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泷诀 - xp1024.com
《灵泷诀》


第一章 一眼万年(一)

今日竟下起了雪,这妄海之边已经有好多年不曾下雪了。

男子坐在琴台边拨弄动着指尖的琴弦,一曲未过,他已起身走到了崖边。

千山化,万海茫,不知已经有多少时日过去了,河图中的幻像囊括天地寰宇,他在此看着群山成洋,沧海化木,在万物生消变幻之间,他觉得自己像活过了亿万年之久,却又似乎只过了弹指一瞬。

“無栾……”忽然,妄海之边响起了一名女子的声音:“無栾,你听得到我吗?”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她,不可能!这……难道也是河图中的幻象吗?

霎时,他眼前的水花凝成了一道水柱,片刻后那水柱竟成了一位年轻女子的模样,只是水纹涌动,并看不清女子的容貌。

“無栾!难道你已经认不得的我声音了?”

听到这一句男子才走上前去,波澜叠起的眼中满是惊诧。他看着这人形出神,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将手指没入细密的水流之中,就像是在抚摸着女子寒凉的肌肤一般,正掠过她险际的每一丝每一寸。

“千泷……”男子轻念着这个名字,连多年如冰的声音都变得动情,“你是,千泷吗?”

“我是。”

“千泷,我已经有多久没听过你的声音了呢,是几年……还是几百年?”

“無栾,已经有三千年了。”

三千年!男子身形一震,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五指一张,那几根冰蓝色的琴弦就出现在他指间。

数百万年来,除了大阵之中的山河万物,和他相伴的就只有这把名为‘凰灭’的入骨长琴。这是当年琴河洛之眼初成时太一神上赐予他的,如今弹琴之人尚在,只是琴音早已和当年不同了。

“無栾,我说过我一定会常伴于你左右,和你御风而行,去下界凡尘看尽那天下真正万里山河的。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在魇池中苦等了这三千年。”

“千泷?”男子心中一阵炽热,御风而行?看尽天下真正的万里山河?这不过是他当年的一句玩笑话,想不到千泷还记在心上,“山河缱绻,可惜,那些终究只是吾之妄念。”

“不!那不是妄念。”水纹波动下女子声音有些激动,“现在我终于有机会实现诺言了,我会来救你出去,我一定会让你逃出这牢笼的。”

“牢笼?你是说这妄海?”

原来,于自己来说,这河洛之眼是个牢笼?

水花涌动下,女子想要抬起手来碰一碰身前之人,可她右臂一动那水柱就一下散去,空留下一圈一圈的水纹。

“無栾……無栾!”女子伸出手去,却只捕到了一抹虚空,她双眼失神的看着这偌大魇池,下一刻已经跌倒在池中。

“千泷。”在一边唤她名字的是一位身着巫袍的年轻男子,他一袭长发微散,额前有一枚以血染就的祭火之印,说起话来又缓又柔,但带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你现在已经拥有了元神烙印,不再是那个被困在魇池之中的巫灵了。所以,就算是有我的相助,已非灵体的你是难以将声音传到妄海之边的。”

“我知道。”

“而且,無栾他是河洛之眼的封记之神,你和他,本就不该有所关联。”

“是吗?那我该和谁生死相关呢,是你,还是族长大人?”

“千泷……”

“你知道吗?十数万年了,当我在魇池中被死去的巫族怨灵吞噬折磨时,我只能听得到無栾的声音,是他让我活了下来,让我成了今日的越千泷。”女子抬手看着那些附着在周身的凶煞之气,这些已经伤不到得到妖神元身的她了。

“我在魇池中被禁锢了十七万年,那时你在哪里?族长和长老们又在哪里呢?沧溟,就像你说的,我和無栾生而就不该有所关联,但如果没有他的声音,我怕是也跟魇池里的怨灵一样,早就化成帮你们炼箭的魑魂了吧。”

“这些,为了巫族我们都是迫于无奈。”

“迫于无奈?呵……”越千泷冷笑了一声:“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不管是为了一人还是一族,你跟虚煞不过是为一己之荣罢了,不想巫族败落在自己手中,不想挑这千古的骂名。而我一人在魇池中过了十七万年,巫族的胜败兴衰于我早没意义了。”

“巫族于你无关紧要,可妖族于無栾呢?他是太一亲许的封境之神,他难道会弃族人、弃河洛大阵于不顾?千泷,你想得太简单了。”

“我想他会的,我明白他心中所想。他已经独自在妄海之边空守了数百万年,现在重获自由的我,又怎么会任無栾一人在那儿受苦?”

“千泷!”

“我与他之间的这种感受,你又怎能体会?”

沧溟闻言低下了头,当初以魂炼箭也是他所不忍的,多少族人因些失去了轮回的机会,永远陷身于魇池之中啊。让大家没想到的是,他们用万千巫魂所炼化涅穹箭里竟然还附着着一个箭魂,也只有这个箭魂才能跟涅穹箭的祖巫之力相合,好破开河洛阵眼,让大家越过不周山踏上妖族领地。

不过身为箭魂的越千泷是灵体,是魅,纵然她能操纵箭中巫力也不可能真正降临到凡世。为了保住这唯一能控制祖巫之力的精魂,巫族先人不得不将她随着涅穹箭一起投入魇池之中,好求得时间在三界寻找一个能和越千泷灵体相合并具有元神烙印的妖神元身。

想不到,这一找竟是十七万年。

“我一定要去救他出来,我一定会毁了河洛之眼,毁了那个困住他的牢笼!”

“千泷,你就是因为这个才答应族长和几位长老跟我去不周山的?”

“不错,困住無栾的不就是你们口中那个断绝天地的河洛之阵吗?既然如此,我就破了阵法,打开天地的通途,让它再也困不住無栾,再也拦不住我。”

“你是这么想的?無栾他,真的对你这么重要?”

“沧溟,你们都是为了巫族为了大义,而我自私得很,我答应去不周山并不是因为我身为巫族之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無栾,我想见他一面,想带他来下界,我只是想跟無栾在一起而已。”

“但你可曾想过,無栾他可愿离开妄海,可愿看着你破开河洛之阵吗?”

越千泷闻言抿唇而笑,奇怪了,她明明是个不经年的少女,却可以美得剑拔弩张又锋芒毕露,让人看着虽觉动心,又不敢太过接近。

“在十七万年前我们就心意相通了,难道我还会看不透無栾之所想吗?”

心意想通?呵,沧溟觉得酸涩又讽刺,千泷是身在魇池的孤魂,而那人却是河洛大阵中独守长寂的封神。

魇池源自妄海,更是妄海在凡世中的倒影,这本应该是两处死地的,無栾和千泷不过是因为魇池和妄海的本源关系才能透过时空听到彼此的声音。不过,在这数十万年来,他们也仅仅是听到了彼此的声音而已,既然连容貌都不曾见过,又谈什么心意相通呢?

但沧溟想不到,三千年过去了,如今得到元身后的越千泷醒来之际,却仍只想着那个如同幻月的無栾神上。

“千泷。”

女子抬头,那锐利的眼神就像是初冬的寒风,“怎么?”

“我……”沧溟欲言又止,再开口还是说了句不相关的话:“河洛阵眼不可小看,你虽然已经有了元神烙印,还是当心为好。”

“你不用担心,我明白。”

沧溟叹了一口气,只好守在一边不作多言。

据说曾经的天和地是合在一处的,没有所谓的神皇,更没有后来的妖魔。但是截教创立后,掌有混沌钟的东皇太一以河图洛书为眼,天地星辰为器创立了两大阵法,从此天地由不周山割裂开来,巫族之人就再没踏上过不周山一步。

太一自封东皇,同时将兄长俊尊为天帝,从那以后妖族就成了三界正统,妖族之人自命为神,分管周天星辰、日月更替,只把巫族看做自己的臣民。可太一和帝俊到底不是像女娲一样的先天大圣,既然他们们心中有欲,就会有偏私。

数万年前的十日当空闹得生灵涂炭,因此后羿用金敕箭射下了其中的九个太阳,又用银曜箭射下了当晚的十一个月亮,然而在三年之后,大巫后羿就死于祖巫之力的反噬。

当时天地震荡,战乱中巫族人却意外发现了星斗大阵法的一处裂缝,这裂缝就是混沌之门后的河洛阵眼——妄海。据说等七十二个元会之后,妄海就会彻底消失,到那时,妖族的两大封天阵法才是真正无计可破,妖族便可永世为君,永远将万物踩于脚底了。

正因为这道裂缝,巫族才会炼造涅穹箭,才有了越千泷。对族人们来说,她,不过是一件兵器而已。

“星璇,你怎么又在弹这首曲子?”

沧溟说完看着在石台上抚琴的星璇,这女子长得和美宁静,不只是眼波流转间,就连她的一颔首、一移步都透着化骨入心的温柔。若要说沧溟是夜穹中的朔月,那这人就像是萦绕在他身旁的星子,不管她的星芒如何黯淡,她就是在那里不偏不倚,不离不弃的。

“沧溟大人?”星璇站起身来,眉间满是担忧的问道:“千泷怎么样了?”

“没什么,她还在魇池。”

“是吗?千泷,她还在想着那人?”

“嗯,她一直觉得,在这世上只有無栾才可体会自己心中孤愤,所以才对他格外看重。”

星璇难得露出了一些惆怅的说:“千泷出身特别,她之所思所感,凡人的确难以体会。”

“是啊,她被困在魇池十七万年了,而我身为大宗祭之子,从小就学会了如何操控魇镜,小时候的我就在魇镜中看着她。那时千泷一人孤寂难当,日夜被魇池中的怨魂折磨噬咬,是我看着她从一个只会哭泣躲藏的箭灵变成了今日这副模样。我本疑惑,难道自己对千泷的了解还不及那远在九天的無栾吗?”

“沧溟大人,千泷也是我巫族之人,你和族长大人的苦心她自然会明白的。”

“是吗?”沧溟苦笑一声:“但,只有在听到从妄海传来的琴音时,只有……在听到無栾的声音时,她才会有一丝欣喜,才像是真正的活着。我想,对于苦守在妄海的無栾来说,也是同样的感受吧。可见千泷说得对,我不会明白她和無栾之间的情感,因为,我从来没经历过他们二人所经历的。”

“沧溟大人,你所行之事都是为了巫族众人,您不必对自己有所质疑。”

这人还真是对自己了解得很呢,沧溟抚着琴弦。

“不说这些了,星璇,为何你近来总听见你弹奏《长劫》这首曲子?”

“因为千泷喜欢听,她说过,曾经被困在魇池虚境时总是听到無栾弹这首曲子,因为千泷觉得舒心,我才想学会了好日日弹给她听。”

“哦?你们相识不过几日,你却这么为千泷着想,这着实让我惊讶。”

星璇淡淡的笑了笑,看着沧溟的眼神却显得惆怅,“因为……只有千泷舒心一些,才能在大人的脸上看到一点笑晕。”

“星璇?”

“我平日就喜欢弹琴吹箫的,这只是些无谓的事,沧溟大人无须放在心上。当下还是破开河洛大阵重要,我听族人们说近日你们就会去不周山了?”

“嗯。”沧溟抚琴而坐,“就在这段日子了吧。”

“你们真的要借千泷之力来破阵吗?”

“数十万年前我们就在用族人灵魄铸造涅穹箭了,原本身为箭灵的千泷不仅能和涅穹箭融合在一起,就连后羿大人的噬日神弓也被她体内的祖巫之力所化,我想除了千泷,世上再也无人可以操纵此箭,更别谈劈开河洛之阵的缝隙了。”

“你们只拿千泷当作兵器,却从没想过十七万年前她也是我们的族人。”

“或许对大宗祭和族长来说千泷是一件兵器,但对我来说绝不是。”

星璇神情微滞,只是一句话,她就探出了这人的心绪。

“既然不是,那你可曾想过,破开河洛之阵的千泷会怎样?她一心只想去妄海之边打破困住無栾的牢笼,可她却不知道,这河洛之眼是以魂这柱,以灵为系的,既然河洛之眼不在了,那世上也再没有無栾。”

“你是打算告诉千泷?”

“只要是大人吩咐,我绝不透露一句。”

“那,就不要再提。”

答案星璇早就猜到了,果然啊,在这人心中,巫族运数永远是最重要的。

“星璇,弹那首你曾经教我的曲子吧。”

“沧溟大人?”

“小时候,你在溪水边教我的那首曲子。”

记忆一下被拉回了很多年以前,那时的沧溟瘦瘦小小的,虽然是宗祭大人的幼子但待人总是谦虚亲切,甚至还有些怯生生的。

“这曲子明明简单得很,可沧溟大人就是学不会。”

“对啊。”犹是少年时,他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若是我早早的学会了,那还找什么人陪我观星赏月呢?”

星璇手下一颤,那音都滑了去,“沧溟大人?”

“父亲严厉非常,而族人们对我都是恭敬有加不敢妄言,也只有你了,星璇,是让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家人。”

“家人……”女子默默的念了一句,人说亲族连血,若是这样也足够了,“沧溟大人,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不管那是在哪里。”

沧溟和女子相视一笑,琴音在他指间流转开来,其实这曲子,他早已学会。

第二章 一眼万年(二)

洪荒之中,不周山外。

越千泷和沧溟等人已经在这里等了多时,现在风雨大盛,厉雷凌空,若是凡人早就被这里凶煞的地灵所缚,变成了任其吞食的养料。但这次前来的都是身有异力的巫祭,从他们走上这山路的那一刻起那些地灵凶煞就纷纷退却让开了路子。

“沧溟,你说的就是那里?”越千泷指着东方天空中那处雷云齐聚之地,“那后面就是河洛之眼,就是妄海吗?”

“没错。传说这不周山有应龙守护,而那应龙就藏在这东方的雷海之中,只有那通天的应龙才能带我们穿过这混沌之门到达河洛阵中。可数十万年以来,我们试过了多种方法也出无法逼得那应龙现身。”

“是吗?”

“千泷,你身有祖巫之力又得到了妖族大神的元神烙印,一定可以带我们穿过去。”

“呵。”

越千泷起手,闭眼间像是聚集了周身所有气力,她体内有一股灵息自丹田缓缓而上,此时她足尖离地,两手张开时这不周山的磁场似乎也开始变动了。

族长虚煞走上前来,望着那登空而立的人,眼中满是崇敬,“当年后羿尊上同样身有祖巫之能,但因为没有妖神元神才终被那混沌巫力反噬,我之前就好奇,如果后羿尊上真将巫妖之力融合会是怎样的场景,现在,我终于见到了。”

“的确,”沧溟应和道:“这也是我此生之幸。”

说话间那云海之中的雷电之力居然被吸出来聚集在越千泷身边,慢慢形成了一层雷障,不周山已经开始摇晃,本来栖息于其中的妖兽,地煞也正四处逃窜。一瞬之间,那屏障外的万物生灵都变成了焦土烟尘。

“千泷……”沧溟语声颤动,他在魇镜之中看了这孩子三万余年,如今看到越千泷终于应验,成了巫族期盼的开道之人,他心中的震动真可谓不小。

突然,周围响起了一阵通天彻地的龙吟,暗压的云息瞬间凝成了一股漩涡,从中发出的青光将整个不周山照耀得亮如白昼。众人都不能直视,唯有越千泷双眼聚神,很是坚定的看着那漩涡处。

“这,就是应龙?”虚煞感叹了一声,龙吟再起,不仅震得人双耳将聋,就连五脏六腑都快被震碎了。

地动山摇之间,龙头和龙身终于现出原形来,它浑身以青鳞为甲,如炬的双眼中闪着赤光,银白色的龙须被夜风吹拂而起,跟之前巫族的几大凶兽相比毫无不及之处。

“汝等凡人,为何扰吾长眠?”

在这青龙面前,越千泷就如同蝼蚁,可她不敬不惧的直视它的双睛,问道:“是你能带我去妄海?”

“放肆!妄海乃吾族神地,岂是尔等凡人能涉足?”

“神地,呵……”越千泷冷笑一声,转眼她双手一握,不周山的雷云之力仿佛全都聚于她手,化成了数条贯穿长空的紫链。

“汝为何有妖神之体?”那应龙惊道:“汝之元身到底从何而来?”

“打开混沌之门。”

“汝先作答。”

越千泷的双眼犹如被黑煞所袭,那瞳孔一下蔓延到整个瞳仁,她冷冷开口,声音就像是魍魉魑魅:“我让你打开混沌之门!”

一阵龙吟之后,只见空中紫色大盛,一时竟找不到越千泷的身影,独见那应龙四爪并用的,似乎陷入了无法脱身的混战。

“千泷——”

“你不必担心,”虚煞阻止道:“这应龙本是盘踞在此的护山之神,它之力量大部分源自于不周山生而不息的雷云之力,可现在天时已经被千泷夺去,没了雷云作护它至多就是个会腾空布于雨的妖兽,绝不是千泷的对手。”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的时间等云雾散开之际,众人就见那应龙被越千泷制服于手,她掌中握着数条雷链,而这第一条雷链都已深入这应龙的体内跟它的龙筋相连。空中响起了一阵阵悲鸣,现在它不过是一个被越千泷所控制的提线木偶,要它做什么都违背不得。

这时那龙身从空中而下,停在沧溟等人身前化作了一条龙脊,大家顺着这脊骨而上就到了这龙头上。越千泷靠着身后的龙角,手间动作一变那应龙便做出了反应的往云海中飞去。

进入混沌之门后,刚才的雷电风雨都没了踪影,四周寂静无光,像是回到了创世之初。这过程颇长,此间不见人声,只听得到彼此的喘息声。

“千泷,”站在她身旁的沧溟忍不注问道:“如果你真的见到了無栾,你当如何?”

“我曾经说过,会和他一起御风而行,看偏凡世的万里山河。”

“那你,就对巫族之人没有一丝留恋吗?”

“当然还有。”虽然看不到,但沧溟能感觉到越千泷靠近的气息,“你和星璇都是我值得留念之人,你们的恩情,千泷永生也不会忘记。”

听到这话,沧溟的心中才有了一些安慰,或许此战之后,她还能顾念自己和星璇回到巫族。

前面出现了一点光源,龙头破空而出之际他们就看到了一片一望无涯的大海,这里天水一色,碧空万里,真不失为一处绝世的美景。可惜海边无花无木,更没有任何生灵。此时越千泷一松手中的雷链,那应龙转瞬就回到了混沌之中,空留下巫族众人。

她在沙滩上走了几步,感慨道:“这里,就是妄海?”

“对,看来不错。”

这就是困住了無栾百万年的地方?她极目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好像要将这片大洋的前生今都如数看尽。

想不到,居然能有人能闯入妄海?这是百万年来从未有过的事。無栾拨动着指间琴弦,琴音撩动下,那原本冰蓝色的琴弦竟变成了耀眼的赤红,他眼前海水大涌,虽然眼神依旧无尘,但周身灵力已动而凝在了琴韵中化成了道道杀招。

“这里太过平静,肯定是另有玄机,千泷,小心!”

“嗯。”她这话音刚落就听到了身后之人倒地的声音,这都是一些年轻的祭司,他们刚刚还完好无恙的,可现在看来却皮干血透的,一下变成了一具干尸。

“这是怎么回事?”

沧溟用的手抓起一把这里的白沙,对虚煞言道:“这里原沙土有吸魂取灵之力。”

“就是说,只要走在其中,我们就会在无形中被吸去魂魄和精灵?”

“对,这是妖族常用的布阵之术,怪只怪这些人修为不够,根本来不得这里。”沧溟叹了一口气:“虚煞大人,你真不该和我们一起前来的。”

“你认为,我会死在这里?”

“妄海被称为一片死地,除了封神無栾以外再无其他生灵,我本以为这只是传言,可现在从这里的布局来看,或许这里建立之初是有花木万物的,只是后来才变成了这副荒凉的模样。”

虚煞和沧溟对了一眼,这河洛大阵是怎么布成的他也有所耳闻,既然这阵法能统御幻化天地寰宇又自然有它不可取之物,所谓阴阳相生、道法恒长,想必妖族也是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再走下去不不知会遇到什么,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引出守护在此的封神無栾,再一举杀之,而想唤無栾么,虚煞看了看正在海边出神的越千泷。

“千泷,在想什么?”

“虚煞大人。”这人是族长,纵然越千泷心中对他并无敬畏,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我能感觉得到。”

“你感觉到了什么?”

“这大海的另一边,有琴声。”

“是無栾?”

越千泷面带忧色的点点头:“嗯。”

“你从一开始就感觉到了,对不对?”

“是。”

“你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怕我们一起围剿無栾,让他没有逃走之机?”

“我……”越千泷已然跪倒在虚煞面前,“虚煞大人,千泷恳求您,在此阵破却之后就放我和無栾离开。”

“好,我早就说过,只要你能破了主河洛阵眼打开天地通途我就绝不伤及無栾性命,也绝不插手你二人之事。若我所言有假,必定魂灭于此阵之中,留于幽冥之境永不轮回!”

“虚煞大人,多谢。”

“千泷,你既已安心,可否再为我们开路?”

“这里唯一的通路,应该就是这片大海。”越千泷说着踏海而去,她这步子一开竟在海水中凭空开出一条水路来,“不过,我希望您能答应,这条路让我一个人来走。”

“不行。”

“千泷对您起誓,一定会破开河洛之眼。”

“虚煞大人,”沧溟走上前来压住了那人正想要踏出的步子,说道:“且由她去吧,你我二人还是先在此等侯再做打算的好。”

“可無栾不是一般的妖神,他若是回击,那么千泷就……”

“我相信無栾不会,何况既然之前千泷相信了您说的话,那您也应该相信千泷。她说过的,必然会做到。”

实在无法反驳,虚煞只好收回了步子,对千泷道了一句小心后站回了沧溟身边。

第三章 一眼万年(三)

奇怪,今日的海风为何这般不同?而那些闯入之人还安在,不仅安在还和自己越来越近,他们到底会是谁呢?是谁竟可以打开混沌之门?

無栾觉得好奇,自己独自在妄海已经呆了数百万年,现下,除了太一神上和千泷……世上再没有什么会和他相关了,偏偏他们二人都不可能出现在此。

前面的海路渐渐打开,这时在海天之间出现了一位正当妙龄的女子。她穿了一袭以苎麻为料的红装,虽然衣料上并无任何花纹,但在無栾看来,这人的衣裳当真比极盛的海棠还艳上三分。

她明明鞋履入海,却不染半点水息。一头如漆墨发仅用一根白玉簪子挽起,额前和鬓边还散着好些碎发。奇怪的是,这女子两手空空,竟身无长物。难道她没带任何武器?無栾不言不动,只是暗暗抓紧了琴弦。

“無栾,是我,我来了。”

他手下动作一停,顿时卸下了所有防备的凝视着眼前之人,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在妄海之边自己数百万年来唯一能听到的人声。

無栾蠕了蠕嘴唇,连声音都在颤抖:“你……是千泷?”

女子点点头,下一刹她足尖轻点,已经从大海中飞身至無栾的面前。女子仔细的注视着眼前之人,他原来是生得这副模样,越千泷感叹着,这样的相见场景她已想了无数次,而谁知这短短的一眼,竟然让自己跟無栾等了十七万年。

“無栾,我说过一定会来这妄海找你,现在我做到了。”

無栾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的眼眶微湿,视野也变得模糊。

据说,这魇池乃是妄海在凡世间的倒影,也正因如此,無栾才能听到越千泷从魇池发出的声音,才能和她彼此交谈、相知、相融。而那巫族的魇池是个聚灵之地,無栾本想着越千泷是其中灵力极为醇厚的一枚人灵精魂,但如今看来她巫力沛盛,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巫族人。

“你为何会有这具元身?”压住心中的情愫,無栾的嗓音稍显漠然:“这元身之上为何有帝俊陛下的气息?”

“你猜得没错,这具元身正是你们妖族神皇的第九女。”

“什么?帝俊陛下的第九女?”

此事無栾已在河图之中看过了,当时,后羿射下临空九日,之后又一举射下了夜穹中的十一轮皓月,一日之间帝俊不仅失去了九个儿子,也失去了十一个女儿。羲和跟常羲二人身为人母,自然想寻回儿女们的尸首,但是因为天途所隔不能成行。

难道,他们的尸首后来都被巫族之人藏了去?难道在这其中,帝俊第九女的元身真能和千泷的灵魄相合?看到此时的越千泷,無栾已有了答案。

想不到,巫族人竟然用万千族人的怨灵为引子唤出了祖巫之力,并在被困于魇池的巫灵中找到了能与这股力量共通共融的越千泷!但即便如此,千泷也只是个灵体,是魅,她根本无法将混沌之力施展出来更无法踏出魇池一步。除非,她能得到一具拥有元神烙印的妖神元身,只有这样千泷才可以将灵魄中的巫力化为己有,才能把妖、巫之能合而为一,也只有这样她才能的帮巫族大破河洛之眼。

真是讽刺。

無栾想过多次越千泷的相貌,更凭借着声音描绘过她的五官身形,但他从没幻想过和越千泷相见的情景,他更万万想不到,千泷竟会以这样的身份站在自己面前。

“無栾……”

“你带人闯入妄海已是大罪,若你速速离去,我自当不会追究。”

“無栾,你在说什么?我千方百计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带你出去的。”

“放肆!”無栾衣袖一挥,正好将贴近过来的越千泷拂倒在地,他目光冰冷,像极了神殿中的泥偶雕像:“若不听劝告,我必取尔等性命。”

“可你不是说过想去看看外面的山川大流,你不是说想脱去仙身的过凡人一般的日子吗?”

的确,这是曾经他跟千泷说过的,但终究是妄念。

“太一神上让我驻守在此,在阵眼稳固之前,我不会离开妄海。”

“可在那之前还要等上数千万年啊!”越千泷站起身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从未认识过这人,除了他依旧如昔的声音似乎什么都变了,“而且,到大阵终成的那个时候不周山的混沌之门就会永远关闭,你我也再无相见之日了。”

無栾听到这里方扭头深深的注视着越千泷,这样的眼神中带着极力的克制,但那些被他埋于心底的不舍就像泉水一样不断涌出。

“天道为恒,或许,这就是你我二人的命数。”

“天道?”越千泷冷笑着,“这是你们妖族的天道还是那东皇太一的天道?我越千泷生于天地间自我自己的道,我的命数如何,不在你们手里!無栾,其实你也…”

“这是我之承诺,我不可能违背。”

“好,”越千泷大喊一声:“那我就留在这里陪你等。”

“不行。”这河洛之眼除却守阵之人会吞噬其他万物的灵魄,越千泷在这里呆上片刻尚好但要久留绝对不可。但無栾心知她的性子倔强,若不达成目的是不会离开妄海的。他之前卜算过,自己这河洛之眼将有一大劫,难道,所指就是千泷吗?

“你不能留下。”

“为什么不行?”

無栾移开目光,开口语声已冷:“你不是妖族中人,其中缘由还要我明说?越千泷,你现在就撤出妄海,我会留尔等性命。”

“我要是不走呢?”

“那中好问过我这手中之剑。”说话间,本是萦绕于他指间的琴弦已经化成了一把通体盈透的冰蓝色长剑。

“無栾,你要跟我动手?”

“千泷,莫要逼我。”

“要是我赢了呢?”看着那人微滞的神情,越千泷继续说道:“要是我赢了,你就能离开这里跟我去凡间去,永远不再理会妖巫二族之事,不再服从于东皇和帝俊吗?”

想不到,她竟有如此的执念,“千泷……”

为得到这具妖神元身她甘愿在魇池的血蛹中沉睡三千年,受尽万般苦楚,为的就是破开河洛之眼的一刻。现在已经到了这里,她怎么可能放弃!

“無栾,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好,若你赢了我便离开妄海,不再涉足妖巫之事。”

那人话音刚落越千泷便双手一挥分身至那妄海之上,顷刻间海水大涌,翻腾而上的海水慢慢汇成了两条凶煞异常的蛟龙,它们四爪挥舞,咆哮间正朝着崖上的無栾而去。

“你看,那是千泷吗?”

“嗯。”沧溟看着空中之变,“她跟無栾之间,总避不过一战。”

無栾挥手,在那海龙袭来之时他的身边化出缕缕炎息,两条水龙在离他周身仍有十余寸远时就化成了水气,可那边越千泷法力不竭的吸取着洋中之水,一时间之间妄海将尽,居然第一次露出了洋底。無栾双目一凛,挥手作印下周身炎气水盛,刚才的那凰灭之剑一下就化入这炎息中,瞬间只听得空中一阵轰鸣,越千泷所凝的两条蛟龙已经不见,妄海之边竟下起了滂沱大雨。無栾居然能将火炎之气在转眼间化入自己的水龙中,再将其化为入云的水气作雨水落下,不愧是东皇座下的心腹,看来不可轻敌。

“千泷,回去吧,你是打不过我的。”

“若你认我为敌何必留我性命,但你若是心有不忍,又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呢?天道循环,自有所向,可东皇和帝俊已经统御天地数百万年了,难道他们还不满足?难道你还要为了他们的私念把自己永远囚禁在这里,作他们的棋子、沦为兵刃吗?”

“我自小追随太一神上并且深受恩泽,太一神上之心愿就是我之心愿,若在你看来帝俊陛下和太一神上的所为都是出于私念,那这也是我無栾的私念,我绝不可能违背。”

“可要是他们对你有一丝眷顾又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苦守在这里?这样的君神,不值得你为之效力,更不值得你为之许诺。”

“你我现在,多说无益。”

没错,多说无益,越千泷明白自己来这是为了破阵,不是为了要和無栾分个高下的,只要先找到破阵之法,即便她没敌过無栾又如何?越千泷觉得等到时那人没了护地也就没了顾虑,他终究会跟自己到下界去。

“虚煞大人,看那里!”

顺着沧溟所指,虚煞看到海底涌出的缕缕青光,此时越千泷也注意到海底的异样,那中央有两股清气相绕相生,似乎在吸取着周围的水息。难道,这就是河洛之眼?

“千泷!”崖上的無栾足尖一点,正要飞身而来。

看来自己猜的没错了?越千泷明白,只要阵眼一破,那太一的两大护天之阵就永远不能成型,这妄海也会消失于世了。

“千泷,住手!”無栾刚说完这一句,虚煞和沧溟就赶到了他身前。

“千泷,这里交给我们,你快去破了那阵眼。”

“嗯。”

虚煞是巫族之长,而沧溟身为大宗祭下的司诏,力量自然不可小觑,在二人围攻下無栾一时脱不得身。

第四章 一眼万年(四)

突然眼前一阵烈光亮起,無栾一惊,他竟看着越千泷从体内引出了一张长弓。

这难道是……是当年后羿所用的噬日神弓吗?

無栾心下一冷,想不到这人已经将其化入了体内,现下越千泷手执着那把通体浴火的神器,右手一拉,凭空在指间化出了三根怨煞之气所化的魂箭。

噬日神弓和涅穹都是巫族花了数十万年,以无数巫族之人的巫灵所炼就的,只有将这弓、箭相合下才可能射下河洛之眼。但河洛阵眼一破,帝俊陛下和太一神上一统天地的部署也就彻底亡败了,无论怎样,自己也不能违背对他们的誓约。

如此想着,無栾手中的凰灭剑化而为弦,绕在指间变作了十股灵锁瞬间束缚住了虚煞和沧溟,再跃至上空时無栾周身已经环绕了一圈幽蓝色火焰,他双掌一开,一手是冲着虚煞和沧溟,而另一手则是对向越千泷。

“不对,千泷小心,这是妖神所控的荼火!”

“什么?”虚煞惊诧道:“荼火……难道就是传说中那可以焚尽世间万物,甚至是毁灭妖巫灵魄的混沌之力吗?”

“不错,这荼火之下万物不生,即便是灵魂也将不复存在。”

就是说,此番过后世上再也没有越千泷,那人再也不可复生不可转世,自己连她的声音也不可能再听到了。無栾心下犹豫,想不到除了太一神上的意志外,自己竟产生了这般的私念。

越千泷已经引箭将发,無栾双掌挥动下听得周遭发出了一阵动摇天地的轰鸣,连混沌之门外的不周山都震颤不已。

“这是雪?”等候在不周山下的星璇仰天而望,刚才还是雷电大作的天气,怎么现在忽然就下起了雪?她听说不周山是从来不下雪的,何况还是这样纷纷的大雪。女子伸出手,可那雪絮一碰到她的手指就化成了缕缕水雾,星璇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的望向东方的天空,默默呢喃道:“千泷,沧溟大人,你们一定要平安。”

妄海之边一片死寂,越千泷躺倒在干涸的大海之底,除却脸上的几道刮痕外并没明显的外伤,或许是一时耗费了太多的巫力,她感觉浑身酸软,连起身都很是困难。

“沧溟……”那人躺在虚煞的不远处,虚煞断去一臂但神智依旧清明,而沧溟的衣袍染血,看起来伤得不轻,越千泷赶紧跑了过去扶起那人,喊道:“沧溟!醒醒,快醒醒——”

这人气息虚弱,但脉搏依然强盛,见他睁开双眼越千泷才放心笑了笑。

“千,千泷?”沧溟有些痴了,他鲜少见到她的笑容,之前这人每每有一丝欢颜都是因为那远在妄海的無栾,而现在……却是为了近在咫尺自己吗?

“沧溟,我刚才射中了,你看,河洛之眼已经不存在了!”

“是吗?”看着越千泷的欢颜,沧溟的眼神一黯,“千泷,其实,我有事没有告诉你。”

“什么?”

“其实你……”

此时,崖边响起了琴声,是《长劫》,越千泷深深记得——这是她第一次在魇池之中听到的曲子。当年在自己还是被困在魇池虚境中的巫灵时,她每日期盼的就是能听一首那人所弹的琴曲,能听听那人说起话来如水似玉的声音。如今阵眼已破,無栾终于不用苦守在这里了。

“沧溟,你先等我,我去带無栾一起走。”

再度来到山崖之上,她却见無栾那一袭及腰的墨发已白,连他额前显目的神印也在一点一点散却。

“怎……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了?可是我刚才伤了你!”

“千泷。”那人终于笑了笑,而这样的笑容在大雪中显得苍白无力,一点都不复他平日清圣宁和的样子,他淡淡开口,透着丝情愫的说:“还能与你相见,是我無栾此生之幸。”

“那你现在就跟我一起出去,我们可以去祖州,去瀛山,去四海八荒中的所有的圣地名景!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到底等了多久?”

無栾摇头,说出的却是另外一番话:“千泷,你可知何谓《长劫》吗?”

“《长劫》?”越千泷一愣,“我听你说过,这是女娲先圣在下界时所作的一首曲子,琴曲听着时而愉悦、时而悲凉,难道是女娲神上有感于凡间疾苦所作的?”

“不,不是为了凡人,也无关世间疾苦更不关大道,这只是女娲神上为伏羲神上所作。”

“只是为了伏羲神上?”

“人说一语往生,一念长劫,吾之前只是空会这琴音,却不知其中深意。”

“那这其中深意,又是什么?”

無栾仰起头,好像发出了一声短叹,继而将目光转来,“千泷,大概吾之长劫,便是你吧。”

“無栾?不,不是这样!”越千泷说着上前一步,她想拉起那人抚在琴弦之上的双手,可触摸到的只是虚空,“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

“妄海将要沉陷,现在我已将混沌之门打开,你们快离开吧。”

“不行,無栾,你跟我一起走!”

那人仓惶的摇摇摇头,“千泷,我是走不了的。”

“無栾,你说什么?我不明白……难道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愿意跟我离开?”

怎么可能不愿?只是不能。

“千泷……是你解开了吾之永寂。”無栾伸手捕了捕落下的雪絮,缓缓言道:“只是这天命何其玄妙,终非是吾力所能企及的。”

这片天地已经开始震荡下沉,连妄海干涸的海底也在塌陷,越千泷有些站立不稳。

“千泷,快走!”

越千泷回头,沧溟正立于身后,他搀着身边的虚煞正对自己伸出了右手。等她再望向前方的無栾时,那人身形已化,顷刻间就变作了一抹仙灵向天际之处飞升而去。

“無栾……無栾!”

“千泷,走吧,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越千泷眼中凛冽,“你是什么意思?”

沧溟和身边的虚煞对上一眼,终于说出了实情:“这妄海之中的河洛阵眼是捆绑着無栾的一道仙灵而生,阵眼一破,無栾也将不复存在,失却一灵的他不可变为荒魂,也不可再生于轮回六道了。”

“你说什么?这里绑着他的仙灵?这不可能……不可能!”

“千泷,对不起。是我欺瞒了你,可如果不是这样你永远也不会答应打开河洛阵眼,我们巫族就会永远生活在他人的控制奴役之中,我们……”

“够了,闭嘴!”越千泷大吼一声,这是她为人以来第一次哭泣,她曾问过星璇眼泪是什么,如今才明白是一种怎样的悔恨和不甘,“沧溟,我从没想过你会欺骗我,原来在你们的眼里,我只是一件用来对抗妖族的利器……而我,却视你如兄如友。”

“千泷,前尘已过,你快跟我们走吧。”

“前尘已过?笑话,我这一生都只耗于一个执念,最终不仅苦求不得,而且还让其毁于自己之手,如果要将这些都忘记,那我这一生、那十七万年又算什么?”越千泷释怀的笑了笑,豁然道:“混沌之门已经打开,你快带着虚煞大人走吧。”

“千泷!”

看来这人是决定要留在此地了,沧溟看了一眼身边的虚煞,他是巫族之长,就算自己陷身于此也一定要让他活着回去!

“千泷,你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越千泷坐于那断崖之上,像曾经的無栾一样遥望着这河图之中将灭的山川大流,而不过几步,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于烟尘之中。

太阳宫之巅,东皇太一迎风而立,现在河洛之眼破了,自己永世统御六界的妄念也就此断绝。他看着由空中而回的那道灵识,落在他手中之时已化作了那把吸取天地灵蕴的凰灭瑶琴。

“無栾,是我有愧于你。”

闻言在他身后的帝俊负手而来,他摇了摇头,脸上虽有惋惜但还掺杂了愤懑:“你为何有愧?是無栾自己动了私念,若不是他不忍心对那越千泷施下荼火,河洛之眼怎会破灭,他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自己一人身死也罢了,还让你我多年心血成空,身为人臣,他即便是万死也难赎罪责!”

“兄长,风消云涨、万物更替才是大道,想来这山河虽好,可又怎能永世归于你我呢?所以,这河洛之眼本就是你我二人的私念,無栾已经为我们守了数百万年,即便有什么恩情,他也已经还尽了,你怎好怪罪于他?”

“太一……”那人走上前来叹了口气:“大阵不日就将崩坏,看来,和巫族一战已不能免。”

东皇太一并不回答,他闭目凝神,却是在自己的一道仙灵注入‘凰灭’之中。

“太一,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样以自身之灵补之,可知自己便会永远被排于六道之外?”

“我知道。”

帝俊猜测着:“不过,如果無栾可入轮回,下一世我们还可借着他魂中的荼火之力再度凝成河洛之眼。”

“不,兄长,我并非想無栾再回来守阵,这次我只愿他能在下界安宁为人,不再被巫妖两族纷扰,也不用再受那独守长守妄海之苦。”

“太一,你怎可如此任性?”

“兄长,你我已经欠無栾颇多,如今就不能让我做一丝偿还吗?难道你真要用这命数困住他永生永世?若是無栾在凡世能平安喜乐,也算了了我此生心愿。”

平安喜乐?帝俊立而不语,即便無栾生而为人也驱不走魂中的荼火,那他这一世又怎么会平安喜乐呢?想不到这多么年过去了,他这弟弟还是这么心如孩童。也罢,若真是天地将崩,太一轮回将亡,那自己至少还能做到与他同往。

据说,那场大雪数年未停,如此一来天地长寂,连那终年无尘的不周山也化作了一片雪海。从此,天和地,终于不用长离相分了。

星璇坐于琴台上,她依然弹奏着那首《长劫》,这曲子她已经弹得纯熟非常,可惜,已经没了懂得听曲的人。

千山殁,沧海茫,问乎其心,唯有道恒长。

第一章 焱雪茶肆

北域皇朝,蜃天城。

才入了十月风就变得凉飕飕的,刚滑进脖弯里就把整个身子给吹透了,让人直打哆嗦。这蜃天城地处西北,是北域皇朝的王都,可算得上四海八荒间一处最繁华、富庶的地方,但这里气候阴寒,中原和南疆人都是呆不长久的。

陆离坐在门槛儿边看天边的黑云,应该快下雨了,大半天下来也不见几个客人,他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起身准备关门。

“这么早就不做生意了?”

陆离抬头一看,来人披着蓑衣,面貌被斗笠遮住大半,说起话来斯文冰冷,疏离得很,听口音不像来自蜃天城。

“公子您要喝茶?”

“既然到了茶肆,少不得要喝上一杯茶水。”

按陆离的脾性肯定是要赶人走的,可这几天实在太无聊,于是他放了门拴后便在桌上慢条斯理的摆起了茶具,问道:“公子要喝什么茶?”

“我要的那茶水极为珍贵极为罕见,你这里不见得有。”

陆离不服气的冷‘哼’了一句:“要是我们这焱雪茶肆都没有,天下就没哪个地方有了。”

“小哥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我看你口气也不小啊,叫什么名字?”

“苏玦。”那人摘了斗笠露出真容,他看起来二十不到的样子,眉目生得很是俊朗,无奈眼神太凌厉,让人看着瑟瑟的不敢接近。这人在陆离身边坐下后,很自在的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可才抿上一口,他便有些失望的说:“你心性不静泡得太急,真是可惜了这上等的白茶。”

“这东西索然无味,我不过是泡来解渴罢了。”

“看起来,小哥不是这里的主人。”

陆离不耐烦地咂了咂舌:“你这人说话不阴不阳的,到底要干什么?”

“不知,小哥可否知道女娲魂石?”

“女娲魂石?”陆离一听便仔细的端详起这人来,恨不得把他每一分每一寸都打量透了。

“怎么,是在下的长相有什么不妥吗?”

“你要那个东西做什么?”

“在下不是为自己所求,还望小哥如实以告。”

“这个,我听是听过,但是……”陆离为难的皱了皱眉,他曾听姜焱提过,但具体是什么一下记不清了。

“昔日女娲为伏羲之琴木附灵,也曾为自己所捏之泥人附灵,据说,女娲娘娘隐去之前在人间留下一抹灵识化成了魂玉,这个大概就是你说的女娲魂石吧。”突然插话之人是一位看上去二十七、八的女子,她手持一把画了海棠的纸伞,身上一袭素红色云锦上以金线描了海棠纹样,虽然她已不再芳华之年,但颔首低眉之间自有一股不凡气韵,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焱娘!”陆离站起身来,“你这么早就回来了?”

这女子名叫姜焱,正是这间焱雪茶肆的主人,她扫了陆离一眼,坐到了那玄衣男子面前。

“传说那魂石之中具有上古灵息,能够补全残缺之灵,甚至是活人性命,再复白骨。”

“看来,姑娘很清楚?”

“我不仅清楚,我还知道它在哪里。”

苏玦眼眸一挑,“在哪里?”

姜焱笑了笑,回说:“这天下可没有白做的买卖。”

“你要什么?”

“等你真正拿到了女娲魂石,我再告诉你。”

“哦?”

“你如果回不来,我何必要跟一个死人做买卖。”

苏玦的嘴角敛出一丝浅笑,“你怎么肯定我拿到后还会回来?”

姜焱点了点桌子,说得自信满满:“既然你会来第一次,当然还有第二次。”

“那它到底在哪里?”

“中皇山。”

“中皇山?”

“女娲神上已逝多年,如今中皇山是凡世中惟一一个能看到她昔日神祇的地方,我想这女娲魂石如果存在就一定是在山中的娲皇宫。”

苏玦拱手道:“多谢。”

“不必,你不是第一个来问我的人,还是有命回来后再谢我吧。”

看着那人走后,陆离才凑过身来喝了一口茶水:“焱娘,你说这人能行吗?”

“行不行关你什么事,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做事去?”

陆离翻了个白眼,应声老老实实的擦起了桌子。

男子离开后往城外走去,他依约来到一处竹林中,不消多时就听见了周遭的箫声,这声音清冽灵动,想来吹箫者一定是个的毓秀之人。

“灵犀!”看到前面的紫衣女子,他赶紧迎了上去,“让你久候了。”

姑娘摇摇头,正如这人的名字一样,她五官灵秀如水,眉目中更有几分少年人的调皮之气。相比于之前的姜焱来,这姑娘也说不上多美丽多惊艳,但她就像是冬日里的晨阳,光是看着就可以让人心思活络,去了几分平日的烦忧。

“怎么,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嗯,我要去中皇山。”

“好。”素灵犀收了玉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走吧,我跟你一起去。”

“灵犀,你还是先回去吧,不要让宗祭大人担心。”

“笑话,难道你觉得师父光会担心我就不会担心你吗?”

“这一趟凶险不明,我不好带你前去。”

“苏玦,我们都同门多年了,你还要跟我分彼此?而且师父这一次让我跟你一同出南疆就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的,莫非你是嫌我素灵犀资卑份浅,帮不到你?”

“我……”苏玦一向不擅言辞,被她这么一逼就更不知该回什么了。

“走吧走吧,中皇山远得很呢。”

素灵犀一个人走在了前面,苏玦笑了笑,只好默认的跟了上去。

看着中皇山的春景盎然,倒不像是自己所想的那样,素灵犀站在山道上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感叹着:“我看这中皇山比蜃天城好多了,不仅空气清爽还鸟语花香的。”

苏玦应了一声‘嗯’,这是他这一路上吐出的第三个字。

“灵犀,有琴声。”

“琴声?”

苏玦驻足,言说:“你听,上面有琴声。”

冷静下来的素灵犀还真听见有一丝清浅非常的琴声。

“这荒山野岭的,居然还有人弹琴?”

“我们过去看看。”

循着琴声,他们果真在山颠的古松下找到了一名二十七、八的青年人,他身着素服,看起来像是在外远游的散士。

素灵犀料想着该是个书呆子,方规规正正的行了一礼,问道:“请问这位先生,可知这娲皇宫在何处吗?”

那人抚琴的手停下了,抬头扫了一眼素灵犀和苏玦后收了目光,继续刚才未尽的曲子。

甚少受冷的素灵犀气不过,又上前几步大声问道:“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请问你知不知道娲皇宫在哪里?”

“你们听得到这支曲子?”

“我们又不是聋子,当然听得到了!”

这人听后竟一收瑶琴,正作势要走。

“诶诶诶,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可你还没回答我呢,娲皇宫在哪儿,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今晚丑时三该,你们在这里等我。”

“等你做什么?”

青年琴囊,都走出好几步了才说道:“你们不是要去娲皇宫吗?”

“你是说,可以带我们去?”

青年并不言语,背着琴往山下去了。

山中气候多变,刚才还阳光大好的这下就大雨如注了。

运气真好,孟青阙看见前头的客栈后方才收了御雨的法障,但这地方都靠近山顶了,怎么还有客栈呢?收了心中疑虑后孟青阙扣了扣门。

“公子是要投宿吗?”开门的是一个妆容素净的小姑娘。

“没错没错,这好好的天怎么就下起雨了,看把我淋得。”

“山中的风雨的确难料。”

“这儿还有空房吗?”

小姑娘点点头,“小店客人一向不多,空房多得很,只好公子不嫌弃乡间粗野就好。”

“我大江南北走惯了,没事没事。”孟青阙说着踏进了店门。

“这里不做生意,你还是请出去吧。”说话之人衣衫尽湿,正坐在几案边细细的擦拭着一把瑶琴,而他正是苏玦和素灵犀方才所遇的那位青年。

“不做生意,这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听了忙接道:“小女名叫黎萝,这位是我兄长宜泽,只因我家兄长喜静素来不爱生人打扰,还请公子见谅不要当真。”

不爱生人打扰居然还开起了客栈?好奇心使然的孟青阙走过去在那人对面坐下了,抚上琴头后一把按下了琴身。

青年问道:“你真要住下?”

“是又怎么样?”

宜泽抬头和他对视着,久久才说出一句:“话尽于此,你请自便。”

“这……”孟青阙摸了摸那漆面,由衷的赞道:“真是把好琴。”

宜泽的眼神定住了那么一会儿,之后便抱着琴上楼去了。

“我兄长生性如此,实在是对不住。”

这个客栈有古怪啊,而且小小一试就感觉那青年灵气斐然,绝对不是寻常人,难不成是山中精怪吗?或者跟女娲神境有关?

回头看黎萝一脸愧色,孟青阙也只好装作不在意的问道:“令兄很喜欢弹琴吗?”

“嗯,那把琴就像是哥哥的性命一样,他只有日日弹奏夜夜引曲,心情才会好上一些。”

“哦?他就如此玩乐,反叫你一个姑娘家来看店养家?”

“这个……”小姑娘有些为难的皱了眉头,“公子还是请跟我来吧,小店虽偏远可还是干净得很,您一定住得舒心。”

“姑娘,打听个事,你知不知道娲皇宫在哪儿?”

“娲皇宫?”黎萝的步子缓了缓,马上回道:“那不过是些没根据的传说,娲皇宫早就不存在了,就是我从小长在这里也从没见过。”

既然从没见过怎么就断定不存在呢?这两兄妹一定有所隐瞒,要不自己今晚就探上一探。

第二章 初入中皇

丑时三该已到,本来素灵犀还在怀疑,没等多久他们就见了白日里的那位青年,他还是那样的抱琴而来。

素灵犀不耐烦的说道:“好,你现在人也到了,该带我们去娲皇宫了吧。”

宜泽依旧在白天的那一棵松树下坐下了,把琴摆好后又弹起了同一支曲子。忍着性子听他弹了半曲后素灵犀实在等不下去,正要冲过去时却被苏玦一把拉住。

“灵犀,你看。”

素灵犀抬头,前方的山景中似出现了一群殿宇,慢慢月光渐盛下那殿宇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琴声停下之际周围灵光突现,素灵犀竟远远的看见三座以山为体的巨大雕像。

“这是……”依稀看出模样的素灵犀感叹着:“是盘古、女娲和伏羲三位大神的雕像?”

宜泽起身也走到了悬崖边,“是昔日三皇台在凡世留下的倒影。”

“倒影?”

“你们想去的娲皇宫,就是那里。”

素灵犀咽了咽口水,她和苏玦二人都不会御剑也不像师父那样懂移形术,如果他们要到那娲皇宫中去岂不是只有跳崖了?

看出这人心思的宜泽不屑的瞥了素灵犀一眼,激道:“怎么,这就不敢了?”

“这不是什么敢不敢的事,我来这儿是要救人的,你现在要我跳下去我肯定没命了,那我们还怎么救人?”

“如果你们连这一关都过不了,还是回去的好。”

“你看不起我们?”

“只是一座悬崖罢了没什么大不了,在下孟青阙,正巧我也是要到娲皇宫的,既然你们犯难不如让我送二位过去。”

“是你?”宜泽一看,竟是今天来投宿的那位客人,“原来,你也是来找娲皇宫的?”

孟青阙走过来摸了摸台上的那把瑶琴,说:“我早就看出了这把琴不是凡物,而宜公子也不是凡人。”

“这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听到我弹奏的曲子,也没多少能识得我这把古琴。可见你们三位同样不是一般人,否则我也不会在此等候了。”

“好啊,半路上倒跳出来个帮手,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姑娘你不相信也罢了,但现在你们除了相信我难道还有其他方法过去?”

“这个……”素灵犀和苏玦相视一眼,怎么着孟青阙也是一个人,她就不信凭自己和苏玦还制不住他一个,“你倒说说看要怎么帮我们过去。”

孟青阙五指张开便有剑气在他掌中流转,素灵犀立刻明白了,问说:“你是太华山,蜀山还是昆仑的人?”

“在下师承太华门下,平生所学的御剑术正可帮到二位。”

素灵犀想着怎么说太华山也是玄门正宗,一向清高自傲的从不做有违道义之事,他们的运气总不能这么差,恰好遇到一个门中败类吧。

“时间不多,此门只可打开一刻钟之久,还望诸位早作思量。”

“这是苏玦,我叫素灵犀,我们就暂时答应你了。”素灵犀走过来拍了拍孟青阙,说:“快点,我们这就走。”

“二位可要站稳了。”

看着他们三人远去的身影宜泽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他站在崖边,直等山中殿宇消失之际才转身去收那瑶琴。

“哥哥,”隐在暗处的黎萝唤了一声:“时至今日,你还不肯放弃吗?”

“放弃?”宜泽瞟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后才回道:“我怎会放弃,又怎么能放弃?”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样做只是在害人性命,又何必呢?难道,你还期待着这一次会有所不同吗?哥哥,我们不如就照族长所说的生下孩子,然后……”

“闭嘴!”

被他这么一喝,女子的眼中顿时盈满了泪水,“哥哥,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真的就这么想摆脱我吗?”

“对。”宜泽回答得毫不犹豫,“你该知道我心中对你有多恨,可还是要日日和你守在一处,这于我当真煎熬。”

“哥哥,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还是不能让你改变一点点呢?”

“改变?呵,好啊,我这一生只要还能改变只要能从你身边离开,让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你还是这么想的。”女子的眼泪流下来,想不到她这么多年来所做的弥补,还是没能消除宜泽心中哪怕一丝的恨意。黎萝跑上前来,她想要抓住宜泽的衣袖却被那人一下推到在地,黎萝抬头看着那个冷若冰霜的男人,依然苦苦求道:“可哥哥你从小就是我的梦想啊,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伏羲大神和女娲娘娘一样,不能像我们的祖辈们一样结婚生子呢?父亲明明说过的,我们注定了是要……”

“别说了。”宜泽的神情变得有些狰狞,“我就是恨透了这一份注定,也恨透了你和父亲,我恨他为何会这么偏心!呃……”他说着突然抚胸跪地,似在受着无尽的痛苦。

“哥哥!”黎萝赶紧跑了过来,“求求你,不要再勉强打开这女娲神境了,这样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受不了又如何?难道,这样就可以让我死吗?如果真的可以凭这样耗掉这条性命,哪怕再让我打开一千次一万次又怎样!也好过这样死不死活不活的过。这种绝望,你又何尝能体会到一丝一毫?”

绝望?听到这一句黎萝才止了动作,她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不管为宜泽做什么,都是远远不够的。

这个娲皇宫还真不是这么好来的,就算有孟青阙的御剑术还是抵不过那突变的气流,他们三人登时就从空中跌了下来。

意识恢复之际,素灵犀只觉得——这个地方似乎很寒冷,简直比冬雪覆盖下的蜃天城还要冷。等睁开双眼,素灵犀才看清身边的景致,这里仿佛是一条星河,不仅是头顶群星璀璨而在她脚下也踩着好些星尘,素灵犀一眼看去,只见这整个空间都散发着蓝白两色的幽曳星晖,让她感觉就好像是游走在天际一般妙不可言。

“阿玦……阿玦你在哪里?”眼前星云浮动,静寂得只有她的回声,“阿玦——”

怎么只有自己一人?看起来这里并不是崖底,难道是已经到了娲皇宫?但这景象怎么跟刚刚看到的完全不一样?素灵犀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起手在地上画了个咒印,但那印记落成之后就没有变化。

“这里并没有其他生灵,就是说苏玦跟孟青阙都不在这里,难道是我们落下之时分散开了?”

素灵犀抬头,依着感觉往那星芒最盛处走去。

“这纹案?好熟悉。”空中闪现中绰绰萤火,那纹样像极了师父曾给她画过的上古结印,素灵犀指尖轻点,那纹路便瞬间在空中铺开显出了全貌,纹路中通体血红的泛着煞气。

师父说过,洪荒时代结束后天地间就有四境之说,在这欲、法、劫、虚四大境中,唯有法境是依法咒而创,时空有生有灭,需以神皇所施的结印来保其长久。

“这里,难道是女娲大神昔日所创下的法境?”

就在素灵犀困惑之际,本是安宁祥和的星海却凶煞迭起,天地震颤下惹得繁星陨落,四周竟在瞬间成了一个炼狱火海。连素灵犀脚下的星尘也化作了一条宽广的河流,河床中流淌的熔浆不断将岸边岩石卷进来销融吞没,正处河中的素灵犀却感不到一丝疼痛。

“怎么回事?”她伸手探了探那熔开的岩石,没有丝毫感觉,这时素灵犀才明白,自己一路所见不过是结印初成之时记下的天地突变之虚景。若她想出去只有两法:一则是在此虚耗时日等空间自行崩溃;二则,深入其中找出堪破之法。但看这里空间稳固,想要等它崩裂是不可能了,惟一的办法就是朝前走。

此时,东方的苍穹开始破裂,一下将时空吸起卷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想必从那儿就可通往此境深处了吧。也罢,素灵犀一咬牙,就当自己是个死人,这下她非得把这里看个究竟不可。素灵犀迈开步子,她刚靠近那漩涡就被吸了进去。

这边的苏玦和孟青阙倒是落到了一处,不过这地方像是块荒野,此间夜幕深沉的跟在中皇山上无异处。

苏玦在附近看了一圈后才问道:“灵犀呢?”

“她应该是掉到了和我们不同的异境。”

“异境?”

“难道你没发现?”孟青阙指着前面荒草中的流莹,“这春日哪儿来的夏虫呢?何况这里无风无月的,明显就是一个封闭的异境。”

“我们该怎么出去?”

“恐怕,我们只有到了真正的娲皇宫才能到答案。”

“真正的娲皇宫?”苏玦想了想,“把我们送到这里,宜泽究竟有什么打算。”

“让我们来这儿他已经是尽了自已最大所能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面对苏玦的怀疑,孟青阙笑着解释说:“我早就听说中娲皇宫中供奉着神物,若想要得到就要走过女娲神境。”

“这么说,你来这里是为了拿那供奉之物的?”

“非也非也,我孟青阙这些年来游历天下,就是喜欢去一些常人去不得、也不敢去的地方。女娲娘娘何等大圣啊,至今世间还有诸多传说呢,本来我来中皇山只为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些遗迹,想不到还真能到这女娲神境来。那你们呢?我看你们不像中原人士,怎么会冒险来这里?”

苏玦抿唇,显然是不愿回答。

“怎么,不相信我?说起来我们也是共患一难了,就没有心思交个朋友?”

朋友?这让苏玦想起了素灵犀,不知那人现在如何了,她可是自己在世上唯一一个所称得上朋友的人。

第三章 各有际遇

苏玦静下心来,模仿着素灵犀的口气:“既然是朋友,就要以诚相待。”

“苏兄是所指何事?”

“你来这里如果不是为了寻物又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刚才的那些话?”

“该说的我都说了,反正都是实话,我这人平生就喜欢去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你不相信也就算了。”孟青阙在他身边坐下,“而且我们太华山的弟子常年修道,对这些神怪之地好奇些看重些有什么奇怪?难道就非要跟你们一样图点什么?”

“罢了,我们走吧。”

“你放心,我孟青阙说到做到,要是找到了宝贝一定不跟你们抢。”看苏玦起身,孟青阙方追在后头猜测着问道:“不过,苏兄既然猜测我是来寻物的,难道你们的目地是要这娲皇宫里的神物?”

“我不再问你的究竟,你也不该问我找何物。”

“朋友之间何必斤斤计较嘛,你就当是跟我聊天解解闷也好啊。”

苏玦避开了那人将要搭上肩头的手,低喝着:“孟青阙,离我远些。”

“苏兄,隔得这么远我还如何保护于你呢?”

孟青阙说完就听得天地间一阵响彻的嘶鸣,他登时便捂住了双耳,身子竟被震得动弹不得,他抬头看向前面的苏玦,那人依然站在原地,丝毫不受影响。

“苏兄,你没听到那声音吗?”

“听到了。”

“那你怎么还好好的?”

“这种声音,我很熟悉。”

他很熟悉?孟青阙心下一惊,这女娲神境中的都是上古妖兽,在世间绝迹少说也有数十万年了,这人竟说他很熟悉?

“苏玦,难道你之前来过这里?”

“不。”苏玦迈开步子,毫无防备的说道:“我依稀记得在梦中,听过这样的声音。”

“在梦中?”

“没错。”

“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往前走?”

苏玦目光坚定,“先跟着这吼声走。”

这个人还有些意思,跟他交个朋友也不错,孟青阙想着了前一把拉住了苏玦的手,心知那人定会不悦他才赶在被苏玦甩开之前松手了。

“这是什么?”苏玦看着掌中的弧形印痕,“你跟着我们到底有什么企图?”

“你可别误会,我们太华弟子修炼之时也会出入门中各种幻境,同组的师兄弟们为了避免失散就在彼此间设下了这种绳印。”

“绳印?”

“放心放心,这个只是为了方便我们找到对方,而且在二十四个时辰之后就会消失,绝不会有损你的贞操。”

“孟青阙,你说什么?”

孟青阙才讥诮的笑了出声:“我看你堂堂男子汉却跟个闺中小姐似的碰一碰都使不得,但你看起来又不像是男扮女装,所以我估摸着苏玦兄应该是另有异好。”

“异好?不可理喻。”听不懂这人说些什么的苏玦一转身,他那格外认真的神情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忙说:“孟青阙,我们快走。”

“怎么了?”

“你看。”

顺着苏玦所指孟青阙才注意到前面的烟雾,这雾气和夜色融在一起很难被发现,而它所漫之处的草木都瞬间凋零化为了尘土。

“这东西能让人没命啊!”

“快,我们往这边。”

孟青阙应了一声,跟着苏玦就往东边去了。

真是奇了,自己被卷这漩涡后后居然什么事也没有。素灵犀爬起来动了动手脚,周围一片馄饨的看不到任何物体,素灵犀试了多次引火之术也不见生效,她犹豫了一下准备原路返回的,但看着前方的黑暗,素灵犀总觉得冥冥中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上前。

“算了算了,用不了法术不用不了,我就不信这地方真能要了我的命。”

凭着感觉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光亮,此时映入素灵犀眼前的像是一座废弃多时的神殿,全数破碎的石柱和神像倒了一地,从满地碎片中也看不出供奉的是哪位仙神。可若它真的存于世间,绝对是一处无比辉煌耀眼的神迹。

“那是……”惊诧之下,她似乎看到了一个活物,“难道,真的是你在叫我?”

走近几步素灵犀才确定了那真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可怜这人身体瘦弱,在这清寒之地只有一件破旧不堪的麻衣蔽体。想必是因为太过寒冷,女子才把身体尽力蜷缩着躲在神像脚下的角落里。

“喂,你还活着吗?”

女子额前的散发把眼睛遮去了大半,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此时素灵犀方认定,就是这人引他前来这里的,就连现在的这个神殿她也好像在哪里见过。

听不到回应的素灵犀缓缓蹲下来,想探下气息看这人是否还活着,然而就在她伸手的一瞬间,女子本是紧闭的双眼却突然睁开了。这是一种素灵犀从没见过的眼神,虽然目光中没有一丝焦点,但她还是能感觉到其中深深的绝望和孤独。此时那人也正看着自己,这眼神如同看着一块石头一棵草木,没有情感、没有困惑。

“是你叫我来的?”素灵犀问后,那人反倒将身体抱得更紧的往里挪去,想着她一定是被自己吓到了,素灵犀的话音才温慈不少:“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就想问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又在这里呆了多久呢?”

“唔……唔唔……”

这人应该是长久不曾开口,连说话也含糊不清了。

“不急不急,你慢慢说。”

女子一个人练习了良久,才勉强发出那个字音说道:“我没……没叫任何……任何人。”

奇怪,这竟是他们南疆炽临国的语言,难不成这女子是炽临国的人?不过素灵犀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法境少说也有几千年了而炽临国才建国多久啊,这姑娘绝不可能是炽临国人。那她怎会说炽临国的语言呢?

素灵犀认真起来,又问道:“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女子并不说话,只是分外认真的盯着素灵犀。

“你呆在这里多久了?你还记得是怎么进来的吗?”

“为什么?”女子的眼神突然有了光泽,似有无穷的诘问和不甘的摇头回道:“不……不知道……我不记得。”

不记得?难道,这人是失忆了?

罢了,说不定这人也像自己一样是个想闯入娲皇宫之人,因为找不到破阵方法才被困于此的。素灵犀想着叹了一口气又担心起苏玦来,那个孟青阙还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如果他跟苏玦在一起怕是会对苏玦不利。

“你,这个。”

女子指了指素灵犀腰间的玉箫,这箫身玉质湿润通体莹透,白玉中泛着丝丝青光。

“你是让我吹这个?”

见女子点头,素灵犀才将东西扯下来放在了唇边,吹了一曲在南疆流行的小调。然而等素灵犀吹完一回头,那女子居然哭了。不过这人虽在流泪,脸上却一点悲哀的影子都没有,仿佛并不知道这眼泪是什么意思。

“你……这曲子很好听。”

“既然我为你吹了曲子,你不如也帮我一个忙。”

女子回头,以眼神示意素灵犀继续说下去:“实不相瞒,我是和朋友一起来找娲皇宫的,但之前我们不幸失散了,还请姑娘相告这是哪里,可有什么办法出去。”

女子再开口,说话利索了不少:“你们要去娲皇宫?”

“是,这件事关系到我朋友性命,还请姑娘一定帮忙!”

“你和朋友失散了?他们也在这里吗?”

“没错。”

女子起身到了院中的一片沙海前,她轻轻一吹上头的沙砾便清了干净,原来这是一个偌大的石盘。只是这石盘古怪得很,里头起起伏伏的显然被精心雕琢过。

女子俯身下来以手相抚,本是粗劣的石头却即刻化出了清光的褪去了表面的石皮,变成了一个通体水色的晶轮。她再以手指相点,轮中起伏之处却相互变了位置的转动起来,停下后素灵犀才注意到一处被雾气笼罩的角落。

“你的朋友,他们就在这里。”

素灵犀盯着那晶轮所指的方位,求道:“那请姑娘带我去找他们。”

女子起身摇摇头说:“去不了。”

“为什么?”

“去不了就是去不了。”

“既然姑娘不愿帮忙我也不强求了,告辞!”

“他们在的地方有龙兽相守,随着龙兽的吼声每过一个时辰就会变化出一种灾劫,而你所在的羲皇大殿接近阵眼,这两个地点根本不在同一个空间,从这里过去你是找不到他们的。”

素灵犀越听越糊涂了,“我们明明是一起进来的,怎么会不在同一个空间?”

“这里时空错乱,他们所在的荒原是在人族出现前的数千年前,而这里是在人族起兴之后,其中相差数千年,当然不是同一个时空了。”

“几千年?”真是匪夷所思,素灵犀还是第一次听说,“那我们不是相见无法了?”

“当然不是。”女子笑了笑,“只要他们能过得了那御人之境,我就有办法让你们相见。”

“什么办法?”

女子依旧冷冷的回道:“到时候你不就知道了。”

第四章 御人之境

到时候就知道?听她这样说,素灵犀也压着性子坐在女子身边,问道:“喂,你知道这么多,该不会是镇守在此的妖灵?”

“妖灵?那是什么东西?是妖怪吗?”

“我听说中这娲皇宫是上古神地,本由娲皇族人和妖灵镇守,你既然长年在此,那不是妖灵就一定是娲皇一族的人了?”

女子皱眉,似有诸多的疑惑,但沉默一会儿后便回道:“我不是妖灵,也不是什么娲皇族人。”

“那你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

“我生来就在这里,但这里也没有其他人。”

“你一生下来就在这里?”素灵犀瞪大眼睛的扫了扫这人,“难不成,我是你这辈子第一个见到的大活人?”

“当然不是。”

“那还有谁?”

女子眼神一变,生冷的语气中也有了些情绪的说:“是那些想要寻找女娲神殿的人,但他们全都死了。”

“全都死了?”

“嗯。你能来到这个空间实在是万幸,但大多数人就跟你的朋友一样被卷到了那荒原之中,过了那荒原就是无相迷阵,如果没有我的指引是根本走不出来的。但就算过了那迷阵,他们也过不了女娲宫前的火海。”

来之前素灵犀就知道险象重重,让她更好奇的是,这人是怎么在这地方活下来的。

“你真不记得自己在这儿呆多久了?”

女子眨了眨眼睛,看她的样子不像在说谎。

“你平日都怎么过啊,吃什么喝什么呢?你在这儿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就不觉得无聊寂寞,这么长的时间该怎么打发啊?”

女子变了神色,有些不高兴的说:“你不是该担心你朋友吗?为什么老是问些无关的?”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了。”素灵犀翻了个白眼,“你啊刚才还跟我‘咿咿呀呀’的装成一副连话都不会说的可怜样儿,现在倒开始教训起我来了。”

“我不是不会说话,而是在学习你说的话。虽然你说的这种语言我是第一次听到,但也好学得很,听你说上几句后就能找出其中规律的说利索了,我才不是故意装什么可怜。”

素灵犀难以置信的扯了扯嘴角,“你……你说自己听我说了几句就学会以了这炽临国语?”

女子扭头,“那应该要多久?”

素灵犀没回应,像她这么天资聪颖的人也得花上大半年才能说利索呢,这人到底是用什么做的啊?看起来小小年纪的居然被关在这种地方,该不会是什么神皇所忌的大凶大恶之徒吧!

这一边,苏玦看着慢慢围过来的雾气只好停了步子,他们如今已是无路可逃。

突然,孟青阙灵机一动的问道:“这雾气不就是凝在空中的水气吗?”

“没错。”

这雾气中有水,他刚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孟青阙自信的扬了扬嘴角,说:“就交给我了,保准我们死不了!”

孟青阙双手大开,在空中划出了一圈后那不断蔓过来的雾气一下被凝聚起来的积成了一道不小的漩涡,片刻之后这雾气居然在原地结成了重重寒冰。看着眼前之景,苏玦也掩不住惊讶的看了孟青阙一眼。

“你瞧,只要将这雾中的水气凝结成冰它不就过不来了?”

“这是你们太华山的术法?”

孟青阙说来也有些自豪:“太华一门是当今玄宗之最,自然有它过人的地方。而我不过是恰好修习风雪之术才想到了应对之法,和我的师父师叔们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

“太华山是地处北域皇朝?”

“没错。”

“你是北域的人?”

“我父亲是姜国人,但母亲是北域之人,既然我自小在北域长大也该算是北域的人吧。”

苏玦放了一点戒备,虽然大都是一个人自说自话,可孟青阙还是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直到口干舌燥了孟青阙才打了个哈欠靠在了苏玦肩头,苏玦这下如蒙电击立马挺直了身子,让失了依靠的孟青阙差点滑到地上去。

“怎么?都是两个在男人你还不能让我靠上一靠,我又没有什么断袖之好,你难道觉得我孟青阙还会对你有什么非分之举吗?”

“我……只是不习惯如此。”

“呵,”孟青阙一下凑近的挑了挑他的下颌,说:“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你就得习惯习惯。再说了,我刚刚才救你一命,你连借个背给我打会盹都不行?”

他说得在理,苏玦也就推无可推的定在了原地,任孟青阙倚着自己的背,但他全身僵硬一点也不敢动弹,连孟青阙都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不适。然而他将双手一抱,像是真打算靠着苏玦的背大睡一觉了。

“孟青阙,起来。”

这时孟青阙已入浅眠,懒懒的应了一句就没了动作,直到苏玦猛然起身他才一把躺倒在地。

“好好的你干什么?起来能不能先打个招呼!”

“你看这里。”

睡意全无的孟青阙顺着那人指尖看去,他们周身的坚冰出现了缕缕裂痕,怕是不消多久就会裂开了。

孟青阙刚要开口,苏玦却一个摆手的蹲在了地上,他以五指撑地的仔细听着,几秒回头说道:“我们所在的这个地面要崩裂了。”

“什么,你说地面会崩裂?”

此时那异兽的吼声再一次响起,他们周身的寒冰也瞬间破裂,但外头已不见毒雾而变成了一片光秃秃的旱地。孟青阙正疑惑着,他脚下的地面就开始开岔陷落,苏玦伸手拉孟青阙跳到了另一处立马说道:“快用御剑术。”

“不行不行,之前在那毒雾袭来之时我就试过了,在这里根本无法御剑。何况御剑术会消耗大量灵力本就不能频频为之,我现在也是无力聚气。”

“可恶。”

二人所在之地也开始分裂,周围一时天地大变,远方的平原顿时被挤出了重重山峦,孟青阙一个避之不及就落入了那深渊之中。

苏玦看着立即随之一跃,一举就拉住了孟青阙的右手,喊道:“抓稳了。”

“喂,苏玦,你这是干什么?”孟青阙抬头,见那人另一手握着剑柄,长剑的另一端正插在峭壁之上,“苏玦,你这个傻子,为什么要跟我一起跳下来,我们两个人现在要怎么上去?”

苏玦紧抓着孟青阙,虽然腕上青筋毕现也没松开一丝,再开口,苏玦的语气还是那样不冷不热的:“刚才承蒙相救,我也不想亏欠于你。”

“看不出你还挺讲情义。”孟青阙刚一扬唇便听得山石滚落之声,是他身后裂开的断崖正在往这边靠拢,如果他们不赶快上去定会被活活压扁的。

“孟青阙,你先踩着我上去。”

“让我踩着你,那你怎么办?”

“快上去!”苏玦有些撑不住了,喝道:“时间不多,难道你要等我松手吗?”

“好,我上去后马上拉你上来。”眼看着苏玦将要力竭,孟青阙立马借着他的腕子发力一拉落在了苏玦的肩上,他尽力伸手去够地面,等抓到崖边方爬了上来。

“苏玦,快抓住我——”然而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过大,不管孟青阙怎么俯身也碰不到那人的手,“你再上来一点,只要一点点就可以了。”

他根本够不到,这下没有其它办法了,苏玦下定决心竟然松了握着剑柄手的尽力往上一跃,这一下他竟然和孟青阙伸过来的手失之交避。糟糕,他连最后一点机会也消失了。

“苏玦,苏玦——”

孟青阙一下张开五指,只能眼看着那人堕入黑暗之中。

这是何外?苏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沙地之上。他试着动了动手脚,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倒是刚刚那个掉下的悬崖不见了。他看了看自己掌中的印记,不知这绳印是不是真如孟青阙说的,能引他到这里来找到自己。

远处异兽的叫声再一次响起,可这一次这周遭的环境却没有丝毫变化。苏玦看了看头顶,只见头顶苍穹上水光冲天,想来那之上的地面已被大水淹没。

“这异兽每吼叫一次上而的环境就会变化一次,就会换一种灾劫,这灾劫是发生于上面的空间。那……难道这里就是这异兽所在之处?”

苏玦猜想着在附近寻找起来,这下真是误打误撞的称了心意。如果他猜得不错,那异兽就是这一空间的关键,只要能杀了它应该就能通过此地了。苏玦走了几步便找到了自己的长剑,所幸这剑也一起随着落石掉了下来。

这时地面黄沙流转,沙砾中好像有无数双手正拖着他的身体不断往下拽,周围也没有可依托之物,苏玦的身子一下就被拖下去大半。他执剑往沙砾中一捅,地下顿时传来一阵尖利的*,苏玦使力将其拉出来一年,竟是两只跟婴儿一般大小的沙俑。它们被拖出地面后顿时朝苏玦的胸口扑去,苏玦用剑一斩就将两只东西劈成了两段,可那断开的小东西掉到沙地里立马又和沙子混在一处变成了原样。正在苏玦心惊之际,身边婴孩的啼哭声叠起,这荒漠中居然徒生出数百个这样大小的沙俑。硬拼是不行了,苏玦往后退了几步,此时大风一起,吹得那些小东西惊恐的打起了哆嗦。

“是风?”对了,这些既然是由沙而成,何不试着以风将它们吹散呢?于是苏玦以剑拄地,手捂着剑身的运起了所有内力来推动着周围的朔风之力。

不过多久,他身边的风越来越大,连苏玦也要立不住身形,只见那些沙俑惊吓得相互环抱在一起,尖利的叫声此起彼伏,它们身上的黄沙也被一层一层的吹尽了,露出嫩红色的血肉来。苏玦内心一叹,他没想到,这厚沙之下包裹的居然是一个个刚出生的婴孩。这夹杂着沙尘的烈风就像是细刀一样,竟然把他们的血肉一点一点的吹尽了,苏玦无言,只眼看着一个个爬倒在沙地中的婴孩被吹尽皮肉,最后化成了滩滩白骨。

第五章 劫后重聚

经历过这一遭那异兽吼声也越来越近,穿过沙漠后苏玦便在孤山中看到了一片湖泊,这里湖水青蓝,在山崖上看着甚为惬意。难道,这就是那妖兽所在?

苏玦衍跃到空中,一剑就劈断了湖上所架的石桥,随着这巨石滚滚落入湖中天地间隐有震动之势。湖中突起了一个漩涡,不消多时就见一异兽由湖下而起,它虽生有龙头可身上却背着厚厚的甲壳,硕大的尾巴更是犹如鱼鳍一般来回摆动着,奇怪的是,这家伙从水下出来时竟一声不吭。

也不知孟青阙那家伙怎么样了,他一定要抓紧时间。

苏玦还没动手,那异兽就一摆尾巴将他落脚的山崖一下拍断了。苏玦借机跳到了这鱼尾上,他抓着突出的鳞片怎么也不松手。这家伙实在太大,苏玦在他身上就像一只蚂蚁,找不到下手之处,何况这东西正大肆摇晃着身体,正试图将苏玦甩下去。

这样不行,他一定要去找一个相对平稳之地,苏玦向上一看但看到了那层甲壳。此时那异兽的尾鳍袭来,苏玦跃到那鳍骨上借力正好落在了前方的甲壳处。这异兽一下找不到目标了,正浮于这水面上不快的搅和着。

纠缠下来苏玦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看这家伙的举动应该是对自己憎恨得很,只想快点把他置于死地就好,但它既然如此愤怒为何一声不发呢?他们来时的路上明明听到了这异兽的叫声啊。难道……苏玦回想起之前的种种,这叫声出现的时间都是相对固定的,他估量着正好是一个时辰一次,这妖兽难道是以此来控制时空变化的?如果这规律被打乱了又会怎么样呢?苏玦定了心,就往这条路试试。上一次这妖兽发出吼声是不到半个时辰前,所以在下面的半个时辰里他,一定要想办法让它发声。

“让它必须出声的事是什么呢?”

苏玦一看对面的山崖,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的沿着兽甲一路而上,最后踩着异兽的龙鳞跳到了空中,这东西一见苏玦的影子果然血口大张,想将其一吞而下。

苏玦看准了时机,运足了力气才一剑劈下了那山崖上突出的一角,这位置把握得当,被他劈下的尖利巨石正好落入异兽的口中,卡在它的喉间。听气息它是在尽力的想把这山岩吐出来,可这巨石实在卡得太紧,那异兽耐不住喉中疼痛,终于发出了几声类似咳嗽的之音。这一咳就停不下来,它的低吼声越来越大,折腾了老一会儿方把那巨石吐了出来。

东西是咳出来了,但这妖兽头顶的空间也跟着起了变化,天空一下变得低沉,好像要塌陷下来和这湖泊融为一体。地动山摇中,见湖面漩涡又起,这次却是卷着那异兽的身子往下而去。看来,苏玦的猜测没错,这妖兽的吼声才是打破这个异境的关键。

‘噗呲’一声,宜泽已栽倒在琴台之上,看到琴身上的朱红后他不禁伸手抚了抚嘴角的血迹,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能破这女娲神境中的御人之境。

“哥哥……”

远处传来了黎萝的声音,宜泽一听赶紧用衣衫擦了擦周遭血迹,随后故作镇定的弹起了琴曲。

“哥哥,”女子抱了把雨伞,温言道:“我看天要下雨了,你之前开启女娲神境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还是别现跟上次一样淋雨了吧。”

“不用,我好得很。”

“可我看你明明气色不佳。”

那感觉又上来了,强行咽下了涌入喉间的血气后,谊泽才说:“你回去。”

“哥哥,这山上风大了,你还是跟我一起回去吧,如果你一定想留下黎萝就陪在你身边。”

“滚!”

看他脸上乍起的怒容,黎萝也不敢再说话,只得抱着雨伞强留在原地。

“怎么,难道你还想逼我走吗?”

“我……”女子甚是失望的低了头,“那我先回去,哥哥你可别呆得太晚了。”

直到看那人走远了谊泽才松了口,之后竟又连连呕出好几口血来。这一松懈他的全身就好像失了所有力气,只能瘫倒在琴台上。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呢,看来那御人之境不是单单被破除,而是彻底崩塌了。

或许,这次他们真能到达娲皇宫呢?那自己多年来的夙愿也就成了。

“苏玦!苏玦——”

他闻声回头,尘沙中依稀可见孟青阙的身影,苏玦赶过去,看着他衣上的血迹方问:“你这是受伤了?”

“我这一点小伤不碍事,倒是你,从那地缝中掉下来有没有伤到?”孟青阙边说边检查起他的周身来,这次苏玦倒不躲不避,只是脸是神情还有些不适应。

孟青阙确认完后一拍他的肩膀,道:“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做的?从上头掉下来不但一点事儿都没有,还顺着破了这异境,看来我是白担心你了,亏我还在上头冰火几重天的找你呢。”

“你一直在找我?”

“那当然了,你是为了救我才掉下去的,不找到你我怎么心安?多亏我给你下了这个吧。”孟青阙摊开掌心,那上头印记犹在,“怎么样,见识到这印记的厉害了吧。”

“别说了,快走。”

苏玦转身往湖中而去,此时湖水半干,当苏玦走入其中周围的日光便一下消陨。

“怎么回事?”

苏玦一下拦住了正要往前的孟青阙,“慢着。”

他刚说完,眼前就出现了点点红莲,但是这莲花花体硕大,一看就不是凡物,观其花蕊似乎有所差别。

“这些花蕊,有的散着光亮,有些却没有?”

苏玦闻言想了想,说道:“我们顺着这些光亮走。”

“你肯定?”

“那你觉得呢?”

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孟青阙点点头,“那就听你的。”

他们走了一个多时辰,这一路上无风无尘的什么也没发生,慢慢的前头能见到天光了,苏玦走过去一看,是一大片废墟。这殿宇建造在一座入云的孤山之上,走在其中还能感受到云气之息。可他们转了几圈也没发现出路,连来时的那条水径也不见了,看样子他们是被困在了这里。

“等等等等。”孟青阙仔细看了看这园中摆设,似乎想到了什么的走到一处断裂的石柱前,喊道:“苏玦,快来帮忙。”

他不问原由,跟着孟青阙一起将这石柱移了位置,又将周围的神像重新摆过。等他们二人站起身时,却发现景致一变,他们已经不在那个空间了。

孟青阙笑了笑,说:“看来我猜得没错。”

“你刚才所做的,到底什么意思?”

“其实很简单,那片废墟中物体的摆放位置让我记起了河洛之图,果然,按着河洛算法将其中物体摆放得当后就能脱身,如果我想得没错,这里就是这神殿的第二层。”

“你知道河洛之法?”苏玦有些吃惊,他听大宗祭说过,上古时期妖族用来镇守地界的河洛大阵就是依这算法所布,只是后来大阵被破,河图洛书也不见踪影,而孟青阙区区一介凡人又是如何得知河洛算法的?

“你别这么惊讶了,太华山书阁中就有河洛图谱,细看下来也不难发现其中规律。只可惜了至今还不见河图、洛书那两大神物,听说,只要得到它们就能掌握扭转天地之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你说到的太华山,还真是一处让人吃惊之地。”

“怎么?如果你感兴趣,大可跟我一起回去啊。”

苏玦这下倒不吭声了,只闷头往前走。

这整座神殿都是依河洛算法而造,对于孟青阙来说想要破除真不是难事,不消多久他们就来到了最上头一层,前方渐渐出现了两个人影。

“那人,是灵犀?”

还来不及苏玦反应素灵犀就扑了上来,喊道:“阿玦!你没事吧?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我没事。”

“你就放心吧,他跟着我呢!怎么可能有事?”

素灵犀白了孟青阙一眼,“就是因为跟着你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我才担心。”

“那你问问,他如果没有我还能不能到这里?”

素灵犀戳着孟青阙的胸口就说道:“引你们来这里的是越姑娘,要不是她点亮那些莲花灯给你们引路,你以为自己能这么简单穿过那无相迷阵吗?怕是你早就到归墟之地去了。”

“越姑娘?”

听她这么一说二人才注意到在素灵犀身后不远处的女子,那人虽着了一身破烂的麻衣,但容貌却是不错的,还英气得很。

孟青阙上去行了一礼,道:“原来刚才都是姑娘相助,多谢了。”

“不必,你们要是过不了那龙兽我也没有办法。”

“龙兽?看来,姑娘对这里熟悉得很。”

“我生来就在这里,当然熟悉。”

“生来就在这里?”这是女娲神境,凡人怎会生来就在此呢?

孟青阙试探着问道:“姑娘此话当真?”

“怎么,你觉得我说得有假?”

“不不不,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在下孟青阙,来自太华山,还想请教姑娘姓名。”

“我是越千泷。”

“原本是越姑娘,幸会幸会啊。”

素灵犀很是不屑的瘪了瘪嘴,“得了,你这样还装什么斯文老实的。”

“那你呢?”

看越千泷正看着自已,苏玦才说了句:“苏玦。”

“你们都要去娲皇宫?”

“难道,越姑娘知道怎么去?”

越千泷点点头,说:“这里是伏羲神殿,娲皇宫就在不远处,你们要去就跟我来。”

看越千泷走在前面,孟青阙方凑过来小声的问着素灵犀:“这个越千泷到底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么多?不会是别有用心吧。”

素灵犀耸耸肩,“我不知道,如果孟大侠害怕呢就自己留在这里吧。”

“喂!”

现在他们的境地已经够糟,也没什么值得人家贪图的,只是这越千泷来历古怪让他不得不防。

第六章 娲皇神殿

穿过一道界门,他们便看见了外面的空间,这里酷热难当,走在地上就跟要把鞋子都烧着了一样寸步难行。还好孟青阙修行雪吟之术,他运动内力才让周身好过一些,但看素灵犀那个样子,还没走几步呢就撑不住了。

“呵,瞧你还那么威风。”孟青阙牵过素灵犀的手,感觉到那人要挣脱他方说道:“别死要面子了,我能让你凉快凉快。”

“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你也不想让自己烤成人干吧。”

素灵犀抿了抿嘴唇,还真别说,被这人拽着的时候还真有丝丝寒气从掌中传来。

“苏玦呢?要不要也凑过来。”

“我不用。”

这小子还真是一副不受影响的样子,额头上连一点点汗珠子都没有。

越千泷回头和苏玦对了一眼,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几人走了不多久,天上竟下起火雨来。

孟青阙惊魂未定的一闪,跑上前就问越千泷:“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能通往娲皇宫的地方。”

不及孟青阙回应就见又一轮的火雨落下,再抬头只见前面的一片热海。

“这地方我们怎么可能有法子过去?”

“当然有法子了。”

“什么?”

越千泷指了指高空中那轮比往常大了数倍的红日,说:“只要没了它,你们不就可以过去了。”

“你是说,让我们射日?”

看素灵犀那副不胜惊愕的样子,越千泷继续说道:“后羿大神曾经连射九日,你们如今连这一个幻日也射不下来吗?”虽然是在回答素灵犀,可越千泷的目光明明是看着苏玦的。

“说得轻松,你可知道后羿大神当年用的神箭是积攒了多少大巫之力化成的吗?况且后羿得了盘古精血,天生就有神力,怎么是我们这些凡人可比的呢?”

“这位兄台不也是天生神力吗?”

顺着她的目光,素灵犀和孟青阙二人也看向了苏玦。

“你说苏玦?”

越千泷不耐烦的拉长了声音对孟青阙说:“难不成是你?”

“好,就算苏兄有这能耐,但是,我们无弓无箭的要怎么射日?”

