烂柯棋缘 - xp1024.com
《烂柯棋缘》


第1章 棋局

幽静的山林鸟语花香,山中溪边清凉的气温也令人倍感舒适。

一群人在这里忙碌,嬉闹着搭帐篷建营地。

这是一个由公司同事私下组织的野营活动,当然,全都是年轻人,因为要背着帐篷等装备登山远足,年长一些的人体力不够。

原本大家是希望公司组织一次野营的,但公司每年都是组团旅游,有导游开大巴的那种,所以今年,很多同事干脆不跟随公司一起,反而是让几个有户外经验的同时领头自己组织,所以也有了这次登山野营。

计缘入职这家软件公司才两年,头发都还乌黑满顶,自然是属于年轻人范畴的,所以这回搭完帐篷正和另一个同事联机玩手游呢。

“哎哎哎计缘计缘,給大快给大啊!!!!哎!!我死了!”

“给你大什么用?套上了两秒就倒,还不如给我自己还能逃掉,现在好了,下路送双杀…”

“我的我的…下把你玩射手,我辅助你!”

“别别别…我找路人辅助吧…”

别看这里貌似处于山中,可远处的山顶还能看到基站,两人端着手机玩得起劲,网速丝毫没有多少延迟。

中国自然还有信号极差甚至没有的地方,但大部分人早已习惯了到哪都有信号,这就是基建设备完善带来的底气,让人们不知不觉就忘了信号这回事。

他们搭建帐篷的位置是在一处地势相对平坦的山丘,边上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是野外露营的绝佳地点。

来的一共十几个人,一大票人现在都在外头拍照,还有几个在调整自己的帐篷,貌似闲下来的就王刚、计缘和李军。

王刚准备用石块搭建烧烤用的土灶,望了望营地,也就计缘和李军有功夫了。

“计缘,大军,别玩游戏了,去找点柴火来,一会马上就要生火了,不然中午就吃冷罐头吧!”

稍远的位置,有同事朝着两个坐在帐篷口的人喊了一声。

“知道了!!!”“好的!”

李军和计缘都回了一声,然后相互看了看,反正已经被队友喷成狗了,也就直接退了游戏。

两人站起来,朝着边上的林地走去,进入更茂密的树荫范围。

山林中不缺柴火,落枝到处都是,李军拖着一根大树枝到处走,时不时还甩来甩去,嘴上还“喝喝哈嘿”的嚷嚷,在计缘眼中像个傻子。

为了防止被传染,也怕被李军的“疯魔”棍法扫到误伤,计缘赶忙离这家伙远点。

和现代大多数年轻人一样,计缘爷爷辈兄弟姐妹一堆,父辈里计缘老爹是独子,但也有几个计缘的姑姑,到了计缘这一辈则成了独生子女。

或许是儿孙少了更宝贝,老计家一些“金花、银花、国兴、翠芬”等简单粗暴的命名模式,到了孙子这辈突然诗意了起来,爷爷还请教曾经当了几十年风水先生的姑丈公一起思考,最后取单名一个“缘”字,全家甚是满意。

“啊!山里的空气就是好啊!!旅游就该来山清水秀的地方!”

计缘感叹了一句,也不急着捡柴火,而是先在林间逛逛,回程的时候带过来才更省力。

逛大概才一分多钟,计缘突然发现了前面居然有好几颗粗壮无比大树,视觉上看比周围的树木大了不知道多少轮。

“大军,大军快来看啊,这有几颗超级粗的树!!!大军!!”

计缘朝着另一边喊了一声,发现那货还在刷棍,也就暂时没再理会他,打算自己先走过去瞧瞧,一会带大家来看看。

到了近处,计缘对这些树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仅是最外面的这颗,就有许许多多的外露根部,在地上盘根错节,有些估摸着都有计缘大腿粗。

‘哇塞…这还有这么老的树?’

牛头山算不上多有名的旅游胜地,但来山中郊游烧烤之类的人也是不少的,这么粗的大树照理说也应该有人贴网上的吧?

不过计缘也就是随便这么一想,然后转到了被外面的大树挡住视线的另一侧。

“咦!!”

疑惑的声音从口中发出。

那一面除了能看到另外几颗同样粗壮无比的古树,居然在几棵树的中间看到了一副棋盘,确切的说,是一节上头摆着棋盘的树桩。

计缘下意识的往前走几步,到了棋盘所在的树桩边上。

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什么提示游客注意的警告牌,当然也没有下棋的人。

棋盘之上黑子白子纵横交错,黑子如阵,白子如龙,是典型的华夏围棋,还是一副对弈一半的棋局。

这就让计缘有些好奇了,是不是牛头山这座小山有意做景区开发?

可是棋盘和周围已经满是落叶和枯枝,间歇散落着鸟粪和烂果,不管是真的对弈还是摆盘装饰,显然都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然后视线又扫到棋局后面的一个特别的东西,一颗老树旁有一块锈迹斑斑的物件,因为过度锈蚀已经明显鼓胀变形。

计缘走近几步仔细瞧了瞧,想了想,感觉像是个锈得夸张的斧头。

‘等等!难不成还是传说中的烂柯棋局!?’

这想法也是把计缘自己给逗笑了,这摆设还真像那么回事,同时也提起了计缘的兴致。

他重新回到了棋局边仔细端倪,看着满盘的黑白子,原本不是很懂围棋的计缘突然觉得,白子这条大龙越看越别扭,明明可以很连贯,偏偏少了一处贯通,还有种被看似混乱的黑子围杀的威胁感。

关键是不知为何,那种白龙缺角的感觉看得计缘强迫症都起来了,眼角瞥了几次棋盘边的两个木制棋盒,然后,他鬼使神差般伸手拿了一颗白子。

这棋子入手十分有分量感,感觉像是拿了一枚铁子,但触感好似陶瓷,计缘掂量了一下,做贼心虚的又左右看了看,伸手将白子落在了棋盘最中心,也就是围棋术语中的“天元”。

“可以!!这下感觉舒坦多了!”

计缘拍拍手,从裤袋里掏出了手机,打算拍几张照录点视屏什么的,然后再叫大家来看看。

只是手机解锁键按了好几下,都没跳出解锁提示。

“卧槽!!什么情况?真没电了!?”

手机居然真的是没有电了,并且计缘长安开机键,手机也是震动一下开机又自动关机,再按一下连开机都不跳出来了。

刚刚玩完手机也至少还有百分之八十的电,这会却在不知不觉间自动关机了。

计缘转头望望外面,也没有瞧见之前耍棍的大军。

‘算了,去拿充电宝吧!’

带着这个念头,计缘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他就发觉天色居然有些昏暗了。

而走了几分钟之后,计缘就懵了,他看到了那条涓涓流淌的小溪,看到了那块平坦的山丘,只是,营地呢?

别说公司里的人一个不在,就是帐篷也全没了,这他娘的什么情况?

这又不是愚人节,而且搭帐篷建营地这么辛苦,傻子才马上拆了搞恶作剧。

计缘四处张望一下,看到稍远处的溪边有两个穿着某种制服的人坐在那休息,也就快步走近一点询问一声。

“哥们请问一下,你们看到前边露营的人去哪了吗?我们刚搭好营地没多久的!”

两人身子明显抖了一下,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然后转头诧异的看着计缘,他们刚刚虽然在休息,可也留意着四周的,这人就好像突然出现的一样。

听到计缘的问题其中一人下意识就开口回答。

“露营?刚刚?牛头山这两天可没谁露营,都忙着找失踪者呢。”

“啊?”

计缘这回答让计缘更懵了。

“有人在山里失踪了?”

公司组团来之前可是查过的,这里都没什么事啊,连天气也都很好。

“是啊,失踪大半个月了,一个叫计缘的年轻人,和公司同事出来露营的。对了你和谁一起来山里的,同伴呢?不知道搜救失踪者这事?”

搜救队员说话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觉得这人外贸特征有些熟悉,而边上的计缘听到这句话则直接呆住了。

‘失踪?我自己?大半个月?’

计缘的第一反应是感觉荒谬,第二反应则是感到哪里不对劲。

在惊愕的计缘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一整强烈的晕眩感传来。

眼前一黑,计缘就像瞬间失去了所有体力,强烈的虚弱感和晕眩感伴袭来,随着一阵腿软,身子就倒了下去。

并且在这过程中,计缘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嘴唇也好似迅速风化般变得干裂无比。

“先生?先生你怎么了?小心!!”

“扶住他扶住他!!”

“不好!!!快叫增援!!!”

计缘此生最后听到的声音,是两个搜救队员好似天外传来的惊呼声。

第2章 精神摧残

牛头山的搜救工作在持续了三周之后结束了,结局是令人痛惜的,二十四岁的大好青年计缘最终没能抢救回来,主要死因是身体缺水,也就是被渴死的。

据两个发现计缘的搜救队员说,当时天有点昏暗看不清,但刚发现计缘的时候他还能开口说话,晕倒后尽快送医,但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已经断气了,没能抢救回来。

这事对于牛头山的和计缘所在的公司都产生了不小的影响,但受到打击最大的还是计缘的父母亲人。

只是这一切计缘看不到了。

。。。

浑身酸痛无比……身体无法动弹……

这是计缘意识苏醒之后的最初感受。

脑子浑浑噩噩的,思维也不太敏锐,仅有的思绪也被浑身上下好似针刺一般的疼痛感所充斥。

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甚至连对外界的感觉都十分模糊,只是感受到越来越强烈的痛苦。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那种折磨人的痛觉终于逐渐退去。

这场煎熬过去,计缘整个人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地上喘息,在轻松了一小会之后,计缘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

身下的触感坚硬冰凉又比较平整,绝对不是躺在床上,反倒是像躺在地板上,周围的气温有些低,时不时还有轻微的冷风吹过,冻得计缘直哆嗦。

但也只能身体自发的哆嗦一下了,计缘发现自己现在还是动不了,除了能喘气之外连眼睛都睁不开,这种感觉有些像传说中的“鬼压床”,但又有所不同,至少没能感受到身体受到什么特别的压迫。

在恢复思维的顺畅和身体的触感之后,计缘就一直处于一种恐慌的状态。

自己很显然并不在家里或者医院,周围没有任何人声,若说声音的话,只是能听到一些虫鸣和偶尔的鸟叫,鼻子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霉味。

这让计缘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躺在什么野外的马路上,或者什么更糟糕的地方。

甚至有可能自己被什么人绑架了,还打了药扔在某个荒宅仓库。

在忐忑不安中不知过去多久,没有人来没有车往,有的只是一成不变的安静。

慢慢的,计缘就发现,自己的听觉似乎变得很敏锐,那些高低不一的虫鸣和鸟叫变得异常清晰。

有时候,如果计缘那会刚好没有被杂念和心中的忐忑影响,听到虫鸣鸟叫时能较为准确的感觉出它们在什么位置,甚至还隐约知道两者间距离多远。

不过这种听力出众的感觉虽然很神奇,可计缘心里是越来越慌也越来越烦躁的。

计缘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但总觉得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这期间一直没有任何人出现在身边,哪怕真的是绑匪过来也好啊!

加上身体不能动眼睛也睁不开,这种感觉比被关在小黑屋更可怕,为了不让自己被逼疯,计缘只能不断思考问题,在心里回忆和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

跳过自己昏迷的时间,最后的记忆停留小溪边遇上的两个人那,那会自己晕过去的时候还能听到两人的惊呼。

两人说是在寻找失踪者,已经大半个月了,那么从他们穿着制服看,可能两人是搜救队员,可为什么自己没在医院而在这里?

是中间发生了什么,还是这两个搜救队员本身有什么不对劲?

这些问题计缘只能思索和猜测,转而把思绪再放到别的地方。

而在这之前最不容忽视也是最最关键的,自然是那个诡异的棋局,没有那个棋局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如果以前的计缘是无神论者,那么现在的计缘显然已经改变了观点。

不论是出来之后公司营地的消失,还是两个搜救队员的话,以及当时身体在短时间内产生的变化,都是计缘亲历的事实,前两者或许还有作假的可能,可身体的变化却是实实在在的。

也就是说,当时的自己在外人眼中,确实已经失踪了大半个月,而自己本人的感受则仅仅过去了几分钟甚至更短的时间而已。

这不由让计缘想起小时候听爷爷讲过的一个故事:

(传说在古时候有个樵夫,一日上山砍柴偶遇两个老叟在山中下棋。

于是樵夫就把薪柴和斧子放在树边,站在一旁打算看一会两老叟的对弈,一老叟还笑着掰了半个桃子给他用来解渴充饥。

看了半天之后,有老叟突然转过头对樵夫说道:“你该回家了。”

樵夫这才惊觉天色已晚,于是伸手去拿柴担和斧子,却猛然发现干柴早已不见,柴斧更是连斧柄都烂掉了,空余一个锈蚀不堪的斧头。

有些惊异莫名的樵夫赶紧沿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山路回家,村落的样子变化颇多,村内熟悉的面孔更是难见一张。

细细问过,樵夫才知自己竟然在山中待了六十年,家人皆以为自己当年命丧兽口,家中的父母长辈也早已过世……)

这个故事是小时候计缘最喜欢的故事之一,故事中的老叟流传中是两个仙人,并且在故事发源地还有一座有名的烂柯山。

计缘和同事们去野营的自然不是烂柯山而是牛头山,可计缘看到的古树、棋局和锈斧无一不对照了烂柯棋局的传说。

照此说来,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计缘觉得仅仅过去了一小会,外面却已经时过境迁的去了大半个月。

而且计缘的运气比樵夫好也比樵夫差,好的是他没多久就出来了,外面才过去不到一月,人生还没有太大影响,差的是没有仙人给他吃什么灵丹妙药,所以等于是不吃不喝过了大半月,没直接死透了算老天爷保佑。

此刻这么想着的计缘,还不知道原来的自己其实早就死了。

但即便如此,联想完这一切也并没有用去多长时间,计缘很快又被寂寞、惶恐和烦躁感笼罩了,哪怕强迫自己多思考多想一些问题,但那种压抑感依然越来越严重。

没人说话,没脚步声,没人来……

时间是那么漫长,没有人,还是没有人……

越来越焦虑的情况下,计缘现在已经失去了时间概念,不知道过了一小时还是一天,已经不是靠强迫就能让自己冷静下来的了。

难怪有些西方国家的监狱,关小黑屋会是对囚犯的严重惩罚了,这是对人严重的精神摧残。

现在计缘的状态不是担忧谁绑架了自己,完全已经变为盼望劫匪快点来,哪怕听到他们的咒骂或者来踢自己一脚也好。

还是没有人,还是没人来!!!

‘快来个人吧!!!快来个人吧!!谁都行啊!!!’

计缘无数次在心里吼着,他最怕的是根本没有什么劫匪,自己就这么孤独的瘫在一个荒郊野外,除了野兽蛇虫外没有任何人会来……

第3章 万物盛开

计缘尝试过睡觉,越是想睡偏偏越睡不着,时间是如此的漫长,向来乐观的计缘被孤寂感折磨得绝望。

“轰隆隆……”

一阵声势浩大的惊雷突然响起,将计缘吓了一跳。

这种状态下听雷声,带给了计缘前所未有的感受,仿佛置身天上,感受到了雷霆的舞动。

这种玄奇的感觉如同闪电透进心扉,将计缘心中的恐惧、焦虑、压抑和混乱感扫去,让他的心宁静下来。

“哗啦啦啦……”

没过多久,雨点密集而下。

计缘眼皮抖动着,耳中听到了一粒粒雨点落下,听清了雨点击打在地面、岩石、花草之上。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减缓了流速。

“啪嗒…”“啪嗒…”“啪嗒…”……

一滴滴雨水撞碎在树叶和地面等处,将声音传递出去。

雨滴的碎裂在计缘的心间的黑暗中带起涟漪,每一阵涟漪带勾勒出一处声源信息,千万涟漪形成了画卷,树叶、树冠、地面、山石、房屋、瓦砾、花草和雨中逃窜的动物,万物的线条伴随着雨声在脑海中幻化而出……

没有色彩却立体生动,仿佛计缘正随着每一滴雨触摸大地上的一切。

雨落听万物,画卷自心开!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玄妙体验,计缘忘记了一切烦躁,甚至忘记了呼吸,静静的体会着,越是离得近的事物越清晰,离得远了则逐渐朦胧。

‘原来自己真的还在山中,原来自己躺在山间的古旧破屋中,是破庙吗…大雨来得很突然啊,好多小动物在仓皇逃窜……好美啊!’

虽然依旧不能动弹不能睁眼,但计缘的嘴角隐约带着一丝笑意。

心中的烦躁得到疏解,而且这种不同寻常的听力,也让计缘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在那棋局上得到什么好处了。

一小会之后,计缘心头一振,他终于听到了最期待的声音。

。。。

山雨中,一群背着盖篷大箩筐人正在快步前进,这种大箩筐有些像古代读书人游学赶考时的书箱,上面带着一块罩布,但体积明显要大得多。

计缘能听不清他们的全貌,只能听出雨滴落下的范围,所以在心中感受到的是人的身体四肢、箩筐和罩子,脸部反而朦胧。

让计缘有些疑惑的不只是这种大箩筐,这些人有的披着蓑衣一样的雨具,有的则没有,总之完全不像是任何现代雨衣。

“快点快点,大家跟上,前面就是山神庙了!!!”

“小心脚下,雨天山路可滑得很呐!!”

“后面的跟上,到山神庙避避雨生个火,快点快点!!!”

……

人群中不断有人提醒大家小心,也不断有人催促大家加快速度,也有人会停下来看看后面的人是否都跟上了。

拐过几颗大树绕过一块直立的山石,领头的男子终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山神庙。

“大家伙加把劲,山神庙到了,看看有没有人掉队!!”

“全在呢!!”

“赶紧进庙,这山雨太凉了!!”

一群人说话间加快了脚步,前前后后的冲入了山神庙。

“呼!!!这雨来的真邪乎,差点没把我淋死!”

领头的男子是个留着短须汉子,同大家一样身上也滴滴答答落着水滴,他先将沉重的箩筐放下,然后脱下淅淅沥沥的蓑衣。

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看身后,一个个数过去,总共12个人一个没少。

“大家把货物放到那边,刘全和李贵把我们的柴碳拿出来,我们生个火暖暖!”

“好嘞!”

“那边干燥一点,走走,放那边!”

“我的衣服得烤烤干了,哎没来得及穿蓑衣。”

一群人或者搬动箩筐,或者取柴生火,还有人将一块干燥的地面用携带的拂字简单清扫。

他们是一群行脚商,翻山越岭是家常便饭,遇上恶劣的天气也是事常有的事,所以总会在箩筐内准备干柴木炭等东西,以应对现在这种情况。

领队的汉子叫张士林,父辈原本是渴望他能苦读圣贤书,将来考取功名踏入士林,为张家光耀门楣,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加上后来家道中落,为了赚取钱财做起了辛苦的行脚商。

作为领队责任深重,需要顾及全队人的安危,自然也会有一些优待,比如现在大家都在忙,张士林倒是可以揉揉肩膀放松一下,这一点谁都没怨言,张士林的作用大家有目共睹,是个合格的好领队。

山神庙不大,也就几丈长宽,三面墙还算稳固,除了外头进门处的檐口有所破损外内部倒是没有漏雨,只是两扇大门早已倒塌且不翼而飞,让冷风不时就能吹进来。

山神庙里面更是破败不堪,到处都是蜘蛛网和野兽粪便,香案上香炉烛台翻倒,贡品更是不可能有的,就连山神老爷的泥像也已经残破到头颅都不见了。

“哎,亏了这山神庙还在,哪年要是山神庙倒了,在这牛奎山中就又少个落脚的地方了!”

计缘将这些人的脚步声和对话全都听在耳中。

原来自己在山中的山神庙里,牛奎山?应该是口误的牛头山或者方言?

这么看来这些人可能是驴友,背着敞篷之类的工具,至少绝对不会是绑匪。

但声音明明很近了,庙也不大,自己可能是在庙的哪个角落,不然他们不可能看不到自己。

“啊,士林哥,这边有个人!!”

听到近处的惊呼声,计缘在心头狠狠松一口气,终于发现我了,接下来应该是报警求援然后送自己去医院了,自己这小命应该保住了。

张士林闻声赶紧绕过山神像,果然看到了后面躺着一个人,行脚商也三三两两聚拢过来。

山神像后面的这个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只是死是活。

最先发现这个乞丐的年轻人走近一步蹲下身来,探了探鼻息摸了摸额头。

“士林哥,这乞丐还有气,但额头好烫,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你脑子秀逗了啊?报警啊!!!

要不是现在开不了口,计缘真恨不得吼一声,他还没注意到这些人在叫他乞丐。

张士林皱着眉头,随后叹了口气。

“荒山野岭的,看样子这乞丐也是熬不了多久了,一会给他口热水看他能不能喝得下吧,哎,这该死的世道!!”

“哎……”

“走吧走吧,生火…”

行脚商们摇着头叹着气,纷纷走开。

等等!!等等啊!!你们干嘛?你们走开干嘛?报警啊喂!!

不是吧?不是吧!!!

这些人的反应和计缘想得完全不一样,令他既懵又慌……

第4章 难道我穿越了?

自己还有救啊,还活着啊!

哪怕你们见到的是一具尸体,不更应该报警吗?

计缘难以理解这群人的脑回路在想些什么东西,他们这么做等于在谋杀啊!

刚刚有些对话也都奇奇怪怪,难不成这些人脑子真有些问题?

计缘是感觉出来了,这群人没有在开玩笑,他们真的不理会自己了,其中一人给自己盖了点又在脑门上贴了块湿布后,所有人就各忙各的去了。

张士林吩咐大家把生火的位置挪了挪,放到了更靠近山神塑像的地方,这样那个奄奄一息的乞丐也能暖和一点。

“啪,啪,啪……”

打火石的击打声中不断有火花溅出,几下之后,一小块火绒就被点着。

“着了着了,柴火!”

“来了来了。”

“别压太实了!!”

放上一些细碎的柴枝,再小心看护火苗,很快,火焰就旺盛起来。

行脚商们架起土灶放上随身的铁锅,又有人从庙门口取来之前接着雨水的竹筒,将清澈的雨水倒入锅内烧煮,一切做得井然有序。

等完成这些工作,行脚商们才暂时放松下来,全都坐在地上休息。

“轰隆隆……”

天边雷声滚滚,雨势有增大的迹象。

等待着水开的行脚商们都愣愣的望着山神庙外的大雨。

“这雨不知道天黑前能不能下完?”

有人忧心的叹了一句。

“看这架势,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

又有人随口答了一句,顺便紧了紧衣服。

“这春雨可真凉啊!”

“是啊!瘦牛瘦马难过二月八嘛!”

一群人围在不算大的火堆边取暖,潮湿的衣服在一侧用一根庙里的细杆子挂了起来。

铁锅的锅盖随着锅内水温的不断升高逐渐变得不安分,再过去不久,开始“乒乒乓乓”抖动起来。

“水开了!”

刘全笑着说了一句,然后从箩筐里取出了一个木瓢,其他行脚商则纷纷拿出自己的木碗或者竹筒。

刘全不厌其烦的一个个接过木碗竹筒,用木瓢子盛上开水,又一个个还给别人。

而一个年轻人则打开一个箩筐从里面提出来一个布袋,里头都是杂色的饼子之类的干粮,抱着袋子一个个给人分吃的。

“给。”“呐拿着!”

“赵哥,你喜欢的馒头!”

“谢谢!”

年轻人每分一个,有的拍拍他的手臂有的道一声谢,很快就到了张士林面前。

“士林哥!还有馒头和饼子,你要什么?”

张士林瞅了一眼布袋子。

“给我饼子吧!”

“好!”

年轻人取出一个干饼递给张士林,后者接过去点了点头,随后他将袋子放回箩筐,自己也取了一个馒头坐在了原来的位置。

已经有人吹着木碗里的水,就着凉了一点的开水开始吃干粮了。

这过程中,计缘能听到木柴烧裂的噼啪声,能听到水滚的气泡和锅盖声,能听到瓢水声,也能听到这些人的聊天声。

心想,他妈的太真实了,这群人居然一个个开吃了,真就完全不理会他计缘的死活啊!

“士林,在水仙镇的时候,我听人说牛奎山近年来不太安稳啊,晚上都没人待山上的,如果这雨一直下,我们晚上岂不是得留在山中?”

说话的是一个啃着干饼的中年男子,叫金顺福,脸上满是交错的皱纹沟壑。

张士林也望着外面的雨幕。

“晚上小心点应该问题不大,而且…”

他看了看计缘躺着的位置。

“这个乞丐应该早就在这里了,他都没事,我们这么多人又怕什么呢,来条大虫也能赶吓跑它!”

分干粮的年轻人听到这就是一哆嗦,都被水呛到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哎呦士林哥,咳,你别吓唬我啊!!!这牛奎山上真的有大虫啊?”

“哈哈哈哈哈……”“这小子…哈哈哈”

“小东,你这胆子得练练啊哈哈哈……”

边上的人因为这一茬都笑了起来,这年轻人才加入队伍不到两个月,但是个很精神很勤快的小伙子,加上大家都是同乡也熟悉,对他也多有照顾。

张士林笑了笑,看着王东。

“小东啊,这牛奎山峰多林深,真算起来足有方圆有二百里地,有几只大虫再正常不过,但我们挑的道都靠外,还是比较安全的。”

真是牛奎山不是牛头山?大虫?水仙镇?

在一边的计缘疑惑越来越深,自己怎么从牛头山到了牛奎山,大虫难道是指的老虎?水仙镇这个名字倒反而是其次了,毕竟中华地大不能具知。

火堆旁行脚商们有说有笑,张士林注意到金顺福依然皱着眉头,所以就靠了过去,小声的询问了一句。

“老金,怎么了?水仙镇上听到的究竟是什么?”

金顺福就着一口热水将口中的干饼咽下,看看左右,以同样小声的话语回答张士林。

“士林,我听水仙镇上的一些人说,这牛奎山,可能闹妖怪啊……”

不知为何,这话听得张士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当时我当笑话听,也没怎么在意,牛奎山我们去年才走过两趟,能有什么事,但现在却突然有些莫名发慌,士林你别笑我啊……”

金顺福加上的一句除了解释,更像是劝慰自己。

“别自己吓自己了,好好休息吧!”

张士林拍了拍金顺福的手臂,他们出门在外有个私下的小规矩,不论白天还是晚上,绝对不能拍人肩膀。

不过庙里其实还有一个人也起了鸡皮疙瘩,那就是形同半个植物人的计缘。

这些人说的话听着可绝不像是在开玩笑,也肯定不是在演戏,老实说如果真是演戏,现在的计缘有自信听到场地和拍摄器械的那些响动,他很确定这里除了自己就那十二个人。

有脚步声逐渐接近,拉回计缘的思绪。

张士林端着一个木碗走到了神像后那个乞丐的边上,摸了摸额头,依然滚烫,气息也弱到似有似无,他仔细端详这个乞丐,脸上虽脏,但并没有什么脓疮烂斑。

犹豫了一下,张士林还是伸手用手腕将计缘的头抬起来一点,端着木碗凑向计缘有些干裂的嘴唇。

“我们能做的不多,喝点吧……”

温度合适的热水顺着计缘的嘴角漏出,但也有不少灌入了口腔,喉咙条件反射的将之一口口往肚子里咽。

甘露降临润泽五内,计缘感觉一下子舒服了好多好多。

这个声音计缘认得出,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士林哥”“士林”“张头”,也就是说他叫张士林。

很显然这人不像是个精神病,其他人也一样,一个极端强烈的猜测在心中滋生。

难道,我真的穿越了?

第5章 异常

或许以往看一些文学作品的时候,很多人都恨不能以身替代故事内的主角,有很多人都渴望自身有什么奇遇,计缘也不例外。

但此刻的计缘却很有些叶公好龙的意味,他感到很不安,非常不安。

站在上帝视角看到某些文学和影视作品中的一切,感觉充满挑战性和乐趣,可换位到实地,计缘第一时间想到不是什么爽快感和自身的幸运,脑海中充斥的是一切未知的危险,什么疾病天灾人祸厄运都包含在内……

这可能是一个法度落后医疗落后的世界,由此带来的紧张和不安感强烈到让计缘心绪紊乱。

来到了一个根本不了解的世界,甚至可能会遇上一些超常的威胁,猛兽都还是好的,妖怪就简直太骇人了……

在有了观棋几分钟却带着自己跨越大半个月的经历过后,计缘可不认为自己穿越的世界就真没有妖魔鬼怪。

更糟糕的是,计缘现在简直就是个废人,至少目前是这样,身体状况连普通人都不如,根本没有任何自保手段,来只老鼠都能咬死自己。

唯一能让计缘安慰一下自己的是,他从头到脚全身上下虽然不能动弹,但是身体触感都在,而真的半身不遂往往是对身体某些部分没有感觉,所以自己应该没有瘫痪。

计缘现在慌得不要不要的,这些陌生人看起来心地也不坏,不知道会不会带上自己一起离开啊,找个这里的医生帮自己看看!!

让计缘独自待在深山老林,别说是动不了的状态,就是身体健全体力充沛也不敢啊。

这可不是2019年的中国,山里危险的动物绝对一大把的,加上棋盘前的特殊遭遇,真到了个有妖怪的世界都说不准。

现实不可能是日式动漫,妖怪更不可能蠢萌可爱,传统故事里的绝大多数妖怪可都是吃人的主。

要不是实在动弹不得,计缘绝对要开口求人了。

。。。

张士林给眼前的乞丐喂了碗温水,见其虽然嘴角不时会抽动几下,但实则依然昏迷不醒,只能摇摇头将乞丐轻轻放下,然后回到了同伴边上。

“士林哥,那个乞丐怎么办,下山的时候要带上他吗?”

张士林叹气摇了摇头。

“他很虚弱,估计是活不了多久了,也经不起折腾的……”

说到这里张士林就没有再说下去,言下之意大家也都懂。

咯噔一下!

不远处的神像后,计缘的心凉了半截!

雨还在不停的下着,行脚商们聊着天休息,话题的集中点其实和二十一世纪朋友们一起聊天大差不差,不外乎什么八卦稀奇事,还有哪里的姑娘好看也夹杂着一些略萎缩的荤笑话。

当然从他们的聊天内容中,计缘也大致听出了这群人是干什么的,虽然太明确,但这种行脚商似乎是类似于小时候印象中的背货郎又有所不同,是属于靠脚走长途倒腾商品货物赚钱的人。

计缘怀着一种悲凉的心态有意无意的听着,也透过雨水的击打倾听着山神庙外的世界,这样能让他的心宁静下来。

这些人叫自己乞丐,是不是说明自己灵魂附体到了这个世界的一个乞丐身上呢?

那牛头山上被搜救队找到的自己呢,是不是死了?

也是,大半个月没吃没喝,应该是死了吧……

爸爸妈妈听到消息该很伤心吧,爷爷奶奶年纪这么大了,要是知道了……

计缘胡思乱想着,脏兮兮的脸上,眼角流出两行泪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瘫着没什么消耗,计缘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饥饿感。

不清楚又过去多久,外面的雨逐渐停了,这让计缘心中立刻咯噔一下,他还记得行脚商们想要在雨停后立刻离开的。

“士林哥,雨好像停了!”

这是那个叫王东的年轻人的声音。

“是啊,但天也马上黑了,在雨后的山中走夜路太危险了,今晚大家就在山神庙过夜吧。”

张士林的声音也随后响起。

计缘心头微微一愣,原来已经要天黑了啊,这时候他反而有些庆幸,庆幸雨停得够迟,这样这些人至少今晚不会丢下自己离开。

雨停后,有行脚商出去到山神庙附近收集了一些有些湿的干柴回来,摆在火堆旁烘烤,保证夜晚能有足够的柴火燃烧。

而计缘似乎被所有人遗忘了,入夜后再也没人来看过他的状况。

他其实很期盼着张士林或者谁来给自己换个敷额头的布块,来给自己喂点水,不是说自己真的多么需要这些,而是这样或许能苍白的说明行脚商们不会丢下他。

但现实是有些残酷的,非亲非故,只不过是一个看似行将就木的病乞丐而已。

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的祖国,自己早就得救了吧,计缘不止一次的这么想着。

“霍,这荒山破庙的有这么多人啊,这下我就不用怕了!!!”

一个带着惊喜的陌生声音突然在庙门口响起,引得张士林等人转头望向门口,一些行脚商都站了起来。

门口是一个穿着长衫书生模样的人,见到庙里的人似乎很高兴。

“看到你们太好了!!!我白天进山游玩和友人走散了,结果直接在山里头迷了路,不巧还下了大雨,只好找地方避雨,雨停了天却黑了,心里头别提有多怕了,还好看到了这边的火光!!!”

来人边说边朝里走。

“就算你们是山贼,我哪怕丢些钱财也希望你们下山的时候能带上,我可不敢一个人待在山上啊!!!”

看着来人既紧张又惊喜的样子,张士林等人也是笑着松了口气,是个倒霉书生。

“过来烤烤火吧,我们不是山贼!”

“哈哈哈哈,你们书生就是悠闲,跑山里来游玩!可有功名在身?”

“不曾不曾…见笑了见笑了……”

书生有些拘谨但心下大安的状态谁都看得出来,看得这些行脚商也笑呵呵。

整个山神庙内,只有一个人觉得不妙。

计缘脊背发凉头皮发麻,整个人身上鸡皮疙瘩刷刷刷的一阵阵起来。

直到张士林等人和书生对话,计缘才发现山神庙内多了一个人。

他刚刚,居然没发现这个所谓的书生怎么到的山神庙,他居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听到书生的脚步声!

这个书生有问题!!!

第6章 别跟他走!

体验过雨落听万物的玄奇,计缘现在对自己此刻的听力非常自信,虽然刚才并不算心无杂念,可这么近的距离下,一个人的脚步声是绝对不会漏下的。

回想刚才金顺福所说的内容,让计缘不由的心下发寒。

荒山野岭的森冷夜晚,突然出现一个来路不明的书生,怎么想都不太正常。

但这个书生的神态动作都很到位,加上书生的身份和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似乎已经成功的初步取得了行脚商们的信任。

实话说这个山神庙也不是行脚商们的私有财产,谁都有进来休息的权利,他们毕竟也不是穷凶极恶蛮不讲理的人,所以就算对书生还有戒心也不可能赶人。

行脚商们当然不是完全没戒备,虽然客客气气所招呼书生坐下,也是要问清楚书生跟脚的。

“敢问先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在何处就学?”

张士林好歹也读过一些书,询问书生的时候这一句就显得文气多了,让最年轻的王东都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书生一听不敢怠慢,朝着张士林拱手作揖。

“小生姓陆,单名一个兴字,家住水仙镇牌门坊,乃是德胜府青松书院的学生,这一次和书院友人游学回乡一起上山……”

大概是因为张士林询问的方式,书生将他当成了半个读书人,的自称从“我”改成了“小生”。

书生既是回忆又是后怕,一五一十的讲述和哪些友人一起上山,为什么会无意在山中走散,自己家住哪里,在哪个书院学习,中途还时不时就会吐出一句文绉绉的诗词,话语全都条理分明,绝不像是信口胡诌。

书生表现的不优柔不造作,话语礼貌得体。

尤其听到书生是正统书院的学生,更是令一众行脚商肃然起敬,比起独自在家苦学的读书人,书院学生从地位、家室和才学都会好很多,也就是俗话说的含金量高。

读书人向来是受人敬仰的,更何况是青松书院的门生。

慢慢的,连张士林也放下了戒备,不但如此,大家还对陆书生恭敬有加。

而书生也不倨傲,接水拿食什么的都会连声道谢,只是称其不饿暂时不吃。

计缘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这个所谓的书生太能演了,若非计缘早已经在心中断定这个家伙绝不是人,恐怕也早已经相信了他。

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如果现在有一个选项能让计缘选择保持穿越还是立刻回家,他会毫不犹豫的选后者,可惜现在他没得选。

现在计缘还有一丝侥幸,因为这个书生需要这样演,说明这个东西应该也不是能大杀四方的主,而且对方似乎还没发现山神塑像后面躺着个乞丐。

陆书生和行脚商们已经有说有笑,难得一个大书院的学生对他们这些商贩没有任何偏见,聊起来自然很融洽。

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书生一拍脑袋对着张士林等人神秘兮兮的说。

“对了!小生身上所带钱财不多,自是无法报答列位相助之恩,但小生在来山神庙的路上见到了一个好东西,想必可以给诸位带来一些收益!”

果然立刻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不知是什么好东西?”

书生压低了声音。

“年份十足的山王参!”

人参乃是名贵药材,而在参字前加上山王二字往往指人参中极品。

作为常年跋山涉水的行脚商,如果遇上合适的药材,也是会小心挖掘带走的,都是可观的收益。

大家一听山王参,表情就有些兴奋了。

张士林一听皱了下眉头,看看陆书生。

“陆公子,你一个读书人,也识得山王参的样子?”

“哈哈哈,张兄台所言甚是,我虽确实在杂书《草木精要》看过人参的特征,可也不能一眼辨出山王参,但我不行别人可以啊!”

陆书生说到这还小心的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

“我是水仙镇的人,知道偶尔会有一群赶山人来镇上赶集卖山货药材,也曾和他们聊过几次,知道些许内幕。”

“那山王参叶掌九片,高竖红籽花,最关键啊……”

说到这,包括张士林在内的所有行脚商已经不由自主凑过脑袋。

“最关键是那人参茎秆上,系了三条小红绳,这是有高明的赶山头领下的土法,防止山王参逃跑!!”

这说法令很多行脚商耳目一新,也令他们十分兴奋。

“对,我听老人说过,年份大的人参会钻土逃跑,只有最厉害的赶山人能捉住它们!”

金顺福也将以前听过的话叙述出来。

“是极是极!金兄台所言非虚!”

陆书生轻拍手心点头赞同。

“赶山人系着红绳没有挖走,想必是要等山王参到最佳火候,但列位不需如此,若能得了这山王参,想必也是不菲的收益,若不是当时我心中惧怕甚重又害怕挖伤了药材,说不定就已经挖走了。”

“对对!!!”

“士林哥,我们去挖了吧!!!”

“书生,那山王参在什么地方?”

……

行脚商们兴奋难耐,恨不得马上去挖了山王参。

财帛动人心,利益的驱使使得他们对陆书生的话更加信任。

计缘心中寒意越来越深,只有一个念头——要糟!!

面对行脚商们的热切,书生想了一下后才回答。

“那地方距离小生之前躲雨的位置不远,不需两炷香的时间便可往返,若列位真的想要,最好天亮前随我前去。”

“这是为何?此刻天黑路滑,岂不是太不安全了?”

张士林疑惑的问了一句。

“张兄台有所不知,赶山人都在天亮前夕进山,我看那山王参红花已立,万一赶山人就在这一两天来挖参,我们今晚不去岂不是错过了?”

“是啊!!”

“有道理!!”

“士林哥,我手脚灵便,我去吧!!”

“对啊,我们快去挖了!!”

这年头,养家糊口是最大的事,且山王参天生地养,也不是赶山人系了红绳就说一定是他们的,只要不撞上就没事。

“不用都去,去几个手脚灵活的,剩下的人在这看着东西。”

张士林也没有再多作犹豫,开始从罗筐内找出火把油布等物。

“老金,小东、刘全还有李贵,你们四个和陆公子一起去,山里路滑,路上注意一定要保证陆公子的安全!!”

“包在我身上!”“放心士林哥,我不会让陆公子摔着的!”

“有劳了有劳了”

陆书生作揖道谢,在没人注意的火光一侧,那笑容咧开了苍白诡异的弧度……

计缘只觉得一阵阵寒意直窜头皮,心中狂吼。

‘别去!!!别跟他去!!!’

第7章 半瞎

求你们了!!!别去,别去啊!!!

计缘在神像后心急如焚,这些行脚商要是出事了,最后就轮到他自己了!

他只恨不能吼出声,只能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耳中。

在这种强烈的内心挣扎下,计缘眼皮剧烈抖动,嘴角也在不断颤抖,右手的小指居然微微动了一下。

计缘第一时间就感受到这一点变化,这让原本心情极度糟糕的他立刻提振了精神。

他细细感受着身体,发现在剧烈的意识挣扎下,这种“鬼压床”已经有了一丝丝缓解,双手的其中几根手指头已经能勉强曲张,虽然幅度不大,但确实巨大的进步。

这让计缘欣喜若狂,被带出去的那四个行脚商铁定结局堪忧,但自己如果能动起来,能够联合这些行脚商的话,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山神庙口,这些火把张士林只将其中两个火把点燃,然后递给王东他们,夜间的冷风吹得火焰左摇右摆。

“小心点,注意保护好陆公子。”

“没问题士林哥!”

“老金,你注意点!”

“放心把士林!我看着呢!”

金顺福接过火把,和另外几人一起纷纷向着张士林保证,毕竟是行脚商,也算是半个老山客,这么点路不会怕的。

张士林想将第二个点燃的火把交给陆书生,毕竟对方是要带路的,不过陆书生却没有接。

“不了不了,我有点怕火把烧到我的长衫,让小东兄弟拿着就好了!”

“对对对,给我给我,嘿嘿嘿”

王东直接笑着抢过了火把。

“你这小子!”

张士林笑骂一句,将剩下未点燃的火把放到刘全背着的轻背篓内,再次吩咐他们注意脚下道路之后,一行人才出发去挖山王参了。

山神庙内,计缘面目狰狞手脚抽搐,这自然不是发病了,而是在剧烈挣扎着想要取得身体的控制权。

门口剩下的八个行脚商知道火光远去,才一起返回了山神秒内,脸上的表情都是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哪怕不是山王参,一株年份十足的人参都值不少银钱,毕竟有钱人都惜命,好药材舍得下本。

“张头,这个乞丐怎么了?”

有人才坐在火堆边,就发现了计缘的异样,不由惊呼出来。

张士林赶紧快步走了过去,其他行脚商也一起围了过来,他们看着计缘挣扎的样子都有些瘆得慌。

“他身上好多汗……”

“这是羊癫疯了吗?”

“拿根木棍来,撬开他的嘴,别让他把自己舌头咬断了!!”

张士林蹲下来固定住乞丐抽搐的身子,朝着其他人吼了一声。

立刻有人从柴堆了找了一根合适的。

“我掰开他的嘴,你立刻给他塞进去!!”

“呜…呜呜……”

计缘本能的就抗拒,自己又不是羊癫疯,这木棍不知道多脏。

“帮我按着他!!”

没一会,一根木棍就卡在了计缘抽搐的嘴里,还好是横着让他咬住的。

一群行脚商看了一会,慢慢回到了火堆边。

有人叹着气。

“这乞丐今晚上应该是过不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顺手帮他挖个坑埋了吧。”

“是啊,山神庙以后我们也会落脚,还是别让尸体留在这了。”

你们特么的!!!

明知道他们是好意,计缘听得就是莫名的青筋暴起。

也就是在之前那波人走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样子。

“吼嗷~~~~~~~~~~”

一阵恐怖的吼声突然自遥远的地方响起,吓得山神庙内的所有人都下意识一抖。

“叽叽……”“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周围的山树上有无数飞鸟被吓得四散飞起,在山神庙周围仓皇鸣叫。

同时一阵凉风透过庙门吹拂,将庙宇内的火堆吹得摇摆不定。

“张头!!!”“士林!!什么声音?”

“野兽?”

张士林脸色有些苍白,望着庙外的夜色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

“虎啸惊山林……是大虫!!”

“嘶……”

周围一阵吸气声。

“那小东和老金他们!?”

没人敢接下去说了。

张士林也是捏着拳头看着庙外。

“这大虫的声音很远,小东他们…应该不会有事,对,他们还带着火把,以防万一,大家也把家伙准备好,今晚不能睡了!”

这一声虎啸同样也吓得计缘猛一个激灵。

只是这激灵过后,计缘发现,自己竟然取得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此刻他的右手一收一握,虽然略有生涩却控制自如,他没有贸然直起身来,而是细心体会着这种来之不易的感觉。

随后,计缘缓缓睁开了双眼,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眼睛,就会发现此刻自己的双眼中心颜色较浅,是一种剔透的灰白。

感觉光线有些微弱,昏暗得难以看清,若不是并非完全看不到什么,计缘差点以为自己现在是个瞎子。

他略微侧动头部,望向火堆,心里咯噔了一下。

火堆在自己眼中显得十分模糊,火光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磨砂,在眼中透处来的光线有限。

自己这视力,不是简单有一点缺陷了吧……

‘至少不是完全瞎了…’

计缘只好在心中这么安慰自己。

不过只是睁开眼这么一会,眼睛就有些酸酸的,不算难以忍受,但却绝对不舒服。

“张头,那要饭的醒了!!”

虽然现在剩下的行脚商们都很紧张,但还是有人发现了计缘的异常,这声音也引得大家望了望那个乞丐的方向,果然看到他在动,并且还转头望向了这边。

只是现在就连张士林也没功夫理会这个非亲非故的乞丐,大家都从箩筐里找出柴刀短棍等物紧紧握在手中,并且神情紧张的留意着庙门的方向。

计缘这会也没工夫计较自己的视力问题,此刻最关键的是自己的命,他尝试着坐起来,但双臂支撑才起身一半居然有一阵强烈的晕眩和无力感。

“啪…”得一下,计缘又跌回了地面并且后脑着地。

“嘶…嗬…”

这一下可痛得很,让计缘忍不住龇牙。

他发现自己虽然能动了可就像大病初愈一样,使不上力气,那些行脚商则根本没人注意自己这边。

计缘没开口求人家帮忙,自己用右手抓着边上塑像的底座,很艰难才坐了起来。

第8章 为虎作伥

在计缘还处于因为坐起来而导致的乏力和晕眩感之中时,庙外突然有一个声音由远及近。

“士林哥!!!士林哥!!!”

庙里的人一下激动起来。

“是小东!!小东回来了!”

果然,王东的身影很快就从外头跑进了山神庙,立刻被一脸紧张的张士林等人围住。

“小东,怎么就你一个人?老金他们没事吧?那个书生呢?刚刚大虫的吼声你们听到了吗?”

张士林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急于从王东口中得到答案。

王东只是一副喘着粗气的样子,脸色有些不太自然,没有接过旁人递来的水碗,看了一眼张士林又移开视线,缓和了一下气息才开始回答问题。

“老金他们和陆先生在一起,挖山王参的事情很顺利,但是……”

“但是什么?哎呀小东你平时不是最能说嘛,现在吞吞吐吐的!!!”

“别打岔!”

张士林吼了一声,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王东。

“小东你接着说。”

“嗯,山王参在一个斜坡上,我们才挖出山王参,结果听到了远方一声虎啸,太吓人了,结果老金和陆书生还有刘全被这么一吓,没脚下没踩稳,给滑下去了!”

听到略低着头的王东这么一说,张士林等人大急。

“什么?滑下去了?”

“老金和刘全怎么样了?”“高不高?”

“小东你倒是说啊!!!”

张士林急了,抓着王东的手臂问他。

这一摇晃,似乎把王东摇清醒了,说话也更利索了一些。

“那坡不高,也不算很陡,老金他们都没什么大碍,就是脚崴得厉害,老金让我回来找两三个人去帮忙,一起把他们架回来,李贵在那边照顾他们呢。”

“那还等什么,我们快去!!”

“对对对!”“算我一个!”

既然没有遇上大虫,众人也就心下安定不少,纷纷表示要去帮忙。

张士林也是如此。

“这次我带小杜和阿华同小东一起回去帮忙,其他人留在山神庙内看好东西。”

说话间,张士林和边上几人已经拿出了几个火把,并取火点燃。

计缘手脚冰凉,一阵阵麻麻的凉意直窜头皮。

他认出了这个年轻行脚商的声音,但除了他的说话声,计缘根本没听到他来时的脚步声。

并且,当计缘用自己灰白的眼神望向那里是,模糊的视界内看到的王东是两个重影,一个很正常,一个的脖子诡异的歪折在一边,时不时还会抽搐一下。

这场景让计缘的鸡皮疙瘩根本无法消退。

偏偏边上的张士林等人对此毫无所觉。

这已经不是人了!

回想之前的虎啸声,计缘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他自然怕得要死,可听到张士林打算带人一起随着这个伥鬼出去,心下一急也顾不了什么了,除了不希望张士林死之外,也觉得若是庙里只剩下5人就危险了。

这边张士林他们点燃火把就要急匆匆往外跑。

“走走走,小东你在前头带路,我们……”

“慢着!!!”

冷不丁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吓了大家一跳,紧张的寻声望去,才发现居然是那个乞丐,他不知什么时候以及坐到了山神像一侧,正靠着神像望着庙门口的方向。

计缘此时的声音却和身体状态不同,吐字清晰且中正浑厚。

“张士林,王东有问题,你们不能跟着他走!”

在计缘眼中,自己的声音引得王东十分僵硬的转头,刺激得计缘后脑都麻麻得。

“那乞丐,你说什么胡话,士林哥,我们快走,老金他们还等着呢!!”

“嗯好。”

相信自己的同伴还是相信一个烂乞丐根本就用不着多想,张士林还是一脚跨出了庙门。

“站住!!王东已经死了!!!”

这一吼立刻让张士林等人停了下来,下意识的望向王东,后者站在庙外看着他们,黑夜的阴影盖住了面部。

“士林哥,快走啊,老金他们等着我们呢,别听这烂乞丐胡说,我这不好好的吗?”

王东走近一步,火把的火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看到了苍白肤色下努力咧开嘴的笑容……

很不和谐,很不对劲!!

每一个行脚商都感觉一阵凉意上窜,要出去的几人下意识就将脚缩了回来。

张士林咽了口口水,看看王东又看看乞丐。

“小东,你,你真的没事?”

但王东还没说话,坐在庙里的计缘立刻冷声道。

“为虎作伥,为虎作伥,王东已经是一个伥鬼,和之前那个陆书生一样,是准备将你们引到猛虎边上吃掉的!!如果你们跟他去就回不来了!”

“伥鬼!!”

张士林等人被吓得连退好几步,回想之前的虎啸,和一些王东回来后的不对劲,行脚商纷纷头皮发麻。

“士林哥,别信他呀,老金他们还等着呢。”

王东朝着庙门走过来,声音却没什么情绪起伏。

“小东,你先别过来!!”

张士林已经将火把举到了身前,王东的脚步停下了。

他看着庙门口的人,庙门口的人也死死盯着他,沉默了一小会,随后的一幕吓得众人几乎窒息,只见王东突然模糊起来,呼吸间就化为烟絮往庙外飘走了。

“乓当…”

一把柴刀掉在地上,两个有两个行脚商被吓得瘫倒。

“鬼,鬼啊!!”“啊!!!”“哎呦妈呀!!”

“进庙!!进庙!!!!”

“对对对,快进庙!!!拿好家伙,拿好家伙!!”

剩下的八个行脚商仓皇间连滚带爬的逃回了山神庙里头,全都下意识的靠近山神像和乞丐。

张士林呼吸还有点紊乱,看看庙外的黑夜又看看计缘。

“这位,这位高人,您……”

没等张士林说完,计缘就举手制止了他,计缘现在的脸色很不好,嘴唇都在微微颤抖,只是环境略昏暗所以旁人看不清。

“沙沙沙…沙沙沙……”

风变得大了一些,草木在林中胡乱摇摆。

耳中,一阵阵沉稳有力的特殊脚步声由远及近,一种野兽咧嘴低嘶的声音自庙外传来,间或夹杂着低哮。

计缘咽了口口水,紧张的注视着庙外,在这几秒钟时间背上已经湿透了。

“别说话……它来了……”

第9章 井水不犯河水

它?

行脚商们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刷得一下全都变得苍白无血,全都反应过来这个“它”指的是什么了。

计缘也很怕,实际上他比这些行脚商们更怕,怕得连呼吸都带着一丝抖动,但至少他表面上还算镇定,看起来也比这些行脚商好得多。

四爪和双脚走路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是明显不同的,计缘闭上了早就干涩发酸的眼睛,这会让他将注意力更多放到听觉上。

声音很轻,但却有一种厚重感,如同肉垫挤压泥土和枯枝落叶,四肢交错落地好似闲庭信步。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计缘的错觉,周围的风声和草木摇摆声都比刚才大了一些,而林中的夜鸟全都不再鸣叫,仿佛被吓得不敢出声。

会是老虎吗?或者说虎精?

计缘破旧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随着爪步声的接近,计缘越来越怀疑庙里面这么点人能起到什么作用。

山神庙里的其他人则完全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死死抓着手中的武器缩在火堆后望着庙外的方向。

他们虽然没有计缘的敏锐听觉,但知道风的变化,周围的花草树木枝丫摇摆不定没有个方向性。

气氛压抑到令人窒息,所有行脚商脸上都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吼嗷~~~~~~~”

一阵猛烈的虎啸自庙外响起,周围一刹那林惊鸟飞,许多夜鸟都惊叫着拍打翅膀飞离。

当然,庙里面的人更是被吓得不行,很多人感觉脚都软了。

到了这时候,已经没谁有侥幸心理认为老金他们还有谁活着了。

计缘心里慌乱得不行,不论从之前的伥鬼还是现在的声势,都证明外头的绝对已经不是寻常的老虎。

边上这些软脚虾加上自己这个怕的要死的废物半瞎,别说是成了精的猛虎,就是来只普通老虎估计都得跪啊。

只是没等计缘在心中来一轮骂天骂地,就被打断了思绪。

“我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亦没有,踏入山神庙,为何你要帮他们?”

一阵低沉浑厚的声音混合着猛虎的低声嘶吼从外面传来。

计缘心脏一阵抽搐,真的他娘的是虎精!!

不过计缘马上反应了过来,话里面的信息让他心思如电,他以前所未见的速度高速思考,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闪过无数种可能。

行脚商们在惊吓过后也下意识的看着身边的乞丐。

‘他妈的来到这种鬼地方,横竖是个死,不如赌一把!!’

计缘一咬牙,一改之前的惧怕和卑微心态,发出中气十足的声音。

“正因为你我井水不犯河水,那书生伥鬼前来我并没有理会,但张士林此人心性纯良,我饮得其一碗热水,算承其小恩,不会任由他这么去死。”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计缘的心跳快得和按死了扳机的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得压都压不住。

外面沉默了一会,计缘感觉再过一会自己的心脏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似乎是什么问题考虑了良久,外面带着兽龇的厚重声音再次响起吗,不过等来的话却和吃不吃人无关。

“我虽从未与你照面,却知晓你来此一月里日益死气深重,为何此时却生机勃勃?”

计缘悄悄的舒气,没有一言不合就冲进来就好。

他心思电转,竭力压榨着自己的智商来思索着猛虎精的问题。

结合前面的话,计缘首先确认了自己果然算是魂穿,也就是说占据了别人的身体,并且对方的问题里至少说明了三个关键要素。

第一,猛虎居于深山,这乞丐住在山神庙,双方从没照过面。

第二,可能这个乞丐应该原本就不简单,所以猛虎精没有动他,当然也可能是不屑吃残障人士或者有洁癖。

第三也是猛虎精疑惑的根本,这乞丐原本应该就快死了,因为计缘的穿越,导致在猛虎精眼里乞丐变得生机十足。

计缘现在只想要一个结果,唬住这虎精,保障大家安全最关键是保障自己安全。

已经过了有一会了,万一外头的东西不耐烦就不好了,计缘也豁出去了,一些以前看过的故事和各种中二幻想快速划过脑海,从表面上给人的感觉就是乞丐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他刻意将语速放慢一些。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说来可笑,当初我自知时日无多,不过在此等死而已,不成想却另有所悟向死而生。”

庙外猛虎双目瞪大,利爪激动得抓入地中,向死而生,向死而生,说得容易,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哪怕是猛虎精也知道是非常骇人的。

两日前他曾经见到晴空有雷霆落下,气息之恐怖天威之莫测,乃他平生仅见,绝非寻常雷雨闪电可比,当时的猛虎精甚至瘫软在洞中。

今天猛虎精突然明白,雷霆的源头在这里!

他是成精修炼的兽类,修行何其艰辛,何其困苦!

而眼前庙里这个之前以为是普通乞丐的人,能临死化蝶重生不说,修行境界想必也极其深远。

实话说,这也是猛虎精碰到的第一个修行中人,但哪怕只见过这一个,他也明白此人绝非寻常修行人士可比。

此刻,明知自己对于人族来说是个异类妖物,明知道多留在这里可能有危险,猛虎也忍不住带着急躁和忐忑询问。

“先生,先生对我的修行如何看待?”

然后可能意识到太突兀,立刻补上一句。

“我在这牛奎山修行百余载无法无依,如今绞尽各法不得再进,先生可愿,可愿指点一二,陆山君感激不尽!”

连尊称都用上了,很明显的,从称呼到语气,已经有了很大转变,关乎到修行根本这种比天还大的事情,由不得虎精不慎重,他的修行已经被困很久了。

当然,即便是猛虎精也明白询问修行法门乃是一个忌讳,妖兽飞禽之属更是在岁月中苦苦自悟自修,有一点成果边便可欢喜很久,更不会轻易告诉其他人,所以他问庙里这个看不透的乞丐时也小心翼翼,只求的一丝点播。

既然双方没有什么不可开解的仇怨,自然要抓住机会试试求教。

也多亏了伥鬼陆书生,让虎精学习了解了一些人世礼仪见闻,它自觉应该还算礼貌。

只是忐忑和不安让猛虎说完这句话就紧张的左右走动,期盼的望着庙内,同时也做好准备,一旦庙中人暴起发难,就以最快速度反击或者逃跑。

计缘原本以为这虎精会显得更加激烈,没想到还有点文绉绉起来了,他都不敢想象外头一只大老虎文绉绉咬文嚼字的样子。

甩开这些荒谬的联想,计缘平复发慌的情绪再次开口,这次语速要慢了很多。

“敢问陆山君,修行至今食人几何?”

计缘很清楚这种情况下,越是慌的时候越不能表露出来,反而要根据情况适当强势一些。

听得庙内的问话,外头的猛虎一时间居然心头一慌,急躁得利爪刨土而不自知,随后猛然想到什么,鼻息一甩。

呼~~

一阵幻雾之气流出,到跟前化为一个人影,正是陆书生。

猛虎张望那边火光影影倬倬的山神庙,小声对着书生伥鬼道。

“刚刚的都听见了吧,我该如何回答,才能不错失奥妙良机,若你这次能帮到我,我许诺放你魂归故土!”

不过陆山君根本没想到这低微的细语其实全被计缘听到了,也让计缘更认识到这虎精对所谓修行奥妙的在意程度。

陆书生对着陆山君微微鞠躬,然后望向山神庙。

“此前我去庙宇引人他自睡不起,这次却因张士林而阻拦,此人行事随乎本心,此类人最恶诳语,况乎高人?陆山君最好一切如实回答,不可有为达目的刻意欺骗之举。”

听到这话,体型庞大的吊睛猛虎脸上居然眉头紧锁,表情略显挣扎纠结,随后甩了甩虎首才朝着庙里开口。

“不敢欺瞒先生,陆山君修行至今久不得进,不得已以人进补,食人,已五十有三…但我食人如同人食鸟兽,亦不存滥杀之念,饱腹不食,白日不扰我者不食,只食青壮不食老幼病残!”

我滴妈呀!!!吃了53个人了!!!

计缘刚才虽然只是为了引出后面的话随便问的一个尖锐问题,但听到答案脚都有些软了,边上的行脚商们更是不堪,好几个吓得颤出声。

第10章 总算没被吓死

回答完这个问题,庙外猛虎和边上的伥鬼都充满忐忑,庙里的人则都吓得慌愣了好一会,所以有了片刻沉默。

计缘再次平复了一下情绪,苦思如何同吃人不眨眼的虎妖好好和谐交流。

在庙外猛虎开始急躁的时候,声线悠长的话语终于从庙里传出来。

“陆山君倒是好魄力,换妖而处怕是会欺言几人而已,倒是没让我看轻了你!”

书生伥鬼不由在袖口中攥紧了拳头,猛虎精陆山君也是窃喜不已。

“人乃万物灵长,或许有的妖认为食人最为滋补,陆山君以为如何?”

计缘没等猛虎精再说话,直接再次发问。

除了让外头的东西打消吃人的念头,他根本上还是在拖延时间,好让自己想到合适的话来应对,毕竟如果最后诓不住他,对方发怒暴起就全完了。

不过简单的问题,外头的猛虎和伥鬼又急了。

陆山君硕大的虎首只是盯着伥鬼,他自己是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感觉说“是”绝对错,说“不是”又太简单了,万一庙里那位又问一句“为什么不是”怎么办。

书生伥鬼急得左右走动,颇有种当初求学是严厉的先生在身侧考较学问的感觉。

“想到了么,想到了吗?”

“山君莫急,山君莫急…有了!”

“快说快说!!!”

书生下意识举起袖子想擦擦不存在的汗水,一边小声回答。

“此问的回答自然不会是赞同前语,关键在于如何说明不赞同的观点,又不能驳斥山君前言,毕竟山君吃了五十三人……山君需如此道来……”

陆山君虎首上的表情从懊恼到皱眉到舒展。

“你是说我们不管怎么答必定是错的,只需要合乎本心不自驳就行了?”

“然也,山君信我!”

猛虎微微点头,冲着庙里开口。

“先生所问在下苦思良久,我陆山君自诞生灵智以来久居牛奎山,少见其他妖类,不知他们想法,与我而言,诚然食人却是滋补,但先生此问令我顿觉不妥,还请先生教我!”

居然把问题抛回来了。

不过这样正合计缘的意了,作为经历过网络大爆炸时代的年轻人,见识过丰富到无法形容的各种信息和知识,只要不是慌到发蒙,其实搞点深奥有理的不难,别的不说那些鸡汤就很有噱头。

这次没让陆山君和伥鬼等多久,庙里的人直接回答了问题。

“常言道人乃万物之灵,草木禽兽之精为人所吸引,但人也是世间情绪最复杂的生灵,怨愤因果纠缠不休,妖物久食人易成瘾,以为滋补修行却早已戾气缠身,久之精进有余突破不能,日积月累更是性情凶戾灵性蒙蔽,直至疯狂……此,自取灭亡之道也。”

陆山君这头大猛虎听得直咽口水,浑身毛发都微微竖立。

从没有谁说过这些,书生伥鬼和他说的一些书上虽然常有劝人向善的内容,也但也多事一些可笑的迂腐话语,现在庙中人的话简直听得令他冒冷汗。

因为他陆山君确实有种越吃越想吃人的冲动,也确实困于修行很久了,这一点庙里的人应该是不清楚的,所以两相印证,他自然很相信这番道理。

这会,陆山君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最初问的那个问题了,而是冲着庙内急问。

“先生,可有,可有补救之法??”

听到这话,计缘小心的舒出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去了一大半,蒙得很关键啊!

“计某听陆山君之前所言,食人如同人食鸟兽,不存滥杀之念,饱腹不食,白日不食,老幼病残不食,在妖中已是难能可贵,呵呵呵呵呵,说不得当初陆山君没动我这烂乞丐也是承了这份情!”

“不敢不敢!!先生高人,陆山君不敢冒犯!”

陆山君心头又是一慌,赶忙应声解释,实际上最初确实是这种情况,只是后来逐渐觉得这乞丐或许不简单,但也只是怀疑,而今天则是确认了。

计缘也不敢得寸进尺,而是缓声继续道。

“补救之法说简单简单,说难也难,绝非一句不食人而已,但究其根本道理并不深奥,修行如做人,身正心正道正,此为根本。”

计缘停顿了一下,觉得这句话逼格或许还达不到镇住猛虎精的地步,随后立刻再补上一句。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此前你问我所悟为何,此后你问我如何补救,皆是此理也……陆山君,你与计某缘分不浅,今日,说得已经够多了!”

计缘说完这句就紧张的等外头的反应了。

外头的猛虎眉头紧锁又伸展,伸展再紧锁,苦思冥想似有所悟又觉道深意长,但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庙里庙外的沉默持续了足足好几分钟,这几分钟可把计缘煎熬坏了,但出奇的不是太慌。

“沙沙…沙沙沙…”

“呼~~~呼~~~”

风声摇曳间,陆山君在苦思过后,四肢开始缓缓迈动,朝着山神庙的方向而去。

每一下脚步声,都像是带着爪子踩在计缘的心头,冷汗不由得再次从后背渗出,心里直呼:要死要死要死!!!自己好像特么的装过了头,这下把自己作死了!!!

这会反倒是张士林等行脚商心态要好一些,虽然也是紧张的不行,但一来他们听不见虎步,而来已经认定了边上有高人,心里安定很多。

几个呼吸的时间,陆山君已经到达庙门口。

随后在计缘和一众行脚商的惊骇感中,一只脑袋硕大目测体长接近四米的吊睛猛虎,缓缓跨入庙门,身边还跟着那个陆书生。

黄毛黑纹,额前王字,虎目凶光,不怒自骇。

行脚商们连手中武器的都握不住,纷纷吓得瘫软,计缘也是连动都不敢动。

猛虎的眼神完全没有看其他人,而是望着那个坐在残破山神像边上的乞丐,岁蓬头垢面,一双似开似合的苍目平视着门口。

“陆山君得先生指点之恩,没齿难忘!”

猛虎居然身体上仰,前肢相交,双爪做出拱手的姿势,朝着计缘拜了三拜。

随后身体恢复四肢着地,虎目转向伥鬼,口中一吸,一阵白气自伥鬼身上被吸入猛虎体内。

“我曾许诺你,若能助我,当放你离去,你走吧!”

书生伥鬼惊喜不已,朝着陆山君拜了拜,然后面向计缘直接下跪,磕了好几个头,又面向行脚商们磕了好几个头,没有多说什么话,直接化为烟絮飘走,烟絮还没出庙门就已经消散不可见。

书生伥鬼离开后,陆山君望向那几个行脚商,在他们怕得要死的眼神中,又吐出了伥鬼王东,同样遣其离去。

计缘见状有些僵硬的笑了下,总算自己没被吓死。

“不敢打扰先生休息,陆山君告退!”

做完这一切,留下这句话后,这只骇人的猛虎慢慢离开了山神庙,周围的风声也逐渐平和了下来。

第11章 从不爆粗,但忍不住

等完全听不见任何声音后又过去了好一会,计缘一下子就靠在了山神像上没了力气,更多的汗水不要钱的流出来。

刚刚耗费的体力就好似大学期间连续跑了几次五公里越野,现在的计缘连动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如同一条死狗一样靠着山神像喘气。

这情形看得张士林等人有些不知所措,原本他们正在庆幸自己还活着,这会就慌了神。

“大师,大师您没事吧?”

“水……”

“水水水!!快给大师弄点水来!!”

张士林和一众行脚商手忙脚乱,取毛巾的取毛巾取竹筒杯的取竹筒杯,还有人在边上用衣服给计缘扇风。

“水来了水来了,大师您喝!!”

张士林原本想将竹筒递给计缘,发现对方只是喘气没有抬手,就小心的将竹筒凑到计缘的嘴边倾斜。

“咕噜…咕噜…咕……”

一阵狂饮之下计缘都喝够了张士林还紧张着不松手,而现在嘴里堵着竹筒手脚又无力。

‘靠,有点眼力劲啊!!!’

计缘只好屏气闭嘴,等看到水淋出来了张士林才意识到大师不要喝了,赶忙把竹筒撤了。

“嘶…呼……”

计缘长出一口气,算是缓过来一些了。

张士林和其他行脚商见状纷纷也跟着松了一口气,随后忽然想起来什么,张士林直接在计缘面前跪下了。

其他行脚商见状也纷纷效仿。

“谢大师救命之恩,谢大师救命之恩,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

“谢大师救了我们!!”“谢谢大师……”

剩下八个行脚商磕头落地有声,不是装装样子的。

这头磕头计缘非常不好意,长这么大被人鞠个躬都害臊,更别提被这么多人磕头了。

“快起来吧,别磕头了,你们不埋怨我没能救下王东他们就不错了……”

这是计缘心里话,上辈子见多了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与其让行脚商们在心里念着带来什么变数,还不如自己先挑明了。

果然,此话一出行脚商们都愣住了,相互之间看看,气氛有些尴尬。

他们没胆子承认这点,但不代表没这么想,实际上就连张士林也想过如果大师早点出手,王东和金顺福他们就不会死了。

这些行脚商的沉默证明了计缘的猜测,他又不是黄老邪,喜欢我行我素自虐,做好事未必需要别人一直念着自己的好,但也不想在人心里留误会。

计缘想得有点多,万一这些人里头有人回头越想越愤愤呢,万一那些死者家人一直愤恨呢,说不定怕猛虎怨自己呢。

“不是我刚才不想救那四人,实在是刚才我也分身乏术,你们也听到那猛虎精所说的了,化死为生这种事情哪里能简单了,当时伥鬼前来,我正在关键时刻,浑身不能动弹!”

反正编一次是编,编两次也无所谓了,计缘也就胡诌了,还打算说严重些。

“为了救你们,我不惜耗费自身道行破困而出,可惜那四人已经离开,现在这状态吗,能保下你们已经是万幸了!!”

结合计缘现在这幅样子,这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让张士林等人倍感汗颜。

“嘿,以后多留心眼,深山老林,夜遇什么俊书生美妇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事。”

计缘这语重心长的话既是说给行脚商,其实也是在提醒自己。

“谢谢大师教诲,谢谢大师教诲!!”“谢谢大师!”

“大师您饿吗?我们还有点吃的。”

“别大师前大师后了,叫还是先生把……”

计缘觉得大师这词怎么都像是被人当神棍了,还不如猛虎精陆山君的用词妥当。

至于吃东西,虽然他知道现在身体很虚,可实在是没有任何胃口。

当晚,哪怕知道危险已经远去,可依然没什么人敢睡觉,除了累到不行的计缘,他发誓自己仅仅是累得想躺着休息一下,结果几秒钟入眠。

。。。

第二天天一亮,在担惊受怕中挨了一夜的行脚商们都坐不住了,纷纷起来准备离开这里。

张士林等人将另外四人的行李全都拿出来,放到自己的背篓里,空的背篓就套在自己的背篓下面。

“哎…小东走了,怎么和王叔交代啊……”

“是啊,老金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这一下…哎……”

“刘全和李贵都还没娶媳妇,年纪轻轻的……”

“以后我们多帮衬着点吧!”

“是啊,只能这样了……”

行脚商们唉声叹气,因为天亮,惧怕感已经缓和了不少,气氛有些伤感。

张士林走到山神像后面,那位高人还在酣睡,身上盖着一件衣衫和蓑衣,都是张士林他们在计缘睡着后盖上的。

也不愧是高人,昨夜所有人都不敢睡,就连尿都憋着,也只有艺高人胆大的才睡得踏实。

“大师,大…先生,计先生,我们要走了,您有什么打算?先生?”

计缘疲惫得很,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

“先生,我们要走了,您有什么吩咐吗?先生……”

“哎…别吵我…烦不烦啊……”

睡梦中的计缘一手挠着面部的瘙痒,一手像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

“士林,别打扰先生睡觉了!!”

“是啊张头,先生都在这住一个月了!趁现在天亮我们赶紧下山吧!”

“士林哥,先生都赶人了,我们快走吧!”

张士林本来还想当面道个别,最好再求个什么护身符之类的,现在也不敢多打扰了。

犹豫了一下,从箩筐里取出一袋干饼馒头和一个装满水的竹筒,小心的放在山神塑像旁边。

“我们给先生磕个头再走吧!”

“嗯对。”“有道理!”“好!”

一众行脚商和张士林一起,围在山上像一侧,跪下来朝着熟睡的计缘磕了两个响头。

“咚咚咚咚……”

“哎吵个屁啊……”

计缘翻身骂了一句。

“哎呀先生生气了!!快走快走!!”“走走走!!!”

“哎等等我。”“嘘,小声点!!!”



行脚商们赶忙背上背篓,离开了这座令他们惊心动魄的山神庙,并且在心中暗自决定,以后绝不走牛奎山这条道了。

。。。

日上三竿,庙里头的计缘伸着懒腰醒了过来。

“嗬阿呼……睡得…真舒服啊!!!”

周围似乎有些太安静了,计缘揉着眼睛看了一圈,虽然视线模糊得很,也看得出天亮了,就是觉得有哪不对劲。

等等!!人呢?人都去哪了!!!

卧槽槽槽槽槽!!挨千刀的张士林,你们他娘的把老子给落下了!!!!

第12章 红狐

计缘心里面已经把张士林等人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遍了,虽然也是为了自己的命着想,但自己毕竟救了他们不是,怎么特么走了也不把自己带上,连招呼也不打一声!!

最气愤的是计缘现在想骂都不敢吼出声来,只能憋着,把自己脸都给憋红了。

好半天,计缘的情绪才稳定下来。

“呼…呼……”

给自己顺了顺气,计缘颓然的坐在山神像边上。

‘妈的,现在我怎么办?要不冒险下山?’

计缘望了望山神像边上的食物和水,总算那群家伙还算有点良心,留下点吃的给自己。

等冷静下来一点之后,计缘想起来刚刚睡着的时候好像听到过张士林叫他,只是当时自己睡得正酣,或许根本没搭理。

“好歹也是救命恩人啊,你们就不能等我醒了当面道声谢再走嘛,不然把我摇醒也好的啊……”

计缘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这群行脚商这么一走,把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毕竟来到了一个不熟悉的世界,原本计缘打算和行脚商一起下山,最好是凭借救命恩人的身份,让他们帮忙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做打算。

这世界既然有猛虎精,那肯定会有真正的高人,说不定还会有修仙者甚至是仙人,那自己的眼睛就未必治不了,如果运气好,保不准计缘就能踏入修行的道路。

穿越这种事情都发生了,并且以来就正面撞上猛虎精,计缘也算是连续接触小概率事件,从概率学上讲,也算是十足的好运气了。

这么一想,计缘居然还真就有点小小的兴奋感。

从地上捡起那一小麻袋的吃的,顺便拿出一个馒头叼在嘴里,再提上竹筒上的麻绳斜挂在身上,计缘就这么小心的朝着山神庙外摸索。

他这点视力,不谈什么细节的话还是勉强能顶点用的,至少能看得到周围景物的轮廓,只是落脚要特别小心。

“吼嗷~~~~”

才到庙门口,远方深山里的,虎啸声遥遥传来。

计缘一抖,那点兴奋感也立刻被吓没了,条件反射般腾腾腾往后退,然后脚下突然踩到什么圆圆的东西,身体瞬间失去了重心。

“哗…”“乓当~”

“砰…”

“哎呦……”

计缘脚下踩到了一节蜡烛,后仰着摔倒撞着了山神庙的神案后又跌倒,摔了个昏天黑地。

“嘶…嗬……妈的…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计缘挣扎着坐起身来,寻着痛觉小心的摸摸自己的后脑,发现被磕出一个大包,摸一下就痛一下,所幸痛觉只是表皮上的痛,大脑应该没什么问题。

休息了一会,计缘好受了一些,愣愣的望着手边的小麻袋和竹筒罐子。

这一摔让计缘下山的冲动有所缓解,你说要是在爬坡下坡的时候也不小心来这么一下,那他计某人岂不是有直接报销的可能?

计缘向来是一个惜命的,甚至可以说是一个怕疼的人,上辈子的命丢了,这辈子虽然开局不咋地但好歹还有个盼头的。

“轰隆隆……”

雷声响起,天边再一次银蛇电舞,计缘这次倒是没被吓一跳,但眼看着山雨欲来,这会他这么个半瞎下山似乎更不合适了。

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真他喵的应景!

‘要不…咱就再歇歇?’

“哗啦啦啦啦……”

没过多久,雨点就密集而下,山里的天气真是说变就变,这下不用计缘在纠结了,现在出去铁定白给。

所幸计缘就坐在神案前,闭上眼睛收束心神,让自己宁静下来。

果然,随着心思安定,心中那副没有颜色的美丽画卷随着雨声慢慢浮现,沐浴着山雨的生动美景缓缓展开。

大雨中,计缘最喜欢听的是那些动物跑来跑去的声音,那样的画面感非常有活力,甚至让计缘联想到了烧烤的气息。

忽然,计缘听到有一只小动物在雨中慌不择路,似乎朝着山神庙的方向跑来了,一阵小跑就窜入了庙檐。

小动物的身上还在滴落着水滴,在计缘的听觉中小心往山神庙内走来,但是才跨入庙门就顿住了脚步,好像是因为发现了坐在神案前的计缘。

计缘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片迷糊的光影,这只小动物的样子也是一片模糊的轮廓,比土狗还要小一些。

通过刚才雨中的观察,计缘知道这应该是一只狐狸。

这种动物比较胆小,不会更不会攻击人类,所以计缘还是比较安心的。

严格来说这荒废的山神庙大部分时间都是属于动物的,从庙内一些动物粪便就能看出来,计缘和行脚商们不过是过客。

都是躲雨的,计缘也没有想要赶走这只狐狸的念头,一个人也怪无聊的。

这是一只毛色相对鲜艳的红狐,顿在庙门口一直盯着计缘,见里头的人半天没什么反应,才放松了一些,犹豫了一下,走入了庙门后贴在前墙的一侧,然后开始甩动身体。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红狐毛上的雨水随着身体的快速摆动被甩飞,很多都飞到了几米外的计缘身上,让计缘不由用手挡一下脸。

不过在狐狸抖水的时候,计缘倒是能将狐狸的细节听得更清楚,绒绒的毛发也纤毫毕现,很显然这是一只很漂亮的小动物。

这狐狸倒也乖巧,抖完水就靠在庙门的墙边趴着休息,时不时会警惕的观察一下计缘的反应。

一人一狐,一个暂不能行,一个在庙里避雨,相继无言相安无事。

这会,计缘终于觉得有些饿了,想要吃什么好的自然没有,但好歹还有一小袋干粮,能填饱肚子。

摸索着打开袋子,用手捏了捏,干饼硬得和石头一样,馒头不算松软但对比干饼好很多了,所以就取了一个馒头出来。

撕开一小半放到鼻子边嗅了嗅,没什么霉腐的味道,于是就塞到嘴里吃了起来,这越吃就越觉得饿,一个馒头坚持不到十几秒就被吃光了。

计缘忍不住又拿了一个馒头,一番狼吞虎咽有将其解决,然后硬生生止住了再吃一个的冲动。

这袋子并不大,两个馒头一去,就瘪下去一块,伸手摸索着细细掰算,也就还剩下两个馒头三个干饼。

作为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有着正当工作,虽说大家口里一直说为生计发愁,但从没有因为会不会被饿死这种事情操过心,所以之前在这方面的反应迟钝了一些,此刻的计缘才猛然惊觉,自己的存粮很不殷实啊!

而且就算下山了,应该也没什么亲朋好友可以依靠吧,靠什么谋生?有什么是现在的自己能干的,乞讨?

“糟心啊啊啊!!!”

计缘忍不住神经质般飙了一句。

吓得外侧的狐狸警觉起身。

倒是把计缘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嘿嘿,小狐狸啊,我这瞎子可没带什么能喂你的,馒头饼子倒是有一点,可是一你不吃,二我也不肯给,要是你能把我给吃了,倒也少了我一些烦恼了。”

“嘶…”

狐狸毛发微微炸开,四肢紧绷,朝着计缘咧嘴嘶声。

“开玩笑开玩笑的!你就抓个田鼠逮个兔子挺好的……”

计缘和声和气的,他觉得刚才自己的声音和动作肯定是刺激到这狐狸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别把狐狸不当野兽啊!

好半天,一人一狐双方没都再没什么动静,那狐狸又小心在墙角的趴下,计缘也松口气靠着神案继续发呆。

第13章 少侠少侠

今天的雨比起昨天显得短促很多,下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但气温因为这场雨显得有些凉。

感受到凉意的计缘摸索着将行脚商留下的一件衣服穿上,随后又披上了那件蓑衣。

昨天从行脚商的对话中得知现在应该是初春时期,天气冷点也正常,只是计缘遇上的两场雨都没那种春雨绵绵的意思。

只是今天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挺晚,现在雨停估摸着也快到傍晚了,山中天黑很快,加上现在路滑,计缘就是有胆子下山条件也不允许了。

今晚没有行脚商,也就是没有火堆可以取暖了。

“哎……”

计缘有些唉声叹气的,对自己的前途命运一片悲观,目前也只能寄希望于明天晴空万里,能为自己这可悲的能见度创造点优势条件。

确实如计缘预料的那样,山里天黑得很快,没一会就已经显得灰蒙蒙的了,快晚上了他也有点怂,不敢如同白天一样坐在神案前,又苟到了原本的神像后面。

原本在庙里躲雨的红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计缘现在的心情比起前一天更忐忑一些,毕竟就一个人了,昨晚才把猛虎精诓走,应该不至于才一天就反应过来吧。

也就是打了个瞌睡的功夫,计缘被一阵新的吵闹声给扰了清梦,天还没黑,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一些人声。

计缘一下子就精神了,在山神像后的破草席上坐起来,侧耳倾听着动静。

‘不会吧,这么巧?这破庙又不是什么交通枢纽,还能天天来人的?不会是伥鬼吧?不会不会不会,有脚步声,别自己吓自己!!!’

山道稍远处,一行9人正在山道上行走,脚步大多比较轻快。

其中有男有女大多看起来比较年轻,且多人手中都拿着兵器,以刀剑居多,也有人拿着头部包铁的长棍,中间还有两人扛着一个大麻袋,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

只是这些人表面上都有些狼狈,因为没带雨具的关系,刚刚即便及时找了躲雨的地方,也都被雨给淋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一人叫燕飞,是一个手持流苏剑的年轻男子,一米八的个头身材匀称修长,一双单飞丹凤眼炯炯有神。

他望了望前头,指着远处向同伴们说道。

“前面就是山神庙,我们快到那里去休息一下,烤烤火养精蓄锐!”

“好,大家走快点,这雨后的山道走起来实在费力!”

一女子扎紧手脚腕的贴身劲装外还披着一件短挂,现在则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走几步恨恨的甩一下粘在靴子上的泥。

“我们居然没人想到带雨具,真是太可笑了。”

女子一边加快脚步一边烦躁的自嘲出声。

那名扛着包铁长棍壮汉笑了笑。

“嘿嘿,洛师妹,这山里的天气可是说变就变,上山前明明太阳老高的,谁能想得到呢。”

“笑什么笑,你不也被淋成了落汤鸡!”

“好了别吵了,我们不是来玩的,大家进庙修整!”

虽然地面泥泞,这些人走起来也有些扭捏,但计缘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脚程还是很快的,没一会就走到了山神庙前。

破旧的荒野小庙,周围林木中夹杂着枯树,被山石树荫遮蔽的光线,加上此刻已是傍晚,让这一片看起来阴森森的。

“阿~阿~”

两声乌鸦叫,在山神庙后的枯树上响起,显得更加应景。

9人原本轻快的脚步全都下意识的放慢下来,连说话声都小了不少。

山神庙虽破,但除了少了大门,还算能挡风遮雨,燕飞走到庙檐边,朝内扫了一圈看到了之前行脚商们生火后留下的碳堆和没烧完的木柴,心中微微松一口气。

“水仙镇的人说得没错,这里确实应该经常有人歇脚,不过大家还是多注意一点。”

庙里头的计缘对于这群人的反应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之前路上抱怨的时候挺大声的,现在倒是小心起来了。

但他也实在笑不出来,没人的时候他盼着来人,真来人了他又担心对方是穷凶极恶之徒,毕竟现在没啥自保能力。

几个人在山神庙外转了一圈之后才进了里头。

燕飞最先走入庙内,其他人紧随其后。

他们眼神瞥了好几眼火堆和干柴后,放轻脚步慢慢走近山神像,频频看向山神庙顶端和一些角落,主要注意力自然是在山神像后面。

最先发现计缘的还是燕飞,毕竟在最前头,他走到原本的篝火边假意查看一下,然后抬头望向山神像背后就看到了靠在那边的计缘。

“一个乞丐?”

其他人也都走了过来,大致看清了计缘的样子。

“喂,叫花子,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那个手持长棍的男子朝着计缘吼了一句,这大嗓门把计缘喊得耳朵都痒了,下意识伸出小手指挠了挠左耳。

这群人的呼吸普遍比那些行脚商更有力也更绵长,直觉告诉计缘这些人应该不是普通人,他也不敢在这群人面前多逼逼,还是老实点问什么答什么。

“是啊,你们来之前就我一个人。”

计缘原本想取笑一句“难道你们不算人?”,但一想到这可不是隔着网络敲键盘,也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随便口花当心被打。

一行人中的那个所谓洛师妹看看计缘这衣衫破烂狼狈不堪的样子,诧异出声。

“这山里有吃人的猛虎,你竟然敢一个人来山上啊?”

虽然这问题可能是好奇心占主要因素,但计缘还是指望能让他们带自己下山,至少也得尝试一下,所以半真半假的沮丧回答。

“那也没办法啊,我眼睛不好使,带我来的人自己走了,就算知道山上有老虎,没人帮衬也不好一个人下山啊。”

同情心,一定要博得同情心!

这时候,那名丹凤眼的青年冲着大家做了个手势,点了点计缘,然后再指指自己的眼睛,所有人下意识细看这个乞丐的双目,发现这乞丐微微睁着的眼睛虽然透亮,但瞳色灰白。

有人压低了嗓子小声道:“是个瞎子……”

这压低的嗓音自然逃不了计缘的耳朵,计缘乐观的想着,说得小声就是顾忌自己的感受,这么看来至少这人应该心地不算太坏。

所以计缘对于自己能离开的期待感也上升了一些。

人群中那个持长棍的健壮男子看了一眼那个洛师妹和其他人,随后冲着他道:

“遇上我们算你运气好,等我们解决了那条吃人的大虫,带你一起下山!”

原本刚升起欣喜的计缘,听到后半段话,心猛得一跳。

想杀大虫,哪个大虫?不会是陆山君吧?

“呃,你们上山来干什么的?”

计缘有些忐忑的问了他们一句。

回答的还是那个嗓门特别大的持棍汉子。

“哈哈哈哈哈……我们听说这片山出吃人猛虎已经时日不短,官府久不得除之,秉承胸中侠义之气,接了宁安县衙榜单,前来水仙镇为民除害!”

“正是如此!”“没错!”

周围男女也点头附和,自信满满的在计缘面前展现侠义之气。

计缘愣了一下,脑子里下意识跳出的念头就是:‘这群人来找死!’

第14章 劝不住的

计缘这么一个瞎乞丐,本就不是这些人关心的重点,说明来意之后就各自在庙里头忙碌起来。

“砰”“砰”

两只大麻袋被放在角落,计缘早知道里头是什么,因为偶尔从里头能传出一点猪和羊的叫声。

“叫花子,这里的柴火是你的吗,我们用用可以吧?就当我们向你按市价买了。”

背着流苏剑的男子在不远处出喊了一声,愣神的计缘闻声反应过来,忙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随便用。

不过燕飞也就是这么问了一声,并没有拿出什么柴火钱给计缘,计缘也不会蠢到追问要钱。

其他人也没谁有兴趣再多理会庙里的乞丐,收拾场地的收拾场地,生火的生火,然后各自找了地方坐下来休息。

哪怕已经几乎认定了这群人在作死,但计缘也没有立刻站出来指正他们的行为有多愚蠢。

看他们那样子虽然不算坏,但比起张士林来可远算不上多热心,惹烦了他们不带自己下山了怎么办。

得先观察观察或者说听察听察。

万一他们真有大能耐呢,真能降服陆山君呢?

计缘这会静下心来仔细倾听这九人的任何响动,比如一些武器放在地上的金属碰撞声让计缘明白他们带着不少家伙,加上他们的绵长气息,应该真的是练家子。

这里的武林高手是前世现实那样的,还是如影视剧中一样能飞檐走壁?能不能对付得了成了精的老虎?是不是带了什么符咒之类的东西?

计缘既有些担忧也很好奇这群人会怎么做。

火堆再次燃起,烤火的人已经换了一批,有些人还将身上一些外面的罩衫脱下来用木杆挂在边上烤火,不论男女都没有太多扭捏姿态。

现在天还没完全黑,计缘推测他们的计划可能是要用诱饵引诱猛虎出来,但又不像是要马上动身的样子。

“听水仙镇的人说,闹虎灾已经有挺久了,到如今可是吃了不少人。”

坐在火堆边的洛姓女子用树枝拨弄着火种的木炭,抱着膝小声询问着。

燕飞用一块布小心的擦拭着自己的长剑剑刃,一边回答。

“不错,当然我认为在山中失踪的也不全是被大虫吃了,毕竟山林险峻,可笑的是水仙镇上还有人传言是闹妖邪。”

听闻燕飞说道这个,边上一个脚边放着鬼头刀的汉子也忍不住插嘴。

“可不是,当时我和燕飞一起询问牛奎山猛虎的事情,那水仙镇的人都缄口不提,还是茶馆一个老伯很忌讳的说山上可能有妖怪,哈哈哈哈,真这世上要真有妖怪,是你不说话就不会招来的?”

“简直荒唐,还不是照样有过山客往来山间!”

一个没有带任何兵器的男子给火堆添了一块柴火,也笑着说:

“好了好了,我们既然接了榜单,就帮他们把此事了了,若真有妖邪倒也好,我陆乘风还想见识见识呢!”

“哈哈哈,有理!”

边上人一阵笑着附和,年少轻狂身负武功,这次结伴出来,正是一展壮志雄心的时候,想要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头!

越是听他们聊得起劲,计缘对这伙人抱的希望就越低,看起来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山上是真有妖怪。

计缘觉得自己好歹得尝试制止一下,别到时候干不掉妖怪,还连累自己被迁怒。

9名年轻的武人仿佛把乞丐给忘了,所以计缘只能自己引起他们的注意。

“咳咳咳……几位莫不是来此打虎的壮士?”

计缘咳嗽几声后试探着询问。

听到计缘这么一问,几人全都把视线转过来望向他。

“没错,我们揭了县衙榜单,专门来此为民除害。”

“哦~~~~”

计缘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这声音他尽量不作出不带什么挑衅意味,又能引起这些人的好奇。

果然,乞丐的反应让燕飞等人都皱起眉头。

“叫花子,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燕飞下意识就问了一句,而计缘也顺着说下去。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对于诸位准打虎英雄,在下也是佩服得紧的,只不过上阵杀敌谋而后定,为民除害亦是如此,几位侠士可有定计?”

计缘尽量往高深了发挥,只要表现得和乞丐外表大相庭径,就能引起旁人注意。

果然,这乞丐一改之前的姿态,且出口振振有词,关键是出声厚重深邃中气十足,突然给了众人一种不简单的感觉!

长辈常教诲,出门在外不要小看任何人,燕飞看了看同伴,站起来朝着乞丐走近几步,再次细细打量这个乞丐,皱着眉头回答。

“听闻食人虎只在深夜出没,我们打算在山中以活猪活羊为饵,夜诱猛虎现身,然后群起而攻之。”

计缘愣了一下。

“就这些?没有其他计策其他手段?”

感情这些人连挖坑设网之类的陷阱都不考虑。

“我等都自幼习武,身具不凡武艺,猛虎虽凶也不过是畜生,刀剑在手,群起攻之,还能让它跑了不成!”

可以了,这群人不但是来白给的,而且很天真!

计缘有些悲观,看来还是得腔作势一番。

心中微微酝酿才开口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啪啪啪啪啪……”

计缘低声笑着鼓掌。

“好好好,好壮士,不过在下有一个小小的疑虑,若这山中的并非是寻常猛虎,而是一头成了精的妖物,列位可有把握啊?”

“妖怪?”“真的假的啊……”

“水仙镇上也有人这么说!”

几名侠士眯起眼睛相互看看,然后再望向乞丐。

“叫花子你别故弄玄虚啊!”

计缘现在也放开了一些,笑容不变的望着他们,那苍色的双眸让9人不由的就安静下来。

“我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贸然开口相劝会徒惹人厌恶。但观察你们许久,看你们确实都胸怀侠义心肠,是能为天下苍生做更多事的人,不该在此断送性命,也就忍不住开了口。”

劝人的时候小拍一下马屁,这是计缘以前就摸索出来的道理。

果然这话听得9人心里还是有些暗爽的,只是表面憋住没怎么显露出来。

“叫花…呃,阁下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们既然揭了榜单,自当尽力一试,妖怪一事我认为多是以讹传讹,若我们真有什么不测,也怨不得别人!”

燕飞说的义正言辞,边上的人也是频频点头,计缘的赞美骚到了他们心中的痒处,燕飞的话差不多就是众人一致的表态,他们出来不就是为了博得一个名声嘛!

说完这些,燕飞再向计缘拱了拱手。

“谢阁下善意提醒了!”

随后就返回火堆边边闭目养神了。

得嘞,看着这群人一副更加干劲满满的样子,计缘干脆不劝了,否则到时候可能这边遭人厌,陆山君那边也容易造成误会,里外不是人。

至于跟着一起去打虎是绝对不可能的,计缘只能希望前一晚自己对陆山君的那一通忽悠有点作用。

第15章 凡人与妖物的差距

不知道是不是来时已经吃过饭了,计缘是没见到这些人吃东西,就喝了点水。

大概到了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之后,这些人的外服也差不多都烤干了,于是乎穿上外衫准备动身了。

看来他们的修整除了休息恢复体力之外,衣服的完全干燥应该能大幅度提升战斗力,和计缘玩游戏的时候凑近屏幕提升精准度左右摇摆提升闪避度是一个道理。

两名身强力壮的男子重新扛起了装有猪羊的麻袋,其中一人就是那说要见识一下妖物的陆乘风。

“好了,我们出发!”

燕飞依然干劲满满的走在第一个。

陆乘风扛着麻袋还转头冲着计缘喊了一声。

“叫花子,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回来了就带你一起下山!”

喂喂喂大哥,别立flag啊!!!

计缘听着这话慌得很,犹豫了一下,在最后一个陆乘风跨出庙门的时候冲他喊了一句。

“陆少侠,若是到了万分危难的关头,可喊出你们认识计先生!切记切记啊!!”

这时候陆乘风已经跨出庙门,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就算有微弱的火光在,里头依然黑咕隆咚的看不清乞丐的脸。

有点搞不明白这句话具体意义的陆乘风也没多想,快步追上了前头的同伴。

。。。

牛奎山大小山峰数十座,山神庙所在的位置不过是外围的一个小山丘。

9名年轻侠士虽然缺乏一定江湖经验更有些天真,但武功底子是真的都很扎实,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用这里的说法,就是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就越过三座山峰,到了牛奎山相对深的老林里。

这时候9人也已经微微见汗。

最前面的燕飞望着四周黑暗中的影影倬倬,深吸一口气。

“就这里吧,吃人的大虫必定不会藏在大山太深处,把猪羊放下来,在这里做准备!”

“嗯好!”

“现在大约是戌时,大虫再过不久就会出来活动了!”

陆乘风和持棍汉子将各自的麻袋放下,解开麻袋口子,牵出了里头一只小母羊和一只体型不大的家猪。

因为长途跋涉被扛着,这两只家畜显然有些发晕,都没怎么叫唤。

“将它们的绳索系在这两颗树上,对了,给它们的腿上割一刀!”

“我来!”

一名持刀的年轻人走到猪羊边上,拔刀腕转着轻轻一抹,这只猪和羊的后腿立刻出现了两道伤口。

“吱~~吱~~~”“咩……”

吃痛之下,两只家畜立刻挣扎起来,想要逃跑,但被绳子牵着无法逃脱。

陆乘风和持棍汉子各自将家畜的绳子绑到了边上的树干上,在这过程中,其他人则观察着四周。

“好了,我们藏树上去等着!”

大家无声点头,他们已经微微兴奋了起来,有的用轻功跳跃有的快速攀爬,在周围四五颗大树上藏匿好身形。

一时间,山里安静了下来,除了受伤的猪羊一边嚎叫一边左突右撞的声音,只有一些夜鸟的鸣叫偶尔响起。

这一等就等去了一个时辰。

。。。

“咕…咕咕…咕~~”

夜鸟的鸣叫声使得黑夜更显幽静。

陆乘风和刀客杜衡以及女子洛凝霜藏在绑着山羊的那一颗上,透过树冠和叶片看着下。

山羊和猪已经累了,从开始的躁动不安胡乱冲撞,到现在趴在地上休息。

“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这猛虎还来不来啊?”

洛凝霜压低了声音询问两人。

“不知道啊,照理说这么容易到嘴的猎物应该能把野兽引来的。”

“嘘!!”

陆乘风示意他们安静。

“呼……呼……”

山林间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得周围的大树枝丫摇摆。

“咩…”

随着一声羊叫,山羊和家猪站了起来,烦躁的望着四周。

“咩…咩…”“吱…吱吱……”

两只受伤的家畜急躁的往外冲撞,又被套在脖子上的绳索拽住,这一番变化令埋伏的9人精神一振。

“呼……呼……”

凉风不但吹得树上的人头发飞扬,也让他们感到有些寒冷。

不知道为什么,这阵怪风让很多人有些不安,没有人发现这时候除了疯了一般的猪和羊,林中所有的鸟叫声都已经不见了。

远处,一头比一般老虎大好一轮的猛虎站在林深处的一块山石上,透过黑夜中的绿茵望向的家猪和山羊的方向,极其人性化的眼神露出一丝轻蔑。

猛虎不躲不避,这么朝着受困的猪羊走去,慢慢走到了它们身边。

这时候的一猪一羊早已没了刚才的疯狂劲头,瑟瑟发抖的瘫在地上不敢动弹。

‘好大一头猛虎!!!’

来的老虎比想象中更大,远不止一些见过猛虎之人形容那般大小。

树上的人全都汗毛竖立头皮发麻,虽然想打虎除害,可真的看到这么大一头猛虎的时候,依然骇得不轻,心跳速度快得惊人。

猛虎站在两只家畜边停了下来,毛发随风舞动。

‘为什么这猛虎不吃?’

这是所有人在紧张之余升起的疑惑,他们之前约定好若无意外,猛虎吃家畜的时候就跳出去围攻。

燕飞脸上汗珠细密,已经把右手握在了剑柄上,如果猛虎有要逃跑的迹象,就会立刻通知大家现身。

只是这时候,他忽然发现猛虎居然抬头望向了他所在的这颗大树,一阵带着嘶哑的粗狂声音自猛虎口中传出。

“有意思!凡人武者?既来找死,应该算不得违背先生教诲!!”

包括燕飞在内的所有人刹那间汗毛竖立头皮发麻,鸡皮疙瘩全身暴起。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成精了!!’

“先陪我玩玩吧,吼嗷!!!”

虎啸声响起的同时,猛虎已经朝着眼前的树冠方向扑出,吓得直面猛虎的几人手脚僵硬,都失去了反应能力。

燕飞死咬一口自己的舌头让自己摆脱恐惧带来的僵硬,大吼一声。

“动手!!”

“噌~”

流苏长剑出窍,硬着头皮朝着猛虎划去,想要逼开它。

没想到猛虎根本不闪不避,一只爪子直迎着长剑掏来,在燕飞眼中,这一只虎足比自己大腿还粗,露出利爪的虎掌比自己脑袋还大。

“当……”“噗…”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燕飞长剑翻卷,其人被一虎掌扇下树,胸口还飙着鲜血,落入灌木中生死不知。

“混蛋!!”

持棍汉子赵龙抓着长棍冲猛虎精打去,但棍棒还没完全递出,一道模糊的黄黑鞭影已经到达眼前。

“砰~咔嚓…”“砰…”

一根如钢似铁的虎尾甩来,能抵挡斧劈刀砍的棍棒脆断,赵龙也被虎尾击中吐着血摔下了大树,步了燕飞的后尘。

“救人!!!”“上啊!!”

剩下的人纷纷从藏身之处跳出来,一起朝着猛虎攻去。

陆山君冲势不减,轻盈落在原本燕飞藏身的大树树干上,四爪抓树如猫,微微曲身,在刀剑及身前,刷得一下直接窜出几丈远。

“呜~~”

猛虎带起的风声刮来,几人招式还没抵达就看着猛虎跃过了围攻圈朝外侧落去。

拔刀出鞘的杜衡和拔剑出鞘的洛凝霜反应最快,纷纷在落在树干上双脚一蹬,身子在空中转动,几乎紧随着猛虎跃开的方向窜了出去,一个刺击一个劈砍,目标直指尚未落地的猛虎。

但是猛虎居然在空中四肢下踏,仿佛在风中踩到了着力点,巨大的身体猛然往一侧挪移,并且以诡异的速度落地伏身,冒着绿光的虎目盯着刀客和洛凝霜。

“吼嗷~~~”

一声咆哮使得剩下的人身体发麻行动都诡异得变得僵硬。

刷一下,猛虎身体好似模糊了一下,已然再次扑出。

“小心!!”

旁人的呼喊好似在天边,在洛凝霜和杜衡惊恐瞪大的眼睛中,猛虎依然和自己面贴面,虎爪上的寒光堪比金铁。

“砰”“噗…砰”

一爪下去,先拍过杜衡再击中洛凝霜。

身后同伴的惊呼还未落下,就看到刀客和洛凝霜已经喷着血一左一右飞去,其中刀客握刀的手已然朝外扭曲。

“砰”“砰”

“沙…”

前两声是洛凝霜和杜衡砸落远处地面的声音,后一声猛虎落地则几乎细不可闻。

短暂的一轮接触,四名好手生死不知……

猛虎精处于剩下5人的不远处,如同大猫伸懒腰一样伸展着肢体,可怖的虎目带着揶揄望着他们。

“嗖嗖……嗒嗒嗒嗒……”

一把折了九十度的鬼头刀旋转着,划过抛物线落到了几人脚边,不但刀身弯折接触位置的刀刃也已经翻卷。

陆乘风等人手脚冰凉呼吸不能,攥着拳或握着武器的手已经关节发白。

第16章 奇人计先生

猛虎精陆山君也没有再次跳跃,就这么一步一步朝着剩下五人走去,嘴角的猛兽嘶咧好似压在人心脏的一块大石,让陆乘风等人呼吸困难。

这根本不是他们能力敌的存在,想到刚才猛虎的诡异动作,对比自己的身法和轻功,自觉想跑估计都很悬!

陆山君的兽嘶声越来越重,咧开的虎口露出长长的獠牙,妖气散发将陆乘风等人的周围缠绕,体现在他们身上的直观感受就是被巨大的压迫感。

面对成精猛虎的压力,远比面对任何江湖前辈武林名宿要高,剩下几人居然都没有勇气再次暴起动手,更别提顾及四个同伴了。

“咚咚咚咚咚……”

陆乘风心跳剧烈呼吸急促,满脸细汗,脑子在这时候一片空白。

距离猛虎最近的就是他,甚至能闻到猛虎身上传来的浓烈野兽气息。

“咯吱吱……”

看着虎精越来越近,陆乘风双拳死死捏紧,摆出陆家拳架,他不可能就这么等死,就算明知不敌也会拼一下,他相信其他同伴也会如此,余光中见到另外四人已经各自摆出架势。

“嗬……人世武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若非先生教诲在先,真该尝尝你们的肉是不是滋味更好。”

接近中的猛虎说话间居然舔了舔舌头,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

“可惜,便宜山间狼狈了。”

陆山君早已看出5人现在只是表面硬气,实则已经怕的要死,那就更不堪一击了。

只是听闻陆山君的话,陆乘风仿佛脑海过电般响起了乞丐的话。

“吼嗷……”

虎啸声再次响起的时候,陆乘风以最快的语速最大声的嗓门吼出那句话。

“我们认识计先生!!!”

等陆乘风喊完话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虎首已经贴近了自己,凑在脸前不过两拳距离,他甚至能感觉到猛虎呼出的气息。

“计先生?你们去过山神庙?”

“是,是的!”

陆乘风身子不敢动弹,口中则连忙补充回答。

“庙里,庙里面有个乞丐,他之前劝我们不要来对付吃人猛虎,还,还说山中猛虎早已成精,我们没有听…但在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告诉我如果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让我喊认识计先生!”

尽管略有哆嗦,但陆乘风依然用极快的语速说完大致前因后果。

要是计缘在这里,非把陆乘风在心理喷个狗血领头,是提醒你了,但你特么的能不能别说得这么耿直?

现在剩下的5人都有种生死系于猛虎一念之间的感觉,大气不敢喘的等待沉默中的虎精的反应。

“呼…呼……”

山风忽大忽小,似乎代表着猛虎精的思考过程,等泛着绿光的视线再次对上陆乘风的时候,后者莫名感觉到其中的杀意已经削减了很多。

“既然是先生留的话,我自然会慎重考虑,不过我也不清楚你是否诓骗于我,带我一同去山神庙当面问过计先生意思吧!”

陆乘风略松一口气,只要山神庙那位还在那,应该就不成问题。

在取得猛虎精首肯之后,五人赶忙找到身受重伤的四名同伴,然后带着伤者小心翼翼的朝着返回山神庙的方向前进,只是这次,他们的身后跟着一只吊睛大虎,虽然转身的时候看不见,可所有人都知道猛虎精必然在不远处跟随。

燕飞等人还没有死,自幼习武的打造的身体底子还是很强悍的,换个普通人早就凉了,虽然被背在几人身上的他们,时不时吐口血,看起来很危险,但内力已经封住要害,只要能及时就医还事有很大希望存活的。

计缘这会还在猜测9人是生是死,能不能侥幸成功,然后,他听到了打虎英雄们归来的脚步声,以及身后缀着的细声虎步。

心中瞬间犹如十万只羊驼奔腾,计缘在一刹那把几位少侠的列祖列宗都亲切问候了一遍。

‘挨千刀的王八蛋,把特么的陆山君给引来了!!!’

计缘慌不慌?慌的,很慌!

但计缘却不敢表现出慌的样子,想了好几种可能之后,他还是认为自己最该维持高人风范。

陆乘风等人在看到山神庙和庙内依然摇曳着未熄灭的火光时,心里诞生出强烈的希望,不由全都加快了脚步,但一道黑影快他们一步。

猛虎精在后方一跃,跳过几个狼狈不堪的年轻武人,跳到了山神庙屋檐外,身后的几人一下子顿住不敢随便动弹了。

庙里的计缘也好不到哪去,这次他比上回看得更清楚,模糊的视线中,隐约能看到这头巨大猛虎身上散发着一道道细如烟絮一样的玩意。

此时,在陆乘风等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猛虎精居然撑起身体,前肢做出拱手状。

“陆山君见过先生!”

几人眼睛瞪得老大,一时间居然忘记了恐惧,猛虎精居然对着庙中乞丐行弟子礼,虽然因为虎躯的问题看起来很蹩脚,但那股子恭敬感却好似由书院夫子亲自教授一般强烈。

庙中的计缘则是狠狠松了口气,看来用嘴能搞定!

“陆山君不必多礼,计某人身体有恙,还望见谅不能相迎!”

“不敢叨扰先生。”

猛虎瞥了一眼陆乘风等人,然后放下前肢,虎眼望向庙中半开半合的那一双深邃苍目。

“此番前来,陆山君心有一惑,还望先生能帮我解惑!”

猛虎精根本没有提什么印证是否说谎的事情,陆乘风等人自然也不敢插嘴,只能一边好奇又忐忑的留意情况,一边在原地盘坐帮助受伤同伴运气调息。

“说吧。”

计缘还能怎么办,不让他说?不敢啊!

“先生前次教诲令我略有所悟,修行如做人,身正不行恶,道正不懈怠,心正则需念头通达,今夜,此9人设伏欲将我围杀,若是普通虎类势必着道,他人既怀杀我之心,我自可杀之亦无碍身正心正之道,为何先生却留言要救他们?”

靠,你一老虎精,领悟能力要不要强的……

计缘自觉昨天的一通忽悠确实有这方面意思,可表达不清楚所以言语有些含糊,绝对没陆山君自己领悟的这么透彻。

现在陆山君问自己为什么救他们,总不能直说怕没人带自己下山,但也必须给个恰当的回答,不然后果很难预料。

看似略微沉吟的计缘实际上恨不得抓破脑袋,苦思冥想一番才终于有了回答的头绪。

第17章 侠义之约

还真就被计缘琢磨出一条歪理来,不过首先得还是得顺着陆山君说话,就算对老师尊敬有佳的学生也是喜欢听老师夸奖的。

“举一而反三,闻言而止杀,说明山君悟性极佳又兼具可贵的执行力,不过山君毕竟由猛虎修炼而得灵智,即便从伥鬼处习得人世礼仪亦不懂人间世故,呵呵……”

说到这计缘笑了下。

“那陆书生虽说不是个书呆子,但也只是比寻常书生强一些罢了。”

说到这,计缘指着远处的一众年轻侠士。

“这些人为什么前来山中猎虎?自然是因为以前的陆山君食人不少,不同于猎人某虎皮,药商某虎骨,进山猎虎只为安民而非个人利益,究其根本,山君吃人在先,侠士进山在后。”

不过到这里,计缘话锋一转。

“当然,这些都是废话,人欲杀我,我自可杀人,若是伸着脖子让人杀,岂不是傻子?”

这话陆山君听得极为舒坦,甚至老虎脑袋都在微微点头。

“不过,正如我此前所言,其人进山不为利己而为侠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此类人,山君以为世间多是不多?”

庙外猛虎皱眉略微思索便恭敬的回答。

“回先生话,应该不多!”

计缘笑了。

“如燕飞、洛凝霜、陆乘风等人,皆是江湖少侠,又留存侠义之心,虽多少有年少狂妄之举,然只要恪守本心,他年涤荡江湖人世亦非不可能之事。山君杀之自不算有错,可世间却可能少了9位侠义之士。”

“9名少侠武功基础扎实,但对于山君而言不过儿戏,够不成什么威胁,才会送言望山君手下留情。”

猛虎精没有说话,计缘怕他想多,赶紧补充,但是语气上却带着不紧不慢甚至略微诙谐。

“计某同山君定一个有趣的约定,不知山君可否赏脸?”

“先生请讲!”

这次陆山君回答的很快。

“此9人今次侠义之举,不代表日后也能品行端正,即便如今亦有搏名之意,当然,少侠望名无可厚非。山君不妨做个见证,他年若此9人中,有人作恶为乱涂炭生灵,就由你重新将之正法,是吞是斩皆不违天道,而若其中有人真担得起仁义大侠之名,山君今日之举,足以抵消往日恶行之余亦是功德无量!此为,心正,念头通达!”

“吼嗷……”

陆山君听得虎目放光妖气大盛,只觉得之前一些疑惑和忧虑都得到了解决,兴奋之余忍不住低声咆哮一声。

计先生的道理他听懂了,而其中隐含的意思也很明显了,他猛虎精陆山君,化形有望!

否则又如何行走人间侣行约定?

一时间陆山君更是深想了计缘口中的“修行如做人,身正心正道正”的深意,更隐约感悟“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之意,真的是念头通达。

与其说先生是要救九人,不如说先生这是借着这九人顺手松了一场天大的机缘给自己,助自己悟透!

“再闻先生教诲,陆山君拜谢!!”

猛虎激动又恭敬的冲庙内做完回答,然后转头看向陆乘风等人,把有些呆滞的几人一下子吓得清醒。

“先生之命陆山君自当遵从,不知可否需我送他们下山?”

“不用不用不用,我们能下山,我们自己能下山!!!”

陆乘风和旁人赶忙拒绝,哪怕明知此时猛虎精不会吃他们也不敢真的和妖怪待在一起。

计缘也赶忙顺坡下驴。

“让他们自行回去也好,人世间对妖类成见颇深,陆山君你还是回山中修炼吧!”

此刻念头通达,陆山君早就恨不得马上飞奔而去,只不过碍于计缘的面子才多说刚刚那句,现在见计缘让自己赶忙回去修炼,只道先生真乃天人。

刚想直接行礼闪人的陆山君突然念头一动,再次向山神庙进言。

“今日再受先生点播,陆山君暂无物可报,但却可以送几位不知死…送几位少侠一个情面…”

说到这,猛虎转身走近几个年轻人,上下打量他们之后,见他们吓得都不敢动,虎脸做出人性化的笑容,开口道。

“今日尔等下山,可对外直言,山中食人猛虎已伏诛,从此山客不用担心再为牛头山猛虎所食。”

说完,陆山君居然口中“嗷”一声从口中吐出一张白色虎皮,其上皮毛染血,好似刚刚剥离的一样。

然后陆山君虎目微闪,转身再次朝着山神庙做出猛虎拱手。

“计先生,学生告退!”

见计缘没有马上说什么反驳的话,猛虎精窃喜之余赶忙逃一样跳跃离开,那速度真好似随风带起残影,再说我就听不到了,听不到!

直到陆山君远去好一会,庙里头的人和庙外头的人才好似洗过澡一样瘫软下来。

一个感叹着又一次糊弄过去了,一方侧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是计缘在放松过后,突然感觉到浑身过电一般麻痒,抬手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电弧流窜,恍惚间,食指个中指处汇聚出一枚棋子的虚影,然后一下没入指中不见,计缘的身体也随之一振。

等计缘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幻觉,伸手左看右看都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

休息了一会,庙外头的人缓过劲来,连忙进山神庙拜谢那个乞丐模样的高人,也将疑神疑鬼中的计缘拉回了现实。

山神庙内的火堆快要熄灭,只剩一堆红红的柴碳,能站着的5人全都抱拳躬身,燕飞等四个受重伤的四人尽力道谢。

不过他们必须赶快下山求医,所以最前面的陆乘风试探着询问。

“谢计先生相救,前面悔不听先生劝解,今日之恩我等永世铭记!只是我们的同伴受伤很重,不便在山上久留,先生可要随我们一同下山?”

还好没忘了之前答应的事,也省得计缘提醒了,他当然不会拒绝这个提议。

“我身体有恙,如果方便的话,自然是跟随你们下山。”

这些人巴不得有计缘一起走,怎么可能有什么不方便。

一众人不论是险死还生的少侠还是高人计缘,谁也没胆子在山上待着,熄灭了庙中明火就立刻动身了。

除计缘外的几人毕竟从小习武,倒是不怕这么点路滑天黑的影响。

今晚的事让陆乘风和燕飞等人记忆深刻,认识到世间真的存在妖魔鬼怪,也存在世外高人,心中多了一份敬畏之心,当然了,对于那个约定也是压力深重。

以前当名满天下的大侠是一个梦想,以后似乎就更得为小命着想了!

四人背着伤者,陆乘风则背着计缘,一行人脚下生风,以最快的速度奔着山下水仙镇而去。

第18章 心累的计缘

翻过山石,越过小溪,在碎石堆间小心跨越找到过山客踏出的山道之后就加快一点速度。

头顶不时有带着叶的树枝擦过,山道上凉风阵阵,因为常有树荫遮蔽,所以环境也显得更加黑暗。

经过大半夜的折腾加上被吓得不轻,5人其实已经消耗了很多体力,更别提此时还背着人,只不过还未退去的紧张和恐惧让他们强提气息不敢放慢步调。

陆乘风感觉背上的计先生很轻,感觉就像背着一个女子一样,但计先生给他的心理压力却比等大的岩石更重。

等过了最外围的一座山头,来到一条周围满是大石的小溪边时,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从这边山坡眺望,已经能隐约看到水仙镇的轮廓了。

“计先生,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怎么样?洛师妹他们的伤势也撑不住这么连续赶路。”

陆乘风小心的询问背上的人。

人家跑腿的累,趴在背上的计缘也不轻松,身子都酸得不行,休息一下求之不得。

“也好,我们在此休息一下。”

听到计缘回答,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计先生说没事,也给他们一点心理安慰。

“大家休息一下,放人下来的时候小心一些!”

“好!”

几人轻手轻脚的将伤者放下来。

受伤的几人其实早就快忍不住了,每一次跳跃的抖动都会刺激得他们倍感疼痛,只是强忍着而已。

计缘躺在一块斜面巨石上眯着眼休息,其实在小心观察周围那几个伤员。

他忽然发现此刻对比白天,对他那惨不忍睹的视力并没有多大影响,白天看不清更多,但黑夜也不会看不清更少,很是奇怪,明明之前好像还不是这样的。

“咳咳咳…哇…”

赵龙颤抖着撑着溪边身下的岩石,吐出一口淤血。

“赵龙,你没事吧?我给你打点水!!”

“没,没事…”

洛凝霜气息紊乱,手指微微颤抖的触碰自己的左肩,那里两道虎爪的痕迹犹如刀劈。

燕飞身上的爪痕比洛凝霜更深更重,点穴加包扎才勉强止住流血,但却不敢动弹,脸色一片苍白。

最严重的是那个名叫杜衡的刀客,一条扭曲的右臂几乎已经废了,强忍着痛苦的他现在半身衣服都被汗打湿了。

计缘都有些不忍心直视这名年轻刀客,这种伤或许不致命,但想必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比杀了他更难受,毕竟这家伙又不是杨过,可能此生都用不好刀了。

模糊中见他抱着臂膀沉默不语,想必是面如死灰吧。

“喝点水吧杜衡。”

陆乘风将一个水袋递给他,刀客勉强笑了笑,接过水袋像喝酒一样狂饮。

“哎……”

计缘轻轻叹了口气,这些家伙心地都不坏。

“计先生,我们都无所谓,可是……您有没有办法,帮帮杜衡?”

燕飞躺在石头上,捏着拳头低声询问计缘,因为激动伤口都崩出血来。

所有人一刹那全都望向计缘,杜衡的眼中更是升起希望,他们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乞丐可是连猛虎精都恭敬有加的高人。

‘靠,我有个鬼办法,我又不是医生!’

这种时候计缘东想西想又想了很多,升米恩斗米仇,自己救了他们但是没拿出什么灵丹妙药,会不会反而被记恨?

“呵呵!计某此前在庙中有言在先,山中乃是成了精的猛虎,几位可是嗤之以鼻啊!”

说到这计缘顿了一下,见几人都有些无地自容的尴尬,才继续道。

“哎,只可惜计某不善医道,自己的眼睛都希望寻医救治,如何管得了他人,不过世间不乏医道奇人,或许也还有挽救的余地。”

杜衡左手抱着右臂,咬着牙忍痛,汗水顺着下巴一滴滴落下。

“计先生,杜衡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您此前劝一次救一次,对我等已是救命再造之恩,这些苦果……是我们应得的!!”

其他人闻言只是沉默着,计缘挺意外的望向这个刀客。

可能是处于怕他绝望,在众人沉默了一小会之后,计缘突然高深的补充了一句。

“若能过得此难,杜少侠前途不可限量!”

杜衡和众人再次望向计缘,却发现他已经闭目养神,不再说一句。

计缘此时的感观就是,装完逼就装睡,真刺激!

陆乘风犹豫了一下,望着计缘又问了个问题。

“计先生,我们需要向山下的人说明实情吗…这白虎皮终究不是我们猎虎所得……”

那猛虎虽然给了一张看似刚剥离的稀罕白虎皮,也告诉他们可以直言已经猎虎成功,但看看自己一群人的惨样,这种话有些说不出口。

这句话可把计缘吓了一跳。

‘妈蛋你说出实情,万一有胆大的去猎妖呢,成功了还好说,没成功那陆山君不找大家算账?’

计缘郑重的从石头上坐起来,半开一双苍目。

“山中有虎妖,名曰陆山君,浑浑居牛奎,夜夜盼吃人,一朝得点播,从此恶心归……”

“几位少侠,陆山君曾言,下山后几位可谓山下人曰,山中食人猛虎已伏诛,也算不得假话了,而此事发生和你们息息相关,所以告诉别人你们剪除食人猛虎这事,也用不着羞愧。”

“可这都是因为计先生您……”

陆乘风这句话没说完,就被计缘伸手制止。

“我的事情,也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而且,说句实在话,这天下又有多少人敢如几位少侠一般,凭着一腔热血接榜进山呢!”

这也算是计缘的半句心里话,却让几个充满挫败感的少侠心中一阵热流涌动。

见到陆乘风还想说什么,计缘干脆直接躺下闭眼装休息,不打算理会了。

‘就你丫的事多!!’

计缘觉得自己就差吼着告诉他们:安心当你们的打虎英雄去吧!

总算之后终于是没人再提这茬了,毕竟他们都是渴望得到认可的,付出这么大代价,要是到后面还被人耻笑,就有点崩溃了。

计缘稍稍松一口气,觉得自己就和阎锡山说过的一样,要在几个鸡蛋上跳舞,真特么心累,还好他计某人口才勉强过得去,不然早就凉透了。

要是有机会回去,再看到那本小说哪个故事里穿越者舒舒服服的,他非顺着网线找到作者,打爆他的狗头!

第19章 真实而恍惚

计缘现在就想着,能够下山保证生命的情况下,想个办法能保障自己的生活,然后看看能不能治疗眼睛,或者能不能拜入什么修仙的地方。

当然,他很想搞清楚之前在陆山君刚走的时候,身上发生的变化,以及那一闪而逝的棋子影像是怎么回事。

计缘觉得那十有八九和之前的烂柯棋局有关,甚至说不定就是自己能赖以生存在这个世界的关键。

山风吹过,稍稍放松之下,让计缘有些昏昏欲睡。

不知道是以前没发现,还是到了这个世界之后才产生的变化,计缘突然觉得自己的承压能力居然还挺强的。

。。。

一行人在这溪边也就休息了大约十五分钟,等恢复了一些体力,也有人帮助受伤的四人再次调息处理之后,就再次上路了。

这一次,一口气冲下了山。

水仙镇上,一名更夫和两名穿着乡勇服的人正穿梭在寂静的街道和巷子,他们一人持梆子,一人提铜锣,还有一人提着灯笼。

“咚…咚咚咚~”

竹梆子声一慢三快。

“四更啦~~~”

“咚…咚咚咚~”

“四更啦~~~”

……

转悠一圈之后,望着静幽幽的街道,三人紧了紧衣服,打算回去了,顺便也闲聊了起来。

“昨个白天,我听说有几个江湖人上山去了。”

“去干嘛?”

“好像是接了县衙榜单,上牛奎山杀大虫去了!”

“啊?”

拿着梆子的更夫有些紧张。

“他们敢这时候进山?我听那些卖货的老猎户说,这山里头的可不是简单猛虎,八成是成了精的呀,就是那些老猎户都不敢晚上待山上。”

“哎,言过其实了吧?”

“宁可信其有啊!!”

几人说着着话题,顿觉天气都又凉了不少,脚步就不由的加快了很多。

在走到街尽头准备拐道的时候,其中一人忽然看到了远方有一群人接近,正是归来的陆乘风等人。

“那边有人!”

再近一点的时候,那张巨大的白虎皮看得几人脑门直窜凉气。

。。。

第二天天明,牛奎山恶虎伏诛的消息就以水仙镇为基础传播开来,宁安县衙也在第一时间派出捕快官差前来水仙镇查看。

这年头可不是计缘生活的信息化时代,哪个有钱人纳小妾都是了不得的八卦,居然有侠士进山诛除吃人猛虎,还是之前流传中可能是虎精的牛奎山吃人虎,那热度还了得?

一时间,民风淳朴的宁安县,其下辖的一个县城,大小22个村和一个山脚集镇的人,全都很快知道了有几个侠客上山除虎成功,不少人甚至赶着想去水仙镇看热闹,可惜大多扑了个空,因为人已经赶去了宁安县城。

一张带着血的白虎皮最后也被九名年轻侠客赠与宁安县衙,宁安县令倒也无愧于百姓口中的好官,行事端正,将榜单悬赏的八十两纹银交给几名侠士外,又拿出七十两纹银当做购买珍贵白虎皮的银钱。

。。。

时间是9名侠士归来后的第二天,也是虎皮到达宁安县衙的第一天。

县衙门公堂处,一张血迹已干但依然异味阵阵的白虎大皮就在放在摆着的一张八仙桌上。

这虎皮剥落的极有水平,头爪身尾都没落下。

“哎呦啊…牙都在呢!!”

“哦哦哦,你看看这虎口,比我脑袋还大!!”

“这东西吃了多少人啊!!”

“妈呀太骇人了,我听说这猛虎都快要成精了!!”

“那是,还好现在杀了,否则还真说不准!”

“啧啧啧…那几个侠客不但武功高,人也是够狠!”

“是啊,那伤得四个人,伤势一个比一个重,看着都吓人!县里医术最好的童大夫说,得亏了是江湖高手,不然早死了!”

一些捕快衙役和文职主簿书官都围着虎皮啧啧称奇。

县令陈升和县尉朱言旭也笑容畅快的站在一旁。

“哈哈哈哈哈,大人,这下恶虎已除,可算是了了我们宁安县一桩大心事。”

“不错!有劳朱县尉找些个好猎户,将这张虎皮好好鞣制,我准备将其在宁安县衙口展示一旬之日,以安民心!”

“大人高见!”

宁安县靠山吃山,除了基本的天地耕耘,物产丰富的牛奎山也是宁安县的宝,除去恶虎可不算小事,当地乡绅干脆还借此良机张罗起庙会。

。。。

受伤的四人伤势已经稳定下来。

燕飞和洛凝霜的伤口缝合后敷上金疮药,再两副调理气血的药下来,结合真气调息,算是问题不大了。

挨了虎尾一鞭的赵龙主要是内伤,但其本身有不错的硬功底子,所以也没有大碍。

只是杜衡的手臂虽然经过了正骨,但其实内里筋骨具碎,用童大夫的话说就是,运气好提个筷子吃个饭还行,想提刀是不可能了。

这期间计缘在干嘛?

除了反复尝试引动自己是否有什么特意能力外,最大的事情就是洗澡!

也不知道身体原主人这破乞丐多久没洗了,反正让客栈伙计足足换了三缸洗澡水,身上老泥搓下来好几轮,洗完不但感觉人轻了不少,就连肤色都变白了一些,当真是恐怖!

。。。

入住云来第三天,全身收拾完一遍也换了一身衣服的计缘终于觉得自己能见人了。

这一天上午,陆乘风正陪着计缘在宁安县中走动,准备去寻找一间能让计缘在这里安顿下来的幽静房屋。

是租是买看了再说。

现在的计缘自认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远远不够,还是先别乱闯的好。

至于这钱来自哪里,宁安县衙不是有150两纹银嘛,9名少侠说什么也要把这银钱给真正的应得之人,也就是计缘了。

这种事嘛,计缘随便推脱了两下也就收下了,确实是应得的不是嘛!

在了解到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也就几两银子,买栋民宅也就几十两的状况下,计缘还是更倾向于在这个据说民风淳朴父母官口碑不错的宁安县城买一栋住宅。

他就一个人,要求也不高,用不着几进几出,地方幽静,有个独立的院子,有厨房有卧室有茅房就行了。

换掉乞丐服,清洁整理过后的计缘样子文质彬彬,有些消瘦也有些修长,头戴一顶纶巾,虽然计缘自己看不清,但觉得自己应该卖相还过得去。

陆乘风也不是本地人,陪同计先生是应有之义,但找房子还需要地头蛇,所以两人身边还跟着个中年男子,是一个掮客。

最近几天县城内特别热闹,因为很多人到这里来看公示的吃人虎之皮,由于还是罕见的白虎皮就更让人趋之若鹜,加上庙会加成,甚至临县就近的都不乏闲人前来。

计缘也不纯粹为了住宅,也是存了借此见识一下这里的念头。

此刻的街道上也是行人熙熙攘攘,直接让县城跟过年一样热闹。

计缘现在的感觉非常新奇,即便眼睛不好,但是对声音的超高辨识度,使得他在大街上全方位收听各种人的讨论声、玩笑声、讨价还价,甚至一些口角骂架。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上等花布上等绸缎啊!!”

“胭脂水粉,卖胭脂水粉啦!!”

“精雕笔筒,檀香木,沉香木,梨花木都有嘞,文房四宝也来看看啊!!”

……

这里不论是固定店面还是街边摊位,都有伙计时不时吆喝一声,毕竟这两天城内很热闹

原以为会吵得耳朵受不了,没想到计缘发现自己丝毫不觉得烦躁,反而让心思更加灵敏了。

计缘眼睛一直就只睁开一点点,睁开的多了时间一久就会很酸痛,可神奇的是即便这种视力,他走路也和常人也没什么差别。

走着走着,他们停在文房四宝的店面前,店外还摆着两张摊桌,上面也摆着各种文案用品,有一个伙计专门站在店外招呼。

“这位客官,您看看这笔筒,可是我们宁安县名声在外的文房用具,上等黄花木,老师傅手艺,雕纹可精细了,达官贵人都喜欢!”

陆乘风的劲装比较考究,计缘虽然衣着朴素但看起来很有气度,不太像缺钱的主,至于掮客,被当成仆人了。

计缘的眼睛看笔筒只能看到一片模糊暗黄色,眼睛睁大一点也没什么用,只好蹲下来伸手小心摸索,探到笔筒后才拿起来,侧着脸细细触摸,通过手指感受纹路起伏,并尽量细听指纹摩擦过笔筒的声音。

这过程让这个笔筒在脑中纤毫毕现。

‘这tm手艺太精湛了!!’

这个笔筒上有山水有人物,图文密密麻麻人物栩栩如生,甚至让他想到了核舟记这片课文。

计缘不过是一时好奇想看看这里的手艺技术,却被惊叹到了。

琳琅满目的商贩,流连的行人,周围的喧嚣,以及这些小工艺品的精细等等,带给计缘一种丰富而真实的感觉,能闻到一种生活的气息,出众的听力帮他一瞥各行各业人的喜怒哀乐。

计缘慢慢睁大有些酸痛的眼睛,状态略有些恍惚,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接受一个现实,自己真的不在原来的时空世界了。

第20章 精致小宅

这会见到计缘摸索的动作,又看清计缘的眼睛,边上的掮客这才发现计缘居然是个盲人,刚刚在路上他都没注意到,旁边的店伙计也是才发现看笔筒的似乎是个瞎子。

“呃,客官,这笔筒您中意吗?”

店伙计觉得有点尴尬,毕竟一个瞎子又怎么可能买文房四宝呢,这么问一句也就是礼貌的提醒计缘该把笔筒放下了,这笔筒不便宜,要是摔了可就不好了。

这声音也把计缘拉回了现实,尽管听出了伙计热情的冷却,他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这位店小哥,这个笔筒多少钱啊?”

因为刚刚的话,被陆乘风冷望了一眼,店伙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会较为恭敬的回答。

“回客官的话,这黄花笔筒虽然摆在外头,但从用料到做工都十分考究,童叟无欺,两百文钱,出宁安县,到外州外府,随便都是一两银价起步的!”

两百文钱算贵还是不贵,计缘没什么准确概念,不过之前吃一碗阳春面花了三文钱,这笔筒值六七十顿饭钱,如果寻常百姓自己做饭,应该顶得了一百顿吧,也算不上便宜了。

计缘现在可以算是身怀巨款,一百五十两银子就是一百五十贯钱,一贯有铜钱1000文,买个笔筒自然绰绰有余,可没什么可靠经济来源,计缘还是抠搜着不想买了。

本来嘛,也没啥用,万一以后落魄了,这两百文能救命的!

以前计缘的消费观就很保守,一年到头除了买个游戏买个电脑配件,其他基本不花什么大钱,这会有点压力就更是这样了。

至于问东西不买会觉得难为情,这点计缘从没体会过,他的脸皮厚度这玩意可能是天生的。

计缘放下笔筒站起来,朝着房屋掮客的方向点了点头。

“逛得也差不多了,走吧,我们还是看房子去吧。”

“啊噢,这边走这边走,我们先去城东。”

掮客走在前头,计缘随后跟上。

陆乘风故意落后一步,看了看摊桌上的笔筒,在店伙计的疑惑中取出一枚碎银子。

“笔筒我要了。”

店伙计可没想到真能做成这单生意,立刻笑嘻嘻的接过碎银。

“客官稍等,先过个秤,然后给您包起来!”

店伙计带着笔筒和碎银快速跑到店内,将碎银交给掌柜的,后者拿出一杆迷你小秤称量了碎银,然后拿在算盘上啪啦啪啦算了几下。

见陆乘风没进来的意思,没一会,店伙计就带着粗粗包好的笔筒和找零到了外面。

“客官,您拿好,银重6铢,合250文,这是您的找零,十个当五通宝!”

当五通宝是老百姓俗话,因为这个铜钱不论重量还是面值都相当于小钱5文,真正应该叫洪元通宝。

陆乘风看也不看,接过东西就快速朝着走的已经有些远的计缘和掮客追去。

。。。

从早上看到了中午,走了好几处地方,不是地方太过偏僻就是地方太小,要么就是地处位置比较喧闹。

计缘已经在掮客的带领下到了今天看的第五处位置,位置在城南。

略一看,大门上有一牌匾,没等计缘问,掮客已经开始介绍。

“计先生,就是这里了,居安小阁,这地方包您满意,周围幽静,一进的院落,院内自带水井,院后门连着那块空地也是这宅子的,扩建的话都够建成大户人家的大宅子!”

说着,掮客抬头望了望正午最猛烈的阳光,才掏出掏出铜钥匙,打开了大门上的铜锁。

“咔嚓…吱呀~~”

推开大门的时候,一阵阵灰尘落下来。

“咳咳咳…咳…挺久没人住了…”

掮客摆动这手拍拍自己身上,然后请计缘和陆乘风进去。

到了这,可算是让计缘有点兴奋感了,虽然视力不好,但是也能模糊的看出这是今天看得最好的房子了。

院墙不高,大门也算不上很考究,里头有些像计缘印象中比较精致的小四合院,正房和偏房之间有一扇后门。

还算宽敞的院子中有一口水井,不过用大木盖子盖着,应该是长久不用放灰尘落叶的,上面还压了几块圆石头防止盖子脱落。

院子中还有一颗大树,枝叶随风摇摆发出沙沙声,或许是因为树荫的存在,到院内明显凉了一些。

“院子里有树?是什么树?”

计缘突然问了掮客一句。

“呃,您知道有树?”

计缘笑着指了指耳朵,然后伸手指向大树的方向。

“鄙人的听觉还算敏锐,树欲静而风不止。”

“先生,那是一颗枣树,看起来年岁不小了。”

陆乘风抢先一步,恭谨的回答。

“对对对,是颗枣树,入秋后可以吃到很多鲜甜的大枣!”

掮客笑着说。

“走,我们看看后门外。”

有时候掮客总会忘记这位先生是盲人,又在一些细节上回想起这一点。

后门外就完全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还有一些荒废的菜田和葫芦架,显然应该是原主人家里自己种点蔬果的地方。

不过地方确实不算小了,最外侧有一圈一脚就能跨过的篱笆,算是当做边界,掮客讲解这些的时候,计缘甚至好笑的想,篱笆往外扩一扩是不是自己这地头也就大一圈了?

随后,三人又去看了院内的正房偏房和厨房之类的,屋宅院子不算大,虽然房屋里头都落了一层灰,但总体称得上格局健全宅院雅致。

家具倒是被半空得差不多了,只有最大的正房还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以及两个凳子。

实话说,就算是在上一世的二十一世纪,让计缘住这样的地方,只要有网,再稍微布置一下,他也是很愿意的。

逛完一圈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计缘笑容就没有退下去过。

“嘿嘿嘿,先生满意吧?我就知道先生肯定中意这,而且这宅子还便宜,买下来只需要纹银36两,这样的宅院又带这么宽敞的地方,哪个不得卖个一百两银子啊!!”

“嗯?这么便宜?”

计缘略有些诧异,他当然不算清楚这里的房价,但会对比啊,之前那些小平房土院落的,也都得二三十两。

这地方和之前那些屋子档次拉开得十分明显,翻个一两倍绝对不算过分,只卖不到四十两确实能算得上便宜。

“嘿嘿,咳,先生有所不知…”

掮客蹩脚的文绉绉了一段,但没找到顺着说下去的文腔话。

“咳,这里原本的主人早就都过世了,现在的房契地契归官府所有,加上地方比较偏…就一直没卖出去,有钱的未必看得上,普通人家也拿不出三四十两,真要房子自己盖划算得多,所以这里就一直没卖掉,官府那边还不频频降价啊!”

“哦!!那我要买还得亲自去县衙?”

“先生这是定下要买了?”

掮客期待的看着计缘问道。

“这么便宜又雅致的宅院,为什么不买?就是有些许污尘,收拾收拾就好了!”

计缘笑呵呵的,心情很不错。

“好的好的,先生您真有眼光!!那要不趁现在天色还早,我们一起去趟县衙,把房契地契给过过来?”

掮客显然是迫不及待想要拿到辛苦钱了,这三十多两的生意,他能拿差不多接近二两的佣金,可不是一笔小钱了!

其实计缘也差不多心态,心仪的东西总是想快点得到的,前世他还买不起房只能空羡慕,这辈子倒是上档次了。

一旁的陆乘风笑了笑。

“先生可回客栈休息,就由乘风随他一起去县衙买办房契吧!”

可以的小伙子,有前途,计缘心里乐开了花,不用自己跑腿再好不过。

“那好,有劳陆少侠跑一趟。”

“计先生客气了,我们先送您回客栈吧!”

上道上道,前途无量!计缘觉得陆乘风的性格,在二十一世纪也能混得很好,这叫善于从他人角度思考问题。

。。。

半个时辰后,宁安县衙,偏院的某间房室内,县丞下面的主簿诧异的看着陆乘风。

“陆少侠,您真要买这宅子?自己住?您好像不是宁安人吧?”

问完这句,主簿还望向那名周姓掮客,眯着眼摸着胡子,后者被他看得有些心虚。

“怎么?主簿大人,这房子有问题?会塌还是有纠纷?”

主簿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再次看向陆乘风。

“陆少侠,你们是我们宁安县的恩人,我不能骗你,实话告诉你,这房子坚实雅致,但市井中流传中评风不佳,7年内的三任房主,不是病死就是发生了意外,尤其是前年一名书生被发现生生骇死在院中,自此居安小阁再无人问津!”

说着,主簿还将手中一般不会给外人看的记册转过来面向陆乘风,让他看清上面的官府内部批注:坊间流传此乃凶宅。

第21章 执子在手气灌青灵

哪怕陆乘风是一个习武之人,但现在也觉得脊背有点发凉,他转头恶狠狠的望向那名掮客,这家伙既然是这方面的地头蛇,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事。

“呃,这,这我给忘了…我……”

“哼!”

主簿瞥了他一眼,开口问道:

“其实我们衙门也为追凶专门查过此宅,然而并无所获,甚至也请过僧道高人前来做过法事,至于这宅子究竟如何也是各有所云,我一小小主簿,不过是尽责提醒尔!”

说完这些,主簿抚着须看着陆乘风。

“陆少侠,那这宅院还需要买吗?”

陆乘风有些犹豫,既然这房子疑似大凶宅,那自然是不能买的,连官府记册上都写了这些东西,万一是真的,买了不是害先生嘛!

“哎,既然是凶宅,那我……”

等等!

陆乘风话说到一半就愣了一下,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帮谁买宅院了。

那可是计先生,令牛奎山虎妖以弟子礼跪拜求教的高人!牛人!猛人!

然后他一下回想起计先生之前决定买宅院时的那句话:这么便宜又雅致的宅院,为什么不买?就是有些许污尘,收拾收拾就好了!

有些许污尘?收拾收拾?

所谓凶宅,如果是真,计先生还能看不出来?如果是假,那更没问题了!

“主簿大人,这宅子还是买下来,不过并非陆某居住,而是在下一位师长。”

主簿有些吃惊的望着他,室内的另一名衙役也难掩惊色,唯独掮客暗喜。

“陆少侠,你可考虑清楚了,既然是师长,更应该细细斟酌啊!!你…确认要买?”

“主簿大人请放心,陆某省得!”

主簿摇了摇头,也不再多劝,他尽到本分了,凶宅一说本也就没有实证,指着边上笔架上的毛笔和一侧的砚台。

“那好,请陆少侠代你那位师长在更户记册上签字,然后缴纳纹银36两!”

陆乘风没多说什么,取过毛笔,稍稍沾了沾墨,随后在记册上签下两个字,再还笔归策,并递上三张本地钱庄的10两银票和一张5两银票,再取出一定一两元宝。

主簿收过银钱,细看一下银票又一掂银锭,就将钱收入抽屉,然后转过记册一看,上书工整的“计缘”二字,细一想似乎打虎9人中并未有这号人物。

“好,陆少侠稍待,我去取房契地契。”

主簿站起身来,在身后几个大书架上依据标签查找,然后在一个木盒子里取出一打纸质文书,从中找出属于那宅院的纸契,转身交给陆乘风。

“给,请收好!”

“多谢主簿大人!”

陆乘风道谢后取过纸契一瞥,上面官印文书批注和细则一应俱全。

“给,这是你的佣金!合银1两18铢。”

主簿将银子和一小堆铜钱推到桌角,那里还有一杆小秤。

“哎好,好的!!”

掮客抑制不住笑容,连忙从主簿手上接过自己的佣金,都不过秤装入自己的钱袋。

若是买卖做成,佣金由卖家给,宅子越贵给的越多,最高上限可达10两,若是没做成,那他这个掮客就只能拿些买家给的带路辛苦钱了。

随后,陆乘风和掮客两人一起走出主簿办公的衙署房,后者一出门就一溜烟跑了,生怕陆乘风找他算账。

“哼,市井无赖尔!”

望着那逃窜一般的背影,陆乘风冷哼一声,刚刚他确实想踹一脚来着,结果这家伙溜得比泥鳅还快,让他这个习武之人都错失了良机,再追上去打就掉份了。

。。。

云来客栈,是宁安县城一家很不错的客栈,靠近城隍庙和街市,白天热闹晚上安静,9名少侠和计缘一人一间上房。

计缘现在就坐在房间里,开着窗户呆呆的听着外头的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来这个世界好几天了,计缘其实还是挺孤独的。

陆乘风燕飞等人虽然还不错,可他既不想也不能一直跟着他们,计缘悄悄问过城里一些大夫,对于他的视力问题都言束手无策,至于自己期盼中的仙缘目前更是毫无头绪。

倒是能盘算一下武功方面的问题,毕竟陆乘风等人是确实有武功的,和上辈子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假的古装剧不同,是真的招式凌厉能飞檐走壁的。

不过他一个外人眼中的瞎子,还是几人印象中的世外高人,开口要秘籍?求人指点?

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发着呆的计缘再次回想起当初的烂柯棋局,为什么让我撞上了,如果我当时没有进去,没有手贱下了那天元一子,会不会就……

“滋滋……”

体内细不可闻的声响中,手臂好似过电般发麻,就像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手肘,直接麻到了指尖,不过却是食指和中指。

一枚棋子的虚影随着一丝丝电流索绕在指尖出现。

“卧槽!!”

计缘飙了一句粗口,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之前陆山君走后身上出现的神奇现象可谓记忆犹新。

这几天下山之后,他不知道私下里尝试了几次,甚至模仿蜘蛛侠学吐丝时把各种逗比姿势都试了一个遍,都没见什么效果,没想到现在又出现了。

但是问题来了,这能干什么?打通任督二脉吗?

可惜并没有出现什么言出法随的神奇,计缘并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变化,没能打通什么经脉周天。

只是室内却渐渐起了微风,好似有若有若无的气流自窗外被引入过来。

计缘突然不顾上酸痛半开了眼睛,他发现右手指尖那枚虚幻的棋子周围,有一道道似有似无的青灵气息出现。

加上室内的微微的风感,像是想到了什么的计缘转头望向窗外,偶见有丝丝青灵之气飞来。

视线回转指尖,青灵气息绕着虚幻棋子形成一阵细微的漩涡,室内的风也从似有似无渐变得稍大了一些,引得帘帐等我左右浮动。

这会计缘全部注意力和心神全都放到了引动的变化上,到了福至心灵的某一刻,脑中念头一动,这些青气齐刷刷朝着棋子内部没入。

“咚咚咚……”“计先生,是我乘风,我从县衙回来了!!”

被敲门声一惊,计缘念头一松,手中棋子重新化入之间消失不见。

计缘还有些愣愣望着自己的手指,还沉浸在刚才的神奇之中,倒也不是很气恼被打扰,能出现一次自然能出现第二次。

“计先生,您在里头吗?”

陆乘风又在门口问了一句,计缘这才反应过来,回头道了一声。

“进来吧!”

门外的陆乘风这才推开房间门,但还没走进去就愣住了。

那是一种被特殊气场扫过的感觉,身上有短暂的过电麻痒感。

室内环绕的清风还未彻底散去,计缘右臂以肘杵桌面,手呈散漫的剑指,室内帘帐起伏案台挂笔摇动,清风好似环绕在他周围,然后在他开门后迅速淡去,室内风平浪静。

并且在这逐渐平静的过程中,陆乘风发现自己连心绪也逐渐宁静下来,呼吸间感觉身体轻松舒畅,就这么呆在门口好半天没什么动静。

计缘还在回味刚才的感觉,在棋子重新化入身体之后,感觉四肢百骸都很舒爽,有种劳累者刚做完刮痧推拿的感觉,然后终于发现呆呆的陆乘风还没进来。

“陆少侠,你愣在门口干嘛?”

“呃,先生,我现在方便进来了?”

“能有什么不方便的?”

计缘很确信棋子一些主要的变化在敲门的时候就散去了,所以陆乘风最多就看到点风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开着窗户的嘛。

“哦奥,是这样的计先生,那处宅院我已经帮您买下了,这是房契地契和钥匙。”

陆乘风进入房间,从怀里取出纸质文书和契约,以及铜锁钥匙。

不过计缘稍有些心不在焉,一边细细体会着刚刚身体上的那种感觉,一边看着地契房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官府条款和那大红印,以及文书上计缘的大名。

从上辈子到现在,这是他计缘人生中第一套自己买的房子。

第22章 阴差阳错

但对于这几纸契约,计缘也只是瞥了一眼罢了,就他这鸟视力还指望看清上面写了啥吗,反正对于现在的陆乘风,计缘还是比较信得过的。

此时突然间有一种麻痒感开始在周身蔓延,计缘忙继续将注意力放到身体内的感觉上。

奇怪的是他越想细细体会就越难以捉摸这种感觉,反而是放松心神摒弃杂念,就会有种意动而走的神奇。

一时间,好似身体在无限偶拔高膨胀扩大,好似能在身体内看到周身经络化为大江大河,周围身器血骨好似山川流水自然奇风……

随着计缘越来越无念无想摒除杂绪,那种目视天地般的感觉也更加自然,心神浸入之下,意识好似化为一道灵风,带着失重感畅游天地,有山川起伏,有潜流渊潭,有风雨缥缈,有天晴雾霭,此间种种异像,万千交错变幻莫测……

在这这一片山河雾霭星罗璀璨的恍惚中,虽然没能看到,但计缘感受到了一枚虚幻棋子的存在,处于天地间游离。

“计先生?呃,那个,官府记录上说,这宅子可能是一处凶宅,您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

陆乘风还是没忍住,想要亲自找计缘确认一下。

不过现在计缘此刻心无杂念,全身心沉浸在这难得的内心观想之中,陆乘风的声音传来在心中化为一阵阵“轰隆隆…”的雷霆霹雳,随着音节雷声起伏。

这种感觉神奇至极,也令计缘非常振奋,这一刻,他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绝对能在这一辈子活得精彩,脸上也不由露出笑容,那青灵之气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灵气。

陆乘风也笑了,计先生就是计先生,哪可能看不出来,别人买这宅子是嫌命长,到了计先生这里才是真的得了便宜。

“那计先生打算何时除去那里的脏东西,要不要我们帮忙?”

陆乘风有些期待的问着,见识一下玄门高人手段可比见识高明武者的武功难得多了。

不过这次他看到计缘只是微笑着没有回答,等了一会也只是看到计先生双目微闭,怡然自得的坐着。

陆乘风有些尴尬,想来先生应该是不言而拒了,而且刚才自己似乎打扰了计先生清修。

“那个,计先生有事的话尽管吩咐,这两天我们还会在宁安县,等燕飞和洛师妹等人伤势再稳定一点,才会离开……”

计缘还是没什么反应,陆乘风就有点不敢待着了,似乎自己在打扰先生,小心引起反感。

“先生请好好休息,乘风告退!”

陆乘风悄悄在桌上放下一个笔筒,然后赶紧小步离开,并且轻轻把房门带上。

。。。

足足过去一个多时辰,计缘才从那种感觉中退出来,不是不想继续感受,而是实在是感觉越来越弱,撑不住那种状态了。

逐渐回神之后看看屋内,几纸契约文书还在桌上,陆乘风则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没办法,刚刚状况稍稍有点出乎计缘预料,没想过会一下子就变得浑然忘我。

当然也发现了桌上的笔筒,不由暗暗赞叹一句陆乘风有心了。

这会计缘倒是能细看这些地契房契了,买房的兴奋感强了起来。

拿起来细细端倪。

还别说,虽然计缘视力不行,但将纸张几乎贴着眼睛瞧,还是能在模糊中看出这些契约和文书工整的文字,一条条细则排布完整,以及大大小小的红印和最大的官印。

当然,在计缘眼中印章就是红色的一坨坨图案。

加上听陆乘风说官府还有备案,给计缘的感觉是类似的契约应该还算是比较严谨的。

不过因为只是一张纸,计缘想要摸摸上面写的具体是什么也挺困难的,这也让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

现在的他无法通过购买书籍等方式来了解身处的时代背景,各地风貌和文化。

其实计缘一直在疑惑,自己算是在中国的古代还是根本处于另一个类似的时空,这两天还没来得及求证。

从现阶段的主观推测上讲,近距离接触过虎妖和伥鬼,见识过燕飞等人真正的武功,计缘更倾向于身处另一个时空的观点。

或许陆乘风等人离开宁安县后,找个博文通史的读书人请教请教更合适点?

计缘向来比较乐观,这辈子开端的死局都过来了,其他事情总会有办法的,用不着急着一次性解决。

看看另一边客栈桌案上自带的文房四宝,心情不错的计缘心血来潮,突然想试试“瞎子写字”。

只是磨好墨之后,这一拿毛笔,手感显得异常奇妙,就像是有身体记忆一样,在白纸上落笔如行云流水,隶书篆书楷书,繁简交错信手拈来毫不拘泥!

“卧槽,我他妈的太牛了!!!”

计缘都忍不住兴奋的低呼了一声,至于字好不好?有这份感觉想必也差不到哪去!!

看来原本那乞丐落魄之前也是有一段故事的。

这一练字时间过得飞快,加上体力消耗,计缘都有些饿了。

计缘看看窗外光线,就算还没到饭点也快了。

他站起来舒展一下身体,将桌上的房契收好,准备去看看受伤的几位少侠,顺便提醒一下他们该吃饭了,可不是为了蹭饭,而是善意提醒!

都是在同一家客栈的上房,隔得距离也有限,从房间出来,沿着客栈三楼走廊走几步就到了几个年轻武者住的那一块。

毕竟是从小习武的人,身体底子都很不错,加上及时就医,几天下来已经稳定了伤势,甚至都已经能独自走动,也无需人时刻照顾。

计缘找去却发现都撞了个空,连带着陆乘风在内几个房间里都没呼吸声。

所幸略一倾听,就能从嘈杂的环境声响中分辨出那些独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客栈后院活动拳脚。

。。。

云来客栈后院有一大片空地,连接着两座同属于客栈产业的小宅院,马厩草料房柴房也都挨着这里。

这片场地可以留作以后扩建用,也是客栈日常晒晒床单被褥,搁置一下腌制菜品的地方。

此时几名伤者在边上坐着休憩,陆乘风等人则在对练,很多客栈的客人和一些暂时不忙的小厮也在客栈后门那块观看。

宁安县是个偏僻的小地方,武林中人不多,更没什么高明武学之辈,看着这些江湖侠士挪腾着打来打去很是带劲。

拳脚声中,周围几颗垂柳随风摇摆。

计缘来到客栈后门处的时候,后门已经被几个客栈小厮堵住,就连几个厨子和连客栈老板娘和两个帮工妇女都扎堆在这里观看。

陆乘风和另一名叫王克的青年正打得难解难分,没用兵器,双方以拳脚切磋。

王克会使剑,但更擅长掌法,陆乘风则擅长拳法和爪法。

“啪啪…砰~”

此刻双方正好手臂相互招架两击,同时伸腿踢向对方,脚掌重重交击之后,陆乘风斜身旋转滑向身后,王克好似蝴蝶一样飘向其后的垂柳,翻腾间踩在树干上身子一扭曲腿一蹬,猛然借力以掌劈向陆乘风。

刚刚站稳身子就感受到破风声迎面袭来,想也没想直接躺倒,顺势以手撑地,左腿踢向掌扑而来高一个身位的王克,蓄力更猛的右脚更是紧随其后。

“砰~砰~”

王克自觉已经变招够快,但这二连踢的速度和力度都很大,双掌扣住两腿就令手心发麻,整个身子更是被踢向空中。

“小心了!!”

陆乘风一边大喝提醒一声,一边扭转身体,撑地的双臂青筋暴起。

“喝!”

左腿微曲右腿直立,身体抖动间好似弹簧一般弹出,追风般踢向空中的王克。

“砰~”

一腿踢开王克防守的双掌,点在对方胸口,但力度明显收去大半。

这一击胜负已分,双方各自凭借身法轻盈落地。

计缘面前的那些客栈伙计们不由鼓起掌来,脸上满是兴奋的表情。

“打得好!!!”“比庙前戏剧好看多了!!”

“厉害,陆少侠真厉害!!”

“王少侠也不差!!!”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

计缘也是跟着一起鼓掌,他虽然看不太清,但通过看到的轮廓和那些很有节奏感的击打声,还是清楚打算挺精彩的。

真费事说

突然发现本书已经有舵主了,非常感谢书友百白首的舵主打赏,也非常感谢其他打赏本书的书友和收藏投票的书友!

第23章 也要弄个差不多的

这还只是切磋的时候点到即止,十成武功发挥最多八成,否则计缘敢肯定耳中听到的打击力道肯定会更强一分。

就是这样,那些拳脚相击时候的闷响,周围空气受到的震动,都说明了这绝非什么花拳绣腿。

边上的这些客栈房客和伙计们看得开心,可要是换一个谁上去挨上一下,轻则半个月下不来床,重则要害受创就会卧床不起。

这多少也令计缘起了一些念头,毕竟现在的自己还是弱鸡一只,武功好像也很厉害的样子啊。

现在大家兴致正高,加上旁人的起哄,在陆乘风和王克略作调息的时候,又有两人准备下场切磋。

作为伤员的几人当然不好下场,但是边上看着也算疏解心情,9人中也只有右手被废的杜衡显得有些消沉,只是坐在那边看着同伴交手切磋不发一言。

计缘现在不但听力奇佳,而且对声音的辨识度极高,他听到了其他8人的声音,唯独杜衡一句话没说过,想来打击实在是太大。

‘挺好一小伙子,可惜我帮不上你。’

这会一些客栈房客和小厮都起哄着嚷嚷,外头的那些人大多也兴致正高,计缘也不想太惹眼,混在人群后充当当个观众,反正他们总不可能一直打下去吧。

主要也就是身上无伤的5人下场比划,受伤的最多在边上指手画脚一番,打完好几场之后,几人坐在垂柳树下一起交流,说着刚刚那些招式那里怎么变招更合适,哪些地方反应慢了。

后门这杵了一会,没听到什么感兴趣的,计缘也有些不耐烦了,不过他到底还是没好意思这会去硬叫他们吃饭,高人风范还是要一点点的。

‘算了,这几天都是他们来请我去一起吃饭,回房等着就好了!’

想到这,计缘也不再多留,准备回房间继续去尝试那棋子的不知名修炼效果。

没错,虽然还搞不明白个所以然来,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计缘暂且自我安慰的将之前的状态定义为一种修炼。

。。。

回房间之后,计缘再次回忆刚刚的感觉,试图将棋子召唤出来,但不知道是不是太刻意了,还是差了什么关键,就算引得一缕缕若有若无的青灵之气汇聚,却无法再进入那种观想身内天地的状态。

室内的清风逐渐平息下来,计缘的鬓发也不再浮动。

棋子消失在指尖之时,又一股青灵之气化为一阵凉意顺着指尖一起流入身体消弭无踪。

计缘拖着下巴皱着眉头。

‘不应该啊,难不成还有时间要求?话说刚刚那会是什么时候来着?没手表没手机的真不方便!’

‘或者以后遇上真正的修行中人印证着问问?要是能像小说里一样拜个仙门有个护短的厉害师傅什么的也可以啊!’

计缘正思索着呢,忽然间心头一动,听到了有9个脚步声接近,还伴随着相互间细声细语。

“乘风,你说计先生现在修行结束没有?”

“这么久了,应该结束了吧…”

“不论如何我们也不能不来说一声的!”

“嗯!”

这细碎的声音让计缘略有疑惑,不知道他们想来说什么。

没过一会,敲门声就响起。

“咚咚咚……”

“计先生,您现在方便吗?”

计缘双手干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一些才开口回答。

“进来吧!”

客栈木门的木枢带起特有的“吱呀~”声,陆乘风和燕飞等九人鱼贯而入。

“计先生,我们是来向您来辞行的!”

燕飞一开口就是辞别的话。

“怎么?你们全都要走了?”

哪怕已经隐隐有了猜测,计缘还是有些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这些人勉强算是自己在这屈指可数的熟人,一下全走了,还真有点孤寂感上来了。

“嗯,宁安县毕竟是小地方,我们几人的伤回各自师门才能更好救治,本来想多留些时日,可方才泽胜府城落霞山庄三庄主来找洛师妹,我们,我们也得一起走……”

听到计缘的话,陆乘风其实是很想留下来的,尤其想见识一下计先生怎么处理那栋凶宅,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口这么回答了,三庄主人还在客栈一楼等着呢。

洛凝霜狠狠瞪了陆乘风一眼,少见的做出女儿家姿态,带着歉意面对计缘。

“计先生,本来也没什么,可是三伯发现我们好几人受了重伤,就严令我们回去了…”

突然间洛凝霜像是想到了什么。

“或者先生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的!”

其他人也是眼睛一亮,9人或多或少都试探过计缘是否有传授什么玄妙奇术的想法,哪怕现在也还不算死心,尤其是之前在后院听陆乘风说起计先生在风中引动清风环绕的神奇。

但和这些人一起回去是计缘从来没考虑过的事情,否则那些忽悠迟早会穿帮,也不是说计缘丢不起这人,而是有时候事情可不只是丢脸那么简单的。

虽然计缘因为棋子的关系至少真正有了一定底气,但这底气是属于未来的,不是现在。

“不了,我还是比较喜欢清静一点,我们有缘自会再见的!”

听到这话,几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失落,但计先生这种奇人想必向来随心所欲,也不是他们能随便揣测的。

而计缘脑回路却在此刻拐到了其他地方。

‘哎,可惜了,看来暂时没机会套点他们的武学出来了!’

……

告别计缘后,9人一起到了客栈大堂,那里有一个胡须略长的中年男子正在喝茶,穿着宽袖长袍,长发无冠亦无髻,像儒生秀士多过像武者。

见几人下来,男子放下茶盏。

“道完别了?”

“嗯,三伯,我们……”

“那就走吧,我雇了三辆马车,就在客栈外面等候。”

说完,男子站起身来,甩袖放下5个铜板当做茶钱,率先向客栈外走去,洛凝霜咬了咬嘴唇还是无奈跟上,其他8人也是亦步亦趋,好像都很怕这个三庄主。

只是在跨出客栈的时候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回头上扬,望向三楼,那里,一个半开着苍目的消瘦年轻男子正微笑着向他点头。

三庄主也点头致意,然后一步跨出客栈,紧随其后的9人也都下意识看向三楼,看到了计缘向他们颔首。

他们遵守了和计缘的约定,没有向外人提起不该提的事,所以这三庄主仅以为计缘是9人在山上遇到的一个落魄山客,这些日子为他们提供过一些帮助。

客栈外,三辆马车一字排开,三庄主上了最前面一辆,让9人分坐后面两辆。

随着马车车夫挥鞭赶马,马车逐渐朝着宁安县城外驶去。

‘年轻人啊,这江湖水可深着呢,只是一趟深山除虎,就落得如此惨重的代价,哎,杜家的小子可惜了……’

三庄主洛枫靠在微微晃动的马车内,摇着头想着。

而此刻的计缘依然有些出神的望着客栈门口的方向,明明视线模糊,却好似莫名能看出某种“气质”一样的东西,让洛枫在计缘眼中的形象清晰很多。

往往一件东西比较特殊的时候,计缘那糟糕的视力就会发挥出乎令人惊喜的作用,但计缘又莫名明白这个三庄主最多武功高,绝非什么妖怪之类的。

回想当初看伥鬼王东的情况,让计缘不由揣测着自己的眼睛难道是阴阳眼或者逼格更高的东西?

当然,脑海中的思绪很快被另一个念头取代。

妈蛋,那三庄主一身行头的卖相,好特么飘逸骚包啊,真他喵的有形,我也得弄个差不多的!

第24章 居安小阁的新住户

这云来客栈普通房间一天住宿费50文钱,计缘住的上房得100文钱,之前都是陆乘风等人付的账。

现在人家走了,计缘可不会再住这里。

开玩笑,他计某人现在可是在宁安县有房产的人,花这冤枉钱干嘛?

“啪!”

计缘突然狠狠拍了一下手,他突然想起是来陆乘风替自己买单买了宅院,而自己还没给钱呢!!

‘这么说我又省下了36两?’

俗话说穷文富武,还真有道理,这陆乘风连36两巨款都不来问自己要,家里得有钱成啥样子啊!

没错,计缘完完全全没有追上马车去还钱的想法,以后要是遇上了,自己手头又宽裕,那再还不迟,要是遇不上,呃,就当是陆少侠多报答一点救命之恩了!

今天午时早已过去,按照这里客栈的算法,这一天的房钱怎么都得收了的,所以计缘也就安心又在客栈住了一晚。

没人请吃饭,客栈内的阳春面来一碗对付一下吧。

第二天一早,计缘到客栈柜台退房,果然又退回来1两。

不得不说这些年轻侠士还是相当不错的,就是不知道如果不认为计缘是个奇人,还会不会这么热情,大概,不会了吧。

。。。

虽然宁安县很多人都知道牛奎山吃人猛虎已经伏诛,且此事已经记入了地方县志,也有官府榜文,可9名侠士住在云来客栈这事,县衙是没有公开的。

这里也能看出县令的处事老练,若人人知道打虎英雄在云来客栈,那义士们岂不是可能会被当猴看,还怎么安心养伤?

这也是几天来宁安县热热闹闹但众人还能享受清静的根本原因,自然的,也没什么人认识计缘。

实际上就连官府榜文上的内容,以及9侠士的名字,也只有极少数人才会记住,大多数人也就赶热闹看个虎皮。

离开客栈,计缘当然是直接前往街道集市,准备先简单置办点被褥家具,反正房子里有床,再雇人帮忙打扫收拾一下,也绝对能住人,就算时间不够,买个被子打扫一下床铺总够了吧,反正他不花钱住客栈了。

宁安县依旧热闹,庙会为期几天,示众的白虎皮也还挂在县衙外,计缘半睁着眼,好似一个正常人一样在街上游逛,周围几乎没有谁把计缘当成一个瞎子。

听着各种叫卖声和细语声,计某人对天发誓,这可不是他要主动窥探别人隐私,这都是被迫的!

别人分辨哪家卖什么都是靠看,计缘只能靠听,寻着声音,就到了卖床单被褥的地方。

有意思的是,这家店边边上就是棉花店,里头还有“邦邦邦”的弹棉花声。

计缘脑子里很魔性的响起了一首弹棉花歌,并且还挥之不去,走到有卖被褥的点前时差点就唱起来了。

“店家,被褥毯子和枕头,这里有的吧?”

计缘边问,一边伸手细细抚摸店外摊架上的那些毯被,以触感来判断好坏。

“有!!!这位客官是要现成的,还是做一套起来,我们边上就是棉花店,新棉不消半天就能弹好,然后我们再为您缝好被子!”

店家似乎是一对夫妇,见到计缘问价,女主人连忙从店里头出来招呼着。

“不用了,就买现成的,我手上这个就是吧?”

“对对对,您摸着那一片都是!!呃,都只要150文铜钱,您看那面料,都是县里秀儿坊织的布,睡着可舒服了!”

150文?我信你个鬼!刚刚没过来的时候明明听你和你丈夫在店里窃窃私语,只要120文就有赚头,你坑我30文?

计缘眉头一皱。

“那新做呢?”

“新做稍贵一些,加上弹棉师傅的工钱,大概180文。”

可以,想必又是贵了一节。

“这样吧老板娘,我准备买三套被褥,在购置两个枕头两条毯子,共计450文钱如何?”

听到这个略显消瘦的客人报出的价格,老板娘愣了一下,刚好是能卖货的底价。

“怎么样?卖的话帮我送到我的宅邸,可以加20文工钱,就在城南,不算很远。”

或许是认为碰上内行的人了,老板娘也没多犹豫就应了下来,计缘也就先给了点定金,让店家过两个时辰送货上门。

等计缘走后,老板娘拿着一张计缘留下的小便条走回了店中。

“当家的,你说怪不怪,这人不但价掐得这么准,选得褥子也不错,但说话总好像是闭着眼睛的,呐,这是他要送去的地方你看看写了什么。”

妇人不识字,所以将条子递给丈夫。

“你管那么多,好歹算是今早开张第一单生意。”

男店主接过妇人手中的便条,一看纸面,字迹工整力透纸背,哪怕以他的粗浅文学素养也觉得是好字。

“嘶……天牛坊东角居安小阁……”

“哎呦喂…不会是那个居安小阁吧?”

妇人有些忐忑的问。

“还有几个居安小阁,天牛坊的!!这地方还能卖出去啊?”

男店主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

计缘在市场上左逛右逛,先后买了各种居家用具,除了被褥毯子,还包括毛巾面盆,以及一些简单家具,如脸盆架子衣柜,还有扫把拖把等物,甚至计缘还找到了石器点,让老师傅们送去一张石桌子和四个石凳子,打算放在院中枣树下。

当然,雇佣几人打扫房子的事情也没忘了。

除此之外,计缘也没忘了之前的念想,专门找了一家不错的衣料店铺,买了几身行头,基本就照着那什么三庄主差不多的样子剽窃的。

只是计缘为了更骚包的给自己弄了一个短髻,插上了一根两百文钱买来的玉簪,此外却额前有刘海两侧有鬓发背后也披着不算短的头发,这造型按这里的常理看简直不伦不类,却出奇融洽脱俗。

还别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虽然没有洛枫俊秀,可咱破乞丐底子其实也不差,不说风度翩翩吧,计缘如今这整体上也显得中正出尘之气十足。

就计缘的理解,现在的自己简直是古装秀楷模!

一切准备得差不多,计缘也就前往自己的宅邸,准备迎接“装修队”们上门了,只走过一次的路在脑海中却十分清晰,连找人带路都免了。

居安小阁这名字计缘还是挺满意的,也不打算换。

打开铜锁推开大门,院内的大枣树依然随风摇曳,只是这次只有一个人,也没有掮客在边上叽里咕噜说话影响和带来带去,走入院中的计缘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

“计先生在吗?”

门口传来喊声,听脚步还不止一人。

计缘原本定的时间是未时之后上门,没想到县城各处的圭表到午时的时候,一部分商家就已经扛着自家的货物上门了,也得亏了他也早回来一会,否则他们还不得在这等着啊。

真费事说

明天高能

第25章 我特么这么衰!

石桌石凳是两辆牛车拉来的,总共四个石匠师傅抬进大门,按照计缘的指示放在了枣树下合适的位置。

连带着桌凳和人工,花了计缘1两银子,可以说是这次花销里最贵的物件了,四个石匠师傅放完东西收了余款,二话不说就离开了居安小阁,计缘想客气一番请喝个水都没说上。

现在计缘有了休息的地方,就坐在院内的石凳上,看着正房偏房里那些人忙活,时不时过去指点一下什么该放哪。

‘这古代的市井商贩其实还是蛮有职业操守得嘛,手脚都这么麻利!’

而且瞅瞅听听那几个打扫卫生的妇人和男子,简直不要太卖力,原本说是半天清扫一遍,现在计缘估计,以他们汗流浃背的工作法,最多也就一个多时辰就收工了!

有意思的是,有些商铺来送东西却不进门,比如卖被褥那家,有些商铺的伙计搬了东西进来后拿了余款就走,也不多说话甚至不乱瞥,好似有什么急事一样。

也就请来打扫的那批人还正常些,打扫起来热热闹闹手上的活计是一点不含糊,就算有人要闲聊,也有其中管事制止,也不知道是不是工作状态都这么严格。

‘古人就是勤劳啊!’

计缘心中感叹一句就撑着下巴继续发呆了。

清理工作基本就是一个除尘的过程,将各个房间的灰尘清洁一遍,然后用湿毛巾和拖把擦一遍,还有人专门将窗户上的纸重新糊一遍。

计缘好奇之余,还特地去用手碾了一下,发现这种糊窗户的纸非常坚韧,差不多属于造伞用的油纸,根本不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沾点口水就能戳破,哪怕风吹雨打都绝对没问题。

。。。

不知过去了多久,听着几间屋子里的人忙上忙下,正打着哈欠的计缘却忽然心头一凛,下意识把头转向了那口井,皱着眉头看了好久。

由于清洗需要用水,这口井上头的盖板已经撤掉了,刚刚他就觉得这个方向有些凉意,现在看去,整个井面黑黝黝的,也不知是不是被树荫遮蔽的原因。

随着计缘微微睁大眼睛,似乎看到井面下的阴影怎么看怎么别扭,有种看着就透着阴森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不由回想起一些上辈子看过的恐怖电影,让计缘有些起鸡皮疙瘩。

‘真是自己吓自己!!’

搓了搓手臂,计缘强迫自己别乱联想了。

“计先生,计先生?”

这一刻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直接吓了计缘一跳。

计缘身子一抖惊醒过来,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刚刚竟然是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转头一看,那些雇来清洁宅邸的帮工已经都提着桶带着工具到了院子里,总共8人就站在自己身边。

“计先生,我们打扫完了,您看看?”

“打扫完了?这么快啊?”

“呃嘿嘿,是啊,您看看吧,不满意我们还能再清理清理。”

既然都这么说了,计缘也从石凳上站起来。

“好,我看看!”

到几间屋子里逛了一圈,不时伸手抹一抹窗台缝隙,在探头看看床底下和各个角落,基本上打扫得都挺干净的。

今天去雇人的时候好多人一听在天牛坊角落都推脱路远不来,这队伍还是计缘加了一倍价才来的,不过现在看来物有所值。

出到院子里,那群人站在那等着。

“不错,几位辛苦了”

计缘取出钱袋,排出一堆当五通宝,当着他们的面数了四十个,然后又加了两个摆在上头。

“这是工钱,多的10文钱当请大家喝茶!”

“谢谢计先生!”“谢谢计先生啊!”

“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在众人道谢声中,领头的汉子赶忙边捧起钱边辞别。

“好好,慢走不送!”

计缘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微笑颔首,毕竟今天的新行头还没装过逼,怎么也得练练。

不过这群帮工前后反应都差不多,都很热情,看不出是因为钱的面子还是计缘的风度。

直到一群人脚步声走得有点距离了,计缘才隐约听到一些有些模糊的细碎讨论声。

“这房子还真不错啊啊!!”

“哎,那计先生人挺不错的,看起来是个有学问的!”

“这宅子的名字总感觉有些耳熟…”

领头的听到这话只是催促。

“别说了,走快点走快点!”

“那先生看不出几岁的样子,但模样真好看啊!”

“还说,赶紧走,好看有什么用?”

……

可以,听到最后面这几句计缘心满意足了,只是看不出几岁什么意思,能不成还能把自己看老了?好看有什么用?比不好看强!

此时太阳西斜,依然接近黄昏。

几间屋子里的程设虽然还相对简陋,但好歹也算是五脏俱全了,计缘坐在院子里又有些出神。

可惜了没网没手机,也没有时不时就来计先生前计先生后的那些天真少侠。

“哎,有点孤独啊……嘶…”

叹着气的计缘忽然神经质般转头看看那个水井,站起来走到边上,抓起那块木盖板又“砰”一下重新把井口盖上。

“呼…舒坦多了,上辈子就该特么少看点恐怖电影,自己吓自己!”

。。。

半夜,更夫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也传到了计缘的耳中。

“咚…咚咚……”

“平安无事~~~~”

“咚…咚咚……”

“平安无事~~~~”

……

不知道为什么,计缘今晚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把数绵羊做运动等各种招都试了,就是不管用。

更夫一敲梆子,闭着眼睛的计缘才知道居然已经熬到了三更,梆子敲了三下这点他还是懂的。

虽然实际上也就相当于晚上11点多,但现在天黑得早又没什么娱乐活动,早睡早起才是这里的正理。

‘难不成我计某人居然还认床?或者说有了房子太兴奋了?’

正这么想着,计缘忽然觉得气温在不知不觉间凉了不少。

“咯吱吱……咯…吱…吱…”

一种旧木板的咯吱声自门外院子中响起,很轻,却绝对逃不过计缘的耳朵。

计缘身体顿住,保持绝对安静细听,希望刚才是幻听。

“咯吱吱……”

压着石块的井口木板,被一点点往上翻起,发出木头不堪重负的响动。

躺在床上的计缘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白天的种种联想悉数闪过脑海,脊背上的一阵阵凉意直窜头顶,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变魔术一样冒出来。

“咯吱吱……”

“砰…”

那是木板上压着的石块落到了地上,而计缘的心脏也跟着石头的落地狠狠跳了一下。

木盖板被顶到一边,密密麻麻的头发从井口溢出来……

“咕噜……”

随着寒意越来越重,计缘咽了一口水,扯着床上的被子,以极其缓慢的动作,悄悄把自己的头也给罩住。

‘他…妈…的…我计缘不会这么倒霉吧!!!该死的掮客,我日你娘的先人板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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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当鸵鸟死路一条

计缘并没有将自己的整个头都蒙住,而是留了一条缝隙,然后他就看到一簇簇头发已经渗入房间的门缝,一点点在室内越聚越多……

心里发寒身体冒汗,崭新的被褥已经被计缘的汗水浸透得内面发潮。

计缘一动不敢动,脑子里急速思索着对策,好几次都想直接冲出去逃跑。

“嗬……”

不似人的声响在房间内想起,本就怕得要死的计缘身子都僵住了。

透过缝隙,他看到那一堆头发正在缓缓升高,出现了一个漆黑的人形轮廓,明明周围的一切都很模糊,却偏偏对此看得十分清晰,但他宁愿看不清楚。

彻骨的寒意不断弥漫,就算罩着被子也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怎么办?怎么办?这和伥鬼完全不同啊!!这要不是厉鬼才有鬼了!!’

计缘死死攥着被角,强烈的恐惧和急速的心跳,让他整个身体都不可控的微微颤抖。

这次没有行脚商在身边,也没有那些江湖少侠,对象更不是陆山君这种能交流的。

一股强烈的阴气死意在整个居安小阁弥漫。

“咯啦啦…咯啦啦……”

一种透着诡异阴森感的骨骼摩擦声越来越近,近在咫尺,仿佛同自己就隔了一层薄薄的被子。

那种欲将生命置于死地的恶意,那种对生机的贪婪和渴望是那么的明显,躲在被子里的计缘,苍白的瞳孔已经缩成了针状。

会死!!逃不掉!!

这可不是隔着屏幕看着恐怖电影或者港版鬼片,这种恐惧感和绝望感令人窒息也令人无力。

然后,计缘发现这种无力感并不是真的因为自己身体激素分泌过量,而是又一缕缕白气在离开自己的身体。

‘它在吸我的阳气!!’

“嗬……”

身上感受到了巨大压力,令身体逐渐不能动弹,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如果计缘没有罩着被子,或许就能看到一个污秽的黑影,伸着惨白扭曲的肢体,附着在自己身上……

这种令人恐惧的嘶声和身体不受控制的状态,却令计缘想起了当初才穿越的时候。

此时,计缘心中被莫名激起一股怒气。

‘老子在山神庙猛虎精面前那中绝死关都过来了,却不明不白的要死在这里?我他妈的不甘心!!!不甘心!!!’

死死咬住牙关,苍白的眼睛略微充血,眼皮剧烈抖动,抠着的右手手指竭力想要伸展。

‘我才来到这个世界,我才发现了自己的特殊,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还有很多事想做,我还想看看这个世界的神奇!’

不管有没有用,计缘不断观想着烂柯棋局,不断想象着那枚棋子,这是他目前能想到唯一手段。

计缘心下发狠,不顾疼痛将双眼完全睁开,被子内某种气息在恍惚间微微一震,身体刹那间恢复控制。

‘我!!!’

“不甘心!!!”

三个字从口中吼出,计缘在同一刻暴然起身,一把掀开被子,手臂成剑指状,带着绝死的抗争狠狠甩手捅向被子之后,臂内玄奥的气息流窜,在指尖化为一枚虚幻棋子。

“给我滚!!!”

嗡……

计缘的手臂好似弥漫起淡淡白光,下一刻,棋子和指尖点到了厉鬼。

“啊~~~~~~~~~~~”

随着剑指和棋子穿入厉鬼的魂躯,一声尖锐得让计缘耳膜极其痛苦的惨叫声在对面响起。

呜呜呜……

一阵阵阴风好似回旋,一团团污浊恐怖的阴气在绕着计缘的右臂旋转,好似滚筒洗衣机内的衣物。

计缘感觉自己整个右手好似被彻底冰冻,刺骨的寒冷好似一根根钢针不断扎入右臂皮肉,刺痛感和寒意已经再也忍受不住了。

也就是下一刻。

“砰~”一声。

一团黑影狠狠弹了出去,撞到房门后直接渗透过去,飞速逃入了院中水井。

而计缘则伸着右臂瞪大着眼睛,保持了这个姿势大约十几秒,随后站在床上摇晃了两下,身体一软向后栽倒。

“啪…”一声,计缘倒在了床上昏迷过去。

这凄厉的惨叫阴森至极渗人至极,天牛坊那一角的范围不知道有多少住户半夜突然被这一声不辨男女的尖叫吓醒,又纷纷躲在被子里不敢动弹。

甚至有一些原本还亮着灯火的人家,也在慌忙间赶紧吹灭蜡烛,生怕招来什么邪乎的东西。

而此时此刻,宁安县城偏西北的庙司坊,宁安县城隍庙所在。

庙宇中金身震动。

在常人看不见的表象之下,宁安县城隍已然伫立高堂之上。

“夜迅游何在?速去城南天牛坊锁魂井处查探!”

“领命!”

两名阴差一身黑色役袍,一个带长柄离钩,一个腰间佩刀,化为两道带着飘忽感的游离黑影离开城隍庙范围,朝天牛坊而去。

。。。

居安小阁,计缘揉着头从床上坐起来,刚刚昏倒的时候又在床沿上磕到了后脑,也亏了脑袋还挺硬的,不然非得脑震荡不可。

刚刚最后一刻计缘还是有印象的,那厉鬼模样的东西被自己一指击飞,然后逃了出去,从反应上看绝不是毫发无损那么简单,至少应该被吓住了。

经过刚刚那么一茬,计缘这会的胆子也大了不少,直接穿上外衣从床上下来。

右臂还凉凉麻麻的,整个身子也有些绵软无力,但基本上感觉没什么大碍。

抽开木插销,“吱呀~”一声打开正房房门。

头顶星光璀璨,院内大枣树摇曳着枝丫,树荫下的水井完全笼罩在黑暗中。

呜…呜…

一阵阵不只是凉风还是阴风吹得计缘略微哆嗦。

计缘站在正房门口心绪不宁,脸色也是阴晴不定,好几次考虑这是不是趁现在直接逃了,毕竟下回未必有这运气。

“居安小阁竟然又有凡人入住?”

忽然间一声略带诧异的声音从院外飘来,随后两名一身黑色役袍手持兵器的身影诡异的穿透院门来到院内。

计缘心中微振随后瞳孔一缩,发现自己居然能清晰的看到他们。

‘又见鬼了!’

这两个黑袍身影显然全部注意力都在院中水井上,对站在正房门口的计缘只是瞥了一眼就将之无视。

“奇怪,锁魂井散溢之戾气居然消散大半?此处发生了何事?”

“城隍大人必是察觉异动!”

“居安小阁风水格局未破,那厉恶凶灵应该不能逃脱,我能感觉到其仍在井内!”

“嗯,而且气息不稳!”

“若如此,乃诛杀此僚之天赐良机,得速速回报城隍大人!!”

两名阴差简短交流之后,那名手持长柄离钩者留守井边,那名佩刀者则化为模糊人形烟雾穿门飘走。

站房门口的计缘刚才好悬没直接跑了。

‘以为我看不见他们?厉恶凶灵?风水格局?城隍大人?’

作为一个博览二十一世纪网络信息大爆炸资源的青年,简单的几句话,就让计缘推断脑补出了很多事情。

居安小阁院子里的井可能锁着什么厉害的鬼物,宁安县城隍并不仅仅是庙里泥塑,来的两个可能是城隍下辖的阴差……

前面已经见过妖物鬼物,现在更是见到了本县城隍下面的阴差。

计缘心念急转。

‘那么这个世界有没有山川神灵神仙佛陀?我现在还要不要跑?36两呢……那井里的东西受创是我那一指的原因吧?’

这么一想,计缘觉得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当观众的底气。

而且骨子里,计缘其实也是一个怀揣中二梦的大男孩,庙中城隍等事物可不是谁都有机会见识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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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好大阵仗

计缘现在有些犹豫着是不是该和对面院中的这个阴差接触一下,在他的旧有观念中,这好歹也算是仙佛神灵体系中的一员吧?

不过实际上,这会那名阴差也在看着计缘。

之前是因为发现的情况较为重要,现在回过味来就觉得居安小阁的新住户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毕竟夜深人静,在这样一间宅院内,这人就这么站在正房门口看着院子,总不能说在这初春时节纳凉吧?

‘想必是一个直觉敏锐之人吧?’

此类人这名阴差也不是没遇上过,而且就算不是,住在居安小阁里,夜间三更之后阴气浓郁得可怕,正常人也会睡卧难安噩梦频频的。

计缘犹豫再三之后,最终决定还是暂时别沾染,要拜城隍也可以白天去上香得嘛。

于是计缘尽量动作自然的走到屋前檐口下,抬头望望夜空,半真半假的低声感叹一句。

“这么干净的星空……好久没见到了……”

他能看清的东西不多,上次在牛奎山上还没注意,此刻才发现天上的星星也在此列。

没有云层遮蔽也没有雾霾污染,天上繁星点点,星河璀璨,真的很美!

现在既然有阴差在这里,加上刚才那执子一指的余勇尚存,计缘干脆就在屋旁的一把小破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看天看看院子,时不时还叹口气,仿若一个普通的失眠人。

当然计缘大部分注意力还是关注着院子中的动静,在这静坐期间也尝试过观想出棋子,但或许是身体太过无力,精神也有些刺痛,但那种感觉还是在的,这也是计缘敢继续坐在这里的底气。

开玩笑,刚刚哥才把那玩意一指点回去,没听见阴差说那东西元气大伤了嘛,而且现在还有阴差在,那我为啥不能硬气点?

大约等了一刻钟时间,计缘就感受到一些有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一股若有若无的奇怪味道正在逐渐浓厚,要形容一下的话,有点像以前计缘爷爷喜欢在书房点的檀香味。

然后计缘突然反应过来,那是庙宇中的檀香味。

心跳又不由的加速起来,似乎要来了不得的人物了,会是宁安县城隍亲临吗?

随着檀香味的逐渐接近,计缘也坐正了身体,并且不用于其他鬼魂,计缘耳中能听到一阵阵极其特殊的脚步声,好似带着某种韵律,并且人数不止一人。

呜~~呜~~

院中好似挂起了一阵带着檀香味的细细阴风,一道道身影跨过居安小阁的院门进入院内,除了更多阴差模样的,还见到了四个一看就不简单的官员模样存在,身上有披挂或官袍,并且有不同色彩。

“咕……”

计缘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口水,这阵仗有点大。

“见过武判大人,奖善大人,罚恶大人,纠察大人!”

院内阴差恭敬向气势最足的四个高大身影行礼。

这四位显然不是宁安县城隍,但绝对也是享受百姓香火供奉的,至少在城隍庙是有泥塑的,绝非寻常阴差可比,否则不会有那股子檀香味。

城隍下面有什么官员单位的计缘根本不懂,但从阴差的称呼上也能推测一丝端倪。

来者对于院中呆坐的计缘过多理会,注意力全都放在院中水井这边。

“果然如此,此处戾煞之气骤减,不知发生了何事?”

“闻城隍大人所言,此凶鬼今夜曾厉哮不止,虽不知何因想来已然首创不轻!”

那名被称为武判的身影转头望向屋前的计缘,令后者内心略有紧张。

“此人就是居安小阁新入住的凡人?可有异常?”

之前一直留守的阴差立刻回话。

“禀武判大人,此人当是因戾气侵袭难以入眠的凡人,并无异常。”

“嗯!”

四名从气势到衣着都高一等的城隍属官在短暂交流的时候,院内院外都有阴差巡游,想来是在调查什么。

过去没多久,就有多名阴差前来汇报。

“回禀诸司大人,天牛坊附近并无异常!”

几名城隍属官互视思索一番。

“难不成是有什么高人路过此地,顺手助了我宁安县一把?”

“休再多想,待我们先降服此獠,再细作调查!”

“时不我待,迟恐生变!”

“正是此理!”

武判大袖一挥,手中出现一只漆黑判官笔,目光扫过院内院外。

“各司差役准备锁魂阵,勾魂使者听令,缚魂锁伺候!”

“领命!”“领命!”……

四名城隍属官走向院中四角,一者垂袖而立,一者取出铁笔,一者手托书册,一者持钢鞭。

‘要来了要来了!!!要动手了!!不过井里的东西需要这么大动干戈?而且他们就没人要劝自己这个群众离场吗?’

计缘半是紧张半是期待,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直到好几位拿着黑色令旗的阴差化为雾气消失,计缘才发现面前的院子范围笼罩起了一层薄薄的墨色,看来是那什么锁魂阵了,而自己所在的正房屋檐下则刚好处于外部,没被圈在内。

锁魂阵内,武判看一切准备就系,对着水井方向冷哼一声。

“居然还沉得住气,又或者,怕是伤及根本不敢现身了吧?今夜就是你的死期!勾魂使者,动手!!”

武判命令一下,围在井口的9名手持长杖的黑袍阴差忽然一起摸向腰间,腰带位置幽光亮起,化为一道漆黑锁链。

“着!!!”

九名勾魂使者一起大吼,缚魂锁闪电般投向井口方向,居然没入井边地面。

呜……呜……呜呜……

刹那间阴风四起,院中老枣树枝叶摇摆,哪怕在阵外,计缘还是感觉周围凉飕飕的,衣服下的皮表,鸡皮疙瘩暴得好似一个个小豆豆!

“啊~~~~~~~~~呃~~~~~~~~~”

“哼,只会厉吼尖叫,列位,助勾魂使者一臂之力,把它拉上!”

说话间,四名城隍属官悍然出手,未拿法器的左手纷纷伸向前方,一道道阴气在院中滋生,环绕着勾魂使者。

一时间,缚魂锁幽光大盛!

“起!!!”

“啊~~~~~~~~~~”

密密麻麻的头发窜出水井,在院中狂舞,无数头发立刻缠向9名勾魂使者,九名勾魂使者瞬间向外越开,连带着缚魂锁也被带出一大截。

“斩!”

周围早已严阵以待的阴差纷纷拔出配刀,劈砍那些追向勾魂使者的头发。

“嗬呃~~~~~~~~~~~~~~~~”

沙哑中带着凄厉的鬼啸声越来越大,一大团污浊的头发被缚魂锁扯出水井,在半空中扭曲变换。

计缘瞳孔剧烈收缩,牙齿都微微打颤,这玩意就是刚刚的东西?

被缚魂锁困住的鬼物,肢体血肉仿佛在不停搅动,一粒粒充血的眼珠惨白的面庞也在变换,戾气阴气不断倾泻。

来自视觉和灵魂本能上的强烈恐惧感令人窒息,根本不是任何恐怖片中的假货能比拟的。

“孽障!今夜要你魂飞魄散!!!”

武判怒吼一声,判官笔朝前点出,其他三位城隍属官也一同发难。

轰~轰~轰~轰~

居安小阁院落内好似阴气爆炸……

第28章 刺激太过

强烈的阴气已经让计缘产生了不适感,不过他也发现,起码有两名阴差的方位始终挡在自己身前方位,应该是有意替自己这个凡人阻挡了相当一部分阴气冲击。

此刻院中四大城隍属官发威,其他阴差除了9名掌控缚魂锁的勾魂使者,大多处于掠阵待命状态。

说是战斗,在计缘看来就是那个可怕鬼物被缚魂锁绑着在空中,被吊打,嗯,字面意义上的吊打。

判官笔打魂鞭等落在鬼物身上,都能引发一阵刺耳的厉啸,削减部分煞气。

计缘不是第一次对自己的视力产生过各种联想和怀疑了,这一次更是加深了这种感觉,他不但能看清各个阴差和鬼物,甚至能看到那一阵阵煞气被打散消弭的过程。

似乎是真的自觉到了危机关头,被缚魂锁锁住的鬼物挣扎也越来越剧烈。

“啊~~~~~~~”

尖啸声中,无数惨白的手臂窜出,纷纷抓向周围的阴差,周围的阴差。

几名城隍属官法器挥舞,院中充斥着异种阴气对抗,一下子挡下了绝大多数的阴爪,但仍然有六七名阴差被抓住,包括了3名勾魂使者。

“当~”“当~”……

有阴差挥刀砍中鬼物阴爪想帮同伴脱困,却发出好似金铁交击的声音。

“嗬嗬呃~~~~~”

“啊!!!”“啊!!!”“啊!!!”……

7名阴差直接被惨白手臂爪碎了鬼躯,化为一阵黑雾被吸入那些阴爪,三根缚魂锁失去控制,在鬼物挣扎中犹如三根大鞭。

“砰”“砰”“砰”“砰”……

周围多名阴差直接被缚魂锁打中,魂魄一阵飘忽不稳,纷纷被击飞。

“大胆!!!”

四大香火属官瞠目欲裂,一起朝前一跃,四道混合着檀香味的阴气在小院上空混合,交织成一张大网。

“着!!!”

大网当空落下,将几乎快要脱困的凶戾鬼物罩住。

呜~~~哇~~~~

院中狂风大作,不再仅仅是阴气阴风,而是真正的大风四起,枣树枝丫剧烈摇摆,落叶等物似乎不受阵法限制直接胡乱飞舞,计缘只能伸手在前挡住灰尘落叶。

计缘此刻的心里除了震撼,充满了后怕。

‘妈蛋,刚刚我对付的就是这种玩意?还好这东西喜欢‘细嚼慢咽’,要是展露出现在的姿态,不等老子开大就暴毙了!!’

武判手中判官笔旋转升起,口中大吼。

“抽它的魂气魄力!!!”

其余三位城隍属官也各自运起法器攻击,其他阴差也纷纷出手,隔着大网攻击,尤其是那些缚魂锁,每抽中一下都能让鬼物抖动。

“嗬啊~~~~~”

尖叫声几乎要刺穿计缘的耳膜,巨网中的鬼物急速膨胀,武判官眼见不好,收回判官笔,化笔尖如针,狠狠朝着网中点去。

“给我破!!”

“砰~~”

阴气煞气爆发,全都宣泄到武判身上。

轰得一下,武判被阴气击飞,束缚可怕鬼物的巨网瞬间出现缺口。

“不好!!!”“挡住它!!!”

其余三位城隍属官立刻共同加力,可却无法弥补武判的缺口,鬼物已然要脱困。

有居安小阁的布置在,这凶物或许逃不到外头去祸害宁安县,但是此刻锁魂阵内的诸多阴差怕是要遭殃。

计缘是不知道情况具体有多危急,但就算他是外行人,没真瞎就能看出来现在很危险。

这时候还坐在院子里,似乎也有些不安全了……

害怕之下,计缘下意识的就站了起来,本意是想要开溜,但却没想到引起了预料之外的变化。

计缘这一骤然起立,让院中凶戾鬼物越来越剧烈的挣扎戛然而止,像是受到强烈惊吓一般向困魂灵网内一缩。

“好机会!休要愣神!!”

随着吼声响起,武判已然重新归位。

鬼物犯傻城隍属官和阴差们可不会,城隍下辖四司主官身后开始弥漫起香火虚影,身形也好似略微拔高,身上官袍鼓胀。

巨网亮起一道道灰光收缩,四名主官招手一挥,各有四条缚魂锁飞来,朝前一甩,缚魂锁好似化为四道灵蛇,紧紧缠绕在散发灰光的网上。

有了刚刚那次惊险,让他们明白即便此凶戾鬼物元气大伤,不付出点大代价也不能轻易拿下,此刻可谓本钱尽出!

“幽幽城隍,和尘同光,驱邪缚魅,照见八荒!”

城隍庙方向,一道道犹如烟絮的香火之力飞来,落入这居安小阁的院中,四位城隍各司主官气势大盛。

“我宁安县虽所辖不过万余人,亦不容你这邪物霍乱,死来!!!”

判官笔、打魂鞭、纠察簿、福寿袍,借助天时地利,全力向凶戾鬼物攻去。

“轰隆隆……”

居安小阁的院内,好似响起雷声……

。。。

计缘屏息已经好一会了,实际上若是掐着秒表,他肯定会惊愕于自己屏气能力居然变得这么强。

直到院内鬼物的凄厉尖啸越来越弱,直到这鬼物最终化为飞灰,计缘才终于缓缓舒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正义的一方赢了!!!’

有些腿软的计缘重新坐回了屋前的小椅子上,不过等他稍稍缓过气来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抬头一看,好家伙,院中阵法之气已经消失,城隍四司主官各路阴差,全都面向自己站在院中。

计缘喉咙微微耸动,口水都不敢咽,这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良久,武判官带头,其他三司主官和各阴差纷纷向前拱手。

“我等眼拙,不识高人身份!”

“多谢相助!”

一众道谢声齐响。

之前还在想是否有高人过境点破邪物照门,却不想高人一直悠座院中,正可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四司主官并未多说什么,从院中人此前的种种行径来看,自然是不想被打扰的,所以再三拱手之后,带领城隍下辖各路阴差离开居安小阁,打算先行向城隍大人汇报,之后再做定夺。

计缘同样不知道和他们说什么,对城隍之类的事物了解实在不多,脑子里酝酿一阵之后没什么头绪,干脆就什么也不说。

实话说这次的情况,这个高人计缘是不想当的,可这鬼物确实是他重伤的,不带造假的,人家接受道谢于情于理都应该的吧。

等小院恢复宁静,只余微风徐徐的时候,计缘才瘫软如死狗般坐在椅子上,揉揉一再被剧烈刺激的心脏。

抬起头睁开疲惫的双眼,此刻再去看院中水井,那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一扫而空,心中不由更加安定一分。

‘照这势头下去,别哪天吓出心脏病来!’

平复片刻,计缘才有余力想东想西。

比如水井中原本的是究竟什么东西,哪怕再不懂行,也清楚绝非普通厉鬼,又比如为什么这么点距离,宁安县城隍却没有亲临怕是也另有原因。

第29章 小尹青

身体很累,精神也很疲惫,计缘也没再多想,选择回房睡觉。

之前一直睡不着这大半夜都没有休息,还受到了巨大惊吓,此刻趟到床上,不消片刻就直接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大天亮,睡到了日头升高。

“嗬……”

计缘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床上起来,看看门窗方向,即便有窗户纸隔着也能瞧见外面已经透亮。

穿好衣服,活动着身子打开房门,斜斜的阳光照射到身上让计缘暖洋洋的。

精神充足,身体上也没有哪痛哪痒,看来昨晚应该没留下什么后遗症,计缘打算一会再试试自己那至关重要的特殊能力有没有受到影响。

院落内大枣树枝丫微微摇摆,阳光透过树丛落到地上斑斑驳驳,居安小阁的阴森感尽去。

作为一个拥有二十一世纪青年灵魂的人,才起床要干嘛?当然是刷牙洗漱了!

之前在云来客栈,每天都会有客栈小厮送来新鲜柳枝和清水,现在的计缘可得自己动手了。

看看院内的水井,想想昨晚那个鬼物从里头冒出来的样子,零点一秒钟时间计缘就否定了从这井里打水用的想法。

‘以后还是用外面的水吧……’

计缘觉得,就算不是个有洁癖的人,换任何一个自己上辈子的朋友来,都不会用这口井的。

出门来到院子里,计缘直接拿起木板将井给盖上,然后压上了那几块石头。

望了望厨房门外的那口大缸和两个水桶,得,咱还得挑水去了。

没见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虽然没自己挑过水,但这还能难得倒我嘴遁伏虎精起立退凶魂的计某人?

。。。

十几分钟之后,天牛坊双井浦,这里有两口带了辘轳架子的大井,周围铺了很多青石板和导水沟,是一个天牛坊老百姓日常公共提水洗衣服的地方,也是聊天八卦的好地方。

大老远,计缘就听到了不少人在谈论昨晚听到了一声恐怖的尖叫声,也有人在说居安小阁方向昨日有不小动静,怀疑又有人要住进去了。

‘以这些信息推测,昨夜后半段那些大动静应该被那个什么阵法屏蔽了,否则老百姓哪可能那么淡定,可是自己昨晚也在阵外却能听得见,看来自己耳朵听力也不只是局限在正产范畴,还有鼻子!’

计缘一个宽袖长袍,气度斐然的陌生人来这打水,自然也吸引了天牛坊老百姓的目光,尤其是一些正在洗衣服的姑娘妇人。

听到那些窃窃私语,感受到那些目光,计缘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而还挺高兴的,上辈子的自己可没这么高的回头率。

脸皮厚的人更容易开心!

“哎,这是谁啊…”

“没见过,模样真好!”

“来这打水,应该也是住天牛坊或者附近的吧?”

“不知道呢!”

聊天声夹杂着衣服的揉洗声和木板拍打声,也有旁人聊着家长里短,路人脚步的川流而过。

计缘卷起袖子在手肘位置系好袖口,很有新鲜感的用辘轳打水,井内的汲水桶较小,两次才能装满计缘的一只水桶,四个来回之后,带来的两只水桶就被装满。

这过程中计缘也在耐心观察天牛坊的老百姓,听他们的家长里短,这种古代的生活气息远比上辈子的小区内浓郁得多。

嗯,人也腼腆很多,计缘只是寻声转过头去,那些年轻一些的姑娘都会转头不敢对视。

计缘水桶装满,放好扁担,有模有样的扛起担子朝前走。

“哗啦啦……”

后面水桶里的水直接洒到了衣衫长袍上,计缘下意识的想要避开,结果两个水桶晃荡更剧烈了,后脚跟还撞到了水桶,一时间井水乱飞。

而此刻本就极其糟糕的视力也带来很大影响,整个人简直就是前摇后晃扭秧歌一样。

“哎哎哎……”

稳住稳住!!

“咣当…”“砰……”

两个水桶全都掉了,计缘自己的半身衣裳还都溅了水。

“啊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

“呃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这一幕的妇人和周遭的路人们纷纷大笑出声。

“还真是个斯文先生呢!”

“哈哈哈哈,妈妈,他水都不会挑!!”

“哎呦笑死我了,这么挑水还不晃荡死啊哈哈哈哈哈……”

卧槽卧槽卧槽!!!脸丢大了!!!

事实证明,挑水也是一门技术活!

即便是以计缘锻炼两辈子的厚脸皮,这会脸上也发烫,众目睽睽之下,这洋相出得着实低级!

还好现在没有熟人!

不过摆脱这种尴尬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自己不尴尬就行了,本来嘛,自己眼睛就不好使,要什么面子!

所以计缘也是摇着头很随性的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挑水也不简单啊!!”

笑着说完这句,计缘就伏身伸手摸索着滚到一边的水桶和地上的扁担,这动作和正常人差别极大,终于让旁人注意到了计缘的眼睛。

“哎,那人好像眼睛不太好啊!!”

“是啊,刚刚我就奇怪他为什么一直好像睁不开眼睛…”

“这…他还自己来挑水?”



笑声都不见了,看来宁安人大多数还是淳朴的,不会真的嘲笑一个瞎子,嗯,那个该死的掮客除外。

“这位大先生,我来帮你挑水吧!”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边上响起,计缘其实也听到有脚步声接近,此刻刚摸到扁担后寻声望去,是一个看起来十一二岁左右,黑黝但清秀的男孩。

嗯?模样清秀?居然能看清他!

这下计缘不由得正视起这个主动帮忙的小男孩了,按照这两天的经验来说,能被自己看清的似乎都不会太普通。

“小娃子你叫什么,你几岁了?”

小男孩看到计缘透着苍白的眼睛有些愣神,一小会才反应过来。

“我叫尹青,已经十二了,经常帮家里挑水,力气很大的!”

计缘笑着点头,然后倾听周围的声音,没发现这孩子的家里人在附近,倒是听到不远处一群小孩子的嬉闹声,看来尹青是自己出来玩的。

“那就谢谢了!”

让小孩子挑水确实不好意思,但计缘也想借此观察观察尹青。

“没事的没事的!”

计缘才说完,尹青就已经提起两个桶拿过扁担小跑回了井边,看那样子完全是一个活泼开朗乐于助人的普通孩子。

。。。

“大先生,您家在哪啊,还没到么,还要往前吗?”

和计缘一起朝着天牛巷东角方向越走越深,周围的人家也开始少起来。

“快到了,就在前面!”

计缘时不时看看这个孩子,只觉得给人一种很有灵性的感觉。

又过片刻,尹青在居安小阁院外顿足不前,哭丧着脸看着同样停在这里的计缘。

“大先生……您住这儿啊”

这表情看的是计缘又可爱又好笑。

“是啊,我就住这,昨天方才搬来,怎么,尹小娃儿不帮计某挑水进去吗?”

第30章 城隍大人有请

尹青到了这里就踟躇不前了。

“计先生,这地方…这地方阿爹阿娘都不让我们到附近来的……”

小尹青有点不知道怎么和计缘形容,直说的话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大先生会不会误会。

计缘看他这为难的样子,也不打算刁难小孩子了,虽然他清楚这宅子内的凶物已经被城隍四司联手诛杀,但别人不知道啊。

“好了,把水桶扁担放门口即可,我会自己拿进去的。”

计缘边说,边笑着主动上前帮小尹青卸下扁担,明明帮计缘挑着水走了不短的路,小脸上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大先生,您,您还是别住这了!!这里……”

尹青咽了口口水,看看天上的太阳,还是有些不敢就站在院门口说出心里话。

家里长辈说过,别胡乱议论居安小阁,尤其是是对里面的住户,太招忌讳,万一被脏东西记恨上了就完了。

见他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计缘倒是也有些理解,摸摸尹青的头。

“叫我计先生吧,小小年纪有这份热心肠,难能可贵,至于这居安小阁,你也不必担忧,我住这里没事的!”

“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那,计先生我走了啊……”

这居安小阁的门口尹青早就站不住了,一个小孩子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此刻道完别就赶紧小跑着离开。

此刻正目送尹青离开的计缘忽然莫名感受到了什么,转头望向小路另一边。

不远处有一个差役模样的人站在那里,一身白袍头戴高冠,迈动脚步带给计缘一种虚幻感,关键是没有声音。

鬼?白天能出来的鬼?

此差役飘忽间移动到计缘和尹青近处,对着计缘弯腰拱手。

“宁安县城隍下辖日巡游左官,见过计先生!”

计缘倒也觉得多害怕,看到那一身类似官差的模样,就猜到是宁安县城隍的阴差了,昨晚短暂的经历也让他对宁安县的城隍体系有了一个不错的印象。

至于为何知道自己姓计,或许是刚才听到的,也可能是有手段查到的。

“找我何事?”

人家既然说话了,计缘也不好不答复。

不远处还没跑远的尹青天道身后计缘的说话声,下意识的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

‘这大先生不是和我说话啊?’

这一回头只见到了计缘一个人面向小阁院门的另一个方向,仿佛在和谁说话,可那里的小道上空无一人。

打了个寒战,尹青连忙逃也似的跑了。

那日巡游毕恭毕敬的回答计缘的问话。

“城隍大人请计先生前往城隍庙一叙,若计先生方便的话现在即可前往。”

现在?去见宁安县城隍?

表面镇定的计缘心里莫名有种升斗小民马上要去见城里大领导的感觉,至于去不去,这根本不用选。

“日巡游请稍待片刻,容我将这两桶水搬进去。”

“计先生请便!”

计缘也不再多说什么,他这会捡起扁担,上头的绳钩勾住水桶后十分小心的站起来,然后学着尹青的样子前后手扶稳绳子而不是抓扁担。

总算没在日巡游面前丢脸,安稳的把水挑到了院中的厨房门口。

日巡游就这么在院外等候,看着计缘十分吃力的提起水桶往水缸里倒水,甚至有不少水都溅到了计缘的衣服上,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玄妙高人的样子。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样,日巡游反而越发恭敬,连站姿都不敢太随意。

城隍大人以前说过,那些名川大泽高来高去的所谓仙府真修子弟,盛气凌人威风八面,多小人少君子,大多算不得什么高人,真正的高人应该暗合天道自然,返璞归真!

“呼……”

计缘放下水桶,松了一口气,看看自己袖口衣角,刚才的还没干现在又沾湿了一点。

不过他睡下后到现在也已经想通了,本来也就无意在城隍面前装什么高人,没包袱也就很随性了。

将袖口卷下来,随手用袖子掸了掸自己的身前身后,计缘就走出了院门,将大门关上才看向日巡游。

“走吧,劳烦日巡游在前带路,鄙人初来宁安县,不认得城隍庙所在!”

这会计缘也不管刷没刷牙了,直接走就是了。

“应有之义!计先生请!”

日巡游伸手做请,也没有如计缘担心的那样会魂飘前进,而是率先迈步向前。

在计缘跟上之后反而放慢脚步,就像是陪行在计缘身侧一样,计缘看看他也不好说什么,那就朝前走呗,大不了不认识了问呗。

行走百步,第一个巷子岔路口,日巡游快步先行到左侧,侧立伸手。

“计先生,这边请!”

“呃,好!”

计缘走过去的时候,日巡游又再次随行在旁。

‘这特么…有点尴尬啊…我真不是什么大人物……’

日巡游这态度太好了点,计缘感觉异常别扭,就是当日的陆乘风也没有这样啊。

天牛坊的一条小巷,常人不可见的日巡游陪同着老百姓看来颇有风度的计缘正在缓步前进。

为了缓解尴尬计缘只能尝试找日巡游聊点天。

“不知日巡游贵姓?”

虽然鬼魂不用呼吸,但计缘觉得日巡游好似也松了口气的样子。

“不敢称贵,在下生前姓刘,单名一个江字!”

“哦,刘日巡!”

“不敢不敢!”

这种说话方式计缘觉得有点磨叽,但没办法,入乡随俗。

“刘日巡生前是宁安本地人吧?”

“正是,在下生前是宁安县下小湾河村人士,曾在宁安县衙当过差,因生前心善尽责,寿终之时,被本县城隍大人升为日巡游,如今已有二十二个年头了!”

计缘看这日巡游差帽下的脸好似中年,心中可没那么平静。

‘靠,这么说这日巡游怕是比我爷爷年纪还大很多吧……’

“刘日巡生前除暴安良,死后庇护一方,阴阳两世都是尽责当差人,令人钦佩!”

这话虽然有计缘刻意恭维的成分在,但大部分是真心实意的。

如日巡游这样的公务人员,放任何地方都应该尊敬,更何况是在古代这个大环境下。

“计先生谬赞了,谬赞了!”

嘴上这么说,但计缘看得出日巡游还是很高兴的。

一句夸赞和肯定带不来什么利益,但却也能让好人,不,能让好鬼开心。

气氛摆脱了刚才的尴尬,变得融洽起来,计缘正走着突然心中一动,看了看小巷前头一角,笑了笑就继续和日巡游边走边说。

前头远处,小尹青心噗噗跳着,脚丫子撒开了跑再也不停下。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那大先生自顾自走着还像是和人在聊天,怕是在和鬼聊啊!!!

居安小阁里的鬼跟着这大先生出来了!!!

第31章 老城隍

小孩子的好奇心促使自以为躲藏很好的小尹青偷偷盯了计缘一段时间,结果是越看越毛骨悚然,终于忍不住逃了。

这一吓尹青也不敢回去找一起出来玩的小伙伴了,小孩子害怕的时候会干嘛,逃回家找家长啊!

所以尹青也是如此,一路气喘吁吁直往家跑。

尹青家里也在天牛坊,就算是距离居安小阁那种偏角,直线距离其实也就几百米。

尹家是一个低墙小院,一间有前厅和里屋的房子,只是用一个朴素的屏风将还算宽敞的前厅隔开,有了待客厅和尹家父子读书的地方,厨房则连在主屋外头,整体上算是一户普通偏上的家庭。

尹青就这么一口气跑回了家,“砰~”得一声推开院门,然后冲进门厅,把正在家里织布的尹母给吓了一跳。

“阿娘阿娘!!!那,那边,有个大先生,他,呼呼…那大先生和鬼,呼呼……”

“别急,好好说话,什么大先生不大先生的!”

尹母拿出手绢给尹青擦汗。

“多大的人了,说话语无伦次成何体统!”

严厉的声音在传来,把尹青给吓了一跳,连之前疑似撞鬼的恐惧感都给压了下去。

“爹爹,你在家里啊……”

尹青转过头来,才注意到厅堂内的窗户边,自己的父亲正拿着一本翻开页面的书坐在椅子上。

“青儿啊,你爹爹被朱老爷和周老爷推举为县里新建学塾的夫子,以后就不用去朱府当私教先生了。”

“夫子?真的吗爹爹?什么时候开始啊?”

尹青听到这消息显得很兴奋。

“呵呵,自然是真的,时间上还需几日,但不会太久!”

尹父颇有些自得的抚须回答。

“到时候,你就一起去学塾上学,别成天在外头瞎闹,学得圣贤书,将来考取功名才是正经出路!”

“哦……”

尹青其实挺讨厌看书的,但也不敢反驳父亲。

宁安县城里原本是有读书的地方的,但大多数是学识高不成低不就的老书生自己办的私塾。

而这次的学塾算得上是宁安县比较正规上档次的学习场所,理论上算是只比那些书院低一些,而且学塾面向的年龄段较低,书院的年龄段较高,如果有条件,很多人家会选择让孩子年少在学塾长大一些则去书院。

尹兆先作为正统在州解试上取得过乙等名次的读书人,在整个宁安县的读书人中绝对算得上一号人物,被推举为学塾夫子他自觉也很正常,当然也带着骄傲。

“对了,刚才慌慌张张的什么事?”

尹兆先放下书册朝着尹青看来。

“哦哦对,爹爹,那边那个居安小阁又有新住户了,是个文质彬彬又很和气的大先生,可是,可是他和里头的鬼讲话呜……”

“嘘!!!!”

尹母一下子捂住了尹青的嘴。

“这也是能乱说的?”

尹兆先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就算他学识还算广博,知道很多乡人的愚昧之处,但对于居安小阁也是讳莫如深,实在是那宅子过于邪乎了点。

然后尹兆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盯着自己的儿子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的?”

“呃…这个……大先生眼睛不好使,刚刚在那边双井浦头挑水被水溅了水桶也打翻了,我就,就帮他挑水,谁知道他住居安小阁呀……”

尹青有些惧怕的压低声音

“你进去了?”

尹母紧张的问,虽然晴天白日进居安小阁应该没问题,但那地方太邪乎,尹青又是小孩子火气弱,由不得大人不紧张。

“没有没有,爹爹和阿娘叮嘱过这么多次,我哪敢进去,就在门口把担子放下了,但是后来我跑开后,远远看到那大先生在院外朝着一个方向说话,把水提进院子里就出门了,边走还边聊天说话,好像旁边有什么跟着一样,还说到什么生前死后的可吓人了,我太害怕就跑回家了!”

说完,尹青又怕又是好奇的冲着父亲问了一句。

“爹爹,你说会不会是居安小阁里头的鬼跟那大先生一起出来了啊?”

尹兆先听着也是直起鸡皮疙瘩,尹母更是又捂住了尹青的嘴巴。

“好了好了,以后别跑去那边玩,还有,这事…千万别在外头乱说,知道吗?”

“嗯,知道了!”

尹母抱着尹青揉揉他的头。

“相公,带青儿去城隍庙拜拜城隍老爷,冲冲晦气吧?”

到底是事关自己亲儿子,而且尹兆先也不迂腐,换成一些极端的读书人估计还会讽刺一句怪力乱神,但居安小阁可比较邪乎。

“好!等用完午餐,我带青儿去城隍庙上柱香!”

前些年做法事,是有个颤颤巍巍的老法师提过一嘴,说宁安县城隍镇压着呢,自那次之后天牛坊的人逢年过节拜城隍拜得可勤了。

。。。

计缘随着日巡游穿过半个宁安县城到达庙司坊的城隍庙,在逐渐到了人多的地方之后,计缘和日巡游就没有再怎么聊天了。

直至到达热闹的城隍庙跟前,一名老者在一处香烛摊前伫立,而日巡游赶忙上前行礼。

“禀城隍大人,计先生来了!”

因为旁边有香客百姓穿梭,老城隍仅是对着巡游点了点头。

后者一声“属下告退!”就自行飘走。

计缘本以为会到庙里头一个相对隐蔽地方,城隍才会现身,没想到城隍居然直接以一个凡人老者的形式出现在庙外。

他有些愣神的在打量城隍,只不过计缘那半开的苍目,完全无法看出眼神是聚是散,可谓是真正的古井无波。

在这城隍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却远比之前四司主官要轻得多。

而城隍也同样在观察计缘,那一双眼睛一看就知已经坏死,可这计先生来时却与常人无异,而且双目失明却毫无浑浊之感,反而透着一丝平淡的苍茫,到底不是凡人!

相互观察实际上也就持续几秒钟,随后老者率先打破平静。

“宁安县城隍宋世昌谢计先生高义,出手助我等铲除邪物!”

见到老者拱手,这计缘可不敢托大,对面是一县城隍,鬼神类的大人物,他连忙也一起拱手,做得比老者还恭敬。

“城隍大人折煞我了,在下不过是有些微末手段,恰巧帮到了各司主官,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呵呵呵呵,计先生过谦了,我知晓计先生定未用过早膳,已在庙外楼定好一桌小食餐点,我们过去那边叙话吧,请!”

计缘也赶紧学着城隍一样伸手做请,丝毫不敢托大了。

“恭敬不如从命,请!”

看城隍庙周围热热闹闹的,不时有百姓进出庙宇拜城隍,而城隍就在自己身边,计缘这会紧张感比来时还高。

‘放松放松,腿别僵……’

如果有谁能看着庙里面的泥塑神像走下来和你聊天,大概能体会计缘现在的感受。

第32章 来龙去脉

庙外楼占地约半亩,楼高三层,四角挑檐的屋面覆盖琉璃瓦,是宁安县有名的餐茶之所,其内早餐餐点也算得上是宁安一绝。

计缘随同宁安县宋城隍一同步入庙外楼,里头已经是十座九满好不热闹。

才入门就立刻有店小二热情的上前询问。

“两位客官里边请,二楼三楼都还有雅座,二楼热闹三楼清静,不知两位是想去哪一层?”

店小二的眼力劲可不差,这两位,老者墨袍华贵气态雍容,满头银丝干净整洁,边上那个年轻一些的虽然是较为朴素的宽袖青袍发型略一看也有些凌乱感,但整体上却混若自然越看越觉得融洽。

“有劳你带我们上三楼,老朽姓宋,已有人帮我等定好茶点。”

“哦哦哦,你们终于来了,掌柜的今天都问过我三回了,快请随我来,茶点已经备好!”

店小二赶忙将两位请上楼然后在前带路。

老城隍和计缘也笑一下跟上。

一楼的座位上,大家都在聊天打趣,聊天聊得不亦乐乎,整体上显得十分嘈杂。

才踏上楼梯,二楼的声响就变得更加明显。

“话说那9侠士,个个年轻俊秀英武不凡,年岁不过弱冠上下却已然习得一身好武艺,更有那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侠……揭下宁安县衙榜单,稍作准备就依然登上牛奎山,那一夜是风雨飘摇啊……”

“哎呦……”“真大胆啊!!!”“可不是!!”……

二楼的说书声和下面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计缘和老城隍随着店小二从二楼迈向三楼楼梯的时候,正好听到说书人开始编造打虎过程。

“话说那杜大侠挥刀斩向猛虎,一刀血光乍现,陆大侠拳掌并用从天而降,可裂石的掌力拍向白虎之首!!!”

“哎哦!!!”“真热血沸腾!!”……

听到这里,已经半个身子踏上三楼楼梯的计缘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计先生对这说书人的故事有兴趣?”

老城隍也是笑着询问了一句,实际上那白虎皮什么样也有阴差见过,确实威武不凡,但上面并无刀口,说书本就是门民间技艺,和戏剧有异曲同工之妙,有点故事性的扩充很正常。

“呵呵呵,倒也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恰巧听到了有趣的事而已。”

没办法,那九个少侠在陆山君面前吓得屁都不敢放一个,和这故事是在是反差太强烈了。

老城隍若有所思,倒也没有追问。

三人一同来到三楼,这里就明显清静不少,人也不多,不是喝茶细聊就是看看楼外风景。

“来来,两位客官,就是这里了,豆蓉糕、小米糕、香果糕、圆子粥、酱菜果子和蜜饯,还有这雨前茶,两位请慢用,有事随时招呼!”

店小二边说边一样样茶点指过去。

“好,多谢小二哥!”“谢过了!”

计缘和老城隍几乎同时道谢,随后两者相视一笑对面而坐。

店小二离开的时候还挠着头想,这两客官可真有礼貌!

目送小二离开,老城隍才转头开口。

“计先生,试试这庙外楼的茶点,口味尚可。”

一大早干了体力活,又走了这么远的路,肚子早就饿了,也不客气,拿起小米糕就咬了一口。

味道不重,入口松脆,微甜中透着一股清新的米香。

“好吃!真好吃!城隍大人也用啊!”

“计先生喜欢就好,我一偏狭之地的小县城隍,不过金身初成的泥塑地祇之身,并无肉身,凡人食粮解馋尚可多用不得,若只食其气则有些浪费了。”

没肉身?眼前这个是个化身?

计缘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自己吃了,所幸喝茶好像对方也没什么影响。

在喝了一碗圆子粥吃了几块糕饼之后,计缘就暂时停了下来,老城隍也刚好放下茶盏,将视线从楼外景色转回。

“计先生这次是帮我们宁安县除去了心腹大患啊……”

老城隍回忆一番才继续说下去。

“7年前德胜府地龙翻身,孕育地脉煞气,本也不算什么,阳光普照天雷阴雨吗,煞气自会散去,可不巧,有一缕浓郁煞气顺地下水脉流转……”

老城隍说到这叹了口气。

“地下水脉本就数阴,此煞气又从本县西境一处乱葬岗冲出,受到死气戾气影响,才化为这凶物。宋某身为本县城隍,自然察觉此事,亲率诸司下属前往镇压,不成想那凶物诡异非常,不知是吞噬阴灵还是另有原因,居然已诞生灵智……”

随着老城隍徐徐道来,计缘逐渐了解前因后果。

那地煞气似乎本来就很霸道,那已经诞生灵智的鬼物竟然假装浑噩骗过了城隍,在关键时刻吞掉了速报司和阴阳司主官,并引爆地煞之力重伤城隍法体。

幸好虽然老城隍吃了大亏,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在被地煞冲击时果断损耗香火金身本源,狠狠反击,也令那凶物刚生的灵智重创。

那一战虽然让凶物逃脱,但城隍祭出城隍冕冠,将那些散溢煞气全都收入其中,据此重新找到凶物躲藏所在,正是居安小阁的水井,没有再冒险交手,而是倾力以阴锁阴,暂时将之封在井下深处,以待城隍伤势恢复后在择机铲除。

这过程听得计缘有些想冒冷汗,虽然老城隍没明说,但是计缘的理解是,如果当时让这凶悍邪物跳脱,那宁安县就倒大霉了,搞不好还会起滚雪球效应出现更大灾害。

而居安小阁的住户,最早的那先后两户人家出事其实是自然命数,并非凶物影响,到了第三户书生的时候,那凶物或许是也有所恢复,居然能够短暂出到锁魂井不远的位置,生生吓死了那个书生。

城隍这类地祇也有自己的约束,虽护佑一方,但不能太过直接的影响阳世。

所以自那以后,城隍方面以托梦等方式,让县里流传起居安小阁不安全的传闻,果然杜绝了再有人入住,只是没想到居然又让计缘碰上了。

而这次机会难得,老城隍也等不了了,派出得力下属,自己又在庙宇中坐镇,随时调动城隍庙积存的香火,算得上是倾力而出,总算是灭了那凶物,对于宁安县来说是了了一桩大事。

第33章 一梦恍不知!

听完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计缘后怕之余也不由皮着开了句玩笑。

“我倒是这居安小阁最后一个倒霉蛋了。”

老城隍也是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计先生说笑了,遇上先生你,是那邪物倒霉才是!”

说完这句,老城隍看着正咀嚼着豆蓉糕的计缘,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不知计先生从何而来,来我宁安县所为何事?”

来了,人生哲学拷问啊!

计缘想过会有这问题,但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上辈子的事情是肯定不能说的,这辈子这乞丐之前啥情况计缘自己还想知道呢,至于为什么来宁安县,除了这自己暂时好像美有别的地方可去啊。

计缘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从何说起,而且这种事情事关自己的最大秘密,还是别讲了。

老城隍见计缘听到这个问题只是笑了笑就没有说话了,也知道对方应该是不想讲。

“无妨,计先生不想说就不说也罢,先生洒脱自然谦和有礼,又对我宁安县有恩,单此一点就够了。”

在计缘看来,这城隍请自己来,道谢是一方面,可有可无的探底也是一方面。

“对了,计先生是打算在我宁安县常住吗?”

这问题计缘可以回答。

“若无什么其他变故,一段时间内都会在宁安县暂住。”

想了下计缘觉得自己还是坦白一点比较好,虽然他觉得以老城隍这种鬼神应该能看得明明白白,但为以防万一说完这句又继续补充道。

“其实在下并不是什么有道高人,也不过是恰逢其会才侥幸伤了那邪物凶魂,有很多事情也想向城隍大人请教。”

“计先生有话但讲无妨。”

计缘前半句话被直接忽略了,外表无甚力法神光显露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且恰逢其会侥幸伤了邪物这种事还是很难的,那可是地煞滋生,不是随便的孤魂厉鬼,

“不知城隍大人对世间的修炼之法可有了解?人身修炼的那种!”

计缘很紧张的问完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归根结底在这世界最吸引他的是什么?还不就是这些神奇瑰丽的事情吗,还不就是渴望飞天遁地长生久视吗?

老城隍皱着眉头认真想了下。

“宋某只是一介小县城隍,所修香火金身之道也算是旁借了众生愿力,对寻常练气修真之法并无什么需求,自不可能有什么珍贵真修法门,倒是凡人武学,在我所辖阴司内有那么一些。”

计缘顿时大失所望,没什么法决啊。

“不过真法奥妙是没有,普通的引气导气之法还是知道一点的,可此类法决较为粗浅,对计先生来说怕是并无用处吧?”

怎么没用处,比没有强!

“实不相瞒,在下连这种粗浅法决都没有,若是城隍大人方便的话,可否让计某借阅,嗯,还有那些凡人武学,在下也想看一看!”

‘我都帮了你们一个大忙了,这点小小要求,您老人家不至于拒绝吧?’

计缘虽然眼瞎,但盯着老城隍一动不动,令后者都感受到了莫名而诡异的视线感。

“呃呵,计先生想要一观又有何难,我自会命人将书册备齐送至居安小阁。”

这下计缘开心了。

“好好好,有劳城隍大人了!”

这老城隍挺好说话的,而且最大的心事解决一部分,计缘也想问问其他事了,那些凡人世界很难了解到的事。

“城隍大人,据您所知,如今都有什么仙府宗门灵山大泽,呃,他们收取弟子又需要什么资质条件?”

计缘问得很虚心,老城隍听得则感觉有些奇怪,为何这计先生老问些常识性的问题?

‘难道此人真如其自身所言,不是什么高人?’

不过不管对方具体跟脚怎么样,人家帮了宁安县是事实,再古怪再常识的问题又如何呢!

老城隍也放松心态,抚须思考后才缓缓回答。

“我宁安县地狭人稀偏居一隅,对外界消息来源极少,据我所知,我宁安县所在的德胜府,并无仙门府邸所在,整个稽州之地执牛耳者也就只有玉怀山,传闻玉怀山内甚至藏有一道山岳敕封符诏,可定一山之神位,也不知是真是假。当然了,那些小门小户旁门左道之辈,我稽州肯定也是有一些的,至于他们如何收取弟子,宋某为实不知啊,而外州他国之事恕宋某寡闻,有文传曰,云深不知仙霞岛,锐意无双长剑山……”

计缘还惊愣在刚才玉怀山的事上,敕封符诏?封山神?

“那天庭呢?”

这问题计缘几乎是在老城隍话语稍顿便脱口而出。

“天庭?不知计先生说得是何处仙府?”

老城隍皱起眉头,听起来好像很有来头的样子,敢以天为衬以庭冠之。

计缘顿时反应过来,这没有天庭?

原本有城隍又听到山神敕封还以为会有天庭,现在看来是没有的,那这里的所谓仙人也就是凡人认为的仙人咯?

老城隍的问题还是得敷衍过去。

“噢,没什么,这是我以前听闻的一处厉害仙府,也能敕封山水神灵,老城隍勿怪……”

“原来如此,想来必然不凡!”

是啊,不凡得很呐,说出来吓死你!

搪塞了天庭的事情,计缘又问了许多关于修行界的事,既涉及妖魔鬼怪之类,又旁敲侧击得出除了各地城隍阴司并无统一地狱之类的事物,连同属关系都似有似无十分薄弱。

总体而言这些信息让计缘了解修行界的同时疑问更多了,而且老城隍知道的也实在有限。

计缘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脑子稍稍有点乱,干脆就将这些暂时放在一边,现在想这些简直是搬砖的操江山社稷的心,还是先了解一些其他事吧。

舒缓一下情绪,计缘才再次开口。

“计某还想请教一些蠢问题,望城隍大人不要见笑。”

“但讲无妨,宋某知无不言!”

这么多问题下来,老城隍有些见怪不怪了。

“计某想请教,我等身处何国,是何朝何代,其余国度又是何状况?史上又经历了几次改朝换代之事?”

这问题……

老城隍听闻愣了一下,随后表情莫名的严肃起来。

刚刚关于山川怪异仙府修炼之事什么都不懂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朝代国家之类的凡尘事也问?

前者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接触不到,后者只要是有点学识乃至有点常识的人都会了解一些的。

计缘没学识吗没常识吗?经过之前的接触,老城隍知道这位计先生绝非胸中无墨之人,并且说话条理清晰言行举止彬彬有礼,而且闲聊中很多事都有独到而精辟的见解。

这样的人说没有读过书是不可能的,只是有时候说话习惯略有些古怪而已。

蓦然间,老城隍想到了一个可能,身子不由微微一震。

在宋世昌生前,在他还是一名朝官的时候,曾经看过一本仙怪志异故事,虽然是凡人凭想象力书就,但故事内容妙趣横生,至今令宋世昌记忆犹新。

里头有个故事开篇有这么一句话:大笑醒来游戏去,恍不知一梦千年!

“城隍大人,城隍大人?”

计缘叫唤了两声,这城隍怎么就发起呆来了,是自己问得问题太傻了?

“啊!?噢噢,计先生请听我道来!!!”

老城隍都没发现自己都下意识改变了说话的语气。

第34章 好像好像的

计缘明白自己问得问题很蠢,但却是迟早要搞清楚的事情,问谁都是问。

只是这老城隍怎么又莫名其妙的恭敬起来,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似乎老城隍说话没刚才那么随性了。

老城隍很有条理的将自己知道的一些历史乃细细道来,中间还夹杂着本国一些各朝各代的野史,以及一些山川风貌周边风土,还有意加上了一些了解的地名变更。

不同于之前仙怪事物的迷茫,这次的叙事显然让计缘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加清晰的了解,至少是凡人层面的了解变得直观清晰不少。

现在所处的国家幅员辽阔,共有13州之地,本朝大贞历经200年屹立不倒,已经传位到了第八代乾武帝,前面经历过武、同、楚、匡等9朝,再往前则是某个巨大王朝的一部分疆土。

老城隍叙述到这边略微停顿,然后才开口。

“据史料记载,那一个大王朝名为大周。”

“大周”

计缘明显精神一振,不过也就笑笑过去了,这所谓的大周和自己想象中的并不是一个,从山川地理到历史变迁都不同。

老城隍抚须点头。

“不错,然此朝野年代太久,世事变迁即便是我等地祇之辈也难尽述,世界之大更是万千言语难以形容,何况常言道天外有天,万事万物难以尽知也”

计缘也认同的点点头。

“城隍大人所言极是”

从刚才的交流间隙中计缘得知,城隍一职是同人世间纠葛最深的神位地祇了,变更也是最最频繁的。

以宁安县为例,上一代宁安县城隍还是一个姓李的,后来到了本朝推翻旧制,又加上宁安县出了一个在朝为官光宗耀祖的宋世昌,在宋大人死后皇帝追封,定其为宁安县城隍,命当地官员建庙修祠。

至于原本的老城隍,如果修行深厚还好能够另有出路,如果本身修为不行,也只能一点点损失香火之力道行不进反退,就此消散也是可能的。

这倒不是说这世间皇帝有言出法随般的敕封力量,最终决定这一切的也只是香火祭祀百姓愿力罢了。

当然很多城隍历经数朝未变也是正常的,一是人间皇帝没那么空,也就是追封有功之臣一种方式,二是人间帝王根本不理解这茬神怪之事。

即便如此,世间城隍和所在王朝之间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虽阴阳相隔,但城隍大多会尽力维护一方水土上的百姓,避免邪祟作乱。

毕竟能被封城隍的,不论是帝王敕封还是民间推举建庙,大多数有名有望有德行,且也关系到自身修炼。

但就如同阳世的官差不能兼顾一切,城隍对于躲着妖物邪物也不能尽查,更别提有时也会力难抗衡。

有意思的是,虽然城隍和王朝关系算是紧密的,但毕竟不是皇帝臣子,阴阳相隔,根本不刁人家。

说白了哪怕是王朝权贵,绝大多数也不过就是凡人而已,目不能见鬼神力不可破阴阳,除了看神怪志异,连知道城隍仙魔之类的事情的人都少之又少,对于他们而言也就是庙里泥塑书中传记罢了。

计缘和老城隍在庙外楼三楼边聊边喝茶,也欣赏着楼外风景,交谈融洽之下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转眼就到了中午。

计缘得到了不少关键信息,老城隍自觉也对这位计先生有了一定了解,这天聊得也就差不多了。

原本老城隍是建议计缘在庙外楼吃午餐的,可是边吃边聊,这一桌小食糕点吃到中午,根本就没任何想吃午饭的感觉。

自然而然的,二者出了庙外楼就准备就此分别。

“城隍大人,今日多谢招待了”

“计先生哪里的话,先生来此小住也是我宁安县之福,先生所需书册会尽快派人送至居安小阁,请先生放心”

“多谢城隍大人”

“好,那我们改日再叙,今朝就此别过”

老城隍说话间已经朝着计缘微微拱手,计缘也是同样拱手拜别。

“改日再叙”

相互行礼点头之后,老城隍步态洒脱的朝着城隍庙而去,计缘则目送老城隍走过半途才笑笑转身回家。

城隍庙虽然是热闹地方,但庙会都在晚上,他又不需要去上香,回家刷个牙等书上门才是正理。

城隍送的书不知道会不会特殊一点,我这和瞎了差不多的眼睛能不能直接看,不行的话还得找人读,或者找城隍请个阴差帮忙也行。

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口,尹兆先正要牵着尹青的手走出来,结果尹青突然死死拉着父亲的手不走了。

尹兆先感受到被儿子拖住,皱着眉转头看向尹青。

“怎么了”

“爹爹那边,那个大先生在那边”

大先生

尹兆先看看儿子所指的庙外楼方向,他不知道所谓的大先生是哪一位,但是视线的注意力第一时间就被计缘和老城隍吸引了,实在是这两人的气度风貌犹如鹤立鸡群。

“青儿,哪个是你说的大先生你看清楚了没,别认错了。”

“穿青袍的那个,和那位老先生拱手的那个我看得可清楚了,绝对不会认错的”

尹青所在父亲身后,露出个头超巷外望去,既看计缘也看那个老者。

尹兆先再看看庙外楼外的两人,已然分别,一个向着城隍庙方向,一个则从另一条路离开,看起来都很正常,但儿子既然很怕做父亲的还是会顾忌一下儿子感受的。

“好了,人家走了,我们去城隍庙”

“嗯”

尹兆先叹了口气,现在他忽然觉得可能儿子之前也是看花了眼,那二人都十分面生,但气度斐然,怎么看都不像阴阴测测之辈。

这老者是谁,宁安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应该都认得才对,难道也是外乡人

牵着尹青的手走出巷子,前往城隍庙,父子两前方视线中还能看到那个和计缘拱手而别的墨袍老者。

父子两处于某种微妙的心理,脚步都稍稍加快,似乎像离得那老先生近一点。

“卖香咯,上好的檀香进庙拜城隍,敬上三炷香,卖上好的檀香咯”

庙门口的有商贩吆喝着售卖檀香。

“给我来三炷香。”

“好嘞,给,小心别断咯”

尹兆先给商贩一文钱,从付账到收香,眼睛主要都盯着前方的老者,收了香就带着尹青往庙里走。

“嗯不见了青儿,你刚刚看到他去哪了吗”

“没呢,进庙就没见着了爹爹,会不会是鬼”

“瞎说什么这是城隍庙”

尹兆先严厉的批评尹青一句,然后拉着他往主殿走去,这座城隍庙并不大,前殿是城隍各司,主殿是城隍所在,也许那老者是直接去了主殿。

不过穿过前殿之后,也同样没看到那名老者,来往烧香拜城隍的百姓不算少但也不多,不至于看到谁,望了望庙院偏角一侧的后门,两扇木门关着呢,不像是有人出去的样子,而且那边是庙祝的住所,也不会让人随便过去。

真怪哉

哪怕在城隍庙里头,尹兆先也有点心理发毛。

“青儿,我们拜城隍老爷”

尹兆先抛掉心中的胡思乱想,带着尹青进入主殿,接一侧庙祝的请香烛火点燃檀香。

先是在香炉山插上檀香,然后父子两跪在坐垫上虔心祷告。

拜完城隍,尹兆先起身要走的时候,却发现尹青还跪在那,愣愣的盯着城隍老爷的泥塑。

“怎么了青儿”

“爹爹好像啊”

尹青很小声很小声的说道。

第35章 黑子

“很像,很像什么?”

尹兆先顺着尹青的视线抬头,城隍老爷平静威压的塑像高坐台前,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升上心头。

“爹爹……”

“走,我们回家!”

尹青有些不太敢说话,尹兆先也没有点破,拉起儿子就默不作声的朝庙外走。

和城隍庙进进出出的众多香客擦肩而过,对庙外吆喝叫卖的各种商品目不斜视,尹家夫子脚步比来时还快一些。

直到出了庙司坊,尹兆先才慢下略有发酸的脚步。

“青儿,你刚刚说什么像什么?”

尹青有些忐忑的迎着父亲的视线回答。

“刚刚那个老先生,的样貌,和庙里面的城隍老爷好像好像!!爹爹,我真的没看错也没胡说!!”

“嗯!”

尹兆先轻轻应了一声,让原本准备迎接父亲批评的尹青有些发愣。

“为父刚刚其实也觉得有些眼熟,但是不确定。”

正常人拜城隍都不会仔细端倪城隍老爷的面貌,加上刚刚那个老先生也就是看到了几眼,样貌也没记清,尹兆先是不确定的,但尹青却记得清清楚楚。

“青儿,今天的事情,同样不能和任何人说,连你娘亲那也别说,记下了吗?”

“哦……”

“嗯?”

“记下了,爹爹……”

尹青带着一丝不解,为什么连阿娘也不能说么,但也不敢和父亲顶嘴。

“嗯,青儿你要记住,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你娘好一些,但也好的有限,和街坊邻里一聊天,什么话都会往外倒腾!”

这下尹青有些似懂非懂了。

“对了,以后再见到你口中的那位大先生,一定要行礼问好,记下了吗?”

“嗯,记下了!”

尹兆先领着尹青回家,心中想的是,如果居安小阁的新住户半个月没有出事,就带着尹青亲自登门拜访!

鬼神之说,有的人信,有的人嗤之以鼻,口口相传的多,亲眼所见的少,但不可否认,大多数人都是怀着一种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再不济也保持着一颗敬畏的心。

而对于尹兆先来说,这一次,着实有些玄奇了!

。。。

计缘已经到家了,即便出门的时候并没有将院子和里屋上锁,不光因为没啥东西可偷,也因为没哪个毛贼敢到居安小阁来偷东西。

推开门,从袖袋内取出在路上折的柳枝,卷起袖子开始了迟到的刷牙运动。

刷牙是计缘来了这里后觉得最不方便的事情之一,柳枝也不是随便就用的,刷牙前将柳枝一节节折断,取其中两节在顶端柔出纤维状,像小刷子一样刷牙齿各处,然后用较细的新柳枝剔牙缝。

鼓捣半天之后,计缘拿起木瓢舀了半瓢水灌嘴里。

“呃啵啵啵啵……呸……”

吐出一嘴带着绿意的漱口水,反复漱了好几次口才觉得弄干净了。

其实用盐效果更好些,可是盐贵啊,这玩意不是达官贵人的话,用来刷牙太浪费了,计缘自觉还不够格这么奢侈。

刷完牙,计缘觉得自己这一天很长时间可能会没事做,没网没手机的,也没个熟人陪着聊天,出去吧也没啥意思,除非是晚上庙会倒还能逛逛。

‘哎,搞得更个孤寡老人一样……我爷爷和姑丈公以前都怎么打发时间来着?’

才想到问题,一个答案就跳入脑海。

下棋!

而这也和自己的最大依仗有所关联,让计缘不由庆幸刚刚也询问了老城隍棋谱的事情。

想到这,计缘坐到院中的石凳上,右臂伸展,手捏剑指,心中观想着那枚棋子。

在熟悉的电流麻痒感升起之后,棋子虚影也出现在剑指尖端。

‘黑色!’

计缘心中一震,原先的棋子有一种若隐若现的虚幻感,难辨白子还是黑子,而此刻,棋子依然虚幻却已然是一颗黑子。

不光是颜色变黑,此时的黑子在指尖产生了一种向实质感靠拢的感觉,不由让计缘觉得是不是什么时候这个子真的能“下”落到棋盘上。

至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变化,八成和昨夜对那邪乎玩意的一指有关,联想到那东西当时被吸附在手臂上旋转的阴冷感,不难推断出被棋子吸收了什么。

‘阴气?地脉煞气?总不可能是戾气吧?先试试还能不能吸纳灵气过来。’

实际上之前计缘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平常执子聚灵似乎就是棋子的某种吸力,但却从不吸纳灵气或者说吸纳极少,需要以后慢慢弄清楚了。

想不通的事暂且放在一边,计缘摒除杂念,开始在心中观想着烂柯棋局。

随着计缘杂念越来越少也越来越投入,小院内开始起风了。

风不大,却连绵不绝,环绕着计缘一丈范围不散,一道道青灵之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是的黑子周围积累起逐渐浓郁的青翠。

‘可以,很好!’

这一次没人打扰,计缘尝试看看是否能有个极限。

呜…呜……

风依然还是这般大小,但却好似让计缘听到了风声,院中枣树枝叶摇摆,沙沙沙之声也随着风卷错落有致。

而计缘的指尖,除了中心还有一点黑色,已经聚集了一大团青灵之气,其范围足有半人长,呈现风旋在缓缓转动。

到了这种程度,计缘有些撑不住了,精神开始刺痛,手臂也好似提了一个重型杠铃般沉重。

凡事都得有个度,计缘这种惜命的人甚至有些不敢吸收这么多灵气。

‘先消散一些,等稀薄了在吸收!’

强提念头,压到棋局的观想,环绕的青灵气还是一点点溃散,化为一道道灵风在院中流转,到消散至只剩下三分之一,计缘才念动收子。

滋滋……

先是一阵过电的感觉,随后指尖一酸,青灵之气顺势而入,那股酸痛感也随之沿着臂膀攀升。

“嘶……”

计缘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忍住!!

这是一种极其难受的感觉,是身体不堪负荷的信号,再补的东西吃过度了就成了毒药,还好之前山神庙里练就了一身不错的耐力,这点痛苦还忍得住。

计缘保持着意随气转,尽量不让灵气处于一点,而是引导着在身体里转来转去,缓缓降低着压力。

大约过去十几分钟,痛苦才开始减轻,而计缘这时已经身体颤抖,有些不由自主的轻微痉挛。

‘还好我机智,先散去了大部分青灵气,否则要是这么作死了自己,就太蠢了!’

又过去十几分钟,身体内的反应全部平息下来。

“呼…呼…呼……”

计缘喘着大气,缓和自己的心跳和身体疲惫,懒散的坐下趴在石桌上不想动了。

感受着周围的风也在缓缓散去,院中的大枣树枝叶摇摆得欢快。

第36章 天地化生

由于疲惫,计缘不知不觉就靠在石桌上睡着了,在休憩之中,身体也犹如树木的春来抽枝,骨骼经脉五脏六腑都在伸展,而负荷之外的多余灵气也以一种犹如烟絮的形式从身上飘散出来,让计缘回归舒适。

“计先生,书册我给您送来了!”

院外幽幽的声音传来,半睡半醒的计缘眯着眼看看院门方向。

“是刘日巡吧,请进,我有些疲乏就不出来开门了。”

反正都是鬼体,怎么进不是进啊,而且计缘觉得自己和“老刘”也混熟了。

院外两名日巡游,四名撑着黑色大伞的阴差面面相觑,随后放慢步态穿过居安小阁的院门,城隍大人可是亲自下令,本县阴差不得打扰居安小阁清静,并且必须对小阁主人保持尊敬。

计缘坐起来看着这一众进入小院内的阴差,来了这么多么!

看看天上的太阳,两个日巡游应该是本职上有点能力,其他的大概归功于那把大伞了吧。

后面四个在伞下的阴差都背着一个竹箱,随着他们进来,小院内明显阴冷了许多。

“计先生,这是城隍大人命我等带来的书册,您看放于何处合适?”

计缘有些迫不及待,指着石桌边道。

“就放这里吧。”

不过这些书箱和书都是随着这些阴差穿门而入的,不会没有实体吧?

还好事实证明计缘多虑了,四名阴差解下背上的书箱,两名日巡游伸手到伞盖下抓住书箱轻轻放到桌边。

计缘能听到书箱放下时触地的声响,绝对是实物才有的声音,那想必刚刚应该是类似上辈子传言中的鬼魂搬运类法门。

“计先生,书送到了,我等告退!”

“呃好,谢谢诸位了!”

计缘将注意力从书上挪回来,礼节性的向一众阴差拱手,对方自然也是不敢怠慢的回礼,然后穿门而出。

毕竟都是鬼,即便是人计缘也客套留人的打算。

等所有阴差都走了,计缘放松下来看看那四箱书,第一时间过去将其中一个书箱拎到石桌上。

入手微沉,但给计缘的感觉好似分量不够,这么大的竹书箱如果装满了书册应该很重才对。

打开书箱一看,模糊的视线中并没看到想象中一摞摞的书册,而是一些看起来圆柱形的东西。

伸手一摸心中自有概念。

‘竹简!’

计缘将其中一份竹简拿出来在手上掂量一下,然后缓缓展开。

‘老城隍有心了啊!’

这些竹简和普通毛笔书写的书册不同,其上文字全都是刻出来的,奇缘手指轻轻抚过竹简,就能很自然的“读”出上面的内容。

不管老城隍是有意还是无意,计缘还是承情的。

‘看来是不需要专门找人帮忙了!’

。。。

时间已经是深夜,但计缘却毫无睡意。

作为一个白天黑夜视力都差不多的人,自然不需要点蜡烛,从午后到现在,计缘一直在院中“看”书。

有时拿着竹简,有时将竹简摊开在石桌上,用食指细细划过每一个文字。

竹简的刻字很细很小,这让每一根竹简都能容纳下不少字,计缘读得也很慢很细。

里头的内容是一个计缘从来没接触过的领域,是令任何一个科技时代青年都极为眼馋的内容。

计缘现在实际上兴奋得不能自已。

‘我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居然理解力这么强!!’

计缘发现那些晦涩难懂的语言自己都能理解。

上几次吸收的青灵气在体内窜动的时候,所谓的经脉穴位计缘也全都感知得清清楚楚,所欠缺的不过是对这些穴位经脉的名称和理解,而这些在书中都能学到。

计缘读得很慢,不想弄错一点意思,看到后面一段也会不停翻回前面结合着理解。

阴阳五行,八荒六合,感受山川水泽万事万物的灵动,接引天地之灵气,洗伐己身炼而修真!

计缘手中的书是一本导气决,命名十分简单,也确实是很普通的货色,修行界来说是相当普通的基础炼决,同类型的还有不少,也有专门针对阴阳和五行其中更细化的高级货。

可对常人乃至世间权贵来说,依然是不可企及奇书天书。

对于计缘来书,这也是最珍贵的宝贝,是他从此踏入修行的启蒙书!

既然来到这个世界,谁又不想与众不同,谁又不想长生久视呢?

‘原来第一次在客栈看到的体内山川景色并不是因为我太特殊,而是第一次接引灵气者有几率看到的异像。’

每人看到的内景会有差异,比如有人看到经脉如河,有人看到烈火熊熊,和自身资质有关也和自身心境有关。

能看到这种体内异像的人并不多,也现往往会被师长高看一分抱有更多期待,虽然不是绝对,但此类人的成就往往更可期。

‘我果然是个天才嘛!’

计缘看到这不由的露出笑容,然后笑容又在几秒钟后收了回去,因为书上说,看到的异景越纯粹越好,比如看到白雪皑皑看到烈火熊熊之类的都很好,看到得越杂就越不妙。

计缘想了一下,自己好像看到了天地山川风景秀丽,这已经杂到没边了吧……

算了算了不去想这些!

导气决研究到大半夜,计缘也差不多吃透了《导气决》中的内容,而几个书箱中除了还有一卷《术法精要》概括一些常见术法和收录了几种小法术外就没有修真类的书了,剩余的一些竹简则是一些武功秘籍和棋谱。

“试试吧!”

低声自语一句,计缘在石凳上坐正身体放松身心。

外有大天地,身内小天地,人体各个细微经络穴位到各个脏器,都对应了天地间的阴阳五行诸天星斗等奥妙,所谓修真也是在感悟天地浩渺,握大道乾坤之力。

计缘轻呼慢吸,气息入胸入腹,体内滚动间延展到四肢百骸,意识若有若无,好似随着气息在体内流转,又好似随着气息呼出体外,扩散之周身广阔的天地范围,以此感受天地间灵动之气。

《导气决》秘法——天地化生!

不管修行的是何种法决,不管是在仙府妙境还是寻常山野,不论老少的渴望长生久视之辈,多少人就卡死在这第一关!

而计缘则在不知不觉中就渐入佳境,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一关的困难。

计缘觉得,此刻的感觉实际上非常接近第一次接引灵气入体时的那种神奇感受,只是当时无限扩大的身躯和天地是身体内景,而此刻意识流转的扩散是化生到实景。

好似若有若无,犹如无处不在,所谓灵气在天地间游离的状态,能被计缘所“看”到。

就像是在念动间化为了一块磁铁,灵气星星点点的被吸引汇聚,最后聚拢到计缘身边,从周身皮表渗入体内。

没有麻痒没有酸痛,就像是春雨降大地,润物细无声,带给计缘的只有舒适和清新。

量没有之前执子引气那么大,但异常舒适也异常契合,甚至还更加纯粹,计缘隐隐觉得此刻才是吸纳灵气的正途!

不过计缘自己命名的执子式的存在,却让计缘有了提升修行效率的底气。

真费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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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无道先修武

“喔~~~喔哦~~~~”

天还没有亮,鸡鸣声就已经此起彼伏的响起。

居安小阁的院中,正在看书的计缘这才发觉已经几乎过去了一整夜。

在三更天和四更天之间那段时间,计缘一直在修习导气决的天地化生,也让身体得到了全方位的灵气滋润。

在这过程中计缘还尝试过一次执子聚齐,只是这一次他选择遣散全部灵气,然后用导气决吸收。

这种方式让小院内聚集了较高的灵气浓度,导气决的效率大大提升的同时,计缘自己也没感受到任何痛苦和负荷。

只是这种方式终究有个限度,或者说,计缘认为自己现在的身体终究是有限度的。

到达四更天的时候,计缘能感觉身体能容纳的灵气已经到达极限,灵气积存在体内各处,以一种极低的效率缓缓淬炼着身体。

这一点计缘也很无奈,他只有一部导气决,根本没有任何练气决,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这已经比自己执子聚气要好很多很多了。

所以之后就继续拿起竹简读书,看另一部与修真有关的书。

这是一部有关一些术法的竹简,通篇的大部分内容讲得是术法的常见类型,诸如五行类别阴阳类别,雷法,诡异的咒术和虚幻之属,以及一些特殊异术,如入梦和牵魂,又如神奇的拘神等等,也提到了香火神灵和山水神灵等与神道有关的事。

但因为这部书本身也就两卷竹简的量,哪怕字再小,内容其实也有限,对提到的各种类型也就等于浅尝辄止的做了个科普。

然后在末尾还记录了一些小术法,一共是两个简单的障眼法,火行中的小控火术,水行中的小避水术。

这些这些基础的术法就算是计缘没有练气决,以现在这未淬炼的灵气也足够施展,但也仅仅是有了施展的基础,计缘还需要通过学习掌握,也就没办法立刻尝试了。

这些竹简都是基础,却让计缘打开了真正新世界的大门,带给他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兴奋感和期待感。

此刻的计缘好似幼年时缠着姑丈公和爷爷讲故事的那个孩子,对这个存在各种神奇的世界充满了憧憬。

睡意?抱歉,那玩意现在根本不存在!

“喔~~~喔哦~~~~”

这次的鸡鸣距离居安小阁很近,应该是附近人家鸡舍内的公鸡也开始打鸣了。

“呼~~~不知不觉看了一夜啊!”

微风吹拂,带来给计缘初春时节的凉意,他知道自己还差得远呢,至少远未到达寒暑不侵的程度。

院中大枣树的枝丫“沙沙沙沙”的响着,随着微风轻摇曼舞。

计缘抬头看看这颗年岁不小的枣树,想必到了收获的季节,一定会硕果累累吧!

在这个世界,除非真的是到达接触仙府的层次,否则就别想着吃反季节蔬菜和水果了,所以计缘也很期待这自家鲜甜的大枣。

“也就你陪我看了一夜书,不错不错,我也不算很孤独!”

计缘自我安慰了一句,笑了笑,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竹简,在院中伸展着身体。

最重要的两部书都已经看了一夜,出于劳逸结合的考虑,计缘从剩下的书箱里翻找起其他有意思的书来。

棋经棋谱先放一边,直接找出那几策武功秘籍,结果剩下的10卷竹简,除了一卷棋经两卷棋谱,其他7卷居然只有两册秘籍。

一部涵盖内功心法和招式战技的《铁刑战帖》,占6卷竹简;一部是只有呼吸法和招式技巧的《鹰爪手》。

从名字上计缘就有了一丝猜测,果然在书册叙述上得到了解答。

这两部武功秘籍,全都是类似捕快公等门中人修习的武功,从功法的自我评述上看,这功法应该不是什么绝密武功,但也绝非是烂大街的货色,属于中上乘武学。

两门武功全都是当年号称6州铁捕的衙门高人费尽毕生心力所创,特点是易上手,修习快,招式刚猛威力巨大,前半部在共门中流传很广,不少优秀的公门人都学过。

而有资格列入中上乘的武学自然不会简单,属于易学难精典型,很难出真正的高手。

计缘看得也是哭笑不得。

这两部武功秘籍林林总总啰啰嗦嗦的写了n多东西,内容远超两部修真奇书,但在现在的计缘眼里就是觉得很驳杂。

“武功嘛!”

手中的竹简在计缘手中抛上抛下,既然暂时没有更好的修真法决,练练武功多点自保手段也不错。

。。。

日升日落,时间过去半月有余,计缘过着一种忘我的悠闲生活,沉浸在一种好似上辈子第一次接触电脑游戏的体验中。

在身体能承受灵气的时候就用执子式汇聚灵气,再用天地化生导气,之后就修习两部武功秘籍,闲暇的时候看看棋经棋谱。

总而言之除了每天饭点会出去吃饭之外,计缘过得比上辈子还要宅,所以导致除了天牛坊呃街坊邻居们逐渐都知道有计缘这么一号人,也就只有计缘常去的面馆附近有那么一点人认识他。

这一天计缘调整呼吸身立如松,双脚微微踮起。

嗖~

整个人骤然跳起,然后“啪啪啪啪……”轻步踏在院中枣树上,十几步间直接跑到了树顶,一个潇洒的后空翻之后又跃起三丈高不止。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然后身体在到达高处后却没有如同重物砸落,而是随着提气一口,犹如划翅落燕,快速而轻柔的站在枣树的一根枝丫上,将树枝在咯吱声中压下一个弧度。

整个人稳稳的立于枝头,一口真气好似随着枝丫和身体重心一起摇摆,至少在一定时间内真气不散就不会令体重压垮树枝。

‘帅!’

计缘都忍不住在心里低呼一声!

练了这么久主攻轻功,终于有了现在的成就,计缘虽然没个比较,但自觉习武绝对超速了,毕竟秘籍中的苦修动辄都是以年计数的。

归根结底,计缘练武效率的原因还是灵气的缘故。

对于凡尘习武之辈而言,由后天转先天,是一个极高的分水岭,武功秘籍中对先天的描写很玄幻,什么感受到天地浩渺萃以天地之力洗髓伐脏。

而以计缘的理解,所谓先天就是已然开始能借助天地灵气涤荡自身了,先天境界的内力质变可以说是杂糅了灵气的特殊真气。

所以对于计缘来说武功招式且先不论,内功一类是非常容易入手的,也使得轻功也成效显著。

而招式则麻烦一些,毕竟也是需要千锤百炼的武艺,但内功和招式是相辅相成的,配套内功精进神速,招式进步也必然一日千里。

书中也有句话说“一达先天百类通”,计缘觉得这有些夸张,但也充分说明了效率的跨越式提升。

这种修仙人士完全就是嗤之以鼻的凡间小术,计缘却乐此不疲!

收起思绪,站在树上的计缘一跃而下,稳稳站在了石桌旁,伸腿脚尖一钩,一根枣树枝随着笔直的右腿一式登天踢一起飞过头顶,被计缘稳稳接住。

‘潇洒!’

这种动作换上辈子估计蛋都扯伤了,现在却如喝水一样简单。

计缘酝酿了一下,以树枝代替宽背直刀,开始在院中舞动招式,发出“嗖嗖呜呜”的声响。

第38章 重其德业

计缘收功伫立之时,小院内的落叶和灰尘依然在旋转不休。

没有钟没有表,没有网络和手机,可现在的计缘生物钟变得极为精准,这不是因为计缘特殊,而是这里的百姓差不多都这样。

作息规律的人顺应天时,对时间有一个精准的感觉,哪怕在二十一世纪的地球也是如此。

现在的时间差不多已经到了傍晚,计缘也打算出门吃饭去了。

上辈子计缘只会一手蛋炒饭,没怎么做过菜,这辈子也没学过,加上嫌麻烦,吃饭问题他都是去外面解决,反正躲着十几二十文少则几文钱就能解决。

整了整衣冠,捋了捋头发,计缘就出门去了,小院也不用锁,反正这地方没人敢来。

在天牛坊里穿来穿去,挑选已经熟悉的近道,偶尔遇上一两个天牛坊的住户大多数都是躲着计缘走,有的就算迎面走过也不会打招呼。

半个月下来,基本上大家都弄清楚了计缘住在了居安小阁,这么晦气的地方还是尽量别沾惹的好。

计缘也不以为意,负手在后,以一种计氏的潇洒走上街头。

出了坊口,好似外头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到处都是街头的嘈杂声。

习武之后计缘脚程大幅度提升,走了七八分钟,就来到了常去的孙记面摊,是计缘常去的几家店面之一。

一顶大大的,摊位上油纸白布支顶,四张小桌,一辆木车,就是孙老师傅赚钱的家伙事。

大老远,孙老头就瞧见了计缘在往这边走。

“呦,计先生来了,有两天没见着您了,快请坐!”

计缘还没接近就已经闻到了面摊食物的香味,听着熟悉的问候,笑着回应。

“今天有杂碎没有?”

“有有有!!我就觉得今天计先生准来,专门给您留着呢!”

老孙师傅很会说话,做小买卖的不就指着回头客嘛。

而且这计先生应该是有学问的人,那一双眼睛周围的常客私下议论说可能是瞎了,但走路却与常人无异,对于常人来说可是件稀罕事,所以有食客私下议论说这个计先生是个奇人。

“好好好,给我一碗卤面,一碗牛杂碎!”

计缘笑着坐下来,点了自己的晚餐,这孙师傅的牛杂虽然调料简单,但因为食材好加上卤过,无腥且入味,非常好吃。

“好嘞!”

老孙头赶紧忙活起来。

不远处,忙完了学塾事情的尹家父子正巧回家,因为学塾开学在即,这些日子尹兆先天天早出晚归,尹青也常去帮忙,今天算是难得回来的早了。

在路过这一处街口时,还是尹青眼睛亮,看到了在面摊前的计缘,赶紧拉了拉自己父亲的袖子,让其也看到了计缘。

尹兆先早就想拜访计缘了,如今半月过去,这位计先生气色红润安然无恙,对居安小阁发生变化的一丝猜测也越来越确信。

看看计缘似乎没发现自己父子两,择日不如撞日,尹兆先想了下,拉着尹青故意绕开一段距离,从远处重走一遍,只是这次目的地是孙记面摊了。

“孙师傅,麻烦来两碗卤面!”

尹兆先也是笑容满面的在面摊近处招呼起来,正忙着给计缘下面条的老孙头看到尹兆先,也是热情的不得了。

“哎呦这是尹夫子啊!!!来来来快请坐快请坐!”

县里开学塾对于宁安人来说是大事,尹兆先这位准夫子现在认识的人可不少。

“嗯!”

尹兆先淡淡回应一声,掸了掸衣冠,领着尹青坐在了一张空桌上,然好似突然发现了计缘。

“咦,您就是计先生吧?听闻坊内新住了一位雅士,若非学塾新开事物繁重,在下可早想拜访了!”

尹青一张小脸涨红,头一次见到自己父亲这么会装。

计缘刚刚就注意到尹家父子了,只是不知道这两人走过去了又回头是要干嘛,等他们来面摊才明白是要“偶遇”自己,差点没笑出来。

“正是在下,天牛坊内的尹夫子学识渊博,计某也是早有耳闻了!”

计缘转过头来朝向尹家父子的方向,也让尹兆先第一次看清那一双透着苍色的眼睛。

“想必小尹青就是令郎吧?无愧书香之家,能教这么好的孩子!”

“计先生您还记得我啊!!”

尹青好奇又不好意思的望着这位看着这位大先生。

“哈哈哈,那一担水的恩情,计某可是一直记着的!两位要是不嫌弃就与我同桌如何?当然,要是小尹青怕的话就当我没说!”

尹青有些尴尬的挠着头,他明白计先生还记着当时自己不敢进居安小阁的事呢。

“计先生邀请怎敢推辞,青儿,我们坐过去!”

尹兆先求之不得,立刻就带着儿子坐了过去。

“面好咯!!计先生,尹夫子,尹小公子,你们的卤面!牛杂碎还需要稍等片刻!”

孙老头端着吃食放到了桌上。

“好好,多谢了!”

计缘笑着朝孙师傅点了点头,还在安坐的尹兆先一愣,随后赶忙也对孙师傅道谢。

正所谓士农工商,作为宁安县读书人中的一号大人物,尹兆先不至于对孙老头这种街边小厮有多看不起,但骨子里还是自认高人一等的,更何况买卖本分所在,道什么谢?

但计缘道谢了,他不道谢不就显得高计缘一等了吗。

“哎哎,折煞了折煞了。”

孙老头嘴上这么说,脸上可是满面红光,回去弄吃食都麻利了不少,计先生次次如此且先不说,被尹夫子道谢可让孙老头觉得倍有面子。

计缘笑了一下,没说什么,取过筷子就自顾自吃起面来。

对热情的服务人员对快递小哥外卖小哥道声谢,是计缘上辈子就保有的习惯,实际上以前看过一些令人心酸的新闻内容,有计缘这样习惯的人在上辈子是越来越多了的。

可是在这个世界,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计缘发现阶级思维是很严重的,有些人知书达理也得分对谁,这也是计缘越发觉得县城隍值得尊重的原因。

看计先生自顾吃面,尹兆先犹豫了一下也没开口说话,招呼孩子一起用餐。

整顿饭吃得气氛有些尴尬,这计先生似乎也没有聊天的打算,也就是牛杂碎上来的时候招呼尹家两人一起吃而已。

计缘自认不是什么圣人,不尹青的品格看尹兆先也绝非冷漠之人,只是计缘觉得一个夫子应该做得更好,教出来的学生将来要是考上功名,是要为官建设国家的。

等到吃差不多了,尹兆先硬抢着把账全结了,计缘也没说什么,只是在离开前送了尹兆先一句话。

让尹兆先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回神,那句话依然在脑海中回荡。

“尹夫子,贩夫走卒社稷之镜也,夫授者重其德业,以为人之师表啊!”

尹青在面摊边有些不耐烦,摇晃着父亲的手。

“爹爹,计先生都走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尹兆先回神,看看自己儿子又看看正因为食客越来越多而忙不得空的孙老头。

“走,回家,明早我们去居安小阁拜访计先生。”

第39章 将成气候

回家的路上,计缘其实一直在想着尹青的事情。

如果说上回的那个什么三庄主能被看清还可能是对方武功高气质特殊,那么尹青这种情况只能归结为天赋潜力了吧,就是不知道是哪方面的。

计缘虽然猜测尹青很可能是拥有修仙潜力的人,但也觉得这样有些狭义,文成武就皆有可能才是,还是再看吧。

对于计缘而言,尹家算是他在宁安县落户之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家邻居。

第二天天刚亮,尹兆先就带着尹青一起到了居安小阁院外,并且手上提了一盒花糕和两瓶花雕酒。

父子两看看这个以往阴森的小院,此刻站在门外却只觉得有种清新自然的感觉,连呼吸都分外顺畅,内心恐惧感顿无。

尹兆先将系着花糕的提绳也交到右手,刚准备上前敲门,就听到里头有中正有力但又低缓的声音传出来。。

“进来吧,院门没锁!”

尹兆先略一愣神,赶忙整了整衣冠,然后推院门往内跨去。

“尹兆先携子尹青前来拜访计先生!”

“呵呵,尹夫子来就来吧,不必带东西过来。”

计缘放下竹简朝着尹兆先拱手,后者也提着东西作拱手礼。

“初次拜访不可无礼,况且计先生昨日一席话,令在下茅塞顿开,小小心意还望先生收下!”

言罢尹兆先走近几步将礼品放在了石桌上,也自然看清了桌上那一卷卷的东西,不由轻呼出声。

“竹简?”

如今的时代,纸张早已在读书人中普及,竹简作书已经极为罕见或者说早已绝迹。

“不错,正是竹简。”

计缘不以为意的回答。

“家中竹简皆是友人所赠,计某目力所限,读不得寻常书册,尹夫子还有小尹青,别站在那,请坐吧。”

看着尹兆先领着尹青在石桌边坐下,计缘主动引出话题。

“早听闻尹夫子将要出任宁安县学塾夫子,未曾上门道贺,倒是劳烦夫子亲自上门了,不知如今学塾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哪里那里,承蒙宁安县诸位的抬爱而已,学塾的事情现已准备得差不多了,两日后就迎生授课了。”

这是尹兆先极为自豪的事情,说起来也是脸上含笑,而一边的尹青则一直盯着院中盖着木盖压着石头的水井。

“计先生,您院子里有水井,为什么还要去外面挑水呢?”

居安小阁厨房前有大小两个水缸,里头的大水缸还有半缸水,里头的水也是十天前去外面挑满的。

计缘看了看院中水井,随口答道。

“此水井曾沾染不洁之物,计某虽不算有洁癖,但也不想饮此井之水。”

有些事情不需要讲得太明白,聪明人总是能联想到的,结合居安小阁以前的传闻,尹兆先也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将身子侧了侧,稍稍远离一点井口方向,手在桌上一扶就摸到了上头一卷竹简。

‘这竹简好凉!’

回头一瞥,竹简上篆体书就《棋断36手》几字,心中也就有了更多同计缘聊天的扩展话题。

尹兆先不问城隍爷之类的鬼神之事,就一个目的,和计缘打好关系。

在开始的一段拘谨时间过去之后,尹兆先也慢慢放开了,实在是计缘相当随和,很自然的就让人逐渐放松,而且这小院内行坐立卧都给人一种惬意舒畅的感觉。

两人在小院中谈天说地无所不谈,尹青就在边上安静的听着。

越聊,尹兆先越觉得计先生实在深不可测,天文地理无所不涉,很多见解更是闻所未闻,可细一想却独到精辟,不过看似几乎无不懂之事,却往往在一些世俗小事缺乏常识而频频向自己请教。

直到午间父子两才离去,尹兆先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尹青则早就觉得无聊了。

计缘也聊得挺欢实的,即上次庙外楼之后,这次是这段日子以来自己说话最多的时候了,而且和尹兆先这种有学识但不迂腐的读书人聊天,比起其他人相对还算有共同语言,问一些杂事也不用如问城隍时那样觉得拘束。

看看石桌上的花雕酒,计缘直接捏起一坛拔掉红塞闻了闻,发觉酒精味很淡,干脆提起来喝了一口。

“酒味虽淡,滋味居然还不错!”

计缘喃喃自语,记得上辈子自己虽然也偶尔陪爷爷喝点却从来不觉得酒好喝的。

将酒瓶放下,伸出手指轻轻在瓶口一点又虚空一拉。

一道细细的酒线从中飞出,随着计缘的手指转动,在空中飞舞一圈后入了计缘口中。

‘嗯,这小避水术也算是入门了。’

小避水术也勉强算是御水之术的一种,这一手让计缘异常满意!

四月初二,立夏,居安小阁枣树花开。

二百余里牛奎山,跨越德胜府边缘,横穿定元府,擦过天越府,共涉三府之地。

这一夜,定元府内的牛奎山深处。

“吼嗷~~~~~~~~~~~”

一声虎啸声震数里,百鸟惊飞百兽奔逃!

“轰隆隆……”

天空中隐隐有乌云汇聚,电闪雷鸣翻滚其中,一个多时辰之后才逐渐散去,只是留下了一阵山雨。

定元府成泽县城隍庙顶上,金身高冠目视着近在咫尺的牛奎山,视线延伸到渐渐散去的雨云。

“哎,怕是有妖物成快要气候了呀!”

摇头叹息过后,城隍法体隐没消失在原处。

山中,有一头体型是寻常老虎两三倍大小的吊睛猛虎正抬头望月,正是猛虎精陆山君。

刚刚那山雨中的顶盖雷云既让陆山君心悸也令他无比兴奋。

修行乃逆天行事,而雷霆是天威象征,草木禽兽之属则尤其惧怕天雷,一些开启灵智的精怪,本能的会在雷雨天到处藏身躲避,似乎是有种深刻在灵魂中恐惧。

而一旦有精怪尤其妖邪之辈将要成气候的时候,其所在之处往往更易引发雷雨天气,有时甚至反季节引发大雷雨,仿佛天意不容。

当然了,雷霆再可怕也只是天候,成了气候的精怪妖物多半灵智不低,想要躲过有的是办法,真的被劈死的倒霉蛋不能说没有,但实属少数,比如缺乏常识的在雷雨天躲在树洞里,连树一起被雷霆浇灌。

此刻的猛虎精沉心静气,跳下所处的山石,心中思量着或许再十几年甚至只是几年,就有能突破妖类的关键桎梏了,到时候才真的能遨游外界天地!

而在天越府接壤牛奎山的地方,两群武艺高强的江湖人正在你追我逃的厮杀,一路打进牛奎山,只为争夺某样武林至宝的线索。

第40章 不落俗套的礼物

逃的一方有7人,个个身穿夜行衣,其中一人身材最为高大的手持一柄雁翎刀,频繁与身后速度较快的追敌交手,以掩护同伴逃跑。

“当当当……”

高大男子在跳跃之中转身,格挡掉三枚飞镖,刀身与铁镖在夜色中击打出一串火星,借着飞镖带来的冲势,其人跃到一颗树边伸腿一蹬,再次加速朝前逃去。

追击者则足有十几人,全都轻功不俗,死死咬着前方黑衣人不放,并时不时用飞镖乃至山中捡到的碎石打向前方,但大多被最后那名黑衣人挡下。

“项峰,把剑意帖交出来,留你们全尸!!”

一名白衫汉子喊出这句话的同时,脚下运足力气踏在一棵树上身窜向前,一根九节钢鞭已然抖如毒蛇一般朝前挥去。

“放你娘的屁,老子将来一定将你妻女全都玩个遍再杀掉!!”

“当~”

黑衣男子格挡住这一下,在一旁树上借力,但后方白衫男子左手打在自己九节鞭上,居然让那被荡开的钢鞭犹如毒蛇转身,追着黑衣男子而去。

“找死!”

“砰…”

钢鞭直接将那树身炸开一小块,木屑飞舞扰乱视线,后方有两人蓄力的右手同时如弓弹出。

嗖嗖…

“当…”“噗…”

一镖仓促格挡一镖炸开血花,那名黑衣壮汉终于负伤,左肩中了一镖。

而那钢鞭却依然时而如长棍时而如灵蛇般在身前扫来扫去,令黑衣男子直冒冷汗。

“喝~”

运足真气疯狂挥刀。

“啪啪啪啪啪……”

大量树枝被这名叫项峰的黑衣男子砍断,伸腿将树枝纷纷踢向后方,也不敢再孤身拖延,拼尽全力朝前逃去。

黑衣人原本以为盗取剑意帖会是手到擒来的事情,没想樊家那死老头年事已高却依然生猛,为了解决那老家伙,燕地13盗折了两人。

剩余11盗得到剑意帖之后出逃,樊家见老太爷命丧匪手,简直好似要疯了一般,向整个定元武林发出号召若谁手刃13盗,非但将剑意帖赠送于他,还会将樊家多年苦心参悟心得尽数相告。

一时间,定元府武林风起云涌,各路高手齐聚,只为追杀燕地13盗。

《剑意帖》乃是昔年有剑仙之称的绝世高手左狂徒临终所留,其中文字隐含了左狂徒部分剑招剑意,更是直指其临终前将去的葬身埋剑之所,武林传言悟透剑意帖,可寻得左狂徒墓冢,获得其绝世武功秘籍和神兵长剑清影。

所有人都没想到,曾经掀起武林腥风血雨的《剑意帖》居然一直藏在定元樊家,更没想到樊家会为了报仇,将消息公之于众。

这一刻追击的江湖好手个个争先,而这一批人找到剩余的11盗后已经交手数次,将之减员至7盗,相互之间早已有了默契,要赶在其他人乃至别府他州高手来凑热闹之前一起拿下剑意帖。

而为了樊家的承诺,燕地13盗也必须死绝!

黑衣人越逃越焦急,原本打算借助山林甩脱追击,可是后方十几人全不是庸手,追得太紧根本不给他们一丝机会。

前方的黑衣人其实也有不少带着伤,现在领头的项峰也中了一镖,情况就更危急了。

“大哥,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耗不过他们的!”

“妈的,该死的樊同,死了还给我们找麻烦!实在不行就在前头拼了!”

领头的黑衣人一发狠一把抓出怀里的卷轴,几个纵跃跳到前方一处较为开阔的山石山,将手中的卷轴高高扬起。

其他黑衣人则纷纷落在其身后喘息。

“你们这群疯狗,不就是想要剑意帖嘛,如果把我们逼急了,老子就撕了这破字!!!”

说话间,项峰已经将原本卷起的字帖拉开。

后方,追击的高手纷纷落在附近,同一众黑衣人隔了两丈距离。

那白衫汉子冷笑道。

“死到临头还想挣扎,毁了左剑仙留下的墨宝又如何,只要有樊家将多年参悟的心得也是一样的!”

“呵呵呵,江崇离,你可以这么想,你身边的人会吗?樊家那点参悟要是有用,他们还不早就自己去找左狂徒的绝世剑法和神兵了?”

黑衣人冷笑嘲讽下,双方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项峰这次也不想着真的能带走剑意帖了,就是想要逃走,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山风大起。

呜~~~~呜~~~~~~

狂风卷起树叶灰尘,让黑夜更加昏暗,项峰手中突然一松,字帖居然被风卷向空中。

“不好!!”

“剑意帖!!”

“抢过来!!!”

追击者一方立刻多人腾空,施展轻功跳起来要抢到剑意帖。

而项峰在暗恨之意刚升起后,就突然意识到是个机会,带着诸多黑衣盗匪悄悄向后纵跃,借着狂风和追击着抢夺剑意帖的混乱逃走。

林间空地,多名好手跃起抢夺,甚至有人在空中朝他人动手,想要先行将剑意帖抢下来。

只可惜这阵风诡异非常,剑意帖居然在将要被白衣客伸手触及之时徒然拔高,直接被卷向天际。

呜~~~~呜~~~~~

更多的落叶枯枝和灰尘席卷,一众侠客也到了轻功跃起的极限,纷纷落了下来,再看向空中时,字帖已经消失在夜色中,而地面也失去了剩余盗匪的踪迹。

“可恶!!可恶至极!!!”

“哎,功亏一篑!!”

“这风来的也太邪乎了!”

“还追不追?”

“哼,先找到剑意帖再说!”

为稳妥起见,一众江湖客分成两组,朝着两个可能的方向追寻。

牛奎山一座无名山峰上,陆山君慵懒的趴卧在山洞口,虎掌中有一卷相对而言看似迷你的字帖,正是之前路过山里某处时顺手卷来的剑意帖。

锋利的指甲轻轻拨开字帖,微微泛黄的纸卷上百十个字铁画银钩仓健有力。

“好字!可惜也无甚稀奇。”

字上虽有凌厉之意,却毫无灵气,果然是凡俗武者所谓“剑仙”所留,只是刚想张口吞藏的猛虎突然顿下了动作。

‘字却是好字!’

想到这,巨大的猛虎慢慢起身,裹挟着微风窜入山林。

一个多时辰之后,靠近宁安县的某处山坳。

一只赤狐被几乎和它身体一样大的巨大虎爪踩住了尾巴。

“呜呜…呜……”

赤狐身子僵硬瑟瑟发抖,不敢过于挣扎,反而是极具人性化的小心转身,两只前爪合在一起好似冲着猛虎做出拜求状。

陆山君虎嘴微微扬起,露出恐怖的獠牙。

“呵呵,早就知你这狐狸已开灵智,也知晓你常常下山去宁安县偷食农家鸡鸭,是否见过曾经居于外峰山神庙的盲目高人?”

“呜呜呜……”

狐狸不敢有任何反抗的点点头。

“认得就好,替我做件事。”

言罢,一卷字帖从猛虎口中飘出,其上缠绕了一根虎毛交织的细绳,直接挂到了赤狐的背上藏入赤色毛发之下。

“你到水仙镇和宁安县城替我找寻计先生,若能找到先生,就代我将此字帖赠送于他,你身上缠有我毛发先生应当不会对你出手,但也切记不要冒失扰了先生清静,记下了吗?”

找到计先生居所,替我将这字帖送给计先生,先生盲目却是世外高人,预见就不会认不出,

“呜呜呜!”

赤狐只敢弱弱应声。

陆山君虎目凶光收敛,露出满意之色,松开了虎爪。

“很好,这也是你的一场造化,不论找不找得到先生,都不要自作聪明,去吧!”

赤狐略带颤抖的走动几步,回头看看这头山中猛虎,然后四肢加速迈步,窜入林中远去。

陆山君目送着赤狐消失,心中思量着,送字画应该怎么说都不算俗套吧。

第41章 街头奇闻

清晨的阳光照射到居安小阁,院中枣树开满了黄绿色的枣花,淡淡的花香味飘满小院,也飘出居安小阁弥漫小半个天牛坊。

对于生活在天牛坊的百姓来说,这不同往年的淡淡枣花香连同居安小阁的新住户,都是今年的一桩小小的逸事。

居安小阁虽然依旧少有人敢靠近,但却已经没有以往印象中那么恐怖了,毕竟有人在里头住了两个月安然无恙,而且学塾的尹夫子经常往居安小阁跑,也照样没事。

计缘拉开正房大门从房里出来,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也就他这种无业游民又暂时不缺钱的,可以自由的睡到这时候,寻常人家天微微亮就都起床了。

“日上三竿我独眠,可惜我不是神仙”

蹩脚打油诗念叨一句,计缘悠悠然走入院内,在厨房边上取一根昨天摘的细细柳枝,手指一勾,自由一道水线从水缸中升起。

指尖一抖,以内功手法灌注一丝灵气的柳枝伸得笔直,和着流水在口腔中变换,十几秒钟就将牙刷好了。

“呃啵啵呸”

浑浊的漱口水吐出,顿觉更加神清气爽

现在的计缘刷牙可比以往效率多了,而且他明显感觉到如今每天起床后的牙垢越来越少,或许以后哪天就用不着刷牙了。

不过哪天不用洗澡不用刷牙计缘很乐意,但是就算哪天不会肚子饿了,吃饭他还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这世道已经这么无聊了,要是不能享用美食那得多无趣。

带上棋经竹简,关上院门,计缘就优哉游哉的出门了,最近他自觉“实力大增”,已经开始琢磨着什么时候出去外头见见世面了。

最好的证明是两册修真书籍计缘已经融会贯通,两册武功秘籍也练得不错了,不过铁刑战帖的所谓真气7重境界,计缘不知道自己这状态怎么定义,毕竟开局就是“先天真气”。

而现在计缘在没有修真练气决的情况下,更是暂用铁刑战帖的真气运行法代替,以之运转灵气,并且彻底摒除了真气。

虽然感觉有些委屈了灵气但总比没有强吧,而且对武功的提升十分显著。

不管怎么说,不够格在妖魔仙修面前浪,社会大众面前自保总够了吧。

一边摸读棋经,一边在天牛坊的巷子和小路里走动,路上遇到天牛坊的住户,都会尊敬的问一声“计先生早”,而计缘也会笑着回应。

耳朵灵到计缘这种地步,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听过的声音都能辨别出来是谁,打招呼从不怕认错。

“汪汪汪汪汪汪汪嗷讹汪汪汪”

远处坊口的街道上,有一阵阵凶猛的犬吠声传来,似乎有不止一条狗正在追什么东西。

随后计缘又听到街头人群的骚乱声传来。

“哎呀这谁家的狗啊这么凶”

“哎哎狐狸”

“真是狐狸哈哈哈要被狗咬死了”

“可惜了那一身皮啊”

“让开让开,狐狸在哪狐狸在哪,抓住了可是一身好皮毛”

“去那了,狗追着呢,皮毛早咬破了”

“汪汪汪”

“砰当”

“呜呜呜呜”

“在那呢,抓住它抓住它,好像背上的毛里头还有东西,快把狗赶开死狗松嘴,松嘴”

“嗷讹汪汪汪”

计缘皱起眉头,莫名的就加快了脚步,走出天牛坊后朝着不远处最热闹嘈杂的那一块走去,运行灵气用上武功身法,整个人好似一道漫步青影在街上划过,看似在走路实则速度飞快。

若非计缘用上了一手障眼法,恐怕得惊的街上鸡飞狗跳。

街头一角聚拢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死狗,松嘴松嘴”

“砰”

“呜呜呜呜”

两名凶悍的汉子用木棍敲打咬住狐狸不放的两条大黄狗,敲得黄狗呜呜吃痛之下闪避棍棒。

围观的百姓则有二十多人,看着那赤狐在街角奄奄一息地淌血。

“哈哈哈哈,这狐狸是我们的了”

其中一名汉子正要伸手去抓狐尾,但那濒死的狐狸居然立刻一跃而起,窜出人群。

“哇装死”“这狐狸这么聪明”

人群中有人惊呼。

“别让它跑了”“跑不远的”

赤狐瘸着腿,绝望至极的逃窜,那几条徘徊不去的大黄狗也再次追了过来。

猛然间,前头一道长袍青影几下从远处跨到近前。

提简游曳而来,见之如沐春风

赤狐愣住当场,随后反应过来,立刻曲起前肢不断朝着计缘挥动叩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狐狸的惨哼如同啼哭,身上到处是还在流着血的伤,只是叩拜的动作却不敢停下来。

几条大黄狗围在边上“汪汪汪”的叫个不停却没有上前,周围的人群有人害怕也有人啧啧称奇。

“嘶这狐狸不会成精了吧,居然在拜人求人”

“娘呀真的啊”

“有些怕人啊打死算了吧”

“那人是谁啊”

“天牛坊的计先生,尹夫子的好友”

“对对,天牛坊的人都说是个奇人住居安小阁几个月了”

“嘶”

人群中带着好奇议论纷纷,而那两个拿着木棍想要抓狐狸的人看到眼前这诡异情况,也没有敢直接跳出来。

而计缘则全然没有看其他人,只是盯着这只似曾相识的赤狐,也看到了藏在狐背部绒毛下的虎毛。

这赤狐肯定开了灵智,可差点被狗咬死,应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妖物,身上也并无戾气那股味道。

看着狐狸如此凄惨又不断对着自己叩拜哭求的样子,计缘也是恻隐之心大动,况且明显是来找自己的,也算是因他而伤。

计缘抬头扫视那一圈模糊的人群,两秒就找到正主。

“不知两位可否割爱,将这赤狐让与计某这狐皮已被黄狗咬烂,也值不了几个钱了,计某愿出100文,两位就当卖在下一个面子,如何”

计缘微微拱手,说话时望向人群中那两名提棍男子的方位,一双平静苍目无神胜有神。

“呃毕竟是狐皮,一百文有点嘶你干嘛”

其中一人本想开口讨价一番,被边上的同伴扭了一把,后者也不理同伴的埋怨,呵呵笑着朝计缘点头。

“好好,计先生要的话就拿去,一百文就一百文。”

“多谢了”

计缘从袖中拿出钱袋,取二十个当五通宝递给两人,然后看向那几条龇牙咧嘴的大黄狗,有点伤脑筋。

人可以用钱,狗怎么办肉骨头谁出门带那玩意

“呃,你们也散去如何”

计缘发誓,他就是想试试,结果几条大黄狗居然支吾几下,就真的几步一回头的走开了,令计缘愣了一下,也令周围众人瞪大了眼睛。

这下人群中不少人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了。

计缘看看有越聚越多趋势的人群,叹了口气,伸手将激动过后已经没什么力气的赤狐提到怀里。

“大家散了吧”

留下这句话,在大家反应过来之前,计缘一个挪腾就摩肩擦踵的跨出人群,穿过了不明真相赶来看热闹的其他群众,消失在一侧巷口。

旁人转身相望却已然只见赶来的好事者而不见青影。

第42章 救赤狐现游龙

伤得很重!

这是计缘触摸到狐狸时自然而然得出的结论,很多伤口深可见骨触目惊心,狐血还在不断涌出,不知道是不是断了哪根动脉。

‘这伤势还特么怎么救?自己又不是兽医!’

计缘心急如焚,抱着狐狸绕过一条条冷僻小巷,赶往最近的医馆,同时身上灵气正以真气的手法向赤狐输去。

这狐狸也就背部比较完好,似乎一直有意护着背上的东西,计缘拨开狐毛取出来一看才发现是一个两个巴掌长的卷轴,不知是字还是画。

不过现在也没工夫看这东西,救这狐狸要紧!

远处巷外就又是街道,还能闻到一丝丝药材的味道,医馆就在那里。

济仁堂是宁安县有名的医馆兼药店,其内医药不分家,童大夫就是东家。

此刻济仁堂内的童大夫正在为客人抓药,熟练的在各个抽屉里爪一把捻一丝,过一过柜台小秤就放入黄纸包内,一副药不消半分钟就抓好。

“收好,你的大补汤,记住先用凉水浸泡两刻,后用武火煮沸,再转文火熬制,四碗水熬成一碗水即可!早晚各服一次!”

“好好好,谢谢童大夫,谢谢童大夫!”

柜台前男子连身道谢的接过药材,正要转头,堂内忽然刮起一阵微风,计缘好似一瞬间就出现在了济仁堂。

“哎呀娘哎!!”

计缘抱着赤狐怀袖染血的样子吧堂内的客人和学徒都吓了一跳,不过他也没空理他们。

“童大夫,快帮我看看这只狐狸还有救吗?”

这会街市另一头出现赤狐拜人求救的奇闻还没传到这,可眼前的一幕也是够怪异的了。

童大夫吃惊的望着计缘,再看看其怀中的鲜血淋漓的狐狸。

“呃,这……童某从未医治过牲畜啊,更何况还是野兽……”

“童大夫,常言道医者仁心,狐狸的命也是命,请您务必尝试一番!”

计缘这会不好向童先拱手,但言辞足够恳切。

“那,那老朽就试试,请这位先生随我到内堂,你们两在外看店抓药,不要弄错了!”

“哦师傅…”“师傅我也想看看…”

“哼,做事!”

童大夫对着两个学徒哼了一声,带着计缘进了济仁堂内堂,两个学徒心痒痒,但也不敢不听话,只能留在前堂干瞪眼。

内堂是诊室,陈设简单,有床有椅有一张带着文房四宝的桌案。

童大夫拿过一块白色粗布垫在桌案上。

“来,将这狐狸放在这!”

计缘赶忙小心翼翼的将怀中赤狐托放其上,这动静让半昏迷中的赤狐抖了一下。

童大夫也不多说什么,开始小心翼翼的查看狐狸的伤势,翻开那些破损的皮肉细瞧,又看看狐狸的眼睛,探一探脖下是否还存脉搏。

“这狐狸不到一臂身长,气血失之甚重却反而脉搏有力,怪哉,气血不足何来此脉象?”

童大夫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以轻柔手法捏摸过狐身上下,检查完后取过医药用具,对着计缘道。

“狐身伤处颇多,棍棒钝器之伤好说,严重之处多为利齿撕咬所至,这位先生,童某会用十灰散辅以金疮药止血,再用五味消毒饮为其清热解毒,之后还需调以肉食进补,至于究竟能不能活下来就只能看天了!”

“好,童大夫请施救!”

“嗯,帮我按住它!”



济仁堂外没什么客人,正有些心不在焉的两个学徒猛然听到内堂“呜呜呜…嗷…”得剧烈狐叫声,吓得身子都抖了一下。

那声音有时如啼哭,有时如不知名兽吼,听着格外瘆人。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童大夫和计缘一起从内堂出来了,计缘怀中的狐狸则缠满了白布,上头还隐隐渗着血。

童大夫亲自到药柜前动手抓药,不消片刻就将药抓齐递给计缘。

“用我刚才说的方法熬煮,不过药汤味苦,怎么让它喝下去童某可管不了!”

“劳烦童大夫了!在下计缘感激不尽!不知诊费药费几许?”

童先回到柜台,稍有疲惫的摇摇手。

“诊费免了,药费三十文,给我徒儿吧!”

计缘抱着赤狐不方便拱手,只是对着童先点了头,然后取出从钱袋取出铜钱。

“小师傅收好。”

“童大夫,计某告辞!”

说完这句,计缘用右手宽袖罩住怀里的赤狐,跨步走出了济仁堂,又几下闪入小巷朝着居安小阁赶回。

济仁堂内,童先直到这时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好多汗水渗出脸颊。

“师傅您怎么了?”“对啊师傅,刚刚里头那声音是狐狸的吗,好怕人啊!”

童先缓缓气,坐在柜台后的椅子上。

“你们以为我不怕吗?那哪是普通狐狸啊,简直是成了精了!!嘶…呼……”

。。。

回去的路上计缘尽量挑选没什么人的地方走,展开轻功身法,速度飞快之余也减少颠簸。

灵气则始终以少量但持续的状态输入赤狐体内。

刚才那童大夫对于狐狸生命顽强的疑惑,估计狐狸本身的身体素质好是一个,灵气输入也占一半。

还没到家,枣树花的香味已经远远飘散开来,计缘怀中的赤狐也嗅着香味睁开眼睛,感觉到很安心。

推开院门进入小阁,一拂袖,计缘就将本就没什么灰尘的石桌抖了一遍,随后从房内取出一床被单,折叠后铺在石桌上。

计缘轻轻将赤狐放置其上,语气平和的说道:

“比起室内,或许你会更喜欢这里,也更合适这里!”

说完这句话,在赤狐还有些许疑惑的时候,计缘隐藏在宽袖中的右手已经捏起执子式。

从居安小阁上空到院内,逐渐汇聚起一阵徐徐清风,带给赤狐无比的舒适感。

然后赤狐忽然本能的反应过来,这风中蕴含了汇聚的天地灵气,在此处的每一口呼吸都比山中懵懂的摸索修炼要强百倍不止。

院中枣树枝丫轻摆,青黄枣花时有落下。

看着这缠满布条的狐狸呼吸均匀的开始在那吞吐灵气,计缘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下应该死不掉了吧?’

回想刚才自己在医馆内堂无意间的那一瞥,又是带起笑意。

‘狐狸精狐狸精,没成想还是只公的!’

救治狐狸暂且告一段落,稍有空闲的计缘这才从衣内怀中取出一张不大的卷轴,想看看陆山君让这狐狸送来什么东西。

纸卷上染了一些狐血,随着将之缓缓展开,露出其上铁画银钩的有力书法。

‘好字!不对!这是……’

虽然字帖不大,但其上百余字却展现百态,宛如游龙翩若惊鸿,有杀机凌厉也有高山流水……

在如今道武兼修的计缘眼中,这根本不是字,而是恍惚间游动的剑法!

第43章 县中闲谈趣事

这卷字帖在计缘眼中和在陆山君眼中价值完全不同,这一看就直接入了迷。

剑意帖上的每一个字,都有不同的展现,每一道笔画都蕴含锋锐,而整体结合起来却有种连贯一体的错觉,好似百十个明明静止的字在一起舞动。

入迷之下计缘就忘了时间,石桌上的狐狸眼看着计缘沉浸在字帖上,院中的灵气也在几刻之后慢慢消散,却也不敢出声打扰。

直到天色渐晚,计缘才从观字感悟中回过神来,不由感慨。

“好字好剑!没想到武术剑法能精妙到这种地步,技进乎道当是如此吧!”

这字帖并非修仙者书就,这一点刚接触字帖的时候计缘就心有所感,其上并无灵气也无修真意义上的玄妙之术。

文字所留之意仅仅是一种挥笔如剑的势,但仅仅浸一下水就能毁了字帖,而即便是计缘的阴竹简,也不是寻常水火之侵能随便毁掉的。

更何况字帖上所记载的也是武功中的剑法,即修仙之人看不起的凡间小术。

可就是这种剑意连成之势,异曲同工如棋局一般,在计缘脑海中好似活化似游龙,蕴含了智慧和意志!

‘这名书就此贴的武人,想必绝非寻常武夫,当是惊才艳绝之辈,不知道是否尚在人间?’

计缘正这么想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等等,我为毛连想事情都文绉绉的,靠,有毒!’

计缘赶忙神经质似地甩了甩脑袋,一侧头,发现桌上原本昏昏沉沉的狐狸已经清醒了不少,再一看天,发现已经日头西斜。

“哈哈哈……不好意思,忘了时间,该给你煎药的!嗯,没有药炉药锅啊…”

家里有什么计缘再清楚不过了,肯定没药炉这玩意,那就只能去尹家借了。

“你留在这不要乱跑,我去去就回来!”

留下这句话,看这狐狸乖巧的样子,计缘就出了院门前往尹家。

还没走到尹家院前,就听尹青很是带着兴奋劲的在说话。

“阿娘阿娘,今天我和爹爹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在谈计先生呢,说今早街市出现了一只红色的狐狸,一路被大黄狗追咬还被人打,结果狐狸逃来逃去逃到了路过的计先生脚下,对着计先生不断磕头叩拜呢!!”

“啊!?有这种事啊?”

尹家屋内,母带惊异出声,随后看向坐在一侧正用火折子点起蜡烛的尹兆先。

“相公,青儿说的是真的吗?”

尹兆先点燃蜡烛,冲着她点了点头。

“应该不假,今天回来有不少人向我打听计先生的事,据说那红狐都鲜血淋漓了,靠着装死逃出人群,然后跪倒在计先生面前叩拜,周围那几条黄狗都不敢上前,而且…”

“对对对!!阿娘我跟你说,计先生只是说了一句话,那几条大狗就自己退开走了,计先生还给了那两个打狐人钱呢,让他们放过那狐狸,哼,给什么钱啊!!”

尹青说的话充满小孩子情绪,好像亲眼所见一样。

“嗯,听人说后来济仁堂还救治过那狐狸。”

……

院外,听着尹家人在那讨论白天的事情,计缘也是有点失笑,然后轻叩院门。

“咚咚咚~~~”

“尹夫子尹夫人在家吗?计缘来访!”

计缘那中正有力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将正讨论他的尹家吓得一激灵,尹兆先赶忙出去开门,尹青也立刻跟上。

打开院门,计缘正站在外面,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一双袖子上和胸前还沾着血迹。

“尹夫子!”

计缘微微拱手。

“计先生来了啊,快请进,快请进!!青儿,让你娘泡壶茶!!”

“不用了!在下前来不过是想向你们借用一下药炉药罐,不知尹夫子家中可有此物?”

回想今天回来时集市的传闻,尹兆先顿时反应过来什么,连连点头。

“有有有,我去给您取来!”

“爹爹,药炉在这呢!”

不等尹兆先去找,尹青是兴奋劲十足的抱着药炉药罐过来了,然后递给计缘。

“计先生,药炉!”

“好,谢谢小尹青了!”

计缘笑着接过,虽然看不清药炉具体细节,但从触感上看,应该是某种粗陶制品,还能闻到一点炭灰味,并且炉子和罐子都不大。

“尹夫子,计某家中有事,就不叨扰了!”

“好,计先生请便,若有用得着在下的,请尽管开口,尹某随时恭候!”

尹兆先正朝着计缘拱手呢,发现自己儿子一个箭步就冲出了院子,站到了计缘身后。

“青儿,你干什么,回来!”

“计先生,我也想去,我想去看看红狐狸,我从来没见过狐狸呢,我能不能去看看呀,我保证听话!!”

“青儿!!!!”

“呵呵呵…尹夫子勿怪,小尹青正是天真烂漫的年岁,好奇心重点也是理所当然,这样吧,让他随我去小阁看看也行,晚餐之前必把他送回来!”

“哈哈哈哈,太好了!!!”

尹青高兴的跳脚,尹兆先尴尬的笑了下。

“那麻烦计先生了。”

‘小兔崽子,怎么不提出让为父带你一起去看!!!为父也想瞧瞧啊!!’

不过碍于面子和顾忌计缘的想法,这心里想法尹兆先还是没能说出来,很是遗憾甚至带着一丝羡慕的目送计缘和尹青离开。

。。。

居安小阁的院子里,石桌上的赤狐听到院外接近的脚步声,也听到了尹青清脆的嗓音不断好奇的问计缘关于狐狸的事,有些警惕的想要站起来,不过没有逃开。

没多久,提着药炉药罐的计缘和一脸兴奋的尹青就进了院子。

“哟,能站起来了?”

计缘心下更加放心一点,看看这狐狸对着尹青一脸警惕,也是笑着说道。

“小赤狐,这是计某友人之子,不用担心,小尹青,这就是赤狐了,现在它伤得很重,所以尽量不要打扰它休息也不要去摸它,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

尹青这样的孩子,对于毛茸茸的赤狐毫无抵抗力,身上缠着布的样子反而降低了狐狸作为野兽的威慑力。

转来转去上瞅瞅下看看,把狐狸仔细瞧了个遍,就差伸手去摸了,而狐狸的眼神始终盯着尹青,丝毫不放松警惕。

尹青一会问句“痛不痛”,一会因为狐狸嘶咧吓得后退,而赤狐则开始如临大敌随后嗤之以鼻不再理会,这一人一狐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的样子也是看得计缘好笑。

……

大半个时辰之后,一碗黑乎乎略显浓稠的药汤就出现在计缘手中,考虑到狐狸胃小,他特意熬浓了点。

“呜呜……”

药的味道不太好闻,但计缘盯着,赤狐也只好乖乖将放在桌角的一碗药汁都舔进肚里,看得一旁的尹青倍感有趣,觉得这狐狸比狗狗还乖。

这药中也灌入了一丝丝灵气,在迅速消散前让赤狐喝下,也能帮助赤狐吸收药力。

令人欣慰的是,到底已经不是普通野兽,医治及时加上有灵气助力,赤狐的伤势算是真正稳定了下来。

正好也差不多到了饭点,在送有些恋恋不舍的尹青回家之后,计缘才有空去吃今天的第一顿饭了,顺带也可以为狐狸带点肉食回来。

而赤狐街头拜人求救,黄狗听劝自走的奇闻,也逐渐成为宁安人茶余饭后的有趣谈资。

第44章 游龙送花

赤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石桌上睡着了,徐徐清风不时吹起毛发,一条大尾巴盖在自己身上,还时不时在身前扫一扫。

计缘换掉沾满狐血的那身青袍,穿上了一件颜色偏蓝但款式差不多的宽袖长衫,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枣花树下卧红狐,很有一番宁静的意味。

看到计缘从屋里出来,原本酣睡的狐狸一下睁开了眼探头望向他。

“你在家中安憩,我去集市为你买点吃食回来…”

计缘说着话走过赤狐身边,在打开院门前停了一下,然后转头小看那一直盯着自己的赤狐。

“住在居安小阁,可不要让我发现坊间哪家莫名缺了鸡少了鸭,知道了吗?”

明明计缘的语气很是和蔼,但那一双古井无波的苍目注视下,赤狐倍感心虚。

“呜呜……”

“嗯,我就当你知道了!”

讲完这句,计缘这才出门走向市场。

今天依然是孙记面摊,大老远计缘就听到面摊上有食客聊着早上的街头奇闻。

“哟,计先生来啦!!”

还是孙老头率先发现了计缘,面摊上的闲聊声顿时一静,好多张脸转过来看,在计缘视线转向他们的时候又马上回头继续吃面。

“计先生好!”

有两个以前就认识计缘的熟客向计缘问候一声。

“好!”

计缘应一声的功夫已经走到面摊罩棚下,孙老头特意出来把唯一的一张空桌子再擦一遍。

“计先生请坐,今天有羊杂,为您留着的!”

“好,老样子,一碗卤面一碗杂碎!”

计缘拉了拉袖子在位置上坐下,孙老头还未离去,而是小声的询问了一句。

“计先生,我听人家说,晌午那会,您救了一只狐狸啊?”

熟悉的人都知道天牛坊的计先生谦和有礼气量也大,本就自认和计缘很熟了的孙老头也没什么压力,好奇心起来了自然就问了。

其他食客也都侧耳倾听着,连吸溜面条的声音都没了。

计缘觉得有些好笑,即便时代不同,人们追求八卦的心是差不多的,倒也没有什么压力,就直说了。

“确有此事,当时计某正逛至街头,那狐狸被黄狗追咬被闲汉追打,一路逃到我脚下,我见其模样凄惨便动了恻隐之心,遂将之救下。”

这种事其实就和哪家富户老头娶了年轻小妾一样,属于热络一阵子就会消退的话题,狐狸拜人虽然稀罕,可毕竟对常人造不成什么影响,只不过人们对天牛坊计先生,一个特殊印象是留定了的。

计缘这会说得轻描淡写,没提什么狐狸拜人黄狗自退的玄奇事。

“计先生真是善心人啊!”

孙老头要做生意也不好再多闲聊,夸赞一句就回去忙活了,只是心中越发认定计缘确实是个奇人,想着以后说不准能请他解个梦啥的。

今天计缘一改细嚼慢咽的习惯,一顿面吃得飞快,然后直接去集市买了两只鸡,一只活鸡一只则是摊主杀好的。

回家的时候手中倒提的老母鸡还蔫了吧唧的,等一推开居安小阁的院门。

一鸡一狐瞬间对上眼了。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老母鸡因为恐惧的本能一下子扑腾得欢实起来,使劲拍打着翅膀,那一头的狐狸也从石桌上站起来,咧开嘴“呲~~~呲~~”的张牙舞爪凶相毕露。

计缘有些伤脑筋,关上院门冲着赤狐扬了扬另一只手上的死鸡。

“今天你吃这个,等恢复一些了再给你吃活鸡。”

说完这句,计缘直接走到厨房一侧,将母鸡关到了那个封尘已久的鸡笼里,然后进了厨房取锅烧水。

不会做菜的计缘因为习武的关系刀工了得,刷刷刷几下就将鸡骨架全部剔出,准备来做简单的白水煮鸡肉。

虽然看似恢复得不错,但计缘毕竟见过狐狸早上什么样,还是先吃顿熟食吧。

……

暮色逐渐降临,计缘在用砂锅将带着汤汁的肌肉端到石桌上后,就自顾自开始认真研究那张字帖了。

上辈子就有所谓书法如剑法的说辞,以前计缘是不信,现在则是不得不信。

这字帖上的字连成一片,活脱脱就是一条锋锐尽显的游龙,其上并无直观的剑招描述,但在计缘眼中却有种剑势天成的浑然感。

挥手一招,脚下一根细枝飞起落入计缘手中,他不清楚修真法决有没有类似的术法,但高境界内功所谓的“隔空取物”,以灵气施展起来真是有种不沾烟火气的飘逸感。

“嗖嗖……咻咻…呜……”

以细枝为剑,没有具体剑法计缘就将那种自由潇洒的剑势暂时融入铁刑战帖的刀法中,凭着灵敏的感觉化去那些生涩的地方,钩、挂、点、挑、剌、撩、劈信手拈来。

渐渐得刀法的影子不见了,甚至具体招式的影子也消失了,计缘自觉如在挥毫练字,剑势如笔锋,剑影挥洒好似只有一击一式却又好似自然而然连贯如龙。

计缘这辈子的身体本就称得上书法高妙,此刻更是好似舞剑重书剑意帖。

居安小阁院内风随意转,剑势婉转之时微风徐徐环绕,剑势凌厉之刻清风烈上烈下,变幻莫测,神异非常!

计缘越来越随心所欲,细枝在手中好似粘丝牵引,最后随着他一式挥袖甩剑,院中清风裹挟着落枝枣花一起斜向上冲出小院,化为一条淡淡的青黄花龙飞在天牛坊,最终消散。

有些百姓闻香抬头,只见清风送花如雨纷纷……

良久,小阁院中剑歇风息,天色早已是繁星点点!

计缘缓缓平复气息,刚刚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真的是分外舒爽,更关键的是,哪怕他计某人自己看不到,却也明白刚刚一定很帅很潇洒!

“不错,不论这没有剑招的剑意字帖来源如何,刚刚的就称为游龙好了!”

或许数十年前的江湖绝世高手左狂徒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墓冢中的珍贵秘籍对计缘来说已然鸡肋不如,反倒是那临终感慨一生剑意而书就的剑意帖被计缘当成至宝。

狐狸不知何时早已吃完了鸡肉,呆呆的望着院中游龙流转的计缘,那院内落花随着风如龙环绕又远飞的景象,带着一种近道气息的美感,给赤狐以强烈的震撼!

第45章 野狐思乡

生活的平静并没有因为多了一只受伤的狐狸而被打破,在居安小阁的范围内修养,赤狐恢复的速度很快。

唯一让计缘有些麻烦的是熬药,并且这狐狸在伤势大幅好转之后,每天都要吃一只鸡或者活鸭。

起初计缘还给它煮一煮,但考虑到可能要放归大自然,不能让这狐狸没了野性,所以后面都直接买了活鸡活鸭放后院让狐狸自己抓。

居安小阁的后院,每天下午都是一阵鸡飞狐跳,有时候学塾修课,小尹青也会十分欢乐的参与其中。

可惜正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计缘从来没有过把赤狐当宠物养的想法。

好歹是一只灵狐,并非寻常家犬,多少次的白天和夜里,计缘都看到赤狐眺望隐约可见的牛奎山。

一只习惯了大山里自由自在的狐狸,即便居安小阁再好,有计缘各种各样的规矩约束着,在心中也肯定比不过广阔的牛奎山。

。。。

四月二十三,夜深人静之时,赤狐走出了偏房来到小院中。

今晚夜空明亮,狐狸走到枣树前,一个冲刺就借力爬上了树,到了一根枝干上,随后沿着树枝小跑一阵再一个纵跃,轻车熟路的跳上了偏房屋顶。

静静的在屋顶坐下,遥遥望着西北方向的大山轮廓,尾巴在身后一摇一摆,这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没有动。

“想回去了吧?”

淡淡的声音响起,冷不丁把赤狐吓得跳了起来,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计缘不知何时也已经站在了屋顶上。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你本就是大山生灵,不必锁死在城郭之中,明日我就送你回家吧!”

“呜……”

赤狐这就又有些不舍了,不光对人也对居安小阁的修炼环境,要知道每天计缘施展天地化生之时,短时间内必然有灵气汇聚,比它在山中强很多。

看着这狐狸缩着身子,计缘好似能感受到它的想法,也是笑了。

“做人不能过贪,做狐做妖也是如此,我计缘的自在和你这小狐狸的自在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比起在这,想必现在的你还是更渴望山野之间的逍遥。”

计缘早看出来了,比起陆山君这种颇有道行的妖物,这赤狐明显是才开灵智不久,野性大过妖性人性,不是一个小院子能关得住的。

“有舍有得,我尚且不能百事顺遂,更何况你?”

说完这句,计缘如柳叶般飘下屋顶,进房睡觉去了。

。。。

第二日近午时分,阳光明媚。

计缘漫步在城中,来到了离县衙不远的宁安学塾。

学塾占地约一亩,周围围着一道围墙,院子内是一座两层的阁楼,白墙黑瓦,有竹有景,环境十分不错,也可见宁安县衙和县内乡绅对学塾的重视性。

这次过来只为了接一下小尹青,这孩子很喜欢赤狐,虽然后者对他很嫌弃,但计缘觉得放狐归山还是该带上小尹青,如果尹兆先同意的话,就当带小尹青郊游一趟了。

“孝悌为首,谨信次之,父母呼命,勿缓勿懒,父母教责,敬听顺承……”

还隔着一段距离,学童们齐声朗诵的声音就已经在众多嘈杂之中传到了计缘耳里。

这里不是计缘上辈子所了解的中国古代,但文化背景却十分相似,即便一些文学书籍也有所不同,但教育的内涵却同是华夏思想,内容颇有大同小异之感。

学塾前已经有不少人站在外面等候,多是一些大户人家的下人,准备来接中午修课时的自家少爷回家吃午餐的,其他学生不是自己回家就是带了午餐。

能上这所学塾的孩子,本身家庭条件不会太差,但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计缘掐得时间很准,走到近前时学塾内的朗朗读书声已经停下,有学塾学生陆陆续续出来,与正往学塾走的计缘身边擦身而过,有的学生还细声细语议论眼睛有异的计缘。

“计先生!!”

正随着尹兆先一起出来的尹青一看到计缘就叫了出来,尹兆先也是和计缘相互拱了拱手。

“尹夫子,计某欲将伤愈的赤狐放归大山,想让小尹青一起陪同,半日便回,不知尹夫子意下如何?”

放归?

尹兆先也见过那狐狸,灵性非常,有时候真觉得成了精,他倒不担心儿子随计缘出去会有什么问题,相交近三月,计缘的人品和深不可测的本事还是信得过的,只是他尹某人也有点心痒痒啊。

可是没办法,尹兆先身为学塾夫子,不可能撇下学生随便外出。

“既然计先生开口,自然是没问题的!”

“太好了!!”

此刻听到尹兆先同意的尹青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原本听到计缘话的尹青虽然十分兴奋,却强忍着装乖不敢太跳脱,玩意自己爹爹说一句“不可”就完了。

看着自己儿子这样,尹兆先也是笑着摇摇头,以前他总觉得尹青太过跳脱不够稳重,自从听计缘几次说小尹青灵性十足之后,对于儿子的天真烂漫也是大大包容了。

。。。

学塾旁的县衙外,宁安县县丞正带着三人从衙门一侧出来,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

县丞是一名短须的消瘦中年男子,此刻没穿官服,只是一身长衫加儒冠,身后有两人都身穿绸制劲装,一微胖者着宽袍。

“我已命人在庙外楼备好酒菜,请上马车!”

“好,有劳县丞大人了!”

“哪里话哪里话!”

县丞和那名微胖男子客套期间,正巧看到了原处正和尹兆先拱手的计缘。

作为前段时间县中奇闻的真主,县丞也是认得计缘的,加之对方在居安小阁住了许久,也就印象更加深刻,此刻不由多看了两眼。

“县丞大人在看什么?这二人是?”

那名微胖宽袍男子也顺着县丞的眼神望去,看到了不远处不远处学塾外的一幕。

“噢,没什么,白衫儒冠那位是本县学塾的尹夫子,颇有学问,青衫者,是本县一位奇人雅士。”

微胖男子侧头向县丞。

“奇人?”

县丞点头道:

“奇人!”

随即县丞又笑着抚须,对宽袍男子将那赤狐拜人的事情简单描述,听得三人也是颇觉有趣。

“红狐拜人求救,恶犬闻声自退?竟有这等事情!”

“哈哈哈,市井流言尔,亦真亦假必有夸大之词,然县令大人亦曾言,计缘此人绝非凡俗之辈也。”

两人正说着,突然见到不远处学塾口,计缘转头朝他们看来,但也只是一眼就移开视线,领着尹青离开了。

县丞愣了大概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才想到还有正事。

“魏家主请,我们去庙外楼!”

“呃好,县丞大人先请!”

第46章 第二枚

在宁安县,距离牛奎山最近的除了水仙镇,就要数那些山脚村落了。

这次计缘专程带着尹青和狐狸走小道,从山村方向前往牛奎山。

在随同计缘一起简单吃过午餐之后,回家换掉学童装的尹青就蹦蹦跳跳的随着计缘一同出城了。

赤狐在出城前一直藏在计缘怀里,出城之后才被放出来跟在身边。

从宁安县到最近的牛奎山脚下,直线距离大约有十几里路,以计缘现在的脚程,即便不用全力也就不到一刻钟,但加上狐狸和尹青,也就当时游玩过去了。

这个时代背景下的小孩子尤其是尹青这种书香子弟,是没有多少机会在孩童时出远门的,即便同属宁安县,山村风光对于尹青来说也是分外迷人。

小孩子一玩闹起来体力好似无底洞,再累休息一会就又立刻生龙活虎,更何况尹青体质本就有些特殊。

一会对着水车惊呼欢笑,一会跳入田野中抓田鸡虫子来对狐狸谄媚,一会又会想要同那些村中孩子一般跳到河里去洗澡,还时不时对着广阔的田野和树林放声大吼。

计缘也毫不吝啬准备的糕点酥饼,让家教严厉的小尹青好好享受了一番什么叫做无忧无虑的郊游。

有吃有喝还带着狗,嗯,是带着狐狸!

边玩边走,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两人一狐到了牛奎山脚下,沿着一条赶山客踩出来的山道,用去小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登上了一座不算高的小山丘。

到了山上,计缘也不让尹青随便乱跑了,万一被什么毒虫毒蛇咬了也不好向尹兆先交代。

山中的风比之山下更显凉意,山丘虽然不高,但树木高耸怪石林立。

计缘看看早就兴奋不已的赤狐,指了指更深远的山林方向。

“你走吧,但愿你不只是我计缘人生中的一位过客,有缘再见吧!”

“还有我,还有我!小狐狸你也别忘了我!千万别忘了我啊!!”

尹青一直在憋着,喊出这句话的时候都带了哭腔了。

“嗯对,还有小尹青”

计缘笑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尹青的样子让他想起了上辈子被儿时的自己养死的那三只乌龟两只兔子和一只鹦鹉。

赤狐“呜呜”了两声,从计缘身边走开,几下跳到一块石头上,然后转身看着前方的一大一小,眼神有种人性化的不舍。

计缘和尹青就这么站在那里和狐狸对视了一会也没见狐狸要离开的意思。

“计先生,小狐狸不想走呢!!”

“或许是要看着我们离开吧。”

说完,计缘也不再多解释什么,牵着几步一回头的尹青转身下山。

只是走了大约十几步,计缘回头一看,那赤狐果然还蹲在那块怪石上看着他们。

“既然相识一场,计某再送你件礼物吧……”

看了一眼天上的云彩,计缘对着那赤狐说道。

“既踏上修行之途,便不再是懵懂野兽,什么都可以缺,却不能缺名字,如果不嫌弃,以后你就叫胡云吧!”

听到计缘的话,赤狐眼睛一亮,一时间顾不上计缘曾经的叮嘱,在尹青面前对着计缘抱爪不停的叩拜!

“啊!!!!计先生,小狐狸真的会拜人!!!啊啊啊啊!!!!”

本来还在纠结计先生之前话语里奇怪之处的尹青,见到赤狐拜人顿时惊得大呼小叫起来。

“呵呵,回家吧!”

计缘拍拍小尹青的背,带着被激动冲淡伤感的孩子下山了。

计缘也很高兴,远比表露出来的微笑要高兴得多,虽然还有些云里雾里,但刚刚袖中手臂又有过电的感觉,一枚棋子虚影在指尖一闪而逝。

。。。

兴许是累坏了,小尹青归途中在计缘背上睡着了。

这直接导致了回去的时候速度比来时快了不知道多少倍,计缘以灵气运转身法,没多久就直接赶回了宁安县内。

将尹青送回尹家的时候还不到尹家的饭点,果真是半日而反。

只是计缘回家之后却马上又出门了,并且脱了常服青袍换了身手臂束紧的粗服,也用绑带将自己的自己随性洒脱的长发收束起扎在背后。

在迅速完成这些准备之后,计缘直接轻功纵跃,借着枣树枝的弹性跳出了居安小阁,然后频繁在屋顶借力,顷刻间就出城而去。

计缘只会两个简单障眼法,其一名为消形归去,其二名为一叶障目,界定比较模糊笼统但也有适用范围。

障眼法障眼法,不过是遮蔽或转移别人视线使其看不清真相的手法,说白了不能太过依赖,至少计缘不认为自己消形就真的能隐形,哪怕是在普通人面前,倒是一叶障目会更实在一些。

所谓一叶只是一个概念,代指微小的事物,一叶障目之法也指因为一件小东西的遮蔽而始终看不清全貌或真相。

计缘用自己的几缕刘海施法,使得视其面貌的人看之不清或看成他物,因为刘海作为“一叶”是真实存在的,所以这术法虽小却要可靠得多。

此刻计缘急匆匆出门,是因为在归程的路上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在官道上行驶,车旁骑马随行的两人正是中午时分在县衙口看到的劲装男子,那聊天的声音计缘是不会记错的,所以车内是谁不言而喻。

计缘当然没有小家子气到别人背后攀谈他就要报复,又不是说坏话,主要是中午的时候因为听到县丞和那微胖男子的对话,下意识看了他们一眼,就是这一眼然计缘看到了那微胖男子领口有一抹隐晦灵光。

那绝对不是这胖子自己的原因,应该是身上带有什么不凡之物。

现阶段计缘对于修真之类的事情是处于一种饥饿状态的,只是理智使得他没有到处求仙问道而已,现在这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再不济也得亲自确认一下是什么,搞清楚来源。

只是中午的时候明明听到这主仆三人要在第二天才走,现在却已经驾着马车上了官道。

周围的风不断在脸上擦过,在城内还有所克制,出了城之后计缘身法全开,全力朝着刚刚印象中的方向追去,两刻左右的时间过去,远方的视线中终于出现了已经快要出了宁安县地界的马车。

此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计缘无声无息的远远坠在后面,有些苦恼怎么实现自己的目的。

‘是直接追上去友好交流?还想个别的办法,或者说直接制住他们搜出东西再问?表现得凶恶一点?’

计缘有些神经质的龇牙咧嘴一番,预演一下凶恶的面貌,他自认还是有点表演天赋的。

不过不等计缘再多想,事情又出现了新的变数,在官道前方左侧的树林中,数道穿深色麻布粗服的身影瞬间窜出,挥动武器攻向马车方向。

“不好!!有强人!!”

两名护卫掌拍马背窜起,同来袭者交手。

那名身穿黄衣的劲装汉子面对来袭者,太跃出马背的同时,一脚踏在马身上,借力而出,拳头咯哒哒捏紧,狠狠朝着其中一名强盗。

“给我死!!”

“当~~”

势大力沉的一拳居然被对方刀背挡住,并且一瞬间抽刀隔开拳头,刀锋一转斜向上劈向对手,刀花好似一分为三。

“呲呲噗…”

三刀划开侍卫的拳势,其中一刀更是使得他肩头飙血。

“雁翎三回!!!你是项峰,是燕地十三盗!!”

黄装护卫一边后跃避开另外两名一起攻来的匪徒,一边骇然大喝。

余光所及之处,同伴现在以一对四也是岌岌可危,身上已经伤了好几处了。

一声锤肉闷响,另一名护卫挨了重重一脚,“砰…”一声砸中了尚在行驶的马车车身上。

“给老子停车!!”

其中一匪厉吼。

“哎哎呦…”

马车车夫赶忙拉住缰绳,哆嗦着蹲在那不敢动弹,马车里头的人则吓得根本不敢出声。

项峰也不看两个如临大敌的护卫,持刀笑看着马车。

“魏无畏,传言魏家代代相传一块蓝玉,能护得邪祟不侵,你应该带在身上吧?”

第47章 江湖险恶

马车里的微胖男子看起来是强行让自己镇定一些,小心翼翼的钻出马车。

燕地十三盗魏无畏还是听过的,知道是一群武艺高强的穷凶极恶之徒,和这种凶徒打交道,寻常人最好还是不要太硬气的好。

“项,项大侠!那蓝玉其实不过是一块祖传的玉佩,哪有什么神奇之处,你们是要钱还是要珠宝?我都可以给你们,保证让你们满意如何?”

魏无畏说话的时候拿出手帕擦擦额头的汗水,哪怕天色昏暗,也能看出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惊慌,再看看两名流血受伤后已经被刀架住脖子的护卫,脸色就更差了。

7名凶悍之徒围在马车边,项峰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既没有胡须又体型发福的的男子。

“钱这种东西当然好,这样吧,5000两买你们三人一条命如何?至于那蓝玉,不管是真有神异还是浪得虚名,我都要定了!”

说话间,项峰已经一步步朝着魏无畏走去。

“项,项大侠,我真的…我,我虽然是已经是魏家家主,可也不过是才被老太爷定的位置,那蓝玉也得等我下月十五家中摆宴之后才会传给我啊…真的不在我这啊!!!”

项峰冷笑一下。

“哼,那你是想死咯?”

实际上,不管蓝玉在不在魏无畏身上,这三人都活不了,但魏无畏这个人暂时还有点用处,关系到另一件东西。

看着逼近的凶悍之徒,魏无畏吓得身子直抖,慌忙摸向自己领口。

“别别别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蓝玉在我这,在我这!!!”

说话间那胖乎乎的手慌乱的拽着脖子上的一根红绳,将一块幽蓝色的玉佩拽出领口。

“给…这,这就是了……”

蓝色的玉佩本就极其少见,这块更是看到的一瞬间就感觉不凡,在黄昏后的昏暗中都分外显眼。

项峰不由露出一丝喜色,看着那略带颤抖的胖手递来,下意识伸手去接玉佩。

只是在刚刚触摸到玉佩的那一刻,原本冷汗直流怕得要死的魏无畏突然间从右手指尖弹出三根银针,闪电般出手,“噗噗噗”三针呈品字形刺中项峰胸口。

紧接着左手在同一时间运力狠狠一掌,打在项峰胸前,炸开一层气浪。

“砰~~”

连雁翎刀都握不住,项峰直接被打飞两丈远,身体僵硬的摔落到地面。

“大哥!!!!!”“大哥!!”

在其余几盗急声惊呼间,魏无畏此刻一改刚才怯懦,凶悍得好似换了一个人,在周围诸人还在愣神之时已经好似一匹奔腾烈马般冲到架住两名护卫的盗匪前。

“滚开!!!”

闪过盗匪下意识划来的两刀,一左一右凶猛掌力澎湃而出。

“砰!”“砰!”

两名盗匪直接弓着身子飞出的同一刻,这个看似身子发福的胖子以一种骇人的速度狂奔追去,在两个盗匪还没落地的空中再补上两掌。

“砰”“砰”

“噗…”“噗…”

两名武功不俗的悍匪鲜血狂喷,飞出三丈远,坠入一旁林中彻底没了生息。

“老七老八!!”“混蛋!!!”“这畜生阴毒!!”

这一下兔起鹘落变化得非常快,在其他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已经重伤十三盗首击杀两名盗匪。

“呃嗬……呃呕……”

项峰在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根本使不上力气,还有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和麻痒感,显然中的那三根针上有剧毒。

“魏,魏无畏…你,你竟…会嗬……”

剧毒发作得奇快,加上那一掌力透内腑,哪怕项峰强提真气却连话都说不完整。

“会武功?”

魏无畏转过身来看着他。

“很吃惊?很懊恼?很不甘?嘿嘿嘿嘿,我就他娘的喜欢看到你这种表情!”

魏无畏笑得甚至有些贱,看似是嚣张的任由剩余盗匪汇聚到到项峰身边喂他吃下一枚药丸,实则他自己也是在回气,同时缓缓逼近如临大敌的几名盗匪。

而那两名受伤的护卫虽然同样震撼,却也已经重整旗鼓来到魏无畏身边。

“没了你项峰,剩下的四盗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说出是谁告诉你们我魏家祖传蓝玉的事情的,是不是同之前告诉你们樊家有剑意帖之人是同一个?”

“嗬…呵呵…咳…说了你就会放过我们?”

项峰一边提气化开药力,一边回答的语气露出嘲讽。

“我魏无畏和你们这种江湖败类不一样,行事光明磊落,一向说话算话!”

见识了魏无畏刚刚装怂,用毒针,追掌毙命这一系列无所不用其极的事,此刻的话从其口中说出来,项峰和其他几盗能相信才是怪了。

这前方的一番变化,看得计缘也是有些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姓魏的在扮猪吃老虎,见了鬼的光明磊落,真是江湖险恶!

魏无畏此刻也是觉得酣畅淋漓,一直以来装普通人,越是压抑,爆发的时候越是舒爽,见项峰似乎想拖延时间,也不再多废话,身形由静及动,双手带起掌风。

“随我先废了其他四盗,在逼问项峰!!”

“是!”“是!”

应诺间,两名护卫随同魏无畏一同攻向燕地几盗。

正在这时,“嗖”“嗖”“嗖”三声破空而来。

在迫使魏无畏三人闪开暗器的时刻,已然有两名穿着深蓝色夜行衣的人从另一侧林中跃出,中途踏过灌木轻枝,轻飘飘的落到了魏无畏等人身前。

看到这手轻功,魏无畏瞳孔一缩,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居然还有两个不知深浅的高手,而且为何不是一开始就出来围攻?

“上次失却剑意帖,这次又栽在魏无畏手上,燕地十三盗真是废物不如,若不是我们跟来,怕是真被魏无畏掐住点什么!”

“速速解决,我们还有自己的事!”

其中一人说完这句话,已然迈着鬼步一般森然出手,以指法点向魏无畏,而另一人则攻向两名护卫。

魏无畏狂退不止,却无法避开锋芒,只能猛然挥掌相迎,指掌相交。

“呲~”一声好似戳破一个水袋。

强忍着疼痛,腿部猛然用力,魏无畏整个略显肥胖的身体往后空翻逃开,余光瞥见自己右手掌心已经被戳破。

‘娘的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这念头才升起,刚刚落地的魏无畏猛然发现那人诡异的步伐已然到达身前,借着后跳的冲势不断碎步后退,但那人却如影随形,又一指点向他眼睛,根本避无可避!

第48章 缥缈追寻

呜~~

一阵狂风袭来,魏无畏在自以为眼睛要被废掉的时刻,一道身穿灰色粗布的身影突然出现面前,手脚并用的朝着施展指法的夜行衣男子攻去。

“啪”“啪”“啪”“啪”“砰”“砰”“砰”……

在见识了刚刚那些打斗之后,计缘根本就不敢再小瞧武林中人,正所谓江湖险恶,以前见过的那九个少侠真的是雏!

剑法他本来就不打算用,手头又没有刀,只好用铁刑战帖中拳脚爪功。

直拳、勾手、扫腿、膝顶、甩臂、踢腿……一招一式如疾风骤雨密不透风!

所有人都没看清这个束着头发的灰衣男子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黑衣人之前对付魏无畏还只是一只手施展指法,现在双手并用招架起来都十分勉强,甚至眼睛都有点跟不上了。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黑衣人已然双臂发麻,在衣服内,手指手掌手臂上好多地方已然红肿,只凭着真气在支撑。

‘这是什么怪物!!’

黑衣人只有招架之力没有反击之功,并且每一次碰撞感觉就像是打在铁柱上,痛苦不说还带来巨大的反震,仅仅几个呼吸之间,自己的护体真气好似要被震散一样。

‘步伐乱了!是了,他身法不如我!!’

计缘心头一动,灵气一转,刚刚打出一拳的身体犹如灵蛇摆动,一下在黑衣人眼前消失,在对方心头狂跳的时刻出现在其侧身。

黑衣人也是反应极快,左手一式掌刀挥过,想要逼退计缘,却在一刹那感觉手臂被抓。

计缘五指并拢刺在其左手腋窝。

“咯啦~”一下使得黑衣人痛苦之余左键耸起。

同时间计缘手呈鹰爪,爪在其肩膀并自肩头滑落至对方手腕,扣手扭转。

“咯啦啦…咯啦啦…咯啦啦…”

三声骨骼脆响,左臂依然在剧痛中失去知觉,余光瞥见脚下灰影一闪而逝。

“砰~咔嚓…”

左腿已然筋骨错位,在不及反应之时,计缘好似移形换位一般出现在右侧。

“咔嚓~咔嚓~”

右臂从手腕到肩膀尽数脱臼……

这一刻,自觉终于制服黑衣人的计缘,既是亢奋又是紧张,抓住了黑衣人的头发,将之拎起面对根本没来得及过来支援也插不上手的另一个高手,以及剩下的那几盗。

“嗬…呃嗬……”

被计缘提着的黑衣高手痛苦非常,只是在留着冷汗小心喘气,每一次吸气呼气都带给身体剧烈的痛苦,好似在受着刑法一样。

一时间,场中陷入了诡异的安静,所有人都在看着突如其来的神秘高手。

一身灰色的粗布衣,简单的束发,面部黑黝好似有一块还有一块罩住半张脸的深色胎记,看似面无表情,但却给人一种肃杀之感。

对此人的印象,总结起来就三个字——很危险!

良久,另一名黑衣人才发出明显忌惮无比的声音。

“铁!刑!功!!!好刚猛凌厉的攻势,好重的手!!阁下是哪位公门高人?”

实际上在场甚至包括魏无畏在内,没有人不怕的,刚刚这人的出手凶悍无比,仅仅几个呼吸就将一位原本深不可测的高手打残。

这出手,魏无畏在不确定对方目的情况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呼……”

静静呼出一口长气,计缘直到此刻才减缓第一次与人交手的亢奋感,也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虽然习武时间不过数月,但灵气淬体并代替真气运转的关系,外加不俗的悟性天赋,自己的武功算不得差!

‘或者说,很强!’

有了这个念头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从之前一番交手的体会,从另一人忌惮的话语和现在周围人紧张的呼吸节奏和心跳上得出的。

刚刚出手可能是重了点,但黑衣人也非什么纯善之辈。

方才那一手武功展露,被认成是朝廷高手是理所当然的,甚至可以说是计缘刻意引导他们去这么认为的。

那黑衣人说到“剑意帖”三个字的时候计缘就心中一动,顿觉极有可能就是自己家里的那张字帖。

本来嘛,陆山君一老虎精,从不出牛奎山,上哪去弄这种蕴含武道剑意的书法,显然是近期才得到的。

现在这群人现在又找准了那个魏家的蓝玉,而且后出现的黑衣人显然和所谓燕地十三盗似乎同属一个阵营,并且两个黑衣人显然地位高于十三盗,在两人出现的时候十三盗虽然没出声但气息变化上存在一种惊愕,说明十三盗并不知晓黑衣人跟随,请报上不对等。

这不得不让身为局外人的计缘本能的产生某种组织性阴谋论。

虽然上辈子的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中都告诉计缘,卷入这种事会很烦,可如果这群人目标都是剑意帖和蓝玉这种东西就另说了。

计缘压低嗓音,再以灵气施展铁刑战帖中真气变声的小手段,在咽喉部微微动荡,出口之时声音沙哑低沉却中气十足。

“魏家主,这几人可与你魏家有仇?”

魏无畏一个激灵之后顿时反应过来在问他,只能先当来者是友非敌,不过想来也是,铁刑功是造不得假的,能将这种武功练到如此境界的公门高人,应当是铁捕一类容不得宵小违乱纲常的存在。

“多谢这位大人相救,我魏某与这几人无冤无仇,我魏家也素来广结良缘,若有什么不解之仇我这个才当上家主的不可能不知晓!”

说到这,魏无畏把心一横,反正蓝玉的事情也已经被有心人知道,把心中猜测对着计缘说了出来。

“况且我魏家祖传蓝玉之事所知者甚少,这些人张口索要蓝玉,绝对是有备而来,此前定元府樊家剑意帖之事也是十三盗所为,我怀疑他们定然还有其他计划!”

“嗯,先制住他们再说!”

计缘这话落下的一刻,另一名黑衣人和其余几盗心中警兆顿声。

下一刻,这位神秘公门高手化静为动,刹那间已经闪到黑衣人跟前,拳爪再度出手。

看计缘出手,魏无畏也不闲着,同两名护卫一起攻向剩余的燕地盗匪。

直到直面计缘的这一刻,另一名黑衣人才知道压力有多大,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交手就已经有支撑不住的感觉。

一边手段尽出的抵挡攻势,脚下步伐还不断后退逃避,两条手臂已经痛得影响招架。

“阁下真的要赶尽杀绝?阁下不想更上一步吗,荣华富贵高官厚禄……”

见计缘根本不理他,情急之下黑衣人厉声喝道。

“阁下难道不想傲视天下,难道不想成仙吗?”

这一下,计缘非但没有减缓攻势,反而诡异变招,以右臂化刀施展出铁刑战帖中的刀法,黑衣人只觉得刚刚逃开的距离刹那拉近,一式手刀快过自己反应,穿越格挡双手正中胸口。

“砰……”

黑衣人身体直接被打飞,在空中又被计缘抓住脚。

“喝!!”

好似抡起大棒,黑衣人又被“砰”得一下砸到地上,只剩下抽搐的力气了。

那一边,魏无畏和两名护卫也正好解决战斗,剩余四盗全都被封锁大穴。

“成仙?这种鬼话也想来框骗于我?”

计缘冷笑着看向地上的黑衣人。

“嗬…嗬……仙踪缥缈…可,可也并非无迹可寻……传说中左狂徒已经破武入道,你,你再问问这魏无畏…魏家的蓝玉…嗬…来历可,可不普通……”

黑衣人忍受着身上的痛苦,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完,期盼多年好不容易实现在即,若是栽在近前就太不甘了!

第49章 男人致死永中二

“魏家主,贵府家传蓝玉有何渊源?”

神秘公门人物这么说话令魏无畏心中稍缓,这事虽然算是秘密,但也并非真的不能说,而且这局面可不是魏无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大人有所不知,家中口口相传,我魏家祖上曾救过一只仙鹤,事后仙鹤口中衔玉而归,馈赠我魏家先祖以报恩情,这蓝玉代代相传,现在传到了我魏无畏手上……”

“确实有长辈说携带此玉能驱邪避祟,不过这仅是传言,并无任何实证!”

说到这,魏无畏顿了一下看向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黑衣人。

“成仙一事也太过虚无缥缈,当年我大贞正元帝寻仙求道半生,反落得个郁郁早逝,左狂徒号称剑仙,不也含恨而亡了?”

魏无畏是觉得可笑至极,就算真的给他们拿到剑意帖破解秘密找到左狂徒的绝世秘籍,就算把蓝玉给他们,凭这些就想成仙?皇帝权倾天下都做不到,何况这些人?

“真是荒谬,去庙里求求神拜拜佛还实在点,没想到我魏无畏被一群疯子袭击了!!”

实话说在直觉,计缘认为魏无畏的不屑并不是装的,也就是说魏家人真的只知道一个祖上传下来的故事,甚至认为这蓝玉除了值钱未必有神异。

不过地上的黑衣人也没有反驳,而是一直运气平复内腑伤痛,耐心等魏无畏嘲讽完了他才准备开口,注意力主要还是放在计缘身上。

怕就怕这个公门人毫不犹豫依法办事,这会没发作就是还有的商量,再看看另一个黑衣人同伴早已昏迷过去,而项峰等人他则浑不在意。

“确实,你魏无畏说得都对,可你敢说这世上无仙?六年前无风无雨,广洞湖水漫三十里,沿岸受灾百姓谁人不知?两年前刀客杜昱天酒后斩鬼,刀身寒霜三日不退,与杜家交好者谁人不晓?笑面罗刹当年夜梦北都城隍使勾魂,醒后友人病逝,从此改自称笑面勾魂使……这些可不光是江湖传闻!”

黑衣人见计缘始终不动声色,那一张黑脸似乎也是在看他笑话,不由越说越激动。

“这位大人,五年前我在春沐江江边打碎一坛陈年佳酿,引来一只黑背巨龟,此巨龟能口吐人言,向我索要好酒,说是要敬献给春沐江江神,从此每年五月十五,我都会到江边送酒,此事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言!!!”

听到这番话,除了已经昏过去的另一个黑衣人,就连在一旁精神萎靡的剩余燕地五盗也惊异莫名,显然他们之前并不知晓这些成不成仙的玄乎事。

而计缘现在只是表面上看起来面无表情,实则心中早已震撼不已,但依然克制自己的激动,以沙哑冷酷的嗓音开口。

“继续说!”

黑衣人咽了口口水,看了一眼边上皱眉思索的魏无畏。

“那巨龟言不好白收我美酒,告知我三处可得仙缘,一为剑意帖,直言藏于定元府樊家,老龟明言长剑清影已酝灵明乃灵性天成之物,得之自有机缘;二为魏家祖传蓝玉……”

黑衣人在这里停了一下,似乎蓝玉的事情不想说太多,直接略过继续开口。

“仙缘之三则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通州,只要阁下今日放我一马,这魏家蓝玉阁下尽管拿去,我会在伤愈后告知阁下如何借此蓝玉求得仙缘!”

晚风徐徐吹过,却带不起一阵凉意。

就算之前听的那些事情都觉得十分荒谬,但此话一出,魏无畏背后发烫紧张不已。

“这位大人,您该不会相信阴险匪类的一派胡言吧!!您救我魏无畏一命,这蓝玉赠与您当谢礼也不及这一命之恩!”

身体尽显富态的魏无畏说得义正言辞,直接从怀中取出蓝玉递给计缘,脸则朝向地面那个黑衣人。

“但此人胡言乱语不说,更是搅动江湖风雨铸造无数杀戮,于法于理都轻饶不得!”

魏无畏很不想将蓝玉送出去,可他不敢赌,哪怕只有极小可能,万一要是这个神秘高手动心了,相信了之前那神仙机缘的话呢,捂着传家宝怕是可能遭遇不测!

更何况这个黑衣人说得实在有些邪乎了,连他魏无畏都不免在心中起了涟漪,以己度人将心比心,魏无畏选择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若真是起了心思,希望给的这个台阶能有点作用,魏无畏对黑衣人的怒喝,其实也是掩饰自己的紧张!

此刻计缘脑中心思电转,面对魏无畏递过来的蓝玉,可谓心动至极,但作为半个修仙人士,计缘从刚刚魏无畏所讲的仙鹤报恩的故事上察觉一个明显的漏洞,若换成自己,衔玉报恩的关键不该是玉而是人!

计缘宁愿自己想多,也不愿出什么变数,况且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

以盲目所视,这黑衣人身上的戾气几乎要透出身来,绝对不是什么好鸟,而这魏无畏也绝非善茬,真的要万全难道要逼问出具体仙缘然后灭口?自己杀得了人可狠得下心吗?杀凶戾匪徒或许可以杀魏无畏等人安得下心吗?

‘我计缘的人品是这样的吗?教猛虎之时还要说句修行先做人,自己想修仙就无所不用其极?我心中的神仙,逍遥自在却不忘恩负义,见人间冷暖也能悲笑动情!当个变态还修什么仙!’

男人致死永中二,这一刻中二之魂上来的计缘反而心思越发豁达。

‘说教小狐狸的时候还煞有其事的说人不能过贪,现在的自己岂不可笑?’

不得不说计缘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想法或许有些天真,但既然自己又选择的余地,为什么不能选得变数少又问心无愧呢,至少手中已有剑意帖!

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有了决断,心中好似百脉俱通般畅快,浑身更是有种难以言表的舒适,计缘只当是自己想通了难题的成就感。

再看着这魏无畏递过来的蓝玉,毫无负担之下计缘也起了一丝玩笑之心,很自然的伸手接过温润的蓝玉在手中把玩了一下,侧头看向魏无畏。

“魏家主,这蓝玉可是你魏家的祖传之宝,况且若此人所言非虚,更是关系到神仙路的宝贝,你就这么赠予我?是真心报答还是怕我对你动手?”

这话说得魏无畏差点身子就是一抖,是以强大的意志和一身体重才掩盖过去。

“不怕大人笑话,我魏无畏最是贪生怕死,但还不至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玉佩我是真心实意想送给大人,况且,当神仙能有我在凡尘享受荣华富贵自在?”

计缘咧开了嘴,突然觉得这魏无畏也是个妙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既是对魏无畏,也是对此刻身心酣畅的宣泄。

当然,计缘这突然间的放声大笑吓了所有人一跳,他掂了掂手中的玉佩,将之抛还给魏无畏,令后者慌忙接住。

“鄙人只是路过此处,还需追查要案,也耽搁够久了,劳烦魏家主将一干犯人移交官府!”

说完这句,计缘直接提气跳跃,轻功一个纵跃踏在官道边树木上借力,将一颗小杨树踩得微微弯曲,随后把力一收。

嗖~得一下,整个人直接飞掠出去,频频在树干上借力之下速度越来越快,毫无折返意思。

所有人都愣住了,还是魏无畏反应最快,赶忙朝着远去的背影大喊。

“还不知大人尊姓大名!!!”

只是直至背影消失也毫无回应。

树林间,官道上,马车旁,寂静无声。

魏无畏转头扫视一圈依然在惊愕中的盗匪和黑衣人,摸着胸口替自己顺气,话语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呃……似乎你们都落到我手上了,嘿嘿嘿嘿!!”

第50章 无愧狂徒之名

计缘轻功纵跃狂奔不止,在离开魏无畏等人视线之后又绕路返回宁安县城。

一路上狂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也觉得十分悦耳,计缘所幸将头部扎发带解开,任由长发迎风翻卷。

这个时代不同于上辈子的华夏大地,林草遍地几乎毫无污染,农田间野夜鸟莺莺,山中和平地是不同风景,晚间和白天又是不同模样。

城外林间一条小河,计缘飞驰间直接一个纵跃翻滚,在河边小树梢上借力,以一个潇洒的鱼跃,“噗通”一声跃入夜色中的河流,溅起一片水花。

不一会,“哗啦啦”的一片声响中,计缘再度冒出水面,等游到另一侧的岸边之时,水下的双腿猛然踢水用力,右掌运气往水中狠狠一拍。

“砰”

在水花四溅中,计缘整个人拔出水面跳上对岸。

“哈哈哈哈舒坦”

身体再次跑动起来,在冲刺中高高跳起,空中旋转数周,无数水滴甩飞,下落后继续向前,就像一个孩子一样尽情的用武功嬉戏。

直到又跑出二里地,这才运转小避水术,将粘身上和衣服上剩余的水珠水滴排去,算是以这种方式洗了个澡,将刚才打斗和紧张中出的汗水连同疲劳一起洗去,更好似剥离了心境中的一层油腻,真的是身心俱爽。

回到宁安县城的时候,早已是夜深人静。

宁安县向来治安良好,也从不曾实行宵禁,但奈何宁安县本身是个小地方,除了有时候开庙会外,夜晚基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自然晚上都是很安静的。

计缘入城之后谁也不惊动,依然轻飘飘回到居安小阁,望了一眼挂在正房一角书桌前的剑意帖,舍了现在就研究的念头,换了身睡觉的衣服倒头就睡。

第二日依然阳光明媚,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计缘像一个怀着敬畏心的学生一样坐到了自己房内的书桌前,再次细细观摩剑意帖。

书桌上有简单的文房四宝,都是尹兆先赠送的,不是什么值钱货,可用起来手感都不错,显然是精挑细选过的。

剑意帖在眼中依然是玄妙的文字艺术,但这早已被计缘看透,却并未发现什么墓冢线索。

难道要浸水火烧

计缘将剑意帖从墙上拿下放到桌上,摸了摸这剑意帖的纸张,根本就是普通的宣纸,经不起那种实验折腾。

难道在轴上

手指轻轻上下各一划,字卷轴部的两根细木棍自己脱开,计缘拿起来仔仔细细的瞧了瞧,也并无什么记录。

“难不成在里面”

计缘运起指力,照准其中一根木轴顶端用力一弹。

“咔”

木棍直接竖直裂成两半,瞧瞧看看摸一摸闻一闻,没什么稀奇的,看来还是要从字帖本身内容上找。

实话说以计缘的视力,寻常纸质书籍的文字是看不清的,这剑意帖就特殊在剑意深重,所以才能看得明白。

“吾自幼酷爱兵刃,尤其恋剑,六岁得木剑十二岁得铁剑岁二十意气风发,虽无新剑己身锋锐无双,三尺寒锋光照一府八十载人生长路漫漫,武道尽头路何方先天之上可有仙剑落纸面心亦不甘,不甘,不甘”

计缘轻轻读完这百十个字的剑意帖内容,也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前他还想过不知道这书就剑意帖的武道奇才是不是还活着,现在则清楚其人早已过世几十载。

“哎,可惜了不过你倒是把话说明白呀”

叹息间,计缘不由以指代剑,在剑意帖前轻舞游龙,只是这个无意间舒缓心情的动作忽然让他心头一动。

剑势一转,没有再如自己之前那样随心所欲的舞动,而是顺着文字上字里行间的顺序挥动剑意。

虽然少了一份近道气息和自然感,也多了许多杀伐锋锐,可按照这位左大侠平生年岁轨迹配合这展露的剑意,居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身为瞎子的计缘硬是凭借记忆在脑海中将剑意轨迹和时间地名等汇聚在一起。

卧槽,这是地图

体会良久终于确定这一点的计缘也有些哭笑不得。

搞得难度这么大,无怪你左大侠逝世多年依然没人继承衣钵,你是认为只有如同你那样的天纵之才才有资格继承你的剑道咯

可以的,很强

计缘自觉要不是自己也确实“才情无双”,这剑意帖的秘密怕是到烂掉都未必有人能破解,或许那绝世剑法要等哪个运气好到爆的人无意间直接发现才能重见天日了,那运气估计得和跳崖得秘籍差不多。

“当真是无愧左狂徒三个字”

有了这一层领悟,计缘算是彻底放心了,同时也对左狂徒的绝世剑法非常期待,一个剑意帖让他领悟游龙的奥妙,那剑法本身想必更加高妙

“咚咚咚”

“计先生,尹兆先来访,不知先生可在啊”

院外响起了尹夫子熟悉的声音,计缘一看门外,顿觉居然已经到了中午。

外头的尹兆先提着两个东西,一个是食盒,一个是一只布袋子,他很清楚计缘饭点极为精准,特意赶在午饭前一点点,让妻子做了了几盘拿手好菜再配上一坛花雕,就往居安小阁来了。

现如今尹兆先喜欢往这跑早已不是当初那种敬畏,更有同友人相互探讨学习的怡然自得。

没等多久,院门就被计缘亲自打开。

“尹夫子,你这是”

“哈哈,今日休沐得一天空闲,来拜访计先生,可有叨扰之处啊”

计缘也是笑了笑,他早就闻到食盒内的香味了,还冒着热气,想来味道一定不差,朝内伸手。

“尹夫子请进吧”

两人到院中石桌边坐下,尹兆先很是献宝的先将那个布袋放在桌上,然后打开露出里面的木质棋板和两盒棋子。

“我一直见计先生研读棋经棋道,却不曾见你下棋,怕是没有对弈之人尹某特意寻来这檀木棋盘,可陪先生手谈几局”

喂喂喂喂我是纸上谈兵,不是找不到人下而是真的不会下棋啊

计缘有些哭笑不得,今天似乎得丢脸了。

另一头,魏无畏还是带着人回了宁安县。

毕竟身上带着伤,还抓到了这么多凶人,为减少变数,魏无畏一面将他们绑好押到最近的宁安县,一面让车夫骑马前往德胜府城,让那边的官府和魏家一起带足够的人手来押解重犯。

现在的魏大家主正住在客栈里,裹着那张从宁安县衙花了一千两买来的白虎皮呼呼大睡。

第51章 寻访

正午时分,魏无畏才从床上醒来,舒舒服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哦呵~~~~舒服!又活过来了!”

活动了一下右手,虽然不够灵活但已经能自由松握,看来那一指的伤除了影响真气运行其他问题不是非常大,至少能拿筷子吃饭。

在房内洗漱完毕,下楼吃饭,等一切都差不多了,魏无畏才前往宁安县衙的大牢。

宁安县衙的诉讼大堂右侧数十步距离,就是宁安县大牢所在,此刻整个宁安县的捕快全都聚集在这里,县尉朱言旭更是亲自坐镇,两个武功高强的魏家护卫简单处理伤口后也是在此守护。

看到魏无畏在一名差役的带领下来大牢的时候,听到通报的朱言旭苦笑着从里头出来。

“魏家主,你可把我们宁安县的差役们害苦了,我这可是彻夜未眠的啊!!”

朱言旭在整个宁安县官差体系乃至原本的整个宁安县中都是武功最高的人,算起来差不多是武林第二流高手。

但其修习的是军体杀拳,真的杀出血性来时不会有江湖人那么多顾忌,无视伤痛以伤换命都是等闲,普通二流高手必须多名才能压制得住,而宁安县捕快则要差得多了,武功最高的也不过就是三流水准,还有些顶多算是练过一些把式的壮汉而已。

魏无畏也是连忙拱手告罪。

“辛苦朱县尉了,辛苦各位衙门差爷了,我魏某人也是无奈啊,半路遭袭也只能就近求助了,要不是我手无缚鸡之力,来了只能拖累,真恨不得陪同一起守夜啊!!”

朱言旭摇摇手。

“好了好了,这我都知晓,分内之事,我不过是发发牢骚,倒让魏家主见笑了!”

“不敢不敢,我已经去庙外楼定了诸多吃食,稍待就会有庙外楼伙计将饭菜送来,就当犒劳县尉大人和诸位差爷了!”

“好,魏家主有心了。”

客套一番之后,魏无畏才随同朱县尉一起进牢房内查看犯人。

被点了大穴哑穴下了公门麻痹散,又有铁索拷住脚又反背的形式拷住手,嘴巴更是被封堵得严严实实,再看看几人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翻不起浪来。

以魏无畏估计,到时候凑热闹的可不光会是德胜府的官差和魏家的人,八成定元樊家和不少武林人士都会插上一手。

实际上魏无畏昨晚很是犹豫了一番,他本是想将一众人全都灭口,理由就是那些神仙机缘的话语,传出去容易给魏家惹来不少麻烦,只是想到那位神秘的公门高手才作罢,乖乖将一众凶徒送官。

胸口处温润的蓝玉让魏无畏心中一直想着昨晚的事情,想着黑衣人说的那番话,哪怕当时嗤之以鼻,现在却有些心痒痒。

在朱县尉的陪同下走出大牢的魏无畏无意间抬头望去,看到远处县学塾阁楼的挑檐一角。

“今日贵县学塾无人上课?”

魏无畏也是随口问了一句,因为没能听到县学的朗朗读书声。

“哦,今日学塾休沐,自然无人上课!”

朱县尉随口回答。

“原来如此!”

刚说完这句,魏无畏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昨日白天宁安县县丞曾经给他讲过的那件事,莫名就让魏无畏意动起来。

“呃,县尉大人,不知您是否知晓贵县一位名叫计缘的人?”

朱县尉有些奇怪的看看他。

“计先生我自然晓得,魏家主与先生有旧?”

听闻朱言旭话语中的称谓,魏无畏也立刻改口并追问。

“不不,我并不认识计先生,但听闻过红狐叩拜求救的事情,觉得甚是神奇,昨日急着赶路,如今既然事已至此,也就想见一见这位奇人!”

“你想见计先生?”

朱县尉笑了笑。

“可以是可以,但朱某要提醒你一句,想去拜访计先生的人并不少,但真的敢去的只有本县尹夫子一人尔!”

“哦?难不成这位计先生脾气很差?”

魏无畏好歹也是远远撇过一眼的,计缘看着不像这样的人啊,况且对方连狐狸都救。

“哈哈哈,自然不是,计先生对谁都谦和有礼,从未有人见他生过气……”

朱言旭也没有再卖关子。

“之所以无人敢拜访,只因计先生的住处甚是邪门,很犯忌讳,是本县一处有名的凶宅,数年内出过不少事!”

“那他还敢住?”

这句话魏无畏几乎脱口而出。

“呵呵,说来也怪,偏偏是计先生入住之后,那里并无怪事发生,尹夫子一家也都好好的,不过即便如此,恐怕短时间内依然不会有人‘涉险’拜访,毕竟真的想见计先生攀谈两句,在街市也是能遇上的。”

魏无畏恍然的点点头,心中那个念头却更强了。

“还望县尉大人告知魏某计先生所居何处!”

“魏家主还想去?”

“想!”

魏无畏感受着胸口的蓝玉,就算真有什么,好歹也有这块玉在不是!

。。。

半个时辰之后,在一名差役的带领下,魏无畏正走在天牛坊青石铺就的小道上。

穿过半个天牛坊,就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出现,这香气并不是什么胭脂水粉的味道,很自然也很独特,随着深入天牛坊而逐渐浓郁,魏无畏无法分辨,于是就问身边的差役。

“这位差爷,这是什么香味?”

差役没多想就张口回答。

“这是居安小阁的枣花香,宁安县城内只此一份!”

“枣花?枣花能有这么香?”

魏无畏自认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名花怪树秀丽奇景见得多了,从没听过枣花能这么香的,凑近了估计都不太闻得出来吧?

“嘿,要不然计先生为何是奇人呢,往年天牛坊可没这香味!”

这话听得魏无畏好奇心越发重了,脚步也不由的加快。

渐渐的小路边开始稍显偏僻,到过了某个小巷路口,好像一下子开阔了许多,城内都多了不少绿意,但差役却不再向前了,先放下了帮忙提了一路的东西,指着前方数十步开外的小院道。

“呐,那院中长着枣树的就是居安小阁,我就不过去了!”

“好好好,谢谢差爷!”

魏无畏说话间掌中已经出现一小叠铜钱,塞给了带路差役,后者收过铜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好说好说。”

等差役走后魏无畏整了整衣冠,看着远处伫立着大枣树的院子,提起地上的礼品自己朝着居安小阁走去。

第52章 一语道破

天牛坊这一角虽然偏僻,但却并无任何阴森的感觉,魏无畏走到小院门前,在脑海中整理措辞。

院内石桌上,一块檀木棋板摆正,计缘和尹兆先各自一边,尹青则坐在石桌一侧,托着腮帮努力看着其实根本看不懂的棋面。

计缘下棋是一种很公式化的手法,全凭书上看来的那些招式入手,开局算的上是很工整了,但棋力其实不强,还好尹兆先也不是什么高手,所以两人还能下得有来有回。

此刻轮到尹兆先落子,正执子思考着。

计缘眉头一展,忽然笑道。

“门外有客到了。”

听脚步声,来者不是提着重物就是自身分量不轻。

尹兆先对计缘这种近乎未卜先知的能力早就见怪不怪,只是很好奇谁会来访,毕竟这宁安县会往居安小阁跑的除了自家的人貌似也没谁了。

果然,没过多久,院门处就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请问计先生在吗,在下魏无畏,乃是德胜府一位商贾,听闻先生乃宁安县雅士,特来拜访先生!”

是魏无畏?

计缘微微一愣马上回神,看了看尹青。

“小尹青,帮我去开个门好不好?”

“好的!!”

尹青一下窜出位置,腾腾腾朝着院门奔去,拉开了根本没上插销的木门,对着门外衣着华丽的胖胖大个子瞧上瞧下。

“进来吧!要我帮你拿东西吗?”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魏无畏笑着回应这个清秀的孩子,拎起地上的东西跨入小院。

里头,一白衫一青衫正坐而对弈,大枣树不时有零星小花随着清风吹拂而落下。

‘好景致!’

魏无畏暗赞一声,见到对弈的两人都看向自己,赶忙道:

“计先生好,这位是尹夫子吧,冒昧来访仓促间不知带什么,这是庙外楼的糕点,陈记的佳酿,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计缘左手抓袖右手自棋盒中取一白子,轻轻落到棋局中,他还在学习棋道的优雅。

下完一子,计缘也不站起来,只是看向魏无畏道。

“不知魏先生具体为何事而来,难不成只为见计某一面?”

魏无畏看到计缘苍色的眼睛也是微愣,心道果真如传言那般,面对问题赶紧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一边后拱了拱手。

“实不相瞒,日前听闻有红狐向先生叩拜求救,又令黄犬闻声自退,觉得甚是神异,心中又有此类疑难久不得解,起了想来向先生求教的心思。”

正抓着黑子思索的尹兆先听闻这话,也笑了笑,但没发出声音,对面的计缘也是含笑点头没有说话。

倒是尹青很兴奋。

“那是,计先生可厉害了,昨天我还和先生一起放小狐狸回山了呢,计先生送了小狐狸一个名字,它还对着先生不停拜……”

“青儿!!”

尹兆先一下回头,目光严厉的盯着尹青,吓得尹青赶忙闭嘴,心里有些委屈,明明计先生都没不让说,阿爹昨晚听的时候自己还不是连连追问的嘛……

“不碍事!”

计缘对着尹兆先笑劝了一下,然后指了指石桌上的一个位置,对着依然站着的魏无畏道:

“魏先生过来坐吧,说说你有何事不解。”

“呃好!”

魏无畏有些有些敬畏的走到石桌边坐下。

正所谓童言无忌,又是没什么利益牵扯的场合,观这尹家父子的反应,尹青刚刚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

魏无畏沉了沉气才开口。

“计先生,请问这世上是不是真有妖魔鬼怪,真有求仙之路?”

院中的气氛微变,正好轮到计缘落子,将手中的白子按到棋盘上这才目不斜视的开口,只是简单的一个词。

“有的!”

好似周围一下子更安静了,尹兆先抓着黑子看着棋盘,心中却想着当初的城隍一事,魏无畏更是激动得呼吸都有些紊乱,他自己都不明白平常定力很好的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失态,除了计缘外也就只有小尹青没什么变化。

“阿爹,该你落子了!”

“哦好好好!嗯?你个小孩子懂什么,爹爹这叫细思棋路!”

听到自己儿子的话,尹兆先回过神来,边教训儿子一句一边心不在焉的随便落了一子。

魏无畏这会哪还顾得上看棋,看着正执子的青衫盲目男子,平复了下有些激动的心情才继续开口。

“计先生,我魏家代代相传一块宝玉,祖上留下话来,说是一仙鹤报恩馈赠,这么多年来从无任何神异,但日前魏某遭遇一劫,得知此玉还有些机缘,不知…不知先生可否帮在下看看?”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此人,就是令魏无畏有种莫名的信任感,昨天黑衣人势要抢夺到的蓝玉,在这里就随便交出去让人看。

而听闻“宝玉”一说,尹兆先和小尹青也分外好奇的看着魏无畏,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来。

计缘此刻才转过头来看魏无畏第二眼,点了点头道。

“拿来我看看!”

真巧了,昨天他计某人其实没敢细瞧,真要仔细研究蓝玉至少也得辅以灵气,现在魏无畏居然自己带着玉过来让他看。

‘世间之事真奇妙!’

在计缘心中感叹的时候,魏无畏已经拽出了藏在衣内的玉佩,解开了红绳拿在手中,小心的递给计缘。

“阿爹,这玉石是蓝色的呢!!”

“嗯,确实少见!”

尹兆先也觉得很长见识,但依然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计缘很是随意的接过玉佩,在眼前细细端倪,蓝玉呈圆形,没有细雕什么图案,有点像稍大号的平安扣。

其上灵光隐匿却不时闪现,当然也只有计缘一人可见。

也没做什么犹豫,计缘慢慢输入了一丝灵气到蓝玉内,在眼中,随着灵气流入,蓝玉内部好似有水波环绕又如烟如雾。

大约是两个呼吸的时间,蓝玉有微光透出,这光连尹兆先等人都能清晰见到,魏无畏更是屏住了呼吸。

只见玉佩对称的四角方位各自出现一个透着灵光的小字,合在一起正好是“玉怀圣境”四个字。

计缘心中微动,口中道:“原来是玉怀山!”

魏无畏桌子下两只胖乎乎的手死死抓着衣服,以此来克制强烈的激动,就连受伤的右手也全然顾不上。

“玉怀圣境”四个字魏无畏看得真真切切,而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不难推测计缘脱口而出的“玉怀山”恐怕才是真正的名称。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我魏家代代相传的,真的是个宝贝!!!仙道机缘!!!’

怀揣宝玉传多代,今朝一语道天机!

第53章 忽如一夜秋风来

魏无畏突然回想起之前被老太爷定位魏家新一代家主时,自己曾经私下里和老太爷的一段对话。

当时老太爷问他“知道为什么是你吗”

魏无畏很是恬不知耻的回答“当然是我才智高超学富五车,武功也是极佳,而且没人知道我练武,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又知道隐忍示弱,不选我选谁啊”

“哈哈哈哈哈哈那些当然是基本条件,但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

“什么原因啊”

老太爷当时很认真的看着魏无畏道“你命好”

此刻回想起来,魏无畏只觉得老太爷说得太对了,自己真他娘的命好

现在小院内,魏无畏还在激动着,计缘则在仔细观察这玉佩,灵气在蓝玉中流转一圈之后再次收回指尖,玉佩上的光彩也逐渐暗淡下去回归了普通。

果然有点门道在里头

刚刚查看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这玉佩内部还有一些他看不透的东西存在,或许就如同上辈子小说中所谓的禁制。

不止如此,因为部分灵气被玉佩吸收,计缘借由这一瞬间的感应,似乎能感受到一种微弱的磁力,朝向明显偏向魏无畏的方向。

如此看来这蓝玉就算有人抢去了,也未必就能成就一段仙缘,只是不知道昨天那黑衣人是有办法另辟蹊径呢还是根本不知道这一茬。

反正和我无关

想到这,计缘笑了下,将玉佩递还给了魏无畏,引得他小心的双手去接,又拿在手里细擦细瞧。

看看又开始下棋的计缘,魏无畏有些口干舌燥又异常小心的问道

“计先生,这玉怀山是什么地方,可是,可是仙家所在啊”

其实魏无畏现在心中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计缘绝对是以为超乎寻常隐士高人,甚至可能就是仙人,但却不敢把话说破,只敢提及自家事。

面对院内三双竖起的耳朵,计缘也是觉得好笑,不过这种事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能说得也不多,更没有什么故作高明来瞎掰的打算。

“玉怀山究竟如何我也不曾见过,至于仙不仙,对于我等凡夫俗子来说想必是吧。”

魏无畏尽量让自己不要太激动,期盼的小声询问。

“不知我魏家人如何才能借此玉寻得仙缘,还请先生教我”

这确实是问到点子上了,可计缘自己也不知道啊,就玉怀山这名字还是宁安城隍那了解的。

“魏先生,计某也不过是一凡夫俗子,只是眼界比常人稍开阔一些罢了,至于玉怀山这种神仙地方位于何处,呵呵计某可不知啊”

计缘笑着落下一子,看看有些不知所措的魏无畏。

“只是听闻,玉怀山地处我稽州境内,应当是在北部,计某言尽于此,魏先生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些,计缘是打算不再理会魏无畏了,反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玉怀山他计某人自己还想去瞧瞧呢。

哎,这种祖荫福佑羡慕不得啊,谁让自己这辈子没个好爹呢

魏无畏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位计先生显然是已经隐晦的告诉他,能讲的就这么多了,他要是还不知足,那就是蠢了,真当高人没有脾气

魏无畏从位置上站起来,离开石桌两步,将身子站直,左手包右手,朝前缓缓躬身九十度,恭恭敬敬的拱手作揖。

“计先生今日点播之恩,我魏家没齿难忘,他日若有什么地方能用得上的,请尽管吩咐,只需道明您的身份,德胜府魏氏必当竭尽全力”

想了下,魏无畏解下腰间一块翡翠放到桌上。

“此乃信物请计先生务必收下,便是手头紧了也可换取些银钱”

朝计缘行完礼放下翡翠玉佩,魏无畏也礼貌的朝着尹夫子拱了拱手,然后才怀揣的激动的心情几步走出了居安小阁,还不忘把门带上。

到了外面,这分激动就再也克制不住,心砰砰跳的魏无畏直接小碎步跑了一起来,这一跑直接跑到天牛坊坊口门牌处才揉着胸口缓和下来,再度变为那个稳重富态的商贾。

今天的事情魏无畏打算除了家里绝对信得过的人之外,谁都不说,更不可能对外宣扬。

计先生既然几次说自己也只是“凡夫俗子”,等于直白的告诉他魏无畏不想被打扰,那他自然明白该怎么做,否则好事变坏事善缘变恶缘就不好了。

居安小阁的院内,等魏无畏走后,尹青十分好奇的冲着计缘问道

“计先生,您真的不知道那个玉怀山在哪吗神仙什么样我还没见过呢”

“是啊,神仙什么样计先生我也想见见呢,希望和我想的差不多,至于我是不是真不知道玉怀山的事,小尹青,你见我什么时候说过谎啊”

计缘一边从地上把食盒拿过来,将里头的糕点一包包取出放到石桌边,一边嬉笑着回问尹青。

“可是我认识计先生才几个月嘛,计先生你以前说谎我又看不到”

“青儿”

尹兆先这次是真的被自己儿子吓了一跳,这混小子什么话都敢说。

“哈哈哈哈哈小尹青说得对,计先生也不是从不骗人的,不过这事可没有说谎还有,小孩子说话也得顾忌他人感受,我这里没事,可今后你总得出门,也是要小心祸从口出的”

尹青可爱是可爱,可也不能让他有往熊孩子发展的趋势。

“计先生所言极是,这孩子是要严加管教,行勿忘礼,言勿伤人”

计缘难得严肃的赞同尹夫子管教孩子,很是郑重的点头。

“尹夫子所言极是,外面的世界可不如这宁安县这般风平浪静,市井如是,江湖如是,官场如是,便是那些魑魅魍魉也多有为言语所招,不可不慎”

小家伙连你计先生也敢怼,先生我大度是大度,可整起人来也不含糊

计缘很是腹黑的想着,随后又若无其事的下了一子。

“哦,这庙外楼的糕点,不要浪费了,一起用”

“恭敬不如从命”

尹兆先也不再客气,一起同计缘吃了起来,也就只有小尹青苦着张小脸,看自己爹爹憋着一股劲的样子,觉得有些忧愁。

计缘最欣赏尹兆先的一点就是,即便刚刚发生这样神异的事情,在惊愕过后的这么短时间就又能以较为平常的心态和自己聊天下棋吃糕点,哪怕也有常人**也渴望羡慕很多事情,却能守住规仪克己复礼。

很难得,计缘觉得,这比比真正的淡泊名利清心寡欲更为难得,也是他很多时候从尹兆先身上能学到一些东西的原因。

就着糕点,计缘同尹兆先的棋局一直持续到黄昏之前,双方各有胜负,一个信心大涨,一个只当对方让着自己照顾面子,都是心情畅快。

最后一局棋结束,双方各自收拾着棋子,尹青在一边黑捡几粒白丢几颗的帮忙。

“尹夫子,计某不日或将离开宁安远游了”

这件事在昨夜得知剑意帖消息和今早破解剑意帖秘密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那位左大侠的墓冢可绝对不近,现在计缘不过是提前会知一声。

尹兆先顿了一下,这句话来得太突然了,让他捡棋子的手势都慢了不少。

尹青刚想嚷嚷说话,却被这次反应较快的尹兆先瞪了一眼憋回去了。

“计先生打算什么时候走”

“尚不清楚,快则日,慢则六七天吧”

主要还是得想办法先熟悉一下大贞各州各府的大致地图,也得和县城隍相约告别。

小院中沉默了一会,尹青有些垂头丧气的趴在石桌上,尹兆先将最后两粒白子放进棋盒,才继续开口。

“尹某知晓计先生绝非常人,离去自是有离去的理由,尹某不便多问,若到时能会知尹某一声,自当为先生送行,如若不便,只能祝愿先生到时能一路顺风了”

“好,多谢尹夫子美意”

计缘也是笑着拱手,又揉揉无精打采的尹青。

似是又想到什么,抬头看看院中枣树,只是感叹一句。

“这今年的枣子,我怕是吃不到了,届时望尹夫子和小尹青能摘下熟果,分予街坊共食吧”

“尹某一定办到,请放心”

尹兆先回答的时候同样看着枣树,两人反而没有像往常那样施礼还礼的。

这番对话之后,再闲聊几句,尹家父子兴致明显都不太高了,加上已近饭点,不多久就告辞离开了。

等尹家夫子走后,计缘也照常作息,出门吃饭回家修炼,又准时回屋睡觉。

是夜,院中枣树之花有枯有落,为枝头逐渐长大的青枣所顶,到天近黎明,居安小阁院内枣树叶脉多有枯黄之色,但枝头却已硕果累累。

清晨,当计缘醒来后打开房门,也是被眼前的一幕所惊到了,定睛看了枣树很久,才有感而发的开口

“忽如一夜秋风来,满园硕果由人摘谢谢了”

第54章 唯尹兄一人尔

“轰隆隆……”

这时候天边隐隐响起一阵雷声,计缘抬头看看,除了能清晰的看到远方的闪电,也能模糊的看到天上满是阴云,应该是马上要下雨了。

“晴天很好,下雨更妙,好兆头!”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或许是因为眼睛和听力的关系,计缘最喜欢的天气变成了下雨天,如果要说准确一点的话,最好是那种适中的降雨,不要太小也不要太大。

即便外人看计缘行动再正常,也掩盖不了计缘本身眼睛不好的事实,也只有在雨天,能让世界在计缘心中变得分外清晰。

取过昨天才由尹青摘来的柳枝,简单洗漱一下之后,带上把油纸伞,计缘就上街了。

走在天牛坊的街道上,往日里的枣花香已经不见了,或许天牛坊的街坊邻里今天起床后会感觉到哪里不对,却说不上究竟不对在哪,或许有机敏一些的能恍然想到是香味没了。

但至少计缘还没见到哪个遇见的坊民向他询问花香的事情。

出了天牛坊,刚到街上。

“哗啦啦……”的大雨就落了下来。

计缘恰巧在雨落的前两秒将伞支到头顶,聆听这雨滴落在三面街道乃至猝不及防的行人和街犬身上,不由露出会心的笑容。

这一刻,听力范围内的宁安县在计缘心中彻底“活”了过来!

住居安小阁数月,雨天并不是很多,反而是现在准备走了却接近了芒种,到了黄梅多雨的时节。

如果真的有细致入微者能观察此刻走在雨中的计缘,就会发现即便是雨伞难以看顾的下半身,计缘依然片履不湿点衣不潮。

“计先生~~~~今天吃卤面吗?有牛杂,难得的啊!!!”

路过孙记面摊,罩棚下的孙老汉朝着撑伞的计缘吆喝一声,计缘转头看看,能隐约见到有不少食客和路人在那边躲雨。

“不了,有事要去城隍庙!”

“好,那您慢走啊,要我给您留一份牛杂吗?”

“不用了!”

计缘一边客气的回绝一声,一边朝着城隍庙走去。

由于下雨的关系,街道上人数骤减,庙司坊的城隍庙处也是一样,走进庙内,从移到前厅内的小贩手中买了檀香,犹如一个祈福的百姓,到主殿给县城隍上了三炷香。

等香一插上,计缘朝着城隍像略微拜了拜,就直接出庙向着对面的庙外楼而去。

踏入庙外楼大门,里头自是一片繁忙景象,毕竟很多人都进来躲雨了,有闲钱的买一壶茶水,上二楼听书凑热闹去的也是不少。

“哟,是计先生!!里边请里边请,今天还是打包糕点?”

有认识计缘的店伙计热情的过来招待。

“不用,三楼还有位置吧,准备点点东西在那吃,会有朋友过来!”

“好好好,您随我来,三楼空座还有好多!”

三楼的窗栏边,计缘落座之后,一桌庙外楼的招牌糕点和一壶今春刚摘的牛奎山山茶很快就上齐了,不用炒菜速度就是快。

在这之后不过几分钟,一名墨袍老者就上了三楼,远远就朝着计缘拱手作揖,计缘也赶忙站起来回礼。

“计先生,近期可好啊?”

计缘到宁安县之后,除了开头那次,后面也就见过老城隍一次,而这次是第三次,但双方却没有任何拘谨。

“宋大人好!托您的福,计某过得甚是自在!”

两人落座,计缘也不废话。

“计某此番特来向宋大人辞别,既是有事要办也是准备游览别府他州,只是还想拜托宋大人一件事。”

老城隍掐起一块米糕,凑到嘴边闻了闻,只咬了一小角,在口中品尝,剩下的大半上飞出一阵白气入了口中,手中那部分又放回了盘中。

“计先生直说便是,能帮上的宋某决不推辞。”

“嗯,宋大人几次派差役送我竹简,帮了我不少忙,您也知道我眼睛不便,遂希望能向大人讨一张地图,能大致将大贞及其周边刻入图中。”

计缘这么说,就等于是要一份刻图了。

“好说,今夜武判会亲自督办此事,不知计先生可辨多小的刻纹?”

“只需条理分明,细微毫厘皆可辨别!”

城隍品完第二块糕点,定睛看向计缘。

“好,定叫计先生满意!”

聪明人之间讲话就是轻松,正事谈完,两人边吃边聊,等桌上食物品完也就各自散去。

待两人结账离开,有店伙计上楼来打扫那一桌的卫生。

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走到桌前一看,见到居然有一多半的糕点还在桌上,并且看起来很完整。

“这…”

店伙计左右瞧了瞧,见没什么人注意,笑嘻嘻的抓起一块塞嘴里咀嚼。

“呸呸…干粉干粉的还涩得很……这楼里哪个大师傅做的?”

再挑了几块尝尝。

“呸呸呸呸……真他娘的岂有此理!!”

。。。

居安小阁枣树一夜间硕果挂枝的事情,着实把尹兆先一家震撼得不轻。

更何况尹家父子昨日才亲耳听到计缘叹息吃不到今年的枣子,第二天就硕果累累,其中玄妙足以让常人毕生惊叹。

院中的枣子可谓是果粒饱满色泽诱人,尝一尝满口生津,吞下肚唇齿留香。

不过计缘也就暂时只分了一些枣子给尹家,并未在坊内细分,省得大家大惊大怪。

原以为一夜就能收到城隍的刻图,没想到足足等了三天。

到计缘手上的时候,才发现是三块三指宽两掌长的墨黑木条,由细丝穿在一起,上下顶端有小扣,叠加则是一块分量大小都尚好的镇纸,而展开拼在一起,则是一份雕刻地图。

图上山川水泽细致入微,纹理之间差之毫厘却方寸不乱,不少地方还有地名标注,整体上比计缘期待中的还要好!

到了第三天的夜里,计缘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得给尹家留点什么,他也不清楚自己会出去多久。

于是乎,来这世界数月之后,第二次拿起毛笔。

“那么我计某人,这次就文青一把!”

挥毫间,身运灵气倾注神意,也有周遭灵气缓缓汇聚,书就一张宣纸,既是书信也是字帖,字数不多,书写却花去计缘大半夜时间!

第二日清晨的尹家院内,当尹青第一个开门正要跑出去的时候,发现门缝里飘落一封书信。

正面上书:“尹夫子亲启,计缘留”。

“爹爹!!!计先生留了封信在门上呢!!!”

“来了!!!”

尹兆先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到门前的时候还在整理着衣服,随后皱着眉头从尹青手中接过书信。

‘留信的话,那计先生可能是已经不辞而别了?’

看看信封上的文字,一声‘好字’惊叹在心中响起。

再小心拆开书信,取出折叠的宣纸展开,信上的内容映入眼帘,也看到计缘首次以特殊的称呼称谓他。

“赠尹兆先

与君结实于谷雨之后,暂别于芒种之前,余深居小阁,县内友人唯君一人尔;

忆往昔,摊桌初遇尚觉浅,笑言尹兄故孤高;

然,君虽仅一县夫子,无愧圣贤之书,知理而善学,善学而擅改,学而时习,自勉自强;

君子有欲明晰取之有道,小民常乐不扰他人一分,何人?宁安尹兆先也;

只惜,天无皓月常清,地无宴席不散,星斗挂天余自去,君莫怪;

夜走不辞别,临行赠一贴,对坐再弈棋,相逢会有期;

望君,教书育人作于细,功参社稷勿须臾,持心如初,从始至终;

他日著书立传,惠得百家子弟,教化天下万民,一代大儒皆可期;

当是时,可游山川,踏天地,惊涛骇浪不改色,凌波微步亦自若,腹墨千千万,胸中有正气!”

尹兆先读到最后一字,只觉头皮微微发麻,手腿肌肉绷直了依然颤动不可自持。

深深吸一口气,面朝门外天空,将胸挺起,负手在后,有无限志气在心中酝酿。

。。。

宁安县城外数十里的官道上,计缘一脸懵逼的抬起右手看了看,一枚棋子虚影一闪而逝。

“呃……这……什么情况?”

第55章 奇闻笑闻?

计缘很纳闷怎么回事,难道是这枚子来源于之前的魏无畏?

可之前告诉他玉怀山的时候,也没见发生什么呀,当时计缘的推断是要么是因为这次对象为“人”,要么那点程度影响其实算不上什么。

思索了片刻计缘就推翻了魏无畏那边的可能,又不是玩跨国网游,还带延迟的。

‘难道!!是尹夫子?’

计缘想起了自己留的一封书信,昨天到现在,他也就做了这么一件会对他人有影响的主动**件,而且推算起来时间也对得上。

。。。

尹家屋前,尹青有些纳闷的看着自己父亲。

“阿娘,爹爹怎么了?”

刚从里屋出来的尹母看向自己丈夫,刚想叫一声相公却突然觉得自己相公此刻分外惹眼,看得她都有些面泛桃花。

“阿娘你怎么了?”

“别去打扰你爹,洗漱去!”

“哦……”

尹青本来还想问问自己父亲计先生写了什么,但想到前几天的教训,还是觉得乖点,等吃早餐的时候再问稳妥点。

“青儿,计先生已经离开了!”

“啊……”

尹兆先微笑着扬了扬同在信封里的钥匙。

“一会我们摘枣子去!”

这一提议,果然立刻将尹青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顿时兴高采烈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只是之后突然想去小阁发现计先生不在的时候,失落感就会重新回来了。

。。。

清晨,街上的孙记面摊早早的就开业了,孙老汉一天中基本忙活早餐和午餐,混沌、面条和杂碎就是主营食材,下午则会早早收摊回家。

往往天才黑没多久就睡下,五更天不到就起床忙活准备小摊的材料,人老了睡得早起得更早,也很符合他的作息。

架起罩棚摆好桌椅,擦拭一遍,老汉在那等客上门,也琢磨着面粉肉料的价格变动和送孙子县学读书的费用。

等街上人流开始增多,摊子上也渐渐有了生意,忙碌间抬头,看到县学的尹夫子带着尹青朝着摊位走来,手中还提着一个小篮子。

“哟,是尹夫子和尹小公子来了!!我这吃早餐?有上好的混沌和阳春面!!”

尹兆先笑着拱了拱手道:

“不了不了,家中已经用过……”

说到这里尹兆先递上手中的篮子,并掀开盖着的布块。

“这是计先生家中枣树所结的果子,先生出门前曾言分予坊间邻里食之,其常来此处用餐,亦以为当送老汉一份。”

孙老汉看着这鲜嫩欲滴的枣子愣了一下,双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

“呃,这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啊……”

话虽这么说,但却很诚实的伸手去接了,拿到篮子后才反应过来尹兆先前面的话。

“计先生出门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尚不知晓,嗯,把枣子放到车内把,篮子我还要带回去的!”

“哦哦哦,对对!”

孙老汉赶忙将小篮子的枣子倒到面车上的一个淘洗盆内,又把竹篮递还给尹兆先。

“尹夫子,您的篮子!”

“嗯,我就不打扰了,你忙!”

“哎哎尹夫子慢走!!”

看着尹兆先夫子逐渐走远的背影,孙老汉才细看淘盆内的枣子。

“孙老头,这什么果子啊?”

“是啊,能让我尝尝吗?”

有食客耐不住好奇心,站起来朝着孙老头木车那瞅。

“奇了,这是枣子?这才不到芒种呢,计先生院子里的枣树就结果啦?”

孙老头啧啧称奇,递给边上的食客一个,然后自己取了一粒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啃了一口。

口中舌上绽放鲜甜,一股淡淡的清香在附近弥漫。

“唔!!!好吃!!!孙老头,再给我几个再给几个!!!”

“这有股香味啊,也给我们尝尝啊!!”

孙老头还在回味,听到众人的请求,赶忙把半个枣子塞进嘴里,用手护住淘洗盆,然后小心收到木车柜子内。

“没了没了,没几个,一共也就一手捧的量,我得带回家去让我孙子吃呢,没了没了!!!”

……

除了孙记面摊,济仁堂的童大夫也收到了一份枣子,并且数量不少,大约有两三斤,给店内学徒吃了一点解馋之后,童大夫也是果断藏私,带回家与家人一同享用。

。。。

这一天到了傍晚的时候,天牛坊的街坊邻里每家每户都收到了一两捧枣子,那滋味真的是让人难忘。

而居安小阁的枣树居然提前几个月挂果成熟,也是让整个天牛坊的居民津津乐道,到了第二天,整个宁安县都对此事啧啧称奇。

第二天中午,云来客栈内,正在吃饭的魏无畏听到有店小二在和掌柜的聊居安小阁枣树的事情,不由好奇心大起,但却听不太真切。

“小二,你刚刚说的什么枣树结果,能否和我说道说道?”

八卦这种东西,说的一方和听的一方几乎享受同等层次的快感,这要求店小二哪能拒绝,屁颠的跑到魏无畏边上。

“客官,您不知道啊,本县天牛坊发生一件奇事,那里有间居安小阁,院中有一颗枝叶茂密的大枣树,这枣子本该过几个月才会成熟,没想到这树上的枣子现在就熟透了,天牛坊的人都分到了鲜枣吃。”

店小二这会回味了一下。

“我姐姐就嫁入了天牛坊,她家也分到了,给了我尝到了三颗,那滋味啧啧,真鲜甜,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水果!”

店小二看看大堂里不少食客的注意力几乎全被自己吸引了过来,也有些自得,故意把嗓门放大一点。

“说到这,还有一件更奇的事,据说这居安小阁的枣子,是一夜之间成熟的,在之前一天,半个天牛坊都能闻到枣花香,后来突然消失了,有人说那会就已经熟了!”

“哎呀!!!有如此怪事?”

“小二,你不会瞎说的吧?”

“就是,哪有一夜间能熟的,难不成还是神仙施法?”

边上几桌客人起哄,把店小二憋得脾气上来了。

“哼,那是你们外地人不知道,都把耳朵伸出来听仔细了,好回去和友人吹嘘!!这天牛坊的居安小阁住着本县一位奇人,自此人入住,其院内的枣树开花之后异香扑鼻。”

说到这店小二卖了个关子,间大家都有认真倾听,才继续道:

“接下来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计先生前日打算离开本县出门远游,当时和尹夫子告别的时候在院中叹了一句,说是可惜吃不到今年的枣子了……‘可惜了啊可惜了~~’”

店小二装腔作势的学了一句想象中的文气台词,然后才揉了揉表情。

“你们猜怎么着?当夜枣树就开始挂果,到天亮计先生醒来,开门一看,独木满园的枣树结满了熟透的枣子!!嘿嘿厉害吧!!”

“还有这种事?”

“我说小二,你当客栈伙计真是屈才了,能当说书先生去了!!”

“是极是极,照你这么说,居安小阁住的怕不是神仙,哈哈哈哈哈!!!”

客栈大堂一阵哄笑,掌柜的在那也是笑着摇头。

只有魏无畏心中悸动,匆匆去柜台结了餐食的账,然后急匆匆的朝着天牛坊跑。

以魏无畏的武功,跑到居安小阁前的时候居然都微微气喘,可见多其焦急。

“呼…呼…呼……”

一边平复着气息,一边抬头看去,果然见到小阁那颗枣树上已然无花,位置稍低的树枝上只剩零星的枣子还挂在枝头,而最高处的那些枝丫上则还挂着不少。

再靠近小阁一看,院门上挂着一把铜锁。

一种懊恼和暗悔夹杂的情绪在魏无畏心中升起。

‘计先生果然离开了啊!!!’

随即魏无畏念头一转,望向那颗枣树。

‘嗯,得想办法收几颗枣子尝尝!’

至于直接翻墙去摘剩下的?这种事是绝对不敢的!

第56章 夜宿偏村

此刻的计缘独自走在距离宁安县北方的官道上,时不时还悠闲跑跳一下,整个人心情极佳。

随身带的行李极少,除了身上的衣服,就只有一只包覆一把伞,包内也就一套换洗的内外衣衫,其余就是一些许多铜钱和杂物,还有占据一半空间的鲜枣,大约四斤的样子。

计缘全部的财富除了一块魏无畏给的玉佩外,剩余的一百四十多两的银子和银票兑换了一些碎银一些铜钱,然后绝大部分换了一锭金元宝。

除了长辈的金首饰,计缘两辈子没见过多少黄金,原以为这锭十两黄金的元宝会很大,没想到只有很小一枚,甚至看着都有些迷你。

计缘优哉游哉的走着,就又从怀里取出金元宝来把玩,这不是说他有多贪财,完全就是一种得到新玩具的感觉。

“黄金还真是重啊!!”

感叹一句,掂量掂量又揣回怀里的内袋。

之所以费这老大劲换钱,不是计缘不想轻便上路,实在是几月下来早就了解了,此间世上根本没有上辈子那么发达的银行系统,别说跨州,跨府的钱庄都少见,宁安县本地钱庄的银票是无法到其他地方取钱的,只能全取出现钱带走。

这会的计缘无比羡慕陆山君,那家伙的胃也不知道是啥构造,那么大张白虎皮就能吐出来,搞不好胃袋取出来还是个宝!

即便走的是官道,沿线风光依然秀丽,处处是成片田野和成荫绿树,也有不少农田上有农民穿梭,毕竟芒种前夕正是农忙时刻。

虽然看得模模糊糊,但稻苗种入的水声,农民的闲聊和周围的鸟鸣,让他自然脑补出画面。

哒啦哒啦的马蹄声从后方响起,伴随着骑手的呼喝声和挥鞭声。

“喝~~驾…驾……”

随着声音接近,计缘赶忙往边上躲躲,片刻之后三匹马成列从路上奔过,马蹄带起一阵烟尘。

“有马了不起啊!”

计缘低声嘀咕了一声,继续开自己的十一路车。

其实本来嘛,计缘也是想要买一匹马的,身上的银子也足够买一匹过得去的好马。

但问题是,一来计缘两辈子都没骑过马,二来买了马可不是光骑就行了,还得照顾它,马料洗漱什么的都不能少,感觉超级麻烦。

不会骑相信以现在的身体底子学会也不难,但照顾马可就繁琐了,那这笔不算便宜的冤枉钱计缘就不打算花了,要知道在这里买一匹好马和上辈子买辆车差不多,犯不着!

好歹咱计某人也是会点仙道术法的,且武功也不差,凭借融合游龙之意的身法,岂会比不上马?

‘嗯,还方便!’

话虽如此,现在看到别人骑着高头大马,还是有种羡慕其他小朋友漂亮玩具的奇怪心态。

伸手到背后的包覆缝隙里摸出两颗枣子,叼一颗啃着,计缘脚下一摆,轻功身法施展,化为一道青影前掠去。

计缘可没打算翻山赶路,武功再高也是个半瞎,崎岖的路倒不是不能走,就是太费心力,而且陆山君这猛虎精,计某人还是有点发憷,就不测试自己的运气了。

早已细细摸过镇纸刻图,沿着官道暂时不用担心找不对路,等沿着北方出了宁安县,再向偏东前进,找到城再问路就好。

通过对比镇纸刻图上的能找到的几个地名,并对照剑意帖字意和剑意中隐藏的线路,计缘花了一点搞清楚了那位左大侠的墓冢应该远在婉州,过去可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所以计缘现在的目的地就是去春沐江,看看能不能找到那老龟。

虽然计缘只知道大致在春惠府城西外的那处江段,但想必以魏无畏的机敏,绝对会用各种手段率先在黑衣人口中逼问出一些细节,五月十五会有好戏看的。

。。。

宁安县是偏远小县,主要区域贴着牛奎山,范围比较狭长,计缘一路行来,有时缓步慢行有时率性飞奔,到了天黑的时候,早已经出了宁安县地界。

正常来说应该是到了相邻的顺宝县,只不过到了中间段人烟逐渐稀少,一大段路连田野都看不到,更别说找人问路了,所以计缘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往偏东方向拐,到最后把心一横,随便找了偏东的宽道就拐进去只管往前走。

这一走感觉就不太好了,老半天都没人烟,天色变黑才终于又远远看到了农田,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拐道沿着田边小路前去,许久才有一个小村出现在视线中。

村边上有一条小河,黑压压的看不清楚其他,但河水在夜色中的反光还是能瞧出来的。

似乎这个顺宝县发展的较宁安县也是远远不如。

这种地方想找客栈是不可能了,最好就是能找人家借宿,在大概率迷路的情况下,能找到个村子都是万幸。

。。。

这种时候村里忙农活的村民基本都已经回家了,也没几个人在外头。

比起平整的官道,村头小路就要崎岖得多了,因为视力关系又走得快,计缘时不时踉跄一下,只是平衡性很好所以没摔倒,随后所幸走慢点,就又恢复了平稳。

当然如果真的以身法行进自然不是做不到又稳又快,但计缘又不是来显摆的,大晚上的说不定更像个鬼,太夸张人家村民说不得就会不安,当个弱势路人博取同情,留个宿蹭个饭还是更方便的。

村口也有村民注意到有人过来,起初没在意,以为是谁回村晚了,后来才觉得不是自己村的人。

“喂~~~前面那位,你是谁?来这干什么呀!!!”

有一个老人冲着计缘喊着,也有青壮村民从屋内提了点亮的纸皮灯笼出来。

这个时代可不是上辈子的那会,这种偏僻的村子晚上围着篱笆的,防野兽也防贼匪,陌生人是好人坏人更需要细细甄别。

“这位老汉!!!在下只是个过路人,眼看天已经黑了,脚程又慢,这大晚上的上路太吓人,方不方便在村中留宿一晚啊!!!”

计缘也是扯着嗓子回应,然后脚下不停,慢慢靠近村头,时不时还象征性的用手中雨伞的伞尖点点路上,看有没有什么凸起的石块会绊倒自己。

到了近处,几个聚在村口的村民也看清了计缘的大致样子,宽袖袍衫鬓发随意,被披长发,头顶发髻插木簪,看起来挺斯文的。

再看计缘虽然大部分时候是正常在走,但走得很慢,且如果被绊踉跄了,立刻就用雨伞戳前面的路,想来眼睛应该不太好。

“这位先生,您的眼睛?”

“哦,在下眼睛确是不太好,走夜路着实不便,还望诸位能让我留宿一晚!”

木篱笆门后面,包着头罩帽的老人从边上青壮手中拿过灯笼,挑出去一些细细照了照计缘,盯着他脚下随着灯笼光倾斜的影子,再看看他的面色和眼睛。

“好,这位先生稍待……虎子,开门让先生进来!”

计缘赶紧提着雨伞拱手作揖。

“多谢多谢,多谢各位了!!”

呼…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我计某人今晚有地方睡了!

“咯吱咯吱…”

木枢转动摩擦出略显刺耳的声音,但计缘敏锐的注意到几个青壮村民站的位置似乎有点门道,有的手上似乎还拿着东西。

‘难道我高兴得太早了?’

“先生进来吧,老朽搀你一把!”

老汉不等计缘说话,就先一步过来搀扶了计缘的手,入手探到了计缘的体温,心头顿时一松。

“先生勿怪,走走走,先去老汉家里喝口水!!”

“呃…好!!”

计缘任由老者搀扶,边走还边看看正在关门的村民和其他散去的几人,思索着其中门道。

第57章 计缘有些慌

村头篱门那种咯吱声还在身后,搀扶着计缘的老汉也不撒手,直接领着计缘往里走了十几步,到了一座外墙刷土浆的房前。

“先生当心,门槛很高,脚抬高!”

这门槛高可不是句笑话,是真的高,模糊着感觉都有自己小腿高了,计缘顺势抬脚随着老汉一起跨进屋内。

这屋子不像正常人家的住宅,因为仅有一室,既没有厨房也没有内堂,只有一张放着点着油灯的桌子和四张长凳子,和摆在边上的两张床。

‘嗯,更像一个临时寝室!’

到了室内,老汉终于松开了手,招呼着计缘坐下。

“先生请坐,老汉姓许,不知先生高姓家住何方啊?”

说话间还主动移开一张凳子,方便计缘入座,登脚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计缘心中拉出一条无色的线。

“好,谢谢老人家,在下姓计,是宁安县人士。”

计缘边说边摸着桌边坐下,将包覆和雨伞都放到桌上,一旁的老汉从一叠倒盖在桌边的碗碟上取一只,提起桌旁的陶罐壶给计缘倒水。

“哦宁安人,我们这儿到了晚上一般都不随便接待陌生人,老话说有影有温是活人,夜路呼名莫回头,这年头怪事多,总是得小心着点,刚刚让先生见笑了吧?”

茶水入碗声音清脆,倒满一碗溅起水花少许。

“先生请喝水。”

“不碍事,小心无大错,嗯谢谢了!”

再谢过一次,计缘嗅了嗅就也不顾及什么直接喝下了,这时候老人突然问了他一句。

“先生,你是鬼吧?”

“噗……”

计缘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咳咳咳…老人家说笑了,我当然不是鬼啦!!!”

这尼玛突如其来的硬核问题把计缘都给呛灌岔了气,咳嗽好一阵子,边上的老汉也连连致歉。

“先生勿怪,先生勿怪,老汉记性不好,突然才想到一事,下意识的就想确认一下,实在是我们这太偏,很少有人会晚上一个人过来。”

计缘咳嗽几声运转灵气,抚平气管的刺激,有些无奈又好奇的问。

“确认什么,老人家不是号过在下的脉了嘛?”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只是有的人死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不是活人,这种就最难辨别,需要当着他的面说破,我们这管这土法子叫‘鸳鸯法’。”

‘什么怪名字?远洋?怨样?不可能是鸳鸯吧?’

甩去脑海里的想法,计缘直接就问老汉。

“老人家,你们这常常闹鬼?”

否则干嘛弄这么紧张,不过只要不是厉鬼倒并非什么大问题。

“前些年确实遇上过一回找替死鬼的,这荒郊乡野方圆几十里就我们一个村,大家都提防着呢,就怕有啥怪东西往这凑,不过鬼倒是还好,俗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人多壮胆,村里多得是火气重的青壮……”

老人顿了一下,稍作犹豫还是继续说了。

“只是我们这以前闹过美女蛇,这季节入了夜,大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美女蛇?”

计缘心眉头一皱,难道是妖?

“嗯,据说是有个美人头的大蛇,喜欢把青壮男子骗过去吃了。”

“美人头?能开口骗人?老汉你可莫要诓我!!”

计缘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的就想到了牛奎山的陆山君,这是普通人用提防就能防得住的?

屋内油灯的灯火摇曳,室内却依然昏暗,晃动的光好似计缘的心情。

能开口说话的妖物精怪都是有道行的,已经炼化了横骨,可不是一不小心会被铁耙锄头打死的小精小怪了,而如果这蛇真的还有人头……

计缘都有些不敢想了,甚至有种离开的冲动,可去外面的话……胸口堵得慌啊。

这个县总不至于没有城隍吧?还管不管这里?

“哎,这事好多人都知道,以前让我们村慌了好长一段时间,怎会诓骗与你呢,不说了不说了……”

说到这,老汉从一边的凳子上站起来,去收拾另一张床铺。

“这位先生,我家还在内村,村头这房子是看顾村口的人暂住的,今天就请在此将就一晚吧,晚上若要上茅房,可以唤醒老汉我,我会搀你过去的。”

“对了,先生饿不饿,饿的话我去给你弄点吃食?”

“不用了,我不饿!”

计缘一边推辞,一边过去一起整理床铺,闻着上头的味道,应该是常有在晒的,不过就算味道重也无所谓,他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也无心在意。

“汪汪汪…汪汪汪汪……”

外头一阵阵狗叫传来,还有几声咒骂响起,计缘细细倾听,似乎能听到诸如“难吃死了”“晦气”之类的词汇。

计缘看一边的老汉没啥反应,暂时抛开脑中的些许不安,询问自己的路途问题。

“老人家,你们这个村叫什么,是在顺宝县的哪个位置?往焦县怎么走合适啊?”

“顺宝县?”

听到老人家这疑惑的声音,计缘就有些感觉不好了。

“这位大先生,你这路偏得可有些远啊,这里是上河沟村,已经是岁远县地界的东北角,早就过了宝顺了。”

“啊!?”

‘岁远县?我特么跑过了两个县?’

镇纸地图精细是精细了,但线条太细密就导致地图刻度不好把握,只能通过这浓缩的地图了解各个地界的大致前后关系,超乎极限的塞下了大贞十三州,一个县在图上也就一个小点,刻下极小的名字标出官道已经是武判鬼斧神工了,想要距离感只能从一府之地上体现。

‘所以说我低估了自己的脚力?’

怕是当时施了障眼法以轻功追那三骑快马的时候,就已经不知不觉跑过了头了!

‘飙车误事啊!!!’

心中哀叹的计缘赶忙继续询问老人。

“那如果我要去春惠府,老人家以为是原路返回去好还是另选道路更合适啊?”

“这,老汉我也没跑过这么远,这样吧,计先生先行休息,明早可去问问同是村中留宿的商贾,我听说他们最终是要去杜明府城的,兴许知道怎么走合适!”

“哎…只能如此了!”

好想念手机导航啊……

。。。

夜深了…

村里人比城里人睡得更早,也没有打更的,室内的那个老汉已经打起了呼噜,室外偶尔会有村中的几声狗叫传来。

计缘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但却没睡着,一方面是因为边上的呼噜声在静夜中太明显,尤其是在他耳朵里,另一方面则是在摸着镇纸地图先自己重新规划路线。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

狗叫声突然密集起来,计缘几乎在闻声的同一瞬间就睁开眼睛,他能听出好多村犬是聚集在了某一处,一起朝着一个方向狂吠。

静待了片刻,狗叫声才逐渐安静下来。

养久了的老狗,往往会很有灵性,这一点当初在宁安县计缘就见识过一回,而且上辈子就一直听老人说狗眼通灵,所以狗叫声计缘还是有些在意的。

‘有些慌啊……’

。。。

村外河边,长长黑影在地上滑过,只是于沿岸区域呈现s形缓缓爬动,密实的鳞片擦过石块树枝都发出滋滋摩擦声。

在某处,黑影抬起身体遥望向村庄方向,露出粗壮身躯和腹部的白鳞。

“嘶~~~嘶~~~”

吐着信子伫立片刻,村中就响起一阵阵暴躁的犬吠,但其实那些家犬往往都只是靠近篱笆吼叫,却没有想要窜出去的意思。

“嘶~~~”

大蛇伏低身子,略显臃肿的身体在沿岸扭动几下。

“噗通~~”一声后,夹杂着水浪被排开的声响,长长的黑影滑入了河中,边上的一些小船也因为水面波纹的变化晃动不已。

第58章 大蛇作孽

人喜欢了顺应天时的作息,即便是这种环境下,计缘最后也还是睡了一会,但自牛奎山上山神庙那次血泪教训之后,计缘再也不会睡得很死。

“喔~~喔喔~~~~”

村里的第一声鸡鸣响起的时候,计缘就醒了过来,这时间应该是五更天前半段,也就是上辈子三点多的样子。

这时代人总是有种奇怪的心理,就算是怕黑的人听到公鸡打鸣声总会下意识的安心一点,哪怕明知真的天亮还早,连计缘都不能免俗。

这可不是毫无根据的,当初和宁安县城隍几次聊天中,计缘就了解到不少有用的基础知识。

鬼物就不说了,极少有不怕太阳的,即便是妖物,在没有成一定气候前,一些小手段也见不得太阳之力,所以也讨厌白天。

此刻听到鸡叫的计缘也是放松了不少,看看室内的老人还在酣睡,计缘也打算睡个回笼觉。

室外天色依旧昏暗,上河沟村东北角的一户小宅院内,有人打着哈欠从床上起来,是一名留宿商客。

“哈嗬…”

看看边上依然睡得很死的其他人,起床者披上一件外套就摇晃着走出了房门。

鸡叫声不时响起,不过出了院子也没看到半个人出来活动,想来时间确实还早。

“茅房…茅房…在那!”

走了挺远才在村墙边上看到了一栋茅房。

长方形的小斜坡建筑,和周围的住宅诧异很大,随便就能辨别出来那是什么,走到茅房边,那味道一冲鼻,来人就一下清醒了很多。

打开其中一间的草门,顿时臭味冲天。

“克……这村的茅房也忒脏了点!!!”

要是小的,来人也就不顾忌什么在外头解决了,但这是大号,没办法,硬着头皮进去了。

结果这踏进第一步,就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软踏踏的东西。

“娘类个皮的!!!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一阵骂骂咧咧,来人还是在里头蹲下了,心急火燎的匆匆解决,扯了两把构成茅房的茅草当做手纸擦完,就逃一般的跳出了茅厕。

“呃呀,啧,这恶心死了!!!”

走路基本是一只脚东蹭蹭西拖拖,刚刚手上似乎也不太干净。

最后还是受不了,这回到睡觉的小院还得一段路,也不知道那里水缸里有没有水,看了看外头的小河,犹豫了一下就朝那走去。

靠河的篱墙门只是随意的用木销插着,客商甩了甩手,打开插销把门开一条缝就挤了出去。

“汪汪汪…汪汪汪汪……”

有狗叫声在身后响起,这人下意识的回头看看,这狗眼透着绿光,让他下意识哆嗦一下。

“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汪……”

原本只有一只狗,才这么会居然聚集了好几条,都在冲着他狂吠。

“娘的这群狗杂碎!!!吼什么吼!!!敢咬我就宰了你们炖狗肉!!!”

故作凶悍的朝着那群狗吼了几句,并且迅速蹲下做出捡石头的样子,果然好几条狗都下意识跳开几步。

“知道我厉害就好!”

另一边,密集的狗叫声也立刻再度惊醒了计缘,而这次,狗叫声居然持续不断,村里头距离河滩较近的人家不少人都被吵醒了。

计缘等了一会听不到狗叫声消退,反而有种越叫越凶的趋势,在床上辗转之下实在待不下去了。

“呼!!!出去看看!!”

一个挺身,计缘从床上下来,披上衣服看了眼尤自熟睡的老人,自己走到桌前,拔开上头的火折子吹了吹,火星渐浓。

顶到桌上油灯的灯芯上在顺了口气,油灯就燃起一朵火苗。

盖上火折子,再次瞥了一眼熟睡的老者,计缘伸手挥袖,油灯上的那一朵灯火就被掐入了袖内。

‘我倒要看看是人是鬼!’

定了定神,计缘慢慢拔开插销,轻轻打开木门走了出去,然后再慢慢把门带上。

望望东方,已经有一抹白线在天际远方。

“哼!”

脚下用力一踏,计缘整个人刹那拔高而去,落到近处一栋平房屋顶上,再轻轻一点,施展障眼法,拖着衣袍长发朝着村东北狗叫的方向掠去。

河滩边,那商客先是洗了把手,然后把鞋子脱下来,抓了一把岸边杂草浸了水就开始擦洗鞋底鞋边。

“哗啦啦……”

远处有水声响起,将这人惊得抬头看去,稍远处的河面上有一个被搅动的水窝子正在淡去。

‘兴许是鱼儿打窝…’

虽然这么想着,但来着也是加快了点速度,赶紧刷洗鞋底。

“哗啦啦……”

又有水声响起,不过这次在一旁稍远处的岸边。

“哎呀好臭啊…讨厌!!”

一个带着微嗔的娇柔声在边上响起。

洗鞋子的年轻商客伸头朝那瞅了瞅,昏暗中看到白花花的一片躲在岸边。

“哎呀!!!你看什么呀!!!不准看!!”

“呃噢噢噢!!!姑娘莫怪姑娘莫怪!!!我也不知道你在这洗澡啊……”

这客商嘴上这么说,心头都荡漾开了。

“人家以为没人会出来的,你过来的时候我只好躲在岸边一角等你走,谁知道你!!!你!!!”

客商一看手上的鞋子,再看看流水的方向,顿觉尴尬,慌忙把鞋子藏在身后。

“这个呃…我……”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我要起来了,水里脏死了!!!”

“哦哦哦,我这就回避,马上回避!!!”

客商深呼吸着,说是回避心跳都快了不知道多少,刚才那惊鸿一瞥让心头安奈不住躁动。

“哗啦啦”的水声响动,让客商下意识的在心中想象出春色画面。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呃…汪汪汪…”

村头的犬吠声一下子猛烈了何止一筹,好多黄狗黑狗都凑到了篱墙边,引得客商朝远处那群篱墙内的狗看去。

“啊…”“噗通…”

“姑娘你怎么了?”

客商紧张又兴奋的转身,并且朝前跑了两步但又停了下来,并未见到女子上岸自然也看不到期待的风景。

“嘶……我刚要上岸,被狗吓了一跳,就跌了一跤……脚,脚使不上劲了……”

顿了一下,像是躲在岸边水中的女子在咬牙作思想斗争。

“公子,你,你能来扶我一下吗?”

“这,这合适吗!!”

客商嘴上这么说着,脚步却利索得很,腾腾腾就跑到了那处岸边往下瞧去,一个娇生生的雪白身影缩在水中,就露出小半个身子。

女子伸出一只纤手,另一只手护在胸前,脸别过一边,用蚊子般大小的声音细细道。

“公子请搀我上来……”

这会客商简直血脉贲张,咽着唾沫双手去拉……

“噗通…哗啦啦……”

客商整个人都顺势被拉入了水中,但却偏偏还一脸惊喜,和水中女子贴得极近。

计缘沿着村中屋顶,迎风速行,寻着狗叫声最最密集的方向,沿途能看到近河边的人家有被狗叫惊醒,披着衣服出来看情况的。

飞掠至最靠外的一栋屋宅房顶,鼻子中已然闻到一种煞腥气,寻着方向望去,立刻使得计缘不顾酸痛的瞪大了一双苍目。

稍远处的河边,一条大蛇在水中若影若现,却在计缘眼中清晰可见。

蛇头附近有一个女性虚影,一名衣衫湿透的年轻男子正被蛇盘卷着,一脸痴迷的望着蛇头,一点点往已经张得老大的蛇口上送。

这一刻,无数思绪可能和多次挣扎在计缘脑中闪过,体内灵气沸腾不安,仅在一两秒后化为出口如雷滚滚的怒吼。

“孽障!!!!胆敢以障眼法骗祭!!!”

第59章 如火如龙

这吼声计缘以自身灵气运转铁刑战帖中的“断喝音”,原本就是公捕对宵小恶徒之辈震慑音功。

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一种尽量增大嗓门的技法,但自计缘口中吼出有种雷音呼啸的壮阔感。

不但下边河中声浪滚滚,许多还迷糊着或者才从屋子里出来的村里人都猛然间被吓了一大跳,被吓得身子一抖的还好,甚至有人被吓得坐倒在地上。

村中所有的狗叫全都被骇得暂时停歇。

计缘能看到河中的大蛇明显也是振了一下,河水的波纹都晃荡不已,这一振,蛇身上明显升起一股妖气却并不浓郁,至少和陆山君比起来差得远了。

‘很好,果然还没成气候!’

计缘甚至能从大蛇扫来的眼神中看出一抹惊慌之色,这下计缘心中就更是定了不少,气势这种东西是此消彼长的,人怕我一分我自然勇三分。

而那个原本痴迷美色的商客瞬间被这一喝吓醒,虽然看不穿妖物幻化的身体,却能看到其下半身可怕的蛇躯。

“啊~~~~~妖怪啊~~~!”

人在搏命挣扎下的爆发力是绝对不可小嘘的,居然趁着大蛇被计缘惊吓的机会,两条腿在水中踢蹬得飞快,好似小女生踩中了大老鼠,蹬着蛇身跳上了岸。

“嘶……”

大蛇对计缘的忌惮之下居然没有去追,只是似乎也心有不甘,一条蛇尾扫上岸来,直接将那商客扫倒,后者连滚带爬依然想要逃离。

“救命!救命啊~~~!”

直到这时,计缘和这名极度惊恐的商客才真正看清大蛇的身躯大小,水桶般粗细的身体足有四丈长短。

计缘可不管这是不是一种对自己的试探,这会早已极度兴奋的他早憋着一股气呢,见到这几乎算是挑衅的一幕就立刻动手。

他不会到水里去斗大蛇,可上岸的部分就另当别论了。

招手一挥,脚下人家屋前的一堆干柴飘荡而起到了计缘身前,以提剑的手势抓住干柴,青影直接跃出屋顶,飘落到篱墙外,脚下一踏速度激增,身法运转到极致,几乎刹那间就到达河边。

舞动游龙剑势,加之施展的障眼法配合,身影滑动如同一道蜿蜒游走的残影。

比起直接在妖物面前施展障眼法,这种虚虚实实的反而应该更有效。

“嘶嘶……”

蛇尾带着风声扫过计缘的身躯,却仅仅好似突破了一层泡沫般穿过了残像,这层本就是引诱的动作让计缘更确定了这大蛇纵然吓人,反应速度却及不上自己。

两次躲避后的下一个瞬间,计缘真身好似移形换影般闪到刚刚扫向一边的蛇尾后方,以木为剑的右臂袖内,豆大的火苗在灵气冲击下鼓动不已。

‘蛇数阴,以百姓家灯为引御民生之火,看你挡不挡得住我这一剑!’

藏拙到这一刻的计缘,在急速到骤缓的这一刻,好似从背后一道道追上身体的重影中显现真身,挥木出剑的一瞬间,整条木柴“轰~”得燃起大火,这火好似完全不会烧到计缘,连其衣袖都不焦。

燃烧大半的木柴顶端已经尖锐的如同剑尖端,随着身体的冲势一往无前,剑速极快剑意如龙。

游龙送火!

回忆起当初院中舞剑的最后一式。

“着~~~!”

口中发出震慑性的暴喝。

“滋~”

顶端点着蛇鳞缝隙刺入肉中,同一时刻,哗~~~得一下,整片燃烧的木剑化为灰烬,无穷烈焰混合着剑意好似一条游龙,刹那间顺着这刺开的缝隙破入大蛇体内。

一击得手,计缘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砰”得一下猛踏地面,将之踩出一个小坑,朝着后方急退,飞速掠走过程中左臂一探,抓住了那名商客的裤腰带。

两人一个如后掠飞鹏,一个如被鹰抓着的死狗,顷刻间退开大蛇好几十步。

“嘶……”

“砰…砰砰……”

大蛇已经维持不住障眼法,大半条蛇躯都在疯狂颠摆,已经围到篱墙边的很多村民都肉眼可见的看到大蛇中剑的蛇尾端,正有火红色的光透出鳞片并且不断往蛇躯上方攀升。

“嘶~~~~~~~”““砰…砰砰……”

蛇躯颠到水中,居然使得水面烫起一阵阵白雾,挣扎得河面波浪滚滚。

“轰~~”得一声,一条河边小船生生被痛苦的大蛇抽断。

这一幕也看得计缘后怕的吸了口凉气,暗想着自己现在的躯体被抽中这么一下怕是也讨不了好。

“嘶~~~吼~~~”

蛇嘶蛇居然在痛苦中带起沙哑嘶吼,发现在河中依旧扑不灭体内之火,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极端情况下,河中的大蛇居然发狠张开大口,狠狠朝着自己身体尾断稍高的位置咬去…

“噗……咔吱~~”

鳞血骨肉被撕裂的声音刺激的包括计缘在内的众人头皮发麻,这大蛇居然发狠咬断了自己连尾在内至少四分之一的身躯。

河道内瞬间被蛇血染红,而大蛇根本不敢停留,疯狂搅浑河水往下游逃跑。

这一幕只在数秒内发生,看得始作俑者的计缘也反应不及。

“好你个孽障!居然断尾求生~~~!”

刚想追的时候计缘又顿住脚步,这家伙现在比困兽还困兽,又是在水里,自己消耗也不小……

两秒钟以后,计缘口中暴喝再起。

“岁远县城隍下辖日夜巡游何在?”

巨大的吼声声浪滚滚,在空旷的荒野天际带起回音。

“县中出现妖物作祟害人,尔等失职至此,还不现身缉拿~~~!”

巨大的吼声撒播远方,声浪回音呼啸如风。

“还不现身缉拿……现身缉拿……”

计缘捂住胸口平复体内消耗过大所剩的残存灵气,也按耐住疯狂的心跳,自己已经超水平发挥了,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

此刻,除了大蛇仓皇逃亡带起的水声,就只有那一节依然红光不退的蛇尾附在水面滋起白气阵阵。

周围不论鸡犬还是刚刚围到篱墙边看了尾声的村中百姓全都雅雀无声,许久才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是妖怪啊……”

“美女蛇呀!”

“哎呦喂!就在河边啊……”

“这商客捡了条命!”

“还好有高人路过呀,不然我们村就危险了!”

“什么路过,那是昨晚来留宿的,老许头接待的!”

“这位高人刚刚是在呼唤城隍阴差吗?”

“不清楚啊…”

“哎哎别出去,别打扰高人做法!”

……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村中的家犬们这会倒是纷纷窜出,挤过半开的篱墙门中缝隙跑到了河边,冲着河中狂吠。

计缘缓缓调整状态压下亢奋感,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些狗,刚刚你们干什么去了!

片刻之后,兴趣是看出打斗真的已经结束,村中也终于有胆大村民开了篱墙木门出来。

正在村长拉着被叫醒的许老头想过来和计缘攀谈点什么的时候,计缘却神色一动看向河对岸,两道阴恻恻的虚影划过河面到达近处。

那身官差袍让计缘总算松了口气。

两名阴差过境,使得河边众犬呜呜呜的逃开一边,而旁人也感觉到阴冷阴冷的。

阴差在计缘身前一丈外停下,一起朝着计缘拱手施礼。

“岁远县城隍下辖夜巡游,见过这位仙长!”

那一节依然红光不退的蛇尾是如此显眼,是任谁都无法忽略的,更无法肯定是何种仙道妙法所伤。

计缘也不等他们询问什么,直接开口快速道明情况。

“这村前河中今夜出现蛇妖作祟,以骗祭手法想要吸纳男子血肉阳元,我恰巧在村中留宿,察觉此状便愤然出手,不过没想到此妖物中了我一剑居然断尾求生,望速速禀明岁远县城隍大人,出手诛灭此獠!”

两名阴差再次拱手弯腰九十度施礼。

“多谢仙长出手拯救我岁远县百姓,亦多谢仙长给予我等将功补过的机会,我等定在妖物逃出我岁远辖境之前将其诛杀!”

说完,两名阴差刹那化烟而去,一名顺着下游,一名往河对岸远方,想来是岁远县城所在。

第60章 伏诛

规模比宁安县还要小一些的岁远县城内城隍庙中,常人不可闻招魂铃请神铃大作,城隍各司下属纷纷幻化而出,汇聚到城隍庙主殿城隍塑像之下。

归来的夜巡游立刻将所见所闻向县城隍汇报,三言两句就将所见所闻的一切说了个清楚。

“哼,仗着自己道行高深仙法高妙,竟对本县巡游阴使呼来喝去!难道这位仙道高人就不知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明面上是怒斥日夜巡游,实际上何尝不是连岁远县城隍体系全都批评了呢。

罚恶司主官当头一句话就是对计缘那一声暴喝表示不满,而一边的赏善司主官微微摇头。

“也不尽然,其人一剑令那蛇妖断尾求生仓皇逃命,却没有再度出剑,或是孤傲,但亦可能是敬我岁远城隍司法!”

“好了,此事稍后再论,当务之急是将蛇妖斩杀,巡游使已然代表我岁远阴司许下承诺,勿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阴司主位的县城隍腰间挎着法剑,一步走出塑身,拖袍甩袖下达命令。

“随我封锁溧沟河,一条偷取凡人元阳的蛇精,又身受重伤,量它也跑不出去我百里岁远!”

蛇妖只要还没成气候,断去尾巴等于常人被砍断一条腿,根本跑不快,更别说那伤势也未必那么简单。

因为之前夜巡游描述的时候,可是说明了那一节断尾的状况,红光不退,内部火力游窜如同活物,威势内敛之下仅透出一丝凌厉锋芒,想必中了这么一剑断了尾也不会轻松的。

这也是上善司主官推断的一大根据,蛇妖中剑部分但凡再高上那么几尺,恐怕就必死无疑,可那高人仅仅烧燎其一尾,往好了想未必不是尊重岁远县城隍的管辖权力,罚恶司主官之所以恼也不过是因为那一声暴喝有些扫面子罢了。

在县城隍亲自带领下,七司主官随行四名,各司阴差几十之数几乎倾巢。

也存了彰显存在感和威势的想法,以城隍一县地祇的金身法相运转法力施展神通,带领城隍各司以几乎挪移般的速度飞速接近溧沟河,远远已经能听到另一名巡游使的招魂铃作响。

此时县城隍抬头望去,东方天际已经翻起白肚皮,同溧沟河两岸的黑暗形成鲜明对比。

“白日于我等也有些许麻烦,速战速决!”

城隍在前,四司主官在后,两侧阴差沿河两岸夹道而行,大队而行步履稳健却速度飞快。

“哼,那孽障果然身受重伤!”

河道被巨蛇搅动得十分浑浊,但其上的腥臭的血污却十分显眼,前方河滩有长蛇在水中挣扎。

“就在前面!走!”

随着城隍命令下达,四位主官随之一起徒然加速,各自法器依然现身手中。

“大胆蛇妖,受死!”

“纳命来~~~~~!”

在几息之后法光忽现,纷纷朝着河中打去,将本就浑浊的河水搅动得污泥翻滚,沿途岸边不断有浪花拍击而上。

“轰…”“轰隆…”

“砰…哗啦啦啦……”

本就身受重伤的蛇妖更是各处都皮开肉绽,在河面上痛苦翻滚。

“还未彻底炼化横骨就敢来钻空子,找死!勾魂使者,把它魂魄给我勾将出来!”

城隍收回法剑立于蛇妖蛇头,好似重物压顶一般将大蛇按死在河面上却诡异的沉不下去,对两岸阴差下达命令。

“领命!”

六名勾魂使鬼魅行进,踏至河面,腰间勾魂索变化而出,纷纷向河面之下甩去。

“嘶…吼……”

大蛇吼叫挣扎,身子却在某一刻徒然僵硬,一切反抗戛然而止。

一条大蛇虚影被六道勾魂索死死捆住,拖出了肉身……

。。。

天色逐渐从昏暗灰蒙到大亮,河滩边此刻早已聚集了大半村的人,全都带着惊恐和兴奋交加的情绪围在岸边看那一节卡在破木船边上的蛇尾。

此刻的蛇尾浮在水面上有些焦黑,这尾巴的最粗的地方犹如成人大腿,长一丈许,看得不少村人都直呼侥幸。

更有一些住在河滩边的村民,添油加醋的描述着当时的场景。

“哎呀真是吓人,昨晚上全村的狗都在叫,我就知道不对头!”

“这么说来这段时间的晚上,村里的狗总会有段时间叫个不停!”

“对对对,都在天亮前!”

“嘶……越想越怕!”

“要不是高人过境,村里迟早出人命啊!”

“我看呐,高人是特意来的,否则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昨天来?”

“就是说啊!”

……

“你们不知道,当时那高人就站在二壮家的屋顶,对着那美女蛇就是一声大吼,好多人都听到了。”

“对对,我当时差点吓得尿裤子!”

“我也是,我都吓瘫了,耳朵嗡嗡嗡直响。”

“那是,要不是那一声大吼,那倒霉催的商客早就被吃了!”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除妖啊,我都没看清怎么回事,那蛇妖身边就炸开火光,然后就在那痛苦的打滚。”

……

那边河边还在惊叹后怕,计缘已经随着村长等人来到了村长宅院中。

外头的多有村民假意路过或者远远眺望,要不是村长怒气冲冲的出来赶了几次人,怕是也会如河边那样汇聚起一大群围观的。

计缘是有些不自在的,他不是一个容易怯场的人,但同样不是一个享受舞台的人,围观也是如此,只是也不会过分表露出不满,不过村长人老成精,出去将围观的村民轰赶开的举动计缘觉得还是挺受用,清静不少。

此时那名商客才刚刚恢复清醒,方才最后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瘫软无力,到了这里又是被掐人中又是喝下姜汤茶,这才回过气来。

这一醒来,除了看到同行的商客和此村几位长者,也看到了正坐在院中长凳上喝茶的计缘,立刻挣开边上的友人,踉踉跄跄跑到计缘跟前就跪下了。

“多谢仙长救命之恩,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咚咚咚……”

商客不断给计缘拜伏施礼,不停在黄泥地上磕着响头。

计缘也没有直接阻拦他,受了他这几拜,才伸手拖住了他的额头。

“以后记住了,色字头上一把刀,贪婪欲念害人命,不是害别人就是害自己,下次可未必会有人来救你!”

“是是是,仙长教训的是,经此一事,在下终生不忘,终生不忘!”

“好了,我也没什么资格称作仙长,就是有一点手段而已,更没有神仙大道的~~~”

计缘前半句是说给商客听的,后半句有点玩笑心思的稍稍扯了扯嗓子,是说给竖着耳朵的一众村民的。

商客点头称是,但却有一事没有说,昨晚松懈之后他真的被吓得魂不附体,所以也看到了阴差,当时那两阴差自称县城隍下辖夜巡游,对这位高人称呼“仙长”。

所以商客醒后也就下意识的称呼仙长并磕头。

这会许老汉也从外面进来,手上提着计缘的行李。

“计先生,您的包覆和雨伞!”

计缘随便一扫就知道并没有被翻过,接过包覆朝着许老汉点头笑了笑。

“谢谢老人家!”

“计先生折煞我了,您这是帮我们除去了妖怪啊……”

“嘿,你许老汉昨晚不也留我住了一宿嘛!”