不再理会旁人,越千泷只看着苏玦,“我只问你敢不敢?”

“自然该一试。”

“那你看看可拿得动这个吗?”

说着越千泷手中出现了一把通体燃着赤火的大弓,在火炎之中她的手竟没有丝毫损伤。素灵犀以为是幻术,可才一凑近她就感觉到了那股灼人的炎息,让她不能近身。

“阿玦,小心!”

越千泷哂笑一声:“怎么,这就怕了?”

苏玦默不吭声,思量一会儿后还是上前伸了手去。可他握住弓柄的感觉就像是拿着任何一件寻常的兵刃一般。看苏玦一引弓弦,越千泷也吃惊不小,他能用这把弓!

“你是怎么拉开它的?”

“怎么,要拉开它是件很难的事?”

“不难不难不难,当然不难了!”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竟然真把这人盼来了,越千泷的眼中泛着精光,她忙说:“你快跟我来。”

越千泷引着苏玦来到一片火海中,这周围景致跟素灵犀在之前那片星河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原来在那星河中的只是这里的残像。

他们来到这烈阳之下,苏玦刚一抬头便闭上了眼睛,这光线实太强,他根本无法睁开眼睛,更别说瞄准了。

“你只管用力好了,让我来作你的眼睛。”越千泷已拉起苏玦的手,引他正身拉弓,当弓弦慢慢拉开之时,由越千泷手中化出了一支通体泛着星芒的长箭。

“不够,这还不够,要用足你最大的力气,往这个方向射。”

苏玦感觉到越千泷手中的力道,她和自己十指相合,也在用自己的全力,然而他们还是没将这把弓拉满。苏玦凝神再度运气,而他左胸之处也变得格外炽热。

“你说,他们真能把这大太阳射下来吗?”

素灵犀瞪大了眼睛,“当然能了!”

“当然能?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说阿玦可以就是可以,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

素灵犀刚说完,他们只见一箭射去,正中那烈阳之心。顿时天地间火光大盛,那迸飞的炎苗更是密如细雨般四射开来。

孟青阙一拉素灵犀就说:“快走,要先离开这里。”

“可是阿玦……”

“在越姑娘在,他不会在事的。”

素灵犀无法,只得跟着孟青阙往后退去。

果然如孟青阙所说,越千泷周身好像在一道屏障,落下的流火根本无法近得他二人之身。

苏玦看着那弓弩在她手中化于无形,很是怀疑的问道:“越千泷,你是谁?跟这个女娲神境到底有什么关系?”

“那你又是谁?”

“我只是一个寻常人。”

“你不是。”越千泷盯着他,说得坚决:“如果你只是一个寻常人又怎么拿得动这把弓弩。”

周围火光渐渐减弱,刚才还是一片茫茫的火海,此时就成了一块只有冷沙的极地。

见了前方殿宇的影子,苏玦迈了步子的说道:“我是苏玦。”

“那好,我是越千泷。”

“你是有意隐瞒?”

“我从小被困在这里,没有记忆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东西相伴,只是每每走到这里就能引出那把长弓。宜泽说,我一定是被人囚禁在这里的,他说只要女娲神境破了我就能出去了。所以我一直在等破境之人,但是很可惜,他们没一个能拉开这把弓,也从没有人能跟我一起走进这片火海。”

越千泷说得平淡,但苏玦听得汹涌,只有她一人在此吗?没有记忆也没有亲朋,这样岂不是太过孤寂。

“宜泽说过,我总会等到那个人,他会来放我出去。”越千泷一时抬头正对上苏玦的双眼,苏玦的眼中满是迟疑,但这人还是语气坚定:“看来,你就是那个人,你注定了就是要来破境的,你放心,如果我出去了,一定好好报答你!”

“阿玦,越姑娘——”

这时,后面的素灵犀和孟青阙追了上来。

“你们怎么样?还好吗?”

“灵犀,我们没事。”

“那越姑娘,前面的就是娲皇宫了吗?”

不再跟苏玦纠缠的越千泷回说:“没错,你们可是千万年以来第一批走到这里的人。”

“真的?”素灵犀听着也有些自得,不过这次她难得谦虚的说道:“这都是我们苏玦厉害。”

“你别忘了,我孟青阙可是跟他一起走过来的。”

“你?”素灵犀很是不屑的对孟青阙翻了个白眼,“遇事就知道跑,你还能做什么事?”

“你刚才不是也跟我一起跑了?”

孟青阙跟素灵犀两人还真是气场不合,一见面就得掐起来。

这个娲皇宫跟之前的伏羲神殿不一样,保管得很完好,没有一丝损伤。

看着这满目的摆设布置,孟青阙不禁连连称奇的问说:“为什么这里保存得这么好,伏羲大殿就被毁坏成那样?难道,是被之前来这里的人所毁?”

“不,是伏羲大神自己所为。”

“伏羲大神自己?”孟青阙一愣,“他为什么要毁了自己的神殿,这怎么都说不通啊。”

“因为,伏羲大神觉得自己不配享受那供奉,他觉得只有女娲娘娘才配在人间有如此殊荣。”

“伏羲大神觉得自己不配?”

这伏羲、女娲、盘古一起并称为上古三大神皇,之扣伏羲之后转生为人,在凡间带着人族征战多年,因此才让人族在地界站稳了脚跟迎来了如今的人族时代。所以伏羲在人间一直享有‘人皇’尊荣,比起之前两位神皇来说更受人族爱戴,这下怎么反倒说自己不配了。

“其实,这神境并不是女娲娘娘设下,而在伏羲大神死前所创,据说,是因为伏羲大神自觉有愧于女娲娘娘,特意建此神境以作忏悔的。”

“伏羲大神觉得有愧女娘娘?为什么?”被越千泷这么一说,素灵犀和孟青阙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了,“你们看,这边的墙上有画!”

大家跟着素灵犀走过去,那偌大的墙面上画满了图画,看起来都是画的上古之事。

“这是画的难道是巫妖大战?”认出其中场景的素灵犀也听师父讲起过这些传说。

据传女娲娘娘捏土造人之后,那些小泥人儿就开始繁衍并创立了妖教,他们将女娲娘娘尊为‘教主’,称首领太一为‘东皇’。之后东皇将妖道人道合一,并带领一部分妖族在太阳宫建立天庭,另一部分为下界子民掌地,当时,妖族方为三界正统。但后来盘古的精血随着人类、妖族的轮回附着于他们的魂魄之上,再次降生在人间变为十二祖巫,慢慢就形成了巫族。

虽然巫门一脉掌管六道轮回,但他们空有盘古精血却没有盘古的元神烙印,以至于他们先天就性情缺失,不能成大道,更不能去上三界成为统御天地的诸神。

从此巫族一直被妖族统领,不仅要为他们征战还要长年供奉以祈求无灾无劫,但妖神无道,帝俊之子竟然化出十日凌空,导致人间焦土遍地、生灵涂炭,一时之间巫族有千千万万人死于火炎之中。

看到这里素灵犀明白了,之前后羿因此射下九日,也就是杀了天帝的九个儿子,妖族之人怎么会善罢甘休?而且巫族本来就不服于妖族统治,一直想要攻上上三界好君临六界,所以,千万年来妖巫两族才大战不断的。

“你们快看这里,”素灵犀所指之处画的正是女娲,她看着解释道:“原来,是女娲娘娘将人道妖道合而为一体好增加妖族气运的,并且还将她之前所创的天地生灵也划入了妖族。但这个举动却惹来了人族之首伏羲大神的不满,伏羲大神认为女娲娘娘这样有失公允偏袒妖族,觉得不应让妖族掌管天地,所以伏羲大神才离开了神境离开了女娲娘娘,到人间归隐去了。但女娲娘娘也因此立誓,从此再不插手妖族之事,还辞却了教主一职,可即便这样,女娲娘娘也没能挽留住伏羲大神。”

素灵犀这才明白,原来女娲娘娘在之后几次妖巫大战中对妖族不管不问都是因为这个,而不是碍于自己三先圣的身份。

第七章 女娲魂石

如果女娲娘娘可以像以前那样支援妖族,那当今天地之景就不一样了吧。

“其后,巫妖两族大战以至不周山天柱断裂,隐去人间界多年的伏羲大神因为要援护被卷入战乱的人族,所以……不幸战死?”

“伏羲大神战死了?”

素灵犀一愣,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接着念道:“女娲娘娘得知后悲痛不已,最后以自己的仙灵为引,补无了伏羲大神不全之魂魄,使伏羲得以再次转生为人,之后伏羲大神再度出战,终于成为了人族之皇。”

之后的事素灵犀就比较清楚了,最后一次妖巫大战后,东皇和其兄长帝俊两位妖族大圣双双陨落,妖族残存者有的隐退,有的则散落在洪荒中化为了空中星辰。

“巫妖两族自此没落,人教大兴并以伏羲为最尊,却将身为妖族大圣的女娲从人间界驱逐,毁其神庙永不供奉。”

“这样看来女娲娘娘最后倒是对人族偏心了。”孟青阙看着摇摇头,说:“怎么连这样的先天大圣也逃不过凡世俗情,白白给别人做了嫁衣自已倒背了个骂名。”

“也是因此,伏羲大神才觉得对她一直有愧吧。”

“之后,伏羲大神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女娲娘娘,但至死也没得见一面……”看到最后素灵犀才明白了,继续念道:“所以,伏羲大神死前造此女娲神境,实则是为了守护女娲娘娘留在自己体内的一抹仙灵的。”

“哦,我懂了我懂了!”孟青阙看了看苏玦和素灵犀,笑道:“你们想要的,就是女娲娘娘的仙灵,对不对?”

“我们……”有碍于越千泷在此,素灵犀也不便承认的掩饰道:“谁说的,那你呢?你是来干什么的?”

“你们都不用顾忌我,你们想来这里做什么拿什么都与我越千泷无关,只要你们能破了这女娲神境救我出去就好。”

“越姑娘,你……难道是一直被囚禁在这里的?”

“这个……”面对孟青阙的疑问,越千泷也不遮掩:“也算是吧。”

“好,既然这样我们就各取所需谁都不碍着谁,怎么样?”

两人和素灵犀对了一眼道了声‘好’后正要往前走,转身却见倒在地上的苏玦。

“阿玦!”素灵犀只见他脸色苍白,也不知他已经晕死过去多久了。

素灵犀打开他的衣襟一看,明明没有任何外伤,他的脉搏却微弱得很。

“你们快看看,阿玦这是怎么了?”

越千泷猜想道:“他应该为是射下那轮幻日耗费了太多气力。”

“那我们怎么办?”

“想法子赶紧出去啊,要不还能怎么办?”孟青阙一把扛起苏玦背在自己身上,说:“放心,这个怪人让我来照顾。”

今天奇怪了,一向不愿和自己相处的宜泽居然安安静静的坐在对面和自己吃饭。黎萝空端着饭碗,却不动筷子,只直愣愣的看着前面的人。

“怎么了?有我在,吃不下吗?”

“不是不是不是!”小姑娘连连摇头,赶紧一动筷子的扒着碗里的白饭,“我……我只是,只是高兴……我是太高兴了。”

“傻丫头。”宜泽说着,竟然给她夹起了菜,这下黎萝是彻底的怔住了,连手中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怎么,你不喜欢吃这些?”

“不不不,我喜欢,真的喜欢!”黎萝在竹筒里新抽了一副筷子,战战兢兢的问道:“哥哥,你……今天,你是怎么了?”

“今天?”宜泽还是那副云淡风清的样子,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过去那么多年,我们兄妹还从不曾同桌吃过一顿饭,有些遗憾罢了。”

“怎么会是遗憾呢?”黎萝脸上已经布满了泪花,“以后只要哥哥你愿意,我们天天都一起吃饭,你喜欢什么,黎萝都会给你做的!”

“以后?”

“我知道哥哥你一直想去外面的世界,你不想跟我一起死守在中皇山里,可是……这女娲神境根本不是凡人能够破解的,哥哥你还是不要再等了,就好好的和黎萝一起在这里生活吧。”

“一起在这里生活?”宜泽放下了碗筷,遥望着远处的云雾后说道:“可你跟我,我们根本就不该在这里。大家都走了,为何我们还要苦守?为什么,就因为先祖和伏羲的一个交易吗?就为了那逃避死亡之力?可些这又与我们何干呢。”

“这些,在我们降生之时就已经注定了。”

“罢了。”宜泽起身走向了琴台,“黎萝,你可曾想过如果自已有一日能离开这里,又会怎样去过日子?”

“离开?如果我要离开也是和哥哥你一起。”

“若是没有我在身边,或是我不愿同行呢。”宜泽拨动着琴弦,脸上是少有的惆怅:“到那时,你又当如何自处?”

“那我……我就在这里等着哥哥回来。”

“你既然愿意在此等我,却怎么想不到要去山外寻我呢?”

“哥哥?”

“黎萝,我们今日定个誓约,可好?”宜泽看着那人,竟露出了一丝丝笑意,“若那个时你真能寻到我,我就跟你回这中皇山来,和你共度一世,可好?”

这人在说什么?他是怎么了?小姑娘僵愣了一会儿,久久才说出一个‘好’字。

“哥哥,如果真有女娲神境被破的一天,黎萝一定会下山去找到你的!哥哥,我们一言为定!”

宜泽手上动作一停,沉默了半晌才又说了句‘傻丫头’。

四人走到了大殿深处突见一片豁然开阔之地,出现在他身前是一尊巨大的雕像,与其说是雕像倒更像一座通天彻地的神山。这雕像人首蛇身,面容又温慈无比,正是上古三先天之一的神皇女娲。

“快看,是女娲娘娘!”

孟青阙抬头看上去,“你们看女娲娘娘的手里,她是不是拿着什么东西?”

难道是魂玉?素灵犀神情一凝,“我要上去。”

这神山高耸入云,哪是这么容易上去的。

孟青阙将苏玦放下后就扬起两指,作了个唤剑的姿势,可他连做了几次也毫无反应,果然在这里也没用。

“你会御剑术?”

“怎么,越姑娘也知道这御剑术?”

“我在这里这么多年都看多了,曾经闯入这里的人也有会御剑术的。”

“哦?就是说曾有和我的武学相似这人来这儿?”

“没错。”

会不会齐师叔也来过?那人游历天下这么多年,最喜欢来这些神怪之地了。

“越姑娘可还记得他们的容貌?”

“容貌,那些人都死了我怎么会记得?”

“都死了?”

“对,我刚才问了也只是想告诉你,御剑术在女娲神境是没用的,你在之前在御人之境应该也试过了,何必再白费力气。”

都死了?不对,齐师叔修为高深,就算到了女娲神境也必然有破境之能,他怎么可能死呢?想来这里和齐师叔也没什么关系。

“御剑术不能用,可这神山无路可上,怎么才能到达女娲掌中呢?”

“怎么办呢?”素灵犀想了想,只好试试她刚学会不久的登云化风法了,这术法修到上层便可换影移形,但她刚修习不久,平日里也只用来翻城墙上阙楼什么的,现在要上这数百丈的高山她真是毫无把握,“不行,管不了这么多了,说什么我也要试试!”

说完素灵犀已经跃上了身边的石壁,她跳上去找了几个凸出的点位,可这山势太陡匠人们又是选了一处峭壁雕的,她能落脚的地方实在不多。突然她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落下,素灵犀五指一张手中就多出了两条泛着幽蓝色光芒的星链,这链光一甩便缠住了不远处一块突出的山岩,将素灵犀整个人悬在了空中。

“幸好幸好幸好!”孟青阙心惊肉跳的拍了拍胸口,念叨着:“这家伙,想不到还留了一手。”

“看来,三位还真是都深藏不露。”

“呵,过奖了,我看真正深藏不露的是越姑娘才对。”

越千泷笑了笑,她也不言语,只是看着素灵犀的身影。

“好了,就差这一点了。”素灵犀伸手终于够到了那神像硕大的手指,她跳上来一看,这女娲的手中确实有一小小的水晶盒,这东西虽小但通体泛着耀眼的紫光。

“难道这就是魂玉?太好了!”她说着就要伸手打开那盒子,谁知刚掀开盒盖素灵犀就被一道强大的气力震飞开来。

“素灵犀——”眼看那人摔下来,孟青阙赶紧在她身下布了一道雪障,可时间太短,那不大的雪障刚成形素灵犀就跌在了上头,身体一下捅穿而去的实实摔倒在地。她这下定是震伤了脏腑,才刚落地就‘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孟青阙赶过去,小心的扶了她的肩膀问:“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素灵犀咳嗽了几声,擦了血迹就回道:“没什么,还死不了。”

头顶好像有异光闪生,此时越千泷仰头望去,随后她即刻就跪倒在地。

第八章 伏羲残魂

想不到那个出现在空中的幻像,竟好像是他们在壁画中所见的伏羲!

“伏羲神上……”

“是女娲吾妹吗?”

素灵犀和孟青阙呆愣在地,听到这贯穿天地的声音他们才确信眼前圣景的跪下了,伏羲……他不是死去十数万年了吗?怎么会在这娲皇宫中?

“信女越千泷,参见伏羲神上。”

这应是伏羲为人皇之时的垂死之容,他长发灰白,虽然五官俊挺可俨然已是个迟暮的老人了。

“你叫越千泷?”周围响起了一阵笑声:“亏得吾以为,世上只有吾妹女娲才能开此幻境,也只有吾妹女娲才能走到这里呢。”

“伏羲神上?”

“之前的那轮烈阳原只有身兼妖巫两大道法之人才可以射下,你们居然也能做到?”

素灵犀也理清了思绪,“原来,伏羲神上您造此神境,都是为了要引女娲娘娘前来吗?”

“没错。”伏羲发出了一声沉沉的概叹:“吾用了半生时间来寻她,可终究无果。吾本思虑,用她留下这一抹神识为引,若吾妹还想要回这一抹仙灵,也就必有找到这里的一日。”

“那样您就可以再见到女娲娘娘了,对吗?”

“不错,千百年过去了,为何吾只求一面也不可得呢?”伏羲深望了越千泷一眼,他想不到,自己此生竟还能再见到洪荒中人。

东皇太一的面容依稀在他眼前晃过,那个一生都在为壮大妖族而战的上神,而到最后,妖族落到那般下场还不是因为自己吗?若在当年的那场大战中女娲能像以往一样帮护妖族,这地界就不会被他所带领的人族所主宰了。他曾经因不满于女娲偏袒妖族的私心出走,可说到底,竟是自己偏了心。

“可惜了,这残梦,终究只是残梦。想不到吾魂散之际还是不能得尝所愿,如今忆起往昔,终是追悔太迟。”

伏羲说完这一句之后,身形便开始消散。

“伏羲神上!”

“尔等若有一日能寻得吾妹,定要相告吾之歉疚,往日种种都是吾之执念,都是吾一人之错,却累她非但耗损一灵还终被驱出人境不得复还。”

“神上所言,我们一定遵从。”

伏羲定下神来好好的看了越千泷一眼,他已经有数十万年不见这人了,可她还是初时的样子,还是那个性子纯烈的小姑娘。

伏羲摇摇头,的目光随即又向苏玦看去,之后方说道:“尔等,还是好自为知吧,切记珍之重之,匆要像吾一般愧悔终生。”

“伏羲神上?”

听到这里孟青阙也有些动容,想不到这上古仙神居然和凡人一样逃不开这七情之苦。

“是以天地有损犹可补,人心所损却不能补。实在悔极,痛极。”

伏羲的声音渐渐散去,那虚像也消失在空中,看眼前紫光闪过,越千泷一伸手便见一块紫玉落在了手里。

“这个,可就是你们要找的东西?”

“魂玉!”素灵犀接过来,一下喜极而泣的说道:“没错没错,这下阿玦可以安心了。”

“瞎高兴什么呢,他苏玦正在好好的梦周公,你该担心担心自己才对。”

“切,这点小伤算什么,过不了几天就没事了!对了,你们说……刚才的真是伏羲大神吗?他为什么还没有去轮回呢?”

“伏羲神上是不能轮回的。”

“不能轮回?”

越千泷点头继续解释道:“当年他被祖巫所伤,三魂七魄均被撕裂,要不是有女娲娘娘的神识相补,伏羲大神已经神魂消散了。可是后来女娲娘娘被驱出人间境,伏羲神上就将这一抹神识抽出,将它连同自己一起封困在这神境之中,失去这一神识的伏羲神上此后也再入不得轮回了。”

“既然女娲娘娘曾为伏羲神上施术,那为何女娲娘娘被会伏羲神驱逐,会和他再不相见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

“当年妖巫二族大战殃及人族,女娲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有偏于妖族没有顾及人族才逼得伏羲隐走下界的,最终伏羲在妖巫之争中死于祖巫神之手,之后也不得入轮回,心中歉疚的女娲自然没有脸面再现身去见转生为人的伏羲了。”一听声音众人看去,原来回答的是宜泽。

“是你?”

“伏羲重新为人后没有前生记忆,他和身边的凡人一样将女娲视为妖族之圣,也更是将女娲认作人族之敌,在人族兴起后,伏羲亲手毁去了人间所有供奉的女娲庙宇,他亦效仿太一将混沌之门关闭,想要把人间境永远和其他神境分裂开来。只可惜女娲因为补天一事神力衰微,混沌之门关闭后就再也无法神降到人间境了。直到有一日,伏羲来到忘川河畔,才借着三生石看到了前世今生之景,也明白了自己天纵神力的原由。”

“宜泽,你怎么会在这里?”

越千泷瞥了素灵犀一眼,“他是这女娲神境的护灵,当然可以来到这里。”

“原来你才是护灵?”孟青阙吃了一惊,“那你为什么还要放我们进来?”

“你们快走吧,伏羲残魂一去这女娲神境也会崩塌,再不走你们可要一起被埋葬在这里了。”

“那,那你呢?”

“我……”宜泽豁然一笑,“自有我的去处。”

他一说完这空间果然开始异动,眼前神像渐渐破裂,宜泽一挥袖他们前面就出现了一扇虚门。

“从这里出去,你们马上就可以回到中皇山。”

“你?”见形势危急,素灵犀等人也不再多说,只道了句‘多谢’便扶着苏玦而去。

最后只余越千泷一人时,她停下步子,深望了宜泽一眼,说:“宜泽,我们对彼此的承诺,终于要实现了。”

“是啊,但小妹痴傻,还要千泷多费心了。”

“你为什么不对她如实相告呢?”

宜泽收回目光,神色中居然满是从未有的柔情,“我为何要如实相告?难道,你要她和我一起共葬于此吗?这五百年来,她已经做得太多,实在不该再为我留在中皇山。”

困在神境之中的岁月冗长,除了那些闯境者,平日也只有宜泽会入得其中和自己说上几句,他们,也算是好友了吧。可惜啊,宜泽一生所想的不过是走出中皇山去一览天下之景,如今神境一破,越千泷是解了束缚,但身为护灵的宜泽却要随之一起消亡了。

“你,可还有什么遗憾吗?我们相知一场,只要是你之应求,我都会尽力完成的。”

“呵……如今夙愿已成,我终于看到了这里崩裂之日。”宜泽笑得灿烂,丝毫没有悲色,“只要阿萝能替我看尽这天下之景,宜泽此生就再没什么遗憾了。”

“这个,我必会代你做到。”

他一定不不甘是怨愤的吧,竟然至死也没能如愿离开中皇山一步。

这五百年来,都是宜泽在教她怎么为人陪她度过百年孤寂,也只有他和以往的那些护灵不同。就凭这一点,越千泷也已把宜泽当作了挚友。越千泷深深的看着他,像是要把这身影牢刻在心里。在心中默念一句永绝之后越千泷便迈出了步子,再抬头,她已经到了中皇山山麓。

早就等在一边的素灵犀和孟青阙看越千泷出来了,赶紧跑过来问道:“宜泽呢?”

“还在里面。”

“还在里面?那他岂不是……”

“对,他会和女娲神境一起覆灭。”

“什么?”素灵犀大感不解:“女娲神境不在了他就会死,那他为什么还放我们进去?”

“其实,宜泽和黎萝都是九黎部族的后人,也是当年巫族的余部。在这女娲神境初成之时,宜泽的先祖就和伏羲立下约定,他族甘为护灵永远守在中皇山中,但伏羲必须不计前仇认他族人为民,并且永远为他族人提供庇护。可一旦成为女娲神境的护灵,守境人就永远无法离开中皇山,直到下一任护灵出现才会身死魂灭,宜泽和黎萝已经在这里守了五百年了。”

“五百年?”其中苦楚可想面知,深有感触的素灵犀沉默了一会儿,“那……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等到下一任呢?”

“宜泽和他妹妹黎萝所生子女就是下一任。”

“什么?”

“自从他们和伏羲相约以来,每任护灵必是一男一女的一对双生子,而他们结合后也必然会生下一对双生子。女娲神境设于中皇山的阴面,女子属阴,与这神境的魂体相合,所以其中的女孩在出生后就会被送入女娲神境中,将其魂灵与之相绑以感知神境中的变换,而男孩则常年守于山中。但是,这名女子生下孩子后就会死去,之后由男子抚养他们所生的一对子女,等到二人年满十六后男子也会死去,那这两个孩子也就成了下一任护灵。”

以灵魂相绑?孟青阙听着不得在心中默默感念,想不到伏羲贵为人皇,竟然也会为一己私念做此等残忍之举。

“但宜泽父亲偏爱黎萝,偏要将宜泽送入其中,将他魂魄缚于神柱之上。若当年照例被送入其中的是黎萝倒相安无事,但宜泽身为男子,他的魂体和神境不合,所以五百年来宜泽日日受尽火焚冰虚之苦,因此他对父亲和妹妹的憎恨也日渐加深。”

孟青阙心想着,难怪他上山时看宜泽和黎萝间是一副不怎么和谐的样子。

“其实,娲皇宫中藏有珍宝魂玉的传言就是由宜泽传出的,他日日在这山中弹奏试灵之曲,就是为了用琴曲引导那些身负异能的人前来,让他们去娲皇宫为自己破除神境,好解开这百年来的束缚。”

第九章 终破牢笼

越千泷这么一说,孟青阙倒越听越糊涂了,“既然如今他束缚已解,为什么还要回到女娲神境之中呢?为什么不和妹妹一起离开中皇山?”

越千泷转身,凝望着远方的山峦叹了一口气,说:“你忘了之前我说的以魂相绑吗?他的魂魄还被钉在境中神柱上呢。其实,这整个女娲神境和上古所有阵法一样都是以魂力为动的,如果没有用巫族的巫灵献祭,这个法境怕是早就破灭了。但这神境一旦消失,宜泽的魂魄也会随之消陨,不入轮回也不会再存于这世间。”

“所以,他做的这些只能让黎萝获得自由,让她离开中皇山?”

越千泷看了孟青阙一眼,而后点点头。

“可是他们……”孟青阙想到自己上山时所见之景,当时他分明感觉到宜泽对黎萝心怀敌意的样子,“他难道不恨是黎萝和自己位置互换,让他百年来受尽火焚冰虚之苦吗?”

“恨?”越千泷笑了笑,想起了往日里宜泽和她所说的话:“恨是当然的,可这山中岁月所寂,他身边也只有黎萝为伴,若是有恨也早补时光消磨了。宜泽不信天数,所以不管黎萝怎么哀求也不愿与之交合生下他们的子女,他要赌的就是这世间还有人可以破除这女娲神境。开始我觉得是虚妄,但想不到他居然赢了,也让我得了自由之身。”

素灵犀和孟青阙互视一眼,良久之后孟青阙方说:“走吧,我们去找黎萝姑娘。”

“你认识她?”

“我来时住在她的客栈,还没顾得上给店钱呢。”

不等越千泷答复,孟青阙背起尚在昏迷的苏玦就走,素灵犀跟在后头,她倒也好奇得很想见见这黎萝姑娘是什么模样。

这时客栈屋门大开,远远的就看见一布衣女子在院中摘菜,她挽着袖子,不施妆粉的脸上还沾了些泥土。

“黎萝姑娘。”

听得这一声唤,她方抬起头,“孟公子?你们……几位都是孟公子的朋友?”

越千泷开口就说:“我们是从女娲神境而来。”

“女娲神境?难道你们?”

“那神柱已毁,世上再也没有女娲神境了。”

黎萝神色一变,连她手中的蕨菜也掉在了地上,“不……不在了?你们,真的破了女娲神境?”这时她才想起宜泽昨日的话,原来他是早有感知才意有所指的!难怪了,他昨天会说那些话。现在神境已破,那人怕是已经离开中皇山了吧。

“只是奇怪的是,神境崩裂之时,我见到了姑娘的兄长。”

“你见到了哥哥?”

“嗯,之前多亏令兄引路我们才得进入异境。”孟青阙点点头:“而今他像是终于得偿所愿,对我们答谢之后便往山下去了,我还以为令兄是回到了这里。”

“他又怎么会回到这里呢,他如此恨我入骨,怎么会想和我出去共赏这天下之景。”

“黎萝姑娘,这是何意?”

“没,没什么……”女子强忍着将落的泪水,“几位,是要离开中皇山了吧。”

“不错,当晚走得匆忙没有给店钱,这还请姑娘收下。”

黎萝摇摇头推过了孟青阙的手,“这家客栈不会再开了,孟公子还是收回吧。”

“不会再开?那姑娘以何为生呢?”

黎萝站起身来,远望那片山峦,一下豁然的说道:“我也要离开中皇山,出去找寻一人。”

“那……”孟青阙一听心中酸涩无比,他跟黎萝是这么的相似,“黎萝姑娘保重,我们就此告辞了,希望在山下,大家还有机会再见。”

“嗯!”

下山的路上,越千泷一直一言不发,直到走到山腰了,她才忍不住问道:“我还是不明白,宜泽为什么要这样做。”

“至少这样,还能让黎萝姑娘对人生留着一丝希望。以后黎萝哪怕是要毫无结果的寻找一生,也好过像像行尸没有灵魂没有念想的活着吧。”

听他说得分外感慨,素灵犀也附和道:“但这也太难熬了。”

“你们呢,日后有何打算?”

“我反正没地方可去,不如先跟着你们一起去凡间看看。”

“哦?”孟青阙好奇的问了句:“越姑娘要跟我们下山去?”

“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之前我听宜泽说过,凡世山河壮丽,他此生所想就是要走遍这天下奇美之地体味不同风土人情,我这样就算是全了故友心愿了。”

“越姑娘弄错了,我好奇的不是你要下山,而是你愿意跟着我们这件事,毕竟我们才没见过几面啊。”

“照青阙的意思,是不打算把我当朋友了?”

“没没没没没,我岂敢岂敢啊,只是这女娲神境玄妙悟异常,而姑娘也一直身在其中,不仅身在其中还怀有神力,这实在让我不得不多想。”

“多想什么?我的身份吗?难道你怕我是妖是魔?还是怕放我出来了会为祸苍生?”看到那人怀疑的眼神后,越千泷又解释道:“我是生于女娲神境之中,就算之前有些本领也是借着女娲神境的神力,现在我到了凡世就是个懂些武艺的普通人罢了,如果不信你大可以验验,看看我是不是妖魔是不是鬼怪。”

“越姑娘你当然不是妖物了,我出生于玄门,如果姑娘不是人类我早就看出来了,刚才我就是说说,姑娘别当真别当真,你这朋友我算是结下了,如果姑娘以后游历至太华山我一定好好招待!”孟青阙目光一转,素灵犀一路上也不插话,还真不像她的作风,“怎么样,你呢?”

“我?我自然有我的去处。”

再没有他话,四人结伴一起往山下去了。

中皇山之顶,黎萝已换了一身男装,她坐于昔日的琴台之上,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好像是在回忆着那人的点滴一般。之后黎萝起身,对着那云海说道:“哥哥,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完成自己的誓言。”

她早已决定了自己这一生都要为一人而活,为一人而存,这样的承诺,怎能轻易违背。

入夜了,这山野中一时找不到客栈,几人便结伴露宿在了一溪边的空地上。这时苏玦已醒,虽然还有些浑浑噩噩的提不上力气,但也没有大碍。

孟青阙正烤着刚打来的野兔子,随手丢了个野果给素灵犀,说:“别看你的那块宝贝石头了,先吃东西吧。”

素灵犀接了果子,反而把东西递给了苏玦,“阿玦,你看这石头,在女娲神境里面的时候还好好的会透出光来,怎么一下就变成这么块破石头了,就是扔在这儿估计也不会有人捡。”

苏玦拿过来好好看了看,果然,这东西没什么特别之处,与普通的石头无异。

“这是被供奉在女娲神境中的神物,女娲神境中灵气斐然自然能让它维持原来的本相,但现在到了凡间它就变成了一件凡物,要是你们找不到再次激活这魂石的方法,就算拿在手中也没用的。”

离开女娲神境就会变个样子?孟青阙心想着,那不是跟越千泷这人一样?她在女娲神境中的神力惊人,可一出来倒变得边素灵犀都不如了,要找到再次激活它的方法,那到底是什么呢?孟青阙看着那篝火笑了笑,自己下山游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多有趣之事有能耐的人呢,看来这中皇山没来错。

“激活它的方法?”苏玦一时中想起了姜焱的话,难道她说自己总还会去找她第二次,看来她一定知道这方法。

“我要回蜃天城。”

“蜃天城?”孟青阙听过这地方,那是北域皇朝的王都,曾经北域繁盛的时候蜃天城也是个聚天下之奇珍的胜地,只是自从丢了九成关北域皇朝就慢慢衰落,气焰反倒比不上后起的宸国人,“苏兄去蜃天城干什么?”

“我自有道理。”

“那好,反正我孟青阙也是闲人一个,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我就跟你去蜃天城了。”

“切……”素灵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谁跟你是朋友?你这人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天地良心,我孟青阙这几天跟你们出生入死的,你不说声感谢还怀疑我?你问问这小子,他昏迷的时候我背了他多久,我要是想害你们早就下手了,还用得着等到你们生龙活虎的吗?真是个猪脑子。”

“谁!你说谁猪脑子了?”

“呵……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姓孟的,你再给我说一次!”

“好了。”看素灵犀像动了真怒,苏玦才开口言道:“既然青阙无事,跟着也无妨。”

“喂喂喂,阿玦你说什么?”

“我相信他。”

“阿玦,你!”素灵犀没了话,她只好坐在一边无奈的啃起了那野果子,可那一口下去就含了满嘴的酸水,“呸……呸呸呸呸呸,这是人吃的东西吗?孟青阙,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那人好不容易才忍了笑,装作一副正经不过的样子,说:“对不住对不住,我摘的时候没注意,看来这东西没熟,吃不得吃不得。”

素灵犀气得牙痒痒,可听他这么说也挑不出错处,只好闷头不说话了。

“越姑娘,那你呢?”

刚才他们三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倒忘记了越千泷,听到孟青阙的提问后,越千泷想了想,她一直被困在女娲神境中,除了那些闯入者自己接触最多的也只有宜泽,现在宜泽不在了,而自己又是初到这凡世中来什么都不懂,现在除了跟着这几人,她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我也去蜃天城。”

“哦?”

“反正是苏玦把我救了出来,我不先跟着他跟着谁?”

“好。”孟青阙一击掌,“看来大家都想到一块去了,那我们今天就吃饱喝足,明早准备出发。”

“嗯。”

不多久之后,大家在草场上稍作了一些整理也准备休息了。

越千泷在独自睡在离小溪较远的僻静地方,她枕头望着这片星夜,竟觉得跟女娲神境中的没什么两样。这要脱出牢笼的念头折磨了她这么些年,如今实现了反而觉得空落落的。

“宜泽……”越千泷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那人跟妹妹爱恨难解的纠缠了五百年,然而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保全黎萝,这种感情让越千泷动容更让她觉得熟悉,“我曾经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关在女娲神境之中呢?还有伏羲神上,为什么他见到我时那么惊讶?”

然而无论越千泷再怎么想,她的脑中还是空白一片,什么都没有。

第十章 以物换物

好几天过去了,陆离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瞌睡,晌午的阳光实在太好,刚闭眼没多久他就流起了哈喇子。

“臭小子,你还给我偷懒!”突的一水烟杆子打在脑门上,陆离蹭的一跳,起来就抱着自己的脑袋摸了好几下。

“焱娘,你干什么?你不会开口叫我吗?你那嘴巴长了是做什么的?”

姜焱吸了一口水烟,敲了敲桌面,说:“我这张嘴是要开口做生意的,可不是为了叫醒你这没出息的,还不长起精神给我收拾去!”

“好好好。”陆离浑身无力的打了个哈欠,大中午的哪儿来什么客人,还不如早早关铺子睡大觉呢。

“诶!”陆离眼神一斜,整个愣在了门口,“是他?”

“谁?”

“那个说要去找女娲魂石的人,他……是他回来了。”

“哦?”姜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直起了身子。

他们竟能活着回来?真是件奇事,那女娲神境岂不是被他们破解了?

看几人进来,姜焱立即起身问道:“苏公子,看来东西是拿到了?”

苏玦不语,只点了点头,姜焱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帮手还不少嘛。

“能否给我一看呢?”

“不行。”

“怎么,既然你能破得了女娲神境,现在还怕我把东西抢了不成?何况你们这么多人,我一个弱女子能奈你何?”

苏玦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了用丝绢包好的女娲魂石交到了姜焱手中。

“几位在外劳累,到了小店还是喝杯茶水吧,免得怪我姜焱招呼不周。”

“茶喝着没劲,有酒没有?”

“诶,这位小哥,我们这儿只有茶,不卖酒。小离,还愣着干什么?”

“哦!是是是,诸位稍等稍等。”

孟青阙被堵了一遭觉得好没意思,说了一声就往旁边找酒去了,而素灵犀和越千泷依样坐着,目光都在姜焱手中的石头上。

姜焱把东西拿在手里左看右看的,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东西是没错,但就是你们拿着没用。”

“你别卖关子了!”素灵犀耐不住的说:“我们就是知道没用才来找你的,你到底有办法没?”

“办法当然是有的,我焱雪茶肆专有不寻常的消息,专卖不寻常的物件,恰好我这里就有再次唤醒这魂石的火凤之血。”

“火凤之血?”

“这可是上古之物,天下仅此一家,绝对再找不到第二处了。”

苏玦这下听出了她的意思,“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给你们一件东西,你们也帮我去拿一件东西,怎么样,是不是很公平?”

“你要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一个香囊,一枚玉佩,一把梳子或是一个镯子……”

素灵犀心火大起的一愣神,“不知道?那我们怎么找?你在耍我们是不是?”

“简单说来,我就是要那尸身上的一个贴身之物。”

“尸身?”

“不错,既然是陪葬的东西,我又没下过那墓葬又怎么会知道具体是什么呢?”

苏玦眼神一凛,“你要我们去盗墓?”

“盗墓?不不不!”姜焱连连摆手,“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可不会让你们干这种损阴德的事,只是从主人的身上拿一件东西而已,也算不上盗墓吧?”

“你要那东西干什么?”

“苏公子,这就是你不懂规矩了,我既然不问你们要这女娲魂石的用处,你也不该对我多问。大家不过做个买卖,以物易物,买卖清了就没太多关系,这才是我们生意人的做法,你说对不对?”

苏玦早知道这家茶肆另有玄机,宗祭大人让他来的时候也说过掌柜的喜好古怪,这地方不收真金白银,只要些不寻常的东西一一交易,既然如此,还是按她的规矩来好。

“好,你要的东西在哪家墓葬?”

“清息城。”

这清息城地处北域的中南部,是国中少有的一处风景怡人、气候和美的地方,因为多产金银,人们都比较富庶,在北域国中有是颇有盛名的。

“那东西就在洛家大公子洛言的陵中。”

就算不是北域中人,苏玦就清楚这洛家在北域的地位。

他们的先祖是王族的属臣,后来国中平定后就不参与战事和朝政,只在清息城做起了金玉买卖,几百年下来积累丰厚,说是富可敌国一点也不假。好在这洛家事主忠诚,每年所赚的银子大多孝敬了国库,在一百多年前还被加封了洛国公的名号。几十代传下来到了这里生得两子一女:长子叫洛言,一直帮着家中经商;幼子名叫洛宣墨,比哥哥小了十来岁,现跟在宁王身边当差的,女儿更是身为皇妃。

这样看来洛家真可谓是门庭荣耀、祖荫深厚,唯一一点不足就是那长子洛言早逝,不到二十八岁就因病去世了,想不到姜焱让他们去的竟是这么一座名门大墓。这不是件好差事,若应了肯定要得罪北域的王族中人,姜焱到底在盘算什么呢?

“怎么,苏公子,不敢去了?”

“我怎么知道你手中真的有火凤之血,而且,如果那火凤之血唤醒不了女娲魂石呢?”

姜焱把手中东西扔回了苏玦怀中,说:“这石头我要着没用,大可以还你。苏公子如果不相信大可现在就走,我姜焱素来一言九鼎,从不做强人所难的买卖,既然你心下怀疑,我们也没什么可谈的了。”

脾气倒挺冲,苏玦看了看手中的女娲魂石,罢了,现下除了姜焱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就算只有一点希望他也要试一试。

“姜姑娘,刚才冒犯了,清息城,我们去。”

“好,那小店有上好的厢房,还请几位先歇上一日,明天一早再走。”

“在下也有要事,不便多留。”

“别急别急。”姜焱抽了一口手中的水烟,缓言道:“洛家大墓不是个容易闯的地方,我总得给你们找个帮手不是?小离,收拾房间,带这几位上去。”

帮手?苏玦和素、越二人对了一眼,姜焱的话中有话,他越来越好奇那洛言的墓中到底有什么东西。

回到房间后,姜焱从妆台的奁盒中拿出了一个织锦的小袋子,打开一看其中是一些被分割开来的小银粒。姜焱拿了几颗在手心转而走向窗边。她吹响了手中的竹哨,不过一会儿就见窗外飞来了一只浑身银色的手掌大的小鸟,它的羽毛泛着银光,看起来直是美丽极了。

姜焱点了点它的头,随后喂了它几颗银粒才说道:“清息城之事已有眉目,明早出发,请速来蜃天城。”

那鸟儿好像能听懂人声,眨眼看了看姜焱后就振翅飞走了。这小家伙是银惑鸟,从小只以白银为食,能通人性传递复制人声,因为它多生于昆仑山,多被昆仑中人养来做传讯之用。

“焱娘……”早就在一边的陆离拨了拨那散出的银粒,“你真的要让他们去洛公子的陵吗?”

“怎么,你不同意?”

“既然至死也要带在身边,那东西肯定对洛公子来说很重要,你们连这个也要抢走,不是对洛公子太残忍了吗?”

“残忍?”姜焱费解的笑了笑,似乎根本不懂这词的意思,说:“既然人都死了,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不管之前有多么喜欢多么珍惜那东西在他手里都是没用了。就算我们不拿又有什么用,放在洛言手里他还能明白能感觉到吗?洛言不过是一个死人,还不如把东西给玄霜让她冲破心劫呢。”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我就是觉得玄霜姐姐……她对洛言哥哥真是太绝情了。在他生前那么绝情,没想到死后也是一样,我就是替洛言哥哥不平!”

“臭小子,你懂什么,不知道就别瞎说。”

陆离不服气的冲她做了个鬼脸,没呆一会儿就出去了。

苏玦等人这几天都风餐露宿的,这一会着了床自然睡得踏实,而孟青阙喝得酩酊大醉,倒在桌子上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大家都神清气爽,唯独孟青阙一副宿醉不醒的样子,连动作都迟钝了几分。

“酒量差就别学人家喝啊。”

“素灵犀,你还说风凉话?”

“告诉你,呆会儿你可别扯我们后腿。”

“我扯你们后腿?”孟青阙满是嘲意的看了那人一眼,“清息城离这里可远着呢,如果不靠我的御剑术,我看你这样子爬都爬不到那里吧。”

“你!”

“有骨气的就别上来,我可没功夫服侍你素大小姐。”

“几位看来休息得不错啊,现在还有力气斗嘴了。”姜焱依然是那语中带魅的样子,她摇了摇手中的纨扇,问说:“你们斗完了没有,是不是可以启程了?”

被姜焱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才落在她身边那位背了剑的女子身上。这人穿了一件有青白两色的衣裳,这女子看起来二十七、八岁,明明还容颜姣好的但发中却已多了几缕灰白。感觉到旁人的目光,她赶紧起身拱手行了一礼,额前的一点琉璃更显出尘。

第十一章 洛家孤陵

孟青阙看着戳了戳苏玦,小声道:“哎呦,又是一个大美人儿,兄弟,跟着你我真是桃花运转了不少啊,可惜这美人少了那么一点儿‘人气’,还是你家小灵犀耐看。”

苏玦古怪的瞟了他一眼,之后回了一礼,依次介绍道:“在下苏玦,这边是孟青阙,越千泷,素灵犀。”

“在下玄霜。”

“玄霜?”孟青阙念叨着这名字,跟这人还挺配的。

“不知玄霜姑娘……”

“忘记了,这就是我昨天跟你说的帮手啊。”

姜焱说的这人竟然是女子?陵墓之中阴气沉重,看起来这位玄霜姑娘也不像盗门中人,怎么把她请来了。

“几位,时辰不早,我们先启程吧,等到了清息城再作打算。”

“好。”

到了后院的空地上,玄双一并两指,她身后所背之剑就出鞘而来悬浮在了众人身前。

孟青阙吃了一惊,问:“玄霜姑娘,你是昆仑山的人?”

“不错,在下的确师承昆仑。”

“原来是道友!我是太华山的弟子,恰好也会御剑术。”说着孟青阙凝起剑气也唤出了一把泛着冷光的利刃。

“想不到孟公子年纪轻轻已经修习到了化剑为气的境界,玄霜实在佩服。”

“不不不,我这些都是小伎俩嘛。”

一直仰慕于昆仑威名的苏玦也附和道:“人们都说昆仑是聚天地灵气的大圣之地,我之前没去过,今天见了玄霜姑娘才尝出那昆仑山中的仙气来,姑娘今日倒让苏某开了眼界。”

“喂,你们几个别再眉来眼去的了好不好,要走就走,说这么多废话干嘛?”

看来这小丫头吃醋了,见不得苏玦跟他人掺和在一起。

孟青阙把手一伸,邀请着:“好啦,素大小姐,那你还不上来?”

哪知素灵犀拉了越千泷就往玄霜的剑上一跳,“玄霜姐姐的这把剑好看,我要上这一把。”

“那苏兄,只好委屈你了。”

苏玦难得的在嘴角拉开了一丝笑晕,一阵剑风过后,五人已失去了踪影。

眨眼眼他们已经来到清息城,从天上只见这城中亭台楼阁的,虽然比不上蜃天城磅礴大气但自有一股精致、秀美之感,而且城中有毓河流过,更托出了些许水乡风范。

苏玦一行人没有入城,而是直接去了城外的虞山。

洛言葬在虞山的西南边,从风水学来看地方实在算不上好。这里是坐南朝北,而且主山前也没有活水围绕,两边虽然有护山,但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丘陵。其实这洛家人死后一般是葬在位于城外五十里处的清朝山的,那里可是处风水极佳的宝地,城里有好多人说洛家就是因为得了这处阴地才会有几百年的德福,原本洛家人死后都是要归葬清朝山的,可虞山是洛言死前亲自选定,说是非这里不葬,洛家人没有办法,只好在这里开山造陵。

“呵,好气派啊,一个商人家的陵墓前居然还摆了这么多石像生。”孟青阙感叹道:“虽然这是座小山,但建造这么一个陵墓也要花费不少人力物力吧,洛言一个商人家的儿子怎么会享有这种礼遇,这规格不会犯了僭越的大罪吗?”

“洛家在百年前就被封有国公爵位,洛言身为家中长子,去世后是按国公礼加以厚葬,按规格来说并没有僭越,只是他没有选择清朝山而选择了这座偏僻低矮的虞山,倒是跟他的身份有所不符了。”

“有理有理,玄霜姑娘说得有理。”

穿过主山前的一座座石像生后,玄霜收了剑后打开随身的包袱,她从中拿出的居然是香蜡和纸钱等祭拜之物。

“玄霜姑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玄霜点了三炷清香,“不管是出于什么目地,我们到底是打扰到了生者,事前祭拜祭拜总是应该的。”

“说得对。”孟青阙第一个附和的跪下地来拜了三拜。

一下纸钱漫天,跪拜间越千泷却留意到了玄霜的异样,她眼中带伤,显然是在克制着自己的痛楚。对比于他们玄霜每一个动作都克恭克谨的,生怕自己稍有一丝懈怠,而且她如此清楚主山的位置和排布,肯定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玄霜和这洛家少爷相识,越千泷认定了,而且两人还交情不浅,既然是故交,玄霜又为什么要盗这陵墓呢?

“好了,几位随我来吧。”

他们跟前玄霜来到一隐蔽处,扒开遮蔽物他们就看到了一个盗洞。

孟青阙觉得怪了,按他观察的这陵墓夯土厚重,封墓的百来根石条都重有千斤,连石条和石条之间的缝隙都被灌了铁浆水。这个盗洞虽小但也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开出来的,玄霜怎么这么熟门熟路?

“玄霜姑娘,你之前来过?”

“既然到了这里,我也不好隐瞒,其实是我拜托姜焱留意负有异术之人,我之前也的确来过,可每每走到一半就出来了,几年来一直不能找到主墓室,所以才想着要几位帮忙。”

“玄霜姑娘,你是昆仑弟子,身手一定不凡,如果连你多次尝试下也无法打开这陵墓,那我们下去……”

“苏公子不用担心,陵墓中的机关布局并不会伤及盗墓者性命,我之所以未能成行是因为不能从那迷阵中找出后路,几位下去后一定安全。”

只是一些迷阵,但不伤及盗墓者性命?苏玦皱了皱眉,一般陵墓中的布局就是为了防止他人盗墓的,又怎么会不伤及盗墓人的性命呢?这个玄霜,到底瞒了他们什么?

“几位,走吧。”

苏玦点点头,嘱咐道:“灵犀,越姑娘,你们都跟我身后。”

从那狭窄的盗洞穿过后他们就到了一间宽大的墓室,这里看起来阔气精致,除了那黯淡的光线外还真看不出是一间陵墓,倒更像富贵人家的前厅。走过影壁,他们就来到一座以汉白玉做成的墓门前,这洛家不愧为清息的金玉大族,连修缮陵墓所用的东西都是成色斐然,毫不吝啬。但观察下来这墓门完好,连刮擦的痕迹都很少,而且也没什么特殊的机关装置,看起来就是一座用于装饰的玉门。

“按理说这洛家是清息城的豪门大族,洛言的陵墓应该被好些盗墓者盯上才对,怎么我看这里好像还是跟初建时一样?”

“洛家在清息城落户数百年,一直行善积德好助于人,特别是这位洛家大公子在城中广开药铺、粥舍等,就是为了接济城中之人,所以有感于他的恩德大家就算有心也不会来此盗墓。”

“玄霜姑娘,看来你对这洛家的事,还真是了如执掌啊。”

“我不过也是道听途说而已。”

“玄霜姐姐,”一路上沉默了这么会儿,素灵犀终于开口了:“你既然说这洛家还有洛大公子都是大善人,那他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呢?”

“这个……”玄霜的神情中多了些犹豫,“我也不知道。这门后的迷阵颇多,而且会随着时辰产生各种变化,还请各位进去后小心谨慎,不要在当中迷路了。”

“万一找不到出路怎么办,我们不是就要在里饿死闷死了?”

“不,如果被困于阵中一个时辰后就会被送回到这里,万一大家失散可最后在这里汇合。”

“还有这种事?”

“看来这墓主人只想得一身后安宁,并无害人之心。”

“越姑娘,且不说这些,现下时辰不早,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几人相视一眼,商量几句后就进入了那玉门之后。

这是一座花园?刚进来他们就听见鸟语花香的,眼前更是浮现出了一副盎然的春景,其中有蝴蝶飞舞,说是处动人的世外之境一点也不为过,哪里像是一座墓葬了。

“诶诶诶,你们看,这里面还有鲤鱼,我从没看见过这么漂亮的鲤鱼!”说着素灵犀就要伸手往水里去。

苏玦离得远了阻止不及,还是孟青阙快了一把,“素灵犀,干什么干什么?你是猪脑子吗,玄霜都说了这是幻境,这地底下哪儿来的鲤鱼,以后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你别碰!”

“不碰就不碰了,你凶什么凶?”素灵犀一收手,自己倒往苏玦那边去了。

苏玦站在原地,正仔细凝望着四周的一切,而他回望来时之路,却见身后景色已被云雾笼罩,连那大为壮观的玉门也看不到了。

“几位,”玄霜引导着:“我们往里面走。”

“嗯。”

走了不多久,他们前面就出现了一座小屋,西边的屋角上还挂着一串风铃,苏玦和越千泷等人过去推开门只见一条宽阔的廊子,东南西北角上各有一张推门,可到底该进哪一扇门呢?越千泷不再多想,只凭着直觉推开了一扇。

“这是怎么回事?”越千泷的双手依然扶着门框,她眼前所见的和刚才院落一样,连海棠花开的位置、成色都毫无差别。

她和苏玦相对一眼,又凭感觉选了北边的门,他们穿过园子后果然看到了间一模一样的屋子,再打开门还是一模一样的山景,大家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难道这依旧是最开始的那个园子?难道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第十二章 虞山迷阵

孟青阙扫了扫四周的景致,说:“你们看出了什么不同吗?”

苏玦也不言语,忽的从身上撕扯下一块布料挂在了一棵柳树的枝头,说:“我们走,这一次我们都只开右边的门。”

“嗯,听苏兄的。”

他们又穿过了几个庭院,却始终没有见着苏玦挂上的那块布料。

这时玄霜也明白过来的说道:“原来,我们不是在围着同一个地方走,而是每次都进入了一个完全不一样,但是景致相同的地方。”

“看来是这样,我们时间不多,如果依玄霜姑娘所说再有小半个时辰后就会被送回原处了。”

“嗯,没错。”

孟青阙经这样一提点,也说道:“玄霜姑娘方才带我们下来之时是在东边,而那扇玉门是面北而建的,可我们这样在幻境中岂不完全没了方向?”

“不,这里景致布局的确都可以复制,但有些东西却不可以。”

“比如呢?”看苏玦望向了屋角摇曳的的风铃,越千泷猜道:“你说的难道是风?”

“对,但也不算太对。”

“苏兄,这话什么意思?”

“是风向。”

“风向?”越千泷想了想,对了,在踏入虞山时她就注意到这里山风不小,这陵墓被打开后也留下了风口,即便他们是在墓中也能感知到地下风。对于高明的幻术师而言的确能造出一个以假乱真的幻境,但施术者却不能改变其中的风向。越千泷看了看每个屋角都挂着的风铃,这应该就是施术者特意留下的线索。

看到众人明白过来的表情,苏玦才继续说道:“我们刚下陵墓的时候这里刮的是北风,地下风的风向不可能在一时之间改变,而大家一路走来那风铃上的流苏都是往一个方面偏斜的,既然现在刮的是北风,那流苏这风铃偏向的就应该是南边,我们可根据这个来指明方向。”

玄霜赞同的点了点头,眉眼中染了些赞赏的笑意:“苏公子果然观察入微。”

“我们阿玦就是不一样。”素灵犀自豪的拍了拍苏玦的肩,“原来,早在用布料作标记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只是猜测,还不知真假。但我们不清楚这陵墓的方位布局,就算知道了方向也不知道该往哪一边走安全,这才是现在最大的问题。”

“苏公子不用担心,陵墓的主墓室在东边,而我们正处于它的西南边,现在只需要继续往东边走就好。”

“玄霜姑娘,你知道这陵墓的排布?”

“我……其实只是大体知道一点,也不清楚其中细节。”

难怪姜焱说她是个好帮手呢,这人到底跟墓主人是什么关系?孟青阙跟苏玦对了一眼,两人都在猜测着同一点。

“好了,大家还是先往东边走吧。”

一行人借着风铃指出的方向走过了好几个同样的庭院,不久之后,他们面前果然出现了一个和之前不同的房间,这房间布置简单,除却一张推门外没有任何东西。

“苏公子果然猜得不错。”

“可这这门后面会是什么呢?”

“青阙,我们继续走下去不就知道了。”越千泷说着将右边的木门一推,门后的十几扇推门也接踵打开了的引出了一条窄小的长廊,廊子那头依稀可见亮光。几人一口气跑过这廊子后,竟然看到了一个泛着紫光的法阵。

越千泷放慢了脚步,说:“看来,我们算是过了第一关。”

“嗯。”

“这个法阵之中不知道又有什么变化,大家进去后小心。”

几人应了苏玦后一一进入其中,那阵像是具有灵性,在他们进入后就变幻了颜色,慢慢消失不见了。

“主子,他们都已经进去了。”

“嗯,好。”陵墓之外站了一男一女,这应声的青年穿着华美精致,他那一头墨发披散下来,不挽不系的,只有两鬓的乱发被一根银链缠起来绑在了脑后。不得不说,这人生得挺好看,面容中有五分儒雅,三分出尘,剩下的就是两分年少之时凌人的盛气。

他走了几步,上前恭恭敬敬的拜上三拜后又转向身边的女子,问说:“乐舞,一切可都安排好了?”

“主子,陵中的布局已经按您的吩咐都作了变化。”

“好。”

“但是……”女子有所隐忧的回道:“擅自改变阵法和风水,如果这事被王爷和王妃知道,主子您一定会被责罚的。”

“责罚又怎么样?只要能完成他的心愿,我受什么责罚也是应该。”

女子不再多言,她退了几步,远远的在了那人身后。

入了法阵后他们走到了一条寻常无奇的墓道中,这里阴冷潮湿,虽然两边都点着长明法灯,但走在其中还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玄霜姐姐,你看这种灯是怎么做成的,我看它里面也没有灯油,为什么燃烧之后火光是蓝色的呢?”

“这是法灯,据说也是阴阳术士所用的一种术法,虽然没有灯油,但可以长明千年不灭。”

“是吗?它真的可以亮一千年?”素灵犀说着跑到墙边想要仔细看看那幽蓝的火苗。

“素姑娘,不要碰!”

被玄霜这么一吼素灵犀是没碰着火苗但她一下没站稳,整个扑在了墙面上。

“诶诶诶诶……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起不来了!”

“灵犀!”眼看着素灵犀被那墙面吞了进去,离她最近的孟青阙赶忙拉了她的手,但没想到孟青阙自己也一同被那堵厚墙吃了进去,眨眼就不见了二人的踪影。

“灵犀,青阙!”

苏玦立马从前面赶来,但等他一碰那墙面时这石墙就变得没任何异样,拍起来硬邦邦的哪里还会吃人?苏玦拔剑劈砍之下这墙面依然没有动静,连一点刮痕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苏玦用力拍打着墙面,喊道:“灵犀,青阙,你们听不听得到?灵犀……”

“玄霜姑娘,你不是说这陵墓中的都是幻境和迷阵,从不会伤人性命吗?这你又作何解释?”

“越姑娘,我之前是来过几次,但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不过我相信素姑娘和孟公子只是被带到了其他墓室,而绝不是被封在了这石墙中,苏公子刚才以剑劈砍墙面却没有丝毫反应,所以我猜这墙只是一个媒介,而并不是一处杀人的机关。”

苏玦冷静下来,终于问出了心中疑问:“玄霜姑娘,你到底为什么要下这陵墓?”

“这件事姜焱应该已经跟苏公子说过,我有自己不得已的理由。”

“灵犀和青阙已经有所不测,难道你还要对我们有所隐瞒吗?”

“我……”玄霜咬了咬牙,可依旧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苏公子,越姑娘,我保证只要自己性命尚在就一定会让几位安然出去,其他的恕玄霜不能多言。为今之计,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到达主墓的好,或许在中途还能遇到素姑娘和孟公子。”

越千泷听完和苏玦对了一眼,“她说得对,既然来了就只能快点了结。”

“好,那接下来大家小心,不要再乱动沿途之物了。”

“我们明白。”

达成一致的三人往前走去,穿过这条长长的墓道后,他们看到的是一间宽敞的石室,这里面摆满了东西,看来是一处堆放杂物之处,不过通往下一间墓室的门却关上了,不管他们怎么用力也推不开。

越千泷抹去上头的灰尘,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一块凹下去的痕迹,喊道:“看来打开这门需要钥匙,用蛮力是行不通的。”

“那钥匙又在哪里呢?”

“既然前面没有出路,必然就在这附近,我们仔细找找。”

苏玦和越千泷分头行事,只有玄霜一人在那门前伫立着,好像在思考什么。

“玄霜姑娘?你在发什么呆?”

“越姑娘,你们不用找了,钥匙,就在我身上。”

“什么?”越千泷惊叹着看她从腰间的绣囊中拿出了一块玉佩模样的饰品,“这就是钥匙?”

“从形状来看正是如此。”玄霜点头,她用那玉佩安放进去后果然听得周围一阵响起,石门隐隐而动,不过多久就从两边打开了。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间宽敞的房间,看摆设像是大户人家的卧房,里面装潢都喜庆得很,灯具上都贴着大大的红喜字,还有桌上摆着的喜果的喜饼,像是一间婚房。

奇怪了,这明明是一座陵墓,怎么会有婚房呢?越千泷瞟了一眼桌上还烧着的一对龙凤红烛,心中的戒备更甚,她脚步放缓之下才一点点往前走去。喜床上的红帘被拉下来了,灯影映照下那红帐显得格外诡谲。难不成还有冥婚这一出吗?

“苏玦,这床上或许有什么,我们要拉开帘子看看。”

“嗯。”苏玦应和着,走近将越千泷拦在了自己身后,说:“我来吧,你小心。”

苏玦手指已经抚上了那道帘帐,他猛然拉开下就往后退开了好几步,那床上确实躺了两人,看他们的衣着明明是一对刚刚成婚的新人,可是那两人的容貌抽象模糊,浓妆艳抹下让人觉得怪异非常。因为他们并不是尸体,而是两个用纸糊成的纸人。

第十三章 纸人惊蛰

越千泷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古时君王贵族下葬时多用人殉,但后来大家觉得用活人殉葬太过残忍,所以就采用泥塑或者偶人进行替代,我想这两个纸人大体也是殉葬用的。”

“玄霜姑娘,我听说殉葬的人俑大多会做成奴婢佣人,如今洛家却糊一对新人放在这喜房中,应该不是为殉葬。”

“苏公子顾虑得对,大概这家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再猜测也不得而知,还是先找出路吧。”

几人相视一眼,这个墓室看起来是条死路,除非有机关或者暗门。

越千泷仔细观察着房中的物件,但这都是婚房常用的东西,顶多是成色好些价钱贵些。

“玄霜,小心!”越千泷这一句说得太晚,等玄霜回头,那活过来的‘新娘’已站在她身后,眨眼间轻飘飘的纸人就贴在了玄霜周身。

“玄霜姑娘!”

这好比剜肉般的疼痛让玄霜动弹不得,而最为恐怖的是,纸人那张原本用笔墨画出来的脸,现在竟完全贴在玄霜的脸上,这模样当真狰狞无比。

越千泷见状想将那纸人纠回来,但这纸张轻薄得很,一贴近玄霜的衣物就像是完全融了进去,越千泷抓了玄霜的腕子正要把粘在她手背上的纸糊撕下来,可没想到一用力,她竟连着玄霜腕上的血肉也生扯下来了。

“怎么会这样?”

“不行!”玄霜尚且冷静的说道:“这是咒术,一定要先找到破解之法。”

越千泷和苏玦两人正是急得不知所措,再过不了多久,玄霜可真要变成一个活生生的纸人了。

对了,既然新娘活过来了,那纸新郎呢?越千泷跑回床榻上一看,那个身着红衣的新郎还好端端的躺着。

“玄霜……”

管不得那么多了,既然不对头的是这纸人,不如就一把火烧了它。

越千泷抓起桌上的红烛就往床榻上扔去,房间里就起了一阵阵凄惶的哭声,这声音虽断断续续的,但越千泷认定了是来自床榻上那个浑身浴火的‘新郎’。随着这‘新郎’一化成烬,玄霜身上的痛楚也瞬间消失,再定下神来,她只见片片灰烬从周身落下,想来这‘新娘’也一起被烧化了。

苏玦看她一副惊魂甫定的样子,方问道:“玄霜姑娘,你怎么样。”

“没……没事,刚才多谢二位相救。”

“玄霜姑娘,既然你说自己曾经下过这墓,那你有没有来过这里?”

“没有。”玄霜摇摇头,说:“我从没见过这个房间,连之前的那处墓道也没见过。但我之前几次进来探得并不深,真没想到这陵墓中还有这些东西。”

“你既然来过几次又进得不深,一定是每次都因难而退了?”

到了这时候她也无法再隐瞒,“越姑娘猜的不错,我的确是没能力走得更深。”

“看来不是姜焱要这墓中的东西,而是玄霜姑娘你要这里面的东西,而你也并不是姜焱请过来的帮手,我和苏玦几人才是姜焱给你请的帮手吧。”

“越姑娘,说得不错。”

“我们破了女娲神境,所以姜焱才觉得,我们民样可以帮你破这洛家大公子的陵墓?”

“这个,的确如此,是我拜托姜焱寻找能人助我下墓的。”

越千泷的眼神一下变得犀利,问:“那看来我们并不是头一批跟你下墓的人,之前那些人怎么样了,是不是都死在了这里?”

“不,请二位相信我,之前我是找他人来过,但他们都不曾受伤,至多是受了些惊吓,绝没有一人送命!而这座陵墓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但我之前说的句句属实,我真的没有欺骗你们,更没有诓你们下来替我送死的意思。”

这人说得情真意切,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假。本来越千泷就觉得这事蹊跷,但是现在孟青阙跟素灵犀还生死未卜,他们除了找下去还有什么办法?不过嘛,她在女娲神境都没什么事儿,难道还能被一座小小陵墓困住?这人力和神力总是有天壤之别的吧。

在这二人交谈之际,在旁观望的苏玦倒发现了些什么的说道:“你们看,这火熄灭了,床榻下面好像是另一个出口。”

二人往苏玦那边看去,果然刚刚的熊熊之火一下就熄灭了,他们蹲在火堆旁见到了隐藏在床底的一处小裂缝,越千泷用手一击就敲出了个碗口大的破洞来。

“这下头有风,我们可以下去。”

“反正现在已经是没有前跟,玄霜姑娘,越姑娘,我们就从这里下去看个究竟。”

三人商议了一番后就将洞口破开,纷纷跳了下去。

这里没有法灯,四处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线,玄霜这时才从怀中拿出一物,她法咒一念那有如石头一样的物体就发出点点光芒,渐渐的把数丈开外的都照亮了,一下让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现出了本貌。原来这洞穴并不深,他们脚下还修了往下的路子,但坑坑洼洼的很不好走。

“玄霜姑娘真是深藏不露啊。”

“越姑娘过誉了,这是火萤石,取自于北方极深的地髓处,如果使用得当就可发出犹如白昼一样的强光,因为要来这地下姜焱才临时借我以备不时之需的。”

听完苏玦伸手探了探,说:“从前面传来的风大了不少,如果那边不是出口就是有个很大的暗河或者地堑。”

越千泷感叹道:“真想不到,从外面看起来这么平常无奇的虞山居然能修出一座如此深不可测的陵墓。”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洛言明知不是最佳之地也一定要把陵墓修在这里的原因吧。”

“嗯,我们先往前走。”

苏玦说得不错,这后头是一个地堑,从旁边看来深不见底,下面一片漆黑的,丢下石头后没没听见什么声响。而这地堑两边相距甚远,常人是不可能过去的。

“巧了,这主人千算万算也没算出来玄霜姑娘你会御剑术吧。”越千泷笑着对那人说:“看来,只能由玄霜姑娘带我们过去了。”

闯入陵墓的人居然御剑,这的确是建造者没想到的,过来之后苏玦等人落下地来。他觉得他们已经到了地底较深的位置,连空气都变得浑浊不少,真不知道主墓室何时才能出现。

一小段路后他们又到了一条窄小冗长的墓道,但这条墓道蜿蜒曲折的,从开凿的痕迹看来比之前那条繁复得多。故而他们的每一步都小心非常,生怕又触动了什么机关。

苏玦一人走在前面,嘱咐说:“你们顺着我走过的路子走,有什么异变就马上躲开。”

“你打算自己一个人探路?”

“你们是女子,我该保你们周全。”

越千泷泛起了一丝浅笑,苏玦这人虽然冷言冷脸,但心中对随行之人却看重得很,若有什么危险必然是自己先扛的。苏玦,还真是个可靠可信之人,自己初入凡世就能遇到这样的朋友,也算大幸了。

越千泷顺着他的步子,一点一点的踩在那人踩过的地面上,这种紧随的感觉有些奇怪,却又不让她讨厌。突然,她见苏玦脚下的方砖往下一沉,不妙,看来是触动了机关。

“怎么回事?”

嗅觉灵敏的越千泷仔细闻了闻,“有股很特别的香味,是刚才没有的。”

“嗯,越姑娘,我也闻到了。”玄霜说完就觉得浑身发软,似乎是一下被抽走了大量血气一般使不上力气,她摒住呼吸,提醒道:“小心,这香味会吸人精血。”

越千泷看了看苏玦,果然那人脸色一片苍白,瞬间就虚弱了不少,可是越千泷却一点感觉也没有,还是那么精力充沛的。

玄霜盘腿坐下开始打坐,他们昆仑长期僻谷,在断绝五谷的同时还有一种专在入定后修炼的纳息术,掌握后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屏蔽呼吸,从而真正达到忘我之境。这功法玄霜已经修炼了一段时间,要将呼吸断绝一时半会儿不是问题。

情况稳定之后玄霜冲越千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担心自己。越千泷点头扶住前面将倒的苏玦,这人脉搏微弱,看来是被吸去了不少血气,再这样下去肯定没命。

如今,只好先找出那香雾的来源再想办法了。

“玄霜姑娘,你先走前面,我来照顾他。”越千泷拉起苏玦欲将他背在背上。

那人身子一缩,马上推辞道:“越姑娘,这样不可。”

“有什么可不可的,你现在这样子靠自己能走几步?你也别误会了,我背你可不是情愿的,我只是不想因为你一个拖累了我跟玄霜。”

“我……”

“要说什么等先过了这关后再说。”越千泷一下就把人背在了肩上。

“我,只能先得罪了。”

苏玦尴尬得很,此时他既不敢趴在越千泷肩上也不敢将身子往前倾,所以只能是把腰杆挺得直直的,双手老老实实在身侧,仿佛是害怕跟越千泷再有什么股体接触。

第十四章 血魑奇香

他这僵硬无比的姿势让越千泷不好发力,女子干脆抓了苏玦手主动将其环在脖间,再拉起他的手臂往前一拉,没提防的苏玦一下整个倒在了越千泷背上。

“越姑娘!”

“你别老是越姑娘越姑娘的,以前宜泽就叫我千泷,你带我出了女娲神境也算是我的朋友,以后你也叫我千泷,我听着也没那么不顺耳。”

“千泷?”

听到苏玦犹豫的语气越千泷也起了玩心的说:“如果你觉得吃亏呢,我也可以像灵犀一样叫你阿玦嘛,阿玦阿玦阿玦……”默念几次后越千泷又摇摇头,改口道:“不不不,我还是觉得叫小玦来的顺口,反正你这个凡人还不知道比我小了几百几千岁呢,叫小玦的话你一点不冤枉,我也没占你便宜,你说行不行?”

后面没了声音,越千泷觉得肩头一沉,等她回头只见苏玦一张跟自己极为贴近的侧脸,那人的鼻息打在她脸上,这呼吸让越千泷觉得不妙,她再反手压了苏玦的脖子去探这人的脉搏,果然又弱了不少。

“玄霜,我们必须快点找到这香味的源头!”

前面之人点点头,步伐加快下已经没了影子,她一个人前去可千万别出乱子才好。

越千泷看了看昏迷在她肩头的苏玦,自己带着他不方便赶路,还不如先将他留在这里,自己先去帮玄霜紧找到解决之道呢。越千泷想着将人放了下来,可临走又迈不开步子,苏玦现在昏迷不醒,万一又遇到什么不测呢?这决断还真不好做。

她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在苏玦身边坐下了。

“我们三人都闻到了那香味,为什么就只有我没事呢?”越千泷呢喃了一句:“血……那香味会在无形中吸人精血,那是不是只要有了血就可以没事了?”她这样单纯的想着,之后竟然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出了一道血口。

“唔唔……”

尝到丝丝血腥的苏玦似乎受到了某种诱惑,开始只是舔了舔,后来竟在下意识中抱着越千泷的手腕大口吮吸起来。

手腕处的疼痛感越来越甚,这下连越千泷也觉得体力有些不济。这样不行,如果任由苏玦吸下去,她只怕得死在这人前面了,拿捏好分寸后,越千泷立马将腕子收了回来,那伤口大了不少,甚至还有些撕咬的痕迹,看来苏玦这家伙已经完全没了神智。

这时,她依稀听到了脚步声,是玄霜!

“玄霜姑娘,怎么样了?”

玄霜摇了摇手中一块形同枯骨的东西,解释道:“是这个,看来是有人用血魅的灵魄做成了香料,所以由它发出的香味才能跟血魅一样在呼吸间吸人精血。”

“用魅的灵魄也能炼香吗?”越千泷一直身在女娲神境,不过她经常听宜泽说起凡尘之事,自认为对这世间是知晓一二的,但这种炼香的方法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算是一种幻术,在西方有一些织幻师和傀儡师会用妖物或者魑魅的精魂炼药制香。”

“呵……”越千泷冷笑一声:“你们人类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们人类?”玄霜将东西一收,问道:“越姑娘说这话倒不像是这凡世中人了。”

“哦,我……我长处居于深山中从不过问世事,这是第一次下山。”

“原来如此,看来越姑娘也是个喜好清修之人。”

“喜好清修谈不上,更多的也是无奈吧。”越千泷说着又将苏玦扶到了背上,说:“玄霜姑娘,苏玦尚且在昏迷中,我看这里暂且安全,我们还是先休息一下再往前走吧。”

“越姑娘,我这里有昆仑的凝真丹,虽然不知对不对症,但吃下去没有坏处至少能帮苏公子恢复些元气,还是先服下看看吧。”

“好。”

让苏玦服下丹药后玄霜也坐在一边休息,按照姜焱给自己画出的陵墓布局,主墓室应该就在不远处了,可她心中却有些失落,这……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呢?

已经两个多时辰了,看着天色,乐舞上前提醒道:“主子,要不您先回去歇着,这里让我来看着?”

“不,玄霜还在里面生死未卜,我怎么能回去?”

“主子,我已经照您说的对其中阵法布局做了变化,就算她请了帮手也是走不出来的。”

青年抬头看了看这惶惶陵墓,将近十四年了,那人就这样独自在幻梦中呆了近十四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也不容任何人破坏,甚至是他自己也无法穿过这陵中的迷阵,但是幸好,如今的乐舞有所学成,就算没有他人相助,她也可以改变一些陵中的风水阵法。

“玄霜……”青年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握紧了手掌,道:“十四年前你就该回来了,你应该被一起埋进这墓中,来还清你的罪业。”

看他这神情,乐舞也只能守在一边,十四年过去了,这人还是对小时候的事这么耿耿于怀,还是不能原谅玄霜。

昆仑山的凝真丹果然有用,吃下去没多久苏玦就有了反应,他轻轻咳嗽几声后恢复了意识,

越千泷坐在他身边,笑得很是爽朗的问道:“怎么样?”

“我……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就是中了些邪术,现在都没事了。如果你觉得累我们就再休息一会儿,你刚刚失血过多,身体还虚弱得很。”

“不。”苏玦听后拒绝道:“灵犀和青阙还不知所踪,我们要抓紧时间往前走。”

“好了好了!”越千泷一手扶了正要起身的苏玦,另一手却从随身带着的小包袱里拿出了一张面饼,“算算时间我们已经下来四个时辰了,你要找人也得先吃饱不是,免得又半路昏厥在路上,又让我背着你在地底下乱窜。”

“我……”

“苏公子,越姑娘说得极是,后路怎样我们还不得而知,趁着这地方安全苏公子应该多补充体力才对。”

苏玦听着接过那张面饼,虽然开口咬着但依旧是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还没下去几口呢就被呛了个结实。

看他那咳嗽得面红气胀的样子,越千泷才慢条斯理的递了个水囊过去,“给,喝吧。”

“咳咳咳……多谢!”

越千泷再把水囊拿回来才觉得重量没怎么变化,仿佛那人只是仰头做了个样子,但并没有喝其中的水。

“苏玦,你到底是喝了还是没喝。”

“当然是喝了。”

“喝了?”越千泷晃了晃手中的水囊,“就这么一点也算喝了,你当自己是虫蚁吗?”

“这墓道不知还有多长,而我们只剩下这一袋饮水,越姑娘你应该留下以备不时之需,不应该浪费在我身上。”

“浪费?”越千泷不解的笑道:“我们同生为人,怎么你喝就是浪费了?”

“当然不同。”苏玦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说起话来义正言辞的:“你和玄霜姑娘是女子,自然跟我有所不同。”

“这些歪理是谁教你的?”

“本来要拿火凤之血的人是我,跟你没有关系,我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任何人。”

“放心,这个陵墓难不倒我,而且玄霜也是多年清修的人,你跟我们还不知道是谁先倒下呢。”

不再跟越千泷闲扯,苏玦看了看四周,说道:“我想,玄霜姑娘说得没错,这个陵墓之前只有迷阵而没有伤人之物。”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听说有些陵墓为防止被盗掘而布置得阴毒至极,甚至是模仿了人类的七经八络而设置墓道机关,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里面的机关在陵墓建造之时就设计好了,都是环环相扣的。这里虽然有些阻碍,但是鲜少有陵墓中常见的机关陷阱,我们遇上的那些似乎并不是陵墓修建时就有,而像后面加上去的。所以,我肯定一定是有人进了这陵墓将其中布局作了修改,我们来这里的动作应该早就被人察觉了。”

“被人察觉?”越千泷听完想了想,“难道是洛家的人?”

“这个尚且不清楚,但洛家之人可能性最大,玄霜姑娘,你觉得呢?”

“我……”玄霜回过神来,神情中有些掩饰的答道:“我觉得苏公子说得有理。”

“我们来的路上火苗一直在晃动,这像是一个活墓,建造者应该在墓中留了大量的风口以保持空气的流畅。”

“保持空气流畅?”越千泷越听越迷糊了,她曾听宜泽说过,陵墓的密封措施是重中之重,封门、夯土、石条、铁浆水都是必不可少的,甚至还有些人家用水银来隔绝外界,这样既能防止别人来盗墓又能很好的保存墓主人的尸身,“怎么会有人在陵墓中留大量的通风口呢?这样尸身不就不好保存了吗?太奇怪了。”

“嗯,这个陵墓的确有古怪。”苏玦说着起身,“先往前再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越千泷跟玄霜也一齐起身,他们穿过这墓道后就看见了一间小墓室。

第十五章 公子洛言

这里很是湿冷,推开墓门就看见了一间宽敞的房间,里面摆放着主人生前用过的东西。

其中有琴萧勋笛,还有一整套编钟和大小箜篌,看来洛言是个喜欢音律诗词之人,光是乐器就有这么多了。

最让人称奇的是墓室中还陈列着好多用木头雕刻的小人,他们或是站立或是落座于乐器边,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不一样,表情栩栩如生的直盯着前方,虽然笑得温和,但看起来就是让人不寒而栗。

越千泷环视了一圈问道:“这些木头人是什么?”

“是戏偶。”

“戏偶?”

玄霜点点头,说道:“一般来说陵墓中出现偶人都是用来殉葬的,但这些偶人的形体大小和真人相差甚远,更像是北域傀戏所用的戏偶,傀儡师们用线绳操控再配合腹语进行各种表演,从这些戏偶被摆放的位置来看,他们应该是被安排演奏这些乐器的,只是我很奇怪,操控它们的线绳在哪里。”

“玄霜姑娘,先不管这些,我们往前走要紧。”

“嗯,那大家当心。”

三人一齐小心的往前走着冲那另一边的石门,突然越千泷一停。

“越姑娘,怎么了?”

越千泷不言语,只看着自已的脚下,那里好像有一个线头,闪现之后就不见了影子。越千泷看了看四周,竟然没有动静。

“我……我刚才碰到的难道不是机关?”

越千泷的话音一落墓中就响起了音乐声,这声音悦耳动人,在苏玦跟越千泷听来还很是舒畅,只是一瞬间墓室中的几十个戏偶齐齐而动,三人怔住,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玄霜姑娘!”等苏玦发现时玄霜已经倒地不起。

周围有淡淡的花香,玄霜睁开眼睛,她一惊,自己怎么又回到了刚开始的那个花园?她小步而上,苏玦跟越千泷也不见了。他们不是在墓室里吗?

“苏公子,越姑娘……你们在哪里?”

周围没有人回应,难道是她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幻境?

“苏公子,越姑娘!”

玄霜站在小溪边,她看着里面游动的鲤鱼,它们依旧跟素灵犀刚进来时看到的那样灵动明艳,突然,溪水中映出了另一张人脸,玄霜瞳孔骤收,她猛地转身就看到了身后之人。

这是一个风华正茂的男子,他穿了身淡青色的衣裳,颜色跟园中刚刚长成的青竹相称,这人眉目和顺温雅,耳后那被风吹起的发带悠悠的和着柳絮落在肩头。

长久的对视后,他才扬起嘴角微微偏过头去,笑得有些无奈的说:“怎么,玄霜,这就不认识我了?”

“你……这怎么可能?”

那人眼中染痛,装作淡然的说道:“一别十数年,难道,你已经连我的样子都忘记了?”

“没有!我怎么可能忘?”玄霜立在原地仔细凝视着眼前之人,他的五官他的身形他的笑容,自己绝对不会认错的,这人就是洛言!可……他不是早在近十四年前就死了吗?难道这又是在做梦?自己又陷入了那梦中吗?

那人越走越近,甚至动手捏了捏玄霜的侧脸说:“你看这里怎么样?你曾经说过,想要一座四季长青、种满了百花永不凋谢的花园,这几年来我寻遍天下名草,终于将它实现了。”

“洛言?”玄霜有些错愕的伸手探了探那人的手腕,这个身体是热的,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她此时不禁喜极而泣,“你……你真是洛言,你没有死?”

“死?”那人笑了笑,推了玄霜的额头一把,宠溺的说:“我怎么会死呢?我还没有等到你回来呢,这会儿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可是我去过了洛家,他们都说你早在十四年前就因重病去世了,连吟桓也说……”

“吟桓还小,他的话怎么能信?”

“可是,这里明明是陵墓,是虞山啊。”

那人不由分说的拉了玄霜就往前走,推开房门玄霜就看见一池子盛放红莲,这个时候都快入冬了,怎么还会有莲花呢?可玄霜失焦的看着前面的景致,也再难去分辨。

“玄霜你看,这里是不是跟阙山之下很像?”

“嗯。”玄霜点点头,跟苏玦等人在一起的时候没发觉,听这人说起后她才觉得,这里的景致花木的确跟自己在阙山的故居很相似。

“那时候我们第一次相见,你还是个精怪的野丫头,明明住在深山里却连一双鞋也不肯穿,非要光脚在荷塘边跑来跑去的,还沾得满身都是泥。”

眼前浮现出了那些往事,玄霜不禁眼中含泪,“洛言……”

“我说过,如果你想念阙山大可不用回去,我会在洛家给你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地方,可后来我发现即便我造出来了,你也不再是那个心中只有那一片荷塘的小姑娘了。”

“洛言,是我愧对于你,都是我……害了你一辈子。”

“傻丫头,”那人笑了笑,仍是万分宠溺的说了一句:“我们这一辈子还没过去呢,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所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他这一句还没说完就连连咳嗽着吐出好几口血来,一下连脸色都变了。

“洛言!你怎么样?你到底是怎么了?”

那人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还是笑得如水如玉的摇了摇头,“没事的,你回来了就好。”

玄霜一下抓了那人的腕子给他把起脉来,须臾之后她抬头凝聚的望着那人,这脉象明明就是病入膏肓,他没有多少时日了。

“不行。”玄霜摇摇头,眼中是少有的坚定,“你跟我回昆仑去,师父一定有办法救你,我一定会找到方法救你的!”

“昆仑山?”那人笑得凄惶无比,他脱开了玄霜的手,问道:“如果他们真的医好了我,那你还会跟我一起下山,一起回到洛家来吗?还是说从此跟我恩怨分明,不再相见?”

“我,我不知道。”

看出玄霜眼中的犹豫,那人才继续说道:“罢了,爹娘已经找尽了天下名医,我也自知时日不多,现在能见你一面也算此生无憾。只是,不管你再怎么讨厌洛家、再怎么不愿作这少夫人,也请你现下先留在这里,等我死后你再去云游修习,做任何你想做之事,可好?”

“不行,你要跟我去昆仑,我会救你的!”

“如果你救了我,岂不是就对我就无所亏欠,更加无所牵挂了,那我……岂不是连在你心中的最后一点位置也没有了吗?”

“洛言……”

那人移开目光,转而远望着前面的一片红莲,幽幽的说:“就只有几天,至多月余,难道你就不能跟我一起呆在这里,过这些最后的时日吗?”

“洛言,我答应你!你跟我去昆仑,我答应在你复原之后跟你下山来,我答应回到洛家,再也不离开清息城。”

那人将目光移来,他的眼中满是惊讶但又有些嘲讽,“是吗?你……此话当真?”

“是。”玄霜当即跪地竖起了三根手指,“我玄霜现在立誓,如果能挽你洛言性命我必不再踏足江湖,不再谈及问道修仙之事!”

那人听了终于有一丝触动,他伸手抚摸着玄霜的脸际,感受着她发间的气息,而后男子将她缓缓的揽入了怀中,久久不愿放开。

“那好,我们明天就去昆仑。”

“嗯!”

玄霜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一直认为自己道心坚定,不是人情俗念可以动摇的,而她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斩断过往,一心修道。但为什么刚才一见到洛言就忘了所以,往日自己对师父立下的承诺不就成空了?难道,自己当真对他这么放不下,难道这些年她都错了?园中吹起了悠悠的清风,那红莲摇曳,一如往昔。

男子站于陵墓之外,他身处法阵之中,脸上却有些难掩的悲戚。

“玄霜,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要在当年做出那样的决定?为什么现在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到虞山来拿介灵呢?可见你方才所说的,不过都是谎言。”

“主子。”乐舞走上前来,提醒说:“既然玄霜姑娘能在这织幻曲中见到大公子,那就说明她多年来心结未解,不如我们就按王爷的意思不要再作追究了,想必你现在做的,也不是大公子乐也见到的。”

“不,乐舞,你错了。”男子负手而立,“我所错的恰恰是他所希望的。只是大哥生来仁懦,不敢直面心中所想,他啊……有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只会自艾自怨的人,否则如今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这里了。”

“那,其他四个人呢?”

“他们?就且看天意了。”

墓室中苏玦跟越千泷还守在玄霜身边,说也奇怪,自玄霜昏迷后那音乐也停止了,而他们怎么也叫不醒玄霜。

看她的症状,苏玦猜测道:“她应该是中了什么幻术,我看跟刚才那曲子有关。”

“既然是因为那曲子,那为什么我们没事?”

“不知道。”

“那我们有什么方法叫醒她吗?”

苏玦起身看了看墓室中的戏偶,他拿起墙上火把就往它们身上扔去,可这些木头人怎么都烧不着,苏玦拔剑试了试还是劈不动。

第十六章 冤家路窄

这边孟青阙和素灵犀被那石墙吃进去后就被送到了一个陌生的迷阵中,二人光是破这迷境就花了好些时辰,可从里面一出来,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玉门之外,这跟玄霜说的不一样啊,怎么他们破了阵也还是被送回了这里?最可恶的是这座玉门,现在关得严严实实的,怎么也打不开了。

“到底怎么回事?”素灵犀用力敲打着玉石,说道:“这门怎么开不了了?那阿玦他们岂不是被关在里面了?”

孟青阙立在一边,好像是在沉思。

“喂,你发什么呆,你快想办法啊!”

“我们先出去吧。”

“出去?”素灵犀不满的瞪大了眼睛,“我们凭什么出去,你这个胆小鬼居然要把阿玦跟千泷他们单独留下?要走你走,反正我不走。”

“谁说他们没出来了,这么久过去了,你怎么肯定他们没出来?”

“我……”

“我要是胆小鬼当时就不会拉你了,你素大小姐就会瞎闯祸还要乱咬人。”

“咬人?”素灵犀一下来了火气,“你说我是狗?”

“你要是狗就好了,狗或许还能凭着味道找到苏玦他们呢,你除了瞎嚷嚷还会做什么?”

“孟青阙!”

“好了好了,我们先上去,大不了确定苏玦他们没出来再下来找人呗,总比在这里叫地地不灵的好吧,再说了,最不济我们还可以回蜃天城找姜焱来帮忙呢。”

这人说的还有点道理,素灵犀勉强点头应道:“那这就听你的,我们先出去。”

两人从盗洞中出来时天都快黑了,素灵犀跟孟青阙在附近转了一圈,苏玦等人是没找到反而找到了一男一女。那女子看见他们分外戒备,上来就护在了男子身前,而男子身处于法阵中,似乎不能被打扰。

素灵犀抢先问道:“你们是谁?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

“二位,我们无心冒犯,只是这荒郊野岭的二位为何在这里施阵?”

乐舞不作回答,抬手就扯出了腰间的红绫,看对方动手孟、素二人也不客气,孟青阙唤出剑气来凝于手中,剑光闪动下那红绫就化作了段段残絮。乐舞心下一惊,想不到这还是个玄门中人,而且他已经修习到了化气为剑的境界,虽然还不够成熟但对付自己还是戳戳有余的。不行,不能让他们打扰主子,有这念头的乐舞正要尽力一搏,她刚动作就感到了脖下的异样。原来趁着孟青阙攻击的空隙素灵犀已经潜到了这人身后,现在她手中泛着幽蓝,只要轻轻一动她手中的星链就会割断这人的喉咙。

“几位,大家不过初见何必生死相逼呢?”

素灵犀闻言赶紧撇清道:“诶,你可要搞清楚,不是我们生死相逼,都是她先动手的,难道我们还会等着挨打不成?”

“那你们为何来到虞山?”

“这虞山又不是你家的,你管我们来不来啊?”

男子笑了笑,言道:“这里虽然不是我们家的私山,但我家兄长长眠于此,故而我们在陵前看见二位才会如此紧张。”

“你……你家兄长?你是洛家的人?”

男子拱手一拜,“在下洛吟桓,正是洛家的次子。”

素灵犀一听也觉得做贼心虚,她退到孟青阙身边,偷偷问道:“怎么办,他是洛家的人。”

没想到孟青阙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既然作了亏心事,咱们就把它做到底,你看那人身边的法阵,恐怕是在对陵墓动手脚,咱们要是把他俩制住,说不定苏玦他们在陵墓里就能畅通无阻了,早点完事大家也好早点走人。”

素灵犀跟他对了一眼,点头之后达成了共识。

孟青阙一想,干脆承认了,说道:“我们受人之托,要从这陵墓中拿点东西,我们就只要一样拿完了就走。”

“盗墓贼就是盗墓贼,还敢说这么多理由!”

“这位小姑娘,既然你这么说,我们也只好做出个贼样子了。”

孟青阙示意让素灵犀牵制乐舞,自己则冲着洛吟桓而去。

洛吟桓双手一动就牵出了一根泛着冷光的银线,这东西锋利无比,而在洛吟桓手中就像是长了眼睛的直跟着孟青阙,让他没有出手的机会。

“想不到你这公子哥还有两下子。”

洛吟桓指尖一动,“少侠也不赖。”

“我的本事当然不用说,小爷是心情好才陪你玩玩。”孟青阙变换着手势,身边的一道剑气顿时化作了数十道剑芒的朝前飞去,洛吟桓来不及反应,回头就见他身后的织幻法阵已经被那人破除。孟青阙见状炫耀的仰了仰头,“怎么样,这下见识到了吧?”

“主子!”摆脱了素灵犀的乐舞也赶上前来,“主子,您怎么样了?”

“没事。”

“我说了,我们就拿一件东西就走。”

“就拿一件东西?”洛吟桓恨恨的看着孟青阙,开口满是不甘:“为什么你们要帮那个薄情寡义的玄霜?你们可知道,她想拿走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她要拿走这陵中的介灵。”

“介灵?”孟青阙眼珠子一转,这东西他听过,这是织幻师用的连接幻境之物,难道这陵墓是靠着介灵而存在的?难道,它只是一个幻境?

素灵犀上前一步,说:“我不管什么介灵不介灵的,我的朋友们还在下面,而且我们还靠着这东西救人呢,既然你哥哥已经死了就用不到这东西了,也就是什么感觉都没了,我们借他的东西用用,大不了用完了就还回来,这有什么要紧的!”

“呵,姑娘竟然如此自私,你们果然跟玄霜是同样的人。”

“你说什么?我自私?”

“也罢,就让我看看,今天究竟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

洛吟桓转身不再理会那二人,只跟乐舞一起走向了前面的祭殿中。

墓室中,正是苏玦跟越千泷无计可施之际却见玄霜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猛然睁开了眼睛。

“玄霜姑娘,你怎么样?”

玄霜看着眼前的二人,那骤收的瞳孔中只有满眼的惊诧跟哑然,“我……我是怎么了?”

“刚才音乐声一响你就不配人事的,我跟苏玦怎么叫也叫不醒。”

玄霜神情一滞,原来,那些都是梦吗?看来她是中了幻术。洛言!她张开双手,那掌心中还留着那人的余温,自己真是痴傻,明明知道那人已经过世了十来年却还会相信这种毫无很据的幻境。

“玄霜姑娘,怎么了?”看到她将要流下的眼泪越千泷才问道:“是不是刚才经历了些什么?”

“没,没有。”

“我们快走。”这时苏玦提醒道。

周围有些动静,那些偶人居然纷纷转动起了眼珠子,都直勾勾和盯着苏玦等人,再等迈开步子时,那些没有线的偶人已经纷纷跳上来。

见状,大家立马围成一团的拿出了武器,但这些木头还是跟之前一样怎么能伤不到他们分毫,缠斗之下倒是玄霜受了伤。

苏玦赶紧护在她二人之前,说:“这样不行,我们必须用其他方法,千泷,玄霜,你们先去找这里交给我。”

“苏公子?可是你一人怎么能应付?”

面对玄霜的犹豫,越千泷倒是一点不含糊,拉了她的手往下一滚就暂且脱出了包围。对了,要先打到之前她触动这机关的地方。

“玄霜,你先来掩护我。我们先破机关,苏玦那边暂时能撑住!”

“好!”

这些明明是木偶,为什么会不惧刀剑火烧呢?

对了,越千泷回想起刚才那木头发出的声音,这声音有点熟悉,听着有些像宜泽给她看过的水乌木,这种材料遇火不化遇钢则强,比天下的任何木材还要坚韧,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它不生虫蚁,其香味清淡还有些辟邪的功效。

“玄霜姑娘,我想,那东西应该是水乌木。”

“水乌木?”原来如此,玄霜立即回说:“水乌丝遇水而疲,只要有水就可以克制于它。”

要水?越千泷心下焦急,这时候让她到哪里去找水呢?

“越姑娘,一般陵墓中都有地下积水,我们去找找。”

越千泷看了看身后的苏玦,这人武功极佳但毕竟是凡人体力有限,如果她们找不到水源苏玦就危险了。

“我们没有时间折回了!”越千泷说着以剑在掌中划开了一道血痕,之后将鲜血涂于剑锋上,她再攻击那些木偶时竟发现它们周身出现了许许裂痕,越千泷大喜:“玄霜,这样有用!”

苏玦跟玄霜纷纷效仿,可这里的木偶实在太多,再这样下去他们肯定会失血而死。

混乱之中苏玦见不远处有个身着彩服的人偶,他一直稳坐于编钟之前没有动作,这些人偶会不会是在无形中听到了什么东西的操控命令?

苏玦想着便喊道:“攻击那个编钟之前的人偶,快!”

玄霜应了一声,转身就变了剑中超那方向而去,剑锋相交之下那木头应声而碎,从中顿时散出了一袭青雾。

“小心!”

玄霜来不及躲闪,只好用手遮挡着才退下来,登时她就觉得手臂和脸上一阵剧痛,放下手时她左胳臂上的衣物已经碎裂。

第十七章 活人活墓

果然像苏玦猜的,那人偶碎裂后其他木偶也一下没了动作中。

“玄霜!”越千泷赶来看着那人的伤势,“你怎么样?”

玄霜的眼睛还是闭着,那雾气好像有强烈的腐蚀作用,这人左手上血肉淋漓甚至可见白骨,而她的侧脸也是血流不止。

“这雾气中含了强酸,会腐蚀人的血肉。”

“我有办法,你们不用担心。”

玄霜从怀中拿出昆仑的伤药,这药物果然神奇,涂抹之后那残留在皮肤中的雾气也不再蔓延。

这下忍耐多时的玄霜终于大喊一声,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可虽然止住了毒雾的势头,但玄霜的侧脸算是毁了,她曾经容颜和美,现在却多了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玄霜姑娘,”苏玦心下愧疚,赔罪说:“我不该让你上前,而应自己过去的,都是我害了你。”

“无妨,皮相容貌本是外物,对现在的我来说已一无所用。”

此时墓室中发出一阵声响,是前面的墓室门打开了。三人走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火光大盛,所点的蜡烛竟然有数百根。

墓室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石棺,难道,这就是主墓室吗?

心下紧张的玄霜走在前面,她收了剑,眼中神色有些异样,似乎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但当三人走进墓室后那大门便轰然关上了,苏玦跟越千泷立刻戒备起来。

“玄霜姑娘,要小心!”

那人好像没听见这告诫,她自顾自的走着,在那石棺站定后一下用内力将棺盖打开了。

奇怪,这棺木里竟然没设机关?

当苏玦跟越千泷赶到后才发现棺椁中空落落的,根本没有尸身,这以玉雕刻的棺床上摆了一件素红色华服,看起来是新娘的嫁衣。玄霜一下将手伸了过去,她把衣服揣在怀中,久久也没有放开。

“玄霜姑娘?你认识这件衣物?”

“我,只是看它太过精美,没什么。”

“现在你还有时间管衣服?”越千泷看了看周围环境,“你们看,这里是条死路。”

“不一定。”苏玦看着身边晃动的烛火,说:“说不定有风口。”

突然他们听到了一阵悉索的声,三人定睛一看,竟然有千万条虫蚁从那石墙上爬出。

苏玦立马转身踢翻了身边的火烛,可这些东西就像是中了邪一般,被火焰烧毁后竟然化作了一滩滩墨绿色的尸水,苏玦所用的火焰越多那尸水也就越积越多,眨眼间就又从水中化出了好几十只蝎虫来。

“怎么办?杀不完啊!”

玄霜将那衣物一收,推来棺盖就说道:“进去。”

进棺材可不是个好兆头,但现在别无他法,越千泷跟苏玦只好跳了进去,苏玦将棺盖一拉他们就见不到一丝光亮了。还好这棺椁宽敞,虽然有三个人也不觉得拥挤,但奇怪的是这棺盖一关他们就听见一声闷响,当三人再使劲往外推时却怎么也推不动了。

“糟了。”越千泷说:“看来这是有意逼我们到这棺材里面,这下怕是出不去了。”

玄霜心下明白但也不好言明,棺木中摆着的她当年跟洛言成婚时穿的嫁衣,刚才这一出分明是想让她躺进这棺材中,好陪着洛言长眠于此。如果这真是洛言的遗愿她也愿意成全,但自己不能连累苏玦跟越千泷。

“看来这是一招请君入瓮,布局者的目地就是要把我们引入棺椁中。”

“不对,这东西在动!”

“我们一定要想法子出去,不能让它牵着走。”苏玦说着使了使力。

这石棺坚固异常,就算是苏玦的炽鬼剑劈砍下来也没半分动静,看来是有人在外面下了灵咒,要不是剑里掺了火炎魂石,炽鬼恐怕就会一折成二了。对了,苏玦突然灵机一动,火炎魂石!他或许可以用这个试一试。

苏玦得了空隙,跟其他二人说道:“你们先让开,尽量隔我远一点。”

“这毕竟是口棺材,你让我们能离你多远?”

“越姑娘,当下不是玩笑的时候。”

“那你先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我这剑中有取自南方炎陵的火炎魂石,如果我们现在能想办法将剑身融化,引出其中的火炎魂石或许有希望出去。”

越千泷当即就明白了,“你是想溶了这棺椁?”

“嗯。”

“传说那火炎之石为炎陵灵物,其中不仅蕴含了昔日炎皇的聚火之能,而且对幽冥荒魂有极大震慑作用。我之前听门中师兄说南疆找到了将其铸入刀剑的方法,我本以为那都是谣传,没想到苏公子的剑就用了这法子。”

“古时铸剑师有以魂洗炼之法,如今不过是用了几块石头,用不着这么惊讶。但这把炽鬼的确是耗费了许多心力而成,这样一来恐怕会化为乌有。”

“苏公子,玄霜欠你们良多。”

棺木中没有光线,苏玦只能摸黑说道:“你们两人退开一点,虽然这里狭小但还是有些空间,不要被伤到了。”

“苏公子,有劳。”

内力醇厚者能徒手挡剑,甚至是化铁为水,而这把炽鬼是用他们南疆秘法打造而成,特别是其中的火炎魂魄石早在成形之际就跟苏玦的功法相辅共鸣。对他人来说要想化开炽鬼剑是绝无可能的事,但对苏玦而言却不是难事。但此剑为大宗祭相赠,而且用料珍贵无比,就这样毁去恐怕他回南疆难以跟大宗祭交待。

当下剑身越来越热,越千泷跟玄霜依稀看着了从剑身中泛出的炎息,玄霜惊讶的发现,苏玦并不是在用内力在催化剑体,而是用周身真灵引出其中的火炎魂石,让其将包裹在外的剑体融化。不多久这炽鬼就完全没有原来的模样,由其中化出的晶体灼热无比,虽然只有指头大小但已经将三人炙烤得汗流浃背。再看看那石棺,它被这晶体烫出了一块,慢慢那凹陷处越来越大,熔开石头竟然跟晶体混在一起变作了滚滚石浆。

越千泷跟玄霜可算是大开了眼界,这么小小的两颗石头竟然把这三重棺木都融穿了。待那晶石化尽后,留在他们眼前的是棺底一个不小的溶洞,三人往下一看竟然是空的!

“我们一个个出去,大家小心。”

苏玦说完倒立着从洞口钻出了半个身子,这棺椁的确是悬空的,他从棺中探出来一下抓住了固定在棺椁四角的锁链,之后借力跳在棺椁的棺盖上,玄霜跟越千泷也紧随其后。苏玦看着四周的布置,周围是四面都是玉石雕刻的石像,而这建筑一层一层的有点像佛塔,苏玦觉得这里跟之前的地方都有所不同,好像在悬棺下面的深渊中有股力量不断涌来,让他神思都有些不清了。

“你们看!那上面是什么?”

听到越千泷的声音,他们才抬头往上一看,那好像是一个棺台,从下面往上看去并不清楚。

玄霜凝气扔下了手中的长剑,剑身一下浮于她脚边。

“走,我们上去看看。”

与其说是一个棺台还不如说这又是一个偏小的墓室,三人进入其中后入眼的满是房中摆饰和装潢。这里面的东西雅致精细,以布局跟色调来看绝不是陵墓中能出现的,而且还分了前厅跟内寝。走进里间他们才看到一张隔着帘缦的床榻,那帘缦后影影绰绰的,但大体能看出来床榻上躺着一人。

“你们说,这不会又是个大纸人吧。”

“千泷,让我来。”

玄霜伸手拦了苏玦,阻止道:“苏公子,这次还是让我来吧。”

苏玦和跟越千泷对视一眼,随后便站在了这床榻两侧。

终于要见到了吗?即便只是永隔,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玄霜抚上了那缦帐,虽然早就猜到,但在揭开的那一刻她还是震颤无比,里面躺着的人闭目而息,看他的样子跟往日无异,似乎只是睡熟了。

“这就是那位洛家大公子,他就是洛言?”

“越姑娘说得不错。”

“这怎么可能?”越千泷惊讶的盯着眼前之人,他当下两颊依然透着温红,皮肤的光泽更是与活人无异,哪里像姜焱说的是个死了十多年的人!

玄霜握住了那人左掌,此时没有机关,更没有任何不对,但玄霜整个人都怔住了。这身体……他的手居然是热的!玄霜探上这人的手腕,不对,这根本不是什么尸身,洛言还活着,还跟常人一样的呼吸着!

“不对,怎么……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

“这不可能,洛家不可能这么对你……”玄霜说着坐到了床榻上,她躺倒在那人身边,语声恳求的说道:“洛言,你醒醒,快醒醒!我是玄霜,我回来了……你听到了吗?快醒来!”

“玄霜,这是怎么回事?”

“洛言,他还活着。”

“你,你是说……这人没有死?”惊颤中,越千泷试了试那人的鼻息,虽然这人呼吸微弱但的确还没有气绝,“既然洛言还没有死,那洛家人为什么要把他封进陵墓里?”

“不知道。”

玄霜不知作何回答,她现下心中只有喜悦,不管洛家人是为了什么,但现在既然找到了洛言,她就一定会将洛言带出去医治好他,让他恢复神智。

“玄霜姑娘,你看他的左手中。”在一边观望的苏玦提醒道:“他的手里好像拿着什么。”

是一串手链,这手链以红线相穿,上面挂着十来只银铃,看起来极为普通。

玄霜将其拿在手中,她一碰这东西就觉得曾经的种种件件好像观花一般在眼前一一而过。

第十八章 生死轮转

发现她表情有所不对的苏玦问道:“玄霜姑娘,你认识这东西?”

“当然,这手链原来就是我的。”

“这本是你的?”苏玦心想,难道姜焱让他们来找的就是这串手链?

“没错。”

“玄霜姑娘,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就是以前洛家的少夫人,洛言的发妻吧?”

“越姑娘,你怎么得知?”

“我在蜃天城的时候跟陆离打听了一下,他说洛言虽然出身名门,但偏偏不顾众议娶了个山野丫头回家,他们成婚之后也是日子和美,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位少夫人成婚两年不到就病死在洛家了,后来洛言就再没有娶妻纳妾,一直到病死也是孤身一人。听的时候我就觉得陆离有所保留,而这一路走来我也更加确定,当年的那位少夫人并没有死,而就是现在的玄霜姑娘你,对不对?”

看来说中了,看玄霜一副默认的表情,越千泷又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离开洛家,在十四年后又为什么要回来盗掘洛言的陵墓?”

“越姑娘,你觉得两个相知相悦的人应不应该相守一生呢?”

“当然了!难道要找个不能心意相通的人过一辈子?”

玄霜怅然的笑了笑,“我年少之时也觉得如此,但就像你越姑娘你说的,我出身山野又无亲无故,洛言却是洛家的长子,他承载着洛家满门的荣光和期望。”

“那又怎么样?”

“年少时相知相爱何其轻松,但成婚后的相融相扶却让人为难。”

“这是什么意思?”

“我原只想做洛言的妻子,只想跟他过一辈子,而不是看中洛家少夫人的名头。我出身低贱,想要在洛家立足本就不易,可偏偏我自小孤高不懂得如何讨好于人,最终招至洛家人的挑点不满也在意料之中。何况我从小就有心修道,本是以游历天下为志,那些公婆妯娌间的争斗琐事实在让我厌倦。”

越千泷一愣,“所以,你就因为这个离开了洛家?”

“当时洛家老夫人觉得我少有妇德又一直未孕,所以安排了给洛言再娶一房侧室,我一气之下跟他争执不休,最后还上了这串手链,只背了剑离开洛家。后来我依性子走遍了北域南疆,终于得了机缘拜师于昆仑,学有小成后我御剑下山回了一趟清息城,但那时,洛言已经过世一年多了。”

越千泷听后不禁内心唏嘘,她在女娲神境时总以为情爱之事简单不过,既然两人愿意自然可以相守在一起直到白首。这时回想起宜泽、黎萝,还有现在的洛言跟玄霜,她才觉出其中的不同来。他们都是心有彼此之人,可为什么相守之中并没什么幸福,听着倒像在互相煎熬呢?

他们谈得太过投入,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三人都吓了一跳。

“你……是玄霜?”

没想到,那原本深眠的洛言居然睁开了眼睛。

“洛言!”

在众人的惊诧中洛言分外镇定,他望着玄霜,目光复杂难明,这眼神说不上有多深情怀恋,更多的只是淡然,仿佛他早就料到这一日,又仿佛他跟玄霜再熟悉不过。这眼神属于日夜相见的夫妻,而不是分别多时的旧人。

直等看到玄霜侧脸淋漓的伤痕,他才紧张起来,问:“你受伤了?”

“我……”玄霜想起自己脸上的伤口,赶紧用手捂住了,道:“没,没有。”

“你不必在意,在我心中,你一直都是那个阙山脚下的小姑娘,毕竟有太多东西,远比容貌要重要得多。”

“洛言,对不起。”这句话玄霜在心中藏了十四年,现在终于有机会说了,“当年要不是我离开洛家,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洛言听着反而笑了,他那样的笑意纯粹入骨,含泯了一切的情仇。

“不,当年是我执意将你带出了阙山,又一心将你束缚在了洛家,成婚时我说过要护你一世的平安喜乐,但这承诺并没有实现。你若是想离开我也没理由阻拦,只是怪我力有不及。”

“洛言……”

“可我知道,你终是会回来的。”

不再问那么多为什么,玄霜忍泪扶起了那人,说得动情:“洛言,这次我们一起出去,我跟你回洛家。”

“不必了。”没想到洛言只是摇摇头,他从玄霜手中拿起那手链后将其戴在了她腕上,这是当年他带玄霜下山时送给她的。

手链的铃铛中下了连音咒,这样不管玄霜走到哪里,只要她摇动这铃铛,即使远在万里洛言也能听到那铃声、也能知道她的所在。但在当年玄霜离开洛家时连这手链都取下来了,可见她当时的决心之大。

“玄霜,你可否答应我一件事呢?”

再没有年少时的桀骜,玄霜立刻应道:“我答应你!”

“傻丫头,我还没说呢怎么就答应了?”

“这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越千泷想着这人应会说让玄霜守在身边再不离开,但洛言开口:“这次戴上它,不要再拿下来了,这样的话,或许……我还能听见、还能感觉到呢。”

“好,我再也不取下来了。”

洛言点点头,他原本柔情的眼神变得涣散,他伸手抚上了玄霜的发际,将手指都深入其中,就像多年前那样以指为梳的为她顺着一屡屡青丝。

对他来说,玄霜就像是一团无根之火,无茎之花,虽然落于他掌间却总是抓不住的,这些从第一次在阙山遇见她时洛言就料到了。他自己本是个俗人凡夫,但玄霜不同,她应该依照心意的做那个在山间赤脚而歌的小姑娘,而不是被礼数规矩束缚的洛家少夫人。

从一开始便是他错了,是他将这人哄骗到了自己的世界,却不能护她安然。

周围好像有些不对劲,已经退到了外室的苏玦察觉到这个空间似乎在颤动,他机警的推了推越千泷,问:“你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吗?”

越千泷点点头,“这里的地灵不同寻常,很是强盛。”

这外厅的摆设景致一下变得模糊,整个空间都有些扭曲,苏玦跟越千泷当下明白过来,原来这也只是个幻境,这整个房间不是真实之景!眨眼之间,这偌大的房间就变成了一个光秃秃的玉台,中央除了刚才的床榻外一无他物。

“玄霜姑娘,这里有古怪,我们还是快走的好。”

此时的玄霜仍抱着怀中的洛言,越千泷注意到那人脸色苍白,双唇已没了一丝血色,一下跟刚刚完全不同了。

她斗胆上前去探了探洛言的脉搏,登时便对玄霜说道:“洛言……洛公子他怎么没了脉搏?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洛言死了!”苏玦听后也惊愕道:“这是为什么?难道他……”

没有多久的沉默,玄霜放下怀中的洛言,将他安然的置于床榻上,这时玄霜用手一按床沿,这床榻就活动开来变成了一副严丝合缝的寒冰棺木,周围顿时有股股寒气袭来,只是这棺木一合上她便再难见到洛言的容颜了。

“玄霜姑娘?这是何意?”

她起身,忽而说道:“我们走吧。”

越千泷迷迷糊糊的,“走?你就这么走了?那洛言呢?你就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逝者如斯,何必再扰人安眠。”

“可是他……”

还不等越千泷说完,玄霜就指着西北处的一尊石像,道:“这后头有一生门,我们往这里走。”

虽然觉得惋惜,越千泷还是没再说什么,只能跟着玄霜朝那片石像而去。

薄暮之时,孟青阙跟素灵犀再也坐不住,他们起身正准备再往那盗洞中去,可还没走几步呢就见苏玦三人由陵墓西边方向走了出来。

“阿玦!”素灵犀马上冲过去将苏玦上上下下看了个透,又拉又扯的问道:“阿玦你怎么样了?在里面有没有受伤?”

苏玦摇摇头,“你跟青阙呢,你们是怎么出来的?”

“我们被送到了那个玉门外,再想进去那门就怎么也开不了了,所以我们只好先在外头等你们回来。”

“玄霜姑娘,你的脸?”这时,孟青阙注意到了那人脸上的伤处。

“玄霜姐姐,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皮囊,不须在于。”回过话后玄霜她的眼神转向右前方,是听到动静赶过来的洛吟桓跟乐舞。

“吟桓?真的是你?”玄霜迎了上去,喜道:“没想到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吟桓,这名字也是你能叫的吗?”

“我……”

“玄霜,看来还是我太过轻敌了,居然没能让你死在里面。”

“吟桓,你在说什么?”

“我大哥就是多了这些妇人之仁,在造陵时竟然不让爹娘设任何机关只是布下了道道迷阵,如果不是这样我就能轻易改变墓中的风水布局,今日你玄霜绝不可能活着出来。”

原来是他搞的鬼,看来这陵墓之前当真像玄霜说的没任何伤人之物,这次果然是被人临时改动了布局。但一座陵墓的建造和设计都是环环相扣,封陵之后再想要将其变成一座凶陵并不是容易之事,而且洛言的陵中还设有幻阵,即便这人想改也动不了太大的手脚。

第十九章 梦断虞山

只是玄霜想不到这改穴之人竟然是他,是那个总喜欢缠着她、喜欢叫她‘娘亲’的小公子。他是洛言的弟弟,洛家的次子,也是在那宅院中除了洛言以外唯一一个能让自己开怀的人。

“吟桓,你当真要杀我?”

“我并不想杀你,我只是想让你死在这座陵墓之中,要不然我哥哥岂不是太孤独了?他在这里面做了十四年的幻梦,难道你就不该去陪陪他吗?”

“做了十四年幻梦?什么意思?”

洛吟桓满是嘲讽了笑了笑,开始从头说起:“自从你离开洛家大哥就对你不能忘怀,日日让人四处寻找。但是父母觉得此事让洛家蒙羞,于是备下了休书,要以不守妇德之名将你逐出洛家再另娶,可是大哥怎么也不肯签下那休书。两年以后,在重压之下大哥忽生重病,弥留之际他惟愿再见你一面,于是,他才让织幻师在这地灵醇厚的虞山建造陵墓。这座地陵以当年注入了你血气的银铃为介灵,可以让入幻者长眠其中,好安享一个与你执手共老的美梦。”

说到这里越千泷才恍然大悟,难怪洛言醒来时是那么平静,原来他这十四年一直都跟‘玄霜’相守于此。

“不管这梦境怎么美好终究也只是虚无,小时候我就看哥哥苦苦等你,难道,到了他弥留之际还要带着一口气去守住一个形似于你的幻影吗?”

“洛言……”玄霜愧疚再起,她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这样于他于洛家都太不公平,和大哥一起长眠于这陵中的应该是你玄霜,而不是你的幻影,不该是一个迷梦!”

“我……”

这时洛吟桓看了看玄霜手腕上的银铃手链,眼神一下变得忧伤,“如今这介灵已经在你手上,想必那幻境已不覆存在,大哥……也终于能安眠了。”

苏玦跟越千泷一下明白过来,下葬的时候洛言是有最后一口气的,当时洛言并不是死了而是陷入了织幻师织造的幻境中,在那里继续过着跟玄霜举案齐眉的日子,而这幻境的关键之物就是本属于玄霜的那串手链。所以越千泷将那手链从洛言掌中取下时,也就打破了这幻境,深眠多年的洛言才被唤醒了。难怪,洛言再见到玄霜是那样不惊不慌,想必那时他还认为自己是身在迷梦中,只把出现在眼前的玄霜当做了幻影,直到洛言看到那人侧脸的伤痕才认定了是玄霜本人。

真是可怜,洛言留着最后一口气苦等了这么些年,为的就是再见玄霜一面吧,而自己拿下那手链的举动岂不是跟杀人无异吗?想到这里越千泷一慌神,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她可从不杀无力还击之人啊!

“吟桓,当年之事,是我错了。”

真是笑话,这人居然学会了认错!既然是知错了后悔了,她又为什么要回来拿这串手链呢,还不是为了解开自己跟洛言之间的连音咒吗?当铃铛摇晃时,这咒法便会让她心乱,会让她想起往事。

昆仑一脉的修为讲求断绝人欲摒除心念,这连音咒不解,玄霜的功力就永远无法提升。所以,当洛吟桓听闻玄霜现拜入昆仑后就清楚,她一定会回来拿这串手链的。

“逝者应当安息,我不想眼看大哥变成一个在幻境之中度日的活死人,但是……”洛吟桓看了玄霜一眼,“我更不想让他死后一个人躺在这地陵之中!”

“你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让我死在其中陪伴于他?”

“没错,你是他的妻子,难道就不应该如此吗?”

“我,的确应该。”

听了这么久素灵犀最后才听明白了,姓洛的要玄霜死,就是他在陵墓里布下了那么些机关。

素灵犀双手一张的护在玄霜身前,立马说:“你这人,毕竟她是你之前的嫂嫂,你怎么还想着让她死呢?你大哥那么有良心,他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见玄霜姐姐最后一面的,你非但不帮忙还尽捣乱,你这弟弟怎么当的?如果玄霜姐姐死了,如果她真到九泉之下跟你大哥团聚你大哥会开心吗?我想他这么喜欢玄霜姐姐,知道后肯定会变成厉鬼,回来咬死你骂死你让你不得安宁的!”说着素灵犀扮了个鬼脸,继续道:“看见没,就是这样这样。你如果今天要伤害玄霜姐姐,我们所有人都会跟你过不去,刚刚就只有我跟孟青阙两个你们还打不过呢,现在人都齐了看你还想怎么样?”

“素姑娘?”这孩子年纪小沉不住气,倒有些江湖儿女的样子,不过听她这样讲来,玄霜心中的愧疚也更甚了。

“玄霜。”洛吟桓恨恨的叫了声她的名字,又扫了眼其余几人,“今天我当然不会将你怎样?不过大哥的这条性命,我洛吟桓早晚会在你身上讨教回来,告辞了!”

看洛吟桓跟乐舞离开之际,玄霜没有多话更没有任何挽留。

到此时,苏玦才问她:“玄霜姑娘,你来这里是为了这串手链?”

“没错。”

“这手链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下玄霜抬起头来,也对几人直言不讳:“这其中的连音咒时时困扰于我让我功力不得提升,所以我求助于姜焱,想找人跟我来虞山进入陵中拿回这东西,但后来我才发现这里面被下了幻术。我心中对洛言有愧容易被幻术迷惑,所以之前两次都不得成功,直到如今找到了你们。姜焱告诉我,拿回这东西解除连音咒后我便会忘记洛言,心中无爱无欲,只一念修道。”

素灵犀一惊,语声中满是失望:“玄霜姐姐,你来虞山真的只是为了这个,是为了忘记洛言回昆仑山吗?”

“是这样没错。”

素灵犀听着一伸手,“那你把东西拿回来,你的过去就是过去,洛言等了你那么多年,现在他都不在了,你怎么这么吝啬,连一点点与他相关的回忆都不愿意留下呢?那洛言岂不是太可怜,岂不是好像从没在你命中出现过、存在过吗?我一直觉得修仙为道没什么不对,但是你这样太无情太自私了!”

“是啊。”玄霜点点头,怎么连灵犀这丫头都明白的道理,当年已为人妇的她就是不懂呢?自己的确是自私无情,如此玄霜言道:“几位放心,我不会再去找姜焱以解开这连音咒了,我会将洛言记在心中,死后再归葬于这虞山,陪伴他永眠。”

“玄霜姐姐?”

玄霜想不到,身在陵墓中的洛言是靠着这串手链守了一生的迷梦,那现在的自己就不能吗?只是不知道这连音咒能不能穿越生死,将自己的气息带到幽冥去。突然间她已不想回昆仑,而是想回阙山,去做那个赤脚在莲池中嬉戏的女子。

如此想来,玄霜拱手,拜道:“玄霜先告辞了,几位保重,如果几位有闲暇还请来阙山赏莲。”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玄霜就已经御剑而去,越千泷跟苏玦对视之后也释怀一笑。看来那人是不打算回昆仑了,这样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只是洛吟桓,还望他不要再作纠缠的好。

“对了!”素灵犀一击掌,“玄霜走了,手串也被她带走了,那我们回去拿什么跟姜焱交代呢?要是她抵赖不给我们火凤之血怎么办?”

“灵犀,姜焱既然能请来玄霜,那说明她们之间自有联络方式,我们不必担心。”

“苏兄说得对,天都黑了,我们不耽误,赶紧回蜃天城吧。”

几人回到蜃天城时已经入夜,但这时候早早关门的茶肆还没有打烊,看来姜焱是在等他们。

果然刚走到门口,他们就见到陆离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巴巴的凑上来,说:“欢迎欢迎欢迎啊!几位侠士果然身手不凡,是难得的人才,人才啊!”

这马屁拍得让素灵犀浑身不自在,本来就不是什么会拍马屁的人,不过想想姜焱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她就心里乐开了花。

“一天不到就回来了,这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有什么好意外的?”素灵犀往姜焱面前一坐,满是自信的说道:“有我们几个人难道还有做不成的事?”

姜焱冲她脸上吐了口水烟,把素灵犀呛得直咳嗽。

“苏公子跟越姑娘果然出众,孟少侠出身名门剑术修为也是了得,不过素姑娘么……”姜焱将话锋一转:“你年纪尚轻,以后到陌生之地可要不再妄动乱碰了,小心下次没这么好的运气反而把小命给送了。”

“你!”

“姜姑娘,看来你对我们这一日间发生的事都了解得很嘛。”

姜焱放下了手中的烟杆,对苏玦说:“不过是听玄霜说起了一些而已,要是我这么能耐早就自己跟玄霜下去了,又何必麻烦各位呢?”

“那我要的东西呢?”

姜焱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透明的水晶瓶,往苏玦怀中一丢就说:“你的火凤之血,拿好收牢了,小店可是仅此一瓶,绝无二货。”

苏玦将那东西拿在手中细看了看,这瓶中之物泛着隐隐的红光,而瓶身炙热无比,光是握在掌中就能感觉到血气精活了不少,这特点跟大宗祭描述的一样,看来不是赝品。

“多谢。”

“这天也晚了,我看你们还是先在我这里住下再赶路吧。你们帮了我,这晚上的店钱就免了,怎么样?”

苏玦看了看身后的几人,他们这些日子以来也累了,能找个地方歇歇也不是坏事,短暂的眼神交汇后苏玦也就答应了。

第二十章 分道扬镳

回到房间里的素灵犀倒在床榻上,不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灵犀……”浑浑噩噩的,她听见有人正在叫自己的名字:“灵犀,小灵犀!”

素灵犀猛地睁开眼睛,开口就喊道:“师父!”

这是她们门中的传音术,端坐于床榻上的素灵犀赶紧聚灵回应道:“师父,是你?”

传入她耳中的是一个温柔不过的女声,这声音好听极了,就好像三月的春风一般让人觉得身心舒畅。

“灵犀,你跟阿玦可有受伤?”

“没有没有,我们在一起怎么有机会受伤呢?”

“那女娲魂石呢?”

“都拿到了,那个姜焱还给了我们火凤之血,说是用来激活这石头的。”

“嗯。”那声音沉吟了一会儿,“你赶紧带着东西回来。”

“回来?可是我还没去取月灵草呢!”

“月灵草一事就交给阿玦。”

“海外之地那么凶险,我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呢?”

那声音叹了口气,最后无奈的说道:“正因我知道它的凶险才会让你先将东西送回,月灵草可以再取,但女娲魂石跟火凤之血都难求二次了,只有你先将其送回不日城,我才会放心。”

“那……”素灵犀想了想,“我先把东西送回来,再跟阿玦一起去找月灵草。”

“这样,也未尝不可。”

“嗯,师父我明白了。”

收了术法,素灵犀也立马往苏玦房中走去,商量过后,大家马上达成了一致,苏玦先在蜃天城休整,等她从南疆回来了再一起去找那月灵草。这夜路便于隐藏行踪,于是素灵犀休息了两个多时辰后就趁着夜色往南疆去了。

第二天睡饱后孟青阙伸了个懒腰正喊大家吃早饭,可数来数去却没见着素灵犀的影子,他咬着筷子笃定的问道:“怎么,那素大小姐赖床不肯起了?”

“灵犀她家中有要事,今天一大早就告辞回南疆了。”

孟青阙咬着大包子愣是没咽下去,“她回南疆了?她走了?”

“嗯。”

“她家里能有什么事儿?”

“这个,我不知道。”

“苏兄,到现在还有所隐瞒,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难道我还会害你们不成?”

“我……”苏玦犹豫之下,还是说了实话:“她奉命带着女娲魂石跟火凤之血先回去了,不日就会回蜃天城来跟我汇合。”

“汇合?你们还要去干嘛?”

“他们要去海外找月灵草。”

苏玦惊讶的看了越千泷一眼,“越姑娘?”

“我可没偷听,是这房间隔音实在不好而我又天生听力极佳才在无意间知道的。”

“月灵草是个什么东西,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没听说过。”

“这是一味药引。”姜焱从楼上走了下来,她睡眼惺忪的,显然是刚醒不久,“因为生长在海外大荒之中,凡世之人当然听得少了。”

孟青阙长长的‘哦’了一声,“你要那个做什么?”

“那个是用来引魂的。”还不及苏玦回答,姜焱就抢了先去。

“引魂?”

“苏公子。”姜焱走近了,眼神也越来越关切,“恕我多言,复人性命并不是如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人死之后魂灵就会归于忘川幽冥,即便你再将魂魄招引回来,也不一定是之前那一个人了,而且,复生死者是千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此间吉凶难定,苏公子还是三思的好。”

“死而复生?”孟青阙反应过来,“原来你做这么多,是为了复活一个死人?”

“不错,姜姑娘说的字字不差。”

听到这一句孟青阙像是来了火气,他自小在太华山所学所守的都是天地伦常,这种逆生反命,有违天道之事在他门中看来是绝对不可行的!亏得自己还帮了他们这么多,这么看来早就有反门规了。

“人之生死自有天定,你这么行事不仅会打乱轮回,还会扰了天地秩序后果尚不可知,你明不明白啊?”

苏玦冷静的扫了孟青阙一眼,开口只淡淡的说:“我不知道什么轮回天地,也不在乎那些秩序命数,我只想救回我想救之人,做我想做之事,一切罪责后果我苏玦自会一力承担。”

“到时有什么后果你担得起吗?”

“青阙,你现在对生死没有丝毫执念,只因为你还未经历生死,没有经历真正令人绝望彻骨的别离,等到那时候,或许你对我能理解一二吧。”

“你说的我能明白。”越千泷放下了茶杯的说道:“虽然说不出那人个是谁,是什么样的过往,但你说的这种感觉,我十分明白。如果还有机会,如果我想起了过去的一切,我一定也会像苏玦这样不惜所有的来做我想做之事,绝不会轻易向天、向任何人妥协。”

“你们真是……”孟青阙越听越烦闷,逆天而为不仅仅会害了自己,更可能害了旁人,怎么可以如此草率呢?

他负气的拱手一拜,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同行了。二位,告辞。”

看孟青阙闷闷离开,姜焱倒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越姑娘,苏某多谢了。”

“都说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来二位真是投缘得很,既然苏公子心中已有决定,那我一个外人也不多说了,苏公子下了决心就好。”

“姜姑娘的话,在下一定铭记。”

“你要去找月灵草,那你知道它在哪儿吗?”

“我知道它出自于祖洲。”

“对,祖洲。”姜焱念着这个名称,又抽了一口水烟,“你知道祖洲在哪里?”

“据说是在东海之中。”

“东海那么大,你又知道在哪里?”

“不管它在哪里,我也必须找到。”

“你是有时间找,可你找到的可不一定是月灵草。”

难道这人又知道些什么?看来这地方还真是来对了。

于是,苏玦问道:“请姜姑娘示下。”

“祖洲是仙山福地,传说上面不仅有能活人性命的仙草灵芝,还有能引人魂魄的月灵神草,不过这月灵草是依仗月亮灵气而生,平日看起来就形同枯木残枝,只在每年最后一月中的满月之时才会恢复生气,这样被摘下的月灵草才有引魂聚灵之功效。现在已经是十一月,那么这一年中它的采摘之际就是下个月的满月之时,如果你在之前找不到祖洲的方位,就只好等到下一年了。”

竟然还有这一说法,这个大宗祭倒是没有说过。

“那姜姑娘可知道祖洲的所在?”

姜焱笑了笑,“你当我是神仙什么都知道吗?我说这些只是想提醒你不要浪费时日,你如果真想要月灵草可就等不起了。”

从南疆到蜃天城一个来回的话怎么也要一个月,看来他无法再等灵犀了,苏玦当下决定启程,他对姜焱说道:“我跟灵犀本是约好了在蜃天城见面后再去祖洲的,现在只好托付于姜姑娘,等灵犀到了麻烦告诉她一声,情况不得耽误我只好先去找药了,让她不要跟来,只在蜃天城等候就好。”

“好,大家相识一场,举手之劳自然不在话下。这祖洲在东海之上,而东方的济砚城以泊船跟海物闻名,如果你想去祖洲不如由此地出海。”

苏玦感激的笑了笑,她这话已经是莫大的指点了。

“接着!”

苏玦好奇的看着姜焱丢过来的一柄剑,“姜姑娘,这是?”

“我知道你的配剑折在虞山了,但你既然要去祖洲总要有东西防身吧,我这剑就算是送你了,你们帮玄霜了了一桩心愿,就算是我附加的谢礼吧。”

“我……”

“你不能拒收,说不准我以后还有什么要苏小哥帮忙呢,先卖个好给你你可别让我难堪。”

“这样,苏某就多谢了。”苏玦谢过之后就上了楼去收拾行囊。

趁着苏玦离开的空隙,姜焱方走过去,对越千泷问道:“越姑娘,我看你刚才一直沉默,是不是心中有什么打算?”

“姜姑娘猜呢?”

“看苏公子的心思肯定是要一个人前往的,你如果当面提出要跟去他肯定是不同意,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先跟着他去济砚城,到时生米煮成熟饭他也没法子撵你走。”

越千泷微笑着点点头,听到楼上的动静越千泷才马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道别之后看苏玦走远了,越千泷才松口气的喝了口茶水,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说:“焱娘你猜的不错。”

“人都跑了,你还不快追?”

“不急不急,反正他又不会御剑跟我一样是靠着两条腿,我自然有办法追上他,如果跟得太紧被发现可不就没机会了?”

“原来如此。”姜焱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我能不能问越姑娘一个问题?”

越千泷抬头,眼中难得有些调笑,“如果我说不的话,你难道就会不问?”

“呵……越姑娘倒了解我的性子。”

“有什么事就问吧。”

“我看你跟苏玦也是相识不久,可为什么就是对他紧追不放的呢?上次的虞山是,这次的祖洲也是,我觉得越姑娘不单单是为了报恩或者找些乐子这么简单吧。毕竟这些事都可能伤及性命,又不是去游山玩水。”

这下她倒真把越千泷问住了,是啊,到底为什么呢?她心下从没仔细想过,只是觉得自己想跟着苏玦想与他接近,于是就这么做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嗯。”越千泷点点头,“或许这就是你们人间常说的缘分吧,我当下孤身一人,没有身份也没有过去了无牵挂的,或者是苏玦身上有我熟悉的感觉呢?”

“若觉得迷茫,跟着初心而走也不是坏事。”

“不错。”

“越姑娘,一路平安。”

时间差不多了,跟姜焱道别后越千泷也跟着苏玦的步子而去。

第二十一章 济砚小城

济砚城在东宿国的极东之地,因为临近大海而以海和船运闻名,但说它是个城池还夸大了些,跟北域或是中原的地界相比,这里顶多算个繁盛的镇子,人口也少得可怜。

这儿环境优渥,但从苏玦入城之际就觉得古怪,周围的房屋上多有裂痕,路上的行人都是低头敛目的只想快快回家去。问了好几个人苏玦才问出一条去海港的路子,既然他是要出海,自然就要去找出海的地点跟船只了。

到了海边苏玦果然看到了一些停泊在浅海的船只,但数量零星而且从规模看,实在说不上是出海捕鱼所用的,这难道就是那个以海物闻名的地方?心下怀疑的苏玦在岸上找了几个渔夫询问出海之事,想不到那些人居然谈之色变,一个个听说要出海都赶紧避开了,简直把苏玦当瘟神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苏玦心下想着,他多番尝试下都是一个结果,这儿根本没人愿意出海,更没人知道祖洲的事。眼见着都天黑了,苏玦从蜃天城赶到这里已经用了十来天,而那月灵草会在这月的月满之时长成,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一旦错过可就要再等一年了。苏玦心下烦闷,漫无目的下走到了济砚城以北的方向,这里倒有些人烟。

原来这里是城中的集市,因为天色见晚,小贩们都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挑了几个脸热的人,苏玦又把祖洲跟出海的事打听了一遍,依旧没有什么收获,大家都是异口同声的一个回答,这儿根本没有祖洲,更没有月灵草。

难道是姜焱给的方向错了,他根本就不该来济砚城?

“我说你这小姑娘,我已经给你两个糯叶糕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要我给你第三个、第四个吗?我也是要赚钱养家的,而且看你身上穿的也不是粗布麻衣,你怎么就偏偏跟我杠上了?”他耳边传来了一个年轻的声音,那人继续低喝道:“让你回家你不去,问你的话你也不回,让你拿银子买你也没有,现在还要赖在我这里,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走不走,你再拦着我做生意我可就不客气了,你走不走?”

这愈发凶厉的声音引起了苏玦注意,他扭头就看见不远处的一个小摊,那说话的是个不到三十的男子,他前面站着一位年幼的小姑娘,那孩子穿着一身出挑的青衣,长长的头发用发绳绑了个小髻在脑后。她正将手指含在嘴里,目光死死盯着摊铺上香喷喷的糕点。

“你是听不懂我说话还是故意装听不见啊?明明是大户人家的就别装可怜讨食吃,我家里还有人等我养活呢?你再不让开再挡着我的客人我可动手了!”

那小姑娘像是没听到,她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的笑容单纯可人,下一秒居然还伸手指了指那笼屉中的糕点,说:“我要这个,再要四块。”

小贩听到这儿实在耐不住性子了,走过来就要抓那小姑娘的衣襟,可他还没碰到那孩子呢就被苏玦给拦下了。

“不过是一个孩子,你怎么还跟她计较?”

那人扫了苏玦一眼,冷笑了声就回道:“我就是知道她是个孩子才没跟她计较,要不,就冲她往我这里站一个多时辰我早就撵人了,这孩子就是贪得无厌,我给了她一个糯叶糕她还想要第二个,我给了第二个她还会第三个,刚才倒好,一开口就是跟我要四个!要她是乞丐或是穷人家的孩子我就当做好事了,可你看她一身穿的戴的,明明是个小姐还想吃东西不给钱?我看这孩子就是被惯得太好太娇贵,也不知道是什么家教,什么爹妈。”

趁着这小贩说话的空档,那孩子伸手就往笼屉里拿了一个糯叶糕放进嘴里吃起来。

“诶,我说你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你去把你爹妈叫来,这个必须给钱!跟我要不到还学会趁机会抢了是不是?我今天就跟你没完了,怎么教孩子的!”

“给。”苏玦听着从怀中拿出了一些铜钱,“这些够吗?”

“呦,还出来一个爱管闲事的。”

苏玦又加了-数倍的钱两,说道:“这些,可不可以再买几个?”

“可以可以可以!”那人一下笑开了,麻溜的从笼屉中拿出了剩下的几个糯叶糕,“刚好卖完我就收摊儿回家了,这可是热乎的,客官收好了您诶。”

苏玦将东西接过来,转身蹲下了才对那小姑娘说道:“还饿不饿?”

小姑娘连忙点点头,用手抓起那糯叶糕就吃了起来。苏玦在一边看着,不觉中他的嘴角竟然浮起了丝丝笑意。

“小心烫,还多着呢,你慢点吃。”

那小贩在一边越看越不对劲,临走了才古怪的看了苏玦一眼,问说:“客官,听口音,你不是我们济砚城的人吧?”

“对,我是从北方来的。”

“北方?”那人也不问他的来意,只说:“那你跟这小娃娃认识?”

“不,我们并不相识。”

“那……你对这小娃娃这么好,到底安的……”他斟酌着说道:“安的是什么心啊?你不会想把她拐走当丫头使唤,或者是骗回去做闺女吧?”

“什么?”苏玦抬头,露出了个略为惊讶的表情。

“这女娃娃是长得讨人喜欢,但你可别长什么坏心眼,她要是给你带走了她家爹娘可就活不下去了。”

原来这人是在担心这个。俗话说得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说得也没错,看来这人只是说话不中听,刚才必然是见这孩子可爱才给她糯叶糕的,后来说那些无非是想吓唬吓唬孩子,这样想来,他的心肠也算不错。

“你放心,我是来这里找出海船只的,跟这孩子没有关系,我不会对她起什么心思。”

“你……你要出海?”

“不错,小哥,你知道哪里有船家答应出海的吗?”

那人听着立马脸色一变,立马摆摆手说着没有没有,之后急急忙忙走开了,苏玦当下觉得分外泄气,看来今天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大哥哥……”耳边响起了孩子甜软的声音,苏玦一回头就见了举到眼前的糯叶糕,“大哥哥,这个好吃,你也吃。”

“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不饿也可以吃啊,我……我留给你吃。”

苏玦只好咬了一口,其实他对甜食不喜,但看着小姑娘那开心的表情还是把一整个都吃完了。

“这样,才对。”

苏玦笑着摇摇头,“小妹妹,你的家在哪里,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

“家?那是什么,可以吃吗?”那孩子迷惑的皱起了眉头。

看她闷声不说话,苏玦才猜测道:“你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

“家人?什么,是家人?”

“嗯,就是你的父母兄弟,就是一直照顾你跟你在一起的人。”

小姑娘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满满的笑容,说:“爹爹……是爹爹,我有爹爹。”

“那你的爹爹呢,他在哪里?”

“他……”这孩子摇了摇头,换上了一副失落的表情:“爹爹,去买糖人了。”

买糖人?后来又经过一番探问,苏玦才确定这孩子跟家人走散了,奇怪的是她既说不出自己爹爹的名字,也描绘不出他的长相特征,说出家在哪里更是没可能。

这孩子虽然年幼,但看身量容貌也是十岁左右的年纪,怎么可能说不出父母家人的名姓呢?她说起话来没头没尾的,像根本听不懂苏玦的意思。这孩子有点与众不同,简单说来就是有些呆傻。这样要找到她的家人可就更难了,但苏玦就是没办法对她置之不理。天都快黑了,总不能把她丢在这集市中吧。

“大哥哥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

“找爹爹?”小姑娘抬起头,“爹爹,还在等着蝉儿的糯叶糕呢。”

苏玦伸手牵着那小姑娘,这女娃娃的手掌捏起来软软的,就跟她喜欢的那糯叶糕一样,而他们两人一大一小、一高一低的走在这将歇的集市上,远远看去有种说不出的温情。

在很早的时候,他跟灵犀也共游过西陵城的夜市,那会儿他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男孩,身高只比灵犀高出一个头。现在苏玦牵着旁边的孩子,心中莫名生出股兄长般的味道,这种感觉,着实令人怀恋。

“你这人,明明就好管闲事得很,为什么非要装出那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站在不远处的越千泷双手环抱在胸前,她脸上染笑,目光一直追随着街市中苏玦的身影,自语道:“在蜃天城的时候就那么坚持,现在自己捡了个小拖油瓶,我看你是要带着她一起出海呢,还是要数着日子帮她找爹找娘。”

越千泷远远的跟了上去,大有些看热闹的意思。

她之前从没出过女娲神境,一路跟着苏玦走下来倒让她看足了这世间风光,从北方的恢弘的蜃天城到这极东之地的济砚小镇,真真是风情景致各有所长,却不知祖洲是什么样貌。

第二十二章 夏氏父女

天很快黑了下去,集市中的行人、商贩陆续走光了,苏玦牵着这小娃娃走在街上,突的感觉手下一重,是那小姑娘拉了拉他。

“大哥哥,蝉儿累了,实在走不动了。”

苏玦笑了笑,蹲下就抱起了那小丫头,而对方也很是配合一点也不认生,趴在苏玦的肩上立马就睡着了。看着这人甜甜的睡颜,苏玦禁不住戳戳她粉嫩嫩的小脸蛋。算了,反正出海一事没找出任何头绪,不如先找个地方歇息。

“客官,欢迎啊!”苏玦找了家集市附近的砚居楼,刚一进门老板就热情招呼了,“小哥,您这是要住店?”

“嗯,可还有空房?”

“有有有,多着呢。”那掌柜笑得眉眼弯弯,目光却是在盯着他肩上之人,“小哥您这么年轻,这小娃娃不会是您女儿吧?”

“这……是我妹妹。”

“她是你妹妹?”

“怎么?”

感觉到苏玦的警惕,掌柜的马上笑嘻嘻的说:“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我看小哥你年轻俊朗的,妹妹也是生这么可爱,心中羡慕罢了。”

“我还有要事在身,马上给我准备房间。”

“好好好。”

看着苏玦进房间后好一会儿后,掌柜的才招呼小二过来跟他说了些什么。那店小二点点头,放下肩上的抹布后出门就不见了。

这些日子都是餐风露宿的,所以刚进房间苏玦就觉得疲累不已。他将小姑娘轻放在床榻上,自己则趴在床边睡着了。脑袋好重,身子也完全没力气,可他还有些意识,再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居然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海。

“今天,可不可以让我听听《沧海》?”

又是这个女子的声音?苏玦已经在梦中听到这个声音不下百次,可奇怪的是,每每他在梦中都会这声音印象深刻,一旦醒来就对这声音记不得半点半分了。海边琴音响起,这弹琴之人着了一身广袖的白衣,看起来是个年轻的男子,不过苏玦每每上前也看不清这人的面貌。

天地广阔间,只听见袅袅琴音。

“这首曲子真好听,不过可惜了,我从没见过真正的海,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见到。”

“你到底身在何处,这么多年了,竟没见过海?”

那女子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带着自嘲的说:“族长大人说我是在魇池里,不过这里时而冰寒时而酷热,所看见的东西总是混沌一片,就算有也不过是些失了神智只剩欲念的魇灵,你之前说的那些高山大川、奇花异兽什么的我不要说看了,这些真是连听也没听过,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想象。”

“魇池?你在巫地的魇池之中?”

“你知道这个地方?”

男子似乎叹了口气,“你所在之魇池是妄海在下界的一处倒影,说来也是这妄海的一部分。”

“是吗?”

“嗯,或许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能听到你的声音吧。”

魇池?这男子说的魇池,可是大宗祭守护着的那个魇池吗?莫非,这梦中的两人跟南疆还有晔刹族有关系?可自己并不是晔刹族人,为什么会总会做这样的梦境呢?灵犀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梦?

“它是倒影?那既然是妄海的一部分,是不是我出了魇池就能见到你了?”

男子沉默了,良久之后,直到这一曲终了,那人才回道:“现在,能日日听到千泷的声音,跟千泷谈天说地,于我,已经足够。”

千泷?苏玦浑身一震,刚才那人唤那女子千泷!

这时,苏玦突然感到脖间一凉,他登时就惊醒了,这一次跟往常一样,苏玦对之前在梦境中看到的、听到的都毫无印象,连那男子提到的‘千泷’这二字也忘记了。

“怎么回事?”苏玦看了看自己周身,他手脚被紧紧捆住了,而这个地方也不是客栈的房间,对了,那小丫头!

“终于醒了?”

苏玦身边围了好一圈人,有客栈的掌柜,还有那个带自己上楼的店小二,看起来都是一脸不怀好意。

“我妹妹呢?”

“你妹妹?”那掌柜的笑了笑,“那小蝉儿明明是夏书生的闺女,什么时候变成你妹妹了?你这人贩子也是脑子不灵光,拐了人居然还这么明目张胆的住砚居楼!”

“我不是人贩子。”

“证据确凿的被我抓到了,还敢抵赖!”

“你找那位小姑娘来一问就知道。”

人群中起了一阵笑声,掌柜的指了指角落里,原来那丫头就在当场,只是身量被他人拦住了,而她的手被一全年轻人牵着,看起来应该是掌柜说的那个夏书生。

“夏蝉息天生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只会啊啊呃呃的,你让我们问她不是在说笑话吗?”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

“你要拐也得拐个伶俐点的好卖价钱啊,要这么个傻子有什么用?”

“都快十岁的人了还不会说几个字,想想也真可怜。”

……

在大家的议论声中,夏书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只能将小姑娘紧紧护在了怀中。

“这孩子生来如何本就不能自己选择,你们何必这样嘲笑他人?”

“你这小贼,管得还挺多,大爷喜欢说什么就说什么你管得着吗?”

“我跟掌柜的抓了你现形,你要是不想被我们拉去见官呢我就给你指条明路,给夏家二百两银子就算了了。”

呵,原来是为了银子,苏玦看了看这客栈里个个凶神恶煞、粗胳臂高个子的伙计,又看了在一边缩成一团的夏家父女,苏玦瞬间明白了。想来夏家父女定是被这帮人胁迫着做伪证的,自己就范交了银子后那钱肯定会入客栈这些人的口袋。

“你们对外来之人都是如此行事的?”

“我管你是从哪里来的,看你身上穿的用的都是好东西,别告诉我你连二百两银子都没有!”

苏玦冷哼一声,登时他身上的麻绳就齐齐断开了。

“掌柜的!”

“你你你,你怎么做到的?”

角落里的夏书生也吓了一跳,他明明没把目光从苏玦身上移开啊。看苏玦一番动作,旁边的几个大汉愣是吓得不敢动作。

“怎么,你们不是要银子吗?这就没胆来拿了?”

“你……”那掌柜的死死瞪着苏玦,面色惨败的喊道:“妖术,你会妖术!”

不过是些小把戏竟被当成了妖术?苏玦摇摇头,正正当当的就走出了大门去。

此时明月当空,他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真有些凄凉,罢了罢了,看来今晚是又要露宿在野外了。

“这位公子,请留步。”

苏玦转身,只看到刚刚在客栈里的书生跟小丫头,这年轻人手中提了个白纸灯笼,暖暖的光晕衬得他的脸色格外柔和。

“何事?”

“不知公子要去哪里?”

“你还要找我算账?”

“不不不,公子误会了,我知道您不是向他们说的那样,可是我,我……”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难处,道歉就不必了。”

“现在时辰这么晚了,公子还能往哪里去呢?”

苏玦这下才认真看起这人来,他长得斯斯文文的五官也雅致,“我的确不知要去何处。”

“不如,公子就在寒舍委屈一晚吧。”

“你就不怕我?”

“我相信公子。”

正是犹豫着,那小丫头就跑过来拉着苏玦喊起了‘大哥哥’,苏玦心下一软,竟然答应了。

三人同行下偶有交谈,苏玦这才知道这人名叫夏罄书,在城中的官学中任教,因为夏蝉息天生痴障只能时时刻刻跟在父亲身边,所以平日常常闹出些笑话,而夏罄书这个人呢性子又闷闷的说起话来还喜欢咬文嚼字,大家就习惯了叫他‘夏书生’,其实是为嘲弄他的酸腐劲。

“你们住在山中?”

“是啊,我喜欢清静的地方,而蝉息也不适合居住在城中。”

苏玦看了看被夏罄书背在背上的孩子,怎么快就入睡了?

“蝉息今年几岁?”

“下个月就九岁了,我本想今年至少教会蝉儿写自己名字的,可惜了。”

苏玦嗯了一声,又说道:“或许她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夏罄书的步子停了停,“没什么不好?”

“至少,小蝉儿心性单纯,不会懂那么多的烦恼。”

“是啊。”夏罄书感叹了一声,这会儿他们到了夏罄书住的竹屋,那人将夏蝉息安顿好后就赶到了院中,说:“房子简陋,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你客气了。”

“听苏公子口音像从南方来的,不知为何到了这东海之边的济砚城。”

“我要出海去。”

“公子要出海?”

“可今日打听了一番,居然没有一户船家愿意载我。”

“这个,苏公子是有所不知。”夏罄书将泡好的茶水递与苏玦,“自古外间就传闻,济砚城的东海之滨有祖洲、瀛台、蓬莱等多座仙山,上面不仅仅铺满了金银玉石,更是有让人长生不老甚至是起死回生的灵药,所以,年年都会有他国之人来济砚城问仙寻药。”

“可有人找到过?”

夏罄书摇摇头,“从来没有,那些出海之人大都在上船之后便失去了踪影,连同出海的船只也没回来过。”

“他们都死了?”

“不知道,或许,是真的找到了仙山仙人不愿回来了呢。”

夏罄书勉强笑了笑,其实这结果如何,他跟苏玦都清楚不过。

第二十三章 累世君臣

原来大家都不愿出海,是因怕丢了性命。

夏罄书喝了一口茶水,眼神就像在回忆,“五年前,在一日清晨突发了场海啸,城中死了很多人,海岸边四十里内的房舍都被冲倒了。可东海之滨向来平静,数百年间也没出现过这等灾祸,所以人们纷纷猜测,是因为那些出海寻药之人得罪了海上的仙神。从那之后,城主就下令除了捕鱼船家们一律不许出海,更不得帮着外人去问药寻仙,若有违背者就推下海去祭奠神灵。”

原来是这样,难怪那些人对自己避犹不及。

“不过少了那些出海之人,这小城也越来越冷清,自海啸之后大家的海事收成也越来越差,如果不是被日子逼得辛苦,砚居楼的人也不会对苏公子做出那卑鄙的事来。”

“你的意思是,现在济砚城不会有人带我出海了?”

“不知苏公子为何要出海?”

“我要去祖洲。”

“祖洲?”这些年来,已经不知有多少人在他面前说过这话了,“苏公子也是去寻仙问药的?”

“是。”

“难道公子也是要找那长生之药吗?”

“与你无关。”

夏罄书倒不介意这人言语间的冷淡,依旧自顾自的说:“之前在砚居楼的时候,我看公子顷刻间就断开了身上的绳索,这等本事实在少见。既然苏公子有恩于我跟蝉息,在下就勉力帮了这个忙。”

“哦?怎么帮?”苏玦终于有了些兴致的看了看这人。

“既然在城中没有人帮你出海,公子何不自己出海呢?”

“我常年长于南方,虽然通些水性但对海事一无所知,如果自己出海岂不是死路一条?”

“海面上世事变幻吉凶难料,可若是在海底呢?”

海底?苏玦这下彻底凝神过来,“你是说我可以从海底出去?”

“去祖洲的航线上多激流、暗礁,要是从海面上走难免沉船,但海底就平静得多了。我之前认识一位朋友,他一生精于造船,总梦想着能造出一艘可潜入水下航行的船只,可惜船刚造好他就不幸离世。现在既然苏公子要出海,我愿将此船送给公子。”

“夏罄书,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报恩,蝉儿对我来说比性命还重要千倍万倍,今日我们失散是苏公子替我找回了蝉儿,光是这恩德就够在下为公子做任何事了。”

苏玦本觉得他是在说笑,但次日见到那大船时才觉得夏罄书所言非虚。

他一生见过多种船只,但眼前的这一艘却是完全封闭,从手工看来当真精细严密,不是一般东西可比。而且最让上称奇的一点是,其他船只是停泊在海边,而这一艘却是滞留在湖底的。苏玦上去细细查验过,里面的器具物品一点也没湿,甲板上连水渍都没有,真是奇怪。

“你是说我可以驾着这东西从海底过去?”

“苏公子放心,它虽然有些古怪,但一定是安全无舆,如果都完好的话,海水是绝不会灌进船体的。”

“先生的故友,并非常人吧。”

“苏公子,这是何意?”

苏玦抚摸着那船舷,说出的话不免有几分冷意:“整个船体连丝毫缝隙都没有,这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如果不是用了奇物,就是用了术法,我猜,先生的友人如果不是出身玄门,就一定是非我族类了。”

“苏公子果然见识广博。”

“那,不知到底是哪一者?”

“出身玄门。”

苏玦的脸色僵了僵,“夏先生倒真是坦诚。”

“明知道瞒不过去,在下也不必惺惺作态了。”

“先生为这一艘船已经筹谋多年了吧?这么急着诱我出海去,你到底有什么目地?”其实,早在昨晚苏玦就怀疑了,夏罄书的邀请来得古怪,而这艘船更古怪。

“我不过想报答公子,说目地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报答我?你觉得示弱是个好策略吗?以先生之能,明明可以轻而易举收拾了客栈哪些人,但先生在嘲弄中那么忍气吞声的,你是怕一旦动手泄了身份,怕被大家当成妖魔吗?”

“我……”

“你觉得我苏玦是这么好被摆布利用的人?”

“在下绝不是这个意思!”只听一声闷响,夏罄书竟然跪在了苏玦面前,他曲身一拜,前额实实在磕在了青砖上,“在下的确有一件事想请公子帮忙!在客栈的时候我就看出了公子身怀异术,或许能帮帮我跟蝉息。”

“你说的跟蝉息有关?”

“如果公子不帮帮我们,恐怕蝉儿她就活不过这个月了。”

苏玦心下一震,这么年幼的孩子,连话都没学会几句呢就要面临死亡吗?

“怎么回事?她生病了?”

“是,也不是。”夏罄书摇摇头,眼中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绝望,“数百年过去了,每一次转生他也活不过十二岁,每一世都是早早夭亡早早离世,而且活着的时候,他不是被病痛折磨就是生来痴障,每每在人间都受尽折磨,过得辛苦异常。”

“他?数百年?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公子应该猜到了,我已经不是凡人,而是徒存于世间的灵体。”

什么?这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竟然是个灵!一直躲在附近偷听的越千泷来了兴趣。

据说天地间存在着不同的灵体,只是大部分不可被人眼所见,有些灵是花草、古物吸取万物精魄所化,而有一些则原是人类,成灵之后依然可维持人形。

“你是灵,不可能生儿育女,那蝉息到底是什么人?”

“蝉息她……”夏罄书开口,终究叫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她是吾王,是我的主君。”

“吾王?”

“近千年前,这里曾经是天炽国的土地,当时的天炽跟现在的北域皇朝一样,是诸侯之中最强最耀眼的国度,而蝉息就是天炽国的君主——蔺珩。”

蔺珩?就是那个天炽国的最后一任君主?小时候苏玦听过不少列国事迹,而蔺珩是个年轻有为之人,少年上任就带兵扫平了周边三个小国,数年间将疆土扩张了近半。让人唏嘘的是,在天炽国极盛之际他竟然亡败了,听说蔺珩是遭亲信背叛才误入敌方陷阱,一战下来他身死国破,连遗骸也被敌国拿去祭了天地。

“你的意思是,那小姑娘的前世为天炽国的亡国之君蔺珩?”

听到‘亡国之君’四字时夏罄书眼中一痛,“没错。”

夏罄书并非凡人,看来他是寻着蔺珩的轮回跟了他近千年。

想到这里,原本心如寒铁的苏玦也松了口,问:“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我想让苏公子帮我到祖洲取月灵草。”

苏玦眼神一凛,“月灵草,你要那个做什么?”

“兵败之后王上的灵魄被敌国用作山河大祭,虽然祭祀未完成,那些祭祀却将王上的灵魄撕裂开来,所以,每每轮回三魂不全的王上要会受尽苦楚,甚至是轮回成猪狗、草木。如果找不回那一缕散去的灵魄,吾王将一直受此折磨,永世不得解脱。”

永世不得解脱?这下想起那个身形瘦弱的小姑娘,苏玦更动了几分恻隐之心。可是这月灵草,也正是他需要之物啊!

“为寻回吾王散开的灵魄,我请国师将我封入了王剑中。”说着夏罄书手中出现了一把利器,这长剑光泽清寒,铮铮的剑鸣宣召着它确是一把不可多得的神兵,但奇怪的是剑身上还有些浅浅的血痕,夏罄书双手擦过,那血迹竟一点变化也没有。

“这血迹是你的?你生前是用它自尽的?”

“不错,能用黯辰自刎,对在下来说是一种无上的荣幸。”夏罄书抬头,仿佛又回到了兵败回城的那天,他赶到城下时只见了遗落地上的王剑黯辰。

苏玦明白了,这人是借着死前的执念才可以化身为灵的,而如今这剑身上的血迹淡了,若是这血痕消失,天地间就再没有夏罄书,他那要为蔺珩合魂的心愿也永远无法实现了。只是这灵体本就跳脱在轮回之外,相当于荒魂,所以这人一旦消失,就是永诀。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了昔日君主耗尽自己余下轮回,为什么?”

夏罄书笑得坦然又苦涩,“这是我应受的,而且甘之如饴。王上之前是那样骄傲又要强的人,现在却要生生世世不如于人,在下不甘心,想来王上也不会甘心。虽然炽天国不在了,但王上就是王上,身为臣子不能护国庇主已经是罪无可恕,如今,在下又怎么可能看吾王再受这样的屈辱?”

屈辱?呵,苏玦皱了皱眉头,人都死了,前世的记忆功业都不再了,又何来的什么屈辱罪孽?倒是这夏罄书一直没跳脱出来,生生断送了自己。

“这个,我恐怕不能答应。”

“苏公子,在下一定会予以重谢的!不如苏公子开个条件,只要在下能办到一定竭尽所能。”

“但我要找到,也是月灵草。”

夏罄书一下跌坐在地上,祖洲神山有那么多奇花异草,这人为什么偏偏也是要寻月灵草呢?难道,这人要做之事,会和自己一样?

“苏公子,可是……”

“放心放心,他不帮你找,我可以帮你找啊。”

顺着这声音两人往树丛中看去。

“越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越千泷快步走到了苏玦跟前,以手指点了点他的左胸,佯怒意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狠心,人家都下跪磕头的求你了你还不松口,我真想看看你这胸膛里装的是什么。”

“越姑娘,你不该跟来。”

“我的确是跟着你来的,可是这该不该的,还轮不着你说了算。”

“越姑娘……”

越千泷把手一抬做了个‘住嘴’的手势,转眼就对夏罄书说:“夏书呆子,我一定会把月灵草拿回来救你家主上的。”

“姑娘,出海寻药可不是玩笑。”

“恰好,我越千泷从不说笑,你信就信了,不信我也没办法。总之,我会跟着这个冰块脸一起去祖洲就是了。”

“可是,我……”

“苏玦,我们现在是各为其主,你再说三道四可就没道理了。”

苏玦识趣的收了声,只得再想办法应付这人。

第二十四章 海底行船

苏玦跟越千泷僵持不下,十八般功夫都用尽了越千泷还是不妥协,甚至扬言,如果不让她跟着就毁了那艘船让大家都鱼死网破,这样苏玦才松口答应。

“你早答应不就好了,大家都省事。”

苏玦用余光扫了眼夏罄书,月灵草是神物,也不知他们能寻找几株,如果只有一颗呢?

这儿已经不是女娲神境了,以越千泷当下身手,自己尚有十足胜算。必要之时,他只好用强。

“这个,给你。”回神之际苏玦手中被塞进了一物,原来是糯叶糕。

“这个,好吃,大哥哥,你快吃。”蹲在苏玦跟前的孩子脸上糊了些糕点碎末,她一双乌溜的大眼睛盯着苏玦,直到看他把糕点填进嘴才笑开了。

“好吃吗?”

“嗯。”

苏玦吞咽着绵软的点心,突然有些惆怅,如果没有月灵草,这孩子真要生生世世受尽折磨吗?现在她还有夏罄书在身边,可当那剑上的血迹消失,当夏罄书灰飞烟灭之后呢?她一个人活在这世上,又该如何自处?

‘数百年过去了,每一次转生他都活不过十二岁,每一世都是早早夭亡、早早离世,活着的时候不是被病痛折磨,就是生来痴障,每每都过得辛苦异常。’

活不过十二岁?夏罄书的话在他耳边回荡,扰得苏玦透不过气来。

“苏公子,越姑娘,这是海图。”等照料小蝉儿睡着后,夏罄书才在桌案上铺开了一张熟羊皮地图,他用手指着路线,说道:“我没去过祖洲,但这张海图是我用了数百年才绘成的,很久之前就有人按着这线路到达过祖洲。”

“既然你有这张图,为什么不自己去?”

“祖洲是上古神地,像我这样由人类转化而成的荒灵是上不去的,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用在济砚城苦等出海之了。”

苏玦默然,正要收地图的时候,东西却被越千泷抢走了。

“越姑娘,你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留点筹码,以免得有人耍赖。”

“我苏玦答应的事绝不反悔。”

越千泷把地图往胸前一塞,“不反悔最好,这就当是我先保管了。”

“你……”

“我困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晚上我们就出海。”

看她走远,苏玦也往屋外走去。

今日月光大盛,让他一点睡意也没了。浑浑噩噩的挨到了第二日清晨,苏玦便准备起了出海所需的东西。

这船只的操作简便,动力都是用灵石来驱使,他跟越千泷只是要把握方向和航道,大半日的操演下来他们也学得差不多了。

天光一暗,苏玦等人已经站在海岸边。因为五年前的海啸,入夜后的沙滩上杳无人迹。

“越姑娘,苏公子……”夏罄书肩上还背着熟睡的夏蝉息,他开口,还是祈求道:“苏公子,或许我跟王上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请你再好好想想。”

“你说的,我会放在心上。”

舱门一关,空落落的船舱内就只剩下越千泷给苏玦二人。苏玦独自走到一边,正缩起身子研究着海图。

“你躲我这么远干吗?你这这么讨厌我?”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是不好。”

孤男寡女?越千泷微微一笑,“你们凡人的规矩还真多。”

“难道你不是凡人?”

“我?你说我是不是凡人?”

“你到底是谁?跟着我又想干什么?”

越千泷会意的一笑,“苏玦,你还在怀疑我?”

“姑娘的行事作为,不得不让苏某怀疑。”

越千泷贴着苏玦坐下了,脸上也不气不恼的,说:“因为我总觉得,我以前认识你,准确的说是在失忆之前。”

苏玦移了移目光,示意这人继续说下去。

“正像你们看到的,我一直被囚禁在女娲神境,除了闯入者和宜泽从没接触过外人,也没涉足过凡间一步。但我不觉得自己生来就是在那里的,女娲神境是神地,怎么可能会有人在里面繁衍生息呢?毫无疑问,我是之后才进去的。既然是这样,我又怎么可能跟神境中的上古之力相融相合呢?更奇怪的是,一旦出了女娲神境,我那力量也消失不见了。”

“你觉得跟着我会找到答案?”

“能不能找到答案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反正我现在是毫无头绪,也只能误打误撞了。”

“我不认识你,在女娲神境之前我们也从来没见过,越姑娘要是想在我身上找线,索恐怕只是浪费时间。”

越千泷拍了拍他的肩,“小玦,这么急着撇清干什么?这天底下的事是说不准的。”

“你叫我什么?”

“小玦啊,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叫格外舒服格外亲切?”

“不许这样叫我。”

“你这人,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这称呼有什么不好?”

苏玦眸色一冷,连语气也低了几分:“我说了不许便是不许。”

“好啊,那就叫你玦玦,或是苏苏,这两个里面你选一个。”

苏玦双目一瞪,已有了怒意。

“怎么,这也叫不得?”

“你叫我苏玦就好。”

“这样多生分。”越千泷摆摆手,“你叫我千泷,我叫你玦玦,这样很公平。”

“越姑娘,这样于礼不合。”

“好好好,我就是逗你玩儿的,这么认真干嘛?我困了,先睡觉了。”她说着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向了另一个角落。

小玦,小玦……

苏玦闭起眼睛,已经有好久没人这样叫过自己了,自从那日之后再也没有。

好冷,这种寒冷好像一下浸透到了骨子里,但这船舱里密封性极好,温度也很适宜,难道是海水倒灌进来了?苏玦猛然睁开眼睛,竟发现自己不在船内。

“越姑娘?”

周围没有越千泷的影子,他看着身边苍茫的荒原,只好往前寻去。

“越姑娘——”

没人,怎么会这样?

他眼前都是片片残垣,从碎片来看多是庙宇跟神像,难道这是祖洲?难道他们已经到了?

前方出现了两个人影,机敏的苏玦赶紧找地方隐蔽起来。

站在废墟之前的是两个青年,他们二人衣着华美精致,那高冠广袖的样子平添了几分仙气。一身玄袍的那个看起来比身边的蓝衣人要大几岁,他额前有一道明晃晃的业火纹案,五官当真俊朗,而且眉目前有股说不出的威仪。至于那个着蓝袍的青年是背对着苏玦的,从这里根本看不出他的容貌。

玄衣人问道:“你当真想好了?”

“当真。”

“当真不悔吗?”

“不悔。”

“你何必做到如此?”

蓝衣青年沉默了一会,负手回说:“伏羲神上在此战中身亡,女娲神上虽然身为大圣,想来因伏羲之死也不会再袒护我族了。当下战乱连连,如果没有这两个大阵,世间将永不安宁,妖、巫两族会永远争斗下去。就算是为了三界清宁,我也要一试。”

“为了三界清宁?”这人不屑的冷笑道:“那三界四境跟我们有何关系?你明明知道,如果这两大阵法成形,妖族将永远驾临万物之上为万物真神,巫族也再也不会有可趁之机,只能委身于下界被我等驱使奴役了。”

“既然已成万物真神,就该将万物同等视之,旦夕祸福都依律而定,这不是您年少时跟帝君说过的吗?”

“我……”

“难道君上忘了?”

“我怎么敢忘?只是连年征战杀伐,心思不如从前了。”

真神?帝君?君上?难道这两个真是仙神?既然是仙神,为什么还发现不了自己的气息呢?而又是为什么,自己在如此遥远的距离,还能清楚听到他们的对话?

“河洛阵眼一开,你可就没有回头路了,你真能忍受那常年的孤寂吗?阵眼之中除了守阵封神之外是没有其他生灵的,你可曾想过,以后的几个量劫要怎么熬过来吗?”

“这些,我都明白。”

“做为主君,我希望你去,但做为挚友,我万万也不想你走这一步。如果真是这样,这跟归墟之境的永囚刑罚有什么分别?你是我妖族的功臣,不该受此折磨。”

“君上,其实,我从未将您视为挚友。”

听到这里,玄衣之人明显一顿,“無栾?你说什么?”

“您是君,是我之主,我所有的一切都该遵从于您。我既然知道君上所想,便该竭力去达成,不该有一点私念,而君上也是一样的,只需将我视为臣子驱使即可。您跟帝君身上都肩负着整个妖族的大任,怎可因一点私情耽误族人。”

“你这话,还真是叫人寒心。”

“寒心?”

“你無栾上神倒是不怕岁月孤寂,可我呢?以后在不周山上,在太阳宫,还有谁可以跟我品茗饮酒、听花观月?你一个人走得轻松洒脱,倒是把这外界的麻烦事都留给我了。”

“您跟帝君是一母同胞,往后便一同镇守天地,何来寂寞之说?”

“我跟我那兄长么……”玄衣青年幽幽叹了口气:“我跟他从小就不怎么对盘,不过既然你已决定我也不好强留,我知道你是厌倦了这三界的征战,厌倦了自己的满手血污。这样避开了也好,至少能得心下安宁。不就是七十二个元会吗?不到一千万年而已,等混沌之门全然关闭时,我们再来把酒言欢吧。”

“君上,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忽然,玄衣青年脸上的笑意僵住了,迟迟才回道:“如果,在这时间我能守住这天地的话,大家终会有再见之期。”

“君上……”

“你放心,就算只为了那天,我也定会守住的。”

不到一千万年?他们果然是妖族仙神。但自从人族大兴之后,上古诸神就在三界绝迹了,他们到底是谁?而这两人到底是谁?無栾上神……他从未听大宗祭提到过这名字。

第二十五章 初到祖洲

苏玦想上前探个究竟,却发现身边空间突然扭曲颠倒起来,他明明在平地上身形也变得不稳。

这是梦?苏玦终于意识到,这原来是梦境!

“苏玦,苏玦,苏玦!”

“快醒醒,苏玦——”

他整个人一激灵,睁眼就看见了越千泷满是焦急的脸。

“怎么回事?”

“我们被卷到漩涡里了。”

“漩涡?海底怎么会有漩涡?”

“就是这一点才奇怪。”越千泷刚说完这一句,船舱内就彻底上下颠倒的打起转来。

苏玦和越千泷二人找了着力点,死死的固定住自已身子。

“越姑娘——”眼看这人就要坚持不住,苏玦赶紧伸了只手去想抓住她,“来这边。”

“不行,太远了!”

苏玦勉力又将身体往她靠了靠,但指尖刚刚相碰就听得‘轰隆’一声,船体竟开始迅速下移。苏玦在下坠之际赶紧抓住了越千泷的手,二人一起顺着船板往船舵方向坠去。本就做好了迎接撞击的准备,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越千泷抬头一看才见了正一脸吃痛的苏玦。原来这人在下坠途中早就引导着变了方向,将自己反过来护在了怀中,此时苏玦的脊背正巧撞在桌缘上,一下子脸都白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逞强?”

“别说话。”

苏玦刚说完就听见一阵木料碎裂的声音,不好,是船体裂开了!顷刻间海水涌灌进来,不到一会儿就艘船只就被摧成了碎片。

“越姑娘——”

“我抓紧你了,苏玦,千万别松手!”

苏玦此时意识不清,他整个人被海水推搡着,虽然熟悉水性可就是使不出力来。

“苏玦……苏玦!”

他的手指一松,往深海中坠去。

落入河中的越千泷尽力拉着苏玦的身体,在水中引他往自己这边靠。可苏玦完全没了知觉,双眼紧闭的任身体下沉。不行,必须让这人维持呼吸!

越千泷想着立马环住了苏玦的腰际,另一手扶着他的后脑,双唇紧贴过去便将自己吸入肺部的空气往他嘴里渡。初冬的海水极为冰寒,失压的环境一下激醒了身体的各个部分,连舌尖的触感也变得异常敏锐。那人开始回应了,越千泷一个欣喜竟咬住了他伸过来的舌头,感觉到一阵刺痛,苏玦微微睁开了眼睛。然而夜色深沉,他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唔……”

抓住了救命稻草的苏玦更加专注于这深吻中,被强硬索取的越千泷呼吸越来越不济,松嘴时终于将身体连着苏玦一起拉出了水面,将他紧勒在自己的脖湾间。

刚才还凶潮澎湃的海洋瞬间宁静下来,越千泷好不容易顺了气才看到空上的圆月。这月轮异常硕大,甚至可比于夏日正午的烈阳,但月光洒下之际让她浑身都打起颤来。

太冷了!这月光中就像是含了冰晶霜雪。

“这是海岸?我们有救了,有救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越千泷才拖着人爬上岸来。她竭力的躺倒有沙滩上,过了好一会儿才侧身去看身边的苏玦。

“喂,你怎么样?听得到吗?”那人的双眼微微睁开了一丝。

糟了!越千泷的目光汇聚在苏玦的右胸,那衣料里还留着一根被掰断了半截的木辕,原来这家伙在船舱被毁的时候受伤了,难道在水里使不上力。

“你真是个大麻烦。”

越千泷马上把人抱起来检查伤口,因为刚才被海水冲击得太过,那断开的木头又往苏玦皮肉中深入了几分。

“醒醒……苏玦,能听得到我说话吗?快醒醒!”

“你……你是谁?”意识有些恍惚中的苏玦看不清眼前之人,他抬起头,尽力驱散着眼前的黑暗,伸出右手去,像是在尝试着触碰那人侧脸。

“小玦,小玦。”

“是你?是你回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苏玦,快醒醒——”

“你终于……”意识渐渐被抽离。在最后那一刻,苏玦似乎又听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声音。

那人在自己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小玦,小玦……”

他多么希望,这一次会是真的。

海边的风很大,越千泷花了好些功夫才将苏玦扶到附近的海岩林中。

“烨楼……”

烨楼?越千泷一愣,这是什么意思?听到苏玦又唤了几声,她才意识到这是个人名。

“烨楼,你不用管我,快逃……”

“嗯?说什么胡话呢?”

“你一定要,逃出去。”

这人还在呓语,出神之时越千泷不慎碰到了他前胸的伤口,苏玦疼得一个‘嘶’声*起来。

再过不久,他已经睁开眼睛。

“越姑娘?”苏玦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自己的伤,猜测说:“多谢。”

“谢我什么?”

“救命之恩。”

越千泷点了点他的右胸,“可别谢我这么早,你这命回不回得来还不知道呢。”

“这是在哪里?”

“你别管是哪里了,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越姑娘,是苏某拖累你了。”

听着他冰冰有礼的声音,越千泷不禁一个苦笑的回道:“现在不说这些,我们得把这卡在胸前的木辕拔出来,你能忍一下吗?”

“嗯。”

越千泷抽出了随身的匕首,划开衣物后在右胸处撕开了一大块。看来这木辕插得很深,断口处已经完全陷进了皮肉里,足足没入了将近三寸,要拔出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

看着越千泷脸上的表情,苏玦自己说道:“你必须先把伤口松一松。”

“松一松?你能忍?”

“嗯,不用担心,我没关系。”

越千泷将伤口处的血污清理干净了,等准备工作都做完一手按在了伤处周围。

“我们要开始了。”

越千泷方用匕首利落的将伤口往两边划开一些,见苏玦并无异常,她才握住木柄试着往外拉了拉。不过才使了一点力,苏玦就呼吸急促的绷紧了全身。

“你放松一些,接下来会很疼。”

越千泷未受过什么伤,也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锥心的疼,所以,她轻松道:“不如说说你以前的事吧,你的故乡在哪里啊?”

“故乡……”苏玦知道她是为了转移自己注意力,便宽心讲起来:“跟这里一样,是个很冷的地方,一年之中大部分时候都在下雪。”

“你不是来自于南边吗?那里气候湿热,怎么会经常下雪?”

“我是流落到南疆的,因为当时还小,也记不得故乡是名字跟所在了,但应该在极北之地。”

“看来你是生在北域了?”

“可能吧。”

“你,从小就是一个人?”