计缘笑了一声,已经拍拍衣服站了起来,这村也不能多留,被村民围观事小,要是官府来人调查询问那就挺麻烦的,还是一走了之吧。

其实这种没成气候的妖物也不敢过分害人,山野老林还好,在正常城县,有百姓离奇横死,城隍司善恶簿和福寿簿都会出现异动,很容易被发现,蛇妖骗祭何尝不是钻空子的手段呢。

第61章 林前静候

本来计缘天不亮就想走的,之所以稍稍滞留,主要是怕岁远县城隍司找来,问路的事情反倒是其次了,不过直到天亮了也没见有此县阴司的使者过来,计缘想了下也不打算再留了。

这次的情况和当初住宁安县那块不同,那会县里再怎么传他计缘是奇人,那也是私底下说说八卦八卦,和老百姓的生活关系不大,八卦下也就过去了,平常上街吃饭什么的也都能碰到,给人的感觉到底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次直接同妖物动手干系就大一些,看看村里人的反应就知道了。

至于那蛇妖,就算不死也绝对已经元气大伤,加上岁远县城隍各司必然有了防备,应该问题不大。

直接拉过几名商客细细问了问如何去春惠府最合适,该在哪个地方停留在哪个地方拐道,问完计缘借口回村头小屋睡个回笼觉,实则在进入屋内后施了个障眼法,就偷偷开溜了。

等到午间村长热情的亲自来请计缘吃午饭的时候,发现早就没人了,问问附近的村人,皆表示未曾看见什么。

而作为正主的计缘已经离开村子小半天了。

根据商客们的建议,返回顺宝县还不如将错就错沿着现在的方向走,经过德远、千周、堂树三县之后再顺着九道口县翻过老桦山,沿着一条名为小顺河的河流方向汇入春沐江,再沿着春沐江一直到春惠府城。

当然中间还有一些小细节和路标,也会绕过一些廖无人烟之处,听起来复杂是复杂了点,但计缘认为实际行动并不会太困难,因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和山涧他只要凭借不错的方向感直走就行了,而沿途的几个县只要没全拐错道都能找到合适的路,尤其是九道口县,因为算是枢纽之地,县内人口非常密集,想错过也难。

东北方向的大道边上,计缘将速度控制在常人小跑的状态,但看起来其实还是在走路,只是在看不明显的脚下,跨步远比常人大不少但脚面离地很近速度也快不少,才不会有种跳跃感和奔跑感,反而像是正常频率的悠闲而走。

以这种状态一步一米五米左右,计缘比较好计算自己走过的距离,应该是不会不小心走过头,也能更好分配体力和欣赏沿途美景。

翻过一座土丘,前方又有一片小树林,只是远远望去,那边的的树荫似乎有些过于浓密了,都有种黑漆漆一片的错觉了。

计缘揉了揉眼睛仔细望了望。

好家伙在这等着我呢

前方的树林差不多就是岁远县和德远县的交界,而树荫下,岁远县城隍和赏善罚恶二司主官站在那里,还有几名勾魂使者撑着大黑伞,手中缚魂锁绑着一条长长蛇魂。

计缘当然没见过岁远县城隍,但一般城隍法体都比属官高大不少,神光也显眼,还是很有辨识度的。

看那蛇妖魂魄被缠绑且呆滞的样子,怕是没少吃苦头,这架势有些微妙啊

“咕”

咽了口口水,计缘稍稍加快一些脚步,硬着头皮前往小树林处。

稍远方,岁远县城隍等几位也已经看到了计缘,各个神态肃穆的望着对方靠近。

计缘多少还是有些自觉的,昨晚是情况紧急,可不是真的敢头铁不把一县阴司放在眼里。

所以在靠近小树林还没到合适距离的时候,就已经左握右,双手起拱,随后脚下稍运身法拖近距离。

“在下计缘,见过岁远县城隍大人和诸司大人,昨晚情况紧急,在下又无余力追击,这才言请岁远阴司相助,果不其然,蛇妖已然伏诛,多谢城隍大人和阴司的各位替计某扫尾”

计缘自认这句话说得即诚恳也礼貌,更是道出了昨晚的实情。

果然,岁远县城隍和两司主官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了很多。

“原来是计先生,本县境内出现妖物作祟,险些令其得逞,多谢计先生仗义出手了,如今蛇妖已然伏诛,魂魄在此,计先生请看”

岁远县城隍各司也朝着计缘礼节性的微微拱手,视线也多有留意计缘的眼睛,似是双目已盲。

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面子和礼貌多是相互给的,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计缘的话可谓是给了足了面子,更给了一个岁远县阴司一个舒适的台阶下,所谓“无力追击才请求阴司帮忙”这种话越是假,这台阶就越是缓,即便是罚恶司主官也顿觉诚意十足。

“不错,计先生请看,是否正是此獠”

赏善司主官一挥手,几名阴差顿时将那条蛇魂抬出来一些。

“正是这妖精,今天天未亮,借助障眼法骗祭外地商客,计某估计其是已经到了突破关键,想要勾起欲念的元阳帮助自己阴阳交融。”

“哼,计先生所言极是,可惜这孽障不长眼,撞到计先生的剑上了。”

说话间,罚恶司主官抓过一节缚魂锁,将蛇妖之魂扯近,点向其尾部,那里的魂魄有种虚无之感,正是计缘出剑的那位置。

“计先生妙法高超,巡游使曾言当时蛇尾火意流转不息甚是神异,未能见此剑风采真当甚是可惜”

计缘定睛看了看蛇妖魂魄的状态,对民生之火的理解也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不过也是因为这蛇妖道行浅,换厉害一点的别说不把这点手段放眼里,计缘连上都不敢上。

但被罚恶司主官提到妙法两字,计缘心头突然活络起来。

“大人过誉了,计某只是一个山野乡下人,修行时日尚浅,更没有什么高明妙法,不过是以小控火术引民生之火,施展领悟自凡尘武学剑意中的剑势,才侥幸伤到了蛇妖”

“小控火术凡尘武学剑术”

包括岁远县城隍在内的几为岁远县阴司官员都微微诧异,他们不是怀疑凡人武学能不能除妖。

实际上真正武功高绝之辈,气血旺盛,寻常鬼邪难侵,就算是妖,只要不是遇上成气候的妖物,也不是不可能将之斩杀,他们奇的是达到的效果。

“不错,正所谓民火生生不息,而计某领悟的剑势脱胎于一位武学奇才的留书,堪称技进乎道,凡尘之术同样不可小嘘”

这是计缘心里话,他对于剑意帖评价一直很高,甚至有些超过最初获得的两部修仙竹简,所以也一直对左狂徒的剑法真本满怀期待。

城隍和两位主官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全信。

“计先生好俊的御火功夫,令人叹服”

“既然此间事了,那我等也不妨碍计先生赶路了,他日若再度经过我岁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便是”

县城隍说完这句,各司下属随他再次略一拱手,看样子是准备回去了,既然皆大欢喜,再杵这摆台面就没什么意义了。

别啊现在我就有事请你们帮忙的

计缘两辈子脸皮的厚度都不薄,这会也顾不上什么羞耻,赶忙开口挽留。

“城隍大人和诸司大人且先别走,在下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呃,不知贵县阴司可否存有什么仙道典籍或法决,若是不犯什么忌讳的话,能否让在下参详参详”

说完这句,像是想到什么,计缘赶忙补上一句。

“大小不论,什么典籍法决都行”

说完,计缘更是弯腰九十度,诚意满满的再次躬身作揖,不管是不是重复的小避水术之类的,先要了再说,脸面不脸面的无所谓了

第62章 天箓杂书

听闻计缘的请求,城隍和下属主官面面相觑,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计先生,您要这些作何用处啊?”

“当然是参阅修习之用!计某也是求仙向道之人,却苦于无法可依,还望城隍大人帮衬一把,计缘铭记此恩!”

这次不同于上回在宁安县,那次哪怕歪打正着,计缘是真的帮了大忙的。

而这次不过是一条道行浅薄的蛇精,甚至双方开始还起了一点误会,不过能当得城隍之人无一不是生前大德高才之辈,又身牵香火功德,在已经诚恳道歉的情况下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计缘算是把能做的工作都做足了,诚恳得不能再诚恳,归根结底到底还是帮了个小忙的,但能不能成看对方了,不行他也不会强求。

岁远县城隍和下属多少是有些发懵的,这要求自然是不算过分的,参阅一些无甚重要的典籍而已,只是他们先入为主的将计缘的位置摆得不低,所以自然对着要求有些不解。

‘难不成此人真的是缺这些法决?’

尽管这念头起得稍有些荒唐,但计缘的要求确实可以满足。

岁远县城隍细细望了计缘一会,计缘也不回避视线,那双本就无神的苍目静如古井。

“好,计先生所求之事我等自当尽力,本县并无甚高明仙道典籍,尚有老旧杂书外道传和通明策各一卷,就赠予先生吧!”

外道传?通明策?

这显然是让计缘兴奋感逐渐升起的名词,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至少不是自己已有的小控火术和小避水术。

地祇地祇,受其惠也受其累,尤其是对香火依赖较重的一地城隍是很少会踏出自己辖区的,就算修行到一定境界,擅出辖境自身实力都会下降不少,若是境界低的则大打折扣了。

而像宁安岁远之类的偏远小县,相对闭塞之余能有这种收获计缘已经很惊喜了。

正当计缘以为需要随着岁远县城隍一行回岁远县的时候,县城隍居然直接从袖中取出两本厚厚书册,也是让计缘愣了一下,这还随身带着的啊?

“外道传和通明策正巧带在身边,偶尔以之解乏,虽不名贵如今却也少见了,今日就赠予计先生吧!”

城隍将书册递来,计缘赶忙回神双手去接,书册入手触感微凉,计缘发现自己居然能看清书外蓝色背景上《外道传》和《通明策》两个书名,心中顿觉这书应该不是寻常之物。

“多谢城隍大人赠书!”

问计缘现在什么感觉?

遥想上辈子的高中时代,网络小说刚刚风靡起来,有很多盗版刊印的超厚a4页书,每一本都惊为天书,计缘现在就和当时无聊的时候得到一本新的厚部头小说一个感觉,兴奋和开心啊!

一边道谢一边实在是忍不住开始略略翻动外道传,只是才翻开却发现里面略微泛黄的纸张居然全空白,根本一个字都没有。

以前接触的书就算看起来模糊,至少还是有字的,这现在什么情况,难道无字天书?

再定神细看,书册上出现了变化,有文字逐渐清晰,能让计缘清清楚楚的阅读到上面的内容,正巧看到一行小字:水泽精妖之属,莫测者当属龙蛟,恶之倾淹百里,善之行云布雨……

计缘笑容渐起喜不自禁,然后忽然意识到这会不是看书的时候,赶忙抱着书再次向岁远县城隍致谢。

“多谢城隍大人赠书,正是在下急需之物,再次拜谢!”

“嗯,先生喜欢便好,祝先生旅途甚遂甚愉,他日再会,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岁远县城隍施礼,在计缘刚忙回礼之后,城隍就以地祇之身运转法力携其下属阴司官差挪移而去。

这下计缘是真的懵圈了,虽然有所掩饰,但他依然察觉城隍情绪上的微妙变化,主要是这走得也有些突兀了,可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刚刚不是蛮融洽的嘛?他连这位岁远县城隍大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清风徐徐吹过,拂动计缘的衣袖鬓发,他有些莫名其妙的挠挠头。

‘呃…难道城隍其实很喜欢这两本书?’

既然想不通计缘也就不想了,让他回去还书说实在的也舍不得,大不了以后另做回报就好了。

带着这种想法,计缘翻到了外道传封面后的第一页。

首页有字迹显现:外道传亦为天箓成书,灵犀道妙者一目可阅,玄机之辈定中可读,慧缘者偶得见字,粗鄙凡俗无缘得见。

计缘嘴角抽了一下,误会,真的是误会…我一定是那种慧缘者还有就是我的眼睛有问题的啊!

这下真是洗也洗不清,估计岁远县城隍还以为自己刚刚耍人呢,走得已经很有气量了。

‘下回再解释吧,现在…此地不宜久留!’

明明自己没做错啥,但莫名有些心虚之下,计缘运起灵气脚下生风,再度化为青影掠出岁远县地界,往远方而去。

计缘逃一般离开的时候,远方土丘后,岁远县城隍法体再度浮现,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计缘此人究竟为何方神圣,真不识天箓书乎?’

。。。

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之前在岁远县闹了点小误会,但一出岁远地界之后,轻松一些的计缘就只剩喜悦之情了。

不再是以边走边休息的方式,而是一口气狂奔数十里,直到疲惫不堪计缘才慢下来,他甚至刻意往稍偏僻的地方跑,在心中下意识的就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看书。

稽州南部之地多属丘陵地形,土丘土坡小山小壁并不少见。

远方就有一处岩土坡,有四五丈高十几丈长,两侧坡缓中间最高,面向计缘的一侧是一块有点向外倾斜的大岩壁。

或许是大自然的神奇,岩壁天然内凹,有一处扁豆形状大洞,深不过几尺而已,长却有5丈以上,高度则比常人身高略低一头。

“哈哈哈…好地方!”

计缘大笑一声,身形再次提速,迫不及待的朝前冲去。

等到了岩壁下,抬头望了望,犹豫倾斜角度的关系,这处应该有不错的遮雨效果。

走到蜿蜒洞壁靠北侧的前端,甩袖猛力一扫,带起的强力风压顿时将地岩上的灰尘碎石全都扫去。

将雨伞靠在一边,包袱垫在下面当枕头,计缘散漫洒脱的就地一躺,取出了捂在怀里的一本《外道传》。

这一看直接就入了迷,书中有的内容与以前同宋老城隍聊天所得和所赠的竹简也有重合的地方,但大多数都是新奇的,哪怕已经了解的,书中也更加详尽或者能引申出一些有趣的故事。

计缘早看出来了,这不是一本正经而仙道秘法,但好看,相当好看,放不下书的那种!

天色由明变暗由黑转白,不知不觉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一夜,计缘却依然精神头十足,在朝阳初升的时刻,运转天地化生引纳灵气,但就是这样依然没有将视线移开外道传。

书上每一页的文字都不大,所含的内容十分丰富,有些地方即便是现在的计缘也需要细细推敲才能明白成书者到底想表达什么,似乎对方写的也很随性,很多地方以不同角度反复看也有不同的趣味。

因为上辈子的经历,计缘的想象力也极其丰富,有些故事哪怕只有简短一段,但因其灵韵十足的记述,和上头一些虽然细小却可在定神之下能展现的神异插图,让计缘乐意花费很长时间,来脑补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计缘阅读起来废寝忘食,实在饿了也不过是从包袱里摸几颗大枣充饥解渴,困了大不了小眯一会,精神居然还算不错,就是身子遭了殃,几天下来沾了不少灰染了不少尘,邋遢的很。

“轰隆隆……”

有雷霆在天边响起,打断了计缘浸入书中的思绪,心有所感朝着远方望去,乌云已经遮挡了太阳。

正巧看到有龙蛟布雨助丰之说,有感而发脱口而出。

“一场芒种好雨!”

第63章 缘之一字真奇妙

今天正好是五月初四了。

很快,计缘感觉头顶的光线也弱了下来,大片雨云已经飘至。

“轰隆隆……”

又是一阵猛烈的雷声响起,闪电在雷声前犹如超强的相机快门一般照亮了已经在乌云下有些昏暗的大地。

呜…呜……

外头的荒野上,雨未至风先行,草木灰尘席卷,不过还好计缘所在的石壁小窟有些特殊,两边石壁挡住了太多风,加上上边倾斜的角度,居然有种明明几丈外风势乱卷,石窟内却是比较平静的状况。

“看来这雨会下得很大啊!”

计缘笑了笑,伸手摸向包袱内,下一秒笑容就僵住了。

抓过包袱打开看了看又翻了翻,总算在角落又找出四颗鲜枣,除此之外就没了。

‘我居然已经把枣给吃完了?’

挠了挠有些痒的头皮,计缘这次是真的觉得自己可能在这待得有些久了,说到底要饿肚子是实实在在的问题。

“哎呀…这枣子来之不易,也抗饿,本来还想省着点吃的,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才多久啊……”

才在哀叹呢,计缘突然耳朵一动,听到了一点不同于风声的响动。

计缘顺着声音的方向望了望左侧,模模糊糊看不清,但也证明自己没有听错,确实是有人接近。

‘这种地方,也会有人来?似乎是从官道上拐过来的!’

没过多久,来者的声音已经清晰可闻,能看到的共有三人,赶着一辆马车,牵着两匹马,匆匆往石壁土丘的方向过来。

“前面就是卧龙壁了,快快快,趁着这雨还没下来,赶紧过去躲躲!”

“快点,柱子、玉莲,你们从车上下来,这样车走的快点。”

……

吆喝声和挥鞭声时有传来,听起来像是专门来躲雨的。

计缘听着他们的话,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所在的这个豌豆形的岩壁石窟。

“卧龙壁?这到底像在哪了?”

又过去片刻,赶着马车的一行人总算是到达了这所谓卧龙壁的近处。

一行人中自然都发现了石窟另一头有个枕着包袱的人正在看他们,也就队伍中的一个可能年过半百的长辈朝着计缘略微拱了拱手,计缘实在不想起身,就抱书虚握回了一礼。

双方没有说话,计缘看着他们匆匆忙忙将马车赶得贴近岩壁窟窿口,其中的两名壮汉就立刻麻利的从马车上取下一根顶端尖尖的木头,和一个木槌,开始在一边打起了拴马桩。

忙活好一阵子,终于将马车和三匹马固定到了石窟边,那一行人也放松了下来,外头的和车上下来的人都纷纷到石窟中坐下。

总共有七人,除了那名朝计缘拱手的长辈还有两名青壮男子,剩下的则是一名同样年纪不轻的妇女和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以及两个小男孩,最小的那个男孩比尹青还要小一些,大一些的那个男孩则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计缘的视线着重在三匹马上扫过,再看看这些已经躲到石壁内的人,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就再次看起来书来。

“轰隆隆……”

雷声再响,大约十几个呼吸之后,瓢泼大雨“哗啦啦”得降下大地,明明是外边变得更加嘈杂,却有种突然天地安静下来的感觉。

“哎呦真差点赶不上啊,这条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好距离这卧龙壁不算远!”

队伍中的长辈语气轻松的说了一句,一行七人坐在那聊起了天。

“钟叔,这雨多久停啊?”

“似这种突然而至的瓢泼雷雨每年这时候都多,来得快去得快也快,想必至多一个时辰就会停了。”

“大伯大伯,那边还有个躺着的人呢,动都不动,地上这么脏也睡,是不是个乞丐啊?”

有小男孩这么指着计缘说了一句。

“小孩子家的,休要对他人指指点点,都是躲雨的旅人罢了!”

钟姓长辈语气稍显严厉的责备了一句。

不过小男孩的话也引得计缘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好歹衣衫完整,邋遢也是相对之前的自己而言,应该也不算夸张…吧,怎么地也轮不到像一个乞丐呢?

“嘿嘿嘿……又被人说乞丐~!”

计缘有些神经质的笑了笑,主要是想到了当初那个彷徨的自己,又联想到了上辈子星爷饰演唐伯虎的某处桥段,正可谓是“今天的心情是大不同!”

可惜事实未如同那群人中的钟姓长辈所言,雨势直到一个半时辰之后才逐渐减弱,大雨转细雨,有了停下的趋势,而石窟内众人除了计缘大多昏昏欲睡。

“哎呀,有人淋着雨过来了呢!”

已经安静了一会的石窟一端,小男孩的声音又嚷嚷起来。

“哎呦,还走这么慢,这都淋坏了吧!”

有人附和一声。

计缘眉头一皱,暂时放下书册抬头望向雨中,朦胧间有一位内着圆领长衫,外套对襟直罩衫的年长者正在缓步走近这一处石壁。

这人不但计缘能看得一清二楚,并且计缘还听不到雨水落到他身上的声音,但随着对方越来越近,明明其人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湿了。

计缘下意识的看看石窟对角的那七人,希望不是什么糟糕的情况。

来人似乎心情不错,在雨中漫步到石窟边上,突然愣了一下,定睛看向计缘,似是才发现他在那里,而计缘则已经提着书坐了起来。

双方视线交汇,两个呼吸之后,雨中来者笑了一下,就这么站在雨中冲着计缘拱了拱手,心下稍松的计缘也是笑着回礼。

雨中人漫步而来,走入了石壁避雨的范围,又走到了石窟前,对着一侧视线好奇的七人只是颔首一笑,随后就直接走向计缘身边。

人未到声已先至。

“先生倒是好雅兴啊!”

其人视线早已细细观察过计缘全身上下,衣衫上的灰尘,略显邋遢的头发,都说明计缘在这躺了不短时间了。

计缘也是细细观察来人,个头不高不矮身姿笔挺,头顶方冠之下须眉皆长,眼神清澈中挺饱满,不似七老八十但也面似超过六旬,听得对方不知是称赞还是调侃的话,计缘带着笑意回应。

“呵呵……不过在此小憩片刻罢了,说起雅兴,可比不得阁下雨中漫步的洒脱。”

计缘说话间余光还在留意对方衣衫上滴落的水滴,脚步声和落到地上的声音他能听到,衣服上的水不似作假。

来者绝非凡俗,却弄不清是神是妖还是仙,计缘内心可没表面上那么悠然自得。

而来人的那份悠闲却不是装的,慢悠悠走到计缘身边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书册,似乎眼睛睁大了几许。

“外道传?多少年以前的杂书了!不介意我坐边上吧?”

“先生请自便。”

就是介意,这场合也不适合说出来啊。

那名老者就这么坐在计缘身边一尺距离,身上的雨水从所坐之处地面淌出,也流到了计缘那,不过对此计缘是真的无所谓,见他暂时没有说话的意思,自然也不会主动挑起话匣,拿起书册假意继续看书,心神则大半留意着旁人。

两人一个心不在焉的看书,一个望着石窟外的雨水,沉默了一小会。

“大伯,他们在干嘛呀?”

“嘘…别乱说话!大家收拾收拾,雨停了我们就走……”

那位钟姓长辈把声音压得比较低,似乎已经察觉出什么不对劲,说话间,已经使了眼色,让两个健壮青年前去拔拴马桩了。

老一辈人常说,妖风邪雨易撞山魈精魅,这荒郊野外,来的那个太像是正常人,现在看来原本在的那个也不正常。

是的,这种情况下,除了最小的孩在升起了好奇,其他人滋生最快也最强烈的居然是一种恐惧感,乡俗人朴素的智慧不能说全对,但也确实避免不少灾邪,这种当时的反应,很多没经历过的人或许很难想象,换成计缘的上辈子,定有不少人大骂其傻。

石窟内变得很安静,只能听到外面逐渐稀疏的雨声,待到大约又过去一刻钟,雨水逐渐停歇,石窟另一端的七人则赶忙在长辈带领下,牵马赶车匆匆离开了。

计缘此刻自然是希望那七人赶紧离开的,可看他们走得如此果决,计缘又不由在心中感慨:

“缘”之一字真奇妙,有的人穷尽一生,到死都遇不上追寻的玄奇,有的人莫名其妙就撞上,却又心惊胆战,或许后悔的情绪会在事后才会发酵吧。

第64章 评书说

等一车两马七人离开后没多久,静静坐着的老者才开口。

“先生读外道传,对其书有何见解啊”

见解计缘的第一反应自然是好看有趣涨知识,但这种说法出去当然不合适,而且这本书好是好,有些地方还是挺别扭的。

低头看了看,正好已经重新看到了之前无意间翻到的水泽精怪的一部分记述,想必老者应该也瞥见了的。

联想书上头的一些内容,最显眼的部分是对妖类恶感极深。

拿龙蛟来说吧,本来嘛也没啥,上面写大蛟走水之类的内容确实有遗祸苍生之嫌,作恶的就更不用说了。

但书上对有龙蛟之属行云布雨的惠泽举动,表面上言一句“善”,可一旦这种行布之中出现失误,比如某小蛟驾云不稳,甩尾威势成龙卷,扫榻一些民房,那么一种“妖就是妖”的感觉就明显出现在字里行间。

而这只是书中的一小部分,通篇类似之处绝对不少,用上辈子的话说就是,成书者缺乏一定的客观性。

正常情况下,这其实也不影响一本书好不好看,计缘不就废寝忘食看了这么久,但现在有人问了,这部分别扭感就上来了。

看这位老先生的样子还算讲理,如果是仙神之流自然好说,即便是妖是魅,计缘觉得自己那别扭之处说出来也应该会顺耳才对,所以略作犹豫就直言了。

“外道传一书我得之时日尚浅,阅之迷醉手不释卷,好书自然是好书”

赞美之言说到这,计缘望着那老者没什么反应的样子,话锋一转。

“然此书的甚多瑕疵不免令人遗憾”

“不知有何瑕疵之处”

计缘眼睛一眯,身体从懒散状态坐正吗,将书放到膝盖上,并整了整衣冠,这一系列的动作代表所要讲之话并非随口戏言了。

“此书妙则妙矣,却也处处是偏见,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凡人明白的道理成书者岂可不明然书中叙事涉及精妖多有失偏颇,实在可惜可叹”

“哦”

老者眼睛一亮,从靠坐石壁的松散状态直起背,面向计缘正襟危坐。

“先生可否细说”

“呵呵,又有何不可,难不成老先生还能正巧是那成书之人,会对在下拳脚相向”

计缘这诙谐的一问,也将老者逗得一乐。

“自然不是。”

“那在下更放心了,也就直说了。”

“哈哈,先生但讲无妨”

看老者心情开阔的样子,计缘也就放宽了心,脸色一肃。

“诚然草木禽兽山精妖怪多有害人之举,可以偏概全绝不可取,书中有王郎救猫妖,猫妖化人欲委身王郎为妻,后有富户贪其美色对王郎多有加害,终使得王家家破人亡,猫妖遂杀富户一家为王郎报仇,全篇千言,后两百言虽略提人心险恶,但妖物害人之说权重颇深”

“计某,甚是不喜”

不等老者说话,计缘将书展开,翻倒水泽某页。

“此处有言,千秋国半境之地曾遇连年大旱,成书者言此乃天数,国人月月往须侗江祭祀牲畜祈雨,有蛟龙之属久食祭品,欲兴风布雨逆天而行,后遭劫数缠身,成书者只言妖物不可开化”

“呵呵呵”

计缘冷笑了几声,没有直接说什么观点,但那种笑声表达的讽刺之意却极其鲜明。

“凡此种种书中尤有不少,除仙道而无正行乎可笑至极”

说道这计缘也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罢了罢了,不提也罢,徒惹人愤慨。”

老者见计缘扫视外道传内容那份随意和从容,又听其之前那种犯忌讳的言语,对计缘升起一股莫名淡淡的钦佩。

石窟内短暂恢复了安静,计缘再次看书老者后靠静坐。

大约过去一盏茶的时间,安静被再次打破。

“先生可知此处石壁之名”

计缘放下书,下意识扫了一眼这个洞窟才回答。

“似谓之卧龙壁。”

“然也”

老者没有起身,举起手虚虚丈量了一下石窟的高度,眼神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先生可知这卧龙壁的由来”

这计缘哪能知道,看看这豌豆一样的形状,形似说不上,难道是有什么寓意计缘的思维开始发散了。

不过身旁的老者没等计缘想到什么就继续开口了。

“大约三百年前,在此处地下千六百尺,深埋一幽潭,有螭蛟卧伏于内。”

计缘心中一动,再次看向这石窟。

“那一年亦是芒种,螭蛟自觉修行圆满,欲走水化龙”

老人眼神同计缘古井无波的苍目交互,顿了一下才继续叙述。

“蛟龙之属走水,动辄倾淹大地,可螭蛟修行年深日久,数百载的期盼方等来那一刻那年芒种前,滂沱大雨半月不绝,德胜府境起水患,螭蛟引水破土而出,御泽潜水而行,漫波三府之境”

老者说到这里停歇了一下,靠在背后石壁上缓缓抚须沉默了许久。

“哎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啊”

计缘像是能感受到这几个字的沉重分量,想象着那三百年前的滔天洪水。

即便是上辈子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又拥有动力强劲的船只和飞机,快速反应的人名子弟兵,但洪水依然是可怕的猛兽,更何况是三百年前的这里。

老者拍了拍背后的石壁对计缘道

“此处石壁,正是因当年螭蛟破土而出的威势被掀出地底,原是螭蛟幽潭边所卧之处,当年事后,德胜府多有走蛟传言,此后数十载,地穴之洞已平,天下大乱兵峰起,这石壁及其名倒是流传了下来。”

计缘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犹豫许久最终还是问了一句。

“曾听闻稽州有仙府,名曰玉怀山,走蛟之时,可有修仙之人前来”

至于来干什么,自然可以是前来救人或者制止蛟龙,又或者有能力的话,施展妙法控制水患,或者将当初的蛟龙敲打得清醒些,哪怕就是直接斩蛟也是行的,但这些计缘没说明。

老者不知有没有听出计缘的言下之意,只是感叹这继续道来。

“蛰伏数百载,一朝得自由,螭蛟的兴奋可想而知,兴风作浪之余自然引来仙道高人嗤”

这老者说到这里居然嗤笑出声,让计缘顿时更加搞不清楚状况,你这老先生,到底是那来的仙道高人还是说和那曾经的螭蛟有关系

“那些曾经的仙道高人不提也罢,若说令当时螭蛟印象最深者,当属杜明府城隍,金身碎裂一怒击,打醒了螭蛟,引其看洪峰之孽”

老者话语微顿,后又继续。

“修行之艰大道之难,以己命奋未遂之勇,何其可悲,何其可敬也”

听到这里,计缘对这位老者的身份的猜测已经有了一定倾向了,就不知是不是正主。

“那么敢问老先生,此螭蛟是否化龙成功,其后三百年又如何行事”

“自然是成了,汇水入江蛟游大海,其后百年终化龙”

说道最后一句,老人话语中气势略盛,随后又缓和下来。

“自化龙成功,两百年来,为稽州行云布雨,两百年丰雨不见天旱,更是多有约束江河水泽之族”

说到这里,老者转头望向计缘。

“先生以为,此龙所做如何呀是否如这外道传上所言”

即便是以如今计缘的心境,仍旧不免在心中发颤,这是真的遇上了不得的存在了,结合前言,他几乎能肯定眼前所坐之人,是一条龙

第65章 人间花雕也醉

龙向来是中华民族的图腾,即便在这个世界龙的高度或许逊色于上辈子的中华,可一国至尊依然身披龙袍,龙之一字的意义一样深重非凡。

现在的计缘,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但出奇的是,明明内心紧张亢奋到不行,身体上的反应却是平平,或许是因为在之前的相互交谈中,计缘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也或许是现在这个问题本身牵动计缘的思绪。

外道传上其实并没有记录这一则故事,没有龙属为稽州布雨两百年的事迹,计缘也不知道这老者看没看全过外道传,但这个问题其实和外道传关系不大了,甚至和外道传成书者的思想倾向也不大。

‘这是在寻求一种肯定吗?’

保稽州风调雨顺,其实难度未必真的很大,毕竟天候变化本就是自然规律,只要没有什么反常情况,节气到了自有天降甘露,难得是两百年持续不断,保证没有大旱等变数意外,计缘隐约觉得,这其中可能不光是有能力布雨那么简单。

夸奖的话谁不会说,可旁人听得会少吗?其本身真的只是想听一句恭维吗?计缘隐隐觉得这是一个心结,属于龙蛟的心结。

但或许是因为老者很和气又讲理,也或许是因为可能遇见了在所有华夏人心中都分量很重的“龙”,计缘在亢奋过后,这会心气也上来了。

计缘那苍色无波亦无神的双目直视身旁老者,回答得颇有些答非所问。

“就计某个人而言,十分钦佩此龙护佑一方丰雨两百年,更乐见其为善,但若在三百年前叫我遇上当时的孽蛟,而我又有那个本事的话,非斩了他不可!”

老者皱眉眯眼,嘴角有些许白气漫出。

“那么先生以为,此龙这两百年功绩能否抵消当年水祸之孽?”

这语气和样子,令计缘心头一跳,哪怕没释放什么力量却有无与伦比的压迫感,看来龙只是看起来好说话,未必真的好说话……

是的,如果说之前怀疑其是那同走水螭蛟有关联的非龙即蛟,那么现在计缘已经肯定了老者就是那条龙。

刚刚说出了心里话,但计缘也不打算因为心中升起的惧怕,就立刻满口恭维,易地而处,换做自己坐在对面,绝对不喜欢这样见脸变色的态度。

哪怕心中忐忑,但计缘就像是没有看到老者的变化,只是将外道传轻轻塞进包袱里,借由这片刻的移开视线竭力缓和自己差点撑不住状态。

放好书之后,计缘才重新移回视线坦然直视对方。

“倒要先问问老先生,如若所有人都认为你这两百年功绩已然可以抵消当年罪孽,已然功德无量,那么你还会继续为稽州行云布雨吗?”

这句话直接点出了对方龙身,并且开头还缓和,可到了末尾,就像是为了抗拒恐惧感,计缘用上了质问语气。

心里忐忑甚至略有后悔,可明面上的严肃咬着牙也要撑住。

这个问题一出,直接把老者给问愣住了。

眉头皱起望向石窟外,望向那早已雨停却还未散去的阴云,居然说不出答案。

“在计某看来,功是功过是过,只有将功补过,没有什么功过相抵,计某恶的是曾经的孽蛟,钦佩的是现在的真龙,同样并不冲突!”

这句话终于保持气势的说完了,计缘在心里狠狠定了定神,到外在却依然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此话一出,原本眉头紧锁的老者心头微微一震,转过头来望向计缘。

“说得好,说得好!”

两句肯定过后,老者似乎想通了什么又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后靠在石窟壁上抚须不时微笑着摇头,在心中也有一番联想自嘲。

‘呼……’

另一头的计缘心头狠狠松一口气,甚至错觉性的认为自己现在呼气都是带着颤的,听到两个好字,他明白这一劫过去了。

这一下心头一松,整个人都有些稳不住,直接就滑倒靠在了包袱,还好动作不是很大。

想了下觉得还是献一点殷勤的好,顺势就从包袱里摸出仅剩的四颗大枣,匀了两颗出来伸手递向老者。

“可要尝尝这鲜枣,此乃在下小住院中枣树自结之果,无甚神异,但却鲜甜!”

老者转头一看,立刻笑逐颜开的拿过两粒枣子。

“此季有枣倒是罕见,可还有多的?两粒与我而言可不太够啊!”

这计缘相信,但这种要求刚刚怕的时候或许会给,现在他可不答应。

“我一共就四颗了,已经给你一半了,将就吃吧!”

说话间直接将两粒枣子一起丢进嘴里,咯吱咯吱咀嚼个不停,一股鲜香气从口中溢出,行为就像一个护零食的孩子。

老者嗅了嗅香气,笑了一下,也学着计缘一口含食两枣,咀嚼起来鲜香四溢。

“好果好果,灵气虽稀滋味甚佳,不知先生小住之处位于何方,可否容我去多摘些尝尝?”

计缘忍不住笑了,这老龙够贪嘴的啊!

“此时早已没了,计某出游前有言在先,托县内一名好友在我离开之后将枣子全部摘下,分予街坊领里共食,算算时日也不短了。”

老者顿觉可惜,但似乎还不放弃。

“先生好友之处是否会有多余之果藏储,让他匀一点给我也行啊。”

“嘿,在下好友不过是一县学塾夫子,无法力无异术,加上家里还有个小馋嘴,藏不得枣子也藏不住枣子的!”

枣子看来是真没了,但计缘话中的意思却让老者生了另外的好奇心。

“先生好友是个凡人?”

计缘微愣一下后点头道。

“不错。”

“可是闻名遐迩之高才大德?”

计缘想到了那封信,会心一笑。

“尚未有贤德之名。”

老者这就皱起了眉头了。

“一介凡俗乡学的夫子,何德何能可成为先生好友?”

计缘吐出含在嘴里吮吸了一会的枣核,很自然的回答道。

“何德何能?计某认这个朋友,难道还不够吗?”

这是今天老者第二次愣神,甚至可能比上一次愣得更久一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妙极妙极,说得对,说得好!计先生认何人为友,自然是先生自己说了才算,哈哈哈哈哈……”

这突然而至的剧烈的笑声把计缘都给吓得抖了一下,装都装不住,而老者已经拖着湿漉漉的衣服站了起来。

“不知老朽这妖族可否有这个资格做计先生的朋友?”

这句话中带有无法忽视的明显期待感。

以极其缓和的喉部动作咽了口口水,计缘也站了起来,稳了稳心神,硬是吧急不可耐的赞成话语掐死在喉咙口,而是换成了另一句。

“那要看老先生下次请不请计某喝酒了!”

“计先生想饮何酒只管说来!”

“呵呵,只看人不对酒,仙府佳酿亦可,人间花雕也醉!”

“哈哈哈,好一句人间花雕也醉!”

老者伸手作揖,朗盛开口。

“老朽乃通天江应宏!”

计缘不敢怠慢,同样回礼。

“在下计缘,算是宁安县人!”

红光满面笑容开怀,就是老者现在的状态,相互施礼之后,其人缓步走出石窟石壁范围,转头面向计缘。

“我尚需为稽州各府布一场芒种之雨,下次再见,定叫计先生喝个够!”

说完这句,其人化为模糊龙形流光,刹那间破云而去。

“昂吼~~~~~”

天际龙吟好似雷音余韵。

第66章 馋死计某人了

等老龙应宏升腾离去好一会了,天际滚滚的声响也不再可闻,雨云也有消散之势,计缘才身体发软的坐倒在地。

“呼……”

半躺着揉着左胸出了一口长长的气,计缘十分确信以后自己的心脏肯定会越来越强大。

直到又躺了好一会,计缘才缓过劲来。

站起来拍拍屁股,掸了掸身前身后,顿时一大片灰尘被拍了出来。

“咳咳咳…咳……我这是得有染了多少灰啊!”

头皮有些痒,挠了挠头,都能感觉到指甲缝里迅速积攒的头皮垢。

“啪~”

指甲一弹,将其中的污垢弹飞。

“嘿嘿,这倒是真有点邋遢高人的样子了!”

拎起包袱背在身后,又提起角落的油纸伞夹在腋下,一蹬石壁,整个人似飘似滑,拖着随风摆起的衣袖远去。

因为刚刚下过大雨,地面异常泥泞,计缘跨越的步子拉开很大也依然有不少泥水溅到身上,不过他根本不在意。

即便能用小避水术防止这一点也不准备浪费灵气,反正心情好,溅点泥水也无所谓,反倒像是孩童嬉戏一般,在跳跃过程中控制好力道,自己和自己比较下一次溅起的泥水会不会更少,也听一听泥水溅跃的声音。

嗯,并且还乐此不疲。

上一次这么做的时候,貌似还是计缘小学一年级得到一双新雨靴那会,只是那会是和小伙伴比赛谁溅起的泥水高。

论起来如今计缘依然只有天地化生这么一部正儿八经的导气决修仙基础正法,没有练气决在手,体内运转的与其说是法力,不如说更像是淬炼后的灵气,以之滋润肉身和施展小术罢了,但就心境心气而言,哪怕计缘是个门外汉,此刻的他也自觉通透,以至于童心大起。

这么疾行而去,计缘凭着方向感朝东北方直行,在天空彻底云散之际看到了远方的一城的轮廓。

。。。

德远县城的规模比起宁安县还要小了不少,计缘进到县内后,明显感觉到不论是人流还是建筑都逊色于宁安县。

不过想来也是,宁安县虽然不算太大,但好歹人口也接近了两万,光是县城内就住了一万多人,加上属官治理有方,这些年一直蒸蒸日上。

而这德远县对比起来应该就差了不少。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县城,在城内沿街的吆喝声依然此起彼伏,往来的行人商客也有不少。

计缘紧了紧背后的包袱,问寻着香味就往百十米开外的酒家走,这会不用他凭借出色的听力和堪忧的视力配合来躲避行人,因为旁人大多都会主动避开他。

这让计缘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下意识的抬手闻了闻衣袖。

‘嗯,味道应该也没那么重!’

因为此刻差不多是正午时分,越是接近酒楼饭馆密集的这一片区域,周围的声音顿时更加嘈杂起来,和百十步外的人流对比也更加密集。

“来来来~~~各位客官,我们汇客楼今天有新宰的羔羊精炖的鸡汤,自酿的米酒也是好滋味,要吃饭要喝酒的快请进啊~~~”

这家叫汇客楼的酒楼只有二层,占地面积和建筑规模都无法同宁安县著名的庙外楼相比,可这店门口的小二吆喝得确实卖力,嗓门也大,计缘觉得这也是一种天赋,否则常人这么吼久了喉咙都要哑了,这人应该是天天如此。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计缘也不求热情招待了,顺着其他客人就一起往汇客楼里钻。

这店小二明显是看到了计缘了,伸了伸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赶客的话。

进了店内,周围饭菜的香味顺着腾腾热气不断在计缘鼻尖流动,那些咀嚼声有绵密有清脆,让他忍不住分泌大量口水。

鲜枣再好滋味到底还是单一了,况且枣子也吃没了,好久没迟到热腾可口的饭菜可把计缘给馋坏了,眼尖在模糊中瞥见一个空桌子就赶紧过去占了。

把包袱雨伞往桌角一放,等着店伙计上来点菜了。

柜台那头,掌柜的是个胖乎乎的八字胡中年人,看着计缘那一身泥泞蓬头垢面的样子直皱眉头,可有道是进店皆是客,人家一副等着点菜的样子总不能轰人吧,那汇客楼名声还要不要了。

只是看看周围食客纷纷是一副一脸嫌弃的样子,甚至有人才进门看到计缘坐在大堂显眼位置就直接回头出去了。

想了下,掌柜的朝着一个店伙计勾了勾手,对方看到后立刻到柜台边来。

“你过去问问那位客官,能否换个位置坐,我们在角落帮他滕一张桌子,再送他一碟小菜,说话和气点,知道了吗?”

这名包着头巾的店伙计顺着掌柜手指的方向看去,瞧见了几位显眼的计缘,点头回应。

“嗯,知道了!”

回完话,店伙计就小步跑到了几丈外撑柱边那张桌子旁,用布巾不停擦着手,还没来得及说话,计缘就自己开口了。

“是否是要我换个位置啊,角落一点也成,咱快点过去,顺道就把菜点了,快些快些!”

说话间计缘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拿好了包袱提起了伞,顺便还将刚刚就已经拿出筷笼的一双筷子抓在手上。

“呃…好,客官这边请,这边请!”

这名店伙计看着计缘那双眼睛愣神少许,赶忙带路,并在计缘的询问中介绍着自家酒楼的一些拿手好菜。

片刻之后,靠前壁正门拐角后的一张桌子前,店伙计听完计缘报的菜名又有点愣神。

“酱肘子、炖母鸡、蒸面糕、烩三珍、煮白菜、腌萝卜、炒菜头,呃,客官…我们可只赠您一碟炒菜头啊…这,您这……”

店伙计说话声音很小,的眼神频频扫过计缘浑身上下和那只瘪瘪的灰布包袱,或许也就只有一把油纸伞好看点。

“呵呵,放心吧,在下还是有钱付账的,只管通知后厨做菜便是。”

计缘一边笑着安慰一句,一边从怀中摸出两粒碎银子,他并没有什么被狗眼看人低的愤怒,将心比心之下,对方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等人家店伙计离开,就只剩计缘一个人在那苦等了,本来在城外还不觉得,此刻馋虫被勾出来了就有些受不了了。

抓着筷子在嘴里吮吸筷头,不时生呼吸嗅一嗅菜香,哎,要不要这么磨人的啊!

第67章 妄测

不过角落里的计缘其实也被一些人注意到了,刚刚酒楼伙计引计缘去角落的时候可有不少人看到的。

计缘和店伙计交流的声音都比较小,旁人听不清楚,所以事件的经过在正常人理解中是:一个囊中羞涩邋遢落魄的汉子进汇客楼想要吃饭,酒楼的人怕影响生意,最终酒楼的人带着这人去了角落。

单看外表,任谁都想不出计缘会点一大桌子菜,估计也就是什么馒头就开水,有份腌菜顶天了。

自然也就有人会小声议论计缘,言辞中多有“可怜人”“味道重”之类的词汇。

对此计缘浑不在意,你们吃你们的,我又不贪图你们桌上那点剩菜剩饭,说不得一会自己的菜端上来,还会引不少人惊愕。

不过等待过程中,计缘也一直在留意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与他隔了三四张桌子的地方,那里正坐着一个身穿道袍提着拂尘竹筒的人,一旁还有一个大约十四五岁大小的孩子,也是一副道童打扮。

这还是计缘头一次在这个世界见到道士,当然了,这道士只是世俗中的道士,并非什么修仙高人。

那两人似乎遇上了一点点小困难。

那道童正抱着一碗水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喝完擦擦嘴一脸忧愁的问边上的道士。

“师傅,我们的盘缠都花得差不多了,这顿也只能吃馒头白菜,什么时候能回杜云观啊?”

“盘缠的事情不急,吃完这顿为师就找处街角摆摊算命,总能挣点吃饭的钱,回去事只能慢慢来。”

道士也喝着水垫着肚子,回应着弟子的牢骚,不过后者一听他要摆摊算命,就立刻有点急了。

“师傅,您又要摆摊算命啊…别了吧……上次在青柳县让人把摊掀了还把我们打了一顿,您还没长记性呐!”

“哎哎,休要再提那档子事,为师这次长记性了,该说的说,挑好话说,不好的话憋死不说,绝对见好就收赚钱为上,那些凶的人大不了不算就是了。”

道士似乎也有些羞于忘事,刚刚那股子自信弱了不少。

“您每次都这么说……”

那弟子小声嘀咕着,估计道士没听见,不过却让计缘听了个清楚,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有意思,怎么看都像是两活宝,或者说是一个大活宝和一个操碎累心的徒弟。

“客官您的白馒头和烩白菜,菜上齐了请慢用!”

有店小二端着一个大木托盘来上菜,将上头属于师徒两的馒头和白菜端到桌上,然后离开给别的桌上菜。

那道士和童子明显眼神交汇在店小二木托盘里的几碗肉菜上,等对方离开了,才有些不舍的将视线挪回自己的桌上。

“哎…吃吧…”

“嗯……”

两人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一阵叹气。

这可着实把计缘乐坏了,不是他不厚道,实在是这气氛颇有喜剧效果。

“客官,您的菜来咯~~~这是酱肘子,蒸面糕,煮白菜、炒菜头和腌萝卜,老母鸡汤和烩三鲜比较费功夫,还要稍等片刻~~~”

端到计缘桌前的店小二吆喝一声,将菜一盘盘发到桌上。

这汇客楼的店小二有个习惯,一些点硬菜的桌子,上菜的时候菜名报得特别响亮,恨不得除了全大厅连外头街上的人也能听见,如道士师徒两那,上菜就小声多了。

但结合前面计缘给人的印象,其点的菜就体现出反差感来了,很多人表面上看没什么,心底里都是有些吃惊的。

店小二放完最后一碟腌萝卜,刚想先行离开,计缘就叫住了他,望向那对师徒道:

“小二哥,麻烦你对那边两位道长说一声,就说在下请他们一同用餐。”

说到这,计缘看了看自己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

“嗯,若是他们不嫌弃的话。”

就冲着刚刚那一乐,计缘也愿意举手之劳的请他们吃一顿饭,而且刚刚那些话中内容看,那道士算命似乎也不是纯粹的江湖神棍。

“呃…好,我去转告他们!”

店小二提着木托盘小步跑到正啃着馒头夹着白菜的道士师徒桌前。

“那个,两位客官,门角那位客官说,如果两位不嫌弃的话,可以坐到那边一起吃,对,就是朝这笑的那位。”

一大一小两道士顺着店小二手指的方向望去。

“他?他自己付得起账嘛……管他付得起付不起,小文我们过去!”

那道士嘀咕一句朝着店小二笑笑,赶忙带着徒弟往计缘那桌凑,还不忘把自己的白馒头和烩白菜带上。

……

一边拖开长凳往上坐,一边这道士就自我介绍起来。

“呃呵呵呵…不知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小道齐宣,号青松道人,这是徒弟齐文,不知先生为何要请我师徒二人吃饭啊?”

这时候那道童倒是一句话不说,就是坐在座位上盯着几盘菜一直瞧。

“在下计缘,只是极少见到道士,想请过来一起用餐,也好细细瞧个新鲜。”

双方都没有行礼,只是闲聊的姿态。

“哦,细……”

这道士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因为他发现计缘的眼睛虽然透亮,但颜色却泛着苍白,一句“你是不是瞎子”硬是憋在了喉咙里,好悬没脱口而出。

“好了好了,先不聊,我们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计缘知道自己不说话,师徒两到底还是拘谨,不会擅自动筷子的。

“正好你们有白馒头,而我忘了点米饭,嗯,正好互补!”

说话间计缘率先抓过一个馒头咬了一口,然后伸筷夹菜吃,一边的师徒两哪还忍得住,也纷纷动筷吃了起来。

虽然情况略有不同,但三人都是久不尝佳肴的人,这会吃起来就停不下来嘴吃得极香。

计缘的吃相还好,几个月来习惯早就养成了,扯袖夹菜咀嚼吞咽都自有一番风度,而吃得速度居然也不慢。

两师徒则完全是狼吞虎咽的架势,没噎着都是奇了。

两相对比,边上几桌留意这边的食客反倒产生一种诡异的错觉,仿佛一身邋遢到脏兮兮臭烘烘的计缘气度斐然,反而是一大一小两道士看起来更像落魄汉。

随着剩下的菜一起上来,计缘又添了两盘小菜叫了三大碗米饭,三人一起敞开肚皮,收拾掉了桌上大半的菜。

到了后面师徒最后各自喝了半碗老母鸡汤,就实在吃不下了。

看着两师徒在那揉着肚子一脸满足,计缘笑了下。

“两位道长不吃了?”

“哦嗝~~~饱,饱了…”“吃不下了!撑了……”

“哈哈,那好,剩下的计某包圆了。”

之后计缘一个人以风卷残云之势将整桌剩菜扫空了,连鸡汤都不剩下,看得师徒两人稍有些呆滞。

等计缘吃完最后一口白菜,放下筷子朝着店内一个方向招呼一声。

“小二哥,这边可以结账了!”

“好嘞客官~”

一听收钱,店家来的都是最麻利的,一顿饭吃去一百多文,数铜板太麻烦,计缘直接给一粒碎银子,让店小二拿到柜台称重结款去了。

看见计缘真的有钱付账,师徒两都松了一口气。

“这位先生,道士也是一个脑袋两手两腿,要瞧完全可以远远望望,您请我们吃一顿饭也是善人了,要不我给您算个命吧?”

“算命?倒是有趣,那道长是要测八字呢还是看面相手相?”

“有八字最好,面相手相也可。”

“好,那就先测测计某的八字吧。”

计缘笑着将自己上辈子的生辰八字报了出来,因为姑丈公的关系,老小计缘就知道自己八字,当年算命的都说八字好。

那道士听到八字后眯眼细思细算,倒也像那么一回事,只是没一会,这青松道人的眉头就越皱越紧,到最后抬头看看计缘。

“你骗我的吧?这是你的八字?”

“如假包换!”

计缘回答得很自然,这辈子八字他不知道,但上辈子八字总也还是自己的吧?

“你骗人!如果这是你的八字,你早已经死了!”

“师傅~~!”

一旁弟子大急,刚刚吃饭起的汗一下子多了不少,这么得罪人的话又随便说出来了。

“呃…哦哦,那个,刚刚哈,说错,说错…了……”

一个“了”字还吐到一半,道士已经觉得头晕目眩,胸口气闷无比,到最后实在忍不住。

天旋地转间……

“噗~~~”

大口鲜血喷了半张桌子,青松道人直接晕厥在桌上。

第68章 一卦命折半

“师傅~~!师傅~~~~~!”

道童齐文一下子慌了,抓着道士的肩膀想摇又不敢摇。

“师傅!!师傅你别死啊,师傅!师傅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啊!啊~~~呜师傅!”

“啊~~!有人吐血了!”

“在哪在哪?”“那边啊!”

“真的啊,桌上全是血!”

“娘哎,这酒楼的菜不会有问题把?”

“啊!?”“嘶~~~”

“别吓我啊!”

整个酒楼大堂都骚乱了起来,几个店小二和店掌柜的也是赶忙往这跑。

到底还是计缘反应最快,见到这情况也暂时顾不上心头的震动,赶紧送医才是最关键的。

“齐文小道长,你师傅还没死呢!赶紧搭把手,我来背你师傅去找大夫!”

“哦哦哦,对对对,找大夫,找大夫!”

计缘将自己旁边的长凳一脚踢开,说是上小道士搭把手,实际上却是自己双手将青松道人软踏踏的身子扶起来,出手在青松道人身上的大穴连点几下,然后迅速背身微蹲,令其能趴到背上。

“哎呀各位客官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本楼菜食绝对安全,绝不会有问题的呀!”

掌柜的急得满头大汗,一边安抚其他顾客,一边往角落靠。

“这位客官怎么了,他……”

“掌柜的!人命关天,快告诉我这附近哪里有医馆?”

掌柜的担忧的望望那被染红的桌面,一边用手绢搽汗一边回答。

“出门左拐到街口后右拐,街市尽头有一家安仁大药堂!”

“多谢了,堂内诸位莫慌,这位道长饥饿太久吃得太仓促导致旧疾复发,和这汇客楼的饭菜并无瓜葛!掌柜的,多有打扰,这桌找零就不要了!”

以极快的语速说完这些,计缘才转头对齐文小道士道:

“小道长记得跟上!”

不等小道士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计缘已经一步跨出,排开周围几个食客并穿过店门到了街上。

“啊啊啊!等等我!”

道童齐文赶忙也跟上,只是出了店门之后再看,计缘和自己师傅已经到了街口,吓得他赶紧拼命追去。

计缘倒也没用上什么身法,但依然健步如飞,背着个人好似没有分量一般跑得飞快,心中思绪也没有停下。

这个青松道人居然算得这么准,尤其是算完就吐血,很显然是他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那份算命的结果,确切的说是承受不住说出算命的结果,也侧向说明此人卜算的能耐。

‘泄露天机’这个想法也在计缘脑中闪过。

可很显然这个青松道人顶多只能算身体健壮,究其根本还是个普通人,甚至连武功都不会,那到底是这世间有点能耐的算命先生都有能耐呢,还是就青松道人尤其强?

即便是计缘上辈子,算命一事有时真的挺玄乎,有能耐的算命先生很多事情算的是真准,想来这个世界也是大差不差。

计缘不再多想,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把人救活,到底也是因为要给他算命才导致对方沦落至此,一条命换了一顿饭可就太不值了!

即便输入了灵气,可背上的青松道人依然气若游丝嘴角溢血。

‘别真死了啊!’

。。。

这次寻医救人可比上次让大夫救狐狸要顺利多了,计缘冲入安仁大药堂高喊大夫救人的时候,里头的老大夫就赶忙来诊病了。

加上店内伙计一起帮忙,将青松道人齐宣放到了内厅的床上,而齐文小道长也是在随后不久就气喘吁吁的到了药堂内。

安仁大药堂内厅,老大夫眉头紧锁的又是号脉搏又是翻眼皮往眼睛。

“大夫,我师傅他……”

“嘘!小道长不要打扰大夫诊病!”

老大夫看了看齐文,再看了看计缘。

“这位道长气血亏空生机薄弱,有武林高手以点穴封气之法将他大穴封住,又似乎吃了什么续命的江湖补药才能撑到现在,我准备辅以药烟熏身的前提下施展针灸一试,你们谁懂武功和穴位的,来帮我!”

“大夫尽管施救,我来助你!”

计缘赶忙站出来。

“嗯,把他衣服脱了,闲杂人等都出去,木儿准备熏艾,若儿把我的几套银针都拿来!”

……

安仁大药堂内厅电器的很快就只剩下了负责医治的几人,齐文也被老大夫的一个店内伙计带到了外堂。

七老十的大夫抓着银针眼神居然有一丝凌厉之感,也没看计缘,口中吩咐的声音中气十足。

“点其穴位,封住他三焦,千万不能让他把一口气泄了!我要施针了!”

“好!”

计缘也是额头见汗,紧张程度不见得比上次对战大蛇前低,手指化作幻影在青松道人身上连点。

而老大夫则对着计缘点过的那些学会在下针刺激,每进行一个阶段,边上的学徒就会上来熏艾。

持续小半个时辰之后,轻松道人已经被银针扎得好似一只刺猬。

“这位先生,等我撤去银针,劳烦你给他输入真气护住心脉!”

“嗯!”

计缘现在没工夫擦汗,趁着老大夫和其学徒注意力全在青松道人身上,小避水术施展,体表脸上和的汗液全都往后流,汇聚之后从脚下渗出。

撤银针输气,又是半刻钟过去,现在则有老大夫不停的用双手柔按青松道人的背部,其人七老十,满身汗水手却一刻不停。

‘这个大夫比宁安的童大夫还厉害!’

这是计缘在心中对其的评价。

……

整个施救过程总共持续了一个时辰,也远比上次救红狐困难和复杂,计缘感觉简直就像是亲身经历了一场后世的大手术一样。

此时的青松道人躺在床榻上,虽然依旧气息微弱,但至少看得出来,这口气是稳住了。

“呼……老朽都以为救不回来了,看来江湖高手的内功真气确实神异,医者也该练练啊!”

老大夫则早就累得坐倒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边擦着汗一边感叹。

计缘也不点破老大夫理解的误区,毕竟医者真的学了内功的话,虽然比不上灵气,但对治病也是有帮助的,甚至本来武林中就不乏医术和武功都高明的人。

“大夫,他多久会醒?”

“不清楚,不过现在暂时不能透风,不能让其染风邪,否则都白费了,先等一会吧。”

“嗯!”

。。。

已经是傍晚,安仁大药堂内厅,昏迷中的轻松道长身上盖了一层薄被子,身边点了檀香。

计缘和齐文以及一个药堂伙计陪在边上,老大夫则睡了一觉之后继续在外面看店。

青松道人慢慢苏醒过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内厅的屋梁。

“嗬…水…水……”

青松道人喉咙沙哑的发出声响,让等待的三人都精神一振。

“我去拿!”

店伙计立刻起身去拿早就熬好温着的补气茶,齐文则冒着泪花抓在床边。

“师傅…呜…叫你不要乱说话…呜呜……”

店伙计匆匆端着一碗茶水过来,靠到床边扶起青松道人的头。

“水来了水来了!”

“来,小心,慢点喝!”

一碗温水下肚,青松道人才感觉自己舒畅了许多,算是活了过来,拍拍还在哭着的徒弟,转头望向一边没有说话的计缘。

“嗬……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妄测天数不自知……我想我不是算到了先生的死,而是我自己的死……”

计缘歉意的拱了拱手。

“抱歉累得先生落如此下场了…”

能开口说话,证明命保住了,说到这计缘也玩笑一句。

“想必道长是不会再想细瞧计某的面相和手相了。”

青松道人有些颤巍的抬起左臂,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手纹中一道淡淡血线划过半掌。

“不…我刚刚醒的时候…就,就已经细瞧了先生的面相……”

这话一出,连计缘都呆了一下,更别提小道童了,这可真是死不长记性!

“这位小大夫,我还想喝口水,麻烦你再给我去倒一碗!”

“好,我马上去!”

刚刚听得有些云里雾里的药堂伙计抓着陶碗就腾腾腾跑开了。

等他一走,青松道人的视线重新到了计缘身上。

“呃嗬…嗬……先生面相根本看不透,越瞧心中越混乱,想必手相亦是如此…先生…您,不是凡人吧?”

小道童齐文惊愕的看向计缘,而后者眉头一跳。

第69章 眼疾奇症

“青松道长还是安心养病吧,以后这随便说话的毛病还是得改一改!”

计缘沉默了一会,才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

青松道人也是赶紧识趣点头,他估摸着刚刚自己问的那句就得概括到“随便说话”里头。

“记下了记下了,以后一定注意,挑好的说,坏的不说,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道童齐文在边上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计缘则轻轻叹了口气,青松道人这话听着有些耳熟。

“茶水来了~~”

药堂伙计又小步匆匆的回来,这次是道童齐文接过了水碗,小心的喂自己师傅喝水。

而听说病人已经醒了,外堂的老大夫这会也进来了。

站在床边细细看过青松道人的脸色状态,又号了号脉,才敢肯定这人的性命是真的无碍了。

“你这病症着实怪异,像是急火攻心却又有很大差别,命是保住了,不过身子怕是会虚个一年半载,这期间药离不了口咯!”

“能保住命就好,保住命就好…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已经顺气不少的青松道长连连像大夫道谢,后者笑笑,很是心情舒畅的自顾自走出内厅去了外面。

计缘嘱咐两道士好好休息,也跟着老大夫去了外堂。

到了外头,先是再次向大夫夸赞致谢,然后主动先用碎银子结医诊费,再让老大夫开方抓药。

在老大夫两个学徒一个称银重,一个照方抓药的时候,计缘也和这位医术极其不凡的大夫闲聊几句,除了聊青松道人的病情,也聊计缘自己关心的事。



“什么?你想医治自己的眼睛?你眼睛有问题?”

这位名叫秦子舟据说名传十里八乡又有九十三高龄的大夫,听到计缘说自己眼睛不好的时候有些惊愕,之前那番救治可是不能差之毫厘的,计缘一点都没弄错,现在告诉他眼睛不好?

“正是,在下视力极为模糊,作息多有不便!”

本来计缘对自己的眼睛问题,基本将希望寄托在修仙上,可这老大夫在民间几乎当得起一句神医,让他升起了找大夫看看的心。

“刚刚还没留意,来来来,容我细细瞧瞧你的眼睛。”

于是计缘就赶忙走近柜台,凑到老人身边,忍着酸痛感尽量睁大眼睛,让后者看到了那透亮的苍目。

老人伸出手指在计缘眼前晃动,眼光死死留意计缘的眼睛变化,却好似只看到一口古井的水面。

“嘶……年轻人,我行医七十多年,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你真的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计缘皱着眉头将眼睛微闭,恢复到般睁的状况,并没有回答老大夫的问题,倒是后者心直口快的说了。

“你这眼睛哪里是不好,根本就是瞎的!”

即便早就有这种推测,计缘也是这一刻真正确认了自己双目失明的事实。

‘那么想来,自己这模糊的视力不是来自眼睛,又或者自己的眼睛虽然在常人看来瞎了,但实际却并非如此。’

计缘思索的时候,老人却激起了兴趣。

“来来来,小伙子,你既然说自己能看到写模糊的影像,可否让老朽试着给你扎几针探一探?你放心,双目乃人之要害,老朽下针会极为小心!”

计缘也没做什么犹豫,没什么好担心的。

“好!请大夫施针!”

老人抚须点头,从柜台内取出刚刚收好没多久的一套银针,然后指了指柜台边的椅子。

“你且坐好,将头靠在椅背仰面朝上不要动。”

等计缘照做结束之后,老人提着银针站到他面前。

看着那明晃晃的银针就立在眼前,本来没觉得有啥的计缘突然感觉有点压力。

“我先刺你一穴试试,将头测到一边露出耳下。”

等计缘摆正姿势,老人捏着银针,全神贯注的朝着明目穴扎去,其针头刚刚碰到计缘的皮表,老者就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阻力。

整根银针居然开始高频率抖动,让老人稳如泰山的捏针功底都掌控不住。

“嗡…呲”

银针一闪而逝,擦着老人手指皮以针尾朝上的姿态射向上方并没入了屋梁一指深。

“嘶呃…”

秦老大夫微微颤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已经鲜血溢出。

“秦大夫,您没事吧?”

已经察觉到不对的计缘立刻起身。

“无大碍无大碍……没想到一针都扎不下去,这难道就是高明武者的护体真气?”

老人边说,边看看手指又抬头看看头顶。

恐怕不是的!

实际上,计缘刚刚原本没有做丝毫抵抗,连体内灵气也收束安定,只是在银针将要扎入穴位的一刻,脑海中忽然山河幻化,一粒黑子在内心幻像中闪过。

等计缘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出现了针飞人伤的事情。

“秦大夫,我们还是别试了。”

“哎,也是,可惜了!”

看着老人一脸遗憾,计缘也是挺钦佩的,或许只有拥有这种对疑难杂症如见猎心喜的态度维持了70多年,才有其如今的医术。

再和老人闲扯几句后计缘也不再多谈,提着药堂学徒早已包好的药返回内厅。

……

当晚还不宜动病患,所以秦大夫留青松道人师徒两在大药堂住了一宿,而计缘则去找了一家客栈花了许久好好洗漱一番。

第二天再来药房的时候,那个脏兮兮邋遢遢的汉子浑身面貌焕然一新,成了一个中正温雅气度斐然的男子,将大药房的那些店伙计都惊到了,也就秦大夫面不改色。

并且在又一番闲聊中计缘得知,宁安县的童大夫当年居然曾经是秦老大夫的学徒,还被秦老大夫大大夸赞其有天赋。

在计缘说自己是半个宁安县人之后,老人很有些惊喜连连的追问“小童”是不是常常提起他。

以稽州的这状况,两地又相隔近两百里崎岖,九十多岁的老人想看看得意门生可不容易。

这问得计缘很是尴尬,毕竟他和童先童大夫也就接触了几次,但据计缘所知,好像童大夫基本没怎么提过自己老师。

而计缘口中还只能略有牵强的回答:“自然是的,自然是的……”

心中想的却是:‘童大夫…当初你救小狐狸的恩,这可也算报了一份了啊!’

。。。

这一天已经是五月初五,计缘不可能真的待在这里等青松道人病好,估摸着其还有有段时间下不来床,下得来床了也最好在秦大夫眼皮底下静养个小半载合适。

所以计缘能做的也就是尽量帮师徒两安顿好,将青松道人小心转移到客栈,并且从自己那锭金子上掐下几小块捏成十几个小金豆交给齐文,又留下一点点碎银,也算是让师徒两不用为食宿和医药费担心。

离开前计缘郑重的对齐文嘱咐,让他盯着青松道人,最好这辈子都别替人算命了,实在忍不住就去个庙门口替人解解签也行,并且最好只解姻缘签。

虽然齐文坚定无比的郑重答应,青松道人本人也是满口保证,但有多少效果计缘心里没底。

计缘倒也想过将来自己有能力是不是能帮这青松道人补足寿命,所以也特别问清楚了杜云观的位置,可也得在那之前这家伙没作死自己才行。

而直到分别,双方都很默契的没再提什么身份问题,至于算命的本事计缘不是没动过学学试试的念头,可一来心不在此,二来这门可有可无的技艺看起来也有些太危险了,还是搁置吧,说不准修仙之法里也会有掐算呢。

第70章 好难得的

五月初八,九道口县东北方向的老桦山上,有一人抓着书在山道上行走,余光和听力却在留意周围。

其人身着灰色宽袖长袍,头顶不大的发髻上插着一根木簪,背后披发前有刘海,背着一个包袱夹着一把伞,看似缓步而走实则速度不慢。

为了预防迷路,这几天计缘行进速度不快不慢,有机会就问问路,也在各县各地略作停留,领略上辈子难以一见的风土人情。

这次特意在这老桦山上慢行自然是有目的的。

老桦山虽然远不及牛奎山广阔,但也算不上小,有方圆二三十里许,别小看这一数字,方圆二三十里相当于十公里以上的半径圆形面积,加之山路难行,对不是老山客的常人而言过老桦山已经是不小的困难了。

而这老桦山中有一深潭,居然被外道传中提到过一句,整个稽州多年来都没几档子事写在外道传里,计缘就打算专门划出一天时间待深潭那边。

干什么呢?钓鱼!

外道传中有言道:大贞国稽州有老桦山,山中有幽潭,上不通江河,下不接地泽,其潭中生鱼,乃水之精也。

计缘就是想看看这鱼到底是所谓水之精呢,还是被台风龙卷风刮来的,又或者两者都有。

此刻走到一处山坳拐角,计缘总算找到了要找的东西,直接收了书,将之塞到怀里,随后起身纵跃,朝着远方一阵翠绿掠去。

在山林几棵树上借力,最后落到了一片竹林前。

看看这片竹林中的竹子,大多细细长长的随着山风摇摆,正是计缘理想中的鱼竿。

取一根大小长短合适的,弯腰运气在其根部用两指轻轻一点。

“咔~”一声,竹子应声而断切口平滑。

在山中一边走,一边用手刀噼里啪啦的将竹子身上的枝丫劈掉,不消片刻,一根细长翠绿的竹竿就出现在计缘手中。

抓着它甩抖了一番,发出“呜呼…呜呼…”的破空声响,听着就十分悦耳。

“看起来不错!”

计缘对竹子很满意。

包袱中有买来的鱼线和鱼钩,而他也用不着浮标。

令计缘稍显好奇的是买来的鱼线也是透明的丝线,而且还颇为坚韧,问过卖家之后才知道居然是挤出蚕丝浆拉长制成的,每一根鱼线都代表着一条或者几条没能结茧的可怜蚕……

等计缘到达深潭位置的时候,一崭新翠绿的鱼竿就做好了,他不需要额外的加工加固,因为一旦有鱼咬钩,只要不是太夸张的,在那一刻对鱼竿辅以灵气,直接就能甩上来。

眼前的深潭呈圆形,直径最多只有十几二十丈,远比计缘想象中的更小,看看潭水,碧绿碧绿的,更深处则黑咕隆咚一片,根本看不见什么,也没有任何动静。

“这能有鱼?”

嘀咕一声之后,计缘找个阴凉合适的位置抛竿了,鱼饵不是蚯蚓,而是一粒熟米,只不过其内裹了一丝灵气。

在细钩上穿好鱼饵,鱼竿一挥。

柔韧的青竹随力甩动间。

“咚~”一声,就将鱼钩抛到潭中,荡起一小片涟漪。

钓鱼拼得就是耐心,以计缘如今的敏锐触觉,连着直线的鱼钩在水下有一丝特别的异动他都能马上感觉到,不用考虑分心会错失鱼获。

所以计缘这会也就拿出一本书来阅读,这次是他看的是《通明策》。

虽然同样是天箓书,但内容却完全不同,之前计缘也粗略翻过一些,知道通明策比起外道传来说就“正经”多了。

虽然也不是真正的修仙法决,但却是对各个修行关隘上的难点危险有所点出,成书者应该是收集了不少修仙之士的观点再结合自己的经验加以概括的,其书上甚至囊括了部分神道和精妖之属的内容。

用计缘上辈子的话讲,是一本真正能造福修仙之士的书。

但为什么通明策还是“杂书”?计缘的观点是,成书者一些假想和猜测太多,干货所占的比重就书本内容而言比较小,而那点内容能看天箓书的人哪个不知晓,所以也就成了“杂书”了。

但计缘不同,虽然内容比其外道传来枯燥不少,可好歹也是有用的知识,只是理论上计缘暂时用不到这些知识,因为他连练气决都没有。

“练气而化神,神现而法生,是为法力亦为灵力……所谓玄关扣心,是可有可无亦或是至关重要……”

‘哎……路还长啊!’

边钓鱼边看书,这么一等,就直接过去一个时辰,计缘的鱼竿那边连一点动静都没有,让他忍不住提起鱼竿来看了看,发现米粒还在。

‘外道传骗人?还是说年头久了这鱼绝种了?’

抬头望了望天上高挂的日头。

‘难不成得晚上?’

计缘倒也不急躁,或许是从当初的山神庙开始,让他有了不错的养气功夫。

从包袱里摸出一块面饼慢慢啃了起来,这饼子是在九道口县买的,两手掌拼起来那么大,包里共有5块,现在还柔软着呢,饼子微甜里头还有一些干菜馅料,很合计缘的口味。

随着天色渐暗,天边晚霞已现头顶星辰渐露,而计缘耳中却听到了一点特殊的响动,不是来自深潭,而是山中。

“嘻嘻嘻……前边就是碧水潭了,终于到了!走快些走快些!”

“哎呦你好精神啊,我都累坏了!”

清脆的声音断断续续从远处传来,随着声音接近,一阵阵轻巧的脚步声也入了计缘耳中。

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干净的淡蓝绸布衣袍,大约十三四岁模样的孩子轻巧的翻过山石跳过小溪涧,穿过林木走到了老桦山中最幽静的地方。

“哎呀,那有个人呢!”

其中那名女孩惊愕一声,而同伴也像是才看到远处的计缘。

“真的呢,天都要黑了,他在干嘛?钓鱼?”

“好像是吧!哈哈哈…他以为能钓到呢!”

“走走走,好难得的,我们去戏弄他一下!”

“嘻嘻!”

两人老远就脚步放缓,悄悄接近深潭位置,似乎是想要吓一吓计缘,在大约接近到十米的位置,两人对视一眼露出笑容,然后十分默契的手框朝前张嘴。

“喂~~!”

想象中钓鱼人吓得抛飞鱼竿的画面根本没出现,计缘就像是个聋子,提着钓竿看着放在膝盖上的书,时不时还咬一口饼子。

“没吓到?”

“是个聋子?”

“扫兴!”“哎!”

两个孩子觉得颇为无趣的走向深潭边,就在这时,计缘那中正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好玩不?”

正行进中的两人冷不丁被吓得抖了一下。

“你不是聋子?”

“岂有此理,你居然还吓唬我们?”

一男一女两孩子似乎很有些气愤,计缘转过头来笑笑。

“好难得的嘛!”

两个孩子一下气势一滞,带着略呆的表情面面相觑。

第71章 无心之巧

计缘一句玩笑话结束,也看清了两个前来的孩子,是的,看清了。

两人一身淡蓝衣袍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就连露出的靴子上都是纤尘不染,脸上也是白白净净。

这可是从山路上穿过来的,又加上天色已黑,真是两个普通孩子会敢在这种时候往山里跑?还来到这种盯着看就有些恐怖的深潭边?

再看了看后头,确认并没有什么大人,这两孩子是普通人的概率大大降低,而且身上并既无妖气也无阴气……

‘山中之神?又或者说不定就是我计某人来此这么久之后,头一次遇到真正的修仙人士?’

计缘心头微动,但似乎又没之前想象中那么激动,假意回头继续看书,只是很好奇来者的具体底细。

不过计缘气定神闲,两个孩子却看不下去了,男孩道:

“喂,那渔夫,你什么时候走啊?反正你也钓不到鱼的。”

另一个女孩马上接上一句:

“天都黑了,你就不怕山里有野兽吗?”

站在普通人的逻辑范畴,两个孩子问这话其实挺有些意思的。

计缘再次转头看看他们。

“天都黑了,你们两个小孩子还在深山里晃悠,不怕家里担心,不怕野兽吗?”

“我们不怕!”

“对!我们不怕!”

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那名女孩又加了一句。

“你别看我们小,我们有很高的武功!”

计缘笑了,点点头深以为然。

“原来如此,失敬失敬,不过我也不怕,我也有很高的武功!”

说完,计缘就又把头转回去看书,反正就是死活没有挪屁股的打算。

从短暂的交流看,这两应该真是和外表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不是外貌像孩子实则百八十的家伙。

“哼,你钓一夜都不会有鱼上钩的!”

男孩刚说完这句,计缘突然神色一动,虽然鱼竿没变化,但是在潭水中的鱼钩似乎被触动了一下。

下一刻,鱼线微不可查的一颤,计缘眯起眼睛,以手腕发力一抖,没见什么大动作,鱼竿就像变魔术一样弯曲然后向上甩。

“哗啦~”

原本碧绿平静的潭水被拉出一串水花,一条银白色半透明大约食指长的小鱼被鱼钩勾着,顺着鱼线和鱼竿的方向被甩上半空。

“银窍子!”

男童女童齐声惊呼。

在惊呼中,那男童几乎下意识的就从袖中甩出一块圆环形蓝色玉佩,刹那间,蓝玉由小变大,拖着一道淡淡的蓝光朝着还在半空的银鱼飞去,光在玉佩后兜出一个模糊的口袋轮廓。

“嗯!?”

计缘竹竿甩动,凭借着顶尖江湖高手的技巧感,鱼线牵着银鱼好似飞鸟般灵活,那蓝玉飞得不算慢,却始终罩不住银鱼。

在玉佩两次擦过银鱼之后,计缘直接杆子往下一抖,连着鱼线鱼钩的银鱼骤然往下,飞向了计缘。

一道水线自水潭中升起,在计缘身前凝聚成一颗皮球大小的水球。

“啵~”

银鱼恰好在水球形成的那一刻,极其准确的坠入其中,而上头的铁钩也在计缘的巧劲下从银鱼嘴中抖出。

那男孩眉头紧皱的收回了空中飞舞的玉环,和女孩一起盯着计缘,看着小银鱼在水球中游动却怎么也逃不出来。

“你是何人?敢来碧水潭偷银窍子鱼!”

计缘暂时将鱼竿收起来放在一边,转过半个身子看向两个一脸怒气的孩子。

“难道这碧水潭还是你们玉怀山独占的?”

一看到那蓝色环形玉佩计缘就知道是哪边的人了。

“你知道我们玉怀山还不把银窍子鱼给我们?”

男孩说得很是孩子气,和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计缘也是笑了。

“我在这钓了大半天也就钓了这一条鱼,就算你们玉怀山是稽州仙府名门,也不能直接明抢吧?”

“你!碧水潭这就是我们玉怀山的!所以银窍子也是我们的!”

“我们每年都来来此守候银窍子鱼,都好几年了!”

要是以前的计缘,或许也就真的让这两孩子唬住了,可现在好歹也是了解了不少东西的。

“呵呵,这碧水潭无法无禁,又距离玉怀山有近七八百里之遥,这就成了你们山门之物了?”

计缘说完,心中微动之下,有意似玩笑又似认真的朝着两孩子后方喊一句。

“没长辈跟来吗?任由两孩子撒泼!”

本来这只是计缘带着一丝讽刺的试探话,可没想到话音刚落,真就有声响飘然而至。

“让阁下见笑了,确实是我玉怀山理亏!”

声音没有计缘的中正平和浑厚有力,却也称得上温文尔雅,随着声音落下,一名身着蓝衣流云长袍,头顶发髻插玉簪的中年男子飘然而至,像是从空气中走出一般。

在此之前,计缘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一丝此人存在的痕迹,既看不到也听不到,着实把计某人吓了一跳,只是几次锻炼下来使得计缘表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而一双苍目更是从无波澜。

实际上,另一边的来人也被计缘吓了一跳,他看不透钓鱼人是何方神圣,身不见气顶无神光,仿佛如同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与周遭自然浑如一体。

尤其刚刚戏弄童子时腾转鱼竿鱼线那一手,举重若轻毫无烟火气息,甚至没有任何法力痕迹外露,御水功夫也是细润无比毫无匠气,仅用了最简单的御水技巧,多一分都没有。

而且虽然蓝袍男子是自己出来的,可望着计缘那一双特殊的眼睛,总感觉对方能看透化虚玉符后的自己。

“呵呵,我也就是随便一喊,也没想到真有长辈跟着,阁下倒是耐得住性子!”

说话间,计缘也顺势坐着挪转半个身子,好让自己不至于一直要转头面对后方,也使得膝盖上的一本《通明策》露出了出来,让蓝衣男子眼神微微一凝。

‘通明策?是天箓书!’

来人根本没把计缘那句大实话当真,对方边钓鱼边看书,也绝不可能是定中读书。

“阁下说笑了,是两个后辈童子胡闹了,只因这碧水潭一年方能孕育出一条银窍子,对我这两个后辈修行有所裨益,所以才着了急。”

说完这句,蓝衣男子挥手一招,两童子就像是被无形的线直接拽到了身边,看似是管教两人无礼,实则已经悄然提防。

眼前的钓鱼人道行深不可测,脾气看似温和却未必是真,还是小心处理得为好。

‘只是一条银窍子而已,找个理由退去吧!’

“在下玉怀山裘风,不知先生贵姓,来此可是专门为等候我等?”

裘风有意缓和语气,称呼上也改为敬称,朝着计缘微微拱手。

计缘当然也不敢托大,慢慢起身后才拱手回礼,犹豫半秒决定还是报上真名。

“鄙人姓计名缘,不必称贵,此番前来也不过是闲暇时看外道传,得知此处孕育水精,起了一探究竟的兴致罢了。”

‘不是专门等着的就好!’

不管真假,裘风多少微松一口气,脸上也带上笑意。

“既然先生已经钓到了银窍子,我们也不便多留打扰,这就别过吧!和儿依依,我们走。”

说话间,裘风再次朝着计缘略一拱手,就领着两个童子转身离去。

计缘能看出裘风面对自己带着小心和防备,可除了在水潭边拱手回礼,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第一次同修仙者接触就这么结束了?

两名童子依然心不甘情不愿,走路都踢着山石子杂草,在离开水潭一小段距离后,女童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嘀咕抱怨。

“什么嘛,还抢我们银窍子,和小孩子过不去…”

裘风也是哭笑不得,这孩子还真当碧水潭是自己家的了。

只是没想到男童又补了一句:“嗯,臭不要脸…”

本来前面几句话都没什么,但“臭不要脸”几个字一出,裘风脸色巨变立刻喝断。

“和儿!”

师兄的这两童子有些太不知天高地厚了,这世上很多道行高深之辈六识异常敏锐,而且别的都好说,直接骂人脸面是非常犯忌讳的事情。

“哈哈哈哈……说得有点道理,和小孩子抢东西确实有些不要脸了!”

计缘中正的声音传来,虽然在笑,却反而使得裘风心中猛然一突,紧张之余已经鼓动法力,头顶玉簪更是已经由蓝色化出一股红晕,他一个朝元之境的仙门中人心中居然毫无底气。

第72章 有你羡慕的

计缘不是一个蛮横之人,现下也没有真正蛮横的底气,不过他却洞悉裘风的心思。

一条水精凝聚的银窍子鱼自然是珍贵的,至少对于如今的计缘来说可是宝贝,即便不知道怎么用最合适,拿来炖汤八成也挺补的。

但这样其实有些浪费,真正懂得利用这条鱼的人正在数十步开外的山林间一脸戒备呢。

“裘先生不必紧张,一句口角而已,计某还不会和孩子一般见识,况且孩童出言不逊自然该有家中长辈教训。”

计缘的声音平缓传来,提着包袱夹着雨伞,一根翠绿竹竿抗在肩上,巧妙的避开山间树枝和藤蔓,慢悠悠走来好似一个连拳脚武功都不会的普通百姓。

有趣的是,绿竹竿子尖端,一颗水球连着一条细细的水线,就这么一荡一荡的挑在计缘身后,每每总能差之毫厘的必过树枝,看得趣意顿生又极其悠然。

这是计缘天真洒脱一面的自然表现,让见者人莫名就心绪宁静。

走到近前,脸上笑容不减的计缘朝着那名叫“和儿”的男童眨了眨眼,这小家伙现在已经不敢出声了,也还没意识到计缘刚刚那句看似大肚的话有多厉害,回去绝对会有教训的。

计缘这俏皮的一幕被裘风捕捉到,反而心安不少,也暗定回去之后让男童吃点苦头,师兄舍不得他这个做师弟的就代管!

裘风没有点破更没有直接开口教训男童,而是先开口询问计缘。

“不知计先生追来有何指教!”

“呵呵,指教不敢当,只是计某一穷二白实在囊肿羞涩,见你们如此中意这银窍子,拿来给我炖汤实在既是可惜又是浪费,不如就与你们换点东西吧?”

如果是刚才,乍一听到计缘的要求,裘风会率先以为这位未知的高人是在威胁什么,可现在却很奇特的没有生出这种想法。

“不知先生想要何物,若是在下方便拿得出手,自然不会吝啬!”

裘风想的是,对方这份善意就自有价值。

计缘从头到尾几乎没说什么假话,他是真的一穷二白,也真的动过炖鱼汤的念头,现在这状况是再好不过了。

当然他也不知道这银窍子到底什么价值,只能尽量往心中想要的东西方面开口。

“计某不过是个乡野之辈,见识浅也不需太过珍贵之物,只是对当今修仙界的事情分外好奇,不论是功法术术,奇书异志,还是细碎妙法和有趣玩物,皆可以之换取这银窍子,嗯,就是最粗浅的练气诀也极感兴趣!”

通过通明策和外道传中了解,练气诀在基础阶段是没有高下的,既没有五行之别也无阴阳之分,虽各个仙府都有所谓独特的练气诀,但实际上大同小异,不会有什么差别,说白了就是修仙法诀中的大路货。

计缘恰恰最渴望就是这个大路货。

而这次不同于上次宋老城隍的误会,计缘很清楚知道裘风把自己当成高人了,可他也不点破,知人知面不知心,让人保持敬畏对现在的自己来说更合适,尤其此时也算有那么一点利益纠葛。

“啊啊啊!基础修仙练气诀我有,我有的,师叔我们就用那个换!”

女童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依依~~!”

裘风哼了一声,顿时让女童收声,真拿基础练气诀来换和对方白送有什么区别?

想到给刚才见到的通明策,再回想计缘口中说过外道传,这种百年前的古董杂书裘风自己都是第一次见到,看起来这计先生是真的对稀奇的事感兴趣。

联想到这里,裘风心中也有了决断,一定要与这个深不可测高人结下一个善缘!

“先生雅兴裘风也是心向往之,只可惜身上也无什么稀奇宝物,但有篇古章先生定感兴趣!”

说到这,裘风袖口一挥,一根细长的白玉签子自袖中飞出,晶莹剔透大约中指长短。

“此乃拘神残篇,裘某参研十数载,虽不得异术,但却对术法理解和心神凝聚有些帮助,不知入不入得了先生之法眼?”

裘风介绍几句,白玉签子就朝着计缘飞去,被后者伸手接住。

拘神?最初那本修仙书中提到过的异术!

哪怕是残篇,但计缘也清楚这种东西可绝对不是白菜货,一条银窍子鱼怕是不值得吧,但要送回去计缘可舍不得,人家裘风自己都不在意了。

但虽然很开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计缘还是更想要练气诀……

“一条银窍子怕是值不得这么多,多谢裘先生美意,计某承情了。”

说话间,计缘肩膀一抖,鱼竿就甩动起来,那水球划过鱼线,好似渔人抛竿一般,在计缘高超的发力和平衡技巧下,浑圆一体的稳稳飞向裘风。

后者赶忙施法定住水球,却不免引得水球水花荡漾,这一下,即便是男女两童子也能看出高下立判,懵懂的知道了不得了。

裘风心中微微一叹,对方除了御水,依然没有展露丝毫法力,而自己施法承接水团却引得水波荡漾。

“计先生,既然此间事了,我们也就此别过吧,他日有机会,欢迎先生来玉怀山做客!”

“好,有机会定去拜访!”

双方都还算满意,一起拱手至别。

而那裹着银窍子鱼的水球,则到了女童手中,这孩子也是用的御水技巧,上下翻腾着逗弄小鱼,在裘风的催促之下,两孩子才随其离开。

不过大约走了十几步,女童像是和裘风交流了什么,转身朝着计缘跑来,走到近处才从袖内口袋里掏出一根略大的白玉签递上去。

“计前辈,这是我的基础练气诀,你刚刚说想要的,我可只有这个呢!”

说完不等略带错愕的计缘反应,小女童把白玉签一抛,赶紧开溜跑回裘风身边,后者也带着笑意朝计缘拱手。

计缘内心现在很是充斥着一种惊喜,不管是裘风指点还是小女孩自己会做人,对计缘来说都意义重大,接住白玉签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甚妙甚妙,女娃儿叫依依是吧,将来若是遇上难处,计某定会尽力帮你一次,我们后会有期了,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中气十足满怀喜悦,更充满计缘的气度和自信,即便现在还是一个小角色,可他对自己还是有信心的。

见计缘大笑之后朝自己拱手回礼,裘风才带着止不住的笑容牵起两童子跨步离开,百十步之后身形就已经越拉越远。

。。。

半刻之后,裘风牵着两童子在天际御风而行,依旧面露微笑。

“师叔,换到了鱼也不用这么高兴吧!”

见男童开口,裘风微微摇头看向还在玩着水球的女童,开口一笑答非所问。

“嘿嘿,世间有一种道妙高绝之辈甚为随性洒脱,无邪烂漫返璞归真,结识便是缘法,你不懂,将来有你羡慕的。”

第73章 棋子偷丹

裘风携两童子离开已经许久,计缘在原处就这么等着,直到完全确认对方已经离开,这才带着几乎抑制不住的兴奋感返回了碧水潭边,手中不断把玩着一大一小两片白玉签。

不愧是玉怀山,什么东西都喜欢和玉沾边,那蓝玉环,这白玉签,甚至裘风头顶的玉簪子,刚刚计缘都能看到微不可查的玄光鼓动。

“哎呀,忘了顺便帮魏无畏问问了!”

计缘一拍脑袋,回忆起这一点顿时有些失笑,这魏无畏到底算不得同自己很熟,如果是小尹青的事自己就绝不会忘。

碧绿的深潭边,计缘在原处坐下,将翠绿的竹竿放在一旁,就盘着腿开始品读两根白玉签上面的内容。

这种记述方式在通明策和外道传中都有提到,叫做以物传神之法,算是很有仙修特色的记述手段,只是比较费神所以常规情况用得不多,载体可以是金铁石玉等各种东西,记录者道行越高法力越强,对载体的要求就越低,甚至在外道传中还提到过有以流水清风等物为载体的传神之人,算得上神异非常。

至于计缘手中这两片白玉签,大概是玉怀山财大气粗的原因,都是质地上佳的白玉,自然算是良才,对施法者要求属于最小的那一类。

异术拘神毕竟是残篇,裘风研究十几年都没有还原出来,计缘不认为自己就马上行,所以先放一边,而是将大的那一根白玉签握在手中。

上头刻着几个大字,名为“玉怀小练”,除此之外还有一道道水波一样的纹路在正面。

读取这玉签可比读天箓书之类的东西要求小得多了,触摸者只是输入灵气往玉签中一转,自然有神念牵心在意识中幻化出详细内容。

即便只是基础的练气诀,可其中的内容却远超当初的导气诀,若真要比较,导气诀至多只能算练气诀内容的一个零头,其中涉及诸多道理详细讲解修仙一事的基础。

所谓外有大天地,身内小天地,日月勾连星辰窍穴,身内小天地的探索至今仍然没有尽头,复杂程度甚至未必逊色于大天地。

练气诀就是勾连脏腑五行之气,在身内天地中幻化出心火肾水等物来熔炼灵气,在计缘理解来看都是玄之又玄的范畴了。

“难怪那些江湖中的先天高手达到顶峰之后,大多在武功境界上含恨而终,这种已经不是靠参悟内功和经脉能想象得到了的。”

感叹一句,计缘才开始两辈子人生中的第一次练气,所谓小练既是练气修仙的前几个阶段,也统称为养气,既是要养出内天地心火肾水这两个一阴一阳关键之气,也需要以之炼化温养法力。

只是…修仙中两个最大的门槛,第一个感知灵气导气入体,第二个就是在小天地中内化阴阳,对计缘来说却基本毫无难度。

根本不同于其他修仙之辈的基础阶段去感悟身内脏腑观想天地的困难,并且观想出来的天地至多一室之地,计缘仅仅是略一入定,想到身器化天地,整个定中世界已经是天地浩渺。

大地山川,江河水泽,日月星辰一一显化……

计缘没有流连于山河美景,而是赶紧开始了关键修炼,默念口诀帮助神异引导,鼓动脏器生机以之勾连幻化天地。

‘心火现。’

这念头一起。

轰……

天地某处巨峰之上,一团天火燃自高空恍若大日,计缘仿佛能感受到那无穷的热力,他并没有原本想象中那么激动,定中虽有情绪却被浩渺天地所同化,所以波动如天地般平静。

‘肾水现。’

下一个念头再起。

哗啦啦……

内天地内的同一位置,大地之上江河汇聚波涛滚滚。

情况和玉怀小练中描述的差别有些大,或者说已经到了面目全非的地步,但计缘自觉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气化阴阳!’

这最关键的两步之一,大地波涛和天空炽烈,一个无穷水力由下往上攀升一个烈焰翻卷往下压来。

一红一透在惊人的气势之中与此处天地的巨峰顶端汇聚。

计缘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对眼前的惊人景象毫无波澜,看着那火与水在交汇处逐渐气化转变,形成一白一黑。

这两种颜色在交汇中逐渐旋转,形成一种奇特的漩涡,好似一张巨大的太极图,只是少了双鱼那两点。

‘阴阳化炉!’

最关键的一步,哪怕是此刻的计缘也忍不住悸动。

“轰隆~~”

原本的内天地一切都好似无声,这一刻计缘却好似清晰听到一种爆炸的声响,天地都好似在震动。

巨峰顶端之处,阴阳太极中心,一座巨大的丹炉在无穷奥妙波纹中浮现。

“呼……”

计缘外界的身体轻轻呼出一口气,主要是通明策上的描述太吓人了,老说些困难的话,还说有的人炸炉千次而不得成。

直到炉成,计缘可以暂时安心了,如果修仙者没有遭受极其严重的特殊伤害,此身内丹炉是不会消失的,往后只要一观想就会出现。

计缘观想着自己身内的脚踏一峰的巍峨丹炉,怎么看自己的资质都不算差了吧。

脸上笑容浮现,心中神随意转,周身灵气纷纷好似凭空消失,又在丹炉之前浮现,透过丹炉的孔洞被吸附进去……

老桦山的夜晚在宁静中匆匆过去,天近黎明之时,计缘感受到了第一缕丹气溢出,随后源源不断的丹气从丹炉的那些犹如繁星一般的孔洞中溢出。

原本这一步根本无需计缘看顾,这丹气会渗出化出观想中的天地,汇入介于肉身已与内天地勾连的窍,而这一次初步打破关隘,在丹炉已成之基,所开之窍位对应肉身的气海,是为丹府。

用修仙术语讲,现阶段的计缘有一亩丹田之地,虽然江湖武者术语中也有气海丹田之说,但此丹田非彼丹田,名称一样内核却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可是让计缘惊愕的事情也在这时候发生了,一黑两虚三颗棋子好似流星般划过观想中的丹炉,一道道丹气还没形成法力就已经被瓜分七成,余下可怜巴巴的三成还是计缘赶紧收束心神强行导入丹府,否则可能不剩一丝。

计缘睁开眼睛,伸出右臂出剑指,一枚半虚半实的黑色棋子浮现指尖,看起来和之前毫无变化,好似那些计缘辛苦提炼丹气的消失与它无关,化去黑子执两颗纯虚的棋子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计缘情绪复杂,半晌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哎…算了算了…到底是自己的东西,被偷丹也不是不能控制,反正养气境丹府规模还不大…”

嗯,偷丹是计缘自己发明的修行术语,绝无分号。

此刻天已经蒙蒙亮,计缘退出修炼状态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完全陷于山中浓浓的白雾之中,身上的衣服都异常潮湿。

拍拍屁股站起来。

“呵呵,走了走了!”

此时此刻,距老桦山近三百里之遥的牛奎山中,陆山君所在的虎,趴卧的庞然大物似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黑暗中一双巨大的幽绿虎目睁开一丝。

“先生以‘人之道’代指我曾经的偏途的妖路,以戾恶生妖气,是以损耗我本就不足的灵性来越发增加戾气和业障,日久则魔生,劫数难逃,天之道当属阴阳互补,我的境界又松动了一丝了!嗬嗬嗬嗬……”

恐怖沙哑的笑声中,猛虎咧开一张可怖的大嘴,露出在幽暗中隐约可见的惨白獠牙。

同是此刻,牛奎山另一处山峰半腰处,有狐嘹亮鸣声对着朝霞响起;而宁安县的某户人家的床榻上,尹兆先睡梦中都皱起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第74章 气象万千

捡起自己的油纸伞再包袱,看看一旁的鱼竿,带着么不方便,丢掉么着实可惜,犹豫再三之下,计缘还是只把鱼线鱼钩摘下来,将翠绿青竹竿子留在水潭边。

再看了看这碧水潭,虽然一年方才能孕育出一条银窍子鱼,但也算得上神奇了。

“下回我计某人一定要弄一条这种鱼来炖汤,看它到底滋味如何!”

自言自语般嘀咕一句,计缘就跨步离开了潭水边。

此刻老桦山中雾气弥漫,五米之外不可视物,不过这对于计缘来说倒没什么影响,相反因为这会基本不可能有山客敢随便走动,计缘脚步变得飞快。

时不时在枝头崖壁借力飞窜,又或者肆意以最最潇洒惬意的游龙身法前进,身体偶如轻摇亦似微醺,顷刻间就跨越大片崎岖山路。

行进过程中,计缘除了对照练气诀的一些内容,也联想到三颗棋子的变化和作用。

这三颗棋子,分别来源于最初的陆山君向道之时;赤狐放归领名叩拜之刻;以及尹夫子读自己所赠临别赋的那个清晨。

若按照这个世界之人的理解自然深奥,可若以计缘上辈子在网络见识过的各种瞎想信息来代入,不难发现究其根本,这三处时间段对三个当事人或妖都产生了巨大影响。

其中陆山君和小狐狸比较好理解,唯一稍显奇怪的就是尹夫子,但尹兆先为人计缘十分了解,极有可能是那封信激起了尹兆先的志向,或许这志向大到足以改变其今后人生。

那么照此看来,棋子的产生应当有对应命运的意义在里头。

人可信命却不可尽信命,命数可有却未必不可改。

而计缘再此期间也接触过很多人,远的如九少侠,近的如魏无畏,都没有棋子产生,可能是程度不够也可能是其人本身就没有“成棋之资”。

“那么陆山君最初的那颗棋子,为什么会变黑呢?”

计缘自言自语一句,想到了当初的井中阴邪之物,正是自己的指重创,造成了其邪物的灭亡也改变了棋子颜色。

‘究竟是因为属阴属水使得棋子变黑,还是因为戾气煞气,亦或是其他?这对陆山君有没有影响,似乎对我影响更大一些吧…’

想到这,计缘左手袖口一挥,一张方圆的大片白雾纷纷聚拢而来,顷刻间在计缘左掌中汇聚成一团圆润晶莹的水球。

‘我的御水功夫确实比御火更强!’

之前三颗棋子对于计缘而言最大的作用就是辅助导气诀汇聚灵气,而刚才三子偷丹的反应,引发了计缘更深的思考。

当初计缘还想过棋子虽然能汇聚灵气却似乎并非真的要吸灵气,现在看来是更渴望修炼出的丹气。

‘丹气丹气,棋子食气,尤其是这宝贵的第一缕丹气,是对我影响更大,还是对棋子隐喻之人也有影响呢?’

“哎!先刷牙洗漱吧……”

计缘自嘲的笑了笑,自己一个小角色操的是什么复杂的心啊,伸手折了一节藤枝,辅以左手水球开始边走边漱口刷牙,到最后又是一颗水球拍脸上,双手一阵搓揉。

。。。

在计缘刚出了老桦山的时候,太阳也已经升高,阳光一照,山中的雾气渐消。

计缘施展避水术,身上潮湿的衣物顿时也在阳光下好似蒸腾出雾气随行环绕,那样子若有人恰好看到,也算得上缥缈如仙。

山口南侧的有一个村庄,多为船渔之家,顺着山道外的土路下去有一个不大不小渡口码头,而小顺河已经在朝阳下波光粼粼。

由于现在时候尚早,九道口县那边翻山过来的人基本没有,不少大小船都停泊在泊位上,倒是有一艘应当是要前往九道口的大船刚到,正有人从船上下来,也有船工在上下搬运东西,几辆拉货的驴车马车停在码头。

还没到忙碌的时刻已经有了熙熙攘攘的迹象。

小顺河虽然名字中有个“小”字,可实际上并非一条小河,其宽度在二十几丈到三十几丈之间不等,往东南方向直通春沐江,是九道口县水运道口的关键组成部分。

计缘啃着之前剩下的饼子,以正常人的行进速度来到渡口码头,也不看那些大船,直径走向一艘带帆小客船,一名年过半百的老倌和一名他儿子大小的黑黝年轻人正在收拾清理船面。

“船家,去往春惠府的生意接不接啊?”

计缘中正有力的声音传来,引得船上忙碌的两人朝岸上看去,一人身穿宽袖灰袍,背着包袱提着伞,正站在这处码头,看着似儒生但发式又不像,乍一看三四十,但再往年轻了瞧似乎也行,居然让老船夫摸不准来人到底几岁。

老人走到船头,朝着计缘道。

“自然是去的,这位先生是独自一人还是尚有同伴,是想要包船前往还是可以等客同行啊?”

计缘想了下才询问一句。

“在下只有一人,不知包船和等客同行资费几何?”

“若是包船,这季节前往春惠府水的顺风,只消三日便可抵达,自费自然是先生独出,合钱贯二百文。”

贯二百文,也就是一千二百文,一两多银子了,计缘皱了皱眉头,这价钱稍贵。

“若是等客同行,先生需在此稍待片刻,我会立出揽客牌,写明春惠府,先生亦可自行寻找欲往者,船费均摊或者先生愿意稍出多点亦可,只要商量妥了就行,先生请放心,前往春惠府的人每天还是有那么些的,只是我这船小,至多可载十人,否则晚上可没地休息了。”

计缘看了看这船,长约三丈,中段一丈宽,中竖桅杆,靠后段才有乌篷遮盖,大概就是可供船客躲雨休息的地方。

“嗯,打扰船家了,容在下去别处问问价!”

“先生请自便吧,不过咱这船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船家说了这么一句,就继续和船上年轻人清理船舱了,似乎是很有自信。

果然,计缘转悠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不是没有更便宜的船了,而是综合所需时间和整洁度舒适度看,这艘真的最合适。

看到他回来,老船家也是笑道。

“怎么样,先生可是决定了?”

“嗯,船家,我们等上半日,有客同行最好,无客前来那么在下就包船了。”

“好好,先生您做主就好!三日行程,船上的餐食自有鱼鲜,无需额外银钱!”

这下称呼都变了,去春惠府的人确实每天有,但是都中意大客船,他们这小船大生意不多的,而计缘偏偏就不喜欢大船的嘈杂。

挂出前往春惠府的招客牌之后,计缘也不去拉客,而是就在船头坐下看书,一副来不来人完全随缘的态度。

并且计缘让船家定价船费一百二十文,剩下的那部分计缘承担,不是计缘摆阔,而是均摊真不合适,人家花少一点的钱挤大船也行的。

到了临近中午,一共才来了六人,两名结伴的书生,一老一少爷孙两,另外两个互不相干,是个络腮胡的壮汉和一个消瘦中年男子。

船家只言船费百二十文,只字未提计缘会包圆剩下船费的事,这也是计缘事先要求的。

看船客们基本没有相互打招呼,计缘也就从头到尾都没动,但这些人的声音都听在耳中,这时代背景,女性出门还是少啊。

待到中午,船家特意来问了问计缘的意思,得到首肯之后才解开绳索开船,摇着船尾的大橹顺着小顺河东南方向驶去。

老船夫一边摇橹,一边随着摇橹的节奏,以浑厚的嗓音唱起嘹亮的渔歌,节奏起伏尤有韵味。

“渔舟哟~~~~起桨哟~~~~渔人哟~~~~乐悠悠~~~~”

始终坐在船头自顾看书的计缘,也是闻歌会心一笑,转头望向船尾方向,老人在唱歌的时候,模糊的身气之色较之前略有不同。

抬头望望天空,计缘有感而发。

“人身之气象,亦犹如天象,变化万千!”

第75章 半壶米酒入江心

像这种全是木结构的小船,因为本身船体较轻,风浪大的时候,在小顺河河面上前行自有一种摇摆感。

最晃荡的地方就是船头和船尾,而计缘在船头却很享受这种感觉,偶尔会放下书往往河面和河岸两边的风景,看看过往的其他船只。

在出了码头行船一段时间后,船中已经扬帆,顺风之下老船夫也就不再摇橹,只需掌舵控制船向就好,渔歌停了下来。

船上老青两个船夫确实是一对父子,而且家就在老桦山边上的那个村子中,这个村子大多数人以这个渡船码头为生,生意不好的时候也打打鱼,所以船上并不缺渔具,计缘还想着有机会的话借来钓个鱼。

开船后大约两刻钟左右,计缘才打算离开船头往里头去坐坐。

船身的圆拱乌篷罩下就是还算宽敞,后端还另有一个木框船舱,放的是船家杂物,两排钉在船身上的长凳其实足够能坐下十几人,只是考虑到晚间躺一躺的空间,才说十人客满。

其他六名船客各自坐在那显得有些泾渭分明,两个结伴的书生偶尔相互小声攀谈几句,那个小孩子靠着爷爷昏昏欲睡。

计缘其实刚刚在外头就觉得这气氛有点问题,走近罩棚的时候这感觉就更明显了,究其原因,应该全出在那名络腮胡子大汉身上。

虽然计缘视力总是如同隔了厚重磨砂,但基本轮廓和一些不是很细节的体貌还是能瞧见的,之前那汉子上船的时候就发现其身材着实魁梧,简直不输魏无畏。

但魏无畏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胖,而这个汉子就只有壮,偏偏人身上还带着一丝酒气,脸凶不凶计缘看不出来,但旁人说话声音都尽量压低了。

若非这汉子是最后一个上船的,计缘真怀疑有没有其他人敢登船。

好歹也要共度三天,这气氛可要不得。

在计缘进来的时候,几人都下意识的望向他,还有人以为这个一直在船头看书的人是船家的亲戚。

看着壮汉两边都空出一大截的凳面,计缘很随意的就坐到近处。

“这位兄台可是刚刚饮酒?”

壮汉有些诧异的看看计缘,似乎是想确认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见计缘面部确实朝向自己,才开口发出粗犷的声音。

“临行前长辈在码头酒肆宴请,带了家酿美酒,稍许喝了几碗。”

“哦,兄台是九道口县之人?见你颇为健硕魁梧,可曾习武?”

计缘问到这,似乎是激起了汉子的兴致,说话语气明显带了一丝兴奋。

“我李大牛是东崴村人,自幼体格健壮,村里人都说我干起农活来赛的过一头耕牛,我从小就渴望有飞檐走壁的大侠收我做弟子,教我武功除暴安良,可惜没遇上过……然后…”

说到这汉子情绪低落下去。

“前些年进县城,县里武团老教头看到我,说我可惜了,过了练武打基础的年纪,这辈子都难有武功建树了……”

梦想破灭了啊。

“奥呵呵,兄台不必丧气,天无绝人之路,据计某所知,江湖上还是有些功夫对年龄要求不大的,以兄台的先天条件不愁将来无作为。”

“嘿嘿,大先生不用安慰我了,早就不想了,这次去春惠府也是奔亲去的,舅舅在那有个小场面,缺个力气大的自己人,等攒了钱讨老婆安生过日子!”

这汉子外表满凶悍的一个人,说起话来嗓门虽大却透着一股憨厚和拘谨,绝非一个恶人,是个实实在在的淳朴乡人,怀揣着一种对大府城的憧憬和不安。

“好,知足常乐!”

计缘笑了笑,略微拱手朝向罩棚下的诸位转了一圈。

“鄙人计缘,前往春惠府游玩,这三天要与列位同舟共济了!”

看计缘朴素间气度自成,加上刚刚对壮汉的那点惧怕感也消除了,其余人也纷纷自我介绍,船内气氛也热络了许多,开始相互攀谈。

两书生算是游学,一老一少则是有亲人在春惠府过世前去奔丧,还有那名消瘦中年人只言去春惠府有事。

老船夫的儿子有时候也会过来聊几句,听听新鲜事。

行船至临近傍晚,入江口已近在咫尺,远远就能望到更广阔的春沐江。

“壮子,准备下网!”

“好嘞~~!”

坐在舱内的众人能听到船夫之间的吆喝声,好几人十分感兴趣的出来看看,正好看到年轻的船夫已经取了一张抛网到了近船头的一侧。

“这入江口最易捕得大鱼,诸位且等着,今晚让你们吃个鲜!”

老船夫在船尾稳住船,笑着朝船客吆喝一声,而船帆已经收了起来。

年轻船夫抓好一张大网在手,身子扭转一个角度,然后猛然发力,朝前一个巧劲抛出大网,飞出直接化为一个大圆朝着河面罩下去。

“哗啦……”

网面入水的声音十分悦耳,在待网沉下去后片刻,船夫开始奋力顺着网绳往上拉往。

“啪啦啦…啪啦啪啦……”

网还拽到一半,网里的鱼已经拍打出诸多水花。

“嚇~~今天运气真不错,好几尾大鱼!谁来搭把手!”

年轻船夫高兴的冲着船客叫唤一声,本就很感兴趣的计缘直接走了上去,壮汉李大牛也连忙一起上前帮忙。

“哗啦啦……”“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收网之后,前头的船面上鱼儿跳动得热闹。

“哈哈哈哈,收获不错!”“各位等着吃我爹拿手的鱼头汤和干菜蒸鱼吧!”

“哦哦哦,太好了太好了,有鱼吃咯,有大鱼吃咯!”

惊呼声和孩子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

一条足有二十多斤的大青鱼,一条十来斤的草鱼,还有两尾胖头鱼和一些跳来跳去的河虾,让整船人都兴奋,若是坐大船怕是不会有这般光景了。

船尾升陶土炉,蒸饭蒸鱼又煮汤,在驶入春沐江后不久的夜色中,趁着江面平静,这艘小客船上抛锚开饭了。

而此时的江面边缘,同样也有另一艘大楼船停泊着,比起小船来算的上灯火通明,嬉闹和欢笑声不断,期间琴瑟声幽幽,似乎正载歌载舞开船宴。

计缘所在的小船虽然简陋,可有后舱在,并非前后通透的乌篷不放前帘也遮风,小船舱的灯笼光也摇曳在江面上,白天还泾渭分明的一群人,现在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却极其融洽。

老船夫的手艺将河鲜的美味完美呈现出来,又有自酿米酒相伴,尤其是一道乌干菜蒸鱼,无需老姜生葱,撒上一点盐,好吃又不腥,一群人吃得好不热烈。

“噗通~”

一声不算明显的水声传来,其他人还在吃着,计缘却已经侧脸向外。

“有人落水~~~有人落水啦~~~~!”

外头有尖叫声响起,这下乌篷下的其他人也听到了,纷纷一起出舱一看究竟。

“好像是那艘楼船那边有人落水?”

“嗯,像是。”“哎呀,那人救上来没啊?”

楼船距离这边大约有近百丈,远远的看不太真切,只知道那边乱糟糟的一片,而计缘更不用说了,这么远他那视力就真的抓瞎了,只能听见一片喊声和惊叫声。

不过也因为听力出众,所以清楚那落水之人还没救上来,似乎是某家喝醉的公子,而且还不会水。

“噗通~”“噗通~”“噗通~”……

远处楼船边有人脱了衣服跳下江面,要在水中救人,不过离船稍远的江面就乌漆嘛黑的根本看不清了,上头的人提着灯笼的照明范围实在有限。

“哎呀,又跳下去几个人呐,看来还没救上来啊!”

“是说啊……”

醉酒落水外加旱鸭子,计缘摇了摇头,运气差点怕是难救了,可惜他也不是法力通玄的大罗神仙,就算施展小避水术跳下水去找,也不会比几个水性好的船夫更有用的。

“嗯!?”

忽然间计缘眼睛微睁,死死盯住远处江面之下。

“公子在那!公子在那!在那飘着呢,你们快去救他!蠢货看不到吗,就在那啊!”

楼船上有人激动的尖叫,在水里的那几名船夫只好往刚才经过一圈的方向回身游去,居然真的看到那个白衣公子哥正面朝上浮在水面,遂赶忙一起踢水游去,将之带往楼船边。

听着大船那边隐约传来一阵欢呼,小船这边一群人也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人救回来了!”“这么片刻应当淹不死。”

“那就好那就好!”“嗯,我们接着吃吧。”

“对对,接着吃!”

计缘也一起返回船舱,不过借口想出舱解手,又走了出来。

舱内,老船夫刚提起小巧的米酒瓶子要给自己加酒,却发现倒了两下没酒水出来。

“奇怪,喝光了?”“啊?这就没了,才喝多少啊!”

“不急不急,我还有,去坛子里打一点便是!”

……

晚风徐徐,计缘独自一人来到船头,一团米酒水液藏在袖中,右手往前一挥,酒水好似一道蜿蜒扭转的细小水龙,无声无息落入江心。

“渔家米酒半壶,敬请笑纳!”

说完,计缘便直接返回了舱内,若无其事的拿起酒壶倒起了老船夫才打来的米酒,而江面下一条大青鱼在落酒位置游窜得欢实。

第76章 两相成景

“等下等下,我把鱼翻过来……”

一名书生见着盘内蒸鱼的一面被吃光了,赶忙就要翻鱼,不过他用的词汇惹得船夫父子极为不喜。

“胡说什么!是把鱼正过来!是‘正’,这位书生公子,您说的那个词对于水上讨生活的人来说可不吉利!”

老船夫解释的语气明显有些不高兴,书生倒也立刻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赶忙道歉。

“哎哎看我这嘴,船家莫怪,船家莫怪,小生不懂水面话,罚酒一杯!”

“哈哈你这书生,是贪酒吧!”

船舱里喧闹调笑声不断,夹杂着孩子“咯咯咯”的清脆笑声,偶尔还有人吃鱼太急给卡到骨头,自有老船家出筷解救。

渔家米酒度数不高滋味好,加之今夜鱼肉下酒菜不少又是大家初会,一顿饭吃去小半个时辰还意犹未尽。

“爹,我去解个手!”

这会年轻船夫感觉下腹发紧,想要去尿尿了。

“去吧去吧,浇远一点知道吗!”

“哎!”

年轻的船夫答应一声,放下筷子就起身出舱了。

虽然喝了不少米酒,但本来这酒度数就不高,加上年轻人跑船干活锻炼了一个好体格,自然不至于让人走路发飘。

稳健的停在桅杆边,靠近船舷,解下裤腰带之后身体一震放松,一道水线就飙入江中。

“呼……”

放水完毕舒畅至极,不过在系裤腰带的时候,年轻船夫突然提到船另一侧的江面有水花声,转过头去看看,之见到一侧水面波纹荡漾。

“哗啦啦……”

水声再次传来,这次是在船首。

船夫有些紧张的靠近船头踮脚望了望,依然只见水纹不见其他,心里就有些发毛了,赶忙跑回船舱。

里头的人还在吃喝,几个见到年轻船夫脸色不好的跑回来的人都不明所以。

“爹…好像有水公……”

年轻船夫压低了声音对着老船夫这么说了一句,刚刚尿尿似是感觉到船边水下水花太过异常,很像传言中的一些情况。

老船夫闻言表情一下变得严肃,看了看其他人也没说什么话,抓着一只酒杯就走出了船舱。

其他都有些不明发生了什么,只有那个带着孙子的老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拉着孙子不让他跟出去看热闹。

这个世界,有处于武林巅峰的侠客寻找再突破的契机,有痴迷之人寻访仙缘,可神和仙遇上的人极少,魑魅魍魉怪异恐怖的事情其实在民间却并不算多远。

有些人甚至遇上过而不自觉,有些人则在口口相传中保持足够的敬畏,也有些人莫名丧生无人知。

说白了不过是求取不同,妖邪精魅贪人身魂肉阳元,常人畏之甚重;而凡人求仙求神到底还是私欲偏重,纠缠方向就反了过来,即便修仙者也有**,可处于被求者而言多半起不了染瓜葛的心思。

即便是城隍之流,繁忙不说,庙宇中年年月月能听到多少贪婪私欲肮脏苟且之事,厌也厌死烦也烦死,如非必要谁理你。

而各方时间层面差异又太大,修仙者和神祇之流先不说,便是妖邪也动辄修炼多年,加上消息闭塞,天下之大,知天下者甚少,发生事情广为流传的不多,事后者能寻着踪迹的就更少,反倒乡人一些典故土法多有口口相传。

在小顺河和春沐江这一片,常年跑船的人多少都了解过甚至遇上过与水有关的怪事,所谓“水公”则是对水鬼的敬称。

乌篷船舱内的其他人虽然开始有些不明所以,但也隐约明白了点什么,看着老船夫端着酒走到船边,伸手将酒倒入了江面。

“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一杯水酒表敬意,水公水公快快退去!”

一杯酒倒下,再念叨几句话,虽然肉眼看不见什么情况,却好似能看到有水波晃走。

“好了,我们继续吃饭,只要不下水就没什么事,回头大家都去春沐江江神祠拜拜便是。”

刚才的事虽然谁都没看见啥,但也搞得一些人起鸡皮疙瘩,纷纷坐回到船舱,也就计缘伫立在乌篷罩口眯眼看着江面。

李大牛这样的汉子气血命火皆旺盛,估计就是真有水公也能下水游泳,普通水鬼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但若他不会游泳,那么遇上水鬼极有可能明明能得救的也会淹死江底。

但计缘可很清楚此时水下的并非什么水公,而是一条贪酒的大青鱼。

“呵呵,别人可是都在船舷边解手的,你还来这儿讨酒喝?”

计缘笑着说了一句,水面波纹再次荡漾了一下,水下大青鱼直接窜游开去。

‘要是精怪都这么可爱就好了!’

清晨,船客们在船身偶尔略微的晃动中醒来,发现已经天色大亮,计缘早就坐在船头静坐,而老船夫则在天没亮就醒来行船了,等着一会吃个早饭再由儿子接替一下之后再补个觉。

计缘这会手上没拿书,而是在袖中捏了另一片白玉签,正是裘风所赠的拘神残章。

所谓拘神妙法有两层意思,一层是于修炼者自身而言,可以收束心神辅助修行,还有一层在计缘看来就更厉害了,居然真的可以“拘神”。

上辈子看西游记,孙悟空一句“土地老儿何在?”,就有土地公现身来见,而拘神的另一层面就有这点意思。

不过这种事也是十分犯忌讳的,有这能耐的人用起来也得结合实际情况和场合,简单说如果计缘自己真的现在就学全了拘神,然后站在船上欲让春沐江江神来见……

可以的,极致作死成功,估计江神之躯毫无影响,反而发怒一个大浪拍死计缘。

真正合适用的场合是哪些呢?

比如一些山川大泽或某些灵秀之地,多有孕育某些神奇的存在,通过天赋或者后天努力,与地脉和水脉有或多或少的勾连,勉强属于未得封正之神,或者小范围乡人祭拜的地方淫祠小土地之流……

“计先生~~~来喝米粥咯!”

年轻船夫在船舱内吆喝一声,也打断了计缘的思绪。

“来了!”

一声回应之后,计缘也拍拍屁股站起来一起去吃早餐。

一碗白粥,抓了一小把乌干菜放在上头,端着碗持着筷,计缘再次走到了船舱外,站在那一边以清风帮助米粥降温,一边吹着碗面用筷子刮着粥吃,便是船只偶有颠簸使得身子摇晃却依然平稳。

在东南风的帮助下,计缘所在的小船因为船体轻便的优势,正缓缓超过那艘大楼船,此刻两船相聚不过十几丈之遥。

楼船上有不少人望向这艘小船,也见到了船上端碗喝粥的几个船客,而这边的人也在望着大船。

一名白衣公子正趴在楼船船舷上望着江面小舟发呆,看到了那名灰衣先生迎风伫立望向这边,若不是端着碗,必是与舟与江形成一幅自然融洽的景致。

地77章 喝不起

春沐江乃是稽州境内有名的大江,其在春惠府境内蜿蜒的江段最长,也经流州内多府,并作为地界标志擦过另外两个大州之地,最终汇入大海。

而从德胜府的的九道口外通往春惠府府城的江段比较平直,尤其是这个季节偏东南风较顺,从德胜府方向前往春惠府时间很短。

除了第一天晚上有人落水,有开了灵智的大青鱼救人和讨酒,之后两天的航行并无任何波折,欣赏或听着沿途的小山林野声音,顺风顺水的在第四天清晨看到了春惠府府城外的大码头。

越是接近春惠府大码头,周围的船只就越多,从单人小舟到大楼船,从客船货船到渔民的打渔船,其繁忙程度不是九道口县那个码头能比的。

船客们全都站在了舱外眺望,码头后方的能看到春惠府城高耸的城墙,和内里那些高出城墙一节的楼宇。

接近春惠府城,风力倒是反而变小了,年轻船夫已经开始摇橹,船客们也从眺望府城状态将视线转向周围。

码头上的嘈杂声响也越来越明显,装货卸货,上客下客,计缘所在的小船找了一个边缘一点的泊位,慢慢的靠岸停船。

到了这时候,同行三天的众人都知道要分别了,船费在开船当天就已经结清了,所以随时可以下船。

“各位客官,那江神祠就位于东城外南侧,出了码头不进城直往南走就能看到,也算是这春惠府城一景,得空的话可以去拜一拜江神老爷!”

老船夫将缆绳系好,笑着冲正欲下船的众人建议,这一趟船顺风顺水,主要是船上的船客也好,舒心!

“好,一定去瞧瞧!”

“不错,定会去拜一拜上一炷香!”

“船家再会啊!”“后会有期!”

……

计缘也同旁人一样在码头朝着船家拱手,船家两父子没有去城里的需求,会在码头就地购买一些东西,打扫打扫船只就挂起德胜府九道口的牌子,多少载一点顺路客回家。

船上六人一起走出码头,其中一个书生立刻询问计缘。

“计先生,我和同窗准备逛一逛春惠府城,再去游览一下江神祠,先生若是没有安排,不妨与我等同行啊?”

“是啊计先生!”

计缘看看这几人,也是拱了拱手。

“多谢美意了,计某还是有事的,大家同舟一路,他日有缘再会,计某就在此先行别过了!”

几人相互之间道别,也各自朝着目的地前去,而计缘先走一步,脚步越走越快,片刻后已经不见人了。

‘今天是五月十二,不知那魏无畏是否已经到了春惠府,准备妥当了呢?’

带着这种想法的计缘,首先找的就是城内哪家有出名的美酒,看看究竟有多好喝,能引得老龟出来。

毕竟计缘在这世界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喝得最多的就是宁安县的花雕坛子酒,不过那酒各地都有,不是什么稀罕物。

反正五月十五前就南城门附近等着,应该总能发现魏无畏,毕竟计缘那听力,熟悉的人打个嗝都能老远分辨出来。

至于魏无畏想法子见老龟那会,计缘本着看个新鲜的心态不打算现身,毕竟知道这事的估计除了魏家,也就那一夜的“公门高人了”。

不过计缘就算想现身其实也无不可,反正在魏无畏眼中他也是个高人,高人知道这事就不显得突兀了。

。。。

春惠府的繁华赛过宁安县和九道口不知凡几,凭借不佳的视力和极佳的听力和嗅觉,计缘在城中逛着依旧好似刘姥姥进大观园。

打听半天,计缘终于找到了眼前这家名为园子铺的酒肆,一股淡淡弥漫的酒香好似在说明此店的名不虚传。

酒肆并不是很大,也没有二楼,内部就几张桌子而已,买酒和喝酒的人好像都不多,只有角落两桌有人吃着下酒小菜喝着酒,而且这下酒菜不像是酒肆的菜,更像是自带的,因为包着荷叶呢。

倒是铺子里伙计模样的人不少,只是都在几张空桌子上休息,店掌柜则在柜台后面不停拨动着算盘,对着账本“噼里啪啦”算个不停。

“掌柜的,听说你们这的千日春乃是春惠府别无分号的名酒,不知需多少钱一壶啊?”

计缘进店冲着店掌柜问了一句,后者把手头的数算完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本店只卖两种酒,千日春二两白银一斤,整坛可优惠少许,江花酒一百文钱一坛,有五斤。”

“二两?”

计缘诧异了一句,这价格贵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二两都够吃多少顿饭的了,看来不止上辈子有贵死人的酒,这辈子应该也不缺!

“客官可是要江花酒?”

掌柜的继续拨算账目,声音没啥起伏,让计缘稍显尴尬。

“呃,掌柜的,这千日春既然能拆坛散卖,可否买个一杯尝尝味道?”

“一杯?”

这种要求着实少见,主要还真没人有这个脸在园子铺提出来,掌柜不由抬起头来细看一下计缘。

宽袖灰衣袍,头顶红木簪,背着包袱提着伞,穿着素雅整洁,发型看似散漫却却出奇自然,不像有钱人却也不像是来捣乱的,在看只睁开一半的眼睛时,掌柜的明显微微愣了一下。

“客官是才来春惠府?”

“今日初到,打听到千日春的名头,就想来试试。”

“来来来…”

掌柜的点点头,一边朝着计缘招了招手,一边从背后架子上几个小坛子里捧过一坛,拔开封口塞。

取出一个小瓷杯放到柜台,再用一个精致的小提勺伸到里头提出一小半,琥珀色的酒液滴溜溜的刚好倒满小瓷杯,倒完杯口还与提勺连着细丝,掌柜一颠才断开。

“客官请用吧,劳您品一品这千日春的滋味再评价一番,就当是酒钱了!”

计缘嗅着酒香靠近柜台,也不说话,伸手抓起瓷杯凑到嘴边尝了尝,居然没先尝到需要适应的苦涩味,口感反而淳厚中带着细腻的一丝甘甜,且度数比以前喝过的花雕略高。

再一口将这本就不多的酒饮尽,才有微苦味和酒味刺激冲鼻,后又转为淳厚的甜涩,咽下之后口中回味的甘香也久久不散。

计缘上辈子本不喜欢喝酒,认为什么酒都难喝,没想到这辈子却能品出这番滋味。

“好酒,无愧千日春之名!”

计缘也不说什么露骨的赞美话了,直接从怀中取出两枚标准的一两圆锭银放在柜台上。

“这酒一口着实不够,便是少吃几顿也得买上一斤。”

掌柜的笑逐颜开,这已经是最好的赞美了。

“客官稍等!”

取了银子过称后,掌柜的从背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酒瓶递给计缘。

“千日春一斤。”

计缘接过酒再看看店内的情况,想着八成这酒会供给各大酒楼客栈等处,也定会有商贾货运四方,园子铺应该也就是个亮招牌的地方。

“哎,掌柜的,你们这酒可是贵得连神仙都喝不起啊!走了走了……”

计缘笑叹了一句,带着些自勉和向往的意思,把自己比作神仙,提着酒瓶子跨出店门往外走去,这话在外人耳中自然成了句玩笑话。

店掌柜的笑着摇摇头,因为计缘刚刚品酒又咬牙买酒的举动,显得心情很好。

正准备整理小瓷杯的时候,其人伸出的右手却顿住了。

千日春享誉在外,除了滋味好,还有一个特征就是酒稠粘杯,即便是用最平滑的陶瓷杯,也绝对会粘着一些酒液,属于舔都要舔几次才能干净的那种。

可眼前这瓷杯,内里白白净净无一丝酒液留存,掌柜的再伸出手指往杯中一抹,神色更是一愣。

‘干的?’

回想方才那人轻缓的喝酒动作,再想到其离开前的一句话,掌柜的忽然心中一跳。

立刻抬头张望,一声“客官……”才出口,可又哪里还见得到计缘人在何方。

第78章 求龟亦求人

‘哎,奢侈了一回!’

计缘带着这一壶珍贵的千日春在春惠府游荡,整个春惠府足足有四十二个大坊,每一个坊的规模也远比当初宁安县里十二个小坊大得多,总住人口约有二十多万,街道四通八达车马川流不息。

计缘向来是对自己的方向感有点信心的,可在这种地方还是有种不知道该去哪的茫然感。

最后做选择的还是肚子,找了个便宜的地方对付吃饭问题。

所幸这春惠府虽大,倒也不是处处地方消费都高,还是能找到几文钱吃一顿饭的摊位的。

。。。

此时此刻,春惠府靠近城南的桂月坊内,一家客栈的上等宅院中,魏无畏正皱着眉头于房间中写画着什么。

一些好的客栈为了满足入住客人的需要,除了本身牌面的那栋大楼房外,也会有如魏无畏所在的独栋宅院,价格自然也会贵一些。

“咚咚咚…”

敲门声响,魏无畏抬起头望了望本就开着的门口。

“进来!”

一名中年管家模样的人进入房间。

“家主,从定元府和杜明府购置的醉今宵和杜康酒都已经到了,晋州红粉头应当在路上,算算时日应该赶得上,京畿府的金玉酒就算快马加鞭怕也是赶之不及。”

“嗯,赶不及就赶不及吧,这些酒也已经够了,大伯三叔他们尝过酒没有,哪种最佳?”

管家公略一思量,才回答道:

“据老奴所知,众酒中当还是春惠府本地的千日春略胜一筹!”

“好,你下去吧。”

“是,老奴告退!”

等老管公脚步无声的走出房间,魏无畏才拿起毛笔将纸张上的醉今宵和杜康酒划去。

为了此次五月十五的事,魏家已经准备了三十几种好酒,其中不乏与千日春齐名的名酒,有的自德胜府带来,有的直接在春惠府购置,有的则快马加鞭的从其他地方备货运来。

“哼,那郑千秋每年也不过准备两三种好酒,重头戏还是千日春,我魏家胜你十倍,我就不信那老龟不来!”

嘀咕一句,魏无畏再一次从胸口拽出那块蓝玉在胖乎乎的手中把玩,对着窗口光线细瞧,也看不出曾经见到的四个小字。

‘要是上了仙山,那上头银子好不好使?万一要是不好使那吃穿度用怎么解决,家里几房小妾怎么办?逢年过节能不能下山回家呢?或者把机会让别人,可我还没儿子呢……’

魏无畏的思绪又一次开始发散。

。。。

五月十五当日,天色渐晚。

早就在南城外等着的计缘终于再次听到了魏无畏的声音。

从下午开始,魏家一行分成七八个批次,用小推车将搜罗的美酒运出南城门,到了傍晚魏无畏才和一个老管家模样的人慢悠悠走出南城门,手中还提着一坛千日春边走边品。

“啧啧啧…这春惠府倒是真的好江好水好地方,居然能酿造出如此美酒!”

听魏无畏评价,边上的老管家也是笑道。

“听说当年圆子铺只有一间小酒肆,千日春也只是自酿土酒,好喝却无名气,时任知府无意间喝过之后惊叹不已,遂上供京畿府,皇上品完龙颜大悦,特御赐千日春之名。”

“哦,原来如此!”

而坐在城外一个树上的计缘也是暗自点头,只是听见远处魏无畏酒坛子里大半酒液充实的晃动声,再瞧瞧自己手上最多还剩两口的小酒壶,只能叹了口气。

太阳接近西边地平线,天色也很快就暗了下来,春惠府城的四方大门也逐渐关闭。

到了这时候,在春惠府城外的人已经骤然稀少,除了江面上有些楼船舟坊,或许也就城东码头那边还会有些人,而城南这边则基本就剩早已出城并暗自躲藏的魏家人。

魏无畏带着老管家一直贴着江边往西南走,沿途杨柳不断,待到大约五里后看见了几颗尤为壮硕的杨柳树横倒长向江中。

此时天空圆月高挂,江面晚风徐徐,除远处江上远远百丈之外有一艘楼船,四下没有什么人烟。

“啪啪啪……”

老管家运起双掌,掌风呼啸交击,发出通透响亮的击掌三声。

声音落下没多久,周围一些小林后面就有人推着小车陆陆续续出来,总数大约二十几人,共八辆小车,有的车上绑满了五斤装的酒坛,有的小车干脆就是半人高的大酒坛子两只。

“家主!”“家主!”

“见过家主!”

小声的问候陆续响起,魏无畏对其他人都可以不吱声,对其中两个长辈可不敢托大。

“大伯,三叔,你们从小看着我长大,叫家主我听得牙疼!”

“呵呵呵,规矩不可逾越。”

“正是,家主,今夜已经尽数准备妥当,可否开坛往江中倒酒?”

魏无畏看了看天再望了望宽阔的江面。

“好,先往江中到一坛千日春和杜康!”

“是!”

两名魏无畏的长辈亲自从其中两辆小车上各抓一坛酒,运掌轻轻往封口上一扇,封泥便被拍飞,随后直接提酒站到江边向下倾倒酒液。

计缘躲在下风口三十几丈外的一棵柳树上,闻着飘来的酒香,颇有种暴殄天物的可惜感。

虽然看似离得不算远,但计缘也不怕被会被老龟和魏家人发现,后者自不必说,前者就算有些道行,毕竟还未化形,若是泡在水中,有些水族天赋异禀可能会发现计缘,可在岸上就没那么神了。

带两坛酒倒完后过了一会,江面终于有了变化。

“哗啦啦啦……哗啦啦……”

远处江面浪花渐起,引得一众魏家高手心头一凛,计缘也是定睛朝着近岸的江面看去。

只见有一道水纹荡漾着接近,旁人肉眼只能看到水波而看不透黑暗中的水下,而计缘的眼中,水下那只老龟清晰可见,正划着水游来。

“哗啦啦……”

巨龟到岸边探出半个身子,将一众魏家人骇得仓皇后退。

月光下,老龟半个脊背就足有一丈宽,大得好似一条小船。

“哦?姓郑的小子没来?看来他命里的劫数还是未过……”

老龟半个身子依旧在水里,趴在岸边的两爪将岸基泥草都按下去一层,望了望周围的美酒才继续道。

“由此看来,其人是落到了你们手里,但与我而言并无任何影响,或许反倒是件好事。”

哗啦啦…

岸边江面升起一道道扭转的水柱飞向岸上的几辆推车,卷住小车之后又哗啦一下散开,形成一股微小的浪头,将小车纷纷推往江面。

“噗通~”“噗通~”“噗通~”……

八辆小车纷纷落水,在此期间魏家人无一人说话,全都惊骇的盯着这一切,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妖物和御水术法。

“怎么?没要求?只是送酒?呵呵呵……说吧!”

老龟将酒卷入江中,并未马上离开,而是等候在岸边。

魏无畏这才惊觉过来,朝着老龟郑重执礼作揖。

“这位仙长,我乃德胜府魏家家主魏无畏,身怀家中祖传玉佩,只知玉佩来自仙府玉怀山,却不知如何入得仙门,还请仙长指教!”

老龟诧异的转头望向魏无畏。

“你居然知道玉佩来自玉怀山?走近些,让我看看你!”

魏无畏哪怕心中发毛,也咬牙硬着头皮靠近老龟,走到了一尺距离才停下,心跳扑通扑通的好似急鼓。

“嗯!?为何你的命数模糊不清!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分明只是一个凡人!”

常人有毅力能改变命运,但怎么可能模糊命数!

老龟在诧异沉思中忽然再次抬头,死死盯着魏无畏。

“你既然知道玉怀山,可,可否是见过什么高人?”

魏无畏呼吸平稳了不少,听闻老龟的惊愕,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宁安县那小院中安然下棋的身影。

但他不知道计先生是否会允许自己透露其信息,所以此刻犹豫不决。

而江中老龟却好似看穿了这一点,语气急促道。

“你定是见过对不对?你定是见过!魏无畏~~!”

老龟剩下半个身子居然也从江中爬起,声音一改之前的平缓,已经变得激动而洪亮。

“可否向高人引荐我这老龟,或者你帮我带句话问问亦可,魏无畏~~~!你倒是听没听见~~~!”

第79章 只奈何

老龟急躁的样子将所有人都吓得不轻,魏家人则全都紧张的戒备着,不少人已经死死握住了兵刃,只是武功有多少用谁心里都没底。

现在的压力和面对武林高手完全不同,这是一只巨龟,是修炼不知多少年的妖怪,哪怕家主魏无畏一口一个“仙长”,但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是仙。

魏家的大伯和三叔,以及那个老管家,已经互为三角,贴靠在近处,体内真气鼓荡,做好了随时全力搏命的准备。

魏无畏几乎是强凭意志力才忍住不后退,并且伸手制止他人,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这,这位仙长稍安勿躁!魏某确实见过一位高人……”

见魏无畏说话,老龟好似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稍稍冷静了一些,紧绷的身体的缓和下来。

“魏家主受惊了,老龟我也是一时情急,请继续道来!”

魏无畏咽了口口水,心中也在急速思量着怎么办,现在这情况已经不是他说不说出计先生存在的事情了,而是即便说了真话能不能善了的问题了。

计先生可是已经出门远游了,谁知带还会不会回去,就算回去又得什么时候回去,神仙人物的时间观念能和凡人一样吗?

可老龟会这么想吗?万一要是他魏某人已经实话实说了,可老龟认为他是推脱骗人怎么办?

心思如电的考虑了两个呼吸,魏无畏知道再不说恐怕这妖怪就要沉不住气了。

“这位仙长,我有缘见过一位世外高人,但又怕随便泄露其身份会惹其不喜,我先挑我认为能说的告诉您,您听过之后在做思量如何?”

老龟抬首与眼前这个富态的男子平视。

“好,请说!”

“哎…”

魏无畏微微颤抖着用袖口擦擦额头的汗,这既是真的紧张,也是一种示弱的表现,让老龟明白现在的他不敢撒谎。

“当初在下听说德胜府某县有侠士诛杀山中食人猛虎,得到一张完整的白虎皮,加之家中老太爷寿辰将近,遂动了前往购买的念头,毕竟虎皮我魏家有,可白虎皮着实罕见。”

“在那次在县中和此县县丞攀谈时第一次见到了先生。”

老龟眼睛微微长大,他敏茹注意到了魏无畏用词那下意识的变化,完全是敬由心生。

“当时先生还看了我一眼,原以为只是因为在下和县丞议论到先生,所以招来随意一瞥,不过现在想来,先生定是已经察觉我当时有祸事临近!”

老龟心中一动,开口询问道。

“是那郑千秋去找你了?”

“正是,那郑千秋伙同燕地十三盗余孽和另一个江湖一流高手一起设伏擒我,只是可惜他们不知道在下自小就装作不会武功之人,关键时刻疏于防备,被我暴起重伤,中了剧毒,反倒被我擒获!”

这里魏无畏没有提那名公门高人,这些看似对老龟来说都无关紧要,可却是魏无畏一次小心的试探,想确认这妖怪是不是能算透每一句话。

“我魏家人马虽然惨胜,但也不能再急于赶路了,所以返回了德胜府,也是我一次拜访高人的契机!”

见老龟听得十分认真,并无过多其他反应,魏无畏稍松一口气。

“当时我听闻,县中曾跑来一只颜色如火的赤狐,被多条恶犬追咬,又在街头遭闲汉追打,想要打死狐狸获得毛皮。”

“据县中乡人回忆,当时先生正在街头散步,赤狐在危机之时装死骗过闲汉逃往街头,见到先生后对着先生不停凄厉哭求,不断叩拜!”

老龟听到这一下子紧张起来,瞪大了眼睛,几乎不可闻的绵长呼吸也在此刻略微粗重了一丝。

“那先生救了赤狐没有?”

赤狐绝对不是普通狐狸,至少是开了灵智的,要知道妖物多遭仙门厌恶,即便老龟这种安稳修炼的也未必能换来一个好脸色,加上不少妖物曾经安稳修炼,成了气候就为恶,一句“到底妖性难驯”笼罩了多少精怪。

魏无畏缓了口气继续道。

“自然是救了,先生出钱支走闲汉,又对着恶犬轻劝一句,而恶犬自退,随后将血淋淋的赤狐抱在怀中,送去县内名医处包扎救治,又将之带回家中养伤……”

魏无畏说到这愣了一下,不是忘了什么也不是害怕,而是他居然感觉到老龟流露出了一种极其人性化的羡慕。

是的,只是一种感觉,毕竟龟脸和人脸还是差异太大,情绪变化的表情只能猜。

“我曾在先生远游之后听常去其院中的孩子说过,赤狐伤愈之后很是思乡,所以先生就带着赤狐去了山野将之放归了。”

“什么~!”

老龟惊愕无比,口中喷出带腥味的气息吹得魏无畏鬓发飞扬,激动得四只在岸基上抓挖。

“这狐狸居然自己想走!简直,简直,啊~~~~!气煞我也~~~!”

后面那句话更像是压抑的低吼,声音不算响亮,却是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能感受到那种恨不能以身带之的气愤乃至不甘。

“等等!你说那位‘先生’远游了?”

发泄过后,老龟像是终于意识到魏无畏话里的前半段。

“没错!”

魏无畏又稍显紧张,赶忙继续说下去。

“仙长且先听我说完,那日我们受伤回县调养,听此异闻,又刚刚从那郑千秋口中逼问出‘仙缘’之事,心痒难耐之下,恳求县中差役带我去拜访先生。”

说道这里,魏无畏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颇有些感慨。

“院中一白衫一青衫,枣花树下静坐弈棋…当时我打扰得有些冒昧了……”

轻叹一口气,这会魏无畏也意识到,什么玉怀山,什么家传仙缘,他或许是错过了更宝贵的机会,只是后悔药世上可不曾有。

“我说明来意后苦苦哀求,先生宽厚应允,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其一摸玉佩,这蓝玉就微微发光,显出玉怀圣境四个小字,先生便说此玉来自玉怀山,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言其不甚清楚。”

“那‘先生’何时出门远游的,可知道何时回来?”

老龟急切的追问。

“这魏某也不知啊,据说当日在魏某走后,先生就与友人谈到将要远行,对了,还有一件奇事!当天先生说准备远游,嘱咐友人待得秋来之时,院中枣树果熟分予乡人共食,可当夜院中枣树居然尽数花落挂果,待到天明,本该秋天成熟的枣子已经熟透满枝!哎,在下知道这事的时候已是几天之后,先生早已离开了……”

老龟沉默了许久才说了一句。

“那与‘先生’对弈之人,应该只是凡人吧?”

“正是,其人是县学夫子,与先生是近邻,是当时县中先生唯一的友人。”

魏无畏说完,只见老龟徐徐点头,半晌没再发出声响。

老龟不说话,魏家人也不敢动,就这么等着。

大约过去半盏茶的功夫,魏家人都因之前的冷汗贴身被晚风吹得发凉的时候,老龟才再一次感叹着出声。

“唉……真乃有道高人,见之何幸,见之何幸啊!”

其实这会魏家众人也是处于一种震撼之中,除了老管家和魏无畏的大伯三叔,其他魏家人从未听说过此事,就是听着都如此神奇,亲身经历的家主当时又是何种感受呢。

“那个…仙长,在下可真不知道先生踪迹,更不知晓先生何时回去的…就是那县名……”

“魏家主不必多言了…我不难为你。”

老龟郑重的看看魏无畏。

“若想入那玉怀山,一是后代出现资质上佳的子嗣,另还有一法可取巧,当年魏家老祖的直系血脉中有不满五岁孩童者,可送之于玉怀山仙府所在,守山仙鹤二十年一轮换,明年正月起,正好是与你魏家有旧那一位……”

“带好玉佩,那仙鹤必然现身,届时定要央求其将孩童荐入山门,并竭力恳求作为长辈入山陪伴幼童三年,那仙鹤为报恩,定会全力相助,成事之机可有七成!这玉怀山就在……”

后面的话老龟说得极其小声,只有魏无畏一人能听到,说完这些,老龟看了看魏无畏,随后直接爬入江中。

只奈何缘法不涉自身,良机无福得见,今年还是再去求求江神吧!

“噗通~”

入水声将思考中的魏无畏惊醒,连忙对着已经只剩下一小片漩涡的江面喊道。

“多谢仙长了,明年我魏家还会在此准备美酒!”

第80章 合不合适,很合适

等水面波纹都已经平静下来,魏家的一众人依然如同在梦中。

尽管已经临近六月,可因为之前冷汗浸湿了衣物,在晚风下的众人还是觉得凉飕飕的。

魏无畏朝江面喊话感谢过后,就一直盯着江面陷入思索中。

“家主…怎么样?”

魏家大伯率先打破沉默,询问刚刚最后的情况,魏无畏闻言终于抬起头来,看看周围众人露出笑容。

“自然是成了,列位都是我魏家心腹之辈,今夜之事望大家守口如瓶,便是最亲近之人也不得提起!”

这话主要是对着另外那些人手说得,至于老管家和魏无畏父辈的两个兄弟当然是自己人。

说完这些,魏无畏才大手一挥。

“走,去码头不醉不归!”

这时间段,春惠府城门已闭,城外也就大码头一个热闹的地方,那里生活着不少水上讨生活的人,有酒肆饭馆也有客栈驿所,更有那画舫花船和游江船舟,是船客富户公子花娘聚集之所。

晚上的大码头,可比春惠府城白天还热闹!

等到魏家一众人怀揣着一种兴奋的情绪离开之后许久,计缘依然躺在远方杨柳上,一叶障目之下只是一片月光下的树荫。

那边横江杨柳之处的江面,只剩晚风和流水带起的轻微波浪,已经没有之前老龟闹出的动静,远处江上的楼船依稀有载歌载舞声传来。

从头到尾计缘只是旁观旁听,能看清的不过是那只老龟和魏家玉佩的一抹灵光,而他们说的话倒是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

老龟也没有为难魏无畏,最后感叹更是饱含情感,若非计缘自家人知自家事,真的是有种想要帮他一把的冲动。

可老龟所求之事八成与修行有关,计缘不觉得自己真有资格指点对方,所以直到现在都还是抬头望着明月。

原本是看一场热闹,却让计缘心头有不少感触。

“望时有满月,心间存缺憾,你求缘,他亦求缘,我又何尝不是呢……”

没有挪屁股的打算,反正现在也不凉,以计缘如今的体格随便能抗住,就这么直到晨光渐起,弹指一瞬般抱着空酒壶在柳树上以似睡非睡的状态待了一宿。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后伸了个懒腰,下意识摇了摇酒壶,四下看看却没找到垃圾桶,不由哑然失笑。

春惠府城,飘香坊西角的名店园子铺,掌柜的照例在台前算账。

外面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和吆喝声传来,掌柜的抬头看去,是收酒的王三爷领着两辆牛车亲自过来了。

掌柜的连忙放下从柜台后面出来,跨出店面拱手迎接。

“三爷近来可好啊!”

那王三爷原名王子重,乃是春惠府中颇有财势的王家长辈,与这一辈王家家主是兄弟,家中排行第三,不过其人远在几百里外的周庄看顾王家产业,很少回春惠府。

听到掌柜的热情的招呼声,王三爷也是爽朗回应。

“哈哈哈哈,王某吃好睡好,就是念想着园子铺的千日春啊,卓掌柜别来无恙啊?”

“托三爷的福,在下也是精神抖擞,千日春早就为您备好,就等着三爷来取呢!”

两人笑着一起进了园子铺,不用掌柜的吩咐,店内的伙计就都开始忙碌起来,一个个从内库将一坛坛美酒搬运出来,两辆牛车那边也有王家人手帮忙。

“三爷,请您小酌一杯?”

“卓掌柜客气了,一杯怎么够呢!”

“哈哈哈,我这记性!”

卓掌柜走回柜台,从里面取出一托盘,上面摆放精瓷杯盏和酒壶,放到了店铺内的一张桌子上,然后亲自为王三爷倒酒。

“三爷请!”

“多谢了!”

王子重坐在凳子上,顺势就取过杯子饮尽,而一边的卓掌柜则细细盯着他喝完的酒杯看,发现上面和常人一样沾着不少酒液。

王子重察觉到卓掌柜的眼神,有些疑惑的问道

“卓掌柜,你看什么呢?”

“奥没什么没什么,三爷喝酒!”

说完,掌柜的赶紧倒酒。

这样往复三杯,每次掌柜的都细瞧酒杯,看得王子重都浑身别扭,要不是熟知卓掌柜为人,又对自己武功有自信,怕是要怀疑是不是被下毒了。

“卓掌柜,你魔怔了?到底有什么事?”

卓掌柜这会也不推脱了,而是在王子重对面坐下,给对方倒满酒,又给自己也倒上。

“三爷,您的武功,在江湖上属于第几流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

王子重颇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了。

“真要论起来,当属第一流之上,距先天不过一步之遥,再有个十年八载,未必不能突破!”

“呃…那江湖上如您这般武艺者,多么?”

“呵呵呵…凤毛麟角尔!”

王子重颇为自得的将酒水饮尽,卓掌柜又赶忙倒满。

“三爷,恕我冒昧,您能做到一口喝干杯中酒吗,就是丝酒不剩的那种?”

“这有何难,你且看好!”

说完这句,王三爷,执杯在胸前手臂猛然一抖,右手好似甩臂般就像酒水甩到口中,然后举起酒杯给卓掌柜看。

后者见杯底确实干净,但好似依然不是白瓷本色,于是伸出手指抹了一下,发现指头上还是留存少许酒液。

“三爷莫怪,我给您换个杯子!”

“卓掌柜,你似乎是还有心事,怎么,刚刚王某这一手让你失望了?”

王子重这句并非讽刺,而是确实疑惑。

“三爷,要是这么喝酒,能否将酒喝干净,且指触杯底而觉干!”

说完这句,掌柜的做出一个喝酒的姿势,没什么特殊的,就是常人举杯喝酒的样子,先品一品,然后慢慢倒进嘴里。

王子重将卓掌柜的动作都看在眼里,皱起眉头回答。

“这怕是不行吧,你也见到了,便是运劲抖酒都有残余,何况是这么轻飘飘的,便是先天之绝顶高手能在两尺内隔空取物,也是做不到让无形之水如此听话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句“让无形之水听话”,将卓掌柜心头震了一下。

“原来如此,多谢三爷解惑。”

卓掌柜道谢过后,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可有时候,有些事,就是这么巧。

“掌柜的,若是自带酒壶买酒,是否可以便宜些,你们这的千日春喝了……它上瘾!”

计缘中正平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卓掌柜滕得一下就站了起来,把边上的王子重都给吓了一跳。

抬头朝门外望去,果真看到了前两日所见之人。

“有的有的,不不,便宜的便宜的!”

哪怕极力装作正常,可这激动的状态根本藏不住,看得王子重莫名其妙,倒是计缘略微皱眉,思索着是为何如此,反正一时间是没想到哪出了问题。

王子重看看门外之人,难道是因为此人很特殊?

待见到计缘也朝自己望来,王子重抬臂略一拱手致礼,计缘也礼貌性的微微拱手回礼。

“客官,客官您请进啊!这是二十年陈的千日春,您看合适不?”

“喂喂喂!卓掌柜,这不合适吧?你不是说二十年陈的所剩不多,都不卖吗!”

王子重嚷嚷着站起来,吹胡子瞪眼,自己的酒都顾不上喝了。

第81章 愿打愿挨

卓掌柜是从柜台下打开一个木门暗格,将藏在这里的唯一一坛二十年陈的千日春给提了上来。

而千日春出名也就不到三十年光景,二十年陈的酒算得上是千日春中的极品了,几乎是当年御赐酒名同时代的产物,这种酒在整个园子铺的大酒窖中窖藏的都十分少了,在店面这边的就这么一小坛。

王子重也不过尝过两次,一次是春惠府知府千金嫁入皇宫被封为昭容,摆宴之时园子铺破天荒的起窖二十坛,第二次是他王子重当初前往周庄时硬是厚着脸皮向掌柜的讨要,花了五十两纹银买了一坛。

物以稀为贵,千日春年年有酿,可越陈的酒可是开一坛少一坛。

现在见到卓掌柜居然卖一个外人这种极品美酒,顿时就坐不住了,放下酒杯走到柜台前要和掌柜的理论一番。

“卓掌柜,这酒我可和你讨了不知几回了,要卖也得先卖我吧?”

在计缘眼中,王子重身材也算魁梧,当然,真要比起来还是比不过之前船上的那位李大牛逊色一两筹,听他说的话也知道这酒应该很珍贵了。

换别的也就算了,可这是二十年陈的千日春,计缘还是有点馋的,哪可能错过,也连忙进了铺子内。

“就这酒了,掌柜的,这酒多少钱一斤,还是二两?”

卓掌柜看了看边上的王子重,犹豫了一下腆着脸开口。

“不错,还是二两银子一斤,客官要是钱不够可以赊账!”

王子重一个四十多岁成名江湖的一流高手,这会把眼睛瞪圆了死死盯着卓掌柜,后者被他看得脸皮发痒却硬是把酒往外推。

但这会王子重也看点门道出来了,刚刚是一时激动气急了,现在一想,能让卓掌柜在自己面前连脸都不要了,那买酒者的身份就很值得推敲了,所以他也没真的打断这桩买卖。

计缘想尝尝这二十年陈的千日春,但也不是嗜酒如命的贪杯酒鬼,很自然的就取出了包袱里之前的那个陶制酒瓶。

“自带酒壶,打一斤多少钱?”

卓掌柜微愣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来回答道:

“客官既然自带酒壶,自然是要便宜一些,那就贯八百文钱一斤,客官可是要买一斤?”

“嗬……”

王子重喉咙口发出一声细微古怪的吸气声,硬生生别过脸去没看酒坛子,虽然掌柜的听不到,但计缘却听得一清二楚。

计缘看着这掌柜装出来的镇定样和旁人那颇为有趣的表现,也是笑了,上一次觉得这么有趣的时候,还是听青松道人和他徒弟齐文在汇客楼对话那会。

“好,劳烦掌柜的打酒了,就买一斤。”

将酒壶放在柜台上,计缘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定圆银和几粒碎银子摆在台上,掌柜的没有先称银子,而是直接取出提勺开始打酒。

这种提勺有个称呼,叫做四两提,顾名思义就是提满一勺大约四两酒,四次就是一斤,可这次掌柜的提完四次之后,又提了半勺,直接将酒装到接近壶口方才罢休。

随后才取了银子在一边过称,然后噼里啪啦在算盘上一拨算。

“银重一两二十一铢,合钱贯八百七十五文,客官,这是您的找零十五个当五通宝。”

计缘接过找钱,提起酒垫了垫。

“好的,谢谢卓掌柜,那在下告辞了。”

拱手致谢的计缘见掌柜的在柜台后也赶忙拱手回礼,就又是一笑,是个妙人。

也不再多说什么,提着酒壶就跨出了园子铺,朝着闹市方向离开了,虽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确实让计缘记住了此铺掌柜。

“哎好,客官您慢走,慢走啊!客官您下次再来啊~~!”

卓掌柜还在那扯着嗓子喊,等看不到计缘的背影了,他才绷不住脸的笑逐颜开,朝着一侧的王子重连连拱手致歉。

“我的三爷哎,在下给您陪个不是,方才事出紧急,您看这陈酿千日春还剩四斤,就卖予您了!”

王子重虽然还在疑惑计缘的身份,但听闻卓掌柜的话也是心花怒放。

“那我买多少钱一斤?”

“也是二两,也是二两!”

卓掌柜此刻心情大好,就是白送,只要王子重真开口了也会应允。

“哈哈哈哈,这还差不多!不过卓掌柜可方便透露一下方才来人是谁?”

“嘿嘿嘿,不可说不可说啊,不是卓某不想说,而是不便说,卖得这一斤酒,卓某自觉神清气爽念头通达,他日三爷若是撞上那位…客官,多加礼遇总是没错的。”

有些事情,当事人突然意识到不对头的时候,就越想越觉得错,而有些情况则相反,如现在的卓掌柜,越想越觉得值。

。。。

时过正午,计缘啃着一文钱一个的油沫菜包子,出了东城门后朝南走去。

春沐江蜿蜒流长,江神祠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可若要论最大最正统的,那自然是非春惠府城外的江神祠莫属。

怎么说也来了春惠府一趟,这春沐江第一词的风光还是要去领略一下的,而越是接近江神祠,周围的人流也就逐渐多了起来。

大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檀香味飘来,祠庙那边的嘈杂声音也一起传来,还没到祠庙呢,沿江沿路边就有小贩不断在吆喝着。

卖檀香卖蜡烛,卖糖葫芦卖果脯,连卖美人团扇胭脂水粉的都有,让计缘也是大开耳界。

“各位善男信女都来看看啊,祠庙开光的护身符啊……”

“香烛便宜咯,香烛,进庙拜神别忘烧香啊~~!”

“荷包,好看的荷包~~”

……

“哎这位客官,看您就是知书达理的学问人,要不要买上几炷香,江神老爷好保佑你高中功名!”

到了庙门口,祈福类商品的摊贩就愈发多了,又有摊贩朝计缘吆喝。

计缘停下来有些奇怪的问商贩道:

“这江神还管功名?”

“嘿,看客官您说的,求功名求利禄求平安求姻缘,只要您求的,江神老爷都会保佑您的,买两柱香吧?”

连姻缘也管?

计缘乐了,不过似乎上辈子也差不多,很多庙什么都能求。

“来一炷香吧。”

“好嘞,两文钱一炷,香拿好!”

计缘付了钱拿了香,进了祠庙区,感觉就像是进了一个特殊的公园,内园外园带檐的壁画廊,文人骚客的题字墙,可供放生的江口岸,供人小坐的亭廊,以及一个个大小香炉和功德箱,还有上香的人流……

而真正的江神殿也就一间挑檐夸张的大屋子,祠庙内外没有任何一个属官之类的泥塑,近两百平的空间除了香炉蒲团供桌贡品木栅栏,就只有一尊一丈五高的江神塑像。

神像面目严肃须眉被匠人们刻画得好似浪涛,一顶髻帽上外插一根长长簪子,身着长袍也好似流水缠身,总体而言雕琢得很传神。

计缘也随着香客人流到庙祝处的油灯处借火点香,有样学样的到了江神像前,耳中能听到香客的各种祈求,有些正常有些荒唐,有些有趣有些听着也挺沉重的。

不过求通江行船顺遂来这没错,求沿江风调雨顺也能搭边,可求金玉满堂长命富贵和功名姻缘,还不如去拜城隍。

山水之神同城隍和某些土地公不同,除了极为特殊的敕封情况,本身大多都是实修,要么在漫长岁月中通过经年累月修行困难重重的勾连山川或者水脉修成,要么可通过传说中的敕封符召获得正统山水之神的神位。

民间香火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辅助,能管一管江河之事就已经算勤快了。

而那些占据了一定山川水泽,取得了一点山水小脉络就妄自想要依靠香火之力帮助成为正统的,反而倒是可能会响应一些祈愿。

至于这沐春江江神,其乃是一条年岁久远的无鳞白蛟,外道传恰好有记述道:其化龙两次不得成,鳞甲尽落。

尽管如此,白蛟也是极其少见的一江正神,是真正能统管春沐江的。

计缘什么都没求,不失敬意拱手虚拜了两下就将香插到了大香鼎里。

这香插落,计缘隐约能看到有一道玄黄之气缥缈升腾而逝,与整座祠庙偶有一丝的气息比就壮观多了。

第82章 溜了溜了

春沐江距离春惠府城南方大约百里外,便是一道长长的蜿蜒江段,其两侧依偎着山丘,江面虽不是整江最宽处却也宽超百丈,且此处江段绝对是春沐江最深处,水势也较为平缓。

在江底层层如迷宫般的水草石峦之下则另有神异,一个外部幽暗的巨大气泡附着于江底,这气泡之上同样满是砂石水草,可气泡之下内有乾坤。

一座比之春惠府外江神祠规模更胜一筹的府邸坐落于此。

整座府邸虽然有的是鹅卵堆砌有的是山峦巨石斧凿,却拥有一种融于一体的恢弘气势,类比凡尘建筑,同样有亭台楼阁,同样有大殿大室。

在后院中心的一处巨大软沙地上,一条无鳞的白蛟惬意的躺在上头小憩,单从外形看,除了无鳞,此蛟已经极为接近真龙。

若非白色的龙须偶尔一甩会带起一阵细微的气泡,有凡人肉眼能看到此府,还会以为并没有水,可见此处府邸所蕴之水是多么通透。

府邸气泡的入口处,一块带着微微荧光的晶莹牌匾横于高处,上书“春沐府”三个笔画工整的大字。

有一只老龟正驮着美酒游到此处,背上的十几坛美酒都被水法束缚使之不会飘走也不会被江水浸透。

老龟四足刚刚在江底落下,就有厉声传来。

“止步!此乃江神府邸,不得擅闯!”

一左一右两道幽暗的影子逐渐显现出身形,是两个连面部在内周身发青,有利齿獠牙的人形怪物,长长的头发漂浮于头顶水流中。

“两位夜叉大人,是老龟我,是老龟我!”

老龟连忙将背上的美酒卸下,由水流托着悬浮在前。

“这是来自大贞各地的上好美酒,除了千日春,也有那醉今宵和杜康,具是好酒啊,老龟得之特来敬献给江神老爷,还望夜叉大人通融汇报一声,好让老龟能见上江神老爷一面!”

老龟仰起身子,在浪涛水藻间前足抱笼学人作揖。

“老龟,你还不死心,江神老爷在打盹,我们可不敢随便打扰!”

“夜叉大人,您贵人多忘事,江神老爷每年入夏游江,夏至已经迫近,定然是醒了的,求夜叉大人通融,喝上好酒江神老爷也开心的!”

老龟不断拱手,极尽口舌之能,终于将两位夜叉说动。

“那好,你且等着,容我去禀报!”

说完这句,其中一个夜叉向后隐匿,在水流中慢跑,进入了江神府内。

片刻之后,白蛟所卧沙庭处,夜叉刚刚到达,白蛟就呢喃着开口。

“是那龟又来了?”

夜叉赶忙低头拱手。

“回老爷的话,正是那老龟,今年又驼来诸多美酒,说是来自大贞各处。”

体长二十余丈的白蛟双眸睁开一条缝隙,露出内里的琥珀色幽光。

“喝他这么些年的酒,今年就见他一面吧,你去领他进来!”

“是!”

夜叉告退之后便快速跑回府门处。

“江神老爷让你进去,随我走吧!”

老龟闻言大喜过望,不断道谢中拽着美酒一同随着夜叉进入江神府邸。

这府邸中虽有亭台楼阁,但却分外冷清,好似只有老龟和夜叉在前行,而看不到别的鱼虾之辈。

“老爷龙气太盛,知晓寻常水族在待久了这会极不自在,令他们多在别府生息,所以这看起来比较冷清。”

夜叉像是知道老龟在想什么,这么解释了一句。

待到越来越接近后院沙庭,老龟也感觉到越来越有压力,在越过一个大门庭之后,眼前是一个屏风,视线往两侧扫去,已经能看到那可怖的龙躯。

“老爷,黑背老龟带到,属下告退!”

看到夜叉行礼又退走,老龟一个激灵,赶忙在对着屏风行礼。

“春沐江黑背老龟乌崖,拜见江神老爷!”

“嗯…过来说话!”

白蛟语速缓慢,老龟赶忙拽上美酒爬绕过屏风,心神一滞之下见到了一整条白蛟。

“乌崖这名字是你自己起的吗?”

白蛟双眸微开,幽光之下令老龟不敢动弹。

“回江神老爷的话,正是老龟自起之名。”

白蛟之首微微抬起,龙嘴咧开露出其内冷锋,让老龟有种即将被吞吃的窒息感,龙蛟之属可是很有可能这么做的。

“你这老龟,虽久修不得精进,却也精通仆算,难道不知究其根本,我这落鳞之蛟较你也不过强上三分罢了。”

老龟匍匐在地,前足下压龟首杵地,好似叩拜。

“江神老爷,您知晓我妖族之苦,眼真真看着自己空耗余寿,除了求您指点一条路,老龟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呀。”

看着这老龟不断叩首,白蛟神色却无变化。

“你这些年也算助过一些凡人平步青云,为此不惜频频卜天而告,可有人回报与你啊?”

白蛟的问题让老龟沉默了。

“我是可以帮你在祠庙立一龟像,借香火民愿之力助你化形,可你知晓这样化形的代价吗……”

白蛟说话间抬起蛟龙之首,望着老龟龙须舞动。

一坛千日春悬浮起来,封泥自动打开,又晶莹酒液飞出,被吸入龙口。

“酒还是不错的……”

正在这时,一道玄黄之气好似水中游动的烟雾,自府邸上空浮现,白蛟心有所感才刚刚转头望去,这气息就没入了蛟龙头顶,一阵晕眩感传来。

“唔……”

沙庭水波骤然膨胀,细沙犹如遭受爆炸冲击,在通透的水流中朝着四面漫天掀起……

老龟四足死死抓地,却依然被水流冲击得向后滑移。

眼前的白蛟好似喝醉酒一样在前方摇来晃去。

‘这酒劲这么大?’

这个荒唐的念头才起,就被老龟自己否决了。

这府邸风波大约三四五个呼吸之后方才结束,白蛟依然有些摇晃着脑袋神志模糊,犹如凡人被重棍打了一下头。

老龟已经滑到了庭院角落,战战兢兢不敢动弹,前方龙气威势不断弥漫让他倍感压迫。

“老爷,您怎么了?”

有夜叉自外头赶来,声音分外惊愕。

“我也不知晓……只觉得骤然间如遭重击头晕眼花……”

白蛟甩了甩脑袋,随着越来越清晰,更有种奇特感觉升起,看了看老龟和夜叉。

“你等且在此候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白蛟龙腾舞动,排开水波顷刻间就游出春沐府,化为一道虚白浅影朝北方游去。

大约一刻之后,春沐府近处江段某处水浪“轰~”得炸开,有肉眼不可见的模糊龙影化为流光升腾而走。

边上一艘楼船上有不少人惊愕万分的看着远方江面莫名炸开的大浪。

又过去片刻,一名年过半百衣着富贵的老者跨入了江神祠主殿,视线在周围香客人流中扫来扫去未能发现什么,最后走到神像前的大香炉中查探,视线在一瞬就死死盯住了一炷香。

此香已经被其他香断挤到了角落并倾倒在了香炉中,可以见到香身仅仅燃烧了一小节就已经熄灭。

“这位施主,请不要挡着其他施主上香,施主你干什么,当心江神老爷降罪~~!”

庙祝本来还好言相劝,却见到那名富贵老者居然把手伸向了香炉。

老者充耳不闻,只是手指刚刚触碰到那节香,其香身就化为焦黑粉末消散无踪,连灰烬都没剩下。

“这位施主休要无礼,快快把手拿出来!否则…”

这会庙祝已经过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老者一把抓住了手臂。

“庙祝我且问你,方才有什么特殊之人在此上香,他长什么样,什么时候走得,往何处去了?”

略微激动之下,老者须目间散发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势,吓得庙祝口不能言,周围香客也顿时鸦雀无声。

良久之后,老者才显得颓然,放开庙祝的手。

“你又怎可能知晓呢……”

而江神祠外的远处,计缘也是骇然的望向那里,那老蛟赶来的时候气息几乎是毫不掩饰,仿佛就是在想谁宣告一句“我来了”。

“呼……还好早走一步……”

计缘揉了揉胸口,最后望了江神祠一眼,赶紧加快脚步进城了。

第83章 妄求不得

那江神老蛟为什么冲来,怎么想都觉得像是冲着他计某人来的,很可能是因为那一缕玄黄气,可这种想法又让计缘觉得有些荒唐。

上香的时候确实有一个古怪的玄黄气冒出,不过当时计缘自己也有种喝酒上头的晕眩感,也挺难受的,在心觉不妙之下果断就收走了那炷香的烟火,这才好受了不少。

因为稍微有点心虚,原本想多看看那些壁画和留词留字的计缘,没待多久就离开了江神祠。

果然片刻之后就见到天边有龙形虚影飞来,落于春沐府城外某处,其后有龙气弥漫江神祠,想来是那老蛟去了里头。

至于找谁,计缘很想说绝对不关自己的事,可这想法他自己都不信。

‘难道是因为一炷香烧了个头就被我掐走香火的缘故?’

不过堂堂一江之神,应该不至于这么小心眼,看来问题果然还是出在了那一缕玄黄之气上,而那种令计缘自己难受的感觉也记忆犹新。

‘哎…以后进庙见神像,还是拱手作揖得好,这香是不能随便上了……’

带着这种想法,进了城的计缘还觉得不保险,匆匆朝着城西方向赶去,打算直接就穿过春惠府城出城离去了,和江神有了不清不楚的纠葛,本就要离去的计缘更不打算在这待下去了。

。。。

春沐江江神祠,那原本盛气凌人的老者颓然放开庙祝之后,周边的人依旧有种大气不敢喘的古怪感觉,目送着老者一步步离开江神祠。

出了江神祠外,沿途的小贩依旧在奋力吆喝,周围的香客匆匆忙忙者有之,采风游览者有之,莺莺燕燕的有之……

可这一切好似都距离老者很远,其人只是慢慢踱步有些疑惑中带着失意。

刚刚竟是有高人分功德之气予他,那一缕玄黄有别于寻常香客祈愿还愿时夹杂欲念又极易消散的细末气息,显得如此无垢无暇,甚至差点让老蛟都差点没能品出真味。

直到刚才在晕眩过后白蛟感觉身上麻痒,甚至能感受到一缕已断气机竟然有了复苏迹象,白蛟这才猛然反应过来,急匆匆往江神祠赶,只是来了之后却是刚刚那般光景。

而更关键的并非被分了那一缕玄奇无比的功德之气,是居然真有人能做得到分功德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运玄黄之力参造化之功,可是仅存于上古传说中的!

“如果那支香没灭…如果烧完呢…如果烧完呢……为什么点了又收走,为什么……难不成缘法未至…还是我错了什么……”

这一刻,早已取得正统神位的堂堂春沐江一江正神,喃喃自语间居然有些失魂落魄。

其人在周围人眼中的身影也越来越缺乏存在感,直至消失不见,片刻之后又模糊龙影飞天而去。

到了白蛟这一层修为,知道机缘已失,留在那里守是守不回来的。

。。。

水府之中,这么一会的等待倒是没让老龟有多心急,龟类本就习惯静候,只是心中不断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江神失态。

大约在江神离开后半个多时辰之后,一名老者才踏着水波从水府外走进来。

“老爷!”

“拜见江神!”

夜叉和老龟赶忙恭谨行礼问候。

“嗯…”

在他们面前,白蛟又恢复了淡漠,简单回应一声之后,直径走向已经被推到沙庭墙边的那堆酒坛,然后顺手提起一坛酒开了封泥就往嘴里灌。

“咕噜咕噜…”一口喝完一坛千日春,心头的不甘依然挥之不去,甚至变得越来越强烈。

突然间,老者转身望向老龟,那眼光莫名让老龟有些惧怕。

“老龟,拼着你那一身道行,替我算上一卦!”

老蛟说着提着另一坛酒走近几步。

“我且告诉你,此卦与你而言凶险无比,若你在吐露卦象之后能够不死,今后我必然全力助你!”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根本不容老龟有一丝周旋的余地,令本就是冷血动物的后者更是浑身冰凉。

“遵,遵命……”

……

事关自身修行关键,老蛟自然谨慎万分,除了必要的清心静守,居然又悄悄回了一次江神祠,带回了那个香炉内的所有香灰。

虽然那柱香本身已经化为虚无,但之前既然燃烧了指甲盖长短,必然有香灰残存。

在回到府邸后老蛟遣散夜叉,当着老龟的面吐出一口饱含龙气的蛟龙血到香灰之中,看得一边老龟更加心悸足软。

足足准备了半个时辰左右,老龟才带着紧张和恐惧,以江神老爷给出的起卦条件,甚至知道了白蛟的生辰和两次化龙失败的具体时间。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老龟压力深重,明白推算之事绝对非同小可,甚至有些后悔来求江神了。

卜算之刻,原本整个漆黑的龟背微微亮起一道道九宫八卦等图案。

只是随着老龟起卦,越是推算老龟原本闭起来的双目从微微张开到逐渐睁大,得出的卦象却完全不同于想象……

可看似卜算的凶险是没了,真正的凶险却还没解除。

看到老龟逐渐变化的反应,一旁的江神关切问道。

“如何?卜出什么了吗?”

老龟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小心谨慎的望向这个老者模样的江神,眼神和表情无辜又彷徨,显得有些可怜。

“江神老爷……老龟我以毕生修行之机立誓,所算所言绝无虚假,那卦象……是一片空白啊!”

一片空白?

老者闻言死死盯着不敢动弹的老龟,神色变化几次,想开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良久,才化作一声叹息。

“哎……罢了罢了,退下吧……”

心有余悸的老龟犹如从绝境中逃出生天,庆幸不已的赶紧往外爬去,根本不敢提什么卜算的报酬。

“那老龟…”

身后传来一句话让老龟一下僵住。

“我会传你部分自悟炼诀,虽与龟类多有不契,但你亦可在修炼中挑选益处,若十年之内无有精进迹象,再考虑神道化形吧!”

听得此言老龟大喜过望,转身连连朝着江神伏身叩拜。

“多谢江神老爷,多谢江神老爷!”

“哼…龟类本就修行不易,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句,江神一甩袖独自进入了后方殿舍,远处美酒坛子全被水流卷来紧随其后。

。。。

早已溜走的计缘自然是根本不知道白蛟的状态,但却能在城中看到龙影升天离去。

心想,来得快去得快,应该并不是生气吧?

那么结合刚刚自己的状态,计缘也只是模糊的猜测自己对那白蛟的影响是偏好的方面的,如果那白蛟前来真是因为他的话。

不过即便计缘还搞不清楚具体原因,也是不敢直接去找白蛟问的。

哪怕白蛟已经离开,计缘也不打算再停留了,在沿途买了点干饼就这么直奔西城,脚步也是越走越快。

大约在一个多时辰之后,计缘已经走在了春惠府城西边的官道上。

到了这里,虽然依旧有车马来往,但春惠府的热闹就骤然淡去了。

计缘也更加放开了一些,先是以不太明显的大步掠开主道朝着较偏的方位前进,最后见不到多少人的时候就完全放开手脚狂奔起来。

下一步就是直接出稽州前往宜州东角的左狂徒墓冢,这中间的路可不少,也没有需要特别停留的事,计缘自觉只要把握住一个准确的方向感,即便不断狂奔总是会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的。

犹如脚下生风,计缘的双腿迈动好似残影,耳边是因为高速奔跑而呼啸的狂风,待到速度提升到现阶段的极限之时,计缘脚下猛然用力。

刷~得一下,整个人跃向天空。

“云飞天末人遨游,别于惠府向异州,哈哈哈哈哈……”

虽然还不既不会腾云驾雾也不会御风而行,但跑得快了在猛然起跳,还是带给计缘一种飞一般的感觉,让人不由的心情畅快。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人总是向往飞行的,计缘也将飞行定位自己修行的一个重要目标。

第84章 偶见凶光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计缘的自信还是挺迷的,这当然不是指修行,而是更玄学的东西。

计缘敢百分之一百肯定,自己的方向绝对没有搞错,是出了城翻过一座小山丘之后就顺着山脊方向往南狂奔的。

但计缘现在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那就是可能自己了解的地图都未必准确。

到底还是上辈子的思维印象太深,忘了古代的地图有时候是很抽象的,精细度自然不可能和上辈子的实景拍摄和卫星定位相比。

计缘手上最大地形依仗是宁安县城隍司武判所刻,那么问题来了。

武判死后成为武判过了得几十上百年了吧,然后其生前其实也未必就出过多少远门,所刻的地图自然也是找图拼凑临摹的,而且这些图中可能还有一部分是城隍阴司所藏的陈年老图。

不能因为刻图的人是香火神道的鬼修,就认为刻的图也很神奇很准确,实际上可能精度堪忧。

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计缘止住步伐喃喃自语。

“和想象中的有些差别……所以…路呢?”

计缘有些茫然,跑跑停停狂奔了一天之后,越跑越慢越跑越荒的他,终于承认,他居然又一次迷路了。

一种‘我知道自己是谁,可我在哪?’的人生拷问自计缘心中升起。

本来应该早就能看到一条河道才对,可是一路跑来愣是没看到有显眼的水道,计缘也就放心大胆的跑了,直到现在。

眼前左右入目的全是一片不算茂密的林地,地势上都是些起伏不高的矮山矮坡,估计高的也就几十米,连峰都算不上。

不过地面倒是也有一些小道,有些像是野兽走过的,而有些明显是人留下的,虽然布满杂草,但计缘脚踩上去还是能感觉到一点车轱辘压过的痕迹。

话又说回来,论穿鞋的舒适程度计缘还真就觉得这辈子比上辈子强多了,每一双鞋都是绣坊或者百姓家姑娘贤妇一针一线纳的,鞋底都较为柔软,鞋面是多层布,穿起来舒适又不膈应,不过这可能也和上辈子计缘没啥大钱没买过高级鞋的缘故。

计缘倒也不担心什么,只要方向大致正确就行了,他现在好歹也不是个普通人了,肚子饿了凭着那一手闻声变味的本事,也不愁找不到吃的喝的。

这会计缘没有再奔跑,漫步前行当做休息,挑了一条顺着方向,可能是野兽小径的细路前行,也从背后包里摸出那壶酒,打开封盖抿了两口,再收好放回包里。

迈过一片地面枯草的时候,刚要往下踏的计缘忽然心中微动的止住了脚步,把悬空的脚撤回来,蹲下身子伸手小心的拨开那些枯草,露出了一个捕兽的机关。

把脸凑近了勉力细瞧,模糊中能看到主体部分有两轮带尖锐锯齿的铁箍,中间有些小孔洞里立着好些像是油浸等法炮制的竹条,只不过现在竹条弯曲得厉害,似乎还牵着一些兽筋样子的东西,虽然和上辈子弹簧技术的有较大差异,但应该是个捕兽夹。

“这没有弹簧的帮助,能有多大力道?”

有些好奇的计缘从边上找来一根拇指粗小臂长的木棍,对着捕兽夹中间作为触发的铁片点了下去。

“咔…”

一声清脆的咬合声,手中的树枝直接被夹断。

“嘶……”

计缘倒吸一口凉气,明知刚刚自这么踩下去不至于受重伤,可免不了头皮发麻。

不过有捕兽夹自然也就有猎户,说明附近还是有人烟的。

想了下,计缘再次依着纹路顺序将不算太复杂的捕兽夹归位,这种竹片和兽筋原理的夹子,估计咬合次数应该不高,竹片会很快弹性疲劳的。

在覆盖上之前的杂草后计缘再次起身赶路,只是这回就不走兽径了。

待到翻上一座几十米高的矮丘,计缘眼前一亮,堪忧的视力虽然看得模糊,但却不缺乏对动态事物的敏锐性,能看到远方有烟雾升起,颜色偏黑,应当是正有人在烧火。

。。。

三里开外的土丘背风面一侧,有四个穿着轻便皮褂子,裤腿和小臂上都绑紧了皮革护臂的人正在篝火边休息,他们大部分都携带了弓箭,有的背在背后,有的放在一边,一些砍刀刺矛之类的也没少。

一只剥了皮的野兔和一只拔毛去脏的野鸡正由人串着在火上烤。

“哎,出来几天了,没猎到什么大货不说,还弄丢了娘给的串珠,真他娘的晦气!”

“好了,你那串珠回头去庙摊上五文钱买一个就行了,至于念叨这么些回嘛!”

“你懂什么!那是我娘去庙里求来的,不是摊位买的,不一样!”

“你看你,我又没说一样,这不是买来骗骗你娘嘛,不然你还不被骂死?”

“呃…有道理啊!”

旁边两人闻言也是笑笑,倒也没有无猎物的沮丧,山林捕猎哪可能次次满载而归的。

“嘘……都别说话,那边有人过来了!”

火堆边的声音顿时停下,几名猎户不是顺手掏弓就是抄起了刺矛。

不过现在天还没黑,几人虽然警惕但不紧张。

“各位兄台,在下赶路的时候迷失了方向,见此处有火光,特来向你们问个路。”

计缘清朗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他也是特意动静大点好让几人发现,走到距离几人十几步开外就停下了脚步。

“你要去哪?”

一名抓着刺矛的猎户大声问道,同时几人也在观察计缘。

来者背着包袱提着伞,穿的衣服不太适合山林赶路,外貌虽然斯斯文文的,但依旧稍显可疑。

“敢问清水县是哪个方向,照理来说我翻过落月岭后顺着往南走,应该是能看到一条河道的,沿着走就能到清水县,为何一路行来并无河流?”

“河道?”

几个猎户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雾水。

然后其中较为年长的那个突然好似想到什么。

“你说的不会是老清水河吧?”

计缘不知道那河什么名字,但这种情况估计就是了。

“应该是。”

“我听乡里老人说,以前的老清水河师从清水县流过前岭那片,只不过好像为了方便田地灌溉,二十多年前县令老爷发动乡人改了河道,就不往山这头流了。”

计缘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那此处距离清水县尚有多远?”

“往东走个二三十里差不多就能见到官道了,再往前走半天能见着人烟。”

二三十里,好像也不是很远的样子。

“多谢几位相告了!”

计缘拱了拱手,就直接走了,他不打算在这自找没趣或者死皮赖脸的蹭烤肉吃,人家明显防备他呢,二三十里也就是撒开腿跑一段时间的事。

见到计缘如此果断的就走了,其人又是一个斯文先生的打扮,几个猎户稍显错愕。

“呃,这位大先生,你这就去了?二三十里山路呢,天都要黑了!”

到底是心地不坏,最终还是有猎户出声朝着计缘喊了一声,正是那个弄丢串珠的。

也就是这一声喊,让计缘多看了出声者两眼,这一瞧就瞧出些事情来。

自法力成型以来,计缘的双目又有些变化,能瞧见普通人的某些“气火”,通明策上管这叫做望气,有天赋和术术都能达到类似效果,计缘自觉应该属于天赋。

为求确认,计缘眼睛微微睁大,模糊的感觉没减少,看到猎户们流露的“气象”却清晰了不少。

刚刚出声那位,头顶居然有一丝不显眼的红黑之气在索绕,就像是周身模糊命火在外烟上偶然窜过的一丝烟,若不细瞧还注意不到。

计缘停了下来,有些小心的朝着那人诉苦一句。

“没办法呀,不快点走难道晚上在这荒山野岭过夜?有野兽怎么办?而且几位手里的弓矛瞧着也叫人怕啊……”

计缘那略带紧张发慌的样子,反而倒是降低了猎户们的戒心。

“哈哈哈,先生放心,我们只是猎户不是强人,晚上有野兽也正好猎了去,先生要是不嫌弃就过来坐吧,明早我们也要回村的,离清水县城不算远。”

计缘一副大喜过望却依然不敢接近的样子。

“那,那合适吗?”

“哈哈哈哈…先生过来吧,有什么不合适的,瞧这山鸡野兔也快烤好了,常常我们这乡下猎人的手艺如何?”

其他猎人也发出带着善意的笑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相互”之间也算放下不少戒心,计缘自然千恩万谢的凑了过去。

第85章 当我死的吗?

在计缘于火堆边坐下之后,相互之间有简单的自我介绍,也就大概报了个姓名和籍贯。

计缘可不敢说这一路都是自己疯跑来的,借口和商贾队伍同行在岔路因目的地不同而分开,自己则是在其后不小心走错了路。

就是眼睛也施了障眼法,让计缘的眼睛看起来比较正常,否则一个半瞎自己在山野跑这么远不吓人吗。

猎户们显然对计缘怎么走错路的不太感兴趣,而是追问春惠府的情况。

“那大先生有做过春惠府的大楼船吗?我们去过两回都没坐上过,还有那园子铺的千日春,听说是皇帝老爷酿出来的酒方子,好喝的和仙酒一样!”

“是啊是啊,大先生看起来这么文雅,一定做过楼船喝过千日春吧?”

计缘听着也是发笑。

“诸位怕是弄错了,这大贞皇上怎么可能亲自酿酒,只是因当年此酒引得皇上欢喜,御赐了酒名和牌匾。”

“哦这样啊!”“就是嘛,皇帝老爷哪会酿酒给别人喝!”

计缘等他们说完才继续道:

“这楼船计某也不曾坐过,但千日春却品过,滋味确实如同酒名,甘淳如春索绕舌间。”

他倒不是没想过拿出还剩大半壶的酒给四人尝一尝,但在这种荒野,陌生人拿酒给别人,作为有警惕心的猎户,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好不容易融洽些了,还是别徒惹尴尬为好。

几人一番对千日春和春惠府繁华之所的向往,也和计缘攀谈一些春惠府的近况。

作为乡下猎户,就算有货也多去县城卖,只有真的年份好有大货,才去过一两次府城。

攀谈期间鸡肉兔肉熟了,便有猎户取小刀割下一只兔腿递给计缘,开吃之后两边的气氛也更融洽不少。

这时候,计缘也就顺势询问了一下那名叫方求的汉子的情况,正是之前开口挽留的那位。

“方兄弟,我看你眼下肿胀发黑,是否最近都未曾休息好啊?”

实际上几个猎户都有些疲态,在山野里哪有睡得很安生的,计缘也就是借题发挥而已。

“哎,先生说得是,最近总是感觉睡不着,睡着了也做噩梦都快一个多月了,我娘担心我惹了什么脏东西,给我去庙里求了珠串,结果还弄丢了。”

“他就是没老婆躁的!”

边上有猎户调笑。

“去去去,你有老婆了不起啊?”

“还真就了不起,嘿嘿嘿!”

几个猎户显然感情很好,调笑间就哄闹起来,那名取消方求的汉子也是随后就说要帮他找媒人。

这时候计缘才知道这位叫方求的汉子不过才二十弱冠之年,看起来却好似三十岁一样。

“可否告诉计某噩梦中所见之物啊?计某对解梦虽然不在行,却一直很有兴趣。”

计缘等几人闹完依旧追问着方求的事情,后者也不以为意。

“噩梦嘛就那样,不是怪物就是鬼,反正被吓醒了流一身冷汗,白天就淡了。”

“哦这样啊,每次梦境之物都不同吗?”

听到计缘这么问,方求也细细回忆了一下。

“大部分是忘了,但似乎有时候能看到一双充满血丝的绿色眼睛……”

计缘眉头皱了起来,注意到方求说到此事时,露出的手臂上已经起了鸡皮疙瘩。

“方兄弟可有去城隍庙拜一拜?”

“城隍庙?我们清水县这么小,可没有城隍庙,只有一座土地庙还有一座卧山寺,倒是去卧山寺拜过明王佛。”

没有城隍庙!

计缘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确实很多小县是没有城隍的,原因多是因为没出过什么能被惦记的大人物,没有朝廷追封,而乡里也没人牵头以哪个有德长辈为基础兴建城隍庙。

介于城隍阴司很少越界,这种没有城隍的县多为府城隍统管,府城本就人口稠密事物繁多,而一府之地这种小县占半数都有可能,巡游使几天能巡一趟都是好的,管起来力度如何可想而知。

而所谓佛庙其实更堪忧,不是佛法无力,而是有真佛法的庙宇极少。

此世界没有天宫玄仙也没有诸天佛陀,庙宇中的佛像多是流传很广的高僧明王像,也是类似神道的产物,可和常规神道面临同样的问题,而且更严重,因为佛庙没有地界,遍布天南海北,高僧明王就是有再多化身也不够用。

攀谈半天没什么结果,计缘也只好暂时放下。

等到夜幕降临待到夜深人静,火堆边睡着的计缘睁开眼睛,看看有些打瞌睡的守夜猎户,在看看一边满头是汗的方求,伸手微运法力汇聚一丝灵气,往方求额头虚点过去,后者的表情很快平和下来。

‘可惜我还不会入梦。’

。。。

第二天清晨,计缘随着猎户去检查了几个陷阱,虽然只捕到了一只獐子,可好歹不算一无所获。

等一切收拾妥当,几人才带着计缘一起往家的方向走,大约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到了能看到他们的村庄岔路口。

这村子严格来说依然处于山中,远远望去不过是有道路通向外界而已,周围也不像是有田地的样子,也不知道乡人全是猎户还是说田地在另一头。

几人在岔路口站定,方求简单给计缘指了指道路,毕竟计缘之前急着去清水县。

“计先生,沿着此道往东四五里路就能见着官道,然后顺着官道往南,天黑前定能到清水县。”

“嗯,多谢各位照应了,不过计某想进村买一顿农家午餐,不知可否方便?”

计缘这会自然不会就这么离开。

“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去我家吃便是!”

“是啊,计先生也可去我家!”“麻烦啥,一起啊,这獐子肉不正合适嘛!”

“走走走,那我们快回去!”

“好好,那计某就打扰了!”

“嗨客气啥,难得来个有学问的!”

几个猎户倒都很热情,带着计缘往村里赶。

进入山村,计缘尽量观察四周。

这个山村规模比计缘想象中的更大,各个角落都分部着住户,听说足有两百多户人家。

或许是范围太大太散,并没有围起村墙,但家家户户都有篱笆或者土墙,四人打猎回来也有很多人出来看热闹,听闻计缘是个学问人,都纷纷热情的向他打招呼。

原本的午饭,也热热闹闹的在一个叫丁兴的猎户家准备到了下午,直接成了晚宴,四家人一起在那个猎户家院子里吃,主菜就是獐子肉。

气氛热烈之下,计缘把珍藏的陈酿千日春拿了出来,一人一小杯之下直接去了大半,倒完才知道心疼,继续喝起村中土酒,而喝了千日春的几人则倍绝有面子,自觉以后吹牛都多了谈资。

待到酒足饭饱众人散去的时候,但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几家都邀请计缘暂住,他自然去了只有母子相依为命的方求家。

随着方家母子二人走在昏暗的村道上,计缘落后一个身位细瞧两人,方求命火外的那一丝红光已经覆盖了一层黑气,而其母命火虽弱一些却并无什么秽祟气。

“喵奥~~~~~~~”

一声凄厉的猫叫响起边上响起,计缘转头望去,那边屋顶正趴着一只黑猫,并无妖气戾气只是寻常动物。

方家在村中只是很普通的人家,相较而言不算简陋也,有一间两室主屋一间旁屋和柴火房,而计缘就暂住旁屋。

夜深人静。

“喵奥~~”“喵~~”

“奥~~”……

一声声猫叫声响起,本就睡得很浅的计缘一下睁开眼睛,坐起来透过半开的窗户望向主屋那边。

屋顶上蹲了起码十几只野猫家猫,明明全都是普通动物,却看得计缘有些头皮发麻,忍住酸痛感将眼睛逐渐睁大到七成,居然看到主屋内方求的房室窗内,不知何时已经弥漫一小阵阴恻恻的绿意。

‘到底什么鬼东西!’

计缘悄悄坐起来,伸出中指在屋内油灯上轻轻沾了一滴灯油,法力渗入指尖油液,然后曲指中母相扣,朝着方家主屋一弹。

嗖~

油珠悄无声息的飞入主屋,正中屋内油灯灯盏内。

“咚~”

油灯溅出起码二十几滴骤然隐匿的灯油,以一种奇特的慢动作,缓缓飞出灯盏,飞向屋内四处。

见武技和御水的结合奏效,计缘眯起眼睛,打开火折子轻轻一吹细微的火星亮起一丝就被罩在袖内。

而计缘左手再次从袖中生出来的时候,手上抹了一点带着火星的黑灰,只是在障眼法的作用下不见火色。

只会四个术法,自然要以一切手段将之用的出神入化。

“呼~~”

轻轻一吹,藏着星火的一小撮黑煤灰飞出旁屋,大约三个呼吸之后分散化入方家主屋。

计缘眼睛微微眯起,意境丹炉内炉火骤然升腾,双眸的灰白好似一瞬闪过火光。

“轰~~”

方家主屋刹那间焰光爆闪。

“啊~~~~~~~”

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的尖声惨叫响起,阴绿之气纠缠着焰光溢出窗户飞逃而走。

“哼!不过尔尔,真当计某人死的啊?”

第86章 又见黑子

见到那东西飞逃,计缘却不急着追,他已经清楚那是什么了,也有了更简单有效的解决办法,犯不着半夜追到山里去,还是先看看方求有没有出什么大事。

另一边的方家主屋,母子两都已经被吓醒。

方母丁氏掀开被子披上一件外套就急匆匆往儿子房室,见到方求脸色苍白的坐在床上微微颤抖着喘大气。

“求儿你没事吧?你怎么了,刚刚那声音是怎么回事?”

方母慌张的左右看看,做到床上捧儿子的脸,发现上头全是汗。

“娘…娘…我做了个噩梦…呼…”

方求说话语无伦次,刚刚本也是和往日一样的噩梦,只是突然间梦中大放光明,有无穷火焰袭烧而来,在这中间一个腐烂可怖的怪物在梦中显现并被火焰灼烧。

怪物的惨叫声在梦中和室内都响起,将方求惊醒。

这时候,计缘显得很慌张的声音伴随着敲门声在屋外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

“方兄弟,丁大婶,发生何事了,方才计某听到一声尖叫,你们没事吧?”

“咚咚咚……”

听到屋外计缘的中正清朗的声音,屋内的两人也稍显安神,人多嘈杂总是能减缓恐惧的。

“娘,你快去给计先生开门。”

方求定了定神说道,丁氏这才起身去前厅。

移开木插销打开门,同样面带惊色的计缘站在外头。

“丁大婶,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好像是求儿做了个噩梦……”

“是吗,没事就好,我去看看方兄弟。”

说完,计缘就和方母一起进了方求的房室。

“方兄弟,刚刚又做噩梦了?”

边说话,计缘一边也打开室内火折子,吹亮之后将房间油灯点燃。

见着了光明,方求的脸色好了很多。

“没事了,打扰计先生休息了,就是刚刚梦里被吓到,不碍事的。”

丁氏这会端了一碗水过来递给方求,却发现儿子没带串珠。

“求儿,娘给你求来的串珠呢,你怎么不带啊?”

“啊?串珠,这…”

计缘赶紧出来打圆场。

“定是落在丁兴兄弟家里了。”

“对对对…一定在丁大哥家,娘你别担心,丢不了的!”

“明天记得找回来,这是你的护身符!知道吗……”

丁氏在这喋喋不休的念叨,而一边的计缘也确认了方求还并无大碍,虽然命火和气象发虚,但也不过是惊吓过度。

。。。

第二日清晨,计缘借口早饭后自己走动走动,离开方家后悄悄找到丁兴。

在丁家厨房,正含着稀饭的丁兴听闻计缘的话有些诧异。

“方家的墓葬?先生问这个干什么?”

此刻的计缘坐在丁家的小矮凳上,面色平静从容中露出一丝笑容。

“若计某说只是想去看一看,丁兄弟可信?”

丁兴摇了摇头。

“先生别开玩笑了,您和方家才认识,不至于要去祭拜方家先人的。”

由于昨天的熟稔和出于对有学问之人的敬重,现在这的人都对计缘改敬称。

“丁兄弟听到昨晚方家方向的尖叫声了吧?”

“对对对,正要问先生您呢,昨晚那边是什么声响,我还以为是野兽,现在看来真的是方求家那的?”

“呵呵,走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计缘虽不再多言,却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丁兴疑惑又好奇之下,赶紧扒完了稀饭,然后带着计缘沿着村中另一条小道去了村外后山。

路不算远,两人攀爬行走约一刻钟,就能看到时不时出现的墓葬,而在一个小山坳的角落,见到了丁家的几个坟墓。

“计先生,就是这了,嘶……这怎么这么凉啊…”

抓着柴刀的丁兴指了指这几个土堆,边说还边搓了搓手。

丁兴也不怕计缘搞什么破坏,一是相信计缘,二是这书生样子的大先生大腿估计都未必有他丁兴胳膊粗,想做什么坏事过得了他丁猎户的关?

“嗯!”

计缘走近一些,视线扫过这边四个土坟,然后走到了最西边也是地势最低的那个坟前,伸手摸了摸墓碑前的一撮细小黑灰。

抬头细看碑文,上书:“家父方升汉之墓,儿子方求立。”

“丁兄弟站远点,别沾湿衣服。”

计缘提醒一句,伸出右手往墓前一指,一枚虚子出现在剑指前,随后往外一拉。

“哗啦啦啦……”

沾湿?

随着一阵水声响起,原本还有些纳闷的丁兴,骇然看到有污浊的浑水从方父墓冢中流出,好似一条被牵引的浑浊水龙,离地一尺而出又顺着一边斜坡落到向那边山下。

周围显得更凉了,同时一股令丁兴难以忍受的恶臭也散发开来,令他几欲作呕。

“嗬吼~~~”

沙哑的声音自墓冢中传出,将原本即惊骇又恶心难受的丁兴吓得僵住了身子,整个人仓皇后退,差点被地面的山石绊倒。

“计,计先生……!”

“莫怕,有我在没事的!”

计缘右手虚画,将所有污水全都引出,然后左手好似拈花般拈出一支正在燃烧的灯芯,其上还裹着一层灯油,将之举到面前,运起法力张口轻轻一吹。

灯芯带着稳定不灭的火焰,随风飞舞着从刚刚被水冲破的小细洞入了墓冢。

轰~~~

内里一阵火起,焰光隐约透出墓冢洞口。

“嗬啊~~啊~~~~~~”

墓冢内可怖的嘶吼声从沙哑最后到尖锐,一旁面色苍白手脚僵硬的丁兴忍不住捂住双耳。

大约十几个呼吸之后,一切动静都平息下去。

计缘轻叹一口气,果然是荫屍,外道传有言:荫屍者,有实有虚,魑魅小邪,害子孙……

“尘归尘,土归土,好了丁兄弟,我们走吧,以后你可向方求兄弟提一提为父迁葬,换个向阳又地势稍高的位置,当然了,不换也无事了的,对了,此事就不要向他人提起了。”

“哎哎哎…记下了记下了,哎哎先生等等我,等等我呀~~!”

丁兴这会脚都有点哆嗦,赶忙跟上已经快步离开的计缘,生怕被一个人留在这。

计缘在前面走,丁兴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上,后者依然心惊肉跳,前者心中也暗藏疑惑,袖中一颗黑色虚子一闪而逝。

‘果然又是黑子?’

。。。

对于计缘而言事情已经结束,自然也就向四家熟悉的住户告别,而对于四户人家而言这也算不上突然,毕竟计缘本来就是要走清水县官道的。

乡人热情,特意将计缘送到之前的岔路口,丁兴还硬是送给计缘一提包着大竹叶的酱兔腿。

“好了,诸位就送到这里吧,还有方兄弟,再去卧山寺拜拜,也去土地庙上个香,相信做噩梦的毛病也会好起来的。”

“好的,定听先生的!”

方求笑着回答,以为计缘提醒他赶紧去买个新串珠圆谎。

“那么诸位,后会有期了!”

计缘朝着四户人家郑重拱了拱手,引得他们也赶忙以称不上标准的姿势作揖,口中说着“保重”“顺风”之类的话。

望着计缘远去的背影,丁兴看看方求,突然道:

“方求,你给先生磕两个头吧!”

“啊?”

方求一头雾水。

“磕头?为什么?”

计先生人是好,学问也大,可也犯不着给他磕头吧,旁人不也没行什么大礼嘛。

“没事没事…”

丁兴搪塞过去,并暗自决定待会等大家走了自己悄悄去追计先生,这么想着还真是心里兴奋得不行。

只是待到丁兴随后悄悄出村时,时走时奔了足足一个时辰,依然没能找到计缘的身影,来时有多兴奋此时就有多懊悔。

第87章 浩然浩然

走上清水县的官道,计缘却没有去清水镇的想法。

路线已经在瓦山村问清了,鼓胀了两圈的灰布包袱包里更有丁兴送的多块干饼和一提酱兔腿,就计缘而言完全没有去清水县的需要,索性就直接沿着管道赶路了。

不得不说虽然计缘也确实有省麻烦的想法,但实际上丁兴最开始追寻的方向就错了,所以后来不信邪的丁兴直接跑到了清水县也依然没找寻到计缘的身影。

。。。

宁安县县学内,孩童们正对着书册念诵文章。

“观今鉴古,多学多闻,学而时习,持之以恒…君子立身,能言善容……”

这群孩子有大有小,最小的不满十岁,最大的则十四五岁,俨然像个小大人,个个摇头晃脑的认真诵读。

“停!”

持着书本细听的尹兆先在孩子们身边踱步,待到绕回夫子桌案前才开口。

整个学塾内一下子鸦雀无声,不少孩子都有些紧张起来,因为今天夫子要考教功课的,哪怕是尹青也不见得多镇定。

尹兆先转过头身来看看这一共三四十个有大有小的孩子,一脸稚气和紧张。

“今天的考教有别以往,我换个题目……”

这次考教并非临时起意,最早的想法来源于当初有一天在居安小阁和计缘的闲聊,讨论的内容是尹兆先带着的一本《正训篇》,属于教人敬畏官府知法守法的教学必读书。

这种书本身的导向是对的,但是对于知法守法的内容到最后却远少于敬畏达官贵人的内容,到最后谄媚权贵的中心思想都显得有些露骨了。

当时计缘已经和尹兆先混熟了,也了解其人性格,所以放心的带着嗤笑的语气问尹夫子怎么看这本书,问他为何这样的书一直为“必学六章册”之一,就算不换为何没人去改编,是不想还是不敢?

当时不但把尹兆先给问住了,也将尹夫子以前对这本书的别扭感直接一针见血的挑明了,让尹夫子第一次站在庶民角度深思官场和民生立场之间的微妙,也就此事有些“大逆不道”的和计缘讨论了半天。

想到这些回忆,尹夫子再笑着看这些在计缘口中为“社稷之种”孩子们。

“曾听闻,北海有梧桐,身立海中三万尺,乃凤凰栖所,海域多山岛,朝凤群鸟尽栖于此,其深远处有南山,南山之上有鹳鸟,乃是南山群鸟之首……”

尹兆先这个展开,让不少孩子都面面相觑,有种听神奇故事的兴奋感。

“凤凰缥缈喜遨游,鹳代之以策群鸟,纳百果食鱼虾,久之蔑视群鸟以小凤自居,踏巢啄羽而乐……”

随着尹兆先以一种神话的方式趣味横生的展开自己的题目,学塾的孩子们听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等尹兆先讲完整个杜撰的故事,面带笑容的望着孩子们。

“你们以为,鹳鸟群鸟是否有过?若以身代鹳鸟,又有何解?”

要知道以前到尹兆先提问的时候,只是象征性的问一句有谁想回答,从来没哪个孩子会自愿的,就是尹青也一样。

可此时,即便依然没多少人敢直接开口,但这不过是习惯性举止,尹兆先已经从孩子们敢于直视他视线的表现和放松中,感觉到了那种前所未见的跃跃欲试。

“好,尹青,你先来回答!”

“是夫子!”

尹青起身,照着本性的判断回答,表达了对群鸟的同情和对鹳鸟的责备等。

随后尹兆先又叫了好些个有足够表达能力的学生,因为之前回答的学生不论观点如何,都没有被批评,所以大家起来回答都很有底气。

这一讨论居然就去了半天,而尹兆先也很满意学堂的氛围。

‘计先生所谓的寓教于乐,果有成效!’

等大家都回答得差不多了,尹兆先坐回夫子案桌前,对着前方几十名学子道:

“今日之答希望大家全都写下来,言词不顺或有不识之字,可问旁人亦可直接来问我,我会以此作为文章考核。”

台下原本都很兴奋的孩子听到“文章考核”几个字,立刻就条件反射的担忧起来,尹兆先见此反应也是笑着摇头,眼神于书面上则严肃坚定不少。

‘育人大计如功参社稷!’

他取过毛笔,极为端正工整的在桌案宣纸上写下几个开篇大字——《群鸟论—童生答曰》

。。。

此时此刻,宁安县城隍阴司所在。

监管功过司的城隍阴司文武两判官正在批阅章册事物,包括各司概况,日夜巡游使官所汇之事,县中又有什么人将要死去,有什么人气数变动需要注意,各司之间工作有什么困难和要求,等等一系列杂七杂八的情况,都要事无巨细的由文武判官帮助城隍先捋一捋。

检查完厚厚一叠章册,武判官大笔一挥,其中大半章册文字消去,全都汇拢到少数几本上。

“抬走抬走,下一叠下一叠!”

事情总是处理不完,武判性子又比较急,这吼起来,引得边上细细批阅的文判官也是笑了笑。

“是是是,判官老爷莫急,正在抬来,正在抬来!”

边上几个小鬼差役也忙得很,归册取册还需要不停有人手将一些章册分类到各司,并送到各司由各司主官再行批阅,大半时间都在路上。

而且这些章册被消字的还好,有字的那种可是关系分量的,越善越恶的都更重,算是件苦差事了。

其中两个小鬼差役匆匆跑到阴司的簿汇堂,还没跨进去,就和匆匆冲出来的几名文职小鬼差撞了个满怀。

“怎么回事?你们急什么?”

“有章册出事了!出怪事了!抬不动抬不动!我们得去找判官大人,还得去找福禄二司大人!”

几个差役鬼体相撞不过是相互偏移一下,立刻快步朝着各司位置跑去。

片刻之后,功过司所在,好几司的主官全都集中到了这里,而文判官的桌案上,正放着一本功过簿和一本福禄册,正在隐隐透着光明。

文判官皱起眉头,看了看各位同僚,伸手翻开两本册子,前面那些页都略过,直接翻到了光线透出的那两页。

书册其上,一道道晦涩的气息流转,虽然很淡,却十分玄奇,能见到其上一些文字显得极为飘忽,而福禄德业皆是大涨。

所有阴司主官全都将视线落到这几页所属之人的名字上。

“尹兆先!”

。。。

正在走在清水县以南百里外官道上的计缘,突然心有所感,观想之下一枚棋子现于指尖。

隐约间,计缘好似能透过这枚虚幻的棋子看到一双修长之手扶纸持笔,于宣纸之上书就文章。

也正是这时候,计缘指尖一麻,发现棋子从虚子状态变得凝实了不少。

“尹夫子!”

第88章 真有那么神奇

计缘左右看看,见没什么合适的地方,干脆就朝前猛然加速几步,然后纵身一跃,好似一只蝴蝶一样飞上一个茂密大树的之上,然后轻飘飘如落叶一样落到其内的树干上。

就这么在大树其中一根粗枝上坐下,疑惑中的计缘再次伸手执子,细看那枚因尹兆先而出现的棋子。

如今计缘一共三枚棋子,一枚半虚半实的黑子,一枚全虚的黑子,最后是属于尹兆先的无色子,但却突然变得凝实了一些。

尤其是刚才那种奇特的感觉,计缘好似能感受到自己好友那股子心念,虽然没任何玄通道法也无什么奇异神光,却自有一股内敛气势。

这一点,于尹兆先自己而言可能就是心念通达,反倒是宁安县城隍阴司内体现得更直观,而计缘则感受得更直观。

若硬要形容,那就是孕育的儒生浩然气的激发。

那么棋子变色或许同计缘有点关系,但变得凝实肯定也是因为尹兆先自身的原因,尤其是刚才那种感受过后就更能确定这一点。

对于自身棋子的感觉,计缘把握的又清晰了一些,不过这些事他现在也没有深思,而是望着棋子洒然一笑。

“得友如此,吾之幸也!”

等自语着说完这句话,计缘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语气又是那么文绉绉的,真是习惯成自然。

这会因为好友尹兆先的关系,作为观棋之人的计缘也是心念通达,干脆就不走了,在两丈高的树干上修炼起来。

这个世界的练法炼诀和计缘上辈子看得那些畅销小说可有很大不同。

所谓基础练气诀与高深炼诀**最大的区别不过是分五行化阴阳的运用,以及提炼法力的效果,没有什么小练有几层境界大练有几层境界的细分。

真正修行修仙境界的精进,是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甚至很难明言,有人一朝顿悟就修行突飞猛进,也有人蹉跎岁月依然止步不前。

有的修行之辈认为当以力破巧,又有部分认为叩心关很重要,但大部分人最常做的也是边日复一日靠着水磨工夫打磨法力点亮窍穴,边修习各种术法神通。

有时候修为的突破是水到渠成,有时候则有些莫名其妙,各个仙府名门也是各有一套说法和准则。

草木禽兽等精怪妖族则修行更为艰难,道行积累远比修仙之人艰辛,化形修得人身又是极为苛刻的考验,常常无法可依又遭受炼神炼肉之苦,很多靠着一股狠厉积攒道行撑下来,比照所谓正统仙道,有些地方更类似凡尘武功练法。

而且妖物精怪很难摆脱开启灵智前的习性,虽然多有心思纯粹者,可也更容易变得凶戾无比恶业缠身,祸害于人也祸害于己,更糟厌恶和惧怕。

反倒凡尘中的武功境界,是真的颇有些计缘上辈子印象中的那种味道,打通经脉汇拢真气都一板一眼有切实的突破口和标准,以此来打破身体桎梏。

至于计缘,不会有事没事就多想,一个一百万都没有的人,去想那小赚一个亿的事干嘛,只要自己舒心就是最好的仙道。

只是不想那么多不代表计缘心气不高,相反,到了如今,他很清楚心中所憧憬的“自在逍遥”分量有多重。

这会执子虚点,三颗棋子好似被按在一块计缘身前的虚无棋盘上,呈现品字形,念头一转,既有缥缈灵气缓缓汇聚。

导气天地化生,将灵气纳入体内,意境丹炉真火熊熊,身内天地更是星辰璀璨,不时有流光落入丹炉,一亩丹田蕴气翻腾。

不知不觉间,官道上已经起了雾气,夜来日落晨起月落……

。。。

三辆马车正缓慢的在官道上前行着,车夫没有坐在车上赶马,而是都下车在前头牵着马前行,盖因为雾天不适合策马奔跑。

最前一辆马车上,一个白衣公子正坐着看书,因为马车行进得很慢,所以并不算颠簸,一旁的仆从则百无聊赖的靠着车壁发呆。

“这车怎么就这么慢呀……”

牢骚了一句,仆从掀开马车帷幕,冲着前头的车夫喊了一句。

“车夫,就不能走快点吗?打过了清水县没多久就一直这么慢!”

车夫回头看看他,脸上勉强赔笑着咧了咧嘴。

“小哥说得哪里话,你当我不想快么,可瞧瞧这雾,别看现在好像没什么,一会越往前走越浓的,得出了这雾才好快的!”

仆从探头左右四周瞧瞧,透过这雾气大概能看到十丈远,也不算多看不清,就有些将信将疑。

“是不是这样的啊,不会是你们想多赚些日钱吧?”

雇佣的这几辆马车是按日头付佣金的,毕竟自家公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想停下玩玩或者拐道逛逛,按距离车夫是真的吃亏。

不过听到仆从的抱怨,车夫显然有些不高兴,却也不敢发作,只好耐着性子解释。

“小哥,前头在清水县你又不是没听到,出了清水县往南这块,天已经阴了好些日子了,雾气也不散,现在还好,晚上更浓呢,往来行人商客都是这么小心着赶路的,急了容易迷道!”

“行了行了,你们尽量快点!”

“哎哎…自然的!”

对方满脸不喜车夫却还是只能赔笑。

“好了卫同,别难为人家车夫了,这天气如何也不是人家能说了算的,安生点。”

“哦…知道了公子!”

这边安静了,中间那辆马车上,又有在找前头的车夫聊天,是一个车内丫鬟,语气态度可比中间车的那个仆人好多了。

“老倌,这清水县这边,这样的雾常见吗?”

年过半百的车夫回头望了望,这大户人家的小丫鬟也和农家女不同,水灵水灵的,不过还是比不过自己孙女壮实,再瞧瞧车内帷幕后,那位小姐似乎也面朝外头细细听着呢。

“我虽不是清水县人,但也常跑这条道,雾倒是不少见,可这样连续十几天连白日都不散尽的倒是头一回。”

车夫像是想到什么,接着说道:“听说清水县的人起初雾气几天不散的时候,还有老人以为招了什么邪祟,不过来往商客皆无事,还有不少人说穿过大雾最浓之处会使人神清气爽内外通透舒适,所以呀……”

车夫在这卖了个关子。

“所以什么呀?”

丫鬟声音大了一点,而由于三辆马车就这么近,其实前后马车的人这会也都听着。

“哈哈哈,所以又有老人说,是有高人仙人在此施法修炼,经过雾气的人都是有福之人呢!”

“那老倌,你瞎说什么,仙人修炼不都在神仙洞府高山峻岭上,哪会在这穷乡僻壤的!”

前面那仆人卫同又发表不同意见了。

老车夫也有些不喜,解释了一句。

“常听说仙人也有游戏人间的,也有点化凡人的,且老头我也没说定是有仙人……”

被卫同一打断,老车夫也失了再聊的兴趣,三辆马车缓缓前进。

大约一刻钟后,雾气果然变得更浓,前头的中年车夫回头瞧瞧马车帷幕,看到那个仆人正探头瞧着,张了张嘴没说话,反正现在证明了他刚才没说谎。

三辆马车的车夫和车上人此刻都深深呼吸,感觉气脉畅通,不但刚刚斗嘴的心中不快都化去无踪,连旅途的疲惫感都消去不少。

“真的有这么神奇……”

前头马车内的公子,和后面马车中的人都是有些诧异的喃喃自语。

第89章 烟霞雾客

此刻,在又听到有马车声经过和车那边的对话时,计缘也从那种似梦似醒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自觉此次修炼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即便是修炼状态消耗少,身体也有些饥饿难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计缘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正是那个仆人卫同,当初楼船上有公子哥喝醉落水,怒骂船夫的仆从声响就是他了。

计缘与那位公子哥不过是一面之缘,本身自然没有什么必须见见他的想法,可计缘觉得还是得见一见这位富家公子。

不为自己,只是想到了一条大青鱼,那青鱼能救这位公子,以前未必没有救过其他人,这样善良的精怪,到底还是该有点回报的,而这公子哥也是有能力做出一定回报的那种人。

所以趁着前面马车还没过来,计缘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轻轻一跃就跳下的树。

虽然是白天,但这里是雾气最深的地方,能见度不到两丈,计缘想了下还是觉得直接拦路并不合适,所以靠着路边缓缓走着。

没过一会,三辆速度同样不快的马车就赶上了计缘,看起来就像是追上并正要超过一个独行的路人。

马车车夫和一直探头瞧着外面的那个仆人卫同,也下意识的观察一下这个衣着朴素的孤独路人,但也不会多想。

倒是马车夫到底生活经验更丰富,隐约看出路人的衣服都有点湿漉漉了。

计缘已经听到了马车中众人的呼吸声,也就是在第一辆马车将要超过他的时候,他好似一个不经意的转头看向马车。

中正清朗的声音响起。

“车上的这位公子,可还记得春沐江落水之事?”

计缘声音看似不大,却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马车夫们都纳闷着没反应过来,而车上的那些人却都已经心中一惊。

那个仆人卫同看向计缘张口就问。

“你也是楼船上的客人?”

仆人以为是计缘认得自己,所以知道车上一定是自家公子,却没想过计缘根本没看清过他。

只是这问题的角度让计缘都微微愣了下,但似乎细想也没什么大错,只是摇头否认。

“呵呵…我自然不是什么楼船上的客人,只是有缘恰逢其会罢了……”

这会车上公子哥已经放下了书册,但却没有起身探出头来看外面的,他一个会武功的人,喝得烂醉落水还要别人救,是有些丢脸的,虽然他不会水。

公子不出声,仆人却不饶了,也不信计缘那说辞。

“怎么?你看我们家公子落水很高兴咯?你当时定是在楼船哪个角落偷笑吧?看你这穷酸样也不知道怎么上的船!”

实话说计缘这衣着打扮虽然算不上富贵,却也算不上穷酸,仆人自然是气话中故意讽刺。

而被仆人这思路一带,本来没什么的,现在车上的人也觉得心中别扭。

“好了卫同,别说了,让车夫走快些!”

车内公子冷哼一声,自觉已经很有涵养的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马车夫也赶紧加快了脚步,牵着马缰往前走。

那边声响不断,中间车辆的小姐和丫鬟则在窃窃私语。

“春芳,你刚刚听到那个声音了吗?”

“嗯,我也听到了呢,像是路人有事,卫同那个家伙又和人吵起来了。”

“那人是谁?”

“不知道呢,好像是说那天也在楼船上看到公子落水了……”

第三辆马车里坐的则是一个老嬷嬷和另外两个家丁,也是掀开马车帘子望望前头,只是因为雾气的关系隔得稍远就难以看清,但脸色也是不满的。

看着马车加快了速度,计缘眉头皱起,这辈子头一回遇上事还没说就这么被人嫌弃的。

眼睛睁大一些望了望那名仆人,视线再扫过三辆马车后,计缘才又一次朗盛开口。

“还是停一下车吧!”

这次音量提高了几分,话语的尾音带着某种震颤,属于又一次武功技巧和法力的结合,明明不是很大声,却让听者不由感觉耳心发痒。

只是也稍稍出乎计缘预料的是,人还没做出反应,三辆马车上的几匹拉车老马却先一步纷纷停下,把几个车夫都扯得一个踉跄,却拽也拽不动马,好似这几匹牲畜死活不想走了。

这车停得突然,三辆马车中不少人都被晃得倾向前方,探着头的卫同更是一个踉跄“哎呦”一声栽出马车差点滚下去。

车上公子也有些被惊到了,立刻顺手抄起靠在车旁的一把剑,随后动作矫健的跳下了车。

看到后面车上的小姐丫鬟似乎也想下来,赶忙出声止住。

“你们留在车上,春芳,照看好小姐!”

说完这句,这名依旧是一身白衣的公子看看正在拉马的车夫,再凝神望向就站在马车边不远处的计缘,总感觉这人有点面善。

“阁下何人?找卫某究竟有何贵干?”

刚刚的声音怪,这车停得更是邪乎,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关系,对方显得有种隐约要融于雾中的感觉。

看着车夫这些马死活不愿走的样子,论旁人还是白衣公子本人,此时心中都隐约有种撞见精怪邪祟的细微悚然感。

直到此刻,计缘才停下了本身缓慢的脚步,转过身来定睛看向那名公子,还是一身白衣,观其气象也和当初清晨所见相差不多。

“嗯,这位公子倒还是个身手不俗的武者!”

说完这句,计缘先朝着车夫歉意拱手。

“叨扰片刻,鄙人说完事情就走。”

话音一落,计缘视线回转,话锋也随之转变。

“这位公子当时醉酒坠船,可曾记得水下光景?”

“水下?”

见那公子皱眉的样子,加上当时又是黑夜,其人应该是没什么印象,计缘也不再纠葛这个问题,中正的声音略显舒缓又带着一丝感慨的再次响起。

“当夜沐春江上,楼船中莺歌燕舞饮酒寻欢,公子酣醉之时坠入江中,本该溺亡于春沐江,是一条大青鱼将你托起至江面,才等到了几个船夫来救你,不知公子有几分记忆啊?”

这会因为计缘已经不再修炼,雾气已经稀薄了很多,只是因为他的出现和说得话太过惊人,使得在场其他人都没注意到雾气的变化。

大青鱼救人?

那公子哥一脸惊骇,因为那一夜他在梦中总是能梦到眼前浑浊中划过一抹青白色,到第二天早上都有些浑噩不清,难道真的是一条青鱼?

然后白衣公子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计缘道:

“阁下是那艘小船上吃粥的人?”

“呵呵,或许是,或许不是,公子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若有报恩之心,每年同一时刻,可遣人或亲往春沐江那处江段倒上一坛米酒,于家中雕放小青鱼像一尊,得空为之敬祈一番,算是报了那救命之恩。”

虽说有些事情不能强求,但计缘也不想让自己这一番苦心轻易白费,小小的“显圣”一回也无妨。

懒得等其他人做什么反应,计缘瞧了望了那个仆从一眼,再好感欠奉的朝着公子哥微微拱手。

“见人先观衣,见仆如见主,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句话,计缘直接转身而走,身上潮湿衣衫上的水气被边走边驱散,好似浑身缭绕烟霞一般玄奇,与之形成反差的则是周围雾气在快速淡去。

几个呼吸的功夫,在雾气还未完全消散的时候,计缘已经步入雾中失去其身影,可仅仅又过去几个呼吸,雾气就彻底消散,眼前和远方却都再无刚刚的灰衣先生。

“雾散了?那人呢,怎么不见了?”

“你们看到了吗,那不是凡人吧!”

“这,这人,这人不会是神仙吧?”

“我也觉着不像邪祟……我们莫不是真见着神仙了!?”

几个马车夫又惊又兴奋,在那大叫不已,越说越是确信见着的仙人,尤其是这令人颇感气息舒畅的雾气随着其人消失散去,就更能说明问题。

而握着剑的白衣公子则愣愣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后方马车上,丫鬟小姐以及老嬷嬷和家丁都已经下车,这情况车上怎么待得住。

看着这一下子雾霭消融的清晰世界,听车夫们越说越兴奋,众人都有种玄奇至极的感受,更别提白衣公子本人了。

“兄长,兄长~~!”

“啊?”

白衣公子如梦初醒的望向自己表妹。

“哎呀!兄长你怎么不追呀!你不是会武功嘛!”

白衣公子转头看看前面,又抬头看看天空中的阴云…表妹说得轻巧,追?怎么追?

传说中仙人能腾云驾雾,随着雾气散去,对方怕是已经腾云飞走了……

第90章 左离遗赠

等了许久,马车才再次动了起来,不过车上之人和赶车车夫的思绪却依然在之前的奇遇上。

由于雾气已散,这会自然不用再牵着马前行,马车夫全都坐回了车上赶着马车前行。

等马车全都跑远了,路边大树上一片阴影挪动,计缘才再次从树上跳下来。

“会不会做,做了究竟能有多少用,就不是我计某人能定的了!”

对于那条青鱼,计缘印象特别好,且这种好印象与陆山君和赤狐都不同,与那老龟也不一样,与那江神白蛟差别就更大了,是一种心思纯粹的好感。

尤其是后面贪酒跑来小船边游曳,也是出于一种对米酒这类美好事物的渴望,对计缘无半点惧怕也无半点巴结,于计缘的感观而言看到的是一种少有的“干净”。

‘他日定会再见的!’

带着这种想法,计缘笑了笑,一边朝前走去,一边从包里摸出一个干饼,因为灵气的缘故居然还没坏掉,于是放心大胆的啃着吃了起来。

只走官道,有机会了就找人问一问路,这回计缘也贪走直线赶路的便利了,绕点就绕点,省得自己再撞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了。

计缘虽然还不是憧憬中的逍遥仙,可对自己的脚力还是有自信的,绝对不会比奔马差,并且耐力和恢复力也比马强不少,就这样走依然又花去大半月时间才走出了稽州地界,对于整个大贞的版图更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当然了,这也和计缘的线路和还算规律的作息有关,而且虽然他自觉一直在赶路,可中途见过杂耍看过猴戏,蹭过村宴也寻过土酒,也是耽搁了一些时间的。

六月二十一,大暑。

不知不觉已经入了盛夏,到了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间,而计缘也终于到达左狂徒墓冢所在的矮肚山。

计缘也是看到那片山才终于明白这山名为啥这么古怪的。

放眼望去,只见这矮肚山所有山体都较为平缓低矮,有很多就像拱起的将军肚,那种耸立的峰峦极少,乡人取名也是简单粗暴了。

“这左狂徒都过世几十年了,不知道墓冢有没有人打理,会不会被埋了或者塌了……”

计缘喃喃着从管道上就近找了一处地方进山,准备先去找找剑意帖中领会的“脐峰一线”所在。

从上午找到下午,终于让计缘找到所谓的脐峰一线是什么。

望着眼前的高不过半丈出头宽不够两丈,且被众多杂草野花围绕的山石,计缘也是稍显无语。

这能被叫做脐峰也真是左大侠抽象风格的体现,如果硬要细究,整个矮肚山能被称得上脐峰的起码十好几处了。

计缘蹲下身来,用自身的油纸伞拨开一片高耸的杂草,露出其后斑驳的墓碑和已经塌下去不少的土坟。

墓碑上字迹是应该是用剑所刻,边缘能看到明显锋痕,上书家父左离之墓,不孝儿左丘立。

‘左狂徒果然不是真的叫左狂徒,或许几十年下来,武林中知道他真名的江湖人也不多了吧。’

看看坟墓这边杂草丛生,计缘也是不由叹气感慨。

“左大侠!想你当初武功盖世独步武林,到最后却连清明加一捧土的人都没了……”

左家应该是遇上了什么变故,或者左离有过什么交代,又或者干脆子孙已经遗忘这处墓冢,哪怕明知道几十年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很长很长了,可左离毕竟是曾经站在江湖巅峰的人,即便现在的计缘也不由有一丝丝伤春悲秋。

对着左离的墓拱手拜了三拜,计缘轻轻跃到了墓后的山石上。

大石头上也覆盖了不少土,丛生了茂密杂草,计缘抬起脚重重往一处裸露的石基上一踏。

“砰~~”

声响回荡间,计缘细心倾听,随后展颜一笑,走到大石正中心,拔掉杂草,运劲以一块小石板刨土,挖了十几下就碰到了坚硬物。

搬开阻挡的石块,下面藏着一个暗黄色的木盒,木盒边上还有一节腐烂大半好似是剑柄的东西。

计缘面露喜色,伸手将入手沉重的木盒取出,又想将长剑提上来,只是抓握剑柄的时候发现已经彻底腐烂,一碰就自行脱落了,只好抓住略微生锈的金属柄提上来。

这传言中的长剑清影一点都没有神兵该有的卖相,剑柄腐化脱落,剑鞘也烂光了,就是剑身上也是锈迹斑斑。

换成寻常武人或许会很失望,可在计缘眼中却知晓这都是表象,眼前的长剑在眼中十分清晰,甚至有一股灵动感在剑身内流转。

计缘伸手往剑身上一弹。

“叮~~~”

声音清脆非常,剑身震起一阵无形空气波纹。

计缘在伸手轻轻抚过剑身直到尖端,一丝丝灵气顺着指尖纹路汇入剑身,以中正平和的声音轻轻询问长剑。

“可愿随着计某重见天日啊?”

话音一落。

“嗡~~”

剑身居然自己轻轻抖动,将剑身上的不少灰尘震散。

“好好好,好剑!果然灵性自成!”

这长剑清影给了计缘极大的惊喜,那剑法秘籍想必更加惊艳吧?

带着这种强烈的期待感,计缘抑制不住兴奋,就地盘坐在石块上,将清影横放于膝上,双手郑重的打开那个应当是由楠木制成的木盒。

盒子边缘封了厚厚的蜡,打开后盒内有一股淡淡的楠香味,一本武功秘籍就躺在盒底。

计缘拿起一看,名字很有气概的命为《左离剑典》,他耐不住好奇,明知自己视力不好,依然翻了起来。

这秘籍书写的时候应当倾注了左离的心血,作为最巅峰的先天高手,也有一丝意在里头,虽然没有剑意帖那么清晰,但计缘居然真的能在略显模糊中看清大部分文字。

只是这份惊喜随着阅读的深入,就显得越来越淡了。

半夜的时候,计缘盘坐在石头上依旧未起身,书本却已经随意的放在了腿上。

“这算什么?剑意帖那种以意化形得意忘形的奥妙呢?这秘籍再精妙,和寻常内功秘籍加一招一式的剑法有什么不同?再精妙也是……是不是石头下面还有暗格?”

计缘有些不死心的再次细瞧那个小坑,伸手一掌拍在山石上。

“砰~~~”

因为是深夜,幽静中声音显得更加明显,仔细倾听之下,依然没听出石头中有那里是空的,计缘明白这一掌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良久之后,轻微的失落感逐渐褪去。

“呵呵,得了剑意帖,有了长剑清影,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左大侠已经对我计某人够好了!”

将秘籍塞入包袱,提起长剑托起楠木盒,计缘轻轻一跳下了大石。

看看长剑无柄的模样,计缘在趣意间心思一动,随手在边上折下一段粗细合适的藤蔓,将之缠绕在剑尾,灵气浇灌法力鼓动,隐约有水雾弥漫,藤蔓慢慢变得苍翠欲滴,形成一个特殊的翠藤剑柄。

“你灵性虽成却受限金铁,这青藤生根长剑正好补足你的气机,以后成为你的剑柄与你融为一体,我会时以灵气温养的。”

说完这句,计缘持剑立于左离墓前,本想着除一下草,站在墓旁看了看,却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

只是在墓碑前留下了一块饼子和最后一只没吃的酱兔腿,随后计缘就迈步远去了。

“左大侠慢用吧!”

明知墓内无阴魂,计缘离去前的话还是在墓前回荡。

这楠木盒或许可以换些银钱,至于这秘籍,还是交还给左家后人吧…如果还有后人的话。

第91章 喜气升腾

现在计缘的行李比之前多了一点,一只灰布包袱多装了一本足以让江湖人争得头破血流的绝世武功秘籍,一把油纸伞依然是夹在腋下,而一柄青藤剑则牺牲了包内一件内衬衣服,用那青衣的布条缠绕包裹起来斜背在背后,鞋盒子大小的沉重楠木盒不方便装进包袱,只能在手上托着走。

之前计缘赶路虽然也走走停停,终归还是心里惦记着左大侠遗宝,所以赶路的成分更大一些,现在既然得了秘籍宝剑,计缘就更放松的了不少,很是有种小学时候在暑假末尾终于赶着写完所有暑假作业的惬意感。

从剑意帖上看,左离祖籍宜州均天府,从小就在均天府府城长大。

俗话说穷文富武,能够让左离自由接触武道,并且使其成就非凡,除了左离自身确实是天纵之才外,左家肯定也是大户人家。

退一步说,左狂徒在均天府应该还是有点名气的,就是不知道左家现在怎么样,在左离隐居并死后应该有一段时间会被江湖客烦得不胜其扰。

沿着官道前行,计缘的脚步一直维持一种看似慢步而行实则跨度极大的状态,脚面离地不高,这不但需要极高的武功造诣,能做到计缘这样自然的更需要领会游龙之意,这种看似缓慢跨步实则快速前行的矛盾,若有人旁观者则可能催生出一种缩地成寸的错觉。

一直行了一夜又过去大半天,见了朝霞又沐浴着午后的烈日,矮肚山早已经被计缘远远甩在了身后。

在走了这么久之后,此时耳中终于听到了前方远处有行人的声响,应当是另一批路人。

计缘微松一口气,官道附近应该又快到人烟密集的地方了,也就放慢了脚步,以比常人略快的速度前行追赶。

前方稍远处,有四人正在边走边聊,听他们的话将应该是附近某个村的村民,似乎是要去参加一场喜宴。

“听说为了这次庄里头杀了两只羊和一头猪呢,肉肯定管够了!”

“别说了别说了,说得我都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听着前人的话,边上有人咽了口口水,也就这种喜宴之类的大席面才能畅快吃喝。

“赵东木那小子也是有福气啊,取了邻村的小莲,那干起农活来简直顶得上一个汉子!”

“是啊,多少人说媒都没成呢,便宜了他了!”

旁人一阵附和。

“走快点走快点,太阳都下山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不然老赵叔都该急了!”

“嗯,一会都要开吃了,酒不够赵叔定会怪罪我们!”

“嘿嘿,放心,赶得上,一会我们四个还能领个彩头红包呢。”

“哈哈哈,我就想着吃,赵叔出手也就两个大子!”

“哈哈哈哈,也是!”

四人边走边聊,从喘气的力度和脚步的沉重上听,应该是扛着重物。

计缘走近一些了,才模糊看到应该是两人一组抬着一个坛子,从之前的对话上推测应该是坛装酒。

喜宴啊,要不要蹭一顿吃吃?反正自己又不是不给红包嘛!

想到这里,计缘加快了脚步,率先出声朝前吆喝。

“前面的几位小哥~~~且慢些走啊~~!”

前头抬着酒的四人听到后头远远传来吆喝声,都下意识放慢脚步回头看看,见到官道后面有个穿宽袖长袍斯文先生模样的人在赶上来,一手夹着伞一手还拖着个木盒。

计缘状似有些气喘,脸上冒着一些汗水。

“几位小哥,在下赶了许久的路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算是赶着见到人了,再过两时辰天都快黑了,这路上慌兮兮的!”

“呃,大先生,你打哪来啊?”

几人只是放慢了脚步方便计缘跟上,但并未停下。

“在下从永泰县方向过来的,是要准备去均天府的。”

“哟!这来的路和要去的地方都挺远的,大先生你这一个人胆子可够大的!”

计缘只是笑笑。

“是啊,几位是附近村人吗,能否容我去讨口水喝借宿一晚,呃,不会白住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几个年轻村人自然是邀请计缘去赵家庄。

“大先生,你要是不嫌弃,就随我们去赵家庄吧,庄里头正摆喜宴呢,看你像个学问人,赵叔定会要你一起赴宴的。”

“是啊大先生,不过你可得跟紧咯,我们赶着回去呢,赵叔家的酒不太够,等着这两大坛子呢。”

“好的好的,在下对自己的脚程还是有自信的,几位小哥只管走着,定不会跟丢的!”

计缘笑着走快几步,和几人走得跟近些,有些期待这边乡村有没有什么特色菜,顺便也和几个青年闲聊套个近乎。

“几位怎么不赶个牛车什么的,这么挑着不累啊?”

“嗨,我们从攀山道从盔帽山那头的镇上买的酒,牛车不方便走,还是人挑着快些!”

“呦,那可不少路吧?”

“是说啊,走老半天呢!”

几个年轻人也是健谈的主,在确认了计缘是个识字能写的知书先生并且居然去过稽州这么远的地方之后,更是开心,直言赵叔一定会请先生喝喜酒的。

这么边走边聊,加上计缘能说会道,一来而出和四人熟了不少。

沿途的荒芜在减少,农田灌渠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

随着从一条小路下了官道又走一刻多钟,前头已经能看到赵家庄的轮廓,有个中年男子正在朝着路上张望,见到四人回来就赶忙跑上来。

“哎呦,你们怎么才回来,再晚点酒席都要开始了!”

然后男子忽然发现计缘的存在,就诧异的问道:“这位是?”

计缘自然赶紧拱手。

“在下计缘,是个过境路人,天色已晚想来讨口水喝借个宿!”

“二伯,这位计先生是个有学问的,从稽州来的呢!”

有年轻人赶紧提醒一句,再看看计缘一身虽染风尘却文雅的打扮,也是信了几分,就算不是真的,今天庄上大喜的日子也不能赶人的。

“奥……先生这么老远来的啊,正好今日喜庆,定要来庄上喝个喜酒,走走走……”

那人也朝着计缘拱手后伸手作邀。

“打扰了打扰了!”

六人相互客气这朝庄上走,里头热热闹闹的一片,新郎新娘早已经在吉时拜过堂了。

一间院落的墙里墙外摆了得有二十多桌,圆桌方桌都有,处处结彩挂红,囍字到处都是,乡人们都聊着天等着开宴,十几个婶婶辈的人在那洗菜炖煮忙得不可开交,气氛热烈得不行。

“有客到~~~”

里头的吆喝声异常嘹亮,没过多久,计缘这远客先生的身份也被里头的喜庆主人翁知道了,还特地来问候了一声,并且让计缘安心入席。

天虽然还大亮,可这时代没有灯泡,露天情况下肯定会在天黑前开宴。

这会晚宴还没开始,计就坐在边缘一张桌子上,虽然大部分是不认识的村人,但边上还坐着刚刚抬酒回来的一个年轻人,不同和计缘说着话,问着稽州那边的事情,对乡外的世界充满憧憬。

正说着,主屋那头有一阵哄笑声,计缘听到有人在喊:“写错了写错了,为什么左边比右边多两个字?”

还有“糊涂了,糊涂了…”之类的声音。

“刚刚不是有个外乡来的大先生吗,他会不会写啊,让他写一个呗?”

“对啊对啊,那大先生和县里的夫子似得,一定顶有学问了!”

“赵叔快去请请那先生啊!”

晚宴前写喜联是这里的乡俗,若不是实在没条件,有点牌面的人家娶亲都不会省的。

那边起哄的声音响起,几个中年人和老头模样的汉子计缘这边走来,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还没开口,计缘就笑着站了起来。

“可是要写喜联?就让计某写一副联子当答谢赵公招待的喜酒了。”

“那可太谢谢大先生了!”

“走走走,看大先生写喜联啊!”

“我也去瞧瞧!”

整个赵家庄识字的也就老村长一人,以前有什么大事要写点东西都让村长上,虽然肚里没多少墨水,但至少写得清字,现在是越来越老眼昏花了。

计缘也是被乡人的淳朴热情感染,显得兴致很高。

走到主屋的八仙桌边,看到了几条裁好的红纸,有两条上面写了中规中矩的字,左边是“新婚喜事多”,右边是“早生出个胖小子”,那个“小”字或许是笔画少,还比其他子都小了不少,也是引得计缘莞尔。

“大先生,笔!”

计缘一看,穿得精精神神绑着红布花的新郎官亲自递笔,观其气象,正是喜韵上扬之刻。

“新郎官且看好了!”

计缘右手持笔,左手扯袖,挥毫在两张摊平好的红纸条上书就喜联。

“百年恩爱双心结。”

“千里姻缘一线牵。”

随后又去过一张红纸横放,再度写下四字“新婚大喜”。

笔走龙蛇力透纸背,更有一股子灵秀气息隐藏于常人肉眼目光之外。

写的过程中边上的老村长就高声读了出来,哪怕大家大多不识字,也看得出这大先生的字异常好看,绝对是好字。

边上的小孩连连拍手,边上的大人也是一片叫好。

那赵老头硬是拉着计缘去了主席,在旁人的催促下,晚宴终于要开始了,一个个帮厨都开始往外端菜。

“开宴咯~~~”

傧相公嘹亮的响起,在一片红彤彤的晚霞中,喜宴正式开始。

计缘眼睛睁得大了一下,满脸笑意的望望酒宴内外,一阵阵“喜气”升腾,贴好喜联之后更是如此。

心中一动之下袖内执子,有那一丝丝将要消散溢去的喜气重新汇拢,想着棋子而来。

“好好好,喜气好!”

始终背在背后裹着布的青藤剑也是灵韵流转。

第92章

计缘坐在屋厅前的主席,上菜自然是最快的,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菜肴飘着一阵阵香味被矫健的帮厨端上来,有硬菜的时候边上的赵老头还会向计缘介绍一下。

“这是烧花鱼……这是饭捂肉,香着呢……这是羊骨汤……”

这一桌上有新郎官有亲家双方,还有一个关系近的亲人长辈,但把计缘奉为贵宾没任何人有意见,都觉得新婚夫妇沾了学问人的“才气”,将来孩子有出息。

计缘袖内道贺应酬之余,也是低头看一眼袖口处的棋子,棋色果然已经变白,笑容展现之余这喜宴更显得宾主尽欢。

酒杯全满上,大家直接动快开吃。

偏僻乡村的喜宴自然没有大城大府的掌勺师傅厨艺好,可却另有一番风味,尤其是吃起来气氛好,加上是三伏天的傍晚,全都吃得满头大汗。

这会计缘终于知道很多人脖子上挂着一块湿润毛巾是干什么用的了,远一点的桌子都有人光了膀子。

新郎官在那一桌桌敬酒,新娘子则独自在洞房里候着……

敬完一大轮,又回主席敬了岳父母和长辈,新郎官已经喝得满脸通红,还不忘到计缘身边来敬酒。

“计先生,今天我大喜谢谢您给写喜联,那真是顶好的联字,我敬您一杯一定要喝啊!”

看他话说得还算清楚,应该还没醉透,敬完这轮酒可是要入洞房了的。

计缘也是带着笑意特地站起来,端酒回敬。

“早生贵子早生贵子啊!”

饮完这杯酒,新郎官在一阵哄闹声中脚步还算稳健的朝着里屋走去了,计缘看看新郎还算结实的身子,应该能驾驭那干农活比肩汉子的媳妇吧。

……

随着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喜宴也吃得差不多了。

虽然是三伏天,这里也没有冰箱,可并不需要担心剩菜剩饭会馊掉,盖因为乡人着实生猛,计缘就没见到哪个盘子能剩下半两菜的,有些桌子汁水都能浇饭吃光。

除了帮厨帮忙收拾,邻里亲朋个个摸着肚皮一脸满足的开始各自散去,计缘则随着开头挑酒回来的其中一个叫赵东亮的青年去其家里借宿。

这一户接近村头,给计缘安排了农家小院一间的偏房,有床有椅有铺盖。

都是酒足饭饱,但因为这天气炎热,即便天色已黑,乡人也大多还没睡去,很多都在院外头通风处纳凉,要等再过一阵子屋里头的热力散去才会睡觉。

计缘也提了一把椅子出来坐在小院墙边,左手边方向远远能望见一间奇特的小屋,上头还有三个小光点。

来时没注意,现在看来应该是间小庙,看大小估计不过半人高,许是村内土地庙。

天确实有些热,计缘没有扇子,就用右手抓右袖,拉直了扇两下,那边的赵东亮见到计缘出来,搬起小凳就坐了过来,殷勤的用蒲扇为计缘扇风。

“计先生,您背上背的是什么呀,为什么不放屋里头,布条贴着多热啊!”

赵东亮穿着无袖的褂子都出汗,像这位大先生这种宽袖袍子看着就热,还绑一根不知道是棍子还是啥的东西,还不得捂出痱子来。

“哦,这是一把剑,忘了解下来了!”

其实是因为青藤不稳需要时刻辅以灵气滋养,青藤剑这段时间就暂时不方便离身。

“剑!”

赵东亮眼睛一亮。

“计先生是不是会武功啊,能飞檐走壁那种,怪不得敢一个人走这么远路呢!”

“呵呵,算是会武功吧,出门在外还是需要点手段防身的!”

赵东亮一听更兴奋了。

“计先生能让我瞧瞧您的剑吗,上回去县瞧过一把铺子里的挂花长剑,可好看了!”

计缘笑了笑。

“看看也无妨,不过你可能会失望的。”

说完就解开绳结,将包裹布条的青藤剑拿下来放到膝盖上,并撤去青布露出剑身的面貌。

青藤剑剑长三尺六寸,剑宽一寸八分,从剑尖到剑尾呈现直线,剑柄前端没有护凸,尾端没有挂饰,柄上从头到尾缠绕苍翠欲滴的青藤,简洁朴素,当然,剑身上的斑斑锈迹也还在。

“啊…计先生这剑可不如我县里头看到的那把好看,连剑鞘都没有,而且都锈成这样了……”

赵东亮显然是有些失望。

“哈哈哈哈…早说了你会失望,不过这话说出来还是不太好,我没什么,它可会不太高兴的!”

计缘笑说着指了指剑,一只左手则压在剑身上不让其锋鸣。

赵东亮以为是计缘不太喜欢刚刚的话,挠着头嘻嘻一句:“计先生您别介意哈,其实您这剑也挺好看的!”

计缘笑笑不说话,抬头看看满天繁星。

“计先生和我说说外头的事情呗,还有那江湖武林,是不是很精彩很好啊?”

“嗯…或许吧,但未必有这好!”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数是赵东亮问,计缘选择着回答,也像讲神话故事一样说过春沐江大青鱼救人,提过春惠府外老龟求酒,也提了老龙布雨保一方风调雨顺,而赵东亮听得和个孩子一样认真。

大半个时辰之后,纳凉的乡人也大都陆陆续续搬着椅子凳子回屋了,赵东亮虽然还想和计缘聊,但考虑到明天还要干农活也就去睡了,这一户院外就剩计缘一人。

稍远处的土地庙中,一阵烟雾显化而出,一名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朝着这边走来,近到两丈外就朝着计缘拱手。

“难得有仙长光临此地啊,小小土地特来问候!”

“不敢当不敢当!还要多谢贵地乡人收留,讨了一杯喜酒喝。”

计缘赶忙站起来拱手回礼,他见那土地庙香火不盛,还当是连淫祠都算不上的空庙,没想到居然有正神,不过山水神灵最善隐匿,没发现也正常,但这一个不像是那种实修而更像是鬼修成神。

老者看了看计缘膝盖上的青藤剑,小心的往一侧走近一些。

“不知先生仙乡何处啊?”

“没什么仙乡,到处走走,倒是土地公应该是本地人吧?”

老者就在边上的石磨子上坐下,点头回答。

“正是,老朽生前就是这赵家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当土地供奉,得有快三百年了吧,所辖之地也就赵家庄附近,村里有人过世若有阴德保魂魄不散的,偶尔也陪同勾魂使引其前往阴司。”

三百年?这么久!

不过应该是受限辖境的原因,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熬成了正神,可也没多少香火和法力。

“不知土地公此番现身有何贵干啊?”

这老土地倒也有趣,直接坦然回答。

“修仙之辈甚是少见,就是出来看看!”

计缘哑然失笑,原来自己成了西洋镜了。

“那定让土地公失望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小修行人,不是你所想仙长。”

“先生过谦了,比老朽想的可要好不少!”

恭维的成分有,但土地公说得也算是真心话,说完这句,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在一起的古怪黄纸。

“不知先生可否帮老朽看看上头的字,这上头应当是有字的,只是老朽法力浅薄,瞧不见!”

看来不光是看稀奇,还是有事的,计缘也不拒绝,就是试试嘛。

“好,我来看看!”

从土地公处接过黄纸展开,定睛细瞧,上头有墨迹浮现。

《正德宝公录》

“居然是天箓成书!”

第93章 究竟何以生子

天箓书虽然成书难度较高,但是未必见得有多珍贵,只是少见倒是真的,计缘估计是虽然其对材质要求不大,可对成书者要求高不说,阅读难度就有些大了也有些麻烦。

这土地公的修为明晰道妙绝不可能,应该也够不上洞晓玄机之辈,至于慧缘者或许也差点。

这边计缘一说天箓书,土地公就稍显激动了。

“先生,可是了不得的宝物啊?”

“这天箓书不过是一种记述文字内容的方式,本身倒也未必珍贵,还需看内容本身,土地公的黄纸册上所写内容名为《正德宝公录》。”

计缘指着黄纸册对土地公解释了一句,然后粗略扫了一眼开篇,再解释几句。

“似是涉及神道和勾连地脉修行的示录宝册,开篇语提到一些一些神道印证,后面还未细看。”

一来计缘不太懂神道的东西也不感兴趣,二来这毕竟是土地公的书,在问过他本人意见之前不好多看下面的内容。

“先生!”

土地公赶忙从石磨子上下来,恭恭敬敬给计缘作揖。

“还请先生替老朽读一遍书上内容,此册在老朽这藏了一百多年了,撕不烂扯不碎,水火不能侵,也不吸纳灵气和香火,老朽也请县城隍大人看过,同样一无所获,还望先生教我啊!”

“嗯?一县城隍看不见?”

计缘诧异的问了一句。

“老朽绝无虚言啊,其实城隍大人当初说起过天箓书,也明言这黄纸册并不是啊,先生既然能看见这黄纸上的字,还望先生教我啊!”

“土地公且先别行礼了,容我想想!”

计缘伸手搀扶住土地公,皱起眉头望着这册没有书封和任何外壳的折叠黄纸。

天箓书虽然难读,但以一县城隍的道行,待到心无杂念的定中细瞧,肯定是能瞧见字的,这不是猜测句而是肯定句。

城隍不论实力高低法力强弱,本身大县城隍正神神位摆在那的。

也就是说这或许还真不是一般的天箓书,又或者需要别的什么条件?

当然这条件计缘自己不好作类比,毕竟他的眼睛实在特殊,所以最可能的原因或许能在书上找找。

“土地公,计某先瞧一瞧这黄纸上的内容。”

“好好,先生请看,看细些!”

土地公恨不得计缘马上就仔仔细细看完,然后口述给他,能拿起笔写一份给他就更好了。

而计缘则已经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黄纸上,也将整一份黄纸展开,大小大约如同后世一张报纸。

越来计缘越是眉头紧皱,通篇内容看似好像和别的天箓书没有太大的区别,但细看之下发现居然有些地方行文不畅,这若出现在一个学识不高的童生身上可能,可出现在玄之又玄的天箓书上可能性就极小了。

‘就像是隔一段挤入了一些不相干的词?’

土地公不敢吱声,小心的站在一旁,见到这位神秘的高人原本一直半睁的眼睛逐渐睁大,让他能清晰看到那古井无波的苍色。

在计缘呀眼中,手上的黄纸册正在发生变化,那原本夹杂在段落间的那些别扭词汇字眼居然有气机流转,在整张黄纸上循环成一个覆盖纸面的模糊图画。

更有颜色不断转换,按照顺序分别显现了白金、黑水、青木、红火、黄土,最后化为最简单的黑白两色,黄纸在计缘眼中已经彻底被白蕴铺满,而黑色在中心形成一个大字。

“敕…”

下意识的念出这个字之后,计缘心头一凛。

轰…得一下,有微弱神光闪过,整个这张大黄纸在这一刻多处地方都出现焦黑,那些原本别扭的字全都消失,只剩下《正德宝公录》的原文。

“呃……”

计缘这会尴尬得很,感觉背上燥得要出汗,这黄纸册是不是让自己给弄坏了?

一边的土地公也是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份一直珍藏的黄纸册,只是还来不及生气或者有其他反应,他蓦然看到黄纸上居然显现出字来,并且感受到通篇有种连贯的气机,一看便知内容完整并无损毁。

“《正德宝公录》!我也看得到了!我也看得到了!多谢先生破法之恩,多谢先生破法之恩呐~~!”

土地公连连作揖拱手,本就佝偻的身子起伏躬身得夸张,计缘只是尴尬愣神这么片刻的功夫,就居然生生受了土地公不知道多少叩揖之礼,可见土地公之激动和动作频率。

反应过来的计缘赶忙伸手托住对方,边说边将黄纸册交还。

“土地公可别作揖了,能看到也是你的缘法,只是这天箓黄纸册被在下弄出了一些焦痕。”

“不碍事不碍事,先生法力通玄,做法破去禁止却不伤文体根本,老朽感激不尽了!”

土地公激动的双手接回黄纸,不断扫视内容上下。

计缘自然也知道焦去的那部分对正文没影响,并且似乎牵动了什么气机,让土地公也能轻易看到天箓书,想必是真的同这黄纸册有缘法。

‘只是…刚刚那个怕不只是对这黄纸册的限制吧!’

真这么想着,计缘又是心中一动,稍一观想,就发现意境中正在起着惊人变化,同时有一种玄之又玄的天心感应升起,让他自己得了了不得的东西。

土地公已经读了几百字,就是这短短几百字,已经让他意识到此文内容的非凡之处,他作为死后鬼体靠着乡人供奉多年成就的土地,无法如同灵秀之地的那些实修山水神灵一样自己修炼精进,而赵家庄就这么大,乡人祭祀的香火也就勉强维持神位,修行成就本早已被限定死了。

可这篇《正德宝公录》居然能领会一丝作为鬼体修神延伸向实修山水神灵的一种变化,是真正的质变,让他这一方小小土地也看到了追寻大道的机会。

即便土地公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真的非同小可,也明白自己运气有多好,遇上了愿意帮忙的真正有道高人,换一个别的什么仙府之人是啥情况还两说呢。

“土地公,计某冒昧一问,此册你是从何处得来?”

听到刚刚有些发呆的高人突然问话,这会土地公抑制住想要学习的冲动,将黄纸册收好,才郑重回答计缘的问题。

“回先生的话,实不相瞒此物本是老朽生前在田间刨土时翻出来的,当时见没沾多少泥土,加上纸张金贵,也就带回了家,后来兴许是忘了放哪了,找不到也就不在意了,知道多年后老朽死后成为土地,这黄纸册居然又出现在地下庙府之内,老朽这才意识到此物不凡。”

“看来真就是与你有缘之物啊,其实刚刚上头的禁制也有些意思,若是土地公能自己破去了也意义非凡,现在倒是便宜我了……”

计缘不方便明说,但还是似是而非的提了一嘴。

“老朽知足了,已经知足了,若无先生帮忙,再过多少年老朽依然只能守着这黄纸苦思!”

土地公很自然的以为计缘说的是谦辞,就算真的有什么好处,对于这种高人而言也就是一句“有意思”罢了,主体还是纸上的法诀。

计缘也不再说话,土地公得到的东西,对于一个鬼修土地来说已经很不凡,再多一分缘法,怕是连着土地也会承受不住了!

说不清为什么,但计缘就是有这种感觉,想到这计缘十分郑重的告诫土地。

“土地公,此册的来历非同小可,以后等闲之辈就不要轻易以之示人了,而得了此法,以后有什么成就也不可忘却作为一方土地的初心,我可不想因计某今日之举,他日使得你我承担一些本可避免的后果。”

土地公听到计缘的语气,也知道轻重,甚至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先生虽然没明说,可一种‘今日我助你,若你敢依法乱道,我自会亲自出手……’的留白意思。

“赵家庄土地赵德,遵先生教诲。”

不敢怠慢的土地再次郑重作揖,只是这次动作缓慢久抬不起,计缘也只好同样作揖回礼。

而一枚新的虚子直到双方相互作揖之后才闪过,却并未在刚才黄纸册归还之时出现,也让计缘陷入深思。

第94章 真火与敕令

夜深了,土地公早已回了自己的小庙府内参悟妙法去了,而计缘也回了赵东亮家院内的偏房。

只是计缘并没有直接睡觉,而是静静的坐在屋内桌前,桌上放置着青藤剑,双眼微闭,念头处于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观想着意境中的巨大丹炉。

意境丹炉的炉身上,已经出现金水木火土五色,或幻或实的变化,丹炉中心更是重新化出阴阳二气,同炉中原本的真火缠绕并且逐渐混为一体,透出的火色光亮居然显出一种奇异的内敛感,在酝酿的炽烈中混杂了从灰到褐到阴阳的变换。

意境丹炉中原本的真火在通明策中形容为神意之火,黑白二气一化阴火一化阳火,三者混合化一火力无穷。

这是计缘的一种直观感受,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原本意境的丹炉真火这种“虚”境之火已然有了一种实质桥梁。

受上辈子记忆的影响,这变化让计缘不免有些兴奋,甚至在想着是否就是传说中的“三昧真火”。

但上辈子虽然没有查过三昧真火是什么,可这辈子却从通明策上看过类似昧火的描述,讲得是人身内生四火,上昧心君火,中昧肾臣火,下昧气海民火,最后一种就是玄昧神火,乃炉中真火。

不过通明策虽然有昧火的描述,却无三昧真火这么一说,四昧之火也是分开的,并且“真火”两个字意义极重,除了关系到每个修仙之人身家性命的丹炉神火可以称为“真火”,其他真火所知甚少。

“但我这情况,称一句三昧真火也够格吧!”

计缘很是有些得意的喃喃自语一句,“昧”在此处意为玄妙隐匿,黑白所化的“阴昧真火”和“阳昧真火”就是计缘下的另两昧定义。

毕竟别人没有的他有了,定按照火的特征定个名不过分吧?好吧这么想可能有些武断,那换种想法,九成九分九的修仙之辈肯定是没有的。

然后是那个“敕”字留下的影响,意境山河中隐约间一直有计缘自己淡淡的回音,仿佛在提醒计缘那个字还在。

每当字音清晰的时刻,计缘就能在意境丹炉外隐约看到一层薄薄的玄黄气环绕。

计缘明白,那一个字也同样是自己今夜的重要机缘,甚至闻音会意,隐约领会了其神髓,而要想确认,眼前就有合适的机会可以一试。

想到这里,计缘双目睁开,直视桌上宝剑,以剑指按在剑尖。

就像是念随心动身随念动,计缘在这一刻剑指往青藤剑上一抹,自有一股一阵青绿气机闪过,也有阴阳二色流转,更有一小缕玄黄之气自意境丹炉中涌出汇于指尖。

“敕令成灵!”

轻微的敕令声才落下。

“嗡~~~~”

剑身上铁锈刹那间被震散,一柄三尺长剑居然自行悬浮起桌面两寸,剑身轻鸣不断寒光流转。

青藤剑孕生的灵性直接化成剑灵,说一句“仙剑”绝对当之无愧,即便此刻计缘脑袋稍显晕眩,可脸上难掩惊喜之色。

虽然肯定相差极远,但这种感觉颇有种敕封的味道,至少计缘自我陶醉一番的时候很愿意这么想。

“滴答~”一声,引得计缘低头看去,发现桌上有一滴血,随后感觉到眼鼻有些痒。

什么情况?

计缘,伸手往脸上的鼻下眼角一摸,发现居然真的流血了,还好只是几滴,这会已经止住了。

‘看来这敕令真不能随便用,不过这次绝对不亏!’

计缘一挥手,几滴血随着牵引直接化入桌上灯油之中,自己则好似一个得到玩具的大孩子一样细细抚摸青藤剑,引得此剑不时左右飞舞又不时颤动锋鸣,其上隐有阴阳之像显现,更会自行引纳一丝丝灵气。

在普通老百姓眼中,修仙之辈那种“仙人”用的东西都是“仙器”,但计缘这种半个内行人眼中,就如同通明策所言,“仙”之一字分量哪有这么轻的,可青藤剑哪怕材质不过凡铁,计缘却敢这么以仙剑称呼。

“嘿嘿,今夜真是我的机缘之夜啊!”

这种挥之不去的淡淡兴奋感中,计缘才入了床榻酣睡,而青藤剑则静伏于桌面不飞不震,好似除了没锈蚀痕迹之外与之前毫无不同。

清晨在整村的鸡鸣声中到来,赵家庄一片宁静祥和,新婚之户的喜庆意味也依然浓郁。

计缘今天起床稍晚了一些,醒来的时候外头乡人劳作的声音已经不少。

“吱呀~”一声拉开门,赵东亮就像是一直等着一样,赶忙出声问好。

“计先生早!咱家煮了白米粥,还热着呢!”

“好,谢谢了,赵小哥没去田里帮忙?”

“哈哈,我已经除草回来了。”

说着话的赵东亮已经找了个大碗去厨房帮计缘盛好了粥,夹了点小咸菜在上头后给计缘端了出来。

计缘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吃,虽然起床稍晚,但现在天热,粥依然热气腾腾而且也不烫嘴,入口正好。

然后计缘就觉得即便是他,被赵东亮盯着吃粥还是有点尴尬的,尤其是当他坐在小凳上而后者蹲着的时候。

“赵小哥,你可知赵家庄土地公的事情?”

赵东亮眼前一亮,终于又话题可以和计先生套近乎了。

“这个我知道,我小时候听庄里老人讲过,说咱赵家庄土地爷是有名讳的,名讳我就不敢提了,总之是庄上先祖,当年先祖活到了一百岁整,是县里有名的寿星,连县老爷都来看过,现在庄内祠堂里还留着牌匾呢,然后前人就起了祭奠的心思,一来二去就当土地公来拜了。”

“嗯,原来如此!”

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不过却也符合常理。

尽管离土地小庙不远,计缘却没有任何避讳的意思,这又不是说人坏话。

和赵东亮又聊了一阵,计缘算是尽力满足赵东亮对于外界的好奇心,如他这种乡人,若无意外的话,这辈子差不多也就是在赵家庄一代娶妻生子安稳生活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待到吃完粥又歇了一会,计缘就和赵家人辞别了,赵东亮自告奋勇的帮计缘提伞拿行李送至村口,直到此刻才发现计先生一直轻飘飘托着的木盒居然这么重。

离别时计缘其实很想送点什么东西给赵东亮,可确实没什么合适的东西好送的,给钱太俗且给多给少都会变味,给武功秘籍则真的不合适,还可能招来祸事。

最后只能在告别后离开一段路时再停下,朝着村头小庙方向微微拱手。

“劳烦土地公多加照应了!”

赵东亮在村头位置望着原本计缘离去的身影突然回身作揖,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还以为是朝着自己的,赶忙也姿势不太准确的回礼。

只是又觉得先生朝向不太对,下意识转头望去,正好看到土地庙方向有一老者在看着自己面露微笑,揉了揉眼细看,庙还是庙,人却没有。

“哎呦娘呀,大白天的……!”

哆嗦一下,赵东亮赶忙回家去了。

第95章 得之幸失之命

十六天后,宜州均天府城外,有一名髻发洒脱的青袍男子正在前行,正是一路逛荡过来的计某人。

计缘当初离开宁安县的时候一共带了一些内衬和两套外衣,颜色偏灰的那套前两天腋下拉开了一道口子,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穿青色这套。

这两身衣服居然让计缘穿出点感情来了,就像上辈子计缘的一件汗衫,很旧很旧了,也穿了好些年,更不是啥值钱货,可就是穿着舒服,家里头就爱穿它,从没想过扔。

同理灰色那套衣服计缘根本就没打算扔,计某人还琢磨着买个针线包啥的看能不能自己补补,把腋下的口子缝上。

此刻的计缘背着的还是那只灰包袱,还是那把油纸伞,青藤剑则背在背上,悠哉悠哉地走着,木盒子早就在之前一个县内当了三百文钱,这上辈子老值钱的金丝楠木,在这辈子也就是一块做书案清供的好材料,量太小卖不上价。

前方的均天府越来越近,官道上的人流自然也多了起来,除了马车牛车,像计缘这样独行的路人也不少。

作为宜州十二府之一的均天府其实没啥突出的特色,可以说算中规中矩,比起稽州名府春惠府来说相差不少,即便曾经出了一个天下第一的左狂徒,也不过是在江湖上名头大,再说也过去好多年了。

比起计缘的上辈子,这是一个更容易被遗忘的世界,消息的传播和储存限制足以让一个几十年前的江湖名宿消声灭迹。

随着左家的没落,如今江湖上的年轻一辈甚至大多都不清楚,曾经有那么一位绝顶高手狂妄到自称剑仙,更少有人能挖起“坟贴”掘开往事,或许也就只有那么少部分说书人还记得一些经典老故事。

随着临近城关,城内的嘈杂声一次次冲刷着计缘的耳膜,而这些天不知道是因为三昧真火的关系,还是因为真火淬炼后法力又更强了几分,计缘总错觉性的认为自己视力变好了一点点,正努力想要凭借视觉看看是否有啥提升,可惜还是模糊一片。

“炊饼,卖炊饼咯~~~才出炉的炊饼啊~~~一文钱一张咯~~”

才入城内,有人挑着担子从城门边走过,吆喝声引得他朝着小贩望去,模糊中看出对方个子并不矮。

只是正巧见到其人之气虽无妖异却也有些特殊,想了下赶紧往前跟上几步。

“这位老哥,给我来两张炊饼!”

“好嘞!”

挑担的一听有生意,赶忙放下担子等计缘上来,随后掀开特制饼盒上的罩子,一股热气冒出,很有种从蒸笼中取馒头的感觉。

“给,这位大先生,看您也是城外来的,咱这炊饼和面蒸饼都讲究,好吃着呢。”

计缘闻着饼子的香味,点着头接过后付了钱,直接啃一口尝了尝就对卖家称赞一句“好滋味”。

后者笑了笑就挑起担子继续前行,边走吆喝叫卖。

不过计缘却啃着饼子跟了上来,边吃边随其同行,也引得挑担前行的卖家纳了闷。

“我说大先生,您为什么老跟着我呀?”

“奥,初来均天府,自觉没什么地方想去,就跟你走走,兄台一天要挑着担子走多少路啊?”

这大先生的反应让卖饼的感觉有趣,从没遇上过这样的客人。

“我着挑着担子中午和傍晚卖一次饼子,生意好的时候串个半条街就卖完了,生意差嘛一天走小半个府城也不是没有过。”

“哟,那老哥可是好脚力啊!”

“嘿嘿,讨生活嘛!卖炊饼咯~~~才出炉的~~~”

小贩和计缘聊两句就会突然这么吆喝一声,一小会后计缘已经吃完两张炊饼,又摸出两文钱欲买。

“老哥,再来两张!”

“呀,大先生这莫不是喜吃热乎的才跟着吧?”

“哈哈哈,有这意思!”

……

计缘和小贩闲聊,既问一问左家的事也旁敲侧击探问小贩自家情况。

两刻钟后,小贩有些慌了,边上这大先生还跟着他,并且已经吃了至少十几张炊饼了。

这饭量倒也不能说大得夸张,只是过一会买两张过一会买两张,一直和没事人一样边走边走边和他聊就有点瘆人了。

“大先生…这是我最后两张饼了,您看我送给您好不好?”

一个街角一家卖文案清供的店门前,挑担小贩脸上带谨小慎微的笑容开口,就怕计缘吃了饼还跟着。

仿佛就在等着这句话,计缘顿时笑了。

“哈哈…那倒是好的,不过这不就占老哥你便宜了嘛?要不这样,我写几个字给你吧?”

“啊?”

“可要给我留着饼,可定要守信在此等我啊!”

“呃好!”

小贩还在愣神,计缘则没拿饼就直接进了旁边的店内,店老板正翻书看文章呢,见到计缘进来赶忙热情招呼。

“客官要看点什么,我们这有上好的砚台和狼毫,出了名的香墨和镇纸……”

“呃,店家,一张宣纸多少钱?”

店家愣了一下。

“客官就买一张纸?”

“嗯,一张宣纸多少钱?”

店家兴致大减,走回了柜台。

“普通的一尺花木宣两文钱,大幅面的更贵一些,青檀皮精制的宣纸就贵上不少,要……”

“可以了店家,就要最普通的……”

一张纸抵得上两个饼,真的是巧了,计缘取出了三文钱,放在柜台。

“店家,借用店内毛笔写几个字如何?”

店家瞥了计缘一眼,后又上下看了看,取来一张宣纸放在柜台上,并且只取走两文钱,随后指了指手边的笔架上的毛笔和一旁砚台道

“我也是个读书人,客官请自便吧!”

计缘笑了一下,收了剩下一文,又取过毛笔嗅着墨香细细沾了一下砚中之墨,随后就站在柜台边于一尺宣纸上挥毫。

狼毫扭转间书字一列,“邪不胜正”四个大字一气呵成。

“多谢了!”

计缘还了笔就拿着纸边吹边走出店铺,而店内老板微微张着嘴,愣神一个呼吸时间就赶忙从里头追出去,刚刚那字写得可不是一般的好,有点震到他了,非书法大家不能成的!

等计缘出了店外,果然,那小贩已经挑着担子跑了,计缘只是站定望了望街角远处,并没有追去的打算。

“呵…我可真是闲得…”

计缘自语间,店老板已经提着衣袍下摆从店内跑出来。

“客官!客官留步~~!”

“客官,我店内有上好的青檀宣呐,可以送您一些,不知客官能否留下一点墨宝啊!”

计缘转头看看那一脸期待的店家,随手将手中墨迹还未干的纸递了过去。

“这张给你,将两文钱还我如何?”

“这…如何使得呀!”

店家惊喜非常的小心接过纸张,托在手里细瞧,越看越是喜欢,甚至错觉般能感受到一股字中意境。

“两文钱!”

“奥奥奥,客官稍等,客官稍等!”

掌柜的赶忙回柜台去取钱,却不是拿两文,而是直接抓了一小把碎银后冲出店门向计缘双手递过去。

计缘倒是笑了,顺手就接过了银钱,没推脱什么硬要两文的话,他还没那么想不开。

“行,也算值得!”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并不知道这家店叫什么名堂,而店家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厚着脸皮再请计缘写点什么或者留下落款。

随后笑逐颜开的回店内品味那一尺宣上的四个大字,越看越有味道,很有种手痒想临摹的冲动。

“这张字得裱起来,一定得装裱!”

第96章 正不压邪

离开那间文房清供店面,计缘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一把碎银,少说也有二两多,和上辈子电视剧里动辄千金不能比,可也不算小数目了,对于计缘而言自然也是好的,

其实银子这东西,在这个世界还真挺耐用的,他最大花销一共有三次。

第一次是因为不了解自己命格不可妄测,让青松道人算命导致对方大伤性命根本,计缘那次留下的金豆和碎银等价在三十两不止,足够那师徒两安安稳稳养好身体赶回家还能富余不少的了。

第二次是坐船,与人一起包船,用了也不过近六百文,相当于半两白银出头。

第三次这是春惠府因为嘴馋前后买了两斤千日春,花去不到四两。

剩下的食宿问题开销都不大,吃的方面,去饭馆酒楼吃一次,点得很奢侈了也就几百文,吃一碗面条对付一下不过几文钱,而一两银子等价一贯钱足有千文。

住宿就不说了,计缘出来后压根就没住过几回客栈,偶尔住一回洗个澡什么的,上等客栈内的上房也就百来文。

所以计缘除了那一锭被掐去一些角的黄金外,散银都还有快十两,这一下店老板又给他补回来不少。

把银子揣回怀里的钱袋中,计缘夹着雨伞背着包,完全就是以闲逛的心态在均天府城中游荡。

推车经过时木轮碾压石板道,孩童嘻嘻哈哈拿着冰糖葫芦相互追逐,街头摊贩和沿街店铺内都有人奋力吆喝叫卖,更有那胭脂水粉和小吃的香味飘荡……

“左大侠啊左大侠,你当初就是在这长大的啊!”

有时候计缘还是很有些情调的,正如此时,在脑海中想象当年还是小屁孩的左离,拿着木剑和小伙伴们追逐演义江湖的情况。

寻着茶香和吆喝,计缘走到一间生意不错的茶楼前,里头还有说书人情绪饱满的连说带唱。

一个茶博士看计缘走来立刻殷勤上前招呼。

“哎这位客官里边请,羹饮、生煎、冲泡的样样有~~!”

“好,找个热闹的地方,最好在说书先生边上。”

“呦,那可不巧,那边位置都满了,给您挨边一点成不?”

茶博士瞅了瞅大堂中间说书那边才说道。

“也成,你安排吧!”

“那客官请随我来!”

随着热情的茶博士前行,走到了中心靠左的一根立柱边,那又一张四仙桌空着,茶博士麻溜的拿下布巾擦了擦上头的一丝茶渍。

“客官请,要喝什么茶,上什么茶点?”

计缘假装瞧着斜对面一片模糊的茶馆挂牌单子,没让茶博士报什么名堂就自己开口。

“来一壶上好新茶冲泡,再上三碟你们这最出名的茶点。”

“好嘞~~您稍等~~!”

茶博士一离开,计缘的注意力就全都放到身边了,周围几桌人全都喝着茶吃着差点,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先生讲故事,应该是某个将军的成名战。

“话说那渡水大河有数百木筏浮渡敌军而来,眼前就要抄到我军后方薄弱处,当时仅仅还是百人将的黄将军探查到此军情,急中生智之刻,一面命人回报大营,一面将手下斥兵分为多组冲入附近几处数林啊……”

说书人说到这,放下扇子拿起茶盏喝了口茶水润润喉,有用布巾擦汗,下面有茶客急不可耐的追问。

“难不成黄将军就用这点兵击退了敌军?”

“哎你别打岔!”“就是,让先生说!”

说书先生一将茶盏放下拿起扇子,下面的哄闹议论就自然而然的静了下来,于计缘看来很有种言未出法相随的感觉。

“当时的黄将军自知手中这点人马,阻敌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将军足智多谋,命人在松林中准备好干柴引火之物却引而不发,同时尽力以手中兵力将林中飞鸟惊飞!”

“敌方渡河之将也非无名之辈,半渡之刻见到对岸林中禽鸟尽数被惊飞,察觉有异,喝令暂缓渡河,只派十数小筏想要渡河查探……正是此刻!”

说到这,说书先生突然放大音量,醒木“啪~”得重重一拍,把一众茶客吓了一跳却无人打断。

“黄将军命人点燃所有准备的干柴,顿时林中升起十几道狼烟……对岸敌将骇得脸色大变,直呼自己识破埋伏,命人速速退回,那十数小筏上的军士有不少更是被狼烟吓得落了水……”

说书人精彩纷呈的以语言演义当年酣战,将那位黄将军的计谋勇武以故事呈现,引得茶客们惊叹不已。

计缘也是听得津津有味频频颔首,这也是艺术啊!

等说书人说完这个故事,也废了诸多口舌,更有如计缘和边上一些个慷慨茶客打赏几个大子,而茶馆也会给一定资费,算是得了不错收益。

下一段书的“战东山”还要过会开始,说书先生现在是养精蓄锐喝茶休息,计缘将茶点全都倒到一只碟子上,提着茶壶就过去了。

“先生可方便聊两句?”

说书人一看计缘提着茶壶端着茶点过来,扮相也斯文,就笑着点了点头。

“请坐!”

计缘识趣的将茶点放下,拿一个桌上新杯提说书人倒上自己的好茶。

“请喝茶!茶点也请取用!”

计缘早闻出来了,茶馆给说书人提供的茶水都是陈茶,绝对没自己的好。

后者也不客气,笑着拿起一块酥糖糕塞进嘴里又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这位先生可是有事要问?”

“正是,在下想向先生打听一下这均天府左家的事情,就是在几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那个左家,不知进来后人如何了?”

说书人皱起眉头,略带诧异的望向计缘,仔细观察其上下,宽袖青衫发髻木簪,双手纤长体魄也不壮。

“这位先生,您是个江湖侠客?”

“呵呵…和江湖有些纠葛,却并非江湖客,只是左家先人有恩与我,此番特来寻一寻其后人。”

左家先人?

说书人再次皱眉细看计缘,竟有种瞧不出他具体几岁的荒唐感,然后终于看清其微睁的双眼居然目色苍白。

不过说书人也不敢再多瞧,保不准对面就是个江湖高手,反正左家如何也不关他事。

“这事城里也少有人知了,这左家当年也曾显赫一时,哎……可惜造化弄人,左剑仙因剑痴魔,死后留下的剑意帖在江湖掀起血雨腥风,也给左家带来灾祸,便是左丘大侠早有预料和安排,左家也是难以抽身……”

一刻多钟之后,计缘从茶馆出来,皱着眉头前往城西左家老宅方向,只是花去两个时辰找到地方的时候,连门面都已经成了“钱府”,问其门房也不知左家的事。

待到天色变暗,路上行人变少,很多店铺打样,计缘依然独自徘徊在城西一侧。

“这左家难不成真的已经彻底消亡了?”

喃喃自语间,间前头还灯火通明热闹非凡的,除了一些风月烟花之地,也就前头挂着一个“赌”字灯笼的馆子。

正巧,计缘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从前方赌坊门口传来。

“等着,我马上回来!我马上回来的!”

“可别输不起啊~~~哈哈哈~~~!”

“我还有本,等着我!”

白日里那名炊饼小贩满头大汗的冲出赌坊,脚步依然矫健,头上的气象却和白日聊天时大不相同了。

“可惜了,正不压邪呀……!”

微微摇头的计缘换了条路,往其他地方走去。

得“敕令”之法后,计缘已经可以在不伤根本的情况下,书墨留“法令”,他的法令虽然没什么大威能,可的确称得上神异。

通明策中将法令吹上了天,说是非道妙真人不能成,计缘这也算是取巧了,而且效果说不定更好。

在炊饼小贩满头大汗往家跑的同一时刻,装裱好墨宝的文案铺老板正在细细欣赏字迹,也忍不住挥毫临摹。

有阴司夜巡游路过店主家宅外,隐见宅邸偶现神气,好似家宅都在夜中清晰通透几分。

第97章 往事头绪

阴司巡游使一般两名鬼差一组,依照城隍阴司强盛程度和所属城隍道行深浅法力强弱,最简单的则分为左右使,复杂一些的如均天府城,日夜巡游各自按左右分为正副偏从一共八使。

此刻巡游经过文铺店主家宅外的,乃是左右副使,见屋宅虽然有异却光华堂正,绝非邪魅之像。

“此处是何人居所?想是有什么什么奇遇!”

“想必并非邪魅之事,一同进去一探!”

两阴使踏着阴风穿过门墙,进了这处还算不错的宅邸,来到主人家书房外。

由于天气炎热,书房门窗都未关闭,两阴使能看到有一穿便服的中年男子,正是伏案在书桌前提笔写字的文铺店主庞肃。

到了此处,反而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一丝光华也不见了。

两位阴使对视一眼,想要跨门而入,只是在跨入书房的这一刻,身上阴差服阴气模糊一下,好似有一道无形波纹荡漾而过,之后才进入了书房。

刚刚那种感觉虽然极淡,但作为巡游使本就十分机敏,知道绝对发生了什么。

走近挥毫者身旁,见到书桌前方摊开的字帖上有种隐晦而沉重的气息,而其上“邪不胜正”四个大字则呈现正大光明之感,令阴差鬼体难以久视。

有道是见字如见人,书写之人道行之深难测,意境心性却可见一斑。

两阴使心头凛然,稍退后两步,再次对视一眼之后居然朝着这一张字帖略一拱手,这才退出书房。

直到两个阴差离开,正在临摹的文铺老板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朝着门外看看。

“哎,刚刚不是凉快一些了嘛,这风可真短……”

因字帖在此,阴差近身却并未像常人一样令文铺店主感到阴寒,反而是一种夏日里渴望的阴凉。

。。。

均天府城西,计缘依然独自徘徊在街头,此时天色属于那种太阳刚落山后不久,天虽然黑了,西侧天边却还能看到一丝晚霞余光,头顶则已经挂满繁星。

现在日头长,时辰其实已经不早了,就计缘刚才在赌坊外远观卖饼小贩到现在的这么一小会功夫,路上的行色匆匆的路人已经又少了一大半。

哪怕如今太平,均天府也久未实行宵禁,可晚上会在街头逛荡的人依然不多。

计缘挪了挪包袱,伸手从里头摸出一个酒瓶,正是当初春惠府买千日醉时候的那一个,不过里头现在装的只是均天府一家寻常酒肆买的青果酒,只需二十文钱一斤。

拔掉红布扎着的木塞,对嘴灌了一口酒,走向了远方的一家客栈,计缘的计划是休息一晚,明天再好好找找,并尝试去府城官府那问问,若最后还是毫无头绪,可能就得厚着脸皮寻求一点特殊帮助了。

在这均天府城内,论到了晚上最迟打烊的店铺,花楼妓馆算一个,赌坊算一个,一小部分客栈也能算一个。

洪安客栈内,这会一楼大堂还有人在喝酒吃菜,堂内的罩灯光线还算充足,掌柜的在柜台后噼里啪啦拨弄算盘。

计缘进来的时候,客栈掌柜刚刚算好一笔账,抬头朝着客人笑了笑才把算盘珠子归位。

“掌柜的,客栈可还有空房?”

“有的有的,天字号房和玄字号房都有,天字号房费百二十文,玄字号八十文。”

掌柜的已经翻开记册拿起笔,准备录入信息了。

“好,给我一间玄字号房即可,不知住几天,这锭银子先压账上。”

“好好好,客官您稍等,对了客官可有什么忌讳之事?”

“无甚忌讳。”

掌柜点点头,的利索的将银子当着计缘的面过称,然后提笔在本子上写下:玄字二号房,男丁一人,无忌讳之事…

掌柜的眼睛望着本子嘴上还喊一句。

“有福,带这位客官去玄字二号房~~”

后厨方向传来一声回应。

“马上来~~”

计缘乘此机会和掌柜的闲聊两句。

“掌柜的,你们这家客栈开很久了吧?”

“嘿,老字号了,修缮过一次改建过一次,太公手里传下来的。”

“哦,那确实,这么说来掌柜的对城西这片应该很熟悉咯?”

掌柜写完记录朝计缘笑了笑。

“那是自然,客官可是想去哪边游览?若不知道路的尽管问我,若不知去哪的在下也可给个建议。”

“哈哈哈…正有此意,实不相瞒,鄙人也算半个江湖人,听说这均天府数十年前出过一个左剑仙,想要瞻仰其光却找不到左家所在,事是没什么大事,可难得经过一趟均天府,稍有遗憾啊。”

出一趟远门不容易,在这时代是有共鸣的话题。

“左剑仙?”

掌柜的再次细瞧了一下计缘,然后视线着重看了看其背在后面裹着布条的东西,估摸应该是个兵刃。

“问左家事的人如今可不多了,实话说在我小的时候,左家还是名声大噪的望族,可惜逐渐消亡…我也不是江湖人,很多事不清楚,只知道最困难那些年,左家月月出殡年年挂白…哎……!”

计缘眉头紧皱,问了一天,难得一个清楚一些左家事的,得到的却是很糟糕的消息,掌柜的说得轻巧,计缘设身处地代入左家视角,却能感受到那种当年的压抑沉重。

“那左家还有后人吗?”

“或许死光了,或许还有,毕竟左家当年这么大,有个把私生子啥的也不算奇怪。”

想了下,掌柜的才继续对计缘道。

“客官想去拜访左家府邸是不可能了,那边现在早换门庭了,不过城外有座铸剑铺,虽然这些年只做些厨用物什名声不显,可据说当年左家所用兵刃皆出于其处,左剑仙之兵亦是!”

计缘眼睛一亮,朝掌柜拱手致谢。

“多谢掌柜的告知!”

“客气了客气了!”

掌柜的拱手回礼。

这会一名头戴巾帽小厮终于从后厨方向跑了出来,热情的招呼计缘。

“客官随我来,楼上请,楼上请!”

“这么久才来,你出恭呢?”

掌柜板着脸骂了一句。

……

楼上房室中规中矩,一个当五通宝的赏钱下去,小厮就开心又麻利的为预备洗澡的计缘提水装桶,倒水过程中计缘也不断和小厮闲聊,不过小厮就真没听过左家什么事了。

第二日天明,计缘出了客栈后找了家铺子买了点肉包,就准备出城了,自然不是要离开均天府,而是要去城外元子河那家铸剑铺,嗯,现在是铸造农具厨具为主的普通铁匠铺了。

既然左离当年的佩剑计缘现在的青藤剑原身可能就是在那里被铸造出来的,那么自然也是最有价值的查探地点。

只是往城门口走的时候,再一次遇上了那个卖炊饼的汉子,而对方瞧见计缘却远远就挑着担子逃开。

计缘只是在路过的时候远远望了一眼那个挑担背影,就脚下不停的走出了城去。

便是真神仙都有性格有脾气,何况是计某人,如小贩这种情况只能说,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天下事这么多,他计某人管不过来的。

第98章 剑仙

出了均天府城,没走多少路,外头就已经满是农田树木,一片绿意盎然中鸟鸣声逐渐盖过城内的喧嚣。

不同于春惠府的水路繁忙,均天府城外的农田规模也算得上是相当壮观,哪怕计缘只能看个模糊。

元子河这名字总是让计缘不由想到春惠府的园子铺,想到那滋味难忘的千日春,不时摸出酒瓶灌两口,走着走着就已经到了元子河边。

这是一条清澈的小河,远处依河还有一些百姓住房,聚居规模不大,也就二十户的样子,让计缘难辨这究竟是一个村呢还是别的什么。

正常速度缓步走了大约一刻钟,就接近了那一片百姓住宅,能清晰听到铁匠铺内的一下下锻打声。

这近城的元子河边也就这一家铁匠铺,计缘根本不用再去问路,寻着声音就找过去了。

“叮叮叮……”“当…当…当…”

锻打声比较密集,听起来绝对不止一个打铁师傅,粗略观看铁匠铺规模,光锻房就有四处,金属和炭火在这三伏天渲染出一种更加炎热的感觉。

计缘算是回过味来,怕是周围那些民舍其实都是这些匠人师傅的家吧。

想着一些琐事和一会该说的话,见最外面的开间摆满农具刀具的地方有个肌肉健硕的大师傅正赤膊躺在躺椅上扇着扇子,计缘直接快步走向前去尝试着询问。

“这位匠人,请问你们这可能铸造刀剑啊?”

大师傅扇着扇子抬起头看看计缘,青衫袖袍长的斯文人,随后视线着重在其背后背着的棍状物上停留片刻。

“若是刀剑坏了,我们言家铺子可以帮你修补,修完保证好用,不会比原来差,若是想要铸造新刀新剑那就不成了,做不了。”

“哦~~那若是做个剑鞘呢?”

那名匠人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将扇子放在一边。

“那倒是可以,木鞘皮鞘都能做,只要你拿得趁手,铁鞘也能做,出得起钱材就是铜鞘银鞘也不是不行!客官需要哪种?”

“就要一个木鞘吧,不用精细雕琢,朴素耐用就行。”

匠人站了起来。

“成,带您去另一处丈量一下剑身宽细长短,称一称分量,再选一下木材。”

计缘点头跟上,随着匠人一起到了另一件前后通透的屋子,通过敞开的前后门能望到后方热火朝天的打铁景象。

屋内有两个同样赤膊的老师傅在坐着喝水休息,看起来虽然年过六旬,可身上的肌肉块头可不小。

“客官,把您的剑解下来我看看。”

计缘忘了一眼那两个老匠人,将裹着布条的长剑解下来放到屋内桌上,随后撤去青布,露出青藤剑全貌。

此刻的青藤剑剑身虽已无锈却依然不算透亮,整体的内敛感只在剑刃处透出锋寒,剑柄更是奇异,无护凸不说,居然如同翠绿青藤,却又和长剑完美缠绕融合。

匠人忍不住伸手想要摸一摸剑柄的藤蔓,手指还未沾边,就有一股刺刺麻麻的感觉传来,竟使得他有种不敢碰到剑身的诡异之感。

强压住心中荒唐的恐慌,这匠人硬是伸手摸到了剑柄,还好什么也没发生,只是这剑柄的触感也如脆嫩青藤,柔韧清凉。

边上原本休息的两个老师傅已经站了起来,靠过来一脸好奇的看看这把剑。

“客官…您这把剑,可有什么名堂?”

计缘露出看似随意的笑容,以平静的声音响起。

“此剑确实有些来历,约莫八十年前,就是在这言家铺子铸造……”

说道这,计缘话音稍顿,笑容显得高深莫测,为使前后诸多匠人都能听到,声音带上一丝特殊威能再次开口。

“剑名,清影!”

一时间,言家铺子内嘈杂的打铁声全都停了下来。

计缘只是看看后方锻房里那些健壮的身影,在细看此刻屋内一中两老的表情。

“呃…呵呵…好名字,好名字,兴许是祖爷爷辈的老师傅铸的”

中年匠人尴尬的笑了笑,拿出尺子准备丈量剑身,而两个老师傅则又坐了回去,只是视线忍不住会频频望向长剑,后院的打铁声则许久没有回复,计缘能听到有一些细微的议论声。

“匠人师傅没听过这剑名?”

计缘笑着追问了一句。

“不曾听过,但客官既然说是这铸造的,兴许是吧,你看我们铺子铸的器物就是结实耐用,八十年了还有这风貌……”

听着中年匠人逐渐从尴尬中恢复话语的流畅,计缘觉得或许他们又误会了什么吧,看来不展露点什么是不会令其改观的,或许一个善意的谎言会更好。

“哦,确实,八十年太长了,你们都忘了,即便这曾是左离的兵刃……”

提到左离两字的时候,计缘能明显感受到中年匠人握着尺子的手微抖了一下,不过计缘的话音还没结束。

“不过你们忘了,它是不会忘的,对吧?”

计缘的这个“它”指竟然是桌上长剑,而就在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

“嗡~~~”

令人轻微耳鸣桌案上的长剑锋鸣自起。

“咔…咔咔……”

中年匠人手中的木尺因锋锐袭身而寸寸裂开,骇得匠人赶忙缩手。

“诸位,鄙人并非左家仇敌,也不窥伺什么,只是左离与我有恩,在下也并非知恩不报之人,所以想了解左家是否还有后人在世,好略尽绵薄之力。”

一个老匠人站起来看看桌上的青藤剑,压下心头震撼斩钉截铁地说道。

“你既然已经得到长剑清影,想必也得到了左剑仙的秘籍,还找寻左家后人做什么,左家把我们言家牵连得够苦了,反正我们不清楚他们死没死绝,死光最好没死和我们也无瓜葛!”

“就是,看得出来阁下武功深不可测,凭刚刚那一手就不是我们能想象的,我们也不敢瞒你,左家定是死绝了!”

中年匠人也如是说道。

“就是,左家人早该死透了!”“没错,肯定死光了!”

“反正和我们言家铺子无关!”“对…”

……

不知何时已经聚拢过来的一群铁匠和学徒纷纷在屋外叫喊,人人义愤填膺,看起来竟全是言家人,气氛颇有些拔弩张。

计缘沉默了一会,突然朗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他环顾周围人,中正清朗的声音响起。

“无怪乎当年左氏一门同你们言家如此交好,都过去几十年了,你们依然在保护左家血脉,可敬可佩!”

计缘说完这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郑重的朝着周围所有言家铁匠前后躬身作揖,令不少人错愕惊异又有些不安。

“放心吧,鄙人并非什么逐名逐利的江湖人,更不可能想要从左家身上得到什么……”

笑着说道这里,计缘心中也是不觉莞尔,不成想自己也有要借用修仙鄙视链的时候,念头这么一转才继续开口。

“凡人的武学与我而言并无多少意义,我寻左家后人,不过是给左离一个迟来几十年的交代罢了。”

这句令人有些遐想猜忌的话落下的同时,桌案上的青藤剑悬浮而起,如同活物般围绕计缘旋转一周,最后剑尖朝下,悬浮于计缘身前。

“嗡~~~~”

剑身长鸣不止,鸣音有高低起伏,好似长剑诉说心情。

旁人不是目瞪口呆就是抓死裤脚,所有人屏住呼吸说不出话来,心中只有一个共同的念头:

‘剑!仙!’

第99章 两个选择

按计缘以往的性格,是不会刻意在人前显圣的,不过这次情况不同,言家铺子上下所有匠人很显然同仇敌忾,将计缘当成了窥伺左家遗脉的不轨江湖人。

或者这“不轨”两字可能还有待商榷,但保护左家人最好的方法就让人以为左家没人了,管他来者是好是坏。

整个言家铺子的匠人虽然口口声声在数落左家人,甚至嘴上咒骂左家死绝,可计缘不光是一个受惠于左离的江湖人,更是一个修仙之辈,一个能以法眼望气的人。

虽然未必观气就能辨别人是否说谎,却看出并无真实嗔怒之意,并且气象变化出奇的一致。

这种情况在计缘看来显得十分可敬,而这群可敬之人若是随便相信一个外人说一句“不会不利于左家”,就放心大胆的告诉别人左家后人的事,那左家估计真就早绝种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拔高自己,拔到一个绝对高度,一个绝不可能贪图左家利益的高度。

仙人,显然就符合那个高度!

看到仙剑舞动,周围人早已鸦雀无声,离得最近的那个中年铁匠咽了口口水,语气带着敬畏的小心询问。

“客官…您就是左剑仙…不,是左离前辈苦苦追寻的仙人?”

想当年左离冠绝武林,到晚年想要突破已经到了痴魔的地步,世间虽多有诸多神话传说,可找去的时候难免捕风捉影,一念寻仙一念成魔,就是左离晚年的情况。

“仙人…”

计缘声音平静回答。

“准确说,应当是修仙向道之人。”

随着计缘手一招,青藤剑缓缓飞至桌面静伏,然后看了看这中年匠人再望了望周围几个年岁较大的老师傅,收起障眼法露出一双古井无波的苍目。

“左家可还有后人在世?若真没有,我可就离开均天府了,下一次再想找我,说不定又是另一个左离了……”

这声音难免带着一些感慨,话语中的内容也不由令人遐想,而这次,真没人敢把这话放当耳边风了。

计缘的话中甚至稍显刻意的留给众人假想的往事:当年左离真的遇过仙,并且很可能得过指点,所以武功突飞猛进天下无敌,到了晚年却想要再次寻仙,但仙踪缥缈无缘再见,以至于含恨而终。

而现在,这仙人找来了,只是晚了几十年!

众人蓦然想到之前那一句“给左离一个迟来几十年的交代”。

一众铁匠中,有两人喉咙发抖呼吸发颤地盯着苍目“仙人”,抓在裤腿上的手都要掐进肉里。

人群一名老铁匠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说出了计缘期待的话。

“不敢期满仙长,左家却有后人,佑天,佑心,出来见过仙长,言华,去把玉娘和你博然叔婶叫来!”

那名计缘身边的赤膊中年铁匠闻言平复了一下心情,挤开屋外之人朝着那边的住宅处跑去。

计缘听这意思,左家人似乎还不少。

。。。

半刻中后,铁匠铺的敲打声再次响起,而在铺子后面的一间沿河厅堂中,计缘也终于见到了一脸紧张激动的左家人,当然,现在他们都姓言。

一对年过半百的夫妇,一个三十岁和一个二十左右的精壮汉子以及他们的内人,一名已经嫁为人妇的十八岁女子,一个八岁男孩和一个三岁女童则全是三十汉子的孩子,一脸紧张好奇的被母亲牵在身边。

除此之外,那名女子的婆家人则全都在堂外候着。

计缘和那名显然辈分最高的老铁匠一左一右坐在厅堂桌旁两侧,桌上是两盏茶。

“计先生,这就是左家全部的后人了,当然,在外还会有私生血脉就不得而知了,当年内忧外患,门庭大乱祸事不断,我们能保下一两人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比起左一声仙长右一声仙长,计缘更习惯别人称呼他先生,所以也早就告诫旁人不要乱喊,而在旁人眼中则成了仙人游戏红尘的低调。

计缘以模糊的视线扫过堂前站成一排却不敢说话的左家人,看来是来之前的压力积攒得太大了。

左家人接触到那苍色的视线,全都不敢对视。

‘锐气也都没了…不过或许也是好事。’

计缘手一挥,桌上青藤剑自行飞出悬浮于一众左家人身前。

“凡左氏血脉者,以手轻触剑柄,我自会知晓你们是否是真的左家人。”

计某人也不是没防着一手,长剑清影随着左离数十年,晚年已经孕育灵性,对左家血脉会有特殊感应,真的有人敢冒充立刻会穿帮。

看着从老到小的这些人一个个小心的触碰青藤剑,而剑鸣声声清脆,可以证明这些确实是左离后人。

只是这会,计缘忽然有些犹豫要不要将《左离剑典》给他们了,虽然隐姓埋名,可毕竟生活安稳了,有了这绝世秘籍,岂不是又将他们拖入江湖?

不过现实打了计缘的脸,让他明白自己多虑了,那名隐姓为改称言博然的老倌到底是左家长辈,此刻安奈下激动上前一步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

“仙,先生这是祖爷爷传家的秘籍,名为《左离剑典》,请仙长过目!我左家也是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只是早年家中长辈一直想以此习得盖世剑法报仇,再难也没交出去…可我左氏后人却再无祖爷爷之才,无人能有那般成就了……”

好嘛,计缘真就灯下黑想多了,哪怕有江湖传言左家人没落是因为左狂徒没传下绝世秘籍给左家,而左家当年也是这么外传的,可左离再痴迷寻仙,到底不是个缺心眼,他能不向着自己家孩子?

所以事实应该是,左离传了秘籍,但左家人再多,左离只有一个,再好的武功也得看谁练,结果左家后来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生生被逼得家破人亡。

而那会左家人也有气,被逼成这样怎么可能咽的下,所以肯定想过报仇,中间发生了一系列复杂的事情,到最后成了如今这样。

计缘接是接过了秘籍,但这秘籍显然不是左离手书,并无心意存留,计缘愣是看不清多少字,不过翻动起来也算过了目了,书册厚度和记述的大概字数应该差不多,里头的一些图画看着模糊但也勉强能分辨大概上都是一样的。

左离秘籍留都留了,肯定不至于给后代在内容上使绊子,那就真疯了。

模糊的阅览一遍,计缘从怀里摸出那本左离手书的秘籍,将之与这老倌给的书一起放在桌上。

“此乃左离手书的剑典,当与你们家传秘籍相差无几,现将之交还,至于长剑清影……”

计缘话还没说,悬浮的青藤剑清鸣声起,立刻飞回他身后,只露出一个剑柄,并且细微的锋鸣声不断,好似很怕计缘将它送还给左家人。

“呵呵,你怕什么,如今你是青藤剑了……”

计缘笑骂一声,长剑这才安稳下来,前者笑着摇头,再次看向左家人。

“至于这长剑,却是不能交还给你们了,左离替我养剑数十载,说到底我还是承了这份情…这样吧,计某给你们一个选择。”

“其一,计某会倾力施法留下法令,只要法令不失,保你们家宅安宁此生无灾无邪,更可豁出脸去见一见这均天府城隍,使其对你们左氏多加照应,生前多积德,死后甚至能入阴司为差!”

计缘说得十分郑重,代表着言出必行,说完第一个选择顿了一会才继续开口。

“其二,我可逗留均天府一段时日,指点左氏中人学习剑典,传授神意!”

说完这句,计缘将苍目睁开大半,望向众人。

“你们,作何选择?”

计缘之所以直接给选择题,而不是问他们有什么心愿,就是怕这些人一个个都想成仙,他计某人做不到不说,欠左离的情可还没有重到这种地步,还是现在这样不是一就是二爽利。

见这群老少中好几人几次都欲张嘴,计缘直接抬手制止了他们的仓促决定。

“无需即刻回答,考虑一晚明日在告诉我吧!”

言罢,计缘站起身来,身旁老匠人略一拱手。

“多谢匠师招待,也谢言家大义,计某明日再来!”

老匠师赶忙起身回礼。

而计缘说完这句话,对左家人颔首微笑,几步跨出大堂。

仙人要走谁也不敢阻拦,在一众人惊愕的目光,计缘既不飞天也不遁地,只是十几步就在众人视线中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

第100章 左家锐气

直到计缘离开后好一会,言家铺子聚居的这一块,众人终于维持不住刚才的严肃,不论是左家血脉还是其他言家人,全都兴得切切私语。

“我们见着仙人了!”

“真的有仙人,左剑仙,不,左离大侠并不是痴魔!”

“玉娘,你们准备选哪个?”“让仙人指点吧,再出一个左离!”

“怪不得我左氏后人练的剑典始终成就不高,原来先祖是受过仙人指点,无怪乎天下无敌!”

“博然叔,你们要选哪个啊~!”

“佑天,佑心,你们怎么想啊?”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了,一个个都兴奋得不行。

“呃咳~~咳~~~”

厅堂上的老匠师重重咳嗽几声,真气鼓动之下镇下了所有嘈杂议论。

“这事由左氏自己定夺,闲杂人等,忙各自的事情去,都散了吧!”

老匠师显然威望很重,他一发话,所有人就是议论也都小声窃语,纷纷散去,而多年的家规和默契在,根本不需要多吩咐守口,言家铺子这边的事情谁也不会对外说。

“言叔,我们这……”

左博然才张口,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抬手制止,老者一口将自己的茶水喝干才开口道。

“我说了,这事你们自己定夺,我也不会插手的!”

说完这句,老人又走到计缘坐过的位置,把那已经喝干茶水的茶盏拿了起来。

“呃,言爷爷,收拾桌子的事情我们来做好了!”

那三十岁的汉子这么提了一嘴,被老人瞪了一眼。

“我这是拿去供一下,仙人喝过的,你小子懂个屁!”

也不理其他人怎么想,老人小心的端着茶盏就往祠堂方向去了,留一群左家人面面相觑。

堂外的打铁声此起彼伏,左家人汇聚一处,那左玉娘的婆家人则同样没来掺和。

面对一个不论选那个选项都会彻底改变左氏一族命运的选择题,谁都知道要慎之又慎,时间好似过得飞快,直到入夜依然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左博然家宅厅堂内,左氏一脉的人全都围坐在一起,一张八仙桌上点着灯盏,长辈坐在桌前,两个孩子安静的和奶奶一起坐在大躺椅上昏昏欲睡。

“来来来,面条好了,白天到现在大家什么都没吃,就连两孩子都只是吃了糕点,都吃点吧!”

左玉娘和两个嫂子一起端着三个木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上是一碗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芋头青菜熬油头,和面条一起入锅,出自大嫂的手艺。

“大哥二哥,搭把手!”

“哎!”“好!”

一碗碗面条被放到桌上,两个小孩子立刻睡意全无,兴奋的从奶奶怀里一左一右跳下来。

“面条!”“太好了,娘的油头面哈哈哈!”

两孩子挤到父亲身边,见爷爷没反对,就一左一右坐上了长凳,在左佑天的帮助下端起大花碗拿了筷子就开开心心吃起来,三岁那个拿不稳筷子,就使劲往嘴里扒拉,吃的面汤溅来溅去,而今天父母也没责备他们。

对于两个孩子而言,根本没意识这选择的有多重要,感觉就和去年姑姑要出嫁前大家聚在一起商讨婚事一个样子。

“大家都吃点吧,别等面凉了!”

左玉娘见除了两孩子没人动筷子,就再提醒了一句。

“哎…吃不下也都吃两口吧!”

左博然说话了,家里面其他人才一起动筷子,有些食不知味的吃着。

其实一整天下来,选择题的争论基本也已经告一段落了,主要矛盾就在父子间。

左博然夫妇两主张第一个选项,留下仙人法令,保家族安宁保后代有祖宗庇护,而佑天佑心两兄弟则更希望选第二种,有仙人传法,将来就是第二三个天下无敌的左离,光耀门楣之类的事情自然就会实现。

而左玉娘则什么也不说,两个嫂嫂虽然嫁入左家算左家人,却既没有主意也不敢擅自发言。

等面条吃得差不多了,像是又有了争论的力气,左博然再次开口。

“佑天佑心,我这话今天已经说了很多次了,但还是要提醒一句,即便真的纵横天下,也能为我左家讨回公道,那将来呢,拥有你们太祖爷爷半辈子的辉煌,会不会再一次重演左家后来的没落?并且这一次,怕是言家也保不住了,说不定还会拖言家下水!”

左佑天皱着眉头否定父亲的意思。

“爹,吃一堑长一智,我们左家经历这么多风雨,怎么可能重蹈覆辙,我和佑心还有玉娘都还是可造之材,两个孩子也有缘见仙人,当初只有一个左离,现在我们都有机会!言家帮我们这么久,将来我们也有机会报答人家!”

左佑心也是紧接着开口。

“是啊爹,你老和我们说当年我们左家多辉煌,我和哥都没看到过,但那股子气愤却从小能感受到,您一定也不甘的,我们被人家欺负了这么久,连姓都要没了,难道一直姓言再不姓左吗?祖宗泉下有知会怎么看我们这群子孙?”

左佑心最后一句话对于左博然的杀伤力还是有些大的,一旁的左玉娘忍不住在桌下踢了二哥一脚。

争论再一次陷入僵局。

第二天天蒙蒙亮,言家铺子这一块有人早起,望向左博然家宅方向,发现厅堂窗户依旧透出亮光。

“博然叔他们这是一宿没睡啊……”

“换我也睡不着啊,不知道选了什么。”

旁人在外疑惑,左家人在屋内也很有些坐不住的感觉,仙人只说第二天会来,可没说是早上晚上。

除了两个孩子外,大人都是一个晚上没睡,却没有谁萎靡,随着天色放亮,个个都略显亢奋。

今天是个阴天,大约中午饭时间过后,天空开始隐有雷声响起。

计缘午后才再次去了言家铺子那边,果不其然,那边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甚至还在祠堂边备好了一桌丰盛酒菜,只要仙人有此方面的意愿就能立刻开席。

还是还是昨天的厅堂,围观的人则几乎没有,应该是言老爷子下过命令了,所以就是厅堂内的这些左家人,以及计缘和言老爷子两个外人。

左家人在堂中站成一排,计缘和言老爷子坐在堂上,太师椅旁的桌上不光有茶盏,还有备好的笔墨纸砚。

计缘看看左家老小,一众人明显眼睛里都有些血丝,不过精神头却不差。

“那么,各位左氏后人可有决断了啊?”

左博然上前一步朝着计缘躬身作揖。

“回先生的话,还没有决断!”

“博然,你们!”

一旁的言老爷子听这话顿时火气就有些上来,左博然立刻开口。

“言叔别气,很快会有决定的…”

说到这左博然面向计缘,恭敬的询问。

“计先生,不知可否向您问一个问题,好帮我们做出决定。”

“问吧。”

计缘面色平静,如果他们想再考虑几天也不是不行,毕竟这对于左氏来说确实是了不得的大事。

“在下想问,当初祖爷爷他的一身武艺,是先生指点占多数,还是祖爷爷自己的才情更重要?”

计缘闻言没什么表情,声音十分平静的回答。

“左离乃武学天纵之才,自然是自身才情占多数!”

听到这回答,左博然看了两个儿子一眼,然后才朝着计缘拱手开口。

“将来我左氏人只要一天不忘自己应该姓‘左’,这左氏的姓,就总有一天能拿回来!先生,我们选第一条!”

计缘笑了,看看左家人,原本还有些不甘的两个青壮,在父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不再犹豫,便是左玉娘也是同样神色。

“不错…锐气回来了!”

计缘这句赞赏好似莫名其妙,却好似深有其意。

站起身来,计缘取过桌上之笔,稍沾墨水,然后在宣纸上书就法令,竭力施法之下,长发都微微浮空飞舞。

宁泰安康,百邪不侵,明志而奋,苦心不负!计某赠予左氏后人!

宣纸上十六个大字和小字落款几乎一笔而成,中途笔上墨水不够居然有一滴滴墨汁自砚台中自行飞出补充道笔上,看得旁人心情激动。

法令一成,一道众人都可见的光芒自纸面上一闪而逝,计缘则晕眩了一下,差点没站稳,轻轻呼出一口气才转过身来,看着一众扯着脖子的人。

“此法令赠予左氏后人,旁人便是夺去了也无效,若左家血脉断绝,则法令自毁!”

轰隆隆……

天上隐有雷声响起,看似是阴云密布将起雨。

而心情大好的计缘却还没有停下今天的馈赠。

“呵呵呵…左家人,看好了!”

计缘放下笔,一步踏出入青烟般到了堂外场地,挥手一招,青藤剑自行飞出落于掌中。

“别眨眼!”

笑言一句,计缘整个人化为轻舞游龙,在庭前运剑而行。

身形如幻如梦,身法似醉似醒,青藤长剑好似翠绿匹练在计缘掌中延伸出剑光流水。

“哗啦啦啦……”

天空下起细雨,降下的雨点却在计缘身前身后婉转如龙,随着剑光流转。

一式游龙送雨舞出一条窜动水龙,斜朝着天空腾去……

厅内左家人和言爷子只是僵着身子死死盯着雨中仙人舞剑,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亢奋震撼之情难以自持!

第101章 成棋之依

在雨势逐渐增大的过程中,计缘青衫舞剑,宽袖长袍非但没能影响到出剑的灵动,反而使得飘逸尽显,不过分阴柔也不过分刚硬。

仿佛没有任何招式,没有任何死板的身法,落下的雨滴就像是被无数无形的丝线牵引,翻转间随着剑势摇摆,身与意和,剑随意转。

每一滴雨都是剑,每一剑出亦化作雨。

或许只是过去几个呼吸,或许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计缘舞剑结束,甩袖转身负手而立。这一刻身旁身下的雨水随着计缘转身之势而画圆,在其脚下形成一个一丈宽的环形水波,随后缓缓消融在地面雨水中。

而剑虽然停了,可落下的雨水却会主动避开计缘,顺着身侧落在脚边。

计缘望向门厅内的左家人众人。

“此为游龙神意,无招亦无式,可融天下武学于其中,能不能领悟,能领悟多少就看你们自己了。”

言罢,计缘从雨中走来,重新跨入厅堂之时脚下却无丝毫水印,身上同样片衣不湿。

既然这次要当这个仙道高人,那自然得把姿态做足了。

左家人和言老爷子像是还未能从刚刚那奥妙非常的仙人舞剑中回神,依然愣愣望着厅外,好似虚幻的身影依然在雨中剑舞。

良久,左博然第一个回神,随后左佑天左佑心等人也依次回神,两个孩子则一直有些呆呆的望着雨,而左家人一个都没说话,直到两孩子也回神依偎在娘亲身边,左家人和言老爷子才敢喘大气。

计缘则只是坐在桌前喝茶,还提起茶壶给自己续杯,等到左家人终于全都回神,他才朝他们笑笑。

见言老爷子面露尴尬,则连忙招呼他一下。

“言老爷子无需介怀,你又不曾偷抢左家什么东西,我都不介意你旁观,谁能有意见?坐下喝茶吧!”

“谢先生容我观您舞剑了。”

言老爷子腆着脸拱了拱手才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赶忙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压压惊,其实他比左家人更清楚仙人舞剑的分量。

虽然言家铺子早已封了那口特殊的铸剑炉,可言老爷子这一生依然算得上半辈子都在铸剑,对于剑法自然也有自己的见解。

只能在心里叹一句:‘仙妙剑意,凡尘难寻!’

左家人现在虽然回神,但却也依然在品味刚才雨中的一幕幕,根本记不住计缘的动作,却不妨碍感觉那种意。

稍倾后左家人立于厅堂,在左博然的带领下一起朝着躬身九十度作揖,就连两孩子也在爹娘帮助下作揖。

“先生之恩,左氏没齿难忘,我均天府左氏一门,愿永世供奉先生仙位!”

左博然依然中气十足的声音既郑重又严肃。

这话也是听得计缘乐呵了一下,不过他可没有让人立生祠膜拜的打算。

“好了,对你们来说这事情算了了,与我而言可还未结束呢,也不知这均天府城隍好不好说话!”

计缘摇着头笑了笑,既然说过了,自然要去实现承诺。

其实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左家有他的敕音法令留存,久之魂清灵明,更难出什么奸恶之徒,再广积德多行善,本身就有不小概率在死后成为城隍阴司的差役候选。

计缘去礼貌的拜访一下,甚至不需要见到城隍,只需见到判官之一,提一提同左氏的情分,均天府城隍阴司还是有很大概率会卖一个人情给计缘的。

又不是犯原则性问题让他们选奸恶之徒,同样是好鬼,有计缘这个修仙之辈做背书,干嘛不卖个顺水人情呢,在不触犯原则问题时候,阴司也是可以讲讲关系的。

这可不是计缘瞎掰呼的猜测,而是《外道传》上清楚有写过的,也是计缘接触过几次城隍体系的经验之谈,当然肯定也有脾气不好的阴司主官或者城隍,如果撞上了算计缘倒霉。

但此事计缘先不去想,而是略眯起眼,望向桌上字迹对左家人说道:

“好了,来取走法令吧。”

左博然作为一家之长,郑重向前,双手伸向桌面想要拿起法令,只是在这之前,计缘却伸手按在了上面。

“计某有言在先,若左家只想安稳生活,自是可以的,法令虽好也不是万能,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将来真的欲踏足江湖,最好还是要秉承侠心正气,否则法令可是会自己跑的!”

计缘的声音带着笑意,但屋内众人谁也不敢把这句令他们感觉到一股压力的话当成玩笑。

“左氏自当遵从,不敢忘先生教诲!”“绝不忘先生教诲!”

后面的左家人在左博然说话后也赶忙作揖表露决心。

计某人才将手移开,让额头微微见汗的左博然双手取了法令,右臂垂下的袖中闪过一枚棋子虚影,让计缘不由心中暗道一句:‘果然!’

看着左博然拿着字帖小心的退回堂中,由一众左家人欣赏,计缘也突然还想到一件事,看向一边抚须的言老爷子。

“言公,我的剑鞘呢?”

“啊?”

言老爷子莫名其妙地望向计缘,然后看了看立在桌边的青藤剑,脑门立刻见汗,做剑鞘的事不是开玩笑的?

“哈哈哈哈…言公莫急,过几天计某再来卖吧,一个朴素剑鞘,花不去言家铺子多少时间吧?”

“花不去多少,花不去多少!定会备好叫先生满意的!”

言老爷子赶忙保证,然后低头思量准备哪些款式何种木材,反正他决定发动言家人做他个十几二十种款式的剑鞘,让仙人自己挑!

等言老爷子抬头想向计缘说明这一点时,却发现坐在另一边的计先生已经消失了,只余下一只喝干了茶水的茶盏,而左家人依然在好奇的欣赏字帖,此刻依然毫无所觉。

。。。

计缘在雨中迈步离开,这还是第一次以避水之术在雨中前行,不过也还是顺手在言家铺子外面那间屋子里借了把伞。

急着离开倒并非计缘真的这么着急去见均天府城隍司的神道地祇,而是不想错过均天府城的美景。

待到近城之处,计缘就把伞撑开了,以一个寻常百姓的姿态入了城中,四处走四处逛,听辨着均天府的心中画卷。

游逛半天,计缘最后来到了均天府的庙司坊,多数城会将城隍庙所在的坊命名为庙司坊,是举办庙会和祭祀活动重要的城坊,均天府也不例外。

之前答应左家的时候底气挺足,自己想的时候也觉得没问题,但真到了人城隍眼皮子底下,计缘还是稍显忐忑的。

一府城隍通常可比县城隍厉害多了,就是下属城隍司,也会多不少,如均天府这等规模的府城,估计得有二十四司。

计缘也不是空手而来,专门在庙司坊挑了几间铺子买了一食盒的糕点蜜饯,又打了两壶还算过得去的酒,才往城隍庙赶。

由于是雨天,城隍庙人并不是很多,几个贩卖香烛的摊贩将摊位车推到了庙廊内,看到计缘跨过庙台门进来,立刻有人热情兜售。

“哎这位大先生,来拜城隍爷总得上几柱香吧,我这有上好的檀香,两文钱三柱!”

香?不敢买不敢买!

计缘摇着婉拒,就顺着一侧庙廊往前方几个庙殿走。

先是到了主殿,也不像其他零星的香客一样上香祈福,而是将食盒上层的几碟点心贡品拿出来,和庙祝略一说明后在供桌上摆正,并放上那壶酒。

随后计缘只是城隍像拱了拱手,就退出主殿前往城隍庙其中一间偏殿。

这偏殿中坐着一尊尊泥塑神像,在神像前方也有标明是哪一司主官,不过计缘不用看字,只凭感觉一尊尊找过去,最后停在了文判官的泥塑神像前。

若说城隍阴司哪个主官最和气最好说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文判。

偏殿这里的香客就少了很多,如这雨天更是一个也无,听起来附近也没什么人。

计缘赶紧将食盒里剩下的吃食贡品一样样发出来,摆在神像前的小供台上,然后放下两个小酒杯,拿出酒壶倒上两杯。

做完这一切,计缘才面向文判像正姿拱手,以微运法力辅以敕字音余韵,压低嗓音开口。

“恭请均天府城隍功过司文判官现身!”

阴司内,正在批阅文案的文判官蓦然间听见有阵阵道音出现,入耳清晰无比,而边上的武判和其他一众小鬼差役却毫无所觉,立刻知道有高人作邀。

第102章 难得判官起童心

文判将手中判官笔收入袖中,朝着边上的武判说了一句。

“阳间庙宇中有修行之辈邀我前去一见,我先离开片刻!”

武判停下笔侧耳倾听了一会,没听到什么声音,随后判官笔在身前虚虚一划,眼前荡漾开一片波纹,呈现出庙宇偏殿中的景象。

有一宽袖青衫男子,正摆好贡品倒好酒,冲着文判神像作揖。

在武判提笔画景的同一时刻,对方似是感受到什么,抬头望向文判边上的另一尊判官神像,眼神好似隔着阴阳同阴司的文武两判官交汇,令两位判官皆是心头一凛。

“文判自去便是,我会在此留意庙中情况的!”

文判官闻言站起身来,没多说什么,同武判相互拱手过后就走出了功过司。

城隍庙偏殿中,计缘在刚刚有所感应的时候瞥向武判神像方向一眼,隐约间能感受到某种视线,心想应当是阴司中已经注意自己了。

果然,没过多久,肉眼不可见的文判官法相自神像中一步跨出,落到计缘身旁,官袍官帽一身墨色,黑须黑鬓却显沧桑。

计缘赶忙面向文判官拱手作揖。

“在下计缘,有事叨扰文判,望文判海涵之余能抽空与我一叙!”

看到贡品酒水以及对方谦逊达礼的态度,文判自然态度也缓和,加上看不清对方深浅,自然同样拱手还礼。

“先生言重了,有什么话只管道来便是。”

计缘展露笑颜,觉得这判官应该是好说话的主,左手引向供桌。

“文判请用,我们边吃边谈!”

文判倒也洒脱,闻言直接端起一只酒杯嗅了嗅,张嘴一饮而尽,只是放下杯子的时候,计缘明显看到杯内依然还有酒,但却毫无酒味了。

计缘笑了笑,随手一挥,文判酒杯中留存酒液就已消散,边替对方续杯边开始讲述自己的来意。

“想必文判还记得当初均天府有个名声显赫的左家吧?”

“嗯,自然有印象,在凡俗武林中算是冠绝江湖,称得上名声显赫。”

“那左家可曾有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令阴司反感?”

文判又吃了一块米糕后回答。

“那倒也不曾有。”

计缘心更宽了,前人无大错自然会更合适一些。

“说起来,这左家同计某也有些渊源,此番前来算是私事……”

计缘慢慢道来,说得都是实诚话,但却没有说全,尽量道出一个承了左家情份的修仙之辈想要帮衬一把的心思。

一阴一阳一人一鬼神,相互间在这雨天的城隍庙偏殿攀谈许久,期间也无其他香客进来。

待到外头雨水停歇,双方的交谈也自然而然结束了。

文判只是边听边频频点头,不光听计缘将左家事,偶尔也与之聊聊别的,虽套不出计缘跟脚却在交谈中细心感受,明白此人乃是学识渊博心思豁达之辈,定是堂堂正道中人。

来人说得这些对于文判而言自然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大事,加上一番攀谈下来对计缘印象很好,在此番交谈结束之际也是满口答应。

“计先生放心,均天府阴司定会对左家有所照应,左氏逝者中的有德之辈,也会优先考虑入职阴司,今夜我会亲自去看看如今的左家门庭如何,将之划入相应集册!”

文判亲口保证,计缘也是松了一大口气,关键是不用去见城隍了,赶忙再次拱手。

“麻烦文判了,那么计某就告辞了!”

文判和计缘聊天这么久心情还不错,甚至中间一些阴司判决的疑难杂事也被计缘以妙语点破关键,这会也拱手回礼。

“自当尽力!”

目送计缘离开,也恰好见因大雨已停香客渐渐多了起来,文判扫了一眼供桌,在又取走了剩下一叠糕点和半壶酒之后,这才重回阴司。

出了城隍庙,计缘长舒一口气,呼吸着雨后更清新的空气,整个人都更轻松了。

‘终于把事情都给办妥了,难得来一趟均天府,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去咯!’

。。。

当夜子时,均天府城外元子河畔,言家一众聚居的宅区早已家家熄灯人人入眠。

均天府城隍功过司文武双判官齐至此处。

在还没有接近这一片的时候,文武判官就绝察觉出一些奇异之处了。

他们这种地祇鬼神在所属地界,是能看出一些特殊东西的,比如此刻望向言家那一片,整体呈现一种黑夜里的清晰感。

并非有什么事物在放光明,却带给两位判官一种堂正透亮的感觉,原本两判官同来看左家门庭,只是好奇左家人同计缘的关系,现在则更好奇里头有什么。

“走,过去一探究竟!”

两位判官一起再度前行,片刻已经接近言家铺子外,只是到了这里,一道连判官也看不清的无形波纹弥漫而过,只是令两者稍显法体有所感应。

一路行至左氏主宅院内,穿过门墙进入大堂,一张还未来得及入城装裱的字帖放在八仙桌上,于判官眼中呈现一种蕴气厚重之感,望之则黑夜通透,无光而正亮。

视线扫过字迹,正是:宁泰安康,百邪不侵,明志而奋,苦心不负!缘赠予左氏后人!

“法令!”“法令!”

文武判官的惊愕之词异口同声,语气少有的失态。

武判望向文判道:

“白日里,那与你饮酒相谈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可觉出其法力高深乎?”

文判也是一边回忆一边回答。

“根本毫无所觉,若非其唤神而出御水泄酒,简直……”

文判说道这,语气顿了一下,望向武判。

“好似一个凡人!”

“嘶……”

武判即便不用呼吸也略吸一口气,同样回想到白日里那阴阳相隔的一瞥。

两判官面面相觑许久,武判才好似突然想起一事。

“前日里有夜巡游汇报一奇事,说是那城中一文铺掌柜书生得了一神异字帖,夜里于阴差而言都有不可直视之感,莫非也是那姓计的先生所留的法令?”

“想来是了!”

文判再细细欣赏桌上字帖,不由感慨。

“好字啊……这左家,了不得了!”

“哼,高人留法令也是讲缘法的,观其字令意义,左家日后若真出个不识好歹的不孝子孙,违了法令真意……”

“那是到时候的事了!”

文判笑说着抚须而叹,随后取出一本特殊章册,用判官笔于其上勾勒字迹:均天府左氏……

屋宅内,左博然夫妇两本已睡着。

不知为何,此刻左博然却是醒了过来,并且感觉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就好像是庙里的檀香味道。

法令所在,竟是让左博然一介凡夫俗子闻到了神道香火味。

左博然觉得有些奇怪,遂披了衣服想出去看看,只是掀开布帘子到了一墙之隔的外厅,无任何异常不说这檀香味反倒更重了。

“怪事,家中也无点香啊……”

两判官看着左博然这老倌抽动鼻子的样子,再次对视一眼。

“莫非此人竟是能闻到?”

“当是法令影响!”

武判突然笑了笑,对着文判细说了一句话,令后者也笑容渐起。

“共事多年,难得武判有这兴致,好,就这么办!”

文武判官居然在话音落下之时主动现出法相。

两名身着墨色官袍官帽,一红须一墨须,更手持章册大笔之人忽然显现在眼前,把左博然吓了个够呛。

“哎哟喂啊~~~!你们,你们……”

左博然朝后跌倒,伸手微微颤抖着说不清话。

尤其是眼前两人仿佛笼罩在阴影中,端的是吓人无比,左博然就是有武功在身,也是被骇得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左公莫怕,我等乃是均天府城隍下辖文武判官,受高人之托,特来此定册左家门楣。”

“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

里屋有声音传来。

文判也是笑着朝左博然略一拱手。

“此间事了,我等告辞!”

言罢,文武两判官转身迈步,穿门消形而去,只留下一个面露虚汗喘着大气的左博然半瘫在地上平复心情。

第103章 我可不买单

“老头子?你怎么不回话啊,在干什么呢?”

里屋声音传来,随着窸窸窣窣的穿一身和之后的脚步声,里头的妇人也掀开布帘子走了出来,看到自己相公满脸是汗的瘫倒在地上喘气。

妇人吓得赶忙蹲下来要扶人,一扶发现左博然身子都是僵的。

“哎呀老头子你怎么了!?”

伸手一摸,左博然连头发都湿了,在看左博然略显苍白的脸色,赶忙替自己相公揉胸口顺气。

兴许是接触到自己内人手上的温度,终于让左博然缓过来一些,运转体内真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嗬…呼……刚刚,我还以为自己要死了……”

“到底怎么了,你的样子跟见了鬼一样!”

“嘘~~~!”

左博然立刻激动起来,小心的看看大门。

“你别瞎说,我是见了神了!均天府城隍下面的判官判官老爷,文武判官都来了,刚刚就在那!”

左博然心有余悸的指着八仙桌前的位置。

“呼……我还以为是我寿数到了,结果两位判官说是因为高人嘱托,前来定门楣的…呼……”

左博然说话都依然带着颤音,近距离亲身接触鬼神,带来的心悸可不是随便能想象的,更不是听说书先生说故事时候那么带劲,除了怕还是怕。

不过到了这时候,略微的兴奋感也在升起,并且逐渐加强,左博然从脸色苍白到面色红润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左博然到底也算习武之人,揉了揉腿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八仙桌前看着桌上字帖,想到了计先生说过会去和均天府城隍那边打招呼,果然当夜判官就到了。

那边左博然的妻子本来听到相公说撞见判官,还有些不信,可看看桌上字帖,也觉得可能是真的,毕竟是仙人的承诺。

直到过去小半个时辰,两夫妇才再次回去睡觉。

第二天,左博然撞见文武判官登门的事情才在左氏后人中传开,然后言家人也陆续知道了这件事,只不过言家铺子这一片全是自己人,从不会在外面乱传任何事。

时间到了左博然夜遇判官后的第四日。

言家铺子这两天有一个奇怪现象,就是二三十个肌肉扎实的老中青铁匠全都没有正经打铁,而是都在做剑鞘。

有合作从削形到打磨再到上油浆一条龙,也有自己单独完成整个流程的,简直像是传统手工艺作坊,一想到是在为一柄仙剑做鞘,一群匠人就兴奋。

至于此事的始作俑者,此刻则毫无所觉的在均天府城内游览。

行至初到均天府时打听消息去过的那个茶馆,计缘本想将没听完的《黄将军传》给补全,不过茶馆里说书人已经换了一个,故事也不同了。

“这位客官,里边请啊,里头羹饮、生煎、冲泡的茶饮样样有~~!”

一个茶博士看计缘站在门口一小会了也不进来,就走到门前招呼一声。

计缘只是笑着摇头,没有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说书人换了,故事也再是《黄将军传》,他也就显得有些兴致阑珊。

茶博士看着这位远去的大先生挠了挠头,这人也不像是喝不起一壶茶的样子。

计缘并未动用任何术法身法,仅以慢步而行,直接出了城走向那元子河畔的言家铺子。

这次计缘没打算多打扰人家了,该了的事已了,没必要再让言家那边的人一惊一乍,待到行至元子河畔,计缘直接以障眼法消形后,才走入言家铺子范围。

今天稍微有些怪,言家这边一点打铁的声音都没有,倒是有很多木质摩擦声和议论声从铁匠铺子后方传来。

计缘先将之前不告而借的一把伞放归原处,随后寻着声响和气味走向言家铺子匠造作坊后方。

“嘶……”

难得计缘稍显夸张的吸了一口气。

到了现在,凡尘中能惊到计缘的事情虽然不少但也不会太多,眼前这事算一件。

只见几个大棚子下,二三十个赤膊铁匠全都在打磨制作剑鞘,这还是他们手中未完工的,身旁的架子上,地上,已经存放了起码几十个完成品。

从选料到款式,从颜色到雕纹,千奇百怪各不相同……

‘言家人这是吃错药了?’

计缘这念头一起,顿时失笑的想到了原因,根子还是出在了自己这个“仙人”身上。

只是看看这么多个剑鞘,言家人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原本计缘只是打算留下一百文当做买剑鞘钱,然后留张便条告知一声就好了。

可现在这么多剑鞘,计某人可不想当这个冤大头全部买单。

实话说这么多剑鞘,除去那些花哨的,随便挑一把计缘都很中意,他悄悄走到最边缘的一处木架旁,伸手捏住一支朴素的淡青色木鞘,剑鞘随之一起消形。

随后计缘稍稍犹豫一下,还是有些哭笑不得的从怀里摸出两锭一两圆银,以柔劲朝着那边七老八十依然起劲打磨新剑鞘的言老爷子丢去。

“咚咚~~”

两锭银子居然以柔劲在言老爷子的脑瓜上砸出两声脆响,让以为有谁开玩笑的后者,在下意识接住从头上落下的银子之余也莫名暴怒。

“谁?哪个混账拿银子丢我!”

而此刻,计缘戏谑的声音幽幽从远方传来。

“谁让你们做这么多剑鞘的?我不过就一把剑,剩下的工本,你们自己卖剑鞘去回吧!”

声音越来越远,很显然已经离去。

言老爷子立刻捂住自己的嘴,脑门上的细汗也多了不少,自己刚刚那是骂了仙人?

这一会所有匠人也都闻声停下了动作,一时间铁匠铺边鸦雀无声,不少人还偷偷瞥言老爷子看他的反应。

十几个呼吸之后,确认仙人应当是离开了,并没有计较打算,言老爷子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立刻扯开嗓门大吼。

“谁的剑鞘被选上了?快看看是谁的剑鞘被选上了,少了哪一个剑鞘?大家都找找!”

“对对对!快看看少了哪一个!”

“那我手上的还没做好呢…”“还做个屁啊!”

“最好是我最好是我!”“肯定是我啊!”

一群匠人纷纷检查着自己身旁的架子和地面上的剑鞘,期盼着能发现少去其一。

“啊哈哈哈哈…是我!是我!我的剑鞘被选上了!哈哈哈哈哈…我最边上的青漆木鞘不见了!哈哈哈哈,定是被仙人拿走了~~!”

一名三十余岁的铁匠高兴得就差跳起来手舞足蹈了,在那指着木架狂笑不止。

边上的很多铁匠仍不死心,依然翻动自己的作品,最终却只能得出一个没少的残酷事实。

到最后众人纷纷看着那个兴高采烈的铁匠撇撇嘴叹叹气,极其敷衍的恭喜一两句。

那汉子正得意呢,却瞧见太爷朝祠堂方向离开了,立马拍脑袋想到银子还没给自己呢,赶忙追过去。

“太爷,太爷~~~!那银子,银子该给我吧,至少给一锭吧,仙人给的呢,太公~~~!”

“哼,你也知道仙人给的,你懂个屁作用!给你也是暴殄天物,我拿去祠堂供起来,和祖宗牌位放一块,上香的时候大家都看得到!”

言老爷子头也不回,脚步加快,留下这句话将汉子打击得呆立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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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一缘窥天

计缘没急着回城内,而是在城郊外找了一处无人的林野,上了一课枝繁叶茂的大树,在其上盘腿而坐,细看这个剑鞘。

这个剑鞘浑身呈现淡淡的青绿色,应该是用了什么漆料而非木质本来颜色,但渗透性很好也清新自然,没有什么异味,配色很搭青藤剑的剑柄。

木鞘没有任何雕纹和多余配饰,乍一看简直就像是一根青绿色扁木棍,但越倒角圆润触感极佳,只是听青藤剑在背后微微的锋鸣声就知道它也挺喜欢这个剑鞘。

“稍安勿躁,剑鞘还差点火候,否则可经不起你折腾!”

计缘将背后青藤剑抽出,灵气输入伸手一引,有一节细细的青藤新枝自剑柄上抽芽而出并自行脱落,将细枝安到剑鞘上,立刻嵌入其中沿着剑鞘缓缓生长婉转盘旋,大概一指长一个旋。

这速度并不快却也不慢,两刻钟过后,淡青色的剑鞘上多了一道盘旋的翠绿藤纹,少数地方还留有嫩芽痕迹。

嗡~~

青藤剑再一次锋鸣。

“还差点还差点,不急!”

计缘像安抚一个急切渴望得到玩具的孩子一样拍拍青藤剑,然后继续自己的操作。

右手运起剑指,法力犹如细细剑芒,轻刺剑鞘之上,随着手腕和指尖滑动,两句刻文显现。

灵孕青藤,藏锋万丈。

字迹光晕一闪而逝,整个剑鞘也微微震动了一下,又回归自然。

“呼…好歹也是自己的东西嘛…”

看看青藤剑在那锋鸣不止,计缘也是笑了。

“去吧!”

嗡~~

青藤剑带着锋鸣,“蹭”得一声滑剑入鞘,然后就没任何响动了,好似睡着一般。

计缘再次一笑,将青藤剑重新用青布缠好背在背上,标志着短期内一切心结已了,开始细思自己的修行问题。

不同于其他那些道行不深的修仙之辈,计缘甚至不需闭眼便可观现意境,山河之中天地苍茫,高峰之上丹炉鼎力。

一亩丹田烟波浩渺,翻腾充盈着法力。

如今随着计缘自己那套衡量仙道的准则在“德”“法”“心”方面齐头并进,道行也是日渐增长迅速,丹室法力边界已经不再是一亩丹田之地,或许用一亩三分形容更合适。

田虽然还是小,可架不住计某人丹炉大呀,炉中内藏乾坤,三昧真火升腾不息,其中蕴藏着腾腾丹气,随时都能转化补充为法力。

尤其奇特的是,这介于虚实之间的丹室,《通明策》上形容是幽暗中一亮室,意境丹炉架金桥。

而到了计缘这,丹室的一亩三分地周围并不暗,是若隐若现的意境山河,丹田之地的升腾法力则好似烟霞一般将丹田蕴藏,也不知是山河隐于丹田外,还是丹田隐于山河中。

计缘自觉修炼速度绝对是不慢的,或许那些坐在仙府圣境之地的修仙之人也未必比得上他计某人效率。

而棋子对丹气的需求似乎也有自身限制,偶尔量大偶尔几无,凝实的大虚无的少,总之正常情况下不影响计缘修行。

玉怀小练这一基础练气诀的运用也是炉火纯青,虽然还没有大练之法,但身内五行脏器所在本身已经孕育五行之气,所谓大练之法也不过根据自身特性选择一条更合适的修行道路,比如主太白金气或主葵水真阴。

高级是高级的,可没有又不会死,计缘的自我安慰就是,计某人现在就是齐头并进全面发展。

除了法力和身气上面的练法不落下,持续以纯净灵气滋养身魂的导气诀炼法计缘也从不间断,尽可能在每天特定时辰餐霞饮露。

计缘一边感悟身内情况,一边再次摸出随身携带的《通明策》印证自身所学,顺带也往后翻了翻修行相关的高大上内容。

据《通明策》所言,除了法力深厚与否,修行中还有两大关键标志,对于修仙之辈的道行深浅能有一定参考作用,即五气朝元和三华归一。

前者是身内五行之气大成并且灵动十足的标志,与个人修为法力深浅小天地勾连的星辰窍穴多寡和心关修行都有很大关系,并非人人能成就此异像。

《通明策》上曾言,不知从何时开始,修仙中人往往只要五气中有一气朝元,就敢堂而皇之自缢“朝元之境”,算是有些可笑。

而后者三华归一,则真的是道妙“真仙”的象征,寓意修仙者不但精气神汇而合一,天地人三才间也是完满归一,是为玄关大通,非真道高人不能成就,而往往此类高人法力同样深不可测,不太可能有例外。

此外还有一堆对于“道”的理解,和对于术法神通的理解等等从心境到修为的各种解读,更有叩心关、修德行、了清静等各类玄妙之术,从各个方向各种角度力求接近大道。

修行一事真可谓是千般大道万般法决,仙门仙府仙洞仙山仙岛,各家都有各家的理解,又各自对奥妙处弊帚自珍,难以真正归纳统一。

甚至就是明面上的道理,还存有许多相互间“道争”之处,谁也不服谁,《通明策》上讲到这一点只概括一句——甚为伤思。

值得一提的是,若是真正的仙道高人,对“道”会各有深刻理解,往往能对万物规律洞晓玄机,也是很多精妖魑魅渴望“问道”的原因之一。

计缘细细品读一番,时间就已经临近中午,自觉如今心念豁达修行在这一阶段已经算得上纯粹,才放心的跳下树去,准备进城找地方吃饭。

在步行入城中的时刻,就像是之前的印证在心中起作用一般,又像是心境又拔高一层,计缘身上的法力颇有种与外界天地灵气交融的感觉。

而计缘在心念一动间神入意境山河显化,意境中的自身好似变得无穷大,外界的肉身则仿佛自身融于天地一般,步伐都显得虚灵神奇。

颇有种心思通透修仙小成的浑然之感。

这一刻,意境中五颗棋子若隐若现,好似星斗挂天,一种黑子发杀机白子主化生的感觉,第一次出现在计缘心中。

‘嗯?’

让前行中的计缘又有疑惑渐起,而走着走着,身子居然好似踢在水中,感到阻力越来越大,到最后计缘居然发现自己走不动路了。

‘什么情况?有些不对劲啊!’

计缘想要退出意境观想状态,结果居然也不行了,整个人就这么站定在了均天府大街上。

身旁经过的百姓,身上一道道或红或黄或杂色的气机飘出升腾,在计缘眼中是何等的清晰。

‘飘向哪里?’

计缘下意识想的抬头,艰难的转动脖子才能斜望天际。

刷刷刷刷……

眼前的光色好似在黑与白的底色中闪现转换,在虚形与实质中不断变迁,自己的身形好似于现实和虚幻之间无限拔高。

山河何其远,天地何其广,视线则好似没有尽头,其中千道万道无穷道气机弥漫无穷,

白、黑、青、赤、黄等各色紧随显现,心中明悟顿生,仙灵之气、磅礴妖气、腾腾魔气、阴气、香火神气、人道之气、五行之气……

计缘在自觉身体在不断变大不断升腾过程中,眼前世界已经大不相同!

惊愕、震撼、恐惧、不知所措各种情绪交织中,计缘看到,天与地的磅礴浩渺之气,正受到世间一切生灵的无穷气机牵引。

仙道、鬼道、神道、魔道、妖道、人道、灵道……这无穷气机各自混合,形成无数道或粗或细的气机绳索,牢牢扎在天地浩渺之气上。

随着一道道气机绳索的欲念与纷争的沉浮,随着向道之心与邪魔之堕交锋,随着每一次王朝更替大势变迁,每一次的仙魔之争妖邪霍乱,每一次的山河天灾气数变动……全都化为一股股源头劲,撕扯这天地浩渺之气。

计缘仿佛能看到一道道内藏幽红与紫气交融的裂纹浮现天地……

一种模模糊糊感应中的明悟在计缘心中升起: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或许万年,或许几千年,或许更短,天地间大变在即!

这种变化就将最终受到天地间充盈无穷的万物气机而显现,届时是山河破碎天倾地陷,还是否极泰来孕化大千,都是一个未知数。

可以肯定的是,天地大变之际,山河万里也好,无穷生灵也罢,消形陨灭者必然不可计数。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窥天道变迁之际则能生生把人骇死,计缘已经几近生机全无,浑身都动弹不得,只能这么怀揣着无穷恐惧注视着天地苍穹,心海也逐渐死寂。

只是在计缘以为自己就要死去的一刹那,又一种一种隐藏气机在天地间显现。

意境与现实交融的天空,五颗星斗大亮,正是五枚棋子!

原有的无穷变化中,计缘又好似感受到一道道无形无质的虚线牵连万千气机,将整个天地山河以难以形容的乾坤伟力衔接,玄黄之气贯穿其中……

计缘忽然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一个界面有曲有直也无边界限制的棋盘!

轰隆~

无尽心海波涛渐起,重新翻腾出心绪……

“啊~~~~!”

均天府的大街上,原本僵立的计缘一个踉跄清醒过来,双目剧痛之余忍不住右手捂眼,指缝间一道道鲜血溢出。

计缘的惨叫一下吸引了路人的注意。

“哎呀,这人怎么了?”“他眼睛流了好多血啊!”

“这得赶紧找大夫了吧?”“是说啊……”

“这位先生,你不要紧吧?”

“是否需要带你去找大夫啊?”

周围见到这一幕的不少百姓有的惊异,也有的关切,都在计缘周围议论纷纷。

“不,不需要,谢谢!嗬……”

计缘气息紊乱,强烈的痛苦令他死死捂住右眼不松手,左手朝着周围摆了摆,踉踉跄跄的朝前走去。

第105章 衍棋人

即便身子东倒西歪,计缘的步伐却逐渐加快。

‘劫数…劫数……’

心念翻腾间,计缘左摇右晃东摇西摆的前行,漫无目的好似游魂,双目的剧痛毫无减轻的迹象,本就模糊的视线更蒙上一层血色。

计缘右手只是死死压在双目之上,好似不这么做双眼就会炸开。

身体状况很差,可计缘脑海中却竭尽全力思索着两辈子的毕生学识,渴望找到一个答案,了解这天地棋盘和破解之法。

心中思绪乱窜,身子则带着血红之色的目光无神的四处游曳,计缘在这均天府街上摇晃着横冲直撞,潜意识中只为找寻一件东西,而找什么却连他自己也余力想清楚。

‘一定有的,一定有的……’

忽然,在街边一处摊贩前发现了所售卖的一副围棋,刹那间思绪清明,计缘直接冲上前去抓起棋盘棋盒就走,连银钱也顾不上付。

“哎哎哎,你……抢我的棋……”

本来没什么精神的小贩见有人抢东西,立刻要发作,却被计缘苍目淌血的狰狞模样给吓住了,话音从强到弱,居然都不敢追出去抢回棋盘棋盒。

“嗬…嗬…嗬嗬……”

呼吸发颤,有些神志不清的在心中不断念叨着一句话。

‘我是下棋人…我是下棋人……’

状若疯魔的计缘一路踉跄着跑出了城,明明重心摇摆不稳,脚步却不断加快,最后更是几乎化为残影,直奔荒野山林。

一连狂奔一昼夜,直接从均天府城直线奔出去三百余里,冲上了荒无人烟的均元山,一路不顾荆棘藤蔓野草丛生,就是哪荒往哪赶。

计缘在大山中冲窜了许久,一见到前方有一处不过两丈深的山壁石洞,立刻好似找到救星一般,抱着棋盘向其冲去。

踉跄着脚步进入洞壁内,青藤剑随手解下置于洞边,将棋盘棋盒放下,计缘痴魔般盘坐其内,满脑子子之前的画面和恐惧感挥之不去。

打开棋盒取出黑子白子,眼前的已经不再是凡尘棋盘,而是随心意代入的天地大势,随着“啪嗒”一声棋子落下,意境再次纵横天野,计缘开始落子衍棋。

窥得天地大变之契,计缘绝对不能或者也更不敢同任何人说。

他有种近乎能肯定的直觉,自己这个弈棋人窥的是世界之变,行的是偷天换日定鼎乾坤之事,一旦对人说出真意,下场会远惨于当初的青松道人无数倍,怕是他计某人乃至听到此事之人,都会顷刻间一起化为飞灰!

沉重的压力犹如山岳,压得计缘喘不过气来,他必须要自己找到一个答案,无人可求!

曾经在宁安县的居安小阁院中,计缘同尹兆先下棋,半天能下好多局,可是此刻,每一颗棋子落下都在意境山河的虚化气机中经过无数变迁,将已经隐没的天地棋盘投射到眼前围棋盘上,落一颗子就好似托举一座山。

意境丹炉一直真火熊熊,身内法力疯狂运转不停一刻,只为支撑完这一次衍棋。

时间变化对此刻计缘的意识而言失去了意义,却在身体上展露明显。

星斗挪移月升日降,雷雨风云朝阳霞暮

即便此刻境和意的特殊,已经很慢很慢,可计缘却也逐渐越来越消瘦……

一天夜里。

“嗷呜~~~~~~~~~”

有悲凉的狼嚎声在不远处响起,不久后,一头被赶出狼群的苍老独狼在夜色中小心的接近山中石窟洞壁,见到了一个僵在那里的人。

那人身体一动不动,手保持着执子的姿势悬于棋盘上方,身上的衣衫有些褴褛,枯枝落叶堆满身旁。

“吼嗬~~~~”

老狼伏低身体小心的接近洞壁,獠牙毕露之时有涎水滴落。

“嗡~~~”

斜靠于洞壁外侧青藤剑锋鸣自起,剑刃滑出剑鞘仅仅半寸不到,剑锋寒光已使得老狼如入冰窟。

“呜…呜呜……”

受到极大惊吓的老狼夹着尾巴仓皇逃窜……

。。。

大贞元德十五年,宁安县县学之内,今日无读书声。

学堂上的学生中,之前一小半年龄偏大的,除了个别回归家宅生活之事,剩下的那些居然都得到升学机会,前往了德胜府的几个书院。

此刻堂内的学童们最小的七岁,最大的十六岁,全都带着崇敬和不舍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夫子,已经十五岁的尹青同样正襟危坐其中。

尹兆先没有说话,只是在夫子案桌前提笔书写文章,良久之后写完一篇,则将之轻轻吹几下,使得墨汁更快变干,然后放置桌前一边。

见桌上之前书就文章的一张纸上字迹已经干了,就拿过来小心折叠,将之放入一个信封中,随后提笔在信封上写下夫子赠杜明。

写完后将信封闭合放到一旁,叠加到案桌那头已经起了厚厚一打的纸封之上。

做完这些,尹兆先再次取笔,沾沾墨水开始写下一篇。

今天,宁安县县学的尹夫子,要给每一位学生写一封信,就像当初那些辍学归家的学生临走所收的那一封,就像那些个升学去远方书院的学生临走时所收那一封。

整个学堂上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孩子打扰自己的夫子书写,在下头也坐得毕恭毕正无人交头接耳。

这种学堂纪律是出于发自内心的敬重,如今的尹兆先,夫子威严是不需要戒尺的,宁安县县学的戒尺也早就蒙灰已久。

大约又过去半个时辰,尹兆先才将笔放回笔架山,等待最后一张纸上墨迹干了后入封放好。

“好了,书信一共六十有七,全都写完了,一会学塾课了自会一一发给你们。”

这一手尹兆先仿照了自己那挚友计缘,自觉甚妙,或多或少能让学生坚定心气理想。

下面的学生们全都望着尹兆先,看得尹兆先也是有些恻隐,他站起身来笑了笑。

“读圣贤书为何?自是要回报天下,然,当今世道,想要推行圣贤之道却又不太容易,非我一介布衣所能成。”

尹兆祥将一本手书成册的《群鸟论一篇》拿在手上。

“夫子我好歹也是曾经州解试上文章乙等,此番重考自是有心再进一步,也好日后施展心中抱负,夫子一世育千百人,为官治世育万万人!”

“夫子……我听我爹说,官场是很残酷的,庙堂之争殒命不见血……”

课堂上靠前位置的一名十三岁男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这是宁安县县令陈升的次子,名叫陈玉淸,也是尹兆先较为欣赏的学生之一。

其实这两年宁安县夫子尹兆先已经在附近县乃至两三个书院都有了一些名气,盖因其教书育人很有手段,经授学子多明经达意且独有见解,那些年龄大的学子都能凭借自身才学见解入学书院。

导致时有外县人送孩子来宁安上学,也导致县学的学生多了不少。

陈玉清听父亲陈升在去年年末评价过尹夫子,称其人绝对大抱负,所作《群鸟论》和《谓知义》虽然依旧在不断完善,可就目前而言也均非简单书籍,但这种人正气太盛,最易官场折戟。

这些话陈玉清有些害怕,不知为何现在没敢说出来,就怕说出来后自己的夫子就真的回不来了。

尹兆先自然不清楚学生脑海中复杂的想法,只是感受到学子们对自己的不舍和担忧,心里暖暖的。

“嗯,夫子我虽只是一介书生,却也和友人谈论过庙堂,自是对其有一定了解,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兴许夫子我学问不够被刷下榜来呢!”

尹兆先一句玩笑话,也把下头的学生逗乐了,不过当真的或许只有岁数最小的那些学生,其他孩子在心中认为自家夫子绝对能考上。

尹兆先握书负背,望向学堂外园中翠竹,时隔九年再次参考州解试,如今的自己已经三十有六,算不得多老,却也不是个年轻书生了。

只是这一次,心中的忐忑少了很多。

作出两本好文章之后,尹兆先越来越觉得,教育育人重要,可单单在这学塾育人则力过单薄,单薄到就是这两册书都难推出去。

第106章 小阁一杯醉今宵

又过去一会,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书生穿着儒生长袍在门口敲了两下门。

尹兆先见人抱书与之拱手,并伸手引请对方进入学堂。

“周夫子!快快请进!”

“尹夫子!”

周夫子也拱手回礼,然后进来站到尹兆先身边,望向课堂内这六七十名学生,这数量算是很可观了。

“这一位是县中周夫子,尹某离开后,会在今后的日子暂代县学夫子一职,来,大家向周夫子行礼。”

学堂内的学生们闻言纷纷起立,一起朝着周夫子作揖,口中也是齐声诚心问好。

“周夫子好!”

周老夫子抚须点头,对这些学生有了一个不错的初始印象。

时间到了学塾下课,学生们纷纷要回去了,尹兆先就站在学塾院子里,将属于学生的信一一亲自交到他们手中,也会针对个人悉心叮嘱几句。

那种师生间的情谊看得周老夫子也是心中感慨,他教了多年私塾,同自己有深厚情感的学生又能有几个呢。

时近傍晚,尹兆先和尹青父子两一起回家,尹青一直没说话,直到走在天牛坊的小道上,远远能望见居安小阁的时候,尹青才开口说了一句。

“爹爹,枣果成熟了呢!”

抬头望去,居安小阁的院中枣子已经挂满枝头,差不多都成熟了。

“是啊,今年有果且已成熟!”

尹兆先笑了一下。

“说来也怪,自从计先生走后,此枣树两年不开花不结果,倒是今年又挂果了。”

尹青嘿嘿一笑。

“兴许是知道爹爹准备赶考,特意今年结果呢!反正我们又有口福了!”

“你这孩子!”

父子两有说有笑的朝前走去,经过居安小阁,望望那枝头诱人的枣子,隐约间有果香流出。

或许是因为尹青的话提醒了尹兆先,也或许是父子两起了兴致。

回家后匆匆吃完尹母早已准备好的晚餐,父子两就取了居安小阁的钥匙,准备去摘枣子吃了。

晚间红霞挂在天边,小阁门前,尹兆先用钥匙顶开铜锁,慢慢推开院门。

“吱呀~~”

门枢转动的声音响起,两父子还没进门就愣住了,因为院中居然有人!

这人自然不是计缘,而是一位内着圆领长衫,外套对襟直罩衫的年长者,正抬头望着枣树,见院门打开,则转头望向尹家夫子。

“老先生是何人?为什么会在居安小阁的院中?”

尹兆先皱着眉头发问,下意识望了望小阁的围墙,这高度也不是一个老者能翻进来的吧,难道是个江湖客?

老者见尹家夫子只是略一思量,就展颜一笑。

“想必你就是计先生口中的县中好友吧?敢问夫子先生姓名?”

“您认识计先生?”

尹青先父亲一步诧异的问道,而尹兆先听闻对方认识计缘,也是不敢怠慢,拱手作揖回答道。

“在下尹兆先,这是小儿尹青,不知老先生姓名,亦不知先生在何处遇上过计先生?”

老者细看了尹兆先一会,也是朝他拱手回礼。

“老朽姓应名宏,曾经在邻县雨中偶遇过计先生,也是计先生的朋友!”

看这老者举止从容,外表更不像是窃匪,加上对方说自己是计先生朋友,尹家夫子稍显兴奋的走进园来。

“原来是计先生的朋友,可惜计先生已经出远门很久了,来此是见不到他的。”

尹兆先笑着解释。

“嗯,老朽知晓…”

老人笑说间继续望向枣树。

“这两年都过来看过,枣树都没有结果,今年可算是结上了!当初计先生只赠我两粒枣子,实在是不够吃啊!”

“啊?”

尹兆先略显纳闷,这人这两年都来过?毫无印象啊,难道每次都是像这样自己偷偷进来,看没结果就走?

不过听到老人嘴馋鲜枣也是十分理解,吃过这枣子的哪个不是念念不忘的。

于是尹兆先便笑道:

“想必是计先生出门所带枣子不多的缘故,老先生今次来可是赶上好时候了,这院中枣子您尽可吃到饱!”

这枣子计缘本来就嘱托尹兆先分果的,有朋自远方来,想多吃些更无妨了。

对面正望向枣树的老先生闻言眼睛一亮,院中枣枝居然在这一刻有种淅索发颤感,好似正巧刮过一阵细风一样。

“呵呵呵呵……尹夫子说笑了,吃不饱的,也不方便敞开了吃!这样吧,我只吃一口好了,不知尹夫子是否同意啊?”

“一口?”

尹兆先诧异了,同时心中也有些嘀咕着怀疑起来,这位计先生的朋友难不成也非凡俗之辈?

“不错,就一口!尹夫子同意否?”

老者抚须点头,一副我只会浅尝辄止的样子。

“呵呵,有什么不同意的,尹某不过替计先生代管枣果,既是计先生友人,老先生想吃多少吃多少!青儿,我们替老先生摘果。”

“好嘞,摘果咯!”

尹青早就耐不住了,这会终于听到可以摘枣子了,只是还没等他动,那老先生又说话了。

“不必不必,无需麻烦!”

说到这,老者再次抬头,嘴角咧开一个弧度,也学着尹青的口气。

“哈哈哈哈哈……吃枣子咯~~~昂吼~~~~”

哗呼~~~呼~~~

细不可闻的龙吟声中,院内狂风骤起,整棵枣树摇摇晃晃,无数枣子被狂风扫落枝头,随着狂风一起被卷入老者张开的乾坤之口中。

尹兆先和尹青两人站立不稳举手挡在前面又惊又怕。

仅仅过去几个呼吸的时间,这短暂的狂风就停下了,两父子骇然发现,院中枣树上的果子,已经去了至少半数,而枝叶却并无多少损伤。

只是枣树随风摇曳的姿态怎么都感觉有些古怪。

“咯吱…咯吱咯吱……”

边上老者的口中传来一阵阵咀嚼声,大枣的鲜香也随之溢出。

“不错不错,滋味甚佳,滋味甚佳呀!”

尹家夫子现在心脏还突突突得跳得厉害,哪怕已经有了一丝心理准备,可这与想象中的差别也太大了。

“尹夫子,老朽可只吃了一口,绝无食言,今日之事可不能随便向着计先生诬告啊哈哈哈哈……”

尹兆先尽管心脏有些抽搐,可也还是竭力平复心情,朝着老者拱手。

“尹某有眼不识真人了,老先生言必诺行必果,确实只吃了一口,倒是把尹某父子两吓了个够呛,要是还有下回,可希望老先生先提醒一句话!”

应宏从刚刚相遇到吞食枣子都在细心观察尹兆先,观其气也是堂正不凡,此刻听到其人虽然心有余悸却依然洒脱的话,笑着点头道。

“不愧是计先生县中唯一的友人,是老朽吓到尹夫子了,还望勿怪!”

“不敢不敢!”

一来一回,虽然心有余悸,但气氛却融洽起来,摘下一盘枣子,相互在石桌前坐下聊天,说的主要是如何结实计缘,如何成为朋友。

在尹家父子相互补充着说到计缘救下赤狐又和尹青一起将之放归的故事,老者也是喜笑颜开。

虽然老者言语间有些事情明显有所隐瞒,但尹兆先也不问破,更不随便问这明显不是凡人的老者跟脚,只是听和说。

两人相谈甚欢,名为应宏的老者好似突然想到一事,一拍脑袋叫了起来。

“差点忘了!”

说话间变戏法一般从背后取出一个细脖子瓷质酒壶和两个瓷杯,放到了石桌上。

“老朽欠计先生一顿酒,可惜计先生神异,找不着也算不到,来此既是看枣子成熟与否,也是看他回来没有,既然与尹夫子一见如故,就请夫子先替计先生品鉴品鉴这酒的滋味,如何?”

“有何不可!”

尹兆先也是洒脱,虽然很少饮酒,可心想不能给计先生丢人啊,不就喝个酒嘛!

老者笑笑不说话,亲自替他和自己都倒上一杯。

“尹夫子请!”

“应老先生请!”

两人各自举杯饮下,一杯酒下肚,尹兆先只觉甜香淳厚酒味绵长,一股热力在身内流窜,脸颊升起红晕。

“好…酒……”

一句话没说完,趴在了石桌上没动静了。

在一旁只顾吃枣的尹青就慌了,看看老者又看看父亲,明知老者应该不会害自己付清,尹青还是担忧。

“老先生,这…我爹他…他没事吧?”

“哈哈哈哈……无妨无妨,尹夫子不胜酒力,醉了!”

老者举杯饮了自己杯中之酒,乐呵呵的大笑!

“快回家去拿个毯子来替你爹盖上,今晚就让他在院中睡吧!快去快去!”

尹青咽着口水点点头,竟是不敢违了这老先生的意思,赶忙奔出院子往家跑。

等尹青走后,老者笑容微微收敛,又倒上一杯酒,提着酒杯站了起来。

眼神余光瞥向院中枣树。

“呵呵,也请你一杯吧!”

言罢举杯往树根处一倒,酒水没入其中竟是连土都不湿。

等尹青急匆匆拿了毯子带着一脸担忧的尹母一起回来的时候,院中除了一个趴在桌上睡着的尹兆先,已无他人。

第107章 棋衍一梦过三年

尹母先是走近院内看看自己相公,发现他脸颊红红的,趴着睡得很踏实,再瞧瞧院子里,什么人都没有。

“青儿,你不是说有个有点吓人的老先生把你爹灌醉了吗,他走了?”

尹青也是左右看看,又跑到院门外瞧了瞧,都没看到人。

“兴许是走了吧……”

尹母摸摸自己相公的脸,发现有些烫,却闻不到多少酒气。

“青儿,快过来帮为娘一把,我们把你爹架回家里睡去,你爹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也没多少啊,我看爹爹喝了一杯就倒了。”

尹青腾腾腾从院门处跑回来,刚想同尹母一起把父亲搀起来却突然想到那老先生的话,赶忙拦住了母亲。

“不行不行,那老先生说了,让爹爹今晚就在这睡,我们还是别动爹爹了,让他睡吧!”

尹青说话间已经将毯子盖在了自己父亲身上,还小心的将毯子挂下来的部分往自己父亲胸前塞好,并且打了个结。

尹母看得古怪。

“这怎么使得,你爹在这睡万一着凉了呢,他可是马上要赶考去的,别因病耽误了行程啊!”

“娘!那老先生……”

说到这尹青心虚的左右看看,才走到自己母亲身边凑近其耳旁小声到:

“那老先生是计先生的好友,兴许…不是凡人,还是听他的为好!”

尹母一听这话,手上的动作也顿住了。

计缘是个奇人,这话题在两三年前的宁安县中,对于其他乡人邻里来说是个茶余饭后的疑问中带着夸张的闲聊话题,对于尹家人来说则是肯定句。

到了三年后的今天,宁安县还在提起计先生的人已经不多了,估计也就孙记面摊的孙老汉偶尔见到尹兆先了还会念叨一句。

可尹家人是不会忘记计缘的,所以听到儿子这么说,尹母再一深思也就放弃了将自己相公搀回家睡的打算。

“那,就这样让你爹在这睡一夜?”

“嗯,娘亲你放心吧,晚上我会多起夜几次来看看爹爹的!”

尹母听到自己儿子这话,伸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后双手叉腰。

“什么叫多起夜几次,你爹醉酒,难免晚上会难受,前半夜你带了茶水在这看着你爹,后半夜我来替你,知道了吗!”

尹青揉了揉额头,,弱弱的回答了句:“知道了。”

心中总有种娘现在更疼爹了的感觉。

到了后半夜,尹青的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他睡了一小会,听到打更的敲三更梆子已经好一会了,娘亲都没来。

虽然还没入秋,天气算不得多凉,可在这院中趴着睡总归是不舒服的,尹青只好倒了杯茶喝了两口等娘亲过来,结果知道四更天的梆子敲响的时候,娘亲才一脸歉意的姗姗来迟……

第二日黎明。

“喔~~~喔噢噢哦~~~~~~”

天牛坊第一声鸡叫响起的时刻,尹兆先就自然而然睁开了眼睛。

感觉到身上盖了毯子,再一侧头,发现自己妻子也盖着毯子趴在自己身边,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看周围,发现还是居安小阁的院子,石桌上还摆了茶壶茶杯。

“奇了……我怎么睡在这儿啊?”

然后细细一想,尹兆先才想起来昨天的事,有一个不类凡俗的老先生自称是计先生的朋友,不但一口吞了半棵枣树的果子,还请他喝了一杯酒,然后就没中间的记忆了。

尹兆先抬头看了看头顶,枣树果然少了半数果子,看起来不是做梦。

‘莫非我喝了一杯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正这么想着,尹兆先忽然发现枣树上有些不对。

“咦?这枣子怎么有一小部分红了?”

只见枝头有零星枣子已经变成整体的红色,在满树绿色中极为惹眼,不过也就看了看暂时不多想。

尹兆先揉了揉额头,也没觉得有什么宿醉头痛的感觉,再看看自己夫人,怕是在这陪了自己一晚,心中既是感动又是温暖。

本想叫醒她,可现在虽然已经鸡鸣声渐起,但看看天还蒙蒙亮呢,就又不忍心打扰自己夫人。

将自己身上的毯子取下放在石桌上,尹兆先站起身来活动腿脚,坐了整整一夜居然没有丝毫酸痛感,反而感觉神清气爽!

‘明日就启程了!’

。。。

又是一阵秋风来,大地上已是稻田谷米金灿灿,山野云深处也是果挂枝头枫叶红。

宜州均天府地界,均元山深处一矮峰上,有一个两丈余深的石窟,其内有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一动不动的坐在那,眼神一直似开似合的望向眼前的棋盘。

“啪嗒~”

一粒白瓷棋子才落下就在指尖化为碎瓷片,人影身体一震,终于清醒了过来。

“嗡……嗡……”

石窟外侧斜靠的青藤剑兴奋得锋鸣不止,整个剑身剑鞘都在“咔咔咔咔……”抖个不停。

“嗬……”

计缘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干哑的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呼气声。

模糊的视线中能看到身旁的落叶枯枝,能看到山间动物的粪便,能听到秋风吹拂林间的声音,能听到山间泉水的流淌,也能闻到一阵阵成熟或青涩的果香……

清醒的一瞬间,计缘就竭力排空大脑,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任何多余的事,所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吃东西喝水!

“嗬…嗬……”

扶着洞壁摇摇晃晃的从石窟中站起来,计缘踉踉跄跄走出洞去,而青藤剑则在锋鸣声中悬浮而起紧跟在身后。

嗅着果香来到一棵野柿子树下,抬头望去模模糊糊一片,伸手想抓却够不到,反而身体摇晃着差点摔倒。

“蹭~~~”

剑鸣长吟,三年来青藤剑第一次出鞘,整座山头好似透出一层光亮,匹练闪过,野柿子树上果实纷纷连枝如雨而下。

计缘跪倒在地,颤抖着将地上的果实捡起来,这野柿子不过比枣子大不了多少,黄中透红的样子也是分外诱人。

不过计缘根本顾不上什么,一颗颗摘下来就往嘴里送,不洗也不擦,更不吐籽,粗一咀嚼就往肚里咽,吃得速度越来越快,满手满嘴都是汁液。

过去一刻多钟,落下的果实居然全都被吃完,而计缘还不停下,继续在山中疯找,只要是能吃的果子全都吃干净,最后来到一条山溪旁直接“噗通”一声趴倒在溪边。

计缘将头埋入溪流中。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喝水喝到肚子鼓起有收拢,再鼓起再收拢,一口气下来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山泉水,溪中有小鱼小虾山蟹泥鳅什么的也不放过,一一生吞入肚……

“哗啦啦……”

披头散发的计缘抬起头来,任由山上湿哒哒的躺在山石上喘着粗气。

“呼…呼…呼…呼……”

又躺了半个时辰,恢复了一些的计缘才坐起身来。

抬手望望自己掌指,原本瘦如枯骨,现在多少好看一些了,他不清楚在这半日中自己究竟吃了多少野果喝了多少水,只知道之前自己的一切行为仅仅是竭力自保的本能。

这次衍棋花去的时间大大出乎计缘本人的预料,虽然不清楚具体时间,可绝对不短,不过当时的自己意识深受震动,已经不是完完全全的清醒理智状态。

和当初浑浑噩噩的执念中开始衍棋一样,刚刚的计缘在清醒的一刹那就仿照那感觉,以绝强的意志力排空一切其他思绪,只留寻食的本能。

因为计缘也很清楚自己当初的道行有几斤几两,几月不吃不喝没事,但若是更久,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上辈子才走出棋盘的那会,遇见搜救队被点破时间则即死,让计缘曾经不止一次联想到岁远县上河沟村的许老汉说过的“鸳鸯法”。

计缘不敢冒这个险,不敢让自己猜测分析出过去了多长时间,至少在身体得到补充之前不敢。

否则很可能“鸳鸯法”破,一棒打“醒”该死之人,导致自己生机全无!

不过到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计缘缓和了一下呼吸,自嘲的笑笑,起初只是微嗤,后面笑容渐大,最后则笑若疯狂。

“嗤…哼哼哼…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隆隆隆隆……笑声震动四野,山林中鸟兽惊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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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棋道阴阳

笑了良久,计缘才逐渐停歇下来,舒缓气息深深呼吸。

“嘶~~~呼~~~”

身子没动,就这么仰面朝天望着天空,余光中的树木枝丫还是那么模糊,但至少没有完全瞎了,当初双眼飙血那一刻,计缘真的很怕从此完全失明。

还好现在至少还能看到东西,至于有没有清楚多少反倒是次要的了,反正也习惯了。

此刻计缘虽然看起来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可实际上体表并没有多少污垢,连头发也不过是沾了水湿哒哒的贴着,但实际上根根纤毫分明没有结块。

所以计缘身体并无任何异味,至于衣服上的灰尘之类的则是难免的。

视线对着天空,脑海中却在思索着那一场夸张的衍棋过程,棋衍之梦中,自己法天象地推算变迁,虽然无法完全明晰天地大劫的关键,却也得出不少结果。

“哎……”

计缘叹了一口气,首先一点便是,他计某人怕是无缘加入什么仙府名门了,否则计缘自己也将化入其中一股仙灵气机。

在不能确认一手定乾坤的情况下,这么做就是自断棋路,极可能会妨碍意境山河中道化大棋的衍弈。

这就是所谓的虽身在局中,却又要超然局外,轻易不可入局太深。

可计缘又不能真的置身事外,他毕竟也活在这天地中,更有自己的情感,而想要弈棋,也需要一枚枚新的棋子。

洞壁内弈棋衍棋数载,计缘心中对棋招棋路已经有了一丝初步的明悟。

窥见天地大劫之刻,其实很说明了一句话:天生天杀,道之理也,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

正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充气以为和。

所有意义汇聚起来概括就是一个简单的词——和谐。

计缘并没有什么以一己之力抗衡无量大劫的想法,他没那么伟大的心和力量,但却清楚自己可以落子牵引,布局天下因势利导,尝试汇聚众生之力来铺垫抗衡。

至少这样,便是失败了,计缘也问心无愧!

作为一个励志成仙之人,得知对天地苍生而言如此恐怖的劫数,又知道自己确实有能力影响甚至改变结果后,任谁也不会有‘几千年后的大劫关我屁事’的想法,何况真成仙了,总是要面对的。

做不到得做,做得到更得做!

提升修为是必须的,否则棋还没下完,计缘自己就寿数耗尽。

寻访天下有缘人也是必须的,这“人”代指天地间的人神鬼妖灵仙佛,甚至是魔…并且要尽可能将有缘人约定成棋令其成长,否则棋下到一半无子可用!

北斗肃杀南斗化生,黑白棋子各有妙用!

缘分无大小,便是凡尘一稚童,将来也未必不能影响人道气机,但缘就是缘,滥求不得,弈棋人和棋子都不可失却初心。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依然消瘦的计缘稍显摇晃的站起身来,双拳紧握在身侧,抬首以模糊的视线望天空风云变幻。

‘阴阳相合两仪现,天地大同化无极……这天地只有一次机会,但时间还算充裕,我计缘却还有的是机会,恒心常在,棋道阴阳,我们走着瞧!’

在山风中站立许久,计缘终于渐渐恢复了平常心,脸上的皮肉也回来一些,不再如之前那般可怖。

伸手捋了捋湿漉漉的长发,那根木簪子不知道跑哪去了,再看看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好不算衣不遮体,但应该也经不住大力撕扯。

“哎……搞成这副鬼样子!”

叹一口气,计缘一挥手,五枚棋子齐现,山间灵气滚滚而来……

时隔三年,计缘从心境到修为都已经不同以往,变化最大的是心境,可又好似没怎么变,但再看却又有变化,似是由心而向之而成“真”。

修为倒是直观,五行之气感应天地气机,虽然距离圆满还差了很长一段路,无朝元之实却有朝元之象,只是因为法力拖了后腿。

一番修炼过去两个日夜,计缘已经恢复到精力充沛法力充盈的状态,丹室之地已超十亩,算不上道行浅薄之辈了,而意境丹炉中熊熊真火更是壮观,甚至让丹炉连通法力丹田的金桥上都弥漫起一层焰光。

但尤为神奇的一点是,计缘发现自己现在真的算是污不染身,他不会避尘术也没刻意施展其他术法,却纤尘不染。

风尘刮过却滑离己身,哪怕是溪流中被搅浑的泥水方才被长发带起,却只见污泥快速脱落,而净水残留发梢。

这是一间让计某人自己都纳闷的事情,因为连《外道传》和《通明策》上都没有类似的记载。

当然,计缘可不会讨厌这种事情。

迈开步子在山中纵跃,引手一招,青藤剑就自行飞来落入计缘手中。

“呵呵…这三年辛苦你了!”

嗡~~~~

长剑在计缘手中轻鸣,并无任何幽怨之意。

不消片刻,计缘回到了之前盘坐三年的石窟,发现那个木棋板质量倒是不错,摸上去除了边角发腐整体依然完好,倒是棋盘上有不少碎裂的陶瓷子,两个棋盒已经空空如也。

在石窟中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自己的行囊和雨伞,当初应当是还落在客栈中。

包袱里头倒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一套腋下开了道口子的衣服,和一卷竹简棋经,《通明策》和《外道传》连同钱袋一起都是随身带的,也包括玉怀山的两枚小玉签和魏无畏的玉佩。

“倒是这棋盘子……当初应该是抢来的吧……”

计缘摸了摸脑袋,这应当是除了上辈子小时候抢糖果之外,两辈子以来头一次不给钱抢了东西就跑的。

随手一招,地上一根枯枝就飞起落到计缘手上,剥去树皮折断多余枝丫,一根六寸长短稍显弯曲的光洁枝丫就出现在计缘手中。

把头发一捋一盘,顺手用木棍一插,简单的髻发就以成型,看似如三年前一般散漫,却更显自然。

“走,再去一趟均天府城吧!”

计缘像是冲中青藤剑说了一句,也像是自言自语,一步跨出游龙意随,好似缩地而行……

第109章 怪买卖

在前往均天府城的路上,计缘也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之前才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看不到天地大劫,而是要等到衍棋之前的那个时候。

计缘在想不通的时候便定一个假设,然后就发现,如果是才到这个世界之时发生这件事,那计某人十死无生。

而在之前那个关口,刚好是计缘自觉修为水到渠成的时刻,是当时自觉一阶段完满的时间,身心契合自然,又有青藤剑在身。

或许差不多刚好到了一个能够承受的点,某种玄妙**引发了计缘观劫,令他知晓了此前不明的诸多事。

事实证明,算得上千钧一发。

实际上计缘老早对此也隐有感应,棋局棋子两辈子的经历也让有过一点心理准备,不过那会他认为很可能需要有棋子完全凝实成型才是契机,没想到看得是自身承受力。

至于设立棋局的大能是谁,为何当初牛头山的棋局如此萧索,他们是死是活,又为何需要他计某人弈棋,就不是现在的计缘能搞清楚的了。

。。。

这到了入秋的季节,均天府大街上卖的东西更加多样化起来。

因为时令关系,此刻府城内的瓜果较为丰富,计缘还未入均天府城,里面热闹的叫卖声就已经传来。

几乎隔一段就能闻到果香听到叫卖,石榴、橘子、柿子等等不一而足。

有过一回经验的计缘这次自然不会直接衣衫褴褛的现身,而是掐了个障眼法模糊视线,入城直奔衣料店。

计某人会的术法掰着手指头算就那么几个,都差点给他玩出花来了,尤其是此番衍棋带来的心境神意的提升对术法的使用更是有质的影响。

计缘在城中寻声找到了一家中规中矩的衣料店就进去,店内正好还有两个女子在看衣服,让计缘还没进店就嗅到一股淡淡的胭脂水粉味道,估计不是普通百姓,毕竟寻常人家的女子谁会在平时喷洒这东西。

“这位客官,您是要看布料呢,还是衣服,还是要量身定做还是买现成的?我看您身材匀称,店里头的好些个衣服都合适的!”

店里伙计就掌柜一人,看一身斯文朴素的计缘进来就立刻招呼上了,不过虽然看不到计缘的褴褛衣衫,却瞥见了头顶那古怪的“发簪”,怎么瞧都像是一根弯弯曲曲的树枝,顿时眼神就稍显古怪了。

边上女子好似刚看到中意的东西,呼唤着掌柜。

“掌柜掌柜,这桃花红色的绸缎真好,多少钱一匹,做衣服的话怎么算呢?”

一张口不是几尺而是一匹,掌柜顿时乐了。

“嘿嘿,两位姑娘真有眼光,这几匹粉绸可是从婉州大老远运来的,蚕丝织就,你们摸摸,多滑腻,做成衣物必然是既舒适又美艳!”

“哎呀问你怎么算价钱呢!”

其中一个女子不耐烦了一句。

“奥呵呵,这毕竟是婉州运来的上好绸缎,价格自然会贵一些,这一匹…十两白银!”

十两?

两女子还没说话,计缘就稍有些惊愕了,这丝绸果真是价比黄金,一匹布也就做几身衣服而已,却抵得上百姓家一两年消费,难怪寻常人家根本消费不起。

“好,就要这一匹了,给我包起来,衣服我们自己会找人做的!”

“哎哎好好,这就包起来!”

掌柜的喜笑颜开,这两姑娘居然连价都不还,今天真是赚到了,还在取绸呢就见到计缘也学着两姑娘刚才的样子,伸手在挂起来的各种丝缎上细摸。

“这位客官,哎客官,呃哈,这个…本铺小本经营,这边都是娟、绸、绫,那个……”

掌柜的尽量委婉的表达自己的担忧。

计缘把手缩回朝他笑了笑。

“好的,在下只是摸一摸看看如今的丝绸有何不同,掌柜的,帮在下挑两身,不,挑三身衣物如何?”

为了避免麻烦,计缘说话的时候已经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立刻让掌柜的喜色更盛。

“好好好,客官稍等,我先替这两位姑娘将绸缎包好!”

两位女子这会也在悄悄观察计缘,毕竟店内就四人。

来人眼神就没落到过她们身上过,或者看到也只是一眼扫过。

她们倒没有什么美貌被无视的气愤,而是奇怪来人的视线好似根本看不清似得,方才摸布也是只凭手感,眼睛根本没看布。

而且衣着倒罢了,那髻发好生散漫却又起不了厌恶之心,一根树枝当发簪照理来说应该是十分滑稽的,可看着却笑不出来。

计缘进店就扫过两女子一眼,其气还真说不上富贵,倒是气血旺盛,再听两人呼吸绵长,八成是练家子,但也不想过多理会。

“两位姑娘,桃花绸包好了,这银子…”

“呐,不少你的!”

“哎哎好!”

掌柜的赶忙到台前提起小秤称重,确认过后才将绸缎交给两人,等目送两个女子走后才立刻招待计缘。

“客官久等了,您要什么款式,儒衫长袍、对襟长衣、劲装束身和常服,本店全都有现成的!”

“嗯,给我来一套青衫一套白衫一套灰衫,全都要宽袖长袍,对了,内衬也要带上,衣裤都需要。”

“好嘞,就是从内到外一整身,知晓了知晓了,我先给您量一量身手长短。”

掌柜的从柜台上去了木尺,来替计缘丈量,三两下就量好了数值,只是错觉性的感到这个客人身上衣物的触感有些怪,但也没多想。

像是为了缓和自己之前言语的冒失,在给计缘挑衣服的时候还和他攀谈闲聊。

“刚刚那两个女客也真是奇怪,明明不丑,非往自己脸上乱点花,也不知道是真不懂妆容还是刻意如此。”

“呵呵…兴许是真不懂吧,不过掌柜的刚刚怎么不提醒她们?”

计缘闻言也是笑一句,反正他又看不清。

店掌柜瞅瞅外面。

“这哪能啊,富贵女客最是不可招惹,尤其是样貌,我那一说,她们能识得好言还是恶语?”

“哈哈哈……有道理有道理,掌柜的是个明白人!”

计缘也是乐了,将之前的压抑都扫去少许,难得有种听到上辈子段子的感觉。

“嘿嘿,是吧,来,客官您试试这几身,绝对合身!”

谈话间,掌柜已经替计缘挑好了外衣…

等大约一刻多钟后计缘从衣料店铺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崭新的白衫,还提着一个购自店内的布包,里头装着另外两身行头,总共也就花去六百文钱,和那匹桃花绸一个天一个地。

至于手中还托着的一团破烂衣物,计缘双手合掌一撮,这些破旧衣物在两手之心化为碎末飘入街道沟渠板下。

计缘此刻所行进的方向,正是前往当初抢棋盘那条街的位置所在,商贩如非必要一般也不太喜欢换地方卖东西,很可能那小贩还在原处。

刚刚在衣料店和掌柜闲聊,已经旁敲侧击的了解到已经是元德十五年,和计缘原本隐约的估测相差并不算大。

中途还买换了鞋履,再走了大约不到两刻,计缘就凭着感觉寻到了之前那条街,果然又听到了那小贩的声音。

“玉饰,新到的玉饰,玉镯玉佩玉戒指,都是好玉啊~~~~”

小贩吆喝得起劲,但停下来在摊位上看的人并不多,正口渴拿起竹筒罐子喝口水的功夫,发现摊位前已经站了个白衫先生。

小贩精神一振,赶忙招呼。

“这位客官,看您一定是个学问人,买块玉吧,读书人不是都说君子好玉君子如玉,您瞧瞧,我这边的这几款玉饰,多绿啊!”

计缘虽然看不清这些玉器的具体样式,但玉这种东西很特殊,好玉自有气息,如魏无畏送的那块玉,摊位上的这些,别说气息,他伸手一摸灵气一探,就知道不但做工差,玉质也是劣等。

计缘略过那些绿色的,挑了一根颜色偏灰墨的簪子询问小贩。

“这簪子多少钱?”

小贩看了看,这粗料玉簪在他这摊位中都算是最差的那类的,看看计缘的样子,犹豫了一下,报了一个价。

“三十文!”

“呵呵…一根玉簪才三十文呐?我看不够,不够的,我觉得它…值一两!”

计缘自说自话,拔掉头顶的树枝,直接将玉簪插到发髻上,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小把碎银,只会比一两多不会比一两少。

“给,这玉簪值这个价!不用找了,呵呵呵…不错不错,这玉簪真不错……”

小贩呆呆的用手捧住计缘递过来的碎银,有些发懵的望着这宽袖白衫先生自说自话,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人,就这么走了?’

等计缘快要走出二十步的时候,小贩像是才回过神来,望着手中的银子。

‘这得有两三个月的赚头了吧……’

小贩犹豫再三之后,最终还是咬了咬牙。

“喂~~~~那位客官~~~客官~~~那玉簪值不了这么多~~~真不用!”

计缘停住了,脸上带着笑颜,颇有深意的回头望向那边的小贩。

第110章 知足常乐

“客官~~~真不用这么多的~~~”

小贩其实一喊出口的瞬间就有些后悔了,可既然喊都喊了也就不管那么多了,悔是悔但心里还是有些畅快的。

不过小贩见那位白衣先生只是在二十步外远远的望向自己,却没有回来,只好同旁边一起摆摊卖柿子的老倌说了一声。

“陈叔,您帮我看一下摊位,我去追一下那位客官,马上回来的!”

“哈哈,去吧去吧!”

这老倌刚刚还有些羡慕嫉妒,这可是白赚一两多,现在反倒有些佩服这年轻人了。

见老倌答应,小贩赶忙绕出摊位朝计缘追去。

因为刚刚那几声喊叫,边上或驻足或慢走回头的看客也有一些,纷纷议论着什么事,也有见到始末的旁人小声讲解,另有见尾不见头的人一起猜测。

那一头,计缘也不走,像是就这么站着等小贩追来一样,见其人真的出了摊位追来,双目多微微睁开少许。

小贩三步并作两步走,很快到了计缘跟前,将手中的银子递过去。

“客官…实话跟你说吧,这墨玉簪子就是粗料雕的,顶多就值个二三十文,一两多…我收着有些烫手,您要是给个五十文我也就收了…您要真喜欢还是给我铜钱吧,大钱银两我也找不开!”

一口气把这句话说完,小贩气都通顺很多,只是发现自己匆匆说完了,对面的白衣先生却什么话都没说,就盯着自己上下看看。

‘难不成我说话太快他没听清?’

正这么想着呢,计缘终于开口了,但话题却和簪子银子无关。

“敢问小哥姓甚名谁啊?”

“啊?”

小贩有些愣,对方也不接银子,而是问自己名字?

“我叫林田,一直在这块摆摊的,客官您倒是把银子拿着啊…要不这玉簪我不卖了还不成吗?”

“不急不急,这玉簪我喜欢得紧,今天是买定了,不过我就是还有一个小小的疑惑想问一问林小哥,若我这次给的是一两金子,你还会追出来还我吗?”

这问题问得着实莫名其妙,但也引人遐想,林田稍一纠结还是老实回答

“客官您说笑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一两金子呢,也回答不上来呀,不过这么多钱,说不准我就拿钱跑了哈哈……”

计缘眉头一展,这才伸手接过小贩手中的碎银子。

“不错,是我问得不好,走,再去看看你的摊位,对了,据说均天府醉香楼菜肴不错,林小哥有没有去过啊?”

“啊?”

小贩闻言则越来越发懵了。

正午时分,小贩林田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这么莫名其妙的随着那位姓计的白衫先生一起到了醉香楼。

现在的林田和计缘面对面坐在醉香楼三楼,看看左右和楼窗外的风光,稍显拘谨。

“计先生,您这也太破费了,我就是送您一根粗料玉簪……听说这地儿死贵!”

看着林田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样子,计缘也乐了。

“再贵还能顶得上三年饭钱?”

计缘这又是一句让小贩听起来莫名其奥妙的话,这种时候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鱼头汤白斩鸡来咯~~~烩白菜蒸肉糕来咯~~”

客栈小二拖着长长的菜名尾音,居然一手一个托盘,托着两个盘子一路小碎步到了计缘他们的靠窗桌前,这平衡性也算是熟能生巧练出来的了。

林田和计缘不等小二说话就赶忙主动搭把手,帮他把盘子放下,将里头一共六个菜端出来。

“这是包头鱼汤,这是白切鸡,这是酱醋碟,这是烩白菜、蒸肉糕和炒三鲜,这是芙蓉羹,得趁热喝,这事自制米酒,对了,这盘柿子是附送的餐后果品,客官,你们的菜上齐了,有事招呼一声便是!”

店小二手脚麻利语速也不慢,快速将菜都介绍了一遍。

“好,多谢小二哥!”

计缘朝着店小二拱手致谢,一旁林田有样学样的尴尬拱手。

“哎哎,您慢用,您慢用!”

见小二点着头离开,计缘则招呼早已经垂涎欲滴的林田动筷,并且率先夹着白斩鸡沾着料吃了起来。

林田一见计先生开吃,哪还抑制得住,也吃了起来,这种大酒楼的菜肴可是一年到头吃不到一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田已经吃得打饱嗝,而计缘在又喝了一点鱼头汤之后停下,看着在那顺肚子的林田问道。

“林小哥,这玉簪我是真喜欢,一顿饭怕是还不够……”

“别别别,大先生我怕了您了,您到底是不是咱林家哪个发达的亲戚啊……要不您先吃个柿子吧,这柿子甜!”

听到计缘又开始了,林田这是真发怵。

“哈哈哈……柿子我暂时可不想再吃了…林小哥,容计某再多同你空谈几句。”

“唔,这柿子真甜…啧…先生您说!”

计缘一只手在桌上以两只打着拍子,一边望向窗外,耳中倾听市井中的嘈杂。

“若是给林小哥一个选择,你是选激流勇进大富大贵,还是小富即安平和度日啊?”

计缘说完,睁大双眼转头望向林田,眼睛虽然施了障眼法,却让林田顿下了手和嘴。

周围的嘈杂声都好似弱了不少,林田没注意到这点,却让他不由放下了半个柿子用手抹了抹嘴,隐隐有种仿佛面临人生中重要关口的错觉。

“计先生,我没啥学问也没啥志向,想的就是取个老婆生两个娃,能安稳过这辈子,能给父母养老送终,也有人给我养老送终…就很知足了!”

闻言,计缘叹了口气,双眼又微微闭上一些。

“只是,人是会变的…得到越多渴望就越多,当然若能知足常乐自然是好的,好了林小哥,你嗓门大,劳烦喊一声小二,就说这边结账。”

“好嘞!”

林田又拿起那半个柿子,腾腾腾跑到三楼楼梯口往下喊。

“小二~~~三楼靠东窗结账~~~”

“来咯~~~”

楼下的小二就像是同林田飙嗓门,各自吆喝带着婉转感。

见林田跑开,计缘右手沾了一点杯中米酒,在桌上水写一个“遂”字,然后中指一敲桌面,这个酒水痕迹组成的字就随着指尖一起引到空中。

中拇两指相扣,屈指一弹。

嗖~

这个水字“遂”迅速飞往楼梯口,林田恰巧此时转身。

啪~一下,“遂”字正中眉心。

林田只感觉额头一凉,伸手摸了摸,没感觉到什么东西,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之后也就回桌边来了。

‘那柿子比陈老倌卖的还好吃,得多吃几个。’

计缘笑笑,望向窗外天空,耳中偶然听到楼下有几个读书人正带着些许兴奋感在议论着州府科举之事。

“已经是桂榜将晓之际了啊……”

挥手间,袖内白子已现,比起三年前,其凝实程度居然仅差近两百年道行的虎妖陆山君一筹。

第111章 红夫人

稽州春惠府,科举州解试的贡院所在,一群或胸有成竹或焦虑慢慢的考生等候在外。

贡院是科举考试各级层都会有的一种考试专用场所,只是根据级别不同规模也会有所不同,在县试府试中取得资格的考生,就会到一州州府所在参加州解试,稽州这边则是春惠府。

春惠府贡院檐高屋深,是一间占地面积相当大的闭合大屋,内里有木门屏风等物,隔成一个个简易小单间,所有考生都要在此单独完成文章。

不过此时正是临考前的一段时间,也是所有人最紧张的一段时间,包括尹兆先在内,一群大大小小的书生贡士已经在贡院外排成长长的两列,前后不时交头接耳或翻阅书籍。

与计缘上辈子不同,在这里候考的考生,以成年人居多,尹兆先虽自嘲不再是年轻书生,可实际上他的年龄在这里真算不上大,队列中甚至不乏头发花白的考生。

尹兆先倒没有临时抱佛脚,只是颇有些感慨的望着这间贡院。

想当年的尹书生意气风发,县试轻松夺魁,府试位列甲等,州解试却最终以三位之差无缘甲等,失了前往直隶京畿府的资格。

科举失利让尹兆先颇有些一蹶不振,加上家中有长辈病逝,妻儿需要生活上的依靠和照料,在宁安县就这么安顿下来。

有些书生可以靠着自己妻子供养一直坚持苦读不断参考,而尹兆先却不是这样的人,也不希望让妻子受太多苦,以他的学识,县中富户多得是人请去当夫子。

安逸的生活虽好,有时候却也会消磨锐气,哪怕家里生活好了也有积蓄了,尹兆先却没动再次参加科举的念头,直到三年前计缘离开时留书一封,让他得以明志。

这会有州府官员从贡院检查完考场出来,朝着一旁维持秩序的差役点头。

官差在胸肺鼓荡真气,出口高喊:

“本次州解试现在开始,各位贡士可携带笔墨砚台食盒等物,纸张清水由贡院提供,入贡院前请自备报考信件官文等物,并接受差役搜身,现在开始入场~~~~”

此次参考者足有数百人,绝大部分都是从稽州各府各县凭借才学披荆斩棘考上来的,位置排在前头的一些个贡士考生耳朵都被差役吼得嗡嗡直响。

由多名会武功的差役逐个搜身,并检查随身物品,甚至会用筷子翻翻贡士们食盒内的食物,看有没有藏什么。

而边上坐着的四位官员则逐一查看每个贡士的官文,确认来人的身份。

整个过程除了没有摄像头和偶尔存在关系户,实际上比现代学生参考更为严格。

尹兆先提着自己的备考盒,里头除了文房用具就是购买自贡院附近酒楼的“贡士餐”,他还在被搜身的时候,边上的一个查看公文的州府官员突然朝他问道:

“你就是尹兆先?”

尹兆先愣了一下,朝他拱手。

“正是,这位大人认得在下?”

“并不认得,不过我去华风书院的时候有看过学生所带《群鸟论》的童生篇和巡回夜游篇,算是有些意思。”

尹兆先赶忙再次作揖。

“小生拙作,不敢当大人夸赞之言!”

“嗯,进去吧,希望你能位列甲等。”

“学生自当尽力是!”

这位官员提笔在簿册上将尹兆先的名字打钩,并递给他牌号,示意差役可以放行。

目送尹兆先进入贡院,这位官员抚须过后才继续审查下一个贡士。

贡院内部,隔间同当初已经有了一些细微差别,尹兆先看了看牌号,找到属于自己的“丁二十七”号。

大约等了两刻钟,所有学生都已经入内并找好位置后,还有考官逐一检查官文和牌号,确保无人坐错。

考场前端,已有考官站定高喊。

“今日考试时间为两个时辰,时辰一到即刻点收卷香,燃尽之前交卷,否则作废!现在,亮考题!”

随着话音落下,考场四面位置均有差役挂起白布为底的大字牌,其上书写了本次的考试内容。

考题有两个,分别是“论策:治旱”和“誉秋诗词一篇”。

同县试府试不同,州解试已经不再过于侧重默写文章等基本功,而是开始注重能力,今年居然尤为罕见的在州解试上出了论策题目,引得不少考生在下面议论。

“肃静~~~~”

差役运气大吼。

“考试开始,漏刻开,敲响锣~~~~”

一旁官差握紧木布锤,重重打向铜锣。

“当~~~”

声音落下,就像是在所有贡士心头敲了一下,人人赶忙凝神坐好,有的苦苦思索有的则已经开始动笔……

诗词相信难不倒大多数有才学的人,难的是论策,尹兆先倒是思路鲜明,治旱这种事或许百人所写都千篇一律,而真正能写出点有用东西的书生不多,尹兆先是例外之一。

‘天旱,非一灾之祸也,所谓民以食为天,旱起则**至,**引疫病降,治理不善则怨愤起,以戾生瘴则殆也……’

落笔如有神,挥毫墨不停,尹兆先一开篇书写连贯而就,不但思路清晰并且因为时时临摹计缘字帖,书法也大为长进。

。。。

考后交卷自然到了紧张的批阅时间,州府不少官员参与其中。

尹兆先一篇《治旱论》最后甚至连知府兼知州都看过了,虽然稽州几乎年年风调雨顺,但官员不是定死一地的,很多也曾经历过外州旱灾,知道尹兆先这一篇全方位考虑文章的分量。

知州李厚甚至有言:“其文虽亦有少许空洞遐想之处却胜在全面细致,才浅力薄之官员,已可据此策治旱也!”

算是极高评价了。

。。。

因大贞的州解试往往在秋季举行,发榜之时多为桂花盛开时节,遂又称“桂榜”。

半月之后,春惠府贡院外桂榜揭晓。

尹兆先没有同旁人一样拼命挤到最前头的去瞧,结果已经定下,不是你在这挤破了头就能改变的。

不过榜单上有些位置,不需要挤得太前,也能在外围看得清楚。

稽州桂榜最上端的名字最大,第一列以大字书写:

一甲解元:尹兆先

“尹兆先是谁啊?”“他是解元?”

“谁认识尹兆先?”“不知道啊…”

……

前方的诸多议论声逐渐传到后方,尹兆先虽然早就预料自己会取得甲等,却从未奢望过解元,这会心脏都抽了两下,赶紧自己揉了揉。

到了州解试开始,一直到会试和殿试,第一名取“元”字,分别为解元、会元、状元,哪一个都是光宗耀祖的成就。

以后别人称呼尹兆先,很可能就会敬称一声“尹解元”。

随着最后榜单身份的揭晓,不管是否真心实意,朝着上榜者恭贺是惯例,尹兆先自然曙是瞩目的焦点。

当夜州府官方举办庆贺上榜贡士和内外帘官的鹿鸣宴,即便尹兆先认定自己不胜酒力,也不可能在那种场合下不喝酒。

到最后被差役搀扶送到客栈的差不多已经不省人事了。

半夜,自春惠府城外有一红影若隐若现地游曳而来,到临近城边则犹如散步几下走上城墙跨入其内。

城中还亮着灯火的地方不多,红影如梦如烟的走在街头,忽然看到有阴司巡游路过,则笑嘻嘻的闪过一边街角。

“嗯呵呵呵……”

等两位巡游带着阴风经过,红影笑着继续前进。

过街过坊速度绝快,好似有着自己的目的,很快就来到了贡院附近的桂香客栈外。

抬头望了望客栈,红影好似一根红丝带一样滑入客栈二楼。

客栈内偶有喉咙中嘶哑痛苦声传出。

“嗬……”“呃嗬……”……

片刻后,红影终于找到了尹兆先所在的房间。

“咔嚓~吱呀~~”

房门自动解锁打开,红影走入屋内,身后房门又自动关上。

眼神撇过桌面,上头可见一甲解元的官文。

“呵呵呵呵…尹解元…”

红影滑到床边,一只红指甲长长的纤白之手顺着抚过尹兆先胸膛,尹兆先身上正气应激而发,显现浩然之像。

红影身子一震,手臂居然被弹开,而尹兆先也立刻再此时清醒。

望着房中突然多出一个女人,尹夫子一下往里缩了缩,显得有些惊慌。

“你你你……你是何人?夜入男子房间,成何体统!”

“呵呵呵…尹解元,你可以叫我红夫人,好多年没见到如你这般读书人了,你看我美么~~”

女子坐在床头,身裹轻纱,侧脸朝着尹兆先回眸。

原本只是想吸些阳气寿元,现在则眼神深处已经透着森然。

只是尹兆先现在却头皮发麻手脚冰凉,浩然正气应激之下,有那么一瞬间,好似看到一具红色骷髅……

‘这是妖怪啊……!’

第112章 动我计某人的朋友?

尹兆先现在脑海中正急速思索着该怎么办。

第一个否决的就是大喊救命,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确信刚刚不是错觉,眼前的这个女子根本不是常人。

不同于曾经的好友计缘和当初夜遇的老者那种仙道奇人之流,眼前的这个明显是鬼妖一类,他这一喊怕是会当场断送性命。

强迫自己装作没看出什么的样子,尹兆先拿出那股夫子气势。

“这位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尹某已经有家有室更无妾娶之意,你还是出去吧,不要坏了我们双方的清白!”

尽管心中惧怕,但尹兆先还是稳住心神流利的说出这番话,他不点破,期望眼前女子能自己退去,这里毕竟是稽州州府所在,说不定对方有所忌惮。

红夫人在那搔首弄姿一番,却发现这个书生居然没中魅惑,倒是略显惊异。

‘传闻身具浩然正气者不惧邪魅之惑,难道是真的?先破了他浩然气!’

念头一转间,红夫人娇滴滴酥麻麻的开口。

“尹解元,你家中妻子可有我这番曼妙身姿,可有我这般美貌啊~~”

红夫人站起身来扭动一下身段,一手抚在小腹,一手轻捂嘴唇朝着尹兆先笑笑,一股肉眼不可见的粉气飘散。

尹兆先只觉得小腹发烫呼吸有些急促,明明头脑清醒却不由自主,咬紧牙冠,狠狠瞪了一眼红夫人。

“你这女子,好生不知好歹,父母生你养你,你却来此作践自己,尹某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这一喝半是真怒半是宣泄恐惧,声音一出身上浩然气徒然盛气,闪出一阵淡淡白光。

只是这白光虽然自有一股凌冽气势,但毕竟还浅,到红夫人身前却眯眼挥袖便散,也红夫人的耐心也散去了。

“哼…有趣,尹解元,实话告诉你…”

红夫人说话间已经伸手一摄,尹兆先发现自己居然浮空而起,朝着对面红影而去,被一只指甲长长手卡死脖子。

手臂同浩然气碰撞摩擦出一阵阵细微的电流,令红夫人微感刺痛,但她却毫不在意,而是将脸凑近窒息痛苦中的尹兆先。

“便是连这春惠府城隍我都谈不上有多惧,你一个小小的凡人书生是逃不出我手心的,呵呵呵…嗬嗬嗬……”

娇笑声道最后都有些空洞嘶哑了……

尹兆先脸色一阵苍白一阵青红,死死抓着脖子上的手爪,浩然气同妖气碰撞下窥得血色骷髅面貌。

被掐得窒息之下尹兆先已经意识都有些模糊,脑中浮现自己妻儿的画面,也浮现执子而弈的奇人好友计缘。

“妖,妖…妖怪……计先生…救我……”

此时此刻,远在均天府一间客栈内的计缘徒然惊醒,手中浮现一枚白子,发现其上黑气缠绕明灭不定。

“尹夫子!?”

通常而言计缘是感受不到棋子的日常变化的,但在某些关键节点上却能得到一种天心感应,而此刻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凝神静气之下,计缘甚至能从棋子上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凶恶妖气,棋子上虽有浩然之气升腾却太过弱小。

‘尹夫子很危险!’

作为计缘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此刻对方陷入危机而计缘却束手无策,一时间焦急非常,计缘甚至不知道尹兆先遇上了什么,只清楚绝非凡俗。

‘得想想办法,得想办法!’

强行入定显化意境山河,棋子收入山河中,天空其他四枚棋子都安然无恙。

计缘好似一个虚幻的天地巨人,手执星辰巨子皱眉苦思。

猛然间望到远方高山之巅的丹炉,原本第一个念头想的是为棋子补充丹气,而第二个念头则是三昧真火。

炉中真火有没有用是个未知数,这白子能不能承受住炉中真火也是个未知数,但尹兆先显然已经危在旦夕,根本容不得计缘多想,只能照着灵犀一动的想法尝试。

恍若道融天地随念而动,意境山河中的计缘一瞬间就浮现在丹炉旁,透过孔洞能看到其内燃烧的熊熊真火。

引摄一缕丹气注入白子,令其暂时稳固,刚想将之在丹炉里滚一滚,却猛然顿住动作。

计缘口中含音而发“敕~”

随着道音落下,丹炉周围浮现自衍棋之后就已经汇聚成云的玄黄云彩,小心斟酌之后计缘引下一缕玄黄之气包裹白子。

‘尹夫子,挺住啊!’

不再犹豫,毅然将白子投入丹炉。

轰~

白子窜过炉中三昧真火,几乎才一接触就被引燃,同时焰光与玄黄之气摩擦出一道流光。

玄黄之气和其上冒出的浩然正气共同抵御亿万真火,棋子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危险声响。

计缘听得头皮发麻,见势不妙赶忙在另一头摄取牵引,让白子从另一边孔洞中飞出,根本不敢令其在丹炉中久留。

仅这么一瞬,棋子已然变得在意境中的显得滚烫无比,表面更是出现细裂之纹,只是还有一股淡淡酒香飘出使得棋子逐渐回归圆润,将计缘提起的心又放下少许。

计缘这边在意境中电光火石间的一顿小操作,投射到遥远稽州春惠府所在的,就不是一点小动静了……

尹兆先原本的感受是窒息的痛苦以及对妖物的恐惧,可是骤然间,这一切都是毛毛雨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好似身入油锅,又好似万箭穿心,又如雷电劈凿,又如烈火焚身,那痛苦让他意识混沌。

在身体表现上则是尹兆先整个人一刹那变得滚烫无比,体表更是红如熟虾。

“滋滋…”

红夫人刚要凑近脸强行摄取尹兆先阳气和文气,却在此时被烫得松手。

还没来得及诧异,紧接着眼前黑夜景物已经化为灰红之光。

轰~~~~

一团充满虚无感的烈焰自尹兆先身上窜天而起,穿透衣物房室等实体,同时也扫中一旁来不及惊愕的红夫人……

一道红灰焰光闪过。

“啊~~~~~~~~”

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一隅。

“砰~”“砰~”“砰~”……

撞碎客栈房门,撞穿对面客室,撞碎客栈墙壁……红夫人在被击飞途中已然半身焦黑,直接一路砸出客栈外。

“嗬…嗬……”

红夫人嘶哑的声音带着颤抖,怒气和惧意皆是难以掩饰,一时不查没反应过来,居然让一个小书生算计了,怒意中滔天妖气升腾。

“啊~~~~~~~尹~兆~先~~~我要你死~~~~!”

“妖孽放肆~~~~!”

隆隆隆……

庙司坊方向,春惠府城隍的怒吼声仿若洪钟,常人耳不能闻的声浪滚滚而来!

红夫人恨恨的望向客栈那边依然有虚幻热力和烟雾升腾的方向,加上摸不清到底何方高人在助尹兆先,咬牙恨然之下,最终一挥袖飞向城池外。

“大胆妖孽,留下来!”

两名夜巡游在路中间拔刀而起,鬼气森森的刀光直罩红夫人,后者避也不避,直接徒手抓住阴刀,提起两个阴差就一起飞走。

在中途松手后指甲瞬间划拉数十下,便将两名阴差肢解,随后红夫人口中一吸,阴气全都汇入口中。

“混账~~~~!”

怒吼声中,一道混合着香火之力的金光打来,同红夫人猛烈的妖气碰撞,爆发出一阵雷鸣。

轰~

红夫人闷哼一声,承受这一下直接窜出城去,顷刻间飞出十里遁入一座山包。

几乎就是下一刻,春惠府城隍携阴阳司功过司主官由虚化实挪移而至,却无法在山包出嗅到妖物遁去的气息。

“孽障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城隍虽然口中怒吼,心中却也惊疑不定。

大贞向来太平,稽州更是民安之州,今日却在自己辖区居然出现了如此诡异的妖物,并且在被发现后还能从容退走,这是才出现呢,还是以前一直没发现?

第113章 怪案

春惠府城隍面沉似水,依然不愿就此离去,法相悬浮高空不断扫视这一片山丘,功过司两位判官和阴阳司的主官则位于身侧。

阴阳司主官双目浮现虚幻二气扫视下方,功过司文武判官一手取出章册一手持判官笔,只要一有蛛丝马迹就会立刻定册相锁。

“这妖物已然成了气候,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仅差这么片刻竟然找它不见?”

阴阳司主官又是惊怒又是疑惑。

春惠府城隍眯起眼看看山丘再看看府城方向。

“怕只怕此妖已然在春惠府作恶许久而不被我等发现,也不知暗地里多少凡人着了道!”

两位判官和阴阳司主官全都沉着脸不说话,尤其是刚才还折了夜巡游左右从使,说明这妖怪根本不把春惠府阴司放在眼里,简直是当面挑衅的耻辱。

城隍阴司监察辖境也是有诸多限制的,有些妖物鬼物还是能一时躲过阴司监察,道行深一些的就算是掩盖气息生活在凡人中也未必不可能。

只是对于一些明白阴司厉害的妖邪来说,害人的手段不宜太激烈,盖因本地人出生时家中长辈多会进庙祈福以及家中祭祀祭祖,生辰和气机会在当地阴司“入册”。

一旦妖邪以激烈手段加害凡人,阴司定册就会有光亮变化,会被值守鬼差发现,再报告主官,从而让阴司意识到有事发生。

可并非没有道行深或者精通诡异之术的妖邪能避过,比如朝夕相处慢慢蚕食,比如最常见的美色勾引让受害者心甘情愿。

此刻春惠府城隍有些气不过,挥袖间一道泛金色的锁链朝下方山丘甩出,虚幻般穿透山石泥土,在底下一阵搅动,但却无济于事。

大约一刻多钟之后,城隍和其下属终于承认彻底失去了妖物踪迹,只能回府城再做打算。

“走先去瞧瞧府城那边,方才那冲气的火光也尤为奇异,阴司内也要尽量查一查册簿看一看。”

哪怕心里早有准备,两位判官听到这话也是暗自叫苦,但职责所在也没有办法。

这所谓的尽量查一查册簿,那可是二十万春惠府城的人口啊,即便是对鬼神来说也是一件不小的工程了,功过司乃至二十四司都得全力在这件事上忙几天了。

至于城隍大人,自然是不用亲自参与这种对账本一般的事情的。

客栈这边,尹兆先倒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身上那种强烈真实痛苦的源头虽然已经褪去,可那种感觉却依然有余波一阵阵的刺激着他。

而且尹兆先现在体温奇高,浑身上下依然红红的,刚流出的汗水立刻就被蒸干,若非腹内始终有一股温和的力量抚平着身上的痛苦,他早就支撑不住了。

“嗬…嗬…嗬……”

片刻后,痛苦终于全部离去,尹兆先的体温也缓缓下降到高烧水平,在外界可能仅仅过去一小会,可于他而言简直每一次呼吸都如年如月。

实际上也确实没过去多久,因为刚刚红夫人被反震着撞碎客栈墙壁的大动静到这会才有嘈杂的人声响起,可见时间之短。

“刚刚什么动静啊?”“不知道啊,好像打雷了!”

“哎呦你们没听到有女子惨叫声吗?”“听到了,好生瘆人啊…!”

“客栈这边被砸出好几个洞啊!”

“莫不是雷打穿的?”

“哎呀,这是尹解元!”“真是!”

客栈两名小厮和几名房客终于发现了尹兆先,有人赶忙进来查看,探探鼻息发现他还有呼吸,在一摸额头发现滚烫。

“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对了,还要报官!”

……

客栈大晚上的几乎所有房客都被吵醒了,有人出来查看,也有人躺在醒了也躲在屋内,当然,还有几个事先已经被吸了阳气寿元的书生则依然昏迷在床上。

客栈里一阵手忙脚乱,救人的救人报官的报官,还有人提着灯笼到外面查看那些碎裂木板砖块,随后又有官差赶来。

毕竟桂榜刚刚揭晓,又有一州解元疑似遇袭,可绝对不是小事。

在肉眼之外,客栈等建筑的高处屋顶上,春惠府城隍和下辖主官目视下方,而诸多阴差同样如同阳世官差一样在查案,阴阳两世的治安底子在其中一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相遇。

“刚刚有一股火焰窜起,将那妖物击退,而此时客栈中却连一张帘子都没有焦痕,甚是奇异!”

城隍视线好似能穿透屋面,看到客栈内尹兆先原本房间的情况,随后视线一转,望向早已经被转移在另一处的尹兆先。

“寻常读书人心念间有一丝浩然气已经难得,且极易消散,而此人浩然正气之盛,竟已可显化而出,实属罕见!”

“大人说的是,但其人也仅是一个凡人,不可能有那种力量击退成了气候的妖物。”

阴阳司主官早就到近处看过尹兆先的情况,知晓此人一没练武二无灵气,当然,尹兆先本身才情卓绝文气不浅又身具浩然之象,也不普通了。

“此人浩然正气已成,说不定真就见到了那妖物一些跟脚,少卿之后我会亲自托梦于他,问问他到底看是没看到!”

城隍言罢,带着属官转身离开,回归庙司坊。

托梦和修仙之辈的入梦虽然看似差不多,却并不是同一种术法,前者算得上是鬼神之流的天赋,后者则是需要修仙之辈修炼的异术。

客栈中,大夫对于尹兆先的诊断只是染了风邪,保证温暖,吃点药出身汗,此刻已转为低烧的症状就会退去,并且尹兆先在大夫来了之后也清醒了一段时间,虽然很快又因为疲惫睡过去,但也让一些差役和客栈掌柜松了一口气。

尹兆先清醒那会只对官差言有一个自称红夫人的红衣女子袭击,却并未说什么自己看到的是妖怪,他不想被当成一个疯解元。

时间到了四更天,打更的敲着梆子过去片刻之后,尹兆先的客房内挂起一阵香火阴风,只是相较其他,城隍亲临并不会给人带来阴冷感。

春惠府城隍看了一眼守在尹兆先屋内的客栈小厮,其人正趴在桌上打瞌睡,随后望向尹兆先,一挥袖,身形模糊消失。

床上的正处于睡梦中的尹兆先立刻皱起眉头。

梦中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四周昏暗的屋子内,屁股下是一张床,前方有一个半身笼罩在昏暗中,看不清样子却好似朝廷大官一样的人坐在一张桌前的凳上。

尹兆先越是想看清,却越是感觉模糊,并且对方散发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气息。

“我这是在哪?这位大人,您是谁?”

“尹解元不要害怕,吾乃是这春惠府城隍,此番特来向你询问一件事!”

城隍声如洪钟,既在前方响起又如在四周回荡,这是在帮助尹兆先定神。

人在梦中的思绪往往是不清明的,情绪也会被放大,有时候会做一些很蠢很没有逻辑的事情。

而听闻对方是城隍,尹兆先也是心头一惊,赶忙拱手行礼。

“尹兆先见过城隍大人!”

“嗯,尹解元,我且问你,此前客栈内袭击你的女子,你可看清其面貌如何?”

这种事对别人不好说,对城隍肯定是要实说的,而尹兆先此刻认为,刚刚很可能就是城隍在自己差点被妖怪弄死时救了自己。

“多谢城隍大人在尹某危机之刻相救,方才那女子并不是凡人,我隐约间见其好似一具血色骷髅,自称‘红夫人’。”

城隍皱起眉头。

“红夫人?”

“正是,其他的尹某也不知情了,当时实在是头脑昏沉痛苦不已。”

城隍一笑,也能想象一个或许这辈子连鬼都没见过的凡夫俗子遇上妖怪的场景,也幸亏是身具浩然正气。

不过城隍忽然想到之前的焰光,这尹兆先可能也另有奇遇。

“对了,还有一事,尹解元,那妖物要害你之时曾有奇异焰光出现,将之击退,然客栈内并无一物焦黑,是否有高人赠送过你什么护身之物?”

城隍这一问,尹兆先就清楚刚刚最危险的时刻并不是他救了自己,而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计缘,随后是那晚一口吞吃半树枣的老者。

“实不相瞒,在下有幸结实一友人,拥有令鬼神妖物钦服之能,当不是凡俗之辈,在与友人临别时曾受其赠书一封……只是未经其同意不敢随意透露姓名…”

城隍微微点头,只要了解原因便好。

“想必正是此人庇护于你,定是当时就看出尹解元浩然气盛,助了你一手……”

城隍沉思片刻自觉尹兆先应该是说不出什么线索了。

“多谢尹解元解惑,告辞了!”

梦中城隍微微拱手,尹兆先赶忙回礼,一个恍惚间梦也散了,尹兆先再次睡了过去。

第114章 敕令“斩妖”

均天府所在的计缘半夜未睡,一直在意境山河中小心守着那枚属于好友尹兆先的白子,一旦覆盖棋子表面覆盖的丹气被吸收一丝,计缘就立刻补上一点。

这么小心盖因为白子上的热度一直没有消退下去。

其实计缘知道自己就这么守着用处并不是很大,而且只要自己不阻止,棋子也会自行到丹炉旁吸纳溢出的一丝丝丹气。

可毕竟是此世最好的朋友出事,反正也是睡不着的,所幸就守候着,自己也一直水磨工夫炼化五行之气和法力丹田。

虽然当年遇上的老龙名义上也算计缘的朋友,可实际上交情还没那么深,不过就是聊过一次而已。

直到天近黎明,白子的温度终于消退下去不再反复,也让计缘松了口气。

退出意境山河,一直盘腿而坐的计缘向后躺到在床上。

然后回想之前令自己紧张大半夜的状况,也是自嘲的笑了笑。

“这三昧真火…真狠啊……”

自嘲过后计缘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尹夫子啊尹夫子,你究竟惹上了什么东西……”

之前三昧真火的一丝焰光同红夫人碰撞的那一刻,计缘也能感受到那股妖气,甚至隐约能听到那一声怨愤的厉啸。

对方显然是已经恨上尹兆先了,哪怕后来应该是引来了春惠府城隍,可之后计缘就不清楚城隍有没有拿下妖物了。

‘万一要是没拿下呢?’

计缘也是眯起了眼睛,远水解不了近渴,他和尹夫子相隔一州之地,直线近两千里不止,中途又有山峦江河各种复杂地形相隔,加上或许有那么丁点路痴,一时间根本难以赶到。

三昧真火这招能用一次,却绝对不能用第二次,否则妖怪没死,尹夫子就可能先被炉内真火炼死了,而且那妖物也一定会有防备了。

不过那妖物虽然成了气候,就算计缘亲身在那都不敢与之对刚,却也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三昧真火伤得不轻。

虽然只是被焰光扫了一下,并未实质被烧着,可那焰光可不是一撮小火苗的光,而是直面丹炉中无穷真火的焰光,绝不是好受的。

计缘不断思量着对策,要想出一个能确保自己挚友没事的办法,最好能把那妖物斩了,毕竟尹夫子不但是人道中的一颗重要白子,也是计缘挚友。

‘斩?’

刚刚计缘自己的想法突然让他意识到了什么,将视线投向床边。

如今计缘出行,青藤仙剑一直悬浮隐匿在他背后。

却因为仙剑本身剑灵已成,剑身自行隐匿之下,别说常人看不到,就是道行不到一定境界仙妖之辈也见不着,颇有种天箓成书的那种感觉。

因为某种意义上天箓也算是一种仿照灵性的文字,那么本身孕育灵性的仙剑自然更容易做到这点,而且主动性更强,能见者除了主人也就那么少数几等,算是同飞遁一起成为了青藤剑剑灵自成后的剑赋神通。

见计缘看向自己,床边的青藤金悬浮而起,飞到计缘身边。

‘我虽然正面实力或许不够在仓促间直面那种妖物,但我有青藤剑!准备一番未必没有机会!’

想到这里计缘再次坐起身来,将青藤剑拔出剑鞘,不透出半分剑光。

“这次靠你了!”

嗡~~

虽然不太明白主人的意思,但青藤剑依然响应。

计缘深吸一口气,“敕”字音含在口中引而不发,意境山河中玄黄之气顺着金桥而出,随着计缘的法力一起引导右手指尖。

手指好似重如千钧,指尖更是泛着殷红渗出血来。

计缘右手剑指点在剑身上,玄黄气连着法力和血一起涌出,篆文将一个字反复书写多次。

“斩,斩,斩,斩……”

每一个字写完,下一个字就会更难写,消耗的法力也越大,到后面已经将丹田法力消耗一空,需要丹气转化一部分法力再写一个字,再转化一部分又写一个字。

等全部写完,剑身足足容纳四十九个斩字,计缘已经有些脸色苍白头晕目眩,外头天色更早已是午时三刻。

最后一个斩字落下,计缘强忍住晕眩,执子接引天一缕天地正阳之气封存剑身。

青藤剑上玄黄混血色的字迹闪动中逐渐隐匿,恢复原有的剑身样貌。

“呼…嗬…呼……”

计缘则稍有些脱力的靠着床边的墙坐着,用手摸摸有些麻痒的鼻子,果然也有一丝血迹。

青藤剑三年孕灵藏锋之势犹在,之前山上砍野果那点自然是不算的,计缘以功德之力施展敕令,连写七七四十九个斩字,势要结合青藤仙剑的剑势将那受伤的妖物诛杀。

到底是化形且成气候的妖怪,计缘自己心里也没底,就把压箱底的手段全用上。

不过虽然并不确定能不能行,可在写的过程中计缘却心念必杀毫无波动,以此为青藤剑蓄势。

青藤剑现在悬浮在床前,既不锋鸣也不乱飞舞,好似压着一股厚重气机,令其锋锐尽藏含而不发。

等计缘恢复少许,随手招来剑鞘,亲自将之缓缓合到青藤剑上,随后走到客房床前将木窗撑起,转头朝着青藤剑叮嘱道:

“三昧真火的焰光没那么好消受的,你速去尹夫子所在,凭借真火气息寻那妖邪,将之诛杀!记住,那是化形妖物,你锋芒盛极之势仅有一剑,之后便会下滑,若一剑不成绝不可恋战!”

嗡……

青藤剑锋鸣细微却气势极盛,一身内敛剑意令剑身两寸之内空气略微模糊。

“嗯,去吧!”

计缘有些疲惫的话音落下。

嗖~

青藤剑已经化为一道流光飞出木窗外,随后冲天而起,十几息间以拔升至高空,借罡风之力急速穿行,气机遥指稽州春惠府,速度之快其实超乎计缘想象。

灵难孕,灵难成,其中缘法如同修行得道一般玄妙,就是整个修仙界有名有姓的仙器灵宝又有多少,青藤剑之所以能让计缘这个向来衡量尺寸保守的人也定其为仙剑,就是因为剑灵已成且灵动浑然。

计缘望着自家仙剑飞空而去除了思量能不能成,嘴上也有喃喃着。

“有点羡慕啊……”

又一阵晕眩感传来,计缘甩了甩头,回到床边,开始盘腿坐下,施展导气诀引灵气汇聚。

随着一阵阵灵气汇聚滋润身体,计缘的不适感也在一点点褪去。24

第115章 仙剑悬空黑风颤

时间退回前一天半夜。

稽州,春惠府同杜明府交界处所在有一座瓦风山,山内有一条名为黑风沟的深邃山沟,因难见日光且常年山风通灌而得名。

当地百姓哪怕进山也绝不会往那走,因为要是不小心滑落到黑风沟,就很难再爬出来了,因此丧命的山客也不少了。

这一天夜里,黑风沟底下隐晦黄晕流转而过,红夫人踉踉跄跄的冲出土层,左手手中一张黄符则化为灰烬。

“嗬…嗬呃……”

抬手颤抖的看看自己的右臂,指甲已经完全焦黑蜷曲,而在指甲后面连着的整条右臂也彻底焦黑,已经有不少地方露出了血色的骷骨,身上也有不少地方呈现焦黑色,感受更是痛彻心扉。

“红夫人?你怎么了?”

像是感受到紊乱妖气,有人影出现,惊愕的望着狼狈至极的红夫人。

“嗬…嗬…不小心,着了道…快扶我进去……”

来人不敢怠慢,赶忙搀扶着红夫人进了黑风沟下方的一个洞内,而入得洞中则另有玄机。

在一股血色弥漫中存了一个开阔的山府空间,其内虽没有亭台楼阁,但也有石桌石椅更有地毯铺就,婉转洞径处也有各路壁室。

“嗯?”“红夫人?”

“怎么会这样?”

“那春惠府城隍竟然有如此手段?”

“难道是那条老蛟出手了?”

“不可能,若那老蛟出手,呵呵,红夫人怕是回不来了!”

感受到红夫人气机,洞内有好几道惊异的声音响起,都吃惊于她为何会有这样不算轻的伤势。

“嗬…别瞎猜了,这伤势有一部分来自春惠府城隍,但主要还是猝不及防着了一个凡人书生的道!”

“凡人?”

“不错,那书生浩然正气已成气象,想必是得过什么仙道高人的护身手段,我一时嘴贪,不查之下中了某种火伤……”

回想那种火力,红夫人也有些后怕,不过这火虽然可怕却也不是不能抗衡,即便自己猝不及防下中了全部威能,可也就是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就是这痛苦的灼烧感实在难忍,一直挥之不去。

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红夫人隐约有种错觉,好似自己中的不过是滔天火海wài wéi的一丝焰光而已。

见周围几位妖气或内敛或张狂之辈在各自壁室口望着她,那些谈不上多少情谊的询问让红夫人一阵丢脸心烦,朝着一旁搀扶自己的男子问道:

“我先回壁室内疗伤,洞中可还有血食?”

此刻因为洞中微弱血光,比外面的黑风沟稍显透亮,那男子居然只有半张脸,下半张脸是一个毛茸茸的半边面孔,像是某种带着獠牙的野兽。

“还有四个,都是从定元府那边的江湖帮派里买来的,还有两个是凡人武者,气血还算旺盛。”

利用凡尘人自身的贪婪和无知,也是避开地祇神灵等巡查的一种手段,显然这些妖物早已不是山野苦修求道那种没见识的精怪,干这种事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嗯,全都送到我壁室中来,等我养一养伤,会亲自去找寻新的血食。”

红夫人听到还有四个,也是心下稍安。

“嘿嘿,红夫人要自然是可以的!”

男子搀扶着往日里婀娜多姿,现在却狼狈不堪的红夫人走到洞府深处,目送她进入一间透着粉脂气的洞室,随后才离开。

妖洞的另一个岔道深处,有一间石室,隔着厚重石门的内部有几个满脸绝望的年轻男女正颓然的蜷缩在角落。

原本有二十人被一起关在这里,短短半月过去,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了。

没有食物,每天只有两桶清水,但饥饿已经是次要的了,恐惧才是每天折磨他们的根源,因为他们早已经知道自己是被妖怪抓来了,那种原以为只存在于老一辈人口口相传中的吃人不眨眼的妖魔。

之前被带走的人再也没回来过,同样也没任何声响传来,可下场如何已经不用多想了。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死于妖怪,还有三人是受不了恐惧感自杀的。

“滴答…滴答…滴答……”

石室上的钟乳渗出水一滴滴落下的声音,反而让这昏暗的石室更显死寂。

远处有一阵脚步声逐渐接近,石室内四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呼吸都略微发颤。

“妖,妖怪来了…妖怪来了!”

“呜…呜呜……”“嗬…我不想死……”

那个半张人脸的妖怪走到石室外,朝内望了望,能嗅到一股尿骚味,不过石室封闭日常排泄本就无去处,也未必是有人失禁。

“呵呵…”

妖怪笑了一声伸手一推,石门缓缓被推开,与地面石块伴随着一阵火星,发出“卟……”的摩擦声。

“不用再害怕了,今天你们就解脱了…”

眼神一扫两个武者男子,半脸妖怪又是咧开笑颜。

“你们两个说不准死前还能享受一番艳福…呃,今天看来不太可能了…”

半脸妖怪想到红夫人那个状态,今天怕是没有雅兴了。

没过多久,四个已经昏迷的青壮男女就到了红夫人的壁室内,望着这四张年轻的脸,红夫人只是等那半脸男子离开,就迫不及待的凑上前去。

“嘶………”

红夫人张嘴一吸,且吸气声由小及大,一阵血色雾气自男女四人七窍中飘出,昏迷中的四人在地上手脚抽搐,皮表逐渐干瘪下来,挣扎的动作也越来越弱。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已经完全成为四具干尸,而红夫人的壁室内则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血色雾气。

躺到一张覆盖了兽皮的石床上,红夫人开始缓缓吐纳,黑风沟有一缕缕灵气缓缓汇聚洞府,又飘至红夫人壁室之中。

灵气和血色雾气混合,顺着红夫人再次吸气的殷红小口汇入其身体内,焦黑的半侧身体上也开始弥漫肉眼可见的血光。

瓦风山上到了天明时刻,太阳的角度随着时辰的过去越升越高,而在山沟深处却有妖邪之恶。

直到时间到了午后未时,红夫人才终于停止疗伤修炼,洞中血色雾气已经消耗一空,而她也勉强压下那股灼烧伤痛感,或者说勉强到了能忍受住那股痛感的程度。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却隐约间却升起一股极大的不安,仿佛大难临头!

“难道和这火焰之伤有关?”

到底也是修行年久的骷髅血妖,虽然戾恶蒙蔽天心之灵,但模糊的感觉还是有一点的。

那春惠府城隍看不破掩息土遁符,当不会带来这种感觉,而那条江中老蛟素来不管江河之外的事,且虽有神位好歹也是妖族,再说了,那老蛟现在都未必知情呢。

。。。

高空罡风中,飞跃近一州之地的青藤仙剑,其剑鞘上“灵韵青藤藏锋万丈”八字,其中一个藏字已然在流光中隐匿下去,一股汹涌剑意实质般弥漫整个剑身,将周围十丈范围的罡风撕裂。

。。。

妖洞中,心中升起的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已经到了让红夫人坐立不安的程度,想了下也顾不上脸面了,离开壁室就来到了厅洞处的石桌前坐下。

“都出来,我有事问你们!”

红夫人喝了一声,一会之后从洞府各个方向才有声音传来。

“呵呵,红夫人这是恢复了啊?”

“我看也未必呢!”“到底什么事?”

三股妖气弥漫而来,有三道人影也来到了洞厅,眼神扫视看似已经恢复如初的红夫人。

“哼,下一季的血食我会负责弄来,现在是想询问你们一件事。”

说到这红夫人边回忆边斟酌道:

“你们可曾了解某种火焰,不燃桌椅木床,不燃帘布石泥,其色赤中泛着灰白?”

旁边妖物之前也见过红夫人的伤势,只是没瞧个真切对方就躲自己壁室内去了,现在也有些好奇。

“有这等火焰?”“某种真火?”

“可是不伤实物?”

三要一个一句,听到这里红夫人讥笑着举起手臂,丝袖滑落露出依然透着焦黑的右臂。

“这也叫不伤实物吗?”