苏玦停了停,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跟灵犀也算是一起长大了。”

“那你们就是,人们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

“不是。”

“你跟我还隐瞒什么?刚才要不是我给你渡气,你早就在海人喂鱼了。”

说到这里,苏玦竟然身体一震,“渡气?越姑娘这是何意?”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嘴对嘴的帮你在水中呼吸啊。”

“你……”苏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越姑娘,虽然你救了在下的性命,但这些事关姑娘的贞洁名声,姑娘还是谨慎矜持的好。”

“贞洁?名声?不过渡个气而已,跟贞洁、名声有什么关系?”

“姑娘难道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

“男女授受不亲?这什么意思?宜泽从来没讲过。我好心救了你你反倒来挑我的毛病了?”

“越姑娘,既然你身在凡间,还是多学些凡间的礼数、风俗的好。”

听到这话的越千泷把脸色一沉,“苏玦,你是说我出生于山野,不配跟你们人类打交道对吗?”

“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们凡人的那些臭规矩我想守就守,不想守就当是笑话了,我越千泷只过自己的日子,你们天下人又能把我怎么样?”

“越姑娘,啊——”

忽的右胸一阵噬心剧痛,苏玦不禁蜷缩着叫出声来。

东西拔出来了,越千泷赶紧按住了他流血不止的伤口,稍作清理后便用之前撕下的衣料一层层裹在了伤处。

“谢……谢谢你,这份恩情,苏玦定当回报。”

“你要怎么回报,继续跟我说教揭我短处吗?”包扎完的越千泷抬头,鼻尖正巧碰到了这人被汗水浸湿的耳垂,这动作惊得苏玦整个人都往后退了几分。

“刚才都是我的不是,对姑娘多有冒犯了。”

“你既然要谢我,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越姑娘请说。”

“烨楼是谁?”

苏玦也顾不得伤口,抬手就钳住了她的手腕,眼神一下变得凶狠的质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名字的?你跟着我到底有什么目地?是谁派你来的?”

“你……喂,你放手!”

“说不说?”

“你刚才昏迷的时候一直叫这个名字,我就是好奇,我问一问怎么了?”

在昏迷中?苏玦松了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越千泷的手腕都被掐出红痕了。

“你这人,怎么喜怒无常的?不说就不说了,动什么手啊?”

“请姑娘不要再提这个名字。”

“我……”

“好了,我心大不跟你计较,快走吧。”

这人支撑着站起身来,面对越千泷伸出的手就像是逃难般躲开了。

第二十六章 太华同门

太华山南接秦岭,北瞰黄渭,自古就是民间崇奉的神祗之地。而凛曜城处在太华诸峰中冠绝五岳的南峰,乍一看那由崖石砌成的山门,竟有十余丈之高,走在其中顿感天近咫尺,星斗可摘。举目四望只见群山苍莽,洛河泾水就如细缕薄丝,山间的满是楼台殿宇,走在其中真使人领略到了如临天界、似履浮动的奇异之趣。

天色渐渐暗了,偌大的摘星阁中只有两人,阮非颜没好气的揉了揉自己的右膝,她已经在这里跪了近两个时辰,再好的耐性也早被磨尽了。

跪在旁边的梓兮拍了拍她的后背,温言道:“非颜,不如你先起来站一会儿。”

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倒让阮非颜怒火直上:“起来?我哪赶起来啊,你还嫌我跪得不够,是想让我被大师兄撞见再加罚几个时辰么?”

“我不是……”

“我说了让你别管我也不要犹犹豫豫的你偏不听,如果不是你拖累我早就下山走了老远了,我就不会被大师兄抓住,也不会挨骂受罚的跪在这里了,所以,这一切怪你怪你都怪你!”

“我……”梓兮一时答不上来,他本是想陪阮非颜下山的,但下山也要做些准备啊,谁能想到大师兄宁辰会从昆仑山提早回来呢?于是乎他们才刚到山下的村子里就被宁辰抓个正着。

“师妹……”

“你闭嘴!”

梓兮深思着久久也没说话,只是默默脱了自己的外袍,将其叠上几叠后放在了阮非颜膝边,温言劝道:“师妹,你还是把这个垫上吧,膝盖好歹没有那么难受。”

“不要你假好心!你跟宁辰就是一伙的,你就是跟他通风报信了,就是想拖着我不让我下山的对不对?我再也不信你了再也不叫你帮忙了!”

“师妹,你先听我说,我真的……”

阮非颜小嘴一撅,一脸倔强的又加大了嗓音:“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我说了不要就不要!”

“梓兮,你在做什么?”

听到这一声,阮非颜立马将肩膀一缩的不敢抬头。由门外踱步而上的正是他们的大师兄宁辰,那人换上一身青白色的衣袍,这人更显出一副出世的不近人情。

他扫了一眼梓兮手中的衣物,开口就是质问:“你当真不懂门规吗,竟敢私自下山,还带着尚且年幼的师妹,平时的戒律都是怎么学的!”

“师兄,这都是梓兮一人的过错,是我想下山偷玩又怕一个人无聊才硬拉着非颜一起去的。”

宁辰皱起了眉头:“非颜,真是这样吗?”

阮非颜咬了咬下唇,刚想说话就被梓兮抢了个先:“大师兄,真的是如此。小师妹生来良善,梓兮不想她因怕我受罚而对我有所偏袒。”

“大师兄,我其实……”

“好,”宁辰点点头:“那你且随我去后山的寒潭。”

“大师兄,你不要把梓兮师兄丢在寒潭里,那里那么冷一定会把人冻坏的!”

“不让他受些苦他怎么记得自己的错?”

“其实我……”看他们要走,阮非颜立马起来说:“那我也去,我要跟师兄一起受罚。”

宁辰回头厉声道:“胡闹,你就给我呆在这里,知道错了再出来。”

小姑娘一下急了,拖着宁辰的手说:“是我逼梓兮师兄带我下山玩的,你要罚就罚我,不关师兄的事!”

“梓兮你入门多年,竟因的你一时玩闹就置门规于不顾,如此行事他还怎么为人兄长。如此看来,更是不可轻饶!”

“大师兄你不讲道理!”阮非颜气得直跺脚:“你……你趁师父不在就欺负我!”

“梓兮,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走?”

“大师兄——”

宁辰衣袖一挥,那阁门就关上了,差点跟阮非颜的小脸撞个正着。

她在里面又拍又打的闹了好一会儿,等终于不力气了才坐下来喊道:“宁辰,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宁辰已经走了老远,梓兮现在才发现这并不是去后山的方向,他不由得停下步子问:“师兄不是要带我去后山吗,怎么走到松桧居了?”

宁辰瞟了他一眼,冷峻的神色终于有一丝裂缝:“你没听出来吗?我那都是说给非颜听的。”

梓兮这才明白宁辰是想要逼阮非颜认错,可小师妹生来性格倔强,就是不肯说一个‘错’字。

“她从小就任意妄为,你若还这么娇惯下去,可想过她会变成什么样!”

“是,梓兮知错了。”

宁辰摇摇头:“知错知错,光会说就没见你改过。”

“是是是。”感觉到他又要长篇大论了,梓兮赶紧打断的说道:“那个,大师兄你该去带新弟子们习剑了。”

“哦?”宁辰想了会儿正要迈开的步子却僵住了:“对了,我前几年说过要送你的一柄剑的,如今快是要成形了。”

“哦?师兄铸剑之法冠绝天下,不知会送我一把怎样的神兵?”

“到时一试便知。”

“那就多谢师兄了!”梓兮躬身一拜,转而言道:“青阙师兄也下山两年多了,其中也没捎信回来,他不会跟齐……”

“梓兮!”

说漏了嘴的梓兮赶紧改口:“没什么没什么,大师兄我先走了。”

“嗯。”

其实,宁辰是个很好的兄长,严而不厉、威而不怒,虽说对弟子苛刻了些,确但是可亲可敬之人。梓兮从小和宁辰、非颜走得近,但阮非颜怎么都带不亲,就爱跟宁辰对着来。

过了四更天,外面的雪也停了,宁辰一个人坐在七绝台上,身边还放着一把白玉为柄的宝剑,初观此剑素雅清正,虽有锋也不会过利。方才在宁辰手中一试更是流风回雪,叠起的铮铮剑鸣下叫人不愿放下。这下宁辰脸上也露出了许许笑意,起身收剑自是往松桧居那边走去。

“是谁?”

贴身袭来的一道剑气,宁辰一扬手那长剑就凝了他的内力在夜色中映出了凛凛寒光。而刚才掠过的那道剑气并未消散,反而融在了周遭的冰雪中,一时间温度骤降竟让宁辰的剑锋上也凝了许许冰碴。他见状赶紧以指点于腕上,闭聚神的样子像是在默念着什么法咒。再睁开眼睛只见他目中一道红光闪过,剑锋上的冰雪已经消退。宁辰收剑俯身,张开五指压于地面,这时由他掌下漫开的火纹一路延伸而去,瞬间便把这将起的雪幕压下了。

“青阙师弟,既然回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呢?”

不远处响起了笑声,孟青阙从暗中走出来,合掌称赞道:“掌门师尊果然眼光不错,想不到大师兄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把以气御灵之术练到了这般境界,小弟佩服佩服。”

“师弟你对这些从不上心,当然不会有多少造诣。”

虽然嘴里喊着师弟,但宁辰对这人一直不留情面,好在孟青阙也不在意。

“我听闻大师兄刚刚升任为掌教大弟子,所以特别来拜贺的。”

“休打诳语。”

“诳语?我这人正经话是没有几句,但这一句可是真真实实的。大师兄现在不仅入了掌门师尊门下,还一举拿下执教的位子,何谓是只在掌门和师父之下了,这么天大的喜事小弟不为师兄来庆贺庆贺怎么成?”

“你有不服?”

“我怎么敢不服气啊?大师兄你天生根骨,我一个手下败将怎么敢不服?”

宁辰皱眉,知他还是没能解开心结,“你如果还因两年前之事耿耿于怀,那我们今晚大可再比一次。”

“比一次?有什么好比的?”

“这自然看你。”

孟青阙终于逮到了机会的说:“如果我赢了,你就自请下山去永不再回来,宁辰,你敢吗?”

“如果你执意如此,我定当奉陪。”

宁辰扬剑而起时孟青阙五指一张,掌中出现的剑芒犹如初月,二人十多招下来竟是不相上下。宁辰知道这人对自己成见颇深,虽是比试但招招都手下留情。

“宁辰,你还装什么君子?两年前你使得出手段,两年后倒会处处留手了吗?你到底打什么主意?还以为我会被你玩弄于股掌吗?”

“青阙,我说过多少次了,当年的试剑大会上我没用任何手段!”

“你还要狡辩?”被宁辰这么一激,孟青阙的内力也多用了几分,“现在你想得到的都得到了,还想假惺惺的怜悯施舍于我吗?”

“这件事整个凛曜城都心知肚明,只有你还在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宁辰,你骗得过世人可骗不过我!”

周围顿时风雪大盛,连孟青阙周身也多了层层难以近身的雪雾,宁辰以剑拄地竟在些站不住。看来这人的风呤雪鸣之术又精进了不少。

双手触感渐失的宁辰起身而来,聚了全身灵气转为火炎之息,但他这一重御灵术刚修习不久,何况现在正是深夜,阳败阴盛之际,他实在没占到天时。面前的孟青阙异常认真,看来是要全力与宁辰一放手搏了。

“师弟,得罪了。”宁辰刚说完就被一股剑气击出好几丈远,他登时倒地不起,抚胸一仰脖子呕出一口血来,看来是伤了肺腑。

第二十七章 祖洲神地

这股剑气并不属于孟青阙,宁辰看清楚眼前之人,惊道:“师父?”

七绝台上多了一位身穿青白色衣袍的中年男子,他头上发冠以青玉而成,但雕工轻薄异常,衬得那一头银色长发更显威严沧桑。男子回头,挥袖间就止住了此间风雪,他目光凛冽税利,连五官都像被风雪镂刻般格外咄咄逼人。这人名叫厉染,正是宁辰和孟青阙的恩师——凛曜城之执律大长老。

“宁辰,你知错吗?”

“师父,我……”

“身为执教大弟子竟然和同门师弟私斗,你答应如此荒唐的赌约,又置自己的身份和掌门的信任于何地!你又怎么担得起这份大任?”

此人话音刚落,宁辰便觉得有一股无形之力贯穿于自己周身,他顿时灵息全无。

“师父!您封住了我的功元?”

“只有这样,你才可说你该说的话,做你该做之事。”

这下被封住了功力,宁辰只好服软:“请师父恕罪,是弟子无礼了,不管怎么样也的确不该和师弟动手,是宁辰不懂得自制。”

“还不快退下思过。”

“弟子,告退。”

看宁辰走远了,孟青阙方觉得出了口恶气的言道:“谢谢师父。”

然而,厉染扬袖一个巴掌过去便在孟青阙脸上留下了四道血痕。

“你刚才对同门起了杀心!若不是我相阻,你是不是真要将宁辰毙命于当下?”

这时孟青阙清醒一些,赶紧跪倒在地,回道:“师父,我错了我错了!我没想杀师兄,我们好歹一起长大,我怎么可能想要师兄的命呢?我是一时没收住力,真的,师父。”

“在山下走了一遭,你怎么还放不下当初一事。”

“弟子,的确放不下。”

说到这里,厉染那更甚冰霜的脸上有一丝裂缝,“你还是认为,两年前的试剑大会上是宁辰暗中作梗,害你失了机会吗?”

“难道不是吗?”孟青阙凝眉,说出的话却让那人心惊:“如果不是因为他为我铸的那把剑,我怎么会在关键之时功亏一篑?这样的小人,不配让我顾念同门之情。师父,弟子并不是觊觎那执教大弟子的位子,可宁辰竟然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就是让弟子不服更不甘心!师父,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弟子呢?你们都看错宁辰了!”

“青阙……”他像在要说什么,斟酌过后还是言道:“你此次回来,可还想要下山?”

“师父,你知道弟子是个气傲之人,既然太华山已容不下我,我也不必呆在这里面对宁辰自取其辱。我这次回来原只是想见您一面,尽尽孝道。”

“既然你有心,可否为为师做一件事?”

“师父请吩咐。”

“去东海之滨的济砚城。”

“济砚城?师父,您这是何意?”

厉染挥挥袍袖,说:“你无需多问,只管先到便是,过两日就启程。”

“弟子遵命。”

孟青阙再抬头时,厉染已不见踪影。

传说祖洲是上古神地,可入眼的为何是这般苍凉之景,越千泷看着脚下白色的沙土,这片天地安静得出奇。

“呃……”

看到前面之人停下,她赶紧上去扶了一把。

“怎么样?”

“无妨。”

“无妨?你脸都成青白色了,还说无妨?身上有这么大个口子就先找个地方休息好不好?”

“我等不起。”

苏玦挣开了她的双手,可没走两步就倒下了,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正好压到了伤口,苏玦

经不住这折腾,前额登时冒出冷汗来。

越千泷负手在一边看着,脸上一派幸灾乐祸的说道:“走啊,你不是要走吗?黄泉路就在前面不远,你要走下去没人拦着。”

“我不为求死。”

“那是为了送死吗?”

“越姑娘,月灵草现世的时间不多,如果我赶不到就要再等一年。如果你是真心要帮夏罄书,还请你帮我快些赶路。”

“我倒是想帮你赶路,可你知道月灵草在哪里吗?这么漫无目的的就是白费力气。”

苏玦一时失了语言,他轻咬着下唇,一副忍痛的模样。

“算了,我看这里也安全,还是休息一下吧。”越千泷说着在他身边坐下了,“对了,之前在船舱里的时候我叫了你好久,你到底做什么好梦那么一副喜滋滋的样子,非得要天塌地陷了才醒来。”

“梦?”

“你不记得了?”

“什么梦?”

“你嘴里说的什么‘品茗饮酒’、‘听花观月’、‘一言为定’的,可不是做了好梦吗?”

苏玦像是有些失落,“我的确常有梦境,但每每醒来就忘了,连只字片语也记不得。”

“每次都这样?”

“嗯。”

越千泷眼神中透着古怪,如果这家伙是普通人怎么会有这毛病。

“越姑娘,有琴声。”

“琴声?”

两人对视一眼,苏玦在心中暗暗一笑,上一次在中皇山是琴声,这一次也是琴声,难道遇上什么古怪之前总是要听到琴声吗?

“这琴声有蹊跷。”

“越姑娘听过?”

“或许吧。”她在女娲神境时听宜泽弹了很多曲子,而这曲子听起来很古雅,平坦的音调中没有什么起伏,实在比不得宜泽所弹的美妙。或者说,这并不是一支曲子呢?越千泷站起身在周围环视了一圈。

“怎么了?”

“这不是曲子,这是给我们引路的。”

“引路?”

“没错,都说仙山难寻,可我看这海上的仙神们倒是寂寞的得很,正变着法儿的也要诱凡人上来。”

“越姑娘这是何意?”

“你跟着我就是了。”越千泷说着将苏玦扶了起来,让那人搭在自己肩头。

走了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周围的景致就有了变化,他们竟又来到了海滩边。

“越姑娘,我们这是回到了原处?”

“障眼法而已,这绝不是我们来时的沙滩,不过,你信我吗?”

苏玦想也没想,就回了一个‘信’字。

“那好,如果这真是黄泉路,我来陪你一起走。”越千泷说完,就带着苏玦往海中走去。

刚一下脚就是刺骨的冰寒,这海水相比之前冷了不少,越千泷一惊,难道自己的判断有误?然而苏玦的脚步坚定,竟是拖着越千泷往前跨,两人就这么在海中越陷越深,看起来就是要双双投海。

苏玦的伤口不能碰水,再这样下去一定撑不住,越千泷如此想着,正要将人往岸上拉时忽见身下水纹叠起,瞬间就从脚下开出一条海路来。

“看来被我误打误撞猜对了。”

苏玦嘴角晕开一抹笑意,这才问道:“越姑娘是怎么找到这条路的?”

“音律啊。”

“音律?”

“你有没有觉得那曲子太过简单平坦?”

“我……对音律不甚了解。”

越千泷扶住这人,边走边解释道:“以前在女娲神境日子难熬,宜泽便会跟我讲讲乐理,其实宫商、角、徵、羽、五音是对应着五行,而五行又对应五个不同的方位,所以我才想到那或许是一首引路曲,但这条路通向哪里,我就不确定了。”

“有路总比没路的好。”

“你倒是想得开,你就不怕我直拉着你跳海了?你就这么信我?”

“越姑娘两次救我性命,苏某自然信得过。”

“不知道谁还两次纠着我问是什么目地什么居心呢,怎么苏大侠变脸变这么快啊?”

“我的确对姑娘有所怀疑,但我明白姑娘不会害人性命,所以,在这一点上我信你。”

得了,弄半天这人还是不信,越千泷瘪瘪嘴,只能认栽。

大海看上去一望无际,但这条海路着实不长,没过多久就走到头了,前面出现的竟然是一座浮山。现在明明是初冬,但这海山中一片花红叶翠的,倒有一派盛夏之景。

“怎么回事?”

“越姑娘,还需小心,我们还是先往里面走吧。”

“这里的花木还真是长得繁盛,跟之前我们来时看到的荒凉景象一点都不同。”

“嗯。”

“这祖洲是海外神地,上面仙草仙药的图画我在宜泽那里也看过不少,可惜了他的集子上没有长生不老药,苏玦,咱们既然来了就多采一点回去,那时候你是要自己用还是救人送礼都没坏处啊,对不对?”

越千泷一个人叽叽喳喳的,但身边之人去了没什么回音,“苏玦,我跟你说话呢,你倒是……”她一低头就看见那人脸色发白,一副拼命忍耐的样子。看见衣料上蔓开的血迹,越千泷说了句糟糕,是伤处又渗血了,看来她随身带的伤药没止住血,再这样下去这人非死不可。

“还能撑住吗?”

“嗯。”

“再坚持坚持,我们在附近找找,宜泽那山海集里画了祖洲的伤药。”

越千泷自小就是过目不忘,她从宜泽那里借来的书画虽然寥寥,但里面每一句每一页都刻在脑海里了,那伤药在祖洲形同杂草般普通,应该不难找到才对。

“有了!”她摘下几株跟蒿草相似的东西,反复观察后又闻了闻味道,“应该是这个没错。”

正是要嚼碎了作外敷的越千泷手下一滞,片刻后竟然拿匕首的腕好划开吧挺深的一道口子。

“越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在救你命啊。”说完她就把嚼碎了的草药往伤处一盖,“我先试试,毕竟这东西我们都不认识,要是有毒就先毒死我。”

“越姑娘!休得说这样的胡话,我们萍水相逢,你不该如此。”

“你是在嫌我们交情太浅?”

“苏某,不是这个意思。”

越千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过就是逗逗你,别每次都这么认真行不行?我刚得了自由身,还想走遍天下万里河山呢!怎么甘心就这么死掉,如果没有七成的把握,我也不会把这东西摘下来。”

顷刻后越千泷再揭开草药一看,那伤口不仅血止住了,而且还迅速结痂了,这祖洲神地果然名不虚传。

第二十八章 长生琼田

处理完苏玦的伤口越千泷松了口气,如果这家伙死了光留她可怎么办。他们来时的船已经被海潮摧毁,就算拿到了月灵草又怎么将其送回济砚城呢?说不准她又要在祖洲被困上成百上千年的,自己一个人岂不寂寞?

成百上千年……越千泷一时迷惑,她现在出了女娲神境,没有了那神力庇佑,是不是也会像常人那样生老病死呢?宜泽说人之一生不过百年,就算出生尊贵的蓬莱族也活不过五百岁,这样算来岂不是太短,会有太多遗憾?她想来惆怅,一抬头竟见了零散的夏虫,原来这神仙居住之地也有萤火虫?

此时月光淡了些,倒是星光耀眼起来,他们一前一后走在一片旷野中,身边偶有流莹飞过。因久久未听到身后的脚步,苏玦才回头,越千泷竟不见了,难道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这念头一闪苏玦就在四周寻找起来。

“越姑娘,越姑娘——”

他只听到自己的回音,苏玦一急,刚跑了几步却忽见得从身下的芦丛中钻出一人来,他惊惶的退了一步,一看却是越千泷。

“你干什么去了,怎么这个时候还有心玩闹?”

越千泷笑而不答的把双手张开了一丝,几只流莹寻隙从她掌中飞了出来,看着这点点荧光忽明忽暗的在自己眼前散开,苏玦的脸上也有了一些裂缝,他睁大着眼睛目光一路追随而上,就像是个孩子般满是好奇。

越千泷笑道:“遇上这样的美景你却不屑欣赏,岂不太可惜?”

“你知我来祖洲不是为了观景玩乐,何况这里幻境颇多,你我所见也不一定是真的,越姑娘也该防着点,如果是毒物陷阱就不好脱身了。”

“人生苦短啊,只要能悦己心,何必管他是真是假呢?就好比这些夏虫,它们好不容易经历四季破茧而出,却活不过短短的十四天,但在这幻境之中它们却能存于世,避过生死,这样子即便是假的又有什么不好。”

“活不过十四天?”苏玦看着那些在林间散开的流萤,难得惆怅的问道:“那就是说,过了十四天就会死吗?”

“没错。”

听那人叹了口气,越千泷方问道:“苏玦,你说说,死……到底是什么?”

“越姑娘为何这么问?”

“我之前都被囚禁于女娲神境,本就对生死时间没什么慨念,但想想我现在也是凡人一个也要面对生老病死了,所以有些惶恐吧。”

苏玦望了望空中闪耀的繁星,他听说人在死后便会落入黄泉等着下一世的轮回,也有人说逝者会化作天上的星辰,与天际融为一处。

一下想起了逝去的亲族,苏玦才缓缓的说了一句:“死,就是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

“嗯。”

越千泷抬头望着那闪烁的星子,心仿佛一下子落了下去。这样实在太残忍了,难怪会有这么多人出海寻常长生不老的法子。

“苏玦,我们顺道也去找找长生不老药吧。”

“长生不老药?你想要?”

“我是个凡人,又不是仙神可以不死不病,有机会当然想要了。这世界万千如此奇妙,我才不想做只匆匆而过的流萤。”

苏玦听完不置可否,久久才说:“你可在图册上看到过月灵草的模样?”

“没有,你既然看过又多问什么?”

“我看过?”

“你苏玦会仅凭一个传说冒险出海?如果没一点把握你是会轻举妄动的,我有没有猜对?”

“我的确见过画册,但走了这么久也没看见月灵草的影子,而且,这里花木的香味太繁盛,有些不对劲。”

“前面有光!”越千泷说着就自己跑了上去。

这不是月光,走近了甚至能感觉到其中暖意,苏玦仔细一看不禁失了言语,他之前一直怀疑这不是祖洲,但看着眼前满目的奇珍异果也定了心思。漫天的草木形如菰苗,都有四尺来高,苗叶上泛出的光泽好像珠玉。

“难道,这就是传闻中的琼田?”

大家都说这祖洲有琼田,里面长生的琼草就是不死灵草,人已死三日者,用这草覆在身体上,登时就复活,而活者服下就可长生。

“越姑娘!小心,不要动。”还不及他出声,那人就摘了一株拿在手里。

“怎么?”

“这些不可妄用。”

“怕什么?我胆子大,不怕有毒。”

“我们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这是在祖洲,轻举妄动没有好处。”

“没有好处?如果不试试怎么知道什么是好处什么是坏处?我试我的又不碍着你,如果错了大不了我一个人死。”

见越千泷正要把东西往嘴里放,苏玦赶紧夺过了琼草,劝诫道:“我来时大宗祭说过,海外之物不可乱试,特别是长生不死药。”

“大宗祭?那是哪门子闲人,他管得了你可管不了我。”

“你!不许再摘了。”

“苏玦,你要为了这个跟我动手?”

“你来是为了月灵草,凭什么你能要月灵草我就要不得这琼草呢?苏玦,你可别逼我。”

“我只是不想生事端,越姑娘……”此时苏玦正想动手,却发现步子迈不开了,“越姑娘,小心,这地方有蹊跷,我双腿动不了了。”

“我,我也一样。”越千泷冷静下来,立马砍断了身边及腰的草木,“怎么会这样?”

原来他们的双腿早就被草叶缠住,这些东西竟然像活物,连草汁都是刺眼的鲜红。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脱身!”

两人对视一眼,刚想砍断腿上的束缚时那些草叶就分化出了五指来,变作了一只只手掌扯着他们往下拉,这绿色的手腕黏在腿上,骇人又恶心。越千泷才砍断一只却发现那东西没什么变化,一下像长在腿上似的紧贴在皮肤里。

“苏玦,这样不行!黏得太紧了。”

很快,那些在他们肤里中生了根的枝叶一下蔓延上来,眨眼就到了腰际。

“怎么办?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吞掉的。”

“别慌。”苏玦回了一声,接下来将目光聚到了层层琼草之下。

这里的土壤银白,苏玦一剑下去用尽了全力,剑身没入大半,还没抽出来呢就见从银色的土壤下涌出了许许鲜血。

“越姑娘,要从下面入手。”

“好!”

两人合力之下,那已经蔓延到前胸的绿色手掌慢慢没了动作,最后一下变为灰白,耷拉着落在地上,变作了摊摊腐肉。这难闻的腐败味滚滚袭来,来越千泷皱了眉头。

“还是你说的对,我不该惹麻烦上身的,我们趁现在快走。”她说着要拔剑,可这剑身像是陷在里面动不了了,她抬头再看苏玦,那人也是一脸严肃。

“这真是怪了,绑不到我们人就要绑我们的剑,我真想看看下面是什么东西。”

“恰好,我也想。”苏玦说完就将双手握在了剑柄了,说:“还请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越千泷点头将手也覆在了剑柄之上,二人合力之下这剑身终于动摇了一些。

“看来有希望,我们继续。”

接下来二人猛地一拉,因为没收住力,越千泷差点摔倒在这琼田里。

“越姑娘!”苏玦帮她稳住了身形,“没事吧?”

“没事,你看那里。”她指着剑身被拔出的那块土壤,“竟然被我们扯出来了一个长命锁,这铜器已经被氧化绿,应该入土有些年头了。”

苏玦好奇的将土壤都翻开了,竟然在下头近六尺深处发现了一具认不得模样的腐尸。

“这下面是人!”

“看起来没错。”苏玦仔细观察着这具尸,虽然其他部位早就腐烂但胸前还相当新鲜,右胸口有一处贯穿而过的伤痕,现在正不断往外流着血。他一下恍然大悟,难道自己刚刚刺的是这东西?

“啊……”

越千泷惊得一下退了好几步,这腐尸叹气了!

“疼,好疼,好疼啊……”

它还说话了!听声音是个年轻男子。

“死尸活过来了?”

“恐怕不是死尸,而是活人。”

“活人!”越千泷看了看那浑身上下腐败得白骨斑斑的人,说道:“就这样还能活?而且还是被埋在地下。”

“含身木,毁……会毁掉……”

“他在说什么?舍,含什么?”

这人又叫唤了两声,随后就躺下不动了。

“现在真的变成死尸了。”

越千泷想到了些什么,顺着那小坑开始挖,不过多时就被他们挖出好十多具这样的活尸来。

“苏玦,你看,这琼草的根苗就长在他们身上,人一死这草也立马黄了,难道这些琼草都是以人为饵食的。”

“看来如果我们没逃开,现在怕是也入了土。”

“难道,这些琼草都是靠吸取人之精气生长的?”

“恐怕是。”

想不到这所谓的长生不死药,竟然是这么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越千泷一时愤慨的说:“那我们把这琼田一把火烧了,省得这些人不死不活的在这儿受罪。”

“烧了?这琼田看起来一望无际,而且如果冒昧烧了,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位公子说得对,姑娘切不要冲动,一旦火起,恐怕二位也是劫数难逃。”

两人循着声音看去,身边莫名出现了一个小姑娘。

第二十九章 上古凶兽

这姑娘长了一张娃娃脸,虽然衣着成熟但手腕和脚脖上都挂两串银铃,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就让人想凑过去逗一逗。如果说夏蝉息是惹人怜爱,那这孩子的模样就格外让人喜爱。

“小妹妹,你是谁?”

“我不是小妹妹。”她抓着辫子摇了摇头,声音好听得像泉水,“你们可以叫我小铃儿。”

“那小铃儿,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

“一个人?我怎么是一个人?难道你们脚下的不是人吗?”

“你知道这件事?”

小姑娘脸色一黯,“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不是祖洲?这是那座长满了仙草灵药的海外神山吗?”

“这里说话不方便,你们跟我来吧。”

左右这里没其他人,他们只得跟着这小姑娘走。说来奇怪,他们之前没在琼田里找到出路,这小姑娘七弯八拐的竟然带他们来到了一处高地。从这儿看下去就能看见下头的琼田,正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越千泷问:“现在你能告诉我们了吧,这是哪里,还有你又是谁?”

“这是的确是祖洲。”

“那你的身份呢?”

“我?我是月铃,从小就生在这里。”

“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些被埋进土里的活死人是怎么回事?”

小铃儿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反说:“你们也是来找药的?你们也想要琼草,想长生不死吗?”

“我们……”

“我们来找月灵草。”

她看了眼苏玦,“月灵草又不能让人长生不老,要那东西干什么?”

“这东西对在下很重要,如果姑娘知道内情还请相告。”

“告诉你可以啊,但这天下可没有白做的买卖。”

越千泷眉头一挑,“你这小丫头还会谈条件了,快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棵树。”

“一棵树?”越千泷跟苏玦对了一眼,“什么树?”

“含身木。”

含身木?苏玦依稀记得,那活尸好像也提到了这几个字。

“看到了吗?那棵在东边高山上泛着银光的就是含身木。”

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他们的确看到了一棵参天大树,越千泷呵呵一笑,“你这小丫头,难道还要让我们把它搬过来吗?”

“你们能砍断它吗?”

砍断它?苏玦跟越千泷都傻眼了,在这么远的距离下都能窥见它的规模,何况是凑近之后?对着这么一棵大树他们要砍到什么时候?

“怎么,办不到?”

“不是我们办不到,但做到了又怎么样?这树有没有断你倒看得见,但我们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月灵草的消息?这交易不公平!”

小姑娘不置一词,她摊开手心,缕缕月光打落在她掌中,须臾间竟凝成一处的化作了一颗草木的样子,越千泷没见过,但苏玦知道,这便是还未长成的月灵草。

“你们要找的不就是这个?本就不是稀奇的东西,我为什么要骗人?”

现在除了相信她也没法子了,苏玦只好说:“好,那我去。”

“去是可以,但一定要事情办成了,这东西才能给你。”

“一言为定。”

小姑娘伸出手,做出个要打勾勾的样子,苏玦还愣在那里不知所以的。

越千泷一看他这木头样儿也噗嗤一笑,提醒道:“人家要和你拉勾呢,还不应?”

苏玦刚伸手,小指就被小姑娘缠上了,她的声音还是这么干净,“我们说好了。这两个铃铛给你们,如果办好了,它们自然会带他们来找我。”

小姑娘取下了两只挂在手镯上的小铃铛,给苏玦跟越千泷两个一人一个。

“这祖洲地势怪异容易迷路,我这里有张地图,你们顺着我标记出来的路走,一定能平安走到含身木下的。”

“好。”

“再过两天月灵草就会重现,你们可得抓紧时间。”

两天?出发的时候还是上旬,他们已经在这地方耗费了这么长时间?这个地方只有皓月不见日光,让人对时间无法分辨。不过这祖洲风光旖旎,走在其中惬意无限,可惜一路之上不见活物,俨然是一片死地。

他们一路上再没遇到怪事,越千泷把玩着那镯子上的铃铛,说道:“这小铃儿真是个神人,你说她是什么身份?有没有可能是神仙?”

“世上哪有那么多仙神。”

“那么多?难道你见过神仙?”

苏玦瞟了这人一眼,憋闷着回道:“在女娲神境的时候,灵犀必然以为越姑娘是仙神。”

“真的?那当时你也这么认为吗?”

“我并不相信有仙神。”

“普天之下有这么多神迹,你怎么还不相信仙神?”

说到这里,苏玦才冷笑一声:“但天下有这么多疾苦、天灾,天下又有这么多庙宇、神像,天下人敬拜了这么多年,仙神的庇护又何时降临过?就说济砚城,还不是因为一场海啸就死伤数千?更惶说那些旱涝和暴雨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比起信奉仙神,还不如相信自己,至少身死时不会有那么多的不甘和恨憾。”他说完之后一向喜欢怼人的越千泷竟然没有回响,苏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我不该将自己所想强加于你。”

“不不不不不!你说教得很好,真的很好!”越千泷合起双掌,连眼中都泛着精光,“苏玦,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觉得有些稀奇。”

她这么一点,苏玦又变成了闷葫芦,低着头不言语了。

直到真的见到那含身木,越千泷才又说:“这树可真了不得,光凭我们两个可能砍上一年也砍不断啊。”

眼前立于两座山体中央的巨木参天,枝桠密布,枝头还有好些个圆滚滚的果子,看形状像极了凡间的香柚。

有了之前的教训,越千泷再也不敢乱摘乱取,鼓了鼓腮帮子,惆怅的说:“我们怎么办?”

“硬砍当然不行,可如果这树不一定要砍呢?”

“哦?你是说它可能跟之前的琼草一样,是依附于人身而活的?”

“先试试。”

这二人低头就开始挖,不过这里的土壤硬实得很,挖了好久也没看见这含身木的树根,反倒弄得四周震荡,一瞬间地动山摇起来。

“汝等何人?胆敢妄动太一神木?”

刹那间他身后燃起一片火光,那烈焰通体幽蓝,绝是不来自凡间。看到从火中生出的东西,越千泷一下停了动作,连苏玦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惊讶。

眼前活物虽有人身,着地的却是一双极其锋利的凤爪,背后长出的九个的凤首皆是以火焰为冠羽,九个脑袋都张了嘴的在天地间鸣叫着。

这畜生双手拉开便拉出了一条火链,直朝苏玦和越千泷而来,一时没料到这变数,苏玦猝不及防的站在越千泷身前挥剑一挡,真是奇了,他手中的长剑能吸摄一些火炎之气,看来姜焱所说这剑是由火炎石炼就不假,可那火苗也顺势而上,把苏玦的双手灼出了道道伤痕。

“苏玦!”

“越姑娘,不要轻举妄动,你先躲到一边去。”苏玦说完便滚身向右,成功将那妖兽的注意力引到了自己身上。

苏玦不慌不忙,任那火炎打在附近山石上将其一点点化作熔岩,他本想寻隙近身的,可谁知那妖兽像是发现了苏玦所图,身后的九头凤首齐齐吐焰将附近通路死死封住了,简直让苏玦躲无可躲,瞬间他的视野一红,原来是那火舌在苏玦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这样不行!几翻僵持下来苏玦已没多少力气,若不是全身伤口都异常灼热的剧痛着着,苏玦怕早就昏死在地了。看苏玦支撑不住,越千泷也无法袖手旁观,脑子里依稀想起女娲神境中刻录的一些心法。

“喂,小心!”睁开眼睛,苏玦竟发现是越千泷挡在了自已身前,在这么危急的时刻她竟还回头,笑得一脸孩子气说:“我成功了,这一招以念聚气我还从没练成功过呢。”

“别分神。”苏玦赶紧将越千泷往自己身后一撂,那迎面而来的火链立即在他前胸拉出了一道足以致命的灼痕。

“喂,苏玦!”

此时,这妖兽周遭的火纹已化成幽蓝,越千泷见状惊道:“这竟然是劫火……真是没想到,它竟然可以召唤劫火!”

劫火来自灭境,传说被其焚烧者非但不能转生,甚至连荒魂都无法凝积,瞬间就会永远消失于天地之间。看来必定是这妖兽最后的一招了,但这一招他根本避不开也不能避。

“越姑娘,你快走。”

“什么?”这人又开始逞强了,越千泷倔道:“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这样做的话我可就连猪狗都不如了。”

“你……”苏玦一个‘啧’声,“再不走,我先杀了你。”

“反正左右都是死,你要杀就杀好了。”

没有时间再犹豫,苏玦一扬手便将那人推出了好几丈开外。

“苏玦!”

还不及越千泷反应,眼前就有一片火光逼来,直接掩过了她的整个视野。

第三十章 含身木断

糟了,这人将要灰飞烟灭了?他们相识才不久呢。

“喂……”越千泷跌到在地上,莫名起了哭腔:“谁让你自做主张的,谁让你救我了?”

然而等到尘土散去,越千泷竟看见那道道劫火在苏玦前面停住了,火焰像水纹般萦绕在那人的身侧,就像是他身前的一道屏障,面对此景,越千泷简直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呢?竟然能挡住,这劫火居然被他……”

苏玦再抬头,鲜血越流越多的聚在了他身下的沙土中,刹那间血光萦绕,不只是手臂上连他的双瞳中也出现了一种不知名的纹样。

“苏玦,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妖兽发出了阵阵嘶鸣,想来这家伙是因力量将尽也感到了恐惧害怕。苏玦缓缓起身,他的眼神就像地狱修罗般弥散着许许煞戾,让身边之物都不敢靠近。

“怎么可能?”越千泷看着他周身的火炎,呆呆的说了句:“怎么会这样,这世是还有凡人能挡得住劫火。”

继而苏玦大吼一声,挥手间他周身的劫火就往那妖兽所在的方向而去。瞬息犹如天崩地陷,这妖兽的鸣叫声响彻天际,火星蔓延下,它侧面的一整片山石都断裂开往下塌去。烟尘散后,越千泷眼前就只剩一片被刀劈下的硕大石壁,不再有任何人影。

“喂,苏玦——你还活着吗?苏玦!”

“越姑娘……”

越千泷赶到那被劈开的断石前一看,苏玦正双手死抓着崖口,下面是浩淼烟尘。

“快上来!”

她双手拽住了苏玦的胳臂,只是刚使劲脚下的地面就开始不稳。不好,是这含身木要塌了,看来之前的凶兽就是镇守这含身木的。还来不及越千泷反应,她身下的地面就碎裂开来,两人双双环抱着坠到崖下去了。本以为必死无疑,但料想中的疼痛并未袭来,着地时竟觉得一片柔软。越千泷睁开眼睛,见到的却是小铃儿。

“想不到,你们真的做到了。”

“是你的手串把我们带回来的?”

“当然了。这祖洲即将沉入海底,你们快走吧。”小姑娘一下没了之前的开朗伶俐,反而满是沧桑的站在高处看着这如梦景致。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完成了承诺,只是往后天地间再不会有这样的美景了,想到这里她有些忧伤。

小姑娘双手一扬,身后便出现了一道光门,她指说:“这门后就是济砚城,可以让你们安全离开。”

“我要的月灵草呢?”虽然受了伤,可苏玦还是强打着精神站了起来。

“月灵草……”

“对啊,你要我们做的我们已经办到,我要的东西呢?”

小姑娘面有愧色的说:“对不起,是我欺了你们,这祖洲已经没有月灵草了。”

“什么?”苏玦上前抓住了她的腕子,“这怎么可能?”

“月灵草是吸取天地灵气而生,但祖洲在数万年前成了一片污浊之地,所以,再也没灵气孕育月灵草了。”

“一片污浊,这祖洲不是神地吗?怎么可能是一片污浊?”

小姑娘叹了一口气,解释道:“祖洲之上都是上古遗民,大家信奉太一和帝俊神上,自天地开立以来就受诸位上神庇佑,虽然处在下界但有上三天的灵气援续,故而这里的子民享有长寿形同仙神,不过自太一和帝俊神上双双身死后这里就不再有上界庇护。祖洲之人无法向凡人那样孕育子嗣,这儿的族人都是从含身木上出生的。”

都是从树上出生?难道,那树上的果实里都是一个个婴儿?越千泷恍然想到,那他们不是亲手杀了那些未出世的孩子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竟然唆使我们行凶!”

“行凶?”小姑娘冷笑一声,“姑娘你放心,你们杀的都是死胎,是本就不能生下的孩子。”

“什么?”

“没有了上神庇佑,祖洲之人也要面临生老病死,当时连含身木也临近枯萎,这祖洲,眼看就要变成一片死地。”

“怎么可能?你们祖洲不是有那么多仙药仙草吗?大家急着来求还来不及呢,你们自己怎么不先享用享用?”

“你以为,没有了仙灵养护的仙草还能长成吗?”

“那……”

“眼看族人就要亡灭,有一天却从含身木中落下了一个孩子,在同一天,琼田中的琼草也恢复了生机,大家欣喜若狂,都以为这是上天的眷顾,大家却没发现族人中一下少了十多个,而是纷纷争抢着去要那琼草。”

说到这里,苏玦一下就明白了,说:“难道,你们是以活人献祭?以族人的血肉代替仙灵孕育后嗣和药草?”

“不错,族长大要别无他法,只好将族里的老弱作为琼田的饵料,好延续血脉。”

“那是你们自己的族人,你们怎么下得了手?”

“如果牺牲一小部分人,可以换来大家的存活、换来组群和祖洲的延续,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可惜,大家都没料到会自食恶果,那些吸食惯了活人血肉的药草神木竟然慢慢起了变化,开始自行吞噬活人,就像是猛兽觅食那样,等大家幡然醒悟时,这祖洲没多少同族了,含身木上的果实也渐渐成了死胎,永远成熟不了不能出生,只有那片琼田还是生机一片。”

“原来,是这样?”

“你们凡人岁岁年年都从海外而来,几乎每一个寻药人都成了田中的饵料,你们朝思暮想的不死灵药却正是从死亡中孕育而出。”

原来如此,难怪海边会响起那引路之曲。

“那你呢?你到底是谁?”

“我?”小姑娘笑了笑,“我是当年太一神上留在这祖洲的司药之人。”

“你……你是妖神?”

小姑娘摇摇头,“这天地中早就没有了妖神,如果一定要说,我也不过是个游走在海外的荒魂而已。”

“照你这么说,世上再没有月灵草了?我们岂不是白跑一躺?”越千泷双手环抱着,没好气的说:“你还真是跟你们族长一样,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知道那月灵草对我们有多重要吗?谎话张嘴就来,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砍那含身木差点没命?你们祖洲的人都是这么自私冷血吗?这里人死光了就吸引外头的人过来,害人害己,难怪要落得个灭族的下场,你们都是活该!”

“越姑娘,还是别说了。”

“的确是我对不起你们,这是月灵草的种子,如果你们能找到另一处灵气汇聚的福地,或许能让它发芽,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越千泷瞅了瞅她放在苏玦手里的锦袋,倒出来一看,这东西分明跟石头无异。

“你还想骗我们吗?这明明是石头!”

“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这一瞬间,连他们所在的高地也开始塌陷下沉,看来小铃儿说得没错,这祖洲怕是整个将沉入海底了。

“你们快走吧,再不走就要葬身海底了。”

“铃儿姑娘,那你呢?”

小姑娘脸上荡开了笑容,又变作了之前天真可爱的样子,“我生在祖洲,太一神上给我的使命也是护卫祖洲,既然祖洲不在了,我自然也没有存在的理由了。何况我在这里太久,根本受不了凡间的烟尘之气,就算上了岸也会在不久之后灰飞烟灭,还不如跟这里一起到海底呢,对不对?”

越千泷一时心软,“你,真的不跟我们走?人世间可比这里有意思多了,有很多好玩好看的东西,你就没遗憾吗?”

小姑娘坐在了岩石上,她晃荡的双腿,看着眼前的末世之景反而一脸轻松。

“我活了这么些年,该看的早看尽了,你们快走吧。那真的是月灵草的种子,千万不要把它弄丢了,这道虚门快要关上,你们再不走真要死在这儿了。”

越千泷叹了一声,突然觉得自己刚才挺嘴贱的。

看着二人离去,那虚门也化在了烟尘中。

小铃儿将双手覆在膝盖上,一下想起了自己刚刚降生的时候,虽然已经过去了数百万年,但那人的容貌声音依旧清晰,不能忘却半分。

“太一神上,我听族人们说,你被囚禁于东海最深的归墟之中,不知我随着祖洲沉下之后,能不能也到归墟去,如果那样,哪怕真要永远不见天日铃儿也是开心的。但愿那时候,您不要再嫌铃儿吵闹了。这些年我已经苦练琴艺音律,虽然还是不及無栾神上之万一,但我想您听到的时候,也总不会觉得厌恶吧。”小姑娘将脸埋进臂弯中,她勾起了嘴角,笑容甜甜的,就像夏日里初晨的阳光般,“这祖洲是您亲手创下的神地,我怎么能看着它变成这副血污脏秽的样子呢?”

昔日那人来祖洲游乐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月铃儿仿佛回到了出生的那一日,她是第一个从含身木上落下的愿果,她是带着太一神上的期盼和憧憬而生的。而那人曾经说过,一旦含身木不再,这祖洲之地就要沉陷于东海了。

“太一神上,既然您都已经不在了,这含身木和祖洲又何必存在?我,又何必存在呢?”

海水漫上之时,她安然的闭上了眼睛,她的这一生实在太长,实在看过了太多的起起伏伏,如果能在那人陨落的地方永眠,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幸福和奢望。只愿一切真能如她所想,这祖洲能带她沉入东海的最深处,到归墟之地去。

第三十一章 白衣剑客

他们一睁眼就到了济砚城的沙滩上,夏罄书还在这儿等着,二人刚在岸上他带着蝉息迎来了。

“苏公子,越姑娘,你们怎么样?”

“苏玦受了伤,我们先回去再说。”

苏玦回山中不久就晕过去了,他们找了大夫,熬药时越千泷才将事情始末说与了夏罄书。

“这世上,再也没有月灵草了?”

“是……是啊。”

夏罄书叹了口气,眼神哀伤的看着在床榻上已经睡去的夏蝉息,这么说,那人的命数,从此无法改变了吗?他努力了千年,他弥补了这么久,可还是于事无补。

“夏书生你别灰心啊,我们还有种子,还有希望的。”

“嗯,我相信。”

还有希望……可惜,他终究看不到了。

“越姑娘,我们虽然相识不久,但,我可以请姑娘帮忙照顾蝉息吗?”

“照顾蝉息?蝉息不是有你吗?”

“我,恐怕过不了这几日了。”

“你不是过不了这几日,而是过不了今晚。”

话音一落,他们就看见出现在门外的人,这青年穿着一身白衣,身后背着一个与他凌厉气质不符的琴囊。因为被帽檐遮住了,越千泷看不清他的相貌,但他声音低沉有力,一听就是个内力高深不好对付之人。

“你是谁?”

青年并不回答,直接对夏罄书说:“你我的约定是否该兑现?”

“齐兄,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那就不要多留。”

越千泷一头雾水的,“什么约定?你们认识?”

“越姑娘,你跟苏公子所乘的船只就是这位所造。”

“他?苏玦不是说是你已经故去的朋友做的吗?”

夏罄书摇摇头,转身从架子上拿起了那把黯辰剑,剑上的血迹已快消失。

“可否再等等?我想,先跟蝉息说几句话再走。”

“不必了。”

“齐兄?”

“她在刚才已经气绝,任你说什么也是枉然。”

“什么?”越千泷拍案而起,怒道:“你这人竟然对孩子下手,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夏罄书的神色却淡淡的,他拦住正要冲上去之人,解释道:“我早就知道了这几日就是蝉息的死劫,这一切与齐兄无关。”

“你……你早就知道了?”

“只是,在下一世、下下世,以后的日子里,不管再难熬……我也不能陪在王上身边了。”

看着这人留下的泪,白衣人反冷哼了一声:“前因后果而已,你竟然当年下得了手,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让人恶心。”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越姑娘,”夏罄书打断了她,“还请姑娘帮在下一起安葬蝉息吧。”

越千泷一声叹气,只好应了。

夏罄书动作熟稔,每一项都是一丝不苟又深怀敬意。他们的事越千泷也听苏玦说了,恐怕在这千百年里,夏罄书已经给这人收殓过近百次。好在小蝉儿这一世可以在睡梦中安然死去,不用像之前,非要等到油尽灯枯了才能闭眼。只是不知道下一世,这人会投身于何处,会有什么身份什么境遇呢?一想到要永远消逝,夏罄书还是心有不甘的。

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将坟包立好了,看起来只是个小小的土馒头,无碑无字的,好生凄凉。越千泷拜了三拜,停留不久就走开了,她明白,这时候该让夏罄书静静。坟前摆满了糯叶糕,说来也奇怪,不管在哪一世,王上总是对这种普通不过的小甜点情有独钟。

“第一次出宫游夜市的时候,王上就对它赞不绝口,可惜了,这近千年过去,我还是做不出王上最中意的那个味道。”

说到这里,白衣青年也走上前来,冷然说:“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齐兄请问。”

“当年为什么要背叛蔺珩?”

“你终于还是问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如果我决定忠于一人,纵然是要毁天灭地,也会助他达成心愿。”

夏罄书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说道:“我本就是他国派来的细作,本就没安什么好心。”

“你是细作?”

“成王败寇,沧海桑田,如今天炽国和我的故国都已经不覆存在,真是不明白,大家明争暗斗那么多年,到底有何意义。”

“你既然是细作,便是尽了本职,就不该做这么赔上自己生生世世。”

“是吗?齐兄也是这样想的?”看着坟前的纸钱燃尽,夏罄书的神色有了丝变化,“对于天炽国之主,我的确不该也没什么好愧疚的,但对于蔺珩,我必须这么做。他信我、懂我,将我当作知己挚交,我却让他国破身死,最后……在山河大祭中连他的魂魄也被撕裂开来,永世受尽折磨,这罪孽,我承受不起。既然我毁了他的生生世世,为什么不能将自己的生生世世还给他呢?”

白衣人蹲下身来,也一起烧了些许纸钱。

“故国于你何干,既然决定忠于蔺珩一人,就不该做出背叛之事,难道你觉得这世上有两全之法吗?即便落得灰飞烟灭也是你的业数,轮不上其他人同情。”

“我知道这是我的罪孽,但是王上……”夏罄书抓了那人投放纸钱的手,恳求道:“他的罪业早就清了,他不该再受这样的苦楚。如今我的时辰已到,但是王上他一人在世上又该如何自处?他是一国之君,是那样满心骄傲和盛气的人,这样活着,绝不是蔺珩的宿命。”

“我答应你的就会做到,你大可以放心,我不会对蔺珩冷眼相观,至于月灵草的事,我也会尽力来做。”

“齐兄,多谢。”

“你本就附着在黯辰剑中,即便是血迹消失,如果再以魂入剑你也未尝会灰飞烟灭。”

“真的?”夏罄书激动起来,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光华,“齐兄,你真有办法再让我附灵在剑中吗?”

“我是说未尝,并不肯定,毕竟此法我只是在书中看到,不知后果如何。”

“不管后果怎样,我也再愿意一试!”

白衣人扶住了他正要下拜的身子,“你撑不了几天了,现在就跟我回去开炉铸剑。”

二十多年来,这人一直在帮他铸船,每年这时候都来济砚城走上一遭。照白衣人自己的说法,他是看中了夏罄书手中的黯辰剑。

按约定,白衣人每年帮着他铸船,等夏罄书魂散之后,这黯辰剑,还有剑中记载着铸剑之法的龙渊残卷将如数归白衣人所有。

二十多年过去了,夏罄书越来越觉得,这约定还有黯辰剑不过是白衣人找的借口,白衣人想帮他们却又不言明。这些年一来二往,虽然每次见面的言语都冷冰冰的,但其实已成了好友,多了几分人情。

“你暂且到剑里去吧,不在凡世呆着或许能拖延些日子,可别还没等到铸剑之日就魂散了。”

夏罄书点点头,跟越千泷道别之后也化到黯辰剑中去了。

听夏罄书说出内情的越千泷不好多说,只得将月灵草的种子分出两颗给白衣人。

“这种子你可别乱种,一定要找灵气沛然的地方,要不然小蝉儿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白衣人接过,也不言语,将其收在衣中转身往门外走去,可才到竹林他就停下了。

厉染在剑光中赫然出现,他穿了一身以黑缎镶边的月白色衣袍,一袭银丝未全部绾在髻中,只是纠了鬓边两撮用一条白银发穗收于脑后。这人神色淡漠,分明的五官犹如被冰雪镂刻一般透着股拒人于千里的寒凉。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这少年白衣人认得,叫孟青阙,是厉染的小徒。

“这就准备走了?”

“厉染,你怎么会出现?”

察觉到白衣人的不悦,厉染少见的笑了,“我不过来守株待兔,想不到你真会现身。”

孟青阙看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世上能让师父牵挂的人可不多。

“阿衍,你何时才肯跟我回去?”

“师兄,这答案我早就说过了。”

师兄?孟青阙脑子瞬间一炸,这人叫师父‘师兄’!这么说,这白衣人就是齐衍了?

“师父,这……这是齐师叔?”

“不错,他便是太华山的执灭长老——齐衍,也是你一直最尊崇最想拜见的剑艺超绝之人。”

“什,什么?”

孟青阙简直不敢相信,他在山下找了几年也没齐衍的消息,今天居然见到了大真人!说起来,齐衍可是太华山的传奇人物,不仅剑法精妙而且铸剑之术也是天下一绝,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齐衍在门中的时候,每每试剑大会都是由他拔得头筹,而且全是速战速决,连厉染也无法跟他缠斗,这在太华门中可是绝无仅有的。因此,酷爱剑术的孟青阙从小视齐衍为偶像标榜,一直梦想着有他这般的造诣,梦想着能见到真人求教一番。无奈入门十多年了,还是没能见到这位齐师叔。

“齐师叔,我叫孟青阙,是执律长老座下的弟子,还请您……”

“师兄,你的弟子和我有什么相干。”

孟青阙一下呆住了,看来这人不太好相处啊。

“齐师叔,弟子从小在门中就听了您的许多传奇,我这几年下山也一直在找您的踪迹,只是想请师叔指点一番剑术。”

“找我?”白衣人冷笑了声:“你的师父是执律长老,你却一心找我问剑,这样又置厉染于何地?岂不是大不敬?”

“师叔,我……”

“告辞。”

见这人要走,厉染一下就挡在了他身前。

第三十二章 重回太华

“师弟,你何必苦苦纠缠?你既为执灭堂之主,就当负起门中职责,而不是如此任性妄为。”

“执灭堂是你们硬给的,不是我想要的。”

“那非颜呢?非颜可是我或掌门逼你收入门下的。”

说到这里,白衣人沉默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你身为非颜的师父却对她不管不问,你可知她曾为寻你踪迹偷偷下山去?刚才你尚且斥责青阙不懂尊师,但你这师父可又当得如何呢?之前我与昭明都觉得你是一时任性,可现在四十多年过去了,你到底还要执迷多久?为何还要抓着过往的虚妄不放?”

白衣人怒道:“那不是虚妄!”

“那又是什么?”

“我心中所想,你又怎会明白?”

“纵使我不明白,也不能看着你一错再错。”

像是被这个‘错’字触动了心弦,白衣人抬头便化出数十道剑芒,好在厉染避得及时,只是这周遭屋舍被剑气震动,周遭的草木登时化作了一片焦土。

孟青阙皱眉,这人还真是会下狠手,只是这一招就让他身形不稳了。难道造诣高超的人都是这个坏脾气?

“阿衍,你还要跟我动手?”

白衣人不回答,直接跃于空中以指聚气,厉染回神之时杀招也正袭来。林中高竹应声倒下,厉染再退开左臂的衣袖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师父——”孟青阙护上前来,“你怎么这样,我师父处处理让你还得寸进尺了?你还知不知道什么是同门之道?我师父好歹也是你师兄啊!”

“不知死活。”

周遭突来霜雪,白衣人发出了一声冷哼,风吟雪鸣术?这点小伎俩也敢拿出来应战?真不配做厉染的徒弟。既然他唤了风雪,那就将其如数归还。

“奇怪,怎么好像有打斗声?”正在后堂照顾苏玦的越千泷放了手中的方巾,才走到门口就感到一股寒气。

不好,这一招……是孟章天舞!

厉染在万剑袭来之时赶紧推了孟青阙一把,力道之大直接将他甩到了十来丈开外,即便这样孟青阙还是觉得胸中一痛,一下吸入的冰晶让他喘不过气来。

“师父!”在前方倒下的层层高竹中不见厉染身影,他知听说过孟章天舞这一招,若用十成力足以让方圆十丈的活物化为灰烬,“这不可能,师父……”

“师弟,你大意了。”

他一转身还是没躲开这几道赤红的剑光,白衣人翻身落地时,连在衣襟上的遮帽也应风而落,簌簌枯叶中孟青阙终于看见了这人的面容。

青年一袭如瀑的黑发散在腰间,头上未加冠,配上这一身白衣真像是个快意江湖的侠士剑客,而从五官来看他当真年轻得很,看着至多跟自己相仿,那微微向上扬起的嘴角写满了孤傲,一双含水的杏眼中没有半分柔情,目光中的凌厉就像寒风一下刮得人生疼,初看起来当真是人中龙凤,让他不敢轻易接近。

“厉染,你使诈。”这人竟趁自己跟孟青阙那小子言语时暗中吟咒,要不然,这一种用于分身的法阵也不会在无形中生成。

“那又如何?”

“师兄,难道你将我当成了魔?”

刚才他用的一招是天剑降魔,厉染也不避讳,言道:“阿衍,你若过不了这心念,又如何继续修道?”

“笑话,你知道我从来不问修道。”

“阿衍……”

突然一声脆响,齐衍赶紧从背上取下了琴囊盘腿而坐。那琴身不比于寻常的古琴,用料也不是木头,琴囊一开就散出了层层冷光,真是一件奇宝,但那琴弦却断了两根,看来是在刚才的找斗中被振断了。

齐衍见状抚上了琴弦,脸上竟露出了许许悲伤,这人原来也会心痛吗?孟千阙想着。

“阿衍,先跟我回太华山吧,你知道,沧海之弦天下只有重谨能续。”

呵,原来刚才那招天剑降魔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它。

齐衍抬头,目光中恨恨的,开口满是嘲讽:“厉染,你也跟我耍起心机了。”

“沧海琴身是不毁不坏的,我别无他法。”

“好,我跟你回去。”

这人小心的收起了这琴,背在身上正准备御剑,周围有动静,他一动手,却见了刚才在夏罄书屋中的女子。

“孟青阙!”

“你,越千泷?”

相对之下两人都是一惊,越千泷看了看露出真容的白衣人,又看了看孟阙,问:“你们认识?”

“这位是我师叔,而这一位是我师父。”

“你们都是太华山的人?”

孟青阙点点头,“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跟着苏玦来找月灵草的。”

“你们还是来了?”

“他执意这样,我有什么办法?”

孟青阙有些别扭,那天他说话有些重了,更不该一走了之,但他就是拉不下这个脸再回去。

“那苏玦呢?”

“他受伤了,正在屋里躺着呢,一天过去了还没醒。”

“他受伤了?”孟青阙心中一紧,他知道月灵草是生在祖洲,而既然是祖洲,苏玦所受的就不是寻常的伤。他转身下跪,对厉染恳求道:“师父,这位越姑娘还有苏玦是我在山下认识的朋友,师父您能不能先跟我去看看苏玦的伤势?”

“好。”

齐衍在一边不置一词,转身便没了踪影。

“齐师叔——”

“放心,他是先行去太华山了,这次为了那两根琴弦他非从命不可。”

说起医理厉染只是粗懂一些,但搭上苏玦的脉后他的双眉就拧了起来。

“师父,怎么样?”

“带他一起回去,不可拖延。”

“有这么严重吗?我看他昨天还没什么大事的样子。”

厉染瞥了眼越千泷,“他受了劫火之伤,再晚就无药可救。”

“那我跟他一起去!”

“姑娘请便吧。”

孟青阙纳闷了,厉染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而且太华山是轻易不让外人涉足的,怎么厉染这次这么爽快,不仅留了苏玦,还把越千泷也带上了?

太华山,摘星阁。

三天过去了,阮非颜想尽一切办法也没下得山去,宁辰把整个摘星阁都封得死死的,一副她不认错就不放人的样子。

“冰块脸,你真以为一座摘星阁就能困得了本姑娘,我就跑出去给你看!”阮非颜的脸被寒风吹得生疼,可她还是咬着牙继续往前爬。

摘星阁建于高位,窗外就是万丈的悬崖,而大门被宁辰封死,她如果想出去就只得爬出窗户,再徒手攀过悬崖到大门的那一方向去。阮非颜还没学会御剑,但她的性子倔强,一旦决定了就是这么不顾生死的。

“既然你不愿意帮我找,我就自己回去找。师父,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阮非颜抓紧了屋顶的翘头,她终于爬过了临近悬崖的一边,只要找地方下屋顶了。女孩一时欣喜可谁知她竟脚下一滑,阮非颜眼看就要从屋檐上跌了下来,这下可真要摔胳膊断腿了。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白影闪过,稳当当的就把阮非颜接在了怀中。这位突然出现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可不正是齐衍吗?

“师父……”身子还没站稳,阮非颜就像一个团子般熊抱了上去,撒娇道:“师父师父师父,你终于回来了!你都不知道阿阮有多想你,阿阮天天都在想着念着师父你回来的这一天呢。师父你不在的日子里那个宁辰就会欺负我,你看到了,他还把我一个人关在摘星阁里。”

“好你这个惹事精,”齐衍俯身刮了刮那人的鼻梁,一改往日的冷漠,竟宠溺的问道:“你这次又做了什么惹宁辰动怒了?”

“我才没做什么呢!就是他小心眼。”阮非颜把小嘴一撅的发起嗲来:“师父,这几年来你都去哪儿了呀?上次回来看我也不多呆一会儿,才不到一个时辰就走了,也不让我告诉其他师兄和师伯们,山下真有那么好玩吗?”

“我去了南边的蜀国。”

“蜀国?我听说那里的人都凶蛮得很呢,骂起人来就跟大师兄一样。”

“这不过谣传,并不真切。”

“不如……”阮非颜拉了他的手说:“师父你就带我一起下山吧!以后阿阮就跟师父一起在山下游历,那样该多好玩啊。”

听到这话,齐衍立刻冷了神色,断然拒绝道:“不行。”

“师父——”

“说了不行就不行。”

“师父!”

耐不住这人的恳求,齐衍只得松了口,哄说:“等我们的小阿阮长大了,为师自然会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师父,阿阮已经长大了。”小姑娘说着踮起脚尖,比划道:“你看阿阮都长到师父的肩膀这么高了,是大姑娘了,阿阮可以照顾自己照顾师父的。”

“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如果今晚我不回来看你怎么办?”

“能见到师父的话摔下来也没什么好怕的。”

齐衍心下一动,拍了拍她的头,柔声道:“可是,师父会心疼啊。”

“真的?师父也会心疼阿阮吗?”

看那人点头,阮非颜顿时乐开了花,越发黏在他身上,说:“那师父这一次就别走了,留在这里陪阿阮长大了我们再一起下山吧。”

“师父有很重要的事,不能耽误的。”

“到底是什么事呢?”

“这里风太冷,先跟为师回去吧。”

齐衍并未回答,抱起小姑娘往执灭堂的方向走去了。

第三十三章 南北相隔

素灵犀心内焦急,她已经在逐日神殿外等了十日,通传多次后大殿之门还是紧闭着。苏玦那边也没消息,素灵犀再等不下去,转身就朝门口走。

“灵犀大人,没有大宗祭的吩咐,您不能出去。”

“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还请您不要为难在下。”

“我就为难你了,又怎么样?”素灵犀说着便动手掐上了那人脉门。

“灵犀,住手!”

素灵犀回头,蓦的唤了一声:“师父?”

这女子穿了件以金线描纹的素红色衣袍,一袭过膝的青丝盖未绾出任何发髻,只用一条银丝收紧缠于脑后。这人肤白胜雪,配上双唇的纤红更有种摄人心魄的决美。她双足*,走在大殿中有若无感,并不像是血肉之躯。

“为何对族人动手?”

“我……”素灵犀马上跪下了,认道:“师父,刚才是弟子鲁莽,但弟子已经回逐日殿有十日了,苏玦还在蜃天城等我呢,我必须快点回去找他。”

“不必了。”

“师父?”

“苏玦不在蜃天城,如果你是想跟他一起去祖洲大可不必,他现下已经从祖洲返程。”

“您都知道?”

“月灵草在十二月的月光大盛之日才可长成,若等你回北域,苏玦便会错过时机。”

素灵犀一下明白了内情,问:“师父,您这些天将我拖在这里,是故意想让我跟苏玦错过的?您根本就没想让弟子跟苏玦一起去祖洲?”

“是。”

“为什么?”

“冬日大祭即将开始,这个时候你身为大司命不可出任何闪失。”

“可是苏玦……”

“苏玦的事我自有安排。”女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诡谲,她双唇再启,“他现下已在太华山,自是性命无忧。”

“太华山?”她脑中闪现出了孟青阙的影子,“苏玦不是在祖洲吗?为什么去了太华山?”

“这些你不用多管,只要先安心准备冬日大祭的好,届时罹要大人会亲自驾临。”

“罹要大人来不来关弟子什么事?”

“你胡说什么?”

“师父明知道弟子喜欢的是阿玦!可为什么师父就要把我往罹要大人那边推呢?”素灵犀一咬牙,竟然将心中多时的怨气说了出来,“罹要大人也是看不上灵犀的,师父您为什么还要强人所难?”

“灵犀,我早就说过,你跟苏玦不可能。”

“可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身为晔刹族人就该担负起族中责任,更何况你是我族司命,怎可这么任意妄为?”

素灵犀沉默了少许,突然跪倒在地,回说:“如果是这样,弟子情愿不做这大司命,只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你说什么?”

“弟子年少才浅,实在担当不起这大司命之位,师父,弟子怕要辜负您的期望了,弟子想……”

此时素灵犀一下失去了声音,她只见女子右手轻抬,凭空便掐住了自己的喉骨,那女子的手指越扣越紧,她闪着火炎的双瞳中只有满满的鄙夷和不屑。

“素灵犀,你真是不配做一个晔刹族人,更不配做这个大司命。

“师父……咳咳……”素灵犀拽紧了自己的脖颈,想要松一松那卡在喉骨上的无形之力。

她尽力呼吸着,虽然表情无比痛苦可脸上还是写满了倔强的说道:“师父,你真的……真的要杀了灵犀吗?”

“你根本不屑身为我晔刹之人,我还留着你何用?”

素灵犀的双脚已经离地,她整个人都悬浮在空中,而女子手上姿势还是未变。

“但你若不是晔刹的大司命,也不再是素灵犀了。”

松开五指,女子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丢弃一件陈旧失色的衣裳般毫不留恋。

“师父,不要……不要,不要——”

素灵犀竭力伸出双手,这一声悲鸣凄惶至绝,惹得神殿中的点点烛火也纷纷晃动起来。见状,站在镜池之前的女子才一挥衣袖,那层层水幕也化散开来。

“不……不!”素灵犀惊叫着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她不停的喘着粗气,惊道:“怎么会?这里是逐日神殿?这么说,我……我还活着……”

素灵犀送了口气,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接近死亡。

“醒了?”

听到这一声问候素灵犀整个人都打了个冷颤,那女子跟之前一样,正赤足披发的站着。

“师父?刚才的那些都是您造出的幻境?”

“是,也不是。”女子笑得温暖,让人看了反而别扭,“刚才之梦是随着你的心音而动,虽然似幻,但也有几许真意。为师知道你从小心仪苏玦,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竟可为了苏玦一个放弃整个晔刹族。”

“师父,我……”

“无需辩驳,说得再多也无义。”

“是啊,刚才的梦境是随着心音而动,但在这梦境中难道就只有弟子一人的心音吗?”素灵犀抬起头,语气也是咄咄逼人:“难道,师父真会因为阿玦杀了灵犀?”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女子温和的点点头,全然没有之前的煞气,她原本就是一个温柔如水的人。

“灵犀,你可以不做我晔刹的大司命,但对于苏玦,为师定是为你着想,你二人还是只做个寻常友人的好。”

“师父,你既然认定了苏玦是个麻烦,那当年又为什么带他回来?为什么还要这么不顾一切的帮他呢?”

“为师自有原因。”

“师父跟萧烨楼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他就是这个谜底?”

“你放肆!”女子转身一挥手,素灵犀的脸上就多出了三道血痕,“素灵犀,大司命,还请以后谨言慎行,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

“弟子知错了,弟子往后一定牢记身份和职责,决不让师父失望,可还请师父放弟子出去,苏玦他一人流落在外弟子实在放心不下。况且他是去取月灵草的,也知道情况怎样了,万一他为了月灵草有什么闪失呢?”

月灵草,呵,祖洲早就是一片死地,哪还有什么月灵草?不过,苏玦能这么顺利的拿到种子,的确在她的意料之外。

“苏玦就在太华山,等适当时候你自然可以去找他,但绝不是现在。”

“为什么?”

“为师自然有为师的道理,你又何必多问?快去准备祭典,如果坏了祭典,你便哪里也别想去了。”

素灵犀低头应道:“是,弟子明白。”

见那人走后,女子颔首,她那双黯去的眸子里也燃起了几许不明的情愫。

大殿中不再传出任何声音,唯有长明的烛火,永远不败。

太华山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宫阙林立,出世绝尘,看起来宛如仙境桃源一般,唯一的不好就是伙食太差,除了青菜萝卜就是面饼清粥,这寒酸样子真辜负了一山美景。

“越姑娘。”孟青阙从石柱后露出一个头来,跟她一道坐在台阶上,笑呵呵的问道:“我看你刚才没动几筷子,难道一段时间不见,越姑娘连胃口也变得这么彻底了?”

他记得越千泷刚出中皇山那会儿,简直就像五百年没吃过东西一样,连最平常的阳春面都可以吃五碗。

“你们这里的东西,本姑娘不喜欢。”

“那这个呢?”

孟千阙递过来一个小布囊,找开一看里面是几块寻常的糕点。现在她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越千泷管不得那么多,拿过来三两口就吃完了。

“哪儿来的?味道还不错。”

“你只管吃,问这么多干嘛?那家伙怎么样了?”

越千泷眼睛一歪,很不满的回道:“那家伙?”

“我说苏玦,苏兄。”

“在里面救人的是你的师父跟师叔,你怎么不问他们?”

“你们也真是,我早就说了这种违背天理伦常的事做不得,这下吃苦头了吧。”

越千泷冷笑一声:“孟道长倒是说得大义凛然,可我看你们那位齐师叔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你!”

前头传来一阵‘吱呀’声,看梓兮出来二人就围过去了。

“小道长,他怎么样了?还有救吗?”

梓兮冲越千泷笑道:“姑娘放心,苏公子现在没有性命之忧了。”

“真的?谢谢谢谢谢谢!”越千泷说完就要往里闯。

“姑娘,但师父和师伯吩咐了,现在任何人不能进去打扰,以免前功尽弃。”

“不能打扰?”

“姑娘,还是先跟我回厢房休息吧,师父说苏公子明天就会醒,到时候自然会请姑娘到紫宸殿一叙。”

还要等到明天?越千泷烦闷的咂了咂舌头,原本带苏玦来太华山她就犯嘀咕了,现在厉染也不让人进去,这些人到底耍什么花样?

这里虽然吃的寒碜,但住的厢房很清雅,房间宽敞不说还琴、棋、书、画一应俱全,可惜床榻硬邦邦的,躺在上面硌得慌。听说,这太华山的弟子每日五更不到就要上山采气做晨课,自然是不能给他们什么软炕头。

越千泷这一觉睡的不好,第二天孟青阙来敲门时她已经洗漱完毕坐在桌边喝茶了。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北峰的紫宸殿,才刚踏进殿门越千泷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苏玦!

第三十四章 拜入门下

越千泷三步并作两步,一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问道:“你这家伙终于醒了!你知道照顾你这拖油瓶多费劲儿吗?还不快谢谢我?”

苏玦一拱手,谢字刚说到一半就听越千泷笑说:“逗你呢?你怎么每次都当真?”

“谢字是必须的。”苏玦脸上难得有了丝笑意,说完他将越千泷拉到自己身后,望向前面主位上的两人。

其中一个是厉染,另一个就是施救于苏玦的执明长老——重谨。这人看起来比厉染年轻不少,顶多就是个少年。他很是乖巧的站在厉染身边,身高才到那人肩头,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身份,越千泷一定会当他是个刚入门的小弟子。

厉染言道:“苏小友,昨晚我与你说的种种,你可考虑清楚了?”

“嗯。”

“那你决定如何?”

“我……”

“什么决定?你们一问一答的打什么哑谜?”

重谨抱了双臂,很是不耐烦的补充道:“没什么,就是说,如果苏玦还不想死就必须拜入我太华门下。”

“拜入太华山?”

不只是越千泷,连孟青阙也吓了一跳。

“什么意思?”

“你朋友被劫火损及魂元,现在呢是死不了,但是没有我们太华的坐忘心法,他照样到阎王那里报道,多的话他还可以撑个一年半载的,运气不好一、两个月就得交代了,这下你听明白没?”

“这么说,你们愿意收他入门?”

“要不你认为呢?”

越千泷冲苏玦眨了眨眼晴,太华山乃是天下玄学之大门,多少人想过还没门路呢,真是天下掉下来的馅饼。

越千泷忙说:“不用想不用想,他答应了。”

“越姑娘?”

重谨不屑的一笑,“你这女娃娃,我们是在问他你瞎掺和什么?”

“我说他答应了他就是答应了,苏玦,对不对?”越千泷扭头狠狠瞪了苏玦一眼,没想到这人还挺配合,立马点头应了声,既然如此,后面的戏就好唱了,她继续着:“但是有个条件,既然苏玦留下来,那我也得留下来。”

“呵……我们好心救人,你还有条件了?你知道我太华山是什么地方,知道这凛曜城是什么地方吗?现在有求于人还这么大言不惭的,你这小娃娃倒真可笑。”

“你不要老是小娃娃小娃娃的叫我好不好?你自己看起来还没我大呢,不要以为装腔作势的摆副架子自己就是老大人了,你快捋捋脑门上的刘海吧,还叫我小娃娃呢。”

重谨被气得满脸涨红,“你——”

“你知道本姑娘在女娲神境呆了多少年吧?说出来都够你轮回渡劫千百回了。”

“你放肆!”

“重谨,莫要争辩。”

听得厉染开了口,重谨也不再说话,只能没好气的甩了甩衣袖。

“既然姑娘也有意留下便跟苏小友一同入门,稍后青阙会带你们去松桧居。”

“师兄!你说什么?”

“你真答应了?”

厉染点头,“我从不戏言。”

“好,这可是驷马难追的,不可以反悔了。”

之前听孟青阙说得那么离奇,她还以为太华山是个什么高门槛的地方呢,没想到就这样被自己稀里糊涂的拜进门了。越千泷一路上兴高采烈,拉着孟青阙又是问这个又是指那个的,而她身后的苏玦沉默依然。

苏玦不明白,一向排外保守的大宗祭为何会传音授意他留在太华山,而且对这次自己没能拿到月灵草一事那人也没多少惊讶。大宗祭——浸烛,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师兄,你为什么随意答应他人?那个越千泷来历不明,你太莽撞了。”

“我答应,就是因为她来历不明。”

重谨坐下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下,“一个苏玦就够麻烦的了,还要再加个女娃娃吗?你留下苏玦是因为他身上被封印的魂力,那留下越千泷做什么?我可没看出这女娃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能活着从祖洲回来,这难道还不特别吗?祖洲早就是一片瘴气丛生的污浊之地,普通人是绝撑不过一个时辰的,而且越姑娘刚才也说过了,她来自于女娲神境。”

“这种唬人的话师兄也信?”

“我信,为何不信?或许,他们能襄助于你我呢?”

“襄助?”重谨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将话锋一转,“小师弟这两天在哪儿呢?好不容易把他劝回来了也没见个人影,可让我好找。”

“他在剑塚。”

“又铸剑去了?”

“他得到了龙渊的铸剑之法,现在怕是在一试真假。”

上古龙渊部族的铸剑之法?重谨一拍桌,“就是以生魂铸剑?这可是要夺人轮回,陷人于万劫的事!”

“放心吧,阿衍是以剑灵来试剑而不是生魂,虽然往日他总装了一副冷心冷面的样子,可还是不会失了分寸的。”

“剑灵?本来就是灵体了还可以再次铸剑吗?我倒是从没听说过。”

厉染长叹了一声,他心知齐衍是有心相助夏罄书,这几十年来不仅仅在年末之际准时问候,还一次一次帮着夏罄书寻过蔺珩转世,他做这些可不仅仅是依约定上的为了得到龙渊残卷。如果不是去年他偶然在济砚城看到了那船只,他也不会得到这么一个守株待兔的机会。

“重谨,你这几天还是别去打扰阿衍了,你知道他的脾性。”

“好好好,我要去书室了,也请师兄这两天别再打扰我。”

在入门前几日,苏玦和越千泷要做的就是熟悉门规和凛曜城中布局,到第五日才开始谈及门中武学。听孟青阙讲了小半天,越千泷方知这太华山功法是以修习灵脉为主,因门中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瑶光七大灵脉之分,所以,每个人修习不同的灵脉也将会练成不同的功法。天枢一脉修的是化气五灵之术,天璇主修移力借物之法,天玑则独练刚正剑气,天权、玉衡两脉多是辅助手控制之术,至于这开阳一脉就是每个太华弟子入门来修习的第一条灵脉,往后所有功法都以此开始。

“那青阙你的雪吟术呢?是属于哪一脉?”

“这个当属于天枢一脉,但我修为浅薄,到现在也只能领悟到水气一灵。”

越千泷想了想,又问道:“如果我猜得没错,你们这七大灵脉应该就是照苍天七宿而来的,但怎么不听你提起瑶光一脉呢?”

“瑶光被称为七宿之星,需集其他六脉之力方可修习,我太华门中鲜有人达此境界,所以对于这一灵脉也是知之甚少。”

“哦?连掌门也没有吗?”

“这个,掌门师尊常年闭关,我也不清楚她现在究竟修习到了什么地步。”

“那你所用的御剑术就是源自天玑一脉了?”

“千泷师妹好悟性,这正是天玑灵脉的第一重。”

“这才只是第一重?”

“没错,你别看我平时使剑好像挺轻松,但这天玑一脉难得呢,反正我是觉得比天枢难。”

“我之前看玄霜也用御剑术,那他们昆仑的御剑之术跟太华有什么不同呢?”

“昆仑的御剑术实际上是以剑御风,而我们是以气御剑,实际上还是以剑气为要诀。”

“我明白了。”

“千泷师妹倒是神思敏捷,居然还想到了昆仑。”孟青阙看苏玦心不在焉,才问道:“刚才说了这么多,不知苏玦觉得自己适合修习哪一脉呢?”

苏玦抬头,终于对蔚青阙说了晨起以来的第一句话:“既然入门弟子都要从开阳学起,那我也自然是从开阳开始。”

“我今天就跟你们讲这么多了,明天就由掌教大弟子宁辰来教你们,我可提醒你们,这个宁辰不是好人,自己小心点好。”

原来,开阳一脉首先就是教人采气练气,以天地之精来补自身之不足。这开阳功法是太华山所有功法的的根基,不仅能强身健体也能提升根骨助长灵蕴,练得好了还能让人童颜永驻延年益寿呢。

当下天色刚刚过了四更,正是人酣睡得熟的时候。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越千泷一掀裤子的翻了个身,但是那敲门声还是不断响起。

“千泷师妹,千泷师妹,快起来要开始早课了!千泷师妹,快开门啊——”

是梓兮,越千泷很不耐烦的一啧舌道:“别吵了别吵了,我等下就去。”

“师妹,你别睡了,大家都到了后山就差你一个人了,连苏玦师弟也早就到了,你快起来吧。”

“我说过了现在不去就不去!”

越千泷这声音之大连刚走过来的宁辰也听到了,那人眉头一皱。

“怎么,越千泷还不肯起来?”

一看宁辰脸色,梓兮就知道不妙的帮忙掩饰:“不不不,是师妹……千泷师妹说她身体不适,要晚一点再来。”

“身体不适?”

“对,师妹说……”

“好,那就且随她去。”

梓兮一愣,这可不像宁辰的作风,按理他早会破门将人提到后山才对啊!对新入门的弟子宁辰可是从不手软的。对了,越千泷是女孩子而且又是初来乍到,理应原谅这一次,但梓兮觉得这事肯定没完。

第三十五章 初为同门

太华弟子晨起的第一课就是采气养气,以打通筋脉。这太华山地杰山灵,尤其是日出前这一个半时辰的精气最为醇厚。

昨日孟青阙已经跟苏玦讲过太华的运气之法,他依例由丹田而上,让体内之气在体内循环几个周天之后真觉得畅快不少。

这和南疆的补灵之法有共通之外,都是借天地之力以得于自身,但南疆之术需用外力互导,所以初学之时都是二人双修,他之前就是靠着素灵犀引导才得以聚灵于体的。而太华的采气之法关键是在于自身,要是遇到心燥之人不能入定,这法子就没有任何功效。

早课和剑术两轮之后已经到了未时,是山中用膳的时候了。

总算睡醒的越千泷推开房门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一个人在女娲神境虽然孤独,但早就过惯了我行我素的日子,受不得这么多管束,说到底当时越千泷跟苏玦一起拜入太华也是图个新鲜而已,要实在呆不惯她就打算下山去。

越千泷正准备去饭堂呢,谁成想刚出松桧居就遇到了宁辰。

越千泷懒散的行了一礼,问候着:“大师兄早。”

宁辰脸如生铁,看她那衣冠不理的样子更别加生气的问了句:“千泷师妹准备往哪里去?”

“我……”也不掩饰,越千泷开口就说:“我正准备去用膳呢。”

“用膳?”

越千泷指指日头,“这都到了时辰,我不吃饭还能干嘛?”

“你可知他人都是练了四个时辰的功法,修完半日课业才去用膳的?”

“我知道啊,我这是初犯大师兄你就多担待担待,明天我一定会按时去的!”

“明日?今日之事今日当毕,岂可累至明日?”

“好好好,但今天都过了一大半了还能怎么着?大师兄你又不能倒转时光,我明天会到的,你放心好了。”

越千泷说完就走,但当她走过宁辰身边时那人却一下抓住了她的肩。

“你要干什么?”

越千泷的身体好像就在他手中定住了。

宁辰目光锐利,威吓道:“你以为这太华山是你随意玩闹之地吗?越姑娘既已是我门弟子,就该知道有所自觉。”

“呵呵,本姑娘自打生下来就没被人管过,难道现在还要听你的?你一个毛头小子以为自已是谁啊?你知道本姑娘我比你大多少轮吗?”

“还敢胡言乱语。”

“我没胡说,宁辰你放开我,放开!”可就像越千泷自己说的,她离了女娲神境就是个资质稍好的普通女子,力量根本无法和宁辰抗衡。

那人手下一用力,越千泷就被按倒在了地上,跪得端端正正的。

“越千泷,既然你误了四个时辰的课业,那就在这里跪四个时辰。时间一到,你自然能起来。”

“诶诶诶……宁辰你别走,你回来回来回来啊!”

宁辰走得头也不回,越千泷就这样跪在松桧居的石门楼前,腰板挺得直直的。

这下是冬天,太华山又常年积雪,大半个时辰一过她整个人都快冻僵了。

不行不行,她一定得离开这个鬼地方!越千泷这样想着,但她才入门三天就要下山,岂不是会被人看不起?况且,苏玦还在这儿呢。好,那就姑且忍忍。

跪在这里实饥渴难耐,越千泷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太阳终于开始下山了,修习完一天课业的弟子们也陆续往这边走来。

越千泷一低头,暗骂宁辰居然让她跪在别人回房的必经之路,这不是存心让自己在所有人面前丢脸吗?她越千泷以后还怎么见人?

身边随着脚步声响起了议论,大家肯定都在指指点点的在笑话她呢。越千泷一下就红了脸,感觉全身都烫烫的,这感觉她之前从来没有,难道,这就是宜泽说的羞耻之心?

这时,远远的走来了一个人,是梓兮。

“千泷师妹,”他一脸担忧的问道:“你可还好?”

“我……”尽管是浑身酸痛,越千泷还是强撑着说:“好,我好得很呢,你放心我忍得住,你可千万别去宁辰那儿为我求情!”

“这次的确是师妹你错了。”

“我错了认错就是,宁辰何必一定要这样让我难堪呢?”

“大师兄向来是一个严苛之人,何况越师妹你初入门下就这么的不服管教。今天你一直没出席早课,不也同样让大师兄在所有弟子们面前颜面大失吗?越师妹你这样,又让大师兄怎么执教于其他弟子呢?”

“我不过多睡了一会儿,没去早课是不对,但宁辰不可以这么对我!”

“既然是越师妹你有错在先,你也愿意认错了,又为什么不认罚?”

这下被梓兮说得无话可接,越千泷也察觉到了自己的错处。

“现在他宁辰的颜面是回来了,那我的颜面呢?”

“越师妹放心,门中弟子们个个都被大师兄这样处罚过来的,何况比越师妹你所受之罚严重得多的大有人在。所以,师兄弟们见了师妹肯定是同情,绝不会嘲笑或者因此看轻你。”

“是吗?”这下越千泷开阔多了,她看着梓兮盈盈的笑眼,说道:“梓兮小师兄,你还真是个体贴入微又善解人意的人,这次多谢了。”

梓兮立马红了脸,说:“这是小忙而已不用说谢。我让人给留了些饭食,你到时去饭堂就好。”

“好,谢谢梓兮师兄了。”

梓兮一走,越千泷才看见远处的苏玦,他站在石栏边,瞧眼神明明就是看着这边的,可他就是不过来,一察觉到越千泷的目光他竟转身就走远了。

这个没良心的!越千泷心中气恼不已,苏玦明明是跟自己一起进来的,从女娲神境到与虞山,再从祖洲到太华山,他们怎么也算得上同生共死过了吧,连梓兮都会过来关心关心,怎么他苏玦就无动于衷呢?越千泷翻了个白眼,只叹自己所交非人。

实在是太难熬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困意也越来越重了,这时越千泷的身体突然往前一栽,她立马来了个狗吃屎。是宁辰下的咒法解开了,越千泷一边呼痛一边摸着额头,而她刚要站起来就跪了下去,这下跪得太久连全身都僵了,越千泷现在就只能这么坐着缓一会儿。正是烦闷这际,她看见自己眼前伸出了一只手。

“是你?”

苏玦站在越千泷面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时辰到了,起来吧。”

“起来?你看我现在这样还能被你拉起来吗?我现在动也动不了!”

苏玦犹豫了一下,转身把越千泷搂到了背上。

“喂,你干什么?”

苏玦的声音还是冷冷的,没有一丝情绪:“你不是说走不动吗?”

越千泷偷偷笑了笑,说:“诶诶诶,别往那儿走,我可不回松桧居去。”

“不回去?”苏玦停了步子,问道:“那你还要去何处?今天跪了半日也不早些休息,是想明天再耽误早课让宁辰罚你吗?”

越千泷还没回答呢,她的肚子就发出‘咕咕’声。

“怎么,你是饿了?”

“苏兄,我可是在这里笔笔直直的跪了一天,你说能不饿吗?而且我何止是饿,我现在简直能吃得下一头牛!”

“牛?”苏玦语气认真的问道:“你这小小身量竟能吃得下一头牛?”

越千泷无奈的叹了口气,靠在他耳边就喊道:“这是找比方,打比方你听不懂吗?我的意思就是我很饿很饿很饿真的很饿!”

“嗯,我们去饭堂。”

可是一到饭堂越千泷就看见了碗青菜萝卜,她叹了一口气,就知道梓兮留的是这些。

“你不想吃?”

“你看这些东西谁吃得下去!堂堂一个凛曜城,怎么吃得这么寒碜。”

“走,我们再去找吃的。”苏玦听后微微皱眉,之后背着她往后山走去。

山野之中燃起了一团篝火,原来是苏玦和越千泷二人。

他们围坐在一处,苏玦将烤熟之物递给越千泷,自己则在一边静静的添着柴火。

自从上了太华山越千泷就从没吃过肉,这是个清修之地,门中弟子都修习辟谷,每天供应的两顿饭食不单全是素菜还少得可怜!这几天多亏了苏玦把自己那份分给她,越千泷才不至于饿到晕倒。

她狼吞虎咽的啃着,问道:“这是什么?看大小像山鸡,但吃起来又不像是鸡肉。”

“不知道。”

“不知道?”越千泷动作一停,“不知道你还抓来吃?”

“我看应该是能吃的东西。”

越千泷吞了吞口水,算了,只要不是人肉就好。

一下吃饱了,越千泷顺势往后一倒,就指着头顶的夜穹说:“这晚上的山景还是很不一样,这天空我从没觉得它会这么低,简直就像能摸到一样。”

“嗯。”

苏玦也抬头看着空中之月,那双眸微合的样子是说不出的沉静。

“你们南疆的景色怎么样?”

“南疆,是个和这里大不一样的地方。”

“哦?都有什么不一样的?”

“那里……”苏玦停住了,想了想才说道:“我也说不出来。”

“算了算了,你个闷葫芦能说出些什么?哪天我自己去看看就好了。”

“嗯。”

“等学会了御剑我们就去南疆怎么样?”

“若是可以,我一定带越姑娘去看看。”

越千泷轻声一笑,忍不住打趣的说:“越姑娘?我们都是同门了,你怎么还是叫我越姑娘?一个称呼而已,为什么还要叫得这么生疏,怎么,还怕我会缠着你不放吗?”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我……我以后,叫你千泷也可。”

“好啊。”女子的声音轻快,再次开口试探:“那我叫你小玦呢?”

“这个,也可以。”

二人语声越来越频繁,显然聊得很投机,这对苏玦来说很是难得。

第三十六章 双双领罚

今日真是奇怪,晨起之后宁辰不让越千泷和苏玦去上晨课,反而让他们等在这居曜宫前。

站门口的越千泷看了苏玦一眼,小声问道:“你说这是出什么事了?不会是要给我们什么坏差事吧?”

“你我静候即可。”

不过一多会儿宁辰就出现了,他右手执剑一副严肃无比的样子。

“苏玦,越千泷!”被叫到名字的二人都是一愣,“你二人跟我进来。”

他们不明就里的,走上去对着宁辰叫了一声大师兄,但那人闷不吭声,直到走至殿中才将双手负于身后,道:“你二人今日就前往北峰三省崖思过,没想透彻错处不许回来。”

什么?三省崖?这下不只是越千泷,连一向波澜不惊的苏玦也吃了一惊。

“大师兄,我们才刚刚入门,为什么要处罚我们?”

“你二人犯下门规,还不自知吗?”

“犯下门规?”越千泷再忍受不了,开口就说:“我们犯什么门规了,宁辰你看不惯我就看不惯我,要是你想把我撵出去直说就是了,何必找这么些理由,为什么还要牵扯上苏玦?”

“好,那你说说本门的第三条和第二十五条是什么?”

是什么?越千泷一下哑口无言,那么多东西她哪儿记得住啊。

看他们这副样子,宁辰说道:“不得随意杀生和不得沾染荤腥。”

随意杀生?沾染荤腥?越千泷和苏玦才神色一变,对了,是他们在后山的那天晚上。可那天四下无人,宁辰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可记起来了?”

“我……我们当时也是饿极了,是迫于无奈才去抓了只山鸡的。”

“门规就是门规。”

“宁辰,你这分明就公报私仇!”

“我宁辰只是一介普通弟子,越姑娘不要把我看得太高了。”

“那就是你在师叔师伯面前添油加醋的说我们坏话了,对不对?你堂堂一个执事大弟子怎么心眼儿这么小,我不就是早课没去,让你丢了次脸吗?你已经回敬过我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时,在一边沉默多时的苏玦终于开了口:“大师兄,我和千泷的确触犯了门规,师兄你在门中早有清名,自然对任何人都会秉公处理不会有偏,但据我了解三省崖是门中弟子犯了大错才去的地方,若是其中还有其他原由还请师兄言明。”

这个苏玦倒还有些样子,“你可知你二人当晚吃下的是什么?”

“能是什么,不就是一只野山鸡吗?”

“野山鸡?”宁辰冷笑一声,“那是毕方鸟。”

“毕方鸟?”

这鸟俗称火鸦,原说是黄帝卫车之神鸟,它的身体为青色而羽毛却是深浅不一的红色,长成后的形态与鹤相似,但幼时却形同山雉。只是当晚天暗苏玦并没有细细观看将所抓之物,但这时想起来还真跟这毕方有鸟有些相像。可这毕方是预召讹火的凶物,而且据传说还有召唤亡灵之能,太华山怎么会有这种上古之兽呢?

“笑话,你说是毕方就是毕方吗?这毕方是什么,那是神兽,难道能轻易被我们抓住?”

“毕方一兽三百年化卵,五百年成雉,等一千年后才可化为身负火炎之力的神兽,你们所抓的那只只是幼雉,所以除形貌跟普通鸟禽有些差异外并未化出半点神力。我化华山灵气沛然,得上天眷顾才能圈养这神兽,而且这只毕方幼兽自成卵开始已经在后山被深养了四百多年,如今被你们一朝捕杀难道太华还会留下你们?”

“什么……”越千泷听得目瞪口呆的,原来这神兽长成之前居然是一副山鸡的样子,看起来这下祸是闯大了。

“你们怎可以这么莽撞?我凛曜城乃是玄门大完,立派近九百年,凡是入得山门内的必是奇珍异兽。”宁辰叹了口气:“你二人入门之时我已经吩咐过,切不可在门中任意妄为,不可动杀戮之心,其他弟子都能遵从,你们为何不听?”

“我,我们……”

“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那毕方鸟是我捕杀,我愿领罚,但千泷并不知情。”

“苏玦!”

“不必揽责,你二人一同领罚。”宁辰义正辞严的,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挥袖道:“还不即刻去三省崖?”

三省崖地势高危,旁边不远就是摘星阁,而现在快到一月,太华山中本来就苦寒不过,更别提这处在风口的悬崖了。看着眼前的皑皑白雪,越千泷冻得把身体缩成了一团,可她实在穿得太单薄,没多久双手就没了知觉。反观苏玦倒是不动如山的坐在雪地里,面色、呼吸没一点异常。

“你不冷吗?”

“不冷。”

“你穿得比我还少,怎么可能不冷?”

苏玦不再回答,而是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外袍,越千泷马上拦了他的手,“你干什么?”

“我用不着,你穿吧。”

“得了,我怎么可能这么趁人之危?不过,你手掌这么暖乎乎的,怎么跟刚才在山下的时候没点差别?难道,这就是你们凡人所说的纯阳之气?”

“男子主阳女子主阴,不过是阳气旺些又有内力护身罢了。”

看越千泷整个人都贴了过来,苏玦下意识的想躲,可刚一挪身子就被那人拽回来了。

“你不说你们男子主阳,不是说你有内力护身吗?那比起这件袍子,你把自己先借我一借不是更好?”

“可是……”

“可是什么?我又不是妖怪,又不会吸了你的阳气。”

“你误会了,我是在想入夜以后怎么办?”

入夜以后?对了,现在尚且在正午就这么耐不住了,一到晚上还不得冻死?这个宁辰,这是摆明了不让他们活命。唯一方法就是找个容身之所,先挨到宁辰肯放人了再说。

这北峰的出口已经被宁辰的人守死了,既然出不了北峰,但找个山洞什么的还是不在话下吧。苏玦跟越千泷达成了共识,在粗略了解了周边地形之后也找起山洞来。一个多时辰过去了,除了白雪跟山石他们什么新发现也没有,即便有山洞里面也满是雪水。

“苏玦,你来看!”

顺着越千泷指尖看去,是一只蝴蝶,看起来应该是才被冻死不久。

“在这么冷的地方,怎么会有蝴蝶?”

越千泷对他使了个眼色,“这就说明这地方另有玄机啊,我们就在附近找。”

这里是北峰相对海拔较低的一处,但积雪要比其他地方厚重不少,一脚踏下去都到苏玦小腿肚子这儿了。所以找了不到一会儿,两人的衣物都被霜雪浸了个透,那凝在皮肉上的冰茬子割得人生疼。

居曜宫中安宁寂静,宁辰已经在香炉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之前孟青阙来求了情,宁辰硬是冷脸拒绝了,无疑这个师弟又在心里给自己大大记了一笔。

“宁辰。”

“师父!”宁辰一看是厉染,立马就跪下了。

“事情办得如何?”

“弟子已经按师父吩咐,让他二人去三省崖思过了。”

“嗯。”

“可是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

“什么?”

犹豫了多时,宁辰还是问道:“苏玦和越千泷才刚入太华山,连内功心法都没来得及修习呢,即便是捕杀了重谨师叔的毕方鸟也是不知者不罪啊。对于两个新入门的弟子,师父您让他们去三省崖思过,是不是有些严苛了?毕竟现在已经是入冬,三省崖上奇寒无比,弟子怕苏师弟跟越师妹耐不住那严寒,在那里如果没有真元护体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你放心,他二人绝不会死。”

“师父您为何如此笃定?”

“连祖洲那样的死地也困不住他们,更何况是一座小小的三省崖呢?”

“师父,弟子还是不明白,您到底为何突然将他们收入门下?”

厉染缓步走到了那香炉之前,袅袅烟雾中他的眼神也有些飘忽。

“你可知,看着那苏玦时,为师想起了谁吗?”

“弟子愚钝,还请师父示下。”

“是阿衍。”

宁辰整个人一愣,“是齐师叔?”

“当年,阿衍初来太华山的时候还只是个幼童,他也跟苏玦这孩子一样,浑身充满了谜团,明明来的时候奄奄一息,后来竟被掌门师尊破例收在门下成为了掌门的首徒,不过,阿衍当真是骨根奇佳,非常人所能企及。”

“师父,您是说,苏玦师弟也跟齐师叔一样,是个百年难得的可造之材吗?”

“或许吧,只可惜,现在在太华山已经没有世尊君上了,为师也不知,将他留下是对是错。”厉染难得发出了一声轻叹。

世尊君上?厉染是极少在人前提起这称呼的,而作为大弟子,宁辰倒听过一些相关的传言。

据说这位世尊君上早已得了仙身,且常年在太华山清修,门中历任掌门都是对他礼敬有嘉的,甚至是奉若神明。门中武学术法,医药、炼金等等几乎每一方面都受过这位世尊君上的点拨。但近几十年前这位常年隐居在太华的世尊一下没了踪影,厉染和掌门都说过他是外出云游了,时间一久也不再有人提起,这些传言也大都成了笑谈。

第三十七章 剑冢因缘

他们找的路子没错,虽然这里白雪依旧但温度在缓缓回升。果然,二人穿过一处狭小的山涧后发现了一番天地,这里面不仅视野开阔,而且花红柳绿的,显然是一副盎然的春景,走得久了还得生出一身汗来。

“还真是冰火两重天。”越千泷松了松衣领,她的里衣都被汗水浸透了。

“千泷,容身之处已经找到了,我们就在这儿歇息吧。”

“这里应该是通向什么地方,我们看看再说。”

“千泷,千泷……”

越千泷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自从下了中皇山就看什么都新鲜,遇到不懂的也喜欢死磕到底,苏玦拗不过她,只好老老实实的跟在她身后。

“好热。”

现在周围也没什么草木了,这酷热的环境倒让越千泷想起了女娲神境的火海。但眼前的这片海洋中没有烈火,而是一柄柄未成的残剑。

“看起来,应该是太华山的铸剑之地。”

“早就听说这太华山上有不少神兵,正好我们也挑几样称手的。”

“千泷,不可。”

越千泷一个冷笑,她这山大王的性子哪里会听苏玦的劝告,一下就把祖洲的教训忘个精光的抽了把短剑出来,并评说道:“看着模样不错,可惜掂量在手里没什么分量,跟木头一样,这把剑不好不好。”

看那人一松手,苏玦立马将那剑插回了原处。

“如果你想要一把称手的好剑,我可以挑了送你。”

“哦?你这个还会铸剑?”

为了不再让这人惹祸,苏玦只好瞎诌着:“在南疆也有不少好的兵器,以后若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看,毕竟这里的兵器都不是成品,你拿在手里也是无用。”

“说得有道理,那你这一条我是记下了,往后你可不能赖。”

“嗯,我一定记在心上,只是这里太炎热,我们先走吧。”

“诶!”刚被劝动的人立马一转身,指道:“快看,那不是夏书生的黯辰剑吗?”

“黯辰剑?”

苏玦扭头,果然见不远处的剑台上摆着夏书生的黯辰,旁边是两颗月灵草的种子,种子还是完好无损的,只是这把剑已经断了,不仅仅是段成两截,而是近乎成了碎片。这是一把史上有名的王剑,用料工艺都极为罕见,就这样败了当真可惜。

这剑没了,那剑灵呢?夏罄书呢?他听越千泷说蝉息已经死了,而自己还没来得及祭拜呢,难道被齐衍封入剑中的夏罄书也不在了?想到这里苏玦心中一阵不忍,伸手就要去碰那断剑,刚到半途就见那残片向自己飞射而来。

“小心!”越千泷推了他一把,手腕上登时裂开了好长一道口子,鲜血正洒在了剑台上。

“怎么样?”

“别放松,怕是没完呢。”

越千泷说完苏玦就听到了周围的铮铮剑鸣,此时他们身边的千百把残剑都在颤动,这两人隐隐靠在了一起,紧张之时只听越千泷打趣道:“这下怕是要被射成筛子了。”

苏玦不言语,伸手就握住了脚边的一柄长剑,越千泷也想随意抽一把兵刃帮忙的,可苏玦压身而来一下将她撞倒在地,越千泷抬头只见层层剑雨袭来,而那人便实实的挡在自己身前。

“你快走!”

“傻子,你一个人怎么挡得住?”

苏玦不管不顾的,他剑法精妙可精力明显不足,虽然前一阵挡得密不透风但没一会儿动作就软了半截,二人来不及反应,那地上的残剑又一次汇聚着齐射而来。鬼使神差的,越千泷竟抱了那人揽在怀里,她眼睛一闭也听不清苏玦说了什么,一会儿后声音消失了,越千泷睁开眼睛,她没死。

当下二人环抱在一起,身边都是些断剑残垣,虽然他们都是伤痕累累满身血痕的但那些伤口都不在要害。

“看来,这人没想要咱们的命。”

“千泷……”看着女子脸上的笑意,苏玦欲言又止的,“下次我叫你走你就快走,听到了吗?我苏玦不想连累无辜之人受罪。”

“先不说这些,既然来了,那我们这血就不能白流,对不对啊,齐师叔——”

苏玦没见过齐衍,越千泷也只跟他有一面之缘,不过这些天在倒听孟青阙说了不少他的奇闻异事,对同门可以下这个狠手的除了他齐衍还会有谁?

“为何擅闯剑塚?”

“我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剑塚,又哪来的擅闯一说?”

“你还敢狡辩。”

越千泷咬咬牙,强忍着痛回道:“你们人间不是有句话叫‘不知者不罪’吗?我们两人刚来太华山,本来就不懂这些规矩,哪里来的狡辩一说?何况这剑塚是大家铸剑的地方,又不是什么禁地,不知道这擅闯不擅闯到底是太华山的规矩,还是齐师叔你的规矩?”

这姑娘倒是个口齿伶俐之人,而齐衍向来最讨厌这般的巧舌如簧。

“速速离开,往后不得再入。”

“齐师叔,我跟千泷的确是冒犯了师叔,但在下想请教,这把黯辰剑为何会变成这样?夏罄书呢?”

“他是灵,日子一到自然是散了。”

“散了?可千泷说过,你可以再为黯辰剑附灵。”

齐衍烦闷的一甩袖,“散了就是散了,你何必多问?”

“这世上为剑附灵的法子只有一种,那就是以生魂入剑,但夏罄书已经成灵千年,如果让他再次附灵在剑中一定要用灵石洗炼,将剑身重新熔铸,如果剑灵已经散了,那师叔还把这黯辰剑摆放在剑台上做什么?”

“你看过龙渊残卷?”齐衍难道面露惊讶,龙渊残卷一直在夏罄书手中,这小子为什么清楚书中的铸剑之法。

“我只是听说过。”

“听说?呵,当我这么好骗吗?”

“我来自南疆,而上古的龙渊部族也在南疆,我知晓一些铸剑方法并不奇怪。”

“南疆。”齐衍悠悠的念着这两个字,他十年前去过,那个地方瘴气遍地,温湿异常,不是什么好去处。

但多年来他听过关于南疆秘术的许多传闻,甚至还有法子能起死回生,化骨为肉的,只可惜他没亲眼见过,难道,这个苏玦跟南疆晔刹族有关?

“齐师叔,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已经找合适的灵石准备为夏书生再为附灵,对不对?”

还不等齐衍言语,越千泷就一个击掌的跳到了齐衍面前,说:“原来是这样,所以之前你拿走黯辰剑不是为了履行约定,而是为了救夏书生,看来我误会你了!”

误会?齐衍自嘲的一笑,“厉染收的徒弟,都是这么自以为是么?”

“自以为是,你说我自以为是?”

“你们还不快走,难道在等我动手?”

“我看是你自以为是才对,你这样子也配当师叔做长老,你……”

知道这人躁动的毛病又犯了,苏玦赶紧捂了她的嘴,拜说:“齐师叔,我们先告辞。”

“苏玦!”

“我们走。”

“喂喂喂——”

“闭嘴。”

越千泷难得被这人怼了一次,竟然真的乖乖不说话,只任他拉着往外走。

“慢着。”

苏玦步子未停,后面又传来齐衍的声音:“站住。”

“师叔还有何吩咐?”

齐衍走上前来,摊开手掌,里面是那两颗月灵草的种子。

“苏玦,你看这个怎么跟我们手里的不一样?”

这种子看起来本跟石头无异,现在齐衍手中的两颗倒有了几道裂痕,像是要发芽。

“师叔,你是怎么做到的?”

齐衍将那两颗种子分开,一人一颗的放到了苏玦跟越千泷掌中。

“静候便可。”

他们两个明就里的,但一盏茶之后,越千泷手中的种子真有了变化,它的外壳渐渐破裂,在将生芽之际刘衍赶紧将其夺了回来。

“你干什么?这正是关键时候!”

“这时候不拿走,难道你想让它生根在你身体里吗?”

越千泷一看自己的手掌,刚刚还是鲜血淋漓的,现在却干干净净只剩几道伤口了。她顿时明白过来,那种子是吸食了自己的血液而长出的。既然是要人的血液,那为什么苏玦手中的东西没任何变化?

“越千泷,你果真来自女娲神境?”

“当然。”

齐衍的眼神稍有变化,收了那种子问道:“在其中可曾见过我太华山之人?”

“太华山?孟青阙算一个,之前即便有也成死人了,怎么?”

“你的血液中灵气沛然,就算在凡世也可以养活这月灵草。”齐衍本是将种子放于剑台上,没想到这一闹还试出这个收获来,这当真是不寻常,对他来说,也当真是一件幸事。

“千泷,你的血可以让它成活吗?”

“这下好了,苏玦,你的月灵草又有盼头了。”

苏玦正犹豫着,齐衍又说道:“从今日起,你二人便在我门下。”

“什,什么?”

“你们现是我执灭堂弟子。”

“齐师叔,你是说要将我跟行泷收为内徒。”

“不错。”

反应过来的越千泷‘噗呲’一笑,“可是齐师叔,这太华山你几十年都难回一次呢,难道有时候指导我跟苏玦?”

“你不愿?”

“不是不愿,只是弟子不敢。”

齐衍倒不生气,“你们且去找宁辰处理完伤口,之后就回执灭堂休养。”

这口气不容置疑更不容回绝,齐衍显然已经将他们当作堂中之人了。

这个齐衍绝对是太华山中剑术第一人,名头传言都响当当的,反正他们拜在太华山也是为了给苏玦治伤的,呆不长久,拜在齐衍名下赚个威风也不错。

第三十八章 师兄师妹

齐衍收了徒弟,而且一收就是两个,这消息在太华山不胫而走,厉染跟宁辰都镇定自若的,但孟青阙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这样的机会自己求都求不来,怎么苏玦跟越千泷才来太华山就赶上了?不过他们满身是伤的,自打从三省崖回来就双双趴在床榻上养着,问到跟齐衍相关的事也不明说,让孟青阙看着好生嫉妒。虽然这些天不见齐衍人影,但他吩咐了梓兮要对这两人多加照顾,伤刚好一些就让梓兮带人回执灭堂了。

“你也是齐衍徒弟?”

“我?”梓兮摇摇头,“我是拜在执明堂的。”

“哦,你师父就是重谨那个小大人?”

“师父只是看着年幼。”

反正他们太华山的师叔师伯都看不出真实年纪,世人都说太华山有驻颜、长生之术,看起来像真的。

“我听说,齐师叔门下本来就有个徒弟?”

“嗯,阮师妹是师叔名下唯一的弟子。”说着梓兮停了步子,指道:“到了,这便是执灭堂的主殿天玑宫。”

跟之前的紫宸殿相比这里小不少,摆设精简肃穆,整个殿宇看起来跟齐衍一样没什么人情味。正门前有两尊玉砌的白虎,它们神色都凶猛无比,虽然明知是石头也让人心中不寒而栗。

“这个执灭堂还真对齐衍那德行。”

苏玦‘嗯’了一声,跟着梓兮往后头走。

“这里是敬璇阁,你们穿过这两个偏殿就是厢房了,齐师叔已经让我把西边的两间收拾出来,你们住进去就是。”

“奇了,这都是桃花吗?”越千泷驻足看着园中的一片温红。

“这些正是太华山的山桃。”

没想到这么一个冷冰冰的地方竟然种了这么大一片桃林,一眼看过去都没见头,而且现在是大冬天,这桃林怎么开着这么旺盛?

越千泷捡起了地上的花瓣,仔细看过后才问:“有人对这桃林施了法?”

“这林子里的桃花长年不败,也算太华山的一处盛景了,自从我上山的时候这林子就是这样,十多年来从没变过,但到底是谁人施的术法弟子们也不知道。”

“还能有谁?这里是齐衍的地界,除了他谁有这闲心?不过我看齐师叔平日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怎么会喜欢桃花?”

“这桃林好看是好看,但越师妹你们可千万别多来,齐师叔不喜欢他人踏足这里,门中也只有非颜小师妹能在林中长呆,这你们可要千万记住了。”

越千泷翻了个大白眼,这个齐衍的破规矩还真多,为什么偏偏阮非颜去得其他人就去不得?

“你们两个就是新来的?”这声下来,阮非颜已经叉腰站在厢房门口了。

听过梓兮的介绍,阮非颜又围着苏玦跟越千泷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最后只说:“两只眼睛一个嘴巴,也没什么特别的吗?”

“不然呢,难道你以为我们是三头六臂的妖怪吗?”

“我没叫你们回话,不许多嘴!”

“哦?”

“我是你们师姐,资历比你们高多少你们知道吗?在执灭堂你们就得听我的!”

越千泷跟苏玦相视一笑,这人年纪明明不及他们,还摆起了师姐的架子。

“你们两个还不对我行礼?”

“对你行礼?”

“我是前辈你们难道不行礼吗?还想不想在这里好好过了?”

真是狐假虎威的一个好手,但苏玦是不在意这些的,带头问候道:“在下苏玦见过阮师姐。”

“小师姐好。”

阮非颜双眼一瞪,“师姐就是师姐,什么小师姐大师姐的?你这是大不敬!”

“好,那大师姐好,整个太华山就你最大行了吧。”

“你还顶嘴?懂不懂规矩了?”

“晚辈是不懂规矩,就不知道师姐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教会我了。”

“你……”憋了半天,阮非颜竟然就挤出来一句:“你欺负人!”

越千泷这下明白了,阮非颜就是个花架子,见说不过就要耍赖,齐衍一出现那眼泪立马就出来了,简直比夏天的雨水还要急还要快。看她整个人粘在齐衍身上不说,鼻涕眼泪全部抹了齐衍一身。

越千泷在一边偷笑着,俗话说这一物降一物,齐衍自以为冷心冷面,竟然被这么个小丫头治住了,看他脸上那股宠溺劲,简直比对亲闺女还亲。

“师父师父,你难道回来,我做了好多菜呢!你快跟我来。”

“我的小阿阮竟还学会做菜了,什么时候的事?”

“因为师父我特意跟梓兮师兄学的。”

被阮非颜强拉着,齐衍也转身说:“已经到了用膳的时辰,你们几个也一起来。”

“本来是我给师父准备的,你们可不能多吃!”

看着阮非颜挤鬼脸的样子,越千泷觉得这小师姐挺可爱的,便忍不住逗她道:“居然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阮师姐真是深藏不露。”

“当然,我可在厨房呆了大半天呢。”听到‘师姐’这个名号阮非颜就乐了,立马给越千泷介绍起来:“这里有新鲜的竹笋、嫩芽、豆腐、云耳……还有梓兮师兄亲自酿的山蜜!大家快来坐下坐下。”

“看来小阿阮真是长大了不少。”

“师父你走了这么久,一年才偷偷回来看阿阮一次,我当然会长大不少啊!”阮幼颜嘟了嘟小嘴,“我还会好多事,可是师父你都不知道。”

齐衍揉了揉那人的额发,落座后露出了难道的温和模样。而这一桌子菜摆着,就是没有一个人动筷子。

“大家怎么都不吃呢?”阮非颜筷子一动,端起齐衍的碗就夹了满满一碗,“既然你们不吃,我都留给师父一个人吃!”

“对,大家都动筷吧。”

苏玦神色平平的嚼了好几口,既没有表现出喜欢也没有表现出讨厌。越千泷放了心,也跟前夹起菜来,可这笋子刚放到嘴里她就吐了出来,再看看其他几人,除了皱着眉头的苏玦外竟然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越千泷你怎么了,我做的有这么难吃吗?”

“怎么,难道除了我都没吃出来?这东西难道能吃?”

阮非颜不信,自己尝了一筷子后才咳嗽着吐了出来,这味道果然让人难以下咽。

越千泷故意问说:“师父,你到底是怎么吃下去的?”

齐衍面无表情,依然在咀嚼的说:“我觉得很好。”

“你觉得很好?”

“师父师父,你还是别吃了,我叫膳房再去做过。”

“于修道之人来说,吃穿用度都是外物,我吃的是心意而不是菜肴,阿阮的心意很好很美味。”

“师父……”

看阮非颜一副泪眼汪汪的样子,越千泷倒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闷着头硬吃起白饭来。

“你们可看见那片桃林了?”

“嗯?”越千泷从饭碗中抬头,“看见了,我正感叹呢,原来师父也是个爱花惜花之人。”

终于改口了,齐衍满意的勾着一丝笑意说:“你们月灵草的种子呢?”

“都带着呢。”

“好,这些种子都种在林中,每日用千泷你的鲜血养溉即可。”

“师父,原来你收下我们原来是为了这个?就看上我这点血了?”

“你们不也正需要那月灵草?那片林子是太华山中最适宜的栽种之地。”

越千泷闻言看了一眼苏玦,果然,那人欲言又止的,必然是因为月灵草一事觉得有愧于自己。

“为了小玦我愿意,可不是因为贪图你齐衍弟子的名号。”

苏玦道:“师父,那这样会不会对千泷的身体有所损伤?”

“你们放心,重谨会为她好好筹措,一定不会伤及千泷。”

“师父,你不用这么关心她,我看师妹身体壮着呢,多流点血有什么关系?”

“你胡说些什么?”说完齐衍转头目视着阮非颜,郑重嘱咐道:“阿阮,往后你们都是执灭堂门下,定要好好相处,不可再任性。”

“师父,我没有……”

“不许多言。”

说完齐衍撂下一桌子人便走了,也没交代去处,这个人啊,还真是喜怒无常的。一看阮非颜那憋屈样儿,越千泷实在是憋不住,一拍桌子就哈哈大笑起来。

阮非颜正在气头上呢,对着越千泷就吼道:“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师姐误会了误会了,我笑的是咱师父,我笑他不懂风情我笑他食不知味,我笑他……”

“不许你这么说师父!”

越千泷想着这小姑娘难道是中了邪?齐衍都这样了她居然还帮着那人说话。

“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因为我?”

“否则呢?”阮非颜指着越千泷就说起来:“你到底是谁啊,为什么要跟着师父到太华山来?为什么要缠着师父啊?”

“你说我跟着他?我明明是因为小玦才来的。”

“还有师兄也是,谁让你这个时候带他们来的?你是存心想打扰我跟师父是不是?存心不想让我开心是不是?”正在喝山蜜的梓兮连咳几声,他刚要分辨就听得阮非颜甩下一句‘可恶’之后离开了。这孩子啊,以前是有些任性,如今怎么成这副蛮不讲理性子了。

一看越千泷的脸色,梓兮宽慰道:“非颜她就是这么个性子,其实是很善良天真的,她说的那些话并没有他意,越姑娘请不要放在心上。”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这阮师姐呢从前是齐衍门下唯一的弟子,心里自然对他多了些依赖多了些喜欢,但我们这师父呢偏偏有些不解风情,师姐一时下不来台就只好拿着我撒火了。”

“喜欢?”梓兮闷闷的低了头,“非颜师妹年纪尚小,多师叔的确多有依赖,但是师妹哪懂得什么叫喜欢啊。”

“她是年纪小不懂,看来梓兮师兄你一定懂了?”

“我……”被看穿的梓兮回过神来,他起身一边收盘子一边说道:“我看你们都没吃什么,你们先等一下,我再去拿些饭食过来。”

看梓兮一副落荒而逃的样子,越千泷才得逞的勾起了一丝坏笑。

“在女娲神境的时侯,千泷可不是这副样子啊。”

“那我什么样子?”

苏玦琢磨着,回说:“有些,没正经。”

“怎么,你现在后悔放我出来了。”

苏玦给她也倒了一杯山蜜水,“那月灵草一事,我想……”

“举手之劳,齐衍不是说了吗?对我并没什么影响,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

“这段日子承蒙千泷多谢相助,我心下感激,实在无以为报。”

“报什么报啊?如果一定要报就来个俗点的,许我一生怎样?”

看苏玦那一副惊愕窘迫的表情,越千泷‘噗呲’一笑,说:“我在逗你呢,怎么你每次都这么认真?你以为我真是话本子看多了?我说的是许我一生为友,怎么样,你答不答应?”

“得友如此,是苏玦此生之幸。”

“好一句此生之幸,”越千泷拿起杯子,笑言道:“小玦可记住了,今天你可是许了我一生的,在我这儿可不能反悔。”

“好,一言为定!”

二人一碰杯盏,齐齐仰头将山蜜水饮下。

尝到喉间的清甜,越千泷才感到了少许心安,到底是为什么呢?看着这素不相识的人,她总想用尽法子将苏玦栓在自己身边,一刻也不离。

第三十九章 树大招风

齐衍是个不称职的师父,这是太华山众所周知的,但从收了苏玦和越千泷之后就一反常态,不仅日日亲自授课,还从采气这最小的一层教起。外人说起来都是羡慕纷纷,可苏玦跟越千泷真没吃上好果子。齐衍每日亲自授课的确不假,但每天就教他们一小会儿,至多不超过一盏茶,其余时间越千泷就跟苏玦干杂事,连天玑宫的每一块砖板都被他们擦过三遍了。

日子这样过了十来天,从此太华山中的弟子们也多了个谈资,都纷纷猜测起苏玦跟越千泷的身份来头,毕竟他们苦修了这么多年连齐衍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呢,这么大的好处竟然被外人捡了去,想想都觉得不甘心。

这些人明面上是羡慕,可心里却是嫉妒,大家平日躲着苏玦和越千泷就不说了,背后没少编排他们。当下日上三竿的,一伙练剑回来的弟子们正围聚在太真殿前嚼舌根子。

“炀见师兄,你说这苏玦还有越千泷是什么人啊?先被执律大长老带回山来收在门下就够奇怪了。现在连咱们那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齐师叔也收了他们入室做弟子,这样的殊荣太华山可是百年难道一遇啊。”

“谁知道,反正执灭堂早就形同虚设,那齐师叔又常年在山下,现在几十年过去了还保不齐这两人是什么身份呢?才入门就进了齐师叔的眼,难道天下真有这么白拿的好处?这里面就真什么猫腻?”

“猫腻?恐怕猫腻没有,私情倒有几分。”

“虞则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猜猜,那个苏玦、越千泷眉在眼间跟齐师叔会不会有几分相像?”

“虞则师兄这话可不能乱说!”一个刚入门几年的小辈弟子连连摆手,这不是暗指苏玦和越千泷是齐衍的私生了吗?这小弹子赶紧小声提醒道:“师兄,这是犯戒的重罪,而且非议尊长是大不敬。”

“怕什么?我们不过是说说,又有谁会知道?而且齐师叔在山下几十年,犯了多少戒还说不准呢,如果不是那温香软玉、儿女情长的,又有什么拉着这位堂堂执灭长老,让他死守在山下不回凛曜城呢?”

“这……”

“虞则师兄说得也有道理。”

“难道,他们两个真是齐师叔的孩子?”

“虞则、修庭、炀见,你们在干什么?”

“大师兄!”

三人见了宁辰立马跪下,年纪最小的修庭身子抖得跟筛子似得,炀见虽然强作镇定可脸色还是白了一片,只有虞则不慌不乱的,不愧是重谨的入室弟子。

宁辰比刀刃更甚的目光在三人间扫了又扫,还是虞则先说道:“大师兄,我和几位师弟在此闲聊了几句,如果大师兄没吩咐我们就先告辞了。”

“往何处?”

“现在也快到午膳时间了,自然是去膳堂。”

“不先去领罪吗?”

虞则眉头一皱,强辩着:“我有些听明白大师兄的话了,我们何罪之有?”

“还敢狡辩?”

“大师兄!”看宁辰不怒自威的,修庭最先顶不住,赶紧趴在地上就认错:“我错了,我不该非议齐师叔的,请大师兄责罚。”

“掌嘴。”

修庭应了声‘是’后就要往自己脸上抡耳瓜子。

“我说的是你给虞则和炀见二人掌嘴。”

“什,什么?”

“还听不明白?”

虞则抬眸瞥了宁辰一眼,看来这人是刻意给自己难堪。

夹在两边的修庭索性把头一磕,哀求道:“大师兄,虞则跟炀见两位师兄也是弟子的前辈,弟子不敢对两位师兄动手,而且如果这样弟子不是也犯了不敬之罪吗?”

“你不敢,就让我来。”

几人顺着声音看过去,虞则的镇定顿时没了大半。来人是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女子,她身上穿着浅紫色的衣裳,发冠之上系着两条长长的银色流苏,远看真有些出世的风骨。

“轻衣,你真的要……”

虞则话还没完,他的脸上就多了三道指痕,连着几下过去,他跟炀见的脸已经红肿不堪,嘴角处已经见红了。

女子转身,对着宁辰一拱手,“不知大师兄觉得这样如何?”

“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宁辰甩了甩袖子,依旧顶着一脸冰霜走了。直到此时,女子才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来递给了炀见,说:“这伤药有效得很,你回去敷上,脸上伤痕到明日应该就无碍了。”

“多谢师姐!那我们先走了。”

炀见跟修庭两个人一下溜得无影无踪,她眼前就只剩了虞则一人。

“怎么,还不起来吗?”

虞则笑着舔了舔嘴边的血迹,“我在等着师姐的伤药呢。”

“执明堂多得很。”

“难道师姐要我以这副脸面回执明堂?我这人嘴贱,见到师父保不齐会胡说些什么?”

“你什么意思?”

虞则一下坐到了地上,说:“总不过是些‘同根相残’、‘相煎何急’的话,毕竟我跟轻衣师姐你可是同拜在执明堂门下的,师姐在宁辰面前这么不给颜面,不知以师父那性子,知道了这件事又会作何想?”

“你拿师父来压我?”

“我怎么敢拿师父压你?只是师姐你这样讨好大师兄这么追在他身后又有什么用?这么多年来他何曾感谢过你?师姐是个天资聪颖之人,怎么在这一点才就是不明白呢?”

赵轻衣面不改色,转身就要离开。

“我就这么比不上宁辰?”

女子停了步子,背影依旧冷清。

“因为你是虞则。”

跌坐有地上之人久久没有起身,须臾之后竟仰面而笑。

“赵轻衣,我真希望你能坚定如此。”

他起身拍了拍衣裳,尽管面有血痕还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路过七绝台倒停下了。宁辰正在那边练剑,那人剑法不凡身姿皎皎的,果真是不染尘俗,可他这人,败也败在不染尘俗。

从那日之后苏玦和越千泷就多少感觉到了其他弟子的一点恶意,他们走在廊子里也没人搭理,除了宁辰、孟青阙、阮非颜和梓兮几个他们几乎没跟其他人说过话。谁让他们一来就成了齐衍的入室弟子,太华山的人看不顺眼也在情理之中。反正他们不用跟其他人一起练功修习,不搭理也就不搭理,还省了许多麻烦。

午膳的时间总算到了,虽然苏玦跟越千泷两人不跟其他弟子们一起修习,但用膳还是在去谷斋的。被阮非颜那小师姐折腾了大半天,越千泷现在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她一进去谷斋就觉得不对头。越千泷左右环顾了一圈后才发现里面早没了位置,去谷斋连角落都坐满了。

“没座位了?怎么会这样?”

“没关系,我们坐在台阶上便可。”

“那怎么行?坐在外面像什么样子?别人吃个饭要多久啊,我必须找个座位!”越千泷这一声拉得老大,摆明的就是说给别人听的,好让他们别占着茅坑不完事儿。她这一声下去还真有点水花,右边角落里立马腾出来了一张空桌。

“诶,那里那里!小玦,我们快走。”

“你先过去,我去拿饭菜。”

“我跟你一起去。”

然而他们刚端了饭菜就看见虞则正咬着个苹果毫不客气的坐在了那空桌上,一晃眼就陆续坐了满满好一桌。没想到他们刚等来的一张空桌,就这么被占了去。越千泷哪儿咽得下这口气,于是不管苏玦的暗示,生生端了饭菜走到了桌边站着。

“千泷小师妹?”注意到这人不善的目光,虞则很不快的回敬了一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开罪您了?”

“你进行的时候不知道吗,这是我占到的桌子。”

虞则左看右看的指了指自己道:“你占到的?这里刚才明明没有人,在坐的各位都看到了,我就是第一个坐在这里的,大家说对不对?”

“对,是虞则师兄占到的。”

“师兄说得没错!”

……

耳边的回应一波高过一波,越千泷听出来了,这群人分明就是借题发挥,他们不是都憋着一股妒火吗?这下可算找到机会了。

“那是因为我跟小玦去端饭菜了。”

“哦,那又怎样?”

“那又怎样?”这几天吃了阮非颜和齐衍不少的闷亏,早就心里憋屈的越千泷可算找到一个爆发点的吼道:“虞则你给我起来!”说完她就一个置气的坐在了虞则身边。

“好,我知道小师妹你是执灭长老的弟子,大家惹不起。”虞则倒是一副满不在意的神情,依旧抱着个苹果啃啊啃的说:“不过就是吃个饭吗,师妹你也至于这么较真?不过这刚来的弟子嘛不懂规矩也平常,虽然师妹你是有些目无尊长,但身为师兄我也不会怪你。大不了,我们都坐在一起就是,这个度量我这做师兄的还是有。”

度量?真是满嘴鬼话,那苹果上被虞则咬开的一大片果肉开始发黄,这人不只说得眉飞色舞,手中还非要拿着那苹果一抖一抖的,看他这矫情样儿越千泷就咽不下这口气。

第四十章 无心儿女

这帮子人肯定是串通好了要他们难堪,自己绝不能让他们立这个下马威。

于是,越千泷也铁了心,说:“谁要和你坐一起了?这就是我先占到的,虞则你们这些人快给我起来!”

不好,越千泷这要强好胜的脾气又来了,苏玦只好凑上去圆说:“虞则师兄,千泷的性子是有些急躁了,如果能跟师兄一起用膳也正好借机讨教讨教法理。”

虞则满是讥笑的斜了越千泷一眼,“师父常说苏玦师弟为人刻板不如千泷师妹,今日一见我倒觉得还是师弟来得活络、懂事,也难怪厉染师伯原只想收了师弟到太华。”

“虞则,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请问师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让厉染师伯改了念头,大家都知道厉染师伯的性子,死缠烂打、寻死觅活对师伯都是无用,这样想来师妹的法子必然是精妙无比不同寻常,而是不是正因为这样的妙法才让师妹这么有恃无恐的?甚至,还拜在了几十年也不曾露面的齐师叔门下,这疑惑师妹可能为诸位同门解一解吗?”

“你说我用手段!”

‘啪嚓’一声脆响,虞则手中那个红彤彤的苹果又被他咬下了一大块。

“我可没用‘手段’这不光亮的字眼,如果师妹非要往那一处想,难道是要不打自招么?”

“你胡说什么?”越千泷再也忍不下去,一把抓了虞则手中的苹果就要往外扔。

“想不到师妹年纪不大,火气倒不小。”

“嗯?”越千泷挑眉愣了愣,那苹果就这样被她和虞则紧抓在手中。她又用力的往自己这边扯了扯,还是没动静!看来这人还不是一般的主,越千泷挑眸,也像虞则一样暗暗使了内力的掐紧了手中的苹果。

“千泷,我们还是先回执灭堂的好。”

感觉到有一股内力传到了腕子上,越千泷不胜烦闷的开口:“苏玦,你先别说话!”

果汁顺着二人的指缝缓缓流下,看来二人内力都不差。

其他弟子们也围了过来,纷纷盯着还在较劲儿的虞则和越千泷议论着。霎时汁液飞溅,那个苹果就在越千涨和虞则手中生生被捏碎开来。

“好了好了。”苏玦见状插在越千泷前面,给了她个眼色说:“师父不是吩咐过了不要惹事吗?你这急躁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

“还不跟我回去?”

本来还想出手,但听他这么一说,越千泷也清醒了几分。现在这节骨眼儿,他们不宜引起别人的注意。

“算了,本姑娘今天就不跟你计较!”

虞则也不回话,仍笑得一脸灿烂的目送着往外走去的两人。等四周的人也散了,他才又若无其事的坐回了桌边。越千泷内力不俗,绝非一般弟子可及,而看苏玦的身形步伐,应该是个用剑的好手。这两人身上果然有些秘密,就不知这秘密是跟厉染和齐衍有关,还是跟整个太华山有关了。

站在青明镜前观望的重谨冷哼了声,呛道:“这个越千泷别的本事没有,狐假虎威的伎俩倒学了个十足。”

“越千泷是狐,不知谁是那老虎?”

“明知故问,难道太华山除了你天玑宫,哪里还立着两尊白虎吗?”

“这么说来,我还得威厉一番才对得起重谨这番说辞了?”

“呵……”重谨转身封了那青明镜,勾唇道:“你用不着吓我,我自己知道剑法、五术上都比不过你,可说到斫琴调音我还是很有自信的,至少那‘沧海’的弦除了我还没人能续,师弟你要是再不顾点同门情谊,我可不知道那琴弦什么时候能续上。”

“到底要多久?”

“这‘沧海’的用料不凡,现在断了两根,而且不是断在岳山处,而是从中间生生被震断的,以前的琴弦也只能弃之不用了。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血蚕丝我也没办法。”

“血蚕丝?”

“你也知道这血蚕金贵得很,一年成蚕就吐三次丝,所以要凑齐这两根琴弦至少也得一年。”看齐衍微变的神情,重谨又补说:“或者你先把‘沧海’留在我这儿,一年后再回来取怎样?”

“不行!”

“那么我的小师弟,我又不是仙神,可不能变一把‘沧海’出来。”

“我在凛曜城等一年。”

“什么?”重谨瞪大了眼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一年你都不下山了?”

“嗯。”

“那好啊,咱们师兄弟几个多久没在一边喝酒了,今晚就到我的玉衡宫来,那些好酒我特意留着呢!”

齐衍应了一声,马上就拉开了话题:“我拜托你做的另外两件事呢?”

“放心,夏罄书那小子的魂魄好好被拘在青明镜里,留个一年半载的不会有事。但是蔺珩的这一世么,夏蝉息这孩子走了还没一个月呢,你要我推算也得她先投胎不是?只要我有消息立马派人把孩子接上山来,怎么样?”

“多谢。”

“但是世尊大人的踪迹我真没法子,你想想看世尊是何等能耐,他老人家要那哪里还能被我知道吗?所以我说师弟,你还是乖乖的留在山上吧,别找了,这天地四境多大啊,要是他老人家铁了心不出现你找一辈子也没用啊。”

“他不会这么狠心,我知道。”

“你……”重谨知道劝也没用,索性放弃了。

齐衍转身即走,一推开门就见了外头漫天的大雪。

“这就下雪了?”重谨说着走到了他身边,满脸雀跃的看着空中的落白。

“嗯。”

“今年的雪下得早,这都说不上是第几场了。”

“太华的雪,还是如此与众不同。”

重谨听着一愣,都是天降,哪里会有什么不同,不过是看雪之人心中牵挂有所差异罢了,不过这样看来,齐衍对太华山还是有几分不舍的。

这是越千泷第一次遇上下雪,中皇山中冬日苦寒,宜泽却喜欢这雪絮,以前常常跟她说起山中绝美的雪景。越千泷本不怎么在意,但此时见了这漫天飘雪的场景当真移不开步子。

她坐在桃花树下,身边是四株刚刚破土的小苗,不知是因为这桃林中的术法还是因为浇了自己的鲜血,这月灵草生长迅猛。

“你们那儿下雪吗?”

“我们那儿?”

“你的故乡。”

苏玦缓了缓,有些失神的说:“南疆从不下雪,但那里不是我的故乡。”

对了,这人在祖洲时说过已经记不清故乡在何处了,只说是个极冷的地方,想来那里的雪景也是极美的。

躺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鼻间尽是山桃的香味,许许雪絮飘落而下跟这成片的桃花混在一处,倒成了人间绝不可见的奇景。

“你就这样被留在了太华山,灵犀妹子知道吗?”

“你怎么突然问起了灵犀?”

越千泷捧了一把落花,有些泛酸的回说:“我看在女娲神境和虞山的时候她都对你可紧张了,为拿女娲魂石也是性命也不顾,每每灵犀妹子看你的眼神都让我想到了黎萝,她看着宜泽的时候也是这样,你们相处了这么多年,难道你就一点也没发觉?”

“发觉什么?”

越千泷惊诧的一个鲤鱼打挺,瞪着苏玦大声道:“灵犀妹子喜欢你啊。”

“我无心儿女之情,灵犀也是一样。”

“人生于天地间本就会有七情六欲,再说儿女之情又怎么了?如果没有儿女之情,又怎么会有你苏玦?我看灵犀妹子挺好的,模样可爱性子活泼,武功身手也不错,最重要的是还能为你舍身忘死,你们既然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不干脆捅了那层窗户纸?”

“你今日为何总说这些?”

“我……”越千泷一下心虚,“我是看灵犀妹子怪可怜的想点拨点拨你这榆木脑袋,难道让人家大姑娘等你一辈子吗?”

“我跟灵犀是亲人,没有私情。”

“亲人?难道你一直把她当妹妹?”

“嗯。”

“那小玦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女子?难道不是灵犀这样的?”

苏玦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问这些做什么?”

“我就是好奇,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苏玦低头看了看那几株月灵草,声音一下变得惆怅起来:“这些对我无关紧要。”

“婚配嫁娶是人生大事,怎么无关紧要了?难道你真想一辈子留在太华山上当道士?”

“你知道我留下是迫于无奈。”

“我当然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月灵草?”

苏玦一起身,回避说:“我下山挑水了。”

看着这人背影,越千泷不作阻拦,只是看着身边发芽的月灵草。如果没有意外,这花草到来年十二月就可长成,那人便可以了却心愿了。

“烨楼……”

她拨动着花叶,不知这到底是什么人的名字,每次她问起苏玦就极力逃开。难道,苏玦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名字的主人?也许,是个女子的名字呢?

越千泷停了动作,心间莫名慌闷起来。如果这月灵草真的长成,自己对苏玦是否还有用处?那人还会允许自己跟在身边吗?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黎萝每每看着宜泽时的心境。

第四十一章 两仪定灵

一念坐忘,一息归虚。

太华山的坐忘心法总不过这两句,近一个月过去了,苏玦的心法修习得不错,他天资聪颖,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颇有些齐衍当年的样子。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把这坐忘心法修习得有模有样的,而越千泷虽然进展不如人意,但周身经脉生来畅通,即便不用太华的心法也可将天地灵韵聚在己身。

太华一门分为术法、剑道、阵法、百草、显学和杂学六大支系,一般弟子们打开经脉后要先定灵才可以近一步修习术法或者剑道,而显学和杂学是每位弟子的必修项。齐衍这人一向不遵常理。他既然收了苏玦和越千泷两人在门下,自然是定了两人修习剑道的路子,直接把定灵这一条省去了。

“小玦,你说师父什么时候才教我们御剑术?”

阮非颜白了越千泷一眼,哼哼道:“就你这样子还想学御剑术?”

“千泷唐突,师姐入门已久,这御剑术一定是已经大成,不知能不能让我跟小玦开个眼?”

“我,我为什么要给你们看?这是想看就能看的吗?”

这个阮非颜明明是不会,在太华山呆久了越千泷自然知道这位小师姐就是顶着执灭堂大弟子的名号,其实这些年来没学多少东西,就会给宁辰添乱。据说给阮非颜定灵的时候,那剑、术两枚灵石根本就没亮,说白了就是这人资质平平,只能做些舞文弄墨的事。

“小玦,你就不想看看那定灵石的模样?”

“你想去定灵?”

“我只是好奇而已。”

阮非颜撑了个小手在一边笑着,“才来一个月就想定灵?我看那两块灵石一块都不会亮。”

“小师姐,我们就来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要是那灵石不亮我越千泷就任凭你使唤。”

“要是亮了呢?”

“自然是要反过来了。”

阮非颜一皱眉,反过来?就是说要她听越千泷的?这交易不划算。

“你在太华山本来就该听我使唤,我还要跟你赌吗?”

“哦?原来小师姐也把我当成梓兮师兄了?”

“我要去找师父,没功夫跟你们贫!”阮非颜嘟嚷着小嘴,起身就没见人影了。

虽然苏玦和越千泷两人入门不久,但合计之下他们还是来到了两仪阁。

两仪阁,一则为阴、阳,一则为剑、术,正是太华一门修习的核心所在。门中大多弟子是二者择其一,只有宁辰和孟青阙是剑、术双修。这定灵本就不是稀罕事,只是这钥匙掌管在宁辰手中,他们想要定灵必须先找宁辰。

“千泷,我们不去找大师兄吗?”苏玦问道。

“要是我们去找他还不得被训一顿?”

“那我们等在这里是为何?”

越千泷眼中精光一闪,“我们说不动宁辰,就找一个能说动宁辰的人呗。”

“你是说,厉染师伯?”

越千泷摇摇头,关子没还卖完呢就见后头走来了两人,走在前面的是孟青阙,后面跟着的则是宁辰。这人在其他弟子面前总是威风八面义正言辞,可一看到孟青阙就吃了瘪。孟青阙跟他们两个好歹也是共过生死的交情,这样的靠山怎么能不用?

孟青阙过来招呼了一声就负手等在一边,宁辰一直无话,打开两仪阁后就领人往里走。

两仪阁是太华山藏书之地,其中多是奇珍异书。走到最里头后,几人就看到了摆在房间两边的两块石头。这东西通体玄黑,除了圆润通透些真跟普通石块没什么差别。

“要不,青阙师兄你先试试?”

“试就试,师兄就让你们开开眼。”

孟青阙说着将手往左则石头上一放,果然瞬间光芒四溢,奇了,这东西莫非真能验天资?

“千泷师妹,该你了。”

越千泷一伸手,但这块灵石上什么反应也没有,她傻眼了,自己好歹出自女娲神境,怎么可能点不亮这块灵石?难道自己没有修习术法的天资?越千泷又换了另一块,可任她怎么变换姿势这石头还是不亮。

“不行不行,这石头根本就不灵!”

“休得妄言。”

碍于宁辰的威压越千泷把话咽了下去,直把苏玦推上来,说:“那小玦你也试试。”

苏玦一点头,将五指放在了石头之上。

正喝茶的炀见看着天边突然泛出的青光,惊道:“师兄师兄,你快看那里是什么?”

“是两仪阁的方向。”

“竟然有这么耀眼的光亮,难道是掌门师尊功力又有大成了?”

“掌门师尊正在玉虚林闭关,怎么可能去两仪阁?”

“那难道是厉师伯?”

虞则默然,不再回答。

门中议论纷纷,即便在玉衡宫的内殿,重谨也看到了这星芒。

“这是?”

“是苏玦那小子吧。”重谨喝了口茶,说:“但这星芒还是比不上师弟你当年啊。”

“是吗?”

“不过师弟你并不是凡人,那小子能有这样的天资也是千年难得了。”

“越千泷也不是凡人。”

重谨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哦,那她是什么人?”

“你和厉染明明已经知道,还跟我打哑谜。”

“明明知道?我跟师兄知道些什么?”

“她的血可以养育月灵草,她是妖族之人,对不对?如果不是早就知晓,你们怎么会允许她留在太华山?”

“那师弟你收她在门中,是因为想起了什么往事?”

齐衍脸色一变,“重谨,你想说什么?”

“世尊大人也生于妖族,难道他们是同源,难道他们会有什么关系?”

既然被看破,齐衍也不再隐瞒,“我是这样猜测又如何?”

“师弟,可是你这样……”

“对这件事你不必再多言,你知道,我不会就此罢手。”

看齐衍心下不快,重谨也不再多说。

“苏玦,你这么厉害?真是一点没看出来,你这小子不愧是我孟青阙看中的人!”

看靠过来的孟青阙,苏玦避得不着痕迹。

宁辰也惊叹道:“师弟你天资卓越,实属世间罕见。”

“不过是运气而已。”

“这定灵石可不是运气,之前我还对齐师叔收你为徒一肚子不满呢,现在看来齐师叔早就洞察了先机,我孟青阙心服。”

“青阙过奖了。”

“至于千泷师妹嘛……”

“孟师兄,你有什么高见?”

“高见倒没有,只是师妹你资质平平也能获得齐师叔青睐,难道,是因为这几分姿色?”

“孟青阙,你说什么!”

看两人一下子闹开了,宁辰的脸上也多了些笑意。

自打从济砚城回来后,孟青阙对他的态度好像有了些变化,虽然还是冷若冰霜的,但至少愿意同自己说几句话了。

两年前的试剑大会,的确是因为自己铸剑用料有误,才导致赠予孟青阙的那把佩剑刚脆易折,让他在关键时刻败下阵来,在众弟子面前颜面大失。他对孟青阙心中有愧,所以对这人提出的要求总是无法推却。

“小玦,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刚刚看到宁辰跟孟青阙两人没,他们的表情简直,简直……”

越千泷正在想成语呢,就听得苏玦说:“这件事,不要对外人说了。”

“为什么?外人就免了,但一定要告诉咱们那位小师姐,我倒是挺好奇她的反应。”

“千泷,对谁也不要提。”

“怎么?小玦你好像并不高兴。”

“这并无什么可高兴之处,我只想好好在太华山挨到月灵草成那日,不想引人注目,上次在虞则师兄手中救你已经逾矩,往后,还是小心处事的好。”

“可你是拜在齐衍门下,就算不找事也不一定静得下来。”

“时机到了我会自请离山。”

“离山?你还是要回西疆?”

“嗯。”

越千泷忧心道:“我听说西疆巫仪横行,满是瘴气,到底是不是真的?”

“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

望着这天光,苏玦才记起,今天是晔刹举行冬日大祭的日子,也不知道灵犀怎么样了。

又到了正月初七,到了举行冬日大祭的日子,素灵犀身着祭服,踩着一袭月光来到了被篝火围绕的祭台之上。她不知道为什么还要举行这祭祀,这对饱受折磨的族人来说没丝毫用处,但大宗祭一直很坚持。身边唱响了祷祝声,素灵犀抬头,今日月光大盛,不过月缘处带着隐隐血红,并不是吉兆。

音乐响起了,她随着乐声起舞,因祭袍沉重,她的步子并不轻盈。台下乌压压的跪拜着男女老幼,他们全都身材瘦,肤色比常人白上一些,在月光下看起来当真凄凉。须臾之后,这月光渐隐,夜色中竟然透出一丝丝阳光来。人群中起了动静,看着一丝丝阳光在夜穹中点点破开后大家方一一欢呼起来。

素灵犀松了口气,这祭祀规矩颇多,她只怕稍有差错就误了族中大计。这一整天下来素灵犀也是累极,正要去逐日殿复命就给一众侍官拦住了。

“怎么了?”

“司命大人,主上有请。”

“我要先去向大宗祭复命。”

“大宗祭那边小人已经去回过了,宗祭大人请您先跟小的来,复命之事可不必了。”这侍者看着素灵犀一副为难的样子,近而言道:“难道,司命大人有所顾忌?”

“带路。”

这侍者笑了笑,不用说,他自然是带着素灵犀往琼蔻殿那边去的。

第四十二章 罹要大人

跟逐日殿比起来,琼蔻殿格外阴寒,连空气中都透着丝丝冰息。

来到内殿,素灵犀便看见了那个一身便服之人,他背着身子,好像是在看池中的游鱼。

素灵犀屈膝跪下,拜道:“灵犀见过罹要大人。”

“今日的祭祀怎么样了?”

“回大人,一切都很顺利。”

“嗯,辛苦你了。”

“不知大人唤灵犀前来所为何事?”

“我听浸浊说,你和苏玦去了中皇山寻那女娲魂石?”

素灵犀眼眸一挑,“是的,大人,女娲魂石已经寻回。”

“怎么不见苏玦回来?”

“阿玦他因事留在了太华山。”

“留在了太华山?这人转身,染寒的眉目中似有几分叹息,“苏玦,终是跟我们不一样的。难道,你觉得他会一直留在这里?”

“大人为何这么问?”

“你知道他留下不是为了报恩,一旦拿到了月灵草,他又还会在这里留多久?”

素灵犀沉默了,如果因为自己,苏玦定是不会留下的。

“罢了,你不如说说,外面的景致如何?”

“中皇山,山景尚可。”

“我问的不是中皇山,是这结界之外。”

素灵犀愣了愣,这么多年过去了,罹要还是第一次问这样的话。

“结界之外,自然有自己的风光,不过同这里没多大差别。”

“灵犀,你这谎话也说得太不用心。”

“大人……”

“我知道祭祀之后你便会去找他,但不要妄想进入太华山,那样你会没了性命。”

素灵犀应了声‘是’,但眼神坚定异常。

“你一人丢了性命事小,但整个晔刹族怎么办?”罹要走近,蹲下身来,逼迫这人直视着他的双眼,“你可知道我们当年为何会救下苏玦,你又知道浸浊为什么要竭力帮他吗?”

“灵犀不知。”

“那如今你大可好好的做这个大司命,苏玦的事,就交给我和浸浊。”

“罹要大人,灵犀不明白您的意思?”

男子笑了笑,嘴角中隐藏着几分危险,“我们会帮你把苏玦绑在晔刹族。”

“可这不是……”

“难道这不是你心中想的?”

素灵犀不敢开口,罹要从小就是这样,只需一眼就能看穿自己,所以她才格外害怕和他相处。

“一切有我跟浸浊,只是你不该拿族人性命为赌注赶去太华山守着他,你还是留在逐日殿研读星图吧。”

“罹要大人,我只是去几日就回来,请您答应!”

“晚一些有什么关系,我不会同你成婚的。”此言一出,可真把素灵犀吓了一跳,而罹要面色如常,问:“这下,你可能放心了?”

“灵犀惶恐。”

“你心中无我,我也对你无意。”

素灵犀又拜上一拜,言道:“请大人放心,灵犀会在逐日殿跟大宗祭好好研读星图。”

“退下吧。”

“是。”

等大殿中空中一人了,才响起浸烛的声音:“你不该这么轻易应允。”

“看来,大宗祭已经久候了?”

女子移步,脸上一派肃穆。方才这二人的谈话她听得一字不差,自然也不会放过罹要说过不会成婚那几句。

“算了,到时候抹了她的记忆便是。”

“笑话,一言既出,难道大宗祭要我做一个食言之人?”

“罹要!”

“我相信那人会醒来,而这一次我们一定能成功,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再同她成婚做那不义之事?”

“不义?”

“浸烛,历代司命是怎样诞生的,你最清楚。”

“大人是在责怪我?”女子有些不悦。

“不,浸烛,只是时间过得太久,我也有些厌倦了。”

“厌倦?难道你忘记了当年我们是怎么……”

“大宗祭!”他狠狠喝了一声:“请你回逐日殿吧,我要休息了。”

女子甩袖离去之后,他去站回了池边,看着其中的游鱼。

它们不过是幻术所化,连千百年来在水中游动的痕迹、轨道都没丝毫变化。男子手指一动,这几尾锦鲤就变成了几具枯骨缓缓沉到了池底。

已经消逝的东西就应该让其消逝,不管是它们,还是自己。

这么久过去了,苏玦终于收到了素灵犀的符鸟,那人零碎的说了些祭祀的事,之后就是问候、嘱咐。看来,这段时间素灵犀是不会离开不日城了。知道苏玦反而松了口气,他怕素灵犀又向上次一样跟着自己到北域去冒险。她是一族司命,肩上负有大任,跟自己这孑然之人是大不相同的。这样她既然平安,自己在太华山也没什么牵挂了。

今日一大早苏玦正要起来劈柴,刚到后院就见阮非颜一副不服气的看着自己,苏玦心中一紧,难道是定灵的事被她知道了?

“师姐,早。”

“早。”

“不知师姐找我何事?”

阮非颜白了他一眼,“不是我找你,是我师父找你。”

“师父?”

“师父叫你去三省崖。”

为何又要去三省崖?难道他又犯了什么事?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到了三省崖他才见已经在那儿等着的越千泷,齐衍站负手站在她三丈开外,一身白衣在风雪中更显刺目。

“师父。”苏玦行了一礼。

“你们来太华已有些时日,功法修习得怎么样了?”

“尚可。”

“你可知,尚可是何意?”

苏玦跟越千泷对了一眼,“近日跟师妹一起参悟开阳一脉,弟子觉得在运气上有些感悟。”

“一月已过,仅是感悟?”

“师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除了给我们一本心法就再没其他,我跟苏玦成日在天玑宫被小师姐使唤着做这做那,哪里有时间有门路修炼?师父你既然收了我们也不能一下撂挑子不管啊。”

“好,你二人过来。”

越千泷跟苏玦不明就里的,还以为齐衍是要亲自传授了呢,谁知道那人抬头就是一掌,将毫无防备的二人登时推下了悬崖。天旋地转中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呢,双脚就被一股力道拖住了,折腾下来苏玦和越千泷的身体正被树藤缠绕着倒吊在崖口下十来丈的地方。

“什么意思?”越千泷看着眼下的深渊,这摔下去真是粉身碎骨,“齐衍这是要我们的命!”

“他不会的。”

崖口上白衣纷飞,齐衍的声音在山石中回荡开来,“半个时辰之后,你们回敬璇阁见我。”

“喂,我们又不会御剑还怎么上来?这么大的风雪我们不摔死也会冻死的。”

上头已经没了声音。

“师父,师父!齐衍——”

“别喊了,他不会来。”

“那怎么办?”

“我们想办法上去。”

越千泷看着被捆着半松不紧的双腿,这树藤不结实,恐怕他们动上一动就要断开了。

“你先别动,看看周围的地形再说。”

他们身边石壁光秃秃的,只在半程有一棵横生出来的松柏,想要爬上去实在难于登天,何况才这么一会儿她的四肢就僵了。自越千泷离开女娲神境后边,她的身体就开始不断变化,她正在一点点虚弱,或者说正在一点点变为寻常人,如果是以前,这点小风雪她又何至于害怕?

“依照心法而来,运气自任脉上至膻中,至左肩、至左手、至右肩、至右手,后归于膻中,如此循环二十四次,然后反转过来。”

练功的事越千泷向来不用心,心法都只记了三两句,现在冰天雪地的她更是气血不畅,冻得嘴巴都乌紫了。苏玦看了看脚上的树藤,干脆往石壁上一使力让身子弹向越千泷那边,一下抓住她的手,苏玦立即抱住了她整个身子。

“千泷,你跟着我一起运气。”

从这人掌中有真气缓缓而来,这气息温暖舒适,进入越千泷身体后便引导着她的内息在周身游走,不一会她那冻僵的身体就恢复了少许知觉。越千泷领会了其中要领,双手回握之际她身体已经跟寻常无异。

“你学得倒快。”

“都是仰仗小玦师兄你身体力行。”

苏玦一扭头,“我先上去,你跟在我后面,一定要记住我走过的步子。”

“小玦师兄请。”

在南疆他好歹是学过轻功的,虽然远比不上太华的御剑术,但应付这个山崖应该不算太难。苏玦看好了点位,缓缓挪到了一处山崖的凹陷处,等站定后才伸手将倒立着的越千泷引正拉了过来。此时他二人脚上的藤蔓一下散开,真是毫无保护了,看来齐衍还真是下了狠手。

“难道他以前对阮非颜也是这样的?我看他就是看我们不顺眼,成心挑刺。”

“无妨。”苏玦说着解下了自己的腰带,又将外袍脱下撕成了一条一条的碎布,“千泷,还差上一些。”

“差上一些?”

“望你见谅。”

越千泷会意的松了腰封,再将这些东西绑在一起长度正好缠得到右上方那棵松柏。

“你再些等一等。”

苏玦拽了那布料往上爬去,这家伙身手挺灵活的,不多时就爬到了那松柏上将绳子系紧了。越千泷将绳子另一头系在腰间,也沿着那人的足迹往上爬。两人这样交替下来,苏玦已经上了崖口,但山中的风雪越来越大,往上简直都看不见路了。越千泷到底是个女子,这会儿脸色苍白已经力竭,双腿一软她竟踩了个空,她这一滑立马将苏玦拽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不周邀月

“不好!”苏玦默念一声,伸手抓住旁边的山石好让他们停下来,但收效甚微,回头之时他才落地的大半个身子就悬在空中,这样下去他们两个都得坠崖。无措之中,苏玦见越千泷正要解开缠在腰间的布条。

“千泷,你干什么?”

“你放心,我不怕死,更不想连累你。”

“你说的什么话?”

越千泷动作依然不停,“我越千泷在世上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的,哪里像你,又是灵犀又是什么烨楼,你要是死了他们怎么办?用我一个换你们三个,赚了。”

“人之一生仅有一次,不可比较也不可重来,你怎能这样自轻自贱?”

“自轻自贱?我这是救你!”

“快住手,我会拉你上来。”苏玦说着用力将人一拉,越千泷看了看他紧拽着岩石的右手,都已经被磨出了好些血口。

这人还是这么一板正经的,只有在讲大道理的时候才会多说几句。

今日齐衍倒没有练剑,早早的在敬璇阁坐下了,他正坐在堂前擦拭着自己的配剑,余光时不时的看向一边的水漏。阮非颜看了看四周,没有苏玦跟越千泷的影子,那两家伙哪去了?

“阿阮,你躲在那里作什么?”

阮非颜探出身子来,趴在齐衍膝上软软的叫了声‘师父’。

“这些年过去了功力一点也没长进,宁辰都是怎么教的?”

“阿阮有师父和梓兮师兄嘛,还要那些武功作什么?阿阮就学学女红、诗书,一心服侍师父逗师父开心不就好了?”

女红、诗书,偏偏这些她一样也不会,但齐衍一见到她这张小脸就生不起气来。

“师父。”

“师父……”

苏玦跟越千泷两人出现在了门口,一个依旧无悲无喜,另一个则满是怨气,不过他二人脸上都有擦伤,苏玦的弟子服上染了好些血迹,把阮非颜吓了一跳。

“这一大早的,难道你们又去跟虞则打架了?”

“我们怎么了,师父最清楚。”

齐衍道:“千泷,什么时辰了?”

越千泷没好气的低哼了一声,“我在山崖上冻着,怎么可能知道时辰?”

“现在已到辰时,你们在山顶呆了一个时辰又两刻。”

“师父真是好记性。”

“千泷,你可还记得我走之时说过什么?”

“我在崖下,根本没听清。”

“苏玦,你说。”

读出这人不快的苏玦不好隐瞒,“师父说,让我和千泷半个时辰之后来敬璇阁。”

“晚到了一个时辰,正好四刻,为师今日便打你们四鞭。”

“你把我们推到悬崖下还要对我们动鞭子,到底什么意思?”

“千泷,你不服吗?”

不管苏玦的暗中牵扯,越千泷往前一步,“我就是不服,你身为人师却不教授武学,有什么资格惩罚我们?”

“这句说得不错。”齐衍刚说完越千泷就感觉到一股无形之力强压着她跪下了,齐衍起身,缓步走到了她身前,“你们又有何资格让我齐衍亲自教授?”

“你……”

“今后你们每日去三省崖,什么时候在半个时辰之内完成了自己的早课,便什么时候再来敬璇阁寻我,否则白虎堂前自己领罚,晚了一刻即领一鞭,你二人可记住了?”

“师父,我们记住了。”

“千泷,你呢?”

“我……”明知拗不过他,越千泷只好服软,“我记住了。”

从那以后,阮非颜每天就多了个项目,去白虎堂前看苏玦跟越千泷受罚。

三省崖陡峭嶙峋,而且这大冬天的崖上又奇寒无比,想半个时辰内从崖下爬上来谈何容易?齐衍每天把他们在下面倒吊着,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跌下去,苏玦跟越千泷刚刚入门,每日能保住性命已经让她惊叹了,何况还要如齐衍如说的在半个时辰内回天玑宫呢!所以,他们每日都逃不过一顿鞭子,身上都已经皮开肉绽了。

这两人肯定是得罪了师父,师父为收拾他们才收在门下的,阮非颜这么想着,要不为什么把他们拘在执灭堂里,连早课和膳食都不让他们跟同门一起。阮非颜突然有点同情他们,她进太华山这么多年,还没见有人被这么折腾过呢,这么打下去他们早晚变残废。阮非颜正要找机会求情,没想到苏玦和越千泷这日真在半个时辰之内回来了。

“师父。”

“师父。”

看他二人行礼过后齐衍说了句:“你们跟我走,阿阮你留下。”

齐衍带着二人往外而去,居然又到了三省崖?这人不会又想把他们扔下去吧。越千泷戒备着,最后齐衍竟将他们带到了剑塚。

“这里有上百把名剑,你们各自选一把。”

“这是要送我们佩剑吗?”

“太华弟子都是剑不离身,你二人自然不例外。”

越千泷雀跃的拍了拍苏玦,这剑塚里的东西都是珍品,为齐衍所私藏,如果能从这儿挑上一把可值得在门中炫耀了。她在剑池中走了半圈,看中一把后一握住剑柄,却发现怎么用力也抽不出来。

“师父,这怎么回事?”

“凡事都有因缘,既然拔不出来你们便无主从之缘。”

这剑还会识人?越千泷松了手,后来试了十来把也是纹丝不动,她泄气的坐在山岩上,随意一瞥就看中一把通体幽蓝的女剑,走近了她只将手指轻点那剑便滑到了她掌中。越千泷拿着使了几招,觉得分外称手,远望着就像一道月华。

“这把剑不仅好用,还好看,谢谢师父!”她摇了摇手中的长剑,“师父,这剑叫什么名字,可是你铸的?”

“它名为邀月,出自蓬莱之境,并不是我所铸。”

“小玦,你呢?”

苏玦没回答,眼神却盯准了一把剑。

齐衍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也走上几步,问道:“你看中了它?”

“嗯。”

“那还不一试?”

苏玦将手覆上,不费吹灰就将剑一拔而出,只是这次不像越千泷,这剑古朴得很,从外形看实在没什么特别。

齐衍神色古怪,说:“苏玦,看来不周真选中了你。”

“不周?这是此剑的名字?”

“对,这剑尘封在此已经数千年了。”齐衍边说边抚上了它黯淡的剑纹,“既然你拔出此剑,一定要好好珍惜,待剑如人。”

“我明白。”

“这半月来你们也过得辛苦,五日后再来敬璇阁找我,都下去吧。”

二人走后齐衍倒在这剑池中坐了下来,他神色悲伤,一点也不复往日冷漠的样子。

“不周,没想到我花了这么久和时间也没能做到的事……他竟然轻易做到了。师父,是你选择了他吗?是不是你选择了苏玦?”齐衍仰望着天空,今日万里无云,将将有几只飞鸟,他感叹着:“师父,这茫茫天地间,你到底在哪里?你知道吗,那把不周已经被人拔下。这是不是昭示着,离你回来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齐衍低下头,苏玦、越千泷,这两人果然和这一切有关系,只要有这两人在身边,他坚信,自己就一定能将世尊找回来。

“他总算是发了发善心。”越千泷在他身边又蹦又跳的,说了好些苏玦也不搭话,她索性将话题一转,“小玦,我能记得的都跟你说了,你也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呗。”

“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什么好说的?你跟灵犀青梅竹马,光是这些就够说上几天几夜了。”

“我早就说过我们形同兄妹。”

“那烨楼呢?也是兄妹?”

没成想她会问这个,苏玦一愣,神情一下就冷了,“我说过不许再提此事。”

“你告诉我我就不再提了。”

“我去劈柴。”

上次是挑水,这次是劈柴,看来这人死活也不会说了,但越千泷就是这么个性子,苏玦越是想瞒着她就越想弄个清楚。

越千泷从前听宜泽说过,西界的织幻师有法子入人梦中,他们依靠套取前尘来获取相关信息,比如他们在虞山看到的洛言之陵墓就是出自织幻师的手笔,既然用来织幻的介灵是玄霜的一串手链,洛言所在的梦境的种种就是由那手链中的回忆而来。如果她想知道苏玦的前尘,岂不是找一个织幻师就成了?

“织幻师……”这些人藏匿在暗处,可不是那么好找的,“曾经有人为洛言织幻,我再去找洛家人不就成了?”

主意既定,计划也应运而生。

孟青阙是他们这边的人,他跟宁辰一撺掇,那人很快就应了让苏玦和越千泷下山采买。孟青阙本以为他们是腻了想出去放放风,可才出山门越千泷就吵着嚷着要去蜃天城找姜焱。

“找她干什么?又要找什么稀奇东西?”

“我跟姜姑娘一见如故,就想找她叙旧喝茶,难道不行?”

孟青阙翻了个白眼,既然苏玦没反驳他也不多说,御剑带着两人朝蜃天城去了。

第四十四章 入梦寻尘

多时没有生意,坐在堂口打瞌睡的陆离哈喇子都流了满脖子。见他这副傻样越千泷赶紧放轻了步子,拿起桌案上的毛笔在他脸上写写画画起来,陆离鼻子一抽,翻了个身继续睡。

“这猪脸画得倒不错,难不成这些日子千泷是上了学堂?”

听到这声音她右手一抖,只见姜焱倚在二楼,依旧抽着她的水烟。

“焱娘,好久不见了。”

“没想去你们还有命回来,是拿到月灵草了?”

越千泷自豪的拍了拍苏玦,“那是当然。”

“这位青阙小哥呢?这会儿跟他们为伍,就不坚持你的天道地道了?”

“苏玦跟千泷现在可是我的师弟和师妹,今时不同往日。”

“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既然是三位太华山的大侠光临,不知又看上了小店的什么物件?”

“焱娘这样说也太过薄情了,我们这次来蜃天城本是采买书册的,因念着焱娘的清茶才想来拜访拜访故友,就怕焱娘看我们不做买卖就将我们赶出去。”

“好,就冲着千泷的‘故友’二字,我焱雪茶肆就请了三位的茶水,你们之前住过的厢房也还留着,如不嫌弃,这就入住吧。”

姜焱果然冰雪聪明,一下把她要说的都说透了。

当下月半中天,姜焱跟越千泷泡在浴池中,一口就饮下过今年刚挖出来的青梅酒。

“想不到焱娘茶泡得不错,这酒更是酿得醉人,如此好女,真当娶了。”

“不用奉承我,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我……”

“你刚刚特意支开苏玦和孟青阙,难道不是有话要说?”

“我想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入梦的?”

“入梦?”姜焱放了酒杯,将身子朝越千泷身边挪去,“入谁的梦?”

“小玦。”

“你这样做,苏小哥可不会高兴。”

“高不高兴都是后话了,我就是弄清楚小玦的过去,但他打死也不透露半个字,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你为何对苏小哥的事这么在意?”

“为什么?”越千泷凝神想了想,“说不明白这原因,或许是,了解他曾经的事我才可以跟他更好相处吧,又或许……”或许,那人的曾经跟她失去的记忆有关呢?她对苏玦很熟悉,这段时间的相处越千泷更确定了他们的牵连,他们绝不是萍水相逢那么简单。

“又或许什么?”

“反正,这不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自己。”

“你如果只是要简单的入梦,我这儿倒有一味茶水名曰‘梦魂’,你让他喝了,待苏玦入眠之后也饮下同一壶茶水即可。”

“这么简单?”

“这‘梦魂’只是让你入苏玦梦中,如果你想借着梦境探求苏玦的前尘往事可不一定凑效,毕竟人之梦境非你我能控制,他没梦见前尘你又能如何?”

“我当然知道。”越千泷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万一不行,我还可以去找织幻师啊,你们蜃天城的洛府不是有一个吗?”

“你还想去找洛吟桓?你们在虞山闯了洛言的陵墓让他的兄长没了最后一口气,你觉得如今到了蜃天城,洛吟桓会不会因玄霜之仇将你们扒皮拆骨么?”

越千泷失笑起身,“那‘梦魂’呢?什么价钱?”

“这笔先记着,大家来年再算。”

“多谢了!”

越千泷准备了点心茶水,到苏玦房中时已是深夜,这人精神奕奕,好像还在擦拭自己的佩剑。简单聊过几句后苏玦就喝了小半壶茶水,突然困意袭来,别过之后苏玦便躺到了床上。

“这家伙还真是没有戒心。”越千泷在房里等了半个时辰,再偷偷溜进去只听到那人均匀的呼吸声。睡得还挺沉,越千泷刮了刮他的鼻头,睡意涌上后也倒在他身边睡着了。

混沌中她好像听到了水流声,或者说不是水流,而是海潮。

“这,就是大海?”越千泷睁眼就看见连天的水幕,她从没看见过海,只在宜泽和描述中听得它的波澜壮阔,可眼前这片海平静得很,就像一湖死水。

“这就是你的梦吗?”

越千泷在沙滩上行走着,砂砾流过指间时她顿时觉得这地方万分熟悉,呆得久了她心中竟感到一丝悲伤。

“你今天想听什么?”

是谁?

“《沧海》还是《白雪》?”

到底是谁?越千泷仔细的环顾过四周,这里明明只有她一人,而这声音也不是苏玦。

“或者,就让你听一听《长劫》吧。”

周围响起了袅袅琴音,不过几个音节,竟让越千泷留下泪来。她摸了摸脸上的液体,脸上满是迷惑。而琴音中的悲伤有如锤击,拨弦之间一下一下落在她心上,让她越发透不过气来,双膝一屈跪在了沙地之中。

“真不知你是长了何等模样,是不是如我心中所想。”

“你在哪里?你是谁?”

“妄海和魇池虽是同源,但终究殊途,真真可惜了。”

“你是谁——”

天地间回荡着女子的呼喊声,此时远处的一山崖边好像出现了一人,他一袭白衣墨发,让人看不清楚。

“千泷,我已经有多久没听过你的声音了呢,是几年……还是几百年?”

千泷?这人竟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可能?

她急切的奔向海中,往那人所在的山崖而去,就在越千泷脚尖触水的一刹那,那远处的山崖一下转来,她眼看着那人抬起头,正往自己这边直视而来。

“你是谁?”

男子的眼神空洞,仿佛完全没有看见越千泷,他剑眉入鬓,宛如桃花的双目中不见丝毫春光,即便未曾谋面,越千泷也感觉得到他眼中的悲伤,那是一种比山河万里还要沉痛、还要孤寂的眼神,让她想起了被困于女娲神境的自己。

“你认识我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和我,还有苏玦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子似未听到,顾自转身走向了琴台。

“你别走,你别走啊——”

“千泷。”

“你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你别走,等等我啊!”

“千泷,千泷……醒醒。”

“等我,等我——”

她睁眼就见了正皱着眉头的苏玦,那人探了探自己的额头,问:“怎么了?可是做了噩梦?”

“噩梦?你不记得了吗?那个人是谁?那人在山崖上弹琴的人是谁?”

“山崖?千泷你在说什么?”

她一把抓住了苏玦的衣领,“你怎么可能不记得呢?就是那个在海边的人啊,他还叫出了我的名字,他叫我‘千泷’!”

“是出现在你梦中的人?”

“我……”越千泷一下冷静下来,再小心试探后她才确认苏玦对自己梦中的一切都没印象了,自然也没发觉自己入梦一事。她暗暗舒了一口气,不过到这里线索也断了,“对啊,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没关系。”

“你为何在我房中?”

“这,这是你的房间?”

苏玦点点头,越千泷这才发现自己完全滚到了这人的床榻上,不仅如此,她现在整个身子都被苏玦环抱着,这场景简直就是春宵一刻、红香软帐啊。

“我……我我我,我梦游了,梦游!”

“梦游?”

“对对对,我是梦游不小心走到你房间里了。”

苏玦关切的将她又拉近了一些,“原来千泷有梦游症?这不是小事,有没有找大夫看看?”

“看了看了看了,我回去就再去找梓兮彻底治治,今晚我先告辞告辞了。”越千泷连爬带滚的逃出了苏玦的卧房。

“难道真是梦游症?”

苏玦关紧了房门,再躺回床上已是毫无睡意,他无意间摸了摸自己的右颊,竟是滚烫得很。他微微一愣,自己身体一向强健,难不成才下山就着了风寒?

今日陆离依旧早起给姜焱去买大肉包子,吃完自己那份他把包子摆好了盘准备给姜焱送去,却见越千泷一个人合衣横守在姜焱门前。陆离冷笑一声,这就叫风水轮流转,他偷偷从房中拿了笔墨,正准备给睡着的越千泷也画上个大猪脸。

“我陆离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谁知他笔锋还没碰到她脸上呢,越千泷就一把抓住了陆离把他反压在地上。

“小离,现在到底是谁欺负谁了?”

“你你你你你……”陆离手一抖,那羊毫落下来正好打开自己脸上又画了个花,“你故意装睡骗我!”

“是又怎么样?”

“越千泷!”

女子抓起手边的大包子一啃,“这个我替你送进去了。”

“可是……”

“还不走?”

陆离不服的一努嘴,低着头直往后院跑去了。

早就醒来的姜焱这才将门打开,笑意盈盈的问:“这么欺负我家小离,看来昨晚不顺心啊。”

越千泷端着大包子缩进了屋,小声道:“焱娘,再给我一壶‘梦魂’吧。”

“怎么?”

“就一晚上我刚看出些线索。”

“最晚给你的‘梦魂’已经是最后半壶,别无存货别无分号。”

“那,你帮我想法子进洛家找人织梦!”

“越千泷,劝你别动洛吟桓的心思,虽然当年是有人给洛言织幻,可这织幻之人在宁王府,不是在他洛吟桓府上。”

“宁王府?”

“宁王公孙翎,他乃是当今北域之主的表兄,他们从小一处长大关系好得很,所以公孙翎也是当今北域唯一享有王爵的人,至于洛吟桓不过是公孙翎的亲信。所以这宁王府你最好别闯,一旦被抓住苏玦、孟青阙还有我这焱雪茶肆都脱不了关系。”

“你是要我半途而弃了?”

“千泷你要怎么样我可做不了主,不过既然身为‘故友’,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也只好将事情始末告知苏玦和青阙,让他们来拿主意。”

“你威胁我?”

姜焱点起了细烟杆子,“我可不敢,不过凡事总有个商量,越姑娘如果执意如此,苏公子恐怕不会高兴吧。”

“你威胁我?”

“越姑娘严重了,我刚只说没了存货,没了还可以再有嘛,你不防在小店等上几天,我一定把梦魂奉上,让你把苏小哥探个究竟,可好?”

听她这么说越千泷就放了心,这样也好,就当他们是来蜃天城玩了一遭。

第四十五章 裴家丧事

现在已经入冬,前些日子又刚下了雨,晨起的寒风带着些水汽,一吹进脖子里就像把整个身体都吹透了。陆离吸了吸鼻子,他年岁不大又是个不壮硕的身量,站在人堆里就只剩了小小的一团,陆离已经在这卖桂花糖膏的小摊前等了好些时辰。

“恶婆娘,就会使唤我!”他低低的骂了一句:“下次就让你自己来买!”

说是这样说,可每次苏玦还是早早的来了。

“大哥,来十盒!”

那人擦了擦汗,从身后拿出一包早就装好的糕点,笑呵呵的说道:“早就准备好了,你快给姜姑娘送去。”

看着他一副献殷勤的样子,陆离使坏的吐了吐舌头,拿了糕点就拔腿跑出好远,等身上热乎后陆离才掏出糖膏来吞了好几个。

“你们听说了吗?城西的裴家啊,出大事了。”

“怎么能不知道呢,那裴大公子病了些日子,前个儿晚上居然去世了。可惜啊,那么有善心积善德的一大户人家,居然连最后一根独苗也没保住,老天真是不开眼啊。”

“这裴大公子当真是个活菩萨一样的人,我们城西的农家哪个没受过他接济啊,你说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突然没有了呢?”