一时间一众妖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另一名女性妖怪捂着口笑笑。

“红姐姐难不成是怕了,以为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真仙高人?在这大贞躲了这些年啊,也就一个玉怀山尚能算得上仙府,哪……”

蹭~~~~~~~

正是此刻,恍若九天响银弦,刀剑出窍声骤然响起,穿过山壁直透洞府而来。

四妖在听到这声音的时候,仿佛响起了当初还是小精小怪在雷雨天面对雷鸣瑟瑟发抖的恐怖。

头皮发麻电光火石之间,几乎是凭着本能反应,弥漫滔天妖气,四妖分别朝洞厅四个方向闪开。

刷~~~

在另外三妖看来,下一个刹那就是满目银光。

“斩!”

一道威严如天道平淡如呢喃的声音随光而至……

几息之后,妖洞里已然不再昏暗,因为上方石崖山壁已然被破开一个数丈长一尺宽的大口,午后的阳光正照耀进来。

而红夫人的妖气已然如雪消融。

三个化形妖物面色死灰的颤抖着抬头,百丈高空之上,一柄出窍仙剑遥遥指向黑风沟下方,剑锋之凌剑意之盛令骄阳也显逊色!13

第116章 剑有灵助鬼神

高空之上,当时青藤剑穿过一州之地而来,在气机锁定之下第一时间出鞘斩妖。

当万丈剑光闪过,红夫人根本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神形俱灭。

此刻剑鞘悬浮于青藤剑之旁,而青藤仙剑依然高悬,遥遥指向下方三个妖物,不,确切的说是四个,在妖洞某处还心惊胆战的躲着一个半人脸妖怪。

虽然最盛一剑已出,但青藤剑剑气内敛之下无形剑意依然渲染半边天空,压得阳光失色,令下方四妖仿若小精怪直面天雷,却又根本不敢动弹。

好似心中有一个感觉,若是敢妄动一分,滔天杀机就会朝着自己而来,红夫人的前车之鉴可是历历在目。

高空中的青藤剑现在也有些疑惑。

主人只是让它诛杀被三昧真火灼伤的妖怪,却没告诉它一剑开山诛妖之后,居然还有好几个妖怪露出来了。

当然此刻青藤剑锐意无双的一剑已经斩出,也清楚记得主人那句不可恋战的话,但下方的妖怪看着自己动都不敢动,那它也没必要急着走,怕的又不是自己!

不过下方妖物尽管惧怕,这会也从下破胆状态稍稍定了定神了,至少仙剑好似暂时并没有连他们一起斩了的打算,也没有看到其主人在旁。

“我们谁都别动……那是一柄仙剑,绝对是冲着红夫人来的,除了斩杀红夫人,其主人应当没有其他命令,所以仙剑现在悬空不动……”

有妖物到底还是念着一些同伴,或者说怕同伴做蠢事牵连自己。

“那,我们怎么办,要等到什么时候?”

另一名女妖怪小声询问。

“等!等到仙剑失去耐心自己飞走……或者蛇姬你可以试着逃一下,我和浑河会感激不尽的!”

蛇姬连发怒都不敢,生怕怒意牵动自身妖气,使得头顶仙剑误会了什么,而另一边的汉子也是略带恨恨道:

“这红夫人到底惹了什么存在,难怪她方才招我们出来,定是当时已经不安到无法独处!”

“糟糕,这仙剑剑势如此之盛,怕是已经被城隍之流看到了!”

“我宁可和城隍鬼神之流打一场,也不想不明不白死于剑下……”

或许是因为三个妖怪说了几句话,高空青藤剑剑锋转动,指向了最后说话的那个妖怪。

三妖立刻好似中了定身法和哑巴咒,毛发倒立之下连呼吸都不敢了,而那个被剑锋所指的“浑河”更是脸色僵硬,表情比哭还难看。

。。。

春惠府府城内,城隍金身依然悬于城隍庙高空,望向杜明府方向的远方,在那里刚有一股凌冽剑光闪耀,更有不可忽视的妖气弥漫。

远方虽然是在春惠府边缘,但身为府城隍,即便那里是某个县城隍的辖境也不是不能进入,虽然双方不算从属关系,可一府城隍这点威严情面还是有的。

城隍庙内招魂铃已经响了有一会了,二十四司中已有十六司主官已然汇聚,更有日巡游和撑开阴避伞的勾魂使汇集。

“走!”

春惠府城隍大袖一挥,香火之力和地祇神通施展,领下属一同挪移而去。

而杜明府城隍也不约而同的与春惠府城隍做了同样的选择,更有两府交界处几个大县城隍一同显出法相,已然令各司下属现身于辖境边缘,如若必要,定会拼力冒险出县共同一搏。

本身瓦峰山属于两府边界,相交多县,两府各自一边有神光闪过,杜明府城隍和春惠府城隍显出法相,遥遥相望之后看向天空。

一柄剑意无双的仙剑悬于高空,视线转向瓦风山中的黑风沟处,剑锋遥指下方四个不敢动弹分毫的化形妖物。

刷~刷~

又有三股神光闪过,两府此地三个大县的城隍也率各司下属挪移而至,甚至附近还有三个县的城隍居然真的离开辖境撇下下属,直接只身以法相飞来。

现在这情况突然就微妙起来了。

瓦风山上鬼神汇聚,黑风沟里四妖僵硬,这几个妖怪此生想过无数种糟糕情况,可眼下这种诡异情况显然不包含在内。

而青藤剑也不走,更没有收剑入鞘,同剑鞘一起悬于高空,大有含锋待发的势头。

似乎鬼神和妖物都在等着青藤剑的动作,一方盼起飞走一方望其斩落。

春惠府城隍看这黑风沟连同上方山体处那一道可怕裂口,心想必是在此之前所感受到的仙剑威势。

‘难道仙剑奉主之命而来,已然斩去目标,此刻只是见还有妖物却无有令在身,故此特意镇妖于此?’

春惠府城隍心中如此思量着,不论如何这几个妖怪都不能让他们逃了去,身为城隍,一眼就能看出黑风沟下的怨念戾气,那是绝对是真正的凶邪之妖。

身为州府城隍,春惠府城隍明面上还是威势最盛的,此刻先朝空中仙剑拱手,后当机立断开口。

“谢仙剑有灵镇妖邪于此,助我等今日将其降服…各位,我等身为县府城隍自当缉拿恶徒诛灭妖邪!”

说话间金身神光闪耀,香火之力混合法力升腾,下属阴司主官更是早已将妖物描绘定册完成,使之在辖境内无所遁形。

“理当如此,今日我等共同除妖!”

“两府各县勾魂使,铸阵锁魂!”

一把把阴庇伞升起遮挡日光,判官笔、打魂鞭、定邪册、如意冠……阴司法器纷纷应法而动。

诸多鬼神威势攀升,纷纷运起法力和香火,神光闪耀间呈现一种联合之势。

瓦风山上黑风沟下山石树木摇摇晃晃,下方的四妖再也忍耐不住,浑身妖气升腾,有妖怪的怒吼声响起。

“各自奔逃!”

言罢便冲起妖光抵抗诸多阴司鬼神的法光,更有妖怪架起妖风拼着承受好几下法光想飞出瓦风山。

只是在刚刚离开山头的刹那,头顶仙剑就绽放剑光,一副将要斩落的样子,吓得妖风刹车般顿住。

“哈哈哈哈哈……留下来吧!”

春惠府城隍袖中飞出一根淡金色锁链,如灵蛇般射向妖风,顷刻间缠住对方,随后狠狠外山上一掼。

“轰~~”

山上有山石炸裂树木倾倒。

“四方锁魂,阵起!”

瓦风山四面一道道勾魂索射向天空连成一片,两府境内诸多城隍协下属勾魂使者通力合作,一时间瓦风山内肃杀阴风阵阵而起。

“许久不见化形恶妖,没想到一见就是三个半,今日定要将之炼魂化魄!”

春惠府城隍像是要把昨天受得恶气一起发泄出来,运转法力和香火神光简直好似不要本钱,没一次打出神光都威势无两。

大量勾魂索在山中穿梭,往往妖怪一个不留神就会遭到至少十几条锁链抽中,使得神魂动荡,然后吃中其他鬼神的神光。

但最最致命的还不是鬼神攻击,而是在这种妖与神的较量中,高空始终有一柄仙剑含而不发,并且谁都清楚没人能承受住其一剑之威。

如芒在背分心而战……

下方四妖最先撑不住的就是那半脸妖怪,竟直接被数十条勾魂索将妖魂抽出体外。

蛇姬已经化为原形,朝着妖洞深处钻山而去,想要借助地下水脉逃脱。

“哪里走!”

杜明府城隍这边法相手臂连袖子一起不断伸长,掌指更是在不断变大,几乎紧随蛇姬一同探入妖洞深处,生生一把掐住蛇头。

“嘶…吼……红骷髅你这贱婢不得好死……!”

轰轰轰……

大蛇在洞府内疯狂颠簸,引得瓦风山这处山峰都为止震动不已。

……

靠近瓦风山三个县的百姓,望向瓦风山方向也能见到山上笼罩一片阴云,更有滚滚雷鸣不断传来。

第117章 梦阴司

时间已经逐渐接近傍晚,山边村落的百姓家中升起了炊烟。

有百姓偶尔望向瓦风山方向,那边的阴云依旧不散,雷鸣声倒是弱下去不少。

“下午这天真怪,那头太阳还挂着呢,瓦风山上说阴就阴,打了这么久雷也不知道雨有多大……”

“嗨,山里头的天不就这样嘛!”

有村落百姓在村头一边闲聊,一边等着自家婆娘做好晚饭来叫自己。

“今天晚上不会下雨吧?”

“说不准呐,一会吃完晚饭如果云不散,就把外头晾晒的衣服收进来。”

“嗯!”

这边外头的村民还闲聊着呢,对于山里头妖怪的形式已经急转直下。

继半脸妖怪被抽出妖魂之后,第二个倒霉的就是蛇姬,因为惊慌间想要钻山而逃,导致自己身体原形被杜明府城隍法相死死按在洞中。

无数勾魂索连番在后抽打,使得蛇姬妖魂不稳被晃得与肉身出现一丝脱离现象,然后马上又更多勾魂索捆住妖魂,各司神官纷纷同勾魂使者一同牵锁扯魂……

剩下两妖最后需要单独在大阵中面对两府大城隍和其他各路鬼神,根本挺不住多久。

日落前夕,眺望地平线,天边是一片红彤彤的晚霞。

瓦风山深处,近黑风沟一片的山体到处都是倾倒的树木和滚落的山石,山中灰尘还扬在空中并未彻底散去。

这场稽州两府鬼神同妖邪之间的战斗算是已经落下了帷幕,被抽魂缉拿的妖物两个,另两个则最终被打得魂飞魄散,但说不准死透了还是幸运的。

瓦风山上空,青藤剑此时于空中横剑入鞘,漫天剑意顿时收于鞘中,天空隐约可见的星空都更清晰了一点。

各路鬼神似是感受到剑意消失,抬头望向天空仙剑。

不等鬼神有什么反应,在轻微的锋鸣声中,仙剑直接化为一道流光冲向高空,逐渐在鬼神视线中淡去消失,入了天际罡风之中。

“不知此仙剑是何方高人所有,多亏此剑相助,今日才能如此顺利降服妖孽。”

“嗯,剑光也不知遁去了何方?”

“想必定是遥远之处。”

诸多城隍相聚的场景是极为难得的,这会也就隔着山两边闲聊几句。

而下方有两府鬼差和阴阳司主官探入妖洞中查看,随后找到一处怨气源头,发现了黑暗中的累累白骨,足有数百之多,将两府各个城隍和属官都气的不轻。

只是这些死者很可能是从别府他州掳来的百姓,否则这么多数量的凡人死于妖邪之口,两府阴司再怎么也不至于毫无所觉,也侧面说明这伙妖怪很懂得钻阴司的空子。

等一切事了,天色已经化为夜幕,两府各县城隍以瓦风山中线为轴各站两边,相互拱手。

“各位,此间事了,我等也该散去了,这一伙妖孽同本府城内一起案件有关,那蛇妖口中怒骂的‘红骷髅’就是案犯,不如就由我春惠府阴司带回去审讯,然后告知诸位结果如何?”

春惠府城隍朝着前方和左右城隍拱手。

“赵城隍不必多礼,春惠府本就是稽州州府,由你带去审讯最合适不过!”

杜明府城隍也开口表态,其他各县城隍自无不可。

“多谢李城隍,多谢诸位城隍,我们后会有期了!”

“诸位城隍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这场面确实难得,几方城隍相互告别之后,各自或飞遁或挪移而去,只余下瓦风山深处的一片狼藉,所幸靠近黑风沟的位置,也极少有山民会靠近,更不用说探入黑风沟底,否则看到那深处累累白骨怕是会被吓死。

在近山乡民看来,瓦风山方向的阴云在天黑后不久终于散去,雷声也彻底消停了,能看到山那边的星空了,也就放心的继续将衣服在院中晾晒。

。。。

春惠府府城,贡院旁的桂香客栈内,尹兆先已经烧退清醒了过来,尽管现在是晚上,他却还在房内有些心绪难安的以灯火照明看着书。

“哎…惹到了妖怪,可怎么办呀…不能一直待在春惠府吧,家里怎么办,功名怎么办……”

昨夜城隍托梦的事情换做常人应该天明日光一照就会记忆模糊不清,可尹兆先却记得清清楚楚。

梦中春惠府城隍似乎也不太了解妖怪来路,好不容易有了施展抱负的可能,要是不明不白的被妖怪吃了就太不甘了。

‘不知道去庙里求个护身符行不行?’

下午的时候春惠府知州大人还派人来看过他,询问病情,当时尹兆先也是一副神衰的样子,旁人以为是因为生病,其实都是愁的。

‘要是计先生在这就好了…’

望着眼前书籍上的文字,尹兆先依然集中不了精神,似乎逐渐视线都恍惚起来,打起了瞌睡,不一会就靠在桌上睡着了。

“尹解元,尹解元!”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尹兆先一下抬起了头,发现屋内不知何时站了两个身穿黑色官袍的差役,样式略显古怪,高耸的差役帽上居然还有字。

一人帽上书写:夜巡日不巡。

另一人帽上写的是:管阴不管阳。

虽然感觉有些异常,尹兆先还是站起来拱手询问。

“两位差爷是?”

见尹兆先询问,两位差役模样的人朝他拱了拱手。

“尹解元,春惠府城隍大人有请!望解元行个方便,随我们去一趟!”

‘真是阴差!’

尹兆先心中一惊。

“两位差爷,难道我尹兆先阳寿已尽?”

“呵呵呵…尹解元莫怕,并非你阳寿耗尽,而是城隍大人有事相邀!”

“不错,事后我等会送你回来,无须担心!”

不是死了就好,尹兆先定了定神后答应了阴差,随着他们一同离去,并且很神奇的体验了一把穿门而过的感觉。

出客栈,穿街巷,没多久尹兆先就恍如穿行在雾气中,一步步随着阴差踏入阴司。

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这绝对是特殊的体验,虽然都如同雾里看花,但却真的瞥到了阴司的繁忙,见到了诸多鬼差,还看到过阴司内判官在批阅公文,甚至听到一个方向传来鞭打声和惨叫声。

印象最深的惨叫似是来源于一女子,凄厉无比有些吓人。

“尹解元,那边惨叫的是一凶恶妖物,此前残害之人甚多,刑罚还远远未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边请!”

尹兆先也不敢多说更不敢多问,随着阴差到了一间大殿,十分类似春惠府城隍庙主殿,一府城隍就坐于其上。

尹兆先不敢怠慢,连忙朝着城隍拱手作揖。

“宁安尹兆先见过城隍大人!”

城隍从座位上下来,引其前往一侧茶几座位。

“尹解元不必多礼,请这边坐!”

看着一脸紧张的尹兆先,城隍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尹解元,此前袭击你的妖孽已然神形俱灭,其他妖孽也尽数缉拿诛灭,无法再害人了。”

尹兆先一听,刚刚忐忑着坐下的身体赶忙下了位置,朝着城隍作揖行礼。

“多谢城隍大人除了妖孽,这样在下就能安心了!”

“尹解元不必多礼,此番说不准我等还需要谢谢你呢!”

城隍这么说了一句,没等尹兆先疑惑太久就自行说了下去。

“尹解元,你曾言结识一名奇异友人,昨夜妖物想害你的时候被他留下的手段击伤,你那友人是否随身带剑?”

一般孕灵的仙器也会修行,不太会也不喜欢被藏在乾坤之物内,故尹兆先可能会见过仙剑本体,城隍才有此一问。

“剑?”

尹兆先想了想计缘的日常生活,摇了摇头。

“不曾见过,不过……小儿曾说见过先生舞剑,落叶风花都随剑而走,见之如见明霞看朝阳,又有花开花落流水婉转的感觉……”

尹青天生灵明加上年少心纯,见计缘舞剑更能感受清楚那股近道气息,感受到的也不仅仅是计缘舞剑的样子。

尹兆先没见过,也很难说清楚,只能形容个大概。

不过城隍听闻却面色肃然不少,心中原本六成的猜测差不多到了九成了。

“尹解元,虽然你那友人或许已经知道了一些事,也或许在此等高人心中未必关心此事,但若他日你再次遇上他,请代为转交此物!”

尹兆先见城隍递过来一片小拇指大小的乌木牌,上头还有一缕黑色绳穗,两面都没图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既然是城隍所给他自然也不敢怠慢,双手接过小木牌恭敬回答。

“若见到先生,在下一定交给他!”

“好,多谢尹解元了,耽误你这么久,也该送你回去了!”

城隍送客,尹兆先也不敢在阴司多待,连连作揖告辞,城隍也微微拱手回礼,而带尹兆先回去的还是那两个阴差。

路过某处,遥望罚恶司方向的一片幽红,不时就有嘈杂的诸多喊冤和惨叫声传来。

突然间,又有着令人牙酸好似锯齿切割又好似抽打的声响起,在诸多声响中独树一帜。

“呃啊……我都说了,我已经全说了…杀了我吧…呃啊……”

女子清晰尖锐而凄厉的惨叫又冷不丁把尹兆先吓得抖了一下。

“尹解元,请勿停下,随我等来!”

阴差提醒之下,尹兆先赶忙随行。

“好好好!有劳了!”

。。。

客栈房间内,尹兆先瞌睡得摇摇欲坠的头一点,“咚~”得一下砸到了桌面,随后清醒过来。

左右看看,还是客栈房间,一只手中还拿着书。

“我这是做了个梦?”

尹兆先这么疑惑着,却是还未察觉右手上攥着一块清凉的乌木牌。

第118章 摊上事了

另一边的均天府的一处客栈里,正在床上修行的计缘心头一动,睁开眼来望向窗户的方向。

大约两个呼吸之后,随着一道流光闪过,青藤剑飞入室内,悬浮在计缘身前兴奋得锋鸣。

“嗡……”

看着青藤剑这个兴奋的状态,计缘也是如释重负的笑了,看样子是诛妖成功了。

“嗯?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

青藤剑同计缘心意相通,但计缘毕竟也只是能感受到它的情绪,能了解一个大概却不清楚其确切意思。

“哦,都决绝了?”

“嗡……”

青藤剑邀功似得旋转了一下旋转了一下剑身。

“行行行,你最厉害!”

计缘也是笑了,具体发生什么事不知道,但仙剑有灵,事情有没有解决比常人感受得更清楚,应当是没事了。

说到这,计缘伸手握住青藤剑,轻轻抽出剑刃定睛看去,发现所留的无形斩字只是暗淡了一些,却依然有玄黄气隐隐缠绕剑中。

“一剑没斩全?”

计缘问了一句,然后感受到青藤剑上又是一阵骄傲的震动,看来是真的没有将全部威势都斩出去。

计缘想想也是的,之前自己可能有点堆砌得太狠了,搞得自己意境山河中的玄黄之气都消耗不少。

不过这对于青藤剑也是大有好处的,归根到底计缘也不亏。

到底上辈子熏陶了不少网络文化,不论是所见还是猜测,这疑似功德的玄黄气汇于仙剑,除了淬炼弥补了青藤剑原身材质的不足也更有一种玄妙变化蕴含其中。

计缘还剑入鞘,将青藤剑斜置于床头,计缘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看窗外星斗挂天。

“该睡觉咯。”

侧躺床前以手枕头,呼吸间自有灵韵之气吐纳,身中五行气随气息流转。

常人呼吸到胸,武人呼吸到腹,而计缘每一次吐纳则灵韵气息直达趾尖而流转全身。

第二日鸡鸣声起,计缘就自然而然的醒了过来,因心中所牵挂之事得以解决,昨夜睡眠特别安逸,也隐有一丝修行收获。

“呵呵,行了,该出门了!”

站起身来披上外衣,提起床头挂着的包袱,计缘就朝着门口走去,而一夜安静的青藤剑则悬浮而起,斜着剑身追随计缘,飞于他身后两拳之处。

“吱呀~~”一声打开客栈房门,门外凳子上已经放了客栈小厮准备的柳枝和一小撮盐和一块擦脸布巾。

不过现在的计缘污垢不沾,除了偶尔想要拍拍清水精神一下,算是再也不用刷牙洗脸了。

走到楼下柜台,退了房拿了压房钱,计缘就出门了。

这家洪安客栈正是当年计缘住过的客栈,再次来此住宿也存了能不能找回当年遗失行礼的念头。

不过都过去三年了,那包袱和雨伞自然找不回来了,别的没什么,就是那部竹简棋经有点可惜,好歹是宋老城隍送的,搞不好早已被当柴火烧了。

均天府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行走在城中,计缘偶尔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也不知是哪家院中的桂树开花。

顺着客栈门口一路走向府城西门而去,中途买了十几个干饼和一桶用竹罐桶装的咸菜,另又添置了一把伞,就头也不回的跨出均天府朝着远方离去。

离开府城约六七里,双目睁大回头看看,府城方向尽是升腾的人气,五颜六色于城上汇聚成云,有情有欲有恨有怨,也是市井常态。

嘿嘿一笑,计缘行进速度开始变化,脚下仿若缩地,口中更是似唱似吟的哼起了调子。

“踏~~~歌~~而行…寻缘去~~;天~~~下~~熙熙…皆利往……”

在经历衍棋之后,计缘往往不自觉的就对着现实天地观想意境山河,此刻亦是如此,行进中并无掐什么障眼法,却身形缥缈如雾,融合心境意境自有一种融于天地的感觉。

原本计缘想过是不是先回一趟德胜府,不过念头一转倒是另有想法了。

之前执白子时同妖物隔空交锋,短暂的气机感应之下,计缘已知尹兆先新有文气盛起,加上遥遥感应那城隍怒吼威势,定然不在宁安老家。

时间段如此之巧,又有新孕文气,计缘用脚指头都能推测出尹夫子定是桂榜高中,那么来年春肯定会去京畿参加会试乃至殿试。

尹兆先科举上榜,首先肯定得先回一趟宁安县,然后以一个常人的速度,即便中途可能会有船行车马代步的一大段路,想要从宁安去遥远的直隶京畿府说不得就得马上动身。

大贞已然是计缘定下人道大势中的重要一步,好友尹夫子也是那关键一子,迟早得去一国皇城看看气象,既然如此,计缘也就决定来年春同尹夫子在京畿府相会了。

而且正好可以顺路去游一游那通天江,这辈子计缘第二个朋友也是认识的第一条龙就在那通天江,也不知是江河正神还是仅家住江中。

。。。

这一天已经是计缘离开均天府的第二天正午,前方官道旁有一个一旁停着好几辆马车的茶棚,算是路人歇脚的好地方,计缘远远看不真切,却能观出有多少份人气,也算辨得出有多少人。

这会兴许是刚有很多客人到,茶棚里一老一少两个店家有些忙不过来,计缘到茶棚前的时候看到他们沏茶的沏茶收桌的收桌,中途路过还得往灶中烧把火,免得断了开水。

“客官请先找个座位坐下,马上就来招呼您!”

正在沏茶的中老者朝着计缘吆喝一声。

“不碍事不碍事,你们忙!”

计缘回了一句,看看茶棚里8张桌子,基本每一张都坐满了人,相互聊天攀谈饮茶吃饼,看也就另一头角落还有两张桌子又空座,计缘就过去了。

两张桌子一边是两个女子带着一个小孩,这孩子把一个茶盏倒置,一根筷子“邦邦邦……”不停的敲打着茶盏,两女子则吃着卖相不太好的茶点喝着茶。

一边是一个魁梧的壮汉,桌上还有放着一个斗笠,计缘想也没想就走到壮汉桌前。

“这位兄台,不知在下可否坐这边歇一歇?”

壮汉早就看到计缘了,见他居然真要坐这,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

“请便!”

“多谢了!”

计缘朝着壮汉拱了拱手后坐下,将雨伞靠在桌旁就等着店家过来招呼了。

“先生若是不嫌弃,可以先喝着。”

壮汉将自己的茶壶往前推了推,指着桌上茶盏朝计缘道。

“正好有些口渴,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面对这样常人看起来满脸横肉的汉子,计缘自然是没什么压力的,拿过一个茶盏提起茶壶就给自己倒上一杯。

“呵呵呵…先生倒是洒脱,一点不像是寻常斯文人,看你独自从官道远方走来,也没个代步的牲畜,就不觉累嘛?”

壮汉说话间语气虽然平淡,但听在计缘耳中却有不同的味道了。

转头看看一旁另一桌,桌上除了那孩子还在孜孜不倦的敲茶盏,两个像是穿了劲装的女子也正看向自己,模糊中隐约有些熟悉感。

而且像是壮汉这句话牵动了什么,计缘感觉茶棚中很多人的气机也有变化。

‘真是见了鬼了,我计某人不过喝个茶,还摊上事了?’

第119章 夜雨蕉叶山

茶棚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刚刚没有细瞧,此刻计缘双目多睁开一丝后四顾了一下,发现发现从气象上看真正无辜的连自己和茶棚店家在内,一共也就六七人。

其他人原本还算平常的气息,此刻都有变化,就气血上讲尤以眼前这个壮汉为最,边上两个女子次之。

这些人所有视线都若有若无的在观察计缘一人,并不是争锋相对的,也就是说算是一伙人。

计缘虽然无奈,但还真谈不上怕,毕竟不过都是寻常武人,威胁不到自身安全不说,他不想惹麻烦直接跑的话,估计也根本不可能有人跟得上他。

所以只是拿起茶盏将茶水喝干,才一脸无奈的看向对头的壮汉。

“呃…这位兄台,代步的牲畜太贵,也不好伺候,还是走路好,累是累了点,但胜在安逸。”

计缘说了一句话,又转头细看那个敲茶盏的七八岁小男孩,虽然不是第一眼就被清晰可见,却越看越觉得奇特,忍着酸痛将双目睁大一些,骤然发现男孩身上居然有一层灰雾一般的东西。

正是这层雾阻碍了计缘刚刚第一时间发现这孩子的特殊,而视线穿过雾气之后,小男孩的样子清晰无比,还透着一股灵动。

见计缘望向身边孩子,边上两女子其中一人也眯起眼睛开口。

“先生好面善呐,似乎日前就在均天府中相遇过,此番却又在城外相遇了。”

另一女子也接口道。

“难不成先生当日见了我们姐妹两个就看上我们了,呵呵呵呵……”

计缘哭笑不得,他连这两女的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过,不过听声音的确是当日正主了。

本来对那男孩有些好奇,可现在这样子感觉都要起冲突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稀奇计缘见得也不少了。

计缘叹了口气笑了笑。

“得,这世上还真有如此巧的事情,不管两位姑娘信还是不信,麻烦事在下是不想惹的,既然这小茶棚不欢迎在下,那鄙人只好走了……”

计缘还不至于因为一个误会,真的和这群人剑拔弩张,没必要,也觉得无趣。

喝完手中这杯茶水,计缘就在壮汉死死盯住自己的视线中站了起来,朝着正准备过来招呼自己的店家少年歉意的道了一句。

“少年郎不用招呼了,在下就不在此歇脚了。”

言罢,计缘提了提肩头包袱,拿起雨伞,再看了一眼那个大约七八岁大的孩子后,离开长凳就走出了茶棚,向西沿着官道继续前进,丝毫没有留恋之意。

茶棚内,壮汉和两名女子都望向计缘离去的背影,身体略微紧绷,做好了应付对方突然转身暴起发难的准备。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计缘在视线中的背影都已经模糊了,依然不见其有回头的意思。

实话说到了这么远的距离,发难不发难毫无意义了,太远了。

“难道此人真就只是个路人?”

壮汉疑惑了一句,看向身旁两女子,而其中一个女子则皱着眉头回答。

“可我们的确见过他,不会认错的,当日在均天府的衣料店中,也是这般……洒脱随性的感觉……”

另一个女子也道:

“此人显然也不是常人,正如莫同所说,均天府距此路程不短,前两日我们才在城中见过他,一个人走路步行怎么可能今天就到了这里,除非中途骑乘车马,否则不会累死吗?”

“嗯,方才我试探一句,其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但语气倒是颇为无奈。”

壮汉莫同说话间一直盯着道路远方,计缘的身形已经越来越淡。

那个一直敲着茶盏底部的孩子这会终于停下了那“邦邦邦…”的吵闹声响,也看看计缘离去的方向。

小声朝着边上女子道:“我要吃煎酥肉。”

“只有饼子肉干,要吃吗!”

“不吃!饿死也不吃!”

孩子犟了一句,又开始“邦邦邦…”敲起来,看得边上的女子也是白了白眼,反正真饿了自然就吃了……

三天后的雨夜,均天府同西宁府交界位置的蕉叶山上,计缘正撑着伞走在山道上。

蕉叶山因在最高峰眺望整体山势仿若蕉叶而得名,其山峦规模并不算太大,还不如当初遇上玉怀两童子的老桦山,在两府之间延绵三十多里,所占方圆十几里而已。

计大先生有个习惯,一旦天下雨了,走路总是喜欢慢下来,因为雨天他能清晰的“看”见山水美景,随雨声一起“触摸”大地上的万物。

此刻也是如此,一场雨从入夜前一直下个不停,计缘也就慢悠悠走了这么久,前方“听”到了一座房屋所在。

走近一看,嗅着一丝丝檀香味,在看看内里陈设,果然是一座山神庙。

撑伞入檐,收伞甩水,推开庙门的计缘一脸放松的观察着这不大的小庙。

这山神庙不过几丈见方的纵深,虽然显得破旧也没有庙祝之类的人常住,但应该算不得一座荒庙,毕竟供桌还算整齐,也有贡品残留,像是当地山边百姓节日或者有事会来祭祀一番,当然了,大部分时间还是无人的。

再细看过山神像,刻画的样子有别于常人,虽然穿着衣袍,但面部骨骼都较为突出,额头上面更是有两个鼓鼓的包,雕刻匠人在那两个包上画了几个回旋云纹,让计缘吃不准这两代表的是犄角还是肿块。

山神像上并无金身法相的神光痕迹,但确实有香火之力留存缠绕,只是异常微弱,一看便知并非正神,结合那不似常人的模样,应当是有天生地养的精怪想要借香火愿力辅助加速勾连地脉山脉成就山神之位。

依照天性,此类精怪身的小神在庙中是待不住的,只有感知到乡人祭祀的时候才会回来取香火尝贡品。

计缘双目法眼张开,只不过几眼之间就透过神像看出这所谓“山神”,道行还差得远呢,而且蕉叶山虽小但毕竟是一座山,也有方圆十几里,可不是小小庄园村落当土地那么简单。

以这小庙的薄弱香火,经年累月之下收集并维持,还要加上自身修炼不懈怠,加上是精怪身,百载以后历劫才能有一定成果,但也只是一定成果,嗯,不小心中途夭折的话则万事皆休。

“修行难呐!”

计缘感叹一句,关上庙门后冲着神像告了一声罪,拖过一块蒲团到角落就坐下来休息了。

从怀里摸出《外道传》,在这雨夜看“写实小说”,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山神庙内是有一个铁火盆的,应当是烧纸之类所用,边上还有柴枝炭火,似乎是能为临时歇脚的乡人香客行个方便,但计缘根本不需要火光也不觉冷,自然不需要生火。

看了小半个时辰的书,又换成《通明策》,正巧翻到书上对于拘神术的猜测和理解,讲到了可能真正的拘神也同高人法令有着共通之处,显然成书作者并不了解拘神术。

计缘下意识的就望了一眼庙中山神像,此前玉怀山裘风送过一篇拘神残篇,他也早就研究透了。

残篇经过裘风十数年参悟,有诸多心得记述,完成度其实已经挺高,但偏偏少了关键的神髓,所以除了作用自身帮助收神修行外其他没有太大意义。

可是实际上,自从计某人缘法不浅的得到了“敕令”这个万金油的奇异神通,某种程度上已经具备了还原拘神术的能力,毕竟真正的敕令可比高人法令还高上一档。

但理论归理论,可行性再高终究是没经过事实证明的。

当然计缘看归看,可没有真的试一试的打算,他又没什么事,淫祠小神也是神,不能随便仗着道行欺负神啊。

正想着事情呢,计缘突然心中一动,听到了一些特殊的响动。

没过多久,庙门从外面被“砰~”得一声推开了,七个湿漉漉的身影冲入庙内,匆忙间扫视了一圈庙内,居然没能看到在墙角夜色阴影下融于自然的计缘。

“嗬…嗬……应该没追上来吧?”

“应该没有…少主怎么样了?”

“还昏迷着呢!”

“莫同,你的伤怎么样?”

“不碍事!”

计缘看看那边湿漉漉一群狼狈男女,还有一股血腥味飘来,不论人数还是状态都差了不少,正是之前在茶棚内遇上过的那群人。

第120章 庙中再遇乃是仙

计缘看着这群人穿着粗气手忙脚乱的样子,再一瞧那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脸色苍白的昏迷在其中一女子怀中。

在计缘眼中看起来可不像是简单昏了过去,竟是失了魂,但从肉身上时不时会抖动眼皮皱起眉头来看,所失之魂应当并未受到损伤且同**联系未断。

虽然计缘唯一见过的一次失魂症是在当初岁远县上河沟村对付完美女蛇的时候,那会一个商客惊吓过度,短时间被吓得魂魄离体,但也认为现在这孩子的失魂状态似乎有些特殊。

‘有点意思,好像是自己跑出去的!’

计缘法眼张开之下,没有在这孩子身上看见惊厥痕迹,更没有中什么邪法的气息残留,细想之下,也就有了其魂自己跑出体外的推测,毕竟这孩子之前看确实也有些特殊。

人数少了一多半,又是这种状态,不知是遇到什么袭击了。

若是遭遇强人匪徒凶戾恶人追杀,计缘觉得可以管一管,可若是江湖世俗的恩怨情仇之类的,说不准当个看客更合适。

不过比起好奇他们的遭遇,计缘更好奇这孩子到底有什么特殊的,然后想到一会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在这又要起什么幺蛾子,所幸还是自己跳出来吧。

“咳…咳……”

轻轻咳嗽两人,立刻让本就神经紧绷的几人条件反射板做出自卫反应。

“蹭~”“蹭~”“蹭~”

当即有三人抽刀。

“谁?”“谁在那?”

计缘动了动,摆摆手,好让他们看到自己,却也没有站起来,省得刺激到这群惊弓之鸟。

“计某真是躲哪都不得清静,这次可是你们打扰的我,刀剑无眼,可不要伤了好人啊!”

“是你!你专门在这里等着我们?”

那位名叫莫同的汉子又是惊异又是戒备的喝问道。

计缘的声音正中有力,也是有很高辨识度的,所以一下被人认了出来。

被这样问计缘也早有预料,摇摇头笑道。

“呵呵,我不过是一个路人罢了,不想引起误会方才出声提醒,若真心怀歹念,偷偷动手岂不更好?”

说罢计缘指了指边上的火盆和角落的柴碳。

“几位要不生火烤烤?一场秋雨一场凉啊,当心染了风寒。”

计缘几句话中正平缓温和有礼,且也有理有据,算是让几人的戒备放下了一些。

那壮汉莫同犹豫便可,才歉意的朝着计缘拱拱手。

“是我等误会先生了,还望海涵,不过此刻我等可是不方便生火的,说不得一会还得离开。”

几人收起兵刃离门边稍远一点,走到山神像后计缘对角的位置,也把剩下的两个蒲团拖过去,让那男孩躺在上面。

两名劲装女子照顾男孩,其他人则各自处理伤口。

“少主没有伤到更没有磕到碰到,怎么会昏过去呢…难道是被吓到了?”

“姐姐,别多想了,少主没受伤,总会醒过来的!”

“能不急嘛,怎么叫都叫不醒,掐人中输真气都没用,你叫我怎么能不急嘛!”

“哎,稍安勿躁,如今只能事后找大夫了!”

莫同也只能这么说了一句。

一旁一个武人用身上撕下的帮莫同将胸口的刀伤扎好,后者看看计缘的方向,又看看山神庙庙门处。

“今夜这场雨帮了我们大忙,若非如此还不能轻易摆脱纠缠,只可惜折了十几名弟兄!”

莫同说这话的时候刻意望向计缘,想看看他有什么反应,不过似乎是因为所处阴影较为昏暗,没能看出计缘对死人是否惊慌。

计缘注意力基本都在那男孩身上,看着他眼皮细微跳动的特征,此刻魂魄似乎是在到处跑,并且距离肉身因当也不会太远。

‘奇了,既然魂魄能动,又距离肉身不远,为何不回来?’

计缘也有些纳闷,魂魄在外面瞎逛可不是好玩的,而是一种很危险的状态,一旦回不来,时间久了同肉身断了联系,那肉身不是真死了就是痴呆了。

‘难道另有原因?’

想到这,计缘觉得还是先搭个话找机会开口问一问好了。

“诸位应当是江湖客吧,我们两次碰面也算是缘分一场,可否告知计某是遇上了什么贼人匪寇?方才计某听你们所言,觉得这孩子怕是得了家乡老人口传的失魂症了!”

“失魂症?”

女子中年龄大一点的人疑惑声起,望向计缘,从字面意思上不难理解这病症是什么原因导致,但多少有些难以置信。

“不错,得了失魂症的人也是这样怎么都叫不醒,或者整天浑噩疯癫药石无救。”

“那该怎么办?”

关心则乱之下,莫同也下意识问了一句。

“在我家乡,得了失魂症的人,要么是家人去病患常去的地方喊魂归来,要么就是去拜土地公,没有土地庙就去拜城隍,恳请神灵帮助寻回病患魂魄。”

计缘这说得可都是寻常百姓真的在用的土法,且也算得上行之有效,前提是那失魂症没有特殊因素。

那边几人听闻之后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当然,求山神也是有用的,土地山神等山水神灵之流在自身管辖范围最善此道。”

计缘这话说得就已经不像一个斯文先生和乡人老者能口传出来的语气了,只是这些武人也分辨不出来罢了。

几人听闻此言下意识的望向庙中神像,在夜间,这神像看起来反而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外头的大雨一直“哗啦啦……”的下着,山神庙内一时间陷入安静。

莫同刚想说什么,却看到那边角落的先生突然站了起来,并且伸出手势制止了自己,仿佛知道自己马上要开口似得。

计缘吸气嗅了嗅,眉头也在此刻皱起,然后转头望向那边昏迷的男孩。

“看起来倒确实非寻常江湖事,那就得管一管了!”

计缘这低语细不可闻,几人不知道他嘀咕什么,还没问就见他朝前走了几步到了神像供桌前,中正的声音淡淡的开口询问。

“护住你们家少主,我去会会外头的东西!”

计缘话音刚落,山神庙的大门却“砰~”得一下,自己让风雨给刮开了,只是雨水吹进来却从计缘身边划过,只是夜色昏暗中旁人看不清楚,可外面的人却看得真切。

外面的雨中有三个人,都是一副江湖劲装打扮,佩刀带剑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但计缘却清楚这三个虽是人身,却并非纯粹的“人”。

“先生,此事与你无关,赶紧退回来,他们一共四人,个个武功奇高,我们折了好些兄弟了,先生不要做傻事!”

莫同和身边几个武人一下站了起来,纷纷拔出武器。

只是令莫同等人奇怪的是外头三人居然没第一时间杀进来,在昏暗中隐隐有种戒备感。

“武功奇高?呵呵呵……”

计缘边笑边点头。

“不错,于武者而言确实武功奇高……”

计缘将眼睛多张开两分,半是试探虚实,半是真实感慨的继续说道:

“人、妖、鬼、神我倒是见多了,可这魔还真是稀奇,以几具凡人武者的**为躯壳来夺这孩子,有点意思!”

这话令山神庙里的一众武人听得一头雾水,但此情此景却心生奇异感觉。

“呵呵呵…今日倒是稀奇,在这穷山恶水之地居然碰上个修行人,奉劝阁下少蹚这趟浑水,否则我们可就要换一具修仙之人的躯壳了!”

计缘站在山神庙门前,身上看不出任何力法神光却雨自避,外头的三人也有些摸不清跟脚。

魔分多种,有滋生心魔,有无形外魔,有孕劫阴魔,更有那偏离修行根本之人堕入邪魔,入魔一词被常人形容为疯狂的执念,但其实真魔中大部分往往阴邪无比少有疯狂。

“你们有四个,那剩下一个因当去追这孩子的魂魄了吧,而你们则是来夺肉身?”

庙里的武人看不到,但在计缘眼中,庙外的三个附魔者面庞已经散发黑气,即便看不透计缘也打算一搏了。

“你就是保下了这小童的肉身,其魂魄也定会被我们抓去,还不……”

“那可未必!”

计缘以清朗之声笑着打断,这情况试试新招完全情有可原嘛!

口中敕令音起,法力随心变换,计缘轻轻抬起右脚,往地面一踏,好似有一道奇异的涟漪恍惚荡漾。

“有请蕉叶山山神来见!”

一道风卷雾气仿佛应声而现,在庙中地面旋转着升起……

外头三魔的躯壳一瞬间瞳孔剧缩。

“拘神!快跑……!”

上架感言

十月一号凌晨《烂柯棋缘》就要上架了,届时系统可能会延迟十几分钟。

实话说这本书的成绩是超乎我本人预料的,当初自觉《烂柯棋缘》这种仙侠会很小众,结果大家以对本书的支持打了我的脸。

在这里要尤其感谢仙侠编辑北河,北河大大真的真的太贴心了,费事我第一次写仙侠,从规避问题到各种小问题,真是事无巨细的热心帮忙!

同样的,各位书友的打赏投票和流言支持也是我写作的一大动力,话说胖鸡那白银盟当时也是把我炸懵了,当时第一次意识到可能这书比我想象中的还受欢迎。

国庆期间点娘会暂时“升级系统”,所以大家发评论什么的也都只能自己看到,费事我也看不到大家的评论回馈,这感言一发出去,流言和本章说在八号前必定是“0”。

两个多月来终于要见成果,心情自然是激动又忐忑的,点娘国庆升级则更加重了这种情绪。

费事我本身并非全职作者,有时候还会接工作私活,不外乎为了让生活好一些。

写书的最初目的也是差不多的,但却多了一份热爱在里头,所以挤压几乎一切休息时间来完成写作,一直很希望写作这件事能战胜私活的酬劳,甚至战胜本职工作,眼下似乎看可能性。

在这里,身为本书作者,我真的恳求喜欢本书的书友,能够支持一下订阅,哪怕只是首订!

因为上述的原因,上架更新可能会令很多书友失望,不可能有1000章的(你们当我是神仙吗!)。

十一当天共会上传五章!

晚上十二点以后应该会先上传三章或者四章,等睡醒后白天补上一章或两章。

上架后每天正常更新两章,然后慢慢还欠更。

。。。

再次恳求大家能够支持一下订阅,哪怕只是首订!

。。。

加更规则也提一下,怂还是不能怂的。

万订加三更,多两千加一更;盟主加三更;月票1000基数加一更。

。。。

成绩会怎么样?有多少人会首订?月票会怎么样?

只能看晚上十二点以后了!

第121章 拘神与定身(求月票)

外头三人以超出所处躯壳武艺极限的速度,分别向着三个方向奔逃,其中一个更是在跑出数十丈之后直接一下栽倒在地,却不是被绊倒而是又一阵魔念魔气离体。

‘说溜就溜,这么干脆?’

计缘眉头一皱,显然小瞧了“拘神术”的震慑力,他身形在同一刻一脚跨出,犹如缩地成寸追向其中一个身影。

虽然计缘已经发觉自身其实也并无什么手段可以生擒三魔,不过多少还是能试一试。

那魔念附体武人身法虽快,却也快不过计缘,仅仅十几步就被追上。

前人逃跑好似撞碎一片片雨幕,而计缘追行则犹如雨滴从身前划过。

在还未同那人近身的时刻,计缘身边已经有一滴滴雨水形成水线,总共约有数十条,形成一片螺旋线圈。

随着计缘挥袖一甩,好似仙人指路,这一圈雨水刹那间在漫天雨幕中快速穿行,从上而下罩住了那个魔气升腾的武人。

刷一下水线收紧竟然如同钢索。

“砰~”

武人猝不及防之下失去重心,摔倒在山路上,整个身体在山道上因为惯性滚了好几圈,溅起大量水花,水线好似绳索捆绑,使得他无法动弹。

见躯壳无法逃跑,身上魔气顿时盛起,存了遁出躯壳的念头。

计缘踏着雨幕赶来,见此景一时间无法可想,把心一横,就将不成熟的想法作为术法用了出来。

敕令法音含了一丝丝玄黄气酝酿,伸手往倒地武人方向一指。

“给我定!”

下一子,武人身体闻声而僵,好似一切机能失去反应,腾腾魔气更是被锁死在躯壳肉身中,只存恐惧的眼神望着计缘逐渐接近。

‘竟然真的能行?’

计缘脑袋略微晕眩,可即便是他如今的心境,在心中还是极为兴奋的,虽然怎么看定住的都是小角色,可那又如何。

这可是定身法啊!《通明策》和《外道传》中都没出现过这种术法的记载,也就计缘上辈子看西游记电视剧见识过。

好吧其实计缘也清楚这不伦不类的术法,距离上辈子记忆中的定身法还差得远,此刻不过是敕令法切了魔气对躯壳肉体的影响也封了魔气在其体内而已。

但架不住已经让计缘看到了可行性方向啊!

剩下两魔这会已经逃出去好长一节路,尤其是那个魔气遁走的,更是飞天而去,这计缘就没法子了,够不着。

不过只是没法子抓住,想要诛除倒是简单。

从目前情况看,与其说是这三个是魔,倒不如说只是三缕浓郁而特殊的魔念,并且魔气好似同出一源,留多留少意义差不多。

计缘没再多考虑,侧头对着青藤剑轻声道。

“去吧。”

铮~~~~~

剑锋出鞘声伴随一道剑光响起,几乎下一个刹那就追上了那阵魔气,冷光一闪将之搅碎,剑光又冲着另一个方向斩去,在山中一转,另一个正以轻功身法狂奔的人也忽然由高速奔逃状态趴倒在了雨中,擦着山石滑出去老远。

不一会,计缘提着由水线缠绕的那个魔气入体者回来了。

山神庙门前那阵雾气早已经散去,露出了一个穿着不伦不类的短褂子,手脚都毛茸茸,面部额头有凸起且佝偻着身子的精怪。

此刻精怪真战战兢兢的站在山神庙门口大气也不敢喘,见计缘返回朝自己看来,立刻屏住气息,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赶忙开口。

“蕉,蕉叶山山神龚木华,拜见仙长,愿听仙长差遣!”

边说还以有些滑稽的姿势学着人拱手作揖。

已经把人家给吓到了,也证明自己的拘神确实有效,计缘没得了便宜还不卖乖的想法,随手将手中之人往庙中一抛,也是赶忙朝着这“山神”拱手回礼。

“龚山神不必多礼,此番冒昧招你前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说话间计缘指了指那边昏迷的男孩。

“这孩子魂魄应当在蕉叶山中奔逃,其后说不准还有魔念附体者追逐,将那孩子的魂魄带回,至于染魔者,自有它会解决。”

计缘说完,正飞回的青藤剑已经显化而出。

蕉叶山“山神”虽然看不见青藤剑,但刚才也是听到剑鸣看到剑光的,此刻更是看到仙剑在侧,听闻计缘的命令更不敢怠慢。

“领仙长法旨,小神马上就去!”

说完这句,精怪身形化雾一转,遁入了前方山壁之中,而青藤剑感应到山神气机移动,也飞向空中追去。

山神庙内部,莫同等人惊变开始到现在都说不出话来,呆呆的望着山神庙门口的变化。

“计先生…我们…这…”

莫同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舌头都好似打结了,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刚刚那些对话什么的倒还是其次,真正对庙内众人造成最重心灵震撼的要数计缘召唤蕉叶山山神前来的场景,某种程度上说心理状态和那见到这一幕的三魔差不多。

就算是脑袋被驴踢过的,这会也能想到今晚遇上神仙了,激动之余居然有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计缘只是站在庙门口望着这雨,回头看看这几人,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事情也就是他们看到的这样了,就只是安慰了一句。

“你们少主的魂魄自会有山神找回,无需担忧,等待片刻便是!”

几人闻言再次下意识的望向庙中山神像,那刚刚出现的“山神”虽然比之神像有一些差异,但总体上而言确实相像。

这会莫同等人终于缓过些气来,除了其中一女抱着孩子不能起身,其他人纷纷站起来朝计缘拱手致谢。

。。。

蕉叶山中,一个七八岁男童的魂魄真在山中穿梭奔跑,后方始终有一个身法敏捷的武人追着。

这武人全身笼罩这黑气,连眼窝子里头都是一片漆黑,比这黑夜的颜色更加深邃恐怖。

“你这小娃儿这么会跑,别以为就能一直逃下去,你那肉身很快就被抓住,到时候哪怕你愿意舍弃肉身当孤魂野鬼,我们有法子牵魂扯你回去!”

“别追我,别追我,我不要当孤魂野鬼,我不要当孤魂野鬼!啊~~~~”

小男孩的魂魄边逃边哭喊,最后一声尖叫则是看到前方突然从山壁旁闪出一个妖怪模样的佝偻身影。

“妖怪啊~~~!”

后面追得不人不鬼的东西虽然可怕,但在小孩子眼中到底还有个人样,眼前出现的东西完全就是个妖怪,吓得不要不要的。

蕉叶山“山神”看看另一边剑光已然闪过,那追逐魂魄的武人已经从轻功借力的枝头坠落,喉咙耸动一下赶忙去追那孩子的魂魄。

“那男童莫怕,我是这蕉叶山山神,特来寻你回去的~~~!”

“你是妖怪~~~~!”

孩童哭嚎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

第122章 魔气而已(求月票)

这男童的魂魄虽然十分特殊,跑得也是飞快,但龚木华到底是一定程度上勾连了这一方山势地脉的“山神”,在自己的地头上要抓住一个小孩子的魂魄还是没太大难度的,这叫术业有专攻。

山神庙中,计缘和几个武人大约等待一盏茶的功夫,就见有一团雾气旋转着从山神庙内的地板上升起,正是之前的蕉叶山山神。

另外几名武人虽然受限肉眼看不见其他,可计缘却能看到这蕉叶山山神手中真抓着一个一脸惊恐由自挣扎的小孩。

这“山神”的脸色在刚出现的时候明显不是很好,只是面对计缘则立刻换了张脸。

“呃呵,回禀仙长,小神幸不辱命,已经将这孩子的魂魄带回!”

这会孩子突然看到庙里的情况,不但见到这个“妖怪”向一个白衫长袍头髻插墨玉簪的男子复命,更看到了莫同等人,心中的惧怕感一下子就低了不少,也不再挣扎了。

“嗯,有劳龚山神了!”

计缘朝着山神拱了拱手,随后朝着孩子的魂魄道:

“去吧,魂归肉身,在外头久了不太好。”

山神闻言也赶忙松开手,当然还是做好某种预备,似乎生怕这孩子又一次逃走。

这孩子看看计缘,在往肉身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计缘是谁了,小声问了句。

“您是那个茶棚里被莫同赶走的大先生吧?”

计缘笑了笑。

“他可没赶我,是我自己走的,去吧!”

计缘言罢挥了挥袖,孩子的魂魄就像是借风送力,一下子就朝着那边蒲团上的肉身飞去,随后扑入其中。

原本昏迷中不断抖动着眼皮,时不时皱起眉头的孩子,这会神色安详下来,好似正在熟睡。

莫同和两个女子以及其他几人就算看不见自家少主的魂魄,但听到山神和计缘的话,再结合自家少主的反应,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兴奋不已的朝着计缘和山神龚木华不断致谢。

“多谢仙长援手,多谢山神大人搭救我莫家少主!”

“多谢仙长和山神大人!”

……

这边千恩万谢,计缘却只是点头过后,朝着山神招招手一起出了庙外,留庙里几人查看自家少主。

山神亦步亦趋在一旁不敢轻易离去,到了外头庙檐处,看着他这样子,计缘语气略带歉意的说道:

“今次多亏龚山神相助了,这山中寻魂还是山水神灵更擅长,如今日一般多多积德行善,想必会有越来越多的乡人信奉龚山神,也能助你早日等成正位。”

“仙长教诲自当铭记,自当铭记!”

像精怪多过像山神的龚木华只是连连点头称是,不过没有计缘同意也不敢贸然离开,他极少能见到修仙之人,没想到这次真就中大奖了。

龚木华见识少,不识得所谓“拘神”是什么,但不代表感受不出这种异术的神奇和强大。

他此前窝在地底修行,骤然间感觉到身体好似不受控制,勾连山脉地脉的神通自己就发动了起来,被强行牵往山神庙,同时心中有清晰的令念显现,告诉他是有人召山神而去。

这是什么法力?这是什么神通?完全超出了龚木华理解能力之外!

当时心中除了怕还是怕,生怕因自己的淫祠淫祭行为,有哪个仙家高人看不惯,把自己小命给一剑斩了去。

后来到了山神庙,这仙家高人果然带了剑,而且是真正的仙剑……

所幸最后到现在终于证明是虚惊一场。

计缘看这山神明显是被自己给吓到了,也是更觉过意不去,不过到了龚木华这个阶段,送他寻常法令已经作用不大。

而且这“山神”的道行着实浅薄了一些,若真以完整敕令下去,玄黄气消耗得多不说对其修行也未必是好事,毕竟这精怪属于正统山水神灵之流,还是以自身修行为根基的,但上柱香拜一拜吧似乎更不合适。

“龚山神,这次承情也没什么好回报,不如这样吧,只要你不懈怠自身修行,又能秉承山神之责义并多多行善积德,他日计某送你一场造化!”

这种大神通仙长真要处置自己根本不用废话,而且正道真修向来重诺,所以龚木华明白这因当是真话,连连作揖道谢。

“小神定不忘教诲,小神定会尽力去做!”

但造化不造化的是其次,现在龚木华如芒在背怎么都不自在,就想快点离去。

计缘期待中的棋子并未出现,看这精怪山神虽然应得热烈,想必心中真正想的只是快点送走自己这瘟神,也是让他心头一叹。

说到底这“山神”还是道行太浅太懵懂更没遇上瓶颈之苦,不懂得珍惜缘法,换成当初春沐江那老龟,这会的反应绝对不同。

计缘有些失去了兴致,语气也变得平淡了。

“嗯,若没什么事的话,龚山神可以回去修行了,计某这边已经无事了。”

“是是,小神告退!”

说完这句,山神化为轻雾飘往雨中,在山壁上闪就消失不见。

计缘转头望望庙内,送走了山神,庙里头还有一个抓住的俘虏呢,他转身走回庙内,那边那个孩子居然已经醒了过来,真叽叽喳喳的和边上的人讲自己怎么在山中逃跑的事情。

见计缘进来,庙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计缘看到莫同和一个另一个男性武人正举着刀始终朝着那个邪魔的方向戒备,当然视线也十分好奇的落在了那一根根缠绕的水线上。

。。。

一刻钟后,一群人全都围坐在了点燃的铁盆边,火自然是计缘生的。

自从丹炉内换成三昧真火,计缘虽然只会小控火术,但却能虚空引明火了,这当然不可能是三昧真火,充其量只能算是“野火”,但用来点点柴火引盛火势什么的是足够了。

而既然今晚都出这么多事了,计缘所幸一挥手,将一众男女衣衫上的水汽也一起带走,使得众人恢复干燥。

现在计缘已经坐在火盆旁听了一众人叙述了好一会。

“如此说来,你等在均天府城时时保护莫小公子已有不短的时日,是因为察觉到有人在宅邸外鬼鬼祟祟又来去无踪,报官又查不出什么,甚至莫小公子开始频频做噩梦,情况紧急之下所以选择离开均天府往家中跑?”

“正是!”

莫同赶忙回答。

计缘略一思量才继续问道。

“既然曾经有修仙之辈欲收莫小公子为徒,也施法帮莫小公子隐匿灵韵气息,更让莫小公子留于均天府等待他回来,那么定是对莫小公子有过一些预估。”

计缘说话间看着孩子盯着自己听得认真,遂朝向他笑笑。

“也保不准你那便宜师父早先已经看出你的问题,让你藏于均天府以一城人气掩盖,自己有事需要暂时离开,却没想到你差点着了邪魔的道。”

名为莫羽的小男孩好奇道。

“计先生,那它们为什么要抓我呀,是我那师傅惹了它们吗?”

听到莫羽的问题,计缘看了看另一边的尸体,刚刚死活问不出什么之后,执子剑指尝试了一下,果然让左家那枚虚子吸走那片魔气化为虚黑之子。

由于这四个被附身的武人心性毅力太差,灵魂染魔时间也已久,早就同化为魔,魔气三则魂消,肉身也立刻失去生机了。

“确切的说是‘它’,而不是它们,虽然四魔人各自行动各自思考,但本质上不过是被一缕蕴含魔念的魔气侵蚀,起到思考作用的依然是那个武者灵魂,可勉强算是一魔之分身。”

“如莫小公子这般灵韵特殊的人计某也是头一次见到,甚至不经修炼自行脱魂而逃,比之动物开智还要少见,邪魔外道窥伺你的身魂并不奇怪,或者吸魂或者鹊巢鸠占,还有什么目的嘛…旁人就不知晓了。”

这种事情计缘都不清楚,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于是火盆边陷入短暂安静。

“计先生,您的本事大还是我未来师父本事大啊?”

计缘看这孩子一脸期待的样子,毫无心理负担的笑道。

“想必还是你师父本事大一些的……”

第123章 钓鱼翁(求月票)

一夜过去,庙中众人也不知道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山中日头高照的时候方才有人醒来,然后推醒其他人。

山神庙的门还闭着,外头的雨则早已经停下。

莫同起身四处望了望,没有发现计缘的身影。

“计先生呢?计先生走了?”

有人打开庙门四处找了找,也没有发现计缘的踪影,明白那神仙人物应当是已经离开。

“莫同,计先生昨晚留的仙法会有用吗?万一要是再遇上邪魔妖怪什么的……”

有女子担忧的询问,头一次见到妖邪,三观上的影响还是其次,关键是自身升起的无力感。

但莫同还没说话,小童莫羽先嚷嚷起来。

“肯定有用的,昨天计先生用水给我写了两个字之后,我现在不心慌了!肯定有用的!”

莫同也是安慰的说道。

“仙人行事哪是我等凡人可以揣测的,实在不行就按计先生的建议,一旦少主察觉不对,我们就赶紧往城隍庙躲!”

“只能如此了……”

一行人收拾收拾,离开前将三个蒲团归位,然后十分郑重的朝着山神像叩首,若非庙内无檀香,肯定也得上一炷香。

做完这一切才离开山神庙并合上庙门离去。

其实计缘直接走了既是因为留下法令匿去莫羽灵韵甚至改变其气息,也是因为在昨夜计缘就已经观气看出莫羽此劫已过。

而昨天魂魄离体的惊心之事,对方那便宜师父定然也感知气机变动,怎么也会迅速赶来的。

此番世界正统仙道之流或清心寡欲,或修行积善,或日月山中,或苦修悟道,虽然性格各不相同,但还是少有阴险之辈会算计一个普通孩子,越是境界高越如此,可以不借助叩心关悟道,却不能反其道而行之。

计缘既没有和对方打照面的念头,也不想一路上被当祖宗一般过分恭敬对待,所以还是先行一步吧。

果然,在莫家一行人才下了蕉叶山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天上就有人御风而来,只是莫家人在地上看不见。

来人一身紫色长袍,于天上风中猎猎作响,只是寻着气机而来御风半夜,赶到时反而觉不出自己那未入门徒弟的气息了,也是顿觉惊奇。

定睛往地上一瞧,发现一个明显比家仆随从矮一大截的孩子在路上奔奔跳跳的走,确定是自己徒弟才松一口气。

皱眉间,以自己徒儿生辰八字和昨夜气机起卦掐指一算,除了转危为安卦象,其他则一片空白。

想不通就只能问问当事人了。

驾风往下,使得地面风势渐起,御风而来者随着大风吹过显现身形,其他人才发现正前方多了一个人。

“是谁?”“保护少主!”

莫同的人是如临大敌的戒备,而莫羽则兴奋得大喊“师父!”,明明仅仅见过一两次,却亲昵得如同朝夕相处。

而莫羽的反应让闻言的莫家人松了一口气,赶忙行礼,一连两次遇仙倒是心定了不少。

……

来人小冠玉簪紫衫长袍,黑须美髯长约一尺,对其他莫家人的问候只是点点头,然后走到莫羽身前伸手想要以法力探一探这孩子,却发现手才触碰到莫羽,其身上那股晦涩隐匿的气息就消融不见。

“羽儿,昨日你等可是遇到危急之事?”

问到这个莫羽还有些后怕。

“昨天有四个强盗要来抓我,家仆都打不过,然后在逃得过程中我心里慌得很,不想被抓,不知道怎么的魂就跑了出去……”

莫羽叽里呱啦一顿说,大致交代清楚了自己怎么度过危险的,也让其师父抚须思索。

“你们遇上的那位道友姓计?这蕉叶山山神又是怎么回事,为何会主动来寻你的魂魄?正巧经过?”

听莫羽说那山神像个妖怪不像人,其师基本就能判断对方道行并不高,否则除非是完全的实修山水神灵,一般立庙的山神定是会接近人身,像这种小神路过也不敢蹚浑水吧?

莫羽之师听的都是莫羽的叙述,自然少了一些过程,而听到仙长询问,边上的莫同则赶忙补充回答。

“回禀仙长,我等看得真切,是昨夜那位计姓仙长抬腿往地上踏了一下,口中念道‘有请蕉叶山山神来见’。”

莫同学着计缘的姿势和口吻,身体力行地复述。

只是说完,旁人明显发现这远比昨夜计先生更仙风道骨的仙长,表情僵了一下。

“你们真见他是如此召唤山神的?”

“千真万确!”

这位仙长有些失神。

‘竟然是拘神!是哪位道妙高人游戏过此境?姓计的……’

“师父师父,我还问计先生是他本事大还是您本事大,计先生说肯定是您本事大,我想也是,计先生连飞都不会,说山川流水都靠双腿,肯定没您厉害的!”

其师表情又是僵硬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

“羽儿啊…你…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那位计先生不过是自谦之词,有些高人是真的就喜欢慢慢走的……算了你还不懂……对了,那位先生可曾告知你等全名?”

“没有哎,我问了,计先生不说!”

得亏了莫同等人并没有看到计缘追出去时用了计氏“定身法”,否则同这位紫袍仙长一说,还不知道其人会作何感想呢。

而此刻早已走出老远的计缘虽然没看到那紫袍修仙之人赶到,但留下特殊手法的雨水法令却化去了,知晓应当时莫羽师父到了。

可若是让计缘知道莫羽的师父说他不喜欢飞,估计计某人肯定也是心情复杂的。

。。。

不知不觉时令已是冬至,幽州以西的通天江段某处江畔上,有一艘乌篷小舟停在水面,小船上有一带着一个斗笠的披着蓑衣的男子正抓着一根自己做的翠绿竹竿在钓鱼。

自从立冬过后,此人就一直坐在船头于这片江段钓鱼,有时在江对岸,有时在江这边。

此处江段的这边是幽州,而过了江的另一边,就是大贞的官僚权力中枢,直隶京畿府所在。

这钓鱼人正是计缘,乌篷小船则是同一位老翁租借的,租期为半年,包括斗笠蓑衣船桨之类都算是随船一起租借。

距离计缘的小舟往南约十几里,就是通天江上诸多摆渡口中大名鼎鼎的状元渡。

相传从前那只是个小渡口,但是在大贞建国历史中,曾经有六名国境以东的参考贡士在那个渡口摆渡去京畿府,随后高中状元。

对于这种传说到底是真的还是当地乡人自己想出来的“致富点子”,计缘是不想深究,但不可否认,很多从东边赶考的贡士,大部分都会顺路来状元渡讨个彩头,顺便拜一拜江神娘娘。

想必尹兆先也会从这走,倒是有计缘打算亲自替友人摆渡一番。

外道传不可能面面俱到,一般只记述有“故事性趣味性”的内容,比如春沐江老蛟化龙不成之类的,就被写上去了。

而通天江虽然是大江,但可能是因为一直平稳无事,外道传连提都没提,计缘也是到了才知道这通天江江神是一名女性。

计缘早就去过江神庙,也询问过香客和当地乡人,得知江神娘娘名叫本名应若璃,想必和老龙应宏是有亲戚关系的。

计缘也不急着找老龙喝酒,他都在江畔晃悠这么久了,这老龙肯定没在家,否则早就该发现自己了,而直接拜庙传音江神则更不可能,万一老龙没和家人提过他计某人呢,多尴尬啊。

索性就这么边享受渔翁之乐,一边静候一凡一龙两位好友,看先遇上谁,想想也是挺有趣的。

第124章 两边寻不着

通天江是大贞境内数得上的大江,延绵穿越半个国境,往南拐过大贞南部边境后折通大贞东海,除了少数地方江段略窄,大部分江段都十分宽广。

计缘所处之地也算得上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不过江水之势倒是平缓,不见多大的波浪。

鱼漂虽江水上下浮动,似乎根本没有鱼儿上钩的迹象。

“计先生~~~计先生~~~”

岸上有人在呼唤计缘,正是将乌篷船租给他的那个老翁,此时老翁正提着一个小陶壶和包好的干荷叶团子站在岸边,还朝着计缘招手。

计缘收起鱼竿,拿起船桨,慢慢朝岸边划近一些。

“呵呵呵,计先生,这是两斤自酿土酒,老汉我特地给您送来的,这天寒了,要不您晚上还是去我们村中留宿吧?”

船靠近岸边,计缘站起来接过老汉的酒和吃食。

“多谢陈老伯了,不过我这人天生抗冻,再说这乌篷船上可挡雨,前后也可封闭,里头又有被褥,其实冻不着的。”

陈老汉摇了摇头,乌篷船冻不冻人他还能不清楚?

这计大先生温和有礼也有学问,但就是喜欢自个儿找罪受,大冷天的在这乌篷船上住了这么久。

“先生今天没钓到鱼啊?”

老汉瞅了一眼船头鱼篓,是空的。

“是啊,今天江底下有两条蛟龙经过,把鱼都给吓跑了,各处躲着呢,哪敢来咬钩啊!”

计缘笑着回答一句。

“哈哈哈,计先生您又说笑了,那您慢用,老汉我就先走了,要是晚上扛不住,就请到下沙头村来,老汉家里还是有客舍的,随时候着!”

计缘将酒食放下,朝着老汉拱了拱手。

“好,若有必要一定会前往,陈老伯走好!”

老汉也拱了拱手,再紧了紧衣服转身离开,这计大先生看起来是真的不怕冻,不过人倒真的是个好人,租钱给的足,还帮他写过一封家书寄给远嫁别府的大女儿。

计缘目送陈老汉离开之后,坐回了乌篷船上。

看看这通天江的江面,与春惠府外楼船画舫游人如织不同,通天江上少有花船,当然也可能是季节原因。

先拔开陶壶的塞口嗅了嗅,再抿了一口酒,有些浑浊但滋味还行。

解开干荷叶包上的麻绳,打开荷叶后露出还冒着热气的四个包子,嗅一嗅香味计缘就知道是三个菜馅和一个肉馅的。

就这么盘坐在船头,啃着包子喝着酒,视线望着看通天江的江面,也就这么一会,居然又有一条模糊的黑影自远方游来,足有十几丈身长,在江底游曳时无数水族仓皇避让。

‘今天这江底下发生什么事了?通天江的蛟龙也太多了点,或者并非全是通天江的?’

浅水难出蛟龙,可即便是大江中也不见得有,就算有也不会多,而且常年懒散不愿动弹,通天江算得上异类了。

不过好奇归好奇,计缘可不敢拦下一条蛟龙询问,以他这点道行,不拔剑拼命可不够人家一口闷的。

《外道传》虽然对妖类有极大成见,但有一点计缘还是信的,那就是蛟龙之属脾气可都不太好。

通天江地下,一条蛟龙四爪贴着肚皮,扭动着身躯在水中游动,一双蛟目光色如琥珀大灯,除了看清水底的一切,余光也能瞥见水面上在波浪荡漾中的那些凡人船只。

只是在游近前方某处时,这蛟龙忽然觉得有一艘小舟上的人在看自己,随着他越游越近,发现对方的面部也始终朝向自己身躯所在。

从小舟地下游过去大约几里水路之后,这蛟龙再次转头望去,发现小舟上的人自顾自喝着酒,并未再望向自己。

‘此人并无任何力法神光显现…难不成是错觉?’

甩去脑海中的想法,蛟龙继续向前游去,不日便是真龙千岁大寿,四方水族只要能搭上点关系的,都渴望来此贺寿,但有这资格的却不多,他恰好是其中之一。

计缘将口中土酒咽下,还咀嚼了一下酒中渣子,刚刚又是一条蛟龙,并且直觉还挺敏锐,他计某人不过多盯了一会,好似就被对方察觉到了。

。。。

距离计缘小舟以南一百五十里的通天江段,江面之宽超十数里,有山环绕有林相依,江水之深更是难以估测。

在这水底一层附着了水草的禁制掩盖之下,有一片恢弘如宫殿的建筑群立于此处,这里既是通天江江神水府,也算是一处龙宫。

此刻龙宫内热闹非凡,水族精怪匆匆忙忙穿梭其中,有的扛鼎有的抬屏,有的铺设水晶路有的忙于清理水草,更有无数彩鱼来回穿梭。

只是正殿内正有一男一女在那唉声叹气,同外头的活力和喜庆感形成鲜明对比。

“哎……爹还没回来,都这节骨眼上了,他这个寿星不在!”

说话的是一个材魁匀称样貌俊美的男子,穿着水云般的丝缎长衫,带着金玉小冠,正懒懒散散的靠坐在一张软椅上。

边上站立的是一女子,衣衫样式同男子相差不大,面容精致温婉,盘发如花,长长的秀发和鬓发都要拖到地上了,也是愁眉不展。

“说是要去找什么朋友,寿辰不能少了他,可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现在倒好,爹找不到朋友,我们找不到爹,哎……!”

两人相互诉苦间,有夜叉踏入殿内。

“禀告江神娘娘,天水湖高爷到了。”

女子点了点头挥了挥袖。

“知道了,安排去宫舍休息,对了,嘱咐他尽量不要显现龙身,帮忙的水族有很多道行不高,龙气会让大家不适的。”

“是,属下告退!”

夜叉行礼过后退出宫殿远去。

等夜叉走了,那个懒散靠坐男子才道。

“你说爹不会大寿那天都不回来吧?”

“怎么可能!爹还是有分寸的!”

女子立刻反驳他,然后想了下犹豫着补充了一句。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变成爹的样子,你说大家会识破不?”

“咳…咳…小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不?你这是把我往大逆不道的火坑上推啊!”

女子尴尬地笑了下。

“说说而已嘛……”

殿内沉默了一会,男子开始喝酒了,女子也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实则是神念覆盖水府,查看筵席各种事物的筹备情况。

期间又有夜叉或者其他水族精怪前来报告,都是关于哪一方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

。。。

此时此刻,春惠府边缘的瓦风山上,老龙应宏正站在黑风沟上部的山崖上望着下方那一道开山剑痕。

哪怕已经过去这么久,可是以老龙的道行看来,依然有一股虽然淡薄却锐不可挡的惊天剑意弥漫。

尹兆先桂榜高中回乡的时候,县里由县令牵头大摆宴席,那会老龙就再次去过宁安县,想着可能计缘会回去祝贺,但是并没有。

私底下又找了一次尹兆先,见他居然已耗去酒力,细问之下才得知其人差点被妖邪所害,再一细聊,了解到城隍和尹兆先对话的老龙也推测出一些其他情况。

于春惠府上空盘旋许久,最后查到了瓦风山,看到这一剑的风采,也难怪春惠府城隍会追问尹兆先所识高人是否用剑了。

“计缘啊计缘……找你三年都找不到人,你究竟是跑哪儿去了?”

老龙有些哭笑不得,寻常都是人寻他,哪有如今他寻人。

而且还寻不到可就太真实了!

第125章 船呢?(第五更求月票哈)

四个包子应该是陈老汉家里头自己包的,馅料挺实在,就是菜包咸了点。

吃完后计缘将干荷叶揉成团,往岸上的草丛里一丢,交给大自然去分解,麻绳则留在船上等下次还给陈老汉。

抿了口酒看看边上翠绿翠绿的鱼竿,今天这情况似乎是不太适合钓鱼了。

就在吃完包子这么一会,又有几条大鱼从江底游过,黑黝黝的背影看去虽然没蛟龙那么夸张,但也比他身下的乌篷船大。

计缘视线望向南方,这么多水族精妖都往那边赶,肯定是通天江某处出大事了,只是看路过水族都是不紧不慢的样子,应当不是什么紧急事件也谈不上多坏的事。

反正这事情应该也碍不着通天江外的凡人,更碍不着计缘,水族精怪汇聚之所,好奇心再旺盛也还是不要去深究的为好。

不知不觉间,天气变得越来越冷。

这一天计缘有些无奈的将鱼竿提起来,看看完好无损的鱼饵,一旁鱼篓依然空空如也。

“哎…这鱼没法钓了!”

连着过去多少天了,一直都钓不上来鱼,想必这些天通天江畔的渔民日子也不好过,但说到底现在不是捕鱼时节,估计也没多少渔民出船。

只是计某人挺想喝鱼汤的,最近托陈老汉买鲜鱼也是买不着。

隔段时间就有水族精妖游过,计缘随便算了算,光他留意到的已经过去数十波了。

整个大贞都没多少妖怪,更不用说道行不低的了,所以计缘十分怀疑是不是连国境外的水族妖类都过来了不少。

‘这还没过年呢,水族不兴这一套吧?’

正这么想着,岸边有马蹄声和车轮声从远方传来,计缘顺着声音望向岸上,发现那头路远处有车马队朝这边行来。

随着车马接近,计缘观望一阵,几辆马车中都有文气流转,应该也是入京赶考的贡士,水平也不会太低,看这阵仗家里的钱财更不会少。

这时候,天空开始飘下雪花,把计缘的注意力也引向这自天而降的美景。

算起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是计缘这辈子看到的第一场雪。

伸手接住一朵,雪花立刻被手掌的温度所融化,提起边上的酒壶拔开木塞,计缘童心大起之下犹如一个孩子一般,用瓶口接着身边的雪花。

路边车马行来,有书生掀开马车帘布望向江边,看到天空落雪江面苍茫,也见到孤舟之上蓑笠渔翁。

“到底是天子脚下,景好意更深呐!”

“呵呵…世兄兴致倒是好,我都快被冻死了!”

边上的另一个书生紧了紧裹着的毛毯,手中开提着一个炭火暖炉。

车马队中有披着毛绒大氅大汉子纵马走出队列靠近岸边,冲着计缘大喊。

“船家~~~~可知状元渡还有多少路程啊?”

听到对方喊自己,计缘也就放下酒壶面向他们,也是吆喝着回答。

“沿江边往南,再有十几里路就到了~~~”

坐在马上的汉子朝着乌篷船方向拱了拱手,然后引马归队。

看着这些队人安逸的样子,计缘不禁想着自己的好友尹夫子会怎么来。

尹家不是富户但也不算多穷,天寒地冻的包个马车的钱还是有的吧,而且宁安县难得文曲星高照,县里肯定也是会大力相助的。

计缘目送车队离开,喝了一口计氏泡雪酒,心理作用之下觉得酒更好喝了一点。

同时在意境山河中,计缘也照常以念从丹炉引出一缕缕丹气点向棋子,每隔三天他就会这么做一次。

如今棋子中凝实程度最高的依然是陆山君的那颗黑子,但计缘估计得陆山君真正修行大进成功化形才能彻底凝成黑子。

可是妖物修行,化形为人乃是最大的考验之一,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便是有计缘在时不时的“喂丹”,也尚不清楚需要多久。

对比计缘这边的不骄不躁,通天江水府中目前的两个掌事者心态就不太好了。

江神应若璃在殿中坐镇,看着水族们开始布置主殿,还有水族从海中取来珊瑚布置装点,看似一脸淡然的江神心里急得不行。

又过一会,有龙影流光入了江神府,在殿前化为一名锦衣男子,正是其兄应丰。

见应丰走进来,应若璃赶忙站起来。

“怎么样?”

应丰摇了摇头。

“还是没找着……”

说完这句,应丰走近一些,看看左右,有些鬼祟的小声说道:

“你上回那个建议……可能真的需要考虑一下了……”

说完,兄妹两对视一眼,均是一脸无奈,堂堂通天江一江正神,和堂堂龙子,被逼成这样也是少见。

只是前一刻还愁眉不展的兄妹两,突然间表情一愣,随后望向北方,脸上喜色顿生。

。。。

通天江畔,刚刚路过计缘身旁没多久的车马队上,披着大氅的壮汉替车上公子的暖炉加了炭火,才赶紧又骑上马儿随行。

只是无意间转头望了望身后,却发现数十丈开外的江岸边小舟旁,居然站了一个衣着华丽的人。

“奇怪,刚刚那边有这个人吗?”

同伴听到他的疑惑也转头望去。

“我们才过去的,刚刚好像没看到吧……”

不过两人也没想那么多,兴许自己没注意从别处有人走来呢。

另一边,计缘原本还在喝酒,冷不丁的心头一凛,放下酒壶的时候才发现江边已经站了一个人。

还是那套对襟直罩衫,还是那副模样,正是老龙应宏。

“呵呵呵呵…计先生的雅兴还是这般好,蓑衣斗笠乌蓬小舟,江面看雪而独饮!”

计缘赶忙站起身来朝着老者拱手作揖。

“原来是应老先生,莫怪计缘在老先生家门口而不去拜访啊!”

老龙也向计缘回礼,口中爽朗大笑。

“哈哈哈哈…先生早知我并不在家,自然就不会去拜访了,原以为此番计先生要缺席了,不成想你倒是早在这里等着我了,先生可有备什么贺礼啊?”

贺礼?什么贺礼?

计缘有些发懵,不过不等他尴尬的问出来,老龙自己就笑嘻嘻的说了。

“玩笑话玩笑话,计先生能专程来为我这水族妖物贺寿,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走,随老夫前往通天江水府吧!”

寿辰?

计缘第一反应是难怪这么多水族精妖过境,原来是真龙寿宴,这么看来过境水妖都算少的了,而且参加真龙寿宴,哪怕路经一些神灵管辖之地,八成也都会行个方便不会多加阻拦。

不过……应老先生请自己去参加寿宴?

‘乖乖,这不是把我计某人往妖窝里引啊!’

想象一下那场景,画面有些太美了。

“呃,应老先生,不如咱们就在这小舟上对饮一番,计某提前恭贺您大寿之喜,水下嘛…我一修行之人去是不是不太方便?再说这乌篷小舟也是计缘借的,留这也不好……”

应宏找了计缘三年多,到底也是有些郁闷的,这会哪会给计缘任何找借口的机会。

“哈哈哈…先生多虑了,都是好酒之人,先生可定要去尝尝四方水族搜罗的美酒,至于这小舟,先生就更不用担心了!”

言罢,老龙跃入小舟之上,手一挥,小船一震,就直接往水面下沉去。

“哗啦啦……”水涛声起。

计缘差点没坐稳,反应过来的时候乌篷船已经没入水下,于江底朝着南方行驶而去。

。。。

前方车马队上,那名汉子还是觉得有些怪,所以走出一大段路时再次回头。

只是这一回头就愣住了,赶忙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原本问路的江畔水面还是空无一物,扫视江面其他方向也见不到什么。

‘船呢?’

第126章 计叔叔?

整条乌篷船沉入了水底,周围有无穷流水划过,甚至有水流水花在船边飞溅,船上却没有进水。

计缘那双眼睛永远是没有变化的,但实际上现在这一幕对他而言是十分震撼的,某种程度上说不比一条小舟在天上飞的感观刺激差了。

看着小舟在水底穿梭,见到水中诸多水族从旁边游过,抬头能在昏暗中看到上方泛白的水面光色,所带给计缘的新奇感是前所未有的。

不过这念头也就是脑海中一转,随后计缘就有些无奈的看看身旁站在船头的老者。

“应老先生,您这是请人啊,还是硬把我绑了去啊……”

应宏“嘿嘿”一笑。

“向计先生告声罪了,委实是先生行踪太过飘忽,这顿酒请不上心里一直惦记着!”

到了这会老龙应宏心里已经舒坦不少,能戏弄一把计缘,也算是出了一口三年寻人的“恶气”。

“计先生请放心吧,老朽寿宴所能赴会者,多少还都算得上安生修行之辈,不会令先生觉得太碍眼的!”

老龙余光看看船舱内斜靠在棚子上的青藤剑,尽管毫无剑意剑气流出,简直如同凡兵,但老龙就是从直觉层面上联想到瓦风山上的剑痕。

一艘乌篷船在通天江底快速航行,在水底自然是十分引人注目的,尤其是越接近通天江水府,更是引来了巡江夜叉。

只是看到站在船头的老龙应宏,别说阻拦,敢出声问一问的都没有。

乌篷船就这么开入了通天江水府,直接开往水府宫殿主殿,而龙子应丰和龙女应若璃早就已经恭候在主殿门前。

实话说随着船入水府,就是以计缘如今的心境也免不了有些紧张,主要这边妖气太盛了,尤其是有一股股龙气压抑其中,所幸戾气倒是不重,但也不是真就没有。

见到乌篷船慢慢停下来,殿前两人赶忙行礼问候。

“拜见爹爹!拜见爹爹!”

说完这句应若璃苦笑着抬头。

“爹您可算回来了,不然场面可就撑不住了!”

“是啊爹,您要再不回来,我们都快要出昏招了!”

说话间,应丰和应若璃都将视线投向船上的另外一人。

此人带着个斗笠披着件蓑衣,蓑衣下应该是一件普通的宽袍白衫,关键是周身上下并无力法神光显现,也无其他神异之处。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换其他场合估计也就被当成一个凡人,这场合可能吗?

‘这就是爹口中必须要寻到的友人?’‘此人是何方神圣?’

在自己儿子女儿胡思乱想的时候,老龙已经跳下了船,入了这水府清澈如空气的水中。

计缘无法,总不能一直赖在乌篷船上,伸手摸了摸船外的清水,解下蓑衣摘下斗笠,也就一步跨了出去。

这水府内的水质显然极为特殊,虽然确实有避水术在身,但感受不到多少水中阻力也是奇了,也就感觉是行于微风之中的样子。

老龙抬手引向龙子龙女。

“计先生,这是小女应若璃,尚是蛟龙之身也是这通天江正神,不过神位只是辅助,实修正道并未拉下。”

计缘早就在观察这两人了,女的那个确实同江神娘娘庙里的塑像有些相像。

“这是小儿应丰,亦是蛟龙之身。”

在老龙做介绍的时候计缘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想的是等他介绍完了在行礼问候,不过老龙前两句话才说完,接下来就直接冲着龙子龙女道:

“快向你们计叔叔行礼!”

计叔叔?如今也算是有点见识的计缘又被老龙给弄懵了,结果看到龙子龙女真就恭恭敬敬的行大礼作揖。

“拜见计叔叔!”

见他们异口同声的样子,计缘心中暴汗之余赶忙拱手回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叫我计缘便好!”

老龙在边上又是“嘿嘿”笑了一下。

“计先生,这乌篷小船就暂时搁在宫殿院中了,等筵席之后在送回去。”

老龙一挥手,小船便自己驶向一边,那层笼罩的气泡却始终不散,使得船舱内的被褥等杂物滴水不沾。

不过在那之前,青藤剑隐匿灵韵一闪,已经自行悬浮而起,飞到计缘身后。

老龙只是笑嘻嘻的瞥了一眼青藤剑,龙子龙女一开始竟并未看到什么,只是因为自己老爹的暗示,注意力集中之下才发现这位“计叔叔”背后还有一把剑。

“计先生请吧,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晚便是寿宴,上次老朽承诺会让先生喝个痛快,这次绝不会食言的!”

老龙伸手引向主殿,里头已经装点完毕,看起来一阵璀璨耀眼,尽显龙宫奢华。

都已经这样了,计缘就是无奈也没用,只好洒脱着一笑。

“应老先生先请!”

赶鸭子上架,只能硬着头走吧……

真龙千岁寿宴,够资格来祝贺的水族虽然不多,但也不少,至少这间水府主殿是容不下全部的,所以宴席涉及四个大殿,依据身份地位排序入席。

计缘不清楚这种场面有什么讲究,但反正似乎老龙是不打算讲究什么的,他一个外人,居然直接被安排在了正殿主坐右首,往下排的边上则是龙女应若璃,主坐左首则是应丰。

每当有宾客入席,第一件事是向真龙贺寿,第二件事就是盯着计缘细瞧,带着疑惑入座。

所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大约是当天晚间酉时,众水族汇聚之的宴会开始前夕,场内视线有大半都聚焦在了计缘身上。

虽然就妖族道行而言,在座的都不低,但论道妙灵明程度,还真就没几个能看到计缘的青藤剑,在众水妖感官中,若非身形避水,计缘就和一个凡人没两样。

所幸这极度尴尬的时刻也就那么一小会,等各殿宾客全都入席,主殿外,有夜叉举起钢锤砸向一口水中铜钟。

“咚”得一声,随着一阵阵细密的水波荡漾开去。

“开宴~”

在计缘眼中甚为新奇的一幕出现来,无数水族托着一盘盘美食一壶壶美酒游向各殿。

计缘眼前游过一条大乌鱼,背上摆了四五盘菜,身子一抖,菜肴就顺着水势落到了桌面。

有趣的是居然还有热菜,每道菜上似乎都有薄薄的一层气泡,防止水流影响菜品的口感,桌上的筷子上也镀上了一层气泡,显然也是专门为吃这种菜准备的。

各种青鱼、鲢鱼、泥鳅、乌鱼等大鱼托菜穿梭,间或夹杂着更接近人形的一些水族帮忙,以及夜叉的调度指挥。

场上宾客也是,虽然主殿内大多是人形,但也有些或是犄角或是鳞爪的痕迹,偏殿那些更是有不少半妖身的水族,简直千奇百怪。

并且因为都是精怪和特殊器皿,所有这一切计缘都看得十分清晰,让他诞生一种“这水族馆真神奇”的新奇感觉。

老龙到底还是知道自己是寿星的,此刻举杯面向所有人,口中发音声如洪钟扩散整个水府。

“多谢诸位前来祝贺,我等水族共聚的机会不多,老朽寿辰也是交流之所,共饮瓷杯便无需拘谨,窜桌攀谈三五成群的都可,哈哈哈哈……”

说完老龙就喝干的杯中酒,所有宾客也自觉饮酒,只是在计缘饮酒的时候,却有老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计先生少喝点,好酒老朽藏着呢,等宴散我两独饮!”

随后有水族舞姬入场,多为半人半鱼,也有化形美姬领舞,宴会气氛也热烈起来,计缘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受关注度降低不少。

“计叔叔,冒昧问一句,您背后的那把剑,是仙剑吗?”

龙女应若璃朝一旁计缘小声问了一句。

正研究研究筷子上的禁制纹路的计缘还没说话,背后青藤剑居然就自己转了一个剑身,令龙女产生一种对方好似在看自己的感觉。

真费事说

今天三更

第127章 真龙寿宴

应若璃问的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需要计缘解答了,青藤剑的自主反应足以说明这点。

计缘看看这位江神娘娘,还是礼貌性回了一句。

“确实算是仙剑。”

计缘倒也不奇怪龙女由此一问,妖族极少注重外物,况且仙器之灵孕育太难,有灵性和成灵更是两个概念,在真正有道真修身边时时有机会接触“道”理都极为困难,何况其他,即便是龙女也没正儿八经的见过几回真正的仙器。

“计叔叔和我爹是怎么认识的?难得他毫不避讳的硬要请你来这,这么多水族精妖,以叔叔修仙之人的身份,怕是有些不适吧?”

龙女不比一般妖族,作为通天江正神,到底是有香火神位在的,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才安排她坐于计缘旁桌。

计缘听龙女这话,也看看厅内又有若无留意自己的视线,深以为然的点头道:

“确实有些不适,但并非厌恶,而是压力啊,我这一来,自觉就分去了你爹这寿星公近半的注目礼,吃饭一堆人盯着你,能不别扭嘛?”

注目礼这词蛮新颖的,但不难理解,“计叔叔”这大实话说得风趣,龙女一想确实是这情况,也是觉得有些好笑。

“至于认识,也就雨中巧遇闲聊了几句,分食了几粒枣子而已。”

“就这么简单?”

龙女诧异的望向计缘,后者也是笑了笑。

“就这么简单!”

说完计缘就专心对付佳肴了,在水中吃菜还是计缘两辈子以来头一遭,筷子才碰到一粒飘向的肉丸,顿时有气泡裹在上头。

夹起来送到口中时,气泡则脱离顺着水流升起,看起来好似计缘在水中吐泡,肉丸本身咀嚼起来只觉热力腾腾绵软入味,加上场景加分,算是又好吃又好玩。

再倒一杯壶中酒则差不多也是如此,细品之下虽有一丝丝灵气蕴含其内,但计缘还是觉得纯以酒的本质味道上来论,不如千日春好喝,当然肯定比寻常酒要强。

宫殿内奏乐则都是水钟奏鸣,“叮~咚~叮~咚……”的悠扬乐曲配合场中间歌舞翩翩,妖姬的舞蹈极具艺术观赏性,那种舞动的美感极富韵律。

其中几段舞曲,带给计缘相当程度的震撼,犹如上辈子原本对古典舞不感兴趣的自己,首次在网上看到《玉人舞》之时,那会计缘第一次认识到古典舞能惊艳到这种程度。

也正是这种力、柔、美等因素结合,舞姿每一下都踩在点上的舞曲,让宴会不至于无聊,在欣赏之余,前后左右也是各有水族交杯换盏相互攀谈。

也有人壮着胆子举杯前来主坐单独向老龙敬酒祝贺,老龙来者不拒,谁敬酒都喝,谁拍龙屁都笑。

而龙女则在一旁小声向计缘介绍每一位前去敬酒之人,有大贞境内各水泽湖神河伯,也有他国境内水泽精妖。

期间还有各种大鱼游动着穿梭在舞姬周围,运送一道道新菜或者空盘。

龙子应丰则代替自己父亲下场去向各路水族敬酒调节气氛,走到天水湖蛟龙那桌边上时,已经有四五个水族化形精妖聚集在那边喝边聊,见到应丰则赶紧招呼其过来。

“应丰殿下来的正好,来来来,快快过来!”

化为一个中年美髯男子的天水湖蛟龙拉着应丰坐下,几名妖族就着两张拼起来的桌子围成半圈。

“殿下,龙君那里我们不敢问,您赶紧和我们说说,那位坐在江神娘娘身边的人是谁?”

应丰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自古喝酒夹菜的计缘,仿佛同殿内莺歌燕舞格格不入,也就偶尔自家妹妹同他说话才回一句。

应丰再看看自己父亲,正盯着中央舞姬曼舞点头欣赏,然后才回头和这几位关系相熟一些的友人说道:

“此人名叫计缘,不清楚是在何方修行,算是我父亲近年来新结识的至交,只是行踪极其飘忽,家父为了寻他赴宴,整整找了三年!”

一种精妖面面相觑,有些不可置信。

“龙君亲自找他三年才找到的?”

天水湖蛟龙名为高觉,看看计缘那边又问了一句。

“殿下可知此人修为如何道行深浅?”

应丰看了看身边这六七张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爹让我和小妹叫他‘计叔叔’,你们说呢?”

这下在坐几个真说不出话来了,再一瞧那边的计缘,虽然依然感觉完全像个凡俗先生,可越看越觉得深不可测。

应丰估计今天喝得也有些多,有朝着几人悄悄招手示意附耳过来。

“你们啊,集中注意力保持灵台清明,然后仔细瞧那人的背后!”

听到龙子如此提醒,几位水族精妖也就沉下心来再次细心注视计缘身后方向,细瞧之下,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轮廓悬浮,多看几息则显现出一把青色连鞘长剑。

尤为奇特的是长剑剑柄如同青藤缠绕,苍翠欲滴。

关键此剑同计缘本身没有任何法力和灵气上的联系,却还时不时会自行转一转动一动,好似也在观察这千奇百怪的寿宴。

“这是…仙剑?”

应丰点了点头道:

“几乎毫无剑意泄露又自行灵隐,开宴入席前夕,父亲私下说过一句,此剑一旦出鞘必威势惊天。”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名唯一不是妖族的宾客是什么道行,似乎已经不再需要过多解释了。

而且能和龙君相交莫逆,并请来赴宴,定然也是不歧视妖族的有道真修,这就让在座其中几名妖族动起了别的念头。

看其中几人眼神闪烁,龙子应丰像是了解他们在想些什么。

“呵呵呵…几位莫不是想求一求那‘仙人指路’?”

所谓“仙人指路”,乃是指妖鬼人神等修行之类,遇上真正意义上的道妙真仙之时,能“问道”一番,并得到指点的代称,若能成则对今后修行大多会受益匪浅。

实际上越是此类高人,就往往越属于“好说话”的范畴,心情好的话指点一句也不是不可能,最大问题是遇不上。

化形不是妖物终点,确切的说只是一个开端,算是有了一个更好的修行基础,却不代表之后是坦途。

所以哪怕道行高的妖类,有机会且若没冲突的情况写,也是希望问一问道的,只不过妖类道行深浅不同,眼中的“仙人”自然也有三六九等之分,未化形精怪眼中的“仙人”,对于一些大妖则可能屁都不是。

应丰见几位都不说话,也是略带严肃之意的说道。

“劝诸位先消了这个念头,以后你们有缘法遇上那是你们的事,现在毕竟是我爹寿宴,却并不合适呢……”

“呵呵,殿下说得是!”“对对,应丰殿下说得是!”

“我等怎会如此唐突哈哈哈……”“喝酒喝酒!”

“看舞看舞,这舞姬还是美艳啊!”

……

寿宴过去这么久,计缘也早已放松下来,总算是没哪个不开眼的突然跳出问“这人族有什么资格坐那”之类的话,真龙威势可不是开玩笑的。

只是这么久却没见到龙母,让计缘略有好奇,但这种事人家不说他也不会问。

计缘的注意力除了欣赏歌舞和吃东西,有大半其实落在主殿角落的一个人身上,其人神色孤僻的坐在那,只是自己饮酒,既不吃菜也不和旁人攀谈,就算有人与他说话也不见他有多大反应,顶多应付一句。

看他不是因为他独特,而是计缘认得这人,他便是春沐江江神白齐。

这老蛟道行在主殿中绝对是除了真龙之外数一数二的了,两次化龙失败的抑郁之情在真龙寿宴上估计尤为明显,直接就自闭了。

结合《外道传》的内容和之前春惠府中遇上的那一幕,计缘对着老蛟也是有自己的评价的。

身旁龙女今天的任务就是照看着点计缘,自然是十分留意这位“计叔叔”,顺着计缘的眼神就搜到了那白蛟之座。

“计先生认识那春沐江江神?”

龙女这么问了句,计缘想了想也春沐江也算大江,有塑像的江神庙也不少,说认识好像也没啥问题,也就毫无负担的点了点头。

“化龙艰险,此白蛟就是我等蛟龙之属的前车之鉴,真要到了如他这般田地,我肯定比死了还难受……”

龙女这是有感而发,随着道行加深,甚至有种恐惧化龙的感觉。

计缘法眼睁大,能看到龙女气机的变化,这心境可不太对,到底是友人之女,鼓励一句还是要的。

“呵呵,皆知化龙艰险,皆贪真龙自在,世间事两难全,凡尘如此修仙亦如是,若无激流勇进破釜沉舟之心,谈什么贪恋真龙之躯…”

计缘说话间看向白蛟。

“这白蛟心气是盛的,只是用错了方法,在计某看来,便是现在也并非无药可治,江神娘娘若是连挑战之心也无,又怎配做真龙之女?”

龙女应若璃略带诧异的望向计缘,不是因为他这番话的大道理多震撼,而是因为这“计叔叔”似乎认为那老白蛟还有机会?

第128章 这贺礼有些重了

“计叔叔,您是说,那春沐江的白齐还有化龙的机会?”

龙女对此事极其关心,不但声音大了些,连语气都急促了不少,并非是白齐多重要,而是关乎自身。

计缘看了看她,大致能明白这龙女的内心想法,说出了一句这方世界修行生灵从未接触过的一句话。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这句话哪怕计缘的口吻再平淡,但仅仅是字面意思上都尽显高深,甚至龙女都自觉有些听不懂,却明白绝对不会是“计叔叔”胡诌的。

龙女苦思冥想了一会,隐约有所感触,抬头一双明眸再次对上计缘那双始终半开苍目。

“计叔叔,您说,我以后能不能成功化龙?”

计缘心中叹了一句,你要自己都没信心还还化什么龙。

刚刚好好说话这龙女似乎并不是很感冒,看来还是得拿出点“叔叔”的威严。

面向龙女将眼睛睁开大半,计缘恍若无神的苍目,令龙女感觉那好似根本不是在看自己此刻的身躯,而是在看自己化龙之道。

“那老白蛟道行虽深,可两次化龙不成鳞甲尽落,可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你猜他敢不敢化第三次?”

计缘这一问将龙女应若璃给问住了,她下意识往往坐在殿堂角落独饮的白齐,虽然孤僻,却难掩那股不甘和无奈。

‘怕是绝对会去试的吧!’

不光心中有这个答案,龙女还知道若真有再一次机会,并且还是不成,这老白蛟下场就肯定是一个死了。

“呵呵,想必江神娘娘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么计某就这么说吧,你距离化龙所差的除了道行之外,唯独差这心气,两样齐全化龙之事也就成了大半!”

龙女心跳砰砰加快。

“那还有小半呢?”

这问题问得计缘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你还有个真龙老爹呢,这种优势是别的蛟龙之属能比的?

但到了这份上,计缘也品出味来了,这龙女未必真的是怕死怕削了道行才有些畏惧化龙,很可能是父辈威势太盛,又是诸多资源堆砌,压力太大太久了。

很像上辈子的某些有钱有势家庭的孩子,明明自己其实很优秀,再怎么拼却始终活在父辈阴影之下。

计缘脸上的表情淡了一些,却更显自然,嘴角似乎若有若无带着笑意,语气比刚刚轻缓很多。

“应若璃,真龙之女不好当吧?”

长久以来,有可能连龙女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点,此刻被计缘点破,有种直击心灵的共鸣感,使得龙女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下意识的望向自己父亲,却发现老龙似乎也在留意这边。

“呵呵,承受重压之下难免气喘吁吁……”

计缘忽然想到上辈子某个不知道从哪看来的诀窍,无关道经无关典籍。

“这样吧,你叫我这么多声‘叔叔’,我也不妨教你一点小东西!”

以龙女这情况,完全就是心态出现了问题,熟人说一千道一万或许都没用,又或许连龙女和身边的人都没发现这问题,但计缘这会却注意到了。

身有仙剑在侧,又令真龙找寻三年,这样的人说教你一点东西,恐怕没谁会认为会多一般。

当然了,计缘并不清楚老龙找了他三年多,也没有把自己摆的很高的想法,他想做的不过是帮龙女做一次心理暗示。

用更准确的修行术语来说,可以理解为一次“道音叩心”,计缘道行虽然没有到达能助人“叩心”的程度,但敕令音在,理论上效果只会更强。

此刻感受龙女心思动荡的气机,虽然从没试过,但计某莫名就是觉得这时机极为合适。

“放开心壁,闭目入静,扫清灵台!”

计缘的声音带上一丝丝敕令音,在声乐嘈杂之下旁人不觉,可在龙女耳中却清晰无比,自然而然就扫去杂念,闭目之后只见灵台一片光明。

这也是计缘“身份”摆在这,有在父亲身边,才让龙女有这份信任,否则是叩不进心关的。

“你看那前方,稻田、湖泊、江河、山川、城池……那纵横交错的水路……”

计缘知晓修行人意境冥想是及其迅速的,作为江神,应若璃也不会差,加上道音辅助,在应若璃心中仿若真有一片山河化出,甚至自己也成了一条蛰伏某处水泽中的蛟龙。

“数百年修行只为此时,你道行已成,天降大雨水漫半月,应若璃,此刻正是走水之机,还不速速动身?”

应若璃心境中,一切都显得更加真实起来,身边水位不断上涨,天空暴雨雷鸣不断。

“不行!前面有城池,我不能走这边!”

龙女下意识的这么喃喃一句,让计缘眼睛一亮,法眼完全睁开,道音含“敕”,一丝丝玄黄之气孕育。

“既然你已知晓该走什么道路,还不快速速动身?”

心境中的龙女只觉一切景物已经完全化为真实,甚至能看受到风雨雷电的力度和温度,能见到暴雨滂沱对生灵的影响。

计缘“速速动身”几个字好似同雷霆一起响起,比起城池边的江河水道,此刻的螭蛟断然向一侧高耸山峦之地行去,那里也有水路。

计缘气机感应之下,仿佛能看到龙女心中所见,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这份意境冥想居然有这种效果。

此刻意境中螭蛟动作,计缘口中道音喃喃,眼前山峦仿佛代入龙女心中的无穷压力,有真龙之父威势和期盼,有龙母的从不想见,有自身的种种担忧压抑,使得山峦愈发为巍峨,山间水道更似一条小溪……

螭蛟几次欲退缩,甚至动了改道的念头,但每当这一刻,天空雷霆仿佛更盛,大雨仿佛更凶,那些城郭本就已经大水漫其,无数生灵在哀嚎。

一旦蛟龙改道,无数生灵会溺毙,那种夸张化的惨烈,那种对生的渴望形成一股浓浓的哀怨之气汇于天空,让龙女甚至能感同身受。

撞山而行不过化龙更艰难一些,本就已经如天堑,加上这点又如何,无数生灵的挣扎求存的怨气好似远超龙女自身的恐惧……

事情有些朝着计缘失控的方向走了,或许是今天聊了白蛟的惨状,龙女自身居然开始代入白齐的状况,螭蛟还在走水蓄势,身上却已无鳞甲。

不知道是敕令音结合玄黄气的效果太强,还是龙女自身执念太深,亦或是两者都有,计缘隐隐有种感觉,若是龙女在心境之关中失利,怕是会锐意重挫。

若非身体控制力已然极强,计缘都快要流冷汗了。

不光是责任心,还有的就是,来参加朋友寿宴,把人家女儿心境搞崩,便是好朋友肯定也轻饶自己不得!

玄黄之气调度更多,计缘也是下了死力气,既然你代入白齐,那就置之死地而后生!

意境中,无鳞螭蛟越是接近山峦,心中恐惧就越盛。

“你敢三次化龙,就已抱了绝死之心,临阵退缩如何对得起你数百年修行?如何对得起落鳞之苦?抉择时的死关都已过去,心气信念如化龙,只能进不能退,心气若退则龙身不进,应若璃,你既不贪生也不怕死,就给我破山!”

意境中螭蛟双目明眸泛起白芒,鼻间赤气弥漫,龙气更是节节攀升,洪水更是不断上涨朝山涌去。

“比起三次化龙不成的羞辱,死又何惧!”

天际道音好似钟鸣隆隆作响,不断在耳边回荡。

‘死又何惧!’

洪峰暴涨雷霆缠身,螭蛟卷起洪水轰击而去。

轰隆~~~

意境中坚不可摧的黑山为洪峰所炸,开出一道贯穿山脉的大江,一条螭蛟御江而行直通大海。

虽然化龙不只是蛟龙入海那么简单,可在这意境心关中,龙女却仿佛已经成功了。

。。。

“昂~~~~~”

轻微龙吟声自计缘身旁响起,即便声音低不可闻,但那龙族威势却弥漫开来,吓得正在起舞的妖姬和精怪纷纷身体僵硬发颤。

应若璃已经清醒过来,看似没任何变化,但她却有了化龙必成的信心。

“计叔叔……”

计缘一只手撑着桌子,表面上看起来还好,其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龙女的动静已经让殿堂内都静了下来,显然她不可能是发神经了,宾客们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也有个别存在有种很奇特的感受却说不上来。

整个过程对于龙女来说十分漫长,但实则在外界不过是龙女闭了会眼计缘讲了几句话的功夫,甚至都没引起什么主意…直到龙威弥漫。

老龙应宏面向计缘,郑重的拱手作了一揖。

“计先生,这贺礼有些重了!”

殿堂角落的春沐江江神,原本注意力也在龙女身上,此刻听到老龙致谢的话,却猛然意识到什么,望向其旁那个修行人。

第129章 自有敬香时

老龙行礼本来计缘是十分想要回礼的,但是实在有些晕乎也提不起力气,若非铆足了劲意志强压,保不准七窍中某几窍还得冒点血出来,所以也根本没法还礼。

在外人看来就是这个“上宾”居然胆敢这么斜坐着生生受了龙君一礼,仿佛这礼在他看来理所应当。

更奇特的是龙君见此居然表情欣喜毫无怒意。

不过对于场内绝大多数的水族精妖而言,根本连主坐龙君为什么突然向右首宾客行礼致谢的原因都不清楚,只能在心中猜测。

如春沐江江神白齐之类少数有所明悟的,则震惊之余各有心情,只是龙君在说话谁也不敢问。

见自己女儿有些压抑不住,老龙瞪了她一眼道。

“若璃,收住龙气,莫要惊了我的寿宴!”

“女儿知道了!”

其实现在应若璃很想化为蛟龙之身在通天江上游一圈,但场合不合适,只能努力收束自己的气势,几个呼吸之后那股令舞姬和送菜精怪们颤粟的气息终于消失。

老龙笑容满面的朝向众多宾客。

“呵呵呵呵……都怪小女无礼,惊扰了各位的雅兴,舞乐起,宴会继续!”

随着老龙下令,重新收拾心情的精怪们又恢复工作,宴会几个大殿内也再次歌舞升平交杯换盏,只是不少水族妖物的心思其实已经不在宴会上了。

应丰刚刚看自己妹妹的表现看得瞠目结舌,这会歌舞再起觉得坐不下去,朝着边上这些关系好的水族告罪一声。

“各位见谅,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去敬计叔叔喝酒,我得赶紧去一趟!”

说着应丰拿起自己的酒壶酒杯就想站起来,天水湖蛟龙高觉一把抓住应丰的手,死活不让他走。

“殿下,您一定得告诉我们刚刚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江神娘娘的龙身得了什么好处?”

“哎呀高觉,你就放开我吧,我这会也不知道呢,心里比你还痒痒,你让我先去弄清楚啊!”

“好好好,殿下弄清楚了可别忘了告诉我们啊!”“是啊殿下!”

应丰含糊着应付了一句,赶忙提着酒壶酒杯站了起来,绕过舞池一侧朝计缘方向走去。

这会龙女正在凝神平复气息,见自己哥哥从远处走了来,下意识瞥了一眼计缘,发现这位计叔叔大概是暂时对宴会失去了兴趣,又开始研究水府的餐具了。

应丰提着酒壶酒杯,近了计缘桌前就放慢脚步,望了望高台主坐,自己父亲在赏舞之余似乎错觉般瞥了自己一眼。

看到计缘似乎对宴会没什么兴致的样子,应丰迈着小碎步靠近,脸上尽量露出亲切一点的笑容。

“计叔叔,我这忙的满堂宾客敬来敬去,终于差不多都应付完了,这会可以来陪陪更亲近一些的自家人了!”

自家人?

计缘就是浑身酸痛也抬起头看了看这位龙子,刚刚在那不是“计缘”前“计缘”后叫得满欢实的嘛,这会就是自家“计叔叔”了?

“来来来,计叔叔,我给您满上!”

应丰很是自来熟的给计缘倒上一杯酒,计缘这会和应丰说实话了。

“殿下,应老先生刚刚已经嘱咐我少喝点了,所以喝了这杯我就不喝了,至于方才的事情,你去问江神娘娘会更合适些!”

“是是是,计叔叔说得是!”

应丰给计缘倒了酒,自己也饮了一杯,这会根本不敢在计缘面前托大,点头称是之后悄悄溜到了龙女边上同桌坐下。

“小妹……刚刚发生了什么?”

应丰说话很小声,龙女则自古调整并没有理会他。

“小妹…你这是要急死我呀,你肯定得了计叔叔什么好处吧?到底是什么,让爹都顾不上场合行礼致谢?”

其实应丰还想补上一句“为什么我没有?”。

龙女没好气的看看他,小声冲他嘀咕一句。

“你该一开始就先来这边敬酒的,别想那好处了,爹都说着礼太重了,我得一次已经是天大的缘法,你还想要就过了……”

这话说得应丰简直要抓狂,也就是说小妹真的得了了不得的好处,而他没份?

计缘自然知道这龙子殿下想的什么,不过龙女能成功叩心并达到目前这般匪夷所思的效果,完全就是因为她自身心境的契合,所谓缘法正应了此处,同样境遇心关给龙子演化一次,结果可能就是成了败了都不痛不痒。

大殿角落里,春沐江江神白齐已经没有之前的那份孤僻,在座位上已经坐不住了,这会正提着酒以不太习惯的方式找着有点身份的水族到处问。

至于问的事情,自然是计缘的身份,结果认识的那些水族妖怪就没人知道那位“上宾”是谁,只知道龙君非常重视那人,不过这都是废话,坐于右首又让龙女旁桌陪从,谁看不出来啊!

一场主宴持续整整一晚,随后众宾退席,在此后三天内水府依然会有筵席,但寿星龙君就未必会出席了,实际上寿宴的主要部分已经过去,很多水族即便此刻提前离开也没问题了。

大约已经是第三日的正午时分,水府深处某个珊瑚花园内,计缘同老龙对坐石桌前。

这里的水虽然依旧清澈无比,但据说是取的东海海水,就为了养好这一园色彩斑斓的珊瑚。

周围就像上辈子电视上看到的海底珊瑚一样美丽,甚至还有一些细小的彩色游鱼,并且光线明亮环境也更干净,水纹清晰通透的如同空气。

“哈哈哈哈……计先生,老朽又赢了,这次赢你九目半!”

老龙开怀大笑着任由一旁妖姬收拾棋盘,自己则亲自替计缘倒上酒,计缘则在一旁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明明棋局到大半的时候基本胜负已定,计缘都想投子了,但老龙死活不让认输,每一局都一定要下完。

‘这老龙,完全和尹夫子不是一个段位的啊!’

计缘本以为经过衍棋自己的围棋棋力也应该大涨了,不过显然在老龙面前还不够看,而且衍棋个格局是两子相辅,围棋正统格局则是两子相争,虽然计缘已经有看穿棋路的眼力却还不够。

“再来一局!”

计缘不断纠正自己心中衍棋和正统棋局的偏差,寻找契合点,也算是从新的角度补充衍棋的不足,眼前的水晶棋盘仿佛同意境轻度重合。

‘不论相争还是相生,都是要占据棋地。’

新局开始,老龙发现赢了这么多局,计缘的棋路开始变了,开局不再一板一眼的照着书般,反而有种跟随粘连的古怪感,仿佛不是要封死自己的黑子更像是胁从落子一同画格,完全一副小孩子学下棋随便乱点的架势。

下着下着老龙发现自己的棋路被带歪了,冷不丁被计缘一“刺”,发现自己居然有一片棋没法“粘”起来。

“爹,那春沐江的白齐还没走,又想见您!”

这时候龙女匆匆从花园外走来,老龙闻言立刻站起来。

“这白齐好歹也是一江正神,老这么晾着他确实不好,计先生,老龙我去见见他!”

计缘:“…”

好不容易见到赢面了,这老龙就溜了,想了下干脆准备告辞。

“应老先生,我已在此叨扰许久,再不回去,那租借船只的渔夫就该报官了,且那白齐醉翁之意不在酒,麻烦事计某可不想招了。”

老龙顿住脚步回头望了望计缘,念头一转也是露出笑意。

“计先生说得是,况且你还要等尹夫子入京,确实不宜久留,只是那白齐想要再寻着你就不容易了……”

最后一句真是老龙有感而发,找计缘是真不容易,白齐不清楚的情况下哪怕计缘就在通天江上垂钓也是找不到的。

计缘笑了下又道:

“应老先生此去,可带给那春沐江江神一句话,就说:‘苦求非缘法,正修才是真,为龙行有道,为神护一方,心念无所缺,自有敬香时!’”

这几句话老龙听得老龙眉头一皱,也不多问,也就点头离去,而计缘则由龙女带领,取了那乌篷船从后侧离开水府。

第130章 实子一枚

外府偏殿中,春沐江江神白齐坐在白鹅卵石铸就的客椅上静静等候。

白齐也不急躁,反正这次他是打定主意要等下去了。

喝了一杯水府清茶,有一名脸上长着鱼鳃,下半身还是鱼尾的水府仆从游来。

“白爷,龙君马上就到!”

白齐精神一振,将覆盖着气泡的茶盏放下看向来者。

“当真?那计先生?是不是和龙君一起来?”

虽然理论上今晚还有宴席,但第二夜一过,各方水族就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两天多时间过去,白齐已经打听到那位龙君的“上宾”名叫计缘,极可能是一个身份神秘的道妙高人。

并且能和龙君成为至交,对妖族应该也没多少成见。

见白齐这么盯着自己,小小的精怪顿时被对方无意间流露出来的龙气慑到,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这…这小人就不清楚了!”

白齐也是意识到自己失态,赶忙收敛气息。

“知道了,我在这候着龙君!”

仆从水妖赶紧告退。

没过一会,老龙就慢悠悠的来到了这处偏殿,白齐赶忙站起身来拱手。

“见过龙君!”

问礼的时候白齐还看看老龙身后有没有人一起来,结果自然是失望的。

“白江神不必多礼了,不知白江神久候于此找老朽何事啊?”

见老龙不紧不慢的样子,白齐也不和他兜圈子。

“不瞒龙君,白齐困顿于春沐江多年,此生求道化龙几无奢望之心,然前日应江神的事……白某就直说了,望龙君能代为引荐,让白某见一见计先生!”

当初在春惠府的白齐看起来年过半百,不过此刻的白齐则更如一个中年男子。

老龙看看他,心知对方在想什么。

“白江神啊,我知晓你心中所想,也不妨告诉你,前日小女确实缘至得法,因计先生相助得了莫大好处,虽未化龙却已具龙心!”

这话听得白齐呼吸水汽都抑制不住的显得气促了一些。

“只是,计先生早已明言,那次不过是小女自身心境契合外加时机难得,遂施展高深道音住小女来了一次凶险的叩心关…”

“修仙之人常言的‘叩心’?”

白齐不由失声问道。

修仙之人同妖类之间交流并不多,但相互之间还是知道不少事的,而且也有一些妖类天生就修习合适仙法,好似某些仙府仙兽。

但了解不代表真的懂行,“叩心”这种四两拨千斤的能耐,少有妖族能掌握,只知道叩心也分好几种,有的就如龙女那种,时机恰当且有高人护道,有的则可谓是‘叩心劫’。

并且“叩心”往往也需要身体力行,有些时候还需往尘世中求。

“不错!计先生说那次叩心其实凶险无比,当然成了之后小女也是收获颇丰,直接铸就龙心!”

老龙应宏有些骄傲的说着,随后再次看向白齐。

“而白江神这种情况和小女显然大有不同,我那朋友道行虽高,可毕竟不能逆天而行……在老朽前来见你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白齐身子僵住了好一会,最后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力气,顿时颓然下去。

“已经离开了……”

白齐喃喃自语,早听说了龙君亲寻计缘三年的事情,这样的人一旦自己走了,他白齐想要找到恐怕是不容易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白齐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低落的朝着老龙拱了拱手。

“多谢龙君相告了,白某告辞……”

看他立刻要走,老龙赶忙叫住了他。

“白江神稍待,计先生走前留下几句话,让老朽带给你。”

白齐以为大概是一些让他不要去寻人的劝解,尽管心情不佳,可听还是要听的,顿住脚步等待龙君说下去。

“计先生有言:‘苦求非缘法,正修才是真,为龙行有道,为神护一方,心念无所缺,自有敬香时!’”

老龙才说完,就发现对面的白齐就这么愣在了那里,下一刻骤然气势大变连一身龙气都差点抑制不住,整个人情绪也决然不同了。

“心念无所缺,自有敬香时…心念无所缺,自有敬香时!是他?是他!”

白齐神经质般喃喃自语随后抬头看看老龙,眼神里神采飞扬,弯腰折背而作揖。

“多谢龙君转告,多谢计先生赐教,白齐定当谨遵先生教诲!”

白齐这反应有些出乎老龙的预料,老龙甚至能看到白齐其中一只手居然都捏紧了长袍一角,这反应对于他这种身份的妖族来说简直匪夷所思。

‘难道计缘这话里藏话的意思是以后会去帮白齐重塑化龙道?也不对啊,前两句明明叫他别苦求啊,整句话意思不该是让他好好当这个江神,引得万民敬香,是往神道这路子延续吗?’

不管老龙怎么纠结,明面上还是还了一礼。

“白江神,计先生这话究竟何意,你怎么就如此……”

白齐现在心情极佳笑容满面,看着老龙的疑惑就更爽了。

“哈哈哈哈哈……龙君勿怪,此事既然计先生没说明,那白某也不好明言,总之多谢龙君了,再次祝龙君寿福永享,白某告辞了,告辞了!哈哈哈哈……”

白齐昂首阔步而去,才出了偏殿就化为一条无鳞白蛟游窜入江……

。。。

通天江某处江面上,计缘立于乌篷小舟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就在刚才,袖中已有一枚棋子闪过。

于意境山河中观想,却是一枚完全凝实的棋子,只是还未分黑白,所以此刻呈现淡灰色。

在意境中探手执子,只觉棋子分量不轻,隐有白蛟龙吟。

船边有龙女半身立于江中,看计缘突然面朝远方而笑,只觉自有一种道法自然之感,竟是呆了一下,等计缘回神才敢打扰。

“计叔叔,若璃就送到这里了!”

龙女说完,闻言的计缘朝她拱了拱手。

“江神娘娘请回吧,令尊寿宴才过,府中定然繁忙!”

龙女在江面浪涛中朝着计缘施了一个万福,笑着道了一声“若璃告退”,便沉下江去。

计缘见龙女入水,这才在这一侧船头坐下。

带上斗笠抓起船桨,就这么如同一个普通渔翁那样划着乌篷船远去。

水面底下,龙女其实依然在透过荡漾的水波看着上头的小船,发现计缘也没施展什么妙法,就如同凡人船家一般,慢慢划桨行船。

若非她早知那小船上是计缘,根本辨别不出这船有什么特殊的。

计缘上辈子其实不会划船,不过和老渔翁学过之后也划得似模似样,得了真正意义上第一枚凝实棋子,此刻的他自然心情极佳。

除此之外还有两件令计缘高兴的事情。

一是向老龙讨了几杯特殊的“龙涎香”,当然了,这就不是龙的口水酿造的,但却有些关系,乃是老龙以真身打瞌睡时,所流龙涎催生出的水藻为主材所酿,并加入了多种珍品和吸附灵气的仙草,成酒极为不易,数量也不多。

老龙请尹兆先喝的就是这酒,而计缘多讨要几杯走自然不只是他贪这酒味,而是想到了某个作死道人,龙涎香算是能补充一下青松道人损耗的元气,不至于过早寿尽。

第二件事是,计缘从老龙的书库中挑挑拣拣借了好几本书出来,确切的说能称为书的只有一本,其他的几样都是以物传神的玉签或玉简,很是有一些计缘感兴趣又缺少的内容。

计缘觉得就算一直钓不上鱼也不错,可以边看书边等尹夫子,来年春科举结束之后,则正好去找青松道人,替这管不住嘴的家伙续一续命!

所以现在的计缘起划桨来也很有一种,悠然自得的惬意,随波荡漾的潇洒,甚至想起当初在包船去春惠府时那老船家的歌谣,心境环境都契合之下乐而出口。

“渔舟哟~~~~起桨哟~~~~渔人哟~~~~乐悠悠~~~~”

声音中正有力又平和悠扬,比之那老船家更富悦耳韵律。

龙女在水下倾听了好一会,见小船划走了,才返回水府,她并未化为龙躯,只是这么扭动着身躯往水下游去,流云袖袍和长发在身后波浪一样拖行。

‘当初爹爹和计叔叔遇上的时候,又是怎么一番光景呢?’

第131章 楼船八卦

显然龙女并不清楚自己老爹是从什么地方将计缘送到水府的,所以将乌篷船和计缘送到江面的位置,也不过是水府外以北十几里。

当计缘划着划着,以模糊的视线看看周围的山峦,见到沿江覆雪的农田和白雪皑皑的树林时,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还需要划好长一段水路,才能到之前钓鱼的位置了。

在不清楚具体路有多长的情况下,计缘也慢慢加快的划桨的速度,劲力加大之下船速就快了很多。

其实一般老渔民也能达到计缘现在的速度,并且能持续好一会,只是不能同计缘一样几乎不损耗什么气力的一直持续下去。

泛舟而行的时候,计缘也尽量观察着沿岸的景色,看那一片白色,就知道三天前那“第一场雪”应该下了挺久的。

此刻小舟前进的速度大约等于常人小跑,已经重新披上蓑笠的计缘也不急于再次提速,反正在水府吃了这么多好东西还喝了龙涎香,感觉能维持速度划船到通天江尽头。

而且或许是因为棋子的存在,计缘就是有种感觉,尹夫子应该还到不了状元渡。

划船到傍晚,估摸着都足足行船有七八十里水路了,依然没看到状元渡,倒是看到了前方一艘缓缓前行的楼船。

这么冷的天出船,也不知道是不是出来沿江赏雪的。

楼船船尾上的巨型船橹正在左右摇摆,估计里面的踏板船夫现在踩板并不是很快。

此时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楼船上已经有下人开始挂起灯笼,透过那火光,计缘能看到每一个灯笼上都有字,只是模模糊糊看不清写得是什么,只知道字都是同一个。

这么看来,这艘楼船想必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私产,那灯笼上的字就是姓氏。

计缘反正也无聊,也就一边划船追赶,一边猜测那个姓氏是什么字,并且以距离衡量难度等级。

划桨两百下,接近不少,字体至少在视线中不是模糊成一团了,但还是看不清。

又划两百下,开始有点轮廓了,方方正正看来比划不少。

又划浆三百下,计缘终于有了猜测,姓氏大致就那么些,从头顶的偏旁和下中方的规格来看,可能是一个“萧”字。

这会乌篷船已经距离楼船不远,哪怕随着天色渐晚有寒风呼啸,也可以清晰听到船上有悠扬的奏乐和一些交谈声。

楼船顶层夹板后方,有几人或站或趴在船栏边,一位披着厚实大氅头戴方冠的男子,一个年轻一些裹着披风带着裘皮帽的公子,还有两个穿得也挺厚实的仆人。

年长的男子手上还端着一杯酒,此刻望着远处划桨而来的乌篷小船,将酒水饮尽,立刻有仆人替其斟酒。

“仲楼,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要如何就能如何的,你从小锦衣玉食,在为父和你娘的呵护下长大,虽然学文习武,可真正的苦头终究没吃过几次?”

一边公子听了有些不乐意。

“爹,习武的时候可是要吃不少苦头的,您没练过就这么说合适吗?”

这老爷笑了笑,伸出手指向船后方江面的乌篷船。

“冰冻时节,寒江之上,渔翁为生计而赶,或数日无所得,腹中饥苦,遍体生凉,饥寒交迫之下却不敢休息……这种苦你受过吗?”

这公子顺着父亲的手望向江面小舟,那船家一直奋力划着浆,好似在逐渐暗下来的江中无力的追逐这艘楼船的灯火。

不知为何那句反驳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这位公子此前就听自家下人说过,集市上已经有多日没有鲜鱼,即便有鱼也是从其他地方运来的,传闻通天江上好些日子都捕不到也钓不到鱼了,这固然很邪乎,可还影响不到他们这些达官贵人,但对于江面讨生活的人呢?

‘想必这渔家定是赶了很远的江段想要有所鱼获吧?’

“仲楼,你我裹着皮草尚觉寒冷,你看那渔夫,蓑笠之下衣物单薄,他现在只能不断划桨,停下来或许身上的汗水都能要了他的命…嗯,他划船倒是挺快的……”

这老爷正在说教呢,忽然发现这乌蓬小舟居然已经离大楼船很近了,并且就速度上看大有要划着小浆赶超楼船的意思。

计缘在江面的乌篷小船上看看上头的几人,头顶有官气升腾,应该是个在京畿府有权柄的人家。

耳中听的则是这种达官贵人才有的烦恼八卦。

那公子也是看了一会计缘的乌篷船,终于还是转头反驳自己父亲。

“可是我也没有想要让红秀当正妻,只是娶妾也不成吗?”

那父亲再次喝下一杯酒暖身,才冷笑着说道。

“你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人?一娼妓女子进了我萧家门,你让你娘怎么给你安排婚事,你让朝中如何看待我萧家,你以后的仕途也难免受到影响!”

“爹!我大贞律法哪条规定了官宦之家不能娶青楼女子,而且红秀是卖艺不卖身的!”

这公子显然有些生气了,连语气的高了几分。

“哼,亦不过区区贱籍!况且卖艺不卖身也只是传言,对你她不就敞开罗裙了吗?”

“你…爹你简直强词夺理!”

这老爷也只是冷笑几声,顿了一下才说话。

“让你出来这寒江上吹吹冷风清醒一下头脑,若你选择了这一步,将来你受的苦未必比这乌篷小船上的渔人更少,或者说会更苦闷,爹可从不骗你!”

计缘的乌篷船在划过的时候,甚至能听到那公子捏紧拳头的“咯吱”声,可见心里是多气愤多不甘。

‘呵,有权有钱人家的烦恼……’

摇了摇头,计缘再次微微加力,乌篷小船更快了几分,已经赶过楼船半个船身。

楼船上的公子哥双掌手指在木栏杆上扣出浅浅的指痕,视线则随着乌篷船移动,看着这小船好似挣扎般就是要超过大船,心中仿佛有突所悟,指尖的力气也顿时减弱。

这一刻,计缘心有所感,斜向上方转头而望,看向那名公子,后者视线本就盯着小船,突然见到一直埋头划船的渔人转头往来,好似就是在看自己,也是微微愣了一下。

计缘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笑了笑回头继续划桨,口中喃喃自语着: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但也就是有点意思而已,这萧公子一时的气象变化并不能代表一世,或许以后他计某人会有兴趣知道一个结果。

乌篷船好似再次提速,虽看着不明显,却很快超过楼船,将之甩在身后。

萧家的大楼船上,那公子皱着眉头看了那乌篷船很久。

“仲楼,有何想说的?”

“爹,我说不过你,就先将状元之位拿到手吧!”

那老爷终于露出笑容,左手抚须右手拍拍儿子的肩膀。

“回京之后我会去找你刘伯伯喝喝茶的!”

第132章 友至

其实以萧家的权势,那公子想要出仕,即便不参加科举也是能当官的,不过科举不但是读书人和普通的高升之路,也是官宦子弟证明自己好方式,只要不是真的纨绔,杰出的家学资源加上一些关系,往往能在科举上取得不错的成绩。

计缘划船离去时自然也听到了背后那句找谁谁谁喝茶,这种明显是拉科举考试关系的言辞,那公子也未反对,只能说算是封建王朝高层某种约定成俗的东西了。

当然了,这些人其实也不敢太过分,顶多得到某个指点方向去下苦工,太过的话皇帝威严也不是开玩笑的,大贞历史上因为泄露考题被处以极刑的官员也是有的。

‘只能说尹夫子啊,你科举的对手可强者如云呢!’

乌篷船越划越远,彻底脱离了大船的视线范围。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计缘干脆再一次提劲,往往船桨在水中重重一划,就能让小船窜出老远,而木桨在微弱法力附着保护下也显得坚韧无比,不会因为这种明显超出负荷的巨力而折断。

还没到半夜,乌篷小船已经路过了状元渡,那边码头有灯有火,有酒家也有客栈,不远处的通天江江神庙也是灯笼高挂且还有香火缭绕。

不过这会寒冬之夜,倒是没有渡船行走江面。

没过一会,计缘就将小舟划到了原先那些日子常常停泊之处,也算是微微松了口气,不知道那陈老汉这几天寻不着自己,会不会着急的报官。

计缘也不管这么多了,在岸边拴好船绳,走到乌篷下降两侧竹编门封上,就在里头盖上被子睡去。

第二日清晨,有熟悉的呼喊声从岸上传来。

“计先生?计先生是你吗?计先生~~~~”

计缘其实在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就睁开了眼,这会自然就钻出了乌篷舱。

看到计缘出来,岸上的老头也松了一口。

“哎呦喂计先生,您这几天划船去了哪啊?这大冷天的您也不打声招呼就这么消失了这么多天,我都怕您……”

陈老汉话到这边就止住了,不过计缘也知道什么意思,十分歉意的朝着陈老汉拱手。

“是计某的不是,确实没考虑周全,望陈老伯见谅,前几日一直钓不到鱼,又遇上一好友说划船远些可以钓到,也想泛舟赏雪,所以就一同去了,忘了给陈老伯留话了。”

陈老汉摇着头,伸手点摆着计缘。

“您这么一走多日,可把老汉我给吓到了,不过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埋怨了好一阵子,陈老汉才算调整了心态,也是计缘好说话也相熟了,他才敢这般喋喋不休。

这会陈老汉也是习惯性望了望靠船头方的鱼篓,果然里面还是空的。

“计先生,您和您那朋友又没逮着鱼吧?”

“是啊,没钓着,人家都扫兴走了!”

“也是,最近可真邪乎,村子里的人也逮不到什么鱼,鱼群都不冒头,顶多不过爪些小鱼小虾,钓鱼更是从不上钩,计先生,您说不会到了开春后还这样吧?”

老汉一边说,一边靠近岸边将手里的一团荷叶包向计缘递过去,上头还冒着丝丝热气。

计缘鼻子动了动,高兴得接过荷叶包,也随口说道。

“去求过江神娘娘没?”

“求啦,怎么可能没求!”

“那没事,我估摸着马上就会好了!”

“哎,但愿如此吧!哦对了,计先生可想饮酒,若是想的话,我午后给您打点土酒过来?”

计缘想了下,好像上次的还没喝完就被老龙连人带船一起卷走了。

“不用不用,我这还有些酒,等需要了自会向老汉提的。”

“好好,计先生您慢用,老汉我就先走了。”

“好,陈老伯慢走!”

陈老汉放宽了心,走起路来也轻快很多,关心计缘自然是有一些的,但更多的还是怕真出了什么命案。

等陈老汉走远,计缘也解开岸上栓桩的船绳,拿起船桨在岸边一撑,将小舟荡开去。

这外来水族精妖,尤其是过于扎堆的蛟龙之属逐渐离开,被惊扰的江中水生物应该会很快恢复正常。

和往常一样,到了合适的位置坐在船头小凳上,一边以虫干当饵抛竿钓鱼,一边解开荷叶吃包子,膝盖上则放了一本从老龙那边借来的新书。

此书名为《御论》,并非天箓书,但的确不是凡书,所以计缘看得清清楚楚,并且这书字里行间似乎也另有玄机,定力不足者若是盯着书上的文字久了,会头晕目眩甚至产生幻觉。

这书和之前计缘得到的几本一样,都没有成书作者署名。

计缘曾经有些恶趣味的想过,是不是因为终究是处于妖魔仙道的世界,那些作者其实也有些怕写得东西让某个高人凶妖看不过眼,直接找来论道或者干脆打一顿,所以才一个个都不署名。

《御论》并非一本法诀书,准确的说是一本帮助你理解法诀中“御法类”的书,一般这种厚部头的书大多都是这种杂书,如《外道传》和《通明策》。

关键是这种杂书好看,趣味性足!

所谓法不轻传,真正法诀往往内容都不会这么杂这么多,也大多用类似以物传神的物件保存,计缘手头另外几个借来的玉签玉简就是了。

不过计缘认为,这些杂书中都是有大学问的,一些天马行空的设想都值得推敲,这《御论》从基础到高深,讲了成书者对于御水、御火、御风、御雷等御法的研究,不谈正法只讲心得和猜测。

根据各种御法中心得和猜测的占比,计缘能很轻易分析出成书者自身的道行和所会的术法,比如御雷,这成书者八成是不会的,此部分内容基本全是听闻和假设或者推敲和待论。

叼着包子翻动书册,文至精彩处,正讲得是御水可柔可刚的的细节变化,同计缘自身的印证不谋而合,这种骚到自身痒处的感觉让计缘都眉开眼笑。

左手处鱼竿顶端细不可觉的微微一颤,是鱼漂有所起伏,计缘右手将小半个叼着的包子整个塞进嘴里,望向鱼漂所在。

‘这是上鱼了?’

朝着水面下看了一会,咧嘴微笑的计缘又转头望向岸边官道远方,有两个背着书箱的书生正结伴而行。

“尹兄,都怪我连累了你,我早该知道那就是个骗局,偏偏不听你劝告,这下好了,我们两的盘缠都赔进去了……”

其中一书生一直唉声叹气。

尹兆先固然也是有点郁气的,但比同伴洒脱多了。

“好了史兄,别再自责了,此事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吧!”

“话是这么说,可这等苟且之人居然还敢恶人先告状,若非尹兄稽州解元身份,差点就让我们下了大狱,真是想想都咽不下这口气!”

尹兆先紧了紧书箱的背带,搓着冻僵的手哈着热气,看看身旁之人。

“既如此我等更要考取功名,将来为官断清此类案件,今日之祸未必不是他日之福!”

“有理有理,尹兄说得是!”

两人边说边走,好一会才终于接近了接近了通天江江边,期间也谈到了剩余一点钱财是否够乘坐渡船,也谈到了还有几月才会试开考,中间这段日子该如何度过等种种担忧。

即便是尹兆先也是有些愁眉不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边有个船家,我们去问问状元渡还有多远吧?”

“也好,走过去问问!”

两个书生虽然疲惫,但还是加快了脚步。

江面底下,有夜叉满心疑惑,为何这渔人还不提竿,难道是瞎子不成,不知道自己上鱼了吗?或者再换条更大的?

龙子殿下突然令他在此处找到一钓鱼翁,时不时弄条大鱼给他挂钩,夜叉虽然不解但也不会多问,只是按命令行事而已。

正打算再换条鱼的时候,水面小舟上的渔夫猛然提竿而起。

尹兆先和史姓书生刚刚到岸边,还没来得及冲乌篷船吆喝,就见到船上渔人提竿引起,一条看起来足足有二三十斤的白花花大鳙鱼拍打得江面水花四溅。

第133章 故友相逢

这么大一条鱼?

尹兆先和史姓书生一时间也被惊到了,愣愣的看着那渔人提竿。

一条二十多斤的大鳙鱼足有常人大半条腿长,那个视觉冲击力还是有的。

“哗啦哗,啦哗啦……”

计缘根本没遛鱼,乌篷船边水花荡漾得厉害,一根翠绿竹竿更是弯得如同半月。

“呵呵呵……正值大鱼上钩,又有朋自远方来,甚乐甚乐!”

大鱼虽然拍水拍得厉害,可那弯弯的鱼竿在计缘手中极其平稳,左手一抖,就将鱼整条提出水面,送入了船头鱼篓中。

开口小身子粗的鱼篓好悬才装进这条鱼,那鳙鱼的胖头差点卡住鱼篓口子,就是现在装进去了也有一半身子在外晃动。

于岸上的尹兆先和史姓书生而言,听到那渔人中正清朗的嗓音,后者还没什么,前者则喜窜眉梢。

“是计先生!计先生~~~尹兆先在此啊~~~”

尹兆先激动得朝着江岸边数丈外的乌篷船方向挥手呼喊,看得旁边的史姓书生有些惊愕,他和尹兆先一路走来从没见过这人这么激动过。

计缘此刻手腕一抖已经使得鱼钩从鱼嘴脱出,将鱼竿放下又在下斗笠,转身冲着岸上的尹兆先拱手问礼。

“尹夫子,一别经年,夫子一切可好啊?”

真的看到计缘那张毫无变化的脸,尹兆先激动之情更盛,赶忙向着计缘回礼,旁边的史姓书生也下意识跟着一起拱手。

“尹某家中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先生小院我们也时有打扫,计先生,快靠岸过来吧!”

计缘也朝着史姓书生略一拱手,笑着吆喝道:“来了!”

鱼篓中大鱼还在扑腾,计缘坐于船头,拿起船桨荡了个弯,划船靠近岸边。

看着尹兆先激动的样子,边上史姓书生不由好奇的问。

“尹兄,你认识这渔人?”

“何止认识,计先生既是尹某家乡邻里,也是我的至交好友,一别多年,没想到在这碰上了!”

小船没几下就靠岸,计缘也一步从船上跨了下来。

要是换成计缘上辈子,遇上多年未见的真正至交好友铁定是相互间一个熊抱,不过这一世的人友人之间大多比较含蓄,尹兆先只是激动的同计缘相互搀手,不过手劲用得不小。

几息之后双方才松开手,尹兆先才为计缘介绍旁人,伸手一引对计缘道:

“计先生,这是尹某在进京路上结伴而行的稽州同乡。”

史姓书生再次朝着计缘拱手后自报大名:“在下史玉生,乃是春惠府人!”

计缘也再次礼貌性拱手回敬。

“鄙人计缘,和尹夫子是算同乡旧识。”

介绍过后这也算认识了,计缘笑着指向乌篷船头的鱼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有大鱼上钩,今天中午就以此鱼招待尹夫子和史公子吧,上船上船,我们一起去陈家村。”

计缘盛情邀请之下,尹兆先和史玉生都上了乌篷船,随后他也重新跨了上去。

提起船桨后,计缘冲着才在船上坐下的两人笑着提醒一句:

“坐稳咯!”

随后船桨在岸边猛力一撑,小舟滑开岸边的时候在波涛上一阵荡漾,晃得两个新上船的书生左摇右摆的赶紧抓紧扶住船舷,更不敢随便站起来。

这乌篷船既然是从陈老汉那租借的,陈家村自然也是临水的,只要往北划船两里路拐进一条小河道,再划个半里就能到陈家村,路不远,便是站在岸上眺望也能看到村子轮廓的。

小船在江上行驶,尹兆先和史玉生适应了一会也就不再因为小船的颠簸而惊慌。

“计先生这些年都去哪里游览了,青儿可是一直惦记着您呢,说以后见着了一定要你讲讲外头的见闻。还有那院中枣树,三年才又结了一次果……还来了个厉害的老先生…吃起枣子来可生猛得很……”

计缘一边划船,一边听尹兆先或清楚或含糊的讲着,等他讲差不多了,才笑着开口。

“小尹青怕是更惦记那小红狐吧,哈哈哈哈……”

史玉生在一旁也是笑着倾听,他从没见过话这么多的尹兆先,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两人都是步行走了很长时间,早已疲惫,此刻坐在乌篷小舟上,欣赏着沿江美景,既是解乏又是惬意。

“对了,计先生,你还没说说这些年你都去了哪些地方,可有什么奇异美景和有趣经历同尹某分享分享啊?”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个河道入江口,计缘拐动船桨使小船转弯,又换边划船,同时嘴上也笑着同尹兆先以玩笑的口吻说道:

“这些年计某斩过妖,除过魔,见过阴司判官和地方土地,会过仙府高门也参过龙君寿宴,精彩纷呈,精彩纷呈啊,呵呵呵呵……”

计缘心情开阔,说这些话也是颇有豪情。

这些话听得隐隐觉得极可能是真事的尹兆先心潮澎湃,也听得边上的史玉生乐乐呵呵全当笑话。

陈家村本就没多少路,很快小船就在村边靠了岸,拴好船绳,计缘同一两个认出他的村民打了招呼,就领了尹兆先和史玉生往陈老汉家走。

见到计缘过来,陈老汉一家都极为热情,尤其是鱼篓里还有一条这么大的鳙鱼,看得陈老汉也是啧啧赞叹。

时近正午,史玉生、尹兆先和计缘三人在一张四仙桌前坐而相谈,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碟,而厨房那边阵阵鱼肉鲜香已经飘来。

两三天没吃顿好的了,尹兆先和史玉生纷纷被引得咽口水,计缘则在一旁看得好笑。

这会尹兆先才突然后知后觉的注意到计缘的眼睛居然不是灰白,有些惊喜的问道。

“计先生,您的眼睛好了?”

计缘一愣,才笑了一句:“障眼法,障眼法而已。”

并抬手十一尹夫子不要大惊小怪,尹兆先虽然不懂什么是障眼法,但是字面意义理解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鱼头好咯~~~”

陈老汉是用抹布抬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脸盆上来了,计缘赶紧上前帮忙,一起将这一盆鱼头汤放到四仙桌上,一下占去不小的空间。

“嘿嘿,还是计先生会吃,咱们通天江大鳙鲜美非常,尤其是这鱼头更是精华中的精华,这么一条快三十斤的大鳙可是少见,这一个鱼头差点连盆子都装不下,就是去京畿府的大酒楼都未必吃得到呢!”

陈老汉笑呵呵的说着,随后又回厨房端出来一点其他小菜,有咸菜也有一些酱肉,更提出来一壶土酒。

“计先生还有两位书生,你们慢用,老汉一家就在厨房吃了!”

“好,有劳陈老伯了!”

“多谢陈老伯!”“多谢招待了!”

计缘等人一起道谢之后才准备动筷子,而陈家人也乐呵呵的回厨房吃饭,这么一条大鳙计缘只要鱼头,剩下的自然就送给陈家了。

鱼香四溢之下,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这鱼头肉厚饱满且没多少鱼骨,关键是汤汁醇厚鲜美非常,两个饭量不大的书生都吃个不停。

饭桌上,计缘也讲了一些各地的风土人情,比之尹兆先等人一路舟车劳顿紧赶慢赶来说要细节的多也更情意绵长。

那种陌路相逢却入席新婚家,提笔送贺联又赢得满堂彩的喜庆与融洽;那种同舟共济同船而食的惬意;那种虽然计缘没说姓氏,却也感受到世交之下在对方遭难时倾尽全力相互数十载的恩义……

一件件事情从计缘口中道来都有血有肉,听得尹兆先和史玉生又是感叹又是艳羡。

在聊到最后的时候,计缘也顺势建议两个书生就坐他的乌篷船去对岸京畿府,至于要讨状元渡的彩头也行,只要将乌篷船划到状元渡再让两人上船即可。

对于两个书生来说自然是欣然同意。

一顿饭吃了半下午,餐桌上的吃食大半都入了两个书生的肚,反正看那架势,计缘觉得晚饭是不用给他们准备了。

当夜两名书生在陈老汉家共宿一室,而计缘第二日会早起先行划船到状元渡等候,遂另宿一室。

晚上熄灯后,同尹兆先共卧一榻头枕两端的的史玉生还在想着白天的事。

“尹兄,这计先生究竟是个什么人,他怎么能经历这么多事呢?”

尹兆先笑了笑了。

“听过就算了,还是想想科举的事情吧,计先生这种游戏红尘之人哪是我等庸人可想的。”

“对对对,游戏红尘一词尹兄用得甚妙!若非接触了一天,还真有种洒脱神仙客的感觉,也难怪尹兄引其为挚友。”

“呵呵…睡吧睡吧!”

尹兆先紧了紧被子不再说话。

第134章 紫薇气明

第二日,尹兆先和史玉生起床洗漱的时候,被陈老汉告知计缘早已划船离去,说会在状元渡等着他们。

相比载着他们划船去状元渡然后再去对岸,在状元渡相会然后上传摆渡去对岸肯定有意义多了。

在陈家吃完早饭,由陈老汉的儿子陈井洪带着两名书生前往状元渡,本来想赶牛车,但那速度还不如走路快。

陈井洪本就是村汉,两个书生则经过了赶考远途的锻炼,所以三人脚程都不慢,十几里地一个多时辰就走完了。

越是接近状元渡,人流就越多,像是从四面八方的道路上都有人慢慢汇流到这里,倒不是说全是贡士队伍,更多的则是来这里的江神庙拜江神娘娘。

还没到状元渡,陈家汉子就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的两处对两位书生道:

“那边白墙黑瓦的建筑,就是通天江江神庙,虽然不是整条江上最大的那个庙,但香火却是数一数二的,尤其是不少读书人都在那留词留诗,而这边就是状元渡,计先生肯定在靠北小码头,你们找找就好了!”

陈井洪说完这些就准备离开了,他又没什么事去那边,没必要跟到底。

“多谢陈大哥相送了!”“是啊,多谢陈哥,将来我史玉生当了官肯定会报答你们的!”

“嘿嘿,那好,祝两位高中,我就先走了,保重!”

陈井洪笑了笑,见两人拱手也冲着两人回礼后才转身离开,这样的书生他见多了,一个个都憧憬着过了状元渡自己就是下一个状元。

尹兆先和史玉生等陈井洪走了,才各自紧了紧书箱,微微寒风中朝着状元渡走去,两人并非不想去看看江神庙,不过不想让计缘久等。

尹兆先和史玉生都是见过春惠府码头的,这状元渡对于在他们眼中自然远比春惠府码头逊色,但再看看对岸隐约可见的码头,那边是京畿府的水运枢纽,就比春惠府的外港更恢弘。

只不过和春惠府游船众多不同,那个是真正的货运枢纽,很少有花船,加上此时正值严冬,货运船只也并不多,偶尔才有一艘靠岸。

。。。

乌篷小舟就停在靠北的一个小码头旁,边上的船虽然对比码头其他地方都小,可与乌篷船一比都算大船了。

计缘坐在船头自顾自看着《御论》,耳中也听着这港口的渡船码头的嘈杂。

似乎是因为这渡口名字叫状元渡,也带上了一股文气,在这边有卖文房四宝也有卖字卖画的,计缘看书之余偶一抬头,居然被他发现众多气相混杂之中有一道浅浅的紫薇之气,在众多混杂的气相犹如鹤立鸡群。

‘难不成有个什么得宠的皇子在这状元渡里?’

这紫薇气虽然很浅,却显得纯正非常也无太多杂色混入,说明其人心性至少还没怎么被朝堂陈腐和奢靡之气侵染,此时紫薇气生者算得上一个“明”字。

计缘皱眉思量一下,再看看入码头的方向。

有意思的事情来了,尹兆先的浩然正气同样显眼,并且两气在升腾之余似乎有所牵引。

‘看来《外道传》所说不差,紫薇气‘明’者,引贤臣!’

计缘从船头跃上码头,准备去看看是否会有一场有趣的相遇。

。。。

状元渡的一家文房四宝摊位旁,一名三十多岁算得上神风俊朗的男子身跟着多名随从,正走走停停的观察四周。

其中一个仆从看到男子搓手哈气,立刻关切的出声。

“三公子,您要是觉得冷,我们就去船上,里头有暖炉有绒裘……”

“哎!你又来了,扫兴!”

男子挥手制止住下人多嘴,又再次往前游荡,今日本是来江神庙边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精妙题词,不过并无所获,也就顺带来看看这状元渡。

那些入京赶考的书生,这个时节汇聚的书生最多,都是各州凭借才学考上来的人,看这些各州所谓才子面对状元渡一副朝圣的表情也是特别好玩,若是能发现一两个有趣之人就更有意思了。

正在这时,男子看到了背着书箱刚好走入码头的尹兆先和史玉生,看他们冻得手脸泛红的样子,看起来竟是完全自己走来的?

距离这状元渡最近的集市得有三十里地,附近村落最近的也得二十里,这大清早的顶着寒风走这么远路的书生,至少今天是头两位。

男子指着那两个书生谓旁人道:“你们说这两人是走路来的还是坐车马来的?”

旁边仆人定睛细瞧不远处的书生,片刻后开口回答:

“回禀三公子,这两人脚步虽然还算平稳却下踏绵软,定是走了不短的路途,疲态已显。”

男子才“哦”了一声,发现两人也正朝着这边走来,顺道也看看边上摊位所列的字画等物,不过脚步倒是没停。

也就是在要经过男子身旁时,尹兆先突然停了下来看向他,然后竟鬼神神差般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一个危险范围,引得男子身边几名下人纷纷眯起了眼。

好几个凶巴巴的人视线集中到这,瞧得史玉生一阵心慌,赶忙去拉尹兆先。

“这位先生,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

男子询问着尹兆先,再加上史玉生拉扯,才令他仿佛如梦初醒,连声致歉。

“诸位请见谅,刚刚尹某失神了,见这位公子觉得非常面善却肯定从无见过,只觉甚是奇异……”

尹兆先说话声音小了下去,发现对方居然已经有两个仆从站在自己和史玉生身后,另有两人突然抓住了他们的手臂,后头的人更是直接打开书箱在其中翻找。

“你们干什么?住手!住手啊!”

史玉生惊慌中大喊,尹兆先镇定点但脸色也不好看,自己这多瞧了人几眼还惹是非了,眼神不断在码头游曳寻找,他知道计先生肯定就在附近,所以也丝毫不慌。

周围的摊贩显然和旁人显然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猜测两书生定是惹到什么有权势的人了,这种事情在状元渡不算少见。

搜完两个书箱又搜身,没发现什么凶器,有仆人将两分官府文牒交给那三公子,后者打开看了看面向两人问道。

“谁是尹兆先?”

“我是!”

尹兆先应了一声后,那三公子就饶有兴趣的上下看看他。

“居然是稽州解元?有意思…放开他们!”

仆人闻言松开锁住两人的手,两名书生第一件事是赶紧揉揉手臂,第二件事就是放下书箱去捡刚刚被从翻落地面的书籍。

三公子视线瞥到地上其中有几本书名挺奇怪,也好奇着一同蹲下来。

“这是什么名家书籍?我倒是没见过!”

尹兆先见他所指之处,便开口回答:

“《群鸟论》和《谓知义》乃是在下拙作,不是什么名家书籍。”

那三公子直接从地上捡了一本,封面用漂亮的书法写着《群鸟论—童生答曰》,再看看其他还有三本是则《群鸟论—巡回夜游》、《群鸟论—弱冠书对》和《群鸟论—凤鸣梧桐》,看起来还是一个系列。

随便翻动几页手上的书,第一感觉是字迹清晰书法精美,然后再看内容则很是新奇有趣。

“稽州的尹解元,这几册书不如就卖予我如何?”

三公子很是认真的对尹兆先道,也听得后者和史玉生愣了一下。

“呃…您打算出多少铜钱?”

这书尹兆先随时可以自己再写几本出来,现在两人正好差盘缠,若是能卖出去自然是好的。

三公子冲着仆人勾了勾手,后者立刻从怀中钱袋里取出两锭银两,看那大小,应该是每一锭最少能有四五两。

“这些够不够?”

“这些有些太多……”

“够了够了,够了的!”

尹兆先还没说完,就被史玉生抢着回答,那男子一笑,从仆人手中取过银子放到尹兆先的书箱上,随后向其伸手,后者反应过来连忙将另外三册《群鸟论》和一册《谓知义》交给对方。

等那些人错边离开的时候,尹兆先和史玉生依然有种不真实感,这几本书居然卖了可能有十两银子,京城的冬天就很好过了。

计缘就好似其他远远看热闹的人一般站在远处人流中,只是别人见冲突没起来就散去了,而他却一直看着那个皇子离去的方向。

在那“三公子”接过尹夫子手书书册的时刻,头顶紫薇气微微翻腾,虽变化并不明显却尤有后劲。

第135章 周家异事

尹兆先和史玉生缓和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边上的文房四宝摊主呵呵笑着对他们说道。

“两位算是运气好,在这状元渡还敢摆刚刚那种架势的,绝对是常人惹不起的,我连出声提醒都不敢,赶紧走吧,或者要不要看看文房四宝?”

心有余悸的尹兆先和史玉生都连声对摊主说“多谢不用”,然后整理好书箱往北侧走。

到了最边上的小码头,果然很快就找到了乌篷船,计缘没穿蓑衣没带斗笠,安坐于船头看书的样子简直比来往的书生还文雅。

见到计缘尹兆先这才安心,带着史玉生背着书箱挤过人流匆匆走到码头,计缘也适时放下了书册。

“计先生,刚刚我们……”

计缘伸手制止了尹兆先。

“好了,此事你二人勿要多议论,先上船吧,我们渡江。”

听到这话,尹兆先反应过来计先生肯定是知道前后事的,也就不再多言,和史玉生先后上船。

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两人在坐乌篷就适应了很多。

小船离港,回看状元渡上那一艘艘大渡船还在等客,估计最快的一艘也得再一个时辰才能到开船的时候。

随着小船的前进视线也越来越远,两人总觉得这状元渡模糊的有些快。

计缘在船头划桨,看着两人频频回头望那状元渡,笑着说道:

“尹夫子,史公子,我们船小但是先渡,已经占了先机了,别往回看了,瞧前头,前头就是京畿府了!”

两人闻言转头,顿时惊愕的发现居然已经快到对岸了。

乌篷船没在大码头登岸,而是在侧边一个较小的台阶口停下,等两名书生踩着略微晃荡的船头上了岸,计缘才拱手向两人道别。

“尹夫子,史公子,此去往西不过十数里就是京畿府,祝两位会试殿试都榜上有名了!”

尹兆先和史玉生回礼告别的时候,前者突然想起一事,从怀中摸索出一块黑色小木牌。

“计先生,这是……”

话音一顿,尹兆先看了看史玉生,又重新跨到乌篷船上,凑近了计缘小声说。

“计先生,这是春惠府城隍大人托我转交给你的东西。”

计缘皱起眉头郑重接过,或许是浩然正气的原因,这一点点小小的阴气木牌在尹兆先怀里居然让他都没能察觉。

等计缘拿过木牌后,尹兆先才重新上岸。

三人再次告别之后,两名书生朝着那边码头方向走去,那里可以包马车前往京畿府城,而计缘则站在乌篷船上细瞧这小木牌。

这是以物传神之法记事的阴木,从老龙那借来的几个玉签中就有此法。

‘这春惠府城隍找我有什么事?’

计缘思量着坐下,凝神引动木牌信息,一片片地府的画面,其中有个一条蛇魂被死死绑缚在一间暗红色的处刑室内。

一种泛着红黑色的刑鞭由罚恶司主官亲自一下下甩到蛇魂上,每一下都让蛇魂发出痛苦至极的惨叫,期间更有鬼差以刀剐鳞片,也有释放一种能让密集恐惧症崩溃的虫子噬咬失去魂鳞的蛇魂……

就是计缘此刻看了,也不免有些头皮发紧,那蛇魂的惨叫就没停下过,偏偏却无法结束痛苦,罚恶司主官冷笑着告诉蛇妖,尚需行罚百二十道,只有招供才可减刑给个痛快。

最惨的是那蛇妖已经把能说的全都说了,最后只减刑二十道,剩下的刑法足足要持续半年,直到最后一刑完成,其妖魂才会只撑不住而消散,全部化为阴灵气补充阴司。

但妖魂受刑还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这妖物在受刑中招供的事。

以物传神奇特处之一是能将挺长时间的事情令观看者在短时间阅完,计缘看完阴木上的内容,外界也不过就是去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哎,大贞之外的事情我现在也是有心无力,赵城隍你可真高看我了……”

喃喃一句,计缘将木牌塞入怀中,然后取浆撑岸而走,划着船回陈家村去了。

第二日第三日,通天江水府内,龙子应丰接连两天都得到夜叉汇报,说再也找不到江面那个特殊的渔人,急得应丰安奈不住亲自在那一片江段游曳百里,果真寻不到父亲的好友。

。。。

京畿府计缘又怎么可能不来逛逛,不过与尹兆先和史玉生到处找百姓屋舍租住备考不同,他没什么既定目标,也不是非要有床才能睡,只是凭着感觉在城中闲逛。

大街小巷都井然有序,商铺民居也鳞次栉比,道路宽敞商贸繁荣是计缘的第一印象。

城中纵横交错的几条主道是最为喧闹的地方,混杂着车马行进木轮滚地等杂音,叫卖声吆喝声也是此起彼伏,天南海北的各处商贾游人等汇聚于此,连春惠府都完全无法与这边想比。

京畿府总计八十一个大坊,居住着近四十万人口,是当之无愧的大贞首府。

闹市之中,本来也只是闲逛的计缘突然被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商铺遍布的街道上,有日巡游巡视而过,而其身后还有带着高帽的撑伞勾魂使相随,并未从一条街走到尾,而是拐入一条巷子。

计缘心中一动,这应当是有阴寿盈余之人将要去世,阴司前来勾魂了!

这种事属于他计某人都没见过的,好奇之下想去一看究竟,也就自然而然的跟了上去。

避过街上人流,闪过街道车马,计缘很快也拐入了那条巷子,虽然已经看不到阴司之人但且不论法眼,鼻子嗅一嗅就能闻到阴气的痕迹,找对地方也就不算费力。

这一坊名为“金安坊”,虽不如王公贵族般的沿街大府,但所住人家也算是非富即贵,至少计缘一路跟来周围的宅院都不小,这可是在寸土寸金的京畿府。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计缘跟上了阴司鬼差,他们正站在一处府邸外,上头写的是“周府”。

匾额这么大的字,即便模糊计缘也还是能辨别的。

阴司差役像是在等待什么,而计缘则远远睁大一些眼睛注视着府邸内部,隐约能看府邸中众人升腾之气。

“嗯?”

计缘突然微微察觉一丝异常,忍住酸痛再次将眼睛睁得更大一些,周府之气顿时更加生动清晰,在一道道人气之中居然还隐藏了一丝淡淡的特殊气息,有点说不上是妖气还是什么。

这时候,阴司的差役大概是察觉时候差不多了,纷纷穿门而入。

阴司簿册虽能感应到记录之人的状况,但那可不是什么生死簿,根本不可能一生下来就知道你具体什么时候死,只是能感受到人寿元的减少,能感受记录之人的福禄德业的变化,在适当的时候令阴司察觉此人将要去世,同模糊的算命有些相似,只是更直观。

计缘想了下运起障眼法,也轻轻跃入了周府。

周府后院一处大屋卧房内,一名脸色苍白大约六十多模样的男子躺在床上,周围男男女女围了一圈人,气氛十分沉闷。

“大夫说,我…也就,也就这两天了……我死后…就由,由长子,管,管理,家业……记住家训,不可对……”

跪在床边红着眼的长子这时候突然站起来,朝着房门外走去。

“父亲!定是那贱人害了你,你好心收留她多年,她这般恩将仇报,我绝饶不了她!”

“亦青!咳咳咳……”

床榻上行将就木之人突然激动起来,喝住了他儿子。

“你,你如此做,恩将仇报的…就,就是我们周家!”

此时房门打开,一名头缠白绒花的白衣女子走了进来,直径走向床榻,看也没看那名那个周家长子。

周家长子前一刻还一脸愤怒,这一刻立刻退缩几步,有些不敢直视女子。

这女子走到周老爷床榻边坐下,面露一丝哀伤,伸出手温柔的抚过床榻老者的面庞。

“今日我本不该来这的,一会阴司来人撞见定不会轻饶我,可……你苦恋我三十多载,今日就陪最后一程吧!”

女子口中说出三十载,可面貌却美貌年轻,丝毫没有老态。

原本行将就木的老者此时好似回光返照般,脸色也红润了少许,神色更是激动不已。

房间内其他人似乎早就知道此事,纷纷带着些许惧怕的躲开一些,更不敢说话。

正是此刻,阴司勾魂使驾着一阵阴风行至此处,竟是没能发现床边女子的异常。

两名勾魂使者上前对周家老爷道:“周念生,你阳寿已尽,随我们走吧!”

若真的这样勾魂而走倒也无事了,可惜此时房门外还有两个日游神,在勾魂使者履行职责之时,日巡游在惯例巡视一次周府后也进入房间,随后心头一惊,第一时间就将视线集中到了床边女子身上,后者也坦然的看向两名日游神。

第136章 少见的人妖恋

两位日游神是京畿府阴司的日巡游左右副使,在阴司当差的百年里,还是头一次碰到今日这般诡异的情况,这妖物面对他们居然不闪不躲!

愣神片刻之后,右副使朝这女子喝问。

“妖孽,竟敢藏于京畿府百姓家中!”

眼前这女子妖气很淡,在日巡游看来,更像是被某种擅长变化的精魅,而非化了形的妖怪,这两者之间的实力有本质区别。

两名日巡游当即手握刀柄,两个勾魂使也抓住腰间勾魂索面向女子。

“周念生之魂先不急,第一要务是拿下这孽障!”

日巡游下令并且拔刀出鞘,勾魂使已经牵出腰间勾魂索,四名阴差阴气大盛。

那女子神色有些凄婉,本来坐在床边没什么动作,这会轻缓的站起来,冲着几个阴差施了一个万福礼。

“几位阴差大人,我知晓你们容不下我,今日周郎阳寿已尽,我与周郎情恋多年,只求你们能容我送他一起前往阴司,此后我自当领罚不敢抵抗!”

房间内的其他周家亲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老爷气喘得厉害,而房间内阴气盛起也让一众活人感到有些阴冷。

可这会听到女子的话,纷纷脸色苍白左右看看,吓得缩成一堆。

“阴差?”“阴差来了?”

“是来带走老爷的?”“哎呦喂怪不得这么阴冷!”

“嘘,别说话……”

日巡游听闻女子之言后相互看了一眼,又眯起眼睛上下扫视她。

“你一个小小精魅也敢同阴司官差讨价还价,别以为你身上并无戾气我等就会相信你,妖邪害人有的是办法掩耳目。”

另一名日巡游也冷笑道:

“你若不抵抗让我等缚了你魂魄,别说让你送他一程,就是共入阴府又何妨!”

女子有些决然的抬头望向两名日游神,再看看勾魂使。

“那就请勾魂使动手吧!”

这番发言令两名日巡游和两名勾魂使皆是一愣,从没见过有妖物真的束手就擒的,这入了阴司的妖物,还能奢望再出来吗!难道其中有诈?

“动手!”

日巡游一声暴喝,身上阴气一震,化为两道虚幻白影出现在女子一左一右,电光火石一般各自挥刀斩下。

两名勾魂使更是甩出勾魂索,如同长鞭一般打向女子。

左右使者身形交错而过,两刀都砍中女子之魂,勾魂使的锁链更是打的女子一阵站立不稳,魂魄都微微抖动。

豆大的汗水从女子脸上渗出,顺着下巴一滴滴落到地面,身体依然保持作揖姿势一动不动,生生受了这四击。

“你……”

两名日巡游面面相觑,握住刀柄的手没有挥出第二刀。

计缘此刻就站在院中,张开了苍色双目注视着屋内的一切,好似房门等物都虚化了一般。

这妖物同周念生的情感固然令人感动,就连阴司鬼差也一定程度上受到震动,可并非表示鬼差会放过她,若真的到了阴司门口,各司之神都会拿下她。

只是送一程,就选择赔了性命?

‘想必是另有后手!’

计缘思考的这么一会功夫,屋内勾魂使已经用其中一根缚魂锁绑住了女子魂魄,并且在女子配合下毫不费力的将其牵魂而出。

‘嗯?’

计缘似乎瞧出点门道来了。

这女子的魂魄被扯出来时还是人形,贴着魂魄的衣物也成了一件好似白绒裘衣,虽然妖物精怪也可维持人形魂魄,但这衣服会变却是稍有异常。

片刻之后,屋内传出一阵或真诚或用力过猛的哭声。

“老爷~~~”“爹!”

“老爷啊,你怎么就去了啊!”

“是孩儿不孝啊!”

……

显然那周年生也已经去世。

果然,两名阴司日巡游一前一后握刀压阵,两个勾魂使者一左一右牵着两个魂魄,从那间屋子里出来了。

似乎是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网开一面,两名勾魂使在外侧,使得两个被锁链所牵的灵魂能依靠在一起。

计缘靠在院中一颗树的树荫处,障眼法之下看过去同阴影融为一体,四鬼两魂就这么从其身边经过,竟是没有谁能发现。

看着被锁的两魂,那周年生的一副苍老的样子和那年轻美貌的女子依偎着走在一起,居然没能让计缘产生一种父女感,反而真的有种依恋爱慕的情愫在里头。

头顶着阴庇伞,鬼差牵魂在京畿府街道上穿行,于两个魂魄眼中,街道上开始弥漫浓浓的雾气,街道上的行人在眼中也不过是一片不太真实的人影。

随着雾气越来越重,算是越来越接近阴司。

周念生同女子只是紧紧牵着对方的手,两肩相依着前进,前者面露忧愁后者则脸色坦然。

“当差这么多年,人鬼情未了见过,人妖之恋倒真是第一次见!”

“哼,妖邪终归是害人的,这周念生也不知同妖共情多久,哪怕这妖物再克制,行房事之时元气怎么也会被侵蚀的!”

“呵呵呵,周念生,你倒是好福气,有这么一段艳情相随一路,不过对你身旁这妖物就没你这么好运了!”

事情奇特之下,前后阴差也是忍不住谈聊了几句,令周念生握着女子的手越抓越紧。

最近这些年周念生卧病以来身体日渐虚弱,今日死了倒是久违的感受到了力气充沛,能如此大力的紧握女子的手,对于双方来说都弥足珍贵。

女子侧脸冲着周念生笑笑。

“周郎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只可惜…我只是孤苦之妖,只懂怎么害人不懂怎么救人,没有仙道之法也没有奇珍妙药,找遍千山万水也只能延续你二十年寿命……”

“若娘,有你陪我这么多年,我周念生已经比全天下的男子都要幸运了!”

两魂此刻还情愫相依,但鬼差牵引之下魂移速度飞快,很快就已经到庙司坊,城隍庙在一片香火缭绕中正隐隐泛着金光,而庙宇下方雾气浓重处已经隐约显现阴司内景。

望着前方阴气加重,透过阴司内景能看到鬼差游曳,周念生能感觉到女子握住自己的劲力加大了不少。

距离阴司近得不能再近了,周念生听到一阵带着哭腔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从边上传来。

“周郎……保重!我…不能再送你了!”

说完这句,女子之魂竟然在扭动中滑出勾魂索,只有一件白色绒衣被锁链捆绑,而妖魂本体则迅速朝着远方飞去。

四名阴差此刻顿觉不妙。

蹭~蹭~

两名日巡游当即拔刀,身形化为白色虚影直追妖魂。

“大胆妖孽!到了阴司门口还妄图逃脱!”

另一名勾魂使也松开绑住白色绒衣的锁链,延伸着朝女子身上甩去,却发现锁链及魂却如同打中一阵白雾。

而此刻两名日巡游刀光一闪,也从白雾上劈砍而过,同样虚不受力。

“不好!上当了!”

此刻那件白色绒衣居然已经飞逃出去老远,并且重新从内化出女子模样。

“周郎保重~~~!”

清丽的声音传来,更是让几名一时不察的鬼差怒不可遏。

日巡游从腰间摘下招魂铃狠狠甩向空中,自己则化为白影追向妖魂。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招魂铃大作之下,阴司之中已然收到警讯,阴阳司主官直接一步跨出阴司,双目闪动之下扫了一眼招魂铃后望向日巡游所追方向。

“妖物竟敢在我京畿府城隍庙前嬉戏,简直岂有此理!”

此刻更有功过司、赏善司、罚恶司等几司主官一起出现,运气法光朝妖物方向追去。

被两个勾魂使看管住的周念生此时既是担忧,又有些失魂落魄。

第137章 能耐强了那么一点

京畿府城隍下辖的各司大神追出去好几个,尤其是阴阳司主官的存在,一双眼睛追踪阴阳,往往令诸多邪魅难以遁形。

计缘就站在庙司坊城隍庙斜对角的酒楼旁边,看着那边显得没落的周念生被勾魂使带入城隍庙的范围消失,再看看那白绒女子逃走的方向。

很多时候凡人都是容易被妖邪魅惑的,往往中了蛊惑而不自觉,白白损耗了自身的元气。

计缘最开始其实也不敢断定周念生和其口中的若娘是个什么情况,毕竟真情实意的人妖恋实在太罕见了,上辈子的白蛇传最开始白娘子不也是骗许仙的嘛。

只是到了阴司门口,真正打动计缘的是那女子带着哭腔的一声告别,真情流露之下令计缘十分动容,也愿意相信那份人妖情。

‘京畿府城隍阴司,有些惹不起啊……’

自嘲的笑了笑,计缘已经一步踏出身形虚化,好似缩地一般朝着金玉坊方向游龙而去。

意境存心身法全开之下,不一会计缘就重新回到了周府。

周府内部现在依然一片哭声,周家上下大大小小全都围在周念生的床榻旁倾诉哀伤,两个下人正趁着这会尸体没僵之前在给周念生换寿衣。

而那个女子的肉身暂时放在了一张铺设于地面的草席上,倒是也没有被过分对待。

‘没想到我计缘一世英名,居然会干出偷尸这种事情来!’

脑子里面念头一过,计缘也顾不上那么多,障眼法掩去身形后冲入屋内,冲着女子肉身隔空挥袖一摄。

肉身悬浮而起的时候计缘就感觉有些不对,虽然分量看似还是一个女子的分量,却透着一种诡异的虚假感。

一双法眼张大一看,好家伙,手中肉身竟然只是一条白尾所化,也就是说刚刚看似被牵魂绑走的妖魂,其实并不仅仅是魂!

这手连计缘都给骗过去了,虽然刚才计缘眼睛不过半开,虽然可能因为对方并无恶意,可至少没能让计缘察觉过来细瞧也算是能耐了,绝非寻常障眼法可比的。

尽管心头吃惊但计缘却管不了那么多,立刻带着这具“肉身”离开。

等计缘再次离开的时候,女子肉身已经悬浮在身侧随他一起消失在屋内。

周家人还在啼哭,有下人突然发觉女子身体不见了,顿时惊得大叫起来。

“白若夫人的尸身不见了!”

“刚刚还在这的,一下就不见了!”

“本来就是妖精,自己跑了吧?”“嘘…”

“今天太瘆人了!”“随我去找找!”

……

说话间周家长子和两个家丁还除了屋子在院子外面四处找了找,当然也是没什么发现。

周家人小小的乱了一阵子才平静下去,而计缘得知女子叫白若之后赶紧则带着她的肉身离开,穿梭城中犹如青烟一般远离庙司坊,一直往皇城方向前进。

人多就避开人多,嘈杂就避开嘈杂,担忧会被鬼神发现的计缘也不敢高跃高跳。

也就是计缘带着女子肉身离开之后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就有阴司游神和一位主官赶到周家,毕竟妖物逃脱虽然很大程度不敢往回走,可也要提防其回来取肉身。

只是到了周家才发现妖物肉身居然也不见了。

计缘心中此刻的念头很是有些复杂。

‘带着人家相好的肉身逃跑,这叫什么事儿啊!’

但没办法,虽然严格意义上说,有仙剑在侧,拼手段计缘还真就未必怕了这京畿府城隍,而且通天江可是不远的。

可自己不占理啊,也实在是不想和阴司起冲突,不过仔细一想真要让阴司卖自己一个面子似乎也行,但那样就太麻烦了,能简单解决就简单解决的好,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大约一刻钟之后,计缘才入了一座城中某个高门大府后院的一座阁楼中,直接上第三层才挥袖将这女子的肉身放下。

这座阁楼是个书阁,但应该少有人至,并无多少人气残留,第三层卷帘外的走廊上也已经有了一层灰,看情这府邸下人也是偶尔才清扫。

“才过去这么一会,既然你敢送你那情郎到城隍庙门口,应该还没有被抓住吧?”

喃喃了一句,计缘也不再想那么多,屈膝半蹲于女子身旁,左手点住其额头,右手呈剑指虚空画圈,喉咙深处敕令音起。

“令白若速速前来,令白若速速前来!”

右手剑指一收,轻轻往方才所画的虚圈中一拍,一阵晦涩光晕好似波浪一般在空气中荡漾开去。

拘神。

也可以这么用!

府城中,女子之魂居然令阴司几位主官都追不上,不但速度奇怪并且气息诡异,时不时就能出现一次类似金蝉脱壳的把戏,若非阴阳司主官始终追击不放,还真的早就让她跑了。

现在情况也很危急,后方判官的判官笔一直就没停下过,不断在描绘女子外形,一旦被判官定册,只要没能逃出城隍庙管辖范围就根本无所遁形。

可只要京畿府城隍没有亲自来抓她,白若就有把握逃掉,代价当然也不小,除了魂体会伤到元气,那条尾巴恐怕也要不回来了。

不过那条尾巴所化的肉身能同周念生葬在一处也是值得的,周家长子脾气虽然差,但至少是真的孝顺,肯定会让自己和周念生死后同穴的。

京畿府待不下去了,逃了这么久,京城的城墙就在眼前,白若妖气腾起运转法力,冲着前方城墙撞去。

刷~得一下直接穿墙而过,心下顿时一松,出了府城城池范围就不用不用顾忌荆棘府城隍的力量可以用敛息遁符了。

只是这放松的似乎太早了,才穿出城墙,眼前居然就是一片浓郁金光,是一张藤蔓织成的金色大网。

‘京畿府土地!’

京畿府不但有城隍,而且有真正的一方土地神,掌管京畿府一府之地的真正土地正神!

“妖孽找死!”

土地神喝骂之声传来,白若已经形如死灰,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惊动了土地神,那是真的连一丝机会也无了,即便有敛息遁符又如何能在土地神眼皮底下逃走。

‘或许去陪周郎也好吧!’

但在土地公眼中藤网罩过却扑了个空,那妖物直接在藤网收拢之前消失在眼前。

“嗯?”

京畿府土地虽是一老者却身高九尺身着法袍,手持一根粗大藤杖,满面疑惑的望着妖物消失的方向。

回望向城池内部又扫视城池外侧,都无法察觉到妖物去向。

城墙后,有城隍各司主官飞跃而来,追到外面看到土地神立于城外,纷纷拱手行礼问候。

“见过土地公!”

“请问土地公可否见到一妖物逃出来?”

阴阳司主官询问时眼神还望向土地公手中藤网,里面空无一物。

土地公此刻也纳闷至极。

“此前恰好有人在庙中祭祀,我享用贡品时见城中喧闹,隐有妖气和法光闪现,便追出来一探究竟,在此本就快将那妖物抓住,不成想……那妖物竟是直接消失了!”

“消失了?”

阴司主官和鬼差全都面面相觑,土地公在此,那妖物还能逃脱可真就邪乎了,若是自身有这般法力和神通,还用得着跑?

。。。

那府邸内的书阁三楼,白若真身就像是被强力磁铁吸过来的铁片,直接从空气波纹中被拽了出来,“砰”得一下摔到了地上原本的“肉身”之上。

头脑略微昏沉的她有些茫然的看看自己的“肉身”,发现身体外侧三角位置,都围绕着一个“匿”字。

这些字全是由地上的灰尘汇聚堆积而成,稳稳粘于地面三处,一股晦涩隐匿的力量在其中浮现。

再看看四周,这才发现坐于一旁眺望庙司坊方向的一个白衣男子,其人长衫宽袖看着衣着单薄,髻发散漫头插墨簪。

白若左看右看都只能得出这人是一个“凡人”的结论,可她却知道这人绝对不是凡人!

“哎…麻烦事啊!还好我的能耐比那土地公似乎更强那么一点!”

那人自嘲似得叹了一句,才看向白若,令后者见到那一双苍色无波的眼睛。

第138章 只羡鸳鸯不羡仙

计缘这话当然有些选择性的夸大其词在里头,大贞首府的土地具体还有什么能耐他当然不算太清楚,所指的也不过是从其手里抢人罢了。

之所以故意这么一说,计缘也是为了提醒着女子一句,表明确实是自己将她救回来的,并且自己能从土地手里抢人,别和我起不必要的冲突。

到底还是妖物,又连连被追杀,如果一时失去冷静以为计缘也是敌人然后暴起拼命,铁定就会被城隍和土地发现,那搞不好他计某人也要被牵连了。

计缘转头看那位名为白若的女妖的时候,阁楼上已经只剩下了一个白若,地上的那个尾巴肉身重新与正身融为一体。

而白若在愣神一下之后立刻面朝计缘跪伏在地。

“多谢仙长相救,仙长大恩白若一定至死不忘,若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便是做牛做马也但凭差遣!”

在大贞这里跪拜礼是很少用的大礼,便是见官,除非是定罪的犯人否则也不用跪,庙宇中虽然在神像前有蒲团,但上香也多是站着拜,只有求真正大事偶尔才跪。

真正一定会用跪拜礼的,也就是成婚之时拜天地拜高堂等时候。

此刻计缘救了白若的命,这等大恩后者直接跪拜叩谢,倒也达礼,说出来的话也语气诚恳。

计缘在她叩拜谢恩之时,短暂的将双目全部睁开了一瞬间,看穿其朦胧身形下隐约呈现一头白鹿。

“呵呵,怪不得这尾巴这么短,我还在想到底是什么妖类,原来是一位白鹿姑娘!”

刚刚看那一节白尾,计缘还真不清楚是什么动物的,松鼠黄鼠狼什么的都有猜测,毕竟两辈子也没自己研究过鹿尾,直到此刻才真相大白。

白若闻言身子一抖,一直伏着身子不敢起来,其实她并不清楚这位仙长救她的目的,很可能是才出虎穴又入龙潭。

“起来吧,我不需要你做牛做马,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好了。”

白若直起身子跪坐在原处,略有忐忑的等候计缘询问,倒是看到对方笑了笑。

“白姑娘,讲讲你的来历,再说说你和那周念生是怎么认识的,又是如何相爱相守的,我也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

白若看看计缘,见他一脸认真。

沉默一小会,平复了一下心情又略作回忆才缓缓开口。

寒冬的风吹过这处阁楼,透入敞开的阁门将里头的帘子吹得随风摇摆,也吹动了白若的鬓发。

“六十多年前南荒大山有大妖不知用何种手段偷取了天机阁一炉盗玄丹,被天机阁仙人算到之后驾云追至南荒,当时还有长剑山两名剑仙在场,加上天机阁仙人掐算,那大妖当然逃脱不得,最终被擒回天机阁,也不知最后被斩杀还是关于锁妖塔……”

白若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只是数年后依然会有天机阁仙人来南荒找寻,随后那盗玄丹并未被找到的传言不胫而走,便是南荒妖乱的起因,真有少数妖类吃了那丹药道行大进自封妖王,随后二十多年愈演愈烈,妖气魔焰猖獗之下甚至有群妖作乱南荒小国发生诸多惨事的情况……最终引来苦果,衡山山神震怒,几处仙府出手,佛门明王也显化,群妖颤粟,出逃者不知凡几……”

随着白若的徐徐道来,计缘眉头紧皱,白若的描述很全面,法眼和意境山河之景重叠之下,仿佛在眼前还原出南荒十数万里大山妖魔气焰翻卷的景象,那从前各自修炼的妖魔因为一炉盗玄丹而沸腾,腾腾妖气魔焰遮天蔽日。

而随后的四散逃逸就像是腾腾凶气散溢各处,也不知究竟是是好是坏,计缘想到了自己的那片小木牌,其中内容显然就是一个不好的信号。

“我因十分惧怕被牵连太深,穿越千山万水逃到大贞,当时我已经受伤不轻元气大损,可经过那次之后,也不敢随意走动更不敢害人…然后我遇上了当时进京赶考的周郎,略施美人计,就混入了他的车马队中,既是为避过大贞各地神灵也存了一丝邪念……”

前面都是白若将讲自身的来历,这边才到了与周念生的恋情阶段

“当时那周书生甚是有趣,明明对我垂涎三尺,却总不碰我,说是一定要将我明媒正娶……”

白若脸上也露出温情。

“他对我真的极好,作为妖,我从来没感受过那种关怀和那种真挚的爱,也倾财为我寻购各种奇珍药草,我有些迷离,在一天不小心露出马脚……”

说到这白若脸上表情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计缘则好奇心大起。

“本以为肯定吓到周郎了,但那时我已经对他下不了杀手,想着就离开吧,不成想那呆子……只是惊了一下居然连喊都没喊,就问了我‘妖精的话能不能为他生孩子’…噗嗤……”

白若忍不住笑了,一张脸竟是有些红红的。

计缘则是感觉匪夷所思,看不出那老态龙钟的周念生当年居然有这份胆量,这是胆大啊还是呆傻啊,那怕是比许仙大哥还猛上一个级别了吧?

“当时那个问题让我傻愣了好半天……当夜我才知晓,我们朝夕相处了大半年,周郎早就察觉我有些异常,起初也曾怕过,但发觉我不会害他,反而待他温柔,便渐渐不怕了,到了那晚其实也就惊了一下而已……”

“在得知我原是一头白鹿后,周郎更是意外的有些欣喜,说在他家乡,白鹿是祥瑞动物,还有山中迷途者见到白鹿走出困境的故事,就这么彻底不怕我了……”

白若脸上好像依然带着一丝当年的疑惑,搞不清为什么仅仅自己是白鹿周郎就不怕了。

倒是计缘却想到了一些,那周念生或许只是给自己找个心安的借口吧。

“此后周郎并未科举高中,我们倒是在成婚并定居京城……”

这会白若脸上既有幸福的神色又有些哀伤。

“他不知我也不懂,新婚后我们不知节制,其实已经伤了周郎元气…”

计缘适时问了一句。

“是后来察觉到了,他才娶了其他妻妾?”

白若一愣,摇了摇头。

“那倒不是,因为我是妖身无法为周郎诞下一子,所以才让他娶其他凡尘女子,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不希望周家香火断绝。”

好嘛,原来是这个原因。

“大约是七八年后,我终于察觉到不对了,哪怕我此前从未做任何对周郎不利的事情,交欢之时也尽量保护他,更掩饰妖气从不让他染上一丝,可他还是元气大泄寿元不稳,那会我比身处南荒大山还要心慌,开始到处寻找能救治他的方法……”

故事算不得太长,整个故事可以说很平淡,也就结尾送魂入阴司那段算是最大的起伏。

但计缘却听得很舒服,整个饱含白若情感的故事是一段真正的人妖相恋吗,甚至都不能算是悲情,有一个还算圆满的结局。

即便是凡尘中,又有多少对恋人夫妻能同白若和周念生相比。

白若讲完之后就一直愣愣的望着庙司坊的方向,不知为何故事讲完了,反倒有种失落,想着如果当时不逃会不会更好。

越是这么想,心中越是难受。

“不失为一个好故事啊!我觉得这个故事不应该只有我知道,更不应该消失在历史中!”

计缘有些感触的这么说了一句,或许改改细节让尹夫子写本《若娘传》?

只是才这么想着,回过神来后计缘发现白若居然又跪伏在自己身前了,姿势毕恭毕敬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白若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白若以头磕木作响,就是不起身。

“仙长,白若知道您是有大神通**力的人,我这一世修行不要了,我不想得道了!”

女子抬起头,脸上挂了两行清泪。

“我想去京畿府城隍阴司,求您送我过去吧,我此前出逃,现在若是自去,定会被当场打得魂飞魄散,求您送我过去吧,恳求您同城隍大人谈谈,让我在阴司陪周郎到阴寿耗尽,到时候是炼了我这妖魂还是别的都听凭阴司处置!”

“咚咚咚……”

女子再次磕头,脑门砸在阁楼木板上响声不断。

“白若知道这要求很过,但小女子无处可求,只能求仙长您了,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咚咚咚……”

计缘有些愣神,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眼前女子,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同不同城隍打交道之类的麻烦事,而是喃语一句。

“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第139章 偷梁换柱

尽管白若再怎么求的恳切,这终究不是她自己一句话的事情。

计缘感叹过后立刻就感觉到了其中的棘手。

“你先起来平稳一下动荡的元气,这事情容我想想。”

见她依然跪着计缘声音故意冷了一分。

“怎么,我不帮你还不起来了?”

眼前仙长的声音变化果然让白若不敢造次,连忙起身,也不敢出了周围三个“匿”字的圈,就这么就地坐下稳定本源息收束妖气,稳定刚刚同本体重连的断尾。

虽然这尾巴是用妖法分离而不是破坏性断裂,但如果长时间不稳定也是会变成真的断尾之伤的。

对于白若而言,现在完全就是出于一种忐忑的期待状态,可对于计缘而言就有种麻烦事最后全到自己身上了的感觉。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可这闲事让他再选一次,八成还是会管,计某人只恨自己管得到的时候太晚了点,如果能早个十年乃至五年就好了,可这也是伪命题,且不说时间不能倒退,那会自己都还没来这个世界呢。

直接带着白鹿女去城隍庙这种事计缘是绝对不会做的,这白若刚刚才弄得阴司鸡飞狗跳的,现在计缘就领着她上阴司,这也太触霉头了。

凭心而论,泥塑神像也有三分火气,何况是大贞首府的神灵,哪怕打起来的可能性不大却绝对脸上都不好看的。

苦思之下计缘的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不光是思考白若本身的请求,也是在想着如何能善了。

在计缘心中,如白若这般的妖精,已经拥有了真情,在潜移默化中对有情众生的看法也已经不再是寻常妖的看法,计缘反而是希望她能得道的。

突然间,计缘心头灵光一闪,看向正在小心而缓慢的吸纳周围灵气的白鹿女。

“你便是去了阴司,京畿府城隍也未必就真能遂了你的愿,我的面子也并不值钱,为此葬送修行太过冒险也太过不值。”

白若听着计缘的话,满面忧愁说不出话来,但计缘的话还有转机。

“照你的想法肯定不妥,我倒是另有妙招,或许让你能进阴司见一见周念生,兴许还能一起呆上一段时间之后再从阴司出来!”

有这种办法?

白若听得愣神,有些不敢相信。

“仙长…还能有这样的办法么?”

“当然有,不过就真要委屈白若姑娘做一回牛马了,嗯,我们也得圆个谎,把你这‘妖’的身份给抹去咯!”

说到这计缘冲她笑了下。

“也亏了你从头到尾沉得住气,没在神灵面前现过原形。”

“我那是怕被判官定册…”

白若犹豫着回答一句,虽然一头雾水,可看着计缘认真的样子,心中也隐隐有了期待。

。。。

两天后的夜晚,大约是三更才过四更刚至,城西土地庙附近,有更夫敲着梆子经过。

梆子声一慢三快,在更夫的击打节奏下发出声响。

“咚……咚,咚,咚”。

更夫口中喊着:“天寒地冻咯~~”

“咚……咚,咚,咚”。

“天寒地冻咯~~”

喊完几轮,更夫搓着手臂赶紧快步前进,提着的灯笼因为手臂的搓动而微微晃荡。

“嘶…嗬…这天真冷啊,赶紧打完更回去睡觉!”

等更夫路过之后大约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幽静的土地庙外,传来一整清脆的踏地声响。

这声音类似马蹄触地,却又有所不同,显得更加清幽空明。

一头壮如健马的巨鹿在城中道路上踏蹄而行,此鹿无角且通体雪白,绒毛在寒风中微微扬动,身上更泛着微弱的莹白之光,一条鹿尾时不时随着步伐的节奏摆动一下。

计缘手持《御论》,背悬仙剑,坐在鹿侧身坐在鹿背上细细品读手中书册,随着白鹿前行,计缘身子也偶有摇晃,也不知是因书的内容而起伏还是因为白鹿踏蹄的颠簸。

片刻后,白鹿一步步走到了土地庙外园门前。

这个时间段,香客肯定是没有的,庙祝和庙工也早已经睡下,庙门自然也是紧闭的。

在白鹿停在庙门前的那一刻,计缘才放下书册,从鹿背上下来,握书拱手朝着土地庙行礼。

“游方修士计缘,前来拜会京畿府土地公,望土地公现身一见!”

道音徐徐传递入地,大约四五个呼吸之后,地面有清灰起卷微风,一名身高体魄都极为魁伟的锦衣男子出现在计缘眼前。

来人手持一根巨大藤杖,胡须青墨泛卷,身高估计就算没带冠帽都比计缘要高一个头,从其双目青墨之色看,绝对不是寻常鬼神,而是正统实修的山水神灵兼顾了香火。

‘乖乖…这外形和土地公的形象可相去甚远啊……’

计缘第一次亲眼见到京畿府土地公,感观上的冲击巨大。

土地公也在观察计缘,来人衣着朴素头插墨簪,看不出什么力法神光,但绝对道行不浅,一双苍目古井无波,好似能看穿春秋,便是坐骑白鹿也显不凡,有仙灵之韵自升。

见计缘依然维持行礼,土地公便也向计缘还礼。

“不知这位修仙道友找我何事?”

计缘面带歉意,看了看身后白鹿才向土地回答道。

“计某也是来向土地公告罪的,此事说来话长,可否在庙中寻个僻静之所容在下徐徐道来?”

土地公再次细细打量他们一番,随后微微点头,伸手引向庙墙一侧,自有法光弥漫地面。

“请,去我府上一叙。”

跟随土地公一起前行,穿过地面法光来到土层深处的土地府,短暂的新奇于土遁之后,计缘在土地公面前展开了自己的嘴遁。

一个自己坐骑时常听自己读《外道传》上的一些凄美情爱故事而心生悸动,趁自己不注意悄悄离开在凡尘寻找真情的故事从计缘口中声情并茂的演绎出来。

故事不过是改了其中一些细节,但大体上的情节却是不变的,人妖恋转换成人与仙鹿之恋,真情动人丝毫不减,一些厌忌之处却是大减,更关键的是这是仙鹿且“上面有人”。

语句或快或慢,计缘讲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将这个改编过的故事讲完,期间白鹿几次有感落泪,土地公也是看在眼里。

“实不相瞒,我也是才寻到白鹿踪迹,数十年来她也算是修行荒废乃至滋生浅薄妖气,但本心在此却是没有祸害过凡人,计某不忍白鹿就此断绝求道之路,遂在土地公阻拦之刻施法将之救回,只是如今她却思夫心重……”

计缘叹息着将白鹿此后所求也一一道来。

土地公听完久久不语,望向白鹿见其泪痕犹在。

“哎…也就是说这白若姑娘甘愿被当做妖邪,也想要入阴司陪那周念生到阴寿耗尽,随后被炼魂也在所不惜?”

“正是!”

计缘苦笑着摇头,口中却称是,随后诗句顺口而出:

“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哎!”

坐在府邸树根大椅上的土地公喝了一口桌上清茶。

“凡人间的情爱我见得多了,可这么多年来,能比得上仙鹿白若的却没多少,计先生也是不想白鹿就此道陨吧?”

计缘苦笑。

“若非如此,计某又是何苦来此厚颜相求呢,道缘难得真情亦难得,还望土地公能陪计某一起走一遭城隍庙,同是京城神祇,那边应该会卖土地公一个面子。”

土地公此类生灵勾连山水也心系山水,对山水生灵都更为一视同仁,即便对于妖类也少些偏见,更何况此时是仙鹿。

从土地公几次叹息着望向白鹿的脸色上,计缘就看得出这次成了!

第140章 法不能越却也容情

计缘的两句诗也是让土地公心生类似感慨,还在看着白鹿呢,却见白鹿居然屈起两只前腿,跪倒在土地公面前。

“哎使不得使不得,白若姑娘快快请起,我答应你便是,可老夫也有言在先,便是你主人和老夫一同前往,那京畿城隍也未必卖账的!”

土地公抓起藤杖往白鹿身前一托,就将其托起不让其再下跪,到底是仙鹿,主人还在边上呢这可太不妥了。

白若虽然跪不下去了,但听闻土地公的话更是喜不自胜。

“多谢土地公愿意帮我,罪妾如今只希望能再见周郎一面,若城隍大人真的不愿法外开恩,便是将罪妾当场炼魂也是罪妾也是心甘情愿,不会埋怨土地公分毫!”

白若死死记住之前计缘的话,小小的跪一下可以,但一定不能对土地公有任何逼迫,就是要一种你愿意帮我就是天大的恩,只存感激不会埋怨的诚心。

白鹿说得恳切,土地公闻言也是点头,再看看一旁计缘和其背后悬浮的仙剑后又对白鹿宽慰道。

“小白鹿也且安心,便是那城隍真的铁石心肠,有我和你主人在此,要保你出来,问题还是不大的!”

动物成道不易,有机缘追随有道真修亦师亦主般修行的动物则更是少之又少,白鹿这般心境虽少了一份道蕴却多了百分真情,是真正有情众生中的真挚者。

土地公对此感应尤深,可谓比计缘更甚,某种程度上说也是最不愿意见到白鹿断绝道基的天地神灵。

土地公再看看一旁的计缘,相信作为其主的计缘肯不会对白鹿置之不理。

‘此人道行莫测却如此达礼,性情洒脱之下也难怪能教出这样位奇异鹿女。’

见到土地公表态,白鹿惊喜谢过之后,计缘这个“主人”自然也不能省,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朝着土地公拱手致谢。

“多谢土地公大义,计缘此番前来多少也算是用了点苦肉计,也望土地公海涵了!”

“计先生不必多礼,我也算是听了个真情实意的好故事,算不得亏,不就是一点脸面嘛,我又不稀罕那东西,走,我们现在就去阴司!”

“如此最好,我们此刻便动身!”

计缘立刻答应,白鹿更是激动不已。

土地公所说的动身,当然不是从这个到处是黄土树根的府邸走出去前往城隍庙,而是随着他藤杖杵地轻轻一点。

于计缘和白鹿而言就是轻微晕眩一下,好似失重了片刻之后就已经黄光一闪出现在了庙司坊城隍庙外。

城隍庙位于庙司坊,而土地庙位于城西,两端之间相隔七八个坊,土地公这一手挪移就是同为地祇的城隍运转香火之力都没这火候,也不愧是山水神灵。

到了城隍庙外,计缘看看土地公,对方也是对着他笑了笑。

“计先生,就由我来说话吧?”

“那再好不过了!”

这确实比计缘开口好多了。

夜间也是阴司活跃之时,说话间已经有已经有鬼差现出身来,土地公他自然认识,边上这位能和土地公谈笑自若肯定也不简单。

“见过土地公,见过这位仙长,请问两位来此有何贵干?”

土地公藤杖一引,指向那头泛着荧光自有灵韵流转的白鹿。

“也不是什么大事,前两日逃脱之犯带来了,不过却并非妖邪之辈,而是这位仙长遗失的坐骑仙鹿,此番我与这位仙长一同陪其领罪来了,还望差役通报一声城隍大人!”

这名鬼差当即一惊,之前那事阴司都知道了,他当然也清楚,再一看这白鹿,哪有半分妖邪气息,反而灵韵非常,一看就是仙家异兽。

“请土地公和这位仙长稍待,我立刻去通报城隍大人!”

这事小鬼都不敢说是通报判官大人,显然得城隍大人亲自出马了,但这小鬼嘴上这么说他能见的也就是判官。

城隍阴司内部,文武判官都诧异的看向来通报的鬼差。

“土地公和一个仙长一起来的?那仙鹿就是前几日的犯人?”

“土地公是这么说的!”

文武判官对视一眼。

“难怪日巡游说那妖物生生受他们攻击却不还手,逃的时候也不还击,想来是仙修之时就有所约束。”

“先去通报城隍大人,此事我等不好定夺!”

“不错!”

两名判官起身前往阴司主殿……

片刻之后,土地公和计缘以及白鹿一起都被迎进了阴司内部。

京畿府城隍携文武判官和此前的两个日游神一起在阴司入口处等候他们,随后又一同去了阴司中的城隍主殿,并无对待犯人的那种架势。

主殿建筑和之前尹兆先形容的差不多,京畿府这里也和外头庙中差别不大,就是摆设不同。

这是计缘第一次进入传说中的阴司,阴气森森之余也能感觉到到各种怨气戾气在某些地方盘旋,而白鹿也明显紧张起来。

没过一会,二十四司大神来了起码近二十司。

城隍落座主位,土地公和计缘坐于一旁,其他的则全部站立,这架势令白鹿更加促狭不安,频频望向计缘和土地公,而后两者一个劲的使眼色让她安心。

计缘和土地公早就交换眼神多次,两人都明白,怕就怕被一口回绝,越是现在这样机会越大。

京畿府城隍看起来是一个玉面高冠儒雅非凡的中年人,先后和土地公与计缘客气问礼之后,才郑重询问案件。

土地公和计缘再次对视一眼后,由他先行开口。

“事情还得从之前我让妖物逃脱开始说起,当时锁灵网罩下妖物消失,我就知道定有高人在助她……直到遇上计先生…”

土地公叙述的时候,计缘也不时从旁补充,两人一唱一和将前因后果徐徐道来。

城隍各司主官时不时也细声讨论交换眼神,而城隍则一直时而皱眉时而沉思,等计缘和土地说完了,大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交头接耳的声音也没了。

“你们以为呢?”

沉默良久之后,城隍开口询问各司主官。

“法不能越,该惩还是得惩,然我阴司也非绝情之所,情有可原之处也当考虑!”

“不错,罚恶需尽赏善勿缓!”

“是极是极,那周念生此生向善,定也与仙鹿结缘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正是,此鹿那日如此情急关头尚且不伤我阴司差役分毫,也足见心性!”

“嗯,心向夫君宁受炼魂之苦也是可贵!”

……

阴司从赏善司罚恶司到阴阳司功过司,各司主官发现一口一个“法度森严”,但却一直流露出“法外容情”的态度。

白鹿又不傻,每每有各司主官开口隐晦的替她求情,就会鹿首冲对方低头行礼。

城隍看看各司下属都几乎一边倒的同情这白鹿,嘴角也是浮现笑容,看来是他平常威严太盛,让这些下属以为他城隍的心真是石头做的不成?

“好了,我已有断绝!”

城隍一说话,所有议论声全都消失,计缘和土地公也略显紧张的坐正了身子,白鹿更是低着不敢看向城隍。

“淬魂鞭二百六十记,当做责罚,撑住则容你去周念生阴宅陪他。”

城隍话音一落,周围一片惊愕骇然。

“嘶…二百六十下,城隍大人…这太重了吧…”

“是啊城隍大人,会打得这白鹿魂飞魄散的!”

阴司各个主管纷纷求情,计缘和土地公虽然不懂却也知道这刑法绝对很重。

不过城隍笑着抬手制止了喧闹,看向前方白鹿。

“观你道行也算不错,妖魂想必也凝实,但我可以明言,你的妖魂最多能撑住淬魂鞭两百下,此后每多一鞭都是九死一生,还要不要见那周念生?”

城隍站起身来,走近这白鹿。

“若你现在反悔,看在土地公和计先生的面子上,我可既往不咎容你离开!白若,告诉我,还要不要见周念生?”

土地公看看那白鹿的眼神,心道不妙,想要起身说话却把计缘按住了手臂,朝他摇摇头。

果然,白鹿眼中泛泪开口却决然。

“要!”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那周念生阴寿二十六载,你每年受十鞭,撑不过去的话就离开如何?”

城隍大笑之后如此说道。

场中所有鬼神一时间都呆了一下,还是计缘和土地公最先露出笑意,见白鹿还在愣神,计缘赶忙冲白鹿道。

“还不叩谢城隍大人法外开恩!”

闻言反应过来的白鹿直接屈膝叩首,更是化成白衣女子的人形不断冲着城隍叩拜,随后又先后向计缘和土地公以及各司主官诚心谢礼,喜悦感激之下灵台清澈,更显一股灵韵。

第141章 魏家添丁

城隍庙虽然宏伟但毕竟也就是在庙司坊里面的一座庙,占地有限,可阴司的面积却着实不小。

实际上阴司内部除了二十四司各有的管辖行政之所外,还存在了各种牢狱分区和死者阴宅之所。

这件姻缘奇案在阴司里都算是极为罕见的,城隍做出判决之后,土地公和计缘在阴司两位判官的陪同下,送白鹿女前往周念生暂居之所。

阴宅并非是在阴司给你安排住所,而是根据死者阳间坟墓和家人所烧物件而定,纸人纸钱坟墓大小和完整度都会影响死者阴司之说,并且阴宅一定程度上贯通坟墓和家中牌位,能享受后人祭祀。

这会周念生尸体都还没下葬,自然就没有阴宅,所以被置在阴司赏善司堂所。

夫妻两相见的时候那个激动场面也引来不少鬼差鬼役等的围观,再由判官宣读城隍判决,敲定了此事的结局,不能说皆大欢喜至少也算圆满。

等计缘和土地公一起从阴司出来的时候,身边则悬浮了一头好似昏睡的大白鹿。

这会遥望东方,天边已经翻起白肚皮,时近黎明,阴司里面度过的那段时间好似做梦。

“能当上鬼神,到底还都是德行高尚的人,我与这京畿府城隍共事近两百年,也是才见到其这一面!”

土地公和计缘一起走在这黎明前最闲昏暗的京畿府街道上,口中有感而发。

计缘也是笑道:

“不然为何会有‘德重则鬼神钦’之言呢,不正是因鬼神重德亦有德嘛!”

“呵呵呵…计先生说得有理。”

经历了这件事,计缘同土地公的关系变得十分融洽,尤其是在阴司那段两人默契非常,也是算是有了交情,聊起天来也再无生疏。

一路走到土地面前,里头已经有轻微的声响传出,想必是住在庙里的庙祝庙工等准备起床了。

城中隐约能听到各处的公鸡打鸣声。

计缘再次向土地公拱手致谢。

“今日多谢土地公相助,这白鹿肉身也劳烦土地公代为保管照料,让白若能定期归回肉身稳固,不至于令肉身坏死。”

土地公以藤杖往地面一点,白鹿肉身就自动陷入地面消失,随后才向计缘还礼。

“计先生无需担忧,定不会断了你这弟子的道基,如白若这般女子,合该她得道,做一段时间的护道人亦是趣事!”

这是之前在阴司里就商量好的事情,计缘不能一直待在京畿且带着这么大一头白鹿肉身也不方便,放阴司更是不妥,最合适的也就是土地公的府邸,还能得到土地照看。

在土地眼中,仙鹿虽然是计缘坐骑,但已算是半个徒弟,而计缘为白鹿做的事情真算是尽到师傅之责了,所以对计缘时以其“弟子”代称白鹿。

“既如此,计缘先行告辞了!”

“计先生走好,欢迎随时来找老夫叙聊!”

两人相互告别,虽无称友之言却已有成友之实,都算得上心情不错。

目送悬剑的计缘洒脱的步行而走,那仙剑时不时还会自行转动好似回望自己,土地公也是“嘿嘿”一笑。

“这计先生找到了坐骑,却还是得自己双脚走路,师傅主人当到这份上更像个爹,可真当有趣,也是你这小鹿运气好缘法妙啊!”

最后一句对着刚刚白鹿陷落的地面嘀咕,随后土地公身形也消失在土地庙前。

。。。

白鹿的事情能做到这个份上又没有起什么冲突,计缘自觉也算是做到了极限了,和京畿府土地公成了朋友则是意外之喜。

而计缘真正的收获,则是一枚代表了白鹿的白子,明明是在阴司这种阴气深重之地成子,却在成棋之刻即为白子,也不只是夫妻姻情所系还是白鹿自身原因。

走在这条名为永宁街的大道上,计缘思绪飘到成棋之刻。

当时他并未对白鹿女有多少嘱托,见白鹿女和其夫相会而拥,便打算和土地公一起离开了。

只是在计缘和土地公已经离开了阴司之后,手中白子却突然形成,并且透过白子隐约能看到白鹿女跪于阴司中朝手中刻字玉牌起誓:“主上之恩白若生誓不忘!”

那玉牌是计缘借给她的,实际上是老龙的东西,算是一篇特殊的妖练之法,计缘借来参详一下的,没想到会派上大用场。

老龙靠着自己琢磨推敲模拟仙府中对于仙兽的修炼法决,虽不算仙道正统却十分接近,而计缘则用新学的以物传神之法对其稍加修饰。

计缘双目全开之下观气极准,又有三年衍棋经验,若直接让他从无到有鼓捣一个妖族练法出来是千难万难,可在老龙较为丰富的基础上修整细节,并且契合已经化形的鹿女之道则并不是那么难,更是结合了之前为龙女叩心和《正德宝公录》内的一丝内容。

不说能比仙府正宗的仙兽练法更加仙气盎然,但至少敢说道行精进也算稳健,做个顺水人情借白鹿女修行,省得她自己那套妖法练起来,令仙鹿这身份给穿帮了搞得事情大条。

当然,玉中传神之处也有计缘期许,也是希望白鹿能得道的。

而在阴司中,白鹿心中的理解则全然不同。

计先生借玉传法,既是是她的机缘也是一份考验,她希望自己能通过,不敢奢望成为先生真传弟子,却甘心奉其为主。

大多妖族虽羡慕仙兽道缘,却也对此有极大抵触,认为仙兽算是失去自由为奴为仆,虽然大部分有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态,却也代表了妖物的一种主流观点,但白鹿此刻却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

此时此刻的稽州,德胜府府城,高门深宅的魏府却是人人一片焦急。

天还没放亮,魏府后院的下人们全都形色匆匆。

“轰隆隆~~”

阴沉的天空骤然响起雷声,几个拎着热水桶的下人被吓得差点摔倒。

“快点快点,产房还等着用呢!”

有管事的催促,下人赶忙提着桶小心翼翼的往前赶,穿过后院门廊,那边凄厉的痛呼声就传来了过来。

“啊……呃啊……”

“用力啊夫人,再使点劲!”

“不行…我没力气了……啊……”

“夫人!夫人我求你了再使点劲……”

产房内产婆的声音带着惊慌,魏家几个男人在室外一声不吭,魏无畏攥死了拳头左右来回踱步,实在忍不住就冲到院中“砰”得一掌打在一颗树上,使得树身上留下深深的掌印,然后再次回到室外廊前焦急等候。

产房门打开,一个女婢脸色苍白的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倒到院中,又将新送到的热水桶提进屋内。

看着这一盆血色之水倾倒,魏无畏更是脸色铁青。

室内的已经好一会没传来女子的痛呼声了……

这会,产房门再次打开,一个大约五六十岁的产婆脸色发白的出来,迎上魏无畏焦急的眼神。

“魏老爷…夫人晕过去了…您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产婆问得战战兢兢,魏无畏则瞠目欲裂。

“你说什么!?”

“魏,魏老爷…您别为难老奴…再不做决定就来不及了呀……”

魏无畏胖乎乎的手一把提起产婆,一张脸面形如恶鬼,吼声盖过了此时响起的雷声。

“两个都要保,谁出事了你就一起陪葬,听见没,两个都要保!”

产婆被吓得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哎!没用的东西,和我进去!”

魏无畏顾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提着产婆就往产房里冲。

“家主!你不能进产房!”“家主!”

面对拦在前面的两个护卫,魏无畏不管不顾的往里冲。

“给我滚开,这种时候了还管他娘什么阴房不阴房,我去给夫人度真气!”

边上魏无畏的两个长辈张了张口也说不出劝阻的话,任由他进了产房。

“哗啦啦啦……”

一刻钟后大雨在天明十分落下,产房内也传来“哇…哇…哇…”的哭声。

魏无畏靠在自己正妻身边也是浑身湿透如释重负,接生的产婆更是连连对着门外方向作拜,就连边上的婢女也是狠狠松了口气。

“恭喜魏老爷贺喜魏老爷,夫人生了个男孩!”

“人没事就好……”

魏无畏带着些许感叹,加上原本的和几名妻妾三年来所生,他一共有6个女儿,这次正妻终于生了个男孩,可看着妻子这次在鬼门关滚了一圈,却也觉得生男生女已经无所谓了。

第142章 有人光鲜有人悲苦

孩子一切事物暂且有乳娘代劳,魏无畏的正妻自然是立刻由大夫查看病情并由下人细心照料。

等到天色大亮,原本慌张忙乱的魏府现在已经笼罩了一片喜庆氛围,就连魏家祖宅那边也是放起了鞭炮。

家主诞子在重男轻女思想极重的这个时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尤其是家族中一些亲信高层可是知道其中还有深意的。

当天一早,魏无畏就跑去魏家祖宅见老太爷了。

祖宅比起魏无畏现在的府邸可就要小了许多,老太爷喜欢清静,在里头中了大量的花草树木,也有流水池鱼。

老太爷的房间此刻门窗大开,他坐在一张躺椅上,脚下垫着暖炉身上裹着虎皮,听着外头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

一旁下人帮他沏早茶,也准备了各色糕点吃食。

不一会,外面就有脚步声匆匆而至,听那个分量就知道是魏无畏来了。

“太爷!太爷!无畏来了!”

魏无畏略带兴奋的声音传来,没多久就跨入了老太爷的房间。

“呵呵,终于生了个儿子啊?”

“嘿嘿,您老都知道了啊!”

魏无畏进门之后脚步就轻了很多,挥退下人亲自伺候老太爷喝茶。

“哎呦,你这大家主的还伺候我老头子,当不起哟!”

老太爷玩笑了一句,魏无畏脸皮厚就当没听到,反正他确实是有事才来这没事从不至。

“太爷,不是我说您,祖宅这边您搞得和野地林子里一样,蚊子太多了。”

“你这小子,小时候你在这块玩得可是欢实,现在嫌弃蚊子多了?”

魏无畏傻笑几下,将茶盏小心的递给老太爷,后者单手接过,茶盏水面荡都不荡一下。

老太爷无病无痛又练了几十年武,哪怕此刻年事已高,身手还是矫健的。

滋溜一口清茶,老太爷满是皱纹的老脸笑如老菊。

“你总不至于孩子不得周就想去仙府吧?”

“看您说得,哪能啊!要是真沉不住气我那些个女儿也能去啊,我这不是来恳请太爷您给孩子起个名字嘛!”

魏无畏陪笑着,自顾自拿起桌上的糕点往嘴里塞。

一般孩子其实可能到会走路了还只有个乳名,不过魏家向来是出生就定名。

这算是正事,老太爷喝着茶也在细细思索。

“可惜了,若是那宁安县的计先生还在,此番去求他起名是再好不过了。”

计缘的事魏家老太爷自然知道了,不过那种神仙人物不是凡人能随便揣测的。

“这样吧,此子应运而生关系到我魏家未来,不如就叫做魏元生吧?”

魏无畏嘴中反复念叨了两遍,也觉得这名字甚妙,赶忙给老太爷拍上一记马屁。

“还是太爷您厉害,您给我起这名就合适,从小到大我没怕过什么,我儿子这名更好,一定仙缘极佳!”

老太爷被魏无畏气笑了。

“就你最怂,还无畏呢…老头我对你这名也是悔了不知多少次了!”

。。。

魏家财力雄厚,商贸遍布天南海北,在德胜府这一块少有家族能在金钱上与之匹敌,加上刻意同一些江湖势力和朝廷官员交好,他们家孩子要办满月酒,宴席准备阶段,那送请帖的仆人是一堆堆往外跑。

自魏家小少爷诞生之日起,每天魏家所属的马场马厩等处都有人牵马出行,然后在一段时间后风尘仆仆的归来。

与魏家交好的权贵世家和武林势力纷纷受到了镶了金丝线的请帖,为了不撞上一年中最重要的春节,魏家刻意将小少爷的满月宴提前到腊月二十六。

尽管如此,时间正好卡在新年前夕,基本上除了在德胜府府城或者附近的,其他参宴者或许只会随便拍两个代表参加一下就行了。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新春之意也逐渐浓郁起来,德胜府接连两场大雪给一切镀上一层银装的同时,也令张灯结彩的魏府内外更显色彩艳丽。

落霞山庄在江湖上也算有名,是德胜府数得上的武林势力,和魏家自然关系也很好,离得又比较近,不需要提前太久出发,所以在腊月二十六一早才踏着点入了府城。

来人分量不轻,是哪位江湖上人称俏面郎君的三庄主,并且带了两个后辈,分别是十九岁的洛天成和已经在去年同人定下婚约的洛凝霜。

两辆马车行进入府城,三庄主独自在前车,而洛凝霜和洛天成坐在候车。

掀开马车一侧的布帘,洛凝霜看看周围银装素裹的屋檐露出笑容。

“二姐,当年和你一起去打虎的那些家伙,现在是不是有好几个在江湖上混出点名堂来了,那个剑客燕飞据说挺厉害的,还有那个陆乘风,都有个云阁小君子的称号了,他们两都是德胜府人,这次会来吗,魏家也一定给他们家族送过请帖吧?”

而当初九人中有一些并非德胜府人,不太可能来,但只要是德胜府的就没有魏家不交好的江湖势力,多多少少都有些情面来往。

洛天成好奇的询问,到了洛凝霜这里就只是摇头笑一下。

“那就不清楚了,但过两天就过年了,顶多派个无足轻重的子弟或者管事来祝贺一声,你想见的那几个可能都不会到的。”

两人聊着天,马车也逐渐接近魏家府邸,此刻时间极早,魏家外车马还不多,外头三庄主和迎上来的魏家管事一阵寒暄,后面洛家姐弟则自己跳下马车。

“天越府杜家,前来恭贺魏家少爷满月之喜!”

一个令洛凝霜略微觉得熟悉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有魏家管事也迎上去寒暄。

洛凝霜走上前去看看,几乎认不出那人,但一条断臂空袖还是让她想起了那正向魏家管事递交请柬的人是谁。

“杜衡?”

刀客杜衡半脸的胡子,一把长刀斜背在后,穿着蓝色布衫,听到洛凝霜的声音转过头来。

“你是…洛师妹?”

杜衡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却并没有再多寒暄的打算,点了点头就和同来的两人一起随着魏家家仆进了魏府。

“这杜家的小子倒是还没放弃武道啊!”

三庄主洛枫不知何时站在洛凝霜身旁,瞧着杜衡走进魏府,边上魏府老管家也略感慨着回答。

“这杜衡这辈子是废了,方才也并无什么峥嵘锐气。”

洛枫看看边上的洛凝霜,笑了笑道。

“过去和他叙叙旧?”

洛凝霜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算了,看他也不想和我说话。”

外头逐渐有更多车马汇聚,洛家人也就进了魏府内部,马车自有魏家下人会牵走。

到了临近中午,魏府内院外院近百桌酒席高朋满座,请了城中几处有名酒楼的厨子掌勺,菜香远远的就飘了过来。

魏无畏八面玲珑,将每一波宾客都照顾到位,就连杜衡都曾亲自过去问候。

期间有云阁小君子之称的陆乘风专程赶来祝贺,也令这位江湖新秀收获不少赞誉,酒宴未开前也是四处和人攀聊,更不忘向洛枫敬酒顺带和洛凝霜叙。

在和洛家这边聊天过后,得知杜衡也在,陆乘风特意在人群中寻找了一番,然后在宴桌范围外的一处花园走廊中找到一人带酒独饮的杜衡。

陆乘风还是那么自来熟,以一句“终于找到你了”为开局,热情无比的同有些尴尬的杜衡攀谈。

在起初的生疏过去,两人也算找到了当初那种一拍即合的一丝感觉,就在这花园廊道中一人用杯一人用酒壶盖子,这么对饮。

“其实你也不用太灰心,当初计先生说过你能扛过来的话前途不可限量……即便武道一事真的无转机,另寻他途也定能有一番成就,常言道行行出状元嘛!”

杜衡刚想说自己如今不过三流,听到陆乘风的后半句就生生咬死牙冠把自己想说的咽到肚里。

“谢陆兄吉言了!”

杜衡左手用力掐着大腿才不至于让自己失态,这几年他已尝遍冷暖,怎么就在曾经的伙伴面前沉不住气了呢。

前面都是询问杜衡的境遇,后面的话题则是陆乘风自己描述近况,也讲了怎么在江湖上混起了名号,如何在武学上逐渐登堂入室。

硬撑着和陆乘风叙完旧,等陆乘风离开之后,杜衡的裤内的左腿皮肉已经被自己掐紫了。

“呵呵呵……行行出状元啊……”

杜衡有些悲苦的笑笑,闭起眼以后脑触碰背后刀柄。

“杜少侠,你们认识计先生?”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让杜衡微微一愣,转头看去,一张胖乎乎笑嘻嘻的脸真看着他,正是魏无畏。

“魏家主?您这……”

“哈哈哈,刚刚路过,刚刚路过,听到一些有趣的就没舍得走,毕竟没想到当初从宁安县买的白虎皮,竟然是出自几位之手,着实惊异!”

说完这句,魏无畏凑近一下在廊凳上坐下,笑嘻嘻道。

“刚刚听你和陆少校叙旧交谈,提到一个计先生,嘿嘿,不知方不方便和魏某说道说道啊?”

杜衡心绪有些复杂,勉强笑了笑。

“魏家主,这事确实不太方便,当初先生让我们尽量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他的……”

“哎!杜少侠此言差矣,计先生说的是外人,我魏无畏又不是,我可是认识计先生的,还给他送过糕点送过酒,吃过他院里的枣子,怎么能是外人呢!”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魏无畏几乎立刻断定那“先生”就是计缘!

第143章 笑面虎

杜衡皱起眉头,左右看了看,这处廊道距离宴席位置还有一段距离,边上就是一个花园,陆乘风能找来是问了同来的两个杜家人的。

这魏家主今天一个大忙人,就是路过也不至于等这么久吧,杜衡可是记得陆乘风提到计先生之后还谈论了老长时间才走的。

不过听到魏无畏说认识计先生,杜衡也是略微吃惊。

实际上在才离开宁安县的那会,他们九人的联系还算紧密,当然都知道计缘在宁安县住哪,以及院中的枣树,魏无畏的话应该是真的。

“魏家主,您是什么时候认识计先生的?当初离开后到了年关陆乘风还回去找过先生,说是那会早就人去屋空了的。”

“嘿嘿,这陆乘风倒是会做人,自己去找了事后才告诉你们!”

魏无畏嘿嘿笑了笑,看看廊道那边方向,然后在杜衡身边坐下。

“我魏无畏自然是在宁安县中认识的先生,当初是去买虎皮的,后来抓住了一些匪类,就在县中耽搁了一段时间,也就结识了先生,很是受了他一番教诲!”

杜衡不是德胜府人,否则肯定会想到当初轰动一时的燕地十三盗和幕后黑手伏诛事件,那次可是让魏无畏名声大噪,让人明白原来魏家新家主不会武功一直都是装的,非但会武功,而且武艺高绝。

那次之后,魏无畏“笑面虎”这个江湖称号就传了出去。

魏无畏笑嘻嘻的在杜衡身边坐下,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当初计先生真的对你说过,撑过这一劫前途不可限量?”

“呃…当时我们下山中途休息的时候,先生是这么说过一句,但也不过是宽慰我的话而已,现在杜某也算是半个废人了……”

“对其他人计先生可曾这么说过,比如那风光无两的陆乘风?”

魏无畏追问一句,杜衡想了下犹豫道:

“好像…没有。”

“啧啧啧啧啧……”

魏无畏始终是笑嘻嘻的,哪怕他现在还不知道九少侠是如何同计先生认识的,是打完虎之后还是之前,又是如何送计先生到宁安县的。

但三言两语间魏无畏敢可以肯定,这当初的九少侠虽然认识计先生比较早,却根本不清楚计先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

春惠府外春沐江畔,那老龟悲叹的画面可是令魏无畏毕生难忘的。

“我也不觉得那陆乘风多了不得,反倒是杜少侠你,嘿嘿嘿…既然连先生都留了这么一句话给你,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啊!”

杜衡无奈笑了笑。

“多谢魏家主劝慰了,几年来我也看开了一些,刚撑过断臂之痛的时候也曾有过雄心壮志,可现在…就连本族中人都对我不再抱有希望了……”

“看开了?嘿嘿,我看未必吧!”

魏无畏可是很清楚刚刚杜衡的不甘,他躲在一旁可是偷听偷窥了不短时间的。

“而且,计先生所谓的‘那一劫’,你当你已经撑过去了?”

杜衡心中微震,望向魏无畏这张始终带着微笑的脸,下意识的伸手摸向右臂空荡荡的衣袖。

魏无畏悄悄凑近杜衡耳边小声道:

“我也算是研究过一些古籍神仙传,如计先生这般神人,所谓劫数可不光是**痛苦,你真当断臂之伤好了你就撑过去了?嘿,劫数劫数,现在岂不是更像?”

杜衡面对着有些神神叨叨的魏无畏,一时间竟是有种升起鸡皮疙瘩的感觉。

看着这个面色沧桑的年轻人愣神,魏无畏暂时不打扰他,等他露出一些恍然表情才继续说话。

“好了,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你们是如何认识计先生的了,计先生于我也有大恩,我也想多了解一些恩人的事。”

魏无畏将双手左右相互插在袖子里,配合胖乎乎笑眯眯的样子哪像个江湖人,倒是如一个乡绅老财,但这画面却让杜衡响起对方那个很少被人提及的江湖名号,笑面虎。

“实际上,宁安县所谓的打虎英雄称呼我们受之有愧……那次要不是计先生……”

杜衡没有再做犹豫,慢慢将当初之事道来。

九少侠年轻气盛,山上除虎,遇上奇人提醒却不以为意,结果遇上虎妖差点丧命……

故事比魏无畏想象的更为曲折,他没想到那张白虎皮居然仅仅是虎妖吐出来送给九少侠的,也没想到温文尔雅的计先生也会有邋遢的时候,不过转念想着高人选择以什么方式露面都不奇怪。

别说去除食人恶虎了,这九人能保住一条性命都是天大的幸运了。

听完整个故事直到九少侠离开宁安县,魏无畏终于确定,这九人对计缘的了解也不多,或者说实在太少了,比他魏某人了解的还要少得多。

甚至于那个同虎妖的约定,听杜衡提及的时候情绪并未怎么波动,语气也是平缓,以魏无畏为人处世的经验看,这些人可能以为当初是计先生为了让他们保命,故意搪塞虎妖的一种说辞。

“那陆乘风既然年关去过宁安县,有没有告诉你们枣树结果送先生的典故啊?”

听魏无畏又这么问了句,杜衡皱起眉头。

“什么典故,不曾听过。”

“哦哈…可能陆少侠他也没来得及听闻吧,所以才没有告诉你们哈哈哈……”

魏无畏笑了笑解释一句。

外头的声音热闹起来,想必是已经要开宴了。

“走吧杜少侠,我儿的满月宴要开始了,我这当爹的可不能缺席,你也一样缺不得,可别独自在此买醉啊!”

魏无畏拍拍屁股站起来先行一步,大腹便便的身子走起禄来好似在扭动,只是走了几步突然转过头再次望向也刚站起来的杜衡。

“杜少侠,有句话我得提醒你,那虎妖之约,八成是真的会要命的,三年你们就淡忘了,三十年呢?我同你一见如故,方才多嘴一句,别不放在心上啊,嘿嘿嘿……”

说完这句,魏无畏才大步离开,除了花园到了宴席园中簇拥着一片“恭喜”之声,而他也礼数周全的同所有人回礼问候。

。。。

杜衡回到同族两人身边的时候宴席已经开始了,魏家的下人轮流上菜,甚至每一桌都准备了三个炭火加热的铜制火锅,给这顿宴席增添一些温度。

对于稽州这个地方而言,这种吃法非常新鲜,满座宾客都对涮火锅赞不绝口,杜衡更是一改往日的颓废,酒也不怎么喝,就是一个劲的左手持筷不停涮肉吃。

“衡哥今天怎么了?”

“不知道啊,不过真好久没看到衡哥这么好胃口了!”

“我们也吃,不然都给衡哥吃完了!”

“对对对,回去路上还得耽搁那么久,都赶不上过年,可得在这吃回来!”

两人算是杜衡同族中关系较近的旁系族弟,交流几句也赶紧吃起来。

杜衡到底也曾经是杜家寄予厚望的天才人物,哪怕如今折了翅膀,家中其实还是有一部分长辈在意他的,也想过让他弃武掌管一些家族其他产业,只是他一直不甘又有些颓废才弄得今天这样例外不受见待。

但今天魏无畏那番话不能说振奋鼓舞了杜衡,却让他不想再颓废下去,既然再次来了德胜府,既然赶不上回家过年,那吃完这顿满月宴,不妨再去一次宁安县!

第144章 独臂大侠

魏家小少爷的满月酒又不是比武招亲什么的,除了送礼恭贺吃饭之外自然就没有什么多余的节目,大冷天的也不能让一个婴儿露面,所以大多数吃完午宴晚宴的人也都纷纷告辞。

当然,若有人想在德胜府玩一玩,不管是酒楼茶馆还是青楼牌坊,一切开销都会由魏家负责,甚至于城中最好的那些商铺,除了不涉足赌坊青楼,其实相当一部分都是魏家产业。

杜衡和两个族弟在第二日一早就从魏家安排的客栈出来,准备到马厩中去牵马,没想到还有一个马夫在等着他们。

见到断臂的杜衡领着人从客栈后门出来,那个瘦瘦小小裹着厚厚棉袄的马夫顿时眼睛一亮,从马厩里窜出来。

“这位是杜大侠吧?”

杜衡略微诧异,一般都是给客栈预存签号让马夫牵三人来时的马匹,但对方应该不至于认识自己吧?

马夫搓着手哈了口气,赶忙伸手引向右侧那片马厩。

“准是您没错了,家主之前吩咐过,说您来时的那几匹马不小心被人牵错了,特意另赔了几匹马,那边还有马车,若是要去德胜府内的一些个县镇之地,我也可以赶车送你们去,这大冷天的,还是马车舒服!”

右侧马厩里,有三匹枣红健马,从那毫无杂色的光亮毛发和灵动眼神,匀称肌肉肥膘以及高大的体魄上看,绝对是三匹好马,至少绝对比杜家人之前那三匹好很多。

“嘿嘿,杜少侠,这三匹胭脂马就是家主赔给你们的,耐力好发力快,脾气是对主人温顺对野兽那是一脚能踢死一头狼,就是吃得多。”

马夫搓着手又指向边上马车。

“这马车内部铺了皮草,还有暖炉,坐起来又舒服又暖和,等闲两三百里地下来一点都不累,嘿嘿,杜少侠,您看要不要我替你们赶车?”

杜衡眉头一皱看向这个精明的马夫,忽然发觉他虽然矮矮小小,手指头也被冻得通红,却指节粗大手钩如爪,显然是个武功不俗的好手。

“魏家主知道我要去哪?”

“嘿嘿,看您说得,魏家主哪能知道这些啊,就是觉得您可能用得上!”

杜衡身后两个魏家子弟早就看着几匹胭脂马双眼放光了。

就和计缘上辈子男人爱车一样,这里的男子尤其是江湖儿女哪有不爱好马的,尤其是胭脂马这种好马。

“多谢魏家主美意了,我们骑马去,用不着坐马车!”

杜衡实在不习惯有这么一个外人为他们赶车,看看身后两个族弟的样子,估计也迫不及待想要骑马。

“哎哎,好的,我给您把马鞍按上……”

一切弄好,三匹胭脂马已经被牵出马厩,杜衡三人也准备上马离开,这时候那个马夫有搓着手笑嘻嘻说话了,神态像极了他主人魏无畏。

“呃呵呵,杜少侠,家主也小小的提过一嘴,说如果您是要去宁安县……”

杜衡眼神一凝,这家伙果然知道。

像是没看到杜衡的眼神,马夫自顾自说着。

“那个,家住说,先生院里的枣树,今年挂了一些红果,至今依然不落,看园子的少年不摘也不卖…以杜少侠同先生旧识的身份,想必那少年会送几粒给您,嘿嘿……家主说魏家愿意重金向您购买几粒。”

买枣子?

杜衡更是诧异了,以魏家财力,想吃枣子怎么可能弄不到,难道计先生院中的枣树有什么特殊?

“此事等杜某回来再说,先行别过了,代我谢谢魏家主!”

杜衡拱手告辞,马夫也连忙回礼。

随后三个杜家儿郎策马奔出了这一客栈后场。

胭脂马的确是好马,速度快也听话,驰骋的感觉令三个杜家儿郎极其畅快,尤其是出城之后不用顾忌行人,更是有种风驰电掣之感。

只是这种畅快在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就迅速衰减,被扑面而来的寒风所带走。

马儿跑得越快身体失温也就越快,即便有武功在身,三人也是被冻得不行,尤其这两天稽州的温度更低了。

德胜府府城距离宁安县直线距离大约百五十里,但道路蜿蜒绕来绕去之下走了得有近三百里,沿途或是留宿民居或是入住客栈,到了第三天才抵达宁安县。

“嗬……早知道…就坐那马车了……”

其中一个杜家人坐在马背上抓着缰绳搓着手,身下健马鼻头喷出的白气得有一尺多长。

“好了,别抱怨了,回去我厚着脸找魏家主借个铜锅,我们再吃一次那火锅。”

“嘿嘿,衡哥这可是你说的!”

“对,不许反悔!”

三人牵着高头大马进了宁安县,也引来县中一些人的注目礼,这时节外人来宁安县的可不多。

稍稍打听了一番,就了解到了计先生的居所,毕竟那小阁当初只有陆乘风去过,其他人只知道名字和大概方位。

乡人热心,只是带个路并不收杜衡的钱,到了天牛坊深处小阁外百步,这位同是天牛坊人的棉袄汉子指着那边依然枝叶翠绿并带着点点殷红的位置道。

“那便是居安小阁,以前计先生就住那边,你们自己过去吧。”

杜衡等人谢过之后,就牵着马走向小院方向。

之前来的时候就听那汉子说这颗枣树奇特,现在结冰的季节,满树翠绿,叶脉间零星红点更是好似红花一般艳丽,很难想象这是严冬的景色。

院门开着,院子的后门也开着,透过后门可以看到院后空地那里,有一个少年正在搭架子晒被子,里头有计先生留下的被子,也有尹家自己的,那少年正是尹青。

听到马蹄声和脚步声的尹青也转头看向前头院门外,发现了三个陌生人,尤其是杜衡断臂的空袖让他愣了一下,再看他们都佩刀,应该是江湖人。

“你们是谁?来这干嘛?”

杜衡赶忙回答。

“在下杜衡,是计先生旧识,路过宁安县特来拜访一下。”

“杜衡?”

尹青打量一下,结合这断手,突然想到了什么。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打虎英雄,计先生说起过你们!快进来快进来!”

杜衡这断臂太有辨识度了,尹青放下手中的事从后院荒地窜到前头小院,将三人迎进院子,也对那三匹胭脂马十分好奇。

麻利的从小阁厨房多拿出几个杯子,然后用石桌上原本就有的水壶倒水。

“喝水,这水还热着呢,茶叶就没有了,你们来的不巧,先生出游后就一直没回来过呢,他不在的时候我们家就帮他看院子,现在我爹也赶考去了,就我看着,早来几个月院子里枣子也多呢,现在少了……”

尹青带着股兴奋劲喋喋不休的同杜衡说着,然后又询问当初九人怎么打老虎。

实际上所谓打虎过程完全是被虎妖一边倒的虐,杜衡根本讲不出什么只能尽量说一说那些准备和简单的交手过程,然后用一通围攻搪塞过去,但尹青依然听得津津有味。

等杜衡讲完,也就顺势向尹青询问一些计缘的情况,之前带路的乡人也说过计先生是个奇人,但真正情况还是问尹家人更合适。

除了鬼神之事以及魏无畏寻先生看玉那事被叮嘱不能说,其他的尹青讲起来也是带劲,从救狐放狐到见先生舞剑花叶如龙,还讲到了为送先生远行,枣树一夜间结果成熟的奇事。

这些连杜衡都听得惊异不已,两个杜家族弟听到后来则有些不信了,感觉是小孩子在吹牛。

不过尹青倒是没注意到两个杜家子弟的撇嘴,反而越讲越兴奋。

“对了!你等着,我回家一趟,我有东西给你看!”

尹青说话间就腾腾腾跑出了院子回家去了,留三人在院中面面相觑。

“这枣子红得和火一样,不知道味道怎么样,衡哥,我们摘两个尝尝?”

“别乱动!”

杜衡瞪了族弟一眼。

不一会,尹青又兴冲冲的带着一本书跑了回来。

“我回来啦~”

尹青进了院子,略微气喘的将书放到了石桌上,因为手干不好翻,就舔了点口水翻页,翻到了中段部分。

“嘿嘿,这是我自己写的,计先生讲过的一些有趣的事我有时候怕忘了就写下来。”

尹青翻到这一页,上头有杜衡的名字和简单介绍也有一些不认识的人和事,小小年纪字迹却也工整。

“嘿嘿,你看,计先生只和我说过两个独臂大侠,一个是你,还有一个就是这个叫杨过的!”

“杨过?这是何人?”

“这你就不知道吧,嗯,不是我大贞人,或者说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应该是个古人,你先别管他是谁,反正他很厉害,连计先生都说他厉害的那种!”

尹青翻着书将自己记述的一些不完全的内容给杜衡看。

从小寄人篱下,被欺负,被看不起,被伯父的孩子砍手,独自出逃,中奇毒受凌辱……

中间内容看得杜衡和两个族弟头皮发麻,这人这样还没死,还能升起抗争心?

到后面,以雕为友苦练数十载,更难得的是始终心怀大义,武功高绝也不失侠义之心,人称神雕大侠杨过。

因为考虑当当初尹青年纪小,计缘讲这故事的时候和谐了一部分成年人的情爱,所以更加突出了杨过武学心历路程和天下大义。

“真曾经有这样的人?不会是那个计先生编的吧?”

尹青一听这杜家子弟的话就很不乐意了。

“编?你当计先生是说书的吗,计先生的故事还用编?你要是知道他连城……”

说到这尹青立刻捂住了嘴,差点说漏了。

“总之这肯定是真的,你爱信不信!”

说到这,尹青又很兴奋的对杜衡道。

“杜大侠,计先生总共就和我说了这么两个独臂大侠,前一个厉害得没边了,你就是第二个!”

一句“你就是第二个”让杜衡愣神了好一会,有哑然有失笑,有些哭笑不得。

“对了既然是杜大侠过来,这火枣我摘几个给你,大枣树一定会同意的,我也可以再尝个鲜哈哈哈哈!”

尹青又兴奋起来,兴冲冲就往枣树下跑。

大枣树同意?

这又是一句让杜衡等人纳闷的话,只是杜衡和两个杜家子弟都没有深思,只是看着尹青身手矫健的三两下爬上了树。

第145章 莫名其妙之子

尹青自然不管石桌前的三个杜家子弟现在想的是什么,反正这次摘火枣的机会绝佳。

枣树枝叶茂盛,火红色的枣子隐藏在翠绿之中,多处于高处。

这枣子块头比一般枣子更大,真比较起来其实得有正常青枣三倍大小,只是现在没个对照。

三两下攀登到较高处,尹青带着兴奋感将手伸向最近的一颗,一只手抱住枣子都显得充实,到了这会杜家三人发现这少年动作突然轻柔了下来。

随后听到这少年开始说话,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更荒谬的对着枣树发言。

“大枣树,下面那个杜大侠可是计先生旧识,和先生认识的可早了,他三年才来了这一回,吃个枣子不过分吧?”

尹青看看下面一脸好奇的杜家三人,说完这话小心的一扯。

“啪~”的一声,大红枣就被扯了下来。

“哈哈哈哈……太好了!让摘的,真的让摘的!”

要不是身在树上,尹青都要手舞足蹈了,现在只能拍手扭动几下表示兴奋。

这画面可把杜衡给吓了一跳,这少年要是摔个好歹可怎么办。

“我们去树下看着点,如果他摔下来就接住他!”

“嗯。”“好!”

杜衡吩咐下,三人也不坐石桌上了,赶忙站起来走近一点,生怕尹青在枣树上动作太大掉下来。

尹青不以为意,嗅了嗅枣子的香味咽了口口水,然后抛给杜衡。

“杜大侠接着,别摔地上了!”

杜衡见一抹火色抛来,伸出左手轻柔的接下,下意识看看这枣子,圆润饱满色泽殷红,一看就极有食欲。

尹青摘了一个之后胆子也大起来,有伸手抓住另一个。

“总不至于才给杜大侠一个枣子对吧?”

说话间再次一扯,“啪”得一声又摘下了枣子。

“嘿嘿!一口吃一个味道都尝不出来的,他们来了三个人呢,而且我摘枣子很辛苦的……”

尹青嘴巴叽里呱啦不停,连连伸手往红枣上抓,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共扯下来七个,当刚刚抓住第八个的时候,就感觉到树枝轻微扭动了一下。

糟糕,大枣树不让了!

“再一个,再一个嘛,就一个了!”

尹青不停恳求,手上力气不减就是死扯。

“沙沙沙…沙沙……”

好似微风吹拂一样,枣枝扭动,并且不管尹青用多大劲,手中红枣就是部落,随即一根树枝扫过尹青脖子。

“哎哎哎啊……!”

尹青脖子一痒身子一下失去了中心,从树上掉了下来,下面其中一个杜家子弟赶忙伸手去接,将少年接入怀中。

不过尹青摔下来的时候一点也不恼,只是看着树上那颗没能摘下来的枣子唉声叹气又嘀咕不停。

“哎,才给七个,真小气,小气!”

杜衡等人面面相觑,这少年爬树摘果也太冒失了点,自言自语的也不抓稳了,刚刚要不是他们在,指定就摔伤了。

“尹小哥,你这样爬树可太不稳当了,今日也就是我们在这,下次切勿如此冒失了!”

其中一个杜家子弟劝了一句,但尹青显然全然不在意。

“没事的,你们在我才会摔下来,不然肯定摔不了。”

这听着让杜家人感觉奇怪,难不成还是我们的不是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嘿嘿,看看这火枣,往日你们别说吃了,见都见不着的!”

尹青扯开自己衣兜,露出里面的六个大枣,连上杜衡手中的那个,就是七个火红的枣子,各个都有幼儿拳头那么大。

几人重新坐回石桌上,七个枣子也被排成一列,尹青当即抓走一个。

“这个是我的报酬!”

解释一句后看看另外两个杜家子弟,然后对着杜衡说。

“剩下六个,你拿四个,他们两运气好,一人一个!”

说这话的时候尹青俨然一副小大人口气。

“为什么我们只有一个?”

其中一个杜家子弟愣愣争辩了一句。

“你有一个已经很走运了,没看我都只有一个嘛!要不是因为你和杜大侠一起来的,一个也无!”

尹青两句话顶了回去。

“你都只有一个?你想吃还不是随便摘!”

杜家子弟也不过比尹青大了三四岁,明知和少年争辩没意思可还是多嘴一句。

尹青气呼呼看看枣树。

“你给我去随便摘个看看,你能摘下算你厉害!”

“摘就摘!”

两人还顶上了,杜衡则看不过去了。

“咳,杜越,这是人家的地方,要你多嘴?”

教训一句后杜衡也向尹青致谢,这枣子一看就不普通,拿来招待他们算是很客气了。

“嘿,还是杜大侠明理,别愣着了,快吃吧,这枣子皇上见了都馋的!”

尹青玩笑一句,就赶忙啃起自己那个,咯吱咯吱的脆响间芳香四溢,让闻到的三个杜家人食指大动。

也不再犹豫,纷纷拿起枣子吃了起来。

“咯吱”一口咬到嘴里,三个杜家人就瞪大了眼,那股鲜香在舌尖炸裂,让人忍不住不停咀嚼不停啃食。

枣汁枣肉咽下肚,居然如同喝了烈酒,肚里暖洋洋的,甚至有一股暖流在身上游走。

‘这枣子,难道是什么天材地宝!’

杜衡心中一惊,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将手中的枣子啃了个干净。

另外两个杜家人都咽着口水看着桌上的剩下的三个枣子。

杜衡哪怕极度不舍,也再推出两个分给族弟,还没说话能,尹青就伸手把那两个枣子拨回来了。

“不行,这枣子只能你吃!杨过大侠有奇异蛇胆,那杜大侠就有火枣,他们不能再动了!”

另一个杜家子弟还想说话,尹青就像是看穿了他,指着头顶枣树枝丫。

“想吃?自己摘去,我同意你摘,去吧!”

“摘就摘!”

吃过这枣子之后哪里还安奈得住,这杜家子弟一个纵跃就跳上了枣树,伸手就抓住了最近的一颗大红枣。

轻轻一拉,枣子居然好似黏在树枝上一样不下来,猛然用力,整条枣枝都弯了果子还是纹丝不动。

“给我下来!喝……”

杜家子弟运劲行气,结果枣枝越来越弯,反弹的力道也越来越大,然后突然间手上牵扯的力道猛增,整个人如同被弹弓弹出。

“啊~~~~”

杜家子弟居然被一根枣枝弹飞到了空中,无处借力之下在空中乱挥乱舞,然后再失重落下。

也幸好是个武者,掉下来的时候又抓住一根树枝借了力,结果那树枝居然比泥鳅还滑溜,直接带着他顿了一顿后滑出了手……

然后“砰~”得一声,杜家子弟摔在了地上。

“哎呦…嘶…我明明已经缓和了落势…那树枝又把我重心带歪了…”

杜家子弟龇牙咧嘴的站起来,刚刚落下来抓树枝本来应该能站直了落地的。

“沙沙沙……沙沙沙沙……”

整个大枣树的树枝树叶无风自动,左右颤动间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令三个杜家子弟下意识抬头看去。

树枝的颤动却越来越剧烈,甚至有种阴影连成一片将阳光都挡住的感觉,显得十分诡异,看得三人有些头皮发麻,好似枣树在嘲笑他们。

这一幕持续了得有好几个呼吸,而周围明明就没有什么风。

“哼哼,怎么样,摘下来了吗?”

尹青哼唧一声,打破了三人心中的那份淡淡的恐惧感,再看那树,已经渐渐风平浪静,但没谁觉得刚刚的是幻觉。

杜衡猛然间想起当初牛奎山上的猛虎精,‘妖’这个词出现在心头,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看着桌上的枣子,一种面对仙果的心态就升了起来。

。。。

马上就要过年,宁安县内的过年气氛已经起来,尹青不但要帮助家里“掸尘”,也得兼顾居安小阁。

杜家三人帮助尹青一起对小阁稍稍打扫一番后,就告辞离去了,不想麻烦尹母做饭招待,他们也没有在宁安县多留的打算。

尹青说到底还年纪不大,当初计缘的描述也不全,记下的神雕大侠的故事没多少字,顶多是一段概述,开局和中间都一笔带过,结果才是重彩浓墨。

没有尹青自己那种脑补,杜家人也就是惊愕于此人如此多灾多难又有如此成就,却无多少代入感。

但在经历了枣树事件后,至少杜衡对神雕大侠本身的历史存在性已经少了许多怀疑。

他比起两个族弟到底还是多些代入感的,尤其是断臂之痛,当初回家后大半年,手臂最终坏死不得不截肢时,那种绝望和悲哀在多少次夜里将杜衡惊醒。

但魏家满月宴同魏无畏的一番谈话到居安小阁中的那见闻,让杜衡枯寂的心隐隐燃起火焰。

三人骑着马披着大氅,同样的寒风中却因为火枣的缘故身上暖暖的,而直接吃了三粒的杜衡更是觉得有热力浑身流窜,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每一次呼吸吐纳就随着真气运行到周身大穴。

‘前一个厉害得每边了,你就是第二个!’

尹青的清脆的话音还在杜衡心中回荡,配合火枣的力量让他心头火热,那简短补全的故事中,杨过当初连个帮他的都没,而他杜衡至少还有杜家!

“没有左手刀法又如何,我杜家狂刀的右手刀法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杜衡突然低声这么一句,一种不吐不快的心情在胸中酝酿,下一刻他突然在马背上一拍左手背后抽刀,身体纵跃而起在空中旋转,然后狠狠朝着前方甩臂挥刀。

刷~~

刀锋割裂寒风,在杜衡周围洒出一个半月。

随后杜衡身体落下再次于马背上一点,腾空而起从另一个方向挥刀斩落。

身子接连起伏,将练了无数遍的狂刀十二式以左手刀使出,力一次比一次大,势一次比一次猛,每一次运劲就有热流升腾充盈经脉。

到最后一式翻云踏浪使出,杜衡张嘴狂吼。

“此劫自此而破~~~!”

刷~~刀锋锐气席卷而前撕裂北风,使得前方短暂无风。

空中提气轻飘飘落下,收刀重坐于马背,微微喘着粗气的杜衡心情激荡,这是三年多来他第一次完整的使出十二式,却远比当初右臂健全之时还要流畅,而且还是在马背上用出来的。

这一番演武带给杜衡巨大的信心鼓舞,就连本已经退步的内功境界都如火升腾。

“嘶…呼…嘶…呼……”

寒风随着大口呼吸入腹却在腹内化为热流,刚刚在假想中,杜衡已经将那个颓废的自己一刀刀斩碎。

两名族弟在后面微微张着嘴,心情有些难以形容,从开始出刀的彷徨到最后收刀的张狂,族兄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别磨蹭了,赶紧回德胜府,将剩下一粒枣子给了魏家主我们就回家,赶不上年三十,这年还是要回家过的!”

心境变化之下,杜衡的话音也产生了某种变化,更简洁也更凌厉了。

。。。

京畿府某处棋馆,正看着两个老叟下棋的计缘突然神色一愣,低头看看手中隐现之子,隐约能看到杜衡独臂挥刀斩破风雪。

只是这棋子出现得有些莫名其妙啊。

第146章 凑一起了

不过手中棋子自然是越多越好,杜衡能成子是再好不过了,但计缘也没有刻意去寻另外八人的打算。

成棋强求不得,能成棋者本身也都有特殊之处,说白了还是讲缘法的,当初陆山君与九少侠的侠义之约又何尝不是缘法之一呢。

“哎哎哎…落子无悔落子无悔!”

“别呀,我刚刚走神了,那一步不算,不算的!”

边上两个老头开始争论起来,也把计缘的思绪牵扯回来,这两老头又开始了。

一个要悔棋一个不让悔只是常态,但计缘这两天特别喜欢看两老头下棋,盖因为这两老叟确实都是棋道高手,放眼整个棋馆都没对手的那种,只是这棋品嘛就不好说了。

一旦到了一方要悔棋一方不让悔的时候,这两人也会有一个有趣的解决办法。

“好了好了,不和你吵,按老规矩来!”

“来就来!”

于是乎一下子两人就不吵了,直接按照现在的局势一直下下去。

对于高手来说,到了后面一步子落下所耗费的时间可能会很长,有时候一天就能下几盘棋,现在的情况也是,两人这一盘棋下到结束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那个想要悔棋的老叟一直垂死挣扎,那个不让悔的则丝毫不放,下到后面外人看来胜负已分,但两人就是一种赌气状态,非得下到完。

计缘看看左右,这会围过来看棋的人也多了起来,因为大家都知道有趣的一幕就要上演了。

“哈哈哈哈…还是我赢,要让你悔棋了还了得?”

“哼哼,复盘复盘!”

两老叟斗嘴两句,收了棋子之后开始在棋面上复盘,居然又恢复到了之前争论悔棋的关口那一步,只是这次是让悔的状态。

“看好了,如果我刚刚没走神下错这一步,你就死定了!”

“放屁!咱走着瞧!”

两人老叟按照这另一种情况开始下棋,这会棋势开始一种完全不同之前的走向,换成另一个老头气焰高涨,还有一个则谨慎因对,情绪转换十分有趣。

而对于观棋的人来说,两种可能性的变化也是精彩之处,甚至能带动观棋者的情绪。

这对于不喜欢围棋的人来说可能闲得无聊,毕竟有时候老半天不见对方落子,看着无趣,可这里的人都喜欢棋,棋盘上的争夺厮杀就是一场无声的战争,手谈之道也是精彩纷呈。

在计缘眼中,两老叟的棋盘则又有不同,因为旁人观棋棋盘是纵横十九道,所以黑白子相争三百多点,他眼中则不然。

棋盘无时无刻不与意境重合,黑白子能扩散的范围也就无限大,所争的也不再是那小小一块气,当两子抗衡的是棋盘本身的时候,阴阳变化也在其中展现,两老叟黑白相争的过程也在计缘眼中演化出相生的过程。

所以计缘体会的是两重境界的玄妙,一是正规围棋二是意境棋路,体验的精彩自然也比旁人多不止一分。

下到最后果然是另一个老头赢了,两老叟自然还有一番斗嘴,边上的棋道爱好者也是评头论足。

“不下了不下了,年三十得早点回家。”

“是啊,我还没买春联呢!”“找那些赶考的书生去写啊,挑个字好的!”

“是极是极!”

棋馆中有人聊着离开。

从之前棋道中回过神来的计缘看看棋馆内,不知不觉走了好些人,才看了几场棋,时间却已经是下午了,棋馆伙计正在收拾茶盏棋盘等物,也有伙计在给棋馆贴联子挂红灯。

“计先生,要不陪您手谈一局?”

棋馆掌柜是个带着顶方冠,过来和和气气的冲计缘建议一句。

干一行懂一行,棋馆掌柜虽然没怎么见过这位计先生下棋,却认为他绝对是棋道高手。

因其人气度不凡,难免让掌柜多加留意,无意间几次共同观局,看到这位先生观棋之时神色微妙变化,总有种比对弈两人更洞悉局势的感觉,只是这先生棋道高到什么程度就不清楚了,反正棋馆中似乎无人令其有兴趣出手,也就两老叟能让他多看几眼。

“不了不了,在下棋艺不精就不献丑了,今日年三十,掌柜不打算早早打样吗?”

计缘婉拒之后也是客气的随口一问,棋馆这种场面是真的雅人才能开的,因为是真的不赚钱,这掌柜的也是爱棋之人,哪怕有其他生意却在棋馆逗留最长,有时候遇上棋力强的还附送茶水瓜子,钱都不收就录棋谱。

掌柜的闻言看看棋厅中还在下棋的七八处。

“留给店内伙计看顾吧,总得等人下完棋,我倒是要去文曲街头购置一点新春张贴之物咯。”

“计某恰巧知道有一位贡士书法了得,也在街上摆摊,掌柜的可以一起去看看!”

计缘的提议正和掌柜心意,加上早就想好好认识一下这计先生,所以一拍即合,一起前往文曲街。

这文曲街其实最开始是市井百姓口头叫法,后来逐渐变成主流,盖因为赶考书生有很多会在此处摆摊赚取些银钱。

哪怕会试殿试三年一次,也会有书生常住京畿府,文曲街也就越来越繁荣。

这边可不光是个卖字的地方,也是领略各个贡士文采的好去处,没两把刷子谁敢出来摆摊?

丹青对联书法,哪个都是要见书生功力的,所以参考贡士哪怕不摆摊也绝对会多逛逛这文曲街,了解对手实力,乃至朝廷一些考试体系的官员也偶尔会来这里。

尹兆先和史玉生虽然暂时并不缺钱,但这次也出来摆摊,只是史玉生书法也就一般,所以就是逛逛,尹兆先倒是摆了个书写摊位。

街道不宽,周围又有茶馆客栈等高屋遮挡,所以街上也没什么寒风,计缘和棋馆陆掌柜过去的时候,正巧看到尹兆先的摊位边围着好几人,之前对弈的两个老叟也在那。

“陆掌柜,那处摆摊之人,便是计某所说的贡士,乃稽州解元,文采了得,关键是…”

计缘说到这笑了笑。

“在下也是稽州人,与这位尹解元是旧识,知道其人身具浩然正气,从他那求春联则独有清气,可涤荡家宅秽气。”

“还有这种事?那陆某可一定要让他多写几幅联子了。”

陆掌柜玩笑一句,随着计缘一起前往。

走近一些之后,为了不影响尹夫子,计缘略微施法下站于外侧,而陆掌柜则凑近了看。

“好字啊!”“不错不错,这字确实好!”

“百鸟鸣春堪喜人间换岁,群龙献瑞欣逢世纪更新…秒啊!”

“这书生是谁啊?”“反正是厉害的!”

“先生,给我也写一副,价钱不是问题!”

尹兆先收笔后吹了吹才写好的联子,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不知不觉身旁已经聚集了这么多人,也是把他吓了一跳。

“诸位请稍待,一个个来,一个个来!”

“到我了到我了,先生请给我写个几个大字福。”

“好!”

尹兆先换了一支大号毛笔,在一张方形红纸上对着棱角书写一个大大的“福”,字迹婉转却不失力道,写大字更显书**底。

“哎呀好字啊!”“多谢先生了!”

尹兆先笑了笑,想起当初和计缘闲聊的一些事,叮嘱了那求字老叟一句。

“老人家回去贴字可将这福字倒着贴。”

“倒着贴?”“哦,那不就是‘福到’?”

人群中不少是聪慧之人,立刻想到其中寓意,顿时又有人称赞。

在尹兆先生意兴隆的时候,计缘这却遇上了另一个朋友,只见一身华服的老龙从文曲街另一头走来,老远就开始朝计缘拱手,并且有细缓声音传来。

“我就知晓春闱前计先生肯定还在京畿府,找到尹兆先就能找到你!”

计缘也是笑了,这老龙,大年三十的不在通天江待着陪家里人,跑来找自己算是什么事。

随后计缘视线看看另一头,正巧那个“三公子”似乎也来找尹兆先,在一个仆人指点引路之下,直奔着尹夫子的摊位而来。

虽然几方算不上相干,但计缘还是心里吐槽一句。

‘凑成一桌麻将了!’

第147章 王府家宴

不过那三公子的事情计缘可不用理会,交给尹夫子自己应对吧。

计缘自顾走开几步,对着老龙前来的身影拱手相迎却没有说话。

老龙走近了之后再次冲着计缘还了一礼,后者则伸手一引,双方很有默契的走到街边一角,视线则转向文曲街上尹兆先那个被簇拥的摊位。

“计先生可是要等到春闱之后才会离开京畿府啊?”

和乡试桂榜一样,在大贞,春闱也代指京城科举,原本只对应会试,如今则指代殿试等最终结果。

计缘看看已经接近尹兆先摊位的那个“三公子”,也没有利用权势驱赶人群,而是饶有兴趣的站旁边看尹夫子写字。

听到老龙的问题,计缘指着那“三公子”答非所问的反问一句。

“应老先生可知那位新到的男子是何人啊?”

老龙顺着计缘的指向看看,见那人有些气派,边上更是在各个方位站着几名气血旺盛的凡人武者,再细一观气,能见到那人身上气色升腾,有一抹紫色隐藏其中。

“看起来似乎是某个皇亲国戚?”

“不错,此人出游喜自号‘三公子’,实则就是‘晋王’,乃当今大贞皇帝第三子。”

“哦,大贞皇帝的三儿子。”

老龙对此兴趣缺缺,哪怕通天江紧挨京畿府,大贞王朝的兴衰在他眼中也没什么意义,相比之下,反而是尹兆先更受老龙待见。

计缘看看老龙道:

“大贞虽多立嫡长为太子,但当今皇帝还年富力强且独有个性,迟迟不立太子,对于年龄较大的长子更是觉得碍眼。”

老龙稍微来了点兴趣。

“计先生认为,这个晋王可能会是将来的太子甚至下一任大贞皇帝?”

“呵呵,只能说有这种可能,但其人锋芒太露,大争之中危机四伏啊。”

老龙皱着眉头看看自己这好友,倒不是觉得这句话有什么问题,而是觉得有时候他还真有点看不透计缘,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又似乎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

“计先生,今日是大年三十年关之尾,对凡人来说是个至关重要的日子,对我等而言也算有特殊意味,不如就随老朽回那水府一叙如何?当然,也可将尹兆先带上,这书生还是不错的。”

计缘看到老龙一脸认真的样子,赶忙遥遥头。

“儒生志在社稷,还是不要让尹夫子过多接触凡尘之外的事物为好,况且计某对此间事也有些兴趣,这晋王不准备参加皇宫团圆宴,来此找尹兆先为何?哦是了,这皇帝不喜欢办宫廷晚宴…”

说到这计缘也对老龙邀请一番。

“回水府吃吃喝喝未免无趣,不如应老先生今日就同计某一同观游一下人间节庆如何?尤其是这皇城气相,在新年交替之际想必有些可看之处。”

老龙一听也是露出笑容,做什么事得看和什么人一起,以往他对这些自然没感觉,但计缘既然有意,他就也起了点兴趣。

“既然计先生由此雅兴,老朽陪同便是。”

既如此,计缘也不打算在尹兆先面前现身了,微笑着伸手一引,同老龙一起靠近尹兆先摊位,只是两人的身形却逐渐虚化,在常人眼中已然被忽略过去。

这一会,就连文曲街上其他的书生也有不少围在尹兆先摊位上看的。

尹兆先也确实才情卓绝,所写春联诗词不但书法出众,而且都对仗工整寓意也好,和其他书生明显拉开了档次,一边的史玉生倒成了专门帮收铜钱的人了。

只是写得多了难免手酸了,这会尹兆先已经揉了好几次手腕了,所幸围观之人虽然还多,但真正买字的人已经不多了。

“冰消雪花江山又呈五光十色,冬去春来神州再现百态千姿。”

“写得真好啊!”“是啊,听说这人是稽州解元,叫尹兆先!”

“是吗,怪不得!”

……

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尹兆先才在这边摆摊两天,就开始为人熟知了,尤其今天人气爆棚。

等到写完这一副联子,暂时无人上前求字,那在边上看了好一会的“三公子”这才开口说话。

“尹解元,可还记得我啊?”

说话间,边上的仆人已经悄悄隔开人群,将围观的书生等人往外驱赶了,旁人一看这架势也不敢多说什么。

“怎么赶人啊…”“就是,我还想买字呢!”

“嘘…别说了。”“走了走了…惹不起的…”

……

尹兆先转头望向晋王,愣了一下,他当然认识这人,但不知道名字,只能说一句。

“记得。”

“哈哈,记得就好,你那《群鸟论》和《谓知义》我都看完了,写得很是精彩啊,此前家师来我府上时也瞥见《群鸟论》,翻阅之下亦觉得甚是有趣,今日家中举办宴席,想到尹解元离家数千里定是寂寞的,希望尹解元赏脸随我赴宴如何?”

“尹某……”

尹兆先看看周围这架势,似乎也不敢说个“不”字。

“恭敬不如从命!”

说话的时候尹兆先四处找寻史玉生,最后发现对方也被这“三公子”的仆人赶到了一边,并无通融的打算。

“那现在就走吧,你的摊位就让那个史姓书生帮你收拾好了。”

晋王直接替两人做了决定,然后转身离开,尹兆先无法,也只好放下笔,向史玉生告罪一声后随着两个护卫一起离开。

史玉生则越想越不对,这不是绑人嘛?

咬咬牙拜托旁人看顾下摊位,随后快步跑开准备去报官。

。。。

尹兆先从没想过所谓团圆宴居然在王府,更没想过这位“三公子”居然是晋王。

如今的大贞皇帝有个奇怪的习惯,喜欢中午在宫中办一场团圆宴,晚上则宫中无事,有时候会带着嫔妃四处往亲近的儿子家里头串门,认为宫中殿高园深少亲情,不如几个儿子的王府有意思。

今年皇帝去了吴王府,晋王则自己在家中举办规模不大的宴席,与会者没什么王公大臣,全是亲信。

王府的富丽堂皇还是让尹兆先有些目不暇接的,他也想不通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稽州解元,何德何能可以参加这种聚会。

倒是和老龙一起跟来的计缘有过一丝想法。

一路在下人们“王爷好!”“王爷好!”的问候声中进来,尹兆先和刘姥姥入大观园一样,也不敢说话就是跟着。

“这位想必就是尹解元吧!”

一声高呼从王府内传来,吓了尹兆先一跳,晋王则已经先行朝来人拱手。

“老师!这就是尹兆先尹解元,稽州这一代的文学魁首。”

“不敢当不敢当!”

尹兆先听这夸奖汗都来了。

“尹解元,这位是我的老师,乃皇子少师李目书!”

一名老者儒衫老者已经到了近处,晋王也向着尹兆先介绍,后者赶忙行礼。

“见过李公!”

“哈哈哈,不必客套,李某已拜读《群鸟论》和《谓知义》,尹解元之才令李某钦佩啊!当时我就对晋王说,此等大才必须抓在手中,否则可被别人抢了先了。”

这话听得尹兆先又是一阵背部发热,皇子派系可不是开玩笑的,可现在骑虎难下啊。

“李公过誉了,过誉了!”

晋王见自己老师和尹兆先聊上了,就又要离去,惯例要象征性的在傍晚前入宫请一请自己父王。

“老师和尹解元多聊聊,我先去一趟宫中。”

“王爷自去便是,尹解元交由老夫代为招待,定跑不了的!哈哈哈哈……”

晋王也笑着离去,尹兆先则尴尬的赔笑。

“呵呵呵,尹解元不必紧张,今日乃是晋王家宴,并无什么朝廷大员,晋王也是欣赏解元之才,方请你前来,一会就坐李某身旁好了!”

“多谢李公,实不相瞒尹某可是背都湿汗了。”

尹兆先这诚恳又有趣的回答,也逗乐了李目书。

“哈哈哈…请吧,我们先去偏厅聊聊《群鸟论》。”

“李公先请!”

事已至此,尹兆先也只好看开些了。

计缘和老龙就站在晋王府,从头到尾看着尹兆先浑身不自在的样子却并未现身解救,老龙也是笑道。

“这尹夫子倒是个颇受欢迎啊,浩然正气在这种客套场合可不太管用咯!”

第148章 意外之客

李目书不以官场身份压人,平心静气的交流文学方面的内容,也上尹兆先的紧张感减去不少,多少也吐露出一些心中抱负理想。

有的东西在李目书听来确实有些天真,但尹兆先却不是如同其他年轻人一样空想,而是有自己的一套理念方针和准则,只是现在没什么交情所以浅谈辄止,可还是能令李目书窥得一斑。

“尹解元的心中抱负想要舒展,非繁荣盛世不可行啊!”

李目书感叹一声。

“尹某觉得当今大贞虽未必及得上盛世二字,却也繁荣,民强则国富,国富惠民则民安,乃相辅相成之道。”

尹兆先礼貌的解释一句但也不深入。

两人就是在偏厅雅座看茶而谈,王府宴席的事情由下人忙碌也碍不着他们,大约到了天色也开始变暗,陆续就有一些晋王的其他亲信或友人到来,有时候李目书也会带着尹兆先去寒暄一番。

随着天色暗下来,温度也持续降低,李目书到底年纪大了,在偏厅也显得哆嗦,就提议尹兆先一起挪步了。

“尹解元,不如我们去宴厅如何,那边有暖炉热水又有绒毯铺地,比这边可暖和多了!”

“这,王爷还没回来,我们就去宴厅?”

尹兆先犹豫了一句。

“呵呵呵…尹解元放宽心,我们又不是提前开宴,况且很多宾客说不准已经去了,都是金贵人,这天寒地冻的谁愿意多受罪啊。”

‘我可不是金贵人。’

尹兆先腹诽一句,随着李目书前往宴厅。

这也确实算是王府家宴,一些晋王友人来的时候还拖家带口,也没有多少严肃,宴席场所就在晋王府中庭后的一间大屋厅内,里头摆了四五张圆桌而非个人桌案,更像是百姓家中的除夕宴。

除了圆桌外,屋内还在四角备有专人看顾的暖炉,关上门只保持一点点通风口,使得屋内非常温暖。

除此之外留在宴席前方处的空间并不算多,至少是不够大型歌舞表演的,但也足够几名侍女琴瑟琵琶和弦而唱。

李目书和尹兆先从带着厚棉帘子的侧门进入宴厅的时候,顿时感觉一阵热气涌来,浑身的寒意都被冲散了。

“哈哈哈…李少师!”“李公来了啊!”

“我等早已在此享受了。”“方才还想着李公这么怕冷,为何还不至呢!”

“呵呵呵,老了老了,受不得冻,要不是和尹解元找了个清静地方交流城诗词文学的话,我早就来了,来来来,我向大家介绍一人,乃是稽州解元当世大才……”

……

见到李目书来了,厅内早已在此避寒的宾客纷纷问候,尹兆先本来只想做个隐形人,但李目书显然不放过他,一番介绍让他备受瞩目。

计缘和老龙这会也已经跨入这偏厅,就站在角落观察这里的布置。

“应老先生,你那水府虽然华丽非凡璀璨明亮,但到底是水底宫殿,大冷天的泡在水里可不如这地方舒适啊。”

计缘嘿嘿嘿的开个玩笑,老龙撇撇嘴。

“水府之中四季恒温,珊瑚珍珠点缀如星,又有妖姬起舞仙乐和弦,这里,哼哼,差远了!”

温馨感,温馨感你不懂啊老哥!

老龙说话间伸手一勾,就有一壶桌上酒连同两个杯子一起飞向他和计缘所在角落,而其他人却毫无所觉。

倒了两杯酒,酒液呈现明黄色,酒香也十分好闻。

“这便是京畿府的金玉酒?”

计缘接过老龙递来的杯子,两人同饮一杯,品鉴了一下滋味道。

“啧,还是不如千日春,更不用说龙涎香了。”

“在凡酒中算是尚可了。”

老龙尝着滋味将酒壶放在一边,而那头终于有仆人发现酒桌少酒。

“哎呀,这里还少一壶!”“赶紧补上!”

那边尹兆先也没刚才那么拘谨了,毕竟谈论的都是各自见闻和一些诗词歌赋。

“圣上驾到~~~~”

外头突然传来宫廷太监的高音嗓门,然原本热闹的宴厅骤然安静,尹兆先更是生理性的升起一阵鸡皮疙瘩。

“皇上?”“皇上来这晋王府了?”

“圣上今晚不是在吴王那边吗?”“这……”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李目书这会更像个管事,让大家保持镇定,随后对着一旁尹兆先叮嘱道:

“见君不比寻常,便是家宴场合也不可逾越礼数,一会除了行礼,尹解元尽量保持安静就好。”

“在下省得!”

尹兆先巴不得当透明人。

计缘和老龙也是面面相觑,这倒是有意思,这皇帝突然来三儿子家了?

“走,我们开门迎接圣上!”

宴厅大门敞开,一股寒风瞬间灌入,宾客和下人纷纷出去在门两边站定迎接。

随着外面一阵脚步声接近,宴会厅内从宾客到下人都明显略显紧张乃至局促不安。

这也是计缘第一次看到当今的大贞皇帝,大约五十岁的面容,身材略有发福,身穿黄袍头戴卷云冠,身旁还跟随着一名妃子,一名是当今皇后另一名是晋王生母任贵妃,而晋王则落后几个身位,亦步亦趋跟随在旁。

以计缘的角度看来,这晋王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就是有些古怪别扭。

“恭迎圣上!”

一众人异口同声的行礼欢迎,若非触怒圣颜,正常情况下大贞见“天子”也不用下跪。

“行了,都进去吧,我也就是来吃个饭。”

皇帝挥退边上诸多侍从,众人也随着圣驾一同入内,随后关上厅门,因为人多加上暖炉,没一会宴厅内就再次暖和起来。

大贞皇帝坐在主坐上刚刚还搓手呢,这会就脱去了外套。

“还是老三这里舒服啊,看看这布置的,挺像个家的。”

宴厅是有绒皮铺地铺墙的,不说待着,就是看着都暖和。

“都站着干什么?坐下坐下,不是要吃饭吗,老三,什么时候开宴?”

“父王来了自然是马上就开宴。”

“那还不赶快?为父和你这两个娘亲可是都饿了!”

贵妇也朝着晋王使个眼色,后者赶忙四向伸手招呼一下吩咐左右。

“大家都入座,这是家宴,父王现在就是家长身份入席,别拘谨,吩咐后厨可以开宴了。”

晋王这几句话说得皇帝也是露出笑容。

“对了父王,我这可没有太多莺歌燕舞,咱听书,我特地请了京畿有名的说书先生来讲书,此人腹内故事多,又擅长口技,说起书来声情并茂可有趣了!”

“哦?不错不错,有新意,我就说来老三这准有趣,哈哈哈哈哈……”

两个嫔妃也是赔笑,一众宾客也放松不少。

随后宴席开始,一道道热气腾腾的佳肴被从侧门送入,那边其实有一个缓冲隔间,两侧都有棉帘,不至于让寒风直接灌入宴会厅。

很快桌上就满是佳肴美酒,前方不大的空间内,有侍女抱着琴瑟琵琶而入,又有下人抬来屏风桌案凳椅。

侍女缓缓弹奏,而屏风后的桌案前,说书先生也已落座。

和寻常说书不同,用屏风挡着可以让他发挥更自由也让口技更传神。

皇帝显然对尹兆先这种无名小卒不感兴趣,或者说对在场不认识的人都不感兴趣。

热汤热饭和美酒,加上说书先生开讲,饭桌气氛也起来了,只是比起其他地方,这里少了喧闹,多了一分听书的入神。

口技这门技艺,算是计缘两辈子以来头一次听到,屏风后面明明就一个人,但迸发出的声响千奇百怪,从孩童到老翁,从鸡犬到狼鹰,各种声响都极为逼真,使得所讲故事也极为“写实”。

计缘甚至和老龙一起走近了屏风后看了看,确认了就一个人在那。

而那头从皇帝到尹兆先再到陪侍的下人,也一个个都听得入神,便是配合着说书人情节和弦奏乐的侍女,音色中也掺入了被故事吸引的情绪。

除夕也不适合讲打打杀杀恩怨情仇,说书人准备的故事是《神仙传之龙宫游》,奇丽古怪的故事尤为引人入胜。

讲到其中一段,醒木猛然在桌案上一拍“啪~”

“那才子终究是耐不住贪念,在起身如厕途中偷拿了龙宫一枚宝珠,龙王自然是知晓的,虽未说什么却也看轻了他,不再如之前那般热情,天明之后就将其送回县中,此后再无邀请过这钱书生!”

“这书生虽用宝珠换得一时富贵,却在享乐中逐渐败尽家财,且疏于学问后才情不再,晚年好生落魄了……”

侍女奏乐也在此时变得凄婉一些。

这故事讲完,或许是说书人技巧太高超,没想到皇帝听得有些痴迷了,提着酒壶就到了屏风前,命人撤去屏风又摆了椅子在旁,连连追问神仙事。

说书人不敢违逆圣意,只能尽量满足皇帝好奇心,从仙山名胜到江河龙宫,都绞尽脑汁回答,也将一些民间神祇传说尽量道来。

计缘和老龙就站在最靠边缘的那桌宴席边,时不时就会拿筷子夹口菜吃,看着老皇帝锲而不舍的追问这个也算才华横溢的说书人,计缘略带嘲讽的笑道。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第149章 祥瑞

宴席上其他人还在交杯换盏,晋王则悄悄走到了自己老师李目书的身边。

“老师,今晚大哥那边好像是惹到父皇不高兴了,所以临时来我这……”

“嘘…晋王殿下不要说了,你就当不知道。”

李目书视线看着那边皇帝方向,嘴上话音轻但分量重,晋王十分相信他。

“对了,尹解元在本王的家宴上吃得可还习惯?”

晋王面向李目书另一侧的尹兆先,至少表面上看这会他并不算很拘谨,连忙放下筷子朝晋王拱手。

“多谢殿下相邀,具是佳肴和美酒,就是这凳子依然烫得慌啊……”

见尹兆先居然还开得出玩笑,晋王也是带着笑意点头。

“尹解元勿要拘谨,京城朝野都知我脾性,我请的友人都没什么要紧官职,算不上结党营私,你目前一介白身自然更算不上。”

这话就这么从晋王嘴里说出来,尹兆先听着都脊背发烫,但多少心安一些。

“呵呵,说到凳子烫,那边的说书先生可比你更甚。”

尹兆先顺势也往往不过七八丈外的桌案,那说书先生明显是连茶都不敢喝。

皇帝这会根本不知道,若按照常人的眼光看,这宴厅内部就有两个神仙,这会正问道说书先生凡人死后的事情。

“王先生可知人死后是否真的会去阴司啊?这阴司又是位于何方?”

说书人叫王立,面对皇帝的这么一段时间比表演着口技说好几场书都累,关键是心中慌啊,不敢有半分说错的地方。

“回圣上的话,在下曾听闻阴司是魂魄居所,人死前会有阴差来带路,具体在哪在下一介凡人也不清楚,也听说似乎和各地城隍爷有些关系,民间故事中城隍庙各司大神都会评判一个人生前功过来定死后结果,毕竟庙里头有判官嘛。”

皇帝抚须喝下杯中酒,心中也在东想西想,带着笑颜又问说书先生。

“寡人也看过不少书册史料,各地城隍也多为乡人推举立庙,也有皇朝有德有才之官员死后追敕,当年先祖正元帝也曾下诏命城隍现身,但庙中不过都是泥塑,哪有什么正神会出现。”

说书先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这人游荡四方搜罗故事,也是有些特殊见识的,这会既不敢评判皇帝的话也不敢评论城隍。

皇帝又问了那些传闻中有名的仙山是否有真仙,江河大海中是否真有龙宫,有没有办法招来一些神人仙长一见,但说书先生见识再广说得再生动,毕竟也是凡人,后面的对话令皇帝也不太满意了。

又过去一会,皇帝终于放过说书人,命人重新把屏风挪回原位,让说书人继续讲故事。

计缘和老龙倒是已经从圆桌旁到了那屏风后,看看这说书人的背部,明明大冷天,却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老龙笑道:

“在凡人中,此人也算得上见多识广,某些鬼神精妖之事,都答到了点上。”

老皇帝对说书人的有些模棱两可的回答不满意,但计缘和老龙却对说书人另眼相看,比如有一处是“野鬼”缠人要“水饭”的,那“稀饭立筷子”背身往屋外泼出去的土法,这说书人讲的很有那么点意思。

计缘也是一笑。

“可惜皇帝想知道的不是这种民间小道,想的是得道成仙,想的是长生不老!”

“嘿嘿,人世间所有好处都让他得了去,却还不满足,这就是人间君王!”

老龙接口这么说了一句,倒也没有什么讽刺,不过是陈述事实。

皇帝回席吃菜喝酒,后厨又有热腾的新菜不断送上。

大贞历来有守岁的习惯,如这晋王府,有酒有菜有节目,宴席需要持续到子时,后厨也会忙碌到子时之后,反正王爷和圣上下筷的时候必须是热菜。

待到亥时尾端,计缘已经感受到天地间气息翻腾,显然新旧交替之际确实有不同变化。

“时辰将至,静礼!”

有仆人在门口高声喊道,听到这声音,哪怕是皇帝,也放下筷子,屋内的琴瑟琵琶也纷纷停止,等待新年到来。

计缘和老龙更是已经出了屋外,前者睁大双目望向天地间,灰蒙之中有清气积蓄着上升,而浊气下降中则消散,好似在天地间撕开一片新空间,又好似清气挂云升天拉开帷幕。

整个京畿府人道气息也不断攀升,好似在空中冲击灰蒙,令清浊而起翻卷。

“原来这就是辞旧迎新!”

计缘一声感叹中饱含情愫。

老龙同样睁大了眼睛看天看地,但顶多能感受到一种特殊的悸动,他明显感受到计缘所见和自己所见绝对不同,却不好问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京城中开始响起鞭炮声,并且越来越密集,就连晋王府门口,也有下人点燃长长鞭炮。

这时代或许是还无烟花,否则京畿府上空定也是璀璨非凡。

观望那一年一次的天地变化,计缘体内五行之气也被带动得愈发活跃,呼吸间甚至有五色在眼耳口鼻等窍显现,意境丹炉中三昧真火也是有热力溢出,让晋王中庭这一块温暖如春。

老龙走开两步,脸上表情古怪。

难怪这计缘死活不愿去水府,原来这一年交替的变化居然也能修炼,果然是奇人妙法,听都没听过。

并且这一阵热力虽然仅仅是温暖,却隐含某种令真龙之躯都忌惮的感觉,似乎又是一种厉害的异术。

一把青藤剑早已自行飞天,与计缘心意相通之下好似能见其所见,在天空中窜来窜去,替计缘捕捉清气,随着仙剑在天际搅动一下,即刻有一片云气扫落下来。

虽然在整片天地中微不足道,却独有气息韵律翻卷其中。

数枚棋子早已浮现,云气受其吸引之下迅速引导入计缘身中并且直灌意境山河,为丹炉所牵引。

炉中三昧真火就像是凡火之炉灌入养气,轰~得一下从炉身星眼中都溢出来。

这一刻计缘周身热力更甚,连老龙都下意识再退了半步,晋王府中庭园中冰雪尽数消融……

“春节春节,春之元朔,清气引新年,万物生机长!”

老龙还在惊骇中,却听到计缘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老龙低头看看身边,发现王府中庭花园中,一些植被已经在短时间内抽枝生长,甚至有的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花苞,正含苞待放。

“计先生,你这……”

老龙惊愕的话还没说完,倒是有王府送菜路过的下人突然尖叫起来。

“啊……!花园里面开花了!花园里面的花开了,花园,真的……啊!”

这女眷语无伦次,随后又下人提着灯笼前来细瞧,果然见到满园翠绿,甚至有红花朵朵。

“真的!”“真的开花了!”

“天降祥瑞啊,天降祥瑞!”

下人们的尖叫声也隐约传到宴厅内部,但有些嘈杂,里头的人听不清楚。

自己府上下人在这种日子大呼小叫,更是令晋王眉头直皱,生怕自己父皇不快。

不过还没来得及问罪,就有府上管事小跑着进入宴厅,诉说了下人们激动的原因。

元德皇帝第一个站起来。

“有这等事?”

其他人也是一脸不可置信,那管事则是满口保证。

“回圣上,回王爷,此事千真万确,打开门出去一瞧便知,若是有假,就搬走小人的脑袋!”

“好!我们去看看!”

不论皇帝还是宾客,纷纷迫不及待的站起来。

“皇上,快披上!”

皇后从下人手上拿过皇帝的大氅外套,后者匆匆披上就直奔宴厅大门,其他人自然不敢走在皇帝前头。

王府下人提着灯笼引光在前,一众宾客在后尾随,七八个呼吸间就已经步入中庭花园。

放眼望去,果然见到中庭中冰雪消融翠绿纷纷,更有红花绽放暗自飘香。

“真有这种事,真有这种事!”

皇帝惊异中激动不已的喃喃自语,旁人宾客也抑制不住心中震撼。

“圣上,这是天降祥瑞啊!”“果是祥瑞之像啊!”

“今天这宴会真没白来啊!”

“恭喜圣上恭喜晋王殿下啊!”

“天佑我大贞!”

……

恭维声中,皇帝像是好似想到什么,四处张望后突然放声高呼。

“吾乃大贞元德皇帝,若有神人在此,还望现身一见,寡人必为你建庙敕封赐你永享人间香火!”

几乎就与元德皇帝近在咫尺的计缘和老龙听得也是一愣,后者笑呵呵的望向计缘,前者则颇为无奈的摇摇头。

“走了走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计缘这么说了句,走向也一同从众出来的尹兆先身边,屈指一弹,一朵残余的小小清气灌入其额头,其人浩然正气大亮。

尹兆先原本也是对花园中变化惊骇不已,徒然间好似被清泉浇灌却又不显寒冷,整个人气清神爽。

浩然正气鼓荡之下,眼中模糊一下,隐约见到两人正在远去,背影有些熟悉。

再定睛一看,模糊感没了,眼前依然是王府楼阁,再无什么背影。

“是计先生?”

离得近的李目书听到呢喃声,侧头看了看尹兆先,只觉得其人清晰分明堂正不凡。

至于皇帝的连声高呼,自然没有神人响应了。

第150章 想什么呢

计缘和老龙一走,花园内原本残余的暖意也迅速下降,冷热气流对冲之下,短暂形成一种白雾笼罩过来的奇特景象。

看着周围白雾弥漫,皇帝一时间都有些激动起来,边上的宾客和仆从也全都屏住呼吸,皆以为真有神人应圣上之召要显现真身了。

这会所有人中也就尹兆先心态平常,知晓所谓“神人”是不会出现了的。

果然,那白雾来的快去得也快,片刻就全部散去了,一些雾气在绿叶红花上凝结露珠,又迅速被寒冷的天气所冻结。

在这中庭花园中等了许久,待到手脚冰凉,元德帝像是终于承认不会有神人现身,才叹了口气。

“回去吧,寡人也乏了,回宫去了!”

强烈兴奋过后的失望,使得皇帝有些疲惫。

“儿臣恭送父皇!”

晋王赶忙表态相送。

皇帝要走,一群人哪敢自己回宴厅,纷纷跟在身后,晋王府外头早有宫廷宦官和侍卫将帝王车辇准备好,里头也已经摆放好暖炉热茶。

王府外,太监放好踏凳,让皇帝皇后和贵妃踩着跨上车辇。

元德帝上车后透过车窗厚厚的皮帘,看了看站在晋王府外的一堆人。

“都回去吧。”

“恭送圣上回宫!”“送圣上!”

一群人齐声送别又冲着已经行进的车辇行礼,直到车轮声远去之后才敢直起身子。

“呼……”

晋王长出一口气,其他人也是一下子感觉轻松不少。

“走吧,我们先回宴厅暖暖身子,在外头站这么久可冻坏了!”

“殿下言之有理。”“走走走,手脚都冻僵了!”

一群人急匆匆回宴厅,入内又是温暖如春,对之前的祥瑞也是带着兴奋攀谈,便是晋王也不能免俗,比起皇帝想见神人,他对祥瑞出现在自己王府这件事本身更加在意。

李目书对尹兆先则更加客气了一分,方才尹兆先的喃喃声引起他的注意后,发现所有人中居然就是这个尹解元镇定自若毫无所动。

一人气度如斯,又有经世之才,兼之下午谈文论学的交流发现其为人处世也进退有度,那么尹兆先将来前途如何,李目书已经隐约可测。

。。。

京畿府城中,鞭炮声依然时有传出,计缘和老龙走在街道上,能看到人气滚滚上窜,在京畿府上空甚至形成泛红气云,道行到了能法眼观气的人都难免会被这浩大声势所震撼,这种时刻怕是等闲一些阴邪之物都不敢出来。

“计先生,这人间王公的家宴也蹭了,尹兆先那书生也分润了点好处,这下要做什么,若无事就去通天江水府了吧?”

这老龙,大冬天老让人往水里钻也是让计缘有些无奈,搞不好也有恶趣味的想要下棋虐自己,但话里话外其实还是对自己想干什么更感兴趣。

不过计缘其实也没啥明确的目的性,至少出了晋王府之后就是如此了。

“应老先生今晚就别惦记你那水府了,就当陪计某闲逛了。”

两人脚步速度自然非比寻常,说话间已经过了之前的文曲街,又穿过正中东西大道,沿途路过了租住了最多赶考书生的贡士巷,也走过计缘常去的棋馆和大片百姓人家。

气息收集之下也终于将老白蛟和土地公的那枚棋子染成白色,至于左家那枚和独臂刀客杜衡的则暂且不动。

到了天明时刻,老龙自认算是看出计缘这一夜在干什么了,分明就是在一年一度的某个重要关口修行,修的哪门子妙法他也是好奇得心痒,却又不方便问。

就这么转了一圈,到了早上又转回贡士巷,正巧尹兆先被晋王府的马车送回来,报官无果的史玉生则大大松了口气。

贡士巷口上,看到这一幕,老龙若有所思的望向身旁计缘。

“计先生对尹兆先这书生寄予的厚望有些不一般呐!”

计缘看看老龙,这不明摆着的嘛,也随口答一句。

“关心友人是其一,尹夫子将来所行之事关系到大贞人道大势,则是其二。”

然后计缘心中还有一句:‘甚至能影响到天地大势,则是其三。’

“浩然正气确实难得,尹兆先当有贤臣之资,其人本身才学出众,此番在京城又有了靠山,于情于理都不该落榜了。”

老龙扫了那边一眼,看得自然是有些困乏的尹兆先,史玉生则完全不入眼,然后突然转头问了句。

“春闱之后,计先生不会又消失吧?”

“应老先生就放过我吧,江神娘娘那次也不过是侥幸,若计某一个控制不好让其心念崩塌,当时就该被你追杀出水府了,龙子殿下那我是真没辙的!”

计缘终于将忍了一夜的话吐槽出来,老龙像是被戳破心事,难得也有尴尬的时候。

“呃,呵呵呵呵……计先生说笑了……”

计缘到底是不敢让老龙太难堪,连忙扯开话题。

“确实瞒不过应老先生,等京城事过去,计某想要找个清静地方好好修行一阵子,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可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老龙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句,就见计缘颇有些无奈道。

“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是当初游历之时遇上一个凡尘道人,非要给我算命,结果一卦下去把自己命折了半条,计某向来是个穷光蛋,除了勉强维系住他半条命,没什么拿的出手的灵丹妙药,这不有了龙涎香,可以帮他补足一下元气。”

老龙也是瞪大了眼睛。

连计缘都只能勉强维系那道人呃生命,那逆天反噬得严重成什么样子了。

经历了最近一些事后,计缘的本事已经得到老龙的肯定,算得上一个能人了。

“不对啊,那道人怎么可能算得到你的事?”

老龙找计缘的时候可是一点都算不到计大先生在哪的,这道人为什么可以把自己算得差点丢命?

计缘略显尴尬的“呵呵”笑笑,也不再多说,老龙摸不着头脑,以为计缘不方便说也就不再多问。

“反正到时候若计某定下修行之所,必会告知应老先生的,省得你找不着我!”

“那样便好!”

老龙笑了,对他来说一个脾性对胃口本事也大的友人是多难得,主要是能看得上眼的太少了。

此时此刻,五六千里外的并州,某个在城隍庙外刚刚支起姻缘解签摊位的道人突然鼻子发痒,使劲揉了几下都不管用。

“啊啊啊啊秋~~~啊秋~~~啊秋~~~”

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冻红的鼻子都喷出了两条晶莹鼻涕。

“怪事,除了齐文还能有人想我?”

青松道人一边醒着鼻涕甩着手,一边喃喃自语。

“哎呀,真恶心!”“离他远点!”

“哎呀他甩这边来了!”

边上赶着争初一头香或者上早香的香客都纷纷绕着摊位走,只有边上小道士急着找手帕。

。。。

半日后,通天江水府,有龙形潜遁而来,在大殿外化为一名老者,正是真龙应宏。

龙子应丰赶忙迎出来。

“爹,就您一个人?计叔叔呢?”

看着儿子东张西望的样子,老龙冷哼一声。

“别看了,没来!”

“啊!?您的面子计叔叔也不给?这…”

老龙摇了摇头,直接往宫殿里走,自己这儿子,原本了解到妹妹得了好处倒还好,可后来又听闻了自己的猜测,了解到那春沐江白蛟似乎也有机遇,就有些耐不住了。

“哼,有事没事念叨你‘计叔叔’,你那点心思,计缘会觉不出来?省省吧!”

没好气的留下这么一句话,老龙也不再理会自己儿子,回自己在后方水宫中的沙潭打盹去了。

第151章 传梦说书人

年初一的京畿府也到处呈现着喜庆。

大冷天的计缘当然不会穿单薄衣服,至少要把自己弄得看起来还算暖和才行。

老龙回去之后计缘也没有打搅尹兆先的打算,而是先习惯性的去看了看心谱棋馆。

走到棋馆所处的一条窄街街头,发现这馆子居然真的年初一也开张,虽然为了御寒关着门,但外头挂着迎客牌。

计缘进去转悠了一圈,也就几个伙计守在店里,棋馆内下棋的人一个也无,东家也不在,只有一个代理掌柜。

和店内伙计相互问候了一声新春好,计缘就退了出来,打算回最近自己一直蹭住的那间阁楼补个觉去。

那大户人家姓楚,府邸虽然靠近皇城,但似乎并非什么朝廷官员。

那个书阁真的好似一个摆设,计缘蹭了这些日子,也就见到仆人来打扫过两次,那楚家人是没谁进来的,顶多也就是来取书。

当然也可能是书阁太大太凉,想要看书写字,还是在前头的屋宅里更舒服。

这倒是便宜了计缘,那书阁三楼隔离了城中喧闹,环境清幽且藏书众多,除了休息和修炼,闲暇之余也可以翻翻书册。

书籍在这个时代虽然算不上太稀罕,可有价值的书还是比较珍贵的,普通百姓乃至寒门书生获取知识相对较为困难。

这也是那些书院这么吃香的原因之一,比起个人在家读书人,书院不但有老夫子教导,更关键的是书多,那些县试府试乃至有时候的州解试,考较基本功的时候若让人默写什么典籍内容,有的书生连那本典籍都没看过,怎么写?

走在永宁街上,计缘一边吐纳着丝丝灵气,一边看着沿街百姓相互拜年,正打算往楚府的方向拐的时候,远处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一碗粥一份小菜,还有两个肉包,别忘了打一盆热水,谢谢了!”

“好嘞,王先生您放心,一会就给您送来,正好清晨买了包子呢。”

说话的两人一个是之前晋王府上的说书先生王立,这个计缘听过就不会认错,另一个嗓音清脆,应该是个孩子。

想了下,计缘顺着声音记忆的位置,往左离开永宁街,进入一条老巷子内。

巷子大约两辆马车的宽度,沿途左右都是带了围墙的民宅,但围墙都很矮,属于不过肩的那种,反倒是院门高一些,院里头的屋宅大多有两三间屋舍相连。

家家户户都贴着类似春联福字等事物,有个别人家还挂着红灯笼,不过此世间却无门神灶君之说,自然也无此类神像张贴。

计缘寻声而至,在其中一户人家院外停下,能听到里头活动的大约有四人,其中三个在右侧两间屋子里有说有笑,还有热气香气传出,而另一个则在左侧的独间内,正是说书人王立。

这说书人昨晚还是引起了计缘一些兴趣的,而且如今的计某人很相信缘分这东西,既然碰上了,就打算去瞧瞧。

掐起障眼法,轻轻一跃跳入院内,虽然房门紧闭,但听过里头磨墨声和略带激动的喃喃声,让计缘确信这人亢奋得很,一点都没睡意。

‘这人昨晚连口技带说书讲了大半夜,照理是整个晋王府家宴中最累的人了,连尹夫子都困乏得回去就睡,这家伙为什么这么精神?’

王立当然睡不着,一夜的疲惫算什么,和昨晚见闻带来的冲击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这间屋室并不大,里头又一张充当书桌的四仙桌,靠着床榻放着,王立正坐在床边磨墨。

砚台中墨汁磨好了,又饿又冷的王立哆嗦一下,用镇纸压好桌上的纸张,提起毛笔沾沾墨水后就开始在纸面上书写,边写嘴上还嘀咕个不停。

“晋王府除夕夜,王某受邀前往说书,讲得是神仙传,看得是帝王家……”

王立思路极为清晰,写得很快,字迹也比较潦草。

“帝王旁坐问一刻,先生背后汗三升,鬼神之事无从说,绞尽思绪勉作答……时辰已至子时前,王府家佣宣静礼……忽闻厅外惊呼起,喜声不绝盖春响,宾客纷纷随帝去,中庭之内现祥瑞……”

写到这,王立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兴奋得,手中之笔都略微颤抖,连连沾墨再次书写。

“园中百木逢春绿,庭花会意放千红,帝王高呼请神人,白雾生化无人应……”

“嗬……嘶…”

说书先生写到这边暂且放下笔,搓着手哈着气,干脆将背后床榻上的被子也扯过来披在身上。

“咚咚咚~”

“王先生,您的吃食好了,我给您送来了!”

“哦哦哦好好好,来了来了!”

王立赶忙从床上边站起来,到门口帮前来送吃食的孩子一起拿东西。

打开门,一阵寒风铺面,让王立更是缩了缩身子,一个大约十二三岁的男孩端着托盘站在外面,托盘上是热气腾腾的米粥小菜和包子。

男孩也不让王立端托盘,看这先生一副缩着身子的样,还担心把盘子打了,主动端到屋内将托盘上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计缘也随着男孩一起入了屋内,王立则赶忙将门关上,虽然关门难免昏暗一些,但门窗油纸的透光也不算影响室内采光。

“王先生,您在写字啊?是写什么故事吗?”

王立回到床边,双手托起红花粥碗暖了一会冰凉的手,才拿起筷子开始搅动碗内的米粥,边吹变回答。

“是啊,昨晚被一个大户人家请去说书,报酬不菲是其次,更是见证一场祥瑞之迹,不虚此行啊,呼…呼……”

“滋溜…嗬嗬…滋溜……”

哈着热气吃着略微烫嘴的米粥,咽下几口后身子就暖了起来。

“王先生您这字写得可不如文曲街上的那些大先生。”

男孩好奇的看着纸面上潦草的字迹,计缘则看看王立的气相,望向其谈到昨夜之事,倒也算得上气相清明,也有几分才气,虽然字写得确实不咋样。

“嘿嘿,那都是正统读书人,我哪能比啊,而且我习惯写得快些,自己能看懂就行了。”

王立这么说一句,拿起一个包子撕开,就这么在粥碗里划拉两下,像是将粥当成蘸料,这么往嘴里送,吃得很香。

“王先生昨晚去了什么大户人家啊,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和我说说嘛!”

这大先生租住这边也已经半年了,男孩早就和他混熟了。

“说出来怕你不信,我昨天可是被请去了王府,王府你知道不?”

“王府?皇上儿子住的地方?”

“对对对,就是皇上儿子住的地方!”

王立刚夹起一块咸菜送嘴里,提着筷子朝着男孩连连空点表示正确。

“我还见到当今皇上了呢!”

男孩立刻瞪大了眼睛。

“皇上长什么样?是不是特别高特别壮,是不是真的像老虎一样可怕?”

这话问得王立一愣,就是计缘也笑着侧目看了看这男孩。

“嗯,特别高特别壮,坐他边上先生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不过更有意思的事在后头,时辰到了子时之后,王府花园了居然冰雪消融百花绽放,好多人都说是天降祥瑞。”

男孩挠了挠头,有些想象不到那场面,但听着先生说的那些辞藻,就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像是察觉到男孩没听明白,王立换了种说辞。

“就是有神仙在昨晚施法,让王府花园的花草树木全都抽芽,春天夏天秋天才开的花,全都在那一刻盛开,那可好看了!”

“哇!”

这下男孩懂了,惊呼一声之后又有些不信。

“真的假的啊…王先生您没骗我吧,我爹说您是个说书先生,最会编了……”

王立一阵气闷。

“你爹…呼……小冬,说书人的故事也不是空穴来风,多是照着原型改的,有些事夸张但有些其实就是真事,比如先生我刚刚讲的那件,我还没编排成故事呢,所以还是亲身经历,是真的!”

“哦!对了,我去给先生端热水泡脚!”

男孩挠挠头,想起来还差东西没送,就匆匆开门出去了,计缘也正好随之一起出门,留王立一人在室内边吃边思考细节。

临走回头看看这说书人,又看看纸面,这人应该比尹夫子更合适些。

也就男孩离开片刻之后,粥吃到一半,无意间瞥见桌上纸面的王立突然愣住了。

“啪嗒…”

筷子滑落在地。

王立放下粥碗,小心的凑近纸面,只见上头居然出现了三个陌生的字。

神经质的左右看看,室内除了自己并无第二个人。

这字迹内蕴气势灵动非凡,一看就是书法大家之作,关键并不是字多好,而是它凭空出现了。

“白鹿缘?”

王立手指微缠,下意识触摸纸面,在指尖触碰纸面的一刹那,头脑就是一昏沉,整个人恍恍惚惚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以物传神之下,以凡人能承受的方式,王立正在做一个奇特的梦……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小男孩等了一会不见王立回应,便自己推开门端着热水进去,发现王立已经睡着了。

“这大先生…粥也没喝完,说睡就睡!”

嘀咕一句,男孩悄声接近,捡起筷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回桌上,再帮王立把鞋子脱了,又将被子盖好一些才蹑手蹑脚的端起热水盆出去,然后小心的关上门。

第152章 些许寻常事

屋舍内,裹着被子的王立正在做一个既神奇又荒诞的梦。

梦中的王立,有时如同旁观者,有时如同参与者,一梦跨度数十载,见证了一段非同一般的故事。

梦中有鬼有神有妖也有仙,有人间景致也有恐怖阴司,有时如同美梦有时如同噩梦。

通常意义上,常人便是接触到以物传神的媒介也是不会有什么作用的,一方面是本身精神较弱,更关键的是精神比较散漫也无灵气或法力撬动。

但计缘身为施术者稍稍动了动手脚,自然能让王立触纸即可见,只是常人精神不足以一瞬间承受太多信息,所以会自我保护性的进入睡眠状态,以做梦的形式来消化。

这一点是早已在《通明策》上看过的,并非计缘又专门用了什么梦境异术,入梦之术计缘可还没学会呢,当然中间的度计缘控制得很好,不至于让王立难受。

这过程不会对王立本身产生什么不良影响,因为并非强塞且方式柔和,所以唯一问题在于王立这人的记忆力,若他记忆力很差,梦醒了说不定还没来得及写字就忘了掉一些关键了。

计缘的以物传神也是才学,远没修炼到家,又是以普通纸张为媒介,触发一次也就会散了神髓。

但这同样是缘法,属于这说书人的缘法,若忘得一干二净,白鹿缘的故事还有计缘知道,自然是不会断,可却也不会再找王立了。

在院外站了一会,计缘听着王立在屋内呼吸均匀的沉睡,巷子里有孩子兴冲冲的跑到这户人家院落前敲门。

“砰砰砰……”

“小冬,我们要去捡鞭炮呢,你去不去呀?”

三个孩子在外头冲着里头呼喊。

“去去去,我来了我来了,等我一会会我马上来!”

院中传来男孩兴奋的声音的,叼着个包子匆匆忙忙就跑了出来。

“带着上围巾别着凉了!”

后面男孩的母亲追出来,将棉布围巾缠在儿子身上,才放儿子走。

一共四个孩子在院外回合,“嘻嘻哈哈”间脚步飞快的穿出巷子朝外头冲去。

鞭炮是个稀罕玩意,大户人家逢年过节才会放,不过成串的鞭炮不是每一个都有机会炸响的,有一些会在其他鞭炮爆开的时候被弹出去。

这些沧海遗珠一般的漏网之鱼,就是孩子们的宝藏,过年这几天许多孩子都会到处寻找放过鞭炮的地方,翻找还没响的小炮仗。

目送孩子们欢声笑语的远去,计缘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带着笑颜迈步离开,还记得他小时候好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回到永宁街的时候,障眼法自然而然的散去,计缘如同常人一样在街上漫步前行。

虽然是要回楚府书阁,但也不是什么急事,如今的他虽然保持着正常作息,但十天半个月不睡觉还不至于有什么影响。

青藤剑悬浮在背后,自昨晚扫动清气之后就一直很安静,本身也是青藤缠绕灵韵非常的仙剑,那新春之意对于青藤剑也意义非凡,所以昨夜计缘才会让仙剑升空。

“嗡……”

这一刻,背后仙剑一阵细微锋鸣,计缘侧头看看。

“醒了?”

“嗡……”

青藤剑又是一阵轻鸣回应,剑身悬浮在计缘背后明明没动,也没有出鞘,却有股微不可查的剑意扫视八方,令一切异物都不能在仙剑气机范围隐藏。

顺着永宁街大道一直往前就是皇城方向,越是向前走,人家就越是富贵,开始出现那种大园大府。

这里也是一些孩童的主要“战场”。

“这边我们先来的,你们去那边捡,那边也没人的!”

“胡说,我们刚刚就在这边捡的,你们明明才来!”

有两群孩子在一个府邸边吵闹这,前一刻还剑拔弩张,后一刻两边冲突没起来,将两军汇聚成一处,共同杀向其他府邸门口。

“给我看看你们捡了多少啊!”“哎呀你有十几个啦!”

“我有二十个了!”“我才七个啊……”

“一会一起放的啊!”

……

计缘走过的时候,这样的孩子可不止一两波,顾不上冻红手指的四处翻找,要抢在那些门房下人将门口清扫前收获宝贝。

很多府邸门房拿着扫把出来的时候会把孩子赶开,倒不一定是人人都凶,而是职责所在。

计缘走着走着走到楚府外,街对头还有一个他常光顾的包子铺,准备先买点包子再去书阁。

楚府的门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倌,这会正倚靠在大门边上,杵着扫把看着两个穿着大花袄的孩子翻找鞭炮,还笑着问一问两孩子。

“找多少个啦?”

“我十一个,他有快二十个了!”

“厉害厉害,呐,我这还有几块糖,你们帮我把鞭炮蒂扫了,糖就给你们了,怎么样?”

“好啊好啊!”“你可不准骗我们!”

两个孩子兴冲冲从老倌处拿了扫把和簸箕,在那十分起劲的扫着,扫地这种事对于百姓家的孩子来说自然不费劲。

计缘也在边上驻足看看,这楚家老倌他见过几次,其实并不算是门房更类似一个管事,活跃在楚家各处,有时候打杂有时候指挥,很是得楚家信任。

就凡尘而言,这人其实挺了不得的,至少看似枯老的样子,却有一身不俗的武功。

计缘也算当世武学大家了,他心中的“不俗”已经有相当分量了。

见一个斯文先生含笑站在边上,门房老倌也冲着计缘略一拱手,算是同陌生人贺了新春之喜。

计缘也礼貌的回敬,等两个孩子扫完地拿到糖之后,方才离开,走向那边的包子铺。

之后一盏茶功夫不到,计缘已经出现在了楚府后院书阁三层。

这书阁第三层没几个书架,还有两张桌案和椅子,剩下的地方就没什么摆件了,看似空旷,可在秋夏时节,把三楼两侧阁门一开,就绝对是一个通透舒适的环境。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书阁,三楼其中一个书架上整齐放着配套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无一不是上品。

计缘坐在其中一张桌案前,边吃咸菜包子边翻阅一套从二楼找来的《百府通鉴》,总共有六册。

大贞十三州,总计有近百余府旷阔国土,这套书大致讲了各府的一些名胜和风俗情况,虽然成书时间是七八十年前了,但依然算得上生动有趣,也有借鉴意义。

五个咸菜包子还没吃完,计缘就听到有说话声逐渐接近书阁,抬头侧耳一番之后,计缘动也不动继续在三楼边吃边看书,而下面已经有人打开了书阁大门。

“楚兄,听说昨夜晋王天降祥瑞啊,是不是真的啊?”

“这事连你也知道了?”

“那哪能不知道啊,我还知道吴王早上都摔杯子了!”

“哎呦喂,这话你也敢说。”

“这不是在楚兄面前嘛!对了,晋王府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下面两个年轻人聊得起劲,一个一个身着浅绿匀称棉杉吗,围着裘皮围巾,一个穿着墨色锦袍,随行的还有那个方才还客串门房的老者。

听到另一个年轻人好奇的连声询问,楚府的那位公子也就实话实说了。

“嘿嘿,昨晚我爹也受邀在晋王府,那祥瑞可是晋王府上下都亲眼所见,而且啊……”

到这里,这个楚家公子下意识压低声音。

“而且圣上还宣召请神人现身,听说有白雾显化,但是神人最终没有来。”

这两句话倒是让三楼的计缘愣了下,他还真没想到楚府有人昨晚也在晋王府。

像是才意识到来干嘛,楚家公子冲老倌问道。

“许伯,那套之前我爹派人从晋王府抄来的《百鸟论》放在哪了?我给世兄瞧瞧。”

“哦哦,在二楼,我给公子去找来。”

老倌应声之后,迈着小碎步一路上了二楼,轻车熟路的就找到一个书架,翻出一盒硬纸汇册的《百鸟论》。

只是正要下楼的时候鼻子一动。

“嗯?”

这一声疑惑的鼻音很低,却让三楼的计缘一下顿住了,看看手上的咸菜包。

‘失策失策!’

果然仅仅几息之后,那老倌身手矫健的脚尖几下点上三楼,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上了三楼之后老倌左右查看,又细细嗅了嗅,眉头皱起,打开阁楼门在房廊上转了转,也没见着什么人。

索性如猿猴挂树般翻上阁楼屋顶,轻轻落于屋顶雪面。

细心扫视,发现屋顶的白雪十分整齐,除了自己脚下并无任何脚印,再探头看看下面几层的悬挑檐口,上头白雪同样无踩踏痕迹。

‘难不成是我多心了?’

老倌疑惑的时候,楼下传来楚家公子的催促声。

“许伯,找到没?”

老倌连忙翻回阁楼,冲着楼梯下面回应一声。

“找到了找到了,马上下来!”

等老倌一走,计缘才从一处书桌的阴影后面走出来,重新坐到桌案边。

‘这老头,还挺敏锐!倒是尹夫子,看起来名气已经传出去一些了。’

第153章 一朝名响

这楚家虽然看似没什么人在朝为官,但还真不能小觑这家人在京城的能耐,不过倒也没能引起计缘多大兴趣,依然坐于阁楼上边看书边吃包子。

计缘看书的时候吃东西就会很慢,五个包子就是常人壮汉也不过七八口就能吃完,到了他手里越是看书入神吃得就越慢。

一直看到日头西斜,计缘已经将整套《百府通鉴》都翻阅得差不多了,可手中的包子愣是还有一点边角,好似就是等的一套书看完才吃完。

读完最后一句,翻上第六册《百府通鉴》的背页,计缘才将左手中的一点包子边角丢进嘴里,神态也不知是在品味包子还是在品味书的内容。

计缘如今的心态比起上辈子而言不能说大相庭径,但至少平和得多耐心也好得多,即便如此有时候还是会追忆一下手机网络等东西,各地民俗之类的事情网上点两下就都出来了。

到楼下将《百府通鉴》放回原处,计缘再次回到三楼的时候已经准备睡觉了,不过他睡觉并不是真睡,而是借着睡眠的时刻领悟老龙那借来的异术。

老龙那边的东西虽然不是仙府正宗,但毕竟是真龙,只要是老龙真的有兴致,有的是时间研究,再不济也会有个似是而非的产物,如之前白鹿的仙兽法决前身,计缘给完善一下之后觉得应该还是比较出彩的。

这所借玉签玉简中计缘最感兴趣的,自然是“以物传神”和“腾云驾雾”,前者练习起来比较方便,后者则是著名的飞举术之一,需要细细推敲反复在意境乃至梦境中练习模拟。

正常的修仙之辈在学习腾空类术法的时候,都是有长辈随行保护的,怕就怕一不小心给摔死了。

不过计缘并不是因为怕摔死,真要觉得不保险,他也不会拉不下脸来请老龙看护,大不了会令老龙大大吃惊一下,甚至被调笑一番,但对方也绝对会帮忙的,这点计缘看人(龙)还是很准的,当初老龙要交朋友也不是冲着计缘的本事。

老龙异术很特别,一些描述简直是细至毫厘,与其说纯粹的驾云不如说还有御水御风和一些特殊显化的因素在里头,同《通明策》上记载的那些腾云之术差别有些大。

俗话说风从虎云从龙,龙属的腾云驾雾是天赋神通,真龙更是其中佼佼者,本不需要怎么学习,老龙既然鼓捣个应氏异术,不管他当初是不是闲的发慌,但肯定非同凡响。

计缘睡觉倒也简单,取过藏挂在阁楼帘布上端的那只灰布包袱,放地上做枕头,然后就地侧躺,一根玉签垫于首下,几个呼吸之间就进入了梦香,于休憩的梦中修行异术。

不似寻常修仙之人入定入静的潜修,如计缘这般细润手段,估计也就他这种意境化山河并且可以时时重合的奇人才能用了。

。。。

计缘这边才入梦,永安街边的燕回巷里却有人才从长梦中醒来。

王立睡得有些迷糊,边揉边睁开眼睛,入目的是租住房室的天花板,略显呆滞的坐起身来伸个懒腰打个哈欠。

“嗬啊~~~”

哈欠中眼角有眼泪溢出,也让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看看室内有些昏暗的样子,天色应该不早了。

床边桌上的碗筷等物已经不见,或许是房东家里有人又来收拾过了。

现在王立还有些发懵恍惚。

“我怎么就突然睡着了,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视线扫过桌面,看到了最上端一泛黄纸张上写着“白鹿缘”三个字。

刹那间,脑中如过电,白日长长梦境中的一切都被回想起来。

王立整个人从发懵到一抖,再到逐渐亢奋起来,掀开被子就扒到书桌前。

“白鹿缘!白鹿缘!我得记下来,这是有神仙在传授故事,我得马上记下来!”

心情激荡之下,王立赶紧又点了写清水在砚台里,开始重新磨墨,要写的故事可不短,但作为一个说书人的本能,他的脑海里已经将故事脉络编排的更加精彩纷呈。

“这书得有有五回,不不,得有六回,必须要六回以上才能讲完……”

喃喃自语的时候手上更是激动,手上磨墨的动作都像是在打摆子。

刚刚起床没多久,一阵寒意袭来,王立又是一哆嗦,赶忙拖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看看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拿起桌上火折子想要点亮油灯,打开盖帽却发现这火折子里头星火已经燃尽。

“小冬~~~小冬在吗~~~”

王立从放开被子从床上起身走到门口吆喝几句,但是却不敢开门,知道外头一定更冷。

“哎来了,爹,娘,王先生醒了,在叫我呢。”

“睡一天了,准是饿了!”

旁边屋子里的笑声和对话声传来,随后男孩小跑着到了王立屋前打开门。

呜……呜……

一阵傍晚的寒风吹进来,王立忍不住哆嗦一下。

“王先生醒啦?给您备着呢,今天初一,有扣肉和白斩鸭,嘿嘿嘿,可好吃了!”

“哦哦哦,好的好的,正饿得慌,对了,给我取个新的火折子过来,要引着的,屋里的灭了”

男孩看了看屋里乌漆嘛黑的还没外头亮,清脆的答应一声“好的”,就小跑着离开了。

半刻钟后,王立屋内点起油灯合上灯罩,四仙桌一侧摆着文房四宝,另一侧摆着新年饭菜,中间则理顺了一摞白纸。

白纸最上方的一张只有三个大字,正是计缘所写的“白鹿缘”,这也是王立打算作为书封的纸。

介于神仙留书的精妙书法,这次说书人王立写字也格外小心,虽然依旧不算好字,但尽量做到工整,否则总有种玷污神人书法的感觉。

此时此刻,睡梦中的计缘好似也心有所感,梦中还在云雾上飞走,外界书阁上的身躯却露出笑容。

“天桥案桌挥纸扇,屏风醒木道传说。”

。。。

科举在大贞经过几次变革,如今的会试殿试每三年一次。

州解试以前的各州考举相对自由,根据题目不同考试时间也不同,有的几个时辰有的考一天,但会试内容有所不同。

考基本功需要背诵的内容人人都知道准备,诗词歌赋之类的考生也大多会在事先有预备,但是一些论策和解意题目会比较多,因为这已经是真正筛选为官之才的时候了,所需时间也会长不少。

会试一般由礼部牵头朝廷各部都会出题,自二月初九开始,分别在初九、十二、十五这三天开始,举行三场考试,每场持续三天之久。

大约在杏花盛开时节,会张榜告知会试成绩,故也叫“杏榜”,这阶段榜上有名的其实都已经算是人才。

而杏榜揭晓之后休息五日就会开始最终的殿试,角逐出整个大贞书生这一代的名次,虽然状元未必就能当多大官,至少确实是光宗耀祖的荣誉。

时间过得飞快,即便依旧寒冷,但各方贡士的心却是火热的。

今天是二月三十,杏榜揭晓之日,大贞各州的书生才子全都集中在京城贡院榜墙外,带着各种复杂情绪焦急等待着官差张榜。

计缘便是原本不知道贡院在哪个方位,可站在楚府的书阁一眺望就知道确切位置了,因为那边真当是文气群集浓密成云,想忽视都难。

‘尹夫子本就才情卓绝,过年得了天地清气,如今浩然之气正盛,灵台思绪清明无比,成绩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带着这种对友人的信心,计缘根本就没去贡院外凑热闹。

……

尹兆先和史玉生挤不过别人,也没有家仆开道,就被一众书生压缩到了角落。

“哎呀,尹兄啊,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我这心里和猫爪一样的!”

越是接近放榜时辰,史玉生越是紧张,这会汗都要下来了,可看看边上的尹兆先,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尹兆先听史玉生这话,忍不住反驳一句。

“谁说我不急?我急得很!但急也没用啊,凑前头你成绩就能变好?”

“你说的是有理,但咱这么后面连榜单都看不到啊!”

尹兆先也苦笑一下,这不是不可抗力嘛,刚想说点什么,朝廷差役浑厚的嗓门就响了起来。

“肃静~~~~”

整个贡院榜墙外的原本喧闹的环境一下安静下来。

“张榜~~~~”

官差吼声落下,有四名帽檐银边的差役从贡院中出来,其中一人抱着一张成卷的黄布,比这差役身高还长。

外头有差役持棍将一众书生挡开,在武艺不俗的差役面前,这些书生再挤也过不了线。

四名差役合力将之展开,之后四人一起躬身起跳,轻功展开之下,在空中提起动作,纷纷抓住黄布一角往榜墙拍去。

“砰”“砰”“砰”“砰”四声掌墙交击。

等差役落下,巨大的杏榜已然张贴。

片刻后,尹兆先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氛围,一如当初在稽州春惠府那般。

人群中众多书生纷纷在传。

“尹兆先是谁啊?”“这人在哪?”

“我上榜了,哈哈哈,我上榜了”“我也是哈哈哈!”

“恭喜恭喜啊…”“哎……”

“认识尹兆先吗?”“不知道啊……”

“我知道我知道,文曲街上听过名头,是稽州解元!”

“哎呀才高八斗才高八斗啊!”

……

声音从到后传来,滚滚嘈杂中“尹兆先”三个字被反复提及,史玉生表情有些不可置信,尹兆先自己也心跳加速。

第154章 天下知

在到达京畿府之后,尹兆先也同大贞诸多学子接触过,更和少师李目书这样的人物叙聊过,几个月来对于自己的学识也是颇有自信的。

可尹兆先本身不是狂妄之人,性子上其实和计缘挺像的,有自信的是一回事,但也仅仅是认为自己根本不可能落榜。

说到底京畿府如今才子云集卧虎藏龙,厉害角色绝对不止他尹兆先一人,有权有势有关系有学识,几样都占全的也大有人在。

所以虽然尹兆先也如其他考生一样渴望拔得头筹,却也仅仅存一个念想,不敢说势在必得。

但人群中的声响无一不证明了他尹兆先拿到了“会元”。

“尹会元在不在啊?”“谁认识尹兆先啊?”

“知道名头但没见过啊!”

“让让让让,让我们过去了!”

“别挤啊哎!”

……

史玉生和尹兆先现在都激动了,就连尹兆先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一起往前挤,不用太靠前,仅仅是从最边玩往中间挤了几步就能看清杏榜了。

果然,杏榜最高处那醒目的大字就写着:会元,稽州尹兆先。

确认成绩的那一刻,尹兆先都有微微的晕眩感。

。。。

晋王府中,晋王赵延正和自己的老师在暖炉前茶聊,谈论的也是会试的事情。

“李师,您不去凑凑贡院的热闹吗?”

“有什么好凑的,这次我也没什么学生参考,倒是王爷你没去挺令老朽意外的。”

从小教到大的,李目书再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不过,这晋王其实是个挺爱凑热闹的人,但这么问并不是疑惑,而是有调侃的意思。

“不去了不去了,上次祥瑞的事情令大哥现在处处看我不顺眼,反正现在和朝野有关的大场面,如非必要我都不去了。”

李目书抓起茶盏喝了口茶后笑道。

“这对王爷来说未必是好事,可对吴王殿下来说就肯定是坏事了……”

什么人容易做出格的事,自然是气急败坏的人。

如今吴王的状态就比较类似,本身在一众皇子中年纪最大羽翼最丰,从立嫡立长来看怎么也是储君之选。

但近些年来朝野气氛微妙,吴王就越来越感觉不自在了,尤其几次有大臣提出立太子,皇帝都没给好脸色,这时候出来个晋王府天降祥瑞就很扎眼了。

得亏了当时有皇帝在场,还可以说是圣上降临引得祥瑞现,可便是如此,晋王这三弟也成了吴王眼中钉,找茬那是难免的,不过这些事情朝野中和朝野之上的眼睛也都是能看到的。

可话说回来,吴王就不清楚这点吗,便是他不清楚就没有清楚的人提点吗,想必不是的,但清楚是一回事,气不气得过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在这时,有下人急匆匆的从外头跑到这处王府偏厅。

“王爷,李少师,杏榜出来了,会元是稽州尹兆先!”

即便对尹兆先寄予厚望,可真听到这消息,还是让师徒两面面相觑,李目书放下茶盏感慨。

“尹兆先果非池中之物也!”

晋王也是自得的笑了起来。

“不知是从哪传出来的,说这尹兆先身具浩然正气,乃是当世不可多得的贤臣之才,但不可否认,其人才学确实出众,这可已经是连中两元了!”

李目书听晋王这话,转头望向自己这个学生,眼神极为认真。

“若中途不夭,再加上王爷相助,十几二十年后,朝野权臣定有此子一席之地,而此番,说不准就会出现我大贞开国以来第二个三元及第。”

李师的评价让晋王赵延收敛笑容,这可比上次的评价分量又重了不少。

晋王本来想说一句,书生文章写得再好,未必治国就行,可一想到《群鸟论》和《谓知义》这话也就没说出口,而是换成了另一句话。

“三元及第?李师认为这尹兆先可以?”

“呵呵呵…会试就已经是统考了,等于尹解元,不,是尹会元已经胜了一局,有些人在知晓会试大致方向的情况下尚且不能胜他,殿试有圣上亲自介入,呵呵……”

李目书一声笑让晋王思考片刻,又接着说下去。

“况且,当今圣上心思太重,若有选择,让一个真正的寒门子弟当这个状元也符合圣意,尹兆先不论才情还是背景,都是上上之选。”

这就是李目书,即便仅仅是一个少师官职,却令晋王从小敬重,有时候他真的很庆幸自己小时候的老师就是李目书。

此刻晋王闻言微微点头,即便将来有有心人真的查到尹兆先来王府参过宴,但毕竟在会试之前,只要之后自己避嫌少和尹兆先接触就好,尹兆先本身的背景还是做不得假的。

杏榜已经揭晓,有人欢喜有人愁,在剩下五天时间内怀揣着各自的心情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殿试。

大贞殿试几经变化,从三月初一变到三月十五,最后到了如今固定为三月初五,考试题目有朝中各部列出众多表单,由当今圣上亲自选题,理论上还要亲自主持考试。

考试的地点也不再是贡院,而是皇宫大殿之中,所以名为殿试。

对于寒门考生来说,重大的心理压力也是其中一关。

巍峨的皇宫,森严的守备,一道道关卡进去,经历官文检查和多次搜身等步骤之后,才到达考试的最终宫殿。

这次和前头的单间隔开都不同,殿试只考一天,宽敞的宫殿里摆上桌案,考生间近一些的甚至能看到对方脖子上脸颊上的汗。

周围都是监察,有时候当今圣上也会来巡视一番,以显主考威仪。

一天下来,所有考生在巨大压力下使劲浑身才学,比拼的不但是才略和记忆力,也比一手书法。

当恐怖的殿试终于结束,所有考生全都入住由朝廷安排的驿馆客栈等处,等候殿试结果揭晓,而各部臣子则处于紧张的阅卷之中。

参考人数虽然比之前少了一大截,但质量高的那批都在,更是需要费心费力,况且上头还有皇上盯着。

十几天后,皇宫的御书房中,元德帝正在翻阅一本书,正是尹兆先的《群鸟论—凤鸣梧桐》。

“好一个,天下群鸟皆朝凤,千岛之鹳不可逾。”

在元德帝看来,这代表着皇权的至高无上,底下的大臣不能有鹳鸟那般天高皇帝远的思想来胡搞乱搞。

早在知道尹兆先连中两元之后,其人的一些事情就已经引起了元德帝的兴趣,自然也就不难得到所写的书册,《谓知义》还没来得及看且先不说,《群鸟论》不但写得妙趣横生,内容也符合圣意。

每个皇帝都希望如同书中凤凰那样圣明,那样至高无上的。

这会有太监慢慢走近皇帝书桌前,低声禀告。

“皇上,礼部几位大人来了。”

元德帝抬起头,合上手中书册。

“让他们进来。”

“是!”

太监退出去不久,几位朝官就举着几个托盘来到御书房,在皇帝桌案面前躬身。

“启奏圣上,殿试批阅已然结束,各部司官尽已阅卷,这是各部推举一甲候选,请圣上过目!”

一甲一共就三人,定名次的事情只有皇帝有资格,定下之后一甲三人算是天子门生。

“呈上来!”

“是!”

一共三个托盘,里头有七个人的卷子,都是慎之又慎选择的结果。

有时候皇帝还会亲自参与阅卷,那会基本阅完卷就能定名次,即便元德帝没有参与阅卷,但这方面手脚是没人敢做的。

元德帝翻了翻托盘,果然看到了尹兆先的名字,和另外两份试卷一样盖着红布,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不分伯仲。

“你们下去吧,今晚我好好看看这些卷子,明早定下一甲。”

“遵旨!”

礼部众人行礼退下之后,元德帝就独自坐在书房中细细翻阅这七份卷子,其他几分也就粗翻,着重看了那三分红卷。

“不错不错……”

这么称赞一句之后,元德帝才取笔题字……

。。。

几日后,尹兆先连取解元、会元、状元,成为大贞开国以来第二位三元及第之人的事情,在整个京畿府传开,传闻琼林宴上还有圣上亲自赐酒,成为不论官场还是百姓人家茶余饭后的美谈。

作为状元郎的尹兆先既有疲于应酬的无奈,也有三元及第的兴奋与喜悦,便是尚无官职,在此刻的京城中其人也是风头无两。

这消息很快就会快马加鞭传向稽州,再马不停蹄的传到德胜府宁安县。

站在楚府书阁上,计缘望着手中属于尹兆先的凝实白子上文气璀璨正气翻腾,也是喃喃道。

“十年苦读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说完,计缘从书阁三楼的桌案上站起来,伸手从帘布上摄取来自己的包袱,随后缓步到阁楼门前将之轻轻推开。

桌旁青藤剑悬浮而起,跟随在计缘身后。

“尹夫子,好自为之啊!”

自语中看了看城中驿馆方向,关上书阁之门,计缘脚下生雾,缓缓漂浮而起,游曳至京城上空之后朝着东方飘然而去。

而在楚府书阁三层的桌案上,有留字宣纸一张,至于楚家人什么时候发现就不清楚了。

第155章 再遇青松

驾雾而去的计缘并没有飞太高更没有飞太远,不过是才出京畿府府城外十余里,就缓缓落下地面。

离地十数丈,雾气随风如烟絮飘荡,到城外落地的时候用去了小半个时辰。

这算是计缘首次尝试飞举之术,所以未免有些谨慎,这点高度速度就算出个什么特大意外都没事,光凭轻功就能安稳落地。

不过整个过程比计缘想象中的要轻松得多,或许是老龙的腾云驾雾之术神异,也或许有他手中老白蛟这颗白子的因素在里头。

尽管飞得不高,但那种飞行的感觉还是很棒的,落地之后也令计缘信心大增。

‘不过若是套用西游记里菩提祖师的评价,我这连爬云都算不上吧?’

带着些许恶趣味的想法,计缘也快步朝着不远处通天江行去。

毕竟时至三月已是春,即便现在不过是天明之后的清晨,但通天江畔码头到京畿府之间却已经异常繁忙,来往车马络绎不绝,没了严冬时节的寂静。

计缘一个背包带伞形单影只的路人,看起来倒像是个落榜返乡的书生,没人会多看他一眼,行进途中偶尔还能听到有人议论今年科举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到达江边,计缘没有往靠左的大码头方向走,而是靠右往南侧江畔道路前行,那边已经有一个老者在等候,正是早对计缘形成有预料的老龙。

老龙抚须看着远处的友人由远及近,到合适距离差不多和计缘同时拱手。

“计先生!”“应老先生!”

两人相互问候之后,于江边同行。

老龙看看计缘背着的包袱和那把黄油纸伞。

“有时候老朽倒也挺羡慕计先生的,有这耐心和闲情嬉戏凡尘。”

计缘也看看老龙,每次见他几乎都是同样的打扮。

“应老先生也可以啊,以老先生的道行,在凡尘中行走,又有什么神灵能看穿你龙身,便是看穿了,也不会说你什么吧?”

“嘿嘿,没那份耐心,有些事便是有趣,可还不如打个盹来的舒适。”

老龙半开玩笑的说着,不过在计缘看来,说到底还是老龙终究对人间事兴致不高,真要说耐心,这真龙其实不算差。

一人一龙就这么沿着江畔慢慢走了数里地。

到真正分别之时,老龙提醒计缘不要忘了到时候告知清修之地后,,相互间简单寒暄一句便算是道了别。

一龙入水潜江而去,一人则踏云而走。

。。。

并州地处大贞中原偏东南,在大贞十三州中算是面积比较小的那个,州内总共只有五府。

可并州却是大贞重要的产粮地,适宜的气候环境和广阔的平原农田,使得并州成为名副其实的大贞粮仓,历史上有多次国内出现灾情从并州调粮的记载。

长川府是并州首府,除府城外下辖十二个大县,东乐县就是其中之一。

计缘一路熟悉腾云驾雾,也一路就图问路,有惊无险的在四月底到达了东乐县,也就是青松道人的老家。

实话说当初得知青松道人和其徒弟齐文家住并州的时候,计缘还是挺吃惊的。

并州距离稽州距离可不算近,当时计缘本以为这一大一小两道士也就是在稽州乃至德胜府境内瞎转,没想到云游这么远。

以常人的脚力,加上这师徒两时常囊中羞涩不太可能雇佣车马的现状,两人又没啥明确目的性,据当时小道童齐文的说法,两人出来游历了两年半。

并州少山,东乐县也是如此,县中云山还是很好找的,计缘随便问了问就找到了青松道人的云山观。

这云山的规模差不多就相当于当初稽州德胜府九道口县外的老桦山,在长川府算是不小了。

此刻计缘站在烟霞峰云山观外,绕着这云山观转悠了一圈。

这座道馆的规模看似不大,但五脏俱全,除了供奉星宿的主殿,从偏房居舍到厨房后院都不少。

后院种植了一些蔬菜,因为是在山峰上腰处,所以并没有水井,水还得下山到云山山涧之处去挑。

整个道馆占地约一亩有余,只住了青松道人和徒弟齐文两人。

从道观气相上看,青松道人和齐文应该早已经回来了。

现在道馆里一个人也没有,显然两人应该是出去了,这山上估计是不太会有贼的了,所以从内到外都没有上锁。

“啧啧啧……这青松道人不会又出去给人算命了吧?”

计缘推开道观院门进去,没有去看两人屋舍什么样的癖好,而是直往观中主殿走去。

殿堂中供奉的并不是计缘上辈子印象中的道家三清,而是周天星斗星宿,殿中也无泥塑神像,而是挂着一张黑布星宿图,不知是不是星斗稍显特殊的原因,明明视线看着模糊,但计缘却能青松辨别。

最显眼的就是九星七现二隐的北斗和南斗六星,此外还有东西中斗和其他诸多星宿绣绘其上。

“嗯,奉星不供神,这里的道家有点意思。”

实际上不论是《外道传》《通明策》,还是计缘之后从老龙处得来的一些书籍,佛家明王倒是时有提到,但道家之事却并不多。

那些在凡尘中百姓常请的“法师”,大多也是和尚,或者穿着似是而非“法袍”的人,道士却是不多。

计缘看了一会那星宿图就出来了。

殿外也有香炉,上头的香火并不算鼎盛,不过看看这香火散去的样子,观中星宿图既用不着也用不了。

“也难怪百姓不爱来这道馆上香,连个神像都没有,求个啥呀……”

云山下往南二三十里就是东乐县城,计缘不想在道观里一直等着,打算去那看看青松道人是不是在那,顺便买点吃食。

云飘至县外,入内直奔县城庙司坊所在,果然,在城隍庙外的一颗大树下发现了一张小桌板,一脸晦气相的青松道人正坐在那里,而边上是已经长大了的齐文。

虽然那小摊位的招牌计缘没看清,但青松道人偶尔冲着香客热情招呼一声的话还是一字不差的落入了计缘耳中。

“哎,这位公子可是来求婚配?”“哎这位姑娘可是来求姻缘?”

“求姻缘签的话来贫道这里解签啊,便宜的!”

……

计缘暗自点头,看来自己的话齐宣这人还是听进去了的。

结果才在心里夸完没没一会,有一穿着灰色直裾深衣带头着方冠的中年香客到摊位前问了一句。

“道长,家宅签平安签解不解?”

青松道人顿时精神头都变了,边上的齐文一句话才说出一个“不…”字,齐宣的嗓门就盖过了他。

“解啊!怎么不解!要是签上讲的不细讲得不准,我还可以给你补上一卦,不多收你银钱!”

“哦?那好那好,请道长给我解签。”

“呵呵呵,坐坐坐,其实刚才我就在观你面相了,只是你不来我憋着不问。”

青松道长十分和善热情的招呼香客坐下。

那边齐文和远处计缘同时叹了口气。

第156章 死性不改

实际上青松道人的小摊位上也能抽签,不过来城隍庙的香客,大多还是喜欢在城隍爷神像前求签,然后再自己琢磨签文或者找人解签。

庙中求签这一模式算是一种特殊的神道回应,正统城隍座前的竹签还是有点讲究的,多少和阴司中神道簿册有点牵扯,所求者心诚之下还是能得到一个大概方向,只是看得清的不多。

而算命先生让人抽签的那种签文之类的事物,则又有不同,算是一种特殊的起卦手段,也是卜算的一种。

在轻松道人的热情招呼之下,那中年香客也在摊位前的小凳上坐下,听到青松道人说刚刚就在观察自己面相,也就好奇的问了一句。

“道长说在观察我的面相,那有什么可说道的吗?”

青松道人摇了摇头,还没说话,边上齐宣小道士就“阿咳”了一声。

“先解签,先解签,我对照一下签文看看,还记得签文吧?”

中年男子也没多想,就如实相告了。

“我见那庙中签文上写了:幕宾斗之以不休,丙甲。”

计缘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青松道人摊位的树旁,也没用什么异术障眼法,就是几人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上所以没发现他。

从中年男子的话中,计缘得到的信息首先是这人可能识字,话语形容中说的是自己所见,而非庙祝告知签文内容,至于解签的事情就要看青松道人的了,反正计缘乍一听这签文感觉不是很好。

计缘也不刻意观气,只不过撇了撇其人命火,还算旺盛,再看这香客的样子,应该不是会随便动手打人的那种。

青松道人一听这签文眉头就是一皱,再看看这香客。

“下下签啊……”

到这里青松道人也算是一副高人相,表情也明显是在细细思索,引得香客也略微紧张。

“看来你这一脸衰相也不是生来就有的!”

青松道人表情很认真的补上一句。

“你!”

这男子当即就是一阵胸中气闷,所幸涵养还不错,只是语气重了一些。

“请道长解签!”

齐文在边上很是尴尬,连忙冲着这男子解释一句。

“呃这位先生请不要误会,我师父那是看出了你面相是近期变差的,不是在骂你……”

青松道人好似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多嘴了一句,也是一脸赔笑,马上开始解签。

“这位先生,你在庙中所求之事是家宅还是平安又或是事业?”

“都有。”

青松道人点点头,再次看了看男子面相。

“照理说先生你相貌堂正五官笔挺,面相是不错的,只是如今情况有异,当是应在低谷,照你这签文上的意思,你最近不是旧有夙冤缠身便是有心机之人在谋算你,并且不论哪种情况,你自己已经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是也不是?”

中年深衣男子闻言明显一惊,表情也慎重不少。

“道长再细细说道说道,能否讲讲有什么应对之法?”

青松道人喜欢算命的其中一个小原因,就是喜欢看那些人被算中时的表情和反应,见男子这反应,自己也显得更认真一些。

“先生可知这幕宾乃多代指军中大将手下参与军机幕僚,幕宾之斗看似有点斯文意,却是实打实的军阵惨烈,在刀光剑影中要见血的!”

中年男子听得有些头皮发麻,脸色都变了,不过青松道人的话还没结束。

“若是寻常签文也就罢了,但先生你的签文上有‘不休’二字,预示着其中凶险呐!”

这话就是没什么文化的人听来都已经够明白了,更何况中年男子还是有点见识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一些。

这会边上的齐文也听得十分认真,就是几步开外的计缘同样皱起眉头,但忍住了开眼细瞧这中年男子的念头,打算等青松道人解完签或者说算完再以法眼观气。

“道长的意思是,这事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哎世事无绝对,签文这也算是加重程度,但未必就真的无解,还是得具体的就事论事,反正少些恶念多行善积德肯定是没错的。”

青松道人难得还会宽慰一句,看来多少也是记打的,只是所说的办法大概在九成签文中都适用,虽是至理可于旁人耳中多少觉得没什么营养。

“我看这位先生你心中也有些方向了,否则签文就不是‘幕宾’做头,而是‘愚公’了,不如你把八字给我,让我好好替你算上一卦?”

这话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青松道人语气明显已经是很感兴趣的状态了。

按照计缘的理解,齐宣这人大概就是会在心中想‘算普通的命有啥意思啊,当然是越波折的越带劲咯!’之类的人。

感觉可能就和一些大夫对疑难奇症的兴趣一个样。

不过中年男子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可能是觉得青松道人刚才解签的话已经差不多,又或者已经算过很多次命了,并无告知八字的想法。

“多谢道长替我解签了……”

男子看了一眼小摊的招牌,从钱袋中理出五个一文铜钱放在桌上。

“这是资费,告辞了!”

说完男子就站了起来,拱了拱手打算离开。

这么一来反倒是青松道人有些着急了。

“哎哎哎,这位先生别急着走啊,我看你现在面相晦暗,你让我算算你命数,看看你福寿啊,是死是活也得有个明白不是?”

那男子转头看了看青松道人,又看了看边上一脸紧张正拉扯自己师傅的齐文,深呼吸一口气才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位先生……我和别的算命的不一样,他们看不出来的我能看出来~~~!哎呀齐文你拉着我干嘛……”

“师父您别说了,算徒弟我求你了,那先生不想算!”

“他怎么不想算?他那是怕算,我多劝劝他就算了,哎!”

看那香客已经走远,青松道人也泄了气,叹了一句。

“难得这人脾气好……”

计缘正张大一些眼睛看着远远离开的那个中年男子,听到青松道人这话也是哭笑不得。

“感情你齐道长也是知道的啊,要是那人脾气差点,是不是又该挨打了?”

计缘中正清朗的嗓音一开口,顿时就将青松道人和齐文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两人一回头,就看到计缘正站在树旁。

“是计先生!哈哈哈,真的是计先生!计先生一点都没变!”

齐文开心的神色流于颜表,就是青松道人齐宣也是十分兴奋,但想到刚刚的情况突然就有些尴尬,只是赶忙站起来拱手作揖。

计缘也笑着拱了拱手,对齐文道。

“齐文小道长倒是已经长成大人了,当初你才到你师傅下巴那呢,现在都差不多高了。”

“呃,呵呵,计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的?”

青松道长稍稍有些局促不安,这一位可真的不是凡人。

“来了有一会了,还去你们那云山观逛了逛才来找你们的,不知道长什么时候收摊啊?”

“收收收,马上收,齐文别愣着,我们收摊了。”

青松道人看出计先生是专程来找自己师徒的,哪还坐得住,赶紧和齐文一起收拾东西,还敢让神仙等自己到傍晚?

这小摊位其实也就两个木支摆上一块木板,再罩上一块黄麻布,三两下就被师徒两拆解,连带签桶卦盘等物一起装进一个箩筐里,由齐文背在背上。

“收拾好了收拾好了,计先生和我们一起回云山观吃顿便饭吧?”

“是啊计先生,我师父做的菜可好吃了。”

“只要你们不嫌我打搅你们清静就好。”

计缘玩笑一句,就随着师徒两一起迈开了脚步。

“哪能啊,计先生能来我们那小破观,那可真是蓬荜生辉,今天我就露两手给先生瞧瞧,让您品鉴一下我这凡人手艺比仙人霞露如何。”

口气倒是不小,不过计缘之前可是去云山观厨房看过一眼,米倒是不缺,可油盐酱醋什么的就不是很充裕了。

“那可真要见识一下道长收益了,餐霞饮露什么可没什么滋味,但龙宫盛宴我还是吃过的。”

青松道长闻言顿时紧张兮兮的,他不过是句客气话嘛,计先生别当真啊!

计缘干脆就带着师徒两一起去县市场,将该买的东西都买上一点,还不忘购置一点鱼和肉。

只不过在离开东乐县的时候,计缘还是回头看了看,龙涎香肯定是要让齐宣喝上几杯了的,估计会令这道人睡上数日。

这几日自然是不会再去摆摊了,就是不知道那香客会不会回去找道人算命解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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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尝尝而已

云山因山中云雾而得名,当日头合适的时候云山雾气弥漫,尤其是站在一些高处山峰上的时候,观山雾如观海,风景美不胜收。

山中最著名的地方就是云山观雾峰,但其实云山观所在的烟霞峰也不错,只是位置靠外稍逊,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若有人想登山观雾肯定不会选这。

而且云山毕竟也是有野兽的,虽然没传出来过有大虫,可实际上真正危险的豺狼和豹子也是有的。

在并州这块种田足以过活的地方,冒着风险靠山吃饭的就真不多了,以至于云山这么一座放在稽州来说并不算多深的大山居然有种人烟罕至之感。

青松道人和齐文带着计缘出县城的时候天色尚早,不过计缘和他们进山没用任何术法神通,所以哪怕不算登山的路,到云山脚下也有看似漫长的二十多里。

所幸齐宣和齐文两人虽然并不会什么正统武功,却也常年练道家锻身法,有些类似于计缘上辈子所知的八段锦,拥有强身健体的功效,所以两人脚力都不错,没用多少时间就进山了。

在过程中东拉西扯的聊了一路,既聊到了稽州那位秦子舟秦神医,也聊到了当初青松道人如何养病养了多久病,又是怎么回到的并州。

进山的时候明显日头已经西斜,手中提着肉条和一条大鱼,走在云山山道上的计缘也开玩笑的问师徒两。

“你们平常都什么时候回来,从东乐县到这这么长路,不至于回来的时候都天黑了吧?”

这一路下来都一起步行,加上计缘的随和,师徒两说话也不至于像刚才那么拘谨,听到计缘这话,齐文顿时抱怨起来。

“计先生您可是说到点子上了,有时候和师父回道观,山还没爬呢天都黑了,你看我背篓里头可是准备了两把柴刀的,防野兽!”

计缘从未在两人面前展露过什么仙术妙法,其实在齐文心中就把这位计先生当成一个武功高心地好的斯文大先生多一些。

但青松道人就不同了,他心中一直就认定计缘不是凡人,听到徒弟在计先生面前数落自己也是尴尬得很。

“只是偶尔,偶尔会这样,大多数时候天都没黑,再说我现在也就隔三差五的去摆一次摊,有时候也去周边村落里,多数时间还是在山中修行的。”

“哦,修行?这我倒是有些好奇,不知你们道人是如何修行的?”

计缘问这问题的时候是真好奇,就所了解的江湖知识而言,有些道观本身也是武林中的门派之一,修行多少还有练武的过程,云山观这种看起来很咸鱼的道观,两道士平常都修什么,不至于光学算卦吧?

“修道嘛,自然是想要得道成仙…呃……”

青松道人这话突然说不下去,下意识看看和两人一起登山的计缘,虽然几年前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位计先生施展什么神仙手段,但他可是无比确信这人就是个神仙的。

在神仙面前说修仙,颇有种班门弄斧的既视感。

“呵呵…得道成仙也是个不错的想法,接着说嘛。”

计缘倒是笑笑无所谓,站他自己的角度,并不认为自己是真神仙,不过就是一个修仙之人而已,那些仙府仙门仙山仙岛也大多如此。

青松道人这会说话就谨慎不少了,深思熟虑了一番才道。

“其实道人修行,所修的不过是一个清净心,山中不供神也不求财,周天星斗天地万物便是我辈道人所敬所畏,所谓身心清静化入自然,于天地万物就能达成一个平衡,既是我辈心安心静之乡。”

计缘脚步放缓,细细思索青松道人的话,两道士也就下意识的跟着一起慢走,青松道人心中还略有忐忑,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刚刚有些出神,细一想,很多修仙之辈所追求也是差不多的东西,甚至有一些并不如你的理解,青松道长说得很好啊,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计缘说了两句,脚步就又再次加快,而青松道人师徒则赶忙跟上。

青松道人口中还不断喃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

云山观中青松道人也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来做这顿晚餐,肉食是县里买的,蔬菜是后院自己种的,柴火是山里捡的,厨艺嘛是日积月累练的。

一共五个菜一个鱼汤,闻着看着都还不错,吃起来滋味自然不如龙君酒宴,但也新鲜味美。

计缘不和两人客套,两道士也不在餐桌上矜持,道观厨房的一张八仙桌上三人吃得酣畅,从天色还明吃到点亮油灯。

等看到青松道人已经吃了不少,计缘这才神秘兮兮的提过自己的包袱,从里头拿出一个酒壶。

“来来来,道长先不忙吃,看看这是什么!嗯齐文你吃你的。”

“哦…”

本来看师父和计先生都放下了筷子,齐文也有样学样,这会听到计先生的话,就又吃了起来,舀着汤浇饭,眼睛则和自己师父齐宣一样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计缘手中的东西上。

青松道人上下瞧了瞧这个下口粗上口窄的陶瓶,顶部用裹着红布的塞子塞紧了。

“计先生,这是个酒瓶?”

“哈哈哈…这是个装了酒的酒瓶,重点不是这个瓶子,而是瓶中之酒。”

齐文用筷子扒拉着泡鱼汤的米饭,愣愣问了一句。

“这酒很贵吗?”

计缘笑着看看他再看看同样一脸好奇却若有所思的齐宣。

“贵?此酒名不传量不销,天底下只有一个人会做这酒,没缘分的人就算再厉害都喝不到的。”

计缘心中则补上一句‘应该说只有一条龙会做。’

“当然了,这酒挺难做的,度数也比较大,喝了非常容易醉,我手头上也就几杯的量,齐文还得收拾碗筷就别喝了,齐宣道长,你来两杯怎么样?”

齐文当真了,可青松道人却有些回过味来了,这计先生话里话外的内容,细推之下可不轻啊,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计先生也一起喝?”

果然就见到计缘笑着摇了摇头。

“我就不喝了,这是专门带来给道长你喝的,别推辞了!”

在这云山观,计缘也没必要维持障眼法,一双眼睛苍色尽显,此刻望向青松道人,令后者说不出拒绝的话,也隐约有了某种猜测。

而这会计缘已经从灶台边取过一只空碗后重新坐到了桌边,反正是给青松道人续命的,不用什么情调酒杯小酌了,一口闷了算数。

拔开酒瓶封口的时候,计缘手指还在酒瓶口子上莫名其妙的抹了两圈,才一把将塞子拔掉。

倾斜瓶身在碗中倒酒,酒液居然呈现一种青绿色,一股极为清淡的酒香飘荡开来。

“呵呵呵…来来来,青松道长尝尝这酒的滋味,我那朋友年纪一大把,酿起这酒来可比你做菜的手艺强不少呢!”

青松道人看看计缘又看看面前碗中的酒,酒液还在轻微晃荡,时不时反射桌前油灯的灯光,恍惚间又眼花似得能看到酒面有浅浅的雾气弥漫。

“那我…就听计先生的,尝尝?”

齐宣试探着问的时候,齐文也插了句嘴。

“师父,您不是从来都不喝酒的吗?”

“齐文小道长此言差矣,并非让青松道长酗酒,不过是尝尝而已,尝尝没事的,计某还是有分寸的,青松道长请吧!”

“哎,好!”

齐宣小心的端起碗,鼻子嗅了嗅酒香,淡淡的雾气流入鼻孔,顿时就是一阵轻微的恍惚,脑海中好似有浪涛声响,又犹如仙乐奏鸣。

计缘看他有些泛昏的样子,赶忙一只手搭在其背部,一丝法力带着一缕灵气汇入齐宣体内。

“别闻,直接喝。”

齐宣清醒一下,把酒碗往嘴中倾斜,顿时舌尖就碰到了酒液,无穷滋味在其中绽放,眼睛都眯了起来。

不过还没等他想再细品,突然感到碗面上大力传来。

“呜…”

计缘直接右手抓住碗往上翻,左手在齐宣背后轻轻一拍。

“咕噜~咕噜~咕噜……”

小半碗酒直接好似倾倒一般被倒入了青松道人口中,后者放下碗,转头愣愣看了计缘,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身子摇晃一下就软倒下来,趴在桌上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一边的齐文被计缘这番操作给惊呆了,怎么看都觉着刚才计先生硬给自家师父灌酒了。

“噢呵,这酒很容易醉,你师父喝得太慢,不这么做他没喝光就倒下了。”

计缘笑容灿烂的冲着齐文解释一句。

“吃饭吃饭,我们接着吃。”

“呃…好…”

齐文小心地看看自己师父安详的睡姿,屁也不敢放一个。

第158章 就这了

计缘和齐文一起将桌上剩下的菜全都吃了个干净,主要是计缘吃得多一些,齐文到后面也就只有看看的份了。

这会齐文一边和计缘收拾桌上的残渣,一边询问他。

“计先生,师父他没事吧,你给他喝的是什么酒啊?”

也就在这人的是计缘,齐文才不至于着急,换个信不过的都该怀疑是不是对方给自己师父下药了。

计缘用汤盆作为收纳,将一些菜渣骨头之类的东西全都扫进去,尽量避开青松道人的头。

“帮我把油灯拿起来,我擦擦这边。”

“哦。”

一只只菜碗都叠了起来,桌上被粗略清理一遍,计缘才冲着正准备将碗都放到木盆里清洗的齐文道。

“你师父喝的酒里头有很多名贵药材,药力强酒劲也大,但是喝了对身体很有好处,只是一下子喝太多,估计得睡个三五天了。”

一下喝太多?

齐文缩了缩脖子,虽然厨房油灯不算太亮堂,可还是看得清的,那不是计先生您灌进去的嘛。

不过听到计缘后面的话,齐文马上反应过来。

“睡三五天?这么久啊?”

“是啊,酒中的药力会渗入你师父的身体各处,以他的个性,这些年没少挨打吧,一些旧疾老伤什么的都会好的,身体也会比以前更结实。”

青松道人当初一卦去了半条命的事情,其实只有他自己和计缘知道,齐文虽然了解师父那次算命出了大问题,可对于齐宣寿命的事一直是被蒙在鼓里的,所以现在计缘也只说身体好之类的事。

不过齐文的脑回路却拐到了另外的地方,脸上忽然有些兴奋。

“计先生,您带的是不是那种传言中的武林神药什么的,吃了能让人功力大涨或者打通什么经脉,成为江湖高手?”

计缘也是乐了,齐文这是说书先生的故事听多了。

“差不多就是那种了,只不过你师父本身不练武,成不了武林高手的。”

两人闲聊着将厨房都收拾好,最后才一左一右扛着将青松道人送回房室。

别看青松道人看起来不胖,可实际上计缘扛人的时候觉得他还是挺重的,说明皮肉扎实,嗯,比较抗揍。

道观里的床不是外头普遍的那种木床,而是砖头砌的,有些像炕头,但却没有加热功能,中间垫了几层稻草又铺上铺盖,长长的一条足够四五个人睡的,现在则是师徒两共同的寝室。

道观里另外还有一间寝室,也是差不多的风格,算是让计缘暂住的房间。

安顿好青松道人,齐文就带着计缘到了另一个房间,因为时常保持清洁,所以没什么灰尘。

齐文抱来稻草,和计缘一起铺床底,随后又抱来一床铺盖。

山下人烧火主要靠稻草,并州各家各户都会有一个个稻草棚,足够烧到稻米成熟新草补充,而云山观这里烧火靠柴,稻草备着倒是一种铺铺垫垫的资源了。

两人一起淅淅索索一阵忙活,算是帮计缘这个道观中稀有的来客准备好了的休息场所。

“计先生,我们云山观比较简陋,只能让您将就着住了。”

齐文整理好床铺,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这条件是差了些,至少是远比不上当初计缘为他们师徒两开的客栈房间的。

“嘿嘿,不差了不差了,再差的地方我都住过,这好歹还有张床,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嗯,我得去照看我师父,听说醉酒的人晚上会很难受。”

计缘挥挥手。

“去吧,不过你师父这情况其实也不用理会,几天后自己就醒了,给他备着点凉水就行。”

“哎…对了计先生,晚上门窗一定要关好啊,虽然很少见,但有时候会有豺狼之类的动物上烟霞峰来转悠的。”

“知道了知道了!”

计缘不以为意的回答一句。

“计先生您武功高,可还是要小心点的,别不当回事!”

见齐文都拿出教育的口吻了,计缘只好拱手郑重道。

“好好,多谢小道长告知,计某一定注意!”

等齐文颇觉不好意思的挠头离开,计缘也脱了鞋子坐到床上,隐约能听到对面屋子里的动静,这么坐了有一刻多钟,云山观就安静了下来。

算算时间,现在也不过是戌时,上辈子晚上**点的时候。

房室内有木窗,以木杆支起窗户,能看到星空。

计缘望着窗外,心中想的则是云山观的事情。

刚才饭桌上和师徒两闲聊,得知这道观修建年月也挺久远了,大约是四五十年前齐宣道长师祖辈的几个道人齐心协力修建,自己晒砖自己搬运,后来又得到乡绅帮助才建起的道观。

道人普遍喜欢将道观修在高山上,因为离星斗更近。

云山观道人修行,除了求清静外,还有强身健体的那套养生功夫,以及卜算之道和一些粗浅的驱邪法子,卜算之道一直在用,驱邪的那些伎俩其实也有些用处。

鼎盛时期的云山观曾经有八个道人在这里修行,到如今只有青松道人和徒弟齐文了。

倒不是说道人们都过世了,实际上真的在观中过世的也就青松道人的师父和师叔两人,其他道人大多出去了就没再回来。

有的是下山娶妻生子过日子了,有的则是没了音讯。

这里的道士是可以娶亲也不用一直吃素的,也就特定的日子需要斋戒五辛,只是并无道人娶妻上山,那些下山成家的也不再以道人自居。

“清静是难求呢,还是难耐啊……”

计缘索性又从床上下来,穿上鞋子打开门来到外面,对面屋舍已经熄灯,整个云山观里静悄悄的。

计缘抬头望天,星辰的距离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

这世界天上也有北斗七星这种两辈子都熟悉的星斗,太阳照样是东升西落,时辰也差不多,可山川地理之类的情况却同上辈子大相庭径,甚至天地也更加浩渺。

不得多说是一件令计缘偶尔想到也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噢呜…噢呜…噢呜……”

山下有动物的叫声响起,在山中透着一种悠然感。

计缘遥看东边,挡在前面的山峰都没烟霞峰高,比烟霞峰高的则多处于两边,日出时刻在此峰一览无余,再看西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看天看地看山探风,扫视感受一周之后,计缘也不由心中感叹。

‘确实是个好地方啊,就这了!’

第159章 这么一张纸

计缘在观中看了一会星空之后,也就回到屋内睡觉去了。

室内的床榻垫上了稻草和棉铺,其实还是挺舒服的,尤其是这稻草铺得均匀还是新的,不过这种床最好要定期换稻草。

脱鞋宽衣,侧着身躺下,枕头上方的玉签已经换了一个,现在是《御水诀》,绝对是比正统仙门御水诀还正统的御水之术。

大约半夜的时候,睡梦中的计缘睁开了眼睛,他听到道观院外有点动静。

对面的两个道长睡得正香,计缘则直起身来披上外衣,下了床打开门走了出去。

室外山风微凉,计缘轻轻一跃就跳到了道观厨房屋顶,整个过程一丝声响也没发出来。

道观厨房墙壁同院墙相连,厨房两扇门一扇朝着院内,一扇则朝着外头,有两只大小如同小猫的动物正在厨房外门的那头翻找,咀嚼着暂放于那边的骨头残渣之类的东西。

“咯啦啦…咯啦啦……”

“咔嚓…”“呃吼……”

两只野兽偶尔还会争抢一下,发出那种威胁的嘶吼。

计缘饶有兴趣的在厨房屋顶缓缓坐下,他身上无垢无暇,根本不会有什么气味传出去,也刻意不发出声响,所以不会吓到两只进食中的动物。

看看它们那小巧的身段和还算锋利的牙齿,头小身修长,尾巴略大,至少不太像是猫科。

‘这是黄鼠狼?某种山里的鼬?应该是某种貂吧!’

豺狼虎豹狐狸猴子之类的动物辨识度高,哪怕计缘眼神不好也能轻松辨别,但眼下这两只小东西对于计缘来说要分辨清楚就稍显困难了,反正肯定不是猫或者松鼠就对了。

能被两只小动物争抢的也就一些鱼骨头和泡了点鱼汤的菜渣了,计缘和齐文吃得比较干净,想有多少肉是不可能的。

这两只小动物虽然看起来很聪明,不过目前而言计缘还看不出来什么特殊之处,毕竟聪明的动物两辈子都见过不少,此刻在屋顶观察也不过是兴之所至。

骨头和残渣毕竟不多,两只小动物争抢着吃了一些小骨,舔舐了一些鱼骨脊柱上的骨髓,剩下的就只剩不能吃的大骨头了。

可即便如此,两只小动物到最后依然各自叼着一块骨头走的,估计吃不了舔舔味道也好。

只是才走出道观外七八丈,一棵山树上有夜枭猛然间拍打着翅膀扑下来。

“咯咯…咯咯咯……”

地上的两只小动物感受到危险,发出一阵急促的叫声,而夜枭也亮出利爪。

“咯~~~~~”

一声动物尖叫之下,其中一只小动物被夜枭抓住。

那边翅膀拍打的声音,动物的嘶吼声,夜枭的鸣叫声一阵嘈杂。

计缘始终坐在道观厨房屋顶听着看着,听得很清晰看得不算真切,对所发生的事情心知肚明,这本就是万物生存之道。

只是这种情况下,另一只疑似貂的动物本该立即逃离的,此时却张牙舞爪的扑向嘴钩如镰抓利似刀,同其殊死搏斗。

夜枭拍打着翅膀想要飞起来,爪下的另一只动物也不断挣扎着,甚至回头一口咬到了夜枭的腿上。

“嘟~~~”

夜枭吃痛之下疯狂拍打翅膀,甩动利爪,同时用尖锐的鸟喙去啄脚下的貂兽,三两下就让那只貂兽皮开肉绽。

另一只貂兽则疯狂般扑到夜枭身上,一口咬住了夜枭的翅膀。

“嘟呜……”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夜枭终于放开了猎物,拍打着翅膀飞走,而两只小动物也各自负伤,最开始被抓的那只更是看起来奄奄一息,即便如此也依然挣扎着移动身体,奋力躲到边上一处灌木中,计缘知道它们并未离开,或者说暂时没能力离开也不敢离开。

刚刚那反应并不能说明这两只小动物就是开了灵智了,动物开灵智和本身的聪明以及情感还是有所不同的,灵智灵智,“灵”字始终在前,代表着一种本质蜕变的开始。

但不可否认,开启灵智的动物在之前都是从类似更聪明情感更丰富的野兽过来的。

计缘站起来,准备转身离开,只是在走之前想了下,伸手一招,厨房内还剩下的一块新鲜鱼尾就飞了出来,大约能有个两三斤。

往鱼肉上一点,度入一丝丝极其微弱的灵气,随后用地面摄来的几根草杆作绳,在鱼尾中穿了个洞,再往屋檐下一抛。

鱼尾下落中顺势就挂在了厨房外门原本一处木边的窗沿上,在那里一荡一荡,总感觉马上就会掉到地上却又始终不落,大约七八个呼吸之后摆动幅度逐渐减弱,随后稳定在那里。

那鱼尾离地高度不过一尺左右,其中灵气也不过细微一缕,吃到这肉对伤势略有好处外加能填饱肚子,此外就别无作用了。

在鱼尾稳定住的时候,厨房屋顶上的人已经消失不见,至于那两只小兽会不会有胆子再来叼走鱼尾就不清楚了,甚至是那只夜枭或者其他野兽来抓走鱼肉也说不定。

‘若第二天一早鱼尾还在,就拿来做菜吧。’

带着这种想法,计缘回到屋内,没重新躺下就突然又有了想法,于是从床榻边的包袱内摸了一张皱巴巴的白纸,又再一次出屋。

随后计缘直接跨步如烟絮轻飘,在山石上踏步连点,好似在山溪中溅跃一般,朝着烟霞峰山顶而去。

原本还靠在屋内床榻边的青藤剑感应到计缘离开道观攀登往上,立刻悬浮而起,穿出室内窗户追向自己主人。

云山观本身位于烟霞峰腰线以上,并不在山顶,可云山观位置足够高,计缘登顶不过用去了十几个呼吸。

烟霞峰顶端大约六七丈见方的空间,没什么山石树木遮挡,加上前后通透,山风也比下头大了很多。

盘腿在一块平整的大岩石上坐下,计缘从怀中取出白纸,双手按在两边纸面上一搓,白纸就重新归于平整。

左手为托右手食指为笔,计缘就这么在这张白纸上写起字来,虽无墨汁却有法力编就其上,算是敕令和以物传神的结合运用,对于这种小发明计缘还是挺在行的。

写完了感受一下,为求保险的计缘又多度入了一些细润法力,使之铺满整张纸面。

“嗯,接下来就要考较我的手工水平有没有退步了,应该是这么折的吧?”

计缘嘀咕一句,开始对这张白纸动起手来,反复折叠尝试,纸张也变皱又平整,数次之后一只精美的千纸鹤出现在他手中。

“呼……还过得去还过得去!”

左右细看这只千纸鹤,反复确认其精美程度后才安心一些,随后计缘用食指沾了点自己的舌头上的口水,对着纸鹤两只翅膀分别虚虚写了下一个字,左边是“扇”,右边是“动”。

“差不多就这样吧,麻烦你走一趟了。”

计缘这句话可不是对纸鹤说的,而是对背后青藤剑说的,这小纸鹤根本不可能有能力飞跃千山万水的。

计缘又取了一根自己的长发,在纸鹤脖子上缠绕数周,随后系于青藤剑剑柄上。

“去吧。”

主人话音一落,青藤剑即刻牵引着纸鹤升向高空罡风,以剑意护住纸鹤身躯,随后化为流光朝着京畿府方向远去。

目送青藤剑离去,计缘却并未下山,因为登顶也并非是为了传书,否则在云山观也能做,更多原因则是来看看日出。

就连纸鹤也是临时起意做个小实验。

在夜风中等待了小半夜,天边已经翻起白肚皮,随后隐现金光,片刻之后,整个云山这一片则犹如云海升日……

不提自有云霞灵气汇聚而来,计缘此时也不由睁大的眼睛,云海日出的美景也是这辈子头一遭。

。。。

云山之处已是日出时分,而在京畿府天色依然灰蒙。

青藤剑跨越数千里之遥,在稽州通天江之上的高空中破开罡风落下,位置精准的悬于状元渡旁的江神娘娘庙顶端。

剑身一阵细微锋鸣,剑柄处计缘的长发脱落,整根缠绕在纸鹤的脖子上。

在纸鹤自由落体后被风吹拂几下,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

纸鹤居然开始扇动翅膀,稳定住随风飘荡的身形,随后拍打着纸翅朝着江神娘娘庙落去。

青藤剑于空中等待片刻,见纸鹤落入庙中,方才重新升空而去。

通天江江神庙内。

一只千纸鹤好似无声飞鸟,一直穿过庙廊飞过屋舍,最后通过气窗钻入了主殿。

绕着江神娘娘的神像飞了几圈后,纸鹤落在神像一只右手上,微光一闪归于寂静。

大约一刻钟之后,有一名身着华服的温婉女子匆匆而来,还未开门的庙宇并不能阻拦她的脚步,最后推开主殿大门走入其中。

进了主殿的龙女一抬头,视线就集中到了自己神像的右手上,她伸手一招,一只纸鹤飞来落于手心。

纸鹤刚落到龙女手心还拍打了两一下翅膀,引得龙女好奇之下戳弄了两下,但纸鹤却再无生息。

“这是什么术法?挺好玩的,这头发是计叔叔的?”

下意识抽掉纸鹤的头发,龙女手中的纸鹤就展现了以物传神的功效,将计缘留书纷纷传达给龙女应若璃。

良久,信息传达完毕,可龙女则愣愣的看着纸鹤一脸不可置信,上下细瞧多次,怎么看都是一张普通宣纸。

“不会吧……这么一张纸,飞了六千里?这……”

第160章 借住云山

不管多么难以置信,可来这庙里的终归只是这么一只小纸鹤,龙女想了下,将计缘的头发重新缠绕到纸鹤身上。

等龙女离开庙宇主殿,殿外大门也自动在龙女出去后轻轻关上,整个江神庙的庙祝庙工无一人发现。

龙女是直接从庙宇边走入水中的,并未以龙身潜游,而是用人身在江底快速顺流游动。

期间她还在仔细观察这只被自己用气泡包裹的纸鹤。

当然,龙女不知道正确名字,只认为是只好看的小纸鸟,她甚至有过试试这只纸鸟会不会被水沾湿的冲动,但还是克制住了。

作为通天江正神,她在水中游动速度极快,没一会就已经回到了水府之中。

将纸鹤收在袖中,龙女快步朝着水府宫殿的后方走去,穿过数道院门,来到了一处显得有些幽暗的水下石窟门前。

那里正有两名青面夜叉持戟站立,见到龙女过来,立刻躬身抱拳异口同声的问礼。

“江神娘娘!”

“嗯,我要去见见父亲。”

“是!江神娘娘请自便!”

应若璃冲两名夜叉点点头后,就自己走入了石窟门前。

穿过幽深的洞窟,期间地势一直往下,走了大约**里路,眼前才终于开朗明亮起来。

这是一个宽敞的水下洞窟沙潭,周围有些本身法光的类似水母一样的东西在游曳,有一条体型庞大的真龙趴卧在沙潭上,龙须时不时还会摆动一下。

“爹,计叔叔来信了。”

龙首部泛起琥珀光色的弧度,老龙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拿过来。”

“是!”

龙女从袖中取出纸鹤,这纸鹤安静的悬浮在气泡中朝老龙飘去。

“嗯?”

本以为是信,没想到是这种“信”,老龙顿时觉得有趣起来,整个龙身都微微抬起,一双琥珀色的龙目为昏暗中的沙潭带来跟多光亮。

似乎是受到龙目的刺激,沙潭中几处大蚌壳也缓缓打开,露出其中的明珠,顿时整个深潭就像开了灯一样,变得更加清晰明亮。

老龙两颗巨大眼睛视线汇聚到这个小小的纸鹤上,一边观察一边口中询问着自己女儿。

“这是计缘的信?他折一只纸鸟?还有别的东西吗?”

“回爹的话,这只纸鸟飞到了我庙里神像的手上,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东西,而且这只鸟真的会飞。”

龙女说这话的时候还伸出双手在自己两边做出扇翅膀的样子,示意这鸟并不是那种法力摄取之类的悬浮飞行,而是能自己扇动翅膀飞起来,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有意思,计缘这人总是能带来惊喜!”

龙女也是笑笑,提醒自己父亲。

“爹,纸鸟脖子上的头发是某种应激术法,抽掉头发就能读到信了,女儿之前不知情,不小心先读了,爹不会怪罪吧?”

真龙看了一眼龙女,随后庞大的龙身亮起白光,在虚幻中收缩化身为一个老者,正是应宏的人形。

“看了就看了吧。”

说话间老龙轻巧的伸手一勾,纸鹤脖子上的发丝就自动飘离到一边。

这一刻,这纸鹤居然又扇动了两下翅膀,带着气泡靠近老龙。

“呦,还真的能自己飞。”

老龙笑着伸出手,让艰难在水流中移动纸鹤落到手心,纸鹤上残存的法力将以物传神记述的内容全都汇入老龙的思绪中。

龙女这会全神贯注的观察自己父亲的表情,果然没一会看到了自己想看的。

老龙胡子左侧的那一撇胡子微微一翘,一脸诧异道。

“并州长川府?这小玩意飞这么远?”

别的龙蛟之属怎么样不清楚,但应家这边是常常会出去行云布雨的,对大贞的山川地理了解得比较透彻,很清楚两地之间的距离。

不过诧异一句之后老龙也是对龙女笑了笑。

“好,信我收到了,你退下吧。”

“是,女儿告退!”

龙女浅浅的施了个万福礼就离开了父亲打盹的沙潭。

在龙女离开后,老龙立刻低下头细细研究掌中纸鹤,忍不住戳了几下,然后拿起来上下翻动着看看,还摇晃了两下,仿佛想发现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宝珠之类的。

“怪哉怪哉,难道是这根头发的原因?”

老龙牵过计缘的头发细细端倪,依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是再一松手,发丝却顺着流水自行向着洞窟外飘荡而出,看似随波逐流无任何特殊力量的因素,却有一种奇特的游曳感,很快消失在了水底黑暗中。

老龙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并未出手留下发丝,继续研究手中纸鹤。

其上以物传神的力量已经消失,好似父女前后两次“读”信已经耗尽了纸鹤的力量,不过老龙觉得这纸鹤应该还不至于就这么变回了一张普通的纸。

小心控制着往纸鹤上度入一些法力,果然见到纸鹤又开始扇动起翅膀来,顺着自身法力的纽带,终于发现了纸鹤翅膀上两个隐藏的文字,也了解了这纸鸟是怎么折的了。

老龙咧嘴露出笑容,好似发现这几点门道是挺了不起的成就一样。

。。。

云山烟霞峰顶,计缘在赏完日出并迎着朝霞修炼完毕之后就下了峰头回到了云山观中。

齐文已经穿戴好衣服洗漱完毕,正在院内厨房门口整理扁担和水桶,准备下山担水,才转身就发现计缘站在观内院中。

“计先生早!您也起来了啊?我都没听到你的开门声。”

“齐文小道长早,其实我起得比你还早一些,已经出去转过一圈了。”

齐文恍然大悟。

“对了计先生,厨房锅里煮着粥,等我挑水上山应该就能吃了,我先下山去挑水去了啊。”

“要我帮忙吗?”

计缘看看这两水桶,比当初自己在天牛坊小阁中的桶子还要大一些,挑着登山很吃力的吧,尤其云山观下去有好长一段山路是没什么台阶的。

“不用不用,您坐着就行了,我跑习惯了,很快就一个来回。”

齐文赶忙回绝,挑着空水桶就匆匆出了院子。

计缘过去将院门轻轻闭合,随后走入厨房,灶内柴碳细细烧着,火不是很猛,打开厨房外门,瞅了瞅昨夜悬挂鱼尾的地方,只剩下了一节草绳,看看口子应该是咬开的。

望了望外头风光,云山观刚好位于山中云雾线之上,从计缘此刻的视线往下望去,十数丈之下就是一片白色云海,使得云山观好似天上仙境,建立云山观的那些道人真会选地方。

。。。

这个世界普通百姓的生活节奏很慢,云山观中就更是如此了,尤其是在青松道长醉酒沉睡的这几天都不用下山去算命。

不过齐文还是挺担心自家师父的身体的,到第三天的时候就有事没事问计缘青松道人什么时候醒。

所幸第五日清晨,齐宣就自己醒了过来。

这会齐文正巧下山挑水去了,而计缘坐正在观内主殿星斗图下的蒲团上,手中拿着《御论》观看,山中灵气犹如肉眼不可见的缥缈雾气,汇聚在整个云山观周围,在这一刻也察觉到了青松道人的清醒。

青松道人感觉做了很长的梦,内容乱七八糟的记不清了,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房室的天花板。

“天都亮了!我真喝醉了?”

齐宣睡了快五天,但却毫无昏沉之感,反而觉得神清气爽。

掀开被子从床上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身上的筋骨噼里啪啦作响,感觉浑身舒坦,只是bia唧着嘴觉得口干得很。

走到室内桌前掂了掂那个大号陶制茶壶,里头是满的。

齐宣给自己倒了一碗茶水一饮而尽,觉得还是口渴便又倒了一碗,最后所幸壶嘴对着人口,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干了茶壶中的水。

“呼……更舒坦了!计先生给我喝得是什么酒?”

正自语着,青松道人好似骤然想到什么,伸出自己的左掌细细端倪,脸色从呆滞到骇然。

“难道……仙人真有长生不老药?”

更令齐宣觉得玄奇不已的是,他能看出自己寿数已然不夭,却无法看清其他,但也很是有种雾里看花虽不明,却知美景在眼前的奇特感觉。

“呵呵呵,据计某所知,世上并无长生不老药,青松道长早啊!”

门口传来计缘中正清朗的平和话语,让发呆中的青松道人回过神来,转头望向门口露出感激的笑容。

“计先生早,贫道昨晚不胜酒力,叫您看笑话了,您昨晚在观中休息得还好吧?”

“挺好的!”

计缘嘿嘿一笑。

“我还想借宝地修行一阵子,不知道长同意否?”

“那有什么不行的,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您只管住哈哈哈……”

不用早死,任谁都会心情极佳,青松道人只觉得山里的空气呼吸起来都更加清新怡人,好似每一口都在润泽五脏。

第161章 高人道长

等齐文从山下挑了水上来,见到青松道人醒了,也是一阵惊喜,直言他睡了都快五天了,再不醒就算计先生拦着也要背师父下山去找大夫了。

这话听得青松道人是惊愕不已,听得计缘也是好笑,也得亏了齐文还算相信自己,估计底线也就是当日他计某人说得“三五天”。

不过令师徒两纳闷的是,青松道人睡了这几天,除了口渴,肚子居然也不是很饿,虽然当天中午吃饭胃口确实很好。

。。。

十几日后的下午,青松道人在道观中打着那套养生功,计缘将道观主殿的蒲团拖出一块,盘坐在殿门口看着《御论》。

齐文则带着几十文铜钱背着箩筐下山去了,他要去山下近一些的村庄中买一些肉食回来,道观中的存货已经全都消耗完了。

主要是易于山上保存的腊肉酱货,当然也会带点新鲜的肉食,至于蔬菜观中是不缺的,米粮更是还有不少。

计缘虽然在看书,但也留心观察着青松道人,看齐宣打完几轮养生功之后,望了望外头的香炉笑问他一句。

“青松道长,你们这云山观香火可不太行啊,我来这几天了,除了见齐文早上起来会点三炷香之外,没见过一个从外头来的香客。”

青松道人做完收功姿势之后才回答计缘。

“计先生您可说笑了,我们这道观也不供神像,山下百姓来求啥呢?偶尔有个大户人家来求个子孙名字,来这里祭祀一下天地,就算是道观香火鼎盛了。”

齐宣说完又补充一句。

“要不然我为什么老下山算命呢,这不也是为了赚点卦钱维持道观嘛。”

“哦……道长用心良苦啊!”

计缘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让青松道长略显尴尬。

“偶尔也是心痒,偶尔……”

计缘也没在这上面深究,而是继续很认真的和齐宣探讨起来。

“道长,你们庙中无神像,照理来说没必要时时敬香吧,香火给谁呢?这檀香也是要钱的啊。”

“给谁啊……自然是给周天星斗给天地的。”

青松道长思索了一下,他打小就齐文一样一直跟着师父出去游历,什么神庙佛寺都是要上香的,遇上的有些道观甚至在也供奉着神像,真要说无神像的云山观香火给谁,便是天地了。

“可这天地也不收你们的香火啊。”

计缘抬头望望,相较于齐宣的肉眼凡胎,他可是能看到真正“香火”的。

“啊?天地不收?”

青松道人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却不知道从何开口,毕竟坐在殿前的人可是计先生,不过他也就是短暂诧异了一下。

“不收便不收吧,天地不收咱也不能不敬吧!”

“道长说得有理!”

计缘抱着书朝着青松道人拱了拱手,齐宣也嘿嘿笑着赶忙回礼。

。。。

齐文背着箩筐下山,在云山中沿着师徒两常走的山道穿行,一路跨过山溪走过山脊,脚步轻快之下不过半个时辰就走出了云山。

山下最近的村落叫云口村,是云山观道人常去的村落,有时候村中有个结亲殡葬之类的事或者需要算命和法师帮忙的,也会请一下云山观的道人,两边还算熟络。

才到村口,就有人招呼齐文。

“齐文小道长,下山来了?今天青松道长不在啊?”

“是啊,师父在山上呢,我来村里买些吃食。”

“哦…改天我家婆娘生娃了请青松道长给算算啊。”

“好好!”

齐文同这人寒暄着,进入鸡犬相闻的村内,一些熟悉的老人也会同齐文打个招呼,有些年轻人小时候还和齐文一起玩过,也都很热情。

照例还是去了村长家和相熟的几个村人家,几十文钱也能买不少东西。

在一个老农家里,更有正值妙龄的村中姑娘过来送齐文几个鸡蛋什么的,搞得齐文面上通红很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齐文小道长,听说你们道人是可以成婚的?”

正帮齐文宰杀一只鸡的老农笑哈哈的询问着这个小道士。

齐文如今长大了,一张脸着实算得上俊朗,练习养生功的同时常年跟随自己师父走南闯北不说,还时不时挨打,身体也很结实,算是挺受乡下女子欢迎的。

“大,大概是的…”

“嘿嘿嘿,小道长你要是能还俗入赘,就你那把子力气和模样,村里有的是好姑娘呢!”

还有几个姑娘就在老农家的篱笆外偷瞄齐文嬉笑,让齐文感觉有些热。

“弄好了!”

经历过拔毛去脏等工序,老农将这只鸡裹了丢入了地上齐文的箩筐内。

“谢谢沈伯,这是铜钱!”

齐文递过去十文钱,在这里村里买鸡肉比县城里可便宜多了,而且鸡鸭之类的在大贞很多地方只能算小荤,牛羊猪才是大荤,当然除非耕牛老死或者意外,否则牛肉可遇而不可求。

老人接过铜钱还要和齐文说几句那,外头就有声音传来。

“呐呐呐……那就是了,云山观的齐文道长。”

“哦哦,多谢多谢!”

“客气了客气了!”

外头的声音将齐文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看到两个男子带着四个明显是仆从模样的人匆匆从外头走入老龙的篱院内。

其中一个男的齐文认识,正是那天找师父解签被气的不轻的那个。

‘乖乖,找上门来打?’

齐文头皮发麻,左右看看,这是在云口村,自己要是被打边上的乡亲应该会帮忙的吧。

所幸来人立刻就道明了来意。

“小道长,鄙人黄兴业,这是友人厉勉,这些天都没见你们在县中摆摊,这才特地找了过来询问云山观的位置,看到你再好不过了,你家师父可在山上?当日多亏了你师父的提醒这才让我过了一关,我问了城隍庙前的一些摊贩,都言你们是云山上的道士却不知道在山中何处,我来这山脚村落碰碰运气……”

来人一口气说了一串,齐文一听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来找茬的就好。

“师父自然在云山观内,呃,这位信士,需要我叫师父下山来见你吗?”

“不用不用,我们去贵观拜访就行了,怎么能劳烦道长下山呢!在下还带了些许薄礼,正好一起带上山去!”

这会齐文才发现对方一群人还挑着两副担子,里头有不少东西呢,也是刚才自己一时紧张所以没发现。

“那…几位信士就请随我一起上山吧!”

齐文只好向村人告辞,然后带着几人一起上山,这种乡绅带着东西上山的日子在云山观可不多。

在途中男子就大致和齐文聊了聊此番前来的具体原因。

原来这黄老板在整个东乐县范围也算数得上的富户,在最近经历了一场波折,差点就把自己小命给赔了进去,但也幸亏了当日东乐县城隍庙前找了青松道人解签。

那次虽然被气得不轻,但至少青松道人成功让这男子对自己周围的事提高到了一个相当警惕的程度,尤其是当时道人提点过“心中方向”一事,结合签文至少能证明男子心中猜疑方向的准确性。

加上提醒他行善化劫之类的看似敷衍的话,男子自己镇上之后干脆就做了一次好事,镇上正在修的土地庙缺少的款项他一次性就给补全了,还亲自采购了一个香炉送去。

要知道香炉大多掺铜,铜可就是钱啊,价值不菲的,两笔钱财能让土地庙的进度提升一大截。

那段时间男子凡事都比之前更小心谨慎,即便如此,在灾祸临门的时候也差点没能挺过来。

没想到对方居然这么绝,敢在他留宿友人家中之时意图放火来个绝户。

说来也怪,那一晚留宿友人庄中,黄兴业和那个会武功的友人同宿一室,家仆看顾在外,半夜的时候室内桌上的茶壶突然就摔在了地上,一下把黄兴业和友人一起惊醒了。

当时外头已经闻到烟味,两人冲出去的时候发现火势已起,黄家两个仆人一个昏迷在屋外一个不知所踪。

两人当时将友人家小纷纷叫醒,又一起抬走黄家仆人,才找人灭火,最后虽然火没扑灭但人至少没事。

此后黄兴业和友人一起报官,有因为心中有方向加上家中钱财助攻,县衙也是下了大力气侦破案件,弄得东乐县到茂前镇都热闹了一阵子。

那场火灾之后,黄兴业初时不觉,后来越来越觉得那个茶壶摔碎才是救命的信号,回过味来越想越玄乎,友人家也不穷,室内地面和桌椅都四平八稳,茶壶不至于无缘无故摔了,所以认为有鬼神相助。

这就正好应了那场土地庙捐赠。

今日黄兴业来答谢,并非事情已经解决了,相反还有的地方比较诡异棘手,这才想到来找的当日算卦的道人。

黄兴业来前可是在东乐县好好打听过算命道人的事情的,最后发现这道人虽然因为算命的事有时候不招人待见甚至挨打,可算得是真的准,便是打过他的人家也不得不最后承认这一点。

奇怪的是这道人几次挨打却依然乐此不疲的摆摊,这在黄兴业这种聪明人看来就有些不同寻常了,有本事的山中道人,行为还这般怪异,这不就是隐世高人嘛!

第162章 人祸转变

时间过去了快一个时辰,一行人却还没有走到烟霞峰脚下,依然在云山中行走,比齐文来时可要慢了不止一筹。

云山对于齐文来说早已经走惯了,但对于黄兴业来说就是山路坎坷了,对其那四个家仆来说也不太友好,尤其是挑着东西的时候,也就厉勉好一些。

厉勉好歹是也是个武者,虽然不算什么江湖高手,但在东乐县这块也能算一算了,县衙那头也就县尉比厉勉强,其他捕头捕快什么不拼命的话单个及不上厉勉的。

望着前头健步如飞的齐文,再看看其背后那一箩筐东西,厉勉不由感叹一句。

“这小道长真不会武功?这体魄说是走山路习惯了也有些夸张吧!”

黄兴业看看几个仆人挑的担子,四个人挑两副担子,扁担下的筐不大,有布有锦有酒有糕,装的东西从重量上来说,应该及不上齐文的箩筐,毕竟齐文箩筐里塞的是腊肉鸡蛋还有农人送的南瓜芋头之类的东西,都是分量货。

“呼…呼……不奇怪不奇怪,越是这样…呼…这云山观,越,越说明来对了…呼……”

黄兴业年纪也上来了,虽然没怎么发福,但到底体力差些,爬了这么久山,这会已经气喘吁吁。

齐文此刻依然感觉挺轻松的,其实若换成以前他背着重物走这么久也会很累,但最近就是感觉体力好了很多,下山挑水都步伐轻快得很。

这会爬上这处平缓山坡,终于到了烟霞峰脚下,齐文略带兴奋的回过身冲着后面几丈开完的众人吆喝。

“大家加把劲,已经到烟霞峰了,可以开始爬山了!”

啊?可以开始爬山?

那我们刚刚在干嘛?

黄兴业等人都有些发愣,本以为已经快到云山观了的,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再抬头看了看高耸的烟霞峰,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不算这处山坡的高度也不理什么海拔之类的计算,单从此刻齐文脚下开始,烟霞峰总高约一百五十丈,云山观大约在一百丈高的位置。

虽然实际上也算不得多高,可坡度就大了很多,在登山过程中走走停停歇了又歇,等到达云山观外不远处时候,黄兴业和几个家仆已经累得不行,就是一直搀扶黄兴业的厉勉都出了一身大汗。

齐文用袖口擦擦自己额头的汗水,兴奋的冲着道观中大喊。

“师父,计先生~~~来客人了~~~~”

几声吆喝之下,青松道人和早已听到动静的计缘才一同出来。

“呵呵呵…几位信士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请请请,快请到云山观中休息!”

青松道人寒暄着,和计缘一起上前,一人一副就从几个仆人手上接过的担子,帮他们挑向观中,这块也不是相互推辞着不收礼的地方。

观内,计缘和两个道人分别从厨房和两间房室内将几个凳子椅子搬出来,让几人再厨房边坐下休息。

除了道观的茶水,黄兴业等人带来的一些点心也直接拿出来大家一起吃。

这会体力消耗巨大,就算是自己带来的礼品几人也顾不上客气了。

等到这些来客休息了一阵,尤其是黄兴业也缓过气来,青松道人才询问对方来意。

“不知几位信士来我云山观中所为何事啊?听齐文说是为了来道谢?这礼品未免有些重了。”

黄兴业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次的说辞和之前同齐文的说法又有不同,张嘴就是求救。

“青松道长,您一定要救救我啊!我遇上大麻烦了!”

黄兴业一边恳求,站起来躬身作揖连连拱手。

“黄老板,您这……出了什么事啊?”

赶忙起身扶住黄兴业的青松道人也是一脸诧异,便是坐在靠近厨房门口的计缘也皱起眉头。

“道长,此事黄某先得向您道谢,当日您替我解签也是救了我一命……”

黄兴业先是一五一十的将之前在路上和齐文说过的事情再说了一次,只是这位细致了很多,甚至包括怀疑土地公救命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

“既然黄老板已经报官,县衙也在全力追查,那即便主犯暂且逃脱,也应当是威胁不到你了才对啊。”

青松道人有些疑惑。

“哎呀道长啊,若真是如此就好了!可是前段时间,在下有感土地公救助,便去镇上庙宇感谢!我们镇土地庙虽然还未修缮完成,但土地公神像已立,我就大鱼大肉去上供了……”

这本是好事,旁边不知情的人都听着纳闷,黄兴业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

“黄某上供之后,以笅杯询问土地神此次是否已经转危为安……可是笅杯摔地三次,没有一次圣爻,黄某心慌之下连又连摔六次,九次下来次次无圣爻,第十次更是连笅杯都碎了一块……”

“嘶……”

这听得青松道人倒吸一口凉气,他本身深谙卜算之道,比那黄兴业更清楚此间卦象凶险,若非计缘就坐在旁边,这会他或许已经镇定不了了。

笅杯和签桶一样,是一种庙宇中常备的卜算用具,一般由金竹的竹根制作,剖成两半,有的也用某种小蚌的两扇壳代替,基本大小大约一指长两指宽。

用来配合签桶求签或者单问吉凶,是香客同神灵的一种简单交流途径,有的灵有的不灵,和神灵本身和香客虔诚都有些关系。

笅杯从几尺高处由香客自己摔落,一正一反则代表阴阳相合,是“圣爻”也就是“吉”,其他不论是两面正还是两面反都是“凶”。

黄兴业的情况,明显不可能是土地公不回应。

“所以因为土地公回应你尚且凶险,黄老板就来找我了,想让我帮你细细算算?”

青松道人分析了一下,却见黄兴业神色不安地摇摇头。

“不止如此,不止如此啊……那土地公……”

说到这里,黄兴业像是心有余悸,带着更为紧张的语气开口。

“第二日,我心绪不宁之下再去土地庙上香,结果发现庙前围着不少镇上的人,询问之下才知土地像昨夜被人破坏,我进庙一看,土地爷的左手被人撕下来了……”

黄兴业说到这里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当时他忽然就清楚了,土地爷的神像绝对不是乡人议论中那样有贼匪破坏,很可能是被某种可怕的东西给毁了。

在场诸人听着黄兴业的话,纷纷觉得有寒气从脚底升起直窜头顶,就是如厉勉这般知道些情况的人也是如此。

青松道人更是脸色有些苍白,哪怕他平常再作死,也知道这事绝对超出自己能力范畴了。

“黄,黄老板,这个…云山观不过是闲野小观,我也不过是个给人算算命的穷道士,你这事我哪管得了啊……”

黄兴业一张脸比哭还难看,不断作揖哀求。

“青松道长,我知晓是我当初有眼不识珠,您当日在庙前其实已经想管了,是我不知好歹态度差,几次不听劝自己走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黄某必定不忘道长之恩呐!”

青松道长也慌了,这种事太诡异,甚至都忘了计缘这尊大神就在边上。

“黄老板,你误会了呀,我这……”

不过不等齐宣说完,脸色严肃的计缘第一次喧宾夺主的开口。

“敢问黄老板,可否去求过东乐县城隍庙的城隍爷?”

计缘声音中正清朗中带着浑厚,好似有某种平复心绪的力量,令场中的人都平静下来。

这事处处透着诡异,有能耐对土地公下手,黄兴业一个凡人却到现在还活奔乱跳?

第163章 不会坐视不理

计缘起先从齐文处得知黄兴业的事情解决,此番是来答谢之后,开始也就听个热闹。

但听到了土地爷之事后,计缘便知晓事情特殊了,从简单的**偏向妖邪之事。

此刻计缘法眼张开,双目睁开足有四分之三,细观这黄兴业以及随行几人,一行人原本在他眼中略显虚幻的气和火一下子变得更加凝实起来,色彩也丰富起来。

计缘发现黄兴业本人还好,几名仆从虽然命火气相的规模没有变化,却已经有血光和死气隐藏在命火升腾之中。

而听到计缘突然开口,心绪定了一下之后的黄兴业也看看青松道长询问道。

“青松道长,这位是?”

“这是计先生,是我和师父的大恩……”

齐文赶紧想回答一句,不过计缘马上断了他的话,自己的事没必要在外人面前添加太多色彩。

“我是青松道长的朋友,几年前道长游历他州之地的时候认识的,如今在云山观小住。”

“对对对,计先生是我观中贵客,刚刚他问的话也正是贫道想问的,黄老板是否去东乐县城隍庙求拜过?”

这个时代百姓即便没见过鬼神,也普遍信神乃至迷信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黄兴业都这样了不至于没反应吧。

黄兴业这会情绪也稳定了不少,呼吸也不像刚才那样激动急促,定了定神才回答道。

“在下当然去了东乐县城的城隍庙,也是在那里打听到青松道长您是云山道士,我一面出资命人将家乡镇上的土地像修缮,也带了足够丰盛的贡品敬献给城隍爷,然后才一路找来云山脚下……”

计缘看看这黄兴业,这人还真算是有头脑的,面面俱到,然后面对青松道人很自然的开口。

“青松道长,我听你说过,土地爷还没立庙,那本身神道道行应该还不算高,至少还没接受香火成就正神。”

计缘心中也在思量,那土地公应当不是实修勾连地脉“以力成神”的,否则也不会因为黄兴业对庙宇贡献巨大而几次相,不过土地公显然也没想到后面的事。

青松道长愣了一下,我说过这种事?

不过见计缘这么认真的问自己,齐宣马上反应了过来。

“咳…确实如此,计先生所说不差。”

计缘点点头。

“看来我没记错,以计某的角度思考,土地爷的神像若是人为破坏那自然是加大追查力度,若是真有邪物在侧,茂前镇也是东乐县辖境,即便黄老板没有敬献贡品,只要知道了这事,城隍大人也不会坐视不理的,道长我说得对吧?”

青松道人连连点头。

“对对对,计先生说得对!”

“这样最好,这样最好”

黄兴业听闻也是心下稍安,寻常百信虽然信城隍信土地之类的神灵,但毕竟基本谁也没见过,一些所谓灵验的传闻也不过是百信口口相传,真遇上事了心里都没底,还是如青松道人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高人更令人安心。

“对了黄老板,方才听闻你所言,前半段的凶险几乎都是人为,到后面被你识破并掌握证据报官之后,也无什么异常发生,只是在你得了土地爷卦爻之后才意识到不对?”

黄兴业冲着计缘拱了拱手才回答。

“却如这位计先生所言,此前我还以为劫难已过,是送了贡品去谢土地爷的。”

能和青松道长这样的高人为友,想必这位计先生也有过人之处,至少单凭这份镇定和气度就不简单。

计缘看看青松道人,后者也下意识的和他对视一眼。

“道长,你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吧?”

“对,如计先生所言,贫道也是如此想的,而且黄老板还能活生生走到这也真是运道不错啊!”

青松道人不只是附和计缘,此时也开始细观黄兴业如今的面相面色,加上以此前所描述的事情起卦,算出一些怪异来。

“黄老板,你的生辰八字方便告诉贫道吗?”

有计缘在一旁,青松道人胆气也足了起来。

这会听到青松道长要给自己算命,黄兴业自然不会再推脱,赶忙将自己生辰八字小声告诉青松道人。

后者听闻对方八字,在心中细细思量,手上也时不时掐一掐指节,来配合心中计算天干地支和星衍规律。

计缘好奇的看着,黄兴业等人则是紧张的候着。

实际上黄兴业家大业大,从小到大算命也算过很多回了,结果基本大同小异,不外乎命好福厚之类的。

良久,青松道人才结合者黄兴业此刻面相开口。

“黄老板命中福缘深厚,又有祖宗祖荫庇佑,只要自身敢打敢拼不懒散,前半生顺风顺水,后半生也当无甚忧愁,只是…”

“黄老板如今计都星照命,本来福源深厚也不会出大事,可如今遇上此事,**转妖邪,乃是死劫!”

黄兴业脸色又难看了一些,等候青松道人下文。

“你命格虽好,但人的命数并非一成不变,学识阅历所行善恶和外力因素都有影响,如今似乎你命数中藏有异气,竟然好似活物,我上次观你面向同这次又有不同,也就是此刻结合八字才算到一些……”

青松道人的话其他人紧张之余听不太懂,计缘却听得认真,法眼同时也在细细观察黄兴业。

结合黄兴业听闻青松道人说话时表现的情绪,气相也开始转变,居然有一种好似泥鳅游鱼的奇特气息藏在其人气相之中,不仔细观察很容易忽略。

青松道人只是算命,自然把要说的都说完。

“黄老板只要挨过今年这一劫,明年你就是太阴星照命,加上今年的压抑形成反冲,进取心不变的前提下则大吉进运,事事可成。”

黄兴业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可也得过得了这一关才行啊!”

计缘闻言又故作询问一句。

“青松道长,你曾经和我聊起过一些妖邪异事,说有些妖邪窥伺运盛之人的特殊气数,又怕气数散逃,会引导布置一些局来令人入套,此时是不是有些像?”

听计缘都这么说了,青松道人也只管点头。

“计先生说得对,像,挺像的!”

计缘点头继续道。

“此前那伙贼人估计也未必是真要烧死黄老板,不过是想弄个半死,再来谋求什么,否则身死灯灭气数散尽也不行,是吧道长。”

“不错,正如计先生所言,但弄个半死可就更惨……”

青松道人附和着也不忘发表一下自己的想法,而计缘则继续补充。

“人世间有些蛰伏的邪门妖魔之辈,确实有些诡异,道行深一些狡猾一些的也不是不能钻神灵的空子,此次看来他们依然不会放过黄老板。”

见黄兴业缩了缩脖子脸色更不好,计缘也宽慰他一句。

“不过黄老板请放心,此时就是城隍爷最终管不出什么结果,青松道长定也不会坐视不理,是吧道长。”

“对对,计先…呃…”

齐宣头点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愣愣的望着计缘,见到后者点头让他安心,这才硬着头继续说。

“不错,贫道虽然道行浅薄,可黄信士既然求上门了,也不会不管的!”

黄兴业露出惊喜,他这次上山苦苦哀求,等的就是这句话,赶忙再次站起来作揖感谢,身后家仆和友人厉勉也是一同行礼。

“多谢青松道长相助,多谢青松道长相助!黄某这次若是能渡过此劫,必有厚报!”

第164章 躲藏的土地

天色已经逐渐变暗,这时候让黄兴业他们下山是不现实了。

青松道人再次下厨做菜,利用齐文买回来的食材和黄兴业带来的一些东西为原料,做出一顿足够众人一起吃的晚餐。

可能是因为找到了青松道长吧,黄兴业在这云山观中拥有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尤其是下午倾诉完之后,心情都变得舒畅了一些。

近日来都食不知味的黄兴业当晚吃了不少,还小酌了几杯。

至于住宿问题也好解决,计缘直接将自己的屋子让出来,里头铺上稻草铺盖睡六个人是够的,黄兴业也不是那种纠结主不与仆同榻的人。

而计缘自然是跑到两个道人屋内与他们同榻了。

等大家都睡下了,室内齐文也已经睡着发出了均匀呼吸声,所有人中最不安的青松道人终于憋不住开始小声询问计缘。

“计先生,我知道您还没睡着,您一定是想到对策来帮助那黄兴业了吧?”

计缘当然没有睡,也知道青松道人会睡不着,这会听到齐宣略显不安的询问,他也玩笑一句。

“自然是有对策的,这对策就是青松道人随着黄兴业一起下山,若有什么变数,也好帮助他斩妖除魔。”

青松道人听得心肝直颤。

“哎哟…计先生呐,您知道我有几斤几两,给人算算命还成,斩妖除魔…我连鬼都没见过,这难度是不是大了点,我寿数才补全,这么折腾万一直接没命了呢……”

计缘也不吓唬他了,他让青松道人答应,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呵呵呵…青松道长是必定会随着黄兴业下山的,可未必就是真的青松道长啊。”

高深莫测的说完这句话,计缘法力微微流转,身上开始产生某种变化,鼻子变宽少许也变塌少许,眉毛边角边长一些角度也改变了一些,额头的皱纹眼角的鱼尾纹,乃至脸上的肤色肌肉和痣都在变化。

两个呼吸的时间之后,两张青松道人的脸面对面。

今夜星空璀璨明月高悬,在窗户处有星光透入的情况下,人眼适应了之后还是能保证一定能见度的。

此刻青松道人把眼睛瞪得滚圆,屏住呼吸说不出话来。

真正的变形计缘还没学,实际上老龙的玉简里那种变形也十分“反人类”,计缘得好好参悟之后在想办法修改一下才能学。

本质上这种变形和孙悟空的七十二变没法比,有点障眼法的影子在里头,目前借鉴一点还是可以的。

加上计缘和青松道人体型差不多,利用自己那出神入化的障眼法实现一种“变脸”。

他本身的法力特性相当神异,不频繁调用时几乎毫无波动,加上一点“变形”技巧的借鉴,这使得“变脸”极难被看穿,随后再换上一身青松道人的道袍,换个发型。

到时候这世上估计只有和青松道长朝夕相处的齐文能看出问题来,其他人是看不出来的,黄兴业和外头的人乃至寻常鬼神估计都不行。

严格来说此刻的变形,类似于术法和江湖易容化妆的结合,但两种痕迹都极淡。

第二日一早,不提齐文最开始一脸见鬼的表情,反正是道观中的两位齐道长送得宾客下山,最后青松道长更是跟着黄兴业等人一起离山而去。

而昨天那位计先生,则据说染了风寒没有起床。

云山观中,躲在屋内的青松道长一直等着众人下山,在许久之后才等到齐文回来。

“师父,我回来了!”

齐文兴冲冲的跑回来,进了屋正看到松口气在喝茶的齐宣。

“师父,计先生的脸怎么和您一个样啊,这是不是江湖高手的易容术啊,能不能也教教我啊?”

青松道人轻轻给了齐文一脑瓜子。

“什么易容术,那是仙法,跟你说多少次了,计先生是神仙。”

齐文下意识揉着额头嘀咕一句。

“计先生自己都说他不是了……”

。。。

出了云山范围,道路就一下子好走起来,或者说一下子脚底下就有路了,至少是平整的。

黄兴业等人在云口村是留有马车的,昨日上山用不上,今日回去了自然不用再用双脚走路。

一共两辆马车,一辆带棚一辆则是板车,没有再回东乐县城,而是直接去茂前镇。

马车上,黄兴业又开始忐忑起来。

“青松道长,我们是不是先去一趟城隍庙合适些啊?”

“不用,你既然祭祀过城隍了,此时东乐县城隍也肯定也知道了,说不定已经派鬼神去过茂前镇土地庙视察。”

计缘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通过马车布帘看着外头,不过并未见到什么异常。

“可是青松道长,若我们躲在县城里是不是会更安全一些啊?我夫人娘家就在城内,几个孩子都和她一起在城中暂住呢……”

“黄老板做得很对,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此事还是需要面对的,鬼神尚有松懈的时候,常人更是如此,便是一直在东乐县也难保无恙,还是把事情彻底解决的好。”

“哎哎,道长说得是!”

说完这几句,计缘也只是闭目养神,做出一副不想再多说的样子,黄兴业就算紧张也只好和边上的厉勉细声细语的说话。

大约到中午的时候,车马抵达了茂前镇外,赶车的仆人提醒车内人一句。

“老爷,快到家了。”

黄兴业还没说话,就见到对面坐着的青松道长睁开了眼睛。

“走,先去看看土地庙。”

“哎!阿福,赶车去土地庙!”

“好的老爷!”

仆从回答一声调整马车方向,又过去一会,车马停在了土地庙外,计缘和黄兴业等人依次下车,仆人没上前,就厉勉、黄兴业和“青松道长”三人走了过去。

土地庙在茂前镇南边靠外的位置,这会除了黄家找的匠人师傅和镇上以为筹备庙宇建设的老人,并无其他围观的乡人。

在庙外十几步的位置计缘就率先停下,小声冲着黄兴业和厉勉道。

“庙前有日巡游在,你们不要说多余的话。”

“日巡游?”

黄兴业小心的疑惑一句。

“就是常说的日游神,应该是东乐县城隍爷派遣来的。”

“哦哦哦!知道了知道了!”

黄兴业心下大定,边上的厉勉则是满心疑惑,定睛望望庙那头,看不到什么特殊之处。

三人一同来到土地庙前,匠人和那管庙老头赶忙冲黄兴业寒暄,自然也就引起了两个日巡游的注意力,一同看向黄兴业。

“此人就是黄兴业。”

“不错,正是他去城隍庙中祭祀禀告这里的情形。”

“那这个道人又是谁?”“好似是云山观的青松道人,常在庙前摆摊的那个。”

两名日巡游交谈间在黄兴业边上细细打量他,计缘就算看到了也没提醒黄兴业,省得他大惊小怪。

仔细观察庙中神像,计缘发现神像有很多不似人的特征,目前香火很淡,神像残留的神道气息也不强,明显这两天没来过土地庙。

再看看放在角落的神像手臂,那名匠人老师傅正在填土起撑,但还没接回神像上,其上也并无任何邪气残留,更像是被人为敲下来的。

‘难道只是**?’

看了一会,计缘就和黄兴业等人一起回了镇上的黄府,两名日巡游也一起跟了回来。

黄府自然比不上京畿府那边的王府和楚府,但在东乐县这块绝对算高门大宅。

因为青松道人的到来,黄兴业准备要好酒好菜招待一番。

不过午间用餐前,计缘却让黄家仆人准备了两块小木牌,又让人将一些酒菜送到黄家准备的客舍内,随后就独自进屋了,还特别叮嘱了黄家人暂时不要打扰。

黄兴业无法,只好和厉勉以及剩下的家里人自己去吃饭。

客舍内,计缘提笔在两木牌上分别写下了“东乐县日巡右使”和“东乐县日巡左使”。

然后在一只盛满生米粒的大碗上插三支檀香点燃。

没过一会,两个日游神就被引了过来,一看这情形就明白了什么。

“青松道人,原来你能看到我们?”

见其中一名日巡发问,计缘冲他们拱手。

“此前凡人太多,我知晓阴司规矩,遂并无与两位使官接触,还望见谅。”

两名日巡上下打量这道人后才开口。

“嗯,我等不怪你,这桌酒菜倒是丰盛啊。”

“正要请两位一同享用!”

“嘿嘿,妙极妙极!”

两个日巡也露出笑颜,在小县城隍庙,日巡夜巡其实是没有塑身的,日常供奉也很难轮到他们,少有丰盛酒菜可享。

计缘同两个巡游边吃边说,鬼神食气和他吃菜并不冲突,只不过吃完会有部分菜看似没动过而已。

攀谈中了解到这两天日夜都有巡游来茂前镇查看,但主要是为了找土地公,似乎这土地公躲了起来,连阴司的人都找不见他。

“竟有这等事?”

计缘听到这也是诧异,土地公把自己藏起来了?

“千真万确,正因此事蹊跷,阴司虽然未曾查到妖邪痕迹,却一直派人前来。”

这会酒菜已经吃光,计缘皱眉思索了一阵才对两位阴差道。

“两位日巡使,贫道觉得此事不简单,还望两位现在就回去禀告一下城隍大人,就说黄兴业此人命格特殊,似是有了不得的邪物在图谋什么,望阴司加派人手前来调查。”

两名日巡对视一眼。

“我等会回去禀告,待城隍大人断决。”

“劳烦两位了!”

计缘拱手送别两名日巡离开,等待了一会之后,这才目光一闪,抬脚就在客舍中轻轻一踩。

地面犹如水波一般荡漾弧光。

“有请茂前镇土地神来见!”

只要你是勾连了这片地脉欲当土地神的存在,再躲也躲不过“拘神”。

室内一阵青烟自地面旋转而上,一名身材佝偻穿着黄土色袍子的“人”出现在在计缘眼前,一张脸上满是黄毛却有人的五官。

一看到计缘,这土地神就赶忙不断躬身作揖。

“茂前镇土地拜见上仙,拜见上仙!上仙乃道妙高人,您来了就好了,您来了就好了!定要为小神做主啊!”

这土地的样子和昨日上山求救的黄兴业何其相似,让计缘再一次眉头紧皱。

“土地公,请坐下说话,为何阴司找你却不现身?”

这土地神似乎知道“拘神”这一异术,此刻信心大定,却执意要站着。

“回上仙的话,这黄兴业惹到了厉害的东西,东乐县城隍也未必压的住,我此前不知情帮了黄家,这会若非您来了,我哪敢现身!”

第165章 相互忌惮

看着土地公笃定的样子,似乎很有些见识,计缘疑惑更重。

“什么厉害的东西?”

土地公压低声音道。

“与人结合无妖邪气,看似是人实为异类,瞳内隐幽长舌入腹,非鬼非人非神,小神也不敢确定是什么,但着实恐怖……”

说话间,土地公还下意识摸摸左臂,好似那神像被撕扯自己也能感同身受。

“那日黄兴业来我庙中求卦爻时,其实我并未看出什么,但因黄家对我建庙有恩,我便在度了灵气到黄兴业身上,让他卦爻更准……”

摔笅杯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类似城隍这样的神灵,本身和求问者息息相关,知道一些情况,某些事可以直接这样传达。

还有一种情况则是“人身自灵”,如外地人来城隍庙,或者其他不问凡人琐事的神灵,就多会用这种方式。

人身自有灵韵,即便是常人也是如此,不论是民间传闻还是一些修仙典籍中都有记载,人身也孕育各中神识,身内司职周身脏腑等一切事物,不过常被意识所压遂神识不显。

土地公助黄兴业摔笅杯,就是助他“自灵”自测,身内灵识冥冥之中自有感应,这种情况在大起大落的时候尤为清晰,如黄兴业这等命格特殊的人也会更准。

“也就是说,那次卦爻其实并非你帮黄兴业算的,而是他自身灵韵所感?”

“正如上仙所言,小神我哪有那般法力算到那诡异妖邪,但其人连摔九次都是凶,我也看出事情不对了,甚至察觉到黄兴业身上有一股特殊神气已然不稳,我见势不妙在其第十次摔笅杯之时碎去其中一半。”

土地公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

“那黄兴业走后,我惴惴不安,明明什么都没看出来,可卦爻和黄兴业本身之气都如此诡异,隐约察觉我可能惹上大事了,果不其然,当夜子时就有麻烦来了…”

计缘眼睛一眯。

“神像断臂之时?”

土地公点点头。

“我那庙宇还没建好,所以晚上并不闭门,当夜来了一个带着斗笠的怪人,我只当是个想要在庙中留宿的凡人,那人进庙就盯着我的神像,原本正常的眼中隐约现出幽色……”

“其人腹内也有怪异之声,光听那声音就让我仿若身陷戾恶,随后骂了一句‘多管闲事’就朝我神像冲来,我当时惊觉不妙,立刻遁去,走慢一步被撕掉的就不只是神像了。”

“对了,发声古怪,舌音厚重,加上腹内响动,小神当年遇上过一次长舌鬼,知晓这是将长长的舌头藏于腹中的声响,但此人绝非是鬼!”

这土地公一五一十的将自己所知所想说给计缘听,也直言不讳讲明这种东西给他的感觉极为诡异危险,本能觉得东乐县城隍也不行,加上自己已经被盯上了,所以干脆就躲了起来,反正土地要躲藏是很难被找到的。

瞳内隐幽长舌入腹…土地身居神像却也完全看不出来……

从土地公的描述来看,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棘手啊,越是这种几乎什么都不显却似乎也并不惧怕鬼神的玩意,也是诡异危险。

计缘这会多少能理解到一点很多神妖之辈看待他计某人时的感觉了。

“土地公,你口中的那个东西是否还在茂前镇范围,你能否找到他?”

听闻这位仙长的话,土地公摇摇头。

“它现在应该不在茂前镇,在躲藏期间小神也根据前后事的情况细思,令小神不解的是,那东西更像只是千方百计想要令黄兴业崩溃,而非真正要杀死或者吞食这人…”

计缘冷笑一声。

“呵,或者说是想要等黄兴业崩溃神散之时才吞食掉他,与其说是不想节外生枝,不如说是不想让黄兴业气数中特殊的那一股察觉逃逸。”

土地的话提醒了计缘,让他联想到了黄兴业身上那股隐晦特殊的气数是什么,之前观气一直没往这方面考虑,如今看来那是黄兴业“自孕之神”,也就是《外道传》中都只是提到过猜测,却没实证的“人身神”。

这种算是天地奇灵中的一种,传闻只在万物之灵的人身上有可能出现,却少有实例,与人身神识息息相关却又不同,是人神之精。

换个不算恰当的比喻,和传闻中人参精同人参的差别类似。

这种身内神灵自然和寻常香火神祇不同,某种程度上更像极为少见的天地自生神灵,常言道身外大天地身内小天地,人身神就是身内小天地自孕之神。

其中还因五脏精气等影响,可分类五行阴阳之属显山川河流之相。

人身神极为特殊,虽然见过的没多少,但《外道传》提到过,这种身内神灵甚是机敏,一旦察觉到不对,要么自散消形,要么携灵遁出人身逃入大天地消失。

同时这神灵也和人的神识意识息息相关,一旦当事人神识意识遭到大起大落的冲击显得浑噩之时,这神灵也会受到抑郁之气影响。

“这黄兴业看似仅仅是一个地主和商贾,竟能孕育出此等神异……”

计缘喃喃自语,虽然“人身神”的形成从无什么考据,但还是很难同上山求救怕的要死的黄兴业本人联系起来。

之前在山上虽然窥见到了一丝,但当时计缘认不出来,毕竟既没见过,书上描述也模棱两可,现在一想才回过味来。

“上仙可是察觉出什么?”

听闻计缘的自语,土地公好奇又小心的问了一句。

“嗯,有了一些猜测,劳烦土地公看顾茂前镇范围,若能发现那人再次出现,就立刻来通知我。”

“领上仙法旨!”

这个距离完整人身还差老远的土地神冲着计缘恭敬的拱手,在计缘回礼之后化为青烟钻入地中,相较于计缘心中略显不安,土地公这会是底气十足。

计缘有些伤脑筋,这已经不是寻常妖物骗祭之类的把戏了,对方是想要让黄兴业精神崩溃,然后伺机抓住“人身神”,是吞还是另有用处先不谈,本身能发现黄兴业“人身神”并且认得出来的东西,就已经很不简单了。

说不准对方对这茂前镇乃至东乐县境内的一切能产生威胁的事物都了如指掌,除了他计缘。

。。。

受到黄兴业的影响,最近的黄家上下都比较紧张。

不过因为青松道长的到来,黄兴业镇定了不少,主人对仆人的影响还是蛮大的,黄家上下也逐渐安稳下来,巡田收租的、拉货收货的都是该去就去。

计缘在黄家一住就是半个月,然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黄家也逐渐安稳下来。

期间东乐县阴司那边曾经派出判官和阴阳司大神都来茂前镇巡视过,甚至土地公也主动现身将之前说过的一些事对阴司描述一番。

只是自那以后别说是茂前镇,整个东乐县都无事,好似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不过黄兴业还是遵守计缘的叮嘱,一切事物都让下人去办,自己就是不出黄府。

这一日,黄府有贵客至,乃是长川府某个同黄兴业有生意往来的富贵人家长子前来。

黄府上下忙活开了,黄兴业正陪同个名叫楚明才的男子一起在客厅中饮茶攀谈。

只是热烈的气氛在计缘走入客厅时就顿住了。

在计缘进来的那一刻,原本健谈的楚明才话音戛然而止,转头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走入客厅的计缘。

“噢哈,我来介绍一下,楚贤侄,这位是青松道长,也是府上贵客,前阵子黄某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请道长来驱邪的。”

“青松道长,这位是……”

计缘抬手制止了黄兴业说话,一双法眼已经开到最大,而楚明才也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死死盯着计缘。

“阁下这是又换了一个人身肉壳?”

计缘一双眼睛已经撤去障眼法,苍白无波好似深潭,法眼完全张开的情况下,这楚明才身内隐晦的魔气与身魂结合翻滚,却不透出体外,仅有贪婪欲念显化明显,这绝非一缕魔气,而是人身真魔。

修行界一个“真”字用之极慎,真魔亦如是。

人魔虽然不显,但欲念却被放大,若非感受到一股股夹杂着贪念杀意,计缘甚至没发现“正主”到了。

而楚明才也十分忌惮的望着计缘,他听说过黄府请了个蹩脚道人,来的时候也没感受到什么特殊的,若非计缘到达门口,他甚至都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只是那背悬仙剑和一双吸附神魂般的双目可不是开玩笑的。

相互忌惮之下,计缘和楚明才心中同时闪过念头:‘这是何方神圣!?’

第166章 大贞隐仙

“尊下绝对不是青松道人,那齐宣的根脚我清楚得很,不过是一个算命的蹩脚道士。”

楚明才眯着眼开口询问。

对方显然是等着自己上门,更不知道什么时候盯上的自己,反正黄兴业这种凡人是不可能请到眼前人物的。

眼前之人变成了青松道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布局,说不准很长一段时间在东乐县游荡算命的早已经不是真的青松道人,而是眼前这一位。

但既然没有第一时间动手,看来是有话要说的。

计缘也在脑海中盘算着该怎么说话。

“尊下也不是楚明才嘛,明摆着的事情就不说了,若是方便的话不妨移步一叙?”

楚明才腹中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眼神有意无意的瞥向黄兴业。

黄兴业本人开始还有些懵,但到底还是聪明人,从计缘和楚明才简单的交流的两句话中就意识到不好,尤其是现在更是感觉一阵恶寒袭身。

计缘负背在后的左手已经手心见汗,右手却还硬气的伸出来朝着黄兴业的方向虚虚的一挡。

“我知晓这‘人身神’极为难得,却不想连真魔都窥伺,但既然我在这里,尊下还是暂时不要打这注意为好,你我动起手来,整个茂前镇乃至东乐县削地三尺都是轻的。”

嗡……

背后青藤剑响起锋鸣,剑鞘上“灵孕青藤藏锋万丈”几个大字中,藏字隐约淡去,“锋”字则显出毫光。

呜…呜……

黄家会客厅内挂起淡淡清风,黄兴业和边上随侍的几名侍女顿觉呼吸困难,而楚明才眼中,计缘背后仿佛又万丈剑光亮起,一甩头却什么都没有。

“我倒为何这黄兴业能孕育‘人身神’,不成想居然背后隐着一尊真仙,呵呵呵……尊下说得对,你我动起手来对谁都没好处,不知有何方便你我叙聊的去处?”

到现在为止,双方都极为克制,甚至于仙魔势不两立的情况下都用着敬称。

计缘对真魔忌惮到了极点,哪怕仙剑在侧自己也十分危险,楚明才对计缘忌惮同样不轻,更有种对方在暗自己已经在明的焦虑。

‘这会必须得装!’

这念头在计缘脑海中升起,就有了想法。

“呵呵,你我谁都信不过谁,肯定不希望离这黄兴业太远,好去处只能问问合适的人了……”

说到这计缘尽量以不刺激对方的动作轻轻抬腿,往地上一踏。

“土地速来。”

黄晕荡漾而过,地面烟气随之上升,土地爷旋转着就召唤过来。

楚明才眼神又是一凝,这是货真价实的“拘神”,并且运用得如此轻描淡写不说,居然并无多少法力散溢,“言出法随”的感觉极为强烈,心中有些打鼓了,不可抑制的开始思量如何安然脱身。

土地公从烟絮中一出现,立刻对着计缘躬身作揖。

“小神拜见上仙,那邪乎的东西并无在茂前镇出现,小神我日……”

土地公话说到一半身子突然僵住了,本来想说“日夜监察不懈怠”的话被卡死在喉咙里,他终于发现了站在“上仙”对立面的楚明才。

这种紧张的氛围下,虽然明知土地公是被惊吓到的,可听到他话语结尾因,还是有属于上辈子的喜感,令计缘不由一笑。

“在这茂前镇中,找地方问土地再合适不过了,土地公,我们要找一处清静地方谈一谈,不知哪里合适啊?”

土地公顺了顺气,看看楚明才又看看计缘,很机敏的察觉出那东西不简单,否则上仙哪会和对方废话。

不过有上仙在边上,土地公也镇定,至少上仙还有说有笑,对面那货连屁都不敢放。

“回上仙的话,不如去我那土地庙庙府内,虽然简陋,但既不会有凡人出现也不会有阴司鬼差打搅。”

庙府不是庙,而是庙下土地府。

计缘看看楚明才。

“尊下意下如何?”

楚明才心中不断思索,眼神微微闪烁。

“这土地神是你招来的,地方与其说是他定的,未必不是尊下早定好的,小小土地哪敢在真仙面前说个不字,我本就是魔,以恶度人,那土地府我可不去,换个地方吧。”

这话说得再敞亮再合理,但以计缘的角度看,难掩“心虚”一词,也令计某人胆气顿时宽了不少。

你虚就好!虽然我也虚,但是你不知道啊!

“那不若尊下定个地方吧,我反正何处都可,便是出了这茂前镇也是悉听尊便。”

“那就在这黄府吧!”

楚明才又在位置上坐下了。

黄兴业流着冷汗,动也不敢动,求助的望向“青松道长”,虽然刚刚的对话中听出这可能不是青松道长,但至少是算是自己这边的。

刚刚楚明才这一虚,让计缘更敢发挥了一些。

“好,黄府就黄府,为避免打扰,我看就这样吧,土地公,将黄兴业与黄府上下杂役仆从全都送走吧。”

计缘说完这句,主动朝着黄兴业的位置走去,现在目色苍白无法给他一个心安的眼神,但冲他微微颔首还是林黄兴业心中安定不少。

“领法旨!”

土地公不敢怠慢,领命之后率先走到黄兴业身边,藤杖冲其一点,就和黄兴业一起消失在地面,黄家丫鬟杂役之类的也先后一一消失。

整个过程计缘一直微笑着注视客厅前方,看也没看楚明才,对方也眯着眼坐着,默许了土地公的动作。

直到黄府上下所有人全都消失,青藤剑剑鞘上的字迹才纷纷淡化下去恢复了平静。

楚明才面上不显,心中却莫名松了口气。

刚刚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已经做好了暴起的准备,很怀疑在场凡人全都被送走之后,身旁这一位会立刻动手,索性只是自己多心了。

计缘已经在心中组织了一会语言,这会也做出善意举动,坐在黄兴业原本的位置上,提起茶壶为楚明才续上一杯茶水,然后从茶盘上取个新杯子也自己倒上一杯,这才适时开口。

“实话说,除了玉怀山和通天江,大贞国境内看到尊下,也是吓了我一跳。”

楚明才自然不会认为对方为自己倒茶就是示弱,道妙之人修行随性至真,行事很多时候比魔头还古怪。

“看到尊下,我也被吓得不轻呢!看起来,来这大贞凑热闹的可真不少,连真仙都来了!”

喝了一口茶水,楚明才刻意讽刺一句。

都说道妙真仙道意深长,难为人间动欲念,可现在还不是来了,不过“楚明才”讽刺也之感浅浅的在字面提一下,不敢太过。

简单接触下来,他已经明白,论修为论道行,自己很可能都逊色不少,更别提对方有灵性非比寻常的仙剑悬于背后,杀伐之力非同小可。

计缘自然听得出他话中讽刺,可心中更惊异于楚明才话语中另外的信息,来凑热闹?大贞有什么热闹可凑的?老龙知不知道什么?

“楚先生怕是误会了,鄙人本就是大贞国土之人,当然了,那会这还不叫大贞,但鄙人确实并非从外方之地前来。”

“嗯?”

楚明才转头看了看计缘。

“大贞境内除了一条真龙,居然还有尊下这种真仙,那老龙不知道吗?”

计缘做出很是奇怪但真情的表情看看他。

“应老先生就算知道,难道就得到处大声嚷嚷让别人也知道?我与那通天江一脉乃是故交,龙子龙女都得喊我一声‘叔叔’呢!”

这是大实话,计缘说得毫无压力,却听得楚明才的人身都下意识想咽口水,完全是这身体以前的生理习惯反应,还好克制住了。

仙妖也大多相互不待见,楚明才方才可没想到这两家居然认识,会不会是假的?

然后计缘又补上了一句。

“前些日子我还给通天江传书,说我准备在这东乐县小住,以那老龙的性子,说不准很快就会来找我,嘿嘿。”

计缘这句话阐述的是一个事实,却是一种隐晦的威胁,也令他终于在旁边之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反应,其身内魔气动荡了一下。

虽然比较克制,换别人未必看得出来,但计缘现在一直忍着酸痛睁大着眼,一点破绽都逃不过法眼照见。

不过计缘现在心中如猫爪一般的想要知道真魔口中的“凑热闹”,到底指的是什么,听起来像是大贞境内会有什么特殊的事。

这会天色开始暗下来,不过并非天要黑了,而是边汇聚起阴云。

“轰隆隆……昂吼……”

雷鸣声中隐隐夹杂这一阵隐晦的龙吟,寻常百信听不到,可计缘和楚明才的脸色都变了,计缘是眉宇间展现喜色,后者则是脸色难看至极,连装都装不住。

‘应老哥好助攻!’

计缘忍不住在心中喝彩,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第167章 最危险的时刻

计缘侧头看看边上的“楚明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真是巧了,才说着呢,这老龙就到了。”

见到楚明才难看的脸色和透露出来那股阴郁的气息,便是计缘如今的刑警,心里也有种莫名的畅快感。

“别看这老龙都一千岁的年纪了,其实有时候还是蛮小心眼的,若我同尊下在这里喝茶却不会知他,定是会一直记着,上次他寿辰我就吃了这亏,还是得叫他一声!”

计缘讲得基本全是真话,却听得边上楚明才差点捏碎茶盏,偏偏嘴里酝酿了半天蹦不出一句话来。

并不是想不到站得住脚的理由来阻止计缘叫老龙,而是楚明才现在已经深刻明白了什么叫做“形势比人强”。

不过计缘还没想好用什么合适的办法提醒老龙自己在这,就发现有混杂着湿气的清风吹来,计缘下意识的伸出右手。

一根长长的发丝飘荡在风中,自然而然的回到了他手中。

计缘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心中却有些诧异的在想这头发怎么回事,在长发飞入黄府范围他就已经有细微感应,并且明白这不是老龙施法送来的,而是长发自己回来的。

楚明才的注意力也全都锁在计缘身上,甚至短暂忘了有真龙在天空游曳。

比起计缘,楚明才看到了两点,长发自归只是其一,哪怕毫无法力痕迹却没计缘感受深切,重点在于连计缘都没有留意的第二点。

带着一丝丝蒙蒙雨的风卷入室内,也不免将灰尘带起,可尘土到了计缘身前却自动滑落,以真魔的视线角度,有些微小的灰色水珠沾到计缘衣服上,竟然玄奇的出现了水珠留存而泥垢自离的现象,这可绝不是避尘术。

这期间楚明才也细细观察计缘表情,发现其人主要还是在看那根头发,对于自己身上的其他事毫无所觉,或者说并不在意,不造不作自然无比,更不用说用什么术法了。

常言道从细微处见真章,这种情况乃真魔此生仅见,哪怕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心中自然而然的冒出‘无垢真身’这么一个恰如其分的新词。

‘边上这人…恐怕远比我想象得要更了不得…大贞这块土地上居然一直藏着这么恐怖的一尊真仙,各界十方居然都不知道……’

这么一会功夫,计缘已经短暂细瞧过自己的长发,带着试试看的心情,干脆摘了头顶道冠,将长发往头上一送。

头皮微微一痒,长发居然又长了回去,连计缘自己的在心中啧啧称奇。

呜……呜……

客厅前夹杂着蒙蒙细雨的风越发大了一些,这会就明显有些不正常了,也将计缘和心中忐忑的楚明才两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客厅前方。

“啪嗒…啪嗒嗒嗒……”

客厅敞开的门板也在不断摆动,发出的响声诉说着风向的混乱。

一股子腥雨气息浓厚起来,黑云压墨般的感觉驾临整个东乐县范围,茂前镇这边也是天色变暗视线昏沉。

“轰隆隆……”

天际雷霆作响,闪电将这一片短暂照得惨白。

在这电光照亮天地的时候,黄府客厅前已经站立了两个锦袍之人,一青一老,正是通天江应家父子,混杂着灰尘和蒙蒙细雨的狂风围绕着他们。

“咕噜……”

楚明才端着茶盏,重重咽下一口茶水。

“呵呵呵呵……我就知晓顺着那根头发,准能找到计先生,不过倒是没想到还有惊喜,呵呵呵呵……”

老龙的声线开始还爽朗,后面就略显亚沙了,因为有龙气不断从嘴角溢出。

龙子应丰比自己父亲更现实一些,扫了一眼楚明才,然后将视线集中到计缘身上,恭敬的冲他作揖。

“小侄见过计叔叔!”