“我听说这裴公子得的是疫病,我本还想去看看的,但我娘愣是拉着不让我去,她就是怕我也染上病呢。”

“我也听说了,当晚在伺候裴大公子的几个仆人都出了一身的红点子,浑身奇痒难忍的最后把血肉都抓破了,吓得其他人再也不敢往裴府去了。”

“可是我怎么听说这裴公子是被他家那个妹妹生生气死的呢?”

“怎么说?”

“不清楚啊,就是这么一说。”

“算了,别人家的家事,外人也说不清,但这裴公子这么年轻就死了,还真是作孽!”

……

城西的裴大公子?难道他们说的是裴延休?他们说,那个人死了!

陆离的步子慢了下来,连嚼在嘴里的桂花糖膏都一下没了味道,那个人怎么会死呢?庙里的和尚明明说过他福德厚得很,可以好好的再活个四十年、五十年啊。

到了裴府外,陆离果然见了门口几个写了‘奠’字的大白灯笼,不过这里冷冷清清的,居然不见一个吊丧之人。难道真像早上那几个人说的那样,大家都害怕染病,不敢来裴府?

陆离赶过去扣了叩门,可是没人应,他又大喊着继续拍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门后有点动静,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的是个小姑娘。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看就是个鬼灵精。

“姑娘,我听说裴公子去世了?”

那人不回答,只是点点头。

“我叫陆离,是他生前的朋友,今天特意来吊唁的。”

“吊唁?”

“是啊,你能不能开门让我进去。”

“我们家小姐说了不办丧事,你可以回去了。”

陆离一听就急了:“不办丧事?那我进去上柱香也好啊。”

这小丫头居然露出了一些笑意的说道:“咱们家主子得的是恶疾,死状恐怖不说还有可能传给旁人,就连府里的奴人婢子都走得差不多了,你确定还要进来?”

“我不怕!”

小丫头费解的皱起了眉头,其他人听到这话都吓跑了,怎么这小子还不信邪?而且他说是主子的好友,但自己也从来没见过。

于是,小丫头很戒备的摇摇头:“你还是回去吧,我们小姐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你们小姐,你让她出来,我要……”

陆离还没说完那门就重重关上了,无论他再怎么拍打再怎么呼唤都没人再应,无奈之下陆离只好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其实他跟裴延休也说不上朋友,只是几年前陆离初到蜃天城,那人见他年幼就街边乞讨便时常接济,如果没有裴延休自己早就饿死冻死了。

“不行,”想到这里陆离一下站起身来,望着那高墙默念道:“我一定要进去!”

在附近溜达了大半天才捱到了入夜,刚才白日里不好行动,现在接着月色陆离一个飞身就站在了院墙上。裴家不愧是城中大族,不仅有一幢这么大的宅子,而且后院还有个小山囿。

廊子里惶惶的灯火,但没什么人气。陆离也不跳下墙去,而是沿着墙头一路往里潜到了后堂的一个小院里。此地白幡齐布,应该就是灵堂所在。

奇怪了,怎么没看见守灵的人呢?难道大家都这么害怕这疫症?

下地后靠近了灵堂的陆离更觉得蹊跷,这些灵幡上血红血红的,用朱砂写好些字。靠近一看陆离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文字而更类似符号,这些东西他好像在焱娘的藏书里见过。

越往里走他就越能闻到一股奇怪的焦味,门外烧的不是炭火,而是一节一节的白骨,不过看形状不是人骨,倒更像牛羊的。

“裴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离要找的棺位在后堂的主室,棺饷四周都布满了蜡烛,一层一层的排了七层,那红色的蜡泪流泻下来积在烛台上,叫人看了有些胆寒。因为不好惊动亡者,陆离只站在旁边,远远的看了一眼。

“不对啊……”他忍不住呢喃了一句:“不是说染了恶疾吗?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像。”

棺中之人双目紧闭,面上透出的一点微红,看上去跟往日无异,跟外面的传言实在相差太远。陆离想到了什么,他刚想靠近就听见了身后脚步声。不好!他左顾右盼的打量了一圈,最后才飞身跳到了房梁上。

“小姐,你为什么不让别人进来吊唁啊?”

说话之人就是白日里的小丫头,而跟在她身边的就是裴延休的妹妹——裴玥绾。她看起来比小丫头大不了多少,身上并没有穿麻衣,只在头上插了一朵白色绢花。城西的里人都道这对兄妹相依多年情谊深厚,但此时看来这人衣着如常,脸上并没有多少悲色,

“小姐,现如今府里冷清清的,你为什么还要刻意流出那种传言呢?说什么大公子是得了疫病才去世的,闹得家里的仆人都走了不说,连城里人都不敢靠近裴府呢,朝云……朝云真是看不过去了!我们大公子生前行善积德的,现在去世了真不该这样被人指指点点,小姐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呀?”

裴玥绾开口,声音冷冰冰的不透一丝情绪:“人都死了,还要名声做什么?家里的主子都不在了,还要那么多仆人做什么。朝云,过几日你也回乡吧。”

“我不走我不走,小姐,我知道自己多嘴说错了,你千万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

裴玥绾看了她一眼,又问道:“那,我要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准,准备好了,过两个时辰就会运到府里。但是小姐,这好端端的你要那么多铅水做什么?那东西可是有剧毒的,难道……”

“难道什么?”这女子的声音突然一冷:“你以为我要寻死?”

“我知道小姐不是这种看不开的人,可是我担心。”

“我,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我可不是哥哥那样顽固不化的人。”

顽固不化?虽不赞同,可朝云还是低低的应了一句‘是’。

“你下去吧。”

“小姐,还是让朝云陪在你身边吧,这里阴森森的,怪让人害怕的。”

“呵。”裴玥绾淡淡的冷笑了一声:“这人生前就是那副样子,现在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呆着。”

“小姐你都跪了一天一夜了,今晚还是先歇歇吧。”

“我们相处了十多年,让我再陪他这一天一夜也算不得什么。”

“那,朝云先下去了。”

偌大的灵堂里就只剩下裴玥绾一人,她恭恭敬敬的跪在灵前,双眼怔怔的直视着前方,就像一具失了心魂的行尸。

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倾身挑了挑前边的烛火。

陆离耐不住的动了动双腿,他蹲在上头一动也不敢动,连全身都开始发麻了,如果裴玥绾要在这里跪一晚上该怎么办?正是心烦之际,却听见下面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我说过,不会让你就这么死的。”她已经站起身来走向棺边,那七排红烛即将燃尽,流下的蜡油沾染在她及地的裙摆上,一时显得无比诡谲。裴玥绾由袖中拿出一封书信,狠戾的语声中透了一丝炫耀:“他不日就会赶回蜃天城,只是可惜啊,那么好的日子延休哥哥却不能亲眼看到了,但至少玥儿还是会竭尽所能的了了你最后的心愿。”

陆离隐隐听到了手指刮擦木料的‘嘶嘶’声,他细看下去,才知是裴玥绾越过了烛火,将双手撑在棺边上。

“裴延休,说到最后你不就是想摆脱我,想丢下我么?我就偏偏让你不能如愿,让你做鬼都不得安宁!我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而不像你。”

周围寒风凛凛不时就吹乱了烛火,陆离俯视着那人的背影,突然浑身打了个冷颤。

“小姐。”屋外响起了朝云的声音:“你要的东西都送来了。”

“好。”

陆离看裴玥绾走了才从房梁上下来,大大舒了一口气。

“裴公子……”陆离望着这棺木,小声立誓道:“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我绝不会就这样让你死得不明不白。”

到千雪肆时已到了寅时,陆离不敢敲门,飞身上了屋顶才从二楼的小开窗爬进了自己房间。这一天实在太累,才碰到床面他就呼呼睡着了。

第四十六章 再探裴宅

第二天醒来时正见着姜焱、越千泷和苏玦在堂子里喝茶,至于孟青阙,早不知道野哪儿去了。

“焱娘,我有事跟你说。”

姜焱对他的一夜不归既不发火也不责问,反而满是爱怜的拉了拉陆离的脸蛋,说:“日头都这么大了,你还不买包子去?”

“包子事情小,裴公子的事才重要!”

“什么赔公子?”

“就是城西的裴家的大公子啊,裴延休。”

姜焱略略一想,她倒是对这人有些印象,裴延休穿着、谈吐斯斯文文的,虽然城西人大都夸他心善德高,但自己就是对这人没什么好感。

于是,姜焱兴致缺缺的喝了口茶水,敷衍道:“死了就死了呗,反正人活着都是要死的,有什么好难过?”

“我……我当然难过了,他死了我就再也看不到他、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我难过有什么不对?”

“你有什么好难过的,那个裴延休不是就喜欢扮菩萨,喜欢别人都夸他捧着他么,这下死了能天天被人供起来,这说不定还随了他心意呢,你该为他高兴才对。”

“裴公子他不是这种人!”

“好好好,不是不是,他是活菩萨活神仙好了吧。”

“外头都说裴公子身患疫病而且死状极为恐怖,但我昨天去裴府明明就看到他的尸身和活着的时候毫无差异,这很奇怪啊。”

原来这人昨天去了裴家?真是个榆木脑袋,也不会先回来报个信。

姜焱有些生气的回说:“市井传言本就不可多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那个裴玥绾不让人进去吊唁还让人把我挡在门外,她和那个丫鬟说了好些奇怪的话,我觉得,裴公子的死肯定跟她脱不了关系!”

“跟她脱不了关系?他们一向和睦,两人相依为命十几年下来关系非比寻常兄妹,难不成她还能杀了裴延休争家产不成?我看你就不要多想了。”

看她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陆离才记起灵幡上的那些符号,立马用手指蘸了酒水在桌面上一边画一边说:“你看看这个,裴家的灵幡上都是用朱砂写的这些东西,火盆里烧了些牛骨羊骨的,连蜡烛都是鲜红色的,整整围着棺木摆了七排,难道这还不奇怪吗?”

“江湖术士常画这些辟邪驱鬼的东西,又不是没见过。”

“我!”陆离勉强又写了几个,“其他的我记不得了,但这事真的奇怪得很!我听裴玥绾说,还要什么铅水,一般举丧还要那些做什么?”

“我说你这小子,平日正经事不干一点,偏偏对别人家的闲事这么上心干嘛?人家不过是接济了你一阵子,又不是压了座金山银山。”

哪知陆离一拍桌子,大喊道:“钱钱钱,你就只知道钱!我才不是你那样的势利眼!”

“呦,还真生气了?”

“你不去,我自己去!”

“我跟你去。”

“苏小哥?你怎么有兴趣?”

苏玦指着桌面上的文字对姜焱说:“这些文字出自南疆,但南疆鲜少跟北域来往,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既然小玦去,那我也去。”

三人一合计,结伴往门外走了。

再到裴家已经是黄昏,苏玦叩了叩门,来应的还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她扫了眼陆离,很是不乐意的说:“怎么又是你啊?”

“我说了,想进去拜祭裴公子。”

“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诚心的份上,就跟我进来吧。”

趁着小丫头转身的空,越千泷小声问道:“不是说不让进吗?小子,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陆离一个瞪眼把她顶了回去,但昨晚的灵堂所在地已经空了,那两张大门关得紧紧的,附近见不到一个仆人。

“怎么都不见了,昨天这里都摆得满满的。”

朝云好奇的回头:“昨天,昨天你进来过?怎么知道这里摆的满满的?”

“我……”一下子露了馅,陆离才支支吾吾遮掩道:“我看见府门口那大白灯笼猜的,你们丧事安排在府里,不是应该和别的人家一样在院子里布置纸扎、灵幡吗?怎么这一路上看下来除了几个‘奠’字灯笼什么也没有?”

“今个儿早晨我们主子刚下葬,府里的东西也是刚刚才收完的,当然什么也没有了。”

“下葬?怎么这么快就下葬了!”

朝云很不满的噘起了嘴:“都在家中安放了六日在入土,你还觉得不够久?难道要放上三年五年等那尸体化为白骨不成?”

听出这小姑娘的怒气,越千泷赶紧说:“姑娘莫怪,我家小弟从小就有些痴傻,分不清那么多世故礼数,他说的话姑娘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知道裴公子是得了疫病去世的,既然姑娘府上有规矩我们就不该打扰,但是我这弟弟从昨天回去后就吵了一晚上,说什么也要来拜祭,姑娘只要带我们去上柱香磕个头,完了我们立马就走,绝没有其他念想。”

朝云的小脸嘟了嘟,小声默念着:“我还当是公子的什么挚交好友呢,原来是个不怎么灵光的呆子,也难怪了偏要往这里闯。”

后堂中央摆了一尊新漆的牌位,上面赫然写着‘裴延休’三字。苏玦将周围扫了好几圈,这只是个普通的屋子,没什么特别。

“你不是要上香吗?还呆在那里四处打量什么?”朝云把香捻好递到了陆离手中,问:“你到底是不是大公子的朋友,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裴公子朋友那么多,难不成你每个都要见?”

“臭小子,你说什么?”

“我说你就是不该管这么多。”

朝云一生气,指了陆离就嚷道:“我看你才不是好东西,一准是觊觎我们小姐的美貌和裴家的财产想来讨便宜的!你这种人,我可见的多了。”

“我!”

“好了好了好了,”越千泷拉开两人,“姑娘别跟他一般见识,小离,你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来磕头上香!”

陆离没好气的白了朝云一眼才在灵前跪下了,他心里疑惑仍是不解,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那个裴玥绾是个弱质纤纤的小女子,怎么说也不至于杀兄夺命吧。

“香也上了头也磕了,你还不走。”

“我要见你们小姐。”

“你还要见我们家小姐?”

“我跟她说几句话就走。”

“你再不走我可要赶人了!”

看着两人又要杠上,苏玦拉住陆离,说:“打扰了,我们先告辞。”

“喂喂喂,苏玦……”

“闭嘴。”

等出门走远了,苏玦才松开手上的力道,陆离很是不服的拉长了脸,整个人像柱子一样杵在原地,就是不往前走。

“你以为你们谁?你是焱娘吗?你有资格对我动手动脚?”

“陆离,谁让你对人家出言不逊了?还有脸说我们小玦,要是换了我一准撕烂你的嘴!”

“但这件事,好像并无奇怪之处。千泷,你看出了什么?”

“我看出来什么了?我就看出来陆离大白天跑到人家里闹腾,走,我们回去,再也跟这人瞎起哄了。”

“可是我……”

“闭嘴!有什么跟你家焱娘说。”

见他们三人走远了,朝云才放心关上门,走进了后头园子里。

今日夕阳初下,又恰逢这副依山傍水的美景,晚风一吹,院子里的枯叶就稀稀簌簌落了一地,秋千上坐着的裴玥绾正穿了件浅黄色衣裳,潇潇就落叶散在她衣襟上,脖颈里……

这姑娘正当妙龄,头上好没戴什么珠翠,反是这突来的黄叶将她一脸素净妆容衬托得更加清雅毓秀。

“小姐,他们都走远了。”

“我知道了。”女子足尖轻点,秋千晃动中带起了她身上的粉紫色披帛,这场面当真能让人迷了眼,“算算日子,谢稹也该到长安了吧。”

“谢公子最晚在明天会到。”

“好,正好赶得上。你去把府里好好布置一下,若不是谢稹回来就不要来后院扰我。”

“小姐,你真的要这样做?”

女子拉住了秋千,反问道:“你觉得不该吗?这可是那人生前的夙愿。”

“但是这才过了几天呢,小姐你看是不是……先缓一缓。”

“朝云,你还不明白?”裴玥绾双手一用力,那秋千也越荡越高,“到了这时候,我已经停不了了。”

朝云听着一阵失落,她从小伺候在裴玥绾身边,知道这人的性子,一旦她决定的事任凭谁相劝也是说不过来的。如今裴延休不在了,这人心中定有说不出的悲痛,虽然她不知裴玥绾在谋划些什么,但朝云想着只要这些能让她开怀一些就是好的。

现在已经入夜,裴玥绾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闺房中都是一股子青涩的小女儿气,而入眼的陈设家具都精美非常。妆台上摆着的是凝岫阁最细的珠粉,落夷轩最艳的胭脂,木盒中积满了出自西疆的骡子黛。

女子在镜台前坐下来,伸手抚摸着身前那一排排玲珑的珠翠簪钗,就像往日一样拿起银梳打理着自己的一头长发。这样看来,裴玥绾的确称得上一个貌美的女子,不仅貌美还极为灵秀,虽谈不上倾城,但至少是个让人一见倾心的可人儿。

第四十七章 疑云重重

她仔细打理完妆容后又精心挑选了一支步摇,这东西看着沉得很,款式也不像现下时兴的。裴玥绾插上步摇,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月白色亵衣,这衣服从针脚上看实在说不上合意,就连衣形也有些奇怪,像是生手赶制出来充数的东西。但一摸上去却觉得柔滑细腻,仿佛能和人的皮肤相合一般,拿在手里轻若无物的,不一会儿就生出了几许温度。

裴玥绾将其披在身上,显然衣服大了不少,穿着就好像一件长袍,可她不甚在意,反倒很是心爱的护在掌中摩挲起来。

“小姐,”外面传来了朝云的声音:“是谢公子来了,他正在给大公子上香呢。”

“你让他进来。”

“小姐,可是,你还没有出嫁,谢公子怎好进你的闺房呢?这又是在主子大丧期间,这样做实在于理不合,还是请你移步到前厅吧。”

“我说了,让他进来!”

“是。”听到这声厉喝朝云也吓了一跳,赶紧跑到前厅去请人了。

她跟谢稹有多久没见了呢?半年、一年,还是更久……

这些在裴玥绾心中本就不重要,她看着门外风尘仆仆的人居然淡淡的笑了。

谢稹还是跟以前一样,对裴玥绾的事都分外认真也分外小心,仿佛连这女子再平常不过的一个眼神、一句玩笑都能激出他最大的热情,也正因为这样,裴玥绾才和他渐渐远了。

“玥绾……是我回来了。”

分别时裴玥绾还是个只会躲在延休身后撒娇使气的小姑娘,现在却已成了个妆容精细,头戴步摇的风华女子。或许是因为此时,那个时刻都会护在她身前的哥哥,已经不在了吧。

想到这里,谢稹眼中神色顿时黯去,只站在门外问道:“延休安葬在哪里,我想去看看他。”

“逝者如斯,即便见到了,也不过是一抔黄土。”

“玥绾?”谢稹这时才注意到,那人竟穿了身素红色衣裳,额前还画了三瓣桃花,实在压不住心中的怒意,谢稹开口便说:“现在还在延休的丧期,你怎么可以如此打扮?你这样薄凉,怎么对得起灵下尸骨未寒的兄长?”

裴玥绾起身,那明艳的容颜突然变得狰狞非常:“这副打扮有何不可?就算我日日披麻,时时戴孝,就算我终生守灵,天天茹素又有什么用!我的哥哥还会活过来吗?那个人还能开口讲话,还能点头微笑,他还能在我身边多呆一秒、多留一刻吗?就算我在灵前跪上几天几夜,就算我不饮不食的只是哀求哭泣,那人也不曾在我梦中回来过一次!他既然无情至此,我为何不能华服锦衣,为什么不能涂脂抹粉?我是不会为他守丧的,我就是要犯下这些大不敬,我就是要他死不瞑目的再回来找我!”

“玥绾……”谢稹瞠目,他万万想不到,在裴玥绾心中还有这么一些闻所未闻的想法,他只当这人是伤心至极,故而宽慰道:“你该好好休息一晚,延休已经过世,不如你跟我离开蜃天城,我带你去大漠去看看关外的景致,可好?”

“去大漠?我们一对孤男寡女,谢大哥又要以何种身份带我去大漠呢?故友遗孀,还是你的知己好友?而谁又知道,谢大哥还会不会一字不留的离开?”

谢稹一时语结,当年遭她冷落,自己便走得匆忙没有告诉任何人行踪,直到在漠北安顿好了他才写过一封书信给延休。明面上说是为了闯荡江湖,其实不过是因为无法掩盖自己对玥绾的情感,不过是落荒而逃罢了。

“我曾经答应过延休,会好好照顾你。”

“照顾?”女子自嘲的笑了笑:“分别多时,小时候的情谊也淡了,谁知道谢大哥还会有心照顾多久。”

“当然是一辈子!”一下说出了多年心声,谢稹赶忙又补了一句:“当然,玥绾终还是要嫁人的,你往后大可把我当做自己的兄长,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力去做,绝对毫无怨言!”

“我的兄长已经不在了,”裴玥绾一步一步走上前来,盯着那人的双眼问道:“难道你,就不能是我的夫君么?”

谢稹眼眸一挑,过了好些时间才平静下来的问道:“夫……夫君?”

“怎么,玥绾不配做你的妻子?”

“不,不是。”谢稹避开了她的眼神,极力控制着自己的理智:“你现在痛失至亲,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等你冷静一些真的想好了,我们再……”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裴玥绾就倾身吻上了他的双唇,惊愕之际谢稹正要拒绝,但那人动作坚定还有些咄咄逼人,她的手指寒凉柔软,抚在自己脖子里就像琳琅珠玉一般。

“唔……”谢稹闻到这人的身上有股极为特别的香味,让他觉得分外熟悉又分外贪恋,谢稹觉得有些恍惚,居然忍不住给了裴玥绾一些回应,真是想不到,舌尖的这一点纠缠就将他心中的所有坚守都彻底消融了。

二人对视下,谢稹眼神闪烁,沉默一番还是问了句:“你,为何?”

“其中缘由,难道还要我说明?”

“我从不知,你对我……”

“那你会娶我,会答应和我成亲吗?”

“我会,当然会!其实从小时候起,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人,但是后来你渐渐和我疏远了我才要远走塞北的,只因为我不想给你困扰。”

“既然如此,你何时才与我成亲?”

“我……”

“今晚,还是明天?”

“现在正是裴兄的丧期,按礼数至少也要等上三年啊。”

“三年?”女子眼中光华流转,之前的一丝期待如数化作了失望,她衣袖一挥,顿冷的语声中有说不尽颓丧:“想不到谢大哥也会如此推搪,你还是走吧,明早就离开蜃天城回你的漠北去,只管做一个自由散人。”

“我不是推搪,我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

“往后这裴府,谢公子还是不用来了。”

“好!”鬼使神差的他竟说道:“我答应你,但你可否再等些时日。”

“明天。”裴玥绾回头:“明天我们就成亲,你若不答应还是早些离开,此生也不要再见了。”

“玥绾……”

女子近身,那冷香熏得谢稹有些昏沉,他开口,竟说道:“好,我答应你就在明天。你若是后悔了,我们就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你仍旧可以把我当作兄长当作好友,玥绾,不管你我之间的名份是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来照顾你一辈子的。”

裴玥绾驻足,冷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她深望着谢稹,只说道:“从小到大,总是我欺负你,对不住你。”

“这都是我甘愿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转身走向妆台,拿起那件月白色的衣物递予谢稹。

“我不常做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可以拿了今晚先试试,明天拜堂之时就穿上,也算是玥绾对你的一点心意吧。”

这人什么时候还学会女工了?谢稹惊讶的拿起那件衣裳。

“今日也晚了,我让朝云准备了厢房,谢大哥还是先休息吧。”

“我……”看着前面已经关上的房门,他只好回说:“那我走了,玥绾你也早些休息。”

转身走在廊子里的谢稹有些失落,这次回来他总觉得玥绾有些奇怪,可也说不出是哪里。

“谢公子,我们小姐跟你说什么了?”朝云一下跑了上来。

“没,没说什么特别的。”

“她不是想跟公子你成亲吗?难道小姐没有提起这件事?”

“你早就知道?”

朝云点点头,也跟着这人边往灵室的方向走,“我知道啊,其实小姐的嫁妆、嫁衣甚至头冠都准备好了,小姐昨天还让我去准备红烛喜果呢。”

这样一讲,谢稹心中疑惑更甚:“玥绾,她早有准备?”

“不是小姐,之前那些都是大公子准备的。”

“是延休?”

“其实,自从谢公子你走后小姐和大公子就越来越生怯了,见面也不说话,大公子越来越不喜欢呆在府里倒更喜欢出去跑生意。”

“怎么可能?”

“也不知道大公子到底对小姐哪里不满意,就是之前大公子还想写信催你来提亲呢。”

“延休对玥绾百般疼爱,怎么可能会有不满?”

“这个我也不相信,但是日前他们不知为什么大吵了一架,大公子当时气得要把小姐马上撵出家门送到城外道观呢,大家拦都拦不住。”

“送去道观?那后来呢?怎么样了?”

“后来小姐就负气走了,三天三夜也没回来。”

“延休就没派人去找?”

“当然派人去找了,可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小姐走后大公子的病情就严重了不少,当晚就咳个不停地吐了好多血,再后来……再后来大公子没说一句话就这么去了,死前光留下给你的那半封书信。”

“信呢,信在哪里?”

朝云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的支吾道:“信……信当时就让小姐给烧了,我也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

“烧了?”

从小延休就和他许为知己,论情分或许连亲生兄弟也比不过他俩。之前远在塞外,和延休的书信中很少谈及他的身体,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他何时罹患了重病。倒是关于玥绾聊的不少,延休很早就有意将那人许配给自己,三个月前提及此事后,延休却再没寄信过来。

第四十八章 灵前成婚

难道这件事和自己有关?难道是玥绾不允婚事他们才起争执的吗?

“朝云,还有哪些奇怪之处?”

朝云摇摇头:“没有了没有了,谢公子,真的没有了!”

“那你先走吧,我想再陪陪延休。”

谢稹独自走进房中,抬眼就看见了那缕缕清香后的灵牌。

“延休,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他低头默想,对着那牌位空问道:“难道玥绾原就不想嫁给我,她这样做都只是为了一偿你的心愿?但又为何,一定要在明天呢。”

明天,明天是裴延休的头七,据说这一晚逝去之人可回来看看自己的亲族,玥绾执意在明天成亲,或许只是冲着这个说法,想让延休看看好在泉下安心呢?

“罢了,只要能顺了她的心意,我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延休,当日一别,不想我竟连你最后的嘱托也没能看到。不过你放心,我定会倾尽全力来照顾玥绾,对她珍之重之,就像你在生时一样。”

屋中烛火晃动,可惜逝者如斯,空留下这缕缕入窗的寒风。

晃眼就到了第二天深夜,府里装潢摆设丝毫未变,只在最里面院子里挂了几缕红绸。妆台前的女子一脸盛妆,正往双唇上细细涂抹着胭脂,衣架上正挂着她的喜服。

“小姐,吉时到了,谢公子正等着呢。”

“好。”

裴玥绾盖上盖头,缓步出了房门,见朝云要上来搀扶,她才说:“这些天你也辛苦了,晚上还是早点歇着吧,你之前说过有人要买我们家的田产和铺子,明天一早你就去拿着田契等等卖与他。”

“可是小姐那人就是趁火打劫,价格也太低了,这可是我们裴家的祖业啊。”

“我看那人找你说了几次倒也有心,除了这幢宅子都卖了,卖下来的钱两你先收着。”

“小姐,你这是要离开吗?”

她点点头:“我已经收拾了东西,明天就跟谢稹去关外。”

“小姐!”

“那些银子足够你好好地过上一辈子了。”

朝云双眼含泪的哀求道:“小姐,你就让我跟在你身边吧,我从小就在裴家跟着你和大公子,现在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还怎么活啊。”

“那你就留下来守着这幢宅子,说不定我们就回来了呢。”

“小姐,你就带上我吧!”

裴玥绾不再说话,只由那人搀着自己向后面的喜房走去。

在堂中等候的谢稹早已心焦,他一身锦衣华服的,更托出了一番英朗。

“玥绾,”看见前面出现的人,他心中也是一紧:“你若是后悔了,我们还是……”

“我有什么后悔的?”

女子虽蒙着盖头,但从语声中他真真切切的听到了一些欢喜。

心中大石放下,谢稹才说道:“那好,今日是延休的头七,我们也请他看着好在灵下安心。”

“朝云,你下去吧。”

朝云回到了房里,她照例点了一些熏香,或许是真的太累,她才沾上床铺就睡着了。

“谢大哥,我们拜天地吧。”

“好。”

那人收回神思,牵过裴玥绾面向屋外的夜穹深深一拜。现在玥绾的亲人尽去,而谢稹又是个从小父母早亡的孤儿,于是他们这第二拜当然是对着裴延休的灵牌。

望着上头赫赫的漆字,谢稹暗暗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延休骤然离世,恐怕在这世间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妹妹了,如今他们执手礼成,也算是自己实现了对挚友的承诺。

但谢稹身体刚刚弯下去,就见一阵晚风吹进来正巧吹灭了桌上的红烛。屋中顿时陷入了黑暗,只留下耳炉中的清香还冒着三点燎燎星火。

“怎么了?”

“灯灭了,玥绾你等等,我去把它们点着。”

裴玥绾拉了谢稹一把,阻止说:“不必,想来是兄长回来了。”

“延休?”被她这么一说,谢稹也觉得周围阴风凄凄的。

“不知我昨日做给你的衣物,谢大哥可还穿在身上。”

“嗯,穿着呢。”

“那就好了,想来兄长时间不多,我们不如就顺了他的意早点礼成才好。”

虽觉得有些奇怪,但谢稹还是牵起那人的手,对着前面的灵牌深深一拜。但起身的一下谢稹居然有些站不住,他隐隐觉得那冷风像是吹进了自己身体里,正顺着脊梁一点点散开。而越绾那件本不合身的衣服一下严丝合缝的贴在了自己的每寸血肉上,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憋闷。

“夫君你怎么了?”

谢稹勉强摇摇头:“没……没什么,不碍事。”

“难不成,是被吓到了?”

“呵,我怎么会被吓到呢?就算延休回来他也不会伤害我俩,只是觉得有些体力不济。”

裴玥绾搀过他的手,引着互相拜过后才说:“那不如早早回房去,好些休息。”

回到房中这种憋闷感越来越强,谢稹觉得那衣裳就像是融进了自己血肉中,正在不停地慢慢收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谢大哥,此生是我对不起你,来生必然为牛为马来报答你的恩情。”

“玥绾,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

裴玥绾一边卸着头上的簪钗,一边幽幽说道:“我曾以为哥哥心中只有我一人,以为他只会对我一个人好对我一个人笑,以为他会永远的跟我在一起,但没想到我们这十多年的感情,终究也抵不上这单单的‘生死’二字。”

“你,到底在说什么?”

“记得父母去世的时候,我曾问过哥哥,到底什么是死,他当时只说‘死,就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见不到感知不到了’,但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不想他就这样早早地死了,不想日日只能对着那个灵位。我还好好的活在这世上,凭什么他就能这么简简单单的死了呢?”

此时,谢稹想起朝云昨晚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你到底对延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女子灿然一笑:“难道谢大哥感觉不出来,你身上那件衣裳,正是用哥哥的皮*制成的,难道你穿着,不觉得是分外的亲切、分外的温暖分外的贴心吗?这里面一针一线可都是玥儿的心意。”

谢稹已经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瘫倒在床上,浑身不得动弹。

“你说什么!你竟然把延休……”

“对,剥皮拆骨,是我亲手褪了他的血*成了这件衣裳。如果不是这样,我又怎么能如此深切的体会到这‘生死’二字的万分苦楚呢?”裴玥绾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呆愣的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夜:“谢大哥你放心,等过了今晚,你那知己好友自然能从黄泉回来了,不过是受些皮肉之辱,这又算得上什么。”

“剥皮拆骨……那是延休,是一直疼你护你爱你珍你的亲哥哥!你怎么忍心,怎么下得去手,玥绾,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我想要做他的妻子与他执手成礼,他不允;我想要就这样做他的妹妹一辈子守在他身边服侍陪伴,他不允;我想要让他留下一个我们的孩子好让我度过残生,他不允;甚至于我想要和他一起下黄泉去,他也不允!裴延休,他只愿把我嫁给你,嫁给他的挚交好友,或者一心想着把我远远的打发到深山的道观里去!”

“你,竟然?”

“谢大哥,你知道吗?在他弥留之际,脑中想的盼望的居然是和我断绝情义,一生老死不复再见……所以我不能让他死,不能顺了他的心意,让他这么简简单单的就把我摆脱了。”

“你,玥绾你心里的人……一直是延休?”谢稹这下才恍然大悟:“你居然,还想要做他的妻子,要和自己的亲生哥哥共守一生!”

“居然如此大逆不道对吗?呵,看来,你和他都是一样,逃不开这些世俗的眼光、逃不开书卷上的陈词滥调。”

“你们就是因为这个而争执?”

“不错。可是裴延休,他以为死就可以逃过我了,以为区区的一个黄泉就能把我们永远隔开,永远的划清了?我说过,就算是死,也要他裴延休永远不得安宁,也要他永远闭不上眼睛!”

这一刻,谢稹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记忆中那个摔折了胳臂也不哭不闹的小姑娘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如今虽妆容姣好,但看来却更像一个吞人的魍魉魑魅。

“玥儿,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延休,延休他怎么能让你变成这副样子!你如今,当真是……令我吃惊。”

“谢大哥,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不是从小就想跟我在一起,就想跟我生生世世的过下去吗?我心中对哥哥如何感触,难道你还不能体会!”

“你对我?你究竟在盘算什么,对我做了什么事?”

“谢大哥,从此以后,你便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东西,只听从我一个人的声音,只忠于我一个人的喜恶,永不背叛,永不离弃。这,难道不也是你的心愿?”

这时谢稹眼眶上的皮肉去了大半,双瞳还勉强的挂在眼窝里,但整张脸都已经开始腐烂破败,两腮就像被蛆虫吞噬一般慢慢出现了两个空洞。

第四十九章 转生之术

大概是声带受损,他的嗓音也完全扭曲:“玥儿……你怎可让自己,做出这等有违天道的事?”

“天道?”裴玥绾哂笑着看了他一眼,“何为‘天道’,何又为‘人道’,这些我都不懂,但要能找到一条我自己想走的道,成魔作妖又何妨?”

“成魔作妖……”

随着那一声声凄绝的呼喊声他身上的血肉开始脱离,谢稹那尚且还能被称之为‘人’的身形已经全数毁去,此时他仅是一个形销骨立的活物。

“谢大哥……”

裴玥绾见到这场景慌乱的往后退了几步,此时,那人骨头上居然又生出了新鲜的血肉。

女子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皮肉一点点生长出来包裹住关节,看着最后皮肤一寸寸展开来遍及谢稹全身。

“谢大哥,我只是想救活哥哥,我不是故意让你会变成这样的,我……”裴玥绾蹲下身子,冷然的脸上不再透露过多心绪,“这些都是玥儿的错,等过了这辈子,我一定会如数还你。”

她说着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那人的手掌,这躯体的温热让谢稹通体一颤,股窒息感自谢稹鼻中生出,这感觉就好像有千数虫蚁在噬咬他的每一寸血肉,当真比针扎火燎还要痛苦数倍,连他全身的骨头都在不断‘咯咯’作响。

谢稹试着松手,可整个身体就是动弹不得,他的心魂就好像被吸摄一般慢慢融入了裴玥绾的双瞳中,脑中偶有画面闪过,这是……他们三人儿时一起玩闹的场景。

“哥哥,玥儿说过要与你成婚与你共守一辈子,绝不会就这么让你死去的。”

听到这一句,谢稹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新生的手腕上生出一道赤红纹样,这图案一直蔓延开来铺满他全身,瞬间又消失不见。那人手指松开之际,谢稹一下失去意识瘫倒在地。

自那日从裴家回来后,陆离就把自己闷书室里面不吃也不睡的,说是一定要找出个证据来。“不出去吃点东西吗?”

陆离从一堆书册中探出头来:“苏玦?你来干什么?”

“你还在想裴家的事?”

“裴公子救了我的命,既然你们都不管那我来管!我不会让他这么含冤的。”

苏玦席坐在地,也翻找起来。

“你干什么?既然心不甘情不愿的就别来装好人。”

“没什么,只是闲来无事想找几本书,你翻你的,我找我的,大家各大相干。”

知道这人嘴硬,陆离也不揭穿,只继续找着线索。

几个时辰过去了,陆离实在头晕目眩。

“你来看看,当晚在裴家灵幡上看到的是不是这些。”

“哦?”陆离拿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的手记,“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苏玦,你太厉害了!”

“这是南巫的文字,只有在祭祀或者布阵时才用。”

“你是从南边来的,能不能看懂这些东西?”

“能看明白一点。”

“可算找对人了!”陆离指着中间的一排,问:“你快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南涯君?”他念出了书页下的署名,“看来是炽临国君手下的阴阳术士留下的。”

“内容呢?说的是什么?”

苏玦缓缓念道:“取巫山之露草,瑶山之琼玉,瀛台之神樱……寻五行相合、命数相通之人,方可转生换死,延年永续。”

“转生术?就是说,用这个可以长生不老?”

“书中说的是这样。”

陆离接过手记,猜测道:“难道裴玥绾用的是转生术?”

“不可能,这本手记残缺不全,何况书中言明具体炼丹之法已经失传,难不成那南涯君还能给她托梦相告吗?”

“那你看看这个呢,”陆离又拿出一卷书简,说:“这是我之前找到的,但上面的字我看不明白,现在一看上面的图案跟这本手记上的有点像,你看看是不是也有联系?”

苏玦一看,竹简上写的是炽临国的厉篆,“厉篆是古文,我也涉猎不多,只能大概猜出上头的意思。”

“没关系,你说你说!”

苏玦细看了很久,才念道:“铅水灌之……碎骨为引,圈之附之……以为,以为……”

这竹简经年已经腐烂断裂,字迹也都模糊不清了。

“铅水,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面记载的应该是一种南巫蛊术,说是要将中蛊者体内灌入铅水,把整张人皮褪下后缝制成衣裳,再把骨头研磨成粉,将粉末的一部分和着血肉熬汤,再用另一部分做成膏粉,这样就算做成了母蛊;最后再寻一人,在中蛊者头七那天守在中蛊者的亡地,然后披上那件人皮衣裳,这就算做成了子蛊。子母二蛊俱成后又七日方可制成儡人,儡人会归于下盅者所有,对其唯命是从,大家俗称转生术,又名为七日蛊。”

“这法子还要把人剥皮磨骨!”

“嗯。”

苏玦依稀记得炽临国有过这种蛊术,本是用来惩罚奴隶的,但由于过程太过残忍而被禁用,久而久之就逐渐失传了。

“这分明就是在吃人啊!”

“何止是要吃人,据说受害者在中蛊后气息全无,就像是已经死去,但实际五感犹在,只是不能言语不能动作。”

陆离愕然,“就是说,要把他们活生生的剥皮拆骨吗?”

“嗯。”

怎么可能?难道裴玥绾会对自己的亲生哥哥做出这等残忍之事?

“对了,你刚才说……受害者中蛊后气息全无,就像是已经死了!”陆离一下记起初到裴家的那天晚上,当时他听到了棺木中发出的刮擦声。这时陆离才明白,那刮擦声不是裴玥绾发出的,而是躺在棺木里的裴延休。他浑身一凛,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湖里。就是在说那天晚上裴延休还没有死!

“这么说……我本还有机会救他!我竟然没发觉,他明明不像是疫病,我竟然……”

“事实无常,你又怎能料到?”苏玦摇摇头,又把话锋一转:“死了倒也干净,但我听说这种盅术阴狠非常,如果错过时辰,中蛊之人便会生生世世化为魑魇,直到神魂俱灭,这种历经千万年之久的折磨才是常人不可想象的。”

“时辰?你是说,裴公子会变成魑魇?”

“先不说这么多,我们马上赶去裴府,万万不能去晚了!”

苏玦和陆离两人双视一眼便冲了出去。

朝云睁开眼睛,脑袋至今还昏昏沉沉的,她从床上撑起身来,打开房门后见外面日头高升,居然已经到了正午。她简单梳洗后去叫谢、裴二人,推开房门却见里面空空如也。

“小姐,小姐!”

朝云翻开了裴玥绾的奁盒,果然,她最爱的一些朱钗和脂粉都不见了,连同柜子里的银票也没了踪影。朝云一下坐在床榻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外头,难道,裴玥绾走了?就这样一声也不吭的离开了蜃天城!那谢稹呢?谢稹那么一个知礼懂节的人,难道也走得这么悄无声息?还没回过神来,她就听见了外面的叩门声。

朝云内心一喜,连忙跑去开门,然而出现在她面前的只是陆离和苏玦。

“怎么又是你们,你们到底要来多少次你们才肯罢休啊?”

“我说了要见你家小姐。”

“我也说过了,不见!”

料到这人又要关门,陆离干脆一下将门踢开了,力道震得朝云跌在地上没起来。

“裴玥绾,你给我出来!你在哪里?裴玥绾——”

“你这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

见朝云要拿那栓门的棍子,苏玦才拦了她说道:“姑娘,要是你还想救你们主子,就老老实实带我们去找她,要不裴公子就算死了也得遭罪。”

“你胡说些什么!”

“你上次说你们家公子已经下葬,那你可知他葬在何处,可曾亲眼看见了他的尸首?你们家小姐这些天又是不是行为言语古怪,事事都要避人而为,还有在昨日,你们家是不是有访客过夜,是不是有些不同寻常的情形发生?”

被苏玦问了一连串,朝云也不知如何作答了,自从大公子死后裴玥绾是完全跟换了个人似的,到了夜里连自己也不能进她住的院落。

至于裴延休的尸首,下葬那天已经封棺,但下葬前一晚裴玥绾还让自己给她准备了大量的铅水和一套刀具。这种种件件联系起来真有些奇怪,知道现在裴玥绾和谢稹都没了行踪,朝云才真正慌起来。

“你快说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我,可是我不能……”

“姑娘,不如你先带我们去你家大公子的下葬之地看看。”

她看了看苏玦,应道:“二位跟我来。”

原来裴延休就葬在裴家花园后的山林,这新坟还没有立碑,只是在坟头插了根大大的柳枝。

“你们,难道真要开棺?”

“废话。”可到了坟边上,陆离才说:“我们都没有带铲子,要怎么把这儿挖开?”

“这个不难。”苏玦说着翻手而起,那坟头的土壤一层层分散开来,一会儿棺木就露出来了。

“怎么回事?”朝云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的,连忙问:“你,你们是什么人?这……你这是在变戏法还是会邪术?”

陆离得意的仰仰头:“傻丫头,看呆了吧!我早就说过了我们不是坏人,你还不信。”

“别啰嗦,准备开棺。”

苏玦这句话一出,陆离和朝云也紧张起来。

第五十章 似梦非梦

果然,棺木一开并没看见什么尸体,只有一件裴延休平时所穿的衣服。

“这……怎么会这样?大公子的尸首不见了!”

“苏玦你来看,我当晚看见了灵幡就是这些!”陆离一把抓起那些东西递给苏玦,棺木里不仅摆满了灵幡,还在衣物上满满铺了一层生米,那衣物摆了好些平时不多见的钱币用具,看起来甚至怪异。

“小玦,我们猜的没错,这是那压魂的东西。”

“压魂?”朝云听得脊背一凉:“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你家小姐在用邪术,你再不说她去了哪里,裴公子可就死也难安了!”

“我……可是我不知道小姐去了哪里。”

陆离真来了怒火,一下钳住了朝云的双肩,吼道:“到这时候了还不说,难不成你也是帮凶,也要跟你家小姐一起疯吗?”

“我真的不知道!昨天夜里小姐和谢公子拜完堂后一大早就不见了,我听她之前说要离开蜃天城,或许他们是出城了。”

“出城!他们出城去哪里了?”

“小姐说过想跟着谢公子去关外,应该是去西边了,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没有骗你!”

苏玦拦了陆离,道:“姑娘,你先带我去你们家小姐房里看看。”

朝云不再推辞,连忙应了个‘好’字。

山中静谧,除了潺潺的流水声就只能听到幽幽的蝉鸣,这样夏末初秋的时节最是醉人。少年靠坐在身后的山石上,他双眼轻闭,那微扬的嘴角中带着一抹清浅的笑意。

“哥哥哥哥,你快看快看!”跑过来的小姑娘穿了一身花衣,她双手紧合,正迈着不稳的步子急急跑到了少年身前。

“绾绾抓到了什么?”

绾绾?谢稹愕然,这明明是延休的声音,但词句确是出于他口。他这是怎么了,为何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身体?他记得之前一番扒皮剜肉,难道他已经死了,而这只是梦吗?

“延休哥哥,你看。”小姑娘笑着把双手张开了一丝,两只夏虫一下寻隙从她掌中飞走了。

小姑娘慌了神,赶紧跳起来过去扑:“哥哥,它们跑了,跑了!”

“还是让它们飞走吧,这些夏虫飞舞在林间,不是比困在绾绾手里更好看么。”

“可是……”

“它们好不容易经历四季破茧而出,却活不过短短的七天,绾绾如果还要将它们拘于掌中,岂不是过于残忍。”

“活不过七天?”小姑娘撅起了嘴,难得惆怅的问道:“那就是说,它们过了七天就会死吗?”

少年点点头,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些在林间散开的流萤。

“那哥哥,你说说,死,到底是什么呢?”

少年望了望空中闪耀的繁星,人们说仙神身死之后会化为空中星辰,而凡人则会落入幽冥,等着下一世轮回。

一下想起了逝去的亲人,少年缓缓说了句:“死,就是烟消云散,就是什么都没有,好像你再也看不见这些夏虫一样。”

“什么都没有,就是什么也看不见了吗?”

“嗯。”

小姑娘的眼中一下噙满泪水,倒把少年逗笑了,他俯身捏了捏她的脸蛋,柔声哄道:“我的小绾绾怎么哭了。”

“那绾绾不要梓萧哥哥死!”她一下扑倒在那人怀里,更加大声的哭道:“我不要见不到延休哥哥,绾绾要延休哥哥一直留在我身边!”

谢稹怅然,这是小时候的延休和玥绾,那时的玥绾喜欢哭闹,除了延休再也没第二个人可以哄得住她。

谢稹开口,很动情的说道:“傻丫头,哥哥怎么会丢下你呢?不管怎么样哥哥一定都会留在绾绾身边的,就像这天上的星辰一样,只要绾绾一抬头就能看到,哥哥会永远都会在那里。”

“天上的星星?”小姑娘抬头望着那闪烁的星子,她伸出手来捕了捕,稚嫩的童音中只有满满的失望:“可绾绾抓不到天上的星星,我不要抓不到哥哥,我不要你像那些星星一样!”

少年神色黯然,好像沉侵在自己的回忆中:“可是人,终究是要死的。”

小姑娘沉默了,她一下又突然想起了那两只飞走的夏虫。

“既然都是要死的,那哥哥你为什么还要让它们飞走呢?”她看了看自己小小的手掌,很是后悔的说道:“下一次,玥儿绝对不会再让它们飞走了,就像我绝对不会让哥哥死一样。”

“绾绾,真是在说胡话。”

“虽然哥哥说人都会死,但绾绾就是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不会!”

谢稹无奈的笑了笑,不知这些延休是否还记得,想不到这人儿时的一句胡话,竟成了往后的隐喻。

苏、陆两人回来时依旧不见孟青阙的影子,苏玦再也等不下去,这人命关天,既然没有孟青阙的御剑术,那也只好骑马赶出城去了。陆离这小子原本死活要跟来,可是姜焱不允,一烟杆子就把陆离给敲晕了。

“这小子不来也好,一路上叽叽咋咋的,太碍事。”

“越姑娘想跟苏小哥独处明说就是了,何必把这名目扣在我们小离身上?”

“我……”一眼被看穿的越千泷脸红了一片,忙争辩:“谁说我是想跟他独处了,不是你不让陆离去的吗?那不成你就把他弄醒了,让他跟我们走啊。”

“时间不多,别说了。”

“别急别慌,他们两个一定没跑远,我这儿恰好有两匹好马,一日千里不在话下,今日就先借你们了,你们可要把我家小离的恩人救回来,切莫要他永世不得超生。”

苏玦应了,到后院牵了马就跟越千泷绝尘而去。

刚出长安便遇上了连日阴雨,虽然路途泥泞,可他们还是日夜兼程的往西边赶,不过短短两天就跑出了百余里,直到靠近凉州地界裴玥绾才停下车程,宿在一个叫风烟驿的客馆。裴玥绾关了房门后便坐在几案旁,就算疲累至极,她也还是强忍着睡意。谢稹这两天下来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就算双眼睁开了也是眼神涣散着,仿佛没任何知觉。

裴玥绾走到床榻前,她伸手用指尖描摹着这人的轮廓,这眉眼、这气韵……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谢稹。裴玥绾皱起了眉头,莫名有些惆怅,她只期盼着这人还能开口和自己说几句,那怕短短几个字也是好的。思绪渐渐飘远了,累极的裴玥绾伏倒在床边,不一会儿就昏睡了过去。

“玥儿……”

似乎有人在叫她,裴玥绾努力想睁开眼睛,可身体就像是化开了一样没半分知觉,唯有意识还清醒着。

“玥儿,快过来,到哥哥这里来。”

眼前出现了一间房屋,这陈设明明就是裴延休的房间。这人宽大的床榻上垫了好几层厚厚的棉被,一个头系红绳的小婴孩儿趴倒在床榻上,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她前面的少年不过十一、二岁,他正躬着身子,不时的拍着双掌,唤道:“我的小玥儿,快到哥哥这里来。”

看少年伸出手,那孩子也奋力想站起来,她扯着身边的帘帐,终于迈开了一小步。

“玥儿,玥儿……我的小玥儿居然可以走路了!”

“哥哥。”她急切的唤了一声:“哥哥,等等我,等等玥儿!哥哥——”

裴玥绾猛地睁开眼睛,聚焦之后的所见让她哑然。

“玥儿怎么了?”

“哥,哥哥……你,真的是哥哥?”

那人愕然一笑,问道:“怎么,玥儿连我都不认识了。”

“真的是你吗?你回来了!”

青年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玥儿是不是生病了,怎么尽说些胡话?”

女子一下扑了上去,久久抱着他不肯松开。

裴延休不敢动弹,直到感觉脖颈里一片薄凉才抚着她的脊背,问说:“玥儿怎么哭了?”

“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再也不会跟我说话再也不会对我笑了!”

那人的动作一滞,声音有些哽咽:“怎么会呢?我小时候就跟玥儿说过,我就会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不论怎样都会在那里。”

听到这话她才真正相信了,这人就是裴延休,就是自己一直想着念着的人!

“那你的身体呢?你的身体是不是好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

那人止住了裴玥绾的动作,安慰道:“玥儿到底怎么了,今天尽说些奇怪得话,我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先给你倒杯茶去。”裴玥绾端着茶壶,正考虑着要怎么解释整件事。难道,他一醒来已经把之前那些都忘记了吗?难道谢稹真的完全变成了裴延休?一不察觉,那茶水就从杯中溢出来漫了一桌子。裴玥绾被吓了一跳,赶忙抽了丝绢要收拾。

“玥儿,你有事瞒着我?”

“我……”犹豫再三,她还是说道:“哥哥你病了,病得很重,城里的大夫都说就算再怎么样你也活不过今年的冬天了。”

她不知这人的记忆点停留在哪里,无奈之下只好先做试探。

第五十一章 化骨寻香

“既然蜃天城的大夫治不了,我就想带着哥哥去访遍名医,恰巧刚到这里就遇上了一位圣手,只是他用药凶险不循常理,哥哥你服药以后就昏睡了几天,玥儿还以为……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再也变不回往日的那个裴延休了。”

她这说话甚是奇怪,但裴延休听了居然只问道:“那玥儿,还想回蜃天城吗?”

“家里的田产、铺子我都让朝云给卖了,哥哥你之前总是忙于生意,大夫说是因为太累了才会遭这一劫。既然这次身子大好了,何不……何不就带着玥儿去游历天下呢?”

“游历天下?”

女子动情的点点头:“就我们两个人,哥哥和玥儿,我们去哪里都可以!只是求你不要再回蜃天城,不要再让生意的门楣拖着自己了。”

“卖了就卖了吧,想来和死生相比,这些家业又有何用。”

“哥哥,你这是……这是答应了?”

“以后我便带着玥儿四处游历,处处为家,再也不回去了。”

守住家业和名声对曾经的这个人来说是那么重要,她万万没想到裴延休会说出这话来。

难道之前的争吵,还有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一切他都不记得了?虽然心下疑惑,可裴玥绾并不打算多想,如今的裴延休居然能变成自己心中所期盼、所勾画的样子,看来那古籍上记载的转生术当真是一大奇方,不仅可以颠倒生死,还可以让裴延休脱胎换骨,让他真的对自己言听计从、不舍不弃。

“看你的眼睛,这么又红又肿的,好几天没睡了吧。”

“我,不敢睡。没看到哥哥醒来,我睡不着。”

裴延休闻言将那人揽进怀中,就像小时候那样侧躺在床边哄着她陪着她。裴玥绾睁大了眼睛,脑中的却满满都是谢稹,她心虚的拉被子掩住了脸,眼泪就这样无声的流下来,止也止不住。然而她不敢提,也不能再提这个名字。谢稹,难道,他真的死了?这样说来岂不是要用一命换一命吗?

良久之后,她才将脑袋探出一些,望着那人,在心里默默的呢喃:哥哥你可知道,玥儿为你……放弃了多少辜负了多少,即使来世身处地狱火海,我也绝不后悔。

窗外的雨终于小了一些,越千泷瑟瑟缩缩的坐在角落里生着一盆炭火,她的衣服被淋了个透,好不容易找了家客栈还得自己来生火盆。但苏玦依然站在窗边,不语也不动,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沉重。

“你先休息休息吧,这两天一点没合眼,难道想倒在路上?”

“无妨。”

“唉,我们找了这么久也没个影子,你说的那个东西到底管用不管用?”

苏玦无奈的扫了扫窗外,“这几天都在下雨,我们只能等。”

越千泷正烘烤着衣物,看那冒出的袅袅热气,她好奇问道:“你跟我说说,你们在裴玥绾房里闻到的骨香到底是个什么味儿啊?”

“这味道因人而异,每人都不同,要不我们也不能循着那味道追到这里。”

“那你说说裴公子骨香的闻着像什么?”

“我说不出来,但是这味道越来越淡,恐怕再过两天就散了。”

“散了?”越千泷起身,“什么意思?”

“散了就是没了,这七日蛊也解不了了。”

“那我们还呆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找!”

苏玦笑得毫不经意,“这香味到了晚上最盛,你放心吧,我料定了他们就在附近,不过,按书中的说法,我们必须先找到蛊头才能解盅。”

“盅头?什么东西?”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靠近三更天的时候,外头的雨才停了。

此时客栈大门早已关闭,越千泷和苏玦从窗户一翻而下,循着那味道找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风烟驿外。看来就是这间了,悄悄来到房门口,越千泷本想直接冲进去,可苏玦一把拦住她摇了摇头。

“怎么?”

“这大半夜的,我们不要扰了旁人好眠。”

“这个好说,焱娘给了我点好东西,保管他们睡得死死的。”越千泷揉搓指尖,其间散出点点粉紫色粉末,她对着掌心轻吹一口气,这些碎末子就化作缕缕轻烟飘进了客栈各个房间。

片刻之后,越千泷才抬手挑掉了门栓。这屋里点着一盏豆灯,榻前的帘子被拉下了,也不知床上睡的是谁,不管其他,苏玦径直走向了妆台。

“你干什么呢?”越千泷小声地问道。

苏玦示意她收声,然后在妆台上寻找着,果然他在裴玥绾的锦袋里找到了个甚是精美的妆盒,里面装着的脂粉雪白细腻,还透着一股摄人心魄的奇香。

“这就是你要找的那蛊头?”

“嗯。”苏玦点点头:“还好剩下不少,够用了。”

“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要闻骨香吗?现在可以试试。”

越千泷明白过来:“你说,这就是用裴延休的骸骨做的。”

“这香味跟裴玥绾闺房中留下的是一个味道,应该没错,我不明白,裴玥绾从不出蜃天城,她是从哪里学的这些盅术呢?”

“先别说这么多,我们赶紧把人抗了带回蜃天城去。”

“二位,是来带玥儿回去的?”

这一声可把越千泷吓了个半死,她回头见裴延休幽幽的站在暗处,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那人是什么表情。

“你,就是裴延休?你……你真的活过来了?”

那人闭口不言,反是苏玦答道:“不,千泷,他不是裴延休,他只是个儡人。”

“这位公子说得不错,我不是延休,”青年抚着自己的脸际,坦言道:“在下谢稹,是延休生前的好友,不过如今的相貌、声音,当真跟延休相差无二了吧。”

奇怪,越千泷想着,这人居然没有睡着!他完全不受那些摄眠香的影响,看来,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你就是裴玥绾找的宿主?”

“宿主?这词倒也贴切。”

谢稹的回答印证了苏玦心中的猜测,虽然一路上他都真切闻到了裴延休的骨香,却一直感觉不到他的魂息。这时苏玦才明白,原来被那件人皮衣裳缚住魂灵的并不是中盅者,也就是说不是裴延休。他松了口气,看来那人早就魂归地府,不用受那不得超生的折磨了,这至少能让自己对陆离有个交代。不过,被困住的人是谁,难道是谢稹?

“裴玥绾给你下了七日蛊,那过程想必是痛苦非常吧?”

“这点痛楚算什么,它又怎及得上玥绾心中之万一呢?”

越千泷冷笑一声,“这女人对你这么绝情,你还帮她说话!难道你看不出来这裴玥绾已经疯了,还不知道裴延休是不是她杀害的呢。”

“对延休她万万不会做那样的事,不会下手杀了他。”但是对谢稹,那人永远是这般的无所顾忌,一下说到了他的痛处,谢稹也露出一派心伤的表情。只是他不知道,为了做那母盅,裴玥绾是真的将尚未气绝的裴延休生生拆分了血肉。

“二位从蜃天城赶来,看来是有办法帮我了?”

“不错。”苏玦拿起那盒香粉,说:“只要有这个在,我就有办法帮你解蛊。”

“这个是?”

越千泷一时嘴快:“是那疯女人把裴延休的骨头磨碎了做的。”

“这些是延休的遗骸?”

“对,这是母盅的盅头,只要裴玥绾在你穿上那人皮衣裳时将它涂抹在身上,七日后你就会变成只属于她的儡人,终生听命于她不得解脱,更不得离开她半步。”

难怪了,成婚当晚他总问道一股冷香,让他觉得熟悉也不能抗拒。

“原来是这样,不得解开,不得离开她半步。”这样的要求何其简单,这短短的几句话不正是自己毕生之所求,不正是自己日夜所盼的吗?如果能陪在她身边生世不离,任自己变作谁的模样也无妨,她何须这样的巫蛊咒术呢,看来玥绾,还真是不明白他谢稹。

谢稹走过去,恳求道:“我本是回来奔丧的,但至今也未见到故友遗体,既然是由骸骨制成,不知二位可否让在下看上一看?”

“当然可以,只是这骨粉轻薄且关系到你命数,还请一定当心。”

“自然。”从苏玦手中接过后谢稹便沾了一些揉于指尖,这粉末果然轻软细滑得很,就像是触摸着人的肌理一般。

“喂,你干什么?”阻止时已经迟了,越千泷眼看着那人随手将那香粉扔出了窗外,霎时间香气四溢,满盒子粉末一下散开在夜色中,与空中水汽化作了一体。

越千泷冲过去,吼道:“你为什么故意扔了它?你知不知道这样做自己就没救了!”

“我知道。”

“你知道,你一个寻常人又知道什么?”苏玦难得的语带怒火:“七日之后你就会化作一具无知无觉的尸偶,只是空有裴延休的记忆、声音和容貌,这样披着他的人皮却失去自己意识的过一辈子难道就是你想要的?”

“是。”谢稹不容置疑的直视着苏玦:“这就是我的夙愿,能和玥儿这样过一辈子,让她把我看作延休那样的对待,这已经是奢求了。”

“奢求?你,居然是这么想的?”苏玦诧然。

第五十二章 成妖作魔

“人生苦短,不过几十年这具身体就会损坏就会苍老,或者裴玥绾死了呢?你可知道,那时没了主子的儡人会变成魑魇,会永生永世不得解脱吗?”

儡人?魑魇?听到这两个词语谢稹不禁失笑,他曾听塞外的僧侣说过,魑魇这种东西大多是欲念或残灵所化,不像人畜一样可以轮回,也不像荒魂能在世间游历,它们失去身体后便被困于自己或他人梦魇中受尽折磨,直到神识散尽方会消失于天地之间。

“只要能达成自己所愿,就算是成妖作魔又如何呢。”

越千泷没好气的一拍双掌:“疯了疯了,我看你和那个疯女人正好在一起,我们两个就是多管闲事,好心被当做驴肝肺!”

谢稹默然,其实昏睡的这几日,那些独属于延休记忆不断涌入脑中,仿佛延休和玥绾的这十多年都被自己重新经历了一番。

在玥儿蹒跚学步时,是延休跪倒在床榻上引着她一点一点往前挪;在玥儿也开始挑衣打扮时,是延休请了唇天城最好的匠人给她裁衣制衫;甚至连玥儿真正成人,第一次来月例真那晚,也是延休坐在染血的床铺上在娇哄着、照顾着她……那时谢稹才明白自己曾经的浅薄,在玥绾活过的十多年里,其实只存在过延休一人。

如今延休不在了,她一个孩子又要怎么独活下去?玥绾做这一切,只是因为太恐惧罢了。

“玥绾,她只是个孤单又任性的孩子,你们何必对她如此苛刻?”

苏玦一时无言,他竟然有些分不清,眼前的这人到底是谢稹还是裴延休了。

“你到底是谁?”

“我?”谢稹心下一沉,这几日在睡梦中他才明白玥绾的所思所想,相比于延休,自己也从不曾玥绾做过什么。当年,他是因为心中怯懦才一字不留的跑去了漠北,如果那时他没有独留他们兄妹在蜃天城,这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愧疚中谢稹浑然开口:“我……只情愿自己是裴梓萧,情愿披着他的这张皮来变成一具只会想着玥儿只能记住玥儿尸偶,我也情愿,去变成魇魅来承担她所犯下的那些业障。”

越千泷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只求二位让我再用延休的身份,再活一次。”

“你——”越千泷气得直跺脚:“不行,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能放过这害了裴玥绾,否则我们回去也办法交代!”

“算了。”苏玦转身,只说到:“千泷,我们走。”

“小玦?你说什么?我们怎么可以就这么走,我们这是助纣为虐!”

“我说了,快走,陆离那边交给我。”

谢稹闻言稽首:“二位大恩谢稹在此谢过,我和玥儿此生必不再回蜃天城,还望二位给尚在裴府的朝云带个话让她万万好自珍重,就此拜别了。”

“好,话会带到。”

“喂,小玦你说什么,小玦!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越千泷刚说完就被苏玦强行拖出了房门,等他们二人出了风烟驿,街上的风也更大了,世人都说西北寒风冽冽能将人心都吹透变凉,而苏玦的手却暖融融的,越千泷跟在他身后,渐渐也放弃了挣扎。

“小玦,你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我为什么不放过他们?这世间的情事义礼本就和我无关,我不过是看在陆离的份上才趟了这浑水,何况裴延休已经死了,我们也没了解盅的骨粉,更没有法子救谢稹,你还要我把裴玥绾怎么办?难不成你自己要用动私刑吗?”

“我……”

“如果还要纠缠你就自己去管,我是管不了你,但可以自己回蜃天城。”

这人语中带着怒气,好像真生气了,越千泷猜不透他的心思,只好示软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还去纠缠干什么?我就是觉得裴公子和谢稹太冤了,我就是不想就这么便宜了那个女人,好让她如愿。”

“裴延休死得冤不冤我不知道,但对裴玥绾,以后的苦楚她自然会知道。”

“苦楚,绑了谢稹在身边,她哪会受什么苦?”

“你还记得我说的魑魇吗?那件人皮衣裳里的一针一线都染满了裴玥绾的执念,不知这化身为魇的业抱她可承受得起,不知道,她是否也会像谢稹那样无悔无惧。”

“你……”越千泷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刚才说的什么魑魇是指的裴玥绾,而不是谢稹?”

“其实在看到谢稹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他和裴玥绾之间以蛊为契,谢稹或是裴玥绾一死这契约自然会消除,谢稹不过是要当这一辈子活死人罢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骗谢稹?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

“不过,是他亲手倒掉了那一盒骨粉,也葬送了唯一解救裴玥绾的机会,事实已经如此,我如果把实情都告诉谢稹,那他岂不是也要痛苦一生吗?既然这样,我又何必把事情都说破?不过当时谢稹言之凿凿的,我真是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痴缠的人,会为了这短短几十年的相伴而甘愿永世被囚。”

越千泷点点头,放软的语声中满是惆怅:“这样看来,那个裴玥绾也太过可怜了。想想也是,这世上又有谁能守着回忆和过去的执念活一辈子呢?到头来被那衣裳困住生生世世的,也只有她自己。”

“一个凡人想要逆转生死,变更纲常,那她总是要付出非凡的代价。”

逆转生死?变更纲常?越千泷一下想起执灭堂里养着的那两株月灵草,姜焱说过那东西功在引魂合魄,那么苏玦想做的事岂不是跟这裴玥绾相差无己?

“小玦,如果将你换成裴玥绾,你也会这么做吗?”

“为何有此一问?”

“从女娲神境到太华山,小玦想做的难道不是跟裴玥绾一样?”

苏玦驻足。

“难道,你不是要将烨楼死而复生吗?”

“他没有死!他跟裴延休不一样!”苏玦一声大吼,连眸子里都染上许许凶煞,良久之后他才平静一些,缓言道:“我一世欠他良多,就算是要身处炼狱永世不复,我也绝不后悔。”

“小玦……”

“你说得不错,我所做跟裴玥绾如出一辙,因此在这件事上我有私心,我只想让她如愿。”

越千泷呆立在原地,她想起自己跟谢稹的对话,自己屡屡将裴玥绾直呼为‘疯子’,这样岂不是连苏玦也一并伤了?

“小玦,对不起。”

苏玦稍显惊讶的看着这人,走了几步,突然说道:“他叫苏烨楼,是我的哥哥,也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这人曾说过不准再提及‘烨楼’二字,现在居然跟自己坦白了?原来那人是小玦的哥哥?

越千泷低了头去看苏玦空落的手掌,看来裴玥绾一事对他影响不小。逆转生死,变更纲常,这些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但这些代价,她不想让这人独自承担。

“如果我是谢稹,我也愿意那么做?”

“千泷?”

她一把抓起了苏玦被风吹凉的右掌,笑言着:“因为,你愿意做裴玥绾啊,如果是小玦的话,我也一定会像谢稹这么做的。”

“为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越千泷提溜提溜的转动着眼珠子,“不明白挺好的啊,明白了可就不是我喜欢的小玦了。”

苏玦步子一停,越千泷还是第一次对他说‘喜欢’这个词。

“你说什么?”

“我……”越千泷把手一松,自己先跑到了前头,喊道:“我说天太冷了,赶紧回去了!”

天光即将破晓,二人一前一后的在街上走着,影子也一点点被拉长。

回到焱雪茶肆后二人跟陆离避重就轻的解释了一番,反正裴延休可以去轮回转世了,陆离听到这里就放了心,不再过问。

五日期限将到,他们傍晚就该会太华山。

“千泷,这次你们帮了我家小离,这些算是我白送的。”

越千泷接过一个小包,好奇道:“什么东西?”

“你不是想要梦魂吗?这些足够你到苏小哥梦里游个遍了。”

越千泷凝神看着手中的小囊,却一下将它丢回了姜焱手中。

“怎么?还嫌少?”

“不,多谢,但我已经不需要了。”

“哦?千泷哪里来的觉悟?”

“我认识的是现在是小玦,不是那个被困在梦魇中的他,所以这东西我不再需要了。”

是啊,苏玦已经陷身于过去,她不想让自己也变成这样,或许这样自己还能多有一分清醒,还能在什么时候拉住他,而不是跟那人一起沉沦,因为,她绝不会让苏玦也变成裴玥绾!

回程的路上安静得很,只有孟青阙叽叽咋咋的说个不停,这次他不仅买回了重谨需要的东西,还跟人学会了酿酒。

“这几天不见人影,原来是拜师学艺去了。”

“我可是扎扎实实给人做了几天苦力,不过总算把这活学会了,哪天我酿坛好酒,大家一起喝到天亮怎么样?”

越千泷白了他一眼,“青阙师兄有人庇护当然不怕,但我们身卑地微,被宁大师兄发现了可消受不起。”

“怕什么?任何事我担着!”

山门已到,几人落地,到凛曜城前就看见排排车架,气势何等宏辉。

第五十三章 阴差阳错

“看来是有大人物驾临啊。”

孟青阙看着车架上的暗色凤纹,确定道:“是北域的人,这纹样是王爵专用。”

“王爵?”越千泷疑惑道:“现在北域的王爵不是只有公孙翎一人吗?他来太华山干什么?”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人进门,当下已经到了晚膳时间,如有贵客一定安排在地势最高的紫宸殿接待。

“诶诶诶,阿玦,紫宸殿在这边,你去哪里?”

“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越千泷立马跳到苏玦身后,“那我也回去休息,孟师兄告辞,我们回执灭堂了。”

“喂喂喂——”

苏玦跟越千泷走得头也不回,孟青阙一个人没意思,只好悻悻的回了房。

“小玦,你不想见北域的人?”

“我只是暂时拜在太华门下,不想惹麻烦。”

“说来也是,何况我们盗了洛言的墓,也算跟北域结下梁子了。”这冤家就是路窄,越千泷刚说完洛言就见一洛家人出现在面前。

“怎么是他?”

洛吟桓站在前面的非鱼池前,正沉思着什么,越千泷揽了苏玦就要往回走。

“是你们?”

越千泷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下逃不掉了。

“洛公子,好久不见啊。”

洛吟桓冷冷的将他二人打量了一番,“原来你们是太华山的弟子?难怪会帮着玄霜那种人。”

“喂,你不要这么武断好不好,我们帮玄霜的时候还无门无派,跟太华、昆仑还是没关系。而且,玄霜姑娘是哪种人,我们比你更清楚。”

“一丘之貉。”

“你说什么?”越千泷一听,上去就要钳住他的脖子。可这一下太急,洛吟桓一转身反手倒把她按住了正要往池子里推。

“千泷!”苏玦手快一下将她拉到了自己怀中,“怎么样?”

“没事没事。”

男子冷哼一声,“废物。”

“洛吟桓,你再说一次!”

“自己学无所成,还不准他人说吗?如果凭你打得过我,我自然收回刚才二字。”

“千泷……”

还不等苏玦阻拦,越千泷就跳了上去化出剑出准备跟这人一较高下。

“哼,雕虫小技。”

二人才在一起过了三招就听得远处一声怒喝:“吟桓,还不住手!”

“宁王殿下?”

“你怎可如此无礼!”来人振袖一挥,剑眉微蹙下自成一番威严,“还不跟这位姑娘道歉?”

“可是,殿下,她们是……”

“难道要本王替你来吗?”

洛吟桓变了脸色,虽极不情愿,但还是拱手对越千泷拜了一拜。

这主子倒不糊涂,越千泷见状也还了一礼,说:“大家都是江湖中人,那些前仇恩怨现在就两拜购销了,以后你不找我麻烦我也不去惹你,怎么样?”

“我……”

“既然洛少爷没有意见那就是同意了。”越千泷拍了拍他的胳臂,转身对公孙翎说:“宁王殿下有礼,师父还等着传唤我跟师兄,告辞。”

“且慢。”

“嗯?”越千泷一回头:“王爷还有吩咐?”

“这位小兄弟请留步。”公孙翎径直走向苏玦,问道:“本王是公孙翎,请教少侠名讳。”

“苏玦。”

公孙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少侠姓苏?”

“对对对,我叫越千泷,他是我师兄。”

“敢问少侠是哪里人士?可是出自我北域?”

“我师兄是从南疆来的。”

“从南疆而来?”公孙翎看着挡在苏玦身前的越千泷不禁失笑,解释说:“越姑娘不用紧张,我只是随口问问。”

给洛言织幻的就是公孙翎府中的织幻师,他不会问了名讳暗地里整治他们吧。

“王爷还有其他事吗?”

见公孙翎摇头,越千泷赶紧拉人跑了个没影。

“王爷,怎么了?那个苏玦有什么奇怪吗?”

“你就不觉得他有些眼熟?”

“眼熟?”洛吟桓仔细想了想,“属下并不认识跟他相似的人。”

“当日破下虞山陵墓的,可是这二人?”

“不错,另一人属下也查明的,正是太华山执律长老的二弟子——孟青阙。”

“吟桓,洛言已逝,以往之事就不要再追究了,对他三人再不可多加为难。”

“可是玄霜……”

“洛吟桓,你既身为我朝宗伯,望你能事事以北域为重,勿要因私废公。”

洛吟桓拱手,应着:“属下明白了。”

“你派人给王上送个信,就说我要在太华山小住,让他放宽心,不要再催促。”

“属下明白了。”

公孙翎负手而立,极目眺去满是怅然,当下天灾连连,他真不知道北域还能撑多久。

回执灭堂之后苏玦跟越千泷二人便忙得不可开交,齐衍一改常态,日日都亲自授课,从早到晚少说要盯着他们练六、七个时辰。苏玦本就习剑,十几日下来把太华一套清虚剑法记了个大概,而越千泷学得分外吃力,把剑拿在手里怎么也不习惯。但齐衍对她格外上心,晚上还一对一的给她加课,这待遇连阮非颜也没享受过。

“可恶可恶可恶!她凭什么老缠着师父?”阮非颜还在生气,生生把一个馒头掰得粉碎。

“非颜,你晚上就没吃多少,这个馒头还是吃了吧。”梓兮拿着仅剩的一个,生怕又成了她的出气筒。

“我不吃!”

“非颜——”

小姑娘嘴巴一噘,“我说了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现在师父都不陪我吃饭,他只陪着那个讨厌的越千泷!我还吃什么吃?我不要馒头我就要师父!”

梓兮叹了口气,这人闹起来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非颜,师叔既然收了越师妹做弟子,那难免是要教她剑术的。”

“为什么是她?我等了师父这么多盼了师父这么多年,师父要教也是教我啊,那样不管多苦不管多累我也愿意!为什么师父要带两个外人回来,为什么他们来了之后师父就变了!他不再喜欢阿阮也不再抱着阿阮看桃花,我不喜欢这样的师父,我不要这样的师父!”

梓兮还想劝解几句,可阮非颜哭着闹着就把他赶了出来。天玑宫到了门禁之时,他没法子,只好悻悻的离开了。

阮非颜闷头想了好久,气消一些才走到廊子里想散散心。

玉琼阁里有声音,阮非颜从窗缝中看去,竟看到了越千泷。她手中抱了个木盆,应该是去里头玉琼泉沐浴的。

这些天实在太累了,越千泷脱了衣物躺靠在池壁上。这温泉水真是舒服,不仅滑滑暖暖的,而且还有疗伤活血之效,她来太华山这么久就觉得这是一处好地方。放松下来后深思变得迷迷糊糊,没想到她竟这样睡过去了。

“觉得很舒服对吧,看你怎么出来。”藏在一边的阮非颜使坏的笑了笑,拿起她放在池边的衣服就走了。

这一觉只有短短两刻但当真舒服,越千泷在泉水中撑了个懒腰,忽而觉得脸上干涩,想要将整个身子都埋进这温泉里。

今日不知怎么了,大晚上的阮非颜硬要玉琼泉的水调了膏子敷脸。这些小女子的驻颜术苏玦没兴趣,但地阮非颜他一向是当活佛供着,就怕她跟在自己后头吵个没完。

此时月将中天,苏玦提溜着阮非颜给的瓷壶,正往玉琼阁走去。房中水气弥漫,才走进来苏玦周身就变暖和了不少。幸好此时没人,苏玦看着平静的池子松了口气。这个小师姐可不好应付,她不仅要泉水而且还非要刚从泉眼里涌出的活水。苏玦脱了外套和中衣,下水正要淌到池子后面去找泉眼。

池子里怎么有动静?正在水下闭气的越千泷警觉到。齐衍从不来玉琼阁,苏玦虽然偶尔来此但绝不会在如此深夜踏足。思来想去越千泷也只想到了阮非颜,她这个小师姐可紧张自己一副皮肉了,几乎日日都要来这儿沐浴,害得她老找不到空档。这天几因为齐衍的关系阮非颜没少给她脸色看,想到这儿越千泷就恨得牙痒痒,这个小师姐是从小被娇惯坏了,自己今天可得给她点教训。

看到水中隐约出现的轮廓,越千泷一手就抓住那人的小腿将人整个都拖下了水来。奇怪,这人怎么不吵不嚷,还这么镇定?越千泷正疑惑着就冷不防被人一个抬手拎出了水。

那瓷瓶‘哐当’一下砸在了水面,越千泷眨巴眨巴眼睛,只见前面一脸水珠子的苏玦,那人瞳孔一缩,扣在自己肚兜边的手却未放开。

“千泷?怎么是你!”

“我……”

这人现在衣不蔽体,淋淋水光衬得那皮肤更为莹润,越千泷虽然不及素灵犀瘦削灵巧,但看着更显窈窕丰韵。自己是怎么了?右手颤动下苏玦赶紧一缩身子,闭了眼睛立马要往外逃去,可刚一动就被人拉着腕子拽回来了。

“干什么?”

越千泷兵捂了苏玦的嘴,眼眸一挑,说:“外面有脚步声。”

“小师弟,让人打个水怎么这么久,我都等急了。”

糟糕,是阮非颜!现在躲也来不及,如果被那人看见有损千泷的清誉可怎么办?

第五十四章 玉琼水滑

这两个讨厌鬼,还不被自己抓个现形。阮非颜暗暗叫喜的推开了房门,快步跑上前后却只见越千泷一人深蹲在池中。

“非颜小师姐,你怎么来了?”

阮非颜左顾右盼的,把周围搜刮了一圈才道:“你又在这里干嘛?”

“小师姐难道看不出来,我当然是来这里泡澡的啊。”

“三更半夜的在这儿泡澡,你一定有问题!”

“我也想早点来呀,不过师父管得紧,非给我加了两节晚课。”越千泷打了个哈欠,又故意激道:“我可不像师姐,成日里闲得发慌,就是这时候还有精力晃到玉琼阁来,难不成师姐也是要来沐浴的?”

“是又怎样?我来不得吗?”

“来得来得,我可不介意鸯鸯戏水。”

“你不在意我还不稀罕呢,我就问你看见苏玦了吗?”

“苏玦?”越千泷一转眼珠子,“小玦这时候早就回房了,师姐怎么会问起他?”

“我……我就是随口问问。”

“那,师姐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早上掉了个坠子,整个天玑宫都找遍了,我想在这儿好好找找。”

什么,这人还有在这里找坠子!越千泷表面笑得轻松但心中直打鼓。苏玦已经在水里闷了段时间,要是非颜再这么耗下去那人恐怕会撑不住,要是被阮非颜抓到还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呢。阮非颜围着屋子转了两三圈,目光却贼溜溜的盯着自己。突然,越千泷瞥见腰边浮出的几个水泡,不好,看来是苏玦坚持不下去呛着水了。

“非颜师姐,我练了一天的剑浑身实在酸痛,你慢慢找,师妹就不奉陪了。”越千泷说完就将脑袋埋进了水里。

下水后的越千泷赶紧环住了苏玦的侧腰,另一手则扶着他的后脑,双唇紧贴过去后就往他嘴里渡着气。

这人?苏玦整个身子一颤,正想要避开,双手却被越千泷圈住了。

这人到底在干什么?

玉琼水中的温服极其舒适,这失压的环境模糊了苏玦周身知觉,但唯有舌尖的触感还是那么敏锐。出于求生的本能他也开始回应,苏玦吸住了那伸过来的软物,顺过气之后才微微睁开了眼睛。

当下水色深沉,越千泷未挽的青丝连着自己的长发一道纠缠在水中,这人脸部的轮廓也一下变得清晰深刻,但她的眼睛却仍是紧闭着,好像完全沉迷在这纯粹的深吻中。苏玦脑中一片空白,他突然想起灵犀同自己讲过的那些故事。原来与人深吻,便是这个滋味,刚开始他是那样的瑟缩慌张,又是这般自然祥和,就像是月夜里将开的花蕾一般,当真奇妙。

越千泷这家伙躲到水下面是什么意思?而且自己既然让苏玦来打水,怎么在这儿连寻盛水的瓷瓶也没找到?难不成苏玦根本就没来玉琼阁,难道他想打个井水敷衍了事吗?阮非颜满心疑惑,四周寂静下她慢慢挪到了池子边,刚想看个清楚就听得一阵水声,越千泷从水下一跃而起,溅起的水花洒了阮非颜满身。

“越千泷!你干什么?”

女子不甚在意的拢了拢湿发,说:“小师姐你还在呢?你到底丢了什么东西,不如你说说看,我帮你一起找。”

“不用了,本师姐现在要睡觉,要休息!”

计策不成的阮非颜一跺脚,急匆匆就往外跑去了。

“行了行了,出来吧。”

至此苏玦才从水面下缓缓伸出了个头,他满脸胀红,狼狈的同时又有些可爱,越千泷鬼使神差的一俯身,竟捏起了这人的两颊。

“放肆。”

越千泷瞄了瞄自己的身子,说:“师兄都已经这么放肆了,还不许千泷放肆一下吗?而且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师兄忘了当时去祖洲你掉进海中后是怎样醒来的?”

“我……”

“你别又跟我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我后来问了青阙,按你们凡间的话说是我占了你两次便宜,大不了下次让师兄你占回来不就成了?”

苏玦一时无言,只忍了说道:“还不穿上衣服。”

“衣服?”其实越千泷早注意到池边失踪的衣物,想来阮非颜是给她跟苏玦设好了套,就等着看他们出丑呢。她无奈的摇摇头,“我衣服早被小师姐拿走了,难道你进来的时候还看到了什么衣物?”

“你穿我的。”

“我穿了你的你又穿什么?难不成穿着这件湿哒哒的亵衣招摇?”

苏玦上了池子,背着身子抛给那人一件外套,说:“我还有一件中衣。”

“那就谢了。”

“我先走,你再离开。”

“放心,我知道师兄的名节重要。”

苏玦沉默了一会儿,只说:“我看重的是你的名节。”

遥遥的看那人走远了越千泷才扯起那件衣裳披在肩头,这上面有还小玦的味道,有点像中皇山上的艾萧。

“我就说怎么看不到苏玦的影子,原来你把他藏水里了。”

一听是阮非颜,她也把衣服紧了紧,“小师姐花了那么多心思,难道是为了看这么一出戏码?”

“我在想什么和你无关。”

“本来是和我无关,但师姐如果要这么迁怒于人,我跟小玦可受不住。”

阮非颜一急,不服气道:“谁迁怒于人了?”

“难道师姐不是在气我跟小玦抢走了齐衍?”

“你怎么可以直呼师父的名字,这是大不敬!”

“为什么?”越千泷披衣走到了她身边,“因为我从没把他当过师父,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陪小玦疗伤,只是为了等月灵草长成,你们太华山的武艺术法我半分兴趣也没有,更不用说是齐衍了。”

“你,真是这么想的?”

“你只管放心,等今年年末月灵草一成我跟小玦就下山,绝不抢你的师父,如果我说假话,立马叫我不得好死,怎样?”

见这人赌咒发誓的阮非颜才软下性子,坐在了她身边。

“怎么,你还不信?”

“我信我信!”小姑娘嘟嘟嘴,红了脸说:“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喜欢苏师弟。”

“哦,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除了苏玦自己,我跟梓兮都看出来了。”

“你年纪不大,懂得倒是不少。可既然你知道,平日为什么还要想着法子为难我们?”

“因为……因为师父从来不对人这样,你跟苏玦太特别了。”

“齐衍对我们都是冷冷冰冰,这么久了难得有个好脸色,你居然还说他平日从不对人这样?那他平日都是怎么对人的?”

阮非颜用手撑着下巴,眼睛一下变得水灵灵的说:“在这太华山除了掌门和两位师伯,还没几个弟子跟师父说过话呢。师父以前在门中就鲜少露脸,不是在剑冢就是在执灭堂,那些日子里师父就肯见我一个人,就肯跟我说话。”

“那后来呢?”

“后来师父突然下了山,从此三十多年都在山下,只偶尔在我生辰时才会回来。”

三十多年?越千泷愣了一下,这么说阮非颜已经在山上等了齐衍三十多年,可为什么这人还一副年少的样子,看着还不到十五岁!

“师姐到底芳龄几何啊?”

“什么意思?”

“怎么几十年过去了还是在妙龄?”

阮非颜使坏的吐了吐舌头,说:“我们太华山是修仙问道之地嘛,当然有延年益寿的法子了,不过我的修为在这方面比其他人高深一点点,你们羡慕也羡慕不来的。”

“师姐不是在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既然你愿意对我立誓赌咒,我阮非颜也不占你便宜,以后在太华山再有什么人欺负你跟苏玦就报我名字,保管有用!”

这个阮非颜虽然变脸太快,倒也是个爱憎分明的姑娘,只是她的世界都以齐衍为中心,没了多少自我。

苏玦一晚上辗转难眠,天还不亮他就起床练剑了,一套剑法耍下来他才觉得清爽不少,哪知刚要回房就见越千泷等在房门口。

“苏玦!”越千泷叫住刚刚转身的人,质问道:“你打算躲着我?”

“不是。”

“那是什么?”

“我……”

还不及苏玦回答越千泷就将一件外袍硬塞到了他手中。

“千泷!”

“昨天的事苏师兄不用放在心上,这件衣裳还你,我越千泷也不是恬不知耻之人,苏师兄如果烦我我自己避开就是,不用麻烦师兄挪步。”

这一声声师兄刺得苏玦喘不过气来。

“告辞。”

“我并非是想躲你。”他拽了越千泷,力道之大竟扯得那人一下撞到了自己胸前。

这下鼻尖贴下颌的,连越千泷也忍不住尴尬道:“你干什么?刚刚不是见了我就要躲得远远的吗?现在怎么变这么快?”

“昨晚之事,不要再提了。”

“我偏要提!”

苏玦眼眸一凝,闪过一丝困惑。

“如果不提怎么能见到你这副窘迫犯难的样子?”

“原来千泷是想看我犯难?”

“你是人,又不是雕像泥偶,既然是人当然就有害怕、有为难、有欢喜尴尬的时候,比起现在我倒更喜欢昨晚那个面红耳赤的你,至少那才是少年人该有的样子。”

苏玦松了手,像是避难般逃开了这人的目光。

“到时间了,师父还在等着我们,去晚了小心受罚。”

“好,那我们赶紧去!”越千泷说着竟然牵起了他的手。

“千泷,你不该如此。”

“有什么该不该的?梓兮是非颜的师兄,你也是我的师兄,他们还不是成日这样?俗话说心正则身正,同门之间就该互相帮衬着些,难不成是师兄你心里有什么歪点子?”

苏玦被堵得无言以对,只能任由这人拉了往前去。

第五十五章 星转之轮

等了数日,重谨总算出现了。

公孙翎就住在执明堂的蓬莱殿,等再见到重谨时那人依旧一副少年风华的模样,而自己已是满身霜雪,公孙翎苦笑一声,将那人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王爷你政务缠身,怎么得空来我们这太华山了?”

“你这逍遥闲人是故意挖苦我吗?”

“不敢不敢不敢。”重谨摆摆手,满脸堆笑的问道:“我是听说北域国主很是倚重王爷,这会儿你来住下,他就没催你回去?”

“我能花这些时日来找你,自然是为了国事。”

“我就知道,说吧,到底什么麻烦?”

“你能给我看看星转轮吗?”

重谨大惊,“星转轮?为什么?”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重谨叹了口气,“就算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你这是不答应了?”

“我……你知道这不是我一个能决定的。”

“太华掌门尚在闭关,厉染也正远游,虽然执灭长老齐衍回来了,但他从不过问门中之事,只要你答应,这事便成。”

这人还真是把太华山的情况摸透了,看来这趟不达目地他是不会回去的。

“重谨,你也是北域中人,而且我们相交多年,我何曾求过你?”