“嗯,那条大鳙鱼滋味鲜美,承殿下的情了。”

应丰这会这声“计叔叔”叫得计缘还是挺舒坦的,毕竟应景,平常觉得这龙子太缠人,现在看就别提多顺眼了。

本来还维持严肃的应丰这下表情绷不住了,满脸喜色就爬上面部,心中窃喜更甚。

“嘿嘿嘿…计叔叔喜欢就好,我那其实也就是顺手为之……”

不过看到这气氛,应丰也就是卖了乖就适可而止的收口。

计缘这会也起身冲着老龙拱手。

“应老先生别来无恙啊,进来喝茶吧!”

老龙也拱手回礼。

“自然好得很,若非芒种前后我奔波多处较为繁忙,早就来这并州拜访计先生了,不过今日来得倒是很巧,嘿嘿嘿……”

老龙笑起来视线余光一直盯着楚明才。

“巧得很,巧得很呐,呵呵呵呵……”

计缘也是附和着一起笑笑。

这双方自顾寒暄对话,看似完全没有涵盖楚明才这个外人,可巨大的压力却全都汇拢在这桌案边,独独压向他一人,令真魔感觉泰山压顶之余又如坐针毡,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

于是乎片刻之后,黄家客厅的坐局产生了微妙变化。

计缘和楚明才依然坐在上首左右,而老龙应宏和龙子应丰则坐在楚明才这一侧的两个偏坐上,这真魔算是正好被夹在中间,一张脸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阴沉难看。

……

“哦哦哦……原来这黄兴业孕育了‘人身神’?这倒着实是少见啊!”

刚刚听完计缘粗略说了一遍前因后果,老龙也是惊讶了一声,然后再一次对楚明才行注目礼,嗯,应家父子两双龙目一起。

“是啊,确实少见,计某也着实惊讶了一番。”

既然之前已经被老龙叫破“计先生”的身份了,计缘也就不再“鄙人”了。

这会谈完这些基础前提,接下来就到重头戏了。

计缘放下刚喝了一口的茶盏,再次提起茶壶主动帮楚明才续上一杯,嘴角流露着微笑。

“看来尊下倒是个喜欢喝茶的,饮茶颇快,琐事过后也该继续谈正事了。”

说话间计缘也看了看老龙,再视线回转到楚明才身上。

“实不相瞒,尊下之前说来凑大贞的热闹,究竟所指何事,我闲散惯了消息闭塞,还真不清楚。”

楚明才张了张嘴,一个“此…”字才吐到一半,老龙就带着诧异开口了。

“计先生竟然不知道?哈哈哈…也是也是,就是我也才知道没多久,而计先生就喜欢闲云野鹤那种日子,更不可能去打听什么消息。”

老龙手指一勾,茶壶飞到了身边自动给自己的茶盏倒上一杯茶。

“传闻天玄洞天内天机阁中,参悟道化石的三位长须翁在数年前有感而卦,费时一载而卦成,得出东土云洲南角,嗯,差不多就是大贞国境所在,隐现气数大盛之相,无穷道缘之机隐匿其中。”

“还有呢?”

“没了,听说天玄洞天现在已经禁制大开完全封闭了,天机阁谢绝一切拜访,三位长须翁貌似都受了重伤,也不知道消息怎么传出来的。”

楚明才终于找到机会说一句话,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语气也尽量轻柔。

“这等事能传出来本就蹊跷,所以说真说假的都有,又无法同天机阁求证,所谓大贞的热闹就是自此而来,我也是过来看看,见到黄兴业孕育‘人身神’,一时好奇多瞧了一段时间……”

老龙冷眼看向他。

“哦?那你这具肉身呢?之前那些事呢?我这老朋友虽无什么妖仙魔的偏执之念,却最讨厌歪魔邪道作恶,别看他笑呵呵和你喝茶,青藤剑中孕育的万丈剑意说不定都快压不住了。”

“嘿嘿嘿嘿……”

龙子应丰很不厚道的笑了起来,反正自己老爹和计叔叔都在,他毫无压力,看热闹不嫌事大嘛。

老龙这话听得楚明才颇有种要流冷汗的感觉,余光瞥向计缘身后仙剑,明明安安静静甚至毫无剑意剑气流出,可这会莫名有种不动则已一动惊天的感觉。

左有真龙右有真仙,真龙乃千岁老龙,真仙更深不可测,一种‘这或许是长久以来最危险的一刻了’的明悟升起。

第168章 这结果很好了

老龙的那威胁的句话确实吓到了楚明才,但计缘这会清楚眼前的真魔在但凡有一点余地的情况下绝对不敢随便暴起。

不过即便如此,在楚明才心中,认为此刻老龙已经释放了一个很危险的信号,甚至很可能是刻意在会知边上这位真仙,告诉他:‘咱是不是该动手了?’

“心中若魔念不盛,即便是我也无法轻易入主躯壳如臂驱使,说白了这楚明才和此前窥伺黄兴业家业的黄世贺都是一丘之貉,算不上什么好人!”

楚明才讽刺意味明显的大声说出这句话,面上表现得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况且计先生同我在这聊这么久,不外乎是顾虑东乐县苍生,难得见到计先生这等对妖魔人神均无偏见的真仙,我也卖两位先生一个面子,答应你们不会再大贞境内随意出手,更不会再动那黄兴业。”

楚明才这句话说得相当有水平,隐晦服软的同时也带着威胁,我是忌惮你们,但如果你们真撕破脸动手,这东乐县乃至这大贞也得给搅得生灵涂炭不得安宁。

这句话一出,老龙面露冷笑没有说话,计缘也双目也略微眯起,就连应丰都不敢吱声了,这氛围看起来比刚才还紧张。

整个黄府范围已经隐约弥漫了一股淡淡的龙气,家宅范围的蛇虫鼠蚁纷纷仓皇出逃。

小动物的动静为这昏暗的厅室内更增添了一分压抑感。

“轰隆隆……”

天上雷霆炸裂,将两条龙的表情照得极其可怖。

“咔嚓……”

楚明才一直握着的茶盏都裂开一道细纹,刚刚那句话似乎说得起了反作用了……

龙族大多脾气不好,老龙的脾气计缘也是清楚一些的,对于看得顺眼的怎么都顺眼,对于看不顺眼的怎么都不顺眼,虽然讲道理但绝对是头顺毛驴,这占据楚明才肉壳的真魔略带挑衅的话可不妙。

“应老先生且先消消气!”

计缘适时出声开解了一下,虽然明知老龙是有分寸,可也架不住这气氛实在太压抑。

“尊下所言也有些道理,我等动手确实动静太大,不过这楚明才和黄世贺是何等人也不过是尊下一面之词,身为真魔,只要愿意,便是十足的大好人也堵不住你的侵蚀,这样吧,找东乐县阴司查一查这两人品性,若如你所言,今日就放尊下安然离开,若有所偏差,尊下好歹也得有所表示。”

听到计缘这话,楚明才心下狠狠松了一口,这已经算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了,哪怕黄世贺和楚明才也不算多坏,但那句“有所表示”至少也比刚才剑拔弩张要缓和多了。

如此劣势的情况下同时和真龙真仙动手,结果极有可能就是身死道消,他可不敢尝试哪怕一次。

“便听计先生所言吧!”

楚明才赶紧表态,老龙“嗯”了一声也没反对。

计缘缓了口气,抬起左脚轻踏地面。

“土地公。”

一声令下,拘神而现,土地公再次转着青烟出现在计缘身侧。

老龙和龙子两双龙目这一刻全都转过来盯着计缘和土地,老龙还好,应丰更是忍不住面露惊色。

“拘神”这种异术听过大名的不少,见过的真没几个,但“拘神”的特征又太过鲜明,只要有点见识的,看到了就绝对分辨得出来。

应家父子也是头一回瞧见拘神现场。

土地这会出现已经做好了抗压准备,只是即便如此,一出来就是一阵哆嗦,这厅内龙气太盛,太令人难受了。

说白了他不过是个刚刚建庙的,都没什么香火,虽然开始勾连地脉但本质上更接近精怪,哪受得了这份压力。

根本不敢回头看一侧的两条龙,土地公强提着气向计缘问礼。

“茂前镇土地,拜,拜见上仙!”

“这里的情况想必土地公也看到了,我旁边的自不必多说,一侧两位乃是通天江真龙和其龙子,算是鄙人之友,请土地公速去通知东乐县阴司,就说我们想劳烦阴司查一查楚明才和黄世贺身世品性。”

计缘简单说明了一下,不想让土地公在这环境待太久。

“小神领法旨,小神告退!”

土地公领命之后几乎跟逃一样遁入地中。

等土地公一走,应丰就率先憋不住了。

“计叔叔,原来您会‘拘神’啊?哎呀以前怎么没见您用过啊,这异术难不难啊,小侄有没有可能……”

“阿咳!”

老龙咳嗽一声,制止了自己儿子有些丢脸的兴奋劲。

自己儿子的前半段话着实有些搞笑了,计缘会拘神,还能在你面前拘神玩?你当这是什么级数的手段?

不过后半段话嘛

老龙看了看计缘又教训龙子一句。

“拘神乃神异之术,非道妙真修言出法随者不能成就,你还差几百年呢!”

可以的,不知为何计缘有些听出老龙的画外音了,意思是“我就不差那道行了”,但“拘神”不同于腾云御水之类的东西,老龙也不好意思开口的,计缘也就装傻了。

。。。

仙人一句话小神累断腿。

土地神以十万火急的速度闪现在自家土地庙前,要通知自然是通知就在镇内的阴差鬼神,他茂前镇土地还是不会随意跨出镇子范围的。

方才黄府的动静土地神自然早就告诉了阴司,所以这回阴司已经加派人手严阵以待,各司大神齐至,阴差也来了不少。

之前土地公前一刻还在和他们说明情况,后一刹那突然半句话没讲完就窜入地中消失。

一众阴差还纳闷呢,就见黄晕一闪,土地公再次出现。

“呼…呼……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当个土地神不容易啊……”

土地公心有余悸的这么说一句,赶紧同阴司各位见礼。

“诸位,这次出大事了,那边在我们察觉不到的时刻又来了真龙,上仙需要……”

土地公倒豆子一般加重语气将事情简明扼要的说了一遍。

一众阴司鬼神听完,下意识抬头看看这泼墨一般的乌云,原来是有龙飞至。

土地公传达完事情可以松口气,立刻离去的阴司鬼神可就忙活开了。

黄世贺还好,东乐县阴司里翻翻就能找到,可楚明才本不是东乐县人,乃是长川府府城之民,随意东乐县城隍亲自到东乐县某处边界摆开招魂铃,引长川府日游神前来,随后将情况说明。

不消两刻时间,长川府阴司震动,府城隍亲自携书前来东乐县,小小的茂前镇内鬼神云集。

又过去片刻,土地公从黄府客厅内遁出地面,手中托着两本凝聚着阴气的簿册,这两本书上还夹着阴木书签,已经翻好了黄世贺和楚明才的页面。

“上仙,这就是包含了黄世贺和楚明才的身世名录,分别来自东乐县阴司和长川府阴司,书签已经标好页了。”

这次土地公说话利索了一些,但视线依旧只敢看计缘不敢乱瞥。

“好,这里对你来说太过压抑,先退去吧!”

“谢上仙体谅小神,小神告退!”

土地公如临大赦,赶忙退去,反正这里不会有谁破坏阴司簿册的,就算有他能阻止得了?

计缘就将书在桌上翻开,就这么念起阴司最近一次的批语。

“黄世贺,茂前镇人士,辛丑年腊月子时二刻出生,其人……善嫉善妒呲牙必报”

读完黄世贺,计缘换一本念。

“楚明才,长川府月安坊人士……”

两册的相关内容都读完,楚明才心中喜忧掺半,年纪大些的黄世贺品性恶劣,确实不是什么好货。

可年纪轻一些的楚明才却算不坏得多夸张,顶多因为从小娇生惯养有些纨绔,以及十分好色,常去青楼烟花之地,府上有点姿色的丫鬟都温存了个遍,偶尔也会调戏下看得上的良家,但若你情我不愿,也无更多逾越之事。

计缘读完阴司簿册的批注内容,厅内就又安静了下来,只有偶尔天空的电闪雷鸣带来一些吓人的响动。

“尊下觉得此事该如何了结?我也不妨直言相告,若非尊下是真魔在此,换个小妖邪这会早已经身魂俱灭了。”

计缘沉默了一会,以不轻不淡的语气,直接把问题甩给当事人(魔)。

。。。

茂前镇上,长川府城隍和东乐县城隍等鬼神都等候在黄府百丈以外的距离,或焦躁或镇定,但却都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轰隆隆……”

天上雷霆再一次响起,在闪电照亮大地的时候,黄府客厅“轰隆”一声也炸开一个天窗大洞,更有腾腾黑紫色魔气似光似烟的急速升起。

“昂吼……”

有龙吟声在黄府中传出,整个茂前镇上的人和鬼神都仿佛有短暂的身影不稳,好似大地晃动了一下。

“铮……”

同时刻,清脆的剑鸣声响起,天地仿佛在一瞬间亮起。

一只混合着风尘细雨的模糊龙爪探向空中,一道剑光也一闪而逝。

好似无穷气流在细雨中爆开……

“轰…呜…呜…呜……”

茂前镇这一刻狂风大作,无数大树东摇西摆,很有不少百信人家的房舍瓦片都被掀飞…而天空魔气也已经消散无形。

……

黄府内,青藤剑已然归鞘,老龙和计缘已然坐在原处好似没动,真魔原本的位置座椅粉碎,楚明才的尸身瘫倒在地上。

蒙蒙细雨从客厅上的孔洞中飘进来,应丰有些亢奋的站着,看看那个大洞又看看自己老爹和计缘。

“爹,计叔叔,你们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不该将这家伙留下吗?”

老龙冷哼一声。

“呵,你当那是谁?才化形的小妖怪?真动起手来是什么后果?”

说到这,老龙又是冷笑一句。

“嘿嘿,你计叔叔这法子也阴损着呢,先发天魔血誓不得再入大贞,然后容他先跑,我们两不动的情况下只出手一次,可同时中了潜龙探爪和仙剑锋锐,便是真魔也够受了,换成你,当场就形销骨立了。”

龙子应丰撇撇嘴嘀咕一句。

“但还不是被他跑了…”

老龙放下茶盏笑呵呵的望向自己儿子的背影,让后者感觉身子一凉。

计缘则轻轻闭上眼缓和双目早已难耐的酸痛,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这结果已经算是很好了。

此刻带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那逃入罡风中,直直往北方逃窜的真魔,虽然抑制不住魔气散溢和那股钻心的疼痛,但依然庆幸。

‘只挨了这两下,这结果算是很好了……’

第169章 事了居云山

真魔中了那两下也不是单纯让他受伤的,算得上是留下一个印记,三者谁都明白这种痕迹短时间内很难消去,往往有时候当事人以为已经痊愈但实际上依然有所残留,等闲上百年内不能磨灭。

这能确保这真魔此刻定是拼命往大贞境外逃,根本不敢停留,毕竟老龙和计缘没有发誓的,算是一条不平等条约,真仙的话还能信,真龙反复可说不准。

“爹,计叔叔,你们说这魔头到时候会不会反悔回大贞使坏?”

龙子应丰虽然同样对大贞兴衰兴趣不大,但不代表喜欢有真魔这种邪乎的东西在自家生活的土地范围搞事。

老龙看了看闭目养神的计缘,高深莫测的说了一句。

“至少在彻底消去我和你计叔叔那一手的影响前,他根本不敢对大贞有任何想法,便是他自行彻底抹除了影响,再来大贞也得千方百计躲着我和你计叔叔,一旦被我们再次发现他的存在,加上血誓影响,他见我们等于自削九成力,交手则誓约之力同起,斩之必死。”

听到这,计缘睁开眼看看龙子,笑道。

“便是你,他也不敢撞见,真魔虽诡变无常,但立誓之刻我们三个都是见证者。”

那天魔血誓的内容很简单,不能在入大贞也不能以任何形式对大贞伸手,到了真魔真龙这一级数,并不存在什么计缘上辈子的协约文字游戏,一切誓约随乎本心大道,虽然魔头假话连篇玩弄人心,可也得分对谁,这次被逼着立下的誓约可不是玩玩的。

所以龙子还要有些疑虑,计缘这种能感受天地气机的和老龙这种本身见多识广道行强的都已经安心了。

但黄府里头的两龙一人已经安逸下来,黄府外头的鬼神土地乃至黄家人可焦虑得不行。

长川府城隍法相伫立三丈高,目光盯着刚才起过变化的天空,这会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看起来依旧有种山雨欲来的压力。

“土地公,你说上仙能压的住那邪物吗,里头真就只是在喝茶?”

有判官再一次询问一边的土地公,毕竟只有他见过几次实况。

土地公底气倒是足。

“肯定没事的,我虽然道行浅薄,但也能感觉出来那邪物气势处在下风,况且不是还有真龙在嘛!”

“龙属性格难测,不好说的……”

气势判官还想说一句龙属毕竟也是妖类,可想到离得这么近,而且对方是真龙,也不敢多说什么。

“你们说那邪物究竟是什么来头?”

“定非寻常妖邪,否则上仙还需如此?”“不错,我等便是站在这里都无法察觉黄府异样。”

“方才像是魔气又觉不同。”“确实有些像。”

“刚刚那短促斗法是为何事?”“不清楚啊,看起来并无全力相斗的意思。”

“也只能等结果了。”

……

这边议论中,黄府那头却有一身着道袍的人影走了出来,那人并未带着道冠,在蒙蒙细雨中也无任何神异之处显现。

但所有鬼神到那道人却全都精神一振,通过土地公,一众鬼神自然知晓那是谁,纷纷拱手问礼。

“见过上仙!”“拜见上仙!”……

面对几乎可以认定是传说中真仙一级的存在,便是长川府大城隍也不敢怠慢礼数。

来人正是计缘,人家一众阴司鬼神为了今天的事怕是鸡犬不宁了,出来见一见道声谢是基本的礼貌,至于老龙,反正懒得见这些鬼神,就先飞走了。

见鬼神行礼,计缘赶忙拱手回礼。

“诸位不必多礼,此次事出紧急,也多亏了诸位的相助,才能妥善解决,这是两本身世名录,请两处阴司收好!”

计缘说话间将两本阴司簿册送出,飞入两方阴司判官手中。

长川府城隍地位眺望一下黄府,随后小心问道。

“上仙,那通天江的龙君和里头的东西呢?”

计缘指了指天上。

“龙君司雨繁忙,先行离去了,而原本占据楚明才肉壳的,乃是一位真魔,其已被迫立下天魔血誓不再入大贞,在受了我与龙君一击之下负伤逃离了大贞。”

真魔!

听闻者皆是在心中一惊,又有些庆幸,这种诡异危险的邪物任谁也不希望遇上。

“此事已了,黄家人就劳烦土地公将他们接回,那楚明才尸身尚在黄府,如何善后我就不便管了,希望诸位能够妥善处置。”

这种琐碎的事情,在场鬼神也不敢劳烦真仙。

“上仙请放心,我会让长川府楚家阴司中尚有阴寿的长辈托梦给家中之人,让楚家明白儿孙被邪魔所害,不会迁怒黄家。”

有长川府城隍这句话,自然少了很多顾虑,届时就算黄楚两家再有纠葛也是人心私事了。

“有劳府城隍了,也有劳各位,我就先告辞了!”

计缘再次拱手行礼,然后对着土地公轻轻颔首两下,这才脚下升起云雾,由缓之快遁入天空乌云之中。

片刻之后,并未下什么大雨,天上乌云就尽数散去。

这一天对于黄家人而言自然忐忑不已,对于一众鬼神尤其是土地公来说更加惊心动魄。

凡人只知妖邪之险不知其中细节,而对于鬼神来说,真仙、真龙、真魔,哪一个都是如云雾传说一般的存在,今天一下遇上了三个,而且差点在这东乐县动手,一旦有个好歹就是地龙翻身般的动静,说声万幸绝对不过分。

。。。

云山,烟霞峰云山观内,计缘和老龙以及龙子一起回到了这里。

才到道观门口,正打算出去捡柴火的齐文就见到了三人,顿时兴奋的大喊起来。

“计先生!师父~~~计先生回来了,计先生回来了!”

“什么?计先生回来!”

青松道人也从里头跑出来,惊喜的看着计缘三人。

穿着道袍的计缘没胖没瘦,边上的老者和青年男子一声锦袍精神抖擞,看起来也不像妖邪。

“哟,这一位就是那个敢自夸厨艺比肩仙府霞露的青松道人?”

龙子见到青松道人就调侃一句,然后变戏法一样从身侧提出一条半人高的大鳙鱼。

“这是通天江的大鲜鳙,我看看你能做出什么人间美味来!”

“这么大一条鱼!我能提一下吗?”

齐文眼睛瞪得老大,好奇的走上来,龙子于是就将鱼交给了他。

这鱼才一入齐文的手,刚刚明明和死鱼一样不动弹的大鳙鱼,突然就“啪嗒啪嗒啪嗒啪嗒……”的颠了起来,让齐文摇来摆去差点抓不住,也顾不上弄脏衣服了,赶忙死死抱住。

“这鱼是活的?你们怎么带着它登山的,好重啊,师父,这鱼得有四十斤不止!”

齐文一边说话,那大鱼一边在其怀里颠簸,很是喜感,实话说换个寻常男子,这会已经抱都抱不住了。

“呃,都别站在外头,快请进快请进,有这大鱼,今晚我一定做一顿好菜!”

齐宣招呼的时候,计缘向着老龙引手作请,几人随后才一起进了道观。

在殿前稍作介绍又看茶之后,青松道人找准一个空隙将计缘请到一边的厨房内,瞅着那头坐着的两名锦袍者,老的闭目养神,年轻的正和齐文聊天。

齐宣小声询问计缘。

“计先生,那两位面相看得我云里雾里,也不是凡人吧?”

“呵,老毛病又犯了不是?三分敬畏七分平常就行了。”

计缘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句,没说破什么就离开了,事到如今,和应家是真的没什么生分的了。

厨房里师徒两忙活着料理大鱼,道观主殿前搬出来的小桌边,计缘和老龙则聊着今天的事和天机阁的传闻。

“原本天机阁之事我只当个笑话,不成想连真魔都引来了,只不过他比较倒霉,正巧碰上了计先生。”

“这笑话可不好笑咯,只希望别有太多好事之徒,应老先生也需动一动啊,这大贞毕竟是你我生息之所。”

老龙品了品道观的劣茶,有些喝不惯。

“那是自然,话说回来,玉怀山那些家伙虽然不顶什么用,可这反应也太迟钝了。”

老龙这句吐槽也提醒了计缘,大贞虽然在东土云洲南角这种偏僻地方,可到底不是只有一条真龙,玉怀山也能看一看的。

‘不知道裘风在玉怀山是个啥位置,也不知道魏家人上山没有……’

计缘现在拥有的杂书中,成书者多为仙道之人,对于仙府名山盛景的描写有,但对于仙府内部的一些事讳莫如深,所以他也不清楚仙府中的具体情况。

想到这里,计缘借由最近抽空看借自青松道人的书册所学的精细挂术,摸出那块魏家玉佩感受气机,掐指算了片刻。

和计缘之前所会的一些奇怪能耐一样,初次尝试掐算又是一种“野路子”,但效果却不错,心中升起某种明悟,知晓魏家之事尚未尽全功,更有一个大约在三年的模糊时间契机。

第170章 你偏心!

青松道人师徒两到底也不是傻子,虽然计先生没明说什么,可这两位锦袍人是不是凡人已经够明显了。

这个时代可不是计缘上辈子那会,没那么多可靠运输手段的,一条出自通天江的几十斤重大鳙鱼活着提上山,加上看不清面相,怎么着也是神仙中人。

拜这条大鱼所赐,云山观的厨房里从杀鱼到蒸煮都一阵鸡飞狗跳般的热闹。

得亏了灶台和锅都够大,否则要烹制那个大鱼头都有些困难。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除了青菜果蔬和一些腊肉,重头戏自然全是鱼肉。

山里野生的老姜,配合山下百姓家购买的新鲜酸白菜,再加上老花椒和一众叫辣子干的作料,调和出一种鲜咸带微辣的鱼头汤。

一张八仙桌摆到了道馆前院,除了围成一圈的菜,最瞩目的就是一口大锅。

没错,因为没有足够大的碗又不想破坏鱼汤的完整,青松道人师徒两将一口备用锅当成了盛菜用具,垫上四块合适的石头,直接端上了桌。

这种吃法算是比较新奇,调味也确实还可以,加上今天的好心情加成,老龙还不觉怎么样,龙子应丰倒是吃得酣畅,觉得青松道人厨艺确实还过得去。

对于两龙来说这顿饭其实也就尝尝味道,想吃饱是不可能的。

菜是家常菜,酒是那天黄兴业送上来的地方酒,算不上什么珍稀,但气氛却比当初水府寿宴那会还好一些,便是听青松道人那些作死算命的故事,也是令饭桌趣意顿生。

待到酒足饭饱,天色也已经完全黑了。

应家父子两同计缘在观中院内谈天说地的又是聊到很晚,主要由计缘和老龙聊,一个上辈子千奇百怪的知识储备放在那,加上这辈子的心境和感悟,谈什么都能说得上几句,一个本身道行和阅历在那,讲什么都有自己的见解。

计缘会忍不住问问自己不知道却又感兴趣的,比如现今十方各界地域的情况,听听老龙对一些事物的看法。

老龙也会本着好奇心问问自己想了解的,比如顺嘴提了一句稽州春惠府边缘的那道剑痕,计缘也就组织语言将当初人在宜州飞剑千里斩妖邪的事情说了一下,言辞虽然简单,却令龙子和两个道人都心驰神往。

当然话题有时候也会乱飞,比如因为计缘顺口提了一下晚餐的鱼肉,就拐到了如何烹饪银窍子那般水之精的上面,跳脱性也是有些强的。

计缘聊起了兴致,不论是他自身的好奇疑问还是一些讨论话题,老龙都能讲上几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很少能聊得如此畅快,他自觉老龙也是差不多心态。

更难得的是他们两个都没什么旁枝末节的顾忌之处,交心之中照见真性情,想谈什么谈什么,可以数落仙人也可鄙夷其他龙属。

随后从星斗日月到万物生长,从妖魔歧路到正修正道,从王朝更替到世家兴衰,随心所欲无所不谈。

有些道理探讨到最后,难免会卡壳,这种时候,计缘往往福至心灵的会回忆起上辈子一两句黄庭道德之言,脱口而出则其义自见,这天聊起来就越来越有种谈玄论道的感觉。

越是到了后面,连龙子应丰都不敢随便插嘴,只是细细倾听。

……

“阿…嗬……困了困了…计先生,你们聊,我想去睡觉了。”

“嗯,我也是……”

两道人的哈欠声算是让话题暂止。

齐宣和齐文对于很多事只能听懂一点点,大多都是听得云里雾里,开始还能凭借好奇心陪坐,现在早就扛不住困意了。

“哎哎哎,别走啊别走,听了有好处的,你们两个道人不知好歹,知不知道今晚这一场,世间有多少高来高去的家伙求都求不来的。”

龙子应丰硬拉着青松道人和齐文不让走,两个哈欠连连的人只好求助计缘,他们不是傻子,当然能分辨其中一些内容奇异之处,可是开始还好,到后面越听头脑越涨,这会实在是撑不住了。

“让他们去睡吧,两位道长可不比殿下你体魄强健。”

计缘都这么说了,龙子只好松开了手,看向齐宣和齐文的眼神带着那种惋惜的意味。

等两道人一走,满心期待能继续听下去的龙子发现,自己老爹和计叔叔都不说了。

老龙慢慢站起来,冲着计缘拱了拱手。

“同计先生一夜畅谈,老朽受益匪浅啊!”

计缘也是起身很郑重的回礼。

“彼此彼此,计某也是收获良多。”

龙子略有愣神,望望东方色彩,虽依旧灰蒙,却感黎明将至,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夜。

而此刻老龙和计缘都已离桌。

“时候差不多了,老朽也该告辞了,下回新酿龙涎香,定会第一个来找计先生共饮。”

“嗯,下次我也会去园子铺买些年份久的千日春,让老先生品品滋味。”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老龙笑逐颜开,看看还在桌前的龙子。

“还愣着干什么,走了!”

“哦,啊?爹,这么急着走干嘛,通天江那有妹妹呢,您又不是江神。”

老龙摇了摇头,令抓住龙子就化影飞去,再留下去自己儿子估计要厚脸皮求事了。

计缘目送龙影飞走,心情舒畅至极,这一夜聊下来,老龙说自己受益匪浅,那他计某人就更是如此了。

打算去看看日出,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

计缘轻身一跃,如飘絮一般跨出云山观,直直落到了观外厨房边一处灌木前,弯下腰探手伸到灌木下摸索摸索一下,就拎出两只毛色灰中带白的小东西。

正是两只旧伤未愈的貂,这会已经昏睡过去。

“啧啧啧,你们两也是运道好,不过若在这昏睡被山猫鸟兽吃了去,可就未免太惨了,换个地方睡吧。”

再次起身一跳跃入云山观中,计缘甩着柔劲,将两只小貂嗖~得一下丢入道观厨房,投到了柴火堆下,自己则踏云往云山观日峰而去。

天下大白之时,云海之上观日升,太阳之力引心火旺盛,心火引生胃土,胃土孕生肺金,肺金化生肾水,肾水滋润肝木,五行往复生生不息。

。。。

计缘自觉修行精进无碍,在云山中修行体悟术法神异,有时在烟霞峰,有时在观日峰,有时又会在其他峰头。

有时在清晨衍化云海升腾白雾潮升,有时也会在傍晚体悟太阴太阳平衡之刻的阴阳势变。

没人打扰也杂念的情况下,往往试验一个借清风以传神的设想就会用去数日,甚至计缘还会同孩子一样踏云追逐一股清风,想要复刻神髓上去。

而不断尝试将三昧真火引出则更非一朝一夕之事。

计缘少部分时间会在云山观睡,大部分时间则直接在山中坐,不是不想睡床,而是体悟术法玄妙很容易忘了时间,真就“废寝忘食”。

有时候一不留神,时间居然就是一旬一旬的跳,转瞬过去一年半载,计缘也不得不感叹:“山中无岁月。”

期间也有黄兴业再次拜访云山观等琐事,但都和计缘无关。

作为招邪事件的当事人,黄兴业依然有一大堆麻烦事,鬼神之事即便没土地公特别叮嘱,黄兴业也不打算宣扬,但楚明才死在了黄家这件事还是得给长川府那边一个交代,同时也需要处理官府的一应事宜。

即便中间有些麻烦闹心的事情,但总体来说黄兴业还是心中安定的,毕竟生命危险已经没有了。

等到一切事了,黄兴业又一次带人拜访云山致谢,即便知晓当初跟他下山的不是青松道人,但终归是从云山求来了救星,礼数不能缺,并打定主意逢年过节都往云山送礼。

。。。

春去夏至响蝉鸣,夏去秋来金风起。

已是计缘云山清修的第二年秋,远在稽州德胜府的宁安县,这一年居安小阁中,枣树又开花却不结果。

实际上,居安小阁的枣树去年就花开茂盛结的果子却很少,尹青闲着没事爬上树数了不知道多少回,连上还留于枝头的火枣,挂果不足百粒。

这些枣果全都又大又红十分诱人,尤其是两年前就留存的最早一批火枣更是鲜艳如火,有时候尹青在晚上都会错觉般以为火枣有微光。

这一天,尹青坐在居安小阁石桌上看书,因为在大枣树下,他觉得精神更容易集中,呼吸也更畅快,并且这种夏秋之际,枣树下却总有微弱清风吹拂,凉快得很。

一本《礼学》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尹青放下书,抬头看看大枣树上那诱人的枣子。

“哎…这快两年了你都不让摘一粒,真小气……爹爹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到头来却没能留在京城,去婉州当了一个知府,我娘是一起去了婉州了可我不能去啊,我去了,家里和小阁谁来打扫,谁来照顾大枣树你啊,我这么辛苦,你就不能给我吃个枣子安慰一下嘛!”

尹青叽里呱啦一顿说,枣树就是随着清风摇摆没反应,就如同一颗寻常果树。

“哎……过段时间我就要去书院了,不能每天来看你了,只能半个月一个月的回来一趟了,哎……”

叹了口气,尹青又悄悄抬头,枣树依然随风摇曳。

“好你个大枣树,铁石心肠,不对,木头脑袋!”

正恨恨说着呢,尹青低头的时候,忽然发现半开的院门处窜进来一抹火红。

“小狐狸!”

惊喜的声响从尹青口中蹦出,还没说下一句话能,忽然发现有一粒火红大枣落下,正中狐狸头顶。

“咚~”

赤狐立刻受到惊吓般跳开,抱着脑袋抬头,结果刚好看到又一粒大枣在眼前放大。

“咚~”

“呜……”

狐狸肉爪揉着鼻子,还没缓过一口气,头顶又是“咚咚咚……”三声。

尹青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颤着手指指着大枣树。

“你…你偏心!你太偏心了!”

地171章 狐名胡云

如今大枣树知道藏拙了,树上的很多枣子都隐藏在茂盛的树叶之下,就算仔细看也只能看到其中一小部分,真实数量也确实不多,尹青每次都是爬上树去数。

一次落下五粒,相对于枣子的总量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了,更何况其中有两粒枣面上隐约有火色流窜,根本就是最初的火枣。

不过气愤一句之后,尹青的心情又马上被喜悦取代,再次看向在那边用肉爪又揉鼻子又揉头的赤狐。

“小狐狸,这些年你怎么都不来看我呀,我可想你了!”

尹青说话间赶忙帮赤狐把地上还在滚动的一粒粒大枣捡起来,这要是被哪只路过的老鼠野猫什么的叼走可就心疼死了。

赤狐疑惑又茫然的看看头顶的大树,然后缩在一边仔细打量尹青,依稀看出了当年那个男孩的样子,这才放松了不少。

“过来过来,来这边嘛,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趴在石桌上嘛!”

尹青冲着赤狐招手,将五粒枣子放在桌上,赤狐犹豫了一下,就走近了轻轻一跃,跳上了石桌。

桌上五粒枣子的大小都差不多,每一粒都好似一个小号苹果那么大,鲜红鲜红的十分诱人,尹青盯着枣子咽了好几次口水。

小狐狸也凑近了细细嗅嗅这几个枣子,尤其是其中两个更奇特的,虽然表面上没什么气味流出,但总有种想要下口吃的冲动。

“沙沙沙……沙沙沙沙……”

大枣树的枝叶在轻轻摇摆着,也不只是风带动了叶还是叶带起了风。

“呜呜……”

赤狐伸出爪子按住其中一个色泽特别的枣子,将之拨动着滚向尹青的位置。

结果尹青抓住枣子后,又给放回了原处。

“不行不行,这个我不能吃!咕噜…必须你吃,你都好多年没回来了,一年一粒都差点意思!”

尽管还咽着口水,可尹青到底从小家教甚严,收到尹兆先和计缘的影响也很深,年纪不大但有些事原则性很强。

“快吃啊,这个果子放久了就不好吃了,快吃啊,狐狸不会不吃果子吧?”

尹青尽量让自己不去看枣子,对着赤狐一顿劝。

“沙沙沙……沙沙沙沙……”

头顶枣树又是一阵颤动,好似在笑。

“咚~”得一声,尹青脑袋上挨了一下,他敏捷的一伸手,就接住了一颗从头顶落下的大枣。

尹青根一下子就变得更兴奋了,本顾不上揉头顶,拿着枣子在身上使劲擦了擦。

“嘿嘿嘿嘿……这颗我就能吃了!我吃给你看!咔嚓,嘶…好吃!”

说着就抓着枣子啃了一口。

清脆的果肉咀嚼声伴随着一阵奇异的果香从尹青嘴边传出,赤狐鼻子抽动几下就再也忍不住,抱着其中一粒大枣就“咯吱咯吱”啃了起来。

一时间,居安小阁院内果香四溢,只不过都出不了院墙,散出的香气基本都被枣枝吸收了回去。

狐狸啃枣吃得很不干净,主要是时不时就有碎屑掉在石桌上,好在赤狐也知道手中的东西珍贵,掉落的碎屑都会舔掉。

五个枣子也顶不住多久,片刻就被吃完。

啃下最后一口果肉,小狐狸喉咙深处发出“嗝~~~~”得一声,打了个饱含果香的饱嗝,然后就趴在石桌上昏昏欲睡了。

狐狸身体内部现在暖洋洋的,流转的灵气与这几年它在山中自己坎坎坷坷日升日落月缺月圆时吸纳的效率对比就夸张太多了。

尹青只吃了一个,精神头好得很,不过看着赤狐这样子,也就安静的坐在石桌前,偶尔也会小心的摸摸狐毛。

“小狐狸,你这毛发真干净,还这么浓密柔顺,可别被那些猎户看到了。”

这话说得赤狐下意识抖了抖,也清醒了不少,在石桌上以后肢和尾巴支撑,呈现坐立状起来。

“呜呜呜……”

狐狸爪子点点居安小阁的屋子,尹青顺着狐狸爪子比划的方向看看,大致知道它在想什么。

“计先生不在家呢,出去好多年了,一直没回来……”

“呜……”

赤狐的声音明显带着一种失落的情绪,这些年它从才开灵智的灵狐到修行逐渐步入正轨,想要在炼化横骨前再来找一找计先生,从去年开始犹豫,到今年终于鼓足勇气“潜入”了宁安县,却扑了个空。

“小狐狸,你现在是不是也很厉害了?就像,就像大枣树一样。”

尹青兴致盎然的和赤狐聊了起来,他十分清楚这可不是普通野狐狸。

赤狐自然听得懂尹青的话,不过这会它看看院中枣树,庞大的树荫中有灵气缓缓汇聚,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和大枣树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毕竟枣树一直在那大先生身边。

“呜…”这一声显得更加失落了。

赤狐趴在石桌上,身子贴着桌面,一条毛茸茸的火红大尾在身后甩来甩去,眼睛盯着石桌前那块空地,那个舞剑的大先生却不在那。

这尾巴甩着甩着,赤狐就渐渐睡着了。

睡梦中,狐狸有种念头无限拉长的感觉,梦中思绪回到了从前,身体上石桌的触感犹在,眼前却仿佛隐约看到了当初居安小阁。

远在数千里外的并州云山红顶峰巅,正闭目侧躺的计缘忽然心有所感,双目睁开少许,身前右手剑指之上显现一枚虚幻棋子,隐约可见一只毛发蓬松柔顺的赤狐趴在石桌上酣睡。

“呵呵呵……”

笑了几声,计缘再次闭上了眼睛,棋子也从手中消失。

意境山河之内,身体犹如法地向天般伟岸的计缘手持属于赤狐的棋子,似乎当棋子处于某种极为特殊的关口,他都能感受到一些联系和变化。

山河中“敕令”尾音依然不断回荡,随着风声一起有强有弱的呼啸着。

计缘好似口含宪章汇聚玄黄却不发声,心中好似在等待这某一刻。

待到某种熟悉的感觉升起的一刹那,计缘心中道一声‘缘法已至’,冲着棋子吐露轻声细语。

“胡云!”

居安小阁内,石桌前看书的尹青不知道的是,眼前的赤狐正在梦中重温当初的一切。

这梦依稀被计缘看到一丝,却并不是计缘强加的,他没那么大能耐,算是赤狐重回旧境有所思遂有所梦。

梦中的尹青还是个身子不高的孩子,在小阁中养伤一段时间后赤狐渴望归回自由自在的大山,所以计先生就领着尹青带着它去了牛奎山脚下。

梦中赤狐不时跳跃在前,不时跟着两人慢跑,好几次想要看清计缘的面貌,却一直是灰蒙蒙的一片。

待到了入了山,赤狐蹲在山石上看着两人将要离开,即便是在梦中,赤狐都拼命想要跟上去,但梦里的自己身子就像浇了铁水,怎么都动不了了。

梦境外的小阁中,尹青看看赤狐,发现小狐狸的身子在不断颤动,仿佛在挣扎着什么又好似做了噩梦。

狐狸身体内此时灵气运转迅速,体温也在不断上升,一股淡淡的妖气开始在体表弥漫。

“轰隆隆…”

头顶传来一阵不算响亮的雷声。

一直罩在树荫下的尹青走开几步到合适位置看看天,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已经起了阴云。

“不会要下雨了吧?”

赤狐在梦中不断挣扎,很想吼叫出声,可就是什么都做不了,趴在石桌上的身子,四肢的爪子都抓死了石面。

只是这时候,梦中的人突然顿住了身体。

那位记忆中的大先生,面貌突然清晰了起来,回身笑看着山石上的赤狐。

“既然相识一场,计某再送你件礼物吧……”

大先生看了一眼天上的云彩,才继续对着赤狐道。

“既踏上修行之途,便不再是懵懂野兽,什么都可以缺,却不能缺名字,如果不嫌弃,以后你就叫胡云吧!”

“胡云”两字在梦境中不断回荡,好似天色都起了变化。

梦境外,尹青才看着天上阴云呢,结果发现没一会,云彩似乎又有消散的意思,太阳都露出一角来了,也是松了口气,不用收衣服了。

“阿咳…咳咳咳……”

石桌那边传来一阵怪异的咳嗽声,将尹青的视线又吸引了回去。



第172章 狐言狐语,稚童元生

对于妖怪炼化横骨这一关卡,计缘其实也做过一些理论研究,本质上横骨并不是真的喉咙里长了一块骨头,更像是写意的描绘。

主要指有灵之妖兽开始主掌舌音神气,所谓如鲠在喉,有刺骨卡喉想说话说不出来,炼化横骨开舌窍,神气所使,主发舌者也。

也有说法是横骨指代所谓“舌骨”,但肯定是生理和意境上的双重影响,不管怎么说炼化横骨也算是动物成妖过程的第一道难关,严格讲过了这关,才能算是精妖了。

这难得一见的过程计缘通过棋子感受得真切,包括赤狐胡云每一声咳嗽的变化,都仿若旁坐倾听。

云山红顶峰,闭目侧卧的计缘脸上也浮现笑容,小狐狸梦醒了,这次与棋子之间的感应也逐渐淡去。

居安小阁内,尹青听到咳嗽声转身看看,发现在咳嗽的正是石桌上的赤狐,动物咳嗽他没听到过,首先想的是不是枣肉呛到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阿咳……”

才走近几步,就发现小狐狸咳嗽得越来越厉害,甚至错觉般能看到狐狸咳出一缕缕灰尘的感觉。

“小狐狸你怎么了?要不要喝点水?”

尹青赶忙走到石桌前,桌边水壶倒了一杯水,凑到赤狐嘴边。

“喝点水润润喉咙!”

赤狐咳嗽了一阵终于缓和下来,捧着尹青摆在边上的茶杯,不断舔着并无茶叶的凉开水。

这会赤狐心跳速度极快,接着喝水缓和着此刻激动的心情,他当然清楚自己迈过了什么关卡。

此时一阵阵灵气冲刷身体,便是对外界灵气的感觉也更敏锐了不少。

不过隐约间,赤狐觉得更重要的并非是自己一梦间炼化了横骨,而是记起了这几年在山野中乱窜而淡忘的名字,自己叫“胡云”,是大先生赐的名!

“胡…胡云…”

清脆的嗓音从赤狐口中传出,顿时把尹青给吓了一大跳,指着小狐狸说不出话来,心中的惊愕还带着一丝不太强烈的恐惧。

小狐狸说完自己的名字,也是下意识的用两只狐爪按住了自己的嘴,带着一丝惊恐和更多的兴奋和尹青大眼瞪小眼。

“你会说话了?”

尹青缓和了一下,小心而又惊异的询问一句。

然后赤狐下意识的学着他说了一句。

“你会,说话了……”

“我本来就会说话,我问的是你!”

“我,本来就会说话,我问的是你……”

赤狐眼中喜色越来越难掩,鹦鹉学舌般学着尹青的语调说话,虽然发音还有偏差,但嗓音清脆悦耳。

尹青也是乐了,似乎明白了什么,指了指自己。

“你在学我说话?”

“学,说,话!”

赤狐使劲点了点头,随后爪子点点自己。

“胡…云!”

尹青愣了一下,想了想才回忆起那一段往事中的细节,脸上喜色更盛。

“对对对,你叫胡云,计先生给你起的名字,你叫胡云!”

“胡云胡云,你叫胡云!”

赤狐也高兴的拍起爪来。

“不对不对,我叫尹青,你才叫胡云!算了算了,我来教你说话!”

“教,说话!教说话!”

赤狐本身就已经能听懂一部分人言,至少分得清你我他,只是说起话来和听又有不同,不禁就会学着尹青的话来重复,有尹青来教他,学习语言的速度可不会太慢。

一人一狐在居安小阁院中都异常开心,像是找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你一句我一句的开始了。

而大枣树则在院中以树荫遮蔽金秋毒辣的阳光,枝叶随着清风摇曳,整棵树反而更显安宁。

。。。

德胜府魏家府邸,此刻正有一个白白胖胖穿着红肚兜的幼童,赤着脚屁颠屁颠的在府内一条廊道上跑着。

稚童手上还抱着一个棉布缝制的大头布老虎,撒开小短腿在走廊上狂奔。

“少爷……少爷你在哪呢!少爷你可别吓我啊!”

有丫鬟慌张的声音在另一端传来,匆匆跑过这一处内院的廊道,又立刻返回来,那穿着肚兜的胖小子还在往前跑,也是狠狠松了口气,赶忙追了过去。

“少爷,少爷别跑了,当心摔着!”

这穿着肚兜的孩子正是魏无畏的心肝宝魏元生,或者说也是魏家长辈们的心肝宝,追来的是贴身照顾这幼童陪他玩的十七岁丫鬟。

“读书不好玩,一点都不还玩,我要去找娘,我要去找爹爹!”

小丫鬟身手敏捷,狂奔十几步就追上了幼童,一把抱了起来。

“少爷别闹了,夫子第一天给你上课,别留下坏印象了!”

不理小丫鬟的苦口婆心,这孩子在其怀里扭来扭曲蹬腿挥拳的,小肉手小肉脚不时踢打在丫鬟脸上。

“小翠快放开我,我要去找爹评理,哪有让三岁小孩开始读书的,我不去,我不去,夫子胡子都不让我拔!”

在廊道后面,老夫子也抓着一本书气喘吁吁的跑来。

“呼呼……小翠姑娘,找到了吗?”

“找到了夫子,您别担心了,魏府内外隐藏看顾的人多着呢,少爷不会有事的,哎哎哎…少爷那边不能扯。”

老夫子赶忙蒙着眼睛转头,口中念叨着“非礼勿视!”

半刻钟后,魏元生再次回到了书房内的书桌前,被丫鬟小翠按在垫高了多层棉垫的椅子上。

“夫子,这次小翠可得在边上看着了,不能留你们单独的授课了。”

经过刚才那次,老夫子也是被吓得不轻,自然也不敢反对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刚刚魏元生一个说是三岁实则不满两周岁的小孩子,居然直接从这么高的椅垫上跳了下来,当场把老夫子吓得够呛,然后孩子不但没事,还自己逃课了。

“不过府上公子乃老夫平生仅见的聪慧孩童,好好读书将来说不准会是我德胜府第二个尹公。”

尹兆先现在在德胜府读书人心中的地位非常高,便是老夫子这种六七十岁的老学究,在私下场合都尊称一声“尹公”,可见连中三元是有多大影响力了。

老夫子抚须看着这个不情不愿坐在书桌前的幼童,浑身上下肉嘟嘟的,白白胖胖唇红齿白,孩子怕热,只穿了一件红肚兜,就更显可爱。

大半个德胜府的都知晓魏家少公子兔年十一月生,生年一岁,过了两个年,所以是三岁,可实际上周岁不过年半而已。

这样的孩子,换别的人家,最担心的还是屎尿屁这种事,可魏府居然已经请自己来教书学字了。

本来只是冲着钱的,可见到这魏小少爷并接触了一会,老夫子就已经惊为天人。

这是三岁小孩?虽然说话依然奶声奶气,可这份聪慧非同一般,硬要形容的话,就像是带着灵性。

“小翠你走开,你不走开我就不学!”

魏元生还在赌气,不肯让丫鬟待在身边。

小翠尴尬的看看老夫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

“那少爷不准跑,我就在门外的,而且家主今晚肯定会问你白日之事,你若再跑,我不帮你圆谎!”

“你!你!”

魏元生肉嘟嘟的小手指着小翠,想骂人却完全没有脏字可用。

“你坏!”

“有劳夫子了!”

小翠想着夫子行了一礼才出去,老夫子也拱手回礼。

“自当尽力!”

等丫鬟一走,老夫子才重新看向幼童,露出一张自觉慈祥的笑脸。

“小公子可知今年是何生肖啊?”

“当然是蛇年啊!”

“嗯,那小公子如今三岁,是属什么的呢?”

“属兔啊!”

“好,那如果……”

“停停停……”

魏元生挥舞着小手。

“问东问西,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的,还敢来教我?”

老夫子被噎了一下。

“小公子聪慧非常,乃老夫平生仅见,这些年我德胜府文曲星光普照啊。”

“我才满月的时候就喝过和着奶水的仙果汁液,当然厉害了。”

这种话老夫子自然听过笑笑。

“呵呵,小公子说笑了。”

“看,说是童言无忌,三岁小孩的话你就不信。”

但爹爹孩子还是怕的,幼童只能忍着枯燥无聊尝试着读书学习了。

老夫子抚着须从桌上拿起一本《群鸟论—童生答曰》,尹兆先的大作已经在德胜府传开了,第一册的精妙在于趣味性和通俗性,特别是新编版的内容比之前更加朗朗上口,很适合启蒙。

刚刚试过了小公子的理解能力,老夫子相信自己念给他听应该能懂。

当晚,魏无畏回来之后先是询问了这名李姓老夫子教学情况,毫无意外的听到了对方口中对儿子的聪慧赞不绝口。

随后又单独询问魏元生。

正妻的卧房里油灯前,魏元生坐在床榻上母亲的怀里,魏无畏坐在旁侧太师椅上,这是魏无畏第一次和自己儿子交底。

“元生,你今日表现得还算不错,知道为什么为父这么早让你读书识字吗?”

魏元生抱着自己最喜欢的布虎头张口回答。

“我聪明呗!”

“你个小子…你聪明当然是先决条件,还因为五岁前,爹就会带着你去一个地方,在那之前你能认字读书那是再好不过了。”

“五岁?”

魏元生掰着手指头算算,那不就是明年年末?

“老爷…元生还这么小……”

魏夫人有些不舍,不过话没说完就被魏无畏喝止。

“妇人之仁,这事关系到元生未来,也关系到魏家未来,说句千载难逢都不为过。”

说到这,魏无畏站起来,走到床榻前,蹲下臃肿的身子,很认证的盯着自己儿子缓缓开口。

“爹今晚第一次和你说咱魏家的秘密,你虽小,但爹知道你懂分寸,这事可不能如白日般口无遮拦的乱说,至少这一两年不行,传了出去我魏家福祸难料,懂了吗?”

魏元生有些怕,蹭着自己娘亲,奶声奶气回答。

“懂了……”

魏无畏点点头,这才眯着眼回忆着开口。

“我魏家有块宝玉,此前随着一个典故代代相传,多年来族中人并不当真,可后来出了点变故……这事得从宁安县说起……”

第173章 计缘下山

这么幼小却又聪慧的孩子,正是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时候,也是对任何美好事物充满憧憬的时候。

但之前的憧憬都是限于好吃好玩的,限于能看到摸到接触到的事物,便是满月时的那个故事,小元生其实也没多大概念,毕竟讨彩头的说法比比皆是,前些日子一个大户人家孩子出生,还到处说漫天彩云呢,可小元生看看也就是个阴天。

只是这会,父亲魏无畏向小元生揭开的不只是一个秘密,更是打开一扇更加神秘多彩的窗口。

“当年你爹我初登家主之位,才使用各种手段让家族上下信服没多久,途径宁安县听闻有侠士猎得罕见白虎皮,便前去购买,返回途中遭遇伏击险死还生……”

轻声细语的边说边回忆一阵,魏无畏回望儿子的表情又变得无比严肃。

“元生,记住我魏家命中的两大贵人,其一是救了你爹我一命的神秘公门高手,没有他就没有我们魏家后来的造化…其人面有大片胎记,一身铁刑功出神入化,嗓音低沉沙哑,应当是常年练习铁刑功威喝所致…能将铁刑功练到那般境界,必是公正严明之辈,行事雷厉风行,出手果决狠辣,且不为身外物所动,至今我魏家都没能查到其真正身份……若有机会,此恩不能不报!”

说完这一段,魏无畏郑重的询问儿子。

“记下了吗?”

魏元生也绷紧了小脸点头。

“记下了!爹爹,那还有一个贵人呢?”

魏无畏就像是和大人交流一样,见儿子点头后才继续开口。

“嗯,贵人之二其实并非凡人,乃是我魏家的指路仙人,正是这位仙长的存在,才让我魏家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

魏无畏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玉佩,也吸引了自己儿子和妻子的视线。

“这玉佩你也见过了,不过此刻并非它真正的面貌,当日我险死还生,对神神道道之事也心念动摇,听闻宁安县中的奇异传闻,遂请县衙差役带我去见一见县中奇人,这就是你爹我第一次也是当前唯一一次见到计先生……”

先生入住县中凶宅,自此阴森不再满坊飘香…赤狐见先生拜求而救之…持玉佩现光明点名玉怀,使得魏家明确信心…离县前枣树一夜挂果以送先生……

这一件件的事情并不是多夸张,却在乡人百姓和亲历者茶余饭后的闲谈议论中,在平静无波的生活中隐约透出非同一般的神奇。

魏无畏说完这一部人,很罕见的露出一种懊悔的神色。

“只可惜当时我有缘见先生一面,虽已知先生神异,却还理解得远远不够,真正令你爹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在春惠府外的春沐江边,那可怖的老龟竟然羡慕一只野狐,其中甚至难掩嫉妒和愤恨,哎……”

春沐江边,当时魏家众人的紧张和危险时刻,以及老龟当时的激动情绪,魏无畏都一五一十道来,不光小元生第一次听,就是其母都是首次知道当时凶险真相,不由抱紧了孩子。

毕竟是水中妖物,魏无畏也直言当时老龟明显有些情绪失控,若当时魏家应变得激烈些,恐怕凶多吉少。

“这老龟也算对我魏家有恩,不过大家是各取所需,我魏家年年的酒水都不曾怠慢。”

事情讲到这里,魏无畏才结合老龟所言,揭开家族玉佩的真正秘密,求仙玉怀山的机遇就在这二十年内,而魏元生就是魏家希望。

魏无畏口中的秘密说得差不多了,魏元生满脸兴奋和好奇也带着一些忧虑惧怕。

“爹爹,那我倒时候就要去那个什么玉怀山求仙么?”

“嗯,爹会陪你一起去,若是爹也能留在那边最好,万一若是不行,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魏无畏对自己这个儿子还是相当满意的,像这样的孩子应该怎么着也能进玉怀山的,他甚至不敢让小元生摸家传玉佩,很怀疑一摸直接会有玉怀山仙人过来带走儿子,还是得让小元生在家中长辈呵护下学习两年为好。

“对了,爹爹以前说过我满月时的仙果,那个是怎么来的啊?”

魏无畏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那自然是计先生院中的枣树,那棵树显然早已不是凡俗枣树,近年来更是极少结果,且果色火红,谓之‘火枣’,其中内孕神异,极为难得,你吃过的那一粒,还是你爹我会经营,从独臂刀客杜大侠那里得来的。”

“既然知道在宁安县,爹爹弄不到么?”

魏无畏看看自己儿子,也是笑了。

“元生,世间有很多东西用钱买不到,用武功也抢不到,那枣树有一个少年看管,其人本身身份也了得,乃是大贞开国以来第二个三元及第状元之子,更关键的是,当初他就常年在计先生身边玩闹,绝非寻常孩童。”

“光是这点还不够,少年没人敢得罪,但毕竟只是个书生,可那枣树早已不是凡树,有人想去偷枣,可吃过苦头的…退一万步说,那是计先生的果子,用不正当手段得手,将来定是会有报应的。”

“哦……”

这一夜父子谈话到很晚,主要是要说的故事也是有些多,后面魏无畏将所有要讲的都讲了,魏元生听完后没多久,就在母亲怀里睡着了。

第二日,老夫子再次和魏元生汇于后院其中一间书房。

只是这一次,令李老夫子更加精细,魏家小公子居然一改昨日顽劣,学习也用工刻苦了起来。

虽然难免还是会分心,可对于这么大一个孩子来说,已经异常难得。

看到这么一个白胖娃娃笔都捏不稳的认真学写字,脸上的细汗和手指上沾染的墨汁都看得老夫子又喜又心疼。

。。。

又到了新一年的春夏之交。

并州长川府,东乐县边的云山此刻又是云雾缭绕,不过太阳已经升起,山中雾气很快就会散去。

计缘从云山观床榻上醒来,在房室内的桌上留下一张字条,就先行下山去了。

这是自当初解决黄家事宜之后,计缘首次真正离开云山。

茂前镇边的土地庙规模不大,但自建庙以来香火就不错,黄家的大力支持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庙宇也就一个带前后门的围院,院内一间神殿,殿前一个香炉,三丈纵深,放着泥塑神像、供桌、蒲团等一应物件。

家住庙宇附近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充当庙公,镇上也会适当给老人一点铜钱算是工钱。

今日既没有哪家祭祀,也不是什么节日,加上时间尚早,土地庙里冷冷清清。

老人起得早,庙公也是如此,大清早就从庙里搬出一把竹椅,准备一会晒太阳,他这工作可比种田和别的长工上工轻松多了。

只是椅子才摆好,还没坐呢就发现院里多了一个人。

这像是一个身材匀称修长的白衫儒士,但看髻发又不像,正站在殿前看着土地公神像,不敬香也不参拜。

“呃,这位先生,你是要上香拜神呢,还是要祭祀求告啊?”

计缘转头冲着这庙公拱了拱手,道了一句“打扰了”,然后就转身飘然离开。

“真是个怪人……”

庙公略显佝偻的身子走几步到庙院口,却发现前后都看不着人去哪了,他同样没看到的是,这会庙中正有一只纸鹤盘旋,落到了土地公神像头顶,并轻轻啄了两下,有轻微涟漪在纸鹤与神像接触的位置荡漾。

仅仅两个呼吸左右的时间之后,神像上土地公附身,看看庙里情况,庙公正站在院门口张望,似乎在找什么。

土地公抬头看看纸鹤,略觉诧异,便收摄到庙内地府中。

纸鹤才一入土地之手,就有神音浮现。

“若不想只当一个小小茂前镇土地,香火神道之路,塑金身前可止!”

土地公身子一抖,差点把纸鹤给捏皱了。

“上仙!”

计缘虽然看不到土地是何反应,但猜也能猜到一些,这会他正顺道瞅了瞅黄兴业。

在上次黄兴业上山谢礼云山观的时候,计缘就施法帮他隐匿了“人身神”,将来黄兴业寿终正寝,这“神”也可以请一请的。

第174章 魏府贵客

这一天下着细雨,背着包袱撑着伞的计缘好似一个寻常独行者那样,从城门口慢慢走入了德胜府府城。

虽然这两年也修炼了一些乾坤纳物之术,但这布包袱还是一直带着。

诸类乾坤纳物术比较特殊,说高深吧,其实道行足够的修行之辈都会一些,某些妖兽中的天赋异禀之辈更是能领悟不俗神通。

可说简单吧,其中钻研却没有止境,且各家对高深一些的此种术法都较为珍视,不会轻易流出,虽没有“拘神”那么夸张,修行起来却也十分困难,术术、悟性、修为、缘法缺一不可。

一般此术需要依托某个容器,修仙之辈很多会以袖内暗袋为依,以修行人法力为引;当然也会有那种可以不依托修仙之辈法力的收容器物,往往就是仙器一级了,否则无法自孕灵法;而妖兽类天赋神通就简单了,不是腹内就是其他腔器。

通天江一脉的龙属,本身修行中孕有自身神通,老龙有时候虽然喜欢鼓捣一些奇怪的东西,但显然原本并不打算给人看的,所以计缘虽然在这两年多时间里也又从老龙那淘到一块乾坤纳物之术的玉册,但和之前的变形之术一样,依然很“反人类”。

不过计缘也乐得自己慢慢研究,毕竟老龙鼓捣的东西,有一点很好,很有种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感觉,或者这也可能是老龙的兴趣初衷,在计缘看来虽然都还差了很多意思,却胜在有了一个开端。

老龙觉得后面无所进展,无法比拟自身天赋,更别提依之精进了,可在计缘看来,这样一个开头其实本就极为难得。

世间真龙何其少,能成真龙者如应宏,果然也是龙蛟之属的非凡之辈。

比如变形术中的尽量“求实避虚”,比如乾坤纳物中的“寄物织藏,展千容之变,噬万物而归”,用计缘上辈子的话来说,这些就是铸就高台的基础。

计缘明白,有时候老龙没啥进展,可能缺的是仙术妙法的支撑,但有时候可能仅仅是少了一点想象力。

所以哪怕再反人类,计缘还是很乐意研究老龙鼓捣后的半吊子术法,至少以他上辈子信息时代的眼界,还是能比较直观的看到其潜力的。

如今计缘修炼的纳物之术正是以老龙的自研版本为基础拓展的,也学着一些修仙之人的习惯,依托于袖内口袋。

两年来除了正常修炼,也于梦中主攻自修的变形和乾坤异术,确实没让计缘失望,只不过一件材质普通的布衫,却也能坚实承载此术。

就是容纳得空间还极为有限,除了将要紧的一些玉简玉签和书册放进去,衣物和大一些的书册之类的东西依然还是用包袱背着,反正他并不觉得多碍事。

计缘一身白衫,撑伞在德胜府的街道上缓行。

雨虽小也滴落有声,让计缘能较为清晰的欣赏到府城景色,他虽一直自称是宁安县人,却还是首次到所属府城。

魏家在德胜府府城是有名的高门大户,财力盛人脉广,便是府城官员都得卖魏家三分面子。

计缘在城中找了家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顺便同小贩打听一下了一下魏家的事,就知道了魏府所在的准确位置,只是暂不清楚魏无畏会是在祖宅还是新府。

这天下午,府城北部的魏府外,从远处慢悠悠走来一个撑着油纸伞的白衫男子。

雨天也没多少人出门,这里更不是什么热闹的商铺街道,魏府所在的大道上几乎就这么一个行人,两个门房远远的就注意到了对方。

今年的天气略显反常,已经快入夏了却依然有些冷,除了那些气血旺盛之辈,人们出行时的衣服是不敢少穿的,计缘这衣着明显看着就单薄。

“哎,你说那人会不会是来咱们府上的?”

“这下雨天也没坐个马车,应该只是路过吧。”

“我觉得会,要不打个赌?”

“赌就赌呗,输的人请喝酒。”

“行!”

两人闲聊着讨论几句,然后等了一会,果然就见到那撑伞者离魏府越来越近,并在门前停下。

计缘侧身看看大宅院门上书写这“魏府”的大匾额,这么大字怎么也看清了,于是就走近门台处。

其中一个门房冲着另一人使了个眼色,才主动上前一步询问。

“这位先生,不知来我魏府所为何事?”

即便计缘衣着普通,但气质看着可不俗,而且魏家也涉足江湖,便是门房也有些见识,平常对谁都尽量客气。

计缘收伞甩了甩,才冲着门房略一拱手。

“鄙人计缘,此次特来见一见魏家家主,这是信物。”

为了省却一些麻烦,计缘直接将当初魏无畏所赠的玉佩拿了出来,毕竟一个陌生人张口要见魏家家主的要求有些荒唐,可计缘也只认识这么一个魏家人。

“家主?”

门房乍一听楞了一下,随后看到玉佩则是心中一惊。

这玉佩翠绿,呈现圆形,其上雕刻双鱼又有流水,乃是魏家极为重要的依凭信物,在任何魏家铺子出示,都会得到魏家鼎力相助。

“先生您稍等!我去通知三爷,家主今天出去了,府上能做主的只有三爷在!”

那门房赶忙给另一人使眼色,然后带着玉佩匆匆朝内跑去。

另一人也不敢怠慢,打起十二分精神,客气的招呼计缘。

“先生快请进,边上就有待客厅,请到那里稍作休息,喝口热茶。”

“好,有劳了!”

。。。

魏府内,那一名门房跑得飞快,甚至都用上了武功身法,一路直窜魏府的小库房。

这个时间点,魏府老管家和三爷都在那,三爷也就是魏无畏的三叔,在上代家主也就是魏无畏老爹死后,家里能在辈分上比他大的也就大伯、三叔以及老太爷了。

小库房除了摆放一些账簿,也会收纳一些稀有的物品,如各地美酒古玩珍馐之类。

“三爷!管家!三爷!管家!”

还没到小库堂,门房就忍不住喊了几句。

“什么事情这么急躁?”“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魏家三爷和老管家皱着眉从里头出来,见那门房有些气喘的在跟前停下。

“三爷,管家,有个白衣先生来府上说是要见家主,这是他给的信物,您二位看看是不是真的?”

魏三爷一把抓过门房递上来的极品翡翠。

“如鱼得水!”

魏三爷下意识看看自己腰间所佩,也是同种款式,老管家更是在一旁细瞧。

“这些年我魏家一共送出过两枚这种玉佩…白衣先生?”

老管家忽然有些头皮发麻,转头看向门房。

“他有没有说自己是谁?”

门房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对对对,他说他叫计缘。”

“嘶……”

魏家三爷和老管家居然都下意识吸了一口气,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脸上那种不可置信的表情。

能拿出这块玉佩,有说出这么个名字,基本是错不了了。

“我去招待计先生,你快去把家主找回来,落霞山庄那事改天再说,就算对方有意见,我想家主也知道怎么选择。”

“好,拜托三爷了!”

老管家也顾不上什么了,轻功一跃,居然直接在魏府内飞檐走壁直奔马厩。

而魏家三爷则直接撒开腿朝着府门位置奔去,这会人要是还没走,应该是被招呼到待客厅了。

‘可千万别走啊!’

魏三爷和老管家如此急躁,可把门房惊得不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三爷早已经跑出老远,这才赶忙也追去。

魏家三爷一路狂奔到待客厅外才稳定身形,然后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整理一下衣物,这才绕过廊道走到待客厅门外。

定睛朝内部一看,来客一身朴素宽袖白衫,头顶髻插墨簪鬓发散漫,却又显得自然和谐,正有下人在为其看茶。

计缘自然也听到了那气促的脚步声,转头看看门外,来的是一个年过半百,发丝灰白发型后盘的锦袍男子。

魏行拱着手跨入待客厅,舒缓气息,尽量让自己语气热情,

“您就是计先生吧?在下魏行,论资排辈是家主的三叔,不知计先生光临,有失远迎,怠慢了先生啊!”

看这反应,计缘基本就明白来人是个知道内情的,站起来拱手回礼。

“正是计某,魏三爷好!”

“不敢当不敢当,先生您叫我魏行便好!”

魏行可是和魏无畏一起去过春沐江边的,见过真正的妖物老龟,也知晓“计缘”二字是什么分量。

这和真正的神仙人物打交道,心里压力可不轻。

“对了,计先生要不去内厅吧,那边比这宽敞也比这暖和,我已命人去通知家主,他知道先生前来,定会快马加鞭赶回的!”

“哦,没事,这里就好,魏三爷无需这般拘谨,这毕竟是魏家,我才是访客,计某既然来了,没见着魏无畏是不会走的。”

“呃呵呵…那就好,那就好,哦对了,请先生收好!”

魏行走近进步,躬身双手将玉佩恭恭敬敬的交还,计缘也就伸手接了回来。

边上原本为计缘看茶的两个下人都惊呆了。

“魏三爷别一直站着,计某看着也怪,还是坐下吧。”

“哎好!先生也请坐!”

魏行这才坐到计缘茶几旁的另一个位置上,转头冲着下人道。

“你去将果盘糕点备好送来,你去吩咐厨房准备宴席,让其他人没事不要靠近待客厅!”

“是!”

两名下人谨慎应诺,然后才放轻步伐退出待客厅。

魏行这会只能提振精神,小心的和计缘攀谈。

所幸接触一会之后,发现这位传说中的计先生是真的随和,和他说话不知不觉紧张感就淡了,计先生对家主子嗣很感兴趣,在得知魏元生的存在后,话题就好聊了很多。

第175章 道道关系

稽州最不缺的就是山,德胜府府城外三十里许就有一座并不算多宏伟的落霞山,但这山在稽州武林乃至整个大贞江湖上都算叫得出名号,盖因为其上有一座落霞山庄。

落霞山庄的武功主要有掌法、指法和剑法三种,以飘逸灵动而闻名,但令落霞山庄名声大噪的则是其庄主洛凌在十几年前击败先天高手赵无生,让江湖上知晓落霞山庄出了一名绝顶高手。

而近年来落霞山庄三庄主洛枫俏面郎君的称号,也在江湖上越来越响亮。

像陆乘风那种“云阁小君子”之类的称号很大程度是捧起来的,可俏面郎君另一个称呼是冷面郎君,好听但却是实打实的敬畏,一如魏无畏的“笑面虎”一样。

此刻这“笑面虎”和“俏面郎君”正好再一次坐在了一起,魏家家主亲至,山庄庄主洛凌自然也作为主人在场,几人正在落霞山庄一间会客厅内喝茶聊天。

之前已经用过午餐,也在洛枫陪同下游览了一番落霞山景致,现在回到会客厅寒暄一番之后开始谈正事。

“我魏家会为落霞山庄承运一切货物,并且将落霞山庄多处酒庄布纺的货物销售往别府他州,我们只会在抽取成本之后分润少部分利益,以此代表我魏家诚意。”

魏无畏一张脸上笑容从来不退,从旁边手下那边拿来一本金边簿册,然后亲手递给洛凌。

“其中细则已经一五一十列好,来之前我更是亲自审阅,还请庄主过目。”

武功再怎么高,这种关系到山庄往后利益的大事也是要慎重的,洛凌接过簿册,同挨着自己坐的洛枫一起细细翻看。

魏家拥有很多优秀的账房先生,将簿册上条文列的明明白白,也预估出了各地各州所承运的成本和预期利益。

洛凌看了一会就有些头大了,条目实在太多。

“有劳魏家主了,不介意我让山庄管事粗略核算一下吧?”

“应有之义,生意上的事情自当算明!”

魏无畏当然没意见,他巴不得落霞山庄派人细细看,这样才能发现魏家满满的诚意。

其实落霞山庄那几处产业的产出,对于魏家的利益链来说算不上什么,也随随便便能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但魏无畏看重的是落霞山庄本身。

近年来魏家类似的动作不少,若是魏无畏也能随着儿子一起上玉怀山,那么在魏家内部商讨决定的家主之位悬起十年的时间段中,这些彰显诚意的交好就很有意义了。

在落霞山庄庄主命将簿册交给管事,待下去命人一起查验的时候,会客厅自然就是家长里短的闲聊,话题自然是一些江湖趣闻。

正巧谈到了最近比较出风头的武林新秀,洛枫倒是起了些兴趣。

“说到这个,倒是有一事值得讲讲,不知道魏家主听没听过独臂杜衡?”

魏无畏当然知道,并且十分关注,但这会却装作不太清楚的样子,皱眉思索了一番才道。

“杜衡?好像有些印象,不会是天越府杜家那个断臂浪子吧?”

“呵呵,那是曾经了!”

洛枫边上的洛凌意味深长的笑着插嘴一句,洛枫也是感慨。

“大哥说得不错,想当年我曾以为杜衡此子这辈子算是废了,不成想其人毅力天赋皆是惊人,颓废之后居然还能在武道上奋起直追披荆斩棘,上次见杜家的一位好友,听其评价杜衡,已然是狂刀杜家年轻一代第一人,左手刀法无人可撼。”

魏无畏面上表现出吃惊的样子。

“我记得杜家这一代有一个杜杰天,堪称尽得狂刀精髓,他也比不过杜衡?”

洛枫侧颜一笑。

“去年被杜衡挑战击败后,就再也没能在切磋中赢过杜衡了……”

说道这,洛枫回忆了一下才继续道。

“我那杜家好友曾说,杜衡身上有一股气势是杜家年轻一代乃至很多年长者都没有的,持刀在手睥睨天下,便是不敌气势不输,据说早在前年,杜衡就已经在宜州独臂单刀助官府剿灭一处难缠匪寇,战后发现其身上受了好几处险些致命的伤,养好伤回到杜家就将杜杰天击败了。”

“哦…想必将来又是一个杰出的豪侠啊!”

魏无畏感叹一句。

此时落霞山庄的回廊中,大着肚子的洛凝霜正在自己那入赘洛家的相公陪同下缓步而行,正巧看到一个老者在山庄下人带领下形色匆匆的朝着会客厅方向走去。

“那人好像是魏家老管家,奇怪,我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急色……”

“兴许是魏家那边出了什么事呢。”

“嗯…”

也就一小会之后,魏府老管家走入落霞山庄这一处会客厅,魏无畏看到对方的时候还显得十分诧异。

老管家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冲着洛家几位拱手致歉,然后凑到魏无畏耳边小声道。

“家主,计先生来了,三爷让我速速找您回去!”

魏无畏浑身一震,惊骇的望着老管家,对方则缓缓点头。

这哪还坐得住,魏无畏当即站起来,冲着洛凌和洛枫再三拱手。

“大庄主,三庄主,对不住对不住,我府上出了点急事,必须马上回去一趟,今日洽谈的事宜改日继续,簿册留于山庄,也好让贵方好好核算,家中事出紧急,魏某就先告辞了!”

“呃,魏家主请自便,不知是否需要我落霞山庄帮衬一二,若是有什么宵小之辈上门,魏家主尽管开口!”

洛凌好歹是个先天高手,说这话自然气势十足,同时主动开口也很有诚意。

“多谢大庄主美意,此事并非坏事,但却不便此刻细说,魏某不能再等了,望贵庄海涵!”

魏无畏尽量寒暄客气几句,就快步随着老管家一起离开。

来到山庄马厩处时,根本就不坐那辆奢华的马车,而是直接挑选一匹好马,同老管家一起快马离开。

片刻之后,有落霞山庄仆人来向洛凌和洛枫告知此事。

洛凌面上疑惑之色更甚。

“怪了,魏家主居然直接骑马赶回?”

洛枫也是眯眼细思。

“计先生?为什么觉得有些耳熟……”

“嗯?你知道什么?”

洛凌立刻来了精神。

“记不起来,总觉得在哪听过,是“季”还是“计”呢?这姓氏都挺少见的,若是后者……”

洛枫突然心中一动。

“我想起来了,当年我去宁安县接凝霜,也听他们反复议论一个‘计先生’,不过那人是他们山中救回的一个乞丐,同魏家主家中的应该并非一人。”

“嗯…”

两人猜不到什么,便也不再细思,若真要帮忙,以魏无畏的个性肯定是会提出来的。

而魏无畏则随着老管家一起快马加鞭往府城赶,路程不过几十里,也就顾不上爱惜马力,不断挥鞭策马。

也幸亏是真正的好马,能驼得住魏无畏那臃肿的身体狂奔,但到达魏家的时候两匹马的消耗也显而易见,驼魏无畏那匹被下人牵走的时候气喘得好似肺都要炸了。

。。。

顾不上细细整理仪容,魏无畏简单将头发捋顺再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就直接和管家一起去了待客厅。

走到门口看到计缘,感觉就和当初那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计先生,真的是您!”

面带惊喜的魏无畏跨进厅堂对着计缘恭敬作揖,也让边上的魏家三爷松了口气。

计缘也是站起来将魏无畏托起。

“一别多年,难得魏家主还记得我。”

“怎敢忘记先生大恩啊,计先生,厨房已经准备了宴席,我看时间也刚好,就在寒舍先吃顿便饭吧?”

寒舍?

计缘也是笑了。

“难得吃顿丰盛的,计某自然是不会错过的。”

“好好,计先生这边请!”

魏无畏朝着周边使个眼色,然后亲自带着计缘前往宴厅。

。。。

晚间酒足饭饱之后,魏母领着怯生生的魏元生来到桌前,看着一双苍目的计缘恭恭敬敬的行礼。

“魏元生见过计先生!”

计缘看着这孩子一脸胶原蛋白的可爱样也是笑逐颜开。

“坐你爹怀里吧,我们好好聊聊。”

魏元生看了看魏无畏,有些不敢造次,后者赶忙将儿子抱起来,然后屏退所有下人,只余下几个绝对亲近之人。

“几年前我游历之时偶然算过魏家之事,如今时机将近也就过来看看。”

魏无畏有些紧张的询问道。

“计先生,以您看来,元生有多大希望入的仙山?”

有信心是一回事,但毕竟不知道结果。

“以贵公子的这股灵性,玉怀山自然不会将其拒之门外,不过你魏无畏想要一起上去就有些难了。”

魏无畏笑笑搓了搓手,随后小心的又试探一句。

“不知先生喜不喜欢我家小元生?”

“呵呵呵…魏家主你就别想了,元生缘法在玉怀山,我便是喜欢小元生,也不会动收徒这种麻烦念头的。”

魏无畏闻言惋惜一叹。

一边魏母心中则另有担忧。

“老爷,您不能陪元生一起上山,那这孩子岂不是只能孤身一人了……”

魏元生在父亲怀里缩了缩,到底年幼,也有些怕。

计缘看看旁人再看看魏元生。

“计某只说这样求,便是有仙鹤相助也希望不大,可没说绝对没戏…”

计缘神秘一笑。

“玉怀山上计某也有旧识,魏家主到时候不妨对那仙鹤明言,说有家中有“计”姓故人认得裘风仙长,想必此事就能成了。”

魏无畏面露惊喜,计缘现在在其心中的高度非同一般,计先生说能成,那想必是万无一失了。

第176章 玉怀之事

不过这时候,计缘看着魏元生惧怕的样子,面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思索一下后将椅子拉得离魏无畏近一些,就低下头看着魏元生。

“小元生,你想不想去玉怀山?想不想修仙?”

“我?”

魏元生愣愣的问了一个字,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父亲抱着自己的手势都变得用力了不少。

“呃呵呵,计先生……元生才四岁,哪有什么判断能力,哪知道什么好歹……”

计缘看了一眼魏无畏,后者就像是突然感觉到了莫大压力,顿时大气都不敢喘,也渐渐放松了手。

“不错,我问你自己想不想修仙,之前应该都是你爹你娘你家里长辈一直告诉你要准备什么,那么你自己呢?”

计缘脸上再次浮现笑意,属于那种让魏元生一看就放松下去的面容。

魏元生虽然小,却有种感觉,此刻只要自己说“不想,不愿意”,那么这一切都会离自己远去。

魏家在场的几个长辈额头都隐隐见汗,只有魏元生的母亲目光中有一些期待。

魏元生看看自己娘亲,又抬头看看自己父亲,最后才再看着计缘。

这位计先生是谁魏元生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犹豫着向计缘问了一句。

“计先生,仙人都和您一样吗?”

计缘侧颜想了下。

“和我差不多的肯定也有,但是很少。”

这会计缘也不纠结自己心中的仙人标准了,反正在常人看来这种高来高去有法力的修仙之人就是仙人。

“那要是到像您一样的地步,需要多大本事?”

计缘本想想说也要不了多大本事,可是突然间细思了一下,自己干得那些事虽然有很多意外,但还真就不是寻常修仙之辈能兜得住的。

而且光是游戏红尘虽然并不需要多强的法力多高的道行,其实久了却也容易迷失,敢于红尘修心的修仙之辈通常也是道行不低的。

“细究起来,需要挺大本事才行的。”

计缘才回答,魏元生就鼓足了勇气又问了一句。

“您真不收我当徒弟啊?大家都说我可聪明了,不是因为我是魏家少爷才夸的。”

计缘笑着摇头,只说了一个词。

“不收。”

“哦……虽然对仙山还是有些怕,但我还是想去的,我知道凡人一辈子遇上这么一次机会非常难得,不抓住的话一定会后悔的。”

说到这魏元生小脸一阵纠结,小拳头攥紧了恨恨道。

“再说如果我不去,这一年多我读书的苦头就白吃了,太不甘心了!”

“哈哈哈哈哈哈……妙极妙极,那你可想通了,这不光是为了你魏家,也是为了小元生你自己,别整天苦着张小脸,你这不是很清楚嘛,千载难逢的机会哦!”

计缘大笑几声,随后还不忘调侃孩子一句。

计缘这一笑,厅室内气氛顿时轻松了,魏元生也像是没了刚才的畏惧,叽里呱啦的问计缘关于仙府的事情。

“计先生,玉怀山大不大啊?”

“不清楚啊,我还想你去了告诉我呢!”

“你没去过吗?”

“没有啊。”

“那我要是去了被关起来了,我怎么告诉你啊!”

计缘故作威胁。

“他们敢!”

“我爹真的也能去吗?”

“应该是没问题。”

“那我娘呢,我乳娘也能去吗?还有小翠!”

计缘揉揉脑袋。

“这怕是不行的……”

……

这状况也是令魏无畏和其他人心下大宽,很多时候魏无畏只有必要的时候才插嘴,尽量让计先生和儿子多聊聊。

计缘一直陪着这个思维跳跃的孩子聊到半夜,算是彻底缓解了小元生对仙府的恐惧感,到后面魏元生忍不住困意在魏无畏怀中睡着了才消停。

等魏夫人将魏元生抱下去睡觉,计缘才从袖中取出一个奇怪的东西,以魏无畏的眼光看怎么都像一只摊平的纸鸟。

“呃,计先生,这是给元生的?”

“非也,这是给你的。”

计缘将纸鹤放在桌上,转头对着魏无畏道。

“看好了,到了玉怀山,若见到那位裘风仙长,便直接交给他,并且教他把纸鹤翅膀这么折下来,然后中间这么拉开。”

计缘边说边折,纸鹤最后两步完成之后,居然这么在桌上飞了起来,绕着计缘转了两圈又绕着魏无畏转了两圈,这才飞回到桌面。

像一只真正的鸟儿一样,竟还会扭动纸头啄一啄下角,将计缘没拉展彻底的边沿扯得更完美一些。

在场诸多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说不出话来,哪怕曾经见过老龟御水,看到神奇的仙法心中也是难免震撼。

计缘笑了笑,对于自己鼓捣得越发完善的“纸鹤法”也是挺满意的,拿过纸鹤,再一次将其压平,那神异的纸鸟顿时恢复了成了一张折叠纸。

“看清楚了吗?到时候若是见不到裘风仙长,也可以私下将纸鹤展开,它会自己去找那位裘仙长。”

“记下了记下了!”

计缘点点头站起来,离开座位朝外走去,魏无畏也赶忙站起来。

“计先生,我我带您去客舍休息啊!”

计缘脚步一顿,转头道。

“不用了,替我向小元生带句话。”

“您请吩咐!”

魏无畏恭敬回答,他隐约觉得计先生又要离开了。

“嗯,看他之前的样子,对我的为人处世也有所了解,想必是魏家主告诉他的吧?”

“正是!先生不会怪罪吧?”

“不怪不怪,如此也好,代我转告小元生,他说想成为如我这般的仙人,计某可是当真了,算是与我立下约定可不能忘哦!”

“一定一定,魏某一定会转告元生并敦促他的!”

计缘点点头,冲着室内都起身的魏家众人拱拱手。

“那计某就告辞了,诸位不必相送。”

说完这句话计缘就打开厅门一步跨出,魏无畏等人赶忙也追出去,说不让送哪能真不送的。

只是众人出门却没发现外头廊道和院子里有计缘的影子,反倒是留守在门口的几名侍女下人赶忙向出来的众人行礼,异口同声问候。

“家主!”

魏无畏看看左右。

“看到刚刚出来的那位大先生怎么离开的了吗?是不是飞天了?”

边上四个下人相互看看,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略带犹豫的回答。

“家主,刚刚门是突然开了,但片刻后只有你们走出来了啊。”

魏无畏闻言愣了一下,同自己三叔和老管家等人面面相觑。

在魏家人这个注定激动难眠的夜晚,计缘则已经飞往宁安县,多年未归,还挺想念当初那个宁静的小院的。

听说尹夫子去了他州当了知府,那尹家人想必都去了,也不知道居安小阁现在是什么情况,灰尘是不是得三寸厚了,枣树是不是开花了呢?

。。。

距离德胜府大约**百里开外有一座玉翠山,其山势有险有缓延绵五百多里,其中有一片山脉常年云雾缭绕,便是老山客也经常迷路返回原处,这云雾山脉正是大贞有名的仙府玉怀山所在。

只是此时的翠云山脉并非如同往日那般宁静,正有两只仙鹤铩羽而归,明显看到羽毛的杂乱和其上斑驳的血迹。

一只仙鹤背上还坐着一个修仙之人,此时也是神色萎靡。

“咯~~~~咯~~~~”

两只仙鹤先后飞入云雾缭绕之处,声声长鸣在其中响起,云雾纷纷自动分开。

飞过一阵阵雾气之后,中心处却白雾顿消,在夜色中都更显明亮起来,有零星楼宇耸立在看似险峻的山巅峭壁之间,也有小桥流水隐藏于幽静深谷之中。

“咯~~~~咯~~~~”

两只仙鹤速度飞快,或者更像是缓不下速度,冲势巨大的滑落在一处于矮山平顶,翅膀扇动中落地时鹤足不稳,纷纷趴倒在地,背上的修士也滚落到地面。

“唳~~~~”

山中守山仙鹤在挥翅如风中率先赶到,落在一人两鹤旁化为一个羽衣女子。

“怎么会?”

惊愕见赶忙调度周遭灵气汇聚,她能看出两鹤一人都法力耗尽。

仙鹤的鸣叫声早已惊动了玉怀山仙人,在其降落于矮山平顶处时,已经有四人御风赶来,同时降落在平顶山之上。

“赵师弟!”“鹤姑可知怎么回事?”

“我也才到,赵仙长与两位鹤道友依然昏迷。”

“法力耗尽了。”

“裴师叔呢,他们不是一起去天机阁了吗?”

“稍安勿躁,将赵师弟和仙鹤带去舒云楼疗伤看顾。”

几位修士和仙鹤一道施法,驾云一同飞向前方一处高峰上的楼宇,挥袖间有流光自楼宇中闪现分开,随后一众人才飞入其中。

第177章 一如当初

玉怀山中的这点波澜至少暂时还影响不到其他人,甚至连玉怀山中部分修仙之人也都尚不清楚情况,自然也暂时影响不到计缘。

在天上不用绕来绕去,德胜府府城距离宁安县所在的一百五十多里直线距离,对于如今能腾云驾雾的计缘而言就算不上多远了。

即便是计缘这种习惯了慢悠悠飞行的人,脚踏云雾裹挟清风之下,也不过用去不到两刻钟就飞到了宁安县上空。

在天上远远就能看到宁安县天牛坊的角落有一股淡淡的灵气汇聚,计缘睁开法眼甚至能看到一抹不算显眼的荧绿之光隐藏在灵气之中。

‘枣树?’

计缘稍显惊异,清风吹拂着衣衫发丝,计缘缓缓驾云下落,最终降落在居安小阁的院中。

“沙沙沙…沙沙沙……”

院中好似风大了一些,整棵大枣树的枝叶都摇摆起来,其上一粒粒赤红的大枣此刻晶莹剔透,纷纷亮起红色荧光。

嗖…嗖…嗖…

一下子就好记粒大枣落下。

“且住!”

计缘伸手一引,将落下的一共五粒枣子接到手上,左手则一抬止住大枣树还欲继续落枣的冲动。

“尝个鲜就行了,要是一下子全落光了就过了。”

大枣树的枝叶摇曳这才缓和下来。

计缘将肩上的包袱和其中四粒枣子放在石桌上,然后取了其中一粒凑到鼻尖嗅了嗅,张嘴啃了一口。

“滋溜~”声间,果肉入口汁液绽放,鲜甜的芬芳在口腔中弥漫。

“好吃,好吃,比以前的枣子更好吃了!呵呵呵……”

计缘满面笑意,顺势在石桌前坐下,以放松的姿态继续享用鲜美果实,而青藤剑悬浮背后,时不时换一个角度,好似也在观察着居安小阁。

等吃完五个枣子,计缘才抬头看看这颗院中枣树,心中也是十分感慨,如今的枣树在他眼中不再模糊,也能看到脉络的活力,更难得的是这股子汇聚灵气的能耐。

“很不错,恬淡悠然无妖邪气,也算是修行有成了!”

计缘轻声的一句赞叹,令枣树所有枝叶都有规律摇摆起来,好似一种代表着欣喜愉悦的枝叶韵律。

不过计缘赞叹间实现也在细细搜寻枝叶间的缝隙,许久也没看到什么。

‘今年没开花啊,有些可惜……’

计缘在院中坐了一会,就走向正房位置,看到上面挂着的一把锁,愣了一下才一挥袖取出钱袋,在里头翻找着取出钥匙。

“还好当初钥匙一直放钱袋,没随着老包袱一起丢,否则就少了份仪式感了哈哈!”

笑语间,计缘将钥匙捅入锁孔之后“咔嚓”一声,门锁就开了。

“吱呀~”

木门枢的声响依然如此熟悉,室内也并无任何霉腐味道。

计缘入室后随手在其内桌面上以手指快速一划,从指间迅速滑落的灰尘并不多,看起来是近期才打扫过。

床榻那边虽然只有木板并无铺盖,但柜子里却放着还残留阳光气息的被子等物。

“看来小尹青似乎并未一同去婉州啊!”

挥袖一甩,将床榻上本就没多少的灰尘拂去,随后再取出铺盖被褥摊好,计缘将青藤剑在床边摆好,就躺回了久违的自家床榻上。

“还是家里舒服啊!”

轻叹一声,闭眼的计缘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青藤剑在床头静置片刻,慢慢悬浮而起,飞到正房门前,将之前计缘没关密实的房门给推紧后才飞回床边。

尹家老宅院内,在刚刚居安小阁大枣树枝叶摆动得厉害的时候,睡在尹青边上的赤狐耳朵一动,抬起头倾听。

在听了一会后觉得可能是风大,便继续趴倒睡去。

虽然计缘并未说出心中那句话,但这一晚,居安小阁院中的大枣树于后半夜抽出花苞,黄绿色的枣花纷纷绽放挂满枝头,天明之前已有暗香飘溢天牛坊。

。。。

这是宁安县一个寻常的清晨,但这个清晨似乎又不同于平常。

天牛坊乃至邻近坊市的乡人才起床,就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天牛坊双井浦这,大清早已经有人挑水有人洗衣洗菜,拍打衣物的声响和乡人妇女议论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今早起来突然就好香啊!”

“是啊是啊,这香气真好闻,是来自哪的啊?”

“你们呐,这就忘了,一定是居安小阁的枣树花的花香,以前夜里闻着都睡得更舒坦的!”

“对对对,想起来了!”

“哇,那枣树好久没发出这么浓的香味了呢!”

“真好,呵呵呵呵……”“那今年是不是有枣子吃了哈哈哈哈……”

“哎呀你就想着吃!”

……

双金浦这女子清脆如铃的笑声嬉闹声不断,也有来挑水的人附和着聊两句,整个天牛坊的街坊早晨走路都轻快了不少。

尹青大清早起床就带着胡云一起往学塾方向赶,如今要上学的可不止尹青一人,这赤狐也跟着一起到学塾偷听,教书的本事毕竟还是夫子强些。

只是早上闻到香味,一人一狐特意往居安小阁方向经过看了看,果然见到枣树花开得茂盛,也很是惊喜了一番,但也没多想,加上上学匆忙,自然不可能开锁进门去细瞧,直接就往学塾跑了。

这赤狐仗着一点悟出障眼法神通趴在尹青背上穿越大街小巷,不过实则是因为城隍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这点伎俩哪瞒得过日夜游神。

也就是在尹青和赤狐胡云一同去学塾之后的大半个时辰后,计缘才舒服得伸个懒腰从屋内出来,睡到日上三竿一直是当初他在居安小阁的习惯,一回来就自然而然的回归了作息。

抬头看了看花开满枝的枣树,计缘就像是对待一个修士一样冲其拱了拱手,随后才整理一下髻发插上墨玉簪子,然后出门而去。

天牛坊外的一条街道上,孙氏面摊依旧在开张营业,岁月仿佛对老年人格外不公,仅仅是六年左右,孙老头已经苍老了不少。

不过今天摊位车推到这边的时候就能闻到一股股提振精神的清香,手脚都利索了很多,不论是孙老头还是食客都心情不错。

刚刚收拾完客人用餐的餐具,孙老头就用摊位后面的水缸舀水冲洗一下碗筷刷一刷,然后放到炉边烘烤一阵。

“老孙头,今日可还有卤面和杂碎啊?”

一声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的声音在摊位上响起,孙老头一下站起来朝那边看看,原本一处空座上,正坐着一个宽袖白衫斯文和善的大先生,样貌是那么熟悉。

“您是……您,您是计先生?”

孙老头的表情从疑惑皱眉着思虑到绽放惊喜之色。

“计先生您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哦哦哦对,您说卤面和杂碎,有的有的,都有都有,杂碎只有羊杂,赶明个我走几个周边村子去问问有没有牛杂!”

“不必不必,羊杂就好,老样子,一碗卤面一碗杂碎!老孙头还是这么精神啊!”

计缘笑着冲孙老头拱了拱手。

孙老头在围裙上擦擦手,也拱手回礼,看到计缘心情就更好了。

“计先生您才是呢,这么多年了都没变!请稍等片刻,我马上给您下面条!”

在孙老头手脚麻利的为计缘准备好餐食,小心的为其端到桌前。

看着计缘拿起筷子吃上一口后抬头称赞一句“味道还是那么好!”,就心满意足的回到木车摊前整理器具了。

孙老头不时就会和计缘聊一聊这些年的事情,主要讲的是家中小孙子上学塾之类的家长里短,也问问计缘在外过得如何。

计缘除了倾听,多数只是笑着回答一句“挺好的”。

这期间也有乡人经过或者到摊位中就餐,偶尔有人也能如孙老头那样猛然认出计缘,但大多数却并不相识,只是大家都难免会讨论一下今日飘来的花香。

以前计缘虽是乡人茶余饭后的“奇人”,但其实真正同他相识能一眼认出的人本就不多,六年左右的时间能改变很多事,年幼的长大了,年长的老去了。

可说到底,宁安县这份给予计缘的宁静感却没变。

第178章 话轻意重

孙记的卤面和杂碎还是如当初般美味,或者说这更类似一种家乡的味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宁安县无疑就是计缘在这里的家乡。

几年时间孙记的地点没变,味道没变,分量没变,价格也还是没变,除了摊主更苍老了一些一切照旧。

计缘吃完这一顿,付了面钱和孙老头寒暄几句后就起身前往庙司坊了。

庙外楼的店伙计换了两个,但店掌柜的这种生意人还是细瞧几眼就认出了计缘,甚至还记得当年计缘最喜欢买的大致点心和花雕酒。

这一点就连计缘都稍感意外,毕竟同孙老头多是熟客的情况不同,庙外楼每天的客流可不小,他提着打包的两盒点心和两壶花雕酒走出庙外楼的时候,虽然已经想通关窍却不妨碍依然对此感到舒心,有人记得总是好的。

如这类做生意的人,对于一些特殊的客户都会分外留心,宁安县这种小地方,计缘在掌柜的眼中也属于需要特别上心的人物,不提计缘自身的事,退一步来说这也是状元郎的好友。

等计缘走出庙外楼朝着城隍庙方向走去的时候,才有楼中的年轻新伙计疑惑这问掌柜一句。

“掌柜的,方才那个计先生是什么来头,您这么热情?”

掌柜的转头看看店内伙计,还没说话,就有边上的食客先开口了,这人刚刚也和计缘寒暄过几句。

“他就是以前住在居安小阁的计缘计大先生,你小子不是也听过那故事吗,枣树一夜结果以送先生的故事。”

“啊?真有这人啊!”

“呵呵呵……”

柜台内的掌柜笑着摇摇头,那食客则乐了。

“哟,小二哥原来并不信那回事啊?合着我当初说自己尝过那四月枣你当我也在骗你?”

“那哪能啊哈哈…”

店伙计含糊一句搪塞过去,赶忙拿着毛巾去别处收拾桌子去了。

反倒是点掌柜感慨了一句。

“今天有来上早香的香客和我说,天牛坊那边满坊飘香,枣花香味都散到周边各坊和沿街铺子去了,原来是计先生回来了!”

刚刚调侃店伙计的食客闻言一惊。

“真有此事?”

“嗯,想必确有此事!”

不提庙外楼中对计缘的简单议论,他现在正提着点心和酒前往城隍庙拜访宋城隍。

回来宁安县,这点礼数还是要的,供一盒点心一壶酒,在离开城隍庙的时候同现身的老城隍一起结伴在县中边走边聊了一阵,这才相互拱手至别。

这些必要的事情做完,计缘也就回居安小阁了。

。。。

傍晚,县中学塾下课,尹青领头向夫子行礼之后,学生们就纷纷散去,尹青和小狐狸也脚步轻快的往家赶。

如今尹青按这个世界普遍以虚岁算年龄来说已经十八,从孩子长成少年又从少年长成了一个小伙子了,以尹青的学识和聪慧,随时可以去大书院进修读书。

尹青在人前表现读书人的稳重殷勤,只要到人少的巷子等处就跑得飞快,一路回到天牛坊都没怎么喘大气。

一到天牛坊就再一次闻到了那股花香。

“啊,香味还在,不是假的,小狐狸我们去看看大枣树。”

“叫我胡云!”

“好的好的,胡云!”

狐狸一阵嘶哑咧嘴。

到了天牛坊后半段,赤狐也跳下了尹青的背,一人一狐就这么走向居安小阁,在拐过那个巷口的时候,忽然发现居安小阁的院门好像开着。

“咦!门开着?”

尹青诧异一声,狐狸一下跳到尹青肩上眺望一下也疑惑开口。

“会不会进贼了?”

“笨,贼直接翻墙就行了,用得着开大门吗?再说那里有大枣树在呢。”

一人一狐说话间加快了脚步,心中莫名有种期待感产生。

待到行至居安小阁院门外,朝里望去见到计缘正坐在石桌前看书,桌上还摆了一些庙外楼的糕点。

“计先生!”“呜……”

尹青和胡云都惊喜的叫了一声,后者更是一时心乱发出狐鸣。

计缘放下书册同尹青笑了笑,指了指桌上的点心,对有些忐忑的赤狐也同样微笑点头。

“你们两都进来吧,庙外楼的点心我一个人可吃不完。”

尹青欢呼一声就和赤狐一起进了院里,坐到石桌前嘴就停不下来了,边吃边和计缘叽叽喳喳聊了起来。

赤狐开始有些拘谨,也不敢开口说人话,直到计缘主动朝他攀谈才开始吐露人言,和尹青你一言我一语的谈学人话的一些趣事。

当天晚上,尹青睡着之后,赤狐单独来到了居安小阁外,在墙边轻轻一跃就跳入了院中,

计缘还没休息,就坐在院中石桌上拿着一根玉签以手点画着什么,算是在修改老龙的乾坤纳物方面的术法描述。

“计先生!”

“嗯。”

计缘没转头看胡云,依旧比划着玉签。

“计先生,我准备回牛奎山中告知山君您回来的事呢。”

“哦。”

赤狐抬头小心的看看计缘的没什么变化的面部。

“那您同意了?”

计缘转头看看他笑了笑。

“去吧去吧。”

赤狐学人抱爪冲计缘作揖,然后立刻跳出了院墙,朝着天牛坊外窜去。

夜晚的星空下,宁安县外的道路上有一只赤狐拖着蓬松的大尾巴在飞速狂奔,一路直向牛奎山,一刻多钟就到达山脚下,灵活地窜入山林中。

大约两个时辰之后,牛奎山老林深处的一个山壁洞穴中,传出一阵猛烈的虎啸。

“嗷吼……”

洞穴外的落叶枯枝纷纷被内部吹出的风扫开。

赤狐战战兢兢的贴着洞壁不敢动弹,身上的毛发在刚刚一阵虎啸中好像直面狂风般被拉扯得笔直。

黑暗中一双绿油油的虎目放出摄人心魄的幽光。

“你说,计先生回来了!?”

“嗯嗯嗯!”

赤狐赶忙点头应声。

“砰…砰…砰…砰……”

陆山君庞大的虎躯在洞穴中来过走动,脚下所垫的松软干草被踩出一阵阵响声,显示出一种激动和淡淡的急躁。

“计先生回来,计先生回来了!他会不会来见见我,我该不该去见见先生!”

“砰…砰…砰…砰……”

猛虎沉重的身体踩在洞穴地面就像是踩在胡云的心头一样,陆山君不问话他就只敢安静的趴在洞穴边上。

实际上现在胡云心里感到了一种古怪有趣感,牛奎山中最恐怖的陆山君这会的样子可从来没见过。

猛虎扭头摆尾的,嘴里不断嘀咕。

“不行不行,我是猛虎精,块头又如此大,这么下山还不把人给吓死,城隍土地之流也不会放我过去……”

突然猛虎转头盯着赤狐,令正隐晦偷笑的胡云一下毛都要竖起来了,以为自己偷笑被发现了。

“计先生是今天才回来的吧?先生有没有提到我?说没说会来看看我?”

“呃…那个……”

胡云急得心脏狂跳,计先生好像没有提到山君啊,更别说来看他了,可这会要是说得话让陆山君失望,会被吃掉的吧?

“那个…计先生应该是昨晚回来的,大枣树昨晚就开花了…然后我今晚去小阁院中,计先生好像早就知道我要去,还同意我来告知山君他回来了…”

“然后呢?”

一张猛虎大脸已经凑近赤狐不到两尺,令后者哆嗦着咽了口口水。

‘没然后了呀……’

“哦哦哦,都,都怪我都怪我,才炼化横骨口齿不够灵活,看到计先生紧张得说不出话,听到让我回山告知山君,就,就急不可耐的跳出了小院,现在想来他应该还有话要说的,都怪我太紧张了……”

“你…吼……”

猛虎一急躁就又是咆哮一声,但吼声后面却并无多少怒意,反而激动的身子也有些缓和下来。

“哎……先生怕是没有提到我……”

这稍显没落的声音才落下,早已靠在洞穴外的计缘就些忍不住笑了,当年令他望而生畏的猛虎精陆山君还有这一面。

“多年未见,陆山君别来无恙啊?”

计缘的声音传入洞穴,令内部的胡云和陆山君皆是一愣,随后就是一阵强烈的惊喜,前者惊多一些,后者喜多一些。

刷~

一道庞大的黑影越出洞穴,在月色下显现一只比寻常老虎大两倍的吊睛猛虎。

猛虎跃出洞穴外就看到了靠在山壁上的计缘,顿时并拢后肢支撑前躯离开地面,前肢左掌压右掌,将爪子隐藏在肉垫中,没有长袖就以虎毛覆盖爪面,举爪加额而拜。

“学生陆山君,拜见先生!”

在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中行礼虽然也有作揖,可其实都简化了,而陆山君明明是一只大猛虎,但从躬身角度到行礼姿态,都是最为标准的长揖礼,一般只在书院学生见夫子或者弟子见恩师时才如此郑重。

计缘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日常礼仪什么的了解的不够清楚,当年分别前在山神庙外就受了这陆山君差不多的一礼,现在也只好接受了。

“山君快快请起,计某没教过你什么,受之有愧啊!”

“先生当年指点恩同再造,怎能言没教过什么,如今我修行时有精进,灵台更愈发清澈通明,先生便是看不上我这虎妖,此礼与我而言却不能省。”

猛虎拜完不忘齐眉收爪,整个礼节一丝不苟。

计缘口上劝着猛虎精,但身子却没动,站在那里受了这一礼,也是令陆山君心中窃喜。

“好,既然如此,今日我又兴致尚可,就给你讲讲妖类修行之精要,洞里的小狐狸也出来吧!”

反正这两年和老龙也谈过几次,肚里的存活还是足的。

陆山君一双虎目幽光大盛,心中窃喜在这一刻化为狂喜,他明白这句话的意义,重若千钧。

至于跳出洞穴的赤狐,心中还在纠结着自己教“胡云”,却没胆子去纠正计缘的。

第179章 谨遵师命

胡云跳出洞穴,一条大尾巴在背后展开甩动,他得看出陆山君那抑制不住的喜意,却还不太理解那是为什么。

计缘看了赤狐一眼又看看这只体格庞大的吊睛猛虎。

“走吧,找个合适的地方,你这洞穴太昏暗了,洞外树丛也太茂密,还是不够敞亮。”

计缘足底一点,整个人形同缩地一般朝前跃去,猛虎和赤狐则连忙跟上,并有山风相随。

陆山君在快步跳跃着跟随计缘离开时,还回头望了望自己的洞穴,隐藏在林中阴影下的黑色洞窟,即便有星月之光照射下来,透过茂密树干也只剩下斑驳。

‘先生是以洞窟代我心境?离昏暗之穴,而心怀敞亮!’

刚才计缘那简单的几句话,却令陆山君灵台放清,一身虎毛都好似有灵光透出,一种‘计先生就是前来为我领路’的感觉在猛虎精心中滋生。

走在前头的计缘都有感侧目,他不清楚陆山君心中所想,只是觉得这猛虎精果然资质非凡,在妖类中绝对能算得上出类拔萃,至少比后面那只赤狐强多了。

计缘并非漫无目的的在山中走,来时就在天上看到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在山中穿行一刻多钟就到达了那里。

那是一块椭圆形的山石,大约三丈见方,横卧在一处周围树木零星的山脊上,好似一块大号的鹅卵石。

走到大石前,计缘轻轻一跃就跳到上面,其后猛虎和赤狐一相继跟上。

月色正好,星光正盛,在这人迹罕至的牛奎山深山老林之中,巨石被照射得如月色般皎白。

一人一虎一狐在巨石上坐下。

这在胡云看来并没有觉得什么,但给予陆山君的则是心中产生一种神圣的仪式感,皎白月台,与师同坐,聆听教诲。

计缘多少也有些回应陆山君那份恭敬的意思,这猛虎精处处以最严谨礼节相待,难得的是那份可鉴的诚心,在见到自己后气相变化也越发清明。

“你等都是山中动物开窍生智,胡云初涉修行之机,虽有灵韵尚不知修行之艰,山君自炼化横骨后百余载艰辛,算上虎生成长至此蹉跎近两百载,已算是知晓求道之苦。”

计缘坐姿并不正,单手斜撑身体,右手到头顶将墨玉簪子拔开,一头长发如瀑随风而荡,在月光中镀上一层荧光。

举手将墨色玉簪至于月光下,苍目、玉簪、明月三者连成一线,隐约间,能见当初那粗胚的墨玉簪已经透着流光。

“近朱者赤,近道者灵!妖类也好,人族也罢,修行修仙谓何?”

这一刻计缘道蕴深长,侧目的视线令陆山君和胡云不敢直视。

“山君你痴长胡云一些岁月,你来说说看。”

“是!”

猛虎精紧张至极,甚至都有种冒虚汗的感觉,四爪肉垫上已经渗出汗水。

“回先生的话,我以为修行是为超脱,是为长生,所欲所想皆可获得,不为灾愁不为神伤,心之所向皆可安宁!”

“好,说得很好!”

计缘这声赞叹诚心实意,仅仅接触几次,但这一只老虎精带给他的惊喜却不少,若之前那弟子礼算是意外,现在却真的有那分意思了。

胡云听着陆山君的话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不就是为所欲为嘛,你最大你最凶,有什么嘛,计先生干嘛夸他!’

不过在看到计缘斜眼望来,立刻端正狐躯学着猛虎一样一丝不苟。

计缘笑了一声,将玉簪防止在身旁,他很少将自己长发披散下来,以前觉得那样太女性化,可现在却也觉得其实没什么。

身形散漫心不散,心之所向皆可安宁,陆山君的话在计缘耳中也有自己的理解,何尝不是计缘也受教了呢。

严格来说,这次才是算是计缘第一次郑重传授修行精要,所思所想细致入微,便是起讲的引子也不会随便。

计缘看了一眼严谨认真的猛虎和尽量学着认真的赤狐,口中悠然吟起此界并无的篇章。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计缘随后吟诵之言,去除了原文中关于《齐谐》的论述,只精简其中精神。

“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长长一篇文吟完,胡云愁眉不展,陆山君时而惊愕时而苦思,实在想不通又怕错过,很多地方只能强记强背,最后两句前一句还在震撼后一句又神奇的归于平静。

计缘直接略过了赤狐的反应,看着陆山君问道。

“作何感想?”

这次猛虎精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苦苦思索细细回忆,半晌才犹豫着同计缘对视。

“先生,您方才所吟之道,可有名字?”

计缘面露笑容。

“此篇名曰《逍遥游》!”

皎白月台上,陆山君虎躯一震,再次曲起虎身郑重朝着计缘一拜。

没有说答案,计缘也没有追问,有一种独特的韵律好似使得双方明白对方之意,这种感觉很神奇,却很愉快。

计缘再看看一旁疑惑不解的胡云,也是微笑着摇摇头,到底道行和心性都还是差远了。

“妖修者,采天地灵气炼形塑身,生妖气,化灵韵,诞神通,求道行,以期,近日月之理孕身内乾坤,皆认为妖修以力为先,既羡且妒人身之好……殊不知叩心之道不限族类,修心之机诞于平常……”

计缘徐徐道来,陆山君恨不得现在就变出一个小本本来速记,又不敢分心哪怕一丝一毫。

只觉得计先生今晚所受句句是大道,用计缘上辈子的话就是干货满满。

相较于寻常妖物的修行,计缘更注重灵台清明心境淬炼,也注重合天地人之阴阳道德。

妖为什么是“妖”,为何常常同邪魔归类一处?所诞心性、所修之法、所行之事促成了如今的界定。

“炼身修妖躯,炼心修灵明,身心澄清孕法自身,妖道亦可为仙道也!”

这一句话落下,天空明月已经被乌云遮蔽,坐下山石也不再是皎白月台,计缘也就顺势停了下来。

“轰隆隆……”

隐晦的雷声在云中响起,计缘知晓那是一丝天人交感,此处“人”可通“妖”。

在陆山君化形前,每每有关键突破的契机,就会很容易引来类似“交感”,气机越是深重,就越容易真的引雷霆会劈下来。

之前胡云炼化横骨其实也差不多,只是胡云本身妖气微末至极,又处于枣树树荫遮蔽之下,天空阴云也就打了几声不算响的雷便没什么事了。

当然也会有例外,比如本身就在雷阵雨雷暴天气,妖物还特意跑空旷位置突破,那估计会化身特大号嘲讽牌避雷针,天雷还不忘死里劈。

“好了,是缘也是法,有始也有末,就到这里吧!”

计缘停歇了许久才说这一句话,将沉入心境中的陆山君和苦思苦记中的胡云都惊醒。

“呵呵,虽然可能性并不大,但计某人也在这石台上,万一要是引雷劈落,多不合适啊!”

先生的这句玩笑话令猛虎和赤狐都下意识看看天上,明月星空都已经被阴云遮蔽。

计缘将台上墨玉簪拿起,用手捋了捋髻发,随手有横插回发髻中,然后站起身来。

“好生修行好自为之,非执掌逍遥之时……”

说到这,计缘话音顿了一下,才看向陆山君。

“不准随意宣扬我是你师父。”

说话这句话,计缘足下一点,脚下弥漫淡淡云雾,整个人以霞举而去。

陆山君整个庞大的虎躯僵硬在山石上,眼神中呈现愣神、呆滞、不可置信等情绪,随后化为无尽狂喜。

仓皇间猛虎起身,冲着天空远去身影连连跪叩行礼。

“弟子谨遵师命!吼~~~~”

猛虎咆哮惊山林,山野中无穷动物被惊醒,山脊上狂风大作,无数飞鸟从林间飞起盘旋,但陆山君实在抑制不住心中激动。

“吼~~~~吼~~~~~”

第180章 又是芒种

一阵阵虎啸声从背后山中传来,驾云而去的计缘也是不由再次会心一笑,随后云飘远去落于宁安。

陆山君道行虽然还不算太高,但在计缘棋路中的定位并不低,不好直接给出那种太过接近正统的仙兽修行之法,这反而会影响那份难得的妖修灵性,也容易影响妖路黑子正统。

毕竟棋路中山君的定位就是落子于妖族,以前对于山君成为大妖的潜力抱有三成信心,那么今夜过后就是七成。

今晚月台上,计缘也讲解的够用心够细致了,就如同陆山君那么相信他一样,计缘也同样相信这只非凡的猛虎。

这一夜,牛奎山深处虎啸不断,这一片山林飞鸟纷纷外逃,嗯,胡云也跟着一起逃了,这状态下,他更不敢待在陆山君身边了。

赤狐唯一比陆山君强的就是能够跑下牛奎山窜到宁安县城里头去,反正那里现在比山里还舒坦,胡云一晚都不想待,直接连夜跑了。

直到天近黎明,心中喜悦依然不减的猛虎精这才消停下来,此刻陆山君灵台清明,计缘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清晰无比。

师尊昨晚虽然并无直接给出什么修行妙法,却将自己化形路上乃至之后修行路途上的重要关隘都点透了,最关键的是指明了真正的“大道”方向,这份沉重的期待感已经非常明显。

‘师尊对我抱以厚望,我必会闯出自己的道,当我能以计缘之徒自居之刻,也定不会辱没他老人家的名声!’

带着这种信念,陆山君没有再回自己原本的那个洞穴,而是跳跃而出奔向山中他处。

那个洞穴已经不适合再居住静修了,他要换一个更加敞亮的位置,而且新位置也得离这块山石近一些。

陆山君已经决定明月高挂的时日都来此月台修行,从听道之夜开始,这块山石对他而言已经拥有非一般的意义。

但经过这一夜共同听道,虽然师尊应该并未承认那狐狸为弟子,可到底有这份情面在,让陆山君对赤狐产生一种亲近感。

只是那狐狸还是太过无知,身在福中不知福,陆山君决定以后有机会也要鞭策一下这小狐狸,省得浪费这份道缘。

胡云早已经回到了宁安县,睡在了尹青边上。

在陆山君起了要鞭策赤狐的念头的时候,胡云忽然一阵颤抖着毛发立起,惊醒过来慌张的四处看看,发现自己在尹家卧室内才大大松了口气。

刚才胡云做梦梦见自己还在牛奎山虎窟之中,陆山君正对着他张开血盆大口咆哮。

。。。

居安小阁生活还是比较平静的,计缘回归了那种遵循日出日落的作息方式,同时观星赏月修术法一个没落下。

尹青已经是学塾内年纪最大的学生,很多时候都是在帮老夫子的忙,自己的功课都不用对方过多费心,原本很快就要离开宁安县去春惠府的惠元书院就学,但计缘一回来,他就有些犹豫着不想走了。

计缘不好强劝他,便让尹青写一封家属去婉州,听尹父尹母回信的决断。

可以预见回信的内容肯定是会让尹青速去书院就学,但是两州间家书一来一回差不多也得两三个月,算是给了尹青一个缓冲时间。

这一日学塾休沐,尹青坐在居安小阁院中读书,赤狐也趴在石桌上和他看着同一本书册,偶尔还一起朗诵一段,若有旁人见到,定会觉得这画面趣意横生,或者被吓个够呛。

而计缘则坐在另一头翻阅一卷《棋道论》,这种棋道方面的书籍,宁安县阴司那边又来送了一次,都是武判刻在竹简上的,方便计缘摸简读字。

不知不觉间,天空再次阴云密布,“轰隆隆”的雷霆声时不时远远响起,尹青和胡云对此充耳不闻,还在认真读书。

而计缘则放下竹简,走到枣树树荫之外看看天上的云彩,嗅一嗅空气中弥漫的水汽。

“也是,不知不觉又到了芒种前夕,这雨也该下了,尹青,回家收衣服去。”

“计先生,今天我可没晾衣服!”

尹青朝着计缘笑了笑,继续和胡云一起读书。

“那你们也该挪个地方,马上下雨了,到屋内来看。”

计缘说话间,将石桌上的另外两份竹简拿起,走入正房内搬了椅子坐在门口,外头的一人一狐还读得起劲。

不一会,第一滴雨水落入地面,随后一滴越来越多,循序渐进着化为一场大雨。

尹青“哎呀”一声,抱着书赶忙往计缘那边跑,赤狐两只爪子按在头上后肢跑步的样子则更显滑稽。

外头百姓在雨中的忙乱声响起,总有些冒失的人不会看天色,在雨落时分显得仓促。

“哎呀哎呀!快躲雨!”“这雨太突然了吧!”

“快跑快跑!”“先收衣服去!”

……

但多余大部分乡人来说,这雨来得是喜庆的,降雨让河渠上涨,让田间水源充沛,为宁安县周边乃至整个稽州新一轮的播种提供一个好开端。

“哗啦啦……”

雨水击打在屋顶,击打在院中,击打在枣树的枝叶上,周围的一切在计缘脑海中心中动静结合的优美画卷。

看计缘坐在门口闭着眼感受雨落大地的神态,尹青和胡云也没有再读书,还是也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门口,赤狐则坐在尹青身边的地上扫着尾巴。

半个时辰后,在雨势开始逐渐减弱的时候,计缘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跨出门口站到了屋檐下。

小阁的院门只是虚掩,此刻雨还未停,那头已经响起“咚咚咚…”的三声敲门声。

“应老先生请进!”

“嘿嘿,打扰了!”

老龙应宏推开院门走入小阁,雨水落于其身打湿了衣物,但他却不以为意,同计缘相互拱手。

等老龙走到院前石桌旁,雨水已经停止。

院中枣树枝叶间一阵惊惧般的“沙沙沙…”响动后归于平静,而尹青已经吃惊的站起来。

“您是,您是那个一口吃了半树枣子,还把我爹灌醉的老先生!”

尹青记忆力出众,兼之印象太深和老龙常年不变的衣着风格,只见过那么一次也马上就认了出来。

“嘿嘿嘿,正是老朽!”

老龙笑着抚须点头,计缘则侧头看看尹青和胡云道。

“你们两先回去吧,我和老先生有事要谈。”

计先生这么说那就是真有事,一人一狐几乎异口同声的应诺。

“哦…”

随后拿着水踮着脚跑出了小院。

计缘这才走入院中,挥袖扫去石桌石凳上的雨水,伸手一引。

“应老先生请坐!”

“好,计先生请!”

两人落座,老龙就笑着调侃。

“这赤狐想必就是计先生当初所救的那只吧,倒是也颇为有趣,那尹家小子也有一股子灵性,计先生不打算教导一番?”

“我已经在教导了,不过并非修仙修法,尹家父子志在万民,尹青虽然年少贪玩,实则并非心性不定,乃是大才。”

老龙点点头,眯眼望向尹家方向。

“能得计先生如此评价,尹家夫子当得‘人杰’二字。”

正说着呢,看到计缘伸出右手一招手,顿时树上就有多粒火红大枣落下,在空中为法力所引汇聚在石桌上。

一字排开共六粒,隐约有火色升腾。

“请老先生品尝,别怪计某小气,这火枣积年越深则越是非凡,这一批一共也就几十粒了,摘一点少一点的。”

“你呀你,行了,当年只给两粒,好歹今天多了一些。”

说话间老龙就一把抓去所有枣子,塞入了口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连枣核都不吐。

老龙不是条小气龙,计某人也得大气些不是,别看枣子少,可都是最初那些火枣,一共仅剩十枚,现在则只有四个了。

“老先生之前游荡周边,可有什么具体消息?”

计缘问的什么老龙自然知晓。

“传言此次东土云洲南角气数隐匿道缘,或许正因如此,为求缘法,有心之辈都算规矩,多有观望之态,更不愿搅乱世俗。”

“有趣的是,那真魔逃遁之后,不知是不是想要膈应一下其他存在,故意放出消息言大贞内部看似平静,实则已是龙潭虎穴……”

老龙顿了下继续道。

“为此,玉怀山修士好像坐不住了,派人前往天机阁求解,据说中途不知与何方邪魔外道做过一场,嘿,老朽觉得八成和那真魔有点关系,毕竟气不过嘛,又是在南荒之地。”

计缘苍目无波实则心中思绪不断。

“还有这等事,天机阁不是封闭洞天了吗?”

“他们那些仙府总还是有些联系的,玉怀山虽然名头不响,可到底还是处于此次事件的中心位置,天机阁也未必会拒之门外。”

第181章 魏氏父子入玉怀

老龙口中说的事情,算是计缘近期首次了解到其他修仙之人出手的信息,尤其还是大贞稽州的玉怀山。

不过老龙也就是因为之前真魔的事情对周边情况稍微上心了一些,具体的事还是交手双方才清楚,若无意外,他是不会同玉怀山主动接触。

“计先生,既然出了这档子事,玉怀山那边你是否打算接触一下,反正老朽是不会和那群‘仙长’打交道的。”

老龙故意将“仙长”二字的发音扯长一点,也就是在计缘面前会偶尔这么为老不尊的玩笑一句。

计缘表情却没老龙这么轻松。

“天机阁模模糊糊的一番预测流出,大贞还只是引来一些瞩目,玉怀山则不然,处理不好就是一个风口浪尖的位置。”

老龙看看计缘,忍不住说了一句。

“往好了看,若天机阁所测属实,而玉怀山又能抓住这次大贞气机盛起的道缘之机,说不准能名动天下十方,毕竟玉疙瘩山的底蕴还是有一些的,传言中的敕封符诏确确有其事,并且是山岳之诏,可定一岳真神,就是玉怀山没那能人动得了诏文罢了,只能依之镇压山门。”

“嗯?果有此事?”

计缘也是惊愣一下,居然真的是山岳之诏,老龙的话一贯可信,但这话还是让他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计先生居然不知道?我还道你暂居稽州,早已晓得此事呢。”

计缘遥遥头。

“计某早就同老先生说过,对如今修行界之事所知甚少,可不是玩笑之言。”

老龙眉头一皱,想了一瞬就继续话题。

“玉怀山却有山岳符诏,其实玉怀山这群人聪明得很,长久来对此事不加掩饰且故意有种推波助澜的意思,反而使得知晓之人都认定此事为假,不过是玉怀山想要涨涨声势的风影之事。”

“那应老先生又是怎么知晓的呢?”

“呵呵,我嘛,当初化龙和玉怀山有过些过节,成就真龙身后曾经想去玉怀山找他们麻烦,若非山岳符诏镇住玉翠山以山势相抗,那小玉疙瘩早被我龙尾扫断几峰了!”

计缘有些无奈了,龙属果然轻易得罪不得,但公道话还是要说两句的。

“老先生当初化龙走水引得稽州洪水大起,玉怀山修士前来阻拦也是应有之义,既然您老能为稽州布雨两百年,还能记恨玉怀山?”

老龙咧了咧嘴看看自己好友。

“计先生知我并非蛮横之辈,他玉怀山要真是当初水患正盛之时出来阻拦也就罢了,如曾经的杜明府城隍,虽早已陨灭,老朽我还是敬重的,可那群孙子,我记得是个叫紫玉真人的毛小子领的头,事后在我已入江向海的时候,以为我精疲力竭,想要断江截断我龙途,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龙说话间嘴角龙气溢出,引得院中枣树枝叶都轻轻颤动。

得,计缘不说话了。

照常理说暂避锋芒而后动之类的事情有一定道理,可这种事到底还是当事双方各自就事论事的,而且杜明府城隍当年碎金身撼螭蛟的动静,玉怀山不可能不知道,随后螭蛟明显花费更大力气收敛改道,入了江之后在发生那事,不能说错却免不了让老龙恼火。

也难怪入海化真龙之后,老龙会去找麻烦,至于此后定居通天江之类的就是其他事了。

“好了,他阻我一次我回敬一次,也算是揭过了,往事也不提也罢。”

实话说计缘觉得,老龙也是知晓当初自己引洪水在先,否则以他的个性,这种梁子怎么可能找了一次麻烦就算了。

“与玉怀山打交道的事情,还是由我一个人来好了……”

“这就是了嘛!”

老龙顿时笑了起来,似乎等得就是计缘这句话,然后又补上一句。

“说实话,老朽总觉得,天机阁算的事情,若说与玉怀山有关,还不如说同计先生关系大点,嘿嘿,那玉怀山,还不够格!”

计缘自家人知自家事,也是笑笑不说话。

两人之后所聊的事情也大多和天机阁流言有关,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其实天机阁才是正主,关注那边的不比留意大贞的少,只是外域之事暂时鞭长莫及。

。。。

德胜府魏家这段时间私底下动作频繁,但外界却并不清楚。

主要是魏无畏行事相当低调隐秘,加上所接触的各家也都是自家利益的关键事物,都不会对外宣扬什么,所以无人知晓魏家搞什么名堂。

实际上,自从计先生那次来魏府拜访过后,魏无畏又去见了见老太爷,随后就果断决定加快准备进度。

之前是不确定魏无畏自己能否进入玉怀山,所以宜迟不宜早,多给小元生准备一段时间,既然有高深莫测的计先生担保,铁板钉钉的事情,就是宜早不宜迟了。

这一天是五月初九,端阳节也就是端午节才过去几天,而在稽州这里都称端阳节,叫端午节虽然别人也听得懂,但少有人这么说。

这个世界历史上没有屈原,端阳节的由来自然少了这一部分的传说,主要是古时天象崇拜演变到天干地支等因素,但却也有粽子。

大清早的就有两个骑手骑着马回到了魏府门前,在下马和门房说明后匆匆入府往内。

片刻后的府内某处厅室内,魏无畏正端着茶盏听两个家仆汇报。

“计先生收了家主送的粽子和点心,尤其是见到那几坛千日春很是高兴,直说有心了!”

魏无畏听到这也是面露笑容。

“家主,您既然这么重视计先生,为什么不亲自去啊?”

这两家仆显然也是深得魏无畏信任的,才敢这么问一句。

魏无畏摇摇头喝了口茶才回答道。

“你们不懂,这样就好,不显刻意又重情分,还不招人烦,对了,计先生没说点别的吗?”

“没有。”

“嗯,也好,你们下去吧。”

“是!”“是!”

两名家仆拱手后退下,不过走到一半的时候魏无畏突然又在后面叫唤着问了一句。

“对了,那枣树开花了吧?”

“回家主,整个天牛坊都弥漫着清香呢。”

魏无畏嘀咕一句“果然如此”,挥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虽然对于是否等枣树结果之后再动身意动了一下,但魏无畏不想给计先生留下一个太刻意的印象,最终还是在五月十五这天就带着儿子启程了。

随行的人有魏无畏的大伯以及一众魏家的家仆高手,魏母则在前一天晚上哭哭啼啼了大半夜,看着简直就是一场生离死别。

德胜府府城距离玉怀山的确切距离大约**百里,算是贯穿稽州近半路途,这还是直线距离,中间还要绕来绕去并且穿行玉翠山,魏家估摸着得花去约半个月时间。

实施情况也差不多,大约十天之后魏家人将马车暂放于山脚村落,带上补给开始一起步行进山。

除了魏元生这孩子,一众人都是身具武功的武者,在玉翠山中翻山越岭的穿行五日,终于到了云雾山脉外围。

这几天他们摘过野果宰过野兽,遭过毒虫咬也吃过恶劣天气的亏,终于是到达目的地了。

此刻位于一处山脊上,魏家人稍显狼狈的站在这里眺望远处云雾缭绕的方向,魏元生则安静的趴在一名家仆的背上。

“好了,你们在此止步,前头就只用我和元生进去了。”

魏无畏言辞还算镇定,但心里已经有些紧张起来,下意识摸了摸怀中锦囊才安定不少,里头是计先生给的纸鹤。

“元生,到爹爹背上来。”

“哦…”

魏元生被家仆小心举到魏无畏背上,乖巧这抱住自己父亲的脖子。

“家主…若事不可为,就回来!我等会在此处等候两个月!”

魏无畏冲着这个此刻唯一的长辈笑了笑。

“大伯,您就别担心了,我魏家有神人相助,断不可能失败的,山里苦些,各位也请小心,保重了!”

“家主保重!小少爷保重!”“家主保重,小少爷保重!”

……

一众家仆纷纷弯腰作揖,这一刻魏无畏心中也有些酸楚的感觉,小元生的手更是紧紧抱着自己父亲粗壮的脖子不松开,但也没哭。

“走了!”

魏无畏话音落下,身法展开朝前纵跃,没多久就消失在前方迷雾之中。

第182章 仙鹤与纸鹤

背着魏元生,魏无畏一走入迷雾中后,就感觉身后的声音都迅速淡去,回头望望后方,明明雾气看起来薄薄的并不是很浓,可却完全看不到魏家那群人也听不到对方说话的声音了。

“元生,怕不怕?”

魏无畏左手托着魏元生的屁股,右手在穿行中档开那些树枝藤蔓等物。

“有些怕,但是又爹爹在就还好!”

“嗯,乖!”

随着不断前行,前方的雾气反而淡了起来,越来越有种看远方白雾茫茫,看周围却清可见的感觉,到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那种远方白雾茫茫的感觉也消失了。

魏无畏只觉得自己已经走在普通的山道上,直接穿过了那一片白雾区域,越走心头越是疑惑。

“爹爹,我们好像开始绕路了。”

魏元生直觉比魏无畏要准,在自己老爹穿行的时候不断看着周围,明明老爹走得是直线,却总有着歪了的奇怪感觉。

这一句提醒令魏无畏一惊,立刻想起了老龟当初说过的一些注意事项,赶忙拽出自己脖子上的家传玉佩,将绳线转到后面让自己儿子抓着。

“元生,你抓着玉佩闭上眼睛,觉得该往哪走就告诉爹。”

“嗯!”

魏元生依言右手抓着玉佩左手抱着自己爹爹的脖子,然后安静伏在自己爹爹背上闭上双眼。

魏无畏则稍稍放慢脚步,不断朝前走去。

“不对不对,爹爹走歪了,直线应该往左。”

魏无畏侧头看看自己儿子,再看看自己走过来的路,背后做记号的几棵树还在身后直线方向,但他选择相信自己儿子,于是立刻稍稍调整角度往左行去。

十几个呼吸之后魏元生又让往左,一盏茶功夫之后魏元生又再次让往左,若按照常理,这都已经快等于回头走了。

一直这么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魏无畏已经浑身挂汗。

并不是身子累到了这个地步,而是心中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此刻已经方向感全无,时不时会产生耳鸣,越是往前走就越是心慌慌,好似要一头扎进深山老林里再也出不来。

但魏无畏又是个极其理智的人,他深知自己和魏家人早就已经深入玉翠山,而且自己武功出众,对老林深山的恐惧怎么可能到现在才爆发。

“咯……咯……”

天上隐隐传来鹤鸣声,让魏无畏精神一振,魏元生也下意识睁开眼睛,父子两一起抬头望去,天上有一只白鹤在盘旋,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当年和魏家有旧的那一只。

“咯……咯……唳~~~”

但白鹤并未降落,只是盘旋了一阵就飞走了,令魏家父子好一阵失望。

“飞走了呢,爹爹……”

“呵呵,没事没事,元生饿不饿,爹爹带着些糕点呢,我们歇一歇。”

这会正是一处山坳,所幸并无太多高大树木和杂草,魏无畏背着魏元生到一处干净的石头上坐下,并将小元生放下。

父子两喝水吃东西的时候,突然有淅淅索索的声响从不远处林木后传来,魏无畏条件反射般刹那间起身,从袖中滑出两把鸳鸯刀握紧,做好防备姿势。

山里野兽可不少的,魏元生更是小心躲在了石头后面。

不过从不远处林木后面出来的并非什么野兽,而是一位女子,其人面貌温婉,初看约有三十上下,可再看并无任何皱纹霜色,又觉不过二十左右,脚着轻履,身穿白色羽衣,长发盘旋插着两根玉簪。

款款而来的样子不缓不急。

“两位可是在这山中迷路走不出去了?”

来人还没接近,柔和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随着她接近,视线明显多看了几眼魏无畏两手上长短不一的鸳鸯小刀。

“正巧我也迷途在这山中,不若我们一起走出去如何?”

女子冲着躲在石头后面的魏元生笑了笑,冲魏无畏建议一句。

不过魏家父子却心中明了,在这么特殊的地方,这人绝对不会是真的迷路的人,很可能就是那仙鹤所化。

“元生快过来!”

“嗯!”

魏元生赶紧绕过石头,腾腾腾跑到自己父亲身边,而魏无畏则扯开点衣襟,从里头拽出玉佩,并解开了绳线拿了出来,放到了魏元生手中。

果然,那女子看到这玉佩的那一刻,眼神表情都变了。

“你们身上有这块玉佩…不知两位姓氏是?”

魏无畏同小小的魏元生对视一眼,一大一小两人同时冲着女子作揖。

“回仙姑的话,在下名叫魏无畏,身旁的是犬子……”

“回仙人姑姑的话,我叫魏元生!”

魏无畏眉头一皱,瞪了魏元生一眼,后者缩了缩脖子,怯生生的忘了一眼那女子,发现对方正看着自己,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魏家…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女子感慨一句,面露微笑。

“能找来此处,想必是有人指点的,但也无妨,魏家之恩总是要报的,嗯,这孩子叫魏元生吗,倒是个好名字!”

魏元生冲着女子露出灿烂的笑容,小脸上的胶原蛋白都挤到一起糯糯的样子甚是可爱。

“哟,小小年纪的有这份精明呢,哎呀,资质好像还真不错呢,玉佩都透着灵光!”

魏无畏和魏元生同时望向玉佩,却并没有看到什么灵光。

“好,这孩子随我入玉怀山吧,至于你,我也会送你出去的。”

这可不行!

魏无畏赶忙躬身行礼,嘴上恳求道。

“多谢仙姑收留小儿元生,但元生尚幼还不足五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需要父母在身边照料,求仙姑明鉴,能否容魏某陪儿子一起入山,陪伴小儿到明辨事理能照顾自己的那一日!”

女子叹了口气。

“我看这孩子这么精明,可不像是懵懂无知的样子,魏先生又是何必呢!”

魏元生又是缩了一下脖子,稚嫩的声音一起恳求。

“仙人姑姑,求您了,别让爹走……我怕……”

这会小元生的惧怕可不是装的,眼睛里眼泪都要溢出来了,爹爹要是走了怎么办呀。

“求仙姑帮帮我魏家,求求仙姑了!”

魏无畏说话间更是欲对女子行跪理,被对方挥袖一扇就腾腾腾往后推了几步差点跌倒。

“好了,不用这样子,忙我一定会帮的,但你们要知晓,我…嗯,你们知道我的身份对吧?”

“知晓知晓,您是仙府仙姑!”

女子左臂捏了捏右臂。

“哎呀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哎,我只是仙府仙鹤,不能对你们所求之事一锤定音的!”

原来是这个,魏无畏赶忙再次行礼。

“仙姑愿意帮忙就是对我魏家的大恩大德,您仙鹤的身份之前我等也已知晓,这次实在是腆着脸过来求您,多谢仙姑愿意帮助!多谢仙姑!”

魏元生也赶忙小手作揖。

“多谢仙姑!”

女子小呼出一口气,看来这父子两不是死钻牛角尖的凡人,嗯,应该也不会怕自己并非人族。

“这样吧,小元生先和我一起回去一趟,你就在此等候,你放心,我会去找遍关系近些的仙师仙长,尽全力为你求情的,我在玉怀山这么久从没求过什么,今天为你们破一次例!”

女子说得很认真,然后面色缓和着冲魏元生伸出手。

“来,到鹤姑姑这来。”

魏元生看了一眼自己父亲,见到他冲自己点点头,这才小心的走到女子跟前,被对方抱了起来。

“魏无畏,你在这等我消息,快则半日慢则一天,我就回来的。”

“仙姑且慢!”

见女子要走,魏无畏连忙叫住她。

“嗯?”

女子面露疑惑的看着魏无畏,见到对方一副有要紧事要说的样子。

“有一事魏某得向仙姑说明,早年魏某曾结实一位斯文先生,因其学识渊博谈吐不凡,故每每见之都以礼相待,前些日子其人来家中拜访,我魏家特地设宴为其洗尘…”

“是那人告知你们来这里求仙缘的?”

女子思索着问了一句,魏无畏摇着头继续。

“实不相瞒,为魏家之事是因为之前一次度过危机之后,因祸得福从当初那名袭击者口中套出来玉怀山的信息,这位故交的大先生并不知情。”

“但前些日的餐桌上,那本该对此一无所知的大先生突然对我说,若欲上玉怀山而不得入,可谓守山仙鹤曰:‘家中有故人认得玉怀山裘风仙长’。”

仙鹤所化的女子顿时一惊。

“他认识裘风仙长?那人是谁?”

魏无畏再次低头拱手。

“回仙姑的话,那位大先生不喜旁人随意道出他的信息,魏某只能告知仙姑他姓计,计账的计,他说告知裘风仙长,对方自会明白的。”

女子思索着点点头,随后面上升起喜色。

“有你这些话,我就更有把握了,等着我的好消息!”

说话间起身一跃,女子抱着魏元生化为一道白虹踏雾而去,隐约还能听到鹤鸣。

魏无畏目送女子带着小元生飞走,算是暂时松了一口气,但心中紧张依旧在,忍不住又要去摸摸锦囊缓解一下压力。

只是这一伸手到怀里就愣了一下,随后魏无畏慌张的拽出锦囊甩了甩,发现锦囊一副干干瘪瘪的样子,再小心的打开看看,果然纸鹤已经不在里头。

“糟了!不会是丢在山里了吧?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呀!”

魏无畏急得身上冒汗,在周围地面四处搜寻,良久之后有些颓然的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神色极其不安。

玉怀山山门所在,在空中吓得不轻的魏元生抓紧女子不放,终于一起降落到了一处山峰中,也第一次见到了或绕雾山巅或藏于幽谷的一处处仙府楼阁。

心中的紧张不安,也被周围仙意盎然美景冲淡不少。

仙鹤第一件事自然是先去找裘风仙长,只要裘风愿意陪同一起去见大真人,就万无一失了。

乘风滑翔,自山巅落入幽谷。

只是女子抱着小元生才到裘风所在的谷底竹楼边,就已经察觉到里头没人。

这会魏元生怀里却突然飞出一只纸鹤,拍打着翅膀往前飞去。

“这是什么?”

“呀!这不是爹爹的纸鹤吗?”

魏元生下意识的叫了一声,令正想伸手去抓纸鹤的女子也止住了手势,好奇的看向这只飞舞的纸鹤。

这明显是一只纸折的鸟,上面没有什么法力波动,居然能自己扇着翅膀飞。

‘难道这只纸鸟成精了?’

这种荒唐的念头在鹤姑心中升起一瞬间就被掐死,怎么可能呢!

这会只见纸鹤绕着竹楼飞了一圈,又马上离开,朝着山上飞去,速度竟还不慢,鹤姑一时不察居然被这只纸鸟甩开了距离。

鹤姑赶忙抱着元生跟上这只越飞越快的纸鸟,心里颇有些古怪,这玩意叫纸鹤?

结果这纸鹤一路直飞舒云楼,一头撞上了外头的禁制,在那拍打着翅膀绕来绕去,似乎想要找个没阻挡的地方钻进去。

说来也巧,这会正好有仙长从舒云楼走出来,居然也没有发现这只小小纸鹤,被纸鹤抓住机会,狂拍几十下翅膀,嗖~得一下就飞入了舒云楼。

“哎……”

才落地的鹤姑看到这一幕,很是紧张的“哎”了一声,却又有些心虚,万一要是什么邪魔外道的东西可怎么办。

第183章 纸灵鹤

这会刚刚出来的那个修士也看到了仙鹤所化的女子,有些好奇的询问了一句。

“鹤姑,你在这里干什么,这孩子是谁坐下童子?”

来者一身褐色长袍,年岁约莫五六十的样子,一脸疑惑的看看鹤姑抱着的孩子,看起来很面生啊。

“噢,回禀黄仙长,这孩子是当年有恩与我的魏家子嗣,也身具灵性,是要准备入我玉怀山的,对了,您刚才没看到什么东西飞进去吗?”

“嗯?”

褐衫修士疑惑着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瞧这反应鹤姑也知道对方根本没发现。

舒云楼又叫闭关楼,周围环绕着淡淡白雾,而纸鹤通体雪白又没有任何法力波动和气机,刚刚那一瞬禁制开了直接钻进去,这黄仙长压根就没注意到。

“黄仙长,刚刚有一只纸鸟飞进去了,我就是追那只纸鸟来的这边。”

鹤姑只得解释一句,这种事隐瞒是不行的。

“是纸鹤……”

魏元生在鹤姑怀里小声纠正一句。

“纸鹤?”

褐衫修士看看魏元生再看看鹤姑,思索一下,朝后一挥手重新打开禁制。

“走,我们去看看!”

说完就走回了舒云楼,鹤姑也赶忙抱着魏元生跟上,本来她就是要抱着孩子来这的,而且裘风仙长可能也在里头。

舒云楼外楼高大内里深远,隐藏在白雾之中的面积着实不小,里头有书阁和大量静室,见到的人不多,但一些静室闭门亮符,应当是有人在里头。

鹤姑粗略和褐衫修士说了说魏家,也由魏元生道明纸鹤的由来,果然是来自那位计先生。

而此刻舒云楼顶,裘风和其师兄阳明真人,正同另外三位修士在蒲团上坐成一排,其中一人正是之前昏迷的那位“赵师弟”,另外两个身着羽衣,正是那两只仙鹤。

五人对面还有一个蒲团,上头坐着一名看起来四十多的青衫中年人,黑色美髯长至心窝位置,正拿着一枚玉牌细观细思。

“赵师侄,也就是说,裴师兄让你和两位鹤道友送回玉牌之时,你们还并无遭遇袭击,而是在返回大贞途中才遇上了邪魔?”

青衫男子好似已经解读完玉牌上的信息,这才询问下面的人。

“正是,我等一时不察差点就着了道,若非两位鹤道友法力高强兼之遁速非凡,我们想回到玉怀山还得多付出些代价。”

其中一名羽衣男子带着些许疑惑将话题接下去。

“奇怪的是,当日我们不惜法力消耗闯入天外罡风中飞遁,待到遁入大贞境内,那些邪魔之辈却不跟来了,若说怕脚乱所谓机缘契机,在这天外罡风之中当也影响不到大贞世间才对。”

裘风边上的阳明真人道。

“此事确实蹊跷,我玉怀山素来与外界并无什么仇怨,此次天机阁之事又还是捕风捉影的流言……”

“师兄此言差矣,之前并州之地有高人交手,据当地鬼神所言,通天江那位龙君当时也在场,同另一位高人一起出手制住了一位真魔,将其驱离东土云洲……这一事外方之人不清楚,可长川府鬼神可是亲历的。”

五人对面的青衫男子也是皱眉沉思。

“那通天江龙君性情乖张难测,那次竟会出手,除了那真魔,另一位又是谁,难道也是一条真龙?”

这大贞似乎变得有些陌生起来,原本有一条真龙盘踞大江已经很难得,现在看起来形式已经不知不觉变得复杂,而他们玉怀山则过于后知后觉了。

“对了任师叔,裴师叔的玉牌上说了什么,是天机阁给出的确切信息吗?”

青衫男子摇了摇头,表情有些奇怪。

“天机阁似乎在封闭洞天后苦苦卜算许久都一无所获,裴师兄正助他们明晰大贞山川地势水泽林野的气机,也包括人间王朝之势,打算合力再次卜算一回,短期内不会有结果。”

“好了,此事明暗不定,暂且不要影响到山中他人的修行,在我掐算看来,大贞气机并无异动,各州各府都有鬼神看顾久无妖邪,人间王朝虽有陈腐之像却也无战乱大灾,虽偏居东土云洲,依然不失为一片乐土,外方修行之辈不会看不清乱来的。”

总得来说世间到底还是正道之势占优,人间众生尤其是人族众生的愿力造就诸多鬼神,也是不可小嘘之力。

尤其是大贞这种还算平和的世道,安定乃是天数,道行到一定程度的都不敢随意祸乱,至少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以免劫数缠身,妖邪肆意横行的地方往往在天下不稳灾祸四起。

青衫男子这句话,差不多也就是说暂时没什么结果,遣散诸人各自清修去了。

也就是裘风和阳明真人一起走出这处师叔闭关阁楼静室的时候,突然有一只奇怪的纸鸟拍打着翅膀匆匆飞来。

在裘风和其师兄留意到那只纸鸟的时候,这纸鸟居然已经速度飞快的从远处飞到了近前,绕着裘风转圈飞舞。

“这只纸鸟?是山中哪位的精妙术法?竟是没有法力灵气的波动!”

明阳真人也是好奇不已,伸手想要去抓这只纸鸟,结果这小鸟加速拍打翅膀躲开了,自己悬停到了裘风的身前一尺距离。

外头另外三人也好奇的看着这一幕,这纸鸟这么灵性,若是说有人此刻正在操控吧,却又无法力波动,看着也不像是什么机关。

裘风看了看师兄再看看这纸鸟,尝试着伸手向前掌心朝上。

果然,纸鸟拍打两下翅膀,就缓缓落到了裘风手心,然后伸出纸脖子以纸喙在其掌心啄了两下。

顿时,以物传神的信息就传入了裘风思绪之中,令他明显愣住了片刻。

再反应过来时,掌心的纸鸟已经毫无反应,好似变回了普通的折纸产物。

“师兄,还记得当年我和你说过在老桦山遇上一位高人的事情吗?”

“自然记得,怎么,这纸鹤与他有关?”

阳明真人疑惑着从裘风掌心捏着纸鹤尾巴提起来细瞧,怎么看都是一张纸。

“不错,这纸鸟正是那位计姓高人所折,用以物传神的方式传达一些信息,我得去和师叔说明一下,那在并州出手的另一位神秘修行者很可能就是他!”

说完这话,裘风不敢怠慢,从师兄手中取回纸鹤重返静室,另外四人犹豫一下也一起回去了。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这位任师叔的静室内,不光是裘风等五人在,连抱着魏元生的鹤姑和那个褐衫修士也一起坐在这里。

而青衫男子则好奇的捏着纸鹤的尾巴在上下端详,他已经看了好一会了,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张普通的纸。

不解之下准备将纸鹤拆了看看,结果这以动作似乎惊到了纸鹤,原本好似孩童折纸死物的纸鹤,一下子又拍打起翅膀,从青衫男子手中挣脱,逃到了魏元生的怀里。

“呃……还真是活的?”

“师叔,这张纸成精了?”

青衫男子笑了笑。

“非也非也,此乃灵殊之异术,当是高人独创妙法,不过此纸鸟…”

“是纸鹤!”

魏元生极为微弱的嘀咕一句,令上头青衫男子顿了一下,又继续道。

“嗯,不过此妙法令纸鹤有如此灵性,若常年灵气熏陶聆听道蕴,又不断绝其内法,真有成气候的一天也犹未可知。”

“一张纸也能成精?”

褐袍修士诧异一句,上头青衫男子笑着反驳一句。

“石头都有成灵的,纸又为何不可?”

说话间,青衫男子伸手一摄,魏元生怀中纸鹤顿时被吸了过去,回到他掌中,不过现在纸鹤又在“装死”或者“休眠”。

青衫男子手中升起一颗小火苗,御火靠近纸鹤,结果纸鹤又“惊慌”得窜飞起来,这次逃到了裘风身边。

“你看,已有趋吉避祸之意!”

魏元生紧张的抓着鹤姑的衣服,凑近她耳边小声问了一句。

“鹤姑姑,我爹怎么办?”

裘风好似也听到了这话,看看孩子后主动站了起来,冲着青衫男子拱手。

“师叔,我亲自去将那魏无畏接来。”

“好,去吧!”

魏无畏一同入玉怀山自然已经无碍,若能问出计先生在哪,玉怀山也打算派人前去拜访一下,探一探底。

第184章 只求一观

仙府到底是仙府,魏无畏再怎么见过世面,初到玉怀山的时候还是被震撼得不轻。

初临玉怀,只见间峡翠绿,药圃飘香,花开漫山,清新怡然,幽谷有泉眼,上峰有云烟,四季存余韵,时时卷灵风,夜间汇星斗,白日聚彩霞,再细看,则见高顶之上有道场,山巅云端立楼宇,亭台楼阁不差,草舍竹楼也全,肃穆高耸与小桥流水均融汇其中,仙意盎然仙韵流长,是为玉怀圣境。

裘风亲自带着魏无畏和魏元生父子领略玉怀山风貌,将玉怀山一处处胜景介绍给父子两,在不打扰其他道友修行的情况下,也接近一些神奇之所满足两人的好奇心。

期间见过仙鹤飞舞,也看过烟霞如丝带般被人收入掌中小瓶,也同样看到了一些修行的灵童和那些或肃穆威严或和蔼可亲的仙长。

有的人看着就不食人间烟火,有的则亦如寻常百姓一样有生息琐碎。

鹤姑作为玉怀山这二十年的守山仙兽,主要职责不是在玉怀圣境之内,而是在外面的云雾山脉,所以没能全程作陪,但见裘风这么上心也是心下安定,更早已通知外部等候的魏家一众家仆可以退去。

即便还有一些禁地不能去,但这一趟领略风光之旅下来,依然用去了好几天时间,主要是大部分地方裘风并没有御风带着父子两,而是脚踏实地的走。

毕竟以后在玉怀山修行生活,没有人会一直用飞举之术带着他们,很长一段时间还是得靠双腿的,认认路总是好的。

此刻,他们回到了裘风平日居住清修的竹楼前,坐在竹凳上休息。

“元生,记住尽量不要去打搅别的仙长,若是迷路或者是到了出不去的地方,可以高声喊鹤道友来带你出去。”

“知道了师父!”

魏元生早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忐忑,几天时间下来,加上裘风这个师父也和善,让小孩子的旺盛精力重新焕发出来。

裘风伸手揉了揉小元生的头,这也是他修行近两百载以来的第一个徒弟。

便是修仙之辈对很多事看淡,但心理有时候也很微妙,以前裘风经常帮自己师兄带一带那些弟子,从没动过自己收徒的念头。

但看到魏元生之后,第一时间就相中了这孩子,加上计缘的关系,在接到魏无畏之后就提出想要收徒,询问魏元生的意愿。

魏家父子自然是一万个原意,计先生认识的仙长,想必也是能人,而且多少算是关系更亲近一些,再说这裘仙长就元生一个徒弟,比之一些仙长一串年龄层不一的徒弟肯定更得宠的。

裘风提醒完魏元生,也对魏无畏道。

“魏先生,你是元生的父亲,品日里也多看顾他一些,玉怀小练之法你也可修行,不过你到底浸染红尘几十载,灵台蒙灰欲念牵扯太重,想要有大成就是难了。”

“多谢仙长,能再次陪伴犬子修习已是大幸!”

魏无畏真挚地拱手致谢,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自己虽然不算玉怀山弟子,但也可以修行,只是就如裘风仙长所言,受资质影响成就有限,但只要有所突破,还是有希望能更进一步的。

其实魏无畏这种“陪读”性质的,玉怀山历史上也出现过不少,但是真正获得修行之法的并不多。

魏无畏之所以可以,一是看在计缘的面子上,二是因为魏无畏本人命数有模糊之像,一般而言凡人被仙人收入门中,命数就会出现模糊,反之有命数模糊之像者一般也不寻常,也就给了魏无畏一个机会。

“师父,你什么时候去拜访计先生啊?”

魏元生又好奇的问了一句。

“为师既然已经把你们父子安顿妥当,就会很快动身前往那宁安县的,若是没把你们安置好,计先生问一句小元生怎么样了,呵呵,为师哪有脸回答啊!”

裘风这么回答一句,脑中想的则是当初的一面之缘。

“对了,你大师伯那边的师兄师姐当年也见过计先生,你依依师姐更是如你这般在计先生面前留下过极好的印象,可以多去亲近亲近。”

“哦…对了师父,我什么时候可以下山去看娘亲啊?”

裘风也是又被自己弟子逗笑了,才上山就想着出去了。

“至少等你打下修行基础才行,而且我玉怀山虽算不隔绝尘世,但你也要明白山中无岁月这句话,迟早有一天你娘会生老病死,便是魏家你或许也会看淡的。”

“不对不对!”

魏元生把头摇得更拨浪鼓一样。

“或许以后我会对魏家看淡,但我娘亲和我乳娘,我都会想着她们,生病了要去看,还要给他们养老送终的,还有小翠!”

裘风低头看看自己的弟子,孩子眼神清澈,绝非尘世欲念太深的样子。

“行倒是也行,可道行太浅之人涉世太深,容易迷失啊!”

本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教导话,魏元生却鼓起小脸皱着眉头又反驳一句。

“那天计先生和我说了好多对修行的看法,对于我刚刚的想法也很赞同的!”

“哦?计先生有何高见?”

裘风声音虽平淡,但心中已经起了很大兴趣,或者说隐约间也算是有种教导弟子的一种比较。

魏无畏稍有些急,虽然裘风仙长脾气好,可自己儿子怎么能和仙人师长顶嘴呢,换他就会用更好听的说法。

魏元生倒是丝毫不惧,他灵台澄清,很清楚自己师父不会怪罪的,便也毫无压力的继续回答:

“计先生说,若是尽孝道迷失红尘,那只能说还不适合修仙,还是在红尘中打滚合适些,不入红尘怎破红尘?你怕这些又怎么赢它呢?天底下可没有不孝的神仙!”

裘风表面上没什么变化,看着自己弟子应该是如小大人一般学着当时计先生的话,心中多少是有些震动的。

别看这几句能轻易理解的话,却是寥寥数语到处“叩心关”乃至“叩心劫”的道理,关键是魏元生一个小孩子清澈的眼神中,裘风看得出他已经理解透彻。

‘我这弟子以后的成就不会低的!’

“大道至简,计先生说得不错!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基础还是要先打好的。”

“哦……”

。。。

玉怀山内部悄悄商讨过几轮,最终还是决定让有过一番旧缘的裘风独自去拜访那位神秘的计先生。

不论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又在大贞游戏红尘多久了,说到底很可能就是一尊道妙真仙,人家纸鹤传书裘风,便是没说只找他一人,到底还是不敢太多人去冒犯。

毕竟那一级数的修行之辈,有时候脾气很难预测,看待事物的眼光不要说凡人了,和其他修仙者都很可能不在一条线上。

裘风倒是压力不大,从当年的一次接触,和自己弟子的言论中,对于计先生的为人还是有一些了解的了。

六月中旬,稽州已经是酷暑时节。

居安小阁枣树的花香早已淡去,但枝头的果子却没多少,或者说仅仅是补足了之前失去的那些枣果,有数十枚透着微红的小枣子还在成长,将枣子总数补到了九十九枚。

这一日计缘还在院中看《九天十六局》,石桌上放着的棋盘还是当初尹兆先所赠,黑白子摆出了书上所写的一副棋局。

计缘正照着书中的棋路,复原据说当初两大棋道高手交锋的其中一局,黑白子什么时刻下了哪一步,他都代入其中一方思索。

而裘风已经穿越街巷走到了居安小阁门前,只是还没敲门,怀中锦囊内的那只纸鹤又“活”了,自己钻出锦囊展开翅膀,急速拍打着翅膀飞窜回了院中。

桌前计缘抬头一笑,伸手接住了纸鹤,这只纸鹤还是挺特殊的,他使了很多手段在里头,如今灵性高得都有些过了。

“咚咚咚……”

院门被敲响,计缘轻道了一声“请进”。

裘风提气一口,推开院门走进去,看看院中枣树又看看树下弈棋之人,同当年一样,观之仅如凡人一个。

“玉怀山小竹阁裘风,应邀特来拜访计先生!”

说话间恭敬作揖,如同晚辈见长辈。

计缘像是因为全神贯注在棋盘上没注意,此刻听到声音才抬头看看他,将竹简和手中白子放下,站起身同样回礼。

“裘先生不必多礼,你我也算有缘,不嫌弃的话请到石桌边坐下吧。”

裘风收礼点头,小步上前在石桌前坐下,计缘为其从桌边茶盘上取一个杯子摆好,亲自倒上一杯茶水。

“这可是好茶,春惠府的今年的雨前春。”

“多谢!”

裘风端起茶盏尝了尝,滋味自然比不上玉怀山灵茶,但也不错,眼神则看着桌上棋盘。

“计先生是好棋之人?”

“呵呵,以前没什么兴趣,迫于无奈研究棋道,现在算是喜欢上了。”

裘风虽有好奇也不敢多问,看了一会计缘复原棋局的动作后,直接开门见山。

“计先生邀我来此,究竟所为何事,可是与他天机阁流言有关?”

计缘这会又拿起了一枚棋子,照着桌上竹简上所写方位落下,算是通过“手谈”逼退了黑子的攻势。

“裘先生不用猜了,那流言是否为真我也算不到,但确实造成不小影响,几年前还有真魔级数的邪魔出现,我恰好撞见与老龙联手立誓逼出大贞。”

计缘手执黑子在手抬头看看裘风,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但此番其实请你前来,其实有个不情之请。”

裘风心道‘果然是你!’,随后回答。

“计先生请说!”

“嗯,计某一直对敕令之道有所钻研,听老龙说玉怀山又真正的山岳敕封符诏……若在下想求得一观,不知需要什么条件?”

第185章 感伤天地之人

见裘风难以掩饰的脸色微变,计缘也赶忙再次补充道。

“计某自然知晓山岳敕封符诏对玉怀山来说极为重要,若今日还有第二人来我是不会提此冒昧要求的,可只有裘先生一人前来,我便觉得只算私下间旧友探讨,尝试性问一问罢了!”

听计缘这么一说,裘风顿时就心里舒坦很多,更是放松很多,少量面对“真仙”那部分压力更减弱了不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询问了一句更加关心的事。

“在下冒昧一问,不知计先生和那通天江龙君是什么关系?”

以裘风的道行,在玉怀山也能当得上一句“真人”,算是天资了得,十分清楚玉怀山玉铸峰可是篆刻了专门的“抗龙阵”的,为的就是提防那条真龙。

裘风听师傅说过,玉怀山和那真龙关系可算不上好,当年紫玉师祖得罪了那老龙,没想到那螭蛟真的能化龙成功,两百多年前真龙寻仇玉怀山,可算得上玉怀山历史上的一难了。

虽然此后这么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但玉怀山可不敢真的完全放松警惕的。

计缘也乐得开解开解两边的关系。

“我与应老先生算是好友,当年荒郊野外看书时偶遇结识,前些日子他还来过这,嗯,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上。”

裘风下意识低头看看,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换个石凳,不过表面上没怎么表现出来。

“不过还请裘先生放心,当初真龙闹玉怀,结束了也就结束了,应老先生虽然有时候挺爱计较,对你们玉怀山也始终看不太顺眼,但这点气度还是有的,亲口同我说此事早已算揭过了。”

裘风心中略有激动,身子前倾一些,慎重又郑重的追问一句。

“计先生此话当真?”

计缘瞥了他一眼,将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上。

“若应老先生没有闲得无聊专门骗我,那就是真的了。”

这话令裘风眉头舒展,冲着计缘拱了拱手。

“多谢计先生了!”

在裘风看来这一声会知对于如今的玉怀山来说其实十分重要,结合长久以来的情况,可信度也不低,况且很难说其中这位计先生有没有帮玉怀山一把。

毕竟一句“释怀揭过”,说不准就是近来才有的。

“至于计先生所说想要一观山岳敕封符诏的事,断不是在下一人能定夺的,甚至在下觉得希望并不大,毕竟从未有此先例。”

这点计缘也早有心理准备,本来这事就是老龙提到山岳符诏之后临时起意的,算是抛砖引玉。

“有劳裘先生转达此事了,喝茶!”

计缘提起茶壶替裘风续杯,以闲聊的方式将话题回转,同裘风探讨起天机阁流言的看法。

其实这后面才是干货,计缘或者旁敲侧击,或者十分真诚的询问其他各方仙府仙道福地洞天的情况。

看似是询问玉怀山是否知晓各方对天机阁流言的看法,但总是会在中间好奇追问一下各个仙府的内情,很多事可是连老龙都不知道的。

对于这些事情,裘风自然知无不言,就当和计先生闲聊拉近关系了,只是有些疑惑计先生这消息也太闭塞了点。

但见计先生对什么事情都很感兴趣的样子,裘风说起来兴致也高,就挑一些有趣的话题谈谈,也会应着计缘的追问阐述某方面的细节。

其实修仙者虽然更能控制情绪,但在有些事情上和凡人也差不多,比如其中有些个仙府之间就因为身内天地和法力提炼方面的观点不同,在某几次相聚论道中争吵过,双方各执己见据理力争,差点打起来,到现在都相互看不惯。

这种事情不光计缘很感兴趣,就是裘风自己说的时候也是颇觉有趣,修仙者再清心寡欲也是相对的,只不过关心的事情层次与凡人不同。

这种另类的八卦,从老龙那可听不到,所以一整天计缘就这么边摆棋局边同裘风交流着听这些信息趣闻,算是对正统修仙界各方有了一个更直观的了解。

看似对于天机阁流言之事,早已被计缘歪楼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可实质上一切信息都是为此事服务,前提是计缘乃十方各界唯一一个知晓所谓“大贞气机”真相的人。

‘八成就是我自己了!’

这以判断下得毫无压力,也不是因为计缘膨胀什么的,事实还真就如老龙当初那句玩笑似得话。

和计缘这种和善的人聊久了,难免让裘风产生一种我真的和计先生很熟了的错觉。

裘风在带着些许目的性的聊了聊自己如何求仙入道,从儿时到如今的修道历程,也感慨了几句家乡和曾经的亲人之后,才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计先生,不知您是从何方仙乡云游至东土云洲南角这一偏隅的?我当然知晓先生绝非为了那捕风捉影的‘大贞气机道缘’而来,毕竟早些年您就在这了,可外界之人若是知晓难免多想,便是我玉怀山中其余之人也不免会如此思量。”

听到裘风这话,计缘第一反应就是觉得有些荒诞,因为实际上他就真的是为了‘气机道缘’而来,也是天底下与之关系最大的一人。

对于裘风的问题,计缘则是细思细想了一小会,虽然想过是不是随便扯谎一个地方算了,但又觉得太过荒唐,还可能有圆来圆的麻烦,所幸还是说真话,裘风信不信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其实计某并非外方之人,家乡正是大贞这片土地,至于计某为何如此孤陋寡闻,呵呵,或许是懒或许是从前没那兴致,也或许纯粹是梦得深沉……”

今天和裘风聊了很多,以至于计缘在心中更加完善这个世界的构成时,也有些感慨,尤其听到裘风说一些自己从小到大从凡到仙的历程,情绪也有所起伏,前头说得还有些随性,到后面不免有些唏嘘,下意识的同时在心中叹了一句。

‘一觉醒来世界都颠覆了啊……’

此时计缘眼神迷离手执白子,像是看着桌前棋盘,又好似在看着当初衍棋的天地大势,同时心中还残存混合着上辈子的一些点滴。

这种心绪的变化带起一种奇特的道蕴,意境山河棋路纵横的显化隐与计缘身外气机相合,使居安小阁周围都变得恍惚,仿佛独立于宁安县之外,又仿佛真正同天地融合。

裘风右手还端着茶盏,左手在桌下已经抓紧了长衫一角,灵台交感此刻天人变化的气机,根本难以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浩渺。

计缘那句话在裘风听来明显还未说完,只能说剩下的大概就是通过此种神意道蕴表达了出来,有那么最初的一刹那,裘风好似看到了一种世纪交替沧桑变迁之感裹挟着沉重压力而来,令他道心震动之余,更久违的产生要流冷汗的冲动。

隐约间,甚至有种不敢深观的心悸。

“啪嗒…”

计缘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走神,白子落于棋盘的脆响中断了一切,小阁还是小阁,夏日还是夏日。

天地之秘的压力在刚刚难免泄露一丝,如裘风这般灵台澄清气机敏锐的仙修或许也感受到了一点。

所幸也只是感受这么一丝,若程度深个十几二十倍,计缘倒还算不上泄露天机,裘风估计就会道心崩灭了。

“如你我这般修士,说到底也是人,年纪大了有时候会有些感伤,裘先生见笑了!”

计缘只能这么牵强的解释一句。

“不碍事不碍事!”

裘风想说些别的却不敢如同刚才那般随性了,只能连声说几句“不碍事”,他也修行近两百载了,可从没有过这种神异又可怕的“感伤”。

眼前明明还是那个摸着竹简摆棋子的人,也无任何力法神光放出,可这会给裘风无形压力却比来之前更甚了,以至于他不敢随意开口,变得沉默下来。

“计先生,我回来了!”

“我也回来啦~~”

尹青和胡云的声音一前一后从院外响起,随后院门就被推开,一人一狐先后窜进居安小阁。

“呃…有客人在啊…”

尹青看到裘风僵了一下,眼神下意识往赤狐方向瞥,后者也是如同中了计缘研究的定身法般僵在一旁,这狐狸刚才不是说没嗅到其他味道吗。

“今日就聊到这吧,想必裘先生也急着回去,就不留你在这用餐了,多谢裘先生今日赐教了。”

本来计缘还想留裘风多聊会,但看他这样子似乎不太放得开了。

裘风如临大赦般站起身来冲计缘拱手。

“不敢不敢,裘某不过是陪计先生闲聊而已,至于借诏一观之事,我也会如实回禀的。”

计缘也起身回礼,送裘风走到院门。

“魏家父子那还请裘先生代我问候一声,嗯,还有当初那你那个师侄依依也是一样。”

“计先生放心,裘风一定带到,断不会遗漏,他日再来拜访,告辞了!”

“好,祝裘先生一路顺风了!”

两人再次相互礼别之后,裘风才离开小阁。

入乡随俗,裘风当然不可能就地飞遁,而是如常人一般沿着街巷行走,等步履匆匆的出了城才御风赶回玉怀山。

这么聊了一天,得到的重要信息其实相当多,光老龙早已释怀这一件就够玉怀山消化的了,可裘风觉得计先生的存在本身,同样不是小事。

天风吹拂之下,裘风衣袍咧咧作响,鬓发也随风乱舞,此次他并未控制自己与风相合,反而任由天风拂面,心中思绪则还被牵在宁安县的居安小阁。

‘这就是道妙真仙么!计先生感伤的是什么……’

裘风在天上下意识就是一抖,连所御之风都紊乱了一些,再不敢多加妄想,运起法力飞遁而去。

第186章 不能说的感受

等裘风一走,居安小阁的院中,尹青和胡云才松懈下来。

计缘还在院外门口没回来呢,尹青就是头一转,以一副夫子口吻教训起胡云来。

“你看看你,一只狐狸整天大呼小叫,也就是在计先生这了,要是在别的地方,别人看到一只狐狸偶尔两只脚又跑又跳还会说话,首先得给吓个半死,然后缓过来就会找锄头铁耙之类家伙,再纠集乡人来打死你!”

“你胡说!而且我会怕他们?我爪子和牙齿可厉害着呢!”

胡云咋呼一句,挥动着自己还算锋利的爪子,同尹青顶嘴。

“哟,这么厉害的嘛,那为什么我们跑过大街小巷,一看到狗你就在为背上缩成一团?”

尹青撇撇嘴,以一种极端鄙视的眼神望着这赤狐,令后者如同猫咪一般炸毛,咧开嘴露出细细尖尖的獠牙,一副找你拼命的样子。

“啧啧啧……”

尹青也卷起袖子捋起,露出结实的胳膊

“来来来,谁拍谁啊!”

一人一狐那对峙半天,却没有谁真上前的,过了一会有些绷不住了,尹青看看已经从他们身旁经过又坐回棋盘前的计缘,似乎计先生丝毫没有要组织一场人狐大战的打算。

“算了算了,我和你一只才学会说话的臭狐狸计较什么,我可是读书人!”

尹青哼唧一声,将袖子甩回原位。

“算了算了,我可是读书狐,年纪比你还大,和你一个毛小子计较什么!”

胡云也是一副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的样子。

计缘侧头看了看这两,摇了摇头继续落子。

感悟前辈棋道高手的棋路,对于其他人而言不过是借此精进棋艺,而对于计缘则也是一种修行。

一如当初在京畿府观棋,当两子抗衡时阴阳变化也在其中展现,黑白相争的过程也演化出相生的之道。

越是高手,弈棋交锋之时带给计缘的感受就越深,能现场观棋自然是最好,但真正的棋道高手也未必比神仙好找,通过传世的棋道经籍跨越时空感受一番,也是很不错的修行。

尹青和胡云对视一眼,一人一狐悄咪咪的走到桌前坐下。

“计先生,刚刚那个大先生是谁啊,胡云都没发现他在里头呢,若是常人,看到一只狐狸嘴里说着人话跑进来,也该吓坏了吧。”

“嗯嗯!”

胡云在一旁点点头。

计缘叹了口气。

“知道就好,所以以后收敛点,尤其是你。”

计缘转头望着赤狐。

与这双无神苍目相对,赤狐又僵住了。

“在我这无事,不代表外头也是如此,这个世界心善之妖甚少,能证明自己心善的妖族就更少了,尹青那些话其实没错,在你没什么能耐之前还是不要在外太过跳脱。”

见这狐狸不敢答话,计缘也就不再多说。

“呃哈,那个,计先生我们先去做饭了,一会好了就带到这边来一起吃,先走了啊!”

尹青觉得今天计先生心情可能不太好,冲胡云使个眼色,同后者一起快速离开小院。

计缘落下手中之子,余光却注视这一人一狐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良久还是摇了摇头。

。。。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裘风才御风回到了玉怀山,一回来也顾不上去看自己的徒弟,先叫上自己师兄阳明,同师兄一起去舒云楼找了任师叔。

舒云楼是玉怀山中一栋特殊的楼宇,它内设诸多法阵,能帮助修士清心宁神,是山中弟子入静闭关的场所。

同时舒云楼每隔二十年也会轮换有两名玉怀山大真人坐镇,看顾楼宇阵法以免入静入定的闭关修士走火入魔只是顺带,更重要的是处理玉怀山这二十年间的一些事物。

实际上这世间的仙府仙门不算典籍根基,也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教派式宗门,上有掌教类的人物掌管仙府事物;玉怀山属于第二种,并无掌教之类的人物,道行到一定地步之后,大家轮流看顾玉怀圣境。

这二十年间正好轮到裘风与阳明的师父和师叔,在此期间不能闭死关,不能随意外出云游,遇上什么事情率先处理的也是他们两,一般也不会去惊动师长一辈的高人。

而“大真人”并非完全对应修为和法力强弱,法力自然是标准之一,但更多的是对应修行道行中窥玄是否得真意,一个“真”字意义深重,真人二字也不是简单的强弱划分,而更注重修行真意。

就是辈分很高的那些高人,大部分也不过就能冠以一个“大真人”之称。

当然,所谓的“大真人”也就是玉怀山自己叫叫的,于正统修仙界,大多也就对修行有成之士冠以“真人”之称。

这一轮的两位大真人可没有以往那么清闲,先有天机阁流言传出真假难辨,如果说那个还要等裴真人回来再说,那么裘风今天拜访计缘回来后说得事情,就绝对不是小事了。

舒云楼顶,那位一袭青衫的任师叔听裘风简略说完今天的事情,一直在思索着,深皱的眉头就没展开过,裘风和阳明便坐在下方等候。

“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我等都定夺不了,需要同玉铸峰的道友和师长商议才行了!”

青衫男子站起身来。

“你们也一起来。”

三人一起出了舒云楼,飞遁向玉怀山东侧的一处云霞光影环绕之所,正是玉怀山禁地之一。

在光霞迷障中足足飞了许久,其中更有疑似天外罡风席卷之地,好一会后才终于穿越好似极光般的光霞,眼前呈现的则是一座顶峰荧白底部青绿的巨大山峰,正是玉怀山玉铸峰。

这地方裘风和阳明也没去过太多次,也就在师父师叔于此修行的时候,实在有事会来一趟。

玉铸峰存在着一座座玉阁,分布在山峰各处,在顶端则有一座正殿,正常情况下并无人会在那,不过此刻任不同带着两位师侄直奔山巅正殿。

通体白玉的大殿周围环绕着一根根雪白廊柱,最顶端则是一口金色大钟。

任不同掐诀念咒,挥袖出剑指,连连点向穹顶金钟,一道道法光射出。

“当……当……当……”

钟声响起,一片片如雾如网的光晕扩散开去,随着钟鸣传递整个玉铸峰。

裘风和阳明在后面对视一眼,即便到了他们这等修为,也都是当师父的人了,但还是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些许紧张。

钟声一共响了六下,代表着只要不是闭死关者,需前往玉穹殿参与定夺要事,若是连响九下,就是代指玉怀圣境山门生死存亡的大事了。

等待片刻,大殿各方都有遁光飞来,在周围显现出有男有女一个个或苍老或年轻的面孔,而任不同携两位师侄一一于他们拱手问礼。

能来的一共十一人,辈分最高的是任不同师祖辈一个号“居元子”的老者,已经有八百多岁,修为道行同样也是玉怀之最,法力之强更是深不可测,明面上看算是玉怀山最有希望得道成就真仙之人,但有几分可能则只有其本人才知道了。

再高的高人就没有了,便是这些凡人眼中所谓的“仙人”,同样避免不了寿元耗尽生老病死。

“任道友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以抉择之事?”“可是遇上什么大敌?”

“只有任道友一人?裴道友呢?”

来者在殿中落座之余,也纷纷询问几句。

“近来发生几件大事,均与我玉怀山有关,不得已惊扰各位了……”

任不同徐徐道来,从天机阁流言开始,到并州现真魔,再到裘风今日去宁安县之事,还包括了计缘提出想看看山岳敕封符诏,很多地方则让裘风来说明。

信息量有些大,等到所有事情说完,殿内众人就都安耐不住了。

“那龙君真的对当年之事揭过不提了?”“这计先生是何方神圣,我大贞境内竟然还隐藏着一尊真仙?”

“姓计名缘,为何从没听说过,难道是化名?”“我看不像!”

“若是真仙所言,那龙君或许还真就释怀了。”

“真仙所言就是真话吗?”“这……”

“那么天机阁之事呢,居然还有邪魔袭击我玉怀修士!”

“此事暂时还真假不辨,关键是山岳符诏,到底让不让观?”

“山门至宝,怎可轻易示人!”

“不错,便是道妙真仙也不可轻易示之!”

“此言差矣,那计先生既然谓裘道友言精通敕令之道,那说不准能懂得如何运用符诏,若他能教我玉怀山此法……”

“笑话,法不轻传,便是他真的会,我们以何物为报?”

……

这讨论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甚至不乏争吵,裘风和阳明就安静的盘坐在师叔身旁,什么话都不敢说。

“裘风道友,在你看来,那位真仙级数人物,除了返璞归真之外,还有何神异之处?”

一直沉默的居元子突然开口询问裘风,独特但苍老的声线也令场中议论暂停。

裘风有些犹豫,其实他不太想说见计缘“感伤”之事,之前也是一笔带过,但现在既然居元子这种太师祖辈的问了,渴望知道的必然不是刚刚那些。

“回居元子道友,其实裘某今日确实亲历一事……”

裘风一咬牙,将之前自己通过自述修仙经历感怀岁月,随后抛砖引玉想问问计缘跟脚的事说了一下,在言道计缘感伤世事变迁之时,明显有些紧张。

“当时只觉小院游历天地之外穿梭宇内乾坤,天地万物好似近在咫尺,大道变迁犹如沧海桑田,更远的……我不敢看,也……”

裘风说话间,身上已经渗出汗水,更是有种气机不稳法力紊乱之像。

“嗡…嗡……”

玉穹殿顶端金钟居然在隐隐抖动,发出一丝丝的金鸣颤动。

“不好,别说了,稳住道心!”“护住灵台,裘道友快快入静!”

身边的任不同和其他几位修士纷纷出手度法,更有人切断玉穹殿同外界的气机关联。

到了裘风这等道行,刚刚那种迹象可绝对不妙,旁人也是心惊不已,很难想象当时裘风感受到了什么。

第187章 心情因事而变

在场多名玉怀山中都算得上大神通的修士一起出手稳固裘风周身内外气机,又有多名修士联手配合玉穹殿阵法切断与外天地的气机关联。

殿内的金钟的颤“嗡”声这才逐渐安定下来,大约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彻底归于寂静,与此同时裘风的气机也平稳下来,整个人处于入定状态,被笼罩在一层法光之中,暂时与外界隔绝。

刚刚那情况绝不可能内生心魔,有这么多玉怀山仙修在场又是在玉铸峰玉穹殿,更不可能有外魔入侵。

在场修士一个个眉头紧皱,任不同看看一旁的阳明再看看法光隔绝中的裘风。

“真仙之能当真如此可敬可畏?”

边上诸多修士心惊之余都难免好奇。

“那计先生无意间感怀世事变迁,竟引得如此异像,似是身内意境展现显化而出?”

“大道变迁沧海桑田…”

正如任不同所说,现在各个真人确实有种可敬可畏的感觉。

裘风仅仅是旁坐有感,此刻表述一下,居然有些类似某些道行不深的人想强行吐露天机的危险,可又仅是类似绝对不相同,裘风的修为不可能不清楚那种情况的,而且殿内金钟也颤鸣不止更是奇异非常。

居元子右手抚须左手掐算,眼神飘忽不定,尝试数次都是一无所获,这会听闻其他道友的论述后也忍不住开口。

“不对,有些不对,真仙级数的高人确实难以揣测神妙非常,但老夫也并非没见识过,可如这位计先生这样…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简直好似……”

居元子下意识看看笼罩在法光中的裘风和玉穹殿周围,没有再说下去。

周围的玉怀山修士也颇有些心领神会的意思。

“道妙真仙不可妄加揣测,且真仙之辈亦不是没有高下之分的!”

“是极是极,关键是这位计先生既然对我玉怀山感观不错,也调解我等与那龙君的旧怨,算是一件喜事。”

这句话说出来其他修士没任何人反驳,显然玉怀山修士更愿意相信计缘的作用,而非那通天江老龙真的如此大度释怀,算是有个人情绪在里头。

“不错,山岳符诏虽不能示人,但老夫以为,可将玉怀山部分对符诏敕令的研习心得送与计先生阅览!”

“这怕是不妥吧,精研敕令的真仙能看得上我们这点东西?”

“道友此言差矣,那计先生不也同裘道友明言只是私下一提而已,此乃表心之举,重意不重礼,算是告知计先生,我等已经在山中郑重讨论过了,实难如其所愿只能略表心意。”

“说得在理!”

“好,那便如此吧!”

……

裘风从定中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了,这一个月他师兄阳明真人也在玉穹殿打坐,而其他修士早已散去,任不同因为职责所在,也已经回了舒云楼。

现在局势尚不明朗,但也算是多事之秋,有好几位大真人离开玉铸峰,返回山门中原本的居所坐镇,以便遇事能反应得更及时一些。

因为计缘曾明确表示不希望玉怀山大肆宣扬其存在,所以玉怀山对如何同计缘接触也是细细思虑过的。

若非不得已,还是让裘风等同计缘有旧的人去拜访比较好,等以后相互之间熟悉一些,了解得也更多一些之后,也能邀请其人来玉怀圣境做客,那会其他玉怀修士也就能顺势同这尊真仙熟络熟络了。

说白了,玉怀山还是有自己的那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矜持”在里头。

因此,前往居安小阁送玉简的自然又是裘风。

实际上在裘风入定期间的浑浑噩噩中,他再次听到了之前在小阁院中那一声清脆的落子声,随后就清醒了过来。

担忧的后遗症并未出现,原先不敢回想那小阁变迁中的一窥,反倒在玉穹殿那会硬着头皮回忆一番则另有收获,虽然当时也危险,但稳住道心之后对身内天地的领悟上了一层楼,算是因祸得福。

获悉此事,居元子亲自挑选一些玉怀山对山岳符诏的参悟典籍,让裘风送往宁安县。

所以,大概是七月底的时候,计缘收到了一份来自玉怀山的拜礼。

裘风将三分玉简留下,同计缘简单寒暄几句就回山去了,倒不是不想多聊,而是此刻他修行有精进之像,更渴望回山修炼。

计缘其实还是蛮期待玉怀山会不会真的允许他观一观山岳符诏的,但显然他想多了,仅仅是见过几次,人家可能还防备他呢,怎么会随便给你看山门至宝。

不过给这三份玉简似乎比计缘原本的打算更妙,因为计缘刚刚就粗略看过其中一份玉简,上头关于敕令的研究他看着有些晦涩难懂,但难掩其中精妙。

另外两份玉简乍一看和天书一样乱,不细思细想估计根本就看不懂,也可能凭借计缘现在的仙法学识,细思细想都未必能懂。

毕竟这可不是以前那些杂书和修行法诀般教学性质的修仙典籍,难度或许类比教科书和研究手稿心得的区别。

‘看来真正的敕令法和我的敕令音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这修习难度不比改良摸索老龙的反人类仙术要简单啊……’

这令计缘觉得自己之前有些想当然了,若直接看山岳敕封符诏,说不准就是抓瞎,会白白浪费机会。

而眼前的玉简,则是真正的妙法了,虽然晦涩难懂,但只要啃下来的知识,就能领会吸收,是真正能快速精进修行的宝典。

此刻小阁院中石桌上,三份白玉构成的玉简在枣树枝头透过的斑驳阳光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

每一份玉简构成由两指长一指宽的十六根玉签组合,中间连接的金丝线好似长在玉上,而非穿玉而过,每一根玉签上密密麻麻都是细小的天箓文,若能耐不够,只能见到这些光洁的白玉签。

同时天箓文每隔一段完整叙述,就会有以物传神之法显现,从天箓书字面和神意上让人意领书者的体会。

“仅仅以寥寥数段数词为依,传研习之神,果然精妙!”

这种手法令计缘很震撼,也能感受到成书者的道行法力都相当高深,与之相比,老龙虽然也很厉害,可那种研究多是玩票性质,匠人精神就差远了。

计缘喃喃自语的赞叹,伸手触摸着其中一份玉简的开头天箓文字。

同那些杂书不同,这几份玉简都是有署名的。

“玉怀山居元子。”

计缘再看看另外两份,这三份玉简之中,居元子成书的占据其二,另一份则是苑婉儿,应当是两个玉怀山高人。

‘或许玉怀山也有真正的道妙真仙!’

计缘心中如此猜测着,反正这居元子和苑婉儿就挺像的,至少他敢肯定这两人绝对也能使出“留书法令”。

现在的计缘满心欢喜,得到这三份玉简就像是上辈子得到了一部崭新的旗舰新款手机,宝贝得不行,收入袖中之后如同往常一样出门吃早餐,连脚步都轻快不少,笑容洋溢在脸上。

巷子里,有街坊挑着水经过,见到计缘就热情的招呼一声。

“计先生早,您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早早,呵呵,还行!”

计缘也是笑着点头经过,笑容也极富感染力,一路带着笑意来到孙记面摊,同孙老头招呼一声就点了一份馄饨。

摊前桌边坐了没一盏茶的功夫,孙老头就将一大碗馄饨端了上来。

“计先生,您的馄饨好咯!”

“好,多谢!”

计缘拱拱手,拿起筷笼里的瓷勺就开始吃了起来,心情好就是馄饨也变得更加美味……

“孙叔,来一碗馄饨一个两个白馒头。”

又有食客坐下冲着摊主吆喝。

“好嘞马上做!”

不一会,馄饨做好,孙老头端着馄饨碗和装着两个馒头的小碟送到那人桌前,却感觉那人愁眉不展。

“呃,小刘,你这唉声叹气的是发生什么事了?”

“哎……我娘子的风寒症好些日子都没好,心里愁啊,那些大夫开的方子也不顶用。”

老孙头和男子显然挺熟的,顺势在男子桌前坐下。

“找童大夫看过了没?”

“别提了,这不是童大夫不在嘛,否则我早就请他去家里看看了!”

“呦,童大夫还没回来呢?这得出去一个多月了吧?”

“是说啊!”

原本吃着馄饨的计缘,听到这些动作也慢了下来,隐隐有种奇特的感觉,于是侧身看向边上这桌问了一句。

“不知童大夫去哪了?”

孙老头见计缘问,赶忙回答。

“听说上个月就去了德远县,现在还没回来呢。”

“德远县?”

计缘略一思量就想到了一个人,正是那位老神医秦子舟。

‘难道……’

这一思量,心中某种感觉就越发强烈,计缘忍不住以秦子舟之名起卦,袖中左手快速掐算一番。

片刻之后计缘停下袖中掐算。

“哎……便是神医,也难逃生老病死啊!”

“计先生您说什么呢?”

孙老头隐约听到计缘嘀咕一句,却没听清。

“噢,没事,我是要结账呢。”

计缘回头三两口将馄饨吃光并喝掉汤水,留下钱就匆匆起身离开了,刚刚那份喜悦也因此时冲淡了。

第188章 再会秦子舟

严格来说,在计缘这些年所接触的人和事之中,德远县神医秦子舟算得上是少数令他真心实意敬佩的人。

其乐观的态度,对于医道的钻研精神,高超的医术和高尚的医德,以及在这个世界凡人中算鹤立鸡群的高寿年龄,都给计缘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若方才计缘没有因为在院中看玉简而晚了半个时辰出来吃早餐,也就遇不上刘姓男子,更不会清楚秦子舟现在的情况。

但此刻既然知道了,对于秦大夫这种可敬之人,计缘还是打算去看一看的。

计缘步履匆匆,并未朝着天牛坊走,而是直接朝着城外方向走去,差不多一刻多钟就跨出宁安县城。

在城外一条小道边,计缘从怀中取出一只纸鹤,点了两下再将纸翅折好,纸鹤就“活”了过来。

“去吧!”

随手一抛,纸鹤飞起,拍着翅膀飞回了宁安县中,这是专门给胡云传信用的,省得他和尹青回来见不着计缘着急。

等目送纸鹤飞走,计缘整个逐渐淡化,同时一阵轻微云雾升起,化为一道白絮升入空中,随后朝着远方飞走。

又过去大约一刻钟时间,计缘就到了德远县上空。

在天空张**眼随便一扫,就能见到整个德远县城的大致的模糊气相,神道之光只有一座规模不算大的庙宇,但显然并不是城隍庙。

以秦子舟老神医的品格,平生阴德阳德无数,必然不缺阴寿。

而德远县只是一个小县,县内并无城隍庙,只有一座土地庙,若秦子舟过世,则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德胜府阴司直接派阴差前来接人,还有一种是家中后辈做法事携灵幡前往土地庙拜庙,届时秦子舟的灵魂会由德远县土地神领着送往德胜府阴司。

计缘算到秦子舟寿元才尽,但如果不是阴司派遣阴差上门,这会其魂魄应该还留在尸身之内。

若是德胜府阴司直接派阴差上门,则也分两种情况,一种是直接带着魂魄回德胜府,还有一种则阴差看顾魂魄,等待家中做完法事才会带着魂魄离开,具体情况既看死者也看阴差,并无定式。

秦大夫这种人若是阴司不给个好职位,计缘就打算同德胜府阴司好好打打交道,便是将鬼魂请来,自己出手为其安置一个死后道路也是可以的。

降下云头落于德远县之中,计缘左右抖臂几下,将两只宽袖绕臂而缠手捏衣角,以这种轻便的形式快步疾走,一路找到当初的安仁大药堂。

便是如今这种情形,安仁大药堂依然在开业,只不过在柜台坐镇的自然不可能是秦老爷子,而是一个中年人,计缘进了里头凑近了才看清那一张毫无特色的脸,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大夫。

店内的伙计只有一人,在那无精打采的捣药草,发出“咄咄咄咄……”的声响。

“这位客官,是要抓药呢还是诊病?诊病或者出诊的话,暂时有些不方便,当然若病情紧急也可为您找来大夫。”

柜台内的中年人看到计缘行色匆匆的进来,觉着八成是家里有病人,他一说这话,计缘就明白这人不是个大夫了。

计缘朝着柜台后男子拱了拱手。

“在下并非前来诊病亦非来此抓药,只是想请问这位掌柜,秦子舟秦大夫家住何方?”

安仁大药堂虽然也有床有室,但显然并不是秦子舟老爷子真正的家,此刻秦子舟的状况介于阴阳之间徘徊生死两侧,属于阳世断绝阴世未生之刻,以计缘的掐算能耐不到家,也算不到太细。

而且德远县白事似乎不止一家,未免找错还是直接问一问的好。

一听计缘问秦子舟,掌柜的立刻更上心了。

“您也是秦大夫的徒弟?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吧?”

计缘心思一转,开口答道。

“掌柜的误会了,在下并非秦大夫学徒,但却与秦大夫是旧识,收到消息特地从远方赶来的,只是当年与秦大夫结识在这药房,不知道秦家住所,还请掌柜告知。”

“反正这会能收到消息赶来的,肯定也不是外人,六子,快带这位……”

“在下姓计名缘,计算的计,缘分的缘!”

“嗯好,带这位计先生去秦大夫家中,兴许还能见最后一面!”

“好!”

店内伙计赶忙站起来,跑到外头为计缘领路。

“先生请随我来!”

“好,有劳前方带路。”

计缘冲着掌柜拱了拱手,才跟着店伙计快步离开,这掌柜看来还不清楚秦大夫此刻应该是已经过世了。

在药堂伙计带领下,走了不到一刻钟就来到了德远县东角的秦家所在。

这秦家虽然算不上什么大门大户,但一间大宅院还是有的,此时家中诸多亲友汇聚,还有秦子舟这一生中教过的那些学医者,能来的也全都来了,加上前几日就提前从山上请来的一众法师,使得原本还算宽敞的秦家大院都显得有些拥挤。

秦子舟这辈子教出不少医术高明的学生,不算已经过世的,这次也没能全部到齐,但来的也不少了,足足有十几人,这群人聚在一起,自然诊断得出老爷子也就这两天了,而且老爷子自己早几天也自有感觉,家中已经将白事准备了起来。

计缘到的时候,秦家大院那已经挂起了白幡,一众哭声远远传来,门口也有人在抽泣。

那店伙计走到这里的时候脚步都慢了,脸上有种莫名的不知所措,甚至表现出了一种淡淡的心慌感。

“好了这位小哥,你回药堂去吧,我自己过去就好!”

计缘见他似乎不太敢往前走了,对着他说了一声后自己往秦家走去,他远远已经看到秦家院中有香火神光和阴司鬼气升腾,看这情况,应该是土地神和府城阴差都才进来没多久,秦老爷子规格够高的。

院门口,一位年长一位年少的人在那抽泣,计缘过来的时候,他们刚刚拿了里头人送来的白布,正往头上系。

看到计缘停在门口,年长一点的男子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询问一句。

“这位先生,您是?”

计缘这会视线透过院门看着里头,院中除了一众人,屋前某处还站着一群“人”,其中有一个带着员外帽的老叟身溢神光,应当是土地神。

此外还有两名日游神,两名勾魂使者,另有两名阴差撑起蔽阴伞,暂时没往挤满了哭泣之人的屋舍内走。

听到门口男子询问,计缘这才回神行礼。

“当年受过秦老先生恩惠,听闻此事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的。”

“哦…可惜你来晚一步,叔公刚刚去了,家里也不需劳烦先生帮忙,多得是人手,先生好意我们领了,若是有心可在灵堂设好后来拜一拜,现在还是请回吧!”

男子向计缘回礼,婉拒了对方好意,叔公行医近八十载活人无数,受其恩惠者不知凡几,像这位先生这样的人这段时间来见过太多了。

‘灵堂设好后我就不敢拜了!’

计缘心中嘀咕一句,手上却是再次行礼,点头回应道。

“好,那在下就不打扰了!”

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去,只是拐入一条巷子之后身形淡去,又重新进入了秦家大院。

这次计缘跨入院内走了一段,院中鬼神纷纷侧目望来,阴差更是已经迈开脚步挡在屋前。

“不知尊下何人,来此又是何故?”

计缘恭敬的向鬼神拱手一礼。

“在下姓计,同秦子舟秦大夫也算有缘,方才突然有感其阳寿断绝,特来拜会一下,还望阴司诸位和土地公行个方便。”

计缘说话间,原本故意流露出来的灵气和法力波动顿时消于无形,甚至连故意漏马脚的障眼法也再无踪迹,可周围的凡人明显依然没人能看到他。

一众鬼神见到这种变化顿时心头一凛,知晓刚刚是这人算是故意会知他们的,若他真想进去,足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这位仙长仙乡何处,秦子舟阳寿已绝,仙长找他又是何事?我等待其家中做完法事就要将之送往德胜府阴司的!”

一名日游神硬着头皮开口。

“日巡游和诸位且放心,计某并非什么妖邪之辈,要讲的也不是什么私密的话,几位一起在旁陪同就是,便是有什么事要处理,计某也会一同前往德胜府,不会让诸位难做的!”

第189章 另有出路

如今的计缘早知道阴司虽有法度,但也不是不能通融的,比如秦子舟这种大善人,这么多阴差就甘愿等在这里待其家中做完法事再送其上路。

就连土地神也主动从庙里过来,照理说既然阴司来差役了,土地神只要在庙里等家属送葬队伍来一趟就行了。

德重则鬼神钦,这句话在这里就又体现得淋漓尽致。

面对计缘这要求,虽然不符合阴司制度,但是人家明显是位道行极高的修行人,也表现出了足够的礼数,关键是人家要强行进去也拦不住。

阴差望了望看似一个老员外模样的土地神,后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如土地这种勾连地脉的地祇,虽然依旧看不出计缘的根脚,但却能隐约感受到计缘进来之后整个院落清气环绕尘垢气远离,这种情况说对方是妖邪之辈都不太可能。

看土地神的反应,几名阴差心中一定,还是那名日游神开口。

“既然仙长欲见一见秦子舟,我等自当行个方便,只是职责所在,容我等先行进去同秦子舟说明死后之事,其魂此刻想必是正迷茫呢!”

计缘运起法眼看看屋内方向,这会秦子舟的魂魄已经开始离开尸身,计缘同鬼神再次拱手行礼。

“理当如此,几位先请,等合适了再叫计某便可!”

“好,劳烦仙长稍待片刻了!”

一众阴差一起拱手回礼,随后踩着阴风进入秦子舟所在的那间大房室。

土地神则朝着计缘走近一步,与计缘相互拱手作揖,试探性的同计缘闲聊几句,一起站在院外等候。

整个秦家院子不算厨房柴房有八间房舍,没什么前院后院之分,都环绕在大院子里,秦子舟所在的就是中间最大的一间房舍。

这会秦家子嗣和秦子舟看重的几个学生正围在床榻前,趁着尸身还未僵硬,一起为老爷子穿戴寿衣,边上的哭声已经弱了一些,但依旧偶有抽泣。

童先是秦子舟最看重的学生,当年简直视若己出,而秦老爷子长子早已过世,这会主要就由童先和其二子一起为他穿寿衣,其他人就是搭把手。

“哎…爹啊,您治病救人了一辈子,死后就好好休息吧!”

“师父今日寿终正寝,年岁已经过百,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如他老人家这般高寿,已是上天善报了,死后也会有福报的!”

这时候室内阴风起,很多人都感觉到一阵阴冷感,年长一些的阅历广,听过或者经历过很多类似的事,虽然从未见过但心中都有一种明悟,纷纷拉着后背站开一些。

老一辈相传,在亲人过世前后遇上室内突然阴冷,就可能是阴差来了。

此刻秦子舟的魂魄正站在尸身一旁,有些茫然的看着徒弟和儿子为自己穿寿衣,也看着周围哭泣的亲人,鬼神的精神有些恍恍惚惚。

“秦子舟,你阳寿已尽,我等特来为你领路!”

这一声入耳,秦子舟突然间感觉思维清晰起来,猛然看向床边,有六名服饰有黑有白的差役站在那里。

秦子舟带着淡淡的恐惧感,小心的问了一句。

“几位是,阴差?”

两位日巡游居然同秦子舟拱手。

“我乃德胜府城隍下辖日巡游右使,我身旁是日巡游左使,后有勾魂使者两名,蔽阴伞差役两名,奉命来此接你,待你享用完家中法事供奉才会带你上路!”

秦子舟赶忙向阴差回礼,然后感觉到鬼魂身体受到一阵牵引,主动朝着对面飘去,回神的时候已经站到了两名勾魂使身边。

“秦公,阳间事已了,不准触六亲,不准恋旧躯,头七之日方可归家一探,家中法事开始前,就在我等身旁静候吧!”

“知晓了知晓了,多谢阴使告知!”

秦子舟现在忐忑中夹杂着淡淡恐惧,阴差说什么就照办好了,也不敢有任何异议。

两把蔽阴伞张开,将一众阴差和秦子舟的鬼魂隔绝在内,两位日游神对视一眼相互点点头,刚刚说话那个再次对着秦子舟开口。

“秦公,不知在你生前是否曾遇上过仙人?”

秦子舟看看这个带着高帽的白袍差役。

“仙人?”

“嗯,或者是令你印象极为深刻的奇人异事,并非一定展露骇人神通,但对方极可能是神仙之流。”

秦子舟苦思冥想,他被人称作活神仙的次数倒是数之不尽,遇上真神仙则没什么印象,等等,好像还真有那么一个人。

“似乎确有那么一人,那人是一个道长,当年来到我药堂之中时气若游丝即将魂归天去,是我与一名江湖高手一起救治,才将他的命保住……”

这下不光是日游神,另外几名面色冷峻的阴差都有些诧异,命危?

脑海中已经下意识想象出一些仙邪交手的可能。

“那道长有什么奇特之处?”

日游神追问一句。

“当然有,那道长算卦奇准,在养病期间为人测算每挂必中,来我药堂定期诊疗之时也会忍不住为其他病人算上一卦,记得有一回……”

秦子舟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

“一回有面色蜡黄的男子前来就诊,那道长恰好也在,我还未探脉,道长就直言谓那病患道‘没救了没救了,从现在开始行善积德说不准还能活个一年半载,吃点好的喝点好的算了,神医救不了,神仙还差不多……’当时药堂差点打起来……”

即便是鬼躯,秦子舟依然有些心有余悸,然后才继续道。

“当时我诊病过后,果然发现此人已经病入膏肓,但我不信邪,依然全力救治,可惜最终两月而卒。”

几位阴差有些疑惑,本来听到“每挂必中”还觉得可能是正主,但听到在药堂差点打起来,又觉得不像。

现在也不好拖太久,只能同秦子舟如实相告。

“秦公,外头有一位仙长要见你,说是你生前旧识,我等这就请他进来。”

说完这句,那名日巡游在秦子舟疑惑的眼神中出去,片刻之后就领着以为白衫先生走入了客室内。

计缘进屋第一眼看的是秦子舟的尸身,见之消瘦至极形如枯骨,显然临终前好一阵子已经吃不下东西了。

随后就看到了站在阴差中间的秦子舟魂魄,倒是如同当年那般气色,竟是并无多少鬼气,甚至好似活人。

这种情况阴差和土地神看来或许只觉得这魂体奇特,但在计缘看来却绝非寻常,难得的是内孕一股灵韵非常的清气,竟是和人身神的感觉差不多,属于世所罕见的那种。

更奇异的是秦子舟分明已经死了,这清气却不散,便是人身神,人死也会立刻消散或者遁入天地的。

计缘心中大动,猛然想到了当年看《通明策》中的一种连成书者自己都觉得荒庙的设想,原本的一些念头也变了。

“秦大夫,我们又见面了!”

秦子舟早已经不认识计缘的样貌了,但却记得那双眼睛,还记得那双眼睛的疾症。

“你是,你是那个眼睛明明已瞎却还能看到光景的江湖高手?你是神仙!”

计缘冲着他拱手作揖,笑道。

“秦大夫好记性,您一生行医救人,临了了,外头土地公照看家院,里面六阴差前来相送,更是德胜府日游神左右正使亲临,可算是在凡人中都顶有牌面的了,想必阴司中也早已为你安排的司职了吧?”

计缘后面这句话明显是问日游神的,后者不敢怠慢的回答。

“此事会由判官大人和城隍大人定夺,但以秦公的德行,定是会留差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日游神像是意识到这点,又补充一句。

“以秦公这种大善大医者,阴寿同样近百载,一般会先在阴间安养几年,接受子嗣供奉,待魂体凝练之后给予主簿之职同时传授鬼炼之法,二十四司主官若有缺,极有可能顶上!”

“好,多谢告知!”

这话既算是计缘想知道,也是故意询问了让秦子舟也听到,等日游神说完,计缘才询问秦子舟。

“秦大夫,司职阴间能照拂子孙,亦能保鬼体长存,以您老的德行,说不准乡人以后还会为您建祠立庙,能当一个闲神。”

闲神是修行之辈的说法,指的是那种既不是山川江河土地等正神,也不是城隍等阴司神祇。

比如有些地方可能会建个将军庙供奉一下当地出去的逝去武将,期望压一压戾气,秦子舟这种神医,还是有可能建一个供奉庙宇的,以期压一压瘴气病气,保乡人少生病。

计缘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看了看几名阴差再视线回转。

“当然,您老鬼体凝练自孕清气,在计某看来还另有出路,若有积攒旺盛香火又道行高强的主水正神出手,可凝练鬼体极阴转阳,届时不受天光所灼不为阴寒所动,可练真法可修灵道,无正体亦有实躯……”

计缘说到这里,早已站在门口的土地神实在忍不住了,一句话脱口而出。

“仙长说得可是那界游神?”

传闻中有一种神祇,可行遍八方而不受地界束缚,可享庙宇香火亦可受凡人家中供奉,更不为王朝更替所累,比之佛门明王更为神奇,是为界游之神,年深日久则法力无穷,可同岳神共列为“真”。

“土地公倒是好见识,不过界游之神太过浩渺,以秦大夫如今的状况怎么一期而就,将来倒是能盼一盼。”

计缘轻描淡写一句话,将土地神震撼得不轻,界游神哪可能一蹴而就,这位仙长这句话的等于在说“没错,我就是你想的那意思。”

“可,能成界游神者皆是机缘巧合天地共倾,怎可能……”

土地神这会有些语无伦次,不知该怎么表达心中混乱的思绪。

第190章 两江正神齐至

这土地神还是很有些见识的,知道计缘轻描淡写的那几句话意味着什么,前提是这位仙长说得是真话,毕竟这种事很难想象不是在吹牛。

而且山岳之神虽然也有轮换陨落的,但成就山岳真神的应该还是有的,大贞没有天下这么大肯定有,这一点基本是神道之辈的共识。

可界游神这种事情,多少年没有见过了,确切的说基本就没听说过活的了,甚至更像是一种神道的传说。

然后现在突然有这么一个仙修高人,当着土地公的面对一个新死的鬼魂说,你其实还有条路,就是可以试试要不要当界游神,或者说要不要尝试走一条能修成界游神的道。

土地公简直有种三观被颠覆的感觉。

或许是为了照顾土地公的感受,计缘听到他那略显卡顿的话,也解释了一句。

“土地公说得其实也对,传闻中能成界游神者需有天地共倾之机缘,难度不可谓不大,关键是最难的正好是那第一步,便是我所说之法也极难实现。”

计缘想了下《通明策》中那位成书者的设想。

“借主水正神之力转极阴为正阳,不光是神祇道行差不得,其中所耗香火愿力更是难以估量,只一位怕是会大伤神道元气,少有愿意为此出力的。”

还好他计某人应该是能请得动至少两位主水正神,而且是这第一第二两条大江的江神。

“其实主水正神倒还是其次了,难得的是秦大夫本身的状态,这就难以同你们道明了。”

说到这,计缘也不再多解释,阴差是听不懂,土地公是不可置信,但他又不是说给他们听,关键还是秦子舟,遂再次望向同样茫然的秦子舟魂魄。

“相信秦大夫也听到我与土地公的话了,此乃成就界游神的机会,虽然失败可能性不小,却值得一试,便是不成,对你也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定保你鬼体无恙,你若同意,我便去德胜府阴司说明情况。”

“当然了,若是秦大夫很满意阴司安排,只想安安稳稳庇佑子孙享受供奉,也是可以的!”

计缘这么一说,基本上还是把选择权交给了秦子舟,至于向德胜府阴司要魂,只要一说这个事情,整个阴司都得被吓一跳,确认是真的话,哪敢不放魂的。

生前爽朗的秦子舟现在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周围都是鬼神,便是计缘这个“旧识”其实也不熟,一时间似乎要做一个陌生却极为重要的选择,心态实在是忐忑。

“呃…这…我……”

看秦子舟这样子,明显是非常犹豫,土地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在外头死死捏着短杖,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打醒他。

但计缘在这又不敢逾越,刚刚那番话不论真假,都已经彻底镇住了土地公,至于究竟是否为真,一起去了德胜府阴司就知晓了。

“秦公,秦公!”

到底还是忍不住,土地神跨进屋内,走到了秦子舟近侧,以神传音道。

“秦公若是有顾虑,可以去了阴司再行定夺,届时城隍大人在侧,就不用有真事假事的顾虑,但万不可在此时拒绝啊,此事只要有一丝为真的可能,就是令天下鬼神都嫉羡的机缘,若是侥幸能成,则将来天下十方尽可去得,万万不可拒绝啊!”

德远县土地庙秦子舟生前也是去过不少次的,对于这个和庙中土地神像几乎一模一样的土地公,远比计缘和阴差要感到熟悉一些。

听到土地公的话,秦子舟也是心下定了一定,然后冲着计缘拱手。

“多谢仙长好意,此刻家中正为我操办身后事,况我也对此事一无所知,能否容我到了阴司之后在做答复。”

计缘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有些操之过急,冲土地公笑了笑道。

“劳烦土地公全程陪同秦大夫,并且向其说明此事的厉害关系,计某先行离去,我们德胜府阴司再见!”

计缘说完这句话就朝着屋外走去。

“呃仙长此刻要去往何方啊?”

土地公下意识问了一句,计缘也真停了一下转头回答一句。

“自然是去请愿意帮忙的主水正神,省得到时候还要麻烦。”

秦子舟最终会做什么选择,计缘还是有自信的,人老爷子行医一生,享有神医之名,又不是傻子,清楚此事意义之后怎么可能拒绝。

回答完这一句,计缘就直接离开秦家院子远去了。

计缘首先直接驾云前往通天江,这种会大肆消耗神道香火之力的事情,传书就不合适了,还是要上门请一下的。

计缘想请的自然是通天江龙女应若璃和春沐江江神白齐,这两基本都是奔着成就真龙去的,神道不过是辅助,损耗大些也无妨,而且都使唤得动。

飞行整整五个时辰,从天明到天黑,计缘才终于又到了状元渡,不过这会这里可不算繁忙。

江面的波浪倒映着月光,如今也算学了不少御水术的计缘直接走入江中,顺流御水前往江神水府,片刻之后停于水府禁制之外,几名巡江夜叉手持钢枪拦住去路。

“来者何人?”

计缘运用了避水术,所欲衣衫长发都未随着水波流动,这种情况即便看不透计缘,夜叉也知道他不是水族。

计缘拱了拱手如实相告。

“劳烦夜叉通报江神娘娘,就说计缘前来有事相求。”

计缘?

计缘!

“计仙长!?”

几名夜叉纷纷诧异出声,上下打量来者。

“正是计某,我想应该没人敢在这撒这种慌吧?”

计缘玩笑一句,几名夜叉都是一个激灵,赶忙收起刚叉作揖行礼。

“计仙长快快请进,我这就去通报江神娘娘!”

几名夜叉将计缘请进水府禁制,另有一名快速游窜,直奔水府正殿。

此时正殿内老龙正在品酒赏舞,龙子不在,也不知道去哪游荡了,龙女则在另外的宫殿中打坐修行。

虽然计缘点名找龙女,但夜叉首先要通报的自然是龙君,所以扯着长音就不管不顾的冲进正殿。

“报……报告龙君,计仙长到水府外了,说是来找江神娘娘帮忙!”

周围舞姬全都停下,老龙端着酒杯就站了起来。

“计先生来了!找若璃?不是来找我的?”

“回禀龙君,计仙长确实说是来找江神娘娘的。”

老龙楞了一下,挥挥手让舞姬全都退下,对着夜叉道。

“你去叫若璃,我去外头接一下计先生!”

“是!”

放下酒杯,老龙嘀咕着朝殿外大步走去。

“竟然不是来找我?”

片刻之后,还是这间正殿,龙女、计缘、龙君都已坐下,计缘更是粗略说明了一下情况。

此刻老龙显得比自己女儿这个正主还激动。

“计先生竟是想要敕封界游神?有趣有趣,太有趣了,老朽此生还没见过呢!”

“应老先生,‘敕封’之词言重了,我此次不过是想尝试界游神之道究竟是否可行。”

敕封就真的是约等于一蹴而就了,这词计缘可当不起。

“哎,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走走走,咱们立即动身!”

老龙已经坐不住了,显得比计缘还急。

“可江神娘娘这?”

老龙看了一眼女儿。

“她敢有什么意见?都点化龙心了还舍不得一两百年香火?”

看父亲这样子,龙女也是扯袖掩嘴笑了一下,也站了起来。

“自当听从计叔叔吩咐!”

三人匆匆出了水府,老龙更是直接担负起了驾云之责,带着计缘和龙女飞遁春惠府。

请春惠府江神的过程就更简单了,计缘执子在江神庙外以道音相请,打盹中的白蛟就听到了呼唤就立刻赶来。

听闻计缘的请求更是喜出望外,好似要成为界游神的是他自己一样,正愁找不到机会在计缘面前表现一番呢。

结果就是驾云去德胜府的时候,计缘和龙女在云头还算淡定,老龙和白齐聊得火热,心情显然很好。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明知原因是什么,计缘也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天气炎热尸身不宜久留,秦家在一天之后送葬,而秦子舟则在当天晚些时候就已经随着阴差到了德胜府阴司,土地公自然也一起去了。

果不其然,听闻这件事,整个德胜府阴司都动静不小,城隍和各司之神了解情况的过程,也让秦子舟逐渐认识到这个机会是有多难得。

大约是第二天晚间,德胜府城隍庙外,阴司入口把守鬼门关的阴差差点被吓得鬼体不稳,在回去通报之后,府城隍率各司主官一起到鬼门关迎接。

大贞第一大江通天江正神亲至,大贞第二大江春沐江正神亲至,更有传闻中的龙君亲临。

水泽正神的神光渲染城隍庙外半边天空。

与他们站在一起的计缘自然也就被衬托得愈发不凡,他说得话是真是假,已经没谁会怀疑了。

第191章 转阴为阳由虚化实

相互间只是简单介绍一下基本就能确认对方根脚,春沐江主要流段就在边上,白蛟江神德胜府城隍也认得,而应若璃比白齐还要盛一分的水泽正神神光也做不得假,在大贞乃至周边国度也就只有通天江了。

往日里两大江神自然不会显露这么多神光,即便难以完全掩饰也顶多在身后有不凡光晕,今日完全就是为了说明自己身份的。

德胜府城隍法体随行在计缘等人身侧,带着一众贵客步入德胜府阴司,内里阴气阵阵鬼气森森,换个常人肯定心慌得不行,于计缘等人而言自然稀松平常。

“前头就是正殿,几位请!”

城隍伸手引客,然后率先走入城隍殿。

相较于其他鬼神之流,城隍其实也都有各自的骄傲,敬畏道行深远法力高强之辈,但不会卑躬屈膝,表现出足够的尊重之后,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

正殿内,城隍位于上首主坐,而计缘和老龙挨着坐于右侧,龙女和白齐坐于左侧。

各司主官和土地神则坐在两边也有自己喜欢站着的,秦子舟其实也有一把椅子,毕竟现在场中所有鬼神都清楚,这位秦大夫将来不知道百年还是几百年后,可能成为一位真正的界游神的。

不过秦子舟可不敢坐下,没看阴司很多主官都选择站着吗。

“秦子舟,你生前乃是德胜府有数的大善人,一生无作奸犯科之举,治家严明授徒慎重,行医八十余载活人无数,享有阴寿一百二十年,福德可荫庇子孙六代”

秦子舟的功绩不单单是自身行医救人,还有栽培出众多医德兼备的学生,多年来受惠者不知凡几。

德胜府城隍亲自定判秦子舟一生功过,说到这里微顿之后扫视一下左右才继续。

“如今,有仙长感你平生之功,又见你身孕清灵之气,欲点化你修行…界游神之道,你可愿意啊?”

即便是府城隍,讲到“界游神”三个字不免也是加重了语气。

在计缘等人来之前,阴司诸神已经同秦子舟讲明何为界游神,虽然因为实在缥缈,阴司诸神其实也不算了解的太确切,可至少也让秦子舟不再一头雾水。

现在计缘已经带着主水正神到了,但真正能做选择的依然是秦子舟本人。

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因为活得太久,阴司中也没个秦家先祖什么的,不过经历了两天对于死后之事的适应,秦老爷子已经不如之前才死之时那么忐忑无措,重新有了一代神医的从容气度。

有时候面对病患的症状十分下人,病患亲友都不敢接近,除了至亲外,只有为医者从容不迫方寸不乱,秦子舟就是这种人。

是多大个机会秦子舟已经清楚了,心中也有了选择倾向,不过他现在面对城隍的问题,拱手作揖之余却有些答非所问。

“秦某知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想请教一下计仙长,为何要选我,虽然我自问确实行医救了不少人,可能身魂也有些特殊,但以仙长之能定是能找到许多的,在下有什么可以回报仙长的?”

秦子舟这句话其实也是在场绝大多数人的疑惑,或许也只有老龙自觉能稍稍理解计缘一点。

计缘一听这话,心想:‘秦大夫你还真别妄自菲薄,你这样的魂体还真找不出几个。’

但嘴上却没这么说,而是以问代答的问了一句,同时法眼睁到最大。

“秦大夫,你行医一生,所为何事?”

秦子舟一愣,这有什么好问的。

“当然是为了治病救人啊!”

秦子舟的回答完全出乎本心,清气流转,身魂之气亦毫无波动自然而然。

这说明这句话与心合与意同,多年来对于秦子舟而言就是一条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人生意义,和人活着就是要吃饭喝水一样。

似乎这句话很简单,但其实并非如此,至少少有人能说得如此心无旁波。

“计某希望秦大夫步入神修之道依然能为施救,但非百人千人一地两地,而是天下人天下灵,苍生万物有情众生,如何?”

“这……”

秦子舟应不出声,不是不想而是有些想象不到计缘话中的意义,更怕自己没那能力做到,他毕竟还是凡人思维,但也能明白绝对是大义之事。

计缘却是一笑。

“界游神之道虽非一蹴而就,但确实神异非凡,非仁心天成者不授,秦大夫,你以为天下如你者能有几人?”

计缘没等秦子舟回答,便自己说了下去。

“计某修行至今,亦不过见到你这么一个罢了!”

这话一出,场中包括老龙在内那些道行高深者都下意识的再次细观秦子舟,上下打量个不停,能得计先生如此评语,这秦子舟看来真的很了不得啊。

看鬼神这般反应,秦子舟压力大增之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特殊。

“人、鬼、妖、灵、神、仙、佛、魔;虫鳞、飞禽、走兽、草木乃至山川水泽,天地间,万物有灵,万物有情,还是那句话,计某希望秦大夫步入神修之道依然能为施救,为苍生万物,为有情众生!”

话音虽然平淡,但却如一股沧桑感滚滚而来,仿若在旁听者心中化出天地万物的意境,秦子舟更是震撼中带着骇然,神情如木如呆。

计缘站了起来,很郑重的望向秦子舟之魂,更是放开身内意境山河,逆转天地化生,将自身之意内与外合。

这也是之前在小阁院中会面裘风后,计缘体悟那无意间流露“感伤”的状态而自修的成果,虽无法类比也不敢类比当时之境,却也神异非凡。

“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敢不敢做愿不愿做又是另一回事,能走界游神之道者太过稀少,但路未必就好走,一如修仙之辈能得道者甚少……”

计缘说到这里,突然吐字道音浑厚含威。

“秦子舟,可愿意为天下苍生而修神?”

声音好似涛涛洪流,震得周围道行稍浅的鬼神身魂发麻,隐隐妙法藏匿声中,而秦子舟一介新死之魂却好似被惊醒,望向计缘那一双从无波澜的苍目。

道音中,秦子舟只觉视线好似被拉近,能从中看到天地山川……

片刻之后,秦子舟身内清气外显,从仙长眼中能看出真挚,自己的那些所思所虑在这一刻的天地浩渺中真是可笑小事,他在道蕴显化中巍然不动,作揖躬身行礼而叩。

“秦子舟不敢言必定达成仙长厚望,但这道,在下愿意走!”

这话音落下,计缘袖中生棋子且不说,秦子舟本身鬼体的鬼气更是几乎消于无形,体内清气流传,使得其人透出淡淡的生机,真的和活人无异了。

这变化令殿内鬼神个个惊愕,都以为计缘已经开始为秦子舟度法,就连老龙也是如此认为,殊不知计缘本身内心也是震动不小,只是他比其他人感受更深,隐约觉得这可能是秦子舟自身灵韵立誓愿所至。

见秦子舟郑重行礼,此刻的计缘也不敢怠慢,同样躬身作揖朝秦子舟行礼而叩。

“秦公高义!”

怕秦子舟稳不住这种难得的状态,计缘立刻面向德胜府城隍道。

“望暂借阴司极阴之地一用。”

府城隍站起来应答。

“仙长请便,若方便的话,可否允许我阴司众人在旁观看?”

“并非什么危险邪法,九丈之外旁观无事。”

……

这件事是阴司大事,但同时也是绝密之事,计缘还没说什么不要外泄的话,整个阴司却十分紧张,除却二十四司主官和少数阴差,其他阴司之人对此一无所知,只知晓有两江正神驾临。

极阴之地在罚恶司牢狱之中,原本关押的恶魂纷纷被阴差带离此地,甚至连阴木牢房都被罚恶司大神施法移走,现在极阴之地虽然依旧阴气森森,却被神光笼罩。

秦子舟盘坐在中心,左侧盘坐的是春惠府江神白齐,右侧是通天江江神娘娘应若璃。

老龙和计缘一个站立在后,一个站立在前,牢狱周围则是阴司城隍和二十四司大神,当然还有德远县土地公。

文判官手持书纸挥笔而动,一副三分生动七分抽象,又有些云里雾里的神异画面展现在纸上,抚须间对自己的作品甚为满意,边上落款:点化界游神。

计缘肃立在秦子舟生前,手中虚空划动,一个“敕”字出现在秦子舟所坐地面。

“两位江神,有劳了!”

“计叔叔不必客气!”

“计先生无须多礼!”

龙女和白蛟口中应答,手上施法动作已已开,一股浓郁的水泽精气在这极阴之地诞生,使得此地阴气更甚。

立于后方的老龙也挥了挥袖,法力狂涌间使得此地水阴相生,竟然诞生一缕缕阴灵泉水,环绕着秦子舟之魂。

龙女和白齐神光大盛,背后呈现彩虹光轮,彩色流光随着两者挥手施法,纷纷脱离出来同灵泉融合,这其中隐约能听到万民求拜能看到香火流转。

小小的一丝都不知道蕴含多少香火愿力,更不要说现在大把大把的往外流。

随着神光越来越盛,整个原本的牢狱内已经被光晕覆盖,外侧鬼神甚至都无法看清内部发生了什么,但无任何鬼神出声和议论,只是带着紧张感奋力运气法眼观看。

计缘也是睁着一双法眼才能看清一切,随着那灵泉纷纷渗入秦子舟魂体,清气流转之下的鬼躯已然达到阴体临界。

“敕令,转!”

计缘早就酝酿的敕令音伴随大股玄黄之气出口,声如洪钟奏响音浪滚滚。

秦子舟身下敕字亮起,同时体内无穷香火愿力与玄黄气相合,全都融入秦子舟本身清气之中。

先是身内诞葵水,随后一点真阳自其中而起,然后好似星火燎原一般,整个身躯转阴为阳由虚化实。

第192章 今法古法

秦子舟鬼体转化过程,感受最深的就是围绕其鬼体的四人,秦子舟本人反倒没那么深感触,只是觉得从冰凉转温暖,同时又感觉周身清新不少。

在这过程中,由于老龙亲自出手,所以两位江神只需不断挥动掐诀手臂,度出香火愿力,不用分心维持阴灵之泉。

而计缘在使出敕令音引导秦子舟身躯转化之后,口中敕令略微停顿又继续。

“天光不灼,阴寒不动,正体可化,亦有实躯,地不能缚,天无所限,灵道自孕,神道自明!”

每一个字音吐出,皆有玄黄之气显现汇聚成字符,在秦子舟头顶一个个亮起金光,随后又一个个渗入秦子舟体内。

老龙有些骇然,这些玄黄之气竟是有些像功德之光,实话说除了亲身感受过一次的白齐,光用看的能看出一些门道的,也就老龙一个,其他鬼神之流都以为这就是计缘施展神通的一种法光。

‘如今竟然有人能分功德之力而出?是真仙能做到这种事情我不知道?还是……’

老龙就如同当初的白齐一样既惊且骇,运玄黄之力参造化之功,这种能耐和界游神一般,都是只存传说的。

记得当初在自己寿宴之后,白齐得计缘一句赠言就兴高采烈的走了,当初这白蛟说的话也是模棱两可,现在却有些理解了,也难怪计缘一句话就将这白齐叫来参与这种大损神道的事。

想到这里,老龙看看眼前的秦子舟,不由眯起眼睛心中思绪放远。

‘界游神……’

这一边,一口气发出这么多字的玄黄敕令之后,计缘站在那里,哪怕尽量运转身内五行气缓和消耗带来的晕眩感,也是疲态尽显。

所幸的是如今他的道行今非昔比,修行突飞猛进之下至少没太过出丑,要是搁在几年前他这么做,怕是当场得倒下。

其他人没能发现,却看得对面依然有余力分心他顾的老龙眉头直皱,心道这界游神果然难以成就,只是蕴化一个能走这条道的人,竟然就令计缘疲惫难掩,这可是他首次看到计缘这样的状态。

大约过去一炷香的时间,整个罚恶司牢狱之地的光在逐渐减弱,确切的说是在慢慢被吸入秦子舟的身躯内,现在秦子舟已经不算鬼体,随着所有光晕的化入,其身在阴转阳虚转实的过程中也慢慢亮起。

到最后整个罚恶司牢狱之地恢复了刚才的阴冷,只有秦子舟则浑身荧亮,好似周身上下连头发在内都散发着不刺眼的荧光。

两江正神依然盘坐在旁,正在自我调息平复神道气息,刚刚消耗过大,已经牵动神道根本,所幸这两个正神都不是以神道为主,够不上伤及修行根本。

在场所有人和鬼神的视线全都集中在秦子舟身上,看着他身上的荧光逐渐减弱,直至恢复成一个常人模样。

“这是金身?”

“不像!”

“难道是肉身,他又活了?”

“这,也不太像……”

“界游神神躯已成?”“没那么快吧,计仙长不说需要从头修的吗!”

“这……”

此刻看起来已经施法结束,靠外的鬼神小声议论,却探讨不出个所以然,刚刚秦子舟荧光在时还有些神光之像,现在则完全像一个活人,若非亲眼所见刚刚那一幕,怕是连府城隍都会以为阴司进来了一个活人。

秦子舟全程都没感受到什么痛苦,顶多就是有温度变化的感觉,但这会又觉得不同起来,身体的感知不再如死后鬼体那样迟钝,牢狱的阴寒,周围的水汽,以及淡淡的神光都能感觉到,这种变化看似不明显,却能从点滴中见真章。

秦子舟站起来,看看自己,伸手触碰手臂能感受到温度,甚至凭借医者的本能,直接探到了脉搏。

计缘缓和住气息,精神也逐渐恢复,看着秦子舟既好奇兴奋又略带茫然的样子,也是朝着他拱拱手。

“恭喜秦道友,灵躯已成!”

老龙走到一侧,也罕见的拱了拱手。

“恭喜秦道友了!”

虽然秦子舟基本还没什么道行,但界游神难见,便是此刻要从头修行的秦子舟也能令老龙高看一眼了。

秦子舟赶忙拱手向两人回礼。

“多谢仙长!多谢龙君!”

随后秦子舟再向平复法力调息结束的白齐和应若璃作揖致谢。

“多谢江神大人,多谢江神娘娘!”

谢完这两人,秦子舟再次转身面向诸多鬼神。

“多谢城隍大人,多谢各司大人,多谢土地公,多谢各位阴差!”

“哎哎不敢当不敢当!”“秦公不必多礼!”

“我等并未帮上什么!”“恭喜秦公!”

“恭喜秦公了!”

……

阴司这边诸多鬼神纷纷回礼,这秦子舟可不再是阴司中的鬼魂了。

。。。

时至秦子舟头七之日,这一次头七返家和其他鬼魂不同,并无阴差陪伴,只有秦子舟独自归家。

虽然还不算正式步入修行,但新生之后的秦子舟也有天生神通,如神道般不为凡人所见只是基础,不用学就会。

当晚,秦家为秦子舟准备了丰盛的一桌菜,不过家中亲人尽皆在自己床上睡觉,就算睡不着的也窝在床上盖着毯子。

其实乡俗习惯中,只有少数特定之人才需要回避,并非一定不能留守,但绝不能让逝者鬼魂看到亲人哭泣,否则会不舍离去,秦家人怕忍不住,干脆学有些家庭一样,留了贡品饭菜后,全家上床睡觉。

子时一刻,秦子舟毫无忌讳的如生前习惯那样,从正门走入家中,穿过院落,慢慢走到大堂。

几盏灯罩油灯将大堂照亮。

一张方正的八人大桌上,摆放着丰盛的餐食,有鱼有肉有荤有素,这些不是只为了供奉秦子舟,也是为看押鬼魂回家的阴差准备的。

乡俗流传,让阴差吃饱吃好,就不会为难过世之人,少挨些责打。

秦子舟喜欢吃得菜也有四五盘,摆放在中间位置。

“嘿,有心了!”

秦子舟一眼就看到了一道特殊的菜,霉苋菜蒸豆腐。

这是秦子舟生前很喜欢的菜,上不得台面,但他爱吃,这个季节已经入秋,稽州苋菜都老了,种苋菜的人也不多了,更别提制作霉苋菜的了,至少德远县应该是没有的,这简单菜,家人也应当付出不少努力了。

忍不住就拿起桌上筷子,小心的夹了一些豆腐吃吃,那种入口即化又回鲜的味道依然如此令秦子舟陶醉。

他非人非鬼也非寻常鬼神,却可拥有实躯能吃五谷化食粮。

“啧啧…好吃,难不成我如今这样子,味觉反倒更好了?”

秦子舟哑然失笑,吃到一定程度习惯般停了下来,随后走向一边房室,去看看自己的孩子,如他这般自不会有阴差阻拦,也不会如新鬼般留恋不去。

老伴早已过世,在阴司的时候就知道阴寿到耗尽了,已经命魂归天消散无形,凡尘牵挂就是孩子和那些徒弟了。

不过秦子舟没打算一个个看过去,直接到了二儿子房中。

二儿子早已和老伴分床睡,在屋角的一张床上酣睡,来到儿子床前,听到了儿子算是颇有节奏的呼噜声。

“哎,这孩子,气道拥塞,气血不畅,到底是少了锻炼啊,和小时候一样总不听我劝!”

喃喃间秦子舟伸手罩于儿子头顶……

熟睡中的秦彦做了个梦,梦中的自己还十分幼小,看周围的人都好高,自己的手也好小。

这是安仁大药堂的外堂,秦彦正在和几个药堂伙计一起捣药,这几个伙计倒还是如今在大药堂帮工的模样,并未变得年轻也不是小时候那些人,可在梦中秦彦并未觉得有多违和,而柜台那边是秦子舟在坐镇。

突然间,秦彦觉得光线被遮住,抬头看看发现父亲已经到了近前。

“爹爹?”

“彦儿,你大哥早夭,如今家中就靠你了,爹爹说的话你总不爱听,但这秦家的安仁大药堂,希望能尽量传下去,若以后家中子嗣真无人再愿学医,便罢了……”

秦彦看看因为背光显得有些模糊的父亲,“哦”了一声。

秦彦床边,秦子舟点了点头,站起来穿门而出,走出了秦府。

在外头,计缘和老龙真等候在那里。

“秦公不再多看看?”

计缘笑着问了一句,老龙也调侃一句。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多照拂一下也没谁会说什么。”

秦子舟则摆摆手。

“不了不了,不是我迂腐,儿孙自有儿孙福,秦某不可能一直留在这当这个家的!”

老龙“啧啧”一声,然后转头面向计缘。

“计先生,这下秦道友的凡间事也了了,你总该说说你的打算了吧?”

这事几天来老龙都问了好几次了,计缘也是存了一丝玩笑的心思就是不说,做足了神秘感。

听到老龙的话,秦子舟也是好奇又期待的看向计缘,都说界游神好界游神妙,可他现在连修法都没有,只有寻常的神道之法。

《外道传》中的蹩脚猜想,也不过是蒙中了界游神的阳神灵躯的一种可能,绝无任何修法。

计缘此时却依然没马上回答,而是抬头看看天上星斗,良久之后才开口道。

“我有一去处,在并州云山之中……”

老龙顺着计缘视线望向天空星斗,心中一动。

“云山观?星斗图?”

“正是!”

计缘好似和老龙相互打机锋,又相互间心领神会。

“虽说界游神并无真法传世,但真法也是有始终的,这‘始’可于古,未必不可于今!”

老龙眼睛一亮,随即又似笑非笑的看着计缘。

“有趣有趣,不过……你计大先生口中说得,当真不是古法?”

计缘收回望向星空的视线,莫名其妙的看看老龙。

“哈哈哈……玩笑话了玩笑话了!”

老龙哈哈一句,转头望向一边更加一头雾水的秦子舟。

第193章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计缘和老龙相互间打哑谜式的对话,秦子舟听不太懂,但从话里话外还是能明白这两位修行界的大佬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后路。

老龙玩笑完了,转头望向秦子舟道。

“秦道友一定是有所疑惑,待我等一同去了并州就知道了。”

说完这句,老龙直接运起飞举之术,驾云牵动计缘和秦子舟腾空而去。

。。。

鸡鸣之后又过去一段时间,德远县迎来了黎明。

随着天光放亮,秦家人也陆续起床。

秦彦的梦一直持续到了天明,在梦中他就一直在大药堂内捣药装药,帮助店内的伙计一起整理药材或者搬到后院去晒,只是父亲在讲完那句嘱托并告诉秦彦自己要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梦中的秦彦以为父亲又被人请出远门去外乡看病,或者是准备上山去采药了。

“相公,相公!”

一个老妇人在秦彦床边叫了他几声,秦彦也一下子醒了过来,看看上下左右,是自己的房间。

“相公,该起来了,要收拾灵堂也要去开铺子的。”

“噢…好,我马上起来!”

秦彦有些恍惚的回应一声,坐起身来披上衣服,心中想的则全是昨天的梦,不过他先不说,因为家乡有句话是“不吃早食不可言梦”。

天气算不上多凉,起床总是十分迅速的,秦家人来到堂前收拾昨夜摆好的餐食,一些菜就拿到厨房早晨下粥吃。

“呀!这豆腐……莫非昨晚爹真的来了?”

秦彦才走近大堂,就听到自己妹妹在那惊叫了一声,连忙快步走上去看看什么情况。

“兄长你你快来看。”

妻子和妹妹应该是正准备收拾东西,而年岁六十几许的妹妹现在指着桌上的一道菜,正是那碗霉苋菜蒸豆腐。

这豆腐是一整块切成四瓣,上头放了八段霉苋菜,现在则少了其中一瓣,另外三瓣豆腐整整齐齐,吮吸干净的两个苋菜梗也摆在桌边。

秦子舟爱吃这道菜,但一般只吃一瓣豆腐,其他的留给家人,也喜欢在家里人吃干净豆腐后用汤汁浇饭。

“这…不会是昨晚进了贼吧?”

秦彦的妻子觉得心里发毛,下意识这么一说。

“不对的,进贼的话人家不会只吃这个,边上大鱼大肉的不比这个好吃?再说了昨晚这种日子,就是进了贼,一看这情况肯定立刻翻墙走了啊!”

这种普遍迷信的时代背景,便是贼人进到这里,见是灵堂摆设又半夜准备饭菜的情况,铁定也是会吓到,宁偷喜不盗丧。

随着秦彦儿孙辈的人也陆续过来了,大堂到底还是收拾了干净。

在吃早饭的时候,秦彦也将憋着的梦和大家说了一下,秦家人皆以为这是秦老爷子去阴司前的道别了。

不过实际上,秦子舟这会已经到达了并州长川府云山之上,因为天光时差关系,正同计缘和老龙一起欣赏云山日出的美景。

三者立于云头,同山中云海融为一体,虽立于云雾之上,却颇有种踏足波涛的感觉,此刻一起看着朝阳在云头升起。

“这是秦道友第一次见到这云上升日的景色吧?”

老龙笑着问了一句。

秦子舟倒是也直白。

“倒也不是,秦某八十岁以前尚能自己上山采药,也去过一些高峰,见过几回类似的景色,当然,若龙君说得是站在云上看日升,那确实是头一遭。”

“倒也是!”

这日出一过,云山观中也有了动静,三人云飘至烟霞峰,站于云头的时候,能看到青松道人师徒两起床洗漱,也能看到两人晨练打养生拳,还能看到齐文担着空桶下山挑水。

尤其有趣的是,居然还看到两只小貂鬼头鬼脑的躲在云山观中,青松道人在道观院中空地打拳的时候,两只小貂藏在道观角落偷看。

“嘿嘿,计先生,这两小畜生像是开了灵智啊!”

老龙调侃一句,也是很乐得见到底下这一幕,犹如幼鸟幼兽对第一眼见到的东西印象深刻,开智灵兽也是如此,云山观这两个道士虽然不是真正的修仙之人,但道家的清静思想对灵貂还是很有好处的,熏陶久了以后不容易入歧途,佛寺其实也是差不多道理。

“哦,这两小貂啊,应老先生或许没在意,计某倒是有印象,当初你我在这云山观就鱼鲜闲论道之时,有两只还算聪慧的野貂在观外树丛中偷听,想是得了些好处,开了灵智。”

“哟?还有这事!”

这倒是让老龙有种无心插柳的有趣感觉,对这两只小貂的感观下意识就好了一些,秦子舟也是看着小貂啧啧称奇。

不过到这这里,计缘也再次同秦子舟拱手。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青松道人齐宣和其徒弟齐文都是好人,云山观也是景色秀美灵韵天成,秦公安心在此修行吧,其间也需多思多想,待融汇此道家崇星之法并以身带其一,界游神之道想必也可得入门之法了。”

秦子舟没有多言恩谢,点头在云头郑重的朝着计缘和老龙拱手作揖,随后如落叶般随风飘向云山观外的山坡。

此时此刻,青松道人刚刚打完几轮养生拳,正在吐纳收功阶段,最近两三年他感觉自己越来越有活力,忍不住给人算命的时候,底气都足了不少。

“咚咚咚~~”

“请问观中有人吗?”

道观院门被敲响,有略显苍老但浑厚的询问声响起,虽然院门只是虚掩,但外头的人显然不准备自己推门。

“有有有!有人在的!”

青松道人赶忙快步走到院门位置将其打开,见到外头站着一个身穿灰衣的老者。

这老者须发皆白面色红润,一对长寿眉拖下眼角一寸,看起来年龄绝对不小,至于是七十八十还是九十就不清楚了,见到青松道人出来正朝着他拱手问礼。

“这位道长好,老朽想在云山观出家当道士,不知道长可否收留啊?”

面对这么一个很可能足以当自己爷爷辈的老人开门见山的问题,青松道人也是蒙圈了。

“呃…老人家,您这岁数应该也不小了,来当道士?一个人爬山上来的?”

青松道人下意识看看老人身后,视线所及都没瞧见一个陪同的青壮。

“怎么?常言道少不修道老不练武,老朽现在上山修道,刚刚好嘛!我老人家爬山上来,道长也不容我先进去喝个茶?”

秦子舟年老成精,到底也是百岁阅历之人,在计缘、老龙和鬼神面前难免拘谨,不代表他不会说话,真要讲起来也是能一套一套的。

“哦哦哦,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青松道长现在哪敢收这么个老人在观里,有个磕着碰着都来不及就医的,但不可能连门都不让路,寻思着招呼一阵子再送下山。

请到厨房倒上茶水,青松道人旁敲侧击的询问。

“老人家您高寿啊?家住何方啊?”

“我想想,或者百岁,或者一岁,还是百岁吧!至于家,既然准备出家,俗世且不提了!”

秦子舟边说话边喝茶,这话又把青松道人噎到了,正想劝说一下却突然心思一动,坐到了老人对面,细细观看他面相。

前一刻只觉红光满面精气十足,后面则越看越模糊,连前面看得都忘了,心中顿时一惊。

‘这怕又不是个凡人啊!’

青松道人总觉得自从计先生来过之后,这云山观也特殊了起来,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句。

“老先生,您是不是认识计先生?”

秦子舟露出笑容,放下茶盏朝着齐宣拱手。

“老夫秦子舟,听计先生与龙君之言,特来云山观修行,还是那句话,不知道长收留否?”

青松道人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收…收的!”

秦子舟点点头,侧颜望向厨房门的上角,云山观上空,计缘和老龙相视一笑,下一刻已经驾云离去。

。。。

计缘与老龙半途分离,一个向东回稽州一个向西去往通天江。

以计缘的飞遁速度,等回到居安小阁已经是半日之后了,正好又是休沐,尹青和胡云午后趴在小阁院中的石桌上小憩。

院中清风吹得大枣树枝叶不时沙沙作响。

计缘落地的时候没发出一点声响,走到桌旁看了看,一人一狐睡得正香。

而石桌上则还放着两封信件,一封上面写着“吾儿尹青亲启”,已经拆开过了,还有一封则写着“计先生亲启”,依然原封不动。

计缘看这笔迹就知晓,应当是好友尹兆先的书信,不由朝着熟睡的尹青笑了笑,喃喃一句。

“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还是得去春惠府了!”

第194章 银窍子鱼汤

不用看信件内容,以自己好友的个性,计缘猜也猜得到里头写了什么。

拆开属于自己的那封信一看,先大致扫了一眼,果然是让计缘帮忙催促尹青去州府惠元书院读书。

计缘读尹兆先的书信,字里行间见字如见人,尹夫子也不愧是已经当了几年官的人,落笔字迹多了一分大气磅礴之感,比之以前临摹计缘的字迹时要更出色了不少,已经自成风范。

在计缘细读信件的时候,一只纸鹤拖着一个锦囊,奋力挤出了尹青的怀里,然后扯开锦囊口从里头钻了出来,自己张开翅膀飞到了计缘肩头。

“哟,出息了!”

外人不破法令看不透纸鹤内藏真意,它自己不飞很多修行之人也只会以为是只普通纸鸟,但计缘自己自然能一眼看透。

计缘分明发现这纸鹤身上的灵气不减反增,而且除了灵气,他留在纸鹤上的法力更是一丝也没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待在大枣树下的原因。

这纸鹤本身还并无什么灵智,现在只能说有一股带着灵性的本能,且纸张也无什么特殊的,蕴藏灵气和驱动纸鹤飞翔的关键就在于视之不见的字。

这两年,一般而言这只纸鹤虽然很会本能的攒灵气,却从没出现过灵气比之前还多的情况。

计缘伸手触碰一下纸鹤,就感应到其上百十个文字之间的关联,如当初他设想的那样以文字的连贯性形成一种特殊的通路。

只不过长期就用这么一只纸鹤,时时以神念传之法力度之灵气灌之,导致这种通路就犹如流水经过留水渍一般纽带不断。

计缘收回手,纸鹤也飞下了肩头,自然而然的钻入了他的袖中。

像是敏锐的听觉听到了计缘的声音,这么一会胡云醒了过来,抖动着耳朵睁开眼看看,果然见到计缘就站在石桌边,手中还拿着信纸在读。

“计先生,您回来了!”

计缘“嗯!”了一声继续看信。

胡云赶忙伸爪推搡几下尹青,将他从午睡梦中推醒。

“呃…怎么了?”

尹青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擦擦眼睛顺着赤狐爪子点的方向转头看去。

“计先生!”

然后看到计缘手中的信,尹青就垮下脸来,不用想也知道爹爹在信中写了什么。

“醒了?你爹让你去春惠府的事情知道了吧?”

“知道了……”

计缘点点头。

“既如此,今晚准备准备,明天拜别夫子,同交好友人道别一声,就可以去春惠府了。”

尹青应了一声“哦”,看看赤狐看看计缘,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计缘摇头笑笑,转身院落外走去,一句话轻飘飘的传来。

“我和会带着胡云一同送你到春惠府的。”

等计缘出门了,一人一狐才猛然反应过来,相互间小声欢呼一阵。

。。。

第二日,尹青就一一同县中好友、亲近的邻里、家中亲眷和学塾夫子道别,然后背好自己的书箱,携带好衣物银钱和文房四宝以及一只狐狸挂件,同计缘一起启程前往春惠府。

计缘自觉应该也算是尹青的长辈,与其交给尹家的其他亲戚送尹青或者尹青独自上路,还不如他计某人送呢。

当年计缘出门是用双腿走路,这次送行当做是游学性质,自然也就雇佣了一辆马车。

马车的车帘子现在是完全掀开的,尹青就坐在马车夫边上看着周围景色,很有种计缘上辈子学生时代出游时坐大巴靠窗看外头的感觉。

车夫是个健谈的,看起来约莫年近六十岁,实际上不过四十有余,便是在乡人中也算是长得比较着急的那一类。

马车才驶出县外没多久,车夫嘴上就聊个不停。

“计先生,咱傍晚就能到顺宝县,然后明早上起来去千周县,运气好五天内就能到九道口县!”

“嗯好!”

计缘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手中的白玉玉简,当然因为障眼法的关系,在车夫眼中这只是一卷竹简。

在知道计缘带着尹青包车的时候,好些个车夫都争相想要被选中,计缘还好,关键是尹状元郎的儿子尹青,结下点善缘当然是好的,便是说出去也有面子。

“尹公子,你瞧我前头这匹黄骠马,别看是匹老马,耐力可好着呢,而且认识道,九道口老桦山那边,我年年得跑个十几趟,就是在车上打盹,这马儿也能拉着咱们到那!”

“哦,那确实厉害!”

尹青夸赞一句,伸手朝前拍打一下,将想要伸爪子前去挠一挠马屁股的胡云给打回来。

“呃,尹公子你刚刚拍什么呢?我怎么觉着……”

车夫刚刚见到尹青往前拍了一下,隐约好似见到有掌下有一片阴影。

“噢哦,打蚊子!我见有蚊子要去叮马!”

“哦,这入秋的蚊子毒啊,不过我这黄骠马是不怕的,尹公子细皮嫩肉的可别被叮咬了。”

尹青侧目瞪了赤狐一眼,然后下意识看看自己的手。

他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富养的孩子,也算是常年干活的,但这些年真就越来越细皮嫩肉,看着都觉得从小从没吃过什么苦。

计缘将胡云的行为看在眼里,这赤狐心性未定,本身天真烂漫是好的,但得些微末神通自以为了不起了却也不行,看来是得吃点苦头。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这时突然窜过来几只大狗,大约是住在城外近处村庄中的家犬,前后奔跑着过来朝着马车狂吠。

几乎是狗叫的同时,胡云嗖的一下就逃窜进了马车内部,躲到了计缘身后。

车夫在外头挥动着马鞭驱赶车边的狗。

“去去去……滚远点,走开走开,我鞭子打过来了啊!”

说话间车夫挥动马鞭,但这些狗也就一时被吓得窜开几步,很快又围上来狂吠,狗叫声跟了一里多路才终于安静下来。

“娘的这些狗,今天真邪乎了,跟这么远!”

胡云整个过程就在躲在计缘边上动都不敢动,也是看得计缘哑然失笑,一朝被狗咬,成了狐妖也一直怕着。

尹青在那边也是捂着肚子忍笑忍得辛苦。

这一回不比当初,不存在迷路的风险,直接从顺宝县官道拐入千周县,然后穿千周过九道口,中途都能很好的卡在入夜前找到合适客栈,第六天清晨就到达了九道口县外老桦山入口。

马车就雇到了这里,之后的道就由自己走了,原本其实可以让马车载到渡口,只是计缘在老桦山中还有点事,就决定让马车送到山脚下即可。

付了尾款铜钱,和马车车夫道别,计缘才带着尹青和胡云进了老桦山。

不过在山中货道上走了一阵,尹青就发现计先生带着他们拐道了,越走越往山中深处去了,他倒是不怕,就是有些好奇。

“计先生,咱们不是去渡口吗,往山里头干嘛去啊?”

计缘转头看看尹青和趴在尹青背后书箱上同样好奇的胡云,神秘的笑道。

“这山中有一个水潭,我去看看有没有鱼!”

两人一狐走了小半个时辰,穿过灌木山林,到了老桦山中心的碧水潭,这幽深碧绿的水潭看得尹青觉得瘆得慌。

“计先生,这里头能有鱼?我怎么觉得会有条大蛇什么的……”

“是啊是啊……”

胡云也是怕怕的样子在尹青背后点头。

计缘也不理这两,直接几步跨到了水潭边,伸手抓住背后青藤剑。

这一刻,尹青和胡云的眼睛一下就直了,他们猛然发现计缘手上居然凭空出现了一柄剑。

胡云还好,尹青虽然见识过大枣树的神异,又有胡云这只明显是狐妖的狐狸在,可还是头一次见到计先生本人显露出这种非凡的手段。

然后他们就看到计缘将青色长剑悬于水面两寸,也不见计缘有什么其他动作,几个呼吸之后,一条银色小鱼就肚皮翻白的浮到水面上了,显然是被剑气慑昏了。

“嘿嘿,真的有!”

计缘这话还没说完,居然又浮起来一条略大一丝的。

“嗯!还有?再来一条?”

计缘干脆又等了一会,不过没能见到第三条浮起来,看来也就是两年没人来抓银窍子。

尹青和狐狸面面相觑,这也能抓鱼?

计缘取过边上一条树枝,将两条银窍子拨到身前,伸手抓了起来,入手触感凉凉滑滑,鳃、嘴、鳞、尾一个不少,若是常人绝对以为真就是两条少见的鱼而已。

也不再多看,施法沾了一圈薄薄的水波裹在鱼身体表,然后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干荷叶,将两条银窍子包起来。

“走走走,去渡口去渡口,今天有鲜美的鱼汤喝了!”

计缘面上笑容难掩,揣着干荷叶包催着尹青和胡云快点走,虽说碧水潭属于无主之物,但这会总有种顺手牵走了别人家鱼汤小鱼的心虚错觉。

第195章 真有水公?(求月票!)

尹青和胡云虽然不明白计先生搞什么名堂,但知道计先生做事一定是有自己道理的,见计先生催了也就赶紧跟着一起走。

回去的时候感觉比来时快了一些,回到老桦山的货道后已经能看到一些赶着牛车驴车马车,载着货物行李或客人来回的队伍,如计缘和尹青般步行的自然也不少。

走在路上,胡云频频看着计缘手中拎着的荷叶包,记得这几片干荷叶还是在九道口县里买饼子时从店家那要的,没想到是用来装鱼的,赤狐本能的觉得那鱼儿不简单。

而尹青则除了偶尔看看计缘手中的鱼,还频频看计缘背后,走了一阵见边上恰好没什么行人车马,他就忍不住小声询问计缘。

“计先生,您刚刚手上出现的那把剑呢,怎么现在又不见了?”

尹青瞅瞅计缘背着的布包袱,这么个小包显然是塞不下一把长剑的,形状也不对。

“你说青藤剑啊,此剑不愿也不可轻示于人,藏在看不到的地方了。”

“哦…”

计先生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就等于是不想细说,尹青也就作罢了。

“不过那宝剑真好看,青翠青翠的感觉好灵动,一瞧见就知道绝对是把神兵利器,对吧计先生?”

计缘笑了下还没来得及说话。

“嗡……”

一阵剑鸣声就隐晦的响起,尹青和胡云耳中升起淡淡的耳鸣,视线也不由左右看看,却没能发现这奇怪感觉的源头,只有计缘“嘿嘿”了两声不再做声。

老桦山这条货道沿山侧地势平缓的位置开凿,穿梭到另一端的渡口并不需要费多大劲。

即便计缘和尹青只是正常人的步行速度,在正午前也到了山外小顺河边的渡口。

尹青的书箱内还存有在九道口县城买的饼子和点心,所以他们并没有打算在渡口的店铺酒肆内吃饭,而是直接去找渡船。

当年计缘来这渡口的时候时辰尚早,现在则正好是渡口繁忙的时间,都是上货卸货的船工和招揽客人的船家。

码头这种地方的气氛让趴在书箱上的胡云有些紧张,尤其是那些肌肉结实的船工光着膀子垫着皮垫扛着木箱和大框“嘿喉嘿喉”的上下,给狐狸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总觉得这箱子会来砸自己,也怪尹青有事没事讲乡人一起打精怪的故事。

计缘带着尹青在渡口上走来走去,尹青觉得计先生是在找什么。

“计先生,您在找什么东西吗?”

计缘前后走了一圈,没能找到当年那条小客船,也不知道是那船家父子不做这生意了,还是已经出船恰好没遇上,应该是后者居多。

面对尹青的问题,计缘笑了笑。

“没什么,随便看看,你们两是想坐大船还是小船啊?”

“大船!”“小船!”

一前一后两个声音响起,尹青和胡云罕见的意见不同,尹青想坐大船,胡云则想坐小船。

尹青转过头,恰好对上了一张略显忐忑的狐狸脸,楞了一下对着计缘改口道。

“计先生,还是坐小船吧,人少清静。”

“好,那我们就坐小船!”

领着尹青走到直接走到一条同当年那船家父子样式差不多的小客船边上,计缘对着脸上罩着草帽在甲板上打盹的汉子招呼一声。

“船家,这船去不去春惠府啊?船家……”

叫了两声,这船家才拿开草帽直起身子来,看看站在码头岸上的计缘和尹青,看起来像是两个读书人。

“船家,去不去春惠府?”

计缘又问了一遍。

船家汉子挠了挠脸又挠了挠头,显得有些闲散的回答一句。

“包船二两,等客并资也可,限坐八人。”

看看这汉子一身隐晦的气血藏于身内,应该是个武功不俗的练家子,但这溢价可有点多了,计缘摆摆手。

“二两?这稽州无灾无劫物资充沛,不至于船费就涨这么多了吧,包船贯二百文再包船上餐食如何?”

船家探出身子在河边捧了把水洗洗脸,定睛看看岸上。

“哟,还是个懂行的,这样吧,客官要是立刻包船就走,那就贯二百文,若是准备等一等并资船客,那最后总资费就贯四百文,怎样?”

计缘点点头。

“好,那直接开船吧,我们包船!”

“好嘞,客官爽快人,哎哎这位公子且慢,当心当心,我给您搭跳板!”

听到计缘准备爽快包船,汉子态度热络了不少,忙着将船上木板搭好,方便尹青踩着跳板上船。

尹青背着书箱上船的时候,船家也伸手扶一把,只是在尹青才踏上小舟的时候,胡云就从书箱上跳到了船上。

赤狐虽然分量极轻,但落到船板上的时候,这船家汉子还是眉头一皱,下意识的朝周围看了看,然后才招呼计缘上船。

“船家,这船工只有你一人?”

计缘在船上来回看看,内仓那头也并无第二人,这样的话岂不是无人可轮换。

“嘿嘿,就在下一人,放心吧大先生,别人三日我也三日,别人五日我还是三日,慢不了的!”

说话间船家汉子已经把码头绳索解开,用竹竿子将小船撑得渐渐离开码头岸边。

“坐稳了坐稳了,开船咯!嘿~~~~哟~~~~”

船家汉子身上气血猛升,运劲摇橹的时候身上肌肉分明,整个小船猛烈左右摇晃着离开码头向外驶去。

尹青在船上重心不稳,赶忙在舱内凳子上坐好扶稳,就连第一次坐船的赤狐也是趴在凳子上前后爪抱着凳面。

也只有计缘稳稳站在仓前望着这小顺河的河面,身形连晃都没晃动一下,引得后面那船家眯起眼睛细瞧一阵,暗道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

这汉子摇橹的劲显然比当年的老船夫要大,下午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小顺河与春沐江的交汇口。

不过和当年的船家一样,小船也在这里停留,那汉子从从后边走到前头,从船舱里取了一把长杆鱼叉,鱼叉柄上还连着一条长绳。

“两位客官请稍等,这入江口大鱼多,今晚上的餐食就指着这儿呢!”

尹青和胡云都难掩好奇,走到外头看着汉子怎么叉鱼,计缘也笑着站在桅杆边上。

过往还有一些小船大船经过,也有的小船在此处停留,或撒网或抛竿。

船家汉子凝神注视着水面,透过波光粼粼探究水下的微弱变化,若是新手可能会因为光线折射无法判断深浅位置的鱼在哪,可对于这船家来说显然不成问题。

“计先生,他怎么站着不动啊。”

“嘘…看着好了!”

计缘话音刚落,船家汉子就猛然动了,浑身肌肉好似刹那间隆起,带着猛烈的气势掼出鱼叉。

嗖~“砰…”

水花溅起,鱼叉飞出一丈斜着射入水中,一丈长的鱼叉只有一掌的叉柄露出水面。

“哈哈哈……中了!”

汉子笑了一声,快速往回拉绳索,片刻之后,一条还在抖动的大白鲢被扯了上来。

“好身手!”

计缘夸赞一句,尹青也是直呼“厉害”。

稍远处还传来零星掌声,顺着声音望去,刚好有大船经过,上头有船客也看到这一幕,早远远的鼓掌叫好。

“嘿嘿嘿,过奖过奖,水上讨生活嘛!”

船家汉子并未收手,觉得一条白鲢还不够吃,将白鲢从刚叉上取下放在一边木盆里,再次举叉凝神。

这画面,让计缘莫名的就想到了闰土和猹,姿势和上辈子课文上的配图一样一样的。

一条四五斤的大白鲢和一条差不多大小的草鱼,就是汉子的收获,随后就兴高采烈的回去摇橹,将船驶出了入江口,往着春惠府方向前行。

今天江面上没什么风,船帆也没什么用武之地,但船家汉子摇橹的劲头却从头到尾一分不减,很有种准备直接摇到天黑为止的架势,只是到了春沐江上的某个位置,计缘就喊停了。

“船家,停一下船!”

“啊?客官要是尿急,直接就在船头冲着江面解决便是,面朝岸上,那头都是林子荒野,没人会见着的!”

计缘哭笑不得。

“船家,我并非是要解手,今晚我们就在此处休息一晚,明天再走吧!”

“啊?”

船家汉子看看天色,有些莫名其妙,以他摇橹的速度,完全可以再行船好长一段路才抛锚的。

计缘拱了拱手解释道。

“当年经过此处江段,发生过一些趣事,此时触景生情,想要如当初那般在此待一晚,劳烦船家行个方便。”

船家汉子在后面挠了挠头,也回了个礼。

“行行行,您是金主,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哎,读书人就是麻烦……”

前半句回答响亮,后半句细声嘀咕着抱怨,全都一字不落的听在计缘耳中。

既然计缘执意要求,船家也就抛锚停船在这里,提前开始处理起两条鱼,然后拎出炉子准备餐食

落日前,船家已经准备好了餐食,两道鱼都是蒸鱼,加了姜片和一些船家自备的酱料,只不过在摆好饭菜之后,计缘又向船家借了炉子和砂锅,说是要拎到船头炖汤。

船家好奇之下也去瞧了一眼,发现一大锅水里头就两条巴掌长短的银色小鱼,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可能那书箱里有个小缸什么的吧,似乎鱼还是活的,虽然入水的时候翻着肚皮,但腮帮子和鱼鳍还偶尔会动一动。

“呃,客官,要我帮您处理一下这两条鱼么,鱼鳃和内脏什么的……”

“不用不用,这样便好!”

计缘笑着回绝船家好意,也令后者哭笑不得,心中直道‘这些书呆子果然是书呆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船舱里计缘、尹青和船家端着碗吃饭,胡云趴在桌边嘴馋得干瞪眼,偶尔尹青“不小心”掉一块鱼肉下去的频率,完全不能满足赤狐的胃口。

有一点船家十分高兴,那位姓计的先生居然在吃饭的时候拿出了一壶千日春,这种名酒可不便宜,喝的船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这酒比船费还贵。

吃得差不多了船家去船头小解,尹青才赶忙盛满满一碗饭,淋上带着酱汁和鱼肉的汤汁在上头,插上勺子放到一边凳子上。

胡云以闪电般的速度,用爪子抓着勺子,浑沦吞枣的往嘴里扒饭,吃得那个叫香,这种被吊了这么久胃口再偷吃的感觉,简直不要比在宁安县吃正餐美味太多。

船家汉子解完手到另一侧舀点江水洗洗手,然后走到船头给那炉子添了点柴炭。

“味道还挺香的…那计先生好像没放什么调料吧……”

汉子鼻子动了动,忍不住用袖口裹手防烫,掀开一丝砂锅盖子看看里头。

顿时,一股浓郁的香味从里头溢出,闻之好似浑身酥麻,再看看里头,两条鱼居然已经不见踪影,只余下银白透明的一锅汤。

“哗啦啦……”

周围江面上突然有一阵水声传来,船家被惊醒,立刻莫名心虚得盖上了盖子,看看几丈外的江面,波纹正在缓缓散去。

“哗啦啦……”

这次声音在船头前方,船家猛然越过几尺距离,望向水纹方向,隐隐窥见有青光一闪而逝,而那水纹搅动的动静也不小,绝不像是寻常的鱼。

即便身怀武功,船家也心里发毛,莫不是真有水公?

第196章 鱼喝鱼汤(厚颜求票)

这船家汉子在这条道上跑船也就三年光景,但对于水上讨生活的一些民间传说可不陌生,刚刚见到那江面上绕着船搅水的动静,很像是传闻中溺死者怨愤难平化成的水公。

船家汉子到底也是不俗武艺在身,很快就定住了心神,三两步就绕过桅杆往舱内赶。

那边胡云已经以极快的速度扒完了一碗饭,鲜鱼就着酱料蒸熟的鲜美吃得它守不住嘴,只恨船家不是去解大手,这会见船家回来,只能躲回凳子底下,嘴里还卡了几根细鱼骨在牙口间,正用爪子自己掏出来。

计缘早就听到了船外水中的动静,更清楚那水中的是什么,这会见那汉子脸色不太好看的匆匆走回来,顺口就问了一句。

“船家这是怎么了?”

那汉子伸手到桌上拿起那个装有千日春的酒壶,晃了晃感觉里头还有些酒便对计缘道。

“计先生,还有这位公子,江底下可能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不过你们莫怕,我们这些跑船的也都有自己的土法的,厚颜再向先生讨一杯酒水。”

传闻酒水越好效果也越好,而这正好有千日春。

尹青下意识看看计缘,面上也是一脸好奇。

“是什么呀?水鬼?”

“嘘!尹公子你不要命啦,这么说可犯忌讳……”

船家汉子脸色都变了,都知道那是水鬼,但谁敢在江面上这么叫的,都敬畏的称呼一声“水公”,否则把那东西激怒了缠着你怎么办?

汉子虽然是个武者,但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对于神神怪怪的东西还是有些发憷的。

尹青倒是丝毫不慌,计先生就泰然自若的在边上呢,他心思剔透,虽然没见过计先生真正的能耐,可当年小时候就见过计先生和城隍爷会面谈笑,也见过计先生的一个友人老先生张嘴吞食半棵树的枣子。

一个老一辈故事中仅仅是喜欢把人拖下水溺死的水鬼,能影响得了计先生吗?

当然说“水鬼”也是因为尹青不知道“水公”这个称呼,否则至少也会尊重船家的感受,只是没想到这汉子多少也算个会武功的,却这么胆小,这会见船家如此在意也是连连致歉。

船家也不可能和尹青这个年不及弱冠的小子计较,端起酒壶倒了杯酒,同计缘告罪一声就走向船边。

一只左手抓着桅杆,一只右手举着酒杯,船家汉子对着水面低声说话。

“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一杯薄酒表敬意,水公水公,快快退去!”

念叨完这句话,汉子把酒杯朝外一泼,酒水就被远远的泼到了起码三丈之外,显然也是运了抖劲的,跑船的老话是泼得越远越好,这样水公跑开远处去喝酒。

计缘也听过这方面的传言,主要是当年那对船家父子说过,但是他这会颇有些恶趣味的想着。

‘可惜船家你不会想到,下面的是一条贪酒的大青鱼,你给的酒越好,它说不准还赖着不走了!’

不过这会汉子倒了酒之后,隐约能听到一丝远处的水波声,但是限于天色已黑看不真切,心中是多少安定了一下的。

‘果然有用啊!’

再次定了定神,船家对着计缘嘱咐一句。

“计先生,您那炉子最好也搬到舱这边来,船头地方窄了些。今晚都安心休息吧,我看看这天色晚上是晴的,传闻水公只有在瓢泼大雨的时候有可能上岸走走,在船上好好休息不会有事的。”

“好,多谢船家提醒。”

看汉子像是要回后舱休息,计缘赶忙又叫住他。

“对了船家,我顿的鱼汤,你要不要喝点?以你的体质,喝小半碗应当没事。”

这话听得船夫汉子有些莫名其妙,什么叫以自己的体质喝个小半碗应当没事,这鱼汤难不成还有毒,还是如山王参一样太补?

刚想拒绝,可突然想到刚才闻到的那股子香味,话到了喉咙口就变了。

“呃,喝点也好!”

计缘笑着点头,拿着从舱内拿了几只干净的小陶碗和勺子,走向船头,掀开砂锅锅盖的那一刻,浓郁的香气再次飘散开来。

‘嗯,果然是化入汤水中了。’

这个砂锅一般就是用来炖鱼汤炖米粥的,两条银窍子所化的鱼汤大约有半锅,不算少了。

计缘用勺子给船家盛了半碗不到的鱼汤,随后反回递给他。

“给,船家,其实那鱼也不是普通的鱼,而是一种药鱼,多年来吃名贵药物长大,乃是大补之物,炖到后面肉质细腻到化入水中,药力也全在里头,喝了对身体大有好处,但也不宜多喝,你是个武者,照理喝多些也没事,但这汤的材料着实珍惜,也只能给你尝个鲜了。”

听计缘这么解释,船家多少有些理解,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多谢了多谢了。”

船家接过碗,嗅了嗅鱼汤的香味,伸出舌头舔了一丝碗边的汤渍在嘴里品了品,一股子如酒水般的醇香回荡,不过他这样子看似在试味道,实则也是在辨毒,毕竟他不是纯粹的船家渔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会觉得没问题,汉子便一饮而尽。

“好喝好喝!谢谢计先……”

这话说到一半,口中醇香未散,腹中好似有清流润泽五脏,同时又一股气机在身上升起,整个人真的如喝了酒一般显得有些醉意,但身体本能的知道这不是中了毒,而是有大好处的。

看他有些摇晃,计缘赶忙拿过他手中的碗,免得给摔了。

“船家快快回舱去睡一觉,或者在舱内运功打坐也行,站这里可别跌落了水去!”

计缘这话提醒了船夫,他道了声“好”就略显“醉态”的回了后舱,并将舱门盖好。

以船家汉子现在这种状态,只要是入睡或者打坐行功,天明以前对身外事都会显得有些浑浑噩噩,也算是计缘早就算好的。

“计先生,他怎么了?”

面对尹青好奇的问题,计缘看了看已经如同“猛虎下山”般气势立在那边餐桌那大快朵颐的胡云,笑了笑道。

“太补了呗,好了好了,这鱼汤就我们四个喝吧!”

“嗯好,这汤闻着好香,我早就忍不住了,呃…计先生,您说四个?”

尹青看了看计缘和胡云,本能觉得这船家显然不是计先生口中的第四个。

计缘没多说,坐到了船头,盛了满满一碗鱼汤,冲着尹青招了招手。

“来,尝尝计先生做得鱼汤。”

尹青走过去端起碗,笑道。

“计先生,您不是和那船家说他只能喝小半碗嘛,我能喝这么多呀?”

“哈哈哈,你和他又不同,没事的。”

尹青也不推辞,反正计先生不会害他的,嘿嘿笑了一声就喝了一小口,顿时鲜美醇香之感洋溢喉舌之间。

“好喝,计先生厨艺真好,比我娘还好!”

胡云这会也忍不住了,也赶紧跳出船舱过来,那边没吃完的鱼肉饭菜显然及不上鱼汤的吸引力。

“哗啦啦…哗啦啦……”

船头附近不断有水声响起,令尹青和胡云一惊,后者更是一下子跳到了尹青背后,更是令前者吓了一跳,感受到那熟悉的肉垫爪子和略微的颤抖感,才知道是胡云。

“我说你可有点出息吧,你好歹也是狐狸精,我怕你也跟着怕?”

胡云也不甘示弱。

“你能比我好到哪去,鱼汤都差点撒了!计先生,水里有怪物,快收了它!”

前半句和尹青斗嘴,后半句胡云就喊救兵了。

“嗤……什么怪物水公,那水里的是一条开了灵智的大青鱼,真论起道行来,你狐仙胡云大人可比它要强不少呢!”

狐仙胡云大人是胡云和尹青斗嘴的时候,经常提到的自我美称,当然也曾被计缘听到,只是这会听到计先生调侃,胡云不以为耻,反而在尹青背后趾高气扬。

计缘遂暂时不理这活宝,又盛满一碗鱼汤,端着站在船头,朝着江面略一拱手。

“多年未见,你这大青鱼倒是果真还活跃在这一江段,有没有继续积德行善啊?”

水中青鱼像是还记得计缘,也不在水下搅来搅去了,直接鱼身浮起水面,吐着泡泡看着计缘。

“哇……好大一条鱼……”“是啊……”

边上一人一狐呆呆的看着水面,倒也没什么怕的感觉。

只见这大青鱼足足有一人多长,身子比寻常壮汉的腰还粗,浑身鳞片在月色星辉之下透着淡淡的青光。

“啵…啵…啵……”

一个个水泡从大青鱼口中吐出,很像是看着那鱼汤在流口水。

计缘法眼睁大一些,细瞧这大青鱼,其身依然如当初那般,并无任何戾气,更多了一份灵性,隐约透出一股极淡的愿力之光,远够不上神道之光,但能一定程度助其稳定灵性,想来那户人家也照约履诺了的。

“也请你尝尝计某炖的银窍子汤。”

说话间,计缘将碗伸出船外,朝下倾倒,顿时,水中大青鱼大口大口吸入江面之水,将才倒下去的鱼汤全都吸入腹中。

这水之精对于水族而言自然是真正的大补药,兼之银窍子鱼汤鲜美至极,大青鱼兴奋得前头一双鱼鳍都在水中急速拍打。

第197章 孕玲珑

这大鱼的反应看得船上的两人一狐也是一乐,胡云从尹青的背上跳下来,走到炉子前使劲嗅嗅砂锅,然后盯着计缘等待自己那份。

计缘自己盛了满满一碗,估摸着剩下的那点差不多也是一碗,于是就将砂锅拿了下了炉子摆在了地上,将勺子放到了锅里。

“呐,你的最多,这锅里剩下的都是你的,自己喝吧!”

赤狐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抓着勺子就开动起来。

计缘尝了尝这银窍子鱼汤,果然是滋味鲜美非常,忍不住就咕噜咕噜一饮而尽了。

他知道银窍子这种水之精汇聚而生的灵物,其实还有更修仙的炼化方式,但毫无疑问的是,这种炖汤的做法绝对是滋味最好的。

尹青也喝光了自己碗中的鱼汤,见胡云还在一勺子一勺子的舀着喝,以为锅中还有好多,就凑上去想要分一点。

“胡云,再给我点呗,你一只狐狸喝一锅也太贪了。”

胡云根本不理他,肉爪扣紧了勺子加快频率,最后晃悠着端起砂锅当碗,将最后几滴汤汁全都喝干,看得尹青抽了抽嘴。

计缘看看船边还赖着不走的大青鱼,指了指边上的砂锅。

“一共也就这么多,除了那船夫喝了小半碗,剩下的我们四个每个一碗,已经没了。”

听计缘和大鱼说话,尹青和赤狐也不知什么时候趴到老船边,盯着水中这条大青鱼。

胡云算是第一次见到除了自己和陆山君以外的精妖之属,所以显得特别兴奋和好奇。

“喂,你还没炼化横骨吗?水里这么凉,冬天你怎么过啊?”

大青鱼搅了搅水花,面向这只在船舷边露出一个脑袋两只爪子的赤狐。

“啵…啵…啵……”得吐出一串水泡。

“计先生说你积德行善,是不是救过不少人啊?你有没有见过这水里的水公啊,就是水鬼……”

“啵…啵…啵……”大青鱼还是一串水泡。

明明应该是狐唇不对鱼嘴,但这画面给尹青和计缘的感觉却出奇的和谐,好似一问一答双方都能听得懂一样。

这大青鱼修行的年岁其实比胡云要久很多,心性也比胡云要稳,不过终究是犹如浮萍般无依无靠的野修精怪,加上胡云成棋后常食丹气以及一些其他便利,才使得大青鱼修行落后于胡云。

当然,这种修行道行上的落后,同战斗力还是不能直接划等号的,至少明眼人一看便知,此刻的好几个胡云也未必打得过一条大青鱼。

等这一狐一鱼问答了一阵,计缘才开口道。

“不如这样吧,你这大青鱼就在水下跟着这条小舟,同我们一起到春惠府外的春沐江江段,我可保你不被那边江段的江神及巡游驱逐。”

计缘说到这又面向尹青。

“你以后在春惠府惠元书院读书,每逢休沐,就择机到城外僻静的江段,念书给这大青鱼听。”

尹青诧异的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

大青鱼也是在水中一阵“啵啵…啵……”

计缘表情平静,看看尹青,其身灵性内敛周流身中,心窍间则有些模模糊糊,颇有些意味深长得说道。

“是啊,心育玲珑者司事皆善,让大青鱼少走点弯路嘛。”

见计先生说得认真,尹青也不再推辞,轻轻道了一声“好”。

那边胡云和大青鱼显然是都听到了计缘和尹青的话了的,大青鱼虽然还未炼化横骨,但是在这江段修行的年岁应该也不短,应当是能听懂不少人言的,至少刚才的那些话理解不难。

于是计缘又很郑重的冲着水面询问它。

“方才我所说的仅仅是我们单方面的议论,你若不愿,也可不必在意。”

计缘说完这话,将几只碗和砂锅都收拾好,并且用碗到船边舀了一小碗水,将炉子中残余的木炭浇灭,再看看远处周围江面,今夜在附近停留的船只就他们一艘

“好了,天色已晚,你们随意,我先去休息了。”

轻飘飘留下这么一句话,计缘就走回了船舱,将前挡盖放下一半。

尹青在外头陪着一狐一鱼聊了会,觉得困了,于是到另一侧船舷边尿了尿便也回了船舱睡觉去了,只余下胡云和大青鱼在那继续瞎扯。

“大青你知道不,我老家牛奎山有只非常非常凶的大老虎,那嘴张大了,你都不够他一口吞的……还有计先生有只好奇怪的纸鸟,尹青说是计先生无聊时候折的,我怀疑那是障眼法,里头一定是只成了精的鸟……”

“啵啵…啵……”

。。。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船夫从船家后舱位置清醒过来。

“嗬啊~~~~”

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精气充沛元气满满,浑身的真气都流动得更加顺畅,前些日子积攒下来的疲惫也一消而空。

“乖乖,那计先生的鱼汤果然是大大滋补的药鱼汤啊,从没试过这么神奇药效的补品,山王参怕是也差了很多吧,这得多少钱的东西啊……”

起来漱了漱口洗了把脸,然后走到前舱,两侧舱盖还闭着,两个船客应该还在睡觉。

船家汉子从舱外船舷上走过,去前头拎那个炉子,到了后发现砂锅和碗都已经被洗干净了,再看看前头舱门外,昨夜吃得那些碗筷也洗净了摆在外头。

‘这才是读书人呢!’

带着这种念头,汉子一手提着炉子和砂锅并将筷子勺子放置其上,另一手单臂托着长长一叠大小碗,依然从船舱外的船舷一侧走回后舱。

换个火力大一点的陶土炉子,煮上一锅粥,船夫取了竹片和一小把干茅草,走到船尾扒下裤子就蹲下了。

“噗通…”一声,一节物质入水之后,水底下有一道青影飞窜出去老远……

半个时辰之后,计缘和尹青陆续起来,和船家道了声早之后,一起就着船上咸菜缸里新取新切的咸菜吃起了粥。

而早已洗漱好和就餐完毕的船家汉子则重新开始摇橹,推动着小船前往春惠府。

心情大好之下,船家汉子还“哎嘿~~~哎嘿~~~~”得哼唱起来,这音调差点就让计缘在心里跟着唱‘西湖美景三月天’了

大约两天半以后的下午,小船到达了目的地,停靠在了春惠府外大码头上,也让计缘再一次见到了春水之上的热闹景象,比之京畿府外的通天江,少了几分繁忙但更多了几分生机和“春”意。

船家汉子不愿意再收计缘和尹青的船费,若说那晚喝的千日春他还能装傻,那之后喝的鱼汤可就真的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东西了,怎么也比船费价值要高的。

计缘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多劝,道了声谢就领着尹青走入了春惠府府城。

比起上次来的时候,这回计缘也算不上多轻车熟路,不过惠元书院在春惠府也属于十分有名的,找起来并不费事。

算是边走边带着尹青和胡云在这花花绿绿的城中逛一逛,熟悉让尹青熟悉一下新环境。

为了不让胡云在城中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计缘还专门将当初春惠府城隍让尹夫子带来的那块阴木小牌挂在赤狐身上,这样即便有日夜游神看破赤狐的神通,也不会见着就动手。

同时计缘也在心中孕育一个稍显促狭的计划,得让胡云见见什么是妖修的苦日子,比如见见那老龟,知道个好歹

第198章 原来是你!

惠元书院位于春惠府东南角,所处之地较为清静,占地面积不小,建筑楼宇高高低低错落有致,书院内部各处梅兰竹菊都有栽种。

授课的夫子中不乏曾经在州解试中取得过不错成绩的老书生,甚至还有两个告老回家又有些闲不住的官员。

用计缘上辈子的话讲就是学习环境优美,师资力量雄厚,不愧是整个稽州一等一的大书院。

虽然说在惠元书院读书的高门子弟有不少,但尹文曲之子自然是非常特殊的,书院对于尹青的到来也早有期待,上次收到尹文曲书信,已经得知尹青这几天就会到了,所以书院门房处最近也特别留意此事。

惠元书院实行学生住宿管理,便是家住春惠府城的学子,也不允许回家住,非休沐日出入书院都需要有夫子的批条,颇有些计缘上辈子寄宿学校的感觉。

但不同之处也很明显,书院的学习实际上主要以自学为主,学生共同听课然后自己研读,虽然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考教学问文章什么的,但其实没有那么多类似作业的东西,且夫子在书院大多与学生同吃同住,不但教授学问,也教授怎么为人处世,同学生之间的师生关系远比计缘上辈子亲密。

在惠元书院当门房自然也是有点眼力劲的,近期非休沐的日子,有书生模样的人过来,很有可能就是尹青。

所以当看到计缘和尹青走来,隐约间就觉得有可能是状元郎之子到了,尤其是是远远看去,尹青面目清秀端正斯文挺拔,而计缘看着不像正统书生却气度非凡。

果然,等尹青和计缘到了近处,尹青背着书箱独自走到门房位置作揖之后开口。

“在下尹青,来自德胜府宁安县,特来惠元书院求学的!”

“可有信件?”

门房询问一声,尹青于是便放下书箱,从里头取出两封信,一封是自己爹爹尹兆先所书,一封是宁安县县学现在的老夫子所书。

“这是我爹和周夫子的信,请过目。”

尹青讲信件递过去,其中一个门房连忙双手接过,道一句“请稍等”,就匆匆跑向了内院。

计缘在少外的位置,以法眼细细观看这座据说立院四十年来出了三位探花一位榜眼的惠元书院,果然是文气升腾之所。

不一会就有就有几名夫子模样且年龄不一的人匆匆随着门房一起过来,人刚走到门口,尹青就恭恭敬敬的朝着几位夫子行弟子长揖礼。

“几位夫子好!”

“好好好,尹公之子果然也是一表人才气度非凡!”

“不错,尹公子能来我惠元书院读书,看来书院将来是要多一个状元了哈哈哈……”

尹青连声“不敢”。

寒暄话间,也有老夫子朝着外侧的计缘拱拱手。

“不知这位先生是尹公子什么人?”

这老夫子也是人生阅历丰富,计缘插着墨玉簪的发髻并非将所有头发都束起,后侧和双鬓长发都略显散漫,但整体却有十分自然,绝非正统书生打扮,倒有些像洒脱不羁的一些江湖客。

计缘也是拱手回礼。

“在下姓计名缘,是尹家的邻舍,同尹夫子也是友人,尹青初次出远门,陪同他一起过来。”

“哦原来是计先生,失敬失敬!”

尹兆先原先曾在县学任教夫子,这件事在全国都不算秘密,但如今在稽州这边乃至大贞全国部分读书人中,都习惯称呼尹兆先为“尹文曲”或者“尹公”,还一直称呼“尹夫子”的,只能说一定是日久习惯难改了。

“计先生,还有尹公子,请进吧!”

夫子邀请之下,计缘和尹青也一起进入书院。

带家属参观书院也是惠元书院的传统,几位夫子都有事,所以最终也就一位陈姓老夫子带着他们参观。

期间也有一些消息灵通的书院学生来看尹青,想见见传说中的尹文曲之子到底是个什么样貌,也还好尹青的外貌并没给自己老爹丢人,虽非人人都以貌取人,但一个好的外表加成肯定是很大的。

最后到达尹青的学舍,替尹青置办完入住的事宜,计缘也就同尹青道别了,不过答应尹青会在两天后惠元书院休沐日过才会返回宁安县。

至于胡云自然就是同计缘一起住客栈。

当晚,府城中一处客栈里,计缘仰躺在床上闭着双目呼吸均匀,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熟了。

卧在地上的胡云耳朵一抖,悄悄睁开了眼睛,人立而起趴在计缘床边踮起脚爪瞅瞅计缘,见计先生睡得很熟,就蹑手蹑脚的走向窗户。

伸出一只狐狸爪子抓住床边的木杆,然后小心的打开窗户。

“吱呀……”

旧木枢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赤狐听得爪心冒汗,慢慢转头看看才松一口气,他就怕转头看到计先生就站在身后。

见到计先生还在熟睡,赶忙将木杆支住窗户,然后纵身一跃,轻飘飘从二楼落到了客栈后院的地面,整个过程一丝声响也无,蓬松的大尾巴简直和松鼠尾巴有异曲同工之妙。

‘嘿嘿!’

心中窃喜之下,飞快的朝着城外方向窜去。

计缘床边,斜靠着床铺的青藤剑缓缓悬浮而起,不过躺在床上的计缘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口中轻声道。

“我早有安排,随他去吧!”

听到主人发话,青藤剑便再次落下,依然安静的靠在床边。

大概又过去不过两个呼吸,计缘就突然从床上坐起来。

“这么有趣的事情,没理由我不去看看吧,还是得去!”

于是乎计缘赶紧披上外衣穿好鞋履,带着青藤剑,同样从窗户口跳了出去。

。。。

在之前坐船来春惠府的后面两天夜里,计缘和尹青这边早就已经同大青鱼定好了在江边相会的位置,方便日后尹青在休沐日找到大青鱼。

而胡云私底下也早就和大青鱼约好了晚上在那见面,他觉得回去的时候计先生很可能会带着他腾云驾雾回宁安县,得趁着现在和新朋友多聚聚多聊聊。

去见大青鱼的兴奋劲冲淡了陌生环境带来的紧张感,胡云一路跑到城墙边,犹如壁虎一般顺着墙壁跑上城墙顶端,又顺着墙壁跑下去,随后一路沿着朝南的江段边跑边找。

大约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胡云终于找到了的约定地点,几颗尤为壮硕的杨柳树横向江中的位置,也正是当初魏家人见老龟的地方。

胡云一见到那几颗横江大杨柳,心中就是一喜,快速跳窜上前,直接跳到了其中一棵横江杨柳之上。

望着黑黝黝的江面,胡云低声冲着水中喊了几声。

“大青…大青……你在不在啊?”

“哗啦啦……”

杨柳下的水面搅动起水花,一条大青鱼浮上水面。

“啵…啵…啵……”

“哈哈哈,你在呢,今天计先生带我去了一家很大的点心阁,比宁安县的庙外楼还气派,里头的东西可好吃了,来来来,别说胡哥没想着你,计先生不准我去找尹青,就都给你了。”

胡云一条大尾巴扫到前头,一双爪子在尾巴长长的绒毛中摸索一下,从里头解下来两个小荷叶包。

看到这一幕,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到了边上不远处,并躲藏在一颗杨柳上的计缘也是愣了一下,他知道胡云藏了点心,也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只是没想到藏了这么多,这以胡云贪嘴的个性来说可是很难得的了。

赤狐慢慢解开荷叶包,将里头的糕点一块块丢入水中,大青鱼就在下面接着。

“呵呵呵……不知可否也给我尝尝这点心的滋味啊?”

不远处的水面晃动其大片波纹,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声音从那里传来,大青鱼本能游窜开一大截距离,靠着岸边逃开却又不敢离得太远,因为胡云还在杨树上呢。

“哗啦啦……”

黑背老龟悬浮出水面,因为杨柳树是横在水面的关系,巨大的龟目同狐眼仅仅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

‘好大一只老龟,比陆山君的块头还大……’

胡云有些后悔因为好奇没有第一时间逃开,现在则有些被吓住了。

“你也要吃点心?”

赤狐看看摊开在杨柳枝干上的荷叶包,很怀疑老龟说得点心到底是不是这些,说不定自己才是他的点心,但还是本能的抓了几颗糕点丢了下去。

老龟伸长脖子张嘴接住那点塞牙缝都不够的点心,在口中咀嚼一阵。

“嗯……滋味尚可。”

老龟看看赤狐和那边大约在两三丈外明明很怕,却已经蓄势做好准备的大青鱼。

“今日红夜叉大人有事,请我代巡此处江段,没想到却遇见了两位,算是有缘啊,水族于江中游曳至此并不奇怪,倒是你这狐狸竟然出现在春惠府城边,不怕被阴司差役抓走吗?”

“我,我有这个…不怕的!”

胡云用爪子捋开胸前毛发,露出一块阴沉木牌。

“哦…我方才就觉你气机特殊难以揣测,原来如此,不过你能留在春惠府,这大青鱼可不能留在此处江段的。”

老龟手中足部一划,大青鱼只觉得周围的流水瞬间转动似漩涡,使得它怎么游都游不出去,随后还被带到了老龟近前。

“喂喂喂,你干嘛,放开大青,小心我找计先生来对付你!”

老龟笑了笑,难得见到水族和陆地妖物之间有这么好感情。

“这样吧,难得遇见陆地妖族,你也算炼化了横骨,且吐字清晰,当是有些阅历,陪我聊聊,若是有什么趣事能逗得我乐一乐,我答应帮忙去同夜叉大人和江神求一求情,可容这大青鱼留在这处江段。”

老龟这么说也算是自抬身份,显得自己同江神也很熟的样子,其实他也就敢求一求夜叉,但这种事求夜叉也够了。

“呃,聊什么啊?”

“自然是陆上的故事咯!”

这种要求,胡云觉得应该算不上难事,大青鱼也在边上,就尝试性的讲了一些在山中和宁安县中的琐事,加上老龟时不时还附和几句,令赤狐兴致大升,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这种和其他妖族聊天并获得认同的感觉,同与尹青聊天有很大不同,而且老龟不同于陆山君,显得温和好多,赤狐越来越起劲,亲身经历的一些事不断诉说。

于是乎,终于说到了当初才下山受伤的事情,只是说着说着,胡云就觉得有些不对了,老龟已经有挺久没说话了,气氛似乎有点不对。

低下头定睛看看水面,迎面而来的一张巨大的龟嘴。

“咔嚓~”

老龟一口咬掉了一大截杨树的树干,距离被吓得僵硬的狐狸脑袋只有一尺之遥。

胡云像木偶一样咯吱咯吱转头看看边上树干,直接被龟嘴咬了一个大坑,如果对方不是咬树干而是咬自己的话……

“嗬……嗬……”

老龟发出瘆人的声响,咀嚼着木屑,居然直接吞了下去。

“原来…原来那该死的狐狸就是你……!”

第199章 怎么活到现在的

胡云这会被吓呆了,眼前的老龟一改刚才的和蔼,变得比印象中的陆山君还要可怕,关键是这恐怖的气势完全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绞尽脑汁思索几轮也不记得什么时候自己的罪过这老龟。

‘难道是计先生得罪过他?’

以胡云的分析上看也只能是这么回事,毕竟他生来就在牛奎山,从来都没和谁结过怨,也是在说了一些同计先生有关的事情之后老龟才情绪巨变的。

‘计先生,你可把我害苦了了!’

胡云胆战心惊,说起话来都带着哆嗦,前爪并拢,对着近在咫尺的老龟拜求几下示弱。

“龟,龟大爷,我,我只是一只小狐狸……计先生惹了你,也,也不关我的事啊……!”

这话听得远在十几丈外的计缘有种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的感觉,就是江面上的老龟也是明显愣了一下。

“嗬嗬嗬嗬……你这狐狸,到底是为何如此好命……咯吱咯吱……”

后面的声响是老龟口中残存的杨柳连着皮的木质在角质下被碾成粉末,什么叫咬牙切齿,老龟虽然没有牙,但却很形象的说明了这一点。

老龟的这句话一出,胡云意识到问题可能不是出在计先生,还是在自己身上。

乌龟这种动物平常十分迟缓,呼吸频率也极低,更不用说已经成精的老龟,可这会这只老龟喘息不但频率很高且十分粗重,冷血动物的一双眼睛居然有些充血。

一股对胡云来说十分可怖的妖气缓缓升腾,以前陆山君虽然也很可怕,但却从来没在赤狐面前显露这样一面。

所幸老龟的妖气始终在江面附近,否则可能引起阴司夜巡游的注意了,但即便这样,对于胡云来说也已经足够恐怖,甚至有种就算计先生来了是不是也奈何不了这只龟妖的错觉。

“我且问你,自有清晰灵觉不再浑噩之日起,到现在过去多少年了?”

老龟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冰冷,但好歹听起来冷静了不少,也令胡云小小松了一口气。

“我自不再浑噩以来,大约过去了十五年……”

“十五年?才十五年!哈哈哈哈哈哈哈……才十五年……我猜你那前九年也就是不再浑噩,过的日子还是和普通狐狸差不多吧?”

老龟笑得苍凉,眼神死死盯着赤狐,令后者都不敢对视,下意识的想要躲避。

“你怎么知道的?”

老龟又冷笑一声。

“六年,六年炼化了横骨,虽然身上灵气妖气浅薄法力不显,可六年炼化横骨,不愧是仙人指路!狐狸,你猜猜老龟我多长时间炼化横骨能开口说话的?”

胡云其实并不傻,看看老龟现在这样子,恐怕是花去了不少时间的,而且陆山君虽然没说过,可胡云在炼化横骨后首次见到陆山君时,也能感受到当时大老虎的诧异。

“您老大概用了……几十年?”

“呵呵,倒是多谢你高看我了,不过我龟类修行极为艰难,又是孤苦无依,当年我炼化横骨足足用去了两百三十载,同你那‘天纵之才’的六年是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

这充满岁月蹉跎的话音响起,就连被困在水波中的大青鱼都安静了下来,真论起来它自己也已经修炼几十年了。

胡云再一次愣住了,这时间实在是太久了,久到胡云不敢想象,就是陆山君也还没到两百岁呢。

“得仙人指路,被赐名胡云,怕是当初你养伤期间还得了许多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好处,当真是狐如其名青云直上,嗬嗬嗬……”

老龟望着天上弯弯的月亮,感慨着说了几句,突然再次冷眼盯着胡云,令赤狐猛地一抖。

“若是如此,也便罢了,妖各有志妖各有命,可你这狐狸,心中已然明知是难得机缘的情况下,竟然还自己跑了,你知不知道多少妖类苦修百年等不到你那机会的一成,你知不知道多少妖修以为能求得仙人指路却遇上仙修诛杀,你有缘得见有道高人,却……哎……”

说到这里,老龟也是重重的一叹。

“如今说这些也晚了,你自己放弃了机缘,以后再想遇上就难了,不过好歹你得了胡云这个名字,算是亲口得了封正,换成百年前的我,妒火中烧之下,刚刚那一口就直接咬掉你脑袋了!”

“是…这样的吗……”

胡云愣愣的喃喃自语一句,心中也很是后怕。

“呵呵,你当修行都是这么顺遂的吗?对了,你这阴沉木牌也是那位计先生给的吗?”

“哦…是的,昨…当年计先…”

胡云现在心绪稍有些错乱,一时间差点说漏了嘴,但仅仅一个字却让老龟听出了不对。

“嗯!?”

老龟鼻音重重一声。

“你刚刚是想说昨天?”

赤狐耳后汗水溢出,突然指着江面叫了一声“计先生!”。

带老龟下意识回头的时候就猛然朝岸上窜去,结果迎面一道水浪升起。

“砰~”

两丈宽的水浪从江岸边升起一丈高,直接没过杨柳根部,赤狐一头就撞在了浪墙上,然后被直接卷下了水。

“哗啦啦…哗啦啦……”

胡云这会同大青鱼一起被水流困在老龟边上,一个硕大的龟脑袋几乎贴着狐狸头不到一拳距离。

但胡云在极度恐惧了一瞬后,突然发现老龟的表情并没有刚才狰狞,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忐忑感,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你,你是不是,近日又见到了那位计先生?这木牌……刚刚老龟我…没吓到你吧?”

看着这老龟现在期待又忐忑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给胡云的冲击竟然比之前猛然暴起咬树干的那会还要强烈,莫名觉得他有些可怜。

之前没“爆发冲突”的时候,闲聊中老龟也曾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自己的经历,大多数是一些修行经历和“求道经历”。

其中有花了多少年干什么,好几次为了结个善缘帮凡人却没落得好,为了接近某个仙修却被打得只跑,到后面都不敢上岸。

当时胡云听得大多是又笑又乐觉得有趣,老龟也是笑笑了之,可现在想来,突然有些明白了,那是蕴含了怎么样一种凄凉在里头。

这种明悟很微妙,但都是灵觉交感之下,却令胡云感受很清晰。

嘴里似乎又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从胡云嘴里只冒出一个字。

“嗯……”

稍远处,计缘躺在树干上一动不动,并未看向胡云和老龟的方向,而是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远方江面倒映的月亮。

‘镜中花,水中月……’

那一边,胡云回答了之后,老龟心绪振奋了一下。

“那…你可知计先生在哪,是不是也在城中?”

胡云下意识看了看府城,朝着老龟点了点头。

“哗啦啦…”

水花搅动,胡云只觉得自己在缓缓升高,最后被一缕水流送到了岸上,接下来身上沾湿了毛发的水也一同顺着水流退回到江中,狐身恢复了干燥清爽。

同时水中的大青鱼也被放开了束缚,使它能自由的游动。

老龟本想求胡云给引荐一下,但又觉得刚刚这样,实在有些开不了口,所以打算再熟络一下。

“能和老龟我说说你们再遇时的情况吗,还有你之前提到过的那个虎精……”

赤狐安静的趴在江边,看看大青鱼又看看老龟,想了下才开口。

“前些时日我下山溜近宁安县中,去看计先生有没有回来……”

胡云将这一段时间的琐事大致上说了说,但本着财不外露的道理,虽然说了大枣树的神异,但并未说火枣的事情,这么叙述着,一直说到了计缘山中月台讲道。

老龟的呼吸明显“呼哧呼哧”得加重了不知道多少,江面之下的龟足快速划动水流,使得近处水花阵阵。

听到胡云说道牛奎山月台上,计先生落座,虎精与自己陪同,老龟急不可耐的想知道讲了些什么。

“然后呢,然后呢?讲了些什么,快说说讲了些什么?”

胡云侧着脑袋看看天上的弯月,回忆了一阵。

“好像说了一篇很奇怪的文章,记得应该是叫《逍遥游》。”

《逍遥游》三个字一入耳,老龟就已然本能的觉得不简单,也就更加急不可耐,根本顾不上什么忌讳不忌讳了。

“内容呢,内容是什么?求胡道友讲细些,说上那么几句也行啊!”

胡云的狐狸爪子使劲挠了挠自己的脸,苦思半天最后放弃了。

“太拗口,太长了,我全忘了……”

“你!你!你你你你……啊~~~~~~”

轰……

江边大浪翻卷,骇的胡云又朝着岸边纵跃好几次逃开,大青鱼也是一下子游到了很远的位置。

一狐一鱼都带着惊惧的望着老龟那翻卷波涛大吼大叫,颇有种气氛至极又无处发泄的感觉。

‘这只该死的狐狸,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天赐机缘,它,怎么活到现在的!’

老龟身躯狂躁心中更郁闷几欲吐血。

第200章 仙人指路

但浪涛翻滚一阵,却又不得不平息下来,任由余波向着江心泛去并逐渐消弭。

胡云这会却并没有真的逃回城里,一方面是因为处于岸上多少给了胡云些许安全感,另一方面也是感受到老龟虽然气愤,但刚刚那凶猛的波涛也并未针对他或者大青鱼。

现在的赤狐心虚得很,已经多少已经明白当初牛奎山那月台上,计先生讲得东西绝对非常了不得,可他真的是没记住多少,倒是后面计先生和陆山君对对话还记得一些大意。

“你别生气了,顶多下回我看能不能再问过计先生,然后来告诉你好了!”

胡云这话听得老龟更显颓然,但至少也缓和不少,摇摇头看看这赤狐,语气滴落得说道。

“法不轻传,凡事可一不可再,便是那计先生再好说话,你再去问也不会有结果的,若你修行到了,对后续之法有不明之处前去询问,倒还有几分可能……”

老龟低头对着江面叹了口气,现在他也冷静了下来。

“其实方才与我而言未尝是件坏事,若你真的将月台所讲之道告诉了我,也算是我偷师盗法,是大忌,你……”

老龟说到这里才抬头,剩下的话没说出口就被卡死在了喉咙里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赤狐的背后已经站了一个人。

来者身形修长髻发散漫,无冠无带仅以一根墨玉簪束发,素面无须不显年岁,一双灰白双眼微睁,一手负背一手摆侧,一身白衫在月光下透着淡淡清亮。

就这么淡然站在那边,清风吹过,灰沙自离。

感受到老龟的目光,胡云也小心的转过头去,看到了站在身后的计缘。

“计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的啊……”

赤狐心中现在既是羞燥又很显然的松了一口气,前半句话惊喜后半句则弱了下去。

不过计缘并没有理他,而是看着江面上的老龟。

这老龟愣神片刻,一个激灵之下,赶忙划水靠近岸边,在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中,迟缓的一步步爬上岸来。

然后巨龟前足使力一蹬,使得身躯以后双足和龟尾为支点,就这么站立了起来,而那对解放的前足则左高右低,抵着作揖。

“老龟乌崇,拜见计先生!”

老龟现在远比胡云更加紧张,眼前这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或许刚刚他问胡云那月台讲道之事的时候,就已经在了,一想到这一点,老龟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计缘点点头,也冲着老龟礼貌性的回了一礼。

“鄙人计缘,你听过一些我的事情了,也就不再过多介绍了。”

计缘看着这老龟,由于龟背不可能弯曲,自然也做不到弯腰,所以尽量将自己的龟脖子拉低。

这画面看着十分滑稽,但在场的从计缘到胡云再到江中的大青鱼,却都笑不出来,或许换一天以前胡云能“哈哈哈”得笑出声来,但现在却没那种感觉了。

老龟等计缘收礼了,才缓缓将龟足放下,落地的时候都动静极小,怕是声音大了会惹人不喜,然后就安静的站在那里不敢说话了,只等对方先发言。

大青鱼已经游到了岸边,在水里不时吐一个泡泡,胡云紧张的看看计缘又看看老龟,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打破僵局。

“计先生,您看这老龟修行好困难,要不……”

换以前胡云可能会直接问能不能把那晚月台所讲的东西说一说,现在却有些不敢了,尤其是他自己已经忘了那篇《逍遥游》,很怕计先生责备。

计缘侧脸看看赤狐。

“你是想说要不要帮帮他?你狐仙胡云大人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帮帮这老龟?”

胡云不敢说话了,以前虽然不懂事,在计先生面前他也从不敢随意提要求,这次硬着头皮开口,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说确实是有些可怜老龟了。

计缘说完这句才继续看看这老龟,法眼睁大之下,老龟的气机都展现在他眼前,其身水行之气比之当年更充沛了一些,尤其是漆黑的龟背上,其实隐藏着一些衍卜之道的巩宫卦纹路。

“你也确实修行不易,可经年累月之下,执念却愈发深重,凭借自身神通,费了无穷心思,蹉跎几百载,到头来却机关算尽场场落空,法力渐深可修行却是早已停滞不前,少造杀孽却依然惹得一身戾气,蒙你灵台坏你心性,可悲可叹呐!”

说到这里,计缘也想到了之前询问过白齐的一些事,又冲着老龟问了一句。

“白江神给你的炼诀修习得如何了?”

老龟听着计缘前头的评判还在忐忑,此刻听到这句问话更是心下一震,这事情计先生也知道?

不过既然被问到了,嘴上自然不敢说谎。

“回计先生的话,江神老爷给的炼诀,老龟我勤勉修行不敢懈怠,六载以来偶有筋骨灼热之感,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了……”

作为寿数长久的老龟,自然不缺乏耐心,那炼法虽然效果差强人意,但好歹也是有盼头的,怕只怕这盼头是有,可或许将来寿数到了都盼不到。

计缘再次上下打量巨龟,观其气相的变化,这过程中,老龟小心的瞥了一眼计缘那双眼睛,苍色无波之下明明没有什么眼神交汇,却有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感觉。

计缘细观老龟几次,见胡云、老龟和大青鱼都似乎有些紧张,忽然展颜笑了笑,他这一笑,好似有一阵风吹散了大部分压力。

“老龟乌崇,你多年来也算是帮过不少凡人,似乎是想等他们发家之后能助你一把,那么为什么现在不这么做了?身上的戾障之气怕是于此也脱不了干系吧?”

听到这,老龟神情稍有些没落,倒也没回避。

“算命数易,算人心难,我只是一只善于测算的老龟,不能翻江倒海不能点石成金,法力有边界神通有高低,然,有的人心中之欲却是无边无际的,老龟我运道向来不好,往往所托非人,每每看似一手好棋,可随着时间推移,却多有恶果业力追来,哎……”

老龟叹了口气继续道。

“现如今已经断了这份念头了。”

对于一个人或者一个妖的运气好坏,老龟是最有感触的,尤其是见到胡云之后,这种感触就越深了,而他自己往往就是那个运气差的。

计缘神情所有所思,良久之后才笑了一下道。

“呵呵,这样吧,每逢这惠元书院休沐的日子,会有一个尹姓书生前来此处读书给这条大青鱼听,你要是不嫌弃那书生年岁浅学识低,也可以一同旁听如何?”

老龟眼中闪现狂喜之色,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拒绝和嫌弃的念头。

他深知这绝对是一个不可多得机缘,说不准比自己想象中的还大,这可绝对是传说中的“仙人指路”了。

‘我要转运了!’

这念头一起就压不住喜悦了。

与胡云这只不知好歹的狐狸不同,老龟对于每一个机会都死死抓住不放手,忍不住就是再次起身连连作揖。

“多谢计先生指点明路,多谢计先生指点明路!”

“又不是没有报酬。”

计缘这句话只是令老龟顿住一瞬,依然千恩万谢,并保证只要自己拿的出或者办得到的事就尽管吩咐。

“也不用你赴汤蹈火,这么多年来,从你所助之人中,挑些你感触和印象深厚的故事,好好回忆一番,有空讲给我听听。”

计缘笑言一句,慢慢走向江边,看着一直靠在江岸边水中的大青鱼。

这大青鱼见计缘走到水边看自己,连忙挥动着鱼鳍,口中“啵啵…啵……”的吐着气泡,好似在问候计缘,可惜鱼鳍再长也碰不到一起,想行礼作揖是不可能的。

“你这大青鱼虽然还未炼化横骨,但当年我见你就觉得顺眼,想来你也还没名字,不若以后就叫罗碧青吧!”

计缘可不知道这大青鱼是公是母,对于鱼的性别他也没研究,有些动物尚且能以阴阳气区分,水族则大多阴盛,或许公母间会有差别,但现在也没其他大青鱼让计缘类比。

罗碧青这名字可男可女,如果将来有一天大青鱼能修炼到化形为人,怎么着都能用。

“哗啦啦…哗啦啦……”

大青鱼在岸边的水里欢快得转了好几圈,口中水泡也“啵啵……”个不停。

之前听老龟之前说了那么多,大青鱼也知晓被计缘这种高人定名,其中的缘法可不简单。

这下老龟也心思也热络起来,一双硕大的龟目满怀期待的望向计缘,就算是胡云也能从那强烈的目光中读出“求名字”三个大字。

计缘也是有些无语,一双古井无波的苍目淡然地望向老龟。

“怎么,你没名字吗?”

老龟一愣,之后一下子颓然了下来。

“我有的……”

老龟在心中把自己骂了千百遍,没事给自己取什么名字,没事学什么凡俗文人附庸风雅,没名字会死吗?反正这么多年来谁不是直接叫自己“老龟”,有名字没名字没有任何区别。

‘哎……羡慕不得啊,该知足了!’

计缘摇摇头,看向江面方向,水中隐约有一条巨大的蜿蜒白影潜伏江底,冲着那方向拱了拱手,随后朝着码头方向漫步走去。

胡云犹豫了一下赶忙跟上,而老龟和大青鱼则知道自己不适合继续跟过去了,所以没有动弹。

第201章 气明清正

现在计缘走过去的时候,远处的大码头尚不见全貌,少了几分喧嚣多了一些安静,只是比起大部分地方已经熄灯休息的春惠府府城内部,那里依然算得上是少见的灯火通明,某种程度上说有些类似计缘上辈子的一些街市夜晚。

此刻计缘和赤狐位于城南之外江段,沿着江岸往东,要去大码头其实得一直走到城东南角外往北,路过江神祠,穿过城东大半城墙,就路途来说不算短了。

所以胡云其实有些摸不准计先生到底是纯粹想散步呢,还是要去大码头,但计先生不说话,他也就不敢问,只是静静的跟着。

今天的计先生虽然没生气,可却带给胡云很大的压力,或许更多是自己心理上造成的。

江面微风吹得计缘衣衫略显飘扬,长发也随风拂动,江神祠已经近在眼前,不过此时夜晚的祠庙闭门熄灯,些许灯光也不过是殿内长明油灯。

“胡云,你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吗?”

计先生终于开口说话,赤狐心下微松之余也很自然望向前方,正是那座规模不小的江神祠,虽然没来过,但胡云也知道这个地方,前几天船家一直念叨的。

“那里是春沐江江神祠吧,那船家说这座祠庙是春沐江第一祠。”

“嗯。”

计缘脚下不停,点了点头之后继续道。

“如今的春沐江正神,乃是一条修行年深日久的白蛟,论法力论道行论神通,都不知超你这狐狸多少倍,这样的人物风光不风光?”

胡云下意识的就回答。

“风光!”

“是啊,很风光,不过这世间没人能永生不死,也都跳不出阴阳五行之属,这般风光的神祇,修行也难啊,为化真龙,白蛟两次功败垂成,受鳞甲尽落之痛。”

计缘说道这边走边侧头看着赤狐。

“知道对于龙属来说什么叫落鳞之痛吗?”

不等胡云回答,计缘就接着说道。

“差不多就相当于你自己拔去一根指甲,连着魂的那种!”

这里的落鳞可不是寻常受伤或者还能老鳞换新,一落则失鳞,再也不会长出来了。

赤狐缩了缩脖子紧了紧爪子,以前不小心抓硬物太过将指甲折到一些,都能痛上好一阵子,拔掉有多难受他可不想试,而连着魂有多痛就连想都不敢想了。

胡云明白计先生的意思,讲得是修行不易修行艰难,换以前可能听不太进去,现在虽然还少一分亲身体会,但至少懂得牢牢记住。

“走吧,去码头那边吃个宵夜,若有烧鸡的话,今日特例赏你一只!”

计缘笑着缓和这狐狸今晚持续紧绷的神经,后者听到烧鸡,狐脸顿时就不由露出笑容,唾液分泌量剧增。

春惠府外的大码头虽然不论从规模上还是货运吞吐量上,都比之京畿府的货运大码头逊色一些,但其港口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在整个大贞还是异常有名的。

尤其是在一群文人墨客之中还有一个美称,名曰“花港”,而渐渐地,花港之名也在市井百姓中流传了开了,现如今虽然寻常百姓还是习惯叫城东大码头,但一说花港也是无人不知的。

城东大码头上最热闹的时候往往是日落前一段时间,那会装卸货的码头工依然忙得热火朝天,而一些为了游江而来的人也开始登船,为了画舫花船而来的人也陆续出城。

现在对于这里来说自然过了营生最好的时间,楼船画舫和舞乐花船有很多都已经离开岸边,不过也有靠岸经营的大船依然在迎客。

计缘带着胡云找了间规模不大不小的酒肆,并且在里头点了一些餐食当做夜宵。

酒肆里虽然菜品不多,但其实大多数菜都能点,因为会有酒保去周边的一些铺子里帮你订了送来,结账的时候也一并结给酒肆,显然是一种已经成熟的合作模式。

在计缘和胡云于大码头享受着宵夜美酒的时候,尹青则在惠元书院内翻来覆去,心中有少许忐忑。

首次出远门,以后就要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常住了,家乡的熟人朋友一个不在身边,计先生和小狐狸也是要回宁安县的。

借着窗口照射进来的月光,大致能看到房间内的情况,这里四人一舍,其他三人正处于呼吸均匀的沉睡状态,没人打呼噜也算是个不错的开端吧。

‘哎,计先生他们应该早就睡着了吧,不想了不想了,得赶紧睡着才行。’

尹青带着这种念头,闭上眼睛缓和呼吸放松身体,竟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进入了梦乡。

明明是最晚入睡的,但清晨最先醒过来的却还是尹青,于床上起身穿戴整齐出门后一小会,书院本身的鸣钟才响起,其他人也就睡眼稀松的起来。

尹青回来的时候,则正好瞧见三位舍友正在整理自己衣衫。

“早!”

“哦早早!”“早!”

“我方才已经起床出去了一趟,在伙房提来一壶热茶,大家喝点润润嗓子,今早的餐点中有细肉包,我已经提前定好了,我们过去的话开笼就有的吃。”

尹青扬了扬手中茶壶,口中一串话说完,室内的其他三人也不由露出笑容,这新舍友如此和善有礼,真不愧是尹公之子。

尹青的待人处事深受尹兆先和计缘的影响,很容易就能博得书院其他书生和夫子的好感,加上为人也勤快有活力,很快就融入了惠元书院这个新环境,四五天的时间之后,尹青已经认识了惠元书友的所有在读书生,自然更结实了各位夫子,相互之间关系融洽

这一天是八月二十已是惠元书院的休沐日,书院的书生们早早就兴冲冲的准备出门了。

甲六号书生房舍内,尹青坐在床边整理着基本书册,其中最上头的一本是自己父亲的大作《谓知义》。

这会有两个舍友洗漱完毕跑进屋内,一个叫雷玉生的书生兴冲冲向着屋内的尹青和另一个人道。

“尹青,鑫杰,我们回来的时候见那边好些人都要去贡院看看呢,你们去不去?”

“是啊是啊,马上就秋闱了,贡院附近来了好多稽州名士呢,以后我们也要去那参加解试的,去看看吧?”

“好啊好啊,那今天我们也去试试那贡士餐!”

室内的林鑫杰立刻附议。

不过尹青挠了挠头却拒绝了。

“听起来是很有意思,但我今日还有事要做,就不同你们一起了。”

“啊?什么事啊,要不要我们帮忙?”

尹青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不用,小事而已,你们去吧,若有需要我肯定找你们帮忙的。”

一番客套推辞之后,惠元书院的两百余名书生奔着各自的目标离开了书院,有的去贡院方向,有的相约去赏景,有的直接去酒楼,也有的走向城东去花港。

尹青则独自一人照着城南方向行去,穿过闹市走过街巷,跨出城门一直往斜斜的西南江段前行。

中途尹青皱着眉头看看四周,三三两两的游人一直都有,还有人在附近放纸鸢,便是江面上也有不少小舟沿岸荡漾而行。

‘这么多人啊……’

带着略微的担忧,走了好一会,终于看到了那片横江杨柳,计缘正坐在其中一棵杨柳树上,胡云则卧在岸边树根处,前者手中还抓着一根钓竿,边上更是还有人在岸上不远处看他。

尹青抱着书快步走上前去,到近处向计缘问好。

“计先生早!”

说话间,尹青还冲着胡云眨眨眼。

“来了?就坐岸边吧,周围的人不用在意,你读你的书,想读什么读什么,认为什么有趣也可以多读读。”

尹青看了看周围的,又望了望岸边江面,水下深处一块巨大的黑色大岩石边,隐约有青色流动,若不是看得非常仔细也很难发现什么,而且想了下胡云这家伙都能避过常人耳目,想来水下的大青鱼也行。

尹青先放下书,搬来一块大小合适的石头,将衣衫后摆甩开,然后坐在石头上,之后这才取了上头一本谓知义,看看计缘没多说的意思,边便清了清嗓子开口。

“书生当持礼节,懂分寸,明理而知义,为天下之共识,然何礼何义,身正者以何处之不偏,先亦不甚明了……”

水下原本闭目的老龟缓缓将眼睛睁开一丝,这书生念书同寻常朗诵又有些不同,似乎每一句自带情绪,好像自身也在随书求解而非单纯的读一遍内容,很容易将旁听者的情绪也感染代入进去。

这种感染力感受最深的,其实还是当初的断臂刀客杜衡,现在老龟也体会了一丝。

老龟忍不住抬头望望岸边,透过模糊的水波,隐约能见到尹青那张为水流所波动的样貌。

这么望去,丝毫没有模糊的感觉,其周身气相清明异常,见身如见心,好似灵韵交相辉映又剔透非常。

第202章 陈年旧事

这种看见一个人如此清明剔透的样子,让老龟明知会看不透又忍不住想要细观那书生的命数。

但结果却有些出乎老龟的预料,这书生的命数竟然并非模模糊糊,至少不是一眼看去就看不透,而是能窥出其深厚的福德之气,只不过无法细观出其人生起落所在。

放在别人身上,老龟也就不以为意了,毕竟有的人就是平平凡凡一生的,但这书生肯定不是如此,可老龟也不敢再多看,他是来听人读书的,不能本末倒置。

尹青一点点读《谓知义》,品味着自己爹爹当年所书的精意,读的时候会插一些自己的感觉。

并非这书是自己老爹写的尹青才能领会更多意义,实际上他读书都是这样,仿佛能摸到当初成书者的一些思维脉络,能通过品读感觉到他们写书时的心境。

其实很多书生都有类似的感觉,以之区分书籍内涵,有的书只是叙事没多少情感,有的书则是表达思想,往往慷慨激昂。

但尹青的状态和单纯的看透书中想表达什么意义不同,是一种类似灵觉的东西,仿佛能同成书者感同身受,从而感觉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性子孤高或热情奔放,亦或只是装腔作势。

所以对于尹青而言,有的书哪怕是所谓的必学经典,看一阵子就难受得很,为了应付一下考教还是会强记一下就是了,喜欢是绝对谈不上的。

尹青最喜欢的文章,就是类似自己老爹尹兆先这种人书写的文章,能很明显的感受到书中想要伸张的理念,更能清晰感受到成书者那股子正襟危坐间,欲挥毫肃清污秽的气势,这种知行合一的感觉就最让他舒坦。

所以现在尹青读文,自然而然就将这种感觉随着读书声一起释放出来,有时候还会用自己的话解释几句,力求让听者能同他一样切中要点,令大青鱼和老龟不知不觉间就听得入了迷。

就连原先一直站在一边看计缘钓鱼的几人也不知不觉听得入神,只觉得这个书生一定学问不浅,再看到对方可能身着惠元书院的衣衫,就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如尹青这样读书,他自己想看完并理解一本书很快,但是要转达给别人的时候,他想要说得就会更多,远比文章表现出来的多,以至于一本《谓知义》直接讲了一整天还没讲完。

期间计缘还专程去买了一些吃食当做两人一狐的午餐,尽量不打断尹青的初次发挥。

待到傍晚,周围的行人已经纷纷回家的回家上船的上船。

计缘看看天色不早,收了那根一整天都没能钓到一条鱼的鱼竿,对着尹青道了一声。

“好了,今天到这里吧!”

随着计缘话音才起,尹青的读书声也戛然而止。

“计先生,您觉得我今天表现得如何?”

尹青略显忐忑的询问了计缘一声,看看周围没什么人,就接着问了句,同时也看向江面。

“大青鱼能听得懂吗?”

看他这样子,正走到岸边刚放好竹竿的计缘走近他两步,拍拍他的右侧臂膀。

“讲得很好,你爹爹来这里都未必有你好,我就更不行了。”

听到计先生这样夸奖,尹青觉得相当不好意思。

“计先生您这夸得也太假了,您和我爹是什么人物我还不知道嘛,胡云你说是吧?”

尹青问了一身边上的赤狐,后者眼睛动了动居然没有第一时间附和,片刻之后才道。

“若只是读书给人听的话,或许计先生说得是真的。”

见胡云罕见的说出这么有思想觉悟的话,尹青也是明显愣了一下,但收到夸赞还是令他很高兴的。

这会计缘将这根新做的翠绿竹竿上的鱼线缠好,望了望远处城门道。

“再有小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嗯,回去前同他们相互见个礼吧。”

尹青顺着计缘手指的方向,江面上大青鱼正沉沉浮浮的吐着泡泡看着他,鱼鳍不能并拢只能上下点头,而大青鱼边上,那原本被以为是水中黑石的东西,居然也在浮起来,最后露出一只巨大的乌龟。

“这…这么大的乌龟?”

尹青被吓了一跳,而那只乌龟居然半身立起水面,两只龟足并拢着作揖。

“老龟乌崇,多谢尹先生赐教!”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尹青,惠元书院的学生。”

尹青赶忙回礼,但第一次被人称为先生,还是觉得蛮新奇的。

“对了,这大青鱼以后就叫罗碧青。”

计缘这话音落下,江边的大青鱼就在水中吹出一阵“啵啵啵啵……”的泡泡,仿佛是在应和。

尹青便也笑着冲大青鱼拱手一礼,随后收拾好书籍,略显不舍的对计缘道。

“那计先生,我就回去了啊?”

他知道这一走,估计计先生和胡云就该离开春惠府了。

“去吧去吧。”

计缘故意没多说什么,见尹青转身走了几步之后默默数到三,果然就见他又转回了身子。

“计先生,您就不问问我在惠元书院怎么样,和同学及夫子相处如何?”

计缘促狭得笑了笑。

“哦,差点忘了,那你在那边同他人相处如何呀?”

“计先生您也太敷衍了……”

“哈哈哈哈……春惠府水运发达,写信到宁安县一旬便可,兼之又是州府所在,就是到婉州那边也省却了一大波驿站积存分类的时间,有空写写信!”

尹青这才重开笑颜,点头之后终于转身离开,待到走了一阵路之后才不再几步一回头,而是小跑着进了城。

等尹青走后,计缘收回视线就地盘坐在岸边,冲着那老龟道。

“乌崇,上次同你说过,平生所遇之人中,有什么令你感触颇深的事迹,可以说来我听听,我看今天挺合适的,说说吧。”

一本《外道传》老早就被计缘看完了,已经好久没“小说”看了,这会听亲历者的故事肯定更有意思。

“遵先生之命!”

老龟在水中行礼,从计先生同尹青的对话听得出计先生可能要离开,精挑细选之下,想到了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身体渐渐沉入水中,只余下龟首露出水面,老龟声音中带着感慨。

“那应当是近一百七八十年前之事了,大贞建国方才二三十年,具体的年份也有些记不清了,有很多事也显得模糊……”

老龟见计先生并未因为自己口中说“很多事显得模糊”而打断,便放心的说了下去。

“那一年,是老龟我炼化横骨之后的第五十多个年头,在这春惠府边,有一个萧姓书生前来游玩,其人也算是颇有福缘之相…一次其在花船上因一位醉汉强行轻薄一位歌妓,这位萧书生冲冠一怒为红颜,伸以援手……”

老龟笑了笑才继续。

“随后被那醉汉一脚踹下了江面,虽然很快被花船管事和伙计救了上去,却也落得个灰头土脸,不过那次也让老龟我认为其人算得上正直。”

老龟缓缓诉说着,描述当初怎么以一种不会太过惊吓到对方的方式,与萧书生“偶遇”,怎么同对方慢慢相熟,怎么帮他测算命数,怎么指点他处理某些关键事物的时机。

“原本我不过是想结个善缘,指点其哪里或能寻到一点横财,哪里正急缺什么货物又时机合适,若愿经商也能发笔小财,只是书生家中富裕一些之后,还是更想当官,想当大官……”

“呵呵,王朝气数与官运之道非同小可,岂是算个命能定人官途的,须得靠真才实学,他虽有些才学,可却还不够,我便对其直言相告,告知说若不肯苦读钻研,官途无门,尤其是借助妖邪异力更是大忌,其后很长一段时间,萧靖再也没来找过我……”

计缘静静倾听,自然不会认为故事到这结束了。

“老龟我再次听到有关于萧靖的消息之时,不知为何,其人已经在短短六七年间,坐到了御史中丞的位置……”

计缘眉头皱起,看看那老龟,后者眯起眼睛望向江面,这动作代表老龟感慨之情渐起。

这会随着叙述,一些已经快遗忘的细节也被回忆起来,老龟的思路也清晰不少。

“时年乃是立元三十二年,大贞开国皇帝已然迟暮,建国征战落下了的顽疾也在晚年频发难以抑制,该到了传位太子的时候了,只是太子虽早已成年可毕竟威望尚浅,而朝中开国老臣大多建在,从龙之功,盖世武勋……”

老龟说话间,眼睛越眯越细,而在计缘心中,这一刻似是能感受到一股血腥之气即将漫起。

“哎……老龟我也算是倒了血霉了,早年对萧靖的一点帮助,没换来什么回报,倒是血染御史台之时,恶业随之而来!”

还没说什么具体的事,这一句话,基本让计缘明白了随后之事的基调。

诛杀功臣,一件在封建王朝,历朝历代开国皇帝都可能会做的事情。

而萧靖官拜御史中丞,长官朝中刑法,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必定是不光彩的,从龙之功是王朝建立的大功勋,诛杀这类老臣良臣,附带的恶业绝对也够老龟受得了。

计缘右手摆在膝盖上缓缓敲打,同情老龟和其中一些无辜老臣之余,心中也若有所思。

‘姓萧?’

第203章 老瓶

记得当初参加完龙君寿宴,计缘沿着通天江在严冬之际泛舟而行,曾经同一艘萧府大楼船进行过一场速度竞技。

不同于老龟直接承受恶业对修行的影响巨大,萧家人只是在凡尘官场中摸爬滚打,本身不接触修仙修法之类的事物,反而对自身影响没有老龟那么夸张。

而官员毕竟是皇权之刀,相对而言大贞国祚也承担了不少恶业,便是诛杀功臣这么大的事,毕竟是凡尘朝野的牵牵扯扯,萧靖也就落得个此生多病短命,只是死后会酸爽一些。

虽然老龟口中的事情都快过去了一百七八十年,但若当初的萧家手段高明没遭到事后清算,还是有可能经历起起落落后依然在朝堂占有一席之地的。

计缘思路也就是这么顺带一转,而老龟的叙述还在继续。

“当年那些开国功臣中,也却有一些桀骜之辈,老皇帝尚在之时能压的住所有人,可一旦老皇帝驾崩,那新皇未必就能掌控朝堂,为了保皇朝稳固,老皇帝决定一绝后患。”

老龟抬头望了望计先生,看对方一脸若有所思之相,顿了一下等计先生看向自己,才继续说下去。

“老龟我毕竟只是窝在春沐江中的妖物,朝堂之事不可能尽知,但老龟我也知晓事件的起因,立元三十二年,经由老皇帝授意,萧靖在皇宫的除夕辞旧宴设局,令老臣中某些个桀骜武臣与太子和众皇子拼酒……”

“皇子中纵有酒量出众者也早已被老皇帝告知只准输不准赢,一些个不知情皇子还以为是父皇怕伤了老臣面子,结果自然不言而喻,皇室子弟尽皆败下阵来,御史台又有官员刻意嘲讽老臣不给皇子面子,引其中某个老臣出言不逊,年宴之际,除却个别才智卓绝之辈,旁人都以为不过玩笑而已,实则是拉开了惨案序幕……”

之后老龟的叙述就比较笼统,毕竟并非朝野中人,到后后面敢多议论这件事的人也少了,能从春沐江上听到的消息自然也少了。

而且老龟到后面已经知晓不妙,想要彻底割断和萧家的纽带,更是不敢测算其中之事,只是偶尔听到某些画舫小舟上,有一些个密友私会的文人会讲起一桩桩惨案。

之后两三年内,老龟自身感受到恶业袭来之势达到顶点,随后终于开始缓和,也知晓惨案即将结束。

果不其然,在立元三十六年,新皇登基,以扫荡乾坤之势“拨乱反正肃查奸臣”,还了少数忠良一个迟来的公道,时年年末老皇帝也驾崩。

“此事令老龟我战战兢兢在春沐江某处山崖水窟内躲藏了多年,生怕一个不慎招来劫数,雨天便是无雷也不敢多动,甚至不敢修炼过勤……”

老龟说得不胜唏嘘,计缘听得也是心有感慨。

而老龟之后躲藏的表现在很多妖物看来可能觉得他怕得有些过头了,要知道不少吃人不眨眼的妖物作恶多端也不怕天打雷劈,可计缘却明白一些。

正因为老龟天赋特殊,所以对修行看得也远比一般妖物远,也更怕一些小概率事件的发生,怕的是小概率事件中的大恐怖。

这一个故事,从日落时分开始讲,一直讲到天亮前才堪堪结束,朝阳都似乎透着故事中的血色。

老龟讲完就闭口不言浮在江面,大青鱼只是安静的在其身边游动,赤狐则趴在原地也一言不发,心中对朝堂上的恐怖争斗也有了很深的印象,有些被吓到了,甚至不由开始为尹青的父亲担忧,也担忧尹青以后若是去当官会不会很危险。

现在已经天明,春惠府城门将开,远方已经有客商或者赶集的农人陆续朝着城门方向过来,城门前已经开始排起了队。

计缘沉默了一会,望着这景象说了一句。

“你这故事,想成书的话,不改改都没法让说书先生去讲……”

人也好妖也罢,亦或是市井和朝堂,真正的和谐是很难的,或者几乎不可能。

计缘其实挺希望通过说书人传播一些有意义的故事,于人的意义,于妖的意义,亦或是其他,除了为娱乐生活极少的世人分享一点茶余饭后的福利,也还有一个不太成熟的小小理想。

感叹完这句话,计缘看看周围三个精怪,最后还是看向老龟乌崇。

“你这运气确实不怎么样,也说明了不要仗着神通乱动什么歪点子,这么多年来,你每逢思动多反受其害,但机会还是有的,不至于求道之路断绝,以后安生点吧。”

“计先生教训得是!江神老爷也说过类似的话。”

“呵呵。”

计缘笑了下对身边三个精怪道。

“你们也不用太过惧怕修行的艰辛险阻,虽然以兽类从头开始千难万难,但一旦修行有成,至少比那些有化形妖物爹妈的妖怪要多几分积累。”

计缘站了起来,捡起了地上的鱼竿,看看这长度是不方便收入袖中的,也不方便在外头携带着进城,于是将之丢到老龟背上。

“帮我拿着鱼竿,等我离开的时候来取。”

老龟自然应诺领命,而计缘说完这句,就迈开步子朝着城门方向走去,准备到那边排队入城了。

胡云则赶紧跟上,尽量藏在计缘的影子里,小声冲着他问一句。

“计先生,我们是去客栈退房拿行李,然后就回去了么?”

计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先去退房拿行李,否则过了午时又算一天,然后再去一趟园子铺。”

“园子铺?那是什么地方?”

计缘从袖中取出一个旧酒瓶朝着胡云扬了扬,这还是当年他买第一壶千日春的酒瓶,后来还装过一些其他优劣不一的酒,甚至装过龙涎香这等酒。

“千日春?”

“对,就是专门酿造和贩卖千日春的地方,撞上了就去一趟吧。”

。。。

排着队入城,带着胡云想去客栈退了房取了押金,然后在这城中弯弯绕绕着前行,于午前到达了园子铺所在的街道上。

依然是那个店面,依然是那种陈设,依然如当初那般看起来并无多少生意且店内伙计三三两两或坐着或聊天,一副不是很忙的样子。

园子铺最繁忙的时候是春季,因为要酿造新酒,秋季这种时候还是比较悠闲的,尤其现在临近正午,运酒的也不会在这时候上门。

掌柜卓韬正对着一个账本噼里啪啦的算着账目,和核算完其中一条,将算盘前后拨正,这才脸上带着笑意的合上账目

卓家一直秉承着酿造为主,从不出春惠府,自己只收第一道酒钱,不染指之后的二道三道销售,加上州府对园子铺的支持,这些年来生意一直顺风顺水少有波折。

“咳…咳咳…咳咳咳咳……”

卓掌柜小咳了几声,随后有些难以抑制的咳了好一会才停下来,连忙拿起边上的一个小紫砂壶对着壶嘴喝了几口,才终于缓和住还想再咳的势头。

边上有些个伙计看看他,关心得问了一句。

“掌柜的,您没事吧,再去看看大夫吧,咳了快一个多月了!”

“没事没事,早就看过大夫了,偶染风寒而已。”

这会计缘也跨入了园子铺,柜台后还是当初那个掌柜,只是老了几分而已。

看到计缘进来,铺子里的人下意识的就打量了几眼,因为施展障眼法的关系,计缘的眼睛如常人一般,所以看起来就是个斯文先生。

卓掌柜只是个普通人,当初虽然对计缘印象深刻,但到底过去这么些年了,自然也认不出来。

“这位客官,您是打算订酒?”

一般来园子铺的都是订酒,按几大坛子几大车的算,也有预定来年新酒的,真正来这零售的极少,但若是来买,园子铺也不会拒绝。

计缘先没有回话,而是走到柜台前看了看卓韬,确实只是染了风寒,胸肺一股寒气积蓄,多暖暖身子有个半月也就散了。

这种病计缘也能治,从袖中取出酒瓶之时,甩了甩袖,卓韬胸肺中的寒气就被扫清了。

不过这小动作其他人都没见着,只是被计缘拿出来的旧酒壶吸引。

“掌柜的,我这有个旧酒壶,装满新酒的话多少钱?”

卓掌柜细细看看这陶酒壶,外表倒是不暗沉,但瓶身上有些磕磕碰碰的小缺口,显然用得频率不低,而且款式应该是几年前的旧款,现在开新窖的酒壶都变了样的。

不论如何,见到这么个旧酒壶,遇上可能是千日春老酒客的人,卓掌柜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价格没有涨,你这种是一斤壶,灌满的话收贯八百文。”

计缘点了点头,突然问了一句。

“掌柜的,你们自带酒壶灌满一斤都是贯八百文吗?一个壶差两百文这么多?”

卓掌柜本想想去拿紫砂壶润润喉,可好一会了没觉得想咳嗽,便收了手,觉得计缘气度不凡,也起了点兴致的同计缘多聊几句。

“其实嘛,以前并不是的,正如客官您说的,一个酒壶哪能抵得上两百文。”

“那又是为何?”

“嘿,这事其实也没啥不好说的,当初为了巴结一个特殊的酒客,我特意贱卖陈年好酒,也将一个酒壶抵价二百文,这事铺子伙计和一些相熟者都知晓,那次之后,来铺子自带一斤壶打酒的,都只收贯八百文。”

计缘笑了。

“哟,掌柜的还一视同仁呢?那可亏不少钱吧,您可是做生意的!”

掌柜的也“嘿嘿”笑了一声。

“卓某虽然不是文人侠士,但还是有那么些自负,而且啊,不是达官贵人,寻常人谁家天天喝千日春?更少人来这铺子里打酒…再说了,咱呀,也不声张!”

“哈哈哈哈……”

计缘佩服得笑了,从袖中取出二两银子。

“掌柜的还是精明!拿一壶新酒吧,这是二两。”

这就有些怪了,这人不是拿旧瓶打酒吗?

不过既然这人自己这么说了,卓韬也就照做,从柜台取了一瓶新酒,称量了银子后才交给计缘。

计缘拿了酒瓶之后转身就走,在他要跨出铺子时,卓韬才发现旧瓶还在柜台上,连忙喊了一声。

“客官,您的酒瓶还在呢!”

前头的白衫客人摆了摆手。

“送你了!”

卓韬有些哭笑不得,低头看了看这破瓶子,他要这酒壶干什么,园子铺最不缺的就是这种东西。

但再抬头时,明明才走到门口的白衫客却没影了。

‘走这么快’

卓韬绕出柜台,走到门口左右张望一下,街道上从近到远影影倬倬,看不见那人在哪,只好又回到柜台上了。

有柜台边的店伙计笑着问了句。

“掌柜的,这瓶子咋办?”

“还能咋办,丢了呗。”

店伙计“哦”了一声,拿起这瓶子上下看了看,下意识拔开了瓶塞,一股淡淡的芬芳带着一股清新之意飘荡,让附近的人闻了都精神一振。

第204章 时来运转

“掌柜的,这……扔了?”

店伙计使劲嗅了嗅瓶口香味,抓着酒瓶犹豫着问了一句。

结果掌柜的一把从他手中抢过了酒瓶,还把桌上的瓶塞子也拿上。

晃了晃瓶子,再冲着光亮的方向往里瞅了瞅,里面有些酒渍但并无酒水,再嗅了嗅香味,芬芳不减,塞上了瓶塞,则气味顿时消减,片刻之后一点也无了。

卓掌柜再使劲嗅了嗅瓶身,发现也没什么气味泄露出来,在他研究的时候,好几个店铺伙计都围了过来,一脸好奇的看着。

“掌柜的,这瓶子怎么这么香啊,装过什么啊?”

卓掌柜细细瞧着瓶身上的少量坑洼,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酒瓶,但却本能的觉得这瓶子不一般,听到店伙计询问,心中隐约有些奇异感觉的卓掌柜随口答了一句。

“兴许是装过什么香料吧……”

说话间卓掌柜又瞅了瞅门口,总觉得刚刚的场面好像在哪见过,这念头一起来,就有些收不住了。

这款式的酒瓶子,奇怪的客人,似乎与当年的一幕幕有些地方重合了。

“可能真的装过香料,怪不得那人都不用瓶子打酒了。”

“那这瓶子还扔不扔啊?”

“不扔还能干嘛,洗洗装酒啊?铺子里也不缺个瓶子啊。”

“今天午饭吃什么?刚刚那香味闻着都有些饿了!”

……

柜台边的店伙计你一句我一嘴的聊着,反正园子铺平常闲暇的时候规矩没那么多。

可听其中一个店伙计那句“洗洗装酒”的话,卓掌柜心中又是莫名一动。

“好了好了,都散了,都快午时了,你们几个去外面酒楼订点吃食过来,还有你们两,去对角饼子铺买点炸饼子。”

“今天咱不自己做了?”

卓掌柜没好气的瞪了问话的一眼。

“吃顿好的一还有意见了?那咱自己做吧!”

“别别别别,掌柜的我这说笑的!”“对对对,你这家伙找打!”

“那还不快去?”“马上去马上去!”

“知道了知道了!”

……

几个店伙计赶忙各自出发,反正掌柜的付账,他们园子铺去订菜,甚至不需要排队,各家酒楼绝对是第一时间给他们做,至于酒,那当然是不用买了。

支开了几个店伙计,转身起开背后柜子下的一坛千日春,然后将旧酒瓶的瓶塞拔掉,那股子香味就又一次溢了出来,赶忙套上漏斗,用四两提提了一半千日春,小心灌入旧酒瓶。

颇有些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在酒水入酒壶的一刹那,原本那股子香气顿时消退,好似就被收回了酒瓶中。

倒完这半提酒,卓掌柜拿掉漏斗,将酒瓶口凑近鼻子细细嗅了嗅,里头千日春的酒香似乎比寻常的新酒更浓郁不少,但却远远无法和刚刚那种沁人心脾的香味相比。

摇晃了一下酒瓶,听着里头酒液流动的声响,再闻了闻,千日春的酒香似乎更浓了点。

卓掌柜取了一个杯子,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把酒倒出来尝试着喝一喝。

闻着这酒液的香味,回忆这刚才那种芬芳,心中很想喝一杯试试,但因为理智所以克制住了这种念头。

这么举棋不定了一会,陆续有店伙计回了园子铺,卓掌柜也就塞上旧酒瓶的瓶塞,暂时将之藏入柜台内了。

随后去酒楼订菜的人也提着食盒回来,一群人一起在园子铺的桌上吃了午餐,收拾完的时候,下午就有生意上门,搬酒运酒算账收钱,一个个忙碌了起来。

傍晚,园子铺即将打烊的时候,店伙计正在收拾店铺,卓掌柜也将最后一笔账核算完毕。

“咦,掌柜的,你咳嗽好了?”

说话的店伙计本来是要帮卓掌柜将装药液的紫砂壶拿去清洗一下的,结果紫砂壶入手才发现这壶居然还沉甸甸的,打开盖子一看,药液大半都还在,搁在前几天那都应该是所剩无几的。

听店伙计这么问,卓韬也突然觉得好像是有挺长时间没咳嗽了。

“是啊,今天整个下午都没听到掌柜的咳嗽呢。”

“哎你这么说还真是,上午我还让掌柜的去看大夫,下午就好了?”

卓掌柜也是心中诧异,细细回想一下,好像最后一次咳嗽也就是上午算完账之后,随后就……

卓韬瞥向藏在柜台下面的那个旧酒壶,原本一下午都有些心思飘飘的他,此刻心跳更是隐隐加快了不少,那股子感觉也越来越重了。

‘这不会真是个宝物吧!?’

。。。

等到天色再次变暗,计缘也再一次回到了城南外的春沐江边,老龟果然还等在江底,并用御水之法护住鱼竿,让这根翠竹湿都没湿。

这会江边已经没什么行人,老龟便也不忌讳什么的浮上了水面,在水中并拢龟足问礼。

“见过计先生!”

“好,多谢了!”

计缘道了声谢,伸手一招,那根龟背上的鱼竿就回到了手中。

老龟看那赤狐并不在计先生身边,以为计先生马上就要走,却见到他又在昨晚所坐的位置坐了下来。

此刻大青鱼不在岸边,胡云则被计缘特例允许去书院最后找尹青一叙,横江杨柳处只有计缘和老龟,这令老龟多少有些紧张。

计缘看了看其中一棵杨柳上比篮球还大许多的一个窟窿口,那正是这次来春惠府的第一晚,老龟含恨所咬,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然后望向江面老龟。

“那天你问胡云《逍遥游》的内容?”

计缘这话问得平淡恬静,并无什么生气的情绪在里头,但老龟听着心中却猛然慌了一下,一时间极为忐忑不安。

“是……”

本想解释几句,但又觉得这样像狡辩,最终只敢应了这么一声。

但等了好一会没见计先生有更严厉的措词和责备下来,心中就隐隐有一股期待升起,并且越来越强烈。

计缘像是就等着观察老龟的表情变化,看着巨大的龟面上五官的变动也是挺有意思的,不过这一回老龟倒是鼓足了勇气看着他的一双苍目没有躲开视线。

“想听一听《逍遥游》吗?”

果然,一句最想听的话从计缘口中说了出来,老龟极力克制的情绪就再也绷不住了,在“哗啦啦……”的水花溅动中不断弯身叩首。

“想听,老龟我想听!求先生赐教!求先生赐教!”

由于在水中,所以这次它能将身子摆动的幅度做得如同常人鞠躬,只是水面的动静就大了不少。

“好了,你再这么叩首下去,该把远处的船只吸引过来了。”

这会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虽然周围已经没行人,可江面上有游船,这边哗啦啦的水搅动个不停,确实可能引人过来。

老龟遂立刻止住了动静,安静的浮在水面上等候,同时生怕计缘来一句“你想听可我不想讲了”,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运势。

彻底安静下来的片刻之后。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

计缘没提醒什么准备好之类的,而是直接幽幽然开口,江面老龟则更是从刚才开始就提起了十二分万分的精神,不敢错过每一个字和每一处停顿。

随着计缘话音传递,周围也被计缘此时逆转天地化生所形成的意境影响,显得气相模糊又深渊,老龟只觉得好似被计先生带着一起化作巨人与擎天巨龟,如同能俯视山川,又好似那不知几千里的鲲鹏,千里转瞬即逝,能上青冥下九幽……

即便是这种时刻,老龟在心绪受到强烈震荡的时候也不忘死死记住每一个字。

计缘的言语速度似乎和时间产生了一些冲突,明明语速正常,到《逍遥游》最后两段“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落下,老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之时,天色居然已经是深夜。

此时计先生停下了话音,老龟却迟迟处于震撼中说不出话来。

计缘看看老龟这样子,自觉这种意境显化的手段用起来还是不错的,至少在讲道这一块确实道蕴深长。

这一次的效果理论上应该比之上次在牛奎山月台之上还要好,只不过陆山君在妖类中也算悟性奇佳,单凭当夜的道音,领悟也未必就比老龟此刻差了。

“你长久以来执心太重,其实这篇《逍遥游》倒是真的蛮适合你的,其余的我就不和你多说了,有空多和碧青一起来听书吧。”

计缘说完就提着鱼竿站了起来,意运游龙身如缩地般远去。

老龟猛然回神的时候,已经只见计缘远远的背影,这才赶忙攀爬上岸人立而起,冲着远方连声谢道:“多谢先生教化,多谢先生传法!多谢先生教化,多谢先生传法……”

前几声中充斥着喜悦和感激,后面看不到计缘了,声音中则更多夹杂着种种复杂的情绪。

“我老龟…终究是盼来了时来运转的一天……”

第205章 真火之想

以计缘的感观来说,这老龟的修行道路确实是坎坷了点,当然有些祸事也是老龟自找的,毕竟其助人在最开始就带着鲜明的目的,他要真如大青鱼一样反而事情就少。

不过这老龟求道心之诚却是实实在在的,沧桑的经历更是使他极其懂得珍惜,这一点同样能难可贵。

这两天的遭遇对于老龟来说确实算时来运转了。

身运游龙之意,计缘悠闲踏步恍如缩地,夜风吹拂之下衣衫飞扬,若有人能见到的话,真就是一副飘飘若仙景象。

便是扛着一根翠绿鱼竿,也不好谈是破坏这氛围还是为这仙蕴增色一丝。

计缘虽已经远去,但老龟最后的声音还是隐约听得到一些的,此刻也不由在心头想了下。

貌似自己接触了不少人和事,见百姓王侯,自己虽也有推波助澜之时也有所下的棋子,但对于大多数事,但内心往往就是喜欢当一个旁观者,因为知晓昌盛人道中各有行业各有活法,又或者,在自己心里深处明白,红尘滚滚之中,可落子者甚众。

仔细想想精妖的选择就比人少了很多,因为他们往往只有修行一条路,只不过有的是歧途歪路有的是康庄大道,能遇上一些在自己看来有成棋之资的顺眼之辈就非常少了,所以觉得合适帮上一帮也是不为过。

心绪转动之下,计缘轻飘飘以轻功踏着城墙而走,再次跃入了春惠府城内,在往惠元书院方向前行的时候也依然在思考。

有时候“缘法”这词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机缘机缘,缘是其一,机是其二,时机和缘分缺一不可。

以计缘此刻的感观而言,最简单的例子就是猛虎精陆山君。

当初才到这个世界,遇上这只猛虎精不可谓不凶险,绞尽脑汁虚与委蛇,说些高深莫测的话才诓过去逃得一劫,一段时间里计缘对这猛虎精是既怕且厌的。

后来得到其送来的剑意帖,这厌就顿时淡去不少。

此后几年里,计缘的能耐上涨,慢慢感受到这猛虎精信守诺言积极向上的一面,也感受到其求道的诚心,对自己这个“师长”的敬重心,而且陆山君作为妖道黑子的棋感也极强,感观上也就变得越来越好,更有信心明白其能弥补曾经恶业。

但如果假设着换种接触方式,让现在的计缘初次遇到山神庙前的吃人猛虎,结果虽然未必绝对,但很可能是一剑斩之。

这么一看,机缘一事不可谓不玄妙,那老龟在此时能遇见计缘,并得了这道缘,也就不好说前几百年的坎坷到底是亏是福了。

惠元书院外,计缘才到的时候,胡云恰好跳出书院院墙。

计缘本以为胡云会不舍得出来,需要自己过来叫一声才好,现在看来这赤狐的分寸感变强了不少,于这种小事上同样有所体现。

计缘不说什么,也并未进去和尹青说一声的打算,带着胡云就驾云离开了春惠府,远远朝着城隍庙方向拱手作揖之后,才飞往宁安县。

回到宁安县之后,计缘没什么变化,在原本的作息中细心参悟钻研着手头上的妙法,倒是胡云不再一直待在宁安县,而是大半时间都回了牛奎山中。

据说其中有陆山君的因素在里头,计缘也没有去管他们,妖类修行的点滴细节方面,陆山君远比自己在行,愿意在修行中抽空“指点”一下胡云也是好事。

。。。

对于处于修行中的人或者妖来说,时间的流逝总是很快的,不经意间时节已经入冬。

这一天的居安小阁内,计缘刚刚品读完一册竹简,正是当年最初得到的两本修仙书册之一的导气决。

这段时间以来这本导气决不知道被计缘反复看了多少遍,有的时候细思对照,有的时候就是纯粹读,一遍遍读。

计缘这么做,不是吃饱了撑着,而是在想要推导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异术妙法。

导气决有很多种,但因为所有导气决都只有催生气感接引吸纳灵气这两个步骤,所以基本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名字,加上修行界命名本就朴实,不管内容差别在哪,大家都叫《导气决》。

可若真的细究并给每一本导气决起一个准确的名字,计缘手头上这本应该是叫《天地化生之法》,想牛逼一点可以叫《天地化生**》。

听起来绝对有噱头,拿到手才知只是导气决,和那些“孤洞悬光法”“化树木接光法”之类的是一样的。

计缘现在虽然不能说法力有多强,但也早已过了需要刻意运转导气决接引灵气入体的时候了,但这天地化生之法却因为他身内意境的存在有了新的意义。

天地化生原理是设想外天地契合内天地,显身内而纳灵气,而现在计缘参考其研究的逆运之法,是内天地契合外天地而显身外。

能做到逆转本就是极为稀奇的事情,而且寻常修仙之辈,你就算身内意境外显也不过容纳意境丹炉的一室之地,且旁人也无法感受,实在是于外天地影响太小。

从使是计缘,如今意境外显虽然宏大非凡,但也就讲道的时候更有用一些,或者偶尔还可以依之提升一下逼格。

可计缘是什么人,思维跳跃程度远超这世界的常人乃至仙妖神魔,这不是智慧上的碾压,纯粹是眼界上的不同。

仙魔之辈需要在长久以来修行中慢慢体悟出的某种可能,于计缘这可能看到某件事,一个念头就联想到了。

如今也是如此。

意境外显的可能性,除了显道蕴,让计某人率先想到的是就是三昧真火。

当初仅仅显过一次威力,一直让计缘念念不忘。

确切的说当年那次其实算不上显现什么威力,那红夫人不过就是在三昧真火的滔天火海边缘被烫了一下,连火都没碰到,若非因为透过尹兆先这棋子的特殊状态,估计那点子真火热力也透不出去。

上次那种方式计缘不敢来第二次,可现在逆运天地化生之法研究透了,说不准就能将丹炉里的三昧真火也引出来。

“啧啧…意境丹炉巍然不动,难以显化是其一,三昧真火太危险了则是其二……”

严格上说意境丹炉的炉子,也有管控真火的意思,丹炉在意境中极为沉重,炉中真火也是极为沉重,往往炉成则不会再动。

推敲的逆运之法至多只能将真火引部分出丹炉,却无法再令其外显,就这都极为耗费心神。

天空开始飘起细细的雪花,院中枣树随风摇曳,从树冠的缝隙内落下一朵朵冰晶,也落到了计缘的头顶发梢和额头。

这一丝轻微的凉意好似击穿计缘的心头,让他一下想到关键。

‘丹室金桥!’

不过计缘眉头也再次皱了起来。

金桥乃是丹炉同丹室的唯一勾连,也是丹气化成法力的关键点,本就是由虚化实的桥梁,乃是修行人的玄妙根本,确实足以配合计缘推敲的法门承载真火接引。

问题在于,出了丹室金桥,这三昧真火可就直接到了计缘的身体上了的。

‘不会把我自己给烧死吧?’

不怪计缘多思多想,即便这三昧真火确实是他自身所蕴,可到底也是一切都在意境中的,棋子也是他点化显现的,不还是过了一遍火差点被烧裂了,很难说计缘自己会被会被烧死。

“我也算喝了老龙不少酒了,龙涎香乃水泽真龙所酝酿,最善滋补也能压得住火力,不至于一下就暴毙吧……”

第206章 真火显,远信至

不管如何,计缘还是得先把法诀完善一下,既然已经决定通过结合金桥让三昧真火接引出来,那么就得考虑好这种后果。

想要运用三昧真火,仅仅靠逆转天地化生肯定是不够的,或者说需要将之与精湛的御火之术结合起来,形成一种特殊的御火之法。

若是最终能成,计缘还想结合自身情况,逆推出真正的三昧真火异术妙法。

其他的都可以解决,最重要的是如何生成三昧真火要多花点时间研究,并且最后可能还需要计缘自己一句敕令,最绕不开的就是保障自身安全。

计缘在小阁院中一坐就是整整五天,除了完善御法,也模拟了很多次可能的真火运行线路。

首先三昧真火出意境丹炉通过金桥到达丹室之后,肯定会从气海而出,其后最坚韧也是最佳线路是上行心窝,过膻中,沿着璇玑和天突至承浆,随后真正涌现出口窍,也就是出现在闭合的口中。

这条上行线路是计缘以为最最稳妥的线路,也是最有可能在很大程度上并不会与体表有实质接触的线路。

因为修行的窍穴虽然大多与人体周身经络穴位同名且位置也一样,但修仙窍穴还隐于其内,于身体自然是联系紧密的,可也算是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事物,某种程度上说可以无限大也可以无限小。

虽然也怕被真火所灼,但若计缘存意约束,可以从真意方面将连同的多个窍穴想象成一片广阔的空间,加上真火只引一缕,减少“碰壁”的可能性。

而最大的危险则在于三昧真火真正显露出来的那一刹那,也就是从承浆入口窍中之时,计缘的想法就是风火御法同现,以御火之法约束真火,辅以御风之法将真火吹出去。

总之就是尽一切可能将中间过程做到短促效率,减少“擦碰”的可能。

至于什么从手指弹出去之类的,那还是别想了,路程远不说,脱离指尖窍穴的瞬间肯定会经过体表。

而口中则不同,闭嘴内含则口中是为口窍,开口而吹则真火出,是以不需要触碰体表。

其实真要细究起来,还有一条路数可以走,并且似乎还要更短一点点,那就是往下……

但计缘再怎么不不在乎体面,最起码的追求还是有的,那条路,绝对不走!

五天之后,计缘自觉已经准备妥当,为求稳妥,计缘终于出门去庙外楼点了一桌子好菜吃饱喝足,然后直接回屋去以卧姿练法休息,准备将这段时间耗费的心神养到完美。

对于三昧真火,还真不需要多少法力,甚至不用法力都行,只要能施展的了精细的御火和御风就行,最最消耗的反而是心神,这方面他资本还算雄厚。

又过去三天,等计缘打开房门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积攒了薄薄一层雪,气温似乎在这短短几天之内下降到了不化雪的地步。

计缘看了看屋前的地面,雪地上还有一些小脚印,显然是胡云这只狐狸留下的,之前他休息的时候沉浸心神,没有危机感不会苏醒,所以罕见的没听到胡云的脚步声。

在这三天中,计缘于梦中也想得更透彻了一些,以他如今的灵觉而言,真火一旦出了丹室,越是接近口窍,如果有危险的话,危机感也会越来越强,反之则在可控范围之内,也算是一种把控方式。

得此明悟,计缘也不再犹豫,本就是大半意运之法,也不需要做什么热身,直接立于院中心神汇聚,自悟法诀在意境运转,同时计缘身形也在意境山河中显现浩荡身形。

山峰和巨大的丹炉还及不上计缘意境中的身高,伸手在往丹炉边一抹,一种模模糊糊的引力缠绕丹炉,开口以敕令辅助。

“引真火现身。”

敕令声在意境中回荡。

巨手往外一引,就有一缕内里金赤外光泛着灰色的火焰被引到丹炉几个孔洞边缘,在这一刻,计缘还是觉得不宜多引,遂念头一动心神削减一丝,于是那一缕火光从明晃晃的火焰变成了一缕泛着红灰色烟雾样的东西。

‘这下差不多了!’

意境中的计缘以浩荡身形挥袖一甩,天地间显现一座金灿灿的桥梁,那一缕红灰如烟真火气顿时被送出了意境山河,出现在了计缘身内丹室之中。

这一刻,计缘只觉得身体一暖,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浮现喜色,知道真火真的被接引出来了。

入膻中、上璇玑、过天突、至承浆……

真火一路随着计缘的心神引流而上,一瞬间已然临近口窍,一股灼热感也越来越强烈,所幸计缘还没感觉到什么痛苦,同样的,危机感也没多少,或者说几乎没有。

这使得计缘心中大定,随即直接将真火引入口窍。

这一刻,计缘只觉得口中含着一块炭,烫嘴但却在忍受范围之内,但也没有必要一直含着。

伸手一引,枣树边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悬浮而起,同一时刻,计缘张口往外一吹。

“呼……”

一阵细风带着一缕红灰色的“烟”从计缘口中吹出,转瞬就撞上那颗石块。

真火气随计缘所御,缠绕住那一颗石块之后,只见石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随后并未如计缘想象中的那样化为岩浆,而是直接变得灰暗。

而真火气也好似失去了目标之后散于无形。

计缘眉头紧皱的看着悬浮空中的石块,随后放开控制,这一刻,石块再也维持不住形状,化为飞灰散落地面。

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其中一部分石灰,入手的感觉冰冰凉凉,但以法眼仔细看却能隐约感受到有一股凶猛火蕴的痕迹残留。

计缘看了看身边的大枣树,又看看身后青藤剑,似是喃喃自语又好像也在问它们。

“应该说不愧是三昧真火吗……”

不过计缘好像忘了其实勉强还算得上有第四者在场,躲在计缘怀中一角处,尚处于折叠状态的某只纸鹤,悄悄往里衣服深处钻了钻。

“咚咚咚…咚咚咚……”

这会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计先生在家吗?计先生?”

“咚咚咚……”

“来了来了。”

计缘于是边回答,边快步走向院门,打开门一看,外头站着一个年轻的差役,面部看起来还有些稚嫩,在门口弓着身子搓着手。

见到计缘开门,对方显然很高兴,赶忙拱手问候之后取出怀中的几封书信。

“计先生您终于回来了,前两天我也来过,那会家里头没人,给,这是您的书信,时间上可能有长有短,但都是前两天才到邮驿的,我给您送来了!”

计缘回礼之后接过书信,看着对方很冷的样子也招呼一句。

“哦哦哦,多谢多谢,外头凉,不如进屋喝口热水吧?”

计缘当然没烧水,但对于他而言要弄壶热茶再简单不过。

差役搓着手跺着脚,瞅了瞅居安小阁内部,那边房门开着,里头看起来暗沉沉的,院中的枣树虽然披着雪,但却依然翠绿。

“呃…我还有公务要忙,就不打扰了……”

“好好,小差爷请自便。”

“好,告辞了!”

计缘再次同对方问礼之后,目送这差役远去,最终消失在巷口。

也不知道对方是因为真有事情呢,还是居安小阁凶宅的余威尚在,哪怕已经过去这么久,能不进去还是不进去。

看看手中的信件,从封口上看不出是多久以前写的,一封是尹青的,一封是尹夫子的,还有一封居然是来自独臂刀客杜衡的。

计缘关上院门,低着头看着信件走回院中于石桌前坐下,先将尹家夫子的信都拆了,粗略扫上一眼觉得不是什么急事,便再打开了杜衡的信细细看了起来。

敬请计先生启阅:

衡游于金州秋水之畔,听乡人言一邪妇,喜剜人心而啖之……两县之地人心惶惶,官府差役捕之无门。衡自持武功,遂与友人日夜巡查,引刀而待……

……此妖妇阴邪,不类寻常之人,衡与诸友力战一夜,死伤一十三人,斩鬼童七名,将妖妇削首,其血浓黑且腥臭无比……其后友人又有三人毒发不治……

衡以为此事蹊跷非常,已非凡俗之祸,遂传书于先生。

杜衡敬禀书于甲申年秋至万籁俱寂之时。

……

信件陆陆续续写了两页纸,字迹虽然不算多优美,却铁画银钩十分有力。

计缘越是读信,眉头越是皱起,这种事情,那边的神祇不管?或者说也可能只是练了什么邪功的江湖人作恶?

第207章 处境不妙的侠士

计缘抖了抖信纸,看看并无什么遗漏的地方才将信纸重新折叠后放回信封。

‘观字如见人,杜衡左手写字都已经如此流畅有力,想必正如其人的习武之势,虽未臻至完美却无比蓬勃。’

收起杜衡的信,计缘又重新看起了尹青和尹兆先的书信。

尹青的书信内容和预料中的一样,大部分只是普通的近况描述,也讲了一些在江边读书的事,读了哪些书,水面有什么反应等等,但却并未写出任何“大青鱼”“老龟”之类的词,这应该是时间节点最近的信件了,就在半个月前写的。

尹兆先的信则写于深秋,婉州到这和金州到这其实距离差不太多,可杜衡的信同他前后时间差别一个月有余,因为道路通顺发达程度有区别,加上尹兆先是个知府,传信速度就是差这么多。

在信中,尹夫子难得向计缘吐露了一些心中烦恼,说即便早有了心理准备,但官场还是比想象中的更加复杂,从上至下乃至一个府衙内都多得是狗屁倒灶的事情,虚与委蛇之类的事情倒还是其次了,某些人真的是酒囊饭袋,除了吃喝什么都做不好还不愿意闲着,但这两年下来,他养气功夫也见长,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开始整顿丽顺府了。

当然,尹兆先的信最主要的不是为了向计缘诉苦,他也不是这么无聊的人,真正的重头消息是尹家夫人已经被号出喜脉,确认的时候有一阵子了,然后特地写信告知计缘和尹青。

看得完自己好友的信,表情颇有些奇妙。

“这个……不知道尹青看了尹夫子的信,会是个什么感受……”

三封信看完,计缘在院中思量着站了一会,抬头看了看挂着雪的枣树枝头,然后伸出手冲着大枣树道。

“求一粒新枣。”

话音落下,枝头就有一粒火枣掉落,正好落于计缘手心。

与之前岩石成灰有些异曲同工的是,这火枣握在手心也是凉凉的,可同样能感受到内里一股充盈着灵气的火力,当然这火力比较柔和。

取了火枣,计缘快步回屋,从里头将两把锁找出来,关好屋门锁上,然后再出了院子锁上院门,虽然有人来找他的开率并不大,但是这样至少让人明白他出远门了,不用一直候着。

做完这些,计缘站在院门外,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手指一点就算是留了话,之后随手朝着居安小阁院中抛去,嗖~得一下,囊绳划过一个弧度,直接挂到了里头主屋的门头上。

锦囊坠在门上依然左摇右晃的,这过程中,锦囊口子里悄咪咪探出一个细小的白色纸脑袋,看了看外面然后又马上缩了回去。

外头的计缘看看四周之后,也不再犹豫,施了障眼法后轻功纵身一跃,在空中卷起一阵清风升至高空,随后驾云离开了宁安县。

。。。

金州位于稽州西北方,也处于京畿府正北方,直线距离上讲,路途比稽州到京畿府要近一些,但常人如果真的要从稽州去金州,那绝对是比去京畿府要耗时更久,实在是交通条件太差,路途崎岖不说也无多少利用得上的水道。

计缘用飞的,虽然少了一些地面限制,但也不是真的就一帆风顺的没顾虑,在飞了三四个时辰之后,天际罡风似乎不太平稳,时有下卷之势,令计缘飞举之时也不得不小心几分,若不是追求速度,有些地方甚至还不如计缘用腿跑得更顺畅。

大约是日落后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计缘中在昏暗的天色中踏上了金州的土地,明显感觉到气温比稽州冷了好多。

这里是大贞北境之州,论繁荣程度,算是在大贞国境内垫底的那几个,主要是因为人口比较稀少,自然灾害之类的倒也不算多发,可冬天和初春实在是难熬,耕种时间也就少了很多。

计缘落下的位置是个一个他不知道名头的城镇,他一不问路二不起卦,不过是凭借这与棋子之间的气机感应找来了这里。

站在镇外睁**眼看了看城镇的情况,虽然这么看比较粗略,但至少明面上并无什么妖邪之气,只不过这人火之气似乎也不太浓郁,总觉得好似有些烧柴火不旺的感觉,单这一点就让计缘多留了一分心。

这并非是因为人少,实际上就算只有一个人,人火气也是有旺不旺的区分的。

庭水县只有一家规模不算大的客栈,虽然叫县,但在计缘眼中差不多就如同一个大一点的镇子。

在这家名为迎客楼的客栈内,几间上房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换租住的客人了,正是杜衡忽和他的一些个侠士友人。

奇怪的是三间挨着的上房,中间那间被打通的两侧木墙,三个房间放着九张床,并且尽量靠在一起,室内好几个暖炉炭火不断,将里头烘烤的暖洋洋的。

在三连房中间,杜衡大马金刀的坐在中心,一把并未归鞘的长刀就这么被左手抓着杵在地上,一双眼睛虽然闭着,但看他这样子,定然是随时能暴起发难的。

边上还有三名穿着衣服的江湖武者,有的坐在茶桌前,有的则盘坐在地上练内功,而那些靠的很近的床上,则都睡着人,其中有三人完好,另有四人脸色白中泛清,即便睡着了也是渗着汗水,偏偏身子缩在一起好似非常冷。

“咚咚咚…”

“谁?”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杜衡猛然睁开眼睛,桌边的一名武者更是冲着门外低喝一声询问。

“客官,热水烧好了,要想在提进来么?”

是店小二的声音,杜衡朝着其中一个武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点点头站起来,打开门仔细瞧瞧店小二才回答。

“提上来吧,对了,有什么消息没有?”

店小二打了个哈欠,看了看里头才回答。

“大冬天的,能有啥消息,咱这入了冬大雪封道,到处走动的人可不多。”

“嗯,你去忙吧。”

“哎好!”

看着店小二离开,那武者才重新关上了门。

“杜大侠,我们来这个县这么久了都风平浪静,看来这次已经摆脱了。”

杜衡看看身边的同伴,皱着眉摇了摇头。

“未必,不可放松警惕,我们这次的对手可不是江湖败类,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了!”

“嗯!”“对!”

旁人附和之余眼中也有忧色。

“真是被这冬天耽误了,否则我们早就去府城了。”

“没办法,金州地广人稀,道路更是恶劣,这些小县若是县城,甚至都不如内州大镇,连座城隍庙都没有!”

像是为了缓和气氛,几人说话间有人开一句玩笑。

“遇上过这事,以后回去在江湖上也有谈资了,杜大侠,记得你们杜家曾有高手酒后斩鬼的典故,咱们也不遑多让了吧?”

杜昱天酒后斩鬼的事迹在江湖上算不得秘闻,当然信的人没几个,包括曾经的杜衡,不过现在这里的这些人可更愿意相信的。

杜衡没说话,另一人倒是自嘲的说了一句。

“不过我们好像并没能杀得了那些鬼东西!”

讲到这里,刚刚说话的汉子不知道是后怕还是来了气。

“娘的,明明都已经把那妖妇的头砍了,居然还能不死又找上了门来,那些可怖的孩童也几乎都没事,也就杜大侠狂催刀气斩得其中一个孩童烧了起来,这种事说出去都没人信!”

“最可恶的是这毒,李通州如此高强的武功,居然也无法逼除毒素,用尽药石反而愈发奄奄一息,否则有他和杜大侠一起坐镇,我们怎么会被……哎!”

杜衡一直坐在那杵着刀听着旁人讲,自己则不开口。

“杜兄,你说我们能逃得掉吗?”

边上一名带着些许黑眼圈,同杜衡一样有些疲色难掩,他一说话,房间内就近了下来。

杜衡看了看他,再看了看周围。

“一定能,我们写了这么多信,一定会有援手过来的!”

“可金州这情况…入冬后那些未必送的出去,入冬前则……”

这武人话没继续说下去,大家都知道入冬前他们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直在为同伴疗伤,直到入冬后情况突然变得诡异,原本应该稳定的伤员也伤势恶化。

“不会的!”

杜衡沉声低喝一声,提振旁人的精神。

“我曾经得到魏家消息,说我一位高人师长已经云游归家,建议我前去拜访,当时我身在外地无法归去,但在入冬前我已经写信给他,只要我那位师长能收到信……”

“咯啦啦…咯啦啦啦啦啦……”

一种细微的响声响起,杜衡话音止住,室内的武人也都下意识望向头顶。

其中一人身上泛起鸡皮疙瘩,指了指上面低声道。

“屋…顶……”

第208章 也算看得起你们了

在这客栈上房内的武人,多少也算得上是江湖好手,更有如独臂狂刀杜衡和烈侠李通州这样在江湖上都闯出一定名号的一流高手,即便之前在对话,但其实一直没分心,听觉十分敏锐。

刚刚在说话间听到屋顶上有细微的动静,就立刻被所有人都发觉。

“咯啦啦…咯啦啦…咯啦啦……”

这是一种踩雪声,或者还有其他的声响夹杂在里头。

金州复地此时严寒非常,室外温度极低不说也经常下雪,客栈屋顶上的积雪起码得超过了一尺厚,踩在上头就会发出这种咯啦啦的响声。

杜衡抓着刀的手愈发用力,背上青筋已经渐渐鼓起,显示着他其实也没那么镇定。

边上的一个听觉最为出众的武人细细倾听,握着拳的手先是伸出一根手指,随后两根,三根,四根…

到最后以小指和拇指摆出数字手势,告诉同伴上头一共有七个不同的声响。

这是什么情况已经不言而喻了。

几名武人相互之间点点头,有两人悄悄走到几张大床边,将伸手运功,将睡熟的同伴一个个抖醒,就连那四个身中剧毒的也是一样。

睡着的七人显然在睡前就早已心中有底,相互间有过类似预案,所以醒过来一点声响都没发出,看看屋内的情况就知道“又来了”。

刚醒的几人各自从床边摸出随身武器,掀开被子,一个个居然全都是和衣而眠,或者提振精神或者暗自强撑着下了床。

杜衡朝着桌上努了努嘴,上头有好多支火把,还有一个布包袱。

几名武者上千将火把一个个丢给同伴,同时解开那个布包,里头是一个个装满液体的羊尿泡,里头的液体颜色黑红油亮,乃是黑狗血混合了火油。

这一共十一名或中毒受伤或面色疲惫的武人,此时表情却一个个亢奋起来,即便大家都头皮发麻脸色难看,但还是有人嘴角露出冷笑。

这些“杀手锏”虽然还没用过,但想必还是能让那些不人不鬼也死不了的东西喝一壶的。

这一趟铲除妖妇,已经有好些个江湖友人遭了毒手,虽然怕,但心中的仇恨也深,指望官府是指望不上了,最终只能自己决一死战。

不过这装了黑狗血和火油混合物的羊尿泡不多,一共也就四个,其中四名高手一人怀里揣一个,其他人除了杜衡,全都是一手武器一手火把准备好,也都围在几个炭火炉边,以便随时点火。

这一切准备看似繁琐,但实则也不过就是在四五个呼吸之间而已。

此刻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都尽量压低呼吸,但紧张的感觉却越来越强,谁都知道其实保持常态或者继续聊天麻痹对方好一些,但做不到。

这会楼道上又有脚步声传来,两个店小二一人拎着两个装满开水的桶子走到了门外。

“客官,热水来了。”

“咚咚咚…”

“客官开开门,热水来了,我们两拎着四桶呢,开开门。”

房内所有人都心下紧张,自然无人会在这时候洗漱,但这店小二却不能不理。

杜衡压低了声音对着友人道。

“去快去将店小二打发走。”

若非一行人实在状态太差,又需要照顾,其实找个无人的小院能住下最好,但这小县城没有这种地方,去野外更是扛不住。

如今金州大雪封道,往来商客之类的早就在入冬前走了个干净,这小县城的客栈反而是最空旷人最少的地方。

那名脸上带着明显黑眼圈的武人走近门前冲着外头说道。

“开水放楼道吧,我们一会自己拿进来。”

这么说了一声,外头的两个店小二面面相觑,却有些不太想走。

因为这些被风雪困于此处的客人出手豪气,让他们代为买药什么的钱给的足,常有油水,半夜烧水这种事也次次会给赏钱。

人走可以啊,赏钱也给嘛!

“呃,客官,这大半夜的,您们可能不方便,我们还是帮你们拎进去吧!”

“是啊是啊,这水可烫可重了!”

两个店小二在外头磨蹭。

“哎呀让你们放下就放下,哪那么多废话!”

听到里头吼了,外面两人这才相互撇撇嘴,不情不愿的支了一声。

“那行,给几位大爷放外头了,这大冷天大半夜的,当心水凉了。”

“走了走了,回去睡觉…”

这两人在外头这么嚷嚷两声,但却没有走路的声响传进屋内,显然还没走。

这下连杜衡都急了,忽然意识到什么,低声对同伴道:“给他们赏钱!”

同伴也是猛然醒悟。

“真就死要钱!”

这么低骂了一声,真准备去开门,边上另一名武人却拦住了他摇了摇头,这下室内其他几人也觉得有些不对了。

“喂,忘了给你们赏钱了,还在不?”

外头无人应答。

“砰咚…”

外头水桶倒翻的声音响起,有几名武人下意识朝门口看去,看到门缝里渗进来冒着热气的开水,随后又有一抹嫣红一起流入。

几名武人对视一眼,一起狠狠往门外一踹。

“砰~”

客栈房门直接连着门框一起被踹飞出去,“咣当”一声撞上了对门。

朝着门外望去,两个店小二已经倒在了地上,一个胸口开了个大洞,另一个吓得瘫软在地浑身颤抖尿液横流。

而一道黑影在门板砸过来的时候就闪身避开,是一个面色惨白但样貌秀美的大肚女子,一双眼睛乌漆嘛黑中带着两点血红的瞳孔。

一众武人鸡皮疙瘩骤起。

“妖妇!”

“死来!喝~~~”

杜衡暴起挥刀,身法运转身形如狂风,向着那妖妇斩去,刀锋上的刀气更是泛着赤红。

“当…当…当……”

刀锋斩在那女子一双指甲上打出一串火花,杜衡身法挪腾飞快,女子同样形如鬼魅,同杜衡缠斗在一起。

杜衡的刀势猛烈,更是隐藏着一种能带给她威胁感的刀气,不过这情况也不知道该说是女子缠住了杜衡还是杜衡缠住了女子。

“砰…”“砰…”“砰…”“砰…”……

屋顶接连破开,一道道穿着新棉袄的孩童身影窜入客栈中,直扑下方一众武者。

“小心!”“快闪开!”

“点火把!”

一众武者一边快速挥动手中兵刃,一边向着各处避开,随后找准时机纷纷点燃手中火把。

这种不人不鬼的玩意本身除了速度极快,指甲更是异常锐利,一个不慎就可能被开膛破肚,而且带有诡异剧毒,哪怕只是伤了一点点也很麻烦。

所幸这些东西都直来直去没什么武功招式,对于这些高手来说适应了之后也能应对,若非对方越来越难以“杀死”,早就碾压了。

“当…”

“当…”“当…”“当…”

“砰…”“砰…”

打斗中客栈房间的门墙已经被踹开,武人和鬼童之间的战斗在这片显得略微狭窄的空间中挪腾,这更有利于武者,使得鬼童不能来来去去转瞬即逝。

李通州不愧是大高手,便是如今功力不足全盛期一半,眼光却还在,看准一名同伴隔开一名鬼童的飞击之时,左手挥剑挡住一名鬼童,然后右手火把挥出,“砰”得一下重重打在被同伴刚刚荡开的鬼童身上。

鬼童带着火星被打得失去了原本的轨迹。

“来得好!”

另一名武者立刻从怀中掏出羊尿泡,重重砸在那名鬼童身上。

“滋滋滋滋滋……”

一种好似冷水泼在烫铁锅上的滋滋声立刻想起。

“啊……”

一种孩童的惨叫声刹那间想起,使得周围武人的耳膜都显得刺痛。

“娘的黑狗血真的有用!烧死他!”

一时间至少三名武者狠狠甩出火把,朝着那被黑狗血和火油混合物淋着的鬼童扔去,便是客栈烧着了以后也可赔偿,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砰”“砰”“砰”

因为鬼童被黑狗血腐蚀灼烧,居然被三把火把全部击中。

轰~得一下大火燃起。

“啊…啊……”

异乎寻常的惨叫声响起,似乎吓住了其他鬼童,一时间没有再进攻。

“哈哈哈哈哈…烧得你尸骨无存,这下看你还怎么活过来哈哈哈哈……”

“不错!”“痛快!”

其他武人全都士气大振。

“我的孩子!”

“妖妇,你很快就会去陪它的!”

那女子惊呼一声,但杜衡手中的刀法却没有停下,口中暴喝着扰乱对方心神。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女子惊呼过后,突然阴冷的笑了起来,但声音中充满着恨意。

“小女子我倒是小看了你们这些大侠了,你这杜大侠的心我吃定了!”

女子说话间几个鬼魅般的后退拉开了同杜衡的距离,后者在那杵着刀喘息调整也并未急着跟上。

“哼,那就要看你这妖妇有没有这本事了!”

这时,那边的武者又传来惊呼声。

“什么鬼东西?”

“没死!?”

那鬼童被烧着之后,衣服和身体都被烧得面目全非,但却并没有死,而是化为一个黑灰色的阴影,甚至能隐约透过它看到其身后的景物。

随后其身上的黑灰逐渐下落,鬼童的身体也越来越淡,直至彻底看不到。

诡异的是那个“哇…啊……”的哭声还在原地,让众人更加毛骨悚然。

“呵呵呵呵呵……你们这些个江湖任侠,三番两次坏我修行,既然事已至此,大不了这功我重修,但今夜庭水县所有人都得死!”

女子声音咬牙切齿,其他那些鬼童也纷纷开始身体开裂,那种血肉骨骼自己脱落的感觉令武者们手脚冰凉,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为什么之前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不用这招,但若是看不见,那还怎么打?

正是此刻,一股和煦清风吹过客栈廊道。

“哦?口气不小啊!”

一个中正平和却有浑厚有力的声响远远传来,声音才至,人已经伴随着出现在客栈楼道中,正好立于那个吓得屎尿横流的客栈小二身边。

来人一身白衫,髻发散漫顶插墨玉簪,一双苍白双目尤为引人注目。

计缘低头看了一眼店小二,随后望向那名女子和那些鬼童。

“计先生!”

杜衡的呼声惊喜非常,一看到计缘,悬着的心顿时就落地了。

计缘朝他点了点头,一步跨出闪现在前头几名武者身边,挥袖一扇,七个透明的孩童被直接扇到了那女子身边,同时也算是凑近了那女子和一众鬼童身边。

“你这是什么东西,不人不鬼不魔不妖的,九子鬼母?也不像啊……这邪法是谁教你的?”

计缘站在那淡淡望着那女子,自然看得出这不是什么几百年的老妖婆。

女子根本没发现计缘怎么来的,甚至眼前这个人若不是看得到他,感知中简直好似不在那边一样,身形不由缓缓后退,自知可能遇上高人了。

“杀了他!”

女子没有回答,指挥鬼童扑向计缘,自己则转身就跑。

其他武人和杜衡刚想提醒计缘小心,就只见计缘轻轻从口中吹出一股细细的红灰之烟。

“呼……”

烟雾扫过,七个武者看不到的鬼童重新显现身形,只是这次他们好似被点着的纸人,亮起火光的一刹那就化为灰烬,根本连惨叫的发不出来。

‘受我三昧真火而化灰,也算看得起你们了!’

第209章 真的能跑

在七个鬼童化为飞灰的同时,逃跑中回头望了一眼的大肚阴邪女子已经骇得心神剧震,“砰~”得一声撞碎了客栈走廊尽头的墙壁跳入了外头的风雪之中。

外面“呜…呜……”的呼啸声,伴随着风雪席卷入客栈内部,温度也一下子凉了下来。

风雪一进来,刚刚因为被火油火把牵连,有些燃烧迹象的地面也明火摇曳,计缘挥袖一扇,除了炭火盆上那些和还完好的一些灯罩烛台,其他所有明火顿时全都熄灭,客栈内的光线也暗下不少。

同时刻,计缘也伸手接住身前落下的一丝丝鬼童灰烬,掐指算了算之后侧头冲着背后低声吩咐一句。

“去,看着她。”

背后青藤剑轻颤了一下,随后青影顺着客栈走廊一闪即逝,飞入了风雪中。

这邪异女子并无妖气魔气且不人不鬼,虽然有些邪异非常的手段,但在计缘眼中却感觉蹩脚的很,偏偏居然能被斩首而“复活”,看这东西自身的底蕴再结合之前听到其关于“练功”的说法,很可能是有传承的。

这邪性的练法虽然不伦不类,可自己能琢磨出来当然不可能,传承的人要么本身也是蹩脚要么就是带有特殊居心,总之是不能放过的。

以此起卦来问偏正,果然得到正解。

杜衡走近计缘两步,收刀在背朝着计缘躬了躬身。

“计先生,需要我去追击那妖妇么?”

计缘摇了摇头,看向那四名面色白中泛青的侠士,刚才这四人只是强提一口气硬撑,这会危机过去,已经只撑不住坐倒在地,大多只有喘气的力气了,而且情况非常糟糕。

“我自有后手,先将这几位壮士的命保住再说。”

看了看周围,计缘指着那些还完好的客栈房间道。

“我们将他们扶去房间里头,还有那走廊的墙口,最好拿门板和被子先堵上。”

“是!”

杜衡应了一声,招呼这友人行动起来,计缘也和他一起过去搀扶那些侠士。

等一众人大多进了房间,也有两个武人过来搬被踹飞的门板,从床上拿棉被等物,去堵上那边走廊的破洞,只是一时间没有长钉子。

刚刚被吓瘫的店小二也已经回了神,哆嗦这站起来,说是会去找钉子,不过看他此刻衣衫的尴尬样,估计可能会先去换衣服。

客栈的掌柜和其他伙计这会早已经被刚才的动静吓醒了,但是因为又有兵器交击的打斗声,又有那瘆人至极的啼哭惨叫声,都没人敢从房间里出来,因为过程太快,还没来得及催生出去报官的勇气就安静了下,更是不敢乱动了。

直到那个幸存的小二下楼心有余悸的说明情况才安定了一些,至于那个被挖心的伙计,暂时也只能默默哀悼了。

楼上一间完好的房间内,四名受伤中毒的武人被放在垫了被褥的地板上,一起挨着躺成一排。

其他武人都站在边上紧张的看着,计缘一个个细观他们的气相变化,然后才开始动手。

短暂迅速的施法汇聚灵气,结合法力在无形中成就一把法气拂尘,随后计缘挥袖左右一扫,灵气法力随着动作涌出。

大部分的邪气毒气就被扫出几人体外,纷纷落入边上几个新支起的炭火盆上发出“滋滋滋”的灼烧声。

只是残留的阴毒已经侵蚀身体本源,不可能就这么扫净,要么长时间以灵气慢慢滋养日久恢复,要么就是灵丹妙药。

所以计缘从袖中取出了来之前带的枣子。

这火枣一现,杜衡就认了出来,只见计先生右手捏着枣子,左手将几名武人的嘴巴撑开少许,逐个滴入一些汁液,并且有粉末状的枣果落入口中,到四人都有火枣入口,计先生手中的枣子也就只剩小半了。

火枣一入口,计缘再辅以灵气暖四人脏腑,助枣果化入周身。

在旁人看来,四名原本状况极为糟糕的同伴一下子变得脸色红润了起来,身上也隐约有一股热流腾起。

计缘点点头站了起来,而地上四人也睁开了眼下意识坐了起来,直觉身上有一股子劲力,再不是之前绵软无力的样子。

李通州握了握拳再看看边上其他三人,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我们好了?”

计缘看看他,摇头笑了笑。

“好了?呵呵,早着呢,现在不过是火枣元气化入让你们觉得精力充沛,想要真正康复,没有个把月是不可能的,之前损失的功力也补不回来了,需要再练,切记一月之内少洗冷水澡,亦不可行房!”

也亏了这些人武艺不俗内功造诣也都有一定火候,否则可撑不到这时候。

“是!”“省得!”“多谢先生相救”

“多谢了!”

几人赶忙应诺并道谢,鬼门关走了一遭,保住命已是万幸。

叮嘱几句,计缘转向杜衡道。

“我去追那妖女,你们照看好自己就行了,客栈的事情也处理一下。”

说完这句话,计缘开了门出了房间,冲着那边还在填补走廊缺口的几人点了点头,直接从楼梯口离开了。

等计缘走了,房间内的其他武人才放松下来,虽然这个高人看起来并不严厉,可看杜衡都不敢乱说话,其他人就更不敢乱开口了。

“杜兄,那位计先生就是你口中的‘师长’吗?”

有武者终于忍不住询问计缘的事情。

“正是,当年初识计先生也是因为他救了我和其他友人一命。”

李通州等四人正在盘腿运内力配合火枣热力疏通经脉,但依然可以分心开口,见杜衡回答也搭话。

“方才计先生是不是只吹了口气,那些鬼东西就全都化为飞灰了?”

“好像…是的吧……”

“这武功得高到什么地步去了!”

“武功?我看着像吐了一缕烟出来…你们认为是武功吗?再看看那妖妇和那些鬼东西……”

“确实,倒不如说是法术!”

“这……”

几人最后还是看向了杜衡,后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颇有些神秘的笑了笑道。

“不可说!”

。。。

客栈外风雪中,计缘没有飞举而行,只是游龙之法如缩地踏步而追。

青藤剑一直在天空中遥遥坠着那个不人不鬼的大肚女子,对方若是一路当个惊慌的带路党自然最好,若是这时候还想着去祸害人那青藤剑就会将之斩杀,之后虽然麻烦一点但也未必找不到黑手。

而且青藤剑也算是可以流露一丝锋锐气机,算是赶着那女子跑。

所以此刻的情况则如计缘预料的那样,这不人不鬼的女子仓皇逃窜,只是她并无什么遁术,虽然形如鬼魅速度极快,但实质上还是在地面奔逃,甚至都算不上轻功,只能说接近鬼法。

虽然看起来有些慌不择路,但基本都照准了一个方向前进。

从计缘了解到的信息和今晚的短暂接触看,对方从能耐到心性都不出众,对着几名武人呲牙必报,被武人算计坏了一个鬼童肉身就胆敢妄图害一个小县城人的性命,此刻更是方向目的明确的逃窜。

这也更让计缘确信了心中猜测,这种心智,没个指点的人后头,至少在大贞国境是铁定是活不长的。

夜晚的风雪虽然严寒,但还不会对那不人不鬼的女子造成太大影响,反而是借着这种掩护,给了她一丝错觉性的安全感,虽然心中一直慌得就是静不下来,可也以为暂时摆脱了那个可怕的白衣人。

‘不能松懈,得趁着这夜色风雪逃走,到时候再回来算账!’

就这么一个逃一个跟,在这风雪中见天明又见日落,两天三夜时间,居然一直跑到了金州靠北的邱泽府,穿过秋水湖越过成片树林和荒野,最终入了一座计缘暂不知名头的山中。

不得不说这不人不鬼的东西是真的能跑,连还不会飞举之术时的计缘都比不过她。

入了这山中,女子速度不减反而变得更快,又过去半天才窜入一个背阴的山谷,看到里头的一间木屋就面露喜色。

“师父!师父救我!师父!”

木屋门自动打开,里头有一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黑袍老者盘坐在一个蒲团上,看着这女子逃来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女子逃入这间木屋,心中一直吊着的那份忐忑终于落了下去。

“师父,师父您要救救我!为我的孩子报仇!”

目送这大肚女子跑进来,左右看看却不见到其他鬼童,老者皱起眉头。

“不急不急,其他鬼子呢,被城隍还是哪路土地山神之流抓了?早跟你说过要注意避过鬼神耳目,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鬼子呆滞,问不出什么的,而且这里已经不是大贞国境,更不用担心。”

女子顺了口气,此刻除了瞳孔,看起来和常人无异,任谁也看不出曾经被斩首。

“师父,使绊子的并非您说的鬼神,而是一个白衣人。”

“人?”

老者心中一动。

“对方可是使用什么玉佩法器?”

女子摇了摇头。

“没有,我令鬼化的孩子们向那人扑去,他吹了口烟气将我的孩子全烧成了飞灰,母子连心,那个痛啊,恨啊!所幸他脚程不快追不上我,师父你一定要为我……师父你怎么了?”

女子突然发现老者脸色已经变了,并且从未见过的冒了汗,神情严肃的看着她。

“吹了口烟气?”

“嗯……就一缕古怪的灰烟……”

“鬼化后的鬼子?没用什么法器?”

女子忐忑的点了点头。

“你确定他脚程差?对了,你回来的时候心中可有感到什么不对?比如心慌得总是静不下来!”

女子脸色变了,看这反应老者心中“咯噔”一下,已经不用她回答就知道结果了。

第210章 术法交锋

看着女子和老者相互看看对方的反应,前者忐忑不安,后者阴晴不定。

“你……”

老者一句话才说个开头就自己顿住了,因为听到了一阵“咯啦啦…咯啦啦……”的脆响声正在由远及近,声音虽然微弱,可在这风雪声中尤其突兀。

老者看了看身边的女子,从蒲团上站起来,木屋的小门再次自动打开,透过门口望向不远处的方向。

有一个在这种严冬时节看起来绝对算衣衫单薄的白衫男子,正在漫步走来。

这处峡谷地处背光位置,不光是阴暗而且阴邪气也重,秋夏两季地面满是黑色污泥的浅沼地区,木屋也是立了几根木桩架高了的。

而此刻严冬,周遭的泥沼早已经被冻住,计缘走过来的时候在冰面上发出“咯吱吱…咯吱吱……”的一声声脆响,却并没有将冰面踩裂。

更为奇异的是,计缘走过的位置,每当鞋履踩在冰面上,脚下的污秽都会纷纷往边上排开,这就形成了计缘走过的路都露出一块块干净的冰块。

若是寻常污泥还不至于如此特殊,可此处污泥显然带有阴邪秽气,所以尤其会被排离计缘身体。

虽然地下稍深处难免依然有黑泥之色,可依然同周围的其他冰面却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就是那种看着就很干净的格格不入感。

这种堪称污垢自离的现象乃老者平生仅见,根本没感觉到什么术法的痕迹,就是来者纯粹的踩踏冰面,而且老者也不认为一个仙修高人会无聊到排挤冰中的污泥玩。

瞳孔收缩地望着计缘接近,老者运起法眼观察,怎么看对方都只是一个无任何力法神光透出的“凡人”,只能见到凡人火气。

若说用了什么法器灵符,可怎么连法力痕迹都看不到?

结合现在其他情况,老者这种荒谬的感观所推导出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来者的道行高绝,已经高到了凭借自己的能耐都无法理解的地步,所以才无所见更无所感。

随着白衫男子走在结冰的沼泽中越走越接近,对方样貌也愈发清晰,头顶上还有不少雪花沾染,脸上面色平淡,一双苍目尤其引人注意,视之如古井,再望摄心魄,并且一种无瑕无垢的感观也越来越强。

这种存在如果真的要杀边上这个不人不鬼的所谓“徒儿”,根本不可能让她逃了,甚至很可能不会令她来得及感觉到什么。

‘她是被直接赶着来这里的呀!真逆徒也!’

老者心中咬牙切齿,面上却不敢表露什么,现在心中唯一的底气就是几张特殊的符箓和一块小石坠,见计缘到了木屋十几丈外的近处,强装显得不卑不吭的拱手作揖问礼。

“这位道友于严冬之际光临在下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计缘就这么站在木屋外,伸手将因为寒风吹拂挡在唇前的鬓发捋过后颈,细细打量着这老者和其身旁显得战战兢兢的女子,似乎并没有任何理会老者的打算,更不用说回礼了。

这场面对于老者来说就稍显尴尬,但他却不敢怒言相向。

“道友可是寻这鬼母?”

老者指向边上大肚女子。

“师……”

“师什么师!我前些年诛除一位邪修,从其身上搜出一册邪法,竟是有几分炼九子鬼母的门道,一时好奇也就留下瞧瞧,没想到外出之时,被这进山砍柴的女子偷了去。”

老者说话间还侧身抚须眯眼,面露凶光的朝着女子使眼色,之后才继续道。

“今日这女子居然自己找上来求助,还开口欲称我为师,我就算到其人修炼邪法定是惹了祸事,所幸这妇人修习邪法火候看来也尚浅,不过才怀胎而已。”

道貌岸然的说完这番话,老者才重新转身面向计缘。

“道友若不嫌弃,可到屋中休息,此事因在下而起,我自然也是脱不了罪责的……”

计缘睁着法眼看着这个某种程度上比自己还仙风道骨的老者,竟然也看不出其人身上有什么妖邪气,除了火气旺盛,力法神光敛身内,灵气法力也不显体外,很是修行有成的样子。

但计缘法眼睁大一些,就能看到对方袖内手臂上有微弱符光显现,淡淡的一抹灵光流转老者周身,好似有一张膜贴在身上,同时此刻左手袖内也有符隐而不发,显然是掩盖了本源气息的同时还另有后手。

尽管看似后手准备妥当,但计缘一副理都不想理人的样子,依然给老者不低的心里压力,所幸计缘终于还是开口了。

“你说她修行火候尚浅?我看倒是未必,这女子炼出了七名鬼子,都准备杀尽一县之人了,怎么可能道行尚浅,想必是有名师指点的。”

计缘平平静静的一句话,并无什么情绪在里头。

“什么!?竟然已经炼出七名鬼子?竟然还扬言要杀尽一县之人?”

老者怒不可遏的看向女子。

“你这妖妇好胆!难怪看你戾气丛生,原来已经作恶多端!”

眼神闪烁之间,老者身上法力激荡,之间已经运起火色。

“这妖妇留你不得!”

怒喝声响起之时,老者已然掐诀挥袖,一阵烈火朝着女子罩落,后者根本没想到自己绝对信任的师父会来这一出,惊慌中甚至来不及逃开。

“铮……”

长剑出鞘的声音传来之时,大肚女子和老者眼前已经展现一片银光,比寒风冰雪更凌冽剑气扫过,老者所御之火直接被斩去。

老者冒着冷汗的看着地面一道一掌宽的沟壑,斩开了木屋地板,斩开了下方结冰的污泥,望下去黑黝黝一片看不出到底多深。

再将僵硬的脖子抬起来,看到自己这木屋顶端位置已经被从前到后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中,透过裂缝朝天上望去,隐隐有一抹青翠灵光悬于天空。

‘仙剑!’

看老者这反应,计缘心中冷笑,面上也再次开口。

“你尽管可以试试袖内灵符,看能不能保得了你一命,哼哼,于阴戾污瘴之地结庐修行,看得污了我的法眼。”

计缘左臂单手负背,右手接住一朵朵雪花,雪花落入手心就已经融化成雪水,并且老者不可见的掌心汇聚成一个字。

虽然说了句狠话,但那老者显然不会束手待毙,身上的法力已然滚滚而动,为防意外,很可能只好不得已先将这老者斩杀了。

那大肚女子现在处于一种恐惧焦虑的状态,再蠢也知道刚才师父竟是想要杀她灭口,而那个白衫男子更不会放过她,正是这时刻,见到自己师傅冲她暴喝一声。

“跑!”

小木屋突然塌陷,一道滔天土浪从地面升起,也碾压之势朝着十几丈外的计缘压去,老者更是身运黄光骤然遁地逃走。

轰隆隆隆隆~~的地动山摇之感中,仅仅是刹那,计缘已经被一片阴影笼罩。

土浪足足有十数丈高,左右撑住峡谷两端,上端翻卷朝下看起来简直遮天蔽日。

计缘在电光火石间急速后退,游龙身法运转极致。

剑指前点口中令起。

“斩…”

铮~~~~

青藤剑再次出鞘,此次剑光远超刚才一剑。

刷~得一道银色匹练闪过,巨大土浪直接分断两侧,同时剑光不减,直接罩落延伸至山川远方。

“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于地底响起。

计缘心有余悸,见那大肚女子还在往峡谷那一头急速逃窜,冷哼一声开口。

“定!”

右手掌心凝聚敕令之力的水文“定”字立刻消弭,同时远方那女子只觉得身体骤然僵硬,维持着跳跃的冲势,“砰”得一头撞到旁边岩石上。

即便如此她还是动都不能动一下,甚至不能吸气不能眨眼,身内邪性法力也好似死寂,犹如一具还有思维的尸体。

计缘刚想松一口气,灵觉却又是一动,伸手掐指一算,口中不由诧异出声。

“嗯!没死?”

那老者在地底被斩裂的身体虽然有血有肉,但居然只是一具假身。

“想跑没那么容易!”

计缘起身一跃,驾云御风急飞,天上的青藤剑更是带着一种恨恨般的锋鸣声驾驭剑光裂风而去。

廷秋山山势地底,老者捏着太虚土遁符狂催法力,早已被骇得肝胆欲裂,另一只袖内的替命符已经一击而碎。

而且凭着所炼法诀的感应,自己那个“徒儿”也处于一种非生非死的诡异状态,在刚刚隐约还听到一个“定”字,更是无法想象中了什么异术。

‘不行,绝不能省了!此时不用命都没了!’

老者狠狠捏碎了手中一块黄色小石头,口中不断低声念求。

“廷秋山山神救我,山神救我!山神救我!”

第211章 神通天授

廷秋山正是老者所处的这座山,此刻为了逃命,老者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借助太虚土遁符入地穿山,使用绝对堪称宝物的替命符挡下必死一击,更是用掉了山神石。

即便这样老者依然忐忑不安,也亏了他在逃命的那一刻就毫不犹豫的催动了替命符,若是想省省,等到仙剑出鞘的那一刻根本是来不及的,便是修仙者,反应速度怎可能快的过仙剑剑光。

但即便是这么果断的用了替命符,老者其实也不是毫发无损,仙剑剑光斩过的一刹那,本该无伤逃离的老者也被剑光所摄,那种痛苦感仿佛根本没被灵符替命,而是自己被直接斩杀,在个人心神之力方面已经被斩去一片,有那么一瞬间让老者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这么惊鸿一瞥般的体会,已经让老者深刻明白,一旦被真的被仙剑斩中,在仙剑剑意剑气所摄之下,那绝对是身魂俱灭,什么元灵逃遁,什么化尸解体都是绝对的妄想。

老者着实是被仙剑威势吓惨了,传说中仙器都有莫测神异,仙剑作为杀伐之器更是威势非凡,以前没见过确实曾存有欲见识见识的想法,可绝对不是现在这种情况呀!

“山神救我!山神救我!求山神快快来救我……!”

老者含法复念,声音也是越来越急躁,作为修仙者都实在有些控制不住身体状况,冷汗流了全身。

同时驾驭土遁的身体不断往刁钻的土地深处跑,往那些高山高峰山腹内钻,哪怕只是多一分心理安慰也好。

可老者终究不是真正的土地,就是有太虚土遁符这种灵符,越是遁到深处越是法力消耗巨大。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我没有第二张替命符啊!’

甚至老者还有一种明悟,就算是替命符这等宝物也是有极限的,第一次侥幸逃得一命,却使得心神依旧被斩,若还有第二张灵符,那么哪怕真的能被“替命”,自己也必死无疑,因为那时候灵符心神牵连之下,怕是心神都会被斩灭了,和直接暴死没什么两样。

计缘飞举在天法眼大开,探查周遭山脉的气机,入目除了白雪皑皑,山川和土地也都显出非凡的灵韵和气相,这处计缘不知名的山川显然也较为雄壮,可能是大贞和北方廷梁国之间国界标志之一。

片刻之后,计缘才终于发现那老者显得若隐若现十分浅显的气机,正拼命望着山势厚重土蕴浓郁的地势遁走穿行,想来是能借此掩护自身,所用的逃遁手段显然也不一般。

不过能在青藤剑下扛过一击并割断气机牵连,计缘本来也就没敢小看那老者。

青藤剑锋鸣声起,天空仙剑周围一丈范围内的风雪尽数粉碎,剑身颤动的下一刻。

“铮……”

剑鸣声起,剑身出鞘近半,足有一尺六寸,比之前那一剑更多了六寸,匹练银光也再次落下。

正从一处山腹中遁出的老者心中警兆骤然攀升至极致,一种末日临头的感觉淹没心头。

‘吾命休矣!’

这念头才升起就有变数发生。

“轰隆……”

老者头顶那座山川突然中心炸裂,从山腹伸出一只山石构成的擎天巨手,挥臂间正好扫在剑光落下的中途,强大的法力与神光暴起。

“砰…轰…”

老者呆若木鸡的感知这上方的气机变化,好似能看到天空的风雪中,无数山石草木炸裂飞射,碎石泥块如雨而下,更有一片巨大的阴影摩擦出空气的呼吸压下来。

“呜呜……”

“咣咚隆隆隆隆隆……”

山川泥石构成的巨臂承受不住剑光,生生断裂开来,砸在边上一座小山峰上,一时间地动山摇,周遭山峰积雪炸裂,雪崩处处,漫天弥漫着雪雾于灰尘。

“轰隆……”

一个巍峨的巨影在雪雾漫天中从山中拔地而起,断裂手臂会同无数山石重新飞起合于巨影,身上更是弥漫着浓郁的神光,这非香火神光,而是凝聚了正统山川之势。

方才的痛苦令山神怒声暴喝,声如洪钟大吕。

“吾~乃~廷秋山正神,何方孽障胆敢……”

“嗡~~~~~”

青藤剑剑鞘之上“藏”字隐匿“锋”字亮起,剑鸣中剑意宣泄,入目可见处漫天风雪尽数被搅碎,天空竟是变得澄清,高空便是有新雪落下也是消融在无尽锋锐之中。

比之严冬更凌冽不知多少倍的无尽寒锋渲染天际。

山神后面半句话硬生生被卡死说不出来了,庞大如矮峰一般的身躯承受着周围的雪崩,也低头看看下面芝麻绿豆大小的老者,虽然早知道能令这家伙用掉山神石,肯定是遇上了大事,可这,也有些夸张了。

忍不住以细细道音传至其耳中。

“你娘的到底干了招惹了什么存在!?”

老者这才回神,摸摸自己身上身下,没有发现任何裂开的地方,才确认自己没死,赶忙冲着巍峨山神不断拱手作拜,大声呼救。

“山神在上,这次不论如何这次一定要救在下一命啊!”

要说计缘的根脚,老者也是不清楚啊。

现在是剑悬头顶针锋相对,也不好说太多废话,从刚刚那一剑来看,对方是绝对要斩人的。

山神身高数十丈,山石泥土构成的身躯本身就如同一座山峰,略微仰头目视百丈外踏云而立的白衫仙修,洪钟般的巨声再次响彻这一片山域。

“这位仙长,吾乃廷秋山山神,下方的李仙长与我有旧,可否……”

“可以!”

计缘站在云头,一双苍目无神无波的对着巍峨魁梧的山神,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山神,但心中略有震动之余却并未有其他神色显露。

听到计缘平淡的语气的时候山神还一愣,但还没等山神和下方老者收获喜色,计缘下一句话就飘然轻吐。

“我可以不过问你堂堂一山正神为何同这邪魔外道之辈有什么旧,但这邪修恶业累累,连九子鬼母这等邪法也敢染指,今日绝不能让他一走了之!”

说话间计缘驾云飘高,升过青藤剑之上,并以剑指酝酿。

看似像是一种威慑动作,实际上也是刻意拉开距离,这等级数的山神威势也不小,计缘可不敢靠的太近了。

同时刻,青藤剑的剑势也越来越强,结合上方漫天雪幕消融,深重的剑意,下侧澄清无暇杀机凌冽。

随着计缘这一刻拔高身形并运意剑指下压,仙剑威势下引的一瞬间,竟有种拖动上方雪白随青芒剑意一起下压之感,上白中青下澄三者竟自然而然短暂交融,反而隐约形成一种剑意携天势的微妙感觉。

好似灵韵天成,计缘在意识到这种微妙变化的情况下,几乎想都没想的果断逆运天地化生,弥漫出天势意境于空中,这一刻意与势在虚与实之间产生叠加并稳定,仙剑悬空如携天势,在心灵上产生无穷重压。

剑还未出鞘,却已经有了简直好似天都塌下来威势。

‘一剑悬空,势若天倾!’

这种感觉同时出现在计缘、廷秋山山神、邪修老者的心中。

不同之处在于计缘是刻意体会并顺着感觉营造这种心灵层面的压力,而后两者则是只剩越来越强烈的直观感受。

不可否认仙剑威势是很强,但强则强,却绝对没有这种天塌下来的夸张压迫感。

廷秋山山神是计缘迄今为止单独正面交锋对手中最强的。

计缘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优点十分突出,仙剑威势无双,修行也精进神速,更有三昧真火、敕令音延伸的法令和定身等妙法、也有袖里乾坤和变化之术的研究,兼之无垢身和看破气相的法眼,更能逆运天地化生一定程度上显化意境。

但短板也十分明显,到底是修行年月尚浅,除了青藤仙剑,其他的手段包括自身修行都是潜力巨大却底蕴不足,唬人能力是强,真和这廷秋山山神生死相搏,那计缘可不想试试自己这小身板能否受得住,毕竟对方这神通威势不太像是仙剑能摧枯拉朽诛灭的。

至于拘神异术,现在计缘可不太敢落地去用,并且廷秋山山神这样子可不像是轻易能被自己法力神通所拘的样子。

本来从山神语气的变化计缘已经断定对方也有些犯怵,顺势稍显强硬之余,以催动仙剑剑势的方式掩盖拉开距离的事实。

但没想到自己无意见的举动,竟然领悟出一层对于“势”的全新运用,真可谓有种神通天授的奇妙感觉。

‘此乃诛心之剑!’

明悟升起,计缘此刻心中最大念想就是,稳定住这种状态,搞定这邪修的事情之后立刻回去好好感悟这一刻的道蕴契机。

这种心态很自然的体现在外,使得计缘颇有种漫不经心之感,好似这天倾剑势之下的山神和邪修都不足留神。

而作为这天倾之势的直观感受者,廷秋山山神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那老者更是已经被心灵上的重压按在了地上,连身子都直不起来。

第212章 何苦来哉

说句极为实在的话,现在山神想的已经不是怎么保住下边这位被骇得动弹不得的邪修,而是在想着自己该怎么脱身了。

虽然这位白衫仙修是说了可以不过问自己的事情,但山神刚才可是自己说了“与老者有旧”,这位白衫仙修也认定了堂堂一山正神同这邪魔外道之辈有什么旧。

这叫什么?换成计缘上辈子的御论环境,大把人跳出来指点山神“这叫作死”!

虽然山神不得“作死”之词,但却能领略“作死”之意。

只是现在明白了,却有种为时已晚的感觉,这悬空剑势要是落下来,可不是脱几层皮能了事的了,真身可是也隐藏于山躯化身之中的。

这山峦之身上法力和神光虽然并未衰退,但两相争锋之下,相互间气势上的衰退都是很容易被对方感知到的。

计缘本就灵觉敏锐又兼之法眼全开,几乎立刻就感觉到山神气势不如刚才了,也是这种感觉让计缘顿时收回心绪,现在还不是感悟的时候。

看看山神迟迟不发言,再看看下方那老者浑身瘫软的样子,说明这诛心之剑已经达到了应有效果,加上这剑势对心神消耗巨大,维持起来也很不容易,计缘也立刻借坡下驴的收回了意境。

意境一收,那种天势与剑势相合的感觉刹那间就消失了,青藤剑虽然依旧剑意逼人剑势无双,但却不在令山神感到天倾地陷般的恐怖。。

“廷秋山山势连绵峰广林深,能成这廷秋山正神,阁下也算是修行有成,与这等邪道之辈想必也不是什么深交,若是许下过什么诺言,单凭阁下挡在天倾剑势之下未曾退缩一步,也算对得住那份承诺了!”

在仙剑的轻颤锋鸣中,计缘伸手抓住青藤剑剑柄,斜着指向地面的邪修,一双无神苍目却看向廷秋山山神那巨大山躯头部的眼位孔洞。

“山神还要继续挡在这死不足惜的邪修面前吗?”

计缘这话就说得山神心里很舒服,话语中有种就算退开也能问心无愧的样子。

廷秋山山神心中狠狠松了一口气,人家这很明显是已经给了台阶下了,再硬顶下去就有些不知好歹了,见识了天倾剑势,自然明白起争斗的情况下极可能重伤法体或者导致更严重的后果。

像是意识到自己处境愈发不妙,地上那老者从心神震动状态反应过来,连连朝着山神哀求。

“洪山神可不能见死不救啊,山神石碎必鼎力相助,这可是您的诺言呀!”

山神巨首低头望了望这老者,洪钟般的声响带着低沉。

“若非是我,开头那一剑你已经死了,方才那威势下我亦没有离去,还不够鼎力相助?我已经仁至义尽了,难不成还要我为你身死道消不成?”

山神抬头面向远处云头身躯小小的计缘,巨大的山躯手臂带着狂风的呼啸挥动,计缘心中忌惮之下却在空中纹丝不动,果然只是见到那山神双臂相撞。

“轰……”

带着泥尘和冲击,巨臂做出拱手之姿。

“在下廷秋山山神洪盛廷,方才对仙长有所冒犯,还望见谅了!”

计缘朝着那山神拱了拱手,心中略一犹豫了一下并未自报姓名,虽然有些不礼貌,但这会确实不想,因为周遭远方似也有气机隐匿。

同计缘见礼之后,山神此刻巨大的身躯迈开脚步。

“轰…轰…轰…”

周围山峦震动之下,仅仅跨出三步就已经同拉邪修老者拉开了不短的距离,在这过程中那老者显得有些歇斯底里。

“洪山神!洪盛廷!你不能走,你这……”

铮……

仙剑剑光随着剑鸣声闪过,老者直接被银色剑光斩中,声音也戛然而止,身上却好看起来毫发无损,而是闭目瘫倒在地。

计缘顺手将剑送入了身边悬浮的剑鞘中,漫天剑意在这一刻消弭无踪。

“呜呜…呜……”的风声中,天空风雪再次飘落,廷秋山这处山域又重新处于了大雪茫茫中。

这一剑同样也是之前老者用替命符逃走之后,再次被计缘发现其状态才领会的运用,只斩去大半心神却不灭身魂,只是比起天倾剑势的收获,这点运用就微不足道了。

这一次计缘是亲自手持柄拔剑而斩,以自身法力心意牵动青藤剑威势,斩去邪修老者大半心神,只残余维持不死的一丝。

此种出剑路数也只有法眼全开的计缘能把握毫厘之间的精妙,出剑一改寻常,剑气为辅剑意为主,并以自身法力牵动气机,多一分就是魂灭,仙剑自身的话暂时还做不到,出剑必定又是裂地分身的结果。

心神枯竭之下,老者根本行动不能浑身都不听使唤,更无法集中精神运使法力,直接陷入了以他这种道行的修行人很少有的彻底昏迷状态。

山神看了看计缘和地上的老者,知晓这人还没死,但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了,更不乐意留在这徒生尴尬,遂迈着震动山野的沉重步伐,“砰”“砰”“砰”……得跨入风雪中,数十步后已经远离此处,在另一处山坳位置止步,巨大的山躯缓缓坐下,随后靠在一座山峰上。

隆隆…隆隆隆隆……

山地震动间,山神这个山躯化身大半陷入周遭山体之中,只余下部分巨大岩石外露,看起来就是一片普通的崎岖山地,并且在计缘法眼中,居然也远观不到这片山体的山势灵光有何特殊,仿佛就真的稀疏平常。

‘这显然是真正的与山势相合,廷秋山山神不简单呐!’

计缘此刻依然立于空中,法眼全开之下扫向廷秋山周遭,也能见到有妖气和其他特殊气机远遁,但却没有心思再去搞什么追踪查探之类的。

想来见识过刚刚动手的威势和唬人能力满值的天倾剑势,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靠近这里。

天机阁流言之事传到现在,对大贞有所关注的存在必然不少,尤其是大贞北境这一块。

毕竟虽然大贞多面都有比邻之国,但整体上地处东土云洲南角,北面在大贞而言是苦寒之所,但在其真正所处的东土云洲地势上,北面才是朝向中心的地方。

‘如这邪修老者般胆敢直接用邪法逆天数的宵小之辈,指不定还有不止一位呢,此番也正好震慑一下!’

带着这种思量,计缘从云头下降,最后御风落于老者身旁。

因为刚刚的争斗,附近不但有一处山峦崩塌,雪崩之处更是普遍,老者就这么躺在大雪之中,山神巨躯走动震得积雪乱颤,已经将老者埋了起来。

以老者现在的状况,若是不去管它,没多久就能被冻成冰雕,死倒是多半死不了,但要醒过来估计得等化冻才行。

为求保险,计缘还蹲下去以江湖手段运劲透入,将老者周身大穴也全部封住了。

刚要起身,想了下计缘还是再次凑近老者身前,化雪以剑指写“定”字,然后打入了老者身中,这才拍拍手站了起来。

做完这些,计缘并没有直接离开的打算,而是朝着山神离去方向再次拱手。

“请山神再次一叙。”

半天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是不是山神真身已经遁走深山他处,计缘认为应该并不是,大概率只是不愿再次出来。

略一思量,计缘选择抬脚轻轻往山地上一踏,运以细微的法力,点到即止的施展拘神。

“有请廷秋山山神洪盛廷前来一叙!”

脚下拘神异术的波纹浅浅荡漾,一瞬间就被山神感知,而计缘运力并不强,应该算是给了面子。

计缘身边有黄光淡淡米面,有一块岩石破开山土钻出雪地,在面前化为一个面首都有岩石纹路,身穿灰岩色长袍的男子,脸上诧异之色依然难掩。

“洪盛廷见过仙长!”

山神面色复杂的望着计缘见礼。

‘你要早露这么一手,我又何苦来哉……’

第213章 能睡个好觉了

只是在山神拱手见礼的同时,计缘不占他便宜,也是在同一刻以相同动作拱手作揖,待山神说完就立刻开口道。

“洪山神勿怪,在下呼唤你不成,不得已才以拘神请你前来的!”

计缘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真诚一下,毕竟现下的情况比较尴尬,也很容易让山神产生秋后算账的不好联想。

不等廷秋山山神想多,计缘就继续将话说了下去。

“洪山神可知天机阁卜算之流言?”

山神洪盛廷瞥了一眼地上的邪修老者,如实回答道。

“自然是知晓的,仙长是以为此人也是为此流言而来?”

计缘想了下道。

“那倒未必,大贞乃是安宁世道,便是有邪修图谋此虚无缥缈的契机,也因当尽量顺应天数,如此人般欲炼雷同九子鬼母的邪法,一个不慎只会招来劫数。”

山神忍不住看看眼前这位双目好似失明的仙修,心道仙长你不就是他的劫数嘛。

计缘也看向地上之人,将话一顿才继续。

“以此人的状况看恐怕未必十分清楚天机阁流言,倒是好死不死可能被他人利用,成了一个可怜的马前卒,妄图运用邪法以作试探?”

山神也是皱起眉头,地上之人其实确实算是他的旧识吗,曾经在一个甲子以上的时间内居于廷秋山中,还曾经帮自己不少忙,否则也不会有这块山神石。

只是这次回来之后居然找了一处阴瘴之所修行,还修起了邪法,确实有些怪异。

当然了,在廷秋山山神这类几乎不受什么香火的山水神灵眼中,也懒得管他修什么路数的法诀,只要不扰他的廷秋山就行了,反正万般妙法各有其道,兴许就是另有神异。

若是这位仙长此次拘神呼唤是为兴师问罪,那山神自然全盘将这些事情托出,但既然不问,他也不会显得矫情的硬说出来。

思量这些,山神等不到下文,还是自己开口询问。

“那仙长招我前来,可有事情要吩咐?”

计缘再次向山神拱了拱手。

“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

计缘收礼望向北方,入目依旧是廷秋山连绵不绝的山峦。

“此次天机阁流言尚不明朗,但惦记的人可不少,若只是想在大贞看一看倒也无妨,就是如脚下之人这般的老鼠屎就好生恶心了。”

其实地上这人道行不算低了,没有青藤剑计缘甚至都不敢与之硬碰,但这会计缘将之贬低为老鼠屎自然毫无突兀之感。

计缘停歇一下才继续道。

“廷秋山地处大贞北境,于凡人而言算是一处难以逾越的天然屏障,于修行之辈来说翻越也非一时半刻,洪山神若是能得空留意乃至提醒一下某些路数不正者就最好了。”

山神看看北方若有所思。

“仙长的意思,在今日仙长这天倾剑势流传出去之后,如脚下之人这般愚昧之辈还会出现?”

山神现在觉得这位仙长多少也存了震慑宵小的意思,刚刚那些远方的气机他作为山神自然也不可能没发现。

“呵呵,山神之言却有可能,比如某个在我与通天江龙君手下吃了大亏的真魔,不敢自己在大贞现身,但以其性子定是极为不甘,便是这邪修背后也未必没有他的影子。”

这话令人遐想的空间就很大了,但计缘也就点到即止。

那不人不鬼的大肚女子大概率就是土生土长的大贞之人,以这种方式在大贞边境养起鬼道邪术,等成了一定气候再往大贞腹地一钻藏匿起来,想要使唤干什么都方便。

也确实算是一种避开血誓的方法,但其实时间方面是对不起来的,因为这那大肚女子毕竟有七个鬼子了,肚子里也还有一个,不是短短几年内能成这般气候的,只是近年才被发现有人挖心而食引起恐慌而已。

想来想去,还是有可能是一个巧合,这老者得到了邪法,挑了这么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位置,想要炼成这玩意,而在今年后半年似乎因为某些事情急躁了一些,或者说干脆就是那大肚女子心性太差自己出了事,才有了杜衡等人北境伏击和之后计缘赶到的一系列事。

只是这些计缘都只是自己想想,并未对山神细说,所以廷秋山山神此刻还在顺着计缘说的方向思索一些“斗法秘闻”。

山神想了一会,还是应承下来,形势比人强啊。

“既然是仙长所托,那我便少打些瞌睡也会对此多加留意。”

这种事也就是口头上的约定,计缘也不会真的指望这对山外事兴趣缺缺的山神多卖力,但好歹也是会有些作用。

此后,计缘再与山神攀谈了几句关于邪修老者的事情就各自离去了,一个遁入山中,一个带着昏迷的邪修老者和中了定身法的大肚女子飞往庭水县。

。。。

庭水县的客栈中,一众侠士武者都有些许的焦虑,便是杜衡也免不了担忧。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计先生还没有返回,追的又是这种诡异的妖邪之物,很怕是不是会有个三长两短。

客栈破碎的屋顶和墙壁已经抽了一天没下雪的日子,在武者的帮助下大概修补了一下。

庭水县官府也已经派人来看过客栈的命案,虽然听客栈店小二描述让几个捕快差役心里瘆得慌,但定性也只能定一个江湖匪徒,顶多后面备注一句:客栈找中人言,疑是妖邪之物作祟。

而既然几名武者都说对方已经被打退,也有人追击而去,大冬天的捕快也不想动更不想待在这不吉利的客栈,早已纷纷退去,所以现在整个客栈也就是原班人马,只是少了一个倒霉的店小二。

这一天还是夜晚杜衡等人和客栈原本的掌柜和伙计,都围在一楼大堂几张桌子前中吃饭,这段时间大家吃住都挨着,谁也不想落单。

严格说现在其实只能算是傍晚,但这季节北境天黑得特别快,加之大雪天,外头已经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桌前的人心不在焉的吃着东西,外头的风雪呼啸声还在继续,大概率又是一夜不会停的。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让所有人心头一惊,其中几个武人都忍不住抓住了兵刃。

“杜少侠,计某回来了!”

计缘平和的声音响起,让客栈内许多人的心都落了下去,但依然保持着警惕。

“李兄,我们去开门!”

李通州点点头,与杜衡一起离开座位,到门前小心的将几道门栓拉开,客栈大门也顿时被风雪吹开。

“呜……呜……”

狂风裹挟着雪花吹拂进来,计缘依然白衫淡雅的站在门口,脚边一左一右躺着两个被某种透明丝线绑住的人,其中一个正式那个不人不鬼的女子。

“计先生!您没事吧,快进来暖暖身子!”

计缘摆了摆手道。

“我就不进去了,过来也就是让你们见见这两个妖邪之辈,好安一下心,此女子你们都认得,边上这个算是她师父,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党羽。”

说到这,计缘瞥了一眼厅内的菜肴,动了动鼻子。

杜衡反应飞快,见计先生不打算进来,立刻跑回桌提上一壶酒并将一只大家还没动过的烧鸡连盘子一起端了出去。

“计先生,庭水县的刀烧,不算什么名酒,但暖身子,还有这烧鸡,我们没吃过的!”

魏家人早就传信告诉过杜衡,计先生虽然没什么酒瘾,但其实也算是个好酒之人,也不会太挑酒。

计缘倒也不推辞,笑了下直接一手托住装了烧鸡的盘子,并将刀烧酒壶放到盘上,若换身行头还挺像一个准备上菜的。

“那好,我这便走了,有缘再会吧。”

说话间,计缘从门边取了一根好似翠绿的竹竿一般的玩意,然后居然大头小头各挑住地上两人,将他们担在肩上,那根被当做扁担的细细的竹竿被重量压的弯折幅度巨大,可就是没有断。

以这种一手托着装有烧鸡酒壶的盘子,一手扶着竹竿扁担,计缘就这么步伐轻快的走入了夜色的风雪之中,很快就消去了身形。

哪怕门口很冷,围上来的众人也是等了很久都没有散去。

“鱼竿!”

“啊?”

“我说那是一根鱼竿,绑着人的应该是鱼线!”

杜衡这么莫名其妙的来了两句,然后朝着其他人笑笑。

“冷死了,关门关门,今晚可以安心睡个好觉咯!”

到这,其他人回神,纷纷也放松下来,至于计先生这等神异之人在雪夜赶路这种事,显然不需要他们担心。

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厅堂内的气氛一改方才的压抑,变得热烈非常……

第214章 什么都招

庭水这个小县只要一家客栈,所以客栈的名字也就叫庭水客栈。

这会庭水客栈厅堂内,一众武人心情放松之下又回到了之前一直追问杜衡的问题。

李通州端起酒敬了杜衡一杯酒,醉翁之意显露的询问。

“杜兄,这计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我们几番出生入死,多次险死还生度过难关,也算患难之交了,给我们讲讲吧!”

“是啊杜大侠!”

“是极是极,杜大侠讲讲吧,就计先生这样,呼……”

一个大嗓门的汉子学着计缘的样子吹了口气,学得不伦不类,但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样吹了口气,直接把那些个瘆人的鬼娃娃给吹成了灰,那种能耐简直匪夷所思!计先生是不是神仙啊?”

“对对对,以前我爹告诉我,我们武人,信什么狗屁鬼神贪官污吏都不如信手中的一把刀,我也一直以为那些神神怪怪的事情都只是些传说故事,这次可见识到天外有天了!”

“对对,老崔,快去后厨再烧点菜,给诸位大侠下酒。”

客栈掌柜也一边起哄。

杜衡也是兴致很高,既推脱不过也不想推脱,这群友人和当年一拍脑袋一起打虎的那些个朋友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虽然时间算不得长,但这几年一起走南闯北的,灭过山贼,抓过恶霸,甚至蒙面除过贪恶之官,这次又一起力抗鬼邪之物不离不弃,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虽然不会讲太多计缘私人的事情,但有些大家已经知道又还没想透的,杜衡却觉得能挑明,而且看计先生之前的行事,也没有过分藏着掖着。

“行吧,我来和你们说说,话先说在前头,有些事情说了可能招先生不喜,我是不会多言的,能讲的我自然和你们道清咯!”

“理当如此!”“那是那是!”

“不错!”“哎呀杜大侠快讲,我给你斟酒!”

……

“咳咳~”

杜衡清了清嗓子,然后才压低了身子道。

“你们都清楚入冬前我曾传了书信于先生,告知此地的异况对吧?”

众人纷纷点头,就是不清楚这事的客栈人员也是下意识跟着点。

“那你们说说,书信从金州到稽州要多久,稽州的德胜府!”

“稽州?”

“乖乖,这还不得好几个月啊!”

客栈掌柜的也是夸张的插嘴一句。

“有一回我写信给京畿府的一个客商,半年才到呢!”

杜衡笑笑。

“所以说,我觉得可能前几天我的信才到了稽州那被先生看到。”

那大嗓门汉子看了看左右,忍不住插嘴道。

“这么远的路计先生一下就到了这?那岂不是飞过来的!”

“咳咳…这是你说的,不是我说得!”

杜衡咳嗽一声神神秘秘的回答,边上的人也都是恍然大悟,结合前几天的经历,也就更清楚了某种猜测。

只可惜当晚杜衡虽然说了很多,但就是不透露计先生住哪之类的问题,旁人也不好多问。

。。。

作为被议论的对象,计缘则没那么想法,准备处理好这邪修师徒,然后一门心思的去细细体会之前斗法所得的感悟。

计缘肩上这根鱼竿其实也没什么神异之处,只是以他的性格比较喜欢用自己用惯了的老物件。

所以在之前又做了一根鱼竿后,终于还是在上头写了几个字用了点手段,让鱼竿鱼线能有点粗浅的变化,比如鱼竿可以团成如同一团毛线一样收在袖中。

而借口不方便携带,让老龟在春沐江边看着鱼竿则纯粹是只是为了让老龟侯在那边而已。

此刻计缘挑着这两个邪修路数的人,当然不可能回宁安县,他还怕污了自己家的地头呢,对付这两位,还是得交给专业人士,或者说专业鬼神。

金州地广人稀,诸多县区没有像样的城隍庙不说,便是一些府城的城隍道行肯定也没有大贞腹地的深,且计缘与他们也不熟,这么挑人过去难免有兴师问罪的嫌疑,还得有个解除尴尬的过程,有些麻烦。

计缘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春惠府的阴司,毕竟之前阴沉木传神的信息中有过一段蛇妖的审讯经历,计缘对他们的专业能力还是比较认可的。

所以走出庭水县之后,计缘直接跃起升空,驾云的同时御风排开周围气流和风雪,给自己暂时创造一个无风的环境。

计缘看看手中的烧鸡和酒壶,也确实好几天没吃没喝了。

右手拖着的盘子上,原本已经彻底冷却的烧鸡泛起炙烤之色,几个呼吸之后又重新热气腾腾,香味也扑鼻而来。

“不错不错,加热的手艺还行,没焦了。”

在计缘于云头边吃烧鸡喝刀烧边赶路之时,有关于之前在廷秋山中发生的斗法争斗之事也有有心人将之往外传播,一定程度上相当于佐证了当初那真魔在外传大贞内部其实已经是卧虎藏龙之势的传言。

。。。

第二天日落后,春惠府城隍庙外早已夜深人静,在这除了更夫和巡差外不会有什么人走动的夜色中,有一个白衫先生一根弯曲弧度夸张的竹竿挑着两人正在接近城隍庙,正是才从金州赶回计缘。

在走到城隍庙前某个距离的时候,计缘身运法力转化阴阳,跨过阴世阳间的某个界线,眼前便出现了鬼门关的景象。

看到这么一个白衫人挑着两个人过来,鬼门关口的几名阴差当今上前喝问。

“来者何人,闯入春惠府阴司地界所为何事?”

来的肯定不是鬼,这一点作为阴差可以从脚步触地的沉重和来人身上的火气看出来,但显然也不是凡人。

为省去一些麻烦,计缘直接拿出了之前回了宁安后重新从胡云那取回的那块阴沉木牌,伸手递给阴差。

“此乃春惠府城隍大人的木牌,劳烦通报一声,就说计缘拜访!”

这木牌一入手,阴差就感受到了自家城隍大人的威严气息留存,不敢怠慢,对着计缘道了声:“先生稍待”,便匆匆往阴司内部行去。

在春惠府城隍看到阴沉木之后,没费什么波折,经过见礼寒暄道明事情,一男一女一老一青两邪修师徒就被直接抽了魂,锁于罚恶司刑狱深处。

这一过程中出了女中了定身法的女子,那老者则依然是昏迷状态。

大约是一天以后,受到阴司阴气的滋润,魂体的老者终于苏醒了过来,恢复意识的一刹那就感觉到了周围的阴冷,还能听到远方的一阵阵惨叫声。

视线和记忆都有些模糊,费尽心力回忆,才终于回想起之前的事,有高人追杀而来,山神不敌,随后的记忆就没了……

“我死了吗?”

“哼哼,你说得也没错,你现在和死了也差不多!”

一个声音在跟前响起,令老者猛然抬头,视线也清晰起来,一个身穿官吏服,面貌丑陋到骇人的高大人影就站在跟前,再看看其周围,到处都是刑具,到处都有畸形的怪物被锁在其上,还有那时时存在的鞭打和惨叫。

“在哪?嘿嘿,他问自己在哪!”

“哈哈哈哈哈哈…”“耶嘿嘿嘿嘿……”

“霍霍霍霍…”“呜哈哈哈哈……”

周围全是声音尖锐气氛恐怖的怪笑声,有的来自哪些官吏模样的怪人,有的来自那些刑具上的怪物,便是修行者,老者也不慢感到一阵阵恶意寒气袭来。

“哈哈哈哈哈,啊啊……哈哈…啊……”

一个怪物前一刻还在笑着,后一刻被直接浸入一口油锅中,“滋滋滋…”的声响中,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但即便是惨叫得再痛苦,也依然朝着老者笑着。

周围所有恶鬼和怪物都在笑,他们都很清楚这老者罪孽深重,因为被锁在孽障台铜柱上,因为其头顶的戾恶黑云是那么浓郁,身处炼狱的鬼怪最渴望有人同样惨,最好比它们更惨。

那名官吏服的男子面色冷峻的看着老者。

“你说你在哪?”

老者有些头皮发麻,这恐怕是传说中的阴司炼狱,便是修行者也不会有谁愿意来的。

周围的惨笑声带来巨大的刺激,很多看起来畸形的怪物,其实身前都是人,在炼狱中受尽刑法折磨,已经没有人形,这些老者都听过传闻,所以见立刻就有所联想。

“他们…为什么笑我?”

老者胆颤的开口。

“嘿嘿嘿嘿,那自然是因为能见到比它们更惨的人了,你这邪道修士也不知犯下过多少罪业,在仙长撤去你身上符箓之后,简直戾恶气滔天……”

春惠府罚恶司中的这个最凶恶的行刑官看了他一眼道。

“罚恶司也不打算审讯你了,大人说了,如你这般邪魔,应当是不会招出什么事情来得,千百极刑直接上就好了,而且修士神魂凝实,更用不着顾忌什么了,我们罚恶司有句话叫做‘但求速死已是极乐’,嘿嘿嘿嘿……你很快就会明白了!”

说话间,孽障台好似在移动,前方一片暗红色显现,无数长舌厉鬼枯骨亡魂哀嚎声越来越近……

只是半天之后,罚恶司刑狱深处,老者除了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其他已经只剩下一句话。

“啊啊啊……我招的,谁说我不招的,我招的啊!”

第215章 长梦

任由老者怎么惨嚎怎么哀求,刑吏就是只管行刑不问什么事情,边上无数恶鬼讥笑声更是刺耳钻心。

期间还有刑吏离开的真空期,那些残缺不全的鬼物怪物或瘸着走或爬着拖,全都聚集在老者身边,不顾一切的想要撕扯啃噬他,那种畸形的疯狂和贪婪,从感官上看比之人间妖魔还要恐怖,而修士的魂体让他感受到其中的每一份痛苦却又无法受到致命伤害。

一旦刑吏回来,这些残缺的鬼怪立刻从凶恶诡异变得惊慌失措,纷纷逃开,然后老者又会面临一种新的痛苦,如此循环往复几乎不重样,若是有重复,那一定这道刑法令老者残承受的痛苦和精神摧远超其他,所以再来一遍。

罚恶司底层刑狱之上,罚恶司主官和功过司武判官透过阴气雾瘴也看到了那邪修老者的下场,以及那种万般渴求解脱的场景。

“哼哼,这等心性,难怪走这等邪魔外道之路。”

武判抽了抽嘴,罚恶司邢狱底端这种地方,就是阴司中的其他鬼吏都有不少发憷,即便是修行之辈的魂体,这次上的是最恐怖的刑法,又能承受多久而不崩溃呢。

“是否该讯问他关于金州之事了?”

罚恶司主官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急不急,此人魂体坚实,之前的肉身也就得灵气法力淬炼,还算是修行年久之辈,让他多吃点苦头,再过阵子,只要刑吏一有点讯问的意思,保管他连修行前什么时候断奶都得想起来全招了。”

“嗯!”

罚恶司审讯自有一套,其中的尺度分寸都清楚,武判不再说什么,如这个邪修这等修行败类,也不值得同情,只是等那邪修将能招的全都招了,最后得知还得继续受刑的时候,那才是真的惨。

至于那个大肚女子的审讯就简单的多了,她除了面貌姿色还不错,心性完全就还是一个远乡村妇的性子,虽然自己练的是邪法,还吃人心,可真正一到了阴间,看到阴差和阴间的恶鬼就差不多直接崩溃了。

如这种人所知道的自然也不多,除了交代自己师傅教的据说修成能飞天遁地噬神灭仙九子鬼母的邪法,其他所知的就不多了。

不过阴司中人对这说法都是嗤之以鼻的,一般而言腹中胎儿三月生灵,看那肚子都快七八个月了,连她腹中的鬼婴都魂体残缺不全,这种大话自然也就没什么可信度。

。。。

春惠府阴司那边的事情计缘就暂时不予关心了,若那边都撬不开邪修的嘴,他计某人自然也没辙。

此刻的计缘早已回到了宁安县的居安小阁,到家的时候锦囊还挂在主屋外头,院中已经被新的积雪覆盖,雪地上并无任何爪印脚印,看来胡云最近并未过来。

现在正好是清晨,计缘将锦囊收回怀中打开房门,走到屋内木桌前坐下,从袖中取出几张灵符和一本泛黄书册。

其中一张正是灵性犹存的太虚土遁符,另有一张匿气符和一张清心符,这三张符箓显然并不是什么大路货,其上的灵光也不简单。

不过话说回来,符箓一道也算修行中特殊的分支,耗时长见效慢,精修的人也不多,但修行有成者也是很吃香的,毕竟一道神异的灵符谁都喜欢,所以也算是秘传之法,各种符法都秘而不宣口口相传,就连老龙都不清楚符道的具体事宜。

计缘也不指望那邪修老者会在这方面给他什么惊喜,唯一让他失望的是,那种能替死的符箓没了。

符道上其他的东西也不过是一些术法的延伸,替死符箓则真的是神异非常了,成符的代价也不会小。

书册则完全是一本普通书籍,也并无什么传神之意留存,果然就是那邪法,名为《御炼鬼母**》。

“哼!”

计缘冷哼了一声,看名字也知道和炼尸养鬼之类歪门邪道是一种路数,就算成了,那女子最后也是牺牲品,根本不是什么正传徒弟。

只不过这么一本书,只是图文并无任何神意,随便修很容易出岔子,那老者也不似得了什么真传的样子,说明那女子还承担了一个实验品的角色。

细细阅览了一遍,计缘越看越是气闷,若不是因为在意那种被斩首还能活过来的变化,想瞧瞧是不是有什么值得推敲的东西在里头,早就忍不住毁了书。

里头的一些内容极为不堪,强忍着看完一遍,计缘手中就“轰~”得一下立刻窜起一把火,把怀中才探头的纸鹤吓得猛缩回了锦囊内。

“留着也是祸害人的东西!”

计缘御火操控之下,仅仅是半个呼吸时间,整本书就彻底燃尽,散为细末飘出屋外随风而去。

“呼……还是我领悟的神通妙法好,行睡梦**去了!”

计缘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能如他这样睡梦中修行,修行效率不知能否比肩仙府圣地中的打坐悟道,但领会神异这方面在梦中意境内绝对不凡。

第一梦至第二日苏醒,因为春惠府阴司那边有了结果,在德胜府交界处传信此方鬼神,又由各县交界处相互传递讯息,最后到了计缘这。

果不其然,那老者同真魔并无多大干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却也代表了对天机阁流言好奇不已的其中极小一部分喜欢自作聪明的存在。

至于邪修之后的下场,春惠府阴司那边没细说,计缘也不想问。

等了解这条消息,计缘送走拜访的阴差,便再次迫不及待的入梦而眠。

这次一睡,时间更是匆匆而过,在恰巧长时间都无人来打扰的情况下,这一梦竟是四五个月都不见苏醒迹象。

县中认得计缘的人皆以为计先生可能又出了远门,只有院中灵气汇聚不散……直至第二年大枣树花开满枝飘香宁安。

时令已是重回春季,这一天一只赤狐尽量避开人流和县中猫狗,匆匆穿过街巷来到天牛坊僻静处的居安小阁。

看看院中开满枣花的大枣树,随后一跃跳过围墙,跳入了院中。

这已经是胡云从去年冬天以来至少第十次来居安小阁了,每一次都没见着计先生,只是这一次稍有不同,才入院子就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看枣树枝头。

上面有一只纸鹤居然在学着边上一些蜜蜂,用纸喙戳着那些细小的枣花。

“纸鹤,计先生是醒了么?”

胡云见到纸鹤就是心下一喜,直接开口询问这只怎么看都像成了精的小纸鹤。

不过后者的灵智并没有高到能和狐狸顺畅交流的程度,只是听到自己主人的名号飞了下来,落在石桌上看着赤狐,然后下一刻突然就扇动翅膀飞往主屋落到门口,随后将自己缩瘪了迅速从门缝钻了进去。

“哎……”

胡云才张了张嘴吐了一个字音,纸鹤就已经不见了。

几个呼吸之后,屋内传来一阵打哈欠的声响。

听到这声响,胡云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一下心虚乃至有些心慌了。

‘糟了!要是被陆山君知道我把计先生吵醒了就死定了!’

胡云下一个反应就是开溜,所以直接一个助跑就窜上小阁墙头,然后一跃落地,逃一般离开了天牛坊。

“嗬…阿……”

计缘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床上坐起来,屋子内除了床铺的范围,其他地方都落了一层灰。

“这一梦算长了!”

再看看门口方向,好似能视线穿透出去,喃喃道。

“这狐狸现在和我生分了?我醒了反倒跑?”

床头锦囊那,一只纸鹤钻入了其中,计缘自然不是纸鹤叫醒的,只是感觉到主人要醒了特意进来的。

“不能再睡了,再睡下去要赶不上尹夫子二胎出世了,也不知道尹青去了没。”

第216章 荒驿夜雨

计缘从床上下来,嗅着院中飘荡的花香,这种香味清新淡雅,虽算不上多神异,但却能够清心宁神,至少天牛坊这边的百姓晚上都睡得特别香,计缘本人睡得也是,否则这半年梦得也不会这么安逸,这梦中前半段以意修行为主,后半段则意识似有似无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修行了。

不过起来之后的感觉却十分不错,应当也算是卓有成效。

拉开袖子看看自己的手臂,虽然消瘦少许,但并没有太夸张,如今身内五行之气虽依然是涓涓细流,但胜在五行灵性圆满,生生不息,睡梦中能吐纳灵气的情况下能补足五行元气滋养周身,至少不那么容易饿死了。

将自己披散的长发束好发髻,从床头取了墨玉簪插好,前鬓后披自有韵味,这份手艺估计上辈子很多年轻人都不懂了。

若是细看这墨玉簪,则会发现玉质剔透好多,就算是当初将之贩卖给计缘的小贩也认不出这是曾经的劣等玉簪了。

或许是无垢身的影响,也或许无垢本身就是因为自己的某种变化而生,计缘也不去多虑这些,只知道好处就是很多时候省了洗漱之功,东西也都结实耐用了不少,至少他现在三套衣服,一白一灰一青都没再破过。

披上外衣取了装有纸鹤的锦囊塞入怀中,计缘走向门口,床边青藤剑悬浮而起也跟随身后。

打开了房门,明媚的阳光照射进来,看看外头花开枝头的大枣树,正有成群的蜜蜂在树丛见飞舞,采集着这非同一般的花粉。

计缘可以少吃东西,不代表他不喜欢吃东西,同样的更不代表他不会有饥饿感,虽然这种感觉是可以弱化乃至接近摒除,可吃饭乃是计缘人生一大乐趣,是不会放弃的。

比如这自家院中大枣树酿的枣花蜜,不敢说冠绝天下,但肯定也是会风味独树一帜的,宁安县附近应该也没什么养蜂人,估计就是野蜂了。

“不知道这蜂窝在哪呢?”

听闻此言,怀中锦囊内的纸鹤朝着外头拱了拱,一个小小的纸脑袋冒了出来,折歪着头以便仰视自己的主人,计缘也有感低头看了看。

“你知道?”

下意识的这么一问,纸鹤动作就大了起来,没几下就极为熟练的钻出了锦囊,展翅飞了起来。

“哎哎哎,打住打住。”

计缘哭笑不得的看着这迫不及待要当带路党的小纸鹤。

“这枣花才开,就是酿蜜也不是这一时半会的事,下次吧!”

实际上,顺着蜜蜂飞回去的线路,计缘也是能找到蜂窝所在的,刚刚也就是那么顺嘴一说罢了。

居安小阁的院门半年未开,县中人估计一直以为计缘不在,算算日头尹家二宝也快出生了,尹夫子怎么也会写信过来的,八成都在县衙存着。

计缘直接出门去了县衙拜访,果然发现那边压着三封信,两封是尹青的,一封是尹兆先的。

外头吃完一顿饭回来,计缘坐在居安小阁院中就拆开了三封信。

前者的第一封信除了道了道学院生活,后半段有些东扯一句一扯一句的提到自己那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字里行间足见心情复杂,也问计缘去不去婉州,去的话什么时候走;

第二封则是差不多快两个月前写的,应该是写信给县中朋友得知计缘“出远门了”,所以写信告知计缘,自己先和书院三名好友一起游学去婉州了,希望计先生也能来。

尹兆先的信则是很直接邀请好友计缘去婉州,请他参加之后的满月酒或者百日宴,如果计缘去的早就摆满月酒,如果计缘去的晚,就摆百日宴,言语间希望计缘能去的意思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霍,我这要是不去,尹夫子不至于和我断交吧?”

尹兆先有浩然正气在身,与他朝夕相处的夫人不会有什么胎气不稳的情况,肯定是十月怀胎足月而生,计缘掐指算了算,还有差不多一月时间。

既然如此计缘也不再磨蹭,进屋收拾一下东西,要带的也不多,除了书籍,就是笔墨纸砚和另外两套衣服。

这几年也不是白修的,至少袖中乾坤之术推敲出一些眉目,虽然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做到“寄物织藏,展千容之变,噬万物而归”的设想地步,但至少悟出一些“变”的道理,是形体之变也是寄藏之变,比之寻常乾坤纳物之术单纯寄物藏物还是有很大不同了。

自然地,修行有进展,所能纳物的量也就多了一些,挤挤还是能塞得下这些东西的。

随后也不留纸鹤在家,直接就离开了小阁,这次干脆就不告诉胡云和陆山君自己的动向,反正他们两个在山中修行得还算安稳。

。。。

根据《百府通鉴》记载,婉州丽顺府风景秀美物产丰富,尤其是婉州丝织业冠绝天下,至少在成书年代称得上是政通人和。

但放在如今的时代,如果是某个说书先生的故事中,就得在婉州往事的开场阶段加上“曾经”一词了。

婉州大地丝织业的巨大利润带动了婉州经济,随着时间推移却也带来了巨大问题,概括起来就是贪婪和利益两个词。

富户商贾勾结一些官宦,为了利益兼并土地种植桑树,却无法给失去土地的农民带来什么好处,导致婉州不少地方民间怨声载道,这民心生怨久积生邪,往往容易滋生和吸引一些精魅邪物,也是每逢乱世必有妖邪作祟的古话由来之一。

这一天,有四位书生背着书箱正在赶山路,头戴巾冠身着沾了些许泥灰的青色长衫,正是来自惠元书院的四名学生,分别是尹青、林鑫杰、雷玉生和莫休。

能参加稽州尹公的新儿宴席,怎么看都是很有排面的事情,所以尹青只是客气的邀请一下,另外三人就立刻全都答应了。

这种事向书院山长和夫子们申请游学,自然是不可能不通过的,所以就有了一舍友人结伴出行的情况。

“哎呀这道可真难走,莫休你可真是让我们莫休啊,硬是挑了这条道!”

林鑫杰响起不知道第几声抱怨。

被说得人脸上也兜不住了,忍不住反唇相讥。

“我建议翻大通山的时候,你不是附议得最欢嘛,说什么,林中赏春花,踏青游山岳,现在全怪我了?”

“哎哎,好了好了,大家当时都同意了的,还不是贪快走捷径。”

林鑫杰立刻调转唇舌攻击方向。

“玉生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硬要让车夫改道去看那个砚台工坊,我们至于绕太多路浪费太多时日,最终才不得已往这钻了!”

“说得对,不是我建议走这,是不这么走我们绕回去在去丽顺府得多一个月以上的时间!”

“你们…”

雷玉生被两人怼得说不出话来,尹青赶忙出来缓和气氛。

“别说了别说了,事已至此也不是我们想这样,谁知道大通山这边山道会塌陷一段,使得马车过不去,否则看砚台赏山花都是一桩美事!”

“对对对,正是此理!”

雷玉生赶紧附和。

“哎…这是天灾,我等可预料的。”

“是啊,非战之罪……”

尹青摇头笑笑。

“走吧走吧,别唉声叹气了,话说多了都没劲赶路了,我们准备的东西也不少,熬一熬出了大通山就好了,沿着山道走也就七八日光景了。”

大通山虽然荒芜,但有一条不算宽的山道,早年也曾经是婉州织造业起步时的黄金之路,只是如今丝绸等物多从方便大量出货的水运和其他大路运输,这条黄金之路也就逐渐荒废下来,走的人也越来越少。

但道还在,沿着走是不会迷路的,中途还有一些在背风山壁间的荒驿,虽绝大部分早就没有驿卒,可也能供旅人歇歇脚。

四人走着走着,终于在前头山坡旁看到了一间荒驿,半嵌在山坡中,还有一丝丝烟气冒出,似乎是有人在生火。

“走走走,累死了,今晚就睡那了!”

“快走快走,好像还有人在那,看能不能讨碗热水!”

“对对!”

连尹青在内,四人都是精神一振,快步往前走去,像是听到了脚步声和说话声,荒驿门口出来两个背后藏着柴刀的人,一脸警惕的看看来者,见是四个书生也是心下稍安,转身折回了荒驿内。

荒驿里头虽然还有一些桌椅,但依然比较空旷,大约五丈见方,差不多也就是计缘上辈子两百平的空间,里面还有十几人,一旁角落堆着一些大背篓,上面盖着蓑衣斗笠等物,看行头,这群人应该是行脚商。

“陆伯,外面来的四个书生模样的人,穿着长衫背着书箱,看起来唇红齿白的,应该是真秀生。”

进来的两人向里面的人汇报一声。

“嗯,坐下吧。”

没过多久,尹青等四人也进了荒驿,看到里头有十几人,再看到几乎人人手边都有柴刀,并且纷纷对自己四人行注目礼,顿时心里打鼓。

尹青看看友人,只好自己上前一步。

“我等是游学过来的书生,山道难行,想要在这避避风休息一下,不知各位能否行个方便?”

一个头发花白的年长者大量了一下尹青,然后道。

“驿站宽敞,我们这十几个行脚商占不了多少地方,几位公子请自便吧!”

“多谢!”

尹青一拱手,边上三人也赶忙一起行礼。

“多谢!”“多谢多谢!”

“轰隆隆……”

突然间外头一振响雷,把靠外的两个书生吓得“哎呦”一声,也把一些个行脚商逗笑了。

“要下山雨了……”

那行脚商领头道了一句。

第217章 早年的一封信

“轰隆隆……”

第二声雷响起,声音弱了不少,雷声也在山间回荡。

林鑫杰和雷玉生稍显尴尬的整了整衣冠,刚才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确实有点丢人了。

尹青和三位同窗友人走得靠里一些,也学着那些行脚商的做法,搬了两张桌子放到角落,呈现犄角放倒,然后将书箱放在一侧。

这里剩下的桌凳放下能挡风,天气阴冷潮湿的时候也能垫着离地,实在困境之下劈了还能当柴烧。

“莫休,我们去捡点柴火吧,晚上山里可凉了。”

尹青向同伴提议,然后对着想说话的雷玉生和林鑫杰道。

“你们在这整理整理,清理一小块地方,或者再挪几张桌子过来,晚上好睡觉。”

听到这话,林鑫杰皱皱眉头。

“那么麻烦干什么,我们不是问之前的车夫买了柴刀嘛,把这里的桌椅劈开当柴烧不就行了?”

“是啊,走大半天都累坏了,而且一会都要下雨了,你们出去多麻烦啊!”

尹青蹲下来从自己书箱里取出柴刀,笑着摇了摇头。

“你们没想过为什么这么久了,这荒驿里还有这么多桌椅?人人劈了当柴烧,以后歇脚的人多不方便啊!若非不得已,还是不要毁坏的好,趁现在雨还没下天也没黑,我们赶紧出去弄点干柴…”

说到这,尹青凑近了雷玉生和林鑫杰,压低声音道。

“看好书箱。”

“嗯,你们去吧!”“对,早去早回!”

尹青拿起柴刀,招呼一声莫休就往外走去,让那两人看书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两本身就是从小没干过什么活的真正公子哥,大半天走下来已经累坏了。

莫休至少还有些体力,尹青自己虽也有疲色,但算是体力最富余的人。

那边的行脚商中,听到尹青刚才的话,有几个年长的特意转头定睛打量他,虽然都没说什么,但对于这个读书人的印象显然加分不少。

尹青和莫休出了荒驿的时候,能感觉外头已经起风了,抬头看看乌云,似乎离周围一些高耸的山峰比较近,时不时也有轰隆隆的雷声响起。

“走,去附近缓坡的位置。”

“嗯!”

两人撸起袖子,用从书箱中取来的绑带束紧袖口就去了附近山坡。

山中并不缺柴火,尹青和莫休捡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枝条,也有从树上砍下一些,用柴刀将一些分叉砍去,尽量用绑带扎成捆,也就是一刻多钟的功夫就已经收集了一小捆。

“轰隆隆……”

天上的雷声更响了,风也大了起来,莫休还在那捡柴火,尹青却已经停了下来。

“莫休,别捡了,马上下雨了,快回去!”

“啊?这才这么点哪够啊!”

“哎再不回去一会都成落汤鸡了,山里淋湿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抬着那捆柴火走,路上有什么枯枝木条的,莫休还会挑着方便的捡起来搁上头。

走到荒驿的时候,那扇有些腐坏的木门已经被关了了大半,只留着一条缝。

“吱吱吱……”

两人合力推门,老木门同地面摩擦得吱吱响,那边的雷玉生和林鑫杰也赶忙站起来过去,帮忙抬木柴然后再关上门。

这会尹青和莫休才后知后觉的听到门外“呜呜…呜呜呜……”得风声,原来风已经这么大了。

“后生,柴火要是不够的话我们这有,都是干柴,还有引火的话来这边取火炭好了。”

看着四个书生在那手忙脚乱,行脚商中的陆姓老者冲着他们说了一句。

行脚商不是大商贾,赚的也都是辛苦钱,走南闯北什么都会准备点,有柴火的地方会砍柴烧,就是没有,背篓内也常年有干柴。

四个书生顿时面露惊喜,连声道谢。

大约在半刻钟之后,这场雨终于“哗啦啦啦……”得下来了,所幸驿站虽然荒废已久,但漏雨的地方不多,几乎都是在靠外的几个墙角,尹青和那些行脚商的位置都没事。

两堆火在驿站内窜动,尹青用几块驿站内的土砖当灶,学着几个行脚商用锅接雨水,然后拿回来煮。

山中一下雨天色黑得就更快,行脚商那边显然准备充分,靠内的烤火,靠外的披上蓑衣带上斗笠,还围了桌凳。

尹青他们这边人少,烤着火倒也不冷,也准备了干粮学着行脚商那样,插在木棍上做烤馒头。

“这一晚倒也不算难熬,就是可能会睡不着。”

雷玉生这么说了一句,从书箱里取出一本书,对着火光开始看了起来。

大概是两个时辰之后,尹青、莫休和林鑫杰依然坐在火堆旁大眼瞪小眼,雷玉生已经枕着书蜷缩在一张矮桌上睡着了。

“我可真是有点佩服玉生了……”

林鑫杰抽着嘴道,一旁莫休也是哭笑不得。

“他刚才怎么说来着,今晚会睡不着?”

那边行脚商也有好些人躺下了,甚至好几个都发出鼾声,显然睡得很熟,但基本上会有几人醒着,守夜的也在低声闲聊。

“陆伯,您说那几个书生是从哪来的,听口音不太像是婉州这边的人呐。”

有人瞅了瞅那头,好奇的问了一句。

“那就不清楚了,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

“读书人考上功名就能当官了,哎陆伯,您说我啥时候能发个财,然后也能去读书,然后又考个状元什么的,再大富大贵下半辈子啊?”

陆姓年长者看了看他,再看看那边的书生。

“嗯,快了,再过一会有人起来替你守夜就行了。”

男子挠了挠头,有些没听懂陆伯说得啥,觉得他驴唇不对马嘴,倒是也听清楚了的尹青在那边“噗……”得一声笑了出来。

陆姓年长者于是冲那男子叹了口气。

“哎,这就是脑子的差别了!”

正是这会,荒驿门口处突然又有敲门声。

“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没有,看着火光了!”

尖细的嗓门和敲门声一下把原本睡着的那些行脚商全都惊醒。

“门没顶着,推开就好了!”

行脚商话音才落,外头就有人推门,让那木门犁着地被推开。

“呜…呜……”“哗啦啦啦……”

外头是狂风暴雨。

“轰隆隆……”

“啊~~~”

闪电照亮门口的同时,有一声女子尖叫声响起,门口的几个人影赶忙进了驿站,然后将门重新推着关好。

借着里面火堆的光,行脚商和书生都能看出来的是三个女子,虽然有伞,但这会身上显然被淋湿不少,正抚擦着手臂,看起来很冷,衣服有些地方贴着身子,能看出那份曼妙婀娜。

“让我们烤烤火好么?”

领头的一个女子看看两头,询问了一句。

行脚商这边,虽然大多数都直勾勾盯着三名女子的身体和脸蛋看,但几乎所有人全都握着柴刀,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书生那边,包括尹青和刚刚醒来的雷玉生在内,四人也都在看着女子,但包括年纪最小的尹青在内,受过夫子严厉的教育,眼光不至于太直。

于是乎三个女子自然而然往书生那边走了过去。

雷玉生赶忙从桌上下来,在火堆旁正襟危坐,林鑫杰则搬来凳子用布巾掸尘。

“后生,你们都是读书人,男女授受不亲啊!”

那陆姓长辈突然这么说了一句,人老成精,荒山野岭大半夜,突然来了这么三个女子,怎么看都诡异得很。

尹青也是立刻顺势说道。

“老伯提醒得是,几位姑娘被雨水淋湿,需要个单独的位置烤火,对了老伯,要不我们把篝火给三位姑娘,我等读书人自当非礼勿视,同你们挤挤如何?莫兄你们说是吧?”

另外三人看看尹青,支吾着没有回答。

“不错不错,那你们几个后生就过来吧!”

尹青朝老者拱了拱手,严厉的瞪三位友人他们一眼,硬拉着三位友人往那边走。

“哎呀…我们不在意的……”

有女子愣愣的说了一声。

“可我们在意!姑娘家清誉不是小事!”

尹青不由分说的就拉着人到了行脚商那边,连书箱都没有拿,这会他力气大得吓人,三个想磨蹭一下的书生竟然被他一人拽着走。

三个女子明显有些发愣,良久领头的才“噗嗤~”笑了一声,调笑一句:“真是个书呆子!”,就领着另外两个女子坐到了原先尹青等人的篝火边,还下意识看了看四个书箱。

另一边,陆姓长者朝着尹青等人点了点头,让他们在靠近篝火的空位上坐下,以极低的声音道。

“出门在外,小心驶得万年船!”

尹青只是拱手,没有说话,与别人不同,他似乎还能闻到一股骚味,这令他分外不安,尤其是这几个女的都有人样。

这段时间以来,他除了在江边读书,偶尔也在没人的时候同江面的老龟聊上几句,听春沐江的老龟说,别看大贞太平,实际上这世间山精妖魅的种类难以记数,但先不说实力强弱,只要是真正修成人身的道行都不浅。

当然,化形化形,这修成人身中一个“修”字极为重要,有些精怪的人身是神通妖术幻化的,本质上还是没变,只是凡人看不穿而已。

然后是一些类似“骗祭”之流的各种引诱凡人的手段,以偷天换日的方式取元阳或者精气等物,有的折人寿,有的则还会害人命。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尹青也算接触过一些此类事物,本能的觉得这三个女的有问题。

“砰当…”一声,一个书箱倒了,里面的砚台狼毫等物都掉了出来。

“哎呀…这是哪位公子的东西啊,小女子一时不小心给弄倒了!”

一个女子显得很着急。

“我的我的!哎别踩到宣纸!”

“啊…别踩!”

莫休心下一急,赶忙跑了过去,尹青叫了一声“莫休!”,都来不及拉住他。

不过莫休到了跟前也没发生什么,女子连声道歉的帮他一起收拾书箱,看到书香内有莫休的衣物,女子便怯生生道。

“公子,我衣服都湿了,又冷又难受,可否借你的衣衫穿一下啊?”

“啊?呃…哦……”

莫休看看女子贴着衣服的样子,脸上有些发燥,又打开书箱给对方取衣服。

“那我们呢…几位公子可否也借一下衣服嘛?”

那两个女子在边上作娇弱状。

尹青忽然心头一动,看了看那个陆姓长者,然后站起来硬着头皮走了过去,见雷玉生和林鑫杰也想起身,转头就是严肃的一句。

“给我坐下!”

说完这句,尹青转身的时候顿时换了张笑脸,赶忙快步走过去。

“这样吧,我那也有几套衣服,我给两位姑娘拿!”

几个女子掩嘴笑笑。

“那多谢公子了!”

“嗯,没事!”

尹青半蹲着,以一种从未接触过女人的拘谨感,掩盖额头其实是慌出来的汗水。

余光瞥见蹲在身旁看着他的一个女子,身后裙下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一种不明显的骚臭味再次传到鼻子中,使得他动作也显急躁。

‘找到了!’

尹青翻到的是一封信,当初计缘第一次离开宁安县时送给尹兆先的信,在尹兆先前往婉州时转赠尹青,除了让儿子临摹字迹,也是一种激励。

尹青悄悄的将信纸从旧信封中抽出,然后藏在自己的衣服中拿出来。

“这身衣裳不知道可以不可以?”

“不至于让人家衣不遮体就行~”

一个女子调笑着拿起衣服抖了抖,一张信纸从中飘落。

刷~~

一道蕴含威慑的灵光从信纸上闪过。

“啊……”“啊…”“啊……”

三个女子猛然被吓得跳开篝火旁,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哎呀,计先生的信纸调出来了呀,都怪我没放好!”

尹青诧异的声音响起,在确认了这信果然有用之后,顺势将落到地上的信纸拿在了手中,在他眼中,其上一个个文字似乎都有微弱流光在闪动。

计缘早年的一封信,虽不是法令,可当初寄托的意志和灵气多年依然凝聚不散。

第218章 土法刀子歌

这张信纸平常也就是一份值得珍藏的墨宝,但它又不仅仅是一张精妙的字帖,因为书写它的人不是凡人。

不过再怎么样,这毕竟只是一张信纸,尹青也吃不准能顶多大用,但看着这三个女子的样子,至少把她们吓了一跳。

“尹兄,你手中的纸怎么会发光?”

莫休离得最近,看着尹青手中的信纸上流光四溢,显得极为惊讶,那一头的行脚商和另外两个书生离得远些,虽然看得没那么清楚,但也隐约能看到尹青手中的一张确实纸荧光阵阵。

“咦,三位姑娘,你们怎么了?”

尹青显得诧异的问了一声,莫休也看看她们询问了一句。

“是啊,你们怎么了?”

“哎可能是我们在这惊扰到了她们,那这样吧,书箱中的衣物几位姑娘自取便是,我和莫兄到那边去不看你们!”

尹青先将信纸放在一边原本雷玉生睡过的桌上,然后将自己书箱里的两身衣服都取了出来,又直接将莫休的衣服也放在桌上,再一手一个把书箱全都拎起来递给莫休,自己拿起信纸后也拎起另外两个,省得又会被“不小心”碰到。

“莫兄,我们过去。”

尹青朝着莫休使了个眼色,对方这会也有些回过味来,同尹青一起拎着书箱朝着行脚商的位置走了过去。

尹青本意就是过来将莫休带回去的,现在更不是逞能的时候。

那边的一众人都看看三个女子,然后很多都着重看向尹青手中捏着的信纸。

此刻近了一些,才终于让一众行脚商以及林鑫杰和雷玉生也看清了尹青手上的纸张,流光不散的其实是上头的一个个小字。

尹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和莫休一起将书箱放下,然后坐在那看手中的信纸。

经过刚才的事情,荒驿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一众行脚商个个拿着柴刀不松手,四个书生也在尹青频频使眼色下察觉了点什么。

三个看起来身上依然湿漉漉的女子站在距离书生那个火堆一丈外,始终盯着一众男人所在的角落,因为距离火光稍远,脸上的表情大家都看不清。

“呜……呜……”“轰隆隆……”

外头风声不断雨声不停,偶尔的雷声也有强有弱,荒驿内的两堆火时不时也会被漏进来的风吹得火光摇晃。

拿到信之后,尹青身上的火力和周围人的火力像是都被引动,颇有些同仇敌忾般聚在一起,荒驿角落简直是阳火气腾腾一片。

三个女子虽然看不太真切,却能感觉到那个角落一股浓重的阳燥味,令她们感官上显得有些难受。

过了十几个呼吸的功夫,那边三个女子虽然忌惮,但还是开口询问了一声,毕竟刚才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公子~~你手上的,是什么呀~~看起来倒像是个宝贝呢!”

尹青现在其实依然紧张,计先生的信到底不是计先生亲至,未必就真的能保住大家,他看看周围人,定了定神朝着那女子回答。

“没什么特殊的,这只是长辈的一封家书,在下比较粗心,看完了没有收好。”

尹青抖了抖信纸,上面的流光好似波纹一样也在晃动,显得十分神奇。

“三位姑娘被雨淋湿了,还是赶紧烤烤火换身干燥的衣服,否则人会生病的,等你们把自己的衣物烤干了,明天再把我们的换回来便是,也不用报答我们什么。”

尹青这话的意思就是希望大家能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

三个女子相互间看了看,最终还是走到了火堆旁,抱着腿蹲坐一会开始看起书生留下的衣服。

“真是满满的书香,姐妹们,既然公子让我们换衣裳,那我们就换了吧,省得着凉。”

另外两人闻言嬉笑一声,居然一起站起来开始宽衣。

原本火堆外是挡着桌板的,这驿站的桌子桌角不高,但桌子都不算小,女子真的要换衣服,半蹲了也完全可以,正好还能当屏障,却没想到这三个居然故意站起来,这使得上半身的婀娜展现无遗。

随着衣衫剥落露出白肤红兜,角落的人眼睛全都看直了,明知道有问题却很难挪开视线,就连尹青脸上也躁,他自然也会对女性有好奇,可还不至于做不到非礼勿视,但现在的情况是他得时刻注意对方的举动不能轻易放松观察。

“哼,装什么正经……”

一个女子低声喃喃一句,然后娇柔一声。

“哎,姐姐,里面也全湿了呢~”

“那便脱了嘛嘻嘻嘻……”

这种嬉闹中的场景,似乎变得梦幻也更加勾人,看得那边不少汉子口干舌燥不住的想咽口水。

几名女子相互间则眯起眼睛,能感受到这会那种阳燥感明显散了不少,也没那么令他们难受了。

而尹青自己没事却没有留意到身后身旁那些人的变化。

“伤风败俗!”

陆姓长辈,突然低骂了一声,拿着柴刀“当当…”得敲了几下地面,信纸似乎也随着老者的喝骂声闪烁了两下,很多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

老陆头的这句低骂和动作导致的结果,显然有些激怒到那三个女子,纷纷冷冷看向他,嘴角甚至有点龇牙的动作。

而尹青则在三个女子动怒龇牙的时候,错觉性的看到好似有长长的嘴鼻影子浮现,那一瞬间甚至有些熟悉的感觉。

‘狐狸精!’

尹青心中顿时闪过这个念头,身上汗毛也立了起来,刚才再怎么样其实也不算确认,现在他却敢肯定了。

结合之前尹青偶然间瞥见女子裙下的动静,恐怕桌面挡着的下半身那还会有狐狸尾巴呢。

在三个女子冷眼望向陆姓老者的时候,尹青发现手中的信纸似乎有淡淡流光溢出,飘荡在自己这群人周围,随后很多人隐约间就看到了三个此刻背着火光的女子,眼中弥漫着一种幽绿。

“哎呦娘耶!”“眼睛冒绿光啊!”

“是啊!”

“啊你们也看到了?我也为我眼花了!”

“没没,我也看到了!”……

这下所有人真的都吓醒了,身上鸡皮疙瘩一阵阵的。

而这会几个女子听到这群人的议论,顿时心中一惊,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露出马脚的,可也意识到自己的引诱行为恐怕收效甚微了。

三女子也不再搔首弄姿了,反而眯着眼冷冷看着那边众人的方向,最受瞩目的自然是那陆姓长辈和尹青了,而最忌惮的就是尹青手中的信纸。

只是这么久过去了,张纸除了看着不凡,表面上却并没有什么其他作用,三个女子忌惮之色也在减弱,相互间也使了好几次眼色。

其中一个女子张口询问一声。

“那位公子,看你为人这么正直,家风很严厉吧?你家长辈长辈可真写得一手好字呢!”

另一个立刻调笑着接上。

“看样子公子都还没尝过**之欢呢~”

“嗯,看来你家中长辈没教过你这种学识呢!”

“要不要试试?阿哈哈哈哈……”

三女字笑得前摇后摆,尹青却一直故作冷眼不为所动,身上流转的隐晦灵韵也使得信纸流光看似不变实则更为活跃,甚至能让他隐约看到对面火堆旁的女子影子中偶尔闪过一抹尾影。

还能看到似乎有一阵阵不明显的烟絮状物质在女子身上升腾,并且变得越来越浓,而外面“轰隆隆”的雷声也响亮了不少。

不知不觉间,原本只有尹青嗅到一丝的骚臭味,现在旁人也能嗅到了,并且相互议论着确认了这一点,加上之前见到的那一幕,三个女子带给一众人的诱惑感几近于零。

几个女子一句句不堪入耳的话,实则是在试探,甚至挪动身子,缓缓的朝着另一边靠近了一些,样子明明没变,但在众人感官中却越来越渗人!

“轰隆隆”雷声再次响起。

一种危机感在尹青心头越来越强,他意识到这三个狐狸精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陆大伯,你们行脚商在外是不是都有什么土法?”

尹青没回头的低声询问了一句,计先生的信虽然神奇但毕竟只是一封留书。

陆姓长者和其他人现在也是恐惧感更多一些的,但听到尹青的话,想到了他们这一支村寨行脚商代代相传的法子,“嗯”了一声后冲着所有人道。

“大家准备刀子歌。”

一众行脚商相互看了看,抓住柴刀。

“当…当…”“当…当…”

十几人开始以刀背朝着地面敲打,在几个呼吸间从原本的声音零落到越发整齐。

“当当当…当当当……”

“行商攀山嘿呦……强人拦路嘿呦……持刀在手嘿呦……”

“当当…当当当……”

“身背百斤嘿呦……荒山野岭嘿呦……不惧虎豹嘿呦……”

“当当…当当当……”

十几个行脚商越唱声音越响,气势也越来越盛,尹青发现手中信纸的流光也变强了不少,并且在十几个行脚商身边流转间细细灵光,一股凶煞之气从这十几个看似朴实的汉子身上升起。

这种阳煞气越来越强,使得三个女子脸色都变了,逼得他们居然退后了好几步,明明一群都是凡人,却好似一个个凶恶得马上要持刀砍人。

第219章 人比妖还凶

尹青隐约有些明白这封信能提振心气,前提是自己的心气不垮掉,如刚才那样众人多数害怕的情况也是不行的。

但尹青现在也很急,因为歌总会唱完的啊,虽然现在行脚商气势很盛,把三个妖精都有些吓住了,可一会呢?

“嗬呜……”“嘶嗬……”

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三个女子也不再过多伪装了,一个个龇着牙从喉咙口发出一种好似野兽的威胁声,甚至在书信灵韵的帮助下,众人隐约能看到其脸上都显现出毛色。

这种情况虽然让人心里发毛,却也让行脚商们敲击柴刀密度更大了。

歌唱到最后,全都是密集的“当当当当……”的刀斧声。

尹青觉得有些不妙,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行脚商全都站了起来。

“呸呸……”

陆姓老者冲着自己两只手各吐一口唾沫。

“呸呸……”“呸呸……”“呸呸……”

……

其他行脚商也全都冲着自己的手吐唾沫,然后搓着手紧握柴刀或者斧柄。

“怕个鸟啊!”“干他娘的!”

“比山贼又怎么样嘛!”“不错!”

……

一众行脚商骂着各种脏话,纷纷提着刀往前走去,居然不是虚张声势,把尹青和他那三个同窗都给看得懵了。

丽顺府周边这一代的行脚商有句话叫做:刀子歌鼓劲,唱完提刀上。

那是一群背着货走遍各个穷山恶水只为讨口饭吃的人,少则十几人一群,多则几十上百都有,狠劲上来是真的敢凭着一把柴刀同山贼恶匪拼命的。

而且行脚商多半是有传承的,行商的一些捷径线路也好,一些知识也罢,有的可能还有一点粗浅的拳脚功夫和一些辟邪土法,都是老辈传后辈。

正常情况下,就算是拦路强人,看到行脚商们砸着地面山石唱刀子歌,很多都会选择退却。

说句实在的,行脚商们如果不做买卖,到哪里落草为寇也肯定比一般活不下去干山贼的农人强。

尹青发现手中书信上灵光不断流出,一众行脚商凶悍气息更是愈发鼎盛,在篝火的火光下,行脚商们的影子一个个看起来都冒着淡淡的烟絮状物质。

“这三个娘们看起来就不是人!”“但也不像鬼!”

“剁碎了就知道什么了!”

“喝~”“上!”

“砍死她们!”

刚刚已经见识过这三个女子眼冒绿光脸上生毛,根本就没谁认为她们会是人了,这会所有行脚商都异常亢奋,凶狠劲起来了惧怕感就给压到了脑后。

带着一股子凶烈的煞气纷纷朝着三个女子冲去。

这一幕不光尹青等人看得愣,三个狐狸精显然也是头一次遇上这种情况,煞气冲身之下,居然也被吓得各自往两边避开。

她们一露怯,行脚商们就更凶了。

“她们怕我们!”“哈哈哈哈,她们怕我们!”

三四个汉子一起挥刀朝着一个绿罗裙的女子砍去,没什么怜香惜玉,直接奔着头冲着身。

“啊……”

女子尖叫这避开,另外一边也是差不多情况,被逼得逃窜,在这种气势如虹的凶煞气息之下,运使一些狐媚的幻法居然都没多大效果。

这几只狐狸精主要就是精通一些幻化魅惑之法,这些手段不管用就更使得狐狸精心中惊慌,而一群汉子则没啥别的想法,心中就是砍砍砍,就是想要砍死妖怪。

这会给尹青的观感竟然有种看到胡云怕狗的怂样,嘴上也是大喊提醒一句。

“那三个是狐狸精,刚刚我看到狐狸尾巴了!”

“原来是狐狸精,怪不得这么骚!”“还有一股子狐骚味!”

“哈哈哈哈,正好把狐狸宰了扒皮当货物。”

“给我死来!”

是个大男人煞气如虹得挥着柴刀斧子,不由分说的将三个女子往角落逼,也不是什么精妙的江湖武功,很多都是一通乱砍,够不到灵活的女子但却看着吓人。

往往行脚商偶被踢到或者打到,吃痛被击退就会有旁人顶上,直接就是一刀招呼过去,甚至有人就是不管不顾,挨一下也要砍一刀,反正看起来就是就是柔柔弱弱的细胳膊细腿。

“撕拉…”

有人一刀砍破了罗裙,看到了一条大尾巴。

“尾巴,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这种一通乱砍的情况下,有人在几乎砍中女子的瞬间发现衣服瘪了下来,罗裙中窜出一只狐狸,另外两个女子也是现了原形。

“真是狐狸!”“抓住它们!”

三只狐狸跳来窜去灵活得过分,用爪子划伤用尖牙咬伤了好几个人。

其中一只,在窜到老陆头边上时张开嘴要咬他脖子,结果被陆姓长者一把抓住的狐狸尾巴,狠狠的往地上一掼。

“砰~”

“呜呜呜…”

狐狸翻身起来在老陆头的手腕上抓了一把,但他吃痛之下居然不松手反而凶性更甚。

“敢抓我,要你死!”

老陆头一脸怒目,还没来得及挥刀。

“哔~~~”“哔~~~”

几只狐狸全都放屁,一阵恶臭弥漫。

“呜呜呜……”“呜呜呜……”

放完屁,三只狐狸仓皇间纷纷窜向荒驿外侧门角落,从地下烂掉的缺口中钻了出去。

“咳咳咳…好臭啊!”

“臭死了…”“咳咳咳……”

“呕…”“熏得我辣眼睛!呕…”

“开门去开门去…呕…”

“呃呕,咳咳……”

这臭屁简直熏得人头晕。

一群气急败坏的行脚商捂着鼻子在后面追到了门口,打开门看看外头。

“轰隆隆……”

雷电声响起,外面是狂风和瓢泼大雨。

“呸~”“让它们跑了。”

“呼…呼…呼……”

“娘的,真他娘的臭!”

“嘶……刚刚被咬了一口,真痛啊,呼…呼…差点被臭死。”

“我也是被抓了好几道口子,伤口不浅啊……”

“透透气透透气。”“娘的,真丑!”

“呸…”

一群汉子对着门口又是吐唾沫又是怒骂一阵,好一会等臭气散了,才终于将门关了起来,还搬了张桌子过来将门口那个小洞堵。

等一个个回到了篝火边,刚刚那种亢奋感还是没有消退。

“娘的,我们连妖精都差点砍了。”“就是说,我差一点点就抓住一只。”

“哈哈哈,比起山贼来也不过如此嘛!”

“陆伯还逮住一只呢,没来得及弄死就给跑了。”

“妖怪的皮子会不会更值钱啊?”“可惜没弄死一只!”

“是说啊。”

“好了好了,处理伤口。”

“这该死的畜生!屁臭,咬人也真疼啊。”

行脚商们情绪高昂,这会讨论热切,也夹杂这痛呼和咒骂,手上则在几个背篓里翻草药烈酒等物。

尹青四人就如同四只鹌鹑一样缩在角落,尽量不妨碍道他们也不敢说话,刚刚那股子臭味都没敢跑开,这群人的凶样着实骇人,感觉比之妖精也不遑多让了。

“后生,刚才也谢谢你了!”

陆姓领队包好了手上的伤口,然后过来想尹青道谢,看看他手中的信纸,这会已经没什么光亮,看起来就是一封普通的家书。

尹青赶忙起身拱手。

“应该是我等谢谢你们才对,若不是各位提刀奋起,今晚我们定是极为危险的。”

“对对对,多亏了各位好汉!”

听到雷玉生更是连“好汉”都叫上了,边上几个汉子也是乐了。

“哈哈哈哈,把几个书生给吓到了。”

“那尹书生,你也是好样的!”“不错不错,读书人到底不一样,刚刚那股子机灵劲就不是我们能比的。”

“来来来,我们这有酒还有肉汤,几位也喝点吧!”

“对对,别客气,咱也不是蠢人,知道刚刚尹书生手上的符咒帮了大忙。”

“你懂什么,那是信。”

因为这件事,行脚商们对书生一改前面冷淡的态度,变得极为热情,而在怕了一阵之后,几个书生也对行脚商的印象有所改观,荒驿内行脚商和书生的隔阂很快消除,气氛也热烈起来。

有谈刚刚砍狐狸精的,有问尹青那封书信是不是开过光的,也有说家长里短的,甚至有人议论着刚刚狐狸精的身段,说着一些荤话。

只是在风雨交加的夜色中,稍远处的山岗上,三只淋着大雨的狐狸面露凶光得恨恨望着荒驿方向。

第220章 啄三下

“哗啦啦…哗啦啦……”

这大雨下了半夜都没有任何缓和的迹象,三只狐狸所在的山岗大约和荒驿隔了一里路。

虽然雨幕影响能见度,但以这三只狐狸精的视力,还是能透过朦胧隐约看到荒驿那里的透出的些许火光和烟。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们竟然被一群凡人给赶跑了!”

“嗬…那个死老头抓住了我的尾巴,差点,差点就……吓死我了……”

左边的那只狐狸心有余悸,刚刚老陆头那一刀差点就砍中它了,以刚才行脚商们的凶像,若是被砍中了肯定被砍死了。

“哼,都怪你们两个胆小鬼,不过就是一群凡人,凶了点但又怎么样,凭着狐身明明可以轻轻松松都咬死他们,结果你们却都慌了,我真……”

“轰隆隆……咔……”

闪电劈落在山岗附近的一刻大树上。

“啊……”“啊……”“啊……”

三只狐狸毛发倒立着尖叫一声,朝着三个方向逃窜开去。

荒驿内部,经过之前的一番拼斗,一众人也累了,但是休息的问题现在更是马虎不得,所以守夜的人数增加了不少。

行脚商那边半数人夜守半数人休息,而尹青他们这边也是两两交替睡,虽然行脚商们是叫他们尽管睡会替他们看着的,可几个书生到底也是成长了一些,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

清晨雷玉生醒过来的时候,外头已经没有了雨声。

“醒了?”

尹青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了一句,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他边上坐着的林鑫杰还趴在矮桌上呼呼大睡。

雷玉生看了看自己边上的莫休,尹青和林鑫杰本来应该在后半夜叫醒他和莫休来替换守夜的,但现在的情况看来,尹青和林鑫杰守了一夜,或者说大半夜都是尹青一个人守的。

“尹青,你没睡啊?”

尹青活动着胳膊回头笑了笑。

“我精神比较好,少睡一点没关系的。”

“那是,这尹公子晚上还给我们讲书,讲一些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精神好着呢,学问也是顶呱呱的!”

“不错,确实有学问。”“年少有为啊。”

有早已起身的行脚商乐呵呵的冲着雷玉生说了一句,边上也有人附和。

随着起身的人增多,动静大了一些,林鑫杰和莫休也被吵醒,整个荒驿内又开始热闹起来。

老陆头挑出些细柴丢到炭火堆里吹了几下,就借着残余的火炭将火重新生了起来,随后架起锅开始准备早饭。

连同四个书生在内,每人一碗粟米稀粥配一个放火堆边热过的馒头,再外加一小勺咸菜。

就是吃惯了精细美食的雷玉生和林鑫杰,也是吃得津津有味,直夸行脚商们手艺好。

待到所有人都收拾妥当,一行近二十个人也终于背上背篓和书箱,从荒驿里走了出来。

山中雨后好似被净化过一般,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到外面深呼吸几口气都让人精神一振。

“走走走,大家一起赶路,这大通山也就只要再两天就能过去,几个书生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尹青等人面面相觑,莫休耿直的问了一句。

“两天?我听说要走七八天的。”

“哈哈哈,那是沿着驿道在山里扭来扭去,咱有自己的熟道,难走一些但路途要近不少,早年婉州的丝织品,不少都是像我们这种人一样,背着背篓运来运去的,那会哪有什么道!”

这山里已经遇上过狐狸精,尹青等人也不太敢自己走,听到老陆头的建议,自然是立刻就答应了。

一群人沿着驿道往前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就没再随着驿道蜿蜒的方向前进,而是直接上了山峰,由老陆头带领着岔往另外的方向。

实话说四个书生除了尹青,其他三人在这种时候就显得非常累赘,便是不算富贵出身的莫休也同样如此。

一些所以后来一些行脚商干脆将几个不算多重的书箱也放到自己背篓上,然后还时不时的帮衬着搀扶,才让几个书生坚持下来。

也就尹青从头到尾都没让人帮,且还能保持良好的体力跟得上行脚商的节奏,也让一众汉子更加刮目相看。

“呼…呼…呼…终于过了荒沟岭了!”

翻过一座山岭,领队的老陆头也是气喘吁吁,因为昨晚新雨,空气清新是清新了,但是脚下也泥泞,就是找着山石多的地方踩,也是耗费了比平日里更多的体力。

看看后面的,一个个都显了疲态,那几个书生更是气喘如破了洞的风箱。

“大家休息休息吧,都不准走远,就是解手也得有人一起!”

“好。”“哦,休息了。”

“可算是休息了…”“要散架了…”

有人调笑有人抱怨,纷纷在附近找干燥的地方坐了下来。

边上有乌鸦飞过,发出一阵“阿…阿……”的叫声。

林鑫杰下意识嘀咕了一声。

“陆伯这乌鸦叫不吉利吧?”

边上一个用竹筒喝水的汉子闻言也是乐了。

“哈哈哈哈……你这书生,你们读书人不是很多都不信这个的嘛?山里头鸟兽多了去了,你要听个乌鸦就就战战兢兢,那还要不要走了,我还听过大虫叫呢!”

“就是说。”“这书生……”

听到旁人调笑,尹青却立刻来了精神。

“大叔您还听过虎叫?什么样的,当时怕不怕啊,我有个朋友经常听到呼啸,说每次都怕得要死,是不是真这样啊?”

边上几个行脚商一脸古怪的看着尹青,被问的那人也是显得好奇的反问一句。

“你那朋友经常听虎啸,那他活着还是死了?胆够大呀!”

“哈哈哈哈就他还胆大?他胆最小了!”

想到胡云那怂样,尹青实在是忍不住笑了,之前老龟都和他说过那狐狸被自己吓着的样子。

“听我朋友说他听到的虎啸能声震十里,山中所有鸟兽都竞相奔逃,大叔您说说您听到的虎啸吧!”

一听尹青这么说,旁人就觉得应该是他朋友在吹牛了。

“大虫的叫声确实很吓人,但是也没那么夸张,咱十几个行脚商一起,就算和大虫照面,那畜生多半也不敢害人,刀子歌可不光是唱唱的。”

“对,其实那会我们听到了大虫叫,下山后告诉猎户,第二天白天就有二十几个猎户带着家伙上山埋设陷阱去了。”

莫休愣愣说了句“为了皮子命不要了?”

老陆头笑着摇了摇头。

“当时那只大虫应该是其他山域游荡过去的,没法子,离那边两个村子太近了,不是猎户想要皮子,而是老少一家都住在那块山脚,放不下心的!”

“那最后大虫抓住没?”

雷玉生也是好奇心起。

“那会我们已经赶路离开了,再去那的时候都是几个月后了,据说也没抓着大虫,周边几个村子最后筹钱立了座土地庙,到城隍庙那边恳求城隍,老庙祝帮着主持法事,请了一位土地爷回去,我跟你们说啊,那还真管用……”

这也是个有趣的故事,几个书生听得津津有味,加入行脚商队伍时日尚短的几个年轻人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一茬。

尹青正听着呢,突然觉得脖子一痒,转头一看,发现一只纸鹤正落在肩头用小小的纸喙啄他。

看到纸鹤,尹青面现喜色,伸手捂住肩头,侧脸压低了声音道。

“小纸鹤,计先生来了么?”

想了下又道。

“一下就是来了,两下没来。”

纸鹤歪着脑袋看了看尹青,在他遮挡自己的手上啄了三下。

尹青皱了皱眉头,随后试探性的问了句。

“来过,然后又走了?”

这次纸鹤又啄了一下,然后扇着翅膀飞向一侧树丛后面,尹青看到了赶忙跟上。

“哎哎尹青,你干嘛去啊?”

“解手!”

“那我陪你去!”

莫休正听着行脚商讲故事呢,看到尹青一个人跑开赶忙跟上去,但尹青跑得太快,他明显被拉开好长一段。

尹青当然顾不上后面的莫休,一直追着纸鹤绕过好几个树丛然后拐到一侧山壁后,随后冷不丁被后面的事物吓得“啊……”了一声。

一个浑身是毛,穿着一件破布褂子,浑身土黄色且佝偻身子的怪物站在那,纸鹤就在它头顶盘旋。

“小,小神见过尹公子!小,小神乃是这大通山,山神,遵,遵仙长……”

“尹青~~~”

莫休的声音传来,尹青回头看了看,再转回来的时候,那自称山神的怪物已经不见了。

第221章 拜山

“尹青,你解手跑这么远干嘛?这山里头多危险!”

莫休带着些微气喘声过来,看看尹青傻站在那。

“已经解决了?我也正好解决一下。”

说话间莫休就凑到一边石头后面开始解起裤带。

“没有没有,还没开始尿呢。”

尹青应了声也赶紧凑近那一侧山壁,一边解开裤子准备解手,一边眼神四处看来看去,既没看到那个自称山神又似乎有些口吃的怪模样存在,也没能看到纸鹤。

实际上尹青以前就见过纸鹤两三次而已,且都是见到纸鹤飞到胡云身边啄了一下,只听说计先生在纸鹤身上写了很多很多字,但纸面看起来却还是白白净净的。

等到尹青和莫休都尿完的时候,尹青几乎用眼神把各个石头后面和树丛后都搜了个遍,依然没能发现什么。

“走了,你还看什么呢?”

“哦哦,走走走。”

无法,尹青只好跟着莫休一起往回走,只是在回去的时候,纸鹤又飞回到了尹青身边,然后在尹青惊喜的神色中钻入了他怀里。

纸鹤其实还算不上多有灵智,只是在趋吉避凶的本能之外,可以简单的区分主人的命令,做些自己清楚的回答,刚刚啄尹青三下的回答,也不是因为它懂得隐喻了,而是在它理解中事实就是这样,一下代表来了,两下代表现在又不在。

尹青和莫休回到了大家休息位置所在时,那边也准备再次启程了,中间讲了一些趣事,算起来已经休息了有一刻钟了。

一行人又花去小半个时辰绕过这一片荒沟岭,然后地势从上升开始往下,到达了一处下山的大斜坡。

“太好了,终于不用是再往上爬了,终于到了往下走了,可以省好多力气了!”

林鑫杰如临大赦般兴奋得说了一句。

“呵呵,后生,有句话叫做上山容易下山难,这段路才是需要注意的地方,虎子、李银、川子,一会多看着点这三个书生,省得出事。”

“哎!”“知道了陆伯。”“知道了陆叔。”

三个书生挠了挠头,也没问为啥尹青就不用保护,毕竟只要不瞎,都看得见尹青体力都不输这些行脚商的。

果然如同老陆头说得那样,下去的时候远比上来困难,本身体力消耗巨大,一些人下山踩踏下去腿都感觉要软倒,加上本就是雨后路滑,所有人都走得分外小心。

之前一个腿被咬伤的强壮汉子原本一直体力充沛,也没觉得多废力,可是这回往下一踩的时候踩着了一块活动的石头。

“哎哎哎……”

“小心!”“抓住了抓住了!”

“啪啦啦……”

石头直接顺着山道滚了下去,汉子也吓了大跳,脚连蹬之下依然止不住打滑的趋势,眼看就要摔下去了,脚底下的山道突然隐晦的凸起好几处,让汉子的脚有了着力点,这才稳住倒来倒去的身体,抓住了一棵旁的小树。

“没事吧小刘?”“刘哥!”

“缓一下缓一下!”

边上的几人连忙围过去。

“嘶……好险,差点就摔下去了,这一滚下去搞不好小命都没了!”

刘姓汉子在坡上坐下来,望望下头用袖子擦擦冷汗,刚刚一瞬间吓出的汗比之前半个时辰都多了。

“哎呀刘哥,你裤腿上渗血了呢!”

汉子闻言卷起裤腿,看看昨天被狐狸咬伤的位置,果然包扎的伤口布条上已经渗出了血,解开来看了看,口子又裂开了。

“哎呦,有些化脓了,这狐狸嘴还挺毒的!”

“晚上再看吧,现在不是歇息的时候!”

经过这事的惊吓,一群人赶路更加小心了一些,中午就是竹筒里的凉水就着饼子馒头对付一餐,到了天黑前,行脚商们找到了这条小径中的一个内凹一丈许宽四五丈的山窟。

这山窟看起来挺吓人的,好像一块山石中间被鬼斧神工劈了一道断开,上头有种随时会压下来的感觉,但实际上很稳固,是这一支行脚商避风歇脚的老地方了。

一些人生活做饭,很多人则解开衣衫裤子腿看看昨天晚被咬伤抓伤的地方。

“嘶……”“哇…好严重!”

“都化脓了……”“我这都肿了,怎么白天都不觉得痛痒?”

“哎呦,你一说痒,我现在觉得有些痒了。”

“别抓!”

“用草药再处理一下!”

这些人现在都忧心忡忡起来,到底不是被普通狐狸弄伤的,这伤口的愈合状况很不妙,不过中途却也运气极佳的发现了不少草药,这会正有人揉搓着草汁准备给大家再上药呢。

远处的树丛后,三只狐狸带着阴冷的目光看着那一边的一群凡人。

“嘿嘿嘿嘿……”“敢和老娘作对,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这些个人一定要吃了!”

“哎呀那些个书生先缓缓,容我们**一度再说嘛~”

“对对对,嘻嘻嘻……”

它们没真正修得化形,能以人形出现不过是幻化,和吹气球差不多,也很容易被戳破,本质上是不具备和人交欢的能力的,所谓**一度,也不过是就是魅惑书生,在其兴奋状态下吸干精气而已。

另一边,被妖物恶意目光注视的行脚商和书生们,心中也隐隐升起一些不安,只是围在篝火内侧,就连捡柴火也不敢走远。

“大家注意点,今晚没有屋子墙壁给我们挡着,除了野兽,说不准昨晚那三个狐狸精还会来!”

这么多年行脚商当下来,神神怪怪的诡异事情其实也遇上过不止一回,但大多数都是不可深究或者不想深究的,为求无事也乐得弄个不明不白,但这次无疑是最诡异的,碰上了真正的妖怪。

“嗷呜~~~~”

“嗷呜~~~~~~”

入夜后的山中突然有狼嚎声响起,也让众人更加紧张了一些,安静了一会又再次响起。

“嗷呜~~~~~~”

很多人都取出了柴刀,缩在火堆后面。

“陆伯,这狼嚎声好像越来越近了?”

说话的汉子和其他人一眼,脸上渗出些许细汗。

“嗯……今晚得更加小心了,饿狼搞不好比那狐狸精还危险,老话说成群饿狼猛于虎啊……”

不过这会比起行脚商们,他们口中的三个狐狸精显然更加紧张,也就是大约在行脚商们百十丈之外的小山坳中,三只狐狸已经缩成一团。

“呃嗬……”“呜嗬……”

“嗷呜~~~~~~”

一只只山中野狼出现在附近,数量越来越多,从远到近隐现包围姿态,不少都龇牙咧嘴对着狐狸嘶吼,狼牙附近的涎水都有滴落。

“这,这些畜生怎么了……”“这些畜生为什么冲着我们来?”

“大,大姐,我们怎么办?”

“好多狼,大通山几个狼群都来了吗……”

一众野狼的双眼在夜色中冒着绿光,有的在高坡有的在近侧,全都死死盯着三只狐狸。

百来丈外的人类升起了火,虽然隔着诸多树丛石头,却也能看到火光,但狼群显然根本就没理会人类的打算。

像是收到了什么型号,其中一只头狼“嗷……”得吼了一声,一匹匹野狼全都露出凶狠的獠牙冲这狐狸窜去。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三只狐狸精虽然已经炼化横骨更有了神通,但修行方向不同,本身的道行和能耐还不足以弥补天生的缺陷,更何况狼和狗本身就有一定破邪的能力,可谓是遇到了克星。

“嗷吼…”“呃吼……”

“呜呜呜……”

“嘶吼……”

“啊……”“吼……”

“大姐救我~~~”

狐狸精和野狼的嘶吼和尖叫显然也惊到老远处的人群,那种野兽搏斗的吼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并且听着及其近,有时候甚至感觉就在壁窟外头。

“哎…刚刚我好想听到有呼救声啊,是不是有人被……”

“别瞎说了,我都没听到!”

“嘘,都别说话,小心引来,火烧旺点!”

“对对对,火烧旺盛点!”

一行人都战战兢兢,今晚的野狼好似疯了一样,并且远近都有狼嚎声,撕咬和打斗声在壁窟外持续了好一阵,然后又一直延伸到更远的地方。

反正天亮以前,都没谁有勇气出去看看情况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宿没睡的众人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小心翼翼的动身,犹豫了半天之后,到底还是往着昨晚最初听到野兽打斗声的近处挪步过去。

到了那处小山坳位置,看到了一些惨烈的痕迹。

“嘶…好多血啊!”“嗯,还有好多毛发都沾着血呢!”

老陆头走到一处灌木后面,用柴刀拨了拨,拨出一截红毛带血的连腿爪子。

“这个……好像是狐狸腿?”

“好像…是吧……”“嘶……这不会前天晚上那狐狸精的吧?”

“真说不准呐!”

“哎呦…这大通山太危险了吧!”

老陆头也是脸色阴晴不定,心中都在想以后是不是少走大通山的商道,或者干脆放弃。

“走走走,赶紧的,今天天黑前一定要出山,这里太危险了!”

“嗯!”“陆伯说得对!”

“快走快走!”

一行人没人再敢犹豫,就是几个书生一路上也是不再喊一句累,腿走断了总比丢了小命好。

到了这一天傍晚日头西斜的时候,近二十个疲惫不堪的人终于走出了大通山荒无人烟的地界。

一拐出那条小路,就看到了前头山边的一个还在运作的大驿站,一个个都狠狠松了口气。

怀中有动静的尹青低头看看,又回头望向身后,山间小道旁的一块土黄色大石头后面,那个佝偻身子的精怪山神正远远冲着他拱手。

看到这一幕,尹青忽然明白昨晚的事情了,恐怕也是山神出手,遂赶忙也躬身行礼。

“尹书生,你拜什么呢?”

“我在谢这山中之神,若山中有神,这次一定也是他保佑我们安然出山的!”

“对对对,有道理!”“那我拜拜。”

“我也是!”

经历了这次的事,一行人都心有余悸且诚心实意的一起冲着拜山。

这山水精怪与其说是山神,不如说还在朝着山神位置修行,顶多算踏入门槛,对山中兽与进山人也都不管不顾。

且大通山是没有山神庙的,不是这山神不想,而是还没这能耐聚集香火,或者说没领会到怎么聚集香火的精髓,可这会,躲在山石后面的山水精怪也突然感受到了凡人愿力汇来。

第222章 婉州畸政

严格的来说,行脚商们走的路线和尹青他们原本计划中会出来的地方有很大出入,并没有能够斜穿大半大通山,算是取巧的以短途越了过去。

但到达山这一边了,事情也就简单了不少,尤其是这个大驿站边上也有车马可雇佣。

尹青等人同行脚商们虽仅仅结识了短短几天,但双方之间的感观还是非常不错的,不过到了这里不免要分道扬镳了。

虽然有新找到的草药稳定伤势,但行脚商们依然要去找大夫看看伤势,尹青等人也需要雇佣车马赶往丽顺府城,道别之后就各自离去,只是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肯定是终身难忘了。

坐在马车上,沿着相对平稳的官道前进,四个书生的心这才真正踏实下来。

“呼……这几天的事情,如果回书院了告诉夫子和其他同窗,你们说他们会信吗?”

话最多也最爱计较的林鑫杰这会言语中也感慨了起来。

“应该…至多只是当个故事听吧?”

雷玉生不太确信,而莫休则是看看他们又看看尹青。

“大通山中有狐狸精,其他旅人遇上了怎么办?之前驿站那边的人也有人听说过,但好像都没打算管的样子……”

之前他们出来同官驿那边的人讲了山中的遭遇,那边的人倒也没有嗤之以鼻,说是也有人讲过类似在山中被女子勾引的事,出来后一直精神萎靡,甚至发现队伍中有人失踪的,驿站的人表示早已禀告当地官府。

但看着情形似乎没什么用。

尹青看看莫休。

“哎,当地县衙的人当然也会去看看,但这妖怪和人犯案还是差异太大,估计不太好处理,反倒是下发官文到各个山边村落中,让那些老辣的猎户带着山犬出手去山中猎狐,说不准会有奇效。”

这是尹青自己推断出来的结果,看过那几只狐狸精,再结合胡云的情况,他认为正如老龟曾经说过的那样,大贞毕竟太平,成气候的精怪还是很少见的,如这几只狐狸精之类的妖物,老猎户和山犬应该能对付一下。

说到这尹青也安慰一句。

“别想那么多了,那几只狐狸说不准已经玩完了,没见着那一节带着血的狐狸腿和打斗痕迹吗,前一晚的狼可是不少……”

“对哦…”“嗯,尹兄说得对,而且我也觉得这大通山可能真有山神的。”

“是啊,咱这次真的…对了,还有尹青的信,那晚确实发光了,我没眼花吧?”

“嗯嗯!而且那字写得真好!”“不错,当是名家之作。”

尹青见三人又扯到那封信了,也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常言道读书人当孕育浩然正气,那信应该就是差不多的东西,只要我们心中有正气,早晚有一天也能浩然护身的。”

不管别人信不信,尹青虽然知道这封信不是这么个情况,但对于浩然正气这事是信的。

。。。

计缘不是直接去的丽顺府,之前赶至婉州地界掐算了尹青大致位置,到了大通山上空时正好感应到了当初书信的气机牵动,计缘就知道尹青摊上事了。

只是到地方的时候,三只狐狸正巧被一众行脚商乱刀追砍着逃出了荒驿,也是让计缘觉得好笑。

实话说这三只狐狸精确实不成气候,但好歹也是炼化了横骨的妖物,被这么撵出来,连计缘都替它们丢人。

果不其然,三狐妖依旧在山岗山含恨注视,还发狠话要害人。

计缘当即就尝试了一下自己那根本没入门的御雷,聚云生雷做不到,但也成功在这雷雨天引了一道雷下来,可惜毫无操控性。

本想直接将三只狐狸顺手收了,可一路行来,婉州这本该是富庶之地的人道气机却于此处显得有些病态,大通山这座不算太大的山,能直接滋生出三个邪念极重的狐狸精,显然不太可能是地灵生慧导致正常的动物开智。

作为山势所在,大通山厚重汇气牵引四方,也定是汇聚了周边大片地区的邪气,若不解决根本问题,大通山这可能还会继续滋生邪魅。

术业有专攻,想要解决根本问题还是得看官府看民生,但计缘自认作为一个修仙之辈,还是能治一治标的,大通山看顾住了,至少周边人少一些邪祟威胁。

当时计缘在山中巡视,没能发现神灵气机,遂就在山中落下,尝试性使用拘神,不成想还真有那么一个开始勾连山势地脉的精怪。

既然如此,计缘在法眼观察对方并非邪物的情况下,也和对方道明了利害关系,同样也讲明这也是山神本身的修行契机。

而作为想成为山神的精怪,大是大非这种事他未必就真的关心,可眼前的上仙道行深不可测却是一件能确定的事,自然也不敢违逆,也就有了尹青等人之后的事情。

交代了事情,计缘也不多停留,而是附近各地转了转,在天上除了见着一大堆桑树之外,当然也看不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而卜算之道在拥有一些信息媒介的情况下,掐算单个人单个事计缘还能试试,但牵扯到大方向的人道气机就不行了,别人行不行不知道,反正计缘自认还没那能耐,想要了解清楚只能是去问问业内人士了,在婉州好歹也当了几年官的好友尹兆先绝对算是一个。

丽顺府虽然不是婉州州府,但却绝对算得上是婉州丝织产业前三或者说也是经济前三的大府。

踏空而来,一路上能见到府境内各处都有桑田,挨着不少蚕厂丝坊和染坊,看起来还挺繁荣的。

丽顺府城也算不得小,计缘落地之后入城,并没有在城中闲逛,而是一路询问着,直接前往府城衙门所在。

要去见熟人,计缘自然也就不再以障眼法遮目。

虽然实际上他眼皮半开的情况下,不注意看也少有人能看清其双目的情况,可要见知府,差役还是会细看的,在听闻来人从稽州受邀赶来丽顺府,差役也不敢怠慢,立刻去通报了自家大人。

。。。

“来人自称计缘?”

尹兆先上午外出去周边几个村落巡视了一圈最新政令的实施情况,此刻正好在卧房陪夫人,听到差役来顿时惊喜。

“是的大人,来着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一双眼睛还特别怪,灰白灰白的。”

“是了是了,是计先生!计先生一个人来的?”

尹兆先和其夫人自然是希望尹青随着一起来的,不过差役摇了摇头。

“只有一个人。”

“相公,你去见计先生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尹兆先握了握自己妻子的手点头道。

“好,夫人好好休息吧,我去见计先生了,估计青儿也快到了,计先生不可能不带着他的。”

“嗯!”

尹夫人大着肚子,坐在床上以被盖身,面带笑容点头应了一声。

许久不见尹青,作为父母都甚是想念。

后府会客厅内,计缘早已在此看茶等候,一盏茶没喝完,就听到了外头匆匆走来的脚步声,关键是一股浩然之气在他眼中更是不可忽视,几乎穿墙透门可见。

人才入门就已经拱手问礼。

“计先生!您终于来婉州了,可让尹某好等啊!嗯,你们都下去吧。”

“是。”

边上的两个下人闻言躬身后退离去,计缘也放下茶盏,笑着站起来拱手调侃。

“尹夫子,哦不,尹知府好啊!”

“哎哎计先生您就别笑话我了,这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对了,青儿呢?没同您一起来?”

计缘伸手指了指桌边座位,自己提起茶壶替尹兆先倒上热茶,好似这里是自己家一样,后者当然也不会客气,在边上坐下。

“尹青与三位同窗一路游学,估摸着再有三五日就能到了。”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

尹兆先抚须点头。

计缘看看这位好友,仅仅几年没见,其人已经显露少许白色发丝,看来确实是劳心劳力了。

“你尹大知府乃是大贞第二个三元及第的大才,朝野中的红人,在老家更是被比作文曲星在世显化,怎么,还有有事能难得倒你?”

尹兆先尴尬的摇摇手,即便早已习惯了身具如今的官位,可在计缘面前这些身份就感觉很奇怪了。

“计先生您别调侃了,一堆烦心事呢,别看婉州繁华实则畸形得很……哎,我这么跟您说吧,在我上任前,尤其是之前那七八年以来,七成以上的农田都成了桑田,其中又有九成利都集中在高门子弟手中,靠着剩下这点东西,老百姓日子怎么过?我是个父母官…哎,气啊!”

“啪~”

尹兆祥说着就狠狠拍了一下茶几,这在计缘记忆中算是头一回见到尹夫子这么生气。

第223章 已非官场稚子

尹兆先作为在大贞士林中家喻户晓的人物,如今也已经到了极其需要注意形象的时候,于婉州上任并了解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更是意识到自己不能随意表现出某些情绪。

即便是在自己妻子面前,尹兆先还是不能把这种心中郁气表露得太明显,怕妻子会过于担心,但此刻在计缘面前却没有这种顾虑,算是难得的宣泄一下情绪。

“呼……让计先生见笑了!”

这会尹兆先情绪稍显激动,看来在官场上没少受气,连他这种气稳的人都这样了,当然也可能是长久以来积攒的气太多了,这会宣泄起来也就激动一些。

计缘端着茶盏没有喝,只是轻轻吹着茶盏中的茶水,实则清风吹起也拂动室内气息,将好友身上的那股郁气吹散一些,让他冷静了不少。

“尹夫子,看来这婉州富庶之地也不是其他地方想象的那么好啊?”

听到计先生终于又称呼自己“尹夫子”,尹兆先心中莫名好受一些,然后叹了口气。

“哎……计先生有所不知,婉州确实是富庶之地,但有人金玉满堂也有人食不果腹,前者少后者众,简直病态!您能想象一个小小的里正……”

尹兆先说话间伸出右手捏着小指尖,几乎是抖着手朝着计缘比划着。

“这么一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吏,手中居然握有五十顷桑田,这田他怎么来的?他当一辈子里正能有这么多吗?”

尹兆先顺了口气,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然后补充一句。

“更可气的是这五十顷田地里头,起码有千亩永业田,这可是百姓的命根子!”

计缘眉头皱起,现在想来,他驾云时经过的婉州地界,确实多桑林少粮地,看起来并不是大家一起种桑养蚕共同致富,而是百姓的田地都被兼并了?

或许最开始确实是以种桑养蚕的利益来诱惑农民,然后各种天灾也好人为也罢,使之亏损后,以看似“公道”的价格买入桑田,如今则是桑多田少,此等产业更是高门紧握百姓无门。

以小见大,丽顺府乃至整个婉州,很多农人百姓真正属于自己的田产少得可怜,想吃饱,绝大部分时候不得已只能依附地主,可种田还好,种桑养蚕需要的人手也不用那么多,农人能得到的利益大半都归了高门富户,加上自身还要承担赋税,日子就很不好过了。

而且更关键的是,农人帮高门养蚕制丝得到的报酬只能是钱币,婉州粮食不够就得从外地买,而买粮食又得经手多道商贩的利润剥削,价格波动也不是农人能定,粮食价格波动谁说了算,自然和天灾挂钩,但更是高门富商以及官宦的一张嘴说了算。

有时候钱不够怎么办?抵押田产以期来年!

听尹兆先这么分析下来,便是计缘这种常人眼中的“仙人”,也是忍不住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婉州农户这些年,一丝丝一点点一口口被吞掉自己赖以生存的田产,如同婉州之蚕啃食桑叶……

尹兆先将茶盏中的茶水喝干,又冷冷讽刺一句。

“我大贞各处人人都道:并州的粮婉州的丝,哼哼,可婉州百姓的处境,岂可同并州相提并论?”

计缘也是忍不住点了点头,并州他是待过不短的时间的,虽然多数时候只是在云山修行,但并州大地上每到稻谷收割季节时,农人忙碌中的欢声笑语也是听过不少的。

“那么尹夫子对那里正动手了吗?”

尹兆先摇了摇头。

“我要真的能够见一个动一个,何苦郁气至此,我来婉州这两年,先是细细体察民情不表露任何态度,随着越来越了解丽顺府和婉州,也越来越明白这是一件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事,那里正与我而言虽只是一发,可我却不能轻易动他!”

计缘虽然不懂官场,可自己好友这些话,足以看出尹夫子对官场的理解还是到位的,也绝非是一个官场愣子,心中某些方面的担忧也放下不少。

“尹夫子身居知府之位,同朝中也不是没有关系,竟也忌惮如斯?”

计缘说着也提起茶壶替好友续上茶水,一如当初在居安小阁院中相互叙聊的一个个下午。

尹兆先现在也已经冷静下来,同样如计缘一般好不觉得拘谨,端起茶水就喝。

“虽然这么多年来,朝廷的巡察使回去都言婉州无事,但仅仅如此还是不够,怕是朝中也有根深蒂固的利益牵扯,一个丽顺府,一整个婉州,干系不小!”

尹兆先此刻的发言完全像是一个久经官场的老吏,而不是一个才从状元位置上下派几年的菜鸟官。

计缘虽然对婉州百姓感到难受,但一番交流下来,对于好友却不太担心了,遂又好似调侃的问了一句,只是并无任何揶揄的语气。

“那尹夫子被派到婉州来,这里的利益群体岂不是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眼中钉肉中刺倒还不至于,但忌惮是免不了的,尤其是尹某才上任那段时间,简直是日夜提防,呵呵,现在想来,当真可笑至极!”

尹兆先说到这话锋一转。

“不过尹某来了虽然细察民情,却并无任何多余动作,一副只管自己事情的样子,也让他们放松下来,如今这丽顺府乃至婉州的官,都认为,尹某三元及第才高八斗,乃是下放婉州地方来镀金的,迟早会高升京都,也不希望任期出什么事,是个安稳的主!”

“说来也讽刺,打那以后,来尹某这送礼的人居然愈发多了起来,并且从小门小户到高门大户,位置越发靠上。”

“哦?送得都很值钱?”

计缘伸手一摸茶壶,令茶水重新变得温度适宜,给自己和好友都续上一杯。

“好值钱呢,或者说,一大部分送得本来就是钱!白花花的银子亮灿灿的黄金。毕竟人人都看好我尹兆先以后步步高升,说不准就是未来朝中的一座新靠山。”

尹兆先露出笑容,也调侃性的同计缘说了句。

“这些礼,尹某来者不拒,全都收了!”

计缘听到这,表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愣了一下的,不过瞬间就反应过来什么,对于好友的心性他还是有信心的,这信心来源于对尹夫子的了解,也来源于此刻尹夫子身上那一股纯正凝萃的浩然正气。

“怎么,尹夫子打算先礼后兵秋后算账?”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计缘!一次次,一笔笔,每一份礼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尹兆先此刻难得在好友面前高深莫测一次。

“若说整个大贞朝野,除了我尹兆先,还有谁最痛恨此事,那么非当今圣上莫属了。”

计缘看看尹兆先,摇着头叹一口气。

“据计某所知,老皇帝对着当初祥瑞念念不忘,如今正在筹备一场水陆法会,准备召集大贞各路‘名士高人’参加,很难说有几分心可以系在婉州的。”

尹兆先除了皱皱眉头,也没什么特殊的表情,更不会说自己好友这口气大逆不道。

计缘笑了笑,继续悠悠道。

“他身系大贞气数之枢纽,享万千人上之尊,延年益寿倒是可以,但想求仙问道,除非能放弃尊位,如他这般想两手抓是不可能的。”

尹兆先也不在这问题上纠缠。

“圣上或许不再年富力强,但对婉州之事也不会无动于衷,而且此事中间还加上了一个拥有雄心壮志的晋王,早在半年前,我已通过晋王殿下秘奏圣听,也不多说什么,仅仅是将一众送礼者于我的封口费告知了一声,计先生可以猜猜看是多少。”

计缘看尹夫子这样子,心想那我还不死命往高了猜啊,于是开口道。

“白银五万两?”

尹兆先摇头。

“非也非也!”

“十万两?”

见尹夫子依然摇头,计缘紧接着开口。

“黄金五万两?”

“计先生再猜,尹某所得之物黄白者有之,奇珍古玩者有之。”

计缘咧嘴笑了下,藏在袖中的右手掐指一算,然后略显诧异的出声。

“竟然有二十一万两黄金!?”

这精准的数据让尹兆先一愣,然后才点了点头回答。

“不错,几年下来,若是算上所有珍玩之物,当值得上约莫二百多万两白银,哼哼,快当得上婉州半年上缴国库的岁钱了!”

“我一个丽顺府知府,虽说有些前途,却在这两年任期内收到了这么多好处,你说他们刮的民脂民膏,从朝廷身上扣下的黑钱有多少?皇上能不怒?”

尹兆先说到这里冷笑一声。

“晋王传来的秘信中都说了,圣上接到我的秘奏,将御书房中最喜欢的那套茶盏都砸了!”

老来昏庸老来昏庸,虽然历朝历代很多皇帝都这样,但元德帝可不认为他会是其中之一,现在发现自己真的被下面的这样欺上瞒下的糊弄,心中愤怒可想而知。

听到这,计缘哪还会不清楚好友心中早已定下计策,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感慨。

‘尹夫子已非官场稚子了啊!’

第224章 广洞湖坠龙

尹兆先其后也是感慨,当初在他婉州丽顺府的任命下来,准备出任前先回稽州宁安县的前夕,晋王的少师李目书还十分神秘的乔装到驿站拜访他。

当时李目书拜访的目的没说得太明白,就是告诉他这次婉州的委派,虽然是圣上提携之举,但很多人却很紧张,让尹兆先去了婉州要沉得住气,恪守本心。

反正当时那一堆话李目书没说出个确切的所以然来,但尹兆先还是听出了一些言外之意,似乎既是担忧他自身安危,也担忧他会不会因为婉州之行受到改变,那种关切感做不得假。

所以到后来上任前夕,晋王传信宁安县,直言秘密派人替换了原本指派的随任侍从等班底,尹兆先也是并未推脱,至今在尹兆先身边依然有多位武功不俗的好手。

不过政务上的事情,尹兆先也就是和计缘诉诉苦,没打算事无巨细的说个清楚,本来请好友过来也不是为了这个。

“好了好了,见到计先生忍不住诉苦了一番,望先生勿怪,此番也是请先生来参加小儿宴席,不过还得在等上一段时间了。”

计缘能来尹兆先是非常高兴的,但现在孩子还没出世呢,当然不可能摆酒。

“嗯,尊夫人产期是什么时候啊?”

计缘明知故问了一句,尹兆先也是喜色上扬的回答。

“大夫说我夫人养胎得当胎气稳定,还有半月左右就会足月而诞了。”

“哦,不错不错,还是得提前恭喜尹夫子了!”

“哈哈哈哈……多谢多谢,计先生住处我早已安排妥当,就住在后府客舍。”

计缘也是笑着拱手,这就不需要和好友客气了。

两人会面聊天几乎忘了时间,尹兆先虽然只不过是诉一下苦,可不知不觉也大半天过去了,一番家常菜招待之后,他本想亲自带着计缘去客舍,但又有公务需要处理,也就只好让下人代劳。

在一名仆从的带领下,走过不算大的后花园,绕过廊道,到了府邸的几处客舍厢房位置。

“计先生请,前头就是了。”

仆从客气的引着计缘前进,到达客舍之后开门向计缘介绍屋内陈设,然后才向计缘告辞。

“计先生您就在此歇息,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我,廊道那边叫唤一声便是,我先告退了!”

“好,有劳了!”

计缘拱手致谢,仆从也赶忙回礼。

“哎哎。”

走的挺远的时候又回头看看那边的计缘,见对方也不进屋,就是站在门口看看庭院看看天,不骄横更不拘谨,气度也雍容不凡。

府上一些下人其实也对计缘的到来有些好奇,自家老爷从不在家里设宴款待谁,也从不会留人在府上住宿,那些老远来送礼的也都是住驿站和客栈,这位计先生却如此特殊,吃住都在府上,看来确实是老爷挚友了。

计缘随意在自己的屋子里看了看,除了基本的床、桌、台、凳,还有文房四宝和一副围棋,不算奢华但却周全。

看过之后计缘也在这里休息,而是出门一步跨出,足底虚雾生烟,直接出了府邸而去。

丽顺府大街上繁华依旧,大贞各处乃至周边国度都有商贾来此购置丝织品,整个城市依托于丝绸类商品的产业,显出一片繁荣景象,到处都是客栈和餐馆和茶楼,便是青楼赌坊之类的场所也是远超其他城郭。

这还仅仅是丽顺府,州府云波府估计更上一个档次。

计缘穿行在大街小巷,凭借着敏锐的听力和模糊的视力结合,行走无碍之余,也能听到各人的议论声,一路寻着某些声音加上自身的问路,来到了庙司坊。

早在才来这个世界的时候,计缘就已经知晓,城隍这类地祇虽护佑一方,却不可主动逾越干涉阳世事物,尤其是牵扯到人道大势的情况,越是依赖一地愿力就越是如此。

这种忌惮一方面来源于人道产生变数对神祇自身的影响,也来源于他们本身修行和心境的提升,更有一些久远年代的历史教训在里头。

逐渐的,阴司不可干涉阳世之事,尤其是在一些大事上,成了一条不成文的铁律。

即便是这样,每当王朝覆灭,依然有一些城隍之流的地祇因为同王朝气数牵扯过深而一同覆灭的,所以对此类事各地阴司讳莫如深的同时,心情同样十分矛盾。

计缘去庙司坊当然是为了去城隍庙,虽然不会干涉,但阴司对这种事情不可能不知道,他不为了去查案,而是去看看丽顺府对辖境内邪气和怨气的滋生情况。

不论在哪座城市,庙司坊往往都是最热闹繁华的位置之一,丽顺府也是一样。

计缘经过庙司坊的街道时,就是吆喝叫卖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也热闹了不少,一些外地游人更是不少,毕竟每个地方的城隍庙附近都是游览必去的地方,也是美食酒楼云集之所。

“哎哎,这位先生,买几柱香吧,给城隍爷上个香,保你考取功名,也能保你财源广进啊!”

“哎,这位大先生,我这个香好,是新作的大檀香,五文钱一柱啊,我这还有尚好的红烛啊!”

计缘走过来,好几个摊位的摊主都兜售檀香蜡烛。

“不用,我不是来烧香的。”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有些摊位两三个人一起观,摊主实在是热情,居然还走出摊位向一个个路过香客介绍兜售香烛,计缘都是连连拒绝。

而且这香也太贵了,一柱香顶得上其他地方吃完面条了,而且恐怕贵的也不仅仅是香。

整个城隍庙内游人如织,各个殿堂几乎都没有什么安静的所在,计缘就随着一众香客走过一个个庙中殿厅,看那么多衣着光鲜的人求神拜神。

所求之事多是钱财利益,来拜神的人中寻常老百姓也少得可怜。

计缘边上有一个较为年长的庙中庙工,看计缘只是走走看看也不上香,多半也是个游人,衣着虽然算不上华丽,但却气度非凡,头顶的一根墨玉簪在光线下剔透荧亮,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

此刻见计缘不再走动,站在边上有那么一小会了,于是上前尝试性问了一句。

“这位先生是否要给城隍也上几柱香?若是捐些香火钱,城隍爷也会保佑人事事顺遂的。”

计缘回头看看这个老者,再看看城隍像。

“呵呵……你家城隍老爷倒是香火鼎盛,但可惜的是,这么多香火却也不敢收啊。”

“呃…先生这话何解?”

计缘摇了摇头。

“并无什么深解,字面之意而已。”

这里来上香的,所汇聚的香火愿力,此间城隍还真的就不敢随便收,多是一些利益熏心所求,这香火可是带着“毒性”的,便是庙中摔爻都不会对某些人做出回应,他们摔的也就是简单的概率学了。

“先生说得是啊!”

一声带着叹息的话从边上传来,有一名身穿皂袍头戴黑色方冠且肤色蜡黄的中年男子走来,冲着计缘拱了拱手。

计缘也同对方回礼至意。

“去庙外一叙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

男子同计缘一问一答,随后一前一后的踱步离开了城隍庙主殿,身后的庙工挠着头有些莫名其妙,今天遇上两个怪人。

两人没有从大门走,而是穿过一道人流相对稀少的侧门,悠然踱步般走到了城隍庙外的一处小河畔。

这里同样有人在踏青游玩,嬉戏间看似人间祥和。

到了外面,皂袍男子又郑重的冲着计缘躬身作揖。

“先生苍目法眼墨玉别头,道蕴内敛返璞归真,若李某所料不差,想必便是传说中的计先生吧?”

哈?

计缘一脸懵逼,传说中的……计先生?

‘我的名头这么响了,还传到了婉州这来了,而且什么叫传说中的?’

若说稽州那边他有点名头,计缘觉得还是靠谱的,但这可是婉州。

计缘只能在还礼的同时礼貌的笑笑。

“什么传说之言可不敢当,但在下确实姓计名缘,满足李城隍所说特征的‘计先生’,先来也就是我了。”

“果然是计先生,李某也不过是尝试性的一猜,不成想还见到了尊驾本人。”

李城隍也是露出笑容。

“如今大贞恐将引来多事之秋,有计先生镇压四方,也是我大贞之幸事。”

‘等等,你在说什么?’

计缘有些被这李城隍搞蒙了,难道他睡了大半年,世界变化就这么大了?

“不知城隍大人可否明言,计某可是一头雾水呢!”

“计先生面前,不敢称大人,还请先生不要折煞在下……”

城隍苦笑一声。

“我大贞人道大势明暗不定,我等城隍之流心中忐忑可比风中烛火,此前……”

“昂吼~~~~”

一阵龙吟声在远方天际响起,计缘和城隍全都脸色一变,望向北面天空。

“哞…哞…昂吼……”“轰隆隆……”

那一阵阵明显状态不对的龙吟在天际响起,也引得城中不少百姓望向天空,看到北面天空中有一圈雨云,时如巨兽嘶吼时如老牛哀的怪声在天际响起,同时也夹杂着电闪雷鸣。

很多人远远望去,北方天空有一片云好似掉落天际云层,与其说神似巨大的蛇形,不如说好似一条龙。

“轰隆隆……”

电闪雷鸣中乌云很快盖了过来,天色也暗了下来。

龙吟和龙叫其实是两个概念,龙吟声长悠远且气势恢宏,龙叫声却好似老牛,夹着混乱响起,显然那条龙蛟之属状况极差。

计缘第一反应就担心是不是应氏,但龙吟声的声线显然就不是熟食的龙蛟。

“那里是?”

“回计先生的话,那里应当是广洞湖方向,距此不足百里之遥,也属丽顺府地界。”

城隍面色严肃的回答计缘的问题。

第225章 水泽之气狂泄

城中民众听到刚才远方天际的吼声,再看到现在顷刻间就乌云滚滚电闪雷鸣,都有些心慌,城隍庙前诸多人也是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呢……”

“哎,你们听到刚才天边的声音了没有,就是除了雷声以外的那种!”

“听到了听到了,听着有些瘆人呢!”“就是说啊,和老牛哀嚎一样,怪吓人的!”

“是说啊,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刚刚那云彩你们看到没?”“嗯,看着像是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

“你们会不会是龙?”“哎,这是能乱说的?”

“轰隆隆……”

议论声中突然头顶雷电炸响,把人群都吓了一跳。

“要下雨了,还是赶紧回去吧。”“对对对!”

“走走走,我也回家去了。”

……

城中人群也明显都加快了脚步,有的干脆躲入了茶楼酒楼之中,因为这天色变化太快了。

“呜呜……呜……”

计缘和丽顺府城隍只是张望着远方不过这么片刻功夫,周边已经是乌风阵阵,庙外河边的原本嬉戏的游人也已经跑光。

计缘低头看看不远处小河边,柳树旁还有一只纸鸢,显然是谁走得太仓促落在这儿的,此刻正北风吹得翻来翻去。

丽顺府城隍则始终看着天色,盯着北方广东湖的方向,好一会没能再听到龙吟声了。

“有大片水泽精气散溢,引乌云天雷相从而生,计先生,我等去广洞湖一探究竟?”

在忐忑中沉默了一会的李城隍率先开口,向计缘提出这个建议。

“正有此意!”

计缘此时也正好收回观察的视线,在法眼大开之下,能看到远方水泽之气如泄了闸一样滚滚升腾。

之前龙影落下之所以成云状,也是水泽之气疯狂外泄所成的景象,使得落龙体外裹挟云层,同样的,现在乌云扩散如此之快,也与这一点有直接关系。

虽然计缘对丽顺府城隍刚才说的事情也很好奇,但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自然是去广洞湖。

“走!”

计缘纵身一跃窜入高空,裹挟周围狂风驾驭而行,一身皂袍的李城隍则身化如虹,飞遁在计缘身边。

即便是这种时候,遁速也不是越快越好,一人一鬼神在空中一边飞,一边运力观察,更是时刻注视着那龙影下坠的天空方向。

在最开始的时候似乎是从极高的天际之上降下,到后来才终于稳不住,龙吟龙吼之后坠空而落。

“轰隆隆……”

天空的乌云越压越低,闪电在云中窜动,计缘和城隍就好似头顶着乌黑云层飞行,犹如随时会被雷霆劈中一般。

广洞湖在计缘看过的《百府通鉴》上自然也被提到过,乃是大贞境内四大湖之一,面积广阔的广洞湖连同多条大河,水深也无确切记述,素有百里广洞湖之称。

实际上广洞湖也本该并非只是属于丽顺府,而是接壤三府之境,但在丽顺府这边的面积更大一些,所以虽然接壤之处的民众虽然依旧属于三府各自的管辖,但广洞湖名义上属于丽顺府。

湖那边并无大县,在确认是精妖之属的事件情况下,丽顺府城隍责无旁贷,必须得去查证,这情况也不适合派遣日游神前去,有计先生这尊大贞隐仙在侧,心里踏实不少。

计缘御风之时眉头就没松开过,蛟龙大多算不得小妖了,尤其是在这大贞,于水族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且大贞境内的龙蛟之属因为真龙应宏的存在和约束,绝对算是守规矩的了,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有一府城隍同去查探,不论经验还是底气方面,让计缘也是踏实不少。

丽顺府衙门后府,尹兆先过园穿廊,急匆匆的往客舍跑,身后则跟着一个侍从和一个府中下人。

人还没到客舍,声音就先传了过去。

“计先生…计先生…尹某有事求教!计先生……”

三人先后到达客舍外,发现门关着。

“咚咚咚…”“计先生,尹某有事求教!”

“咚咚咚……”“计先生可是休息了?尹兆先有事拜访!”

“咚咚……吱呀……”

尹兆先敲门重了一些,门却直接被敲开了,原来里头并没有上插销。

他朝屋内望了望,桌椅书案上并无杂物,床榻之上也是被褥完整,哪有计缘的人影。

尹兆先转过身来,皱眉看向负责客舍的下人。

“你不是说计先生就在客舍吗?怎么人不在了,什么时候出去的?”

那下人也正朝里头张望呢,听到尹兆先的话也是十分纳闷,挠着头疑惑不已。

“呃……老爷,计先生之前确实在这里,小的一直在外园那边,也没见到计先生出去啊……”

尹兆先身侧,那名穿着官差服的侍从严肃的看向这个下人。

“是不是你打瞌睡睡着了,或者根本就是玩忽职守,在同大人说谎?”

“哎呦喂,老爷这么久就留这么一回人在府上住宿,大家都议论这计先生了不得呢,小的我哪敢怠慢啊,而且同我一起收拾院子的人也没见着计先生出去啊!”

尹兆先若有所思的望向滚滚雷云,摆了摆手。

“好了,此事就此作罢,等计先生回来了再来通知我一声。”

尹兆先这次来,其实也是想来问计缘刚才突发的事,他身负浩然之气,对天际龙声和龙影敏感性比寻常百信高很多,且也不是没经历过神怪之事,于是第一时间想到来问问自己的好友。

只是现在看来,计先生应当是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就直接离开前去查看了。

至于为什么下人没看到,神仙人物想走是你能瞧得见的?

“轰隆隆…轰隆隆隆……”

电光闪烁着照亮大地。

“哗啦啦啦啦……”

瓢泼大雨顷刻间落下,几个呼吸之内,地面就从干燥扬尘到了犹如白珠跳动一般,雨幕之急雨势之大,算是今年开春以来仅见。

大约在半刻钟前,广洞湖以南三十里许的双拱桥村,村人本还在忙碌的劳作当中。

“轰隆隆……”

突然间天际得雷鸣声在头顶炸响。

“哎呀娘呀!”“吓我一跳……”

“大晴天的突然炸雷了?”

“喂喂,天都暗下来了!”“你们看你们看,天上的云……”

“嘶……”

这一声惊雷把几乎村中的老老少少都给吓到了,实在是太过突然,但在抬头看的时候发现,天空的云彩好似变戏法一般不断“长”了出来……

“昂吼……”

“轰隆隆……”

龙吟声悠远鸣响,虽然夹杂在雷声中,但也独显奇异,更是引得不少人面面相觑。

“哞…哞…昂吼……”

龙兽的吟声和带着痛苦的吼声在天空不断响起,村中人渐渐被吓得纷纷起了鸡皮疙瘩。

“愣着干什么,收东西收东西!”“对对对……”

见雨云越来越大越压越低,各家各户的村人全都赶紧将晾晒的东西收起来,村头大谷场更是乱作一团,晒着的大竹筛子蚕床,一些作物和衣服等等都需要收拾。

“天上~~快看天上!”

村中有人以一种尖叫感极强的声音喊了起来,随后陆续有其他人也夸张得大喊“看天上”之类的话语,引得村中不少人都再次抬头。

此时此刻,天上云层中有一条“长云”,好似撕裂了云层从中掉落下来,一边落一边好似有无穷烟雾一样的云,源源不断从那里“长”出来,使得这长条的的“云影”自空中下落,一路刷出一道垂落云墙,并且朝着地面越来越近。

“喂喂喂,那云看着怎么这么像龙的形状啊?”

“是有点像啊…”“哎哎哎越来越低了!”

“要掉下来了,要掉下来了!”

“快跑……有东西要掉下来!”

“别管架子上的东西了,跑~~~”

“快跑!”

“啊……”

……

村头大谷场的村民纷纷仓皇逃窜,本能的朝着自己家的方向飞速奔逃而去。

“呜…呜…呜……”

随着“云影”落下,狂风也撕裂着气流随同浇灌大地,还能隐约听到淡淡的牛吼声。

很多村民跑动中都会下意识朝天望望,然后某一刻……龙形云影触地。

“轰……”

仿若地龙翻身,地面震动不已,很多跑得不够远的村人都被猛地震倒在地,不少人都感觉到脚下晃动站立不稳。

随后就是一阵更强的气流席卷过来。

呜…呜…呜~~~~刷~~~

不少人原本还站得稳的人,直接被这气流冲击波掀翻在地,很多临近大谷场的房舍的屋顶,更是被吹得“啪嗒啪嗒”响个不停,好似会被掀起一样。

在这疯狂的气流中,很多人只敢抱着头蹲下,还好它来的快去的也快。

随后,双拱桥村村头谷场位置,就好似着了一场无光的大火,滚滚运气好似火中浓烟一般疯狂宣泄而出,一直冲着天际,一直弥漫全村以及周边。

天空的阳光已经完全被遮蔽,无穷的乌云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在丽顺府上空迅速弥漫。

双拱桥村的村民此刻好似有种深处迷雾中的感觉,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在惊慌失措中起身之后,只能盯着地面小心的挪步向就近的人家,躲入其中才能松一口气。

“轰隆隆……轰隆隆隆隆……咔嚓轰隆隆……”

雷霆声和此刻恐怖的气氛让村中人心惊胆战。

“哗啦啦啦……”

在压抑中,这一场瓢泼大雨也终于下来,反倒是让村人莫名松了口气。

第226章 驱邪缚魅

很多村民尤其是大谷场这边的,来不及逃回自己家,全都躲在近一点的屋舍内,往往一间屋子躲着七八个人不止。

虽然大雨落下之后那浓密的雾气逐渐消散,但因为雨势太大,能见度依然不是很强,只是村民们却还是纷纷都远远朝着大谷场眺望。

刚刚有东西坠落,那动静地动山摇的,整个双拱桥村都能听到和感受到,尤其是这些离得近的,更是心有余悸。

“哞…哞……”

老牛的哀嚎声十分低迷,不仔细听就会被淹没在雨水声中,但现在村民们精神高度集中,自然也能听得出来。

“是不是,谁家的牛被砸中了?”

“不会吧,大谷场那边没拴着牛啊…倒是那些大筛子和那些菜,都被砸坏了吧……”

“天上掉下来的是什么啊,在这看不清楚啊!”

“是啊,那边还有好重的烟雾啊…但看着好像是个很大的…不会是星星掉下来了吧?”

这家户主之一的一个老人也在门口眺望着大谷场那边,眉头紧皱着一直不说话,等其他人七嘴八舌议论好一会,他才突然开口。

“我听说……龙的鸣叫声,有时候也好像老牛叫一样的……”

周围的议论声一下子全都止住了,转头看向这个老人。

“叔…您可别吓唬我们啊……”

“是啊叔…您是想说有龙从天上掉下来了么?”

“可这风雨来得确实妖异…赵叔说得或许……”

“我们这不是代代传说广洞湖里头有龙吗……”

“嘶……不会吧……”

周边的人都有些战战兢兢起来。

“哞……”

远处哀鸣声传来,人们下意识的就往屋子里边的方向缩了缩,不敢再待在门口了。

龙虽然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神话色彩,但其中也有一部分是妖魔化的,神龙布雨固然广为流传,龙尾扫榻房屋,龙卷风毁村毁田,甚至是但龙吃人之类的传说也同样不少。

正如叶公好龙,寻常时候谈到龙,所有人都是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但这种时候,想到的就是各种恐怖的事。

“哎…你们看那边的雾气,这形状还真有点像啊……”

“别别…你别吓唬我…”

“哎呦,如果那片雾气里头都是,那这得多大啊,我们这一屋子的人都不够吃两口的吧?”

“哎哎哎,别说了,怪吓人的!”

“轰隆隆……”

又是一道透亮的雷霆电光亮起,将村中照得比肩晴天,不少人都看到了远处那巨大黑影,一时间村中鸦雀无声。

。。。

计缘和丽顺府城隍飞临双拱桥村上空之时,这个村庄正笼罩在远比其他地方更大的雨势之中,且并无任何村民敢从藏身的屋子内跑出来。

避水术之下,计缘和李城隍周围水流划过不沾身,在大约数十丈高空俯瞰下方和四周。

“轰隆隆……”

闪电照耀之下,双拱桥村的大地刹那被照亮,一条身体蜿蜒的黑色巨龙趴在村头位置,大谷场承载了其头部和近半身躯,后半身和龙尾在甩在村外方向,整体上长约四五十丈,身体粗细不一,即便在滂沱大雨淋身的情况下仍旧有源源不断的雾气渗出体表。

计缘眺望稍远处的广洞湖,那个巨大的湖泊到这里不过是大约二三十里之遥而已,坠龙这么大动静,广洞湖那边却没什么反应。

“看来此蛟龙,应该是广洞湖的那一位墨爷了。”

李城隍眉头紧锁,望向边上的计先生这么说了一句,但并没能在对方的侧脸上看到什么反应。

计缘一双苍目注视着下方蛟龙,法眼张开之下,能看到这条黑色大蛟身上灵气和水泽精气外泄严重,整个身体状况及其糟糕。

在其是中间脊椎位置,有一片冰晶,显然是水汽急冻覆盖住了某个伤口。

‘打斗所致!’

这是计缘和李城隍心**同的想法。

计缘也不言语,犹豫了一下之后,就率先从空中降落下去,而李城隍也果然立刻跟上。

一人一神匀速下落,动作都非常轻柔,力求不刺激到此刻的黑色蛟龙,即便是此等妖物,有时候也和野兽一样,受了重伤的情况下反而是更加危险的。

“啪嗒…”

计缘双脚踩在地面上,溅起轻微的水花,而城隍触地无声。

“哞…嗬…”

黑色蛟龙疲惫的睁开一丝眼,看到了一声皂袍的城隍,其身上的神光并未刻意掩饰,而边上另一个虽然看不出什么,但显然也不会是凡人。

“我乃丽顺府城隍李宝天,今日骤见远方坠龙,来此一看才知是广洞湖墨爷,不知阁下何以至此啊?”

“哞……”

黑色大蛟哀嚎一声,只是发出似牛吼的鸣叫,却无人声吐露。

“哗啦啦……”

雨水不断冲刷着蛟龙身躯,四只龙爪勉励支撑,黑色龙躯缓缓离地,但在颤抖了一下之后,又“轰……”得一声趴在地上。

“哗…”

因为龙身的动作,大片泥水被掀起,如浪似泼一般扫向城隍和计缘,但两者都没有躲,为求不刺激到黑蛟更没使用什么术法。

泥水粘在了城隍法体之上,又缓缓被雨水冲刷而下,但到了计缘身上却泥灰与水迅速分离,只是此刻旁人无心观察。

计缘从刚才到现在都没说话,他法眼全开之下,看得比李城隍更清楚,也很明白这条黑蛟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其身躯更有种古怪的不协调感。

看他挣扎的样子,最终还是开口。

“黑蛟,你居于大贞四大湖之一,当有龙君照拂,是谁胆敢抽走你的龙筋?”

计缘的声音虽然中正浑厚又显平和,但口中说得事情的却惊世骇俗,李城隍惊骇的望向计先生,心中掀起巨浪。

而那黑蛟也是提起所存不多的力气,睁大了眼看向城隍身边的这个人。

计缘抬头看看天上的乌黑的雨云,看天空闪电阵阵,视线更是好像透过了云层,穿入了罡风,黑蛟龙筋被抽的动静绝对不会小,恐怕不是在大贞境内发生的。

李城隍视线游曳在龙身上,最后锁定了黑蛟脊背上的那一处冰晶。

‘恐怕就是此处了,计先生既然开口那应当不会有错,也就是说这广洞湖的“墨爷”,真的被人抽去了龙筋?难怪水泽之气狂泄不止!’

计缘缓步走在满是泥水的地面,盯着黑蛟的眼睛慢慢到达其龙头正面。

地上污泥在其鞋履踏下的瞬间便会自动分离开去,只留下净水,这种奇异的现象终于被城隍所察觉,也被注视着计缘的黑蛟所见。

计缘的法眼也不是万能的,窥见一点端倪却不明显,此时他郑重的拱了拱手,试探性的开口。

“在下计缘,同通天江龙君乃是故交,你龙筋被抽身受重伤,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发生了何事可告知在下,我自当向龙君说明,若你信不过在下,我便立即前去将龙君请来。”

“哞……”

黑蛟龙目动了几下,张口了半天,还是只发出这么一声。

这下不光是计缘,就连李城隍都感觉到不对了。

计缘眼神闪烁,小心接近黑蛟,看着对方龙目微微点头,后者琥珀色的龙目中,瞳孔形状缓缓收缩为竖瞳,任由计缘伸手触摸在一根龙须上。

此时计缘身与意合,意境微微显化中快速掐算,到某一刻顿住手,再次望向龙目,后者的瞳孔又缓缓打开,似乎同计缘形成一种无声的交流。

也是这一刻,计缘再次缓缓退后几步,甩袖一挥,大片大片的雨幕被收入袖中,口中敕令音含而不发,身内法力显化蒸腾,在肉眼不可见的视线中身似蕴雾化烟。

随后再次挥袖一甩,大片水光飞出,已经在黑龙身躯上空约三四丈的位置,形成几个水蕴生光的巨大文字。

李城隍也不是等闲之辈,此时见状哪还不知另有蹊跷,浑身神光显化,如背彩虹,一身宽厚皂袍鼓鼓当当,随时就能全力出手。

计缘背后的青藤剑更是缓缓升起,飞至主人身前头顶横置。

他抬头看看天空,电闪雷鸣不断,正是极为合适的时机,自己御雷之法虽差,可敕令一道却一直在进步,更是研究出无穷变化。

见一切成熟,计缘意境之中的玄黄气涌现,口中敕令骤然爆发:

“敕令,驱邪缚魅!”

刷~~~~

龙身上空的四个水文大字一刹那从莹白水光转化为璀璨金光,同一时刻,计缘左手捂着额头,脚下炸开一个小坑,法力巨损之下干脆爆发蛮力使自己身形暴退,一侧城隍见状也一起后跃。

“轰隆隆…”“轰隆隆…”

“咔嚓…“咔嚓…”“咔嚓…”

天空中更有多道雷霆劈落,汇聚在金光大字之中,随后汇聚了电光的金色文字猛然压下。

“昂吼~~~~~~~”

黑蛟猛烈嘶吼着响起龙吟声。

“啊……啊……”

随着金色文字嵌入龙躯,尖锐莫名的声响自黑蛟身体中爆发出来,一条污影在金光与雷霆闪耀中不断扭曲,闪电好似成为了一道道光舞银蛇般的锁链,不断在其身上缠绕。

“昂吼……”

黑蛟在龙吟中龙嘴大张,大量黑墨一般的污物从口中喷出,那污影好似烟絮一般,从龙鼻龙眼龙嘴出不断渗出,在龙背上空重新汇聚成扭曲之影,被金色电光牢牢束缚。

“斩。”

平和轻音自计缘口中响起,下一刻青藤仙剑出鞘。

“铮~”

剑光随剑鸣声起,饱含剑意的剑气斜着划过龙躯之上。

“啊……”

尖锐的怪叫声戛然而止,化为一蓬黑烟消散。

“呼……”

计缘缓和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然后一挥袖,将龙身上依然冒着电光的文字收回袖中,这损耗的法力和玄黄气可不能直接消散浪费了。

第227章 发水了

随着剑光散去,墨蛟趴在地上“呼哧呼哧……”的不断喘气,虽然气息上比起刚才更糟了一些,但却能明显感受出一种轻松感。

城隍心态则和地上蛟龙一样轻松了不少,刚刚的那玩意虽然诡异非常,可毕竟有计先生在侧,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思想可不光老百姓有。

望向双拱桥村谷场周围,那些民宅中的人,绝大多数都因为刚才近距离听到龙吟和那种尖锐刺耳的怪叫,而昏迷了过去,不少人耳朵边上都渗出血来。

只不过李城隍刚才及时出手,虹光顷刻间裹住好大一片范围,很多百姓应该并无大碍,顶多是会醒后短暂失聪,不会过久的影响以后的生活,当然短时间的惊慌肯定是免不了的。

计缘则依然全力张开法眼,细细观察黑色蛟龙周身,同时视线也扫向高空,暂时不敢放松警惕。

法眼虽然神异,但随着了解和接触的事物增多,也随着见识的增长,计缘越来越明白有些东西,即便法眼全开,也不可能太直观显现。

严格的说,世间很难有完全遁形之法,可却能将蛛丝马迹隐藏得很好,所谓洞察力也是相对的,即便是法眼照观也需要极为细心才行,更不排除有什么能躲过他的法眼。

良久之后,计缘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暂时应该真的没事了。

“好了,墨蛟,现在能说一说了吗?”

“嗬…嗬…嗬……”

喘息间,墨蛟龙口边有一股股白气喷出,但除此之外,身上倾泻出的水泽精气倒是渐渐停了下来。

本想要以龙爪撑地起身,但挣扎了一下并无这个力气,所以只好冲着计缘勉强动了动龙首。

“多谢……多谢计先生搭救之恩……否则墨荣便是死了…恐怕也不得安宁!”

墨蛟转动眼球,琥珀色的双目扫向四周,视线明显是扫过周围村落,然后扫过丽顺府城隍李宝天之后才回转到计缘身上。

“计先生,我还是希望先生能请龙君前来,在下被抽去龙筋,周身精气也几乎散尽,已经时日无多了,但心中之事不亲口告诉龙君无法安心。”

城隍李宝天皱眉诧异道。

“难道连计先生也应付不了?”

墨蛟甩动了一下龙须,眼神疲惫。

“计先生言出法随敕令缚邪,自然是神通广大的……但墨某还是更相信龙君……望计先生海涵!”

龙口说话喷出一阵阵腥气。

“呼…嗬…呼……”

说完几句话,墨蛟好似耗费了大量的力气,显得气喘吁吁。

“好,计某立刻传书通天江!”

计缘并不在意,他向来没那么小家子气,到底是妖类,不相信他也是正常的,毕竟不是通天江那边的熟悉亲友也不是春沐江江神这种仰仗自己的,而且还是龙蛟之属,临死也有骄傲。

没多做犹豫,计缘剑指一点天空,随后青藤剑便直接冲天而起,在几道雷电劈身中破开乌云,遥遥直上越飞越快,最后径直遁入罡风之中,朝着京畿府方向飞去。

“计先生,墨蛟身躯在此村中恐怕不妥,还请您运使神通将其搬运至广洞湖为好。”

李城隍考虑到坠龙一事对凡人的影响,希望计缘能将这条几十丈长的巨蛟挪移到三十里外的广洞湖中。

城隍口中的搬运,自然不是指用身子去般,而是一种术法的类别,统称为搬运法,其中有役鬼驱神搬运之法,也有法力摄取的变化之诀,种种细分类别中都有各自的优势和局限。

可是……计缘一双苍目瞪大了好一些,望着这条身躯漆黑鳞片密集的庞然大物,这东西是我计某人能搬运得动的?

但这了蛟龙这么在这确实不妥,等雨一停绝对就引起围观了,而且龙气龙威所在,久观搞不好能吓死几个胆小的。

想到雨,计缘下意识望了望天空,这瓢泼大雨或许能做点文章。

也不多话,左右手交替翻动,滑袖口挥空,转运使御诀之下,大量法力随着法诀宣泄而出,同时执子显化在袖内。

计缘虽然蕴法丹田之地并不大,法力边界不广,可意境丹炉中的丹气十分磅礴,最大的优点就是回气快,只要不是如同刚才那样一次性巨量的法力消耗,在保持可接受消耗速度的前提下,就能有一种源源不断的感觉。

随着计缘施展术法,大片大片的雨水开始朝着附近汇聚起来,很多地方甚至有种雨势从暴雨下降到中雨乃至小雨的感觉。

“哗啦啦…哗啦啦啦啦……”

李城隍发现脚下的水流越升越高,再看看周围村中的房屋,边上已经弥漫起大水,不过这水位虽然都快要有门板高了,却没有漫入房屋内部。

‘好精妙的御水之能!’

除非最开始就被当做土地爷祭拜,城隍之流几乎纯粹依靠香火愿力修行起来的鬼神,更擅长运用鬼法或者“阴”法,于五行术法方面都有很大局限性,毕竟缺了肉身,就算铸就金身法体有成,显然也不会把五行之术当看家本事来练,但不代表城隍分不清此类术法的成就。

俗话说窥一斑而知全豹,虽然还比较片面,但也足够丽顺府城隍李宝天想象出如计先生这等人物,运使各种御诀的能耐。

“哗啦啦……哗哗哗……”

随着水位越升越高,很快就终于没过了黑色大蛟的整个身躯。

大雨还在下着,可双拱桥村却好似前半个村子都陷入在一个大湖之中,浪涛在村头汹涌翻滚却对民居毫无所犯。

计缘其实算是用了比较取巧的方法,因为他会的东西一直不算多,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只会一个小御火术和小避水术,所以长久以来对术法的精细操控很在意。

而敕令音的存在又让他运使各种法决也有种言出法随的顺畅,再加上点出棋子掐在左袖之中,将周遭灵气和墨蛟此前散溢的水泽精气源源不断吸纳过来,减少了法力的效能损耗,所以御水才能如现在这般水准。

但计缘此时也很快发现一个问题,视线看看整个没入水中的黑蛟。

‘好像…沉在水中不会浮起来啊……’

蛟龙之躯密度太大,也非常重,根本就如同一托数十丈长的黑铁,在水流中纹丝不动。

这就很尴尬了,以计缘现在的御水之能,依靠源源不断的回气之能运使法力,做到兴风作浪其实也不算太困难了,可若需要滔天海啸那种威势,一下子就会超出他法力消耗的极限。

用上辈子的话说就是,可以做到水势绵长源源不绝,但又缺乏强大的爆发力。

还好这种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个呼吸之后,原本昏睡状态的墨蛟,在感受到自己浸入水流中后,好似恢复了一些活力,精神也明显好了一些。

墨荣能感受到这水流水势的温和,更能感受到这水流中蕴含了充沛的灵气和水泽精气,令他感受到体力得以缓缓恢复,身上的痛苦也显著减轻。

“多谢计先生了!”

墨蛟的两根龙须在水流中上下舞动,一双琥珀色的龙目再次张开,四只龙爪向后缓缓蹬出,整个龙躯如蛇般在水中排开水流扭动起来。

“哗啦啦…”

新出现的一个“大湖”中腾起大量浑浊的水花,一条巨大的黑色蛟龙在“湖底”游动起来。

计缘微微松一口的同时也御风跟上,运使水流形成一种缓和的洪峰,一路朝着广洞湖的方向流动而去。

村子距离广洞湖足有三十里,这点路在寻常,不论对于城隍李宝天还是计缘,亦或是墨蛟,都是散个步都算不上的距离,但现在却算是一段小小的“长征”。

丽顺府城隍开始还有些不解,计先生用如此精妙的御水助垂死的墨蛟游回广洞湖,这其中耗费的心神和法力难以计数,远不如直接将蛟龙搬运去广洞湖省事啊。

可是慢慢的,李城隍就品出味来了,墨蛟在这水浪中从挣扎游动到渐渐顺畅,精气神都有所恢复,而不再是只泄不进,尤其是这“神”的恢复更显难得。

‘果如传说中一般,计先生尊重也看重每一个求道心坚卖力修行之人。’

城隍思量着,墨蛟因为此刻的游动,恢复的不光是一丝丝气力,从站都站不起来到能自己游动,恢复的也是一种信心,心坚而神厚,至少能帮助他多撑一段时间了。

双拱桥村其实有一条小河沟绕过,前后各有一座拱桥,所以名为双拱桥村,此刻计缘御水蛟龙潜游,双方合力御浪绕过村头拱桥,随后入了河沟。

只是这河沟太小,根本容不下蛟龙,所以六七丈高的水浪依旧随行,并且蔓延至河沟两侧百余丈远,某种程度上说也好似浩荡水势不断朝前。

河沟连着广洞湖,这三十余里的行进路程还会通过一些村镇,有村镇中的人见到大雨中河沟两侧满起大片水浪,并顺着河流朝这边冲击而来,不少人惊慌失措的大喊。

“发水啦……发水拉~~~~”

“发大水啦!”“我的娘哎,小河沟水漫起这么高?”

但惊慌也就持续了一小阵,很快人们发现这一阵潮汐一般的大水,好似就是天人执桶猛然泼水,只是沿着河沟滚滚向前,并没有对沿岸两侧的百姓聚居之所造成太大影响,些许冲过来的水流还没不过脚踝。

于此同时,也有一些居所地势较高的人,遥遥眺望这一阵奇特的大水,能看到中心位置一片浑浊,隐约间好似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其中搅动前行。

从双拱桥村到广洞湖边,全过程三十里耗时一个多时辰,计缘消耗的法力总量多少还是其次,心神方面的消耗同样不小,甚至以他这种方式一边汇聚灵气收集那些蛟龙散溢的水泽精气,一边精细控制“大水”前进,他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而在大水退去之后,那条河沟被扩宽了几倍,很多地方的形状好似蛇游之迹,在起点的双沟桥村,大谷场地面还有一条粗大的深深爬痕延伸至河沟。

第228章 龙君震怒

墨蛟随着大水游一路游动,大水入了广洞湖,小河沟旁边一些停着的渔舟小船全都被水浪冲得上下浮动,一盏茶的功夫才使得这一处的广洞湖湖面平静下来。

一入广洞湖,虽然身体状况上并没有提升多少,却给了墨蛟一种回到了家的感觉,精神意志上的提振是显而易见的。

周遭雨势依然没停,但比起之前,已经小了很多,刚才蛟龙携大水入湖,掀起湖中浪涛,使得一些沿岸舟船剧烈起伏。

此刻虽然雨水未停,可也有一些沿岸居住的渔民,忍不住披着蓑衣带着斗笠出来查看自家船只。

刚才的大水确实很蹊跷,可船只是渔家人赖以生存的根本,实在有些放心不下,憋了一会见没什么其他动静了,就有人硬着头皮出来查看了,等见到岸边的船大多没事,自家的船也没翻没沉,才舒一口气回去。

当然也有一些年纪更大的则心中发慌,当年广洞湖突发的水患似乎还历历在目,当时被毁坏的房屋乃至被大水冲走失踪的人都不少。

计缘和丽顺府城隍李宝天站在广洞湖边上,望着平静的广洞湖湖面,水中蛟龙已经朝着广洞湖深处潜游。

“计先生可知这蛟龙墨荣的来历?”

李城隍看了一眼那些前来查看的渔民,随后望向计缘询问了一句。

计缘这会正在计算老龙什么时候会来,通天江距离这边毕竟非常遥远,粗略算了算,婉州到京畿府,以青藤剑的剑光遁速也就一个时辰的事,而老龙作为真龙,飞举之术炉火纯青,天彻底黑之前应该能到这里,不过前提是老龙在家且能马上来。

听到城隍的话,计缘看看他便实话实说。

“计某初来婉州,也是第一次到这广洞湖畔,自然并不知晓这墨蛟的来历。”

实际上计缘首次听说广洞湖,还是当年魏无畏差点被劫车的时候从黑衣人说的,后面则也留于道听途说和书面了解。

李城隍抚着长须,看向广阔到难见对岸的湖面。

“大约在四十多年前,那会婉州丝织产业尚未完全普及,在广洞湖沿岸各处,都流传着一个叫花大王的传说。”

“花大王?”

计缘看看湖面,想到一身漆黑的墨蛟,应该不至于称的上一个“花”字吧。

“不错,所谓花大王,乃是一只花色毒蟾蜍,潜藏广洞湖中最少有几百年,道行深厚且机敏狡猾,手下也有一些个精妖,在大约百余年前开始小心翼翼的活跃起来,偶尔会偷偷掀翻湖中渔船,渔人入水而噬。”

计缘皱眉看向城隍,但他还没说话,李城隍就知道他想问什么,直接继续说下去。

“广洞湖所接壤三府神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在连续发生数次此类事件之后,阴司也反应过来,认定有妖物作祟,最后追查到广洞湖,那妖物竟是还敢以恶梦之术威胁附近渔村之人,想令他们建庙立像,还想吃祭祀的童男童女,更自称花大王!”

李城隍说道这里也是发出一阵冷笑。

计缘也是眯眼思量,什么什么大王之类的一套,其实在大贞这边是极为罕见的,一方面妖物极少成气候的更少,另一方面妖王之称也太重了。

李城隍继续说下去。

“既然广洞湖无湖神,我等沿湖地便联手欲扫荡广洞湖。然妖物狡猾,广洞湖中心水深何止千尺,内里更是幽暗复杂水洞交错,湖中几个精妖在湖底一躲,加上它们借助御水和自身神通之力,竟是找它们不见,一月无果之下,令我等以为妖物已经顺着江河逃走。直到四十多年前……”

城隍声音情绪莫名,变得有些感慨。

“当年入春之后,广洞湖周边雷雨频发,在一个难得无风无雨的日子里,突然间就爆发了洪水,数条连湖之河倒灌,广洞湖刹那间水漫三十里,众多沿湖村镇受灾,不少人被大水卷走……”

“当月广洞湖水势极大,竟然是湖中几个妖物借机联手发水,欲要吃个痛快以之补充精元想要共同化形,更可恶的是大水来得快去得更快,不消几刻时间就退去,几个妖物也再次藏匿入广洞湖深处,简直气煞我等阴司神!”

即便是现在,李城隍说到这事,依然有些吹胡子瞪眼。

“正当我等准备拉下脸来去请江河之神前来相助时,有蛟龙在雷雨天顺着河道冲着广洞湖御水而来,此蛟当时曾对岸上神留话,自称墨爷,从大贞之外而来,已禀明龙君,欲占广洞湖为修行之所,随后便蛟龙入湖,同湖中精妖会战于水下,当年数日之内广洞湖上漩涡四起,无船敢入水,在大湖风平浪静之后,花大王等妖物也就成了过往的故事了。”

计缘了然的点点头,不过这墨蛟似乎并未成为湖神的打算,真就只是占据广洞湖在其中修行而已,只是这次糟了大难。

一人一神并未离去,就站在湖边静静等候,周边大雨依旧“哗啦啦…”得下个不停,所以今日的天色暗下来也比以往更快一些。

大约在入夜后半个时辰左右,雨势突然间变得更大了一些。

在计缘和李城隍眼中,幽暗的湖面上跳动的雨珠明显更加活跃。

“咔嚓…轰隆隆……”

天空雷霆骤然炸响的闪电照亮了大地,原本已经停歇了一下午的雷霆在此刻的夜间重新惊起,尤其是这第一声,足以将一些早睡的人吓醒。

“昂吼~~~~~”

在雷霆声响之外,隐约有龙吟声在天际云层之上响起,其中蕴含的威势滚滚而来,引得雷霆不断炸响。

‘老龙来了!’‘通天江龙君来了!’

这两个念头分别浮现在计缘和李城隍心中。

差不多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有一道好似气流的龙形虚影在雨幕中显现,以天际龙游之势直窜广洞湖,随后“轰~”得一声排开湖面水波入了湖中。

这次老龙罕见的没有先来同计缘打招呼,而是直接入了广洞湖中。

在龙入水后湖面还晃荡着波浪的时刻,青藤剑也带着青光飞回计缘身后。

“龙君很生气啊!”

城隍看看计缘,低声这么说了一句,计缘也只是“嗯”了一声,没多说别的话。

青藤剑传信之时,他虚点留存的神意虽然不多,但也足以让老龙观之明白墨蛟此时的处境,从之前墨蛟的态度和刚才城隍的故事中,都能品出墨蛟于老龙的关系不寻常。

大半个时辰之后,湖中某处有水流升起,一名身穿对襟长袍的踏着水波缓缓走到岸边,冲着计缘和城隍拱了拱手。

“计先生,李城隍。”

“应老先生。”“见过龙君!”

这里头,老龙和计缘行礼还比较随意,城隍就明显郑重不少。

“轰隆隆……”

天空雷霆威势不减,照亮三者的面庞,老龙的脸色更是有些骇人,他只是走到计缘和城隍身边,看着湖面沉思不语。

“不知那墨蛟现在情况如何,应老先生可有延续的对策?”

见老龙不说话,城隍也不太敢开口的样子,计缘只好自己问了。

听闻好友询问,老龙才收回思绪,冲着计缘摇了摇头。

“被抽去龙筋,且浑身精气巨损,便是龙珠也已损毁,我也回天乏术了,若非计先生及时替他除去缠身恶魇,怕是龙魂都保不住。”

“恶魇?”

李城隍皱眉询问了一声,计缘也同样好奇。

“不错,此类诡术端是阴邪狠毒,且极难察觉,恶魇缠身并发作之下,墨荣如同被打回野兽,连开口说话之能也无,更遣散吞噬身内元气,若墨荣死于恶魇,则其魂就会成为新的恶魇回到施术者身边!”

“嘶……”

计缘都忍不住微微吸了一口气,这种恶毒的术法他连听都没听过,有时候真宁愿不知道。

“咔嚓…轰隆隆…”

雷霆再次照亮大地,老龙面向计缘,露出骇人又严肃的表情,他眯起眼睛望着计缘一双古井无波的苍目,这种对视只有当年第一次见面时有过。

“计先生,你说得对,大贞气数不可断,非但不能断,而且必须要崛起,最好强盛到能引领整个东土云洲,昌人道大势以压宵邪,也好过群魔乱舞!”

在同计缘对视了片刻之后,老龙抬头斜望向北面天空。

“对墨荣出手者皆非等闲之辈,原本并不容他逃回大贞,只是也低估了墨荣的狠辣,拼着自毁道行爆了龙珠才逃出生天……在这几百年来,从两荒洲界开始生乱,原以为并不影响相隔万万里的东土云洲……”

老龙说到这下意识看了一眼李城隍,随后才同计缘拱了拱手道。

“我先离开大贞一趟,劳烦计先生在此看顾墨荣,现在有些事我也尚不明了,容我出去一趟回来再同计先生细说。”

应老先生说完则化为模糊龙影飞天而去。

“昂吼~~~~”

龙吟声中似乎蕴含着一股肃杀之气。

“龙君此去能追查到元凶?”

“不清楚,但势必杀会个痛快吧……”

计缘望着天际,突然有些明白老龙为什么从来不打算弄个“神位”坐坐了。

在真龙飞天离去之后,持续到夜间的这场大雨,终于停歇了下来。

第229章 死后亦“走水”

老龙离去之后,计缘也是沉思之前其口中所谓“两荒洲界生乱”之事,确切的说应该是南荒洲和黑梦灵洲。

南荒洲包含十数万里神秘的南荒大山,当初也从白鹿口中知道过盗丹之乱,但其实在那以前就一直就十分混乱,说是妖魔丛生之地也不为过。

黑梦灵洲虽然名字中有灵洲二字,但真实情况比南荒还要糟糕不止一筹,其面积在天下十方各界中都算得上极为广阔,表面上是一片山灵水秀广袤荒芜的自然风貌,内里却极其混乱。

气机混乱之下藏匿之所无数,少有正统上的仙道不说,更是妖势强大魔焰滔天,人道之势孱弱至极,甚至传闻在有一些隐藏的洞天之地中,还有国城之地的凡人为妖魔所控,饲如牲畜。

此两洲之地在正统修行界被称为“南荒”与“黑荒”,统称“两荒”,但显然前者不过“荒”洲中一地,后者则是完全混乱不堪。

而提到黑梦灵洲的事情,就不得不牵扯到计缘心中的另一桩往事,昔年春惠府城隍托尹兆先给的那块阴沉木牌,用以物传神的手法记述了审讯内容。

那红夫人据说当过一段时间的某大妖姘头,那大妖曾经去过黑荒中一处“饲育”洞天,里头就有一个“畜人国”,自打出去了就一直对那里念念不忘,多年后妄图想在东土云洲也弄个差不多的,还联合了不少妖物,并自封妖王,结果是被各路神和仙侠岛修士发现,并一路追杀,大妖被斩,有些妖物目标小四散而逃,红夫人一行则侥幸逃入大贞。

阴沉木中所留信息当初是那蛇妖招供的,城隍给这么块木牌,估计主要是为了会知计缘一声,但未必没想着计缘能不能救一救那“畜人国”。

计缘也只能说暂时有心无力,信息不够是其次,能耐不足才是关键。

撇去这些了解到的往事不谈,计缘一直和老龙抱有同样想法,以为两荒之地的混乱,同东土云洲同大贞是非常遥远的,但今夜听老龙意思,要么是墨蛟的事情同那些地方脱不了干系,要么只是一种引申。

‘好像李城隍之前也说过一些令我一头雾水的话来着!’

计缘这会突然想起因为坠龙而耽搁的事情了,于是就之前其曾言“大贞将迎来多事之秋”的事详细询问了一番。

本来计缘还想问问怎么这么清楚自己的外貌,不过这一点能推测的到,所以不算重要。

结果大致上讲的事情其实计缘都知道,大贞国祚在元德帝如今的状态下,处于一个微妙的时刻,京畿府皇族之间和朝臣之间争斗剧烈,国内各处的地方政务上也出现了问题,而凡尘之外的层面,有天机阁之事原因使得各方环伺,很多地位高消息灵的神都逐渐了解并心忧不已。

至于计缘的名头,也是在这种情况下被一些上层神所知晓,嗯,连同那一手“天倾剑势”的旷世神通一起。

。。。

墨蛟墨荣原本的居所是东海之外,但蛟龙想要化龙,走水一途是几条最最古老的正道之一,其中蕴含的道理不光是发发水走走江的事,从起点的选址到中途通过的山川水泽各种地势都极有讲究,广洞湖乃大贞四大湖之一,汇四方之势系东西水泽,是一处明面上可见的绝佳场所。

但墨蛟喜动,每隔一段岁月也会龙游大海觅食海中巨兽,这一次就是在从东海归来的途中着了道。

出手的那些妖魔原本就没打算让此蛟能逃回大贞,想以恶魇之术控制墨蛟,以期能在大贞国境内动一动手脚,可惜低估了墨蛟的凶狠,自爆龙珠并咬碎一个邪修,忍着痛苦逃遁回了大贞。

只是凭借毅力飞回到婉州,就没力气再往西去通天江了,也就发生了计缘和丽顺府城隍所见的坠龙事件。

通天江老龙怒火中烧地飞腾出大贞国境,让围绕在大贞范围的妖魔之辈深刻回想起了一件事,大贞不光有一位能“剑出天倾覆”的隐仙,更有一条千岁真龙,令所有边际之辈明白了什么叫真龙一怒八荒颤。

吐出龙珠从东海之畔由东至南,找寻一切看不顺眼的妖魔鬼怪邪修外道,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参与了攻击墨蛟之事,妖气不对味或者邪气显露,不由分说就是杀。

真龙所过之处,一路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就是一直正经修行的妖物,也难免有被误杀的,比如那些正巧和邪物搅和在一起的。

用老龙事后对计缘的说法,能和邪物搅和在一起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迟早也会变成一丘之貉,若是真的冰清玉洁,那也只能是算他们倒霉。

但有一点老龙和计缘都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直到老龙怒不可遏的在大贞周边一通吞噬诛杀,才发现原来东土云洲,至少是大贞周边一些国度和区域,已经有如此多的妖邪异类存在了,远比之前推测中的多得多。

。。。

坠龙的十日之后,广洞湖湖底千尺深的沙潭中。

一身对襟长袍的老龙应宏和一身白袍长衫的计缘站在一起,城隍早已回了庙中,沙潭中心躺着一条数十丈长的巨大黑色蛟龙。

这条墨蛟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一直是一种随性的态度,连水府都没有建。

墨荣此刻已经是奄奄一息,强撑了十天也到了极限了。

若非掐着墨蛟生机将绝之日回来,老龙估计还要在外头杀一阵子,便是此刻,依然杀机不减煞气缠身,一股浓郁而可怖的龙气转腾不休。

龙蛟之属死后若无意外,龙魂会潜游入水泽,顺着水道流入大海,在这过程中逐渐散去身上魂力,最后在海中消融前身,存余一缕水泽真灵之气。

此真灵之气到此时基本处于一种无思无想的状态,更如同一股特殊的精纯灵气,会顺着汪洋大海或者天下水道四处游曳,直至遇上某个得天独厚的水族,融入其身化开灵智,成为一个新个体,并有一天能重新化蛟乃至化龙。

一旦能化蛟重归龙属,上一世的记忆也会随着修行的逐渐积累而回来。

这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同样能叫“走水”,却与化龙的积累形成截然相反的结果。

在计缘看来,这既是一种独特的神通,也是属于龙蛟之属的浪漫,毕竟较真起来,其成功率实在是渺茫,也只能称一句浪漫了。

可龙蛟有自己的骄傲,绝大多数宁愿搏一搏这虚无缥缈的机会,也不愿沦为鬼龙。

“墨荣,老朽也不清楚对你出手的宵小有没有尽除,但为你陪葬的也不少了,你安心去吧!”

老龙逐渐收敛气息,随后带着叹息的这么说了一句,计缘则站在身旁一言不发。

墨蛟琥珀色的龙目中光泽依旧,在幽暗的水下好似两个荧光大灯笼。

“嗬……嗬……”

最后的龙气正在一阵阵从蛟龙口中散出,一串串水底气泡漫向头顶湖面。

等到又过去一盏茶的功夫,所有龙气和残存的元气都已经散尽,确保蛟龙身体不会有什么异变,龙眼中的琥珀瞳色也变得极为暗淡。

“龙君保重。”

沙哑的嗓音从墨蛟口中响起,随后龙目缓缓合上。

这一刻,蛟龙身上突然腾起一大串一大串的气泡,一股水流从其身上溢出,便是计缘大开的法眼,也仅仅只是在几个呼吸的时间内观察到了一抹龙影离去,之后就再无感知。

这是计缘第一次见到龙属的这种“死后走水”,也算是第一次见到妖物的自然死亡,龙魂化影离去并消失的那一刻,他仿佛对生灵修行和生命的意义都有了新一层的模糊认识。

计缘看着这依然留在湖底的巨大龙尸,尸身已经散尽了一切龙气灵气,除了比较沉重坚硬之外再无什么神异,便是小鱼小虾都可在龙尸上嬉戏,但依然很长时间内都不会腐烂。

或许将来哪天大旱到广洞湖水干,或许以后哪一日有异乎寻常的洪水肆虐,可能会露出或冲出湖底的龙尸,亦或是龙骨。

第230章 坠龙之地(还欠更11/194)

丽顺府一场奇特的大雨前后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尤其以双拱桥村村民的所见所闻为最。

老百姓也不是傻子,加上各地一些雨中见闻相互交流,一个颇有神话色彩的故事开始流传,以计缘听到的版本为例,除了一些关键细节不对,甚至能称得上是“剧情神还原”。

所以,广洞湖坠龙的事情最终还是传了开去,并且越传越玄乎。

六月初四,丽顺府知府大摆次子满月宴,除了丽顺府各处的大小官员来贺,婉州地界上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送上贺礼,就是州府那边的知州大人也备有贺礼派人送上门。

尹兆先也是难得铺张一次,准备来个大场面,本想包下丽顺府一家大酒楼,可考虑到大酒楼的物价和自己俸禄支出,还是决定在府中办酒席。

在府上居住的时间里,尹青和林鑫杰等人也都住在计缘所在的那一片厢房。

宴席当天尹青起了个大早,穿戴华服去帮助自己父亲负责迎宾待人等工作,知书达理心思灵活的他,处理起这些事情来也是得心应手。

而作为只需要参加宴席的宾客,计缘和林鑫杰、雷玉生以及莫休就不需要早起了,计缘更是习惯性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林鑫杰同雷玉生和莫休一起,在洗漱完之后,来到计缘所在的客舍外等候,这是一个多月以来的日常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刚好是计缘起床的时候。

“吱呀~”

今日着一身青衫长袍的计缘打开门,从里头走了出来。

“计先生早!”

林鑫杰、雷玉生和莫休异口同声的冲着计缘躬身问礼。

计缘笑了笑,也包手左右拱礼。

“你们早!”

对于这三人对自己这样有些过分的尊敬,计缘也是知道原因的,不外乎如今在尹青手中的那封信。

不提亲眼见过那封信的一些神异之处,就是那一手字也值得几个书生一直这样尊敬礼遇,最好是能感动到计先生,随手赠送几份墨宝。

当然尹文曲尹公的墨宝也是很珍贵的,但那毕竟是朝廷命官,就算是尹青的亲爹,几人也是不敢造次,更不敢每天都去露脸的。

虽然多次央求尹青启动亲情攻势去向自己老爹求墨宝,不过尹青不敢开这个头啊,他心思细腻,知道如果这样,等回了惠元书院就不得安宁了,他爹又不是批发字画的,所以常常以家训为由推脱不敢开口,让他们自己去向父亲求字。

这亲自去求和尹青去帮人要可是大有文章的,而且尹青深知以父亲的个性,自己同窗去求字多半是会给的,这样就算以后回了惠元书院,那些人也缠不到尹青自己身上来。

可惜莫休等人哪怕经历过山中狐狸精勾人的危机,面对“偶像”依然是几个怂货,比起计缘上辈子的疯狂追星族差了几十条街的气势,几次私下共餐的会面机会都大气不敢喘,只有尹兆先关心的询问他们学业生活的事才敢开口回答。

计缘见三人精神抖擞的样子,率先走向廊道冲着三人道。

“一同去用早膳?”

“好。”“嗯!”

三人也就赶紧应声一起跟上,边走边同计先生聊一些趣事也问一些见闻。

在三人心中,计先生亲切温和风趣幽默更兼学识渊博,和计先生聊天十分长知识,很多想不通的事经过计先生一说都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其实这些天计缘又何尝不在观察这三个书生,虽然还显稚嫩,但也不失为是可造之材,稳不稳得住两说,至少现在品性都很端正。

在待客厅吃完早膳餐点时候,计缘率先放下手中的勺子,看看还在吞咽馄饨的三个书生,颇有些随性的冲着三人说了句和前言不搭也与早膳无关的话。

“三位虽年不及弱冠,但都是惠元书院的高才,不妨提前去参加科举吧,过些年地方政务上会很缺人的。”

林鑫杰又是第一个跳出来说话,笑嘻嘻道。

“计先生也觉得现在官场陈腐,需要我们去大展宏图是吧?”

计缘笑笑点头。

“那计先生觉得我们能考上吗?用不着当什么状元,能当官就行!”

莫休很期待的也来了一句。

计缘依旧笑笑。

“只要没参考,那必然是考不上的。”

“哈哈哈…”“对,计先生说得对哈哈哈……”

三个书生嬉笑几声,还没真正意识到计缘说得话侧重点在哪里。

。。。

大贞京都所在的京畿府,皇城之中,早朝过后,御书房内除了坐在龙案后的元德帝,还有几名亲信大臣,吴王和晋王等几个皇子,以及几名从婉州来的密探。

元德帝头发花白,在龙案后喝着茶,其他人都只能站着。

“说吧,婉州那边最近有什么进展。”

“是!”

最中间的一名密探上前一步,冲着皇帝行礼。

“禀告陛下,我等根据尹知府的线索和留下的各种暗线,不打草惊蛇不声张显露,行遍婉州各府各处,发现果如尹知府所言,多数地方表面繁荣,实则民不聊生……”

“咚咚咚……”

元德帝听着叙述,手指敲着桌案,熟悉他的大臣和皇子明白,以敲击频率能看出他已经稍显不耐烦了。

终于,密探开始说到元德帝最关心的问题。

“各府各县官员,廉政者稀少,贪墨金银者众多,以尹知府所列案例,一个掌管百户的小小里正握田五十顷,每年榨取私利甚至能到数百两白银之巨,上层官员获利层层递增,其中利益难以计数。”

“简直无法无天!”

吴王忍不住怒斥一声,作为自认将来得位最正的皇子,有些想法和自己老爹差不多。

“让你说话了吗?”

老皇帝看向吴王冷声道。

“儿臣知错!”

吴王赶紧向老皇帝认错致歉,但脸上的怒意犹存,除了晋王,至少屋内这些皇子虽然多少了解婉州“油水大”,可显然还是低估了。

老皇帝敲击着桌案,虽然听完了密报,但还是随口再问了一句。

“婉州还有什么值得说的事吗?”

这一刻,几个密探并没有第一时间说话,但在几个呼吸之后都相互看了看。

晋王皱起眉头,而吴王则又忍不住大声呵斥一声。

“有就快说,难道想期满君上?”

“我等不敢!我等不敢!”

几名密探吓得赶忙低头躬身,向着元德帝告罪,最后还是那个领头的硬着头皮开口,在京畿府打算大办水陆法会的今天,对于皇上如今关注的那些个方向,他们怎么可能没有耳闻。

可婉州那件事骇人之余也能容易令人遐想,有些不太敢说。

“启禀陛下,除了地方政务上的事情,如今婉州还有两件事……其一是尹知府夫人又诞下一子……”

“哦,寡人都快忘了,尹爱卿乃国之栋梁,需得备上一份贺礼送去。”

老皇帝前半句笑着思量,后半句则是冲着身旁老太监说的,随后又再次看向密探,等着他的后话。

密探看了看周围的大臣和皇子。

“其二……其二便是如今在婉州地界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广洞湖坠龙一事……”

元德帝愣了一下,盯着那密探道。

“坠龙?”

说都说了,密探也就不再顾忌什么。

“正是,如今婉州地界上知晓此事者甚众,尤其是双拱桥村一代的村民更是亲眼所见,传闻四月二十那一天,丽顺府骤然间乌云遮天电闪雷鸣,乡人皆闻有龙吟声起,还能听到一种如老牛鸣叫的声响,随后有龙滚着乌云从天际坠下,砸在双拱桥村村头谷场……”

密探抬头小心的看了一眼皇帝,见对方死死盯着自己,咽了口口水才继续道。

“当日风雨暴起恍若倾盆,双拱桥村村民更是不时就能听到形如牛叫的龙声,能看到村头位置于雨中浩渺的庞大龙影,却在短时间内尽数被龙吟声震慑而昏迷……其后突现一场大水,沿着一条河沟漫波涌向广洞湖,沿岸百姓亲眼所见者不知凡几,尽道庞大龙影藏于大水中游动……现如今,双拱桥村村头龙游沟壑痕迹犹在,河沟更是为龙游之故扩宽数倍……卑职说完了!”

密探说完之后依然不敢看皇帝,而后者则出神般愣愣自语。

“有龙?有龙……坠龙……婉州乃坠龙之地……”

第231章 法会不寻常

京城御书房中的老皇帝有些魔怔了,一方面因为听到龙的消息心中有些振奋,另一方面因为听到的是坠龙之事,也显得极其不安。

这种不安感是如此的强烈,好似心中锣鼓喧天。

元德帝突然想到了一封秘密奏章,手臂微微颤抖的在自己桌案上翻找,平常十分注重仪表威严的他此时竟也浑然无觉自己的状态。

“啪啦啦…啪啦啦……”

好些叠起来的奏章都因为元德帝粗暴的翻动而滑落。

晋王愣愣的看着自己父皇的动作,当然也对老皇帝手上微微的颤抖看得十分真切,这一刻,他心中五味杂陈,心绪极其复杂。

‘父皇…真的老了……’

即便是吴王,此刻的目光也是显得有些复杂,但也很快就被一抹喜色取代,随后表情归于平静。

“找到了…找到了……”

元德帝喃喃自语,微微颤抖的手拿起一本秘奏奏章,然后小心的翻开,上头的呈奏人写得是丽顺府知府尹兆先。

元德帝拉开奏章,快速浏览,像是在查找什么,大约十几个呼吸之后,终于找到了一列小字:

(微臣以为,婉州之事绝不可姑息,官员欺上瞒下贪墨乘风,豪夺无度致使民不聊生,此乃危及我大贞江山社稷之势。)

实际上,计缘之前的担忧不无道理,当时他对尹兆先说老皇帝正准备水陆法会,担心老皇帝对政务上的心力或者魄力不足。

而元德帝在知道婉州之事后确实极端愤怒,御书房砸了茶具的事情也不是假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老皇帝的心态也产生了一些变化,那些胆大包天的混账官员搜刮了这么多利益,那这些利益能不能直接到到国库和皇帝私库的口袋里呢?能不能继续这么源源不断的流入金银呢?

元德帝的这种思想连晋王都不知道,更别提身在婉州的尹兆先了,但绝对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念头。

可是此时乍闻“广洞湖坠龙”一事,蓦然将老皇帝吓醒了。

“呼……”

元德帝呼出一口气,看看御书房内的大臣和皇子,原本准备的说辞也更改了……

“正如尹爱卿所言,婉州之事绝不可姑息,给我注意一下朝中同婉州有瓜葛的一系官员,就用尹爱卿的建议,先找个由头,将婉州知州陈雨贺升职入京……”

老皇帝说到这目光扫向臣子和自己的几个儿子。

“我不管你们中是不是同婉州那边也有瓜葛,今日就算是给你们一个机会,全力办好了这事,寡人便既往不咎,若敢走漏风声……皇室者,斩立决,朝臣者,夷三族!”

老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比较沙哑,但其中的冷意却令御书房内官宦微颤,其中更是有人脊背湿汗,心中暗道这陈雨贺怕是凶多吉少了。

。。。

当然,婉州局势在许许多多当事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始转变之时,京畿府的水陆法会也如火如荼的准备中,不过此事目前也就京畿府周边的人知晓,还不算声名远播。

对于元德帝而言,这件事同样不亚于对婉州的处理,甚至还打算派人前去调查坠龙之事,寻访婉州的奇人异士。

并且很快的,皇帝要在京畿府举办水陆法会的事情,就昭告了天下,不限佛道儒俗,邀天下名士高人共赴京畿府参加法会,为大贞国运祈福为大贞天子祈福。

并且会选出一些高人赐“天师”名号,赏黄金千两,能得天子召见。

此诏书一出,大贞各州各府的“高人们”自然是都安奈不住,心中有些念想的纷纷欲要前往京畿府参加法会。

。。。

尹家次子满月酒过后又过去二十多日,婉州丽顺府衙门后府。

花园的石桌上一副围棋摆开,尹兆先一身白色便服,计缘着一身青衫,两人坐而对弈。

到如今计缘的棋力早已胜过尹兆先许多,不过后者也不是没有进步,两人都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臭棋篓子。

计缘又不是老龙,好胜心那么强,和好友下棋当然会让着尹兆先一些,所以两人还是下得有来有回,像这种对弈,这段时间进行过好多场了,算是棋会聊天。

此刻计缘将手中黑子落下,占据了一片角落的先手,令尹兆先皱眉沉思。

“尹夫子今日有些心不在焉啊?”

尹兆先望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子,也差不多能看到最终的结果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投子认输了。

“哎…京城有消息了,圣上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对婉州官僚动手,只是水陆法会的诏书也下来了,号称九天十会,邀天下高人共襄仙道盛举……”

尹兆先是真的接触过高人的,比起朝野中的很多人算是多了解一些事情,这种招揽能有多少有真本身的人会去呢。

此情此景难免让尹兆先想到当年正元帝求仙的一堆荒唐事,求仙问道就求仙问道吧,可却没有修仙问道该有的姿态,握权不放又罔顾朝纲荒废社稷,持国不为江山而为仙丹,就难免给大贞带来沉重负担。

计缘也是眯眼一思量,随后才展颜笑了笑道。

“此事就不是尹夫子你能管得了的了,朝中自有一群谏官在,再说元德皇帝这不是还心系婉州嘛,比计某之前所想要好多了,一场法会就随他去吧!”

尹兆先笑着摇了摇头。

“嘿,我自己接下来就会忙个昏天黑地了,婉州之事都焦头烂额,京都那边我可没那能耐去管,只是门下省那帮人,怕是谏不动圣上的。”

尹兆先只是和计缘闲聊,虽然知道真正的高人就在眼前,但并没有任何请计缘也去参加什么法会的意思,这种事,好友是不会感兴趣的。

只是这会尹兆先却猜错了,计缘对这水陆法会还真就挺感兴趣,当然不是贪图那什么天师名头和赏赐金银。

实际上这场法会他和老龙私下都已经讨论过了,甚至玉怀山那边也准备有些动作了。

是元德皇帝真的洪福齐天了?并不是。

主要是如今东土云洲形式也开始有些不对起来,这其中可能是东土云洲本身就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酝酿的问题,而当年的天机阁流言则使得原本处于边缘角落的大贞,一下子吸引了大量关注。

如今大贞确实算得上“卧虎藏龙”,可也能想象元德帝这次的水陆法会,还真未必只能吸引到一些招摇撞骗之徒,搞不好有些魑魅魍魉在里头。

毕竟得大贞皇帝亲自册封“天师”,等于得了大贞正统,退一步说,哪怕是一些道行尚浅的精怪之流,同样是极端渴望得到这一封正的。

只不过京畿府阴司那关不是那么好过的,而大贞内部的正统仙流也会抓住苗头刨其根,借机来一次肃清。

计缘正思量着,尹兆先突然又开口道。

“哦对了,知州大人不日就要升职入京,我还得准备一份贺礼去。”

“呵呵,那尹夫子可要破费咯,你那点俸禄能准备的礼物,怕是会被其他人的贺礼给轻易挤下去。”

“计先生说笑了,尹某还舍不得花钱呢,写张大字帖也就是了!”

尹兆先说着就站了起来。

还别说,尹夫子准备的这礼物真就不寒碜,说句万金难求夸张,道一句百金不换却不过分。

“既然如此,尹夫子且去忙吧,计某在此叨扰两月有余,也是时候离开了。”

计缘也站了起来,算是同好友道别了。

尹兆先并不诧异,能多留计先生一月已经不错了。

“计先生此去可是回宁安县?”

计缘笑了笑。

“非也,计某准备去见识见识那京畿府的水陆法会。”

。。。

半日后,计缘道别了尹府一众人,离开了丽顺府衙所在,于城中随意逛过一圈之后出城踏云而去。

计缘本人自然不会保命参加那个什么法会,但总得早去占个地方。

这法会注定不同寻常,或许对于元德帝来说也能称得上一种幸运,至少不会同正元帝一样看都看不到什么。

第232章 这可不是普通的瞎子

京畿府位于通天河通州流域的西岸,整个京畿府其实就像是嵌在通州大地一角,所以在大贞,通州也被戏称为直隶州。

虽然大贞朝廷官方倒并没有这方面的明文背书,可实际上却是也是差不多的。

这一天,就在这通州的长乐府府城,不论是衙门口还是城门口,乃至一些繁华地段的街道告示墙上,都有官差匆匆前来。

庆丰街道的天悦大酒楼是城中最著名的酒楼之一,周遭更是存在了诸多商铺,包括又不限于餐饮茶楼布匹杂货等物,使得庆丰街道显得极为繁荣,是长乐府数得上的繁华街道。

此时接近饭点,大酒楼边上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刻,也有一些个乞丐坐在大酒楼对面的墙角等着好心人施舍。

如今正值日头炎热的时候,乞丐们白天要讨饭不可能去破庙桥下等处,这种地段,墙角的一片阴影地带都成了奢侈的休憩地点。

只是这边七八个年龄不一的乞丐都甘愿自己顶着毒辣的阳光,用几块破布或者破扇子破伞遮阳,而墙角的一小片阴影,则由一个老乞丐蜷缩在那睡觉,发出一阵阵鼾声。

“走开走开…走开,不要挡道!”

有几名佩刀的官差大步从远处行来,前面两人开道,后面两个一人抱着一卷大大的黄布,一人提着一个桶。

“走开走开,说你们呢,不准挡住告示墙。”

前头两个官差走来,伸腿不轻不重的踢了几下昏昏欲睡的几个乞丐,将他们赶开一点,看看另一头角落的那一撮,皱了皱眉头并未过多理会,冲着后面的两人道。

“就贴这里吧。”

提着桶的官差点了点头上前,从桶中取了一个刷子柄搅和了几下,然后沾着桶中的浆糊在墙上来回刷动。

边上一些个乞丐看着官差手中桶子,频频咽着口水,他们知道这浆糊其实就是米糊糊熬制的,是可以吃的。

“好了,贴吧。”

后头的官差开始展开黄布,边上两个同僚则赶紧帮忙扯着边角,随后三人合力将黄布的上角粘到墙上,然后顺着黄布展开的方向一点点粘贴下来,直到整张大黄布都铺贴到告示墙上。

看到官差的动作,周围一些路人百姓和衣着更光鲜亮丽的富户商贾等,也有不少止步在外围观看。

“哎,这告示是黄布为底的呀,这是黄榜啊!”

“是啊,难道京城出大事了?”“一会看看写了什么就知道了。”

“快贴好了,这是……招贤榜?”

官差贴完告示后看了看周围,也没多做解释,直接带着东西就离开了,边上的人于是更加围拢了一些,有年长者看着榜文,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

“帝昭天下:我大贞立国两百年,今此正值盛世,宇内皆服,国泰民安,乙酉年秋帝寿……”

年长者一边抚须一边读,偶尔也会停顿一下整理后面的话语,让自己读得更顺畅一些。

“……特下此诏,召天下有道高人共襄盛举,九天十会之际,仙缘妙法共聚,为大贞贺,为天子贺!”

老者读完,周围的几个呼吸后才议论起来。

“这是要办仙道大会了?”

“哎,没看黄榜上说的嘛,这是水陆大会。”

“这下京城可热闹了,说不准真的会有神仙去呢!”

“是说啊,要是真有神仙,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去看看啊,万一神仙看上我传我仙法呢?”

“做梦吧你,就你这猪头样!”“丑怎么了,神仙还看脸啊?”

“那天师称号好威风的样子……”“要那破称号有什么用,一千两黄金才是真家伙!”

边上的人议论纷纷,有的兴奋不已有的也就听个新鲜,有的人更是已经在探讨着到时候去京城凑凑热闹,反正肯定比庙会之类的要有意思多了。

但对于角落那些温饱都成问题的乞丐来说,这种大事还是太过遥远了一些,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唯独角落原本酣睡的那个老乞丐睁开了眼。

‘如今这关头,大贞皇帝却开个水陆法会,所谓共聚仙缘到时候怕不是变成群魔乱舞?’

不过转念一想,老乞丐又觉得不会,只不过这觉是睡不下去了。

“嗬啊~~~~”

老乞丐打着哈欠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将眼角的眼屎掐出来在手上拈了几下后弹飞。

“鲁爷爷,您怎么不睡了?今天还没要到吃得呢。”

见老乞丐醒了,旁边一个十一二岁少年模样的小乞丐冲着他说了一句,见老乞丐要起身,就赶紧过去搀扶他。

“鲁伯醒了?”“鲁伯您喝口水。”

“我这还有口吃得,刚刚捡了两块糕点,不馊!”

老乞丐一醒,边上的那些乞丐都是一番问候和关切,前者只是接过一个竹筒喝了几口水,再接过其中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后,便冲着其他人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自己留着吧,老乞丐我现在还不饿。”

说完这句,老乞丐站起身来,咀嚼着口中的糕点,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周围一些个还在看黄榜的人行人也有人对着这群闹出点动静的乞丐侧目。

等老乞丐伸展完身体,冲着那边最开始询问他的小乞丐招了招手。

“游儿,咱们去京城逛逛吧?”

小乞丐端着一只破陶瓷碗站起来,看看那边的黄榜,心中想着鲁爷爷是不是睡觉的时候听到刚才的人读黄榜了,口上的回答则比较纠结。

“京城哎…这么远……”

“嘿,你就说想不想去吧?”

老乞丐将手伸入衣服中的破洞,挠着腋下的痒痒,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眯着,面带笑意的询问小乞丐。

“想!天底下最热闹最气派的地方,当然想去!”

“哈哈…那便去嘛!”

老乞丐伸手拍拍小乞丐的背,然后就半推着他一起往前走去。

小乞丐愣愣的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看,后边的一众乞丐都在看着他和老乞丐远去,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就和鲁爷爷启程了?

也是这会,后头的乞丐才纷纷呼唤着道别。

“鲁伯保重啊!”“小游路上小心!”

“鲁叔看着点小游啊!”

老乞丐嘿嘿笑着回头看了看,也挥了挥手,随口念叨几个“保重保重”就继续领着小游朝着街道前方走去。

那一众乞丐则望着他们的背影,最后坐回原地,等着今天午后的剩菜剩饭和其他施舍。

“鲁爷爷,我们走了张叔他们怎么办啊?”

老乞丐仿佛浑身上下有很多跳蚤,一手挠前一手挠后,听到小乞丐的话,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阵。

“他们又不是靠我们养活着的,要饭的本事比你强,再说了,里头几个现在既不断腿了也不断手了,身上更无脓疮,干点正经活也非难事,你就别操这份心了。”

不论是凡尘中的僧道能人,还是一些个精魅妖魔,亦或是骗子神棍,如老乞丐这般知晓水陆法会之后往京畿府赶的绝不在少数。

就算没有一些个邪魅前来,光是想想一副骗子神棍聚集京都“共襄盛举”的样子,某种程度上说,也算得上是“群魔乱舞”了。

通州虽然挨着京畿府,但长乐府同京畿府终究隔着两府之地,老乞丐和小乞丐睡醒了边讨饭边赶路,累了就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倒头就睡,反正现在天气热冻不着。

这么赶路脚程居然也不算慢,不过是个把月的功夫,就已经靠着两条腿,从长乐府走到了京畿府。

这一天一大早,一老一小两个乞丐就在城门外排入了等待进城的长队之中,因为昨晚就是挨着城门睡的,所以今早起来城门还没开的时候,两个乞丐就排到了队伍最前面。

后面排队的一个挑担农夫都忍不住离开他两个身位的距离,因为这两乞丐不但味道重,而且那个老的时不时就会挠痒,怕是身上有虱子。

老乞丐打着哈欠,冲着队伍前后眺望了几次,见到队伍越来越长,有时候看到队伍中有些个人模狗样的“高人”扮相的家伙,就忍不住嗤笑出声。

“呜吱…咯咯咯咯咯……”

“城门开了!”

随着城内兵丁打开城门,京畿府的通道展现在想要入城者的眼前。

原本城门口是不准放乞丐进去的,可在小乞丐看来,老乞丐虽然蓬头垢面一身邋遢,在面对守门士卒盘问的时候却装得十分有气势。

一句“我奉诏前来参加水陆法会。”说得是中气十足,且面对士卒直视的目光毫不闪躲,令士卒在犹豫再三之后还是放行了。

京城果然热闹非凡,往日里就不是长乐府能比的,更何况是如今这种日子,让小乞丐直接看花了眼。

不过即便如此,两个乞丐在城中逛了一圈之后,依然干起了老本行,准备到一处合适的地方坐下讨饭。

“哎!这边不错,能闻到两侧菜香,能看到各方行人。”

老乞丐拉着小乞丐,乐呵呵的走到一处茶馆对面的墙角,周围边上还有好几家酒楼,两人坐了下来小乞丐则顺势将那破碗放到了跟前。

看着老乞丐又要开始打盹,小乞丐左看右看好奇的观察周围。

‘京城真的好大好热闹啊,都没几个乞丐呢!’

视线转来转去,就看到了对面茶馆门口桌子上的一个人,正端着茶盏平静的注视着自己,那人就像是一块特殊的磁铁,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小乞丐的全部注意力。

隔着一条不算宽的街道也就四五丈的距离,小乞丐的视力完全能看清这人的外貌,看起来是个有学问的斯文大先生,可是一双眼睛虽然半开,在此刻细看之下却能看出竟然是苍白之色。

“鲁爷爷,茶馆那边好像有个瞎子在看着我们呢……”

“嘿嘿,傻孩子,什么瞎子看着我们,这话你自己不着怪嘛!”

“可是我真的这么感觉的嘛……”

老乞丐挠着痒痒,坐起来朝着小乞丐视线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一瞥就是一愣,转头细看之后就移不开视线了。

恬淡平静,苍目无波,无力法神光显露却身融自然,望之一股清新之感自生,在目也在心。

老乞丐瞥了瞥身旁的小乞丐,好似有些愣愣的喃喃道。

“游儿…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瞎子!”

第233章 真是高人云集

经过之前一段时间的了解,计缘知道自己的外貌特征应该是仅仅限于大贞神道的上层之间流传。

流传在一些神位较高的城隍和土地之间,或者同人道走得更近的河神湖神也有可能知道,其他一些消息较为灵通的,顶多知晓大贞内藏着一位能“剑出天倾覆”的大能。

实际上随着在这里生活得越久了解的事情越多,计缘越发明白修行界各道之间的关系,说简单简单说复杂也极为复杂,相互之间虽有一定亲疏之分,但究其体系却互不干涉互不统属,很有种在有一定微妙默契的前提下各自修行的感觉。

一般而言修行界还是比较散漫的,就连共同是神道,共同依附人道大势的城隍之流,其实也是互不统属。

可这次大贞元德皇帝力排众议举办的水陆法会,除了大贞表面上进行的“高人名士”汇聚,私底下嘛,也算是比较罕见的将大贞境内的一些传统修行势力给引得汇聚起来,如玉怀山为代表的仙府、龙君为代表的正修妖族、以及京畿府为主的各地上神。

不管有没有天机阁的那档子事,大贞到底还是大家长久以来修行之地,人道之势牵扯太过复杂也易染得灵台不净,可也容不下乌七八糟的邪魔外道来搞风搞雨。

计缘则恰好是那个维系的纽带,说句牵头人也不为过,以他计大先生如今在大贞修行界上层的威望,是唯一有这个能耐令各方服气的,或者说,是唯一敢也唯一能让龙君那边也配合的。

为了这事,离开尹夫子府邸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计缘一点都没闲着,比之以前的佛系可是又忙又累。

作为水陆法会的举办的地点,京畿府自然就是计缘心中的观戏台,最后也就早早的回到了京畿府,不过至少在法会开办前,这里肯定还是会比较平静的,毕竟“高人们”过来也是要时间的嘛。

这一天,清晨的日头拨开云雾,计缘一手负背一手抓着一份竹简在城中

“来来来可以继续了吧?”“先生喝茶先生喝茶。”

“给先生上一叠豆蓉糕,记载我账上。”

“好嘞~~~”

……

附近茶楼里的声音引得计缘放缓了脚步,应该是有人在说书。

“啪~”

醒木声一响,代表着说书先生进入了状态。

“上回说到,黄将军屡立奇功,终于得皇上册封将军之位,时年不过三十有四……接下来,正是黄将军名满天下之战,史称‘战东山’!”

听到这,计缘就顿住脚步了,想起来,当年在宜州均天府的一个茶楼中,他也曾听过《黄将军传》,那次正好就听了前半段,后半段因为有事没听上,今天偶然间听到有人准备讲后半段,倒也挺有缘的。

于是乎,计缘就改变行进方向,进了茶楼。

人才到门口,茶博士就已经热情的前来相迎。

“哟,客官快快请进,欢迎光临咱青叶楼,您是要去楼上雅间还是……”

计缘“嘘…”了一声,指了指那边说书先生的桌台。

“就在楼下找个空桌,我来听书的。”

“哎哎哎,好,客官您随我来!”

茶博士也下意识降低说话声音,点头弯腰伸手引请,然后在前面带路,最终将计缘领到了一个门边窗户的一个干净桌子边,还用抹布再擦了擦桌面。

一盘米糕,一盘豆蓉糕,一盘瓜子和一盘杏脯,外加一壶上好的清茶,就是计缘点的东西,坐在那悠然自得的听着那边说书先生声情并茂的讲故事。

“哎!这边不错,能闻到两侧菜香,能看到各方行人。”

一个略带俏皮意味的苍老声响从外头传来,仅是闻声就将计缘的注意力从听故事的状态吸引过去,随后看到了一老一小两个乞丐在对面墙角坐下,那小乞丐已经摆好了一个破陶碗。

“鲁爷爷,茶馆那边好像有个瞎子在看着我们呢……”

听到这话,计缘忍不住露出了微笑,随后也看到了那老乞丐侧目望来,视线交汇之刻,计缘明显看到了老乞丐有一瞬间的愣神。

也就是在老乞丐喃喃之际,计缘也含笑冲着对方点了点头。

这种状况下,老乞丐也明白对方很显然已经看出他的根脚了。

小乞丐看看老乞丐这种极少出现的表情,再看看茶楼那方向的苍目大先生。

“鲁爷爷…您认识他啊?”

“不认识…但很快就会认识了。”

果然,计缘将茶博士招呼过来,然后说了几句放下一锭碎银子,等茶博士点头之后才站起身来。

不过计缘并未想着邀请两个乞丐进青叶楼,当年他不过外表稍显邋遢了一点,进酒楼都影响人家生意,外头两个比他当年夸张不知道多少。

所以计缘将自己桌上的茶壶点心盘等物都放到一条长凳上,然后右手托着这长凳,左手又提起另一条长凳,就这么稳稳当当的跨出茶楼走到了对面墙角。

走过去的时候一老一小两个乞丐都在看着计缘,只不过老的那个关注的重点是计缘本人,小的那个关注的重点已经转移到了右手长凳上,确切的说是糕点上。

计缘先将有点心和茶壶茶盏等物的长凳稳稳的摆好,再将左手的长凳放下,随后才腾出手来朝着老小乞丐拱手问礼。

“鄙人计缘,向两位远来之客问好,若不嫌弃就一起喝个茶吧。”

计缘说话间指了指那张空着的凳子,随后又补充一句。

“差点请自取便是,已经付过账了。”

小乞丐立刻就以期待的眼神看向老乞丐,后者挠了挠脖子站了起来,也冲着计缘不太正经的拱了拱手。

“我叫鲁念生,这孩子叫鲁小游。”

计缘诧异了一下。

“您孙子?”

“哈哈哈…这孩子以前有名没姓,我就在他名字前面按了个鲁。”

老乞丐说话间拍拍屁股,拿了一块糕点塞嘴里,然后坐在长凳上,口中冲着小乞丐道。

“吃吧。”

“好哦!”

小乞丐欢呼一声,看了看计缘冲他行了比老乞丐标准很多的个礼,然后就跨坐在另一条凳子一角,拿了好几块糕点往嘴里塞。

老乞丐拍屁股的动作扬尘一片,但计缘却不以为意,直接就坐到了老乞丐身旁,占据了长凳的剩下一半,然后翻过差盘中三个茶盏,提起茶壶依次倒上三杯。

第一杯给嘴里塞满了糕点的小乞丐。

“别噎着了。”

“唔…嗯哦呜知……”

小乞丐双手捧过茶盏,好悬咽下去一口糕点再灌着茶水将口中剩下的送入独自,才终于说出那句“谢谢”。

老乞丐看到泥灰飘到这位大先生附近时,灰尘居然自己滑着下落,双目更是微微一睁,随后貌似自若的同计缘一样,端起了差盘中剩下的一杯茶。

“本以为所谓水陆法会,来的应该尽是些魑魅魍魉,不成想倒真有高人到场。”

这老乞丐绝对不是玉怀山的,这点计缘能肯定,话语中好奇也是毫不掩饰。

老乞丐也是端着茶水喝了一大口,眯起眼睛品了品,对着计缘的话也微微颔首。

“先生所言,老叫花子亦是深有同感呐!”

同样的,老乞丐也知道计缘肯定是人,但绝非玉怀山修士,这计先生身上没有寻常修士那或多或少的一股子“贵气”。

“这么说老先生确实是来参加水陆法会的咯?”

计缘看看这乞丐,同样并未显露什么任何力法神光,若非他法眼特殊能看出其周遭隐有道蕴流转,也是很容易看走眼的。

“这么说计先生不是来参加法会的咯?”

老乞丐也同样看看计缘。

“我自然不是。”

见老乞丐不透露什么,计缘回了一句就自喝着茶水,侧耳倾听着茶馆内说书先生的精彩叙述,现在正到了精彩的时刻,在老乞丐还想说话的时候,计缘下意识抬起左手制止了他。

等到黄将军战东山的关键之役落下帷幕,计缘才饮尽杯中茶,提起茶壶替自己和老乞丐续上一杯。

计缘听书的时候,老乞丐一直在细细观察他,发觉这人不是装装样子,而是真的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就对计缘更是好奇。

“计先生对这凡俗故事也感兴趣?”

计缘笑笑。

“红尘百态尽在其中,趣意横生,妙不可言。”

说得高深莫测,其实就是无聊的时候听着觉得有趣。

小乞丐边吃糕点边听两人讲话,虽然很多都一头雾水,但嘴上吃得欢心里觉着甜,计缘和老乞丐则聊得有一搭没一搭,虽然都是水陆法会的话题,却多不挑明什么妖魔鬼怪之事。

双方都明白对方是正道修行之辈,且道行绝对不低,此刻偶遇也是缘分,很有种相逢不问来去,闲谈不扰清静的意味。

茶楼方向内的个别茶客,那个始终热情的茶博士,以及街上有些路过的行人,不少都会下意识的关注一下这奇特的一组人,实在是太显眼太特殊了。

尤其是脏乱不堪的老乞丐和温文尔雅的计缘共坐一凳,却显得出奇和谐,两人一个托盏一个捏杯,饮茶闲聊之刻都尽显自然。

青叶楼的掌柜也隔着门眺望那一头,心中不免思量。

‘当今圣上昭告天下开水陆法会,看来还真的是高人云集啊……’

第234章 笑楚府还是笑高人

有时候同一个人接触,并不需要和对方探讨什么从何处来要往那里去的深奥哲理问题,仅仅是惬意的聊过一场,计缘和老乞丐相互之间,就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性和处世的态度。

这大贞又不是计缘的,他也从不想搞什么一言堂,更何况是这种心境道境都极正的,既然感觉到老乞丐不想说太多自身跟脚的事情,那他也就不问,对方这不也没有细问计缘的事情嘛。

‘这样也挺好。’

带着这种念想,计缘和老乞丐聊天越发随意,反正各自也不图对方什么,遇上个谈得来的可挺难得的。

他们喝茶并不快,并且茶水也永远不凉,等到一个大茶壶中的茶水全都倒光了,茶楼中那个说书老先生的《黄将军传》也正好全部讲完。

醒木“啪~”得拍下,以黄氏一门忠烈最终飞鸟尽良弓藏而结局,令茶客听众们不胜唏嘘。

因为时间开始临近正午,天气越来越热,说书又是一个既费体力又费脑力的技术活,所以说书的那老先生这会难免满脸汗水,用湿布巾擦脸听着周围的喝彩,也收起桌上的一些个铜板赏钱。

“嗯,时间倒是正好。”

计缘听完书,将茶盏中最后一点茶水喝干就站了起来。

老乞丐没动,小乞丐倒是很自觉的也起了身,他觉得这凳子肯定是要还回去的,至于上面的盘子嘛,肯定是空了。

一条凳子留着让老乞丐和小乞丐坐,计缘就托着另一条凳子,带着上头的盘子茶壶回了茶楼,也顺便取回了刚刚压碎银子的找钱,随后出门冲着老乞丐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

这一老一小两乞丐都是挺有意思的主,但有计缘在小乞丐明显很拘谨,而且该聊的也都聊了,他也没什么做纠缠的打算。

等计缘离开了,茶博士走到茶馆柜台,犹豫了一下对掌柜道。

“掌柜的,那条凳子要我去拿回来么?”

店掌柜伸手就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傻不傻啊你!”

茶馆外头,这会长凳上变成了两个乞丐坐在一起,对于街头过往行人而言就回头率骤减了。

小乞丐看看茶馆方向又看看计缘离去的方向,献宝似得用手肘杵了杵挠痒思索中的老乞丐。

“鲁爷爷,你看!”

老乞丐一回头,看到小乞丐衣侧一个大口袋里头,装满了点心果脯和瓜子。

“哎呦,感情刚才你没吃光啊。”

“哪能不给鲁爷爷留啊,一多半藏着呢!”

那也是吃了一半了,几个盘子上的点心分量不算小了。

“那你刚刚这么急着扫干净,不给那计先生留点?”

小乞丐有些心虚的嘀咕一句“我看他不吃嘛,而且他也不差钱……”

老乞丐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没在凳子上坐多久,老小两个乞丐就都觉得要饭的坐在凳子上看行人来往,有些太怪了,所以全都坐回了地上,倒是把那破碗摆到了凳子上。

约莫过去一刻多钟,周围酒楼餐馆的饭菜香味越来越浓,小乞丐即便肚子已经被糕点塞满了,一样闻得直咽口水,老乞丐则闭着眼躺靠在墙角。

“游儿,好东西来了!”

老乞丐莫名其妙的这么说了一句,令小乞丐模糊了好一会才终于明白是什么,因为青叶楼的茶博士正端着一个托盘朝他们走来呢。

托盘上是两个比小乞丐头还大的青瓷大碗,碗里头是满满当当香喷喷的面条,淋着汁摆着肉粒,还插着两双筷子。

“呃,两位好,这是我们青叶楼掌柜专门让我去隔壁铺子点的酱汤烧肉面,说是招待两位的午膳,请慢用!”

茶博士将两个青瓷大碗摆到长凳上,随后拱了拱手就退回了茶楼里头,老乞丐看看那里,茶楼掌柜也正冲着这边拱手。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老乞丐也是拱了拱手回礼。

“鲁爷爷…这…咱吃么?”

“吃啊,谁不吃谁傻子!你怎么哭丧着一张脸?”

老乞丐没好气的看看小乞丐,半年都未必捞着这么一顿的。

“呜…早知道就不吃这么多糕点了……”

老乞丐一愣,忍不住“哈哈哈哈哈……”得笑了起来,引得周围行人频频侧目。

随后,两个乞丐抓起筷子,就以长凳为桌,凑着青瓷大碗狼吞虎咽起来,小乞丐就算饱了吗,但拼着撑死也不会浪费这面条的。

那“滋遛滋遛”吃得叫一个香,使得一些行人都忍不住改变初衷,拐道去了隔壁面铺,实在是看着两人吃得太香了。

。。。

时间越来越临近中秋,从大贞全国各地汇聚到京畿府的“高人”也越来越多,同时全国各地那些有钱有闲的好事之徒,也大把大把的往京城赶。

所以往日里就很热闹的京畿府,如今更是天天热闹得和快过年一样,街头上更是不时就能看到各种好玩的事物。

若是上街的时候,看到有人着装古怪或者长相古怪的人,要么干脆整体怪里怪气,不用怀疑,你见着“高人”了。

京城百姓和诸多好事之徒整体上对水陆法会抱有极高的好奇心,当成一个重大的节日来看待。

只是对于朝中负责此事的官员而言,则有些叫苦不迭,一个个法台筑起,一处处场地修建,加上赶工,那银子就和流水出去。

尤其是那些个汇聚过来的高人,报备了之后朝廷就得负责他们的食宿问题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烦人不说开支也不小,据说竟然连乞丐都有,驿馆的小吏几次赶人都没赶得动,最后怕事情闹起来不好看,也只好由得乞丐在馆中。

八月初六,永宁街楚府外。

今日楚家老爷要请一位据说是了不得的人物来府上做客,提前一天府上已经忙活开了。

傍晚,楚家老爷和楚家两个公子骑着马,领着一种家丁家仆,抬着八抬大轿一路沿着永宁街往楚府走,这排场不可谓不小。

等到达气派的府门外,作为管事的许老倌已经迎了上来为楚老爷牵马。

“许叔,宴席准备得怎么样了?”

楚老爷看了看轿子,为了保险再问了问许老倌。

“老爷请放心,都准备好了。”

“嗯!”

楚老爷点了点头,同两位已经下马的儿子一起走向轿子,躬身拱手道。

“两位大师,已经到寒舍了。”

“嗯!”

轿子里头不轻不淡的“嗯”了一声,随后走出来一男一女两个六七十许的老人,穿得一身长袍,男的严肃女的善目,很有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风范。

一边的许老倌眯眼细瞧这两人,手脚上的动作丝毫不像是练家子的,但若是唬人的骗子倒也未必,只是以一个武人的直觉,气血冲撞下吗,莫名看着他们有些不爽。

两个楚老爷口中的大师出了轿子一看楚府的门楣,表情就露出了笑意,单看门楣就知道楚府绝对富贵不凡。

楚老爷再次拱手,然后伸手一引。

“大师请!”

“嗯,楚老爷带路吧。”

一旁许老倌当即皱起眉头,身内的浑厚真气也略微鼓荡,竟然敢让自家老爷带路,当成一个下人了吗?

楚老爷倒是陪着笑,就真的领着两人进了府,其他一众家仆也随后跟上。

“好,大师快请进!”

等那两个大师进去了,许老倌忍不住询问走得慢一些的两个公子。

“公子,那两个大师到底什么能耐,对老爷呼来喝去的?”

大公子望了望远去的一众人,凑近老倌小声道。

“许伯,那两个是真高人,我们亲眼见到,他们能让地上的泥块组合起小人跳舞,能将烛火抓在手中吞入腹内,还能把泼出去的水都收回盆里。”

“对对,我也见到了,俗话说覆水难收,他们就能做到,据说这叫御水,大师还说在我等凡夫俗子面前演示也只能这样,动起真格来,那是翻江倒海的。”

“哦……”

许老倌听着就是有点不信,但自家老爷和公子也不是那种好随意糊弄的。

两刻钟之后的府内某处厅堂中,两个大师憋着情绪强自镇定,却难掩脸上的喜色,厅中除了左右两章桌子上都摆放了不少金银元宝,更按着他们要求,准备了熟五畜、生五畜和活五畜,分别代表着煮熟的牛、犬、羊、猪、鸡五畜,以及杀了还没煮的和活的。

即便点了灯,厅内却依然显得有些昏暗,照得两个大师脸上表情诡异。

“哞…”“咩…”

“咯咯咯……”

活五畜都显得极为不安。

“嘿嘿嘿嘿……楚府的准备我们很满意,楚老爷,你们都回避一下吧,我们要修行了!”

楚老爷和一众下人点点头,小心的退出了厅室。

外头廊道上的许老倌始终眉头紧皱,这两个大师也太怪了。

“老爷……”

楚老爷当即抬手制止了他,点了点花园那头。

“过去说。”

一众人暂且远离那处厅堂廊道,到了园中。

“许伯,当今圣上召开水陆法会,自然是想要见见有真本事的人,这两位大师显然就是其中之一,和那些闲混的以及武林高手冒充的有很大不同,只要……”

楚老爷话才说道一半,突然间……

刷~~~

一道白光自府内后院亮起,呈现一种弧形波纹迅速扩散,几乎在顷刻间就扫过他们所立之处。

“啊……”“啊……”

“砰~”“咣当……”

厅室的门被从内撞开,直接将两扇精雕木门都撞得脱离了门框。

“饶命!饶命啊……”“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两个刚才还十分神气的大师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从里头跑出来,好似后面有恶虎在追。

“哎…大师……”

“我们这就走……”“什么也没干,什么也没干!”

两人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横冲直撞得连头上珠钗都掉了,一路跑窜得飞快。

楚老爷只来得及愣愣的招手喊了一声,就见他们已经逃得脱离了视线,赶忙带着人追过去。

一直到了楚府门口,楚家一众都没能追上两个大师,只见到了他们被门槛绊倒滚落台阶出去的样子,并且起来之后也不揉揉,一刻不停的只管逃,其中一个大师甚至忘了站起来跑,而是双手也趴在地上蹬着腿跑。

楚家一众在门口看得目瞪口袋,良久,许老倌的一声笑才使得众人回神。

“嗤哼…高人!?”

楚老爷看看他,突然想起什么。

“那白光是什么?”

“呃,不知道啊,好像从府内后院位置出现的。”

“走走,看看去!”

见了两位大师的样子,这会也没谁想去追回他们了,全都回了府中往内府赶,一路上询问那些下人,从他们口中得知白光是从书阁方向发出的。

楚家众一路进了书阁,里头的光晕似乎还未彻底散去,其中一个大书架的角落隐约还有荧光不散。

许老倌直接大步上前,也不用借助梯子,轻轻纵身一跃,将上头一套书籍取了下来,那荧光正是出自此处。

“百府通鉴?”

楚老爷看看左右,随后将书籍一本本抽出来,到第二本的时候就带出一张书页大小的宣纸,荧光正是出自上头的字,等一众人看到这张纸,字迹上的荧光也顿时消失无踪,好似成了一张普通字帖。

“好字……”

楚老爷不由将纸上的内容读了出来。

“宿书阁观百府地灵,寄闲身扫庭前邪尘。”

字迹清晰堂正,内蕴一股独特的气势,正是当年计缘离开书阁前所留的法令。

原来当年计缘所留的字并未被楚家人见到,反而是下人打扫书阁的时候,以为府上谁看完书忘了收回去,而这张纸明显也同“百府”有关,就夹在书中放回了书架上,直到今天才重见天日。

此时此刻,正租住在一家民宅中睡梦修行的计缘,于梦中有感,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不知是笑楚府还是笑“高人”。

第235章 常人反倒安全

计缘喜欢自己的这套睡梦修行方式,不光是因为睡梦之中意境显化之下修行更舒适便捷,也能领悟真意并兼顾滋神养神奇效。

还因为这种似梦非梦的状态下,计缘的灵觉恍恍惚寄存意境山河又牵连现世,有时候往往能感受到一些特殊之处。

比如现在同处京城内,距离足够近,楚府那一番牵扯,计缘在梦中虽然没能亲眼得见,却能某种程度上感受到其中啼笑皆非的起落。

楚家人到底还是福厚的,人家除了没在朝野当大官,财富名望都不缺,还和晋王交好。

哪怕一座恢弘书阁里头的书籍却大多蒙尘,哪怕因此使得法令被束之高阁,但今天还是重见天日了,虽然这方式不算光彩,差点被妖邪蛊惑。

计缘笑完了也不理会,继续躺在床上修行,而楚府那边则并不平静。

楚老爷拿着这张书页大小的宣纸,边上的大儿子更是将灯笼凑近了一些,让一众楚家人和家仆都能看得更清晰。

“爹,这字刚刚好像发光了?”

“是啊……”

“这是谁写的?”

楚老爷看看周围,视线在一众家仆身边游曳,他知道家里人没谁能写出这么好的字,更知道这字不似凡物。

“对了,这套《百府通鉴》,是谁最后看完的?”

楚老爷四顾着询问一声,自然得不到任何回应,甚至很多人都忘了有这套书存在,确实书阁的书太多了,不是真的经常泡在这里根本记不住。

想了下楚老爷换了种方式问。

“是谁负责打扫书阁这边的?许叔你知道吗?”

许老倌作为府中最得信任的管事,当然清楚是哪几个人打扫书阁,他左右看了看,书阁一楼的厅内没有。

“把钱徳和孙富贵给找来!”

冲着外侧的下人喊了一声之后没过一会,两个原本已经准备休息的下人就匆匆赶来了。

确切的说他们不是单纯打扫书阁的,还负责书籍归纳之类的,所以也需要识字。

见到他们过来,已经移步到书阁一张桌案边的徐老爷指着《百府通鉴》和手中始终不放下的字帖道。

“这套书和这张字帖有印象吗?”

一看到《百府通鉴》和这张字帖,两个下人怎么可能没印象,实在是这字太好看了,当初收起来之后到现在,每次打扫书柜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拿出来细细瞧一会。

“回老爷的话,有印象。”

楚家人精神一振。

“可知是哪位来府上的宾客所写所留?”

“这个……小的也不知啊,当初在书阁三楼发现这套《百府通鉴》在书案上,还有这张字帖也放在书上,我们以为是哪位公子和老爷要看的,可是半月过去也没人动,所以就把书和字帖整理好,放回了原位。”

自家人知自家事,书阁三楼还真的少有人去,楚老爷于是又问了一句。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呃…记不太清,应该有几年了吧……”

下人的回答令楚家人也是面面相觑,也莫名有些心虚。

这件事最终也无法追溯到根源,只知道留书之人绝非等闲,高人两个字放在其身上才是真正恰当的。

许老倌倒是莫名回忆起一件事情,那一年恰逢冬雪,晋王府天降祥瑞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他曾经在书阁上感觉到有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于是翻身上去查找,却并无所获……

只是这件事连捕风捉影都算不上,更像是自己疑神疑鬼,许老倌也就没有说出来。

此刻,从楚府仓皇逃出来的两个“高人”,完全是不顾任何形象的在跑,只求能快速远离楚府,一直跑出长长的永宁街,一直跑过两个坊,逃到一处不知道哪个角落的破柴房里,才敢停下来缓一口气。

“呼…呼…呼……真,真太可怕了……”

“嗬…嗬…是,是啊,差点以为要死了!”

两个看起来六七十岁的老人,现在披头散发浑身被汗水湿透,哪还有刚才的仙风道骨,简直不人不鬼。

等休息了一会,两人才缓过气来。

“刚刚白光扫过我都感觉心脏被锤了一下,那是什么神通?看楚家人的样子好像也不清楚。”

“哎呦,除了好似被什么可怖视线盯着,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打颤想往外跑,就和不听使唤一样,这种是什么神通还是别弄清楚了……”

“对对对,还是别弄清楚了!”

两人说话间心有余悸,在又休息了好一会,才整理一下仪容出去,带着几分忐忑和更多不舍,回了驿馆方向去了。

来到大贞的这段时间,当了一阵子人人敬仰敬重的大师,还真有点舍不得这种感觉了,什么东西都只要张张口就有人会准备。

只希望楚家人别来揭短,那么等到了驿馆,他们又是人模狗样高人一等的“大师”。

此刻天色已黑,两人鬼鬼祟祟的从这处柴房里走出来,想要回到驿馆去。

只是走了好一阵子,拐来拐去还是没找到熟悉的路,之前从楚府出来跑得太急,只顾着仓皇逃窜,却不知道逃到了哪里。

这京畿府乃是大贞第一雄城,其内一个个坊都占地不小建筑众多,两个才来这里没多久,在这夜晚能不迷路才怪了。

因为一阵休息,现在的时间已经不早,这个坊全都是乌漆嘛黑的,显然住户之类的全都睡觉了。

“哎,要不找户人家敲开门问问?”

那个老太婆刚这么提议,就被边上的人往后拉扯躲到了一间房屋的阴影后面。

“嘘……”

老头伸手禁声的同时,左右手两张符箓就贴在了两人各自的额头上。

随后两人老人暗暗趴在那不敢喘大气。

在他们眼中,两道模糊的人形黑影由远及近的闪过,行进中不时扫视周围,瞥过两人藏身的阴影位置时,明显对方的行进速度都慢了一些,令两个藏身者都屏住了呼吸。

所幸那好似仅仅是两人的错觉,那两道模糊的黑影依然不停,很快消失在坊间小路的尽头。

又过去好一会,两人才敢确信黑影已经走远不会再感知到这边的动静。

“呼……是夜游神!”

“嗯,好强的阴气,不愧是大贞京都之地的游神,感觉咱两拼命都打不过啊?”

“打?”

才揭掉符箓减少符箓上灵法损耗的老头古怪的看看老太婆。

“莫要说笑了,等我们得了天师之位,能在大贞挺直了腰杆站稳再说吧。”

两人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还没走动几步,就听到远处“哇啊~~~~~”得一声长长的瘆人惨叫声。

‘真有白痴不要命?’

两个“大师”心中第一时间跳出的念头是,可能有那个不知好歹的在京都之地忍不住以邪法害人,毕竟来参加法会的什么样的都有。

然后第二个反应就是赶紧离得远一些,要是惊动了阴司的人,被牵连着抽去了魂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赶紧往之前阴差离开的相反方向跑,只是没两步,在前头又有声音响起。

“哇呜~~~哇呜~~~”

同刚才的惨叫感比,此刻这这声音好似尖锐的孩童啼哭,令这两个邪修都毛骨悚然。

“不是人!”

“快走!”

今晚屡次受到惊吓的两人这下也反应过来,身上的灵气和那点微末法力全都运转起来,更再次贴上了符箓,只是迷路之下依然在这坊间乱转。

走着走着前头的路宽敞的不少,好似有一片被月光照得明亮的大道,两人欣喜若狂,赶忙快步上前。

“啪嗒…”“啪嗒…”

两人脚下被石阶绊到,失去重心往前扑去。

“噗通~”“噗通~”

大片水花溅起,前面哪是什么大道,而是一条城中小河。

“啊呜呜呜噗…啊噗噗…”“呃呜噗…呜呜呜噗噗…”

两个“大师”现在面朝水中,手脚不断挥舞挣扎,口中也不断吐出汽包,在小河中搅和得水花四溅,却诡异的没有转过身来和任何游动的迹象。

好一会之后,两个“大师”只是在水面上不时抽搐一下,然后动静就越来越小,直至不再动弹……

一只灰猫从周围屋顶上跳跃几下,最后落到了河中尸体的背上。

“喵哇呜…哇呜……”

猫叫声好似孩童啼哭,透着一股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凄厉感,身体更是伏低在两具尸体上,将一股股灰白之气吸出。

等吸干了灰白之气,灰猫身体前后舒展,惬意得伸着懒腰。

月光下,背后有那条尾巴投下的影子却一分为五。

如今这个关口,常人不敢随便乱动,反而是这种邪修之辈更好下手也更安全,待在驿馆之类的地方还好,既然在外面瞎逛,那死了也就死了,阴阳两道多半都不会管,就是管也无从查起。

第236章 月华书剑

灰猫没多久就跳跃离开了,尸体也沿着小河的流水缓慢的朝着的流向飘去。

大概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河中的尸体被发现,两道经过的模糊黑影从原本的匀速移动到骤然加速,鬼魅闪烁着出现在河岸边,正是另外两个阴司夜巡游。

在岸边显出身形的两个夜游神身穿黑色劲装差服,左腰均配有长刀,其中一个右侧腰上挂着一根长鞭,另一个背后有一把漆黑弓箭,箭袋中却只有三只乌黑箭矢。

此时两个夜游神正眯着眼望着河中尸体,以他们的眼神照观,自然知道这已经是纯粹的躯壳,一丝魂和生气也无,寻常人就是死也不会死得如此干净。

当然,除了这些,尸体上修邪法留存的那些痕迹和气息,也在夜游神眼中展露无遗。

“也不知是什么存在出得手,想必就混在那些新筑法台边的特设驿站中。”

“哼,也不用管他谁出得手,反正翻不起大浪来。”

“呵呵,说得不错,让阳间差役头痛去吧!”

下一刻,两个夜游神模糊一下,再次闪现已经在十几丈之外,带着恍惚感移动离开。

远处的屋顶上,一只灰猫坐在屋脊飞檐处舔着爪子,幽冷的目光瞥了一眼夜游神离去的方向,然后再次看向水中尸体。

嗖~

下一个刹那,一支毫无光色的黑箭突然爆射向灰猫,后者移形换影般闪烁才躲避过那支黑色箭矢,只是那箭矢在空中转了个弯,居然再次朝着灰猫射来。

同时远方的一个夜游神再次弯弓如满月,一支黑箭从箭袋中消失自动出现在弓弦上。

嗖~

又是一支箭飞出,以前后夹击之势撕裂阴阳交界之气,射向那只不断闪烁跳跃的灰猫。

“中。”

“砰……”

某处屋顶阴气爆炸,灰猫在其中如同一个泡沫幻影,啵~得一下戳破似得消失无踪了。

两只黑箭飞回,再次归位于京畿府夜游神左正使背后的箭袋中。

“好高深的幻术造诣,此妖了不得!”

“嗯,且让它再悠哉一段时日。”

这两句话后,两位夜游神这才化为魅影消失在幽暗的小道尽头。

大概数百丈之外的某处草棚下,灰猫再次显出身形,眼中的瞳色阴晴不定。

‘没想到区区两个夜间游神,也能有如此道行,这大贞京畿府果然不同凡响。’

没再多想,快步窜动之下,灰猫也跑回了驿馆,当然它是认识路的。

第二日清晨,两具尸体就被人发现在小河城门位置的闸口那。

这条小河虽然连通着城外,出入口位置的城墙那都是有闸门的,鱼可以过可这么大的尸体就不行了。

城边士卒和官差也只是赶到将尸体打捞上来,但他们可没阴司那种效率,用看得是无法认出两人身份是谁是不是京畿府人的,所以衙门也得忙活一阵子,若无人到官府报人员失踪,那大概率就是不了了之。

当然,官差心中多少也有些猜测,说不准就和各处法台边上的那群人有点干系,在入秋之后,京畿府各路高人法师来了不少,一些奇奇怪怪的案件也就多了起来。

。。。

计缘这段时间一直租住在一户民宅的一间偏房中,位置正好是当初那个说书人王立租住过的小巷子,这里的百姓家中有不少空着的房室会租给外地人,会有一些留在京师备考的书生,也会有江湖人,租金价格也很公道。

中秋节当晚,巷子里的每家每户都挂起了花灯笼,家家户户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看着好似过年,却是一种贺中秋的方式,更是摆出小桌台放上贡品祭月。

“计先生,计先生!”

男户主爽朗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来了来了!”

屋内的计缘放下手中的玉简,站起来去开门,见到外头的男子正端着一个盘子,上头是几块月饼。

“计先生,这几块月饼是给您的,是我三伯亲手做的,虽然不是什么精致的点心,但味道很不错的。”

“哦哦,好好,多谢多谢,计某正要出门赏月,有几个月饼带着当点心也是好的。”

计缘也不拿盘子,直接将上头六个小月饼全都抓在手中,然后冲着户主拱了拱手就准备出门去了。

“呃…计先生您要外出?”

户主见到计缘准备出去,担忧的说了一句。

“先生最近晚上还是别出去了吧,坊间都有通知,让百姓晚上少出门,说是最近事情比较多。”

已经走到院中的计缘转身看看他,点点头道。

“确实,晚上还是少出门为好,我也只是在永宁街这一片转转,今天出去赏月的人应该还是不少的。”

和户主再次点头之后,计缘这才出了门去,小巷内的各家各户都以自己的方式在庆祝中秋,也有人坐在院中赏月。

计缘出了巷子之后,脚步逐渐加快,一路上不看行人更不看天空月色,没过多久就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京畿府城东最大的一个法会法台。

这法高约三丈,上方平台纵横各两百丈,四面皆有缓坡台阶逐阶向上,过几天这里也将是水陆法会的主祭台,用计缘上辈子的话来说就是开幕主场。

只是现在,这巨石垒砌的高台周围都寂静得很,毕竟这法台附近都比较空旷没什么人家,也少有人会在最近的晚上走这么远到这里,而那些法师高人的驿馆大多在各个副台边缘。

“嘿,这地方倒是安静。”

计缘一甩袖,直接三步并作两步的拾阶而上,很快就到了这巨大空旷的高台之上。

抬头看看天空,一轮圆圆的明月在略显暗淡的星光簇拥下高悬天空。

“常言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这月华最盛的日子还是今天!”

计缘笑了一句,视线随后下移,扫向远处台阶旁的两个身影,其一是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一条腿推曲,另一条腿在那曲膝上搁着,一只破草鞋随着脚丫子的抖动上蹿下跳就是不掉下来。

第二人嘛,是一个衣着一丝不苟的长须中年儒士,正站在乞丐边上望着天空星月。

计缘定睛看了看那个不认识的男子,法眼微微张开细瞧了片刻之后,就慢悠悠走向那个老乞丐,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响起来了。

“鲁老先生,是大贞的驿馆小吏怠慢你了,还是你独独就喜欢穿这身破布衫?”

计缘的声音似乎惊到了那个中年儒士,令他诧异的转头望来,不清楚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嘿嘿,我就知道今晚来这可能有戏看,没想到是你计大先生,中秋之际月华大涨,过几天又是一帮子人都会来这参会,嘿嘿……”

“鲁老先生倒是料事如神,总不至于是来拦着计某的吧?”

“哎呦~哪能啊!”

老乞丐这会才坐起身来。

“咱就是一个老叫花子,也没那个能耐啊,只是对计先生会用什么高明妙法好奇得紧!”

计缘笑着摇摇头,这会才走到近处,先冲着老乞丐拱拱手,然后再向那名中年儒士施礼。

老乞丐回礼虽然随意,但好歹是站起来回的礼,施礼完毕才又坐了下去,而中年儒士看老乞丐这个样子,更是不敢怠慢,郑重的冲着计缘长揖作礼。

“这位是?”

计缘询问了一声,老乞丐还没说话,男子就赶忙自我介绍。

“在下乃太史司天监监正,言常!”

计缘“哦”了一声,回答了一句“原来是言大人,鄙人姓计。”

“真人面前不敢当大人!”

太史司天监,在大贞也可叫太常使,或者钦天监,掌观察天象,推算节气,制定历法之职。

这人似乎知晓老乞丐不同寻常,更能感受出计缘的特殊,丝毫没有朝廷命官的威风,显得十分恭敬。

老乞丐在地上笑了一声。

“嘿嘿,这大贞也确实人杰地灵,不成想我这老叫花子,在驿馆混吃混住的,还能被这言大人给揪出来,带他来看看计先生不会怪我吧?”

“哦?”

这话一说,计缘就真的有些诧异了,定睛再次细看这司天监,确认是个凡人,心中想着这老乞丐居然同朝官走这么近。

“哦对了,我还有几个月饼,正好我们三人,一会一人分两个好了,这会嘛容计某先办正事。”

计缘像是才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六个小月饼,依次放在台子边缘,随后朝着巨大的法台中心走去,也不在意这个朝官在。

言常看看计缘又看看老乞丐,似乎有些犹豫是不是该也过去瞧瞧,但看老乞丐没动,最终也还是站在边上没挪步。

计缘在法台中心站定,以剑指对天一划,背后青藤剑自虚空中显化而出,一闪之下化为青光飞向天空。

天上明月高悬之下,无尽月华隐隐约约间不断朝着青藤剑所在汇聚,似乎是感受到这个信号,这会身材极为魁梧的京畿府土地公也显出身形,出现在高台的一个对角,以藤杖指向台面。

整个法台的石面好似成了一片琉璃般的镜面,天空的月华顺着青藤剑所在,好似漏斗般汇聚朝下。

计缘在法台声身姿如同舞剑,挥手间剑指连点,横竖勾画腾转,天空仙剑引导的月华也如笔随行。

在言常眼中,是好一幅美轮美奂之景,又显得如此神异非凡,好似漫天月光汇聚,随着那计先生挥指剑舞而扫动,画过整个广阔的法台。

“大手笔啊!如此精妙的敕令之法实属罕见!”

老乞丐已经躺不下去了,坐直了身体观看,言常注意力全在计缘身上也没那个能耐看大局,他却能看出计缘在书写一个个大字,看似柔和皎洁的月华,实则却铁画银钩般汇入整个好似镜面的法台。

大约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天空月华散去,整个法台镜面上有一大篇文字一闪而逝,这琉璃般的法台也逐渐恢复本色,成了一片石头。

“嘿嘿,月饼可以吃了,言大人快用吧。”

“不不不,您老吃吧,我不饿!”

“哦?言大人确定?这月饼你这辈子都未必能吃着第二次的。”

原本只是随口回答的言常闻言心中一动,低头看向那排开的六个月饼,之间月华光晕还在其上隐约可见,这会才逐渐黯淡下去。

见老乞丐已经拿走两个,言常脸上发燥,身体却很诚实的蹲了下去,将其中两个揣在手中。

不过老乞丐却没有吃月饼,只是顺手装进了口袋来,随后冲着远处屋顶一招,好似有一股巨大的牵引力拉扯,一只灰猫被直接拽到了他身边,按死了脑袋在石阶上。

“喵哇呜……”

计缘这会也是漫步走来,随意的瞥了一眼这灰猫,最少笑道。

“呦,来都来了,还想走?”

见老乞丐果然还是动手逮住了这猫,计缘心情也是很不错。

第237章 水中月,一场空

也就是这老乞丐刚才动手的那一刻,一直法眼大开时刻留意他的计缘,才终于捕捉到了老乞丐的一些气相。

其实严格的来说看到的并不多,甚至五气蕴色也如同凡人,可却极为平衡如一桶静水,精气神同样类比凡人,甚至隐藏在人火气之中,可这股火气却极其平稳不见任何跳动感,实则为一股隐约的华光所罩。

可惜这华光流于全身,散而不聚凝而不实。

这人确实道行深厚,称得上是计缘目前所见的道行第二人,但先不论法力多强,单就道行上讲比起老龙来还是逊色一筹。

至于法力和杀伐之力,计缘觉得比较起真龙来,这老乞丐逊色的应该就不止一筹了。

当然,比起计缘自己肯定是强得不止一星半点,若计缘目前算是还在养身中五气,这老乞丐就已经算是窥得三华之妙了。

按照如今修行界很多五气圆其一都自称朝元之境的状况来说,这老乞丐要是自称道成真仙,估计反驳的人也不会太多,毕竟想反驳你也得够得到这云层之上的色彩才行。

但计缘的在这方面的观点上和老龙其实是十分一致的,差点意思就是差点意思,差一筹就是差一筹,这一点和一筹,距离就是天堑。

不得“真”,不“洞玄”。

相信真到了老乞丐这等道行的人物,自身也会更清楚这一点。

比起计缘法眼所照观的一丝体会,老乞丐那边就恰恰相反了,在他眼中,这位计先生连在施展术法的时候都感受不到多少法力的波动,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看似一目可观,实则却感觉隔着一整片山河,云里雾里似见非见。

不过老乞丐认为自己也同样是不显山不露水,便是抓住这只灰猫也是毫无烟火气息,甚至更像是因为见到了计先生的月华舞剑成书,特意也露一手的。

‘月华舞剑成书,确实美奂如梦,我这探手拈物也是水到渠成以小搏大。’

老乞丐看了看边上的太史司天监监正大人,发现对方除了手心攥着两月饼并且看了两眼地上的灰猫,之后主要注意力还是在走过来的计缘身上,嘴角撇了撇。

‘流于表面,不识货!’

老乞丐再看看远处,那土地公已经消失了,似乎不打算过来招呼一声的样子。

再看那计先生,见对方左手负背反抓着青藤剑,右手随身摆动,已经这走到石台这一侧的近处。

“鲁老先生出手如拈花,四两拨千斤,高妙手段啊!”

听到计缘的夸赞,老乞丐不由露出笑容,有些话到底还是达到一定境界的人才说得出来。

“计先生,此猫你准备如何处置啊?”

老乞丐问话的时候,手底下被捏着头按在石台上的灰猫还在挣扎。

“哇呜……”

猫叫声凄厉如婴儿啼哭,听得边上的言常身上鸡皮疙瘩直窜,本能的觉得这是妖邪之物。

灰猫身上毛色亮一层光,似乎有膨胀起来的感觉,法力和妖气升腾之间似乎是想要挣脱老乞丐的钳制。

“哟~还不老实?”

老乞丐左手在黑猫脑门声屈指一弹。

“咚…”得一声脆响,灰猫身上的光色好似被戳破的气泡一样消散,整个猫身更是僵住不动了。

“五尾猫妖。”

计缘站定在边上,盯着地上的灰猫,别看只是这么只小猫的样子,其身上妖气之浓郁已经十分惊人。

“你这孽畜,修行至今怕是害了不少有情生灵了吧?”

“不错,在老叫花子我看来,此妖身上缠绕的怨气煞气绝不算少了,留在世上也是个祸害。”

“嗯,那鲁先生以为如何?”

计缘和老乞丐颇有些一唱一和的意味。

“别看我现在捏着轻松,但不过是以镇山法将其强镇在此,松开手此猫怕是马上就妖气冲天了拼死一搏了。”

老乞丐眯着眼看着这猫妖,实际上现在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这猫妖蕴含的强大妖气和法力正在不断鼓动着想要冲破“囚笼”。

“在此次法会所聚者中,此妖靠位不会太低,不若我等此刻将之摄去通天江,以黑水之法,牵江势将之溺毙如何?”

这会老乞丐的口气可一点不像开玩笑,是真的要诛杀这妖物,听得猫妖浑身毛发到竖立起来,挣扎也更加剧烈。

“喵呜……喵哇呜……”

“你看,便是此刻都还凶相毕露,计先生,五尾猫妖,即便是我等也不是吹吹气就能处置的。”

计缘前一刻还很严肃的盯着灰猫身上升腾明灭的妖气和煞气,但听到老乞丐这句话,不由就想到了自己的三昧真火,面上表情也就显得有些似笑非笑的古怪。

‘若是我这口气火焰重点,还真不是那么好受的!’

计缘这微妙的表情变化,自然逃不过老乞丐的眼睛,只是他也非计缘肚子里的蛔虫,不清楚为何这计先生表情会如此玩味。

“溺毙倒是也不用了!”

略显冷峻的声音从远方幽幽响起,自法台之外又走来一人,真是须眉皆长的老龙应宏。

老龙一步步走来,即便并无什么力法神光显露,但自身的那股子气势却并未掩饰,令老乞丐皱起眉头,看看来者又看看计缘,摸不透来人是何方神圣。

老龙自然也注意到了老乞丐和言常,前者一脸的严肃,后者带着一股子惊异又兴奋莫名的样子在强装镇定。

“计先生,中秋好啊!”

虽然龙蛟之属不兴这套,可老龙知道自己好友还是挺在意这些民俗节日的,感觉就是这家伙很爱凑这种热闹。

“中秋好!哦对了,我还有两个月饼,分你一个吧。”

计缘很随意的就递了一个过去,老龙接了月饼之后,很自然的就望向了老乞丐的口袋和那边言常的手中,再看看计缘。

虽然没说话,但计缘哪能不知道他的意思。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你会来,有就不错了。”

“先处置了这孽障!”

老龙这么说了一句,猛然间头颅化影,这一刻老乞丐猛然心悸,不由就松开了擒住猫妖的手,在暗道不好的时候。

“昂吼~~~”

微弱的龙吟声起。

“咔嚓……”

老龙拉长的龙影已经恢复正常,好似刚刚一瞬仅仅是错觉,而猫妖也不见了。

“呃…应老先生,你把它吃了?”

计缘愣愣的看着老龙,这还没搞明白猫妖跟脚呢,直接吃了不合适吧?

“哈哈哈哈……计先生总算是错了一次,老朽这是吞了,是吞了不是吃了,还是不同的。”

可以,这么说计缘就懂了,老龙还是有分寸的,只是这龙肚子里的滋味必定不好受就是了。

老乞丐面对着老龙脸色略有些不对,心中惊愕之下一句话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你……你是那通天江龙君!?”

“哼,你又是何人,来搅我大贞这趟浑水?”

老龙眯眼正视这老乞丐,令后者感到一股莫大的压力,但余光瞥见计缘在侧,却并没有什么惧色。

计缘赶忙上前一步。

“今夜中秋月圆之际,相逢亦是有缘,鲁念生老先生也不若寻常仙修,定是无意冒犯应老先生的。”

老乞丐这才回神,自己犯蠢和真龙顶个什么劲?

也是冲老龙拱了拱手。

“见过龙君了。”

老龙没有说话,但好歹还是象征性回了一礼,计缘笑了笑,看向一侧的言常。

“这位是大贞太史司天监监正,言常言大人。”

“哦,你就是钦天监?”

老龙看言常倒是并未给予压力,但后者却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躬身作揖。

“在下言常,见过龙君!”

言常也是聪慧之人,虽然不懂,但从这几句话里也能推断一个惊人的信息,眼前新来的老者,可能是一条龙。

这一晚对于这位太常使来说真的就和做梦一样,而且其观摩之事也损耗精神,尤其是计缘一场剑舞……

。。。

“言爱卿,言爱卿…言爱卿!”

威严的声音连续三声在上方响起,边上有交好的官员大急,忍不住伸手杵了一下愣神中的言常。

“啊?”

言常好似如梦初醒,左右四顾才发现自己正在朝堂之上,在抬头看看上面,元德皇帝已经面沉似水。

“陛下!”

一下子,言常赶忙持圭叩首,身上冷汗都下来了,刚刚居然因为听到水陆法会的讨论,不知不觉在思维中“回到了”中秋之夜。

关键是他都不知道圣上之前问的是什么。

“言爱卿看来是为法会之事劳心劳力了,是否要休息一阵子啊?”

听闻元德帝这看似关切的话,言常反而更是脊背发烫,圣上这几年思绪无常,他可捉摸不透这是真关切还是假关切。

慌张间言常赶忙从怀中出去一个绸囊。

“陛下!臣昨无心睡眠便去法台赏月,有幸见仙人舞剑挥洒月华,仙人赠一枚月饼于微臣后飞升而走,等臣回神之刻已然天明,只能匆匆来参早朝,一夜未眠精神不振,方才有出神了,这月饼臣下不敢私藏,特敬献陛下!”

元德帝眯眼望着下方的言常,这人什么性格他还是有底的,见那锦囊也有好奇之色。

“呈上来。”

“是!”

边上太监下去将绸囊取来,回来后小心的替皇帝打开,那个小巧但并不精致的月饼就呈现在老皇帝手中。

看着这个平平无奇甚至略显粗糙的月饼,老皇帝脸上起了一丝怒色。

“这是仙人所赠?”

“正是,臣下绝无虚言!对了,若取一盆水静放,将月饼悬于盆上,则水中倒影并非月饼,而是呈现明月!”

言常一口气说了这么一串,中间连擦汗都不敢,心中十分庆幸昨晚他吃另一个月饼时无意间的发现。

“哦?有这等事!”

元德帝一下子兴致就起来了,当即命人取来一个铜盆。

在伸手将月饼悬于盆上之时,果然见到盆中倒影着一轮明月,一边望着的太监都是瞠目结舌的表情。

下方众臣也有不少翘首以望,很想围上去瞧瞧。

“竟是真的!真是仙人所赠?啊……”

元德帝太过激动,手指颤抖之下居然没能抓紧月饼,仓皇间伸手乱抓却只是同月饼擦过。

“噗通……”

这月饼一入水,直接打散了水中倒影的明月,整个月饼好似糖入开水一般瞬间融化无踪。

“这…寡人…这……”

这一幕使得大殿内鸦雀无声,言常同样愣愣的望着,不知该如何说话。

第238章 法会开场

刚才手持月饼见盆中明月的之时,可能是元德皇帝晚年开始求仙以来,少有的高光时刻了,从没有这么一次切实的将仙缘馈赠握在手中过。

即便是当初年三十辞旧迎新之夜见天降祥瑞,也仅仅是窥得园中百花开,可观而不可及,而月饼是切实看得见摸得着,并且能吃。

月饼入水消融无踪的那一刻,元德帝心中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空白。

“这…寡人…这……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

老皇帝这一刻难得的群臣面前流出一种迷茫,看看这水盆,丝毫没有什么浑浊感,连一丝月饼渣子都没有。

他有种感觉,这月饼一入水,就真的没了。

元德帝看看不远处的老太监。

“寡人没抓住?”

见皇帝望向自己,一侧的老太监只觉悚然,连连低声道:“老奴不知,老奴不知啊……”

“没抓住…没抓住……”

元德帝看看自己依然还微微颤抖的右手,然后回神之刻,猛然望向殿中的太常使。

原本同样愣神中的言常,顿时惊觉,好似冰水浇身遍体生寒,生怕皇帝迁怒自己。

“言爱卿,你只有一个月饼?”

这会言常哪敢说实话,就算说了实话,另一个月饼也他也变不出来了呀,只能仓皇持圭跪地而叩。

“陛下!此乃仙人所赠,世间有此一份已是难得,微臣怎可能留余又怎敢留余啊!”

见太常使言辞足够恳切,并且刚才也确实敬献了仙人馈赠的月饼,平心而论,若异地相处的话,没多少人能献出这个月饼。

看看朝中群臣,一个个默不作声,连平常谏言反对法会的那些谏官也不说话,元德帝视线扫了一圈,最终回到言常身上。

看着对方跪伏在地好似犯了什么大错一样,元德帝心中的一口郁气更是无处可撒,良久才压下暴躁。

“言爱卿起来吧,你敬献仙人所赠月饼为实,赏黄金百两,赐御书画卷一副,水陆法会之事,言爱卿和礼部的各位爱卿还得多费点心力了……”

“遵旨!”“遵旨!”

言常起身,和边上几位礼部大臣纷纷领命,心中也是狠狠松了一口气,赏赐不赏赐的不重要,没被问罪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退朝吧。”

说完这句,元德帝就站了起来,一侧老太监高声道。

“退~~~朝~~~”

在老太监想要赶紧跟上皇帝离开步伐的时候,见后者眯眼瞥了瞥自己和龙椅之前,顿时心领神会,冲着边上两个小太监招了招手指了指那个铜盆。

“端起来带着,不准洒出一滴!”

“是!”

两名小太监上前,抬起铜盆小心的随驾离去。

殿中朝臣面面相觑者有,好奇眺望者有,也有人过来同言常问候一声,更有那些谏官冷眼望了望言常之后直接离去。

。。。

八月二十,大贞各地州府新一轮桂榜已经揭晓,但在京畿府,最盛大的事情自然是元德帝的七十大寿,也是那场声势浩大的水陆法会开始之际。

在这一日之前,早已经有玉怀山修士御风或者驾云赶来京畿府,如今在京城外围,很难得的至少有二三十位真正的仙修之士在场。

只是谁都提前清楚了法会流程,前几日全都不会现身。

这一日一大早,很多得闲的百姓和一些从大贞各处汇聚京师只为看热闹的人,都纷纷朝着城东方向赶去。

那巨大的法台极为醒目,本身就高过京畿府府城内许多建筑,而在城东法会场地这块空旷之地,更是没多少建筑能赛得过主法台。

计缘也同诸多好事之徒一样,随着人流往城东赶,到地方的时候前方已经摩肩接踵。

“哎哎哎别挤啊!”“皇上在哪呢,是不是到台子上面去了?”

“不知道啊,那边禁军都隔开着呢,可能还没上去吧?”

“哎呀这法台也太高了,根本看不到上头什么情形啊!”

“是啊,只能看到一会那些法师上台的样子了。”

“这有什么看头啊?”“没事,九天呢,那些副台不高。”

“哎哎别吵了,看那边,是不是法师们过来了?”

“这么多怪模怪样的,肯定是!”

……

计缘晃悠到左再晃悠到右,其实哪都叽叽喳喳一片,也没有个可是的观景点,今天这种日子,飞到空中肯定也不合适,周围又没个高塔能瞧见,倒是有些莫名羡慕那些“参赛选手”了。

此时此刻,三丈高台被大片禁军持枪持戟挡开,使得百姓不能靠近法台二十丈之内,而那些从大贞各地汇聚过来的法师正一起从四方走来。

元德帝的帝诏上讲了,不限僧道儒俗九流各士,只要是高人都可来此,所以人数是真的不少,也什么样的都有。

有些是僧人,有些是道人,有些奇装异服古怪发色更是不知凡几,形似侏儒或魁梧如巨人之类的也不在少数。

此刻百姓见这群“法师高人”,情绪立刻亢奋起来,至于敬畏心则并没有多少。

“你们看你们看,那边那个,脸上涂得和唱戏的一样,他也是法师?”

“这算什么,快看西边那个,脸上穿了这么多铁环,还有那个,那头发一束刀似得……”

“那边那边!那个法师有真本身啊!”

“哎呦,还真是,真高人啊,身上缠着这么大一条蛇啊!”

……

在百姓议论的时候,高台上的司天监各个官员和礼部的官员,也在边缘查看下方各路法师。

言常看着这些奇奇怪怪的人,忍不住揉了揉额头,直到见到其中一处队伍里有一老一小两个乞丐在才好受了不少。

等所有法师站定,言常同一些同僚相互点头致意,随后冲侍卫下达下一步指示。

官员们缓缓退入高台相应位置,诸多武功高强的侍卫站到高台边缘,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纷纷运起浑身真气挺胸提气暴喝。

“请各路法师上台~~~”

一众侍卫运起吼功,声浪滚向四方,下面的许许多多法师中有的甚至被震得耳内“嗡嗡”作响,或趾高气扬或略显忐忑,一众人纷纷朝着台上走去。

坐在法台上方位置中心的元德帝忍不住站起来,望向其他三个方向上来的各路法师,其余群臣也纷纷随他一同起身。

“言爱卿,你说当初月下舞剑的仙人会在这里头吗?”

“呃这……微臣实在是不知啊!”

面对皇帝的提问,言常根本不敢多说什么,皇帝也没真觉得能在他口中得到答案,只是缓解一些期待感带来的紧张。

等这些“法师”都上来,元德帝的表情顿时从满满的期待落了下来,人也坐回了位置上。

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言常和礼部官员宣读一些水路法会的事项,难免有些冗长,不少“法师”都昏昏欲睡。

“若有司礼不尊,滥竽充数者,斩立决!”

边上两个内功深厚的大内侍卫起身高喝复述。

“若有司礼不尊,滥竽充数者,斩立决~~~~!”

一下子,很多“法师”都醒了。

言常手持黄底诏书,大声宣读。

“贺大贞江山永固,贺陛下千秋万代!”

周围禁军和侍卫齐声大吼,一众朝臣和皇亲国戚也一齐出声。

“贺大贞江山永固,贺陛下千秋万代!”

场中那些法师感受到诸多侍卫目光如电,回想起之前被叮嘱的礼仪环节,也是一起随声大喊。

“贺大贞江山永固,贺陛下千秋万代!”

……

法台上声浪滚滚,台下禁军也一起大吼,使得法台周边笼罩在一股浓郁肃穆的气息中,连不少老百姓也不由的一起跟着喊。

计缘身形落在靠外位置,双手负背抬头望向法台上空,看得自然是人道之气。

‘这大贞到底还是底蕴不浅,即便是元德帝开始昏招跌出,也远没有到气数尽的时候。’

在这声浪中,法台四角有赤身力士持锤站在大铜锣前,运起浑身气力猛然挥锤。

“当~~~~~”

锣声震天,宣告水陆法会开始。

之后就是更加冗长的“施法修持”阶段,各路法师在台上或盘腿或手舞足蹈,以自己的方式向上天为大贞和皇帝祈福,直到当天结束前都不能离开。

而皇帝本人和一众大臣则在随后纷纷离场,回宫的回宫,回府的回府,反正真正需要留意的也就是剩下八天中各路法师修持觉决出的高人。

皇帝也知晓肯定有不少滥竽充数的人,想见的自然是真正有神通的高人。

。。。

一众法师人群中,老乞丐拉着小乞丐的手,冷眼瞥向这四五千“法师”中一些特殊的存在,随后低头看看台面。

人道之气大盛的时刻,台面上已经有一道道铁画银钩般的字迹逐渐显现,无声无息间借人道之气牵住所有“法师”的气机,将之拉落到人道气之下,很大程度上蒙蔽其灵觉。

“轰隆隆……”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阴云密布,雷霆在云中闪烁却就是不下雨,那股压抑的天威令台上不论是凡人还是妖邪都倍感不安。

云层之上的高处,足足有八条蛟龙在游曳,这闪电乌云不光是龙属神通,更有大半是受到高台气机牵引。

高空龙蛟之属运起目力穿透云层往下望去,下方小如糕点的法台上,一篇莫测的字帖正灵光熠熠。

“咔…轰……”

一道电光自天空云层劈落,直接打在法台一角的铜锣上,使得周围力士和侍卫仓皇跃开,靠得近的那些“法师”更是惶恐不安。

一些在法台周围围观的老百姓见电闪雷鸣的,也都加快脚步各回各家,反正今天也看不到什么了。

不知为何,这百姓的离场,给法台上诸多邪魔外道之辈带来了更强的不安。

第239章 以势压“人”

天空这种电闪雷鸣的状态,其实很多围在外场或者立在法台上四边的禁军也是心里发怵的,尤其是他们一把把长兵刃还杵地朝天的。

言常和少数司天监和礼部的官员也躲在外围的一些屋内,远远的望着电闪雷鸣之下的高高祭台。

因为敬献月饼的事情,言常似乎在这段时间深得皇帝器重,所以在一众负责水陆法会的官员中话语权也更大了一些。

“言大人,这打雷闪电的,怕是一会要下暴雨,上头的法师们怎么办?”

有人略带忧心的询问言常,后者则皱眉望向高台方向的。

“那些报备中只是普通僧道,表明前来祈福诵经者,自可下台避雨休息,而那些报备中有神通有法力者,既是高人,些许风雨自然难不倒他们。”

听言常这么说,周围共同负责此事的一些官员了相互看了看,大致都明白那意思了。

“就是法台上下的禁军免不了一起受罪了。”

“那便命台上禁军全都下撤至台下,只淋雨总好过被雷劈。”

言常说这话的时候,面向的是一旁的外廷殿副指挥使,也就是这一支外廷殿禁军的副统领,论官职品阶其实比言常大,但法会这种事禁军只能是辅助。

“嘿嘿,言大人说得不错,我手下的弟兄个个习得一身军中武艺,有有盔甲在身,淋个半天雨还是没什么大碍的。”

说话间,副指挥使传令边上的几个士卒,后者纷纷按刀展开身法,小跑着分四方绕行至法台,然后上去通报命令。

随后大约一盏茶不到的功夫,法台上所有禁军和力士纷纷开始有序的沿着四面台阶往下,到最后,整个法会高台上,就只有几千名法师留在了上面,一个个依然以各自手段祈福。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也逐渐越来越暗,天上的乌云缓缓移动,渐渐的覆盖了整个京畿府府城。

。。。

“咔哗……轰隆隆隆……”

闪电照亮了元德皇帝的脸,此时此刻,他正在一间宫殿外的檐下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今天既是水路法会开始的时刻,可以说是他未来生辰的一次开幕,九天之后元德帝将会册封“天师”,随后邀天师一起参与他的万寿节大宴。

陪着皇帝在这一起看天的除了宦官侍卫,还有几位皇子,此外并无任何大臣和嫔妃。

“庆儿。”

“儿臣在!”

元德皇帝一声呼唤,边上的吴王立刻躬身回应。

“你说这水陆法会当天就电闪雷鸣,是不是老天在警告寡人?”

“这…儿臣…儿臣也不知道啊!”

这种问题,吴文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回答,老皇帝看了他一眼,再望向三子杨浩。

“浩儿你说呢?”

晋王皱眉看看自己父亲,在看看天空。

“轰隆隆……”

雷霆猛烈千云压墨。

“父皇无需多虑,刮风下雨电闪雷鸣,不过皆是此季常见天象,夏雪冬雷才是反常。”

老皇帝只是看看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再看看自己其他几个儿子,全都一副“不要点我”的样子。

“咔嚓…咔嚓…咔嚓……轰隆隆隆……”

突然间一阵急促的闪电在东面劈落,密集的巨响声将连同老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在这之后的几个呼吸内,“哗啦啦啦……”得倾盆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

远在东城的法台上,一些邪修妖修直至此刻才如梦初醒。

中心位置,一个獐头鼠目的干瘦男子愣愣的望向距离他十几丈开外的方向,方才有数道雷霆同时劈落,击中了那里一个女子,此刻已经化为一具冒着黑烟的焦尸。

周围很多“法师”都吓得瘫倒在雨中,原本法台上都是祈福诵经和起舞的嘈杂声,这会全静了下来。

“这不是普通雷霆……这是雷法!有人在御雷~~~!”

獐头鼠目的干瘦男子仓皇大吼。

“有人在御……”

“咔嚓…咔嚓……轰隆隆隆……”

男子后半句话已经再也说不出来了,六七道闪电几乎同时击中了他,根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御雷法在杀伐中最出名的不是威力,而是那种几乎避无可避的速度,而比之普通天雷,这种御雷之法的雷霆饱含法力与真意,加上这些邪修此刻状态特殊,威力更是出众。

一些纯粹是凡人或者凡人武者充数的法师,是最先乱起来的,除了极少数被吓瘫的,大多连滚带爬的朝着法台之外跑去。

“哎呦劈死人啦!”“快跑啊…劈死人啦!”

“走走走,银子没有命重要啊。”

“别推别推……”

数千人中九成以上都是些普通人或者江湖人,恨不得多长几条腿的从法台上下去,其中也有一些于大贞大势无关或本身并无邪气的修行人夹杂其中。

“轰隆隆…”“轰隆隆……”

雷霆偶有劈落,不是次次都会劈到人,但也在一众人逃窜过程中,又劈死了得有十几个。

这种情况下,台下的禁军也是摄于天威都往法台外避开,找寻能挡雨的地方,所以并未拦着这些本该不得离开法台的“法师”们下来。

一些混在人群中安全出逃的修士都庆幸不已,远离了法台,那种压抑的恐惧感才骤降下来,再回望的时候,发现整个法台都似灰蒙蒙的。

法台上还有起码数百人没有一起逃走,不是不想逃,而是很多都不敢轻举妄动更无法轻举妄动。

此刻天空暴雨落下,虽然雨水会流走,所有人脚下的法台却也铺上了一层浅浅的水波,好似一层清净的琉璃。

这层水面上倒映出一个个人影或者怪影,有的站在法台上明明是一个人样,水波上的倒影中却是一个怪物。

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这琉璃般的水波镜面上,不停有雨水击打起波纹,更有一个个灵光熠熠的文字也显出真身。

文字带着柔和毫光,无尽月华如镜中绽放,又好似雨中升明月。

一股极其浩大的气息牵扯其上,光华在朦胧的雨中展现神异,所有这剩余的数百人,一个个觉得好似万钧压身,只能勉强站立。

“呵呵……镜中倒影两相翻转!”

计缘就坐在法台几百丈以外的一个茶棚里,背朝桌子坐着,翘着个二郎腿双手撑膝,面带微笑目色淡然的望着法台方向的隐晦光华。

自当初倾天剑势之后,计缘对自身意境和势运用领悟卓有成效。

对于自己这一手还借势之法还是极为满意的,月华、敕令法、人道之势,以及妖邪之辈本身的戾气邪气都缺一不可,各种气机越盛,则效果越强。

计缘不自谦的想想,这一手在奥妙无穷的修行界也算充满想象力了。

这场雨一下,整个法台好似琉璃之镜,数百字法令展现道蕴,加上之前人道气的牵扯与纳藏月华绽放,已经产生“似镜翻转”的效果。

在台上的这些被筛选的妖魔鬼怪,自身气机被倒影翻转,此刻身子虽然站在法台之上,气机却被镇压在法台之下,也是为什么水波能倒影出他们真身的原因,并非什么照妖镜神通,只是气机显化而已。

只要没有掀翻这巨石高台的法力与神通,或者看破这一层道法的境界,就在气机和心里层面纠缠上动弹不得,加上灵台也被蒙蔽,越是在意越是心惊越是恐惧,越会被压得起不来身。

当然,或许有什么手段莫测的逃遁之法也能挣脱。

“咯吱吱…咯吱吱……”

一个壮汉浑身肌肉隆起,咬着牙挺立。

“嗬…喝……”

“啪…”的一声,一条腿屈膝砸在法台上,整个身子剧烈颤抖挣扎着,随后另一条腿也“啪……”得一声重重砸在石台上,奇特的是水面仅仅荡起波纹却无水花溅起。

“吼……”

边上另一个老头扬天吼叫,面色中露出狰狞,浑身骨骼都在“咯咯咯……”作响,妖气冲天之下,拼尽全力往前迈出了半步。

结果是无穷雷霆落下。

“咔嚓…咔嚓……轰隆隆……”

老乞丐都忍不住伸手遮住了小乞丐的眼睛,怕他被这雷法闪电刺伤眼睛。

“啧啧啧……老老实实跪下不好么?”

整个场中,也就老乞丐和小乞丐最轻松,他们两不但没有被锁住气机,同样老乞丐也有那能看破的心境。

只不过老乞丐心中也是暗暗乍舌,说到底他还是有些看走眼了,明明已经把这敕令之法看的很重了,却不想层层变化都出乎预料。

“昂吼~~~~~”“昂~~~~”

天空雷霆中,隐约有并不明显的龙吟声响起,宣誓着云层之上蛟龙的兴奋。

台外的大贞官员和才躲到各处房屋内的士卒们也多惊骇的望着高台,哪怕见到大量法师逃下来,可看着高台上不时有闪电劈落的样子,心中难免会有一个念头。

‘不会还有人在上面吧?’

老乞丐看了看天空,已经看到这么多手段了,也就不再留于台上,牵起小乞丐的手往台下方向走去。

这过程中一个个动弹不得的“大师”们纷纷或诧异或祈求或愤怒的看向他,央求者有之,或者因为误会什么怒骂的也不少,甚至有想出手留下老乞丐的,但一分心运法,立刻被按趴在台上动弹不得。

小乞丐这辈子哪见过这种群魔乱舞的恐怖场景,看看地上一些个“大师”的倒影,那根本就是妖怪,吓得他始终缩在老乞丐边上。

但小乞丐也不笨,鲁爷爷是有本事的他早就知道,看现在这情形,这些妖魔鬼怪也害不了人。

“鲁爷爷……它们是不是都要死了?”

“嘿,这可不是老叫花子能决定的,当然,更不是这些东西能决定的。”

第240章 全都消失了

大雨中雷霆劈落法台的现象时有发生,在“轰隆隆”得雷霆声和刺目的闪电交织下,别说是去查探法台上的情况,就是靠近法台都没人敢的。

更为诡异的是雷雨之中,还能在法台听到一些兽吼和瘆人的怪异尖叫声,使得更无人敢接近。

但阳世的禁军不敢看顾法台周围,可在肉眼不可见的表象之下,京畿府城隍各司大神和阴差早已经封锁法台内外的一些出入口。

他们自然无需上法台去抓人,除了看顾一二,为保万无一失,也会再次逐个查看那些逃下法台的“法师”们,看是不是有些个邪异之辈侥幸混在其中。

至于那些真的只是想混个借机混得“天师”之号的清白修行者,只要并无戾气和怨气纠缠,那么哪怕是精怪之流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时过一马,至少能安然度过九天十会这段时间。

本来精怪类的是不可能被放过去的,但此次仙、妖、神三道共聚,京畿府阴司也乐得给这个面子。

这种人其实当初正元帝求仙的时候也出现过一些,本身道行浅薄甚至于修行精进无望,使点手段糊弄过去,力求和沉重的皇朝气减少牵连的前提下,又能借助帝王之口混个封正。

然后只要找个机会脱身,那就可以再努努力拔升修行。

只是这种事,风险也很大,皇家奢靡之风为天下最“毒”的红尘之风,哪怕时间短暂,这类道行浅薄定力也未必好的修行者,也极容易迷失。

可明白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明知很危险,还是有经不住诱惑的人,人人都道自己会是那个“例外”,可若你真的是那个“例外”,有此等心性毅力能得了封正脱身而去,修行之道又怎么可能需要借助这种方式来翻身呢?

相比之下,反倒是没成气候又坚持苦修的精怪之流,或许更容易抓住这种机会,若能讨得封正,首先想的肯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找机会溜了,多半不敢在明知有阴司管辖的情况下停留城中。

当然了,除了这些道行低微之辈,也难免还有高人藏身人群,毕竟法台阵势只针邪魔之辈,若是正道自然是能离开的。

包括计缘在内的大贞各方不能容忍邪魔之辈搅风搅雨,但是正道的话,动作就不好太出格了,可肯定也被吓一跳就是了,可既然来参加这九天十会嘛,未必就会被吓走,一如那老乞丐。

。。。

某处距离法台差不多两里路的茶楼内,十几个离开法台的法师在这里躲雨,另外还有一些个禁军也在这里。

有的披着半湿的衣服,有的干脆就脱了湿衣服光膀子,毫无“高人”形象,倒是禁军哪怕内衬湿了,也是甲衣不离身。

躲雨的时候大家注意力也都集中在远方法台的方向,看着那劈落的闪电,好些人都心有余悸。

“哎呀,这刚刚要是没跑,指不定就被雷给劈死了呢!”

“是啊,台子上不是给劈死了几个了吗?”“哎,可能是这台子建太高了。”

“不对不对,我觉着,当今圣上的法会祭点路子肯定对了!”

“哦?此话怎讲?”

一群法师凑在一起讨论着看似高深莫测的话题,就连一些休憩的禁军也伸长了耳朵细听。

“你们想啊,这天为什么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大作?我估摸着可能是对圣上不满……”

“大胆!竟敢妄议圣上!”

一些禁军当即站起来,不少都将手放在了刀柄上,吓得一些个法师脸色煞白。

“军爷,军爷消消气,咱怎么敢对圣上不敬呢,且听我说完,且听我说完!”

见这些禁军缓和了下来,这人也是松了口气,刚刚那煞气冲身可绝对不好受。

心中不由想着,都说皇城之兵无血气,这他娘的是谁造的谣,这些禁军要是没见过血,哪来这么重煞气!

茶楼里的其他人基本也都被他吸引了视线,在这种雷雨天讲些神奇的事也特有气氛。

“我刚刚并无对圣上不敬的意思,可为什么会说估摸着老天不满?大家伙想啊,圣上是想要大贞江山永固,也想要自己英明千秋万代……”

后面半句话大多数人心知肚明,皇上这是想当神仙皇帝,一直享江山万里之权福。

“此等事说句逆天之举绝不过分,也只有我大贞英明神武的圣上才能做出此壮举!”

说话的法师小小拍了皇帝一个马匹,然后才以自己的理解继续道。

“此等逆天之事若是不可成,老天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可今次天威至此,足见圣上所求之法已经逆天可期了……”

“有道理啊!”“嗯,确实有点道理。”

“这位法师,您是仙乡何处的高人啊?”

“我嘛…哎呦尿意上来了,我先去尿个尿。”

这法师尿意上涌,后面还有一大段可说的,就先吊人胃口,笑笑后直接离开去茶楼后侧的茅房。

茅房要绕过茶楼后廊,在外头乌云盖顶的情况下显得特别暗,等尿完尿回来的时候,经过这里的法师忽然觉得身体发凉。

这种冷非常诡异,左右看看却见不到什么特殊的事,外头更是无风。

‘不对劲啊!’

左思右想不对之下,从这法师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小把香灰,然后沾了点自己的口水,闭眼涂抹到眼皮上。

再睁开眼的时候,这法师身子猛得就是一抖。

几个脸色或青黑或惨白的阴差就在自己边上,还有一个舌头老长眉眼也是细长且不辨男女的阴差,正一脸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这时候正巧一个禁军也来上茅房,路过的时候见着这法师一动不动的缩着身子靠在墙边,觉得有些奇怪。

“这位法师,你怎么了?”

看他脸色苍白,禁军走近一步伸手摸了摸他额头。

“哟…这么热还这么多汗,看来是刚才淋着凉了,等我先尿个尿回来扶你。”

禁军收回手,边走边还嘀咕“这儿怎么这么凉……”

这边的法师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僵着身子脸色极为难看,这大白天的这么多阴差围在边上,可是能吓死人的,更不清楚他们要干嘛。

长舌细眼的阴差上下细看过这法师,随后挥了挥手。

“走吧,这人没问题。”

等阴差们离开茶楼,这法师才“呼哧呼哧……”得喘大气。

。。。

城中一些关键星置和要冲之地,或者在街中或者在屋顶,都站着一位两位或者三位要么羽衣要么长袍的修士,此外还有一些法力深厚者持太虚玉符御风隐匿在空中。

比起法台那边的乌烟瘴气,这些修士一个个目中神光内敛身内法力腾腾,尽数是修行有成之辈,正是玉怀山一部分出山仙修之人。

这次玉怀山大举出动,由五名道行深厚法力高强的玉铸峰大真人带领,其他出山修士也各个都在山中当得上一句“真人”之称,裘风作为同计缘关系较近的玉怀山修士,本身道行也够了,所以也位列其中。

只是望着法台方向的的熠熠华光以及空中的落雷,很多人觉得似乎没他们出手的机会了。

大雨最终在午前停歇,乌云也逐渐散去。

言常等朝廷官员和禁军,以及一些周围的法师此后都在云散后小心的上法台查看。

不过想象中的可怕场景却没有出现,高台上干干净净,并无一个人留存,哪怕之前听到一些法师说雷劈死人了,可此时台上却并无任何尸体。

那些逃下来的法师都说过,上头可是还有几百人的,现在却一个也无,足见诡异了。

但人失踪还是小事,法祭不顺才要命,皇帝可是真的会降罪的,这事瞒是瞒不了的,言常为首的一众负责官员有苦难言,只能想着怎么圆过去。

皇宫中,没等到午膳开始,元德帝就接到了礼部的汇报,整个祈福过程很不顺利。

哪怕心里早有准备,可元德帝还忍不住龙颜大怒,怒斥礼部和太常使言常全都是废物。

只是火气才飙升没多久,就因为听到汇报官员后面的话而降了下去。

说来也有趣,汇报官员后面的那套说辞,居然就是茶楼中那个被阴差吓了个够呛的法师的说辞。

这么一番分析下来,元德帝心里顿时好受多了。

第241章 享尽人世荣华之人

第一天的法会开场并不顺利,还凭空失踪了几百人,对于负责法会的官员而言,虽然在皇帝面前勉强混了过去,可接下来几天就绝对不能出差错了。

幸好那些副法台的法会场所都不高,有不少还是空间广阔的大殿室内,变数应该也会小一些。

对这些法师的管理其实比较宽松,虽然都有统计在册,但并未限制任何人身自由,若有一些场法会开始前应到而未至者,则视作弃权。

没错,明明是祈福消灾的法会,却带有一定的角逐筛选性质,毕竟元德皇帝是要选出高人册封的。

可毕竟是水陆法会,所谓角逐当然不可能是争斗,所以在这期间怎么显露自己的特殊,怎么显露自己比别人“高”,也是一门学问。

雨停之后,剩下的法师们都随着朝廷的安排,各自陆陆续续回了驿馆。

在他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名手持禅杖的年轻僧人就这么站在法台台阶前,神情肃穆的望着整个法台。

僧人五官堂正唇红齿白,面如羊脂却不显阴柔,身穿袈裟又头戴斗笠,身姿笔直不输手中禅杖,注视法台良久之后,才单手引佛礼。

“善哉大明王佛……”

“大师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啊!”

身旁这声音冷不丁响起,吓得这和尚忍不住就是身子一抖,这声音虽然中正温和,但来得也太突然了。

计缘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这位年轻僧人的身旁,正带着笑意开口,这和尚被吓一跳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预料,也是有趣。

僧人看看边上的计缘,也是施了一个佛礼。

“施主也说了,不过是一副皮囊而已,无需着相。”

“嗯,但皮囊到了如大师这般程度,硬是让人别着相,反倒也是一种着相了。”

计缘拱手回了一礼,以上辈子的网络上的某种牵扯理论随性得说了一句,其实也算是真实心情的表达,毕竟人长成这和尚这样,要别人视作寻常也太牵强了。

和尚倒是愣了一下,再次冲着计缘回礼。

“善哉大明王佛!施主窥得见又看得破,是小僧着相了。”

天上的云这时候已经散得差不多了,阳光也重新照射到京畿府的大地上,计缘看了看周围,已经陆续出现的一些行人,还有一些是听说或者看到之前法台那边可能出事,想着有什么热闹能看的。

“大师又为何前来参加这水陆法会?”

计缘轻声问了句。

“唯祈福消灾尔!”

僧人没宣佛号,恭敬得回了一句。

计缘没说什么信或不信,更没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冲他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这名僧人一直目送这计缘消失在视线中,然后再看看那边的**台,擦了擦额头斗笠上的细汗,提起禅杖就快步离开了。

‘还是快点回到自己住宿的驿馆去吧。’

。。。

京畿府的百姓在接下来的所谓九天十会中,除了能在靠近法会各个法台的位置听到一阵阵诵经念法的声响,也经常能在街头看到一些法师“演法”。

因为各个副法台场地并不大,剩下的九会都是在京城不同位置,以不同批次的法师轮流修持**,也方便一些官员和手下主簿等官吏细心观察各个法师。

这过程中,法会上能直接露上一手是很重要的。

同时为了在水陆法会中更容易“脱颖而出”,一些个法师也会在京畿府城内,想方设法的“无意间”显圣一番。

有人选择在休息时间攀附达官贵人,也有人选择在闹市上摆摊算命,更有甚者刻意做出一些极其怪异的行为举止引起注意。

这对于难得出山一趟的玉怀山修士来说可是倍感新鲜,别说他们,计缘和老龙以及这京畿府的鬼神也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在围观。

这会计缘正在青叶楼的二楼窗位上喝着茶,对面坐着的则是龙子应丰,一侧对着窗户坐着的则是龙女应若璃。

楼底下是一个“法摊”,一个仙风道骨的老法师所设,法摊是一辆小推车架起来的,上头还贴了很多字条。

字条大意讲明了可以测字算命也可排忧解难,并且是有缘人坐下才管,无缘者抱着金子来也不收,然后还写着不灵分文不取,灵验了若是没有钱财可支付,诚心致谢也可。

总之很想那么一回事。

计缘就这么边喝茶,边听着一楼那边传来的说书声,有时也会看看外头。

“计叔叔,那下面的老头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样子货,道行浅薄至极,至多不过有些气感,会一些武功和微末小术,您选他干嘛呀?靠他可是赢不了我爹的!”

龙子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龙女也是差不多表情,起初两人以为下面是否又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所以耐着性子左看右看细细观察,甚至龙子中途还乔装变化一番,前去摊位上探了探虚实,结果自然是大失所望。

计缘和老龙打了个赌,各自在剩下的一些法师中挑选了一两人,看谁选的最终能脱颖而出,龙子和龙女就是来凑热闹的。

“嘿,好看的还没来呢,喏,来了,注意看着点。”

计缘说话间,下面街道上走过来一个妇女和一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直径冲着那个法师的摊位走去。

“当家的,就是这!”

“哦哦哦!”

那难得应了几声,走到摊位前,左右看了看,然后噗通一声跪下了,边上的妇女也一起跪在旁边。

“多谢大师救了我们呀~~~~”

那男子看似木讷,嗓门却不小,一下吧周围的行人都吓了一跳。

摊位后的法师则立刻站起来,绕过摊位来搀扶两人。

“两位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啊!”

“不,大师您对我们家恩同再造,又不肯收我婆娘带来的钱财,无以为报只能长跪谢恩啊!”

“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给我起来!”

大师双手运力,一声声将一男一女拉了起来,两人想要再次跪下去,却始终拼不过大师一手之力。

很多人议论纷纷,不知道这大师做了什么,让夫妇这么激动。

“哎,钱又不收,跪也不让跪,大师您的恩我们怎么报啊~~!诸位父老乡亲,你们给说说我们怎么报啊!”

有围拢的好事者就这么顺着说了一句。

“大师都帮了你们什么啊?”

“是啊,说说呗。”“就是说啊。”

男子见大师已经叹着气摇着头回到了摊位后,便同自己婆娘声情并茂的讲述此前事,讲述这大师如何如何帮他们消灾解难,其中还颇有些玄幻色彩,听得周围人也啧啧称奇。

最后这对夫妇千恩万谢的走了,过了大半个时辰,又有一老妪前来致谢,同样是不收钱却帮了忙,之后再有一年轻女子过来致谢,法师只收了十个铜板。

一天看下来,等法师撤摊的时候,除了简单给好奇的人算了几个命,大概有四五次有人来致谢,只收过一次钱。

等这法师收摊走了,龙子和龙女面面相觑,前者看看计缘。

“计叔叔,难道我看走眼了?”

“呵呵,非也,走吧,还没看完呢。”

计缘站起来,直接付了茶钱,领着龙子龙女出了街巷而去,边走边身形淡化,不一会就到达了某坊内一处人烟稀少的窝棚后面。

“哎哎,大师我表现的怎么样?”“不错不错!”

“还有我,我的呢!”“给!”

“谢谢大师,谢谢大师!”

……

计缘带着龙子龙女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之前来致谢的那些百姓,正从大师手上拿钱,都是碎银子和大通宝。

“这样也行?”

龙子愣愣的看着这一幕,转头望向计缘。

“计叔叔,他在凡人中算是要欺君吧?不怕杀头吗?”

计缘笑了笑,留下一句话就转身离开。

“与元德帝何其相似也。”

龙子皱起眉头,看向龙女。

“小妹,你听懂吗?”

应若璃也是皱眉思量了一下,再次望向那个正在从钱袋里拿钱出去的法师,虽仙风道骨却也枯瘦苍老。

“计叔叔可能是说,这人到了如今,为了一个‘封正’,已经不怕杀头了。”

“呃,那咱爹会输?”

龙女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龙子。

“咱爹选的那个是有真本事的,怎么输?我觉着和计叔叔一比,咱爹算是作弊了!”

“那就是平局咯!”

龙子笑笑,也转身离开。

。。。

八月三十是大贞元德皇帝的生辰,所以这一天也是万寿节。

整个皇宫张灯结彩,宫殿内外各处都有忙碌的宫人,御膳房和一些相关位置,更是早些时日就开始为这一天准备。

这一天,群臣在早朝上也是尽量克制,如果不是非常重要且紧急,尽量不会禀奏令皇帝不开心的事。

等议政阶段很快就过去,殿中群臣也都安静下来。

元德帝望向龙椅边的老太监。

“宣法师们进来把。”

老太监微微躬身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吐气高宣。

“宣,水陆法会诸位**师进殿~~~!”

外头殿外也有宫人高声复述。

“宣,水陆法会诸位**师进殿!”

三轮之后,在群臣面朝殿外侧目的注视下,有太监领着一小群人跨过殿门进入大殿。

群臣中有人眯眼,有人露笑,有人冷哼,也有人好奇。

进来的人中有僧有道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乞丐,总共有十六人之多。

皇帝在上头也是眯眼看着下方。

一群人站定,纷纷朝着上头行礼。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

“谢陛下!”

不得不说,细看之下,一个个法师都精神抖擞面色平静,至少都没人露怯,最引人注目的自然就是老乞丐,没办法,就他一个实在太过格格不入。

“言爱卿,你力荐的高人是哪一位啊?”

言常越众而出,持圭行礼。

“禀陛下,微臣举荐鲁老先生面圣,正是此位!”

言常伸手所指的居然那位乞丐,也是令朝中早就视他为奸佞之臣的某些官员觉得诧异。

元德帝看看言常,再细细打量这位乞丐。

“你有何神通法术啊?”

老乞丐上前一步,倒也不是像寻常一样懒散,朝着皇帝拱了拱手,说的事情却和皇帝的提问无关。

“老叫花子我心血来潮,准备收两个徒弟,一个自小受尽人间苦楚,一个到老享尽人世荣华,我自觉这场水陆法会或许算是一个契机,问陛下一句,是否愿放弃你那座下龙椅?”

“大胆!”“放肆!”

“鲁老先生您在胡说什么?快快向陛下谢罪啊!”

“胆敢冒犯君上!”

“蹭…”“蹭…”“蹭…”……

边上群臣怒目而视,言常也是冷汗阵阵,就连那些法师也下意识远离这个老乞丐,大内侍卫更是剑拔弩张。

龙椅高坐上,元德帝压下怒意冷声询问。

“这么说你有长生不死之法?”

老乞丐皱眉思索后摇了摇头回答。

“并无不死之法。”

“那么能得超过寡人天子之位的权势富贵,获得超越九五之尊的逍遥?”

原以为既然老皇帝急于求仙,那么自己这般问虽然看似不合适,对方也该郑重以对才事,可有些事与愿违,这皇帝似乎连丁点违逆都容不得啊

老乞丐脸色淡了下来。

“此种逍遥,怕是也不行。”

“哦,那若寡人从龙椅上下来,这天子之位悬置,国家大事无人处置又有何解?”

老乞丐已经面无表情。

“国不可一日无君,且大贞或可成天势,自然是让位给皇子,皇上年岁也到了。”

元德帝扫了一眼诸位皇子,怒意上涌之下心中更是思量了许许多多,此刻是气极反笑。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言常,这就是你举荐的人?”

“陛下!臣罪该万死!臣罪该万死!”

太常使吓得直接跪倒在地,持圭叩首伏低不敢起身。

第242章 缘尽了

虽然太常使言常在一些谏官心中,已经被扣上了迷惑君上的帽子,但实际上他主要负责的事情也就是观天象,以及推算节气制定历法的工作。

这些工作确实得脑子好的人来做,也很多时候看起来有些玄乎,但言常平日也极少做一些多余的事情,在朝臣中属于最佛系的那一类,不会谄媚同样也轮不到他直谏。

只不过水陆法会这种事情,作为掌管太史司天监的监正,必然是会被皇帝推到台前的。

司天监这个地方,历代监正也确实几乎都有些特殊之处,长久以来观天象衍四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或可领会一些毫厘之妙,言常如同观星一样能觉出老乞丐在众法师中的特殊,也并非没有这等原因在里头。

但言常从没想到会因为老乞丐给自己带来祸事,此时更是伏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皇帝冷笑过后,伸手指向下方。

“将太史司天监监正言常,以及这个老乞丐,给我拿下!”

“是!”

皇帝一声令下,周遭侍卫瞬间暴起,高强的武艺带来的是出众的爆发力。

顷刻间一道道人影闪过,老乞丐脖子上则在左右后三个方向各架了一把刀,脖子被围在了刀刃之中。

另有两把刀架在了言常脖子上,侍卫收走了玉圭,将其双手负背扣押,整个身子在侍卫手中如同任其拿捏的孩童,直接拉了起来。

言常脸色惨白,心跳扑通扑通得简直要窜出胸腔,心中满是‘完了,完了……’的念头。

“言常,孤且来问你,谁人让你举荐这个老乞丐的?吴王还是晋王?”

两个皇子面露惶恐,几乎同时出列跪伏,又几乎同时喊冤。

“儿臣怎敢如此大逆不道!”“儿臣不知啊!”

这对于两个皇子而言真的是无妄之灾,此刻更是同样恨死了言常。

“哎……”

言常闭上眼低声叹了口气,勉强平复一下心情再睁开眼睛。

“陛下,是臣自己举荐的,同两位殿下无关,鲁老先生是真高人,但微臣不知晓其竟敢在朝堂上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臣知罪……”

元德帝冷哼一声,看向这老乞丐,见他始终面色如常,尤其是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目光十分平淡,心中倒也有些莫名感受。

“那么你呢,是有人指使……”

元德帝停顿后犹豫了一下,继续道。

“还是你真的就是自己想说刚刚那番话?”

大殿上让开两旁的一众法师中,有的面上平静心中忐忑不安,有的有些幸灾乐祸。

那个玉面和尚也在一众法师当中,此时看看老乞丐又往往老皇帝,喃喃低叹一声。

“善哉大明王佛……”

老乞丐只是看着元德皇帝,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而是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言常。

“哎,言大人,老叫花子有些对不住你啊……”

说到这,老乞丐才有抬头看向皇帝,脸上也重新露出笑容,只不过再无之前第一句问话时的郑重和恭敬,而是如寻常乞讨时的玩世不恭。

“陛下,此事皆因老乞丐我自己口出狂言,怪不得言大人,也同几位皇子无关,不若这样吧,将老乞丐我处死,也当消了陛下的气了。”

处死?

言常现在对这个词极为敏感,然后反应过来不是说自己,是这老乞丐在自己求死。

一边的朝臣虽然心中有很多猜测,诸如可能是为了保全背后指使之类的,但却不敢在此刻议论,所以殿前也十分安静。

老皇帝面色阴晴不定,死死盯着这老乞丐。

良久才憋出一句话。

“你若真有神通法力,真有奥妙仙术,施展出来让孤瞧瞧,只要为实,孤不但会免你罪责,还会册封赏赐于你!”

这话一出,朝臣中顿时有淅淅索索的细微议论声,就连言常也充满希望的看向老乞丐,他见过计缘挥洒剑舞月华,老乞丐这就见到他抓了一只猫,但当时听几个高人对话,似乎那猫也了不得。

不过老乞丐皮笑肉不笑,摇了摇头道。

“不用了,处死老乞丐便可。”

“你……”

老皇帝双手紧抓龙椅把手,身体前倾声色俱厉。

“你真当孤不敢杀你不成!”

老乞丐即便被三把锋利的长刀架在肩头,却好似视之无物,双手被侍卫抓着,便直接歪着头蹭着刀刃自己瘙着肩头的痒。

连边上的侍卫都不由暗自咋舌于老乞丐的胆大,他们抓着他的手,真气一探就知道对方体内“空空荡荡”,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

老乞丐蹭完痒痒,还是那副表情看着老皇帝,目光中甚至带上了一种怜悯之色。

“九五之尊杀个老乞丐就不需要费神了,陛下动手吧。”

皇帝苍老的手背上因为用力和激动弹起一根根老筋,胸口起伏怒意上涌,这老乞丐看他的样子令他火从心起。

“呵呵呵……好!殿前卫士听命,立即将老乞丐推出永宁街,斩,首,示,众!”

“将司天监监正,太常使言常……”

一旁的言常忍不住颤抖一下,细密的汗水不断渗出脸颊。

“革去职位,打入天牢!”

“是!”“是!”……

言常整个身子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的软倒下来,两名侍卫架着他往殿外拖去,用仅存的一点力气看看老乞丐,其人走路倒也稳健,只是被几名侍卫押送着走出大殿。

等两个“罪犯”被押解出去,殿中就变得雅雀无声针落可闻,而两名皇子依然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不敢抬头,他们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父皇的视线在看着自己。

“哼,你们两个,起来吧!”

“谢父皇!”

两人异口同声的谢恩,起身的时候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从自己兄弟眼神中看到一种心有余悸的神色。

而经历了这么一处,殿中剩余的十五个法师不少都有些战战兢兢,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一起负责法会之事的其他司天监和礼部的官员,也同样心中忐忑不已。

所谓帝王令下不可怠慢,既然是皇帝亲口在殿前下令斩立决,侍卫自然是提起精神立刻就将老乞丐押解往宫外大街。

连午时都不用等了,殿前卫士亲自看押,一众禁军相随,将一个老乞丐如同看押犯事的朝廷大臣一样,直接押送到了永宁街。

禁军持枪戟在前方格开行人开路。

“走开走开,不要挡道!”“闲杂人等避开!”

不少百姓看到这架势,就清楚有人要被杀头了,立刻就有很多人在外围随行跟着,还有更多好事之徒闻讯赶来。

“那边好像有人要杀头!”“真的?”

“快去看看就知道了!”

“走走……”“等等我。”

看杀头,也是一种特殊的热闹场。

“哎哎,囚车里好像是个老乞丐?”“是不是那个大臣从牢里出来的样子啊?”

“不是,真是个乞丐,你们看那衣服,连件囚服都不是!”

“这么说确实啊……”“这乞丐好像一点都不怕啊?”

“吓傻了吧?”

……

这幅场景也引来了一些特殊的人,其中就有计缘和几名玉怀山真人。

计缘也跟随在一众同囚车一起移动的老百姓人群中,带着疑惑声冲着囚车的方向喊了一句。

“鲁老先生,您这是犯了什么罪啊?”

老乞丐只有一个头露在囚车外,还带着枷锁脚链,勉强转个方向冲着计缘喊一句。

“计先生,我这是在朝堂上冒犯了皇帝,要杀头呢!”

计缘有些哭笑不得,但同时也有些好奇,这老乞丐不脱身,难道真的要被杀一次头?

但没来得及多想,两名禁军立刻就到了计缘身边,严肃的看着他。

“你是何人,同钦犯有何关系?”

“呃……几位军爷明鉴,在下不过是同这老乞丐一道喝过茶,其他并无瓜葛!”

计缘拱了拱手,脸色从容,面带微笑之下气度自若。

几位禁军相互看了看,也并未过多为难,只是让他别挡道。

但禁军放过了计缘,老乞丐却不放过他。

“计先生~~~老叫花子听说,杀头前可以吃断头饭的,要不您受点累,帮老叫花子弄碗饱饭吃吃?”

看他这幅样子,计缘也是笑了,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去。

等计缘再回来的时候,老乞丐刚好被按在了永宁街的街心位置,一大群老百姓远远的围着。

“让一让,麻烦让一让,在下送断头饭来了!”

计缘致歉着往前挤,旁人一听说送断头饭,也是立刻让开,不一会就让计缘挤过了人墙。

几个玉怀山修士站在一起,面色古怪的看着计缘和那个老乞丐。

“师叔,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被问及的老者细细思索眼神不定。

“看着便是。”

计缘端着一碗满满的酱汁碎肉饭,同周围禁军和侍卫致意过后,才走到老乞丐边上,这会老乞丐已经被解开了镣铐,算是能自己吃饭了。

“鲁老先生,请用吧。”

老乞丐眉开眼笑的接过大碗,道了句“谢”就直接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满满当当一碗饭很快就被他吃了个精光,吃得那个叫香啊。

“嗝~~~”

一个饱嗝之后,老乞丐把碗筷还给计缘。

“嘿嘿…计先生还是靠外一点吧,一会别让老乞丐的血脏了你的衣服,哦,您是无垢之身,不怕这点污尘。”

计缘接过碗筷,摇了摇头,缓步走回了外侧一众看客群中。

看起来这老乞丐真打算“被杀头”,这让计缘想起了之前抓住的鬼母,也是能被砍头后活过来。

“既然你吃完了,那就上路吧,也别怪我等无情,怪就怪你自犯死罪!”

殿前卫士说完,亲自充当刀斧手,拔出佩刀高高举起,而老乞丐就这么跪在地上低着头。

所有围观的百姓几乎都下意识的缩起了身子,人群中一阵吸气和颤声。

下一刻,卫士快刀落下。

“噗……”

人头滚落,脖颈喷血,很多看客身子跟着就是一抖。

“啊……”“哎呦……”

“嘶……”

计缘睁开法眼细瞧着老乞丐的样子,忽然有所明悟。

大约在四五个呼吸的时间后,令所有围观者和行刑者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那趴倒在地的无头尸体竟然自己又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伸手往前摸来摸去。

“啊……”“鬼啊!”

“诈尸啦,快跑~~!”

“啊…”“跑啊…”“别推我!”

……

一众老百姓仓皇逃窜,周围禁军和殿前卫士也尽皆骇然,逃又不是上也不是,身体都有些僵硬……

“哎哎,这呢,在这!”

那滚落一旁的脑袋也开口说话,像是在引导身体过来找自己。

又是一会之后,无头身捧起了头颅,然后按回了自己脖子上。

“咯啦啦…咯啦啦……”

老乞丐扭了扭脖子,发出骨骼脆响,随后面带笑意的望向殿前卫士。

“哎,这皇朝气数真是轻易牵扯不得,我与那老皇帝的师徒缘,尽了!”

第243章 怅然若失

“咯啦啦…咯啦啦…”

老乞丐扭完脖子又扭腰,地上的血迹犹在,人却和没发生什么事一样能说能走。

“哎啊……”“嗬……”

见老乞丐往自己这走了几步,有几个心理素质差的禁军都往后跌倒了,即便是武功高强的殿前卫士,心中也是突突得厉害。

老乞丐说完这句话,好似掸尘般低头拍了拍膝盖,再看看周围,之前一大波看热闹的百姓基本都跑光了,不过也有极个别躲在远方的巷子口偷偷瞄几眼。

当然,还是有一些人依然安稳的站在原处看着的,自然是计缘和几个玉怀山修士了。

老乞丐再瞥了一眼那些禁军和殿前卫士,随后边朝着计缘拱了拱手边向他走去。

“计先生,让您看笑话了,喝茶去?”

计缘笑着拱手回了一礼。

“听说得封天师之位还有一千两黄金可以拿,鲁老先生今天算是名副其实的腰缠万贯了,这茶钱……”

“呃……这茶钱还是得您计先生出,咱老叫花子不是被皇上斩了嘛,罪身哪还有赏钱啊……”

“哈哈哈哈……走吧走吧,我请就我请!”

青衫长袍一先生,破布褴衫一乞丐,于谈笑间跨步离去,明明是慢行,却好似视线中景物拉远,几个呼吸间已经消失在眼前。

直到计缘和老乞丐已经消失了好一会,一些禁军和殿前卫士这才从一种不真实的惊惧感中缓过来。

再看看周围,之前还有几个站定的长衫秀袍或羽衣小冠之人,现在也已经转身离去,也重新有一些胆大的百姓走过来看情况了。

地上那一滩血迹和寻常被斩首之人一般无二,只是这次没人需要收拾尸体。

几名殿前卫士缓和过来之后,都面面相觑。

“那,那真是仙人!?”

“这…我们,我们如何向圣上复命?”

“只能如实说了啊……”

旁人的回答有些忐忑,实在是刚刚发生的事情太不真实太匪夷所思了,人被斩首还能活过来,也只能是神仙人物能解释了。

可这样禀报对于皇帝而言意味着什么,或者说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几名殿前卫士都不敢想了。

反倒是周围的禁军八成是不会有事的,说不准还是私底下喝酒闲聊之时的一种谈资。

等禁军和殿前卫士带着各自复杂的心情离开永宁街,才有更多的百姓回到这里,听一些胆大的人讲刚刚大致的情形。

人群不时发出或不可置信或惊叹不已的声响……

。。。

皇宫中,因为之前的插曲,朝堂上的气氛陷入了好一阵子的尴尬,直到之后又开始禀报法会事宜,朝堂上的气氛也才慢慢有些回暖。

除了禀报一些法会过程中一些情况,剩下的就是继续向皇帝介绍一众法师。

这十几名法师谁都没说什么出格的话,自我介绍一番再恭贺皇帝万寿节之喜是常态。

在这群人中,老皇帝和一些大臣明显也是有自己的感观倾向的,卖相好的法师自然关注度高一些,比如那个僧人,比如计缘之前带龙子龙女看的那个仙风道骨的老法师。

这会正巧到了那个僧人,礼部一位官员代替言常行驶职责,伸手引向僧人。

“陛下,此乃慧同大师,并非我大贞之人,来自廷梁国以北,他法会中诵持经文,有佛音回荡,使虚室生香!”

“哦?”

元德皇帝面露一丝兴奋之色,看着这个和尚道。

“这位法师,你可有什么奥妙神通佛法啊?”

僧人勉强笑了笑,看看左右之后跨出一步,朝着老皇帝双手合十躬身行佛礼。

“善哉大明王佛,回禀陛下,小僧不过是一个吃斋念佛之人,并无什么高妙神通,参加法会亦不过是诵经祈福消灾解难而已!”

实际上,这和尚几乎是唯一一个本身并不想来朝见皇帝的法师,九天十会中做的也真的是正常水陆法会该做的工作,只不过太过认真反而显了些神异,直接被礼部选定为面圣人选。

和尚语气平缓面容也平淡,老皇帝眯起眼看了他一会,稍显失望的冷哼一声才回复道。

“和尚,你这么说,难不成礼部的众爱卿在欺骗寡人?”

礼部几个官员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头皮都发麻了。

僧人也是略带惊慌的抬头看看皇帝,又赶紧合手礼拜。

“善哉大明王佛,陛下言重了,所谓入朝觐见者,并未明言是需有莫大神通之人,于法会诚心祈福消灾,得受功德者为先才是,我想礼部诸位大人也是由此考量的!”

“这么说你觉得你自己有功德?”

皇帝又问了一句,然后淡漠的看着僧人。

慧同和尚合手拜了一下。

“小僧自以为,还是有的。”

气氛又稍显沉默,一小会后,龙椅上的皇帝才挥挥手,让和尚退下,礼部诸多官员也松了一口气。

原本在面圣准备的时候,负责此次法会的诸多官员,包括言常在内,都对这和尚感观不错,而其他人虽然对那老乞丐不太感冒的样子,可言常却十分敬重。

结果今天偏偏是这两人,一个让言常直接惹来天大祸事,一个也令礼部一众捏了一把冷汗。

见和尚退回一众法师中,那名礼部官员强提精神,正想继续介绍下一位的时候,一阵禀报声从殿外传来。

“执刑卫士回禀~~~~~”

朝臣和皇帝下意识的纷纷将视线投向殿外,元德帝冲着一边老太监点点头。

“宣。”

“是!”

老太监躬身后提气高喝。

“圣上有旨,宣执刑殿前卫士进殿~~~~”

几个呼吸之后,一共四名佩刀的殿前卫士,前后一起重新踏入大殿,只不过离得近一些的大臣,都能看到他们脸色不太好。

四人一起来到大殿中心,朝着龙椅方向单膝跪下。

这姿态令一些思绪敏捷的大臣颇觉奇怪,正常而言,从使是面圣,也无需行跪礼的。

“禀报陛下,我等已将那老乞丐于永宁街街心斩首……”

“嗯,退下吧!”

皇帝兴致阑珊的挥挥手。

只是四名殿前卫士却一个都没起身,还是跪在那里。

元德帝眯起眼看着四人,难道还有什么变数?

“怎么?还有何事?”

四名卫士相互看了一眼,躲是躲不过的,右前的那一位一咬牙,还是开口说了。

“回禀陛下,卑职亲手将老乞丐斩首,人头滚落血溅丈许,只是……”

“只是什么?”

卫士抬头看了看皇帝,脊背有些发烫。

“只是在片刻之后,那身首异处的老乞丐,居然又自己站了起来,头颅尸身相呼应,最后尸身捧头归位,重新活了!”

“什么!?”

老皇帝身子一抖,抓着龙椅金把手差点就站了起来。

“啊……”“有这种事…”

“这卫士不会瞎说的吧?”

“他有这胆子么……”

……

这会别说皇帝惊悚,就是之前多数时刻都保持安静的朝臣,也都忍不住议论纷纷,将信将疑者、不可置信者和毛骨悚然者都不少。

元德帝抓着椅把的双手微微颤抖,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四名殿前卫士,略带颤音的怒声道:

“你们敢骗孤?”

“卑职不敢!”“卑职怎敢犯欺君之罪!”

“皇上明鉴!”

四名卫士面色发白,不住朝着皇帝叩拜。

那名之前开口说话的卫士更是抱拳苦声道。

“陛下,我等绝不敢欺君啊,随行禁军与我等一同见证,况乎永宁街斩首之时围观者甚众,老乞丐身首异处又死而复生,吓得诸多百姓仓皇逃窜,陛下只需差人去永宁街一问便知,就是现在,那一滩斩首血迹犹在啊!请陛下明鉴!”

龙椅上,元德帝呼吸略显急促,指着这四名殿前卫士想说什么,但几次张口都没说出话来。

良久,终于还是喝问了出来。

“他,他人呢?人去哪了?为何没同你们一起回来!?”

几个殿前卫士身上肌肉都是紧绷的,心中再是忐忑不安,这会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了。

开口的还是领头的那个卫士。

“回陛下,那老乞丐起身之后,活动了一下身子,就和一个着青衫长袍儒士模样的人一起离开了……”

元德帝忍不住站了起来,声色俱厉的怒触道。

“你们就让他这么走了?为何不拦住他!?”

殿前卫士抬头看着面容恐怖的皇帝,闭了闭眼,才继续道。

“此二人皆是神人,数步之间已远去不见踪影,我等无从追起……那老乞丐走前,还曾留下一句话……”

“说……!”

卫士重重的吸了一口气。

“老乞丐曾看着我等说道,皇朝气数轻易牵扯不得,还说……还说他与陛下您的师徒缘……尽了!”

老皇帝愣愣站着,嘴巴张开,下颚也在微微颤抖着,心中交织着既复杂又茫然的各种情绪,又仿佛空了一大片。

不知为何,在殿前卫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皇帝心中好似有种“此为事实”的强烈感觉。

良久之后,老皇帝身子摇晃一下,腿一软,直接“啪嗒……”一声跌坐回了龙椅上。

“陛下!”

边上的宦官紧张得关切一句,老皇帝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眼神竟然有种空洞感。

四名殿前卫士跪地低头,朝堂之中鸦雀无声,整个大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嗬…嗬…嗬……”

好一会,元德帝才如梦初醒般回神,再次看向四名不敢有任何动作的殿前卫士,随后转头望向边上的老太监,以略显急促的声音道。

“宣旨,宣旨,让步军统领,京畿府衙,司天监……都去,都去给我找,把人找回来!言常,言常呢?”

老皇帝的状态有些吓人,老太监硬着头皮回答。

“陛下,言大人现在在天牢里呢……”

“什么?他在天牢?谁关得他,谁敢……”

皇帝说到这话音才顿住,恍然间想起之前的事,颓色更显,怅然若失……

第244章 确实不值

元德皇帝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已经失了分寸,在龙椅上颓坐了好一会,才最终下达了旨意。

大致上还是让京城衙门和治安相关的人前去前去寻找那个老乞丐,并且要求发现对方后,尽量以礼相待,至于原本的太史司天监监正言常,老皇帝最终也还是没再提到他。

之后元德帝觉得身心疲惫,没有兴致再留于殿中,神色有些萎靡的朝着身旁老太监道了句“退朝”,就率先站了起来。

“退朝~~~~”

老太监高声宣旨之后,赶紧快步跟上皇帝,以老皇帝这状态,真的有些怕他会摔倒。

下方朝臣在皇帝走后全都议论纷纷,那些法师也面面相觑,本该今天册封的“天师”之位也没落到实处,也不知道后面会如何。

反正也没人触这个眉头提意见,礼部的官员和那些指望着“天师”之位的末流之士不敢提。

法师中几个有点真本事的则是无所谓,或者说他们也惊异于老乞丐的断头复生,毕竟之前这老乞丐根本与凡人无意,他们也几乎都以为这是个骗子,如此看来绝对是一个道行深不可测的高人。

“陆大人,您说那老乞丐真是神仙么?”

“这就不清楚了。”“哼,妖言惑众。”

“萧大人,这情况您怎么看?”

“看什么?”

“皇上为何没有放了言常大人?”

“哎……”

一些个朝臣或摇头或叹息,陆续离开了大殿。

而四个殿前卫士如同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依旧跪在殿中。

晋王慢走几步,看看他们四人,见殿中人都在散去,自己大哥也早已经离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朝着那四位开口道。

“你们也都下去吧,父皇不会怪你们的。”

“多谢晋王殿下!”“多谢晋王殿下!”

几名殿前卫士起身感激的朝着晋王杨浩行礼,心中到这时候才真正松了口气,自觉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这伴君如伴虎,今天他们是深刻感受到了。

。。。

刑部大牢中,言常倒也没遭受太多虐待,被关押在一个还算干净的牢房中,里头有一张砖砌的床榻,上面铺了一些草杆子,还有席子和一张矮桌。

言常此刻已经被拔去官府换上囚服,背靠着墙坐在床榻上,同样也是一副没落的表情。

“哎……是非曲直在人心,只惜帝王无人情……呵呵,说不准我言常在很多人心中已是个佞臣……”

算算时间,老乞丐应该已经被斩首了。

说埋怨吧,言常确实有些埋怨老乞丐的,可真要恨起来吧,细一想,似乎是自己举荐的老乞丐,然后给对方招来了杀生之祸……

“哎……”

在牢中被关了一上午,言常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了。

床榻上的矮桌灯盏中,那蜡烛已经烧得只融剩一点点,这天还没黑呢,大牢里就阴暗阴暗的,也不知道晚上会是什么样。

再一次抬头看看牢房的布局,除了前面的铁木栏杆,后方和左右连个窗户的都没,晚上想要看看星辰是不可能了的。

两名佩刀狱卒从大牢深处巡视过后途径言常所在的牢房。

狱卒对言常的印象还是有些深刻的,毕竟被殿前卫士亲自押送天牢,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是在上朝的时候直接被皇上给落了罪,近些年,这种往往是某个谏官。

看到言常还在那发呆,狱卒也停下来问了一句。

“这位大人,之前可是在门下省任职?”

言常看看他们两,俗话说宁惹宰相不招狱卒,现在自己算是需得看着这天牢守卫的脸色的,所以也勉强提起精神苦笑着回答。

“我可不是门下省的官员,本是太史司天监的监正。”

“司天监?哦哦,就是定历法的钦天监大人?”

其中一个狱卒想了下恍然道。

言常也没心情附和,只是点了点头。

另一个狱卒也是十分好奇。

“这倒是新鲜,咱们刑部大牢关押过许许多多的曾经的大官,但司天监的人进来,尤其是把钦天监大人关进来,还真是头一遭!”

“嗯,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两个狱卒倍感新鲜,正常来说,钦天监基本上蹚不到朝中的浑水,心中也就起了一点八卦的念头。

“那钦天监大人,您是犯了什么事,被皇上定了什么罪啊?”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有多久可以活,言常经过一上午的颓废,这会和人一说话,倾诉心也起来了,就坐正了一些。

“知道京城办的水陆法会吧?”

“那哪能不知道啊,整个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的。”

言常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水陆法会主要有我司天监和礼部一些官员负责,需替皇上监察和筛选出一些法师,得封天师之位,我的祸事也是自此而来……”

言常徐徐道来,将自己因何获罪的情形叙述了一番,这些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天牢簿册上其实也有记录,只是比较简略。

听言常讲完,两个狱卒也是面面相觑。

“这老乞丐胆子也太大了,感当面对皇上说这种话,还自己求死……”

“有人来了。”

一个狱卒话还没说完,另一人就看向外头,两人朝着言常拱了拱手,就快步向外走去。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左右,一个不认识的狱卒就领着一位老太监到了言常的牢房处。

言常一看来人,立刻精神一振,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狱卒解下腰间的钥匙圈,挑出一个将这个牢房的锁给打开,然后推开牢门伸手作引。

“公公请!”

等老太监走进牢房,狱卒又将门给重新锁上。

言常这时候才回了神,也发现老太监的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模样的东西,赶忙从床榻上下来躬身行礼。

“李公公,您怎么来了?”

老太监将食盒放在床榻上,也恭敬的朝着言常回了一礼。

“言大人还没有用午膳吧,这是皇上御赐的餐点菜肴,都是出自御膳房大厨的手艺,大人快趁热尝尝吧。”

说话间,老太监打开了食盒,在一股饭菜香味飘散中,将里头一碟碟菜肴拿了出来。

言常愣愣的看着这些菜,菜品精致,有鱼有肉,看着一盘盘菜被端出来,言常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越来越苍白,等老太监将酒水也取出,言常早已经面无人色。

‘皇上这是要杀我了呀……’

言常虽然少和刑部的人打交道,但也听过一种传言,触怒身上但还未定罪的官员,突然吃到大鱼大肉等极其丰盛的菜肴,多半就是断头饭。

“言大人,言大人?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传御医啊?”

“李公公……皇上这是要杀了我言常了?”

老太监看看这菜,顿时恍然,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言大人误会了,这是皇上怕大人在天牢内吃得差,专门御赐的午膳,并无其他意思,退朝后司天监的诸位官员和礼部的诸位大人,都联名到御书房为言大人你求情……”

言常听到这段感觉有些不真实。

‘他们这么好?不对,他们敢这么做?’

老太监说到这,也是叹了口气,才继续开口。

“其实在言大人被压入天牢之后还发生了一些事情……”

。。。

京畿府城的茶馆青叶楼,二楼的雅间里坐着计缘和老乞丐,以及之后自己跑来的小乞丐,室内桌上热茶一壶,糕点果脯总计六盘。

“哦,这么说鲁老先生这徒是不收了?”

计缘也是才听完九天十会中的一些事,以及今早朝堂上的因果。

“我都死了一次了,谁收谁傻子!”

老乞丐嘴里塞了两块糕点,哼哼唧唧的说了一句,一边小乞丐自己含了一块点心后给老乞丐倒着水。

“鲁爷爷,那言大人怎么呐?”

“他?放心吧,只要自己不犯蠢,他就不会有事的,现在你该担心担心你鲁爷爷我。”

本来嘴里塞了糕点的小乞丐闻言顿时大惊失色,紧张的跑到老乞丐身边摸摸看看。

“啊?鲁爷爷您是不是伤到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不是指这个,我是指咱面前的计大先生……”

老乞丐笑了笑,看看始终面色如常自饮茶水倾听的计缘。

“老乞丐我这次试探了一下大贞皇帝,说不得也算是犯了计先生的忌讳,这可比在皇宫的刀斧手面前危险多了!若是有的选,这茶老叫花子也不太想来喝啊……”

“啊?”

小乞丐看看始终温和的计缘,再看看老乞丐,却见鲁爷爷面色难得的比较严肃。

“鲁老先生此举必然是会对大贞朝野产生一定的动荡……”

计缘放下茶盏,牵引一丝茶水到桌面,随后食指沾水书写一个“缘”字。

“不过鲁老先生却是误会了,大贞自有气数所在,邪魔戾恶之辈行祸乱之事自是要管一管的,而老先生所行之事,一不违心二不违道,更算是皇帝的一份机缘,计某也不好说什么,只要您自己觉得值就行了。”

“嘿……确实有点不太值……”

第245章 欠了人情了

这被斩首不是随便闹着玩的,想要割断这一份“缘起之机”,也不是只用障眼法糊弄一下就可以的,说到底,障眼法糊弄的只是人神仙魔之辈,是有情众生,却糊弄不了天,或者说更关键的是糊弄不了自己。

老乞丐略带叹息的说着“不值”,还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这一场倒是让计先生看了笑话了,如您这般道行和心境,自然是懂老叫花子我的初衷的,这叫什么呢,用百姓俗话来说就是吃力不讨好。”

计缘笑了笑,手指牵引之下,一个水润“缘”字从桌上升起。

“那您就勉为其难把那老皇帝收了不成么,何必直接激他杀你呢?”

老乞丐看着小乞丐好奇的伸手要去砰那个“缘”字。

“哟,计先生,您连一个月饼都不愿给他,这话说说也就是了,再说了,我老叫花子虽然激他杀我,但他可以不杀嘛!”

这计缘可觉得自己有些冤枉了。

“这月饼可不是我计某人不想给,实在是他真的抓不住。”

老乞丐悠然喝了口茶,瞥了眼计缘。

“镜中花,水中月,如何又能抓得住呢……”

小乞丐的手指也正好砰到空中的“缘”字,后者被其手指一点,就化为虚无的水汽消失了。

计缘听到老乞丐感慨的这句话,心中突然一动,以开玩笑的口吻又说了一句。

“哦,实话说,计某还以为是鲁老先生动了手脚,看来确实老皇帝运气不佳啊。”

“呃…呵呵呵……运气不佳,确实是他运气不佳!”

老乞丐笑得很牵强,低眉顺目的不敢看计缘。

“咚咚咚……”

雅间的房门突然被敲响,缓解了老乞丐此刻的尴尬,茶博士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几位客官,掌柜的送这桌几盘茶点。”

“进来吧。”

茶博士托着托盘推开门,小心的走进雅间,又把门关上后才到桌前放茶点。

“鲁老先生,还有计先生,掌柜让我来会知两位一声,现在城里面衙门的人到处在找一个姓鲁老乞丐,说是皇上想请进宫去……”

茶博士说话的时候小心的看看老乞丐,着重瞧了两眼老乞丐的脖子,发现虽然老泥很多,但皮肉还是连一块的。

“哦,知道了,若是找到你们这,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老乞丐无所谓的说了一句,计缘则看看茶博士,带着笑意问道。

“看小哥一直瞧鲁老先生的脖子,是听说了什么吧?”

茶博士也是有些心痒难耐,听到计缘这么问也就不装了,带着极大的好奇心说道。

“咱这距离永宁街也就是一个坊,不到晌午的时候就有客人在传了,说皇上早晨在永宁街派禁军押斩了一个老乞丐,然后……”

茶博士看了看边上的老乞丐,又看了看计缘。

“然后那老乞丐被砍了头,又站了起来把头按了回去,和一个大先生谈笑风生的走了,老先生,是您吧?”

“是是是,天底下还有第二个这种倒霉蛋不成?茶点都送完了,你还是忙你的去吧。”

老乞丐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感觉计先生这是专门找人又调侃了他一次。

“哎哎哎,那我先走了,几位有事尽管吩咐啊。”

茶博士打开门走出去,在关上门的时候还朝里面说了一句。

“我就在楼梯口,有事就吩咐啊!”

“好好,多谢了……”

计缘点着头背手摆了摆,这个热情的茶博士才关上了门。

不过茶博士出门人却没马上走,而是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小会,什么都没听到,这才蹑手蹑脚离几步之后离去。

等茶博士离开,借着刚刚的话题询问老乞丐一些事情,也将之前抓到鬼母和那篇邪法的事情说了出来,其中那鬼母也是能断首复活。

不过计缘这会早明白了,那和老乞丐的断缘之法绝对是两个路数。

有时候修仙之人聊天也并非一直就是玄之又玄的打机锋,很多时候也和寻常老百姓一样会闲扯,比如计缘和老乞丐。

会关心关心之前被收走的那些邪魔妖物最终怎么处置,也会谈谈一路上两个乞丐讨饭的时候遇上过什么有趣的事,还顺带猜测这次老乞丐收徒不成,对大贞朝野会产生什么动荡,至少首先老皇帝肯定是心态大崩的。

直到午后,计缘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才起身朝老乞丐行礼道。

“今日就到这里吧,计某还需去一趟阴司,这茶钱已经付了,有缘改日再会。”

“好,改日再会了!”

老乞丐也站起来同计缘还算正式的回礼,口中念叨一句“可惜了那一千金哦,可惜了啊。”

计缘一双苍目盯着他静看了一阵,令老乞丐都觉得有些尴尬甚至紧张了,才笑笑转身离去。

等计缘一走,小乞丐就扯了扯老乞丐的一角。

“鲁爷爷,还有好多糕点呢,能带走吧?”

连上最开始的一次,青叶楼的人中间一共送了三次茶点,所以桌上现在还有很多糕点果脯之类的吃食。

老乞丐看看桌面,才张嘴,小乞丐的话就先他一步出口。

“谁不带谁傻子,我懂!”

“你这孩子……”

。。。

言常出狱了,不但恢复了本职官位,还得到了皇帝的一些赏赐,可言常心里的忐忑却并没有降下来多少。

他正带人亲自在永宁街查看,见到了那一滩已经干涸却依然触目惊心的血迹。

看到血迹依然殷红,言常看看左右随行的差役询问道。

“你们说这血洗不掉?”

边上差役恭敬的回答。

“回大人的话,正是如此,寻常的死囚在此斩首,提几桶水冲洗一下便能冲去血迹,但今日这血怎么冲都冲不掉。”

另一个差役补充道。

“也有人拿刷子刷,可也淡不了多少,并且刷过的水都鲜红鲜红的,看着有些怕人,也就没人敢接着刷了。”

言常严肃的点了点头,心想这事要是被皇上知道,怕是心里会很不是滋味吧。

这会永宁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但大多数都会绕开街心,不光是因为有官差在,也同样是因为这一滩血。

言常思索着抬头四顾的时候,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走来,定睛一看确认是谁之后,顿时心跳加速。

来者着一身青衫,髻发别着玉簪,行走步伐轻快,如常的面色中带着一双半开的苍色双眼,正是从青叶楼出来不久的计缘,他出了茶楼后听说了“血迹不散”的传言,就赶紧过来瞧了瞧。

“这倒是巧了,言大人也在这?”

“计先生!”

言常赶忙躬身行礼,边上差役不明情况,也都跟着一起作揖。

计缘朝着他们回了一礼,几步间已经到了近前。

“计先生是来找我的吗?”

言常带着一丝期盼的询问,不过计缘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血迹。

“为此而来。”

“血?”

计缘点了点头,老乞丐死都死了一次了,自然不可能搞这么一滩血来吓唬人。

但老乞丐毕竟是接近真仙的人物,道行深不可测,尤其是这次牵扯不小,缘起缘灭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他这边斩去了,老皇帝那却执念深种,这一滩血既是老乞丐的,也可以说是老皇帝的。

“此血虽是道妙高人所留,但却已然带煞,留之不除恐有后患!”

实地查看之后,在计缘法眼下能看到这血的气机隐约还牵连皇城。

见计缘说得严肃,言常也是心中悚然。

“那该如何是好,计先生有解决之法?”

“试试吧。”

计缘回了一句,口中微微吸气,随后张嘴一吹。

“呼~~~”

言常和周围差役只觉得一道热流袭身,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再看地面,那一滩血迹已然化灰。

说得这么严重,然后见到计缘吹了口气将血迹吹没了,言常觉得有些荒谬。

只是再抬头时,却发现周围已然无人,几个差役也是一脸惊愕的四处查看着,看他们的样子,言常能确认刚刚绝非自己的幻觉。

本想着多问两句的,以言常的想来,老乞丐被皇帝斩了八成是不会再回去了,可若是能把计先生请回去,那也是一样的啊,不说加官进爵了,自己肯定是没事了的。

“哎…计先生这是也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呀!”

城中某个角落,老乞丐和小乞丐破衣服口袋里塞满了糕点果脯,才出了青叶楼不久。

在计缘一口三昧真火气吹化了那一滩血的时刻,老乞丐心中一动,伸手掐指一算,顿时明白了那一滩血的前因后果。

“我居然也被皇朝气数所蒙,差点就留了隐患……这下欠了人情了……”

第246章 云洲事起

皇帝斩了仙人又满城找仙人的事情,在口口相传之下很快就传开了,就连寻常老百姓都清楚,那仙人既然已经被皇上一怒之下给斩了,多半是不会回去了的。

这件事元德帝交给了言常,后者也不过是告知各个差役和官员老乞丐的模样细节,让他们去各个城中行乞之人众多的位置多看看。

便是官差去各处询问的时候,言常也要求所有人和颜悦色不可凶神恶煞,更不可能到处张贴乞丐的画像,说到底这找的是高人,言常实在是不敢以找钦犯的方式来。

直到当天晚上,得到的消息倒是不少,有人听说老乞丐出现哪个街头,也听说其出现在某座茶楼,甚至还有人“找到”了老乞丐,等言常过去一看,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乞丐老头罢了,给人一代米也就打发了。

等处理完这一天的事,所有王公大臣都开始向着皇宫方向走,因为万寿节大宴就要开始了。

虽然元德帝早上才受了莫大的刺激,但到了晚上,他又变回了那个威严冷酷的九五之尊,仿佛白天的挫败感一点都没有在其身上体现。

在晚宴开始之前,言常还被秘密招到御书房问话,不问过程只问结果,让准备一肚子话的言常说不出第二句,只能忐忑的回答一句“无果”。

所幸这次倒是没被迁怒定罪了,元德帝其实自己心里也清楚一些事,只能勉励了言常几句才同他一起赴宴,令一直提心吊胆的太常使受宠若惊。

整个万寿节大宴还是十分隆重的,而且因为是七十大寿,所以比往年的规模更大。

甚至皇帝还在宴席上直接册封“天师”,剩下的十四个法师人人得获“天师”之号,赏黄金千两。

没错,确实是剩下了十四人,有个和尚在晚宴开始前说是水土不服,在驿馆卧病不起。

言常还专门找御医过去看过,确诊其有上吐下泻之症,身体也十分虚弱。

元德帝本身对剩下的人也不报太大希望,一个自己都病得要死的人更不可能入得了他的眼,所以也就直接剔除了他的册封资格,还能省去一千金。

当然,这剩下十四人其实大部分也是只是为了“天师”称号,根本没有为老皇帝效力之心。

在宴请群臣的殿堂里交杯换盏歌舞升平之时,某处法台边上的驿馆内,一个原本卧病脸色苍白的俊俏和尚,偷摸摸掀开了自己的被子。

因为是万寿节,驿馆内的人也被上头赐了酒食,很多人也在喝酒吃肉,而和尚所在的房舍这则黑漆漆的一片。

和尚悄咪咪从床上下来,穿戴好衣物袈裟,再扎好鞋子上的绑绳,然后到墙角拿起自己的禅杖,又戴好自己的斗笠。

“善哉大光明佛……还是溜吧!”

他蹑手蹑脚的到门边,“吱呀~”一声打开了门。

“哎呦……!”

才开门就见到外头站着一个面色不善的老者,那股气势吓得和尚仓皇后窜了一丈多远。

“哼哼哼……和尚,你要去干嘛?”

僧人脸上不红不燥,但斗笠下光秃秃的头顶却冒出细密的汗水。

“善哉大光明佛……小僧这是准备离开驿馆,施主是?”

驿馆外面色不善的人正是老龙应宏,见和尚这幅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好端端的万寿大宴你不去,装了病然后溜走?”

“呃……施主您是大贞朝廷的人?”

和尚心中忐忑不已,大贞朝廷有这样的人物,那老皇帝还用得着四处求仙?

‘善哉大光明佛,这太荒唐了!’

“呵呵…我?大贞朝廷的?呵呵……”

老龙给气笑了,伸手就朝那和尚抓去,明明站在门口,手臂也没延长,更没用什么摄取之法,但整个房屋的空间好似被压缩,和尚贴着墙也是避无可避,直接被老龙一把抓住领口。

随后好似老鹰抓小鸡一般,老龙拎着这个和尚一步跨出驿馆,直接腾空飞走。

“哎哎哎……施主,仙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啊!小僧不会飞举之术啊!”

在空中的和尚手脚都不敢乱挥,反而死死抓紧老龙的手臂,生怕掉了下去,这百丈高空摔落,不是粉身碎骨也是半身不遂了。

这灾劫此前一点迹象都没,无论如何都算不到啊,和尚更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这等修为的人物。

老龙带着这和尚在空中腾飞了一小会,最后飞到皇宫上空,指着下方的歌舞喧嚣道。

“这是哪?”

和尚感受着夜晚高空的狂风咽了口口水。

“皇宫。”

“嗯,下面刚刚册封完天师,你要不要去讨一个,放心,我把你丢下去摔不死你,而且你这么出现,那老皇帝绝对封赏你!”

“别,别了吧!仙长您就别戏弄小僧了,到底小僧是什么时候得罪了您,死也得给句明白话不是?”

看着这和尚死活不愿的样子,老龙也是呼出了一口气平缓情绪。

“你要真不愿当天师,九天十会的时候你显什么圣,你吃饱了撑着?我和计缘打一次赌,原先估摸着稳赢,后来觉着应该是平,好,很好,方才在京畿府阴司心有所感,一算发现我莫名其妙输了,百思不得其解,原来是你个和尚居然装病!”

和尚急中生智,找准机会赶忙开口道。

“仙长,您既然与人打了赌,自然要愿赌服输啊,您现在这是在作弊,使不得,使不得啊!”

老龙也就是心中有些郁闷,抓着和尚吓唬他一下,若这和尚一直镇定自若肯定会很恼火,现在看他慌张的样子,反倒消了不少气。

也不再说话,提着这和尚直接驾着风飞向了京畿府,然后遁入了阴司之中。

前些日子被抓的邪魔之辈也全都被扣押在阴司,当然全是魂体,真身多半已经被龙蛟消化了。

这是和尚第一次真正进入到阴司地府之中,一股子强烈的阴气冲身,口中不断念叨“大明王佛”。

阴司城隍殿内,一片巨大的圆形雾气在殿中心弥漫,在雾气中心呈现出一片景象,正是阴司刑狱最深处的景象。

一大群人正在城隍大殿中观看,有一众玉怀修士,有阴司鬼神和京畿府城隍,也有一些明显是化形妖物的人。

“爹,您突然出去干嘛啊,呃,这和尚不应该在皇宫吗?”

龙子应丰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老龙也是愿赌服输之龙。

“这和尚装病没去皇宫,没能得到老皇帝册封的‘天师’之位。”

“不是吧,这也行?”

一旁龙女也是不由失声道。

“这也能输?”

然后除了一些不知情的人莫名其妙,了解此事的几人都看向一边的计缘。

计缘看看这杯老龙提回来的和尚,后者正对着一众仙妖和鬼神行礼,修佛至今,这种场面别说见过,想都没想过,感觉就和明王佛站在一起一样,还是一群。

“小僧不过是来参加水陆法会,现在法会结束,准备离开京城,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计缘看着这和尚忐忑的样子,冲他一笑开口道。

“大师,你不会以为应老先生真的只是生气,所以将你抓到了阴司?”

难道不是?

“呃……老先生气度不凡,自然不会的……”

和尚心中诧异,可嘴里说出来的话还是十分考虑现实的。

“大师请看!”

计缘伸手指向城隍殿内雾气中的景象,虽然没有声音,但景象中尽是些妖魂恶魄遭受刑法的惨像,痛苦的嘶吼通过那些狰狞恐怖的表情展现出来。

“这些乃是混入大贞的邪魔之辈,其中自然有不少浑水摸鱼之辈,却也有一些跟脚不同寻常,虽然撑不住刑狱之苦交代了一些事,但他们自身知道的也有限。”

老龙也是冷哼一声道。

“我东土云洲有动荡之像,你是廷梁国以北的大梁寺僧人,云游来到大贞,有多少年没回去了?”

僧人皱眉思量后回到。

“小僧如今四十有二,算来应当有十七年了。”

虽然明知道这殿内全是一群年龄不知道几岁的老怪物,但这个和尚俊秀的面貌太过“不中年”,还是让计缘下意识多看了他一眼。

“嗯,那你该回去看看了,虽然我们不清楚这些妖邪背后的更多牵扯所在,但其中有不小的一部分都来自与廷梁国北境接壤的天宝国。”

“天宝上国!?怎么会?”

“呵呵,怎么会有这么多妖邪?”

听到老龙的话,这和尚下意识点点头,天宝国在廷梁国北境的人口中被誉为“上国”,那自然不会差到哪去,可出现这么多成了气候的妖邪到这边来,肯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第247章 光头探子

慧同和尚到底也是个高僧,虽然修持之法不同,拼道行也肯定比不过这大殿中的诸多高人,可至少灵台透彻感应敏锐,知晓这些高人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可是天宝上国国运昌盛,从使有些地方会滋生妖魔,且不说民间诸神,就是其国内山林市井亦是有高人的……”

和尚就算知道刚刚的那些应该就是事实,还是忍不住说了几句,不是不信,而是希望能从在场诸多高人这得到答案。

“是啊,我等虽久居大贞,但多少也听过天宝国,在东土云洲也算是数得上的大皇朝了,说句能牵动云洲凡尘之势也不算过分,如今却连推算的时候都显得明晦不定气机紊乱,不是国中已经天下大乱,便是有人作妖!”

老龙说的这话莫名让计缘心中有些感慨。

套用上辈子的说法,大贞这一方水土上的修行者,还真的就是挺“宅”的,或者也可以说其实这世上的修行者大多都比较宅,只是大贞这边更加明显一些。

和尚的话引得旁人猜测,从玉怀修士到一些化形龙蛟也都发表了一定意见,甚至双方都将此引申到了此前各自有人遇袭的情况。

等殿内探讨之声小下去一些,京畿府城隍才一挥袖,将殿中的雾气推往一侧,流出更多空间,然后看了看慧同和尚再看向左右。

“依慧同法师和诸位道友所言,是否可如此推断,天宝国乃至云洲大地上生出异常也就是这十几年的事情,或者至少在这十几年以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

玉怀山修士中道行最深的居元子也是皱眉开口到。

“妖邪之辈心术不正心境也不平,很难说能一直恪己忍耐,更不用说一群聚之。”

“居元子真人说得不错,妖邪之辈多数心性不佳,易生暴虐之心,只是心境与性格虽有联系却无必然影响,妖邪心境不佳是会影响道途,可未必就耐不住性子,且此事不类寻常,亦不可等闲视之,如此番来我大贞参加水陆法会的这群孽障,不也没有在中途滋事嘛。”

计缘浅浅的附和一句,才说出自己的观点。

玉怀山的修士到底还是持正统仙府的观点,通俗的说就是对妖魔之辈天然鄙视,多数是看不起那些山野妖怪的,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结果就是容易把对手看轻了。

比如这个居元子,计缘手上还有他的书就的玉简,论道行绝对是高深的,比之老乞丐也就略逊一筹,但虽然不否定妖物的狡猾,却依然难掩一股“妖邪难成气候”的意思,但实则凶姓暴虐之人也会因为某个更高的目的,而忍耐一时甚至更久。

“嗯,确是此理!可是……”

居元子说话间看向京畿府城隍。

“那边护佑一方的神祇呢?”

修仙界不理世事的占多数,有时候一个仙府十几年几十年没有人出山走动也是正常,且出门很多时候也高来高去,但各方神祇与民众和动物息息相关的。

于是又有修士提议不若直接飞遁天宝国巡游一番,立刻遭到了居元子反对。

“我们于此猜测太过盲目,但贸然前往天宝国做法也绝非上策!”

“哼,就是贸然前往了也同样得不出什么结果,此前老朽龙游出去诛除了不少宵小之辈,可抛开数量不说,其实同样未能调查到什么,好些孽障都跟自己凭空从地上长出来的一样!”

老龙对于最终未能查到对墨蛟下手的存在,还是一直耿耿于怀的,虽然在墨蛟死前说得是不确定是否都杀了,但实际上老龙自己清楚并未根除,起码墨蛟的龙筋就没能找回来,没法给墨荣一个全尸。

一时间殿中鬼神仙妖又是一片各自商讨,和一群凡人遇到难题的时候也差不多,只是少了嘈杂之感。

计缘听了这么久也想了这么久,到这也是斟酌着再次开口。

“此番我等在大贞将前来法会的妖邪都扫净,若立刻作出什么大动作,不免打草惊蛇,又如应老先生所说,强提神通以力压之,也未必能有理想成果,然廷梁国与天宝国之事也不可不慎,天官巡游不如遣人润物细查……”

“善哉大光明佛,小僧慧同愿担当此任!”

从刚才开始就缺乏存在感的慧同和尚这会突然开口了,计缘似乎早有此料,看向他平静的问道。

“大师,你虽有精深佛法,又常聚消灾祈福之德,只是这成了气候的邪魔外道,可不是光靠佛法能感化的,纵持得明王之术,也难保有机会使得了明王之力啊。”

“善哉大明王佛……”

慧同和尚引一声佛号,冲着周围的仙妖神行了一礼。

“小僧乃是大梁寺僧人,距离天宝国边境不算太远,且又常年云游,此番参加了大贞法会,正好返回廷梁国,或可再北上云游,去天宝国大轮寺修持佛法,呵呵……便是并无此事,小僧也是打算如此做的。”

但有了这件事,还打算这么做,就不同了。

计缘面色略显钦佩。

“大师高义,将来定能成明王果位!”

“你这和尚确实还不错,你我之事算是揭过了。”

老龙也是笑言一句,对这和尚有新的认识,至于其他人,多少也对这“年幼”的和尚另眼相看。

不过慧同和尚的提议只能算是其中一手准备,不能尽数将宝压在上头,还探讨了其他的手段。

当然也不排除可能只是他们多心了,最终不过是某种巧合,毕竟天机阁流言之事所传甚广,刚巧就把天宝国那一块的一些个成气候妖物都吸引了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

第二日下午,慧同和尚已经到了大贞最北边的金州。

这僧人不会飞举之术,自然不可能昨夜还在京畿府,今日便至大金州,所以只能是被送过来的。

此时此刻,金州北面廷秋山的山边,慧同和尚与计缘和老龙一起,从云头上落下来。

“慧同大师,越过此山就是廷梁国了,我们此前多论的是天宝国或者云洲更北端的地方,但廷梁之地也未必安生,过了此山你便需开始留心,当然,此前真龙一怒余威尚在,廷梁国南边这多半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计缘说道这看了看前边继续道。

“接你的人来了。”

慧同和尚和老龙也都看到,在不远处山脚边,有一阵黄晕化烟闪过,一个面如山石之色的人出现在那,朝着三人迎面走来。

“廷秋山山神洪盛廷,见过计先生,见过龙君,见过这位大师!”

“洪山神好!”“山神多礼了。”“小僧见过山神大人!”

计缘、老龙和慧同法师也向着山神回了一礼,应答也各有不同。

山神虽然不认识慧同和尚,但这和尚能和边上这两位站在一起,怎么说也是个不能怠慢的主。

“大师,玉怀山的太虚玉符神异非凡,乃是符箓中的上品,但对大师而言太损法力,还请谨慎使用,土遁灵符虽能助人逃遁,但并非自身神通,法力耗尽恐困死地下,若是被极善土行术法之辈定住气机反克锁地,亦十分危险……”

越是听计缘说,慧同和尚越是有种光头顶上要冒汗的感觉,怎么听计先生口中说得,感觉自己干什么都很危险。

“呵呵,总之大师您还是尽量多听多看,莫要太过依仗身外物,有时候未必管用的。”

也不怪计缘啰嗦,便是修仙界,也少有即时传讯的手段,有也是稀罕的神物,而类似飞剑传书之流,既需求神通法力也需要时间,更不是万无一失,如计缘几次用仙剑传书这种,到底还是太奢侈了。

而除了慧同和尚,老龙是不方便去打探的,玉怀山的修士正如老乞丐和计缘闲聊时那样,一股子“贵气”或者仙气难掩,也不适合,至少来京畿府的那批计缘没觉着谁合适,都是常年仙府苦修之人,世俗情估计都快不会处理了。

可计缘自己去的话,嗯,说实话,一是对自己的本事没绝对自信,其二的道理同老龙也相似。

所以对慧同和尚难免一番叮咛嘱咐。

而这边,听计先生说话,有种小时候在大梁寺被师父抓着不停说道理的强烈既视感,让慧同和尚总是有种莫名的压力,感觉自己干什么都容易出事,挑个水都能淹死那种。

这会见终于说完了,赶紧佛礼佛号伺候。

“善哉大光明佛,小僧省得,请计先生放心,请龙君放心!”

计缘点点头,冲山神一拱手。

“有劳山神了,勿扰地气平稳送达即可。”

山神点头间冲着老龙和计缘再行了一礼,伸手按在和尚肩头。

下一刻,山神和慧同和尚一起“陷入”地下消失不见了。

“这光头探子不知道能不能行…”

见他们离开,老龙这么叹了一句。

第248章 血丝绸

听到老龙这个“光头探子”的形容,计缘也有些忍俊不禁。

“虽然我说得严重,但慧同大师到底也是有真本事在身的,佛法精深且有功德护体,自有逢凶化吉之运。”

运势这种东西时高时低,有时候显得很玄乎,纵使是修仙之人也不能尽数把握,但有一种说法讲功德是可以助运的,越是不掺杂太多欲念的纯粹功德越是如此,计缘也很愿意相信这一点的。

慧同和尚身上是有功德气的,并且相对而言较为纯粹,绝大多数是他参加一个个法会诚心祈福消灾的成果,也有替一些冤魂厉鬼超度解脱的功业,或用佛法经文,或用明王降魔之术,反正是超度了。

所以计缘觉得这和尚运势不会太差,只要他心里素质过关,不至于太跳脱就行,这一点同样很令人放心。

在计缘还思绪似乎随着风飘过廷秋山的时候,边上的老龙却看看这山势,又看看边上的友人。

“计先生,听说您有一式仙妙剑诀,名曰‘天倾’,传闻此剑诀一出,有天倾地陷之威势,若无一力抗天之心境,便是无力面对此剑势……”

老龙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继续。

“今日又到了这廷秋山,不知计先生可否让老朽见识一下?”

计缘感觉的眉眼猛跳了两下,老龙这是想和自己切磋切磋?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没什么精妙的,吓唬人的把戏而已,应老先生不要道听途说就当真,唬一唬外乡人不敢轻入大贞也就是了,哦对了,这金州庭水县有种土酒叫‘刀烧’,味道尚可,上回喝完过后睡了大半年,现在想来还意犹未尽,正好去买点。”

计缘带着自嘲调侃似得笑意,说了两句就转身踏云离开,对老龙想见识一下的提议直接以行动否决。

老龙看着计缘都已经走了,也只好无奈跟上,这种事又不能逼迫别人,在他印象中计缘虽然洒脱,但又是个个性认真的人,还是暂时熄了这念头了。

这剑势传得很玄乎,老龙本就已经挺感兴趣了,尤其今日见到这廷秋山山神,明白这山神绝非泛泛之辈,就更加好奇所谓“剑出天倾覆”得有多盛的威势,自己能否扛得住。

可惜刚才自己开口想见识一下,计缘却自贬几句岔开话题,也是令老龙遗憾之余忍不住遐想,怕是这剑诀威势太盛,于如今的时刻不方便在这金州之地施展吧。

。。。

另一头,大约仅仅是一盏茶的功夫,在廷秋山以北的某个山脚下,有山土流动过后弥漫起一阵烟尘。

等烟尘散去,露出了后面的慧同和尚和廷秋山的山神。

后者指向前方远处的山溪和边上升起炊烟的山村道。

“大师,我们已踏足廷梁国,此处便是南越府,一直往北就能步入廷梁国中原腹地。”

“善哉大光明佛,多谢山神大人相送,小僧这就去了!”

慧同和尚朝着山神行了一个佛礼,便提着禅杖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大师且慢!”

听到后边山神叫自己,慧同和尚又转过头去疑惑的看着山神,见后者伸出右手展开手心,露出其上一颗橙黄色的小石头。

“大师的珠链可否借我一观?”

这是要送我东西?

慧同和尚想了下,取下脖子上的一串佛珠递了过去。

山神左手接过佛珠,右手手心一握一展,手中的黄色小石子就变得滚圆,随后以拇指朝着那串佛珠上其中一个珠子上一按。

“啪嗒~”

那颗珠子从佛珠上掉落,在地上弹了一下后被山神抓在手中,随后连同被换了一颗珠子的佛珠串一起交还给慧同和尚。

“大师,此乃土行石,亦称作山神石或者土公石,持之运使土遁灵符可有不俗助力,将之捏碎则有浑厚土灵之气,容易引一方土地或山神过来,以此土灵赠之,或可令其助你。”

“山神石?多谢廷秋山山神馈赠!”

慧同和尚再次真心实意的行了一礼,才接过佛珠带回脖子上,同时小心的收好那颗掉落的。

“好,请大师保重,洪某告辞了!”

见和尚都准备好了,山神拱了拱手,直接陷入地面消失不见。

望着山神消失的方向,和尚叹了口气。

“哎……连山神都要送宝物给我,希望和尚我能够逢凶化吉吧!”

“叮铃铃……”

禅杖上的铜环作响,和尚正了正斗笠朝山外走去,首先是去那一个山村。

。。。

九月初十,重阳节才过去一天,表面上元德帝还在同朝中天师们探讨炼丹术的时候,一件在朝中影响不小的事情发生了。

新上任没多久的尚书右仆射陈雨贺,因恃宠而骄触怒圣上,被直接打入刑部天牢。

一时间,原本才从婉州知州的位置晋升上来的陈雨贺,原本有望日后晋升宰相的朝堂红人,成了一个罪人,皇上虽然暂时没有剥夺他的官位,可朝野上下谁都知道,如今的皇上猜忌心日重且喜怒无常,是很危险的,这些年被斩的谏官都好几个了。

随后又有传言,陈雨贺在天牢中因为内心惶恐,居然供出了一些婉州的秘密,结果非但没能免去自身的责罚,反而使得天子龙颜大怒,直接被罢免了其所有官职,从尚书省除名。

这不但使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猜测不已,消息传回婉州,使得婉州上下无数官员忐忑不安夜不能寐,陈雨贺更是不知道被私底下痛骂了多少回,被扎了不知多少次草人。

十月十二入夜,婉州丽顺府府衙后院。

尹兆先正抱着孩子走来走去同婴儿嬉戏,其妻子则坐在床上温柔的看着自己丈夫和孩子。

“咚咚咚……”

“老爷,云波府知府大人来访,见不见啊?”

在敲门声之后,传来的是尹兆先一个心腹的声音。

尹兆先将孩子递给妻子。

“夫人照看好孩子,我去见见赵大人。”

“嗯!”

尹兆先点头后直接转身走过去打开房门,展现在心腹面前的就是自家老爷自信的笑容。

“走,去见见赵大人。”

陈雨贺在京城一出事,传来的消息也十分敏感,顿时就让婉州大小官员,尤其是那些贪腐成性的官员饭都吃不下,很多人在思来想去之后,都派遣亲信送秘信到朝中找关系问情况。

在送往朝中的秘信大多石沉大海,少数接到回信的也言语不详的情况下,不少人想到了深得帝宠的尹兆先。

三元及第且是连中三元,深受皇上器重,将来的宰相之才,这段时间也收了婉州不少好处,婉州官员自认和尹知府也混熟了。

只不过之前尹兆先一直避而不见,这次婉州首府的知府偷偷摸摸也来了,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会客厅内,其实不止云波府知府一人,还有另外几个“凑巧”来拜访的官员,除了几个丽顺府的县官,还有几个云波府的官员。

尹兆先快步走来的脚步声在廊道中回荡,也令会客厅内众人提振了一下精神,纷纷道“还是赵大人面子大。”

“赵大人久等了,尹某方才在照看妻儿……呃,诸位大人也在啊?”

尹兆先话音随着人一起进来,似乎是入厅才发现有这么多人。

“尹大人好啊!”“尹大人您终于来了!”

一众官员起身行礼。

尹兆先一副皱眉难办的样子,明眼人看来似乎是其人原本只想见赵知府一人,但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坐下来。

“一秋,带人看住厅事四周,不准府上任何下人接近!”

“是,大人!”

看到尹兆先手下带着这种命令出去,除了赵知府外的其他人都松一口气,又产生了某种期盼。

几盏照着灯罩的油灯将厅事照得透亮,尹兆先和赵知府坐上首。

尹兆先盯着一众人或不安或期盼的神色道。

“我在朝中也有些关系,陈大人在朝中的事情……十分糟糕,虽然可以说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说了不少了……”

“陈雨贺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该死的家伙,他吃得最多,到头来却把我们卖了!”

“可恨呐!”

……

“诸位稍安勿躁,尹某说了,这只是陈大人一面之词。”

“哎呀,都这时候了,尹大人您还称陈雨贺那畜生为大人?”

“是啊,尹大人重情重义,但情谊可不能给错狗啊!”

边上几个官员实在是忍不住,就连赵知府也是如此。

尹兆先面上叹息,心中则冷笑不已,他的情谊还真不是轻易给的。

“几位大人,以往有巡察使前来婉州,除了给予好处,实则他也查不出什么,纵使心有怀疑也无证据,加上朝中有人帮忙说话,多半无事,但这一次……”

尹兆先痛心疾首的说道。

“这一次是陈大人,是陈雨贺出的口,这实在是…纵然也无什么证据,可架不住皇上开始信了呀,就算我等都清清白白,不拖下一些人下水也是不能善了了。”

见几人面露惊恐,尹兆先继续加劲道。

“实不相瞒,皇上还是信任我的,昨天尹某才收到了皇上的秘信,询问我婉州哪些官员贪腐,并命我搜罗证据,其后会派巡察使前来。”

说到这,尹兆先拿出了怀中印着玉玺的黄丝卷,一旁官员条件反射般拱手扣礼。

尹兆先忙伸手制止。

“陈雨贺其实还算有良心,只说婉州两成官员贪墨,这次皇上震怒,算是让我找人填这两成的坑……”

尹兆先越说声音越小,也已经眯起眼睛。

“有句话叫做先发制人,还有句话叫做落井下石!诸位,我尹兆先是不想位列那两成官员之一的!”

一群官员看着黄娟上的玉玺印子,脸色阴晴不定着相互看看。

与其费尽心力自己单打独斗,不如驱虎吞狼使之互斗,这还是尹青没离开婉州前,私下里和父亲探讨过的一策。

其实陈雨贺在刑部大牢只供出了寥寥几人,其中还有他尹兆先本人,这自然是不够的,便是两成也远远不够……

其后两个月,整个婉州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原本团结一致的婉州一系官员,被尹兆先使用各种明暗手段,使之形成一个个人人自危又仇视彼此的小团体。

时至年关,朝廷声势浩大的巡察使团队到达婉州,同时,一批从皇城派遣的高手秘密抵达丽顺府,向尹兆先报到。

各方于新春时刻发难,令本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松口气过年的官员们措手不及,正月结束之前,婉州官场上的官员十去其六,各县甚至都需要以主簿等副官代行职责,史称“血色丝绸之案”。

第249章 脱胎换骨

丝绸由蚕丝织就,原本并无什么颜色,需辅以染料上色,血色丝绸之案既是后世的定调,同样也是此时大贞上下的传闻,寓意官场染血。

此案一落幕,若是连小吏也算上,落马官员数量之多需以千计数,杀得重罪者人头滚滚,从犯恶仆之流更是不知凡几。

婉州各处阴司更是提前做好准备,接收这一批罪孽之魂,使之戾气不染处刑者和办案官员。

从婉州各处私库查抄的金银财物一时间都难以计数,被翻起的悬案冤案更是不知凡几,除了最多的百姓冤案,还有不少清流官员被诬陷迫害的。

尹兆先坐镇丽顺府,调配巡察使团中众多本就计划着帮忙稳定政务的官员,从翻冤案到统计,从查抄到抓捕遗漏,事无巨细一一亲自主持并过问中间和结果。

虽然婉州官员十去其六,但若较起真来细究,其实去八成都还是少的,这种环境下屁股干净的真的太少,但只要没有违背尹兆先设定的一条底线,对于有些情节轻的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敲打敲打稍稍惩处就放过了,实在是婉州现在太缺官员。

消息传回京畿府则满朝震动,文武百官无有不惊骇者,甚至传遍大贞江山各处都是令不论官民都惊异不已。

婉州而少数清流官员则拍手称快,年关之际便是不饮酒者喝得大醉的也有不少,婉州百姓更是从最初的忐忑变为欣喜若狂。

婉州千家万户在年关得到的最好新春礼物,就是一则振奋人心的消息。

官府公示榜文大意为:婉州各府各县,凡被侵占田产者,可按当初被迫出售的价格赎回,即便并无钱财也可以未来三年略微提高收成税抵押,种粮种桑皆可自选,婉州丝织业各方需从百姓手中按合理价格收桑叶或者收蚕茧。

尹兆先最有先见之明的一手就是铲奸除恶只留官面和少数商贾,小心保护之下没有直接打断婉州丝织的产业链,而是将利润分配变得相对合理一些,至少能让百姓活得安生,虽然他并没有学过太多经济学理论体系,但本能的觉得这样做最合适。

轰轰烈烈的婉州官场整治和民生恢复运动,一直持续到春季结束才安稳下来。

中间因为人手不够和有些地方经验不足的原因,虽然有很多次手忙脚乱的感觉,但随着时间推进,各方人手在尹兆先带领下越来越得心应手,甚至连百姓重耕田地的种子储备都考虑到了,更没有拉下一部分的丝绸生产。

婉州一些书院中也有学生世子等被官员征召前去帮忙,勉强稳定了婉州的局势。

大贞赋税实行季收制度,原以为因为开年的混乱,婉州第二年的经济肯定受到影响所以税收也会难看一些,但有巨额的赃款在,哪怕大部分上缴国库,但剩下的也足以支撑重建婉州经济。

婉州经济也确实短期遭到重创,可事实上税金竟然依旧比往年同期更高了两成有余,盖因为减少了层层剥削之后,正常的金额就是如此。

消息传回京都之后,已经积郁成疾的元德帝难得的龙颜大悦,拖着病躯在收到婉州奏折的第二天上了早朝,当着满朝文武之面,夸奖尹兆先的“王佐之才”。

经此一役,尹兆先之名再次响彻士林,也又一次名冠天下,敬佩敬仰者不计其数。

当然,对尹兆先恨之入骨者也同样不少,甚至在之前几个月中,还有惊无险的面临过两次刺杀。

丙戌年入夏,清晨的丽顺府府衙大堂,尹兆先携一众下属躬身低首保持扣礼姿势。

一名老太监站在府衙门前高声宣纸。

“帝绍膺骏命,丽顺府知府尹兆先,忠君爱国,拔除贪腐,为官清廉,政绩斐然,治理婉州卓有成效,使之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特封尹兆先为婉州知州,兼领云波府知府之职,钦此!”

听旨的过程中,尹兆先甚至都有种恍惚之感,直到圣旨宣读完毕都没反应过来。

“尹大人,尹大人还不快接旨!”

尹兆先这才反应过来,领着下属一同接旨叩谢圣恩。

“尹兆先叩谢天子圣恩!”

。。。

在尹兆先于丽顺府府衙听封的时候,计缘正坐在卷小阁院中持笔书写什么。

这一刻心有所感,计缘停静坐,左手指尖浮现白子,似是能透过棋子感受到好友的心绪变化和感慨。

“浩然滚滚,正德清明。”

意境山河中,更是能明显感受到有一片片玄黄之气无中生有般浮现,虽然以前也感受到过玄黄之气的增加,但一般那种时候都是细若游丝,整体上计缘以前更类似于在“吃老本”。

这早已多次证明应当是功德气的玄黄之气,首次出现是在赵家庄获得敕令音的时刻,应该说除了敕令音,计缘还使得意境丹炉显出五行真意,并化生阴阳二火,同时催生出了最初的三昧真火。

敕令音是计缘手中最实用也最万金油的手段,三昧真火不但使得计缘法力炼化速度奇快,如今也已经由虚显实,恰当使用绝对威力不凡。

并且当初丹炉上的五行真意,也是计缘之后在衍棋一过,发现自己身中五气显化的根本,变相拔高了计缘自身的修为,蕴法丹田和身中窍穴虽然依然得一点点开拓,但也因此效率不俗。

可以说当初的一份《正德宝公录》,其上承载的好处绝大部分都到了计缘身上。

但唯独玄黄之气,虽然是因为敕令音而显化被计缘感受到,但却能觉出那不是因为《正德宝公录》而生,是计缘自身意境中原本就存在的,只不过那一次之后才显现出来。

至于根本来源,恐怕也和当初的棋盘有关。

《正德宝公录》自然是那赵土地的一份机缘,但也未尝没有一只承其手在等候什么的原因,计缘不敢说等的就是自己,但也绝对是同自己类似的人,心性或者干脆就是那玄黄气。

“棋中关键手……尚仅有一子啊!”

计缘这种感叹倒不是说自己的其他一众黑白子无用,而是目前为止真正能在“棋盘”上产生重要作用的也就好友尹夫子一人,算是替大贞稳了一手。

想到这,计缘又在意境中细观一颗时隐时现的棋子,这代表的是慧同和尚。

这种状态也是很奇特,只能说接近成子,并且不是当初分别时产生的现象,而是分别后过了一会才开始出现的变化,当时计缘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回事,差点就飞到廷梁国去问了。

但虽然不算成子,计缘却能以此感知到和尚一切都好,也算是好事。

‘慧同大师一去大半载,也不知有何发现。’

感慨完了,计缘也就回神,继续挥毫书写。

石桌上的纸是寻常纸,字却非寻常字,此刻写得是他对于敕令法的推演,而边上还摆放着对于袖里乾坤的推演。

头顶枣树今年的枣花新开,只是比起以往,枣花的香味不再充斥大街小巷,而是化作一股清新之气,于嗅觉感观上不再明显,甚至不细闻都闻不到,却能让天牛坊和周边百姓倍感气息舒适。

“啪嗒……”

轻微的落爪声响过,胡云翻墙而入落到了院中,看到计缘在院中,就赶忙抱着爪子行礼。

“计先生好。”

“嗯,下次记得走门。”

狐狸挠了挠耳后的脑门,后肢走动到计缘身边。

“我是怕您在睡觉,吵醒了您就不好了。”

胡云说得也是实情,计先生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寻常连三天才醒一次,有时候一睡十天半个月也是正常的。

计先生虽然说过自己眼睛不好,好吧,这一点胡云其实都没感觉出来,但计先生的耳朵是真的灵,一点响动都逃不过,胡云认为,敲门真容易打搅到先生休息,或者修行。

见计先生不理会自己,胡云也就兴致缺缺的趴到石桌上说此次来意了。

“计先生,陆山君开始掉毛了,他说他都快一百多年没换过毛了,有些担心是不是修行出了问题,让我来问问您。”

计缘笑了笑没有说话,抽出一张新纸写下四个大字。

胡云在一旁细细的看着,不由读出声来:“脱胎换骨……”

狐狸愣了片刻后猛然望向计缘。

“计先生,陆山君要化形了?”

“还早还早,但确实是好事,化形之前脱胎换骨,于妖修而言意义非凡,寻常妖物可不会如此。”

计缘说话间,纸张上字迹闪过光晕,提起来吹了吹,所有墨迹就自己干涸。

“那哪些妖物会脱胎换骨啊?我行不行啊?”

狐狸指着自己,十分期待的询问。

计缘只是斜着眼看了看他,并未回答他后半个问题,开口缓缓诉说前半句的答案。

“比如,得天独厚的水族精怪化蛟之时,便会脱胎换骨。”

第250章 袖内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牛奎山深处某处向阳的山坡上,有一个一丈余宽两丈余高的狭长山洞,内里显得十分宽阔,纵深约四五丈后洞径收窄斜着向下,一直连通一条地下河。

此刻在山洞中,有一只魁梧的猛虎正缩在软草铺就的巢穴上,这会感觉到头上有些痒痒,猛虎伸出爪子想挠却又顿在空中。

犹豫了十几个呼吸,实在是奇痒难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于是小心的收了利爪,只以肉垫摩擦脑门。

正舒服着呢,突然感觉爪下一滑,猛虎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握紧爪子伸到眼前一看,果然爪子上抓着一大团黄黑相间的毛发,其上还流动这一丝丝灵光,但也不能摆脱它已经脱落的事实。

“哎……早知道就用爪子扣着挠痒了……”

陆山君满面忧愁,看着自己这又一蓬脱落的毛发,可以想象头顶上这会绝对斑秃了不小的一块。

山洞后侧有钟乳上滴落的小水潭,可以充当镜子用,但陆山君可不敢去照。

望了望自己的身后,如同钢鞭一般的长尾上,也显得斑斑驳驳的,好一处位置都露了皮肉。

“哎……”

又叹了口气,陆山君将爪子上的这一蓬毛发小心的送到嘴边,然后张嘴吞了下去。

之前脱落的毛发也是如此,全都收入了腹中保存,自修行有一定成就之后,这一身毛就没换过,跟随了陆山君一百几十年,现在眼看它们都掉下来,心中分外惆怅。

“陆山君……陆山君……”

胡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让趴在洞中的猛虎精神一振,但听到对方脚步声快速接近,又赶紧大吼一声。

“吼……停下!不准进我洞窟中来,就在外头说话好了!”

陆山君平常都学着先生威严时候的样子教育赤狐,这会身上斑斑驳驳和癞子虎一样,真就没脸见这狐狸。

在陆山君看来,他已经入得计先生门下,胡云虽然性子稚气未脱但也已经越来越稳重,迟早也是能有建树的,他们这算是将来都要长生不老的妖怪。

如今这般模样让先生看到倒是无所谓,可让胡云看了去,那还不得被对方笑个千百年啊。

胡云脖子下面夹着一张纸,兴冲冲的从山上跑来,原本打算冲进山洞,听到虎啸声赶忙停在了洞外。

狐狸其实也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见着陆山君现在的样子了,虽然很好奇所谓的“掉毛”掉得怎么样,但还是更十分怕陆山君。

“师,呃,先生醒了么,有让你带话吗?”

陆山君威严的声音从山洞中传来,带着一股轻微的呼啸之风,将洞口的一些树叶枯草等物吹得在“沙沙”声中飞远。

赤狐闻言伸出爪子将脖子下夹着的纸拿起来,在手中甩了甩。

“有啊有啊,计先生说了,你现在的状况和一些水中得天独厚的精怪要化蛟前一样,属于脱胎换骨的变化呢,说不准以后你就不是老虎了,至少也不是寻常的老虎了。计先生让你不用过分在意,好好修行!”

山洞内的阴影之下,猛虎双目猛然爆出幽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听先生教诲悟无上妙法,太好了……”

猛虎压抑着内心强烈的激动,兴奋得不住低语,但这一激动,身上痒痒的地方就又敏感起来。

不过此时陆山君已经不怕了,伸出爪子就是一顿狠挠,比起这些天担惊受怕又小心的样子,此时那真是挠得舒坦,令猛虎都忍不住想呻吟一番。

胡云抓着手中的宣纸,冲着太阳光瞧,又不时嗅嗅上面的墨香,之前回来的太急所以路上都没细看,这会可是好好研究了一下。

但他道行太低,除了错觉性觉得这张纸“很重”之外,其他倒也没看出什么差别,甚至若岔开注意力,这份“重量”也会感觉不到。

自己研究得差不多了,胡云也就拿着纸冲着山洞又喊了一句。

“对了山君,计先生还有东西送给你,说是对你有帮助的,就是我手上的……”

“什么!?先生有礼物赠予我?吼~~~~”

猛烈的虎啸之中,一只斑驳巨虎带着无比的激动从洞中一跃而出,从赤狐头顶跃过后在山坡上落下。

“在哪里,先生赠予我的东西在哪?就是这个么,先生写得字?”

陆山君一眼就到了胡云两只爪子间的宣纸,其上“脱胎换骨”四个大字不时有流光闪过,浓郁的道蕴弥漫不散。

“这是先生写得字……好字,好字!脱胎换骨,脱胎换骨……”

猛虎小心翼翼的接近,随后前掌收起利爪,以肉垫轻轻托住纸张两侧,从胡云手中将法令接过来。

一入手,纸张上居然又显现出一行小字,内容为“缘赠予陆山君”。

字迹一显,陆山君立刻赶到从纸张上流出一股道蕴冲身,使得自身精神一振,四肢百骸有筋骨舒展之感。

“先生送我东西了,胡云你看,这是先生送我的,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先生送我的!”

猛虎的笑声犹如啸声,带起一阵山风,更震动着四周山野花草树木颤动不已。

“呃……山君……你怎么变成,变成这样了……”

胡云目瞪口呆的望着陆山君,往日里威严的猛虎精,此时却斑秃了好多地方,脑门上和脸上更是都没多少毛了,活脱脱一只半秃毛的巨猫,这状态,简直比全秃还丑十倍。

猛虎笑声戛然而止。

原本兴奋无比的陆山君浑身僵硬,低头看看呆在那边的胡云,细小的狐眼和滚圆的虎目眼神相对。

‘要不吃了他一绝后患吧?’

陆山君甚至恨恨得在一瞬间这样想过,体现在眼神中则是幽光大盛。

赤狐猛然间感到一阵恶寒袭来,身子都抖了两下,急中生智得大喊。

“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绝对不会!啊……计先生的纸上有法力,把我的眼睛弄得好难受,有些看不清东西,刚刚就没看清!我,我先去山中修炼了!”

说完这几句,赤狐鼓动其全身力量,纵跃间就离开了这一片山坡。

“哎……”

看着赤狐消失在林间,猛虎精叹了口气,随后看看手中捧着的字帖,心情又再次灿烂起来,带着这字帖入了洞中。

诞生意识至今,这还是陆山君第一次收到能算是礼物的东西,并且还是敬重的师尊所赐,加上胡云所带来的话,足以抵消近期的一切焦虑。

在细细端详了许久之后,陆山君才将这张纸放置到石窟内一个凹陷的壁槽中,然后开始吐纳灵气修炼起来。

曾听闻有灵水族化蛟要经历数个或痛苦或漫长的阶段,陆山君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情况,但却一点都不慌,他背后可是站着师尊。

‘或许等我彻底脱胎换骨之日,便是我化形成功之时!’

。。。

少了那份特殊香味的居安小阁在宁安县中显得更加不起眼,犹如一种特殊的道蕴气息流转,小阁总是显得更加宁静一些。

在胡云离开后没多久,小院的门难得又一次被敲响。

“咚咚咚……”

计缘抬头看看门的方向,亲自走到院门处打开门,外头站着的是老乞丐和小乞丐。

“鲁老先生和小游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计缘一边拱手致礼,一边询问了一句,然后伸手引向院内。

“请进吧!”

一脸郑重的小乞丐和笑呵呵的老乞丐一起向计缘回礼,然后走近了院中。

“俗话说得真好啊,正所谓大隐隐于市,用在计先生这里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老乞丐感慨一句,视线自然被院中这棵看似平常却神异非凡的大枣树所吸引,更是能看到隐藏在绿叶之后那星星点点赤红如火的枣果。

计缘摇了摇,将院门关好。

“别看了,我这院中枣树也是要修行的,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落果了。”

“我来了还不叫特别的事?”

老乞丐说了这么一句,见计缘又回到树下桌上写字,只能无奈笑笑。

“老乞丐去拜访过玉怀山了,他们也见过我与计先生的断头之交,提了一嘴就套到了您住在宁安县了。”

可以,果然症结在这呢,计缘心中如此念叨,手上却也不停。

“自京畿府法会断头后一别,老先生行踪不显,计某还以为已经出了大贞去了,不成想留在这呢?”

‘这不欠着你的人情不还心里难受嘛!’

老乞丐心中嘀咕一句,口上却是哈哈着。

“这大贞一国之地,有玉怀圣境已属难得,通天江还蛰伏着真龙,更还隐着一尊真仙,老乞丐好奇得紧,也难怪天机阁那几个长须翁算得大贞之地气数大盛。”

计缘书写带着笑意,瞥了一眼老乞丐。

“好了,计某也不想你还什么人情,弄得和百姓欠人银两似得念念不忘,你一个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乞丐,倒是蛮市侩的。”

“哎呦,计先生您可真毒啊!您明知道对于我这等修为和心性的人,越这么说我就越念叨,越难受,您还这么说…啧啧啧……”

老乞丐哭笑不得的时候,鲁小游已经走到石桌边,手肘杵着桌面托腮看着桌上的纸。

虽是一个小乞丐,但自九岁跟随老乞丐后也是学了字的,所以能看清纸上写的什么。

“袖内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蕴化方寸之间,道容大千万物,是为袖里乾坤之术……”

“幼儿放肆!”

老乞丐顿时神情紧张,一伸手将小乞丐扯到身边,没想到计先生就这么不设防的在纸上写了这等要术,光听小游念了这几句就能想象出是何等了得的奥妙仙法。

也怪自己太少和小游将修行界的事情,这窥人真妙**乃是修行各界的大忌!

计缘见老乞丐突然罕见的对小乞丐动怒,起初还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才笑道。

“不碍事,计某推演着练练字而已。”

说完这句,习惯性一挥袖,桌上笔墨纸砚尽数收入袖中,手中毛笔一个旋转,也飞入袖中。

袖里乾坤别说是推演着修成功,现在几乎连计缘想象中那种高大上神通的一丝一毫都比不上,纸上开头几句不过就是一种寄愿,更直白点说,更像是一种自我夸张的吹嘘和勉励,结果却把老乞丐给唬得一惊一乍的。

老乞丐神色莫名的看看桌面又看看计缘的衣袖,刚刚收走笔墨纸砚的动作,可绝不像是寻常乾坤纳物之术该有的样子,太过随行洒脱了。

‘袖内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第251章 乖乖留下吧

有一点计缘觉得自己做得还算可以,虽然袖里乾坤现在于他而言,也就九成九的遐想,但至少剩下的一分却十分细腻,正如此刻收走一众杂物,即便是砚台上的墨汁,也不染袖内分毫,于外人眼中真就是没什么烟火气息。

说到底虽然如今的计缘心境已经与上辈子大不相同,但如果在无伤大雅且有选择的情况下,术法还是赏心悦目一点还是更好一些的。

收走了桌上的笔墨纸砚,厨房那边正巧传来“噗噗噗噗……”的水沸之声,在宁静的居安小阁院中,别说是计缘耳中,就是在老乞丐和小乞丐耳中都显得分外响亮。

“嗯,正好水开了。”

计缘走向厨房,锅中煮着的水开了,他之前在灶炉内加的柴火刚好支撑到这时候。

把灶台边小桌上的茶壶提起来,再打开边上木盒,从里头抓了一些茶叶放进去,随后掀开锅盖用木瓢将滚烫的开水舀进壶中。

一阵阵热气弥漫在厨房中,片刻之后,计缘才端着一个茶盘出来了,上头放了四只茶盏和一个茶壶,还有一个边上放着细长瓷勺子的小陶罐。

在这种生活琐碎上,计缘更喜欢自己动手,这样比较有人气有生活气息,也像是一种生活的仪式感,或者说某种程度上更可以提醒自己,他本质上也是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百姓一样的人。

“计先生还喜欢自己起灶烧水泡茶呢?”

老乞丐其实很欣赏计缘这种做派,这甚至都不能算游戏人间,更像是一种态度,正好借此扯开之前小乞丐窥法的尴尬事。

听到老乞丐岔开话题一句话,计缘也乐得如此,笑着回一句。

“计某觉得,若是有这条件,柴枝灶火煮水泡得茶会更好喝一些。”

“鲁爷爷,是这样么?”

小乞丐比较天真的问了老乞丐一句,后者小声的回道。

“你信他胡说!”

本来老乞丐想要说别信计缘瞎说,但有些字眼还是回避一下的好。

将茶具在石桌上放下,计缘才再次伸手引请。

“两位请坐。”

老乞丐见计缘真的一点都没有生小游的气,脸上再次恢复那种嬉笑的表情,拉着小乞丐到石桌边坐下。

“啧啧啧……喝计先生亲自泡的茶,天底下没多少人有这福分哦,老叫花子得好好品品。”

“不是什么仙茶。”

计缘瞥了他一眼回了一句,然后熟练的将茶盏反过来摆到桌上,提起茶壶替自己和老小两个乞丐倒上一杯,随后也不马上盖上茶盏,而是打开了茶盘上的小陶罐,用瓷勺子轻轻挖了一勺里头的东西。

瓷勺拉出一条晶莹的丝线,持勺之手轻轻一掂断开细丝,带着一股淡淡的甜馨味移动到小游的茶盏上空,随后瓷勺翻转,几滴剔透的蜂蜜落入茶盏中。

这时候水温正好合适,计缘盖上茶盏的盖子,将之递给小乞丐道。

“轻轻晃动一下再喝,味道很好的。”

随后计缘又如法炮制,再次替自己和老乞丐各点入一小勺蜂蜜。

这过程中,两个乞丐都频频嗅着味道,虽然这计大先生嘴上说着不是什么仙茶,可蜂蜜一加进去,立刻化腐朽为神奇,感觉茶盏中都酝酿着一股特殊气息。

两个乞丐都有些忍不住了,捧起茶盏晃了晃,掀开盖子后吹了两下就是浅浅的一口。

“好香,好甜!好好喝!”

“啧啧啧…不错不错,计先生会享受!”

小乞丐和老乞丐的反应没有出乎预料,前者又喝了一口就十分好奇的盯着茶盘上的小陶罐,他知道肯定是这个东西的作用比茶叶更大。

“计先生,您这罐子里的是什么呀,剔透剔透的,又不像芽糖水。”

“傻孩子,这叫蜂蜜,可不是平头老百姓用得起的,而计先生这种蜂蜜嘛……”

老乞丐抬头看了看枣树花间忙碌的蜜蜂。

“皇帝老子都未必尝的到的,不对,是肯定尝不到。”

这蜂蜜茶确实当得上老乞丐的一句夸,但计缘也不想尽听这老乞丐东拉西扯的,前几次他主动找老乞丐,对方拉来拉去的不扯正题也就罢了,这会来家里找自己,除了急着想还人情,总不能还是瞎扯吧。

难得遇上一个真正的道妙高人,与道法之理上应该还胜过老龙,计缘也想好好聊聊。

“鲁老先生既然去过玉怀山了,想必也了解了我等目前所备之事了吧?”

“嗯!”

老乞丐也难得严肃下来,将手中的茶盏放下。

“虽然玉怀修士对老叫花子也有些藏着掖着,但凭借着我本身的微末道行和与计先生您的这层关系,对我多少还算敞亮。”

“计先生,老叫花子我冒昧一问,您和那通天江龙君,似乎对云洲之势并不看好,但天机阁那些个长须翁的本事,老叫花子还是了解一些的,绝非浪得虚名之辈,数年前那一卦可不是这卦象啊。”

计缘一双苍目盯着老乞丐看。

“鲁老先生看来和天机阁关系不浅呐,并未冠以流言一说,甚至似是知道具体卦象,可别告诉计某,这些也是从玉怀山处听来的。”

“不敢不敢,老叫花子敢诓一诓玉怀山的一些个修行修坏了脑的人,可不敢在计先生面前耍花腔。”

这种类似“柿子要挑软的捏”的言论,也得亏了玉怀山没人听到,否则就是修仙之人气度再好也得气的吐血。

“水陆法会上的妖邪汇聚,亦可以说是为流言所引,且那慧同和尚此去已经大半年,玉怀山上几乎每日都有真人持玉而卜,凭借玉铸峰之基感应太虚玉符与慧同和尚状况,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若无特殊状况发生,玉怀山上的手段其实还比计缘感悟那半虚半无的棋子更直观,所以老乞丐的话计缘也是认可的。

后者这还没说完,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怎么说接下来的话,想了良久还是觉得没个合适的词,干脆就直说了。

“若是计先生和龙君都没错,天机阁也没错,那岂不是云洲气衰而大贞独盛,太过不合阴阳平衡之像了吧……”

计缘喝着茶水,细心听着老乞丐的话,其实也算是在借他的话重新于心中分析和统筹着什么,等到老乞丐充满好奇的一堆话说完,心中也产生一种特殊悸动。

放下了茶盏后,计缘先是皱眉随后舒展,然后才定睛看向老乞丐。

“不合天理平衡嘛,也未必,鲁老先生或许常在红尘走,或许也看过不少王朝兴衰,便是并未细究过人道王朝变迁之理,也定是见过不少分分合合的。”

计缘这话一出,老神色就是一肃。

“在计先生看,来这大贞竟有如此得天独厚的气运?”

“得天独厚?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鲁老先生高看我了,计某至多只是带着些期许罢了。”

就算计缘说得如此委婉,也足以使得老乞丐心惊了。

后面这些话一旁的小乞丐一句都听不懂,感觉比鲁爷爷最近教给他的一些修行道理还深奥还头痛。

讲完这些令小乞丐头痛的,老乞丐和计缘还东拉西扯的讲了一大堆,有些看似是修行之事,有些则完全是寻常百信鸡毛蒜皮的琐碎,可细品又令小乞丐觉得不简单。

当然每一段话题结束,老乞丐都会点题兴致的旁敲侧击一番,话里话外大意是“我欠你的人情是不是给个准信”,只是说得隐晦。

反正最后小乞丐也不知道两个大人聊出什么结果,扯到东扯到西的,只知道鲁爷爷最终也没能从计先生口中套出一个该怎么还人情的准信。

时间从清晨过正午,两个乞丐还吃了计缘亲手做的一桌菜,计缘厨艺其实不咋样,所以大部分不是蒸就是煮,可配合他那一手搭配不错的独特调料蘸酱,居然让两个乞丐吃得想刮盘子。

一直到下午,老乞丐终于带着小乞丐告辞了,再留下去都得赖着住居安小阁了,别处老乞丐绝对不含糊,可在计缘这,他待着别扭。

半个时辰之后,宁安县外的一处官道上,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走在路边,老乞丐一直一言不发,小乞丐在憋了这么久之后终于忍不住了。

“鲁爷爷,那咱还离不离开大贞啊?”

“哎……走不了,不好走啊!”

小乞丐皱皱眉头,他倒是无所谓,可看老乞丐一脸别扭的样子还是又说了一句。

“鲁爷爷,您刚刚别和计先生绕来绕去的,直说不就行了嘛,弄得计先生也听不懂您想说什么。”

听这话,老乞丐难得略显激动。

“他听不懂?他那是在跟我装傻呢!比我还会掰扯话题,而且老叫花子我已经算是很直白了,再大白话一些,岂不是等于我在求他?我老叫花子在计缘面前总是觉得矮了一头,你说糟心不糟心?”

小乞丐一阵无语,小声嘀咕着。

“矮一头就矮一头嘛,我们乞丐还争什么面子……”

老乞丐看看他没说话,牵着小乞丐的手在官道上走着,良久才喃喃自语一句。

“高人也是好面子的,只是分对谁……”

宁安县城,天牛坊居安小阁中,计缘又将笔墨纸砚发到了石桌上,重新开始挥毫书写,嘴角流露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跟我计某人打机锋,憋不死你!乖乖留大贞吧……’

第252章 烟雨十年

院中枣树随风而动,枝叶摩挲间的沙沙声极有韵律,这种韵律好像是契合着计缘的书写节奏,在比划沟壑之间也有轻重之分。

之前同老乞丐的一番交流,计缘也确实借机同他聊了很多旁支细末的人间琐事,以老乞丐的眼光说出来的东西也和旁人大有不同。

老乞丐行走千山万水,从他遇着的妖邪和仙流,遇着天灾和**中寻找某种规律,判断各方各处气机上的不同,借老乞丐的感受来说出乱与不乱宁与不宁,对计缘也是有益处的,方便他理解所谓天下之势的局部。

这种经历玉怀山这等不喜欢在人间走动的仙府很少,老龙之类妖族更不太会有,也只有老乞丐这等喜欢游戏人间或者在红尘中打滚修行的高人才丰富。

所以也不怪老乞丐在出了宁安县之后埋怨着说计缘东拉西扯的故意绕他,其实这哪是计缘故意绕他,实在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计缘本来就想听听这些。

写字不光是计缘对自身道法的推演过程,也是一种静心过程,他一面若即若离的挥毫书写,一面也思索着之前的事,尤其是最初关于慧同和尚和云洲之事。

慧同和尚一直没什么事,可能是真的廷梁国无事天宝国无事,也可能是纯粹运气好,也不排除一场水陆法会中妖邪尽除惊到了什么。

往坏了想,当初老龙一怒大开杀戒和之后的水陆法会,都似乎有些打草惊蛇之感,可凡是都有两面性,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敲山震虎了。

在这种突然感觉到云洲可能势变又摸不清的情况下,当然是敲山震虎更合适一些。

而且虽然没办法同其他人解释,但计缘心中更倾向于推断云洲迟早会出事,时间上讲这事自然构不成所谓天地劫数,但肯定会成为几百上千年后的一大部分影响。

与其所有乱子一起来,能有契机先稳住一个基本盘自然是最好的,即便只是云洲这一块,计缘目前也就是在大贞打开了局面,其他方向尚且摸黑。

成熟的棋子还无几粒,棋盘虽大,可合适的落子位置却也还不多。

这和正常的棋盘落子不同,不是空着地方就能填,还得看机缘,或者说仙府、妖族、群魔、鬼怪,每一处势的牵动所在都是一片棋,计缘手中之子需得落到关键手,所落棋子的分量或者数量,二者必占其一才行。

‘倍感心力不足啊,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计缘叹一口气,手中狼毫刚好停笔,不知不觉间,竟然于思索之时在一张宣纸上写下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足足数千言不止。

这让反应过来的计缘也愣神了好一会,颇有种我刚刚都写了啥的蒙圈感。

在笔架上将笔放好,计缘拿起这宣纸,吹了吹墨,放于眼前细观,由于自己写的字迹之上真意不散,字再小也当然不会有看不清的烦恼。

而且因为毕竟是自己神游之刻推演所得,随着观阅下去,一些奇妙神意也在心中显化,正是袖里乾坤中一些难以继往的节点。

越看越是笑意凸显,表情浮现惊喜之色。

“神来之笔,哈哈哈哈哈哈……当真是神来之笔!”

看完一页蝇头小字,计缘之前略显阴郁的心情一扫而空,不由放声大笑。

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放在计缘此刻的神通术法推演上也同样适用。

或许之前在无意识般的推演间,不由就想到了势的牵扯,或许还引申到了老龙之前抓住和尚时,那蕴法袖中探爪的妙用,总之这几千言包含真意的文字,是计缘攻坚袖里乾坤之术的一个重要突破口。

这甚至比当初使得三昧真火由虚转实更令计缘感到高兴,因为这真正是他不取巧也不依靠得来的外力,自己推演出来的妙法,虽然突破只是一个开始,但之后就有头绪了。

这会,有附近的天牛坊坊民正在家中忙活的,都能很听到计缘开怀的笑声。

“是谁在笑啊这么开心?”

有乡妇疑惑着问,边上编箩筐的老人分辨了一下猜测道。

“好像是计先生的声音。”

“哦,这倒是难得,都没怎么听到计先生大声说话过。”

“兴许是终于找着婆娘了呢!”

“啊!?不会吧……”

老人看看自家迟迟嫁不出去的女儿。

“难不成你还对计先生有非分之想?”

乡妇只是尴尬笑笑,小声辩解一句。

“我都不敢看计先生的……”

“知道就好,别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

。。。

尹兆先因为婉州百废待兴忙得不可开交,更是将才参考完稽州州解试的尹青也再次叫回婉州,帮忙处理各种事物。

比起尹母依然把尹青看成孩子,在尹兆先眼中,已经行了弱冠之礼的大儿子早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上次清洗婉州官场提供的帮助也令他印象深刻。

尹家人很多时候忙得无瑕他顾,自然不会来找计缘,老龙则很多时候都在打盹,睡觉的功夫比计缘只强不弱,玉怀山修士的山中时日也是流逝飞快,其他人会来或者敢来打扰计缘的也不多。

在加上期间也并无其他不利消息,这种中情况下,整整到了丁亥年春,计缘都在家中安静修炼细细推演,不知不觉又过去近一年。

四月初,居安小阁的宁静终于再一次被打破。

这一天清晨,计缘从睡梦中醒来,于院中翻阅玉简之时,忽闻外头天牛坊的小巷里有一阵脚步声接近居安小阁。

“你确定计先生在?”

一个面色略带沧桑感的男子再一次询问一个坊间老头,后者笑笑回答。

“计先生虽然比较少出门,但人肯定是在的,若真的不在,多半小阁的院门就锁着,你看,院门没锁。”

面色沧桑的男子也是面露欣喜之色,冲着老人拱手致谢。

“多谢老丈带路了,这是答谢……”

“哎哎,你这后生,咱和计先生乡里乡亲的,你说是他故人我带你过来是应该的,回家顺带领个路的事,拿了你的钱我以后怎么见计先生?”

老人口上嘀嘀咕咕的,转头就走了。

男子看看老人离去的方向,再看看不远处十几丈外的居安小阁,能看到院中那枝叶茂盛的大枣树,当年他也曾来过这里,多年未至倒是连路都忘了。

在男子走到小阁院门前的时候,院中计缘已经放下了玉简,轻点出障眼法,使之化为一卷普通竹简。

“陆大侠推门进来吧,门没上插销。”

平和中正的嗓音从里头传来,让正准备敲门的男子顿住了手。

心情略显激动,心跳略有加速,犹豫片刻之后,男子推开了院门。

入得居安小阁,第一眼就看到了在枣树下石桌前的计缘,着青衫,别玉簪,抚竹简,半开的苍目注视着自己。

这个样子的计先生和他记忆中的计先生似乎有些差别,但又觉着本来就该如此。

男子愣神片刻,赶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躬身作揖

“计先生,乘风来访……”

再次抬起头来看看计缘,带着明显的激动道。

“计先生,这么多年来,您一点都没变!”

计缘看着来者,比起当初那个翩翩君子一般的少侠,陆乘风面显得沧桑了许多,也不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什么风霜。

身上并无兵刃,一双长满老茧的手又从地上提起了带来的东西,不过是一坛贴着“屠苏”纸片的酒。

计缘法眼睁开,看看陆乘风此时的周身气相,几无当年的意气风发,明明不过三十几岁,却已显出暮气,不由感慨着开口。

“十年烟雨江湖路,半生意气尽屠苏,陆少侠,我们有十年以上未见了吧?请过来坐。”

陆乘风听着有些恍惚,片刻后才转身将院门关好,提着就走到院中。

“听闻先生喜欢酒……我就带了这坛酒过来,不是什么琼浆玉液,只是家父生前自酿之物。”

陆乘风说着话,将酒放到了桌上,随后是十几个呼吸时间的沉默,计缘也不说话更不起身,在边上坐着细摸竹简。

“计先生还记得我们当初九个吗?”

陆乘风突然开口这么问了一句,计缘依然摸着竹简,口中报出一个个名字。

“燕飞、陆乘风、洛凝霜、杜衡、王克、赵龙、兰香宁、包栋、董必成,你们的声音计某一直记着。”

陆乘风又有些愣神,好似才才想起计先生是个盲人。

“计先生好记性,我却没有记全……”

第253章 求得入幽冥

陆乘风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带着明显的自嘲。

“想当初我们九个初识于落霞山庄,那会还是初春……”

当初九名来自各方的年轻少侠随着长辈到落霞山庄参礼,当年的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聚在一起都是不过是两三天,一起尽抒江湖豪情,都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感觉。

偶然间听说稽州某处有猛虎袭人,且当地官府颇有束手无策之感,自恃武功的九人一拍即合,共同前往了宁安县……

陆乘风虽然说他记不全其他八人的名字,但一些关键的往事经过却历历在目,而更多的事也随着回忆逐渐清晰起来,到了记忆中的某段位置,哪些人做了什么事都脱口而出。

计缘能感受出来,这并非仅仅因为他刚刚报出了那九个名字,而是陆乘风回忆起这一段记忆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浮现起那个人,所以也不能说就真的忘了对方。

整个过程计缘都没有说话,只是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陆乘风也没有回忆太多,只是讲道了在破旧的山神庙看到计缘为止,因为后面的事情计缘都知道了。

讲完初到山神庙遇见计缘的事之后,他抬头看看计缘。

“计先生,您说,若是当初我们没有逞能来宁安县,没有异想天开的上山除虎,是不是很多事的结果也会不同?”

计缘指节敲击着化为竹简的玉简,想了下笑着回答道。

“于你陆大侠而言,当初的陆少侠只不过是减少了一段冒险经历,人生轨迹未必会有多大改变,真正影响最大的自然是杜衡,以及洛凝霜、赵龙和燕飞这几人。”

计缘说的是事实,当初连陆乘风在内,有五人除了受到惊吓身上则是毫发无损,那受伤的四个伤势一个比一个重,影响也一个比一个大。

最后右臂废掉的杜衡就不说了,便是洛凝霜,一个原本冰肌雪肤的女侠,身上从脖根处开始划胸过腹留下几道深深的伤口,几乎和破相无异,在这个封建社会,江湖到底还是男性占主导,女侠的归宿大多是嫁为人妇,且女子爱美世所共通,身上留下可怖的疤痕就是很大影响了。

至于使棍的赵龙,被虎尾击伤,内府伤害也是极重,这些年都没听到赵龙什么消息,也不知道他究竟如何了。

而燕飞也被利爪伤得不轻,但当初直面妖物直面生死,倒也令他在伤愈后有所突破。

总的来说,也就是这四人真正能算得上影响一生,至于陆乘风则远远不够。

当然,影响最大的可能是计缘本人,在那段最艰难的时间,没人来背他下山了。

听到计缘的话,陆乘风也是再次自嘲得笑笑。

“计先生教训得是。”

计缘看他沧桑而消沉的样子,肯定是经历过一件或者一些追悔莫及的事情了,人总是在这种时候会逃避着想要回到过去,想要改变当初。

“陆大侠,可将心事同计某倾诉倾诉,无人规定江湖豪侠就不可伤春悲秋了。”

计缘说着,站起来走到厨房,取了两只陶碗出来,摆在石桌上,轻轻在酒坛子上一拍就拍掉了封泥。

嗅着酒香将酒水倒入两只碗中。

这酒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药材气息,并非普通的粮酒果酒。

陆乘风也不客气,拿起碗敬了一下计缘就将一大碗酒全都喝光,品着酒的味道,眼睛不由的就红了起来。

“计先生,我遇上过杜衡了,我想问问您……”

陆乘风抬起头来看着计缘,视线迎着那一双苍目。

“您真的是神仙么?”

当初计缘虽然救了他们一命,但其实并未显露太过神异的手段,高人肯定是高人,但如同一些寺院庙宇也会有厉害的法师。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类似的高人也会有所了解,有些传得还更玄乎,以前对于计先生的敬畏也就在思维中逐渐弱化。

可是之前再一次遇上杜衡,从其口中了解的一些事后,计先生的神秘感再一次加深了。

“陆大侠此番来是为了看计某,还是为了看神仙?”

计缘说了一句,也喝着这屠苏酒,酒算不上多烈,苦涩味却很浓。

“计先生,乘风听说,仙人神通广**力通玄,长生久视逍遥世间,能腾云驾雾亦能游走幽冥,是真的么?”

‘看来是为了来看神仙的。’

计缘心中一叹,也不再顾忌,看着陆乘风一身气相掐指一算,已经大致明白了一些事情。

“说起来,当年这居安小阁,还是陆大侠出资替计某买下的,些许力所能及的忙,计某自然是可以一帮的。”

陆乘风刚想开口,计缘就抬手制止了他,一双苍目淡然的盯着他。

“我已知晓令堂寿过世不久,也知晓陆大侠心中悲切,然人死不能复生,别说计某算不得什么真仙大罗,便真的是,也是不能让令尊令堂活过来的。”

一番掐算之下,计缘已经模糊的算到陆乘风周围的事。

陆乘风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计先生误会了,乘风也不是什么贪得无厌之人,既不求您仙法也不奢望父母还阳,只是……”

“只是不清楚这世间是否真的有阴间,我父母是否真的在那里,人常说双亲故去会托梦子嗣,可我,我却一次都没梦到过……”

这些年陆乘风也曾风光过,骄傲过,得到过很多,也失去了很多,父亲的意外去世,使得陆氏云阁的天好似突然塌了下来,接二连三面临一场场或来自于外或滋生自内的打击。

这时候陆乘风才明白,往日的风光不过是空中楼阁,和他那不是凭借真功夫打出来的江湖名声一样脆弱,失去了父亲的庇护,短期内虽有一些父辈旧友帮助,可时间一长,各种欺辱接踵而至。

寻仇者有之,窥伺云阁江湖地位带来的利益的也不少,更别提意图挑战陆氏掌法提高江湖声望的那些侠士们。

武林和江湖就是这么现实,武林势力往往也很少受到官府层面的保护,没有父亲的武功和能力,想要明哲保身,就得承受更多郁气和无奈,陆乘风如此,作为目前云阁顶梁柱的大哥陆乘云则更甚。

不同的是陆乘云性子坚韧不发,硬生生抗住了压力,而他陆乘风则不行,被现实击垮了,除了暗地里拼命练武,在明面上外人眼中,他已经成了整日买醉的颓废子弟,曾经的云阁小君子不复存在。

等到最疼爱自己的母亲也病重过世,陆乘风就更恨自己,恨自己武功不够好,也没有足够的天赋,恨自己的无能,有些羡慕甚至嫉妒自己的哥哥。

陆乘云是如此的“强大”,强大到可以宽容他这个弟弟一事无成,可以咬着牙咽着血顶起云阁,而他陆乘风扛不住压也挂不住脸,武功也不怎么样,简直什么都帮不上,这对于好高骛远的陆乘风来说也是一种绝望。

而母亲的死,更像是连这份绝望都击碎了,随之而来的是信心的彻底崩塌。

这些事陆乘风不敢和计先生细说,但总觉得计先生一双苍白双目好似能看穿人心,好似能看到这一切。

“计先生,人死真的会变鬼么,我父母是否也看不起我这个废人?若您真的是神仙,能带我下幽冥,去见见他们吗?”

这是一个荒唐的要求,陆乘风不知道问过多少法师,走过多少庙宇,明知道可能性不大,但在计先生面前,他还是带着期许的又一次问了。

计缘喝了碗中酒,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站起来走了两步,到树荫之外,望向天空。

“陆大侠曾经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但这都是过去,大日常在,阴时不过为云所遮,然阴云终有散尽时,天光自可挥洒大地。”

计缘转身看了看陆乘风。

“至于为什么令尊令堂,阴寿应当未尽,计某就带你去见见他们吧。”

第254章 一梦之变而已

听到计缘的话,本已经做好了失望准备的陆乘风呆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计先生说得是什么。

“计先生,您说得是认真的?”

陆乘风一下从石凳上站起来,面露惊色的看着计缘。

“真的有阴司么?您真的是神仙?”

计缘倒是又坐回了桌上,替自己倒上一碗屠苏酒,品了品之后才再次看向陆乘风。

“陆大侠应该是德胜府玉昌县人士吧?”

“正是,玉昌县虽不大,但地处德胜府与天越府交界要冲,也算繁荣,在武林上因为我云阁的存在,也享有薄名。”

计缘点点头,袖中之手略一掐指就知道玉昌县并无本地城隍,而是也归德胜府府城管辖。

“计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动身啊?阴司怎么去?”

不知为何,从计先生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是有一种令人信服的感觉,仅仅一瞬间陆乘风就放弃的怀疑,而是紧张和忐忑起来。

计缘看看他道。

“陆大侠,喝了这么多酒,不醉么?”

“啊?我才喝了一碗,不可能醉…的……”

陆乘风眼中,计先生的脸越来越模糊,或者说是自己的头越来越晕,摇晃了一下脚没站稳,就坐在了石凳,然后身子一软又趴在了桌上。

这会他眼皮子越来越重,很快进入了梦乡。

“哎……”

以迷幻术将陆乘风催眠的计缘轻叹一口气。

随后计缘伸手在陆乘风身上一拍,一个半透明的陆乘风就被拍出了身体,样子迷迷糊糊显得有些呆滞。

虽然没专门学过牵魂之法,但如今的计缘想变相做到此举并不是很难,只不过手段略糙而已。

“看顾好他的肉身。”

朝大枣树这么说了一声,计缘一挥袖,这个显得呆滞的陆乘风就被收入了袖中,然后脚下一踏,身形拔地而起,须臾间就消失在天空。

枣树下石桌上,陆乘风不时还吧唧嘴挠挠痒,似乎正在做一个梦。

大约不到半个时辰,计缘就已经出现在了德胜府府城的城隍庙外,再一挥袖,眼前阴阳转换,已经是阴司鬼门关前。

这里阴气已经十分浓郁,且属于阴阳之间的范围,隔绝了天光。

直到这时候计缘才将袖中的陆乘风之魂放出来,后者被阴气一冲,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左顾右盼着看到计缘在身边,才略显安心。

这会到了阴间,陆乘风半透明的身形反而变得如同真人**,不再显得虚无。

“计先生,我们这是在哪啊,为什么感觉这么暗?刚刚不还是白天么,这也不太像您的院子啊。”

“在哪?呵呵呵……”

计缘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前方道。

“你说在哪?”

陆乘风顺着计缘手指的方向望去,一道好似城关一样的建筑就在眼前,其上匾额上书着几个冒着幽光的字,正是“德胜府鬼门关”几个大字。

“德胜府鬼门关……鬼门关!”

陆乘风如梦初醒,更是一下子感受到一阵阴冷,下意识的走得离计缘近了一些。

“怎么?陆大侠怕了?嘿嘿,现在怕也晚了,走吧!”

计缘也不拉他,自己率先走出阴阳交界地带,朝着鬼门关走去,陆乘风朝背后看看,居然能模糊的看到外界熙攘的百姓人群,但犹豫了一下,也还是跟上了计缘。

两人从阴阳交界地一出来,阴司的守关阴差立刻都发现了他们。

“来者何人,为何闯入德胜府阴司地界?”

不过还没等计缘说话,随着他们接近,看清了来人之后,几个阴差顿时一惊,赶忙躬身行礼。

“见过计先生!”

“原来是计先生驾临阴司,请先生稍等,我等马上通知城隍大人!”

一名阴差这么说着,立刻入了鬼门关去。

计缘略显诧异,有个把阴差能认出自己来并不算奇怪,但鬼门关附近这么些个阴差怎么好像全认识自己。

只是他不清楚的是,《点化界游神》已经是德胜府阴司名画,就在功过司殿内挂着。

本身点化界游神之事就十分神异,虽然不外传,但在德胜府阴司内可是传得麻溜得很,大多数阴差都听过但无缘得见,加之阴差或多或少总有点事会往功过司跑,看到那副画基本都偷偷细瞧过的。

一旁的陆乘风惊多过喜,没想到连阴差都认识计先生,不过这会他还惊得太早了。

等到进了阴司之后,德胜府城隍亲自作陪城隍殿,又亲自过问并遣人找寻过世的陆父陆母,才让陆乘风认识到计先生到底有多大能耐。

这次没有将陆父陆母特地带到阴司某个殿堂,而是带着陆乘风去了陆家的阴宅。

陆乘风见到自己父母的那一刻,憋不住眼泪,一声“爹,娘”过后,就跑过去跪在了两个阴魂身前。

而陆父陆母一开始以为陆乘风也死了,同样悲伤不已,这时候计缘才知道,原来鬼真的也是能流眼泪的。

只不过这种悲情没持续多久,等得知陆乘风并没死,是主动求人带自己来阴司看双亲的时候,两老愣神片刻,马上一起劈头盖脸的教训起儿子来。

阴司这种地方自己往里凑,简直气的为人父母的他们七窍生烟,悲切中的陆乘风更是被骂懵了,看得不远处的计缘都想笑。

等到陆乘风跟着计缘从阴司出来的时候,神情依然有些恍惚,自从他弱冠成人以后,双亲都没有怎么骂过他了。

“陆大侠感觉怎么样?”

鬼门关外,计缘调侃着问了一句,陆乘风表情经过多次转换,最后还是露出一个笑容。

“感觉…有些复杂……”

“哈哈哈……”

计缘笑了笑,抬手将其魂收入袖中,直接出了阴司回宁安县而去。

。。。

居安小阁大枣树下,有一缕斑驳阳光正好透过随风摇摆的枝叶空隙,落到了陆乘风的脸上。

“唔……呃……”

受到这光线刺激,睡梦中的陆乘风逐渐醒了过来,抬起头看看周围,回想起这是在计先生的家中,再看看桌上,屠苏酒和酒碗在那摆着却不见计缘身影。

“我刚刚……喝醉了?”

记忆有些模糊,似乎是到了院中才和计先生喝了点酒,就醉倒在桌前。

“好像做了一个梦……”

这么想着,突然想起了梦中的事,其他都很模糊,唯独一点记得清清楚楚,梦中他梦到了爹娘,还被爹娘骂了,被骂得很惨,但那骂声却一点都不刺耳,偶尔也连着陆乘云一起骂,劈头盖脸的骂。

骂声中包含了对他们兄弟两的关切,对云阁反而根本没怎么提。

陆乘风想着想着就“嘿嘿嘿……”得笑出了声。

“陆大侠醒了?计某煮了醒酒茶,试试我这枣花蜜茶吧,皇帝都喝不着的。”

计缘看着傻笑中的陆乘风,带着笑意端着茶盘从厨房出来,落座桌前,倒好茶水点入蜂蜜又送到陆乘风跟前。

一口茶水下肚,陆乘风倾诉的**再一次强烈起来。

借着清馨的蜜茶,陆乘风这次没有藏着掖着吗,同计缘诉说了这几年的大起大落,说完这些,又讲到了梦见父母被骂的事情,还请计缘解梦。

计缘见他对绝大部分阴司之行都记忆模糊,只对被父母臭骂的那一段记忆深刻,不由心中自嘲手段粗糙不及阴差之余,也觉得这样反倒合适。

半个下午过去,陆乘风再没有提什么其他要求,仿佛就真的只是来倾诉,心得开解的他已然知足。

一壶茶水喝完,陆乘风便自然而然的起身告辞。

“今日同计先生一席话,令乘风悲困之心得解,云阁那边尚且事物繁重,乘风便不再打搅了!”

计缘笑着回礼道。

“好,陆大侠请走好,帮助令兄顾好云阁,比不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差了!”

陆乘风点头肃穆,重重拱了拱手,一句“告辞”之后大步朝外走去。

他确实听杜衡说过一点计先生的神异,但此时的他,自觉也无需贪求计先生什么了。

在即将走出树荫的那一刻,耳中听闻有破空声传来,陆乘风下意识挥手一探,从头顶抓到了一颗火红的大枣。

抬头看看上方,绿叶成荫好似并无枣果,偶尔风吹枝摆才能见到一抹嫣红。

“这?计先生,您的果子掉了。”

计缘摆了摆手,点向大枣树。

“拿着吧,它给你的。”

“哈哈哈哈……好,谢谢计先生了,乘风去也!”

来时脚步沉重,去时手脚却显轻快,计缘送到院门口,再遥观其气相,已是意气上涌心火炽红,皆不过一梦之变而已。

第255章 静极思动

实话说刚开始计缘是不认为仅仅因为去阴司看了看已故父母,就能导致陆乘风有这么大变化的。

因为在计缘看来,以前的陆乘风虽然彬彬有礼,处世也算圆滑,但终究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不会因为陆乘风之前取得的那些江湖成就而高看他,也不会因为陆乘风被现实的残酷击垮而看不起他,只能是报以对故人的些许同情和关怀。

但人心最难琢磨,于好坏的变化皆是如此,从德胜府阴司回来之后,陆乘风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计缘能十分清晰的感受到,陆大侠成为了一个强者,一个连他这等在常人眼中的仙神之流都承认的强者,好吧,或许其他修行中人可能不承认,但他计缘是十分认这种强者的。

从院门口转身,计缘再次关好院门,看了看院中,大枣树的枝叶依旧随着清风摇曳,虽是在动却更衬显宁静。

“看来你也是认的!”

那颗大枣可不是计缘的授意,真就是大枣树自己给的。

“嗡……”

一直斜靠在大枣树下的青藤剑也发出一阵轻鸣,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似乎仅凭计缘这么半句就明白主人想的是什么。

“嗯,知道了,你也认。”

计缘笑了一句,回到桌前,拾起玉简继续品读其上的内容,心中对于陆乘风的突然来访也是觉得有些特别的思索。

有句话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计缘认为这绝非纯粹的命运论,其实讲的应该是自然万物的规律,也是道法自然,但亦可理解为有因果牵连的情况下,事物也会有相应的影响。

如今正处于陆山君妖生的巨大转折点,是脱胎换骨之际,以他类比龙蛟之流推算,快则三五年,慢则不过十年,曾经的猛虎精将彻底蜕变,想必届时化形也会是一件更加水到渠成的事情,毕竟一些水中灵妖化蛟成功后不久大多能化形,甚至在化蛟之前就化形的也不在少数。

而此时又恰逢陆乘风自身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实现了自我的突破,不得不说也是一种奇妙缘法,真细究起来,当初陆山君与九人之所以会立约,除了他计缘的作用,陆乘风无疑是最初的纽带。

计缘很好奇这猛虎会化为什么,毕竟他暂时也没听说过此类先例,有这种变化八成也和他那一篇《逍遥游》脱不了干系,也更好奇陆山君届时如何履约。

就目前来看,这九个曾经的年轻侠士,很可能未必人人记得当初与猛虎的约定,就连刚走的陆乘风似乎也是如此,至少在计缘面前没提到。

这些年计缘也曾再次去过几次牛奎山的巨石月台,以越来越熟练的意境衍道之法,为陆山君讲过几次道,尽管陆山君也从未提到过当年之约,但计缘对陆山君的了解远超那九个当初的少侠,知晓自己这个便宜弟子最重诺言,心中可是紧记当年之约的。

看了一会玉简之后,计缘又停了下来,陆乘风的来访让他心血来潮之下,倒是起了好奇心。

遂以除了杜衡和陆乘风之外另七人的姓名和记忆中那份感应起卦,片刻之后,计缘就皱起眉头来。

不知生辰又加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以计缘的卜卦能耐,这卦象其实只能算模棱两可,大致断一个方向。

可即便如此,依然能觉品出个模糊的好歹来。

‘算了,这份属于山君和他们的‘惊喜’,我还是先不掺和了。’

。。。

五天之后,玉昌县云阁陆氏家门前,陆乘风从一匹黄骠马上下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摘下头顶的斗笠,不顾疲倦和困意,直接去寻找自己的大哥。

半刻钟后,在家中后库房边上的屋内,陆乘风见到了自己兄长忙碌的身影。

一见到陆乘风,陆乘云便皱眉道。

“这么多天去哪了?为什么没让家仆跟着,这两年我陆家局势不好还用我再告诉你一次么?”

陆乘风也没有顶嘴,只是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团小心包好的布巾,解开后露出一颗火红的大枣。

“兄长,给你带来个稀罕的枣果,高人所赠,绝非凡物。”

其实陆乘风十分清楚这枣子的不凡,回来的路上他就细究过不止一次了,不论是始终不退的温热还是深夜偶现的火光,都充分说明此果的神异。

“这是?枣子?这种模样,这种时节?”

陆乘云也是被火枣吸引了注意力,好奇之下忍不住抓住了枣子打算细看,但一入手,就感觉有一股火力在手中腾转。

“这!”

陆乘云惊异的看向自己的陆乘风,似乎才明白刚刚自己弟弟所言非虚,他在手中把玩了一会之后又递还给陆乘风,但手伸到一般就被陆乘风挡了回去。

“带回来就是给你的,也不知道时间久了会不会坏,兄长你还是趁早吃了为好。”

说完这句话,陆乘风就直接转身离开,不想过多解释什么。

陆乘云看看枣果,手中的果子也拥有很强的诱惑力,光看着就有种唾液分泌的感觉。

“乘风,还是你……”

“我已经不需要了!”

陆乘风站定后转身看看兄长,没等对方说完就开口回绝,然后不再回头的离开。

“你去干嘛?”

“先睡一觉,然后起来练功。”

路乘风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屋门口,声音从外头遥遥传来。

仅仅几句话,却从语气上让陆乘云莫名觉得,自己弟弟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

正是稽州梅雨纷纷之时,这一天依然下着雨。

计缘没有去院中,就提了一把椅子坐在屋前檐下看着手中的来信。

大贞社会的通信并不便利,有时候很久都没信未必是真的没人写,比如现在,计缘一收到信,直接就是一把,也不是到在哪个邮驿出了点问题,又不可能实时查询,攒了很久终于发现问题了才被发出来。

上辈子很多快递都可能出现类似情况,更别提现在,只要不是军信之类或者遣人亲送,都不算太有保障。

看信比看书轻松,写信者倾诉对象是计缘,触信纸则有一丝有若有无的气机,一定程度上让计缘看信不受自身视力影响。

有一封信是杜衡的,提到了陆乘风,说陆乘风遭遇家门巨变显得颓废不已,实在没忍住就提了计先生的事,算是提醒了陆乘风来找计缘,特地来信致了一声歉。

还有一封信来自于并州,写信的是如今早已模样大变的秦子舟,告诉了一声如今他的修行状况,提到了他在云山观也一起同两个道士学习道家的那些星象有关的道典,对他同观中星图幡神意相合很有帮助,甚至偶尔能在夜间引下一丝丝星力,借此开始步入修行正轨。

这前半段修行上的事还算正常,后半段秦子舟以一种疑惑中带着哭笑不得的字意在询问计缘,大意是如今的青松道人因为当初计缘引的灵气和现在秦子舟的修行,身体是越来越强壮了,对于自己热衷之事越发记吃不记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计缘很清楚所谓“青松道人热衷之事”是什么,但这种事情他又能说什么呢。

剩下两封信全是婉州寄来的,第一封署名尹兆先,并无什么特别的,除了聊了聊近况和家常,还是一封迟到的拜年信,计缘看得时候瞧瞧外头的春雨,还是当尹家人今年拜了个早年吧。

第二封信笔迹比较奇怪,显得很粗糙别扭,计缘一看就觉出是尹青用左手写的,甚至没有署名,表情就稍显郑重起来。

信中提到了元德皇帝身体已经越来越差,开始不太理朝政,甚至默许了朝堂上吴王的势力打压其他皇子。

但当初法会遇上的一些事,让老皇帝坚信世间定有长生不死之法,也在这段时间更加疯狂的求仙问药。

甚至尹青还隐晦的提到了“吴王大肆拉拢群臣之余连教书先生也拉拢。”

计缘放下信看着屋外细雨思量了许久。

教书先生自然指的是尹兆先,就连尹兆先这么一个远在婉州的知州,吴王都曾试探性的派人拉拢过他,更不用说京城,大贞朝堂上确实暗流涌动。

这种事尹兆先是不会写信说的,但尹青却特意通知他计某人,也是有点意思。

一旦老皇帝一死,得位最正的自然是吴王,可晋王也不是省油的灯,论手段也比他兄长要厉害,恐怕是相争必有一死。

可惜这种夺储之争的事,计缘也并无伸手干预的想法,只是去看看还是无妨的。

他在家中修行了快两年,也该走动走动了,正巧也想去寻一寻当初的那个说书人王立,想听听成书之后的白鹿缘,若是还行就给他些个新故事。

计缘坐了一会,回屋磨墨起笔,往婉州回了一封信,其他的信则一概不回,随后便将小阁内外门上锁之后出去了。

第256章 说书人

王立穿着一身灰色长衫,摇摇晃晃的走在城中清冷的街道上,因为这会天才亮没多久,行人分外稀少。

“嘶……嗬……”

王立感觉到清晨的风中有一股寒意袭来,身上就是一阵哆嗦。

醉酒之初显热,过后没多久就觉得冷,尤其是在这春时雨后清晨的街上。

摇晃一下手中的酒壶,里头已经没有酒水,王立随手一甩。

酒壶划过一个抛物线,与不远处的街道地面接触。

“啪啦……”

清脆的响声过后,酒壶彻底碎裂开来,而王立则继续摇晃着远去。

计缘低头看看就落在自己脚边的碎陶渣子吗,再看看摇摇晃晃远去的王立,不由皱了皱眉头,这人现在的状况,和自己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啊。

“婉儿…婉儿啊……”

王立口中喃喃着,紧了紧衣服往住处走去,他如今早已不在京城,而是处于通天河京城段以东的成肃府府城之中,属于幽州境内。

如同王立每到一处新地方一样,所住的位置是一处民居,同主人家租其中一间偏室,长期居住远比客栈之类的地方要划算得多。

“啊……嗬……哟,王先生您这是才回来?”

屋院的男主人刚好伸着懒腰从屋内出来,看到有些摇晃的王立就打了声招呼。

“呵呵,早……”

王立晃悠着歪歪的拱了拱手,走到自己的那间偏屋前,推开门一个踉跄就抓着门把倒了进去,因为手死死抓着门把才没有整个人摔个大跟头。

“哎呦,王先生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啊!”

男主人赶忙过去搀扶,将王立扶倒了床上。

“谢,谢谢啊……”

王立倒在床上迷迷糊糊拱了拱手,然后自己扯过被子半盖,没一会就发出了鼾声。

“啧啧啧啧啧……”

男主人摇着头,退出屋子关上了门。

后头主屋内女主人也穿戴好了出来,见到男主人才从偏房出来,顺嘴小声问了句。

“又喝多了?”

“嗯…喝了不少,倒头就睡了。”

“这王大先生才来的时候多好一个人啊,现在成天这样。”

“咱也管不着,只要他还付房钱就行了。”

两人私语着回去洗漱了。

一直到了日头西斜,躺在床上的王立才睡醒,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身,有些恍惚的看看周围,好一会才逐渐清醒过来。

王立脸色有些苍白,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打开房门,夕阳的余晖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一旁的厨房中炊烟已起。

“王先生,您醒了?”

正在晾衣服的女主人看到王立出来,笑着问候了一声。

“刘嫂,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咱也没看圭表,但估摸着差不多快是卯时了吧,您起来了正好,今儿个有鱼吃……”

“卯时了?我得赶紧走了……”

王立一听时间,赶忙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回屋收拾东西,纸扇、醒木、书册……全都收拾到一只包袱内,随后带着包袱就再次匆匆出门。

“哎哎……王先生,不吃饭了啊?”

“不吃了不吃了,我赶场子呢!”

王立形色匆匆的离开院子往外赶,今天要去一家大酒楼说书,有大户人家包了酒楼办酒宴,宴请宾客恭贺家里的孩子春闱傍上有名,有了做官的资格。

现在已经是卯时,搞不好这会酒楼内已经开宴了,若是开宴后王立这个说书人不到,势必算是违背约定,不光后面的银子是别想拿了,定金也得退回去,可是定金已经花了呀。

大街上这会已经人来人往,王立形色匆匆,顾不上擦汗一直小跑着前进,紧赶慢赶的来到一处繁华大街上的众泰楼外时,已经是气喘如牛。

“嗬…嗬…嗬…嗬……”

这会众泰楼外正有人在欢迎宾客,一个个有老有少的体面人正纷纷朝着楼内走去,都是才至楼外已先拱手。

“高老爷,恭喜恭喜啊!”“高公子年少有为啊!”

“哈哈哈哈……同喜同喜,快快请进!”

“高老爷好福气啊,令郎金榜题名,以后就同我们是官民之别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

“高老爷高公子,以后可得照拂着咱升斗小民一些啊!”

“哈哈哈,你这王老爷,你要还是升斗小民,我高家岂不是市井小贩?哈哈哈哈……快请进吧!”“王伯父客气了!”

“哈哈哈哈哈……”

……

高家人在外迎宾笑脸如花,不断拱手回礼也不嫌累,看起来比之新婚之喜更甚。

王立扶在不远处的墙边剧烈喘息着,看到这情况口中缓和不得,但心中却松了一口气,看来酒宴应该还没开始。

缓和了一会气息,王立上下看看,整理一下衣衫,用背后的包袱擦了擦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这才恢复了平缓的步伐,朝着众泰楼走去。

还没接近,王立已经带着笑颜拱手贺喜。

“高老爷,高公子,恭喜恭喜啊,王某没来晚吧?”

高老爷是个很精神的锦衣老者,高公子也是高大体面,两人也客气回礼。

“王先生来得正是是时候,酒席还没开始,我已经吩咐提前为您开了灶准备的吃食,进去之后会有人招待你的!”

“好,多谢高老爷了!”

王立再次拱手后赶紧进了众泰楼,这会他真的是又饿又渴,高老爷的准备正和他意。

作为说书人,一会要在酒宴上为宾客带来欢乐,别人能边吃边听,王立不可能边吃边讲,考虑到说书也是个体力活,自然是要提前吃饭的。

进了酒楼立刻有小厮带着王立前往二楼的一处雅间,有一大桌子菜已经准备好了,但吃饭的不止王立一人,还有一些琴瑟和弦的女子,他们早就已经动筷子了,显然王立还是来得稍晚。

“王先生,请在这吃吧。”

“好,多谢了。”

小厮没再说什么,离去忙自己的事了。

王立略显尴尬的同室内一众人打了声招呼,就自己入席开始吃了起来,因为又饿又渴,自然是吃喝不误大快朵颐,看得边上的几个女眷轻笑不已。

过了一会,朝着众泰楼汇聚过来的宾客逐渐少了起来,因为笑了好一阵子使得脸颊肌肉都开始酸了的王老爷也打算进酒楼里头去了,而王公子早先一步进去了。

“高老爷,恭喜恭喜啊,恭喜令郎金榜题名!”

一个字正腔圆中正平和却不失力度的声音响起,使得准备进去且才转了个头高老爷和身边家仆下意识转过回身来,发现外头站着一个青衫先生,除了头上一根墨玉簪,身上并无任何玉佩等配饰,看似简单却气度斐然,正一脸和颜悦色的拱手恭贺。

“呃……先生是?”

高老爷回着礼疑惑的问道。

“噢,在下计缘,本想来众泰楼用个餐,见高家包了酒楼庆贺高公子金榜高中,便也恭贺一声,恭喜恭喜啊!”

计缘指了指就楼外斜靠的红纸牌,上面写着酒楼被高家包下一天迎宾贺高家公子高中的事,致歉其他客官需改日再来。

高老爷恍然着也拱手回礼。

“哦哦,多谢先生贺喜!”

计缘点了点头,放下手挥袖一甩,折身朝街上其他饭馆酒肆方向走去。

“哎,先生请留步!若是不嫌弃,还请一同上楼赴宴吧。”

高老爷见这位计姓先生气度不凡的样子,忍不住还是招呼了一声,左右不过是一顿饭。

计缘转过身来,装作微微思量了一下,随后才露出笑容,再次拱手致谢。

“计某初到宝方,早听闻众泰楼菜肴滋味上佳,既如此,多谢高老爷了!”

“先生客气了,请!”

高老爷招呼计缘,然后一起进了楼内。

因为之前并不认识计缘,虽然这样一个气度斐然的先生偶遇道贺,是挺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注定不可能安排太热闹的位置,就安排在二楼稍稍靠外的地方。

计缘倒是无所谓,而且蹭饭哪有什么资格嫌弃,这一桌人显然也不是相互熟识的,一起聊了两句后,随着香喷喷热腾腾的菜食上来,大家也显得融洽起来。

“各位,我高家文曲星高照,禄运亨通,更是有幸请到了曾名满京城的说书先生来,现在有请王立王先生为我们说一段书,来为宴席助助兴!”

“啊,太好了!”“名满京城的啊?”

“说点我们没听过的故事啊。”

“对对对!”

“王立?我好想还真在京城听过这名,据说还会口技,十分了得!”

“真的吗?”“那还有假!”

……

计缘能听到楼内宾客的话语充满期待,而前方有下人抬着一张桌子到了楼内中心的空地,上头已经放好了醒木等物,还有人抬着两张屏风上去,呈现前后两个半圆将桌子抱住。

而王立则手持白纸扇,慢慢从一侧当做准备室的雅间里出来,走到了屏风后面,还有一些女子抱着琵琶抱着琴,也到了边上准备起来。

“众位宾客,今日高家新喜,王某为诸位带来一段大家绝对没听过的新书,此书能成颇有神异色彩,乃是神人梦中所授,名曰《白鹿缘》!”

王立这一段开场白,顿时把大家的兴趣又提高了一个台阶,就连计缘也兴致勃勃的放下了筷子,他也很想听王立改完的故事。

第257章 白衣神女(求月票)

之前吃饱了肚子凝神休息了一会,又加上睡了一整个白天,王立现在算是精神不错,讲起话来也是中气十足。

这《白鹿缘》完完全全是他王立的独家专享,而且只在京城和一些府城的私下场合为人讲过一些场次,不是那种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且也敢确认没有其他说书人混在宾客中“偷故事”。

所以这故事属于在别的说书人那绝对听不到的,并且每次讲这故事的反响都不差,加上这确实是“神人梦授”,所以此刻的王立也是格外自信的。

“唰~”

手中纸扇打开,气定神闲的王立拿起醒木,朝着桌上重重一拍。

“啪~”

一声清脆响声过后,边上的女子拨动手中乐器,琴瑟琵琶和弦音起,王立此刻的声音带着一种略微的朦胧感。

“话说在顺承年间,我大贞朝一处偏远县城,有这么一位周姓书生……”

王立说书确实很有一套,和弦音乐和他出众的口技变化配合下,营造出一种另听众身临其境的感觉,模仿出书生的意气,家中长辈的声音,甚至女子的娇笑都惟妙惟肖。

众宾客原本以为是赶考求取功名的故事,毕竟此刻高家公子金榜题名,这种故事也非常应景,但随着故事的进行,好似有一层层浅浅的纱帘被解开,故事神话色彩开始逐渐展露。

计缘听得入神,偶然间分心他顾,发现前后左右远远近近的宾客全都既认真又紧张,几乎无人动筷和饮酒。

他也算是听过一些说书人说故事,有一些也是很厉害的,至少能够吸引到他计某人,可如同王立这么厉害的说书人确实少见。

客观的评价来说,此刻的王立比之当初在晋王府除夕宴上,更显技艺精湛,显然除了计缘以物传神的故事助力,王立本身的才情也是进步的关键。

“呜嚄~~~~~~~~~~~”

诡异而空幽的鹿鸣声自屏风后面响起,满座宾客都抓紧的裤脚攥紧了拳头,不少人觉得头皮发麻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们都知道这妖鸣。

王立的学的鹿鸣声更是好似屏风后面已经没了人,而是变成了一只鹿妖。

“啪嗒…”“啪嗒…”“啪嗒…”

几扇窗户被风刮开。

“呼呜……呜……”

夜中一阵凉风透过众泰楼二楼的各个窗户吹进来,令众人凉意更甚。

高家的家仆赶忙将窗户重新关上,但众人听故事带起来的情绪却没有降下来。

若非里头有个罩灯能在屏风上投射出的一些影子,看到的依旧是手持纸扇的先生模样,说不准会有些人都该被吓得站起来了。

计缘眼神淡然,王立讲得极好,但“剧情”似乎另有变化了,他眼神的余光扫向了窗口位置。

随着一阵饱含凉意的风吹过,那里一张桌旁原本的空位上,已经出现了一个着淡妆的白衣女子,正望向屏风所在的方向。

‘有意思,神光不显却有香火缭绕,难不成还是个神女?’

计缘不动声色,嘴角却浮现起一丝笑意。

“啪~”

醒木砸下惊醒四座。

“欲知后事如何,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再听分解!”

王立说完这句话,不少人才舒缓过气来,高老爷也立刻起身道。

“大家先吃点菜喝点酒,新菜上来还没动呢,来来来,大家先吃,先吃!”

刚刚大多数人都听得太过入神,根本顾不上吃东西,这会说书告一段落,众人这才重新开始吃喝,但很多还是边吃边讨论着说书的事情。

计缘也同样如此,抓着筷子夹着新上的白切糯米肉,夹了一片沾沾边上的蘸料,放入口中品着滋味。

“哎呀这在京城都有名气的说书先生果然不同凡响啊!”

“是极是极,刚才听得我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你也是?我也是啊!”“哦,那巧了。”

“这王先生的口技功夫果然了得,以前我也见识过一两次口技先生,都没他这么厉害的。”

“嗯,还有这《白鹿缘》,这故事这么好却没听过,真的是王先生自创的?”

听到这,计缘一桌上的一个年轻公子显得十分兴奋。

“他说是神人梦中所授,我还听说这王立先生啊,四处游历寻找各种神奇故事,也算是个奇人。”

计缘只是吃菜,边上有人同他聊的话也附和两句,然后时不时看看屏风那头,从里面罩灯光投到屏风上的影子看,王立也接着这会的机会在喝茶解渴,还有一个刚刚抱琵琶的女子站起来拿着扇子在帮他扇风。

屏风内的王立也是尽量在此刻休息,喝完茶就闭目养神,大约半刻钟的时候才睁开眼睛,朝着边上的女子拱手致谢。

“多谢这位姑娘了,你快休息一会吧,一会还得弹琵琶呢。”

“嗯!”

女子放下扇子出了屏风,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边上立刻有同伴和她谈着什么,还指着屏风掩面偷笑。

随着时间过去,计缘能明显感受到宾客们心思都不在菜肴上了,因为很快王立又要开始讲了,再看看那携风而至的白衣女子,也是差不多的状态。

计缘所在的桌子这边,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不停在吃,这众泰楼的菜肴滋味确实不错,他这些年大多吃得是粗茶淡饭,偶尔换换口味确实是神仙也迷醉。

“啪~”

醒木一拍,王立起身甩开纸扇,中气十足的声音重新响起,这一刻,满座宾客无人再用餐,全都凝神静听。

“上回说到,那白姓小姐,原来是一只白鹿成精,化成妙龄女子模样现身在周公子面前……”

王立再次开始讲述,因为这时候故事已经进展到了一定阶段,书生苦读求仕的事少了起来,开始有更多神话色彩的东西以及更玄奇的爱**彩。

期间有鬼怪,有魑魅,更有一些凶险,一些情节经过王立设计显得跌宕起伏。

计缘也不得不在心中再次感叹王立是个人才,明明本该是因为沾了妖气身体阳气虚弱的周书生行夜路遇上了鬼,却被王立增增改改化为一段惊险神奇的故事,恶鬼法师齐登场,白鹿娘子救相公……

就连计缘听得也是有种上辈子追剧的趣味感,更别提这一众宾客了,早已如痴如醉。

最后讲到白鹿随老去的相公一起入幽冥求城隍被抽魂羁押的时候,宾客中的女眷基本都已经落泪。

“自此,白鹿娘子自囚于阴司,陪周老爷一同在阴间生活,每年周老爷死忌之时,也是白鹿娘子于阴司刑狱受鞭刑之日,世间真情最难觅,人妖相恋永相随,叫人不胜唏嘘啊……”

王立讲到这,轻轻压下醒木,发出沉闷的响动。

“呜嚄~~~~~~~~~~~”

幽幽的鹿鸣声再次从屏风后面传来。

外面一众宾客闻之依然有种过电的感觉,但惊惧的意味少了许多,情感的迸发倒是更重了。

不少人下意识的搓揉着手臂和大腿,在这故事的结尾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啪啪啪啪……”“精彩!”

“讲得好,讲得妙啊!”

“啪啪啪啪……”“是极是极,妙极妙极~!”

“王先生真乃大才!”

“是啊,讲得真好。”

……

满座宾客鼓掌喝彩,笑着称赞说书人王立技艺高超。

故事一共四回,近两个时辰的书说完,两块屏风也被下人抬了下去,露出里面汗迹未退的王立。

高老爷和高公子也一起站起身来,拱手感谢。

“多谢王先生带来的半夜妙语,多谢先生了。”

王立赶忙起身回礼,口中谦词连连。

计缘同样鼓着掌,不过注意力自然更多留意在窗户那边,见那个女子目光清冷的注视着王立,双手长袖挥动起来。

“呜……呜……”

之前关上的窗户有一些又被吹开,这风比之前更大了一些,也更邪性,很多风像是会转弯,打着漩扭进一些灯罩里,使得那些火光抖动得厉害。

众泰楼内都有种忽明忽暗之感,一些宾客都为这邪异的变化扰得有些不安,高家人吩咐下人关窗却发现很多窗户怎么都关不上。

风越来越大,灯罩内的烛火接连熄灭。

“啊……”“这是怎么了!”

“老爷……”

众人有些惊慌,王立在厅堂中心则感觉摇摇晃晃恍恍惚惚……

只是下一个刹那,所有风全都停止,之前按都按不上的窗户也突然失去了阻力,让几个关窗的下人一个踉跄撞在的窗口。

那名白衣女子惊异莫名的看看左右又看看窗外,双手挥动却发现周围毫无反应。

“呵……”

计缘轻笑一声,食指离开了桌面,在其杯盏边上,以黄酒酒渍留书“定风”二字。

第258章 还是得实事求是

看这白衣女子的样子也定是鬼修而走神道,对于御风这等术法本就欠缺理解和控制力,加上本身道行也算不得多高,在计缘面前还想玩呼风牵人这套是不可能的。

但女子紧张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就安心了下来。

风一静下来,之前被惊扰的一众宾客也纷纷安定下来,酒楼的小厮和高家的仆从连忙将灭掉的几盏灯再次点亮,还有人专门检查窗户上的木销,疑惑刚才为何能被风吹开。

从刚日落开始到现在,书听完了菜也吃得差不多了,一顿宴席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陆续有人告辞离去,但也没到撤席的时候,楼中琴瑟声不停,依然是交杯换盏,留下的都是些好酒之人,刚刚故事引人入胜没喝多少也舍不得醉,现在自然是打算不醉不归了。

王立揉了揉有些晕眩的额头,刚刚受到凉风侵袭比较严重的就是他,这会才清醒过来一些。

“王先生,老爷吩咐给您结钱,请随我来。”

有高家管事到王立边上,领收拾好桌面的说书人前去拿酬劳银钱。

“好,这就去!”

王立听到领钱也是心中一喜,赶忙提上自己的东西随着管事一起下楼去。

计缘见到那个白衣女子果然也匆匆起身随着王立下去了,便将自己身前的杯中酒饮尽,随后擦掉了桌上酒渍写的字迹便站了起来。

不过计缘没有直接下楼,而是走到高家主人所在的那一桌,朝着目前尚在作陪的高公子拱了拱手。

“高公子,多谢贵府招待,计某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了,代我向高老爷问好!”

高老爷毕竟年事已高,本就熬不得夜,加上因为高兴多喝了些酒,已经回府休息去了,反正同样分量的一众长辈大多也已经都回去了。

高公子根本不认识计缘,但就冲这句“代我向高老爷问好”,也是觉得怠慢不得的,而且计缘也确实风度不凡,所以赶忙站了起来回礼。

“好,计老爷走好!”

本来已经想转身的计缘一听这声“计老爷”,顿时乐了。

“哈,计老爷?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这高公子虽然学问应该是不错的,但却习惯却并不是读书人的习惯,或者说因为高家结交的大多是商贾,来参加宴席的也都是商贾富户。

既然自己不认识计缘,高公子很自然的就理解为是父亲认识的某个富户,习惯性的就叫计老爷。

计缘笑着摇了摇头。

“公子如今高中,多半会去婉州为官,路挺远的,气候也略有不同,需得好好准备准备,离乡之前别忘了祭拜祖先庙中烧香,再带一把家乡之土同行。”

“婉州?”

高公子略一思量瞬间悟透了其中缘由,前年末到去年初,一张“血丝绸”震动朝野,幽州市井中流传的也不少,但毕竟隔了太远,只知道杀了不少贪官,不知道究竟严重到什么地步,听这位计先生的意思,似乎那边官场还有大量空缺?

‘婉州可是好地方啊!也是能大展抱负的好机会!’

“多谢计先生提点!”

高公子再次郑重拱手,这次不叫老板了。

计缘点了点头,也就转身离开了,高公子看着他走下楼去,然后才坐下来继续喝酒。

心中不由思量着,自己老爹认识的人当中还有这种没铜钱气味的,有种得遇名士的感觉,得回去好好问问老爹,最好可以请这位计先生来家中再好好聊聊。

楼下,高家管事借用众泰楼的银秤当着王立的面将银两过称,一共两锭银子,一锭五两一锭一两。

“银重分毫不差,王先生请收好,五两是酬金,这一两是老爷吩咐额外赏赐给先生的。”

王立郑重拱手。

“多谢了!”

随后才接过了银钱,面上喜色更甚,再三致谢后才告辞离开众泰楼而去。

在王立走后,一名白衣女子也跟随着离去,经过高家管事身边时,使得后者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

“嘶……这大晚上的是冷……”

一转头看到计缘下来,又是陪笑着点头,计缘回以一笑,大步离开众泰楼而去。

虽然打更的还没来打三更,但这会差不多已经是亥时末,对于城中绝大多数居民而言正是睡得香的时候,街道上空无一人。

王立走出众泰楼之后,一直行色匆匆的往南走。

“呜……呜……”

夜风吹得他遍体生凉,王立紧了紧衣服,脚步更快了一分。

待走到一处街道的岔路口,选择回家还是去另一个方向之时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没有往家走,选择去了西侧。

“王先生,王先生请留步!”

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王立疑惑的转身回顾,发现有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子正站在自己身后。

王立左右看了看,似乎并无其他人相随。

“姑娘可是在叫在下?”

女子浅浅的朝着王立施了个万福,笑道。

“早闻王先生的《白鹿缘》寄情真挚,今日听到后三回真是幸事。”

早闻?

王立皱了皱眉头,这成肃府他还从没讲过《白鹿缘》,何来早闻一说,难道这女子在外地听过他的书?

“噢,多谢姑娘夸赞,这夜深人静的,姑娘一个人在街上行走未免太过不慎了,还是快快回家去吧。”

“王先生所言极是,小女子一人夜中独行甚是害怕,不知王先生可否送小女子回家?”

“这……孤男寡女的…”

“难道王先生要小女子一人独行么?”

白衣女子又这么问了一句,见王立还在犹豫,便凑近王立身边,小声说了一句。

“王先生,请务必随我前来,我能助你再见见段沐婉。”

“婉儿!?你认识她?走走走,赶紧走!”

王立不再犹豫,随着女子一起离开,倒是叫跟在后方远处的计缘皱眉思索。

‘段沐婉又是何许人也?这白衣女子神道香火不太稳的样子,也不知是什么来路。’

计缘脚下不停,恍若缩地而行,轻松惬意的跟随着王立和那女子。

王立一介凡夫自己不清楚,但计缘此刻可是看得真切,因为被白衣女子牵引,两人的行走速度异乎寻常的快,几乎远比常人跑步还要快。

夜风阵阵中,一前一后三人越走越远越走越偏,最后竟然来到了城墙边,女子拉着王立行走在城墙上,就这么如太空漫步般快速跨出了城头出了成肃府府城。

王立在中了迷惑之术的情况,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情况,还以为随着女子在城中街道行走。

计缘身如轻燕,贴着城墙跃起后又落下,依然跟随着两人前进,他倒要看看这神女搞什么名堂。

很快,两人就已经走到了府城十里之外,到了这时速度才慢下来,似乎并无一个准确的目的地。

“王先生,小女子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先生。”

“是婉儿让你问的吗,姑娘但说无妨。”

王立频频眺望远方,以为会有人等在那里。

白衣女子面色清冷的转过身来,盯着王立的眼睛。

“这《白鹿缘》的故事,王先生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故事中的白鹿娘子,真的被被关押在阴司中年年受刑?”

“这王某就不清楚了,更不曾见过,婉儿呢,婉儿在哪?”

王立因为中了迷惑之术,显得很心不在焉。

“王立!我在问你话呢,我找了你这么久,别在这里给我装傻!”

“啊?姑娘找我很久了?别说笑了,婉儿呢?”

白衣女子冷笑一声,挥袖在王立身上一扇,后者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揉了揉有些刺痛的额头清醒过来。

“怎么……这是哪?我,我难道在做梦?”

视线所及都是荒野,哪还有城郭中街道建筑的影子。

“王立,告诉你到底如何知道《白鹿缘》这个故事的,你一介凡夫俗子,怎可能得知这等事情,并且,并且如此详细……”

王立这会搓揉着自己的臂膀,神色有些慌张,刚刚他扭了自己一把,痛得很,应该不是梦,这可能是遇上精怪妖邪了。

“姑,姑娘,王某说书前都讲了,这是神人梦中所授,在下又略加修改润色,才成就了这个故事。”

“神人?呵呵,神人梦中所授,哪个神人会专门把妖物相恋的经过托梦于你?”

王立咽了口口水。

“其实,其实是王某得到了神人所书的‘白鹿缘’三个字,触摸之下心中生景,然后困顿入梦的……”

女子微微一愣,以物传神?

那么说可信度更高了几分。

想到这里女子怒从心起。

“那么说白鹿娘子真的在阴司受鞭刑之苦,只为陪着她相公?那个混账周念生竟然真的拉着她一起进了幽冥,阴司鞭挞可是会让她魂飞魄散的!”

对面女子眼中冒出幽蓝冷光,苍白的面色贴近了王立面部,一只手抓在王立脖子上,指甲长得老长。

“鬼…厉,厉鬼……”

王立吓得面无人色,腿都软了,求生的本能让他哆嗦着辩解。

“不,不是的……神,神人传授的结果,是,是比较好的……那白鹿娘子,虽然身入幽冥,但,但有土地神和一位仙人作保,阴司并未刁难,每年只受一鞭而已……”

面目狰狞的女子明显愣了一下。

“你故事中不是讲了求情的土地公吃了城隍闭门羹,白鹿年年在周念生死忌受整日鞭刑吗?”

“这…不过是,不过是在下略加修饰的创作……王某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虚言啊!”

女子眼中幽光闪烁,像是要看清王立究竟说没说谎,后者脸色惨白不敢看她。

“你还敢骗我!”

女子大怒之下,另一只手指甲刹那长长,冲着王立面部的一只眼睛爪去。

“定。”

随着计缘一声敕令,泛着幽蓝之色的指甲距离王立的左眼不过一寸,后者已经被吓得瘫软,呼吸都颤颤巍巍。

第259章 一枝红秀

尽管王立被吓得心脏都快抽搐了,但还是知道好歹的,明白应该是有高人救了自己。

眼前的女子已经完全失去了任何反应,连眼珠子都不带转的,即便是如此,王立也不敢多看。

想要转头但眼前的可怖女子虽然一动不动了,左手却依然箍死了他的脖子,让王立同样挣脱不得也转不了头颅,只能凭借余光往边上望去。

天黑看不真切,视线中只见到一个青衫先生正在缓缓接近。

计缘走到两人身边,刚刚用的是没有事先准备的临时定身法,加上对方也算擅长香火愿力之道,某种程度上说算是制约定身法,是锁不住太久的。

所以计缘干脆直接冲着女子挥了挥袖,将后者便直接被弹开两三丈之外,并且也顺势解了定身法,让对方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

“哎呦…嗬……嗬……”

因为失去了女子的钳制,王立直接叫唤一声,腿软摔倒在荒草地上,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实在是腿软无力,只能在地上不断朝着计缘拱手。

“多谢高人救命,多谢高人救命啊!”

计缘看了看王立后淡然注视着白衣女子,只是随意的站在那,就令对方戒备至极,甚至不敢逃走。

来的肯定是仙道正统,这一点女子很确信,没露出刚刚的凶相,反而收去了指甲和一脸狰狞,严肃的盯着计缘。

“救命倒还不至于,她多半也不敢直接杀你,但是计某好奇的是……”

计缘前半句是对王立说的,后半句则是问那个白衣女子。

“是你和那白鹿是有深重旧谊呢,还是你单纯同这王立有深仇大恨?”

“果然有高人在场,难怪刚才在酒楼施法不成,哼,这位仙长仗着自己神通广**力高强,是要欺辱我小女子么?”

白衣女子冷声朝着计缘反问一句,心中其实远没有表面的镇定,刚才那种神通术法太过玄奇,根本闻所未闻。

这句话可把计缘逗笑了。

“有意思,我定住你就是仗着神通法力,你找上这说书先生就是理所应当咯?”

不过那女子倒也没被问住,极速思索之下早就想好说辞,直接指着这王立回答道。

“仙长所问的两个问题,小女子都沾边,其一,白若姐姐当年与我有恩,助我报了生死大仇,自然是恩情深厚。”

“其二,且不说这王立刚刚是否在结局之事上欺骗于我,竟还在在书中编排我贬低我,传播越广我所受影响越大,取他一只眼光明并不过分!”

计缘略显诧异的看看王立再看看这女子。

“编排你?”

随后心神一动似有所感。

“你就是《白鹿缘》第二回的鬼物?”

计缘诧异的问了一句,白衣女子心中一恼,但不敢对计缘发作,只能看着王立咬牙切齿道。

“仙长说得不错,小女子正是那吸血抽髓,吃人不吐骨头的凶恶鬼物!”

可以,真就无巧不成书。

连计缘都以为白鹿叙述中间的一段往事插曲中,那个鬼物应该早已经阴寿耗尽,地魂化入土天魂归于天了。

没想到不但还存在着,而且走起了神道路数。

王立闻言也是有些呆滞,所谓艺术改编,在说书故事中是常用的手段,比如著名的《黄将军传》,这黄将军也是人无完人,也有自己的缺点,但在传记故事中却是个近乎完美的忠烈形象。

而王立的《白鹿缘》,为了使故事更加精彩更加跌宕起伏,自然也是会在中间加入很多主观上的故事内容,第二回最大的反派差不多就是“凶恶鬼物”和“猪队友糊涂法师”了。

“于神道而言重愿力,也重人心口舌之念,欲避而不能避,确实会有些影响,若是日后《白鹿缘》更加广为流传,确实算是……”

计缘想了下才道。

“算是够‘恶心’你的。”

毕竟王立的故事中大多没有指名道姓,说是截断修行路有些过,但影响绝对有,确实算是恶心鬼神了。

“这么说,你是从燕州过来的?也难怪香火不稳,这是出地界挺久了吧?”

地祇神道不比实修,出了地界越久,消耗的香火和法力就越多,也得不到补充,属于入不敷出,并且实力和神通也会因为不在管辖地界而下降不少。

‘也算是个重情义的,多半是记挂白鹿的事情。’

计缘这么想,是因为刚刚开始的时候这女子并未直说王立编排她的事,而是急切询问白鹿的情况,等到遇上高人了,才抬出这层因果来为自己“行凶”正名。

“我确实是从京城商贾处听闻后,从幽州找来,可仙长怎知我来自燕州?那《白鹿缘》中可未曾讲明这一点,仙长是算的?”

白衣女子这会已经放松不少,从现状看,来的这个仙长是讲道理的,应该不会过分为难她了。

计缘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打算隐瞒什么,答非所问的朝着地上的王立道。

“当初在京城永宁街偏角巷子的租住屋内,就是计某于你的桌案前写下了‘白鹿缘’三个字。”

王立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指着计缘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你就是助白鹿下幽冥的神仙,你就是白鹿娘子背上所驮乘的老神仙!”

白衣神女愣了一下神,也反应过来,但她比王立更清楚这一层关系意味着什么,不由失声道。

“仙长您,您是白若姐姐的师尊?”

计缘张了张嘴,想到这个善意的谎言实在是不适合穿帮,只能叹了一句。

“名义上算是吧。”

这种叹息的口气,在王立和白衣女子耳中,就成了对弟子的惋惜。

。。。

荒野上草盛树稀,夜风吹过生出薄雾,经过最初的一番紧张对峙之后,终于还是让王立和白衣女子都松了一大口气。

尤其在得知那最初的“白鹿缘”三个字是计缘所写的时候,不论是王立还是名为张蕊的白衣神女都显得激动。

前者是觉得自己不但命保住了,还得遇神人,后者则知道了白鹿的真实情况。

且不说王立愿意相信计缘,就是张蕊也是如此。

计缘说出的话自然和王立之前那心虚害怕的情况不同,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一些细节上也能对得上,而且在白衣女子眼中,这等道行境界的修仙之士,也不屑于绕这么大个弯子在这方面说谎。

至于白衣女子被编排的事情,王立也不是傻子,万般保证绝对会修改故事剧情,这才让张蕊看在计缘的面子上放了王立一马。

此刻已经是子时后段,王立、计缘和张蕊一同在成肃府府城行走,前进方向并非是王立家中,而是朝着城西南方向,也就是王立之前想去的地方。

行走中的三人,计缘位于中间,王立好白衣女子张蕊分别在左右。

“段沐婉乃是幽州名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能窥得人心,将众多豪门世子迷得团团转,人称一枝红秀,哼哼,其实如今的红秀早已不是真人,不过是个狐媚子在假冒罢了。”

“嗯?”

计缘皱眉瞥了张蕊一眼,等待她的下文,一旁的王立也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我前两天才见过婉儿的……她,她绝对是人!”

“嘿,那小女子刚刚迷路的时候,像不像人呀?”

张蕊装作有些柔弱的样子调侃王立一句,立刻使得后者哑口无言,随后张蕊才郑重对计缘道。

“我在成肃府逗留时日尚短,本打算今夜在大秀船那边守株待兔等这说书匠,偶然间发现了那红秀娘的根脚,我所管辖的本境山边闹过几次狐媚子,那股子骚味我是不会闻错的。”

计缘眯起眼睛。

“本城的阴司没发现还是没管?”

“阴司应当是还不知道,红秀本籍并非成肃府,且本人未死,大秀船更是漂浮肃水之上,属于水神地界,加上行事小心就更显隐蔽。”

计缘侧脸看看王立,面露思索之色。

“红秀…有些耳熟啊……”

是了,不会正好是当初楼船上那萧家公子心仪的女子吧?

第260章 很不简单

三人脚下不停,走在这夜晚寂静的城中,一直朝着西南的方向前进。

计缘没说去城隍庙之类的地方,张蕊就清楚他肯定是要亲自去看看情况了。

这种事情计缘也就不通过人家阴司的鬼神了,一来容易有管辖之争,二来也麻烦,简单粗暴一些更好。

三人里计缘好奇中抱着自己的推测,王立则眉头紧皱,张蕊最为轻松,计先生帮她敕令一封,等于帮她暂时凝了愿力不散,不用如之前那样担心了。

成肃府城比较奇特的一点是,南城墙有一多半其实并未修筑城墙,而是直接接壤肃水,肃水作为一条大河,在这一处的水面宽数十丈,成肃府的这种构建方法使得城西南一段成为了一处天然的大码头。

这一处大码头不但是成肃府城的水上交通枢纽,是成肃府最繁华的几处地方之一,同样也是风花雪月的好地方,当然与春惠府外的规模是远远不能比的

张蕊口中的大秀船也是在这里,是成肃府有名的窑船,里头的一枝红秀更是名满幽州,甚至连京畿府的一些有钱公子和老爷也会闻名前来。

比起城中其他地方的寂静,此刻的城中肃水码头旁依然还是有行人,这种时间在外头走,又来这种地方,怀着什么目的自然不用说了,有些还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

大秀船只是一种说法,其实除了那条大楼船,边上还有一座规模更大的青楼,名叫大秀楼,真正的大秀船就停在楼后的一个凹形江岸边,两侧建筑都属于大秀楼范围,相当于形成一个小小的港湾将大秀船围在这边,只有入了青楼从楼后走才能去大秀船。

计缘等人还没接近的时候,那种混合着娇笑调侃和尖叫的莺莺燕燕声响,就已经传到了计缘耳中,不一会,一阵阵复杂的胭脂水粉味道也窜入鼻头。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计缘直接领着王立去了青楼那边,张蕊虽然也跟着,但显然已经施了法,使得除了计缘和王立,其他人看不到她。

“张公子,今天来得这么晚呐?”

“赵官人,走好啊!”“来来来,这位爷进来……”

青楼外一些女子正在拉着客人,这时间段外头经过的人有的直接进去,这么晚了也没必要回避什么了,即便有的假意装作路过,但被一招呼在拉扯一下就半推半就的进楼去了。

“哎呦~~~王公子,您又来了~~~快快请进啊!哦这位官人是谁啊,好迷人的风度啊!”

三人走近了一些,王立就马上被外头的姑娘认了出来,立刻有人过来拉住他的手往里带。

“呃,呵…计先生,我…我不常来的……”

青楼姑娘也是有眼力的,什么人能过分亲热的拉扯,哪些人又不可随便碰他们,心里都大致有个衡量标准。

比如说王立,被这么亲热的往里拉,甚至还用身体蹭蹭他,但计缘她们就不敢,虽然好多姑娘都在看着计缘,甚至有人心动不已。

但计缘只是站在那里,就没人敢去随便拉扯。

“哼,不常来?谁信啊,计先生您看,这人就没几句实话!”

王立脸涨得通红,根本不敢看计缘的表情,这可是梦传故事的神仙啊,都不知道会怎么看他。

计缘上辈子就没进过这种场合,换成上辈子的计缘估计这会脸都能红起来,而此刻的他脸上却并无什么特别的情绪,心情则相对淡然,当然,心中依然有一丝丝紧张,但既不兴奋也没有看不起人的厌恶。

若说上辈子还有人纯粹是涂个快钱什么的,那这辈子的青楼女子,基本不是从小被卖给妓院就是遭逢大灾沦为贱籍的,这个社会环境给这行的压力是能压死人的,除了极个别运气好的,几乎一辈子无翻身之日。

“王公子,您怎么不进来呀,这位官人,要不要进来歇息一下,外头风大,很冷的!”

这些姑娘都看出来了,王立一脸尴尬的样子,是在看计缘的脸色。

计缘随即点了点头道。

“王先生,我们进去吧。”

边上几名女子心中一喜,当即好几人抢着想要来拉计缘的手。

“嗡……”

计缘身后的青藤剑一刹锋鸣声起,一阵压抑的剑意弥漫在计缘周身半丈距离。

边上不论是王立还是一些个青楼女子,都感到耳中一阵耳鸣,并且有种极度心慌的感觉,不少人甚至下意识仓皇着退开了几步。

“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而已。”

计缘低声喃喃了一句,那股令人心悸的可怕感觉顿时消失无踪。

张蕊骇然的退开了足足十几丈,远远的望着计缘的位置不敢接近,她远比凡人感受得更为明显。

刚刚那一瞬间,仿佛幻觉般看到有无穷无尽的雪亮银光充斥感知,那是一股难以形容的锋锐,好似凡人在严寒凌冽且带着湿意的风中,有种刀刮般的刺骨感。

这一刻,张蕊忽然想到,原版《白鹿缘》中,那“老神仙”周围是悬着一把仙剑的。

‘也就是说……’

白衣神女下意识望向计缘周围和上空的各个方位,看不到不代表不在,道行低见不着仙器也是正常的。

张蕊愣神的这会功夫,计缘和王立已经进了大秀楼,只不过和其他宾客进去时的左拥右抱拉拉扯扯相比,这两人周围的两个姑娘只敢远远的领着人进去,尴尬的说几句话,根本不敢接触两人的身体。

摇了摇头,张蕊还是一咬牙也跟了进去。

大秀楼内,忙得不可开交的老鸨正安排几位客人上楼,一转身看到计缘和王立进来,视线在仅仅王立身上停留了一下就直接着重看向计缘,一看就觉着来的这一位恐怕身份非凡。

“哎呦王公子,您又来照顾我们生意了啊,可惜今天红秀姑娘依然还是有客……这位是……”

老鸨带着十二分得笑意,扇着团扇迎了上去,顺便瞪了几眼边上的姑娘,这群丫头太没眼力劲了,什么人该热情招待都看不出来。

“这位官人,您是王先生的好友还是?”

老鸨笑嘻嘻的站在计缘边上装作不经意的瞧上几眼,虽然身上并无什么多名贵的配饰,看着衣着也朴素,却依然感觉气度非凡。

尤其是那根看似普通的墨玉簪,仔细看看,在灯火光下比琉璃还通透,能吸引得人挪不开视线。

‘极其稀有,极其珍贵!大鱼!’

而听到老鸨的话,一边王立下意识就表现出一种惶恐。

“哎呦老妈妈你可别乱说,王某哪有资格做先生的友人啊……先生是…呃,是王某长辈,对,是尊辈!”

这王立虽然只是个说书匠,但却是真正见过大世面的人,一些看似身份尊贵的公子哥大老爷,其实都入不了王立的眼,偶尔喝多了也会不经意表露出这种态度。

此刻看王立这谨小慎微的反应,老鸨笑容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扇两下扇子将水粉香气朝着计缘扇过去一些,欠身施了一个万福。

“呵呵呵呵呵……王先生说笑了,这位先生啊,不如去大秀船上吧~秀楼里的姑娘可配不上您!”

一股子过量的脂粉味道,让计缘略感不适,背后青藤剑这会倒是没锋鸣也没展露剑意,但剑鞘灵文中,一个藏锋万丈中的“藏”居然已经淡了下去,若是有知情人看到,估计得捏把汗。

计缘忍着直接御风将这一团团浓烈到呛鼻的脂粉气全吹走的冲动,淡然开口询问老鸨一句。

“不知那红秀姑娘可有空闲?”

“呃……这…先生,红秀姑娘正在为刘大官人抚琴,刘大官人可是成肃府知府的小娘舅呢,这位先生,人家好歹沾着官面,咱还是……”

“嗤……”

听着老鸨喋喋不休的解释,王立一时没忍住,嗤笑出了声,知府的小娘舅,和计先生比?

这笑声才出,就看到计缘一脸淡漠的转头看他,顿时吓得脸色一白,不敢再有任何多余反应。

老鸨眼睛一亮,心肝都是微微一颤,好家伙,连知府都不放在眼里,难道比想象中的还了不得!

“呃呵呵呵呵……要不这样吧,两位先上大秀船休息看茶?”

老鸨笑着,心中不停思索这办法,这位客人可绝对要留下来。

“好吧。”

计缘首次在这青楼笑了一下,率先朝着楼后方走去,一股如有若无的妖气自青楼后方飘来,在计缘的嗅觉中丝毫没有脂粉味掩盖。

王立刚想跟上,就发现自己被老鸨拽住了,后者凑近他耳边小声询问。

“王先生,王官人,那位先生到底什么来头,我保证不说出去,您给个准信啊,要是来头足够大,红秀姑娘就……”

王立眼睛一亮,看看前头离开快十步的计缘,凑近老鸨耳边。

“来头大得说出来能吓死你,别说知府小舅子,就是知府本人都不够看的!他啊……我不能说了……”

“噢噢噢……我懂了……!”

老鸨咽了口口水点着头,惊喜中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明白了这大先生的身份很不简单,回头看看发现人已经走远,赶忙扭着屁股去追计缘。

计缘旁边,张蕊小心的靠近一步,低声问了一句。

“计先生,我去帮你将那狐媚子赶出来?”

计缘摇了摇头。

“你那点道行还不够看,那狐妖很不简单,可不是只只懂得迷惑人的狐狸,可能是一只化了形的狐妖,甚至比那还要厉害许多!这里人还是太多…”

第261章 究竟是谁

计缘对着张蕊轻声说完这句话之后,也不回头,不一会后边的老鸨就抓着扇子提着裙子赶紧追了上来,王立自然也是紧随其后。

“哎呦这位先生呐,真是身体强健步伐轻快,这才走上几步我都快追不上了,先生呐,红秀姑娘虽然暂陪他人抚琴,但想必时候也差不多了,我呀,一会给您去问问,您先到船中喝茶啊呵呵呵呵……”

计缘看看这个老妈子,露出一丝笑容点了点头。

“好,劳烦你了。”

“哎哎,不劳烦,不劳烦!”