“我知道,可这跟你我的情谊无关。”

公孙翎起身,撩了衣摆竟然当堂一跪,拜道:“只此一次,日后我公孙翎必定肝脑涂地以报你大恩!”

“公孙!你……你这不是逼我吗?”重谨两手一搀,但那人双膝死扣在地,怎么也不起来。重谨没有办法,只得应说:“好好好,我带你去带你去。”

“多谢。”

星转轮是世尊留下来的神物,据说可以感知星辰变化,参透天地劫运。但世尊凰灭嘱咐过,星转轮不是凡物,不可妄动用其窥探天机,几百年下来太华弟子一直严守训诫,多数时候只将置于两仪阁供奉。

“这,便是星转轮?”公孙翎看着眼前的一片星海,这里景色当真奇幻,让他觉得好像浮游于天际。中央一处星芒大盛,远看着好像一座浮山。

“世尊大人说这其中藏着星辰之力,应该是洪荒之时留下的。”

“重谨,以你之力可能操控?”

“操控?”重谨笑了笑,说:“这是连世尊也没绝对把握的事,凭我怎么敢用‘操控’二字?不过要帮你这个忙还是不难。”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这辈子除了北域还能问什么?”

公孙翎默然,要是换做十二年前他一定会反驳,但现在他当真除了北域便身无所有。

“你站在我身边,不要走远了。”重谨说完便以手作印。

灵气运转间,周围星海开始变幻,其中星辰流转,中央的星转轮也一点点转动起来。

一座座山川凌空而出,其中河流涌动,星海变幻下竟然组成了一副极为逼真的地图。

公孙翎禁不住伸了手,触碰之际已被惊得说不出话来。此时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整个天下。

星图中林林总总的分布着当今所有诸候国,其中有些国家之国土光泽亮丽,但大多数都星光黯淡,没什么生气。

公孙翎目光如炬的注视着这图册,最后用手指了处最曜眼的地界,问道:“这,是宸国吗?”

“不错,正是东方的宸国。”重谨怅然将目光移向了北方,那正是北域王朝,不过这疆土黯然无光,虽然地域广大但跟西玳、姜国还有夜楼比起来当真失色。

“重谨,依你看来,我北域还有多少时间。”

至多五十年,但开口重谨只应了句:“不知道。”

“呵……”公孙翎苦笑一声,自嘲道:“难道,这就是如今天下的命途?难道这就是天数吗?”

“是不是天数我不知道,但至少是当下各国的民心,俗话说‘民强则国健,民弱而国衰’。论当今民心之积聚,民意之坚定,宸国都是当今最盛的,西玳和炽临二国次之,北域、息照两国最弱。民心是可以顺势而变的,就像这天地万物的运数一样时有轮转,至少你还可以想法子凝住民心啊!我想到那时候,北域的国运一定会有所变化的。”

“你说得不错。”公孙翎伸手点向那星图,“我北域看似繁华富饶,但不过是金玉其外,从先王逝世那年开始,北域的民心也就渐渐散了,如今想要挽回又谈何容易?”

“先王萧北煌是何等英雄啊,但现在萧祈煜为君不仁,又是背了弑杀宗室的恶名坐上君位的,有他做国主你们北域当然民心涣散了,依我看不如换个主子。”

“就像你说的,萧家宗室已尽,若要换主子又该换谁呢?重谨说出如此大不敬之知,难道是要陷我于不义?”

重谨赶紧打起了哈哈,说:“失言失言了,你也知道我在你面前一向知无不言,我只是不想看你成年这么愁眉不展的,想帮你出出法子。”

公孙翎转身,“回去吧,多谢。”

重谨连应了几个‘好’字,直到走远了才松一口气。

幸好公孙翎不知道星转轮的奥秘,北域的确气数将尽,但萧家宗室并不是只有萧祈煜一人。萧北煌已经死了十二年,但北域真正的王星未灭,萧祈煜出于旁支,显然这星辰不是指他,也就是说萧北煌尚有后裔在人间。不知道真正的王星归位后,是否会影响北域的运数呢?

“重谨?”

“啊,啊啊……什么?”

“怎么了,你走的不是回执明堂的方向。”

“我是想去七绝台看看山景,看看山景。”

“那便一道去吧。”

重谨心下不安,他跟公孙翎是多年的挚友,自己如果瞒着这一点不说,到了北域亡败那日肯定是没脸见他了。可是凰灭的告诫言犹在耳,他不能泄露北域王星之事,更不能让公孙翎因此逆天而行。

洛吟桓从小认床,之前离了清息城到王都他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睡好,当下到了凛曜城,他更是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好不容易挨过寅时,他便起了身,披衣往外去了。

这太华山颠常年苦寒,跟蜃天城倒很相似。洛吟桓漫无目的的在城中走着,本是万籁俱寂的地方便传来了几声剑鸣。这深更半夜的,难不成是他人闻了讯要来刺杀公孙翎?他循声而去,在七绝台下看到了一人正在舞剑,那人着了身水色的弟子服,看身形应是个女子。洛吟桓舒了口气,走近才觉得这人一套动作下来颇有疏忽,在门中必然位份不高。

“倒是个用功之人。”

洛吟桓话音刚落就见一道霜刃扑面而来,他闪身躲过,双手一张就跃到了七绝台边。

“是你?”越千泷!他冷笑了一声。

“鬼鬼祟祟的,你深更半夜在这里干嘛?”

“呵,我倒想问一句,你这黑灯瞎火的又在这里作甚?”

“我当然是在练剑。”

洛吟桓指了指天边,“我在赏月。”

“说谎,你跟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我跟着你?越千泷,你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那不如,我们就来分个高低。”

洛吟桓勾唇一笑,“好,既然越姑娘这么有自信,我洛某自然奉陪。”

洛吟桓拿起随身的折扇便接下几招,这人用的不是太华山清虚剑法,武功路数完全自成一派,这样过招太来当真有些吃力。而且她手中的兵器锋利非常,一招劈砍下来就把自己的扇子折了大半。

“洛吟桓,就凭你这几下子也能跟在宁王身边当差吗?”

很好,这人气焰倒挺狂。看准时机后,洛吟桓一下拉了身上的斗篷,眨眼就将越千泷手中的长剑卷了个严实。他堂堂北域大宗伯,怎么可能就这点本事?

“你藏招!”

“越姑娘不知有个词叫欲擒故纵?比起蛮力来,我还是多喜欢用用脑子。”洛吟桓本想将越千泷拉过来,可僵持之际那人右手一松,收不住力道的她顿时往后退了十来步。不好,那后面可是悬崖,洛吟桓喊道:“小心——”

越千泷回头,可她后脚掌已经踩到七绝台边了。糟糕,她还不会御剑,从这儿摔下去肯定连渣都不剩了。忽的她身体被往后一拉,洛吟桓的侧脸贴额而过,一个旋身之后她就被甩到了七绝台中央,但再一抬头,只见前面空空的,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洛吟桓?不会吧……”越千泷坐在原地痴痴的看着,“喂,你在哪里?洛吟桓——”

阵阵回音下她再跑到崖边一看,下头黑漆漆的,除了寒气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糟了糟了糟了,洛吟桓,姓洛的!你没死就出来,这种小把戏别以为我会信!”

周围依旧任何动静也没有,越千泷捡起那人还卷在剑上的斗篷,惊道:“你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掉下去了真的死了吧,我可不要欠你一条命,我可不要一辈子不得心安。”

“千泷,发生了何事?”

抬头见了苏玦,越千泷立马跑过去拽住了他的胳臂,说:“不好了不好了,出人命了。”

“什么意思?”

“我刚刚跟洛吟桓在这儿比武,他掉下悬崖了。”

苏玦面色平静,走到崖边看过一番后才问:“是你将他打落下去的?”

“他……他是为了救我才掉下去的。”

苏玦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是公孙翎的人,如果死在太华山,北域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大不了把我押了,我赔他一条命。”

“鲁莽!”苏玦拉了她的手,快步道:“我们先想办法找人。”

第五十六章 命下七绝

“什么?”孟青阙一下从被子里跳了起来,“洛吟桓掉了七绝台!他为了救你掉了了七绝台?这怎么可能!”

“事实就是这样,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糟了糟了,之前在虞山我们把他怎么样倒没什么,但现在他跟着宁王到了太华山,如果在这儿丢了命我们怎么跟北域交代?”

“这个容易,你们就……”

苏玦推了下越千泷,忙说:“青阙你熟悉门中地形,可知道七绝台下是什么地方?”

“那下面是万里深渊!我从来没去过,也没从听说有人掉下去过。”

“你可以御剑,不如带我们去崖下一探。”

“去崖底?”

“怎么,怕被我们拉下水?”

“当然不是,我孟青阙为朋友从来不怕麻烦,但是师父和掌门都说过,七绝台下凶险异常,让我们在上面练剑观景时千万小心。”

凶险异常?苏玦一凝神,也就是说,即便掉下去了也有生还的机会。

于是,他拱手道:“还请青阙襄助。”

孟青阙一叹气,只好认栽的跟这二人出去了。

七绝台下云雾缭绕,御剑途中什么也看不清,但气流涌动间大家感觉到了不寻常,他们越是往下就越寒冷,这于常理不合。

“好了,下来吧。”

崖底不是漆黑一片,月光散落下来照得这里格外明亮,只是刚走几步,三人就看到了一大片坟冢,这场景当真渗人。

“这是墓地?”

孟青阙走近看了看碑上的刻字,这里埋葬的竟然全是太华弟子,少说也有近百人。

“难道太华山的人死后全部葬在这里吗?”

“不对。”孟青阙摇摇头,“据我所知,门中如果有人故去都是埋葬于归息谷,从没听说还有人葬在七绝台下的。”

“先不管这些,找到洛吟桓要紧。”

三人朝这些墓碑拜了三拜之后就朝前走去了,但他们在附近打了两圈也不见那人的影子。

越千泷泄气道:“怎么回事?这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啊。”

“西边还有路,我们往那边去找找。”

变了方向后三人更察觉出不同来,刚才脚下的明明是黄土路,这时的路面却洁净平整,像是被精心修缮后的。

“你们看,这是汉白玉!”

果然,越千泷脚下的是一块块白玉砖石,上面刻画着四象图腾,而越千泷正踩在朱雀一方上。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

“你们听,周围好像有动静。”

越行泷说得没错,他们回头只见百来名‘太华弟子’执剑站在他们身边,瞬间已成包围之势。

“不好!”孟青阙拦在他们身前,警戒道:“这是北斗剑阵。”

“北斗剑阵?那是什么?”

“是太华剑阵的一种,它以诸天北斗为基础,由最开始的七人化成后来一百二十人的大阵,我们现在的很多剑阵都是从里面分化而来的。但是这阵法很久都没排过,因为排布上要求参阵的一百二十人功法互补,而且修为相同,我也是从书上看到的。”

“呵……”越千泷冷笑一声:“看来我们是遇上太华山的老祖宗了。”

“不说其他的,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孟青阙看那些人还有观望之势,一下就跪倒在地,大喊着拜道:“在下孟青阙乃是太华山第七十二代弟子,师从于现今的执律长老厉染门下,是执律堂大弟子。因为寻人惊扰到各位前辈,弟子万分惶恐。”

苏玦跟越千泷见状赶紧跪下一一效仿,但那些人无动于衷,动作下剑光大盛,看来他们三人真要被万剑穿心了。

“看来说道理没用了。”孟青阙起身拉了苏玦道:“他们摆阵,我们也可以摆阵,你们快各站一点跟我成三角势。”

苏玦见状问道:“你是让我们摆三才剑阵?”

笑话,他们这么一个初次摆成小三才阵怎么敌得过北斗大阵呢?况且这三才阵讲求人、地、人三者调和,正是个攻受兼备的阵法,但是他们三者修为良莠不齐,这个三才阵有没有作用尚未可知。

“我主攻,你们运功主守可。”孟青阙站在天位,对于外力可谓是首当其冲。

“不行!”

“来不及了,聚气于剑,凝息在胸。”

剑芒一闪,万剑汇聚的强光之下根本看不到他们几个的身影。烟尘过后孟青阙一睁眼,竟然发现自己毫发无损。

“苏玦,千泷!你们怎么样?”

那二人收了剑势,也没一点外伤。

“我们怎么还活着?”依照刚才的架势,他们怕是要被那些人挫骨扬灰了。

“看来那北斗剑阵最后收势了。”

“哦?他们怎么一下想通了?”

孟青阙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看来这些人不会对太华弟子下手,他们必然是察觉到我们所用功法出自同门才收手的。看来,这里真像师父说的一样隐藏着什么东西,而他们就是护灵,下面的路不会太平了,我可真是又被你们活活的拉下了水。”

“青阙的恩情,我们日后一定相报。”

“‘我们’?”孟青阙满脸笑话的看了看苏玦,逗说:“你跟千泷什么时候变成‘我们’了?这架势难道已经化二为一、已经夫唱妇随了?”

“孟青阙,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你看今天他这么紧张样儿,要不是看在阿玦的份上,我才不帮你。”

“我,我……”

苏玦神色不变,依旧冷然说道:“我跟千泷是好友,是同门,如果有一日青阙遇难,我一样会竭力相助。这些玩笑话,青阙还是别提了。”

孟青阙笑意不止,这会儿他突然想到了素灵犀,也不知那丫头回南疆后怎么样了,不知要是被她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阿玦跟越千泷的这副场景,她会作何反应呢?孟青阙摇摇头,拉回思绪后便往前走了。

“你们看,这里像不像一面镜子。”越千泷指着一面山壁,这表面上光滑无比,甚至能依稀映照出他的影子。她再用手指一点,这岩面立马发生的变化,它一下涌起漩涡,“你们看,像不像一道门?”

“它本来就是一道门。”

“我们找了洛吟桓这么久也没见影子,不如到这里面去看看?”

“这其中情况如何我们还不知晓,青阙你在太华这么多年有听过这地方吗?”

“我从没听过,哎呀,既然到了我们就不管了。”孟青阙不耐烦道:“这是在太华山的范畴,我不相信在这道门后还有能要了我命的东西,我先进去,你们两个自己定夺。”

苏玦点点头,跟越千泷商量几句之后就跟着进去了。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一回神两人就听到了孟青阙的呼救声,可还没看清他的方位两人就乱了方寸,这里风暴极大,刚出来苏玦和越千泷就被刮得没稳住身子,慌乱下胡乱抓了一根竹子,他们的身体横挂在翠竹上,稍一松手就会被卷入竹林深处的风暴中心。

“青阙,抓紧了!”找了两圈越千泷才在一处角落里找到孟青阙,他双手抓着一颗石笋,整张脸都被暴风刮得变形,“青阙,我们就过来,坚持住。”

那人正对着风口,他手指渐松,显然撑不住了。

“青阙!”

“孟青阙——”

苏玦忙着一松手,自己也跟着那人卷了进去,但他们两隔甚远,苏玦还来不及近身就眼看他被卷到了那风暴中央。狂风一下停止了,苏玦从空中重重摔落下俩,他爬起身,愤愤的看着前方,无奈这林子一片寂静,哪里有半分风暴之景。

“青阙……孟青阙!”那风暴口完全消失了。

“现在连青阙也不见了,该怎么办?”越千泷从后赶上,看她神情像是完全没了方寸,“那青阙他会被卷到哪里?你说,他会没命吗?”

苏玦摇摇头,“我相信青阙不会有性命之虞,只是在何处尚未可知。”

“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我留下找洛吟桓和青阙。”

“已经到了这里,恐怕你我都回不去了。”

“那么……”

“当下之计,就只有往前走,你跟着我。”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跟青阙。”苏玦迈开步子,手却被拉住了,“可是,如果连你也消失了呢?”

“千泷?”

“如果你也像他们一样消失了,又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女子声音微颤,带着丝从未有过的脆弱,“我不想又像在女娲神境一样,我不想又变成一个人呆在这个异境里。”

苏玦回握着她的手,将人拉到眼前后直视着越千泷,郑重道:“我不会。”

说完他突然解开了头上的发带,用其紧紧将自己和越千泷的手腕绑在了一起。

“放心,我不会让你像青阙一样。”

越千泷一时有些呆愣,她从来看见过这人散发的样子,如今看了这人一关及腰的青丝,才觉出这人的几分柔软来。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是不是绑得太紧?勒得疼了?”

“没有没有没有!”越千泷连连摆手,小声说:“我只是,从没看见过你这副样子。觉得,这样挺好的。”

“走吧。”

越千泷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这人身上的艾萧气息越来越浓了,她悄悄深呼吸着,顿时无比安心。

第五十七章 擅闯秘境

走了好久也没在这片竹林中看见他人,但寻常的竹子是翠绿色,这一路走到里面珠子却变成了月白色,走在林间就好像踏月而行。

“没路了。”苏玦看着前方的湖面,这湖泊宽广,不是他们能淌过去的。

“既然这里没路了,我们就换个方向。”

可两人又换了两个方向还是一样,整天路都被大湖拦住了。

“千泷,这边还有一条小道,我们试试。”

苏玦紧拉着越千泷,这条路不好走,可谓是一半都在水里,可走到尽头还是只见水草和湖泊,唯一不同的是水中立着的雕像。这雕像以石刻画,而且全身都上了油彩,十分逼真。

越千泷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突然问:“小玦,你有没有觉得,这雕像的衣着很熟悉。”

“他穿的是太华门中衣物。”

“他这一身绿衣裳看着跟重谨师伯的真像,但这人身量高挑,绝不是重谨师伯。”

这句话倒点醒了苏玦,太华门中以衣物颜色分为了几个小派,比如天玑宫的衣物尚白,玉衡宫喜绿,天权主蓝,掌门天枢宫中则是紫色,可见这人应是前代的执明长老。

“千泷,这尊雕像的位置似乎不对。”

“嗯?怎么不对了?”

“青阙说过,凛曜城是以正殿紫宸殿所在的基线为中轴,那么执明堂所在的玉衡宫就是在紫宸殿的西南方。如果以我们刚才来时的那条路上基线,这尊雕像此时就是在东北方,不如我们试着移动试试。”

越千泷半信半疑的,二人合力之下,竟真将这尊雕像推动了几分。

“我们再找找路看。”

二人来到刚刚的死角处,这里蓦然也多出了一尊雕像。

苏玦说:“看来是执律长老,应该在北方了?”

“嗯。”

移完这一尊后,他们又相继找到了执剑和掌门的两尊雕像,直到这会才在另一个方向生出一条路来,只是走到尽头,二人见到的又是一尊雕像。这人白色中衣外披着件蓝色外袍,双手抱琴的样子格外温柔。越千泷看着看着就失了神,竟伸出手想触碰他手中的瑶琴,奇妙的是,当越千泷指尖轻揉时,这石琴居然发出了声音。

“小玦,你可认得他是谁吗?”

“不知。”

越千泷惊讶的一回头,“你不知道?”

“我当真不知。”

这便是自己在苏玦梦中看到的那男子,容貌神韵半分不差,可苏玦却一点也记不得了。越千泷清楚记下了那人在苏玦梦中弹起的那首曲子,他说这琴曲叫《长劫》。可惜越千泷对音律不甚精通,虽记得调子却弹不出来。

“小玦,或许……你我跟这里,跟这个人都有关系。”

“为何突然这么说?”

“我只是感觉。”不想让苏玦知道自己擅闯他梦境的越千泷笑了笑,说:“我觉得自从女娲神境之后有好多事都像是冥冥之中,巧合得很。”

“你刚刚弹的那些是什么?”

“我就是随便弹弹,本以为用曲子应付应付就能过关呢,可现在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我们只能另找出路了。”越千泷刚说完就觉得被股强大的外力一扯,自己还没站稳就跌进了黑暗中,还跟她绑在一起的苏玦自然也被牵连进去了。

“师伯,师父?”再一睁眼越千泷就见重谨和齐衍两人站在自己眼前,“你……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越千泷、苏玦,还不快跪下!”

“跪下?”

重谨一动折扇,两人就双腿一软的跪倒在了他们面前。

难道是东窗事发了?还不死心的越千泷强问道:“不知弟子们犯了何罪?”

“擅闯太华秘境还不是大罪!”

“太华秘境?”

苏玦和起千泷相视一眼,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这里是玉衡宫的司悠阁。难道,就刚才这么一会儿他们就从七绝台底回来了?

“弟子不明白。”

“不明白?要不是我刚才用青明镜拉你们回来,你们早就小命不保了!”

青明镜?对了,梓兮提到过这东西,这是玉衡宫的一件法宝,据说可以连接空间、倒映万象。即便相隔万里,施术之人也可以看到那一头的情况,想来重谨就是用它探到了自己跟苏玦的行踪,然后在镜中穿过空间将他们强拉回来的。这真是件好用的法宝,不过门中也只有重谨知道使用方法,当真可惜了。不然要是哪天苏玦走丢了,自己还可以用这个将他拉回自己身边呢。

“重谨师伯,弟子并不知道那是何地,又不知道不可以擅闯。我们是因为……”苏玦顿了顿,说道:“是因为看北域洛吟桓洛公子失足跌下七绝台,一时忙于救人才误入的。”

坐在旁边喝茶的齐衍给了重谨个眼神,苏玦说得不错,太华秘境的存在他们鲜少向人提起,掌门只说七绝台下凶险,但并未说是个不可入的禁地啊,如果以这一条来问罪实在牵强。

“那洛吟桓是怎么回事?是谁允许你在门中跟他人私斗的?”

越千泷一时哑口无言,这事他已经知道了?她忙问:“洛吟桓怎么样?”

“受了点伤,幸亏他及时被青阙救回来,要不早就躺在山下被野兽叼走了!”

被青阙救了回来?这么说孟青阙也平安无事了?苏玦和越千泷都松了口气,看来青阙跟他们一起去太华秘境的事重谨还不知道,索性他们也不再多言。

“洛吟桓的事,是弟子手下失了分寸才让他失足跌下去的,不过我们只是切磋,弟子绝没有起歹念!”

“犯了门规就是犯了门规,还多言什么?”

“师兄,”在一旁沉默多时的齐衍终于发话了:“那孟青阙没有及时回禀一事交给你处置,但这两个是我执灭堂下的弟子,理应让我自己惩处。”

“师弟是想包庇他们了?”

“你知我为人从来赏罚分明。”

“那,好。”

本以为齐衍只是说说,但没想到回天玑宫以后就动起了真格。当下苏玦跟越千泷双双跪在敬璇阁前,等着发落。

“师父师父,你真的要用这鞭子吗?”齐衍的步子没到,阮非颜的嚷嚷声就先到了。

“师父,他们不过是跟北域的人比试了一场,那个姓洛的和宁王都没说什么,我们就大事化小好了,师父……”

“退下。”

齐衍驻足,手中是一根雪白色的长鞭。

“千泷,你可知错?”

越千泷抬头,依然倔强道:“弟子去救人也错了吗?如果还要通传禀报,那洛吟桓还有命活到你们去救?”

“好,看来还是不知。”

齐衍抬手,这一鞭子却不是落在越千泷身上。

“师父!”越千泷看着身边挨了一鞭仍一声不坑的苏玦,不服说:“师父如果认为我错了就应该罚我,关苏玦什么事?”

话刚说完,齐衍又连下了三鞭子,这会苏玦单手撑地,跪着的身形都已经不稳了,当第四鞭子下来时,越千泷一手拽住了鞭尾,质问道:“齐衍,你如果要存心刁难就冲我来,你不是说自己赏罚分明吗?这算又什么?”

“他身为你的师兄,不仅管教不力而且还跟你一道肆意胡为,我难道不该罚他?”

“好啊,要说管教不力也是错,那最该被罚的不是师父你吗?”

“越千泷!”阮非颜摆了摆手,这次她可真的过分了。

齐衍一甩鞭子越千泷就被震到了几步开外,她直身之际却发现没法动弹,生生被定住了。

“越千泷,你说你出生于女娲神境,从没踏足过尘世,但你也应该明白,这世间跟那个幻境是不同的。你之前在女娲神境只负一人生死,如今到了凡世,你的一举一动都会涉及旁人。我今日说的错,不在于你跟洛吟桓私斗,也不在于你去秘境救人,而在于你仍以为自己有跟他在我门中私斗的资格,在于你仍觉得自己有下去救人的能力!你可知道那七绝台下是什么地方是什么情况么?你今日之所为,差点就害苏玦和孟青阙丢了性命,你明白不明白?”

越千泷被训斥了一番,一下说不出话来。

齐衍仍不闲着,手起鞭落之下已经往苏玦背上抽了好几下。

“师父,住手!”

“苏玦身为师兄竟也如此糊涂狂妄,如此纵容听从于你,置我太华门规和各位尊长于何处?”

“师父——”

“鲁莽行事,与送死何异?”

“弟子错了,师父!”

齐衍动作仍是不停,“如果你们要顺心胡来,至少也得有这胡来的本事,现在剑术学识均不如他人竟也如此狂妄,我若再做纵容,当真枉为人师!”

“师父,弟子以后一定谨守门规,一定会勤学苦练提升修为的,请师父您住手,弟子是真的知错了,您今日的教诲弟子一定谨记在心,师父——”

到这一时齐衍才住了手,但苏玦当下脸色苍白,额头上已经蒙了好几层冷汗。

这噬神鞭虽然不伤及血肉,但是鞭鞭都打在人的三魂七魄上,别说常人了,就是连太华门口辈分较高的弟子也难撑过七鞭,现在粗数下来苏玦已经挨过十来鞭了,可这人就是一声不坑,看得连阮非颜都在心中起了几分敬意。

“好,望你真能谨记在心。”

听到这一句,苏玦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便倒下地来。

第五十八章 北域太子

噬神鞭威力不小,三日过后苏玦还在昏睡中,梓兮来看过几次,每每都说这鞭子不会伤及苏玦筋骨,昏睡几天就会醒来。越千泷放心不下,每日修习过后就守在苏玦房间,这人睡得很沉,不过看脸色应该没大碍。

“烨楼……”

“嗯?”正趴在床边的越千泷抬起头来,“苏玦!”

“烨楼,烨楼!”

这人还在呓语,额头上出了好些汗。

“烨楼……”

这人又在叫他哥哥的名字,难道又做噩梦了?越千泷呆坐在床边,脑中记起了裴玥绾和裴延休。一阵恐惧忽然袭来,她将手没入床被中,紧紧握住了苏玦的手掌。

又下雪了?他看着眼前的雪絮并不惊讶,毕竟太华山巅是常年积雪的,但是很快苏玦便发现在这里的景致和太华山不同。

他手掌未凉,抬起来一看竟然满是未干的鲜血。他惊觉着站起身来,遥望着背后的山林,当下已经入夜,除却风声什么也没有,可苏玦记得这片林子,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已经深刻在他骨子里。

“不对,不对……”苏玦有些恍惚,脸色的神情也变得痛苦,“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回来?为什么又是这里!”

今夜的月光黯淡,但苏玦还能看到雪地上一路的血迹,他颤栗着循着这些痕迹而去,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躺倒在落雪上,看来已经气绝多时。

“烨楼?”他在原地呆立了很久,最终也没有走上前去,“烨楼,哥哥……”

苏玦跪倒下来,他的双掌深深陷入积雪中,红白映衬下那些血迹显得格外刺眼。

周围传出了阵阵‘吱呀’声,苏玦握紧了双掌,那雪块在他手中竟化做了雪水。

他抬起头,身边已经围了十来人,他们个个身披银甲,戴着面具,就算两丈开外苏玦也能感觉到从他们身上散出的寒气。这些人,都是地狱的修罗。

“罪孽。”那为首之人低声说了句。

“何谓罪孽?”

刚才低吟之人似有些惊讶,等苏玦站起身子才回道:“是那些不当存于世间的东西,是那些让人困扰让人厌恶的东西。

“不当存世?”苏玦冷笑着,他眼神冰冷,嘴角泛起的笑意中有三分鄙夷三分不屑,余下都便是邪煞,“让人困扰,让人厌恶?”

“你和他,均是罪孽。”

听到这句苏玦才迈开步子,他一步一止,所到之处皆是冰雪消融。为首的掩面者手中凝气,其他十余人也作了攻势。

“小玦,小玦!快醒醒——”

这人在梦中挣扎得厉害,无论越千泷怎么叫也叫不醒。

“小玦,小……”

还来不及越千泷反应,突然睁了眼的苏玦便从床榻上一坐而起的掐住了她的脖子。这一下力道极大,等越千泷想反抗时早没了还手之力。重袭之下她已快要昏厥,但苏玦还是越掐越狠,越千泷勉力也只能拽到他的袖角。

“小……小玦?”

这人双目圆瞪,目光没一丝情愫,仿佛那没心的雪人冰俑。恍惚之下越千泷终于放弃挣扎,一下垂了双手躺倒在床榻上。

“越姑娘!”

正卡在喉骨上的力道突然一松,越千泷大吸了口气,已经去掉大半的小命才捡了回来。

“越姑娘,你怎么样?”

“苏玦?咳咳,你……终于醒了?”

“越姑娘?是我。”

视野渐渐清晰,越千泷一凝神,竟发现眼前的是洛吟桓。

“你?”她警觉的坐起身子,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若不出现,恐怕姑娘就要去幽冥黄泉了。”

“小玦!”这时苏玦倒在床榻上,再次陷入了昏迷。见状,越千泷拽了这人就喝道:“洛别人说桓,你把他怎么样了?”

“笑话,我刚才救了你,你不感谢就罢了,现在还来兴师问罪?难道你们太华弟子就是这么恩将仇报的?”

“你说不说?”

“放心放心,我只是把他打晕了,不会有什么大碍。”

越千泷闻言松了手,说:“刚才,谢谢你。”

“呵,现在倒会说谢了?”

“还有上一次在七绝台,也谢谢你及时拉住了我,这两份大恩,我越千泷一定会记住。”

洛吟桓捋了捋肩头的散发,随意道:“你记得住记不住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上次在七绝台救你都属偶然,我也没料到自己会被你甩到山崖下去,否则定不会出手。”

“都说身在庙堂男子胸中自然是装有山河,洛公子既然身为北域大宗伯,怎么一点也不见世家风骨?难道是还在为虞山一事计较?”

“你跟苏玦还有孟青阙肯到崖下去救我,那事也就不必再提了。”

说到这里,越千泷才问道:“那天你掉下山崖就没发现什么异样吗?为什么我们找了那么久也没有找到你,最后你却跟青阙一起先回来了?”

“那天掉下崖后我就陷入昏迷,再醒来已经在蓬莱宫了,至于怎么获救、又是怎么回来的我也不得而知,只听说是孟青阙找到了我。”

是青阙?那天他们进入太华秘境不久青阙就被卷到了风暴中心,之后下落不明,他又是怎么找到洛吟桓的?

“我听说苏玦为下崖救人的事挨了鞭子,我本是来看看的,没想到一推门便看到这副场景。你们太华山的噬神鞭是专鞭人之三魂七魄,难道这苏玦是被抽得失了心魂不成?刚才他可是真的下了杀心,一点转圜余地也没有。”

“这个……”

“或者,他本来就有臆症?”

“臆症?什么意思?”

洛吟桓点了点自己的脑子,“就是这儿有问题。”

“他才没有疯!”越千泷大吼着:“他是因为做了噩梦才这样,我们一起同生共死这么久,现在又是同门,小玦怎么可能对我动杀心?”

“哦?那刚才是什么?”洛吟桓指着仍在熟睡中的苏玦道:“他刚才明明清醒得很,一点儿也不像是受噩梦所扰啊。”

“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将今天的事说出去?”

洛吟桓一皱眉,更加不明白了。

“洛大公子,今天的事请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能答应吗?”

“理由是什么?”

“我跟苏玦是从天而降,一下就抢了执剑长老入室弟子的两个名头,因此这里的人已经对我们多有不满了,如今这个传出去,他们指不定又要编出什么闲话来。所以,还请洛公子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让我们清净清净吧。”

洛吟桓扫了扫仍在床上昏睡的人,“你制不住他。”

“苏玦是一时被噬神鞭抽昏了头,你可不要误会!”

“那算上这一次,你可欠了我两条命。”

“我可……”

“知道你不喜欢亏欠于人,更不喜欢亏欠于我。”洛吟桓起身,赶忙说:“但我洛吟桓向来锱铢必较,你这一遭我必要讨回的。”

说完洛吟桓便离开不见了踪影。

重谨不在执明堂,此时刚刚入夜,无心用膳的洛吟桓回到蓬莱宫,刚进房门就看见一青衣弟子提着个食盒走了上来,这人发髻齐整,身量欣长,正是之前刁难过越千泷的执明堂二弟子虞则。

“洛公子。”他行了一礼,言道:“师傅怕公子和王爷吃不惯山中饭食,特让弟子送了些新做的糕点来,请公子一尝。”

“说得客气了,快请进。”洛吟桓说完关了门,只将窗户开着。

“你们这回来,莫非是想催我回去?”

“何出此言?”

“这么久了还赖在这里不走,难道是要留下赏景?”

洛吟桓打开食盒,看着其中精美的点心才笑道:“我真是不懂,你为何非要在这里寻难受苦,天下玄门并非只有太华一家。”

“当然不是,可能救北域的只有太华山。”

洛吟桓眼眸一挑,露出了些惊讶之色。

“你当真以为,我这么多年是在这里混日子?”虞则掰开了一块桃花糕,将一半放入嘴里后,说道:“你可听过河图洛书?”

“河图,洛书!”

“太华两仪阁的藏书中提起过此事,说是掌有河图洛书就能改变国运,握有天下。”

“难道,你打听到了消息?”

“这两样东西本是归世尊凰灭所有,但四十多年前他突然从太华山消失,齐衍找了这么多年也没他的消息。”

洛吟桓点头,会意道:“也就是说,我们得先找到凰灭?”

“不是我们,是齐衍。他之前一心在山下寻找凰灭,这次不仅回来了,还收了两个入室弟子,你不觉得这两件事有所关联吗?”

他们还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听说,你跟苏觉还有越千泷之前,有点小过节?”

“那只是为了试试他们的深浅,一点小事而已,既然我们是同门,我自然有法子解决。”

“那你结论如何?”

“结论?”虞则搓了搓指间的碎末,道:“苏玦显然是有所隐瞒,他的身手修为在入门前就在我之上了,但越千泷么……我说不好,看来她寻常得很,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齐衍会把她留下。”

“所以,现在你是想找机会接近他们了?”

“不错。”

洛吟桓端起茶水碰了碰那人的杯沿,“恰好,我也有此意。”

“你?”

“苏玦这人防备心很强,但是越千泷,要获取她的信任并不难。”

“你堂堂大宗伯,难道不用回王都?”

“王都的事宁王殿下不日将回城处理,至于我,已经奉命守在这儿了。”

“你在这里只会误事!”

“误谁的事?”洛吟桓将茶水一放,语声中是股不容置否的凌厉:“是误你萧虞则的私事还是误我北域的国事?难道太子留下只是为了河洛之书,不是为了执明堂的大弟子赵轻衣?”

“我……”他竟然连这些也知道了?萧虞则无言,只好老实说:“和她的确有关系,但执念和家国哪个重要我自然分得清楚!”

“分得清还是分不清,臣下自会替太子分辨。”

萧虞则不好反驳,看来他们来时已做了万分准备,萧祈煜也自然知道了。

第五十九章 情之所起

太华秘境,他已经很久没回来过,自从四十余年前离开之后就再没有了。

齐衍站在竹林尽头的这尊石像前,他神情专注,脸上不见一丝桀骜,只有满满的虔诚和憧憬。

“师父,你一定对徒儿很失望吧。”说着他便跪下了,眼中盈盈似有泪光,“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年也不出现,你不是说过永远也不离开太华永远都在守在这里吗?可现在你在哪里!你到底为何食言?难道,这天下还有什么东西,竟可以把你也困住?”

“你还没走遍这天下,又怎么知道没有?”重谨的声音从后传来,他依旧一身青衣,远望过去跟少年时一模一样。

“这么说,重师兄你知道了?”

“世尊大人虽是神族,但这天地中也有神也不能掌控的事,在洪荒时期连帝俊和太一不也只能眼看着山河崩塌而束手无策吗?”

“你想说什么?”

“我之前对越千泷的出身有种种怀疑,但我现在明白了,她修为不深竟然可以不费吹灰的打开太华秘境。只因为她的身体里流的,或许跟世尊君上是一样的血,有了她你尚且有希望找到世尊大人。”

齐衍起身,直视着重谨道:“人,我是一定会找到的,十年找不到就百年,百年找不到千年。”

“是啊,师弟你是人皇后裔又清修多年,你在人间的寿数肯定数倍于我们,但即便找回了世尊又怎么样呢?再回到太华山,再让他指导你修道练剑吗?世尊大人心怀万民,寄身于天下,他肯为太华山消磨千年岁月已经不易了,你何必再强求呢?既然你已经身为人师,好好教授他们将太华发杨光大不更好吗?”

听到这里,齐衍也不禁怀疑道:“重谨,你话里有话。”

“我话里有话?”

“你到底知道什么?”

重谨立马正经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清楚你现在是浪费时间,是大海捞针,我是不忍心看你辜负了这一身武学,辜负了你的血脉身份。”

“说倒是说得冠冕堂皇,我将越千泷收在门中厉染和暮昭明都没有半句微词,你们就难道没有自己的盘算?”

“你是我们的小师弟,我们只是想了你心愿罢了,还能有什么盘算?”

“如此最好。”齐衍转身,犹如冰霜的脸上多出了丝戒备,“暮昭明、厉染还有你重谨,跟我齐衍都不是一路人,执剑长老这个位子并非我所愿,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

此处已没有齐衍的气息,重谨缓步走到那世尊雕像之前,沉沉的目光中满是担忧。他不知这样隐瞒到底是对是错,难道就让齐衍就这么找一辈子吗?心中愧疚油然而生,他只愿自己从来不知道事情的始末。

外面的稀稀疏疏的下起了雨,屋子里生着火温暖得很。

越千泷用一手支着下颌,另一手还拿着用来给苏觉拭汗的白绢,这两天苏玦安静得很,但依稀还是叫了几次烨楼的名字。

“烨楼……苏烨楼?”越千泷用手指勾了这人一缕额发,用发尾在他鼻尖蹭了蹭,“不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兄长,是不是也跟你一样,这么面冷心热、不解风情。”

越千泷的手掌压在他手背上,许是感到了从牚心传来的温热,苏玦迷迷糊糊喊着:“不,我不是有意的,我……我什么都不知情,我不知道!”

越千泷俯下身子,想听一听这人在说什么。

“你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细看之下,青年不堪的病容在火光下显得楚楚可怜,或许是因深陷噩梦,他纤长的睫毛不安的颤动着,上面还沾了些药粉。越千泷忍不住把脸凑过去,徐徐往外呼着气,想把那些药末子吹下来。而这人温热的鼻息就扑打在越千泷脸上,她顿感麻痒的一个晃神,居然觉得现在这人不仅楚楚可怜,居然还有些,楚——楚——动——人!疯了疯了,越千泷猛的摇摇头,自己一定是在房子里闷太久,连脑子都闷坏了。

“不知道,你那烨楼哥哥是不是跟你长得差不多呢,虽然你性子不怎么样,但皮相还是看着挺顺眼的,难道灵犀妹子这么喜欢你了。要换了世间寻常女子,光看这张脸也难免动心啊。”

她说着用手指点了点苏玦的两腮,谁料双手瞬间就被那人抓了个正着,回神时她已经被苏玦实实的压在了身下。

“千泷?是你?”

女子调皮一笑,“要不苏师兄以为是谁?齐衍还是青阙?”

“失礼了,对不起,我刚才在浅眠之中难免有防备。”

“喂——”察觉到他正要松手,越千泷一个翻身反把苏玦死死扣在了身下。

“千泷?”

“还记得从风烟驿出来的时候你问过什么吗?”

风烟驿?是他们追裴玥绾青时那人和谢稹所住的客馆。

“你说,如果换做是你,也会像谢稹那么做。”

越千泷摇摇头,补充道:“我说如果你真的做了裴玥绾,那我才会做那谢稹。”

苏玦红了脸,但此时越千泷的膝盖正抵着他的盆骨,这姿势他当真不好发力将那人掀开。

“不记得了?你当时还问我为什么。”

“但是,你也并未回答。”

越千泷笑眼弯弯的,逗了苏玦说:“我当时没想好,可现在想好了,要不,苏师兄再问一次?”

“我……”

“不想知道了?”

只想快点脱了这窘境的苏玦只好回道:“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啊。”

苏玦彻底愣住了。

“怎么,没听明白?”越千泷轻轻俯身,几乎是的贴着那人的脸说道:“你以为,我这样整日跟着你当真是因为无处可去吗?是你将我从女娲神境放了出来,解开了我之永寂,从走出中皇山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你于我来说必不寻常。”

解开永寂?他脑中似乎出现了另一个声音:是你,解开了吾之永寂。这声音很熟悉,但他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开始我觉得自己只是对你心存感激,直到从蜃天城回来后我才明白,或许,宜泽之前说过的‘喜欢’就是这种滋味。”

苏玦内心惊颤,他有些恍惚,嘴唇僵麻的一时没了思绪。

‘喜欢’二字,灵犀也曾对他说过多次,但每每苏玦都只淡然应了,心情好时还会跟灵犀玩笑几句,唯独这次听越千泷说出来他才觉得乱了方寸,好像完全被那人拿捏在手里。此时这种从腹部蔓延开的惶恐,当真让苏玦害怕。

“你……你们在干什么?”站在门边的阮非颜傻眼了,她狠狠揉了揉眼睛,可不论怎么看这两人的姿势都非常诡异,“师妹,你……你们这是?”

苏玦一下犹如雷击,挺身后坐得端端正正的,一味低头理起了衣裳。

“师弟,你穿的是亵衣,本来就只有一层还有什么好整的?”

反观越千泷倒自然得很,看到她手中的瓷碗问道:“小师姐是来送药的?”

“没错没错,这是重谨师伯特意调的药,保证喝了百病消除!”

“谢谢小师姐了。”

“你们不用起身,谁都不用起身!我把药放这儿就走了,你们聊,你们继续,我走了走了,马上就走。”

“非颜师姐,我们其实没……”苏玦还没说完那人就‘嘭’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见状苏玦急忙起身要追出去。

“你还是坐下休息吧,别浪费了重师伯的药。”

“可是师姐似乎误会了。”

“放心,我这就去解释,一定还你个清楚明白,成不成?”

这酸不溜秋的话瓷的苏玦心中有些不快,但他还是默许着看越千泷追出去了。

果然,阮非颜就在不远处,正一个人瞎念叨着。

“小师姐——”

阮非颜整个一激灵,一看是越千泷才松了口气说:“你吓死我了,走路怎么也没声。”

“我可是走得光明正大的,是小师姐心中有鬼吧,一个人在这里瞎琢磨什么呢?”

“我心里有鬼?我就算有鬼也是小鬼,你跟苏玦心里的才是大鬼、坏鬼!”

越千泷被这人幼稚不堪的话逗笑了,“小师姐怎么送药也不敲门?害的我跟师兄好没防备。”

“我怎么没敲门,我都在门口站了好久了你们也没瞅见我,就顾着做那些丢人的事。”

“哦?既然小师姐觉得丢人,那为何还要在门边偷看?”

阮非颜急的直跺脚,驳说:“我没有偷看,我不是偷看,我说了敲了门才进去的,谁让你们聊得那么入神都没发现呢?你们要做什么都随便,谁要偷看了,我偷看你们有意思吗?我根本没兴趣也根本不在意。”

“小师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你真想留住师父呢,光会撒娇发嗲掉泪珠子是没用的,下次咱师父要想下山了还是走得一尘不带。”

“别把我跟你们混为一谈,那些……那些我不会做的!”

“好啊!”越千泷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那师姐你就再等个几十年吧,到时候头发白了、皮肤松了、身材也不像现在了,看咱们师父还会不会像现在一样哄着疼着。”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师父才不会这样对我呢!我们等着瞧。”

看着阮非颜跑远的身影越千泷才笑着叹了口气,这个小师姐啊,真是吹吹就会着,这么娇嗔的性子也不知是怎么惯出来的。想来她对齐衍也是崇拜多于喜欢罢了,只怪她长居太华不懂世事,真不知她要闹到什么时候。

第六十章 无巧不书

宁王回蜃天城了,但他留下了洛吟桓,原因简单不过,说是洛吟桓仰慕太华景致,想在凛曜城中呆上一段时间。本来太华是少留外客的,但重谨跟公孙翎是多年好友,加上越千泷跟洛吟桓私斗一事让他腿脚受了伤,太华山答应这小请求也是应该的。所以,重谨将洛吟桓安排在执明堂,并派了虞则跟随,这安排可谓正中他下怀。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了?”萧虞则看着桌上那些精美的点心,随手拿起一个尝了尝,立马赞道:“味道不错,你倒是深藏不露啊,怎么从来没做给我吃过?”

“家兄喜甜食,所以从小做了不少。”

“你说洛言?”

“只是他去世后再没试过了。”

萧虞则看他神情微伤,转言道:“可惜我从小就是孑然一身,不知道这兄弟之间是什么滋味。”

“你当真没有吗?”

“算了,往事就不提了,说吧,做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准备干什么?”

“自然是花前月下、把酒品茗了。”

“呵……”这家伙下手还真快,萧虞则开口就泼了盆冷水:“全凛曜城的人都知道,人家心里中意的可是苏玦。”

“难道我心里想的就非要是儿女之情?”

“好啊。”萧虞则嘲讽着:“那我就看看,你们要怎么互许知音。”

焚音谷,真是个好名字,不过地方就不如名字这么优美了。

越千泷背着肩上的竹筐,她一手拿着图册一手正拔着自己的靴子。她右脚陷在草间的淤泥里,这三月的时节谷中的河流开始化冰,这整片区域都变得格外湿滑。

“可恶,真应该拉着梓兮一起来的!”

最近在剑术上没多在进步,倒是杂学方面涨了不少,这段时间梓兮教了她些寻常医理,今天她便来焚音谷采药了,可大半个时辰下来,她也只采到了最普通的止血草。

“不可能,不可能这么难找。”越千泷边走边念叨着,一不留神又陷到了一片泥沼里,这下她身上月白的弟子服已经面目全非,越千泷愤愤的拍了药框,再想把双腿拔出来时反倒整个都摔到了泥坑里。

“老天爷——”

‘噗呲’一下,身边传来了一阵闷笑。

“洛吟桓?”当下正狼狈的越千泷恨不得一头钻到地里,“你怎么在这儿?”

“既然你能在这儿,我为何不能在这儿?”

“你跟踪我?你是故意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

“故意?越姑娘也太高估自己了。”洛吟桓难得翻了个白眼,“你当我也能掐会算吗?即便算准了你今天要出丑,我也不会闲到做这种事,我来是为了找霜蕊果。”

“巧舌如簧。”

“好了,既是偶遇,那我也不打扰越姑娘赏景的雅兴了,告辞。”

眼看着这人走远了,越千泷才喊道:“你等等。”

“作甚?”

“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洛吟桓佯说:“看出来什么?”

“我这个样子难道是在赏景!”

“那姑娘是在做什么?”

“我……”越千泷被激得满脸涨红,依了那人的想法回说:“我是不小心掉进来了,我现在一个人出不来。”

“哦,原来越姑娘是在求我帮你。”

“洛吟桓,我什么时候说过‘求’这个字了,大不了我们就当没遇到,你走就是了何必这样来羞辱我?”

洛吟桓脸上笑意不减,撩起衣摆后直接脱了靴袜,还把裤管卷了起来。

“喂,洛吟桓,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求我救你吗?我不下来怎么救你?”洛吟桓把下摆提起来往腰带中一系就赤足下到了泥沼中。

“越千泷,快把手伸过来。”

“你就这样能把我拉上去。”

“我自然可以。”

越千泷心中一阵窃喜,刚把手搭上去洛吟桓就使劲拽着她往外拖了些许,这人力道还不小嘛。趁着洛吟桓入神之际,越千泷猛然把手一松,收不住力的洛吟桓整个往后一倒,那华美的衣裳一下沾满了泥点子。

“哈哈哈哈哈,你看你这样子,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越千泷,你竟敢戏弄我!”

“洛二公子刚才不是还很神气的看热闹嘛,不是还很宝贝的生怕弄脏了你的衣裳嘛,现在我们都是一样的,看你还神气什么。”

“你简直不可理喻,刁蛮难养!”洛吟桓说着习惯性的一甩袖,正甩了自己满脸泥浆。

越千泷看了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干脆坐在了泥坑,又拍又打的笑个不停。

“笑笑笑,你就知道笑!这泥沼里危险得很,为让我难堪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竟然还拿这个来玩笑,简直胡闹!”

“放心,我来之前早就打听过,这里虽然泥沼众多,但是因为常年寒冷下面都是冻土,我们就算陷进泥潭里也至多被困住,绝不会被吞下去丢掉性命的。”

“那你就不怕被冻死?”

越千泷面色红润,哪里像被冻着了的样子。

“你当我练这么久的功都是白练的?我们太华弟子再冷也只有三层衣物,不把这御寒的底子练好我怎么会来焚音谷?”

“我倒是小看你了。”

“冻倒是不怎么冻,但腿脚卡在里头确实麻了。”

洛吟桓不耐烦的冷哼了一声,随后便起来拖着越千泷,问:“还有劲吗?”

“反正我动不了。”

“那你就一直呆着别动。”洛吟桓将人抗了起来,肩膀靠着她的腰身就把人往顶。这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越千泷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这人抗到泥沼边了。

“洛吟桓,你到底在算计什么?”

“算计?”

“要不你哪儿来这么的好心肠?”

洛吟桓淡淡一笑,俯身刚靠近就见越千泷猛地一躲。

她戒备的看着那人正伸向袖中的右手,“你想干什么?”

“原来你这么怕我?”洛吟桓说完,竟递上了一条绢帕。

“这……这是要干什么?”

“你脸上都是泥浆,就不擦擦吗?”

“我自己可以来。”

越千泷卷起袖子就要擦,可她衣袖上本就没块干净地,胡乱涂抹下来当真越擦越乱。

“你一个女孩子家,平时不擅妆容就罢了,怎么还这么不修边幅的?”洛吟桓钳了她的手,自己就往她脸上擦起来了。越千泷惊得脖子一缩,但洛吟桓动作间跟随而来,让她避无可避。

“你没有去阙山找玄霜,对不对?”

没料到她会说这个,洛吟桓的脸色立马冷了五分,“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越姑娘又要来插手我洛家的事?”

“你根本不会去,我为什么要插手?如果在虞山陵墓中你真的下了决心,我们也不可能安然走出来吧。”

“你是在感激我?”

“你不是一个心狠的人,为什么非要把自己逼成这副样子?光冷脸可伤不了人。”

洛吟桓停了手,他看着女子的眼神有些奇怪,开口似有了些怒意:“我没有逼自己。”

“这就叫死鸭子嘴硬,跟我们小玦还有些像。”

小玦?她说的难道是苏玦?

“喂喂喂,你快看那是什么?”

洛吟桓抬头,只见不远处的草木中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在挪动。

“听说这谷中有异兽,说不定被我们撞上了呢?”

“越姑娘,越千泷——”

走近了一看她才知道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兽,看样子像老虎但身形比幼年的白虎还小一些。

“真可爱!”

这小家伙好像吓坏了,团起的身体整个都在微微发抖,越千泷本想伸手摸一摸,没想到这小东西一下抓住机会就跑出了好远,速度绝非一般虎类可比。

“好家伙,看我不追上你。”

“天色不早,我们早些回去的好。”

“要回去你回去,反正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告辞。”

没有法子,洛吟桓只好拖着一身湿淋淋的衣服跟着这人追过去。

“奇怪那小东西呢?这么快就不见了?”

“它是四条腿,我们是两条腿,你又没学会御剑术,难道你真以为可以把它抓回去?”

忽的枯草丛中闪过一道白影。

“在那里!”越千泷赶忙又追了过去。

两人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终究是捞了个空。

本来还想带回去给苏玦看个新鲜的,但越千泷实在累了乏了,不得不妥协道:“这焚音谷里的‘老虎’真比山下的机灵不少,下次让我看见一定不会让它逃了。”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看着跟了自己一路的越千泷嘿嘿一笑,“今天是我的错,是我耽误了你,明天你再来找我,我跟你一起来这儿帮你找霜蕊果,怎么样?”

“事已至此,我又能怎样?”

二人在焚音谷又晃荡了些时辰,直到天都黑了,越千泷才着急起来。她刚才追那只小‘白虎’追得太起劲,现在竟迷了方向,找不着回去的路了。

“那个,洛公子……”

“怎么?”

“你身上,可有带这儿的地图?”

洛吟桓愣了两秒,当下便笑道:“你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我……我对这地方真不太熟。”

“呵呵,堂堂一个太华弟子,执剑长老的高徒竟然在自家地界迷了路,真不知你们太华山都教了些什么。”

“我们太华山是教徒无方,既然洛大人你出身世家又学识渊博,不如现在就指条明路可好?”

“你焚音谷的路,我怎么会知晓?”

“既然不知道还摆什么臭架子?我不是你们洛家的仆人也不是你北域的手下,你那一套冷嘲热讽最好在我面前收一收,否则小心本姑娘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喂狼。”

“别说了。”

“怎么了,你还真……”

洛吟桓捂住了她的嘴,“周围有动静,看来不妙。”

第六十一章 焚音共夜

果然,草丛里传来了声响,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没过多久,他们就看到了那一双双发绿的眼睛,是野狼,还不只一头!她摒住呼吸,用尽所有毅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然而狼群正在靠近。越千泷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还真是乌鸦嘴!

“出剑。”

“出剑?出什么剑?”

洛吟桓的声音尚且平静,但额上已见冷汗,“你曜宫中的剑呢?”

“曜宫?是什么东西?”

这下洛吟桓彻底愣了,“你还没有曜宫?”

越千泷茫然的摇摇头。

“那你没带兵器了?”

“我是出来采药的,带什么兵器?”

洛吟桓一咬下唇,似乎已经找不出什么言语来教训这人了。

“那这么说你带兵器出来了?”

“废话,这是你们太华山的地界,我怎么可能还随身带着兵器?”

越千泷冷哼一声:“彼此彼此嘛,摆什么少爷架子。”

“我现在没心思跟你争辩,如果你以为跟山下一样好对付那就错了。”

现在狼群已经把他们包围了,正低吼着慢慢往中间合拢。

“那我们怎么办?”

“只能尽力一搏。”

就是说,他们二人要徒手把这十来头狼杀了?越千泷一个叹气,只恨自己平日贪玩从不好好练功,刚才出来得急,连剑也没带在身上。如果苏玦在身边就好了,她不禁这么想着。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什么?”洛吟桓问道。

“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啊——”

这一嗓子完全激怒了狼群,看着它们正要一扑而上,越千泷赶紧跟那人分作了两边分战而去。

今日真是奇怪,晚膳的时候竟然没看见千泷,苏玦已经打听了一圈,可依旧没半分越千泷的消息,那人到哪儿去了?难道又因贪玩闯了什么禁地?

“你说她会不会去了焚音谷?”

“焚音谷?师姐你是说门中采药之地?”

阮非颜点点头,“我看她之前拿了个药篓,如果要采药也只可能去那里了吧。”

“多谢师姐提点。”

焚音谷在相对较温湿的南峰,听说已经开始化雪了,景致比北峰好看得多,想来那人是一时贪玩又忘了时辰。望着空中的皓月,苏玦稍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仍是回房去了。

不行,血流得太多,她视野已经越来越模糊了。

“洛吟桓……你还在吗?”

“放心,我好得很。”

看来他们是进了狼窝,杀了十来头又有近十头,现在他们浑身布满了泥血,真是没余力了。

现在二人紧靠着,正一点一点的退向山坡。

为首的头狼正在高处观察,洛吟桓小声道:“记得吗?我路我们刚才走过,后面就有条河。”

“知道。”

“想办法跳到河里去。”

“好。”

随着一声狼嚎,身前的狼群有了动静,洛吟桓赶忙拽起越千泷的腕子将人揽在怀中,而后抱着这人就朝后面的山坡倒去。一时之间天旋地转,这草丛不同之前,面头全是细碎的小石头,这一路滚下来二人的身上脸上都被划出了不少口子。

“千泷,吸气!”

洛吟桓刚说,两人的身体就离地腾空的滚出了山坡之外,这处不大的断崖下正是一条半破冰的河流。眼疾手快的洛吟桓用力将越千泷推向了河水中,而自己则撞在尚未化开的冰面之上。

猛烈撞击之下,冰面破裂时洛吟桓已近昏厥。

“洛吟桓——”越千泷拼命游了过去,好不容易才将那人扯过来护在怀中。水中有点点血迹蔓延开来,越千泷赶紧加快了动作,好稳住二人的身体跟随河水往下游而去。

狼群在河边盘桓了少许,最终还是散了,越千泷松了口气,这才将洛吟桓拖上了岸。

“喂……洛吟桓。”越千泷拍了拍他的两颊,“醒醒,洛吟桓,洛大少爷……”

这人呼吸尚在,但气息很弱,越千泷探了探他的身体,这人温度低得不寻常,她心道一声不妙后就在四周找起柴火来,不过一会儿便在河过升起了一堆篝火。

她脱下自己的外套跟中衣后才看了看洛吟桓,这人还昏迷着,而且身上的伤口不浅,加之穿着一身湿衣裳,再耽误下去可是会出人命的。可是,难道要自己帮他更衣?难道真要把他扒干净吗?

“算了,反正你也没醒。”

越千泷解起了这人的衣物,诸如此类的事她都帮过苏玦多少次了,难道还怕洛吟桓这几件薄薄的衣物吗?可脱下那人贴身的衣服后,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洛吟桓虽然从小习武,但是身体实在说不上健壮,甚至看着还有些瘦弱。更让越千泷吃惊的是他身上的伤痕,这些伤口大大小小的,特别是最近的那几处,都还没愈合呢就又开始溃烂发脓了。看来,宁王身边的差事不好当啊。

“你这人看着一副书生样儿,怎么还一身的伤?洛吟桓,你到底是什么做的?”越千泷呢喃了一声,将人在火堆旁安置好后,她便开始清理起伤口来。折腾了好久,这人体温终于回升了一些。而越千泷身上除却手臂上的三处外伤口都不深,她到河边洗干净了帕子,就近找草药去了。

越千泷走后洛吟桓忽然睁开了眼睛,他脸色苍白,但眼神中透着些不善。

“大少爷,这么快就醒了?”

“是你帮我脱了衣物?”

越千泷正处理着刚摘下来的止血草,“怎么,你在意?”

“既然越姑娘不在意,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呵……”

“你把这个吃了。”洛吟桓丢过来一颗药丸。

“这是什么?”

“你不用问是什么,反正比你的破草药有用。”

这药丸才到嘴边越千泷就把它拿下来了,“什么破草药,这可是我顶着伤辛辛苦苦去找的,你既然不领情我也不逼着你领。”她一甩手就把那药丸丢到了河中。

“越千泷,你可知道那东西有多珍贵!”

“再珍贵跟我都没关系,我不喜欢,既然我不想用,它就是一文不值。”

洛吟桓被她呛得提不上气来,那是王上御赐的紫玉生肌丸,服下后可以瞬间化伤口于无形,刚才那个是仅有的一颗了。他从小生在金玉之中,自问见过的女人也不少,多数都是看着洛家的名号往他身上贴的,他还是头一次这么想方设法的要讨好一个女人,而且还是这么一个不可理喻、粗野不堪的女人,要不是为了北域,他都不屑于看她一眼。

“药好了,你敷还是不敷?”

看着越千泷用嘴咀嚼碎的那些草药,洛吟桓直犯恶心。

“你这女人为什么非要舍近求远?”

“你为什么老是有这么多废话?”越千泷二话有说就把那草药按在了他的伤处,这一下惹着洛吟桓浑身一颤的冒起冷汗来。

“你先在这儿休息,我去那边上药。”

入夜后的焚音谷阴寒无比,这河风吹起来更是让人直打哆嗦。

洛吟桓和越千泷坐得远远的,一个时辰下来他们也没说几句话,洛吟桓靠身后的枯木,那闭目养神的样子就像入定一般。

顾着火堆的越千泷实在无聊,她索性挪过去坐到了那人身边,推了推说:“这儿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如你跟我说说你哥哥的事?”

洛吟桓没回应,难道睡着了?越千泷伸手碰了碰这人的脸庞。

“怎么回事?”她发觉这人体温不对,“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这么烫?”

原来洛吟桓不是睡着了,而是因昏了过去。说来也是,他身上有两处严重的伤口,如今露宿在这阴寒的山谷中怎么能不高烧呢?越千泷有些慌神,他们现在迷了路,可谓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样下去就算洛吟桓没死也会被烧坏脑子的。可现在洛吟桓无防身之力,她实在不好丢下这人去找草药。

怎么办呢?既然没有草药就只能用土办法了,她曾听人说过,高热之时若能捂出一身汗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可当下他们在荒郊野岭的,除了身上几件衣物什么也没有啊。怎么办呢?越千泷想着深深看了那人一眼,两人取暖会不会有效?正所谓‘男女授受不亲’,她突然想到了苏玦那张臭石板一样的脸。

“他已经救了我三次,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反正,他们又不是一丝不挂。

越千泷将人挪到了离篝火最近的地方,她又往里面添了好些柴枝,等火越烧越旺时才解开外袍将那人抱在了怀中。这四周静谧无比,但洛吟桓呼吸急促,心跳更是快得惊人,这心跳声一下接着一下的,竟让越千泷也紧张起来。

“哥哥……”感觉到忽来的温暖后,洛吟桓往越千泷那边挪了挪身子,呓语道:“哥哥,你就别想玄霜了。”

越千泷无奈的咧了咧嘴唇,看来洛言当真对他意义深厚。

“就算玄霜走了,还有我……还有父亲母亲啊。”

“哥哥?小玦做这么多也是为了他哥哥,他昏睡的时候也是只叫着‘烨楼’的名字。”越千泷有些惆怅,她从小就是孤身一人,没有父母,更没有手足,“我真想知道,这兄弟骨肉之间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既然能让你跟小玦都这么牵肠挂肚。”

第六十二章 初有心结

“哥哥……”洛引桓又低低唤了一声:“你真要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洛家吗?”

这人紧紧抓着她,像极了一只落单的幼兽。

“洛吟桓,对不起,我们当日在虞山扰了你哥哥的好梦。”现下越千泷更觉得,他跟玄霜之间真的难分对错,“玄霜是我们的朋友,所以我们自然要帮她,何况,这也是为了小玦要的火凤之血,我们没的选择。”

“你是个自私之人。”

越千泷一愣,本以为洛吟桓醒了,但这人双目紧闭,唯有眉峰紧紧皱起。

“洛吟桓,对不起,我也是无奈。”

“洛言,你当真自私……当真,不配承继这洛家……”

原来他说的是洛言?越千泷失神的看着前面的篝火,忽然觉得愧疚。

“哥哥……”这人声线嘶哑,甚至带些哭音:“可就算你放弃了整个洛家……我也还是想把你找回来,哥哥……你怎么这么绝情!”

许是因为他抖得厉害,越千泷又将洛吟桓往怀中拢了拢,之后用下颌抵住了他的前额。

“想来那洛言一生都是被家世所累,如果他真的不在乎洛家、不在乎你这弟弟,当年怕早跟着玄霜一起出走了。”越千泷神情愤愤的,但语声又无比柔和,“我一直觉得你心中肯定跟小玦一样对兄长无比崇敬,没想到你对洛言竟说出了‘自私’二字,那么他至死也守在洛家,只选择在弥留之际入梦跟玄霜共守,现在你这样一说,岂不是把他这一生都否定了吗?”

把他这一生都否定了?洛吟桓眼眸微挑,似乎再也装不下去,他忽然觉得,自己跟洛言相处十来年,对那人的了解竟然还比不上一个跟洛言从未谋面的越千泷。

“你平日总要摆一副不可一世的臭架子,怎么暗地里还跟个孩子一样?”

亲情和儿女之情怎么可以拿来比较,既然他们逼洛言做了选择,也就把他推上了绝路。

“人都已经不在了,你却还想跟玄霜争个输赢,这又有什么意义?恐怕你之后在黄泉下见了洛言他也不会好过吧。”

他在跟玄霜整个输赢?洛吟桓心中震颤,自己难道一直在跟玄霜争吗?他们洛家的事这女人又知道些什么,她怎能这么下定论?洛吟桓虽然不甘,但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往越千泷那边又靠了些。这样的感觉他已经很久都没感觉到了,一时竟有些贪恋。

“不过你跟我们小玦还真像,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到底有没有发现我不在呢。”

火光渐渐暗去,河边也不再有语声响起。

一晚上过去了,越千泷醒转觉得喉间干渴无比,她睁开眼睛正要起身才想起身边的洛吟桓,这人呼吸均匀,双手还箍在她腰间。

“温度总算降下来一些了,幸好幸好。”

一时间洛吟桓的鼻息打在她脸上,让越千泷有些恍惚。这人正是风华年貌,熟睡之中没了往日的张狂,倒是多了些孩子般的温纯天真,而他嘴角微微上扬,似在做着什么好梦。

“越姑娘盯着本公子的脸看了这么久,到底意欲何为?”

“你装睡!”

“我本是刚刚醒来罢了。”

“你……你给我起来!”可那人力道大得很,拽着越千泷就不肯撒手,“洛吟桓,你干什么?”

“我昨晚明明是一个人睡在这边的,为什么今早就变成了美人在怀?越姑娘如此主动,我倒想问问你想干什么?”

“洛吟桓,我在救你你还含血喷人!”

“哦?”青年笑得狡黠,“我怎么是个含血喷人法?”

“你撒不撒手?再不撒手我可用强了!”

前面好像有人声,苏玦警觉道:“青阙,我们过去看看。”

“嗯。”

苏玦跟孟青阙已经在焚音谷举火找了一夜,之前在附近找到了个药框,上面沾了不少血迹,不知道是不是越千泷的。

这是!孟青阙已经完全被眼前之景震住了,他瞪大着眼睛,确定无误后才瞥了瞥身边的苏玦。那人目光如炬,神色看起来没有大碍,可垂在腰侧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河边的正是越千泷,但此时她仅着一件里衣,和同样衣衫不整的洛吟桓纠缠在一起。

洛吟桓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这两人还这么……不堪入目的。洛吟桓一个压身就要将把女子按在身下,没成想越千泷一借力倒把他撂倒了。女子的笑声扑面而来,这场景怎么看过去都像云雨过后、巫山梦回的样子。

“我们走。”

“喂,阿玦,阿玦——”

耳尖的越千泷一凝神,“有人,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人声。”

“在哪里?”

“你等等,我先过去看看。”

“你小心。”

越千泷拿起外袍披上就走了。

也不知心里怎么想的,看着寻过来的越千泷孟青阙竟招手道:“千泷千泷,我们在这里!”

这声音,是孟青阙!

“我跟阿玦都找你一晚上了!”

小玦也来了?越千泷一喜,连忙加快了步子追上去。已经离开的苏玦只好又转身回来了,静静的呆在这人身边。

“小玦,青阙……”越千泷跑的气喘吁吁的,欢颜说:“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们怎么找到的,我们昨天一晚上都快把焚音谷翻遍了,刚才还在山坡上捡到这个沾了血的药篓子,你知道我们阿玦有多担心吗?”

“哦?原来是苏师兄担心了?”越千泷说着凑了过去,没成想苏玦立马往后一退,“现在怎么一点也不像担心的样子。”

“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衣衫不整,你成何体统。”

“原来,苏师兄你眼巴巴的找了一夜就是为了教训我的?”

苏玦避开了越千泷搭过来的手,厉言道:“你当我是玩笑么?还不将衣物穿好?你已经在凡世呆了这么久,连这点礼义廉耻都没学会吗?”

“喂,你今天怎么了?”

那人没有回答,反而一转身就走了。

“孟青阙,你把小玦怎么了?”

“我?”那人吐了吐舌头,冤道:“我怎么敢啊?”

“洛二公子受伤了,青阙你去把他背回来。”

“我把他背……”

“小玦,小玦,你等等我!”

“喂,喂喂喂喂——”孟青阙没好气的摆了一副臭脸,昨晚苏玦半夜三更的,硬是把自己从床上拉了起来,现在一找到越千泷他们两个就把自己丢了!当他是跟班吗?

难怪越千泷说要用背的,洛吟桓可伤得不轻,这么回去他们又少不了一顿罚。

“我怎么这么倒霉,每次都要被莫名奇妙的拉下水,上次已经被师父关了禁闭,这一次又不知道要怎样了。”

“上次你受罚了?”

“何止我受罚了,阿玦还被噬神鞭抽了十多下了,一直昏迷了好几天才醒来。我的洛大公子,你怎么每次跟越千泷出去都弄得一身伤回来?”

洛吟桓在他耳边笑了笑,“都是小伤,无妨。”

“你是无妨,但我们有妨啊。”

“这次你悄悄将我送回,我在房中静养着,不出去见人就是了。”

孟青阙一喜,“你这话当真吗?”

“放心,现在宁王不在,虽然我住在执明堂但跟重谨长老没什么交集,自然可以瞒得住。”

“那个,之前在虞山多有得罪,我们绝不是存心要打扰你家兄长的。”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那个……”孟青阙听这人语气轻松,应该心情不错,于是他壮着胆子,问:“你跟越师妹怎么会一起在这里?”

“怎么,她没说吗?”

“她说什么,一看到阿玦就跟在后面跑了。”

“苏玦也来了?”

“当然来了,你们怎么在河边……在河边是那副样子?”

“那副样子?”洛吟桓心知是这人误会了,但他也不挑明,只说:“我的确跟越姑娘在河边过了一晚,昨晚的她,跟平时很不一样,倒是让我有些改观。”

孟青阙听着一个踉跄,差点把背上的人给甩下来。

“你说你们过了一晚?你们,到底是怎么的过了一晚?”

“如果你一定要问,不如去问越姑娘,昨晚发生的事她比我更清楚。”

洛吟桓索性来了个越描越黑,孟青阙听得心惊胆战的,这个越千泷一直没规矩,她不会真的跟洛吟桓发生了关系吧,这样他家阿玦可怎么办!

一路上越千泷找遍了方法也没让苏玦多吐几个字,那人不只一言不发,还闷着一张脸。显然苏玦是生气了,可越千泷想遍了也不知他在气什么。

“我有什么做得不对你直说就是了,一直不理人算什么意思。”越千泷堵了他的去路,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我没生气。”

“你有,你现在这么说就是生气。”

“好。”苏玦扭头直视着那人,语气中带着质问:“那既笃定我生气了,就说说我在气什么。”

“我……我如果知道又为什么还问你?”

“既然如此,你也不需再问。”

“小玦——”

“不许你再这么叫我,不许你再用‘小玦’这两个字!否则,休怪苏玦无情。”

越千泷被他这一记突来的低喝吓住了,那人自此扬长而去,走得潇洒彻底,直到回了执灭堂也没再跟她说过一句话。

第六十三章 相敬如宾

苏玦是怎么了?两天下来越千泷小心拿捏着尺寸,但那人一下变得冷冰冰的,仿佛要拒她于千里。

“你还不明白阿玦为什么生气?”

“难不成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孟青阙又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我的越师妹,你在人间的这几个月算是白呆了,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什么道理?”

“在我们人间女子都讲究贞洁操守,都是要从一而终、严讲妇道的,你这么对阿玦他当然会生气了,要换做我我何止是生气,我简直会让师父把你撵下山去!”

越千泷被这人越说越糊涂,“什么贞洁操守、从一而终的,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了,你那天在焚音谷跟洛吟桓都这样那样了,还跟这些没关系?”

“这样那样?什么叫这样那样?”

“我……”孟青阙一翻白眼,“这么羞耻的事你还要我说出来,你自己想想那一晚上跟洛吟桓都做什么了,你这样怎么对得起我们阿玦,你之前不是一直说喜欢他的吗?怎么可以跟洛吟桓这么随便!”

“我怎么了?洛吟桓受伤了而且发了高烧,我只是照顾了他一晚上,这能怎么了?”

“什么?”孟青阙一愣,“你只是在帮他疗伤?”

“要不然呢?”

“那你们为什么还,还衣衫不整的滚在一起。”孟青阙也不避讳,边说还边跟她比着动作。

“焚音谷晚上那么冷,而且他身上还有两个大口子,我要是不那样和他滚在一起,他早就冻死了。这样怎么了?我只是救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原来你们没发生关系。”

“发生关系?什么叫发生关系?”

“这个,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越千泷一向不侨情,什么事她问出口了就真是不明白。

“我在女娲神境从没听泽宜讲过这些。”

“发生关系就是指,就是……”这一下难住了孟青阙,他一个修道之人又从没尝过巫山之欢,该怎么解释呢?

“就是什么?”

“就是男的和女的睡在一起,做那些娃娃的事!就是我们凡间说的闺房之乐。”

“闺房之乐?生娃娃?”越千泷一琢磨,这不就是黎萝一直想跟宜泽做的?原来这人说的是男女的鱼水之欢,“孟青阙你说什么鬼话,你是指我跟洛吟桓!这怎么可能?”

孟青阙的脑勺挨了一记猛扣,“我怎么知道啊,你们那副模样任谁都会误会的。”

“你把这些话都告诉了小玦?”

“没没没没没,阿玦怎么会偏信偏听?我什么都没说,他那天在河边看到你们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了,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小玦看到了?”本来一脸愁容的越千泷一下扬起了蜜笑,这笑容看的孟青阙直起鸡皮疙瘩。

“笑笑笑,你笑什么?”

“小玦他不是生气,他这叫吃醋。”

“吃醋,你是说,他在吃你跟洛吟桓的醋?”

“否则呢?”

苏玦这人,平时总是一副冷淡漠然的样子,想不到心里对她还挺在意的。或许自己在他心中,真的跟寻常女子有那么一丝不同吧。想到这里,越千泷就蹲在门口笑了一脸。不是要躲人吗?她就不相信这人可以一天都不出房门!

“苏玦——”

听了这人一声唤,正在廊子里出神的青年本想立马转身。

“看见我就跑得这么快,你就这么怕我吗?”见这人步子不停,越千泷一个箭步上去就挡在了他身前,说:“我们是同门师兄妹,苏师兄见了我连个招呼也不打是不是太无礼了?”

“师妹,早。”

“现在都是黄昏了,苏师兄却还跟我说‘早’,这敷衍真是太不用心了。”

“我还有事。”

“可我找师兄也有事。”

“改日吧。”

“好啊,那就改日,我刚才正想跟师兄说这太华山我呆着没意思,我明天就跟师父请辞了。”

果然,苏玦的步子停下了,他转过身来,看着越千泷欲言又止。

“你……你为什么突然想下山。”

“我是跟着苏师兄你入门的,现在连苏师兄也不理会我了,我还呆着干嘛?”

“我并非是不理你。”

“那是什么?”越千泷紧逼上去,迫使那人退到了角落,质问道:“你是不是怕我下山后就没人用血喂养月灵草,你那烨楼哥哥就再没醒来的机会了?”

“我……”

“你的确是这么想的,我在你心里就是只有这么点价值,对不对?”

苏玦立刻反驳:“不是!”

“那又是什么?”

苏玦失了声,只推开那人想脱身而去。

“你要是走了,我这就是去找师父收拾东西离山!”

“你为何逼我?”

“是你逼我的!”越千泷目光凌厉,指责说:“你为什么自从焚音谷回来就对我不理不睬的,有什么误会你明说你问我就好了,为什么只会自己生闷气,这样折磨别人你才解气吗?”

“我说过了,我并没有生气。”

“那你看到我跟洛吟桓为什么不出声就走了?要不是青阙当时叫住我,你是不是就打算没去过焚音谷?”看苏玦微变的眼神,越千泷才说:“你不用惊讶,我已经都听青阙告诉我了。”

“如果我知道你跟洛公子约在焚音谷相见,我绝不会去打扰。”

知道他又在犯别扭的越千泷逗道:“我躲着洛吟桓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约他在那里见面?”

“洛家门庭荣耀,洛公子也是人中龙凤,他……他很好。”

“他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苏师兄忘记了,不久前你可是许了我一生的。”

“那只是一生为友,而且这件事,还是别说了。”

“怎么,才这么些日子你就想反悔?”

“我让你别说了!”苏玦一扬手,竟将越千泷掀到了几步开外。

见这人动了真怒的越千泷不再玩笑,认真道:“我知道你误会了我跟洛吟桓,但我那天只是在给他疗伤,我们什么也没做,如果你了解我的为人就该相信我!”

苏玦不回答,只淡淡扫了她一眼。

“你看到了什么、怀疑了什么,为什么连问也不问一句,难道表现出一点在乎就会让你这么的难以启齿吗?”

“越师妹,是你误会了。”

“好啊,你说,我误会了什么?”

苏玦一回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认真答道:“你和洛公子怎样和我无关,我不问、不说只是觉得尴尬,我早就说过自己无心于儿女这情,如果有什么让师妹误会的地方,我今日向你道歉。至于你跟洛公子,或是你跟其他人也好,是否关于风月、是否关乎嫁娶都跟苏玦无关。作为同门也作为朋友,我只是想奉劝越师妹,终身之事千万要慎重考虑,毕竟这里不是女娲神境,就像师父说的,做什么不做什么都会对师妹你有所影响,师妹以后还是谨慎些的好。”

一下听这人滔滔不绝的,越千泷简直气得说不上话来,“你简直就是自欺欺人!苏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先告辞。”

“苏玦——”越千泷伸手一拉那人,嘴唇冷不丁的就擦过了苏玦的嘴角。

“越师妹!”

“苏玦,你可以认为刚才是无心之举,但我就是有意为之的。这世上有太多事不是像我们双眼所看到的,我那日跟洛吟桓的确衣衫不整,也的确肌肤相亲的过了一夜,但那是因为他受了伤,如果我不紧贴着他那人早就冻死了,你跟青阙双双看到的想到的并不是实情。这就像我们刚才,那场景要是被阮师姐看到一定会传得满门风言风语,但事实怎样你我清楚。”

苏玦一时无言,当日在焚音谷看到那场景他的确心有怀疑,但后来想想,便认定以越千泷的为人不可能会做那样苟且之事。

其实,这些天他并非在生越千泷的气,他只是在气自己。他当下寄身南疆,晔刹族不是善类,而大宗祭浸烛表面和善实际心思阴鸷不可捉摸,她当年收留自己,并答应帮助医治烨楼也不知安的什么心。为了让烨楼醒来,他对浸烛都是言听计从,多年来做了不少违心之事。

他本想在中原拿到东西就立即赶回南疆,现在却因月灵草将越千泷绑在了太华山,祖洲和太华秘境的情境还历历在目,他万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越千泷半分。所以,苏玦本想拿了月灵草就跟这人断了联系两两相忘的,但那天在焚音谷自己竟失态了,这不是从前的苏玦,从前的他绝不可能因为私情大乱分寸。越千泷说得对,他是在自欺欺人,他没想到自己会对一个女子有这般的感情,而这种感情,于他、于千泷,都不是好事。

“你怎么了?发这么久的呆,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

“洛吟桓的事,我当真信你。之前,都是我的不对,如今跟师妹赔罪了。”这人语气稍缓,倒真像这么回事,“师妹,今日练剑有些累了,我想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哦,好啊。”

苏玦给她的感觉怪怪的,像是憋着股气。而且,从入门后他就鲜少对自己用‘师妹’这称呼,这些天却开口闭口都是师妹师妹的,他之前明明叫自己‘千泷’啊。可见,苏玦还是对自己还是没有完全信任,心里还是留着个疙瘩,那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他敞开心怀呢?越千泷苦苦思考着,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有了!”突然她一个挺身,天还没亮就跑出去了。

第六十四章 验身处子

好不容易挨到午膳的时候,练了大半天剑的越千泷也不去饭堂,反而拉着苏玦往执明堂去了。

“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进去你就知道了。”

本以为她是找梓兮,但临了只见赵轻衣端端而来。这人是出于名门,又是重谨门下的首席大弟子,剑法卓越说不上,可金石、礼乐等杂学都是俱佳,在丹药方面更是独具一格。纵观太华山这么多弟子,就属赵轻衣和宁辰最有气韵,走出去自成一派风华。

“越师妹,苏师弟。”

“师姐有礼。”

“二位请内堂说话吧。”苏玦听得奇怪,他和这人从没有交集,越千泷也不过闲暇跟她聊过几句,这下让他们到内堂是什么道理。

这屋子门窗紧闭,走进来就有一股子药味。

赵轻衣沉默多时,一开口竟说:“越师妹仍是处子之身,大可放心修炼。”

什么?处子之身?苏玦一愣,浑身就像遭了雷击般不自在,但越千泷看他这反应倒满意得很,正双手抱胸的朝他这边甩着蜜笑。

“曜宫并不难得,以你们的天资,至多几日便可有了。”

曜宫?苏玦听得迷迷糊糊,他料定是越千泷跟赵轻衣扯了什么谎,好让那人给她验明了处身,只是将自己拉到这儿不免太过大胆,堂堂女子毫无体统。

“我还有他事,告辞。”苏玦丢下这句就落荒而逃。

赵轻衣看了那两人的背影,刚要关门却听得一阵轻笑,原来是萧虞则。

“师姐真是隐藏得好啊,平日这么一个像谪仙般的人居然帮着越千泷做这种事,难道师父教的本事都是用来醉心于风月的?”

“你怎么知道的?”

“非处子之身便无法修习曜宫,我不过帮她一帮。”

“越千泷那些鬼话居然能瞒过师姐你吗?她今日叫苏玦来不过想借师姐之口证明自己的清白罢了,你明明是有心帮着成全他们,非要遮遮掩掩做什么?”

赵轻衣理亏,只想绕过这人赶紧离开。

“师姐对他人的事都这么上心,怎么偏偏不看重自己呢?师姐难道真想跟掌门一样在门中修炼一辈子?”

“掌门之事,岂是你我能妄议的。”

“师姐,你不必顾虑,我们太华又不像昆仑讲究全然的断念禁欲,门中弟子们成家生子都是常有的事,你看梓兮师弟和非颜小师妹,他们不正是一对让人羡慕的主?”

“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虞则走上前来,抚了抚她那隐隐的青衣,“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师姐若是想在门中等大师兄就大可不必,否则耽误了卿卿年华岂不可惜?”

“你放肆!”

被赵轻衣打开手后萧虞则也不收回,反而停在她发际揽过她的一缕青丝,“都说,这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何到我这儿就成了落花有意水无情呢?师姐,那宁辰是空中耀日,只可相望,不可相近啊,你能帮越师妹去讨好苏玦,为何不能帮帮我?”

感觉到那人凑近的气息,赵轻衣赶紧一推掌,不过这次她的手腕被牢牢钳住了。

“难道师姐来了兴致,又想给我两个耳光吗?”

霎时衣袖拂动,就算赵轻衣没动手,还是暗中催动袍袖给他这人两巴掌。

萧虞则舔了舔发肿的嘴角,笑道:“师姐还真是坐怀不乱,不知如果换了大师兄,你当怎么处置?”

“朽不可雕!”甩下这句赵轻衣便拂尘而去。

“虞则师兄,你为什么老要找大师姐的不快?”站在廊子里的梓兮悠悠走出来,神情就像个恨铁不成钢的老父,“师姐从小就对大师兄崇敬得很,你却每每都拿大师兄玩笑,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这右边脸上都见了红,看来师姐手下没留情。”

“我知道,她哪次对我留过情啊,你真该庆幸非颜只是耍耍小性子。”

“呵,非颜虽然有些任性,但我可不会去自找。”

“我能怎么办?”萧虞则舔了舔嘴边挂着血丝的伤处,笑道:“除了气极的时候,她可还会看我一眼半分?只要不惹乱子,我在她眼里就有如无形,还不如现在来得痛快呢。”

“师姐自小严苛冷傲,但其实跟大师兄一样,骨子里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也就是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让她看了生气,你何尝不学学大师兄?或许,师姐会对你改观不少呢。”

“让我学宁辰的样子来讨她欢心?这样我宁可她一辈子不跟我讲话。”

梓兮无奈的摇摇头,他跟虞则相处了十来年深知他的秉性,这人平素随意懒散,唯独将赵轻衣放在心上,可即便这样虞则的修为在门中也在上层,如果认真打起来,他跟赵轻衣还不一定谁输谁赢。

“对了,洛大公子的伤怎么样了?”

“他应该是在焚音谷遇到了雪狼,除却两处咬伤较严重外其他没什么大碍,静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出门了。”

笑话,那人可是宁王身边第一亲卫,怎么会连小小的雪狼也应付不了,想来洛吟桓是做了场好戏,如果自己有他那般的手段,或许赵轻衣也不会对自己冷脸了。

“不过这位洛大公子可是不好伺候,刚才见你不在就往园子里去了。”

“这样正好,园子里不过是些花花草草,就让他出去透透风,我正好趁这机会好好睡上一觉。”

“如果他一个人在园子里我倒不怕,但刚才千泷和苏玦也往那边去了,这三人撞在一起不知又会出什么事呢。”

“哦?”萧虞则眼睛一转,“师弟,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的确相遇得尴尬,越千泷正路过玉衡宫呢,刚一转角就撞在了洛吟桓身上。越千泷笑得尴尬,而洛吟桓立马脸黑的数落起人来。当天从泥潭里救她出来的是洛吟桓;遇到狼群后将她护在身后将自己送到血口的是洛吟桓;在河边伤重昏迷的是也是洛吟桓,但次日越千泷甩手就将他丢给了孟青阙,不仅如此,之后几天这人更是没来过执明堂,亏得这几日洛吟桓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隐瞒伤势,伤口开始愈合才出来透透气。

如今在廊子里撞见了一问,越千泷也不是来感谢的,洛吟桓瞥着一边的苏玦,心说着这女人当真忘恩负义。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越千泷连连道歉说:“我这几天是怕打扰洛公子,要不早就来了,而今天……”

“择日不如撞日,多谢洛公子对师妹的照顾,你的恩情在下铭记。”

“这是我对越姑娘的恩情,何需苏公子铭记?”

苏玦接不出话来,只好杵在原处出神。

“既然二位来了,不如一起到园子里走走。”

“洛公子,我们本来正要去膳堂的,先走了。”

“我这儿正好有些点心小食,比起你们太华山的清粥凉菜好多了。”

“可是,我们的确不便。”

洛吟桓开口,满眼满心的不悦:“越姑娘,今天相邀我已是诚心,你再推辞岂不是全然看不起我洛家、看不起北域吗?”

“那就叨扰洛公子了。”洛吟桓扭头,这回的竟是苏玦。

三人就这样一前两后的到了执明堂的子虚园中,说起子虚园也是太华山中的一大盛景。天玑宫中有常年不败的山桃,而子虚园中的园景时时变化,其中不仅种满了奇花妙草,更有灵兽相陪,是在太华山少有的温暖福地。

苏玦和越千泷是第一次来,越千泷看到新奇之事少不得问上一番。

“这是什么花?竟然通体莹白看不过任何根茎?”

“这是往生兰,只在寒气极重之地才能生长,它无根也无叶,从土壤中生出来便只有花蕾,这种兰花虽然极美,但见不得一点阳光,一丝光线也可让它瞬间枯萎。要是在山下是绝看不到的,因为它们多长在极北的地底,在这园中也是用术法强留着种在这白玉函中,不过若要观赏不可靠得太近更不可用手触摸,否则它的阴寒之气对功体有所损伤。”

这么美的花却碰也不能碰,真是可惜了。

“诶?”越千泷忽的停了步子,指着一盆花卉问道:“这是什么?刚刚还是蓝色,怎么一下就变成了红色?”