老鸨做出一副笑语嫣然的样子,扇团扇的频率都比往常快了好几倍,体现了略微激动的心情。

边上的王立则一言不发的跟在计缘身边,后知后觉的想想,他刚才后面小声同老鸨说得话,这老神仙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计缘当然知道王立说了什么,这都不用猜,以他的听力怎么可能听不到,但这事也算是有所助力,便也没必要揭穿。

这大秀楼单论规模确实不小,里头还有诸多庭院雅阁,算是把青楼生意做到了极致,老鸨领着计缘和王立一路走向后方,中途还殷勤的为计缘介绍哪个院里的姑娘擅长什么才艺,哪些又是才色兼优的。

不过看计缘基本目不斜视,就算偶尔看看也显得随意,老鸨心中当即思量着这位爷应该已经见惯了美艳姿容,寻常庸脂俗粉是入不了眼了。

不一会,几人就穿过了大秀楼,来到了水边,沿着水中木质栈道走在肃水上,前方就是内院的大秀船。

“这位大先生,还有王先生,前面就是大秀船了,我们秀阁最好的姑娘,都在里头呢!呵呵呵……请随我上船!”

老鸨摇着扇子轻轻捂嘴而笑,在前面领路的同时还小心的回头看看计缘,正巧看到计缘轻笑之后,甩袖跟上。

这一甩袖,竟然使得老鸨心中升起一种扫净尘埃的感觉,天空明月正好倒影其身旁水面。

说实话做老鸨也是久经这一行当,见过的男人不计其数,这大先生的面貌自然是好的,可比他俊秀的绝对不少,但那一股自然和淡漠,以及隐约间的沧桑算得上是她平生仅见了。

船上的某一处雅室内,老鸨招待王立和计缘坐下,吩咐旁人看茶后才请辞。

“两位请暂且在此安坐品茶,我这就去红秀姑娘的阁楼那瞧瞧去……”

老鸨起身离开,慢条斯理的走出雅室之后脚步立刻加快,匆匆朝着红秀所在的阁楼走去。

雅室清静,除了客人连下人都只是在外侍候。

计缘提起茶盏闻了闻茶香,随后将茶水饮下,王立和张蕊也以跪坐姿势坐在左右,一扇窗外就是平静的肃水河面。

“这船上的脂粉气倒是不那么冲鼻了。”

张蕊开口说了一句,端起王立的茶盏凑到鼻子前嗅了嗅,一股白气被吸走,她本就擅长隐匿,又有计先生的法令在,倒也不怕气息泄露。

王立见这情况,看了看计缘计缘,自己取了个新茶盏,才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同时还左右看看这大秀船的雅室。

当初他唯一一次来过大秀船的船上,还是被请来说书,当时见过一次红秀之后就惊为天人,说完书还被红秀姑娘敬了杯酒,轻声和王立说可以称她为“婉儿”。

从那之后,王立成了大秀楼的常客,对一枝红秀是日思夜想,当然这青楼中其他姑娘也是各有千秋,王立也是喜欢的。

“计先生……”

王立弱弱地说了一句,不知从何开口。

“王先生说吧,计某听着呢。”

计缘品了品茶,并未看向王立,一只手伸入袖中取出了一本书,这种情况下,王立都没觉出一本书藏袖中是多突兀。

“计先生,您,您说这如今的红秀姑娘是……不干净的东西?”

计缘翻动了两页书页,找寻着自己上次看到的位置,并未看王立,口中道。

“干不干净,还需看过再说。”

“计先生,不瞒您说,王某对红秀姑娘倾心不已,一年多前见到过婉儿…见到红秀姑娘后,一直觉得此女子不该流落烟花之地,若红秀姑娘真的被妖怪胁迫,您……”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不管的。”

计缘说了一句,继续翻动起书页,这是他自己写的推演,有时候再看看也会觉得神奇。

“呃呵呵,王某……”

“姓王的你有完没完,你到底想说什么,计先生不急我都被你弄烦了!”

一侧的张蕊没好气的呛了王立一句。

王立尴尬的笑了笑。

“王某是觉得,此番其实也是救红秀姑娘的好机会,她那样的奇女子,本该是个千金小姐的命,却沦落至此……”

“哦?王先生很喜欢她咯?”

计缘看了看王立,随口问了句,后者忙不迭点头。

“王某方才都说了,早已对其倾心!”

计缘笑笑,伸手提起茶壶替王立续上一杯,又替张蕊倒上一杯,只不过后者倒出来的只有一小股白气。

“王先生平常来大秀楼,都和和哪些姑娘一起的?”

“呃……小兰和春芳多些…也会有小雅……”

“哦…原来如此……”

计缘看看他。

“几位姑娘有何处吸引你?”

王立面上发燥,说话有些支支吾吾。

“就是…就是……都很温柔…也,也有才艺……”

“你不是说倾心红秀么?”

张蕊在边上冷笑一句,王立支吾着。

“这,这不一样的……”

计缘叹了口气,摇着头看向王立,也是是王立今晚第一次真正看清计缘的一双苍目。

“王先生,那不叫倾心喜欢,食色性也,你,不过是好色罢了……”

“嗤……”

张蕊忍不住笑得喷出一口茶气,王立则是呆了一下之后,尴尬得无地自容,赶忙喝茶。

等待了得有一刻多钟,雅室外的船道才响起脚步声,老鸨人才开门,殷勤的声音就迫不及待的传进来。

“哎呦让两位久等了,红秀姑娘正在补妆容,马上就过来了…呃……”

老鸨走到房间里,看到居然有三杯茶水,但过了一遍心思没想出个所以然,也不多问,而是取了软垫跪坐在茶案边。

“红秀姑娘为表礼数,见新客之前必会补一补妆容,听说先生这样的翩翩君子慕名而来,红秀姑娘可是也很期待的,噢,当然了,王先生的才情我们也早已知晓……”

计缘没有回话,取了一个茶盏转正放下,亲自为这位老妈子倒了一杯热茶。

这一举动非但没让老鸨觉得计缘降低了身份,反而是受宠若惊。

“多谢先生了!”

计缘只是点了点头,继续翻动书页,但在这会,突然手上的动作一顿。

“嗯?”

“计先生,怎么了?”

“大先生,怎么了?”

张蕊和老鸨几乎同时询问计缘,后者皱眉摇了摇头,看向老鸨。

“红秀姑娘正在补妆?”

“是,是啊!”

老鸨这会终于看清了计缘的眼睛,半开之下竟然是一双苍目,偏生毫无浑浊感,剔透莹润,如古井,无波澜。

“先生可有指教?”

老鸨下意识问了一句。

“没事!”

计缘笑了笑,重新翻页看书,就在刚才,那股子极其特殊的妖气,竟然在迅速淡化,到了现在,已经变得若有若无,几乎淡不可闻了。

要知道,计缘的听觉、嗅觉以及某种方面的视觉,都出众得变态,能得人间色,亦嗅出尘气,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于他计某人面前出现这种变化,也算是头一次遇上。

不久后,外面轻盈的脚步声又起,一股特别清新的香味也飘进屋内,一双柔白的素手移开了门,在门开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小女子段沐婉,见过两位先生,妈妈,女儿来晚了一些!”

这位红秀姑娘进入房间,冲着众人施了一个万福,款款走到桌案边,温婉的眼神看向计缘和王立,张蕊就在计缘身侧,但这红秀似乎看不到她。

“那你们好好聊,我就先出去了?”

老鸨笑呵呵的询问一句,见到计缘点头之后才朝着门口走去。

“妈妈慢走!”

红秀还乖巧的朝着老鸨说一句,后者点点头,偷偷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小心伺候着。

等外头移门重新关上,这红秀姑娘已经替计缘和王立续上了一杯茶。

“两位先生,刚才在小女子来之前,连上妈妈一共也就三人,为何有四杯茶?难道是为小女子留的?”

红秀不解的指着计缘身旁的空位,疑惑的问了一句。

“不愧是红秀姑娘,心理素质极佳。”

计缘淡淡的说了一句,一双苍目对上了红秀疑惑不解的眼神,连看到他双目颜色时那份惊讶都十分自然。

计缘一双苍目全开,平静的看着红秀。

“姑娘,你的妆容画得不错!”

红秀疑惑不解的摸摸自己的脸。

“先生谬赞了…我等风尘女子,再怎么有才情,还是脱不了一个色相的……”

计缘点了点头,重拿一个杯盏,替女子倒上一杯茶水,后者致谢一声,以袖遮杯而饮。

“萧家公子是如何认识你的?你又为何帮他偷梁换柱呢?”

红秀持杯的手微微一颤,喝了茶水放下杯盏后惊喜道。

“先生认识萧公子,他已经好久没来看婉儿了呢,虽说京城路远,但……”

“红秀姑娘,计某可曾说是京城的萧公子啊?”

计缘冷笑一声,令面前女子一下顿住话语。

“因为红秀所识的萧公子就此一位,还以为先生说得就是他呢……”

“呵呵呵呵呵……”

计缘忽然笑了起来。

“计某曾听友人说过,世间懂得画皮之道者,凤毛麟角,在变化之道中,取一径而领风骚,其神异之处颇值得推敲,今日一见,果然出众。”

红秀死死抓着杯盏,随意的扫了一眼张蕊,然后面露冷光的看着计缘。

“你,究竟是谁!”

第262章 位格就是这么提起来的

这个红秀姑娘终于不再如同刚才那样装作不知了。

计缘看着这女子的反应,看起来应该是不认识自己的,放下手中的书,答非所问得回答道。

“想当年被那老龙硬拉着去参加他的千岁寿宴,宴罢之后独自以小舟摇橹而归,曾遇上过一条大官船,上头正是萧家父子。”

包括红秀在内,室内的人都凝神细听计缘讲述,王立完全是一副听神话的感觉,张蕊虽然不算太清楚“上流修行者”的情况,但仅仅听到千岁寿宴,就知道绝对了不得,不论人妖神,能活到千岁都绝对是道行很夸张的存在。

而红秀姑娘面上不露出什么特殊的表情,心中的紧张感则更甚了一些。

别看刚刚室内边一副红袖添香的景象,实际上形式可并不平静。

令红秀感到惊异的并不只是眼前人口中被龙君拉去参加寿宴,还有计缘知道萧家的事情。

前者还有可能是虚张声势,后者则应该假不了。

“当初我听到那萧家公子在船尾与其父争执,为的就是一个青楼女子,彼时的红秀,应当还是本人,而非姑娘你。”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红秀也略改之前的乖巧无辜样,气质都变得慵懒了很多。

“先生怎知那会的红秀就不是奴家呢,你又没来这大秀船上逛过,难道你来过,找了哪些庸脂俗粉作陪啊?”

红秀一句话说完,末了还调笑一句。

计缘笑了笑,没有反驳,而是很认真地看着她问了一句。

“那,当时是你么?”

眼前人这种做派让此时的红秀不由也是一愣,本想戏弄着说一句“是”,但看着那一双平静无波又好似看透心神的苍目,只是皱了下眉头才道。

“不是!”

“嗯,那便不是了。”

计缘点了点头。

“想必真正的红秀已经被那萧公子金屋藏娇了。”

当初那萧家公子豪情万丈的说要拿下状元的位置,不过显然运气不太好,或者说才情卓绝的那批考生运气都不太好,撞上了浩然气成文韬滚滚的尹兆先。

以萧家当时的状况看,萧家公子真正娶了红秀的可能性不大,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冒充货在这里,真正的红秀显然见不得光了。

“那么这位仙长,奴家这算是帮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不是也算功德一件?”

眼前的红秀甩着一缕鬓发,调笑一句,似乎并未把计缘放在眼里,实则从刚刚到现在的一番接触下来,已经在心中对眼前的苍目先生有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定位。

“便算是你帮了他们,那么你呢,你留在这大秀船上所谓何事?如你这般道行的妖物,在大贞可不多见。”

“我单纯喜欢这环境,不行么?连肃水之神都不管我,先生你又为什么要管,你若有把握拿下我,就不会和颜悦色同我说这么多废话了。”

双方的唇舌之争同样都包含种种试探。

计缘法眼照观之下,一阵阵稀薄的妖气在红秀周身渲染出一副气机异像,是一只模模糊糊的白狐。

自红秀开始不再装傻,泄露的一丝丝媚气已经令一边的王立痴痴傻傻,只是呆呆的看着她,而张蕊早已凝神戒备,已经察觉到这妖物的不凡,甚至让她倍感压抑,只能听着计先生和这狐媚子对话。

计缘确实有些摸不清这狐狸的底细,可毕竟只有她一个。

单对单又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别说是青藤剑一斩,就是三昧真火,也有不小的成功率能喷得中,所以计缘还真不怕这妖怪。

而此刻这红秀姑娘的话,正好让计缘能借题发挥。

“肃水之神知道你在这,也不管你?”

“是啊~”

红秀左手食指缠着鬓发发梢转动,慵懒得靠在桌案上,自己给自己续上一杯茶,侧着脸看着计缘。

“你还能把肃水之神给叫来不成……”

说这话的时候,红秀正巧看到计缘伸手指在杯盏中沾了一滴茶水,然后屈指弹向窗外。

“滴答~”

这一滴茶水透过船舱的窗户射入水面,荡起一阵特殊的涟漪。

“肃水之神,速来见我!”

“哗啦啦……”

大秀船外的水面,那细小的波纹越荡越大,仅仅数个呼吸之间,朝外水下隐隐约约已经浮现一道巨大的乌影。

“哗啦啦…哗啦啦……”

一条透明的水柱从窗外拘神之力落下的位置升起,扭动间飞入这一处雅室,化为一个水纹构成的人影,随后又迅速转化出实质感。

红秀的后半句话早已卡死在喉咙里,眼睁睁看着一名皂袍的中年男子神色惊骇的出现在船舱中。

‘不会吧……真是肃水之神?也就是说……刚刚是拘神?’

在张蕊视线中,很明显能看到对面的狐媚子脖子上渗出汗水。

肃水之神在看清船舱内的情况,尤其是看清坐着的是谁之后,心头一惊,赶忙郑重拱手,作揖之时更是躬身到背与地平。

“肃水之神杜广通,见过计先生!”

肃水虽然不是什么夸张的大江,但好歹也叫得上名号,又在幽州,距离通天江不算太远,所以果然不出计缘所料,这水神认识他。

不过计缘料准了是一回事,应答方式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故作疑惑的问了一句。

“哦?水神认识我?”

水神收起手,恭敬而郑重地回答道。

“先生乃是龙君至交,小神有幸在当初龙君寿宴上见过先生面容。”

计缘看看这水神,再看看红秀,在他视线扫过去的那一瞬间,对方气机都乱了一下,已经是一种强自镇定的状态。

计缘似笑非笑的冲着水神点了点头,但下一刻,一晚上都和颜悦色的计缘,突然发作,眼睛一眯就是怒声道。

“杜广通你好大的胆子!胆敢包庇境外妖物,纵容其藏身肃水之上,她有什么目的,你又有什么目的?计某就不信,还能是那条老龙让你这么干的不成?”

敢在距离通天江不足千里这么近的情况下,意有所指的直呼“老龙”二字,全天下恐怕也就是只有计缘了。

水神杜广通闻言第一反应就是慌,第二反应就是冤,才直起身子没多久,又更加惶恐的连连作揖行礼。

“计先生,冤枉啊计先生!小神绝对没有收容境外妖物,龙君更是没有下达过此等命令,我这肃水中只有一些安生修行的水族精怪,先生若是不信,我可立刻将它们召唤前来……”

水声杜广通惶恐的样子,就是已经王立都能看得出来,更别提其他人了,那种感觉就似乎是计缘一句话就能要了他的命一样,怕得不能再怕了。

计缘翻动了一页桌上的书册,仿佛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止过阅读,只是将书拿在手上或者放在桌上的区别罢了,同时以和之前相差无几的淡漠语气轻轻说了一句。

“红秀姑娘,看来这肃水之神是不认识你的,他还没胆子,敢在计某面前说谎。”

听闻此言,水神这才意识到妖物竟然就在船舱中,瞠目欲裂的愤然转身,死死盯住了那名女子。

雅室内虽然还有张蕊在,但鬼体加上一丝丝神道气息,断然不会是计先生口中的妖物,王立一看就是凡人则更加不可能,只能是这个气息上看不透的女子。

‘定是这该死的妖物在诋毁我!’

肃水之神周身已经弥漫起淡淡妖气和神道气息,脸上更是泛起一阵乌黑之色,一股强烈的怒意泛起的火气几乎肉眼可见,他不敢对计缘发火,于这女子算是记恨上了,但计先生没有发话,他也只敢干瞪眼。

红秀这会是镇定不下去了,就是装也装不稳了,不敢动作太大的缓缓坐正身体,那种慵懒的状态可不太敢了。

“计先生……小女子…刚刚是开了个小玩笑……水神大人也,也请勿怪……”

杜广通明明是一位水神,一双眼睛却好似要喷火,便是并不怕这水神,也实在是让红秀压力有些大。

“嗯,既是天地间有情众生之一,有情绪开个玩笑也属正常……”

计缘再次翻过一页书册,余光瞥了一眼红秀才继续道。

“红秀姑娘要是觉得有趣,也可继续同我绕弯子,只要你有这耐心就好了。”

这话与其说是展现耐心,不如说是一种强大自信的体现,怎么折腾都跳不出这瓮中。

说道这,计缘似乎是才意识到什么,朝着水神杜广通拱了拱手,再伸手引向桌案边的垫子。

“杜水神勿怪,计某看得出来你与这位姑娘并无瓜葛,请坐。”

杜广通闻言狠松了一口气,连忙回礼后坐下。

“多谢计先生明察!”

计缘见这红秀一言不发,这才重新看向她,简单的问了一句。

“来大贞多久了?”

“两年。”

“躲在大秀船上害人?”

红秀紧张的看看计缘。

“我说不是…您信不……”

第263章 迷剑之狐

红秀说完这句,还朝着计缘僵硬地笑笑,但并未在对方脸上看到什么特别的表情,更不可能通过那双从无变化的苍目感觉到什么。

“既然你一不害人二不乱走,待在这花船上想必也不好修行,那么你来大贞所为何事?”

反正计缘是不信这女子就单纯觉得好玩的,要知道这白狐虽然气息压得很死,可还是有一些煞气在的,绝非温柔小绵羊那一类。

“先生,听传言说,大贞有一位神秘莫测的隐仙,神通广**力无边,外界见过他的人极少,只知道他似乎亦是一名有通天之能的剑仙……”

红秀眼神闪烁着说了这么几句后顿了一下,然后再次看向计缘。

“是不是先生你?”

“哼,计先生在问你话,轮得到你反问?”

肃水水神冷哼一句,运起气势压向边上的女子,今天只要计先生准备拿下这妖物,他一定第一个动手。

不光是因为这妖物之前诋毁他,还因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在大贞有头有脸且统属于龙君的水族之间,都流传着一件大家心知肚明的事,计先生的神通自然是厉害的,但最厉害的其实更在于计先生对“道”的领悟。

只要能同计先生结下一些善缘,有那么一丝丝机会能得其“仙人指路”,如龙女那样大的跨度不敢想,但一定能对以后的修行有莫大的好处。

只不过这番气势到这女子身上似乎也并未有多大反应,后者好像只在意计缘一个人。

计缘倒是难得笑了一下,看看这红秀姑娘。

“神通广**力无边?世上有这样的修行人?至少计某还没见过这种能人!”

对方这么说,基本上也算是承认了一半,而且话语虽然带着讽刺,可换种角度想,也可以说是,眼前人所遇的修行者,尽皆“不过尔尔”,全都是些一目可窥“边界”之辈。

红秀深吸一口气来换些些微的忐忑感。

“计先生,我来大贞其实不过是存了侥幸心思来躲避祸事,并无任何祸乱的想法……您的仙剑,能让小女子瞻仰一下么?”

水神杜广通诧异的看着这女妖,眼神好似在看一个傻子,感觉这家伙不知好歹到这地步,说话没头没尾的还想看仙剑,不怕被一剑斩了?

计缘皱了皱眉头,思索了半个呼吸之后点了点头。

背后的青藤剑游曳至计缘身前竖立悬浮,逐渐显现出身形,剑鞘朴实藤蔓青翠,灵动中透着恬淡和素雅,却独独没有任何剑意和剑气,好似不是一件杀伐之兵反倒是一件灵翠的艺术品。

“灵孕青藤,藏锋万丈……”

红秀下意识的读出了剑鞘上的文字,似乎能感受到剑鞘中所封存的无尽剑意。

正所谓物极必反,这毕竟是仙剑啊,此刻一丝一毫的凌厉之意都无,就更能联想出此剑一旦出鞘,将会展现怎样的无双锋锐。

肃水之神也是略显失神的看着仙剑。

‘这就是计先生的青藤剑!’

红秀看青藤剑看得直接入了神,眼神都显得有些呆呆的。

“好美的剑……”

她下意识就想去触摸青藤剑,也就是这一刻,仙剑微微一震。

刷~~

一道肉眼微不可闻的白光自剑身上亮起,这白光虽然视线中极淡,可在心神感应中却如银河般雪亮。

“啊……”

红秀惨叫一声,整个人被弹开数丈远,直接撞到了这一间雅室的舱门位置。

“咳…咳咳咳……咳咳……”

她手脚都有些颤抖,更是在那边咳嗽个不停,胸中一股压抑感随着不断的咳嗽才散去一些。

青藤剑依然悬浮在桌案上,从未出过鞘。

刚刚那是青藤剑自发而起的心神之剑,计缘也没想到这狐妖能自己作死到这种地步,痴痴呆呆想去摸青藤剑。

青藤剑是有灵仙剑,可不是一件简单的器物,也是有自己的脾气的,有时候脾气还不太好,狐妖这种心神完全不设防的状态直接被青藤剑这么来了一下,也是够受的了。

“啧啧啧啧啧……自作自受!”

张蕊冷笑着低语一句,再看看边上王立一副心疼的表情,顿时又气又好笑。

肃水之神也是冷冷看向在那里手脚具颤的狐妖,看着她一阵阵咳嗽和站不起来的样子,刚刚那一下应该是不轻,不过那应该是仙剑自发的警告,若计先生御使仙剑出手,此妖估计就没命了。

杜广通这会越发觉得这狐妖八成是真的脑子有问题,正常妖会这样去触摸一把有主仙剑,剑主人看起来再和蔼再好说话,又不等于仙剑也好说话,杀伐之兵的性格还能温和了?

一边的王立一面是有些心疼红秀,一面也终于开始诧异为何没其他人进来,从刚才到现在,这间雅室里的动静也不算小了,可外头大秀船的其他人都毫无所觉,转念一想明白肯定高人施了法。

那边的红秀被仙剑所伤,面露痛苦之色,她能感觉到四肢上下都没有伤口,伤的是自己的心神,现在的自己注意力都难以集中,手脚都略有些痉挛,好一会才缓和过来。

这种“心痛的感觉”可是异常少见的,算是令她心有余悸。

看到这狐妖竟然这么快又站起来了,计缘连身神色一凝,表面上看不出来,心中却已显惊愕,前一刻见狐妖这状态,他差点就出手了,没想到恢复这么快。

结结实实吃了这么一下还能恢复这么快,看来确实厉害。

“好美的剑……”

红秀小心的接近桌案,注意力依然在已经转回计缘身后的青藤剑上,这会仙剑虽然已经淡去,但因为心神牵引,还能看到虚影。

“我要是也有一把仙剑就好了……”

听到红秀这样的感叹,现在就是连计缘都觉得这狐妖可能真有些脑子不正常了。

在计缘的皱起眉头的定神注视下,红秀才回过神想起来现在是什么场合,紧张又尴尬道。

“计先生,我叫涂思烟,来自西域岚洲浅苍山玉狐洞天,也是和仙人打过交道的,真的真的未做过多少违道之事……至少来大贞之后没有!”

“西域岚洲?涂思烟?不是涂山思烟?”

是狐妖而且姓涂,计缘下意识就这么问了一句。

“啊?”

涂思烟愣了一下,不明白为何眼前的人有此一问。

计缘也没再作回应,收起桌上的书放进袖中,想了一下才看向这涂思烟。

“红秀姑娘,和你平心静气的聊这么就,一是我心中存疑,二是不想惊吓到船中百姓,不过你也别当这秀船娼妓了,找个由头赎身,离开大贞吧。”

“哦,啊!?”

涂思烟先是应了声,随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赶忙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出去!除非先生您把仙剑借我,我回西域岚洲一趟之后再来还给你!”

计缘还没说话,张蕊和水神杜广通都已经气得不行了,杜广通当即站了起来。

“妖孽,你当真想找死?计先生,既如此就成全了他,无需您出手,杜某就替您拿下她!”

涂思烟坐得离杜广通远了一些,双手握在一起表情苦闷的看着计缘或者说看着他身后的仙剑,反正这水神也不敢动手,结果却听到计缘淡淡的说了一句。

“那就有劳水神出手了。”

杜广通和涂思烟都楞了一下,然后前者立刻大喜过望,后者则是大惊失色。

“吼呜……”

水神低吼一声,浑身神光骤然亮起,袖中之手泛起一层黑色鳞片,闪电般出手,一把掐住狐妖的脖子。

涂思烟本是想跳开闪躲的,在计缘开口的那一刻,忽然发现自己身体不听使唤了,或者说根本就无法动弹了。

“嗬呃……”

被锁死脖子的涂思烟挣扎一下,这才感觉到身体的控制权缓慢恢复,但掐住脖子的黑手中神光煞气和妖气都极其危险,令她不敢再过分反抗。

杜广通也十分诧异,这妖物居然这么好抓。

随后两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一个探头一个艰难转动脖子,看向计缘,发现桌案上有一摊水迹,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文,正是一个“定”字。

定身法用在这狐妖身上,计缘是没多少把握的,但她刚刚心神被伤就不同了,果然困住了她片刻。

第264章 虚幻层面的法天象地

不过杜广通死死掐着狐妖脖子的时候,逐渐感到有些不对劲,明明运起法力锁死了这细细白白的脖子,却有种虚不受力的诡异感觉。

“呃呜…水,水神大人…你轻一些,我,我要被你掐死了……计先生……”

在杜广通的巨力之下,狐妖似乎异常痛苦,脖子以上的脸都涨得通红,双手抓死了杜广通的手臂想要掰开,脚更是不时抽一下。

“计先生,快让水神大人松一松手啊,计先生,王某求求你了,红秀姑娘都快被掐死了!”

王立在边上干着急,不住的拱手恳求计缘,却发现一向很好说话的计先生此刻就和铁石心肠一样无动于衷。

计缘皱着眉头盯着如普通人一般挣扎中的涂思烟,一种违和感挥之不去,看向杜广通,发现他也是满脸的凝重感,手中的巨力非但没松,反而妖气和法力越盛,一条手臂已经泛起乌光。

“计先生…救,救我……”

“咔嚓……”

杜广通右手之中响起一阵脆响,狐妖的求救声也是戛然而止,他皱了皱眉头,将手中尸体抛到地上。

“啊……杀人了!杀人了!”

王立惊慌着往后瘫倒。

“计先生,这……”

杜广通有些疑惑的看向计缘,张蕊也站起来看着地上的尸体。

“揭开她的画皮。”

“是!”

杜广通半蹲下来,伸出两根手指挑住地上女子面颊的后端,以尖锐的指甲抠进去半寸,随后运起法力往外一掀。

“噗……”

好似有一阵气体泄露的声音响起,刹那间室内就漫起一阵恶臭。

杜广通死死盯着手中的画皮,再看看地面的尸体。

画皮上是一张美丽女子的脸,正是之前的红秀,而地面,居然是一具腐坏的女尸,也不知道死了多久,已经恶臭扑鼻。

“呕……呃呕……”

刚刚还因为“杀人”被吓到的王立,在看清楚情况之后,又是忍不住呕吐起来,将晚上吃的还没消化干净的菜全都吐了出来,吐完之后更是跑到窗户口透气,不敢在桌案边待着了。

计缘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缓站了起来。

一双法眼张到最大,同时运转大量法力至双目,更是将意境观想而出但并未显化,而是存意留神扩散而出,扫过尸骸和杜广通手中的画皮,又游曳着扫向其他位置。

在意境山河被计缘观想而出的时候,杜广通恍惚间感觉到计先生虽然还是站在桌案前,但身形仿佛无限在天地间伸长,好似错觉般化为一个擎天巨人,屹立在天地山川之间,一双法眼犹如日月星辰照观天地。

约莫两个呼吸之后,计缘视线看向东方。

“涂思烟,不知是真名还是假名……”

计缘喃喃自语一句,感觉到心力损耗过快,恢复常态,浅浅呼出一口气。

“呼……”

计缘只不过是下意识这么做,其实这样并不能延伸视线,但却真的让他有了一个模糊的方位感应,只是这好似错觉般的感应很淡也很短。

东方遥远之处,一阵浅薄的烟雾不时翻卷不时舒展,偶尔还会化为狐狸的形状,只是这一刻,云雾中好似有突然跳动了一下,重新化为狐形转头看向西边。

刚刚那种感觉让狐狸心中猛得一跳,在转头的那一刹那,仿佛错觉般看到天地间屹立着一个巨人,其人青衫长袍双臂负背,一双苍目淡漠的看向了自己。

这一刹那,狐妖好似心脏骤停,然而下一刹那,这种感觉就已经消失殆尽,仿佛刚刚只是幻觉。

‘计缘……果然好厉害,看来真是真仙级数的高人,这次耍了他一下,感觉不太妙……哎!青藤剑真的好漂亮啊,可惜这主意打不得了……除了能定住人的神通,刚刚那又是什么手段?’

。。。

大秀船上,计缘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也同样意识到尽管已经数次拔高对船上狐妖的评价,但显然还是低估了对方,甚至不清楚被她逃了是幸运还是不幸。

想了许久,计缘也是自嘲的笑了笑。

“呵呵……我倒是仗着自己有些许微末本事,小觑天下英雄了……”

微末神通?

杜广通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腹,那我算什么?水中小泥鳅?

虽然从结果看那妖物确实了得,竟然从计先生眼皮子底下溜了,但杜广通可不敢嘲笑计先生。

计先生会拘神这种手段虽然夸张但仔细想想还不算太过离谱,而那种令人定身的术法,杜广通别说见过,听都没听偶,然后是最后出现一刹那的那种感觉,那一瞬间的感觉令水神杜广通匪夷所思,根本连形容都形容不好。

‘这就是真仙级数的能耐吗?龙君也能做到吗……’

杜广通心中不由升起这种想法,但隐约觉得一定不是所有真仙一级的高人都能做到,随后念头一转,生出一种后怕。

‘能从这样的计先生眼前跑了,那妖物恐怕也是骇人的厉害,要不是计先生来了,哪天我单独对上她……’

计缘不知道这水神这会心里绕过这么多弯子,反倒是颇有些被打脸的尴尬,但很快就有更苦恼的事情等着解决了。

“呃…嗬…嗬……呕……计,计先生,这尸体怎么办?红秀,红秀姑娘没了?”

吐得七荤八素的王立这会还在关心红秀,心慌中带着低落的情绪问了一句。

“是啊,也不知这女尸到底是不是红秀?”

张蕊跃过桌案,走到女尸边上细细查看,但她显然是看不出这人是谁。

计缘掐指一算,摇了摇头道。

“红秀还没死,这女尸来自于城外乱葬岗,只不过今晚的红秀却已经死了……”

计缘有些苦恼道。

“一会老鸨来要来寻人的。”

“啊!?那怎么办,我们杀了人,老鸨会报官的!”

王立一下子精神了许多,有些慌张的说了一句,突然意识到在场还有神仙在,顿时又安心了不少。

“我们没杀人!”

张蕊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然后看了看一直带着敬畏感恭敬站立在计缘身边的水神后,又看向计缘。

“先生,红秀的事怎么办?真的红秀在哪?”

计缘无奈的朝她笑了笑。

“把尸体送回原处,真红秀嘛,我们得去找一找萧家公子看看,至于今晚的红秀……自然是替她赎身了,张蕊姑娘,得辛苦你一下了。”

“啊?替她赎身?辛苦我?”

张蕊还以为是计先生要她搬尸体,结果却发现计先生从水神手上取过了那张画皮,心中顿觉不妙。

半刻钟后,船舱内几乎恢复老鸨离去前的样子,红秀、计缘、王立都在,位于的差别在于多了一个水神杜广通。

室内的一些污迹全都被法术清理了一遍,恢复了整洁。

张蕊极其不习惯现在的样子,从尸体上扒下衣服穿倒是无所谓,但让她装成青楼女子……

实话说就算她已经死了好多年,就算她已经走起了神道成了神女,到底还是这个社会环境下熏陶出来的女性,对现在的状况天然感到不适。

当然,这都能忍,唯独难以忍受的是王立这厮的眼神,让张蕊恨不得想撕了这家伙,也更想扣他眼珠了。

不过王立这会可真的不是因为好色而看,当然,也有一点色相的原因在里头,可更多的是好奇,看到了张蕊大变活人般化为了“红秀”。

‘神仙手段,莫过于此了!’

这是王立现在的想法。

“嗯……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

张蕊是最希望快速了结此事的,而杜广通和王立也看向计缘等他的后话。

计缘有些尴尬的笑笑,从袖中取出一点碎金子和碎银子。

“百多两银子花了十几年,计某就这么多家当了,约莫还有个二三十两白银的价值……嘿……你们说,艳名远播的幽州一枝红秀,赎身得要多少钱?”

“呃……一千两?”

张蕊小心斟酌着说了一句,王立立刻摇头。

“肯定不够的,零头都不够!”

计缘觉得这群人里头最大的希望就是杜广通了,上辈子电视里水神龙王之类的都是宝贝最多的。

“杜水神,不知道你有多少银两?”

计缘厚着脸问了一句,杜广通也是挠了挠头。

“计先生,小神从无什么金银物件啊……此等身外物与我何用?”

完了,最大的希望也没了……

“咚咚咚……”

外头老鸨敲门的一刹那,计缘就断去了术法,使得内外连同。

“客官,天都快亮了,房间都安排好了,不如就此去歇息吧?”

老鸨摇着扇子笑嘻嘻的走进来。

“女儿~今晚可要把这位计先生留下啊?还有这两位……”

‘嗯?两位!’

老鸨擦了擦眼睛再看看,只有王立和计缘了,刚刚好像还看到一个黑衣服的,看来是熬夜眼花了。

“呃呵呵,还有王先生,小雅等着你呢!”

张蕊神色极其不自然,很僵硬的笑了笑,桌底下的手已经攥紧了拳头。

“不,不用了,妈,妈妈。”

“啊?”

老鸨愣了一下,今天这红秀怎么又开始不开窍了。

“这位妈妈,不知替红秀姑娘赎身需要多少银两?”

计缘还是问了,他也不准备用什么真金白银了,直接用障眼法变银子唬人算了。

第265章 彪悍“红秀”

“啊?”

老鸨愣了一下,看看这位贵人认真的样子,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脸色微不可查的变了变又陪着一张笑脸道。

“先生呐,我这女儿啊,不知道多少权贵多少豪绅念着她的,当然您身份尊贵,可喜欢她的京城贵人也有不少。”

老鸨看了看张蕊假扮的红秀,自觉多少猜出一些她不自然的原因了。

“再说呀,我这妈妈辛辛苦苦把女儿拉扯大,虽是贱籍,多少还是盼着她好,担心被赎身会不会吃苦,且很多事也得看女儿们自己的意愿……”

计缘看老鸨一副喋喋不休的架势,还夹杂着一些试探,当即打断她。

“这位妈妈,红秀姑娘定是愿意的,你就说个数目吧。”

老鸨皱起眉头,悄悄望望红秀,想从她脸上得到什么暗示,但红秀根本就不看她。

'好哇,看来对方真的身份了得,这丫头是依靠上了,准备脱身了!'

老鸨哭丧着脸再次面向计缘。

“先生,此事段然不是我能一言而定的啊,您也知晓,喜欢我这女儿的达官贵人不计其数,她若跟您走了,我这大秀船到时候担待不起啊!”

心许是觉着气氛太怪,老鸨一面卖苦一面伸手拉住了红秀。

“先生,我先和女儿去说几句交心话,您先歇会。”

说完就拉着红秀往屋外走,张蕊看了看计缘,见对方点头,才起身随着老鸨出去。

等两人一出去,杜广通再次显出身形,王立立刻开口询问。

“计先生,张姑娘被带出去了,不会有事吧?”

计缘看看他。

“什么事?她可不是柔弱女子。”

王立马上闭嘴了,他这是着于皮相了,现在想起来对方根本不是凡人。

外头,老鸨拉着红秀一直走过船廊,走到了另一间雅室内关好门才开口。

“女儿,你怎么偏生就从了?那些达官贵人赎你出去,还不是至多要你当个小妾,新鲜个几载惨淡收场……”

张蕊勉强笑了笑。

“先生不一样的……”

“还不一样,你都笑不出来了!而且你要是一走,妈妈我可怎么办,我们大秀楼又怎么办……”

张蕊不过是感到不适,但并非凡尘女子,也是见识过人心的,听到这老鸨的话,脸色也冷了下来。

“怎么,少了红秀这摇钱树,日子会难过?这些年也赚了不少了吧,还不知足?”

“你……好哇,你这丫头是翅膀长硬了?妈妈我之前说的可不是假话,那些达官贵人出身高贵,你别以为在我这大秀船上能与他们谈笑风生,就真自认和他们平等了,你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玩物而已!”

老鸨眼睛一眯,说出一句自认为的诛心之言。

“如同之前的萧公子,你不也是以为遇上了真情,结果呢,玩腻了你就不再出现,这都两年了吧?”

老鸨记得很清楚,也就是那时候开始,自己这女儿终于放开了那一层矜持。

不过她却没能在红秀面上看到什么期待的神色。

“哼,你给个痛快话还能得些银钱,否则到时候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

张蕊没那个耐心慢慢说,实在不行她就打出去,青楼出逃的女子也不少了。

红秀油盐不进咄咄逼人的气势让老鸨呆了呆,今天红秀怎么和换了个人一样,有了靠山连性格都变了?

想了下,老鸨还是缓和着说道。

“你给妈妈我交个底,那人到底有多大权势?还能比当初的萧家公子来头大?”

张蕊冷笑一声,那萧家公子是个啥人她不清楚,但计先生是什么存在她还是有点认识了的。

索性半真半假的说道。

“萧家?呵呵,人世间的权势在先生眼中算得了什么。”

老鸨心头一惊。

“难道还是皇室的人?可你已非完璧之身,皇室子弟怎会看得上你?”

张蕊强忍住扇她一个耳光的冲动,直接打开门就准备出去。

结果才开门,就发现外头站着两个魁梧的健妇和两个壮实的龟公。

“女儿,攀高枝也不是你这个攀法,翻脸就不认人了,贵人那妈妈我会去说的,你就先回房去歇着吧。你们几个,送红秀姑娘回房!”

“是”

外头一个健妇应了一声就准备来强的。

“找死!”

张蕊怒从心起,直接就是“啪”“啪”两个耳光扇在两妇人脸上。

两个体重顶得上两个红秀的悍妇,就这么被扇得晃悠着倒往两侧,小碎步踩了七八步最终还是没能稳住身形。

“砰”“砰”两声后倒下,船都感觉晃了晃。

在两个壮士龟公愣了愣,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动手,眼睛一花,胯下就闪电般各自遭受一脚。

“呃呜…”“呃…”

两个龟公脸色苍白,抱着胯下拱着身子倒了下去。

“哼!劝你别来惹我!”

张蕊冷哼一声,甩袖就走。

这一幕把老鸨都给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红秀离开却不敢阻拦。

不一会,张蕊回到了计缘所在的雅室,开了门张口就说。

“计先生,我想过了,我们需要看凡人脸色?大不了打出去,反正只要红秀有个出青楼的痕迹就成了。”

其实让计缘等人先走,张蕊随后遁走也可以,但她真的一刻都不想在这待下去了。

计缘歉意的朝着张蕊拱了拱手。

“张姑娘放心,你刚刚那一闹,还是有奇效的,能安稳出去自然是不闹大的好,说句难听的话,在老鸨眼中,这里的女子某种程度上都是待价而沽的商品,价对了自然好说。”

“那她要狮子大开口,真的敢要个天价呢?”

王立下意识的开口问了一句。

“这钱我们糊弄着垫上,之后自然有人会付,也合该是他付!”

计缘思量着说了一句,才转头朝着水神杜广通拱了拱手。

“杜水神,此番看你的了。”

杜广通将自己身前杯盏中的茶水饮尽,站起来回礼。

“计先生请放心,杜某定然办妥,先行告辞了!”

“好,水神请便!”

杜广通随后朝着张蕊和王立也略一拱手,不等两者回礼就化为一道水光出窗而去。

“计先生,水神大人这是去干嘛?”

张蕊才回来,不清楚之前他们商量了什么,所以很好奇,王立咳嗽一声,以说书人的语气道。

“此番水神大人一去,将领水中善妖,上岸化为一队人马,带着财锦赎金前来为红秀姑娘赎身。”

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就计缘这么一个人肯定也不适合拿出诸多财富来。

这一夜对于大秀楼来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来了一个尊贵无比又神秘无比的客人,一眼相中了红秀要替她赎身。

随后来了一大队凶神恶煞的下人,光是被他们看上一眼,大秀楼里的那些健仆龟公就脊背冒汗。

但最凶的反倒不是外人,而是红秀姑娘本人,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儿家,当晚居然凶焰盛得压下了大秀楼所有的女人,不止一人感觉连老鸨都有些怕她。

当然,最终大秀楼也没吃亏,得来的财富还是让老鸨勉强笑了笑,虽然下金蛋的鸡没了,但到底还是得了不菲的钱财。

只是临了被自己“女儿”扇的一个耳光,让老鸨笑着都觉得疼。

一小箱的黄金,一小箱子沉甸甸的珍珠,黄金足有五百两,自然不是小数目,但尤其珍贵的还是那些珍珠,一个个粒大浑圆,简直是有钱难买,能令绝大多数女人疯狂。

大秀楼内的大秀船上,同样还有不少艳名远播的女子,不是靠着红秀一人撑起来的,少了一个红秀还不至于伤筋动骨,早已形成一套成熟培养模式的他们,也立刻会大力捧起某个新人。

第二日白天,成肃府府城外数十里的肃水上,有一艘小舟正在前进,计缘、杜广通、张蕊和王立都站在上头。

这船有些像当初春沐江上坐过的那种,坐个七八人不在话下,而划船的则是计缘。

“正所谓鱼目混珠,昨晚算是见识到了。”

计缘笑着同恭立在边上的杜广通聊着昨晚的事,这水神做事还挺缜密,后边计缘都没怎么出手。

“嘿,计先生谬赞了,我中间去找寻成肃府阴司之人,查过这些年大秀楼几个花魁的赎身价格,几百两黄金已算是天价,若是年老色衰之人则更少,我们这给的金子可没让那大秀楼亏了。”

给的黄金是真黄金,珍珠则不全是。

一箱子黄金是杜广通从成肃府某个大钱庄地窖里“借”来的,计缘自然会去找把真红秀藏起来的人补上。

但那箱珍珠嘛,本来就不是大秀楼应得的,杜广通过几天就会亲自去“拿”回。

杜广通倒是希望找到的人拿不出钱,然后他就好帮计先生排忧解难,想办法妥善解决这件事,这样他和计先生的善缘就能更稳一些。

肃水虽然没有直接连通通天江,但却有几条之流蜿蜒之下连着通天江,计缘也不急躁,就打算这么划船去京畿府,以他的划船的速度,不需要半个月就能到京。

同水神聊了几句,对方最终还是告辞离去,计缘看看船舱内打着瞌睡的王立,想了想才道。

“王先生,昨天一夜未睡,请先休息吧,等你醒来,计某还有一点故事同你说道说道,或可编撰正书。”

王立迷迷糊糊的“哎”一声后靠在舱内继续打瞌睡,没一会就睡熟了。

第266章 愿一直如此

差不多十天之后,一艘小船载着计缘、王立和张蕊行驶在一条小河上,前方已经逐渐接近了通天江。

小舟行驶得很平稳,几乎都没怎么摇晃,船舱内的小桌板上,还放着笔墨纸砚,王立正在桌上执笔书写着什么,张蕊则坐在边上看着。

良久之后,王立终于写下了最后一个字,舒出一口气,将笔放在笔架上。

看了看边上的张蕊,王立想起了之前的教训,赶紧问了计缘一句。

“计先生,您这故事中的人,不介意王某适当改编些情节吧,有些事情还是很不方便成书的,换成前朝或者杜撰一个王朝更合适一些。”

刚刚听计缘讲完的,正是春沐江上那老龟的故事,既然是计先生口里说出来的,那八成就是真实发生过的。

王立再怎么不知好歹,也晓得这种故事不好直接不做修改就成书的。

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算是给王立心中带来的不小的震动,但涉及到说书先生本职工作的方面,他依然能保持一颗相对的平常心。

“哈哈哈哈……只要别改得太过分就成,那老龟是不会介意的。”

“嗯……”

王立应了一声,想了下,还是犹豫着继续开口。

“计先生,其实我觉得这故事的结局有些不妥。”

计缘摇着橹,随口回答一句。

“王先生以为何处不妥?说来听听。”

这些天来王立大致上已经了解了计缘的脾气,所以也就放心大胆的说了。

“计先生,这故事曲折有了,神奇有了,沧桑不缺,深度也不少,但这结局,王某总觉得不妥,您想啊,本朝太祖那边也好,萧氏一门也罢,他们或许是会承受一些代价的,这一点您是神仙自然清楚,可于我而言却不明显。”

王立斟酌了一下语言继续道。

“王某以为,说书说故事,除了为大众带来一点欢乐,还承担着一些警醒世人的作用,世间善恶确实难以明言各自的报应,但至少在故事中,应该有,也能做到有,倘若连说书人的故事中都不能让人痛快的除恶,那得多没劲啊……”

“啪啪啪啪啪……”

计缘放下橹桨,朝着王立鼓了几下掌。

“说得不错,说得好!按你心中所想的改吧。”

“嘿嘿,那我……就改了?”

王立又确认性的问了一句,计缘重新摇起橹,点了点头重音道。

“改!”

既然如此,王立也不再客气,直接取了笔沾了墨,翻开一页再次书写。

他现在的不过是初稿,只是在记忆消退之前把计先生讲的内容大体上都记下来,之后才会精雕细琢,逐渐将故事完善。

形成一篇能让人记忆深刻的好故事,本身的内核自然缺不得,但说书人的润色同样至关重要,这过程中王立也算是呕心沥血了,毕竟比起以前一些天传闻或者抄录其他有名的故事,这种真实的神异故事可令他更加兴奋不已的。

张蕊有些诧异的看着王立,这个人写故事和说故事的时候,同在青楼里判若两人,刚刚那一番同计先生的问答,更是令她意外。

单凭王立能说出刚刚那一番话,引得计先生为其鼓掌,就令张蕊对王立刮目相看了。

仔细想想,当初改编的《白鹿缘》,其实也有差不多的意味,自己感觉得恶心,不过是因为恰巧是改编的“受害人”,并且白鹿和周郎的结局,虽然有悲的内核,但毕竟在阴司团聚了,不失为终成眷属,悲剧更令人唏嘘的同时,城隍的法度森严也为人印象深刻。

只不过当时王立并不清楚阴司鞭刑有多重,使得故事被她这种知道一些硬核知识的理解过度了一些。

王立还在挥毫修改,时不时还会停下来磨墨,张蕊则除了偶尔看看他写了什么,大部分时间在闭目修养,香火愿力暂时是别想了,但可以缓缓吸纳水中透上来的阴灵气。

在船随着小河之流一起汇入通天江后大约小半日,船边开始出现一些特殊的气泡。

“计先生?”

发现异常的张蕊睁开了眼,询问了一声,发现计缘只是摇了摇头。

“不碍事。”

果然,没过一会一切就恢复了原状,水中也没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王立则根本不知道张蕊曾经戒备了一下,还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世界中。

到了通天江这边,土丘和林地就多了起来,约莫又过去一刻多钟,小舟在计缘摇橹带动下拐过一处蜿蜒区域,张蕊突然发现土丘后近侧的岸边正站着两个人。

这两人身着华丽的服饰,一男一女俊美非常,红秀的容颜对比那女子都黯然失色,但这种偏僻荒凉的位置,怎么会有这样两个人站在岸边,附近既无车马也无船只啊。

“哎,王立,那边有美丽的姑娘呢。”

“哦。”

王立应了一声没有抬头,写了几个字之后好似才回过神来,连忙顺着张蕊的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两个外表出众的人。

随后张蕊和王立发现,除了那两人一直在看着小船外,小船也正在靠近岸边。

“应丰”“应若璃”

“拜见计叔叔!”

龙子和龙女在小船距离自己这还有七八丈的时候,就郑重的躬身问礼。

计缘就在船头放下船橹拱手回礼。

“两位贤侄好!”

正常来讲计缘一般是会称呼“应殿下”和“江神娘娘”的。

但这会王立在船上,直接这么叫说不得这人又得一惊一乍,所以这次干脆就称呼“贤侄”了。

其实看了王立前些日子受到的冲击的反应,计缘就不想王立本身接触太多的神怪之事了,由他转述后,作为一个纯粹的说书人应该会更好些。

这会船只刚好靠岸,龙子和龙女一起踏足船头,随后小船这才继续沿着江面行驶向京都方向。

自这两人上船,虽然没什么力法神光显现,但张蕊下意识就不太敢说话,连王立也是只敢偷瞄一下两人,主要还是执笔书写。

“计叔叔,您是要去京城?我爹在睡觉呢,要叫醒他么?”

看计缘这架势肯定不是专门来通天江的,这点眼里龙子还是有的。

“不用不用。”

“计叔叔,这两位是?”

龙女走到船仓边,一边朝着里头的两人万福施礼,一边询问一声。

张蕊和王立赶紧回礼。

“我叫张蕊,是……燕州人,他叫王立,一个说书匠。”

王立看着张蕊嘴抽了一下。

“呃呵,在下王立,是个说书先生。”

“嗯,小女子应若璃,那一位是兄长应丰,都是计先生的后辈。”

随后应若璃进了船舱了解了一下王立在干什么之后,就很快出去和计缘聊天了。

之后的半天时间里,小舟上就多了两人,直到下一个码头,计缘才将小舟靠岸。

张蕊和王立知道到了分别的时候了,他们两人上了岸,计缘和另外两位则在船上没动。

“从这个码头坐船,沿着通天江往东南方向,就能很快到达燕州。”

这是早就说好的,张蕊自然不会去京都,既想完善故事又想跟着神仙,但计缘没打算一直带着他,将他带离成肃府既是怕这人被青楼那边清算,也是存了让他远离花柳之地的意思。

这会张蕊已经隐去身形站在王立身边,只是冲着船上的人施礼告别,王立则更显激动一些。

“计先生,我什么时候还能见着您啊,您看我有没有机会能…就是成为如您这般的人物……”

岸上的王立看看周围码头的人,隐晦而期待的询问一句,这话把张蕊和龙子龙女都逗笑了。

计缘明白王立的意思,人人都道神仙好嘛,其实嘛,也确实挺好。

“哈哈哈哈……王先生做好你的说书人,我们还能再见面的。”

计缘笑着以船上竹竿撑着码头岸边,推着将小船送往江面,王立在岸上目送小舟远离,有些怅然若失。

在小船离开码头十几丈的时候,计缘突然转身吆喝了一句。

“王先生,一日前,你在船上说的话,会一直如此吧?”

计缘这句话问得有些没头没脑,龙子龙女不知情,就连张蕊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倒是王立却在一刹那明白了计先生在问什么,脑海中闪过前一天他说要改故事结局的事情,以及计先生当时的掌声。

“计先生~~~王某会一直如此的~~~”

王立朝着江面吆喝着回应。

计缘点了点头,朝着岸上郑重的再次拱了拱手。

王立见状不敢怠慢,也赶忙回礼,随后看着小舟越行越远,很快在视线中就模糊不清了。

“走吧,王大先生,别想偷摸着去京城!”

“哎,张姑娘你…行行行……不过姑娘你没觉得那位应姑娘的名字有些耳熟吗?”

“熟个屁,你是见人家漂亮吧!”

“真不是……”

王立苦笑一声,背着行囊去找船了,在外人眼中,这货自言自语的可能有些脑子不正常。

通天江面上,计缘单手摇橹,右手探出剑指,其上的一枚虚子一闪而逝。

“但愿你会一直如此吧……”

“计叔叔?”

“没事。”

计缘摇橹行舟,这次小船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许多。

第267章 讨债人

两个外人走后,龙子龙女讲起一些事情来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龙女作为通天江江神,有些事情也是她在负责,平常计缘躲在自己家中修行没谁敢随便去打扰,这次既然出来了,她自然要将一些情况汇报一下。

“计叔叔,此前我等已经从从海中调动小部分水族,顺着云洲靠海的一些水道流入某些水泽之地打探。”

“有何发现?”

计缘问了一句,龙子抢先一步回答。

“水族多不怎么管岸上的事,暂时并无什么特殊的情况回报,倒是有当地一位河神告知,水道曾被尸体拥堵一旬时日之久,亡者数以万计。”

计缘惊了一下,看向龙子追问一句。

“怎么回事?”

“并非妖邪作祟,而是兵事交锋,双方激战河畔,一方半渡而击,溃败者死伤惨重。”

计缘皱了皱眉头,天下的兵事从来就没停过,就算是大贞,前些年还和接壤的其中一个国家动过刀兵,边关的小摩擦也几乎不断,更别提云洲这么大了。

“是天宝国?”

“不是,是在一个叫大邱国的地方。”

计缘“哦”了一声,没再吱声,只是划动船橹,频率虽然不快,但每一下的力道就像是要扫净船后一片水域一样,显得势大力沉,所以小船速度飞窜,这过程并没有用法力也没调动周遭灵气,不过是力和技巧的运用。

船上暂时安静了下来,龙女坐在船舱的木凳上,双手按膝闭目养神,龙子则随意的坐在船尾的船舷边上。

“你们没自己的事么?”

看他们似乎想一直跟着,计缘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嘿嘿,我还真没有什么事,妹妹是一江水神,她事多。”

应若璃听到自己哥哥这么说就忍不住了,赶紧辩解一句。

“我也没事,水神又不是城隍,哪可能一天到晚要管事的!”

“计叔叔,您这次去京畿府是要干什么?整个京畿府现在别说妖邪,连个孤魂野鬼都没了。”

计缘看了看应丰,实话实说道。

“两个原因,其一是为了讨债,其二嘛,大贞老皇帝气数将尽,来看看大贞皇朝会怎么定自己的国运。”

“讨债?”

龙子和龙女都好奇了,京畿府还有人敢欠计叔叔的债?

“计叔叔,谁欠了你的债啊?我爹可睡着呢,你要讨上次他打赌输给你的一坛龙涎香也该往水下走才是,而且他也没打算赖账的……”

“当然不是应老先生,是个凡人。”

计缘笑着解释一句。

龙子龙女更好奇了,一个凡人能强悍到欠计叔叔的债,不管怎么欠的,这人都必须得见识见识。

。。。

两日之后的傍晚,夕阳已有一半落入地平线外,京畿府西宁大道,计缘带着龙子龙女走在这街道上。

为了使得龙女的容貌不引起麻烦,龙子和龙女都掩饰了一番,从衣着到相貌都处于中等偏上而已。

“计叔叔,我听说您在京畿府阴司下头,还有个记名徒弟?”

龙子应丰突然这么问了一句,引得在前头走着的计缘顿了下脚步,转头看向他,见到龙子一副笑嘻嘻的样子,龙女则是眼观鼻鼻观口,显然也是很想知道。

“这种事你们从哪知道的?”

就连上次京畿府的水陆大会,阴司里头的白鹿也是不清楚的,也没哪个鬼神会专门去阴间鬼城中通知白鹿。

“嘿,这么说是真的咯?计叔叔,您弟子偷跑和一个凡人相恋几十年,她自以为躲得好,但您肯定是全程都知道的吧?否则哪会这么好运在遭劫的时候您就出来了!”

“咳,兄长,是坐骑。”

“嘿嘿,差不多差不多啦!”

龙子也就算了,没想到龙女居然也有八卦的一天,计缘干脆就不理他们了,毕竟这事没法细说。

萧府其实也在永宁街上,不过计缘算到萧家公子此刻却并不在府中,而是和真红秀一起在西宁大道上的一家酒楼内。

计缘和龙子龙女接近酒楼的时候,居然还看到了一个熟人。

司天监监正言常正搀扶着一个醉醺醺的短须男子,两人一起从酒楼出来,那个男子口中还嚷嚷着想继续喝酒。

言常身子消瘦但力气不算小,肩上扛着男子一条手臂,搀着他往外走。

这会天已经蒙蒙暗了,酒楼边来去的人却不多。

“言兄…言兄,去我府上,我们接着喝,接着喝……”

“行行行,俞大人由此雅兴,言常必定奉陪到底,哎哎,看着点脚下。”

醉汉嘻嘻哈哈笑着。

“哈哈哈哈……能在这遇上言大人也是缘分,今天我就拿出珍藏得陈酿金玉酒……”

“俞大人客气了!”

言常扶着人走着走着,无意间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的计缘,表情明显愣了一下。

“计先生?”

言常揉了揉眼睛后再看,果然不是幻觉。

“言大人,别来无恙啊?”

“计先生,真的是您!言某,言某见过计先生和两位。”

言常拖着旁人勉强行了一礼,虽然神情欣喜,但并未有太夸张的激动。

“啊?怎么不走了,到家了?走走走,去喝酒……”

计缘朝着言常点了点头,看向被言常搀扶的人,其人也有官气,应该不是庶民。

“这位大人似乎很苦闷呐?”

言常无奈笑笑。

“计先生,您觉得这天底下最难干的差事是什么?”

“这还能排得出个次序?”

计缘忍不住这么问了一句。

言常没卖关子,一只手指了指身旁人道。

“天底下最难干的差事,是这京畿府的府尹。”

大贞两大直隶府的府衙,最高官员并非如同其他地方一样叫知府,而是称为府尹,比知府高一品级,与寻常知州一样是从四品。

龙子龙女不清楚人间事,或许还没回过味来,计缘则是一听就懂了,也不由看了这个醉汉两眼。

天子脚下管府衙,来个特殊点的案件,指不定就能扯到什么大官,或者擦到什么皇亲国戚,确实难办。

“言大人请自便,计某还有事就先走了。”

计缘也不细究什么,拱了拱手就带着身后两人离开了。

言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叫住计缘。

到了如今,元德帝寻仙问药的精力大减,说句诛心的话,言常甚至有些不希望老皇帝找到真高人了。

以京都现在的形势,他言常若是太卖力寻仙,元德帝或许还没死,言常自己可能就会先危险了。

且仙人行事,岂是他一个凡人能左右的,不可能想叫就叫得住。

计缘等人很快就到了酒楼门口,应丰还在看着远去的言常和京畿府尹。

“计叔叔,这钦天监倒是蛮洒脱的,竟然没来缠着您,他应该知道您是仙人的。”

“嘿,是啊,比应殿下你要识大体些。”

听到计缘的调侃,龙子难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龙女则是掩嘴偷笑。

计缘也不再多说,带着两人先后进了酒楼。

“哎,三位客官里边请,请问是否订了本楼的桌位?”

本来想着是去二楼雅间边上的,听到小二这话,计缘立刻改了主意。

“订了……”

计缘抬头看了看楼上某处。

“就在你们楼上靠东北角的雅间。”

“啊?”

店小二楞了一下。

“呃,客官您是不是搞错了,那雅间已经有人了。”

计缘跨进酒楼内,笑着摇头。

“没搞错没搞错,是萧公子定的,他先到了一步,我们是客人。”

“噢噢噢~~懂了懂了,客官您早说啊,我带您上去!”

“好好,有劳了。”

计缘随着小二一起往楼梯那走去,龙子和龙女对视一眼也赶忙跟上。

二楼东北角的雅间内,萧凌和自己心仪的女子这在举杯共饮,室内两张桌子,一张上面是酒菜,一张上面是文房四宝和一张才画完的画。

兴致正高之际,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萧爷,您的客人到了。”

萧凌放下杯子,疑惑的看了看身旁的佳人。

“是谁啊?”

在“吱呀”一声中,门被推开,计缘走了进来,朝着萧凌和段沐婉拱了拱手。

“是我,萧公子好,段姑娘好!”

萧凌根本不认识计缘,本来刚打算张嘴说点什么,可听到计缘的话明显心中一惊。

边上女子其中一只手也在桌下抓紧了萧凌的衣服,但面上却落落大方,先萧凌一步开口。

“先生怕是认错了,小女子姓陆。”

外头的店小二见这情况,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事了,刚想说话,却见到来人身后的女子伸手在自己眼前扇了扇风,脑子就浑噩了一下,朝着楼下走去了。

计缘没理会身后的事,走进了室内,龙子和龙女也一起进来并将门带上,后者更是在门框上一点,有一道隐晦的法光闪过房间。

萧凌一直没说话,眯着眼前看着来的这三个陌生人,他看得出来这三者并不会武功,自己一只手就能宰了他们。

“你们是谁?”

萧凌冷声问了一句,桌下的手中已经捏住了三枚碎银子。

“计叔叔,他就是欠你债的人?有意思,还真的是两个……”

凡人!

应丰显得分外好奇,入京前软磨硬泡,从计缘口中知道了一些事情,了解到那狐妖竟然让自家计叔叔着了道,从而毫发无损的逃脱,也是很惊愕的。

“荒唐!萧某何时欠了你的债?”

第268章 龙女动怒

听到萧凌的怒喝声,计缘一本正经的回答了一句。

“就在十几天前,不多不少,黄金五百两。”

说完这句,计缘走近两步,拉开一张长凳坐下,眼神的余光也瞥了眼桌下。

龙子和龙女对视了一眼,也走到桌前一侧坐下,前者还嗅了嗅桌上菜肴的气味。

萧凌没有理会边上两人,只是眯着眼盯着计缘,只要不傻都能看出来个主次,他行事虽然不算绝对隐秘,但能准确在这个时间地点找到他也算蹊跷。

这会也终于借着烛火灯光看清了眼前之人,尤其是对方一双眼睛竟然透着苍白之色。

“哼哼,荒唐至极。店家~店家~~~”

萧凌叫了几声,却没听到脚步声过来,心中立刻惊觉,难道对方在外头还埋伏了高手?

“几位究竟是什么人?萧某可不记得自己得罪了谁。”

萧凌下意识看看自己身边的佳人,对方刚刚直接叫出她的原来的姓氏,或许已经知道了身旁人是谁。

以正常逻辑来想,应该是对方查他萧凌的底细的时候,也查到身旁人。

“五百两黄金不是小数目,萧某为何不记得欠钱之事?”

“你当然不记得,因为欠钱的时候你根本就不在场。”

计缘以一种有些好玩的口气说道,没等萧凌怒声发作又继续说了下去。

“就在幽州成肃府,肃水之畔的大秀船上,替一个和你边上这位段姑娘长相相同的人赎了身。”

此话一出萧凌一下子站了起来。

“不可能!那边……”

话说到一半,萧凌却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脸色变化了几次,边上的段沐婉也是面露惊色。

计缘并不着急,等候着对方的下文。

但应丰迟迟不见萧凌说下去,看了看计缘,又忍不住开口了。

“看你官气蒙荫索绕,想来也是个官宦公子,应该是有些手段的,但从大秀船上悄无声息的换一个红秀出来的手段,可不是你能办到的,懂我意思吧?”

“呵呵,萧某,不懂!”

萧凌冷笑着开始装傻,桌下的手将银子收回去,却悄悄从袖内暗袋中拿出了一卷黄色的符纸。

“对了,这位先生,你说我欠你五百两黄金,萧某这就还了吧,正好有一张足额的银票。”

萧凌说完这一句话,双手真气爆发,猛然将八仙桌掀翻,随即扯开手中黄符。

“青府大神应命!”

刷~~

一道道耀眼红光自萧凌手中爆发,好似有红色一条条光蛇游窜开来。

萧凌下一个动作就是横抱起身边的段沐婉,低声说了一句“我们走”,就运起真气和巨力,侧身朝着窗侧撞去。

“砰~”

一声响动过后,抱着段沐婉的萧凌被木墙弹了回来,犹如撞上了一堵铁墙,脑袋都晕了一下。

预想中木墙被撞碎后,抱着佳人一起逃走的事情自然并未发生。

“走?走去哪?”

萧凌甩了甩依然有些发晕的头,身体显得有些僵硬,一点点转过身去,尽管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身后的情况后还是免不了心中震动。

被他掀翻的八仙桌和那一桌酒菜,全都悬浮在空中,酒未撒菜未落杯盘也没有碎,那名女子挥了挥袖,酒菜杯盏连同桌子一起回到了原处,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应丰手中则拿着一张黄符,正是从萧凌手上摄取过来的。

上面鬼画符般瞎画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线,唯一有些特别的就是写着“青府”二字,其上有一些隐晦法光流转,把玩了一下就双手交给了动都没动过的计缘。

“计叔叔请看。”

计缘拿过来瞧了瞧,一堆乱七八糟的红线看不出个所以然,但上头的字有些类似法令,却又有很大不同。

虽然看不懂这符箓,但还是能通过刚刚符箓爆发的一些动向,推敲出一部分作用来的,且刚才的情况,足以说明萧凌两人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无辜凡人了。

看着有些惊慌的对方,计缘展开符纸,声音低沉着询问道。

“知不知道如果换了三个常人在此,刚刚就被万蛇穿心了……”

计缘皱着眉头,抬头看看惊慌中的两人,看似平淡,声音却如浪似雷。

“邪法嗜血,以血养符,单凭此一条,足以让阴司将你们牵魂至阴司刑狱受训,如此歹毒的符箓到底是谁给的?”

计缘的责喝带着一种震动心魄的气势,让萧凌和段沐婉感觉如同儿时夜雨闻天雷滚滚,心中胆颤浑身发麻。

等到计缘的声音落下好一会,萧凌和段沐婉才反应过来,段沐婉毕竟没有萧凌的心理素质,心中惊恐之下带着哭腔辩解。

“这是,是神人所赐,并非什么邪法啊……我们不过是想要在一起罢了,是神人相助才有今朝,呜呜……”

“什么神人?哪个神人?你刚刚喊的青府大神?说清楚些!”

应丰有些受不了这女人的哭哭啼啼。

萧凌拍拍被吓坏的段沐婉,脸色阴晴不定,室内三人不知道是妖是鬼,总之形势比人强,希望抬出的那位神人的身份能镇得住对方。

“几位若是真要清算,就去找通天江的江神娘娘吧!”

“啊?”

应若璃感觉莫名其妙。

萧凌看看她,缓和一口气后才继续道。

“不错,帮助我们的正是通天江的应娘娘,两年前她见我和婉儿苦苦相恋却不能在一起,深受感动之下现身帮助我们,不但施法换出婉儿,还给了我们这张符箓防身……”

“你,说,什,么!?”

应若璃忍不住了,声音带着惊怒的质问,那高音把包括计缘在内的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她定睛看了两人一会,忽然冷笑起来。

“呵呵呵……”

“我猜那位江神娘娘一定叮嘱过你,这符箓得时不时喂血,灵血最妙,人血次之,畜生最末?”

“你……”

“我怎么知道?哼,教人邪法养符,将来十年十数年数十年以后,你会越来越依仗此符,因为以之蛊害他人无往而不利,但此符的胃口也会越来越大,畜血养不活了就人血,人数少了不够了,就多杀……”

计缘根本不知道这符原来这么邪门,听到应若璃说出来也是不由捏把冷汗,再次看向萧凌的眼神都变了一些,不过现在气头上的显然是正牌江神娘娘。

计缘和龙子龙女都能看出萧凌没说谎,正是如此,应若璃才更气。

“你说那人自称通天江江神娘娘?可给你如此邪异的东西,你信她?”

应若璃现在气势逼人,神威隐隐流转,骇得两个凡人心悸不已,萧凌强运真气都觉得唇舌打颤。

“这,这……当初神人踏浪而来,又展现重重神异手段,且我只是凡人,不如此,怎么运使……”

“所以你就信了?即便是她给你如此邪性的符箓?”

萧凌沉默下去,眼神有些闪烁,这更是看得应若璃冷笑连连。

“看来你心里还是存了疑虑的,但却欣然接受了,我猜她还有条件,而这条件嘛,正是养此符对不对?”

应丰看看难得生气的妹妹,瞧瞧走到计缘边上小声道。

“计叔叔,若璃从没生这么大气过……她道行比我高…若是失控,可靠计叔叔您了……”

计缘转头看看他,再看看龙女,脸上表情有些微妙。

应若璃显然听到了自己兄长在计缘面前说得话,猛然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朝着计缘尴尬笑了笑。

这之后龙女总算缓和了一下情绪,重新面向萧凌和段沐婉,眼中神光闪动。

“那孽障说自己是通天江江神,那你们猜猜我是谁?”

龙女说完这句话,双臂朝着两侧一甩,身上变化消去,面貌越来越秀美,服饰也显现出流光。

须臾之间,刚刚的女子已经变成了端庄威严江神装束,一根金色飘带犹如波浪一般拂动在肩袖之间。

“若是猜不出来,我可以给点提示,我叫应若璃!”

第269章 正神与妖邪的区别

本来若是正常情况下听到应若璃这个名字,萧凌和段沐婉肯定是反应不过来什么的。

但刚刚提到了通天江应娘娘却见到这女子这么大反应,此刻又是展现出此种神异变化,加上又是姓应,不由就让萧凌和段沐婉脑海中很自然的闪出一个念头——‘难道是江神娘娘?’

尤其是眼前女子不但气势非凡,种种外在也更接近想象中的江神娘娘,更有神性一些。

“您,是江神娘娘?”

萧凌说话都比之前恭敬了不止一个等级,之前就算已经心慌,可依然强撑着傲气,但面对龙女强大的压迫感,威严碾压之下无从抗衡。

龙女淡漠的看着萧凌。

“还算有点眼力,不过你明知符箓邪异还收之养符,更是在怀疑对方的前提下,还宣扬是江神助你,看来也是心术不正之辈,收你十年元气略施小惩!”

龙女只是抬手一勾,萧凌身上身上就冒出一粒粒白色光点,随后纷纷汇聚到龙女手心。

与此同时,萧凌就像是失去了浑身力气,腿一软就脸色苍白的跪倒下去,这过程身体不断失温且浑身刺痛无比,这种痛苦深入灵魂,根本无法忍受,偏偏哭不出喊不出。

“萧郎!”

边上的段沐婉想要搀扶住倒下去的萧凌,但奈何力气太小,根本抓不住,只能陪着一起失去平衡。

“砰……”

萧凌趴倒在地上,脸色白中泛青,身上冰冰凉凉还不住寒战。

“萧郎!萧郎!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

段沐婉惊慌至极,摇晃着萧凌但却得不到回应,只能抱着他帮助起保暖。

“你不要吓我我,萧郎你说话啊!”

这样呼喊了几句,段沐婉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跪在龙女面前不住叩拜。

“江神娘娘!我知道我们错了,也知道我们误信了妖邪,用了不该用的东西,这件事因我而起,错也是一起犯下的,我不求您放过萧郎,只希望能共同承担,能分去他一半的痛苦!”

女子的脑袋在二楼木地板上磕得“砰”“砰”作响,额头都磕肿了,一旁的萧凌虽然痛苦得动弹不得,但咬着牙竭力想要伸手去抓段沐婉。

龙女看着两人的情况,眉头微皱并未说话,而是侧头看了看后边的计缘和龙子。

计缘看看萧凌和段沐婉的这个状况,再看看龙女的反应,心中基本了然了。

“行了,江神娘娘还请息怒,段姑娘说得也不无道理,酌情处理吧。”

像是就等着这么一句话,龙女转身朝着计缘微微欠身,然后重新面向萧凌和段沐婉,念头一动之下,段沐婉的头就再也磕不下去了。

“你萧凌也是好运,有计叔叔替你们说一句话,而你们两也算有些真情……”

应若璃细细看着段沐婉。

“既如此,我便成全了你!”

萧凌又冷又虚发寒发紫,只能不断哈着气想要去抓段沐婉。

龙女瞥了他一眼,再次展开右手,一粒粒白色光点飞回瘫倒于地的萧凌身体内,同时,从段沐婉身上也冒出一些白色光点,飞入了龙女的手中。

大约两个呼吸之后,一切光华消失,龙女才握住了手收于华丽的宽袖之中。

萧凌感觉自己恢复了体力,身体虽然有些虚弱,却不在无力到站不住,看着身旁的段沐婉有些摇晃,立刻起身将之扶住。

“婉儿,你怎么这么傻!你一个弱女子何必承受这种痛苦……”

龙女看看他们,朝着计缘和龙子方向点了点头后退开一步,算是表明此时揭过,她不再管了。

计缘神色莫名的看了看依旧脸色冷峻的应若璃,她第一次确实没有留手,但第二次可不是真的让萧凌和段沐婉五五分账,而是还回去十之**,又从段沐婉身上象征性的收来一分。

否则以段沐婉的身体素质,这会早就只撑不住倒下了,五年元阳可不能简单的算作是五年阳寿。

这世间又没有生死簿,就连阴司也只能在人将死之前,看到簿册变化,不可能划拉划拉就改人寿元,十年或者五年元阳,抽得是人身元气,是根本之物,年份不过是计量法,若是调养的时候发生个意外很容易邪气入体滋生大病重病。

计缘从桌前的长凳上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坐在地上抱在一起的两人身边,也引得萧凌和段沐婉抬头看他。

“萧公子既有识人之智,最好还是不要为利而选择忽视一些东西,读书人,还是该有些骨气的,七八年前的你可比两年前的你要强不少的。”

“七八……年前?”

萧凌探头仰视着这个高深莫测的青衫先生,心中的疑惑表露在话音里。

计缘点了点头道。

“当初冬日的通天江上,萧府大楼船尾,萧公子与令尊大吵了一架,为的也是红秀姑娘,计某印象中,当初的萧公子可是卓有志气的。”

“您……”

“不记得我?”

计某笑了笑。

“萧公子与令尊当日可是对计某也是一番评头论足的,不过我一介为生计劳苦的升斗小民划船经过,萧公子记不住也属正常。”

萧凌一下瞪大了眼睛,嘴里的华语脱口而出。

“您是当初那个划船的渔翁!?”

“然也。”

计缘点了点头,伸手将萧凌和段沐婉从地上搀扶起来。

萧凌神情有些恍惚,他忽然回想起当初的江雪之刻,当他决定先行考上状元,想要先自己取得连父亲都不得不正视的地位时,有那么一瞬间,前头划船而去的渔翁曾转身回顾,远远朝着自己点头。

这一瞬间早已经淡忘,可此时却立刻被回想起来。

“见你二人情真意切,江神娘娘已经手下留情了,这就是正神和邪道的区别,一个会收手,一个却给你这等终将害人害己的符箓,萧公子以后行事,还是要端正些。”

听闻计缘的话,萧凌和段沐婉下意识就望向应若璃,后者只是瞥了他们一眼,就闭上了眼睛,算是默认了计缘的话。

萧凌深呼吸一口气,朝着龙女的方向拱了拱手,又朝着计缘作了一揖。

计缘点头托住了萧凌的手,没让他的礼拜得太深。

“那诓骗你的,乃是别洲大妖,行事诡秘莫测,想来所图不小,计某都曾着了她的道,你二人只是普通人,有时候便是识破了也无太多选择,此次计某就当你们是无奈之举吧。”

计缘虽然这么说,但这件事经手过他和龙女,原本不知情的京畿府阴司那,事后肯定也会留墨,将来若是没有积下什么阴德阳德,死后还是会被清算,但这点计缘就没说了。

萧凌苦笑一下,再次向着眼前的青衫先生拱了拱手。

“谢计先生提点!”

到了此时,萧凌也确信这次来的是真正的神仙人物,行事和手段同之前遇上的“江神娘娘”天差地别,就是直觉感观上,都是堂正光明,甚至带着清净感和暖意的。

“计先生,不知是哪一州,那妖怪能让您吃亏……可会损害我大贞民众百姓?我此前拿了这符两年,有什么影响?”

萧凌心有不安,还是问了出来。

“嗤…哈哈哈哈哈……”

龙子听到萧凌的话忍不住笑了,龙女脸上也有些绷不住,但勉强维持冷峻。

应丰点了点萧凌。

“你这人,哈哈哈……让计叔叔吃亏?天地这么大,存了这本事的想来还是有的,但绝不包括那白狐,她只不过运气好,从计叔叔手中逃得性命,也是计叔叔脾气好,什么事都喜欢慢条斯理的,换成我爹那……”

“咳咳!”

龙女实在是忍不住干咳了两声,才让龙子赶忙闭嘴。

这边离通天江可是不远,自己爹爹又在睡觉,搞不好他这一说,对方梦中就梦到了一些片段,那可就不妙了。

计缘回头看了看龙子,这家伙在自己这远比在老龙那边要放得开,他寻思着今天这事,改天找个机会和老龙聊天时,是不是该“不小心”说漏嘴一下。

计缘再看萧凌和段沐婉,果不其然,看他的眼神更加敬畏了一些。

“萧公子勿虑了,你们已经没事了。”

“先生,先生既然有这么大神通,对方丛然在别州,也应当能降服,我大贞百姓何其无辜……”

见萧凌这会还能这么说,虽然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但毕竟是敢说,计缘也多少高看他一分。

虽然字音是一样的,但计缘却明白萧凌说得是“州”而不是“洲”,摇了摇头笑着解释一句。

“萧公子,此洲,并非大贞十三州之一,也不是大贞州府之州,这天下,比你所知的,要大得多呢!”

第270章 皇之将死,其言如何

不是在大贞?

萧凌神色一愣,可是周边各国乃至到遥远的天宝国,大多数国家都是差不多的州府称呼,少数蛮夷则是部族之类的称谓,如果仅仅是在外国,这位神仙应该也不会这么说吧。

有心想要再问问,但计缘已经再次开口堵住了他的话。

“萧公子莫管那些顾不到的天外之事了,可别忘了,计某今日是讨债来的。”

虽然只过去了一会,但这么一会发生的事情可不少,计缘不说的话,萧凌都快忘了这茬了,或者说还以为之前所说的债务就是江神娘娘这一出。

此刻听到眼前的神仙说要债的事情,萧凌想了下,确认性的问了一句。

“黄金五百两?”

“不错,正是黄金五百两,萧公子不会拿不出来吧?”

以计缘对萧家的了解,萧凌的老爹也算不上是个屁股很干净的,就是清官,这么多年俸禄下来,五百两黄金这点钱还是能拿出来的。

“行,先生是同我一起回家,还是另有打算?”

计缘遥遥头。

“用不着,萧公子自行回府,取了黄金再送来便是,我们就在这等着公子。”

萧凌看看段沐婉。

“那婉儿呢?”

计缘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不过他又没打算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两位自便就好。”

听到这萧凌安心了些,同计缘和龙子龙女告辞之后,领着段沐婉一起出了酒楼,在夜色中离去。

计缘已经重新坐回了桌边,而龙子则是透过窗口张望两人远去之后才坐下。

“呵呵呵……此子既然当初既然有幸得遇计叔叔,并且还能留下这般印象,若是靠着自己拼搏努力,多年后的今日再遇,未尝不是一桩善缘,真是讽刺……”

应若璃也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她和兄长对于计叔叔的脾气也已经了解了不少了。

在两兄妹感慨的时候,计缘已经取了三双新筷子,分别递给龙子龙女一双。

“还有一桌酒菜,别浪费了。”

桌上好歹也有七八道菜肴,都是很丰盛的硬菜,今夜萧凌和段沐婉肯定是不会吃了的,计缘也就不客气了。

计缘一开吃,龙子和龙女就是装装样子也得作陪一下长辈,自然也是提筷开动。

等萧凌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了,他抱着一个小箱子回到了雅间,段沐婉则没有一起来。

本来是可以用银票的,但萧凌自觉对方要的是黄金,还是不多此一举,直接带真的金子吧。

“计先生,黄金五百两,分毫不差!”

萧凌将小箱子放到桌角,打开木盒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的金锭。

盒子大小如同计缘上辈子的那种婴幼儿的鞋盒,里头的五百两黄金真溶到一起,绝对还没一块板砖大。

但就是这么小一盒东西,却是沉甸甸的五百两,萧凌这会身子比较虚,即便是武功不俗,抱着盒子走了这么久也是身上见汗且带着气喘。

计缘只是扫了一眼盒内金灿灿的东西,随后点了点头道。

“好,不错,萧公子与我也两清了。”

说完这句话,计缘袖口一摆,桌上的箱子无风自动,选装转了个圈就流入其袖中消失不见。

既讨回了债,又弄清楚了那白狐做了什么,计缘也就没有多和萧凌多掰扯的意思了,做完这一切,相互行过礼之后,直接带着龙子龙女先行告辞离去。

萧凌在雅间透过窗户想要看看几人离去的方向,但只是十几步路的功夫,三人就已经消失在视线的夜色中。

“计叔叔,那萧家,就是萧靖的后代吧?”

走在路上的时候,龙女突然这么问了一句,计缘看看她点了点头。

“不错,来之前不确定,见过萧凌之后观气相略一掐算,可确认正是萧靖后人。”

计缘知道,龙女之前在船上是看了一会王立写书的,末尾总结的部分更是大致总览全篇,得知萧靖的事情不足为奇。

这倒让龙子好奇了。

“若璃,你和计叔叔打什么哑谜呢,萧靖是谁,为什么你知道我不知道?我跟计叔叔待一起的时间比你长多了!”

计缘也懒得同他解释,给龙女使了个眼色,自己一人走在了前头,让他们兄妹两自己说道去了。

。。。

龙女到底还是一江正神,在当初搞定萧家之事后没几天就有事离开了,龙子则死皮赖脸留了半个月,最后还是被计缘打发走了。

时间就这么跨过夏季又一次到了入秋时节,计缘已经独自在京畿府待了两月有余。

这段时间里,计缘也了解了一些事情,京城的局势自然是紧张的,但不论是勾心斗角也好,明枪暗箭也罢,对他而言没什么影响。

闲暇去京城的各个棋馆看看别人下棋是计缘这段时间干得最多的事,还特地去了一趟阴司鬼城,探望了一次白鹿和她的相公。

除此之外,对于计缘而言值得一提的,就是尹青的科举名次。

早在春季杏花盛开的时节,这一届春闱的成绩就已经揭晓,早已通过州解试获得考试资格的尹青也参加了会试殿试。

成绩不高,根本够不着三鼎甲中的状元、榜眼、探花之位,但其实也不算太差,处于二甲靠后的名次,只不过因为其父尹兆先太过耀眼,儿子尹青的成绩反倒被人说差。

这一点其实是蛮有意思的事情,别人计缘不敢说什么,但尹青的才学他还是了解一些的。

若说解元、会元、状元之位,确实是需要一些运气的,得不到也正常,可殿试三鼎甲,尹青还是有能力争一争并且机会不算小的那种。

可偏偏尹青的成绩只是出于二甲末尾,堪堪没掉到三甲去而已,这就很值得玩味了。

暗箱操作自然是不可能的,即便尹兆先如今得罪的人不少,但还没人敢这么干,只能说,计缘的那个“小尹青”,在刻意藏拙。

计缘甚至都能猜到尹青所想,基本是只要能满足做官的要求即可,然后稍稍动用点关系到合适的职位上去,能发挥作用却暂时不需要太耀眼。

同敬重者甚多一样,很多人忌惮尹兆先,但实际上尹兆先虽然是个才情出众的能臣,但骨子里是个文人气更多,心思玲珑的尹青才是那个更该注意的,只是除了亲近之人又有谁清楚这一点呢。

这一日,在婉州殚精竭虑多年的尹兆先,被宣入京述职了。

包括尹兆先在内的所有朝野大员都清楚,当今圣上,已经时日无多了。

毕竟,不论是敬重尹兆先的人也好,忌惮甚至记恨尹兆先的人也罢,满朝文武王公贵族,是个朝中人都十分清楚,尹兆先是大贞能臣,是贤臣,更是忠臣。

而这些年朝中很多时候人人自危,真正能当得起元德帝信任又还极为得宠的官员,或许只有可怜的一个半,其一就是尹兆先,另半个就是几次为皇帝真正寻到过仙缘的太常使言常。

婉州知州尹兆先此次急匆匆赶路入京,就更多了一种象征意义。

此刻,皇宫深处的天子内寝外,一名老太监踏着小碎步走入寝宫来到天子床榻边,躬身朝着帘帐内低声道。

“陛下,婉州知州尹兆先入京了,人正在宫外候着呢。”

“尹,尹爱卿来了?过去多久了?”

老太监久奉天子,知道其问得是什么。

“回陛下,诏令发出去到现在也就一个多月,婉州云波府距离京城路途遥远,尹大人不愧是忠君爱国的栋梁,十几日功夫昼夜兼程,跑死了数匹好马……”

“嗬……行了行了……宣他进来。”

“是!”

如今的寝宫中禁止高声喧哗,老太监退下后没多久,就领着风尘仆仆的尹兆先走到了床榻边。

“婉州知州尹兆先,拜见陛下!”

尹兆先执长揖礼。

“尹爱卿……走近些,让,让孤看看你……”

尹兆先看了看边上老太监,也没犹豫,上前五步单膝下跪,使得自己的面部微微低于床榻,老太监则走到龙床边将帘帐拉开一些。

此刻的老皇帝面瘦色败,看得尹兆先微微一愣,他多年未入京,对老皇帝的印象还在当初中了状元那会,没想到如今已经判若两人。

不过这愣神只是一瞬,尹兆先赶忙低头行礼。

“陛下!”

而在老皇帝眼中,看到尹兆先,同看到其他大臣有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仿佛尹兆先周身都更加光亮一些,与之相比,寝宫中其他位置反而显出一种错觉性的昏暗。

“尹爱卿,孤曾听过传闻,市井,流学……不少,不少人传闻爱卿你,身具浩然正气,乃,乃千古顶梁之臣……”

“臣不敢担此评价!”

老皇帝笑笑,在几个太监的帮助搀扶下,垫了枕头等物,从床上坐起来。

“赐座。”

“是!”

太监搬来一条小矮椅,尹兆先谢恩过后也坦然坐下。

“嗬嗬嗬……原本孤也当是,当是市井流言……但今日见到爱卿……倒是有几分信了!”

“微臣惶恐!”

“哈哈哈……别人是真惶恐,你却不是!”

这下尹兆先是真的一慌,赶忙行礼。

“臣不敢!”

老皇帝摆了摆手。

“三省六部的高官,一些人,孤已经,都单独见过了,你尹兆先只是一介知州,但朝中,无人敢忽视你,孤本来想说些别的,但,突然觉得该问你另一个问题……”

尹兆先略一行礼。

“皇上请问,臣知无不言!”

老皇帝点了点头,脸色突然一肃。

“尹兆先,你认为,晋王和吴王,谁可堪大任?”

一边真端着茶水过来的老太监都身子一抖,差点没把茶盘给摔了。

白事,请一章假

这两天一直在忙大舅的丧事,前两天还能抽空手机打个字,今天是真的没法分心。

今天行道去土地庙都是抗招魂幡的,引魂土地庙报到再回来已经下午三点了,然后还要走大仙桥(一个道士分别一次次扮演八仙,带着披麻戴孝的亲人,在吹拉弹唱中来回游走架起来的仙桥八次,期间更唱戏差不多,比行道的时间还久。)

然后吃完晚饭就到现在了,腰酸背痛的,只能请一章假了,只请一章。

一会晚上两点左右,我们还得随灵车去火葬场,那边还有追悼会,然后大舅上午出殡中午入墓

说句题外话,这是我经历的最繁琐的丧事

第271章 众心难测

这问题一出,不光是老太监手抖,尹兆先也是身心具颤,这种问题是能够随便回答的吗?

尹兆先几乎是在闻言的下一个刹那就从椅子上下来,直接跪到了床榻前,拱手高举低头不抬。

“陛下,微臣只是一介知州,远离京城不知朝堂事物,对两位皇子殿下也是所知甚少,论资格论了解,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微臣来回答这个问题,能定我大贞未来的,只能是陛下您,只要是陛下您所立的太子,微臣定尽心辅佐!”

尹兆先这话说得又急又快且吐字清晰,更不敢抬头看元德帝的表情。

老皇帝只是靠在床头,看着尹兆先惶恐的样子。

“尹爱卿,起来坐下说话,赐茶。”

“谢陛下!”

尹兆先这才敢起身,边上的老太监也赶紧端着茶水上来。

“多谢公公了!”

“尹大人不必客气。”

皇帝也不急着说话,就看着尹兆先喝了茶。

尹兆先心中急速思索着,从之前那个问题看来,今天这事情怕是躲不过去了,但他自觉从没做错过什么,即便是晋王给了他挺多帮助的,也不过是感激,却并没有站队的意思。

等尹兆先喝了点茶水,老皇帝也顺了顺气,再次开口道。

“尹爱卿,知道孤为什么看重你吗?”

尹兆先心中明白肯定是他忠心能干,但这话不能自己说。

“陛下自有明断。”

“因为你尹兆先虽然有风骨,更是忠心耿耿,却并非一个迂腐之臣,婉州之事,朝野之中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如你一样好,换个人,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头破血流的撞过去,便是侥幸成了,也会想着将婉州整个清洗”

“不过是两年时间,已经令婉州重新步入正轨,单春夏季税银,就两倍于当初婉州一年的税银,婉州百姓也是安居乐业,你算是居功至伟了。”

尹兆先放下茶盏拱手而拜。

“婉州有此局面,乃陛下圣恩照拂,如今婉州谁人不知,天子点头伐除贪官污吏,臣不过是执行陛下的旨意而已!”

“哈哈哈哈你尹兆先拍个马匹也是不同凡响。”

“陛下,细究的话,是龙屁才是!”

尹兆先笑了一句,令老皇帝笑得更加开怀。

边上几个太监有不少凑暗自擦汗,有的则悄悄拍拍胸口。

老皇帝看着尹兆先头上出现的霜白,以尹兆先差不多四十的年纪,这白发已经算多了,足见其人在婉州之事上耗费的心力。

“尹爱卿,回想起来,孤这一生,其实运势一直都是在的,便是莫测的仙途,也曾数次近在咫尺……”

尹兆先不由就想到了京畿府水陆大会的一些传闻,尤以“水中捞月”和“斩仙”二事流传最广,在民间也衍生出各个版本,就连婉州都已经传到了。

若非关系到大贞杨氏皇族,估计都得有多个说书版本出现了,即便如此也足够尹兆先了解一些事情的了。

总得来说都是皇帝自己没把握住,尤其是“斩仙”一事,当得上是奇异非凡,也足够令人唏嘘。

“到了如今,孤已时日无多,对这些也看开了,寡人可以走,但这大贞,终究是我杨氏的江山,孤死后也不希望大贞乱起来。”

尹兆先只是静听,到这里再次拱手。

“天佑陛下,天佑大贞!”

老皇帝摆摆手。

“刚刚问你两个皇子谁可堪大任,其实并非说笑,孤寻仙问道这么久,虽不得正果,但还是见识了一些神异之事的,更愿意相信你尹兆先身具浩然正气,婉州那种黑泥潭都染不得你分毫,不说将来,现在已是朝中股肱之臣。”

元德帝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休息了一会才继续道。

“孤听一位天师说起过,身具浩然正气之人,世间少之又少,在野为高德大儒,能著书立传开创学派,若入朝则必为名臣贤相,更能识君王昏明……”

说到这,老皇帝忽然笑着问了一句。

“尹爱卿,你说,孤是明君还是昏君?”

尹兆先皱起眉头,看着皇帝,拱了拱手道。

“于微臣而言,陛下自然是明君!”

“于你而言么……呵呵,那么孤再问你一句,吴王和晋王,昏庸否?”

这个问题将寝宫内所有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尹兆先深吸一口气,闭眼思索了一阵,才缓缓开口。

“两位殿下性格各有不同,就才智而言,则均是人上之选,均非昏庸无能之辈!”

“哦?你心中并无倾向?孤没弄错的话,当初春闱前,晋王府年三十的家宴中,你也在场?”

老皇帝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尹兆先,却不见对方如刚才一般惶恐。

“陛下说得不错,当初微臣确实在场,一介白身,被邀去王府,也是令微臣倍感意外。”

这种事情皇帝既然知道了,尹兆先也不想辩解什么,行礼表示尊重的同时也低声承认。

皇帝点了点头,随后谓左右道。

“全都退下,留尹爱卿一人便可!”

几个太监相互看了看,随后领旨缓缓退出了寝宫,偌大的室内此时就剩下了病床上的老皇帝和床前矮椅上的尹兆先。

老皇帝看尹兆先的眼神十分认真

“尹爱卿,此刻寝宫中就你与孤二人,安心直说,孤赦你无罪,你以为,两位皇子谁可堪大任?”

问题还是那个问题,尹兆先知道今天避不过了,他需要揣测圣上的心意,也需要一个完美的答案,若错了,即便皇帝之前说得冠冕堂皇,恐怕也是难逃死劫。

尹兆先能感觉出来,老皇帝之前的夸赞都是真心实意的,但越是如此看重他的能力,这问题就越答错不得,一个与皇帝心意相左且影响力算得上巨大的能臣……

尹兆先不敢再分心多想,闭上深深吸入一口气,吐气的时刻已经睁开了眼睛,同样十分认真的看着皇帝,四目相对并不退让。

“陛下,臣已明言,两位殿下都是人上之资,不论谁得继大宝……”

说到这里,尹兆先站起身来,语气略有加重,躬身作揖之刻已然直视皇帝,以一种立誓的感觉说道。

“只要那位殿下信任微臣,臣必将竭尽全力辅佐,保大贞天下昌盛,保我朝国运不失,立天下教学,严一国律法,有我尹兆先一日,则,朝纲不乱!微臣自信,有这个能力!”

尹兆先说这句话的时候,浑身浩然正气升腾如焰,甚至产生一定异像,以元德帝肉眼凡胎看来,都觉得室内大放光明,内心更是深受震动。

元德帝久久没有说话。

“好!好!好!孤,相信你!”

回神之后连说三个“好”,更是强撑着身子,伸出一只手,将尹兆先拜下的双手托起来。

“孤会赐你丹书铁劵,望爱卿不要忘了今日之言!”

“臣,万死不辞!”

元德帝笑了,这不是往常那种威严的笑,而是一种带着轻松的笑。

“坐,坐。”

“是!”

尹兆先将皇帝扶稳,再坐回原处。

“其实,孤也清楚,晋王的才干是要比吴王强一些的,甚至孤也更喜欢晋王一些……”

这话的开场方式,在尹兆先听来,可不算是对于晋王的好消息,果然,老皇帝后面话锋就转了。

“但吴王乃是嫡长,多年来也恪守本分并未犯错,在朝中威望也不小,本身也并非庸才,呵呵,说到底都是孤的儿子,性子孤是清楚的,孤会给爱卿留一道秘旨,若将来继位的那个要害了兄弟性命,就拿出来吧……”

尹兆先暗暗叹了口气,基本了解老皇帝想选谁了。

“孤意已决,传位大皇子,传位诏书一旬之后颁布,爱卿要尽心辅佐!”

“臣,遵旨!”

尹兆先屁股还没坐热,就再次离开椅子,直接跪在床榻前行礼……

晋王府,晋王杨浩站在花园亭中望着外头阴沉的天空,共同作陪的除了少师李目书,还有楚家家主。

“殿下,尹公今晨入京就直奔皇宫,中间连歇都没歇一下,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楚家家主喝掉杯中的茶,这么问了一句。

“嗯。”

晋王只是应了一声没有说别的。

已经老态尽显的李目书抚着长须,看看晋王的背影。

“圣上应该是比较在意尹知州的意见的,殿下认为尹知州会想办法帮您么?”

晋王转头看看自己老师,已经垂垂老矣,摇摇头叹了口气。

“除非我大哥真的不堪……哎,尹兆先不是这样的人……父皇的身体为何不能再多几年啊……”

比起吴王,晋王非常希望元德帝多健康几年,这其中不光是孝顺与否的问题,也是争夺大宝的重要因素。

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还有五年,可水陆大会刺激太重,父皇的身体垮得太快了,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此时此刻,吴王府。

吴王厅前煮酒,桌案上还有瓜果,同坐的也是两位心腹,一名兵部大臣,一名尚书省之人。

这里的气氛相对而言就比晋王府轻松一些,吴王杨庆也清楚,如今的局势,对自己非常有利,其他皇子不足为虑,三弟晋王则羽翼未丰。

“尹兆先进皇宫很久了吧?”

尹兆先这人吴王自然也很看重,但绝对是能臣,他早就拉拢过数次,虽然尹兆先没表态过,但至少好印象应该是有的。

且其人远在婉州,对京城之事了解甚少,不太会有什么倾向。

听到吴王的话,边上的人也点头应答。

“嗯,得有两个时辰不止了,陛下算是极为器重尹兆先,此刻召见也是……”

尚书省的官员话说到一半,就被一声声急促的叫喊打断。

“殿下~殿下~”

一名灰衣仆从健步如飞的从外面一直跑到厅内。

“怎么了?”

吴王皱眉询问。

仆从喘了几口气缓和一下,递上一张纸条。

“宫中传来绝密消息……”

仆从看了看边上两个官员。

不过吴王视旁人为心腹,并不在意,当即拆开纸封看了起来,越看,脸色越是苍白。

“尹,兆,先……竟然是老三的人!父皇竟然连续几次询问他储君之选,竟然屏退左右,单独留下尹兆先!”

“什么!殿下如何而知的?”

边上两位大臣也是面色大惊。

“父皇身边有我的人,你们自己看吧……”

吴王将纸条递给两人,脸上阴晴不定咬牙切齿……

第272章 第二个赌

殿内两位吴王的心腹看过纸条也是面色大变。

“竟是如此……”

“确实想不到,我本以为尹兆先是最不可能被拉拢卷入皇室斗争的人,没想到啊……”

“呵呵,正常情况确实如此,但尹兆先还是白身之前,晋王就已经拉拢了他,这才是关键。”

吴王看着厅门外的阴沉的天空,心情更是难以言表,除了愤怒和不安,还有一种莫名的羞辱感。

当初他还几次诚意满满的去拉拢讨好尹兆先,现在想来,这一切估计都被尹兆先看了笑话,肯定也被自己三弟看了笑话,肯定也被自己父皇看了笑话。

‘哼哼……估摸着本王都快成了笑柄了。’

吴王都能想象出自己三弟是怎么样在背后嘲讽他的,甚至能也能想象出,看到他这种可笑的行为,自己父皇在御书房桌案后一怎么样一种冷漠的眼神。

吴王杨庆很清楚自己父皇是怎么样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因为他也是同样的性格,这种被人耻笑看低的事情,绝对是在龙案上很减分的。

‘也难怪最近老三这么安静……恐怕就等着尹兆先进京呢!’

“尹兆先确实藏得很深,这一点本王也没有想到……”

说这话的时候,吴王已经捏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

“但,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呢,本王承认老三确实有一手,但仅仅凭借一个尹兆先,影响不了父皇多少,父皇的性格本王清楚……”

“殿下所言极是!一个小小的知州,便是再得帝宠,还能左右圣上不成?”“不错,此刻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吴王转过身来,笑着点头。

“朝中大臣支持本王的远比支持老三的多,相信在多数人看来,支持本王才是胜算最大的,几位辅宰也多支持嫡长继位,不论如何还是本王赢面更大。”

说到这里吴王笑容收敛,定睛看着两位心腹。

“不过,朝中诸多大臣支持本王,虽是对本王的一种肯定,也同样是一种风险,以老三的阴险,若是真用什么手段蛊惑了父皇的心智,真的立诏传位给他,我皇子身份可保我无恙,但那支持我的众臣日后必将受到清算。”

吴王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厅室中悬挂的一把宝剑。

“为防万一,还是得做些准备……你们说呢?”

吴王压低了声音,视线扫回兵部大臣和尚书省官员,后梁这脊背发烫,对视一眼,没人敢说话。

。。。

尽管元德帝身体已经越发糟糕,但在其后的七八天时间内,却难得的上了三次朝。

尹兆先虽然是婉州知州,但也一同上朝。

朝野上下的文武百官,很多人都已经明显能感觉出来皇帝在安排一些后事了,比如一些以往从不放权的相关事宜,已经开始让各部大臣接手一些本就该他们多管的事。

又比如,一些天牢地牢里皇帝能记得起名字的重犯,要么就点了斩了,要么就放了归朝,省得以后可能会大赦天下,减免或者免除一些他不爽的人。

再比如有意提醒尚书省和吏部评尹兆先的功绩,准备将他调入京城并且升官了。

但在这期间却只字未提立储的细节,甚至连一个皇子的名字都没问,在早朝上更是无视了各个皇子,除非有人自己跳出来递上奏章之类的,才会理会一下。

这种情况,对于晋王和吴王两个皇子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计缘不是偷窥狂,虽然他本来就是来看看这一幕的,但期间自然各自去过晋王府和吴王府也就粗略一观,不窥细节,也不曾入皇宫。

有意思的是,自尹兆先入京过后,两个皇子对于老皇帝立储的结果,都是抱有悲观态度的,甚至都一定程度上会有些加重,也各自留下了一些后手,只是有的过分有的合力,不得不说虽然不是一个妈生的,但真就是兄弟。

尹兆先为了避嫌,在此期间除了上朝或者去朝中各部位置处理公务,基本就是在驿馆不出门,吴王和晋王期间都曾派人来接触他,但全都闭门不见。

九月初九,重阳夜。

京畿府最大的驿馆中,尹兆先独栋独院,外有兵卒侍卫守护,内有仆从管事伺候,此时此刻,他正在房中挥毫书写。

“咚咚咚……”

“是谁。”

一声中正平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是我。”

房间内的尹兆先闻声手上一顿,赶忙放下笔,绕出书案边,亲自来到门前打开大门,果然看到了计缘就站在外面,正带着笑意拱手。

“尹夫子,近来可好啊?”

“计先生?您在京畿府?快快请进!”

尹兆先回礼之后让开身为,侧身引请,还张望一下外面,不过想到计缘不是普通人,侍卫和下人没什么反应也属正常,就不再细思。

等计缘进了屋内,尹兆先才略显惊喜的同计缘叙话。

“计先生,当初婉州一别,转眼都快要三年了!您此番来京城是特地来找我的?还是来找青儿,他科举成绩虽只是二甲,但定是藏拙了,这样也好,我风头太盛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在朝野印象中话不算很多的尹兆先,此刻却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让计缘都没法插嘴。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计缘心中无奈叹一句,对于好友这种激动其实还是蛮理解的,他边听尹兆先说,边走到书案前,看到了尹兆先之前在写的东西。

不是什么朝廷奏折,不是什么公务急件,也不是什么风花雪月吟诗作赋的内容,而是一篇教学性的文章。

“哦,这是尹某近来一直在起草的《务学》,将来若能推行,对天下学子定是有好处的。”

计缘看看尹兆先道。

“方便计某翻阅否?”

“计先生请便!”

计缘点点头,走到书案一头,拿起几张纸页翻阅。

尹兆先身具浩然正气,字里行间气相流露,看起来就和修仙之人留灵所书的字一样,在计缘眼中清晰无比。

这写内容还没装订成册,算是起草的初稿之类,其中内容对于计缘来说也是一幕了然,虽然里头有各种各样的内容,但根本上还是希望能提高一些识字率,并且重启一些如同“君子六艺”之类的内容,看似简单却饱含深意。

用计缘上辈子的话说就是,尹兆先大有想缓缓确立一个读书人的“精神”,将所谓“风骨”更亲民一些,更明确一些。

“伏案提笔写文章,持剑上阵诛贼寇,不错!”

计缘一开口,尹兆先就是眼睛一亮,再次郑重朝着他拱手作揖。

“到底是计先生,好词好句,将尹某所想表达得如此恰当!”

计缘再翻了几页就将纸张归于原位,心情也比来时更好了许多。

自己这位好友,说到底,比起做官,更看重的还是教化,正如当初他选择踏入仕途的初衷一样,这么些年也还是没变,所以这么些年,一间对尹兆先的称呼也一如既往。

“尹夫子,任道而重远啊!”

“呵呵,万里之行始于足下。”

计缘很自然的在一边坐下,尹兆先也很自然为计缘倒茶然后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尹夫子,你觉得大贞皇权之争,晋王和吴王谁会获胜?”

尹兆先一愣,哑然失笑。

“计先生也问这问题,不过您虽非凡俗,但这次尹某可比您清楚一些,早在当日进京,我已知晓谁是储君。”

“哦……计某一时心痒,不若同尹夫子打个赌?”

计缘笑了一句。

。。。

皇宫大内,御书房内,元德帝侧躺在软塌上。

灯盏之光将御书房照得透亮,老皇帝难得这个时候了还在翻阅着一本杂书,虽面色不佳,精神却还算可以。

不一会,跟随元德帝最久的亲信老太监之一走进御书房,手中提着一卷纸信。

“陛下,钱统领送来的。”

老皇帝看了老太监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的碎步上前,慢慢拉开纸张将内容展现在老皇帝眼前。

后者面无表情的看完,才揉了揉太阳穴。

“呵…呵呵……呵呵呵呵……”

元德帝神经质的笑了几声。

。。。

一刻多钟之后,还是那名送上秘信的老太监,正领着几个小太监和几名侍卫在宫中行色匆匆。

皇宫某处耳房中,一名老太监正坐在软塌上一边吃着蜜饯喝着茶,一边看着《春宫浮绘》。

这时候外头“咚咚咚”得敲门声响起。

“谁啊。”

“是我。”

外头的老太监应了一声,同旁人使了个眼色,就有小太监为其开门。

“哟,李公公!您怎么来了……”

里头的房间内的老太监看到来人,赶忙下了软塌起来迎接,都是跟随元德帝多年的老宦官,但对方比自己可要得宠一些的。

“韩公公,陛下有感公公多年侍奉,特命我带来一些赏赐,您也知道,陛下临时起意,我可不敢耽搁,不过跑个腿罢了。”

“噢噢,陛下还是念着老奴的好,李公公请进啊,不知是什么赏赐?”

老太监笑逐颜开,看到了李公公边上一名小太监拖着的木盘,上头还盖着一块红布,里头耸起鼓鼓的不知是什么。

李公公笑着让开点道。

“陛下厚爱,韩公公自己看看便是。”

那韩姓老太监看看他,微微皱了皱眉,还是带着笑意上前两步。

在轻轻掀开了红布的一刹那,右手就是一抖,红布下露出的,是白绫和酒壶……

第273章 唯一一次机会

红布滑落到了地上,韩姓老太监此时已经面无人色,别说刚刚抓着布的右手,就是整个身子都在微微打着摆子。

脸色惨白的看向一边的李公公,然后再看看外头,发现竟然外头还有侍卫在场,腿一软,当即就跪了下去。

李公公看着他,面色淡漠的开口。

“韩公公,陛下有感韩公公多年的侍奉,赏赐白绫一丈,毒酒一壶,韩公公可自行选择,至于为什么获得此等赏赐,韩公公心里应该清楚。”

“嗬呃…嗬……”

地上的老太监看向李公公,再看向小太监的托着的托盘,满上惊恐之色从大盛。

“不!不!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求李公公向陛下通报一声,求李公公念及我们公事多年的情分啊!”

老太监仓皇着跪地爬行,想要抱住李公公的腿,却被对方轻巧的躲开,看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还真怕脏了衣衫一会会有辱圣目。

“韩公公~~陛下的脾气你不会不知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不过看来公公是不会自己用白绫了,来人,喂韩公公喝酒!”

“是!”

数名武功高强的侍卫当即跨入屋内,犹如老鹰抓小鸡一样将想要仓皇逃窜的老太监按在地上,一名侍卫轻轻一捏其下巴,就迫使老太监张开了嘴。

另一名侍卫取过酒壶,也不搞什么斟酒之类的事情,直接开了上面瓶口就往老太监嘴里倒。

“呜…呜呃……呜……”

老太监激动得手脚剧烈挣扎,但那平生最大的力气在侍卫手中不值一提,灌完毒酒,还被侍卫直接按住嘴,以防其催吐。

渐渐得,老太监的手脚挣扎开始微弱下去,到后面几个呼吸才抽搐一下,直至再无声息。

几名侍卫站起身来。

“轰隆隆……”

闪电亮起的光将地上老太监的面相照亮,嘴溢紫沫面色发青,双目更是暴突不瞑。

这些天天色一直阴沉,却没有下雨,今夜算是响起了数日来的第一声雷鸣。

这夜里突如其来的雷电声,吓醒不少睡不着的人,其中就包括大皇子和晋王。

。。。

李公公回到御书房中的时候,老皇帝正躺在床榻上,盖着薄薄的丝绸棉被,一位宫女轻轻替他按揉着额头。

来到御书房,老太监下意识就放慢放轻了脚步,到了适当的距离才轻声开口。

“陛下,韩柏山已经上路了。”

老皇帝睁开眼睛扫向老太监,摆了摆手,身旁宫女立刻推开几步。

“嗯,派人将桌案上的秘旨,送去给钱均克和俞寒,告诉他们,做好分内的事就行了,不必多虑。”

老太监看向御书房桌案上的两卷黄绸圣旨,下意识咽了口。

“是!”

不敢猜测皇帝的心思,伏身拜过之后,老太监取了圣旨退下。

京畿府最大的驿馆中,一个院落房间内,尹兆先和计缘已经聊到了尹家二子的成长状况。

比起当初魏无畏儿子魏元生的聪慧异常,才三岁的尹家二子看起来就显得正常多了,聪明是聪明的,但和其他此年龄段的孩子没太过夸张的差异,并且还只有一个叫“虎儿”的小名。

这雷声响的时候计缘和尹兆先的谈话声也是为之一静,似是刚刚立下赌约的关系,计缘闻雷心有所感,转头看向窗外,伸手略一掐指,细节上不用太清楚,却知道赌约对他有利。

尹兆先看着计缘的动作皱起眉头,计缘这种奇人高人,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计先生可是觉出什么不对的?难道小儿的乳名有何不妥?”

计缘摇了摇头。

“非也,与虎儿无关,与你我二人的赌约倒是有些干系,尹夫子会明白的。”

第二日,本是大朝会,元德帝身体有恙,所以还是取消了。

但到了中午,吴王府内的杨庆却显得惊慌失措。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可能!”

吴王在厅前来回走动,脸上满是细密的汗水,往日里的沉着冷静消失不见。

“殿下,殿下莫要惊慌!”

“是啊,殿下,万万乱不得!”

吴王看看汇聚到厅中数名大臣和幕僚,以气急的声音道。

“宫中有消息说韩柏山昨夜失足坠井,可本王却知道他是死于毒酒,这分明是父皇知道了本王的事情才将他杀了,本王怎能不急,以父皇的脾气……”

厅内的人都是吴王十分信任的的心腹,此刻吴王大急之下说话到一半,突然转过身面向众人。

“要不我们干脆就……”

“不可!殿下不可!”

几乎在吴王话才说到一半的时候,一名老臣就高声喝止,旁人中也有几个品出味道来,纷纷劝解。

“殿下,章大人说得对,现在万不可动此等念头啊!”

“是啊殿下,您既然认为皇上已经察觉,此时轻动此念定是极难成功的!”

“哎呀!”

吴王狠狠一拍大腿。

“极难成功至少还有一线希望,父皇已经开始清除本王埋下的暗线,等本王本王毫无抗衡之力的时候,一切就都晚了,若非本王在宫中还有耳目,此刻还蒙在鼓里,将来死都是个糊涂鬼,现在则还有一搏之力……”

“不错,殿下若是准备起事,我等自当追随!”“末将亦是如此!”

几名武臣则纷纷应声而喝。

“殿下!听老臣一言!”

还是那名门下省的老臣突然再次开口,引得厅中暂时一静,急躁的吴王也强压怒气看向他,面色却不怎么好。

“吴王殿下,与韩公公比起来,殿下宫中的其他耳目藏得是否更深?”

吴王一愣,皱起眉头没有马上回答。

“殿下,老臣斗胆一言,韩柏山被杀一事,可能就是陛下故意让殿下知晓的,既然韩公公的一切陛下早就看在眼里,那么殿下的其他耳目未必不是如此!”

吴王下意识一抖,脸色更加难看。

“殿下莫急,此时万万不可起事,否则万事皆休,若是殿下能沉得住气,我们或许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几个还没想明白的人克制不住的急躁询问,而一些聪慧之人则开始细细思索,而那老臣则郑重得朝着吴王作揖而拜。

“吴王殿下,如今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静候,再不可动一分妄念!请殿下三思!”

“请殿下三思!”“请殿下三思!”

一些先后想明白的人纷纷肯请,吴王并不笨,只是作为当事人实在是难以冷静,哪怕现在也想明白了,可依然难以平息心中的强烈不安和忐忑,实在是太无安全感了。

可即便如此,强迫自己选择一个正确的判断还是做得到的。

“好!本王等!”

当天下午的晋王府,晋王和身边寥寥几人也知晓了宫中韩柏山昨夜“失足坠井”一事。

只不过晋王这边就没有耳目能得到韩柏山是死于毒酒的事实了。

但没耳目,不代表猜不出来,实际上不论是李目书还是晋王本人,都猜出了韩柏山绝对是被杀而非意外。

尤其是有眼线汇报吴王急匆匆召集诸多心腹前往王府,虽然都是秘密出行,却逃不过晋王的一些暗线。

“听李公的话,似乎这韩柏山可能是吴王殿下在陛下身边的耳目?”

楚家家主诧异着说。

“这吴王殿下胆子也太大了,敢对天子贴身宦官伸手?”

“我大哥的胆子自然是大的。”

晋王闻言略显出神的回答一句。

厅中还有一名小小的参事也插嘴道。

“既如此,那吴王殿下他们一定是异常不安吧?定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但我们才知道吴王殿下的手伸到了禁军章建营和南军,若是吴王突然发难又该如何是好啊?”

李目书摇了摇头,笑道。

“既然陛下已经动了韩柏山,那么一切就都握在陛下手中了,说不准吴王动了禁军的事情也知晓了,只是不知道陛下这一杖打下来会敲多重,是敲落云端算数呢,还是直接敲死……”

楚家家主看看李目书,也道。

“吴王殿下若起事,成的可能性不大,但吴王殿下的脾性,未尝不会选择拼死一搏,我们也不得不防啊!”

李目书看看他,正想说话,却突然发现晋王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心不在焉。

“殿下,这难道不是好消息么?为何殿下心思沉重?”

晋王对着自己老师笑了笑。

“自然是好消息……”

但晋王笑容很快收敛,继续道。

“只是我在想,若到了这份上,父皇还是想立大哥为储君呢?”

“啊!?”“这……”

“有这能么?”

晋王眯起眼看向厅外,外头正是那一年冬天降祥瑞的花园。

“呵呵,我就当是如此了,但之前于我们是绝境,现在则有了一丝机会……”

晋王转过身来。

“老师,我觉得大哥还是会选择起事的,他若下不了决定,我们便帮他一把!”

“殿下你……”

“老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只看到了这一次机会,唯一一次机会,到底是兄弟,论胆略,我也不比大哥差的!”

第274章 阳谋阴谋

李目书从位置上站起来,带着略微的激动和忧虑,声音微微发颤的说道。

“殿下……若是您猜错了呢,那……”

听到这话,楚府家主,边上参事和另一个人都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就连晋王也是脊背生汗头皮发麻,却咬牙切齿捏紧了拳头。

“我知道!这是一场豪赌,就赌这运势,站在我杨浩这一边!”

“轰隆隆…”

雷声响起,将晋王略显苍白的脸庞照得透亮。

“哗啦啦……”

外头的雨声密集落下,从昨夜雷鸣开始酝酿到现在的大雨终于来了,原本祥瑞之园内的花草都被滂沱大雨打得枝叶弯曲。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雨落之后没多久,京畿府的人就感觉到气温下降明显了。

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这句放在皇储争夺上也同样适用,吴王从来不曾看轻过晋王,哪怕老皇帝身体每况愈下之后晋王都表现得很乖很安静,但吴王始终对自己三弟十分忌惮。

同样的,晋王也更加看重自己的大哥,且与吴王想要总领朝野的全面布局不同,晋王从老皇帝身体不行了之后,几乎将大部分精力都铺设在自己大哥周围,因为他知道争夺朝臣是争不过优势明显的兄长的。

这么久以来晋王都没有什么大动作,或者说差不多算得上是没有动作,但并不代表晋王就真的放弃了。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哪怕没有切实证据可以证明吴王一系所面对的问题,但仅仅凭借晋王府内的分析,晋王就果断给对手的状态下了定论。

才下决定,晋王就秘密发出了一系列命令,一些身手敏捷的高手借着这场大雨的掩护纷纷乔装出动。

这一步的关键在于不但要真真假假的策动吴王岸边的人动手,又得想方设法置身事外,说白了就是要造成一种吴王真的气急败坏动死手的事实。

若吴王原本就真的打算这么动手自然是最好,但要是对方能沉得住气,就需要晋王推一把了……

天入夜了,瓢泼大雨依然不停,晋王府门口,晋王杨浩和少师李目书在下人打着伞护送下,走到门口一起登上马车。

“走,去皇宫。”

晋王搀扶李目书上了马车后,冲着车夫这么说了一声,在前后护卫的护送下,马车缓缓开动。

一刻多钟后的皇宫御书房内,元德帝手持一本杂书正在阅读,内容讲的依然是一则神仙故事。

但虽然在看着神仙故事,可老皇帝心中思索的还是朝野之事,吴王之前的动作,让元德帝挺失望,原本打算重阳过后宣布传位诏书的事情,也暂时往后压。

这时候一位老太监走进御书房低声通报。

“陛下,晋王殿下入宫求见。”

“嗯?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呃,说是来给陛下您请安。”

老皇帝皱了皱眉,放下书册,李公公赶紧上前几步,搀扶着他做起身来,边上宫女则立刻在软塌背后塞好垫子。

“让进来吧。”

“是!”

老太监退下,不一会就领着晋王杨浩进了御书房。

“儿臣特来向父皇请安!”

晋王一如内,就恭恭敬敬的行跪伏大礼。

“起来吧。”

地上的晋王抬头笑了笑,这才站起身来。

“今日倒是新鲜,怎么有兴致入宫请安了?坐吧”

老皇帝调侃了一声,几位皇子出宫立府之后,可基本没什么人晚上来请安的,当然这其中也有老皇帝自己脾气差也嫌烦的原因。

“谢父皇!”

晋王站起身来,边上有太监搬来一把椅子,他便直接坐下了。

“以前儿臣挺怕父皇的,所以不敢来,如今想想,还是该多来请安的。”

带着一些感慨,晋王声音略低的说道。

“李目书呢,他几乎与你形影不离,没一起来?”

“瞒不过父皇,老师就还在马车上候着呢,他说小小少师不敢来御书房面圣。”

“呵……”

老皇帝笑了笑,拿了一片软塌前矮桌上的果脯,然后摆了摆手点向晋王,边上宫女就立刻端着盘子走到晋王面前。

晋王也不客气,直接取了好多片果脯蜜饯,塞一片在口里,另外的则拿在手中。

“怎么?晋王府没吃的?”

老皇帝有些好笑的再次调侃一句。

“父皇说笑了,但这是御书房所赐,是父皇所赐,不一样的,顺便也拿点给老师尝尝。”

老皇帝上下看了看晋王。

“你说应该多来请安,莫不是以为孤时日无多,怕以后没有机会了吧?”

寻常臣子在这种时候怕是已经吓得脸色大变开口辩解了,但晋王却没有马上说话,沉默了一下之后才开口,面上表情带着一丝悲凉。

“父皇说得,也算是儿臣心中所想,人都说帝王家难有亲情,但儿臣还是记得有的,小时候父皇还举着儿臣‘飞’过呢……”

老牛尚有舔犊之情,作为一个将死老人,元德帝听到晋王此刻饱含情感的话语,心中怎么可能不被触动,他罕见没有打断晋王口中那些喋喋不休的回忆。

“长大了,怕倒是多了,儿臣好久没有在父皇身边说这么多话了……”

晋王的话在他出宫立府之后告一段落。

老皇帝全程没有开口,到了此刻再看这儿子,心中也是感慨万千,索性拍了怕软塌一侧。

“过来坐。”

晋王张了张嘴,站起半个身子之后却没有动。

“怎么?怕了?你小时候不是常坐嘛!”

老皇帝都这么说了,晋王也不再犹豫,收好手中的果脯蜜饯,站起来慢步走到软塌前坐下,屁股下那种柔软的触感和记忆中一样熟悉,既是回忆也是一种向往。

没有和自己父皇讲太多题外话,就是聊聊家常,说说以前小时候的事情,中间老皇帝甚至将任贵妃也一起叫过来。

不知不觉时间过去了挺久,真的就是从头到尾没讲任何同皇位争夺有关的话,甚至都没有涉及一丝朝政之事。

“父皇,时候不早了,您早些休息吧,儿臣明日还会来请安的!”

晋王起身告辞。

“浩儿~你每天来聊这么久,你父皇多累啊!”

任贵妃皱眉数落了儿子一句。

“呵呵,不碍事,他想来就来吧!”

晋王笑着朝自己母后和父皇拱手作揖。

“母后安心,儿臣主要只是请安,趁着还有机会……”

“浩儿!你说什么!?”

任贵妃脸色一变,怒骂一声,然后马上朝着皇帝致歉。

“皇上,浩儿他无心的,他……”

“好了好了,没事。”

老皇帝摆摆手,今天晚上他心情还不错,这点本就是事实的事情,他也没那么在意了。

任贵妃这才松一口气,看向自己的儿子皱眉道。

“浩儿,还不向你父皇谢恩?”

晋王好似才恍然着反应过来,再次拱手谢恩。

“多谢父皇恕儿臣无罪,其实儿臣刚刚说的……”

晋王看了看任贵妃,没落的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再次将身子伏低下拜。

“儿臣告退!”

等晋王离开,任贵妃的脸色却起了忧色,儿子走之前那种没落带着一丝哀伤的表情,让她心绪不宁。

“陛下,浩儿他……”

老皇帝缓缓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爱妃的背。

“没事,孤不会让他有事的……”

老皇帝现在有些明白过来了,晋王向来聪慧,同吴王的左右逢源不同,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很沉默,估计早已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

但这么一个有能力的弟弟,等吴王上位之后,会放过他么?……

是夜,有几条特殊的消息传到了吴王府,让本就大半夜都睡不着的吴王直接披上衣服来到了前厅。

“老三深夜进宫了?”

一名身穿深蓝色夜行衣的男子拱手回答。

“回殿下的话,确实如此,马车于戌时出发近子时才归来!”

吴王眉头皱得如同川字。

“宫中有什么值得说的消息么?”

尽管白天同群臣一起探讨过了,但吴王一时间还是下意识这么问了。

“这……按殿下吩咐,圣上身边的人已经都不再递送消息……”

吴王一拍手,急躁得在厅中来回走动。

“那就,算了吧!”

“是!”

来人领命退下,吴王坐在厅中好久都没有回房休息。

第二日,第三日……晋王连着数日都进宫,之后更是在有一天,车架光明正大的开到京畿府驿馆外。

尹兆先都没想到晋王竟然敢直接亲自来拜访自己,但皇子来见不可不迎,只能将晋王请进驿馆,但却大开正门,并请了驿馆驿卒前来伺候茶水。

这两件事同样都瞒不过老皇帝和吴王,而两者的反应也各有不同。

老皇帝当天就得知了确切内容,知晓竟是晋王希望尹兆先在未来,能够保住亲晋王的零星几个臣子,尤其是看顾少师李目书。

这当然不会让老皇帝就这么信了,但不能说并无这种可能,心中难免也有些唏嘘,于自己这儿子来说,确实各方面都算是“大限将至”。

只是在晋王尹兆先之后,吴王再也忍不住,又一次秘密召集自己的各个心腹到吴王府商议。

晋王的行事让吴王极为焦躁,更是忍不住再次同宫中眼线接触,得到了任贵妃也几次陪同御书房的事情,令吴王府的群臣也纷纷忌惮不安。

没有谁比他们更清楚晋王的能耐,一些武臣甚至几次自行过来求见吴王

九月十七清晨,京畿府城门外偏僻处,少师李目书及其家眷都被安排在多量马车上,家眷都是分多次悄悄接来此处的,周围是一些晋王的心腹高手。

苍老的李目书拱手面向晋王,神情悲切和不舍。

“殿下,老朽还是留下吧!”

晋王摇了摇头。

“老师,您还是回燕州吧,即便将来真的是大哥继位,您垂垂老矣又远在燕州,而且有尹兆先在,当是会无恙的。”

“那殿下您呢?”

“我?自然是等胜负的结果,难道我还有地方跑不成?”

晋王笑了笑,朝着李目书拱手。

“老师保重!”

李目书老眼泛起浑浊,略显颤抖的拱手。

“殿下保重!”

晋王亲自上前,搀扶李目书上车,并目送车马队缓缓离去,然后才转身离开,如来时一样,悄悄的返回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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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天意还是人祸?

这一段时间,对吴王来说是一种煎熬,在知道李目书失踪之后,就更是如此,尤其是还有一批高手一起消失。

晋王动作频频,刺激得吴王一系的人坐立不安,有时候能明眼看出对手在不断出招,而自己这边什么动作也无,就会在心理上显得极为被动。

尽管有几位老臣极力劝吴王冷静,吴王也清楚应该冷静,但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微妙了。

细算之下,正好是上一次老太监韩柏山被赐死之后才产生的变化。

即便是吴王一系的一些心腹老臣,也不得不承认,原本安静的晋王突然有一系列动作,很可能是从某种渠道了解到,形势产生了有利于他们的变化。

既然吴王可以在宫中有耳目,没理由晋王不可以,有些特殊消息同样不奇怪。

并且晋王其实有一个非常大的潜在优势,那就是任贵妃,而吴王的生母张皇后早已离世,说不得任贵妃就可能是晋王的那个消息来源。

这种情况下,别的先不说,信息的及时性变得极为重要,吴王散布出大量人手,花费了大量精力打探各种消息,手下诸多心腹文武中一些能人也纷纷一起派人,死死盯住晋王府一举一动,而皇宫大内的消息则只敢盯着外围。

这期间还抓住过一两名原本晋王府的高手,在吴王手下的秘密拷问下,始终不肯说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九月二十三,又是一个阴天。

吴王坐在厅中,以白布擦拭着宝剑的剑刃,边上是两文两武四名心腹,他们才匆匆赶来,屁股还没坐热,今晚王府有私宴。

一名王府下人慢慢走进厅内。

“殿下,那人招了,说是晋王给了一笔安家银两,让他们乔装成普通百姓在城中居住一段时间,若年前没有召回他们,就带着银子各自离开京城……”

吴王眉头紧皱,抬头问道。

“离开京城去干嘛?”

下人看看吴王的面色,犹豫着道。

“离开京城,回老家成家立业,不再涉及朝堂之事……”

“嗯?”

吴王手上动作一顿,看看左右,其余四人也是眉头紧锁。

“那他知道李目书的消息吗?”

“问了,但李目书消失还在其后,那人并不知晓。”

边上一位老臣思量了许久,小心的说道。

“殿下,似乎晋王是已知自己与皇位无缘,在遣散下属?”

老臣话才说完,一名武臣立刻反驳。

“不对!没听那人说么,年前可能会被召回,那定是晋王在准备什么大动作,亦或者知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不错,早不动晚不动,偏偏在重阳节之后,若是认输,为何之前没动作,为何还留存召回一说?为何不来求吴王殿下?”

这话令那尚书省老臣也无法反驳,只是皱眉不语。

“殿下,我已查过城内禁军的军械库,除了部分损坏,并无军械缺少。”

尚书省老臣闻言立刻死死盯着说话的武臣。

“谁让你这么做的?”

“是我。”

吴王先一步回答。

“章大人不必多虑,周大人的兄长是京畿府禁军总参军事,要探明军械不过平常随意一阅即可,晚上回府家人之间小酌交谈,不会有人知道的。”

老臣张了张嘴,也没再说什么。

“殿下~~殿下~~李目书出现了!”

又一名王府家丁急匆匆从外头跑回来,吴王一下站起来。

“在哪?”

李目书是一头老狐狸,以他的才智本可以做大官,为了方便帮晋王却一直甘愿当一个皇子少师陪伴左右,李目书的动静几乎就可以理解为是晋王的动静。

来人自然不敢隐瞒,立刻禀报消息。

“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就出现在晋王府外,是一辆普通的马车,并无任何人陪伴,已经入了府内,然后没过多久,晋王和李目书一起坐车入宫了,好像是被召入宫的。”

听到这消息,后头两个武臣都站了起来。

“还有什么消息?”

吴王袖内的拳头攥紧,低沉着又问了一句。

“暂时没有了!”

下人看看厅内的情况,小心的回答了一句。

吴王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

“下去吧。”

“是!”

等人走后,吴王转头看向厅内四人,没有说什么,回到了上首坐。

。。。

入宫的马车上,晋王一脸复杂的看着李目书。

“老师,您怎么又回来了?”

李目书则一脸放松。

“家眷已经托付,我便中途回来了,我李目书一把年纪,本就没多久可以活了,害怕什么,不如陪着晋王殿下看看结果。”

晋王只是用力抓着自己老师的手,不再多说。

马车入了宫内,到御书房面圣的时候,李目书和晋王是一起进去的,这是皇帝的要求。

龙案后,难得精神不错的老皇帝正在亲自挥毫书写什么。

晋王和李目书进去后对视一眼,一起躬身行礼。

“臣李目书。”“儿臣杨浩。”

“拜见陛下!”“拜见父皇!”

老皇帝抬起头看了看他们,好一会没有表情,在后两者开始脊背发烫的时候,方才“呵呵”笑了一声,也不说话,继续在桌上书写。

等东西写完了,看了看边上的李公公,后者得到示意,取了玉玺在黄绢上按压。

“浩儿,你这阵子的苦情戏可算是卖力啊!”

晋王维持着拱手躬身的姿势,听到这话一下子手心都见汗了。

“儿,儿臣……”

“好了,拿去吧。”

元德帝示意了一下边上的老太监,后者取了桌案上的带轴黄绢,然后走到晋王身边双手递给对方。

晋王看看自己父皇再看看老太监,小心的接过这道圣旨。

上面的内容也不知是让他失落还是欣喜。

“怎么?不高兴?”

“儿臣不敢……儿臣,甚是欣喜……”

“哦……那就好,去吧,你们忧愁不就是为这个么?出去多笑笑,知道吗?”

老皇帝笑了笑,扫了扫手。

晋王和李目书对视一眼,深呼吸一口气,再次行礼。

“儿臣告退!”“臣告退!”

见到晋王和李目书退去,元德帝收敛起笑容,将手中的狼毫投到一边的地上。

“啪~”得一声,象牙套打击地面的声音,更像是打在边上老太监的心中,令后者心跳不已。

“李思哲。”

“老奴在!”

老皇帝转头看着这老太监,又看看地上被他扔掉的笔。

“浩儿对李目书倒是真不错,后者对浩儿也是忠心甘愿赴死……你说,浩儿这么努力,孤是不是太绝情了点?”

“老,老奴不敢妄加评论!陛下心中自有断绝!”

“呵呵…呵呵呵呵……是啊,自有断绝,当初也是这个自有断绝,断了孤的仙缘,看来寡人的自有断绝,断得未必就对……”

老太监吓得直接跪伏在地。

“陛下!老奴绝无此意,老奴绝无此意啊!”

老皇帝看着地上的老太监,冷声道。

“起来。”

“是!”

“悄悄散出消息,说刚刚孤给晋王的圣旨上,有传位昭书的内容,对了,等那些人传完消息,就送他们上路吧。”

“是!”

老太监咽了口口水,领旨离开。

此刻,晋王和李目书走在宫中,手中抓着那份圣旨。

既然父皇让笑,晋王在回程的脸上,全程绽放着欣喜的笑容,或者说心底也是真的在笑。

虽然圣旨上的内容是传位吴王后保他性命,但出了御书房回味父皇的那句话,又有些特殊,甚至可以令晋王省去一些其他安排。

。。。

吴王府,吴王杨庆对于晋王入宫的事情虽然无比介怀,但也没有乱了方寸。

除了原本就在府上的四位大臣,此时还有一名特殊的客人也在路上。

王府主厅中,对于李目书和晋王进宫的事情,现在正众说纷纭,吴王心绪不宁的听着一几人说话和相互反驳。

“殿下~~~殿下~~~”

有侍从携高声从外面跑来,这声音下意识让厅内众人心头一跳。

“殿下,宫中几处都传来急信!”

如今这个形势,吴王已经极少和宫中耳目联系,除非事情重要到某种程度。

吴王立刻站起身来,亲自取过几张纸条看起来。

越看脸色越是苍白,看完久久没有说话,等到纸条传阅众人后,厅堂内变得鸦雀无声。

“殿,殿下,只说关系到传位…可,未必就……”

“章大人……老三从御书房出来,一路笑着出宫……”

吴王捏紧了拳头,指甲扎到掌心,眼神无焦的看着厅外花园,正巧看到一名下人领着一位仙风道骨的长须老者进来。

那名老者进到厅内,发现吴王和一众臣子都没什么声响,觉得莫名有些瘆人,但还是连忙行礼。

“老夫杜长生,见过晋王殿下。”

这一位,是少数留在京城的天师,也是不少王公贵族认可的有本事的人,如今皇帝不再执迷长生术和仙丹,天师就被冷落了。

“杜天师,本王听说你有望气之能,可窥见人之气相,明其福祸?”

“呃……老夫确实能看一些东西,但老夫这点微末道行,于真正仙道高人而言不值一提,且气相千变万化,各人气相在各个时期都会有所不同……”

原本望着花园的吴王转头看向他。

“那天师可否看看本王气相如何?”

杜长生下意识就看向吴王,运气细微的法力照观,见紫气中携着灰雾,晦暗不明,又有雷霆之韵交替。

“殿下此刻…似乎是心绪急乱,盖得殿下紫薇气都杂了……”

“紫薇气?”

“不错,紫薇气乃是帝星气数体现,有此气者有帝王命格!”

吴王点了点头。

“那么杜天师见过晋王么?他的气相如何?”

“这……”

杜长生看着吴王冰冷的双目,心中一寒,张口道。

“晋王殿下亦是皇子,多少也是有些紫薇气数的,但远不及吴王殿下昌盛!”

“呵呵,是嘛?”

吴王笑了笑,转身走回厅内,拿起了桌案上的宝剑,这动作让厅门处的杜长生下意识就往外退了退。

还好杜长生见到吴王只是扫了扫手,就有旁边下人带着他前往宴厅。

等杜长生离开,边上的老臣忧心忡忡的说了一声。

“殿下……您……”

吴王转身看向厅外天空,先是闭起眼睛,两个呼吸之后再次睁开,心中纷乱烦躁的各种思绪也收束起来,张嘴咬牙切齿道。

“派遣各府死士,于途中截杀晋王!”

“同时,通知章建营,南军,北玄营,准备起兵……逼宫!”

第276章 京畿府动乱夜

吴王府后院,下人领着杜长生慢慢走向宴厅,每过一个路口或者门庭,王府仆人都会伸手引请,算是做足了礼数。

“杜天师,这边请。”

“好!”

穿过门廊走过花园,在亭台楼阁之间走了好一会才到达今晚宴请的地点,那里还有一群下人在准备着晚宴的事宜,但杜长生看过去,却没发现其他客人。

“呃…刚刚王爷那边的几位大人都不过来?”

杜长生询问了身边人一句。

“回天师的话,兴许是王爷那边还有事,您可在此等候一会,桌上糕点果脯还请先用!”

正在说话这会,又有一个仆人行色匆匆的从前头小跑过来,走到宴厅外的杜长生面前行礼。

“杜天师,王爷吩咐了,天师和宾客可先行用膳,他今日有事,就不来了。”

“那,其他宾客呢?”

“立刻就到,天师请先入席吧!”

杜长生面露微笑的点了点头道。

“好。”

只是等人传话的人走,杜长生看向周围再看向王府前殿方向,恍惚间有滚滚红焰腾起。

抖了抖衣领,里头溢出的都是汗湿的热气。

‘哎呦娘呀,早不来晚不来,今天来的真不是时候,司天监所发黄历不是今日大吉嘛……算了算了,此时不溜,怕是要卷入大事……’

杜长生身上渗出汗水,但面上却毫无显露,带着笑意询问旁人。

“请问宴厅附近可有茅厕?”

“杜天师,茅厕就在宴厅后左侧长廊尾端,小人带你去。”

“噢噢,不用不用,杜某自己过去便可,你们忙,你们忙!”

杜长生借着尿遁,绕过宴厅走过后廊,到达茅厕边上,左右看看没有人,才从胸口内袋里摸出一个袋子,从里头小心取出一张剪裁成人形的小黄纸。

“哎……”

叹了口气,杜长生皱眉咬破食指,在黄纸上点了一滴血。

“力士召来!”

人形黄纸飘落,一阵黄晕弥漫过后,黄纸迅速膨胀,一个人影从干干瘪瘪到身形壮硕,在须臾之间浮现在纸落之处,样貌模模糊糊,远远粗看如真人,细看则犹如白事铺子中精致纸人。

“快快,帮我出府!”

杜天师急躁的说了一句,于是乎,力士伏低身子当凳子,天师踩着它的背,然后力士缓缓站起,送天师攀墙。

“哎哎哎,小心点,慢点慢点……哎呦!”

仓皇着翻过了这一处围墙,落地时摔了一跤,所幸他也受灵气洗涤,身体强健,这一摔都算不上多痛。

看看外头这处偏僻的巷子,杜长生抬手准备接回飘落的黄纸,再赶紧离去,但黄纸却没飞来。

‘糟糕,不会是落回院子里了吧?这可如何是好!’

翻是一定要翻回去的,东西太重要,正当他准备再取一张黄纸的时候,抬头看看院墙的杜长生,发现有一只奇怪纸鸟在王府这一偏角的院墙上,鸟头位置好像还夹着他的黄纸。

‘哪家顽童的?黄纸飞过来的时候卡住了?’

杜长生愣了一下,左右看看,找到一根还算长的枯枝,举着它准备去把纸鸟和黄纸拨下来,但枝条才戳过去,院墙上的纸鸟居然拍着翅膀自己飞了起来,把杜长生吓了一跳。

“会飞?哎哎,等等!我的纸力士!”

杜长生一时心急之下,一路追逐纸鸟在偏巷跑着,等穿过长长的巷子,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回过了味来。

‘天下哪有自己会飞的纸鸟,莫不是遇上什么精怪了?亦或者遇上什么真正的高人了?我追还是不追?’

在他思量的时候,发现那只纸鸟停在了这巷子一侧的墙头,鸟嘴和鸟脖子夹着人形黄纸,正面向他,虽然纸鸟应该没眼睛,但杜长生总觉得在看自己。

‘太邪乎了,还是溜了吧……’

杜长生刚想转身,就见到巷子那头有一个青衫男子走来,纸鸟立即飞起,带着人形黄纸落到了那人肩头。

“杜天师所用的法门倒是别致,鄙人姓计,不知可否有幸邀天师一同叙聊喝茶?”

杜长生看着来者,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人,但这种时机和情况下,怎么想都不普通,细看之下,对方的一双眼睛似乎也不太正常,而且那只纸鸟落到了那人肩头。

“呃……杜某还有些急事,可能有些不便……”

“哦,那天师请便吧…将东西还给天师。”

计缘前半句话对着杜长生,后半句则是对纸鹤说的,但后者夹着黄纸没有动,似乎不想还。

“嗯?我的话都不听了?”

纸鹤两只纸翅膀扭捏了一下,这才重新飞起来,带着黄纸飞到杜长生头顶,然后松开了头,任由黄纸落下去。

“既如此,计某告辞,打扰杜天师了。”

计缘见杜长生接住了黄纸,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先生留步,先生留步!”

杜长生几乎本能的开口留人,略一犹豫之后,三步并作两步的赶紧追向计缘。

在两人于交谈中走向一处永宁街的茶楼之时。

计缘也回头看了看远处吴王府升腾起的气息,一个皇子发出如此杀机,甚至牵动皇城气象,感慨的说了一句。

“今夜想是安宁不得了!”

杜长生看看身旁的人,正巧看到那一双苍目转头注视过来,其中无波而深邃,也无任何倒影。

“呃,先生指吴王府?”

“呵呵,算是吧。”

。。。

章建营内,一名吴王府的传讯高手悄悄入了统领营房,传达了吴王的命令。

“你说什么!?”

正在吃饭的钱均克闻言一下站了起来。

“殿下有命,起兵逼宫!钱统领,从龙之功就在今夜!”

钱均克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是坚定之色。

“事已至此,就没有退路了!好,起兵!”

……

“咚咚咚咚……”

大营内鼓声震天。

“快快快,整备衣甲兵器,所有人集结!”

章建营内到处都是甲士集结的声音,到处都是整齐的脚步声很兵器衣甲的碰撞声。

“所有人动作快点,弓弩手带好箭矢!”

“皇宫遭逢巨变,有奸人挟持陛下,我等令吴王殿下之命,速速进宫勤王!快快快,这是关系天下的大事!”

在类似鼓动之下,所有兵卒全都紧张万分。

除了章建营,在这才入夜的时候,北玄营和南军都有兵士成群结队的集结。

稍晚的时候,吴王披挂持剑,亲率一众武臣和王府高手,领着军士冲向皇宫。

天边落日还有昏黄余晖,皇宫之前的一些大灯笼才刚刚被点亮,守卫皇宫的大内禁军突然发现有大批兵卒进犯皇城,再一看竟然是吴王领衔。

“站住!吴王殿下,这里是皇宫,您带着兵卒前来,难不成是想造反?”

守门将双手扶刀怒目而喝,边上已经有士兵前去传讯。

“有贼人挟持父皇祸乱我大贞朝纲,本王受到消息率众勤王,拦者杀无赦!”

“铮~”“铮~”“铮~”……

已经到了这一步,吴王根本没有太多废话,挥手间后方甲士纷纷拔出兵刃冲向皇宫,对峙双方直接开始厮杀。

晋王府外长长的街道上,晋王车架周围也正陷入厮杀,甚至晋王本人都持剑动手。

周围全都是高手,除了高来高去的交锋,围绕不断行进的马车展开的厮杀尤为激烈,哪怕本身暗中也准备了隐藏的卫士,但这次来的人实在太多,数量绝对都破百了。

“噗…”

白刃切肉,一名此刻在期近晋王身边是被砍死,动手的侍卫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突然感觉如芒在背。

“殿下小心!”

嗖嗖嗖嗖……

数十只弩箭箭矢飞来。

“笃笃笃……”“当当当……”“噗噗噗噗……”

至少三名护卫被射中生死,晋王自己也被射中左臂。

在好似能撕破耳膜的马匹悲鸣声中,马匹拖着残破的马车横冲直撞。

“老师!”

“殿下您受伤了!”“保护殿下!”

“把马车拦住,老师还在上头!”

“是黄弩!殿下快走,可能是禁军也来了!”

晋王浑身是汗,咬牙忍痛自己扎紧伤口。

“把马车拦下来,不要慌,这不是禁军重兵,这是他们早就挪用了军库重械,快去把马车拦下来!”

几名侍卫架着晋王一起急速狂奔,剩余的十几名高手左右搏命厮杀,追赶着前方马车。

此刻马车上受伤的几匹马好似疯魔一般,带着马车在前面横冲直撞,有几名高手轻功腾起,到马车上厮杀开路。

嗖嗖嗖嗖……

这是夺命黄弩的声响,弩箭过后,又有几名侍卫为了保护晋王而倒下,周围越来越多的死士围杀过来,虽然晋王府的人普遍武功更高,但逐渐双拳难敌四手。

“我们的人呢,多久能到?”

“多日前散入城内的人应该都在赶来!”

“杀出去,杀出去……往京畿府府衙方向!”

。。。

午夜之时,也算是浑身浴血的吴王率领这一路厮杀的军士逼迫到了天子御书房范围之外,守备在这里的仅仅是两百禁军和十几名御前带刀侍卫。

到了这个时候,元德帝依然在御书房中看着书。

夜间震天的厮杀他自然知道,甚至刚才在宫中前几道防线没破的时候,还有密报进来,说晋王在宫外遭遇众多刺客刺杀,又突围逃入了京城府衙范围。

“陛下……若是,若是钱统领他们真的……”

老太监额头满是汗水,明知道陛下早有安排,但这种情况他也沉不住气了。

皇帝看看他,放下手中的书。

“那便让他得了这个天下吧。”

老皇帝拖着疲惫的身体从软塌上起来。

“走,去见见孤的这个儿子,李思哲。”

“老奴在!”

“带上传位昭书。”

老太监楞了一下,下意识问了句。

“哪一份?”

元德帝“呵呵”笑了一声。

“晋王的那一份。”

“是!”

老太监缓缓走到龙案边的书柜上,打开一个沉香木盒,里头有两卷诏书,为确认不拿错,他都展开看了看。

这两卷诏书分别属于吴王和晋王,且日期竟然全都是九月初一,也就是尹兆先进京面圣的那一天。

第277章 又一妙人

午夜的皇城,两个皇子各自心情惨淡。

吴王带着兵在御书房外与自己父皇面对面对峙,这种情况下,老太监李思哲依然手持圣旨,宣读传位于晋王的诏书。

随后的发展并未如同气急的吴王所愿,他所领三军中,章建营和北玄营的军中统帅,在老太监宣读完诏书之刻,当即临阵倒戈,大声在自家将士面前宣喝吴王反叛,团团围住了中间的南军。

最终又经过一阵厮杀,南军统领被杀,加上诸将士现在本就知道自己不是“正义勤王”,士气崩溃之下,纷纷跪地投降,在王府高手死绝之后,面如死灰的吴王也被生擒。

而同一时刻的晋王已经逃入了京畿府衙,摆脱了追杀,并得知了吴王起兵逼宫。

但信息同样不对等,晋王原以为上次自己父皇杀了韩柏山,应该是剪除了吴王一些触手的,但没想到居然还有章建营、北玄营和南军三支军队响应吴王的命令杀向皇宫。

这种情况下,皇宫内的守备极可能是敌不过吴王势力的,晋王也不知福祸如何,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父皇。

更令晋王悲切的是,他的老师,从小到大陪伴他并教授他无数知识的少师李目书,没能撑过刺杀,中箭身亡。

在逃入京畿府衙范围,各个京都衙门高手杀出的时候,李目书已经没了生息。

“殿下,喝口水吧!”

府衙大堂位置,一名侍卫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茶水,就坐在李目书尸首旁的晋王只是摇摇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自成年之后,很多事晋王都可以喜怒不行于色,但李目书的死,让晋王根本憋不住眼泪。

“殿下,我们要不先想办法躲起来,万一吴王成事,定不会放过我们。”

“躲?嗬……”

晋王动了动身子就牵动了身上的伤,痛得皱眉不止,看看身旁老师的尸体,再看看忠心的卫士,笑了笑道。

“不用躲,本王还是有些傲气的,流亡之事没那兴趣,争赢天下的人,输总是要输得起的!若是皇宫那边消息不利,你们就押了我去见大哥吧。”

晋王说到这也自嘲了一句。

“只是没想到,大哥会选择立即动手,都不等我回到府中,本以为那些老臣至少能劝他稳住两日的,真是好快的消息,好果决的心。”

在晋王明显怀着悲情的声音说话的时候,李目书的鬼魂其实就站在自己尸体边上,带着不舍看着身上有箭伤也有刀伤的晋王。

他已经喊过晋王好几次了,但对方都没有回应,想来是阴阳相隔不能见了。

‘没想到死后真有鬼魂存在……’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有阴恻恻的声音在一边响起。

“李目书,你既已身死,就随我们走吧。”

李目书转身望去,发现有几名黑袍高帽的官差站在不远处,那阴森的面部一看就不是活人。

哪怕已经死了,李目书还是下意识感到惧怕。

“你们是?”

“我等乃京畿府城隍下辖的阴司差役,奉命特来将你带去阴司!李目书,休要耽搁了,随我们走吧,阳世之事与你再不相关。”

阴差说话间已经走上前来,也没有给李目书拷上,只是阴气牵引之下,就使得李目书不由自主的就跟着他们往外走去。

“等等!请稍等!”

李目书恳请阴差停下,几名阴差也没有强带其离开,看着李目书的鬼魂走到失落的晋王正对面,深深长揖而拜。

等李目书收了礼,几个阴差才带着他一起离去。

他们穿门而过,离开京畿府衙,行走在深夜的京城街道上。

俗话说鬼魅之速鬼魅之速,此时李目书能感觉到他们的速度远比一般马车还快。

“敢问几位差爷,今夜京畿府死了不少人吧?”

“是啊,这边死了很多,皇宫那边死了更多。”

“那皇城那边,差爷可知结果?”

李目书关心的问了一句。

负责带他去阴司的一名勾魂使者看看他,露出阴恻恻的笑容。

“算了,让你做个明白鬼,也好安息,皇宫那边,据说吴王还是功败垂成,诏书上传位的是你家晋王。”

鬼魂李目书失神片刻,终于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瞑目了,瞑目了,多谢差爷,哈哈哈哈哈……”

边上一些阴差也是摇摇头,死都死了还关心这些。

送魂的队伍还在快速前进,中间李目书甚至能看到有些阴差锁着一大队鬼魂前进,而他这边只他一鬼,想来也算是特殊待遇。

在从府衙前往庙司坊的路上,要经过京畿府最大的驿馆,在走近之时,李目书发现驿馆方向不同于别处,居然有一片堂堂的光亮所在,好似在周围形成一小片略显暗淡的白昼。

几名阴差在走到这一路段时,已经绕开远处前行,而不是维持直线。

“请问几位差爷,那驿馆位置,为何有光亮?”

还是那位勾魂使者,他望向驿馆方向,再回看李目书。

“因为那里是尹公所在!”

尹公指的是谁,李目书当然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但阴差居然用敬称,是令他有些没想到的。

“那为何,为何……”

“呵呵,京畿府阴司差人都知晓,阳世的尹公尹大人身具浩然正气,又携万民祝愿,邪祟术法不能害,等闲妖魔不近身,为人道所钟,为鬼神所钦,乃当世大儒大贤!”

阴差说话的时候,敬重的语气是显而易闻的。

李目书闻言感慨的望向驿馆方向,手臂相合拱手朝着那边拜了拜。

“尹公,有你在,我走了也安心了!”

这一拜过后,李目书再无牵挂,随着阴差行向庙司坊,走入鬼门关。

。。。

同一时刻,计缘带着天师杜长生就坐在永宁街的钟楼之上,钟楼白日里会根据时辰为京城之人报时,晚上这工作是更夫的,钟楼上自然没人。

在入夜后到现在的时间,两人已经聊了很多,大部分是水陆法会之后,老皇帝怎么和几个天师请教修仙,怎么让他们炼制仙丹,以及几个天师间的一些龌龊。

杜长生也明白自己遇上的真高人,基本知无不言也不敢说任何假话,自觉算是换得了高人一丝好感。

“杜天师算是留京几个天师中,唯一一个有真本事的了。”

“不敢不敢,先生是知晓的,我这点道行,岂敢称真本事,充其量比其他人稍强一些罢了。”

计缘笑笑,通过两三个时辰的接触,杜长生的为人倒是多少了解了一些,不算坏,也有些机灵。

“计某说你有真本事,并非是假话,比如你那纸人力士,就很有趣,至少计某以前未曾见过。”

杜长生顿觉有面子,高兴的说道。

“区区小道,没想到还能入了计先生法眼,此法是我师父生前研究出来的,我又稍加完善了一点,虽然上不得台面,但有时候能用来帮个小忙,或者露一手算是显圣,别看只是纸,力气不算小,相当于一个成年壮汉!”

“有意思,不过看杜天师如此紧张那黄纸人,似乎此法很难成?”

杜长生感慨着点头。

“正是,数十年来,杜某不过就炼制成了六张黄纸人,多年使用损毁两张,如今精力不再,丢一张怕是都难补回来了。”

计缘看着他,终于还是开口说了心中所想。

“杜天师应当没有正统练气之法,不知计某用一篇练气诀同你交换这自研法门,天师可否割爱啊?”

杜长生眼睛下意识得睁大,看向计缘。

“正,正统练气诀?能化阴阳,分五行,能指长生大道的?”

“长生哪有那般容易,不是得了练气诀就能成的,但比杜天师所练的定是要强的,天师直接入定观想心火来提炼法力,确实太过粗糙了,得练气诀至少可成就内天地之金桥丹炉……”

“师尊!”

杜长生大呼一声,直接站起来给计缘跪下了。

这一嗓门直接把计缘给吓了一跳。

“杜天师这是为何,快快请起,计某当不得此大礼。”

“您要传我正宗仙法,杜长生自然要行师徒大礼,非如此不足以表敬意,师尊在上,请受徒……呜……呜……”

杜长生突然发现自己说不出后面的话来了,嘴根本张不开,舌头在口腔里左突右转就是弄不开嘴。

计缘揉了揉额头。

“别了杜天师,这份大礼计某可受不得,要不此事就作罢吧?”

杜长生大急,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摆在身前,不断在地上磕着响头,看得计缘嘴角都抽了抽。

“也是个妙人,这样吧,你若觉得此番是亏了,计某将来再将研究完善过后的法门传回于你便是,师徒大礼就休要再提了……”

杜长生见好就收,赶紧点头,但抬头一看,面前已经没人了,他放在身前的书也一起消失,只不过放书的位置,多了一本线装的书册。

书册正面书名的地方只有两个字,名为《小练》,翻开书页,里头文字细密妙美非常,更有一股道蕴连绵不绝,只是看了一小会就牵引住了杜长生的心神,恍惚间好似能觉出神意相传,但也只维持了一会,就因精神疲惫无法集中注意力了。

但兴奋之下,杜长生休息一会恢复一点精力,就立刻会再次尝试。

天色也在此期间慢慢放亮……

丁亥秋,九月二十三,大贞吴王起兵谋反不成最终被擒,其弟晋王得封储君之位。

九月二十四的早朝上,身上干干净净毫发无损的吴王带着枷锁跪在朝堂,身上几处负伤甚至没来得及换去血衣的晋王同殿而立。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大太监李思哲于御前再次大声宣读传位诏书。

经此一事,朝野内外,无有不服者。

第278章 老皇帝再遇老乞丐

时间过去三天。

储君一立,前段时间强撑着看起来还健朗的老皇帝,就立刻又回归到了尹兆先回来之前的萎靡状态,甚至更加糟糕。

在两年以前,老皇帝都自信至少还能活个十几年,更自信要在这段时间内找到仙人,求得长生不老药。

老皇帝也算运势不浅,将精力倾注到求仙的时候,了解到的很多信息,都体现出一些仙的痕迹,虽然看似不可及,但确认仙神的存在是够了。

这使得老皇帝产生了长生不老永享世间皇权的念头,吴王和晋王两个儿子确实都不算平庸,但在这种情况下就都很碍眼了。

只是没想到一场机缘满满的水陆法会,使得老皇帝深受打击,身体就此垮掉,且仙路似乎也看不到了。

那几个留在京都的天师,虽然其中也有人有些本事,但见识过真正仙家手段的老皇帝再也看不入眼,也很清楚那几人炼不出长生不老仙丹的。

更令老皇帝绝望的是,他身体的状况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尹兆先大刀阔斧整顿婉州的时候还好,之后就每况愈下。

此刻京畿府皇宫大内,天子寝宫处,元德帝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休息。

虽然天气不算多凉,但元德帝现在很怕冷,整个寝宫内被炭炉烤得暖烘烘的。

刚喝完药的元德帝虽然很疲惫,但神经衰弱之下,闭着眼睛却睡也睡不着。

计缘此刻就在寝宫内,立在老皇帝的床榻旁看着他。

皇宫大内的各种守卫对于计缘这等人物来说,自然没多大作用,但身居皇位的皇帝其实关系人道国运的气数,又有紫薇之气缠身,某种程度上能驱邪避祟,但现在气息也弱了很多很多了。

“嗬…嗬…嗬……”

老皇帝终究是睡不着,再次睁开眼,望着床榻顶端喘息发呆。

计缘这会很好奇他在想什么。

上辈子的计缘,估计一辈子都接触不多这种身处这种位置的人物,这会看他却发现不论是劳作一生的农人,还是身系国运的皇帝,死前都是一个样子,或许后者还更没落。

“嗬……有人…在吗?”

老皇帝忽然沙哑的这么问了一句。

边上原本有些瞌睡的老太监立马清醒,踏着小碎步走到床榻前低声回应。

“陛下,老奴在呢!”

皇帝看看他,摇了摇头,眼神中神色萧索,而实际上,计缘就站在老太监身边,只不过老太监是躬着身凑近皇帝的,计缘则是负手站着的。

“陛下,您需要什么?”

老太监又小心的问了一句,虎死余威在,更何况皇帝还没死呢。

但老皇帝却没有看老太监,而是稍稍睁大了一些眼睛,看着老太监的旁边,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想要往前抓住什么。

大太监李思哲往边上看了看,再扫了一圈四周,除了自己没有外人。

“陛下,可否容鄙人问你一个问题?”

计缘平淡而温和的声音突然传入元德帝的耳中,令后者双目一下睁大,呼吸都略显急促了一些。

“嗬…嗬…嗬……请,请问!”

计缘笑了笑道。

“当初鲁老先生应该在殿前问过你一个问题,但你们最终有缘无分,我可以把他再拉过来一次,要不要见见他?”

“嗬,嗬嗬……能,能令我,恢复生机?”

听到老皇帝这个问题,计缘也是摇了摇头。

“生死乃是天道循环,陛下如今已经油尽灯枯,多挨些时日尚可,想要恢复生机是晚了。”

“那…那又为何……”

计缘知道老皇帝想问什么,再次笑了笑回答。

“带他过来,让你骂他两句也是可以的,多少算消去一部分心结,就你现在这状态,他应该还是愿意见见你的。”

在老皇帝带着恍惚之色和计缘说话的时候,边上的大太监李思哲看看皇帝再看看空无一物的身边,心中有一丝惊慌升起。

“陛下,陛下您怎了?陛下?”

老太监伸手在老皇帝眼前晃了晃,但老皇帝的眼神焦距完全不在他身上,好似对他视若无睹。

“陛下,陛下您在和谁说话?陛下……”

老太监的声音不由的加重了一些,惊动了外面守候的宫女和太监,有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匆匆小跑着入内。

“李公公,发生什么事了?”

李思哲看看皇帝床榻,脸色极为难看的对着几人道。

“准备王参汤,陛下可能要不行了,快快去传各位皇子、大人,以及后宫娘娘们过来!要快!”

“是!”“是!”

几名太监和宫女都面露惊色,仓皇着急忙跑出去,外头的一众宫人和侍卫受到消息后也是立刻快步散去传讯。

计缘看看太监宫女离去的方向,在看看边上一脸关切的大太监李思哲。

“陛下,你可需要我将他找来?”

老皇帝恍惚的看着计缘,喘了几口气询问道。

“你,你是谁?”

老太监李思哲赶忙走到老皇帝视线的正面,加重声音回应道。

“陛下,是老奴啊,老奴是李思哲啊!陛下您不认识我啦?老奴我……”

老皇帝一阵气急,激动之下伸手扫向李思哲身侧。

“你……滚开……”

老太监被老皇帝一瞪吓得心肝颤抖,缩着身子就躲到了边上。

计缘看看这老太监。

“陛下如今的状况,就不要动怒了,这李公公也是关心则乱,他看不到我的,至于在下是谁?呵呵……”

计缘忍不住又是一笑。

“陛下可还记得那个朝堂上没有抓紧的月饼?”

计缘本还想调侃一句“陛下是否喝了那月饼汤”,但想了下还是不刺激这老皇帝了。

“哦…原来如此……仙师你……”

“我既然现身来见陛下,自然也是和陛下也有一些缘法,但却不是陛下所想的那种。”

到了这个阶段,元德帝也了解了,颤巍着抬起手拱礼道。

“劳烦,仙师去请那鲁仙师……”

计缘也回了一礼道。

“那陛下可撑住了,鲁老先生乃是世间仙道高妙之辈,未必好找,计某去也。”

说完这句,计缘就往外走去,在老皇帝眼中,计缘几步之间身形淡去,很快消失不见。

“嗬…嗬…嗬嗬……”

老皇帝又躺回了床上,由于刚才的过分激动带来的体力消耗,显得气喘吁吁。

……

时间慢慢过去,宫内外的人也都收到消息赶来。

“父皇!”“陛下~~”

“陛下~~”

……

随着一声声带着真真假假的关切声音传来,许多皇亲国戚和大臣纷纷赶来。

之前元德帝是嫌烦,不让任何人陪着,就连任贵妃也只是早晚来看看,现在骤然听到宫中传讯,所有人都匆匆赶来。

这只是来的快的那些,还有更多的人还在路上。

老皇帝看了看一众来人之后,再次闭目养神,并未多说什么。

有太监小心翼翼的端着百年王参汤过来,任贵妃主动拿起勺子准备给皇帝喂参汤,却见到老皇帝摆了摆手,表示暂时还不用。

皇宫外,计缘极有目的走向土地庙,他虽然对老皇帝说找老乞丐很困难,但计缘对于老乞丐的行踪早有所料。

若对方已经出了大贞还不好说,但既然知道他们肯定在大贞境内,那么计缘就料定了在元德帝行将就木之刻,鲁念生肯定在京畿府内。

说不准上回去稽州居安小阁拜访过后,两个乞丐就往京城赶了。

在这京畿府中,和计缘关系最好的就是身材魁梧的京畿府土地,这土地算得上是计缘这些年见过的土地神中身形最壮硕的了。

到了庙前都不曾走到庙堂内,只是传音入庙中,没过一会土地公就现身出来见计缘了。

还是那个魁梧高大的结实身形,还是胡须青墨泛卷双目青墨,还是那一根看着能当重兵器使用的藤杖,土地神一现身就笑着朝计缘拱手。

“计先生,找老夫何事啊?”

计缘赶紧回礼。

“劳烦土地公帮计某找个人,就是那老叫花子,应该就在京畿府。”

“哦,这有何难!”

土地公藤杖往地上一砸,当即有一圈波纹荡漾开去,有些像计缘用拘神时的变化却又有不同。

“找到了,他并未匿息,计先生随我来!”

土地公搭在计缘肩膀上,两者身形恍惚一下就遁入地面,片刻后在城西一座桥边遁出,正巧看到老小两个乞丐在桥下打盹。

“呃,计先生也在京都?”

老乞丐揉了揉眼睛,诧异的问了一句。

“嘿,鲁老先生跟我走吧。”

“去哪?”

计缘看看小乞丐又看看老乞丐,心中调侃嘴上正经的问一句。

“皇宫呗,我来请你去,给不给面子?”

“计先生的面子……那自然是要给的!”

老乞丐犹豫一下,还是占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的皇宫内,寝宫里已经陪着几位皇子、几位后宫妃子,以及包括尹兆先在内的一些重臣,外头则还站着许许多多大臣和皇亲国戚。

计缘领着老乞丐走入皇宫大内,小乞丐则留在土地庙。

在两人走到寝宫范围的时候,看到已经有阴司差役等候在外头,看来老皇帝真的大限将至。

不过老皇帝死是不入阴司的,有大贞国祚气数影响,会先入太庙然后入皇陵。

但这也就是阴宅宽敞些,生前的事依然会有追责,只是因为灵位入了太庙有大贞国祚气数为保,不会被阴司刑罚直接给弄得魂飞魄散,而是能确保度过这一劫。

比起常人,当然好处也是会有,只要大贞不灭,皇室在阴间肯定是不缺纸钱贡品之类的东西的,可阴寿尽了,还依然得地魂化入土天魂归于天,所谓永享太庙不过是阳间皇室的空想而已。

计缘和老乞丐进来,其他人都看不见,独独老皇帝却能见到两人从模糊到清晰,慢慢走到了床边。

只是老皇帝这会状态比刚才更差了,提不起太多说话的力气。

“参,参汤!”

老皇帝终于开口了,始终温着的参汤被任贵妃小心的喂入老皇帝口中。

百年参汤吊命,一口气提上来,老皇帝顿时面色红润起来。

第279章 有可不可

这一口气上来,老皇帝整个人就精神了起来,身体好似也有了一些力气,想要坐起身来。

边上的任贵妃和大太监李思哲赶忙搀扶皇帝,旁边的宫女则在床榻后面塞好软垫。

计缘看了老乞丐一眼道。

“你看,特地等着你呢。”

老乞丐嘴抽了一下,计缘嘴巴里讲来,话里坏外都是一副对方是受害人的样子,他可被砍了一次头好不好!

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今天这场怎么说也得过一过了,而且看老皇帝如今的样子,心境确实是产生了巨大变化。

这和人之将死有关,也和这两年的经历有关,于气相显化处能被窥见。

老乞丐朝着老皇帝拱了拱手。

“陛下,还记得老叫花子吧?”

今时不同往日,此刻再见老乞丐,老皇帝自然没有了当年的倨傲,见老乞丐拱手,也是举起手回礼。

周围一众皇子、嫔妃和大臣们,皆以为老皇帝喝了参汤是有最后的交代了,全都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等候。

见老皇帝朝外拱手,所有王公贵族全都一起弯腰行礼。

“孤,自然记得仙师……”

老皇帝口中的话语比起之前清晰不少,声音也不带颤抖,但说出来的话却令大臣们摸不着头脑。

晋王皱眉看向一边的辅宰,后者也是面露思索的朝着晋王摇了摇头,表示同样不解。

还是大太监李思哲悄悄会知边上几位皇子和重臣。

“陛下可能出现幻视了……刚才诸位还没来之前,就开始自言自语……”

晋王看向自己父皇,心中五味杂陈,得到皇位的继承权固然是高兴的,前头老师才刚出殡,今天自己父皇又是这般了。

‘皇权在握数十载,老来亦是如此!’

晋王心中不由产生这样的思绪。

尽管旁人都道皇帝产生了幻觉,但并没有人在此时打搅他。

计缘等老皇帝说完话,直接揶揄一句。

“陛下,人我给你带来了,有什么不忿尽管说出来。”

老乞丐被计缘噎了一下,但老皇帝自然不可能在这时候骂他,于是笑着又问了一句。

“陛下,若老叫花子我今天再问一次当初的问题,陛下会如何作答?”

元德帝叹了口气,面上勉强拉起笑容。

“这位仙师已经告诉孤了,孤气数将竭油尽灯枯,是不可能再活下去了。”

可以,听到这话,老乞丐看看计缘道。

“计先生,是不是话都让您给说尽了?那我来这干嘛?”

计缘赶忙摆手。

“绝无此事,计某也就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去找你了,其他的话鲁老先生请便就是,我与陛下的缘法就这么多了。”

老乞丐叹了口气,转头看向老皇帝。

“陛下,外头有阴司日游神两位,皆是正使,有勾魂使者四名,皆是上吏,还有开道掌伞阴差八名,皆是鬼门关常备,他们都是来接你的。”

老皇帝闻言感觉身上寒冷,面上下意识就露出恐慌之色。

“孤,孤马上就要死了?”

一边的任贵妃看着老皇帝眼神没有不聚焦,又一副害怕的样子,难受之下抓紧了老皇的双手。

老皇帝这才回神看看自己爱妃,也死死抓紧了她的手。

几位皇子和一些老臣心中也都不是滋味,元德帝虽然算不上是雄才伟略的圣君,但好歹也是一生要强,如今临了却如同痴呆。

即便寝宫中有数名手段高明的太医在,但到了现在都已经回天无术药石无用。

“陛下自然是马上要死了,世间万物当是都会有这一天,便是我老叫花子和边上这位计大先生,也多半会有这一天。”

老叫花子看看皇帝和任贵妃四手相握的样子继续道。

“老叫花子还可以告诉你,虽然阴差来接你的排场不小,但你纵使是人间九五之尊,死了下阴间,还是免不了阴阳司定魂,功过司问责,也不能免去罚恶司的阴间刑法。”

老皇帝面上恐惧之色更甚,但却没有说话。

“当然,皇帝的一生功过最难评判,又有太庙祭祀所在,你肯定是能撑过去的……老叫花子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陛下,你执掌大贞数十载,权倾天下享尽荣华,但区区数十载光阴一过,依然如田间老农死去之时没多大差别,终究要尘归尘土归土。”

“当然,陛下这一生,必然是比田间老农要精彩万分,但老来空虚也会强上万分。”

老皇帝张了张口想要反驳,但看看周围一堆恭恭敬敬等着送终的王公贵族,终究没说出话来。

计缘此刻也是说了一句。

“即便如此,世间人,一万个里头得有一万个想当皇帝。”

“是啊,计先生所言不虚!”

老乞丐叹了一句,再次看向老皇帝,刚刚说了这么多,老皇帝始终没有反驳,劝解人看开的话想来也不必多说了。

“若非计先生扫去了那一滩血迹,今天你我也不可能如此心平气和的站在一起说话了,在老叫花子看来,这也是缘之所在,陛下还想知道什么,不牵扯王朝之事的可以同老叫花子说说。”

老乞丐说到这里,面色变得肃穆。

老皇帝眼中升起希望,一种生的希望,但随后就暗淡下去。

“到如今,孤也没什么可期盼的了,倒是想问问,寡人阴寿几何?”

既然阴间确凿存在,那么一些关于阴间的传闻也应该是真的,老皇帝现在有些好奇自己的阴寿了。

“嘿嘿……”

老乞丐笑了笑。

“这得等你死后才能看出来,不过,老叫花子可以告诉你,纵使是那种史书上记载的明君,死后往往阴寿都没有十载,大多不过三五载作数。”

“那,那之后呢?”

“之后嘛,地魂化入土天魂归于天,便再无元德皇帝杨宗了。”

老皇帝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良久后双手挣开任贵妃的手,朝着计缘和老乞丐拱了拱手。

“好,多谢两位仙师了,让孤临了能一窥仙妙真容。”

“父皇!”

晋王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一声中包含的关切被老皇帝听了出来,竟是有些感动得想流泪,转头看向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的儿子,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尹大人到了,赵相到了,言大人到了……”

外头依稀有声音传来,尹兆先和几位晚来的大臣纷纷入了寝宫,但也只是无声行礼之后站在一边。

呜…呜……

一阵无声的阴风扫过寝宫,一些大臣和王公贵族都感到身体发寒,而在老皇帝眼中一队缓缓走了进来。

这会老皇帝反而不怎么怕了。

这队阴差知道计缘和老乞丐在场,所以进来也不意外,先向着两人行礼。

“见过两位仙长!”

等计缘和老乞丐回礼之后,一众阴差居然纷纷转身,朝着尹兆先恭立的位置微微拱手。

尹兆先似有所感,疑惑的侧目看来,周身浩然气隐隐散发光亮,竟是让他隐约看到一篇模糊的黑影站在皇帝床榻边上。

“尹大人,您看什么呢?”

言常也是感觉敏锐之人,但只是觉得阴冷,没看到什么。

“噢,没什么!”

老皇帝看到这一幕,着重看向尹兆先,似乎是明白其疑惑,老乞丐开口道。

“尹兆先此人浩然正气已成,万民祈其平安,连鬼神亦是钦佩,乃是当世大儒大贤,当得起阴差一礼。”

在老皇帝恍然的时候,日巡游正右使开口了。

“杨宗,你的时候到了,身魂已然开始分离,趁着还有最后一口气,赶紧交代一句吧!”

阴差也是看在计缘和老乞丐的面子上提前现身一会,并提醒了一句,否则正常就是等人死后才出现。

老皇帝呼吸颤巍,看向晋王杨浩,招了招手。

“浩儿过来!近些”

“是!”

晋王上前一步,凑近老皇帝身边,后者到其耳边小声说道。

“尹兆先是大才更是大贤,可堪重任,务必不能让其被奸佞所害,朝中几位辅宰,除赵、刘两位外亦是能臣……”

老皇帝快速交代几句,说话越来越气急,到最后,一只颤抖的手死死抓着晋王的脖子,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父皇?父皇!”

晋王看看自己父亲,双目已然闭上。

“皇上驾崩啦!”

“陛下!陛下!”……

外侧百官下跪,一众嫔妃也尽数哭泣。

计缘和老乞丐看着老皇帝的尸身,又看着其魂被阴差带走,前者感慨的说了一句。

“计某还以为鲁老先生会再问一遍的。”

老乞丐也不隐瞒。

“刚刚有那么一会,老叫花子确实想再问一次,但此言一出,岂不是得一个几息命的徒弟?”

“有可不可?”

计缘看看他,淡然道了一句后飘然离去。

第280章 画面不敢想

-> ->计缘的这句话令老乞丐稍稍一愣,看看床榻上老皇帝的尸身再看看已经离开的计缘,面上难得显出复杂之色。

“哎……”

老乞丐叹了口,也转身离去。

寝宫内外哭声震天,皇帝驾崩的消息往外传去,皇宫大内从宫人到侍卫全都面向寝宫跪下,元德帝的死讯很快就会通报全国。

老乞丐几步走出宫墙,远远看到阴差离去。

这会老皇帝魂才离体,有蔽阴伞遮蔽天光,魂体不伤,又还没受夜风吹拂,一股人气还未散尽,本质上还不算是鬼。

心头一横,老乞丐干脆运起法力,几步之下如奔如飞,直接追了上去,经过阴差边上的时候,从破布衫的口袋里扯出一根细细长长的红绳,朝着老皇帝之魂甩去。

在阴差和老皇帝都没发现的情况下,红绳直接缠在了老皇帝的腰上。

做完这些,老乞丐才拍拍手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

早走一步的计缘也没有再去管老乞丐,人虽然是他找来的,但也管不到别人自由,他独自离开皇宫,沿着永宁街走在繁华的京畿府中。

大街左右到处是热闹非凡的商贩和民众,很多更是来自天南海北,即便知道了老皇帝驾崩的消息,对也这些人而言也就是茶余饭后的一声“哎呀”或者“哦”。

“计先生留步,计先生留步!”

老乞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计缘站定,回头看着他赶至身边。

等老乞丐到了,两人这才一起前行。

“计先生可是要回稽州啊?”

“先回去一趟,然后过阵子再出去走走。”

听到计缘的回答,老乞丐“哦”了一声,之后好似没什么话说,两人就走向土地庙的方向。

因为两人此刻的行进速度只是常人步行,等到了土地庙外的时候,老乞丐才突然又问了一句。

“计先生,当初若是那老皇帝抓紧了你那月饼,你是不是会出来提点一下那老皇帝?”

有时候,计缘也有些无奈,这些修为不浅道行高深的人,总是爱多想,但有些事在他看来,其实也就是简单的一和二而已。

这老乞丐估计在想着他计某人为何对突然对老皇帝上心了,还是说可能以前就一直上心,但计缘今日也不过是有所感触,临时起意而已。

“鲁老先生,他抓住了便是抓住了,计某甚至都没想过这种事情,左右不过是一个饼。”

“当初不是您故意给的?”

老乞丐还是又问了一句,本来计缘想回一句“你想多了”,但忽然又没了兴致和他多聊。

“事到如今,鲁老先生何必再想这些呢。”

老乞丐也是笑了笑。

“计先生这是觉得和老叫花子说话无趣了?也是,论修为论心境,老叫花子差了您一筹不止,这杨宗在临死前的那会,确实能当得起老叫花子的弟子,是我令先生觉着失望了。”

“不论是不是几息命的徒弟,生前死后一念之差,于杨宗和我都有不同意义,有道是身死如灯灭,身魂不整已非完人……”

听到老乞丐这么说,计缘下意识的转头过去看看他,这话里话外似乎别有深意了?

“怎么?鲁老先生这会倒是想收那杨宗了?可您也说了,身死如灯灭,你既然之前在意这个身魂完整,现在又改主意了?”

这会两人已经到达土地庙,庙中的小乞丐也跑了出来,也让两人的话题暂止。

因为计缘和老乞丐都是显露在外并未施展障眼法,所以土地公也没现身。

“鲁爷爷!”

小游跑着跳的过来,乞丐服口袋里鼓鼓的,八成是香案上的贡品,但以小乞丐的人品肯定不是偷的。

“计先生!”

到了跟前,小乞丐先向着计缘行礼之后,才凑近老乞丐身边,献宝似得给对方看自己口袋中的吃食。

“走吧,虽然是土地公给你的,但要是被庙祝看到,指不定得拿着扫把追出来!”

计缘玩笑一句,让小乞丐脸色大变,赶忙拉着老乞丐离开。

三人只是朝着土地庙方向拱了拱手,就此转身离去,而计缘和老乞丐在离开一阵之后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老叫花子这会终于和计缘交了一些底。

“计先生,当日您是见过我砍头的,是否觉得有些神异?”

那件事怎么可能忘了,计缘也是点头直白道。

“老先生当日是真正被断首,而非以障眼法避过,所溅之血亦是真的,确实神异,若照常理,纵是修仙之辈,不已异术和强健肉身护体,直接让人砍了头,也是攸关性命的。”

“嘿嘿……”

老乞丐忍不住笑了笑,心道终于有你计缘也佩服我看不透我的地方了。

“杨宗这徒弟我准备要了,等其受了阴司刑罚,就会去京畿府阴间要人,不用劳烦计先生同去,但还请先生留一书法令,京畿府那边还是更卖您的面子一些。”

“这有何难,但现在计某好奇得紧,听老先生的意思,还能令杨宗身魂完整?”

鬼类修行艰难,便是走神道也困难重重,盖因为其身不完满,鬼神修法体金身,何尝不是向着完整靠拢,而老乞丐的意思可不太像是要让自己弟子走神道的样子。

难得见计缘一脸认真好奇的模样,老乞丐心中顿时升起茫茫多成就感。

“老叫花子我有一门钻研许久的异术,当年被斩首不过是其中一道的显化,百年以前,我养过几节碧玉莲,如今有花三五朵,有藕十几节,此物极为珍惜,同世间几种仙竹一般,最善藏养离身之魂,可先令杨宗新魂不堕鬼道,之后嘛,计先生倒是猜猜老叫花子想做什么?”

在老乞丐说到碧玉莲的时候,计缘脑海里已经跳出了一幅画面,一个胖乎乎的孩子,穿着红肚兜抓着红绫踩着火圈。

“鲁老先生不会是想告诉计某,您不但干脆是想用碧月莲的莲藕为杨宗重塑一具真正的肉身?”

老乞丐还等着计缘来一句“实属不知”,然后再告诉对方一个意外答案,结果听到计缘的话,顿时有些傻眼,脱口而出道。

“这您也能猜得出来!?”

这我还需要猜?

计缘嘴角不由抽了一下,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又多了一副,那是形如枯槁满是斑纹又不怒自威的老皇帝杨宗,并且老皇帝的画面和边上的哪吒在逐渐重合。

“嘶……”

这画面不太敢想象了。

“呃,计先生您怎么了?”

“鲁老先生,您准备给杨宗重塑肉身,是捏个孩童啊还是维持原貌?”

老乞丐疑惑更甚,计缘简直是完全不意外,一丁点异色没有不说反倒关心一些奇怪的问题。

“自然是维持原貌啊,难道捏个孩童另有好处?”

计缘这反应,不由得老乞丐不往这方面想。

“没没没,维持原貌便好,孩童并无好处!”

计缘摆摆手,那样子引得老乞丐狐疑的看看他,对于老乞丐来说,计缘这人向来神秘,也不知道想的是什么,只能是讨要了书文之后便带着小游一起去了阴司。

只可惜之后计缘也暂时看不到什么东西,杨宗的阴司刑罚要持续好一阵子,看人受刑想来不是他的爱好。

老乞丐的碧月莲养在别处,加上老乞丐总是不愿透露自己的切实根脚,并且毕竟算是特殊妙法,肯定不会为外人所见。

旁敲侧击几次,老乞丐就是装傻,计缘估摸着自己是见不着以后捏人的过程了,最终也还是告辞离去……

老皇帝的死确实是大贞的一件大事,但似乎又算不上什么事,至少对于普通百姓没什么影响。

除了最初几天知道消息的时候茶余饭后热议了一下,之后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转眼间,已经到了这丁亥年的最后一天。

年三十之刻,稽州家家户户都贴好了窗花红联,有条件的还挂起了大红灯笼,大户人家更是早早准备好了鞭炮等物,更不用每一家都必然精心准备的年夜饭了。

德胜府的魏家宅院中,一个妇人坐在屋子中,失神的看着门外。

“又是年三十了……”

这么一会功夫,外头开始下雪了。

“妇人,天凉,要不要我把门关上吧?”

一边的丫鬟看有些风雪了,就询问了一句。

“不用了,看看雪也挺好的。”

而此时此刻,魏府大门外,有四个人正走到门口,领头两个脚步匆匆,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止步,几位是谁?来我魏府门前所为何事?”

魏无畏摘下自己披风的兜帽,露出一张胖乎乎的脸。

“你说呢!”

“家主!家主!”

边上几个门房家丁顿时都激动出声,魏元生早就不耐烦了,直接跑进了府内,一路大呼小叫的往内府冲。

“娘亲……我回来了……娘亲,元生回来了……!”

这声音不但嘹亮也几具穿透力,远远就传到了内府深处。

坐在房间中的妇人一下就站了起来。

“小翠,你听到了么?”

“好像是少爷回来了?”

正说着呢,脚步如风的魏元生已经凭借记忆跑到了娘亲的屋舍位置。

“娘亲!”

穆氏看着眼前这个七八岁大小的孩子,虽然大了不少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是魏元生。

“元生!娘亲!”

魏元生直接扑到了穆氏的怀里,也收好了力道没有将她撞倒。

“你们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看娘,你们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娘以为一辈子都见不着你们了……”

这五年等得太过漫长,穆氏忍不住眼泪就直接哭出了声来。

第281章 孤寡老计

这一幕看得边上的丫鬟也止不住眼泪,但不会打搅夫人和少爷的团聚。

好一会,母子两人才分开。

“快让娘好好看看你,元生都这么大了……”

穆氏泪眼婆娑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快五年没见,当初的三岁小孩,现在已经长得结结实实了,白白嫩嫩的样子看起来并未吃苦。

“元生吃得好不好啊,睡得香不香啊,有没有人欺负你?对了你爹呢?”

“娘,我这是在神仙府邸修行,又不是被发配流放,爹也过得很好,对了,你是小翠吧?虽然变化挺大的,但肯定是你!”

一边丫鬟抹了抹眼泪,笑着回应。

“元生少爷您还记得我呢,我还以为过了五年,如您那般小的孩子该把我忘了。”

“哼哼,笑话,少爷我可不是普通小孩!”

魏元生骄傲一句,然后朝着自己娘亲和小翠说道。

“山里头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呢,我给娘说说吧……”

魏元生兴奋得给自己娘亲讲述仙山上的生活,他知道常人对一些餐霞饮露的事情是非常好奇的,就专门挑着神奇的事情讲。

说了没一会,就有下人匆匆从前头跑到内院,是来通知家主回来的消息,让穆氏去前院客厅。

魏元生这才好似想起来什么。

“对了对了,娘,这次不光我和我爹回来,我还带了门中师兄和师姐回来呢,他们是我师伯的弟子,平常在山上,除了爹和师傅,就他们和我最亲了!”

“走走走,你们快和我一起去前头!”

魏家府邸的前院,身在德胜府城内且有点的资历的魏氏族人,都纷纷赶来了家主宅院,就连老宅中的魏家老太爷也匆匆过来了。

魏无畏带着关和与尚依依就在客厅中。

包括魏无畏大伯三叔在内,越来越多的魏氏族人赶来,被人群围观,让两个从小都在仙府度过的人有些不适应。

尤其是是尚依依,那样貌在魏氏众人看来,无愧于女仙或者仙女,凡尘哪有这般出尘姿容的女子。

所幸有人精一般的魏无畏在,不会让两人太尴尬,他的家主威严不但没随着离开几年而减弱,反而因为这次回来更甚了。

只是呵斥几句,就让魏家人的亢奋收敛不少,该看茶的看茶该备宴的备宴,客厅只有寥寥几个知道分寸且年岁不小的重量级人物作陪。

等一众人都被魏无畏轰走,他才歉意的朝着两位仙府高徒笑笑。

“呵呵……家中人太过好奇热情了一些,让两位见笑了。”

听到魏无畏致歉,两人赶忙回应。

“魏叔别这么说,是我们自己要来的!是啊魏叔,元生一直说除夕夜多有趣,我们也好奇的,所以他一邀请就一起来了,还得谢谢你们呢!”

“那就好,那就好。”

魏无畏客套着向两人大致介绍一下老太爷和自己大伯三叔,话没说几句,魏元生兴奋的嗓音就从后面传来,很快就拉着穆氏到了客厅。

“依依姐姐,关师兄,这就是我娘,这就是小翠!”

魏元生开心的朝着师兄师姐介绍自己的娘亲,穆氏和小翠都落落大方的行万福礼,魏元生可以无礼她们可不行,毕竟是仙人。

而对面的关和与尚依依也连忙回礼。

魏元生笑嘻嘻的走到师兄师姐边上,指着他们分别对着穆氏道。

“娘亲,这个关和关师兄,以前我力气小打不起水,他经常帮我的,还帮我一起看顾药园,这个是依依师姐,经常找好吃的给我吃,还带我偷偷去……”

“咳咳……”

魏无畏干咳两声,一边依依也有些面上发烫,总觉得有种当着人家母亲教坏孩子的感觉。

“总之今天是除夕,我们回家一起过年,今晚的除夕宴一定要热热闹闹的!”

魏无畏高声说完,看着自己的妻子微微颔首,一份情意自含其中,令穆氏两颊飞霞。

有魏元生在,气氛总是很快能融洽起来,他从中调和之下,尚依依和关和也开始逐渐融入魏府这份过年的气氛中来。

其实在仙府,只要不是一直在闭关修行,一般新旧年交替也是挺重要的时刻,也会有一种属于仙府的独特过年气氛,玉怀圣境中的山花泉水都会有不一样的变化,一些年幼的弟子还会收到自己师傅炼制的一些小玩意。

但玉怀山上的过年气氛,比起魏府的热热闹闹喜气洋洋,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尤其是家主和小少爷回归,整个魏府上下充斥着喜庆和欢愉,也让尚依依和关和觉着有趣。

过年最开心的,永远是老人和孩子,有时候魏元生显摆似得运使一点小法术,就能吧一众家里的老小逗得惊叹声此起彼伏,魏家老太爷也始终跟随左右。

同一时刻,一封请柬也由魏家的两位高手送往宁安县,虽然除夕宴肯定是赶不上了,但魏无畏和魏元生既然回去了,这礼数绝对不能少了。

并且魏家父子这次下山,除了看望亲人,还有一个重要的事就是见计缘。

两名魏府高手披着大氅,一人双马,不惜马力直奔宁安县。

此刻的居安小阁中,计缘就坐在院中屋前的小竹椅上,翘着二郎腿靠着背后的屋墙,望着院中落下的雪花。

虽然他这幅样子好似一个孤寡老人,但除了会想一想上辈子的家人之外,计缘倒也没有什么太过失落的情绪。

京都回来之后,计缘学习了一下杜长生处得来的黄纸人,然后一觉就睡了挺久。

今天醒来去吃面,发现孙记面摊的掌勺师傅已经换了人,不再是孙老头,而是他的小儿子了,这才得知孙老头已经干不动了,在家等着小儿子早点收摊回家过年呢。

过年这个词对于计缘来说好像变得有些陌生了,他醒过来的时候是知道日子在十二月三十的,但直到面摊上和周围行人的议论,才有种已经过年了的恍然感。

“计先生…计先生……”

门外有极其低微的声音在呼唤,计缘笑了笑。

“进来吧,门没锁。”

话音才落,一只赤狐就小心的推开院门,然后蹑手蹑脚的走进院子,等进了院子,就火速关上门,甚至带上了插销。

“你这样子,撞上狗群了?”

计缘调侃一句,引得胡云连忙竖起狐爪子在面前“嘘”了一声。

“计先生,今天年三十,人气大盛阳火极旺,就连那些狗都邪乎,我能来给您拜年已经冒了很大风险了!”

“哈哈哈哈……你这狐狸,好歹也是炼化了横骨的,说出去真是给妖类丢脸!”

“丢脸就丢脸,比被狗追好!”

胡云确认的院外无狗,几步窜到计缘面前人力而起,拱爪道。

“胡云代表陆山君和我自己,向计先生拜年问好!”

“拜年得等春节,年三十可不算。”

计缘站起身来,朝着厨房走去,准备给胡云尝尝蜂蜜茶。

“哎哎,计先生,不是我们不懂礼数,是今年新春之刻,陆山君要拉着我一起修行,他开始脱胎换骨,在今年的年暮新春交替之刻,纳生化之新气,可是您教的,所以新春我来不了的。”

“他倒是关照你啊……知道了,回去的时候也替我带个好。”

计缘回应了一声准备烧水,胡云鬼祟鬼祟的窜到厨房,盯着一个灶台边的一个小罐子看着。

“嘿嘿嘿……计先生,您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烧水,我又不喜欢喝茶,给点蜂蜜就好了。”

计缘看看他,心中颇有种山猪吃不了细糠的感觉,这种生活的仪式感,也不知道以后胡云能不能懂。

取了个空碗,从罐子聊舀了几勺蜂蜜,计缘直接将碗递给赤狐。

“拿着。”

“嘿嘿嘿嘿……谢谢计先生!”

胡云小心捧起这只碗,伸出舌头小心的舔了舔蜂蜜,那种沁人心脾的甜香顺着舌尖润泽五内。

第282章 金甲力士

别看蜂蜜只是几小勺,但胡云只敢每次舌尖沾了点点的吃,这样滋味才最好,否则多吃一点就齁甜。

边上的计缘看着赤狐捧着陶碗一脸陶醉的舔蜂蜜吃,也不在厨房待着,出去回到主屋内整理起新购置的东西。

计缘今天才醒,除了出门一趟吃个面,回来静坐一会看看雪,现在才是要做正事的时候。

从房间内拿出一个小圆筛箕,上头放了木尺、细炭棒、厚厚一叠大黄纸和剪刀,然后走到院子将东西在石桌上放下。

胡云捧着个陶碗,狐脸满是好奇的走到了院子里,瞅瞅计缘坐在石桌前的样子,似乎是准备玩什么手工。

“计先生,您干什么呢,学人百姓剪窗花的话,不该是红纸么?”

计缘这会已经取了一张黄纸,用尺子和剪刀剪裁其中一块,再用炭棒画了一个人形。

“哇,计先生好棒的丹青妙笔,厉害!”

计缘看看这一块黄纸上的人形,头是圆圈,身子和手脚几乎都是笔直的杆子,这狐狸拍马屁的技术烂得太夸张了。

没理会胡云,计缘用剪刀顺着之前画好的线条,一点点将黄纸人剪裁下来。

这过程中,怀里锦囊内的纸鹤也飞了出来,停在计缘肩头认真的看着,如今的纸鹤除了趋吉避凶的本能,那一份好奇心也重了一些,尤其是现在计缘做的事情也和纸有关。

没一会,计缘手中就多了一个黄纸人,大小大约是半个手掌。

先将这一个薄薄的黄纸人放在一边,计缘再次如法炮制,在一刻多钟内剪裁出了十几个黄纸人。

这些纸片人形态各不相同,除了第一个是站立姿态,其他每一个都代表着一种动作,有下蹲,有躬身,有单臂弯曲也有双臂交击,同样少不了左右脚的跨出,头部的左右偏转等。

一开始在胡云看来计先生就是在玩,但其实这些纸片人虽然形态不同,但所有纸片人从的头部大小到四肢长短,全都几乎一模一样,每个纸片人的边缘更是有一层淡淡的法光隐藏,并且从剪裁第一个纸片人开始,计缘口中就似乎一直念念有词。

而到了这会,即便是胡云也知晓计先生肯定在做法了,捧着早已经舔干净的陶碗一言不发的坐在石桌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一双眼睛更是眨都不眨,一对耳朵也企图听清计缘的每一个发音。

没错,胡云想要偷学计缘的术法,或者说他这不算偷,是明目张胆的看。

事到如今,胡云也越来越“懂事”,在陆山君的影响下,更是早已明白眼前的计先生,乃是世间有数的高人,道行深不可测,从他身边学点什么东西绝对是受用一生的。

计缘完全没有躲着胡云的想法,就以这狐狸的呆样,也八成什么都学不到,更何况让他学去一点皮毛也无所谓。

胡云就这么看着计缘弄出越来越多的纸片人,从最开始的十几张又开始不断扩展,有些本只有抬手的动作,后来又多了不少手臂弯曲的过程。

杜长生和他师傅两代人的研究中,一般认为一百零八个的总量涵盖天罡地煞之数,也能完整承载纸片人所有动作,且也已经是他们法力尤其是心力承受的极限。

毕竟每一个纸片人并非简单的头圆方身和杆子一样的四肢,实际上在剪裁过程中是会以心神和法力,补充描绘出其该有的指、掌、骨、皮、甲等神髓,口中所念的口诀速度非常快,更如同一种心神配合的补充说明,比如道清楚骨有几节,指有几根,甲页多少片等等。

中间只要有其中一个环节出错,所有心神相连的纸片人就会一起化为灰烬。

计缘虽然心神强大,但第一次尝试这种这种需要想象力和机械工作相结合的方式,也还是出了差错。

大约在第九十张纸片人快要完成的时候,剪刀和心神口咒之间的配合出现了一点问题,快了一刹那将纸片剪了下来,这等于提前定型却还未定神。

哗……哗……哗……

计缘手中这张纸片,连同筛箕内的其他八十九张黄色纸片人,一起瞬间燃起一阵焰光,一刹那全都化为灰烬,把胡云给吓了一跳。

“哎……心急了!”

计缘叹了口气,挥手一扫,所有纸灰就一起飘走。

这会胡云终于能抓住机会问两个问题了。

“计先生,您刚刚在作什么法啊,那些小纸片人是用来干什么的,好多看起来像是在打架,您应该不是要弄灯影戏吧?为什么都变成灰了?”

“多嘴。”

计缘说了一句,继续开始第二次尝试,这次效率更加高了一些,直到备齐一百零八个纸片人,一共才过去了一个半时辰。

不过计缘这还不算完,完整一套流程下来,他已经领会了这个术法的神髓。

这已经是他推演改良过了,一些致命性的错误杜长生和他师傅道行不够理解不到位,计缘都修改过,他的敕令一道钻研得很深,所以触类旁通能看出一些问题。

虽然杜长生和他已故师傅的创意和术法框架确实极为难得,但实际上这术法算是已经质变。

杜长生和他那过世的师父的极限是这么多,不代表计缘的极限也会一样,他依然是继续剪裁纸片人,施法的过程更不曾停下。

直到天色都开始昏黄,计缘才停下手中的动作,这次没有失败,一气呵成的完工了总计三百二十四个纸片人。

用计缘的理解,后面两轮之数他称之为“补真”,有补足真意的意思,当然这只是更修仙的说法,其实他字意之外又有弦外之音,可以同为“补帧”,也算是他的一点怀念心思和小浪漫。

至于为何补到三百二十四这个数目,主要还是计缘怂了,法力还是其次,越到后面心神消耗就越是成几何倍数递增,毕竟前面完成的不是放着就好了,而是要形成连接。

他虽然还没到极限,但已经没有那么从容,万一要是错了一小步,前头的又全白费了,所以果断在三合之数的时候收手。

三百多张纸片人在手中也是厚厚一叠,全都被汇聚到计缘手心,其他的部位各有动作不算统一,唯独头部全都重合在一起。

计缘看看边上的胡云,这狐狸精神十二万分集中。

‘难得你也有这时候。’

心里念了一句后,计缘遂双手合十将纸片按在两手手心内。

在胡云眼中,计先生两手手心冒出一阵阵黄色的光晕,这光非常微弱,犹如黄色的光粉在指缝间飞舞。

似乎在片刻之间,计缘两手之心鼓鼓囊囊的部分正在逐渐收拢,到最后如同和尚双手合十的佛礼姿势了。

计缘看看半个身子已经爬上石桌,鼻尖都快要凑到他手掌边的赤狐,笑了笑展开了手心。

“啊!只有一张了!这么多纸片人都不见了!其他的去哪了?”

胡云看看桌上桌下,再看看计缘的手心。

“计先生,这么多纸片人都合到一张里头去了?”

“呵呵,猜对了。”

计缘心情也很好,至少这模子已经起来了。

手中的黄纸片人面上,不仔细看就以为是一张普通的黄纸,但若细观,能看到有一些浅显的轮廓线条。

“计先生,这是什么术法,能用来干什么?”

胡云一副想伸手又不敢的样子,看看计缘肩头的纸鹤再看看其手中的神奇纸片人,心道计先生其实还挺喜欢玩纸的。

计缘看着手中的纸片人,最后一步还未完成,指尖悬于纸片人头顶,从指甲缝里渗出一滴血来。

在这滴血滴在黄纸上后,随口回答了一句。

“倒也还算不上作用多大,只是力气却不小。”

“力气?纸片人?”

胡云看看这纸片人,黄纸上刚刚滴入了计先生一滴血,此刻却依然是不见红色。

“不错,虽然差异较大,但此法也可算是符箓之道的一种,术成之后施法召唤,有金甲力士随应而生。”

计缘说到这瞥了一眼赤狐道。

“看好咯。”

说话间,手拈黄纸竖于眼前,一阵阵法力涌入黄纸,随后计缘将之朝着身前抛落。

“力士何在?”

话音一落,黄纸还未触地,就有黄色光雾显化,一尊人影在光雾中浮现并且延展开来。

片刻之后光雾消失,原地出现了一个极其魁梧的人,其身披着金环铠甲,头戴金盔,身前身后都拖着黄绸絮,身高比计缘足足高出两个头有余,面色赤红,虬髯如针,计缘站在他边上都好似一个小孩。

出现的巨汉在计缘面前双手相抱缓缓躬身,出声如同低沉洪钟。

“尊上。”

“计,计先生……这,这是纸片小人?是,是活的!”

边上的赤狐已经目瞪口呆,躲到计缘身后爪子指着力士,说话都结巴。

“算不上,如同我所说,力气算是不小,也很听话,但却十分呆滞,唬唬人倒是绰绰有余。”

计缘抬抬手,金甲力士就缓缓直起身子,保持一个站立状态了。

胡云缓了口气,从计缘身后出来,小心翼翼的挪近这巨大的力士身边,见对方没有反应,伸出爪子敲了敲裙甲。

“叮叮……”

声响如同金铁。

“这不是纸吧?”

“你说呢?”

胡云抬头看看力士,对方从始至终都没什么动作,更不看他。

‘好威风啊……’

第283章 再见元生

“是不是觉得很威风?”

计缘像是能看穿胡云的想法一般,直接调侃着问了一句,就见到赤狐点头如捣蒜。

“是啊是啊,这个大块头看起来好厉害,感觉都能把陆山君揍趴下……”

胡云看看金甲力士,再看看计缘,本来他也觉得就是计先生也打不过这大块头,但考虑到这个威风的金甲力士就是计先生作法弄出来的,又觉得还是计先生厉害的。

计缘摇了摇头。

“陆山君只要知道这力士的根脚,就是不用什么高明手段,仅仅是戏弄一番就能耍得这力士团团转。”

计缘揉了揉眉心缓解疲惫感,现在看来,以杜长生和他师傅的微末道行,两代人能炼制出总计六张,已经算是很难得了,而且之前的力士之法远不能和计缘推衍过的相比,虽然只是一百零八道纸片人,可估计每次炼制都是心血无数。

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碎纸屑和工具,计缘将筛箕拿回屋内。

胡云看看一动不动的金甲力士,赶紧跟着计缘一起进屋,嘴巴里还一刻不停。

“计先生,计先生,这个术法叫金甲力士神符吗?”

计缘转头看看外头依然伫立的魁梧力士,对着赤狐道。

“确实可以这么叫,也可以叫做黄巾力士。”

赤狐脑袋伸出门外仔细瞧瞧,确实能看到那个披甲巨汉前后都挂着黄巾。

“那为什么不是红巾呢?我喜欢红色,就像我的毛发一样,多好看!”

说话间,胡云还冲着外头的巨汉甩了甩自己的尾巴,他现在浑身毛发火红且毫无杂色,确实异常惹眼。

不过这番动作自然无法令金甲巨汉有任何反应,仿佛对方的眼神就只是看着身前几尺外的空气一般。

计缘也不恼胡云的插科打诨,耐心解释了一句。

“黄乃玄色,这一叠黄纸也非普通纸张,而是纳了一丝土灵,虽极少,但却能指代中正庄严之土,浑厚坚深又能塑形塑性,有句话叫做力从地起,力士身系大地,只要法力不尽则力大无穷……”

话音到这,就像是得到计缘的某种授意,金甲力士缓缓弓步收拳紧握,随后猛然朝着斜侧天空打出一拳。

“呜……砰……”

拳头撕裂空气,打得周围气流微微一震。

“哗啦啦…哗啦啦……”

这一拳带起了一阵斜向上的风,将大枣树的一片枝丫吹拂的上下摇摆,一些叶脉间的薄薄积雪也都纷纷落下。

胡云呆呆的望着这一幕,心砰砰跳的同时,也突然意识到计先生前头话里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大个子要是被挑飞到空中,就会立刻变弱?”

听到胡云下意识的这么说了一句,计缘也是微微一愣,深深看了还在盯着外头力士猛瞧的赤狐一眼。

“确如你所说,力士若不能踏地,力量的来源便只剩施术者召唤时给予的法力,容易力有未遂不说也不能持久,算是此术的又一个弱点……”

计缘话音顿了一下,放好了见到黄纸等物,走回到门口看看外头,才继续道。

“但若力士踏地,也不是那么容易会被挑起的,嗯,这事可不能到处和外人去说,知道了吗?”

胡云看看这力士一副生人勿进的可怖样子,想来计先生说得绝对有道理,点头回答。

“知道了!”

赤狐还想着以后自己也能有金甲力士跟着耍威风,便是计先生没吩咐也不可能去乱说的。

“计先生,我能用得了这个吗,一定要如您这样法力深厚么?”

“你是想炼符还是用符?呵呵,若是炼符你现在就别想了,若是用符,辅以精血也能勉强使用,只是这样有些损气。”

这金甲力士计缘也没有好好看过,实际上其身前身后的黄绸绫巾还有另外的作用,既可以辅以支撑身形,也有捆锁之能。

‘总的来说,挺满意的。’

只不过如果纸片人损毁了,那么这么一个金甲力士也就没了,计缘觉得,将来要是能将这门术法修炼到“诞之以极,消之以虚”就好了。

以极数的纸片动作合而归一炼成力士,最终又将力士神符消弭天地,遁去那一重神符消形的危机,那某种程度上就接近一个真正鲜活的金甲力士了。

想到这里,计缘伸手招了招,院中的金甲力士顿时身形消散,重新化为一个黄色纸片人,飞回到了计缘的手中。

看到纸片人消失在计缘的袖中,胡云露出了强烈的羡慕眼神。

“天色变暗,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山去吧,陆山君既然说要带上你一起迎春,便是打算助你一把,早点回去做准备吧。”

计缘挥挥手开始赶狐了,倒不是他不想胡云待在这,而是不希望这狐狸到时候回的太仓促,或者说还可能因此让陆山君分心。

“哦……”

胡云应了一声,探头到计缘屋里看看黄纸和剪刀被收起来的方向,犹豫一下还是出了院子。

“那,计先生,我这就先走了,那个,那个力士神符……能借我看几天不?”

“不行!”

“哦……”

胡云几步一回头,最终还是走到院门位置,踮起后肢伸爪拉开了插销,开了门出去了。

赤狐一走,院中好似顿时安静了不少。

听着远方传来的狗叫声逐渐密集,计缘失笑一声,走到院中收起了之前胡云吃完蜂蜜留下的陶碗。

到了厨房里,整理锅灶和柴枝,厨房还有一些鸡蛋,一堆萝卜,一条咸鱼干,好歹是年三十,又没有一觉睡过去,计缘打算开个灶做点菜。

一碗炒鸡蛋,一碗萝卜炖咸鱼,外加一小锅米饭,味道居然意外的不错,这倒是有些后悔没有留胡云也尝尝了。

当夜辞旧迎新之刻,青藤剑欢快的升空,直飞牛奎山,于虎啸声中从斩下一小朵新春云气。

万物新春,胎骨化生……

正月初一的时候,计缘还在被窝里就听到了宁安县各处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不过真正让计缘起床的,是一阵接近居安小阁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咚咚……”

“请问计先生在家吗?德胜府魏氏家仆,奉家主之命,前来恭请先生!”

计缘披穿好衣服出屋,一夜落雪让入目都是银装素裹。

等到院里动静,外面的两人也不再敲门,而是静候在院外。

“吱呀……”

计缘打开院门,见到了外头两个风尘仆仆的汉子,两人须发间还有白霜,脸冻也得通红,再红个几分都快接近他的金甲力士了。

顶着寒风一刻不停,四匹马轮换骑,奔驰了两三百里陆,一昼夜不到的功夫,硬是被他们赶到了宁安县。

“见过计先生!”

见到计缘开门,两人赶忙一起行礼。

“魏家主下山了?两位进来喝口热茶慢慢说吧。”

计缘看得出来这两人武功不俗,但到底也不是铁打的,现在都有点哆嗦。

两人也不推辞,进了门细观小阁院内,一颗披着雪却依然翠绿的大枣树,一口被石板盖起来的井,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周围也是普通的屋舍。

‘这就是世外高人住的地方?’

等坐在主屋客厅捧着热茶的时候,两人才在计缘的询问下详细说了魏家的情况。

“哦,依依和那小子也一起来了?”

“正是!”

两人捧着茶盏暖暖手,然后喝了一口,这一口茶水下肚,除了清甜,还有一股暖流自胃部流窜全身,逐渐驱散了这一路的寒意。

他们没在居安小阁待太久,大约半刻钟后就又告辞离去。

计先生答应新春期间过去,那两人就要立马要起身回去通知家主,好早做准备。

小阁院门处,目送两个骑手离去,计缘思量了一下,转身将家中门窗之类的全都关好,随后直接于院内一跃腾空,在天际踏云去往德胜府城了。

很快,计缘就已经踏足德胜府的街道,并踱步到了魏府门外。

说来也巧,这会尚依依、关和、魏元生三人正好往府门外走,边上几个下人捧了很多长串鞭炮,显然是准备出府来放鞭炮了。

哪怕都和计缘多年没见,但不论魏元生还是尚依依和关和,都是在见到计缘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他。

“计先生!计先生来了!”

魏元生赶忙一把抓过边上家仆手中的鞭炮,朝着他道。

“赶快去通知我爹。”

“是!”

等人一走,魏元生直接一个纵跃从府门那里跳到街上。

“计先生快来,我们一起放鞭炮!”

计缘朝着有些拘谨的关和与尚依依点点头,再望向魏元生,几年不见,这小子倒是打了个好基础。

第284章 有钱人的快乐

计缘也是有些童心未泯,而魏元生本身就是个孩子,尚依依与关和则是好奇。

几个年龄不一修为不一的修仙之人,还真就凑在魏府门前研究着放鞭炮。

原本几尺长度的鞭炮,经过头尾连接起来之后,直接成了一条鞭炮长龙,反正这边这条街道几乎都是魏家的,两边建筑也都是魏家产业,所以这鞭炮横在魏府门前,一直前后延伸出去老远。

魏无畏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计缘和自家孩子蹲在门口不远处的鞭炮链一端鼓捣,关和与尚依依则在另一端串鞭炮。

即便是修仙之人,这份体验还是挺难得的,尤其是和计缘这样的高人都一起做这件事,连尚依依和关和也认真对待放鞭炮这件事了。

等到一切就绪,仆人拿着一支点着的香递给魏元生,后者也小心的凑近鞭炮导火索的位置。

“依依姐,关师兄,快躲开,我要点了!”

见人都躲开了,魏元生点着了导火索后扔掉香就跑,虽然算是个修仙之人了,但放鞭炮这种事他又没经历过,不光是他,尚依依和关和也是闪开不近的距离。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鞭炮炸开的密集声响和火光一直沿着“鞭炮链”前进,魏元生嘻嘻哈哈的拍着手,在最初的小心过去之后一直在后面追着。

计缘站在原地听着鞭炮的响,一会之后才转头看向府门口的魏无畏,后者连忙拱手行礼,并引请向大门,计缘点点前头的魏元生,表示放完鞭炮再进去。

好一会鞭炮才全部响完,魏元生这才心满意足的随着众人一起回了府里,一路上还和计缘说个不停。

魏元生在以前没上山的时候就想试试放鞭炮,但那时候他才三岁都不足,家里人不会让他做这么危险的事,如今从玉怀山归来,可算是过足了瘾。

半刻钟后,魏府后院的其中一间会客厅前,魏无畏当先领着计缘和其他人来到这里,亲自推开了门。

“来来来,计先生请,大家都里面请,计先生来得巧,正好魏某正备好了一桌好东西。”

刚刚门还没开,计缘已经闻到了里面的香气。

此刻和旁人都看向室内,计缘能看到一张特殊的大圆桌摆在室内,分成上下两层,上层居然可以旋转。

“都请进,都请进!”

在魏无畏盛情邀请之下众人步入室内,在桌前落座。

一盘盘小吃糕点陈列,上好的茶水泡好,连同魏家父子在内的几个修仙之人都在坐在这里,除此之外连个下人也没有。

这是计缘第一次看到类似上辈子圆桌转盘一样的东西,只不过魏府的这个完全是木质的,由能工巧匠打造,让诸多小吃糕点能摆在上头供人转动取用。

这桌子也异乎寻常得大,足足能坐得下二十人,圆盘边缘摆放了许许多多小碟子,计缘粗略算了算,起码得有六七十种不同的点心。

‘有钱人的快乐啊……’

计缘还在心中感叹着,魏无畏就自己对这一桌东西作了说明。

“计先生,还有关小师兄和尚小师姐,魏某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唯独对这吃食极为讲究,在玉怀山上固然取用的都是仙家之产,但还是贪恋凡尘美食的。”

魏无畏摸摸自己的肚子。

“别看只是这小小一桌糕点蜜饯,这可是魏家十几位名厨早晨新做的,到现在才完工的食中精品,魏某称之为点心席。”

就冲魏无畏这身材,计缘就相信他说得是实话。

“来来来,大家快尝尝,魏某先不客气了。”

魏无畏胖乎乎的手已经开始抓着糕点塞嘴里,那副洒脱的样子看起来毫不做作,不过这并非他真的一直都是如此,而是很清楚在计缘面前这样洒脱一些要更好。

事实证明吃东西的场合最能提气氛,从百姓人家到王公贵族都是如此,计缘等人也是一样,品尝这些精美可口的点心,让厅内的气氛变得更融洽。

计缘知道魏家找自己肯定有事,但也乐得边吃边与人聊聊天,谈谈这五年魏家父子在山中的修行。

有些事计缘问得很细,不完全是关心两人,也是借此了解玉怀山的基础修行到底是怎么个修法。

其中过程算是具备情理之中的系统性,细致程度却又有些预料之外,除了师父指点修行上的困惑,还多了师父借用圣境阵法,亲自为弟子导引灵气洗涤肉身,以及接引星力刺激窍穴,在弟子蕴化意境丹炉和开辟金桥的时候护法。

并且亲近的长辈还会教考晚辈弟子的修行状况,主要看一些基础的术法和护身器物掌握情况。

玉怀圣境在群山中,虽然算不上隔绝于世的洞天,但却能算是一块福地,少了一些洞天世界的特有神异,但灵气十分充沛却不逊色分毫,甚至还有某些地方更胜一筹,毕竟福地本就依凭特殊环境和事物,一如玉怀山的玉铸峰。

师门的细心指点,加上修行环境的特殊,这些点滴看似简简单单,却也是一个仙府修行圣地的基石之一。

计缘听魏无畏和魏元生的讲述,加上尚依依同关和的不时补充,对玉怀山弟子的修行有了一个更全面的认识。

相比之下,计缘觉得自己对待那几个勉强有点传法之缘的存在,绝对算是散养,但却也并不认为两者有高下之分,重人重心之间的比重不同罢了,再说计缘指点的都算是半路出家,情况也不同。

这种拉家常的话聊的差不多了,魏无畏朝着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将鼓鼓的腮帮子内的糕点咀嚼咽下,咕噜咕噜喝下半碗茶,才好似突然回想起什么般朝着计缘道。

“计先生,我师祖回来了呢!”

计缘稍稍愣了一下,看看魏元生。

“你师祖是谁?”

“我师祖叫裴正,前些年在天机阁,这次回来我是第一次见他呢。”

听到魏元生的解释,计缘就恍然了,确实有这么一号玉怀山的真人,在早几年前因为天机阁流言一事远去南荒洲天机阁。

“原来他才回来啊?”

计缘笑着问了一句,这也算心里话,他还以为那人早就回来了的。

一边尚依依也点头说明。

“师祖他老人家毕竟是去南荒洲,远隔天堑,跨越重洋荒海,中途还有天域海域的种种奇诡之事阻隔,为求迅捷,很多地方都孤身飞遁,未曾借助界域摆渡,来回一趟实属不易。”

“哦,那倒是辛苦他了。”

计缘随口说了一句,心中想的是这一卦算的什么,不过没等他问,尚依依就又继续说了下去。

“师祖在天机阁与几位长须翁一起,倒转数年间的星象,最后推定其中三年的星象变迁,重新推衍其中的每一日每一夜,又花去一年在定当时的天地乾坤之数,一年倒转四年定卦,才算是算完那一整卦,然后恢复了一段时日,又匆匆赶回来的。”

计缘表面上还是那副淡薄不惊的样子,心中是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算一卦工程浩大啊,而且听起来这次衍卦似乎还真被他们抓住点什么。

“那裴真人带回什么消息,玉怀山让你们来告诉计某?”

计缘皱着眉头,带着一丝疑惑的语气询问一声。

边上的魏元生抢着说道。

“怪就怪在这里,师祖说当初三位长须翁即时衍算纷纷身受重伤,这次他们在天机阁提足精神做足准备,花费数年代价卜算,反而还不如当初那一瞬窥探得多,听天机阁的人说,这是天机混沌,若非天变就是人为,总之绝对不简单,不可能是他们搞错了。”

魏元生看看计缘,继续道。

“然后师祖回来之后,听说了计先生的事情,顿觉奇异非常,正巧我今年又能回家过年,就让我们问问计先生,对这一卦的看法……”

说到这,魏元生又看着计缘小声问了一句。

“计先生,其实师祖说因为可能涉及我玉怀山崛起之机,山中可能会仿照天机阁,在这大贞实地重推一次天机衍算,但他觉得这事绝对没戏,让我私底下跟您说一声,要是可以,您就提醒一下山中那些长辈,还是说您觉得山中这么做也合适?”

计缘想了想,看看几人,最后朝着魏无畏问了一句。

“这事只是那裴真人私下让你们来说的,玉怀山其他人不知道?”

魏无畏知道躲不过去,勉强笑了笑说道。

“在我看来,虽然明面上告诉我们是裴真人私下之言,其实也是山中对先生探探口风,一来可能觉得先生您同这事也有些关系,二来若是先生有兴趣,也可一同卜算……”

计缘无奈摇了摇头。

“玉怀山如何做,计某并无任何兴趣,计某在大贞待了够久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去走走,这天机一卦,算与不算都与计某无关,回去转告山中诸位真人,计某还没这么大能耐独搅天机。”

“比起这些,计某倒是更在意魏家主请我来要如何招待?”

魏无畏一愣,顿时难得有些无措,小心询问道。

“呃,在下该如何招待,或者计先生还有什么讲究?”

计缘笑了笑,既然有十几个名厨,那也得体验一把有钱人的快乐。

“没什么讲究,大鱼大肉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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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环节卡文,今日没有第二章了

如题,这阶段属于拓展过度阶段,可能也有些神经衰弱,卡文卡起来真的欲仙欲死。

明明周末,却和傻了一样呆坐在电脑前没写出什么东西来,不想拖到凌晨几点什么的,还是请假吧,正好也想想怎么铺开大贞之外的事。

第285章 出去走走

计缘提这种要求,魏无畏是有些没想到的,但同时也大松了口气,之前的话题虽然是玉怀山师门的交代,但他也挺怕惹得计先生不快的。

这会开玩笑,明显算是照顾他们的感受了,至少说明计缘对他们几人并无芥蒂,否则就给脸色看了。

“计先生放心,今日乃是正月初一,昨天我们回来还显仓促,家里有些菜找不及食材来不及做,让魏某有些不满,今天正好吃个满席面!”

尚依依与关和对视一眼,就昨天那种阵势,魏叔还不满意?他们觉得自己能报出来的菜名都没昨晚见过的多。

魏无畏笑得很有自信,论及对吃的讲究,他自信魏家的班底不会比皇宫的御膳房差多少。

十几个名厨一起准备魏府菜品的威力,这些名厨各自还有打下手的人,整个备菜团队少说得三四十人,占用了魏府一处宅邸般大小的厨房。

蒸、煮、炸、炒等各种烹饪手段齐上,有些菜更是从昨天就开始文火慢炖。

加上计缘的到来,魏无畏中途甚至亲自去后厨把了一段时间的关。

中午算是在交谈中就着点心过去的,可到了时近傍晚,以计缘的嗅觉,已经能闻到魏府里浓郁得藏不住的食香气。

以至于当夜直接成了整个魏府的宴会,连同下人一起都吃了个满嘴流油,让修仙之人也为凡尘事物所惊叹,百十道菜样样精品,厨艺厨艺,同样是一种艺术。

当夜,宴席散去已经是亥时一刻,对于魏府的人来说算是很晚了,加上昨天大多数人都守岁过了子时,困顿加身之下都纷纷去休息了。

计缘也被安排在后府一个独立的客宿厢房院落,这里一共四间厢房,左右都有两间,关和与尚依依在左侧各占一间,计缘则住在对面,中间隔着载种了些许花草的院子。

子时是一阳初生的时刻,尚依依与关和都在房间中修行。

而计缘现在既不想修行也有些睡不着。

之前白天听得玉怀山下来的几人传达着师门的旁敲侧击,算是很明显的表露了玉怀山的心气,人争一口气,仙府也想争一争那虚无缥缈的气运,以这种方式直接求解到到他计缘身上,那么所谓的天机阁一卦就未必真的没算到什么。

或者说天机阁不知道的事情,裴正回了玉怀山之后,玉怀山顺着卦象结合大贞近年来一些事,有了一个自我推断式的猜测。

窥探到天地大劫应该是不可能,但说不定就隐约了解到了计缘这一重特殊的变数,只不过他们看得浅,只看到一重机缘,却看不到绝高之处的恐怖。

从白天的一些对话信息中,计缘也了解到玉怀山许多真人都开始不再像以前那么宅了,龙君既然已经与玉怀和解,则少了一重大忧。

加上天机阁之卦,玉怀山认为如今正值自己需要把握气运的时刻,很多仙修开始出山,或者带着门下出山,不局限于大贞,而是在云洲走动,历练的同时也择机收入一些灵秀之资的新弟子。

照以前计缘的思维逻辑,可能会觉得这云洲局势,除了自己了解的大贞,其他地方感觉大有乱成一锅粥的迹象,妖、魔、仙、神、人都不简单。

在大贞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总让计缘认为云洲笼罩着一层阴霾,或者说大贞之外的天地各处,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但玉怀山裴真人去天机阁,以及天机阁花费巨大心力的卜算,这种努力,让计缘忽然间想开了一些。

这毕竟不是电视剧中演绎的世界,天下各道再是无为,皆有所欲,再是穷凶极恶,也皆有所惧,恩怨情仇凡人有仙神就无么?旷阔的范围内呈现的交错不清,本就是常态,说不准其他各洲各境还更复杂。

计缘觉得自己这个所谓的弈棋人,现在连看盘都算不上,更不要说控盘了。

这么一想,心情算不上多坏,但难免也会有些失意。

“吱呀……”

轻微的木枢转动声中,计缘打开了房门。

外头的月光照射透过逐渐扩大的门缝,照射到计缘脸上再扩展到门前一整片区域。

在计缘模模糊糊的视线中,院中草枯花败,压着薄薄一层雪,抬头看天空则立刻显得清晰起来。

似乎是感受到主人心绪有些不宁,原本靠在床榻边的青藤剑也斜飞过来。

这次仙剑没有如往常一样静静悬在计缘身后,而是直接飞到了计缘身前。

见到仙剑飞拢,计缘下意识伸出的右手抓住。

“嗡……”

青藤剑锋鸣轻震,剑鞘上和剑柄上的青藤愈发苍翠欲滴,仙剑既是锋锐无双,也纳得新岁春生之气,剑上的新春生气丝丝溢出,想要提振主人的精神。

“三尺青锋,藏杀机也孕生机,一如阴阳相继,棋子黑白……”

计缘握着剑,走到院中,右手心略一翻转,剑鞘尖端缓缓朝着下方落去。

剑鞘与一根无叶的花枝触碰的一刻,就好似尖端轻轻触碰了水面,有一无形的淡淡的波纹荡漾,受青藤剑上的春生之气一激,这一支花迅速抽枝起新芽,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孕育三个花苞,呈现一幅含苞待放的姿态。

“万物皆有迎高之欲,便是这枯枝,闻得春气亦会本能展枝迎合,但苦寒之月花不开,待到来春,方是争艳之时,独秀一刻难免昙花一现。”

计缘喃喃自语地说着,面上则有一丝自嘲的笑容。

“我对这世界了解还是太少了,不解于全何以落子,子不得落何以成局……”

计缘自说自话,也算是一种自我鼓励,在不少人眼中他是得逍遥得自在的高人,但谁又知道其实他也是有惧怕的,也会对一些事情认怂,有些能说,有些则连自言自语都不敢。

大贞之外的世界,其实计缘早就想出去走一走,但除了大贞人道之局还没见端倪,未尝没有一分对未知的恐惧在阻碍。

‘和上辈子小时候志比天高,越是长大越是经历社会磨砺,越是再无锐气,何其相似!’

如今大贞国运之势趋于明朗,而计缘的道行虽然不算是外人眼中的道妙无上的真仙,可说句实在话,这十几年修行下来,法力未必多深,但是一些独有的神通异术都开始显现不凡,更有青藤剑在侧,这份能耐不算很小了。

‘换种方式思考,不要有太大压力,也不求甚解,出去走走,见识一番十方各界的山河壮丽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计缘重新露出笑容,正巧耳中听到动静后抬头望去,见关和已经推开门出来,尚依依房间内也有响声。

本来想问一声“为何不休息”,但话还没开口,恍然间发现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更有鸡鸣声从远方传来,不知不觉竟是过去了一夜。

见到计缘手持长剑就站在院中,关和连忙拱手行礼。

“计先生早!”

“早!”

计缘看看他,点了点头就回了房间,这孩子到底是长大了,比小时候懂礼多了。

看到计缘离开,房门也关上了,关和这才带着些许好奇走到院中。

“师兄,你干什么呢?”

尚依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关和也不回头。

“快过来看,这有一株花要开了。”

尚依依闻言也走近几步,果然看到关和面前有一株花枝繁叶茂的,还鼓着花苞。

这种情况在玉怀圣境算不上奇怪,毕竟环境不同,但在这里,且又不是一种冬花,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能是有人施法。

“计先生弄的。”

关和解释了一句。

“哦。”

两人毕竟道行和境界都不够,看了看之后反倒并不在意,若是玉怀山中高人在场,就能发现这花不是经过木灵催生的,而是自然而然的生长,乃润春和之气所化。

并且这春气不是简单新春云气卷落,是青藤剑中所炼青春之意,更是计缘一夜所悟之时抖落以之显化心境,比之当初晋王府的一夜祥瑞又有极大不同。

计缘是白天吃完早餐就和魏无畏等人告别离去的,明显他在的时候整个魏府从凡人到仙修都很拘谨,他其实无所谓是否过一个完整的年,体验过了就好了,于是就告辞了。

这是冬日里的一个晴天,太阳升到一定角度,光线照射到魏府各个角落。

计缘走了,不一会就有魏府两个下人来客舍厢房打扫。

“哎哎哎,快看,这株蔷薇要开花了!”

“咦!真的啊!”

提着木桶布巾等物的两人走出廊道,凑近花园中一株花卉细瞧,在阳光照射下,几个花骨朵都撑开了不少,显然是就要绽放了。

第286章 荒村

计缘也没有特意会知谁一声的意思,一来是之前和魏无畏等人聊天的时候已经透露过可能会出大贞的意思,只是时间没定;二来是自己行踪不定算是好处多过坏处,再说了,去几个地方特地告诉人一声我打算出远门,好像也挺矫情的。

不过回家一趟也是必要的。

正月初二下午的时候,计缘已经到了家中,此刻正在房间书案上挥笔书写。

虽然没有特意会知人的意思,但好歹还是在居安小阁留书。

写完之后,计缘将笔方下,拿起纸张抖了抖,墨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

“不错,如此便好!”

此书留的是法令,有数十言内容,若真有相关之人来找他,法令自会应激而动,见到留书估摸着应该不容易找到他人在哪,但大致上是往北,也好心中有个数。

计缘瞧过之后,终究是没留下什么传神之意,只是将法令放在了桌案上,以镇纸压住便好。

做完这些,计缘带上屋内的几把旧铜锁,走出了房门,然后“咔嚓”一声锁上了主屋。

“沙沙沙……沙沙沙……”

院中的枣树枝叶无风自动,计缘看看枣树这样子,笑了笑道。

“你又不能动,草木精怪欲脱离本形也是千难万难,劳烦你看家了。”

说完这些,计缘又走到院外,将院门也上了锁,这才故意拿着雨伞背着包,沿着天牛坊的小巷子向外走去。

虽然计缘近年来在宁安县的存在感不高,但在很多认识的人心中,计大先生的地位还是不低的,所以不是太急的话,基本上计缘每次出远门都会这么走一趟,让沿途遇上他的乡人清楚计先生出远门了。

天牛坊的一些邻里遇上计缘了,都会问声好,见到计缘带着伞和包袱,更是会追问一声,会理所当然的得到一句又将远游的答复。

出了天牛坊,对面街道上的孙记面摊依然开业,孙家人都勤劳,即便是大年初二也不曾真正全天休息。

不过计缘过去的时候,孙树生正在收拾摊位上的东西,并且将桌椅整理起来挂放在推车的前头,看来是要收摊了。

孙树生是孙老头的小儿子,孙老头干不动了就将面摊交给了他,他虽然和计缘的熟悉程度没自己老爹那么深,但好歹还是认识的,瞥见计缘过来,也热情的打招呼。

“计先生,新春好啊,您这是来吃面的?”

孙家人都知道计先生只一个人住,很多时候家里都不开火的,选择来面摊吃面。

虽然近些年来的少了很多,但孙老头留下的话是,若计先生没来过,孙记面摊永远都要留下一份杂碎和卤面的量。

“新春好新春好,你这都要提前收摊了,还有面?”

计缘拱手贺礼完毕,就随口问了一句。

孙树生将手头准备搬起来的小桌子放下,用肩头布巾擦了擦手,憨笑道。

“有!羊杂和面都还有一份,炭灶也没熄呢,计先生要吃的话,我现在就给您做!”

似乎是才看到计缘夹着的伞和背后的包袱,孙树生也就问了一句。

“先生这是又要出远门了?”

“是啊,这趟可能走得更远一些,面就不吃了,代我向老孙头问声好。”

“行,肯定带到,那您慢走。”

“嗯。”

计缘应过一声之后,就朝着城门方向走去,这一次他并没有用飞举之术,而是一直步行到了城外也是踏步如缩地,速度快了却没腾云驾雾,打算直接沿着地面一直北上,穿过稽州顶上的齐州后出大贞国境往外。

这一走,就走了许久。

大约三个月后,着一灰衫的计缘孤身行在一片林道荒野之中。

自一个多月前从齐州出了大贞国境,计缘的速度就相对慢了一些。

大贞正北方向主要同两个国度接壤,一个占据一半廷秋山的廷梁国,而如今所处的国度应该是叫祖越国,不少地方和大贞直接接壤,两国之间还偶有摩擦。

但计缘发现过了边关一些重镇之后,这祖越国后面好长一段都显得很荒芜,从上一个城镇出来,已经有挺久没看到人烟了。

计缘沿着荒野林道一直行走,这道路虽然不少地方几乎被野草覆盖,但从宽度看得出应该算是某条主道,只是走的人也太少了点。

走到某处的时候,计缘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一侧路边一处野草特别茂盛的地方,想了下走近两步。

计缘伸手扫开草丛,露出了后面两具粘着一些布片的白骨。

“还好我也用不着太多食物和水,否则寻常人走这条道若是没带足补给,够呛能过去。”

不论是阴司带走阴魂,还是沦为孤魂野鬼,总之这两具白骨上已经没有任何魂气残留,跟不清楚是怎么过世的,计缘只能是叹一声便离开了。

又过去半天,计缘模糊的视线中终于出现了可能是建筑群的东西,脚下速度也不由加快了一些,不过越是接近,计缘的眉头也是逐渐皱了起来。

眼前是一座不算小的村庄,但看不出多少人火气,本以为是距离的缘故,可近一些了用鼻子闻也闻不出太多人气。

‘似乎是荒废了。’

计缘进了村庄,左右看看,不少屋舍都显得破败,村前村后杂草横生,村头巷尾也不闻鸡犬,更别提看到人了。

往村内走了一阵子没见着人,计缘也不再深入,而是折返回去到村头一栋没有院子的大宅子处。

这屋子前头有一口井,计缘看过,里头有井水,井绳和木桶也在,而且宅子也算完整,可以遮风挡雨。

“咕吱…咕吱…咕吱……”

随着转动摇手柄,一桶井水被计缘取了上来,拎出来看看嗅嗅,井水十分清澈,也并无任何不干净的气息。

计缘伸手捧起一些井水,“咕噜咕噜”喝下,觉得清冽解渴。

“呼……这地方……”

呼出一口气,计缘看向大约村头几十米开外的个低矮的破败小庙,那是村中土地庙,并无什么神光留存,他也并没有用拘神尝试拘来土地的意思。

在荒凉的地方,似乎天色暗得就特别快,计缘只是休息了一会,周围就已经变得灰蒙蒙的了。

从周围一户破败房子处顺了一些柴火,计缘就打算今夜在这里休息了,好歹也算是有屋盖,明天就是惊蛰了,从天色看,晚上可是很可能会下雨的。

这间大宅子前后很多容易带走的家具都没了,就连厨房灶台的锅都不曾留下,屋厅中有火堆燃烧的痕迹留存,想来是其他路人留下的。

厨房那边的屋顶破了个大洞,计缘也干脆到宅子的厅堂位置堆起柴火点燃,这里大门虽然窗户纸都透了,但好歹能关上。

计缘又找了条残存的凳子在火堆边坐下,用一根柴枝插了一块干饼,一端卡在凳脚孔洞处,一端则挑在火堆旁烘烤。

在等饼子烤热烤软的时候,计缘则拿出了一本书来排解无聊感,正是那本许久没有看过的《外道传》,虽然早已阅读过其中每一篇内容,但这段时间休息的时候一直在修行,今天再看看这本书,就当放松一下。

“轰隆隆……”

春雷响起,计缘持着书抬头看看门外,闪电扭动着划开夜空。

“想是今年的第一声雷吧?”

“轰隆隆……”

外头的雷声像是在呼应计缘的自语。

不过计缘马上又被其他东西吸引了注意力,除了雷声和风声,耳中隐约听到了有一阵脚步声和马蹄声,伴随着一些交谈的华语接近。

计缘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貌似有好几回了,他夜宿一个荒凉的地方,又是一个雨夜,总是能遇上一些人,不过这倒也不坏,总算也算有了人烟不是。

“嗯?”

正这么想着,计缘突然嗅到了什么怪味,看看火堆前的饼子,确实没糊。

废弃荒村外,七八个人牵着两匹马正在缓缓接近,所有人脸上都充满了疲惫。

两匹马一匹托着人一匹背上放满了东西,前面的马背上是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还没走到村前道口,小女孩就叫唤起来。

“二爷二爷,村子里有人,村子里有人,我看到火光了,这村子有人!”

其他人闻言精神一振,眺望一番确实能隐约看到火光,现在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加上有一些破屋当着,刚刚没怎么瞧见,现在见到了,脚下的步伐不由得也快了些。

“总算不是一个荒村了!有人就好了,换点稀的吃。”

“最好有酒!嘿嘿嘿……”

“别废话了,快走。”

不过等一众人进了村,看到众多破败的房屋时,心里的期待感也在逐渐降低,但还是朝着火光的方向前进。

等走到一处还算完整的大宅院外时,只看到那边厅堂中生了一堆火,一个人坐在一条凳子上,正望向外面。

第287章 有怪物

这连上马背上的小女孩在内的一行八人,看到这情况面面相觑。

很明显了,大家都看得出来这个村子没什么人烟,生火的也不过是个过路人而已。

“哎!还是个荒村……”

“他就一个人啊,走这条道不怕么?”

“许是有同伴在里头呢。看着不像有啊……”

几人见计缘孤身一人,相互之间议论了几句,领头几人中的一个年轻壮汉对着边上胡渣子花白的汉子道。

“二叔,我看过了,走过来这点路上,附近没什么好房子了,就那人在的大宅还算完整,而且屋前有口井,我们要不要过去和他……”

男子口中的二叔皱眉看看计缘所在的方向,他们同那边大约还有十几丈的距离,在这种天色变暗的时刻,一个瘆人的荒村中,对方一人看他们却毫无惧怕的样子。

“我看我们还是另外找一个地方歇脚吧,敢一个人出行,并且住这种荒村,我们还是少招惹为妙。”

听到男子的话,边上几人相互看看,也都没什么意见,牵着马就往边上一点的位置走去,毕竟村子不小,虽然荒废但应该还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计缘站在门口,把门开大了一些,望着这些人似乎没有过来的意思。

“轰隆隆……”

雷声再起,计缘抬头看看天空,嗅了嗅弥漫的水汽,本来打算开口的话也暂且收在心中。

“哗啦啦啦……”

雨说下就下,虽然不算大如倾盆,但也绝对不是什么毛毛细雨。

“糟糕,快快快,去那边躲雨,去那边躲雨,淋湿了会染风寒的!”

“快快,往火光的地方跑!牵着马牵着马。”

此刻那队人处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一条村中小道周围的房子全都破败不堪,都躲不下两个人,何况他们还有马,在雨中找屋子也绝对是下下策,也就只能往计缘所在的宽敞大宅跑。

当先的是那个二爷和壮硕汉子,还没接近大屋,就朝着那边的计缘大喊。

“这位朋友,突降大雨,可否容我们也一起在这处挤一挤避避雨啊?”

“可否行个方便!”

计缘以实际行动来表现诚意,赶紧将屋门大开,大声回应道。

“几位快快请进,现在不过初春,要是淋湿了,在这荒郊野外落下病可不好。”

“多谢,多谢这位朋友!”

那位二爷一边跑一边拱着手,和领头的几位男子当先过来,雨势有变大的趋势,所有人都加快脚步,匆匆进了这处大屋。

等最后一匹马也牵进来,门口的计缘这才又将门关上一些,不过为了避免这些人紧张,留了大概一拳头宽的门缝。

屋内的人都又跳又动,伸手上下拍打,要趁着身上的水珠还没渗进衣服里的时刻把它们拍落。

一小会之后,那队人才算是整理完毕,这会外头的雨在哗啦啦下着,那位小女孩口中的二爷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走近偏门角位置的计缘,拱手作揖道。

“多谢这位先生慷慨帮助,在下韩明,这些都算是我的晚辈。”

看到计缘一身装束挺斯文的,韩明也就表现的尽量达理一些,计缘看着这个约莫五十多的男子,也拱手回礼。

“鄙人姓计,此宅荒废无主,谁都可以休息,算不上帮助到各位,你们也不必客气……”

说到这计缘指了指角落之前他收集的柴火道。

“外头的柴枝估计都湿了,这些柴火我是用不光的,你们都淋了雨,可以取了在里头生一堆火烤烤。”

计缘没说什么一起用一堆火的话,一来是他的火堆靠近门口角落,一两人用还显宽敞,人数多了就挤不下,二来是至少他也得表现出一种对陌生人的戒备,这不是为了装样子,而是可以令这些人宽心一些。

果然,听到计缘的话,韩明也没反驳,再次拱手致谢之后,就招呼另一个人一起来搬动木柴了,引火的柴枝自然也是从计缘的火堆处拿的。

很快,大屋靠内的位置就也升起了一堆火,一群人都围在那里烤火暖身子。

计缘除了开头对他们点火取柴给予一些帮助外,之后就没有过多理会他们,表现出了一种合适的距离感,独自坐在门角那块烤着饼子看着书。

事实证明计缘这种表现,是能够让那群人心中更安心一些的,他明显能听出那边的说笑声带放松了不少。

不过计缘的主要注意力也不在他们身上,基本看一会书就得透过门缝往往外头,视线似乎想穿过黑夜中的朦胧雨幕寻找什么。

‘这股怪味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又退去了?’

计缘这么思索着,翻了一页手中的书,鼻子中又闻到了一股味道,不过这次是饼子发出的焦香。

“二爷,那个大先生是个样子货,定是肚子里没墨水的,我刚刚偷偷看到了,他那本书根本就是一页页白纸,什么字都没有呢,还坐在那翻……”

“小孩子家的别乱说。我没乱说……”

那边声音虽小,可自然逃不过计缘的顺风耳。

计缘就当没听见,将卡在凳脚上的木棍拿起,从上头取下已经松软的饼子,撕下一块就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我瞧先生一直盯着外头,先生这是看什么呢?”

边上声音传来,计缘转头看去,走过来的韩明戴了个斗笠,似乎是要出门。

“没什么,这地荒凉,怕有野兽,就提防着看看。”

“哦。”

韩明应了一声,打开门,走到檐边,将刚才放在外头的一个铁桶锅拎了起来,里头接的雨水已经将锅装满了。

虽然外头还有井,但这种情况下还是用雨水更方便。

等韩明拎了锅子进来的时候,还下意识看了看计缘放在凳子一边的书,现在是合起来的,看不出里头有字没字,只是蓝底封面上本该写书名的位置,确实是空白的。

在韩明正拎着锅关上门,准备回去的时候,计缘突然开口询问了一句。

“韩先生,计某有个疑惑想请教一下,这地方为何一路行来却几无人烟?”

韩明朝着里头使个眼色,将锅交给过来的一个男子,随后就在门口位置和计缘攀谈起来。

“计先生定是极少走这道的吧?早些年和大贞打仗,南元道附近的男丁都被征去了军中,到处都阴盛阳衰,后来好长时间也有些匪祸,据传还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南元道的人挺多往北闯的,但这种世道……哎!”

韩明说到这也是感慨一句。

“我是这次我也是收到口信来接人,走了一回南元道,这的状况也确实显得夸张了些。到时计先生,怎么孤身一人在这种地方?这可是很危险的!”

计缘将口中咀嚼的饼子咽下,看着外头道。

“计某不是祖越国人,存着走走看看的心思,才一直北上的。”

不是祖越国人?北上?

韩明楞了一下,问了一句。

“难道先生是大贞人士?”

计缘笑了笑。

“不错,计某确实能算是大贞人。”

“噢噢……先生是大贞人士,少见少见,大贞那边怎么样?听说除了王公贵族,家家食不果腹的。”

计缘转头看看韩明。

“你这是从哪听来的?”

“呃,都这么说的。”

可以,很强,计缘想了下,还是道了一句。

“大贞还行吧,没那么不堪,祖越国与大贞关系不睦,难免……”

话音到这突然顿住,计缘再次看向外头,又嗅了嗅味道。

鼻子没闻到什么,但刚刚耳朵确实听到了一些隐隐约约的声响,只是即便对于他的听力而言也过于遥远,加上大雨干扰,好似幻听一般。

“韩先生,今夜你们都早点休息吧,最好别随便出门,计某敢孤身闯荡,自然是有些特殊本领的,在我看来,这地方不太平。”

“嗯,多谢计先生提醒了。”

韩明看出计缘不想多聊了,便也回去了那边火堆。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有时候是很奇特的,有些人即便你与他只是说了几句话,但就是能感受到对方是否真诚,显然计缘给韩明的印象就十分不错……

离荒村大约七八里之外,有两队人马正在雨夜中厮杀。

一方十几人身穿劲装,另一方的人则有的穿着蓑衣,有的着破盔破甲,手中的兵器也是刀枪剑戟五花八门。

到处都是兵器碰撞的声响和惨叫声。

一名手持长枪的骑手,正骑着马来回在外围游曳高呼。

“砍下一个脑袋,就赏一整条烤羊腿,砍死两人,就半只羊,弟兄们,别让他们跑了!”

“上啊!杀……老子的羊肉!杀呀……”

“当……当……”

三五个匪徒的兵器被人用长棍格挡住,另有一名壮汉运掌攻击。

“哈哈哈哈……有命就来拿吧,喝!”

一名抱着头巾的壮汉吼声如雷,猛然打在一名匪徒身上。

“砰……”得一声将对方击飞七八尺,趴在地上挣扎着站不起来。

“擒贼先擒王!好!”

两名劲装汉子配合着格开周围兵刃,朝着远处骑手冲去,中间立刻窜出几人拦路。

一名匪徒衣衫又被壮汉抓住,整个人变成了对方挡箭牌,抡在身边挡下边上的刀斧,但周围攻击者太多,壮汉也不得再进。

“啊……月容!”

“快去援手!”

后面的女子的尖锐惨叫在嘈杂中尤为明显,听到这声音的其他劲装武者纷纷朝着同伴聚拢。

一众武者且战且退的汇拢起来,人人喘着粗气,不少人都已经挂彩。

外围是数量众多的匪徒,数量估计得有一两百,外围不少都骑着马。

“还好下着雨,对方的弓弩作用大减,否则情况就更不妙了!”

一人边说话,边夺过匪徒的长枪,投掷向远处的一名头目骑手,却被对方躲了过去,显然也是身具武功。

“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喝!”

“当当……噗……”

“小心左边!砰……”

这一边厮杀战斗不休。

另一边,许多受伤的匪徒则被同伴拖到相对后方,忍着痛苦相互包扎,但注意力依然在围杀的内部。

“今天这些人倒是扎手!哼,他们撑不住多久的。”

“嘿嘿嘿,那几个女的,一会得叫她们好受!”

“那也得不被砍碎了才行”

许多伤员还有心情交谈。

一名匪徒被扭折了一条手臂打断了一条腿,这会刚刚正完骨,面露痛苦的躺在地上。

“嗬…嗬…嗬……”

一种好似沙哑喘息声的奇怪声响在边上传来,受伤的匪徒睁开眼转头看向自己左侧,却猛然对上了一个可怖的脑袋,眼睛似腐坏,皮肤似枯树,只有头部露在外面,身子似乎埋在地底。

匪徒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

“有……呃呜……呜……”

匪徒惊恐的大吼声还没来得及爆发,一张内布利齿又枯黄肮脏的大口咬在了他脖子上……

第288章 诡异的死法

这名匪徒死死用手抓住咬着自己脖子的脑袋,用尽力气想要将它弄开,看起来更像是捧着这个脑袋。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匪徒的手脚都已经无力,口中“呜呜呜……”的声响也越来越微弱。

没一会,匪徒整个人都没了挣扎的力气,只是在那边打着摆子抽搐,到最后,地上只剩下了一具面色枯黄的尸体。

雨还在不停的下着,周围的地面都湿哒哒的,一些伤员等待着厮杀结束,不少人由于虚弱,被雨水冲刷得睁不开眼睛,口渴了就张开嘴接一点雨水。

又有一人难受的侧躺在地上,感觉到背后有人在蹭自己,只是转身过去看看的功夫就被含咬住了脖子。

……

不远处的厮杀还在继续,天已经彻底入夜,今晚有雨自然没星月,能见度极低。

可毕竟大多数人都练过一些武,适应了黑暗之后眼睛还是多少能看得清东西的。

一众匪徒也不是同对方死斗,对于这种身具武功的对手他们也很有经验,运用人数优势缠斗,以消耗为主,尽量减少己方的损失。

但即便如此,受伤和死亡的匪徒也比预计中的多一些。

只不过被围住的这群人绝对都是有油水的,更关键的是里头有两个女的姿容,对于这苦寒之地的匪徒来说实在是太出众了。

长久见不到女人,母猪都是漂亮的,更何况那两个女的前凸后翘面貌出众,早两天他们就盯上了,而另外两三个女人也不算差,模样或许不周正可身材却不会逊色。

相比之下,点子虽然扎手,但却还没到吃不下的地步。

实际上从下雨前打到现在,很多强盗都已经看出这些武者回气速度跟不上了。

几名带着斗笠的头目骑在马上,看着远处搏杀中的武者,一开始那些刚猛凌厉的招式已经用得比较少了。

“呵呵,武功高一些又如何,江湖人就是江湖人,虽然也擅长厮杀,却不懂如何与成军成阵的团体拼搏。”

听到同伴的嘲讽声,另一人也是嗤笑着接话。

“不错,他们一开始用的招式,攻势凌厉是凌厉,但也消耗了大量真气,虽然杀伤我们不少兄弟,但却没无法改变大局,里头最厉害的那几人要是单独突围,倒还有几分可能……”

“哼,若非是这大雨,光是弓弩就够他们受的了!”

几人谈话间,视线扫过匪徒的阵势,见到又有人拖着受重伤的兄弟出来了,这一个被抬出来的时候动都没动,也不知道伤得多重。

……

有两名土匪今天是专门负责将受伤的兄弟拖出战团的,今日的厮杀确实激烈,经手的兄弟至少也已经有二十多人,这还不包括已经死透的。

两人一左一右,将这名昏迷的人拖到后方伤员中。

“呼…呼…呼……真累啊!巴子这家伙倒是运气好,只是晕了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其中抹了一把脸,将面部的血水和泥水一起抹掉,再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自己面部。

另一人直接坐在了泥泞的地面上喘着大气。

“好了,累点算什么,今天不用我们冲杀,至少安全不少!”

“有道理,而且我们救了这么多兄弟,吃肉的时候他们也会分一点,嘿嘿嘿……”

喝完雨水解渴的匪徒笑到一半突然停下来,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似乎有哪里说不上来。

倒是同伴先说出了问题。

“哎哎,弟兄们怎么都躺着不动啊?”

“是啊!喂喂喂……你们干嘛呢?大雨的这么睡着了?老雀?”

两人推了推最近的一个受伤兄弟,这位外号老雀,厮杀的时候滑不留手,从不会受太重的伤,今天也不过是脚被扭伤肿起了,看着严重实则无大碍。

但推了人几下后却没见对方有反应,那推人的匪徒顿时觉得有些不妙了,跨过老雀的身体走到另一侧。

眼睛凑近了细瞧,虽然能见度不高,但依旧看出了伤员的不对劲,探手摸了摸对方的胸口,发现已经没了心跳。

匪徒脸色难看的望向边上的同伴。

“死了!”

“快看看其他人!”

两人脸上再无嬉笑,走到这些伤员附近要么探鼻息要么摸心跳,无一例外,全都已经死了。

其中一人在摸人脖子上脉搏的时候,突然摸到了死尸脖子上的伤口,顿时心中一惊,扯开一些对方的衣襟细瞧。

“这是什么伤!?”

另一人也看到了,两人再次检查了几具尸体,无一例外都有类似伤口,这下两人脸色大变。

“几位当家的……大事不好!这边伤员全死了!”

“快来看看,这边的弟兄们死状不对劲……!”

两人的呼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当即有一些外围的匪徒凑过来查看。

一名魁梧头目快速走近一地尸体边上。

“三当家,看他们的脖子,都有咬痕!”

三当家看了看说话的人,单膝下跪到一具尸体边扯开衣襟,因为能见度的关系只能看到脖子上的伤却无法看清,所以也伸手触摸。

这个咬痕很宽,但有两个孔洞尤其深。

三当家再摸向尸体的额头,抚起盖着的刘海,看到额前有几道深深的痕迹,他用手比了比,正好是抓握的角度。

三当家脑海中想象着一副画面,有什么东西一口咬在了死者脖子上,并且一只指甲长长的手,按在死者额头上,使其无法挣起,同时那指甲还划伤了死者的额头。

顺着这个思路,三当家在探向尸体胸腹,扯开衣衫之后,果然也发现了另一个按压的痕抓痕,这明显是让伤员无法起身。

‘力气很大!’

这冰冷的春雨都没让三当家感到多冷,但此时却有一股刺骨的寒意在身中直窜,头皮发麻之余身上更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此地不宜久留!’

这个念头异常强烈!

三当家不再犹豫,直接拽出了衣内的短哨,鼓足气息猛吹。

“嘀嘀”

尖锐的哨音刺穿雨幕,刺穿夜色,传到了所有厮杀中的匪徒耳中,也传到了十几名武人耳中。

很明显的,匪徒们一下子就缓和了攻势,很多长枪长戟戳刺中都收了回去,并且不少匪徒都往外退了退。

这无疑给了武者们极大的喘息空间,但他们也不会立刻反击出去,一来是实在回气不够,而来是担心有诈。

不少人杵着刀剑单膝跪蹲着喘气。

“嗬…嗬…嗬……怎,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都在后退?”

抱着头巾的壮汉抓着两把抢来的长刀,杵着地面休息,他一直是强撑着作为武者中最强势的存在,厮杀的时候奋勇当先。

可此时,一双强壮的手其实在微微颤抖,但因为雨夜的关系,连伙伴的没注意到,更别提匪徒了。

“不,不知道,刚刚有哨声……会,会不会是有军伍中人杀到了?”

“不太像!赶,赶紧休息!嗬…嗬…嗬……”

一些武者都抓紧时间回气。

“大家都怎么样?都还好吧?”

“死不了!撑,撑得住……”

……

武人这边喘息着,而另一头的匪徒包围圈外,另有两名头目策马赶向哨声所在,还没接近就喝问三当家。

“老三,怎么回事?眼看他们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是啊,你吹什么撤离哨?这黑不溜秋的大雨天夜晚,难道还有什么变数?”

老三站起身来抹了把脸,指着地上周围的尸体。

“有不干净的东西,受伤的兄弟们全死了,每一个都被咬了脖子,这地方不安全,赶紧跑!”

说话的同时,三当家已经跨上了自己的马,并牵扯缰绳朝向外侧。

两位赶来的头目看看边上一些兄弟,再看看老三扭动脖子又搓手的样子,明显都有些受到了惊吓。

两人还特意下马检查了一下,确认了眼前的诡异状况。

“撤!所有人都撤!”

领头的那位说话间,已经和另一个头目也拽出短哨,三当家也重新拿起哨子凑到嘴边。

“嘀嘀嘀”

三人一起运气吹哨,这下子,听到哨声的匪徒顿时反应更加明显了,纷纷朝着外边撤去,连包围圈都不维持了。

几名头目在外头大吼。

“全都上马,全都上马!没有马的坐别人后面,两人一马也行!”

“快走,都走都走……”

众多匪徒纷纷跑动起来,随着头目的声音行动,之后一起在雨夜中逃窜着离开。

那群武者全都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发生,无力阻止也不想阻止。

“他们……跑了?”

“我们打退他们了?我们打退他们了!”

“哈哈哈哈哈……我们赢了!打退他们了!”

欢呼声从零星到此起彼伏,从不可置信到兴奋异常,劫后余生的庆幸纷纷在众人心中升起。

一小会之后,武者们才从亢奋的情绪中冷静下来,他们不少人都受了伤,还有人伤的不轻,急需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修整。

看到匪徒留下了不少尸体,包头巾的汉子和两人也走过去搜寻,希望能找到一些合适的药物等物资。

“哎呦,呃……”

地上有个匪徒哼唧了一声,当即有两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哎呦喂!怎,怎么……”

被刀架住脖子的匪徒吓坏了,看看周围,除了尸体再无其他兄弟,看起来自己人似乎败了!

“呵呵,怎么没你那些强盗兄弟了?自然是被我们打退了!”

“别和他废话,杀了!”

“等等,先别动手!”

头巾汉子走过来,看向地上的强盗。

“这里哪边有能遮风挡雨的地方,你最好实话实说,连你们一整伙强盗都被我们杀死杀伤无数,你要是想活命就配合一点!”

匪徒忙不迭点着头。

“知道,我,我知道!前头有个村子,没住的,但房子有些都完好的!”

“嗯,你叫什么?”

匪徒咽了口口水,赶紧哆嗦着回答道。

“巴,巴子…我叫巴子!”……

荒村中,计缘放下手中的书册,站起来将门开得稍微大了一些,任由外面的风雨吹拂到身上。

刚刚耳中听到了一阵阵特殊的哨子声,虽然很微弱,但绝对没听错。

第289章 今日不除日后生患

在这样的雨夜,那十几个江湖客也没有太过细致的检查强盗的尸体,只当应该是被自己击杀的。

至于为什么没伤员,想来也是伤员已经都被带走了,剩下的都是死去的。

之前的厮杀太过混乱,这十几个江湖客自然根本就不清楚自己伤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这种机械式的拼杀,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光是自己一人就杀了不少。

等这边几人翻找了一阵,找出了一些感觉有用的东西,那边的同伴也暂时调息回了一点气力。

“大家赶快动身,那些匪徒虽然被我们打退,但不知道会不会再来!”

“对,赶紧找个安全的栖身之所,一些伤口都需要处理一下。”

领头的头巾汉子鼓动之下,众人相继起来,随后他拍了拍那匪徒的后摆,冷声道。

“走,指方向。”

“是,是是,在东西方向,应该是顺着那边林地坡下的老林道走。”

十几人好歹也是武者,虽然状态不好,但回了一阵气之后手脚依然很快,在这一片泥泞中穿林走坡,速度也不会比那些一马驮两人的强盗慢。

大雨还在“哗啦啦……”下着,雨夜的泥泞为众人带来很多不便,也更消耗体力。

片刻之后,匪徒巴子带着众人找到了那条老林道,他抹了把脸指着前头。

“几位大侠,就是这里,这老道少有人走,一直沿着往前就能到那个荒村。”

头巾汉子看了看,没有说什么,招呼一声后,一众人提起身法快速赶路,在有道可走的情况下,他们的速度提高了不少。

巴子口中的那个村庄,正是计缘和那一小队人所在的荒村。

七八里的路程其实也不算太远,很快众人已经到达荒村近处,到了这里,领头的男子突然停下脚步。

“大家停一下,前头快到了,但是有火光!”

果然,一众人放眼望去,远处能隐约能看到荒村中的火光。

“那里有人?”

“难道是这混账将我们引导了土匪窝里来了?”

一名男子一把拎起边上冻得哆嗦的匪徒。

“没,没啊,小的冤枉啊!那村子早就废弃了,周围荒无人烟,加上无险可守,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寨子,兴许是正巧有人路过在那歇息呢!”

“好了,他说得没错,那火光太弱了,不太像是大队强盗,先过去瞧瞧。”

。。。

荒村中,计缘早已经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以“心中所见”得知,来者一共有十六人,男女都有,虽然有人需要搀扶,但大多数步伐矫健,想来是练家子。

等到那些人进了村,带来的动静也惊动了大宅内的七八人,韩明和两个青壮有些紧张的走到门前,看到计缘已经站起来看向外头。

“计先生,外面又有人来了?”

“嗯,来了些江湖人,应该是刚刚同人厮杀过一场,不少人染血带伤。”

韩明和同伴看看村头那边隐约接近的一些人,紧张之余还是忍不住又看看计缘。

“先生怎知他们带着伤?”

计缘指了指自己鼻子。

“我这人鼻子特别好使,闻得出他们身上自己和别人的血腥味。”

这鼻子也太好了吧?而且血腥味还能分得出别人和自己?但现在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韩明等人的注意力全放在来人身上。

视线中,隐约能见到有十几道人影从村外进来,并且明显直奔这边,距离也越来越近。

“这些人肯定会来这里,避是避不过的。”

随着那些人越来越近,计缘这么对韩明解释一句后,率先朝着外面朗声开口。

“几位是否在找地方落脚?这荒村近侧只有这边一间大屋还算完好,且这里还有不少干柴,若是不嫌弃就过来挤挤吧。”

说道这里,计缘又对韩明道。

“韩先生,请将两匹马暂且牵到那间破了口的偏房去吧,那里拴马也够用了,这屋子终究是无主的,对方状况不佳,我等也该提供些必要帮助。”

对于计缘的擅自做主,韩明虽然心中颇有微词,但想想他们自己怎么过来的,而且外头人更多,最好也是避免冲突,就没多说什么,指派一人前去牵马。

“小九,把马牵出去。”“哎!”

计缘直接说话,一是帮这些人节省时间,缓解可能的尴尬,二是他已经闻出了这些人身上沾着一丝那股怪味,想要了解一下情况。

而外头的武人听到计缘的话,相互之间低声议论一番之后,路线不变的朝着那大屋行去。

头巾汉子依然走在前头,还没接近就高声拱手致谢。

“多谢先生相助,我等正需要地方修整!”

说话间,汉子几步就跨过前院空地来到屋前。

这是一间好似祠堂大小的屋子,往屋内瞧去,里头有两处火堆。

靠内的那里围着一群人,有大有小有男有女。

外侧站着三人,一个是个斯文先生模样的,也就是刚才说话请他们的人,另外两人看到了汉子手中的刀,拱了拱手之后就走到了里头去了,那种看到刀之后脸上露出的忌怕变化也很明显,外头的屋子里还有人在拴马,头巾汉子知道这是刚牵出来的,明显是为了给他们腾出位置。

越是如此,头巾汉子也就越是能肯定这些都是百姓,外头这个像是读书人的先生倒是没露出惧色,但也绝对不像是心怀不轨的。

不论计缘还是里头那些人,看起来都不会武功的,也让头巾汉子心中微松了口气。

“不用客气,出门在外遇上困难是难免的,计某也希望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能伸出援手。”

计缘看了看男子手中带着一些缺口的刀,简单回礼,特意将自己的凳子挪开一些。

头巾汉子点了点头,又快速折返到等待在外的同伴身边。

“那边安全,里头的应该都是普通百姓,心地也不错,大家注意点,别惊扰他们!”

“呼……那就好!”“嗯,终于能歇一歇了……”

“走走,快些走,能喝口热水就更好了!”

外头稍远处的同伴都长出一口气,一众人相互招呼着,纷纷往大宅处赶去。

十几人衣衫尽湿,进入屋内的时候,“滴滴答答”的水淋声不停,看起来异常狼狈。

韩明等人仔细观察下,确实看到很多人身上带红,股子血腥味更是连他们都能闻得到了。

这间屋子确实不小,若是那两匹马还在,说不准会显得过分拥挤,现在马被牵走,虽然不算宽敞了,但也不至于有逼仄感。

在同屋内人短暂的交流过一番后,三波人暂且相安无事的栖下身来。

出于柴火可能不够的考虑,第三堆火没有升起来,而是将计缘这堆角落的火拨动着挪开来一些,使得十几人大多都能烤到。

现在条件不允许,众人没法脱了衣服都烤干,只能暂且除去外衣然后处理伤口。

简单的交谈了解,使得大家开头的紧张感就消去了不少。

头巾男子叫做黄之先,他一边拧干自己的外套,一边同计缘和韩明等人讲述之前他们怎么同匪徒厮杀,听得韩明等人时不时吸气和惊呼。

计缘就坐在外角,在听到强盗退走,并且在仓皇中拉下一个人的时候,终于开口说话了。

“诸位大侠自然是勇武非常,但恐怕那些匪徒退走另有原因。”

计缘这么说了一句,也吸引了那些江湖客的注意力,倒是没有人立刻反驳,反倒是此刻已经回过味来的黄之先也颇为赞同。

“实话说,此刻回想起来,也确实有些蹊跷,计先生可是听出了什么问题?”

计缘望向了那个被看押在角落,明显拘谨非常的巴子。

“应当是遇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得那些强人不得不退走,仓促间连同伴都拉下了。”

“不干净的东西?先生是说……有鬼?”

黄之先下意识的就这么追问了一句。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到了计缘这边,连韩明那边也是如此,毕竟这种地方,“鬼”这个词太过敏感。

计缘摇了摇头。

“未必是鬼,总之是一些很邪性的事物,不瞒几位侠士,计某嗅觉特殊,方才就在你们身上闻到了一丝怪味。”

闻言,人群中有人询问道。

“什么怪味?血腥味?”

“非也,气分多种,味有不同,常人有人气和阳气,阴魂有阴气和鬼气,便是妖物也有妖气,你们蹭到的,都不在此列。”

计缘解释过后,面露思索之色。

“但这东西既然没有跟着你们,想来是随着那群匪徒去了匪寨子了,明明你们才更好下手……”

计缘有些自说自话,再次扫过一众武者。

“莫不成,是觉得你们满足不了胃口?”

这话听得一众人有些毛骨悚然,就连十几个武者都觉得头皮发麻,本就衣衫尽湿,此刻更是烤着火都觉得冰凉。

“不行,这东西邪性非常,不能放任,几位大侠,这位匪徒我得带出去一趟?”

黄之先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什么。

“先生难道是要去匪徒的寨子?”

计缘点了点头。

“不错,计某见过的妖邪也算不少了,但今天这东西尤为特殊,匪徒死有余辜,却不能任由邪物成了气候!其擅长隐匿,今日撞见了不除,可能就会错失机会。”

说话间,计缘已经越过几人走到那匪徒边上,一把抓起了巴子。

“不,不不!我,我不想去……”

“随我走一趟吧,保你无事。”

计缘看着身材修长块头不大,可那力气却令匪徒怎么都挣不脱,硬是被拖到了门口。

到了门口,计缘停了一下,想了下摸出一张黄纸递给黄之先。

“此物暂且借与你等防身,邪性的东西未必只有一个,我已经施了法,记住了,若事有不妙就咬破手指以血点之为引,呼喊‘力士召来’!”

“呃……”

“记下了吗?”

黄之先一愣,下意识回答。

“记下了……”

“好,天亮前我定会回来。”

计缘说完这句,拎起匪徒就一步跨出了屋宅。

“啊……我不要去……”

一众武者其实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看到计缘真的拎着人出去了,都觉得有些荒唐。

等黄之先和边上几人往外看去,却没能在近处见到人,在远望,分明见到人影已经远在村口,那挪动似走非奔却在迅速远去。

“咕……”

黄之先咽了口口水,认真看向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张薄薄的黄纸剪裁成的纸片人。

第290章 邪尸者

“老黄……这人……是疯子?”

靠内的位置,有人觉得荒谬不解,这大雨天夜晚,外头乌漆嘛黑又湿又滑又冷,就这么带着一个匪徒出去了。

“是啊,你们怎么不把人叫回来?”

黄之先看了看身边几人,这几位刚才也同样看到了计缘的远去,从这几人的神色中,他明白自己没看花眼。

“想叫的时候,已经都看不到人了,总之今晚我们小心一些。”

本想将自己手中的黄纸收到怀里,但想到自己身上都已经湿了,边上又都是火,顿时觉得无处安放只能拿在手中。

大屋的门被关了起来,不管刚才门口的大先生是不是在说胡话,至少成功让一众人都更加小心了一些。

雨夜中,计缘抓着巴子的衣领,意起游龙缩地而行。

一开始还大呼小叫想要回去的匪徒,这会已经说不出话来。

刚从屋内到外头,很有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但“轰隆隆……”的雷声中,闪电照亮了大地。

在这短暂的光明下,巴子能看到周围的景物都在快速退去,荒村更是已经被甩在了背后,可明明他们才出来没多久的,照道理这会应该还没出村才对。

这时候巴子再看向抓着自己的这位斯文先生,却发觉对方始终犹如漫步而行,连跑都没跑起来,明明自己被风灌得都快开不了口了。

巴子哆嗦了几下,也不知道是因为惊愕还是寒冷,不过似乎是因为这一点引起了计缘的注意,在之后几个呼吸之间,巴子明显感觉到身上的衣服居然奇特的变得干燥起来。

直到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虽然狂风铺面,但身上竟然再没有被雨水打中。

“注意看闪电的光辨路,我们先去刚刚你们搏杀过的地方,方向没错吧?”

计缘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此刻大雨中的世界,除了没有色彩,对于他而言远比晴天要清晰得多,甚至是地面上之前被一众武者踩出来的脚印都很“显耳”。

现在问一声不过是为了确认而已。

“没,没错,一会有个土坡,到那需要拐个方向。”

巴子不敢在乱吵乱闹了,这会他忽然觉得这人之前说得那些事,可能都是真的,而自己跟在他身边,说不定比留在荒村还安全些。

两人移动速度极快,不一会,计缘就已经跨上巴子口中的土坡,然后确认了一个方向直径而去。

片刻之后,两人重返了之前武者和众匪徒厮杀的战场,也见到了那一地的尸体。

“看来是这里没错了!”

计缘自言自语了一句,醒了醒鼻息,忍着那股难闻的味道走近尸体最密集的位置,根本不用怎么查探,顺着气息就直接摸到了一具尸体的脖子那。

“轰隆隆……”

又有闪电划过天空,在巴子视线中,这具尸体的脖子上有个可怕的咬痕,小半脖子都差点被啃掉。

“哎呦喂……!”

巴子被吓得哆嗦着叫了一声。

“尸体中精血全无,嗯,这些也是一样,但那边有一些的血却留着,应该是死于搏杀,这东西喜欢挑活人的下手,连三魂七魄都一起随着精血被吸干。”

计缘越是这么说,巴子越是怕得厉害,不过前者这会可没心思理会这匪徒的心情,视线倒是落在了那些死于搏杀的匪徒尸体上。

有几个一脸茫然的新魂在尸身边上徘徊不去,看来也不太会有阴差前来收魂,真就成了孤魂野鬼。

“走,去你们寨子,指方向。”

“这,这边!”

巴子强压着心中的恐惧感,指向之前匪徒们离开的方向,计缘静静倾听一会,能听出一条大队人马前进的痕迹。

“嗯,提起精神,不要指错路,我们走。”

计缘脚下一踏,带着巴子以比刚刚更快的速度追寻而去。

匪徒们显然并非直接回老巢,而是会在中间某些如河道和其他能消去足迹的地方绕一绕,但计缘现在有向导在,自然是挑着最近的路赶。

一边赶路,计缘也一边向巴子了解匪徒的寨子怎么个规模,里头一共有多少人等基本情况。

按照目前留存的气息看,似乎那些伤匪都是死于同一个邪物之口,并且看着有些像是类似僵尸的东西。

这玩意非常渴血,连同人浑身精气一起吸干,死者身中无血无气,自然也不可能造成尸变,但这渴血程度也太过了,想要独自将数百人的山寨吸干?

。。。

矮南山上有座南王寨,当初几个土匪起南王寨这个名字,算是嚣张到在这旷阔的南元道称土王的意思。

他们也确实有嚣张的资本,如今手下一共有悍匪四五百人,有不少甚至是军中逃兵,就是匪寨中的二当家,曾经也是一名军官。

寨子所在的矮南山虽然有个矮字,但道路却异常崎岖,山寨建造在一片岩石山岗上,周围地势险峻,进山道又窄又长,算得上易守难攻。

之前袭击十几个武者的一众匪徒,正是南王寨中的悍匪。

大半个时辰前,这些又疲又乏的匪徒才回到这里,不少人匆匆填饱了肚子,就在自己的屋棚内睡去。

在计缘拎着巴子赶路的时候,南王寨的一件堂屋内,与外头一群兄弟们早早睡下不同,这里寨子内的六位当家和一些小头目正聚在这里大吃大喝。

羊肉和炖菜,烤饼子和浊酒,一群人吃喝得不亦乐乎,口中也喧闹呼喝个不停。

“哎!要是把那几个婆娘掳来,今晚上可就享受了,真他娘的晦气,撞了邪祟!”

听到三当家在那抱怨,坐在上首的大当家也不由问了一声。

“老三,你们到底撞到是什么邪祟?”

边上的一起去的五当家喝了一口酒赶着回应道。

“大哥,你是没看到,之前三哥叫我和二哥过去,我们都检查了那些兄弟的尸体,一个个都被咬了脖子,其中有两个印子特别深,直接穿了那些惨死弟兄的脖颈血脉。”

“没错,而且这些人死得都悄无声息,看得令人不寒而栗,我还查过一些尸体,尸身上面都有抓痕,其中一些人身边的地面也有挣扎的足迹,总之是被力气很大的东西按在地上,生生啃死的。”

三当家说到这补充一句。

“尸体上的血都流干了,是被吸干了血而死的。”

“嘶……”

不少没有参与这次截杀的头目都听得吸了一口凉气,觉着相当邪门。

“所以我们就撤了,留下那群江湖人在那,美人和金银虽好,也得有命享用才是!”

大当家端起酒碗,和几个兄弟碰一碰。

“说得不错,来来来,喝!”

“喝喝!”“对,喝酒喝酒!”

……

热烈的交谈中,一名小头目喝多了尿急,出门尿尿。

外头依然下着雨,打开厅堂门出去,被冷风一吹,整个人都是一哆嗦。

这大雨天也不方便走太远,于是他就绕开寨堂的正门,沿着檐口走到后侧,然后解开裤子方便起来。

一阵放水过后,身子猛然冷战几下,算是方便完毕。

“呼……三月天还是凉啊。”

这时候有闪电伴随着雷声轰鸣而亮起。

“轰隆隆……”

短暂照亮山寨的电光,让这名正在绑裤袋的小头目猛然看到远处一个棚子外,有人抓着另外一人在那。

那给被抓的人双脚离地浑身抽搐,看着让人瘆得慌。

‘那边这是怎么了?’

正想着,又有“轰隆隆”得闪电亮起,小头目转身的时候,猛然看到侧边有地面上有一道鼓包在急速朝着自己移动。

“什么东西?”

“砰……”

两只带着利爪的手猛然伸出地面抓在他脚上。

“啊……呃呜……”

尖锐叫声起了个头就戛然而止,但总算还是发出了一阵声响。

寨堂内,正在喝酒吃肉的几名头目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们武功不低,其他小头目未必听到,但他们却都听清了那蕴含惊恐的惨叫。

“安静!”

大当家一声喝,寨堂顿时变得静悄悄的,一时间,只能听到外头的风雨声和偶尔响起的雷声,这份安静透露着一份不安。

“你,你,还有你,出去看看!”

三当家当即点了近门的几人,后者相互望了望,带上自己的兵刃,开了门走了出去。

看着他们出去,似乎并无危险,但很快就有三种短促的声响传来。

“啊……”“呜呃……”“当……”

“砰……”

寨堂的一侧墙壁还被什么重重的砸了一下。

“不好,有危险,兄弟们准备……”

“轰……”“轰……”

大门和一侧寨堂的幕墙直接被轰出两个大洞,顺着火光望去,每一个洞口都有两三个衣衫褴褛的身影站在那边。

“什么人!?”

“小心地上!”“啊……”

几名头目各自运起身法逃窜开,同时在手下兄弟的惨叫中,地面炸开两个洞,从中窜出两个浑身褐色的可怕怪人。

其中一个一甩手,“噗……”得一声,直接将一个小头目削首。

见到鲜血狂喷,两个怪物一下窜到无头身那边,抱着身子啃在血淋淋的脖子上。

三当家浑身寒意直窜,大吼起来。

“娘的,这是脏东西跟来山寨了!今天不拼命都得交代!”

声音吸引了外头的邪物,一个个飞窜进来,一跃就能飞一般到达匪徒近前。

“都拼命啊!”“杀啊……”

“蹭……”“铮……”

大当家眼看有一个怪物朝着自己过来,速度快到看都看不清,来不及多想,他运起浑身真气,用自己的环首大刀重重砍向身前。

“当……”

眼前居然出现了火星,手都快麻了,都没能砍入对方身体,并且这怪物根本没停下。

“砰……”

大当家直接被重重撞了个满怀,背后更是被一双利爪嵌入身子,肩脖出迎来一张大口。

“啊————!”“轰……”

怪物直接抱着大当家撞碎了寨堂后墙出去,显出其巨大的力气。

第291章 以力破力

雨夜的山岗上,巴子平复了一下自己急促的气息,对着计缘道。

“先生,那里就是南王寨。”

其实从走出荒村到勘察过战场再到抵达匪徒山寨,整个过程花费的时间极短,哪怕是腾云驾雾,短途飞行速度肯定不会提太快,且在认路和可能一下就会飞过头的因素影响下,还不如缩地急行有效率。

虽然全程都不需要巴子自己跑,但是这短暂的时间内,他身体的消耗可不少,主要是精神上的刺激。

计缘看向山岗远方黑压压的一片山寨,法眼望去火气倒是依然旺盛,但他知道这只是假象,因为这火气不再蒸腾,就如同大火被浇灭之后烟雾从黑变白,看起来依然旺盛实则已经熄火。

抓住巴子的衣领,计缘一个跳跃,在空中用脚轻点着风雨,跨过几百丈的距离直接落入南王寨中。

整个寨子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连那些马厩里的马匹都已经毫无动静。

在计缘的法眼中,整个寨子里不但毫无生气,就连魂气都没,显然不论是人是马,都是身前就被吸干了浑身精元。

到了这么近的距离,计缘同样也能嗅出那浓郁尸臭味。

“不止一个?地下?”

计缘皱起眉头,手一挥,青藤剑旋转着飞起。

“咕……什,什么不止一个?”

巴子咽了口口水,忐忑地问了一句,但还没等到计缘回答,就感觉到衣领那边传来巨力,整个人骤然间失重。

“哎哎哎啊!”

计缘一把将巴子直接抛向天空,几乎在巴子飞天的同一刻,地面纷纷炸开。

“砰……砰……砰……”

三个衣衫褴褛的尸身窜出来扑向计缘,同时还有一个在背后地下接近,并探出双爪爪向计缘的脚脖子。

这些怪尸身如残影速度极快,但在计缘面前还不够看。

计缘就像是溜冰一样,向着左侧扭开怪尸的扑咬,运起铁刑战帖的刚猛掌法,以灵气为基,重重一掌打在一个怪尸身侧。

“砰……”得一声好似打在千层皮革上,被打中的怪尸犹如被巨兽撞击,直接往一侧倒飞数丈,然后“砰”得一声砸入山寨的一间屋子里,然后又“轰……”得炸开屋子的另一端墙壁,重重砸在地上,可见计缘这一掌的威势。

但一掌过后,计缘自己竟然也感受到一股诡异的反弹力,只是在他刻意没有化去这力道,身体因为巨力也反向滑往一侧,这过程中双脚在地上犁起一阵泥水。

另外两个怪尸,趁机变向,化出一阵残影再次扑向飞退中的计缘。

“呼……”

一阵好似风啸的吐气声响起,一口红灰色的气息自计缘口中喷出,正中追过来的两个邪异怪尸。

这一口气一出现就显露起一片淡淡光色,将周围漆黑的夜幕照亮。

刷…得一下,两个怪尸在刹那间染上一片火色,两具身体好似化为烧红的木炭,那热力和火光灼得在其身上落下的雨滴都被烫得“滋滋滋滋滋……”作响,一大片白气蒸腾在周围。

“吼……吼……”

烧起来的怪尸在还有意识的短暂时间内,求生本能使得它们都滚入边上水坑,但这火根本扑不灭。

整个燃烧过程不过就是两个呼吸的功夫,之后两个“火人”就失去了光亮,彻底化为灰烬崩散在水坑中。

计缘眼神瞥向地面,刚刚抓自己腿的那个已经消失。

这种计缘刻意帮它们营造的“好机会”,居然都没能引得地下的那只出来,更别提引其他的那些出土夹击了,说明它们不是只知杀戮吸食的邪物,而是有灵智的。

“僵尸还是什么?会遁地?滑不留手……”

自言自语之时,脚下缩地而行,直接跃过出那间被打穿的屋子,来到那个被他一掌打中的怪尸边上。

这会它才刚刚起身,计缘已经轻如飘絮一般跨步踏在其边上的一片碎木板上,伸出右手一挥袖。

刷~得一下,地上的怪尸消失不见,直接被收入袖中。

“似乎还有好几个?哼!”

计缘凝神望着山寨周围,脚下轻轻一跃,抓住了“啊啊啊……”乱叫的巴子,随后落到了一间山寨屋棚的顶上。

天空中,青藤剑剑身亮起荧光。

“铮”

仙剑出鞘,一道银色匹练骤然闪现,见山寨山体与天空仙剑连城一条细细直线。

“砰……”

地面被剑气划开一个大口……

几乎是同一个刹那……

“轰”

巨响中,银色剑光从这片山峰斜下方炸开穿出,剑气已经直接将这个山岗的山体贯穿。

一时间,山体都“隆隆隆……”地轻微摇晃着。

巴子全靠着计缘一只手拎着自己的衣领才没有倒下去,一双腿已经完全软了……

荒村中,那荒废大屋宅子的房梁上,一只纸鹤躲在上面扯着脑袋望着下头。

外头一堆火,里头一堆火,纸鹤正好处于房梁的正中心,避开了火堆升上来的热力。

纸鹤虽然还没有明显的灵智,但是趋吉避凶的本能却是极强的,很多时候都能感知到一些非常细微的事物,对于一些细小的气息和带着一些特殊性质的事物也异常敏感。

当初杜长生使用纸人符召低配版力士,在力士从符纸状态变化出来的时候,产生了一种奇特而玄奥的变化,当时也是小纸鹤感觉到的,带着计缘找寻过去。

计缘将纸鹤留在这里,也是一种以防万一的手段,毕竟有时候常人反应力不够,也缺乏提前发觉危机的能力。

纸鹤此刻除了着重看着被黄之先拿在手中的黄纸符,也观察着下面所有人的动作。

一些武者烤干了外套,便让同伴遮挡着脱下内衬披上外套,再烤干其他衣服;那边小女孩就着温水啃着烤软的干饼;以及一个男子紧缩着身体忍着徐徐放出一个屁,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一幕幕纸鹤都看不太懂,甚至许多都没有概念,仅仅是看到而已,尤其是放屁那个男子,那一番动作在纸鹤看来毫无意义,但它却依然瞧得极为认真。

只是这时候,外头却有一种令纸鹤不安的气息浮现,它本能的寻找计缘的身影,但这会主人不在这里,随后纸鹤就盯上了黄之先,或者盯上了对方手中的黄色纸符人。

没过一会,这会外头两匹马也开始躁动起来。

“嘶咧咧咧……嘶咧咧咧……”

“嘶嘶……噗鲁鲁……哚哚……哚哚哚哚……”

这是两匹上了年岁的老马,枯瘦枯瘦的却很有灵性,它们在外头躁动的跺着脚,嘶鸣声不断响起,暴躁的想要挣脱缰绳的束缚。

听到马匹的动静,韩明那边的几人都十分在意,马匹可是他们的重要财产。

“我们的马,得出去看看,万一跑了怎么办?”

“对对对,出去看看!”

韩明和另一个青壮站起来身来,黄之先看看外面黑漆漆的样子,又见这两个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便也站起身道。

“我去给你们瞧瞧吧。”

见到黄之先一副要出去的样子,房梁上的纸鹤当即拍打着翅膀从上面飞下来,一下飞到了黄之先眼前,黄之先只觉得眼前有东西划过,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就感觉到手指头一痛。

“嘶……啊……”

黄之先左手大拇指直接被啄出一个小口子,吃痛之下就松开了手,黄色符纸也从手心滑落。

“有只会咬人的鸟……躲在屋子里避雨的?”

“不对,是只纸鸟!”

“它,它自己会飞?”

黄之先看清楚状况后惊愕出声,边上的人全都下意识站了起来。

不过一只纸鸟在门前来回飞,虽然令人警觉但还没到一种惧怕的程度,好几人都是一脸好奇。

纸鹤拍着翅膀飞到地上的符纸边上停下,一只翅膀上下扇动着点着地上的黄纸符。

这时候一些人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黄纸人居然散发着一阵阵好似烟絮一样的黄色荧光。

黄之先看看自己手指上的伤口,地上的黄纸人已经染了血。

纸鹤扭头看看外面,再次换了个角度飞到黄纸人的一侧,依然用翅膀点符纸。

这下黄之先明白它的意思了,看看外头,皱眉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喊了一声。

“力士召来。”

刷~

黄纸骤然化为一阵烟雾缭绕荧光四溢的黄蕴,一个雄壮异常的身影在其中浮现,极为短暂的功夫,黄蕴就散去。

原地出现了一个魁梧非常的神人,其身高超过十尺,浑身着金盔金甲,面色赤如红玉,须发皆如钢针,身前身后的黄巾飘絮也显着某种玄奇感。

黄之先本来也算是一个壮汉了,但是摆在金甲力士面前,就仿佛是个半大的孩子。

金甲力士低头看向黄之先,随后又看向一侧的纸鹤。

很明显的沉默了两个呼吸之后,金甲力士侧身转动一个角度,面向在空中飞舞的纸鹤,恭敬拱手作揖。

“尊上!”

恭敬行礼之后,金甲力士转向门外,低头躲过门框,一步跨了出去。

屋内众人的眼神有些不可置信,全都死死盯着金甲神人。

见到金甲神人走到外面后,身体展现一个弓步,左臂前摆右手握拳上扬,身前身后的黄色飘絮前后拂动开来。

在撕裂空气的破风声中,金甲力士的拳头如炮弹般轰出,直接打向斜前方的地面。

“呜……轰……”

地面被一下撕开,一道裂纹在顷刻间延伸十数丈。

“砰……”

远处十几丈外的地面炸裂,一个黑影直接被这一击砸出地底。

隆隆隆隆隆隆……

地面在轻微摇晃,金甲力士身后屋内的众人都有种站立不稳的感觉,屋顶不断有灰尘落下,一小会才平息下来。

第292章 靠近者死

尽管金甲力士明显是巨力往前倾泻,裂缝更是不会往后延伸,但重拳触地带来的震动感还是让其身后的屋宅颤动。

地面的动静平息下来,屋宅内依然有淅淅沥沥的灰尘从屋顶和房梁上往下落。

如果说刚刚金甲神人出现的时候,屋内人的眼神都是带着一种不可置信的感觉,那么现在就是完全呆滞状态。

一个门口的武者指着屋外能被火光照见的地面,带着些许结巴的傻傻说了一句。

“地,地面……”

“咕……裂开了……”

黄之先咽了口口水,接口回答了对方想说的下半句。

“大家,大家先别出去!”

因为能见度的关系,屋内的人看不到稍远处被金甲力士拳力打出地底的怪物,但如黄之先等几个反应快的人,已经意识到了一些事,很显然金甲力士是在攻击什么。

金甲力士打出一拳之后,缓缓站正身体,双足微微分开,双手一左一右垂在身侧,身上的黄巾飘絮随风摆动。

“叮叮叮叮……”

屋外的雨滴打在金甲力士的盔甲上,发出细微的金击声。

“轰隆隆……”

这时候雷声响起,闪电照亮大地,也让早就注意力集中的屋外的众人看到了远方的景物。

就在这间屋宅前方二三十丈的位置,有三个人影就立在那处空旷的地面上,其中一个即便是隔了这些距离看去,依然显得异常魁梧,甚至可能并不逊色金甲神人。

更诡异的是,此刻众人看去,在闪电短暂的照耀下,好似幻觉般能看到,那几个怪人仿佛身上散发着一种怪异的黑烟。

并且只是看到他们,不论武者还是普通人,都有种莫名的心悸,心慌到整个身子都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好似被什么极端邪异的东西盯上了一样。

不过实际上黄之先等人还是漏看了,在三个“怪人”前面不远处,其实还躺着一个,只不过这一个浑身表皮开裂,内里沟壑纵横,好似被撕扯过的烂布片一样,身体还在不停的颤动。

这个看起来十分凄惨的邪尸,正是在想要遁地接近大宅时,中了金甲力士裂地一拳被打出来的那一个。

“那边的……是人?”

“八,八成不是……”

“没事的,我们有这个金甲神人护着……”

“对对对……我们有金甲神人!”

尽管外头的那几个人看起来邪异非常,给人感觉诡异瘆人,但金甲力士就站在屋宅前,也带给众人十足的安全感。

黄之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朝着周围左右看看,但这会却到处找不到之前那只纸鸟。

听闻这金甲神人称呼那只纸鸟为“尊上”,想来这纸鸟一定来头不小,可惜现在又消失了。

此时的纸鹤已经重新躲到了屋内房梁的尾端,并且倒挂在那边看着外头,同样也将众人在这种情况下的惊恐和亢奋都看在眼中。

屋宅二三十丈外,站立状态的邪尸基本全都看着金甲力士,这个在黑夜中依然透露着丝丝神光,犹如猛将一般的人物,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

“你方才是如何藏身的,为何,我并未感受到你的存在?”

一种沙哑阴冷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正是源自中间那个块头魁梧得多的“怪人”。

这话屋内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但大家都知道这显然是说给金甲力士听的。

只不过金甲力士显得极为高冷,站在那边一言不发。

“你是神,还是妖?为何气息如此特殊?为何既无火气也无神魂之气?”

金甲力士依然一言不发,站在大屋前任由雨水冲刷己身。

“你身上同他们无香火愿力纠葛,为何要护着这些凡人?”

这第三句话传来,本以为会一直高冷的金甲力士居然开口了。

话音浑厚低沉,却异常清晰震耳。

“奉尊上之命,妖邪精魅,靠近者,死。”

外头有一小会没有传来声音,大约四五个呼吸之后,才再次开口。

“你口中的尊上是谁?”

金甲力士再次进入了高冷状态,好似根本没听到一样。

倒是屋内的黄之先等人,都下意识的四顾搜寻那只纸鸟,可惜都没发现它去哪了。

黑暗中,身材魁梧巨尸看着不远处的屋宅前的金甲力士,鼻子中喷出一股灰败之气。

“呲……”

在它眼中,能看透那金甲巨将身后的屋子,里头全都是一些凡人,甚至所有人都透露着一种惊恐的情绪。

低头看了看那个被金甲巨将打出地底的奴裔,再顺着它的身躯望向那一条地缝,这裂缝一直延伸到金甲巨将身前,显示了刚刚那一击的力量之夸张。

今夜本来得到一个奴裔所报,得知有十几个元气充沛的武者之后,久违得动了亲自吸食血食的念头,便动身赶了过来,而那些匪徒有其他奴裔前去,也不会浪费。

本该是一个欢愉的进食夜,可眼前的一幕显然是没想到的。

本来十几个武者虽然肥美,看不透状况之下,也不是非吃不可,不过这金甲巨将似乎对它异常蔑视,这让巨尸心中火起。

“你口中的尊上,到底是谁?你又是谁?通一声名号!”

金甲力士依然伫立在大屋之前,这一次微微抬头看向前方,口中浑厚如洪钟般的低沉之音再次响起,只不过并非回答巨尸的问题,而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奉尊上之命,妖邪精魅,靠近者,死。”

这黑夜虽暗,但对于巨尸来说自然毫无影响,金甲力士那种木讷的目光在她看来,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目中无人”。

巨尸虽然有智,但本就邪异非常,生前死后都不是什么脾气好的,今晚事出蹊跷才耐着性子问了几句,现在被这般嘲讽,哪里还忍得住。

“嗬嗬嗬嗬……既然你找死,那就去死吧!我会先吸干你,在将你身后护着的凡人尽数吸干,吼!”

“砰……”

巨尸脚下的地面猛然被踏碎,身体将暴起之下,所过之处将雨幕都撞出一条水形隧道,身上褴褛的衣物也全都被撕碎,露出内部好似长满鳞甲的古铜色表皮。

这一刻带来的压迫感令大屋内的所有人都感到窒息,仿佛心脏被人捏住一般。

也是此时,金甲力士的眼神和反应,一刹那变了,身体前倾双臂前后呈爪,几乎在金甲力士做出动作的统一刹那,巨尸就已经出现在其眼前。

时间好似短暂的缓慢了一下,随后两个庞大身躯相撞

“轰……”

周围的水洼全都往四周炸飞水花,雨幕更是朝着四周飞射,冲击的强风令大屋的门都被吹开。

屋宅里头的人用手挡在身前艰难的睁着眼睛,两堆柴火犹如风中的烛火一般摇摆不定,门口那堆更是很快被浇灭。

地面犁出一条沟壑,因为迎接巨尸的冲击,金甲力士的身形已经被迫到荒宅门前不过数尺距离,在其背后更是隆起一阵泥土,一只覆盖金甲的巨足也踏在身后,身体呈现弓步。

“咯咯咯咯咯……”

一种绞索角力般的响动在门前响起,金甲力士和巨尸的双手握在一起,一个褐铜一个赤红。

巨尸的眼神深处显露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神色,这金甲巨将,竟然仅仅是单纯以力量挡住了自己这无可比拟的冲击。

本来巨尸的打算是直接突破金甲巨将,并且还要将其身后的屋宅也撞塌,并且杀死那些凡人,以此来嘲讽对方可笑的守护。

在巨尸心中惊骇的时刻,力士缓缓抬起头,一张赤红的脸上,双眼的无神在巨尸眼中尽显“冷漠”。

“咯咯咯咯咯……”

金甲力士原本弓步在后的一条右腿,居然离开地面朝前跨去。

“砰砰砰”……

就这么一直将巨尸推向外侧,速度越来越快,一直将对方推到了距离荒宅三十丈开外。

边上的两个怪尸化为残影飞扑力士,用利爪和尖锐牙口在金甲力士身上又爪又咬,发出“叮叮叮……刺啦刺啦……”的声响。

但金甲力士好似浑不在意,注意力全在巨尸身上,赤面露齿,话音再传。

“奉尊上之命,妖邪精魅,靠近者,死。”

身前两条黄巾飘絮好似化为灵蛇,刷刷刷转动中缠上了巨尸的双臂和腰肢。

在巨尸心道不妙的下一个瞬间,金甲力士猛然放开双手,一个侧向转身,抱臂卡在巨尸头颅上。

下一刻,巨尸感到一股强烈到撕扯身体的失重感传来,整个人被金甲力士抡起,撕裂了空气后砸在地上。

“轰……”

在巨尸浑身的震荡和麻木感还没消退,脑子还在发懵的时刻,下一个刹那,一只覆盖金甲的巨大手臂扬起角度,随后猛然朝身前下方打出。

“呜……轰……”

巨尸倒地之处,地面朝着四周迅速撕裂,犹如形成了一张沟壑构成的大网。

而右手攻击完之后,金甲力士好似赶苍蝇一样,甩动左臂,就“砰”得一声,将咬在自己肩甲上的一个邪尸一击打飞。

远远看了一样另一个跳开的邪尸就不再理会,而是再次扬起了右臂,出拳,向下。

“呜……轰……”

这一击,地面被彻底打碎,直接陷入一个四五丈方圆的碗形大坑。

第293章 被怒火冲昏头的后果

“轰隆……”

巨尸倒下位置的地面完全粉碎塌陷,巨尸连同金甲力士一起都跌入其中。

周围的雨水纷纷“哗啦啦……”得流入坑内。

“呜……轰……”

又是一声巨响从坑内传来,周围土层剧烈震动,才流入坑内的积水仿佛遇上爆炸,如同箭矢一般再次飞射而出。

稍远处的荒宅内部,黄之先和韩明等人身子又抖了一下,从刚才开始,每当听到一阵巨响,他们的身子就会随着声响和脚下的麻痒,下意识做出反应。

“沙沙沙……沙沙沙沙……”

头顶是不断落下的灰尘,就连屋顶的旧瓦片都在一阵一阵的抖动。

“轰……”

又是一声巨响,黄之先和韩明等人明明已经做好了承受下一次巨响和震动的准备,但依然还是被震撼到,身体也不由自主再一次抖了一下。

很多人都想知道外头的情形到底如何了,但在这种煎熬般的等待中却连开口说话都不敢。

外头的战场上,坑已经深达四五丈,巨尸也已经生生受了金甲力士四拳,第四拳落下的时候,它甚至能听到自身体内一些开裂的声音。

可怕的攻击和强烈的痛苦终于令它彻底清醒过来。

“呜……”

撕裂空气的破风声再次传来,眼看这金甲巨将的拳头急速接近,巨尸拼尽全力双掌迎上。

“吼……”

“砰……”

冲击将周围落下的雨水全都震得粉碎。

“咯咯咯咯咯……”

巨尸双掌一起挡住了金甲力士的一拳,身体更是弯起来想要起身。

但也就是这一拳被挡住的那一刻,金甲力士右膝盖狠狠下顶,砸在巨尸胸口。

“轰……”

“咳嗬……”

巨尸被打得直接从口中咳出一阵灰气,但即便如此也不敢放开双手,身体奋力挣扎着想要逃离,可身上的黄巾缠绕得死死的,不但限制他离去更是使得它使不上力气。

‘不妙,不妙,这样下去不妙……’

巨尸突然间嘶吼起来。

“吼……”

听到这吼声,原本一直徘徊在大坑边上不敢入内的奴裔邪尸,突然朝着稍远处的荒宅跃去。

三十丈的距离对于这种怪异邪尸来说简直就是近在咫尺,但这一次它的速度明显放慢,好似就是在狂奔。

“呜吼……”

怪尸边跑还边发出一种黄之先等人心悸的吼声。

这种围魏救赵的方法也只是巨尸想要赌一把,在它眼中几个凡人的死活自然不值一提,但此时却只盼望这个金甲巨将能分心片刻。

这一刻,金甲力士竟然直接起身,在巨尸身上狠狠一踏借力之后,“轰隆……”一下斜着撞开大坑的一侧而去。

“砰……砰……砰……”

好似一头魁梧的巨兽,仅仅跨越六步,整个身体就拖着无尽的狂风追到那个邪尸身后。

六步踏出,金甲力士由极动到极静,身体已经贴近邪尸身后,脚下停步身体前倾,而在跑步中就张开的左右臂挥起双掌。

“呜……呜……”

赤红的双掌挥出,邪尸想躲避也已经来不及,更何况巨尸控制之下根本不允许它改变方向。

在呼啸声中,金甲力士赤红的双掌合十,一左一右重重拍在这个邪尸的头上。

“砰…噗……”

邪尸的坚硬到寻常凡人武者刀剑都难以砍动的头颅,好似一颗炸得松脆的麻团,被金甲力士双掌拍得粉碎。

“呜……啪嗒啪嗒啪嗒……”

狂风呼啸,荒宅的大门剧烈摇摆,荒宅室内的剩下一堆火更是在金甲力士双掌带起的风压下刹那间熄灭。

室内的黄之先和韩明等人,都被这狂风下被吹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家双手挡在面前,被风压撕扯得无法呼吸更无法睁眼。

两个呼吸之后,这令人无法喘息的狂风才平息下来,这时候刚刚看不真切的室内众人才发现,离荒宅不到一丈远的门外,一个黑影站在那里,但项上部分并不是想象中的可怕头颅,而是一双巨掌。

金甲力士就站在邪尸身后。

“砰……”

邪尸倒在了荒宅门前,脖子处流动这一层黄色的粉末状淡淡流光,显然金甲力士的攻击不光是普通的力,还有其他玄奥在里头。

即便是邪尸这种诡异的东西,被这样爆头也是活不了了。

金甲力士目光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然后再次转身站定,双臂摆在身侧,黄巾飘在前后,就好似刚才开始都没有动过。

三十丈外的大坑内,巨尸在金甲力士离开的一瞬间已经遁地远走。

它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产生过“怕”这种情绪了,但这会却是本能驱使着遁地远离,甚至没有在金甲力士刚刚背对它的时候追加攻击的念头。

万一要是再一次被对方抓住机会困住,那估计就不是再受几拳能了结的了。

在巨尸看来,似乎也是知道自己已经脱困,金甲力士也不再回身,而是就站在了荒宅门口,眼睛看着巨坑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藐视”。

荒宅内,众人知道好一会,才从心悸和呆滞状态中缓和过来。

“呼……呼……呼……我们,还活着?”

“咕……应该,还没死……”

“我们的马,马怎么样了?哎呀别管马了,命要紧!”

“火都灭了!点着,快点起来,还有火星,能引着!”

屋内的声音有紧张有急切,带起的响动也是手忙脚乱,不多时,靠内的那一堆火又被重新引燃,室内的慢慢恢复的光亮。

尽管知道安全维系在外头的金甲神人身上,但火和光依然还是能给众人带来些许安全感,也带来一些温暖,毕竟之前的狂风带走了太多体温,现在好多人都哆嗦着。

直到又过去一会,身体也暖和起来了,黄之先等武者才率先平复了心绪,又重新凑到了关闭的门前,透过破了窗户纸的门上孔洞朝外张望。

“轰隆隆……轰隆隆……”

连续几道闪电划过天空,将地面反复照亮。

直到此刻,在黄之先等人的视线中,才看到了门外偏西方向稍远处,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地坑。

哪怕被金甲神人的身体挡住一些视线,但也知道这坑极大,此时望去也不知道有多深,黑压压的煞是吓人。

韩明等普通百姓还有些愣神不解,但黄之先等武者却已经结合刚才强烈的地面震动感,想象出一些画面,恐怕这大坑就是之前金甲神人同那怪物战斗时所留。

“请问,请问神将,那妖邪,可是被您降服了?”

黄之先尝试性的问了一句,不过外头的金甲力士背对着荒宅毫无反应,甚至都不曾转过头来看看。

几人看看门前那具无头邪尸,虽然头已经没了,但光是看到那一双手上长达一指的尖锐指甲,就已经十分骇人。

大约百丈外的地底,巨尸缓和着浑身的痛苦,注意力依然集中在远处地面的金甲巨将身上。

身上的这种痛苦感巨尸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会到了,久到都快忘了这种感觉,它本该不会有痛觉,即便手脚断去也应该不会痛楚才对,但金甲巨将的攻击却让它感到灼身般的痛苦,足以说明对方绝非仅仅运用巨力,还有某种玄法蕴含其中,极可能是有能力杀了它的。

但金甲巨将却好似根本不在意它了,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羞辱,以至于让巨尸在地底气急败坏同时又有些无可奈何。

它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不是那金甲巨将的对手,只是强烈的愤恨让它不甘就此退去,至少也得把那些凡人全都弄死。

这时候,远方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仓皇惊恐的叫喊声。

“啊……啊……啊……”

喊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声音正是来源于巴子,此刻他依然被计缘拎在手中,但却身处天空,御风飞行令他不由就用喊叫来宣泄心中的恐惧和亢奋。

计缘也是有些无语,这南王寨的唯一一个幸存者胆子并不大好奇心却不小,明明已经叫他害怕的话闭上眼睛,但中途却依然忍不住睁开了,然后看到自己在天空移动,吓得手脚乱挥不能自持。

还好去的时候是在地面找过去的,否则以巴子的这种状态,天上能认路才有鬼了。

到达荒村上空准备降落的时候,计缘自然也发现了那个大坑,更是见到了金甲力士已经被唤出,心中明白这里也遇上过麻烦了。

“啊……啊……”

“闭嘴。”

计缘淡漠的一句话仿佛比这一路的恐惧更有威慑力,巴子在下一刻就死死捂住了嘴。

片刻之后,计缘带着巴子轻巧的落在荒宅之前,这时候里头的人也全都凑到了门前,黄之先更是连忙打开了门。

“计先生!您可回来了!计先生,您没事吧?”

“先生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先生回来了!”

“先生快快请进吧!”

里头的人显得热情无比,计缘的归来让所有人产生一种强烈的安全感,一颗悬着的心也都落回了肚子里。

计缘点头“嗯”了一声,瞥了一眼脚边的无头尸体,松开巴子的衣领将之推入门内。

金甲力士在计缘还没落地的时候,视线就已经定在他身上了,随着计缘落地,力士也转过身来。

这次不看黄之先也不看房梁那边躲着的纸鹤,直接向着计缘拱手作揖。

“尊上!”

“不错,比我想象中的还好一些。”

计缘朝他点了点头,面上露出笑容地赞许一句,但力士自然没有任何其他回应。

“先生,外面风急雨寒,快些进来吧?”

计缘摆了摆手,视线扫向外面的黑暗。

“不急。”

说话间,计缘几步走到屋外水井边,顺着那一股尸臭的方向,望向村外某处,双目睁大法眼照观,一股子污浊的黑气若有若无的显现在那一片区域。

地底的巨尸这会竭力收敛自己的所有气息,但心中恐慌难掩。

直到计缘回来,刚才被愤怒冲昏头的它才骤然回想起,金甲巨将口中可是还有一个“尊上”的。

第294章 我计缘说话算话

这一位带着人御风而来的神秘人,显然就是金甲巨将口中的“尊上”,但此刻看去对方却好似一个凡人。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种荒谬的感觉自然不可能是事实,不是隐匿之法神异就是道行差距过大窥不见真实。

比起金甲巨将的“目中无人”,这位青衫客的视线就极有目的性,或者说根本就是定在巨尸自己藏身的位置。

巨尸遁在地下,也收敛了一切气息,当然是看不到地上的情况的,但这是一种感觉,一种自己被看到了的强烈感觉。

此时此刻,计缘一身白衫站在荒宅外井前,金甲力士也随着他的移动跟随前行,就站在计缘身后两步之遥。

看似前者渺小后者魁梧,但在经历过这一场危机之后,于黄之先等人心中,莫名有种前者身形才更伟岸的感觉。

今晚计缘斩杀的邪尸也够多了,矮南山上,南王寨所处的山峰都被青藤剑剑气搅得崩塌小半,一共除去了九个邪尸,连同还在他袖中的那一个算是有十个。

这些东西嗜血成性,力巨而皮坚,也有些灵智又偏偏还会遁地,绝对比计缘印象中的僵尸要厉害不少。

而且此类尸邪之物,几乎算是生灵活物的天敌,生来就渴噬生灵精血精魂,例数记载从无善类,算是少数计缘打心眼底里就异常厌恶的一类邪物。

此刻哪怕巨尸再是收敛气息,远方这股子尸臭味在计缘的嗅觉中依然浓烈非常,这味道可以说既来源于尸,也来源于不知多少的被害之人。

“想必你便是这些尸怪的源头了?”

计缘开口,话音平静,道音中正浑厚又浩渺远传,在身后荒宅内的众人耳中只算清晰不算响亮,但在村外地底的巨尸听来却声如滚雷。

巨尸心中再无侥幸心理,身上的尸气翻滚,很想立刻遁地远去,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令它有种千万不要这么做的直觉。

计缘望向巨尸所在的方向,对其没有直接遁走略感诧异,他略一思量,就明白此种情况不外乎两种可能。

一是巨尸还有强力后手根本不怕,二是根本不敢跑。

就目前而言,还是第二种可能性大一些,既如此,计缘也懒得和对方废话了,再次开口的话就显得极为直接。

“三息之内,出来见我。”

这声音依然十分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之感,没有说明这三息算是呼吸绵长还是短促,更没说明不出来是什么后果。

但只是这么一句话,不光是躲在村外地底的巨尸,就连荒宅内黄之先和韩明等人,也能想到若是不照着计先生所说的做,那下一刻绝对不会平平静静的。

再看看静静站在计缘身后的金甲力士,就更显出一种强烈的说服力。

三息不过计缘的一个说辞,他甚至根本就懒得计算,仅仅是在话音出口之后不多久,左手便已经上扬。

青藤剑带着荧亮流光浮现在计缘手中。

在仙剑浮现的那一刻,村外地底的巨尸仿若陷入极寒之中,心间更是如同针扎一般刺痛。

根本来不及做什么思考,仓皇间排开土地朝着地面而去。

“砰……”得一声,巨尸带着碎土与泥浆破土而出。

“我出来!我出来!”

巨尸是第一次真正切切的看到计缘,一袭白衫立雨中,左手掌剑力士在后。

而计缘对于这邪尸的块头也是微微一惊,下意识的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金甲力士,对于邪尸会说话倒是有些心理准备,虽然之前那些都只会嘶吼,但这一个明显是不同的。

既然配合倒也好的。

“过来。”

听到计缘的话,巨尸犹豫了一下,还是快速从村外回到了村内,没多久就站在距离计缘十几丈外的村中小道上。

巨尸浑身枯褐,表皮角质好似长了一身鳞甲,双目泛着黑气,大雨淋在其身上也能砸出一些点滴声,显出其身体的坚硬。

即便看向计缘的时候带着惧怕,但光看外表还是极有压迫感的。

“我问你几个问题,回答了,那么你可以选择挨一剑,或者承了我一口火灼身之后离去,若不回答,我便立刻让你身魂俱灭,懂了么?”

计缘的话依然几位平静,仿佛说着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巨尸望向不远处的白衫人,对方一双眼睛显露苍白之色,内无任何神彩,无波澜无情绪,淡漠的看着自己,好似同看路边草芥并无二致。

雨水在并未被牵引向他处,在落到白衫客身上的时候自然滑落,令其衣衫不湿鬓发不沾。

“懂了,阁下问吧!”

“灵智倒是不浅……”

这么说了一句后,计缘才继续问道。

“你当属何种尸邪,可是僵尸的一种,如那等仆从还有多少?”

尸邪这个词算是很冒犯的说法了,但也得看是谁说,常人敢这么喊自然一口的事,可从计缘嘴中出来,巨尸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能老实回答。

“若以正统说法,我当称为尸妖,如先生所言,亦可算是僵尸的一种,奴裔……”

巨尸看了看不远处那个无头尸体。

“奴裔需要我散出自身之血,一共化有十三之数,应该,还有一个存活,暂不知去了哪里……”

计缘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袖子,再次看向巨尸问道。

“既是你的奴裔,为何不知其身在何处?你不能控制它们?”

巨尸斟酌后小心的回答。

“此事……我也不知啊,真不是欺瞒先生,往日确实应该是能知晓其身在何处的,现如今我只知其还存活……”

“嗯。”

计缘点了点头,知晓奴裔的情况之后,他心中有一丝其他念头闪过,在这种情况下对方大概率不敢说假话,但他还是想诈一诈巨尸。

所以在短暂沉默之后,计缘突然将双眼睁大一些,目光冷然的盯着巨尸,口中不再是寻常问话,而是绽放对邪物充满震慑性的敕令道音。

“你的主人在哪,为何派你来此?”

这声音如同春雷炸响,好似锣鼓轰击在巨尸脑海中。

“我并无主人啊!”

巨尸的话明显前后卡顿了一下,也令计缘眯起了眼睛,法眼上下细观其全身,才又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为何虽存神存魂,却命魂有所残缺?”

巨尸赶紧再次回答道。

“我名为巫楚,身为尸妖,为天地所厌,有许多是死后多年尸身自孕尸气而始,身魂有所残破也属于正常。”

计缘长长的“哦……”了一声,点头笑道。

“修行界有很多怪人怪事,对于一些存在来说,某些人就尤其喜欢管闲事,不巧,计某虽然自问做事也有自身原则,但在外人眼中就是那种喜欢管闲事的人。”

在计缘说到这的时候,巨尸心中开始更加紧张起来,还好后面的话让它心头稍松。

“不过计某乃修仙修真之辈,断不会随便食言,受一剑还是被烈火灼一次身,由你自选,考虑的时间依然是三息。”

计缘说完这句,就站在原地静候了,不过看似平静等候,实则已经凝聚心神在身与意之间运法游走,酝酿起一股三昧真火。

青藤剑就在手上,即便这会并无任何锋锐气息显露,但剑鞘上的字摆在那,尤其是刚才计缘握剑的时刻是真的想拔剑斩尸的,那时候一定被危机感刺激到了,所以巨尸才现身。

它甚至可能已经猜到了这是一把仙剑。

只要不傻,巨尸肯定会选择被烧一次,实际上尸妖也是如此想的,毕竟世间虽有不少神火,但自身尸气浓烈至极,也是至阴至寒之物,灼烧只要不被施法持续焚身,有极大把握能撑得住,而且这毕竟是大雨天。

计缘就是算准了尸妖的心态,准备给它个惊喜。

“我选被火灼身,还望先生遵守诺言,我受火灼烧之后能放我离去!”

为防引起计缘不喜,巨尸此刻忍着将浑身浓烈尸气压缩在体内,此刻更是学人躬身作揖,把一切表面功夫做足。

“呵呵,放心,计某说话算话,站好了,只一口火而已!”

说还这句话,计缘屏息一瞬,再次张口。

这一次不再是真火气息,而是一簇红灰色的火焰从计缘口中被喷出,周围几无任何温度变化,却好似扭曲火焰所过的黑夜。

刚刚行礼完毕的巨尸才抬头,就见到这团火已经到了面前,强忍住躲避的冲动站在原地。

刷——

明明只是触碰到巨尸胸口,红灰色火焰却刹那间燃遍其全身。

“啊————”

几乎在顷刻间,尸妖本身的颜色不再,浑身化为火红,从口、眼、鼻、耳等孔洞中,更是灼现灰白。

“砰……”“砰……”“砰……”

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力,勉强向外摇晃着跨出三步,也是持续了三息,惨叫声和身体的行动就停止了。

“轰……”

尸身倒下,直接碎为一地炭粉。

第295章 做错总得负责

真正的三昧真火,其威力的果然没让计缘失望,其实这巨尸单论道行而言并不算多高深,但僵尸一类的东西实属异类,实力往往超越本身道行极多,若是没有足够克制的手段,寻常修士遇到也很可能会栽跟头。

‘还好是遇到了我。’

目前在不需要面对太多有压力的目标的情况下,计缘也确实有资格在心里想一想这种话,看了一眼地上的灰烬,这会已经在大雨冲刷下变得和地面泥土密不可分。

“尘归尘土归土吧。”

说完,计缘便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入了荒宅内部,屋外的金甲力士只是站在门口没有入内,在计缘进了屋门之后,便在粉状流光中重新化为一张薄薄的黄纸,飞回了计缘的手中。

计缘将黄纸收入袖中,瞥了一眼房梁末端,才看向室内黄之先和韩明等一众安静的人,他们脸上的紧张之色还没褪去。

“已经没事了。”

听到计缘这么说了一句,好多人才舒出了一口气,一众人明显如释重负。

“多谢计先生搭救!是啊,多谢先生搭救我们!”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多谢先生!”

……

所有人都朝着计缘拱手作揖,就是那个小女孩也在学着长辈一起施礼。

计缘不躲不避,受了所有人一礼,然后才转身将几扇破门关上。

“都休息吧,这夜晚还长着呢,所有人明天都要赶路,放心,晚上不会有危险了。”

说完这句话,计缘走到一个墙角,将被狂风吹翻的凳子扶起来,然后坐在上头靠着墙,拿出了《外道传》重新阅读起来,这样子主要也算是摆出了一副不想多言的态度。

韩明和黄之先分别前后送上热水和吃食,计缘也都是谢过表示不需。

纵然有百般好奇和千言万语,但看到计先生这幅样子,大家相互看看,也确实不太敢打扰。

门口的这堆火已经熄灭并且浸湿了,但这会计缘已经悄悄将屋内的水汽全都化去,所以黄之先取了里面那堆火的柴枝来重新引火的时候,也是一点就着。

一众人又围在两堆火边上烤火取暖,等火堆的温暖烤去了心中的紧张和恐惧,很多人心思就又开始亢奋起来了,这次不是怕,而是单纯的兴奋。

好奇心和渴望心人人有,而且现在有一个神仙人物就坐在室内,是个正常人都安奈不住,只不过计先生现在正在聚精会神的看书,不太好打扰,所以只好退而求次其次了,毕竟之前还有个贼匪余孽同计先生一起出去的。

黄之先看向缩在门角的匪徒,这里所有人都充满着兴奋和喜悦,就连韩明等人的那两匹老马都没事,但唯独巴子不行,他是庆幸自己活了下来,但或许只是暂时的,其他人喝着热水吃着饼子,他却只能独自缩在墙角。

若非身上的衣服早就被计缘排干了水汽,估计现在还会冻得瑟瑟发抖。

“喂,你叫巴子是吧?”

“呃……是,是的!”

巴子下意识看看坐在不远处的计缘,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只能紧张的回答。

“给,烤软的热饼子。”

见到黄之先递过来的饼子,巴子先是愣了一下,咽了口口水之后犹豫着接过,然后啃了一口,之后便收不住嘴,不断往嘴里塞,塞得嘴里鼓鼓的才开始咀嚼。

今晚论受到的惊吓,他巴子是最深的,消耗的体力也非常大,从入夜前的搏杀到此刻都没吃过东西,早就饿坏了。

咀嚼一阵咽下口中的饼子,又开始狂啃剩下的。

这会韩明也走过来,递上了一个竹筒。

“喝点热水吧。”

“唔嗯……谢……”

巴子接过竹筒试了试温度后,就“咕噜咕噜”往嘴里灌,然后再次开始啃饼子。

这种加了一点盐巴的饼子,在没有烤过的时候又干又硬,虽然一个看似并不大,但是真吃完绝对顶饱,通常也需要撕下来反复咀嚼,好一会才能吃光一个,但在巴子那却片刻就报销了。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竹筒中的热水也被一口气喝光。

“呼……”

巴子感觉自己这才算是真正活了过来,身子好受了许多。

计缘余光注视着这一幕,又瞥了一眼房梁上盯着这个角落的纸鹤,失笑的微微摇了摇头就继续看书了。

“巴子,你之前是和计先生一起出去的,外头发生了什么啊?”

“是啊,你跟我们讲讲呗,一会我们也告诉你这边发生了什么,那个计先生留下的金甲神将实在是威猛!”

巴子下意识看了看计缘,见他似乎没有理会的意思,加上现在身子也暖和肚子也饱了,便也壮着胆子开始说起来。

“南王寨那边,就是之前的我在的,在的贼匪窝,我和计先生就是去的那,那一路快得和飞一样……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整个寨子里面已经没有活口了,几百个人,百十来匹马,全死了……”

巴子露出后怕的神色,然后又带着兴奋劲开始讲述之后的事。

“你们知道么,计先生那把剑厉害得没边了,那剑光扫过,就把矮南山大大小小的山峰削平咯……还有啊,我回来的时候是飞着回来的……”

听着巴子夸张化不少的讲述,计缘也不由在心中想着。

‘吹牛侃大山,果然是人的一大天性。’

房梁上,纸鹤聚精会神的瞧着这一处,在人群“哦啊”的一惊一乍中,也学着前俯后仰抬头点头。

今天晚上,对于这些人来说都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在亢奋的前半夜过去之后,后半夜疲惫袭来,连守夜的在内几乎人人都睡着了,有的靠着墙角,有的不管不顾就地躺着睡。

本来计缘想过在他们睡着后,天亮前自己就离去,但是考虑到这群人今天已经被吓得够呛,所以还是将他们送到有人烟的地方再说吧。

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计缘就同黄之先为首的武者和韩明等人都一起结伴而行,大约十几天之后的上午,才终于走出了南元道,看到了一个还算热闹的小城镇,周围也出现了其他行人。

望着道路前方出现的城镇,黄之先走近计缘几步,小声道。

“计先生,前头有城镇了,我想问问您,巴子怎么处理?”

计缘早就和众人说过,到了第一个城镇他就会离去,黄之先本可以等他走了在考虑巴子的事,此刻说,算是表明了选择权在计缘。

计缘对于怎么处置巴子没有任何意见,只是让黄之先等人自行商量。

所以在又行了一阵到达城镇外后,事先并不知情的巴子才突然知道了众人打算将自己送官。

骤闻这消息,自以为已经和所有人混熟的巴子有些接受不了,惶恐间突然想到什么,直接面向计缘“咚”得一声跪下了,哭着找计缘求情。

“计先生,计先生救我啊!他们要把我送官啊!先生您说句话啊,您开口他们一定会放过我的!”

巴子声泪俱下,还想往地上磕头,不过头没磕下去,脑袋就被一只手托住了,抬起头来看看,计先生正一脸淡然的看着自己。

耳边又响起了计缘中正平和的话音。

“巴子,人,总得为自己犯下的错负责,有的人在生前,有的人在死后,我认为生前还好些,也能让你长点记性,放心吧,保持这一路过来的心态,就非早夭之相,哭哭闹闹不愿承责,非大丈夫所为!”

说完,计缘也直起身来,朝着所有人拱了拱手笑道。

“诸位,我们就此别过,但愿后会有期吧!”

“计先生保重!后会有期!”

“谢先生一路照拂!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

想要求仙的各种法子,一路上几乎人人都试过,既然不成,这会也只能诚心实意的道别致谢。

此处正是人来人往的匆忙之所,巴子的跪地苦求和众人的告别,自然吸引了不少人注意,也有人也会边走边议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到底还是事不关己,所以看得人多停得人少。

等计缘先一步入城消失在视线中,跪在地上的巴子才有些颓然地嘀咕一句。

“可我也不是什么大丈夫啊……”

第296章 飞剑客

这个城镇名为南道县城,虽然不大倒也看起来繁华,很有种计缘当年初到宁安县的感觉。

但之后细细比较起来,这边自然是差远了,至少从百姓的一些神色上就能看出明显差距。

若要计缘形容的话,其中区别在于宁安县人人都算得上安居乐业,而在这里的人面上的神思中都透露着某种焦虑。

入城后没多久就是集市,街道显得很拥挤,人来人往的还要加上车马,有些地方得让着走。

计缘一袭白衫,走路不缓不急,鬓发散漫之上,发髻又插着一根看起来品相极佳的墨玉簪,更关键的是只有一个人。

走在街道上没一会,计缘就发现自己先后被好几拨人盯上了,从感受到的视线和听到的一些交头接耳的话音上判断,这些人几乎都没怀什么好意,不是想着要盗窃,就是连命都想害。

‘世态炎凉啊,这治安可真不敢恭维。’

心中叹了一句,计缘也不多做理会,脚步加快了一些,左右绕了绕就甩开了好几拨人。

路过一处街角的摊位处,计缘才停下了脚步。

这摊位是一个干饼铺子,但不同于之前计缘买的那些,在他偶然路过的时候,看到做这饼子的老板用两块大铁模子分别烙至上下两块饼面,其中嵌入了一种咸干菜,合拢后也撒上了一些带着粉料的芝麻,计缘闻着就想尝试一下。

“店家,你这饼子怎么卖啊?”

计缘看摊位上暂时没什么声音,就停在摊位前询问了一声。

做饼子的老汉抬头看看,见到是一位读书人模样的先生,这在南道县不能说十分稀罕,但至少不多见,听口音也不太像是本地人。

“这饼子单卖一个两文钱,一斤的话就八文钱,大概有五个饼子。”

“哦,可否容我尝一尝这干菜的味道?”

“干菜的味道?”

老汉稍感奇怪,但犹豫一下还是点头,拈其一些摊位陶坛内的干菜伸手递给计缘。

计缘尝了尝,品着那熟悉的咸香味就露出笑容。

“店家祖籍是大贞稽州人吧?”

“呃,这却不是……”

老汉说了一句,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马上又说道。

“看来先生是识货的,不瞒您说,这干菜确实是当年一位大贞人教的,至于他来自大贞哪里,老汉就不晓得了。”

计缘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劳烦店家给我称量十斤饼子。”

“十斤?”

“不错,十斤!”

“哎哎哎,客官您稍等,现成的大概只有六斤多一点,我马上给您做,马上就好的!”

十斤饼子对于老汉来说可是大生意了,卖完的话今天的货都能去了大半。

老汉手脚麻利,边做饼子边和计缘攀谈聊天,不一会就将十斤饼子都做完了。

过了秤计缘自然要付钱,他摸出钱袋子,看起来鼓鼓囊囊,但看看里头,占了大头的那些铜钱上,印着的都是“元德通宝”,既然是大贞的钱币,在这当然是不流通的,所以也只好取出一粒碎银子。

“给,店家先把银子称一称。”

“哦哦好,客官给的是银子啊!”

这老汉没怎么出过南道县,不清楚其他地方怎样,但是在南道县,有时候铜钱是很混乱的,他口中的两文钱一个饼,指的是标准的那种。

但很多铜钱其实不达标,铸的私钱什么的都掺了料,还有些铜钱很夸张的印出来可以以一当十,却没有那个重量,交易起来很多人不认。

在这种情况下,黄金和白银就显得极为珍贵了,购买力远超大贞,往往能换到超过本身应有价值的铜钱。

很多人都是直接拿白银去买大量的“实料钱”,然后融了再掺料私铸,一两银子能当三四两银子的价值花。

直接给白银买饼子实属罕见,老汉估摸着那钱袋子里几乎没有铜钱。

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店家心中甚是高兴,脸色都红润了,掂量一下分量,有这一粒碎银子,本来赚四十文钱的,这下估摸着往少了说都最终能赚个百五十文不止。

稍远处的几个位置,一些视线已经将计缘那鼓鼓的钱袋子看在眼里,更是看清了那取出的白银,货车后墙角处有人交头接耳。

“是条大鱼,那钱袋子里头怕全是白的和黄的!”

“没错……还有那玉簪,我刚刚借着路过细看过了,价值连城啊!”

“嘘……走。”

饼摊那,银子过了秤,也找了零,摊位上的老汉将饼子用麻绳绑成一串,一面递给计缘,一面左右看看后小声道。

“先生,您是外乡人,就老汉看来,已经有些人盯上您了,您,千万小心着点!”

计缘谈吐风趣又亲善温和,很容易招人好感,老汉见多了一些事,自然看出周围有视线对这位大先生不怀好意,忍不住出声提醒。

计缘笑了笑,朝着老汉拱了拱手才接过饼子。

“多谢店家提醒,计某省得,自然会小心的。”

说完,计缘拎着饼子就转身大步离开了,拐来拐去走了一阵,路过一个弄堂口的时候,手中那一串饼子已经消失了。

后方远处,几个汉子一直奋力紧紧跟着计缘。

“呼……呼……这人,这人走路真快。”

“嗬……是说啊,看他斯斯文文的……咦,他手中的饼呢,怎么不见了?”

“你管他饼子干嘛?人没跟错就行!”“走走走,快走!”

“对对,不能跟丢了。”

前头的人脚下不停,几人就也不能休息,勉强缓了几口气,就又加速追了过去。

计缘一直在前头大步行走,其他人不是被甩脱了就是放弃了,唯独身后这伙人死追不放。

他不是不能用障眼法随便脱身,但听着他们议论着“宰上几头肥羊”等话题云云,计缘倒不想让他们跟丢了。

傍晚的时候,计缘已经在绕来绕去中出了城,背后跟着的那九个人也始终没跟丢,可见决心之强。

南道县城以北五里处有个亭子,简单粗暴的命名为“五里亭”,计缘就是在这里停下了脚步,取出一个饼子坐在亭中吃了起来。

因为是今天新做的,虽然不算柔软,但也还算好入口,至少不是没烤过就硌牙。

那跟随计缘的九人就躲在远处长满树木的矮丘后面,只不过此刻气喘吁吁,也在休息着恢复体力。

等到计缘慢悠悠将一个饼子吃完,那边九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带着绳套和家伙一点点靠近五里亭。

正所谓相由心生,九人此刻面目显露的狰狞,比起之前的巴子倒是更配得上穷凶极恶这个词。

“那书生,你很能跑啊?”

“嘿嘿,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领头的汉子身形彪悍,提着一根铁鞭,领着人还没靠近五里亭,嘴上已经是嚣张的威胁起来,他们已经看过了,五里亭周围根本就没人了。

计缘将手中的饼渣子抖拢在一起,送到嘴里吃掉之后,也拍了拍手站起身来,看向来人道。

“我放下值钱的东西,就能放我走?”

九人已经围到五里亭边上,领头者上下看看计缘道。

“你自己放我们不放心,得我们搜。”

计缘点了点头。

“那搜身之后就放我走?”

“哈哈哈哈……放你走多少也是个麻烦,这五里亭周遭就是荒野,多得是野狼走兽,正好可以管杀不管埋。”

计缘耳中听着这话,眼前看着几人,忽然失笑了,虽然视线中几人十分模糊,但他们身上的戾气却十分明显。

“呵呵,没得商量?”

计缘这会居然还笑得出来,让几人有些忌惮。

“你,你莫不是个江湖高手?”

不过计缘没回答他们的话,反而是侧身望向了亭边一侧树林。

在计缘耳中,踩踏和破空声接近,仅仅两个个呼吸之后,一道黑影自林间树梢上闪出。

“铮”

长剑出鞘的声音伴随随着剑身的冷光,同来人一起贯穿而来,闪现在亭前的一刻,剑刃入肉声响起。

“有人……”

“噗……”“噗……”“噗……”

剑刃划过,铁鞭汉子和其周围三人直接连反应都没有,就中剑倒地,来人剑势已止,空中旋身,在凉亭立柱上踩踏借力,转向纵跃的时刻挥剑一扫。

“小心……”“快……”

“噗……”“噗……”“噗……”

又是几人连话都说不完整就倒了下去。

顷刻间,围在凉亭外的九人已经全部倒下,而来者就站在亭外,甩了甩剑身上的血迹后还剑归鞘。

“好身手!”

计缘真心实意的赞叹一句,站在修行人的高度,这等手段自然算不上什么,但他同样也绝对算是武学大家,对于武功的辨别,从身法、招式、真气运用等方面也看得透彻,来人身法剑法都十分了得。

“先生还是先生,多年未年依旧风采照人!刚才我还以为认错了,没想到真的是先生您来这里了!”

计缘稍稍睁大一些眼睛,以模糊的视线上下打量一下来者。

“这声音……你是燕少侠?哦,如今得叫燕大侠了!”

一身黑色劲装的来者走近凉亭几步,抱着剑向计缘躬身作揖。

“燕飞见过计先生,没想到先生还记得我!”

燕飞抬起头来看向计缘,常人若只是粗略一瞥,很难发现计缘半开眼睛的异常,但他却能看到那一双记忆犹新的苍目。

“呵呵呵,几位少侠的声音,计某可是毕生不会忘记的。”

燕飞看了看边上的尸体,笑问一句。

“先生,我杀了九人,您没意见?”

计缘摇头笑了笑,从燕飞出剑的果决上就能看出一些事。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意见不意见的,又能如何?他们不听,你也未必会听。”

第297章 “民风淳朴”的好地方

计缘说话的同时也微微拱手,算是还了燕飞一礼。

相比于当年英姿勃发的年轻侠士,如今的燕飞显然早已经褪去了稚嫩,多了一分沧桑和其他东西。

以计缘听来,不用眼睛瞧也知道如今的燕飞,不光宝剑剑柄上已经没有了流苏,心中估计也是如此。

而听到计缘说得这话,燕飞没有任何被讽刺和被冒犯的感觉,只是微微一笑。

“先生看得透彻,他乡遇故知,我们就不要聊那些煞风景的事情了,走吧,天快黑了,方圆百里之内没有第二座像样的城镇了,我请先生入城喝一杯去。”

说完这句,燕飞已经出了亭子,计缘也随其一起出去,在走到那些人的尸体旁时,计缘停了一下。

见到计缘停步,燕飞也在前头顿了一下,转头看看他。

“计先生可是想替他们收尸掩埋?”

计缘看看燕飞,摇了摇头。

“非亲非故,又欲置我于死地,如他们所说,此地夜间多得是走兽,何苦麻烦自己呢。”

本以为计缘会讲一番大道理,会试图说服自己一起帮着掩埋尸体,可听到这话倒是真的让燕飞愣了一下。

“那先生看什么呢?”

“没什么,看看孤魂野鬼而已,走吧。”

言罢,计缘再次迈步,当先朝前走去。

在九人的尸体上,有的鬼魂已经挤出身子,有的则还有一半在里头,都是一种呆滞和茫然,暂时不清楚自己已经死了。

没有阴差前来,更无土地引路,无人送终也无家人携灵位归魂。

孤魂野鬼孤魂野鬼,说得就是这种了,并且因为死时怨念不深,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现在同肉身关系还没断尽,还有一口阳气,一会夜风一吹成了真鬼,若是痴傻一些,明日天光一照就够受了。

燕飞在原地站了一会,视线扫过地上的尸骸,想了下,反倒是蹲下身来搜罗一番,从九人身上取了些银钱后,这才快步往前追上计缘。

看着前头计缘白衫随风抖,平步悠然走的样子,燕飞忍不住说了一句。

“计先生,您如今的着装,可比当年强多了。”

当初燕飞最后一次见计缘,还是在宁安县的客栈内,那会计缘只不过才换掉了那一身褴褛的乞丐服饰,更无任何古典审美,打扮上依旧很寒碜。

加上也还无今日的气度,说句当年的计缘同现在有天壤之别,其实并不过分。

谁都喜欢听好话,即便是如今的计缘,听到这句话也算是难得挠到一点痒处,看看燕飞笑道。

“燕大侠会说话,今天的酒计某请!”

。。。

虽然计缘和燕飞都没有刻意加快脚步,但区区五里路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很快两人就回到了南道县城内。

荣源楼是南道县中一家还算称得上有口碑的酒楼,计缘和燕飞来的就是这里。

到这酒楼外的时候,天色已经显得昏黄,燕飞和计缘走来,远远被店伙计看到,立刻出来笑脸相迎。

“哎,燕大侠您来啦?好久没见着您了!这位是?”

“是燕某家乡故人,计先生,这荣源楼虽然比不得大城内的金贵场所,但在这南道县也算可以了,至少酒里面掺得水少。”

燕飞回答完店伙计的话,向着计缘介绍一句,边上的伙计听得笑容满面丝毫不尴尬。

“哎呦燕大侠,看您说得,什么叫掺得水少?我们荣源楼从不干那样昧良心的事,从来不在酒里掺水,快快请进!”

店伙计在门口伸手引请,热情的招待两人进去,在问过是要雅间还是要常座之后,领着两人去了二楼靠外的位置。

除了一坛当地的酒,还点好了四个素菜四个荤菜,外加一碗汤,算得上是非常丰盛了。

店伙计记了菜之后就屁颠屁颠的离开了。

二楼的这处位置其实看起来是没有窗户和整墙的,除了坐下的时候才到胸口的矮木栏,只有木立柱和一些草帘子。

不过实际上,在二楼四角还对着一些木板,天若刮风下雨,这些木板都会上到四周,这样二楼就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室内环境了。

这种设计在大贞很少见到,至少计缘几乎没见过,但不得不说很有特色。

此刻店伙计已经将计缘他们所在桌边的几张帘子卷起来绑好,所以显得格外通透,很有种一在护栏边摆桌饮食的感觉,观景效果很好。

“计先生,您怎么会来祖越国的,稽州距离这可是不近呢。”

燕飞对计缘的印象,还停留在十二年前,心中认为他可能是一个玄道高人,但究竟有什么本事,实话说并不太清楚。

“出来随便走走,认识一下新天地,也结缘认识一些新朋友。”

“那先生您可走得够远的!”

“或许吧……”

计缘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而是看向燕飞。

“倒是燕大侠你在这,令计某颇感意外,自当年宁安县一别,当年的九位少侠,计缘也就见过三人,你燕大侠是第三人。”

“哦?那前两个是谁?”

菜还没上来,燕飞两个碗碟摆好,替计缘和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即便是他,听到计缘这话也是会有好奇心的。

计缘喝了口水润润喉,回答道。

“第一个是杜衡杜大侠,第二个是陆乘风陆大侠,此二者各有坎坷也各有所悟,或许未来都当得起‘大侠’二字,对了,燕大侠又是为何来此?”

燕飞提着碗碟饮着茶水静静听着,直到计缘问起这个,才放下碗碟回答道。

“磨剑而已。”

他不说自己是什么行侠仗义,只说是磨剑,计缘看着他没有说话,燕飞肯定没说全,但至少说得不假。

恰如燕飞所说,其人虽然看似沧桑了一些,但或许常人看不出来,可在计缘眼中,燕飞隐隐透着一种锐利感。

“燕大侠,计先生,你们的菜来咯,这是新鲜的马肉烩烧,就要才出锅的时候吃滋味最佳。”

店伙计端着托盘,上面有大碗热情腾腾的肉菜,还有一小坛酒,先将菜放下又摆好酒特地说一番。

“还有这一坛陈酿,燕大侠您可看好了,封泥都没开呢,绝不掺水!你们慢用,我去给你们端其他菜!”

马在任何地方都不便宜,便是劣等的也不会随便宰杀,计缘看看这香味扑鼻的马肉,不是不新鲜就是有谁倒了霉。

店小二一走,燕飞就将酒坛子的封泥拍开,替计缘和自己倒上了酒,用的就是之前喝光茶水的碗碟。

“先生,你见过杜衡和陆乘风,那可知如今燕某的武功,同他们相比孰强孰弱?”

计缘也不避讳更无须避讳什么,先尝了尝这酒的滋味,然后回答道。

“论武功,陆乘风差你许多,同杜衡比的话,计某也不知你们谁强谁弱。”

这回答又让燕飞稍感意外,杜衡当年可是废了一臂的,没想到反而是他比陆乘风强。

很快,菜全都上齐了,两人也边吃边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些事情。

计缘这才知道,燕飞八年前就已经离开了大贞,辗转来到了这祖越国,并且在这里还闯下了一个名号,叫“飞剑客”。

而燕飞也才知道大贞这些年已经发生了许多事,比如皇帝驾崩。

“原来元德皇帝已经驾崩了?那新皇的帝号是什么?”

到底是大贞人,燕飞再冷酷,听到皇帝驾崩也是面上微惊。

“那就不清楚了,计某离开大贞的时候,那晋王殿下还没登基,国葬的排场倒是不小。”

“死后排场又有何用。”

“不错,燕大侠说的极是,老皇帝临死也好不过寻常农家翁,搭着晋王的脖子交代后事的时候,也透露着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

燕飞加了一块马肉咀嚼一下,下意识问了一句。

“这事先生知道这么清楚?”

“是啊,当时就在边上看着。”

计缘这么揶揄一句,让燕飞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才失笑摇头。

此刻天色昏暗起来,两人吃喝间,远方传来女子尖叫。

“啊————”

在计缘听起来,总觉得有种卯足了劲尖叫的做作感,他才转头望向声源方向,燕飞就开口了。

“元齐客栈,仙人跳。”

“哦……”

计缘有些无语,真是“民风淳朴”的好地方啊。

“啊————!”

尖叫声再起,计缘眉头一皱,立刻站起身来。

“计先生,您不用理会,这种事在这太多了,也好让那种为色欲冲昏头的人买点教训,长长记性。”

“这次叫声不对。”

计缘看看他,说了这一句之后,人已经跃出栏杆,脚下在檐口一点,如同一只轻燕一样远掠而去。

“好俊的轻功!”

燕飞愣愣的看着计缘的背影,口中颇觉意外的赞叹一句后也站起身,往桌上丢下一锭银子,赶紧运起轻功身法,追着计缘而去。

第298章 石岗之遇

计缘几乎只是在一些屋顶上轻轻一点,就能飘出去老远,并且去的速度极快。

燕飞除了纵跃时刻,剩下的则都在屋顶上发足狂奔,虽然步伐轻盈,但速度始终及不上计缘,也就一直追不上。

所幸元齐客栈再远也只是在这小小的南道县中,没一会计缘就已经赶到了客栈旁一间屋子的屋顶,而燕飞也在随后勉强追到了他身边。

两者落地也有明显差别,计缘落在瓦片上一丝声响也无,燕飞轻功也很好,但还是免不了有一点点动静。

“计先生,发生什么……”

计缘没回头,抬手制止了燕飞后面的话,法眼照观之下,能见到对面客栈中有一股淡淡的妖气残留,鼻子也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前头有一股妖气弥漫,燕大侠武功卓绝,但若对上妖物未必讨得了好,切勿急躁。”

“妖气?”

燕飞看计缘说得认真,心中也是略显惊骇,并且理所当然的想到了当年遇上过的那只成了精的猛虎。

他自问即便是以现在的武功,对上那虎精也未必有多少胜算,只能说不会如当年那样狼狈而已。

听到燕飞略带惊愕的话,计缘点累点头道。

“妖物已经走了,我们进客栈去看看。”

说罢,计缘已经先行一步跃下屋顶,朝着那元齐客栈走去,燕飞回神后也连忙跟上。

客栈内,计缘和燕飞走进去的时候连个看柜台的人都没有,但附近的人似乎对元齐客栈这时候出现女子尖叫声也习以为常,所以这么短时间内并无人发现异常,加上可能没客人上门,里面显得冷冷清清。

“计先生小心,这里不该这么安静的!”

燕飞已经改变了握剑的角度,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计缘淡淡的“嗯”了一声,率先朝着楼上走去,燕飞再次一愣后赶紧跟上,在上楼前扫了一样柜台后,发现掌柜的就倒在台后的地上。

元齐客栈是那种中间走廊,左右对门都有房间的客栈布局,到了客栈二楼,计缘极有目的的快步走向走廊底端的右侧。

伸手轻轻一推,就将根本没上插销的房门推开了。

鼻子微动,视线一扫,计缘就定睛在了地上一缕深棕色长发式样的东西上,拿起来看差不多有小臂长短。

‘寻常妖物怎么可能随便留下毛发?’

计缘皱起眉头思索着,即便是胡云都不会随意脱毛了,陆山君那种只是修行到了才会掉毛,而手中这的毛发显得尤为奇怪,并且不是一根,还是一缕。

此刻燕飞则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抓着剑鞘,以随时能拔剑的姿态,用剑鞘尖端悄悄将走廊上的房间都推开,片刻之后来到计缘身边。

“计先生,所有房间的人都昏过去了,三楼还没查看。”

“不用看了,都一样。”

计缘看着掌中的东西,随口回答一句,燕飞也被计缘手中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这头发有什么问题吗?”

“确切的说,这是一缕毛发,而并非常人的头发。”

计缘看了燕飞一眼,边说边掐指一算。

“我追去看看,燕大侠可以先报官去,或者照看一下客栈中的昏迷之人。”

“啊?追?往哪追?”

不过没等燕飞得到回答,计缘已经先一步打开房间内的窗户,脚下一蹬就跃了出去。

等燕飞冲到窗口朝外望去,搜寻一番之后,外头近处的街道和屋顶上都没有见到计缘的人,抬头远望,才在几乎快要脱离视线的时候见到,东北方向有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急速远去。

‘不会吧……这么快?’

看了看身后客栈内的情形。

“报官?这鬼地方的官府顶什么用!”

话音还没落,燕飞已经窜出窗户,在对面房屋的屋顶上连踩十几步后纵身展身飞跃,追着东北方向而去。

可惜身法再漂亮,只是这么一会,视线中已经彻底失去了计缘的身影,只能照准方向追。

南道县外东北方向,计缘跃出城墙之后就运游龙之法快行。

出城之后妖气依然比较淡,但却能觉出是新留不久,他没有一味跟着猛追,而是在合适的距离骤然加速,

运起简单的御风之法,配合游龙之意,好似携着一阵风快速急行。

“呜……呜……”

轻微的风啸声裹挟着少量枯败落叶,但因为计缘本身乃无垢之身,灰尘之类的并没有扬起多少,好似清风携身化为无光之影,不一会就越到更前方。

南道县东北方的一处乱石岗前,一阵清风扫过,计缘已经站定在这里,视线远望西南,终于能凭借视线看清有一道“烟絮”般的妖气在接近,却并没有看到有“人影”。

在法眼睁大少许之后,终于能看到“烟絮”的源头处,有好似水波荡漾般模糊的身影,看样子像是一个人扛着另一个人在奔跑。

‘障眼法?’

能维持人形,施展障眼法急行,流露的妖气也少,想必是个道行不浅的妖怪,原以为不过是小妖小邪,现在看来若不动用杀手锏则有些棘手。

计缘思量过后,他装作气定神闲的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眼睛也微微闭起,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留意着动静。

这种荒郊野外,一个白衫长袍的斯文先生独自坐在石岗处,看着就不正常,但这只是对于常人而言,对于行来的妖物则根本不在意一个一看就是凡人的家伙,更何况对方不可能看见他。

在模糊波影越来越近,才到达石岗前的时候,计缘才睁开了眼睛,看向左前方的妖怪,并且视线一直追随着对方的移动轨迹。

这种怪异的事自然也被那妖怪所见,扛着人前进的时候难免也会看向对方,这一对视,在视线迎上那一双苍目的时刻,妖怪心中顿时升起明悟,知晓对方看得到自己。

而这么近距离,计缘法眼全开之下,已经能清晰看出对方妖气凝聚之相,竟然是一头长角弯弯的牛。

“牛妖倒也不多见。”

只此淡淡的一句话,就让即将冲过石岗的妖怪硬生生顿住了脚步,对方居然不但看穿了迷神术法,还能看穿他的原形?

明明想继续跑,这停步是下意识的反应,等停下了,就也想弄弄清楚了。

计缘面色淡然,身子不动,只是侧头看着这个外貌上看起来既不雄壮也不魁梧,反倒像农家汉子的男子。

“阁下究竟是何方神圣?难道是特意在此等我的?”

男子声音肃然的向计缘询问道。

计缘没有马上说话,上下看了看他,才答非所问道。

“小术迷人之眼倒也尚可,不过此地几无鬼神,你又是为了躲着什么?只是普通百姓?扛着的女子又是谁?”

‘这不还有你这种人吗!’

心里所想的牛妖自然不会说出来,而是冷声道。

“看起来是个修仙之人咯?怎么,想要降妖伏魔?”

话是这么说,但牛妖也暗自戒备了起来,这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石岗处,关键即便到了此刻,他看对方依然看不出任何特殊痕迹,左右如同一个凡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计缘还是没有回答牛妖的话,再次答非所问的说出了自己的问题,但这次手上多了一缕毛发。

“这也不是牛毛吧?为何会在元齐客栈?鄙人甚是好奇,也就是求个解!”

在计缘手中取出那一缕毛发的时候,牛妖汉子双目瞳孔微微一缩,甚至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

“你!刚刚去过那城中客栈?”

第299章 看你死不死

对于牛妖的反应,计缘稍感奇怪。

就算他去过客栈,但牛妖速度虽然不慢,并未施展什么精妙遁法的前提下,想要追上有的是办法,不过也可能是以为计缘专程等候在这产生了某种误解。

“城中的元齐客栈我是去过的……”

听到计缘承认,牛妖稍松一口气但还是问了一句。

“那这毛发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是在客栈中?”

这话听得计缘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知道这毛发掉在客栈?”

没想到计缘问完,这牛妖就紧接着反问一句。

“哦,是客栈中得来的就好,我还以为……嗯,你真不知道这毛发是谁的?”

两人相视着沉默了一会。

牛妖见计缘脸色平静苍目无波,莫名得就松了一口气。

“呼……如你这般气相平和的人族修行者,当是不会随便说谎的,看来你果然没看到她,更不认识她!”

计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心中疑惑虽重,但面上却只是皱起眉头。

“阁下何出此言?你忌惮的又是谁?”

说到这,计缘突然念头一动,这牛妖不驾妖风不施展什么速遁,而是以超过一般障眼法的手段隐匿后贴地疾走,计缘看向手中毛发后脱口问道。

“你这一路如此行进,难道在躲它?”

“不是躲她还能是在躲你?”

牛妖讽刺一句,上下看看计缘。

“奉劝阁下一句,赶紧把这晦气的毛发丢了,那家伙是个不好惹的,这毛发就和活的一样,长得长了说明她已经近了,我走了!”

牛妖指了指自己后颈位置,说完就准备再次动身,而计缘则在牛妖经过的时候,盯着他的后颈位置仔细看了看,见到居然有一撮深棕色的细毛长在那里,观其颜色就和计缘手上的差不多。

看起来,计缘手上的深棕色毛发,像是牛妖直接从自己脖子上扯下来的。

“看你似乎也不是戾气丛生的妖邪之辈,却为何肩上扛着女子,既然你要躲避仇敌,扛着人岂不累赘?”

计缘站起身来,只是一个踏步,就在清风裹挟中来到了牛妖的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

牛妖闪过一边继续向前,却又被计缘挡住,连续换了好几个方向都无济于事。

“你这人有完没完!有点道行了不起啊?你个修仙之人,懂不懂凡人的仙人跳?他们先对老牛我动的手,既然是不怀好意之辈,就是死也是死有余辜,我既不吃她也不杀她,到时候会放了的。”

“那你抓她干什么?”

计缘有些诧异的问。

“我……我带去教训教训她!我一个被设计陷害的苦主,还不能教训她了?岂有此理!你别一直拦着,不然别怪我动手。”

计缘眼神越发狐疑,忍不住上下打量这牛妖,只不过视线在牛妖脸上停了了一瞬间之后,就被牛妖脖颈后面的那撮棕色毛发所吸引,发现这毛发居然开始诡异的变长了。

这毛发变长的过程很怪异,不但速度快而且会自己扭动着从衣领处钻出来,看起来甚是骇人。

“不好,又压不住了,一定是她来了!”

牛妖惊叫一句,直接自己伸手将脖颈后面长长的毛发一把扯断,随意丢弃在路边之后,从嘴里往自己手心哈出一口青色的气团,握着狠狠拍到自己后颈,一阵阵轻微的光晕闪烁中中将后颈毛发疯长的势头压制下来。

计缘愣了一下之后突然感觉到什么,茫然转身望向来时的方向。

“不好,燕飞!”

计缘也懒得向这牛妖再多费口舌,正好对方现在似乎自顾不暇,直接瞬间期近牛妖身前。

背后青藤剑剑气显露,“嗡……”得锋鸣声响起,锐意之下牛妖的那一层米神之术直接破裂,计缘袖子一挥,趁其不备,将牛妖肩上的女子收走。

随后计缘脚下不停吗,折身绕过牛妖,直接朝着来时的路急行而去,游龙之意裹挟这清风,速度绝快。

“混蛋!你个修仙之辈还抢女人!”

牛妖在后面气急败坏,鼻孔里都喷出一阵阵灼热白气,计缘远去的之中只是回头看了他,懒得和他废话,连脚步都没有停顿。

这牛妖生性不坏,身上也无多少戾气,而且道行不浅,若要争斗一番的话也会费不少手脚,关键是不出杀手锏估计降不住他,出了杀手锏八成就把人家诛杀了,现在燕飞可能出事,计缘自然先往回赶。

“你你你你……”

牛妖见计缘根本不理会自己,且一瞬间已经跑出老远,气急之下很想追上去,但摸摸后颈又很犹豫,这么一犹豫,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失去的计缘的踪影。

南道县城外东北方向十里处,燕飞正在与人动手。

此时正有四个怪人围在燕飞身边,长长的指甲枯瘦的脸,虽然呆滞但速度却不慢,上下跳跃扑腾着围攻燕飞。

燕飞身法转动,一把长剑在手中左右转腕挥动,凌厉的杀气四溢,一下子挥出六七剑。

“当当当……噗噗噗……”

招架住两个怪人的爪击之后,燕飞还在其中一人身上割出好几道深可见骨的口子,但对方好似根本不怕疼,受了这样的伤还是照常攻击燕飞,甚至想要直接抱住他。

燕飞脚下一踮向后滑跃四五丈,过程中挥剑撒出一片剑影。

“当当当当……”

“你们是人是鬼,为什么攻击我?”

燕飞问完话,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对方就再次攻来,他顾不上回气,只能提剑再次迎战。

这些怪人的速度实在是快,并且无视伤痛,燕飞开始也被逼得极为狼狈,但现在已经适应了他们的围攻,见功夫毫无章法,反应也显得呆滞,也就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在一个轻功纵跃翻腾之后,燕飞反身于空中挥剑,将两个怪人削首。

两具无头尸体晃动一下后,就倒在了地上。

‘会死就好!’

见到尸身倒地,燕飞心中大定,已经死了两个,剩下两个就好办多了。

正这么想着,他鼻子中突然闻到一阵奇特的香味,当即就觉得视线模糊的一下,燕飞常年混迹江湖搏杀出来的经验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在这一刻直接脚下身法爆发,向着一侧轻功纵跃,但人还在空中,就觉得腰上被绳索缠绕住了,身子也被拉扯向另一个方向。

在身形变位的同一时刻,燕飞眼睛还没到,手上就已经挥剑斩向身前,但剑刃的反馈好似砍在韧性极佳的皮革上,根本斩不断。

这时候燕飞才低头看到是什么卷在了自己腰上。

‘头发!?’

燕飞还在惊疑着,一阵悦耳动听的女声就已经传来。

“抓住那头老牛之前,倒是先抓到了你这么个带刺的小白脸,哈哈哈哈哈……”

稍远处树林边的一刻大槐树上,居然坐着一个女子,但其头发长得可怕,其中一缕更是远远伸来卷住了燕飞,将之快速拖往她的方向。

在燕飞视线望去的时候,这女子也顾盼过来,视线一相对,燕飞又感到精神迷糊的了一下,鼻子中那股奇特的香味也更浓了。

厉鬼?妖怪?

各种念头在燕飞脑海中闪现,凭借着一丝清明,连点身上几处穴道,更是运起真气封住自己的鼻窍。

“没用的,没用的,呵呵呵呵……”

燕飞强提真气想保持清醒,但依然觉得有些昏昏沉沉。

“铮”

一声嘹亮的剑鸣响起,在燕飞眼中是银光满目,

“啊……”

燕飞耳中传来女子的惨叫声,同时身上拉扯的力道也顿时一松,身子跌落下去。

等燕飞落地的时候,已经被人扶稳,感受到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自背后流入身体,那种昏沉感也在顷刻间一扫而空。

燕飞甩了甩头看向身后,站着的正是计缘。

“计先生!”

“嗯,你中了妖邪魅惑,坐好运气。”

计缘说话的时候,注意力都放在已经跌落槐树的女子身上,比起那牛妖,这女子就是实打实的妖气冲天。

青藤剑自身的精细控制力较差,所以在动用威力较小或者较为精妙的剑势的时候,都是计缘自己挥剑。

刚刚那一剑因为顾忌近在咫尺的燕飞,所以剑气非常收敛,但这女子此刻居然还能坐起来恨恨盯着这边,不得不说相当不简单。

倒地的女子刚才中了一剑,将之前的妖气打散,但现在戾煞气混合着妖气弥漫,周围的光影都好似被妖气所影响,显得夜里的很色更深更重,独独一双狭长眼睛透着幽光。

此刻计缘持剑的左手正负背在后,仙剑只是露出剑柄一角,右手则虚摆在侧,随时都能拔剑,面目虽然平静,其实已经打起了十二分注意力。

分神留意燕飞一瞬,一张黄纸从计缘袖中飘出。

随着一句“力士召来”,一尊魁梧异常的金甲力士出现在计缘身侧,并拱手朝着计缘行礼。

“尊上!”

计缘余光瞥了力士一样,随口吩咐一句。

“暂且看顾这位燕大侠。”

“领法旨!”

金甲力士缓缓直起身子,跨出一步就挡在燕飞身前,赤红的面目上毫无表情。

计缘已经做好了一场恶战的准备,若形势不妙,就会先行全力将这女妖诛杀。

但事情却在这时候有了另外的边发展,在看到计缘召出金甲力士,使得那妖邪女子的怒恨稍稍清醒了一些。

仔细观察计缘,却发现了他身后带着淡淡青光的仙剑,女子愣神一瞬突然脸色大变。

“青藤仙剑!你是计缘!?”

“哦!?你竟然认得我?”

计缘眯起眼睛,打量着因为这一句话,显得妖气都紊乱不少的女子。

也是这时候,计缘后方一阵牛鸣声伴随着狂笑传来。

“哈哈哈哈哈哈……趁她病要她命,多谢计先生助我!哞”

天空中一道黄光闪过,一只巨蹄的虚影踏向女子的位置。

“轰……”

地面摇晃,女子所处的位置也是灰尘缭绕,计缘在带起的风中巍然不动,金甲力士除了替燕飞挡下尘埃碎石,其余则毫无反应。

“轰……轰……轰……”

巨蹄连续踏落,之前那牛妖的声音不断咆哮。

“看你死不死,看你死不死……”

第300章 憨牛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痛快,太痛快了,臭婆娘给我死……!”

天空的牛蹄塌落频率相当快,并且不是疯狂乱踏,而是极有章法的考虑到了底下女子可能逃跑的死角,踩在了妖气散发的点上。

“轰隆隆隆……”

巨响不断轰鸣灰尘漫天,树林边缘的大树早已被轰击得粉碎,一阵阵气浪往外翻腾。

燕飞已经运气调息完毕,或者说计缘一道灵气化入体内,被妖法侵染的影响就消失了,但面上呆呆的,实在是震撼之色却无法抑制。

牛妖的法力妖光在计缘看来很明显,但在燕飞看来只有能见到光轮从天上刮落,可威势却夸张至极,几乎近在咫尺的前方正地动山摇,气浪呼啸烟尘漫天,天上嚣张的狂笑也不觉于耳。

这一切都给燕飞到来难以形容的冲击感,握着剑的左手都在微微颤抖,一只右手更是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肉。

‘武功……在这种妖魔面前,能有什么用?’

再抬头看看眼前近处,身形极有压迫感的金甲力士浑身笼罩着一层微弱荧光,这光在白天若是眼力差或者注意力不集中的人,都未必看得到,但在夜晚,却恰好将金甲力士的身躯完整展现。

“计先生,您,是神仙?”

计缘转头看了看燕飞,好似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复杂。

“以常人所观,姑且算是吧。”

“哞”

天空中,猛烈的牛鸣声爆响,燕飞耳中在这一刻完全是“嗡嗡嗡……”的一片,忍不住捂住耳朵的同时用真气抵御。

“呜……”

巨大的破空声中,借着月色能看到一片巨大的阴影撕开翻卷的灰尘云雾,将一切烟气劈如若左右翻卷的水浪。

那名如同普农的牛妖,此刻双目弥漫红光,狰狞的面色上横肉暴起,抱住了一根十几米长的巨大石柱,从天空砸落而下。

周围地面的土灵都在流动,在空中石柱落下的同时向着落点汇聚。

“轰……”

地面土层在接触巨石的一瞬,居然如同一块完整的坚硬石板一样,产生坚石撞击的脆响,随后下一刻,“石板”两头翘起,紧接着炸碎。

“轰隆……”

一块块巨大的坚硬土块向着四处飞射,其中好几块都朝着计缘和燕飞所在飞来。

他们站的地方距离牛妖打击的位置其实不算太远,弥漫的烟尘都快贴近过来了,此刻巨石爆射而出,燕飞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而计缘却动也不动,因为不需要动。

金甲力士只不过往左前跨出一步,双臂扫动几下。

“砰砰砰”

左右臂所挡的位置和金甲力士的胸口,都有土粉炸开,而力士则一步不退面不改色。

“死了吧?这下死了吧?妖气都没了……”

牛妖站在已经粉碎的石柱落点上,视线紧张的在脚下和周围扫来扫去。

“不用找了,已经被你打碎了。”

计缘的声音传来,令牛妖愣了一下,紧接着脸上露出狂喜。

“打碎了?死了?真的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臭婆娘终于死了!哈哈哈哈……呃……”

牛妖狂笑中摸向自己的后颈,随后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他还是摸到了那一撮毛发,然后瞪大了眼睛看向计缘。

“为什么毛还在……”

计缘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挥袖扫向左右,将残存的烟尘扫净,走到已经地面破裂的塌陷处,金甲力士和燕飞紧随其后。

计缘手指点了点地陷处的巨大碎石,金甲力士便上前将之一一搬开,露出了下方一大团棕色毛发。

隐约间,在毛发裹挟中间有一个等人大小的木偶,此刻四分五裂,更诡异的是其上不断有血水渗出来。

牛妖凑近后看到这一幕顿时瞠目欲裂。

“被她跑了!?”

“那妖孽以一种异术脱身,但她脱逃得不利索,应该也被你伤的不轻。”

计缘皱眉看着地上的木偶,明明刚才确实是真实妖躯才对。

这种手段令计缘有些熟悉,只不过和印象中的手段差异也很大,而且看着木偶渗血的惨样,对方付出的代价似乎也不少

计缘转头看看牛妖。

“你不知道这女子是谁吗?”

“呃,先生您指的是地上死的这个,还是那个臭婆娘?”

“你说呢?”

牛妖挠了挠头道。

“这臭婆娘完全不知来历,只知道邪异得很,老牛我一时不慎着过她的道,破了我的自悟妖躯法体,让我道行大损,差点就玩完了!”

这话牛妖说得依然心有余悸,显然当初确实很危险。

“一时不慎?着了色道吧!”

计缘调侃一句,这牛妖的那点子嗜好,他才接触不过这么短时间就已经看穿。

“呃……我,我这不是,总得有点爱好嘛!”

此时几座山之外的一个小洞窟内,地面的忽然亮起一道道阵法光纹,一名脸色苍白的女子骤然从其中浮现,身上的气息也显得非常不稳定。

“嗬……嗬……嗬……”

‘得亏了多个心眼,倒是还得感谢那老牛,没他搅和说不定晚一些被计缘看出一些跟脚,就走不了了……’

据她所知,计缘言出法随,可以随意施展拘神异术,若看破寄神替命术的话,以对方深不可测的道行,搞不好能把这一份神拘出来,强行将神拘留在木傀儡中,那肉身逃出去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

而且计缘应该还会一种更为神异的奇术,不施禁制,不展结界,不下蛊咒,也不以法触身,就能将人定身,且是连着神形一起定住,那种就更危险了。

“呼……真是好险,没想到会碰到计缘,这地方不能待了!”

女子缓和了一下之后,当即架起一阵淡淡妖风飞出洞外,随后朝着东方远遁……

之前战场的原处,燕飞站在计缘身旁,忌惮的看着这个好似一个憨农的汉子,心中猜测着他是人是妖,不过好在看起来和计先生很熟。

“计先生,这臭婆娘看到您连动都不敢动,您知道她的来历吗?”

这牛妖很是自来熟的套着近乎询问道。

“应该和某只狐狸精有点干系,都不简单!”

计缘说完这句,从地面收了一缕毛发上来后,张嘴吐出一口红灰之气,卷过尸体边,那些棕色毛发纷纷亮起火星,片刻后连同那具木傀儡一起,全部化为灰烬。

做完这些,计缘再次看了看这你牛妖道。

“你也认识我?”

那牛妖汉子憨笑着摇头。

“嘿嘿,我老牛之前可没听过先生大名,但既然这臭婆娘这么怕你,肯定是顶厉害的仙修,这不是,我嘴上喊着你先生助我,臭婆娘居然连手都不敢还,多痛快!”

这回答倒是让计缘愣了一下,看来这牛妖看着憨实,其实心眼不少啊。

“对了仙长,我后颈的这毛发,您有没有办法帮我除去咯,有它在,我就算法躯恢复了,对上那臭婆娘也会被克得矮一截。”

牛妖搓着手,以打商量的语气求了一句。

“还是和刚才一样叫我计先生吧,我可以试试,但不敢保证就一定会管用。”

“那还等什么,要我如何做?”

老牛显得急不可耐,这毛发邪法生根在后颈上始终无法根除,若非他修行也算不浅,早就被侵入神髓了,即便现在也不断被汲取自己的法力和精魄,阻碍自身恢复,实在是阴毒。

计缘看看他道。

“散去护身妖气,然后低头露出后颈便可。”

老牛犹豫着不敢答应了,实在是听着像是伸着脑袋引颈受死的样子,尤其是他清楚看到过计缘还有一把剑的,那臭婆娘叫“青藤仙剑”。

计缘笑了笑道。

“你是妖,而计某是修仙之人,自然不太能接受对我无防无备,我还可以告诉你,计某想试的方法,就是刚刚那一口气。”

刚才的红灰之气,将一地棕色毛发和女尸一起化为灰烬,牛妖自然看在眼里,没等他问,计缘就自己解释道。

“计某有一门真火之术,名为三昧真火,那气息不过就是一道真火的火气,若是趁你不备直接给你一道真火……”

说到这,计缘张嘴吐出一口红灰之气,犹如一阵细风卷过稍远处的石块下方,那里是两个身体完好的尸傀,只不过被飞射开的巨石压住身子而动弹不得。

气息所过之处,尸傀直接化灰,气息再次扫过边上另两个无头尸体,也同样将之灰化。

“呃呵……还是算了,算了吧,这毛长这么久了,也有感情了,呵呵呵……”

牛妖有些怕了,虽然没怎么见这计先生动手,但从之前那臭婆娘的反应就知道这一位不好惹。

第301章 燕兄弟和牛哥

“计先生,那四人是?”

看到计缘将之前围攻自己的人吹得化成灰烬,燕飞也是忍不住询问一句。

不过计缘还没回答,边上的牛妖倒是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那四个早不是人了,都被那臭婆娘吸干了精元,看起来肉身还没死却没有感觉没有意识,只有本能的攻击性,时间久了等肉身一死,变成尸魅还会更加难缠,到时候估计和僵尸差不多。”

燕飞皱眉看向自己的长剑,心道难怪那四人如此诡异,随后突然想起他和计缘追出来的本来目的。

“计先生,如此说来,客栈中的作案者就是刚才的女妖怪?”

计缘闻言看了看边上的牛妖。

“咳,呵呵……这位兄弟说得不错,就是那臭婆娘!”

牛妖恬不知耻的直接下了定论,眼神余光看向计缘,发现对方也没反驳,反而是拿着那一撮新收集的毛发在掐指运算,便又很热络的同燕飞说起话来。

“这位兄弟,看你似乎是个凡人武者,老牛我也喜欢舞枪弄棒,咱认识认识?我叫牛霸天,怎么样,威风吧!你叫什么名字?”

燕飞虽然稍有压力,但还是握剑拱手。

“燕飞。”

“哦……”

牛妖应了一声,然后朝着金甲力士的方向努努嘴小声道。

“那他呢,这家伙看起来也很不好惹,而且偏生得冷酷,从头到尾都不讲一句话不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刚刚看那臭婆娘都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

燕飞也看看金甲力士,犹豫一下道。

“燕某,也不知晓,只听计先生呼其为‘力士’……”

计缘掐算了许久,终究还是水平不够,算不到什么东西,只能无奈将东西收了起来。

瞥了一眼牛妖和燕飞,对于这老牛能和燕飞这么聊天也是稍感意外。

“走吧,回城中去,今晚的事情勉强算是了结了。”

说完,计缘一招手,金甲力士如同荧粉消散,化为一张黄纸落到他手中,随后被收入袖内。

这一幕也看得牛霸天微愣,他之前并没有看到力士被召出来的过程,但在他还愣神的功夫,计缘已经迈步离去了。

计缘没有施展什么手段,只是步伐略快的朝前步行而去,燕飞看了看牛霸天,拱了拱手算是道别,然后赶忙跟上计缘的步伐。

牛妖站在原地扭捏了一会,也尝试性跟着走了几步,发现计缘越走越快却没什么反应,就赶忙加快脚步又追了一段,最后干脆追上去和燕飞走在了一起。

牛霸天能肯定计缘有能耐解了他后颈生根的邪异之术,虽然这会终究还不太敢信任计缘,可放过这机会到底也是不甘心。

于是乎,当夜三人就一起回了南道县。

他们先是回元齐客栈,将那名昏迷中的女子放回原来那个房间,然后就去找吃饭的地方了。

之前那一顿饭自然是早就没有了的,计缘可以不吃饭,但燕飞武功再好也到底是普通人,虽然一两顿不吃不至于撑不住,可饿绝对是饿的,在入城又不差钱的情况下,也没必要啃干饼子。

不过回来的时候时间段已经过了,很多酒家饭馆都已打烊,只好去了另一家客栈,既是留宿也让客栈将后厨剩下的一些东西都一股脑拿出来。

客栈登记的时候,掌柜的还一直嘀咕刚刚“打雷”的事情。

一刻多钟后,客栈的大堂方桌上,计缘吃了一点东西就回去休息了,只剩下燕飞和牛霸天在还坐在那里。

回来的路上,燕飞也算是勉强和牛霸天认识了,而且计缘也传音和他说过这老牛虽然是妖怪,但属于那种品性不错的,只要不惹恼他就不会有事。

更关键的是,人终究是很看外貌的,老牛这幅朴实相貌,实在是没给人多大威胁感,所以燕飞倒也不算怕这老牛。

除此之外,燕飞和老牛留在客栈大堂中也是有各自心思的,前者想多了解一些仙妖玄事,后者想了解一下计缘本人。

刚刚计缘还在的时候,身处同一张桌子,老牛也不敢太多话,而燕飞则吃着东西喝着闷酒,等计缘一走,老牛的眼神就亮了,在长凳上挪动屁股靠近燕飞一点。

“燕兄弟,看你心情似乎不太好啊?”

燕飞叹了口气,喝了杯中酒,很认真的看向老牛。

“牛前辈,我一身武功,对于你而言是否根本构不成威胁?”

“哎哎哎,别生分了,叫牛哥就行了,牛哥……”

老牛一面纠正燕飞的说法,一面笑呵呵的给燕飞倒上酒,寻常凡人他哪会这么套近乎,但今天这关系必须得拉一拉。

“其实吧,燕兄弟,武功厉害了也是了不起的,就说妖族吧,一些搏杀击技之道同样十分重要,只不过常人这细胳膊细腿的,确实不顶多大用。”

说到这老牛又连忙道。

“可你不同啊,有计先生在,你可以求着学仙术嘛!”

燕飞笑了下,摇了摇头。

“计先生不会教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总之我就是明白,即便我开口求了,先生也不会传授仙术给我,反倒是可能看轻了我……”

老牛又给燕飞倒上酒。

“哎,燕兄弟果然是人中之龙,竟然有这份感受,这个,老牛问一句啊,燕兄弟和计先生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你知道计先生多少事啊?哦哦哦,来来来,喝酒喝酒,碰杯碰杯!”

老牛端起酒碗和燕飞碰了碰,然后相继饮下,他自己面不改色,燕飞倒是又酒气深了些。

“如今想来,当年一些细节都快记不清了……”

“哎哎,说说嘛,就说一说,老牛我同燕兄弟一见如故,对计先生也是崇拜非常,很想了解一些!”

燕飞看看面前这张朴实甚至看着有些憨厚的脸,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厉害的妖怪。

“说起来,当年也有一个妖怪……那是十二年前的初春,在大贞的稽州,落霞山庄的庄主在江湖上名声大噪,我随长辈去那里参礼,认识另外八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宁安县闹虎灾,九名在稽州游玩的年轻侠士一拍即合,直接接了官府榜文前去为民除害。

结果山中遇上的是一只成了精的猛虎,差点命丧虎口,被计缘所救,捡回了一条命。

牛霸天听得极为认真,中间极少打断,更不忘给燕飞倒酒,直到燕飞说完当年宁安县的事情才若有所思。

“然后就是今日白天,在城外五里亭再次遇到了计先生,呵呵,几个不知好歹的贼子想要将计先生谋财害命……”

燕飞也没说后面今夜追凶的事情,叹了口,夹起一块已经结成肉冻的炖羊肉放进嘴里咀嚼。

“计先生当初真的放过了那猛虎精?然后那猛虎精还对计先生行了弟子礼?”

“是啊,那一幕印象太深,忘不掉的。”

牛霸天眼神闪动,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嘴中喃喃道。

“仙人指路啊……”

“牛,嗝……牛哥你说什么?”

“哦哦,没事没事,燕兄弟咱接着喝。掌柜的,上酒上酒,又没酒了,你们这酒是不是也掺水了?”

在柜台那打着瞌睡的掌柜一下被牛霸天的大嗓门给吓醒了,看了看唯一吃饭的那一桌,方桌上两个小酒坛子,桌底下还倒了两个,全都空了。

“喝这么多也不憋尿嘛……”

“你说什么呢?”

“没没没,客官稍等,马上给你们上酒!”

掌柜的回应得飞快,赶紧招呼伙计去取酒,管他们喝了多少,喝死也没事,有钱不赚王八蛋。

。。。

倒了午夜,燕飞是直接被牛霸天背去房间的,实在已经被老牛灌得烂醉如泥,酒桌上的话更是就差把自己从小尿裤子的事给说了。

到了燕飞房里,牛霸天把他放床上,虽然不给他脱衣服,但也给他拉上了一层被子。

牛霸天当然明白燕飞今夜的心结,说到底还是自信的崩塌,不过看燕飞躺在床上依然抓着剑不放的样子,也是心有感慨。

‘难怪计先生也看得起你。’

燕飞自然已经醉倒睡着了,不过牛霸天还是站在他床前开口说道。

“燕兄弟,你们当年在猛虎面前立约,可没你想得这么简单,计先生既是考验你们,也是考验那老虎,以你现在这状态,很难说会不会被吃咯……”

老牛正要转身,床上的燕飞发出醉醺醺的梦呢。

“喝……牛哥,接着喝……”

牛霸天回头看看。

“呵呵呵……不过你方心,你叫我一声牛哥,那老牛我自然会护你周全,那老虎将来化形找来,老牛我帮你揍他!”

三人在客栈的房间并非在一起,隔了起码七八间房间远的位置才是计缘的房间。

此刻计缘正以修行睡姿侧卧床榻之上,青藤剑则安静的靠在床边,他既没修行也没睡着,而是难得凭借着超绝的听力,在这寂静的夜中听两人聊了许久。

牛霸天和燕飞在楼下大厅的对话,以及之后老牛送燕飞回房说的话,计缘全都听在耳中,这会也不免露出一丝笑容。

“有点意思!”

第302章 没有免费午餐

牛霸天将燕飞屋里的窗户全都关好上了插销,然后才退出燕飞的房间,将门轻轻关好的同时在外头手指头一勾,就将里面的插销也上了,他虽然来这南道县时间不算太长,可总算也是对这里的淳朴民风有了一些了解,睡觉还是上锁的好。

除了有一些呼噜声传出外,客栈走廊里静悄悄的。

牛霸天望了望远处计缘所在的那个房间,犹豫了一下后,终究没敢现在过去,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很快房间里就响起了带着一丝牛鼻音的鼾声,竟然是真的睡着了。

计缘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眼睛没有睁开,但思绪却在流转中。

看这牛妖的行事,除了本性不坏这个必备基础外,估摸着还有两种来历可能,一种是妖生之始就受到过纯良之辈的教导,还有一种嘛,最开始若是家牛成精,也会有一定影响。

第二日清晨,燕飞揉着略感刺痛的头从床上醒来,看看周围,在短暂的一小会中有些茫然,随后才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情,从夜追凶到遇妖邪,再到晚上的一顿酒。

“嘶……我昨晚上到底喝了多少酒啊……”

燕飞边想边搓揉着缓和头痛,虽然不敢说自己是海量,但喝酒从来都没醉过,昨天愣是喝得不省人事。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伴随着,老牛那憨实的声音响起。

“燕兄弟,你醒了没?天已经大亮了,计先生一会就要出门了。”

“醒了,我马上出来!”

一听计先生要出门,燕飞不敢耽搁,调整气息调动真气缓和宿醉的感觉,然后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衣服昨晚本就没脱,用房内脸盆里的清水洗了把脸后,燕飞就赶紧开门出去了。

一出门看到的自然是等在客栈房间廊道上的牛霸天。

“牛……牛前辈早!”

燕飞恭敬的拱手问礼,记得昨天喝醉的时候叫对方“牛哥”,但现在就开不了口了。

“哎呀燕兄弟怎么又叫得这般生分,咱两昨晚上就差斩鸡头烧黄纸了,还是叫牛哥或者牛兄好些,走走走,快去楼下,买了些餐点回来。”

两人一起下了楼,计缘已经坐在一张方桌上喝粥了。

桌上简单的摆着一锅粥和几碟小菜,外加一些还松软的饼子。

“计先生早!”

燕飞更加恭敬的对着计缘行礼。

“早,坐下吃饭吧,吃完我便打算离开南道县继续向北,不知燕大侠有何打算?”

燕飞听得脸上一阵发燥,若说昨天他还能坦然接受计先生口中的“燕大侠”,那么今天这三个字听起来就显得格外刺耳,他知晓计先生肯定不会有讽刺他的意思,可架不住自己觉得别扭,还不如牛霸天的“燕兄弟”来的顺耳。

不过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的事,现在更重要的是计先生要走了,燕飞略作犹豫就尝试着问了一句。

“计先生,您打算去哪,可是有什么要事?”

“暂时是没有,就是往北而已。”

燕飞点点头,再次询问道。

“那,若是方便,燕某可否也随行一阵,先生放心,燕某绝非不知好歹之人,只是想陪先生走上一段路。”

计缘看看一边低眉顺眼一言不发的牛霸天,然后再看向燕飞。

“燕大侠请坐下喝粥吧,你想跟着就跟着吧,等计某觉得不方便了,自然会和你说的。”

“哎哎对!来来来,燕兄弟快快坐下喝粥,这粥滋味好啊,来,牛哥我给你乘上一碗大的。”

牛霸天殷勤无比的去了一个碗,搅动着砂锅给燕飞满满乘上一碗,然后再放到燕飞的位置前。

“计先生,这小菜还合胃口不?老牛我专程跑去外头找的!”

计缘看了看牛霸天,难得对他笑笑。

“挺好的。”

这一笑老牛心理就有点底了,也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才同燕飞道。

“哎燕兄弟啊,我和你真的是聊得来,咱才认识,牛哥我还有好多话想同你聊聊,不过现在先喝粥,咱们路上说,路上说……”

反正只要燕飞跟着计缘,牛霸天就不愁没有借口赖着。

在喝粥的时候,燕飞无意间发现计缘在看书,但余光瞥见书页上却都是毫无字迹的空白页。

牛霸天显然也注意到了燕飞那略显疑惑的神情,屁股挪近他一点小声解释一句。

“若老牛我所料不错,计先生看得便是仙道中的天箓书,乃是模仿仙灵之意成书的灵文,别说燕兄弟你,就是我老牛也看不见字迹的,但那上头准有字,是什么仙道妙法就不得而知了。”

燕飞咽下一口粥,看看牛霸天也小声道。

“连牛,牛哥你也看不到?计先生说你修行不浅的……”

“哎燕兄弟,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乃是妖修,和仙修之士又有极大不同,那种对于道妙的理解就差了许多,现在这状态,我也就能看到个书名,当然若是定中修炼之刻,我应该也是能读的。”

计缘瞥了一眼老牛道。

“不是什么仙道妙法,只不过是写着些有趣故事的《外道传》。”

“哦哦哦……”

老牛了然的点点头,一边燕飞连忙询问。

“牛哥只知道《外道传》?”

没想到老牛很光棍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

计缘也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这老牛确实有趣。

不过燕飞却皱起了眉头,看到这没有字的书,他脑海中忽然想起些什么,但又及不清晰,思索了好一会才突然灵光一闪。

‘是了!无字天书!’

“计先生,这天箓书是不是很珍贵很神奇?”

计缘看看手中的书。

“书珍贵与否,看得是其上的内容,不过天箓成书较为繁琐,内容上至少也不会无用。”

好吧,其实《外道传》在一些人看来是无用的,但计缘觉着这就是好书,至少算是修仙之辈里很有娱乐精神的一部书。

燕飞点了点头,理顺了脑中思绪道。

“计先生,我曾经听过祖越国的中湖道卫家,有一本无字天书,虽然在家中传了许多代,但并没有谁能看到上头的字,也请很多交好的江湖同道观摩研究过,同样毫无所得……”

燕飞思索着继续道。

“之前为以为无字天书之事应当是卫家自提身份的假说,江湖上信的人也不多,但此刻见到计先生手中之书,燕某以为卫家的书册也可能是真的,先生可有兴趣去瞧瞧究竟?”

无字天书?

听到燕飞这么说,计缘当然很有兴趣,既然是这卫家代代相传,多少也应该有些原因,未必不可能是真的天箓书。

“那卫家所在你可认识?”

燕飞就等着计缘问这一句话呢。

“燕某知道大概位置,具体在哪等到了那自能打听清楚,而且我燕飞在祖越国的中湖道还是叫得上名号的,请求卫家借书一观不是难事!”

燕飞心中稍稍放松一下,这样至少能帮上计先生的一点忙。

“好,既如此,吃完我们便动身去中湖道。”……

祖越国国土面积只有大贞一半多一些,国内划分为九道,除了称呼上有所不同,其他和州府制度差别不大。

南道县处于南元道和朝路道交界,而中湖道则就在京路道以北。

常人要去中湖道,靠一双腿是不合适的,不过计缘三人都不算什么普通人,计缘和牛霸天自不必说,就是燕飞以往赶路也很少骑马,若非极佳的千里马,以他这等武功的武者,还是轻功来得更实在。

时至当年的四月初,两人一妖一起花了二十天左右的时间走出了朝路道,跨入了中湖道的地界。

在三人行进期间,遇上过拦路劫匪,也撞见过悍匪行凶,住过黑店,宿过荒村,荒郊野外过夜更是家常便饭。

也难怪燕飞来祖越国磨剑,至少从这段时间的情况看,说句乱象丛生毫不为过,就连神道也是非常萎靡。

这过程中也是计缘和牛霸天相互加深了解的过程,这老牛确实曾经是一头耕牛。

耕牛往往是一家人最重要的家产,是宝贝疙瘩,他一直被悉心照料,老牛成精之后一直在同一户人家为他们耕种三代,最后那家人将这头老牛卖给了别人,所以老牛便在半月后挣脱牛绳撞开牛栏离去,入了深山老林自己修行。

正是因此,老牛算是深受人世熏陶,和一般山野妖怪有本质不同。

当然这事老牛私下里只和计缘说,他虽然和燕飞称兄道弟,但这种修行上的事很少同对方讲,除非燕飞真的很想知道连连问起。

而牛霸天心中也确信计缘就是那种道妙真修,且真的对妖并无多少偏见,老牛灵台还算清明,这是一种玄妙的感受,往往无法明言却也往往最为灵验。

这一天夜里,天上月明星稀,地面能见度极佳,三人点了篝火,坐在一处树林边休息。

牛霸天看看计缘依旧在翻书,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悄悄凑近他身边,只是还没等他开口,计缘就先说话了。

“有事?”

牛霸天搓了搓手,脸上露出憨厚笑容。

“呃呵呵……计先生,您说有办法能去除老牛我后颈的邪法,这个……”

计缘心中笑了面上却神情淡漠,抬起头看看这牛妖。

“怎么?不怕我趁机对你不利?”

“哎呦,看您说的,先生您要对我不利,还需要等那时候?现在您就制不住我?这老牛可不信,我也是定了决心了,求先生帮我!”

计缘点了点头,想了想后问道。

“帮你解除邪法可以,那你如何回报我呢?”

“啊?”

老牛呆了一下,他从没想过这问题,计先生之前也从没提过。

第303章 诡城

“这个,计先生,您之前没提过报酬这事啊……”

老牛尴尬得问了一句。

“确实没说过,但你也没问过嘛。”

计缘笑着调侃一句,看着老牛脸上一阵好似便秘的表情。

“可,可老牛我也没什么东西可以作为报酬的呀……要不我给先生您磕几个头?”

计缘摇了摇头,不再调侃他了。

“坐下吧,散去后颈处的法力,这毛发生根在你神髓之处,拔除会费些功夫,一会有什么感受都不能动,否则导入真火气的时候出了什么偏差,就够你受得了。”

听到计缘这么说,牛霸天大喜过望,连连应声之后背对着计缘盘腿坐下,低下头的同时也将自己后背衣领撤下去一些。

看着面前的火堆,牛霸天也想象着计先生那三昧真火会是什么样的。

“准备好,不可妄动,三昧真火不是闹着玩的!”

计缘这话严肃了许多,也让老牛赶忙收心,对面的燕飞原本抱着剑靠着树干休息,这会也坐正身体观察这边。

计缘看着老牛粗糙的皮肤和后颈那一撮和他格格不入的棕色毛发,慢慢睁**眼。

比起看正常事物的模糊,涉及到特殊气息和力法神光之道,计缘的视线则会异乎寻常的清晰。

老牛的妖气和这毛发上的妖气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属性,顺着这相左的气息碰撞,计缘法眼的视线好似延伸到牛妖神髓深处,见到那一团邪异之气的源头,正在不断汲取老牛的精元和法力,并且企图不断延伸开去,只不过也有一层筋膜状的法光阻挡。

“确实难缠。”

计缘这么说了一句之后,运起法力打开身内金桥,渡送出一缕真火之气,一张嘴,一小股红灰之气慢慢飞出接近牛霸天的后颈。

在红灰之气接近的这一刻,牛妖一下抓紧的自己的裤腿,直接控制不住力道将裤子抓破,死死掐在了自己的腿上。

明明背后应该是没有什么温度变化的,但在灵觉层面,却有一种恍若滔天火海倾覆而来的错觉,更是有一种好似无尽长针扎来的精神刺痛感。

心中警兆疯起。

‘危险!很危险!要命的危险!必须躲开!’

即便如此,牛霸天还是强忍着立刻逃离的冲动一动不动,咬紧的牙关都发出“咯啦啦……”的磨牙声,浑身上下更是渗出无数冷汗,眼前的篝火同身后意想中的火海滔天想比,真可谓是沧海一粟。

“呼……”

极其轻微的气息声在这种紧张的时刻被放大了无数倍,牛霸天面对着篝火的瞳孔剧烈收缩,滔天火海已经已经近在咫尺。

一缕红灰之气飞动,在计缘的精细控制下,飞到牛霸天裸露的后颈上,接触到那一撮棕色毛发。

只是这一次,红灰之气没有直接引燃毛发,而是顺着毛发从顶端开始一起入了老牛的表皮,然后顺着毛发一直往下,此刻的真火之气真就细若游丝。

这过程是极为考验计缘的心神和神念强大与否的,也是极为考验控制力的,当然,也十分考验牛霸天的忍耐力。

“忍住不可动!真火气已经入体,要想根除就得等它到了生根处,若是直接烧下去,你的神魂也会被烧伤。收心入静定,不能观想背后真火,否则你心境迟早承受不住!”

计缘再次提醒一句后,袖中甩出一道黄纸便不再分心,尽力控制真火气,而牛霸天也是如梦初醒般立刻强迫自己进入静定之中。

黄纸还没落地,荧粉般的淡淡黄光就弥漫开来,随后立刻化一位魁梧非常的金甲力士。

金甲力士面向计缘,依然恭敬的躬身作揖。

“尊上!”

只不过计缘这会没空理他,所以金甲力士行礼完毕之后,视线只是在燕飞这停留片刻后,就静立在篝火旁不动了。

燕飞紧张的在一旁注视着,虽然他完全看不出什么门道,但也知晓现在应该非常关键,这些天他也不止一次听牛霸天抱怨过后颈的这邪法,说是损根基的阴毒之术。

只不过有这个金甲力士在,护法的事情当然轮不到他出力。

常人注意力的高度集中是持续不了多久的,即便燕飞是个武功不俗的武者也一样,在死死盯着篝火对面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有些耐不住了。

揉了揉眼睛看看金甲力士,这魁梧神将纹丝不动,连眼睛都不眨。

“呼……劳烦力士看顾计先生和牛兄,我去去就回来。”

喝醉的时候叫“牛哥”,但这称呼太过亲昵,燕飞不习惯,所以这段时间就是称呼“牛兄”。

燕飞往篝火里丢了极快大段柴,然后撑着膝盖站起来,准备出去解个手。

树林边“呜呜……”的夜风吹拂,即便是四月天了依然带着凉意,燕飞往外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看篝火方向。

‘还是走远些方便好了。’

想到这里,燕飞提一口气,运起身法踏步如风,很快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现在已经是万物复苏的时节,夜间的林中也不再寂静,各种虫鸣蛙叫声不断,附近也应该是有水源。

燕飞知道已经几乎看不见篝火的火光,才停下来解开裤子,这距离怎么说也应该影响不到计先生那边了。

水线落到地面的枯枝落叶上,燕飞面上也露出放松的表情,不过在这过程中,他睁眼看向前方,发现树林的密集带已经被他穿过去了,此刻在这个方向望去,居然能看到另一端林外的情况。

“有火?”

视线远处,赫然能看到一些火光。

这位置附近应该是没有什么城镇村落的,那么火光只可能是另外一伙人。

燕飞方便完后系好腰带,望了望计缘和牛霸天所在的篝火方向,再看看远方,随后提起身法朝前略去,又花费一会功夫到了树林的另一侧边缘。

随后燕飞找了一颗较高的树,提纵而起在树枝上连点,直接跃上了树顶枝头,以此遥遥眺望远方。

‘真的有光亮,而且还不少啊……’

在枝头的燕飞,远方的已经不是简单的火光,因为那光亮虽然远,却好并非一点,这种情况可不是一处篝火能说明的,倒是有些像荒野起了火灾。

燕飞抬头看看天空,月明星稀之下连朵云彩都没有,同样也无任何烟雾飘荡。

‘风向是朝着我的,若是着了野火,必然会有烟雾,难道……是城镇灯火?可这地方方圆百里连个村庄都没有,不可能有城镇。’

燕飞思量了一会后摇了摇头,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准备跃下枝头,但在跳下去前,突然看到稍远处荒野上有一辆马车在行驶,他仔细瞧了瞧,确实是马车。

这马车距离燕飞所在的树林边缘起码得有里许路程,正从东面朝着西边行驶,方向应该就是燕飞看到的火光,他又皱眉看了一会后,最终还是跃下枝头反身回去了。

另一端林边的篝火旁,计缘此刻也正好控着真火气摸到了毛发的根髓处,真火气好似一道细微的龙卷风,从外而内将之卷住,随后计缘心念一动。

哗~得一下,所有棕色毛发和妖灵之气全都在这一刻被焚化。

“嘶……”

牛霸天吃痛发出了一丝声响,或者说更多的是被吓得。

“好了,解决了,无此术细解的情况下,也只能如此粗暴的将之焚毁了。”

“呼……呼……刚刚,可把老牛我给吓坏了,可算解决了。”

牛霸天擦着脸上的汗水,随后伸手摸了摸后颈,除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表皮焦了外,并无其他伤痛,更关键的是神魂上的轻松,再无任何威胁感传来。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真的没了,真的好了!哈哈哈哈哈……等我完全恢复了,就是自己再遇上那臭婆娘也不怕了!”

“以你的嗜好,指不定会再着了道。”

计缘笑了一句。

“哎哎,怎么会呢,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我老牛会多留一百个心眼!对了,燕兄弟呢?”

老牛打完包票,左右看看都没见到燕飞。

“应该是出去方便了,等一会应该会回来。”

果然如同计缘所说,没过一会,燕飞就赶回了篝火旁,看到计缘和牛霸天已经看书的看书打盹得打盹,在各忙各的了。

听到燕飞的脚步声,计缘没抬头,牛霸天倒是一下窜起来了,这会他正需要和人分享兴奋。

“啊燕兄弟回来了,嘿嘿,你牛哥我已经好了,这邪术一除我恢复起来就没阻碍了,那臭婆娘也克不了我了,你瞧瞧你瞧瞧,毛没了!”

老牛转身给燕飞看看自己后脖子,燕飞只是道了几声恭喜,随后就将自己见的事情说了出来。

计缘听着听着,就放下了书,连老牛都静了下来。

“你说这可能有城镇?”

“不错,我亲眼看到有车马往那个方向过去,而且那边的火光排布也呈此像,计先生,我们要去看看吗?”

牛霸天看看计缘道。

“计先生,这情形有些不对啊,此处当无城镇才是,毕竟城镇聚集的人火气不可能见不着的。”

计缘收起手中的书册,站起来望向燕飞所说的方向,确实没有瞧见人火云集之象。

“去看看便知,你们两随我来。”

计缘说话间已经动身,身如漫步,形同缩地,没一会已经远去。

“燕兄弟,我们也走!”

老牛一把抓住燕飞一只手臂,脚下涌现淡淡黄色光晕,急蹿追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三人已经到达一处土坡上,遥望偏西的远处。

“真的是城镇!是什么人聚居在这啊,为何没听过?”

燕飞难以置信的问了一句,不过牛霸天却冷笑一声。

“哼哼,燕兄弟此言差矣,城镇不假,但却不是人的!”

第304章 改天换地

听到这话,燕飞当即心头一凛,心中自然冒出“鬼城”的念头,下意识的望向计缘,见到计先生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以三者所在的角度朝远处望去,能见到一座带着城墙的城池,从城门处到城内各处都灯火通明,挂着一个个大灯笼。

这种景象在一般城市中,也只有类似灯会等大型节日才可能出现,也难怪燕飞在遥远处所观时,最开始会误认为是其他旅人的营火。

“计先生您怎么看?”

牛霸天询问了计缘一句,三人中真正能做主的也就是计缘了,这一点是在二十多天中潜移默化的事情。

计缘没有马上开口,看着远处的城池,在看看城池上方,有一层浅浅的阴云汇聚,挡住了天上的星月之光,而今夜大部分地方都是晴朗的。

“阴气成云,但外在却无太明显气相,看来并非自发的冲天阴气,而是牵引转化之功,城中应当有高明鬼修。”

说到这,计缘想了下道。

“那边灯火通明,应该也不是什么寻常日子,我们等等看,若无必要就不去凑热闹了。”

“嗯!”

燕飞应了一声,再是武者到底也是人,对于鬼城这种想象中万鬼云集的地方,打心底里不想去。

倒是牛霸天很是有些好奇,这会听计缘说不下去,心里痒痒得不行。

“哎呀计先生,您看,我老牛也没去过正统阴司的阴间鬼城,看起来那边还挺热闹的,咱要不就去逛逛,燕兄弟应该也是很想去瞧瞧的吧?”

燕飞赶紧摇了摇头,无视牛霸天朝他使的眼色。

“牛兄,我一个凡人,往鬼城里面钻?燕某断然不会有这种念头的!”

计缘摇了摇头,直接盘腿在这小丘上坐下来。

“等天亮看看吧,到时候看能不能瞧出此城的依凭是什么,看他们热热闹闹的,现在我们贸然闯进去可能会冒犯别人。”

计缘都这么讲了,牛霸天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可惜的叹了口气。

夜色中,计缘就在盘腿休息,牛霸天和燕飞倒是一直敲着远处的城池,从他们来到现在,基本没见到有谁出入城中的,燕飞之前说看到了车马或许只是特例。

“哎哎哎,燕兄弟,有人,啊不,有鬼过去了!”

牛霸天突然激动得小声叫起来,这还是他修成妖身之后,头一次见个鬼就如此兴奋的。

“啊?在哪?”

燕飞睁大了眼睛都没瞧见,显然这次他无法瞧见鬼魅,老牛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连忙凑近他。

“来来,让为兄来帮你一把!”

说罢,牛霸天往自己伸手以食指在燕飞额前一弹。

“咚……”得轻轻一声,燕飞顿觉脑袋略一晕眩,在脑袋被弹中的一刻,眼前一黑又好似有白光闪过。

等缓和过去,再看下面,顿时见到距离城外还远处,有一些类似兵卒的人骑马而行,身后用绳索绑着一串人影,有的飘着有的走着,有的脖子长长有的缺胳膊断腿。

“嘶……这,这些……”

“嘿,都是孤魂野鬼,很多人在外头死得不明不白也无亲朋收拾,又有不少地方神道败坏,死者就极易成为孤魂野鬼,这种情况在祖越之地到处都是。”

燕飞还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顿觉得悚然。

“那这些鬼不会害人吗?”

计缘这会也睁开眼睛,看向远处城池外。

“常言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又有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其实都是有道理的,大多指的就是这些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除非死怨深重,否则一个不慎就会消散,人若不是自身积弱至极,也是不用怕的。”

计缘边说边看着城池方向,有些明白这鬼城内的鬼民构成了,至少从祖越国南境行来,很多地方都不缺孤魂野鬼。

‘只是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除了这一批孤魂野鬼被送入城之外,直到天亮前夕,之后夜里便再无波折,也就是燕飞打了个瞌睡的功夫,这鬼城逐渐淡化,进而消失在视线中。

燕飞一下子被惊得睡意全无。

“计先生,牛兄,这城池不见了?”

“还在,你看这阴云还没散尽,只不过白日天光一照阳气驳杂,城池以鬼法营造了一种介于阴阳之间的地方藏身了。”

计缘解释一句,已经站起身来,率先下了丘朝远方走去,牛霸天和燕飞也赶忙跟上。

三人没多久就来到了城池所在的位置,周围的显得比其他地方更荒芜一些,也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不过单以燕飞的感受而言,走在这并无什么特殊的感觉。

“计先生,你看那边!”

牛霸天朝着远处一指,然后率先快步跑去,而计缘和燕飞也紧随其后,大约在一里地外的几块巨大碎石后面,三人发现了一辆马车。

这两马车不但造型精美,而且非常宽敞,至少也得两匹以上的马拉起来才合适,不过此刻车上并无人,车前也无马。

牛霸天伸手在马车上摸了摸,又掀开车帘看了看,回头对计缘道。

“计先生,还算干净,不像是废弃的……”

说到这,牛霸天突然发现燕飞眼神不对,便皱眉问了一句。

“燕兄弟,你怎么了?”

燕飞看看牛霸天又看看计缘,随后再次仔细观察这辆马车,有些不确定得回答道。

“这马车……好像我昨夜看到的那一辆啊!”

“你却定?”

牛霸天也是愣了一下,随后忽然想到什么。

“难怪你能看到马车往城里去,因为这马车根本不是阴魂车马,而是凡人车驾!”

“那车上的人呢?”

燕飞下意识问了一句,视线望向牛霸天和计缘。

计缘也是盯着马车眉头紧皱,看向空荡荡的车厢内部,再看看马车前头并无马匹的空空有木栏。

“那恐怕,是留在了那鬼城里头了……”

牛霸天眼睛一亮,立刻义正言辞道。

“计先生,这些人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入了鬼城之中,恐怕自己是走不出来的,而且极可能被发现是活人,群鬼环伺之下极其危险,我们应该将他们带出鬼城,若是遇上些什么恶鬼,顺带除去便是!”

计缘原本就在思量着这事的可行性,此刻听到牛霸天的话,也是看着他笑了笑。

“你倒是古道热肠啊?”

“这都是和燕兄弟学的任侠之气,我老牛虽是妖,但还是有几分人性的!计先生您意下如何?”

“嗯……那燕大侠呢?”

计缘看向燕飞,后者抱着剑,将视线从马车上转移到计缘这边,点了点头道。

“若是恰巧在此撞见车马,燕某或许未必会理会,但昨夜我见到车马朝着此城而去,今日有弄清了事实原由,总觉着自己也有一份责任,若计先生和牛兄不嫌弃,也请带上燕某同行!”

“哎嘿嘿,不嫌弃不嫌弃,燕兄弟武功盖世,寻常鬼物哪会是你的对手,遇上厉害的还有我老牛和计先生在!”

这会牛霸天心中窃喜,目前这情况,计先生八成是会答应入鬼城了。

果然,计缘马上就表态了。

“既如此,我们便入城寻人,我与阴司鬼神也打过数次交道,正常情况下鬼城中众鬼与常人无语,活人入内阳火为阴气所压,若无过分贴近鬼物,未必会被察觉,甚至此刻他们极有可能还不知晓自己在鬼城之中。”

“那……我们需要等到天黑城现么?”

牛霸天故意这么问了一句,虽然他确实一时间没找到合适的入城方法,可相信计先生肯定有办法,当然也可以试试不顾后果以妖法攻击破坏,但这肯定不合适。

“时间拖得久对他们来说有些危险,需得尝试现在进去。”

计缘现在有两种方法可以尝试,一种是直接以仙剑劈开鬼域的阴阳禁止,这毕竟不是真正的阴司阴间,有青藤剑在,做到这一点不难,但就是可能会惊动一些厉害鬼物;

另一种则是尝试仿造夜境,直接融入鬼城,赌的就是这鬼城法禁远不如仙府等地精致,受外界天地影响较大,说白了,就是应该还能“骗一骗”这鬼城本身。

想到这,计缘也不再犹豫,直接心念一动,天地化生,在心神控制之下,无穷意境山河展现。

在牛霸天和燕飞感官中,好似周围天地忽然间就变了,自己的身形有种被无限拉远的错觉,更是好似身处异域,能见到极远处的天地山河。

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又如此令人心驰神遥,在两人恍惚间,计缘心念转动,点向意境天空。

刹那间众多虚实棋子亮起,在天空中好似璀璨星辰,天地之色也随之改变,由白转黑……

这一刻,周围显现有景物显现,街道、房屋、行人……慢慢从虚幻到实质。

燕飞只是感到不可思议,而牛霸天已经瞠目结舌无法呼吸。

‘斗转星移,改天换地……’

第305章 竟是活人!

在周围城池的景象从虚幻到实质的一瞬间,计缘就直接撤去了天地化生,意境山河也在同一刻消散,这过程比一眨眼的时间还短。

刚刚见识的景象对于燕飞来说只是感到神奇万分,但对于牛霸天而言就是震撼得无以复加了。

哪怕只是一瞬间,但昼夜转换改天换地的印象实在太过强烈。

老牛忽然间响起一个场景,那一夜在南道县外,那臭婆娘认出了计先生的那一刻,妖气都紊乱了,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现在牛霸天多少有些感同身受得理解一点了,那臭婆娘绝对远比自己要了解计先生的能耐,以至于认清来人是谁之后,可以说简直是被吓破了胆。

老牛的心中思绪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虽然想了这么多,但也明白并不合适直接开口询问计先生。

随后几人的注意力都到了周围的城市场景上。

这会这里也是天气阴沉的白天景象,是一处类似后院马厩的地方,并且从建筑到布景都和寻常城市并无二致,只不过那辆马车在他们进了这城中后也没一起进来。

“真是不可思议,除了阴气较盛,其他真的能以假乱真了!”

牛霸天赞叹一句,燕飞自然是说不出什么来,倒是计缘想了想道。

“某种程度上说,这就是真的,走,先找人,鬼城中的活人,应该不难找,如果他们还没出事的话。”

计缘说话间已经睁大了法眼,并且调运法力辅助眼窍,照观城中茫茫阴气沉浮。

绕过这一处后院,几人走向外面,已经能听到一些熙攘的声响,眼前展现的是一片人烟稀疏的街道,在计缘眼中能看到一些人的真实死相,而在燕飞眼中则见之如同寻常百姓。

这会即便不用牛霸天帮助,燕飞也能看清城内的人和事,该因为人身阳火被城中阴气所压,本身也显阴相。

“计先生……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异常吧?”

燕飞还是小心的问了一句,计缘平静的回答。

“燕大侠请放心,我已在你身上施了术法,寻常鬼物看不穿的。”

燕飞点点头,不过依然紧了紧手中剑,毕竟再是胆大,知晓眼前所见之人全都是鬼,还是难免有些紧张的。

计缘瞥了一眼燕飞的剑,又说了一句。

“你手中之剑杀生不少,剑中含煞内敛,乃是一把锋锐的杀生剑,便是鬼物中剑也不会好受,刀客杜昱天酒后斩鬼的故事,燕大侠应该知晓吧?”

计缘这么一说,燕飞眼神中立刻锋芒一闪,他最忌惮的就是自己挥剑根本对鬼无效,等于和一个赢不了的敌人对战,既然计先生说他能伤到鬼,那自然是精神一振。

牛霸天看看行人再看看远方,即便是白天这里依然挂满了灯笼,到处都是一副张灯结彩的样子。

“这里看起来应该很热闹才对啊……”

“现在是白天!”

计缘这么说了一句,牛霸天才恍然。

。。。

城中的一处客栈内,有四人正挣扎着起床,因为是两男两女,加上客栈房源紧张,他们定的是两个房间。

一名男子勉强从床上起来,揉着额头看看睡在床榻另一头的朋友,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昨天一晚上睡得简直腰酸背痛,起床了都感觉有些精神恍惚头晕目眩,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呼……这什么破客栈啊,睡得真遭,还不如睡在野外的马车上。”

“我还以为就我睡得不好,原来你也是这样?”

“走了走了,起床找个好点的酒楼吃饭,这一路上尽是荒郊,早想吃顿好的了。”

两人穿戴一番后,走到同行女子的房间外敲门。

“咚咚咚……”

“三妹四妹,你们起来没有,去吃饭了!”

“咚咚咚……”

“去吃饭了,吃顿好的,一会还得找个地方挑选几匹好马。”

昨晚突然发现有城池,在荒野中赶了许久路的几人大喜过望,赶紧驾车想看看能否入城,没想到真的是晚上也开门的城池。

而且入内后里头十分热闹,人流密集,车马不方便行驶不说,几匹马在入城后就和受惊了一样,躁动不安左突右突,根本无法正常在大街上驾车行驶。

所以几人就将车马寄存在靠近城门的一处马厩那边,没想到将马车送到马厩,并且解开缰绳的时候,几匹平常温顺的马全都和疯了一样扬蹄就跑,一下子冲出了马厩,拦都拦不住。

但这种事只能说是无妄之灾,惊马跑得无踪影不过损失些钱财,没撞到人算是万幸,几人只能自认倒霉,因为实在太累,进城找了一处客栈就睡下了。

所以今天自然还得买马,指望找回惊马可能性不大的。

两名男子在外头等了好一会,才终于等到屋里的女子出来,向着他们见礼。

“二哥早,周公子早。”

“两位小姐早!”

周兴立刻回礼。

“哎呦这么慢,别行礼了,走走走,我们去找个好点的酒家。”

外头名为柯韵东的男子连连催促,带着三人一起走出客栈,下楼的时候外头的掌柜还在翻看这一本账簿,见到几人下来,也笑着问了一句。

“几位客官昨晚睡得可好啊?”

“好个屁,糟透了!”

掌柜的听了也不以为意,而是好心提醒一句。

“本来你们说住宿睡觉我就奇怪,晚上睡个什么觉啊,也难怪睡得差!”

这话听得下楼的四人有些莫名其妙。

“晚上不睡觉还白天睡觉啊?掌柜的你说得可真怪!”

“自然是白天睡啊,便是不睡觉的也是不少,几位客官这是……”

掌柜的上下打量四人,不过四人也懒得多理会掌柜,直接一起走出了客栈。

到了外头,天气阴沉沉让人看着不太舒服,然后看看外头,街道上几乎没多少人。

“奇了,昨晚上不是人流攒动的嘛,怎么白天反倒是没多少人?难道这的人真的白天睡觉?”

周兴也不由奇怪的说了一句。

“或许昨晚是什么乡俗节庆之日,大家都闹得比较晚,所以今天起得都晚?”

一名女子这么说了一句。

“或许吧,走了,找个酒楼吃饭要紧!”

四人也不管其他,直接在城中找起来,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一处名为腾远楼的酒家。

看起来这酒楼还算不错,但里头同样没多少食客,就连伙计都没几个,但这样后厨反而能优先为他们做菜,四人也不以为意。

不过等菜上来吃过之后,柯韵东就忍不住发飙了。

六个菜上来倒是快,简直像是报了菜名之后直接从后厨端上来的,但尝过之后,每一道菜都难以下咽。

“砰”得一声,柯韵东狠狠把筷子拍在桌上。

“掌柜的你们搞什么?这菜是人吃的吗?这个酒寡淡如水,这个菜满是怪味,这些又和馊掉的一样,是我们没银子还是你们没材料啊?这种东西端上来,你们也好意思开门做生意,难怪没人上门!”

看到食客发飙,寥寥几桌吃饭的食客也都朝着这边望来,掌柜的和店小二更是赶紧靠过来,对于客人话语中的个别用词也只是皱了皱眉没不作深思。

“哎客官消消气,消消气,这菜呀,确实和生人做得差距不小,但咱们这也没人来上贡,真的好厨子那都在城中贵人那呢,您就将就吃吧,其实滋味也尚可了!”

掌柜的满面笑容,又是拱手又是赔不是。

柯韵东也是气乐了,这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

“上贡?你当你这小酒楼是皇城啊,还是说你这新死的坟头,还上贡?你骗鬼呢?”

这话一出,掌柜的笑容缓缓收了起来,周围原本不在意这桌的食客,也齐刷刷将头转到这边,连店小二在内的楼内所有“人”,除了桌上四个,其他全都盯着这,那眼神令柯韵东等人觉得有些瘆人。

“怎,怎么?你们还是间黑店?这光天化日的,还想店大欺客不成?当心我报官!周兄,四妹!”

“放心,有我在!”

周兴捏紧拳头皱眉注视着周围,柯家四妹柯韵琴也紧绷了身体,他们两是习武之人,遇上这种事就成了众人的依靠。

掌柜的没有说话,而是走到桌前,拿起桌上之前柯韵东的筷子摆到鼻前嗅了嗅,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甚至显得有些阴森的笑容。

“嘿嘿嘿嘿嘿……果然是活人!”

“活人!?”“他们是活人?”

“活人怎么进来的?”

“听他们刚刚那话,看起来不会有错了!”

“嘿嘿嘿,活人啊……”

“好久没见到了……”

周围食客的议论声令人毛骨悚然,不少食客甚至已经站了起来。

“真,真好笑……难,难道你们还都是死人不成?”

柯韵东有些结结巴巴的说道,但话音才落,四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只见掌柜的伸出一尺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笑道。

“客官说笑了,我们,还真就都是死人……”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活人阳气啊!”“活人血也妙!”

“还有心肝脏腑!”“我也想尝尝啊!”

能在白天还来酒楼吃饭,周围食客都算是“老饕”,此刻纷纷露出一些可怖的面目,有的裂口,有的长舌,有的面容变得枯瘦指甲变得黑长。

“你等为何在此显出死相?难道敢无事城中法度?”

一名黑袍男子刚走进酒楼,就看到这一幕,顿时一声怒喝。

掌柜的赶忙走近小声解释,还伸手指了指桌上已经面无人色的四人,黑袍男子越是听双目就越是放出幽光。

“竟是活人!?正好,既然自己撞到城中来,就怪不得我们了,这四人我要带走,今晚大宴上当主菜献给城主正合适!”

“跑!”

“砰~”

周兴一声大吼,立刻掀翻桌子。

但下一刻,黑袍人化为一道黑影缠绕到周兴身上,令他顿时如入冰窟,一直指甲长长的手已经掐在脖子上了令他动弹不得,而另一只手则伸长了好几尺,也掐在了柯韵琴脖子上。

“哈哈哈哈哈哈……妙啊妙啊,这体温,这气息,果然是活人,还是两个练家子的,哈哈哈哈哈……”

黑袍人小的裂开大口,露出牙齿和惨白的面颊骨。

柯韵东和柯韵欣已经被吓得瘫软在地,别说反抗了,走都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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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到底什么来头

黑袍人笑声开怀,今天能撞见几个活人简直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周兴和柯韵琴被鬼爪一捏,直接昏迷了过去,黑袍人再望向地上瘫倒的两人,两人都已经被吓得失禁,在周围群鬼环伺之下也被吓昏了过去,不过他也毫不厌恶。

“呵呵,至少也是细皮嫩肉!”

黑袍人对四人极为满意,正要动手带走。

“大人,大人这几人可是在我这酒楼里吃饭的,被我等先行发现,好歹给我们留下点,可否将地上两个留给我们,您不能这么全都……”

酒楼掌柜忍不住想要争取一下,但话还没说话,就被黑袍人带着幽光的双目瞪了一眼。

“凭你也敢和我争?当心让你魂飞魄散!”

说完这些,黑袍人也不再作多余口舌之争,更不出手教训周围的鬼物,只是两只手臂伸长犹如灵蛇,缠绕到四人身上将他们捆住,随后直接将他们拖出了酒楼扬长而去。

酒楼内,从掌柜伙计再到其他食客,都只能眼睁睁看着,脸上的表情却极为狰狞可怖。

见到黑袍人毫不顾忌的直接带人离开,酒楼掌柜的怒气才抑制不住得爆发了,整个人刷得一下化为一个坡头散发青面獠牙的恶鬼。

“纵然你是黑令使,也不可如此嚣张吧?”

鬼吼的回音震动客栈中的杯盏,外头街道上的黑袍人带着冷笑回头看看客栈内的群鬼。

“可以,我给你机会,出来抢吧。”

客栈内众多鬼物纷纷显出死相,目光森然的盯着街上的黑袍人,在这对于他们而言只能进不能出的鬼城内,四个活人的诱惑实在太大。

黑袍人目光冷漠的等着,将四名昏迷的活人甩落到街边,只是数息时间过去,客栈里的鬼物却始终没有冲出来,因为黑袍人掀开长袍,露出了缠腰的一根乌黑的特殊勾魂索。

“哼,一群废物也敢聒噪。”

冷哼一句之后,黑袍人一手抓两人,提起四人化为一道鬼魅之影消失在街头。

客栈内群鬼激愤,掌柜更是青面朝天须发皆扬得大吼。

“啊————黑令使你欺鬼太甚!”

。。。

鬼城中某处,计缘带着牛霸天和燕飞正探访完一家客栈,准备去下一家,距离他们出来的马厩最近的两家客栈是马车主人最可能住宿的地方。

只是这会,计缘突然听到了一些带着回应的吼声。

“啊————黑令使你欺鬼太甚……欺鬼太甚……”

在听到这声音的一刻,心中明镜一般的灵台就荡过涟漪,脚下的步伐也就顿住了,照着这一念灵犀伸手略一掐指,顿时眉头皱起。

“计先生,怎么了?”

“走去这边,他们已经出事了!”

说完这句,计缘脚下生风,身形拐道朝着另一处快速前行,而牛霸天和燕飞也快步跟上。

这个鬼城比想象中要大不少,远不是南道县之类的城池可以比的,在这里积年老鬼无数,肯定也潜藏着不少鬼修,计缘甚至感觉远比曾经去过的任何一个阴司还要强盛不少的感觉,简直如同一个鬼道修行圣地。

所以哪怕带着个修为不浅的牛妖,计缘也不敢在这里太出挑,更不敢贸然施展飞举之术。

单对单计缘可以不怵很多仙妖神魔,但若是数量超出了他能应付的极限,对于他而言也很危险。

等计缘带着两人一起到达腾远楼外,还在街上,就看到楼中弥漫着一股厉怨之气,客栈里头的店伙计正将一张反倒的桌子扶起来,地面除了有一些碗碟菜渣,还有两小滩散发着一丝丝阳骚气的尿液。

“计先生,好像我们来晚一步?”

牛霸天凑近计缘小声道,后者也是点点头,但还是往酒楼方向走去,人还没到说话的声音就传了进去。

“哟……这儿是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打架了?”

掌柜的已经恢复了常态,但依然怨气不散,听到门外的声音,也是冷声回答。

“黑令使大人好大的威风,今天酒楼里来了四个呆傻的活人,本就是我们先发现的,却被他仗着修为强抢去,连那四个活人吃饭的账都未结算!”

掌柜说到这也是叹了口气,整理一下心情想要笑脸迎鬼。

“不过客官要是想吃饭,也是可以的。”

“哦,有这种事,这里还能来活人啊,这倒是稀奇,那黑令使抢了人是打算自己吸了阳元?”

计缘以一种诧异的语气入内同掌柜的聊天。

“哎,确实稀罕,不过他抢去不是为了自己吃,今晚是城主大人修行有成摆开大宴之际,黑令使是打算到时候将几个活人先给城主,这会也不知道带着几个活人藏去哪了。哼,正是因为有对城主的尊敬在,要不然我等必然同黑令使拼斗一场,绝不会怵他!”

掌柜的眯起眼睛显出幽光,放出一句狠话之后才想到什么。

“哦对了,客官可是要吃饭,我们……呃”

刚刚还在眼前同自己说话的几个客人,这会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人呢?你们看到他们什么时候出去了?”

周围几个店伙计都摇摇头。

“没注意,一眨眼就不见了。”

街道上,计缘等人自然是去寻找那所谓的黑令使,但显然那所谓黑令使应该是怕别人有别的鬼惦记,所以隐匿工作做得极好。

至少计缘这点掐算手段,根本算不到具体方位,而且这么一来,更是无法照观到城中可能的阳气所在。

‘这下有些棘手了!’

目前这种情况,只有两种选择了,一是现在就将鬼城翻个底朝天,强行找出那黑令使和几个倒霉蛋;二是直接等到鬼城城主大宴之刻,直接在那时候要人。

前者很打脸,一个不慎就可能与整个鬼城为敌,后者同样打脸,一个不慎还是可能与整个鬼城为敌。

燕飞是个凡人,虽然意识到事情在往坏处发展但还了解不透,倒是牛霸天已经意识到现在情况的复杂。

“计先生,我们该怎么办?要不直接发飙吧!”

老牛现在对计缘有一种盲目信心,甚至觉得如果计先生愿意,直接以大法力大神通改天换地,让天罡正阳直接挥洒鬼城,甚至能断去鬼城根基,谁敢惹这样的凶人?

“发飙,冲着谁?整个鬼城?你这蛮牛来当头发难么?”

计缘反问了一句,牛霸天挠挠头道。

“老牛我虽然有些自负,但这一城鬼物不知深浅,还是不太吃得住的,但以先生您的本事,我就不信鬼城中有谁拦得住我们!”

“你倒是……”

计缘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还没讲出口,突然遥望城门方向有冲天妖气升腾。

“有人打上门来了?”

牛霸天激动道,不过计缘却摇头反驳。

“不像,这妖气虽盛却并无侵略性,似乎只是一种彰显身份的手段,记得那掌柜的说今夜是什么庆典,可能是来参会的宾客!”

计缘三人边说,边朝着那边走去,打算瞧一瞧来的妖怪是什么路数。

从目前的情况看,宾客的妖气都如此之盛,恐怕这鬼城城主也绝对不简单,这就让计缘更加谨慎不少。

一辆缠绕着水汽且鱼鳞满覆的特殊车辆正缓缓行驶在城中大道上,前头拉着车的并非是马,而是一种四足水中妖兽,鼻息喷出的水汽也飘荡到后方,让整个车架队伍都显得烟波缭绕。

车架队伍除了这一辆大车,前后还有一些随从,或带着武器或搬着箱子,各个都有妖气显露,看起来排场颇大。

现在是白天,城中游荡的鬼物不多,很多城中鬼物原本想要靠近看看的,但这边妖气盛,迫使他们都不敢靠近。

车架中坐着面容俊秀的一男一女,入了城后,两人也透过侧边珠帘观望城中景象。

“不得不说,这无涯鬼城确实有些门道,也不知无涯老鬼这次突破之后道行精进如何?”

“左右还是个鬼!”

“话可不能这么说,鬼身有缺不假,但即便……”

男子的话说到这顿住了。

“即便什么?”

一边女子转过头来奇怪的看看他,发现对方瞪大了一双眼睛愣愣的看着斜前方,视线随着马车的前进也在移动。

“停车!”

男子突然大喊一声,把边上的女子吓了一跳。

“快随我下车,随我下车!没想到无涯老鬼连他都能请来!”

男子以一种急躁的声音抓住女子的手,拽着她一起钻出车架。

车队外头的一侧,牛霸天皱眉看着不远处的车队,歪了歪头对计缘道。

“计先生,这车怎么突然停了?”

老牛话音才落,就见那边车架上下来两个锦衣男女,急匆匆朝着这边小跑而来,走到面前一丈外,两人就恭恭敬敬的弯腰九十度,朝着自己这方向行长揖大礼。

“在下,天水湖高天明,携妻夏秋,拜见计先生!”

计缘皱眉思索了一会后,面露恍然之色,只是拱了拱手就当回礼。

“原来是天水湖的高爷,我记得你前去大贞通天江参加过老龙的大寿?”

“正是正是!计先生您居然还记得我,真乃高某荣幸!不敢在先生面前造次,先生直呼我名讳即可,这是贱内,亦是水族,尚未化蛟!”

牛霸天忽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一边的燕飞也是感同身受。

‘乖乖……计先生到底什么来头啊!’

感谢书友“神宫司麻里茉”大佬的盟主打赏!

(本章完)

第307章 深不可测计先生

见到了高天明夫妇,计缘心中也有了一些其他的想法,收礼后笑着朝两人道。

“好,两位不必多礼,在这里遇到两位亦是幸事。”

计缘伸手朝着边上引了引介绍道。

“这一位是燕飞燕大侠,这一位亦是妖族,名为牛霸天。”

高天明和高夫人一起朝着两人拱手。

“两位好!”

牛霸天和燕飞连忙回礼,算是简单和对方认识了。

对于计缘在这里,高天明是极为惊喜的,当年龙君寿宴,他愣是连个同计缘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能一起在这鬼城街上聊几句自然是好的。

“计先生,您也认识那辛无涯,还被他请来参加他的庆典?”

“辛无涯?是这鬼城城主的名字?”

计缘思索了一下回答。

这句话就让高天明猜测出计先生和鬼城城主不熟。

“难道不是辛城主邀请?那先生是自发来恭贺他的?”

高天明诧异的表情流露于颜表,同时又腹诽不已。

‘这辛无涯有这么大脸面?能让计先生自己过来恭喜他?’

“哼,什么恭贺,我们和计先生是发现有一车傻愣的活人误入了鬼城,所以就想进来把人找着救出去,不然这儿都是积年老鬼,遇上个把活人还不得眼睛都绿咯?”

牛霸天直接冷哼着替计缘解释了原由,同时也算是刷刷存在感,告诉对方自己和计先生很熟。

“哦?有这等事?那无涯老鬼如此行事还被计先生撞见了,识相的就该乖乖交人,我就不信他敢在计先生面前行恶!”

可以,很真实,刚刚还是城主辛无涯,现在听闻对方可能和计先生对立,直接就是无涯老鬼了。

高天明和其夫人夏秋妖气不浅,又是专程受邀来参加庆典,想必是和鬼城城主有交情的,而能一起前来,肯定也是认可鬼城的地位的。

但就是这种情况下,一听到计先生的来意,直接毫不犹豫的表态站在他们这边。

这也让牛霸天和燕飞更加认识到计先生的底力强大。

计缘点了点头道。

“此事这鬼城城主应该尚不知晓,据计某所知,那些人被一个叫黑令使的鬼物抓走,要在庆典上先给那城主,本来计某还在想如何恰当的救人,既然你与令夫人来了,倒也有缓转的余地,可以试一试向对方要人。”

高天明侧目望向城中深处,眯起眼睛道。

“计先生放心,此事包在高某身上,这无涯老鬼我也认识,谅他也不敢不交人!”

说到这,高天明又露出笑容,微微欠身引请向自己的车驾。

“计先生,还请入座,我们一起去找那无涯老鬼!”

看起来这高天明应该和鬼城城主很熟,这样计缘就放心不少,能不动手自然是最好的,不过他也不想坐那辆看起来湿哒哒的车,很多水族的审美观实在不敢恭维。

“不用了,计某走走就好,你们坐吧。”

“既如此,高某也陪着计先生一起走走!”

高天明说完,朝着车驾方向挥挥手,行车队伍又重新开始动了起来,只不过这次车驾上是空的,队伍要侍奉的对象则走在车驾边上,同一个白衫先生一行人一起有说有笑的聊天。

计缘礼貌的同高天明夫妇闲聊了几句,主要话题还是老龙那边的事,之后就只是听,也不再多言,倒不是他故意高冷,而是实在没什么合适的共同语言。

而高天明虽然极想和计缘拉好关系,但知道这等高人面前,凡事不可太过,所以见计先生只是面色平静的听,偶尔礼貌式得笑一笑,赶紧见好就收,让一名是水鬼幻化的侍女端着一个盘子走到计缘边上,上头是一些果脯糕点等物。

“计先生请用,我也去招呼一下后面的两位朋友。”

“嗯。”

计缘淡淡应了一声,顺手拿起一片杏干,算是回应了这一份热情。

高天明朝着自己妻子夏秋使了个眼色,然后笑着落后几步,很自然的到了牛霸天以及燕飞两人身边,微微拱手低声道。

“两位见谅,刚刚和计先生聊得有些投入了。”

燕飞后牛霸天连忙回礼,后者将口里的豆沙糕咽下,也是很理解得回道。

“没事没事,老牛明白你的感觉,毕竟能遇上一次计先生不容易的!”

“牛兄说得极是!不知燕大侠和牛兄是如何认识计先生的?”

燕飞无奈的得抱剑笑笑。

“高爷折煞我了,燕某不过区区一个凡人武者,当不起高爷一句大侠,十几年前为计先生所救,前些日子又被先生救了一次,交情轮不上,都是被救命的恩情!”

高天明听到这反而更不敢怠慢,点头道。

“原来如此,燕大侠和计先生是十几年的旧识了,于凡人而言,时间不算短了!牛兄你呢?”

至于燕飞说得不让叫大侠,高天明就当没听见,计先生都这么叫,他能叫人家小燕或者小飞?

“哦,我老牛啊,嘿嘿,其实和燕兄弟差不多,之前遇上了个厉害的敌手追杀,没想到中途对方找燕兄弟麻烦,牵扯到了计先生,结果那臭婆娘在认出先生后被吓破了胆……”

老牛大致把那天的事情简单说了下,也令高天明连道“好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牛霸天看了看前头的计缘,凑近高天明一步,小声道。

“高兄,计先生到底什么来头,他本事得有多大?”

高天明也是下意识往往计缘的背影,即便是在这鬼城中,观望过去依然有一股特殊的风轻云淡之感。

“计先生身份极为神秘,高某知道的也不多,真要问,估计也就是龙君才清楚,当年高某初见先生,是在龙君的千岁生辰大宴上,当时诸多水族千山万水前去恭贺,据说啊……”

高天明声音又小了些。

“我也是听龙子殿下随口提到过,据说,当年龙君差点没赶上自己的寿宴,花了数年时间到处找计先生这位朋友,要请他去赴宴,天下赶来恭贺龙君大寿的万千水族,在龙君心中的地位,尚不及先生一人……”

“嘶……”

牛霸天头皮发麻,燕飞听得也是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是惧怕,单纯是一种莫名的亢奋。

千岁龙君大寿?天下万千水族来贺?光听着就能想象那种场景,相比之下,这鬼城所谓的庆典估计连个屁都算不上。

越是看到牛霸天和燕飞这样的反应,高天明心中也越是了解这两人对计先生确实不够熟悉,不过燕飞是凡人,计先生性格不会多说这类事也是正常,而那老牛看来的确才认识先生不久。

“至于先生的本事,高某估计,至少也属真仙之流!”

“真仙!”

牛霸天下意识低呼出声,这真正算是传说中的人物了。

“不错!至少也是真仙!高某同龙君之子,也就是应殿下是熟识,虽然在大贞之外知晓的人不算多,但据高某了解,计先生最厉害的应是御剑之法,其次是敕令之道,然后亦会拘神,有言出法随之妙。”

讲到这里,高天明也是起了兴致,赶紧补充道。

“别的不好解释,但计先生的剑诀道妙非常,甚至可以说骇人,听说先生有一式剑诀名曰‘倾天剑势’,顾名思义,剑出则携天倾之威势,若无抗住天倾之能,则无法抗住天倾剑势,高某初闻时无法想象剑势之景,应殿下就告诉我,让我想想独自站在大地上,而头顶天塌下来了……”

这么一说,就是燕飞也能想象出此等仙法的威势了,牛霸天和他下意识抬头望望天空,不由自主的都咽了口口水。

不过这会牛霸天很奇怪没听到计先生的御火之法,或许比不上天塌下来的威势,但不至于连个提起名头的资格都没有吧,昨夜他只是观想一下那火焰之气,都差点要了命的。

“呃,高兄,那计先生的御火之法呢?这么厉害的妙法你也给说说呗!”

牛霸天本意是想多了解一些,但却看到了高天明面露疑惑。

“这个,不曾听闻计先生什么高妙御火之法呀,甚至都没听过计先生运使过御火之术的,难道牛兄见过?”

“不会吧?你没听过?”

“真没听过,牛兄是不是知道什么?”

牛霸天愣了一下,随后心中不知为何有些莫名的得意,但脸上表情却是严肃,以低沉的声线道。

“其实老牛我也没见过全貌,但显然计先生是会御火的,而且其神通绝对超乎高兄想象,昨晚计先生就是用一口火气,帮助老牛我根除那妖妇的邪法,仅仅是一口火气而已……”

老牛言语中露出一丝惧怕之色,将他观想的景象透露出来。

“虽然我没看到,但老牛我灵台通感敏锐,那一口火气入体,仿若能隐约感受到其后无边无际的滔天火海,那烈火焚身必定是能将一切燃尽……”

牛霸天深吸一口气,半是刻意半是真实的营造一种紧张后继续道。

“我曾询问过先生那火气来源,计先生道是他所炼的真火,世间当无第二人会,乃是心君神火化丹炉真火,极阳之气化罡阳真火,极阴之气化寒阴真火,三者合一炼化而生,名曰……三昧真火!”

高天明只是听一听,冷汗就已经起来了,他是水族,水火互克,光听这解释就觉得极端可怕。

燕飞听三昧真火倒是没有之前听天倾剑势的感触那么深,但老牛的话倒也提醒了他,于是也插嘴说道。

“牛兄,你还忘了一件事,计先生的金甲力士!”

“对对对!高兄,你刚刚也没提此法,计先生会运使一道黄纸,呼声召唤金甲护法神将,名曰金甲力士,又作黄巾力士,我问过先生,他说是算是护法之术,虽然没见过此力士出手,但看那力士目中无人只尊先生的威仪,想来绝对差不了!”

这话高天明绝对赞同,计先生的手中的术法,还能差了?

但同时,高天明也是无奈摇头。

“此法,高某确实也未曾听过……”

这一刻,牛霸天与高天明再看向计缘,一种深不可测高山仰止的感悟就更加明显,高天明觉得,或许下次见到龙子殿下,自己有一点高对方一等的谈资了。

“对了高兄,你说若那鬼城城主不交人的话……”

老牛颇有些不怀好意的说道,高天明听了,也是阴恻恻得笑笑。

“哼哼,那就是找死了,据高某所知,计先生虽然对有情众生一视同仁,但可最厌恶戾恶之辈的……!”

第308章 乌烟瘴气

牛霸天、高天明和燕飞三人在后头嘀嘀咕咕的一通说,燕飞倒还好,前两者则是越说越兴奋,不过几人都很清楚计先生不喜欢张扬,这种话现在也只适合私下自嗨。

随着队伍的行进,他们一路穿过小半个城池,来到了城中心地段,前头就是气势恢宏的城主府。

远远望去,一道门楼只比外头的城关小一些,上面一块巨大的匾额写着府邸名称。

计缘喃喃着念叨出声。

“幽冥鬼府?”

高天明这会已经重新站在计缘边上,听到计缘的话也是出声道。

“不错,这无涯老鬼在鬼修中却是算得上不凡,无神道根基的情况下,比许多鬼神修为更强,更是不断收纳孤魂野鬼,一手建立起无涯城,对一些鬼物给予鬼修之法,存了建立鬼道圣地的心思。”

计缘点了点头。

“心气倒是不小。”

他也看出来一些门道,这鬼城不断收纳孤魂野鬼,很多鬼物阴寿耗尽消散,也为鬼城充实了阴气,而阴气浓郁又给一些天赋较好的鬼物提供了良好的环境,就是没什么鬼修**,也可能突破限制。

这一点,其实在一些城隍下辖的阴司中也是常事,阴间偶尔也会有一些鬼物突破阴寿限制而不死的,不过此类鬼物往往都怨气执念较重,在阴司中每年都会点策“户籍”,发现超出阴寿限制的鬼物,如果察觉对方苗头不对,直接会被阴差羁押去见各司主官,很多直接会被诛杀。

而在这无涯鬼城,城主估计很乐意见到鬼物提升,不过除了城主认可的鬼物,其他鬼物都不准出城。

队伍的前头已经停下,有水族精怪高声喊道。

“天水湖高爷驾临————!”

守在外头的鬼卒早就注意到车队了,这几天前来的恭贺城主的大人物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听到对方名号,也赶紧上前。

“高爷驾临一路辛苦,请随我去别院休息,宴席准备妥当的时候,自会有仆从前去通知高爷参会!”

几名鬼卒说完就准备侧边带路,显然是不准备让车队现在就直接进府内,这时候高天明看看计缘后,直接快步朝前走去。

“且慢!”

原本和计缘走在一起,高天明特意收敛了妖气,现在则重新腾起一身妖气,走近门楼附近的时候带给一众鬼卒巨大的压迫感。

“高爷可还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只要高爷提出来,我等都会尽量满足!”

高天明笑了笑。

“呵呵,也没什么特别的,辛无涯现在在哪?高某想见见他,有些事情和他说说。”

鬼卒也是歉意的笑笑。

“高爷见谅,城主大人现在还有要事,不论是谁都见不到他,晚上大宴之时自然会出来的。”

“哦?无涯老鬼就这么忙?高某想见一见都不行?”

“是啊,我与夫君从天水湖千里迢迢而来,到了无涯城自当先去拜会城主,而作为主人,怎么也得先见见宾客,于情于理都该如此才是!”

夏秋也带着一身浑厚妖气上前,虽然不是蛟龙之属,但显然妖身修为不浅,今天遇上计先生算是他们夫妻的缘法,绝对要留下好印象,不过比起高天明,夏秋就显得柔和许多。

鬼卒犹豫一下,看向高天明。

“高爷可否告知小的,您要见城主大人究竟所为何事?小人去通报的时候也好有个说辞!”

这鬼卒看起来年轻,实则也是活了许久的老鬼了,看高天明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绝对是有原因的。

高天明回头看了看计缘,见到后者微微颔首后,才对面鬼卒道。

“高某有几位朋友昨夜不小心进了鬼城,他们都是活人,被你们城中一个黑令使抓走后下落不明,说是要在晚宴上献给辛无涯当菜吃,高某是来要人的!”

活人?还是天水湖蛟龙的朋友?

周围鬼卒闻言都是微微一惊。

“那,还请高爷和高夫人稍等,我这就去通报城主大人!”

两个妖怪的妖气侵略性太强,鬼卒也有些承受不住压力,只能立刻前去通报。

幽冥鬼府占地极大,鬼卒匆匆入内通报,穿门过廊层层入内,最后来到一座漆黑的巨大建筑外。

这建筑一扇漆黑大门紧锁,散发着一阵阵实质化的黑气,阴寒之气令鬼物都有些难以承受。

“城主大人,天水湖高爷带着高夫人来了,说是一定要拜会您。”

不过鬼卒等了许久,里头却毫无回应,他只能将高天明的事直接在这里大声汇报。

“天水湖高爷说他有几个朋友是凡人,昨夜误入了城中,被黑令使抓走,准备在晚宴时献给城主,高爷希望城主能立刻将人放了。”

周围开始漂浮一阵阵森然鬼气,一道道可怖的虚幻鬼像浮现,纵然是鬼卒也紧张起来。

“高天明的朋友?凡人?”

有声音从黑屋中传出,令鬼卒松一口气。

“正是,高爷和高夫人似乎为此颇为生气。”

“哼,这里可不是天水湖,去告诉他,晚宴的时候若黑令使真的带着活人来进献,我自会将人交给他,现在没空见他。”

“属下遵命!”

鬼卒赶忙行礼,说完之后立刻告退离开。

府邸外,高天明没想到自己等了许久却还是等到了这么一个回复,顿时怒意显现。

“无涯老鬼好大的威风,难道不能现在就找到那什么黑令使要人吗?”

“高爷,您别为难我们了,城主大人说现在正有要紧的事情,不方便见,晚上黑令使带人来的时候,自会将人放了的!”

“哼!”

高天明冷哼一声,退后两步到计缘面前。

“计先生,您看我们要不要直接闯入幽冥鬼府,将无涯老鬼揪出来?”

计缘看看这充斥着无穷鬼气的府邸,再看看城中心周围滔天的阴气鬼气,现在翻脸,怕是立刻会有无穷鬼物前来,而且太过咄咄逼人,恐怕适得其反,于是摇了摇头道。

“算了,毕竟也是他的庆典,既然答应放人,没必要将事情闹大。”

“是,高某知晓了!”

高天明恭敬的回答完后,才再次面向鬼卒。

“那好,高某就等无涯老鬼晚上放人,不过,你们也替我转告无涯老鬼,别怪高某没提醒他,若是高某那几个朋友真有个什么闪失,后果会比他想得严重得多!带我们去休息的院落吧。”

“是是,高爷这边请!”

等天水湖的队伍一走,又有鬼卒进入府中悄悄通报城主,高天明对计缘的恭敬也是被他们看在眼里的,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府邸深处的鬼宅处,听到鬼卒的再次汇报,里面的辛无涯也是皱眉沉思。

“去找一找项重,如果真有那几个凡人,就要过来。”

“是!属下遵命!”

。。。

天色逐渐变暗,城中灯火也纷纷自行亮起,阳世城池此刻是人们都纷纷回家的时间了,而无涯鬼城却变得越来越热闹,整座城市都好似活了过来。

鬼府已经派遣鬼卒前来请过高天明了,一众人也准备出发前去赴宴。

到了这时候,计缘才真正感受到这鬼城的底蕴,站在院落这边看向城中,无穷鬼气简直遮天蔽日,街头巷尾熙熙攘攘,城中鬼物至少得数以十万计,其中成气候的恐怕也不计其数。

很显然昨天晚上在外面看,应该是有类似禁法遮蔽的。

“没想到这鬼城规模如此惊人!”

高天明在一旁也是皱眉道。

“是啊,高明也小觑了这无涯老鬼了,无涯鬼城立足丘下荒原百年,从曾经的荒坟遍野,竟不声不响发展成如今的模样。”

牛霸天看了看抱剑肃面的燕飞,也眺望着外头。

“我老牛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鬼,计先生,您说是不是祖越国这些年死的人都来这了?”

计缘叹了口气。

“那倒不至于,祖越国一年死的人,怕是都远不止二十万了。”

“这么多?”

老牛有些发愣。

“计某还说少了呢!”

计缘这可不是诓人,虽然他没有统计数据,但想想上辈子的祖国那样的社会环境和医疗条件,一年也要死几百万人,祖越国虽然人口远少于上辈子的祖国,但社会环境和医疗条件都太差,一年死几十万绝对不夸张。

“计先生,牛兄还有燕兄,我们走吧,现在可以去找无涯老鬼要人了。”

几人一起动身,不一会就在鬼卒引导下来到幽冥鬼府。

晚宴的排场不小,在府中一块类似广场的空地上搭起一座座宾客桌台,前来参加庆典的除了诸多鬼物和无涯城熟识的妖物,甚至还有不少神道修行之辈,有山神土地也有河泽水神,甚至还有城隍之流的鬼神。

笑声,吼声,甚至是哭泣声,满座熙攘喧哗不停。

高天明和计缘等人到的时候,许许多多的宾客都已经入座,计缘一路走来眉头就没舒展过。

在大贞境内,别说见到鬼神同诸多妖物厉鬼之流坐在一起的,就是想一想都不可思议。

不管其中有多少是虚与委蛇,有多少是戾恶乖张,计缘法眼大开照观四下,各种气息交织在一起,其中不少都算不上纯良,一路走来都让他有种乌烟瘴气之感。

‘人道退则秽祟盛,天下乱,则妖孽肆起,不外如是也!’

心中这种念头就是计缘对祖越国的感觉。

在计缘思量间,他们已经到了高天明的位置,算是离主坐不算太远。

“计先生请坐!”

高天明引请计缘坐下,随后才和夏秋、牛霸天和燕飞坐在一旁。

越来越多的宾客落座,周围的琴瑟琵琶和唢呐锣鼓也纷纷奏响,在一起凑成一种风格诡异的音乐,计缘只能说,十分应景。

第309章 这些家伙在作死

高天明和牛霸天显然看出计先生有些不喜了,越是这种情况,两妖越是正襟危坐,将自己同周围其他妖邪之间的差别多体现一点出来,但在相互之间的眼神交流中,都略微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在计缘等人落座之后,也不等城主到来,菜肴很快就陆续上来。

跟想象中的稍有不一样,大多数菜肴都是热气腾腾的,端上来的酒水也是酒气十足,同城中很多地方都大不相同。

显然这次庆典大宴,幽冥鬼府也是下足了工夫的。

计缘扫了一眼菜肴,拿起筷子尝了尝,发现味道虽然及不上以前吃过的很多美味佳肴,但也还过得去。

见计缘动筷子,早就忍不住的牛霸天也赶忙拿起筷子吃了起来,并且招呼燕飞一起用,而高天明则提起酒壶帮计缘斟酒。

“计先生,您觉得这鬼城庆典大宴如何?”

计缘看看他,提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水,低声道。

“乌烟瘴气莫过于此!”

现在这种状况,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祖越国国祚崩坏的一种人道之外的写照,而且在天下秽祟之气丛生的关头,一些滋生的妖邪也往往生性不良。

但这种情况,属于天下大势的源流演变,人间侠义正道和世外修仙高人之流,纵然能铲奸除恶斩妖伏魔,可于大局上讲,对祖越国纷乱的大势并无没多少决定性作用。

人心复杂,天下分合变迁之势复杂,介入过深惹一身骚不说,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这是历史上无数次被证明过了的,最好是由人道自我变迁,合适的时机重新洗牌。

只是每逢此刻,多少还是会有一些本就在红尘中的修行之辈牵扯其中,或为看不清的大义,或为个人私利,最终结果往往不尽人意。

计缘的思绪显然在这一刻又飘远了,高天明见他端着酒杯有些发呆的样子,却也不敢出声打扰,还以为计先生心情不好。

正是这时候,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笑接近。

“哈哈哈哈……没想到天水湖的高爷,也赏脸来了这无涯鬼城的幽冥鬼府,来来来,我敬高爷一杯!等这边酒宴了了,请高爷再去我那好好吃喝一顿,我给高爷弄一对童男童女,那滋味,吃多少次都吃不腻,哈哈哈哈哈……”

一名弥漫着凶煞妖气的妖物提着酒壶端着酒杯走近高天明这边,口中的大笑声豪放又热情。

高天明纵然是能控水的蛟龙,这一刻也是额前冷汗细密而起,仅仅是余光所见,就似乎能感觉到计先生带着冷意的在看自己。

“砰——”

高天明一掌砸在桌上愤然起身,双目带着森然冷光注视着来者。

“你是谁?高某什么时候又和你这般熟稔了?还想吃童男童女?”

高天明袖内手现利爪,一个模糊就掐在对方脖子上,将来者拖近身旁,来者本来远比高天明更加魁梧高大,但强弱形势却是与身形相反的。

“咯啦啦咯啦啦……”

妖物脖子上的骨骼和肌肉发出一阵响动,皮表更是被掐出皮血来。

“呃嗬……高,高爷……我,我不知何处得罪了高爷……小人,道,道歉便是……呃,嗬……”

这时候计缘淡淡的声音响起。

“行事自有准则,不违心违道即可,无需刻意证明给我看。”

高天明小小松一口气,但依然怒气难掩,狠狠将这妖汉一甩,从其脖子上撕下一块皮肉来,一边的夏秋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在夫君将妖汉甩向一侧的时候挥袖一扇。

“啪……”

一阵脆响,妖汉直接倒摔飞退六七丈,“砰”得一声,一下砸在另一张桌子上。

那桌前的几名妖物只是仓皇退开,却不敢朝着高天明夫妇的方向怒目。

“做得过了些,不过,做得好!”

计缘淡淡夸赞一句,让高天明喜意徒升,强行忍住才没有在面上露出笑颜,只是肃声道。

“高某只是气不过这等妖邪之辈,竟然还来污我等耳目,若是在天水湖,定叫他身死喂鱼!”

周围的一些妖物鬼物视线都看向这边,但高天明此刻妖气和凶气都极盛,即便有谁认识与那被打的妖物,也没人为他出头,只是这会场中难免就安静了下来。

高天明看着那边挣扎着起身的妖怪冷笑几声,然后没多少诚意的朝着周围拱了拱手。

“高某心情正差,此獠来我这自找苦吃,打扰各位雅兴了,还望海涵,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吧!”

听到高天明这么说了,周围的尤其是近处的一些入席之辈也不敢多言,算是继续吃喝起来。

燕飞边上,牛霸天看看那边被打后只敢恨恨看看这边,却连狠话都不敢放的妖怪,低声对着燕飞道。

“燕兄弟,这高天明也是个凶妖啊,哎,真可惜,我老牛没捞着打一拳……”

燕飞嘴角抽了一下,只是浅尝辄止的喝了一点酒,完全没有附和老牛的想法。

高天明才不管其他宾客的反应,只要计先生对他感观好就行了,不过他才坐下来没多久,上方就有响亮而淡漠的声音传来。

“天水湖的高爷,倒是脾气大,威风也不小啊!”

这声音来自主坐屏风后的方向,正是这无涯鬼城的城主到了。

计缘也望向上,鬼城城主绕过屏风现身,披着一身皂袍,头戴小冠,虽无鬼相,但身边始终有丝丝黑气缭绕,其中还浮现一些虚幻鬼影,看起来声势了得。

不过计缘大开的法眼照观之下,气息反而显得有些突兀,即便确实鬼气张扬,但不如返璞归真来得好。

高天见到辛无涯出来,再次起身,略一拱手道。

“辛城主,今日是你庆典,高某先恭喜你修为大进,不过还是得就事论事,白日你答应过高某的事呢?”

“自然不会忘的!”

辛无涯说话间已经在主位上落座,并朝着一侧后方道。

“带出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几名鬼卒从后方屋内带着四名脸色苍白的人,绕过主坐屏风走出来。

这四人正是之前被抓走的柯家三兄妹和周兴,只不过被惊吓过度,现在走路都带着抖,尤其是此刻一路出来,见到许许多多厉鬼和怪物,虽然被告知会放了他们,但总有种即将赴死的恐怖感觉。

这四人直接被带到了辛无涯身边,后者扫了一眼四个活人,再看向高天明。

“高兄,你朋友,是这四人么?”

“谁跟你高兄!”

高天明小声冷哼一句,随后看略微弯腰凑近计缘。

“计先生,是这四人么?”

计缘看看上面道。

“计某也不认识他们,不知道是否有遗漏。”

“这个简单。”

高天明再次起身,朝着四个周兴等人问道。

“昨夜是你们驾着马车入了无涯城吧?车上除了你们还有别人吗?”

周兴等人紧张得相互看看,还是柯韵东平复呼吸后开口。

“正,正是我们,车上只有我等四人!”

“哈哈哈……那没错了,辛无涯,我朋友就是他们,交给我吧!”

这话听便是计缘都听着有些荒唐,周围的宾客更是听得莫名其妙。

主坐上的辛无涯眯起眼睛看着高天明,伸手制止了准备放人的鬼卒。

“高天明!你不是说他们是你朋友吗?”

“呵呵……”

辛无涯笑了,他不在乎这几个活人如何,但却不代表能忍受被戏弄。

“既然是你朋友,你却不认识他们,更不知道他们同伴究竟几人?”

高天明点点头,再次拱了拱手,致歉道。

“确实是高某唐突,其实高某与他们并不相识,但知晓他们遭遇,便想救他们一救,所以随口说了一个朋友身份,就是怕你这鬼城中的饿鬼将他们吃了,把他们给我吧。”

见高天明居然这样说话,还致了歉,辛无涯内心气缓,但天水湖一条蛟龙莫名大发善心,关心几个凡人死活,未免太过好笑,那么只能是另有原因。

肯定不会是为了要人过去吃,想必也不是这四人身份特殊,想到白日的汇报,辛无涯视线扫过燕飞、牛霸天和计缘,最终还是定格在计缘身上,并且伸手指向计缘方位。

“不知高兄可否告知,这位先生又是何人?”

高天明刚想说话,计缘就抬手制止了他,前者便收声站在边上。

其实刚刚早就有人留意到计缘了,现在高天明恭敬的一幕,更是令周围宾客心中好奇不已。

计缘站起身来,朝着辛无涯拱手算是至礼。

“在下计缘,闲人一个罢了,恭喜辛城主修行有成了,救人是计某的意思,高爷不过是仗义相助,不知城主可否放人?”

辛无涯鬼气缠绕双目幽光毕露,运使鬼法定睛细观计缘,只觉对方浑身上下毫无力法神光,气息显像也极为普通,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凡人,但对方那份气度和从容绝非凡人能有,更何况高天明在他边上简直如同晚辈或者仆从。

‘闲人一个?怕是仙人一个吧!’

沉默一会之后,辛无涯一声令下。

“放人!”

鬼卒才带着人走向下方,到达高天明等人身边时松开手。

四人到了这时依然战战兢兢,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究竟是福是祸,倒是燕飞上前安抚起了作用。

“几位莫慌,在下燕飞,同这几位高人都是前来解救你们的。”

“燕,燕飞?可是飞剑客燕飞燕大侠?”

周兴看向燕飞,再看看对方装束和佩剑,心中已经觉得这是燕飞本人,而人在绝境中看到希望,也更愿意相信这份希望。

“正是在下!”

“太,太好了,柯兄,两位小姐,我们得救了!这是燕大侠!是燕大侠本人!”

“太好了,飞剑客之名我也听过!”

柯韵琴也兴奋的说道,更是让另外两人也面露欣喜。

“几位快快坐下,其他事交给我们处理,一定带你们出去!”

“是是是!”“对,听燕大侠的!”

计缘在那边侧目看看四人和燕飞,露了一个微笑后,再次朝着辛无涯拱了拱手。

“谢辛城主高义。”

“哼呵呵……”

辛无涯只是冷笑一声,既不回礼也不多说什么。

似乎是看出辛无涯心情不好,边上的有妖鬼奉承道。

“左右不过是些凡人,城主大人若是想吃,我等随时都可以为您抓些新鲜的过来!”

“嘿嘿嘿……是啊,天水湖的高爷威风盛,就不污浊他的眼了,等今日过后,我们再开一个生人宴,到时候还不更痛快?”

“哈哈哈哈……妙极妙极……”

“哼哼,说得不错嘿嘿嘿……”

“哦嘿嘿嘿嘿……”

现在辛无涯在,又加上从众壮人胆,一时间周围各处附和声四起,尖锐的笑声充满讥讽,高天明虽然是厉害的蛟龙,但到底也只是一个一两个妖怪,周围比不他差得也不少。

更多厉鬼凶妖连声起哄,甚至开始垂涎现象中的盛宴画面,而一些在座鬼神之流则大多沉默不语。

计缘只是看向主坐上的辛无涯,在牛霸天和高天明夫妇,以及燕飞和被救四人耳中,已经能听到一阵轻微的耳鸣声,身上的皮表更是不由自主的泛起寒意。

‘这些家伙在作死!’

除了被救四人,计缘身边之人心中都有这种念头。

第310章 差点就抹去了

计缘对于周围这一阵起哄自然是极端厌恶的,他虽然明白自己确实没办法一下子诛除这么多鬼物妖物,更是身处无涯鬼城这种阴邪气盛的大本营。

但这不代表计缘就会怕了,实际上他很清楚,连上无涯鬼城的城主辛无涯在内,在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谁能挡得住青藤剑绽放全部锋芒的一剑。

没办法覆手定全局,那就杀鸡儆猴,或者说杀鬼儆妖,计缘有理由相信,这里大部分都是乌合之众,少数强大鬼妖也都是明哲保身之辈,至少原以为辛无涯拼命的不多。

只要他直接一剑干净利索的将辛无涯诛杀了,这些起哄的家伙九成九不敢翻起什么大浪,就是有一些不服的,他也有“雷霆手段”。

只不过,计缘眯起眼扫过周围,看着这城中弥漫的鬼气,若失去了辛无涯这鬼城之主的约束,城中无数积年老鬼恐怕就不会安稳待在城内了。

“哈哈哈哈哈……高天明,你虽然是天水湖恶蛟,但这到底还是无涯城,只有辛城主才能做主!”

“嘿嘿嘿嘿嘿……客随主便,就是现在城主改了宴席,高爷也不会有意见吧?”

周围奸笑声和嘲讽声不绝于耳,高天明此刻的沉默也被当成了示弱,就让一切鬼邪妖邪更显嚣张。

现在这种情形下,周围一些强大的鬼物和妖物也有几分当真的感觉了。

有鬼神之流终究看不下去,冷哼着扫向四周,多少让一些弱小的鬼妖收敛一些。

作为纷争的中心,计缘和高天明等人处自然受到了最多的注视,甚至于暂时没做出任何反应的鬼城城主辛无涯也在看着这边。

辛无涯忽然发现,除了那四个被救的凡人战战兢兢缩成一团,高天明牛霸天等人只是冷眼观察四周,根本无任何恼怒情绪,甚至有一种冷笑中带着讥讽的神情。

而计缘则完全没理会别人,只是在盯着他这个城主,那一双苍色的眼睛中无任何神采波动,亦或者好似本身就能吸收任何神采心绪。

不知为何,辛无涯看到这一双眼睛,心中莫名有些凛然,这也太平静了些,既无任何威胁之感也无任何惧怕之色,纵然是虚张声势也不是这样的。

计缘看了辛无涯一会,抖了抖袖,自己缓缓站了起来。

“辛城主,计谋不请自来都算不上是客,但还是想问一句,如此乌烟瘴气的风气,可是城主所愿?”

计缘的话敕令含于口中,道音传播始终平淡入静语,却又清晰传入在场每一个鬼物妖物等的耳中。

声音明明不大,却居然在一时间盖过会场中所有或笑或嘲的声响,让整个会场诡异的安静下来。

这使得所有人的视线都流连于计缘和城主身上了。

见到辛无涯眯起眼立刻要说话,计缘却抬手制止了他,睁大一些眼睛再次淡淡开口。

“希望城主慎重开口,勿以怒激,勿说气话,计谋会当真的。”

计缘说这话的时候,在牛霸天和高天明夫妇等人耳中,那股轻微的耳鸣声已经远去,但却带起身上更多寒意。

老牛与高天明等人对视一眼,似乎都能从对方眼神中察觉出来什么。

而在高空中,青藤剑依然升至云端,一道闪烁着丝丝雷光的光符从青藤剑上化出,升入天空阴云之中。

“滋啦啦……滋啦啦……”

整片阴云延绵数十里,原本因为阴气所激而化成,此刻在其中却有一道道隐晦的电光正在高空不断激射,有一道金光构成的咒文在云层中忽隐忽现。

若有人此刻飞腾在云层之上,并且能透过云层看穿符咒,就能见到那构成金光的四个大字,正是“驱邪缚魅”。

计缘的雷法很差,可以说几乎是他所有术法中最差的,但计缘的雷法又很强。

这道雷咒是当年饱含玄黄之气所孕育,又吸纳了墨蛟临死前散去的几乎所有水泽雷元精气所化,当初只运使片刻化去墨蛟身中邪法后,一直被计缘温养。

雷法最刻阴邪之物,给计缘一会时间,等雷咒同化整片阴云,若刹那间彻底散去雷咒化为雷法,皆时就是雷霆万钧之势。

高天明作为龙蛟之属,对水泽之气和雷霆气息极为敏感,此刻除了之前感受到锋芒的冷意,竟然法决自己的头发还是隐隐飘荡,一种酥麻的感受在灵台升起。

骤然间抬头望向天空,虽然依旧是阴云一片,虽然依旧阴气冲天,但似乎在云层之上,依然是极阴转阳雷罡激荡。

‘谁在运使雷法?这等可怕而隐晦的威压……计先生!’

高天明气息不畅得咽了口口水,正巧见到自己妻子也带着一丝莫名神色看向他,他略微点头,以没有声音的口型对夏秋道。

“是无涯老鬼的生死抉择之刻了!”

辛无涯原本确实想讥讽一句,但计缘之后一句话,莫名让他升起一丝警兆,他看向高天明和牛霸天,忽然间发现这两者的状态太过诡异,高天明一改之前咄咄逼人,脸上似乎还带着一种惊惧和骇然,随后马上恢复正常,但这老蛟绝对不可能是怕周围的鬼妖。

如同牛霸天这憨实汉子,视线朝着周围扫来扫去,处处都透露着一丝嘲讽和幸灾乐虎的感觉。

这种微表情是一种想看好戏的表情,但这群人正处于风口浪尖,总不至于看自己的好戏吧?

太多诡异让辛无涯心绪不宁,将自己周身鬼气收敛一些,没有正面回答计缘的话,而是看向周围群鬼群妖。

“我无涯城向来不兴所谓活祭这一套,况且宾客中诸多鬼神大人能来,也算是给了我辛无涯面子,你们觉得我无涯城菜品不佳看着没有食欲,等出了城自便就是。”

说完这句,辛无涯忽然又双目幽光闪烁的看向计缘,森然鬼气爆发开来,将半个府内广场的天空都遮盖。

“呜……呜……”

阴寒之气席卷,更是使得周围一些人桌上的汤汁菜肴都化霜结冻。

辛无涯的声音此刻鬼气森森回音阵阵。

“不过,这位仙长刚刚的话,算是在威胁辛某吗?这宴席上有鬼有妖有神亦有魔,从方才道音之法看,唯独就你一个修仙之人,我倒是想问问,若辛某真不识大体或者干脆想对仙长不利,仙长又有何通天手段?”

但计缘要的不过是之前的那句话,听到辛无涯这么说,他也是心中微松,看来可以避免冲突爆发了,也能将那雷咒省下来了。

“也难怪辛城主能请到不少鬼神之流前来恭贺,无涯城确实有一套自处之道,方才计某的话若有冒犯,还望城主海涵!”

计缘根本没回答所谓威胁不威胁,更无回答辛无涯之后问题的意思,拱手这么笑着说了一句后,就重新坐下,同时眼神略带警告的看了牛霸天和高天明一眼,省得这两个再惹事。

老牛和高天明顿时心头一凛,尤其是后者现在还在惊惧之中,回想一下刚才,觉得自己刚才那样子,简直就是一股子巴不得对方触怒计先生的神态,得意忘形又幸灾乐祸,显然这很不受先生待见。

辛无涯面对计缘这幅样子,显然有种一拳打到空处的感觉,边上更是有鬼将目光森然,凑近其身边嘀嘀咕咕。

高天明看看计先生的样子,心念一动,赶忙一面保持低眉顺眼,一面以传音之法告知辛无涯。

“无涯老鬼,见好就收!”

对于耳边突然想起高天明的声音,正听着一边鬼将说话的辛无涯也是微微一愣,看向高天明却发现对方只是坐在位置上看着桌子,并未面向自己。

“别看了,就是高某,无涯老鬼,我提醒你一句,你已经捡回一条命了,别真就不识好歹,高某不是在威胁你,只不过刚刚我有些得意忘形,为先生所不喜,所以这回特意提醒你,这计先生不是你能惹得起的,头顶云层已然雷罡激荡,无涯城倾覆就在片刻之间,高某言尽于此,信与不信随你!”

高天明传音这句话连脸都没露,但却对辛无涯的判断产生了巨大的作用。

他眯眼看过那一桌之后,隐晦得余光瞥向高空,根本看不出云层到底怎么了,但却很机敏得将自身鬼气化为一束线,一直从头飞速顶延伸上去。

仅仅几个呼吸之后。

“滋啦啦……”

辛无涯身子微微一麻,心头更是凛然,转头看向口中一直对计缘等人充满恶语的鬼将。

“说完了没?”

“城主,我们天水湖这么远,而且那修仙……”

“滚!”

辛无涯怒相一显,鬼将立刻不敢再说,只能退到一旁。

“不愧是高妙仙修,气度斐然,既然计先生身为仙修也赏脸来参加庆典,辛某也不是不识大体之鬼,之前就当是误会吧!”

这么说了一句之后,辛无涯恢复常态,略过之前的事,招呼一众宾客再次吃喝起来。

宾与主再无人搅局,场中唢呐琴瑟再起,整个庆典大宴在短暂紧张之后,很快又恢复了一幅热热闹闹的景象。

与其说是庆典,不如说是无涯城在城主修为大进之后的一次宣告,让周边大片范围内的鬼妖神了解无涯城的影响力。

这期间出现了几分有意思情况,鬼物大多不理会高天明处所在,妖物则除了一些交好天水湖的前来过过场,其他也至少装作撇清关系,倒是鬼神之流有不少前来高天明这一边敬酒

直到寅时过去,宴席的火热才逐渐冷却下来,计缘也带着一众人告辞离去。

天水湖的车驾队伍连夜都不过,直接就在宴席结束后,穿过无涯城沿街的喧嚣,出了城门而去。

到了外头,无涯城的热闹从依稀可闻到越来越远,然后彻底消失不见,队伍中燕飞等五个凡人明显狠狠松了口气,即便外头夜风带着凉意,但显然比在城中温暖多了。

到了这里,牛霸天就有些憋不住话了。

“计先生,这鬼城就不管了?”

“哦?你想怎么管?”

“以您的法力神通,我就不信不能将鬼城抹去!”

牛霸天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边上高天明夫妇也在听着,计缘只是笑笑摇摇头,他确实有这能力,只是会心疼一段时间,能不这么做自然最好。

而高天明闻言则是心中想道。

‘说不定差点就抹去了……’

计缘还没回答,倒是高夫人夏秋若有所思道。

“牛叔叔是没有领会计先生的苦心,毁去一座无涯鬼城对于先生来说或许不难,城中厉鬼无数恶魂无算,未必就能尽除,无涯城一毁就少了一处约束收容恶鬼之所,祖越之地及北方诸土又乱象丛生,本就滋生邪祟,将来阳有兵荒马乱,阴有恶鬼游荡,又偏生官恶匪盛,神道势弱,人间苍凉啊!”

“夫人说的极是,高某也是在宴上幡然醒悟的,牛兄现在可明白了?”

高天明一边朝着夏秋投以赞许的眼神,一边拍拍牛霸天的肩头显得语重心长。

计缘看了看夏秋,点了点头道。

“高夫人心思剔透,不过那辛城主在鬼修之中也却算得上雄才大略。”

计缘边说边看向道路前头,那里有一道道鬼影浮现,辛无涯赫然在列,起身旁还站着一位蓝袍高冠的鬼神。

见到车队过来,鬼神当先躬身作揖。

“月境道雀留城城隍,见过计先生!”

第311章 敕令雷咒

天水湖的队伍自然而然的停下,计缘等人慢慢走到队伍前端,看向站立的鬼影和城隍。

这城隍的力法神光远不能和大贞境内一些大城的城隍相比,至多比肩一个中等偏上的县城鬼神,但在如今祖越国神道崩坏的情况下,却还算修为较为出众的了。

即便形势如此,但城隍毕竟是城隍,即便来参加无涯鬼城庆典也是只对辛无涯恭贺几句而已,此刻行大礼不对高天明和牛霸天等妖,对于燕飞等凡人则至多看几眼,算是只尊计缘一人。

等对着计缘行过大礼之后,这城隍才直起身子,略微拱手面向高天明等人。

“高爷高夫人好,几位好!”

“城隍大人好!”

计缘略一拱手算是还了礼,高天明夫妇和牛霸天也不敢怠慢,难得面对鬼神行礼并称上一声“城隍大人”。

随后众人的眼神随着计缘一起,看向无涯鬼城的城主辛无涯。

“哟,无涯老鬼,在这里堵人?”

高天明嘴上这么笑一声,心中倒是多少能猜测到对方来此的目的。

不过显然辛无涯身为无涯鬼城的城主,在这里还是有一些放不下身段,和雀留城城隍的十足恭敬不同,见到计缘等人出来,他只是拱手作揖,口上也并无说什么敬语。

“计先生,高兄之前曾传音说,我辛无涯这条命是你饶过的,还说我无涯城有倾覆之危,辛某并非不信高兄所言,只是思来想去有一事不明,若先生真有这般能耐,为何在在庆典中却还能忍受鬼妖讥讽,为何又要放过我无涯城?”

这话辛无涯说得虽然不算是质问,但绝对也算不上多少客气,事后想来,换做是他辛无涯,能轻松覆灭对手的情况下就绝对不会留手,所以也就越发将信将疑。

至于雀留城城隍则是在城外于辛无涯巧遇的,前者在道上也是为了等候计缘,所以两者干脆就一起等了,不过礼数上这城隍却抢在前头,而此刻也乐得让辛无涯先开口说话。

听到辛无涯的话,高天明撇撇嘴露了一瞬间的讥笑。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鬼而已,旁人给你几分面子就真当自己统御幽冥了,真正的高人所思所想岂是这种土包子能理解的,你只看到眼前的生死恩怨,人家已经看尽苍生了。

好吧,高天明承认就算是他自己,之前也是给了面子前来的,但这不代表他就真的看得起辛无涯,只不过是都在祖越之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维系一点基本的表面关系罢了。

高天明的面部表情虽然转瞬即逝,但实话说他也没怎么隐藏,所以辛无涯和城隍都捕捉到了这一瞬,前者心中隐怒一丝,后者则神情越发若有所思。

计缘倒是上下淡淡看着辛无涯,并没有马上说话,近距离法眼全开,将这积年鬼修的上下气相悉数照观透彻,而辛无涯面对这一双苍目也有种身无所秘的错觉。

“辛无涯,计某也在等着你找来。”

计缘说话的声音淡漠中带着一丝肃穆,也并未如之前那样敬称城主,而是直呼其名。

“祖越之地神道衰败,多地成了魑魅魍魉的乐土,你建立了无涯鬼城,收纳了诸多孤魂野鬼乃至凶魂厉鬼,只准进不准出,虽只为了你自身修行所想,但这条规矩不错。”

说到这,计缘回头看看远方已经只见灯火之光不见城池轮廓的无涯鬼城,继续道。

“而之前城中确实找回了四位落难客,也算是守信,没有在城中发难则也算有一番克制力,加上以鬼身自修到如今的道行,实属难得了。”

“哦?呵呵呵呵……这么说先生还是起了爱才之心?真是稀罕呐!”

辛无涯才讽刺了一句,然后蓦然发现一边的高天明正巧收起面上一丝惊色,显然对于计缘说出这番话极为惊讶。

“不错,计某确实算是起了一丝爱才之心,人道王朝有盛有衰,此乃大势,我不会去阻,但苍生遭受的祸乱能少一点自然是好的,正所谓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无涯鬼城的存在,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在阴司统御力不足的情况下,能够管得住祖越南境一大片地域的鬼邪。”

计缘这些话算是说得极为直白了,就差没告诉辛无涯,我计某人就是觉得你辛无涯勉强算顺眼,你和你的无涯鬼城又还有用,所以没出手。

“呵呵……”

计缘笑了笑。

“心中不忿也好,心存疑惑也罢,能来此地见我便是缘法。”

计缘说到这,右手敞开袖子掌心朝上,遥遥指向出来的无涯鬼城方向。

因为他这个动作,在场从辛无涯到队伍中的水族小精怪都下意识望向无涯鬼城,只见几个呼吸之后,鬼城方向的顶上云层开始出现神异变化。

下半层依然阴云密闭如盖压顶,上层却展现出一道道金色雷光。

“咔……”“咔……轰隆隆……轰隆隆……”

雷霆声惊响,如同天云炸裂,即便在这里都有不少小精怪吓得捂住了耳朵。

远方雷光实在太盛,建筑好似将鬼城上空的底部阴云之上,全都渲染成一朵金弧缭绕的金云,犹如一朵覆盖整个鬼城内外广大区域的金色华盖。

“轰隆隆……”

雷声中,那朵金色华盖光线越来越盛,范围却越来越小,制止整个云层之上只剩下金色的一点光,随后那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飞向这边。

大约不过六七息之后,一道闪烁着神异雷光的金文符咒飞到了计缘掌中,金文符咒既无纸凭也无玉托,只是虚空成字光耀不断,其上正是“驱邪缚魅”四字。

正是这一道咒文,代表了墨蛟临死前化去的毕生水精雷元之力,更是饱含计缘玄黄敕令之法的神妙,使之升华一层,无尽的天罡雷霆之威蕴藏其中。

隐约有滚滚雷鸣浮现,甚至让周围产生了雷霆倾斜般的幻觉,好似计缘手心托着万钧雷霆。

雷咒的雷光将周遭道路照得透亮,更是将周围旁观者的脸照得惨白,许多水泽精怪更是下意识缩在马车后面不敢细瞧。

金文符咒在计缘掌心停留了两个呼吸,随后自然而然的飞入其袖中,一切声色光华都消弭随之一起被收入袖中。

“辛无涯,你问我为何放过了你和无涯鬼城?这问题其实作伪,当然,现在计某算是放过你们了。”

鬼物是没有汗的,但此刻辛无涯却真有种冷汗暴瀑的感觉,心中思绪都显得有些错乱。

‘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来……’

刚刚那金光大字的意思他能理解,但其中蕴含的威势却不清楚,但仅仅是那么瞬间一窥的华光,不难理解它的强大,这位计先生说得这一句看似轻飘飘的话,分量极重!

老牛抹了一把脸上的细汗,悄咪咪凑近高天明,以细弱蚊虫的声响道。

“老高……计先生看来也不像表面上那么好说话啊……”

“是,是啊……”

高天明可以说是在场所有存在中,除了计缘外最能感受出那道金文符咒可怕之处的人了,计先生,那是真的打算将无涯鬼城给抹去了呀。

计缘见目的达到,也是再次笑了笑。

“你不必紧张,这雷咒炼制不易,真用了计某还得心疼一阵子呢,而且鬼城中当也有不少纯良鬼物,我这一道雷咒下去,便是控制得再好也难免有所误伤,能不到这一步,计某也是心安不少。”

误伤?误杀还差不多吧!

形势比人强,辛无涯再不敢托大,直接躬身行礼,比之刚才城隍的恭敬,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先生不杀之恩!”

一边的高天明此刻也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计先生!高某斗胆问一句,您刚刚的是什么御雷妙法?高某身为龙蛟之属,竟是也感觉肤如针扎酥麻畏惧!”

计缘倒也不隐瞒。

“此乃敕令雷咒,蕴敕法含雷罡,咒文中蕴含的雷罡元气……”

说到这,计缘笑着看看高天明。

“大约是如你这等修为的蛟龙,化全部精元入其中吧!随后以之御雷,一击而落,威能应该算是不错了!”

“嘶……”

高天明闻言下意识抖了一下,辛无涯也是鬼魅震动。

比肩数百年蛟龙精元化成的咒文,然后将此等威能在一击中完全倾泻出来?

这可不是简单做算数加减法,绝对不是再来一条蛟龙就能挡得下来的!

“辛城主!”

“在!”

计缘突然这么一声,把辛无涯吓得忙不迭应声。

“计某说你做的不错,可知是话中深意?”

“辛,辛某知晓!”

“好,便如此吧,我们走了。”

计缘说完这句话,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城隍后,已经率先迈步,牛霸天赶忙拉上燕飞一起跟上去。

高天明缓过神来后也向辛无涯略一拱手,然后才带着妻子追上去,倒是水族精怪们扭扭捏捏战战兢兢了好一会,才摆开车架追去,而那四个受惊过度神魂有损的人,则早已在车上睡去,连打雷都没吵醒他们。

辛无涯愣愣的站在原地,居然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已经离开一段距离的计缘观过手中新化的棋子,又侧颜扫向后方,开口无声以道音远传回去。

“辛城主,大宴之时鬼城中叫嚣要开生人宴的鬼邪,若是并无什么要紧用处,就除了吧。”

辛无涯赶紧朝着车驾离去方向躬身,大声应“是”。

那嚷嚷得最凶的十几个积年厉鬼凶魂,此刻很自然的就浮现在辛无涯的心中,被划上了死刑名单,想了下后,他又决定将那黑令使也一起弄死。

第312 更上一层楼

等到水族精怪的车驾队伍也已经走远,站在一侧的雀留城城隍才主动向辛无涯拱手告辞。

“辛城主,王某这就先告辞了。”

直到城隍开口说话,辛无涯这才想起来还有个鬼神在边上,面向他也回了个礼,略显疑惑的问一句。

“王城隍不是也在这等计先生的吗,他可已经走了。”

城隍收礼笑了笑道。

“本来见计先生倒确实想确认些事情,现在已经无事了,鬼神不宜离开辖境太久,辛城主,我们就此别过了。”

城隍等候在此的目的既是为了了解这位神秘仙修的神通,也和无涯城有关,若论关心无涯城,除了辛无涯估计就该轮到他们这些鬼神了,如今已经得到了比预想中好不少的结果,自然也没必要做太多多余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孤身一人前来的城隍也洒然转身,化为一道遁光飞走。

这下算是没有外人了,辛无涯看看周围带来的两名鬼将和一些鬼卒,这些自己的亲信部下刚刚也被骇得不轻,那雷咒近身的时候除了鬼将,其他鬼卒只是勉强没有转身逃跑,但至少比那些水族精怪做得好多了。

“之前宴席上,闹着要吃生人宴的那些家伙是谁,都记得吧?”

辛无涯一开口,边上一名鬼将便回答道。

“记得其中一些,其余的便是记不清也能猜出来。”

能去参加宴席,于鬼物而言在鬼城中肯定有些地位,同处一城,很多都是知根知底的,哪些家伙想吃人想得厉害,哪些家伙又会在这种场合跳出来,其实不难想象。

“记得就好,一会我回去……宁杀错不放过!”

辛无涯眯起眼回望无涯鬼城的方向,对着这些下属细声大致说了一下计缘的意思,只不过计缘原话是如果没用就除去,而在辛无涯这边就成了务必要全部杀干净了。

辛无涯边说,一旁的鬼将鬼卒或皱眉或点头,等说完大致想要的结果,他也忽然笑了笑。

“这么多积年老鬼散尽阴气,倒是正好,借此机会让我无涯城阴气再上一层楼,况且方才那雷咒华盖闪耀金光,估计城内的所有鬼民都已经见着了,发难的借口都有了。”

无涯鬼城中,在辛无涯回去之后,能见到城中许多鬼物还面带惊恐和后怕的神色,不少鬼物从待在无涯城中起,就没见过头顶有闪电的,但刚才整个天空都化为一片金色雷云,简直有种末日袭身的恐怖感觉。

好在那种可怕的气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就消失无踪了。

因为这件事,幽冥鬼府很快就传出了消息,说是有城主交好的高人恭贺城主凝练鬼阴体,帮助无涯鬼城炼化阴气华盖,很快无涯城的阴气就会更上一层楼。

无涯鬼城在辛无涯回来之后就已经关闭了所有城关并开启了禁法,等于是瓮中捉鳖。

辛无涯丝毫不担心会失败,其实也同样并不怎么担心事情败露,说到底这无涯城还是他辛无涯的一言堂。

庆典结束后的卯时四刻,幽冥鬼府深处的一间阁楼内。

城主辛无涯正在坐在一个蒲团上凝神静养,在回了城中之后他派出了诸多得力部下,由几位道行高深的鬼将率领一众鬼兵鬼卒,前去诛杀那些凶戾恶鬼。

此刻辛无涯能明显感受到城中阴气的提升,应该是已经连带着诛杀了不少厉鬼凶魂了。

一名鬼将这会走到阁楼门口,抱拳朝着里头汇报。

“禀告城主,连带猜测者在内,我等已诛杀恶鬼两百余个,黑令使也被缉拿,他恳求见城主一面。”

辛无涯睁开眼睛看看外头的鬼将。

“他有什么话说?”

“他说自己对城主一片赤胆忠心,抓那几个凡人也是为了敬献城主,真要细究的话他还算是救了那四人,否则早被腾远楼中的鬼物给吃了。”

辛无涯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没别的话了?”

鬼将想了下后确认道。

“没了。”

“嗯,将他的那根鬼炼勾魂索收走,然后诛杀。”

“是!”

鬼将领命之后看着城主,犹豫道。

“城主大人不见见他?属下看他对城主确实是忠心的。”

“他想见我不过是求活,但见不见都得死,所以还是就这么去死吧,对了,腾远楼是什么地方?”

鬼将想了下后才回道。

“好像是城中一处还算有名的酒楼。”

“嗯,将与那酒楼有干系的鬼物也一起除去,算是给项重一个交代,下去吧。”

“属下遵命!”

鬼将再次行礼,倒退几步之后才转身离去。

鬼府一处黑牢内,黑令使面怀期待的看着外头的大门被打开,也看着鬼将在鬼卒带领下一路走进来,不由抓着漆黑的阴铁牢门激动的询问结果。

“吴将军!吴将军可是见过城主了?城主答应见我了吗,这其中定是有误会的,项某亲自向城主解释并请罪……”

“项重,城主答应见你了!为他开门。”

“是!”

鬼卒取出弥漫者煞气的钥匙,将牢狱门锁打开。

“太好了,太好了!”

黑令使庆幸得从里头走出来,满面都是感激之色,想着一向毫无表情的鬼将躬身作揖致谢。

“多谢将军通报,多谢……”

在黑令使礼毕后抬起头来的一瞬间。

“铮……”

兵器出鞘声伴随着刀光传来,仅仅是残影闪过,黑令使口中的道谢声也戛然而止,鬼体已经身首分家,随后化为一阵浓郁雾气,散出了牢狱之外。

。。。

高天明的车驾队伍早已经远离了无涯鬼城。

天亮之后,车驾队伍中的一些水族精怪开始显露一部分原形,一些仆从的脸上会出现许多鱼鳞,有的则会出现很多角质乃至生出长须。

这些精怪本身也不是什么道行高深之辈,更不可能是真的化形妖物,不过是借助了一些幻法,而太阳之力对于一些阴法邪法迷幻之法都有克制,很多邪物往往只有晚上才能幻化迷惑人。

前一天白日见到车驾队伍的时候还在无涯城中,处于阴地所以不明显,此刻在外头受天光所照,这些精怪中的一大部分都原形毕露。

那四个被救的人在所成车辆被阳光照到的时候,就自然而然醒了过来,见到周围仆从的样子后就再也不敢待在车上,而是硬要和燕飞走一起。

队伍中始终弥漫着一阵特殊的水雾,虽然走在其中不觉得,但实际上行进速度远比寻常步行要快很多,用高天明的说法就是属于一种“滑浪之法”。

大约在接近正午的时候,队伍到了一条河边,这就是天水湖队伍要入水的地方,到时候会在水中游曳着向前,一直到顺流汇入天水湖。

车驾和精怪们已经迫不及待的率先入水,而高天明夫妇则依然站在岸边。

“计先生,您有空就去我的天水湖水府坐坐,高某虽然拿不出龙涎香这等神酿,但好酒还是有一些的!”

高天明夫妇肃立在水边朝着计缘拱手至别。

“是啊计先生,只要先生来了,夏秋也会亲自下厨,为先生做一桌拿手好菜。”

计缘脑中想了想水中做菜的是个什么操作,手上也同样拱手至别。

“有空一定去坐坐。”

听到计缘的话,夏秋首先面露欣喜,开心道。

“小女子这就当真了,先生可不要食言啊!”

“哎,娘子说得什么话,计先生乃是道妙高人,怎可能食言呢!”

夫妻两一唱一和,面上笑容如花,更是见好就收,也朝着牛霸天和燕飞等人拱手告别。

“牛兄,燕兄弟,还有四位,有缘再见,高某和夫人这就入水了,我们就此别过!”

“高兄走好!”“后会有期!”

牛霸天和燕飞分别回礼,而那四人只是行礼不怠慢,嘴上却不敢说什么,也清楚人家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们四个。

同所有人告别过后,高天明夫妇才一步步走入水中,并无什么河水排开或者漩涡显现,而是任由河水淹从脚一直淹过头顶,最终只剩下河面的一点涟漪。

连续受到多次惊吓,已经有些麻木的四人这会终于松了一大口气,柯韵东更是略显感慨的说了这么一句。

“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这样的神奇景象……”

周兴敬畏的看看计缘,然后看向牛霸天和燕飞,凑近一步小声问了一句。

“燕大侠,牛大侠,这下妖怪和鬼都没了吧?”

燕飞还没说话,牛霸天已经笑呵呵的开口了。

“对对对,这下妖怪都没了,鬼更是不可能有,可以安心了,哎呦,老实说和妖怪队伍走一块,这心里头的压力还是挺大的。”

“是说啊,还得多谢仙长和两位大侠相救啊,否则我们深陷鬼城定是有死无生了。”

边上的柯韵东附和一声也不忘道谢。

“哎,客气话说一遍就行了,你说十遍反而惹人烦,计先生这等高人也不兴这一套,走走走,咱们赶紧去鹿平城。”

中湖道卫家立足于鹿平城之外,有一座占地旷阔的庄园府邸,在如今的祖越江湖算不上多么多有威名,但在鹿平城周边还是叫得响名号的,而柯家三兄妹和周兴都是鹿平城人。

得知能和救命的仙长以及两位大侠同行一路,四人还是十分欣喜的。

老牛一边揽着柯韵东和周兴的脖子快步走在前头,一边小声的询问两人。

“向两位打听个事情啊,鹿平城很大是吧,那里头有没有什么著名的,嘿嘿嘿嘿……那个红秀勾栏之所?”

看着如同朴素农人的老牛,一脸憨厚的问出这么个并不朴素的问题,柯韵东和周兴都有些发懵。

第313章 好地方

在入了中湖道之后,总算路上的人烟开始多了起来,最关关键的是,计缘终于能见到许多乡村了。

柯韵东三兄妹和周兴在认为没有鬼妖相随之后,明显放松了许多,加上因为在不知不觉中被度入了一点灵气,使得四人精神也恢复了,所以一路上算是欢声笑语不断,尤其是老牛特别喜欢找柯家两姐妹说话,也很幽默风趣。

只可惜虽然牛霸天时不时就能将柯家两姐妹逗笑,但他那张憨农的脸拖了后腿,相较之下,总是显得冷酷或者思绪沉重的燕飞,更令柯家两姐妹在意。

在老牛第八次献殷勤失败之后,忍不住一个人在角落哀叹真情得不到回报,把计缘给雷得外焦里嫩。

这老牛虽然面容憨厚,但平常眼睛瞄来瞄去的就没停过,加上老早就去问过周兴和柯韵东关于青楼的事情,那人家哥哥和朋友还不早就叮嘱两个妹子防着你啊。

大约在离开无涯鬼城之后的第十二天,鹿平城的轮廓出现在了几人眼中。

自从出了大贞关外之后,计缘少有见到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繁荣大城,而这鹿平城绝对上得上是一座大城,不论在大贞还是在祖越国都是如此。

似乎是因为这边治安也好一些的缘故,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显得络绎不绝,等到了城中之后,天色已显昏黄。

柯家兄妹和周兴自然都极力邀请计缘和燕飞等人一起去家中做客,但计缘却以清静为由拒绝了,入了城就直接与四人分别,随后选择找一家合适的客栈自行住宿。

天朗客栈位于城西,算是鹿平城一家还算过得去的客栈,告别了柯家三兄妹和周兴之后,计缘等人就住宿于此。

计缘刚整理完房间,就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打开门一看,燕飞就站在外头。

“计先生,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明天再去拜会卫家吧,燕某一会先去城中卫家的开设的铺子那会知一声,告诉他们明日上门拜访的消息,这样也显得礼数周全些。”

计缘当然没什么意见。

“好,你去吧,若有事再来通知我便是。”

晚餐在之前已经吃过,所以计缘也准备在房中休息一会,而燕飞则是点头过后就持剑离开了。

城中卫氏荡子铺是一家属于卫家的杂货铺子,这一点稍微了解一点江湖事的武林人士都不难打听到,燕飞当然也清楚。

荡子铺打烊时间比其他铺子要晚上不少,即便现在天色昏暗了,但依然开着门,门前亮着一盏大灯笼,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卫”字。

此时街道上行人已经少了许多,燕飞走到店铺门口的时候,就见到一个中年汉子坐在店铺的柜台后面,缩着身子靠着墙,也不知是睡了还是精神萎靡。

只不过随着燕飞靠近并走入店内,那人倒是立刻精神起来,看看来者是个拿剑的并且步态稳健,所以并没有像招呼寻常客人那样说话。

“这位侠士是购买杂货还是找我卫家有事?”

燕飞抱剑拱手。

“在下燕飞,明日会带师长拜访中鹿平城卫家,请求借‘无字天书’一观。”

“燕飞?”

中年汉子皱眉思索片刻,上下打量着燕飞的装束又看看他那把剑,心中忽然一动,身子也从位置上站起来。

“莫不是飞剑客燕飞燕大侠?”

“正是燕某,不过大侠二字愧不敢当,掌柜的还是不要提了。”

燕飞这句“愧不敢当”可是心中实话。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店铺掌柜都不敢怠慢,赶忙拱手回礼。

“小人知晓了,定会通知卫府庄园此消息,燕大侠若是无处落脚,小人也可直接带燕大侠前去城外庄园歇息!”

“不用了,燕某与师长已经有了落脚之处。”

掌柜的绕出柜台认真追问一句。

“不知燕大侠口中师长是谁,可是江湖上哪位名侠?”

传闻燕飞身份来历极为神秘,掌柜的不由想着是不是哪位剑客。

“并非江湖人士,只是燕某敬重的长辈而已,掌柜将话带到便是,燕某这就不打扰了!”

“好燕大侠走好!”

两人相互道别之后,一个大步离开,一个则在思索过后,赶紧到后院通知一名伙计,让其骑着快马立刻出城通知卫家。

燕飞本是要快步赶回客栈,但在路过一个街口的时候,面前突然有一道黑影快速朝着他逼来,看到的时候几乎快要贴身,他条件反射般轻功后跃,却突然感觉眼前一花,随后背后撞到一人的身子。

“铮……”

燕飞一刹那拔剑后挥。

“当……”

剑锋被阻一刹那,燕飞非但没有后退或者泄力,反而借力旋身之后犹如滑步,顺着剑身之力闪到一侧,长剑转旋一个角度之后运气真气左掌狠狠往剑柄一拍。

刷~

这电光火石的反应使得长剑刺出破空声,而面前的黑影向后仰,身形也扭动着往边上退去,但燕飞长剑只刺出一半就随记变招,剑刃几乎是贴着黑影后退的方向扫落。

“叮……”

又是一阵脆响,剑尖居然被对方捏住,一个声音急躁得响起。

“喂喂喂喂……燕兄弟你看清楚啊,是我老牛啊!”

这会燕飞才真正看清黑影是谁,居然真的是换了一身华贵衣服的牛霸天,没穿平常那件短褂汗衫,让燕飞都一时间没认出他。

“牛兄?你这衣服怎么来的?干嘛鬼鬼祟祟的?”

老牛这才拍拍胸口松开了手。

“难怪燕兄弟江湖名号为飞剑客,这剑术果然飞快,可吓着我老牛了,这衣服我珍藏好久了,要是被你划破了我可拿不出第二套!”

‘只是怕划破衣服么……’

燕飞神色黯然一下,目光看向直接的长剑,刚刚剑尖被老牛捏住,他送送不进,抽抽不出。

“牛兄,你出来干嘛,只是来找我的还是另有要事?计先生呢?”

老牛笑嘻嘻的走近燕飞,很自然的将手搭在他肩上。

“燕兄弟,计先生在客栈修行呢,咱就别去打搅了,我老牛出来是准备带你去个好地方,走走走,咱现在就过去!”

“什么地方?”

“哎话这么多,你去了就知道了,对了燕兄弟,你身上有多少银子?”

燕飞听着有些莫名其妙,伸手掂量了一下怀中钱袋。

“祖越国多地较乱,钱庄闭塞,一城的银票只在一城可用,我身上的银票大多不是鹿平城的,现银只有一袋,大约三十两。”

“嘿嘿嘿嘿,三十两够了,绝对够了,白银在这还是值钱的!”

老牛笑嘻嘻搭着燕飞,更显亲热的带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燕飞虽然不知道老牛带他去哪,但这些日子下来对于牛霸天已经比较信任,而且终究是个牛妖,说不定有什么要紧去处,所以也并没多说什么。

两人一个武功不俗,一个是妖怪,脚程当然不慢,约莫一刻多钟后,就已经到达了城中一处在夜间也极为热闹的场所。

“来来来,客官快进来玩玩嘛~~~”

“哎呦这位客官您看着真富贵……”“哎呀客官快进来,外面冷~~”

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姑娘都在沿街招呼客人,更有甚者直接伸手拉人,那些半推半就的“过路者”扭捏一下,也就了两边楼内。

而看到燕飞和牛霸天,更是令好多姑娘眼前一亮,燕飞虽然是奔四的人了,但当年就是有名的俊秀郎,如今更是添了一分沧桑,对于这些姑娘来说简直致命。

“哇,那位带剑的客官可真俊~~~”

“咬牙客官别怕嘛~~”“客官快来嘛,里面有酒有菜有我们陪着!”

看着一下子多位衣着轻佻的女子过来拉扯,燕飞顿时感觉压力极大,看看笑呵呵的老牛。

“牛,牛兄,你说的好地方……”

“没错,就是这!走走走,燕兄弟快别耽误时间,你瞧瞧这些姑娘多热情!”

老牛看着燕飞都快被这些女子给吃了,很是幸灾乐祸的笑笑,不过忽然发现这几个姑娘都去拉扯燕飞了,反倒没人来理他,顿时又有一股苍凉感升起。

半刻钟后,燕抓着剑略带气喘的靠在一处小巷的墙边平复气息,他是逃出来的,感觉比和妖物打了一场还累,身上的钱袋已经被留在了牛霸天那,要不然老牛还不让他走。

回到客栈的时候又过去了一刻多钟,恢复常态的燕飞路过计缘房间,有心想要告知一声拜会卫家的结果,但又怕计先生在修行,所以徘徊了一下准备离去。

“吱呀……”

门突然开了,计缘在里头早就听到燕飞的脚步声了。

“燕大侠可有事?”

燕飞赶忙拱手。

“并无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告知先生,我已经通知过卫家了。”

“嗯,有劳了。”

不过计缘说话间从燕飞身上嗅到了许多胭脂水粉的味道,并且还各味交融各不相同,但看看燕飞又不像是刚刚泄过阳元的模样,于是难得调侃着笑问一句。

“被那蛮牛拉去青楼了?”

燕飞一下子面色大急。

“计先生,我可没……”

计缘抬手制止了燕飞的解释,只是笑笑。

“计某自然知晓你并未入内留情,燕大侠早些休息吧。”

虽然计先生这么说,但燕飞还是有种极端尴尬的感觉,等回到房间内都依然难受得紧,若非打不过老牛,真想揍他一顿。

第314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半夜,鹿平城有名的花柳街巷处依然灯火通明,沿街的楼宇中莺莺燕燕的声音嘈杂又悦耳。

“客官您可真厉害!”

“牛哥哥您人豪爽又会讨人欢心,越看越英挺~”

“牛老爷要不今晚就留在这里过嘛~~”“是啊牛老爷,您真忍心丢下我们啊!”

四五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环绕在牛霸天周围,后者左拥右抱满面红光得在这些女子相送下走向楼外头。

“哎哎不行不行,老牛,咳,在下明日还有要事前去拜访城外的名门卫家,在这过夜的,明日一早随从们找不见我会急得!”

老牛嘿嘿笑着回答这些姑娘的问题,艰难的拒绝一次次挽留。

“哇牛老爷好繁忙啊!”“牛哥哥不要忘记我们啊!”

“客官您走好啊~~~”“牛哥哥下次再来啊~~~”

“哈哈哈哈……一定一定,下次一定再来!”

老牛笑容满面,恋恋不舍的脱开怀抱走出楼去,到了外头回头望望,方才出来的青楼名字匾额高挂,上头的红花都如此顺眼。

“软玉楼,真好啊,真想过夜啊,可惜……”

牛霸天手伸进怀里取出一个干瘪的钱袋抖了抖,里头所剩无几的一些铜板发出零星的叮当声。

“哎,下次不叫这么多当红了……里头的普通姑娘家也是很不错的嘛,啧啧啧……”

牛霸天一边咂嘴,一边乐乐呵呵得离开这一处温柔巷,三步一回头,沐浴着夜色走在街道上。

对于常人而言前方的能见度逐渐下降,但对于牛霸天来说也和白天一样清晰。

“温香软玉,温香阁,软玉楼,名字倒是都起得应景。”

这中正平和的声音突然在路过的巷口响起,冷不丁把牛霸天吓了一跳。

“哎呦喂计先生,您怎么在这啊,你可吓死我了!”

牛霸天拍着胸口看向边上巷口,一身白衫的计缘正站在那看着他,一双苍目好似永远见不着波兰。

见计先生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牛霸天尴尬笑笑。

“我老牛喜欢夜间散步,就,就出来走走的,那个,您不会是来抓我的吧?”

计缘看看老牛掩藏起来的钱袋,再看看他脸上的唇印,摇摇头道。

“不是来抓你的,你喜欢寻花问柳也不关计某的事情,随我去个地方。”

“什么事啊?”

老牛有些摸不着头脑。

计缘说话的时候看看城南方向。

“难得一座大城,半夜过去却无游神巡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啊?”

牛霸天愣了一下,他哪会注意这种事情,再说没鬼神对他来说反而是件好事,省得有时候遇上了麻烦,而且刚刚一直在青楼内,根本留意不到外头的情况啊。

但听到计先生这么一说,牛霸天自然也是明白过来什么。

“是哦,鹿平城也不小了啊……”

“走吧,既然遇上你了,撞见什么棘手的事说不定还能给我当个打手。”

计缘挺认真的说道,把老牛给听乐了。

“嘿嘿嘿,计先生说得哪里话,您让我向东,老牛我绝不向西!对了,燕兄弟呢?”

“让他睡了。”

“哦。”

老牛应了一声,见计缘已经走出巷子迈步前进,也赶忙跟上。

。。。

城南一处繁华地带,在白天这里车水马龙人声沸鼎,到了晚上则安静非常,中心位置是一座城隍庙,这会庙里面的长明灯还亮着,但庙祝庙工早已经休息了。

计缘和牛霸天从花柳街巷一路行至此处,站在庙院前的广场上看看里头,神道气息淡漠,愿力散而不凝。

计缘张**眼照观,在视线中,面前庙宇上空升腾起一阵阵淡淡白烟。

“进去看看。”

两人往前几步,轻轻一跃跨过庙院,随后如一阵清风一般入了庙内,略过各个偏殿直达主殿。

“吱呀……”

推开大门,庙里头的长明灯将主殿照亮,在这昏暗的灯光中,城隍塑像依然威严,但在计缘眼中却神韵全无。

“嘿嘿,有意思,我老牛一个妖怪,进到了城隍庙的主殿,有意思!”

牛霸天在边上嘿嘿笑着,但计缘面上表情却有些黯然。

“神堂之火已熄,阴司鬼门关隐遁,这座庙空了起码好几个月了,自然没有城隍等鬼神出来向你问罪,没想到连鹿平城都没有鬼神庇护了……”

这确实是出乎计缘预料之外的事情,以鹿平城的规模,若是城隍尚在,道行应该是不会弱的。

牛霸天也看出庙宇的问题,只是等着计缘的话当最终判断。

“这么说,这里的城隍真的早就神陨了?”

“神陨也好,自己断了神道干系也罢,失了城隍,其余鬼神根基大损,应该是躲入阴司封了鬼门关,等待城隍重归。”

“重归?”

计缘点点头。

“神道之事极为玄妙,众生祭拜则鬼神不死,这鹿平城城隍即便神陨,只要城中百姓一直在祭拜他,十几年,几十年,此神自会于天地间抽魂而归,重新执掌神位。”

牛霸天虽然是个道行不浅的妖怪,但还真的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这算是一种秘辛之事了。

“那岂不是鬼神都不会死了?”

“呵呵,一次回生就是一次开端,只记得信众心中及庙志中那所谓的‘生前事’,不记得上一次鬼神之事,道行、法力、金身皆从头开始,是真的不死吗?而若城隍庙倒,或者因皇册封,再或乡中再出大德由乡人重举城隍,换人而拜之后,回生之事也无了。”

计缘看看牛霸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感慨着说了一句。

“寄于人道,损于人道也,要不然城隍为何还这么怕人间动荡,身为大德是其一,关切自身存续是其二。”

不过显然牛霸天不是在感慨,而是在想另一件事。

“计先生,那如若失了城隍且阴司隐遁,凡人死了岂不都是孤魂野鬼了?”

牛霸天想象了一下这场景,城里这么多人,生老病死的全都变鬼,岂不是等于和无涯鬼城差不多?

计缘已经转身离去,牛霸天也赶紧跟上,还不忘将城隍殿的大门给关上。

“无神自有无神的死法,有家人祭拜则不算孤魂野鬼,出殡之时会随亲人所扛招魂幡,去往坟头阴宅,也依然会有土地看顾一二,家中亦有灵位相通,只是与阴司难以关联而已。”

说话间,两人已经出了城隍庙,不过计缘显然没有直接回客栈的想法,而是带着牛霸天直接在城中走了起来。

从城南的街头巷尾,在一直走向城北,看起来简直漫无目的。

在这寂静的夜晚,相伴的是打更的梆子声和锣声,是街头巷尾的鸡鸣狗吠,更是还见到一些梁上君子游走。

小半个时辰之后牛霸天有些忍不住了。

“计先生,咱这是干嘛呀?”

计缘脚下不停,面朝前方目不斜视。

“计某能做得不多,算是代夜游神巡一遍街巷,看看这鹿平城吧……”

牛霸天挠了挠头,感觉计先生有些没事找事。

两人走到一条有好几处赌坊的街头之时,计缘和牛霸天的脚步都停了下来,一股淡淡的妖气弥漫其中。

“还真有?计先生,老牛我来解决。”

“不急。”

计缘抬手制止了马上想要冲过去的称职打手,两人在街上等了一会,就见一辆马车行驶而出,妖气也盘踞马车之上。

在计缘耳中,还能听到一阵阵哭泣声传来。

马车上,两个凶恶的仆从看管着车内的三四个孩子和两个妇女,他们都挂着泪珠一脸惊慌。

“吵什么吵,你们家男人已经把你们都输出去了!”

“哭哭啼啼的,再哭!当心把你们剁了喂狗!”

其中一个恶仆扬了扬手中短鞭,骂完之后讨好的看向车中一角。

“呃呵呵,六老爷,您见谅啊,这几个您看还满意不?”

“嘿嘿嘿嘿……满意,当然是满意的!”

说话间这六老爷还舔了舔唇,那眼神吓得几个孩子都止住了哭泣。

……

赌坊外的街上,计缘微睁开,耳中也听到了马车内的声响。

“哼,不是冤家不聚头!还记得无涯城中想要请高天明吃童男童女的妖怪吗,他就在车上,我们追!”

牛霸天鼻孔喷出一缕白气,也是露出狞笑。

“哞……”

第315章 管他铜头铁骨

那辆马车并没有什么七弯八绕的到处窜,显然也是很清楚城中无鬼城庇护,可以肆无忌惮的走在城中街道上。

因为鹿平城晚上城门紧闭,所以马车似乎也并不是奔着出城去的,而是直接到了城北某处大宅外。

随后车上的凶仆就将里头的孩子和妇女赶下了车,同宅院内的家丁仆从一起带着人进了大宅,里头的那个“六爷”则落后一步才进去。

计缘和牛霸天稍晚一点来到宅院外,见门庭处富丽堂皇,还挂着两盏灯笼。

牛霸天看着匾额对计缘道。

“计先生,上面写着‘郎府’,八成就是那狼妖了。”

“直接于城池中立府而居,倒是好大的胆子!”

计缘冷冷的这么说了一句。

“嘿,计先生,我早就看他不爽了,上次在无涯鬼城他被高天明夫妇教训,我老牛捞不着打,这次您别动手,让我来!”

牛霸天迫不及待的说了一句,生怕一旁的计缘挥挥手就直接将府中妖物除了。

“到底也是化了形的妖物,可别搞砸了。”

“您放心吧!老牛我同这种九流货色可不同!”

这句话计缘是相信的,牛霸天自修自悟出妖躯法体,已属于开拓自己修行道路,朝着大妖方向发展,同一些不入流的妖怪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说话间,牛霸天和计缘已经入了宅院,直接朝着后院方向而去,沿途遇上的家仆都对他们视若不见。

这处府邸居然比外头看起来的还要大,计缘印象中都不输于德胜府魏家的府邸了。

府内一间偏房处,几个悍妇凶仆一起整在往里头提热水,房间内一阵哭哭啼啼的。

“别哭了!这是你们的福气到了!”

“就是,今晚上好好洗干净,再把那边的新衣裳换上,明天六爷带你们出城去找个好下家!”

几个悍妇吩咐下人将几大木桶的洗澡水弄好,又试了试水温,朝着那边畏畏缩缩的几人大声喝道。

“缩在那干嘛?过来洗澡!还要我帮你们不成?”

四五个膀大腰圆的悍妇面露嫌弃的走近那些害怕的面孔。

“不要!不要洗!被郎六爷带走的人从来都没有回来过!我不要,求求你们放我和孩子出去,我去娘家借钱,一定把相公欠的钱还了……”

“你懂什么,去得都是远地,别想着什么还钱了,但凡有钱你们也不会到这的,总比被卖去青楼好吧,快过来洗澡,你们不过来老娘帮你们!”

“啊……”“呜呜呜呜,妈妈……”

这声音遥遥传来,计缘虽然看不到那边的位置,但也知晓被被抓的人在哪,脚下不停,依然朝着妖气方向前行,同时也拍了拍胸口,然后一个小小的纸脑袋立刻从衣襟出冒了出来。

老牛一呆,视线一下就被吸引了过去,这是个什么东西?

下一刻,一只纸鸟自己钻出了计缘胸口的锦囊,展开翅膀飞到了计缘的肩头。

“纸鸟?”

老牛的声音明显带着惊愕,这纸鸟身上并无什么妖气之类的气息,甚至可以说没有“气相”,可不但自己会飞,更是透着一种灵动感,绝非寻常施法之物的样子。

计缘没有理会老牛,直接侧颜面朝肩头低声叮嘱几句,然后纸鹤就扇着翅膀飞走了。

‘能听计先生吩咐?真是活的?’

老牛心中诧异一下,但识趣的没在这时候,毕竟现在另有正事。

穿过三处院墙拱门,计缘和牛霸天才最终来到郎府的一处卧房,里头呼噜声声,那狼妖居然回来就直接躺在一张大床上呼呼大睡。

不过在计缘和牛霸天走到这里的时候,里头虽然呼噜声不断,但床上人的耳朵却微微动了一下。

虽然没感知到任何怪异气息,但却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响动,但还不等狼妖醒来,下一刻刹那异变突生。

好似空气微微震动了一下。

“砰……”

卧房之门突然间炸裂,一道黑影环绕着一缕缕白气刹那间冲到狼妖面前,身上还带着许多房门的碎渣。

“哞……”

牛鸣声中有一道拳影几如闪现,在狼妖才睁开眼欲要做出反应的时刻,已经在眼前放大。

“轰……”

结结实实一拳从上而下,打在巨狼的头上,甚至带起一阵空气的涟漪,连头上的头皮毛发都向着四周翻卷挤压。

“咣当~~轰……”

整张床在同一刻崩塌,被狼躯压迫着一起砸在地面。

地板石块碎裂的同时,一道道碎木片向四周飙射,一阵阵灰尘翻浪开去。

“吼……”

狼妖男子张开飙血的嘴,似动物本能反应般狠狠咬向牛霸天的手臂,令后者退开一步的同时在地上一蹬,“砰……”得一声撞开屋顶。

“啪嗒啪嗒啪嗒……”

一块块瓦片落下,计缘望着那屋顶空洞,能隐约看到一阵妖风升天远去。

“铜头铁骨豆腐腰,下次打狼,记得朝着腰部下手。”

“嘿,老牛我这是将他赶出城去而已!”

牛霸天留下这么一句话,也是纵身一跃,就从狼妖逃出去的屋顶孔洞钻出,也架起妖风追去。

耳中传来这郎府仆人们惊慌的喊叫声。

计缘也不停留,但他没钻洞出去,而是到了门外御风而起,遥追着牛霸天的妖风前去。

因为速度极快,片刻之后前后追逐的三者已经飞出了鹿平城,在计缘耳中,牛霸天那嚣张的嗓音正在大吼着。

“哈哈哈哈哈……你这条丧家的小野狗,跑不掉的,还不如转身和老牛我打一场,死也死得敞亮!哞————”

一声牛鸣炸裂天际,随着吼声,老牛在妖风中的身躯,外围隐约多了一层虚幻的轮廊,那是一个身躯是人,但头顶长着弯弯长角的模糊躯体。

吼声中这模糊躯体好似在一层层变大,又在吼声结束之刻刹那缩回到紧贴牛霸天的体表,化为一片光轮。

“小野狗,你修行不到家,遁速不够快啊,尝尝老牛我的奔雷蹄!”

刷……

老牛的妖风瞬间提速,在狼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飞至其头顶,牛霸天反手向天一捶,好似砸在一堵墙上。

“轰隆~”一声巨响如同惊雷,一道黄光从狼妖顶门上方亮起,牛霸天炸开了自己的妖风,身躯带着呼啸落下,一条腿飞踢向下,尖端处浮现牛蹄虚影。

计缘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轰……”

云端一声巨响,狼妖的妖风直接被这一蹄炸散了,狼妖躯体也被踹落,直接在天空砸穿一片云层,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重重砸向地面。

“呜呜呜……轰隆……”

地面石泥碎裂扬尘四起。

“嗷呜~~~~~”

狼嚎声在地面响起,气息浓郁的妖风妖气爆开,一双赤红的眼睛亮起,一根巨大的狼尾扫开烟尘,下方已经有一头体长六七米的巨狼缓缓从趴倒的状态站起来。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要现原形拼命了?哈哈哈哈哈……小野狗,乖乖领死吧!”

牛霸天的狂笑声从天空传来,身形也破开云层落下,此刻头顶上有一对闪烁黄蕴的大角虚影浮现,身形也好似比之前粗壮魁梧许多。

“记住老牛我的名字,死也死个明白!取你狗命的是我牛霸天!哞吼————”

这一次的牛吼声一起,一刹那炸碎天空大片云层,地面狼妖所在为中心,方圆里许的大地更是有黄蕴弥漫,好似一阵阵无声之浪翻滚着朝狼妖出汇聚,土灵流动间已经锁死狼妖周身。

狼妖拼命提振妖力却始终好似深陷泥潭。

云头的计缘心中一凛,这正是上次牛霸天对付那逃脱女妖的一招,只不过如今的声势和威能都大了太多。

“嗷~~~~吼~~~~我根本不认识你,同是妖族,你为何要……”

“去死————!”

天空云气在牛霸天手中汇聚成一把巨斧,根本不同狼妖废话,拖着白雾般的丝丝云气疯狂落下。

“轰隆————”

地面烟尘再起,无数飞沙走石爆射。

“呼……呼……呼……”

牛霸天从空中落下,身上的气息晦暗不明,也有些不太稳定,一口口喘着大气。

“计,计先生,管他什么铜头铁骨豆腐妖,力气到了威力足了,就是金铁脑袋也给他劈开咯!”

计缘从天空看去,地面烟尘逐渐散去,在老牛是一头巨大的狼,对比之下,老牛的身体简直渺小,但巨狼从脖颈一直延伸到鼻吻,整个头颅都被劈开,红的白的更是散落一片。

“嘿嘿嘿,这狼妖也太胆小了,被我撵着打,根本没发挥出实力就死了个不明不白!痛快,痛快!哈哈哈哈哈……”

牛霸天狂笑着突然摇晃一下,赶紧喘着气平复法力和妖气,口上更是嘀咕着。

“是不是在软玉楼的姑娘们身上宣泄太多了……”

“你这蛮牛,话都没问一句就将他杀了!”

计缘落下云头,看着老牛这得意的样子,故意这么数落了一句,把牛霸天给说愣了。

“啊?要活的?”

他看看边上的狼尸,脑袋开了瓢,完全死得不能再死,连妖魂都散在那一击的煞气之下。

不过等老牛看到计先生面上淡淡的笑意,顿时又挠了挠头。

“计先生也会开玩笑啊……”

计缘收敛笑意,摇了摇头。

“倒也不完全是说笑,他既是被叫做六爷,那说不准就有个五爷四爷大爷什么的,只不过我已经算到其他几位爷都是酒肉黑利相关的凡人。”

第316章 凡人当真如此无力?(求月票啊!)

计缘说完再看看地上巨大的狼尸,留在这里恐怕会煞气弥漫,一段时间后容易滋生邪煞或产生毒瘴之气,况且就是被路人看到了,搞不好会吓死人。

“这尸首还是留不得,对了,你可需吞了?”

计缘很自然的就问了老牛一句,他知道其实有些妖怪杀死对方后会选择吞噬,这一问又把牛霸天给问呆了,低头看看死相惨烈的狼妖尸体。

‘计先生刚刚,在问我吃不吃这玩意?’

“呃,计先生,老牛我没这癖好,再说这家伙的妖气驳杂,更无内蕴什么身中宝物,看起来也怪恶心的,我吃它干啥呀?”

计缘了然的点点头。

“我只是想到一个老友诛除妖邪的时候,总是喜欢将它们吞了了事,就以为你也会喜欢。”

“谁啊?也是妖?”

牛霸天好奇的问了一句,计缘也不隐瞒。

“勉强算是吧,就是那大贞境内通天江的那条老龙,也就是高天明口中的龙君。”

老牛身子下意识一抖,本来还想说的几句话都在喉咙口刹车了,真龙这一级数的存在太过神异乃至邪异,计先生敢这么瞎掰呼,但他可不敢妄加非议。

“既然你不吃,那我就毁去这妖尸了。”

有三昧真火在,做这种事情最方便了。

计缘一说这话,老牛就想到了当初在南道县外的场景,计先生一口火气烧掉尸体的事。

“且慢!先生且慢!”

老牛赶忙叫了一声,在计缘略显疑惑的注视下,匆匆跑到狼妖尸体周围搜寻起来。

东捡一片碎布,西找一根绳带,搜寻了许久,终于“嘿嘿嘿”笑着找到了几块玉佩的碎片和一只绣着狼图的钱袋。

老牛掂量了一下这只钱袋,听到响声后打开瞧瞧,里面都是白的和金的。

“嘿嘿嘿,可以了可以了,先生请便!”

老牛这番动作计缘也没有说,反倒是提醒他什么,凑近狼妖尸体,甩袖一挥,狼尸就翻转了一个角度,露出了脖腹。

他也不顾地上的血污,再走近几步,探手到狼妖尸体的脖下位置,拈出一把狼毫。

这些狼毫呈现淡淡的灰白色,大约一指长,刚中带柔韧性极佳,更有隐约有淡淡荧光流转。

牛霸天看着这一把狼毫,笑笑道。

“看来老牛我说错了,这小野狗还是孕育了一些好东西的,若非计先生慧眼识珠,咱就错过了……”

说话的时候,牛霸天虽然看着计缘和其手中的狼毫,但眼神的余光却看着计缘的脚下,明明踩在狼妖的污秽之血上,但那血却自动从计先生脚上滑开,甚至血中的污煞也不沾计先生分毫。

至于计缘有没有用什么神通术法,老牛自认道行差距太大,自己未必看得出来,但本能上有种计先生并无施展任何神通术术的感觉。

老牛还在想着呢,下一刻就见到计缘张嘴呼出一口气,红灰之气席卷整个狼尸,并无什么火光冲天,而是整体亮起如同木炭的焦红。

妖物一死,尸身上残余的老气和灵气就成了无根之萍,不会抵抗真火之气,反倒成了助燃的最好材料,只是片刻功夫,一整头妖狼尸骸已经彻底化为灰烬,除了地面尚有之前战斗造成的破坏,其他是看不出来什么了。

“走吧。”

计缘说完就率先御风离地,往鹿平城飞回,牛霸天活动了一下臂膀,最后看了一眼地面的黑灰,也紧随其后。

“计先生,那郎府呢?”

天空中,在接近鹿平城的时候,牛霸天询问了一句。

计缘摇了摇头。

“剩下的都是普通人,狼妖一死,起初可能还会寻找一番,时间稍久,就会有其他利益纠葛者来落井下石争权夺利,会乱上一阵子,我留书一封之后就不用管了。”

从市井到高堂,人间世从来都不简单,少了一个郎六爷,没了妖怪以此类手法吃人,还会有许许多多的权势者争抢者进来“吃人”。

郎府中,一众家仆听到后院主人房的巨响后,心惊之下纷纷跑来查看。

家中仆人们都知晓郎府主人有个习惯,就是在他休息的时候仆人不准进后院,不过今天晚上显然出事了,家仆也顾不上什么规矩,纷纷跑到后院。

过来一看,主人房这边前头的门墙直接整片都粉碎了,并且碎片几乎全都在屋内,似乎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一下子撞进了屋里。

屋里头更是一片狼藉,家具倾倒床榻粉碎,地面也是布满裂纹,上头的屋顶也开了一个大口子。

“这……老爷呢?”

“不知道啊,这是有江湖人前来了吗?”

“刚刚我好像听到了牛叫声……”“哎我也听到了。”

“咱们报官吧?”

“可是老爷不是说过咱府上不论什么是都不准惊动官府吗?”

“那老爷失踪了怎么办啊?”

仆人们有些六神无主,还是管事的这会匆匆赶来,看过之后直接拍板通知另外几个同自家老爷关系莫逆的赌坊主,想查探是不是有仇家寻上门。

而在其中一个院落中有一间充满哭啼声的厢房,外头被上了锁,还有人看守,只是这两个看守此刻已经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有一只小巧的纸鹤正落在门锁上,用纸喙啄着门锁。

“叮叮叮……咔嚓……”

门锁崩开,随着一条铁链一起滑落,砸在地上发出“叮铃”一声。

“吱呀~”

门自己打开了,屋内哭哭滴滴的女人和孩子全都收声,紧张兮兮的望着门外,却没见到有谁进来。

其中一个女子装着胆子走到门口张望一下,发觉门锁掉在地上,屋外看守则躺倒在地不知死活,再看看远处院落那,也有家丁倒地。

一只纸鹤此时就在院中的一棵树上,十分认真的注视着屋内一群人,见他们战战兢兢的都凑到了门口,也看到了被啄昏的家丁,但很奇怪,就是没人敢跨出这个无人看守的大门。

纸鹤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能一直盯着。

直到又过去一小会,门口女子和孩子耳中都听到了一个中正温和的声音。

“郎六爷作恶多端残忍嗜杀,已被我等江湖任侠手刃,你们快趁机跑了吧,郎府的人很快就顾不上你们了。”

这声音响起的同时,纸鹤就抬起了头看向了天空,它知道主人在上头呢,只不过也没飞起来,而是继续看着屋子里的那些人,看他们试探性的出门,又小心翼翼的跑路。

郎府大门外的上空,计缘袖中飞出一张白纸,又一起飞出一支笔,笔上居然还沾着并未干涸的墨水。

计缘伸手在纸上一点,纸张就展开固定在了空中,随后取笔书写于纸上。

牛霸天在一旁细细瞧着,低声念叨出声。

“鹿平城郎六,欺男霸女作恶多端,好荒野杀人为乐,常以赌坊千术害人,某家见之,以为人间恶疾,既见不平,出手除之……挫骨扬灰!”

计缘这次的字迹并非他寻常的风格,而是有些像上辈子的刊印楷书,工工整整,每一个都好似方块,写完一张纸,大多数内容是数落郎六罪行,以及点名侠士将之诛杀的结果。

最后一笔落下,计缘拿起纸张至于手上,随后轻轻吹了口气,纸张就从天上落下,朝着郎府门前飘去,随后计缘又招手从地面摄取一根枯枝,随手一甩。

“嗖……啪……”

枯枝一下穿过纸张,将之钉在了郎府的匾额之上,直接将匾额打得上下龟裂。

“走吧,回去休息。”

老牛看看郎府外的情形,再看看之前被抓的那些女人孩子打开大门小心溜出来的样子,没问什么,随着计缘一起落地往客栈走去。

大约是十几个呼吸之后,一只纸鹤从后方拍着翅膀飞来,先是落到计缘肩头,啄了两下之后又自己钻到了计缘的怀里,不过并没有完全回到锦囊里面去,还冒着个鸟头盯着牛霸天。

“呃,计先生,这纸鸟是个什么异术么?它还会观察我?”

老牛被纸鸟盯着,觉得十分有趣。

“算不上什么异术,当年琢磨着用来传讯的小术,本以为并不实用,如今很多时候倒是也有些方便的妙用,嗯,也挺乖巧的。”

计缘说这话的时候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觉得很有种上辈子养宠物的感觉,当然上辈子他只是儿时养过宠物,可能因为年纪小不太懂怎么照顾,结果都不太好。

两人边走边说,渐渐远离了城北的郎府,而在计缘耳中,郎府那边慌乱的声响愈发嘈杂,显然已经有人发现了府门外的留书,以及府中昏迷的许多家丁。

天朗客栈内,燕飞其实一直都没睡着,脑海中一直回转着这些天的事情,南道县外,无涯鬼城中,还有今天傍晚和牛霸天的那一次可笑的交手。

‘这衣服我珍藏好久了,要是被你划破了我可拿不出第二套!’

老牛的声音在燕飞脑海中回荡,令他下意识抓紧了被褥,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了许久之后,燕飞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目光看向就横在床头佩剑,拿起来出鞘十寸,即便在夜晚依旧寒光照人。

“凡人当真如此无力?武道当真如此无力?”

第317章 武道尽头路何方

计缘正好和牛霸天在这时候一起回来,以他的听力,此刻客栈中如此寂静,自然也十分清晰的听到了燕飞那带着几分不甘的喃喃自语。

这位剑法凌厉的飞剑客,这段时间其实一直既迷茫又压抑,这一点计缘是知晓的。

客栈的楼道内,计缘和牛霸天分别,各自回自己的房间,看着牛霸天时不时摸摸自己胸口的钱袋,忍不住玩笑着说了一句。

“今夜就别出去了,明早还要去卫府,我们这些随从找不着牛老爷会苦恼的。”

这话说得已经走出十几步的老牛身子僵了一下,尴尬回头朝着计缘笑了笑,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牛霸天的房间离燕飞的房间较近,关门的声音也被屋内的燕飞听到,不过对于后者而言,老牛这时候回来也属正常,实际上他还以为今晚老牛都不会回来了的。

燕飞摇了摇,将自己的长剑归鞘,放回床头后又顺势躺下,看着房间的天花板愣愣出神。

计缘没有急于回房,而是就站在走廊上静立了许久,一双苍目虽无波澜,心灵深处却也有涟漪。

良久后,计缘从袖中取出一张卷轴,慢慢将之展开,阅读着上头的文字。

再闭上眼睛,伸手手触摸上面的每一个文字,身与意合之下,细心感悟。

结合燕飞心绪和此刻感悟,恍惚间,计缘好似穿透时空的阻隔,于天际注视着一个老人。

茅舍一间,庭前方桌,一手持剑,一手握笔,一边书写,老人也沙哑着缓缓开口。

“八十载人生长路漫漫,武道尽头路何方?先天之上可有仙?剑落纸面心亦不甘,不甘,不甘……”

这张卷轴正是当年引发大贞武林腥风血雨,令无数武人抢破了头的《剑意帖》。

燕飞与陆乘风乃至杜衡的性格都不相同,三者之间对待武道的态度也不同,相比后两者,燕飞与其说向往侠士,倒不如说更像一个纯粹的武者。

计缘喃喃着感叹一声。

“同左离何其相似……”

与大多数修行之辈不同,计缘从来就没有看不起武者过,并且《剑意帖》对他影响极深,纵然是现在也是如此,这种技近乎道的感悟是如此可贵,不能以仙凡来分高下。

“武道当真如此无力?”

这句话计缘也喃喃着复述了一遍,随后摇了摇头。

若是左离在世,以此人的武道修为,寻常妖魔鬼怪在其人面前和一名普通的江湖对手恐怕没有什么分别。

写下《左离剑典》时的左狂徒,或许尚且只是一个称雄一时的先天高手,但书写《剑意帖》之时,计缘认为那一刻的左离已经是天下无敌的左剑仙。

计缘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确认!

这份剑意!这份道蕴!几乎已经是临门一脚便可踏入另一层境界,如若成功,那之后将是怎样一种精彩?

但最后,左离还是含恨而终了……

“只可惜……只可惜了啊……”

计缘本身就是武道宗师级数的人物,对于武道也抱有天然的热情和好感,但他又不是一个纯粹的武者,他所牵挂的事情太多,占精力的事情也太多,推衍那一门门神通术术,搜索天下棋子,注定了他只能是那个神秘莫测的计先生。

心绪流转念随意动,计缘睁开眼睛轻声开口。

“燕大侠可曾睡了?”

声音如清风徐徐,飘入燕飞的房间,传入他的耳中,后者几乎一下就再次直起身来。

‘是计先生在叫我?’

“若还未睡,请到计某屋中一叙。”

计缘的声音再次传来,燕飞终于确认刚刚不是自己在做梦幻听,立刻掀开被褥披上外套。

没过多久,计缘坐在房中就听到了燕飞接近的脚步声,在燕飞刚要伸手敲门的时候,里头又有声音传出。

“推门进来便可。”

燕飞也没有犹豫,直接轻轻推开门,计缘正坐在桌前,桌上除了一盏套了灯罩的油灯,还有一卷展开的字帖,计缘低头看着字帖,并未立刻分神抬头。

燕飞不敢怠慢,抱剑拱手道。

“计先生,燕飞打扰了!”

计缘抬头笑了笑,伸手引向自己一侧的凳子。

“是计某打扰燕大侠休息才是,请坐。”

燕飞将背后的门关上,快步走近桌前,在计缘边上坐下,眼神自然也被桌上的字帖吸引,在他还没开口询问的时候,计缘已经出声解释了。

“这字帖气势内敛,走笔犹如龙蛇,既是好字,也是好剑,是天下少有的妙笔之物,说出来燕大侠定然听过它的大名,正是当年左离所留的《剑意帖》。”

‘剑意帖!?左离?原来左狂徒叫左离!’

燕飞心头一惊,实在是《剑意帖》的名头太大,在大贞武林盛传几十年,本来有些淡忘的势头,却又因为当年燕地十三盗的事情,引得武林中尽人皆知。

至少燕飞这一代人是很清楚这字帖的传奇色彩的。

‘没想到《剑意帖》竟然在计先生手中,也难怪武林中这些年都无人再寻得字帖踪迹……’

心中思绪如电,但燕飞对这《剑意帖》上可能蕴含的武功并未任何多余想法,一来这是计缘的东西,二来,这段时间让他对武道有了一丝颓念。

像是看穿了燕飞的心思,计缘看了看他,笑问一句。

“燕大侠是否觉得,这《剑意帖》所指武功再精妙,也不过是凡人的武学而已?”

燕飞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心思被计先生看穿,但他也没有反驳。

“修仙之辈中,有一种说法,说武功乃是凡尘小术,不足挂齿,燕大侠以为如何?”

面对计缘的问题,燕飞心头一紧,虽有不甘但却也认同,只是他并非蠢人,明白计先生既然如此问了,后话必然有转折,可实在难以违心的否认,而且若是遭到追问,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燕某以为,站在仙人的高度,此话无错。”

“知道你会这么说。”

计缘笑了笑,随后指向剑意帖。

“但武功,或者说武道,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也并非一些肤浅的修仙之辈所想的那么简单,左离留书《剑意帖》,在计某看来已然技近乎道,可称之为武道。”

计缘笑容收敛,声音肃穆中带着感慨。

“左离一生为武痴狂,老来则是开始寻仙,殊不知他的武道境界,若能拼尽全力再前一步,将会是一番前无古人的新景象。”

“咚……咚……咚……咚……”

计缘手中颇有节奏的敲击在《剑意帖》上,看着字帖十分认真地说道。

“人力有穷时,但武学,并非小术!”

一丝丝法力顺着计缘的手指汇入剑意帖,字帖上的神意已经被牵动。

“若,真有那么一人,能精研武道直达当世巅峰,而后破开迷障继往开来,武学之道必然会更加精彩,计某有预感,这一条路虽然艰难,将来成就却未必输给仙魔之道。”

计缘重新看向燕飞,将剑意帖推到他面前。

“《左离剑典》虽然计某也见过,却并未记忆,且那也是左家之物,不好随意外传,但这剑意帖上的武道真意却比那一部武功秘籍更为难得,说不定称得上前无古人……”

计缘话音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道。

“燕大侠,你心性不宜修仙,否则倒是容易成魔,但与武道上,却与当年左离之意有几分相似,计某今日将这《剑意帖》赠送与你,上头我已施了以物传神之法,可令你一窥左离风采。”

计缘说着,将剑意帖卷了起来。

“带回去,在自己房中展开,初观必然昏睡入梦,还请燕大侠在床榻边观阅。”

燕飞神情既有惊愕也有恍惚,看着《剑意帖》满面复杂,他依然有些难以想象武者如何面对仙妖。

但计先生这等超凡仙人,必然也不至于欺骗他,既然计先生将这份字帖的意义说得这么重,想必也却有至理。

燕飞握住这份显得有些沉重的字帖,站起来同计缘告辞问安。

“谢计先生今夜一席话,燕飞必然珍重,您请休息吧,燕某不打扰了!”

计缘点点头,目送燕飞转身开门,在燕飞关上门的一刻,计缘的声音再出传了出去。

“燕大侠既是珍重却也迷茫,观字帖后,好好休息吧。”

燕飞在门外顿了顿,隔着门朝里头再次拱了拱手,这才转身离去。

回房后,燕飞只是脱去了鞋履,将长剑置于床头,随后坐在床上缓缓展开《剑意帖》。

随着展露的字迹越来越多,仿佛字帖上的文字都开始模糊起来,燕飞甩了甩头,却越发感觉字迹如灵如活,仿若离开纸面自行飞舞。

神情恍惚间,燕飞摇晃一下,抓着字帖躺到在床上。

梦中有人持剑立于山巅……

“铮……”

剑音长鸣与风雨共舞,后又与斜阳同辉。

计缘的房间内,同样躺在床上的计缘侧目看着一旁陪伴的青藤剑,思绪好似飘向数十年前。

“武道尽头路何方……燕飞,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第318章 《云中游梦》

先天境武者确实开始有灵气入体,但原本的真气真的是糟粕么?恐怕不是的。

虽然先天境界的武者不得仙法,不能架起金桥点燃丹炉,但为何先天境界就不能摒除真气全化为灵气呢?

以前计缘认为是他们做不到,但现在觉得未必,诸多武典上讲真气乃是五谷和食粮所化,亦有身中精气影响,这句话有一定道理。

精气是肉身与神魂之本,先天武者灵气与真气相合,除了淬炼体魄,摒除的不该是全部真气,倒可能是剥离了其中部分杂气,而那部分精气神气却未必,只是想要突破却还很难。

所以计缘在《剑意帖》的以物传神上,除了让燕飞看到左离的风采,也将自己的这一层理解化入其中。

不过以后的事情,还得以后再说,个人的境遇,点播是一方面,关键还是得看自己,并且天下武人千千万,能达先天者都是凤毛麟角,更别提之后了,计缘能做的也就这么多。

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了燕飞才醒过来,比以往迟了好久,坐起身来的时候,脑海中还流转着梦中的画面,也是第一次对于计缘口中的“武道”有了新的认识。

梦中左离的风采,完全超出了燕飞对武功的认知,几乎有了超越凡俗之感,也难关当初敢号曰左剑仙,并且江湖上还无人有意见。

虽然还不够明朗,但燕飞的眼中再次燃起对武学的神采,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去追求极致,这条路至少让燕飞不像之前那么迷茫。

“咚咚咚……”

“燕兄弟,还没起床吗?快点起来吧,别让计先生久等了!”

老牛的这话让燕飞一惊,掀开被褥推开窗户看看外头,太阳已经升起老高。

‘都这么晚了?’

“我马上出来!”

燕飞忙叫了一声,开始穿戴衣物,然后用客房中的的柳枝清水等物清洁自己。

等燕飞开门出去的时候,已经收拾好所有东西,并且珍重的将剑意帖卷起来贴身收好。

牛霸天一见今早的燕飞,总觉得自己这个便宜兄弟稍有些不同以往了,观其气相,比之前也略有变化,但这份变化在细微处如云浪翻卷,却也看不真切。

。。。

鹿平城外北面,有一个风景秀丽的大庄园,周围有各种田产和织厂,也有好似村落聚居一般的房屋群,正是鹿平城卫家赖以生息之所。

今天一早,内里一身劲装,外披一件宽袍的卫铭,就带着人等候在卫府庄园外,准备迎接飞剑客燕飞。

作为近年来在江湖上威名不浅的用剑高手,燕飞之名卫家自然耳熟能详,而且燕飞的年纪终究还可以算是年轻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只要不中途夭折,先天境界也是可期的,必然是将来的武林名宿。

这些年祖越国越来越乱了,很多地方官府都弹压不住,江湖上更是血雨腥风不断,能结交燕飞这样有前途的高手,对卫家来说是件好事。

卫铭是卫家中青年一辈最成器的,虽然远比不上飞剑客威名,但身份勉强对等,而且他曾经见过燕飞一次,由他迎接燕飞最为合适。

只是等了这么久,现在太阳都高挂了,却依然不见燕飞上门,卫铭有些担心是不是真有这回事了,他回头看向左右队伍中的一个男子。

“昨天燕大侠是说一早就会来吗?”

那男子也是一身劲装,听到卫铭询问赶忙回话。

“回铭爷的话,燕大侠确实是这么说的,兴许是有事耽搁了,也或许……或许那人并非真正的燕飞……”

卫铭皱了皱眉头,再次面向道路前方。

“再等等看吧,燕飞的名头,值得我们多等一会。”

又过去一会,有一名家丁快步跑来,走到卫铭跟前道。

“铭爷,前头有三个脚程很快的人正往我卫氏庄园这过来了,其中一个拿着剑,和燕大侠的外貌吻合,另外两人其中一个像是个读书人,还有一个穿着短卦的可能是随从。”

“好,我们准备一下,大家都打起精神来!”

道路两边的卫氏家仆纷纷提起精神。

没过多久,视线中就出现了燕飞一行人,卫铭眼睛一亮,第一眼就认出那正是燕飞,尤其是那股子令他记忆犹新的气势。

卫铭带着众人往前迎去。

“燕大侠光临我卫氏寒舍,真是令我鹿平城卫氏蓬荜生辉啊,哈哈哈哈哈……”

卫铭边说话边拱手,面上的笑容灿烂又热情。

燕飞也不敢怠慢,抱剑高声回礼,并引向身边介绍道。

“多谢阁下前来迎接,这一位是计先生,燕某长辈,这一位是牛兄,算是燕某结交的兄长。”

卫铭已经到了跟前,听闻燕飞介绍赶忙向着计缘和牛霸天行礼。

“计先生好,牛兄台好,在下卫铭!”

卫铭本来还期待燕飞能认出他来,但从刚才的话中,他感觉出燕飞压根不认识他,所以这回赶紧把名号报出来,省得双方一会尴尬。

计缘和牛霸天也相继行礼问候,随后卫铭就十分热情的带着燕飞和计缘等三人前往卫氏庄园了。

这庄园占地面积很广,良田片片,小桥水渠,有的地方绿树成荫,有的地方凉亭小道,中途还路过的一些位置还远远能看到一些屋舍聚居地,应该是卫氏一些旁支乃至府中下人的家眷所在。

加上今天风和日丽,在这一块地方行走,颇有种走入世外桃源的感觉。

“燕大侠,计先生,还有牛兄台,我卫氏庄园所在,风景不错吧?”

燕飞和牛霸天都没说话,倒是计缘称赞中带着感叹。

“确实风景秀美,又兼之有桃源乐土之感,可惜卫氏之外的人享受不到这份安宁。”

卫铭多看了计缘一眼道。

“先生谬赞了,不过如先生所言,如今世道不太平,我们也只能保得自己安生,卫氏家大业大,又没有强有力的任务,便是行侠仗义都的思前想后的。”

计缘点点头表示认同。

“应有之义。”

一行人很快来到庄园正堂位置,卫铭对身边仆从说了一声后,令其快步先行,走到堂内向家中长辈低声报告,随后带着计缘等人到达正堂时,里头的人也正好迎到门口。

卫家的话事人是卫铭的父亲卫轩,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但因为练武的关系依然身强体壮,一番寒暄过后,才轮到此次燕飞前来的正题。

庄园正堂内,宾主都以看茶落座,卫轩客气道。

“燕大侠,我已经让铭儿去取我卫家的无字天书,很快就能拿来让三位一观,听说燕大侠这几年一直在南边磨砺剑锋,也挑战过不少成名高手?”

“确实如此,不过燕某以前过于自负,以后会常常自省,力求开拓武道的新境界。”

听到燕飞这话,卫轩关切问一句。

“可是燕大侠败给了哪位武林高手?”

“倒也未曾一败。”

卫轩笑笑,看来是燕飞的客气话,正巧这时候卫铭也端着一个红木盒子过来了,他也赶紧站起来。

“来来来,三位请看,这就是我卫家代代相传的无字天书。”

卫轩亲自打开摆在茶几上的木盒,露出里面的一本书籍,上头连封面的没有字。

“计先生请!”

燕飞赶忙请计缘过去看,牛霸天只敢扯着脖子往往,身子则和燕飞一样给计缘让道,这令卫家人又再一次重新审视计缘。

计缘走到盒前,视线扫向盒中,书面上浮现着几个较为潦草的大字,拿起书来翻阅几页,书中也尽数是那明显出自同一人的潦草字迹。

一个人看书的目光和随手翻东西的是明显不同的,计缘此刻一页页翻过去,视线偶尔会上下循环一番,像极了在看纸面上的文字。

“计先生,这书上可有文字?”

燕飞这么问了一句,计缘看看他又看看卫家人,这书终究是卫家的东西,他也不好随口瞎说,便也如实回答道。

“确实有字,此书名为《云中游梦》,似是一本个人传记。”

“云中游梦!”“云中游梦?”

卫家人和燕飞以及牛霸天的反应各不相同,前者更是看看燕飞又看看计缘,表情十分古怪。

多少年来从没有人看到过这书上的字,连他们卫家人都不太自信了,现在突然有个人说能看得到,还报出书名,心中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第319章 真仙留书

说句不好听的话,卫家人到没有多少惊喜,反倒有些怀疑计缘是不是在诓骗他们。

若是真的骗人,卫轩和卫铭也不敢肯定同燕飞有没有关系,所以哪怕有些怀疑,话也是尽量说得缓和。

“呃,计先生,你确定书上是写的是名为《云中游梦》的传记?我卫家代代传下来,老一辈都说上头是了不得的武功秘籍,乃我卫氏先祖的成名宝典……”

计缘笑了笑,看看卫轩道。

“看来你们家中所传有误,此书既非武功秘籍,其成书者也不姓卫,而是叫仲平休,似是一名海外方术之士。”

“啊?不姓卫?”

不光边上的卫家人,就是燕飞和牛霸天都愣了一下。

卫轩皱眉看看计缘,怕是接下来得说自己恰好知道仲平休后人的事情了吧。

“几位勿要焦躁,计某对你们这无字天书虽然感兴趣,但还不至于胡诌骗你们,若是卫家允许的话,计某就坐在这堂内阅览一番。”

到底远来是客,卫家人心中虽然犯嘀咕,但面上却没有流露,卫轩豪爽笑道。

“先生说得哪里的话,多年来都无人能看出书上字迹,今日得知先生能瞧见,我卫家高兴还来不及呢,还请先生在堂中慢慢品读便是,只是,我卫家也有一个不情之请……”

燕飞皱眉看向卫家人,主要是卫家夫子卫轩和卫铭,很显然这两人不太相信计先生,牛霸天只是讥讽笑笑,没有说任何话,倒是也对《云中游梦》很感兴趣。

没等卫轩将剩下的话说出来,计缘就已经猜到他的意思了,只不过由他说出来可能卫家人又要起疑心,所以耐心等着。

“只是希望,先生看完之后,能将天书上的内容与我等复述一遍,也让我们知晓家中天书所写的是什么。”

“嗯,倒也无妨,不过复述难免记不全,我给你们写下来吧?”

“这自然是最好啊!”

计缘的这一提议,卫家人自然双手赞成。

“快去给先生取来笔墨纸砚……”

卫轩吩咐完下人,又转身恭敬对计缘道。

“先生还请坐下慢慢阅读,若是今日先生为我卫家抄录先祖所留宝典,我卫家必然感激不尽!”

卫轩嘴上丝毫不落礼数,但到底有几分恭敬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而且计缘明明说写书的是仲平休,他却依然喊卫氏先祖所留,只是没直接说是先祖所书而已。

计缘也不说破,点头过后在拿着书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就细细阅读起来,而燕飞等人一时间也没什么话好说。

直到片刻之后,家仆端着托盘上来,上头准备好了文房四宝,宣纸更是厚厚一叠。

计缘头也不抬,伸手在茶几上“咚咚”敲了敲,示意将文房四宝放这。

燕飞主动接过卫家家仆的托盘,帮着将为文房四宝摆好,将宣纸码放好,又给亲自给计缘磨墨,这态度确实是对待一个重要长辈的样子。

计缘头也不抬,将手中天箓书放在桌上,一边翻阅,一边探手取笔,很自然的在砚台上沾了沾墨汁,随后直接在镇纸压好的宣纸上书写起来。

字很小,但却十分精妙,简直小字如大字,神法兼备,只是书写了开头几个字,卫家人就知道写这字的计先生,绝对是书法大家。

有句话叫做观字如观人,能写出如此神妙的字来,下意识就让计缘本人在卫氏众人心中的位置抬高了一些。

“御清风闲云,踏千山万水,百川河流可见,群峰高耸周游,携星光烂漫,顾四时风光而同……”

随着计缘书写,所有人的注意力开始逐渐集中到其人所书的内容上,这只是单纯的文字,并没有加入天箓书中所蕴含的真意,但即便如此,一股浑然洒脱,逍遥自在的感觉,依然从众人心中油然而生。

“观妙天河之上,下探幽冥玄黄,此,我辈仙修之士,心驰而神往之境……”

计缘继续写下去,令观者逐渐了解到这内容中的主人公,似乎还是个仙人。

燕飞和牛霸天自然是毫无意外,毕竟这无字天书本就不是凡书,而卫氏之人则纷纷相互顾盼,但也很快再次会将注意力拉回纸张上。

计缘根本顾不上其他人的想法,原本以为这《云中游梦》只是一份普通的个人游记,虽是修仙之人所书,可除了更真实,本质和普通传记没什么不同。

但此刻随着阅读,计缘的神意好似随着天箓书中的记载,一起游荡在天地之间,那份自在哈洒脱好似来自书中的牵引,有玄妙的力量让他心神游荡。

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意识在身中意境内衍化出《云中游梦》的天地秀丽,驾着清风踏着白云,在天地之间入梦游荡。

身体和意识仿佛在这一刻分为了两个个体,一个翻阅观书,下笔有神,一个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在意境中神游奥妙。

“燕,燕兄弟……你看看周围……”

牛霸天突然蹭了蹭燕飞的胳膊,声音低沉的说道,引得后者将视线从纸面上移开,一看四周,身体就僵住了。

卫氏之人同样听到了牛霸天的话,抬头四顾,下一刻,所有人都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明明还是在正堂客厅之中,但隐约间好似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透过雾气,能看到周围已经化成另一片广阔天地,这里无墙壁无雕栏,上方更无瓦砾遮挡,天地灵秀一览无余。

“轰隆隆……”

隐约间能听到天际雷鸣,便是燕飞和牛霸天也不可避免的抬手躬身,更别提卫氏之人。

“哗啦啦啦……”

碧海潮生,翻浪间水花四溅。

众人好似乘着一叶扁舟,四周的景物快速移动,周遭时光也是变幻莫测,有大雪茫茫也有绿叶红花,有群星熠熠也有电闪雷鸣。

“呜呼,起身四顾空欢喜,不过休之一梦而已!”

计缘最后一笔落下,周围异像刹那间全部消失,他也同燕飞等人一起,“清醒”过来。

“好书,好书!此书虽非玄妙仙法,却不失为是一份宝典!计某平生所见天箓之书者,以此书为最!”

计缘现在的心情既是有些激动也是感慨万分,忍不住站起身来,来回走动几步,视线时不时就会看向这本《云中游梦》。

计缘这一句赞叹是情不自禁的,当然也让众人听了个清楚,燕飞和牛霸天惊愕于计先生如此高的评价,尤其是后者。

老牛可是很清楚计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物,那可是能与真龙把酒言欢,指点天下众生的高绝仙修之人。

能得计缘如此评价的天箓书,那该是多了不得?

计缘现在的感觉非常好,这《云中游梦》中的这份逍遥自在,简直如同另一版本的《逍遥游》,只不过计缘讲《逍遥游》,是通过自身手段展现其中之理,而这本天箓书,让计缘自身真正感受到了成书者的神和意,从心境和感悟上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成此书者,至少也是真仙高人!’

计缘此时极为确定,这仲平休,绝对是一名真仙级数的高人,说不准还能更高,否则绝写不出书中这样的神髓。

一阵细微的雷声响起,不是来源于屋外,而是来源于计缘的身中。

“轰隆隆……轰隆隆……”

在众人惊愕间,计缘轻轻挥手往身中一压,暂且压下了雷声,这雷声一起,他也顾不上许多了,转头望向卫氏。

“这《云中游梦》可否让与计某,亦或者,借计某观阅一段时间,届时奉还必有厚报!”

“这……”

卫氏中人略有些犹豫,这本先祖留下的书显然神异非常,刚才这个计先生看书,居然从书中飞出了异像,想来绝对是一本仙书,这书借给别人,卫氏怎么能放心?

虽然这计先生能看到书中文字也肯定不是寻常人,但这不类寻常的人不也对这书如此在意嘛!

“先生,此乃我卫氏祖传至宝,虽然从来都大方让江湖同道观摩,但从没有借出去过,外人也从不会提这等要求,先生帮我卫氏抄录下书中文字,自然是令我等感激不尽,但也请先生不要令我等难做……”

计缘罕见得有些懊恼,他刚才虽然沉浸书中,但不代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已经如此,这卫氏依然不信他,显然是心胸太差。

计缘面色虽然冷峻,但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了卫氏众人一会。

“也是,确是卫氏家传之物,那计某就不叨扰了。”

话音还没全落,计缘已经脚下起云烟,一阵清风席卷,刹那间踏云飞天而去。

他确实想借《云中游梦》多看几遍,但最重要的还是这神游的第一遍,锦上添花自然好,但没有也就没有了。

牛霸天和燕飞这时候才惊觉过来,赶忙追出门外朝天大喊。

“计先生~~~你去哪里?”

“心有所悟,则地参玄机,我等同游便至此而止,有缘再见!”

计缘话音传来,身形已经踏云消失在天际,牛霸天有心想要追去,但听到计缘这话,又顿住了脚步,只能恨恨看着卫家人。

“哎——!”

第320章 以游无穷

论懊恼,老牛自觉他是这里最苦闷的那一位,看着这卫氏的主主仆仆,真就是从眼睛里冒火,两只眼睛满是血丝,看着十分骇人。

若非计先生才驾云而去,换成以前的牛霸天,管他娘的什么卫家情有可原,这种时候发怒大开杀戒,他老牛也是情有可原!。

但也只是几个呼吸之后,就强行压下了火气,好歹和计缘这一路也不是白走的,关键是很怕计缘,但嘴上仍旧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

“真他娘的晦气!我老牛的仙人指路……哎!没了……”

燕飞也有些怅然若失,但比起牛霸天来要好一些,盖因为他认为计先生已经传授了他十分宝贵的道理——《剑意帖》和那一份重拾武道的信念和突破的信念。

卫家人这会心绪还没彻底平复下来,本来还都愣愣看着天空,但受到牛霸天气势一激,现在很多人都紧张望着双目显红的牛霸天。

刚刚那一瞬间,这憨实汉子爆发出了惊人的凶气,令卫氏众人都倍感压力,也暗自戒备,只觉得这一位也是个可怕的高手。

但说到底,计缘驾云离去才是对卫氏众人冲击最大的。

卫轩心跳加速神情也有些亢奋,从牛霸天身上移开目光,看向燕飞小心的询问道。

“燕大侠,您那位长辈,他刚才……刚才驾云离去了,那一位可是神仙人物?”

燕飞双手抱胸,将长剑夹在胸前,看着卫轩和卫铭笑了笑。

“你们长着眼睛,还用问燕某吗?今日燕某前来拜访,主要也是带计先生来看看卫家的无字天书,既然此事已了,那燕某也告辞了。”

燕飞说完拍拍牛霸天的肩侧。

“牛兄,我们走吧?”

燕飞是一刻也不想在这留了,老牛更无不可,省得待在这里生闷气。

“呵呵,也好,计先生都走了,待在这也没什么意思。”

卫轩赶紧朝着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卫铭点头后快步上前。

“燕大侠,牛大侠,还请留步,方才是我卫家不知情,唐突了仙人,不知道那仙人可还会回来?两位请务必留下来让我卫家尽一尽地主之谊,那先生是燕大侠的长辈,肯定……”

“不用了!”

燕飞抬手制止了卫铭的客气话,听着有些烦。

他回头看了看正堂厅内,此刻正有卫氏子弟将那本无字天书放回木盒内盖好。

“虽然燕某心中一直将计先生视为师长,但仙凡有别,上次一别,再见先生已是十几年后的今天,有生之年是否再有缘得见都尚未可知……燕某不叨扰了,况且牛兄脾气不太好,武功更是胜我十倍不止,我们留这里,卫氏安心么?”

燕飞这话说得卫轩和卫铭愣了一下,不等后者再说什么,燕飞同牛霸天笑了笑,两人一起朝着庄外离开。

“燕大侠!燕大侠您这是哪里话!”

卫铭赶紧追过去,其父卫轩抬了抬脚却最终没有跨出去。

等两个外人一走,边上有卫氏子弟自己拳掌相击,很是恼恨。

“哎呀!刚刚要是借书了,是不是就能得到仙人亲自指点了?”

“可不是嘛!”“没想到我卫家的天书真的是天书……”

卫轩冷哼一声,边上淅淅索索的声音一下就消失了,悔恨他自然也是悔恨的,但他身为卫氏主事人,难道要当替罪羊?

“事已至此,还说这些作甚?若仙人再回来借,我自然双手奉上天书,现在嘛,至少我们已经有了仙人手书的天书译文!”

卫轩这一句话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让大家很快从沮丧和懊悔中反应过来,开始变得有些兴奋,不少人甚至已经先一步跑回厅堂中。

厅堂桌面上,有十几页宣纸叠成一摞,每一页都写满了小字。

在卫氏中人看来,这绝对已经超出了寻常武功秘籍的范畴,是仙人留下的神异妙法,能得法的话,成仙都未必不能想一想。

此刻卫铭依然一路追着燕飞和牛霸天,想要好言相劝着两人留下来,今天这事不该这么收场,只是燕飞和牛霸天都没有再理他,只管抬头往前走。

不过在走出卫氏庄园一段路之后,燕飞还是停了一下,遥望正厅位置,对着始终尾随相送的卫铭道。

“卫铭,燕某最后送你几句话,今日之事若是外传,对卫家可不太妙,无字天书以前不过是江湖中一件轶闻,但今日仙人翻阅留有译文,就不再是一件捕风捉影的事了。”

“燕大侠你……”

卫铭神情有些紧张。

“放心,燕某虽算不上以侠义为己任,但也是不屑这么做的,对你家中那本天书并无兴趣,更不会外传。”

边上的老牛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拉着拉了拉燕飞就往外走。

“走走走燕兄弟,管他们作甚,你就是以后见不到计先生,但老牛我活得久,将来你要是过世了,我准请先生去你坟头看看你,上柱香啥的。”

这话听得燕飞嘴角抽了抽,颇有些哭笑不得。

“嘿嘿嘿,燕兄弟,走走走,咱去鹿平城的软玉楼,昨天老牛我认识了好多知心的红颜知己,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老牛笑得很是猥琐的拉着燕飞往城里赶,很快就消失在卫铭视线中。

卫铭看了一会,叹了口气,带着身边的家仆一起转身回去,但比起失落,总的来说卫氏今天也算是鸿运当头,走几步之后脸上也开始洋溢起笑容。

庄园正堂处,以卫轩为首的一种卫氏子弟全都围在桌前,那本无字天书又重新被卫轩拿在手中,一边翻动一边对照着桌上计缘留下的文字,那样子,就好似他能看到天箓书上的字迹一样。

卫铭回来,围着的人很自然的给他让出一个位置。

“铭儿回来了?燕飞和那姓牛的呢?”

卫轩看了一眼卫铭,就再次将注意力倾注到桌面上。

“燕大侠和牛大侠已经走了,不过燕大侠走之前提醒我们,说仙人助我们译写出天书文字这种事情,若是外传,恐惹来杀身之祸。”

“这是自然。”

卫轩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抬起头来看看周围的卫氏子弟和庄园仆从。

“今日之事不得对外提起一个字,否则若是引起窥伺,我等亲人家小都会有危险,不过有了这仙人手书的《云中游梦》,何愁卫氏不兴!”

这句话卫轩说得极为肯定,周围卫氏子弟,包括卫铭在内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兴奋。

卫轩看了一会终究是看不出天书上的字,只能将天箓书再次放回盒中,开始同旁人一起细瞧桌上那墨迹都才干透的手书文稿。

“光是这墨宝……就已然价值不菲啊……”

卫氏其中一个老叟喃喃着说的话,也令卫家一众人深以为然,哪怕不学无术不喜笔墨的卫家人,看到这字也绝极为舒心。

。。。

卫氏庄园和鹿平城之间的路上,牛霸天和燕飞正在往鹿平城走着。

“牛兄,你说计先生为卫家手抄的那一份《云中游梦》,能否使得卫家时来运转?”

关于卫氏能否守住今天的秘密,燕飞其实倒也倾向于能守住,毕竟卫氏独居城外,内里封闭而安定,掌控力定然不小。

“燕兄弟,计先生此番留书是不存真意的,卫家终究都是凡人,想靠留书一步登天不太可能,但此书文毕竟是计先生所写,加上方才看书时先生十分入神,甚至显化出了天地变化的异像,那一份文稿定然也多少会有些不凡,老牛我走前运法细观过那份文书,却有流光隐没,只是老牛我道行浅看不透而已。”

这一点老牛没看错,计缘最开始确实只是要留一份无真意的书文,但阅读过程中神与意合情不自禁,多少有些神韵流露在手抄文中,这一点连计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时看完书心有感悟,借书不成就直接运使飞举之术离开了。

“既如此,卫家这次虽然恼了计先生,断了自己一份仙缘,但其实还是得了福的?”

听燕飞这么说,老牛憨实的脸上露出笑容。

“你这么说,也算是没错吧,如果卫氏足够小心的话,长久观文多少有些裨益。”

牛霸天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如今的世道,卫氏要防范的可不只是凡人。

卫氏中人或许能对外守口如瓶,可对内呢,在家中参阅仙人留书的时候呢?说不定还会来个什么祭祀焚香的仪式。

若是被其他仙修或者被鬼邪妖魔之流了解到此事呢?前者可能还好,后者的话,那就是稚童持金露于人前了。

。。。

在老牛和燕飞回鹿平城的时刻,计缘驾云正在高空疾驰。

计缘没有在附近找一个地方静修的打算,一来是祖越之地颇为混乱,鬼邪之类频频滋生,并非是静修的好地方;二来是于此刻所悟不契合。

但计缘也没打算回大贞,而是一直往东,此刻最适合静修的地方,是苍茫大海,那里才是最符合《云中游梦》真意的所在,而祖越国有一部分国境靠着东海。

半天以后,计缘已经能嗅到海风,一双苍目放眼远顾,模糊中已然可见碧海滔滔。

意境中是之前《云中游梦》之景,而计缘口中,喃喃的则是《逍遥游》中截取,是他自以为对仙人之妙的阐述。

“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

第321章 定风散云

严格来说这算是计缘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海。

海岸线越来越近,计缘只是扫过地上沿海的地貌和村落,就毫不停歇的飞入海洋范围。

即便如今他再非上辈子的普通人,此刻处于海天之间,一种天地浩渺而己身渺小的感觉依旧油然而生。

此刻计缘故意下降高度,让自己处于云层之下,下方是碧海滔滔,上方是云卷云舒,在急速破空而行的档口,甚至有种夹于两海之间穿行的错觉。

不过这种惬意感越深,身上的道蕴就越是有些压制不住,但计缘一路只往东飞,眼前尽是大海苍茫却也不改变线路。

没过多久,视线中出现一座合适的小岛,法眼全开之下于天空观摩,整个岛屿除了植被、小兽和飞鸟外,并无人烟和大型动物出没,正是合适的地方。

说是小岛,也是相对于内陆而言,其实面积算不上多小,至少容得下一片山,得有十几个山峰,其中有一些山峰高耸陡峭,能高达百丈,上头是天工造物般尖锐的峭顶。

计缘自身还在驾云接近,视线扫过小岛诸峰,最终选定一点。

“嗡……”

青藤剑剑鸣轻响,先行飞射而出,眨眼便抵达小岛上空。

“铮~”

仙剑出鞘,在小岛的一座诸多岩峰上闪过剑光,其中最高的一峰顶端,那尖石直接被削去一节,紧接着剑光一搅动,那块正要滚落的岩石也被搅得粉碎,只余下碎石细末随风飘开。

那一座石峰顶上留下了一块蒲团大的平整石面,而几个呼吸之后,计缘的两只脚正好前后落在其上。

前后左右顾盼一番,计缘对这个位置极为满意,略一思量之后,换下身上的白袍,穿上自己那套灰袍,随后就原地盘坐下来。

双目微闭神存玄关,一呼一吸循环身内身外的天地,开始修行感悟起来。

日升日降,潮涨潮落,风云变幻,冷暖交替……

计缘并非不理身外事,相反,他对于外界的变化极为敏锐,不论是电闪雷鸣还是风雨交加,他都感受其中变化,夜间星斗盖顶更是也会抬头而观。

但计缘又好似极为迟钝,对一切变化的都毫无反应,不论风雨袭身还是闪电环绕,都没有任何多余动静,整个人,神若忘我,形若浑噩。

渐渐的,《云中游梦》中的感觉在心中淡去,却在身中延展,计缘身内五气腾腾形似所观所见的天气变化,或翻腾卷云或风和日丽,五气循环相生勃发而动。

而当五气生发达到顶端,计缘从受到四时风云影响的状态,逐渐改变成影响周遭,一股风轻云淡的恬静之意从计缘身处的山巅荡漾开去。

。。。

祖越国虽然和大贞交恶,但基本和大贞用得是一套年历计算法,或者说这还得追溯到多个朝代以前,是当初分裂成多国的那个大周皇朝时期遗存下来的。

四时变换,到了壬辰年秋,也就是计缘静坐海岛的第四年,外海海域正有一场风暴席卷过来。

这世界没有天气预报,也没有全球通讯,更不会有人对出海的船只进行风暴预警,所以一些出海较远的船只,有时候会面对突如其来的恶劣天气,这是一场对船只和行船者的双重考验。

一般而言,渔船并不会出太远的外海去捕鱼,一方面是鱼类保存技术不到位,活舱也不可能太多,另一方面就是危险。

但凡事总有例外,很多时候近海打不到多少鱼,一些大型渔船就带上许许多多渔民,一起结伴出远海,珍贵的鱼养活舱,养不下的则直接腌制存仓。

风险和收益成正比,外海一趟,往往能获得丰收。

今年入夏开始,前港村和偏湾村近岸的海域好多地方一直捕不到什么鱼,不得已,两个村子组织起大船队,结伴出海捕鱼。

但这一次,运气没站在前港村和偏湾村的六艘大渔船队伍中,还没捕满鱼获,倒是被突入起来的风暴困住。

海面上此时风雨交加,“轰隆隆……”得雷声打得几艘船之间都无法呼喊听闻。

“轰隆……哗啦啦啦……”

巨浪拍打在一艘渔船身侧,拍得船上的渔民都东倒西歪,船老大死死抓在舵上控制着舵向,自己也差点被掀飞。

“我们怎么办?我们会死吗!?”

有年轻的渔民慌张的朝着周围渔民喊,他们看看周围,其他几条船有的沉沉浮浮,有的则一时间看不到在哪,已经沉了都有可能。

更是有一艘船连船帆都还没降下来,显得极为危险。

“闭嘴!抓紧咯!”

“轰隆……”

“啊……”

大浪打来,整艘渔船往一侧倾倒过去,一个人直接被甩出了船外,但还没进船舱的人全都死死抱抓着桅杆船栏等处,根本没有余力去救他。

“抓紧!全都抓紧咯!大浪又来啦~~~”

一人用尽全力大吼,但他的声音对于海中的风雨呼啸大浪涛涛来说太过渺小。

“轰隆……哗啦啦啦……”

船只左摇右晃摇摆不定,好悬没有彻底翻过来,船舱内的所有物件更是咕噜噜得滚来滚去,躲在船舱内的人就好似一颗颗骰盅内的骰子,装得满头包的同时还得躲避各种物件的砸落。

人是如此渺小,在这种天地之威当中都不如浮萍,落水几乎就没有生还可能。

几艘船上的船老大既是压力最大也是最危险的人,他们要保全的不只是自己的命,还有全船人的命。

一名将自己绑在围观上的汉子不断擦去面上的海水,突然间在视线中看到了一座岛屿,立刻疯狂朝着这艘船的船老大大吼。

“张爷——张爷——那边有个岛!”

船老大是个胡子花白但身体结实的年长者,身上肌肉颤抖着丝丝控着船舵,同时眼睛也观察四方,努力在下一次巨浪到来调整船只方向,不至于被直接拍翻。

他当然也看到了那边的岛屿,但那岛屿缓坡太少多面陡峭,这时候靠过去,被风一吹就会砸到峭壁,所有人都得粉身碎骨,而且那种地方就算避过峭壁,船只也极容易被暗礁损坏,同样难以生还。

“张爷——靠去岛那边吧!”

又有渔民大吼,人在海上遇上此时的危机,看到一片陆地就会如同见到救命稻草。

“不行——!靠过去,就,就是找死——而且,也靠不过去……”

岛屿其中一峰的山巅上,计缘突然睁开眼睛,此时正是风暴翻卷天昏地暗之刻,但他法眼照观之下,远方竟然有几艘船在风雨中起伏,眼看着都陷入了危局。

这几年计缘很少看到有船开到这么远的海域来,毕竟技术力量所限,渔船之类的都开不远,货船虽有但也大多沿海岸航行,或者有特定航道。

计缘几年来的静坐参悟已经收获颇丰,虽然还不算完满,本不该中断,可在自己眼前看到这么多条船陷入生死危机,有能力不出手不是计缘的处世之道。

右手一挥袖,周遭大片雨水被计缘吸纳过来,掌心汇聚成一团巨大的水球,随后计缘在水球中伸入双手柔转滑动。

计缘浑身法力更是随之着动作全部调运起来,御风御水之法随心念而转化,口中敕令含而不发。

这次是海面的大风暴,计缘想要快速将之散去,就算用御风御水之法以巧搏大,也得消耗大量法力,所幸这不是有仙妖之辈人为驾驭的天象,应对起来还算从容。

随着计缘双掌滑动轨迹越来越大,水球刹那间扩散开来,将之前双掌滑动的轨迹扩散形成几个巨大的水波文字。

“定风,散云!”

下一刻,计缘猛然一挥袖,将四个大字扫向天空。

刷~~

仿佛无形间有一阵道蕴波动扩散,周遭范围的风暴渐渐失去动力,天空中厚厚的乌云也开始慢慢瓦解。

几条大船依旧左摇右摆,那是因为浪涛还没平息下来,但船上的人已经能明显感受到产生于一瞬间的变化。

浪变小了,关键是,风和雨都停了。

不多时,原本的昏暗也逐渐退去,头顶云层逐渐消散,有午后的阳光洒落,照得船上茫然的众人暖洋洋的。

第322章 不嫌弃不嫌弃

“嗬……嗬……嗬……风,风暴,结束了?”

船老大老张气喘吁吁的趴在船舵上,浑身的疲惫在这一刻如同刚刚的风暴一样袭来。

好多人呆呆的望着海面和天空,更有人喜极而泣。

“老天爷开眼了!老天爷开眼了……”“老天爷救命了!”

“也可能是海里的龙王爷开恩了!”

“我们还活着!哈哈哈哈,我们还活着——”

船上的人逐渐回魂,纷纷开始亢奋得欢呼大吼,船老大则开始清点人数,还有人视线搜寻着其他船只。

“喂——那边的,你们少人了吗?看到另外几条船了吗?”

一侧一条渔船上有人大吼,老张也赶紧大声回应。

“看到啦……我左边有三条,还有一条没见着!”

现在附近海面上几乎无风,劫后余生的渔民们纷纷下仓的下仓整理的整理,将船桨找出来,将长桨从橹洞里伸出去固定好摇橹。

几艘船一点点靠近,所幸六条船一条都没少,还有一条只是因为被浪打得太远,最后也慢慢靠过来。

但六条船上的人却不全,总共失踪了三人,那些受伤了点擦伤撞伤的反倒是小问题了。

虽然三人说是生死不知,也多半是葬身大海了,可对比之前可能全都丧身的危机而言,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六艘船上的幸存者合计了一下,最后在中间一条船上摆了个祭台,摆上贡品香炉,然后所有渔民全都跪在船上拜天又拜海。

计缘在远处岛屿的山巅上看着六艘渔船的方向,虽然视觉上看不清那边究竟在干嘛,但观气却能看到有香火和愿力的升腾,八成也是在祭祀拜谢帮助他们转危为安的神人。

甚至计缘还能看到有一些愿力沉浮间朝着他飘来,只不过他以法眼看了一眼就挥手将之打散了,他并无意纠缠此道。

几艘船在附近游曳搜寻了一番,并没有找到三个失踪者的尸体,在岛屿附近过了个夜,第二天才朝着内陆的方向返航。

天空中,之前两道敕令却并未彻底散去。

计缘重新静定下来,伸手一招,本已经化为方圆百丈的巨大水汽文字好似受到牵引而飞回,无形之字恍若有形之物,在“隆隆隆”得声响中砸到了岛上,引得山中树木飘摇一阵后最终消失无踪,此后计缘才再次入静。

到了如今,计缘才真正明白五气朝元的意义所在,这是以前《通明策》和《外道传》都说得模糊不清的内容,当然也可能是写这书的人没有体会过此等奥妙。

计缘身中五行元气充盈,与身内和身外都形成循环,大小天地之间更为紧密,就好似架起了另外的天地金桥,对外界五行变幻更为敏感也更为亲近。

海岛上的山石树木,以及泥土和周围海水,同五行气息形成一种特殊的天人交感。

直观上不过分的说,对于一些术法神通,只要没跳出五行之外,计缘都能加深理解也更加运用自如,同样的,一些环境因为有人施法而产生细微变化,也能更清晰的感受到。

计缘不清楚如今修仙之辈中,所谓将一气修成就自称的朝元之境,能不能有类似体会。

但他此刻敢说五行一气或者其中几气修成,并不代表这几行就完满了,盖因为相生之道并未循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大概率是体会不到计缘此刻感受的玄妙的。

《通明策》上虽然嘲讽过如今五行一气修成就敢自称朝元之境的风气,但其实也没说出个太细节的事,但现在的计缘是十分认同这话了,只能说,修仙界所谓朝元之境,和真正的五气朝元,是两种境界。

在这之前计缘本身的五行之气就很活跃,只是到底还不能算真正成气候,而《云中游梦》虽然其真意是周游天地的逍遥,但其中所见所闻莫不蕴含五行之属的变化,算是助推计缘一把,让他的朝元之境得以完满,并且还有意境上更深层次的影响,但那就是心境上的领悟,不需要静定修行了。

直至第二年夏季,计缘才结束修行,睁开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其中有丝丝康金白芒随气而行,简直气贯长虹。

时隔五年,计缘终于从海岛的山巅上站了起来,双目在这短暂的片刻里神光显现,棱棱如蕴方形,原本灰白的双眼更是在虹膜处隐现碧绿之色,只是计缘微微眯眼之后,这变化很快隐没下去。

“碧眼方瞳?”

计缘喃喃一句,倒是想到了上辈子无意间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些对古文中对古仙记载,不同于轰炸在影视文学上的普遍仙人形象,早期古仙多有碧眼方瞳的描述。

上辈子的计缘当然是啥也不同,但如今的他倒是能明白其中缘由,所谓目者,为肝之外候,而肝数木,通睛,五行青木之气完满且神光充足,于眼睛处就自然展现出一种类似碧眼方瞳的感觉,寻常百姓看了,甚至可能会有种妖异感,实则是仙修高妙的标志之一。

计缘掐算了一下时间,发觉壬辰年都快要过去了,但这时间不是过去太久,而是过去太少,寻常修士要到达他如今的境界,不知要苦修多少年,其中更是可能有灾有劫有瓶颈,而他计缘满打满算修行也不到二十年而已。

‘《云中游梦》助我良多,将来若是能见到仲平休,一定要有所回报才是!’

真仙级数的人物当然不可能是长生不死的,但还在世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念头一落,计缘看了一眼外海,回头后凌空一步跃出,脚踏清风朝着西方飞去……

前港村和偏湾村是东海延边众多渔村之一,两村靠的比较近,也多有相互通婚,算是关系较为亲密的村落。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通常情况下渔民们都是在近海捕鱼维生。

可这一两年时间近海的鱼获十分稀少,两村人乃至附近沿海的渔村为了维持生计,不得已频频出到更远的海域去。

因为外海水路遥远,一来一回的花费的时间很长,也容易遇上危险,前港村和偏湾村的渔船队伍就曾经撞上风暴,差点就船毁人亡。

但那一次,两村的六条大渔船奇迹般转危为安,并且渐渐的,附近远出外海的船都了解到了一处神奇的岛屿。

不论是什么天气,在那岛屿附近的风雨都会小很多,就是突然遇上暴风雨天气,只要及时躲入岛屿附近,就能大大增加撑过去的几率。

渔民们愿意相信岛上有神人庇护,称此岛为定风岛,每每有了解此事的渔船行至岛屿附近,都会在船上摆坛对祭祀祈福一番。

不过虽然有定风岛这样的渔船福地,但周边沿海的船只出海了都往那边赶,岛屿周围的鱼迟早会被捕光的,就又得去更危险的海域。

长此以往谁都受不住,最关键的原因还是近海的广阔地区都捕不到鱼了,于是乎在这个新旧年交替之际,周围几个渔村一合计,打算掏血本了。

也是这一天,计缘御风回到了内陆。

天空中飞行而过之时,计缘习惯性扫过附近的村落,正巧看到底下一个村庄处敲敲打打好不热闹,参加的人非常多,远不是一个村庄的数量,而且还有人从村外不断聚过来。

‘是一种没见过的新年风俗?’

这么想着,计缘也从天上落下,他好久没凑这种热闹了,去见识见识也好,说不定还能混顿喜庆饭吃,以前这种事他可没少做。

计缘一身灰袍,落于一处丘后,见到有一个年轻渔人穿着棉衣搓着手路过,便也装作路过的走出来。

“哎这位小兄弟请留步!”

这一声呼唤,那看起来面部还显得稚嫩的年轻人果然停了下来,以计缘的经验,乡野上的这种年少之人其实心思纯粹,警惕性自然差一些,有时候也更冲动,但若有人恳请,也会更乐意助人。

年轻人看看计缘一声宽袖长袍的样子,看起来是个有学问的,说话也比较客气。

“这位大先生,您叫我?”

“哎对对,这位小兄弟,在下计缘,是从挺远的地方云游过来的,到附近有些迷失方向,我见有许多人朝着那边村落走去,而且听起来敲敲打打的很热闹,请问是这里重要的新年习俗吗?”

计缘拱了拱手,很是和气的询问,也很自然的走近了年轻人身边。

年轻人赶忙也行了不太标准的拱手礼。

“那边啊,也不是什么新年习俗,过几天就是除夕,算是辞旧迎新的时候,几个村里一起出钱,请**师来帮忙驱邪,让来年沿海都能有鱼,这都是**师的要求,说要人气旺盛才行,周边渔村好多人都来了,赶明还有千人宴和火把阵呢!”

“噢噢噢……这倒是稀奇……”

计缘很是恍然的应和几声,而后半句则是低声带着思索。看向那边村子的方向,几句话让他分析出很多信息,比如沿海无鱼之类的。

不过思索的神情只是一瞬,很快计缘就装作一副苦闷的样子。

“本还以为是新年庆典,想厚颜去蹭一蹭热闹,不成想是驱邪,哎,定是不会让我这外人参与,我与友人走散,孤身一人在乡野转悠好些时候,又饿又累的……”

一边的年轻人挠挠头,犹豫着说了一句。

“其实,其实驱邪人越多越好,先生要是不嫌弃会沾染污秽,一起去吃千人宴肯定也是没问题的吧……”

计缘面露惊喜,更走近几步。

“不嫌弃不嫌弃,都好久没吃饭了,哪还有这份矜持!走走走小兄弟,我等同去,要是有人问起,劳烦你帮我打个掩护!”

第323章 不可小觑天下人

见计缘这番自来熟的样子,反倒是这年轻人有些拘谨了,毕竟眼前这人一看就有学问,头上都别着一根玉簪呢。

“那,那先生就与我一起去吧,其实也不用担心什么,这年头虽然日子不好过,但附近渔村都还是挺好客的,尤其您还是读书人吧?”

计缘同年轻人一起迈开脚步往前走去,点着头应道。

“自然是读过书的,你这么说计某就放心了。对了,还未曾请教小兄弟高姓大名啊?”

计缘这种很请教方式让年轻人很不习惯,又是挠头着回答。

“大先生您别这么说,我哪算什么高姓大名,就叫梁平乐。”

“噢,梁小兄弟,平安常乐,你家长辈倒是为你取了寓意不错的好名字!”

计缘笑着说了一句,也令梁平乐露出笑容,这名字是他爷爷起的,能得到一个有学问的读书人认可,还是很值得高兴的。

短暂交流下来,计缘多少对梁平乐有了一些了解,此刻的眼神则看着远方村中。

“梁小兄弟可否与计某说说,你们要驱邪,那驱得是什么邪?计某也算走过很多地方,挺喜欢听一听这些奇闻轶事的。”

梁平乐现在和计缘走在一起交谈,也逐渐放松下来,甚至还有种和学问人说话的荣幸感,听到计缘疑问,反正也不是什么忌讳,就全盘托出了。

“先生您是不知道,咱这边靠海的村子都是渔民,打鱼的,尤其是沿海打鱼的,好处之一就是课税没有农田种植那么重,所以我们沿海渔民日子本也还过得去,只是从去年末开始,近海就很难有好的鱼获了。”

“怎么说?莫不是鱼被捕光了?”

计缘也就随口一问。

“大海无边无际,海中鱼虾蟹多到无穷无尽,怎么可能捕得光,顶多一时鱼潮不对会少些,哪有一直捕不到鱼的。”

“也是。”

计缘附和一声,以这些渔村的技术和人数,自然不可能把一片海的渔业资源都耗尽了。

“那么就是怀疑有邪祟?”

“先生您说到点子上了,沿海十里八乡的乡亲都是这么觉得,也早就想过请法师来看看,结果请了好几个法师来过,都没看出什么,祭天祭地祭鬼神,也都没什么用。”

计缘脚下不停,却转过头去看看梁平乐。

“既然知道都没用,为何这次又劳师动众了?”

“这不是问题一直没解决嘛,官府又不管事,几个村的长辈一合计,就寻思着是不是请的法师不够厉害,就算有定风岛在,可中途还是要一大段路的,这不年尾了,大家一咬牙,许多村子每家每户都凑出钱来,请了顶厉害的法师过来,那法力绝不是之前那些能比的!”

计缘脸上表现得略微吃惊的点点头。

“哦,原来如此,聚人气以旺人火,这法师倒确实有点门道。”

“哎先生也懂这个?”

“走过的地方多了,见过许多差不多的场面,最热闹的一次有成百上千的法师在一块跳来跳去,可好看了。”

计缘想了想当初的水陆法会,随口回答一句。

“哦,这样啊!”

梁平乐想象了一下计缘说的场面,觉得那确实很热闹了,正想着,有脚步声快速接近,几个汉子也从一侧路上拐出,看到梁平乐便也打招呼。

“哎,小梁你也来了啊,边上这位是谁啊,没见过!”

“姐夫!这不是村子里每家每户都得出男丁过来的嘛,我也想来看看,我爹一会才会到的。哦对了,这位是我新认识的大先生,是个学问人,从老远地方来的,见过差不多的场面呢。”

计缘朝着几个来人拱拱手。

“鄙人计缘,云游至此,想一同旁观这里的法事。”

读书人的身份还是很好用的,尤其是计缘这种进退有据气度也不凡的,从面貌上也看不出年龄多大,但至少绝对不年轻。

边上的人也不敢怠慢,赶紧回礼,再次邀请计缘一起前往。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而且那法师也说了,若有官气文气之类的相助会更好。

和梁平乐打招呼的汉子名叫张富,比梁平乐健谈多了,之前都是计缘问梁平乐答,这会轮到张富都不用计缘说什么,就滔滔不绝讲起来。

连计缘想顺带一问的定风岛也说了个清楚,果然如他所想,就是他之前修行的小岛,原本就叫山尖子岛,如今周遭渔民都叫定风岛。

剩下的路也不长,很快一行人就一起入了偏湾村,村前沙场上已经被清理出一大块地方,里头锣鼓喧天,还堆放了好几处柴火堆,应该是晚上要点大篝火的。

计缘远远望去,虽然视线模糊,但也能看出来有许多人在沙场那绕来绕去,时不时跟着领头的一起呼喊几句,每当这时候,锣鼓声就会大作。

“前后四下诸乡人嘞~~~~汇聚此处升阳气嘞~~~~”

“升阳气嘞~~~”

“升阳气嘞~~~”

……

计缘愣愣看了一会,转头发现梁平乐和张富,也从边上的村妇那里领了几条红布条。

“呃,他们这动作有什么名堂吗?”

张富将一条红布条递给一脸莫名其妙的计缘。

“先生,那法师说了,手臂上绑着这红布,就能防止冲煞,那边人都绑着呢,沙场那也是,现在正在躁阳火。”

“躁阳火?也是那法师说的?”

新鲜词,计缘没听过。

“是啊,这两天躁阳火,明天吃过千人宴,从傍晚开始起火把阵,一字长龙沿海赶妖邪,就能吧惊吓鱼群的妖邪给赶出去!过个把月鱼群就回来了!”

张富说得脸上还有些兴奋。

计缘一脸恍然,点点头附和他人的这种亢奋。

“哦哦……长见识了,原来是这样!”

“嘿嘿,先生虽然是学问人,但肯定对这种事不太了解,咱请的可是咱东涛道东部鼎有名的厉害法师,就没他降不住的妖邪!”

计缘忍不住笑了。

“这倒是要认识认识!”

“不说了不说了,先生快把红绳绑上,随我们一起去躁阳火!人越多越好!”

计缘看看手中的红布,又看了看已经在手臂上绑好的张富和梁平乐等人。

“我也得绑?既然是红布防冲煞,我拿在手上应该也行吧?”

“这,那法师没说过啊。”

“没说不行那便是行了,计某就拿着吧,对了,那法师也在那边吧?”

计缘快语连珠直接把事情定了。

“自然在的。”

“那就快走吧!”

想要吃人家的千人宴,计缘当然得入乡随俗,而且这事其实也挺有意思,就当消遣了,于是也随着张富等人一起去了沙场,很快走入人群之中。

只不过计缘就是走马观花的跟着走走,没跟着喊,随着队伍走近柴火堆,看到了那个鼎有名的**师。

穿着一身红黄相间的大宽袍,其上绘着阴阳双鱼和八卦图,还有各种云纹装饰,头顶更是带着高冠点缀着明珠,一把宝剑背在背后,一把拂尘拿在手中甩来甩去,看起来很像那么一回事。

稍有些出乎计缘预料的是,这法师身上居然真的有灵气和法力流转,虽然是所谓的“杂流法力”,也就是不得正法,以入定观想心火来提炼灵气的法力。

计缘的气度和衣着,放在一种渔民中简直不要太醒目,好多渔民都在看他,就是那法师也瞧见了计缘。

见到计缘向自己笑着点了点头,法师愣了下,虽然手上拂尘不停,但也朝着计缘点头回应。

这躁阳火一直持续到入夜,还好不是一直要走,计缘只是走了几圈,就随着张富等人一起出来了。

海边沙场已经点起篝火,来参与“躁阳火”的外村人纷纷回去,等待着明天傍晚的千人宴和火把阵。

倒是张富和梁平乐以及后来的梁父都没走,张富本就是偏湾村人,之前是去外村崔人的,梁家和张家是亲家,所以今天也不回去了,连带着计缘自然也留在了张家。

招待的是芋头饭和蒸咸鱼,外加一份菜汤,两家人生怕计缘这个学问人吃不惯,做饭的时候问了好几次忌口的事,等看到计缘在晚饭桌前也吃得很香才放心。

周边如偏湾村之类的渔村,得有十几二十年没出过一个读书人了,现在村里的村长勉强能认字,可比计缘来就差远了,两家人都将计缘当成了贵客。

半夜的时候,计缘独自出了渔村来到海边,扫视海潮之中,至少在偏湾村附近没看出妖邪气来,不过大海的隐秘性太强,也说不准确,他准备等这一场闹剧结束后,想法子好好查探一下,当然能不入水最好。

第二天的千人宴吃得异常热闹,各村的人都带着一些东西来偏湾村,这事本就不是一村一地的事,大家一起动手一起摆宴,又是过年,倒是很有种喜庆感。

吃饭的时候计缘就发现,偏湾村的人火气开始空前高涨,尤其是到近千男丁排队领完火把的时候,更是达到了顶峰。

这让计缘忽然意识到,那个请来的法师,确实也是有门道的,这变化自然不是对方的法力,而是一种心理暗示般的鼓动。

经过这么多仪式般的过程,又吃饱喝足千名男丁壮胆,加上火把长龙提起,一众人从心里层面就起了气势,和军武煞气有异曲同工之妙。

计缘也领了火把在队伍中,而那法师同样拿着火把在最前端,此刻他声音如雷,飙出巨响。

“所有人准备跟上,起阵~~~~走长龙~~~~~~”

下一刻,那法师率先手持火把开始走动,从偏湾村出发,沿着海面朝着前行,一条火把长龙裹挟着滚滚人火气,游动在海边。

计缘在队伍中段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

“有点意思!果不可小觑天下人!”

更新会稍晚

今天到达起点年会现场,一路交通过后没想到我还有彩排,一直弄到挺晚。

我又是个没存稿的,所以今晚的更新肯定不会拉下,但会比较晚,大家可以先休息了。

作为福利,我会写一些起点年会中很有意思的事情给你们看看。

毕竟,今天纵观整个彩排场地,就我一个人不要脸的拍来拍去,还恬不知耻到处游走,见到大神就是一脸惊叹。

整个年会,会突然呼唤乌贼一声,然后在他转头的时候,趁机在手机镜头前比剪刀手拍照的,估计找不出除我之外的第二人了。

第324章 不堪一击

现在计缘有些相信之前张富说过的话了,一这种情况看,确实有可能将一些不入流的妖邪吓走,甚至那些有一定道行的妖邪也未必不会被惊走,毕竟这阵势看起来很像是有高人指点。

“妖邪速速退!跟着我吼!妖邪速速退!”

前头的法师在前面大吼着,后头的村民也跟着齐声大吼。

“妖邪速速退!妖邪速速退!”

开始声音层次不齐,担之后就越来越整齐,声音好似受到了长龙火把阵的影响,显得异常洪亮,随着蔓延三百多丈的火把阵一起前行又回荡。

原本周围都黑漆漆的,但此刻已经全都被火把照亮,是沿海渔民,走在海边十分留意脚下,不会不小心掉到海里去,在法师的引导下,每当有大浪打来,一种村民的吼声就会越发响亮。

“妖邪速速退!”

“妖邪速速退!”

虽然火把的光看似就这么近,但在计缘眼中,人火气结成阵势不断滚动着影响周围越来越多的区域,好似将周围海洋的气息都压下去,一股压抑的气势越发猛烈。

“咕噜噜咕噜噜”

远方的海面上,一阵阵气泡翻涌,在海面波涛的干扰下并不明显,担海底已经水流滚动,更是翻腾起浑浊一片。

“哗啦啦哗啦啦”

前方的浪越来越大,走在最前面的法师见状却并没有胆怯,反而举着火把直接朝着那边近岸处奔走过,后面的村民长龙也跟上。

“千户民火滚滚去,人神鬼妖互不犯,脚踏乾坤送火龙,滚滚阳罡席卷来如有水中灵物宿于此岸,速速退去”

那法师简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在吼,声浪一时间传遍整个队伍。

他早就已经调查过整片海岸,也了解过这一年多以来沿海的详情,渔民根本没有受到过妖怪掳掠,甚至出海什么的也没遭遇过什么怪物,至多就是没鱼。

这绝对不像是有什么成气候的妖邪,很可能是海中什么动物开灵修妖,在附近游窜,将水中鱼群都吓走,这种妖邪摆开火把阵,以人火气辅助民火大阵,对于没见过世面的小妖小邪来说,吓都吓死它!

这处海岸的岸基全是岩石,但下方水却极深,寻常水浅区域绝养不住灵物妖物,只能是这。

“速速退去”

“速速退去”

所有村民也一起大吼,在人肉眼中是水浪翻滚拍打岸边,但在计缘法眼中,实际上人火之龙已经席卷到海中,比浪涛还要凶猛。

众人持火成阵,胆气也空前高涨,更关键的是所有人都愿意相信那法师法力高强,一时间阳罡翻卷,好似一片大浪打向海面,更是要翻卷朝下,将海岸边袭扫一遍。

这一刻。

“哗啦啦哗啦啦啦啦”

一片大浪突然从海中疯狂升起,以大大超过今晚风力能达到的势头,朝着前半段的众人翻卷而来,等村民们在火把光线下看到的时候,大浪已经到了眼前。

“不好!闪开”

前头的法师低呼一声,一下冲到大浪最前端,手中浮尘疯狂转动,运气身中法力想要抗衡,但仅仅是法光最前端一接触,就感觉身遭重击,浑身痛苦不堪。

大浪拍来的太突然,众人茫然间已经来不及闪避。

“轰隆~”

巨浪砸在火把阵前端,确好似砸在一个透明的球面上,无数水花炸开之后,朝着上下两侧冲击过去,好多村民愣愣看着头顶,好似见到天河飞流。

“哗啦啦啦啦”

大量水花落到后侧的海滩上,好多村民还处于一种茫然朝着惊吓的情绪转变之中,可此刻看到这一幕,心中一下子兴奋起来。

“速速退去速速退去”

好多村民反应过来之后继续大吼,那亢奋的情绪渲染下,简直要把喉咙都喊哑了。

队伍中那法师手持浮尘,捂着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胸口,眼睛更是疑神疑鬼的朝着队伍前后扫来扫去。

刚刚那浪,凭他的能力是绝对挡不下来的,甚至火把阵都会直接被破。

而且那大浪袭来时有一股浓重额腥味,显然是有厉害的东西造成了这一堵浪墙,那法师也就是本能的想要挡一挡,在大浪同浮尘法光碰撞的一刻就后悔了。

这其中的凶险,这些欢呼咆哮的渔民根本不懂,但作为法师这个当事人,可被吓得够呛。

‘到底是何方高人在助我?’

“法师,我们不前进了吗?”

渔民们的大吼声渐渐弱下来,其中一个村的村长见法师傻愣愣的看来看去,并没有再次动身,忍不住大声喊着询问一句。

那法师反应过来,甩了甩浮尘。

“不用动了,就站在这里,大家靠过来,朝着海面跺脚大吼,步子要齐!”

法师也不找什么相助的高人了,反正对方是帮忙的,此时不加把劲更待何时。

千余人一起靠过来,有的火把要烧尽了,就立刻点上备用的火把,越来越多的人随着那法师跺脚。

“砰砰砰砰”

千人踩点,哪怕每人的脚步声只是一点点,但带起的声响却气势十足,加上刚刚大浪被隔开的一幕,让众人气焰高涨。

在计缘看来,第一时间想到了当初的“刀子歌”,以及一些军伍中提气的常用办法。

“吼呜”

海中有吼声透过水面传出,一阵阵气泡在面前的海面涌上来,更是有一股浓重的腥味翻卷而出,一片海水从下往上升起,水流纷纷从上头滑落,一个漆黑庞大的脊背渐渐露了出来。

“哗啦啦啦”

在不断的水流声中,跺脚声安静了下来,村名们都不说话了,一些人都下意识的后推,甚至就连那法师也是如此。

“妖,妖怪?法师,妖怪出来了!法师!法师,真的有妖怪啊!”

“这是是大鲸?好像是的!”

“法,法师,我们怎么做,怎么除妖?”

“法师呢?”

“法师!法师你快到前头来啊!”

一些渔民慌张下,将已经缩到后面的法师给推搡到了最前面。

海中升起来的,一条巨大的鲸,比渔民在海中遇见过的大鲸要大上不少,在近处的人看来,简直如同一座小山丘。

“咕噜”

那法师咽了口口水,极度紧张的站到最前面,面对着这似乎能把他随手拍死的大鲸,心里头战战兢兢。

“你,你是何方海域的妖怪?这,这里附近沿海,乃是周遭渔民生息之所,你在这里赶走鱼群,让沿海成千上万的渔民都活不下去了,你可知这是多大的恶业?”

法师见海面妖物没什么反应,强行提气胆气,朝着对方大声呵斥,但说话的语气却比较缓和,同时眼神的余光一直来回在四周游曳。

今晚应该是有高人在侧的,希望那高人有始有终,帮人帮到底,现在还没离开。

那巨鲸的一只眼睛转动过来,看向这个法师,那眼神让法师心头一颤,浑身肌肉都紧绷了。

“滚”

“轰”

巨大的声浪骤然炸响,巨鲸四周炸开无尽浪花,漫天水浪朝天飚射,随后又“哗啦啦啦”落下,好似一阵大雨,将许多村民手中的火把都给打湿了。

一时间大家都灰头土脸仓皇后退,那法师更是直接坐倒在地。

巨鲸眼神轻蔑的看向岸边地上的法师,实现来回扫过畏畏缩缩的一众渔民,此刻刚刚气势如虹的火把阵早就破了,就是人火气都显得零散。

“何方,高人,在此,可否,一见?”

整个队伍都没有反应,所有人都左右看看,面面相觑之下最终还是看向正站起来的法师,不过后者也很快缩到了后面,根本不敢再离海岸太近。

“可否,现身一见?”

巨鲸的声音再次传来,声音依然很大,身形也欺近了岸边更近处,吓得一众村民连连后退,只是计缘并没有现身。

这妖物气势虽盛,但并没有杀气。

“我乃是巨鲸将军,既然高人不现身,这些渔夫冒犯我,我便杀光了他们!吼呜”

巨鲸发出猛兽般的吼声,一条巨大的尾巴高高抬起。

只是这一刻,计缘已经将青藤剑抓在了手中,抽开三寸剑刃,伸手在剑身上一弹。

“叮”

一道无形剑气自仙剑激发,正中抬起尾巴的巨鲸。

“呜”

“轰隆”

鲸尾落下未能拍起太多巨浪,整条巨鲸也朝外翻滚,显得极为痛苦。

“哗啦啦”

水花飞溅,巨鲸直接排开海水,裹挟着大量水花,边游边快速沉水,游向大海方向。

‘呵,巨鲸将军’

计缘望着那鲸远去的方向,笑了笑之后,身形在队伍中淡化,随后踩着浪花追了上去。

而周围的渔民和那个法师还在傻愣和惊吓状态。

第325章 身肥胆小巨鲸将军

一众村民原本人手一个的火把现在已经熄灭大半,更是有好多被淋成了落汤鸡,此刻危机好似过去,寒冷却越发刺骨。

“嘶好冷啊,法师我们能走了吗?”

“法师,那妖怪是不是被吓走了?”“冻死人了冻死人了!”

那法师也是搓着手拧着衣服,但好歹有灵气护体,不至于冷得哆嗦。

“走走走,妖怪已经被吓走了,我们赶紧离开!”

“大家动起来动起来”“快走,快回家,冻死人了!”

“法师刚刚那妖怪口中喊得请高人现身,是还有别的法师在附近吗?”

“那是我师门高人,本法师早就看出这次你们东部这边的妖怪不简单,特地请了师祖级数的高人下山来助,此刻妖怪逃跑,我那师祖定时追击去了,大家只管放心!”

一众人闹闹哄哄的往回跑,来时浩浩荡荡气势如虹,回去的时候就是一盘散沙,大多数灭掉的火把都丢了。

“小心脚下,被绊倒了,别靠近海岸了!”

“大家都注意亲戚朋友,看看有没有谁掉队的~~~”

一些长辈在队伍中时不时高呼。

张富和梁平乐等人本来也哆嗦着跑着,听到此类的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哎呀!计先生呢?”

张富一声大吼,令梁家和张家人都顿住了脚步。

“快快边上找找,看计先生在不在!”“对对对,快看看!”

“计先生~~~计先生你在吗~~~”“计先生!”

两家人四处看来看去,周围都是佝偻着身子跑回去的村民,少量火把照着前路,但在人群中却并不透亮,好一会都没见着计缘。

没过多久,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超过了他们,朝着前头跑去。

张梁两家人一共父子辈四人,面面相觑的看看,只有张富手上还有一根火把,勉强照亮周围一小片空间,但也在海风吹拂下摇来晃去。

跑回来的方向一片漆黑,看起来好似有什么猛兽潜藏海中。

一咬牙之下,张富的父亲,村中有名的船老大开口。

“走,回去再找找!”

几人犹豫一下,纷纷跟着老张又跑回到了之前火把阵的地方。

在张富仅存的一根火把照耀下,周围的岸上到处都是被扔掉的湿火把,周围海里的海浪更是“哗啦啦啦”没停下。

远处的海面乌漆嘛黑,张富用火把照了照海岸下方,除了海浪白花看不出任何东西。

“这要是掉下去”

“计先生~~~~计先生你在吗~~~~快回村去吧~~~~”

“计先生”

几人又朝着岸边和海面喊了几声,回应的只有呜呜的风啸和海浪涛涛,张富手上的火把也火焰窜动,看起来坚持不了多久了。

“嘶好冷!我们浑身都湿透了,不能一直吹着风!”

“也,也许计先生已经跑到前头去了,只是我们没看到而已?”

“有这可能”“嗯,我们的火把撑不了多久,赶快回去吧,说不定计先生在等我们呢!”

“是啊,计先生一个大活人,有事走南闯北经过了这么多地方,肯定不会有事的”

看看前头的大队伍的火把光线越来越远,又冷又怕的几人犹豫一下,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跟去。

此时此刻的计缘,正前踏浪而行,看似凌波微步不急不缓,但实际上是在海面上急速穿梭,这速度不会比在陆地上慢多少。

换成五气圆满之前的计缘,虽然想做到类似的事情也是可以的,但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反而会显得费力,远不如直接飞行或者御水卷浪来的方便。

可如今计缘对五行之气内外同感,脚尖点下便是触潮如弹,海浪起起伏伏都丝毫不影响计缘的速度,不但法力消耗很少,反而更有种飘飘如仙的感觉。

远方的巨鲸一直在水下朝着远离岸边的方向疯狂游动,同时也疯狂往更深处的水下潜去。

计缘就这么坠在后面,也不入水,一直跟到了估计得有几十里的海外。

这时候,已经在百丈深海面下的巨鲸,又开始慢慢浮上水面,随着海面上水花从背上滑落,那个巨大的背部再一次露了出来。

巨鲸一双眼睛远远望向海岸方向,尾巴弯来弯去,身下的鳍也够不到身体中后部,只能驾驭一阵水流划过中后部脊背下侧的位置。

那边有一个小点痛得厉害,到现在都没有消退下去,尤其是刚刚那一瞬间,简直是痛彻心扉。

就像是常人手上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到了会忍不住甩手一样,巨鲸也是疯狂颠簸,但他更有一份危机感在,也是立刻朝着远海逃去。

现在逃了一阵子,实在没感觉到有什么气息追来,这才小心翼翼的浮上水面查探一番。

远方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响声也没有火光。

‘看起来,已经放过我了?’

巨鲸在周围游动几圈,对于是不是就此离开去往别的水域有些犹豫不决。

‘能为了凡人出手,这应该是那种喜欢管闲事的仙修吧难得遇上了,可不太好说话的样子啊’

犹豫一阵子,这巨鲸觉得腹中饥饿了,便潜下水去,在水下张开巨口猛然一吸。

水面上看起浪涛没多大变化,但水下却水流翻卷,无数大鱼小鱼游走不及,被一股股水流从远方带来,好似虹吸排水一般被送入了巨鲸的口中。

这巨鲸之口仿佛一个无底洞,鱼虾蟹什么的来者不拒,全都吸纳,足足过去常人十几个呼吸这么长的时间,才终于闭上了嘴。

“咯吱咯吱咯吱”

一种摩擦的声响从巨鲸腹中传出。

计缘在海面上虽然看不清水下的情况,但却能感受到巨鲸张嘴时的那种气势,以及无数鱼虾蟹被吸来的气息变化。

难怪沿海渔民都捕不到鱼,这不是被妖邪吓走了,根本就是被这巨鲸将军给吃了,来一波吃一波,渔民可不就捕不到鱼了吗。

等吃完这一口,巨鲸倒也不贪嘴,或者说吃饱了,再次浮上了水面,依旧盯着之前逃走的海岸方向。

计缘终于不再等了,直接现身开口。

“巨鲸将军,你还对这海岸有什么留恋的?”

这声音从自己身边响起,冷不丁吓了巨鲸一跳。

“哎呦娘啊”

游动身躯一看,边上不远处有一个“小不点”站在海面上,并不是御水踏浪的状态,而是随着海浪起起伏伏,好似身如鸿毛。

“你,你是那个刚刚暗箭伤人的高人?”

“话这么难听,计谋那怎叫暗箭伤人,不过是略施小惩而已,你有鲸吞之能,去哪里吃鱼不可,为何要赖在岸边,沿海渔民都快活不下去了。”

计缘嫌弃的笑问了一句,随后又开口补充问题。

“还有,你自称巨鲸将军,那是何方水府之将?手下的兵呢?”

此刻在水域较深之处,巨鲸的胆气稍稍足了些。

“我自然是巨鲸将军!我家君母封的!至于手上的兵,哼,没几个看得上眼的,也自然不带,我去那一处的沿岸自然有我的理由,关你什么事?”

计缘思索着考虑了一下,笑了笑对巨鲸道。

“有道理,那若计谋还是想知道呢?”

“为什么?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那我巨鲸将军颜面何在?”

计缘十分认真的伸手向天,握住了浮现身躯的青藤剑。

“此剑青藤缠绕藏锋万丈,乃是一把仙剑,斩了你这样的妖物都不需要真正出鞘,你说为什么要告诉我?自然是迫于淫威咯!”

说话间,计缘轻轻拔出青藤剑三分之一的剑刃,一股雪练印偷周边海域,天上的星辉都显得暗淡,针扎般刺骨的寒意席卷,巨鲸整个庞大的身躯都僵住了。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直面仙剑之威,仅仅是见到仙剑部分剑刃,脑中已经不可控制的自行衍生出种种幻象。

如银光斩落将自己分尸,如飞剑环绕把他削骨,如寒冰释放将至冰封,又如剑光横压将之碾碎

计缘只是吓唬吓唬他,但巨鲸却一下子承受不住了,简直是身肥胆小的典型,仓皇着大声开口。

“别杀我别杀我,杀我你会后悔的,我再沿岸等墨爷!我在等墨爷!”

计缘将青藤剑归鞘,心中略动,面上则皱起眉头问道。

“墨爷?哪个墨爷,什么来路?难道是内陆水域的水族?”

“是是是,墨爷是一条道行高深的墨蛟,每年必会从此而过,这次我赶了老远的路,等了一年多,都没等到!我不是喜欢害人的妖邪!真不是!”

‘墨荣!’

计缘心中一动,自然而然浮现出这个名字,正是当年逃回大贞后身死的墨蛟。

不行了不行了得请假

昨天说告诉我们今天下午四五点去会场,结果才起床吃了午饭就被拉到会场彩排,连个码字的机会都没。

然后因为要上台,坐内厅,基本不能离席,刚知道搞不好得到凌晨……

我嘞个去,今天更新估计完蛋了。

今天更新:齐佩甲让我今天别写了,我听他的!

第326章 谁都有怂的时候

心中有了这一猜测之后,计缘也根本不做什么旁敲侧击,直接对着巨鲸询问道。

“你口中的墨爷,可是名叫墨荣?”

突然听到计缘这问题,海面上原本还喋喋不休的巨鲸一下子愣住了,一侧的眼睛小心的看着计缘,心中忐忑不减,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不是,万一要是墨爷得罪过对方呢?

不过计缘也不需要这巨鲸痛快回答,从巨鲸这反应上就已经看出来自己猜对了,直接开口说道。

“若你说的是身在大贞婉州修行的那条墨蛟,你已经不用等了,墨荣不会再来了。”

计缘的脑海中闪过当年看到墨蛟死后走水的那一幕,即便是现在想来,那残魂离去的一刻依然令他有些唏嘘,化为那次老龙的怒火也是令计缘记忆犹新。

望向远方的海面,也不知如今那残魂是否已经“走水”完成,是否化为一缕无思无想的真灵,是否找到了能重修的契机。

海面起起伏伏,海风依旧吹拂,巨鲸显然还不至于太笨,反应了一小会之后就隐约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可能,看看计缘手中的青藤剑,心中微微一颤。

“你,你把墨爷怎么?”

计缘摇了摇头,重新看向巨鲸。

“不是我,八年前,在墨荣入东海觅食归来的途中,遭遇身份不明的众多妖邪伏杀,拼尽全力自爆龙珠才逃回了大贞,因受伤过重,身内精元溃散而从天坠下,不久之后于广洞湖身陨……”

说到这,计缘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其临终前,计某与应宏老先生就站在墨蛟尸身边上,看着其龙魂走水而去。”

巨鲸一直没说话,似乎并没有从这信息中缓过神来,良久才有些不可置信的不断喃喃道。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墨爷道行这么深,随手就能将我捏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死!”

‘墨爷真死了?还是他在骗我?可墨爷当初说每年必会出海的……难道墨爷真的出事了?那我怎么办?我又去不了江河之地,有不认识谁……’

虽然是一条巨鲸,但计缘却能感觉出对方的那种慌乱感,身形摆动之下周围海水的浪涛也更加剧烈了一些,等到对方终于冷静了一点,计缘才再次开口。

“你找那墨蛟何事?还是说真正想找的是应老先生?是你想找还是你口中的君母想找?”

计缘一下子已经想了很多,也猜测这巨鲸之前口中透露过的君母,是不是就是老龙的正牌夫人,龙子与龙女的生母?

巨鲸此刻明显满是忧愁,甚至有些六神无主,听到计缘的话,忧虑之色就更加明显,口中喃喃自语。

“我只能找墨爷,我只敢找墨爷啊……”

像是终于后知后觉的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看向计缘。

“仙长!您认识龙君?”

刚才计缘说和老龙一起看着墨蛟龙魂走水,那显然是和龙君是友非敌,否则也没那资格在那种时候站在那种地方,要知道那一刻对于龙属来说可非常重要。

“认识。”

巨鲸微微激荡着海水,下意识游近一点,又低声问一句。

“很熟?”

计缘看看他,点点头。

“很熟。”

“那,那您能叫得动龙君么?”

巨鲸有些激动和期待道。

计缘想了下,凭借自己和老龙的交情,又明显是事出有因的情况下,就是叫他亲自出大贞到这边来见见这巨鲸,想来应该也不难,便也直接回答。

“想是叫得动的。”

“那……”

巨鲸有些犹豫,一个字拖了一会长音,才最终道。

“要不,要不,要不请仙长,帮,帮我会知一声若璃娘娘吧?或者丰殿下也行!”

很显然这巨鲸十分怕老龙,妮妮呜呜半天最终还是只敢叫龙女和龙子。

计缘也不刺激他,平静点头。

“好,我去帮你叫,对了你以前都是找墨荣的?上一次过来是什么时候?”

“我以前并未来找过墨爷,上一次见他,大概,大概得有四五十年了吧,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

计缘了然,这时间,回想当初在婉州同丽顺府城隍李宝天的一席话,推算之下刚好差不多是墨蛟刚刚入主广洞湖的时候。

“行,你且先等着,我去大贞通天江一趟,在此期间若是饿了,尽量找合适的地方吃鱼吧,那些渔夫被你吓得够呛了。”

“是是是,本将呃……我一定照做!”

说到这,巨鲸疑惑着问了一句。

“仙长不问问我是因为什么事前来的?”

计缘笑笑。

“多半是家务事,若方便我知晓,等找来人了,自然会让我知晓的。计某倒是也想问问,你信得过我?”

巨鲸看看那把已经回到计缘身后的青藤剑,此刻仙剑并未隐去身形,心中嘀咕着,明着哪敢说信不过啊。

“信得过!仙长一看就是有道高人,凡高妙仙修之辈,都极少说谎,信得过!”

“好,既如此,我便先去了。”

计缘也不清楚巨鲸的心中的小九九,至今腾云而起,朝着西南方向急速飞去。

等计缘飞走了大概一刻多钟,那始终在海面上小心看着远方夜空的巨鲸,这才赶紧“哗啦啦……”排开水花下潜。

‘赶紧先溜了再说!’……

约莫一天半以后,大贞境内,通天江水神水府流域。

此刻天色已经放亮,不过如今又是除夕前的寒冬时节,通天江上此刻的行船并不多。

计缘天空驾云落下,直接斜飞着冲入水面,撞开一片小小的水花之后消失在江面上。

他来通天江水府的次数其实不多,但路线记忆犹新,轻车熟路般直接朝着正确位置游去,绕开水下禁制,直接到了水府前沿区域。

有几名巡江夜叉远远就看到有人踏着水波而来,纷纷朝着那边聚集过去,待近一些后看清是计缘,全都立刻拱手躬身。

“我等巡江夜叉,见过计先生!”

计缘在夜叉靠近时已经停下,看看他们身后方向若隐若现的水府入口,略微拱手回礼之后道。

“不用多礼了,我有事入水府一趟,要找你们家龙君,还有江神娘娘和应殿下,可都在府中?劳烦夜叉通报一声!”

几位夜叉看向计缘,毫无法力气息,江中浑浊之物近身自离,加上这举止和说话习惯,基本确凿是真人无误了,而且在这大贞,能知道计先生这个人的,又有谁敢冒充?

“计先生说得哪里话,您来我们通天江水府,自然不用请示,还行先生随我直接入府!”

“那好,还请前方带路。”

人家夜叉话是这么说,但计缘不能没有礼数。

两名夜叉收礼之后带着计缘游向水府,另有两名夜叉速度飞快得先行一步,带起一阵模糊的水流气泡入了水府通报去了。

没过多久,其中一名夜叉就到了通天江水府深处的地下龙潭,通过了守卫之后,再小心的游入其中,到面前幽暗中显得黑漆漆的庞然大物面前,恭敬得躬身道。

“启禀龙君,计先生来找您了,还有江神娘娘和应殿下。”

幽暗中,好似有两条巨大的帘布升起,露出其后带有光泽的琥珀色。

“计缘这家伙!”

嘀咕一句,直接光雾化一阵,化为一名锦袍老者,正是应宏人身,对着夜叉道。

“走吧。”

“是!”

通常有事通报龙君,多半要么一句“滚”,要么理都不理,夜叉不由想着,到底还是计先生面子大。

水府宫殿的主厅,应若璃已经早早到了,应丰则刚好不在。

老龙步态不急不缓的过来,与其说走路,更像是在水中微微上下无声滑行,可还没从后厅走到前厅,就听到自己女儿罕见失态的大声惊愕。

“计叔叔!您说可能是我娘亲派人来找?”

这一声尖叫,令老龙的步伐一下顿住了,脸上表情极为复杂纠结,伸手一把抓住了还在往前走的夜叉。

后者惊慌这下刚想行礼,就赶紧被老龙捂住嘴。

老龙以手指轻点在夜叉额头,声音在其心中响起。

‘你出去,就说没叫动我!’

夜叉瞪大了眼睛望向自家龙君,表情十分不解,然后又听到声音在心中响起。

‘就照我说的去说,还有,计缘这人耳朵灵得过分,别露出破绽,不用对我称‘是’领命,直接去。’

夜叉反应过来,微微点头,转身看了看前厅方向,再回看龙君时,发现他已经不见了。

龙君这状态是夜叉在水府中当差以来从未见过的,但他根本不敢多想,只知道龙君的命令优先。

第327章 来由

殿厅上,龙女一改往日的圣洁端庄感,变得有些惊异失色,虽然早在当年的寿宴上,受到计缘叩心点播之后,心结一去大半,但骤然听到自己母亲的消息,还是很激动的。

“计叔叔,您是在哪见到他的,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

龙女说话的语速都比平常快了几倍。

计缘也不隐瞒直言回答。

“对方是一条巨鲸,自称巨鲸将军,说是君母所赐的封号,在祖越之地某处的东海沿岸等待墨荣,似乎是知道墨荣每年都会出海,计某能发现他是因为他胃口太大,吃得沿海无鱼,渔民请人驱邪呢……”

计缘一五一十的将中间一些事情告知龙女,最后道。

“此鲸体型太过巨大,寻常江河不太好进,并且似乎也只知道墨荣,至于到底是不是你母亲派他来的,计某尚且不知,需要江神娘娘随我一同前去了解清楚了。”

“嗯!”

龙女双手抓在一起,左右侧身走动几步,长裙丢甩出一朵朵花形。

这时候,后面的夜叉匆匆走来,看过龙女后再看向计缘,拱手行礼道。

“江神娘娘,计先生,龙君熟睡并无苏醒之意。”

“什么?这可是计叔叔来请的!”

龙女惊愕一声。

夜叉小心的看了一眼计缘,随后抱拳低头对龙女道。

“回江神娘娘的话,龙君确实没有醒,小的也不敢多加打扰啊!”

龙女眉头一皱,看看夜叉后转头对计缘道。

“计叔叔在此等候,我去叫我爹!”

说完龙女就大步离开,只留下计缘和那名夜叉在场。

计缘朝着那夜叉笑了笑点头,后者赶忙也面露微笑。

“计先生,我给您看茶!”

“好,多谢,劳烦请上热茶。”

“是!”

夜叉如临大赦,赶紧离开了,他觉得计先生和龙君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威压”,是的,威压,不论哪一种,都让他觉得压力极大,尤其是此刻这种场面,他分明觉得计先生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只是没说破而已。

此刻龙女步伐匆匆的走向后府宫殿深处,很快来到了龙潭入口的洞窟处,两名夜叉伸手拦了一下。

“江神娘娘,龙君正在沉眠,此刻不宜入内。”

龙女话都没说,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两名夜叉就面面相觑着收回了手,前者便直接跨入其内。

只不过才走进去了两步,龙女就感觉过不去了,伸手触碰前方,水流极其厚重,一只手伸入前方水域,越往里阻力越大,仅仅半只一只手掌的程度就再也不能往前。

‘禁法!’

“爹!爹您让我进去!计叔叔来找您了,您不是去年才抱怨过计叔叔又失踪了吗,您不是听说了三昧真火的事情后很好奇吗?计叔叔亲自来了!爹——”

龙女在外头朝着里面大吼,边上两名夜叉极为难办,声词恳切的求情。

“江神娘娘,请小声些,龙君在休息呢!”

“是啊江神娘娘,您再这么喊下去,我们小命难保啊!”

应若璃眉头紧皱,心中略一犹豫后再次大吼。

“爹,这次是可能是娘亲那边……”

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应若璃侧头看看,发现肩膀上多了一只手,夜叉之流根本不敢碰她,转身望去,果然是计缘。

“计叔叔……”

计缘摇了摇头,以只有龙女一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传道。

“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嗯,该说是一条装睡的龙。你我一同前去见见那巨鲸将军也是一样的。”

说完,计缘收回手,朝着龙潭方向拱手致礼。

“计缘先行告辞,不打扰应老先生休息了!”

说完这句话,计缘看了龙女一眼后就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后者犹豫了一下,再看看龙潭入口,最终还是没再坚持,转身朝着计缘追去。

不多时,两道身影出了水府范围,斜着向上游向水面,最后在一个无人江段破水而出,然后踩着云升入了高空。

只不过大约半刻钟之后,通天江另一处江面,又有水波搅动,有小股水流随着水花四溅分开两侧,一道肉眼不可见的模糊龙形之气在其中升天而去。

又是一日半之后,计缘和龙女已经接近了祖越国那一处沿海地域,龙女一路上都心思深重,到了这里倒是有些微焦虑了。

“计叔叔,那巨鲸在何处?”

龙女细观下方海域,除了波浪滔滔,其他也看不出什么,她甚至现出真身入海去找找。

“不太清楚,也可能躲起来了,毕竟未必能信得过我……”

计缘说到这对着龙女笑了笑。

“不过也并不碍事,上次我就在它身上做了点手脚,有一丝剑气弹入其脊骨之中,不愁找不到他。”

“嗡~~~”

计缘话音才落,背后青藤剑已经微微锋鸣,飞跃到计缘身前。

“去,把他赶出来。”

“嗡~~~”

青藤剑轻轻锋鸣过后,剑身一闪即逝,几乎在同一个刹那,下方海面就裂开一条丈长的沟壑,青藤剑的身形在其中闪过,滚滚海水被仙剑锋锐破开,在仙剑所过之处形成一片短暂的无水痕迹。

“走,我们跟着。”

说完这句,计缘和龙女再次腾空飞去,远远跟在青藤剑后方。

“哎,我爹也真是的,为什么不来!”

应若璃此时依然有些气闷,计缘一边飞行,一边朝着天空和海域各处扫视几眼,眼光流动着轻声道。

“也未必就没来。”

这并非计缘真的感知到了老龙存在,而是一种心理层面的推断,将心比心,若换成自己,说不定就会悄悄跟上来看看。

远方云头,一阵龙雾之气小心翼翼的缩入了云头。

‘计缘这家伙也太敏锐了!我以蜃形**分神前来,竟然好像也他娘的被他感觉到了!?’

大约一刻多钟后,在计缘和应若璃的视线中,远处海面突然“砰隆”声响起,大片浪花炸到天空。

“不要杀我……仙长不要杀我————”

一条巨鲸居然直接跃出水面,跃到空中足足有十几丈高,随后再次落下。

“轰隆~~~”一声巨响,海面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巨型炸弹。

一片巨浪被掀起,朝着四周倾覆而去,边上更是如同下来一场大雨,而青藤剑就在这“雨”中闪过剑光,直接回到了计缘身后。

“叫你好好等着,为什么躲了起来?”

低空云端,计缘平静的说了一句,也不想听巨鲸解释,直接引向身旁。

“这位你应当认识吧?至于应老先生,正在熟睡,起不来呢。”

计缘后半句故意将声音拉长一些,眼神随意的往四周扫了扫。

不过巨鲸显然没有在意这方面,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到了应若璃身上。

“您,您真的是若璃娘娘,和君母好像啊……”

巨鲸仿佛有什么特殊的办法,哪怕第一次见面,也一下就能识别出这个是真的龙女,恭敬程度和诚恳程度同对待计缘是更上了一层。

应若璃此刻已经恢复了平常女神的模样,清冷而圣洁,看着这巨鲸道。

“你就是我娘封的巨鲸将军?我娘派你来的?”

巨鲸在水面上转动一圈,如实回答。

“不是君母派我来的,君母怎么可能提这事,是我自己偷偷来找墨爷的,不敢违抗君母命令,本也没想惊动龙君和两位殿下,只是没想到墨爷他会……”

应若璃眼神黯淡一下,原来不是娘亲派来的,不过还是追问一句。

“那你前来所为何事?”

巨鲸这会什么都不隐瞒。

“百年前开始,荒海之外频频有水族妖物前来,大约二三十年前,来了一条道行深厚的恶蛟,对君母纠缠不休……君母不胜其扰,避在龙岩岛下十几年都不曾外出了,我觉得着实憋屈,就想来找墨爷帮忙,教训教训那厮……后面的事,这位仙长都知道了!”

“什么!?有这种事!他不想活了!”

应若璃一听就忍不住了,眉宇肃穆间,因龙威腾起,长发四散而飘,仿若一阵阵无形之气自身中往周边排开。

第328章 妙笔生花

龙女一发怒,周围从海风到海浪都显得更加汹涌。

海平面附近开始弥漫起一小股雾气,似乎也有些翻滚,此刻老龙的一缕分神就在这雾气中如同蜃幻,但心绪状态也和自己女儿差不多。

不论关系再怎么样,那一位始终算是老龙的夫人,更是在化真龙之前就怀上了应若璃和应丰,曾经的情分算是刻在骨子里的,怎可能忘记。

巨鲸感受到周围浪涛的冲击,身子在海水里起起伏伏,同样恨声附和道。

“若璃娘娘说的极是,那杂鳞妖龙简直就是活腻了,居然敢招惹君母,若不是我道行太浅,早就杀了他了!”

“哼,墨荣不在我还在呢,那妖龙什么路数,手下有多少妖物?算了,也不用说了,立刻带我过去,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放过他!”

应若璃气是气,但虽然在气头上,说得话却并非无脑,她知道自己老爹可能叫不动,但计叔叔就在边上,听到自己这样说,很大概率会帮忙的。

在龙女看来,自己老爹和计叔叔两个之中,只要有一个愿意出手,绝对万无一失,她虽不想将计叔叔拖入自家家务事的因果中,但自认如果向他借一点东西还是可以的。

果然,听到应若璃说要去拼命,计缘还是不放心的,也无法坐视不理,在他印象中,龙子应丰比较跳脱,而应若璃一直很端庄稳重,很少如此失态,人在这种情况下容易做错事,他不能不管。

“江神娘娘切勿如此冲动,对方既然是自荒海之外来的恶蛟,也敢对令堂如此纠缠,必然有些门道。”

应若璃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一些,对着计缘道。

“计叔叔,我自然知道其中必然还有深层因果,但身为其女,听闻此号安能心安,若璃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计叔叔能答应,当然,若璃不会让计叔叔出手沾血的!”

听到龙女居然叫这位修仙之人为“叔叔”,也让下方海面上的巨鲸暗暗乍舌。

计缘眉头一皱,看看水面巨鲸后直视应若璃。

“什么请求?”

应若璃视线扫向计缘背后的仙剑道。

“若璃斗胆,想借计叔叔的青藤仙剑一用,我爹说,仙器有灵,青藤剑乃是杀伐之力极强的仙剑,常年藏锋孕灵,若锋芒尽显连他都极为忌惮,想那杂鳞畜生也挡不了几剑,还请计叔叔助我!”

老龙的蜃气在水面雾气中沉浮不已,心中也有些焦急。

‘傻女儿,青藤剑在计缘手上是可以运使自如,可在你手上呢,人家挡不挡得住另说,但你真的能挥得动吗?’

计缘感受着青藤剑微微的锋鸣颤动,显然不太乐意应若璃的提议。

“罢了,这样吧,我陪你一起走一趟,到时候遇上那妖龙,若是你觉得必须除之后快,我再将青藤剑借你,由我在身边,清影会比较听话,能让你挥出一剑。”

仙器有仙器自己的骄傲,即便是对计缘极为依恋的青藤剑也是如此,这一点计缘再清楚不过。

虽然也可以有折中办法,比如计缘直接命令青藤剑护在龙女身边,她对谁动手就斩了谁,但到底还是不太放心的。

龙女也不矫情,直接施礼感谢道。

“计叔叔愿意通往自然再好不过,若璃感激不尽!那,我们是否立刻动身?”

计缘想了下,回头望了望陆地方向。

“稍等片刻,计某去海边渔村一趟,之后再一起动身。”

说完这句,计缘已经飞往内陆方向。

龙女想了下,对着巨鲸说了一句。

“你且在此等候,不得乱跑。”

之后应若璃也一起飞往了视线之外的海岸方向。

祖越国沿海的偏湾村,各乡各村中都是一片喜气洋洋,这不光是因为快过年了,也因为困扰沿海许久的妖邪已经被赶走了,来年就会有不错的鱼获了。

这不仅仅是那名法师说的,也是渔民们自己有所印证的,有人尝试下网,已经能零星捕到一些鱼了,虽然不多,可比较从前,绝对是巨大改观。

但张家人这两天依然有些沉闷,前港村的梁家也是如此。

盖因为前阵子驱邪起火把阵的夜晚,大家伙都撤回家中后,其余人一个没少,唯独计先生不见了。

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又是在那种夜晚,说是不辞而别的可能性不太大。

第二天还发动了人再去那边的海岸找人,自然依旧没能发现什么,所以不论是张家梁家,还是附近乡人,都认为计缘应该是落海遇难了。

在两家人看来,这可真算是客死他乡了,内疚和惧怕都是有一些的,所以还曾经提了纸钱到海岸边去烧过两次。

不过到底也是要过年了,加上对来年鱼获的普遍乐观心态,两家人也冲淡了之前的忧虑,开始布置新年的事情了。

计缘回到偏湾村的时候,正好是清晨,张富和妻子一起提着木桶拿着抹布擦着自家门窗,而其父则在屋侧空地上整理渔网。

因为每家每户都有渔网和海鱼的晾晒架子,各户之间的距离隔得也比较开。

计缘慢慢走近这边,应若璃则落后几步跟着,周围的百姓对两人过来都视若无睹,唯独到了张家跟前是例外,张富擦完大门正巧转身,看到计缘和就在自家门口。

“哎呦喂!”“砰通……”

张富还以为见到鬼了,冷不丁被吓得摔倒,水桶也掉在了地上,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听到响声,老张也转过身来瞧瞧,见到计缘也是心脏一抽。

“张老先生和张兄弟勿怕,计某可不是鬼,现在朝阳已经升起,我站在阳光下,脚下又有影子,怎么会是鬼呢!”

张家父子心绪不定,小心的看看地上,确实有影子,加上是大白天,这么想想计缘是鬼的可能性不大。

这种论证方式其实是民间自己的一套流传说法,其实不算太准,至少对于某些厉害的鬼物来说不算贴切,但却是能让他们相信的捷径。

“计,计先生,您真的没事?”

“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只不过那一晚计某有些不厚道,在见着妖怪的时候,已经先跑了,随后直接出了村,头也不回的跑了老远……”

计缘说到这露出不好意的神情。

“后来在外头听说法师除了妖,计某心中有些内疚,就回来看看你们,否则心中始终过意不去,对了,梁家人也没事吧?”

“没,没事……”

张富下意识回答一句。

听到这,计缘才笑了笑,朝着两人作揖。

“既然你们没事,计某现在安心不少,多谢前几日的招待,也多谢尔等事后还专门回去找我!”

“这,先生说得哪里话啊……”“是啊,先生没事我们也安心不少的!”

计缘那套说辞倒是很合理,也是人之常情,两父子这会是真的放心了,也宽慰计缘两句。

“嗯,计某始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而且马上就要走,既然都来了,总想送点礼回报诸位……”

计缘斟酌着这么说,张富和老张赶忙连连推辞。

“不用不用,先生远来是客,招待是应该的,您还帮我们一起结阵呢……”

这时候张家屋里的妇孺和孩子也出来了,张富便解释几句,让家里人都清楚计缘还活着。

而这时候计缘也装作刚刚想到了什么,装成恍然的样子道。

“对了!你们是在清洁屋舍准备过年了是吧?”

计缘扫视了张富手中的水桶抹布,以及张家门楣左右。

“这样吧,计某身无长物,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你们既是要过年,定然需要贴贴写写的,我就给你们和梁家人写两个‘福’字吧,计某的字还是能拿得出手的,不算太差!”

“这,这合适么?”“挺起来倒是不错……”

张家人有些心动,若是计缘能写,省得到时候去集市买了。

“合适合适!笔墨计某都带着,你们找两张方正红纸就好!”

“噢噢噢,这个有,这个有,孩他娘,快把准备裁了当红包纸的大红纸找出来!”

张富赶紧对着自己妻子吩咐一声,后者也赶紧进屋去找。

随后张家人再次盛情邀请计缘入内喝茶。

大约半刻钟后,张家屋内的方桌上,铺好了两张大红纸,边上则摆着一个磨好墨的砚台,一支笔头粗大的笔握在计缘手中。

计缘手中的是一支真正的狼毫笔,是在海岛这几年,计缘在修行中借用那份感悟的时刻,分神亲手扎成制作的,今次也是第一回用。

粘上墨汁,挥毫在红纸上书写,一个笔画浓重的“福”字就出现其上,这一刻在近处观望的龙女,好似能看到计缘笔尖若隐若现的绽放淡淡红花。

‘妙笔生花!’

第329章 笑不出来了

计缘下笔有神,浓墨之下的“福”字写得不紧不慢,很快就写了两张红纸。

即便张家人都不识字,但看到计缘写字,依然有种赏心悦目的惊艳感,不论是其写字的仪态还是这字本身都是如此。

“福”字写完,有隐晦的光泽一闪而逝,常人肉眼只是错觉性的感受到一刹那反光,却大多不会深究。

只不过,写完第二个字计缘就已经停了下来。

张富看看桌面上还剩下好多张方正红纸,挠着头说了一句。

“计先生,这还好多张纸呢,您就再多写几个呗,乡里乡亲也能分他们一些。”

但计缘这会已经收笔,甚至拿起了砚台拖在手心,看看桌上墨迹迅速干涸的“福”字,扫视张富一家,笑了笑道。

“留墨字迹重千金呢,岂是能轻易就多写的,这两个字,你们张家门上贴一个,另一个就送去给前港村的梁家!”

计缘一边说话,一边拖着砚台提着笔往外走去,门外龙女已经等候着了。

张家人多还在欣赏字迹,也只有张富和老张见到计缘似乎要走,赶忙走出几步出言挽留。

“计先生,在我们这用个午餐吧,最好留下来小住几日啊?”

“不了不了,计某其实还有要事在身,有人等着我呢,就不多留了……”

计缘走出门外之后,张家父子也送了出来,朝着外头看看却并未见到有谁在等候,心中明白应该是计缘有些不好意思了。

老张宽慰着说道。

“计先生,前几天的事情请勿在意,您没事对我们来说也能安心过好年,况且您还留了字,您家乡很远,马上要过年了,定是赶不回去的,其实不必这么急着走的……”

计缘听到这话心中也是挺承情的,尤其是对比祖越之地很多地方的民风而言,遂转身朝着老张再次拱了拱手。

“并非这个原因,计某这人脸皮还是比较厚的,确实是有事才不能留,对了,这两张福字,若是有人想出钱买……”

计缘收敛笑容,表情稍显严肃。

“不论谁出钱,出多少钱,都不要卖!同梁家那边也如此叮嘱,记住了吗?”

见计缘表情严肃,张氏父子对视一眼,下意识一起点头回应。

“记住了。”

“好,那计某便去了,两位不必再送。”

说完这句,计缘转身大步离开,在走出十几步后,手中的砚台和毛笔已经消失不见。

仅仅片刻功夫,计缘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张富和老张眼中,两人本还想送送,可是走出屋前一角后,却已经无法看到计缘的身影。

“计先生走这么快?”

老张略感诧异的看看自己儿子,后者也有些不解。

“算了,春兰不是要回娘家吗,正好让她把这福字也带过去,还有,计先生刚刚说不要卖的话,也别忘了。”

“知道知道,我和春兰一起去岳父家。”

父子两说着也回屋去了,还得把家里收拾干净,清清爽爽迎新年……

飞往外海的天空上,龙女回头看了看迅速远去的渔村方向,开口询问计缘道。

“计叔叔,刚刚那个就是仙人法令么?”

“什么仙人法令,法令就法令,不用硬加上仙人,这种程度,你爹也能做到。”

计缘略带笑意的回答一句,同龙女一起飞往巨鲸所在之处,很快就再次回到了那一处海域。

随着他们的到来,巨鲸再次缓缓从海面以下浮现出来。

“若璃娘娘,计仙长,若不嫌弃,就请立于小将背上,小将水中遁速并不算太慢,更知晓诸多海底捷径,可以避开诸多天域海域的奇流,更不会迷失方向!”

应若璃朝着计缘微微一下,伸手引请。

“计叔叔,请吧!”

“好,就坐一坐这巨鲸之舟。”

两人从天空落下,一起站立在鲸背上,巨鲸甩动一下尾巴,排开大量海水,开始朝着远方游去,速度越来越快。

不过到了这时候,因为听到天域海域的奇流,让计缘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对了,江神娘娘,你可知令堂所居的龙岩岛位于何处啊?”

龙女摇了摇头。

“并不知晓,娘亲曾居于东海,后来就离开去了别处,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计叔叔,这都离开通天江很远了,您就别叫我江神娘娘了,只叫我若璃便好。”

计缘勉强笑了笑,现在他关心的可是另一个问题,低头看着脚下飞速游动的巨鲸。

“敢问巨鲸将军,你家君母所在的龙岩岛,位于何处?”

“君母从来不让说的,尤其是这边的……不过让计仙长和若璃娘娘知道应该无事,反正我们也要去的,其实龙岩岛并不在东海之内,需要穿过大片海域绕行部分荒海,到达东海与北海交界之处。”

绕行部分荒海?东海与北海交界?

计缘随便想象了一下,这大概是说至少要往东到达东海边界,然后和北海相近,这特么不就是荒海之内的最东北么?

“这么远?”

计缘不由就问了出来,他都有些想象不到这距离得有多远了,天下各洲可都是被海域环绕的,东海的面积绝对比东土云洲绝对大上不知道多少。

“你娘,跑得可够远的……”

计缘难得吐槽一句,便是应若璃,也只能尴尬笑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远是远了些,不过计仙长放心,我巨鲸将军别的本事或许不够,但这穿洋寻路的能耐绝对是不赖的,那些界域摆渡,飞舟悬岛之流,论速度,未必比得上我!”

巨鲸将军边游边说,看起来洋洋得意,听得计缘是心思沉重。

“江神娘娘,你是一江正神,离开通天江这么久没事么?”

应若璃浅浅一笑。

“计叔叔不用担心,凡我通天江流域,水族皆效命于水府,出什么问题都有有人帮我解决,且我本就不在意神道,出了辖境多久也无所谓。”

“噢……那就好……”

计缘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在巨鲸离开的后方海域,一片雾气中的蜃形龙气感知着巨鲸的离去,老龙分神所见,自然代表真龙之躯所见。

‘有计缘跟着一起去,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偏湾村中,张富和其妻子梁春兰同年幼的儿子一起,带着一些礼品物件,前往了七八里外的前港村,在午饭前到了梁家。

一家将带的一篮子东西放下,一家倒水接待,自然是一顿亲密叙话,也不可避免谈到了计缘。

“姐夫,你说计先生没死?”

梁平乐一脸惊喜,其父也是面带惊色。

“是啊,计先生没事,今天早些时候来我们家报了声平安,还给我们写了‘福’字呢!”

张富笑呵呵的说着,将今早怎么遇上计缘,对方又是怎么为他们写字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对了,你看,这就是计先生写的‘福’字,我啊,来之前特地全村转悠了一圈,那些贴着字和联子的,没有一家的字有计先生写得好看!一半好看都没有!”

张富说着,特地站起来,离开桌位走到一边放下的篮子里翻了翻,拿出一张卷起来的红纸。

“你们看!”

红纸展开,一个笔墨浓重的“福”字展现,仅仅是这么看着,就令梁家人十分舒心。

“好字,真是好字!是啊,真好看!”

梁氏一家同样认不了几个大字,但依然评头论足的好似老学究。

“是吧,没骗你们吧,计先生说了,这字啊,重千金,嗯,应该就是千金不换的意思,叫你们贴门上,甭管谁看到想买,不论出多少钱都不卖!”

“不卖不卖!就是,这是计先生给的新年彩头,干嘛要卖!”

“是啊,这字真好!”

听闻计缘没死,也同样让梁家父子心中稍稍松一口气,至少过年能过的更加轻松一些,不用带着心中芥蒂跨年了,而看到这“福”字,心情就格外舒畅。

梁平乐迫不及待的就拿着福字往门口跑,左右上下比划着要看看怎么帖才正。

梁父在里头笑骂一句。

“你这孩子,傻不傻?光拿着字能贴上去吗?等会让你妈用粥米搞点浆糊出来再贴啊!”

梁平乐“哈哈”笑了笑,心想也是,自己真实乐糊涂了,只能怪这字太好看了。

正这么想着,手一松,这“福”字居然就自己贴在了门上。

梁平乐以为是被风吹上去的,挠着脑袋想要去揭,却发现手指甲居然扣不到纸边,顿时就是一愣。

“粘死了?”

第330章 界域摆渡

福字粘上之后,几下扣不下来,梁平乐退开几步瞧了瞧,发现居然贴得十分方正,不由在那里啧啧称奇。

“爹,娘,姐夫,你们都过来瞧瞧,这‘福’字自己贴门上了,揭都揭不下来。”

这番举动自然引来了家里人的好奇,张富和妻儿以及梁家人都纷纷走到门口,看着这张贴得极为工整的福字。

众人在纳闷这件事时,定定看着这福字,隐约之间,忽然见到有淡淡流光一闪而逝。

“咦!爹娘,外公,舅舅,这字上有光哎,肯定是宝贝!”

小孩子的声音响起,令边上的人也顿时恍然。

“是啊,我好像也看到了!”

“原来不是我眼花?这,这不会是宝贝吧?”

梁春兰赶紧问自己府君张富。

“相公,我们家那边,贴‘福’字的时候也是自己粘门上的吗?”

“不知道啊,爹直接刷了浆糊再贴的,但也贴得方正好看,我们不是急着来这吗,就没细瞧……”

梁平乐在一边兴奋道。

“哎,姐夫,你们家那边肯定也是的,这两张字都是计先生写的,又说了那番话,这字可能是个宝贝,我听说一些德才高深的文人,下笔犹如神助,一篇文章就是至宝,这两字一定也是的!”

老梁一听立刻就道。

“哎呦,那这字贴在门上,风水日晒的不就可惜了吗,万一坏了呢,是不是找人裱起来更好啊?”

“对呀!可揭不下来了啊!”

“揭下来干嘛啊,这是新年福字,计先生都让贴着呢,那就贴着呗。”

“对对对,别本末倒置了!”

不论怎么说,众人心情还是大好,门上的福字也是越看越顺眼,就算回到屋内去聊天了,时不时还会出来瞅两眼……

至于写福字的那个人,此刻可是在鲸背上前往茫茫外海,身后早已经看不到陆地了。

计缘看着远方苍茫大海,即便眼中的世界依然模糊一片,但那种宽广开阔的感觉却好似如同踏云飞入九天之上一般。

‘既来之则安之!’

想到这,计缘心中也再无芥蒂,反倒是升起一些兴趣,本就是出来走走看看,虽然计划中是要先走一走东土云洲,如今既然要去海外,路虽远得有些出格,但好歹算是去长长见识。

“巨鲸将军,你一直如此自称,还不知晓你的姓名呢。”

“嘿嘿,计先生有所不知,我就叫巨鲸将军,以后若是有机会需要通名报姓,也可以叫巨鲸,不知道有没有巨这么个姓氏,若是没有,那我正好就是第一个!”

这巨鲸显然还是比较乐观的,尤其是接到计缘和应若璃之后显然心情极佳,说话语速都非常轻快。

计缘听闻也笑了笑不再多说。

“茫茫东海不知路遥,跨洲越界非一日之功,计先生,若璃娘娘,你们若是不嫌弃,也可到我的肚子里来,里头还算宽敞。”

海浪翻滚中,巨鲸将军游动速度飞快,大声会知头顶两人,他的块头大寻常鲸类十数倍不止,腹内就算不是内有乾坤,也绝对空间十足,但计缘和应若璃都没这嗜好。

计缘没说什么话,应若璃只是轻声道。

“游你的水吧,我们就不用你担心了。”

计缘摇了摇头,一甩袖,飞出一张墨色的木桌案,随后又飞出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那支不时闪过隐晦神光的狼毫笔赫然也在列。

“此情此景,倒是有些像云中游梦,江神娘娘请自便,计某就写写字。”

计缘铺开纸张,以镇纸压住,一边的应若璃则自然的走到了一侧,伸出纤纤细指往砚台处一点,聚拢一丝细流之后,一手扯住长长的袖袍,一手取了边上的墨锭慢慢研磨起来。

“计叔叔,此去出了东海,距通天江不知多少万里,您老叫江神娘娘,别人听了也容易多想多猜,说不准就有什么麻烦,还是叫我若璃吧!”

龙女说得确实在理,虽然计缘一直以来都叫敬称叫习惯了,但自己和老龙一家也算是关系莫逆了,倒也没什么。

不过也不至于现在就叫一声尝试,计缘道了一句“言之有理。”,就取了狼毫准备沾墨了。

龙女微微一笑,拿开墨锭,看着计缘引笔在砚台上点了点,粘上一些新磨的墨,随后在纸张上提笔书写。

起笔正是《云中游梦》,只不过这一次,既不是替卫家抄录的普通行文,也非原本书册的意境,而是加入了计缘自己的感受。

字迹写入纸张,墨干即逝,显然是天箓书。

计缘是没有学过正统的天箓成书之法,但本身就有仙器在侧,心意相通之下,久而久之对于天箓书那一套的感悟也就水到渠成,不需要特意学习了。

这一次,计缘写得很慢很慢,虽无异象丛生,但边上龙女看得也极为认真……

时间已经是腊月末尾,待到除夕当晚,计缘依然略微弯腰在桌案上慢慢书写,每当墨汁用光,龙女自会立刻磨墨。

“轰隆隆……”

“呜……呜……呜……”

天空中有雷暴肆虐,狂风在周围席卷,海面上的海浪翻腾的厉害,只不过风雨都打不到计缘的桌案上。

“轰隆隆……”

“哗啦啦啦啦……”

暴风雨倾盆而下,计缘也已经写到了云中游记的最后几个字。

最后一个字落下,计缘抬头看看天空,电闪雷鸣狂风呼啸。

“今天乃是除夕夜,于我的修行也有些干系。”

龙女正看得桌案上的文章入神,听到计缘的话,也抬头看看天空。

“计叔叔,要我散去这天空雷云么?”

她是水泽之神,又是龙蛟之属,只要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先不急,这海上如此剧烈的雷暴倒也难得。”

计缘抬手往天空一挥袖,从袖口内射出一道金光,才一出现就隐隐有雷鸣声起,随后骤然飞入云层。



金色闪电在天际展开,化为四个雷光索绕的大字,正是“驱、邪、缚、魅。”

应若璃之前就听自己兄长说起过这事,实际上是天水湖的高天明和兄长说过一些事,然后又传到了她和父亲的耳中。

此时一看天空,心中顿时明白那是什么。

‘计叔叔的敕令雷咒!’

像是为了回应龙女心中所想,在雷咒于天空展开的一刹那,雷暴的雷霆闪电一下子更加肆虐。

“咔嚓……轰隆隆……”

“轰隆隆…”

“咔嚓……轰……”

一道道闪电劈到了雷咒上,速度越来越快,数量越来越多。

云层之下的天空和海面都被密集的闪电照亮,好似无数照相机不间断闪拍,等到半刻钟后,这笼罩视线尽头的大雷暴已经弱了不少。

随着计缘伸手一招,一道看起来并无多大变化的雷咒再次回到了手中。

这也是计缘对于这道雷咒最得意的地方,自身中五气圆满之后,计缘对这道雷咒也有新的感悟,一如当初吸纳墨荣所散溢的水泽精气和雷霆,雷咒如今也能牵雷引电。

前提是雷暴规模要足够大,若是普通雷雨,说不定吸纳的雷霆还及不上散开雷咒时的损耗。

“计叔叔,那我将这雨云散去?”

“有劳了!”

龙女笑了笑,直接一跃而起,在空中化为一条巨大螭蛟,除了蛟身上自身的红光,还有多彩神光环绕,游曳着升天而去,直接钻入了云层之中。

“昂吼”

龙吟声响彻云端,隐约能见到有巨大龙尾在云中扫过,牵引起云层都化成龙尾形状。

“哞……哞……”

天空中的云层就像是是一盆平静的水被人胡乱搅动,呈现出颠簸晃荡的离奇感觉。

不一会,大雨已经停下,随后云层逐渐消散,露出了背后的星空。

应若璃在天上盘旋一圈,雷暴云已散却并未立刻落下,而是望向斜上方远处,那里有一艘飞空之舟正在天空航行,观其大小,前后纵深足有里许。

计缘的视线也同样落到了远方的飞舟上,刚才被雷暴所阻,连他也没感觉到远方有这么一条船,看那姿态和那周身隐隐流露的法光,不由喃喃道。

“想必是界域摆渡的一种了。”

另一边,那界域之舟之前感觉到下方雷暴云中雷霆之力骤减,就觉得可能发生了不同寻常之事,随后看到一条蛟龙在云中翻腾游曳,短时间将雷云驱散。

界域摆渡自然是修行之人所创的一种远渡工具,但乘坐者未必就全是修行之辈或者修炼有成之士,除了修行低微的人,甚至会有很多凡人。

此刻在船舷边上的一些人,骤然看到前方的螭蛟,顿时激动的大叫起来。

“龙!有龙!快来看啊,好大一条龙!”

“哪里呢?那呢那呢!”

“快来看啊……快去叫师兄也来瞧瞧!”

“我的老天,原来龙属这么大啊,这是蛟还是真龙?”

船边船舷边汇聚起越来越多的人,有老有少有淡定有激动,更是很快有摆渡飞舟上的真人修士闪到人前大声呵斥。

“全都安静!不可冲撞海中龙蛟!”

另一名真人也身形转换般浮现在之前那名高冠修士身边。

“师兄,此蛟无角,虹光漫身,想来是一条传说中的螭蛟?”

“错不了,此类龙蛟之属一般算是少有恶辈,只要不冲撞到对方,应该不会有事!”

讨论一句之后,正见到那螭蛟转目看来,两人不敢怠慢,一起躬身拱手,算是行礼问候。

应若璃淡淡看了远方飞舟一样,从天空落下,再次化为人身落到了鲸背上。

直到这时候,飞舟上目力出众的修士才发现,海面上还有一头巨鲸,其上设有桌案,除了刚刚落下,化为一名身着秀袍缠绕飘絮女子的螭蛟外,还有一人,正负背抬头在看着飞舟方向,其背后所负之手上还持着一支笔,显然桌案书写的正是此人。

第331章 洗笔练法

应若璃靠近计缘两步,低声道。

“计叔叔,这应该是一艘界域摆渡飞舟,上头大约有数百人,禁制之法是仙门路数,不知是属于何方。”

“嗯。”

计缘应了一声,观察着远方上空的飞舟,虽然脸上看不出来什么,但其实心中满是好奇。

这飞舟虽然有禁制在上,但以计缘此刻的法眼照观之下,依然能看出上头居然有不少凡人。

看到修仙之人,看到妖物,乃至看到邪魔之流,计缘都觉得还算正常,看到少数凡人也不能说不正常,但看到至少三人之一以上的凡人,就有些稀奇了。

要知道普通人就是在一国相邻的几个县内走走,都已经算是出远门了,这个社会环境本就如此,这会却看到有普通人在界域摆渡的飞舟上,还是很令人意外的,至少计缘很意外。

“若璃,我从未坐过界域摆渡之物,难不成其上总是有这么多普通人?”

龙女望了远方一样,摇了摇头道。

“计叔叔不常坐,若璃亦是如此,我生来就是蛟龙之属,若要跨界,游海飞天都比这舒服。”

“也是,不过他们好像对你很忌惮啊?”

应若璃浅浅的笑了笑。

“虽然我确实也没把这艘飞舟放在眼里,不过他们应当是误会刚刚那场大雷暴是我所为,觉着我可能出在什么重要阶段或者心情不佳,并不想招惹。”

计缘点了点头,龙蛟之属还是很不好惹的,尤其是在茫茫大海上,谁知道地下是不是老窝,会不会有许多水妖。

“他们朝我们行礼呢,回个礼吧。”

“嗯!”

听到计缘这么说,应若璃应了一声,先是取了计缘递过来的笔,走到桌案边轻轻在笔架上放好,然后才随着计缘一起朝着那边飞舟拱了拱手。

远远见到这一幕,飞舟上能看清这一幕的两名真人都微微放松了一些,少些麻烦总是好的,但动作上不敢怠慢再次朝着巨鲸方向行礼作揖,只是这一次主要是对着计缘。

“那在鲸背之上伏案书写的是何人,螭蛟龙女似乎是随侍在其身边?”

“不甚明了,也不清楚是否也是龙蛟之属,但看起来倒也和气。”

两名真人议论的时候,其他修为不够或者干脆没什么修为的凡人,则完全看不清远方的情况,刚刚那条龙这么大,所有人都看得很兴奋,现在下面能看到一条大鱼在游动,但背上的人就和芝麻一样大,根本看不清什么动作。

“池真人,我们要立刻飞走还是靠近一些?船上的人都很想看看那边。”

边上有负责操控飞舟的修士过来询问一声,两名真人对视一眼,再看看船舷边趴着的诸多好奇之人,以及下方船舱那边玄窗处趴着观望的人,思索了一下道。

“可以下降一个合适的距离,然后慢慢从他们不远处航行而过,但告知船上的乘客不要大喊大叫,经过时都想着巨鲸背部行礼。”

此次在东海上遇到两人踏鲸而行的人,其中一个是一条螭蛟,另一个伏案在鲸背书写,从哪个角度看都绝非寻常之辈,是该拜访礼见一下,顺带也能满足一下一些人的好奇。

所以,在计缘和应若璃眼中,天际的那艘巨舟正在缓缓下降,一边下降,一边也缓缓朝着这边方向接近。

“计叔叔,要我将他们赶开吗?”

应若璃问了一声,毕竟计叔叔可能要作法,而计缘倒是摇了摇头。

“随他们去吧,时辰正好,也不用分心他顾,他们不会打搅我的,一会运法之刻你也多加留意,对你将来化龙会有些好处。”

今夜除了惯例青藤剑采清气和计缘自身的修行,还需淬炼一下手中狼毫,而有狼毫在手再辅以清气,计缘觉得可以试一试心中的一些想法,说不定能让龙女瞧得清楚些。

倒是脚下的巨鲸将军不服气的叫唤了一声。

“这船在天上飞也就罢了,到了海面难道还想超过我,哼!”

说完这句话,计缘明显感觉到身体传来一股后仰感,巨鲸已经加快了了一些速度,只不过龙女重重一跺脚,巨鲸将军吃痛之下“哎呦”一声,立刻就老实了。

“今夜除夕,计叔叔让我散去雷暴自然是有事的,你别添乱。”

应若璃清冷的对着巨鲸将军说了一声,后者自然不敢顶嘴。

“是是,若璃娘娘说得是。”

巨鲸将军不敢在胡乱搅水,甚至速度还比刚才更慢了些,只求平稳。

计缘不理会这闹剧,视线已经从远处飞舟处转移到了头顶星空。

此刻星月同辉万里无云,距离子时也没有多久了。

他不需要刻意算着时间,只需要看着天地之气的转换即可,新旧年交替他见过好多回了,不同的气氛和环境会有不同的变化,此刻在海上不知又是如何。

不一会,在计缘睁大的法眼中,天地间隐约呈现一片微微亮光,原本在计缘眼中模糊的万事万物,仿佛刹那间清晰了起来。

一片片灰蒙之气在天地间泛起,但其中又有两股气息积蓄,正是气息这种转换令计缘眼中的世界变得格外清晰。

茫茫东海上没有人道之气的冲击,新旧之间的转换依然震撼。

天地间浮现的灰蒙之气连城一片,开始区分清气和浊气,清气积蓄着上升,而浊气下降中则消散,从中“撕开”一片新空间。

其中浮现新春清气,在挂云升天之中拉开新年的帷幕。

这种新旧年交替的时刻,龙女只是略有所感,能微微察觉天时之变,但并未有太多感触,根本不用说巨鲸将军和远处飞舟上的绝大多数人了。

但在计缘眼中确实一种见一次震撼一次的天地之变。

除非全无意识的状态,否则每一年计缘都不会错过这一刻,此时也是如此,他伸手一挥,青藤剑立刻拔空而起,一刹那直入九霄之上,冲入即将消散在天地间的新春清气之中。

“铮……”

清亮的剑音在高空极远处响起。

天地间还是夜色,但在灵觉敏感的人感知中,好似有一查那亮起银白之光。

青藤剑娴熟的斩下一小片新春清气,裹挟着这一份清气重回海面,计缘也在同一刻伸手抓住笔杆,朝天扭动几下笔头,将青藤剑带来的一丝丝云气绕入笔尖之中,又随之贯通己身。

这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变化,但对于计缘来说却好似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又满足的修行。

此时此刻,计缘扭笔抖笔于空的姿态又有变化,好似在朝着天空快速书写什么,通过这种方式将有所残存的清气浪费分毫的缠绕于笔尖。

“凝神于笔尖,观天地浊清气之分。”

应若璃微微一愣,赶紧调整心神,将注意力倾注到计缘手中狼毫的笔尖,下方原本安静游动的巨鲸将军也是心中灵犀一闪,其中一只眼尖死死转过角度,用虽然难受但拼尽全力的视角去观摩。

狼毫笔尖妙笔生花,一道道清气汇聚好似无形之墨,勾勒出一闪即逝的文字,这是一种不能留存的天箓文。

即便以应若璃的道行,也仅仅是能看到快速闪过的一瞬,但就是这一瞬,好似心神崩裂眼中异像变迁,好似看到了数息之前天地清浊上下分离,拉开新年帷幕的那一刻。

“这是什么……”

应若璃失神般喃喃自语,还想细观但计缘手中狼毫笔已经停下了对空书写。

巨鲸将军则不然,他无法同龙女那样真切看到这种只存在短短数息的天箓文,但却能感受到其中清浊气分的变化意境,现在完全是昏昏沉沉的样子,连游动的显得左摇右晃。

而在界域摆渡飞舟那边的人看来,不论是修士还是凡人,亦或是其中少量精妖,都无法看到计缘眼中的奇景,也无法入龙女一般看清笔尖天箓,甚至也远远不如巨鲸将军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即便只是水中月。

但他们窥不见天地却通过窥人,感受到了一种更加夸张也更加难以形容的感觉。

在数息之前,新旧年交替。

不论是飞舟中的修士还是凡人亦或是精妖之属,感觉到远方巨鲸背上,在其中一人挥笔之间,那一处好似化为一片浩渺,模模糊糊仿若变得无穷远,又清晰异常好似触手可及。

这使得即便是凡人也能清晰看到巨鲸背上的景象,好似身处近处。

有一种清晰分明又浑浊不堪的诡异感觉交织在一起,除了那里,周围的一切景物也错觉般呈现灰蒙蒙一片,随后有在数息之间,一切模糊之感消融无踪,只余下鲸背上青衫男子挥动之笔的笔尖有一道青光久久不散。

“刚刚,发生了什么?”

飞舟上,一名真人愣愣的问了自己师兄一句,他知晓绝对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却不知道是何事。

边上的黄袍真人同样失神许久,但口中却喃喃着念叨。

“刚刚所有我们感受到的天地涤荡,都是自那人手中一笔而起,仙经有云,新旧年交替之刻,有浊清之像弥漫天地,万妙变化蕴藏其中,乃生机之根本,这人莫非……”

黄袍人愣住片刻,一句话脱口而出。

“洗笔浊练旧年气,挥笔新年清气生,这位高人在以天地清分之气洗笔练法!”

2019阅文年会特别篇

本来想早点写这部分的内容,但去年会的那两天实在太累了,刚回家累死累活,又赶上第二天大舅五七,懂一点的人都知道出殡前和五七是丧葬环节中最重要的两个阶段,而我们这丧葬风俗贼麻烦,又是金银桥又是九桌登天梯,烧纸人纸房子一大堆事,直接到半夜,超级累……

今天终于有些空闲,可以将一些有意思也合适分享的个人经历写出来嘿嘿嘿了……

首先是一月五号的时候,怀揣着略微亢奋的心情,起床收拾好东西出发。

还在高铁上就py好了差不多同时间到达上海虹桥的奶骑(圣骑士的传说)和十二(十二翼黑暗炽天使),提前抱了大腿,一起去会场不孤单。

这一刻我就算到了我此去年会的运气还不错,首先奶骑是大佬,大腿粗壮腿毛健硕,然后十二和我一样首次参加年会,两萌新可以缓解紧张感,其次上海我曾工作了6年,算是熟悉,天时地利人和啊!

哦对,之前还提前在小群认识了柳下挥大佬和育大佬,属于一起在年会有个小节目的,很幸运的是和育还是同一个房间。

我、奶骑、十二,三人坐地铁到了位置,发现居然有两三个喜来登挨着在一起,走错一次后顺利到达,签到,取邀请函,该选位置的选位置,该领赠品的领赠品。

这里也侧向证明了我的预感,明明忘带了充电宝和数据线,阅文赠品中正好有充电宝,而且还能无线充电,雪中送炭!

入住的时候前台说同住的人已经到了,但我去的时候人不在,过了好一会才回来,但带回来一个拍摄组。

‘我去,什么情况?’

搞半天明白同住的正是之前一起在微信焦虑上台节目和年会事宜的“育”,缘分呐。

然后这拍摄组是要采访他的,因为我来了,顺便也采访了一下我,两个人对镜头那个尬啊,我向来不算一个怯场的,但那次真的尬。

对话之一如下:

育:费事你看过我写的《九星毒奶》吗?

我:啊,还没有啊!

育:那你还不快去看!

我:哦哦哦,一定去看!

育:呵呵呵呵……

我:呵呵呵呵……

……

两人表情都尬出血来了。

好的,到了之后其实也就休息了半小时,我们几个要参加《我的梦》节目的几个作者,都下去集合了(应该是11人,那会少数人因为行程太赶,还在路上没到达),在酒店大厅,哎,那会还没吃早饭和午饭,就吃了客房一只香蕉。

楼下见到了石章鱼大佬,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因为真人和作者头像的照片还是有差距的,个人认为照片虽然看起来更年轻,但真人比照片更有气质,妥妥老前辈的感觉!

当然,更老前辈一些的还有“乃越”老师,一位德高望重的年长作者,虽然定居上海了,但其实是我老乡,算是一见如故。

说是彩排,其实熟悉定位了解过程,除了四个大佬有点台词,其他人就碰个星星罐子当背景,我们作者也不擅长太花哨的。

然后我就拿出手机开始拍来拍去了,发一些照片短视频给群里一些哥们一睹年会风采,说实话,当时感觉就我一个拿着手机在见缝插针的拍来拍去,其他人可能比较矜持吧。

不过脸这种东西,适当时候可以无视一下,再说也没几人认识我。

顺带一提,柳下挥是真的帅,又高又帅那种。

嘿嘿嘿,几轮彩排之后到休息室,遇上了一群大佬,就是乌贼、志鸟村、肘子、天瑞说符等人。

我靠,那还有什么说的,甩开脸就凑上去认识认识啊,握手拍马屁加微信一条龙,当然还不熟就不太放得开。

这类我得说一说天瑞说符大佬,我开始认错是老鹰来着,大佬声音很小,我问笔名的时候听到一串四个字,只听清第一个“天”字,然后其他大佬加了微信,多少和笔名相关或者在群里有备注名。

但唯独天瑞说符大佬,微信名是一串“0”,头像无,信息无,备注无,朋友圈动态无。

我去,冷汗,这加的是谁啊,再去问一遍会被打么?

最后硬生生用排查法推算出可能是天瑞说符,然后又在后头找育确认,才认定自己没错。

好了,这会休息室内大佬们各自聊天,我的内心骚动却面无波澜。

终于,我等到机会了!

乌贼娘边上的沙发,有大佬因为节目出去了,我瞬间启动,直接坐到了他右后侧。

啧啧啧啧啧……

我这人向来比较理智,也从不追星,但若说网文圈的话,乌贼娘可以算作是我最崇拜的作者之一,说是偶像其实也不为过。

想当初我之所以会踏入写作,除了一小部分的(吼)“钱钱钱钱!”,还有咳咳,就是乌贼娘当年推荐的一个视频,叫《决战量子之巅》,算是他写奥术神座的源动力,那个短篇把我震撼到了,有了强烈的倾诉欲。

咳咳,接着说接着说。

这会和乌贼娘借机闲扯几句,然后我想了下,不拍照怎么行?

于是乎,我就叫唤了一声:“大佬拍个照!”

乌贼娘大概还没回过神,转过来迎面看到我伸出的剪刀手,然后“咔嚓”一声。

可以,传群里显摆!

……

第一天彩排紧张刺激,但好歹到晚上也结束了,又累又饿去吃自助餐,可惜这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说实话其实不咋地,也可能是饿过了头,反正没啥太多进食欲望。

不过此时的关键是吃饭嘛?当然不是!

我开始酝酿我的邪恶计划!

在来之前,我就计划好了,要去找一个作者,必须得先从其他大佬那确认了对方本人,然后再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接近他,很礼貌的询问一句:“大佬,您作者名是什么?咱认识一下!”

嘿,我要找的人,就是滚大,也就是“滚开”。

啧啧啧!

想象一下那画面,我很礼貌的去询问,对方憋半天说出一个“滚开”,太有意思了!

所以我开始找滚大!

可惜啊,可惜,天不遂人愿,滚大年年都来,唯独今年要准备新书,所以没来,当然那会我还不知道这事。

哎,乖乖回房间码字补更吧,一直到凌晨两点多,总算更新了当天的。

第二天一早,育说他可能有些感冒也疲惫,所以问我昨晚他是不是打呼噜了,有没有影响我休息。

嘿,开玩笑,在家里,我老婆虽然不打呼,但是磨牙!

你那点细不可闻的呼噜,和我老婆的磨牙声比?完全没影响啊!

然后原计划第二天是下午四五点才去会场的,结果,我们这群有节目的,中途又又又改时间了。

变成了吃了午宴后就得出发,以我们大多数人的状况,基本就是起床就走。

中午宴会厅正好又和一群巨佬在一起,肘子、天涯、无痕等巨佬聊一些东西,小萌新我只敢笑笑。

基本没吃什么东西,毕竟才起床,吃了点早饭,午饭吃不下,喝了点快乐水。

结果,到了会场,后门入口依然进不去,其实前一天也在这困了一会,但后来有搞来几个工作证,今天这是被挡了好久。

几个男作者在门口蹲成一排,我是好悬才忍住想要拍个照的冲动,怕被弄死!

好不容易进去了,彩排几轮就开始在休息室等着了,期间来的作者越来越多。

然后见着了齐佩甲和老鹰,这两人也是骚,四处打酱油玩,皮皮甲一身白西装配大红衬衫,骚的不要要的。

我也又骚动起来了。

拍照,转圈拍视频,反正大多不认识我!

不对!我算错了什么!这会十二天王的榜单发布了,有一些人已经认识我了!

比如寻青藤大佬,就直接走到正一脸憨批的我面前,问我是不是真费事,当时受宠若惊,但也意识到我可能骚不起来了!

不过不能停啊!

见到猫腻大佬进来去那边倒水,在暗搓搓的角落喊一声“猫爷转个身”,然后准备好手机快门。

结果对方老谋深算早有准备,直接比了个剪刀手,比我的还快,使得我提起来的剪刀手放下了,只拍了他的。

中间三少也进来一次,停留时间挺短的,也一直在那一头聊天,那会人太多,就算是我,也不敢太过分,没能拍到一张合适的照片,遗憾啊。

随着演员入场大会开始,其他作者陆续走了,咱这些还得留在这,没去走红地毯,也不能去看,只能等自己节目结束。

不过好处也是有的,在过去的时候,后台身边一些演员走过,距离非常近。

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手欠伸手去打一下对方的头,应该能打到!

顺便,赵丽颖本人比电视上瘦好多啊,两个彪形大汉前后护卫,我当时没反应过来,有边上的女作者说了声“赵丽颖!”,我才反应过来。

我们的节目,叫做《我的梦》,前头四个大佬有台词,后面我们七个会随着张靓颖一起出现,举着个玻璃星星罐子当背景板。

虽然简单,但还差点重录,要是真重来,得等到半夜之后,还好没有。

之后就是换掉舞台t恤,换上自己暖和的衣服去看节目了,接受了一波肖战和朱一龙粉丝的狂热分贝攻击。

晚会中途我还和石章鱼大佬捡到个手机,顺利交还施主。

拍明星这事也没啥好说的,很多作者晚会结束后又去加餐,我们几个彩排两天实在累了,就回去了,和育点了个烧烤外卖。

第二天一早都是返程,顺便找奶骑和育签名。

育的签名是我老婆同事要,奶骑嘛,五吨找我帮忙要,因为她大姑是奶骑铁粉,我就让她来堵奶骑。

一直以来担心自己字写得丑,见过这两位大佬的签名后,我心里顺畅很多!

然后这会,我对于找滚大的计划还不死心,但最终得知滚大真没来,呜呼,遗憾啊!

嗯,转手去别的群加了滚大微信,将这个计划告诉了他本人,得到的回复是“太坑了吧!”

中间其实还有许多杂乱琐事,不过就不一一赘述了。

第332章 仙舟内景

计缘缓缓将手收回来,横笔于空静静注视着这一支自己做得狼毫笔,笔头绒毛青光逐渐淡去,笔身之竹原本枯黄,此刻却变得极为青翠。

一会之后,狼毫笔上的光芒逐渐淡漠下去,慢慢恢复成一支普通的笔。

计缘心下满意至极,学着上辈子的样子转了一下笔,笔尖残墨在空中划出一道淡淡的墨光,之后才将笔收在手中。

“不错,总算没有白费心思。”

计缘说话都带着笑意,算是心情极佳了。

边上的龙女早已回神,一脸好奇的看着计缘手中的笔,她知晓这支笔肯定不是仙器,但也绝对了不得。

“计叔叔,那种变化是什么是您弄出来的吗”

计缘遥遥头。

“我哪有这种本事,此乃新旧年交替之时的天地之象,每年初一子时前后必现,不说常人难以观之,就是道行深厚之辈也未必可见,是天地万物生机转换之象。”

说到这里,计缘看向龙女。

“刚刚看到什么没有”

“托计叔叔的福,刚刚看到了清气浊气上下分明,好似拉开天地之幕,心境上好似也接受了一次洗礼,对于蜕变之道更多了一分感悟。”

龙女虽然贵为真龙之女,但老龙在教育方面显然是不太擅长的,或者说对于一些玄之又玄的境界和心境把控方面,没有仙道路数来得正统,龙女以前跟着自己老爹也没几次特别的悟道经历。

但跟着计缘这个长辈,寥寥几次的契机都十分关键,奠定了以后化龙的关键要素,也是如此,龙女既尊敬计缘也十分信任计缘。

“哗啦啦”

脚下海中一声浪涛晃荡,龙女和计缘都感觉到脚下一晃,一直乘风破浪前行的巨鲸将军停了下来,在海水中沉浮一阵之后归于静止。

龙女看看巨鲸的头部前方位置,咧嘴笑了笑,无奈道。

“计叔叔,他刚刚似乎也强行观摩了,但道行不够,晕过去了。”

计缘笑笑,这巨鲸将军也算可爱,有些收获也是他乐于见到的。

“呵呵,让他睡吧,不间断游了这么久也挺累的,正好那边的界域摆渡也要过来了,想不想上去瞧瞧”

龙女心里是一点没上去看看的念头,但见到计缘这么说,八成是对飞舟好奇的,既然长辈由此想法,她做晚辈的嘴上开口也是陪着说了一个“想”字。

那边的界域飞舟缓缓从一侧飞来,飞舟上的人基本全都看着巨鲸的方向,上头是个人都知道有巨鲸驮着高人在海上前进。

飞舟上层甲板的一侧,有几个年轻人在长辈的带领下也望着越来越近的巨鲸。

“这鲸看起来好大啊,简直如同大楼。”

“师伯,您说鲸背上的女子是一条蛟龙,那另一个呢,也是龙吗”

被问到的人是个看起来六七十的老者,长须白发头戴小冠,盯着远方的巨鲸感慨着回答。

“另一个应当不是龙蛟之属,必然是一位仙修高人,刚刚其持笔对空书写,时辰正好掐在新旧年交替之际,加上我们所见到的朦胧之象,这绝非巧合,必是一种高妙法门”

“什么高妙法门啊师父”

老者板起脸来瞪了自己小徒弟一样。

“我要知道就也一起修炼去了对了,近了要心存敬意,不可造次,知道了吗”

“知道了师伯”“知道了师父”

几人一起回答,眼神依然看着远方巨鲸。

“踏鲸伏案挥笔留书,在茫茫东海上畅游,感觉好有意境啊,我什么时候也能一样啊”

“别傻了,这不是意境不意境的问题,没那份道行,哪里来的巨鲸为坐龙女随侍啊”

听到这话,那老者回头对着几个徒弟和师侄笑了笑。

“说得在理,所以修行不可懈怠,别真以为自身凌驾于凡尘了。天下高人不知凡几,看我等未必与我等看凡人有什么区别,且天下邪魔更是千变万化,不得道,难谈自在也。”

“师侄受教了”“师侄也是”

“谢师父教诲”

几个年轻的仙修赶忙拱手道谢。

而飞舟的速度也一减再减,已经看到巨鲸停下,飞舟上的人自然以为是那边高人主动这么做的,或许是有意接触这边,所以飞舟这边也下降高度降低速度。

终于,飞舟到达巨鲸身侧不足十丈,船上大多数人都对这巨鲸方向拱手行礼以示尊重。

计缘和龙女也礼貌性的朝着那边拱了拱手,随后两人一起御风而起,朝着飞舟那边飞去。

“他们过来他们过来了”

“那个女的是龙对吧”“嘘,你小声点,不要命了”

“会落到哪里船头还是船尾”

计缘还在空中,类似交头接耳的声音已经不绝于耳,他就当没听到,与龙女一起落到了船头。

那里有两个衣冠装束差不多的修仙之人以及在等候了,见到计缘和龙女落在甲板上,两名修士当即长揖而礼。

“九峰山池归。”“九峰山林渐。”

“见过两位”

池归礼毕后抬头询问道。

“不知两位仙乡何处,来我九峰山管辖的界域飞舟上可有要事”

龙女先一步行礼。

“我叫应若璃,这一位是我计叔叔,并无什么要事,就是恰巧遇上,想来看看这界域飞舟。”

池归看向计缘,后者点点头道。

“确是如此,实不相瞒,计某少出院门,基本没见过界域摆渡之物内外的样子。”

没见过

池归和林渐下意识对视一眼,如此高人没见过界域摆渡之物

但这种疑惑也不会当面说,或许只是没见过着一艘,池归略显热情道。

“既如此,我带两位参观参观如何”

“那再好不过,有劳了”

计缘客气一句,就随着池归和林渐一起迈开脚步,不过在此之前也朝着周围远远近近那些行礼的人拱手,算是回礼。

站到这艘船后才能更直观感受到它的巨大,超过了计缘上辈子见过的万吨巨轮,构造也完全不同。

除了肯定会有阵法驱动,其上也有风帆,在甲板上显得极为开阔,甚至还有一小片集市。

池归说是带计缘和龙女参观,但他又不是导游,基本就是陪着走走,除了偶尔说一句“这是集市”,“客房在下面”之类的话,其余大多是在说他们九峰山的事情。

可惜计缘根本没听过九峰山,也没有与那仙门中任何一人有旧,但印象还是留下了。

上层甲板上则会远观计缘和龙女的人太多,为了不让两人方案,池归和林渐先带着他们去了船身舱内参观。

这船上上下下分了好多层,内部根本如像是一个个船舱,反倒一座座古色古香的建筑甚至是园林,基本的必备条件也不差,从客房到大厅到各种起居所需的屋舍都一应俱全。

池归带着计缘在下层廊道内逛了一圈,一些居住和闭关之所,都留有阵法,很多地方甚至有不同的区域环境,种植着不同气候的植被,构成一处处风格迥异的院落,其内更是以阵法接引天光,毫无昏暗之感,也是堪称神奇。

在船身内走过一圈,刷新了计缘的对这艘飞舟的印象,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拥挤和落后,不夸张的说,比上辈子一些大型游轮更出色,一些神通阵法达到了许多特殊的环境和手段。

“计先生这边请”

一圈走完,池归领着计缘从船尾的舱门口出来,又到了大甲板,朝着船头望去,中间就是楼阁林立的集市所在。

到了外头,计缘看着远处集市,不由感叹一声。

“幸亏今天来看了,真是大开眼界,界域飞舟果然是宝舟九峰山能凭借一己之力炼制出此等灵物,想来也是非凡”

从计缘这样的人物口中听得这句话,即便身为修仙真人,池归和林渐多少都有些自豪。

“计先生过誉了,界域摆渡之物多需要横跨洲界荒洋,路途遥远也不乏艰险,自然需要准备的周全些,走,我们去逛一逛那边商铺,除了凡人所开,亦有修行之人涉猎其中。”

“修行之辈也做生意”

计缘略感诧异,在他印象中,修士都是以修行为本,很少做多余的事情。

池归已经习惯了计缘对于此类“基础”的问题,回答道。

“先生有所不知,仙修自然少涉商贾之术,但并非人人可自足,有些东西也会摆出来同人置换一些所需之物,一如炼符高修的符箓就极受欢迎,以之置换一些东西,或者置换一份人情缘法,都是好的。”

“原来如此”

计缘点了点头,随着池归一起前往集市。

修仙界当然是没有什么官方货币的,也没有谁有能力发行货币,多为以物易物,长以其中蕴含的灵气和神妙多寡来恒定价值,很多也是各取所需。

当然了,虽然没有货币,但也有一些大多数仙修都喜欢的硬通之物,比如仙草灵药,土灵水灵等五行阴阳之灵,一些神奇符箓也能算一算,以及如深海聚灵明珠等的宝物,嗯,这玩意老龙睡觉的地方到处都是,并且个顶个的大。

总得来说,五行之灵或阴阳灵物勉强算是最为硬通的东西,谁都需要谁都多少能弄一些,多用玉石等物承载,指头大小的凝萃,以轻重衡量则有一斤,遂也以斤两说明此等灵物。

有意思的是,这么一艘界域飞舟,除了修行之辈上船需要一些缴纳一定的灵物才能上船,普通人或者才踏入修行之门的人,若是有缘法寻到飞舟靠岸之处,且也有胆量上船,则可以免去任何费用。

在计缘看来,很有种“一米二以下小朋友免票”的既视感。

这些基础知识,计缘此前几乎都不太清楚,从来也没人讲过这些,还是池归边走边解释的,就连龙女也忍不住偶尔插嘴帮着说明两句。

计缘虽然风度淡然,但这种好奇的反应自然也被池归等人看在眼里,池归和林渐是纳闷不解,而龙女则是心中若有所思。

应若璃记得自己父亲曾经和她提起过一嘴,说她计叔叔有时候会对一些修行界的基础事物了解不足,也显得很好奇。

当时龙女就问了句“计叔叔此等修为,难道还不知这些事”

父亲当时回答是。

“久不在世间走动,一些变化自然需要重新了解。”

龙女当时也问了一句“这久是多久”

只看到父亲的笑容显得颇有些高深莫测,只是回答一句“可能是很久很久。”之后,就不再多说。

现在想来,十分耐人寻味。

第333章 没啥能入眼的

在计缘和龙女入了船身内部去参观过一圈之后,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外头关于高人踏足飞舟的热度也消散了不少。

现在除了还有人趴在船边,望着侧下方海面一动不动的巨鲸之外,许多人都已经各自恢复了常态,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

所以此刻池归带着计缘和龙女这次走到集市中,除了少数人要么目力实在出众,要么认得出池归和林渐,能从他们亲自带着人这方面推测一二,其他人多半都不太清楚计缘和应若璃是之前巨鲸上的人。

同船身舱内较为冷清的情况不同,此时此刻,跟着池归和林渐,计缘和龙女在后面一起走来,看到甲板上好似有一条长长的街道,道路两侧都是楼宇,有的单层有的两三层,有的大有的小。

大多数建筑应该就是某种店铺,还挂着招牌,其中不少甚至是普通人经营的,卖些吃得或者用的。

当然,那种出售“非凡之物”的自然也是有的,有的是依然是商铺形式,也有人直接在相应的楼中自寻一个位置,摆开物件,权当是一个摊位。

计缘一路走来,走马观花看得甚是稀奇,他这辈子头一回见到这么多修行人密集在一起,虽然修为参差不齐,但好歹大多是正经仙修,数量也够多。

当年大贞元德帝的水陆法会期间虽然乌烟瘴气,更有不少玉怀山修士到达,其实散在整个京都中没多少,加上那群妖邪很快就被覆灭了,所以感触不深,远不及此刻“修士集会”这般热闹。

“呵呵,计先生,这界域摆渡之物,除了助人横跨界域,有时候也算是一座修行者的移动坊市,有时候靠岸了,一些根基较浅或者寻求方便的修仙之辈,乃至是妖修鬼修之流,甚至是神道之辈,都不乏来者。”

池归这话听得计缘深以为然的点头。

一边林渐也是接口说道。

“修行之辈也是有情众生,也有七情六欲,相较凡人**小些,但也有想要之物想达之境,凡人以为仙修无欲无求,不过是对凡尘事物并无多少兴趣罢了!一块狗头金掉在地上,凡人会捡起来,我等示弱草芥,可一块山神石在地上,凡人不懂以为石子,我等却视若珍宝。”

计缘听到这笑了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

“我若见到狗头金,也会捡起来。”

龙女在边上差点就笑出了声,因为在父亲耳濡目染和自己平常了解下,她很清楚计叔叔形式随心所欲洒脱无拘,也喜欢游戏红尘,他说会捡起来,就是真的会捡起来。

池归和林渐就当这位前辈是玩笑,带着人继续前行。

前方街心是一根巨大的船只桅杆,一根木柱高耸,也是修行者易物最多的几处地方。

“走,我也进去看看!”

计缘兴之所至,快步走去,到了边上左右看看,找准一处挂牌“化物楼”的建筑进去。

里头安安静静,偶有交谈也不是很大声,修仙之人摆摊,总不会大声吆喝。

内部人流不多,摊位也不算太多,一个个小桌岸后盘坐着一些衣着各异的修士,计缘这四人进来自然也引起了多人注意,但没谁出声揽客的。

人前的小桌案上则摆放了一些算得上是“商品”的东西,有灵符,也有奇物,计缘很意外的看到了两个“盆景”。

于是好奇的凑上前去盯着仔细瞧,两盆中载种的是同一种之物,好似一种粗壮的藤蔓缠绕向上,高约一尺,叶小而长有尖刺,叶子和尖刺都是紫色的。

看到计缘驻足观看了,坐在小桌案后闭目的修士睁开眼介绍一句。

“此乃紫荆藤,盆是普通陶盆,土为浸润灵泉的玄土,可保紫荆藤不死,若细心照料,将来或可开花结果,能定神魂补元气。”

“哦,那照料多久方能开花结果?”

计缘随口问了一句,那修士笑了笑。

“此乃个人缘法了,紫荆藤也算罕见,不成气候难以孕灵,成了气候时刻想逃,难以掌控株果,我照料这两颗紫荆藤三十载,反正是没开花结果,不如拿来换了别的东西吧。”

计缘回了一句:“你倒是也实诚!”

随后摇摇头不再看这两颗紫荆藤,走向别处,那名修士也没挽留,再次闭目养神。

修行之辈修为越高,越是心念坚定,在买东西这一块,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如黑白分明,想要的自然会留,不想要的说破口舌也无用,所以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很少出现店家说得天花乱坠,客户在那犹豫不决的场景。

随意在楼中浏览一遍,所售卖的东西基本没有计缘特别想要的,或者说基本所有东西他都有点兴趣,却都只是出于兴趣而已。

既然如此,又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钱财”,自然什么都不买,只是看看就好了。

等又逛了几处所谓仙家店铺之后,计缘兴致也就差不多了。

“计叔叔,您没什么想买的吗,若是觉得没有合适的易货之物,我这边有的,水灵凝萃有数百斤,深海聚灵珠也有一些。”

“嘶……”

边上池归和林渐即便是真人级数的修士,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吸了口气,听着这龙女那般随意的态度,看起来这点东西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

饶是计缘,也是听得暗暗乍舌,这一趟闲逛下来,他可是对五行之灵的凝萃等物有了一些认识的,就拿之前见过的紫荆藤来说,一斤水灵凝萃足以拿下,看起来不过是蚕豆大小的一粒冰珠而已,龙女这算是**裸的炫富了吧。

“算了算了,这些东西虽然稀奇有趣,但也并无什么看得上眼的,拿来也是无用。”

计缘这说得是实话,他倒是蛮想找一找当初见识过的替命符,但没有,其他的那些东西,从药材到灵符再到一些所谓灵性法器,对他来说都可有可无。

论及法器,计缘觉得自己目前的话,一柄仙剑,一支狼毫,一根鱼竿足以,论及辅助修行之物,五行灵物以前是有作用,但那会不知道还能这么交易收集,现在他五气朝元五行圆满,其实也没什么大用了,除非是极为奢侈的用来辅助施展五行之法。

那么问题来了,仙剑不需要此等物件,狼毫多是施展敕令,同样用不上,御雷用的是雷咒之力也不用木灵。

御水倒是可以,但他那点御水本事,虽然足以算细致入微,但没学什么惊涛骇浪之术,用水灵多奢侈啊,土行术法则很抱歉的不会,至于御火,其他的御火之术和御水一样半斤八两,而三昧真火,且不说火灵能不能助得了三昧真火的火势,就是可以,估计消耗绝对不小。

而且计缘也不通丹术,不懂岐黄,拿那些灵草也是暴殄天物。

思前想后,计某人还真就没想出自己现在迫切要什么,至少在这九峰山的跨界飞舟上没见着。

想到这,计缘看到前方有些铺子飘着菜香,所幸往前一指后大步走去。

“走,去找间口味好点的饭铺,点一桌菜好好吃一顿,这些年几乎没都吃着什么。”

池归和林渐对视一眼,自觉还是该跟上。

而龙女随行之余也以袖捂嘴浅浅一笑,对着计缘道。

“若璃忽然想到计叔叔要什么了!”

“哦?我自己都不知道,你知道?”

计缘边走边侧目看她,也是有些好奇。

“自然知道,计叔叔你呀,少一坛仙酿!”

计缘愣了下,忍不住一拍手懊悔道。

“你说得对,计某也突然想起来,你爹还欠我一整坛龙涎香,上次去了都没要,他还恬不知耻的在龙潭装睡,合该算利息!”

几万里外的龙潭处,一条巨大螭龙突然鼻子奇痒,忍都忍不住的那种。

“啊啊啊啊……啊秋吼……啊秋吼昂……”

轰隆隆隆……

龙潭之外,众多水族听到剧烈的龙吟声响起,甚是守着龙潭的夜叉都被猛然暴出龙潭深处的激流卷走。

无数水族被冲得七荤八素,水府宫殿都有一两间楼阁倒塌,倾倒的器物更是不计其数,整个通天江数十里流域水流席卷动荡,江涛起伏不定,隐隐有龙吟声传递不休。l0ns3v3

第334章 鼓声与呼应

好一会,通天江的水流才稳定下来,不少依然犯晕的水族纷纷相互打听消息,也有人亲往江神府询问情况。

水宫的夜叉有些慌张的重新回归岗位,相互之间紧张的询问。

“刚刚发什么了什么?”

“像是龙潭处的异变!”“啊?那龙君不会有事吧?”

“尚不清楚,都统大人已经去龙潭询问了!”

一些夜叉和水中鱼娘有些坐立不安,在水府中游来游去,也有人前往倒塌的宫殿抢救家具物件,将倾倒的东西都扶起来。

如今水府疑似遭到袭击,算是几百年来都未遇上过的情况,也尚不清楚有没有伤亡,只知道通天江动荡范围不小。

许久之后一名红发的夜叉持着长戟从龙潭入口处出来,迎面看向一众关切的水族。

“都散了都散了,不碍事,是龙君打了两个喷嚏,并无什么大事,龙君让我们恢复水府状况,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即可。”

“哦……原来如此!”“原来是龙君打了喷嚏啊……”

“不愧是龙君,几个喷嚏都让通天江动荡不止,要是真的发怒那还了得?”

“呵,反正我是不想看到龙君发怒。”“我也是!”

江神水宫的夜叉们和各个水族都都知晓是怎么回事了,也就派人传出话去安抚其他水族的不安,一场通天江中的小小风波也最终风平浪静。

只不过老龙在自己龙潭中却左右都睡不着了。

周围明珠之光辉煌,四方灵气汇聚,浓郁的水灵自发缠绕龙躯,一双琥珀色的巨大龙目眨了一眨。

“奇怪了,这喷嚏忍都忍不住算是怎么回事,我被施了法?不对啊,难道是什么同感极强的修士在背后说我坏话?谁有这等修为?”

老龙眯起眼睛想了想,将最近自己做过的事情回忆一遍,最后突然脱口而出。

“难不成是计缘这家伙?”

。。。

“啊秋……”

九峰山的界域飞舟上,计缘才在一家甲板集市的酒楼处坐下,就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

看得周围的池归林渐以及龙女应若璃都瞠目结舌,修士修为越高,对体感的把控就越强,计缘这级数的仙修,除了故意的,基本不可能会打喷嚏!

“计叔叔,是不是这酒楼有问题?”

“是啊计仙长,若是不喜我们立刻换一家!”“对对,我知道一家在集市尽头的酒楼,常有蕴含灵气的蔬果来做菜!”

看着三人这样子,计缘挪了挪身子,一只手揉着鼻子,一只手举起摆手摇晃。

“不碍事不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一个喷嚏,定是有人在夸我,咱们吃饭,吃饭!”

说到这,计缘伸手招呼了一下小心陪侍在一旁的店家,从他们进店,这店家掌柜就亲自过来了,不过不敢出声打扰。

其他凡人可能认不出池归和林渐,但作为世代在界域飞舟上开酒楼谋生的人,九峰山的两位真人若是不认识,那就太没有眼力劲了。

而见到池归和林渐亲自带着人来店里,基本也能明白出这一男一女八成就是刚刚还传得热闹的海上骑鲸客。

见到几眼招手,掌柜了很自然走近一步。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计缘询问道。

“你这酒楼开在仙修云集的飞舟之上,定是有些本事的,有什么特色菜?”

“呃呵呵,看客官您说得哪里话,咱这也都是一些家常菜式,只不过做得认真做得细致,如方才林真人所说以有灵蔬果所做的菜,本店也是有的。”

计缘点点头,拍拍桌面示意龙女和边上两个九峰山的真人也坐下。

“既然如此,那掌柜的就将自觉不错的菜推选几个做了送来,大约九个菜带一个汤就行,对了,再来两壶好酒。”

“好嘞!”

掌柜应了一声,离开几步亲自去后厨吩咐,等过了一会,又再次回来陪侍在边上。

计缘看看他,不由问道。

“你们一直生活在这里?”

掌柜笑了笑。

“有的才来有的来来回回,而我马家世代如此。”

像是知道计缘要问什么,掌柜的继续说道。

“在这仙舟之上,没有苛捐杂税,没有天灾**,又能见到世人难见的锦绣风光,并且我等生息在此,若是有一天能和某个仙长结下善缘,能引领后代踏入仙道,也就鸡犬升天成为神仙中人了。”

计缘看向池归。

“有这种例子?”

后者点头道。

“确实有,飞舟上好歹灵气也比外界充足一些,长久居住,对人确实有好处,但其实最好还是隔段时间能落地生活一阵再来,飞舟行于天上,无法脚踏实地,于五行之像上终归不足。”

掌柜的在一边听着,到这赶紧朝着计缘等人拱手致谢。

这种信息以前也有耳闻,但并不算确凿,现在听到池归的说法,应该是错不了。

没过多久,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被端了上来,店小二将托盘送到桌旁,由掌柜亲自递菜,两壶美酒也同时到达。

九峰山的两个真人只是象征性的动动筷子,基本上也就是计缘一个人再吃,而应若璃则一旁挽袖为其斟酒。

酒楼中,计缘也不觉尴尬,自顾自大口吃菜举杯喝酒,池归和林渐偶有谈笑回答问题,龙女则保持计缘酒杯不干,也有有几个年轻的店小二痴痴傻傻的望着一抹鲜亮秀色的龙女。

这画面也算是和谐怡然,若是那些喜作画的判官在此,定不会放过此景。

也正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飞舟下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分贝强烈的呼啸声。

“若璃娘娘——计先生——你们去哪了?是不是这怪异飞舟把你们掳走了?快把计先生和若璃娘娘交出来……吼呜……吼呜唔~~~~~”

一种巨鲸剧烈中带着诡异婉转的鲸鸣声响起,显得极端刺耳,即便是在飞舟上,也有许多凡人和修士捂住耳朵。

计缘桌面上的菜碗都“哒哒哒哒哒哒……”抖动不停。

池归双手掐诀,虚空运法一番,一刹那所有声音消失不见,应该是被飞舟禁制隔绝了。

只是下一刻。

“轰隆……”

一声,桌面上的菜肴直接离开两寸,整个飞舟晃动不止,酒楼内的一些普通人店家都东倒西歪,甚至有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憨货倒也忠心,已经发狂了,若璃你去安抚一下。”

“是!”

龙女有些好笑的站起来,应声之后直径飞了出来,由于她要出去,池归又把禁制打开,那种刺耳的强烈鲸鸣再次“呜呜呜……”的传来。

“巨鲸将军,不要吵闹,我与计叔叔正在飞舟上做客!”

若璃清冷的声音虽然不算大,但计缘却能清楚听到,果然鲸鸣声戛然而止,在那出来一阵欢喜又惶恐的叫声。

这一场闹剧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龙女就又回来了,而巨鲸将军则一直在飞舟下方徘徊着游来游去,引得不少人趴在船舷上观望。

在黑夜中,接着飞舟的荧光和漫天的星光,能见度也算可以。

但今夜注定并不平静,在计缘还在享受一顿难得餐食的时候,一阵类似鼓声的声响开始慢慢响亮起来,似乎有什么在不断接近。

“咚……”“咚……”“咚……”“咚……”……

这是一种浩渺的鼓声,在这海上的黑夜里格外醒目,缓缓的由远及近,让计缘的筷子也停了下来。

计缘看看周围发现池归和林渐都毫无反应,就连才回来的龙女也是一脸自然,看到计缘神色奇怪的望向自己,应若璃还关切的问一句。

“计叔叔,怎么了?”

计缘皱起眉头,放下筷子,看看两个九峰山真人再看看应若璃。

“若璃,还有两位,你们可否听到鼓声?”

应若璃看看两个真人,表情上说明和她想法一致,遂摇摇头道。

“未曾听到!”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大,计缘已经无法无视了,直接站起来就往外走,一直走到船舷边朝鼓声的方向望去。

夜空漆黑星光璀璨,计缘睁**眼,更是运起浑身法力辅助,眼中的天边,逐渐浮现出一种特殊的红色。

隐隐约约好似无穷远,飘飘荡荡有好似火光。

没有云,没有什么特殊的事物,这一片光由远及近,鼓声也越来越响。

“咚……”“咚……”“咚……”

你们看到听到了吗?

应若璃奋力运气法力,照准计缘视线的方向看去,依然一无所获,边上两个真人也是如此。

计缘视线偏转,那天际的红光从头顶经过,一直往向东方,有一种极其遥远的感觉,并且看似缓慢,实则速度极快。

计缘踏云而起,直冲天际红光的方向,但不论他怎么飞,那距离感一点都没接近。

远方的红光越来越远,却越来越亮,当鼓声即将消失的时候。

“吼呜……”

飞舟下方的巨鲸将军发出一阵细微的鲸鸣声。

“唔啊————”

除了鼓声外,有一阵奇怪的鸣叫声自远方红光处传来,随后光芒消失不见,所有声音也随之消弭无踪。

‘正月初一那究竟是什么?’

计缘低头看看飞舟下方,此刻巨鲸将军显得很安静。

‘刚刚那是两声呼应?’

第335章 你惧内!

计缘当即就从船舷上一跃而下,飞落到了巨鲸将军的背上,龙女赶忙紧随其后,倒是池归和林渐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一起下去。

计缘站在巨鲸背上开口便问。

“巨鲸将军,可曾听到刚才的鼓声,看到刚才天空的红光?”

巨鲸将军此刻状态有些微妙,犹犹豫豫道。

“回计先生的话,并未听到什么鼓声,也未曾看到什么红光,但,但方才我甚感压抑,几乎难以克制自我,差点就下潜到深海去了,最后更是不由自主的叫唤了一声,然后……”

巨鲸将眼珠奋力往上转头,望向背部的计缘。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怪叫,那叫声,可吓死本将军了,得亏了立马就没了!”

“你听到了那叫声?”

计缘略感诧异又自觉合情合理。

“不错,我听到了那声怪叫,声音极为怪异又带着些许沙哑,好似近在咫尺又犹如远在天边,君母发火的时候我都没这么怕!”

巨鲸身下的海面起伏一阵,有些后怕的询问计缘。

“计先生,您是道妙高人,见多识广,知道那叫声是什么东西吗?是何方妖怪?”

“等等,你也听到了?为什么我没听到?”

应若璃难以置信的询问巨鲸将军,巨鲸将军这等修为在她面前都不入流,为什么这憨鲸能听到?

“啊?若璃娘娘听不到?”

巨鲸将军更显诧异,赶紧和应若璃解释刚刚那种压抑恐怖的感觉,而后者则若有所思的看向计缘。

这件事甚为蹊跷,连自己计叔叔看起来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此事也无需多虑了,既然没有头绪,就不去多想了,那一桌菜还没付银钱,我去付个钱。”

回到飞舟上,计缘直接回了那个酒楼,付了钱之前也没什么兴致再多留了,准备直接就此离开。

其实本来计缘是很想乘坐一下九峰山的界域飞舟的,但此行毕竟有明确目的在身,目的地也是不同的,而且不可能丢下巨鲸将军自己坐船,这是飞舟,很少在海面上航行,也不可能让巨鲸将军跟着。

在仙家飞舟上吃饭的价格果然贵,花了足足十两银子,计缘的库存一下子去了大半,但其实普通的菜品的美酒也占了不到一两,真正的大头,还是那一盘所谓的“仙气时蔬”。

味道倒是没品出个所以然来,价格反而死贵。

本就是结个善缘,计缘要走,两个九峰山真人自然相送到船边。

“计先生,相逢即是有缘,我观您仙道之气纯正祥和,乃是世间高德大修,我九峰山地处北境恒洲,每逢甲子举办仙游大会,算算时日没有几年了,戊戌年盛夏时节就会开启,届时先生若是有所闲暇,也可来我九峰山拜访。”

池归说到这里,从身上取出一片竹片,双手递给计缘。

“计先生,此乃我九峰山信物,若您前来拜访,山门会距此将你引至我或者林渐处,还望计先生有空能赏脸前来,无需游仙大会之刻,随时欢迎!”

计缘也不推辞,伸手接过一看,竹片上书写这“九峰御令”四个字,也有特殊禁止蕴藏。

“好,有空一定前去拜访!”

计缘拿着竹片拱了拱手。

“那我们这就告辞了,不用送!”

“计先生保重!”

两名真人相送,计缘点了点头,直接再次飞离界域飞舟,而一边的应若璃更是同两人招呼都没打,直接飞了下去。

之前九峰山两个真人赠送竹牌和盛情邀请,都只针对计缘一人,明显没有把龙女列位邀请对象,龙女虽然不稀罕,但终究心中有一丝不快,连装一装都没有。

再次踏足巨鲸将军坚实的后辈,界域飞舟已经向侧边飞起,飞舟上,池归和林渐等九峰山的一些修士,都朝着计缘方向拱手作揖,计缘只是点头,并未回礼。

“哼,修仙多是这般德性,对我妖族多有成见。”

见应若璃罕见的有些使小性子,计缘笑笑宽慰道。

“毕竟固有成见就是如此,若你亮出江神娘娘的身份,或许还会好一些,并且方才他们若真是邀请了,届时你也真去了,说不准徒惹尴尬,还不若不邀。”

“我才不稀罕呢!巨鲸将军,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游?”

“哦哦哦!遵命!”

听到应若璃带着气的话,巨鲸将军哪敢怠慢,赶忙甩动巨尾。

“轰隆……”一声在身后拍打出大浪,巨鲸之身直接向前窜去,而此刻,那界域飞舟已经飞得越来越远,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明亮船影子留在这夜色中。

计缘这会已经没了兴致写字,而是站在鲸背上迎着海风吹拂,思绪飘至天边。

那特殊的鼓声究竟是什么,那叫声又是什么,为什么巨鲸将军也能听得到,为什么他听不全,东海的那个方向,有什么?

计缘相信,在新旧年交替之刻的此时出现这等怪事,一定是有原因的,并且能被他所见,搞不好同巨鲸将军这憨货之前分贝强烈的鲸鸣声有关。

“哎……人力有穷时,世间奥妙难窥全!”

计缘叹了口气,龙女看了看他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声。

。。。

通天江水府,前往远方朋友那游玩喝酒的龙子应丰终于回到了水府。

龙影一游到水府禁止内,就发现有多处宫殿居然倒塌了,还有些地方看起来也是新建好的。

蛟龙化为一名锦袍男子,一把抓来一名过路的半人鱼娘。

“发生何事了?有人胆敢攻击我通天江水宫?”

“殿下您回来了?并非是有人胆敢攻击水府,而是龙君他在睡梦中打了两个喷嚏,将整个通天江这一段水域冲得一塌糊涂。”

应丰了然的点了点头。

“哦,原来如此,爹居然还会打喷嚏,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倒是可惜了……”

应丰不再多问,直径走向主殿,一屁股瘫坐在一张舒适大椅子上,脚搁在椅子扶手处,伸手抓过一把点心就放嘴里咀嚼,又从怀中取出一壶酒,闻了闻味道后,小心翼翼的张嘴凌空倒了一丝丝。

“啧啧啧啊~~~~不能多喝不能多喝,这是要给计叔叔的!”

这白玉晶莹的酒壶乃是一个“千斗壶”,也算是一件宝贝,顾名思义,别看这小巧一个壶,其中可载酒千斗之多,算是很多了。

“嘿嘿,计叔叔一定会喜欢的!要是他心情好,能教我雷咒就好了,那我就……”

应丰再次喜滋滋的想了起来,通过酒肉朋友高天明,他已经知晓自家计叔叔另外几个从不曾透露的大神通,其中三昧真火自然是引人惧怕的,而应丰最感兴趣的就是雷咒。

在宫殿里晃悠了几圈走来走去,居然都没见到自己妹妹。

“若璃呢?”

应丰皱起眉头,自家妹妹除了帮爹行云布雨,从来不会怎么外出,用计缘上辈子的话说,就是非常宅,但今天他回来这么久,居然都没见到妹妹出来。

“喂你,见到若璃了吗?”

应丰询问一个端来新糕点的鱼娘,对方连连摇头。

“江神娘娘这段时间不在水府,奴婢不知去了何方!”

应丰皱起眉头,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外头见到有夜叉前来,直接开口问道。

“你们知道若璃去哪了吗?”

两名夜叉本来就是来汇报的,自然止步拱手回答。

“回殿下的话,前段时日计先生来访,邀请龙君和江神娘娘以及应殿下去一处地方,江神娘娘当时就一起去了。”

“啊?我爹也去了?就剩下我没去?”

夜叉赶忙小心回答。

“龙君睡意正酣,计先生和江神娘娘叫了几次,都未曾苏醒,所以还在龙潭。”

应丰瞪大了眼睛望向宫殿后的龙潭方向。

“我爹没醒?尽瞎扯!他肯定是装睡!计叔叔来找都不去,定是有古怪!”

两个夜叉即便在水中都差点要流汗,赶紧低头伏耳,眼观鼻鼻观口。

应丰追问道。

“那他们去了哪,我好追过去!”

“听说,听说是去了东海之极,比邻北海的地方,一个叫巨鲸将军的鲸类妖物求到了计先生那,希望水府这边能去为君母解围。”

“我娘——!”

应丰大叫一声,面上浮现一丝慌乱。

“发生什么事了,我娘怎么了?怎么求援到了计叔叔那,为何不直接来通天江,算了告诉我怎么去,我去找他们!”

“殿下莫急,殿下莫急,计先生和江神娘娘已经走了许久,我等也不知路途,您此刻不说脚程是否追得上,也不知道去哪个方向啊!”

另一个夜叉也劝到。

“是啊殿下,您也不用担忧,此去有计先生陪同,与龙君亲至无异,定是不会生出什么事端的!”

应丰左转右转,双掌狠狠交击。

“哎,我去找我爹!”

脚步匆匆的应丰直接来到龙潭外,看他气冲冲的样子,边上夜叉也不敢拦,但应丰一头想要冲进去,却被水泡弹开了。

“爹!别装睡了,让我进去,实在不行你告诉我如何去娘亲那边也行!爹——爹你太过分了!”

应丰气鼓鼓一拳砸在龙潭入口,只是将气泡禁制砸了一个凹痕,很快又恢复过来。

“爹,你……你你你……你惧内!”

“吼~~~~混账东西————”

老龙的怒骂声随着龙吟响起。

轰隆……

大片水浪翻卷出来,直接将应丰冲飞,通天江这一流域再一次地动山摇,整个水府宫又遭了殃……

第336章 又是这档子事

水底激流将应丰和一众夜叉全都卷走,水府后半部分的宫殿更是摇摇晃晃。

所幸这次老龙有所控制,并没有将宫殿弄塌,但也不免将水府中的水族吓得够呛,尤其是那股真龙龙气更是令无数江中水族瑟瑟发抖。

应丰直接被激流卷到了水府外,边上还有一些个同样被冲了个七荤八素的夜叉和其余水族。

龙子甩了甩脑袋,有些后怕的看看水府后方的龙潭方向,刚刚自己也是不知道哪根筋错乱了,居然敢对父亲用这种激将法。

水下激流很快平息下来,边上有夜叉小心的对应丰道。

“殿下,龙君那边……”

“反正你们就当刚刚什么都没听到,更不要到处去说,否则当心我爹吃了你们!”

应丰定了定心绪回答。

“是是是!”“属下什么都没听到!”

在水流中平复了一下之后,应丰再次游回了水府,还没到龙潭,就见到自己老爹从里面走了出来,脸上的怒意犹未散去。

应丰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靠近行礼,仪态毕恭毕敬,好似不记得刚刚自己说的话。

“爹!”

老龙眯眼瞥了他一样,鼻音“嗯”了一声,然后朝着前头的主殿走去,应丰自然赶忙紧随其后。

走到主殿的时候,水中鱼娘正匆匆忙忙在收拾地上被震落的东西,将一些倒地的椅子桌子扶起来。

老龙也不以为意,在他的那张宝榻上坐下。

“你刚刚说的什么话,方才瞌睡未曾听清,再说一遍让为父听听?”

应丰心跳猛蹿,刚刚是一时激动,现在哪敢啊。

“我就是想知道若璃和计叔叔去了哪,想问问爹有没有办法告诉我位置,您既然不方便去,我也可以跟上去看看。”

说话间,应丰还从边上鱼娘的托盘上取了杯子和茶壶,为自己老爹倒上一杯热茶。

老龙冷哼一声接过茶杯,看着杯子上那个隔绝水流的气泡,既不喝茶也不说话,沉思了许久。

“你妹妹道行比你高,又有计缘陪同过去,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现在追去也未必能找见他们人在何处。”

“可,这……”

应丰左右走动几步。

“爹,您就一点都不急?我不信您一点后手都没有,您要是知道个位置什么的,给我指个方向也好啊!”

老龙将茶杯举起轻轻喝了一口。

“真没有,你就等着消息吧,若去了一个计缘还不够,就是再加上百十个你又有何用?”

老龙话嘴上是这么说,但蜃形**在巨鲸后方遥远处如影随形,天晴明朗则入水中,风起云涌则化为雾气。

当然了,介于老龙对计缘那敏锐感知的忌惮,相隔的距离绝对不短,只能是勉强没有跟丢的状态。

。。。

虽然早有司南罗盘等物的存在,出海远洋的船只终究是不多的,除了前些日子见到了九峰山界域飞舟,接下来差不多一个月时间,计缘和龙女就再没碰上过任何“人造痕迹”的东西了。

巨鲸将军的速度不可谓不快,虽然身躯庞大,但水中遁法却也独到,一些水域诡异的激流他都能平缓过去,某些地方起的迷障之雾也毫不影响巨鲸将军的方向感。

在茫茫大海中,水中妖物自然是有的,当然因为海洋实在太广阔,再多妖物分散在海中也显得极其稀疏。

不过巨鲸将军托着计缘和应若璃走的方向,似乎偶尔也会路过一些水族精怪的地盘,有的精怪会出来看看,有些则置之不理,但基本没有什么冲突,甚至言语交集都没有。

在计缘看来,这海中的很多妖怪,似乎比陆上的要佛系一些,亦或者可能是接触人的机会太少。

这一天是清晨,海面上起了大雾,这对于巨鲸将军而言自然是毫无问题的,方向一直坚定不变。

龙女盘坐在鲸背的蒲团上闭目修行,计缘则一手拿书一手持着笔,也不在桌案上写了,而是就这么盘坐以膝盖枕书,推演着自己的几门妙法。

这大雾对计缘的影响同样微乎其微,平时反正也看不太清,反倒是这雾中他的视力或许还会胜出常人一大截。

周围尽是海浪的声响,计缘沉浸在对变化之道的推演中,正是这种时候。

“咚……咚……咚……咚……”

有一阵阵鼓声遥遥传来。

计缘这段时间对鼓声有些敏感,一听这声响,几乎立刻就站了起来。

“计叔叔,怎么了?”

应若璃也睁开眼,站起来询问计缘。

“有鼓声!”

“鼓声?难道又是上回那种么?”

计缘皱起眉头又细细听了一会,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

“不止一个鼓声……巨鲸将军,前往这个方向。”

边说着,计缘伸手指向听到声音的方位,脚下巨鲸应了一声之后,也改变方向朝着那边游去。

没过多久,鼓声变得清晰了一些,这会就连应若璃的听到了。

“确实有鼓声!”

应若璃的肯定反倒让计缘确认这鼓声与正月初一听到的不是同一种,看起来是自己多心了。

距离计缘等人约约莫数里外,有一支庞大的船队正在航行。

一些大船几乎长达四五十丈,周围大大小小的船只不下百艘,鼓声正是从这些船上传出来的。

最中央一艘大船上,两面大鼓都有人挥动鼓棒卖力敲打。

“咚……咚……咚……咚……”

“鼓声不能停!鼓声不能停!雾中船队以鼓声寻船阵!鼓手每五百捶交换休息!鼓声不能停!”

一名披着大氅的男子在船尾高处时不时大吼命令。

似乎周围所有船只上都有鼓手击鼓,以此来引导整个船队的船只,防止哪一艘走丢,也借着鼓声的强弱,控制一种微妙的距离感,防止相互撞上。

到了巨鲸将军现在的位置上,这鼓声对于三者已经算是很响亮了,虽然有大雾阻隔,但对于计缘等人而言也没有多少影响。

“好大的船队啊!”

应若璃不由这么说了一句,出海以来首次见到这么多船在一起航行。

“是啊,这是一支庞大的凡人船队,竟然航行到了东海深处,他们要去什么地方?”

“计先生,我靠近一点看看吧!”

巨鲸将军见龙女和计缘都感兴趣,加上他自己也有些好奇,遂这么提了一嘴,见没人反对,就赶紧快速游动着接近船队。

那支庞大船队显然此刻是速度较为缓慢的,绝大多数船的风帆都收了起来。

对于这些普通人来说,雾气的影响还是很大的,纵然有不少武功不俗的高手,但目力依然极为受限,巨鲸已经到了船队边缘几艘中型船只附近,却依然没有谁发现。

最近的一条船上,除了持续不断的鼓声,也有人在大声提醒着船上的船员。

“总领监大人说了,越是奇诡的天气,越是要小心提防海中有妖物出现,上个月有三条船被妖物迷惑引走,到后面已是船毁人亡,大家都注意着点!”

船上的吼声自然也传到计缘等人的耳中。

以目前的状况看,若不是成了气候的妖物,绝对不会招惹这么一支庞大的船队,如若船上人吼的是真的,那肯定是遇上了有些道行的妖物了。

巨鲸将军也不是只在外围停留,而是托着计缘和应若璃,游曳在整个船队周围,从外围的中小型船只到一些大船边都有所停留,也让计缘听到这些船上许多人的对话。

其中有对家的思念,有对前途的迷茫,也有心思暴躁,信念坚定的则几乎没有。

这是一支来自一个叫做大秀皇朝的远洋船队,也不知道是不是东土云洲的皇朝,但计缘觉得很可能是来自别洲所在。

这支船队途中经过一些国家,也到过不少海中岛国,出海漂泊已经整整八年了,行驶过许多危险的海域,碰上过数不清的状况,船队的规模也从曾经的两百余艘到了如今的一百艘不到。

如此航程,可谓是披荆斩棘历尽艰险,但船队的使命却还是没有达成。

此时此刻,船队总领监正使站在中央宝船的船头,负手望着前方,眼神中尽是迷茫,口中喃喃道。

“国师口中的仙霞岛究竟在何方,真的能有长生不死的仙丹吗,八年了,即便寻到了,回去还要多久,陛下还健在吗,我们,还回得去么……”

这位总领监正使不知道的是,此刻他的宝船船首下方,有一条几乎有这条船一半大小的巨鲸,正托着两人跟随着。

计缘叹了口气摇摇头。

“又是这档子事。”

第337章 回家吧

应若璃也听闻过之前的一些事,计缘的感叹指的是什么她自然能想到。

“既然知道仙霞岛,看来并非是漫无目的的瞎寻。”

龙女这句话计缘只认同一半,开口说道。

“这大秀皇朝的国师能令其国动员出如此庞大的船队,也算是颇受信任,但这般寻找,能不能找到仙霞岛山门不说,也未必能求道什么灵丹妙药。”

应若璃笑笑。

“计叔叔,那您就有所不知了。”

“哦?何出此言?”

计缘略感诧异的询问,只见龙女看向这大船船头的总领监道。

“仙霞岛之名,就是我这常年躲在通天江的螭蛟都听过不少,兄长曾经有个酒肉朋友就是被仙霞岛仙修镇压的。传闻此岛地处东海,又有云此岛处于北海,还有人说此岛可能在外荒海……”

计缘眉头一皱,他以前听过的传闻,是说仙霞岛就在东海的。

“难不成仙霞岛还会动?”

“这若璃就不知了,但我确实听过这几种说法,然后也知晓有凡人无意间登岛并得到仙人所赐之物的故事,这些人也都平安回到了家乡,其中有一些是有据可查的,并非事事作伪。”

龙女说到这顿了一下才继续。

“与此相反的是,寻常修行之辈,若与岛内无关,即便能有飞举之术,贸然去寻找仙霞岛,都未必能找到。”

计缘若有所思的看向船头。

“如此说来,那大秀皇朝的国师,倒也还算有些门道,让他们行船在海域间穿梭苦寻,一方面是想着撞大运直接找到仙霞岛,一方面也是存了使得仙霞岛仙修被此等诚心感动的意思。”

从龙女刚才的只言片语中,计缘基本上能确认仙霞岛仙修应该还是比较有善念的,并且他也曾听过仙霞岛修士斩妖除魔的传闻。

应若璃看看笼罩在雾气中那前后长长的船队。

“正如计叔叔所言,但依然只是一种撞运气的买卖,或许对于大秀皇朝来说,一支这样的船队去搏一个希望,算是很合算的。”

计缘也点头道。

“确实,或者这也并非那大秀皇朝压的唯一一处压宝,说不准朝中还有不少能人呢,比如那能知道仙霞岛处世习惯的国师。”

应若璃难得感叹一句。

“是这个理,只不过,这群人就太可怜了……”

计缘看看龙女,到底是当江神的螭龙,换成其他妖怪,这些人死活关他屁事。

“我见识过帝王家,虽不可以偏概全,但不得不说,对大皇朝的皇帝而言,这么一船队人的性命,应当是并不在意的。”

即便只剩下一百艘不到的船,但上头的人依然数以万计,说不准已经牺牲的也有这数量。

“观这人说话时的气象,毫无蓬勃之像,想来是对这件差事已经心灰意冷,这样吧,我们劝一劝他们。”

“劝?怎么劝?我们又没长生仙丹。”

龙女疑惑的看着计缘。

“仙霞岛就有么?他们苦寻八年,现在不过是一道皇命压着无法起身而已,但凡有点机会都想回家的。”

“坚持了八年都不折返,他们能听?”

龙女看看计缘,难道是自家计叔叔打算施展神通威胁,或者直接施展神通让他们强制折返?

倒是计缘笑了笑,应若璃到底还是出门少了。

“与其说找仙药,不如说找仙岛,与其说找仙岛,不如说归根结底是在找仙人,见着仙人,海中岛中又有何分别?这‘仙人’的话,分量该有一些吧?”

这么说应若璃就恍然了,她从不把自己当“仙”,连带着刚刚也有些灯下黑的不把亲近的计叔叔当仙,但仔细想想,仙霞岛有没有计叔叔这等道行和境界的仙人还两说呢。

船队依然在缓慢行驶,鼓声也一直没停过,只不过又过去一会,雾气开始渐渐消散了。

雾气一散,海面上顿时显得清爽了许多,原本有些压抑的船员们,心情也开阔了一些,那些手臂发酸的鼓手也得以全都休息。

总领监也是舒出一口气,但一个声音却突然在身边响起。

“这位大人应当是这船队的统领之人吧?”

“谁!”

总领监被声音吓了一跳,直接跳开了两步,周围也立刻有手持兵器的卫士围拢。

不过这位总领监立刻抬手制止了手下的动作。

来人一身宽袖青衫,长发前鬓后披,其上又有发髻别着玉簪,转过头来看自己时,净面无须又不知年岁,一双苍色之目因为睁开到正常大小又是正面相对,所以也尤为显眼。

总领监一只手摸着自己挂在身侧的玉佩,这么近的距离下还并无任何灼热感,说明对方不是妖怪。

他心跳略有加速的总领监斟酌着问了一句。

“阁下是什么时候上的船,又是什么时候到达我身边的?”

计缘直白的回答。

“差不多就是你感叹归家无期的时候吧。”

“那,那阁下,阁下可是仙霞岛仙人?仙岛可就在附近?”

周围人都因为这话左顾右盼,但海面上一望无垠,根本连个凸起都没有。

计缘瞥了一眼这总领监腰间的玉佩,刚刚还没发现,是对方的这个动作引起了计缘的注意,现在看来倒是个有门道的东西。

“不用找了,仙霞岛不在附近,我也不是仙霞岛的仙人。”

总领监略一失望之后又立刻提神。

“那仙长,您确是仙人无误吧?”

计缘笑了笑,这倒也是个人精。

“以常人的衡量角度,计某当个仙人倒也确是够了。”

总领监当即直接作揖而拜,后面卫士和船员有样学样,也赶紧拱手作揖。

“在下大秀御点总领监乔勇,拜见仙长!”“拜见仙长!”

计缘也没躲,受了这一拜后看向乔勇。

“你这腰上的玉佩倒是有点意思,听闻你们出海也遇上过妖邪,就不怕我是那妖邪所化?”

乔勇起身摇头道。

“此玉佩乃我大秀国师所赐,名曰獬豸(xièzhi)佩,善辨妖邪形化,亦能辨别仙凡,若妖邪靠近则玉佩滚烫,若仙人驾临则玉佩清凉舒适,凡人则并无反应。”

“哦!”

计缘了然的点点头,这倒也省了不少麻烦。

不过乔勇的话其实没说全,国师当初在他出海前给了一堆符箓和器物并交代了这几句话之后,在最后又说了一句。

若是遇上那种一看就知道分明不类凡俗,但玉佩依然毫无反应的,则来者自然是更加了不得,是福是祸得自行判断了。

但计缘对这玉佩的名字却极为在意。

“獬豸?”

若是别人听了这名字,说不准还在想怎么写的,但计缘却一下子想到了什么,这不正是一种辨别善恶是非的神兽吗,只不过这知识的来源是上辈子罢了。

“仙长是这么写的……”

乔勇知识比划两下,计缘就知道自己没猜错了,遂摆手制止道。

“我知道怎么写,这玉佩是你们国师给的?”

“正是!”

乔勇回答得毕恭毕敬。

“大秀皇朝在什么地方?”

“回仙长的话,我大秀皇朝地处北境恒洲,乃是南沿海大皇朝!”

计缘从简单的几句话里就品出很多意思,这乔勇居然知道北境恒洲这个名词,而国内国师又不像是没手段的,显然这皇朝也不简单,至少比云洲那边一些个认为自己所居之土便是天下唯一的人要强太多了。

计缘这一刻已经决定了,先打听打听獬豸的事情,如果别处打听不到什么,就去找那国师问问,不过现在嘛,还是照旧。

“我听闻你们要找仙霞岛,求那仙丹?”

“是!若无收获,我等终身不得归乡,皇命如山……”

计缘点了点头,淡然道。

“那你们回去吧,回去告诉你们那国师,就说几年后九峰山的仙游大会我会去,仙霞岛仙修也会去,到时候我帮你们问问这件事能不能成,他既然知道仙霞岛,应该也知晓仙游大会,让你们国师去和皇帝说。”

既然旨意是要他们有收获,那其实计缘这句话,也算是收获了,甚至可以说是大收获,正常讲,只要有那国师之类的人在,定是能过关的,再不济也顶多吃点小挂落,比在海上漂泊一声最后客死他乡好得多。

乔勇和周围副手面面相觑。

“这……敢问仙长高姓大名?”

“鄙人姓计,人都称我为计先生,此事信不信由你们自己定,言尽于此,计某就先告辞了。”

说完这话,计缘已经一步跃出船头,落点生云凌空而去,待到稍远处,海面升起波澜,有一庞然大物分开海水出现,竟是一头巨鲸,其背还有一个看不太清楚的人。

在这青衫仙人落下之刻,海中巨兽背上的人朝其拱手行礼,之后两人共踏鲸背,朝着海中一处方向离开,仅仅片刻就已经看不见了。

第338章 一唱一和

因为雾气散尽能见度很高,计缘又直接从船队上空不算太高处踏云飞过,加上巨鲸出海动静很大,巨鲸托起仙人远去的场景基本被绝大多数在甲板上的各船船员所见。

计缘这一走,艰难的抉择就落到了乔勇和整个船队的人身上,但乔勇还没召集各船的要员,已经有相近的船只频频或喊话或以简单的手势询问了。

乔勇看看远方,再看了看左右。

“你们想回家吗?”

边上的副手和船员全都看着他,没有一个回答,但眼神中那种渴望却呼之欲出。

“行,召集船尉,准备商讨回去的事情,要真有责任,这事情,我来抗了!都去吧!”

“属下领命!”

边上的几个副手激动的应命。

原本若这么回去,整个船队都要落罪,但现在有了那名计姓仙长的话,很有可能可以免罪,就算有责罚,也会限定在小范围内。

乔勇视线望向西南方向,他们在海外绕了好长一圈,但有司南罗盘在也时时记录绘制海图,至少知道回去的大概方向,而这西南方向,应该是传说中的东土云洲,但距离还不知道有多远。

。。。

巨鲸背上,应若璃还是回头看了看远方的船队。

“计叔叔,他们就这么信了?凡人的欲念可是很强的,即便这不是他们的欲念,但他们怕这种帝王的欲念啊。”

龙女当然不是不相信自家计叔叔的信用问题,而是一样付出巨大代价苦寻八年的东西,哪怕看到仙人来了,怎么会轻易被一句话就打发走呢。

计缘没有回望,仅仅淡然的说道。

“我才离开的时候,信五成,等他们集合重要官员商议之后,信七成,那些官员回到各船,并且消息在船队传开之后,则是十成。”

“至于之后的事情,其实也不难推测,若旧帝未死,凭借那股欲,得知这消息也不会将他们怎样,若旧帝已死,新皇多会为这些漂泊之臣网开一面,何况还有那国师在呢。”

应若璃只是想了想就笑笑不再多虑,而是踏了一脚对巨鲸将军道。

“你已经游了快两个月了,还有多久?”

“若璃娘娘莫急,娘娘莫急,很快就出东海了,不过到了绕过荒海那段,大海会变得更加狂野,水族无四海真龙约束,也同样难驯,还请娘娘和计先生注意。”

应若璃淡淡应了一声。

“你当我没去过荒海吗,至于计叔叔就更不必你担心了。”

“是是!”

巨鲸将军铆足了劲游起来,速度也比之前更快了几分。

又是十几天后海水的颜色开始有了微妙变化,似乎变得更浑浊了一些,波涛果然也更加汹涌,几乎每时每刻都有狂风肆虐,甚至有时候会有天上罡风刮落到海面这低的距离,导致掀起惊涛骇浪。

这还是海面上的情况,海底的情况虽然看似稳定不少,鱼虾也算繁盛,但一缕缕的水灵之气似乎也有变化,席卷在激流中好似一股股水底罡风,若不找到平缓处,不能轻易以之修行。

巨鲸将军在这里游动明显吃力不少,一些滔天大浪处几乎必有罡风肆虐,每当这种时候,巨鲸将军就会下潜到水下深处,用潜游穿梭。

这一路原本都是平稳的,到现在却显得异常颠簸,换成常人巨鲸背上都该犯晕恶心了。

但也并非没有风平浪静的地方,只不过巨鲸将军说那种地方很可能是荒海妖族喜欢待的地方,最好还是少惹麻烦直接绕过去。

这一点计缘和应若璃也同意,所以在绕行荒海这一小片水域几天之后,终于又进入了相对平稳的四海中,而这次则是北海。

东海北海接壤的位置其实只有内里的一部分,最外侧有很大一部分算是被荒海隔开,但距离不算太远,如今到了北海,巨鲸将军也松了一口气。

遥望海面远方,巨鲸将军略带兴奋的开口。

“往东北方向至多再游两三天,就是君母的龙岩岛!”

听到这话,应若璃也明显有些激动起来,计缘能瞧见她下意识的捏紧裙摆。

“现在该想想那条恶蛟了,你只知他是荒海来的,却对于他是否结交什么亲朋势力一概不知,此事还是的问问你君母才是。”

“对,计先生说得是!”

巨鲸将军嘴上应得老实,心中却非常激动,反正那恶蛟死定了,横竖都得死!

虽然早已经疲惫不堪,但巨鲸将军也顾不上这么多了,而是再次加快速度疯狂往龙岩岛游去。

两天之后,精疲力竭的巨鲸将军沉到海底,张口鲸吞狂吸,将周围大群大群的鱼虾蟹都吸入口中,以补充体力。

等巨鲸将军稍稍恢复一些,又拖着计缘和应若璃往前游了半天,视线中出现了一座被乌云笼罩的岛屿,不时就有闪电在岛上劈落。

“龙岩岛?为什么有雷云不散?”

应若璃半是激动半是疑惑。

“没事没事,若璃娘娘请放心,看到这乌云便定是没事,君母这些年被扰得不胜其烦,总是生闷气,她一生气,龙岩岛上空就结雷云,只打雷不下雨!”

计缘看看脚下的巨鲸将军,一怒生雷,在龙蛟之属里不算弱了吧?

“你家君母好像还挺厉害的,为何不自己把那骚扰的恶蛟给处置了?”

“计先生,君母自然是厉害的,但那恶蛟也不差,以龙蛟之规,若是……”

应若璃知道计缘不清楚这方面的事,脸色微红的说道。

“龙蛟远古的规矩传下来,此种缠偶情况下,娘亲若是亲自动手和那恶蛟打斗了,赢了倒还好,若是输了……就……”

计缘赶紧抬手制止龙女再说下去。

“我懂了我懂了,不对啊……那你过来和那恶蛟打?”

应若璃赶紧摆手摇头,脑袋和一个拨浪鼓一样。

“我不同我不同的!我等于是来寻仇的,与古规根本两不相干,就是输了至多一死,而且我也不会输,不说有计叔叔的青藤剑在,就是单轮道行也是如此!”

龙女渐渐冷静下来,这话说得极为自信,但也确实有自信的本钱。

“先去见见我娘!”

“是!”

巨鲸将军潜入水下,朝着龙岩岛下方游去,还没接近龙岩岛就发现有一小群怪模怪样的水族精怪拦路,领头一个浑身鱼鳞但有三分人样,背后还有一条长尾,是炼化了横骨的。

“站住,前面是龙岩岛,是我家老爷夫人住的地方,不准靠近!”

巨鲸将军还没说话,应若璃眼睛眯起,伸手一探,瞬间将那开口的家伙抓到了跟前,一只掐在他脖子上冷声询问。

“你家老爷?叫什么?在何处?”

“呃……你,呃,好大,的胆子……我家老爷乃是,花龙……”

计缘眼看应若璃要气不过捏死这家伙了,赶紧引一小缕剑气屈指一弹,射中这精怪后颈,后者吃痛双眼一番白就晕了过去。

“留着好带路,剩下的都解决了吧。”

计缘这话才落,巨鲸将军“嘿嘿嘿……”一阵笑,张开巨口再次猛吸。

那些还在愣神中的精怪胡乱在水中挥舞想要逃走,但最终全都落入了巨鲸口中,一阵骨骼碾碎的声音传来,预示着它们变成了巨鲸将军的养分。

龙岩岛下也是有水府的,大半都藏在岛屿下面的中空石窟内,巨鲸将军的到来让龙岩岛的水族喜出望外,两个鱼娘更是高兴得冲到君母屋阁外。

“禀告君母,巨鲸将军回来了!”

屋内一名浑身蓝袍的女性也从床榻边站起身来。

“他真的把墨荣叫来了?”

“未曾见到墨爷,君母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鱼娘话音带着喜意,令女子心神也略有微微不安,难道那家伙来了?

走出石窟殿外,巨鲸将军巨大的身子在匍匐在海底,而其面前站立着一男一女,男的并不认识,但女的不论是神态到姿容,都和自己有许多相似之处。

母女双方都愣神了好一会。

“你是……若璃?”

“娘亲!正是若璃来了……”

应若璃沉声着说完这句,脚下则略显忐忑的接近龙母。

“娘亲……这两百多年来,你过得怎么样?”

“你倒是真的长大了……你兄长呢?你们过得怎么样?”

应若璃心中一喜,会关心自己和兄长,说明并非真正绝情,赶紧走近几步想伸手抓住龙母的手,后者下意识避了一下,但龙女不管不顾直接抱住了自己母亲。

“我们过得很好,但很想娘亲!”

这一下,龙母双手摆在身侧起也不是落也不是,最终也抱住了应若璃。

一侧的计缘看到龙女虽然低着头,但分明笑得很开心,单是这一抱,这一趟对龙女来说或许也值得了。

“请娘亲放心,只要这恶蛟敢出现,我就斩了他,若他不出现,我也会找上门去将他料理妥当!”

龙母刚要说话,龙女就继续开口道。

“女儿也不是不知好歹之辈,除了对自身道行有自信,还请来了帮手,这一位是计叔叔,父亲的至交好友,一位法力通玄的道妙仙人,我借计叔叔仙剑一用,什么恶蛟都挡不住!”

“应宏的朋友?”

龙母这才郑重看向计缘。

计缘也不好称呼对方应夫人,万一恼了呢,直呼其名似乎也不太好,只好拱手行礼道。

“正是,在下计缘!”

从计缘身上,既无仙道之气也无妖气魔气,好似只是凡人,但本身他立在海底水中就不正常,只能说道行太深。

“是应宏让你来的?”

计缘笑笑。

“自然是应老先生请求,他自己其实也想来,但怕你不待见他,所以就忍住了,可又怕若璃不能成事,所以特地嘱托我前来相助!”

应若璃略显诧异的转头看看计缘,却发现自家计叔叔朝她眉头微微一挑。

“对对对对!正是如此,计叔叔神通广大又喜好云游天下,我面子不可能有这么大,都是因为爹爹出面才让计叔叔出手的!”

“哼!”

龙母冷哼一声,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第339章 烈火烹油

巨鲸将军在外头稍远处听得也是心中喜悦,本以为龙女来了,没想到龙君也是想来的,那更不用怕了。

于是巨鲸将军张嘴就“噗”得将一直含在嘴里的那个精怪吐了出来,直接滑到了计缘旁边。

龙母皱了皱眉头看向巨鲸。

“这是谁?”

“回君母的话,这是那杂鳞恶蛟的手下,围在龙岩岛外围鬼鬼祟祟的,除了他,其他的那些杂碎都被我吃了!”

“那你怎么不连他也一起吃了?”

应若璃笑了笑道。

“娘亲放心,这是女儿特意留下的,让他好带我们去那恶蛟的老巢,正好将之诛杀!娘亲可知晓那恶蛟还有什么亲朋往来,还有什么帮凶在身边?”

龙母思索一阵。

“当年初与那家伙遇上,身边倒是没见着什么其他厉害的妖物,前几年听说他也是打听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开始对我死缠烂打,甚至吃了我水府中外出的一些侍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听到了我住在龙岩岛。”

巨鲸将军在外面附和着回答。

“那杂鳞蛟是从荒海来的,能在这里有什么根基?就算结交一些朋友,也都是酒肉朋友,他在的时候给个面子,死了谁会惋惜?即便是荒海有一起过来的,以那边蛮荒的态势,更不会有谁理会了,再说了……”

“若是能将龙君的身份抬出来,哼哼,四海真龙相互之间谁不认识,谁不会给龙君几分面子?到了这地步,水族中又有谁敢帮衬?”

这话倒是说得有些道理,但龙母明显非常不喜,应若璃便赶紧扯开话题。

“好了好了,先解决掉那杂鳞蛟再说,计叔叔,我们怎么逼问他合适?”

计缘想了下道。

“只需要放他走,他自己就会带我们过去的。”

说到这,计缘直接拎起地上的妖怪,猛然朝着外头甩去,以柔劲推送,令其直接在水中划出一条痕迹,一直飞到了龙岩岛外。

似乎是扔出来的时候还被施了什么手段,没多久这妖怪就醒了过来。

这妖怪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边上的兄弟全没了,再看看龙岩岛那边,有条大鲸鱼在那时不时摆着尾巴,以为是刚刚被打晕后就没人管他了。

‘哎呦得赶紧去通知花龙侯老爷!’

那种鱼类的精怪哆嗦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该跑了,于是赶紧又是游窜又是御水,直接贴着海底朝着偏西方向跑去。

而在其离开后又过了一会,计缘和龙女才一起跟了上去,龙母犹豫了一下,最终也一起跟了上去,依然由巨鲸将军托着,只不过这次由龙女施法隐匿的行踪。

大约在海底九百里外的一处海沟内,有一座以岩石珊瑚等物搭建起来的水府,虽然粗糙,但这些年也被经营的有模有样。

那精怪游窜的速度远不如巨鲸将军,九百里花去了大半天时间才到。

此刻勉强算是正殿的位置,主坐上方有两人,一个穿着枣绿色长袍头戴一顶高冠的男子,另一个浑身表皮灰褐色的光头赤膊男子,其余旁坐上也是各有水中精怪,或像人多一些,或像鱼虾等物多一些,一起在那闹闹呼呼的吃吃喝喝。

“来来来,鲨兄弟,你今天你能来拜访我,算是给花某面子,那些要求咱先不说,花某考虑过后定然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来,先喝酒,喝酒,这可是我前阵子穿行北海,在恒洲附近弄沉了十几条船,才弄来的人间美酒,还有些这东西,什么香料果脯的,那些凡人比我们还会享受!”

绿袍男子显得兴致极高,哈哈大笑的不停介绍这些东西。

灰皮的赤膊汉子举起酒杯笑笑,看看带着气泡保护的酒水,浅浅喝了一口。

‘哼,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不过嘴上还是笑呵呵的说道。

“酒倒是不错,但是花兄既然弄沉了十几条船,那这船上的人嘛,啧啧,人肉可比……”

“呃哈哈哈哈,灰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哪控制得住自己的嘴啊,再说人若死了泡了海水,味道就变了!”

“哦哦哦,是我多嘴,是我多嘴,将来花兄若有空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路途虽然远了点,但却绝对难忘!”

绿袍男子立刻起了兴致。

“哦?那是哪里?”

“当然是黑……”

灰皮男子话说到一半,外头就有显得极为仓皇的声音传来。

“老爷!老爷……不好了老爷!”

绿袍男子站了起来,没过多久,那个鱼鳞精怪就跌撞着连游带跑的进来了。

“嗯?不是让你看着美人那吗?怎么自己回来了?”

鱼鳞精怪对着绿袍男子拜了拜。

“不是小的擅离职守啊,是那条凶恶的巨鲸又回来了,还请了帮手回来,怕,怕是要对老爷不利啊,小人我也是与他们缠斗了一番才逃出来的,其他弟兄就全都被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绿袍男子放声大笑起来。

“你尚能和他们缠斗一番,还敢来找我麻烦?以前我处处忍让,虽然吃了美人府上不少下人,但始终没对那条大鲸动手,他倒好,三番两次跳出来,那就别怪我了!”

“花兄可是遇到麻烦了?是否需要我帮忙?”

还坐在位置上喝酒的灰皮男子这么说了一声,象征意义大过实际意义,站都没站起来。

“哎,灰兄不必在意,那巨鲸虽然孔武有力,但不过是个没化形的小角色。”

“可是你这下属不是说还请了帮手了吗?”

那灰皮男子也就随口再这么一说。

“哈哈哈……灰兄你忘了,当初你们说想要一个修行精深纯粹的水族妖物之魂,我为表诚意,纠集好些帮手,再加上你那几位兄弟一起帮忙,去东海那边围杀过一条墨蛟!”

灰皮男子皱起眉头。

“想起来了,我虽然没去,但据说那墨蛟道行极深,有心算无心又是围杀之局,居然还被他跑了,所以只得了一条龙筋,龙魂龙躯自然走脱了,云洲那鬼神众多,我们倒是没有贸然追,后来还是另寻的……难道这墨蛟还有什么特殊的?”

“嘿嘿,其实我有一件事没说透,我之前吃了美人很多仆从,从他们口中逼问出了一些消息,他们有一个靠山,就是那条墨蛟,都称之为‘墨爷’,想必是美人以前的相好,但当初那墨蛟就算不死也不成气候了,肯定当不得救兵。”

绿袍男子怡然自得这么说着,也令灰皮汉子心下恍然,不由高看对方一眼,没想到这家伙还有这份心计,不是完全没脑子。

“好你个杂鳞妖孽,原来墨荣的死和你们有关!”

应若璃清冷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紧接着就是“轰隆……”的一声巨响,水府外殿直接被巨鲸将军撞毁,绿袍男子和灰皮客人所处的位置也是摇摇晃晃不断有石块珊瑚落下。

绿袍男子怒意骤起,龙气席卷而出面部表情狰狞,脚下一蹬就飞射出去殿外。

“是谁不想活了?敢来花大爷这里撒野!”

男子骂完,就看到了外头一条巨鲸,以及其背上的两名女子和一个青衫男子。

“美人?你,还有个妹妹?太好了!都送上门来了!”

绿袍男子仔细盯着龙母和龙女精致的面庞和凹凸的身形看了许久,虽然二者表情冷漠但这都无所谓,然后再看向边上的青衫男子。

“你就是墨荣?还没死?果然没什么龙气了!”

计缘摇了摇头,连话都懒得说,左手平伸,青藤剑就自动到了手中,随后右手轻轻抚过剑身,才将之交给应若璃。

龙母将一直高抬的头微微低下一点,站在巨大的鲸首上居高临下的看着绿袍男子。

“花侯,这是我女儿,替我来做一件事!”

名为花侯的花鳞蛟龙愣了一下,看应若璃。

“你女儿?做什么?”

应若璃浑身法力全都涌向双手涌入青藤剑,眯起眼脱口回答道。

“杀你!”

开口的同一时刻,龙女已然伸手拔剑,但抓住剑柄拔剑的同时,感觉运力千钧都十分废力。

‘好沉重!’

右臂带着细不可查的微微颤抖,奋起全力终于在下一刻拔出了仙剑。

“铮——”

剑鸣声起。

刷……

一道银白匹练在海底闪现,,在花侯瞳孔巨缩和下意识的闪避中,直接斜着划过身前。

轰隆隆隆隆……

海沟上大量岩石崩塌,水府近半被扫毁,更是留下一道更深的剑痕于海沟底部。

但应若璃在挥出这一剑的时候就暗道不好,她终究是控制不住仙剑,砍偏了一点点,只是剁掉了对方一手一脚,另刮下一小片皮肉。

“吼昂……”

花侯痛苦的龙吟声响起,在无尽的血污和浑浊的泥沙中,一条花鳞蛟龙现出原形,痛苦的在海沟中打滚,活脱脱像是一条被刚刚抓出泥土的蚯蚓。

“吼昂……哞……哞……吼昂……”

计缘看应若璃还想运法挥剑,伸手制止了她。

“虽不死,也伤得极重了,不需要浪费法力。”

当然更关键的是不需要浪费青藤剑的剑气,虽然龙女的法力补足了大量的消耗,但若无仙剑本身剑气在也是没那种无可匹敌的锋锐的。

不过计缘当然不会让大家这么站着,而是右手拇指弯曲,四指像扇扇子一样在胸前微微挥动两下,随口张口吐出一大蓬红灰色的火焰朝着海沟中被痛苦折磨得发狂的花鳞蛟龙飞去。

在龙女和龙母,巨鲸将军和周围水府逃窜的水族,以及那个才出门的灰皮男子眼中。

那一蓬颜色怪异的火居然在海底都一直不熄灭,最终落到了花鳞蛟龙身上。

哗啦啦啦……

明明是在海底,整个刚刚还笼罩在灰尘和血污之中的蛟龙之躯,却一刹那燃起了犹如烈火烹油般猛烈的红灰色大火。

“昂……”

蛟龙的龙吟声骤然高亢了好几个档次。

‘什么!?御火?在海底烧蛟龙!?’

灰皮男子刚刚看到龙女运使仙剑已经暗道不好,此刻看到这种诡异的御火场景,更是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抖。

只不过正想溜呢,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巨鲸方向,发现所有人都或愣神或表情夸张的看着烈火,唯独放火的那个抓着剑,面向了自己的方向。

一下子,浑身上下好似被针扎了一样。

第340章 不用管最好

不过还好这种注视感只是短短的一瞬,随后就被红灰色的烈火和周围的灰尘所阻隔。

灰皮男子犹豫一下,小心的伏低身子,化为一条不过手臂长短的小鲨鱼,小鲨鱼在浑水中游动着向裂谷后方逃去。

其他精怪都在拼命往上面游窜,而这条小鲨鱼算是借着他们混淆视线而逃,盖因为此刻海沟底部水温在急剧升高,正常水族实在坚持不了多久。

三昧真火有时如同无温,有时炽热无比,今天烧蛟龙,以阳形外显,是热力席卷之势。

一直到在这大裂谷中不快不慢的游了十几里,这鲨鱼才贴着崖壁游上了上头的海底,然后随着周围的鱼群一起往外游,整个过程尽量收敛气息。

回头看看那边海沟方向,下面的海底灰尘这会才有一些翻卷上来,而火光已经消失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大火终于被海水扑灭了,还是说……那本命花侯又自称花龙侯的倒霉催花鳞蛟龙已经被烧光了。

鲨鱼不敢停留,在水中哆嗦一下,奋力甩动尾巴,稍稍加快了一些速度游动。

。。。

海沟深处,应若璃和龙母亲眼看着花鳞蛟龙在红灰色烈火中被焚烧,直到烧无可烧之时,火焰才逐渐弱了下去。

明明深在海底之下的海沟之内,明明周围本来都是压力又强又冰冷的北海海水,但却丝毫无法对火势造成影响。

好吧,现在周围早已满是气泡,那是海水水温急剧升高挤出溶解气体然后沸腾造成的,换而言之海沟深处周围的海水已经完全可以煮鱼汤了。

巨鲸将军此刻也只是勉强保持不退,待在这里也十分难受,若是换成一条没成精的普通鲸,这会估计已经三成熟了。

龙母下意识多看了计缘几眼,此人既然是那家伙的至交,果然不是寻常仙修之辈,这御火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计叔叔,刚刚那个就是您的三昧真火**吧?”

应若璃是第一次看计缘施展有关御火的神通术法,但也可以第一时间猜出这是什么。

计缘看了看应若璃后,眼神注视着裂谷上方。

“是高天明告诉你们的?”

“是他和我哥说起过,然后我和我爹也知道了。”

计缘点点头。

“嗯,确实是三昧真火,此火成形之后威力不俗,如这花鳞蛟龙,若没受伤,中了真火还能以自身法力抗衡一下,先中了一剑受了伤,又因为痛苦稳不住心态,直接被真火点燃了。”

说话间,计缘伸手往尤有一丝残火的余烬中招手送了送袖子顺带一招手,从其中飞出一颗依然缠绕着一丝丝三昧真火的龙珠。

正是因为这颗龙珠,所以真火还没熄灭。

龙珠可以说是龙蛟之属的至宝,并且道行不深都未必能修出龙珠,算是龙蛟赖以修炼的根本之一,丢了龙珠的损失不可谓不大,有甚着等于丢了半条命,损失近半道行。

没想到这条鳞色驳杂的蛟龙,居然还真的有龙珠。

缠绕在龙珠上的三昧真火到了计缘手边就自动熄灭,只剩下一粒鹅蛋大小的龙珠。

以前计缘御使三昧真火每一次都十分小心,生怕自己哪天就人体自燃了,如今五气圆满之后,同样得心应手,显得更加举重若轻起来。

在三昧真火消失之后,龙珠又开始散发出光芒,溢出光**约两尺距离。

看着这美丽的龙珠,计缘下意识说道。

“这龙珠赏心悦目,不过倒是不大。”

龙珠如同它的龙身主人一样,可以变换大小,但这颗珠子是花蛟现出原形之后的,所以算是最大的形态了,虽然鹅蛋大小在计缘的视角看来很大,可对比几十丈长不止的蛟龙来说似乎又太小了,反倒是光轮范围勉强合适。

“计叔叔,这龙珠已经不小了,我倒是没想到这杂鳞蛟还能有这么大的龙珠。”

龙女边说边朝着周围四顾。

“对了计叔叔,那杂鳞蛟之前在招待什么人,同墨荣的死脱不了干系,怎么这么久不见他出来?”

“已经跑了。”

计缘这话让应若璃略感诧异,她认为有计缘在对方绝对跑不了才是,所以刚刚也没特别关注这一点,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

“计叔叔这是也打算看看他去哪?”

计缘收起龙珠,再次抬头看看裂谷上方,声线平静的回答。

“倒也不算是我的意思,原本打算震慑一番后逼其就范的。”

“啊?那是为什么……”

应若璃话说到一半,见到计缘微微摇头就没说下去了。

“走吧,我们先回龙岩岛。”

龙母看着杂鳞蛟化为灰烬,连龙魂走脱的机会都没有,心中郁气也消了不少。

“属下遵命!”

巨鲸将军回答一声,急忙扑腾身形朝着上方游去,这鬼地方现在水温这么高,早就待不下去了,周围还有一些来不及逃走已经被煮熟的精怪,但他这会也不敢张嘴吃了,怕开水烫嘴。

等回到龙岩岛,巨鲸将军已经迫不及待的将好消息公之于众。

大声吼着:“那杂鳞恶蛟已经被我们除掉了,从此以后龙岩岛不必再忍气吞声了!”

巨鲸的吼声传遍龙岩岛水府,内部的水族都暗自庆贺。

现在不止是巨鲸将军和几个龙母的贴身鱼娘,龙岩岛诸多水族都已经知晓原来君母另一边的亲家这么厉害,以往的彷徨一扫而空。

不一会,龙岩岛就开始布置庆贺宴席,不是什么大席面,也不会邀请谁,就是水府中的水族自己庆贺。

龙母和龙女则一起在房中说话,估计也是相互之间倾诉牵挂。

而计缘则独自在厅中品尝龙岩岛的小食,只有几个鱼娘和精怪作陪,巨鲸将军倒是想陪着,但他体型太大,根本挤不进来,所以出去觅食了。

计缘品尝了一下每一种糕点,就只挑符合自己口味的东西吃了。

边上的鱼娘在最初的紧张过后,现在也能和计缘聊上两句。

“计先生,您是从云洲过来的啊?这么远,很累吧?”

“是不近,不过累得应该是巨鲸将军,他一路托着我们过来的。”

“哦。”

一个鱼娘赶紧给计缘的海螺杯内添满饮品。

“先生和龙君是好友,他凶不凶啊?”

计缘考虑了一下说道。

“他凶不凶嘛,得对人对事,正常情况下除了眼界高一点,脾气还算可以吧。”

“哦,那我就放心了。”“嗯我也是我也是!”

“对呢,若璃小姐脾气这么好,计先生脾气这么好,龙君脾气一定也好的。”

还想问什么的时候,计缘却站了起来。

“若一会有人问起,就说计某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说完计缘就一步跨出如脚踏流水,直接出了水府外,然后朝上向着海面上升而去。

不一会,龙岩岛附近的海面破开一朵浪花,计缘从中飞出,凌空虚度般踏步到了岛上。

“怎么样?”

计缘没头没脑的这么问了一句。

一阵薄薄的雾气在岛上弥漫,不多时从中游荡出一条虚虚幻幻的龙影,老龙的声音虚虚实实的传来。

“跟了许久,观其逃窜路径,表面上看起来和北海的几条真龙没什么关系,我已经在其身上种下蜃气,消耗了这一缕蜃形龙影的大部分元气,很快就会消散的。”

计缘一听,定睛看看他。

“那你还叫我来这和你见面?赶紧下去见你夫人啊!”

老龙看着计缘没说话,估计若非是计缘,换成龙子乃至龙女都得说教或者干脆责骂几句了,但眼前是计缘,老龙只好扯开话题。

“计先生的三昧真火果然不凡,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先生到底还有多少手段不为人知,多少当世仙修都没见过的通天手段?”

计缘客气一句。

“彼此彼此,蜃形**不也是如此神异,我都没发现。”

“你真没发现?”

老龙的雾气龙影凑近一点,认真看着计缘面上的表情,却见到后者很少见的“嘿嘿”一笑。

“没发现吧,倒是靠猜能猜出来。”

龙影转望西侧,叹了口气道。

“当初墨荣的死,果然和黑荒之地有关系,只是没想到不是来自大贞周边,倒是来自北海,哼,那我当初杀得那些妖倒是替他们死了一回。”

计缘淡淡道。

“也没几个是无辜的。”

“这倒也是!”

龙影再次看向计缘,以两只前爪相互抱了抱算是行礼。

“计先生,这次又承情了,多谢你替墨荣报仇,之后的事先生就不用管了。”

计缘也回个礼,老龙也算是好面子的人,所以此刻嘴上自然是顺着回答。

“好,既如此我就不管了。”

随后龙影之雾就彻底消散,计缘也不知道老龙的蜃形是真的没了还是依旧在。

视线转回东方,云洲那边可也有事呢,希望在所谓仙游大会之前吧。

第341章 牛奎山猎户的丰收节

计缘也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看了看龙岩岛水面上的样子,岛屿不算太小,也有茂盛的植被,不过有不少地方都有落雷的焦痕,当然此刻岛上是风和日丽了。

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岛为什么叫龙岩岛,或许只是随口起的名字,于是计缘便屈指朝着海滩一侧方向连连弹了几下。

那头的一些椰子树上,一个个青色的椰子就落了下来,并且纷纷滚动到计缘脚下,北海这边海水明明比东海更冷一些,没想到龙岩岛上竟有椰子树,而且长得不错,在大贞和祖越国他可是没见过的。

身后海面再次破开一朵浪花,龙女被一股水流托出水面。

“计叔叔,原来你在岛上摘椰糖果?这种事情让下人来做不就好了嘛。”

计缘也不说实情,只是摘了大约二十个椰子之后,才摄起这些椰子再次入了水,也问一句别的扯开话题。

“过来走走,见到有就顺带摘的,怎么样,令堂同意回通天江了没有?”

这是龙女来之前就想达成的目标,计缘相信刚才龙女肯定提到过了。

龙女摇了摇头。

“娘亲死活不愿去通天江。”

说到这,龙女却还是露出笑容。

“不过,我说动她去东海了,到时候我叫上兄长一起为母亲寻一处合适的地方暂时安家,这样照应起来也方便一些。”

“那就好,这地方毕竟太远了一些。”

计缘话虽这么说,但心中也想着龙母不是什么娇弱女子,光从这龙岩岛上落雷的痕迹就能看出来了。

等到了龙岩岛水府,计缘那二十个椰子也没好意思拿出来,就直接收入了袖子内,龙女自然也不会说破,只说计叔叔出去逛了逛。

龙岩岛的所谓宴席丰盛倒是丰盛的,唯有一点让计缘稍稍不习惯,就是基本全是生的,什么新鲜鱼虾新鲜贝类,基本都是剔出肉来切好,摆出个精致的拼盘之后就端上来了。

计缘上辈子就不太喜欢吃刺身之类的东西,这辈子也基本没尝试过,只是没想到礼貌性的试了试之后,发觉滋味居然还不错。

。。。

大贞稽州的牛奎山边,一个依山而居的村落正是村民才起来活动的时刻。

一个壮硕的汉子穿戴好初春厚实的衣物,吃完热腾腾早饭,去了自己的弓箭长矛以及绳索样的东西,从家院中出来。

汉子看看村头村尾的炊烟,将长矛往地上一插,双手框在嘴边放声大吼。

“今天个赶山的队伍,准备走咯~~~~”

声音在村中回荡一阵后,男子又喊了一遍。

不多时,村中许多人家的屋里都来了人,大多数既有弓箭也有长棍或者叉子,带绳索的倒是不多。

陆陆续续一共十几个男子,有高有矮有的精瘦有的壮实。

这些人走到村墙大门处的时候,家中也有人来送,众人一一同家人道别。

“放心吧,最近运气都不错,而且天气这么冷,我们也不入深山,就在外围看看陷阱什么的。”

“当家的早点回来,晚饭等着你呢!”“孩子他爹,天冷山道不好走,有没有收成不重要,去年入冬前的那些肉都没吃完呢!”

“哎哎,知道了知道了。”

“都回去吧,外头还冷!”

一行人走几步回头吆喝一声,等入了山中,速度反倒是提起来了。

领头的汉子搓了搓手,将背后的长矛取出来当拐杖。

“走,先去看陷阱!”

都是山里和野猴子一样跳着长大的,即便现在天冷衣服厚,但这点影响对这群猎户而言没多大,步伐依旧矫健,就是来个江湖人,武功不到一定都未必能比得过这些猎户。

往山中走了一个多时辰,就已经到了预设的第一处陷阱,领头的才走到十几步外,透过树木间隙望去,陷阱上盖的伪装已经塌陷,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八成有东西掉进去了!”

没一会,十几人都围到了陷阱边上。

“哟霍,一头野猪!”“不错不错,肉多,我喜欢!”

“嘿嘿,就是皮毛不值钱啊……”

“有就不错了。”

看着这野猪在坑内见到人之后冲来撞去的,一众猎户也是笑逐颜开。

“先不理它,去其他陷阱!”

领头的一挥手,一众人再次启程,一个陷阱一个陷阱的查找过去,总计在不同位置设十个陷阱,有陷地坑也有绳网陷阱,前九处中有五个都有货,这几率已经很高了。

还没到最后一处陷阱的时候,一众猎户已经低声着有说有笑了。

“吼……”

远远的嘶吼声让队伍一下子安静下来,不过没有人慌张,所有人都在一瞬间伏低身子。

领头的汉子压压手左右挥了挥,身后的人取弓的取弓,抓矛的抓矛,还有人将背上好似绳索的东西解下来,张开之后居然是两张大网。

“最后一个陷阱是什么?绳网还是地坑?”

“地坑。”

领头汉子点点头,挥挥手点点地,一众猎户心领神会,一点点悄无声息的摩过去。

都是有经验的老猎人,此刻山风方向对他们有利,只要声响不大,就有很大机会。

听声音像是猛兽,虽然风险大一点,但他们人多也不算太怕,而且猛兽皮毛都是很值钱的。

等到了地坑数十步外,透过大树望向那边,声音果然是从里头传来的,并且还有一种带着撕扯和骨头摩擦的咀嚼进食声。

领头汉子想了下,点过七八人,除了近半人手持弓箭在原处准备支援,随后猛然挥手。

下一刻,所有被点到的人都冲向了陷坑,口中更是大声呼喝来威吓野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来啊啊啊啊!”

“上啊啊啊啊!”

……

“吼呜,吼……”

陷坑中一阵惊慌的嘶吼,似乎是在犹豫了一会后,一条斑驳花影猛然跃出陷阱,但正好撞上了一张罩落的粗绳大网。

“吼……”

“哈哈哈哈哈……一只大花豹子!”

“这皮子可值钱咯哈哈哈哈哈……”

“不错不错,虎豹之皮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啊,可以进城给老婆扯一块花布了!”

对比惊慌失措的花豹,一众猎户则心花怒放。

领头的汉子在笑过之后,也不由说道。

“去年入冬以来,山外围的也物多了好多,而且也分外好抓。”

“嗨,这不是好事嘛!”

领头的看看牛奎山深处的方向。

“确实是好事,但我总觉得牛奎山深处的一些动物,都跑到外头来了。”

“啊?难不成里头没吃的了?”

领头的汉子摇摇头。

“那就不清楚了,牛奎山这么大,兴许只是我们这一处这样,反正对我们来说算是好事。”

说完,汉子就一起去处理猎物了,困住豹子的绳网已经被缩成一团,透过网眼将豹子的四肢抓出来捆了个结实之后,直接用绳子将花豹勒死,除非是有人花钱定的,否则猛兽一般不带活的出去。

坑中的猎物已经被花豹咬死并且咬破了肚皮,但猎户也不浪费,花豹只是先吃了内脏,肉大多还在,自然也要带走。

这时候,天色就突然暗了下来,不过这才中午,自然不是天黑了,而是雷云起了。

“轰隆隆……”

雷声和天色变化使得猎户们吓了一跳。

“不好,又变天了,快带上猎物回去。”

“走走走,带上东西都走,陷阱别复原了!”

一群人算是满载而归,脚步飞快的回赶,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如此处的场景,在旷阔的牛奎山周边的不少地方,都在上演。

牛奎山上空再次阴云密布,闪电在厚重得好似铅云滚滚的云层中跳动。

“轰隆隆……”“咔嚓……轰……”

闪电将大山深处照的透亮。

一头魁梧巨大的无毛猛虎半个身子探出洞穴外,花纹更加复杂的面部被闪电照得雪亮,但他却没有对闪电的畏惧,而是凝神望着天空雷云。

“师尊曾无意间笑问过,这司雷者为谁,难道,不是天么?”

渐渐的陆山君一步步走出洞穴,步伐看似不快但间距不小,很快来到一处石台处,抬头看向天空的黑云压墨。

“轰隆隆……”

“吼————”

虎啸声居然刹那盖过雷霆,带着狂风呼啸,传遍山中四野。

只是这一片山中的动物,早已逃无可逃,全都迁去了更外围。

“山君,你要化形了么?”

一个弱弱的声音在石台边传来,陆山君看看那边,赤狐的脑袋探了出来。

“呵呵,那看头上的云什么时候敢劈我了,我劝你也离我远点,或者去我洞穴中暂避,这些年你虽然长进不少,但以你的道行若被此等落雷波及,不死也得重伤。”

重伤?胡云抬头看看天空,觉得陆山君高看他了。

“那我也离开了,你自己小心!”

留下这句话,胡云撒腿就跑,没有前往陆山君那充满压抑感的洞穴,而是直接跑往山外。

第342章 虎妖传说

“轰隆隆……”“吼……”

虎啸声夹杂在雷霆声中,从牛奎山深处传出去,到达外围的时候声音已经弱了不少,所以又重新被新一轮的雷声所盖过。

那一群扛着猎物和山货的猎户匆匆赶着路,这节骨眼上要是下了暴雨,山上又湿又滑又冷,路会非常难走,搞不好还得在山中过夜。

“隆隆隆……”

一种特殊的回荡传来,领头的汉子停下脚步回望牛奎山深处,远远望去,视线能看清楚的最远一座山峰上,很多树木与竹子都在摇晃,好似有一阵阵黑风从深山处席卷出来。

“嗷吼……”

另一种声音隐约传来,令领头的猎户恍恍惚惚间产生一种诡异的幻觉,眼神中,好似看到山那头的遥远处,有一阵灰黑的雾气升天,在天际乌云之下形成一只巨大的猛兽头颅,正对着天空雷云咆哮不止。

“嘶……!”

这场景令汉子下意识倒吸凉气,腿部好像注了铅一样难以动弹。

有猎户忽然发现头领没跟上来,转头发现对方停在那边看着深山,赶忙问了一句。

“头你看什么呢?又有猎物?”

这话吓得汉子冷不丁哆嗦一下,再看远方天空已经没有任何景象,刚刚好似完全就是错觉,回过神看看边上的猎户。

“没什么没什么,赶紧走,有猎物也不能停了,不能在山里过夜!”

领头的汉子边催促,一边赶紧再次跑起来。

“这么冷谁愿意在这过夜啊。”

“可这次猎得多,东西重啊!”“跑起来跑起来。”

一众汉子扛着猎物不断在山中穿梭,所幸这乌云虽然越来越大,雷声也非常频繁吓人,但终究没有马上下雨,让猎户们顺利到达了山下。

村口早就有一众乡亲等候在那里,见到猎户们回来纷纷兴高采烈的叫起来。

“看!回来了,好多大货!”“开去帮忙。”

“你们看你们看,前头扛着一只大虫啊!”

“娘哎,大虫?”“不是不是,别瞎说,那是只大豹子!”

“豺狼虎豹,豹子和大虫也差不太多了。”

“对对对,都是顶级的好皮子!”

猎户家眷和村中看热闹的人全都拥出去,帮着那些猎户一起扛猎物,那沉甸甸的野猪,毛色鲜亮的野兽,看在识货的人眼里都是肥美的肉和能换银子的皮草。

“轰隆隆……”

雷声再次炸响,紧接着“哗啦啦啦……”的瓢泼大雨终于落下,猎户们和家属乡亲赶紧一起逃回家中。

山村规模本身就算不上很大,当晚就将两头野猪料理了,本打算全村每家每户都分到了野猪肉,回家能好好享受一顿开年初春的新鲜野味。

不过领头的猎户汉子在回来后一直有些心绪不宁,于是决定带着东西和媳妇一起去她娘家。

提着一扇猪排和一条野猪前腿,带着媳妇和孩子,猎户汉子来到了老村长也就是他岳父家。

岳母和媳妇一起端着热气腾腾的野猪猪排和野猪肉上来,烹制前擦抹了山中的辛辣野姜野椒,很大程度上去除的膻味,但一节前蹄则单独给顿烂了装大花碗里。

“来,爹您快趁热吃,您老最爱的前蹄肉!”“是啊爹,我们特意给截留的,顿烂了的。”

女儿和女婿一起笑着催促。

“嘿嘿嘿,算你们有孝心!”

老村长乐乐呵呵的说了一句,拿起筷子架起一节蹄子皮,递给一边小外孙。

“阿~”

后者张大嘴一口含走猪皮子,鼓起腮帮使劲咀嚼。

“都坐,都吃!”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动筷子,除了一盆萝卜烩菜,主要就是两盆猪肉,加上一壶米酒,这伙食,就是宁安县城里面的人都眼馋。

“轰隆隆……”

雷声再次响起,不过屋内这些人都已经习惯了,都就着一盏油灯吃着桌上的肉和菜。

吃了一会之后,汉子借着给岳父倒酒,低声询问老人。

“爹,我问您个事,我记得我小时候,牛奎山好像闹过一阵子妖怪?”

“哎呦说这个干啥呀!”

边上的岳母瞪了女婿一样,倒是小孩子兴奋起来。

“妖怪?我们这有妖怪吗,那神人和仙人呢?”

“神不都在庙里嘛!吃你的吧。”

孩子母亲笑着回答一句,夹起一块萝卜就塞孩子嘴里,否则这小家伙尽吃肉了。

“爹,我隐约记得小时候是有过这事的,当年官府好像……”

“不错!当年是有过类似的事情。”

老村长在这山村当了快四十年村长了,统管周边两个村子的每一任里正都和他关系很好,对过往的一些重要的事也记在心中。

“算算年月,差不多快二十年了!”

感慨着说了这一句,老村长喝掉了小杯子中的米酒。

“外公外公,您给我讲讲嘛!”

小外孙咽下嘴里的萝卜和肉,推开母亲的筷子央求,而猎户汉子也是赶紧殷勤的给他续上酒水,又夹了一块连皮带肉的肘子。

“好吧,我就讲讲!”

老村长喝了一口米酒,将肘子夹到嘴里咀嚼着眯起眼,仿佛回到了那一段人心惶惶的岁月。

“具体多少年了一时间想不起来,估摸着快二十年了吧,当初你爹也就比你大不了多少。”

老村长指着小外孙笑道。

“我记得那几年,牛奎山闹虎灾,有一段时间,官府征召组织我等山边猎户,进山除虎……”

十八年前,其实不光是德胜府边上的牛奎山宁安县这一块,其他两府挨着牛奎山的地方,也有类似的情况,只是宁安县这边比较严重,而老村长也接触不到外府这么远的消息。

“那会我身子还算硬朗,也一起进过两次山,我们还找到过大虫的巢穴,亲手捕杀过一只大虫,只不过在那周围并未发现任何人骨,可后来……”

老村长露出一丝后怕的神情。

“老话说风从虎云从龙,谁都听过,但谁也没见过,但那次我们就见着了!”

“那一夜,我们和邻村一共三十几个经验老到的猎户手,一起守在一处断定有猛虎出没过的深山山岗内……原本风清月朗,可突然间狂风大作,山石西沙迷人眼,猛虎咆哮更是一起传来,那呼啸声,听得人心惊胆战,就是最勇敢的猎手都要胆寒!”

小外孙已经下意识的靠近了自己娘亲,连口里的肉都不咀嚼了。

“但我们都是猎手,再怎么也要沉住气,所以没谁吱声,不过那大虫好似能知道我们在哪,随便一扑就抓走了一个邻村的猎户,惨叫声响了一路,我们一起追出去,看不到影了,更诡异的是……”

老村长故意凑近自己的小外孙。

“风也停了!”

“哎呀老头子你吓唬孩子干嘛,老不正经!”

“呵呵呵……孩子这不爱听嘛!”

“小脸都吓白了!”

猎户汉子赶紧给岳父再满上酒。

“爹,您接着说。”

“嗯,那会我们回来之后有些失魂落魄,也被吓得够呛,可吃人猛虎不除谁也不得安心,官府奖赏也是大,更是派遣会武功的官差准备一起行事,而且我们一些个猎户也是不甘心,所以就再次去了。”

说到这,老村长叹了口气。

“哎……我兄弟也是那一次没的,那猛虎着实妖异,嬉戏一般叼走两人,更是杀了七条猎山犬,来去皆有山风裹挟,咆哮声更是令听者腿软,那次之后,我和一些个老猎户就人清了,我们这些猎人绝非对手,从那之后,官府再怎么游说,我们都死活不进山了……”

老村长喝了口酒压压惊。

“山中猛虎成精一事,也是从那次之后开始传出来的,但我们这边几个村子都讳莫如深,没人乱说,怕招来。”

“后来听说官府贴了榜文,并且还前往德胜府那边求援贴榜了,随后来了一些个厉害的江湖大侠,到底是江湖人武功高,居然真的杀了猛虎,还是一直罕见的大白虎,那皮子在县衙门口示众好多天,我们村好些人去看过呢!”

猎户汉子抓着筷子皱着眉头,一口喝掉自己杯中米酒,问了一声。

“爹,您确定那猛虎真的死了?”

“那还有假?那大白虎,寻常大虫两只都顶不上,绝对的凶物,而且打那以后,牛奎山就太平了,别说吃人猛虎,就是普通大虫都几乎没见着了!”

猎户汉子犹豫了一下,压低了身子再次询问了一声。

“爹,有没有可能,那猛虎精,还没死?”

老村长条件反射般头皮麻了一下,转头定定看着自己女婿。

“你瞎说什么!难道你见着了?”

“没有没有,只是这次下山,那雷声中就像有猛兽咆哮,天上黑云也下人,野兽都从深山里往外跑,我这心里呀,瘆得慌……”

老村长和汉子都透过窗户往外头看去,深山被阻隔看不太远,只能看向天空。

这一刻。

“咔嚓……轰……”

雷霆巨响震耳欲聋,一道粗大的闪电好似一把带着聊聊连三根分叉,直直落向山中。

整个山村中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抖了抖。

第343章 代师问苍天

“哒哒哒哒哒……”

雷霆声使得桌面上盛肘子的大花碗都颠簸抖动不已,好一会,安静的室内才重新开始有声响,不过这会却没人敢再说妖怪的事情。

老话说白天不讲人,晚上不说鬼,此时此刻老村长家里也是差不多的忌讳。

牛奎山延绵二百余里,跨越德胜府边缘,横穿定元府,擦过天越府,随着深山中雷云面积的增大,一些特殊存在也频频注视着牛奎山方向。

德胜府宁安县、宝顺县,定元府成泽县、采明等县,天越府大康县,这些挨着牛奎山较近的大县,县城中的城隍庙上,一个个法相金身显现,各县城隍全都出现在庙宇高处,遥望牛奎上深处的雷云滚滚。

这其中,又以宁安县距离雷云中心最近。

“轰隆隆……”

天地大亮,又是一道威能异乎寻常的雷霆从雷云中劈落,犹如利剑般直直落入牛奎山中。

宁安县城隍庙顶,老城隍宋世昌肃立在庙顶,面色沉重的看着牛奎山一言不发。

“城隍大人,此雷不像是寻常雷雨所落,说不准是天地异像,牛奎山中不是出了至宝,就是有异乎寻常之事!便是有可怖妖孽要成道也不是不可能!”

阴阳司主官在一旁忧心忡忡的对老城隍建言。

“是啊,这雷云确实不同寻常,也确实像是某种劫云,但此等状况天威难测啊!”

此时远方银蛇电舞,有的雷响有的雷声弱,有些雷霆就是他们这等鬼神也倍感压力。

老城隍下意识的望向县城中某处方向,此刻入夜后的城中,因为阴云和大雨的关系,能见度显得很低,但城中一角,依然隐约有淡淡灵光闪动。

那方向正是居安小阁。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宁安县可是有那一位先生住所,他也没少去牛奎山,山中若真有什么邪性的东西即将修得关键成果,怎么可能逃得过那一位的法眼?”

另一侧的武判官抚了抚须道。

“说不准,和那一位也有点关系呢!”

“难道是那一只赤狐?不对吧,那狐狸的道行还差得远的吧?”

“此等存在行事,岂是我等能擅自非议的?即便那一位风轻云淡处世恬静,诸位也需慎言!”

“嗯,不要多议。”

。。。

此刻,北海东南角的龙岩岛下,计缘侧卧在休憩的客舍中,双目微闭眼皮不断跳动,收心收意之下,身内山河呈现一种雾化的状态。

计缘此刻似梦非梦,这是一种以前也曾出现过几次的特殊的状态,恍惚间,稽州西部的牛奎山中,有灵犀之念通达。

视线好似穿透山河,看到了那里的景象,此时尽是滚滚铅云电闪雷鸣。

诡异的是牛奎山其他地方,乃至周边村镇县,被乌云笼罩的地方出了有雷也有雨,唯独这一处只有风雷没有大雨。

有闪电在云层中缠绕流动,有的在下有的在上,有的在内有的虚空而生,八方汇聚于雷云中心,酝酿出扭曲不定的雷霆。

“咔嚓……轰……”

天地间白光伴随着巨响,一道雷电自天空雷云落下,扭曲闪动着刹那间触及大山某处。

“吼————”

雷光照亮深山的时刻,有一张咆哮的兽脸迎着天空,好似化为一片幽光冲向雷霆。

“轰……”

周围山林中大量雷电流动,山壁山岗上如银蛇游窜。

‘好气魄,竟然没躲避雷劫!’

计缘在恍惚中看到这一幕的时刻,也不由在意念中赞叹不已。

修行乃逆天行事,而雷霆是天威象征,草木禽兽之属则尤其惧怕天雷,一些开启灵智的精怪,本能的会在雷雨天到处藏身躲避,似乎是有种深刻在灵魂中恐惧。

而一旦有精怪尤其妖邪之辈将要成气候的时候,其所在之处往往更易引发雷雨天气,有时甚至反季节引发大雷雨,仿佛天意不容。

可退一步说,此等雷霆再可怕也只是天候,真正妖物都有不低的灵智,也不是非得在雷霆威势最盛的时候去挨一顿雷的,完全可以先躲避着巩固修为,等到修行水到渠成之时气息也平淡不少,雷劫再生也弱上许多。

届时再找更合适的地方承雷一番,会保险得多。

但陆山君显然不是这样,计缘很了解自己这头猛虎,与其说是不知进退,不如说是无比自信和骄傲。

牛奎山,当初计缘为陆山君讲道的月台上,一只无毛巨虎匍匐在圆盘般的巨石上遥望天空,巨虎身上已经有多处焦痕,但看起来对他毫无影响。

但真正的劫雷只落下了三道,并且一道比一道强,并且天上的雷云还在扩大。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中间不断有普通闪电落下,也偶有劈落在猛虎身上,但猛虎都不闪不避,虽然也有些痛苦,但他知道相较于真正的考验,普通雷霆不过是挠痒而已。

“吼~~~”

猛虎的吼声响彻山野,本就已经不小的狂风显得更加肆虐,天空中的云层显得更加沉重,在月台这边抬头望去,有种四方翻卷向中心汇聚的感觉。

这种时刻,身上已经焦黑的皮表就显得又痒又痛,但陆山君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滋啦啦……滋啦啦……”

天空中类,乌云密布间又有雷霆滚动,电流声在地面都清晰可闻。

陆山君瞳孔一缩,因为他发现中心雷霆居然隐隐呈现一丝血色,一种令他极度心悸的感觉窜上心头。

‘逃逃逃……’

这种念头不可抑制的升起,但巨虎的面部表情却越发狰狞可怖。

“嗬……嗬嗬……”

猛虎两侧嘴角咧起,露出惨白的獠牙和周围尖锐的牙齿,猛兽对天呲牙威胁,四肢脚掌上的尖锐利爪纷纷弹出,浑身的表皮好似滚过一层层波浪一般,筋肉全都狰狞而起。

下一刻,猛虎四爪居然缓缓离地,一股风缠绕这猛虎升起十数丈,离开了月台,本该还不会飞行的陆山君,以踩空之姿仰起身形,对着天空即将落下的血色闪电,发出猛烈的咆哮。

“吼——”

“咔嚓……轰……”

雷霆几乎在猛虎咆哮的同一时刻猛然落下,直直击穿猛虎缠绕的黑风击中虎身。

“轰隆……”

猛虎直接被血色雷霆浇灌着砸在下方月台之上,无穷雷电缠绕不算,罩住了整个月台。

紧接着竟然又是另一道血色闪电落下,直接劈中巨石月台上的猛虎。

“咔嚓……轰隆隆……”

“嗷……”

陆山君发出痛苦至极的惨叫声。

此时此刻,整个牛奎山中百兽寂静万鸟缩巢,数不尽的动物都尽可能躲在能遮风挡雨的地方,面对着雷霆天威瑟瑟发抖。

胡云同样缩在自己的狐狸洞穴之中,他的洞穴在一处高峰的山腰处,除了中心的暖窝,前后共有一大一小两个洞口,一面朝着宁安县,一面朝着牛奎山深处。

现在胡云正透过洞口望着牛奎山深处的方向,忧心的看着雷霆落下,但以他的视角,看不到那血色雷霆,反倒看起来还是普通雷电的颜色。

“山君啊山君,你可别出事啊,先生不在这,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谁都救不了你啊!”

“嗷……”

一阵猛虎的惨叫声隐约间传来,吓得胡云抖了抖,浑身赤色毛发都膨胀起来。

。。。

月台出,陆山君半趴半倒在巨石上,半张脸都焦化,身上更是没几处好皮,一些地方的皮炭都随着身上的电弧一点点脱落,是不是身子就会颤抖一下,一缕缕虎血顺着满身伤口渗出,满目疮痍正是此状。

“嗬……嗬……嗬嗬嗬……”

陆山君半边嘴唇已经炭化脱落,所以獠牙始终露在外面,他前肢撑起再次望向头顶,头上的皮炭混合这血迹纷纷脱落,内里除了血肉,也有更深层次的条纹,虎眉更明显也更修长,虎鼻更狭长也更窄……

天空中第六道真正的雷霆正在酝酿,这雷霆在陆山君的视线中扭曲变换,色泽居然也变换不定,似青似红……

“即便,我错估了你这雷劫之威,即便,我陆山君今日要身陨于此……也不会,不会给师尊丢脸的……”

猛虎抖动这身体,颤抖着艰难地站起来,将身上的血迹抖落。

明明已经领略到成道奥妙,明明已经只差一步了,陆山君有些不甘心,但望向天空之雷,一种避无可避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好似就算逃回洞窟也是无济于事。

“朝朝闻道夕死可矣……嗬……”

整只猛虎挺直冷虎躯,目光冷然的望向天空雷云,浑身残余的妖气沸腾,气势更是达到了历劫以来的顶点,不是虎啸,也不是厉叫,而是朝着天空咆哮般大吼。

“代我恩师,且问苍天,司雷者,为谁?”

“……司雷者,为谁?”

“……为谁?”

陆山君的咆哮声回荡在整个牛奎山,更回荡在天地之间。

第344章 你是陆山君?

远在北海龙岩岛水府客舍的中的计缘,此刻眉头紧皱,陆山君所面对的雷劫实在太夸张了,比他所知的妖物雷劫要夸张很多倍。

尤其是雷光变色由红转青,这根本闻所未闻,哪里还像是寻常妖物可以躲避的天雷?

如果每一个化形妖物都要面对这样的天雷,那基本不太可能有谁活得下来。

为什么陆山君需要面对这样的天雷?难道是因为他脱胎换骨将要转化成别的生灵?

可即便龙蛟之属,也……

不对!化龙劫同样非同小可,天下龙族甚至集大智慧,在悠久的历史中演变出“走水”这一神奇途径来一步步抗衡化龙之劫。

可那不是化蛟而是化龙,陆山君前身再厉害,不过是区区一只炼化横骨的猛虎精,远够不上老蛟化龙的境界。

计缘心思电转,急速思索前因后果,但现在显然也不是多想的时候,没法在一瞬间想出关键也不能再继续下去。

‘陆山君绝对不能死!’

这也不光是计缘的棋路问题,更因为他计某人就这么一个牌面弟子,怎么可能没感情因素在里头。

意境山河中,计缘那顶天立地的巨大身形已然显化而出,朝天探手,将一枚璀璨的黑子取在手中,棋子中隐隐有风雷呼啸之声透出。

计缘一挥手,高山之巅的丹炉周边,一丝丝玄黄之气被牵引,好似一道道细细的黄色飘带汇聚。

接着此刻同陆山君契机牵引的时刻,计缘的巨**相手持如星辰般的黑子,闭起眼睛凝神片刻。

下一刻骤然睁开双眼,同时刻,天地化生……

意境天地在此时如烟如雾流转变化,周围景物山河幻化不同形状,竟然有几分像牛奎山。

计缘以剑指持子,指尖玄黄之气像随旋转,迅速点向下方,丹炉烈焰燃起,法力腾腾天地化生,意念若存若离,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经倾尽全力,眼前的雾气和模糊虽然浓烈,但在隐约间那月台好似梦中之物般显化。

‘陆山君,让计某来助你一臂之力!’

。。。

牛奎山,月台巨石之上,猛虎毅力咆哮,天空中回荡着他不敢的喝问,上方云层也在酝酿新的雷霆,一道夺命之雷。

也是这一刻,一种浩渺的声音在猛虎精陆山君的耳中回荡。

“陆山君,让计某来助你一臂之力!”

猛虎惊喜间环顾四周,大那声音好似并无出处,而是凭空而生。

“师尊!?”

紧接着,一道道似有似无的玄黄之气好似一个漩涡般垂涎,一个无比沉重却并无威胁感的压力压落下来。

看天空依旧雷霆闪耀,但这一刻,陆山君闭上了眼睛,周围的颜色却并未退去,并且“看”到了新的景色。

有一只虚幻巨手带着无穷雾气,以剑指朝自己点来,手臂相随着玄黄之气,穿着熟悉的青衫长袖。

咚……

心中沉闷的声响敲击在额头,就好像被巨指一点。

刷……

一道道玄黄之气随着这一指汇入额头,灌入四肢百骸,最终大部分汇入骨髓之中。

“嗷吼————”

陆山君再次一声咆哮,虽然并未感觉到体力和法力有任何回复,但却有一种力量在腾起,仿若有了重新对抗雷劫的信心。

一声虎啸之后,心中的画面迅速退去,一种明悟也涌上心头。

‘师尊并不在附近,是以某种神通手段遥遥相助。’

“咯啦啦……咯啦啦咯啦啦……”

身体中的骨骼发出一阵阵怪响,原本就经历过几道天雷后蜕变的部分,骨骼居然开始急速生长,一整头猛虎都在微微颤抖这,脊椎和头部都有微微形变。

“吼呜……嗷呜……吼……”

咆哮声越来越低沉,但每一声咆哮都蕴含着一种压抑,并蕴生出一股气息吹遍整个月台。

‘还差点什么,还差点什么……’

陆山君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心中明白自己真正脱胎换骨的时刻即将到来,但还差点什么。

“轰隆隆……”

雷声在上空响起,引得陆山君猛然抬头,天空乌云之中,一道泛着青红之光的雷霆已经化生而出。

‘就差你了!’

“咔嚓……轰……”

天地间一阵青白,照亮整个牛奎山乃至周边县镇的一切事物,不论鬼神还是凡人,都听到了那震耳欲聋的最后一声雷。

雷霆在这一刻落下,直接正中陆山君头顶,好似九天雷浆浇灌,将巨虎压得伏在月台巨石之上。

“隆隆隆隆隆隆……”

周围电光流窜不休,大片山林被引燃但来不及腾起大火又在一瞬间焦化。

更强烈的痛苦浇灌在陆山君身上,死的威胁从不后退,但却无法再占据绝对优势。

“吼……吼……!”

猛虎在雷光中颤抖着站起来,身上的表皮迅速焦黑炭化,体内的血液滚烫,也变得更加粘稠。

“滋啦啦滋啦啦……”

“咯啦咯啦咯啦……”

雷光和骨骼摩擦声持续了许久,终于都停顿下来,或者说一切都寂静下来,只余下远方的雨声。

陆山君站在月台上一动不动,彻底化为了一尊炭化的猛虎像。

呜……呜……

山风吹过。

身上的黑炭突然间全部崩落,整个陆山君好似一下瘦了一大截,骨骼都已经外露,虽然骨内还包裹着一些身体,但依然如同一具可怕的骨架立在巨石月台,好似形销骨立。

“咕咚……咕咚……咕咚……”

一种好似大锤击鼓的声音自巨虎骨架内部传来,那是有力的心跳声。

春气化生万物再起。

在巨虎心脏类,一股当初在仙剑帮助下收纳的新春之气散发出来,流淌过全身上下。

巨虎生机开始随着新造的血液重新弥漫。

一丝丝一点点一片片,陆山君周身上下的组织开始重新生长。

形态依旧如虎,又好似有些不同了。

新的毛发开始生长,黑黄深邃,但唯独面部的绒毛变得极短,鼻吻间也更加修长,双目不再虎目滚圆,狭长且带一条黑纹大眉,好似一双人眼,双耳三角更显圆润,并且在耳下各自生出两道长长的黑白缠绕毛发,尾端更是蓬起小团,好似是一对特殊的长长的耳坠。

整个面部若虎亦似人。

“咯啦啦……咯啦啦……”

骨骼延展皮肉生长,陆山君的躯体还在不断长大,已经远超之前的巨大猛虎了。

一条黑黄深邃斑驳缠绕的尾巴重新在身后甩动而起,恍惚间带着屡屡烟絮,好似有许多条尾巴的幻影。

“嗬……嗬嗬嗬……”

身上的痛苦正在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麻麻痒痒但却很舒适的感觉。

北海龙岩岛之下,计缘颇有些骇然的持子感受着陆山君的变化,这幅样子,他对这模样有了一种奇特的怀疑,但又不敢肯定。

随着雷劫结束,加上计缘此刻心神略有震动,这种关键的特殊时刻同棋子之间的联系也在迅速减弱,马上就要断开,这是计缘无法控制的。

所幸该做的已经做了,陆山君也已经成功渡劫,下一刻,联系终于断去,有些疲惫的计缘也终于可以真正睡一觉休息休息了。

而牛奎山中,陆山君的变化却还未结束。

在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一头身形若虎却有不再是猛虎的巨兽出现在月台之上,这一副新模样陆山君自己不需要什么镜子,就已经心中了然。

‘这就是师尊所谓的脱胎换骨么!’

随着这个念头落下,陆山君在月台巨石上惬意的舒展身体,本就感觉巨大的身躯此刻更显得魁梧庞大,一身长长的毛随着身体扭动如波浪一般飘荡,并隐隐有光轮显现。

之后,陆山君人力而起,两只前爪相扣罩于面部。

呜……呜……呜……

山风又开始大了起来,将巨兽周围的黑灰吹尽,陆山君在此刻将两只巨爪左右分开。

这一刻,身中法力流转,浑身荧光不散,一种流光自面部而起,将周身缠绕。

好似有无穷金粉光粉散溢在周身,身躯大部分如同粉末随风流动,荧光也才此时盛起却未扩散,而是朝内收缩。

整个巨兽好似化为了一阵淡淡的光,却在越变越小,最终化为一个人形。

早在雷声停息了一刻钟之时,一直躲在自己洞穴中的胡云就已经忍不住了,加上一直没能再听到陆山君的咆哮,心焦之下,赤狐早已经跑出洞穴,往牛奎山深处跑,往当初讲道的月台跑。

也是这一刻,恰巧就到了月台跟前,目睹了变化在流光中的一幕。

当荧光散去,胡云成为了陆山君人形的第一个见证者。

赤狐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浑身的赤色毛发都立起,一只狐狸爪子抬起来指着月台。

“你,你是陆山君!?”

月台上的人转身一个角度,笑看不远处的赤狐,双手持礼朝着他拱了拱手。

“正是陆某!”

此刻的陆山君,玉面黑发,身形修长,着一身带着些许黑色云纹的淡黄宽袖长衫,整个人看起来平静俊秀,斯斯文文恍若莘莘学子,淡雅潇洒仿佛翩翩君子。

“不对!你一定是化形错了,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化形是什么胡云现在可是很清楚的,并非幻化之像,而是真正人像,也不是由着你想化形成什么样就能什么样,而是要与心与道有所契合的。

胡云觉得有些荒谬,为什么陆山君化为人形会是这般“文弱”的样子,他不该是胳膊比别人大腿还粗,腰部比得上大磨盘,一个脑袋能砸穿墙的肌肉猛汉吗?

月台上的男子收起礼,一挥袖摆手在身侧,没有理会胡云的大惊小怪,而是再次抬头望向天空中已经无什么特殊雷霆的乌云,雷劫的气息正在散去。

“陆某再问一次上苍,这司雷者为谁?”

声音平淡无波,却十分响亮,在山中回荡依旧久久不散,但同样的,并无任何回音。

“哗啦啦啦……”

雷劫已去,这场雷劫留下的乌云,最终化为了一场普通的雷雨,原本这里是无雨的,此刻却也下起了豆大的雨点,滋润着被雷霆肆虐半夜的山峰和大地。

第345章 恩师就住在这里

大雨落下,打在陆山君的脸上和衣服上,有再次滑落在地,整个月台很快被雨水浸润,将上面残留的一些灰黑和血污都冲刷得干干净净。

胡云在稍远处看着这一切,感觉陆山君就一直呆立在雨中看着天,似乎并没有要躲避的样子。

而巨石月台随着雨水冲刷,上面越来越干净,颜色也好似越来越剔透,简直如同在雨中被冲刷的皎洁之盘,也将胡云的视线吸引到月台上。

似乎也被月台吸引了视线,陆山君终于低下头来,看看脚下的月台,再看看一侧的胡云,笑着问了一句。

“怎么,不恭喜我?”

胡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双爪并拢朝着陆山君行了一礼。

“恭喜山君你化形成功,以后就是天地之大任遨游了!”

“哈哈哈,确实!”

陆山君大笑一声,从月台巨石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山岗上,随后大步朝着自己的洞穴方向行去。

这一片山都因为落雷的原因,使得不少地方都有焦痕,不少树木都被因为闪电被引燃,只不过这会大雨落下,也很快被淋灭了。

没有闪电,又是乌云遮天大雨倾盆,山中的能见度变得极低,但对于陆山君和胡云而言都造不成多大影响。

很快,陆山君就到了自己的山洞之中,随着继续往内走去,头顶出现了一些钟乳。

陆山君手指往上方钟乳石上一点,就有荧光在一个个钟乳上浮现,很快将洞内照得明亮。

而脚下,就是一个清澈的小水潭,因为山石的黑底,此时在光线下好似一面平滑的镜子。

尽管陆山君在化形成功之后已经知道自己的模样了,但此刻照镜子看,对自己现在的模样还是有种特殊的感觉的。

“感觉还差点什么。”

看了许久,陆山君摸了摸头顶,终于意识到差在哪了,他落绒成衣的时候,没有化出发簪。

想了下之后,陆山君伸出一根小指轻轻一弹,一根小臂长短利爪脱落,随后他一食指为刻刀,快速在这根略有弯曲的爪子上做起文章来。

不多时,一根稍有弧度的白簪出现在陆山君手中,材质仿若白玉又如象牙。

然后陆山君将一部分长发挽髻成结,再以发簪固定。

“这下差不多了!”

胡云在边上也一直上下细看陆山君,或许是因为人形状态的缘故,此刻的陆山君并没有如同往日那样带给胡云太多的压迫感。

“陆山君,你化形成功了,是不是就要离开牛奎山了?”

听到胡云这么问,陆山君也是感慨着回答。

“是啊,在牛奎山被困了这么多年,既然以化形成人,自然是要出去看看的,也得履行一下当年的约定……”

说到这,陆山君低头看看赤狐。

“不过,也不会马上离开,会将修为和心境巩固一段时间,雷劫的伤势也不是马上能好的,我会将状态恢复到最佳才出发。”

陆山君很清楚,这狐狸在担心些什么,但这事终究是会到来的。

听到这回答,赤狐明显松了口气,计先生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尹青走了,还没有再回来过,连陆山君都要走了,心中有种难受的感觉。

“好了,你我先一起修行。”

陆山君说完,转身大步朝着洞穴前半段走去,来到了往日里趴卧的干草处盘腿坐下,开始以一种人类修士修行的姿态调理气息起来。

胡云几下跳跃也到了那边,看看陆山君闭目调息的样子,在他背后的洞壁上有个凹口,上面正摆着当初计缘送的字帖,写着“脱胎换骨”四个大字。

‘我也修炼!’

胡云心中念起,在陆山君边上趴卧,引动神异,开始吐纳周围的灵气。

外面的大雨依旧“哗啦啦……”的下着,整个牛奎山以及周边范围都显得格外安静,没有谁知道为什么今晚前半夜的雷声这么大,在深山中又发生了什么。

春天是万物复苏和新生的季节,一场雷雨之后大山都被润泽,一切更显得生机勃勃。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内,月台巨石周围被雷电所毁的树木,留下的草木灰都成了新的养料,有新生的植被在这里抽芽生长,也有一些树木的树桩处生出新枝。

原本的焦黑色泽渐渐被新的绿意所取代。

而陆山君雷劫的伤势也好似复苏的植被一样,一点点愈合完好,化形以来的境界也逐渐巩固,修为在这短短的一两个月内达到了上升的高峰期。

终于,这一天,一直闭目修行的陆山君睁开了眼睛,一抹神光在眼中一闪而逝。

看看左右,赤狐并不在身边,不过没没等多久,就见到胡云从外面跳跃进来,陆山君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显然这狐狸刚刚捕食回来。

陆山君站起身来,对着赤狐道。

“胡云,带我去一趟计先生的住所。”

“哦,现在么?”

“嗯,现在。”

赤狐点了点头,又重新跃出洞穴,回头看看陆山君道。

“那你跟上咯!”

说完,赤狐开始在山中快速纵跃起来,不过时不时就会回头看看,但每次陆山君都不紧不慢的跟着,便也不再收敛速度,开始放开速度奔跑起来。

陆山君这些年虽然一直对计缘尊敬有加,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不方便下山去自己恩师家中拜会,每次还得等恩师亲自来山中看他。

所以在陆山君心中的一些愿望中,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是希望能亲自到恩师家中拜访。

一人一狐的脚程极快,植被茂密的且崎岖的山野在脚下如履平地,在牛奎山中穿梭了一个多时辰就已经到了外围山区,很快就要踏出牛奎山。

这一刻陆山君居然罕见的有些忐忑,他本可以御风出山,但却跟希望脚踏实地的一步步走到宁安县。

终于,陆山君第一次走出了牛奎山,走下了山岗来到了外面的道路上。

胡云经常下山的位置,是能遥遥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山村的,此时陆山君凭借目力,能看到山村中嬉戏的儿童,能看清村中晒着的皮子,能看到那一户户的炊烟,这感觉分外新奇。

沿着道路一直前行,宁安县距离这边不过数十里之遥,加上又是真正的平地,不消片刻,一人一狐已经来到了县外。

作为出过文坛大家尹兆先的宁安县,如今学习风气浓厚,甚至还有外县的学生慕名来县中学塾学习,所以来县中的书生其实是并不少见的。

但陆山君一身衣衫颜色主要是淡黄色,到时少有突兀,所以他在入城之前双手掸了几下衣袖,身上衣衫的颜色就自然而然变化为淡青色,除了在衣袖位置还有一些细细的黑色云纹,倒是很符合青衫书生的模样了。

宁安县一直是一个宁静的地方,但又是一个热闹的地方。

进入城内,周围穿行的人群,酒楼茶馆等处的议论声,店铺的叫卖声,等等声音显得嘈杂却充满生活气息。

这和山中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环境,陆山君表面上面色平静,心中却混杂着激动和新奇,也在努力适应着。

胡云到了城内已经运起的障眼法,在前头小心的带路,视线左顾右盼。

“胡云,你在看什么?在这还有人对你不利?”

陆山君终于发现了赤狐的不对头,有些过分谨慎了,但据他所知,便是县中城隍也不会对胡云怎么样的。

“哎,山君你不懂,我在县中有些‘死对头’,虽然我其实并不在意,但遇上了会很麻烦的,小心为妙,趁现在它们都不在,我们脚步快些,天牛坊在那个方向!”

死对头?

陆山君稍感疑惑,但也没多问,而是很体谅的终于加快了脚步。

“卖卤肉面咯~~~好吃的卤肉面,还有羊杂碎咯~~~~”

天牛坊外,孙记面摊上有人在吆喝着招呼生意,陆山君下意识望了望那边,然后拐入了天牛坊。

‘不知道师尊有没有在这吃过面。’

一路上有遇上的人,对方总是会下意识多看他这个陌生人两眼,而陆山君偶尔也会笑着拱手,他甚至能想象出这些人遇上恩师的时候,会说上一句“计先生好”。

很快,一人一狐到了最里边偏僻角落的一处小院外,院中的大枣树如同一顶翠绿的华盖,将小阁覆盖其下。

陆山君看着院门上的老铜锁,看着大门上脱落的漆面,再抬头看看上方,“居安小阁”四字匾额高挂,看字迹并无神异,也并非师尊所写,同样色泽暗淡,有几个字甚至缺了口。

左右看看没人,学着胡云的样子,从边上跃墙而入。

一口盖着石板的水井,一张石桌四个石凳,简单的院落房舍,厨房外还有一口带着木盖的大缸,院心一颗粗壮繁茂的大枣树……

这就是居安小阁,这就是自己恩师的家。

即便许久未归,周围也尽是计缘的气息,陆山君此刻满心感慨。

“天下间那些庸俗之辈,有谁能想到,如师尊那样的存在,就住在这里!”

第346章 代师还缘

胡云也已经好久没来居安小阁了,在周围转悠一圈之后听到陆山君的话,跳上了石桌道。

“这里很差么?我觉得居安小阁很好啊,风景又好又安静。”

陆山君看看胡云,点头道。

“能这么想,说明你确实也长进了。”

说着,陆山君也走到石桌前,然后抬头望向院中的大枣树的树冠。

这个季节,本该是枣花陆续盛开的时节,不过院中枣树虽然郁郁葱葱,但并未开花。

繁茂枝叶的深处,藏有一个个火红的朱果,只是这往常在胡云口中显得极为神异的大枣树,今天就好似一颗普通树木一样,除了枝丫随着清风摇曳,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展现。

陆山君思索了一下,身姿挺立,双手执礼弯腰躬身朝着枣树树干行了一礼。

“在下陆山君,得先生指点,一直在牛奎山中修行,今日功成,特来居安小阁拜会。”

陆山君时刻记得自己恩师说过,不准他随便在外透露师徒关系,所以即便在这里,也以先生代称。

赤狐也反应过来,指着陆山君说道。

“这个就是陆山君了,就是牛奎山中的那只大老虎。”

陆山君计缘也时常提起,大枣树也不是没听过,只是从没见过,此刻听清楚对方自报家门,警惕也稍稍放下来一些。

“沙沙沙……沙沙沙沙……”

枝丫一阵摇摆,院中刮起一阵清风,周围有淡淡灵气席卷。

这时候,胡云就死死盯着大枣树的树冠,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果然,没过多久,枣树枝头的其中一处绿荫间有红光闪烁,下一刻,一颗硕大的赤色大枣从其中落下。

陆山君下意识的伸手一接,就接住了这颗大枣。

这枣子有半个拳头大小,入手的触感温润如玉,表皮火红,甚至有火色和热力伴随着隐晦光芒在表面流动,更是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这就是胡云说过的火枣吧,果然不凡。’

陆山君细细观察一阵,才再次拱手致谢。

“多谢赠枣。”

陆山君拿了枣子只是张嘴一吸,在一阵烟雾中入了口中,不过这不是浑沦吞枣的吃了,而是收了起来。

随后他挥袖拂了一下其中一条石凳,也在石桌旁坐下,闭眼感受了一会居安小阁的宁静。

这一坐就是一整天,直到日落西山才重新站起来。

而这时候,胡云已经趴在石桌上睡着了,以前他也经常这么在这里睡,即便是计缘不在的这些年,偶尔他也会来这里睡一次。

因为每当心情烦躁的时候,在大枣树底下总是更容易静下心来。

陆山君并没有叫醒胡云,他要去做的事情其实并不适合将赤狐带着,而且这狐狸这些年虽然修行越发勤奋,但在他看来还不够,需要一些刺激让他更加勤奋,孤独感就是其中一种。

呜……呜……

清风吹拂树枝挠动。

“沙沙沙……沙沙沙沙……”

大枣树的枝丫轻轻摇摆着,陆山君这一天下来,虽仅仅闭目安坐,但那股恬静气息已经一定程度上获得了大枣树的认可。

陆山君没多说什么话,再次浅浅的朝着枣树拱了拱手,随后轻轻一跃,跳出了居安小阁,来到了外面,朝着整个院子长揖一礼之后,才转身大步离去。

虽然他并不擅长卜算之道,但此时此刻,当年立约的九人在陆山君心中却隐隐有着一种模糊的感应,虽然未必每次都绝对准确,但找个方向和大概范围是不会有问题的。

走出天牛坊,孙记面摊上那个看起来五十来岁的摊位店家似乎正准备收摊,见陆山君出来也不由多瞧了几眼,他记得这人应该是上午见过。

“摊主这是要收摊了?”

陆山君停下脚步问了一句,他想起来自己成人之后,还没食用过人间烟火,尤其是面这种麦子做的素食,既然早晚要尝试,不如在恩师家门口好些。

听到这斯文青衫客的询问,孙福回神笑着回答。

“是啊,太阳落山了,家里人还等着呢,准备回去了,不过客官要是想吃面,也可以为你做一碗,材料都还有富余。”

陆山君点点头,走近几步选了个位置坐下。

“这都有什么面?”

孙福过来帮着擦了擦桌子。

“客官不是天牛坊的人吧,我这孙记面摊开了好几代人了,向来就是卖卤面,杂碎汤也是一绝,吃过的人赞不绝口!我呀,得了我爹真传,味道丝毫不差!”

“呵呵,行,那就一碗卤面一份杂碎汤。”

陆山君笑着点了东西。

孙福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呃,抱歉啊客官,咱这卤面是还有,但是杂碎汤,呃,已经没了。”

“没了?”

陆山君眉头一皱,作为山中猛虎成道,嗅觉自然是不差的,他分明嗅得出还有一些羊内脏卤制的食物留存,应该就是杂碎汤的材料。

陆山君吃不吃杂碎汤其实无所谓,想着可能另有原因也就不深究。

“那就一碗卤面吧。”

“好嘞,马上给您做!”

没等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卤面就端到了陆山君面前,不过陆山君从没用过筷子,从筷笼里拿了筷子一时间居然不太会用。

孙福有些奇怪,走过来询问一句。

“客官,这筷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夹不起来啊!”

陆山君如实说道。

“啊?我看看!”

孙福从陆山君手中接过筷子,拿在手上试了试,从筷笼里夹起一根筷子又放下,又拿起一根转动一周,筷子笔直,并无任何弯曲。

“挺好的啊,没问题啊。”

陆山君笑了,再次拿过筷子空夹了几下,这次用起来极为顺手,丝毫看不出是才学会的。

“确实没问题。”

孙福有些奇怪,但还是说了句“客官慢用”就回去收拾摊位了。

熄灭灶火,擦拭橱台,收拾碗碟,忙活一阵之后,孙福也瞥向橱车柜子内的剩余材料,看着那边埋头吃面的书生感慨道。

“客官,其实我这还有一份羊杂,您若要吃的话,我便卖你吧。”

陆山君心道果然没料错,咀嚼着将口中的面咽下,看向孙福询问道。

“既如此,刚才为什么不卖呢?”

“哎……”

孙福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今天就有强烈倾诉欲。

“说来话长,客官要是不嫌烦,我就与你说道说道?”

见陆山君点头,孙福在陆山君同桌边坐下,继续道。

“其实,当年在这天牛坊中,居住着一个奇人,人人尊称其一生‘计先生’……”

陆山君心中一动,竟然和师尊有些关系啊!

“很多人只是听说计先生是奇人,但也就是茶余饭后的笑谈,可我爹深信先生神异,遂先生每次来面摊吃面,都极为礼遇,他的好心自然是有好报的,有一年计先生离乡,托尹文曲送了我爹一些鲜枣,对了,先生你一看就是读书人,尹文曲你知道吧?”

“自然知晓,尹文曲乃是我大贞文学泰斗,三元及第,文曲星下凡!”

胡云可没少说尹家的事情,陆山君自然也是知晓的。

“对对对,就是那个尹文曲!那年他带来的枣子,我也吃过,真鲜甜,而且吃了对身体是真的好,人精神,我们家人打那以后连个风寒都极少有,我爹常说是拜那枣子所赐。”

“总之我爹总告诉我们,计先生不是常人,他最喜欢吃我家的卤面和杂碎,所以不论生意多好,我们孙记面摊,总是会留下至少一碗面和一份杂碎,以防计先生突然来吃,若没来,反正也就多一份,回家随便就能吃了……”

孙福看看天牛坊的方向。

“哎,一晃好多年过去了!”

陆山君皱了皱眉头。

“那为何又要卖我了呢?”

孙福摇摇头。

“计先生已经好些年没来吃过面了,我爹也过世两年了,我觉得守着这份规矩,也没多大意义了……”

孙福话还没说完,就见到这个吃面的客官抬手制止了他,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面条。

“店家,既然是你父亲留下的规矩,我觉得还是守下去比较好,杂碎我也不吃了,这卤面多少钱?”

孙福笑了笑没发表意见。

“三文钱。”

陆山君在胸口摸了摸,摸出三个叠起来的铜板放在桌上,站起来郑重朝着摊主拱了拱手。

“钱放在这里了,卤面味道不错,以前都是只吃荤,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面食,很不错!”

只吃荤?想来是个大户人家的,孙福也赶忙回礼,等对方离开了,才收起铜钱和碗筷。

当晚,推着摊摊位橱车回到家中的孙福清点今天收益,却在摊位钱盒中倒出一块坑坑洼洼的狗头金,沉甸甸的,足有两指并拢那么大。

第347章 六甲身尚有三分侠气

德胜府一直以来,都是稽州排名较为靠前的大府之一,府城的发展也一直比较不错。

除了经济和民生上态势良好,德胜府在江湖上也不是一个池鱼之地,一直以来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甚至名头比德胜府在稽州官面上的排名还要大不少。

盖因为德胜府府城外有一座落霞山庄,而落霞山庄在武林上享有盛誉,德胜府洛家,已经逐渐成为在整个大贞武林范围都能叫得上名号的存在。

俗话说穷文富武,落霞山庄的新鲜血液习武练武,需要大量的药材和各种滋补品,没有足够的财力是无法保障的。

得益于和财势强盛的魏家合作,洛家这些年经济上也是蒸蒸日上,没有拖武林地位的后腿。

在德胜府府城最繁华的几条街道中,也有落霞山庄的产业。

阳春三四月,正是花鲜好时节,也是在冬季沉寂了许久的各方商客又开始活跃起来的季节。

这一天,德胜府的街市分外热闹,天气好加上有好几支有名的商队到达,让城中好多人都出来赶场。

新到的胭脂水粉,婉州的各种丝绸织品,金州的药材,乃至周围县镇收来的皮子……

各种新奇有趣的商品都货源充足,一样样被摆在了街头店铺和摊位上最显眼的位置。

今天艳阳高照,城里又如此热闹,落霞山庄中也有人安奈不住,来府城中逛一逛,而最喜欢这种街市,其中就有年近四十的洛凝霜。

作为当年九少侠中离得最近的一个,陆山君当然也是第一个找洛凝霜。

一辆马车慢慢驶入德胜府,车帘处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占据了车帘口子,一脸好奇的看着外头热热闹闹的场景。

“娘,娘,那边那个人现在还披着这么厚的兽皮,是不是特别怕冷啊?”

“娘,快看那边,那有个人是光头哎……”

“娘,还有我这,还有我这,有个家伙在那边用长矛扎自己的脖子,他好厉害,长矛都弯了脖子还没事,他武功一定很高!”

“哎,兄长要是也能一起来就好了……”

有孩子突然有些失落的说了一句。

车内的洛凝霜也笑意盈盈,解释了一句。

“前几天考教武艺,你们兄长被伯伯训斥了,罚他一月不能离开落霞山,不过我们可以带点好吃的回去给他。”

“嗯!”“对的,我要给大哥带一只烧鸡,哈哈哈……”

落凝霜笑着摇摇头,轻轻抚摸这已经又一次微微鼓起的肚子,这些年来她怀孕两次,大儿子已经到了勤学武功的年纪,而作为双胞胎的两个孩子都才七岁,一起在车中嬉戏,不过她还是十分想要一个女儿。

“吁……”

随着车夫收紧缰绳,马车的速度缓慢下来,很快在一间大商铺面前停下。

“小姐,我们到了!”

“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我们要下车了。”

“哦~~”“下车下车,找爹爹要零花钱买糖葫芦去!”

两个孩子嬉嬉闹闹的下车,而车夫始终等在一边,见到洛凝霜出来,才伸手搀扶她下车。

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洛凝霜有武功底子在,加上保养得当,依然细皮嫩肉风韵犹存。

店铺是一间大型杂货铺,油盐酱醋和米粮工具全都有卖,也是落霞山庄产业,由洛凝霜的入赘夫婿在管理。

“夫人,你怎么过来了,安心在家养胎啊!”

一名美髯男子带着两个店伙计快步从里面出来,从步伐上看,这人也是个练家子。

“爹!”

“相公。”

两个孩子几乎和自己母亲同时出声,也令那男子笑呵呵的,虽然是入赘,但在落霞山庄过得也还算如意,娇妻子嗣加上生活也惬意,没什么好奢求的了。

洛凝霜的手和自己相公握在了一起,正要说话,却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转头望向店铺内部。

里面有几个人在买米,有一个妇人在挑选竹编的箩筐,还有一个青衫白簪的先生在看着一些酥糖糕点,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没有了。

“夫人,你看什么呢?”

洛凝霜摇摇头,觉得刚才可能是错觉。

“没什么,听说今天城里热闹,我们要进城逛逛,你走得开么?”

男子皱眉看看店内,最终摇了摇头道。

“不行,过会魏家一支大商队回来,有好些重要的货物要我亲自看着,这样吧,我派人与你们一同去,再叫一顶小轿子。”

洛凝霜也不是胡搅蛮缠的,拒绝了轿子,只是道和孩子们一起去就行了。

出了铺子,两个孩子就更加活跃起来,跟随的两个家仆看顾起来都显得很吃力,而洛凝霜也是左看右看,瞧瞧胭脂水粉看看丝绸布匹,路过铁匠铺等处却丝毫不看什么兵器。

陆山君不远不近的跟了许久,眯起眼看着前方体态丰腴饱满的风韵美妇人。

‘倒是过上了相夫教子的日子,只是当初立志为侠,呵呵,某种程度来说这也算违约吧?’

陆山君笑笑,心中这一句至多算是带着自嘲兴致的调侃,还没丧心病狂到对一个妇人嫁人生子有不满的地步。

不过当年之约对于陆山君而言意义非凡,也不会如此简单就离开,他走得离洛凝霜更近一些,收敛妖气,以淡淡的法力运转双目。

恍惚中好似一双狭长有神的巨目扫视洛凝霜。

除了人火气和身中胎气,倒并无什么煞气,但一点必要的试探还是不能免,陆山君可不想找的第一个人如此轻易收场。

想到这陆山君视线在周围扫视一圈,很快发现了目标,在稍远处,正有一个看似平平常常的男子,每路过一个看中的人,就能从对方身上顺出一只钱袋或者别的什么值钱的东西。

而且这人显然身具武功,一次得手之后,几步就能略开好几个身为却显得轻松自然。

‘呵呵,就是你了!’

陆山君面露笑容,转身朝着那人的方向走去,因为他衣衫精致,上头顶的白簪出众,加上步伐轻浮,果然就一下被那人盯上了。

那男子在人群中瞅见陆山君这个青衫斯文客,心中一笑,觉得是一头肥羊,于是几步间就接近其身旁。

看似漫不经心的路过,借着过路的间隙,一只手已经迅速朝着陆山君腰间的一只锦囊模样的袋子。

只是在手触及的一刻,那袋子居然化烟消失,男子一愣的时刻,就迎上一双狭长的琥珀色双目。

“咕咚……”

心脏猛然跳动一下,一瞬间变得浑噩,又在下一瞬间恢复清明,而陆山君已经在这时错身而过。

那男子甩了甩脑袋,没想起刚刚发生了什么。

继续朝着前面快步走去,忽然鬼迷心窍一般,直径朝着一个满脸蜡黄的老汉冲去,一把从其怀里抢过一个钱袋就往前走,周围不少人都见到了这一幕。

那老汉也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被当街抢了钱财,马上冲上去抓住男子。

“你!抢钱啊!你还给我,还给我!这是我儿子的救命钱,你还给我!”

“干嘛?我什么时候抢你钱了?”

男子甩了甩头,气愤得推开老汉。

后者被推得撞在一边摊位山,发出“哎呦”一声,周围人好些人围过来对那男子指指点点。

“就是他,刚刚我也看到了!”“对,他明明抢了。”

“报官啊报官,不能让这人跑了!”

德胜府这边治理还算不错,人们也不算冷漠,有人去扶起老汉,有些人则自发想要围住这男子。

‘糟糕,我刚刚干了什么蠢事?不行,快闪!’

“闪开,谁当我我就一拳打死他!”

男子比划了一下拳势,将面前一位男子一掌拍开,这男子就直接被打得退后数步,一下坐倒在地上连连咳嗽。

“这人会武功!”“大家小心。”

“官差呢,官差在哪?”“打了人,他要跑了!”

稍远处,洛凝霜也看到了这一幕,双手紧握,但摸着肚子却犹豫着没有出手。

“哎……我们这都是寻常百信,那老汉的血汗钱看来是被抢了无处寻了,这人会武功,逃走之后定是难以缉拿了,可惜那些江湖大侠,只在传言中行侠仗义,现在却见不到!”

边上有声音叹息。

“娘……”

男孩看看洛凝霜,弱弱叫唤了一声,洛凝霜看看两个孩子再看向不远处,眼睛一眯,嘱咐两个只是普通人的仆人道。

“照看好他们!”

说罢,直接脚踏落英步,连连闪过周边行人,纵跃而起跳入那边人群中,一把搭住正要逃走男子的肩头。

“站住!”

“找死!”

那人以为是那个不识好歹的汉子管闲事,回头的同时就是手肘狠击,结果却被洛凝霜泄力挡下,并以拳击打在男子背后。

“砰……”

吃痛之下,男子知道来人会武功,虽然看清是个妇人,但却不敢留手,一下子对着洛凝霜急攻起来。

“啪”“啪”“砰”“啪”“轰”……

一个摊位倒塌,一张木凳子被踢碎,一旁围观者也是鸡飞狗跳般闪避躲开。

“哎呦!”“躲开呀……”

“小心小心!”

……

两人交手动作极快,在常人眼中只是手脚交错快速转换,交手多次,焦急之下下手也越来越重,身形转换纵跃挪腾。

但到底洛凝霜底子更好,虽然武功退步厉害,但还是在三十多招之后,成功将对方绊倒,在一个手刀打在对方颈部。

“咳,咳咳呃嗬……咳咳……”

男子在地上抱着脖子咳嗽,显得异常难受。

“让开让开,贼人在哪里,贼人在哪里?”

有巡逻的官差赶到,排开众人过来,在旁人指点之下将刀架在地上男子的脖子上。

“好哦!”“抓住这贼子了。”

“太好了,快把这家伙捆起来!”

“咦,刚刚那女侠呢?”

“对啊,刚刚还在呢,一下不见了……”

此刻洛凝霜冷着脸,已经略带喘息的离开人群,到了外头人烟稀少处,才捂住肚子满脸冷汗。

从边上挤过人群看到这一幕的洛家几人下了一大跳,赶紧过来搀扶。

“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娘!”“娘你怎么了?”

“小姐,我们赶快回去吧!”

洛凝霜平复一下喘息,摆摆手。

“不,不能再有大动作,找个地方,坐,坐一下!”

“那边有个茶馆,扶小姐过去坐一下。”“走走走!”

一行人在前面慢慢走,小心扶着短短这么一会就好似疲惫不堪的洛凝霜走到了一遍的茶馆里。

陆山君看看那边依然被围着的人群,继续缓缓跟着洛凝霜一行人。

前头茶馆里,说书先生刚刚说完一段书,喝了口茶到后面上茅房。

此时此刻,早已回到大贞的计缘就站在茶馆后面的过道上,伸手拦住了从茅房回来的说书先生。

“呃,请问您是?”

见这位文质彬彬的白衫男子拦住自己,说书先生疑惑的问一句。

计缘拱手行了一礼,笑问一句。

“不知先生可知道一段书,讲的是约莫二十年前,九位英雄侠士去宁安县除虎的?”

“哦,你说的是打虎九侠传啊,那是二十年前的?这我当然知道。”

“如此正好,我请先生一会讲一讲这一段故事。请先生笑纳!”

说着,计缘从袖中取出两个当五通宝,递给说书先生,后者笑着接过。

“好说好说!”

反正前一个故事讲完了,总要讲新的,有人点,能多赚些钱又能做个顺水人情,当然是好的,只是一抬头,给钱的那个白衫先生却不见了。

第348章 始于昔归于昔

说书先生看看茅房方向又看看走廊那边的前厅,觉得兴许刚刚的先生是去了前头准备听故事了。

掂了掂分量十足的当五通宝,塞进怀中内袋之后,说书先生整理下衣衫,带着笑意回去了茶馆大厅。

“哟,先生回来了。”“快给先生上一壶新茶,钱记在我的账上!”

“好嘞~~”

“先生这会讲什么呀?”“对啊,讲个新鲜的!”

“是啊是啊,讲个新鲜刺激的。”

一群茶客见说书先生回来,纷纷起哄着说起来。

这个社会听曲看戏听书,都算是非常不错的娱乐项目了,除此之外,寻常百信也没多少娱乐活动,可能也就晚上夫妻之间造小人了。

所以茶馆里只要有一个水准线之上的说书先生坐场,通常都会非常热闹。

“好好好,各位稍安勿躁,我自有故事要说!”

说书先生拿着白纸扇对着众人拱手,眼神左右看看,扫了一圈也没发现那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白衫先生。

倒是门口有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在下人的搀扶下,带着两个孩子坐进了茶馆,有茶博士正在好生招待,不由引旁人多看两眼,但也不敢逾越。

说书先生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咳~既然大家想听新鲜的,那么我就说一个咱稽州这边的老故事,这些年说得人不多,情节也比较短,但还算精彩,若是有人出远门去到宁安宝顺等地,说不定还有当年的亲历者在世。”

说书是一门艺术,这一点计缘一直这么认为,每一个能靠着说书活下来过日子的说书匠,都不简单。

比如此刻,这说书先生寥寥几句,还没开讲甚至没说要讲什么,已经将大家的情绪和好奇提了起来。

“哎呀先生你快讲啊!”

“对啊,到底要讲什么故事啊?”

“不急不急,这就开始!”

说书先生刷~得一下,将白纸扇展开,于胸前摇了一摇,字正腔圆的开口。

“话说数十年前,我稽州的牛奎山上,恶虎食人之案频发,几年间命丧虎口之人不知凡几,山边数县百姓人人自危,纵是老猎户也不敢轻易上山,那真是天黑不过岗,阴雨不入山呐……”

边上的茶客听得十分认真,而才坐下的洛凝霜忽然愣住了,看看那说书先生的方向。

旁边有年长一些的茶客以前也听过这故事,遂压低了声音小声同伙伴讲道。

“这是要说《九侠传》了,有些年头没听到过了!”

“九侠传?”

“嗯,你听着就知道了,咱稽州本地的故事。”

“哦哦哦……”

洛凝霜身边,两个孩子正抢着茶点,也听着故事,只不过两孩子还有些奇怪的将手中抢到的茶点,各自摆了两块放到空着位置上,还笑嘻嘻的十分得意。

而洛凝霜则略显失神的看着说书先生,或摇扇子或收扇,或拍醒木或展现肢体动作。

她很少来茶馆之类的地方,这个故事洛凝霜有所耳闻,但这些年还是头一回实地听到有人讲。

故事中的九侠客没有名字,都以燕、赵、洛、杜等姓氏代替,情节也不知道被美化和转折过多少次了,其中甚至有了同恶虎的三次交手。

“呵呵……呵呵呵……才照面我们就都趴下了……”

洛凝霜喃喃着笑,眼神中稍有些晶莹,那些曾经的往事,也一点点回归记忆,看看自己的嫩白之手,当初苦练武艺的手茧早就脱落了,如今已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我的江湖梦,就留给孩子们吧……”

洛凝霜叹了口气,温柔的看着桌上抢着茶点的孩子。

隔着一桌远的地方,陆山君微闭着眼,静静听着说书先生的故事,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此乃缘法呀!始于昔归于昔……”

说到这,陆山君也不再犹豫,站起身来走到洛凝霜的桌前。

两个旁桌的仆人一脸警惕的站起来看着他,洛凝霜也是略显疑惑的看看这个斯斯文文的先生。

“这位先生可是有事?”

陆山君微微一笑,朝着洛凝霜拱手行了一礼。

“在下见女侠方才在闹市之中,不顾身怀六甲对贼人果断出手,甚是钦佩,又见女侠像极了在下所认识的一个故人,遂特来瞻仰容颜!”

听到这话,两个仆人表情缓和了一些,洛凝霜也笑了,两个孩子更是一脸自豪,十分好奇的看着这个男子。

“我娘当然厉害,听伯伯说以前更厉害呢!”

“就是,等我们长大了,和兄长一起闯荡江湖,到时候我们也厉害,也做大侠!”

陆山君看看两个小屁孩点点头没说话。

原本他还不会马上放过洛凝霜,但听到茶馆中的故事,见到这女子眼中隐含的一丝晶莹,突然让他又多懂了一份世间人情。

“哦?你怎知我怀有身孕?你那朋友与我相似?叫什么,你这是找不到她了么?”

休息了一会之后,功法调息之下,洛凝霜胎气也稳定了,说话从容不少。

陆山君直起身来。

“非也,只是故人,而非朋友,或者某种意义上说,更类仇敌,不,更类举债关系,我是债主!”

洛凝霜哭笑不得,还以为是个年轻人追心仪姑娘的感情戏码,没想到是讨债的。

“至于那人的名字,倒是与这说书先生故事中提到的女子一样,都姓洛。”

这话让洛家人这边都愣了一下,这就真的巧了,洛凝霜甚至在想,长得和自己像,又姓洛,难不成是家中那个族妹或者更小的侄女辈在外面举债?

“你只知姓氏不知全名?说个名字我听听,或许我还认得,若是事情属实,这债我可以帮你要。”

欠钱事小,落霞山庄名声事大,这事洛凝霜不能装没听见。

陆山君又笑了笑,没多说什么,而是转身朝着茶馆外走去。

“不用了,我刚刚决定,将这债消了,以后就让这洛女侠安生过日子吧,相夫教子也挺好,说不准将来还真教出个侠士来。”

这话远远传来,听得洛凝霜心中有种奇特的感觉,觉着有些不对头,她站起身来,转身望向已经出了茶馆正在远去的年轻男子。

“先生留步!”

陆山君脚下一顿,转身望向茶馆方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洛凝霜等候她发言。

“先生话中意有所指,敢问先生高姓大名,最好也告知我那女子的全名,若遇上你口中的洛姓女侠,我会转告今日之事的。”

陆山君抬起一只手摩挲了一下下巴,眼神一闪后展露笑容,双手持礼朝着洛凝霜再次拱了拱手。

“在下,陆山君。”

说完,陆山君收起手,再次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街头人流之中。

茶馆内,说书先生的故事才刚刚进入**阶段,九侠士结伴抵达宁安县,揭榜之后一起上山。

而听到“陆山君”三个字的洛凝霜,还是心中如遭重击,浑身过电般猛然一抖,呆立在门口久未有其他动作。

“陆山君……他叫陆山君……是巧合么?不,不会的……”

当年在猛虎精面前的可怖场景不断划过洛凝霜脑海,远比刚才的回忆更加清晰,肩上的伤口更是隐隐作痛。

牛奎山上,山神庙前,猛虎作揖同九人立约,庙宇中有人淡然开口。

“他年,若此九人中,有人作恶为乱涂炭生灵,就由你重新将之正法,是吞是斩皆不违天道……”

当年计先生的声音在回忆中响起。

这些年众人皆以为,那是当初计先生助他们脱身的权宜之计,不成想,如今那猛虎精,已经化为人形下山来履约了……

洛凝霜忽然感到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股寒意后知后觉的升起,刚刚同自己说话后离去的,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可怕虎精!

“小姐你怎么了,你脸色这么难看!”

“是啊小姐你别吓我们!”

看到洛凝霜脸色惨白,边上的仆人又急了,还以为胎气不稳。

“没,没事……我没事!”

洛凝霜回头朝着两人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心绪难定的在位置上坐下,只是一抬头,却发现对面已经坐了一个另一个有些陌生又有些眼熟的人。

此人一身白衫,净面无须五官端正清朗,却看不出年龄,头顶一根墨玉簪束发,却依然使得头发前鬓后披,显得有些散漫。

两个仆人猛然见到多了一人,又吓了一跳。

“你又是谁?”“谁让你自己坐下的?”

“快站起来!”

没谁注意到两个孩子的表情却有些奇怪,看看两个家仆又看看洛凝霜,其中一人犹豫了一下开口。

“娘,这大先生不是一直就坐在这么?他还说认识娘呢……”

“嗯,一直就坐这呀!”

一直坐在这?

还不等其他人有反应,计缘就说话了。

“洛女侠,近二十载过去了,别来无恙啊?你也不用为刚才之事忧心,相夫教子亦是正道,更不违侠义,当年之约于你而言,已经过去,陆山君也不会再找你了,或许,这就是你们此生最后一面。”

虽然洛凝霜就在德胜府,不过这么多年来,计缘都没见过她,或许今天过后,将来也不会再见了。

“您,您是计先生?”

洛凝霜终于想起来者是谁,失声脱口而出。

计缘点点头站起来。

“正是计某,所谓有始有终,立约之时我在场,履约之时亦当如此,如陆山君所言,始于昔归于昔,呵呵,女侠保重了!”

说完行了一礼,计缘也离开座位,朝着茶馆外走去,洛凝霜和仆人孩子一起望去,却见那一袭白衫于阳光中显得耀白迷眼,再细看已经消失不见。

洛凝霜失神的看着计缘消失的方向,心安下来的同时,也觉得空落落的。

第349章 韬光养晦陆乘风

计缘好歹也是陆山君的师父,自己这弟子心中想的是什么,多少还是能猜出来的,加上有些事情也有感应,所以其实根本不用做远远跟着之类的事情,而是可以直接抢先一步前往合适的地方等候。

到了计缘如今的境界,这种同自身关系不算小的事情,有时候一个念头,就能福至心灵般算到什么东西,会浮现一个地名,知晓可能会在那发生什么事情。

玉昌县,云阁陆氏就在这里。

云阁在前些年遭逢大变,江湖地位一落千丈,但陆氏兄弟在玉昌县当地的名头却比以前更加响亮,只要是玉昌县人,就没人不知道陆乘风和陆乘云。

两人以自身的力量,稳定住了云阁一脉的基业,近年来,云阁中人也重新安定下来,不论习武还是各种营生也都脚踏实地。

不过比起陆乘云,陆乘风的名声就再没怎么传出去过,江湖上皆以为陆乘风早已堕落,荒废了武功,再无锐气。

今日,云阁一处仓库外,正有两辆马车停在这里,四五人不断进出仓库,从里头搬运一些绢布美酒等物到车上,更有一块上好的大玉石也被搬上了车。

“好了,可以了!”

陆乘风亲自清点过后,旁人也停下动作,重新锁好库门。

等一切准备就绪,陆乘风才挥挥手,同门人一起上车,驾着马车缓缓往外头行去。

到了外府处,已经等候在那里的陆乘云见马车出来,快步上前给陆乘风递上一只包袱。

“派人新改的衣服,到地方了一定要换上,别穿你这身破烂了,记住你是去干什么的。”

看看自己大哥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陆乘风咧了咧嘴。

“衣服不过是身外物,都是江湖人,比的是武功又不是衣服,若只认衣衫不认人,那也不用练武了,都去开裁缝铺子好了。”

“你个混账,听你的口气倒像是去寻仇,曾经的云阁小君子可是最注重仪表的,怎么现在成了这样,给我上点心!衣服是你去拜访周家的时候穿的,至于大会,为了云阁,你定要一鸣惊人!”

陆乘云佯装怒声,才让陆乘风勉强点头,手下了那只包袱。

“兄长在家等候便是,些许小事我自会搞定。”

陆乘云听到这话冷笑一声。

“呵呵,有本事你自己生个娃娃出来?快滚!”

陆乘风脸色一黑,没和自己兄长顶嘴,挥动着马鞭,亲自驾车慢慢离开了。

玉昌县本身并不算太热闹,加上现在不过是天刚刚亮了没多久,城中鲜有人游荡,马车畅通无阻的直接到了城外。

坐在颠簸的马车上,陆乘风一边驾车,一边双目半开调息内力,在身中运转真气周天,习武的步伐一刻不停。

当初计先生给的朱果确实不是凡物,这些年他大哥陆乘云整日忙于各种云阁琐事,基本没多少时间练功,但武功非但没落下,反而时有精进,连陆乘云自己的甚为意外,但却隐约明白和自己弟弟当年给的一颗神异果子有关。

陆乘风的武功同样不断精进,但靠的是自己的努力,靠的是锐意进取的信念,满手的老茧就是最好的证明,武学造诣反而比陆乘云更为扎实。

云阁后方有一处树林,其中有数十颗大树被打得树身稀烂,有多处树桩被打得连根拔起离开地面,那都是陆乘风苦练武艺的痕迹。

江湖上人人都道云阁早已没落,却不知道这些年陆氏兄弟卧薪尝胆,在远离视线焦点之外将云阁经营得有模有样,同时武功也不断提升,云阁更是在当初剔除了不少不安定因素,留下的都是忠心不二之人,同云阁一起进步。

此时,马车在缓缓前进,陆乘风一边驾车一边练功,看起来像是昏昏欲睡,但边上的云阁弟子却丝毫没有帮忙的打算,深知陆乘风不会把车赶歪的。

“你们说这次周家,愿意将那个小姐嫁给我们二爷吗?”

“嘿,那是他们周家的福气,有什么不愿意的!”

“不好说啊,阁主上次亲自过去,周氏虽然礼遇,但也没立刻拍板。”

“不能这么说呀,人家上一次见二爷都什么时候了……再说二爷好歹也四十了,周家小姐才二十多……”

“哎,反正也只是顺带,到时候二爷在那什么大会上一鸣惊人,人家还能不明白二爷的好?”

后一辆马车上,三个云阁弟子聊着天,也不怕陆乘风听到,反正自家二爷的脾气大家都晓得,听到也没事。

周氏远在杜明府,路程可不算太近,足有几百里地,也时常帮助照看云阁在杜明府的玉器产业,算是陆家的故交。

陆乘风痴于练武,又要协助兄长护住云阁,从不考虑谈情说爱,但长兄如父,看着陆乘风年纪越来越大,儿子已经老高的陆乘云愈发心急,一直想要陆乘风成家。

今时陆乘风与去参加杜明府的江湖大会固然是正事,但去周家相亲也很重要。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穿县过村的行了数日,距离杜明府也越来越近。

这一天,天气空阴云密布不见日光,乡间道路的马车上,陆乘风忽然把眼一睁,看到了前方正坐在路边石块上的一个青衫男子。

陆乘风虽然看起来好似在打瞌睡,但实则对周围的动静十分敏感,他在数息之前看过远方那一处,分明什么人都没有,却在一个恍惚之后出来了一个坐在那休憩的人,实在太过诡异。

两辆马车缓缓行驶,陆乘风看似依旧如刚才那样,实则精神已经高度集中,一直盯着路边的男子。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对方青衫的袖袍处的黑色云纹,看到头顶带着一丝弯弯弧度的洁白簪子。

终于,马车同路边之人擦肩而过,陆乘风看似没动,余光却死死盯着那人,而对方则堂而皇之的坐在石头上,看着马车上的陆乘风。

仅仅是这样一番注视,居然让陆乘风产生一种淡淡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来得如此莫名其妙,隐隐有种在悬崖边走动的感觉,但再仔细看那人,却又没了这种感觉,恍若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陆乘风睁开眼,皱起眉头,刚刚真是错觉?

正思索着,忽然耳中一动,有破空声传来。

嗖…

陆乘风伸手直接捏住了一支射来的飞镖,同时将身旁人撞开,自身借着翻作用力往另一侧躲开。

“笃笃……”

除了陆乘风手中抓住的飞镖,另有两支镖打在刚刚他和旁人的车凳上。

说是飞镖,只是三根普通的铁签。

“谁?”

暴喝一声之后,陆乘风眼睛一眯,脚下一踏,朝着边上树林冲去,运起掌力狠狠拍在一颗树上。

“喝~~”

“砰……”

树身的后方直接被打出一阵木屑,另有一人不透树打得倒飞出去,整颗大树不断摇晃,树叶纷纷落下。

陆乘风一击得手脚下不停,追逐而去,进了树林却没见到刚刚倒飞进来的人,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

“陆乘风,纳命来!”

一声阴恻恻的声响在头顶响起,有一人持刀凌空劈落,在陆乘风反应过来之时,刀刃已经到了眼前,竟然连一丝声音也无。

“当……”“砰……”

第一掌拍在刀侧,回馈的触感极为冰冷,第二掌几乎同时印向来人胸口,同对方另一只手对了一掌。

对方身轻如燕,对完这一掌居然飘起一丈有余,远远荡开,落地后轻轻一点,身形模糊一下再次闪至陆乘风眼前,刀拳相继夺命连攻。

“砰砰砰……”“啪啪砰,哒哒……当当当……”

两人不断交手,短时间拼了二十多招,速度在外人看来几乎显得模糊。

二十多招过后,再次对拼一掌后,来人荡开十几步,站在那边看着陆乘风,后者也终于能好好观察对方了。

这人面貌普通,身材普通,但双目带着一股阴狠之色。

陆乘风低头看看自己双掌,已经结起一层白霜,内力转了好几圈才将之化去。

“阁下用的什么邪门武功,与我又有什么仇怨?”

那男子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着陆乘风咧嘴一笑。

“小子,你武功不错嘛。”

“彼此彼此!”

陆乘风眯起眼,低声回敬一句,余光瞥过马车,那边并无异常,看来袭击者确实只有一人。

只是眼神这么往那边一瞟,眼前的男子却模糊起来,完后一退入树后就消失不见,陆乘风追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在林中找寻许久都没有任何踪迹。

无奈,最终只能作罢,重新上车启程,但对这次的江湖大会的重视程度却再次提升。

陆的另一头,陆山君所坐的位置,有淡淡烟雾浮现,刚刚那名男子出现在这里,拱手朝着陆山君行礼。

“山君,那陆乘风武功不错,绝非如传言中那般荒废之人。”

“嗯,如此甚好。”

陆山君应了一声,看看这男子道。

“知道为什么其余伥鬼我都放了,唯独没放了你?”

“山君自有思量。”

男子绝不敢和眼前之人动气。

“呵呵,你也不用怨恨,你这人死在别处就是该下阴司刑狱的,刚刚陆乘风那,你几次想要下杀手,若非此人本身武功了得阳罡强盛,你就动手了。”

陆山君眯起眼。

“我既是试他,也是试你,他不错,你却不行,老实呆着吧。”

说罢,陆山君张开嘴将伥鬼吸入口中。

第350章 阁下也配?

杜明府,稽州的又一座大城,自去过祖越之地,计缘每每看到大贞这些安定的雄城,都会有些感慨。

其实以个人眼光而言,大贞本身也有一大堆问题,但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地方,大贞在周边同行的衬托下已经出类拔萃了。

走在杜明府的街道上,计缘如同一个普通的游客,在城中穿来穿去,最终选定了一处合适的街角,趁着无人注意,从袖中甩出一张桌案两条圆凳,随后就坐在了那里。

同陆山君此时在半道上试探陆乘风不同,计缘也有自己的打算。

整个稽州武林有两处地方武人群体最多,一处是定元府,一处就是杜明府,德胜府虽然有落霞山庄,可比起整个武林底蕴还是不如这两处,而其中尤以杜明府更甚。

今次举办的武林大会,其实并不是随随便便的小会,而是一场稽州武林的盛会,连落霞山庄的庄主和三庄主都会出席,有意助阵稽州武林地位的提升,一下就将大会地位拔高不止一档,周边大州的武者也有不少前来参会,规模算是不小了,就连杜明府官府都惊动了。

计缘突然间在这个角落摆张桌子,当然不是为了晒太阳,一是出卖点手艺赚取点银钱,二是等一个人。

桌子上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有,而是被计缘相继拿出了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将笔搁在笔架上,就开始亲自磨墨。

今天天气看似阴沉,却不过是因为时辰尚早,计缘知道再过不久太阳就会刺破阴云,到时候就是一个好天气。

在计缘缓缓磨墨的过程中,天光开始逐渐展现威力,顶上的云层开始有消散的迹象,边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这街角显然也是一些小商贩喜欢的地方,没多久就已经有一些卖菜的卖货的人架起了摊位或者铺设好了地毯布,也有人频频望向计缘。

很神奇的是,当天上第一缕阳光突破阴云的封锁,率先就照射到了计缘的桌案上,使得这一处显出独特的光亮感。

不过看到这一幕的也就周边范围的一些商贩,并且最多十几个呼吸之后,越来越多的阳光照射下来,天气也逐渐放晴了。

“先生,您是准备干什么呢?”

边上终于有个卖干货的百姓好奇的问了一句。

计缘看看他,皮肤黑黝面上沟壑纵横,看起来显老,实则可能不过是三四十岁。

“和你所做之事并无不同,不过我只是卖些笔墨而已。”

“哦。”

汉子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不就是卖字的嘛,年前年后这种穷书生最多,不过现在这个季节倒是少见,但也不是没有。

计缘看看左右多起来的人流,想了下,取过狼毫笔,沾了点墨汁之后在两张白纸上分别写下几个字。

代写家书,售字问卦。

两张白宣就摆在桌角,虽然看起来并不显眼,但是字迹是一贯的漂亮。

写完字之后,计缘将桌下的第二条凳子摆在桌案对面,算是当做一会客人落座的位置。

可惜计缘的卖相虽然不错,但从桌面摆设到衣着装束都绝对不像一个算命先生,也没有立起牌子,简单摆上两张纸显然是不够的,所以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在摊位前坐下来的却不多。

不过计缘也不是真的为了做生意,主要不过为了一人而已,当有三个人远远经过这里,计缘就才睁开了养神的眼睛。

虽然这三人已经从桌边路过了,但领头那个视线也瞥过桌上的白纸了,计缘知道他们会回来的。

果然,三人在前面七八步的位置停下了脚步,然后折返回来。

他们着装都比较华美,领头的一个,髻发的小冠上还镶嵌着白玉,身形魁梧又略显发福,带着身后两人走到了桌前,面上露出笑容的看看字又看向计缘。

“字不错,不过先生这样子还懂算卦?”

说话的汉子约莫四五十岁,虽然看起来养尊处优,但是指节上有老茧,虎口处更是有一层肤色较深,以计缘的武学造诣,自然知道这是常年使用兵器的结果,毕竟这种人不可能是挥锄头的。

听到对方问话,计缘看向他们,笑道。

“略懂一二,几位是要买字,还是问卦?”

这会计缘是刻意对眼睛施了障眼法的,所以那一双苍目即使在这样的对视下也并不显露,只是那无波的眼神却依然不改。

领头的男子皱起眉打量计缘。

“先生,你我可曾在何方见过,为何先生这般面善呢?”

‘兰宁克,我们当然见过。’

心中这么想的计缘眯眼做出思索状,随后摇了摇头。

“记不得了,说不定真的见过吧,几位是要买字还是问挂?”

计缘又问了一遍。

“行,我也不问挂,你写两句好话给我,要写长卷大字,我来说你来写。”

计缘点头,从一旁拉过一分纸卷,取了笔沾了墨,准备好了之后说了句。

“请说。”

“你就写,任气为侠,人中之龙。”

计缘挥毫书就,八个大气磅礴的大字一气呵成,边上落款是缘先生,而非常用的计先生。

“不错不错,先生这字写得好,多少钱?”

计缘想了下道。

“九两银子。”

边上人一听,当即发作。

“九两?你还不如去抢!你还真当自己名家之作了?”

计缘摇头解释道。

“话不能这么说,名家之作未必有我的字值钱呐,而且买了我的字,我送你几句话,说不定就能逃过一桩大劫!”

之前讨字的男子也是冷笑一声,名不见经传的一个人,字写的确实好,但九两未免狮子大开口,去请春惠府名家写字也不过数十两,至于所谓大劫,更是无稽之谈。

“我们走。”

男子收起字卷,说了这么一句直接离开。

“唉,几位,这可是上好的宣纸,百文钱才能买一尺的。”

计缘站起来叫唤一句,前头那三人中,只是有人回头看了计缘一言眼,那眼神颇为凶狠,从钱袋里取出两块碎银扔在桌上,随后和同伴一起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得,赔了……”

计缘叹了一句,坐回了位置上。

边上之前说过话的摆摊汉子“啧啧”两声音。

“我说先生,那凶神恶煞的,您也敢要这么狠的价?九两银子够我们全家吃一两年了,就是桌上这两粒碎银子,估摸着也有两百文钱呢,您就是写几个字,够赚了。”

计缘有些哭笑不得,这种风凉话明显就是那种只见别人拿钱,不见别人成本的外行话。

“这位兄台,我这是金州软木为材,数十道工序制成的三层香檀纸,只有京城香墨轩有售,这一尺的成本就不下百文,这还是十几年前的价,他拿走的,足有三尺,还带装裱,我就是不算字钱也是亏啊。”

这是当初计缘从京城楚府顺的,连带借宿的情分一起,留下一张法令为报的。

边上这人听着吓了一跳。

“一张纸这么贵?哎呦,那先生您可亏死了。”

“可不!”

计缘没好气的说了一句,随后开始整理起桌上的东西。

“先生要走了?”

边上的摊主疑惑道。

“才一单生意先生就走了?”

“不留了,多来几单我得亏成什么样啊。”

边上汉子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偷笑一句将自己摊位上的东西整理一下,正想再说一句,抬头却发现计缘已经不见了。

不只是人没了,就是那张卓案和凳子都没了。

男子站起来在街头前后望望,都没见着人影,不光是没见到计缘的影子,反而是之前离开的那三个人居然又急匆匆的回来了,看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摆摊男子赶忙坐下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

那三个男子回到刚刚计缘桌案的位置,左右看看却没见到人。

“兰爷,那卖字的不见了!”

“奇怪,明明刚刚还在的。”

领头的男子皱眉扫视一圈,看向一边摆摊卖干货的农人。

“喂,边上的人呢,什么时候走的,去哪了?”

“没,没注意啊,刚刚我还想和这位先生聊两句来着,一走神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有,可有些邪乎了!”

农人如实说道。

那三人左右看看,中间的人更是将之前的字卷展开又看了看,上头原本的文字,分明已经产生了变化。

任气为侠,只是想想,人中之龙,阁下也配。

字还是好字,但多了八个字,这寓意就令人难以接受了,也难怪三人十分气愤的跑了回来。

农人是不识字的,但也能看出这字明显是多了,本来应该是赚了,可看人家这气愤的样子,估计写的不是什么好话。

来人找了一圈没找着正主,最终带着怒意走了。

而一边摆摊的农人回过味来之后,居然颇觉有一种神异色彩。

第351章 这也算虎拳?

计缘这人,某种程度上说还是有点公平精神的。

当年的九少侠,他见过杜衡,见过陆乘风,见过燕飞也见过洛凝霜,兰宁克也是九少侠之一,先见一面是应该的。

所以计缘特意设局,事先见了兰宁克一面,好歹也有点当年的情分在,若这一面能让计缘看他顺眼,未必不会做点什么,插手命令陆山君干什么是不可能的,但足于兰宁克来说或许就是一次机会。

好吧,现在说这些也无用了,计缘也见过兰宁克了,还挺讨厌他的,看这人自己的造化了。

话分两头,在计缘离去之后,兰宁克也带着随行者略感气闷的离开。

本来得了一副好字,心情还算可以,结果现在这字中多了两句讽刺,就和吃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

关键是这字是确实漂亮,即便现在,若说扔了,还是有些不舍,简直鸡肋。

“兰爷,其实咱可以把这字拆解咯,您看着一列,单独拆出来虽然纸面篇幅看起来小了些,但寓意却好了。”

旁人展开纸面,照着中间以手刀试了试位置,虚虚划了一道。

“嗯,就这么办吧。”

兰宁克冷冷说了一句,目光依然四处游曳,旁人也恨恨道。

“要让我再遇上那书生,定要给他松松筋骨!”

“若非这是在杜明府,换成在定元……”

“不过这字我们是看着那人写的,为何会多了几个?”

几人也有些疑惑不解,觉得有些邪乎,今天也暂时没有在城中闲逛的兴致,准备暂且回客栈了。

街道上,两辆马车刚刚从城门方向驶入,因为避让行人,所以在城中走走停停的缓缓前进,最前头赶车的正是陆乘风。

原本看似漫不经心的他,在瞥见街边路过的三个人时就精神一振。

似乎是感受到那股强烈的视线,兰宁克也转头朝着一个方向望去,看到了那驶来的两辆马车,以及马车上的一个车夫。

“你们可认识那赶车的是谁,看着有些眼熟。”

兰宁克询问边上两人,后两者看了看后也是摇摇头。

“不曾见过。”

兰宁克皱起眉头,喃喃道。

“今天真怪了。”

多年没见陆乘风,兰宁克已经差不多把陆乘风的样子给忘了。

不过马车上的陆乘风显然不是这样,他眯起眼睛遥遥望着那个一身华服的富态男子,随着马车接近,直接收紧缰绳将马车停下了。

而兰宁克也止住脚步,双方在一丈之遥内对视片刻。

陆乘风略有感慨之情的淡淡道。

“兰宁克,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兰宁克心头一惊,这人不但面熟,而且认识自己?

“阁下是何人?”

陆乘风微微一愣,他想过好几种情况,唯独没想到兰宁克居然不认得自己了。

他突然想到了当年提着酒去居安小阁拜访计先生的自己,当初他曾经唏嘘的对计缘说自己都快记不清几人的名字了,可实际上到了见着兰宁克的一刻,一切记忆都悉数涌上心头,而对方却真的不认识自己了。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陆乘风突然神经质的笑了一阵,引得兰宁克和其追随之人极度不满,边上一人怒声道。

“你笑什么?”

“没没没,我笑的不是你们,而是我自己,哈哈哈哈……知道自己还没那么不堪,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陆乘风止住笑,朝着兰宁克抱拳拱手。

“在下陆乘风,见过兰大侠,今次武林大会,有机会见识见识大侠手段。”

言罢,陆乘风也不再多说,轻轻一抖缰绳,马车就再次动了起来。

兰宁克皱着眉头在原地看着马车远去,思绪流转片刻才突然恍然。

“是他?”

“兰爷,您认得这个陆乘风?”

兰宁克点点头,对旁人道。

“此人是稽州云阁之人,当初云阁还是有些名头的,年轻时,我曾与此人一道出游过,只是时间久了一下没认出来。”

兰宁克还想说几句,突然感受到什么,转头朝着一侧望去,在刚刚马车驶来的城门方向,见到的只是来来往往的人流,刚才那一瞬间有些心悸。

接二连三出怪事,兰宁克真没心情再闲逛了,带着人直接回了客栈。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白日的热闹开始冷却,店铺打烊百姓回家,而在客栈中休息了半天的兰宁克也不得不再一次准备出门。

尽管今天回来之后就有些心绪不宁,很不想出门,但晚餐可是上午就和人约好了的,对方算是旧识又是武林名宿,不宜爽约。

“咚咚咚……兰爷,我们该去仁贵楼了。”

房门外,随行者已经敲门提醒了,兰宁克应声道。

“知道了,马上出来。”

片刻后,三人下楼,走出客栈前往仁贵楼。

此刻已经日落西山,街道上虽然还没黑下来,周围的颜色却显得昏黄,行人也并不多。

仁贵楼那边已经挂好了一个个灯笼,远远走来已经能听到热热闹闹的声响,显然生意非常好。

最近是杜明府武林大会的日子,仁贵楼这种名酒楼里,江湖客自然不少。

到了门口,小二热情的招呼兰宁克三人进去。

“客官,是否有定了位置,今天客人太多,若是没有定位置,可能就得等一等了。”

“江猛江大侠约的我们。”

听到旁人这么说,小二眼睛一亮,赶紧道。

“哦哦,那定是兰大侠到了,快请上楼,快请随我上楼,二楼靠窗雅座,江大侠已经到了!”

店小二热情的带着三人上去,在二楼,陆山君就坐在靠近楼梯口的位置上,一人占据一张桌子,见兰宁克上来,咧开嘴露出似笑非笑的面容。

在陆山君眼中,兰宁克身上煞气缠绕,更有怨气不散,这本身其实不算什么,江湖人本就煞气重,厮杀也是常有的事,但兰宁克身上没有那股子难以明言的堂正之气。

见兰宁克等人在靠窗位置坐下,陆山君夹了一口桌上的红烧肉,眯起眼望向窗口方向。

那边桌上,连上兰宁克三人在内,一共五人,围坐在一张八人桌上。

“江大侠放心,兰某定会在这次武林大会上夺得一个靠前的名次,也定会声援您!”

姓江的汉子浑身肌肉狰狞,面目也显阳刚,但说的话做的事却和外面有些出入,笑呵呵为兰宁克倒上酒。

“有兰大侠这句话,江某把握更高了一些,这次稽州武林准备拧成一股绳,谁占了先机,好处可是很大的,若江某上位,自然不会忘了兰大侠!”

“嘿嘿,江大侠一身虎拳在整个稽州无人可比,放眼大贞也少有人能敌,而且智勇双全,您不上位,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类似的事情其实并不少见,如江猛这样的人也不止一个,谁都知道这次武林大会重要,类似拉票的举动屡见不鲜,但光这样是不够的,最终还是要手底下见真章。

“哈哈哈哈……兰宁克!江猛!你们两个卑鄙小人果然在这里!”

一声怒喝突然从楼梯口传来,随后四个一身蓝色劲装的男子快步走上了楼,各个都带着兵刃。

“哦?你们几个是?”

兰宁克眯起眼询问道,心想今天一直心绪不宁,怕是应在了此事上了。

一边江猛也是冷笑连连,任谁被人这样大庭广众的骂都不会开心。

“哈哈哈哈……你们这两条贼狗,我就知道你们也会恬不知耻的来参加武林大会,我是樊通,当初你们两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

“哎呀客官啊,酒楼里打不得啊,我们……”

“你走开,打坏了东西我们照价赔偿!”

说话的人一把推开前来相劝的客栈掌柜。

“铮”“铮”“铮”“铮”

四人都把刀拔了出来,指向窗口的几人。

陆山君独自吃着菜喝着酒,没有起身,而是运气法力提升耳目,听着客栈中其他的声音。

“你们看,那边那个显胖的家伙,就是铁鞭客兰宁克,对面坐着的是江边猛虎江猛,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定元府樊家被逼得家破人亡,他们两个居功至伟。”

“嘘……慎言!”

“哼,仇家寻上门,还不许我说?而且这里是杜明府,武林大会期间,连洛庄主都在场,容不得这等武林败类上位,我怕他们作甚,樊家当年连遭大难,先失了剑意帖后又被群起逼迫交出多年研究,事后接连落井下石之辈,为我辈江湖人所不齿!”

陆山君看看说话的那桌,是三个样貌普通的男子,说得自然是大义凛然,不过声音压得极低,显然还是怕惹事的。

“受死!”“杀!”

樊通和同伴怒喝一声,挥刀朝着兰宁克和江猛等人冲去,一见着他们的身法,兰宁克的心就放下大半,不是什么一流高手。

“吼……”

江猛一声大吼竟然吼出一种猛兽的感觉,闪身到桌前,双手成爪,弯腰低神闪入人群猛挥双爪。

“当~”“砰”“撕拉…”“噗……”

“砰……”

一人凭借一双肉爪,硬生生挡住四把兵刃,杀得血光四起。

这四人虽然身手也不差,可比起对手而言差的太多,即便兰宁克没动手,撑不住十几招已经不是被打飞就是被利爪重伤倒地。

围观的普通客人早就吓得都逃出去了,而江湖客虽然不至于逃,却没人出手。

“砰……”

樊通被一掌打在胸口,倒飞开去撞到一侧立柱上摔落,“唔噗”得一声喷出一口带着泡沫的血污。

抬头看着靠近的江猛,露出惨笑。

“嗬,嗬……我,早就知道不是你们对手,不过我就是要逼你动手,逼你运功,我早已经在……”

“哼,你以为你这点用毒手段江某会没有察觉么?我们喝酒,都是装装样子的。”

江猛说话的时候,兰宁克也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瓷碗,里面盛满了本该喝下去的毒酒。

“嗬嗬嗬……”

樊通还是在笑。

“那又如何,你们名声臭了,这次武林大会,来的人不少,很快今日之事就会尽人皆知,想当武林泰斗?想占先机?做梦去吧!哈哈哈哈哈哈……”

樊通自知武学天赋有限,就算加上用毒都未必能成,他就是要恶心这两人,恶心得他们在武林大会无法立足,至于樊家的未来,交给更有希望的人。

“你找死!”

江猛这下是真怒了,运起虎爪猛然朝着樊通脑门打去。

“嗖……”

有破空声传来,江猛还没打中樊通,条件反射般一避。

“啪……”

只见一只筷子射在江猛与樊通之间的地板上,插入木片中好几寸,尾端还在微微抖动。

“谁?谁敢管这闲事?”

江猛怒喝着望向一侧,看着楼梯口的方向,扫过那边几桌人,不少人视线都回避,唯独一人不动。

“有意思,就你这也配叫虎拳?”

一个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传来,那个青衫书生模样的人,从位置上站起来。

第352章 不要脸的潜力

陆山君的外表可不像是孔武有力的样子,不说细胳膊细腿吧,至少也是斯斯文文。

不过这个江湖本来就有诸多奇人异士,一些玄妙武功也不以身体状况区分,地板上的筷子还在颤动,足以证明站起来的这个人是个高手。

听到陆山君明显带有讽刺意味的声音,江猛眯起眼上下看看他道。

“阁下是哪路高手,此人在江某和友人酒里下毒,又持刀行凶,一切后果都是咎由自取,轮不到外人来管吧?”

陆山君笑了。

“没有没有,在下其实对这个姓樊的并不在意,只不过那边那位欠了我一点债,你又恰好和他是一道的,干脆一起帮着还了。”

兰宁克冷哼一声站起来。

“哼,阁下说得是我?我怎么不记得在哪见过你,更不记得曾欠了你什么债务?”

陆山君没有说话,双手左右拂了拂袖子,身上的衣衫居然缓缓变换了颜色,从之前的青衫变化为一身浅黄之色,衣袖边角的黑纹流云也往上延展,简直好似一片花纹。

这一幕看得周围的江湖客心中都产生惊愕感。

“这人难道会法术?”“亦或是在变戏法?”

“不清楚,有些诡异啊!”

“看那姓江的和姓兰的怎么应对了。”

……

旁人声音细碎,除了好奇也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头,而江猛和兰宁克本人的压力也大了起来。

这衣服颜色变化如此显眼,搞不好上头有毒粉,或者说如果真的是个会法术的法师,也会很棘手。

这时候陆山君看了看江猛,视线扫向兰宁克。

“我这幅样子你当然不记得,给你点提示,好叫你知晓我的来头。丁丑年初春,牛奎山上山神庙前,我聆听先生教诲,饶了你们一命,作为约定,你九人逃得性命后,此生立志为侠,他年由我亲自下山查看你等是否履约,兰宁克,想起来了吗?”

陆山君说话的速度很慢,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砸在兰宁克的心头,他的眼睛也是越瞪越大,眼白处更是泛起血丝,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脸色变得极其苍白。

他想起来了,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想起了牛奎山山神庙外的一幕,再看眼前这书生的衣衫颜色。

‘这,这是……’

兰宁克心神巨骇,身子在缓缓后退,有些记忆你以为忘记了,其实只不过是深埋在心中,这一刻危机接近,一下全都想了起来。

“兰兄,此人是什么路数?”

江猛死死盯着陆山君,见对方真说出了个所以然,想着询问一声兰宁克,不过后者的情绪显然已经不太稳定。

“江,江兄,这个可,可能不是人……”

“你说什么?”

兰宁克因为强烈的恐惧,不但话音很小,语句也断断续续。

“他说我可能不是人!”

陆山君咧开了嘴,双掌的手指一根根勾起,呈现一种筋膜凸显的勾爪状,抬起头声音低沉却响亮的说了一句。

“我也用虎拳,看好咯。”

话音一落,陆山君张嘴一哮。

“嗷吼————”

轰隆……

周围所有人全都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巨大的咆哮声使得整个酒楼的瓷器餐具都在“哒哒哒哒哒哒哒……”抖动,甚至有不少开裂。

江猛更是好似脑子挨了一击重锤,整个人一下懵了,耳中全是“嗡嗡嗡……”的声响。

但人浑噩,视线却还在,在他瞪大的眼睛中,看到的是陆山君微微躬身,斜着肩急速接近。

恍惚间,好似看到一只吊睛猛虎带着“嗷吼……”的咆哮声扑来,气势流动到骨骼带动,无不如猛虎扑食。

江猛身体想做出反应却好似极其沉重,周围的一切有那么一瞬变得极其缓慢,根本还来不及抬起手,在电光火石间胸口就被对方斜肩狠狠撞中。

“砰……”“咯啦啦啦啦啦……”

骨骼的一串脆响中,江猛的胸口整个凹陷进去,随后左胸一痛。

“轰……”

仁贵楼二楼的窗墙直接炸开,一条人影带着木屑碎片,生生砸穿了酒楼木墙之后,飞出七八丈砸到了街道上。

江猛这会还没有死,整个人在外头颤抖着,口中鲜血喷涌说不出话来,双手双脚好似全都骨骼碎裂动弹不得。

“嗬……呃……嗬呃咳……”

眼神死死盯着客栈二楼方向,低头看看自己胸口,那里有一个大洞。

强悍的身体素质让他多撑了这么一会,随后瘫倒在地气绝而亡。

客栈二楼,陆山君举着一只带血的手爪,掌心处有一颗染血的心脏依然在不断跳动。

“哦,原来此人之心还是红的。”

这一式黑虎掏心实在是太过凶残太过震撼,周围所有人头皮发麻却又鸦雀无声。

兰宁克最先反应过来,却根本没有对抗的勇气,什么话也没留下,直接冲着江猛砸出的大洞跳出酒楼,将浑身真气运转到极致,以真正逃命的姿态疯狂逃跑。

什么武林大会,什么江湖地位,一切的一切哪有自己小命重要。

兰宁克不管不顾,撒腿狂奔,此刻的轻功更是到达了此生最高境界,真正的健步如飞。

去庙宇之类地方的想法确实有过,但兰宁克一瞬间就摒弃了,因为他不敢赌,不敢将希望寄托在那些泥塑金身上。

兰宁克第一个念头就是逃往落霞别院,那里有即便在先天高手中都是顶尖人物的洛凌,只有他能挡住这种妖怪。

而且就算洛庄主挡不住,去那个方向也绝对没错,兰宁克知道,那边还有一个“云玉阁”,乃是云阁在杜明府城的重要产业,陆乘风绝对在那!

‘我不能死,就是死也不能一个人死!陆乘风,陆乘风也有份的,当年他也有份的!’

心中无声的咆哮着,恐惧和亢奋交织的脸庞更显狰狞。

酒楼的二楼,陆山君看着兰宁克疯狂逃出去却没有立刻跟上,而是走到破开一个口子的墙边,看看外头已经气绝的江猛,又看看内部一众鸦雀无声的人,最后低头看向同样骇然却在眼神深处流露着快意的樊通。

“哎哎哎……啊……饶命啊!”“大侠饶命啊!饶命啊!”

“我们只是兰宁克的仆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咚咚咚……”

兰宁克的两个随从一下就跪了下来,不断哭喊着朝陆山君磕头。

不过陆山君根本看都没理他们,而是将手中还在跳动的心脏随手一抛,“啪嗒”一声,正好落到樊通的面前。

“我本可以不杀这江猛,不过,我算欠你们樊家一个小人情,既然你这么想他死,那他就死了吧。”

这句话没头没尾,陆山君也没有要完全解释清楚的意思,留下这句话和那颗心,随后轻轻一跃,跳出了客栈。

直到陆山君离开,客栈内的人才重新恢复血色,不少人这会才敢喘大气,刚刚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强到好似一个孩童孤身站在猛虎面前。

“刚刚那一个,是先天高手?”

“准没错了,恐怕就是在先天高手中都是厉害的那一类!”

“太可怕了,太凶狠了,直接把江边猛虎江猛的心给掏出来了!”

“哼,现在已经死楼下死猫了。”“那人和樊家有旧?”

“错不了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

樊通愣愣看着地上的心脏,直到此刻它才停止跳动,边上有江湖客过来搀扶他。

“樊大侠,您没事吧,快起来快起来!”

“恭喜樊大侠大仇得报啊!”“是啊。”

。。。

在寂静的晚间,打斗的巨响自然是会吸引到别人,而比官差更早一步到的,自是裹挟着阴风的阴差。

两名夜游神在飘忽间止步于江猛的尸体旁边,皱眉看向江猛胸口的大洞和仁贵楼方向。

“刚刚的咆哮声正是来自此处!”

“嗯。”

两名阴差扫过四周,暂时未感受到什么邪祟气,再转头看看江猛的尸体,一个浑浑噩噩的新魂正往体外钻出来,反倒是这江猛的魂上有恶业凶气缠绕。

“哼,江湖人果然没几个好东西。”“先带着!”

其中一名阴差一伸手,直接将江猛之魂一把拽出尸体,以刀柄在额前一击,呆若木鸡般跟随在他们身后了。

虽然江猛不是本地人,但既然遇上了,自然容不得孤魂野鬼在外。

“那吼声有些怪异,别是城中混入了妖邪,还需细查一番。”

“正当如此!”

两名夜巡游三言两句之后,扫观四周,阴气弥漫之下,同片刻之前留存的武人阳罡对撞,眼中好似有一阵细细的烟雾形成,恍惚间冲出一片兰宁克仓皇逃窜的轮廓。

“那边!”“走!”

两名夜游神迈步,化为两道模糊的鬼影,朝着兰宁克逃跑的方向追去。

。。。

兰宁克这会根本顾不上什么真气消耗和什么保持必要的战斗体力,他十分清楚自己绝对不是一个妖怪的对手,反抗就是死。

还好拼命激发潜能之下,他的轻功突破了极限,很快就已经接近落霞别院。

“洛庄主,洛凌庄主————有江湖邪道追杀我,恳请洛凌庄主出手,洛庄主,救命啊——!”

“陆乘风……陆乘风你快出来,你我的仇家杀来了,还不快来帮忙……!”

什么脸面什么礼数,兰宁克现在什么都顾不上,运气真气,嘴里能想到什么吼什么,边吼边朝着落霞别院冲去。

第353章 别把自己弄脏了

现在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也不晚,很多人家都正是晚饭的时候,落霞别院中正是如此。

这一次杜明府武林大会的别称就是稽州武林大会,落霞山庄的二庄主留守,而洛凌和洛枫作为落霞山庄的牌面人物,全都到达了杜明府,此刻也正在别院中吃饭。

“洛庄主,洛凌庄主————有江湖邪道追杀我,恳请洛凌庄主出手,洛庄主,救命啊——!”

兰宁克卯足了劲的大吼声遥遥传来,让洛凌和洛枫全都全都停下了筷子。

“出去看看何人呼救!”“嗯。”

话音才落,位置上已经空了,两人轻功都极为出众,脚尖连点之下已经穿过花园跃出院墙,正落到了兰宁克眼前。

兰宁克在呼喊了几声,骤然见到前方闪过人影,顿时被吓了一跳。

“啊……”

因为一路的高度紧张加上体力消耗过大,仓皇间保持不住平衡,一个常年练武的高手竟是直接步伐不稳的摔过去。

洛凌身形一闪,托住兰宁克的胸口,看向这个人。

“是你在呼救?”

“洛庄主,洛庄主!看到您就好了!您一定要救救我呀,有一个恶徒在大庭广众之下追杀武林同道,江猛已经死了,他一定会来杀我的,他一定会来杀我的!”

兰宁克惊慌失措的尽量将事情说了一遍,然后看看周围,也见到了正在另一头的街面方向跑来的陆乘风和几个云阁门徒。

不知为何,看到陆乘风出现,兰宁克比看到洛凌和洛枫还要兴奋,脸上露出病态的亢奋。

“呵嗬,喂……陆乘风,陆乘风!我在这里,快过来!”

洛枫皱眉看着兰宁克此刻的样子,觉得这个人有点不太正常,而洛凌也没有一直扶着兰宁克,待其站稳就松开了手。

洛枫在数年前也已经成功突破先天,如今也是一个先天高手,落霞山庄两个先天高手在这里,自然是不会怕什么花招的。

陆乘风身法自然不差,迈着迷踪步片刻就由远及近,走到了兰宁克等人跟前,而这会落霞别院中的下人也举着灯笼出来,将周围照得透亮。

陆乘风拱手朝着洛凌和洛枫行礼。

“洛庄主,三庄主!”

这两人都是实打实的武林泰斗,跺跺脚都能让稽州武林抖三抖的存在,任何时候遇上都得礼遇。

“嗯,他说与你共同的仇家上门?”

洛枫眯眼看看陆乘风和兰宁克,他刚刚可听见兰宁克叫陆乘风之时的说辞的,后面又说了什么恶徒追杀武林同道,到底是个什么事还不太清楚。

“仇家?”

陆乘风看向如同丧家之犬的兰宁克,和白日里判若两人。

“什么仇家?兰大侠,陆某怎么不知晓与你有什么共同的仇家?”

兰宁克面部肌肉抖了抖。

“有的!呵呵呵呵,你也忘了,你也忘了,哈哈哈哈,大家都一样,都一样的,来了,他要来了!”

洛凌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突然感觉到什么,转头望向街道尽头方向。

在黑夜的星光下,一个一身淡黄衣袍的人正一步步慢慢接近,步伐轻快毫无身法痕迹,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

“来了!来了!就是他,他把江猛的心给掏出来了!”

兰宁克一下子激动起来,失声大叫。

陆山君好似闲庭信步般接近,遥遥望向落霞别院之外。

“哦?两个先天高手,听先生说过,先天高手都是天赋卓绝又毅力深厚之辈,没想到能见着两人,确实气血旺盛阳罡烈烈,嗯,陆乘风也在,倒也好!”

洛凌眯眼看向来人,虽然看不出身法多高明,但口气听起来却不小,说得话也有几句不太听得懂。

“阁下是谁,江边猛虎江猛是否被你所杀,为何要对兰宁克穷追不舍,若其中有什么误会,望卖我落霞山庄一个面子,大家坐下来敞开说话。”

这种场面话以洛凌的身份来说再合力不过,身份和拳头都很重。

“不用这么麻烦。”

见兰宁克还故意将陆乘风拖下水,陆山君已经明白这人没什么底线了,更无须顾忌什么,说完这话已经鬼魅般欺近兰宁克。

“住手!”

洛凌闪电般出手,探手出拳左臂挥掌,意图将来人逼退,不过陆山君单手上下一拍,就将拳掌拍开。

“嗯?”

洛凌和洛枫心头一惊,前者借着交手的劲力扭腰换形,闪到了兰宁克身前,后者已经在同时一跃而起,身形在空中如同蝴蝶飞舞,倒转间从上至下,双手连拍数掌朝着陆山君罩落。

同一时刻,洛凌已经再次拳掌交替攻出,只不过这次不再是试探,而是全力而为。

“呜……呜……”

两名先天高手带起的拳风掌风居然发出一阵呼啸声。

“啪”“啪”“砰”“啪”……

陆山君闪身、摆手、挥袖、格肘……

电光火石之间,陆山君同洛氏两个庄主交手十几次,声音和动静一次比一次大,甚至脚下的地砖都有龟裂。

以一敌二挡住两个先天高手,而且其中有洛凌!

面前的场景令陆乘风和周围人惊愕不已,只有兰宁克并未有多少意外之色,这会他缓过气来,神情紧张不已,脸上也阴晴不定。

“打得不错!”

陆山君冷声一句,挥袖扫开洛凌,在洛枫背后一掌击来一瞬间转身,带着笑意同他对了一掌。

“砰……”“咯啦啦……”

洛枫只觉一阵汹涌掌力袭来,右臂手骨龟裂筋骨寸断,整个人在空中倒翻四五个跟头后,落地依然不断后退,稳住身形的时候,一条手臂已经拉松在一侧,并且微微颤抖。

“三弟你怎么样?”

洛凌紧张一句,洛枫则强撑回答。

“不碍事!”

陆山君笑了笑。

“你们两个算是不错了,当得上一句伸手了得。”

说话间再欲前进,洛凌却再次爆发,浑身真气催动到极致,身形和攻势比之刚才更加凌厉的三分,频频在陆山君周边闪动,一出手就是恍若残影的拳脚,竟是好似单独挡住了对手。

不过到了陆乘风和兰宁克这般境界的人,已经能看出洛凌处于绝对的下风,甚至逼对方多动几步身位都做不到。

“洛庄主,我来助你!”

陆乘风大喝一声,催动真气施展迷踪步,以狂暴至极的姿态刹那间逼近陆山君。

“喝~~~”

呼喝中蕴含大量真气,撼山一拳而出带出空气撕裂的啸音。

“砰”“砰”“砰”“砰”……

一拳爆发,拳影连绵不绝。

既然这人托大始终不怎么挪动身形,那就当靶子吧,陆乘风已经将眼前人想象成云阁中的大树桩,以疾风骤雨般的拳势,准备将之打得“连根拔起”。

洛凌和洛枫本不指望陆乘风有什么作为,却没想到此人有这般武艺。

而洛枫也忍着疼痛再次回到战场,以左手催动掌力相助,陆乘风攻势刚猛,但毕竟不是先天,回气是最大短板,这一套拳势结束立刻会弱下来。

洛凌则信心大振,先天罡气缠绕双臂,真气不要本钱般疯狂倾注在攻势中,力求能短时间内克敌制胜。

但一边兰宁克心已经凉了半截,在陆乘风加入攻势之后,他发现那妖怪居然还有闲暇频频看他,面上的表情始终似笑非笑。

‘挡不住的!他们挡不住的!’

心念崩塌之下,兰宁克居然拔腿就跑,朝着街头方向再次狂奔。

“砰……”

才跑出去十几步,突然撞上了什么,兰宁克又一屁股坐倒在地,抬头看去,见着了一身黄底云纹衫,皮笑肉不笑的陆山君。

“准备跑哪去?”

另一边的洛凌洛枫和陆乘风都错愕般看着这边,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升起,刚刚还在交手的敌人,一瞬间从眼前消失,并且挪移般出现在了几十步之外,感觉刚才就是在同他们嬉戏。

“饶,饶了我吧……我,我以后一定行侠仗义,一定以侠义为先,一定遵守约定,我一定痛改前非,对了,樊家,我会将樊家的银钱还回去,我会帮助樊家人重铸辉煌,我会,我会负荆请罪,我会……”

兰宁克一下子连求饶带保证,说了一串话,跪在地上不断“咚咚咚”得磕头,额头都磕破出血了还不停止。

陆山君看向洛凌三人。

“听见了吧?”

只要脑子不坏,这一串话足以说明很多问题,至少这兰宁克不是什么好鸟是能定性的。

陆山君笑呵呵的搀扶住还想磕头的兰宁克。

“起来起来,别磕头了。”

看着站在面前脸色苍白满面汗水泥灰的人,陆山君还伸出袖子为其擦了擦额头的血污汗水和灰尘。

“瞧瞧你,别把自己弄脏了。”

这话音才落,在兰宁克心神松懈的一瞬。

“嗷吼……”

陆山君猛然张嘴,弥漫出一个虚幻的虎首。

“啊————”

在兰宁克惊慌的大喊中,陆山君一口将之吞下了肚,一切快得好似幻觉。

其余人都在愣神当场,而陆乘风一抖就僵住了身子,因为这一个瞬间,吞掉兰宁克的人已经到了自己跟前,不过两拳距离。

冷汗一下子就分泌出来,脊背更是湿透了,陆乘风隐隐明白这人是谁了。

陆山君对着陆乘风笑了笑。

“怕么?”

陆乘风强忍着逃跑的冲动,压住颤抖的声线回答。

“当然怕!”

“听说你这些年几乎没出过玉昌县,如何看待同我的约定?”

陆乘风自知这是生死时刻,虽寒意浓烈,但心里话也是不吐不快。

“先有家后行侠,我云阁家门不稳危机四伏,这种时候与我而言,侠义之道便是持家护家!”

陆山君眼珠微转面露思索,但并未说话,而是看向街道尽头。

“何方妖孽在此行凶?”

“孽障找死!”

两声暴喝自街道尽头传来,落入陆山君的耳中,显然是刚刚显露的妖气被夜游神察觉到了。

“啧啧啧,一不小心过火了,我可不想和阴司起冲突。”

轻飘飘留下一句话,陆山君一跃而起,身形已经在飘忽间急速远去。

第354章 陆氏高人

陆山君看似身形飘忽,但速度极快,在洛凌和洛枫看来几乎是身形数闪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陆乘风如临大赦满面冷汗的站在原地喘气。

“呜……呜……”

一阵阴风刮过,在场的人全都下意识打了个冷战,虽然看不到阴差经过,但却被这一阵阴气冲得回了神。

洛凌收回远望的视线,和洛枫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看向陆乘风。

“陆贤侄,刚刚那个……”

陆乘风缓和一口气,颇为庆幸的朝着洛凌和洛枫拱了拱手。

“此事说来话长,两位庄主若是想听,陆某与你们好好说说,但也不宜外泄。”

说到底当事人还有洛凝霜,陆乘风觉得还是告诉两个庄主为好。

洛枫朝着自己大哥点点头,转身面向别院的下人们。

“今夜之事,谁也不准传出去,知道了吗?”

这些下人还有不少沉浸在刚才几大高手交手的震撼中,听到洛枫话,条件反射般立刻应声称“是”。

半刻钟后的落霞别院内,洛凌洛枫和陆乘风相继落座,并且屏退了所有下人。

“三弟,你的手怎么样?”

洛枫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手,皱眉道。

“虽然看似受了重创,但骨裂而不碎,筋膜也完好,并未失去知觉,先天真气在身,体魄恢复力极强,辅以药膏的话,不出两个月自然能够痊愈。”

洛凌点点头,亲提起茶壶自倒上茶水,往洛枫和陆乘风面前送了一杯。

“陆贤侄,我与令尊也算故交,今日之事,好好说说吧。”

“多谢洛庄主。”

陆乘风道了声谢,回忆了一下才缓声道。

“想必两位庄主之前也留意到了,那人与其说武功高绝,不若说是身体实在太强,加之那兰宁克被吞掉的一幕,不难推测他其实并不是人。”

陆乘风也没卖关子,叹了口气继续。

“若无意外,那人其实是一个妖怪,他口中的债务也确有其事……”

“妖怪!?”

洛凌和洛枫虽然有一些猜测,但乍一听到这信息还是免不了一惊。

“不错,他乃是牛奎山猛虎成精化为人形……”

陆乘风一边回忆一边叙述,将当年之事大致讲了一遍,听得洛凌和洛枫既是惊骇又觉不可思议,但事实摆在眼前也不得不信。

“如此说来,凝霜也会有危险?”

“极有可能。”

洛枫活动着自己的右手,皱眉道。

“可如此妖物若是要对凝霜不利,我等也挡他不住啊!”

陆乘风只能尽量安慰。

“观那虎妖行事极有原则,当初虽有此约,但其绝非残忍嗜杀之辈,否则他也不会放过我,洛师妹早早嫁人,在家相夫教子,更不会去做任何坏事,我认为那虎妖不会加害她的。”

“哎,但愿如此吧。”

事到如今洛凌也只能这么说,倒是洛枫想到更关键的地方。

“也就是说,当初在客栈中我见过一次的那个盲目先生,就是那位计先生?”

一说到计缘,陆乘风发自内心的尊敬。

“不错,那就是计先生,陆某愿意相信那虎妖不会随便害人,也是因为有先生在,此约既是对我等九人的,也是对那猛虎精的,那妖怪也需修行正道。”

“那能不能找到计先生?”

听到洛枫的话,陆乘风摇了摇头。

“计先生居所我并不方便透露,而且先生云游天下,常年不在家中,一时间也找不到的。”

洛凌还是有些不放心。

“即便如此也还是不能确定凝霜无事,三弟你继续坐镇别院,我马上回一趟落霞山庄,看看凝霜的情况,实在不行,先将她转移到京都去暂避。”

“好,大哥也要小心!”

落霞山庄三位庄主感情极好,而这三位中,洛凌和洛枫各有两个儿子,老二则只有洛凝霜一个女儿,大家都将洛凝霜当亲女儿养,说是落霞山庄的掌上明珠也不为过。

相互交流几句之后,洛凌立刻起身往德胜府赶。

。。。

另一边,陆山君花了点时间使了些手段,摆脱了两名夜游神的纠缠,出城游荡了一圈之后,再次从另一边入城回到了府城内。

关于陆乘风说的话,陆山君其实还算比较认可的,所谓行侠仗义自然要量力而行,实际上他在初见洛凝霜的时候就想明白了。

那九人只要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各自本分的生活,也是不会有什么事的,顶多吓唬吓唬并且在其人余生中继续观察。

在回了府城之后,陆山君直接隐匿身形收敛气息,穿街走巷来到了一间稍显偏僻的客栈内,十分轻巧的就到了一间房门外。

里面住的正是樊通,虽然晚间曾经持刀对江猛和兰宁克出手,不过杜明府的官府并未管这事。

他们主要是因为酒楼报官才到的,樊通赔偿了酒楼的损失同酒楼和解了,既然无人报案了,只要不碍着民生,自然实行所谓的江湖是江湖了原则,官府也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所以此刻樊通已经回到了客栈中休息。

经历了之前的事情,樊通现在是怎么也睡不着,他不清楚樊家什么时候与这么一位大高手有旧了,更想不明白樊家遭难的时候这人为何不出现。

但不论怎么说,这也是一件好事,樊家最大的仇敌就是江猛和兰宁克,只要那个高手能为樊家报仇,什么代价樊家都能付,反正如今也没什么不可失去的了。

“也不知道兰宁克死没死。”

樊通坐在客房内,喝下一杯茶水后喃喃着。

“已经死了。”

门外淡漠的声音传来,让樊通一惊之后又一喜,赶忙起身过去开门,果然见到陆山君站在外头。

“恩公已经将兰宁克杀了?”

“是啊,而且尸骨无存。”

陆山君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却有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让樊通极为欣喜。

“太好了,哈哈哈哈,太好了!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些人一个个终究都会自食恶果的,对了,还不知道恩公高姓大名,与我樊家有什么关系?”

樊通激动的以拳击掌,又拱手作揖对陆山君行礼问候。

陆山君走进房内,自己取了茶杯倒了一杯水喝,回头看看樊通。

“吾名陆山君,与你们樊家没什么特别亲近的关系,你们樊家剩下的仇怨我也不会再管。”

樊通脸上的笑容一僵,强笑着替陆山君再倒上一杯茶水。

“恩公除去了兰宁克和江猛,已经帮我樊家报了大仇,自然不能再奢求什么。”

“呵呵,倒也还算识趣。”

陆山君笑了笑,想着这一场缘法当初令师尊非常满意,便又坐下来继续说道。

“既如此,我倒也不好小气了,这样吧,你以后可以去找陆乘风帮忙,请他照拂你樊家人,就说是我陆山君的意思。”

“陆乘风?”

樊通略有疑惑,都姓陆,是与这位陆山君前辈关系很近的人?

陆山君自然不清楚樊通在想写什么,直言道。

“陆乘风是云阁陆氏之人,在这府城中有一家云玉阁也是云阁产业,可以在那找到他。以后有什么困难,只要合理的就只管去找他,过阵子你们这什么武林大会之后,他的名声应该会起来的。”

留下这句话,陆山君再次喝干茶水,就走出了客房,樊通立刻送出来,可到了外头却发现廊道上连个人影都没了。

“如此可怕的轻功,简直匪夷所思!”

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感,樊通感叹一句后再次回了房中,搭上云阁陆氏,樊家说不定真的能翻身了,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陆氏居然有这样一个奇人存在,不但武功奇高,容颜都如此年轻。

当然了,真实年龄绝对要大得多,定是驻颜有术之辈,至少樊通不相信这真的会是个只有二十多岁的人。

樊通曾经听闻云阁早已没落,于是心中已经很自然的想象出一种可能,云阁陆氏一直有这个一个高手在外潜修武功,当初云阁遭逢大变他并不知情,如今他归来,云阁自然会再次崛起。

所以才会说这次武林大会之后,陆乘风的名声会起来的。

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越想越是振奋,樊通一扫多年来心中的阴霾,觉得樊家未来也一片光明,至少不用再担惊受怕。

。。。

府城城墙的城楼上,一袭白衫的计缘斜躺在城楼屋顶的挑檐之上,以左臂枕着头,望向城外方向,陆山君在片刻前刚刚离去。

此时,两道模糊的黑影划过,在城楼下的城墙上化为两名身着官差袍的高帽阴差,正是杜明府的夜巡游左右正使。

“计先生,城隍大人想请您去我杜明府阴司坐坐,不知先生是否有意前往?”

计缘直起身来,从高处滑落到城墙上,朝着两个夜游神拱手行礼,后者不敢怠慢也赶忙回礼。

“计某不叨扰了,请两位代我向城隍问好,今夜之事也多谢各位通融了。”

虽然知道阴司大概率抓不住陆山君,但计缘人都在这,说句话的事情,自然没必要让误会增大。

“立约守约重信重诺本就是应该的,我等也并非不明事理,计先生客气了。”

听到夜游神义正言辞,计缘也只是笑笑,这种事,其实对事也对人,若不是他在这,妖物伤人再怎么也不会轻了。

没再多说什么,计缘点头示意过后,凌空踏步离开了杜明府城。

经历过洛凝霜、陆乘风和兰宁克,陆山君的世俗观应该更加全面了不少,而他也不愧是计缘看重的弟子,根本无需计缘出手纠正什么,心性不错判断力也不差。

第355章 守约者与羞愧者

并州崖前府,数匹快马正在主人的马鞭催促下狂奔。

“驾~”“驾~”“喝~”“驾~”……

马蹄声奔腾不休,马背上骑手技术高超,在这种路况下一自己的身体操控帮助马匹规避一些潜在危险,使得行进速度始终不降。

不少地方的道路十分泥泞,溅起的泥水和污秽让每一个骑手身上都沾满了泥。

领头的一名骑手包着头巾,背着长刀,以单手抓着缰绳,另一只袖子则空空荡荡。

“就在前面,各位,我们加把劲,绝不能再让他们跑了!”

“哈哈哈……果然我们在上个集镇换了马匹是对的,他们的马已经撑不住了。”

遥遥望着道路前方同样策马奔腾的一群人,后方的骑手中有人快意大笑起来,一群人也尽皆附和。

而前头的那群骑手注意到追击者接近,也是恨不得立刻飞走。

“该死,这群人真就没完没了了!驾~”

“驾~”“驾~”……

这群人数量明显比后面的人要多不少,足足有二十余人,全都穿着灰布劲装,而后面的人不过七八人而已,但双方的气势却完全不同。

又过去一刻多钟,前头的马匹显然快撑不住了,速度有显著下降。

杜衡眯眼看着前方,对同伴道。

“王兄,我们过去拦住他们。”

“好!”

两人对话简洁,动作也同样如此,说完之后便各自一拍马背腾空而起,在马背上踩上一脚,以超过马匹奔跑的速度朝前跃去,施展轻功再次加速,直接一左一右绕过前头的人落到了他们的前方。

杜衡与王克一个用长刀一个用宽背大刀,于空中各自出鞘。

“铮……”“铮……”

刷~刷~

刀光闪现在眼前,挡住了人群的去路。

“噗……”“当……”

最前面的两人一个被直接斩落下马,马匹也倒了下来,一个则挥剑挡住了王克的刀。

因为前头的马匹和落马的人绊倒了好几匹马,骑手的呼喝和马匹的嘶鸣交织在一起,逃窜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

杜衡和王克两人站在道路前端,而没多久,另外六个同伴堵在了道路后方,将二十余人前后夹在中间。

王克本就是崖前府人,如今是府台总捕头,这次追击这群燕地的江湖败类,交手数次不能得手,甚至还折损了几个官府捕快,直到遇上杜衡带人来助,高手数量多了,才终于堵住了这群滑不留手的人。

刚刚用剑挡住王克刀劈的男子用刀指着杜衡,恨声道。

“杜衡,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无冤无仇,你却带人追杀我一月之久,是可忍孰不可忍!”

杜衡笑了笑,同一边的王克对视一眼。

“也没让你忍啊!”

王克也是大笑起来。

“还不是你们自己要逃,你要真有种,早就该同我们决一死战了,怎么,有胆子奸淫掳掠,还没胆子坦然受死么?”

杜衡摇了摇头。

“王兄,你忘了,越是这种人,越是欺软怕硬,遇上可欺之辈凶狠异常,遇上不敌之人脚底抹油。”

后方马上的江湖客也已经下马,大神呼应。

“杜大侠所言极是,这群人胯下但凡还有luan子,就不会见着我们只知道逃,不过今天也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那边六人已经有人解下腰间酒壶,喝上一口之后递给边上的人。

李通州舒展一下筋骨,看着依然在马背上没有下来的二十多人,朗声道。

“赵大同,若你自裁,我等可答应帮你家人躲过仇杀,尔等亦是如此!”

马背上的人看看前头的杜衡和王克,再看看后边的李通州等六人,冷笑连连道。

“哼哼,我赵大同早无什么家人,而且你们同我们乃是生死之敌,你们说几句鬼话就骗我等兄弟自裁?做你们的春秋美梦!”

“是啊,做梦!”“大不了拼杀一番,总能弄死几个!”

“对!”“和他们拼了!”

……

李通州摇头冷笑,那边杜衡也是神情淡漠的抬起头。

“赵大同,我们与你们不同,不会口头承诺转眼翻脸,更不会欺善怕恶出尔反尔,我们这些年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头,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李兄的说得就是我们大家的意思,考虑一下吧。”

马背上的男子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到底是不敢,大吼一声持刀跃起,周围兄弟自然也是一起跟上,朝着人数更少的杜衡和王克冲去。

一时间,两批人杀在一处,刀光剑影拳脚相加,惨叫声和呼喝声响彻这一片林道,更有人且战且退逃入林中,战线拉成数断。

足足一刻多钟之后。

“砰……”

李通州一掌将最后一名壮硕男子打飞,撞在了树干上落地瘫倒,而周围的敌人不是已经气绝就是同样倒地失去反抗能力。

虽然人数差了不少,但武功却是杜衡这边八人强得多。

李通州拍拍手,走到杜衡身边,见后者抖甩一下长刀,将刀身上的血迹甩落后归鞘背后。

“杜兄,王捕头,这次一个没跑,全都在这了,这燕地还真容易出盗匪,只不过手段确是平平。”

李通州一直追随在杜衡身边,当初当初和杜衡一起连鬼怪都对付过,对付这些普通的恶徒自然毫无压力。

“被他们所害之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王克边说边踢了一脚边上昏迷的男子,继续道。

“赵大同,我知道你是装昏,刚刚让你自裁你不愿,呵呵,此前我已经见过知府大人,等带你回崖前府,等候你的将会是凌迟处死。”

地上男子身子一动,刚想暴起,直接被王克在脖颈上轻轻一踢就真正踢晕了过去,边上的李通州蹲下身,在对方身体大穴上连点。

“啪啪啪啪啪……”

一阵突兀的掌声传来,令杜衡等人闻声抬头至于身体也紧绷起来。

只见林中一棵树上,居然有一个青衫男子就坐在树杈上鼓掌,而此前不论是他们八人还是赵大同等人都未曾察觉还有人在边上。

“阁下是谁,与赵大同是否有关?若并无关系,还请讲明,以免引起误会。”

王克高声询问,手也按在了背部刀柄上。

陆山君的掌声这才停歇,带着笑意看着杜衡和不远处的王克,语气明显比较开怀。

“哈哈哈哈哈……不错,很不错,王克很不错,而杜衡,我倒是真没想到你这人废了一条手臂,反倒是真的勇猛精进,成了真正的任侠之辈。”

这话换个人来说挺讨人嫌的,但在陆山君口中却有种真心实意的奇怪感觉,尤其是在杜衡和王克这两个当事人耳中。

杜衡淡淡回了一句。

“谬赞了,还请阁下表明身份。”

陆山君心情显然非常好,见到王克和杜衡,等于是当初所放之人真正益于世间,算是一种认可。

他从树杈上跃下,轻轻落在地面,无声无息却带起一阵清风,将周围的落叶都吹拂的向外扫动。

拱手朝着杜衡和王克方向施了一礼,陆山君笑盈盈道。

“两位,我们可是旧识啊,在下陆山君,老家稽州牛奎山,今日是特地来寻你们的,见到你们的近况,吾心甚慰啊!”

稽州牛奎山,陆山君?

杜衡和王克微微一愣之后,脑海中几乎实在一瞬间就闪过无数画面,定格到了当年山神庙外拱手行礼的猛虎上,脊背一下子就燥热起来。

“哎哎哎,你们两个怕什么,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陆山君向来重诺,同样也钦佩重诺之人,尤其是向我承诺并守约的人,你们两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的?哈哈哈哈哈……”

陆山君说了一串话,说完也笑着收起了礼,这会王克和杜衡才意识到应该回礼,一个抱拳作揖,一个只能躬身。

“见过山君!”

“王捕头,杜兄,这?你们认识?”

“是啊,此人是谁?”

李通州和周围几名同伴也十分好奇的询问着,看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友非敌啊,为什么感觉杜衡和王克这么紧张。

一边陆山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看头顶的阴云后,张嘴喷出一口淡淡的烟气,在面前化为一个逐渐清晰的人影。

“啧啧啧,同样是九人之一,你瞧瞧人家,比你高不知道多少,羞愧不?”

人影表情复杂的看着王克和杜衡,随后朝着陆山君躬身行礼。

“回山君的话,羞愧。”

“呵,不知道你真羞愧还是假羞愧,但不论真假都晚了。”

“是!”

人影显现的一幕显然令在场众人有些措手不及,所有人都想到了一些神鬼之事,而王克和杜衡更是毛骨悚然。

眼前这个出现的人影,依稀有些兰宁克的影子,看着样子,怕是已经死了。

“对了,杜大侠,王捕头,陆某询问你们一件事,赵龙其人如今是什么状况,陆某有些算不到他,你们若知道什么就请告知一声,如果不想说也没什么。”

知道这是可怕的虎妖,但却始终彬彬有礼,杜衡和王克心中的紧张也缓和不少,前者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

“前些年杜某听闻,赵兄早已经出家为僧,在鹿鸣禅院修行。”

“啊?出家了?”

第356章 持“狱”章以断阴阳

当初的九人同陆山君立下约定,虽然对那九人而言很多都忘了这一茬,但对于陆山君则是修行和成道的一段重要历程,时时刻刻不忘这一点,随着灵台越来越清明,心中也一直有着模糊的感应。

实话说陆山君想过很多种可能,但还真没有想过居然会有人选择出家的。

这世道,一般而言出家的人不是走投无路的,就是从小被僧侣收养的孩子,从小诵读佛经以成为僧人为己任。

像赵龙这样家境不错的去当和尚,还真的是太少见了。

听到陆山君诧异出声,杜衡也补充道。

“不错,不是那个京都有名的鹿鸣寺,而是西宁府的鹿鸣禅院,比较偏僻,知道的人也不多,杜某也是前些年去找寻赵兄的时候被其家人告知的。”

陆山君听着点点头,询问一句。

“那杜大侠可是去鹿鸣禅院见过赵龙?”

杜衡不敢隐瞒回到。

“正是,杜某去过小量山的鹿鸣禅院,赵兄那会已经受戒三年,一言一行也都有僧人模样,不过武功并未放下,只是从以前善用棍法变成了喜欢用禅杖。”

“哦,原来如此!”

陆山君点点头,面露思索,视线扫过一边的伥鬼兰宁克,这伥鬼现在有些神情恍惚的看着王克和杜衡,而两人也不断将视线投注到看起来和常人无异的兰宁克身上。

伥鬼这种鬼物,在鬼类中都算比较特殊的,不了解的人很难分辨其和活人的区别,极具欺骗性,除了无法反抗主人也拥有身前的智慧和能力,同样也会有情绪。

兰宁克是陆山君的伥鬼,现在的情绪自然逃不过陆山君的感知,即便是现在,兰宁克依然有种不甘和怨恨,似乎见到王克和杜衡的现状,心中极为不爽。

“呵,死性不改就是你这种鬼。”

陆山君低语一句,将兰宁克吸入口中,随后拱手朝着杜衡和王克再行一礼。

“王捕头,杜大侠,陆某先行告辞了。今日一见,陆某甚是欢喜,将来有机会,或许我们可以把酒言欢。”

杜衡和王克对视一眼,赶紧行礼。

“他日相邀,一定备好美酒前往。”“亦欢迎山君随时相邀。”

正如陆山君说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杜衡和王克在最初的恐惧过去之后,这会也并无多少心理负担。

见到两人这份坦诚,陆山君一笑之后,驾着一阵清风,卷着一片片落叶,很快消失在林中。

“呼……”

“呵……”

杜衡和王克都不由松了口气。

一边也李通州等人则略显精神亢奋,对比杜衡和王克,在外人感官中,陆山君反而有种高人仙妙的感觉,哪怕唤出伥鬼都透着一股子神异,根本不知道是妖怪。

“杜兄,王捕头,刚刚是哪一位高人?”

“是啊杜大侠,刚刚那位高人口中吹出一个大活人来,是什么法术吗?”

听着周围人略带兴奋感的话,杜衡苦笑一声。

“说来话长,确实是高人,但和你们想的有些出入……”

王克赶紧说道。

“先不提了,我等还是将赵大同这等败类押解回崖前府府城,等着看他们被挫骨扬灰的人可不少呢!”

“对!王兄所言极是!”“不错,先把他们绑起来。”

一群人暂且将心中疑惑压下,开始处理起手头的事情来,等到将赵大同等人捆上马背,已经是半刻钟之后的事了。

这会,逃散的马匹也有不少被归拢,有些找不到的也只能暂且作罢,或许会便宜了那个乡村的百姓。

来时八马快速追击,回去的时候牵着二十多匹马的马队,除了要照看马匹,加上还要看住剩下的七八个犯人,行进速度自然会慢下来。

此刻也算是荒郊野外,崖前府距离这边起码两百余里,怎么都不可能一瞬间回去,所以自然的,在天黑下来之前,杜衡等人就需要找地方宿营。

今日天阴,天色黑得很快,李通州引马在前,想要找到一处合适的露宿地点,周围树林都太过通透,风寒且不遮雨,也容易被人偷袭,最好是有石壁之类的地方,而这地方之前追击的时候曾经见过一处。

脚下奔马速度不快不慢,在跨过一处小溪之时,见到远方一处石壁边有火光闪动。

李通州策马向前,接近一些后,见到有一个白衫男子升起一堆篝火,坐在那边边烤火边看书,听到马蹄声也站起来望向这边。

“这位先生只有一人?”

李通州没有下马,遥遥问了一句。

火堆旁的计缘抓着书起身,视线掠过李通州看向后方。

“这位壮士,在下准备前往宜州西宁府,暂且只有一人,今晚天阴无光夜路难行,若不嫌弃请来此歇息吧。”

李通州武功高强,目力也不差,此刻看去,火光映在计缘脸上,让李通州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此人有些面善啊。’

心中如此想过之后,突然发现这人眼睛色泽不太对,似乎泛着一种苍白,心中忽然一颤,立刻从马上下来,抱拳躬身道。

“李通州见过计先生!”

他当初在金州虽然只见过计缘两次,但绝对印象深刻,居然直接认了出来。

计缘稍感意外,实际上当初在金州雪夜中有不少人,但他也就记着杜衡而已,不过他向来是人敬我敬人的,自然也立刻回礼。

“原来是李大侠,既如此计谋也不装什么路人了,请杜王等诸位前来此处歇息吧,周围并无什么危险。”

“是,在下立刻前去通知。”

李通州立刻上马,调转马头前去通知。

片刻之后,一阵马蹄声奔来,杜衡和王克当先策马,带着各自复杂又激动的心情前来。

一阵行礼寒暄和准备过后,整个队伍的人也都到了计缘的篝火边。

计缘并未分什么亲疏,让所有人都围坐在篝火边,甚至连赵大同等被点了穴的罪犯也因为看管问题离得比较近。

除了有人烤马肉需要分心关注一下肉块,其他人基本全都认真听着计缘的讲述,讲的是什么呢,主要是之前洛凝霜、陆乘风和兰宁克经历的事情。

从过程到结果都讲了讲,令杜衡和王克有些唏嘘的同时,也感叹人在做天在看。

有意思的是,计缘这么一番说,反倒让之前一直很硬气的赵大同等人脸色愈发难看,在计缘讲到兰宁克已经是一个伥鬼,去不了阴司之后,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计先生!我想请问,真的有阴司地府存在吗?人死后真的会有阴差来收魂,并且带去阴间?”

篝火边静了一下,计缘看向这个被点了穴还被五花大绑的人,王克低声介绍一句。

“先生,此人是我等这次追捕的要犯,此生干尽了伤天害理之事,手底下冤魂无数,回了崖前府会被处以凌迟极刑。”

计缘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戾气和怨气同恶业缠绕,人火气上尽是血光,命不久矣。”

赵大同脸色略显苍白的再问了一句。

“计先生,可否告知方才的问题?”

这事不光是他,周围人也很在意,大家现在都知道,这位看似平常甚至目盲的大先生,实则是个高人,甚至可能是个神仙,这种凡人难以接触之事,无疑是很容易引人好奇的。

计缘收敛起一直以来的淡淡微笑。

“阴司自然是有的,我还可以告诉你,以你赵大同的状况,恐怕崖前府阴司会有阴差一直守在刑场,一是防止你死后恶魂出逃,会在第一时间将你制住带走,二嘛……”

计缘顿了一下,有些残酷,但也是咎由自取,便也说了下去。

“二嘛,听闻你会遭受凌迟之刑,虽然行刑官并不知晓,但阴差会帮着他保住你的心脉,稳住你的神魂,让你全程保持清醒,三千六百刀不止,就不会让你死。”

赵大同脸色苍白,一下子满身冷汗,甚至身子都在微微打着摆子。

这意味着自己面对凌迟之刑,连昏过去都是奢望,恐惧感从未有现在这么强烈,赵大同想要自杀却浑身无力。

微微摇了摇头,计缘才重新看向王克。

“王捕头,借你印章一用。”

印章?王克一愣,从怀中内袋里摸出一枚拇指大小的小巧的官印,递过去询问道。

“可是这个?”

“就是它。”

计缘接过印章看了看,上头写着一个大大的“狱”字,下方有小字为“崖前总捕”。

“不错,字很合适!”

说话间,计缘变戏法一样捏出一支狼毫笔,随后提笔在印章的表面,顺着“狱”字描了一遍,落下最后一划,印章上的“狱”字竟然有光芒闪过,随后又隐匿下去。

严格来说陆乘风、燕飞、杜衡,多少都受过计缘的影响,而王克是真正自己选择当的捕快,并凭借着能力和功劳当上一府总捕头,其他人都得过一些东西,而王克没有。

时光匆匆岁月蹉跎,说不准这次见王克就是最后一次,计缘当然不是谁都会送东西,但王克有这个资格,遂专程为其印章绘笔。

“王捕头,此印章,虚以你自身刑捕正气养之,嫉恶秉公则如炽如狱罡气不散,日后办案,便是阴司鬼神之流,也多会卖你三分薄面,遇上邪性之事,持此章也能有所克制,可印人身而提阳煞,印刀身而提凶煞,印阴魂而封戾煞,善用慎用。”

王克双手捧着接回自己的印章,听着计缘这话,感觉印章沉重了何止十倍。

第357章 赵龙何在?

交还印章,计缘没有再留下的想法了,叮嘱两句之后,便起身与众人告辞。

谢绝一众人的挽留,计缘直接跨入了黑夜,不过几步间身形就已经远去。

对于这等高人,杜衡和王克等人便是想送一送都无从着手,只是追出去两步的功夫,已经看不见计缘的背影,也只能作罢回到篝火边。

此时王克心情极为兴奋,就像是儿时得到第一把木剑一般,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手中的印章,同时也感觉到印章是真的变重了不少,并非完全是错觉。

。。。

宜州地处稽州和并州之间,西宁府更是在宜州的中心地带,其实陆山君之前从稽州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经过一次了,只不过那会是直接御风过去的,也不清楚赵龙具体在哪。

实际上一开始陆山君是想先去找赵龙的,但照着这个方向行来,一不小心就直接出了宜州,反倒是算到了王克和杜衡的所在,既然正巧这两人在一起,所幸就先去找他们了。

既然现在知道赵龙在鹿鸣禅院出家为僧,事情就好办多了,陆山君再次御风前往宜州,直奔西宁府。

等到了西宁府,陆山君凭借着模糊的感应,在道宽县外落下来,并且直接进了人来人往的县城。

道宽县还算比较热闹,才入城就看见到处都有地摊,也有人挑着担子边走边售卖一些小件货物。

陆山君四处张望一番,见到一个老者裤腿上绑着绑带沾着些泥灰,摆着箩筐卖着一些晒干的山中草药,便直接走了过去。

“哎这位书生,你是要买草药?老汉我这的草药都是各山中亲采的,比药铺子里会便宜不少,你若有方子,我可照着方子给你看看,有不齐全的你再去药铺抓药,也能省下不少铜钱!”

老汉对于药草生意显然轻车熟路了,陆山君还没开口,就一股脑将这些话说了出来。

陆山君笑笑,从怀中取出一枚当五通宝,入了世俗,自然早已经换了一些大贞的银钱,取出铜钱后递向老者询问道。

“老倌,在下向你打听一处地方,你可否知道小量山鹿鸣禅院位于何处?”

老汉接过这当五通宝,掂量了一下,没立刻回话,而是在箩筐里挑挑拣拣,最后取出来一小包用不知名干叶子包着的东西。

“给,干杞子,药铺里管这叫枸杞,好东西,里头的够你泡个七八次茶了,很滋补的,常吃健筋骨耐寒暑,嘿,还能壮阳,年轻人也用得着,五文钱的量,童叟无欺,去药铺买这么一包,没两个当五通宝拿不下来。”

陆山君看着这老汉将药材放到自己手上,看看他再看看药材,等着对方的后话。

那老汉做成一单生意,抚了抚须笑道。

“我知道咱西宁府有两座名字差不多的山,一座庸通县的小凉山,一座是本县以南的小量山,前者盛产淫羊藿,杜仲,山茱萸,何首乌,和黄精,后者山深得多,除了常规药材,还能挖到老山参,甚至山王参,你要问了别人,你这书生问的鹿鸣禅院,应该就是在县南小量山中的寺庙,不过早就今时不同往日了。”

老汉卖了个关子,见陆山君面色平静几乎没什么表情,就继续道。

“这鹿鸣禅院早就改名字,现在叫大明寺,以前知道的人就不多,去的人更是极少,现在知道的人就更少了,说来也怪,这寺庙就像是不太在意香火一样,建庙建得这么深。”

陆山君思量一阵,目光一闪后才向老汉道谢。

“多谢老倌告知。”

“客气了,书生走好,要是觉得这干杞子效果好,下次再来啊!”

陆山君只是道了两声“一定”,就快步离去了,出了县城直接脚下生风,带着一种模糊感前往县南方向。

同时陆山君心中也在思索着,赵龙既然当了和尚,那应该和洛凝霜的相夫教子也差不多,算不得什么罪过,可见总是要见一见的。

距离不算远,加上陆山君御风而行,没过多久就已经到了小量山,也终于在经过一番搜索之后,在空中看到了藏在小量山中的寺庙轮廓。

这寺庙看起来有些不凡,深处山中看起来与山融为一体,很容易一下略过。

从天空落下,收敛气息之后前往如今的大明寺,虽然是处于深山中,但在寺庙外很远处就开始有台阶,粗略一算足有千级。

“当……当……当……”

隐隐约约的钟声传来,陆山君皱眉抬头,看向寺院的方向,每一声钟响,都有一种模糊的光轮散溢着闪过,同时钟声也好似变得更为洪亮。

“看来这佛寺并非普通的香火之庙,而是真有明王之法修持的所在啊!”

陆山君对于世俗的事情知道的还算不少,毕竟曾经有过不少伥鬼,从贩夫走卒到书生山客都有,学到了不少东西,但对于修行界的事情则所知不多,主要还是从自己恩师计缘那里了解的。

而佛寺的一些事也知道一些,明白佛寺也分两种,有些徒有其表,虽有明王像,但无明王法,或许还少不了一些纯粹欺骗信众的庙宇,专为敛财而生;还有极少的一部分则是真正修行之所,甚至有可能有明王化身在寺庙中。

既然可能是真正修行之所,陆山君也严肃不少,在拾阶而上的时候,也调整着心绪,整理着衣物,以较为尊重对方的姿态走到庙宇大门前,那里正有一个看起来年过半百的和尚抱着一个大扫把靠在门前打瞌睡。

“当……”

钟声又响了一次,僧人一下惊醒,看到一个青衫书生模样的人站在门外。

“呃,善哉大明王佛,这位施主是来我大明寺上香?”

僧人看了看陆山君身后并无他人,看起来这年轻人是一个人来的,又不是什么樵夫,在这深山中穿着这身衣服独自走,稍有些怪。

陆山君恭敬的行了一礼道。

“这位大师,在下陆山君,来贵寺是想拜访一位故人,他在此处楚家,俗家名叫做赵龙。”

“赵龙?”

僧人挠了挠头。

“你可知他的法号是什么?”

陆山君摇了摇头,之前杜衡并未说,他也没注意这个,不曾问起。

“哦,那你先进来,喝口茶休息休息,我帮你去问问。”

“好,多谢了。”

陆山君笑着回了一句,抬脚就要往寺庙里跨进去。

“噜呜……”

一阵悠扬的鹿鸣声自寺院中响起。

刷~

一道白光闪过,直接扫到陆山君身上,光影弹跳间,陆山君好似迎面撞上了堵大浪,直接被扫得往庙门外弹飞。

门口僧人被吓了一跳,眼看着陆山君被突然被弹飞,身子已经凌空,而下方是无数台阶,这摔下去要是这么滚落,绝对受伤不轻。

“哎,施主小心啊……”

这一声叫唤余音未落,僧人就惊愕的见到这个书生在空中倒着化形,好似站立在冰面之上,退出七八丈之后身形一转,轻飘飘落到了台阶上。

“孽障……你来我大明寺作甚?”

一阵浩荡的声音自寺庙内传出,同时里面也有一阵阵脚步声传来,似乎有很多人朝寺庙门口跑来。

不多时,两排僧人手持棍棒或者禅杖,一左一右在庙门口排开,根由三个老僧走出,所有僧人都一脸严肃的看着数十个台阶之下的陆山君。

“嗯?没有妖邪气?”

中间一个老僧稍显惊愕,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什么。

“不对,不是没有妖邪气,而是你道行比我高太多!你到底是谁,是妖还是魔,亦或是其他精怪?为何来我大明寺?”

陆山君看看这么多僧人的阵势,扫了扫左右袖口,又掸了掸裤腿,随后才道。

“各位大师不必紧张,我只是来找一个人,他俗家名赵龙,在你们这出家,他当初与我立下一个约定,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如今我来履约。”

老僧双目爆出精光,死死盯着陆山君。

“当初慧同大师说觉明身上还有劫数缠身,原来就是应在了你的身上?”

“觉明?劫数?”

陆山君眯起眼看看老僧。

“呵呵呵,这么说,赵龙出家之前,定是干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咯?”

仅仅一句话,陆山君就推测出一些事了,否则高深就不会推测出赵龙应的是劫数,而是善缘了,当然,也可能是赵龙命运多磨,还有别的苦难没到,但陆山君可不相信有这么巧,至少现在不信。

“赵龙呢?人可在寺中,让他出来当面和我说!否则,区区一座修法佛寺,纵然有明王化身,可未必挡得住我……”

陆山君话音才落,寺庙内钟声又起。

“当……”

在这法光弥漫之刻,陆山君张嘴咆哮。

“嗷吼————”

震撼无比的虎啸声裹挟着狂风和滚滚妖气,冲毁佛寺钟声,横扫庙宇山间。

第358章 现原形

陆山君咆哮的时刻,背后妖气隐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虚影,是一只恐怖的怪物,偏偏却有几分人像,十分诡异和骇人。

“嗷吼————”

隆隆隆隆隆隆……

音哮和狂风持续了一小会,曾经的鹿鸣禅院如今的大明寺,整个寺庙各处的瓦片都在抖动,周围山林的树木也在摇摆。

站在寺院大门口的一众僧人竟然在刚刚的吼声中,有种难以站稳的感觉,也不得不全都捂住了耳朵,那门口守门的僧人更是已经蹲在地上抱着耳朵。

好一会后,这吼声才逐渐平息下来,一众人甚至有几个神情带着恍惚和茫然。

几个老僧看向陆山君的表情已经忌惮到了极点,这绝对不是普通妖怪,已经化形不说,这种压迫感极强的妖气和刚刚的那种虚影才是真正需要注意的。

但其实陆山君针对的并非是外头这些和尚,在寺院钟楼上,负责敲钟的僧人也才从刚才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双手离开一直捂住的耳朵,甩了甩头看向身前挂着的大钟。

这大钟看起来毫无变化,但这僧人撞了这么多年的钟,早已经对此钟了如指掌,绕到钟身另一侧,果然见到了有两道细细的裂纹,如若直接用钟锤撞击,恐怕这大钟就会碎开。

寺院门口下方的台阶上,陆山君理了理自己那因为咆哮而有些散乱的鬓发,随后才再次开口道。

“陆某现在讲话,应该稍多了一分说服力,让赵龙出来见我吧,在下也不想和列位高僧起冲突。”

陆山君语气平静,但对面老僧却无法完全泰然处之了。

“陆施主,觉明潜心修佛,正在关禅之际,他早已断去一切尘缘,并非什么罪大恶极之徒,我观施主虽然是妖,但却通情达理,禅院清静之地,也不方便妖修入内,施主还是请回吧。”

“施主?我可不曾布施什么东西给你们,也没有这种打算,如何称得上施主呢,不若老和尚还是叫我孽障吧。”

陆山君这是在讽刺老和尚刚刚气势逼人直呼“妖孽”,见到不可力敌就立刻缓和。

“都是修行人,人族修士比我妖族更讲求修心之道,赵龙若是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出来自然是没有任何危险的,就算躲着不出来也无用,他不出来我就进去。”

说话间,陆山君已经重新拾阶而上,一步步接近大明寺。

每接近一步,身形上就弥漫出一阵好似黑烟一样的东西,甚至扭曲了一众僧人的部分视线,看起来陆山君脚下的台阶都好似已经凹陷下去,显得极为不真实。

明明是人形在接近,好似有一头巨兽缓慢靠近。

领头的老僧大喝一声展开双臂随后再合拢。

“善哉大明王佛……!”

佛音阵阵带起明黄光芒,将心神被慑的一众僧人喊醒了。

“守住心神,他这是慑心妖法,你们进寺院去,以佛法对抗,念诵明王咒!”

“走,快进寺院!”“快快快!”

除了三个老僧还在外头,原本气势汹汹的一众僧人全都退回寺院,在院门前两边盘腿坐下。

“念诵大明咒,恭请大明王化身佛法庇护!”

一众盘腿而坐的僧人双手合十双目紧闭,口中异口同声念诵佛音。

“唵……嘛……呢……叭……咪……吽……”

在佛音起来的瞬间,整座大明寺中的和尚都听到了大明咒,不论是真正修佛的修士,还是普通和尚,全都就地盘腿坐下,跟随这一期念诵大明咒。

法音在短时间内震耳欲聋,整个大明寺中都有明黄色佛光不断闪耀。

陆山君的脚步就停在寺院庙门两丈之外,同三个老僧对视,周围的佛音因为针对的是他,所以听着极为刺耳,令他心情也越来越差。

一阵阵佛光弥漫,也加持到了三位老僧身上,使得他们浑身镀上一层金色,气势大涨的同时也更显庄严肃穆。

“陆施主,现在退去还来得及,若执迷不悟,我佛明王有降妖伏魔之法!唵……嘛……呢……叭……咪……吽……”

老僧真言大明咒一起,居然化为六个金色文字落到手上,一双手掌弥漫着金光,仿佛随时会打落下来。

“呱噪,给我让开。”

陆山君喝骂一句,一步跨出已经朝着寺院冲去,右手成爪挥击而上,只不过凝实的妖气和法力并未使得这一击展现锐利,就像是猛虎拍击,以击退为先而不求伤敌。

“吼……”

老僧也在同一刻出手挥掌。

“执迷不悟,着!”

金光与妖气在寺院门前碰撞,轰击出一道爆裂的光环。

“轰隆……”

狂风骤起,寺院不少地方的瓦片都被掀飞,而交手双方这一击对拼不过是开始,在接触的一瞬间,三个老僧就已经一起发难,将陆山君围在中间。

一道道金光好似粘稠的大网,在陆山君左右探视的时刻,将其罩落其中。

“我佛明王!”

“降妖伏魔!”

“妖孽受死!”

三个老僧原本枯瘦的身体现在却肌肉狰狞,从三个方向以肉掌,脚踢以及禅杖击打攻击陆山君。

“轰~”“砰~”“砰~”“轰~”“轰~”“砰~”……

一阵阵金光闪耀,三个老僧饱含佛法的攻击竟然极为凌厉迅捷,陆山君一人在其中挥臂抵挡,好似被压制在了下风,甚至每一次对撞都有些龇牙咧嘴的疼痛感。

周围的金光越来越盛,将妖气压制。

“佛门清净之地,容不得你放肆!”

“妖孽,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唵……嘛……呢……叭……咪……吽……”

老僧的喝骂声和整个寺院的佛音真言,好似无孔不入一般,每时每刻都在响起,影响着陆山君的动作,更是令他显得越来越头痛。

刷……

一道显赫金光汇聚于老僧禅杖上,凌空打落,另外两名老僧双手合十,大声念诵法咒,周围金光大网猝然收紧,居然将陆山君周身上下缠绕束缚。

“当————”

禅杖重重的打在陆山君额前,爆出一道璀璨得有些刺眼的金光,将陆山君打得单膝跪地。

“善哉大明王佛!妖孽,是你自己不退,休怪我佛法无情!”

老僧一手按住禅杖,一手以佛礼呼佛号。

“唵……嘛……呢……叭……咪……吽……”

周围的佛音更显嘹亮,无数金光从寺院中心主殿的大明王佛塑身中流出,甚至将寺院周围都渲染成一片淡淡的金色。

“滋滋…滋滋滋……”

佛门金光在禅杖上浓郁至极,禅杖好似温度极高,将陆山君的额前灼出好几处焦痕伤口,甚至印到了前骨之上。

“妖孽,现出原形!”

陆山君咧了咧嘴,抬头看看眼前压着禅杖让他起不了身的老僧,双目已经由原先的黑色化为一片黑黄,虹膜更是呈现一轮轮金丝,瞳孔缩成一个小点,呈现的也是金黄色。

一种野兽龇牙咧嘴的低声嘶吼声隐隐在周围弥漫,一股更加压抑的气息开始蔓延。

“我敬此处乃是佛门修行之地,亦顾及当年高人教诲,对你们百般忍让,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我出手重些,纵然是先生亲至也不会怪罪于我了!呵呵呵呵……”

陆山君一点点崩直跪下去的那条腿,身形也慢慢拔高。

抓住禅杖的老僧金色的手臂上肌肉一块块隆起,从一手变为两手,双臂微微抖动着死死压住禅杖,但却无法将陆山君逐渐抬高的身躯在压下去。

老僧已经掌控不住禅杖,眼睁睁看着陆山君站直身躯,这体魄比起刚才魁梧不少,身高已经到了老僧需要抬头仰视的地步,并且还在变大。

虽然此时还是人形,但体表已经开始逐渐变得粗糙,皮肤颜色和身躯骨骼也开始变化。

“嗬……要我现出原形?那陆某就成员了你们!”

话音落下,陆山君的身形就急速膨胀,身上的衣衫颜色先化为黑黄,随后贴于皮表化为毛皮,手脚筋骨凸显,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巨大,肩膀扩宽变大,背部一节节脊柱隆起……

领头的老僧早已握不住禅杖也收不回来,任由参战被陆山君的变化越带越高,一阵阵浓烈的妖气好似模糊了空气的热流,使得在大明寺所有僧人眼中,天空都显得有些扭曲。

三个老僧和寺院中僧人的佛法从未停下,也不断以真言汇聚而挥掌攻击,却好似在此刻都失去了效果,打在妖气环绕的躯体上就如同巨石落水,听得一声响之后就再无反应。

领头僧人见势不妙,大喝一声。

“用降魔镇山**!”

下一刻,几个老僧双掌合十大声诵经,佛音也越来越浩荡,原先的金网形成一个金色的罩子,将陆山君压制其中。

“唵……嘛……呢……叭……咪……吽……”

金光巨罩好似重若万钧,“砰”得一声就砸到地面,甚至砸穿诸多台阶,印入山体之中。

只是仅仅片刻之后,这罩子就开始越来越大,三个老僧合十的双掌也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好似双掌之间有什么药强行撑开。

无穷妖气从金光巨罩下方喷薄而出,呈现火焰焚烧之像,天空已经原本的金色佛光已经被黑风和虚无妖火所取代。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金色巨罩不断抖动,其上隐隐浮现一座金色的大山虚像,却已经开始骨裂。

“嗷吼————”

虎啸响起的同一刻。

“轰隆……”

“砰”“砰”“砰”

金光巨罩炸开,三个老僧直面爆炸,分三个方向被弹飞。

“砰……”

其中一个老僧直接砸在寺院墙上,嵌入墙中将墙壁砸得龟裂。

“噗……”一口透着些许淡金色的鲜血吐出,老僧从墙上滑落,双掌撑地才没有躺倒,颤颤巍巍的看向寺院前方。

整个寺院的真言佛音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安静下来,所有僧人都骇然的抬头望向寺门前方。

一只楼宇般大小的怪物呈现在眼前,似虎非虎,似魔非魔,巨虎身躯之上,细看亦有人面之像,身后的尾巴扫过则会带起一道道虚影,好似有多尾闪动。

无尽妖气冲天而起,引动视觉上产生种种异像,妖气流动中好似无穷火焰想着八方蔓延,恍若烈焰漫天黑风缠绕。

巨兽身上伸出一只爪子,轻轻将嵌入额头的禅杖抓住取下,看了看后咧嘴一笑,然后随爪一甩。

“呜……”

禅杖带着破空声击穿寺院其中一间禅房,“轰……”一声砸毁半间屋子之后撞入地下两尺。

第359章 觉明不明

这一式禅杖飞掷,让陆山君心中对寺院禁制多了一分了解,果然沾染佛法的东西可以穿过那层禁制。

实际上这寺院的禁制并不一般,之前第一次,他确实是想进去喝茶等候的,但却在猝不及防之间被弹飞。

而之后那些大和尚见势不妙,纷纷回到禁制中念经,也是相信寺院禁制的力量。

即便是陆山君之前象征性的想冲入寺庙中,也知晓应该不可能轻易成功,当然了,当时也没想现出原形来着。

结果陆山君低估了这些老和尚对降妖佛魔的执念,他试探不等于对方也会如此,直接并肩子所有手段都上来了,一通佛法将他给黏住了,更是压制住了妖气和法力,对妖物针对性极强。

如此果断出手,除了可能对妖类没好感,也同样也让陆山君看出,这些和尚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见到赵龙的。

既然如此,所幸就现了原形将那一圈佛光撑爆,还简单利索一些。

此刻陆山君利用禅杖一窥寺院禁制的漏洞,知晓这禁制确实刚强,但变化也同样比较单一,重力轻技,刚而不柔,绝非仙府等处那种,系山势、水势、天势、地势的神妙禁法。

陆山君看看寺门前吐血的老僧,又看看另外两个刚才被炸得更远的和尚。

三人虽然都受了伤,看着严重,但因为有明王之法护体,所以其实并无大碍。

当然了,三个老和尚的抵抗力也下降了不少,如果陆山君要乘胜追击,也无法再对抗,等于是少了三个麻烦。

陆山君心中冷笑,并未下杀手,御风托起巨大的妖躯,升至大明寺上空,俯瞰整个寺院。

天空的妖气成焰,同席卷的妖风一起弥漫了半边天,带给寺院众僧巨大的压迫感。

“赵龙~~~~你还不出来?大明寺的和尚这么保你,看来你也是有些不凡之处的,难道想看着他们因你而死?”

陆山君的声音传遍整个大明寺,轰隆隆的余音仿若雷鸣,巨大的妖躯也缓缓落到大明寺之上。

一层明黄色的光轮出现在寺院之上,好似一层流动的光罩,之前正是因为这一层禁制才将陆山君弹飞。

但是现在,陆山君的妖躯缓缓落下,其中一只巨掌带着尖锐的爪子落在禁制之上,虽然令禁制大亮,却并不能对妖躯产生什么影响。

尖锐的利爪上有一层特殊的光线,本该滑不留手的禁制,居然被利爪如同划开奶油一般一点点的嵌入进去,随后又从利爪处透出妖气。

“咯啦啦……咯啦啦啦啦啦……”

随着陆山君掌爪收拢,一点点摩擦出一种瓷器碎裂的声响,从禁制内部开始出现阵势的不稳。

整个寺院的和尚都紧张的望着寺院上空的禁制,看着这从未听过更未见过妖物的一双黑金如珀的双目,好似那一双眼睛有着诡异的力量,能摄人心魄,使人陷入恐惧而失去其他能力。

“砰……”

声音响起,所有僧人一抖,寺院的禁制脆弱的好似薄薄的琉璃盏,直接碎裂开来。

很多僧人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不敢相信寺院的禁制居然如此脆弱,照理说即便是这妖怪确实很厉害,也不该这么轻易就破除禁制的。

但不管怎么说,事实就是这禁制在陆山君的爪下坚持了不到十个呼吸,此时妖风带着浓烈的妖气席卷入寺院,一只巨大的妖爪踏入寺院地面,随后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妖,妖孽……你竟敢闯入,我佛明王禅静之地……大明寺僧众,一起降妖——!”

寺院门口的老僧怒不可遏,只觉修行大半辈子的神圣净土被妖物所污染了,擦去嘴角的鲜血,高声怒喝。

只是老僧的怒喝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所有僧人着了魔一样盯着陆山君的眼睛,口不能言身不敢动,那些本身只是普通僧人或者佛法极其浅薄的,甚至身体还在不断抖动,昏迷过去的也有不少。

陆山君看看寺院外的老僧。

“你个老和尚,自己要打也便罢了,何必让这些小和尚螳臂当车。”

说话间,陆山君扫视整个寺院,即便禁制已除也依然看不通透。

“赵龙~~~~别躲了,你我迟早要见,早见好过晚见,今日见好过日后见,我既然是孽障和妖邪,一会是否会吞了这群和尚还是毁掉周遭一切可都不好说,你还不出来?”

陆山君又吼了一声,声音中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真找不到的话,只能将这大明寺拆了,掘地三尺总能找到赵龙。

云层之上,计缘站在云雾缭绕之处,眯眼看着下方一片狼藉的大明寺和妖躯巨大的陆山君,思索着要不要出手阻拦。

计缘知道陆山君确实已经十分克制了,可不论人还是妖,忍耐总是有限度的,吞了和尚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要不了多久,或许陆山君就会忍不住直接将整个大明寺毁去。

这大明寺虽然远不及各处修行圣地仙府山门,但终究不是普通的世俗寺庙,是有一尊明王塑身在的,明王化身虽然不显却也不代表不会显。

佛门一众明王到底还是有底蕴的,大贞佛法不显不代表佛门无力,大明寺真的生死攸关,明王化身极可能出现。

届时就不是陆山君能点到即止的了。

不论寺庙毁灭还是真正大打出手,都不是计缘想看到的,相信也不是一众和尚想看到的,甚至不是陆山君想看到的。

而能阻止这一切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云端的计缘,另一个就是赵龙,不过看如今这情况,不管是否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这赵龙怕是不会出来了。

陆山君的吼声又没有得到回应,妖躯的面孔上也流露出一丝冷笑,扫视周遭所有被震慑的僧众,以及已经重新汇聚到庙前并跨入寺院的三个伤势不一的老僧。

“觉明大师,你这法号,甚是可笑啊!”

陆山君这句话虽然依旧传遍寺院,但声音很低很低,透露着一种危险的感觉。

计缘双目一睁,知道不能等了,自己这便宜徒弟直到此刻,是真正生气了,甚至妖气都产生微不可查的变化,还有杀意流出。

只是在他正准备传音陆山君的时候,寺院主殿方向,传来一声不算多嘹亮的佛号。

“善哉大明王佛,陆施主,赵龙在此!”

寺院主殿的大门被从内打开,露出了那一尊一丈高的坐地明王像,也露出了门前光头肃立的一个中年和尚,正是曾经的赵龙,如今的觉明。

此刻的觉明双手合十双目微闭,抖动的眼皮说明了其实内心也并不平静,深呼吸一口气,才睁开眼,望向了寺院广场处的巨大妖躯。

脚下腾空跃起,运起轻功的觉明几个纵跃间就到了广场上,距离陆山君最近的爪子不过二十丈的距离,这距离对于陆山君来说足够近,近到可以一掌拍死觉明和尚的地步。

“觉明,你为什么出来?你何必出来,难道你不相信慧同大师?”

那个领头的老僧显得激动非常,与另外两个老僧一道,飞奔冲到觉明和尚身边,挡在了他身前,极其紧张的看着几乎是近在咫尺的巨大妖物。

反倒是陆山君妖躯的人面上表情微妙,定睛看着觉明和尚,以他此刻照观,这大和尚身人火气旺盛,心跳和身气变化都显出他很紧张,佛法之气微弱,但乍看似乎是无戾气也无怨气。

只不过,这是在大明寺,实在佛门实修之所,而佛法最擅削去怨气戾气,不能就说赵龙真的无暇。

但陆山君同样不担心这一点,只要抓了赵龙,带着他去他家去各方走一遭,总是能查出来的。

也是这时候,觉明和尚再次开口了。

“慧同大师确实说,若遭逢劫数,不论发生何事,绝不可现身,能忍耐一时,便可化去此劫,呵呵呵……”

觉明勉强笑了笑,看向身边的老僧。

“可是方丈,我终究不是如你这般的高僧,看不透也想不透,我想不出此局何解,纵然我躲在明王像下无事,谁又来救你们?我犹豫过也挣扎过,最终还是出来了。”

计缘听着这话,颇有些奇异的感觉,思索着琢磨,难不成是他计某人?那慧同大师是否是他认识的那个?

下方的觉明抬头看向陆山君,本以为是虎妖前来,没想到是这般想都想不出来的模样,却远比记忆中的猛虎更加威严可怖。

“陆山君,赵龙在此,我确实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当初我被奸人利用,错杀一队义士……在知道真相之后悔恨交加买酒浇愁,却不想醉话又被他人听去,我当时心中混乱,做了更混账的事情,害怕东窗事发身败名裂,找到那几人之后,一番逼问之下,亦将他们悉数除去……”

陆山君听着,眼睛已经眯了起来,眼皮细缝内的目光显露丝丝杀机。

“此后我时时在噩梦中惊醒,白天浑浑噩噩晚上无法入眠,只有去佛寺明王像下诵经方能入睡!”

计缘在云端瞧着赵龙,怕是那会已经怨气缠身,所以才只能在明王像下安睡了,至于鬼神庙宇,鬼神才懒得管当时的赵龙。

“当初的一个夜晚,我在明王像宿醉,自言,若有无量寿,愿还无量果,本打算了结此生,却被一位大师所救……”

觉明一口气将这些痛苦的往事都说完,似乎心里也好受了一些,随后看向似虎非虎的巨妖,突然忍不住问了一句。

“陆山君,你当初吃人,是如何甩脱这种负罪感的?”

陆山君看着赵龙这样子,倒也并非是挑衅的语气,像是真的在求解,压下怒意和杀机,认真思索过后方才回答。

“初开灵智时,人猎我毛皮,我亦可取人皮肉;后食人得伥鬼,有伥鬼谓我曰,愿带活人献于吾口,食五人十人皆可,只愿换取解脱,我亦应允;后见先生,方知‘有情众生’之意,豁然开悟,时至今日,陆某已能分对错是非,但负罪感若是像你言得那般痛苦,陆某确实没感受过。”

陆山君这说得是大实话,但显然不是赵龙想要的回答,他叹了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心跳倒也平稳下来。

“这些年,除了练武念经之时,纠缠心间恶感从未散去,那汪汪苦水汇聚成海,无边无际不着陆地,此刻反倒是解脱了,要杀要剐,任凭山君处置。”

第360章 果然还有后手

陆山君此刻的妖躯对比觉明而言,如同一只大猫爪边站着一只蟋蟀,金轮般的眼睛给觉明和三个老僧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随着视线接触,一种特殊的恐怖感也在蔓延,即便是三个老僧,都隐约能听到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这是一种很不正常的状态,心境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受到了影响,可明知是妖物手段,却也无法对抗。

领头的老僧到底是道行比较高,强压下心境的影响,双手合十宣佛号道。

“善哉大明王佛,陆施主,觉明他与我佛门极为重要,一切因果我佛门都愿代其接……”

“咕咚……”

话还没说话,老僧心脏猛然一跳,整个人好似在一瞬间神魂离体又回归。

随后老和尚陷入一种浑噩状态,浑身肌肉僵硬,嘴巴也无法开合,除了还能艰难喘气,什么都做不了,另外两个老僧也是如此,好似都变成了木头人。

陆山君“呼……”得轻轻吹出一口气,带起一阵旋风,将三个老僧刮到一边,唯独觉明虽然别风吹得睁不开眼甚至左摇右晃,但却不曾被吹动。

这过程中他依然看着觉明,好似其他一切都不足关注。

“行啊,既然你要解脱,自己动手吧。”

陆山君一招手,原本嵌入远处房屋废墟中的禅杖又飞了回来,停在赵龙身前。

“或许因为有这些和尚在,你一直无法自我解脱,放心,现在整个大明寺上下,没有一个和尚能阻止你,自己动手吧,用法器禅杖,一死身魂俱灭。”

陆山君低下头凑近他,金轮般的眼睛距离觉明不过一尺远。

“动手吧,当年你醉酒被人听去秘密,没有勇气承担身败名裂的后果,今时今日,总该有勇气自我了断了吧?”

两句话中,关于禅杖能让赵龙身魂俱灭的话,全完是陆山君胡诌的,他根本不了解佛门法器,但这么说却有他自己的打算。

一阵阵妖气之焰缠绕在觉明和尚身边,妖怪的金轮巨目好似一面巨大的淡金色金子,倒影这身穿僧袍的身影,也在不断放大的心中情绪,善恶对错皆是如此。

觉明和尚看着眼前悬浮的禅杖,陆山君巨大的金轮眸子作为背景,更衬托出这根银色禅杖的圣洁。

计缘虽然此刻人在云端,但法眼全开下,加上整个大明寺有妖气有佛法,赵龙之身也极为特殊,罕见的使得计缘将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计缘眼中,陆山君此刻是施了特殊神通的。

‘摄人心魄以镜照观,立物为圣,形影相鉴!’

这种手段不知道是不是陆山君临时想到的,甚至可能只是一种直觉上的运用,就像调亮室内昏暗的灯光,使得地面污迹更为显眼,与客人和房屋主人自己都能直观所见。

在这种状况下,或许只有陆山君能看清一些内心深层的东西,但计缘法眼却能看到一些别的,比如赵龙身上笼罩的一层淡淡金色薄膜般,其上的隐晦光芒流动着佛经文字,不知道陆山君是否也看到了。

觉明颤抖这抬起手,缓缓伸向禅杖,在触碰到禅杖的那一刻微微一顿,随后握住了它。

“这样也好……我本就算不得一个真和尚……”

觉明喃喃一句,握紧禅杖向外甩开,手臂上的肌肉也微微隆起,随后闭眼鼓起真气运劲狠狠向自己天灵盖打去。

“当……”

禅杖一击却没能打在觉明的天灵盖上,而是打在了陆山君伸出的一根爪子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响。

在觉明睁开眼诧异的看向陆山君时,后者自己已经先行开口。

“死倒是简单,不过你当初既然下了那什么无量寿无量果的宏愿,能令这些和尚这么紧张你,当也是个佛子的材料,真就打算一了百了?”

觉明看着陆山君,在刚刚用禅杖打向自己的时刻,各种情绪都达到顶峰,现在大起大落之下,心绪反倒变得十分平静,遂问道。

“那山君以为呢?让我下山偿还罪过然后再死?”

陆山君咧开嘴露出一颗颗利齿獠牙,摇了摇头道。

“我就算能信你,却信不过这些能将你禁足的和尚,既然你都已经求死了,还有一法,虽不能明你心中所想,却可让我真正知晓你心念的善恶之变,洞悉诚心与否,能还了你我立约之果,之后你修禅可,还愿亦不影响。”

“什么方法?”

“呵呵呵,很简单,让我吃了你,将你化为一个和尚伥鬼,我就能洞悉你善恶之变,晓你心念虔诚与否,只要我不干涉,你可修禅可还因果,甚至省去化缘了。”

觉明有些荒唐的笑了一下。

“那你为何同我说这么多?你随时可以吞了我,同我反抗与否毫不相干,方丈大师和整个大明寺都挡不住你,我又算什么?”

“不不不,若不是知你真心求死,我还真吞不掉你。”

陆山君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大殿内的坐地明王像,此刻金箔贴面的明王像庄严肃穆,长明灯照得法相上闪动着微弱的金光。

“你身上被下了无量佛法,大明寺的明王化身一直不显,我本以为这寺院是徒有其表,刚刚我以神通照视你身,才知晓明王化身的无量佛法有大半都在你身上!”

陆山君的再次低头看向觉明。

“赵龙,既然你心求解脱,那么就散去身上佛法,我知晓你并不懂这些,但法随心动,你只需虔心念经,心中想着佛法归于明王,你身上的法印自会慢慢消退,到时候,我就能吞了你了!”

计缘看着下方发生之事,不由望着陆山君微微点头,陆山君果然还是知道了赵龙身上另有后手。

明王化身上的佛法居然会直接流到一个佛修也不算的凡人身上,若能成,简直是一座活着的明王塑身。

计缘怀疑赵龙身上的明王佛法是一点点流动的,其一直在明王像下,缓缓将明王之力接引过来,这过程是缓慢而无感的,赵龙自己都极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或许这种天赋才是大明寺如此紧张赵龙的原因。

只要再点化赵龙的佛性,让他真正心向佛法,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大明寺也同样能崛起。

陆山君应该只是看出赵龙身上隐藏着很深的佛法,而计缘也是通过陆山君的话才猜出这一层可能的本质。

如果陆山君没注意到这一点,不管不顾直接吞了赵龙,那是要“闹肚子”的,而且会很严重,就算是直接出手杀赵龙,也可能激发明王之力,使得赵龙成为一个有肉身的明王化身。

‘当真是高明啊!’

计缘不由赞叹一句,更加好奇是哪位大师能发现这一点并加以引导,也只能是引导,不可能是高僧手段,因为就算明王亲至也未必做得到。

这大师还和当初他认识的慧同法号重名,但计缘可不认为会是同一个和尚。

‘不过我徒弟也不差!’

赵龙本身有无量寿无量果的宏愿在,加上身体的特殊,算是接纳明王之力基石,陆山君让赵龙主动排斥佛法,散去明王之力,就是断了根基,这种事只有赵龙自己能做到,连计缘都欠手段。

当然了,一剑杀了或者一口火烧死还是很简单的,但那能算么?

“好,我该怎么做?”

觉明这一开口,边上的三个被妖气侵蚀而使得肢体不听使唤的老僧面上表情显得极为激动,口中更是“嗬嗬”个不停。

陆山君理都没理他们,只是笑道。

“不复杂,你会什么经文就念什么,纵然不会,念个善哉大明王佛也行,只要心中想的是洁净己身不假外物,愿佛法远离即可。”

事到如今觉明也不多说什么,就地盘腿坐下,开始念诵经文,仅仅是在两息过后,身上居然开始有金色流光般的佛法经文飘出,甚至能看到其上金光闪闪的文字,识货的和尚能明白那正是《坐地明王经》。

这一刻,赵龙浑身上下一刹那变成金灿灿的颜色,比之前三个老僧佛法加持的状态不知道强多少,简直透出一股金刚之感。

“告佛坐地,汝我同气;明王天伦,当初发心……”

觉明和尚虔心念经,身上的佛法却在不断远去,形成一条金色的法河流向了后方主殿的明王像。

陆山君只是淡淡的看着这一幕,此时此刻,他愿意相信赵龙确实诚心,只不过赵龙这伥鬼他是化定了,或许只有大明寺一方对此会强烈反对。

但陆山君可不会管他们,留赵龙在大明寺,怕是几十年都不得下山了。

佛门虽有众多大德高僧,但很多和尚也会有私念,陆山君认为大明寺这里就是如此,他不会去管佛门多余的闲事,但他管赵龙是于情于理都没问题的。

且如同刚才所说,吃了赵龙,九侠之约结束,而成为伥鬼之后也不是不能成为高僧。

当世佛门一直说炼狱之中亦能成佛,成为伥鬼也可以嘛,至少他陆山君绝不会干涉赵龙去还愿还果,只是不能再容纳大明寺坐地明王像的化身之力而已,可这同陆山君有什么关系,同赵龙又有何干?

时间逐渐过去,觉明一遍又一遍的念诵着经文,身上的金色也越来越淡。

不过天空之上的计缘却将视线从大明寺广场上转移到寺院主殿位置,赵龙的金身之光越来越淡,主殿方向的金身就越来越强。

明明除了赵龙的念经声之外,一切都十分安静,但在计缘感官中,能感受到一种震动感在短时间内从产生到加剧,这次甚至陆山君都毫无所觉。

隆隆隆隆隆隆……

‘果然还是忍不住了!’

计缘念动的下一刻。

刷……

一道金光从大明寺主殿中升起。

“佛……法……无……边……”

一种庄严浩荡的声音自主殿响起,一道道金光形成光轮在此处显现,佛音划过整个大明寺,所有原本被陆山君震慑之法镇压住的和尚纷纷清醒过来。

“轰隆……”

主殿方向的大门和院墙直接炸开,烟尘中一道巨大的金色佛掌印飞出,在电光火石之间直接迎向陆山君。

“吼……”“砰……”

仓促碰撞之下,巨大的妖躯直接犁地滑动十几丈才停下来。

三个老僧激动得朝着主殿方向合掌叩首。

“恭迎我佛明王法驾!”

第361章 四臂擎天妙法无量

主殿方向,坐地明王像浑身亮若鎏金,在“咔嚓咔嚓咔嚓”的不断声响中,一点点从佛台上站起来。

身上混合着石粉和香灰的灰尘不断落下,身形也越来越高,差点顶到大殿上方的琉璃盏。

或许因赵龙归还明王之力,惊动了不知身在何方的佛门坐地明王,这一尊明王塑身,终于降临了明王化身。

“咚……”“咚……”“咚……”“咚……”……

明王塑身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向着殿外走去,缓缓弯腰跨过门槛。

身上原本构成坚硬塑像一部分的袈裟,此刻也逐渐变得柔软,好似一件真正的巨大衣物,越是走动,整个明王化身的泥塑感就越来越小,反而变得更像一个金身古佛。

此刻这一尊古佛身高超过两丈,虽然比起陆山君的妖躯来还是小了很多,但绝对也是一个庞然大物了,更关键的是身后佛法光轮闪耀,周遭佛音和经文环绕,好一副宝相庄严佛法浩荡的气相。

陆山君稳住身形,眼角的余光瞥见赵龙依旧充耳不闻的在散去身上明王之力,冷笑的看着接近中的古佛。

“佛门明王化身?”

金身古佛跨过院墙,站在广场上,视线同样扫过赵龙之后才看向陆山君。

“善哉,明我真妙佛法,修无量禅!”

古佛双手缓缓合十,下一刻,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右掌骤然拍击,金色巨掌汇聚镇山之法,在陆山君眼中,恍若一座大山压下,有一种避无可避之感。

“嗷吼————”

陆山君厉声咆哮,身上妖焰骤起,一下好似燃起无穷大火,将寺院半个广场都占据,利爪之上更是黑风缠绕妖气无穷。

刷……

一道巨大的爪光裹挟着狂风迎上。

“轰隆隆……”

平地响惊雷,明王化身后退一步,而陆山君直接四肢爪着地面不断向后滑动,大明寺的广场一路被抓出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古佛真言之音炸响。

“唵……嘛……呢……叭……咪……吽……”

每一个字落下,就有无穷金光闪现,一轮轮光芒荡漾开去,扫过整个大明寺,小量山的数座山峰,同时每一个真言响起就有金色巨掌好似无事空间距离朝陆山君拍落。

“轰……”“轰……”“轰……”“轰……”“轰……”“轰……”

六击过后,陆山君巨大的妖躯已经倒飞着离开了大明寺所在的山头,“轰隆”一声重重砸在数百丈外的山腰之上。

山体上有树木折断,有山石崩塌,带起的巨响震耳欲聋,周遭更是烟尘滚滚。

‘仅仅是明王化身,就如此厉害?’

陆山君心惊不已,刚刚那几下已经让他受了些伤,感觉到身骨隐隐作痛,以他如今的修为,一些小问题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影响,顶多一时之痛,不会持续作痛的,所以能肯定一直硬碰硬会比较棘手。

但这古佛也不如表面那般风轻云淡,至少胸前的袈裟上已经有了好几道爪痕,露出内里金色的皮肤,并且这皮肤也不算完好,虽然破开的表皮很浅,但也露出了里面塑像的泥灰。

这让陆山君明白,虽然这金身古佛现在看起来像个人,但又不是真正的明王亲至,本质上还是泥塑,是能打碎的。

山腰上的妖气越来越盛,无穷妖焰重新渲染半边天,形成一只异兽的虚像,好似一只巨大无比的妖兽卧在对面几座山峰之上。

“坐地明王佛,赵龙与我早已立下约定,今日我与他双方有因有果,此事与佛法无关。而且传他明王之力,大明寺高僧可问过赵龙的意愿否?你这坐地明王佛,问过他自己的意愿否?”

陆山君带着咆哮的吼声响彻整个小量山,隆隆隆隆的尾音上山中远方的樵夫之流还以为雷雨将起。

古佛光轮璀璨,视线略过各峰之上的妖焰虚影,扫向远处山腰,直视妖物本躯。

刚刚那六掌不过只有最初两掌有受力的感觉,后面四掌全都打在妖焰和狂风之上,这妖孽御风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更是展现其他种种神异。

而且虎身人面耳鬓须长,非神却有威严之相,似明理又气焰冲天,身后尾巴扫动会带起虚影也像是会有多尾生发的迹象。

本就已经是从未见过的异兽,若真是还能修生出多尾,恐怕将来会是一只旷世大妖,慢慢耗不可取,需得以雷霆手段镇压。

“佛法无边,佛法无量……”

浩荡佛音响起,古佛闭目,天空一道道佛法光轮朝下方收拢,古佛身上的金光则越来越盛,一片片彩光从于天空显现,将天上云彩渲染成七彩之色,而一层层云气也随之展现变化,形成明王之相。

“空寂之志,坐地明王,法相召来,不忆一切法,乃名为禅定,知心是空,名为见佛……”

这佛音并非迟缓的一点点响起,而是好似有同一种声音响起多道佛音,短时间内响起无穷佛法经文。

彩云在佛音中不断变化,同时又缓缓下降,最终在汇聚并接近大明寺之时化为金色,居然朝着古佛金身汇聚而去。

原本的明王化身一下再次拔高变大,而佛身却在此刻缓缓盘腿坐倒,同一时刻,佛光大盛。

陆山君压力大增,感觉的眼前的明王化身气势连续拔升,若刚才感觉是一个厉害且棘手的对手,那么此刻已经有些难以企及难以招架之感了。

‘这坐地明王想杀我!?’

这念头才起,坐地明王睁开双目暴喝出口。

“你这妖孽,将来为祸世间必定生灵涂炭,留你不得!由我度了你吧。镇……!”

随着一个“镇”字出口,古佛根本动也未动,陆山君却突然感到四肢压力剧增,大有一种碾压态势。

但妖躯抖动一下之后,却并未如古佛所愿得被直接压倒在地,身上一座大山的金色虚影显现,也只是令妖躯颤动却无法将之压下。

陆山君浑身筋骨集力,展开身子抬起头。

“一个明王化身,你还当你真就佛法无边了?”

怒喝一声,陆山君妖躯爆发,猛然撑开头顶山势纵跃开去。

古佛再次开口:“山!”

“山”字音落下,大山虚影一下好似化为实质,铺天盖地的压力倾泻下来,几座山峰上的妖焰虚影都破碎,“轰隆”一声,陆山君在半空中又被重重压了回去。

别看古佛状若轻松,但实则已经使出了这尊化身能用的最强手段,一旦“镇山降魔”四个真言全部落下,这尊化身的明王之力就会耗尽,但这异兽妖物虽强,坐地明王也有把握将之镇压,至少也能将之重伤并压在小量山下,随后大明寺僧众也能将之诛杀。

“嗷吼……嗷吼……”

陆山君怒不可遏,最难受的就是一身妖力被压在将用未用之时,根本无法使出全力,这样下去就太憋屈了。

正打算拼命之时。

刷~刷~

两道带着粉末光耀的黄色流光闪过陆山君身边。

两尊金甲力士显化,身形拔地而起也不断膨胀,比之当初计缘所用金甲力士的常规状态要巨大不少,在身形刹那间扩至三丈高的时刻,两尊力士举臂擎天。

“砰轰~”“砰轰~”

先后两声巨响,力士四手将天空中大山虚影撑住。

“隆隆隆隆隆隆……”

整个小量山都在颤抖,两个金甲力士双臂和双腿被压得弯曲,但在随后几个呼吸之中,身上黄巾飘荡,加上陆山君也奋起力量重新站起来,金甲力士也随之缓缓站直双腿伸直双臂。

一时间,陆山君身上压力骤减,浑身妖力喷薄而出,更重要的是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兴奋感。

哪怕第一次见到黄巾力士,但如此具备标志性的神将,早就听胡云说过多次的陆山君怎会认不出来。

‘金甲力士乃是恩师施法所创的护法神将,恩师就在附近!’

大明寺广场上,坐地明王目光爆出精光,死死盯向远方的陆山君和他身边的两尊巨大的金甲力士,随后视线微微抬头,见有一白衫之人踏云而立与自己对视。

并无任何言语,几息之后,古佛佛音再起。

“降!”

佛光肆起巨山由虚转实,朝着陆山君和两尊金甲力士压下,那边山脊不断龟裂,整座山峰的都在下陷乃至崩塌。

“魔!”

最后一字真言佛音落下,佛光大山显化出山水之色,恍若化虚为实。

只是同一刹那。

“铮……”

铿锵锐利的剑鸣声在短暂的一瞬盖过一切经文和轰鸣,一道雪亮银光也在一闪即逝的那一刻盖过一切妖焰和佛光。

青藤剑近乎全力一斩,剑光瞬间划过山峰上下。

“咔嚓咔嚓……”

镇妖大山从下往上撕裂开一道细细的裂痕,并且在不断扩大,其上源源不断的佛光也已经被断去。

两个金甲力士身上黄光一闪。

“喝~~~”“喝~~~”

粗犷的吼声中一推,各自将那一半的大山推开,随后右臂模糊一下消失不见,再次出现已经拳触山底。

“轰……”“轰……”

镇妖大山本就已经被仙剑斩去神髓,此刻更是被两个力士一击打碎。

呜……呜……

无穷残存佛光化为冲击,带着强烈的狂风席卷周围,山中树木摇摆飞沙走石,大明寺这边的所有和尚都压低身子或背身或遮面,挡住肆虐的风沙。

古佛的双掌也在山峰被击碎的一刻弹开,身躯也略有倾斜。

计缘踩着云落了下来,站在大明寺广场上,隔着不到十丈看着巨大无比的明王化身,以法眼观之,这古佛身上的泥塑可已经撑不住了。

刚刚毕竟就是等明王化身将佛法全部倾注到那一座大山中,毁去它总比直接对古佛出手好。

“这位明王,此事你就别管了吧?”

古佛看着眼前渺小的白衫先生,观之如同凡人,但表象之下,也能看到那种尘沙近身而自净,气息流过自清朗的神异。

“尊下也是道妙真修,此等妖物踏我佛寺欲食我僧人,你不助力也便罢了,为何还要帮他?”

计缘摇头道。

“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道理,便是觉明和尚也有自己的选择,陆山君确有些微冒犯之处,我便代其向明王道一声歉,不过我也还是那句话,这事明王就别管了。”

计缘话音顿了顿,随后才道。

“明王乃佛门至尊果位,今日个中是非,当也是清楚的,不用计某再多说了。佛法无边,佛法无量,但明王这尊化身终究还是承载不起这无量法,化身还是散去吧。”

古佛沉默片刻,随后双掌重新合十,行佛礼的同时低头看着计缘。

“尊下妙法无量,你在这里,望保大明寺僧众无恙。”

计缘这才露出笑颜,朝着坐地明王拱手回礼。

“明王且安吧,便是我不在,大明寺僧人也会无恙的。”

古佛望了一眼虎身人面上露出惊喜之色的妖物,原来此妖已被点化。

“善哉……”

浩渺之音落下,坐地明王的古佛化身再也支撑不住,从下方开始失去光泽,重新化为泥塑,又开始一点点朝上崩塌。

第362章 施我一死

看着明王像一点点好似沙化般消散,整个大明寺的僧人都瞪大了眼睛面露惊骇,同时也产生一种恐惧感。

三个老僧朝着明王像散去的方向不断佛礼叩首,所有僧人不管恐惧与否都只是默默念坐地明王经。

直到明王塑身完全散去,三位老僧才抬起头来,转身面向计缘,恭恭敬敬弯腰行佛礼。

“善哉大明王佛,仙长,大明寺僧众……”

计缘面向老僧微微点头。

“方丈放心,计某保各位大师无恙。”

这声音虽然不算洪亮,但却轻柔的船边大明寺范围,使得每一个彷徨或茫然的和尚都能清晰的听到。

和什么人说什么话,之前计缘对明王说的是自己在不在陆山君都有分寸,但这些和尚中的大部分显然是被吓得不轻了,最想听的就是计缘现在的话。

说话间,计缘也看向不远处的觉明,真要说起来,这曾经的赵龙如今的觉明,除开剃度了,变化在当年九侠士中是最小的,比保养得当的洛凝霜还要小。

嗯,虽然觉明看起来是个中年僧人的样子,但实话说,计缘的记忆当中,当初的赵龙也长得很着急,明明二十出头,但那会看起来也和现在差不多,一副中年相貌。

哪怕到了现在,觉明也依然在念经,不是如同周围其他僧人一样因为明王像化土成沙才念经,而是一直从刚刚念到现在一刻不停,包括之前妖法、佛法、仙法等各种神通交锋的巨大动静也没能影响到他。

其身上的明王之力依然在缓缓流出,只是从刚才河流涌现,到现在只有涓涓细流了,飘荡的方向也只是散入大明寺中,因为坐地明王像已经没了。

在计缘细细观察觉明和尚的时候,那边的陆山君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之前明王的镇山降魔**着实厉害,最后山势由虚化实,就是真正的千重巨峰压顶,抗无可抗,如果只是陆山君自己,怕是会一下就被砸在山下,不死也要重伤,而那会有两尊金甲力士合力相助,也依然差点把他们压趴下。

还好下一个一瞬间,仙剑就已经展现锋芒,将佛法所化的巨山劈开。

此刻陆山君左右侧目看了看身边两个金甲力士,这两尊力士此刻的身形极其魁梧,但赤红之面一脸肃穆,金甲流光隐晦并不耀眼,黄巾在身前身后飘荡随风拂动,只是锤臂站在那里,用看的就在视觉上带来一种压抑的威势。

见力士不动,陆山君抖动一下毛发,在数百丈外的山那边一跃,带着已经收敛许多的妖气,轻轻松松划过一道弧度,随后十分轻柔的落到了大明寺中已经一片狼藉的广场,就落在计缘身后十几丈的位置。

在落地之后,巨大的妖躯在雾化的微光中逐渐收缩,最终化为一个身着淡黄色云纹长袍的年轻男子。

陆山君恭敬的朝着计缘拱手作揖。

“陆山君见过先生!”

计缘的视线从觉明身上移走,转身对着陆山君点了点头。

“若非明王化身出现,我今日并不会现身,就当我不在吧。”

“是!”

陆山君应诺之后,才收起礼,扫了一圈周围的僧人,又看了一眼三个一脸无奈的老僧,最后才望向依然念经的赵龙。

没有询问计缘是否该放过赵龙,甚至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恩师是什么性格陆山君再了解不过,说一就是一,所以也并没有任何改变计划的念头。

如今整个寺院除了徐徐的风声,又只剩下了赵龙一人的念经声,反而显得更加安静,陆山君和计缘,以及所有僧人就这么静静候着。

直到又过去许久,觉明和尚身上再无明王之力流出,一直持续不断的念经声方才停了下来。

觉明和尚睁开眼,转动一下视线,看到了寺院广场一片狼藉,但除了广场这边,这座生活了多年的寺院其实并未遭到太多破坏,大多数地方完好无损,顶多少了些瓦片。

站起身来,觉明的视线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那个巨大的妖怪,反倒是一眼就看到了计缘,微微愣神之后,有些不确定的询问一声。

“您是……计先生?”

计缘面露微笑朝他轻轻颔首。

“我该称呼你为赵龙还是觉明大师?”

“先生想怎么称呼都可……”

面对计缘,觉明还是有些羞愧的,话说到这里想要行礼,却因为这些年的习惯,下意识的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

随后抬起头来就看到了在计缘身后不远处的那个陌生男子,眼神交汇,觉明就隐隐明白这应该就是陆山君。

陆山君此刻上前几步,走到觉明面前。

现在没有任何和尚会阻止,便是不远处三个老僧也已经闭上了眼睛。

“赵龙,你改变主意了吗?”

眼前的中年和尚长长呼出一口气,答非所问地道。

“我不是什么有勇气的人,该拿的拿不起,该放的也放不下,面名利不知取舍,坐静禅不悟佛理,自己多年前就定下的生死之局,也累得寺院落到如此境地,这人生未免可笑!”

觉明露出一丝苦笑,也有一份解脱,朝着陆山君行佛礼躬身,以一个和尚的身份说道。

“陆施主,请施我一死。”

话音落下,觉明的佛礼正好弯腰九十度,并且没有起身。

微风吹过寺院,整个小量山都十分安静。

陆山君又走近几步,整理了一下衣袖,双手抱拳向着觉明和尚伸展作揖。

这一副画面在整个大明寺僧人眼中,在计缘眼前,定格了短暂的几息时间,随后陆山君直起身来,身上弥漫起一股遮蔽光线的黄黑之影,阴影最终化为一张巨口。

觉明和尚抬起头来,屏住呼吸睁大眼睛,看着这张血盆大口越来越,随后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许多依然在愣神中的和尚心头一颤,看着妖怪的所化的巨口一下将觉明吞噬,除了不可避免的惊吓,心中也有一些特殊的感悟。

三个老僧此时才睁开眼睛,一声“善哉”之后,又低头念经。

计缘扫了一眼他们,低声呢喃一句。

“大明寺甚幸。”

稍远处,两名金甲力士已经跨过寺院外墙,走到了广场中,身形也已经恢复到了正常状态,虽然类比常人依旧大上好几轮。

现在计缘手上一共有六尊金甲力士,在最初的三天罡三地煞之数炼成这六个之后,计缘自觉已经够用,所以并未再增加数量,而是选择在有空的时候,以更大精力一点点融入更多纸片。

若一味追求数量,怎么会有这两个力士今天的威势。

不过再怎么提升质量,金甲力士本质还是那样,此刻也是不急不缓走到计缘面前,十分公式化的行礼。

“尊上!”

声线平静,表情冷漠,毫无起伏变化,是真正的无视任何人。

向着计缘行礼,站却站在陆山君一左一右,显然还处于之前的命令当中。

陆山君多多看了这两个力士几眼,若非对金甲力士有一定了解,知道金甲力士其实是没有情感的,他说不准也会认为这两个力士是目中无人。

“方丈大师,大明寺毁坏了一间禅房,一角院墙,也毁去了一片广场,这我这两个力士别的优点没有,但却有那么一把力气,不若帮你们一起重建寺院如何?”

大明寺方丈抬头看看计缘身旁的两个金甲力士,后者因为计缘的话,眼神也扫向老和尚。

在老僧眼中,两个力士仪态几乎相同,别说转身了,连头都不动一下,抬着头低目斜视,不眨眼也不转睛,一股蔑视之感极其强烈,同时也在心理上带来更强的压迫感。

见力士脸上几乎就写着“不愿意”三个字,老僧哪敢不识趣。

“多谢仙长好意,我大明寺并未遭到多严重的破坏,些许损毁,僧人当做日常修行来修缮,不出半月即可恢复,不劳烦两位神将了。”

计缘看了看金甲力士,摇了摇头也没多说什么,力士的秘密他还是不便在外人面前多讲的。

“既如此,那计某就先告辞了。”

见计缘要走,陆山君也有些紧张。

“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此番前来可是算到我有难,特地前来相助?”

这话问的,计缘可不想说他一路都跟着,那陆山君说不准后边就会有些放不开手脚。

“此前在海外,知你化形,回来看看,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把你该做的事做完再来找我吧。”

说话间,两尊金甲力士已经化为两道流光,飞入了计缘袖中,旁人甚至无法看清是两张纸片人。

陆山君拱手施礼,道了声“是!”,目送着计缘踏云升空,又忍不住叫了一声。

“先生!”

“嗯?”

计缘顿住身形看向陆山君。

后者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除了一些狗头金和银钱,竟然只摸出一个干叶包,无奈之下,只能走近几步,将这个干叶包向计缘递过去。

“先生……可以用来泡茶……”

“哈哈哈哈哈……有心了。”

计缘接过这一小包枸杞,笑着踏云而去,陆山君稍显失落的同时,心中也放松不少,至少恩师没有对他的行事有什么意见。

再看看周围,计缘一走,这些和尚很明显一下子变得极为紧张。

“呵呵,各位大师,之前得罪了,陆某毁了一间禅房和外院一处院墙,至于广场,乃是出自坐地明王之手。”

说着,陆山君从怀里取出一定至少有十两的银锭,伸手递给大明寺方丈。

“这是赔偿,请方丈大师收下。”

“不用不用,我等自会修缮,无需陆施主赔偿……”

老和尚立刻开口拒绝,陆山君则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

“请,方,丈,大,师,收下!”

“这,善哉大明王佛,多谢陆施主了!”

老和尚额头见汗,不敢再推迟,接过了银子回以佛礼。

“嗯,我走了,说不定以后你还能见到觉明和尚,现在就别记挂了。”

言罢,陆山君御风而起,飞出小量山之后回望大明寺一眼,随后远遁离去。

直到好一会之后,大明寺上下僧众才长出一口气。

第363章 都要去幽冥

陆山君一离开小量山,御风的速度就立刻拔升,朝着计缘离开的方向急速飞遁,心中自然存了是否能追上恩师的念头,毕竟他留下也就多说了两句话,属于前后脚离开的关系。

可惜事与愿违,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追不上一个刻意躲你的人,尤其这人能耐还比你强。

手上有玉怀山裘风私赠的太虚玉符,再加上计缘自身刻意隐匿气息,能找着他的人可不多,至少陆山君还不行。

所以追了足足小半日功夫,已经从西宁府追出了快一州之地还没看到计缘之后,陆山君终于放弃了,驾着风开始折返,毕竟西宁府那边还有事呢,不是他自己有事,而是觉明和尚的事。

计缘在天空中看着陆山君远去,从袖口中取出了那个干叶包,低头打开一看,里面大约是一把量的晒干枸杞。

拿了一粒放在嘴里咀嚼,味道甘甜又带着微酸,算是很好吃了。

又过去小半日功夫,天色开始暗了下来,西宁府府城外的荒野,陆山君缓缓从天空落下,看看四下无人,遂张嘴吐出一口气,在面前化为一个伥鬼,正是觉明和尚。

“善哉大明王佛,这便是鬼躯么……”

觉明和尚诵完佛号,伸手看了看自己,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对外界的温度变化也不敏感,至少毫无寒意。

陆山君看着这和尚,此刻对方已成伥鬼,虽然不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思所想的细节,但心绪变化和善恶执念却能清晰感受到。

所以现在某种程度上说,陆山君其实比觉明和尚自己更了解他的佛性,也清楚这和尚此刻心性,若他陆山君化形之时是脱胎换骨,那么觉明和尚死了一次,纵然成为了伥鬼,却也有差不多的感觉。

对比以往的伥鬼,此刻的觉明和尚的气息平和,毫无阴冷之相,陆山君算是更能理解大明寺那群和尚为什么这么紧张觉明了,不过觉明不死,守在庙中似乎有不会有这般变化。

“觉明大师,伥鬼亦是鬼,惧怕天光阳罡,也有鬼的弱点,但伥鬼到底不同于寻常之鬼,多像人几分,你嘛,就更像人了。此处在荒郊林地,前方就是西宁府,我这便放你离去吧!”

陆山君不再称呼眼前的和尚为“赵龙”,而是直呼“觉明大师”,话音落下的时刻,已经吸回了和尚伥鬼身上的一缕细细烟气。

“放你离去后,你不再是我的伥鬼,虽有了自由,但也需注意,我在你身上的法力只够支撑一年,一年之后,就得靠你自身的阴寿了,我不确定你能有几年,但想做什么,还需抓紧。”

觉远和尚佛礼躬身。

“多谢陆施主!”

陆山君拱了拱手算是回礼。

“大师保重,希望还有再见的一天,对了,河神、土地、山神近辖之所你都可以一去,但唯独要小心阴司鬼神,再是好鬼,见着游魂,职责所在,他们多半不会放过。”

“好,贫僧知晓了!”

虽然对面的妖怪才把自己吃了,可觉明此时是真心实意的感激,见陆山君似乎要走,赶紧出声询问心中关心的一件事。

“山君,当初九人之中,你都已经见过了么,结果又是如何?”

陆山君笑了笑,在边上一块石头上坐下,再次张嘴吐气,召出伥鬼兰宁克。

“此人是兰宁克,比曾经的赵龙更混账些。”

兰宁克显现之后第一时间看向觉明,面上露出笑容,因为面貌变化不大,虽然光头了,但还是马上认出了这是谁。

“哈哈哈哈……赵龙,你也被吃了,哈哈哈哈,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还装成和尚的模样!”

觉明合掌行礼。

“兰施主所言极是,佛法慈悲,愿你早日脱离苦海,善哉大明王佛。”

“你……”

兰宁克愣了一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这种心绪变化让能感受到这一点的陆山君觉得分外好玩。

陆山君带着笑意继续说道。

“洛凝霜嫁为人妇,在家相夫教子,还有几分侠义心,应该能教出几个好儿女;陆乘风虽未在江湖上铲奸除恶,但也秉承心中之侠义,坦然磊落;王克乃崖前府总捕头,缉拿案犯无数,行事秉公职守;杜衡更是了不得,本以为废去一臂已经断了武道路途,却改用左手发奋图强,更是汇聚一群游侠走南闯北行侠道,已是一代名侠;至于其他的,尚未找寻。”

觉明点了点头,他见过杜衡,当初在寺院见到之时还有些羡慕对方。

“多谢陆施主告知,如此贫僧便离去了,兰施主也保重。”

再行一礼,觉明转身朝着西宁府城而去,一边的兰宁克这时回过神来,显得有些激动。

“山君,你放了他?你还了他自由?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为什么!?”

“哪那么多为什么,你要明白了为什么,你就也走了!”

陆山君懒得多理会他,放下一句话之后就一口将伥鬼重新吞下,让兰宁克重归那种暗无天日的囚牢状态,若陆山君不分享一丝感观,则目不能见,耳不能闻,身无所感。

这就是伥鬼的悲哀,身体没有自由,思想没多少**,偏偏想疯都疯不掉。

陆山君重新御风飞走,但计缘却没有离开,而是落到了西宁府城中,跟着觉明和尚,他想看看这和尚会干什么。

在城中七弯八绕之后,觉明和尚来到了赵府,应该就是他俗世的家中,轻车熟路的进入府中来到内院,在一间卧房内朝着床榻上的一个两个老人磕了三个头,随后出了府。

大约又跟了和尚一刻多钟,计缘突然抬头看看天上,不由的笑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陆山君居然也在远处看着,只不过他离得距离不近,显然不想让觉明发现。

能在意觉明的看法,本身就能说明陆山君对这和尚的改观程度,或者说认可。

觉明和尚此刻就像是一个活人一般,一步步不紧不慢前行,最终来到了西宁府的庙司坊。

他眼睛半开半闭,表情恬静,口中念诵着佛经走向城隍庙方向。

两名夜巡游从带着阴风前来,扫了和尚一眼后,正要从觉明身旁经过,不想却被叫住了。

“两位是阴司鬼神吧?”

觉明是第一次见着鬼神,但却并没有太多新奇感,心绪起伏也不大,反倒是两个夜巡游对视一眼,饶有兴趣的面向他。

“这位大师倒是有些道行,竟能看见我们。”

“不错,我们是西宁府阴司城隍下辖夜巡游,我是右从使,他是左从使,这位大师有何指教?”

觉明行了一个佛礼。

“善哉大明王佛,两位夜巡游大人,贫僧是一个罪大恶极之鬼,请带我去阴司吧,如果可以,贫僧还想见一些枉死之魂。”

“你?”

“鬼?”

两个夜游神诧异出声,仔细打量觉明。

身上气相平稳阴阳平衡,无煞气,无戾气,无恶业相随,也隐有佛法气息,这种鬼这么多年来也没见过。

“正是,贫僧新死不久,或许少了些鬼气。”

少了些鬼气?这话听着有些荒谬。

但见这和尚不像是疯子,右从使运法眯眼,突然伸手在和尚后脑一拍,将觉明打了个踉跄。

“真的是鬼!”

“怪事……还有你这种鬼?”

两个夜游神也是觉得有些好笑,算是礼遇的将和尚“请”去了阴司。

‘还真去阴司了!’

计缘和陆山君此刻都是差不多的想法,在这之前其实也猜测过这种可能,真见到了虽不意外,但难免有些感慨。

计缘甚至在想,陆山君前去大明寺吃了觉明,究竟是于佛法有碍呢,还是有利呢?

。。。

初入夏的时节,陆山君在幽州找到了包栋,这位没有成为什么江湖大侠,但也没成为什么恶徒,如今是所在门派中的一个管事。

陆山君是在观察了对方两天之后,夜里于包栋家中现身的。

陆山君的到来把包栋吓得不轻,同陆山君的接触也是全程紧张冷汗不止,所幸自己没被吃掉,妖怪也在随后离开了。

而计缘的现身则在包栋心情平复了一些之后,只是和他拉了拉家常,聊了聊这近二十年的人生起落以及志气的消磨。

没有任何埋怨和训斥,只是静静倾听和聊天,直到天明方才离去。

其实在寻常百姓的群体中,包栋和洛凝霜这样的情况,才应该是最正常的情况,只不过他们多了一层江湖儿女的光环。

又过去几日,找到董必成的时候,这结果又令陆山君稍感意外,董必成的气息在感知中比较弱,本以为又可能有点特殊情况,不过情况确实特殊,却不是陆山君以为的那种。

燕州劳阳府一处山脚,站在一处坟墓前的陆山君,颇有些苦恼的看着石碑上的文字,口中苦笑着喃喃自语。

“董必成啊董必成,你怎么就是个短命鬼,这下要去阴司找你,我怎么混进去啊?”

约定既约束九侠,也约束陆山君,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鬼就是这局面了。

第364章 计先生的法钱

此处坟墓虽然一定程度上可通阴间的阴宅,但也只限于接受后辈亲朋的祭祀。

陆山君当然不可能在这里祭祀董必成,而且就算祭祀的时候说些话对方能单方面听到一点,也是远远不够的,还是得面对面才行。

在董必成的墓碑前苦恼了半天,直到陆山君离开,计缘也不清楚他有没有想到什么合适的办法。

等陆山君一走,一阵淡淡的雾气逐渐接近董必成的坟前,最后显现出计缘的身躯。

计缘看着这块青石墓碑,上头写着“爱子董必成之墓”,立碑者没有留名,想来应该是董必成的父母。

四下望去,还有一些纸灰和少量碗碟,上头有一些发霉的贡品,肉类估计被野兽叼走了。

“哎,白发人送黑发人……”

感叹的话余音尚在,计缘已经消失在原地,再出现的时候就是在劳阳府府城之中了。

陆山君再厉害,想要无声无息闯过鬼门关基本是不可能的。

计缘在大贞鬼神中面子倒是大,至少在这府城一级的阴司中,若表明身份,要带个人进去绝对不成问题,可之前他才说自己有事离开,现在还没几天呢就又跳出来帮忙,岂不是等于明明白白告诉陆山君:“你师父我就一直跟着你呢”。

这就让计缘颇为哭笑不得,当然了,虽然他也是要点脸的,但若陆山君真的事不可为,该帮还是得帮。

想着这些事,计缘除了在城中买了一些饼子带在身上,因为董必成墓冢的见闻,心血来潮之下又去了一个处比较特殊的场所。

劳阳府府城,庙司坊的其中一条街道上,计缘正在缓步前行。

这条街道有些特殊,来往的行人也不缺,但不算很热闹,人们说话都比较小。

因为这条街道上有好些比较特殊的店铺,民间百姓被称之为“凶肆”,也就是指的棺材铺、扎纸铺等等经营殡葬白事相关事物的店铺。

计缘慢慢在街道上走着,视线左右游曳,随后定格在一间基本没什么客人的店铺上。

这店铺没什么特殊的,所以由于视力关系,他看不清店铺招牌上写的东西,只知道这是一间扎纸铺。

扎纸铺的老板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眼睛小小的,皮肤黑黑的,皱纹挤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入了初夏的天气还是穿着好几件衣服,在哪噼里啪啦的拨动着算盘。

脚步无声地走入店铺内,计缘环顾四周,在这个铺子里有纸人纸马,纸车纸床纸马桶,各种纸糊的用具琳琅满目,而纸钱纸锭之类的更是少不了。

计缘两辈子为人,头一回进入这样的店铺,也稍有些好奇,走近一堆纸钱所在,取了一张摸摸看看,这白纸剪裁成外圆内方,拿到眼前凑近了细瞧,模模糊糊能看到印着“阴阳通宝”的模具印子,看起来比寻常人家自己用剪子剪出来的高级不少。

计缘在店里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店铺老板无意间抬起头,才发现有人在店里。

“哎哎哎,这位客官可不要乱碰本店的东西,都是匠人精心制作的,真就是纸糊的,经不起折腾,弄坏了都要照价赔偿的!”

计缘看看他,点头道。

“多谢提醒,计某自当轻拿轻放。”

店家放下算盘,站起来走出柜台,到了计缘身边,凑近了看,眼前这人虽然穿着一身朴素白袍,但斯斯文文气质不俗,加上头上的墨玉簪剔透润泽,应该不是便宜货。

店家脸上立刻换了张面孔,笑起来的皱纹起了不少褶子。

“呃呵,客官是家中有白事要办,前来采办货物?”

“倒也不是,只是可能会给过世故人送点东西,阴间鬼城什么东西都不方便带,来这里看看。”

老头绕过计缘走到他面前,笑着说。

“那客官您可就来对了,我这的东西是整个劳阳府城最精致的,您瞧这纸人,五官端正表情恬静,这腮红都是用的正宗胭脂水粉,还带着香呢!”

以计缘的经验,这种阴间相关的小事,其实真正修行界人物都未必懂,但往往是这种关系密切的市井之徒能知道不少,至于真假,计缘听过就能分辨,所以也询问道。

“店家,这些东西,阴间的人如何用,如何收?”

老头看看计缘,这种斯斯文文的大先生或许满腹经纶,但对这种风俗事所知甚少。

“先生有所不知,咱这铺子,有名就有名在东西精致又都开过光,请了专门的法师做过法,这样东西才能到阴间,您听我说啊……”

店家絮絮叨叨说了起来,大致上讲明了这类供奉用品也是要含法才有用,否则到不了阴间。

若没有高明法师施法,那就得完全要看祭祀之时亲朋的愿力了,真心实意悼念,东西就有些作用,若只是走走形式,那东西做得再精致也就是外观上好看,甚至都到不了下面。

“听说有法力的东西,比如经受过有能耐的法师加持的纸钱,那这纸钱就成了法钱,烧给谁都好使,阴间的亲人可以用这法钱上的一些法力,做什么都好使!”

掌柜的一通说,就是表明自己店里的东西不但精致,而且珍贵。

计缘听得倒是津津有味,甚至能觉出其中不少都很有道理,也受到一些启发,但环顾店中,所有纸制商品几乎都没蕴含什么灵气和法力,所谓的高明法师施法,自然是无稽之谈了。

店家觉得计缘会是个大客户,而且看起来也对白事这方面不懂,这种客人都是扎纸店掌柜最喜欢的,很多都会听店家的建议。

所以店家对计缘的问题是知无不言,力求做到热情之中又无微不至,前前后后说了好多相关事物和风俗习惯,从猜测到经验无话不谈,说得是口干舌燥,终于盼来了关键部分。

“那这个纸人怎么卖?”

计缘点着店家最开始介绍过的纸人丫鬟。

店家伸出四根手指。

“嘿嘿,四十文一个,童叟无欺,买全管家、奴婢、家丁等下人,还能有优惠!”

还挺贵,计缘瞬间没了买一个兴趣,直接把视线转向纸钱,看这纸张质量不怎么样,应该不会太贵,但是这纸钱剪裁的极好,加上这些印子,品相算是不错了。

“那这纸钱呢?”

“哦,这阴阳通宝,两文钱可以买厚厚一大叠了,别看只是一叠纸钱,咱这纸钱啊,都印了通宝,费了墨的,整个劳阳府别无分号,常言道墨通文智,也是一大象征呐,不然墨斗线为何能驱邪呢?”

“而且啊,您别看这纸张质量像是不咋地,但本店以信誉保证,用的是阴槐木和少许檀木为料,工序少但也是考究的,做纸钱最佳,也合适烧给阴间,同样是留有余香呢!”

店家从方木串上取出一叠纸钱,压得很实,每一张都很薄,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张,一边展示,一边口上还头头是道地说个不停,热情到计缘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计缘当即取出两个铜板。

“买一叠。”

“哎好,客官还买点什么?您瞧这纸马,惟妙惟肖,还有这纸车,两个一起买的话,先人在下头,就既可以骑马又能驾车了,嗯,车夫最好也买一个,不,买一双,可以轮换照应嘛!”

计缘笑笑摆手。

“不用了,不用了,买一叠纸钱便可。”

店家老头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定睛看看计缘,而计缘也不闪躲,许久才确认这人应该是认真的,声音的热度都明显冷了下来。

“劳烦柜台结账,为给您包起来。”

“好。”

计缘脸皮再厚,这会也是尴尬笑笑,不过两文钱买个省事,还听了这么多修行典籍上都不会记载的事,还是很值得的。

出了扎纸店,计缘脚步都比之前快了不少,他能感受到后面还有一道幽怨的眼神一直在看自己。

两个时辰之后,劳阳府的一处无人小巷的拐角,计缘坐在那里,掌心摆着一叠纸钱,其上有虚无之气缠绕,并且缓缓渗入纸钱之中。

计缘不懂怎么做那种法事,但听了扎纸店掌柜讲述过后,倒是能推导出一些原理,加上本身就有当初炼制金甲力士的经验在,可以触类旁通,所以在尝试了数十次的失败,浪费一大半的纸钱之后,计缘终于达到了类似目的。

渐渐的,手中纸钱颜色开始变化为铜黄,也变得越来越厚实,其上阴阳通宝四个字质感也更强,甚至分量都重了许多。

这并非纸币本身就会变成这样,而是多了一分计缘的引导,类似金甲力士剪纸之时的意像妙法的另类应用,说着简单,可不懂其中关窍的人,法力再高也会迷糊。

“虽然简单,却是不失道理,皆是智慧!”

看着手中的纸钱,计缘也不由有些感叹,这种封存法力灵气的方法,无疑又是一种“民间智慧”,修行界的高人们是不会去考虑这些事的,但有需求就有市场,人间从来不可小觑。

而且,这法钱在阴间应该也可以具有不俗流通性,比之修行界五行精粹等物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显得更加高明,前者依然属于以物易物,而这法钱对于修行高人虽然鸡肋,在阴间,就是真正的硬通货币了。

当然,若是法力和灵气蕴含到达一定高度,甚至能让修士也赖以施法或者辅助某些重要阵法等事物,或许这法钱也会更加有用,只是结构还需要更加复杂,灵法更需要纯粹。

不过除了上述问题,产能的问题也不小,即便完善,也很可能只能是个费时费力的金贵之物,。

计缘看着手中变得越来越像大了好几号的铜钱的纸币,今日无心插柳的举动,下意识让他想到了许多许多。

第365章 帮个小忙

作为实验性质的产物,计缘几乎是不计法力消耗的在尝试,反正这一叠纸钱数量得有几百张,而这种涓涓细流一样的法力消耗是他最不惧的。

不知不觉到了傍晚,计缘手中的化为灰烬的纸钱越来越多,浪费的法力也不少,也终于尝试出了目前能达到的极限。

此刻手中剩下的,是一个个厚度如同正常当五通宝,大小比之前的纸钱缩小了不少,却依然比寻常铜钱大上一些,好似一个鸡蛋中截面的法钱。

法钱质感厚实又如鎏金般华美,单单一个的分量在感受上得有三四两的样子。

计缘取了一枚在手中把玩,其上“阴阳通宝”的字样简直如同雕刻一般,手感也是极佳,关键是除了纸钱本质,这都是法力和灵气撑起来的,有一种内敛的厚重感。

伸手在法钱上轻轻一弹。

“叮……”

整个法钱并未颤动,但一声清脆的声响环绕在法钱周围久久不散。

美观,厚重,蕴法生灵,这就是计缘自己的感观评价。

现在手上一共才剩下五十多个,但因为厚重了,所以却感觉比之前数百之前还要多。

“不错,挺好看,再想提高只能从材料和术法推衍上着手了。”

有狼毫笔在手,加上计缘如今对书写推衍的独特方式的熟悉,自觉综合今日所思,还能再提升一下,不过今天的成果也是很满意了。

此刻计缘好似把玩一个个新玩具一样的摩挲着法钱,像是想到了什么,拿起其中一枚扣在手心,目光四下寻找一番后,看中了一张破草席和上头的两根烂木头。

“着~”

口中轻吟一声,随后一挥手。

一刹那间狂风起。

“呜……呜……”

这风吹拂得计缘衣衫摆动,吹过破草席和烂木头之后卷着它们冲天而起,在天空中打了几个转,直接吹向天际,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望着天空依然留有余威的风势,计缘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下用力过猛没有收手,手中的法钱直接化为粉末散去,但效果也是很不错的。

计缘根本没有使用自身神通,这一下也根本不是御风,其实就是法力和灵气冲击而出,带动了周围的风势将东西卷走,虽不是御风却达到了御风的效果,而这也真是计缘刚刚心中所想的情况,等于是法钱将这种想法实现了。

法钱的法力来自计缘,自然很纯粹,灵气也是计缘汇聚之物,在身中转五行而成,无属无相精纯无比,

这使得任何人只要得法,运用起法钱来会十分顺畅,做什么都是助力,甚至若本身有什么神通术法,拿着这法钱施展起来,约等于半个计缘在帮他一起施法。

而且若是有法钱又有一道神异的符箓,那效果会更加拔群,根据法钱的蕴含的法力灵气,周围的灵气环境,以及符箓的神异程度,最好情况下说不准就差不多等于计缘在施展这一项神通。

计缘自己想了想,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一件挺恐怖的事情,他不会小觑别人,同样也很了解如今的自己。

退一步说,即便本身不会什么术法神通,只是一个鬼甚至是一个凡人,知道运用的召法,也能有神效,比如计缘刚才就简单粗暴,只是心中所想演化出一阵风。

如果眼前有一根蜡烛,那刚刚那一下也能转化为一阵大火,当然了,这并非御火,类似于夸张了许多倍的风助火势,法钱用出之后也控制不了火,自己站在火中也会被烧死就是了。

“这样的话,董必成那边给这法钱,就得斟酌着来了……”

计缘喃喃自语着,不是他小气,而是手头上这些虽然也不算多完美,可用好了,搞不好能在鬼城那种引起什么乱子,虽然有阴司鬼神和阴差在,注定引不起什么大乱子,但说不准一时间阴差都未必制得住他,若董必成鬼品不行,那不就等于给犯人送武器嘛。

收起手中的法钱,计缘一边取出一个饼子啃了一口,心念一动之下,一边屈指掐算了一下,陆山君那边似乎已经准备有动作了。

城中丽富大酒楼的三楼包厢内,摆着一张大大的八人桌,其上从鸡鸭鱼肉到野味翅肚之流,红烧白斩清蒸水煮,样样都有,精美馋人的菜品摆满了大桌,一样样都是色香味俱全。

而陆山君就独自坐在包厢之中,拿着筷子端着碟子,以看似斯文实则速度不慢的方式,大块大块的夹着菜,大口大口的吃着肉,时不时还端起酒杯喝上一杯。

“啧啧啧,啊~~~”

咽下口中食物,再次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陆山君品着酒味啧啧有声。

“以前在山中,哪知此等人间美味,素菜都能做得如此可口,怪不得先生如此在意人间秩序了,你说就冲着这菜,人间能乱嘛?”

兰宁克赶紧端起酒壶,为陆山君满满倒上一杯,口中附和着。

“山君所言极是,人间不能乱,不能乱!”

“是先生所言极是!”

“对对对,先生所言极是!”

兰宁克哪敢有任何反驳,不断点头称是,同时也时不时小心的吸一口食气,品一品这曾经随便就能铺张着来一桌,如今却成了奢侈的菜肴。

虽然陆山君让兰宁克可以随便吃,但后者也不敢真的放开了吃,毕竟陆山君还在大快朵颐呢。

不一会,桌上的菜品全都被吃光,陆山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兰宁克则十分识趣的立刻离开包厢下楼去了。

走到丽富大酒楼一楼楼梯口,兰宁克朝着掌柜方向遥声道。

“上头春来厢,让人来清理一下,一模一样的再上一桌。”

“哎哎,好!呃,对了客官,还有几样特色菜,需要加进去吗?”

兰宁克点头。

“加,有什么好的就加,钱少不了的!”

“好好!”

掌柜的忙不迭点头,等兰宁克又上去了,才暗暗咋舌,边上的几个小二也面面相觑。

“这都第几回了啊?”“第三回了!”

“见过能吃的,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人这肚子不会撑破嘛?”

“谁知道呢……”

“还说什么呢,赶紧上去收拾收拾,让后厨准备菜肴。”

掌柜一声吩咐,边上的人应声后立刻动了起来,主要是柜面上压着一大锭银子,根本不愁对方吃霸王餐。

楼上的包厢内,等第三桌菜上齐的时候,陆山君只是浅尝辄止的吃了一点,随后就表示让兰宁克吃了。

这让兰宁克极为感激,不再克制的开始吃了起来,当然虽然看起来夹着筷子在大口大口的吃,但菜却没怎么少,主要以食气为主,也同样不忘喝酒。

现在这种感觉是如此安逸舒适,做了失去自由又大部分时间暗无天日的伥鬼之后,才知道曾经的享乐生活是多么珍贵。

陆山君坐在一旁看着伥鬼兰宁克吃得那个满脸幸福,等差不多了,才笑着开口。

“兰宁克,我要去一个地方,但是那地方我直接走是进不去的,需要你来帮我,也需要你有一点点牺牲。”

兰宁克身子一顿,虽然早就死了,但却莫名感到了一股寒意。

“什,什么地方?”

帮忙的事他根本没能力拒绝,只敢问问去的是哪里。

陆山君笑容更盛,算起来,还是之前觉明和尚的事给了他启发,他又不需要一定是完整身体去鬼城,妖魂过去也是一样的嘛。

但是妖魂闯鬼门关,哪怕陆山君再自负,也觉得这是找死,所以需要一个吸引火力的,或者用一种偷梁换柱之法。

“嘿,无需紧张,不过是去鬼该去的地方,劳阳府阴司之地罢了。”

兰宁克一抖,面色难看至极,他现在多少也懂一些这方面的事情了,他这种作恶多端的鬼去阴司,那还能讨得了好?

“放心放心,你籍贯并非劳阳府,他们对你的事不会太清楚,当然,你身上恶业难消,必然是恶鬼,所以也会处以极刑,你只要忍耐下来,受完阴司酷刑之后,就会放你去此处阴间鬼城了!”

陆山君的计划很简单,妖魂离体,以神通躲入自己的这个伥鬼魂灵内,让兰宁克假装“不小心”被阴差发现并抓走,然后去阴间受刑再放入鬼城,这就完成潜入了。

细细琢磨一遍,可行性还极高,毕竟伥鬼和自身关系的特性,陆山君是很清楚的,加上他也知道自己并非寻常虎妖,神通还是很玄妙的。

兰宁克现在有些胆战心惊。

“在,在下自然愿意帮助山君,可,可万一在下扛下酷刑,魂,魂飞魄散了呢……”

“哎放心,有我在,自然会度阴气帮助你的,死不了!若你死了,我也会暴露,在阴司重地暴露在城隍面前,我可没那么傻!来,我和你细细说说!”

陆山君凑近兰宁克,唧唧呜呜在其耳边说了好一阵。

“你也不用埋怨我,你本就该遭到报应,觉明和尚知道自己去阴司,他都没我护着,你去一遭又怎么了,说了这么多,该怎么做懂了吧?”

陆山君自然知道自己的伥鬼情绪怨愤,但这次并未责备。

“懂,懂了……”

兰宁克心若死灰,但也完全无法反抗,只能无力的应诺。

此时此刻,丽富大酒楼外的街上,计缘嗅了嗅三楼菜肴的味道,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饼子,无奈的摇摇头笑了笑。

第366章 兰宁克的心酸

自投罗网也是需要一个好计策的,陆山君可不会傻傻的让兰宁克直接去闯鬼门关,即便这鬼在阴差面前不堪一击,但有恶鬼擅闯鬼门关,性质与从外头抓回来一个恶鬼是完全不同的。

届时会惊动好几位阴司中相关的鬼神主官,还会就此事展开一定程度的调查商讨,复杂性和花费的时间都会加深。

而若是兰宁克装作不慎被阴差遇上,然后被抓回去,那事情就简单得多了。

按照程序直接带到判官那里,断个善恶之后就可以去罚恶司了,简单粗暴的处以极刑,然后看死没死,死了记载一笔就没事了,没死就带去鬼城。

当夜子时左右,兰宁克面色阴沉心思沉重的在城外行走,虽然很紧张,但演还是要演一下的。

到达劳阳府北面城墙的某处,伥鬼飘荡而起,沿着城墙一步步快速走上城头,随后再跃入城中。

左右查看一番之后,往一户居民院中潜去,很快便穿门而过,看到了屋子中熟睡的一家人,两个大人和一个幼童,皆睡在一张大床上。

才走近两步,熟睡中人身上就窜出几把虚火,一阵阵热力笼罩在床头,让兰宁克稍感难受。

这种状况兰宁克不清楚,若计缘在这,就知晓,人身熟睡之后,不会受到恐惧等因素的影响,让人火气自旺。

有修为在身的人,可以形容为元神起而识神休,普通人虽然谈不上元神,但是差不多情况,没有意识情绪这猪队友捣乱,某种程度上人身反而比清醒的时候要更加不惧邪祟,不过若人勇武,也是一种助力。

这里的“神”指的是精神,神念,神思等意识形态产物,而非人身神那种真正产生于人身之中的玄奇神灵。

当然这也是相对而言,凡事都有个度,至少这点火气虽然让兰宁克讨厌,但对他这种程度的伥鬼而言影响不算太大。

伸手在家中那个男主人胸口一压,森森鬼气缠绕其身,过了一小会,兰宁克离开两步,在招了招手。

一个虚影从这家男主人身上飞出,隐约间,还同身躯连着一根若有若无的线,正是此人的灵魂。

兰宁克随即离开这户家中,而那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灵魂也跟着一起走,很快就来到了街道上。

“咦,我怎么在大街上啊?”

一句疑惑的询问响起,预示着那家男主人的灵魂已经摆脱浑噩,一定程度上清醒了一些。

“哎,我们出去逛逛,可不就在大街上嘛,上次我们都说好了一起去找点乐子,难得出来一次,赶紧走啊!”

兰宁克走过来笑着说了句。

那男子的灵魂愣了一下,看着兰宁克,明明认不出眼前人是谁,但听着他的话,却不由感觉确实有这事,也产生了眼前人也是熟人的错觉。

这是人梦境中浑噩的常态,梦中有时候会有很多没由来记忆,自身的逻辑性也会呈现混乱,自制力同样会变差。

这灵魂离体时肉身还是休憩的状态,而现在灵魂的意识也不够清醒,或者说意识虽有但半梦半醒,否则识神一醒,肉身就醒了,正常情况下灵魂也会立刻被拉回去。

所以兰宁克仅仅是几句引导,还在“做梦”中的这个男子立刻就感觉到眼前这位,是自己某个“叫不出名字”的熟人,也确实有“早就约好”的某间事。

“走啊走啊,我带了银子,你只要一起去就行了!”

兰宁克再催了一句,男子一听就赶紧跟上。

“哦那最好了,走走走……”

只不过这灵魂迈步子的时候,总是迈不开更跑不动,步子很小,因为识神和身体还在睡着。

于是兰宁克上前一步,直接拉着男子一起走,路线直直朝着城墙方向而去。

这梦中男子对于之后自己这朋友能带着他飞檐走壁登墙也毫不怀疑,虽然兴奋却也觉得理所应当。

‘怎么还不来?’

眼看马上就要出城,兰宁克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众细细的呼啸声。

武功高手的敏锐让他立刻转头然后弯腰。

一条长长的黑影几乎贴着背部扫过。

“啪~”

脚下的城墙都如水面般波动了一下,下一刻刹那。

“啪~”

又是一响,兰宁克手臂一痛,就松开了抓着男子的手。

“哎哎哎,我要掉下去了,我要掉下去了!”

由于和兰宁克是沿着城墙一点点走上去的,此刻兰宁克一松手,男子立刻失去了支撑,手脚一阵乱挥却无法阻止自己下落。

“救我啊……”

灵魂下落过程中带来无穷的恐惧感,在灵魂的叫喊中,远处的阴差却无动于衷。

下一刻,灵魂还没落地,身上的细微微一亮,刷~得一下,整个灵魂化为一道微弱的光线消失不见。

城中某处的民房内,一名熟睡的男子猛然一抖,带着心有余悸的恐惧感醒了过来。

“哎……呼,呼……只是个梦啊……”

男子左右看看,自己的妻儿还在熟睡,平复了一下心情,擦了擦汗再喝了点水,这才重新躺下去。

而在劳阳府北面垂直地面的城墙上,兰宁克紧张至极的看着数十张外的两个黑袍高帽官差服的“人”。

这两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煞之气,面目显露一丝青光,比起兰宁克来更像是恶鬼,却是实打实的阴差。

其中一个手中持有长鞭,而另一个持刀而立。

“哪来的小鬼?胆敢引人生魂,这种妖魔路数的东西是从哪学的?”

“何必跟他废话,抓回去自然就知道了。”

兰宁克一听这话,赶紧跃上城墙,朝着城外疯狂逃去,这可不是演出来了,是真的怕。

恶鬼一跑,两个阴差几乎在同一刻化为一阵模糊的阴煞之影,一起跃出城去,其中一人手中长鞭挥舞。

“想跑?留下吧!”

长鞭犹如灵蛇,朝着兰宁克打去,后者下意识翻身旋转,拳掌齐出打在鞭子上,随后借着反震力继续逃。

“还是个懂武功的鬼。”

另一个阴差道了一句,刹那间突进数十丈,在兰宁克才泄去鞭上的力道,还来不及感受手上灼烧般的疼痛,余光已经见到另一名阴差闪现在眼前。

身形交错的一刻,阴差无声无息拔刀而斩。

“噗……”“啊……”

刀光在兰宁克胸口斜着亮起,而他的惨叫也几乎在同时不可抑制的响起,那种灼烧带着撕裂的痛苦钻心透骨,根本不是鬼能忍受的。

一条鞭影在同一时刻瞬间缠住兰宁克,将本就处于一定麻痹状态的兰宁克其捆绑住。

“哼,拿下了。”

“带走!”

兰宁克此刻浑身痛苦,刀伤的痛难以缓解,这鞭子也好似烧红的烙铁缠着自己,却连惨叫都叫不出来,直到入城后好一会,或许是因为觉得够了,鞭子上的灼烧感才弱了下来,让兰宁克好受一些。

陆山君的妖魂躲在兰宁克鬼体深处,也对阴司鬼神加深了一点认识,虽然这劳阳府夜游神对于他而言不够看,但对付鬼,恐怕就是道行高阴差一两个层次,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抓捕到一个恶鬼,两个夜游神巡视一下周围之后,才带着兰宁克前往庙司坊。

踏过阴阳,展现在兰宁克和陆山君眼前的就是传说中的鬼门关,真就如同一道城关,左右两侧都是虚幻迷雾,唯独城关清晰显现。

城关鬼吏阴差见到夜巡游接近,纷纷问礼。

夜巡游脚步不停,带着脸色青白脸色不适的兰宁克踏入了鬼门关,走向府堂深处。

陆山君隐藏伥鬼魂中深处,默默观察鬼门关,明里暗里的阴差数量不少,还设有禁制,果然不是随便好闯的。

抓回恶鬼之后的程序和陆山君预料的差不多,带到文判面前判定,因并无簿册记载,定义为孤魂野鬼,并以恶魂恶业轻重定罪。

期间还询问了兰宁克姓名、籍贯、死因和今夜所犯罪行等问题,不过除了姓名和籍贯,其他问题兰宁克一律不配合。

“呵呵,恶鬼兰宁克,移交罚恶司,领刑狱鞭刑,六鞭。”

判官笑着落笔定了案,一旁的鬼吏也将兰宁克带走。

兰宁克狠狠松了口气,不用上什么生前听来的刀山火海,只是六鞭,还好还好。

他这种心态,陆山君在心中冷笑但也不提醒,依旧将注意力集中在周围,这种观察阴司的机会可不常有,也隐约听到一些路过阴差的闲聊对话。

“听说今日我阴司中来了一位贵客?”

“可不是嘛,咱是没看到,神神秘秘的,据说有阴差通报之后,城隍大人亲自去迎的。”

“来头不小啊,到底是谁啊?”

“那就不清楚了……”

听到类似讨论,陆山君心中暗喜,这样正好,阴司有贵客就势必牵扯注意力。

。。。

一小会之后,罚恶司刑狱内,兰宁克被锁链固定在刑架上,一名魁梧的行刑官手持泛着幽光的长鞭站在三丈外。

周围全都是鬼物的惨叫和瘆人的笑声,阵阵阴风带来的呼啸也不绝于耳,显得异常嘈杂,也使鬼心烦意乱,兰宁克有些紧张和恐慌起来。

“恶鬼兰宁克,经由判官大人定刑,罚恶大人认可,执刑六鞭。”

说话间,行刑官狠狠挥动手中长鞭。

“呜呜呜……”

好似鬼婴哭喊的呼啸声在鞭子上响起。

“啪……”“啊————呃嗬……”

这种痛苦好似被直接五马分尸,兰宁克意识都短暂的模糊了一下,能看到身上飘出一些半透明的光团,身上冷热交替针扎刀劈,仅仅一鞭就已经撑不住了。

“一。”

行刑官的冷漠的声音响起,然后再次举起长鞭。

“呜呜呜……啪~”

第二鞭落下,兰宁克只有浑身抽搐的力气,喊都喊不出来了,鬼躯更是时明时暗,一会青色,一会惨白。

“二。”

‘这才第二鞭,这才第二鞭,我会死,会死的!山君救我,山君救我啊!’

兰宁克心中的呼唤得到了回应,撕裂的感觉暂时稳固,身上的阴气也稳定下来,不过紧接着就是第三鞭,第四鞭。

到最后,兰宁克已经不求陆山君救他了,反而想要直接在第四鞭解脱了一了百了,可惜最终还是生生挨完了六鞭,整个过程比生不如死还要痛苦。

连行刑官都略感诧异这鬼能撑下来,但既然撑住了,也就照例派人送去了鬼城。

一辆鬼车驶入一座不小的鬼城,在某条冷清的街道上踹下一个东西,正是站都站不起来的兰宁克。

好半天过去,兰宁克才好受了一些,颤抖着撑起身体,神色茫然的看着周围的墙屋街巷。

这里似乎很冷清,偶有鬼魂走过却好似凡人百姓,只是没谁多看瘫在那的兰宁克一眼。

“辛苦了,现在起来,去找你那多年未见的朋友董必成,照其坟墓风水看,应当是在城中偏南的中心。”

陆山君的声音响起,使得浑身痛苦的兰宁克也不得不挣扎起身,心中思绪依然有些不安。

虽然现在入了鬼城,但陆山君总是要出去的吧,那到时候……

兰宁克突然觉得有些想哭。

第367章 还剩一人了

这鬼城也是有名字的,就叫做劳阳鬼城,城中自然不可能有劳阳府府城那么热闹,甚至比起当初计缘见过的无涯鬼城都要冷清很多倍。

兰宁克在鬼城中穿街走巷,想要找个鬼问问路都有些困难,实在是见到的鬼太少了。

凭感觉走了好久之后,在城南饶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往城中百姓家里面去找鬼问问了。

不过城里面的房子也很古怪,有些房子空空如也,有些地方连地都是空的,找了几处,终于在一条巷子里听到了一些笑闹声响。

兰宁克赶紧快步上前,到院子前敲门。

“咚咚咚……有人,呃,有谁在家么?”

一小会之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兰宁克微微一愣,看到的是一个表情诡异的纸人。

实话说虽然兰宁克是个鬼,但还是被微微惊了一下的。

这纸人开了门之后没有说话也没有改变表情,一直是一副嬉笑的样子,因为表情就是画上去的,腮红和眼睛极为浮夸瘆人。

随后兰宁克才看到了院中的情况,一共有八个人围坐在一起玩木牌,刚好四男四女,而且一个比一个老。

‘全是老人?’

兰宁克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劳阳府鬼城,大部分人都是老死的,可不就全是老人嘛。

“哟,还是个后生相貌,你死的时候够年轻啊。”

“哎,可惜了,这么年轻就过世!”“嗯!”

几个老人看到兰宁克的样子是一番评头论足,兰宁克在这里尽量礼貌的行礼询问。

“几位,可否知晓劳阳董氏阴宅所在?”

董家是劳阳府大户,只要是本地人应该都会有所耳闻。

“董家?那个练武的董家?”

一个老人问了一句。

“对对,就是那个董家!”

“你要是问董家老阴宅,那已经荒了,不过前些年听说董家少爷英年早逝,你们这种年轻人死了是最可惜的,而那董家少爷似乎是本不该死,所以阴寿特别长,应该是在阴木巷深处,就是一片林子围着的地方。”

兰宁克心中了然,难怪他饶了几圈没找到,原来在阴木林中。

道了声谢,兰宁克赶紧脚步匆匆的离开。

半刻钟后,终于到达了阴木林边,这种树有些像槐树,但木体漆黑叶色暗沉,看起来也是只有阴间或者阴气重的地方才有。

正常城池中不该有这么大的林地,但在这显得空旷的鬼城中倒也正常,毕竟大多数人阴寿比阳寿短太多,鬼城鬼魂总是稀疏。

穿入林中走了大约百步,兰宁克已经远远能看到一间明显华丽一些宅子,甚至还能看到有纸人拿着扫把在清理本就很干净的宅院门口。

这一刻兰宁克情绪是有些复杂的,对于当初九侠中的其他人,他可以嫉妒甚至愤恨,但对于董必成倒是没这情绪,因为董必成比他还要早死好多年,论倒霉算是九人中第一。

还没走近,兰宁克已经高声宣告起来。

“董兄,兰宁克前来拜访,不知董兄可否在家?”

大约在兰宁克走到宅院面前的时候,里头匆匆走出来一个大约三十上下的锦袍男子,正是董必成。

董必成见到兰宁克时表情先是略显诧异,随后则略有兴奋,他细看了一下才确认真的兰宁克,虽然和记忆中的样子有些差距,但这才是正常的。

“兰兄,你怎么也英年早逝啊?而且在我劳阳鬼城中,难道你是死在劳阳府的,是病死还是意外,亦或是江湖事?走走走,进去喝茶,进去喝茶!”

在鬼城中少有谁来拜访,朋友更是不多,见到兰宁克,董必成显然十分开心,但又想着对方可能新死神哀,还不敢把开心表露在脸上,只是略显兴奋的邀请他进去。

“好好,叨扰叨扰!”

“哎,兰兄还记得我,能来看我已经让董某不甚感激了,别客气,我爹娘年年都会贡好茶给我,来尝尝我们劳阳府今春的雨前茶。”

看着董必成一脸关心又热情的样子,兰宁克不知为何稍有些羞愧,但依然不忘陆山君的要求。

两鬼在宅中落座,自有纸人丫鬟前去准备茶水等物,而兰宁克也询问一句。

“董兄进鬼城前可吃了什么苦,阴寿又是几何啊?”

这问题其实很有水准,一个进了鬼城的鬼,只要知道这两点,基本就能知晓他身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是我董家祖上积德吧,阴司中也没吃什么苦,就是被判官老爷训斥几句轻狂之事,哎,可能是早死的缘故,我阴寿有六十多载,以前觉得是好事,可现在,在这阴间也是无趣啊。”

“好死不如赖活着。”

兰宁克只能这么安慰一句,听到董必成的话,已经基本了解他生前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了。

“对了兰兄,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过世的呢?”

兰宁克正尴尬着要说话,一个声音已经率先响起。

“他啊,自然是作恶多端遭了报应,让我一口给吞了!”

声音落下,一阵雾气脱离兰宁克的鬼体,在边上化成陆山君的样子。

“你是?”

董必成倒也不算太惊讶,他见过一些老鬼有很多神奇的鬼法,就是他自己也会一些,所以以为陆山君也是个厉害点的鬼。

陆山君拱了拱手道。

“吾名陆山君,当年在牛奎山上的山神庙前,曾与你们九位侠士立下过约定,如今特来履约,不过你倒是命不好,已经死了。”

董必成微微一愣,也想起了当初的事情,不过对比之前的几位,他是最淡定,都死了快十年了,还有什么看不开,只是站起来回了一礼。

“原来是山君驾临,不过董某已经死了很久了,未能完成同你的约定,只能致歉一声了。”

话音落下,转头朝着已经端着茶水上来的纸人丫鬟道。

“也为陆先生看茶,茶不能倒满,倒准些别洒了。”

纸人机械的点头,慢吞吞的走着,为三者一一摆上茶盏,又倒出没有丝毫温度的茶水。

“这纸人就是笨了点,什么事都得吩咐得很详细……”

董必成感叹一句,再次看陆山君。

“此番山君前来,准备如何对我?妖怪也能进鬼城么?”

陆山君拿起轻飘飘的茶盏尝了尝这所谓的茶水,冰冰凉凉的满是阴气,不过味道倒是还行。

“你也没行什么恶事,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来见见你,也是当年约定所束,对了,你怎么死的?”

董必成心平气和喝了一口茶水,回忆了一下道。

“也和这侠义有关,呵呵,江湖上人人对名满天下的大侠敬佩不已,那些侠义事也脍炙人口,可又有谁知道多少人死在其中,董某自不量力追击贼人草上飞,结果技不如人,反被其所杀。”

“也是,行侠也是看实力和运气的,但这么死也令人钦佩,算是问心无愧。”

听到陆山君的话,董必成苦笑一声。

“真的问心无愧?不是的!认不清自己的实力而盲目行事,害了自己也就罢了,还会令家人悲痛,证实我的死讯之后,一向严厉至极的家父一夜白头,我娘整日以泪洗面,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谁能体会?我能问心无愧?”

董必成说话虽然平静,但依旧有种哀伤和愧疚的情绪。

陆山君没有说话,思索了一下,只是叹了口气。

“不说这些了,两位今日能来,董某很高兴,和我说说阳世的事情吧,兰兄的事就不提了,燕飞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董必成没再问兰宁克的事,而是将话题扯到其他人身上,因为之前陆山君的话已经让他有所猜测,所以他选择给兰宁克留点尊严。

陆山君还是很愿意和董必成多说几句的,大致讲了讲之前几人的事情,兰宁克的事也真的没有提,令后者稍显感激。

直到过去半日,兰宁克和陆山君才告辞离开,前者更是细问了那“草上飞”的情况。

董必成靠在院门外,看着拜访者离去,他直觉上觉得这两人恐怕不会再来了,也能猜出他们并非以正当手段来的鬼城,但他也没有去找阴差打报告的打算,只是有些唏嘘,唏嘘自己也唏嘘曾经的友人。

刚想转身回去,却忽然发现林地尽头又有来访者。

计缘一袭白衫,一手在侧一手负背,几步之间已经缩地般来到董必成阴宅之前。

“你是?”

董必成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因为刚刚见过陆山君,所以马上想到了这是谁,称呼都立刻改成敬语。

“您是计先生!”

计缘拱手行了一礼。

“不成想与董大侠再见,会是以这种方式!生前事已远去,阴世之路还漫长,董大侠若是在这城中待得烦闷,倒是可以去找阴司之人寻求一份差事,就说是计缘举荐。嗯,这个给你,虽然只是些小玩意,但也算稀罕。”

计缘说完,负背的右手伸出来展开手掌,露出其上的一叠铜钱,鎏金灿灿十分惹眼,看起来得有二三十个。

“这,这是什么?”

“法钱,董大侠没见过么?”

法钱?董必成愣了,从怀中掏出一小叠泛着轻微黄铜色的薄薄纸钱,对比着看了看。

“呵呵,拿着吧,计某的法钱自然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非常时刻能定乾坤,望慎用啊!”

计缘笑了笑,将法钱放到了董必成手中,后者下意识伸手一接,只觉得入手沉重,其上灵韵也浓。

董必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一下,刚想道谢并请计先生进屋,抬头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阴木林外,计缘回头看看身后,再望向前方,如此,就还剩燕飞一个了。

“也不知道那蛮牛和陆山君遇上会是个什么光景!”

计缘笑着喃喃自语,对心中所想甚是期待。

第368章 老牛我眼皮跳

陆山君逃出阴司的计划很简单,因为本就已经入夏,很快就会到七月十五,等上一些时日到了鬼节这一天,劳阳府阴司鬼门关会开放。

这一天若有人祭祀某个鬼,这个鬼就可以去领受一道阴符打入鬼躯,然后出鬼门关去近距离享受祭祀,也能见一见家人。

早在混入阴司之前,陆山君就已经花钱找了好几个人,让他们在七月十五这一天天黑后祭祀兰宁克,因为银子给的足,所以祭祀排场也可以稍微大一些。

七月十五一道,之前请的人果然在家中或者一些小巷弄堂里摆桌祭祀。

如此,兰宁克算是有惊无险的混出了鬼门关,至于那一道阴符,在不久后直接被陆山君吞了,虽然阴司有感之后几乎片刻就找来,但收了伥鬼又匿藏气息的陆山君又怎么会是普通阴差能找到的呢。

七月底的一天,天气炎热得不像话,但劳阳府董氏家主却带着夫人和二儿子一起出城,到了自己长子的墓前。

下人将几个食盒和篮子内的贡品一样样拿出来,在董必成的墓前摆好,头发花白的董夫人则亲自和丫鬟一起摆弄纸银锭和各种纸钱。

等到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下人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也点燃了纸银锭和纸钱。

董夫人眼睛微红的看着自己的相公,朝着董老爷点了点头。

满头银丝的董老爷神情肃穆,从怀中取出一张细细折叠过的榜文展开,嘴唇颤动了一下才开口。

“儿啊,那草上飞已经死了,今天上午有人领走了我董家的两千两悬赏,爹亲自去见过那贼子,也请官府仵作反复查验,更是请来了本府的一些亲历受害者,都可确认是草上飞本人,你泉下有知,也可以安息了!”

董老爷声音沙哑的说完这些,将手中的榜文也放到燃烧的纸钱火堆里点燃。

“兄长,那草上飞被人断去四肢成了人彘,送到我劳阳府的时候还活着,但似乎已经被吓傻了,即便如此,问他有些事还是会有反应,确认是草上飞无疑。打听这么久都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原来已经隐姓埋名做起了青楼生意,狗改不了吃屎,依然手段下作……”

董必武捏紧拳头恨声道。

“他竟然一直在邻府,不过这次终究是让他得到了应有的处罚,装在人彘缸内斩首,可是从未见过呢,兄长你真该瞧瞧,哈哈哈哈哈……”

董必武笑着才松开了握紧的拳头,也象征着一个心结的解开。

今天的事情让董家二老和二儿子再次想起了丧子之痛,但草上飞的死是令人快意的,此刻董老爷夫妇既有些落寞,也有些庆幸。

二老自然心痛于董必成当年的死,但同样很担忧自己的二儿子,作为如今早已成年的二子董必武,自小就很喜欢缠着董必成,让他带着出去玩。

兄长的死不但让董家二老很难受,也深深刺激了董必武,自那后每日刻苦练武,虽然从没提起过什么特别的话,但董家二老也十分担忧董必武会想方设法找草上飞去报仇,若是有个意外,董家实在承受不起第二次痛了。

所幸老天有眼,草上飞终究是死了。

不过董家二老和董必武或许没想到,早在他们祭奠董必成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草上飞的死讯。

没办法,这会董必成已经是后补阴差,托了计缘的关系,阴司中立刻就将他从鬼城中带了出来。

结果草上飞一死被带去阴司,直接就撞上了董必成,那可真是冤家路窄……

而此时此刻,陆山君早已经在前往大贞北境的路上了。

杀草上飞虽然是兰宁克主动提出来的要求,但陆山君也是很乐意的,更何况还有两千两白银的报酬,这可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足够寻常百信吃几辈子都吃不完。

只不过对于陆山君这种本身就不缺金银的人来说,两千两不过是锦上添花,若是给了计缘,估计就算是以计某人如今的心性,也还是会开心一阵子。

。。。

祖越国西北部繁城洛庆城,是祖越国极为重要的城市,其繁华程度更甚祖越国都,素有西洛庆东越中的称号。

历史上在祖越之地诞生的王朝,更是多次将洛庆作为王朝陪都甚至是首都。

燕飞和牛霸天此时就住在这繁华的洛庆城外的一座小庄园中。

这庄园不大,就屋舍四五间,外头的天地园区种植着各种蔬菜瓜果,也有葡萄藤、枣树等果树,除了果树本就有之外,蔬菜瓜果都是粗放式的撒上种子任其自生自灭,连除草都不除,有的摘就摘,没得摘就买。

庄园距离洛庆城很近,如果愿意,这么点距离就是寻常百信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能到洛庆城中去,而对于燕飞和牛霸天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年两人在祖越之地走过不少地方,待得最久的就是洛庆,不光是住着舒服,关键还是牛霸天硬是拖着燕飞赖在这不走。

用牛霸天自己的话说,就是和城中勾栏的姑娘都处出感情来了。

而燕飞除了一直练武,时不时也会麻烦牛霸天带他去找一些鬼物乃至一些不成气候的妖物练手,单单是武林高手之间的切磋,已经不能满足燕飞了。

别人肉眼凡胎不好找这些东西,牛霸天到底是个修为深厚的妖怪,找起来并不困难。

至于牛霸天为什么一直和燕飞这个武者混在一起,一方面是确实称兄道弟时间久了,关系越来越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当初就决定帮燕飞挡去一劫,自然就一直跟着。

毕竟就算燕飞能入了先天境界,凡人武者的寿命还是只有寥寥几十载,那姓陆的虎妖总得在人家死之前来吧,对于牛霸天来说这几十年完全可以等,何况和燕飞一块逛游也很有意思。

这一天清晨,牛霸天打着哈欠从床上醒来。

“啊嗬……呼……睡得真舒服呀……”

老牛直起身子,搓了搓脸,耳朵动了动,能听到园中有衣衫抖动和长剑划过气流的锐利呼啸,知道燕飞早已经起来练武了。

不过这时候,右边眼皮子抖动起来,老牛狠狠眨了眨眼睛,还是止不住,随即又搓了搓脸,这才平息下来。

扭动了一下身子从床上起来,一边打哈欠一边走到房舍前的石桌上,那里燕飞已经泡好了茶水。

牛霸天翻起一个茶盏,提起茶壶倒了一杯,也不管烫不烫,一口连茶叶一起闷了,喝了好几杯才停下来,然后又揉了揉右边脸颊和眉目。

燕飞练完一套招法,擦着汗朝着牛霸天走来。

“牛兄,你醒了?”

牛霸天皱着眉头搓揉着右边的脸,口中还“啧啧”个不停,等燕飞坐下来倒茶喝的时候,才看着他道。

“燕兄弟,老牛我琢磨着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坏事要落到我头上,这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你说我要不要暂时避一避,以免连累了你。”

牛霸天这话说得其实很在理,再怎么少心境,到底也是修行之辈,灵觉还是远超常人的,没由来的眼皮跳是很不正常的。

燕飞摇摇头。

“牛兄大可不必,你之前早说过,要帮我挡一挡虎妖,你若有难,燕某就要躲开?岂有这等道理,燕某虽然是个武功微薄的凡人,但也因此容易被人忽略,说不准就能帮上什么忙,而且眼皮跳这种事也未必是什么祸事……”

燕飞说到这看了看牛霸天眼角还没洗去的红印。

“兴许是是牛兄纵欲过度,有些体虚,亦或者预示着钱财告罄呢?”

牛霸天愣了愣,从怀中掏出一个绸囊,甩了甩只能听到零星铜钱的响声,这钱袋不是他的,而是燕飞的。

“呃……呵呵呵……燕兄弟说得有点道理,钱财身外物,很快能来回来的,咱再去杀些不长眼的东西就有了。”

牛霸天尴尬笑了笑,将属于燕飞的钱袋放到了桌上,至于他自己的,早就已经没了。

“对了燕兄弟,今天吃个什么?你上次烹调的烤羊就很不错,要不咱今天再吃一次吧,这回多烤点!”

对于老牛而言,在人世间除了必要的修行不落下以外,就得贯彻“吃喝玩乐”四个字,这样才叫多姿多彩。

“呵呵,牛兄,这肥羊一百五十文一只……”

“好吧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老牛打住了燕飞的话,正想扯点别的,却突然再一次眉头紧锁,左右看看庄园周围,动动耳朵又探鼻嗅了嗅。

“牛兄,怎么了?”

“燕兄弟,有人要来了,不,来的不是人,虽然非常淡,可那股子焦灼的味道可不是人能有的,逃不过老牛我的鼻子,就是不知道是来找你的还是来找我的!”

牛霸天冷笑着说了一句,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燕飞也下意识起身,顺着老牛的视线望向远方。

隐约间,在庄园外的小路尽头出现了一道人影,正在一点点慢慢往这边走来,不消片刻已经接近了庄园外的菜地。

“牛兄,认识么?”

老牛微微摇头。

“不认识,但如那臭婆娘之流都擅长变化,保不准就是仇敌之一,或者,也可能是你那位到了。”

两人都没什么动作,看着陆山君一路走到内圈围栏外站定,并未跨入围栏,就站在那询问道。

“两位,飞剑客燕飞可是住在此处?”

燕飞眯眼看着陆山君。

“我确实住这,但可没人知道我就是燕飞,阁下是谁?”

站在围栏门外人儒雅的执礼躬身,笑道。

“鄙人陆山君,时隔近二十载,应约特来拜访。”

“好家伙,你就是那虎妖?”

不等燕飞说话,牛霸天开口了,身上更是妖气腾腾气势强盛。

第369章 你们管这叫老虎?

牛霸天自然不是蛮不讲理的存在,但这些年也从燕飞口中听过不止一次当初牛奎山的事情。

老牛属于那种粗中有细的人物,曾经反复分析过牛奎山虎妖的个性状况,虽然那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但对于成了气候的妖怪而言二十年并不算多久,铁定也改变不了多少。

从燕飞的口中,老牛站在一个妖怪的立场,以一个没怎么接触过正统修行界的野妖的状况出发,思考得出几个关于陆山君的结论。

其一:这陆山君对于九少侠而言,不论实力还是心态都处于凌驾地位,九人几无可能反抗这种层次的妖怪,化形后就更不可能了,而且对于九人的生命在意程度不高。

其二:可以说虎妖心思细密,但一定程度上也能算欺软怕硬,毕竟当初计先生在庙里才能让那虎妖改了念头,若是计先生不在,九人早就死八百回了,什么慧根灵性的都得靠边站,说白了还是计先生拳头大,否则那虎妖能服软?

其三:对于诺言极为看重,也可能是很怕或者很尊重计先生,更大可能是三者皆有,加上很多妖怪的性格简单,陆山君基本属于言出必行的那一类,说不吃人就不吃人,同样的,你没按照约定做人,那说弄死你也绝对弄死你。

这三点都是老牛反复推敲所得,也想过初见时的应对,若是计缘知道这老牛心中所想,也会赞叹一句,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此刻见到陆山君,老牛第一反应就是:‘气势上要先一步碾压这老虎,让他知道一个才化形没多久的妖怪,该如何尊重前辈!’

如今的祖越国神道败坏得厉害,即便是洛庆这样的地方,阴司城隍势力虽然不弱,但也只是保持中庸平衡。

那洛庆城隍早就知道有牛霸天这么一个妖怪在城外,但对方不显山不露水,道行显然极深,没有为祸洛庆之地的情况下,保持了一个默契互不相扰,所以此刻牛霸天释放妖气也并无顾忌。

话虽如此,此时牛霸天的妖气依然还是比较收敛的,但只是相对于形,而不是对于势。

妖气弥漫在牛霸天周身两丈范围,更是腾起三丈高,威势凝缩煞气腾腾,隐隐约约有一头目生红光的健牛在咆哮。

陆山君视线从燕飞身上挪开,看向牛霸天,老牛此刻稍稍抬起下巴,用眼皮下垂着的角度注视着陆山君,双目深处有幽光妖焰腾起。

燕飞身边能有这么一个绝对道行深厚的妖怪,也确实令陆山君有些意外,遂再次朝着牛霸天拱了拱手,和声问道。

“请问阁下是谁?同燕飞又有什么关系?”

牛霸天心中暗笑,态度还不错,肯服软就好,面上的表情也稍稍缓和,哼了一声回答。

“我叫牛霸天,耕牛的牛,称霸天下的那个霸天,燕飞是我老牛的兄弟,虽是一个凡人武者,却很合我老牛的胃口,嗯,是性格对味,不是好不好吃那意思,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若有事,我老牛自然不会不管!”

牛霸天讲话一半还很贴心的解释一句,生怕陆山君这才化形的山野妖怪不通语境,同时也把话挑明了,燕飞的事就是他老牛的事。

“哦,失敬失敬,燕飞倒是有个好兄弟啊!”

陆山君笑着回应一句,然后看看篱笆围墙又看看里面。

“不知可否容陆某进来说话?”

“山君请便。”

燕飞淡淡说了一句,不得不承认,有牛霸天在身旁,燕飞底气也是足了不少,至少并不是很怕。

陆山君刚要抬脚迈步,老牛就又开口了。

“慢着,我让你进来了吗?”

看着脸上浮现冷笑的牛霸天,陆山君眉头皱起,又把脚收了回去,刚想开口说一句,老牛就又笑着开口了。

“你可以进来了。”

陆山君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脖子动了下,发出细微的骨骼“噼啪”声。

“牛兄,是不是太过了……”

近距离之下,燕飞能以内力真气压缩声线,传入牛霸天耳中,后者低声笑道。

“燕兄弟,不碍事,这种没见过世面的野妖,就该压一压,这是我们的地头,你瞧他,不挺乖巧的嘛!”

两人低语的时候,陆山君已经克制住一瞬间的怒意走进了院子。

燕飞到底不是牛霸天,不敢太过分,顺手将桌上的茶盏取了一个,倒上了一杯茶。

如今正是盛夏之末,茶水依旧不凉,反而显得滚烫。

“山君请坐,请用茶。”

有牛霸天在一旁,加上燕飞这些年的锻炼,说话也不卑不亢。

陆山君“嗯”了一声,就在桌边坐下,燕飞也陪同落座,就老牛气势腾腾的站在一边看着陆山君。

“阁下不累么?”

看着这牛妖维持着这种令陆山君也有些压抑的压迫感,他忍不住讽刺了一句,不过老牛根本不理他,只是看着他而已。

“燕飞,你也应该知晓我为何是而来,祖越之地对飞剑客评风褒贬不一,而且在我看来,你身上戾气不浅,也有怨气缠绕,那么你行得是什么侠?”

不等燕飞回答,陆山君继续道。

“听说九年前你以比武为名约战一位中原大侠,最后你取胜,而那大侠命丧你剑下?可有此事?”

燕飞闭起眼回忆一下,随后叹了口。

“确有此事,刀剑无眼,比武关头也收不住手,不但是他,当初为了磨剑,我还约战过的数位祖越江湖名宿,有好几个落下重伤,死的也有。”

“哼,比武是武者双方都认的事情,姓陆的你还能用这事来评判吗?”

牛霸天又哼唧一句,随后道。

“生死状这种东西你懂不?不想比就别爱惜名誉,死了能怨谁,技不如人呗!我们妖怪吃几个人都不以为意,凡人比武失手杀人,大惊小怪什……”

老牛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冷意袭来,还没说完的话都给生生止住了。

陆山君面上浮现一种可怖的冷笑,视线也已经开始冰冷下来,这一切变化并非从燕飞承认比武杀人开始,而是从牛霸天一句“我们妖怪吃几个人都不以为意”之后产生的。

牛霸天心中猛得一跳,不知为何感觉有些不大对头。

“燕飞,当初您们九人我几乎都已经拜访,倒是没想到你竟然与妖物称兄道弟,呵呵呵呵呵呵……很好,很好!观这牛妖行事,也不像是个好东西。”

陆山君茶水一口都没喝,慢慢从位置上站起来,眼中浮现金珀之色,凶光弥漫之下扫过燕飞和牛霸天。

刚才陆山君就已经对这牛妖有些不爽了,不过粗鄙之人常有,粗鄙之妖也应当不少见,以陆山君的涵养,这点肚量还是有的。

可现在不同了,这煞气浓重的牛妖,还是个随便吃人的主,加上燕飞这所谓的飞剑客同样戾煞缠绕,负面传闻一下就占据了主导。

“怎么,想打架?姓陆的,你一个才化形的‘小妖怪’,能顶得上我一条胳膊的力气么?”

牛霸天已经察觉到气氛变了,但此刻更不能弱了气势,就和他上青楼一样,该硬就得硬。

‘一个才化形的妖怪,就算是虎妖,多给他一百年修炼时间又如何,还能翻了天去不成?’

“打架?呵呵……不不不……”

陆山君皮笑肉不笑的摇了摇头,但那种面色没有让老牛松口气,反而有些紧张起来,这可不是服软该有的样子。

果然,陆山君下一句话就让燕飞和牛霸天心中同时“咯噔”一下。

“陆某并不是想打架,只不过,想杀了你们而已!”

此话一出,陆山君身上杀气骤燃,烟絮一般的黑光凶焰腾起,随着身上衣衫的变色,开始弥漫,一股可怖的凶煞之气扩散,金珀的视线死死盯着燕飞和牛霸天,令老牛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压抑。

“燕兄弟,到我身后来,这虎妖不对劲!”

老牛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陆山君身形已经在眼前模糊。

“嗷吼————”

猛烈的咆哮声在牛霸天和燕飞耳边炸裂,在短暂失聪的“嗡嗡……”声中,牛霸天下意识双臂一挡。

“轰……”

小庄园院石桌炸裂木凳掀飞,茶壶茶盏碎裂四散,院中更是掀起一阵裹挟着烟尘的狂风。

“哞……”

牛霸天遭受重击吃痛之下,在身体被击飞的一刹那,还不忘电光火石之间抓住燕飞的衣服,将他一起带飞,否则燕飞站在原地必死。

“轰……”

老牛直接被打得撞碎身后一间房屋,犁着地倒滑出去十几丈才停下来,看看最最厚实坚固的左臂上,一道道裂痕血肉狰狞,他心有余悸的略微喘气。

刚刚若是反应慢了一拍,只怕这一爪就照着胸口了,这明显是朝着心脏去的。

能不能破开自己胸口老皮和妖力的防御老牛不清楚,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想试试。

“燕兄弟,一会斗法打起来,你能跑多远跑多远,老牛这次没跟你开玩笑!”

庄园院内,陆山君舔了舔露出利爪的右手,随后将手中的血甩掉,这微微一尝,舌头上的炽烈感让他知晓,这牛妖道行比想象中的还高。

“嗷吼……”“哞吼……”

两妖一声嘶吼,身形在同一刹那消失在原地,随后“轰”“砰”“轰”……声势巨大打斗伴随着旋风和地面的撕裂一处处炸响。

挥剑斩开好处飞溅的石块和碎木,身体更是被狂风吹得站立不稳,连身法都试不出来,只能一咬牙,听从牛霸天的吩咐开始往远处跑。

地面好似正在发生地震,庄园外围的果木早已被毁,不是倾倒就是拦腰撕断。

燕飞跑动中回头望去,牛霸天此刻正抓着一颗粗壮的柿子树连根拔起,轮棍子一般朝着陆山君打去。

“轰隆……”

地面狂震动。

“踏蹄崩裂~~~”“轰……”

“踏蹄崩裂,踏蹄崩裂,踏蹄崩裂,踏蹄崩裂……看你死不死!”

“轰……”“轰……”“轰……”“轰……”……

烟尘弥漫法光闪耀,蹄踏神通和抡树横扫交替攻击。

最后一击落下,陆山君嘴角溢血得倒飞出去,一路“轰隆隆”撞断好几棵树,砸碎水渠边的老水车之后砸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小老虎,你不是我对手,我妖躯法体都还没运使出来,你也就现原形能拼一下,还是回去再修炼几百年吧,哈哈哈哈哈哈……”

牛霸天身上妖气煞气弥漫,黄色光晕冲起十几丈,抓着明明该早就断裂的树干狂笑不止。

只是下一刻,老牛的笑声就已经弱了下来。

稍远处,陆山君的妖气和煞气已经化为了虚无的火焰,渲染了半边天空,在一阵阵“咯吱”声中,一头从未见过的恐怖巨兽正在一点点显露出真身……

老牛一双眼睛瞪得越来越大,最后简直如同两个铜铃,稍有些僵硬的转头看看远方同样呆滞的燕飞。

“不是……兄,兄弟,你们大贞那边……管这叫老虎!?”

第370章 两妖血战(月底求月票!)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很显然燕飞已经做不出回答了,或者说根本就没听到牛霸天的话,他只是傻傻看着远处的方向。

即便肉眼难以看清侵略一片天空的妖气,但也陆山君妖躯真身的显现带来的冲击同样不小。

巨虎之身,兽首宽面獠牙极为骇人,可却偏偏好似一张威严的人面,身上面上,尤其是四足上方,黄黑相见的长长毛发好似浓烈的火焰无风飘摇,尾部舒缓着轻轻摇晃,就能带起一片片虚影。

三丈高的妖躯逐渐显现,那种视觉上的感观令人惊骇,好似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环绕,这是自然诞生的恐惧和敬畏。

别说是牛霸天,就是燕飞也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老虎,或者说在燕飞看来,这根本不可能是人间能有的怪物。

世间之虎有一个百兽之王的名头,在寻常野兽的时候也就那样,就是更凶猛更强壮,但修炼成妖怪,虎威虎势就会越来越强,这点和人一样,老天爷从来都不公平,也没公平这个概念,万物生来就有差别。

而此刻眼前的这个妖怪,有一些猛虎的特征,但远比猛虎威势要强也更加可怕。

这妖躯真身上的人面,并非真的有一张人脸在上头,而是各项部位的细微形似汇聚到一起,形成的神形和相似,却远比单独兽脸和人脸要恐怖和威严。

“牛兄……这到底是什么妖怪?”

燕飞屏息了好一会,才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

“你问我,我问谁?你还愣着干嘛,赶紧跑啊!这东西用看得就知道不好惹,老牛我一会出手绝对顾不上你了!”

牛霸天的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他感觉今天搞不好要拼命了,哪怕看到一条蛟龙都不会有这种感觉,但现在却太压抑了。

强烈的震慑感让牛霸天不敢轻举妄动。

周围的风越来越大,已经到了飞沙走石遮挡视线的程度,而陆山君变化出真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此刻妖躯展现,陆山君慢慢撑起身子,前首压低筋骨狰狞,一双已经变得狭长的金珀之目看着牛霸天和稍远的燕飞。

“燕飞,你用不着跑,就是跑了也很快就会追上你的,我先杀了这妖孽,再来吞了你!”

陆山君蔑视的眼神和略带嘶哑的嗓音让牛霸天感受到了侮辱,带着怒意狂吼。

“去你娘的!你叫我妖孽?那你算什么!管你是什么妖怪,老牛我今天就灭了你,哞~~~~”

牛鸣声响起,震动四野,牛霸天身上的妖气更加强烈,一层淡淡的荧光浮现并且越来越浓,身形也开始膨胀。

不过并非是现原形,而是好似在筋骨声中开始生长,面部妖气不断蒸腾而起,一片模糊中唯有赤红的双目弥漫红光,头顶两只闪耀着寒光的锐利牛角生出。

老牛引以为傲的妖躯法体,比他现出原形还要强大。

“哞————”

嘹亮的牛鸣声响彻四野,就连远方的洛庆城中也清晰可闻。

“呜呜……呜……”

手中的树干转动几圈,带起一阵阵破风之声,朝着地面狠狠得一砸。

“轰隆隆隆隆……”

在洛庆城外以东的方向,好似形成漫天的沙尘暴,有洛庆城中的人朝着这边望来,都只能看到弥漫的沙城风暴,看不清真正发生的事情。

洛庆城墙上,有士兵一脸震撼的看着城外东面的方向,看着接天连地的漫天沙城,心中惊骇无比。

洛庆极少有重大天灾,何况这边还是晴天,那边的这种天象实在有些恐怖了,其中更是有古怪的雷声不断传来,听着十分瘆人。

城门口近一些的地方也有老百姓愣神驻足,看着远方的变化。

“快点快点,别愣神了,要进城赶紧进来,马上要关城门了!”

“快点别愣着了,门督大人下令关城门,一会风暴要过来了,你们是回家还是进城?”

听到城门口兵卒的吼声,外头的百姓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加快脚步往城里走。

“进城进城,我进城!”“我也是我也是……”

“等等我,也等等我!”

不光是东城外,其他几个城门处也在随后陆续开始关闭城门,洛庆城墙高大,只要关闭了城门,一会就是沙城漫天的风暴也能缓和。

与寻常百信和兵卒的反应不同,此刻洛庆城的某处城墙上,洛庆城隍和几位阴司主官也已经站立在城楼之上,死死盯着城外远方的漫天沙城。

在这些鬼神眼中,出门风沙的本来的颜色,还有其他令人不安的色彩呈现。

“好重的妖气!”“是城外住着的那个妖怪?”

“嗯,其中一个是,另外的就不清楚了。”

“城隍大人,我要介入么?”

洛庆城隍眼神闪烁,回头看了看城内,尽是在风沙面前显露恐慌之色的洛庆百姓。

“不可轻举妄动,对方应该只是针对那城外的妖物,且先静观其变!”

话音才落。

“哞————”

老牛长鸣震动天际,随后是那“轰隆隆……”的巨响,以及地动山摇的感觉。

整个洛庆城的百姓都能感受到明显震感,隆隆隆隆……的震动让许多酒楼茶馆以及百姓家中的瓷器都抖动不已。

而洛庆城外,此刻两大妖物都已经使出了真本事,激烈的碰撞犹如一阵阵雷鸣,飞沙走石山崩地裂是燕飞此刻的感觉。

燕飞伏低身子,死死趴在一个底面的洼坑中,双手青筋暴起得抓着底下的石头。

虽然牛霸天让他能跑多远跑多远,但这也得看实际情况啊,现在的狂风和飞沙,看不见路不说,站起来根本路都走不稳,来几颗巨尸砸脸都会很难受,躲避不动才是最安全的。

“嗷吼……”

“哞吼……”

“轰隆隆……”

巨响和震动震得燕飞耳鸣身子麻,再一次让他感受到了凡人力量的渺小,若没有牛霸天,此时的自己怕是早已成了尸体,或者说连尸体都不会有。

‘牛兄,千万不要出事啊!’

这倒不是燕飞怕老牛出事没人保自己,而是真的担心牛霸天因为他燕飞的事情被牵连得出事。

只不过以燕飞的目力,只能看到远方沙尘风暴中最浓密的位置不断要黄光和妖焰闪动,两大妖怪的吼声和咆哮不绝于耳。

“轰……”

近在咫尺的位置,一节断裂的树干砸落,从正好从燕飞所在的陷坑处滚过去,那是之前牛霸天一直当柱棍使用的枣树。

紧接着“当”“当”“当”得声响不断响起,金铁交鸣间,远方好似有无数火星飞溅。

“呜……轰……”

燕飞所在陷坑外十几丈位置土石倾覆,大量碎石泥土冲天而起,一起裹入风沙之中,那是老牛被击飞砸落溅起的石泥。

部分沙石随风卷走,部分又落在周围也落在燕飞身上,除了快要被沙土半埋,燕飞还能感受到一阵阵若热东西如雨落下,那是老牛的血。

“你他娘的……”“轰……”

牛霸天一句话还没骂完,已经有巨大阴影带着锋利爪牙扑落。

下一刻,胸口带着几道刺目的爪光,老牛此刻庞大的身躯再一次倒飞出去,身上的玄黄之色更是同刺目的爪光激烈摩擦,发次令人牙酸的切割声。

“呃咳……”

半空中咳出的血雾再次化为一阵血雨。

只是痛苦家身却越发激起牛霸天的疯狂,在身躯还没落地的时候,老牛已经反转着脚掌朝下,眼中血红之光弥漫,看着再一次接近的陆山君,狠狠在地面一踏。

“轰隆……”

方圆数量的大地亮起隐晦黄光,燕飞都能感觉到地面的牵引,一阵阵土灵浪潮在地下涌动。

陆山君妖躯还没接近,就看到老牛处于半蹲的姿态,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灵台警兆狂闪,妖躯上一刹那弥漫起巨量黑烟装的妖雾妖焰。

“别他娘的太嚣张了!哞……”

下一个刹那,老牛头顶身上亮起一阵白光。

“砰……”得一声,随着身后掀起泥沙,身躯在地面炸开一个大坑之后消失不见。

‘霸王牛顶!’

老牛心中怒喝,带着所向无敌的气势一刹那接近陆山君妖躯,让陆山君生出避无可避之感。

“轰……”

风沙都被破开,冲击使得中心能见度短暂提升。

一只牛角打在了陆山君抬起的左爪上,而另一只则“噗”得一声犹如烙铁切脂一般破开陆山君左肢外皮,一只顶入妖骨之中。

“嗷吼……”

隆隆隆隆隆隆……

带着风暴和平推的大地,老牛顶着陆山君巨大的妖躯,一路朝北冲击,一瞬间破开十几里地,沿途不论是树木还是巨石,是泥土还是河流,全都被冲击得破碎,而陆山君也被这股力量带得无法逃离,利爪刨在老牛背上,带起刺目光芒,虽能破开法体防御却无法马上造成致命伤。

“看你死不死……!”

老牛眼中疯狂之色浓烈,对身躯上的伤痛不管不顾,势要直接顶死这妖怪。

直到看见越来越近的的洛庆城……

“哞……”

强行压抑住疯狂,老牛带着咆哮狠狠一甩头。

“滋滋滋滋滋……”

陆山君的利爪嵌入老牛躯体中带起一串血肉之雾,随后才被这一甩甩飞,飞出百余丈后“轰隆……”一声砸在地面。

“砰……”

此刻足有快两丈高的老牛支撑不住,一下重重跪在地上,整个背部几无知觉,口水和血水的混合物不断从嘴角滴落。

“嗬……嗬……嗬……呃嗬……”

抬头看看一侧,那从未见过的妖怪已经再一次带着强盛的妖气站起来,明明知道对方绝对也受了重伤,可那种压抑感依然强烈。

“这,他,他娘是什么妖怪……”

第371章 够了!

而此时与牛霸天一样惊愕和紧张的,还有洛庆城的一众鬼神。

两大妖怪已经打斗到了洛庆城外不远处,而因为距离的拉近,也让包括洛庆城隍在内的鬼神能看到陆山君妖躯的样子。

这种妖怪别说见所未见,简直闻所未闻,光看外表就知道绝对不简单。

但也只是很短的时间过后,狂风在这里肆虐开来,漫天的呼啸声也波及到了洛庆城,天空也灰暗阴沉下来,让视线的能见度再次降低,加上漫天妖气的阻隔,隐约只能看到两大妖怪都站了起来。

牛霸天不得不站起来,哪怕现在难受得要死,却绝对不能露出弱势。

妖怪之间的厮杀在整个修行界中都算是很凶残的,尤其是现在这情况,在老牛看来已经不死不休。

妖气的对撞再次加强了风暴的影响,地面沙石震动,空中风尘漫天。

陆山君一条左肢处于失去知觉的状态,不断有炙热的鲜血涌出,但势头也正在越来越小,在其站起来的时刻,已经只有少量鲜血溢出。

“咯啦啦……咯啦啦……”

左肢内骨骼已经碎裂,只不过强悍的肌肉挤压,强行将骨骼固定在一起,爪子轻轻按落地面,好似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但实际上不光是左爪,身躯上也受到了不轻的伤,眼前的牛妖妖法强大神通不俗,是个极为难缠的对手。

“呵呵呵呵……痛快,到底还是和妖怪打痛快……”

陆山君的声音响起,这是在战斗开始之后他除了咆哮之外首次开口,之前所有互动几乎都是牛霸天单方面在叫骂。

虽然有很多妖怪也擅长诡异的法术,可更多妖怪之间的战斗是硬碰硬的,就像牛霸天,修出一个了不得的妖躯法体神通,也一样是偏向硬撼争斗的方向。

这显然让陆山君觉得比上次跟一群和尚动手要痛快多了。

“哼哼,看你好似无事的样子,但老牛我的一对牛角冲顶可不是那么好消受的,你能挡得住几次?”

牛霸天双目红光炽烈,气势强盛的闷声怒吼。

陆山君没有马上再度冲上去,哪怕明知道这样会让对面牛妖有了足够喘息的时间,声音平静的询问道。

“刚刚为何将我甩飞?以你的妖法之力和那神通提起的势,可不像是这样虎头蛇尾的。”

老牛一面呼哧呼哧的喘息,一面暗自稳固神魂和妖气,虽然刚刚确实留手了,但那一式冲顶的威力算“虎头”却绝不能算“蛇尾”,充其量没有完全爆发而已。

“哼,不过是怕你一下就死了,老牛我还没打痛快呢,好不容易遇上你这么个能硬抗我妖躯法体的妖怪,一下把你弄死了,岂不可惜,来,再打呀你这卷毛大虫!”

老牛心思向来粗中有细,这会他是绝对不会说实情的,若是让对面这妖怪知道自己是因为怕带着他冲向洛庆城,从而导致洛庆百姓被波及得死伤惨重。

那么对面这个妖怪说不定会立刻以此做文章,只怕到时候洛庆城危险,而老牛本就困难的处境也会更加束手束脚。

虽然老牛并非见不得凡人百姓的死,但若这死伤劫难是因为他而起,那就心中不爽了。

更何况,牛霸天和城中七八家青楼勾栏等处的姑娘都有交情,那些娇滴滴细声叫着“牛哥哥”的女子要是有个闪失,就更不是老牛愿意看到的了。

听到这牛妖如此挑衅回答,陆山君冷笑一声。

“给了你机会说话,不管你是嘴硬还是真就作如此想,我可就当真了,你那神通确实厉害,但且不说你还能用几次,就是用出来,你以为我还会再吃中一次?”

陆山君嘴角发出一种野兽的嘶吼,声音越来越响,到后面已经带起周围的“隆隆隆隆……”的回音。

身后一条长长的虎尾在甩动中呈现更多残影,其中有一道更是模模糊糊虚虚实实。

‘虚生新尾!这种妖怪能生尾!?’

看到这一幕的老牛心头猛然一惊,惊愕程度再次加深,他毕竟不如佛门明王法眼通透,但这会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娘的,世间还有这种可修多尾的妖怪?搞不好要栽了!’

老牛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有这种疑问了,不过虽然此刻心中发寒,老牛展现的气势却愈演愈烈,妖气蒸腾之下同样化为虚无妖火,同陆山君的妖气分庭对抗。

陆山君嘴上这么说,其实心中更倾向于猜测这牛妖刚刚是护住了洛庆城,但这种事不能赌,也不能让对面这牛妖知晓自己在意洛庆百姓,否则借此做文章可能令局势逆转。

‘既然这蛮牛如此不识趣,就先打了再说,顶多尽量不杀了他。’

“嗷吼……”

一声厉啸,陆山君直接踏着风飞天而上,这牛妖有好几种神通都善于借调土灵,那就在天上和他斗。

牛霸天也极为善战,自然也看出陆山君的打算,他不会冲动就飞天上去,而是脚下一动,已经骤然朝着原本庄园的方向冲去,身形化为一道妖光不断将地上的巨石树木踢起,朝着天空的妖怪打去。

“呜……轰……”

“呜……”“呜……”

投掷的巨石和树木都饱含妖力,但陆山君在天上的灵活性居然不下于脚踏大地,加上所御狂风愈演愈烈,巨石树木偶有击中也被尾巴轻易击碎。

零星有碎石和巨木在天空扫向洛庆城,都被严阵以待的鬼神施法挡下。

天上妖怪的气势越来越强,陆山君天际游曳之下狂风相随,逐渐凝成一层黄黑色的妖云,化为陆山君妖躯的形象。

“吼……吼……吼……”

云层中居然也发出一阵阵猛烈的吼声,听得牛霸天在地面感觉越来越被动,不知道这妖怪要施展什么妖法神通,好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冲上天去和对方打,但依然只是不断运法投掷。

最后陆山君的妖躯也消失在巨大的妖云之中,只有那吼声依然如雷炸响。

狂风愈演愈烈,好似刻意卷起地面的飞沙走石,已经到了阻碍任何人视线的地步,加上浓烈的妖气和各种光法异像的影响,老牛此刻连天上什么情况都看不清。

这种情况下,老牛也愈发紧张,头顶的牛角寒光闪闪,体内的妖力也沸腾不止,妖躯法体的力量提升到极致,十二万分的注意全都集中到迷乱视线的天空。

但是下一个刹那。

“砰……”

老牛感受到本就麻木无比的背后受到冲击,一个踉跄之下身体已经猛然失重,更有利爪扣死了双臂,一张血盆大口咬在了脖颈肩背处。

“嗷吼……”“咔嚓嚓嚓……”

剧烈的痛苦中,老牛已经被带向了天空,刚刚明明没有感受到妖气,但遭遇了什么已经显而易见。

“哞……你,他娘咳……玩阴的……嗬咳……”

老牛已经话都说不利索,之前战斗他最提防的就是这妖怪的一张巨口,没想到还是被咬中了……

陆山君的獠牙利齿恐怖至极,其上更是弥漫着一阵模糊状态的物质,一点点破碎牛霸天的妖躯法体。

肩膀上骨骼一点点开裂,脖子上更是动弹不得,双臂被扣双脚离地,鲜血不断喷涌而出,地面好似下起了一场牛妖血雨。

“呜哞……”

“牛兄……牛兄……山君,你要杀的是我!燕飞在此受死,山君……”

燕飞挣扎着站起来,攥紧拳头双目赤红得对着天空大吼,虽然看天空灰暗风暴肆虐之下,根本看不清天上的情况,但老牛痛苦的哀鸣和漫天血雨已经说明了一种可怕的情况。

“山君……燕飞愿意领死,与牛兄无关,此时与牛兄无关,燕飞愿意领死啊……!”

纵然有真气提振嗓音,这声响依然淹没在风暴中,但燕飞知道陆山君一定听得到。

“够了!给我,定!”

计缘略带怒意的声音在天空炸响,直接盖过风暴和妖鸣。

声音落下的刹那,不论是牛霸天还是陆山君,都感觉到身魂骤然陷入凝滞状态,时间还在流动,空间却已经禁止。

这声音两妖都听得出来是谁,牛霸天升起生的希望和强烈的庆幸感,而陆山君听到计缘的声音,更是不敢对恩师的神通有任何挣扎反抗。

不论是牛霸天还是陆山君,这两大妖怪的道行都不浅,即便是如今的计缘,用寻常定身法定他们也几乎不会有什么太强的作用,这一次算是消耗了不少玄黄之气,更是已经站在了地面防止自己会晕眩。

没办法,局势发展太快,本还指望他们相互谅解,谁承想陆山君看起来突然就下了杀手。

这种杀红了眼的情况,计缘也没把握他喊一声就能立刻止住,只能用定身法,总不能用仙剑斩用三昧真火烧吧。

不过计缘也清楚这两个妖怪不会太过反抗他的手段,陆山君不会违逆他这个恩师,而牛霸天是想反抗也没力气了,即便如此,巨大的法力和玄黄之气的消耗,让计缘显得有些乏力。

随着一声“定”,两大搏杀中的妖怪处于一种诡异的禁止,风暴没了陆山君的妖法支撑,也慢慢平息下来,只余下天空的灰尘和细石如同雨落。

风暴的平息和妖气的散去,使得能见度逐渐上升,在燕飞和洛庆城隍等鬼神眼中,天空中的两妖在一种玄奇的静止状态下缓缓下落。

即便轻轻落地,还是呈现一种一动不动的状态。

而一个白衫先生,就站在两妖身边,面色严肃甚至带着一点怒意的看着他们。

“今日到此为止,不可再动手,你等明白了?”

淡淡说完这句,计缘神念一动,撤去了消耗巨大的这一次定身术。

下一个刹那,陆山君和牛霸天都感觉到身体重新恢复了知觉和行动能力,前者有些惶恐,后者则有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第372章 字还能跑了

牛霸天现在是放心了,这妖怪虽然厉害,但在计先生面前肯定是翻不起什么浪花的。

而陆山君心中惶恐之余,也在同时想明白肯定是自己恩师不希望牛妖出事,也就一瞬间想明白之前这牛妖绝对是因为洛庆城而留手了。

听到计缘的话,陆山君妖躯雾化收缩,赶紧化为人形,然后低头长揖作礼。

“不敢违先生之意!”

牛霸天坐在地上穿着粗气,看着脚边已经变成“小不点”的陆山君,闷声对着计缘道。

“计先生,您一定是早就来了,您早出来不就结了,害得我老牛受苦……”

抱怨一句,牛霸天也收起妖躯法体的状态,重新回归人形,只不过同陆山君回归人形还化出衣服不同,牛霸天也就几条破布还挂在身上了。

换成别人他估计也就放浪形骸了,但面对计缘还是有所收敛,用手挡一挡关键部位。

刚刚明明流了这么多血,伤势应该是很夸张才对,可其实牛霸天看起来最严重的伤居然还是最开始手臂上的那几道抓痕,而身上背部肩膀等位置,却是好多肌肉已经并拢的血痕,伤口也不大的样子。

这状况计缘也是微微愣了一下的,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严重,而听到牛霸天的抱怨,他也摇了摇头道。

“计某确实早就到了,不过也别光说我不阻拦,你这张嘴但凡消停个一时半会,这架也不至于打成这样,甚至根本打不起来,让你长长记性也好。”

牛霸天瞪着个眼睛,看看计缘又转头看看一边依旧低着头躬身维持行礼状态,并且大气不敢喘的陆山君。

“就他?要不是老牛我气势压着,他还不立刻暴起?”

陆山君不敢起身不敢转头,但听到这话也斜眼看看牛霸天,深吸了口气却依然没开口。

牛霸天看着陆山君这样,嘴里也不由嘀咕一句。

“连大气也不敢喘,到底还是拳头硬才是老大。”

陆山君收回斜眼的视线不再看他。

燕飞此时也从远处飞掠而来,很快到达近处才止住身形,朝着计缘拱手行礼之后马上走到牛霸天身边上下看看他伤势如何,然后将身上一件外衣脱下给他。

“牛兄,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老牛我皮糙肉厚,别看撒了这么多血,但我真身亦有三丈高,不输一条大楼船,又不是精血真元,普通的血马上就补回来了。哎兄弟搀我一把,站不起来……”

老牛本想潇洒的起身,但奈何腿有点软。

燕飞闻言赶紧伸手搀扶一下,老牛在站起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燕飞衣服在下半身绑了个裤衩出来。

计缘叹口气,视线望向一直维持躬身状态的陆山君。

“怎么不说话?”

“先生责备,不敢开脱!”

“起来说话。”

陆山君闻言,这才敢起身站直看向计缘。

“刚刚咬住牛霸天是要下死手?”

实际上在计缘的法眼感官中,之前两妖打得确实厉害,但前半段有来有回,顶多打得疲惫打得焦灼。

只是陆山君最后那一下,让计缘有种他杀红眼动死手了的感觉,前头他可以看看两妖的手段,毕竟这种各有非凡神通且修为不浅的妖怪交锋也罕见,又可以让这蛮牛吃点亏长点记性,可陆山君一咬住对方,计缘就坐不住了,只能立刻阻止。

“回先生的话,并非如此,这蛮牛神通不凡,此前我虽然频频伤他,但其实并未损其本质,更无法令其服软,我使尽了手段都破不了他那妖躯法体,不得已使诈,打算尝试衔口以獠牙将其法体破去!”

陆山君说话恭恭敬敬,条理也清晰,说完还补充一句。

“此前他以牛角顶我,在洛庆外转变动作,我亦看在眼里,若非之前他说自己是个吃几个人都无所谓的妖怪,我也不会出手!”

前面的话老牛听得还坐得住,但一听后面这话,老牛的暴脾气一下就起来了。

“放你娘的屁,老牛我他娘什么说过吃几个人无所谓了?谁说谁就是孙……呃……”

老牛突然就悬崖勒马般将骂人的话止住,他这会想起来之前陆山君态度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呃,老牛我好像……还真说过类似的话……”

“哼!”

陆山君哼了一声,但自知犯错也没多说什么,视线扫了一眼燕飞。

这蛮牛虽然嘴上的话冲,妖性却不坏,之前燕飞和老牛一起被陆山君认为是同流合污,这会起了反差,此刻就令陆山君高看不少了。

而计缘此刻也看向燕飞,询问一句。

“为什么不把剑意帖拿出来?”

计缘留下剑意帖的本意不是为燕飞开脱,但刚刚那情况拿出来,在陆山君面前总是会有效果的,没想到燕飞居然愣是到最后都不提一嘴。

这话问的燕飞一愣,也将牛霸天和陆山君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到燕飞身上,陆山君更是心中诧异。

‘剑意帖在他手上?’

在陆山君看来,自己和恩师的缘起自当初的山神庙外,但那还远远称不上师徒缘,能得如今的成果,《剑意帖》绝对功不可没。

燕飞回也不解释,留下一句“计先生稍等”之后,就赶紧回了之前的小庄园,在自己卧房的废墟位置找寻了一会,从倒塌的柜子里找出了一卷纸轴,然后赶紧回去。

计缘看了一眼洛庆城墙上依然不敢轻举妄动的鬼神,微微拱了拱手之后,带着陆山君和牛霸天在往小庄园的方向走,正好同匆匆跑来的燕飞在中途相遇。

“计先生请看!”

燕飞停下脚步,拿着纸卷缓缓在计缘面前展开。

“嗯!?”

计缘微微一惊,陆山君也皱起了眉头,也就只有本就知道情况的牛霸天和燕飞还比较淡定。

这纸张绝对是曾经的剑意帖,但怪就怪在这有些泛黄的纸上,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只是空白的。

计缘伸手拿过字帖,仔细端倪了一下,确认这绝对不是天箓书,况且天箓书他也不应该看不见才对。

“这字呢?”

燕飞恭敬得说道。

“回先生的话,当初您留下神意在字卷上,燕飞领略过几次,在大约半年之后燕某做了一个梦,梦见字帖上的字自己飞出字卷逃离,第二日醒来之后,果见字帖上再无文字,就连牛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此后就一直将字帖封存了起来……”

说完剑意帖的变化,燕飞又解释了一下。

“字帖文字脱走,神意消失,不说燕某刚刚情急没能及时在庄园被毁前找出字帖,就是拿出来了,也已是一卷普普通通的旧纸,山君又怎知这是先生所赠……”

防着虎妖上门,老牛自然是想过计先生留下的东西的,也同燕飞通过气,后面字迹消失,老牛便也断了这条主意,所这次开始不用只能说是真的没用。

燕飞说完这些,才双手将字卷递给计缘。

计缘本来想说光“剑意帖”三个字,或许就足够让陆山君收手了,但随即一想,燕飞又不知道这《剑意帖》最初是陆山君所赠,只能将口中的话又咽了回去,将注意力集中到手中的纸卷上。

计缘看着手中的泛黄的纸张,当初有字的时候这纸的颜色还没那么深,现在却充满了一种陈年旧纸的感觉,想来和失去了文字也有些关系。

“天箓书就已经够玄奇了,没想到还有字会自己跑?”

计缘现在听得不过是燕飞的“梦话”,虽然知道燕飞不会骗自己,但也还并不相信字会自己跑,此刻抓着纸卷略微掐指一算,居然还真感觉到一些遥远的联系,但却模模糊糊。

‘若是青松道人在此,说不定能算出什么来。’

论卜算能力,青松道人虽然不能同很多修行高人相比,但算一些在能力范围内的东西却很细腻。

到了这一步,陆山君哪能还看不出来什么,朝着燕飞和牛霸天拱了拱手。

“原来先生早有安排,得罪了!”

牛霸天哼唧了一下刚想说话,计缘就开口了。

“那倒也不是,燕飞的事情还是得你陆山君来算,若坐得端行得正也不需我来救,若做不端行不正,又何必救呢?山君以为如何?”

“先生所言极是!”

牛霸天努了努嘴,到底还是没在嚷嚷,反正他清楚,事情说开了,加上计先生也在这里,燕飞今天是死不了了。

这一尊仙人边上站着,嘴上说一句“我不影响你”,就真的不影响了?那肯定不可能的。

陆山君看着老牛,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你那妖躯法体,确实有些门道,即便是刚刚也依然没有崩碎。”

老牛这会力气已经恢复了许多,咧嘴笑笑。

“嘿嘿,还差得远呢!嘶……不对啊,刚刚的斗法……”

计缘这会嘴角扬了扬,而陆山君也终于笑了。

“回过神了?呵呵,单轮道行硬拼,陆某不是你对手,但陆某脱胎换骨之后有一天赋神通,吾定名曰‘慑心’,算起来有些像龙属的龙气龙威,却更加特殊,你与我斗法之初已经着了道,大把力气浪费在错误方向,是不是总觉得心慌,是不是总觉得可怖?”

“你他娘的……!”

老牛有些气急败坏,偏偏又不能动手打人。

第373章 你是个痛快妖

陆山君见老牛这幅样子,没有收口,反而继续说道。

“之前同你斗法我已然看出你力量虽大,却极易动怒,一旦疯起来五感也会有相应减弱,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狂提妖气,又为什么掀起狂风使得漫天飞沙走石?”

陆山君的语气虽然带着一丝讽刺,但却让牛霸天真正冷静下来了。

怒归怒,但老牛不得不承认这姓陆的妖怪说得有道理。

而且老牛这会也想清楚为什么刚刚最后一下自己会着了道,并非姓陆的真的能做到隐匿无形,只不过他在天空留下了大量妖云妖气混淆视听,真身又瞬间收敛妖气落地偷袭,这才被对方得手。

再回顾之前的斗法搏杀,老牛很多时候自以为打中了对方,其实都是在空使力,在中了那所谓“慑心”神通的情况下,自己的判断力和妖力使用都出现了大问题。

陆山君此时的话虽然难听,但换个角度想,这是在故意提醒老牛,他的弱点太明显了,明显到这么短时间就被陆山君看穿并且利用。

很多情况下能一力降十会,但不代表每次都行,遇上一个善于在战斗中观察且心思不差本事也跟得上的,就容易让他栽跟头,比如这次。

“你……”

老牛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见到陆山君一侧身,都不拿正脸对他,低骂一句。

“你他娘的……”

这会计缘研究手中的纸卷也研究的差不多了,就收起来放入了袖中,而陆山君怼了牛霸天几句,也没有马上针对燕飞,见计缘看完纸卷,便将上次没来得及求解的疑惑询问出来。

“先生,我脱胎换骨之后,显然已经脱离的虎形,更是能察觉出一些潜在变化,譬如此前我说的‘慑心’之威就能控制自如,还有为这尾巴,虽然还没掌握门道,但似乎亦能修出些东西来。”

讲到这里,陆山君收缓语气,带着些许忐忑和期待询问道。

“先生,您知道我的妖躯,现在是什么吗?”

正在活动筋骨的牛霸天再次转头看向陆山君。

“搞了半天,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妖怪?计先生,我看您估计也不知道,说不准这家伙就是修炼修傻了,修出了个怪胎!”

能在此刻讨嘴上便宜,老牛就绝对不留在下一刻,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是给那些书生说得,老牛刚才被说得这么憋屈,逮住机会还不赶紧刺陆山君两句。

“嗬……”

陆山君嘴角发出一阵嘶吼,他不得不承认,这蛮牛还有一个了不得的天赋,只要他想,也是很容易将别人激怒的。

这使得旁边的燕飞有些紧张,也看得计缘哭笑不得,刚刚才想到青松道人,见到老牛这样子,也觉得两人某种程度上异曲同工。

只不过青松道人更纯真一些,是讲大实话惹人嫌,老牛更贱一些。

至于陆山君的疑惑,有没有别人能回答计缘不知道,但他自己还是心中有数的,笑了笑略微压了压嗓音,视线抬头望向此刻才彻底散去的妖云,显得有些低沉又中正的声音从计缘口中响起。

“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神威慑人,立昆仑之丘而遥望东方,乃神兽陆吾!”

“陆吾?”“神兽?”

陆山君和老牛各自喃喃自语,但一个侧重“陆吾”之名,一个则更关心“神兽”一词。

老牛倒是听过仙兽,这神兽一词觉着有些像山水神灵或者走愿力神道的,可那不就直接叫山神水神之流的神了嘛,且陆山君怎么也不像一个神。

计缘低头看看陆山君和牛霸天,点了点头道。

“不错,正是陆吾,不过真正的陆吾有九尾,而你还差一些。”

“这哪是差一些,简直差远了!”

牛霸天装作低声嘀咕一句,但他知道在场谁都听得清,只不过陆山君并不会在这方面生气。

计缘也没理老牛,看着陆山君面露思索的样子,叹了口气继续道。

“你也不用想东想西,好好修行就是,更不用去找什么同类,和龙蛟之属的不同,陆吾应该只有一个,更何况是如今了。”

听到师父的话,陆山君赶紧拱手。

“是!”

计缘再次扫了三人一眼,最后望向洛庆城方向。

“剩下的事你们看着办,赶紧了结,我先去一趟洛庆城,安抚一下此地鬼神。”

言罢,计缘轻轻一跃,凌空飞渡脚下生风,御踏着清风朝着洛庆城飞去。

这会洛庆城百姓才从之前的风暴中缓过劲来,不过说实话,之前的风暴看着可怕,但实际上并没有对城内百姓造成什么影响。

即便是有些沙石落在城内,也不过是城东方向靠近城墙的一小部分区域多了些尘沙。

但物质影响没有,精神影响不小,之前隐隐有可怕的吼声传到城里,虽然很多人以为是雷,却也有心慌的认为是有邪祟有妖怪之类的,这年头祖越国可很多地方都不太平。

不过这种恐慌也不会持续太久,估计城中庙宇的香火会好上一阵,然后发现没事就会慢慢淡忘了。

只不过这些洛庆百姓平日里上香叩拜的城隍爷和一众鬼神,此刻正紧张的在城墙上等待着。

果然没过多久,一名飘逸的白衫客就飞落的城头,早已等候的洛庆城隍带着一众鬼神纷纷拱手行礼。

“多谢仙长制服妖物!”

城隍的话也不能说错,计缘也就懒得纠正了,回了一礼才安抚道。

“城隍和诸位阴司主官请不必多礼,城外妖物斗法已经落下帷幕,更不会波及洛庆城中之人……”

计缘不会将事情说得太清楚,略显含糊的将来龙去脉带过性的讲述一下,侧重是安抚而不是解释。

刚刚的情况虽然城中鬼神不是一直能看得真切,但最后关头还是看得十分清楚的,加上计缘为了使他们减少才艺,显露出一些自身的法力和灵气。

正统修仙之辈,尤其是修行高深之人,身内的法力和灵气共同显现,有一种仙灵之感,和妖气魔气等是截然不同的,虽然不是绝对不能假冒,但计缘这么做也让鬼神安心不少。

等计缘和声细语好说歹说的同洛庆城的鬼神解释过后,再回城外小庄园位置时,就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这小庄园大部分都已经在之前两妖的战斗中被毁去,只剩下一间杂房和一间棚子,倒是屋前的石桌和几条凳子还好好的。

此刻陆山君正提着一个完好的茶壶,又刨出一些茶具洗净后,施法泡茶并殷勤的为人倒茶,而这倒茶的对象不是燕飞,而是坐在燕飞边上的陆山君。

‘什么情况?这蛮牛脑子被打坏了?好像没打到头啊……’

老牛自然不是因为被大傻了,态度之所以这么殷勤,除了陆山君在问清楚燕飞的事后处置得较轻,更大的原因是他无意间知道了陆山君很有钱!

“哎来来来,老陆老陆,咱这边房子虽然打坏了,但这茶罐子没坏,茶壶也干净,试试这茶叶,就是附近山上的野茶炒制,跑得茶水喝起来非常清爽,尝尝,尝尝!”

看到计缘回来,老牛也连忙招呼一声。

“计先生回来了,洛庆的那些鬼神,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您就是不去解释也无妨的,快过来喝茶,喝茶!”

计缘点点头走过去以询问的眼神看向陆山君,不过看到了后者脸上也满是茫然,显然也没搞清楚这蛮牛为何突然态度大变,之前还恨不得找到任何机会怼他呢。

于是计缘就看向燕飞,结果燕飞只是尴尬笑笑。

“计先生坐!”

老牛给计缘放好茶盏,滴溜溜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自己也坐下,询问一声喝茶的陆山君和计缘。

“怎么样?味道如何?”

“尚可。”

“很不错。”

计缘回答一句,陆山君的回答则加上一分。

老牛“嘿嘿”笑笑。

“这还是我老牛亲自炒的茶呢,想当年我还是一头耕牛,家中虽穷但女主人勤快,春季都会上山采摘野茶叶,回家自己炒制,喝完的茶水茶叶就倒在牛棚里给我,那茶叶就爽口……”

老牛很罕见的回忆了一段早年的经历,说完看看身后屋子。

“可惜了这庄园,都是我和燕兄弟修身养性的家啊,那口我带了几百年,承载着回忆的大锅也毁了……”

“噗……”

燕飞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还好及时用手挡住了,否则就要喷到计先生身上去了。

“虽然重建庄园要很多银子,可我们缺钱只是小事,回忆却是银子也买不回来的……”

计缘嘴角一抽,顺嘴就问了一句。

“那金子呢?”

“金子倒是,呃……金子又能如何啊……”

计缘算是明白了,这老牛实在讹钱呢,拿钱来干嘛他也想得到,毕竟当年的事情记忆犹新,再看看燕飞,果然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老牛作为一个妖怪,想要弄到钱自然不难,但架不住花得更快,这些年扔在洛庆城勾栏里的银子对很多人来说都算得上是天文数字了,此刻知道陆山君是个金主,那还不傍上啊。

陆山君是想不到这牛妖能无耻到这种地步的,所以虽然觉得老牛有些做作,但还真就觉得老牛像是煞有其事。

“庄园损毁,陆某自然会赔偿,就是要我一起重建也并非不可。”

陆山君一句话,老牛就狠狠一拍大腿。

“痛快!老陆你是个痛快妖!”

随后老牛凑近陆山君一点道。

“你多少银子?”

陆山君又愣了一下,想了下不算一堆狗头金,光银钱的话,就是碎银子和董家的悬赏。

“大概两千多两。”

“好!老陆痛快!两千多两就两千多两,老牛我收下了!”

牛霸天已经伸手揽在陆山君肩头大笑,后者眉头一跳,强忍住才没有将他拍飞。

第374章 或许漏了什么

只可惜牛霸天想得很美,但陆山君也不是省油的灯。

洛庆城外这种小庄园能卖个一两百两已经算是天价,而老牛所谓的几百年大锅,不论真假,反正那铁锅比较结实耐操,居然并没有毁。

所以最后的赔偿自然也是令老牛非常不满意,但也磨上陆山君了。

当晚以庄园被打坏为由,陆山君直接提议众人去城中的客栈居住,位置就挨着洛庆的花街。

若非计缘在这里,能震慑到牛霸天,估计这老牛就敢直接提议住到花街上去,反正那里也有客栈。

到了晚上,吃过一顿丰盛的晚餐之后,白天同陆山君打生打死的牛霸天,这会早已经忘记了白天的痛,欢天喜地以出门散布为拙劣的借口,转头拐入了花街上快活去了。

所以客栈中就剩下计缘、陆山君和燕飞,前者在自己房中休息,后两者则过了一会不约而同的走到了计缘的房门外。

陆山君看着也准备拜访恩师的燕飞,朝着对方拱了拱手,而燕飞也回了一礼,随后两人在门外站定,由陆山君轻轻叩门。

“咚咚咚……”

“进来。”

两人推门而入,见到计缘正在坐在桌前看着那张空白的剑意帖纸卷,头也不抬的说了一个“坐”字。

燕飞看了看陆山君,关好门才一起走到桌前坐下。

计缘虽然视线不在两人身上,但依然注意到陆山君在坐下的时候,左臂有些不太灵活。

“伤得还挺重?”

在计缘面前,陆山君自然也不隐瞒。

“很重,若没有他当时那一瞬间的留守,我左臂就会被刺穿,随后胸口空门大开,那蛮牛之前让我回去再修炼几百年,虽然是夸口嘲讽之言,但他道行确实比我深很多。”

这种事对于老牛来说或许因为面子问题不会说出来,但陆山君则无所谓,尤其是在计缘面前更是坦诚。

燕飞只是在一边听着,心中回忆着白天的斗法,忽然发现妖怪之间打得日月无光,但其实和武者比斗也差不多,拼得不光是实力,还有战斗思维和心理素质。

之前在燕飞感官中,除了前半段,后面几乎都是老牛在吃亏,甚至感觉危在旦夕,可现在听陆山君讲,实际上的情况可能相反,这也和很多武者能以弱胜强的道理是一样的。

计缘也不奇怪,点了点头想想后说道。

“那蛮牛的妖躯法体确实了得,虽然消耗巨大,但却极大提升体魄和力量,修炼潜力也是极大,纵然是你,使劲手段和计策,也不还是没破了他的法体,不过这蛮牛这法体当初也被妖怪破过。”

陆山君是计缘的得以弟子,心中也是计定要起到大作用的,如今他九侠之约基本结束,也要向他透一些底了。

而听到计缘弹起老牛的法体被破,同老牛交过手的陆山君自然是很好奇的。

“什么时候的事,又是谁出的手?”

计缘淡淡道。

“若我所料不差,应当是西域岚洲浅苍山玉狐洞天中的某个妖怪,极大可能是一个狐妖。”

“狐妖?”

陆山君皱起眉头,这种妖怪在没成气候的时候,几条大黄狗都能撵着走,但是一旦成了气候,尤其是修出多尾之后,就会变得比较难缠。

“不错,狐妖,那蛮牛还有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好色,当初那狐妖就是利用了这点,但也绝非只有这点手段,你要记住,将来若是遇上玉狐洞天的狐妖,多长个心眼,尤其是一个叫涂思烟的女妖,她似乎对一些事情很了解。”

陆山君认真细思了一会才开口。

“记下了!先生可是有事情要吩咐?”

“嗯。”

计缘扫了一眼燕飞,并没有刻意避讳,淡漠苍目中神光流转,后者立刻感觉到头晕目眩,揉了揉额头后就趴在桌上睡去。

等燕飞睡着,计缘才继续说道。

“山君,我虽有完整的仙兽修行之法,但并未直接传授你,而是以引导指点为主,令你自悟自修,除了不想盖住你的潜力,也另有原因。”

陆山君正襟危坐认真聆听,他想过无数次怎么回报恩师怎么尽孝,现在看来有机会了。

“天地之大难以尽窥,各方各界幅员辽阔,更有一处处世外洞天,妖族是一支极为庞大的力量,虽然各处多是一盘散沙,但也有许多势力强大到仙门都不能轻易涉足地界的,如俗称黑荒的黑梦灵洲。”

说到这,计缘面露思绪,声音也压低了一些。

“虽然很多仙门仙修和神道修行之辈都对妖怪有偏见,但不得不说,成了气候的妖物,少有天真之辈,尤其是在有些地方,有传承也有目的……”

看了看认真聆听的这个弟子,计缘想着当初的事,右手伸展,从袖中飞出一道淡淡的光,在掌心化为一块阴木牌。

“看看这个。”

这木牌本该早就没有以物传神之力了,不过计缘早就封住了里头的灵气和法力,所以现在解开,陆山君也能窥见其中的内容。

从计缘手中接过木牌之后,陆山君凝神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在云洲之地,妖怪有,仙人有,鬼神亦有,但真正势大的反而是看起来很羸弱的人族。

人族势大,虽然其中品性也参差不齐,但大多以教化和秩序为主,他们中的安宁已久,受愿力演化神道护持,其中绝大多数人族几乎没见过什么真正的神鬼,即便知晓仙妖神魔,也多存敬畏之心。

但黑荒的许多妖怪与群魔则不同,以“人畜国”为例,他们已经不是为了单纯果腹或者偶尔想要取巧助修了,那种喜欢聆听惨叫哀嚎,喜欢研究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残忍吃法,还有各种玩弄人心的事情,即便在陆山君看来也是十足的“变态”。

陆山君曾经听计缘在月台讲过,世间很少有纯粹的“恶”,但此时此刻,先不说本就极端的魔,陆山君觉得黑荒的群妖也已经演变到纯粹的恶了。

看着陆山君脸上的震撼之色,计缘表情略显严肃。

“妖族是个极为复杂的群体,你陆山君其实已经不算是妖怪,但世间就你一头陆吾,谁又知你是上古神兽?”

陆山君眉头一皱又松开,认真的看着计缘等待下文。

“为师希望你以妖怪的身份,将来能在妖族中混出点名堂来,在为师需要你的时候,能助力一把。”

陆山君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郑重得行长揖礼。

“师尊有令,陆山君莫有不从!”

计缘伸手拖在陆山君下叩的手下,摇摇头将他抬起来。

“这是我的希望,但不是师命,作为师父,我自然也希望弟子能更好能平安,但入我计缘门下,还是得有些心气,更得有些使命感的……”

计缘话音顿了下

“若只是黑荒这么点事,若只是天下混乱这么点事,若只是各族交锋这么点事,若只是正邪两立这么点事……若仅仅如此倒也罢了……”

计缘思绪延伸,如今他逐渐觉得其实所面临的比当年衍棋所知的还要复杂一些,尤其是当初在东海坐鲸撞上的一幕,那看不清摸不着的神秘,也间接启发了计缘,或许未必就只有这天地间的事情。

“若我以前衍算的方向,本就错了一个大前提呢?这世间种种混乱牵扯,谁又最喜欢……”

计缘没有再说下去,也不能再说下去了,

陆山君抬头站正,头一次感受到自己恩师身上有一种压力,能令恩师都显得有些疲惫,心头更是有些凛然。

“陆山君,谨遵师尊教诲!”

“嗯,我们都量力而行吧,无愧便可,坐下吧。”

陆山君带着心中复杂的感觉坐下,而计缘在燕飞身上一点,后者也逐渐清醒过来。

燕飞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神色莫名的看看左右,也知晓自己不是自然睡着的,但也不会不识趣的问为什么。

只是等计缘问起他的时候,才询问请教一些武道上的疑惑,对于燕飞,计缘同样不藏私,将这些年自己的理解一一讲解,算是广撒网了。

等第二天天亮,牛霸天哼着小曲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计缘已经离开了,左思右想不对劲,良久反应过来才惊呼一声:“老牛我的仙人指路!”

第375章 测字

牛霸天这妖怪,计缘当然是关注的,不过他觉得这蛮牛现在的状态其实就挺不错的,虽然看似不着调,但能修出这么一身本事,天赋和勤奋绝对是不缺的。

所谓仙人指路,也就是老牛的一个念想,其实他一没有感受到什么瓶颈,二又没有什么心结,安心修炼安心生活就很好,有点银子可以去花街一趟就很开心,这样的妖怪,计缘也不好说他能指点什么。

戊戌年盛夏,北境恒洲仙府九峰山举办的仙游大会,计缘是一定会去的,但怎么去是个问题。

路不熟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也是形单影只的去,或许会有些尴尬也可能会有些不懂的地方,稳妥的办法是坐合适的界域摆渡,再和熟人一起去。

这方面计缘早就考虑清楚了,完全可以去找玉怀山的人一起走,怎么说玉怀山也是有底蕴的,不是寻常小门小派,不至于去不了仙游大会。

而且计缘估摸着这还有几年呢,人家玉怀山不可能现在就启程过去了,北境恒洲再远,界域摆渡几个月总能到的。

不过现在嘛,计缘还是先去回一趟大贞,去并州云山找一找青松道人,尝试一下能不能让他帮着算算《剑意帖》上头的字去了哪里,顺便也看看秦子舟如今的状况。

。。。

并州云山依旧是那个以云海盛景著称的东乐县名山,当然这也就是在附近一府之地名气大点,其他地方可不像并州那么少山。

并州地处大贞中原的心腹地带,加上又是大平原,虽然不像北方那么冷,但是温度变化却十分敏感,现在天气入秋,其他地方或许还处同盛夏不遑多让的炎热状态,而在并州已经透着一种清凉了,春秋两季也是并州最最舒服的季节。

这一天清晨,云山依旧雾起,秦子舟已经起床在院中打起了云山观传下来的那套养生拳。

如今秦子舟白虚白发白眉毛外加体态也改变的模样,虽然和生前判若两人,但到底还是曾经的秦大夫本人,虽然如今神阳之体完全百病不生,但对于这套养生拳还是挺感兴趣的,甚至觉得其中大有门道。

就比如说青松道人,这云山观的观主能活到现在,养生拳功实在不可没。

此刻天才蒙蒙亮,青松道人还在酣睡,齐文则因为憋尿开门出来,见到秦子舟已经在打拳,忍不住说一句。

“秦爷爷您可真勤快。”

“呵呵,清渊小道长早。”

秦子舟回了一句,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云山观实行成年才赐道号,清渊是齐文如今的道号,而秦子舟则还是秦子舟,毕竟给青松道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收秦老为为徒弟的,所以只是在云山观挂名。

实话说这也让齐文松了口气,毕竟若是自己师傅真就将这么一个老人家收为徒弟,那按照先来是师兄的原则,他岂不是要叫对方秦师弟了?

在齐文急匆匆跑向茅房的时候,原本还在打拳的秦子舟忽然神色一动,收起拳势随后纵身飞跃而起,身上星力牵引灵气飞举而上。

等齐文上完茅厕回来,就发现秦子舟已经不在院子里了,颇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这老爷子是回屋睡觉了还是干嘛去了。

而此时的烟霞峰上,秦子舟落到山巅,望着真站在那边石头上眺望云海的白衫人,确认无误后赶紧拱手行礼。

“见过计先生!”

计缘回神,转身回礼。

“秦公,在云山观可待得习惯?”

“哈哈,哪有什么不习惯,前生忙了一辈子,过过悠闲生活,采气引星而修行,挺舒坦的。”

计缘笑了。

“计某还以为你会闲不住手,会太过频繁的下山去治病救人。”

治病救人当然是好的,计缘也不会反对,但秦子舟可是有希望成为未来界游神的,修行的比重自然要更大一些,治病救一人百人,修行将来救无数人,见秦子舟这样子也是更放心了一些。

“道理秦某懂,自然不会辜负你与龙君的苦心,而且云山观也不缺病人,就是病症单一了些。”

秦子舟煞有其事的说了一句,让计缘愣了下,难道秦子舟的名头传山下去了,导致有人上山看病?

“病症单一的病人?”

听到计缘的问题,秦子舟笑了笑。

“嗯,采些草药制作药膏,治得最多的就是跌打损伤之症。”

可以,计缘明白了,也不由得笑了。

“看来秦公在这里过得确实不错,都会开玩笑了。”

印象中以前的秦子舟基本是不苟言笑的,至少有限的接触几次都不是爱笑的人,现在到能偶露促狭了。

“青松道人和齐文起来了么?”

“还没有,不过也快了,再有半个时辰吧。”

计缘点点头。

“行,那就等他们起来了我在下去,现在就与秦公一道欣赏这云山之海吧。”

清风徐徐之下,将计缘负手的衣袖吹得拂动,秦子舟也走近几步,一同观摩云海。

两人一个风轻云淡缥缈若仙,一个长须白眉也似老仙,若有常人登山突然看到这幅光景,说不准就会心生敬畏大呼仙长。

“秦公应该还没见过大海吧?”

“嗯,是没见过。”

不知怎么的,计缘心中又想起了之前海上的那种特殊鸣叫声和天际的红光。

“有的是机会游遍山川四海,天地很大,大过常人所想,秦公若真能成就界游神之位……”

计缘抬头望向天空,此刻虽然星辰早已看不见,但不过是被天光所遮挡,实际还是在那的。

“若真有那一天,计某还仰仗秦公能尝试看着天地是否有界,能行到天星之外去瞧瞧。”

秦子舟也下意识抬头望天。

“若真有那一天,秦某自然会的……计先生,那边有什么?”

计先生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而且秦子舟虽然接触的修行之人不多,但眼界却从一开始就被拔高了,毕竟见了城隍等鬼神还在其次,他可是见过两江正神,见过真龙的,计先生的修为肯定也极高,能让计先生说出这话,肯定有文章。

不过计缘没能回答出什么。

“计某也不知道啊!”

晨光越强,雾海越消,很快云山观中的师徒两就起床了,而计缘和秦子舟也从山顶上下来,只是没有急于进到道观里同齐宣和齐文打招呼,而是在天空隐匿着望向观外某处。

果然,没过多久,两只小貂就瞧瞧来到了云山观外,接着厨房院外的一根柴枝,攀上云山观的院墙,随后又沿着院墙跑到大殿后方隐蔽处跳入观中。

不一会,青松道人和齐文一起在道观院中打拳的时候,两只小貂就躲在大殿后面偷偷看着。

秦子舟笑着指向那边,对计缘道。

“每天都来,都是这个时候,有时候还会偷偷带点礼物放厨房。”

“哦?什么礼物?”

计缘好奇心起来了。

“哈哈,我想象,嗯,有时候是咬死的蛇,有时候是山溪中的小鱼小螃蟹,也有咬死的山鼠和青蛙,什么毛虫壳虫的更是不少,少数时候会有一点点浆果……”

“哈哈哈哈哈……好礼物,好礼物!”

这计缘还能说什么,除了觉得好笑,还觉得有些可爱,当然,收到“礼物”的齐文估计不会太高兴,毕竟打扫厨房肯定是他的事。

等两个道士打完拳,计缘和秦子舟才以步行的姿态从院外敲门进来,而见到计缘的两个道人自然十分高兴,张罗着要招待一顿丰盛的午餐。

只不过在知道计缘来让他算卦之后,什么采购食材之类的事情全都甩给了齐文,而青松道人则将精力倾注到了算卦这件事上。

云山观大殿前几张小马扎排开,齐宣、计缘、秦子舟三人坐在一起,一张泛黄的旧纸卷就瘫在青松道人的膝盖上。

“这……计先生,就一张纸,如何算卦呀?”

青松道人感知不比仙修,无法靠摸纸感受气息,计缘想了下便道。

“你就当这纸是‘家宅’,算一算‘住户’的情况。”

“家宅?”

齐宣愣愣看着纸,顺便晃荡两下。

“住纸上的,难道是画和字?”

“不错,正是字,以字为户以纸为居,成贴年为数十年前,算是住户的生辰八字,具体在……”

计缘将左离成书剑意帖的时间也报上,更是补充“住户离家时间”。

这听得青松道人一愣一愣的,但面上的表情却逐渐兴奋起来,这种事换个人来说他会以为对方有病,但是计先生来说,那就绝对是真事。

第376章 星起云山观

计缘将能想到的都补充着讲了讲,最后看向青松道人。

“怎么样,道长可有把握?”

青松道人左右看了看秦子舟和计缘,面上表情一定。

“试试吧!”

说到这,青松道人又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及时向计缘询问一声。

“计先生,算这个不会出事吧?我可只是一介凡人,连您都需要求助的事情,我……”

“呵呵……看来青松道长也还是惜命的啊。”

计缘笑了笑继续道。

“放心,算这个问题不大,即便是你真算一些仙人高人同样没事,只有算不算得到,并非一算就出事,当然了,算到些涉及特殊天机之事,而你又口快说了出来,或者干脆就是有大神通者刻意针对,这才容易出事,今天这事是没问题的。”

“哦哦哦。”

齐宣恍然的点点头,然后又小心的问了一句。

“这事计先生您也没辙?”

计缘点点头,云山观是他除了在宁安县以外,待得最舒服的地方,在场的也都是能充分信任的人,当然也没什么心理包袱。

“即便是我,也并非万能,正所谓术业有专攻,论及卦算易术,你青松道长的本事很厉害,比我计缘要厉害,也比很多所谓仙人神人厉害。”

秦子舟也展露笑颜在边上夸奖一句。

“得计先生此等夸奖,齐道长足以自傲了!”

这两个高人在边上夸他,愣是将已经一把年纪的青松道人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挠了挠头。

“那,我便起卦了?”

“道长请!”

青松道人点头之后,开始调整自身的状态,双手上下一翻,随后轻轻在身前身后拂动几下,这动作本身并没什么特殊的力量,却是一种心里层面的仪式感。

随后青松道人的心思安静下来,双目盯着《剑意帖》纸卷,轻轻扫过其边角。

齐宣本身不懂什么奥妙法术,但计缘看得出他这是在“丈量”,纸张厚度,长宽,乃至纸卷轴部的木条也考虑到,好似看一家风水格局一般。

“室宽半尺,长两尺,屋侧载木……户主乃癸未年正月初九申时一刻出世……”

青松道人一边口上喃喃自语,一边双手借助各个指节掐算记录之前的信息,也以这种形成条件反射的方式引导着起卦。

这过程中秦子舟和计缘都一点声响没有露出,不打扰青松道人算卦,计缘更是法眼大开,细细盯着齐宣此刻的状态,不放过一厘一毫的变化。

从气相到神态,青松道人思绪的变化体现在卦象的进展上,也会引起身上气相的变动。

良久之后,青松道人的气相忽然产生了有了更为明显的变化,人火气或者青松道人整个气相都开始偏向更明亮的色彩,估计快要有结果了。

果然,青松道人低语着说出一些算到的东西。

“户主众多,择水而居,喜檀喜墨不喜强光,甲午年九月初居于外乡……这,似乎也太远了……计先生,我是不是算错了?”

通常而言青松道人对自己算的卦是很有自信的,不过事情特殊,对象也不是人甚至不是什么正常活物,也就不敢打什么包票了。

计缘立刻摆手。

“你应该没算错,继续算,不要怕,有个大概的方向或者范围就好,近了我也好找。”

“好。”

青松道人继续安心算下去,最后算到了北部偏西方向的几万里之外,齐宣也算带着齐文走过不少大贞的土地,知道这绝对已经出了大贞的国界,至于具体在哪个地方他就不清楚的。

不过计缘却对青松道人算出的结果非常满意,齐宣不但给出的大致方向和大概距离,更是描绘出了那些“字”所在环境的一些可能的特征,比如周围可能存在水池河流,生长的树木,以及一些人为环境。

这些信息换个常人知道了,也依然是抓瞎,但计缘知道了这些,结合起剑意帖到合适的距离之后再自己掐算几回,就有很大把准确找到那些“字”。

等青松道人将算到的全部说完,也自觉并没有什么身体不适,便还是不太确定自己算得对不对,毕竟在他看来算的是一些玄奇之事,多少也得有个反应啊,平常给人算卦,还时不时挨一顿打呢,这次什么情况没有,有些不适应。

得亏了计缘是不知道青松道人心中所想的,要是知道,说不准对齐宣的感观除了“卦痴”的印象,还得加上个“受虐狂”。

计缘凝神微微过了一遍齐宣算的内容,心中对于齐宣所算也更加确认,甚至脑海中隐隐出现一种画面感。

回神之后,计缘站起身来郑重朝着青松道人拱手致谢。

“多谢青松道长起卦相助,这趟云山观计某是来对了!”

青松道人赶紧站起来回礼。

“不敢当不敢当,计先生有事,只要说一句话,贫道定然全力相助,若非先生,贫道也不会如今快知天命的年纪,却依然健壮得如同中年!”

听到齐宣这么说,计缘倒有些恍惚,看着满头乌黑身体强健的齐宣,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已经五十多岁快六十的年纪了。

“师父,计先生,秦爷爷,我回来了!”

齐文这时候也脚步轻快的背着背篓回来,背后满载着山下村中买来的新鲜食材,计先生一来,不光是心里高兴,也能托福吃顿好的。

“来来来,计先生难得来一次,贫道今天就再露一手厨艺,齐文,取柴烧火!”

“好嘞!”

云山观的师徒两热情高涨的一前一后去往道观中的厨房,看他们那劲头,真看不出其实是一对师父年过半百徒弟三十已过的师徒。

计缘站在道观大殿前,神情平静的看着这师徒两到厨房忙碌的身影,边上的秦子舟也已经站了起来。

“齐文不打算成家?”

秦子舟抚了抚自己的长须道。

“虽说云山观道士并非不能娶妻,但清渊道长心系于道,并无成婚之意,至少在秦某看来是这样。”

计缘转头看看秦子舟,又看向后方大殿内的道家星幡。

“秦公,星起云山观,如何?”

秦子舟似乎早就在等计缘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只是的对着计缘点头。

计缘了然,遂郑重拂袖拱手作揖躬身,秦子舟也几乎在同一时刻以相同礼数做出动作,那边厨房中,齐文点着灶火,抬头往大殿方向望去。

正巧看到计缘和秦子舟站在观中主殿门前,一右一左相互躬身作揖,而实现延展入内,则是云山观主殿中那副巨大的星幡。

“看什么呢,灶火都要灭了!”

青松道人责备一句,将齐文给拉回了神。

“噢噢噢,马上烧马上烧!”

齐文赶紧往灶里头丢一个干草结,引旺火之后往里放劈开的柴枝。

等火烧起来,再往大殿方向看去的时候,眼中的计先生和秦爷爷就各自坐在马扎上晒太阳了。

说来也怪,在齐文看来,明明秦爷爷看起来是年纪非常大的,但计先生在他边上坐着,却丝毫没有一种“年轻人”或者晚辈的感觉。

而犹如两个老头一起坐在小马扎上晒太阳的计缘和秦子舟,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能影响到云山观和齐文齐宣连个道士未来的事情。

“不过还是有些单薄啊,就青松和清渊两位道长,加上老夫也不到一掌之数……”

秦子舟才这么说了一句,计缘已经笑着看向远处道观厨房边的院墙。

“这不就一掌之数了嘛!”

秦子舟一愣,顺着计缘的视线望去,发现远处的院墙上,两只灰色小貂正朝着厨房的方向探头探脑,显然是被厨房中香气四溢的调味给诱惑到了。

“哈哈,行,一掌之数,妙极!”

计缘一笑,再次站起身来,一抬手已经有一支狼毫笔从袖中飞出,落到了手心。

抬头举目,望向观中黑底银斑金斑的星幡。

“本想着多等一阵,不过常人寿数有限,齐宣也已经不年轻了。既如此,计某也不小气!”

计缘一步跨入云山观主殿,秦子舟跟随在身后,眼见计缘持笔之手左右微微挥动,笔尖就笼罩住一层玄黄荧光。

“这星幡本就有些特殊,加上秦公这些年修炼所引,算是开了个头,常言道画龙点睛,计某便画幡点星吧。”

说话间,计缘缓缓浮空而起,身形悬于星幡之前,第一笔一点,整个原本还有些皱皱的星幡好似化为一块平直的铁板。

下一刻,狼毫笔随挥而动,迅速在星幡上落笔。

刷刷刷刷……

一道道金银相交的光在星幡之前闪过,引得在厨房中忙碌的齐宣齐文师徒出门而望,也使得院墙上的两只会貂目不转睛。

第377章 天地妙法

青松道人和齐文愣愣的看着自家道观主殿中的光芒,从厨房门口能清晰看到观中星幡上的的星辰也在闪烁。

作为一座不供奉任何神明,只敬供周天星斗的最传统道观,星幡的变化在两个道人心中的意义就和佛寺和尚看到寺庙中明王像闪耀佛光一样,触动是非常大的。

看着星幡上的星斗一点点闪过光芒,最后所有华光都收敛到星幡内部,依然恢复成那张挂在观中多年的黑色大布,齐宣和齐文都知道其中绝对有非凡变化。

“师父,我们是不是有机会成仙了?”

齐文虽然不懂仙修之道,但眼下这情形是福是祸还是很明显的。

青松道人恍惚间也有些激动,只是克制着没有表达出来,即便是道士有着自身的信仰,让他们不会纠缠着计缘想要学仙,但神妙修行之道有谁不想,长生之术有谁不渴望?

而计先生现在的做法,怕不只是要带云山观的道士步入修行这么简单,这不光是青松道人作为一个算卦大师现在的感觉,更是在秦老爷子来了之后就隐约有这种直觉。

但青松道人从来都不说,也不多问,这等高人行事自有其理,顺其自然才是该有的态度。

“我早说过,有些事情不能强求更不需要强求,结缘结善缘就是最好的,你看……”

青松道人不说了,因为那边计缘已经从殿中星幡之前落下,重新走出大殿看向厨房这边。

“两位道长不必介怀计某此番是否会令你们偏离道门教义,计某并未以任何一处仙府之术约束云山观,这星幡还是云山观的星幡,至于修行之道,自然还是云山观道门之法,重星斗敬天地。”

像是理解两个道人的疑惑,计缘的声音淡淡的在齐宣和齐文两人耳边响起。

“道门之法?呃……”

青松道人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云山观道门之法他和齐文这么多年来早晚功课,有用没用当然清楚,多是心理上的象征意义啊。

“不错,不过不是曾经的云山观道门观想,两位请安心准备午饭,之后计某和秦公会详细同两位讲解,若是不愿也可直接提出便是。”

两个道人虽然似懂非懂,但计缘这么说了,也就不再多问想,行礼道谢之后,怀揣着暂时心中略为的激动,继续回去准备午餐。

至于会不会不愿?青松道人和清渊道人又不是真的傻!

今天午餐,以云山观的标准来说算非常丰盛了,有鱼有肉也少不了种植的新鲜蔬菜,更有有鲜美的山中菌菇汤。

而在开始用餐的时刻,计缘还特地要了两个小碗,将青松道人做的鱼肉和猪肉取了一些分别放在两只碗中,然后就摆到了厨房外的地上,随后才和几人一起在厨房用餐。

不一会,两只小貂就在忐忑和犹豫中不断试探,他们灵智已开,十分清楚屋内的那个白衫先生端了碗就是给他们两只小貂吃的,但知道是一回事,放心又是一回事。

不过最后两只灵貂终于还是经不起诱惑,跳下墙头开始吃起了碗中的食物,这也是两只小貂第一次吃熟食。

云山观建立之初到如今的历史中,道观的今天是最不平静的,虽然依旧静静立在烟霞峰上,可云山观的道人们却迎来了命运转折。

计缘亲自为齐宣和齐文讲解当今修行的几条道路,讲述周身窍穴和身内天地之道,讲述修行意义上的天地五行与阴阳,天地灵气的变化与万般妙法与神通的本质,然后和秦子舟一起讲到了极为特殊的星斗星力。

若说寻常仙府仙门的修行根本,不论玄奇还是普通,实际上是以各种导气决和练气诀为基础的话,那么计缘此刻在云山观所讲就一种全新的基础。

秦子舟作为计缘手中的一枚重要虚子,这些年面临重大变化之刻,计缘也是能在冥冥中感同身受的,某种程度上也了解了其作为神阳之躯对道门星斗参悟和理解。

有些不能悟透的地方,仅仅是白天坐在一起晒太阳的时候相互交流一番,已经足够支撑起今天午饭后的讲解。

结合了计缘推敲过无数遍的导气决之法,加入了原本看似无用的云山观道门星斗观想之法,一部新的《天地化生》初露雏形。

这已经不能算导气决,确切的说算是导气接星之法,虽然现在远远不算完备,却也足够带齐宣和齐文入门。

计缘也是人,也会有私心,所以这新的《天地化生》其实也掺杂了不少自身理解的私货,有他自己的价值观在里头,但也极为重视这一部修典的。

不光准备将逆运之法也化入其中,甚至想将棋子在意境山河中的星辰之相,也启发式的化入其中。

整个支撑计缘和秦子舟理论体系的,最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这一特殊导气接星之法的《正反天地化生妙法》。

正修引气接星力,配合练诀最终在周身窍穴乃至意境中修出一颗颗星辰。

逆运对灵气的影响不大,也无法如计缘那样因为意境中本就有天地而展现特殊神意,但却足够助人在施法时,使得身内与身外星辰呼应。

至于会产生什么神妙变化,计缘现在也不知道,初步推断是灵法威能会有些提升,同样悟道有些帮助。

而除了这导气接星之决,反倒是对于其他仙府仙修或者各道修行者都更为重要的练气诀,在计缘的体系中并不算多重要,虽然早已和当初的《玉怀小练》大不相同,但被命名为《天地小练》的练气诀,其本质上不算比前者高明什么。

不过是契合新的《天地化生》而已,连名字也是计缘懒得想直接配套着拿过来的,就算以后《天地小练》完全失传,后辈随便找个什么练气诀也能修炼,只不过效率惨了些而已。

当然,这一切距离齐宣和齐文还远,有足够的时间让计缘和秦子舟将心中的东西一起归纳整理成完整的修炼体系。

说实在的,这一切的最终受益人除了云山观的道士,计缘本身也算其一,反倒是秦子舟虽然也能用,但将来定会涉足神道,比重占据会小很多。

不过计缘可没把齐宣和齐文当小白鼠的意思,两人因为灵气的关系身体虽然身体比常人强健很多,但毕竟还是普通人,经不起折腾的。

真正的小白鼠是计缘自己,当然细究的话秦子舟也算,只有计缘推敲出来认定合适之后,才能继续完善《天地化生》和《天地小练》,不过这些就没必要和齐宣和齐文讲了,面的两个道长东想西想的,毕竟计缘也有自信,自己推衍的会比两人修炼的快。

现在还没有书面的法诀能给,到时候计缘会按照自身进度,将这“天地妙法”送来云山观。

从吃过午饭之后,计缘和秦子舟就一直在为齐宣和齐文讲解,这其中又以计缘为主,毕竟秦子舟对于正统修行也不过是半吊子。

齐宣和齐文出时还以为是计先生给观中星幡施法开光这么简单,可到了后面就逐渐明白过来,这哪里还是云山观的星斗观想,根本就是以此为其中很小一部分的基础,塑造出了为云山观量身定做的神仙妙法。

随着计缘以齐文和齐宣也能听得懂的话一点点细致入微的剖析,齐文和齐宣也就越来越激动,直到深夜,周天星斗最为闪耀的时刻,两人已经不由自主的在计缘的引导下开始了第一步的修行。

云山观周围灵气逐渐开始浓郁,天空群星眨眼,观中主殿的星幡隐隐透出一股神光,似乎呼应着漫天星斗之光。

隐约间,星辰的光芒在云山这一代显得更为浓郁,而齐宣和齐文更是先后在极短的时间内隐约被灵气环绕,面上也透出一股微不可查的星辉。

见两人如此快进入状态,秦子舟也是不由赞叹一句。

“计先生,看来青松和清渊两位道长,还是有些天赋的,我本以为他们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开窍入门。”

“呵呵,多年的星斗观想和早晚课的基础在,算是量身定制,有这表现并不奇怪,对了,这是给两只灵貂的,秦公暂且收着,等将来两貂学习着逐渐明事理之后,就能学了。”

计缘将一根玉签摆在桌上,上头有书写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是?”

“算是仙兽修炼之法,仙兽修炼有导引、变化和蕴法三步,其中蕴法需要契合兽身,这只算是算是导引和初变之法,蕴法阶段却同一些仙府专程为自家仙兽量身定做的方式不同,需要修持的灵兽或者小妖自身有一定控制和完善能力。”

“虽然会困难不少,但也未必是坏事,此法当初得自应老先生,我以前因为一事仓促改过一次,后面又完善一次,改得温和了些,毕竟开了灵智的小小灵兽哪有龙蛟的体魄。”

说到这里,计缘也看向秦子舟。

“秦公,计某无法事事具细,劳烦你多担待些。”

归根到底,云山观的这一切,存了栽花插柳的意思,但本质是为秦子舟的界游神之道铺路。

秦子舟郑重而严肃,拱手点头。

“秦某知道轻重!”

当初在计缘面前立下的约定,那句“施救天下人天下灵,苍生万物有情众生”的话,此刻在秦子舟脑海中依旧历历在目。

这话本身分量就极重了,可如今的秦子舟觉得,这句话又不是字面那么简单,不论如何,自然要言必信,行必果!

第378章 传法祖师

也就是在这云山的烟霞峰上,普普通通的云山观内,一个绝对能算简陋的厨房里的破桌前,面对着一桌子杯盘狼藉的,计缘和秦子舟聊着云山观甚至可能是正统道门的未来。

在这种周围灵气环绕星光下落的特殊的氛围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整整两天。

此时天气温度依然不低,可桌上的盘子偏偏连异味都没有。

并不算很系统的将事情相互梳理一遍,计缘才拿出送给秦子舟的礼物,从袖中取出几本书放在桌上,除了计缘自己写的两本,其中就有一直珍藏到现在的《外道传》和《通明策》。

秦子舟拿起来每一本都翻了翻,从他的神态中计缘知晓他是能很自然的看得见天箓书的,不过这也早在预料之中,毕竟神阳之体,哪怕真论起修为还很低,但本质摆在那。

至于计缘自己所书的两本,记录的是一些基础的术与法,包括障眼法、迷神术,以及风、水、雷、火的基础御法,但全都有计缘的理解,绝对不算是普通的大路货了。

“秦公有空可以多看看《外道传》和《通明策》,两书之中都有计某的备注和补充,以此能多了解一些修行界的事情,至于另外两本,主要是为云山观道人修行试手所留,对于秦公而言则是小术,将来界游神之道精进,蕴化的神通必然更为不凡。”

秦子舟收起书册放入怀中,朝着计缘再次拱手。

“那秦某就收着了!”

计缘点头之后,两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齐宣和齐文,这两天下来,云山观的两个道人也差不多该从初次修行中清醒过来了。

果然,没过多久,又到了这一天黎明,晨光照亮云山观的时刻,青松和清渊两个道人就自然而然的睁开了眼睛。

看看桌上的碗碟再看看四周,青松道人有些恍惚。

“天都亮了啊!”

这话听得计缘有些似曾相识,但也没点破已然过去两天的事实。

“我和师父就这么坐了睡了一夜啊?”

看看自己脊背挺得笔直正坐在凳子上一夜,居然也不腰酸,齐文还是略感诧异的,不过这分诧异很快就被更强的兴奋感所取代。

虽然三十多的人了,但齐文现在的依旧保持着那份童真和活力。

“师父,计先生,秦爷爷,我之前在修行中看到异像了,我看到山间的溪流飞瀑和碧水清潭,上映天空,星辰光芒璀璨,有星光下投,有灵风徐徐,那感觉真妙!”

齐宣也同样分享自己的感觉。

“我也看到了异像,我见到一峰劲翠迎风展,天星辉耀尽下落!计先生,这是不是说明我和齐文都天赋卓绝啊?”

计缘想了想回答道。

“天赋嘛自然是有的,不过这种异像是初次导气入体之时,很多修行者都会看到的幻象,下次就看不到了,只有等修为到需要开辟丹炉架金桥的地步才能重开意境,以寻常仙修的理论讲,这幻象通常以单一纯粹之景为妙,如烈火熊熊或者大水漫天,只不过云山观修行特殊,以星光映景为妙也属正常。”

“哦……”“原来如此……”

一听是“人人有”的初修幻象,齐宣和齐文的亢奋劲头就稍稍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很激动,开始细细感受身体内灵气的流淌,嘴上不停询问计缘和秦子舟这方面的问题。

等到日上三竿,齐宣和齐文能想到的问题已经都得到了解答,其他的倒也没有好高骛远,知道需要慢慢修行。

修仙中两个最大的门槛,第一个感知灵气导气入体,第二个就是在小天地中内化阴阳结成丹炉。

当年计缘能一蹴而就,是因为他本身极为特殊,不需要困难重重的观想五行,观想并稳定出一片能容纳丹炉的意境之地,还得勾连五行转化阴阳,再尝试凝结丹炉。

而齐宣和齐文哪怕有天地化生妙法,终归特殊得有限,第一步导气入体的难度在于天资筛选上,第二步就得慢慢磨了。

魏元生天资不算差了,照样好几年才结成丹炉架起金桥,开辟出蕴法丹田,巩固之后方能下山见自己娘亲,齐宣和齐文多了这么多年的道门观想功底,或许会快一些,但绝对也有限。

等齐宣和齐文的那股兴奋劲过去,计缘才站起身来要告辞了。

一听计缘要走,齐宣就急了。

“计先生,您这就要走?才来了一天,都还没好好招待您呢,像之前那样住个一两年多好啊,您,您的传法之恩……我,能否叫您……”

论及传法云山观,终究是计缘占了大头,秦子舟不过从旁协助。

齐宣稍有些语无伦次,计缘则赶紧抬手制止了他。

“有心就好了,等我完善一下《天地妙法》就会再来的,现在还得去找那些“字”呢。而我对云山观虽有传法之实,但传法未必就得谈师承,你我乃是平辈友人,不需要如此搞此等形式。”

说到这计缘笑了笑看向齐文。

“而道长唯一一个徒弟,就是计某要,你舍得么?咱们一切照旧便可!至于修行的问题,秦公还留在这呢。”

青松道人挠了挠头,最后只能笑着附和。

“一切照旧,一切照旧!”

云山观的两个道人就这点好,十分洒脱,计缘说过一通讲明白了,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齐宣和齐文同秦子舟一起,送计缘到了道观院门外,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保重再会”之后,计缘便腾云离去,方向正是之前卦象的方向。

计缘的身形才在天边消失,秦子舟就发现齐宣赶紧窜回了道观里头,还有声音传来。

“齐文,快把我珍藏的几卷檀宣拿出来!”

“啊?噢噢,我去找找!”

师徒两前脚后脚的进了观中,一个准备笔墨等物,一个则去房中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两卷包好的带轴宣纸。

秦子舟就在观中看着,搞不清楚这师徒两是要干嘛,或者说是齐宣要干嘛,但他也不问,反正人就在这,总会知道的。

结果齐宣在道观大殿中铺开桌案备好笔墨,整整三天,滴水未进颗粒未食,就算晚上也守着灯烛一直挥笔,三天下来人瘦了一圈,还顶上了两个熊猫眼,但要做的事情却一蹴而就的完成了。

第三天的后半夜,看着云山观星斗大殿桌案上的纸卷,青松道人开怀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成了,成了,没想到画下来了,真的画下来了!”

齐宣的精神在此刻反而容光焕发,听到动静的齐文和秦子舟也赶了过来,除了看到提笔兴奋不已的齐宣,也见到了桌上的两幅画。

这是两副立身像,一副是白眉白须,一脸慈祥的秦子舟在抚须,一副是宽袖长袍,苍目淡然的计缘负手而立。

“以前我试过,若是想要回忆计先生面貌,总是会在细节处显得模糊,更别提落笔作画了,今天终于画下来了!”

“哇,师父你好厉害,画得好像啊,就像是秦爷爷和计先生走到了画中一样,秦爷爷您快过来看看!”

齐文在边上拍手叫好,左看右看兴奋不已。

秦子舟看着话中的自己和计缘,抚须赞叹一句。

“没想到青松道长的丹青之术如此了得!”

“嘿嘿,谬赞,谬赞了,只此一次,再让贫道复刻一遍都做不到了!对了,还差一点。”

齐宣说罢,凝神屏息,工工整整的在两幅画上各自写上“秦”和“计”字,随后才真正收笔。

“秦公,您和计先生,便是我云山观的传法祖师了,这名头我和齐宣可以不叫,但云山观的后辈却不能忘了根本!”

“哈哈,随你随你,这种事计先生也管不到你头上。”

秦子舟倒也洒脱,看着青松道人一脸认真的样子也不反驳了,反正他是无所谓的,而且到了合适的时候修界游神,本就会让云山观乃至更多的地方供奉,至于计缘那边,秦子舟就不代管了。

云山观西北方的高空,踏云急行的计缘心有所感,掐指算了算之后回望云山观方向。

“画得倒是神妙,就是字丑了点……”

这么叹了一句,计缘算是默认了青松道人的行为,至于齐宣写的字,虽然远不及计缘,但也算工整。

。。。

祖越国西北边境接壤廷梁国,不过因为常年和大贞交恶,为了避免两面受敌,祖越国对廷梁国的国策就历来都极为温和。

计缘在飞临此处上空之时,便取出《剑意帖》纸卷频频掐算,随后一直修正方向飞行。

而越过祖越边境之后没多久,就是廷梁国有名的产墨之乡墨源县,到了这边,计缘的速度也就降了下来,更是在入了墨源县后没多久就从云头落下。

周围有很多较为险峻的山势,但相对于计缘以前见过的诸多名山,显然不够苍翠,贫瘠的高处山地上多生本地松树,而低一些的地方则多是桐籽树和漆树,这三者也是墨条的重要原材料。

没兜多少圈子,计缘既不走墨源县城,也不入任何乡村,极有目的性的朝着一个方向行走,空气中隐约传来墨香,预示着远方应该有产墨作坊。

只不过走了一阵,到一条小河边的时候,眼前模糊一片的视线中,突然闪过一个能被计缘看得清清楚楚的佝偻老头,杵着根拐杖在河边东瞧瞧西嗅嗅,甚至还用拐杖撑起身子登高远眺。

那老头显然也看到了计缘,只不过扫一眼就当不存在,依旧我行我素,随后又快步沿着上游走去。

计缘眼神一闪面露思索。

‘本方土地?这是在干嘛?’

第379章 吵吵闹闹

既然这土地将计缘当成了路过的普通人,计缘就也不说破,沿着河边慢悠悠走着,如同一个欣赏风景的雅士,只不过眼神的余光依然注视着这土地公的动向。

看着土地比常人老头更佝偻矮小的样子,虽然有人身的模样,但八成不是人死后修成鬼神的那种土地。

往往土中生灵的有几类精怪,身形总是趋于这种样子,据计缘所知,土地公中至少有三成以上是这几类精怪修成。

前头的土地公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被一个修为远高于自己的人跟着。

一直沿着河边走,见到河水中有墨污流过,土地公就用长长的拐杖往水中一挑,带起一条溪流,随后抓到手中凑近看看又闻闻,甚至还点了点放进嘴里尝了尝。

“不对啊,没气味了,难道不是这?我又找错了?”

土地公将手中的一捧水往河中一洒,随后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沿着河流上游走。

这样子明显是在找什么东西,计缘也有些好奇了,他倒也想过有没有可能寻找的目标和自己相同,若真是一致目标,计缘也不急着找到那些字了,得看看是什么事端让土地这般寻找。

这土地公虽然身形矮小,但是动作其实真不慢,毕竟是勾连地脉的土地神,踩在自家管辖的土地上速度是非常快的。

偶尔会直接消失在土中,然后在老远处显现身形后东看看西探探,若非计缘也是个能人,寻常人绝对跟丢。

大约半刻钟之后,土地公在周围绕了一个极大的圈子,巡视过多处沿途土地,随后到达了一个依水而建造的大作坊处。

到了这里,空气中的墨香为浓郁了不少,作坊边上的河水也时不时就会呈现半黑的状态,显然这是一个生产“源墨”的作坊。

源墨是廷梁国墨源县的招牌宝贝,计缘就知道一块正宗的“源墨”能在大贞卖上高价,文人雅士趋之若鹜的想要拥有,并不是人人都能买得到的。

这主要也是因为大贞和廷梁国虽有国境接壤,但隔着延绵的廷秋山,而廷秋山不但山势险峻山路崎岖,更是毒虫猛兽无数,通路极为困难,反而是从祖越国借道转向廷梁国还更安稳些。

大贞和廷梁国外交关系虽然不错,但通商如此艰难,以至于“源墨”一墨难求,在大贞境内价值连城,一块上等品质的源墨可比肩同等重量的白银,是一等一的文士奢侈品。

当然了,大贞宁安县精细华美的木雕沉漆文贡物件,一样在别国极为值钱,而且是越老的物件越受追捧。

比如计缘当初的那个黄花木笔筒,是正宗宁安县老匠人出手做的,当年两百多文,如今这样的二十年老笔筒,现在放在廷梁国天宝国这等地方,也能卖上天价。

这样的念头也就是在计缘脑海中一闪而逝,主要是看到了这源墨的生产地,作为一个也喜欢挥笔弄墨的人,也会有些心痒。

‘既然到了墨源县,若是合适,倒也要弄几块源墨来使使。’

类似宁安县的案头清供,墨源县的源墨,都是精心制作的东西,其中的上品都倾注了制作者的精气神,有一种虔诚的精神在里头,至少在计缘看来是这样的。

这种东西,落在计缘手中,同样会认可它的价值,甚至使用时还能引出那一份特殊的玄妙。

作坊那边声响不断,显然正在从事墨条墨锭的生产制作,土地公到了这之后也慢了下来。

整个作坊大约有大大小小十几间屋子,以及前后大片的空地,制墨工搬原料的搬原料,换工具的换工具,进进出出在作坊范围内忙得热火朝天。

土地公没去那些人多的地方,而是绕着作坊转悠几圈之后,到达一间非常大的屋子外,盯着门前的位置细看了许久。

“呵呵,看来今天能有点进展了。”

伸手往视线的焦点位置一抹,从门上摸下来一点墨迹,放在鼻前嗅了嗅,土地公的面上露出一丝笑容。

计缘这会也已经到了附近,依然只是远远的看着。

凭借超常的听力,计缘知晓土地公所停留的那间大大的屋子,其实里头并没有工人在忙碌,像这样比较大,但是没人在里头的屋子有好几间。

这屋子屋顶特别厚,外头也有很多厚厚的草席帘子和木板层,就连大门上还照着两床旧棉被,光看着就给人一种屋子非常“暖和”的感觉。

土地公习惯性的左右看了看,随后拐杖往地上杵了两下,身形就化为一缕青烟遁入地下,就这样子,计缘估计他绝不是走了,而是进屋了。

既然如此,计缘索性也几步跃过作坊外围,贴近到了那间屋子的外面,但没有马上进去,而是在外面听着,同时法眼也已经睁大。

还没等听到什么,就有两个工人抬着着一个罩着布的木盒往这边走,盒中飘着一股好闻的墨香,显然是才成的源墨,并且品质不低的样子。

“你去开门,我抬着呢。”

“好!”

其中一个工人跑到这门前掀开棉被,打开插销,然后在“吱呀呀……”的枢转声中推开了厚重的大门。

这门一开,更浓郁的墨香就从屋内传了出来。

“走走,快晾上,放甲等架子。”

除了门口一点光,室内只有两个小窗口的窗户纸能投入一点光,显得很暗,两人几乎是摸着墙壁匆匆走入室内最深处。

随后一点点将木盒里的墨锭墨条取出来,放在架子上,很显然,这是一间专门用来晾墨的屋子。

源墨成型后需要晾干,对温度有极为严格的要求,更不能直照阳光暴晒,除了材料好,正是每一个环节精益求精才使得源殊为难得。

“咦?怎么少了这么多?”

“是啊!这个房室的甲等区,之前不是晾了至少两百余条上品墨锭么,怎么,感觉少了快一半?难道东家有人来取过货了?”

一人疑惑中甚至有些惊慌,要是丢了可是大损失,东家准会大发雷霆的。

“这,这我也不清楚啊,可,可这边的墨还没完全晾好,就是晾好了也还得挫边,洗水和填金呀!”

“糟了,听说县中最近有不少墨坊遭窃,贼人就偷上等的墨锭,难不成我们这也糟了贼?”

“啊?这!可是半个时辰前我们才来过这,那会也没少啊,墨坊这么多人在,没见着谁进来呢,而且坊中不是有江湖高手坐镇嘛……”

“此事咱做不了主,快去通知东家!”

“走走走……”

两个制墨工心怀忐忑的匆匆出了屋,朝着墨坊前头的屋舍跑去,而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土地公的身影也从室内地板中升烟而起。

土地公抓着拐杖,佝偻的身影抬起头扫视四周。

“哼哼!尔等小毛贼定在此处,洗偷墨锭也定是什么小精怪,还不快给本土地现身就擒,能说出个一二三来,本土地还会从轻发落!”

土地公叫唤了一声见没动静,冷笑一下,拐杖轻轻往地上一砸。

“咚……”

声响传遍屋内,随着声音传播的还有一道淡淡的黄光闪过。

一下子,就连在屋外的计缘都感觉的整间屋子“厚重”了不少,在法眼中,屋子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土黄,似乎如同大地一般坚实。

土地的质问声在屋内回荡,但就是没有任何其他声响传出来,但此刻即便土地根本没察觉到什么异常气息,通过之前两个制墨工的话也断定了这里有问题。

“小毛贼,再不出来,本土地就一把火烧了这间屋子,我看你们能不能承受得住烈火焚身!”

这话一落便有了奇效,立刻有“咿咿呀呀”的一阵吵闹声从屋子的各个角落传出,其中还有尖细的怒骂声朝着土地响起。

“你这小老头,你敢这么做,我们大老爷知道了一定打得你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就是,你个死老头,就是一个小小土地,我们,我们不怕你!”

“对,不怕!”“不怕不怕!”

“是的是的,不怕!”“快放我们出去。”

“放我们出去,我们就去到大老爷面前告状!”

“可大老爷在哪呢?”“大老爷往北走的!”

“不对,是往西!”“不对,是往北!”

“咿咿呀呀……”“哇呀呀……”

一时间这屋子里吵吵闹闹乱成一锅粥……

土地公面色诧异,他以为只有一个或者至多两个精怪,没想到似乎是有一大群。

“哼!我不知道你们大老爷是谁,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不怕我,不过看来,你们是怕火的,再不束手就擒我就烧了你们!”

土地公冷哼一声,拐杖再次往地上“咚咚……”两声,一时间室内“隆隆隆隆…”的震动起来,好似掀起一场地震,架子上的墨锭纷纷掉落地面,然后又没入地板中。

土地公很清楚这屋子不值钱,值钱的是这些源墨,只要墨锭在,烧了屋子,墨坊主人也没多大损失。

“再不出来我可动手了。”

一朵火苗出现在土地公的拐杖上,使得室内的叽叽喳喳的吵闹声顿时一静,随后就更加嘈杂,骂声叫声议论声吵翻了天,比菜市场还热闹。

第380章 大老爷计缘

虽然隔着一层土地公的法术,但计缘的耳朵居然还是听见了屋内的声音,也听到了乱成一锅粥的嘈杂声。

‘这‘大老爷’,不会说的是我吧?’

计缘也有些奇怪,但同时又想不出其他可能。

《剑意帖》成于距今至少**十年前,蕴含当时大贞乃至周边各国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左离的剑意和精气神,可以说在近百年前初成之时已然极为不凡,几乎快要脱离凡俗之物。

真论起来,对剑意帖影响最深的人应该只有两人,一个自然是当年书写剑意帖的左离左狂徒,另一个就是计缘了,中间虽然辗转过不少人,但计缘觉得那些对剑意帖本身是没什么影响的。

剑意帖上的字成了一个个小精怪,满口叫着“大老爷”,也只可能是叫左离或者叫他计某人,但话又说回来,左离死了都快一百年了,而且当初这字帖虽然不凡但也只是字帖。

‘所以说果然是在叫我么?’

计缘神色莫名的看着这个土灵笼罩的屋子,想着被一百多个小字围着叫“老爷”,觉得这画面既奇怪又好笑。

屋内的土地公举着拐杖,上头的火光从之前的火苗逐渐壮大成好似一团火把的火焰。

哪怕因为火焰的关系使得室内的能见度大升,但土地公放眼望去,周围尽是沾染着墨污的墙壁,根本看不出任何精怪躲藏的痕迹。

屋子就这么大,也几乎一目了然,就这自己还发现不了,土地公心中明白,若是被他们逃了,下次有了防备,估计就逮不着这样的机会了。

“既然你们还不出来,那就不要怪本土地出重手了,收受别人这么多供奉,自然也要为人解忧!”

哗~~

拐杖上的火焰一下窜起几尺高,显然土地不是开玩笑的,是真的要烧了这屋子了。

“你敢!”“小老头你好大胆子!”

“快放我们出去呀……”

“小老头我们出来!”“对对对,我们出来!”

“我才不出去!”“我也不!”

“要烧死的!”“死就死!”

“哎哎哎,别烧别少呀!”

土地公光听精怪们吵闹,耳中听到的全是嘈杂一片,简直有种不胜其烦的感觉,而且只听打雷不见下雨,就是说要出啦的也不见动静。

“哼哼,还嘴硬,着~~”

拐杖往四周各方一点,一朵朵火花顿时飞出,带着灼热打向屋子各处。

“啊……”“哇……”

“要烧死了!”“大老爷救命!”

“大老爷救命!”

……

这种吵闹焦急的氛围中,土地公打出火焰,已经准备遁入地下,省得自己也置身火海,这种御火之术不是多神妙的火术,只用来放火的话,点燃可燃物之后就成了凡火明火,除非一直消耗法力,否则自己也是会被烧的。

只是还没等土地公遁入地下,就发现自己打出去的几团火在空中的时候就越来越弱,到还没碰到木墙木架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火星子这么大,最后什么东西都没点着就灭了。

“嗯?”

土地公诧异了一下,不信邪的再次挥动拐杖点火。

这次火苗还没飞出拐杖一尺远就自己熄灭,甚至拐杖上的火焰也越来越弱,最后“噗”得一下彻底熄灭,室内一下子昏暗了不少。

‘难道这些精怪极擅御火?不对呀,那他们之前也不用这么怕啊!’

土地公还惊疑不定的想着,屋子内的嘈杂吵闹已经到达了一种新高度。

“哈哈哈哈……小老头法术不灵!”

“哇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他点不起火了。”

“快放我们出去,反正你也烧不着!”“对,烧不着!”

“不放我们走就告状!”“对,告状,去告诉大老爷!”

……

土地公皱起眉头,听这吵吵闹闹的声音,似乎御火失效并不是因为他们在作怪,那么应该是另有特殊情况存在。

“我乃是墨源县里弄乡土地,何方高人在场,若方便的话还请现身一见!”

土地公双手捧着拐杖,在身前一侧拱手,视线游曳一圈,尝试性的开口问礼。

话音一落,下一刻就有声响回应。

“里弄乡土地,计缘有礼了!”

随着声音落下,计缘的身影也在屋中显现,就在入门不过四五步的位置。

土地公闻声转身,就见到一个白衫先生站在大屋门前不远处,长鬓长发玉簪别髻,一双苍目注视着自己,正做出拱手行礼的姿势。

‘真的有人?’

“你是……”

土地公心头微微一惊,疑惑的话还没说出口,屋内声音一下子炸了。

“大老爷!”“大老爷!”“大老爷!”

“啊!”

“是大老爷!”“真的是大老爷!”

“哎呀!”

“大老爷来了!”“大老爷救命!”

“这小老头欺负我们!”

……

计缘四下扫了一圈,法眼大开的情况下,才勉强能见到房屋的屋顶墙壁等各处角落,那种墨污较深的地方,隐隐贴着一些淡淡的字迹,就连精怪的荧光都是墨色的。

“都出来。”

计缘淡淡的一句,声音虽然平静,但却盖过了所有嘈杂,屋内也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随后,在土地公和计缘的眼中,屋子各处的角落乃至平平无奇的墙上,都慢慢飘飞出来一个个墨迹浓郁的字。

剑、吾、自、兵、铁、意、锋、锐……

有单字也有重复,总数足足过百,一个个字都清晰可辨别,一个个字都意韵灵犀生动非常。

有意思的是不少字都有些蜷曲弯折,且下方贴着半块或者一角源墨碎片,看起来就像是伸手中还抱着源墨一样。

计缘无奈苦笑,这可真是“人赃并获”了。

“竟然是字?字也能成了精怪?”

土地公心中震动,惊愕之言不由失声脱口而出。

所有字全都漂浮在半空中,在计缘周围围成一圈,有的横着有的竖着,还有的时不时会扭动一下,好似在抬头偷瞄计缘。

这种情况别说土地公了,就是计缘也从没想过会遇上。

土地公在惊异了一会之后,视线就从这些字身上移开,落到了计缘身上,忽然想起来似乎之前在河边也见过这人。

当时以为只是个凡人,所以并未过多理会,现在想来是高人当面看不穿了,而且哪怕是现在,土地公依然瞧不出来人有什么特殊的,依然好似一个凡人。

正看着,土地公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了计缘的衣怀一侧,敏锐发现来者怀中有一物在探头探脑的看着周围,细细一瞧居然是只纸鸟。

像是发现了土地公的视线,纸鹤转头望了望土地公,随后又一下缩回了计缘怀中。

‘这究竟是何方高人?怎有如此多的精怪侍奉!’

很显然,土地公认为那只纸鸟也是精怪之一。

基于敬畏,土地公郑重抱杖拱手,重新作揖行礼。

“小神是墨源县里弄乡土地黄丘,不知这些字迹精怪乃高人门下,若有冒犯还望海涵!”

“嘿嘿嘿,这下知道怕了!”“大老爷快教训他!”

“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呀!”

“用仙剑斩他!”“不对,用三昧真火烧他!”

“不行,用定身法将他定在空中挂十年!”

“不够不够,一百年!”“对对,起码一百年!”

周围的字又热闹起来,这下计缘看清了,这声音居然源自字迹上的墨纹抖动,显然这些字迹成了精怪,天然就有一些特殊的能耐。

每一句惩罚的话落下,土地公心头就会颤一下,这些精怪明显很单纯,越是单纯就说明他们说的话越真。

“安静!”

计缘一句话,直接让所有声音闭嘴,随后朝着已经略显忐忑的土地公再次拱手。

“是计某管教不严,才出了这等事情,对了,请问本方土地,这些字出了偷了墨锭,可否还做出其他有危害的事?”

“没有没有!”

土地赶紧摆手。

“这些天有几个富户多次来土地庙中祭祀供奉,称墨坊连连遭窃,请了官差和高手围着库房依然无用,怕有鬼怪作祟,我拿了供奉便各处探查,这才遇上今天的事。”

计缘了然,刚想说话就听到外头有嘈杂声响,显然是魔坊主人和其他人来了,遂会意土地公之后,带着字迹先行离开。

等魔坊主人带着人到达屋内,只见到重新被土地公召出地面的墨锭胡乱散落在地上,墨架也有不少倒塌。

距离墨坊几里外的河流下游,计缘和土地公就坐在河边石块上,那些字迹已经全都飞回了《剑意帖》,但字帖并未收起,而是摊开在计缘边上。

一堆或完整或残缺的墨锭堆在《剑意帖》旁边,正是之前的赃物。

从土地公口中了解经过之后,计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看身边的剑意帖。

“你们倒是眼光毒辣,专挑上品源墨吃……”

这些字一个个“大老爷”叫得欢快,又是人赃并获的情况,计缘当然不能装傻了。

而自从刚才开始,剑意帖中的字就全都不吱声了,他们之前见着好墨想吃,现在才懂了这东西不能凭本事拿得到就可以随便吃,也明白闯祸惹大老爷不开心了。

“请问土地公,此处乃源墨产地,一块此等品质的墨锭,价值几何?”

计缘想的是产出地应该会便宜不少,不过这土地公显然也极为精明,一听计缘开口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计先生无需担心,他们偷的都不是成品,最后也还会筛选,而且这还未曾言商,只是原材而言价值不高,每块十文钱已经差不多了,对于这些早已赚得盆满钵满的富户来说是九牛一毛而已。”

“原来如此。”

土地公还继续说道。

“先生不必介怀此等小事,我会托梦这几家墨坊东家,告知日后便会无事,也会多加照看魔坊,足以抵过损失。”

这何止是足以抵过损失,绝对是那些墨坊主人赚了,土地公这么说也是因为之前出手过重,差点出手烧死这些字迹精怪。

若是普通精怪死了也就死了,可现在毕竟有大靠山嘛,算是主动示好。

计缘自然求之不得。

“多谢土地公相助,计某承情了!这样吧,土地公若是有办法,再帮计某弄一些好墨,我出钱向你买就是了。”

听到这话土地公才安心,也开怀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计先生说笑了,要点好墨还不容易,我自会帮你弄来,不过我怎会要你的钱财,再说我要钱财有什……呃……”

“是么,这个也不要?”

此刻计缘摊开手心上,有一枚金灿灿的法钱安静的躺在那,其上道蕴流光时隐时现,一看就非等闲之物。

第381章 以后热闹了

‘宝贝!’

只要是个正常的修行者,看到法钱的第一反应就是在心中跳出这个词,里弄乡土地公当然也不例外。

这计先生手中的钱币比寻常当五通宝大一些也厚一些,表面鎏金神蕴内敛,钱币周围隐隐有气息环绕,更是牵扯得附近灵气覆盖其上,好似镀上了一层灵膜,实际上能看到的流光也来自这层灵气。

土地公可以想象,这钱币本身的神妙之处还隐藏在内部没有显现。

想要!非常想要!

“这,这……呃呵呵,计先生,您这手中的钱币,怎么看都是个宝贝,您确定拿这个来买墨?”

土地公本来想说“这宝贝我不能拿”,实在是心痒难耐,到了嘴边就变成了问计缘是否确认了。

有情众生皆有欲,有公欲有私欲,轻重不过是同眼界和诉求牵扯而已,没高下之分,黄丘不过是小小的一乡土地,能见到的宝贝当然有限,今天有这机会,怎么可能放过。

计缘并没有马上说什么,而是直接将法钱递了过去,土地公半推半就一下之后,还是接过了法钱,然后攥在手中左瞧右瞧。

“此物是计某所炼,也确实算是一宝,严格来说类同某些地方风俗中会请法师做法后,烧给先人的法钱,不同之处在于其上灵法天差地别。”

“噢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土地公抓着法钱越看越喜欢,抓在手心能更加明显的感受到其上的那种道蕴,法钱以词他也有所耳闻,甚至还见过,但那些货色怎么能与手中的宝贝相提并论。

这手中的法钱,灵法深厚偏偏又剔透无比,毫无驳杂感,结合法钱那种随心所欲的运使技巧,那真是干什么都能用得上的好东西。

施法炼物都是助力,就是遇上要命的事情也能当压箱底的手段。

而且其中纯粹的道蕴还带起一股清新之感,说句不夸张的,这恐怕就是体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道境”,仅仅是粗略一窥,土地公就觉得,可能若是修行出了偏差有走火入魔迹象,都能靠这法钱救回来。

土地公不知道计缘道行究竟多高,但接触到现在的种种耳听目见的蛛丝马迹看,那是猜多高都不为过。

“这,太贵重了,太贵重了……小神,小神我,我定帮先生多寻一些好墨!”

还回去是绝对舍不得的,而且土地公自觉也根本拿不出什么东西能比肩这法钱,也只能这么说了。

计缘点头一笑。

“那就有劳土地公了,对了,我也不去墨渊县城了,干脆就在你的土地庙中暂住,你有消息了也方便找到我,不知土地公意下如何?”

一方面是等待土地公弄墨,一方面也正好借机好好研究一下这些“字”到底怎么回事。

土地公连连点头。

“自然可以的,自然可以的,计先生愿意住简直令我的小庙蓬荜生辉,我这就托梦庙祝,让他准备好客房,先生请随我来!”

说完,土地公跳下石头,伸手引请。

“嗯!”

计缘看了看剑意帖。

“一起走吧,带上这些墨锭墨条,都这样了,这些东西你们就拿走吧,下不为例。”

一听这话,《剑意帖》上立刻声音嘈杂起来。

“哈哈哈,谢谢大老爷!”“谢大老爷!”

“我的我的,我剩下的那块最大!”

“走开走开,我的才最大。”

“呀不要抢我的!”“放开放开!”

……

这种争抢吵闹看得计缘直摇头,抬袖一收,就将还在争抢的一众字精和墨锭,连同剑意帖一起收入了袖中,然后低头看看怀中仔细瞧着这一幕的纸鹤道。

“你可不准学他们!”

一边的土地公就当做什么都没看到,等计缘收拾好了,才前头领路,带着计缘快步朝着自己的土地庙走去。

这过程中还时不时拿出法钱来观摩,在发现弹一下回音不绝之后,又会频频弹着玩,像极了得到了心仪玩具的孩子。

这也让计缘意识到,或许自己的法钱会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受欢迎一些。

。。。

墨源县以制墨闻名遐迩,县中各乡根据位置不同,产的墨也有细微差异,而里弄乡则主要是产松烟墨为主,以其他墨为辅。

墨源县算是廷梁国数得上的富裕县,县中多得是靠着制墨发家的大户,而神祇庙宇又是时时要求拜的,所以里弄乡的土地庙并非计缘想象中的那种小破庙,而是一座有着宽广两进大院的庙堂。

其中还有不少厢房和存放所谓“供奉功德榜”的善信堂,说白了就是弄个排名,比谁捐给庙里的钱多的,而这钱也到不了土地公手上,都进了庙祝的口袋。

今天庙祝正在土地庙的厢房中躺着养神,而庙宇的事情自然有两个庙工会处理。

原本只是休息,但庙祝在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将庙祝吵醒。

“谁呀,我这才眯一会!”

“咚咚咚……”

没人应答,敲门声还是在响着,庙祝有些烦躁的从床上起来,走到门前打开门。

“谁呀?”

打开门的一瞬间,在视线的面前根本就没人,不过在他以为是个恶作剧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瞥到了下方。

一低头,看到一个佝偻得差不多只有庙祝半身高的老头杵着根拐杖站在门口。

“土地爷!?”

庙祝惊得失声叫了出来,他虽然在土地庙盈利了不少钱,但土地公天天拜,虽然之前看的都是泥塑,可一见到真人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传说很多土地公都很矮,原来是真的!

“嗯,算你还有点眼力!”

土地公嗯了一声,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得说道。

“今日会有一位贵客来访,来人姓计,是一名白衫儒雅之士,不可直呼其名,称其为计先生便可,你赶紧收拾一间安静又整洁的客房出来,计先生或许会小住一些时日。切记,安静整洁,快些快些!”

“是是是,我一定马上就办!”

庙中拱手领命之后,就见土地公已经消失不见。

“哎呦……”

一个恍惚,庙祝从竹躺椅上醒来,脸上还残留这汗水,看看室内又看看房门,并无任何动静。

“是个梦?不对,这梦太真实!”

一个激灵之下,这位留着短须的中年庙祝赶紧从椅子上起来,想也没想就将自己床上的被褥卷了起来,然后从箱子里取了一床新的给换上,然后开始打扫起这个房间来。

论安静整洁,整个土地庙就他的房间最合适。

事实证明,庙祝的反应太对了,也非常及时。

大约又过去一刻钟,有庙工匆匆跑来庙祝房间,见到庙祝在打扫,就小心的“咚咚”敲了下门。

“什么事?”

“赵叔,有个姓计的白衫先生来土地庙找您,说您认识他。”

庙祝一愣,反应过来后赶紧回道。

“对对,我认识我认识,快请他进来,不,我一起去请!”

来客虽然彬彬有礼,但庙祝明显还是紧张。

将能做的事情都做足了,带着来客来到房间安顿,并表示一日三餐都会准备,更不会来打搅。

见人家没有什么不喜之处,才总算令庙祝安心下来,随后就是抑制不住的兴奋感,这可是土地公托梦招待的贵客,会不会是个神仙?

计缘倒是对此不以为意,安心在庙中住下了。

这土地庙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气派不少,甚至这个房间可能比客栈的上房还要好,本以为打个地铺能解决的事情,现在倒是感觉来享乐了。

等庙祝一走,计缘把门关上,坐于桌前将《剑意帖》放在桌上摊开。

怀中纸鹤赶忙挤出锦囊,自己拍着翅膀飞到了字贴边上,就连一向“高冷”的青藤剑也显出形来飞悬于桌前。

不过这会《剑意帖》极为安静,上头的字没一个吵吵的,似乎感觉现在是要责备了,居然能从一张字帖上感受到一种紧张感。

“什么时候开始有感觉有自己想法的?”

计缘淡淡的开口,为了不让这房间成为菜市场,立刻以手指了指字帖上的一个“剑”字。

这个“剑”字的一撇一捺从纸面上抬起一角,像是偷瞄了一眼计缘,然后一下从纸上飘了出来。

“回大老爷的话,我们大概是十年前就有一些懵懂的感觉了,后来听了您好几回道,在您身边时间越长,就越来越嗯……清醒!不过我们一直都只是能听能想,无法动也无法说!”

计缘点点头,难怪这些小家伙还清楚他的一些看家本事。

“好好在《剑意帖》上待着不好么,这字帖好歹是你们的家,出去了多有不便,干嘛要走?”

这话不说还好,一问出来,《剑意帖》上就炸锅般乱了起来。

“我们也想待着字帖呀!”“是啊,可是那会没力气,字帖太重了我们抬不动!”

“嗯,带着字帖我们动不了,也飞不起来!”

“是啊,后面找了好久,躲着风躲着雨,直到吃到了好墨才有了一些力气能自己吸收灵气……”

“大老爷我们好苦的!”“大老爷您别生气,别责怪我们了!”

“大老爷当时把字帖给那个姓燕的……”

“我们都觉得您不要我们了!”“我们就要来找您!”

“对,能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大老爷!”

“对对,我们知道您要往北!”“不对,是往西!”

“错了,是往北!”“往西!”“往北!”

“哇呀呀呀你错了……”“啊啊啊,你才错!”

……

“别吵了别吵了……”

计缘哭笑不得,等房间内安静下来也依然感觉耳边嗡嗡得一片。

“哎!以后热闹了……”

纸鹤在《剑意帖》边上左摇右摆地拍着翅膀,已经有了明显的情绪表达。

第382章 各有神异

虽然这些字是十几年前开始有感觉的,但实际上在书写之初就饱含左离的神与意。

在其后近百年时间里接触的一应事务也并非完全就忘了,而是有一种懵懂模糊的概念性记忆在。

这就造成了一种略微矛盾的现实,这些字相对小纸鹤乃至胡云这种存在而言懂不少东西,不会如同一些从零开始的精怪和妖物一样什么都得慢慢学,但基础又不够扎实,所以就和计缘上辈子网上常见的“云”玩家一样,他们以为自己懂,其实根本不懂,单纯得可怕,又因为本身文字的特性,充满倾诉欲。

嗯,说倾诉欲可能不太准确,因为哪怕只是相互吵闹,这些字也乐意。

和剑意帖上的这群小家伙说话无疑是一件比较累的事情,想了解一些情形的前因后果和其中过程,交流起来也比较困难费劲。

不过好在计缘这“大老爷”在这群小家伙心中出奇的有威严,相互之间再是争执得不可开交,只要计缘一句话,所有的小字就全都听命。

可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往往因为某个小字在说话时的“小小刺激”,就能引发整个《剑意帖》大吵大闹。

关键计缘还真就不能只逮住其中一个“字”来询问前后事,因为这些小字有些话是自相矛盾的,而且都坚信自己才是对的,否则也吵不起来,而且又因为是群体行动,有时候单独的个体在某些时间段,是处于走神甚至休息状态,反正有其他字带着走,所以单独个体的记忆上也不全。

所幸这些小家伙虽然爱相互拌嘴(在“小字”看来,是坚持真相),但除了嘴上吵闹,团结是真的团结,多少个字一起“出走”,从头到尾都不落下同伴,或许这才是完整的《剑意帖》,也是一种天生浓厚的家人情怀。

介于这种情况,等计缘真正搞清楚这些小字“离家出走”的全部过程,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中间这些字讲了怎么离开《剑意帖》,又怎么避开重重危险,如何在胆战心惊中一会向西一会向北,在这些年里,一路丧心病狂的跑出两万里,到达了墨源县这途中的“天堂”,诱惑太深,这才多赖了一段时间。

“这么说,寻常妖物精怪和鬼神,都很难发现你们咯?你来回答,其他的不准说话!”

计缘揉着太阳穴,询问着这些字,问完问题还得立刻点着其中一个字,强调一声单独发言权。

那个被点中的“锐”字左右扭了扭,像是在环顾四周,随后才面向计缘。

“回大老爷的话,难不难我也不清楚,反正我们想躲,除了大老爷您,还没有谁能找得到我们,我们有一次大吵架,还被一个妖怪听到了,但我们一躲,他就找不到了,在原地徘徊了半个月,我们就躲了半个月不敢说话,可憋死我们了!”

剑意帖上的好多字在这会都抬了起来,显然又有挑头的趋势,估计对于这一段经历,大家都有话说,但被计缘一瞪眼,全都老实躺了回去。

计缘微微眯眼。

“最开始那个妖怪看到你们了?还是你说,其他字不准说话。”

“我,我没注意……那会大家都在叫快跑,我就跟着一起跑了……”

“呼……”

计缘呼吸一口气,只能看向其他字。

“你们谁知道?”

话音一落。

“我我我!”“我知道!”

“大老爷,我也知道!”“他们都不清楚,我最清楚!”

“你说谎,我比你清楚!”“你胡扯,我最清楚!”

“我才是最先发现的!”“啊呀呀呀……”

吵起来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停!你来说话!”

计缘指了指那个说自己“最先发现的”字,其他字一下子安静了,而那个“心”很有种洋洋得意之感的立起来。

计缘通过字上的墨气流动,很清楚能感觉出,这小家伙就是在“得意”。

“回大老爷的话,我那次就多留了个心眼,看清楚了那妖怪的长相,是一只鼻子鼻子大大的老狗,身子有些像人,能站起来走,而且那次并非只是他守了我们藏身的那片荒地半个月,而是很狡猾的先离开了一会,然后又突然回来!”

“哦?”

计缘眼睛一眯,看来这狗十分清楚这些字是藏着而不是离开了,甚至可能本身感知非常敏锐,能觉出没有危险,又清楚遇上了不凡的精怪。

没错,字成精本身自然不凡,但计缘心中的不凡还另有所指,这些字整体是《剑意帖》,但每一个字都有特色,计缘此刻要确认的也是这一点。

“是的大老爷,那会我和‘觉’还有‘灵’都认为,这妖怪没真的走,就让大家一直躲着,果然那妖怪就藏在附近,最后找不到我们,还龇牙咧嘴发火呢!”

“嗯,做得不错!”

计缘笑着夸奖一句,让这个“心”字更加得意,在那游来荡去。

这些字果然各个都有不同的神髓灵蕴在里头,比如这“心”就会更聪明一些,“灵”和“觉”等就更敏锐一些,“剑”和“锐”则应该更勇敢也更具锋芒,以此类推,各有神异。

此类纯粹的精怪,尤其是这种文字生灵的,若是谁吞吃了他们,恐怕也能使得自己产生某种神妙变化。

“全都听着,以后都不要随便乱跑了,知道吗?”

“是!”“知道了!”

“我们懂的!”“大老爷您要带着我们啊!”

“不去燕飞那!”“对!”

“去了也要再跑!”“没错!”

“那大老爷让我们不跑呢?”

“啊!?”“那怎么办?”

……

计缘手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发出“咚咚”得回响,压过吵闹让大家安静下来。

“放心,不送人了,燕飞好歹也看过挺久的剑意帖了,还留有我的传神真意,不需要再过多观摩,你们就跟在我身边好了。”

一众字刚想欢呼,但计缘耳中已经有脚步声接近,还没等计缘呵斥,一众字居然全都没了声响。

计缘回头看看《剑意帖》,见上头的字安安静静,便点头笑了笑,卷起了字帖收入袖中。

没过多久,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计先生,呃已经到了午膳时间,您看是我给您端着送来呢,还是一起到庙厨中用餐?”

计缘想了下,也不麻烦人家了,便回答道。

“不用了,我随你一起前去庙厨好了。”

说着,计缘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去开门,而在这之前,纸鹤已经飞回了怀中。

见到计缘,庙祝赶紧先行了一个礼。

“那计先生就随我一起过去吧,刚没多久有一大户前来还愿,带了好些美味佳肴过来,呃,先生不介意与他们同处一室吧?”

“客随主便,我不介意,走吧。”

“哎好,先生随我来!”

庙祝见这位计先生没意见,才放心的引请着他一起往外院的庙厨位置走去。

这土地庙确实不小,一座主殿大得出奇,除了一座土地像,其他位置挂满了长明灯,都是周围富户专门花不菲的钱财点的。

这土地庙如此受到追捧自然是有原因的,求神拜佛,无非追求一个“灵验”,而本方土地就是这种神,故老相传,里弄乡土地爷十分护持乡里,所以向来香火鼎盛。

。。。

里弄乡土地庙的庙厨其实分相连的前后两厅,后厅是专门烧火做饭的,前厅则如同一些寺院的食堂一样,摆着一些个桌椅。

土地庙算上庙祝庙工也就三个人,这些桌椅自然就是专门应对今天这种情况,哪个有钱的主来还愿或者拜神,然后吃上一顿所谓能消灾祈福的“供神饭”。

大多数佛寺都是吃素的,土地庙没有这规矩,荤素不忌还能喝酒,只不过这供神饭也有讲究,先做好了饭菜都得供一下土地,撤下来后摆在食堂开吃才能是“供神饭”,寓意与神同食消灾解难。

这会庙厨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两个庙工和几个某富户的下人正在端着菜递着碗。

现在天气依然还很热,即便在神案前供了一会,所有菜除了凉菜之外还是热气腾腾。

今天来还愿的是刘员外,也是个大墨坊主,上午瞌睡的时候梦见土地公告知前些日子的奇诡之事已经解决,惊醒后同自己夫人一说,最后决定马上来还愿,现在他已经和自家夫人一起坐在一张圆桌前等着开饭。

一共摆了两桌,刘员外家人和庙祝,以及两个得力家中下人一桌,剩下的家丁和两个庙工一桌。

“郑小师傅,赵师傅还不来?”

“哦,赵叔去请一个庙中留宿的客人了,马上来,你看,这不来了!”

庙工摆好碗筷,回答刘员外一句,正巧看到庙祝带着计缘走到了门口。

“计先生,这边请,您坐那一桌。”

庙祝指了指刘员外那边,因为做得人少,桌边还很宽裕,不像下人那一桌那么挤。

随后庙祝赶紧先行一步,走到刘员外和刘夫人边上拱手行礼。

“刘员外,刘夫人,计先生是我庙中贵客,同桌用餐两位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

刘员外笑着表示无碍,还站起来朝着计缘拱手。

计缘点头回礼之后,就顺势坐在了桌前,而庙祝则十分殷勤的替计缘摆好碗筷,放好酒杯,甚至在眼尖看到桌前有一小块污迹,一时间没找到桌布的情况下,用自己的袖口赶紧擦了擦。

这一切都看在刘员外眼里,顿时就对来人产生了好奇,以前就是知县老爷来过一次,都不见庙祝殷勤成这样的。

第383章 俊和尚的消息

“庙祝无需如此,计某自己来就好了。”

计缘倒也不是想拒绝庙祝的好意,他是怕庙祝会殷勤过头,甚至给自己夹菜都有可能,而计缘非常不喜欢别人一个劲给自己夹菜,哪怕是处于好意,上辈子这辈子都是如此。

庙祝也是个人精,把握好尺度见好就收,绝对不惹人反感,摆上筷子后连忙回应。

“计先生乃是远客,我这是地主之谊,地主之谊,对了,人都到齐了,刘员外,刘夫人,我们可以开饭了吧?”

“赵师傅你才是庙祝,你说了算。”

刘员外随和的应了一声,庙祝见计缘也没意见,便当仁不让的宣布一声。

“大家吃饭,吃饭!”

所有人这才纷纷拿起碗筷,开始夹菜吃饭。

“来,夫人吃一块长寿糕。”

刘员外拖着碗,给自己夫人夹菜,边上的人也动筷吃饭。

今天的桌上菜肴丰盛,刘员外不但是带着大鱼大肉过来的,甚至连厨子也带了,土地庙的庙工虽然会做饭但手艺毕竟有限,而刘员外带来的厨子就不同了,一盘盘菜做的色香味俱全。

桌上的菜中有一些菜品显然是这墨源县或者廷梁国的特色菜,计缘以前从未见过,本就心情不错,下筷品尝起这些特色美食来,心情也变得更好。

庙祝虽然在吃饭,但眼神的余光一直在留意计缘,见他吃饭的时候带着笑意,心中算是松了口气,之前就怕菜肴不和胃口。

“老爷,给您满上。”

一边刘家的下人站起来,提着酒壶给刘员外倒满酒,然后又给刘夫人也倒上一些,随后再给自己和旁人倒过去,到了庙祝这的时候,摆摆手。

“多谢多谢,我自己来,自己来!”

庙祝取过酒壶,并未给自己倒酒,而是看向正品着菜的计缘。

“计先生喝酒吗?这是我们墨源县的名酒,外人只知道源墨大名,却不知道这墨源香酒,味道绝对不差的。”

计缘乃是好酒之人,怎么可能不喝,便也笑着点头,庙祝提着酒壶给计缘倒满,随后才给自己倒上。

提杯一品,计缘就喝出这墨源香的里头的门道了,这种酒属于度数略高,初品觉得一般,但实则回味很好的酒,需要喝得很慢,细品出味道之后再下咽。

刘员外一看便知计缘若非以前喝过墨源香,就是十分懂酒的人,否则初次喝墨源香的外乡人喝不出这种味道。

他也观察计缘挺久了,一身素白长袍并无什么花纹和配饰,但风度气质不凡,头顶的玉簪也不是寻常能找见的东西,应该是个有来头的。

“不知这位先生是何方人士,以前可是喝过墨源香?”

刘员外首次主动和计缘说话。

常人餐桌上聊天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计缘放下酒杯回应道。

“计某是大贞人士,以前并未喝过墨源香,只不过喝得酒不算少了,比常人略微多懂一些。”

“噢!原来是大贞朝来的雅士!”

在场的人包括刘员外和庙祝在内,都惊了一下,大贞距离墨源县可不近,对于常人而言简直就是远在天边,加上祖越国同大贞关系极差,偶尔有个大贞商队来墨源县都是极为稀罕的,大贞那边的源墨也大多是廷梁国商人拉过去卖,或者从祖越国二道商贩那边走私。

“那你此番来墨源县所为何事啊,方便说一说么?”

“咳咳,那个,刘员外,计先生是与我土地庙关系密切的一位大人之友,是本庙的贵客,可能另有要事,咱还是别多问了。”

刘员外一位计缘是走私途径绕过祖越来的,也不敢多问。

“噢噢,是是,赵师傅所言极是,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对了,听去过大贞的商人说大贞如今国力昌盛,想必国富民强吧?”

计缘笑笑。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大贞确实还行,不过廷梁国也不差啊。”

“哎,计先生此言差矣,我墨源县自然是不差的,但廷梁国其他地方就未必了,吃不饱穿不暖的不在少数。”

“嗯。”

计缘收起笑容点了点头,确实言之有理。

“对了,计某正好也有问题想请教刘员外和庙祝,不知二位可曾听过大梁寺?”

虽然从棋子的感应上来说当初的慧同和尚一切都好,如今也知道廷梁国算是安稳,天宝国虽然不清楚具体的,可至少并非真的魑魅魍魉横行,且当初杀害墨蛟的凶手也已经另有眉目。

但既然到了廷梁国地头,计缘也就顺便问两句。

“计先生也知道大梁寺?这大梁寺的名头刘某当然听过,是我国北方有名的佛门大寺院,据说高僧辈出,也灵验得很,而且还有一桩趣事,这些年也传得很是有模有样不知真假。”

一听到刘员外这话,刘夫人就掩嘴笑了起来,就免庙祝也露出笑容。

“刘员外指的可是那恋僧之事?”

“呵呵呵呵……还能有什么,自然是那件事咯。”

看到这几位的笑容,以及周围人脸上普遍的笑意,计缘莫名的就联想到了什么,进而在脑海中出现了一张俊俏的脸,嗯,这脸头上顶着个光头。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恋僧又是何事?”

计缘故意装作什么也不清楚的样子,疑惑的询问一句。

庙祝看了看刘员外,见对方有想开口的意思,就果断闭嘴,果然,刘员外喝了一口酒,带着笑意说道。

“先生有所不知,这大梁寺有位高僧,法号慧同,明明年纪不小了,但却依然面貌年轻且俊秀至极,船上袈裟更是光彩照人,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女香客,更不乏富户商贾王公贵族等女眷为之倾心,甚至还有荒唐的王爷亲自去大梁寺询问过慧同大师,问其能否还俗……”

可以,果然是他!

计缘很想保持严肃,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这可真是有趣了,那慧同大师可曾答应?”

“哈哈哈哈,自然不曾答应,但架不住还是一直有人惦记着,有阵子大梁寺香火极为鼎盛,但盛得有些不正常,女眷异常多!”

庙祝也笑着在边上补充道。

“所以后来,估计也是慧同大师有些怕了,干脆就不久居大梁寺了,常常出去云游,一走就是一年两年乃至好几年这么久,别的僧人说云游修佛我信,慧同大师这应该是躲女人去的!可惜走得再久,一回来还是前功尽弃,前些年他回大梁寺,差点被长公主绑了去,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对对对,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

庙厨里笑成一片,其中就有计缘一个,看来慧同和尚过得还挺滋润的,嗯,至少挺精彩的。

而《剑意帖》虽然处于袖中,但考虑到有一百多个性子活跃的小家伙在,计缘刻意没有隔绝外界视听感知,只单方面禁了声音透出,所以这会《剑意帖》中乐得更热闹。

这么笑过之后,餐桌上气氛明显融洽了不少,敬酒倒酒得也平凡起来,在刘员外等人的询问下,计缘也讲了许多趣事,不限于大贞,而是这些年来走过经历过的事。

一些神怪之事也讲,不过前头多冠以一个听说或者传言的名头,但却讲的极为细致,让听者都犹如身临其境,偏偏这计先生口气一直都很平静,简直比一些说书先生还玄乎,很多人几次忘了动筷子,心跳都扑通扑通的。

“哎呦,这,这鱼糜丸子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弹性?”

刘员外忽然叫了一声,又用勺子取了另一颗鱼丸,发现那一颗有味道。

庙祝赶紧夸张得叫起来。

“恭喜恭喜啊刘员外,您这是吃到了土地爷尝过的鱼丸,要有福报了!”

说这话的时候,庙祝还心虚地看了看计缘,生怕对方拆穿自己,毕竟他编得这套也好些年了,见计缘没动静才略松一口气。

“噢噢噢,对对对,早就听说土地爷吃过的东西会没有原材本味,那!”

刘员外一咬牙,赶紧把那半颗丸子再次放到嘴里,咀嚼两下给吞了下去。

计缘只能在一旁装作没看见,这确实是土地吃过,但若说招福进财那就想多了,没什么营养倒是真的,吃多了还填胃。

一顿饭算是宾主尽欢,就连计缘都没想过会这么尽兴,等回到房间的时候,土地公就赶紧现身出来了,手中还捧着一个大盒子。

“计先生,我先给您备好了一盒上品松烟墨,一共有一百六十三块标准墨锭,您放心,这还不是全部,小神会帮您弄齐墨源县的上等好墨,这些您先收着!”

计缘拱手致谢。

“有劳土地公了。”

“哎哎,您喜欢就好,小神先告退了!”

土地公也不多打搅,直接又遁入地面离开了。

计缘没说什么一百多块已经够了的话,不是他不知足,而是那枚法钱,绝对值得上更多的好墨。

走到盒边拿起一块松烟墨,有纹路有金丝,还有一股淡淡的独特墨香飘荡,确实比之前那些小字吃的还要好一些。

取出《剑意帖》摊在桌上,看着上头颇有些安奈不住的小字们,计缘安抚了一句。

“别急,你们那种吃法,太过暴殄天物,吃多了也撑,更不算最利于你们修行!”

计缘一下将一盒墨都收入袖中,只留下了一条墨锭,又取出砚台笔架和狼毫。

“一个个都安生点,我来帮你们上墨。”

看这架势,所有小字都明白,这是大老爷要用狼毫笔沾墨刷给他们,一个个都激动得不行,整张《剑意帖》都在桌上不停摆动,好似有风在吹一样。

第384章 字九练,上大梁

将砚台摆好,凝聚一缕清泉之后,计缘亲自动手磨墨。

好的墨锭不光是外表和香味,在这一刻也体现出不凡来,磨墨的时候手感非常细润,出墨也极为均匀,砚台中的水几乎是瞬间就被染黑。

《剑意帖》上的字差不多全都半立起来,一个个都朝着砚台的方向看着。

磨墨带来一种简单的仪式感,让计缘的心也更加宁静,这种意志上的变化甚至影响了计缘周遭的气息,让一众原本躁动的小字也显得异常安静。

砚台中磨出的墨汁犹如一汪黑色的清泉,不但透亮也散发这淡淡的墨香,细腻到没有一丝瑕疵。

取笔,扯袖,沾墨……这过程中,《剑意帖》已经自己“滑”到了计缘面前的桌上。

这庙祝并非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人,所以房间中并无书案,就只有这么一张小圆桌,但在这一刻,小圆桌的雅韵却不逊任何香案。

“剑意帖成书于左离,留存其巅峰状态的神意,也使得你们先天不凡,但左离终究不是真的左剑仙,字韵重,锐气长,少了变化多了意气……”

计缘提笔,笔尖静止在《剑意帖》上空五寸处,看着这些安静的小字道。

“字也是道的一种体现,铁画银钩亦可润墨展神,我为你们刷墨,不可只顾着吃墨,也需观想我落笔存神之意,我会在适当的时间以九种字迹变化为你们刷墨,今天是第一种。若是谁走神没注意,我可不会单独为了你再来一次,懂了么?”

《剑意帖》上静悄悄的,但计缘知道并非他们不懂,也并非走神没听见,相反,这些小字全都很认真。

点了点头,狼毫笔终于落下,点在第一个“吾”字上。

(吾自幼酷爱兵刃,尤其恋剑,六岁得木剑……)

整篇《剑意帖》的情感是随着左离平生所变化的,从意气奋发到年老迟暮,从入江湖的兴奋忐忑到所向无敌的寂寥,但计缘刷墨书写,自然尽量褪去左离的情感,展现字迹本身的灵动。

一篇书写下来一共用去了一个多时辰,其实书写一共花去的时间连半刻钟也没有,主要时间都在磨墨上。

写完一遍,共用去了正好十条墨锭,而且还在磨墨的时候加入了计缘自身的法力和一丝丝玄黄气,耗费的心神更是不少。

但结果也是喜人的,整篇《剑意帖》现在墨迹鲜亮熠熠生辉,一个个小字犹如正在打坐的修士,安安静静的笼罩在这一层光亮中,许久时间过去,墨迹在逐渐干涸,但光芒依然不退。

“不错,不愧是天生字灵!”

计缘由衷的赞叹一句,对于这些小家伙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而且更清楚他们的特殊与神妙。

这百十个字中不乏重复的,可即便是两个看似重复的字,其实所蕴含的灵性也是相似但不同的。

虽然只有寥寥百十个字,但计缘从来不是一个贪心重的人,能得这百十个字已经是造化了。

而且这些字虽然组成了《剑意帖》,但计缘相信有他刷墨相助,在并不拆分他们的团结和整体性的前提下,变化性也会增多,到时候字与字也能组合出无数种可能来。

将狼毫笔搁在笔架上,计缘舒展一下筋骨,坐在边上凝神静修。

。。。

里弄乡土地庙虽然时有人来上香,但对于计缘来说其实还算安静,在这里一待就是三天,除了第一天帮助那些小字书写刷墨之外,后面两天就比较惬意了,多是出门在墨源县中游逛。

作为产墨闻名于世的地方,既然来了,计缘怎么可能好好游览一下,了解各种精墨的大概制造过程,听闻墨源县产墨的历史,以及种种文化特色。

期间里弄乡的土地公分几次,带给计缘一盒盒上等好墨,除了漆烟墨、松烟墨、油烟墨等大类精品。

而第三天晚上,土地庙的庙祝和庙工都休息之后,计缘的房门又被轻轻敲响了。

“咚咚咚……”

计缘正在以提笔书写的方式推演《天地妙法》修行法诀,听到敲门声就知道外面是谁,只是淡淡道了一声“进来”,之后并不断开心神,继续挥笔衍书。

土地公一手托着一个小了很多的盒子,一手抓着木杖推开了门,见计缘正在写字,动作便又轻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将门关上之后,才慢步上前,低声道。

“嘿嘿,计先生,小神找到了顶好的东西,特来献给先生!”

这些天土地公确实找来了不少好墨,但心中总是感觉差了,因为这些墨根本抵不上那枚法钱的。

而今天心中总算踏实了一些,手中这盒墨当然依旧不能同法钱的价值媲美,但在他看来已经是当世墨中魁首,分量多少重一些了。

“先生请看!”

土地公走到桌前,献宝似得打开了盒子。

计缘这会正好又推算错了一步,妙法前后连贯的自然之意错乱,遂也顺势停笔,转头垂目朝土地公的盒中看去,见到里头躺着十几条犹如层层金线花纹叠起来的墨锭。

“这是?”

“嘿嘿嘿,先生有所不知,这是极为难得的金香墨,几乎从不在正规市场上流通,便是有钱有势有权的人也往往一墨难求,甚至都未必听过!”

“原来这就是金香墨!”

诧异的话从计缘嘴里脱口而出,这两天他游览墨源县,从一位残疾年老的制墨工口中听过金香墨的名头。

说是这种墨制造极难,工序也极为繁琐,简直如同剑师铸成上等宝剑,制墨过程中嵌入墨脂并层层叠叠按压累积,形成一圈圈薄如蝉翼的金色纹路。

“香沉墨髓,黑脂如膏,化汁黏笔,落纸凝形!”

听到计缘说出这些门道,土地公更是开心,计先生越识货就越好。

“不愧是计先生,了解的透彻!不错,这就是金香墨,可谓是匠心之制,先生可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多谢土地公为计某寻来这金香墨,多谢了!”

计缘拱手致谢,这十几条金香墨锭来得太好了,以后他为那些小字第九次写字刷墨,正好用得上,还能多出来几条。

得了这么些墨,计缘也不想得寸进尺,直接告知土地公墨已经足够,不必再找了,也告知了自己即将离开。

这令土地公松一口气之余,也多少有些失意。

这一位绝对是道妙高绝的大神通仙修,若是能常住土地庙,说不准自己还能有大机缘,但这种事强求不得,只是这一场相遇已经是缘法了。

等土地公离去,计缘将手中的墨全都取出置于桌上,连同金香墨在一起,一共四大盒一小盒。

这些墨中上品精品,都倾注了一位位年长的制墨老师傅的心血,每一块上等好墨的诞生,都费时费力而且费神,尤其是金香墨,可以说每一块墨都独一无二,在同批次的源墨中独领风骚。

此等品相的墨一盒盒摆在面前,即便是计缘,都有一种‘我计某人现在很富裕’的感觉。

第二日,计缘起了个大早,向庙祝辞别之后就朝着北方走去。

望着计缘远去的背影,庙祝倒是并无什么一下轻松了的感觉,实话说一开始他是紧张的,接待起来小心翼翼,可这计先生就如同冬日和煦的阳光一样,风趣幽默博学多识,与之相处自然而然变得舒心,哪还有什么压抑。

虽然只是短短三天,但现在计先生走了,庙祝乃至两个庙工都有些许不舍,只是告知计缘,若他日再经过,还望再来庙中住宿。

而当天中午午休的时刻,庙祝就又被土地公托梦了,被土地公狠狠夸奖了一顿。

至于计缘,此次当然是朝着大梁寺的方向去的,本来这次也不是非得见见慧同和尚,但之前在饭桌上听了趣事,计缘就很想去瞧瞧这和尚是不是还那么窘迫。

某种程度上说,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计缘也是一个有点恶趣味的,反正距离仙游大会还有几年,先去一趟大梁寺再去玉怀山也不迟。

。。。

即便计缘并没有刻意以飞举之术赶路,但仅仅以游龙之意漫步廷梁,在不住宿的前提下,半月后也到了廷梁国北境的同秋府,正是大梁寺所在的地界。

正如刘员外所说,廷梁国比祖越国好不少,但还真比不上大贞,一路走来很多地方都不算富足,百姓虽然能吃饱穿暖,但几乎毫无积蓄,一旦有个什么天灾**的意外,这种社会环境下也很难得到有力援助。

不过同秋府因为挨着廷梁国京城,自然是个富庶之地,到附近几府,计缘从百姓面上看到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九月底,大梁寺外,计缘随着其他香客一起走在前往大梁寺的道路上。

这里地面以青石铺路,宽阔得能四辆马车并行,除了行人和车马,还有人推着板车,载着香烛等物前行,亦有人扛着糖葫芦的木靶边走边叫卖,一副热热闹闹的景象。

香客的说小声全都在计缘耳中,不多时就听到了好几处讨论慧同大师的声音,清脆悦耳的声响应该是来自年轻女子。

“当……当……当……”

大梁寺的钟声远远传来,一座恢宏的佛寺已经隐约展现在眼前。

第385章 真是时候

这些年计缘走过的地方不少,也见过一些寺院,但不得不说,单论规模,印象中没有一家寺院能和大梁寺想比。

在计缘模模糊糊的视线中,远处大梁寺建筑群连成一片,延绵视线左右不短的距离,其中的高耸之处应该是类似佛塔的建筑。

“当……当……当……”

钟声持续响起,常人听着这钟声,也有种佛韵悠长的感觉,而计缘听着种声更是能好似隐隐约约能听到随着钟声而来的念经声。

静心凝神之下,这佛音甚至短暂盖过周围香客行人的喧嚣,单独徘徊于计缘的耳边。

“不错,这大梁寺果然有些门道,不愧是能出慧同这般高僧的佛寺,虽非明王法场,但也确实不凡了!”

计缘这么低声赞叹了一句,倒是没想到在这般嘈杂的环境下,还被边耳朵灵敏的一个中年男子听到了。

“先生说得不错,这大梁寺乃两百年古刹,是我廷梁国第一佛寺,慧同大师更出了名的高僧,也是如今大梁寺的一张招牌呢!”

计缘这会走路既不存意也不施法,但行走间清风拂面,衣袖鬓发扫动间摆首提襟自有气度,绝非寻常寒窗书生可比,更不存官场之士的威仪。

这么一位气度不凡的白衫客在路走,其实也吸引了不少视线,早就有一些有眼力的猜测这定是一位名士雅士,只不过怕惹人不喜,大多只是多看几眼就不会过多留意。

而这男子就是比较近的一个,见计缘视线扫过来,男子边走边略微拱手。

“听先生口音字正腔圆,可是来自南山府附近?”

在廷梁国官话参考南山府,也就是贴近廷秋山附近的那些府,是国中公认发音最正最准的语言,虽然很流行学习那种说话方式,但很可惜,廷梁国大多数地方虽然语言差不多,但地方口音都很重,不是真正南边的人都很难说得这么标准。

计缘见这人虽然穿着宽袍,但手腕处缠有圆钉护臂,并且踏步不长不短十分有力,若非军武之人就必然是个硬功高手。

计缘同样脚步不停的略微拱手回了一礼,摇头笑道。

“鄙人并非南山府人也非廷梁国人,乃是大贞人士,久闻大梁寺盛名,今日特来一游。”

男子一听计缘居然是大贞人,眼睛都略微睁大了一些,下看看计缘再看看左右,确认他只是单独一人,抱拳自我介绍一番。

“原来是大贞来的风流雅士,失敬失敬,在下铁风,金铁的铁,狂风暴雨的风,廷梁京都人士!”

“计缘,计心头有缘千里的计缘。”

计缘简短的回应一句,朝着前方大梁寺望去,在不足百步的位置,寺院外摊位众多商贩成群,甚至还有不少人搭建棚户,俨然成为了一个寺院外的集市。

铁风显然对大贞这么远的地方也十分好奇,套近乎混熟了之后,同计缘有说有笑的一起结伴前行。

都是有分寸的人,相互聊天也都止于表面,并不深入探求什么,多聊的是各自家乡的风土人情,铁风也为计缘介绍了大梁寺的情况,从内部几座佛塔到寺院有哪些高僧,以及什么时候会有高僧开课讲经都不拉下。

经过寺前市场时候,铁风买了一小捆香,而计缘则并未买什么香烛之物,这一点在铁风看来,可能是这位大贞的文士应该并不信鬼神仙佛一说。

比起外部市场的热闹,寺院内虽然也是香客人流涌动,熙熙攘攘一片,但显然要安静有序得多,大声喧哗的人也极少,也有僧人在寺院各处为香客排忧解难。

什么迷路了找不到出口或者找不到茅厕,要去什么殿,要见什么僧人,以及有哪些行为犯了寺院忌讳,都会有僧人帮忙或者制止。

大梁寺的热闹,由此可见一斑。

“嘿嘿,计先生,大梁寺还不错吧,大贞可有类似的名寺啊?”

进了寺院之后,铁风见计缘频频顾盼,时时驻足停顿,心中也有一小点自豪。

“呵呵,大贞并无此等规模的寺院,依计某所见,这大梁寺单论规模,不但是你们廷梁国的第一寺,可以算是廷梁、祖越、大贞三国之地的第一寺了。”

“哦?先生还去过祖越?”

铁风更显好奇,而且能这么说,一定也不是随便一条道经过一趟可以的。

“嗯,去过,那边除了少数地方,可谓是民不聊生啊!”

计缘看着此处的繁华,再联想到祖越国的情况,也不由叹了一句。

两人随着一众香客到了寺院中的明王殿前,铁风正欲进去香,走了几步却发现计缘没有跟来,转头看了看,发现计缘并未跨步前。

“计先生,怎么了?”

计缘微微拱手。

“铁兄弟自去香礼佛便是,计某就不进去了拜明王了,正好在这大梁寺中还有一个故人,你我这就分道吧。”

“这,这么突然啊,我还想请计先生一同去我铁家别府做客呢……”

铁风同计缘了得非常投机,也自觉眼前是一位真正博学多才的雅士,并不想这么就别过了。

“要不这样,计先生先随我一起拜完了明王,然后我陪着先生一起去找寻那位故人?呃,若是方便的话!”

计缘笑着摆摆手。

“不了不了,可能会有些不太方便,至于拜明王……”

计缘看了看这巍峨的明王大殿,透过大开的殿门能看到里面掐着佛手印的巨大明王像。

“呵呵,还是算了!”

再次拱了拱手,计缘朝着铁风一点头,便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大步离去,没有任何迟疑之处。

铁风在大殿台阶看了一会,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继续进了明王殿,毕竟计先生直说了不方便。

之前同铁风交流,计缘已经知道大梁寺高僧多在内院修行,慧同也不例外,所以方向还是很明确的。

一路向北绕着寺院各种建筑走去,最终到了一道院墙拱门前,不过这里居然停着一辆马车,要知道不管身份如何,其他香客都得在寺院外下马车再走进来,这马车居然直接驶入了寺院深处。

不过这种事计缘也不多想,直径朝着拱门走去,那边立着一块“香客止步”的牌子,还站着两个壮实的和尚。

见计缘走来,其中一个和尚宣一声佛号,伸手挡在了拱门前。

“善哉大明王佛,施主,前方乃我寺后院之地,亦有高僧修禅,不方便香客前往了。”

计缘拱手回礼。

“我并非香客,也不会硬闯,乃是为了会友而来,请劳烦通报慧同大师一声,就说计缘来访,他会见我的。”

虽然之前铁风口口声声说慧同大师绝对不在寺院中,但这么近距离,不论是棋子的感应还是掐算,都指明了慧同就在大梁寺中。

“呃,这位施主,慧同师叔他并不在……”

“这位师傅,出家人不打诳语,还请通报一声吧。”

计缘淡然站在那,话语间一股温和清新之气流转,让两个和尚下意识更愿意相信他,也不再多说下去,对视一眼之后,另一个和尚才道。

“那还请施主稍等,我立刻去后院通报一声,若师叔不肯见也请施主不要恼。”

“多谢!”

计缘回应一声,目送着其中一个僧人匆匆离去。

大梁寺内院的一间单独的僧堂内,慧同和尚垂目低首双手合十,坐在蒲团不停低声念经。

他面前摆着一张矮案,头放置点了檀香的小香炉,摆了一盘水果,放了茶壶和茶具,还有几碟糕点。

而在矮案对面,一个头戴珠钗的桃红色衣衫也盘坐在那,身体略微前倾,双臂撑着自己的小腿,就这么看着慧同和尚念经。

念经声在持续了一会后停下来。

“慧同大师,这篇佛印经我还是学不会。”

女子这么说了一声,慧同和尚只好叹了口气,继续从头开始念经。

这时候,僧堂外,一个壮实的和尚匆匆走来,不过没能接近,就被一名女官伸手拦住。

“站住,不准过去!”

和尚面色古怪,明明自己才是大梁寺僧人,却被一个外人拦着,但他也知道轻重,明白这人惹不得,如实说道。

“这位施主,外面有慧同师叔的故人来访,我需要禀报一声。”

“故人?是谁,我帮你去说!”

“呃,那位施主名叫计缘,说是听到名字,师叔就会见他。”

女官念叨了一遍,复问了一句。

“哪个计哪个缘?”

“呃,这个,小僧不知。”

“做事这么不牢靠!等着,我去通报!”

“是是!有劳了……”

女官点了点头,转身就朝着僧堂位置走去,几步间已经到了门口。

“咚咚咚……”

“什么事?”

“大小姐,有和尚说,有人自称慧同大师的故人,前来拜访大师,名叫计缘。”

女子还没说下一句,就见到原本正在念经的慧同和尚猛然抬头。

“计先生?”

慧同和尚声音是诧异的,心中则是喜悦的,先生可来得真是时候啊!

第386章 将生的佛门法场

这种机会肯定是要抓住的,慧同和尚看了面前女子一眼,声音尽量平稳的说道。

“长公主,贫僧有故人远道而来,需要见一见,还望行个方便。”

桃红色衣衫的女子坐直的身子,下意识转头看看门口的方向,随后再看向慧同。

“既然是故友前来,那茹嫣就不打扰大师了。”

女子站立起来,向着也同样站起来的慧同和尚款款行了一礼。

“善哉大明王佛!”

慧同还了佛礼,随着长公主一起走向门口,打开门的时候,那名干练的女官正站在门口,而前来通报的和尚就在不远处候着。

长公主笑着对着女官道。

“走,我们去寺院里,之后再回别院。”

在长公主说这话的时候,慧同在边上也朝着那边的和尚使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连忙离开去告知外头依然等候着的客人了。

计缘就在内院的拱门处等了半刻钟不到,就见到之前匆匆离去的那个和尚又匆匆回来了。

“善哉大明王佛,计施主,师叔让我请您过去,这边请!”

和尚佛号过后就伸手引请,计缘回了一礼,说了句“有劳了”就迈步跟上。

仅仅是一道未封闭的拱门隔绝,过去之后却感到大梁寺外部的喧嚣一下就去了不少,里头才真的有了一种佛门清净之地的感觉。

“施主这边请!”

每到一个需要拐道的位置,和尚都会先行一步。

等到又过了一个拐角,计缘和这和尚过去的时候,正巧看到一个干练的女官陪着一个整体身着桃红色衣衫的女子慢慢走来。

在计缘眼中,那女官行动干练呼吸绵长,加上那旺盛的气血旺盛和虽少却凝实的官气,应该是一个有重要差职在身的高手。

而那桃色女子身子盈盈气息华贵,隐约有皇气相随,必然是一位皇室中人,结合之前的传闻,身份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在计缘观察对方的时候,那长公主和身边女官也在看计缘。

见计缘行走悠然,自有一股风轻云淡之感,即便视线扫来,也感受不到一丝侵略性,就好似宁静赏景扫过山花一般,而且看过两眼之后也移开视线不再多看,挺有君子风度的,关键是面向深沉,长得其实也不错。

这社会到底还是看脸的,若计缘顶着一张长满麻子的肿脸和大蒜鼻,再有风度的动作估计也就会惹人背后耻笑。

双方交错而过,没有任何言语上的交流,只有那位带路的僧人在两个女子接近的时候,快步上前合十双手行了一礼,计缘则脚步都不带停。

等到计缘离去了,两个女子都下意识回头望向其背影,见到这人真的连转头回眸都没有。

“这就是慧同大师的故友?果然气度不凡!”

那女官见惯了大富大贵高官厚禄的人,但见到计缘依然由衷赞叹一句,一边的长公主也是笑笑。

“能让慧同大师如此惊喜的访客,自然不会是常人。”

两人交谈一句慢慢离开,计缘则在一小会之后到达了一间独院的僧堂,依然一副年轻俊秀相貌的慧同和尚正站在那里,见到计缘过来,立刻迎了上来,到跟前行佛礼问候。

“善哉大明王佛,真的是计先生到了!”

“慧同大师别来无恙啊?”

计缘拱手回礼,相视一笑间只是简短的寒暄就知道双方过得都还不错。

慧同朝着一旁和尚推推手。

“智行,你先下去吧。”

“是,师叔!”

等那和尚离开,计缘一直憋着的一句话才终于以一种略显促狭的语气说出来。

“慧同大师,倾心于你的痴情女子不少啊,应付起来比念经累吧?”

“哎……岂止啊,比小僧我翻山越岭和超度亡魂都要吃力!先生里边请。”

两人在僧堂中落座,案几还是刚刚的案几,就连点心和茶水都没换,只不过坐的人已经不同了。

在相互交流了一段时间之后,计缘也了解了慧同这些年的情况。

“这么说天宝国虽然不算妖魔丛生,但也有内忧外患,显出皇朝不稳的气相?”

“不错。”

慧同和尚点点头道。

“我当初先在我廷梁国绕行一圈,回到大梁寺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就立刻北上天宝上国,短短四十年左右的功夫,那里的情况和当初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差了好多,我在给您写的信中详细提到过这些,不过看来您是没收到。”

慧同和尚的信是送到廷秋山脚下,拜托廷秋山山神转至大贞境内,再交由大贞的邮驿送信的。

计缘这些年也没在宁安县,不清楚那信是中途丢了呢,还是寄到了却因为他不在,所以压在衙门,上次陆山君化形计缘也没到宁安县。

“若是时局和风气都不佳,三四十年确实够一些人将一个国家损耗得千疮百孔,天宝皇朝立国得有四百年了吧?”

计缘感叹着询问了一句。

“嗯,有这么久了,以前我跟着师傅一起走一趟天宝国,只觉得那边处处都好,处处都妙,不过那时候师父就说过,几个字都认不全的人能当知府知县,辉煌有时候只是表象。那会我年纪还不大,不太懂这些,现在想来师父当时就已经看破了。”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

计缘喃喃一句,有些好奇的多询问一句。

“不知令师可在寺中啊?”

慧同和尚佛号一声。

“善哉大明王佛,我师父法号福度,三十年前已经圆寂了,终年八十六岁!”

计缘眉头一皱。

“此等高僧,只有八十六载寿数?佛门明王不传慧法?”

“生死乃是天数,我大梁寺并非真正佛门法场,便是明王化身也未显,虽有部分我佛明王慧法,但除非有仙丹妙药相助,否则亦非人人能修成,师父佛法精深却依旧不敌天数,但想必能魂归明王座下。”

说白了,佛法精深者心境自然高妙,但亲灵气不生妙法,身体机能抗不过岁月。

计缘摇了摇头,想必能魂归明王座下?

佛门没有阴司那种完整的接引体系,一个普通的老和尚圆寂,除非有明王化身或者明王本尊,亦或者有佛门高修将魂魄接引走,否则大概率还是入了阴司。

但慧同如今是有真佛法在身的,这问题多少也懂些,计缘就不说破了。

“对了大师,你和那长公主到底是?”

“哎呦计先生您可别提了,您过来的时候准是见过那长公主了吧?别看她文文弱弱的,其实心思多得很,又是当今陛下的亲姐姐,整个廷梁国都没人敢惹,也不知道怎么就看上我这个和尚,应付起来心累啊!”

这会要事都讲过了,慧同和尚就开始倒苦水了。

这种诉苦的话,慧同也就只能和计缘说话,在大梁寺他身份特殊,是没什么人能倾诉的了,虽然很多僧人对外都说剃度之刻也是剃去了烦恼,但和尚本身也是有烦恼的。

“呵呵,我看那长公主年轻优雅身姿曼妙,相貌想必也不会差,大师就没想过还俗?我看你佛法虽深,但佛性也不是那种禅定老僧,未尝不能想一想嘛!”

“先生莫开这种玩笑,这要被长公主听了去可不得了。”

听着计缘的话,慧同和尚的高僧光环去了大半,明知外头没人,也依然小心的张望一下门口,然后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当今陛下居然会为自己亲姐姐专门下旨,让我单独教长公主学经,可她哪里是来学经的呀……”

计缘笑了。

“哈哈哈,她那是馋你身子?”

“呃……”

慧同脸色僵了一下,虽然计先生的话听着极其别扭,但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大梁寺是廷梁国的国寺,同廷梁国朝廷牵扯其实还是比较深的,即便慧同是有真正佛法的和尚,皇帝下旨也只能兜着。

“不提了不提了,这桃花劫还是看你自己吧,哦,说道劫,计某响起一件事,大师是否在大贞提点过一个名叫赵龙的人,出家后法号觉明?”

慧同皱眉想了想,随后摇头。

“小僧不记得有这回事。”

“哦,那就是法号相同的另外一个和尚咯……”

“和小僧法号相同?”

慧同疑惑思索,虽然“慧”在寺院中确实用得多。

“大师就不用多虑了。”

计缘笑笑,以法眼照观一个方向,好似穿透房间木墙,看向了大梁寺最大的明王殿。

那里香火环绕佛气充盈,隐约的诵经声回荡不去。

“我记得你们主尊的是佛印明王?”

“不错,正是佛印明王,计先生看出什么了?”

慧同和尚深知眼前之人是一位道行高绝的高人,不会无的放矢。

“你们大梁寺努力了这么久,殿中佛像日日听经,久浸香火愿力,明王化身倒是终于有些眉目了,据说明王分出化身之时,明王真身会亲自法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计缘收回视线,看向慧同。

“呃这,小僧修为和见识都浅薄,无法回答先生的问题。”

一旦大梁寺有了明王化身坐镇,不管这化身有多少佛力,大梁寺都已经不算普通的佛寺了,算是真正佛门法场,相当于一处新出现的修行之地了。

第387章 明王真身

“计先生,您是不是看出我大梁寺的明王金身快要成了?”

慧同和尚稍显激动的再次询问一句,实际上他早几年前就看出,寺院的主殿的佛印明王像产生了变化,否则也不会如同屁股生根一样,从天宝国回来之后就硬是在寺院中没挪步过。

要换了往常,慧同留在寺院内的时间,一年中占不到一半,甚至一出去就好几年也是常事。

计缘也不卖关子了,直接点头确定的回答。

“虚空传来的经文和佛力,已经开始同香火愿力纠缠,算是在塑造大梁寺的明王金身了,大梁寺多年的努力,前面都是水磨工夫,到了如今这一步就快了。”

“善哉大明王佛!”

慧同的佛号声也略显激动,这可是他师父圆寂前的梦想,也是大梁寺历代僧众的梦想。

能修来真正的明王化身,首先这寺院就是收到了明王肯定的,主要是承认了寺院的潜力。

“咚咚咚……”

“师叔,晚斋是否给您送到僧堂里来?”

声音还是刚刚那个壮实和尚的。

之前听慧同提过一嘴,虽然外表上看着和尚粗犷有力,看起来比慧同年纪大多了,但实际上和同批次的一些僧人一样,都算是慧同看着长大的。

以前每次慧同云游回来,这些小和尚都很喜欢缠着慧同讲一些外头的见闻,算是都比较亲近。

“计先生,你我是去就在此处用餐如何?我怕那长公主还未离开,你我足不出户,也能有个将要秉烛夜谈的假象。”

“行吧行吧,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动了凡心,所以才这么怕她……”

“哎计先生,您道妙高绝,这可玩笑不得!”

慧同被计缘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心虚,而是眼前这一位道行实在深不可测,慧同对于仙道之事了解的就更少一些了,但这种仙修嘴里说话,万一要是“言出法随”了,那就玩大发了。

计缘遥遥头不再说话,自己一边倒茶一边吃起了桌上的糕点,看着上头蜜饯糕点的精致程度,想必也是那长公主带来的。

“智行,一会将斋饭送到这里,记得不要忘记计先生的那一份,对了,多做些本寺的特色拿手菜,我和计先生要秉烛夜谈。”

即便隔着门,门口的和尚依然合十双手微微躬身。

“是,那等做好了,我就给师叔送来。”

“去吧去吧!”

智行和尚离去,一路向着寺院厨房的方向,因为此刻已经是黄昏,寺院中的香客数量锐减,已经是客少僧多了。

不过在同寺院厨房会知过一声后,才出来厨房门口,智行和尚就被之前那个女官拦住了,直接开门见山的询问。

“慧同大师可会完客了?”

“师叔要和计先生秉烛夜谈,斋饭都要送到他的僧堂去的。”

“嗯,去吧。”

“小僧告退!”

智行赶紧离开,这位女施主可不好惹,至少在他们这些辈分稍稍靠后的和尚心中,比起长公主他们更怕这女官。

片刻之后,女官到了寺院外围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辆停靠在院墙处,一旁还守着一些劲装护卫和两名侍女。

见到女官过来,众人行礼,而前者也不回礼,则凑近马车道。

“大小姐,慧同大师要和那位计先生秉烛夜谈,斋饭不去僧斋堂吃了,我们回去吧。”

里头的长公主撇了撇嘴。

“真就这么多话要讲啊,和我在一块的时候就只念经了……”

女官在外面笑了笑,这位长公主和她虽是主仆关系,但两人向来亲密,很多话都不需要太忌讳。

“大小姐,您就别使性子了,一会天都黑了,别院那边饭菜应该都准备好了。”

“哎,可惜了那一桌精致斋饭……哎!对哦,你说我专程去这里的厨房给慧同大师做一顿斋饭可好?”

“噗……大小姐,您是金枝玉叶,十指不沾阳春水,还做斋饭呢,您知道怎么把米煮熟吗?”

面对女官毫不客气的笑讽,马车内的长公主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也就是这么一说嘛,走了,回同秋府别院。”

得了这一声命令,马车的车夫这才驾车动起来,其他人也一个个尾随其后或者随侍左右。

第二日,第三日,这位长公主依然如约而至,但是计缘还在寺院里,每次长公主被告知慧同大师在和计缘叙旧畅谈。

之前听说这个计先生是从遥远的大贞过来的,一路上千山万水艰难险阻,真的是好不容易才能来一趟,所以长公主也算通情达理的并未去打扰他们,干脆之后几天就不上门了,让慧同和尚放松了好几天。

到了计缘来大梁寺之后的第十天,长公主才再一次来到了大梁寺。

内院入口听闻僧人说计缘还在,长公主就真忍不住了。

“什么?慧同大师还不方便见客?那大贞的计先生是赖着不走了么?而且就算多住些时日,他们两的话还讲不完了咯?”

“长……殿下,这小僧哪里知道啊,师叔的事情小僧也不敢管啊!”

值守的和尚叫苦不迭,只敢这么回应。

“行了行了,我也不怪你,我自己去找他们,我倒要听听他们聊些什么呢!”

长公主带着女官和两个侍女,有些气呼呼的这么说了一句,也不管别的,直接就往慧同的僧堂方向走。

值守的和尚见势不妙,赶紧绕路飞奔向自己师叔的僧堂,只不过才匆匆赶到那个院子,就见到慧同和计缘联袂走了出来。

“怎么了?慌慌张张。”

“师,师叔,长公主又来了,说一定要见你,我拦不住,就赶紧来报信了!”

慧同倒是依旧是淡然模样。

“知道了,随她吧,你继续值守去吧。”

“是!”

此刻慧同表情庄严肃穆,计缘则淡雅中透露着一份深沉,两人走出这处小院,一路向着寺院前头走去。

在两人的耳中,有一声声经文正在越来越响,庄严的佛号声虚空自生,各种佛经和佛号来自同一种声音,并且在寺院范围相互回荡着。

长公主带着女官脚步匆匆,还没到地方就看到慧同和计缘出来了,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看到慧同和尚的表情十分郑重,到嘴边的话就改口了。

“大师,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这种关头,慧同和尚依然驻足朝着长公主行礼,耐心回答。

“善哉大明王佛,回禀长公主,马上就有我佛门尊贵长辈即将到来,我与计先生前去迎接!”

“尊贵长辈?那我来的时候,怎么见其他和尚都没反应呢?”

慧同展颜一笑,这一瞬的笑容光彩照人,令长公主乃至其身边女官都微微愣神。

“善哉大明王佛,无需惊动寺院其他僧众,这长辈也不喜喧闹!长公主稍待,我和计先生先过去了。”

说完,慧同就又匆匆离去,计缘朝着两个女子点了点头示意,就也一起离开了。

“当……当……当……”

大梁寺钟声正在响起,寺院中香客游人依然络绎不绝,也有文人雅克在一些留白之处题词。

而计缘和慧同则一起走到大梁寺正门之处,因为施了一些法术,所以慧同出现在这里并未过于惊动其他香客,只不过后面的长公主和女官依然远远跟着。

大梁寺正门外,计缘和慧同驻足远眺。

随着佛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两人见到热闹的寺外集市处,走来一个身穿旧袈裟,手持银白锡杖的老僧。

这老僧低眉垂目面斜着朝向身前地面,两瓣嘴唇上下蠕动,显然正在念诵经文。

“修法明王,佛印千身,我佛有法度众生……”

这念经声好似滚滚闷雷,在大梁寺周围越来越响,配合寺中钟声,一股禅意也越发明显,偏偏周围香客和绝大多数和尚都毫无所觉。

慧同身子站得笔直,双手合十的姿势前所未有的标准。

计缘则在一旁静静站着,他发现自己施展在双目上的障眼法不知不觉也已经化去了。

走到大梁寺外十丈之处,老僧才抬起头来,定睛看着慧同和计缘,一手杵着锡杖,一手单掌佛礼。

“南牟摩柯我佛**!”

慧同合十双手将腰弯成九十度。

“善哉,我佛佛印明王!”

计缘则抬起双臂拱手,但并未说话,老僧只是持佛礼朝着计缘点头,随后继续迈着大步朝大梁寺走去,慧同则侧身让开,随后又落后两步跟上。

而即便刚刚行礼之刻,那如雷音环绕的诵经声依然一刻不停。

计缘站在原地没有动,侧身看看这位老僧和慧同远去的背影,面露思索之色。

‘这是,明王真身?’

第388章 树下坐谈

在老僧和慧同一前一后走入大梁寺的时候,大梁寺内另有几个有点道行且年龄不一的和尚也匆匆现身,他们反应虽然慢了好几拍,甚至不知道这满寺佛音出自哪里,但本能的去了佛印明王殿。

果然,没过多久就看到慧同跟随着一个老僧缓缓走来,那满寺回荡的佛音一下子找到了出处,正是那老僧口中所念。

不知为何,仅仅是看到了那老僧,大梁寺有点道行的和尚就在心中升起一种明悟,不多问也不多言,只是微微行佛礼。

随后也陆陆续续有一些慧根出众心思剔透的和尚过来,整个佛印明王殿前开始围拢了不少僧人,只有一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僧人依旧该干嘛干嘛。

大梁寺还是那个大梁寺,周围的香客依旧络绎不绝,却无人对这些和尚们的情况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计缘就落后的稍微远一些,大概在二三十步外的地方远远跟着进来,看看周围的香客上香的上香礼佛的礼佛。

虽然很多时候人们都对自己利益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但现在的情况显然是有种“游离”的特殊意味在里头。

长公主和那个女官是开始就跟随着计缘和慧同一起到了寺院外的,她们意识到这老和尚应该是个高僧,此刻也在后边远远的跟着。

但两人却却发现周围的香客依然照旧,尤其是在慧同大师出现,以及大梁寺诸多高僧都陆续出来的情况,这就有些诡异了。

两人没有凑到前头的众僧边上去,而是小心的靠近计缘。

“你是计先生吧?”

长公主先礼貌的问一句,计缘回头看了看这两个女子,点了点头道。

“不错,正是计某。”

“计先生,你,有没有觉得周围好奇怪,这有些太反常了,这些香客……”

计缘看了看周围,笑道。

“大梁寺一直是廷梁国国寺,以长公主和陆侍官的身份,自然知道慧同大师是有真佛法在身的,计某就直说了吧,今天迎接的这位佛门长辈,佛法了得,这些香客并非着了魔,而是和尚们‘游离’在外。”

想了想,计缘以常人能听得懂的话再解释一句。

“大梁寺等一众高僧,其实并未在众人眼中消失,而是被心中无佛或者佛念不诚的人下意识的忽略了,在他们感觉中,所见所知皆为平常,来庙中其实不为求佛而为求利,我拜你,你护我,自然见不着真正佛意,嗯,某种意义上讲也是见知障的一种。”

女官下意识的又问了一句。

“那为何我与长公主能看到?我们佛心比大多数人都诚?”

“哈哈哈……这自然不是的,计某说了,众人并非看不到一众和尚,而是忽略了,你们从一开始就紧紧关注着慧同大师,怎么可能忽略呢?安静在这看着吧,对你们来说也算是一场缘法。”

说完这些,计缘便静静的站着看向大殿前方,不再多言。

长公主和女官对视一眼,最后走近计缘两步,站在其边上也看向大殿方向。

而计缘身边,心思逐渐宁静下来,甚至在隐隐约约间能听到一些念经声在回响,越是仔细想听,就越是响亮。

“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不愧是佛门高修,如此一来,大梁寺真正有佛心的僧人都受益匪浅,更能心向佛法。”

计缘淡淡一句,却发现那名一直在殿前念经且疑似佛门明王的老僧转头看了他一眼。

看到这一幕的长公主压低了声音对着一边的女官轻轻说了一句。

“这大师耳朵好灵啊……”

不过很快两人就开不出玩笑了,甚至于眼睛也越瞪越大。

大梁寺的佛音越来越响,不光是那个老僧的雷音,更有一个个大梁寺僧人齐声念经的声音合成一处。

而那位一直站在殿外的老僧在某一刻停下了经文,合十的双手也缓缓落下,身子没有动,却从其身体中又走出半透明的身影。

这身影和老和尚长得一模一样,但仅仅离开身体两步,就逐渐化为金色,并且随着一步步迈向大殿,身体也在越来越大,到后面已经与大殿门框齐高,并且在才跨入大殿的一刻就又长高一截。

大梁寺众僧念经声更为响亮,带着激动之情看着这一幕,犹如金色大佛的身影走动中并未碰到任何一个香客,但香客却会下意识的躲避开去。

直到金色身影站立在佛印明王殿中,同面前的佛像相对。

“佛身像,我身像,金身像,化身像,善哉……”

金色身影对着大佛塑身持佛礼微微一拜,随后跨步走去,最后融入了这座佛像之中。

这一刻,漫天的香火愿力和佛经一下子像是受到了吸引,在同一时刻纷纷汇入佛像之中,使得原本包金的佛像更像金碧辉煌。

大梁寺众僧一起对着大殿方向躬身作拜,一众来来去去的香客也似乎心有所感,都下意识的朝着大殿作拜,就连长公主和女官也受到感染一起合手作拜。

唯独计缘依旧站着,他倒不是真的在意一点面子,而是真的不敢随便对金身行礼,只好淡然站着了。

浓浓的佛力和愿力弥漫整个大梁寺,常人虽然看不见这种色彩,但佛印明王殿上空的云层却被渲染得多彩。

“快看天上,是彩云!”“哎哎,你们看啊。”

“真的啊,大梁寺现彩云了啊!”

“妈妈妈妈,天上有彩云。”

“这是大梁寺的明王佛显灵了!”

“大佛显灵了!”“快拜快拜,保佑我今年大发财!”

“保佑我取个好老婆!”

……

香客们在发现天空彩云之后,除了惊异和激动,对大梁寺各殿的佛像拜得也更勤快了,只觉得今天撞了大运,拜了佛一定能够受到保佑。

长公主拜完之后,才发现计缘一直站着没动。

“先生不拜?”

“嗯,不方便拜。”

至于是什么不方便,计缘没有多说,长公主也没有多问。

看到这样的奇景算是非常难得,廷梁国皇室一直都知道大梁寺有真佛法,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等到半刻钟后,满寺的佛音逐渐弱了下来,天空云彩也恢复了平常。

那位老僧在大梁寺众僧的簇拥下走下佛印明王殿的台阶,预示着这次明王化身的成功显化,以后大梁寺就是佛门法场了。

大梁寺方丈快行几步,走到慧同身边和对方眼神交流一番之后,走到老僧面前,略显激动的作邀。

“尊者请去内院歇息!”

“嗯,不急!”

老僧面色和善,视线转向计缘的方向,随后迈步走去。

计缘看着那位老僧明显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转头对着长公主和女官说道。

“两位还是回去吧,慧同大师最近一段时间都不太方便,即便追求爱侣无可厚非,但他毕竟是个出家人,留些余地给他吧。”

长公主也不傻,知道眼前这位绝对是个高人,之前听闻他是大贞人,还想着一个文人怎么过来的,现在倒是明白了。

而今天大梁寺来的贵客也定是佛门高人,都是属于神仙般的人,对于慧同她还能骄横一下,对于这些高人就心有敬畏了。

“好吧,先生记得帮我和慧同大师说一声,就说茹嫣过阵子再来找他。”

“好,我会转告的。”

两位女子一个浅浅施了一个万福,另一个则抱拳行了一礼,随后再望了望那边的一众和尚,才一起离去。

那老僧不看两个离去的女子,只是走近计缘,视线看穿并扫过真悬浮在计缘背后的青藤剑之后,以佛礼相对。

“先生同去后院一叙如何?”

计缘视线扫过慧同和另外几个大梁寺高僧,随后也郑重拱手回礼。

“大师请!”

黄衫旧袈裟的老僧和一身白衫的计缘一起在前头走,大梁寺方丈赶忙左右看看向旁边的僧人,慧同心领神会,凑近低声道。

“方丈大师,这是我的一位故友,乃是仙道高人。”

“原来如此!”

。。。

计缘和老僧并未去什么精致佛堂,而是在内院走了一阵,一棵苍翠的大树底下停了下来,有僧人取来两块蒲团,两人便就于此坐下。

而其他僧人大多被打发散去,只有大林寺方丈、慧同和另外三个上了年纪的老和尚在旁作陪,但也只敢站着。

“我此番来大梁寺只为显佛像金身为化身,倒是没想到能遇上先生这般仙道高人,看来这大梁寺比我想的还要好!”

“彼此彼此,计某此番来大梁寺会友,也没想到能见识佛门明王亲点化身。”

“先生道场何处?”

计缘摊了摊手。

“家乡大贞稽州,并无任何道场。”

佛印老僧定睛看了看计缘,正好同计缘侧面的苍目对上。

“原来如此,真是天地广阔奇人无数啊!他日先生若来西域岚洲,可来我摩柯佛印法场做客。”

“大师客气了,有机会计某会去的,对了,提到西域岚洲,我向大师打听一个事,不知大师是否知道玉狐洞天?”

老僧面露笑容。

“知晓,其中有诸多狐妖和狐仙修行,玉狐洞天的狐狸,有的邪性有的灵性,行事亦正亦邪,也有些不择手段,先生如此问,是遇上过了?”

计缘点头。

“呢,之前有一只狐狸,曾想顺走计某的青藤剑。”

嗡……

仙剑微微一震,自有轻鸣响彻。

老和尚明显愣了一下,哪只狐狸胆子这么大?随后又马上反应过来,应该是只看到了仙剑,却没看穿计缘那几乎时时刻刻身融天地中的意境。

第389章 大梁寺出大事了

“那先生是如何处置那狐狸的?”

佛印老僧淡淡询问一句,计缘也并不隐瞒,直言道。

“那狐狸道行不浅,神通也非凡,让她耍了个花招之后跑了。”

计缘这边实话实说,倒是佛印老僧佛号一声。

“善哉,计先生宅心仁厚!”

“呵呵呵,大师不必夸我,那次我是真的没有察觉,也是太信得过自己的一双法眼。”

计缘笑语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佛印老僧看着计缘一双毫无波澜的苍目微微点头。

“想来那狐狸确实有点门道。”

以老僧如今的修为,在佛门中号称明王果位,是现存佛门至高境界之一,自然能看出计缘这双眼睛已盲,但却依然能透出神光,已经不是什么心眼天眼之类的神通了,很可能是一双照见万法的法眼。

这种境界的法眼自然是极难成就的,甚至都没有一个准确的修炼法门,说不准这计先生双目失色,也是法眼极致的代价之一。

有句话叫做,道授以极,则招天妒,必损其身。

想了下,老僧继续道。

“那玉狐洞天极为隐蔽,即便是西域岚洲一些修行圣地,也未必知晓其所在,不过贫僧恰好知晓洞天位于何处,计先生若是要去找个说法,那九尾狐也会卖你面子。”

九尾狐!

计缘精神一振,狐妖能修成九尾何其艰难,确实有资格以狐仙自居,难怪佛印老僧说有狐妖也有狐仙。

也难关当初那涂思烟敢自报家门,怕是除了玉狐洞天很难去之外,洞天中有真正的九尾狐存在也是重要原因。

不过计缘口中还是十分认真的说了一句。

“愿闻其详。”

“嗯,欲寻玉狐洞天,先要找到浅苍山。此山并非坐落于西域岚洲常人所知的任何一座山名,甚至不算是真正常在的山。”

这听得计缘倒是好奇了,他这人也非常喜欢一些神奇之事,也算是修仙的大乐趣之一。

“此话怎讲?”

老僧抬头,视线落于背后大树上方的叶脉,因为已经是秋天,所以有些树叶已经泛黄,只不过还没落下。

“秋意渐浓林木苍,落叶飘零山不青,贫僧听我佛门同修大德说起过,浅苍一词,在那几脉狐狸中,寓意为秋至冬近之时,乃苍茫之始,是为浅苍,没有一座山叫浅苍山,即便有也是同名不同意,玉狐洞天所在的浅苍山,指的是长濑、青昌、墨月三山各自其中一峰的初秋、中秋、深秋之时。”

“那若那时便是浅苍山显现之意,又如何进入玉狐洞天呢?”

洞天不论大小,已经是几乎自成世界,也定有各种神异禁法护持,不可能知道在哪就说进就进的。

“这贫僧就不清楚了,不过先生在合适的时候到了那里,凭着一双法目也定能瞧出端倪。”

和老僧对话,计缘丝毫感受不到压力,这或许是以前和老龙相处习惯了,但他也更愿意相信这是佛印大师的佛性所致。

至少现在计缘能搞清楚一件事,所谓佛门明王,并非是个巨大的金身大佛,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修行僧人。

而佛印老僧同计缘聊天,也同样有种怡然之感,很难得的如同常人闲聊。

两人所谈也逐渐深入,不再限于一些表面事物,外可论天文地理,论天地之象,内可言从各方修行至理到身内天地蕴化。

遇上一个佛门明王何其难得,计缘自然不会错过交流机会,而佛印老僧其实也有类似的感觉,难得与修为如此深不可测的仙修坐而论道,而且在大梁寺如今的关头,这种偶遇更是缘法。

论天文地理天地之象,经过上辈子熏陶的计缘能讲得东西实在太多了。

论修行至理,计缘和老龙探讨过许多次,再加上上辈子从小到大了解的大道明言,就算只是记得其中几句,但能被广而传播的必然是其中精华。

论身内天地蕴化,计缘本身展开意境就是一片天地,更是隐隐与外天地有所交融。

讲到一些神妙之处,为了增加说服力,计缘甚至浅浅施展天地化生,将自身意境展现毫厘,在周围呈现春花秋月与斗转星移变化之像,充分说明了天地运转的时间与空间关系。

佛印老僧和计缘越论越吃惊,越谈越欣喜,甚至感到以前有些困扰悠久岁月的问题都有开解的迹象,只差以后回去禅定细思了。

而计缘同样受益匪浅,站在佛门明王的角度,与仙妖魔神各不相同,智慧乃是佛门极为强调的一词,在道理中也展现无遗,佛印老僧明显不是那种佛门杀伐的怒目金刚雷的明王,佛法奥妙却极深。

以往与老龙探讨的一些问题,没能深解的,在这里计缘却有茅塞顿开之感,更是使得自身就困扰许久的一些修行推衍困难迎刃而解。

一佛修一仙修,两者兴致已起,放浪形骸不足,道意悠长有余,在大梁寺内院的这颗树下,更是时不时呈现出种种异像,并且有着朝周围延伸的趋势。

树旁稍远处,慧同和大梁寺方丈等人哪怕是修佛高僧,此刻也已经有些难以自持了。

两位高人在树下坐而论道,所讲的道理在起初他们还能听得懂,但随着深入,几个修为浅一些的和尚已经感觉到头脑昏沉,但即便如此,咬破了舌头依然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这种级数的论道,一辈子都未必能碰上一次,哪怕修为提高能活几百年也依然如此。

慧同和尚双手死死合在一起,耳中全是两位高人论道时的各种声响,好似有无数句话在回荡,这是因为前面的道音入耳,后面的却徘徊不前,慧同以自身佛法,强行收拢道音,使之不散去,否则若是散去,绝对是巨大损失。

哪怕现在听不懂悟不透,百年,几百年,将来修行路上悟透一点都受益终身。

只是这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望向四周,只见光华如烟如雾,虚空生香有花散落,已经开始蔓延出外院。

“不好!”

慧同看向身边方丈,发现老方丈已经摇摇晃晃,嘴角有血,但不是受伤,而是自己咬破了舌头,但依旧有些昏沉。

慧同赶紧上前一步,摇晃方丈两下。

“方丈大师,方丈大师!”

“啊?”

方丈清醒过来,随后激动的看着旁人。

“慧同!此乃我大梁寺千百年不遇的大机缘,你佛法精深,一定要全记下来,一定要全记下来,不,这太难为你了,能记多少记多少,老衲快受不住了!”

“我知道,方丈大师请放心,慧同自当尽力,但是还请方丈大师快些想办法,两位高人深处轮到意境之中不可自持,异像已然蔓延……”

老方丈左右望去,发现果然如此。

“方丈大师,还请发动僧众,赶紧遣散寺中所有香客,最好能请寺外市场众人也暂且退去,否则凡人观见论道之像,心中会顿起各种幻想,或喜或悲情绪激荡声音喧哗……大梁寺香客太多,若是群情如此,必然会惊扰两位高人论道!”

人都是有私心的,即便站在慧同和尚这个高度也是如此。

凡人听到这种论道有没有好处?当然有,好处因人而异,虽然因为来寺庙求告的成年人大多心思繁重难有悟性,但到底还是有好处的。

可是一旦一众人观像而惊呼,漫天喧哗和嘈杂极有可能惊醒计缘和佛印明王,所谓缘法有时候玄之又玄,大概率两位高人会认为“天意如此”,然后就终止这一场论道。

原本一场可持续不知多久的高人论道就此终止,香客受益不多,而大梁寺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老方丈也是明白人,顿时就想通了关键。

“南牟我佛明王,我这就命寺院僧众出动,对,带上先帝所赐的国寺佛令!”

老方丈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看看树下两位身形已经笼罩在一片朦胧中的高人,小心翼翼的抬脚往外走,直到十几丈外才敢小跑然后是提纵这飞跃出去。

刚刚一听论道之音,一观论道之像,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居然已经从上午到了下午,但这会寺院的人流可还不少。



“各位施主,今日我大梁寺要提前闭寺一个时辰,诸位请回吧!”

“施主,我大梁寺将要提前闭院,题词之事还请下次再来!”

“施主,大梁寺提前闭院,实在不方便你再留于僧堂参禅,择日再来吧!”

……

佛印明王殿,坐地明王殿,怒目明王殿,寺院大广场,小广场,各僧堂……

处处香客多或者少的地方,都有和尚在传声,不管香客是惊愕是愤怒,这些和尚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但就是执意请人离开,甚至是赶人。

大梁寺终究是廷梁国国寺,哪怕香客中有不少权势之辈,也不敢过分造次,大家都知道大梁寺绝对出了什么事,但没有和尚说,总不能逼着人家说。

只是等众多香客从寺院大门出来,才发现不远处的寺前集市,那些商贩和游人居然也在动,看那推着车或者抬着东西的样子,似乎提前收摊撤市了。

有和尚苦口婆心的劝,最后还是搬出了先帝佛令圣旨,以及答应了商户生意上的损失,大梁寺两倍赔偿,但也得等过阵子再来要钱,且得做好真实账目来证明。

有身居高位的人看着这一幕,惊愕之余也是不由喃喃。

“大梁寺,这是出大事了呀!”

第390章 听道生幻

随着大梁寺内外一众香客的陆续离开,整个大梁寺的喧嚣也在一起褪去,让大梁寺很罕见的在黄昏之前就已经提前安静了下来。

如今寺院中安静到鸟鸣可闻,这也让大梁寺众僧松口气之余,更感受到了那种特一份宁静,那些有悟性有佛心的僧人,不论在寺院哪个角落,都能听到一阵阵隐隐约约的道音。

“咯吱吱吱吱……砰。”

大梁寺正门的厚重木门随着两个壮士和尚的推动,在一阵阵咯吱声中,最终轻轻关在一起,里面两个和尚又抬起门杠将门锁死。

外面则已经挂起了一块大大的沉香木牌,上头写着“本寺即日起谢绝礼佛参禅”。

没给时间,没给理由,但边上还挂了一块施了法的佛令金牌,正是廷梁国先帝御赐的那一块。

像是就等着大梁寺闭寺,在整个寺院前后门全都封闭之后没多久,大梁寺后院那个大树底下,论道之音和异像从此而始,一阵阵雾化的朦胧光景延展过这一处院落的范围,甚至没过内院,笼罩了大梁寺大约二分之一的面积。

在这片范围,越是接近论道的中心位置,感受到了道音和异像越多,对人的考验也越大。

此时此刻,在大梁寺众僧中,只有慧同和尚一人能够勉强站在树下不远处,其他大梁寺高僧包括之前的老方丈在内,早已支撑不住,或自己出去,或者被封闭耳窍进来的和尚抬出去。

而在外围,一个个僧人或者自己取了蒲团,或者干脆就席地而坐,纷纷在合适的距离上参禅静坐,并且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往外移动。

不过外面的香客虽然几乎人人都配合,但每天这么多人来大梁寺,自然也会有些许叛逆一些好奇心又重的,若是还自认有那么几分本事,就容易胆大行事,或者将这一份好奇寄托给别人来满足自己。

一个多时辰之后,日头西斜,大梁寺周围笼罩在一片黄昏的金色之中,庙前的阴影被拉得老长,视线也显得昏黄起来。

在这种时刻,有几个身手轻盈的男子从远方悄悄接近了寺院外早已空无一人的集市,这里虽然已经没有摊主和逛市之人,但还是有很多棚子和摊位在的。

几人悄悄接近之后就赶紧在在外围找了个棚子,蹲下身子以棚子和里面的桌凳作为掩护躲了起来。

从这位置远远看大梁寺,好似建筑群整体的前方偏暗且布满阴影,但后方有夕阳余晖照耀,显得好似上方金光万丈,十分有佛意。

一个穿着灰色衣衫的男子探头张望片刻,询问身边的人。

“哎兄长,你说大梁寺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要清楚,还来这干嘛?”

说话的是穿着深褐衣服的男子,面色消瘦还留着一撮小胡子。

边上还有一人穿着蓝色劲装,也插口说了一句。

“刚才大梁寺原本一切正常,突然间就有大批和尚出来说要请香客离去,更是动用了当年被赐下之后就从未动过的国寺佛令,显得极为仓促。”

小胡子男子思索了一下,突然面色一变。

“谭兄,会不会是长公主在里头出了事?”

不过蓝色劲装的男子马上摇头。

“不会不会,之前我就问过六爷,六爷说长公主今天去找过慧同大师了,但对方依然在会客,所以早已回到同秋府别院,寺院内的事情应该和长公主无关。”

“嗯,先等天黑一些进去看看吧!”

三人短暂沉默下来,看着日落的余晖渐渐淡去,夜色也越来越浓。

“兄长,还有谭大哥,我听说大梁寺是真的有高僧的,那种能降妖除鬼的高僧,还有那慧同大师,据说都五十多了,看起来还和一个弱冠之年的俊秀小生一样,我们这进去没问题吧?”

“哈哈,汤小兄弟说得对,但也不必过分担心,六爷早说过了,高僧降妖除鬼靠的是佛法,这佛法对我等气血旺盛的大活人效果是不大的,还是武功顶用,以我们三人的轻功身法,足以在和尚们反应过来之前就离去。”

“嗯嗯,我别的信心没有,对自己的轻功还是很自信的。”

终于,夜色彻底降临,不过对于三人而言,今夜算是天公不作美,因为天上群星璀璨,居然比往日还要耀眼不少。

在星光照耀下,竟然感觉周围比黄昏之末还要清晰些,但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指望今晚起云是不可能了。

“我们走,记得脚步要轻!”

“嗯!”

三人从藏身之处出来,踮着脚几个小纵跃之下,已经到达了大梁寺院墙外围,不过他们并未在正门处,而是在一旁的墙角。

远远看了一眼大梁寺挂出的沉香木牌,一旁的御赐金牌在星光下也还算明显,一点金色在木牌旁点缀。

“大梁寺的和尚真不怕御赐金牌被偷?”

“你管他呢!”

低声嘀咕两句,几人贴着墙根绕到寺院一侧,静心凝神没听到里头有任何声响,于是相互点头之后,在同一刻翻越墙头。

就像是三只轻盈的燕子,越过墙头之后脚尖着地,轻身功法加上身体动作,愣几乎没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此处位置是怒目明王殿外的小广场,三人放眼望去是空空荡荡一片,除了殿中的长明灯亮着,其他僧舍僧堂位置毫无光亮。

今夜的大梁寺安静的过分,既无念经声也无钟鸣响。

但三人艺高人胆大,并无什么惧怕感,再说了这里可是大梁寺,不会有什么魑魅魍魉的邪异在的。

大梁寺人流太多,为了分流,寺院各处都有院墙,这样可以避免一种全都挤在一起的感觉,虽然更容易迷路,但平常一直有僧人在各处候着,随时会帮人指路解难。

只是现在对于三人来说,肯定没僧人来指路的,一连走过好几处院落,都没见到一个和尚。

“奇怪,大梁寺的和尚哪去了?”

那年轻一些的汤姓男子刚要跨出一个拱门,就被自己的兄长拉住了,随后指了指前头的角落。

三人都小心望向那边,见到有十几个和尚垫着蒲团,挨着那边的墙坐成一排,有的保持静禅姿态,有的则靠着墙好似睡着了。

“怎么说?”

“不惊动他们,我们绕着换个方向。”

三人改道,想要继续深入,结果绕过一处之后,那边依然有和尚坐着参禅,一连换了好几处方向,有时一两个多时十几个,都有和尚在外围坐着,且大多靠着墙。

许久之后,三人停在了靠西的一处院墙前,面前有两个和尚倒在地上。

“他们好像围了个圈,但没见到几个老和尚,围着的里头一定有古怪!”

“不错,就从这进去!”

简短的交流后脚下不停,三人如同三只轻燕,一些飞掠过和尚昏迷的院墙后,还依然跃入其后的院中四五丈之远。

看看周围并无异常,三人就继续朝前走去,只是走着走着,最年轻的那一位开始频频甩头。

“你怎么?”

“兄长,总是有好像诗歌一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长长短短,听得云里雾里。”

“哪有什么诗歌,别瞎说了,收神!”

又走一阵,这次那个小胡子的汤姓男子也看到了异常,正路过一座小水池,却发现池中莲花正生长着窜出水面,随后马上盛开出一朵朵金莲,更是能闻到一股幽香。

“金莲?”

男子惊呼一声,仗着轻功飞跃过去,想在荷叶上一点后折断一朵金莲……

“噗通……”

水花溅起水池动荡,池中哪有什么荷叶莲花,哪有什么金莲盛开。

“嘘……汤兄你干什么?”

“金莲,有金莲盛开!”

“哪有什么金莲,你魔怔了?快把你兄长拉出来!”

两人一起将小胡子男子拉出这个不大的水池,拍脸将其拍醒,随后继续朝前,一路上又见到了几个昏迷的和尚,但他们即便昏过去了,却依然表情恬静面露微笑。

到了这里,已经不是单一谁出现幻觉了,一道道隐隐约约的虹光在周围游离,天上的星光璀璨,好似一道道银色之雨落下。

耳中响起若有若无的交谈声,有时如同响雷,有时好似清泉叮咚,有时如同老僧念经,有时好似雅士抚琴高山流水。

三人的脚步早已停顿,视听都陷入一种强烈的震撼之中。

有几次甚至看到有巨大的异兽幻想在空中游离,从天而落又擦身而过,还看到有仙鹤起舞化为仙子笑盈盈接近。

多少次三人都几乎大声惊呼出来,都以仅有的冷静强行克制住了。

“仙、佛、灵、妖、魔……世间种种有情众生皆有向道之心。”

“先生此言差矣,仙、佛、灵、妖等暂且不论,魔却未必!”

“大师所言亦有道理,那么计某纠正一下,一部分魔尚有向道之心,一如痴魔之魔,偏执之魔,非心念坚定之辈不能成。”

“善!人无生念,不可生魔,人念生极,生魔亦极,求金求银,求官求权,求仙求长生,念渐重则欲更重……”

这种声音传来,三个混进来的武功高手的心念已经陷入某种混乱,心中好似欲念被层层勾起,却又有旁人在怒目提醒此非正理。

“啊~~~我受不了了!”

年轻的汤姓男子忍不住拳脚乱挥,将自己那摇摇欲坠的兄长和朋友打得倒退几步,但两人却并未清醒,反而好似喝醉一样在周围游荡,面色时而惊喜时而哭泣。

“南牟摩柯明王佛!三位施主不该来的!”

一名老僧出现在院中,果断出手将三人制住,随后在其身上连点,刺激窍穴加度入一丝灵气。

“大师……”

谭姓男子愣愣看着面前老僧。

“三位施主,这便是我大梁寺闭门谢客的原因,还请速速离去!”

“是是是!我们这就走!”“对对,我们马上走!”

“告罪告罪,我们走乐!”

三人见这和尚没有开罪他们,如临大赦般赶紧往外飞跃,将轻功运转到了极致,抢在头脑再次昏沉之前脱离的范围,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大梁寺远去。

第391章 道音消钟声响

其实出在现在的论道环境之下,寺院周围一草一木的动静都尽在计缘和佛印老僧的心念之中,自然也知道大梁寺遣散香客和三人前来探查的事情。

大梁寺遣散香客乃至闭寺,能让两人更放得开手脚,否则也不会出现香客才散去,异像就蔓延的情况。

计缘这些年来是习惯了自己的身内意境的神奇的,天地化生已经不仅仅是炉火纯青了,在论道之中应激,自然而然的展现出来支撑论点。

加上借此有推演云山观道门《天地妙法》因素在,天空星光也好似受到影响,不断有星力垂落。

计缘没想到的是,佛印老僧身内天地居然也存在相当了得的已经,论道之中同样不断显化异像,有花有木有红霞有佛音。

这就和棋逢对手酒逢知己一般,是计缘和老龙论道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受,虽然计缘知道佛印老僧绝对不会有一个如同真实天地的意境,但至少这也已经很惊喜了。

大梁寺中有不少老僧现在就和救火队员一样,自封耳内灵窍,将论道影响降至最小,并且尽量无事各种幻想,到处在论道影响范围内帮助寺院中的僧人。

彻底昏迷的就送到外围没有影响的地方去,因为僧舍全都在内院,所以只好将前院一些没有被道音影响到的佛堂大殿腾出来放置僧人。

那些受到影响较小,但是有些摇摇晃晃的,则赶紧帮他们再挪远点,或者干脆叫醒让他们离去。

而那三个受惊离开大梁寺的高手,知道远离大梁寺并且穿过那处寺外集市之后,才真正松了口气。

三人现在微微喘息着相互对视,然后回望大梁寺方向,只觉得离开了大梁寺范围,周围的夜色都暗了不少,而大梁寺方向好似笼罩着一层朦胧的星光。

“刚刚那些……你们也看到了吧?”

姓谭的那人心绪激荡难平,询问着大汤小汤。

“嗯,太难忘了。”“我也是,太不可思议了!”

就是现在,三人心中依然有一声声或怪异或苍茫的声音在挥之不去的隐隐回荡。

“走,去回禀六爷。”

同秋府府城距离大梁寺不过隔了一片林地以及一些乡村和田野,路程大约也就十里路不到,寻常百姓就是步行,半个多时辰也能从城里到大梁寺门口,而这三人轻功造诣极高,不多时就已经回到了同秋府城,并从西城一角点着火盆的城墙处翻越过去。

三人脚步不停,很快就到了城中一处大宅院的位置,在敲过门之后,一直等候着的门房管事赶紧出来开门将三人迎进去。

一刻多钟之后,府中客堂内,一名略显发福大约五十上下的男子听了三人的大致汇报,申请显得有些惊愕,一盏茶抓在手中良久不动。

“你们是说,在大梁寺内部,越是走得深,就越是能看到种种幻象,听到种种奇怪而可怕的声音?”

谭姓男子皱了皱眉,纠正一句。

“回六爷的话,那声音并不可怕,只是十分诡异,我等以真气封耳却并无太大作用,越听越是头脑昏沉,眼前幻象也越多。”

“没错六爷,我刚开始看到幻象是一个水池中居然盛开金莲,奇怪的是我真人虽然不讨厌金银,可也不至于看到金莲就想去折下来,但我当时就是朝着水池冲去了,好似明白得到那几朵金莲会很了不得,然后就噗通一下掉水里了。”

“对对,我和谭大哥本以为兄长掉水里该清醒了,但没想到还在水里扑腾着不愿起来,口中叫嚷着寻找这金莲。”

被称作六爷的男子这才提起茶盏盖子,捋开漂浮的茶叶茶杆喝了一口茶水,眼神则游历在身边的灯盏上。

“还有这种事……大梁寺不愧是被先帝赐了金牌的国寺,大梁寺的这次闭寺,还真像是一种神人仙佛的伟力……”

喃喃自语到这里,男子转头看着在一旁静候的三人。

“辛苦了,你们下去休息吧,后面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了。”、

“是!”

三人异口同声回答,随后才匆匆下去,头脑中那种昏沉感其实一直都在,现在他们急需要好好睡一觉。

等三人都离开,这位被称为六爷的男子立刻回到书房,开始提笔写起信赖,一直写了好几页纸,才招了一名管事进来,吩咐几句命其将信送走。

同时刻,同秋府城内一处名为繁花别院的府邸内,长公主躺在床上将脑袋悬出床外,呆呆的看着室屋梁和天花板。

“慧同在干什么呢……大梁寺里面又发生了什么呢……”

。。。

大梁寺绝对算得上是同秋府名胜,不光同秋府城内城外周边百姓喜欢到大梁寺祈福求拜,就是有外地人到同秋府地界,大梁寺也是必去的地方。

但自打十月初的一天,大梁寺突然封闭寺院之后,五日、十日、二十日,寺院的大门就一直未曾打开。

也是大梁寺还有僧人外出采购新鲜果蔬等物,才能让周边的明知知道大梁寺里头的僧人都还在正常吃喝拉撒。

大梁寺一直不开,周遭百姓的各种“小道消息”横飞,议论出好几种版本。

有说大梁寺在接待皇亲国戚,也有说大梁寺方丈圆寂,还有人说可能是这些年大梁寺迎接香客太过频繁,众僧想要静修一段时间。

因为大梁寺僧人哪怕外出采购,对寺院内部的事情也都缄口不提,至多是在有人问起方丈大师是否健在的时候,无奈的回一句方丈安好。

大梁寺内已经没有僧人能长久处于论道之音的范围内,即便是慧同也早早的就离开范围,和方丈大师等人一起在外围各个大殿打地铺了。

这可并非是听过之后睡一觉就能再听的,没有修行磨合,再次强听则可能后面的捞不着,前面的也都忘却,属于得不偿失了,而且越到后面就越深奥,用句市井之言概括来说可以形容为“根本不是人能听的”。

时间到了十一月上旬,佛印老僧和计缘的这场论道才停了下来,双方各有收获,也需要将今时所得好好消化,转化为修行或者修心上的助力。

两人声音停了,但大梁寺上下已经厚如雾气的朦胧感却并未消去,即便以计缘和佛印老僧的视角看来,这雾中依然异像丛生,有佛子行走,有龙蛟飞舞,亦有天落星辉地生莲花。

佛印老僧和计缘都从蒲团上站起来,一个行佛礼,一个拱手作揖。

“与先生一场论道,胜过百年修行!”

老僧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不可抑制的喜悦,计缘也笑意满面的回应。

“大师过誉了,与大师论道一场,计缘收益何止百年!”

两人都是恭维,但两人说得都是实话,甚至计缘和佛印老僧都有种感觉,若是前者和一位真仙,或者后者和另一位明王论道一场,都未必有这次论道的收获深。

只能今时今日,说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兼备,是可遇而不可求缘法。

时间正是黎明,太阳才露了边角,东方的天边才有一道朝霞的金线。

老僧望向寺院钟楼的方向,再看看周围雾气,随后才对着计缘道。

“你我二人所留残念不可不消,今日这大梁寺晨钟,先生可要撞?”

计缘笑着摇了摇头。

“还是留给大师撞吧,毕竟,这大梁寺今后也算是大师其中一个小法场。”

“呵呵呵,以后未必会小!”

佛印老僧慢慢走去,计缘则站在树下并未离开,片刻之后,大梁寺久违的钟声响起。

“当~~~~当~~~~当~~~~当~~~~”

钟声悠远非常,除了传遍整个大梁寺,更是传出寺外,传到乡野传到农村,甚至隐约传到了同秋府府城。

随着钟声响起,寺院中朦胧中显出光怪陆离的雾气也终于渐渐消散,但计缘认为这雾气并非真的消弭了,若是某天因为天气条件使得大梁寺起雾,说不准还会有神异怪事发生。

这虽然只是计缘一时的心中感觉,但这一瞬的感觉也是非常准的。

大梁寺僧人几乎第一时间全都醒来,意识到仙道佛道两位高人的论道终于结束了。

而周围百姓和同秋府城中的人此刻大多还未起床,但也有人听到这悠远钟声第一时间就醒过来的,并侧耳倾听。

只不过此刻大多数人都不清楚这类似钟声的声响来源于哪里,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幻听,直到天亮后与人交流得知了也有他人听到声响。

随后没多久,大梁寺将于明日重新迎香客的消息也传了出来,众人不由就将钟声联系到了大梁寺上,也为此时蒙上了一层神异色彩。

第392章 妙法诞

佛印老僧撞完种之后,回到之前和计缘论道的树下之时,见大梁寺的那些有佛法的高僧也已经重新汇聚过来,而计缘则在看着院中那一棵树。

这树高达近二十米,在周围建筑普遍不高的情况下算是极为挺拔了。

周围的僧人无人说话,只是对着佛印老僧行礼,而计缘则突然问了一句。

“此树可是菩提树?”

这棵树计缘有些眼熟,这种有些像榕树的大乔木,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的菩提树。

“菩提树?”

佛印老僧疑惑了一句,再看看这棵树。

“此树应当叫榕桑,何来菩提之名?”

计缘立刻意识到这里文化乃至很多知识层面都与上辈子相近,但此处佛门肯定并不清楚释迦摩尼的故事。

计缘点点头,说了句“原来是榕桑。”就不再多说。

“计先生,菩提是何意?读音倒是有些亲切之感。”

计缘看看佛印老僧,回忆了一下上辈子的一些信息后道。

“菩提算是一种远方方言的音译,意为觉悟、智慧。”

“原来如此!”

佛印老僧并未多说什么,静思了一会后一笑,随后就向计缘和大梁寺众僧告辞,直接回西域岚洲去了。

……

繁花别院,一名原本外出采购的侍女兴高采烈的一路从前院跑到后院。

“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

边跑一边兴奋的喊着。

“叫什么叫,什么事情高兴成这样?”

后院一间仿照僧堂样式的屋舍外,女官看着一路小跑来的侍女,皱眉问喝了一声,而身后的屋内,长公主楚茹嫣也走了出来。

“什么事?”

“长公主殿下,大梁寺明天就要重新开门了,听说今天破晓之时好多人听到寺院钟声了,外面集市上不少人在说着明天去上香呢!”

长公主面露惊喜之色。

“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听到消息还到处在市场周边找了找,找到了几个出来采购的大梁寺僧人,听他们亲口确认了,大梁寺明日重新开门迎接香客!”

“啪~”

楚茹嫣狠狠拍了一下手。

“太好了!立刻备车,我们现在就去大梁寺!”

“可是长公主殿下,大梁寺不是要明天才开么?”

长公主笑着对侍女晃了晃手。

“那是对常人说的,大梁寺能明天开,今天就一定没事了,只不过是需要做一下重新接纳香客的准备,我们今天去准没问题!快命人去备车吧。”

侍女笑了笑,赶紧称“是”领命。

等侍女一走女官才面向长公主询问道。

“殿下,这么去是不是急了一点啊?”

“没事,如果真的不方便,大不了我们再回来就是了,而且陛下对大梁寺的事情也十分关心,早已经传书询问我大梁寺的事情,也让我多留意,我算是为君分忧嘛!”

上次在大梁寺看到的事情,楚茹嫣和女官并没有传出去,但她的皇帝弟弟突然对大梁寺十分上心了,专门快马加鞭传书给她,询问了大梁寺的情况,所以她顺势就说了一下那次“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观。

然后皇帝就更上心了,请自己姐姐多关注大梁寺。

侍女只能笑笑,长公主这理由足够冠冕堂皇了。

准备马车的时间其实就半刻钟不到,不光马车清理了一遍,从车夫到侍从,从要携带的果品糕点到檀香等物都一应俱全,甚至还带上了两壶好酒。

不过并非马车准备好了就能马上走,因为长公主楚茹嫣还要再细心换一换妆容,这就又过去整整半个时辰。

等长公主在镜子前化好妆带上合适的珠钗,边上两个帮着上妆的侍女这才退下去,前者转头问问女官。

“怎么样?好看么?”

“好看好看好看,咱们快走吧!”

女官敷衍一句,其实她根本看不出来除了多带了点珠钗饰品,长公主之前的妆容和现在的区别在哪里。

一共两辆马车驶出别院,随后直奔西侧城门而去,边上还随行着女官在内的多名骑手。

也就一刻多钟的时间,马车就到了大梁寺外的依旧空荡的集市,随后到达了已经开启厚重大门的大梁寺外。

那块闭寺的木牌和御赐金牌都已经撤了,正有和尚拿着扫把在打扫寺院门前的一大块空地,清理一些被风吹来的落叶等物,毕竟寺院很多地方都快一个多月都没打扫了。

见到车马接近,再看看那熟悉的马车,立刻就有僧人跑回寺中去禀报,在马车刚刚停下的时候,慧同和尚就已经赶紧出来迎接了。

“善哉大明王佛,贫僧慧同,恭迎长公主殿下!”

慧同和尚执佛礼对着马车微微躬身,长公则直接掀开马车朝着慧同笑笑。

“慧同大师,今天我能进寺院吧?”

慧同和尚十分坦荡的说道。

“自然是可以的,本寺重迎香客虽然是在明天,但其实今天寺中除了还需要清理一下,已无什么特殊之处了。”

听到这话,已经有侍女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并取了梯凳垫在长公主的马车前,而楚茹嫣则顺势从车上下来。

“你们将车赶到后院去,今天我和慧同大师步行进去。”

下人领命之后纷纷退去,陪在长公主身边的只剩下了女官,慧同朝着寺院门前一引。

“长公主请。”

“慧同大师请。”

慧同领先半步,两人并行在后,一步步踏入大梁寺,视线扫过,有不少僧人在打扫,途径一些大殿,还能看到有僧人抱着席子铺盖等物出去,并且数量还不少。

和慧同和尚一起逛了一下平常香客最多的一些广场和大殿,随后两人又朝着内院过去。

“对了,慧同大师,那位计先生和那个老和尚离开了?”

慧同先是宣了一声佛号。

“善哉大明王佛!尊者在撞钟过后已经离去,而计先生暂未离开,正于内院禁地伏案作书呢!”

“禁地?”

楚茹嫣好奇的看着慧同和尚。

“大梁寺哪个地方我没去过,怎么多出来一个禁地了?”

慧同也不隐瞒。

“回长公主的话,我大梁寺原先并无什么禁地,只是这次封寺之后,内院的一处小院已是本寺禁地,但并非绝对禁忌之地,亦通作净地,是禁喧哗禁不洁的意思!”

“哦!那我能去看看么?”

慧同就知道长公主会这么问,笑道。

“其他时间长公主若是想去,贫僧自当亲自带领,只是现在不信,无能可在此时去打扰计先生。”

“哟,大师好大的口气,连长公主都不行啊,你这意思就是陛下来了也要拦着咯?”

女官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了一句,却见到慧同一脸认真的面朝她回到。

“陆侍官所言不错,此时便是陛下亲至,也不可进入禁地。”

这句话让女官和长公主都说不出话来,前者本有心想要顶一句“大梁寺好大的胆子”,但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慧同和尚紧接着解释道。

“两位此前是见过尊者施法的,想必也知晓计先生乃非凡之人,莫说是寺外之人,便是本寺任何一个僧人,此时也不得出入禁地,我辈凡人岂可扰圣!”

长公主看着慧同认真的样子,下意识问了一句。

“凡人不行,那大师你也不行?”

楚茹嫣爱慕慧同和尚,以前也知道慧同和尚是有真佛法的,而这次又令她对“真佛法”有了一些新的认识,不再是以前想的那种念经祈福消灾之流。

“呵呵,人都说大梁寺的慧同乃当世高僧,此言太过谬赞,对于尊者和计先生这等高人来说,贫僧亦是市井凡人一个!走吧,长公主想看,贫僧尽量带你从禁地外围经过一趟便是。”

三人静步慢走,踏入内院,在走一小会之后慧同就止步了,伸手指着远处院落中一棵苍翠的大树道。

“那边树下的小院便是本寺禁地,我们只在此处驻足一观便可。”

长公主下意识踮了踮脚,这位置根本不是那所谓禁地的门口,而是还隔着起码两道院墙外的地界,在这连那处禁地的拱门都看不到,更别说看到人了。

此时此刻,在那颗大树下,有一张桌案摆在那里,桌上文房四宝俱全,而计缘独自在树下伏案书写,推衍着天地妙法。

经过之前的论道,计缘简直思绪泉涌,之前知道方向但还比较复杂的问题全都迎刃而解。

并且计缘也考虑到要加一些保险措施,每推衍出一大段,领衔的要义便会以特殊的法令书写,防止传承之外的或者居心叵测之辈得到此法。

随着文字书写,周围原本已经被钟声消去的那种种异像居然又隐隐浮现,只不过这次没有大范围的出现在大梁寺中,而是仅仅浮现在计缘周围。

笔落纸有神相随,异像游离纸面穿梭不休,而计缘的狼毫笔居然有时候能直接点在异像之上,将之随着笔头的墨水一起写到纸上。

不过一日功夫,计缘已经在一卷宣纸上写下整整三千多言细密的小字,不光以天箓书和传神意的手法,更是仿照这段时间学习自那些小字精身上的文字神意,加上周围异像环绕不时又神拘其中,全书可谓字字珠玑。

这不光是将传云山观之法,更是被计缘当成了自己修行的根基。

最后一个字落下,《天地妙法》的上半部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天地化生》就此诞生。

“轰隆隆……”

天空突然晴空炸起雷响,大梁寺上空在短时间内汇聚起大片大片的阴云。

“呜……呜……呜……”

“轰隆隆……”

狂风呼啸席卷落叶,周围风云变幻,在闪电照耀过后,天色已经急剧变暗……

第392章 妙法诞

佛印老僧撞完种之后,回到之前和计缘论道的树下之时,见大梁寺的那些有佛法的高僧也已经重新汇聚过来,而计缘则在看着院中那一棵树。

这树高达近二十米,在周围建筑普遍不高的情况下算是极为挺拔了。

周围的僧人无人说话,只是对着佛印老僧行礼,而计缘则突然问了一句。

“此树可是菩提树?”

这棵树计缘有些眼熟,这种有些像榕树的大乔木,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的菩提树。

“菩提树?”

佛印老僧疑惑了一句,再看看这棵树。

“此树应当叫榕桑,何来菩提之名?”

计缘立刻意识到这里文化乃至很多知识层面都与上辈子相近,但此处佛门肯定并不清楚释迦摩尼的故事。

计缘点点头,说了句“原来是榕桑。”就不再多说。

“计先生,菩提是何意?读音倒是有些亲切之感。”

计缘看看佛印老僧,回忆了一下上辈子的一些信息后道。

“菩提算是一种远方方言的音译,意为觉悟、智慧。”

“原来如此!”

佛印老僧并未多说什么,静思了一会后一笑,随后就向计缘和大梁寺众僧告辞,直接回西域岚洲去了。

……

繁花别院,一名原本外出采购的侍女兴高采烈的一路从前院跑到后院。

“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

边跑一边兴奋的喊着。

“叫什么叫,什么事情高兴成这样?”

后院一间仿照僧堂样式的屋舍外,女官看着一路小跑来的侍女,皱眉问喝了一声,而身后的屋内,长公主楚茹嫣也走了出来。

“什么事?”

“长公主殿下,大梁寺明天就要重新开门了,听说今天破晓之时好多人听到寺院钟声了,外面集市上不少人在说着明天去上香呢!”

长公主面露惊喜之色。

“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听到消息还到处在市场周边找了找,找到了几个出来采购的大梁寺僧人,听他们亲口确认了,大梁寺明日重新开门迎接香客!”

“啪~”

楚茹嫣狠狠拍了一下手。

“太好了!立刻备车,我们现在就去大梁寺!”

“可是长公主殿下,大梁寺不是要明天才开么?”

长公主笑着对侍女晃了晃手。

“那是对常人说的,大梁寺能明天开,今天就一定没事了,只不过是需要做一下重新接纳香客的准备,我们今天去准没问题!快命人去备车吧。”

侍女笑了笑,赶紧称“是”领命。

等侍女一走女官才面向长公主询问道。

“殿下,这么去是不是急了一点啊?”

“没事,如果真的不方便,大不了我们再回来就是了,而且陛下对大梁寺的事情也十分关心,早已经传书询问我大梁寺的事情,也让我多留意,我算是为君分忧嘛!”

上次在大梁寺看到的事情,楚茹嫣和女官并没有传出去,但她的皇帝弟弟突然对大梁寺十分上心了,专门快马加鞭传书给她,询问了大梁寺的情况,所以她顺势就说了一下那次“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观。

然后皇帝就更上心了,请自己姐姐多关注大梁寺。

侍女只能笑笑,长公主这理由足够冠冕堂皇了。

准备马车的时间其实就半刻钟不到,不光马车清理了一遍,从车夫到侍从,从要携带的果品糕点到檀香等物都一应俱全,甚至还带上了两壶好酒。

不过并非马车准备好了就能马上走,因为长公主楚茹嫣还要再细心换一换妆容,这就又过去整整半个时辰。

等长公主在镜子前化好妆带上合适的珠钗,边上两个帮着上妆的侍女这才退下去,前者转头问问女官。

“怎么样?好看么?”

“好看好看好看,咱们快走吧!”

女官敷衍一句,其实她根本看不出来除了多带了点珠钗饰品,长公主之前的妆容和现在的区别在哪里。

一共两辆马车驶出别院,随后直奔西侧城门而去,边上还随行着女官在内的多名骑手。

也就一刻多钟的时间,马车就到了大梁寺外的依旧空荡的集市,随后到达了已经开启厚重大门的大梁寺外。

那块闭寺的木牌和御赐金牌都已经撤了,正有和尚拿着扫把在打扫寺院门前的一大块空地,清理一些被风吹来的落叶等物,毕竟寺院很多地方都快一个多月都没打扫了。

见到车马接近,再看看那熟悉的马车,立刻就有僧人跑回寺中去禀报,在马车刚刚停下的时候,慧同和尚就已经赶紧出来迎接了。

“善哉大明王佛,贫僧慧同,恭迎长公主殿下!”

慧同和尚执佛礼对着马车微微躬身,长公则直接掀开马车朝着慧同笑笑。

“慧同大师,今天我能进寺院吧?”

慧同和尚十分坦荡的说道。

“自然是可以的,本寺重迎香客虽然是在明天,但其实今天寺中除了还需要清理一下,已无什么特殊之处了。”

听到这话,已经有侍女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并取了梯凳垫在长公主的马车前,而楚茹嫣则顺势从车上下来。

“你们将车赶到后院去,今天我和慧同大师步行进去。”

下人领命之后纷纷退去,陪在长公主身边的只剩下了女官,慧同朝着寺院门前一引。

“长公主请。”

“慧同大师请。”

慧同领先半步,两人并行在后,一步步踏入大梁寺,视线扫过,有不少僧人在打扫,途径一些大殿,还能看到有僧人抱着席子铺盖等物出去,并且数量还不少。

和慧同和尚一起逛了一下平常香客最多的一些广场和大殿,随后两人又朝着内院过去。

“对了,慧同大师,那位计先生和那个老和尚离开了?”

慧同先是宣了一声佛号。

“善哉大明王佛!尊者在撞钟过后已经离去,而计先生暂未离开,正于内院禁地伏案作书呢!”

“禁地?”

楚茹嫣好奇的看着慧同和尚。

“大梁寺哪个地方我没去过,怎么多出来一个禁地了?”

慧同也不隐瞒。

“回长公主的话,我大梁寺原先并无什么禁地,只是这次封寺之后,内院的一处小院已是本寺禁地,但并非绝对禁忌之地,亦通作净地,是禁喧哗禁不洁的意思!”

“哦!那我能去看看么?”

慧同就知道长公主会这么问,笑道。

“其他时间长公主若是想去,贫僧自当亲自带领,只是现在不信,无能可在此时去打扰计先生。”

“哟,大师好大的口气,连长公主都不行啊,你这意思就是陛下来了也要拦着咯?”

女官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说了一句,却见到慧同一脸认真的面朝她回到。

“陆侍官所言不错,此时便是陛下亲至,也不可进入禁地。”

这句话让女官和长公主都说不出话来,前者本有心想要顶一句“大梁寺好大的胆子”,但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慧同和尚紧接着解释道。

“两位此前是见过尊者施法的,想必也知晓计先生乃非凡之人,莫说是寺外之人,便是本寺任何一个僧人,此时也不得出入禁地,我辈凡人岂可扰圣!”

长公主看着慧同认真的样子,下意识问了一句。

“凡人不行,那大师你也不行?”

楚茹嫣爱慕慧同和尚,以前也知道慧同和尚是有真佛法的,而这次又令她对“真佛法”有了一些新的认识,不再是以前想的那种念经祈福消灾之流。

“呵呵,人都说大梁寺的慧同乃当世高僧,此言太过谬赞,对于尊者和计先生这等高人来说,贫僧亦是市井凡人一个!走吧,长公主想看,贫僧尽量带你从禁地外围经过一趟便是。”

三人静步慢走,踏入内院,在走一小会之后慧同就止步了,伸手指着远处院落中一棵苍翠的大树道。

“那边树下的小院便是本寺禁地,我们只在此处驻足一观便可。”

长公主下意识踮了踮脚,这位置根本不是那所谓禁地的门口,而是还隔着起码两道院墙外的地界,在这连那处禁地的拱门都看不到,更别说看到人了。

此时此刻,在那颗大树下,有一张桌案摆在那里,桌上文房四宝俱全,而计缘独自在树下伏案书写,推衍着天地妙法。

经过之前的论道,计缘简直思绪泉涌,之前知道方向但还比较复杂的问题全都迎刃而解。

并且计缘也考虑到要加一些保险措施,每推衍出一大段,领衔的要义便会以特殊的法令书写,防止传承之外的或者居心叵测之辈得到此法。

随着文字书写,周围原本已经被钟声消去的那种种异像居然又隐隐浮现,只不过这次没有大范围的出现在大梁寺中,而是仅仅浮现在计缘周围。

笔落纸有神相随,异像游离纸面穿梭不休,而计缘的狼毫笔居然有时候能直接点在异像之上,将之随着笔头的墨水一起写到纸上。

不过一日功夫,计缘已经在一卷宣纸上写下整整三千多言细密的小字,不光以天箓书和传神意的手法,更是仿照这段时间学习自那些小字精身上的文字神意,加上周围异像环绕不时又神拘其中,全书可谓字字珠玑。

这不光是将传云山观之法,更是被计缘当成了自己修行的根基。

最后一个字落下,《天地妙法》的上半部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天地化生》就此诞生。

“轰隆隆……”

天空突然晴空炸起雷响,大梁寺上空在短时间内汇聚起大片大片的阴云。

“呜……呜……呜……”

“轰隆隆……”

狂风呼啸席卷落叶,周围风云变幻,在闪电照耀过后,天色已经急剧变暗……

第393章 夸张的雷劫

突然炸响的雷霆也一下子将沉浸在道蕴意境中的计缘惊醒,他猛然抬头望向天空,根本用不着掐算也知道发生什么。

“雷劫?怎会……”

计缘话才到一半就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向桌案上那一卷墨迹未干的《天地化生》。

“此书成竟引来雷劫?”

看周围乌风阵阵电闪雷鸣,天空乌云越聚越多,短短时间已经将一个晴空之日变成乌云密布的阴天。

‘不好,不能在大梁寺!’

从被雷霆声惊醒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其实也不过短短的一两个呼吸时间。

大梁寺中虽然有不少高僧,但大多数都是**凡胎的普通僧人,而且就算是那部分所谓高僧,单轮道行和修为,也并不是很高,计缘知道现在没时间犹豫,当机立断直接御风踏云而起,更是运足法力化作遁光离去。

大梁寺中的一众僧人此刻也大多处于惊慌之中,不少和尚匆匆跑出屋舍看向天空,见到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大梁寺方丈和几个老僧跃出僧堂,朝着周围满是惊叫和和尚大喝。

“莫慌,莫慌!我大梁寺众僧勿要喧闹!”

“我寺众僧,回僧堂和佛殿避雨,念诵佛印明王经!我等静修佛法,雷劫不会降身的!”

在一众老僧的呵斥和安抚下,一些定力差的和尚这才安定下来。

“咔嚓……轰隆隆……”

“啊……”

雷霆来的太突然,长公主楚茹嫣惊慌得大叫起来,下意识抱住了身边的女官,而女官和慧同和尚同样也被雷声吓得一抖,随后下意识看向天空。

只见乌云滚滚好似漩涡,在天空中汇聚转动,更有雷电在其中跳动。

“呜……呜……呜……”

狂风席卷,寺院中的花花草草几乎要贴到地面,很多人站都站不稳。

“雷劫!怎么会有雷劫!?”

慧同和尚惊得大叫起来,长公主此刻则靠着女官的支撑才能站稳。

“慧同大师,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话淹没在狂风声中,慧同听见了,但还没做出回应,就见到有一道白光自寺院禁地中升起,隐约能看到一个踏云而飞的人影。

大梁寺的和尚以及楚茹嫣和女官,有许多人都看到白光升起遁走,而在这道光升天的时刻,计缘那尽量保持的平淡的声音才传入寺院。

“大梁寺僧众勿怕,此雷劫是冲着我计缘来的,我一走便不会影响到大梁寺……”

声音平静但却浩荡,带着一阵阵回应压过雷霆之声,在整个大梁寺回荡。

“那人在飞!那是计先生?计先生会飞!?”

女官面带惊色的看着踏云白光飞遁而走,其实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那道光已经在寺院上空一闪而逝,一眨眼的功夫在视线中已经只有一个小光点,没一会就看不见了。

而大梁寺上空的乌云虽然没有散,但那种漩涡般滚动汇聚的感觉却没了,只有一篇盖顶的普通乌云,也伴随着偶尔两声雷鸣,狂风更是小了许多,充其量只是一场雷阵雨了。

直到这一刻,大梁寺内惊慌的气氛才减弱下来。

“轰隆隆……”

雷声依旧在响,却再无之前那种震慑得人心惶惶的威势。

“长公主殿下,快随贫僧入僧堂,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呃,好,好的!”

“慧同大师,刚刚那声音是计先生的吧?他刚刚化作一道光飞走了?”

女官以稍显激动的声音再次询问了一声,所谓神佛仙圣,慧同和尚之前嘴里说得头头是道,但论起冲击,还没有计缘这一飞给女官的大。

“确实是计先生,他是踏着运驾驭着法光飞走的,显然是不想拖累我大梁寺,只是这雷劫……善哉大明王佛,愿我佛保,呃……”

慧同和尚突然说不下去了,计先生本身就是能和佛门佛印明王坐而论道的仙人,佛法保佑他……

‘以先生的道行,雷劫应该奈何不了,只是为何会引来雷劫,先生无垢无暇怎么……’

慧同和尚突然看向远处禁地的那棵大树,或者说引来雷劫的并非先生自己!

“大师,什么是雷劫?”“慧同大师,计先生会没事么?”

“大师,我能否也学会飞天遁地之能,您能否帮我向计先生引荐一下?”

两个女子在慧同身边不断抛出问题。

“善哉大明王佛,两位,我们快些去僧堂避雨,这些问题我慢慢回答!”

。。。

此时此刻,计缘飞遁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他飞过哪里,哪里的头顶上就汇聚乌云,好似就在跟着他一样,或者说跟着他手中一卷书。

计缘法眼全开,视线扫过苍茫大地,哪里人火气重就避开哪里,但雷劫来得实在太急,根本没有多少时间,他只能全力飞遁,能多远是多远。

最终,计缘在一座大山一处颇为荒凉的山脊上空停了下来,几乎是他一停下,这一片天空的乌云立刻壮大,无数闪电在其中索绕,并且乌云不断延展,值得天色不断暗下来。

十几息之后,周围已经暗沉的好似夜幕初降。

“轰隆隆……”

一道雷霆打在一座山峰上,将其上一颗大树劈裂,粗壮的雷霆电光闪烁,将暗沉中的大山照亮。

计缘落在山脊之上,抬头看向天空,巨大的乌云漩涡汇聚着雷光,好似还在不断往下压落。

说实话,即便是如今的计缘,看到这一幕心中依然不免忐忑,但若是放下《天地化生》自己直接跑是绝对不可能的。

推衍出来之后,计缘连自己都没连贯的看过一遍,这若是一毁去,毁掉的也是自己那份心境,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推衍出来就说不准了。

‘不就是雷劫嘛,来吧!’

但现在不能也不敢将书卷收入袖中,否则就真的成了劈他计某人了。

“滋滋……咔嚓轰……”

计缘心中念头还未结束,天空第一道雷霆就急不可耐的落下,漫山遍野被雷光照得一片惨白。

“轰……”

“滋滋滋喳喳……滋滋喳……”

计缘单手以剑指顶天,周围雷光四溢,而在上头,一双身着金甲的赤红大手双掌朝天,挡在计缘上头,正是一瞬间召出来的金甲力士。

“啪啪……啪…砰……轰……”

散溢的雷光扫过荒芜山脊周围,不论是巨石还是枯木,爆裂得爆裂弹飞得弹飞,地面更是留下一道道焦痕。

所有电光在计缘周身好似遇上了一层薄膜般划开,而整个金甲力士身上也缠满了雷光,黄色的土灵不断从金甲力士脚下汇聚,以抵御雷霆,而计缘的法力则源源不断顶上,使得金甲力士不至于后继无力。

这雷霆并非一闪即逝,依然好似长河浇灌一般灌落天威,计缘咬着牙死顶,倒不是说极为吃了,更多的是紧张。

终于,这一道雷霆过去,四五息的时间就和四五个时辰一样漫长,边上除了计缘和金甲力士所站的脚下,其他部分大多已经一片焦黑。

“嗬呼……”

计缘微微松一口气,看看这尊金甲力士,身上的雷霆依然不散,力士的法体上已经开始升起一股股青烟,显然快要承受不住了。

不得已,计缘只能一招手,将金甲力士收回,即便重新化为黄符纸人,上头依然有雷光索绕,并且计缘拿在手上感觉有些刺痛麻木。

金甲力士的体魄计缘是很清楚的,连力士都扛不住,虽然不清楚自己的身体能有多强,但他可不想去尝试。

但计缘还来不及多思考。

“咔嚓……轰隆……”

又是一道雷光,此刻雷光中呈现出一种淡紫色,落下的势头犹如雷矛突刺,在同一瞬间将周围的一切照亮。

又是四五息的时间,这一道雷霆方才结束,这次计缘招了两个金甲力士,却全都被雷光劈得粉碎,他自己也在最后一点雷霆余威中体验了一把触电的感觉,就连眼睛都有些刺痛。

“呼……呼……”

计缘微微喘息一下,缓解这份压力,法力消耗还能承受,但心里的压力实在是太重了。

视线时刻注视着天空,上方雷霆积蓄的速度奇快,这一次已经呈现一种紫中带金的光芒,一道道闪电在云层中不断朝着核心汇聚……

“敕令:驱邪缚魅!”

计缘厉喝一声,终于祭除了对付雷霆的杀手锏,随着敕令落下和玄黄之气的索绕,雷咒刹那间自计缘宽袖中飞射而出直奔久天。

刷~~

一道巨大的雷光法咒在天空展现,也是同一刻,雷霆再次落下。

“咔嚓……轰隆隆……”

哗啦啦……

雷光好似久天飞瀑浇落,不断倾泻到雷咒之上,整道雷咒光色也骤然化为紫金,咒文的每一次明灭都越来越耀眼并且在不断膨胀。

不好,雷咒要撑不住了!

能撑几息?两息?三息?

计缘心在滴血,这雷咒如今已经是手中的一个宝贝,若是毁去了,那真的是要心疼坏了,但再心疼也得忍住,否则这次的雷劫要撑不过去!

计缘笃定了这次的雷劫不可能有太多道,最多就只有三道,但却是威力惊人的三道,否则以这提升夸张的威力,若是能到个六七道,他只能跑路了。

终于,哪怕有玄黄之气一起顶着,雷咒本身的光已经到达了刺目的阶段,这也预示着雷咒即将崩裂,而此刻正好过去三息半的时间。

收!

计缘心念一动,瞬间挥袖将字迹已然有裂痕的雷咒收回,然后在同一刻,右手抓住青藤剑剑柄,剑鞘上“灵韵青藤藏锋万丈”几个字中,“藏”字的光芒已经尽数化入“锋”字之中。

“少看不起人!”

计缘对天怒喝一声,把钱出鞘!

“铮————”

刷……

仙剑威力完全绽放,剑光与雷光同辉,周围已经被照耀只剩白芒而不见万物,同样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一刻,剑气剑光带着无可睥睨的威势划过一道半月,将浇灌的雷霆一分为二,并且斩上久天,将上方混混雷云同样劈开。

“滋滋滋喳喳……滋滋喳……”

即便雷光被劈开,但依然有无穷雷霆顺着剑柄灌落。

“哼嗯……”

计缘闷哼一声,强忍着痛楚,死死抓着《天地化生》妙法,不断运法护持其上,无穷雷霆之力既有目的性的突入计缘左手,同法光一起在书卷上纠缠。

第393章 夸张的雷劫

突然炸响的雷霆也一下子将沉浸在道蕴意境中的计缘惊醒,他猛然抬头望向天空,根本用不着掐算也知道发生什么。

“雷劫?怎会……”

计缘话才到一半就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向桌案上那一卷墨迹未干的《天地化生》。

“此书成竟引来雷劫?”

看周围乌风阵阵电闪雷鸣,天空乌云越聚越多,短短时间已经将一个晴空之日变成乌云密布的阴天。

‘不好,不能在大梁寺!’

从被雷霆声惊醒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其实也不过短短的一两个呼吸时间。

大梁寺中虽然有不少高僧,但大多数都是肉体凡胎的普通僧人,而且就算是那部分所谓高僧,单轮道行和修为,也并不是很高,计缘知道现在没时间犹豫,当机立断直接御风踏云而起,更是运足法力化作遁光离去。

大梁寺中的一众僧人此刻也大多处于惊慌之中,不少和尚匆匆跑出屋舍看向天空,见到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大梁寺方丈和几个老僧跃出僧堂,朝着周围满是惊叫和和尚大喝。

“莫慌,莫慌!我大梁寺众僧勿要喧闹!”

“我寺众僧,回僧堂和佛殿避雨,念诵佛印明王经!我等静修佛法,雷劫不会降身的!”

在一众老僧的呵斥和安抚下,一些定力差的和尚这才安定下来。

“咔嚓……轰隆隆……”

“啊……”

雷霆来的太突然,长公主楚茹嫣惊慌得大叫起来,下意识抱住了身边的女官,而女官和慧同和尚同样也被雷声吓得一抖,随后下意识看向天空。

只见乌云滚滚好似漩涡,在天空中汇聚转动,更有雷电在其中跳动。

“呜……呜……呜……”

狂风席卷,寺院中的花花草草几乎要贴到地面,很多人站都站不稳。

“雷劫!怎么会有雷劫!?”

慧同和尚惊得大叫起来,长公主此刻则靠着女官的支撑才能站稳。

“慧同大师,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话淹没在狂风声中,慧同听见了,但还没做出回应,就见到有一道白光自寺院禁地中升起,隐约能看到一个踏云而飞的人影。

大梁寺的和尚以及楚茹嫣和女官,有许多人都看到白光升起遁走,而在这道光升天的时刻,计缘那尽量保持的平淡的声音才传入寺院。

“大梁寺僧众勿怕,此雷劫是冲着我计缘来的,我一走便不会影响到大梁寺……”

声音平静但却浩荡,带着一阵阵回应压过雷霆之声,在整个大梁寺回荡。

“那人在飞!那是计先生?计先生会飞!?”

女官面带惊色的看着踏云白光飞遁而走,其实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那道光已经在寺院上空一闪而逝,一眨眼的功夫在视线中已经只有一个小光点,没一会就看不见了。

而大梁寺上空的乌云虽然没有散,但那种漩涡般滚动汇聚的感觉却没了,只有一篇盖顶的普通乌云,也伴随着偶尔两声雷鸣,狂风更是小了许多,充其量只是一场雷阵雨了。

直到这一刻,大梁寺内惊慌的气氛才减弱下来。

“轰隆隆……”

雷声依旧在响,却再无之前那种震慑得人心惶惶的威势。

“长公主殿下,快随贫僧入僧堂,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呃,好,好的!”

“慧同大师,刚刚那声音是计先生的吧?他刚刚化作一道光飞走了?”

女官以稍显激动的声音再次询问了一声,所谓神佛仙圣,慧同和尚之前嘴里说得头头是道,但论起冲击,还没有计缘这一飞给女官的大。

“确实是计先生,他是踏着运驾驭着法光飞走的,显然是不想拖累我大梁寺,只是这雷劫……善哉大明王佛,愿我佛保,呃……”

慧同和尚突然说不下去了,计先生本身就是能和佛门佛印明王坐而论道的仙人,佛法保佑他……

‘以先生的道行,雷劫应该奈何不了,只是为何会引来雷劫,先生无垢无暇怎么……’

慧同和尚突然看向远处禁地的那棵大树,或者说引来雷劫的并非先生自己!

“大师,什么是雷劫?慧同大师,计先生会没事么?”

“大师,我能否也学会飞天遁地之能,您能否帮我向计先生引荐一下?”

两个女子在慧同身边不断抛出问题。

“善哉大明王佛,两位,我们快些去僧堂避雨,这些问题我慢慢回答!”……

此时此刻,计缘飞遁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他飞过哪里,哪里的头顶上就汇聚乌云,好似就在跟着他一样,或者说跟着他手中一卷书。

计缘法眼全开,视线扫过苍茫大地,哪里人火气重就避开哪里,但雷劫来得实在太急,根本没有多少时间,他只能全力飞遁,能多远是多远。

最终,计缘在一座大山一处颇为荒凉的山脊上空停了下来,几乎是他一停下,这一片天空的乌云立刻壮大,无数闪电在其中索绕,并且乌云不断延展,值得天色不断暗下来。

十几息之后,周围已经暗沉的好似夜幕初降。

“轰隆隆……”

一道雷霆打在一座山峰上,将其上一颗大树劈裂,粗壮的雷霆电光闪烁,将暗沉中的大山照亮。

计缘落在山脊之上,抬头看向天空,巨大的乌云漩涡汇聚着雷光,好似还在不断往下压落。

说实话,即便是如今的计缘,看到这一幕心中依然不免忐忑,但若是放下《天地化生》自己直接跑是绝对不可能的。

推衍出来之后,计缘连自己都没连贯的看过一遍,这若是一毁去,毁掉的也是自己那份心境,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推衍出来就说不准了。

‘不就是雷劫嘛,来吧!’

但现在不能也不敢将书卷收入袖中,否则就真的成了劈他计某人了。

“滋滋……咔嚓轰……”

计缘心中念头还未结束,天空第一道雷霆就急不可耐的落下,漫山遍野被雷光照得一片惨白。

“轰……”

“滋滋滋喳喳……滋滋喳……”

计缘单手以剑指顶天,周围雷光四溢,而在上头,一双身着金甲的赤红大手双掌朝天,挡在计缘上头,正是一瞬间召出来的金甲力士。

“啪啪……啪…砰……轰……”

散溢的雷光扫过荒芜山脊周围,不论是巨石还是枯木,爆裂得爆裂弹飞得弹飞,地面更是留下一道道焦痕。

所有电光在计缘周身好似遇上了一层薄膜般划开,而整个金甲力士身上也缠满了雷光,黄色的土灵不断从金甲力士脚下汇聚,以抵御雷霆,而计缘的法力则源源不断顶上,使得金甲力士不至于后继无力。

这雷霆并非一闪即逝,依然好似长河浇灌一般灌落天威,计缘咬着牙死顶,倒不是说极为吃了,更多的是紧张。

终于,这一道雷霆过去,四五息的时间就和四五个时辰一样漫长,边上除了计缘和金甲力士所站的脚下,其他部分大多已经一片焦黑。

“嗬呼……”

计缘微微松一口气,看看这尊金甲力士,身上的雷霆依然不散,力士的法体上已经开始升起一股股青烟,显然快要承受不住了。

不得已,计缘只能一招手,将金甲力士收回,即便重新化为黄符纸人,上头依然有雷光索绕,并且计缘拿在手上感觉有些刺痛麻木。

金甲力士的体魄计缘是很清楚的,连力士都扛不住,虽然不清楚自己的身体能有多强,但他可不想去尝试。

但计缘还来不及多思考。

“咔嚓……轰隆……”

又是一道雷光,此刻雷光中呈现出一种淡紫色,落下的势头犹如雷矛突刺,在同一瞬间将周围的一切照亮。

又是四五息的时间,这一道雷霆方才结束,这次计缘招了两个金甲力士,却全都被雷光劈得粉碎,他自己也在最后一点雷霆余威中体验了一把触电的感觉,就连眼睛都有些刺痛。

“呼……呼……”

计缘微微喘息一下,缓解这份压力,法力消耗还能承受,但心里的压力实在是太重了。

视线时刻注视着天空,上方雷霆积蓄的速度奇快,这一次已经呈现一种紫中带金的光芒,一道道闪电在云层中不断朝着核心汇聚……

“敕令:驱邪缚魅!”

计缘厉喝一声,终于祭除了对付雷霆的杀手锏,随着敕令落下和玄黄之气的索绕,雷咒刹那间自计缘宽袖中飞射而出直奔久天。



一道巨大的雷光法咒在天空展现,也是同一刻,雷霆再次落下。

“咔嚓……轰隆隆……”

哗啦啦……

雷光好似久天飞瀑浇落,不断倾泻到雷咒之上,整道雷咒光色也骤然化为紫金,咒文的每一次明灭都越来越耀眼并且在不断膨胀。

不好,雷咒要撑不住了!

能撑几息?两息?三息?

计缘心在滴血,这雷咒如今已经是手中的一个宝贝,若是毁去了,那真的是要心疼坏了,但再心疼也得忍住,否则这次的雷劫要撑不过去!

计缘笃定了这次的雷劫不可能有太多道,最多就只有三道,但却是威力惊人的三道,否则以这提升夸张的威力,若是能到个六七道,他只能跑路了。

终于,哪怕有玄黄之气一起顶着,雷咒本身的光已经到达了刺目的阶段,这也预示着雷咒即将崩裂,而此刻正好过去三息半的时间。

收!

计缘心念一动,瞬间挥袖将字迹已然有裂痕的雷咒收回,然后在同一刻,右手抓住青藤剑剑柄,剑鞘上“灵韵青藤藏锋万丈”几个字中,“藏”字的光芒已经尽数化入“锋”字之中。

“少看不起人!”

计缘对天怒喝一声,把钱出鞘!

“铮”

刷……

仙剑威力完全绽放,剑光与雷光同辉,周围已经被照耀只剩白芒而不见万物,同样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一刻,剑气剑光带着无可睥睨的威势划过一道半月,将浇灌的雷霆一分为二,并且斩上久天,将上方混混雷云同样劈开。

“滋滋滋喳喳……滋滋喳……”

即便雷光被劈开,但依然有无穷雷霆顺着剑柄灌落。

“哼嗯……”

计缘闷哼一声,强忍着痛楚,死死抓着《天地化生》妙法,不断运法护持其上,无穷雷霆之力既有目的性的突入计缘左手,同法光一起在书卷上纠缠。

:。:

第394章 雷雨如哭如笑

这最后一道天劫之雷的威力简直强到令人发指,以敕令雷咒的强大御雷纳雷能力,吸收了超过一半的威力,又以威势无双的仙剑斩开天雷和雷云,但就是这样,剩下的雷光依然顽强的劈落在计缘的身上。

这一击劫雷打得不算结结实实,但却绝对难受至极,让计缘充分感受到了久违的痛楚。

但越是到了这种时刻,计缘就越不能放弃,已经顶过去九成,剩下不到一成前功尽弃,那绝对难受得不是吐几口血这么简单了。

不过这也并非完全是坏事,因为即便计缘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挡下所有天雷,但这劫是书卷的劫,不能真的一丝雷光都不落到书卷上,否则未必不会有下一次。

在一阵“滋滋滋喳喳喳……”的雷光中,计缘的眼前也只剩下一片紫中带金的劫雷颜色。

浑身颤抖的情况下,计缘握住仙剑的右手缓缓松开,然后一点点接近胸口,将手掌按在胸前内袋部位,那里是纸鹤居住的锦囊。

若计缘自己还有把握能撑住,那么灵性日显的纸鹤就极为脆弱了,这种程度的天雷要是直接击中必然让纸鹤化灰。

所幸计缘摸到锦囊的时候还能感受到里头那鼓鼓的纸张,也幸亏这锦囊是经过特别手段加固的,否则这会还真不好说。

劫雷的主要目标依然还是计缘左手上死死抓着的《天地化生》,所以雷光在计缘身上只是当做通道,随后大量汇聚到其左手。

计缘鼓足法力一面以之支撑左手上的书卷,一面也以自身阻碍雷霆,甚至在念动之间从袖中飞出一排法钱,刹那间化为精纯法力和灵气,让计缘在这一刻法力大增,甚至镀上一层法膜,直接将雷光撑开。

“滋滋……滋……”

最后一丝雷光终于消失,这一片山脊和周围几座山峰都在冒着一阵阵烟,计缘站在原地平复着心跳和激荡的法力,自己身上也满是白烟蒸腾。

“轰隆隆……”

雷声依旧在响,但计缘却并不惊慌,抬头看向天空,那乌云滚动汇聚的形态已经没有了。

更是因为仙剑一斩,使得滚滚乌云在中间裂开一道宽阔的口子,有阳光其中挥洒而出,将这一片山照耀出一条光带,也使得能见度上升了不少。

天上虽然还有雷霆,但已经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劫雷。

“呼……”

计缘深吸一口气又长舒出一口气,将始终按在胸口的右手放开,再低头看看左手中的书卷。

原本白色的宣纸颜色已经消失不见,纸卷此时透着一种枯黄的色泽,甚至一些边缘还有点似是而非的焦灼痕迹。

胸口,小纸鹤钻出锦囊,探出一个脑袋看着计缘的左手,看到这只平日里还算白净的手此刻隐隐发黑。

不过计缘现在可没心思注意自己的伤,更是忘却了痛苦,双手小心的抓住纸卷的上下两端,然后一点点的展开。

从外部看这书卷可不是完好无损,所以此刻计缘刚刚放松一些的心又紧张起来。

终于,随着纸卷展开,计缘看到了文字,自己的字迹依旧醒目,随着文字展现越来越多,其上的神和意也逐渐在眼中显露

这些些字的墨迹乌黑,甚至偶尔会短暂呈现出一种金紫之色,字迹都完好无损存神存意,仔细感受的话更是多了一种天威浩渺气息。

“没事!没事就好!”

直到这一刻,计缘才真正放松下来,身子也没有之前那样紧绷了。

“哗啦啦啦啦……”

倾盆大雨在这一刻落下,大雨浇灭了周围山头因为雷光所引燃的火苗,浇得大地降下温度。

计缘没有施展任何神通术法,任由大雨打在自己身上,冰凉的雨水使得他精神一振,更加清醒了一些。

直到此刻,浑身上下尤其是左手的刺痛才愈发明显起来。

“嘶……还挺痛!”

计缘自嘲得笑了笑,以他的定力和强大的心神,自然不会忍受不了这点痛楚,但绝不代表这痛苦就轻了,换个其他修行者,怕是得痛得站都站不稳了。

随后计缘右手轻轻拂过左臂,其上的焦黑之色瞬间退去,一些黑色细粉也随之脱落。

手臂很快如同之前一样,好似并无什么伤痛,但也只有计缘自己知道这只是表象,内里还是该伤的伤。

比起计缘所在荒山的迟来雨水,整个同秋府早已沐浴在这一场雷雨之中,除了少数人,同秋府的百姓并不知道在某个地方发生了一场凡人视线之外的事。

大梁寺内,慧同和尚和长公主楚茹嫣拖着蒲团,一起坐在僧堂外檐口下的走廊上,女官则在稍远处挨着廊柱站着,三人的视线都在看着大雨。

“轰隆隆……”

雷声依旧响起,长公主听着雷响,忽然说了一句。

“好像雷声比刚刚小多了?不过雨好像更大了。”

“嗯,雷声确实比方才要小了一些!”

两人说话间,雨势却越来越大。

“呜呜……呜……呜……”“轰隆隆……”

风雨在天上呼啸,雷声也显得尖锐,啪嗒啪嗒打落大地的声响绵密非常,在汇聚的一个个水洼上溅起一声声悠荡之声。

“呜……”“哗啦啦……”

楚茹嫣不由自主的靠近慧同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身上起了鸡皮疙瘩,良久才对着一直皱着眉头的慧同低声说了一句。

“慧同……这风雨和雷声,有些吓人啊……”

慧同猛然一震,睁眼看天,长公主的话反倒提醒了他。

“这天……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啊!”

希望计先生没事吧!

慧同和尚心中忧虑,抬头看向远方的天际,忽然神色一愣,因为远远看去,远方的天空居然有一道长长的白线一直延伸到更远的视线尽头。

‘不对,不是白线,是云被分开了!’

之前青藤剑斩向天空的时候正是雷光最盛的时候,同秋府普遍范围都是一片闪电,即便是大梁寺的那些高僧也没能注意到仙剑的剑光,所以此刻慧同也是才发现那一道天际白痕迹,阳光的色泽在那道云层白线中尤其显眼。

看到远方的那一抹阳光,好似心中的阴霾也被照亮了一些。

“慧同大师,这世上有很多像计先生那样能飞天遁地的仙神人物么?”

长公主轻声询问着,慧同始终合十着双手也不转头看她,只是静静回答道。

“贫僧修为浅薄,阅历见识也不深,但也知晓世间如计先生这般人物应该并不多,至于飞天遁地,不过是神通术法之一,懂得这些神通便可施展,道行自然是不能差的,但门槛并不算很高,所以相对要稍多那么一些。”

“那为什么以前我们一直看不到?他们都在神仙的世界修行么?”

楚茹嫣始终看着慧同,慧同和尚的侧颜看着也依然那么俊秀,略显厚实的耳垂使得他整体气息更加温和。

“善哉大明王佛,长公主,修行中人自然是有法场有道场的,凡人无缘也难以找寻,但……”

慧同和尚面向楚茹嫣,微微一笑继续道。

“但也并非常人就一直见不着,只不过常人欲念重心思重,很多时候是真人当面识不得,就比如说计先生,他偶尔会去茶馆听书,一壶茶水两碟干果,同寻常茶客一般为说书先生的精彩故事鼓掌叫好。”

“呵呵,若是长公主驾临附近,焉能知其乃仙修高人乎?”

楚茹嫣低头细思了一下,摇头回道。

“或许只会认为是一个气度风雅之士吧。”

或许是因为和慧同太熟了,即便是重新认识了大梁寺,楚茹嫣对慧同也并无任何距离感,甚至目的性也毫无改变。

大梁寺禁地的树下,早有僧人支起了一个简单的雨棚,防止计缘留下的桌案直接被大雨淋着。

大约过去了小半个时辰,雷雨的雨势逐渐减弱,随后慢慢停歇下来。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就连天空的乌云也在雨后一点点散去,阳光重新照耀大地,有一道彩虹挂在大梁寺北方的天空。

“好美啊,难得和你一起不是听经,而是看雨后彩虹!”

楚茹嫣略显出神的赞叹一句,慧同和尚只是微微叹口气,并无多说什么。

不过在视线落到彩虹上的时候,发现有淡淡法光飞来,正是踏云接近大梁寺的计缘。

“计先生回来了!计先生果然没事!”

慧同高兴得呼出声来,整个大梁寺有点道行能发现这一点的和尚都面露喜色,就是长公主和女官也是欣喜的。

计缘当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但能看清他底细的人至今还没遇上过,所以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他一点事都没有。

在计缘从大梁寺禁地落下的时候,外围已经围了好一些和尚,包括带着长公主和女官的慧同,不过依然没谁进入禁地。

落在树下,计缘随手将自己的桌案收入袖中,然后慢慢走出了这所谓的禁地。

“计先生,刚刚的雷劫是?”

大梁寺方丈小心的询问一句,计缘想了下,妙法的事情还是别说那么详细了,便有些模棱两可的回答。

“方丈大师安心,此劫和大梁寺无关,乃是计某刚刚所书之物引起,已经安然度过,不会有事了的。”

“善哉,善哉,计先生无事就好!”

计缘视线扫过,院外的和尚们都纷纷低头行佛礼,这种尊敬,就好似他是佛门明王一般,最终视线还是落在慧同身上。

“慧同大师,大梁寺已有佛印大师化身,你也……嗯,既然见识过佛印大师妙法,与之论道也受益匪浅,计某也要告辞了。”

“望诸位大师修行日进,不用送我。”

计缘本想和慧同说,大梁寺明王化身有了,你现在也可以继续去云游了,但看到其一旁的楚茹嫣,果断住嘴了。

而他话音才落,一个清脆的女声就立刻响起。

“先生!计先生请等一等!”

计缘看向女官,疑惑道。

“陆侍官有事?”

一向强势的女官这会罕见得有些紧张和扭捏,看看四周,咽了口口水后压低声音道。

“先生,修法修仙,有,有什么资格要求么?”

这也是个直肠子,一张嘴计缘就见着地了,于是笑着摇了摇头道。

“计某不收徒。”

(本章完)

第395章 要回酒债

像陆千言这样的女人,心直口快的性格其实计缘并不讨厌,可他不讨厌甚至很喜欢的人多了去了,教人仙法和与人为友都有很大的不同,绝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陆千言这么问,别说是计缘这,就是任何一个有道仙修面前都只能得到同一种答案,或许别人会留一些余地,但计缘不会,这种性格的人还是一样直来直往的好。

至于无道之辈,有能耐的基本也看不上女官,只会些粗浅手段在市井以法师自居的那种,则无法令女官惊艳,真打起来大概率还不是女官这种一流武林高手的对手。

听到计缘开口就直截了当的拒绝,女官当然也失落了一下,不过她算是早有被拒绝心理准备,求仙哪有这么容易的,只是没想计先生连什么要求都不说,直接说自己不收徒。

以女官的性子不可能死皮赖脸求个不停,她讨厌别人矫情更不习惯自己矫情,所以只是捏了一下拳便不再多说,可如今得见世间有真正仙神,心中升起的火是没那么容易灭了。

到此刻慧同和尚才上前一步。

“善哉大明王佛,计先生于我大梁寺有大恩,更是与尊者以友相称,大梁寺还未好好招待先生,吃顿斋饭再走可好?”

计缘看着慧同和尚这一副高僧深沉的模样,却总是会想到当年初见吓他一跳的时候,以及前段时间吐槽诉苦的模样,于是促狭一句。

“斋饭计某这段时间也吃够了,我想吃肉了啊!”

在慧同明显呆了一下的时候,计缘才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诸位大师勿怪,玩笑罢了,计某去也!”

笑声中,计缘轻轻一跃,于十几丈高处卷起清风,瞬间飞上天空,身形却在其后好似逐渐化入风中,很快就消失淡化了。

“善哉,计先生真逍遥仙也!”

慧同和尚面带笑容,朝着计缘离去的方向以佛礼作拜一下,而周围包括大梁寺方丈在内的大梁寺僧人,也行同样的佛礼。

其实计缘还真没开玩笑,大梁寺的素菜虽然挺好吃,但突然说到想吃点荤的,这念头就越来越重。

很多人也会遇上这种情况,本来吃什么都无所谓,但突然想到了某个美食,就心心念念想不停了。

而且计缘身上的天劫之伤也不能忽视,虽然慢慢以灵气和法力浇灌,随着修炼也能缓缓恢复,但此种伤势毕竟不是寻常之伤,还是得谨慎对待一些。

如今在计缘的念想中,最理想的就是去一趟通天江,老龙还欠着他不少龙涎香,多少应该会有些效果。

……

两日后,大贞通天江畔的清晨正起着薄雾,计缘的身形不是从天上飞落,而是好似从雾气中走出一样,就这么以雾凝形的出现在了江边。

这一处江段正是通天江水府的入口附近,此刻江面上还有几艘大船在行驶,因为薄雾的关系显得非常缓慢。

计缘扫了江面一眼,边一步步踏入了水中。

入水没多久计缘就知道老龙一准在家,附近水域的底部水流有一种极其轻微的顿挫感,间隔时间很长,不仔细体会也无法感觉到,其实这就是老龙在龙潭的呼吸引起的。

一到水府外,巡视的夜叉就发现了计缘,除了其中一个赶紧游入水府深处,其他的都在水府禁制入口站定等候,长发在水中游入浮动的飘带。

等计缘到了近处,所有夜叉都握着兵器抱拳行礼。

“见过计先生!”

计缘浅浅回礼,脚踏水波走近几步,看看水府内部询问一句。

“你们龙君在吧?”

一名夜叉统领赶紧回答。

“龙君在龙潭休憩,已有夜叉前去告知先生到来的消息,计先生还请随我入内休息等候!”

“好!”

计缘刚要踏入水府,突然想到了什么,凑近边上一个气息熟悉的夜叉低声吩咐了一句,后者则连连点头。

随后计缘才进入了水府,在夜叉统领的引领之下,很快就在水府内殿中坐下,边上案几上头还摆上了各种吃食,不乏大贞京都内有名的一些糕点。

计缘吃了几块包裹着气泡的绿豆糕,随口对着在一边陪侍的夜叉问了一声。

“应殿下和江神娘娘不在?”

若是这两个在,这会早就出来见他了。

“回计先生的话,江神娘娘和应殿下……”

“哼,他们两去了月秀岛!”

夜叉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老龙的声音就从后殿传来,随后其人排开水波缓缓踏步滑行至计缘近处,在接近的过程中已经拱手行礼。

“计先生,挺久不见!”

计缘放下手中的绿豆糕,站起来笑着回礼。

“应老先生好,一个人悠闲啊。”

老龙低哼了一声,引了引手。

“计先生请坐!”

计缘当然知道月秀岛是什么地方,就是龙女和龙子在东海上为龙母寻的一处安身所,看老龙似乎不想多提这方面,计缘就也不多提,坐下之后直接开门见山。

“应老先生,当年你我一场赌约可还作数啊?计某来要债了!”

“早准备好了!”

老龙也十分痛快,手一挥就在桌上变出两个酒壶来,一个是白玉晶莹的细嘴酒壶,一个是翡翠色泽的翠绿酒壶。

“给,两个千斗壶,算是两件宝贝了,白的那个是丰儿给你准备的,他怕你来的时候他不在,就放我这了,里头是灵气浸润仙草为辅所酿造的好酒,约有二十斗,也算难得;至于翠绿的这个千斗壶,自然是龙涎香,差不多有三斗吧。”

计缘一听面露喜色。

“三斗啊,不少了,不少了!”

所谓以斗计酒,差不多就是一斗四斤的量,三斗足足有十二斤,这可是龙涎香,计缘原本想着能有个三四小壶就差不多了。

老龙瞥了一眼难得喜笑颜开的计缘,淡淡说了句。

“计先生喜欢就好。”

“自然是喜欢的,那计某就笑纳了!”

计缘抬了抬袖子,两个千斗壶就自行飞入了他的袖中,随后就站了起来。

“这点心也吃了,酒也拿了,那计某就告辞了!”

“啊?”

老龙愣了一下,立刻吹胡子瞪眼得站起来。

“好你个计缘!你还真的只是来要债的?拿了酒就走,这么匆忙,手谈一局的时间都无?”

计缘面对老龙这种好友,哪怕对方是真龙,哪怕此刻对方看起来像是动怒,也已经毫无心理负担,听着这话还故意笑着摊摊手。

“不然呢?应老先生一直苦着张脸,我看也是不欢迎计某,还不如让你自己个儿在这凉快着呢!”

老龙情绪缓和下来,摇了摇头背手推了两推。

“算了算了,随你吧。”

“那行,既然随我,那应老先生就同我一起走一趟吧,当初你我一同将秦子舟送至云山观,如今那里将起大变化,也该领着你一起去瞧瞧。”

计缘也站起来,整了整衣冠邀请老龙,毕竟也看得出来对方闷在这心情算不上好。

“呵呵,就知道你还有话说,我也正闷得慌,走吧!”

老龙这才露出笑容,对着周围夜叉吩咐几句之后,就随着计缘一起出了水府,刚走出水府禁制,在一众夜叉行礼过后,其中一名越众而出,手中还牵着一根细细的水藻。

“计先生,您要的鱼!”

老龙瞅了瞅那夜叉的身后,原来这水藻穿从大鱼的鱼鳃进入又从口中穿出,这么穿了三条起码二三十斤重的大鳙鱼。

“不错不错!”

见到这几条鱼,计缘心情就更好了一分,还记得当年在江面垂钓,也是这个夜叉挂的鱼。

“嘿嘿,先生吩咐哪敢不用心,我游遍附近水域,专门找了这几条合适的鱼,尤其是按照您的要求,找了的都是脑袋大的,就这三条,一半分量都在鱼头上。”

夜叉浅浅的提了一嘴过程,以示自己的努力。

计缘看看老龙,指着这名夜叉道。

“瞧瞧,什么叫得力手下,这就是!”

说着,计缘从夜叉一脸受宠若惊的夜叉手中接过水藻绳子,袖口一甩就连着一片江水一起收入了袖中。

计缘的话也让老龙多看了这名夜叉两眼,还冲其微微点头,随后才和计缘一起游江而去,很快消失在夜叉们的视线中。

而在计缘和老龙走后,周围夜叉甚至是夜叉统领都靠过来恭喜这位同僚,被龙君和计先生同时记住,这位同僚将来前途光明。

......

踏云飞向并州之时,计缘就已经在中途取出翠绿之色的千斗壶,倒了一些龙涎香喝了,并且刻意控制身体不炼化酒中的特殊灵气,任由酒力在身中流窜,并且自发汇聚到了左臂左手位置。

一股清凉的感觉升起,稍稍压制了那种时时刻刻都存在的痛楚感,也让计缘微微松口气,龙涎香果然还是有些效果的。

倒是边上的老龙还以为计缘的好酒程度又上升了一个台阶,已经到了在天上赶路也急不可耐的要倒酒尝尝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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