“这是执明堂独见的,叫如虹。我们人之一日有喜、怒、哀、乐多种情绪变换,而这株草木也是一样,它由蓝变红便是心情由阴到睛,或许是见了生人觉得欢喜吧。”

“这花草也有喜怒吗?有意思。”

“世事万物都有自己所思所感,只是有些你能看到有些不得见而已。但草木不会骗人,如果心情不佳就是心情不佳,绝不会做出番兴致盎然的样子来敷衍旁人。”

越千泷笑容一僵,原来这家伙已经把他看透了。

“苏公子越姑娘不是没用午饭吗?花草可以等下再看,我们还是先用膳的好。”

待那人转身后越千泷不断往苏玦那边使着眼色,可那人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唯有步伐一直跟自己保持着一致。越千泷靠过去,暗地里拽了拽他的手,这次他并没躲开,越千泷松了口气,心中的大石放下了大半。

第六十五章 守宫明心

用膳的水榭在湖面,一路走来二人觉得执明堂陈设布置都跟执灭堂大相径庭,这儿多了不少烟火气,更像在人间。而桌面上摆了好些糕点,粉粉绿绿的摆了十几个小碟。

越千泷随手拿起一块尝了尝,当即赞道:“太华山的厨子还会做这些?味道真是绝了!”

看着她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洛吟桓不禁掩面而笑,这女人真是没见过世面。

“这不过我们北域几样寻常糕点,不过在你们太华山想做出来也是困难。”

“这么说,不是重谨师伯给你开的小灶了?”

“他能给我开哪门子小灶?这些都是我前日做了剩下的。”

这下越千泷眼珠子可都要掉碟子里了,“洛吟桓,这是你做的!”

“怎么?不信,还是怕有毒?”

越千泷放下手中的点心,咽下去后才说:“洛公子,真是好手艺,好手艺。”

“苏公子不尝尝吗?”

“我不饿。”

“怎么,我对虞山这事已经释怀,苏公子倒还要拿捏在手里吗?”

“可你不像会轻易释怀之人。”

“这么说,苏公子现在是良心不安了?”

“没有没有,小玦的意思是想让大家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洛吟桓哂笑道:“怎么个两不相欠法?”

“我们从洛言的陵墓中拿出了一串手链,不如我们也还你一样东西。”

洛吟桓应说:“也好,如此一来大家心中都少个疙瘩,多少显得真诚一些。”

“那好,你要什么?”

苏玦目光锐利的等着洛吟桓的说辞,这人到底为何留在太华山,又是不是刻意接近千泷,在接下来的回答中就可见端倪。

“再过几天就是春分之日了,我想和几位一同去流光径中赏赏花。”

“赏花?就只是这样?”

“否则呢?越姑娘以为我要说什么?”

“好好好,那我们就去赏花。”

这顿饭吃的分外心累,一来二去总算挨完了。从执明堂走出来的越千泷如蒙大赦,她小心观摩着苏玦着神色,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

“你不用担心,我之所以答应不过是想探探他的虚实,并不是还把你焚音谷的事放在心上。”

“你探他的虚实?”

“他似乎想跟你深交,但想起之前虞山的事,我有些不放心。”

“怎么,苏师兄你也会有不放心的时候?”

“你初涉凡世,不懂什么规矩,往后还是不要这么莽撞了,找赵师姐验身这种事万万不能有第二次,你明白吗?”

“你以为我想用这法子?可不用这法子你怎么相信我?”

为何越千泷总是这不顾后果的性子,往后一人下了山可怎么办。

苏玦叹了口气,“我说了相信便是相信,往后不再这样做了。”

看来这法子这用,这人言语中柔软不少,心下暗喜的越千泷抚了抚胳臂,直等走过敬璇阁才说道:“我,其实还找赵师姐帮了我一个忙。”

“还有何事?”

“你,能不能进来说话?”

苏玦看当下无人,也就进了她的房间。

“我找赵师姐点了这个。”女子说着缓缓卷起衣袖,她右臂的内侧关节处竟有一颗红痣。

“这是什么?”

“守宫砂啊。”

“守宫砂?”苏玦不明就里的,“那是何物?”

“赵师姐说,点上这东西后终年都不会消失,不管你是洗澡、受伤还是怎么了,除非……”越千泷顿了顿,观摩着苏玦好奇的神情,说:“除非跟男子交合,所以,这也是凡世女子用来固守贞操的法子。”

“千泷!”苏玦大为惊诧,憋了好久才问:“你为何要做这些?”

“我知道自己出性蛮荒不懂你们做人的规矩道理,也受不得那些礼教束缚,但师父说得对,我现在不像在女娲神境并不是一个人,所做所为总不能老想着自己。我求赵师姐给我点这个也是为了提醒自己谨言慎行,免得以后再随了性子做出什么事来让你受累,更让你误会。”

“可你不该如此。”

“只有我想不想,没什么该不该的,既然到了这儿,我自然该好好学着怎么为人。”

苏玦凝视着那朱砂一般的红痣,心中顿时觉得万分沉重,仿佛它是烙在自己胳臂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曾经说过喜欢,那么千泷所体会的喜欢,到底是什么?”

“喜欢到底是什么?”越千泷费解的皱着眉头,说道:“喜欢就是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看着顺眼;就是我一种跟青阙、姜焱相处时都不一样的感觉,明明你说话冷冰冰的,可我就是想听你多说几句;明明你站在身边像个泥像木人,我也不会觉得尴尬、觉得难堪。泽宜说过,这种些就叫喜欢。”

苏玦听着这些话,一时竟也有些动心。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的烨楼哥哥。”

“羡慕?”

越千泷用双手捧着下巴,两只眼睛瞪得水灵灵的,“至少他知道了以前的小玦是什么样子,至少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脸上冷冰冰的,有了心事还只闷在心里吧。”

“那些,都是很久以前,人总会变的。”

“但我想让小玦变成以前的样子,或许,那样的话你也会轻松一点。”

变成以前的样子?苏玦心底木然,他竟一点也不记得,以前的自己是怎样的了。

“难道你对烨楼也从来不闹不笑吗?”越千泷突然伸手钳住了那人的嘴角,微微往上一提后惆怅道:“算了,小玦你还是不笑的好,你要是笑起来这么好看,一定会让门中的女弟子们围了去。所以,小玦你以后只能对着我一个人笑,只让我一个人看到。”

苏玦愣了一下,不一会儿居然真的抿嘴笑出了声。

剑法的招式基本会了,趁着在非鱼池赏玩的空隙,越千泷问了梓兮关于曜宫的事。

“你还没听说过曜宫?”

“上次听洛吟桓提到过,但他也没细说。”

梓兮说着青光一闪,便徒手变出了自己的配件剑水云来。

“诶,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就是从自己曜宫中唤出来的。”

“哦?”越千泷拉着他的衣袖又扯的拽,稀罕道:“这儿哪里有什么曜宫?”

“越师妹,所谓曜宫是另一处神形相交的空间,当到了一定修为自然会出现,你只需知道心法让他人帮你先打开曜门即可。有了曜宫就可以将随身物件储存于其中,别人是不可能拿到你藏于曜宫中的东西的,除非投入元鼎中炼化。”

“还有这说法?难怪我看门中好多弟子从不佩剑,原来是藏起来了。”

“不错,这曜宫大小依照各人修为而定,像我资鲁钝,到现在十来年过去了,其中能放下的也不过耳耳。”

越千泷看了看手中的邀月,“这东西又沉拿着又不方便,如果我能将它化于无形也是好的。这么说来,如果想要这曜宫还要向师父问口诀了?”

“这些基本功法齐师叔恐怕不会教习,要是师妹真想学找大师兄就是。”

“宁辰?”

“师妹,其实太华门中多数东西都是靠自己摸索的,就像曜宫这种普通不过的事,如果你们不问也不会有人主动教。摘星阁的书楼日夜敞开,其中的书卷浩如烟海,如果能研读透两三本就对自己大有益处了。”

“这师父还没领进门呢,修行就全靠自己了?”

梓兮无奈笑了笑,“也正因如此,太华门中每年都在不少弟子自请下山,毕竟人之天赋各有所异,不是人人都适合这路子的。”

宁辰她不敢找,可她可以去找孟青阙啊。这小子还是够仗义,不仅把心法写下来了,还给自己和苏玦一一讲解演示,不到十天苏玦就化出了自己的曜宫。

“那定灵石测的一点也没错啊,我们阿玦果然是天赋异禀!”

“青阙,还要多谢你。”

“不过越师妹你么……”

“输给小玦我心服口服!”

孟青阙看着这两人掩面而笑,从焚音谷回来后还似冰似火呢,这么一下又“夫唱妇随”了?真不知道苏玦还记不记得灵犀妹子,这段时间没一点她的消息,孟青阙还挺想念的。

三个月了,素灵犀望着窗外的月轮,这三个月她在逐日殿中专研星图,连符鸟也没往外传过一只。几日前她曾求师父浸烛在魇池唤出过苏玦的近况,那人正跟越千泷一起练剑,动作间默契无间,连她都有些自愧不如。苏玦从小心志坚定,现在苏烨楼还没醒,他难道会对什么女子动私情吗?

“灵犀,你的气息乱了。”

闻言素灵犀立马转身行礼:“师父,徒儿知错。”

“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苏玦。”浸烛衣袖一挥,房中就蔓出了一片星光,“不用等多久我就会让你去找他,到时候你可要好好抓住机会才是。”

“师父,什么时候?”

“你的御星诀修习得怎么样了?”

“这段时候已经到了第三重。”

“第三重?你若是想上太华山就必须修习到第四重,否则根本无法掩盖你身上的妖巫之气,一旦暴露身份对你、对我族都是灭顶的祸事。所以,什么时候到了第四重,你便什么时候可以去找苏玦。”

要修习到第四重?以她现在的进度至少也要半年。怎么办!

“再有杂念,半年也不一定有起色。若你静心,在我辅助下或许近日就可大成。”

被这人看穿的素灵犀立马领命,“是,师父,徒儿明白了。”

“不是为师一定要拦着你,可是这太华山并非寻常之地,你当下最需要的是静心,忘记岁月即可。”

忘记岁月?这谈何容易。

第六十六章 流光小径

春分这日大家都停了早课参加祭日大典,本以为堂堂太华的首个祭祀会格外*隆重,但没想到简单得很,厉染、齐衍都未出现,只留下重谨主持大典,整个过程就是奏乐、献礼,半个时辰之后就结束了。祭日典礼结束大家就一哄而散,原来春分是开年的第一个假日,祭祀后大家便可歇息玩乐。越千泷他们是早就约好了洛吟桓的,这会正在执明堂门前等着,不想半路来个孟青阙,他左右没地方去,铁了心要跟他们去流光径。

流光径是条小花径,一路走下去可到掌门暮昭明闭关的玉虚林,这常年开放,但唯有春分这一天人声鼎沸。越千泷走在其中,这里景致堪称山野烂漫一词,小径边分出了多条岔道,就算玩赏一天也走不到底。不过相比于子虚园来,这里的花草较为单一,大多是种浅紫色的连株野花,春风一吹这花草就好像银铃一般能发出悦耳的声音。

“这是什么花,怎么开得整条路都是?”

“这叫雁返铃,今天来流光径的人大部分都是为了这花。”

“哦?那这花有什么特别的?”

“有什么特别?”孟青阙神秘的一笑,“都是些小把戏,你等会就知道了。”

几人都跟着洛吟桓走,他一路上不出声,到一处角落里才停下。孟青阙在后头紧跟着,就想看看这人玩什么花样。

“快点快点,我们到这边来,这里人少。”突然从众人身后传来了一个小男孩的声音:“这里还有一棵大樟树,准不会有人跟我们抢的。”

这时在苏玦身后钻出来一个年幼的孩子,他的脸颊肥嘟嘟的,嘴巴小小的像极了刚熟的红莓,看着当真可爱得紧。

“这是哪里来的小师弟,我怎么在门中从来没看见过。”越千泷忍不住逗道:“来来,到姐姐这里来,姐姐这儿有糖吃。”

小男孩像没听到,举了个风筝一蹦一跳的就跑到了洛吟桓身边。

“诶,他还不理人!”

“千泷,你看他穿着衣着,他并不是太华弟子。”

经苏玦一提醒越千泷才注意到这孩子穿着华丽,跟洛吟桓站在一起更有种说不出的亲切。

“你别跑这么快,小心摔着了,吟桓!”

大家被出现在眼前的人惊到了,他不是洛言吗?

越千泷往后一退,小声问苏玦说:“该不会又诈尸了吧,我们可是看着他封棺掉下去的。”

“千泷,恐怕这不是真人。”

“不是真人?”

洛言跑到了那小男孩身边,蹲下身子给他理好衣物后立马刮了下他的鼻头,嗔道:“我说过出了家门一定要听话,你再这样我等下就把你送回洛家去。”

“我才不信,这话我今天都听过多少次了。反正,你要是把我送我洛家我就挖洞翻墙想尽办法跑出来,到时候摔坏了看你心不心疼。”

“你啊——”

小男孩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你快看看,我选的这株怎么样?”

“吟桓你喜欢就好。”

原来这两人一个是洛言,另一个就是洛吟自己。孟青阙惊诧着,这两人以前难道来过太华山?而且能来流光径的一定是门中贵客,为何自己没什么印象了。

“哥哥,宁王殿下说这花可以留住人的回忆,你信吗?”

“宁王殿下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

“如果这样那我们每年都来,每年都在这里挑一朵。重谨长老说了,这儿可以有片地方是专为北域留下的,这样宁王殿下、还有父母和我们每到太华山就可以看到过去,看到大家在一起的日子了。”

留住回忆?原来他们看到的这些都是回忆?苏玦跟越千泷互望一眼,这里大片雁返铃的作用原来是这个。

“哥哥,我都答应父亲了,你既然不想习武不想为官那这些我代你来做,你只要好好呆在洛家帮着父亲经商就好了。”

“吟桓?”

“这次回去后父亲就要把我送到宁王府,你跟玄霜姐姐可不要再惹父亲母亲动怒了,要不,玄霜姐姐可真会被赶出去的。”

洛吟桓双拳紧握,他已经有多年不曾看过这些了。

“下一次,我们带玄霜姐姐一起来吧,我要让玄霜姐姐也留在这里,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一来就能看到玄霜姐姐了。”

这孩子好像预料到了之后的分别,不过可惜了,玄霜并没有等到那个时候。

“哥哥你说,这世上真的有天神吗?”

“为什么这么问?”

“大家都说如果春分这天放风筝的话要把愿望写在风筝上,你把风筝放得越高就越可能被天神看见,这样愿望就可以实现了。”

越千泷忍不住发笑,这个洛吟桓小时候真是懂事又天真,比现在可爱多了。

“那吟桓的愿望是什么?你来说,我来写。”

“不用,我已经偷偷写好了。”

小男孩有些腼腆的拿出抱在怀里的风筝。那上头歪歪扭扭的写了‘愿长心’三字。

愿长心?这孩子年纪小小,怎么许起愿来老气横秋的。

“我希望玄霜姐姐对哥哥可以一直像成亲的时候那样,不要再想那些修仙问道之类的事了。”

“吟桓,人心总是会变,不仅是玄霜,你我也是一样。”

“我不会变的,在你和父亲母亲面前我肯定不会变的!”

看着孩子那倔强的样子,洛言只叹了声:“傻孩子。”

愿长心?此心永长吗?看着这二人放起风筝的样子,苏玦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但记忆中的那个人跟自己身高相仿,并不是苏烨楼。苏玦一下觉得羡慕,如果他跟兄长也能在这里留下什么回忆就好了,至少现在他还能听到那人的声音,看到那人的笑意。

“那个……”想起之前的事孟青阙有些不好意思,头一次对洛吟桓服了软,说:“虞山的事,是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洛家,我们断了你兄长的好梦,也断了他的性命,这声道歉是我们欠你的。”孟青阙一拱手,苏玦和越千泷也跟着行了一礼。

“别误会,我来这儿不是想听你们道歉的,况且让他在幻梦那么‘活着’也并非我所愿。当年到流光径还小,本是抱着玩玩的心思,后来下了山也就没再回来,今天一试没想到这雁返铃当真神奇,竟然可把人、事描摹得跟当年一般无二。”

“可不是吗?刚刚那个小吟桓过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真人,他那粉嘟嘟的肥脸真让人忍不住想捏上一捏!”

“小时候的样子,的确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了。”

“洛公子的看过了,想必青阙也一定有东西让我们看看吧。”

“我?”

“你在这里二十来年,难道就没来流光径留下些什么吗?”

孟青阙立马摆摆手,“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

“肯定是什么丢人的事怕被我们知道吧。”

“我孟青阙行得正坐得端,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你怎么没有?那年你十五,都在这儿干了什么来着?”阮非颜的跟梓兮应声出现,这小姑娘扬起唇角,一副不饶人的样子,说:“我可是特意让梓兮师兄用雁返铃记下了,大家想看的就跟我来!”

“小师妹,你竟然背着我使坏!”

大家一起哄,愣是把那株雁返铃给找了出来。不过少年‘孟青阙’出现的画面就不如洛吟桓那么温情,他那时瘦瘦小小的,只会跟在宁辰跟赵轻衣身后。

“想不到宁辰那时候那么贪玩!”越千泷边说边看这人跟孟青阙灌酒,灌酒还不说,后面还骗这人脱了衣服跳舞,“青阙的舞姿真是妖娆妩媚,百年都难得一见。”

这种陈年囧事都被翻出来了,孟青阙恨不得挖个狗洞钻进去。

“青阙师兄当年在门中可谓是艳绝群雄,如果是女子真该早早娶了!”

“阿阮师妹,你还说风凉话。”

“不过你这个小媳妇也只有凶巴巴的大师兄敢娶。”

“阿阮——”

阮非颜躲在梓兮身后,指着身前的‘少年宁辰’道:“你当时吐了大师兄一身他也没嫌弃你,照样把你背回去了。但是你这人就是酒品不好,小时候这样现在还是这样,那晚你喝醉了又哭又喊的,还把大师兄的肩膀咬出来个好大的牙印子,连现在也没消呢。”

是吗?当年还有过这种事?孟青阙抓了抓后脑勺,这些他都忘得差不多了。不过他长了两颗虎牙,一口咬下去肯定是很痛的。看着昔日的画面,他也生出了几分后悔,之前试剑大会上他因所用之剑突然折断才输掉比试,也没了拜入掌门师尊门下的资格,他当年气极,因为那佩剑是宁辰所赠就把所有罪责怪在他身上。现在冷静一想,即便剑没折,他也一定会败在宁辰手中,也同样成不了执教大弟子,那人何必为一场没悬念的比试用手段呢?不过孟青阙是小孩性子,虽然道理明白,可就是不能跟宁辰好好相处,反正梁子一结下,他们两个是回不到从前了。

“我们老是回味过去有什么意思?当下有这样的良辰美景,我们该好好珍惜现在才是。”

“青阙这话什么意思?”

“我在流光径藏了好东西,正好拿出来让大家一起享用。”

好东西?梓兮眸子一挑,他说的好东西除了酒还能有什么?

第六十七章 斗酒长欢

孟青阙挖出的酒水中有蜃天城特有的花香,比起南疆可说味道淡得很。

“洛公子,你身上有伤还能喝酒?”

“喝上一点倒无所谓,而且这样的果酒对我来说如同饮水。”

“越师妹你省省吧,洛大公子见的世面多了,才不会稀罕我这点东西。”

听出孟青阙话中的酸味,洛吟桓提议道:“光有酒水难免无味,不如我们来行个酒令?”

“正好我近日在山下刚得了件有意思的东西,就是为行酒令而设计的,本来我还想自己先研究研究,既然今天有机会就试试吧。”

“好啊!”阮非颜第一个赞成道:“青阙师兄,到底是什么?”

“我放在屋子里没随身带着,你们等等,我去去就来。”

孟青阙御剑不见了影子,等回来才从怀中拿出一副像帛画般的东西,上头不仅有文字和图案还布满了很多小格子,看起来古怪得很。

梓兮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些门道,“师兄,这是什么啊?”

“这是上次我去蜃天城坊间一位朋友送给我的,说是在他家乡很流行,其实就像六博棋一样有它自己的下法,不过我还没试过,只刚弄懂了它的规矩。”

“什么规矩?”

孟青阙拿起那两枚石色子,掷出去后才指着那画上的一处,说:“这就像是一个棋盘,棋盘上的八个方向代表了八个起点,行令者每人可选定一个方向作为起点,比如我所选定的是东南方就是从这儿开始。刚才我掷出两个点数一者为三,一者为五,这个大数五是指我应该在棋盘上往前走的步数,而小数三就是我停下后在棋盘这一格所对应的酒令内容。”

洛吟桓和梓兮算听懂了,因为有八个方向,所以这东西也对应着动物的形貌雕刻出了八个(牛、虎、兔、马、羊、猴、龟、鹤)不同棋子,参加者从其中任意挑选就好。

“小玦,你听懂了吗?”

苏玦坦诚的摇摇头,别说这东西,他连一般的酒令也没行过。

“不懂的再看我。”

孟青阙所执的虎棋走了五步后停在写着‘流觞’二字的棋格上。

“青阙师兄,这是什么意思?”

“这每一个格子对应一种酒令,而每一种酒令中又分了几个小项,我停在这儿的意思就是,我要行的酒令就是‘流觞’这一令的第三项。”

“第三项?”

“我这本小册子里有酒令名目,上头写明了这棋盘中每一格每一项的不同要求,如果走到了只要查明按做就好。”

洛吟桓显然很不满这玩法,说:“只要照做就好?如果上面要让我们去杀人放火也照做吗?”

“洛公子严重了,既然是游戏就总有个限度,不过嘛,这里面到底写了什么我也没细看。反正我孟青阙一直懒散,从不拘束形骸,如果大家觉得太过冒险不肯行这酒令也有解决的法子,绝不强求。”

“什么法子?”

“既然是酒令就简单得很,只你肯喝酒就行,比如刚才我掷出的两枚色子点数一个是三一个是五,如果我不想行这令的话,喝下八杯酒就可以跳过去。”

“八杯!”梓兮有些为难的问:“就是说把三点加上五点,要喝下掷出点数之和所对应的杯数了?”

“没错。”

如果掷出了两个六点还不得喝十二杯了?梓兮看了看地上的杯子,这个头不小,如此喝下去岂不醉倒了?

“谁最先走到中央的终点谁赢。”

“好,有点意思,那我们开始!”

“诶——”孟青阙拉了阮非颜笑道:“在开始之前我们得选出一个行令官,让行令官拿着这酒令册子主持局面,所以这人可玩不得。”

“只能看着大家玩,那不是太不公平了?”

“所以行令官的人选我们让天意决定。”孟青阙拿出一朵已经枯萎的野花,“从我开始大家每人扯一片花瓣,谁扯到最后一片谁就是行令官。”

阮非颜兴致勃勃的,可扯到最后那一片的竟然是她自己,她大呼不快但也只能愿赌服输,看着她娇嗔的样子孟青阙暗暗跟梓兮对了个眼色。就算他再浑,也不能把小师妹拽来灌酒啊。

“万事俱备了,那谁先来?”越千泷执了马棋问道。

“这参与者只有越师妹你一人是女子,当然是你先来了。”

“好,那我就不当仁不让了。”越千泷拿过色子打出了一个两点一个四点,走完四步后所停那格子上写了‘春闺’二字,她问:“小师姐,春闺第二条是什么?”

阮非颜翻了翻那小册子,还没说呢脸就红了一片,这怎么让她读得出来?

“怎么了?”

“这要你,要你分享三条闺房之道?”

“闺房之道?”越千泷皱眉想了想,这闺房是未出嫁女子住的房间,闺房之道,这什么意思?难道是布置房间的法子?

孟青阙一下憋不住笑,这些人今天算着了他的道,其实这酒令是蜃天城青楼歌坊兴起的乐子,难免有些……活色生香。谁让这些人刚刚还嘲笑他,这一笑之仇如果不报他还怎么成眠啊?

“越师妹,恐怕这一条你只能跳过了。”

“为什么?”

洛吟桓闻言也使坏一笑,“你还没成婚,怎么懂得闺房之道?”

“成婚?这跟成婚有什么关系?”

对上越千泷求助的眼神,苏玦只好解释说:“闺房之道就是阴阳相合、男女想融之道,是夫妻圆房时才会做的。”

“什么?孟青阙,这是什么混账酒令!”

“既然玩不起那越师妹别玩就对了,或者看在同门的份上我们宽限宽限,师妹只要说说你那晚在焚音谷跟洛兄是怎么相处的就行,怎么样?”

“你……”越千泷二话不说,拿起坛壶就给自己连倒了好几杯,好在她酒量不错,这六杯下来一点也不妨事。

“师妹,只是游戏而已,你不要这么放不开。”

“孟师兄,到时候你也要全然放开才好。”

“阿玦,该你了。”

苏玦神色冷静,一打色子是三、六两数,他停在越千泷后而的‘客问’一格上,而这册子上写的‘客问’第六项是让行令官任意问出三个问题,被问者都必须如实回答。

阮非颜念完脸上立马浮出一阵得意,看来这行令官还是有些乐子。

“苏师弟,这上头写的是必须如实回答,你要是作假当怎样?”

“任凭师姐处置。”

“说得好,那我就问第一个。”

“怎么是第一个呢?小师姐你刚刚不是问过小玦一个问题了?”

阮非颜急了,“我刚刚是跟他约定规矩,这怎么能算?”

“这怎么不能算?你们二人一问一答,大家明明都听到了。”

呵呵,这越千泷还真是个小狐狸,不跟这么急着就要露尾巴了,她对苏玦的一点心思门中谁不知道啊。

“好,本师姐不跟你争,现在我问第二个问题,苏师弟你到底喜不喜欢千泷?”

孟青阙抿嘴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意,他就知道阮非颜要问这些。

“我……”

“你可要说实话!大家都听着呢。”

苏玦为难的看了一眼身边的越千泷,那人微微颔首,可眸子里甚是期待。

“作为同门和好友,自然是喜欢,否则今日也不会跟诸位坐在这里了。”

真是四两拨千斤,这样一说就吧在场所有人都拉下水了。

“既然只是同门和好友,你们为何那天为何要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梓兮双手一抖,他杯中的酒水登时被倒了干净。对这两人的关系,门中的确有些传闻,但他没想到阮非颜会这么毫不顾忌问出来,而且用的还是‘同床共枕’一词,私相授受在太华山可是犯大戒的。

“小师妹,这什么意思?”

“我那天进去送药都看见了,他们一起躺在床上,本来是一人在上一人在下的,但一看见我立马就慌了,这不是有鬼还是什么?”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孟青阙在脑中想象着那姿势,那不是跟在焚音谷时自己看到的一样吗?原来和她如此如此、这般那般的并不只有洛吟桓,难怪苏玦看了扭头就走,他一定是觉得被骗才愤怒不已。

“怎么,回答不出来了?”

苏玦开口,竟然有些心虚:“当时,师妹是在帮我上药而已。”

“胡说,你挨的噬神鞭是鞭打灵识又不会有外伤,她帮你在身上上哪门子的药?”

“当时小玦神情恍惚,我不过是靠得近了些照顾他,又正巧被师姐你撞上罢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越千泷,我在问苏玦,又不是在问你!”

“小玦不善言辞,我不想看他被你欺负。”

“那这不算!你这是犯规!”

“好了好了,”梓兮立马悄悄对阮非颜道:“师妹,适可而止就好,还是不要再让他们难堪了。”

“好了,这条勉强算过。”

此时苏玦脸色铁青一片,他就知道这个阮非颜不会放过这把柄,不过这时候当面质问,真让他手足无措。

接下来的孟青阙左右就是喝酒,抽到了也不做,而梓兮、洛吟桓更是有惊无险,所中酒令不过是要作诗和歌。越千泷跟苏玦真是时运不济,后面几轮下来所中的酒令都荒唐不堪,正因为他们一项都做不得、一句都说不得,每每只能选择喝酒,这连连喝下来苏玦也有些昏眩。没想到这酒入口清冽甘爽,后劲却是十足。

第六十八章 桃影残像

苏玦昏昏沉沉的,差点栽倒在越千泷肩头。

见状孟青阙捅了捅梓兮,偷偷说:“每一把都不玩,你看,阿玦要不行了。”

苏玦甚少喝酒,对自己酒量没有深浅,这一通灌下来都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洛公子,到你了。”孟青阙将色子递过去。

“共饮……”洛吟桓指着上头的格子,问道:“这个五条,是什么个意思?”

“这删子上头说了五种饮酒的方式,你抽到的是第五种。”

“喝酒的,方式?”

“没错,而且册子上说了要跟你的下一家一起完成。”

洛吟桓看了看苏玦,又看了看越千泷,“我的下一家,那岂不是……是越姑娘?”

“的确是。”阮非颜再开口,难免带着幸灾乐祸的语气:“但是这方式对越师妹说有些不便。”

“哦?为什么我不便?”

“你是女子,当然不便了。”阮非颜说着将那大敞口的青瓷酒杯咬在嘴里,又让梓兮往里头倒满了酒水,将身挪到了越千泷那边。

“小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阮非颜将杯子放下,说:“既然是共饮,就是说让你咬住杯子这边而洛吟桓咬上杯子另一边,两人要在将杯中的酒水喝到一滴不剩而且不能让杯子掉下来。”

一滴不剩?还不能掉下来?这样岂不是只能用舌头了?越千泷想着就不由得发笑,这是谁想出来的整人法子。

“这个我不参与。”

“又不是你掷的色子,参不参与也由不得你吧,这还要问问洛公子。”

“我……”洛吟桓犹豫了下,最后竟答应了。

这居心可真谓昭然若揭,孟青阙一双眼睛在苏玦和越千泷两人间晃悠,今天这酒局可不得了,像是一下把这三人关系挑到白日底下了。

越千泷气极,质问道:“洛吟桓,你凭什么答应?”

“我凭什么不答应?在下不胜酒力,不能跳过。”

“你现在耳清目明的,哪里像不胜酒力了?反正我不参与!”

“这样说来,越姑娘是想抵赖了?”

“谁想抵赖了?明明是你借机要让我难堪,之前的救命之恩你都忘了吗?”

“我来。”苏玦拉了把越千泷,只说:“我可以替千泷。”

“苏公子可以这样吗?”

“规则中难道说了不可以?”

苏玦一个眼刀袭向孟青阙,震得那人立马应道:“可以可以可以,只要阿玦你愿意当然可以。”

但两个男子做这事是不是太不雅了?

“好,我今日就应了。”

洛吟桓叼好了酒杯,苏玦也叼了另一边。

这酒杯的杯口敞大而且杯身也不浅,上面的酒水还好说,可下面的怎么也喝不到,难道要人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去舔吗?酒水空了小半后两人只叼着杯子大眼瞪小眼,突然洛吟桓缓缓坐了起来,高低落差下杯中酒水自然流到了苏玦嘴边。

孟青阙边击掌边赞说:“一下就想到了法子,洛公子真是机灵。”

如此又继续了几轮,几坛子酒都快喝光了也没分出胜负,除却梓兮和阮非颜,其他几人一个个都喝得差不多了。

“来,我一个人喝着没意思,你也跟我一起喝,我们……一起喝它个不醉不归!”孟青阙一下靠在洛吟桓身上,竟缩在脖弯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你擦的是写琼花的香粉,对不对?好闻好闻,真好闻!”

“孟兄,你醉了。”

“醉了?我没醉!”孟青阙站起来又蹦又是跳的,“来,你也起来,我们老坐着多没意思,哥哥……哥哥我带你找乐子去。”

“梓兮师兄,这个孟青阙又要开始耍酒疯了。”

孟青阙酒劲越发大了,干脆双手环抱着坐到了洛吟桓大腿上,还一口一个‘美人儿’、‘姑娘’的叫得亲昵呢。

“孟兄!”

“你有没有想我,我……我可想你了。”

洛吟桓嫌恶的一扭头,可那人愣是钳住他的下巴将他脸扳了回来。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你的阿玦!可人家都有千泷了,你说对不对,阿玦你跟他说。”

这人在说什么鬼话?

“阿玦,苏玦——”

那边苏玦栽倒在树下,早就不醒人事了。

“你不要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人家灵犀还等着你说话呢,苏玦!”

素灵犀?这又是哪门子人物?听孟青阙的口气好像对那人有意。对上梓兮迷惑的眼神,越千泷‘噗呲’一笑,孟青阙那点小心思她在虞山就看出来了,如果当时灵犀妹子没回南疆,这家伙一准会跟到祖洲去。

“灵犀,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苏玦,所以,我就在这儿等你,因为你我才没舍得下山。太华山里有这么多师妹,可我从来……”他打了个酒嗝,呼出的酒味让洛吟桓一阵恶心,“我从来都没对师妹有这种感觉,其实你……你挺可爱的。”

说完他就黏到了洛吟桓身上,像只鼻涕虫一样怎么甩也甩不下来,洛吟桓认了栽,干脆找开扇子生生将他那张脸跟自己隔开了。幸好这里花香四溢,要不他就是熏也要被这人熏死。

“这素灵犀又是何人?”

“说来话长,等梓兮你们有机会见到就明白了。”

“现在晕了两个,天色又晚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看这景色极美,不如今晚就露宿在此?”

露宿?洛吟桓建议不错,但他们男男女女六个人,是不是不太方便?

“这儿硬邦邦的,我可不想露宿,要睡你们睡,本姑娘要回去了。”

梓兮一喜,赶紧借着台阶就下,“堂中大师姐管束得严,要不我带非颜师妹先回去,几位在这边自便可好?”

“这样也好,那有劳你回去告诉虞则我的去处。”

如此一来剩下四人,越千泷也有些不胜酒力,跟洛吟桓聊上几句后也就靠在苏玦身边睡去了。

当下月半中天,这春分之日眼看就要过去。洛吟桓轻轻晃了晃孟青阙,他睡得跟死猪一般,被这人强拉开后也毫无知觉。洛吟桓蹑手蹑脚的走在流光径中,看天色应该快到时间了。

“那人到底在哪里呢?”小声呢喃之后洛吟桓就看到右边的岔路口有一道柔光传来,空中隐有花瓣飘出,竟然是山桃。

洛吟桓前移上去躲在一僻静处,前方之人白衣胜雪,一看果然是齐衍!

他眼前景色突变,一下出现了几株桃树。

“阿衍……”这声音无风无尘,短短两字就让洛吟桓起了一股惧意,“为何种下这些?”

“因为师父喜欢。”片片落红之下有个面色如霜的小男孩,他将双手负在身后,仍是穿着一身白衣。

“你从何得知?”

“因为每次玉虚林中的桃花开外时,师父出现。”

“是吗?竟连我自己也未曾发觉。”这男子背对着洛吟桓,从这里只能看到他的一袭墨发。

“原来这数月来,阿衍是在种这些桃树。”

“嗯!”

白衣人衣袖一挥,那些桃树立马被烈焰包围,不惶多时就化作了灰烬。

“师父!”小男孩愣在原地,眼中隐隐可见泪光。

“怎么,觉得委屈?”

“不,阿衍不委屈。”

“你体内有人皇之血,岂能因这些俗事耽误修为,玩物丧志。”

人皇之血?这是什么意思?

“我……”小男孩听了终究忍不住,泪珠子一晃掉了下来,“我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你这副神情,可是因为伤心?”白衣人突然蹲下身来,抚上了孩子的下颌。

他就是凰灭,就是那位掌有河图、洛书的世尊君上吗?洛吟桓远望着那人的侧颜,就算只看得清一个轮廓也能体会到那人的绝世芳华。

“师父,我不伤心。”

“我听人说过,若能流泪定然是十分伤心,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会这么伤心。”

“因为,是我惹得师父动怒,让师父你失望了。”

“动怒?失望?”白衣男子动作顿了顿,似有些迷惑的说:“原来刚才我做的那些,就叫动怒。”

“师父?”

“阿衍,有时,我真羡慕你。”白衣男子撩起了这人的额发,竟说:“或许,我也想尝尝,这伤心,到底是什么滋味。”

“师父,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白衣男子闻言站起身来,看着那片灰烬,道:“花木易逝,终究也要归于尘土。”

“师父,如果这世上有永不凋谢的桃林呢?”

白衣人扭头,望着男孩的目光中满是迷惑。

“如果徒儿能够种出一片永不凋谢的桃林,师父会不会长守在徒儿身边?”

永不凋谢?这于他来说何其容易,不过对于眼前这个刚入门的孩子无异难于登天。就算身为人皇之后,也需修炼百年。

“好。若你所种的桃林真能不灭不谢,我便应你。”

闻言孩子一下破涕为笑,抓了白衣人的衣袖就说:“徒儿定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你是人皇后裔,该做的应是不让天下失望。”

“可师父就是阿衍的整个天下啊。”

齐衍闭目,多少年过去了,每每他回来听到这一句,还是忍不住流泪。那不灭不谢的桃林早就种成了,但那人还未去过一次。

“是谁?”突然齐衍目光一凛,一道剑气霎袭出。

糟了,这时被发现岂不误了大事!

第六十九章 魔障再临

“师父!弟子该死。”

越千泷?她怎么在这儿?洛吟桓看到跪倒在另一侧的那人,那剑气不是冲自己而来的,原来齐衍发现的是另一边的越千泷。洛吟桓松了口气,还好有人挡着。

“为何在此偷听?”

“师父,弟子不是有意的,弟子只是刚好走到这里,不想打扰师父所以才没有出声的。”

齐衍哂笑一声:“再不说实话,以后也别想说话了。”

糟了,齐衍动了怒可是真会拔掉她舌头的。

越千泷立马服软道:“弟子错了,但弟子真不是有意偷听,之前我一直在女娲神境,但从记事开始就失了一段记忆,弟子刚刚看到世尊君上的背景觉得很熟悉,所以才想来一探究竟,看看是不是和弟子失去的记忆有关?”

“你失去了一段记忆?什么时候?”

“弟子不知,只是弟子想弄清楚自己为何会被囚于女娲神境,弟子觉得,这原因应该和我失去的记忆有关。”

“为何你会觉得此事跟世尊有关?”

越千泷无意将苏玦牵扯进来,只好说:“实不相瞒,世尊君上曾经出现在弟子的梦中,而且他当时清楚叫出了弟子的名字,弟子一直在找梦中的白衣人,直到上次闯入太华秘境才知道此人就是世尊君上。”

“他在梦中对你说了什么?”

“世尊在梦中问弟子当日想听什么曲子,是《沧海》还是《白雪》,之后世尊说了些没头绪的话,弟子一时记不清了。”

《沧海》?《白雪》?这是那人最常弹起的两支曲子,就连他的琴也名为‘沧海’,齐衍神色古怪的看着眼前之人,这专注又深邃的目光让越千泷不敢抬头。

“你刚刚都听到了什么?”

“我……”

“如实说来。”

越千泷观摩着那人的神色,“方才弟子来时正见世尊君上毁了那几株桃树,后而的,弟子全都听到看到了。”

“你就不觉得吃惊?”

“如果师父是说自己的身份,弟子并不觉得吃惊。”

“哦?”

“弟子早就听青阙说过,师父在同辈中是入门最晚的,跟厉染师伯和掌门比起来更是没修习多少时间,如果师父是凡人一定没有今日在门中的地位,毕竟这执剑长老的位子非同寻常,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掌门是不会把这位子特意为师父空留几十年的。”越千泷眼眸一挑,望着那人的冷眉,低声道:“只是我没想到,师父竟然是人皇后裔,你体内流的,竟然是伏羲神上的血。”

“伏羲……人皇?这些跟我都不相干。”

“弟子明白,在师父心中,所关心者唯有世尊一人,想来也是因为这个,你才会将我和小玦收在门下的吧,师父想依靠我们找到世尊,对吗?”

齐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很聪明。”

“这一切都不是巧遇,这样说来,我跟小玦拜入太华山像是必然。如果要说吃惊,真正让弟子吃惊的是,为什么自从我出于女娲神境后一切就环环相关?”

齐衍皱眉,她的意思是这后面有人作为了?

“师父你想找到世尊君上,我也想找回他好找到那些记忆,我们的目地都是一样的。”

世尊、齐衍、越千泷,他们三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洛吟桓在暗处观望着二人,今晚的收获还真不小,也不枉自己特意好排了这一遭。

“今晚之事,只可由你我二人知晓。”

“弟子明白!”

“从此以后,若再有什么异梦你便来剑冢找我。”

“那还请师父善待师兄。”

齐衍低头看着尚跪在地止之人,“你说,苏玦?”

“上次挨了噬神鞭之后师兄已经留下病症,如果弟子以后再有不善之处还请师父直接责罚于我不要再牵扯上师兄了。”

“你这是有求于我,还是威胁于我?”

“弟子不敢威胁师父,只是师父竟然心中牵挂世尊君上,就当明白苏玦师兄对弟子的重要,弟子请师父明鉴。”

齐衍未曾回答,少时才问道:“我听非颜说,你的曜门还没打开?”

“这个,是的。”

齐衍一挥手,青光浮动下越千泷只觉得周身一阵温热。

“你再试试看。”

越千泷随手摘下一株草木,再运气那草木就消失了,她这是将其放入曜宫了?越千泷一喜,果然又将其化出来捏在了掌中。

“谢谢师父!”

“这些日子你们且好好练功,我日后有事会交待给你。”说完这句齐衍就没了影子。

隐在暗处的洛吟桓暗暗思量着,他以前认定找到凰灭的关键在于齐衍,现在看来竟是越千泷。不过齐衍竟然是伏羲后人,这点就是在太华门中他也没听人提起过。伏羲是人皇,是第一个带着人族对抗妖、巫两族的大神,传说他的后人身怀异能,甚至有扭转山河之能。如果能把这个齐衍掌控在手中,他们北域何愁不能收复失地、一统九州呢?

待越千泷走后,洛吟桓从藏身处走来看了看空中月轮,要将越千泷紧抓着不放,同时也不可放过齐衍,他跟虞则到底该怎么做?现在看来若想要呆在越千泷身边,就必然绕不开苏玦了。

洛吟桓思索着走在这花径中,这里晚上的景致不同于白日,几步下来这些雁返铃都玲珑生辉,好像跟月光融为了一处般,真不负‘流光’之名。一时间有了闲心,他也暂且放了那些纷扰,竟然自己在花径中游走了好些时候,再回去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以后了。

“越姑娘——”

此时苏玦已经醒转,他单手扼住了越千泷的喉骨,正将那人举离了地面,这场景跟上次在执灭堂时何其相似,看来苏玦又入魇了!

洛吟桓立马赶过去相救,那人单手跟洛吟桓交手下来竟没落下风。

“小玦……咳咳……”

眼看着越千泷就要气绝,洛吟桓只好尽全力使了杀招。这下苏玦才手一松将越千泷甩到了花丛中,洛吟桓趁着这机会再一掌落在了那人胸前,这内劲一下震得苏玦呕出一口血来。

“小玦!”

“你别靠近!”洛吟桓过去将越千泷拦在了身后,观察着前方之人,道:“放心,我手下自有分寸,有会伤及他脏腑的,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没关系,只是小玦他……”

“他像是入魔了,我们先想办法制住他。”

周遭气流起了变化,地上的所有落花一下离地而起的聚集在苏玦身边,这场景越千泷在祖州见过,这是一道杀招啊。

“不好!苏玦你快醒醒——”

“呵,这下倒好,为何每次跟你在一起我就会遇到这些没边际的事。”

“你先走!”

“越千泷——”

洛吟桓还来不及反应越千泷就跑过去扑住了苏玦,她双手紧箍着那人,正用力缠着他的身体,大喊道:“小玦,你快醒醒,小玦!”

“越千泷,你这人真是愚蠢之极。”

苏玦双眼微睁,其中竟泛着丝丝血色,他眸中失焦,好像在默念着什么。

是烨楼,他在念烨楼的名字!

越千泷立马压低了嗓音,道:“小玦,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烨楼。”

短暂停顿之后,果然,这人有了反应。

“你?”

越千泷攀上了他的胳臂,“我是你哥哥苏烨楼啊,你看我没死,我好好的。”

苏玦动作一滞,满眼迷惑的看了看越千泷。

“不,你不是。”

“小玦……”

“我说过了,不许再这么叫我,任何人都不许!”

糟了!越千泷一闭眼睛,正准备迎接这致命的一击。

“小玦——”胸口见血的那人一下倒在了她怀中,背后是一根刚折下的树枝,“洛吟桓,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我在救你啊。”

“谁要你救了?”

“小玦……”

“这件事你再想瞒也隐瞒不了了,他伤得不轻,还是快点送去执明堂找梓兮的好。”

“我行事用不着你管!”越千泷抱了苏玦。

那边孟青阙还睡得死死的,任越千泷怎么叫也没反应。

“怎么,你现在还想让青阙御剑?”

“我自己可以!”

越千泷折了那根染血的树枝后将苏玦扶到肩上,可背着这人还没走几步她就没什么力气了,苏玦刚刚那一记掐得太狠,现在她还有些晕乎。

“你放下,让我来。”

“不必了。”

“越千泷,难道你想看着他死吗?”

被洛吟桓这么一喝,越千泷也不再倔强,只撒手任那人将苏玦抱在怀中。

前来开门的是梓兮,他只当苏玦喝醉了,直到看见那人染血的衣襟才慌了神将其带回了房间。

“怎么回事?”梓兮边给这人处理着伤口,边问:“苏师弟怎么伤得这么重?”

“他怎么样?不会有事吧!”

“还好伤口在右侧又进得不深,想来苏师弟是酒醉力竭又失血过多才晕过去了,应该不会有大碍。”

越千泷看了一眼洛吟桓,这人手下还是有分寸的。

“梓兮,你能不能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越千泷,你这是何意?”

赶在洛吟桓之前,越千泷说道:“是我酒醉在发酒疯,在玩闹中才不小心伤了苏师兄,如果被师父知道了他必定重罚,梓兮师兄,算是我求你了!”

梓兮看了看这两人,酒醉玩闹?他们两人神色不对,显然不像越千泷说得这么简单。

“对别人我可以不说,但是我必须禀明师父。”

“梓兮!”

“师妹你不用再劝了,师父会有分寸的,今晚你先回去,明早再来玉衡宫吧。”

“就算回去我也要带苏玦一起回去。”

梓兮放下了手中纱布,道:我看,苏师弟还是留在我这儿比较好。”

要是苏玦再次入魇怎么办?越千泷担心前,但也不好明说,只得先道别偷偷在门外守着。

第七十章 危机蛰伏

“你留在这里干什么?”越千泷斜了眼洛吟桓,语气中满是不悦。

“难不成你还在怪我?”

“否则呢?”

“你这女人真是奇怪,我救了你这么多次,可每次都落不到好,反而那苏玦对你三番两次痛下杀手你还要护着他,你们这些女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一下气极,“我说了,他不是想杀我!”

“那他是想干什么?”

越千泷一时语结,只道:“你不懂小玦就不要诬陷他。”

“我是不懂苏玦,那越姑娘跟他朝夕相处这么久一定是很懂了?不如越姑娘你告诉我,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症才会这么屡屡发狂。”

“你没必要知道。”

“没必要?”洛吟桓将身子挪过去了一些,威胁说:“好歹我见证两次了,越姑娘就不怕我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到时候,恐怕门中之人都会要将苏玦当作魑魅妖魔,你觉得他还能在太华山呆下去?”

越千泷沉默少许,再起身竟然一下跪倒在洛吟桓身前。

“洛公子,我求你,请不要张扬这件事,小玦他并没有恶意!”

洛吟桓眼睛一斜,“我若是不答应你又当怎样?”

“你!”

“难不成越姑娘要杀了我灭口?”

“到时,我自会跟苏玦一起离开太华山。”

真是个死心眼的人,洛吟桓也不再逗她,温言道:“我答应你就好了,只是这件事可以不告诉门中弟子,但不可不告诉重谨,梓兮医术毕竟有限,重谨身为执明堂长老还是有些本事的,如果苏玦真有魇症就该让重谨好好给他诊治,免得伤人更加伤己。你如果再这样一味隐瞒,反而对苏玦不利。至于重谨你大可放心,他做事一向有分寸,绝不会把这件事夸大,如果你还不放心,我明日就去见重谨把原有都说清楚了。他跟宁王殿下有多年交情,我说上几句还是管用的。”

“你……谢谢。”

“怎么?”看她这一副吃了憋的样子,洛吟桓才问道:“是不是觉得我这人也还有些优点?”

“刚才,算是吧。”

如此,洛吟桓小心试探道:“刚刚你跟苏玦多次说到‘烨楼’,不知这个烨楼是谁?”

“是他的兄长。”

“哦,他有兄长?”

越千泷点点头,一下对这人坦然说:“虽然我对小玦的过去不甚了解,但大概也可以猜到他小时候必定遭遇坎坷,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刚才肯定是陷在梦魇中,将我们当作了伤他兄长的仇人。”

“原来这样。”洛吟桓笑得风光霁月的,“越姑娘,在下有个提议,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苏公子看起来应该比你年长,在门中又是你的师兄,为何你平日里总唤他为‘小玦’呢?这样岂不乱了辈分,而且听起来别扭。”

为什么?越千泷一下想起了他们在虞山和祖洲的遭遇,说:“我只是觉得这样叫顺口,其他的我可管不着。”

“姑娘叫得顺口,可是我看苏公子听得不怎么顺心啊。”

什么?越千泷一愣,那人倒是跟她说过多次,不让她这么称呼,但越千泷都当是苏玦害羞。想不到,今晚那人在梦魇中又对她厉声吼了这句话,这样想来,这称呼必不简单。

“或许,这称呼会让苏公子想起什么不好的事。依你说来,他的兄长该是遭到了什么不幸,或许这‘小玦’二字就是他兄长对苏公子的称呼呢?姑娘这样屡屡提起,岂不是在屡屡戳伤苏公子的痛处?”

越千泷心下一落,她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苏玦最近两次入魇,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推波助澜?

“你是说,是我把小玦逼着这样的?”

“我可不是这意思,只是有时候千泷你行事太过固执了。”

越千泷失声的将脸埋在双膝间,她看着眼前明月,一点睡意也没有,突然她感觉肩头一沉,洛吟桓正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越千泷立马躲道:“我不需要。”

“这石阶上寒凉得很,你怎么不需要?”

“我不冷。”

“看来姑娘的性子又来了。”

“你还是把衣服穿上吧,‘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又是坐在玉衡宫外,到时让别的弟子看见了又会多出些闲言闲语。”

这人倒是不像在焚音谷那般不懂人情了,只是越千泷不明白,洛吟桓要的就是那些闲言闲语。

“罢了,既然你执意那我也不勉强,我房间就在不远处,你等等,我从房中拿一床毯子给你。”

“不用。”

看这人的冷脸,洛吟桓嗔道:“这个不行那也不用,难道你真是记恨上我了?我刚才都是权宜之计,况且也没伤着苏玦性命,你可知当时的情况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你我和青阙都会有性命之忧!如果你觉得是我害了苏玦,那洛某跟你就此别过。”

“我知道你是没法子,我并没有记恨你,我只是不想让你跟我一起守在这里。”看这人嗔怒,越千泷解释道:“我们交情不深,我不想因此再拖累你。”

“巧了,我这人从来不怕麻烦,而且这世上也有少人能拖累我洛吟桓,若遇到也算件稀罕事。但如果,千泷是怕跟我一起会让人看见留下话柄我回避就是了,你不用找这么些借口。”

再次被这人看穿的越千泷面露窘色,只得拍了拍身边的台阶,说:“真拿你没办法,如果不怕冻就坐吧,反正再过不久就天亮了,你拿了毯子被子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不如我们凑个人气取暖算了。”

她这样说就是应允了,洛吟桓坐在她身边,两人也不再多话,只静静的看着天上的星子。

“看来,他身上的封印在一点点减弱。”

“这不是意料之中么?只要他出了不日城就早晚会发生的。”罹要玩弄着手中的扇子,而镜池之中苏玦昏睡不醒,脸色甚是苍白,“现在我们怎么办,何时召他回来?”

“回来?月灵草还未长成,而且他好不容易进了太华山,怎么能在这时候让他回来?”

“那你就不管他和旁人的性命了?”

浸烛唇角一弯,笑言着:“我只关心晔刹族人的性命,其他与我何干?”

“你就不怕封印被他冲破?那我们这次所有的努力就又白费了。”

“无妨,只要灵犀炼成御星诀第四重,那便可以去太华山为苏玦加固封印。只是我觉得奇怪,苏玦身上封印一向稳固,为何近段时间突然会有这变动。”

“他在祖洲受了劫火之伤,会不会跟劫火有关?”

女子摇摇头,回道:“劫火是伤体伤魂的,跟他身上封印何干?”

“那会不会是太华的功法跟我们南疆相冲,所以才影响了封印?”

这倒不无道理,可是苏玦学的都是些皮毛,即便相冲也不会这么迅速。

“越千泷……罹要,你有没有觉得这名字很熟悉?”

“很熟悉?”罹要认真回忆着,却没找到一丝跟那人相关的记忆,“我不记得这人,你是说,苏玦的变化跟她相关?”

浸浊回忆着:“可她,总给我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如果有机会你入她梦去探上一探不就可以了?”

“你以为我没做过?可她的每个梦境都寻常无奇,没有丝毫用处。”浸浊有入梦造魇之能他是知道的,不过这么多年来她也没能入得苏玦的梦中,至于这人越千泷,是世间第二个她看不透之人。

“她不是说过自己忘记了前尘吗?”

“就算忘记了所有,但在梦境中还是可以看到过往的碎片,所以,这个越千泷奇怪得很。”

“她出自女娲神境,自然不比寻常人。”

女娲神境,浸浊看着镜池之中的女子,她的眉眼、神情竟让自己觉得亲切可人。

越千泷,这还真是一个自己没料到的变数。

罹要道:“那依你看,越千泷这人,我们留,还是不留。”

浸浊一挥衣袖镜池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说:“先留着吧,我们还没弄清她的底细,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

“且不说越千泷,我们首要之事是帮灵犀练成御星诀好让她尽快赶赴太华山,苏玦,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就死。”

“罹要大人放心,这件事我自有安排。”

“我累了,大宗祭自己拿捏吧。”

越千泷跟洛吟桓在玉衡宫门外守了一夜,直到清晨重谨从里面出来时才双双起身见礼。

“师叔……”

“放心,人没事。”

“我知道,那这件事?”

重谨瞟了越千泷一眼,“既然酒量浅还喝的什么酒!这会子都快闹出人命了才知道着急?你、梓兮还有孟青阙一个都逃不了,全部都门规处置。”

越千泷没想到重谨会这样回答,只愣在当下不知道怎么接话,难道梓兮真是这么回禀的?

“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马上回去上早课?”

“哦,哦!弟子遵命。”

越千泷一走,洛吟桓也转身说:“洛某不打扰长老了,告辞。”

“洛公子,是你伤了苏玦?”

“长老为何有此一问?”

“我了解那丫头的功力,她还没到这水准,而且这力道手法精准非常,既能暂时治住苏玦又未伤及他性命,能做到这点的在场不就只有洛公子了?”

“不错,是我伤了他,长老是不是也要对洛某门规处置?”

重谨笑道:“洛公子不是我太华山的人,我怎么敢啊?倒是我门中弟子疯症突犯,让洛公子见笑了。”

疯症?洛吟桓懂了他的意思,立马说:“你放心,我不会做任何伤及太华山颜面的事,昨晚这一遭就当大家酒后乱性了。”

“如此就多谢吟桓。”

“告辞。”

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重谨才松了口气,这个苏玦怎么回事?入门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现在身上封印有不稳之象?如何定夺恐怕还要等厉染远游回来再论了。

七十一章 防于未然

好痛,胸口像是*入了烙铁般烧灼着,都痛得苏玦喘不过气来。

“苏玦,苏玦……”

“大宗祭?”听到这声音后他勉力睁开眼睛,黑暗中的红衣女子侧身而立,望向他的目光中满是担忧。

苏玦起身跪下了,行礼道:“苏玦拜见大宗祭,不知大宗祭入梦来有何指示?”

“你要小心那姓越的女子。”

她是说千泷?

“大宗祭何否告知原因?”

“越千泷身份不明,而且她似乎对你身上的封印有所影响,难道你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封印之力越来越弱了?”

“大宗祭的意思,我明白。”

“多年前追杀你和烨楼的刺客还未查明身份,且现在已经到了关键时候,太华山的那几株月灵草若有什么闪灵烨楼也再没复苏的可能了,你定要小心为妙。”

“可是,现在只有越千泷的血才能催使月灵草长成,就算为了月灵草我不能让她有闪失。”

“那你切记,不可对她提起任何有关晔刹之事。”

“我知道了。”

“届时灵犀将会赶来助你,你在太华山要多加留心。”

女子的身影一下消失了,只剩苏玦一人在梦中徘徊。

等他幽幽醒转,却发现不在自己床榻上。苏玦一起身,直被痛得倒吸了口冷气,他身上有伤?看着衣内的绷带他愣了愣,自己是怎么受伤的?苏玦努力回想着,但记忆只停留在流光径喝酒那一晚上,难道大家在流光径遇袭了?

“你终于醒了!”梓兮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喜道:“苏师弟身体就是比常人好,这么深的伤口才两天就可愈合成这样。”

“梓兮,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听越师妹说,那天大家醉了,是趁着酒后醉意在一起过招时出的意外。”

酒后胡闹出的意外?这是什么话,当他三岁小孩吗?

“到底是谁伤了我?”

“是我!”屏风后突然传来洛吟桓的声音,他使了个眼色,只说:“梓兮你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想跟苏公子单独说。”

“可是,师父说……”

“梓兮,无妨,我相信洛公子。”

梓兮依言退下,洛吟桓走到床边坐下,作势要给这人清理伤处。

“不用。”

“那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伤你?”

“洛公子留下难道不正为说这个吗?”

“苏玦,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隐疾,也不知道你有什么魔障,但你三番两次伤害到越姑娘,你为何能还如此放心的呆在她身边?”

苏玦愕然,“我?伤害到千泷?”

“看来,苏公子对自己所做所为真是一无所知啊。”

“到底怎么回事?”

洛吟桓毫不遮掩,回道:“那日你喝醉之后我曾去花径中散步,回来就见你狂乱中正扼着越姑娘的喉咙,一副不置她于死地便誓不罢休的样子。若不是我趁越姑娘拖着你的机会伤了你,恐怕我、千泷还有孟青阙都要毙命在你手下了。”

“什么?”

“况且这也不是第一次,之前你被噬神鞭抽打,在昏迷中已经对越姑娘动了一次手,难道,苏公子对这些都浑然不知?”

苏玦暗暗拽紧了被褥,看来的确如浸烛所说,他身上的封印减弱了。

“只是越千泷这丫头痴傻,纵然差点丢了性命也不让我将此事透露出去,但我觉得,苏兄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你说的,我都清楚了。”

苏玦是个识时务明事理的人,这话不用挑得太明。洛吟桓出门就回了院中,房门一推开正看见萧虞则翘了个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看你这春风得意的样子,像是大有所获啊。”

“你给的消息没错,每年春分之际齐衍的确会在将近子时去流光径。”

“那你见到世尊了?”

“不过是个虚像,见到了又有何用?”洛吟桓关上门,设好结界后在他身边坐下了,“齐衍是伏羲后人,这是收获之一;越千泷没了之前记忆,而且跟世尊有所牵连,这是其二;苏玦身藏古怪,不仅怀有异力,而且不时还会陷入狂乱攻击他人,这是其三。现在看来,这几件人、事必然有关系,好在被苏玦这么一闹越千泷也对我放下了些戒心,以后要跟着他们应该不是难事。”

“洛大人办事果然不凡,不愧是公孙的左膀右臂。”

“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奸’、‘盗’二字,用来形容洛大人,似乎比我更加贴切。”萧虞则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一笔一画的写道:“齐衍、越千泷,这两人我北域要定了,至于这个苏玦么,暂时先留着,如果挡了我们的道,再除掉即可。”

“自然。”

“赶紧把结界撤了吧,要不大白天的听不到我们这里面动静,说不准会引来怀疑。”

之后的几天苏玦一直在执明堂养伤,期间他谁也不见,只说自己想静一静,越千泷焦急万分,她不知道苏玦对当晚之事记得多少,如果他知道自己跟洛吟桓联手一事,会不会有所误会。

这些天都是她一个人练功一个人吃饭,日子当真难熬。晚上她正想去执明堂探探口风就听阮非颜回来传话,说是齐衍要见她。还没走到敬璇阁她就看到了一个身影,是苏玦!越各泷三步并作两步,一下过去在那人身边跪下了。

“小……”想起洛吟桓在玉衡宫前对自己说过的话,越千泷立马改口道:“师兄你怎么样了?”

“没事。”

“真的没事?给我看看伤口。”

苏玦躲开了越千泷的手,只说:“师父在上,不可如此无礼。”

“好好好,那等下我跟你一起回执明堂。”

齐衍闻言打断说:“伤口无大碍,苏玦不用再回执明堂了。”

“师父?这件事……”

“具体情形重谨已经告知于我,你不用再多说,只是苏玦你功力不弱,再这么下去恐怕会伤及门中其他弟子。”

“师父,师兄都是因为喝酒误了事,他一定不会伤害他人的!”

齐衍拂袖给了一个银制的小针筒,说:”这里头有50枚特制的银针,如果他再放肆你至多用三枚便可制服他。这些不会伤及他性命,只会让他暂时陷入昏睡,你大可放心使用。”

“师父!”

“如果再有下次,我定然一并废了你和苏玦这一身武学!”

“我……弟子知道了。”

“你等二人都退下,近日为师为督促你们勤加练功,届时会有差事交付与你们。”

“弟子告退。”

“弟子告退。”

两人走在敬璇阁外的复廊中,苏玦伤口未愈,几步走下来都是虚浮无力,越千泷见状想搀扶,可双手才伸过去就被那人不留情面的打开了。尽管脸色煞白,可苏玦还是独自扶着墙面往前挪着,没一会儿头上就渗出了层层冷汗。

第七十二章 生而倔强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逞强干吗?”

“我可以自己回去。”

“好啊,你如果非要这样我就陪你一起一步一步往前挪!哪怕挪到天亮我也不催你不管你,行不行?”

“如果师妹喜欢,敬请自便。”

“你!”这家伙真是软硬不吃、莫名奇妙还喜怒无常!自己又怎么得罪他了,被他掐完还要忍这副冷脸,她还真是犯贱,而且还犯得乐此不疲,“你又在生什么闷气!我知道这次你受伤了你觉得难过觉得不做些什么就不解气,但那天晚上是意外,我是不小心才伤到你的。”

“不要再提了。”

“那我不提你就能不在意了吗?”

苏玦一下停了步子,深望着越千泷,说:“师妹对我如何,我并不在意。”

越千泷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一下掏出齐衍给她的那针筒,喊道:“你在在意可是我在意啊!我不想让别人在背后说你的闲言碎语,我也不想让师父把你当‘怪物’一样防着。我认识的苏玦生来正直,从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苏玦收了目光,仍是自顾自的往前走。

“你不信我说的?”

“信或不信,与我不相干。”

“好啊,你既然不信我就让你不得不信!”越千泷说着一甩手就把那针筒扔了出去,二人听着‘扑通’一声,那东西已经沉到三丈开外的莲花池中了。

“你干什么!”

“我要着那东西只会惹来你的怀疑,我还留下干什么?”

“你真是……”苏玦弯了腰,似是痛的说不出话来。

“喂喂喂,你怎么样了?我刚刚不是故意气你的。”越千泷忙软了声音,安慰着:“我是看你在师父面前很不高兴,才想着要扔了那东西让你舒心舒心的。”

“师父说得有道理,那银针你带在身上有用,若是我哪天又发了狂,是你自己能制住我还是要让师父废了我的武功?”

“我错了我错了,要不我明天再找师父去要一些就是了。”

依齐衍的性子和今日态度,如果被他知道此事越千泷还怎么脱身,所以,苏玦只说:“算了,既然扔了便扔了,若再去要师父也未必会给。”

“那你……”

“我先回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越千泷借机搀住了这人,“你如果非不让我帮你,那即便到四更天我们也走不完这条廊子。”

看着这人满脸的倔强,苏玦总是狠不下心来,只能任她搀着自己走。

虽说已经到了春天,但太华山中的池水还是刺骨的冰寒,而对受伤的苏玦来说,寒意更是难消。他在房中辗转反侧的琢磨了大半个晚上,最终还是决定来找找。

“没有……”青年弯腰在及胸的池水中仔细搜寻着:“到底在哪里?明明是从这里掉下去的,为什么会没有?”

他的双脚在淤泥于越陷越深,苏玦全身湿透了,连嘴唇也泛起了一丝青紫,但他还是不肯作罢的往池底探寻着。

那东西是齐衍所给,齐衍性子孤傲又喜怒难定,如果被他发现越千泷弄丢了那针筒,肯定会迁怒责罚于她。何况,那东西对越千泷有用,她应该留在身边。

已经过了三更天了,越千泷远望着窗外的明月就是难眠,今日苏玦和她当堂跪在齐衍面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她只怪自己没能耐,虽知道苏玦受了委屈也无力帮着他,当时在廊子里看那人步履蹒跚的模样真是让她心疼极了。

“你性子怎么这么不讨喜呢!”越千泷一下从床榻上坐起来,呢喃道:“如果你能像青阙,哪怕是爽朗一点点就好了。”

这一下她完全没了睡意,索性披了衣服往园子里走去了。自从看了重谨的子虚园,越千泷就觉得他们天玑宫的园子平凡无奇,除了那几里不谢的桃花。越千泷游走在林外,突然想去在流光径中看到的场景也不免感叹,想不到那个齐衍也是重情之人。

“也不知道小玦怎么样了?”她心中牵挂,下意识就走到了苏玦房门口。

这门竟然没关?越千泷惊讶的发现房门只是虚掩着,床榻上的被子也是整整齐齐。越千泷点了在房间里扫了一圈,依然不见苏玦的人影。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去哪儿?”

敬璇阁、天玑宫、玉琼阁、竹兰书院……她全都找过了,苏玦还能去哪里?越千泷纳闷的走在廊子里,鬼鬼祟祟的,难道苏玦有事瞒着自己?

“嗯?”她往庭院里瞟了瞟,那荷花池边好像有什么人,越千泷不动声色,放轻了步子往那边靠过去。然后顿时傻眼的喊道:“小玦!”

趴倒在池边的苏玦已经不省人事,过腰的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麻制的衣物上还沾了不少血迹。越千泷赶紧将人抱进怀里,唤着:“师兄,快醒醒!苏玦……”

苏玦没有动静,应该是已经彻底晕厥了。

“这是怎么搞的?”将苏玦拉起后越千泷突然见从他手中滚出了一个小东西,是被自己丢掉的针筒?她心里酸酸的,可又是说不出的温暖。

“你这人,怎么尽做些没用的事?做了也不让人知道,你就这么喜欢逞英雄吗?”

女子叹了口气,花了好大劲才把苏玦背到了房中。

将苏玦身上湿透的衣物换下来后,越千泷便将人安置在床上,他的伤口浸了水,但幸好没有裂开,她将药换过之后也就了了。

末后,越千泷俯身探了他的额头,才安心说:“还好没发烧。”

苏玦房间里有备用的药箱,里面备了些平日所需的药物,治个伤风感冒什么的还是绰绰有余。

“师兄,起来先把药吃了。”

苏玦精神恍惚,微微睁眼的看了会越千泷,可身体就是躺在床上不动。越千泷只好挽住苏玦的后颈,将他扶在了自己左肩,继续哄道:“快先吃药了,要不然你身上有这么大个口子,明天准会风寒。”

“你,是谁?”

“我?”越千泷失笑道:“你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

“你……”苏玦双眼微眯,竟柔声道:“烨楼!你是,烨楼……你醒了?”

越千泷一时无言,只得点头说:“你受伤了,先把药吃了吧。”

此时的苏玦乖巧无比,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狗般瞪着眼睛望着自己。越千泷突然有些嫉妒,为什么只有那个烨楼哥哥才能看到这样的苏玦?

或许是贪恋他的这一分温顺,越千泷压低了声音,装作男子般说道:“我们这么久不见了,小玦竟然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了!十二年前我就立过誓,不管怎样我也会让你再活过来的。”

十二年前?那年时候的苏玦应该还不足十岁吧。

“十二年前,十二年前到底怎么了?”

苏玦的眼神一下变得惊惧非常,她跟这人相处这么久还从没见他怕过什么,但这时的苏玦浑身颤抖,可谓是非一般的恐惧。

“当时,我们遭人追杀,当时的你……”苏玦说着好像记起了什么的抚上了越千泷的胳臂,他撩起衣袖看了看,之后十分茫然的问:“竟然消失了,那些伤呢?为什么会消失?”

“伤?我……我都好了,没有伤,我现在好好的。”

“大宗祭,她做到了?”

大宗祭?又出来一号新人物。

为免漏馅的越千泷赶紧移开话题,说:“哥哥,不想再看小玦这么辛苦。”

“辛苦?”苏玦摇摇头,脸上满是自恶和自嘲,“我就算做的太多也补不上欠你的。反正我这双手早就脏污不堪,只要你能回来,不管我最后变成怎样……都是应该的。”

最后变成怎样都是应该?难道,苏玦的失控会跟苏烨楼有关?

第七十三章 梦中线索

越千泷一下没有声音,她第一次感觉到苏烨楼的真实,不管再过多久、不管她苏玦一同经历过什么,苏烨楼这个名字永远会横亘在他们之间,不可推翻也不可逾越。蓦然的,她开始对这名字起了厌恶,如果没有月灵草,那人是不是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小玦,你什么也不欠我,你只需为自己活着就好。”

“不……”苏玦抬头,凝视着那人专注的说道:“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还有什么资格什么颜面为自己活着?”

“那样的事?小玦你,对我做了什么?”

苏玦呼吸渐渐不稳,然后他哭了,眼泪一颗一颗的滑过下来在床褥上晕出了好大一片水渍。越千泷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要哭,从在女娲神境相遇后,这人就没在自己面前这么哭过,好像一个无助又惊惧的孩子。越千泷一时后悔自己的好奇,她用手抚上了寻人散在脑后的青丝,双手一收的把苏玦拥进了怀中。

“没事,有我在这里,还有在我呢。”

“烨楼,这不是梦吗?”那人祈求道:“如果这是梦,你能不能多回来看看我?”

“当然了,我一直在看着小玦,你并不是一个人。”

她怀中颤动的身体渐渐安静下来,那人不大的啜泣声也变成了一种平稳的呼吸。苏玦本是冰寒的身体变得分外温暖,让越千泷不想松开双手。

第二天越千泷醒来得比平时晚了些,她扭头就看见苏玦的侧脸,那人双颊红红的,真是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越千泷松了手,小声说:“师兄我先去上早课了,午膳的时候再来看你。”

身边之人睡得很沉,对越千泷的诸般动作没有丝毫反应。

这个温度有点不对头啊,越千泷仔细探了探他的前额,这么烫!

她轻轻摇了摇苏玦,喊道:“师弟,师弟!”

苏玦身上的衣物被汗浸透了大半,任越千泷怎么喊也没有反应。也来不及为他换衣,越千泷将人重新放回床上,掖紧被子后立马就朝执明堂赶去。

“真没意思,看来看去明明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嘛。”在廊子里晃荡的阮非颜正看着手中一枚打了穗子的玉佩,这她是昨天刚从梓兮手里要来的。

“说什么是从大师兄那里得的,根本就没什么不一样嘛,大师兄光会拿这些小东西哄骗你,就把好的自己留着,大师兄最坏了!”阮非颜将手中玉石往上一抛,最后竟被凭空出现的一只手接了去。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抢我的东西?”阮非颜转身,竟然是宁辰!

“大,大师兄?”

“师妹刚刚嚷嚷的是什么?”

阮非颜对一早遇见煞星很是不满,这回早课迟到被这人抓住不知道又要抄多少次门规了。

想卖个乖的阮非颜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大师兄早。”

“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这是梓兮师兄送我的!”

“送的?”宁辰冷笑一声:“这是他特意让我寻的玉石以作剑饰,怎么可能送给你?”

“他说送就送了,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宁辰将东西一收,“这个我自会询问。”

“喂喂喂,这东西是我的!”

“你不是对它半分也不稀罕吗?还要来做什么?简直暴殄天物!”

“我……”

宁辰目光凌厉的喝道:“这个时辰不去早课还有这里闲晃,如果你自认为剑术了得已不需要再修习,我们现在大可比试一场。”

阮非颜一下失了声,上次她沉不住气,被这人教训得好生狼狈呢。

突然她眼睛一斜,指了后头就说道:“大师兄,你看越师妹也在瞎晃悠,你既然看见了可不能只罚我不罚越师妹!”

果然,越千泷一脸焦急,见了宁辰就问:“大师兄,你可看见梓兮师兄了吗?”

“梓兮,这时候找他何事?”

“苏玦正高热不退,我想请梓兮师兄过去看看!”

高热不退?听说苏玦近日受了伤,这下高热岂不危险?

“梓兮正和重师叔在两仪阁研读经书,现在找他来不及了,你带我先去看看。”

二话不说,三人便往执灭堂而去。

“奇怪!”三人一推房门,只见其中空空如也,“苏玦,苏师兄!”

“人呢?”

“他明明在这儿的。”

“说谎,你肯定是偷懒不想练功,被大师兄抓了个正着才随口说了个理由。”阮非颜继续添油加醋道:“你也不看看我们大师兄是什么人,是你能轻易蒙骗的吗?”

“别说了!苏玦现在受了伤又不知所踪,你竟然还有心在这儿说笑!”

“我……”

宁辰见状立刻决断说:“我们一起去找。”

几人找了大半个凛曜城,甚至连流光径也去了,就是不见苏玦的影子。越千泷开始心慌,最近苏玦状况频频,难道只是偶然?有些泄气的越千泷在门中漫无目的的走着,一下来到了天玑宫后的桃林,看到那几株长得蓬勃的月灵草后她才松了口气。这月灵草未长成,苏玦是不会离开太华山的。

“千泷师妹,”宁辰走了过来,问:“你可有收获?”

“没有,师兄跟小师姐呢?”

宁辰和阮非颜都一脸愁容,三人没法子,只好在宁辰的提议下又去了苏玦的房间,说不定里面还有线索呢?

“小玦!”看到在房中安安静静坐着的人越千泷一下失言,忙赶过去问道:“师兄,你去哪里了?”

“我出去走了走。”

“出去走了走?你走到哪里去了,我们几人把凛曜城找遍了也没见你!”

苏玦好奇的扫了扫宁辰蹑阮非颜,“大师兄和非颜师姐为何要找我?”

“你问越千泷啊,她把你说得要死要活的,害我们担心了那么久,结果你现在什么事儿也没有就出现了,你们两个到底搞什么鬼?”

对了!越千泷突然想到什么的贴上了那人前额。

“喂喂喂喂喂,你们你们,光天化日,还把不把我和大师兄放在眼里了?”

烧退了?奇怪,这才多久时间这人的体温就恢复如常了?

“千泷,苏师弟怎么样?”

“他,应该没事了。”

“不用再看看吗?”

“谢谢大师兄关心,我真的无事。”

宁辰二话不说就按上了那人手腕,这脉搏虽然有些虚弱但的确没什么异样。

“非颜,我们走吧,先让苏师弟好好休息。”

阮非颜冲苏、越二人做了个鬼脸,随即便和宁辰一道离开了。

看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越千泷方问:“师兄,你刚刚到底去了哪里?”

“我去焚音谷走了走。”

焚音谷?那里离这儿遥远,而且山路崎岖,以他晨起之时的身体状况怎么可能去?

“到了换药时间了,我给你换换药吧。”

“不用。”

“梓兮说了,如果不及时换药会影响到伤口愈合的。”

苏玦一起身,强势道:“我说了不用!”

“如果你嫌弃我是女人,我叫梓兮过来帮你换。”

“我自己来就好。”

“你受了伤,昨天连走回房间都难,还怎么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处?”

“你回去吧。”

“我……”

苏玦往床上一躺,闭目说:“我累了,想休息休息,如果没其他事请不要打扰我。”

房间里不再传来那人的声音,此时苏玦方睁开眼睛。他坐起缓缓解开了衣内的绷带,这绷带下的皮肤光洁如常,哪里还有什么伤处?

“大宗祭,我到底该怎么办?”话音刚落他便捂住了左胸,那里犹如被烈火烧灼,痛得他一下跌在了床榻上,连呼吸都呼吸不上来。

第七十四章 不药而愈

“苏玦!”房门一下被推开了,他朦胧中见越千泷跑了过来。

“你怎么了?”

“没事。”

越千泷扶起这人,焦急道:“都疼成这样了怎么能没事?快给我看看,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没……没有。”

不顾这人的阻挡,越千泷一下扯开了他的里衣。

“伤口呢?怎么不见了!”

苏玦此时已经脱力,他拽着越千泷的力道越来越松,意识也有些模糊。

“苏玦,苏玦!”

那人的声音渐渐远去,他再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恢弘的城墙,这应该是一座古时的宫殿,全数断裂的石柱散在沙中,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了。苏玦伸手捧了抔黄土,虽然年岁久远,可他还是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看来这是个梦,苏玦走上那处及目的高台,而越往上走,他就越发有种莫名的熟悉。

“这是怎么回事?”

脑中闪过一些画面,这些断续的图像让苏玦明白过来,这是一处古战场。

“为什么?”

“是谁?”听到这声质问,苏玦赶紧将四周环视了一番,大喊道:“你是谁?带我来这里想干什么?”

“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虽然语气平缓,但其中深彻的悲绝压得苏玦喘不过气来,他眼前仿佛重现了当时城败的情景。城墙破开中,周遭的平静瞬间化去,苏玦往后一退,竟然踢到满地的尸骸,这骸骨上还有成套的衣物,看式样和衣料,像是距今千百年前的。

此时,那个人的声音又响起了,“你为何要毁我天炽国?”

天炽国主?难道,这就是天炽国亡国的情形,那这声音岂不是蔺珩?

正在深思之际,苏玦脚下的砖石却开始一一破裂,四周倾刻间就变成了一个炼狱火海。

城墙下出现了一个身披战甲的影子,他浑身浴血,可手中的战旗依然不倒。他抬起头,似是在看着这边,这风越来越大了,都刮得苏玦站不稳,但在混血的风沙中那人却笑得愈发轻狂,

听着这样的笑声,苏玦竟尝到了些伤心。

蔺珩,他真像史书记载的那样,是个残暴不仁的好战昏君吗?

城垣轰然崩塌,苏玦也迅速消失在这场石流中。猛然睁开眼睛,他便见到了几案上的火光,苏玦擦了擦头上的冷汗,那是一个梦吗?他有些惊讶,这是他至今为止第二个能记起的梦境,而这梦境真切,他甚至都能感觉到火焰灼烧皮肤的痛楚。当脚下高台坍塌之际,苏玦甚至真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了。苏玦摇摇头,想借些酒水清醒清醒,可他刚起身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人影。

“谁!”这是个男人的影子,不是千泷。

当那人转身时,苏玦惊得都说不出话来,夏罄书?他为何会出现在此?难道他真的附灵成功了,难道他这么快就修得了人形?沉默中苏玦细细扫视着这人,发现他跟在济砚城时并不一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苏玦有些迷惑。

“殊衡,你违背了你的誓言,你为什么要屠了夏丘、青川、汝西和淮水城?那可是近百万百姓,你忘了跟我是如何约定的吗?你说过,只要我助你拿下炽临国,就不会动其百姓分毫。”

“我没忘,”苏玦开口,发出的却并不是自己声音:“只是,我做不到。”

“殊衡,你利用我?”

苏玦走上前,冷眼看着夏罄书,道:“是又如何?”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

“不错。”

“为什么?”

“为了这天下之安,为了我当年的承诺。”

夏罄书笑得嘲讽,“天下之安?”

“如果我能开启五灵血阵,雪焱国之疆土便可永固,到时我主统一各域之后这天下就只会有一国一族,大家再不会为国土疆域而争,天下再也不会有战乱和屠戮,这不正是你我和蔺珩所想的吗?当下正有这样的机会,我为什么不一试?”

夏罄书满脸惊诧,他万万没想到,这人会说出这般话。

“之前我只当是主子被这天下迷了眼,想不到,真正陷入疯魔的,竟然是你。”

“疯魔?罄书,现在连你也看不懂我了吗?”

“你和主子,我一个也不曾看懂。”

男子豁然,走到窗外看着那一轮明月,道:“现在,我便只差这一步了,三十里之后就是却玉城,只要再拿下这主位,大阵就可成。”

“你还要屠了却玉城?”

“自然。”

“如此一来,蔺珩才算死得其所。而且有这些臣民为伴,他在黄泉下,才不会觉得寂寞吧。”

“阿衡……”夏罄书满脸绝望的抬起头,“你已经入魔了,你说的那个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五灵血阵只是古籍上的传说,难道你要拿蔺珩跟百万人的性命来作赌吗?”

五灵血阵?山河永固?这传说苏玦似乎有些印象。

“既然有机会与天一搏,那我为何不试一试?如果能以一个天炽换得整个的天下永宁,那我为何不可以倾尽所有?”

“但这天下为何是你雪焱的天下,而不能是天炽的天下呢?”

为什么?男子沉默着,他的确自私,只想着雪酴人的命途。

“师兄,苏玦师兄!”

这声音,是千泷?

“师兄师兄,快醒醒。”

苏玦睁开眼睛,那人满脸焦急,连眼圈都红了。苏玦晃了神,竟伸手挽住了越千泷的一丝额发。

“你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玦摇摇头。

“我的伤处……”

“放心,我都包扎好了。”越千泷指了指他胸前的新换的绷带,解释道:“我不会说出去的,非颜师姐也好宁辰大师兄也好,他们都不会知道,你只管正常换药即可。”

“你就不觉得好奇吗?”

“有什么好奇的?”

“我的伤口,你就不好奇它为什么愈合得这么快?”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越千泷强颜道:“师兄你功底深厚,而且洛吟桓手下留有分寸,现在愈合了,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说谎。”

苏玦语气冷冷的,倒将越千泷积压在心中的怒意都挑起来了。

“苏玦,我说好奇有什么用?你难道会告诉我吗?你这样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强行绑着这些绷带,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它已经愈合了不就是要有意瞒着吗?我再来问你岂不是自讨没趣,又要惹你生厌?既然这样,我为什么不顺着你?”

越千泷往桌边一坐,心中觉得委屈无比,对这人她让着也不是、逼他也不是,如何她真觉得手足无措。

越千泷将那针筒朝他手中一扔,说:“你就这么害怕?这么想让我防着你吗?”

“这是应该的。”

“应该不应该,应该由我来判断!”

大宗祭的话还回荡在苏玦脑中,那人让自己小心越千泷。他身上的封印之力越来越弱,难道真会跟千泷有关吗?看着这人,苏玦有些迷茫,他不相信,而且对于浸浊的话他也不敢全信,从小他就明白浸浊是个危险的女人,对起她来,苏玦更愿意相信千泷。

“这件事的原有我不能告诉你,但请你替我隐瞒。”

“放心,我会的。”看苏玦神色放松不少,越千泷也放心了。

“师父呢?”

“他在剑冢呢。”

苏玦起身道:“好,你跟我一起去找他。”

这时候去剑冢?越千泷担心这人的身体,可又不好多问,只好在他身边跟着。

第七十五章 齐衍嘱咐

“师兄,你怎么突然想去找师父了?你知道,师父铸剑的时候是不许人打扰的。”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很奇怪,我看到了昔日天炽国的国主蔺珩,还有夏罄书,那是在一千多年前,正是天炽国国破的时候。”

“天炽国?那蔺珩长什么样子?”

“看不清楚,但是他浑身浴血,应是将死之前。但是在那梦境中,有人提到了五灵血阵。”

越千泷一惊,“五灵血阵?”

“我在南疆听到过这阵法,但具体是什么记不太清了。”

“我知道,泽宜曾跟我提到过,他说在千年前曾经有一国启用了五灵血阵,想以此稳住山河,可结果凄惨无比,事实证明这只是谬传,这阵法对天下山河并没半分作用。”

“五灵血阵到底是什么样子?”

“据说是要在五行五方更选一座城池,以城中子民这血为祭,以在城内铸造参天的龙柱,阵法布成之后,这五城所在之国的疆域便可不不受侵扰,可传以千世万世。”

这不就是江山永固吗?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种阵法。

“现在想想,泽宜说的,应该就是当年跟天炽交战的雪焱国。”

雪焱国在天炽之后三年覆灭,原因是连续三年的天灾,其中国民死伤大半,其惨烈的结果大家都知道,看来这阵法名不副实。梦中那叫‘殊衡’之人想以此守住雪焱的天下,但没想到天意弄人。

两人一路走来到了剑冢,齐衍果然在此,他身后摆着黯辰,那曾是蔺珩的佩剑。

“师父。”

“师父。”

“你二人为何来此?”

苏玦回道:“弟子想来看看黯辰剑如何,还有夏罄书附灵一事如何了。”

“你何时对此事如此关心?”

“弟子跟夏罄书在济砚城相识,怎么说也有些交情,弟子不想看他就此灰飞烟灭而不闻不问的。”

“你们放心,夏罄书重新附灵一事进展顺利,他已经跟这黯辰剑融为一体,但尚需修炼十来年才可再次化出人形。”齐衍顿了顿,又说道:“既然你们来了,为师正有一件事要吩咐你们去做,想来山中只有你们跟夏氏父母有过接触,应该会对他们的事上心一些。”

“师父请说。”

“我已经找到了夏蝉息的转世。”

什么?苏玦跟越千泷对视一眼,夏蝉息死了不到五个月,就算紧接着再轮回也没这么快啊。

苏玦问道:“何处?”

“丰都。”

丰都?苏玦凛然,这非常之时,当真降临在非常之地。

“十日之后,我需要你们去把他带回来,从此让他在太华山清修,你们可愿往?”

“弟子愿往。”

越千泷赶着说:“弟子也愿意去。”

“好,此事我已经跟孟青阙说了,他会跟你们一起去,还有千泷,这一趟少说要二十来日,你若外出那这段日子园中的月灵草便无血灌溉,你当下就去找梓兮,他在这些天会取你血液,留出一个月的量来供给月灵草。届时他会给你服用血灵丹,不会对你身体造成损伤,你只管放心前去。”

可以跟苏玦一起下山了?还有孟青阙,这不就是老阵营吗?越千泷喜不自胜,在这山窝里闷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去透透气了。

而现在既然要出去,越千泷少不得求道:“师父,我们三人里面只有孟师兄会御剑,那他一个人会有多累啊,不如您也教教我们,让我们学会了御剑术再下山啊。”

“你功底浅薄,尚不可修习,至于苏玦倒可一试。”

越千泷对苏玦使了个眼色,自己要不要无所谓,这本来就是给他求的。

出来的时候,越千泷调侃着:“苏师兄,你难不成跟师父心有灵犀么?师父刚要吩咐下山,佻就拉着我到剑冢去找他了,你怎么一下变得这么心急火燎的?”

“因为,我鲜少记得自己的梦,今日这个梦我却记得清晰异常,我觉得这不是偶然,或许我跟蔺珩、夏罄书有什么联系。”

“所有你想找师父,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嗯。”

“那可谓是正中下怀了,师父现在让我们下山去找蔺珩的转世,你正好去找找线索,不过这丰都是什么地方,我从没听过。”

“丰都在西南边的宸国,在反世被人们称为鬼城。”

“鬼城?难不成里面住的不是人而是鬼吗?”

“因为它是人世间跟幽冥地府关联最密切的地方,据说,如果你如果在未死之际想造访幽冥界就只能通过丰都实现。这是人世间一个最特别的地方,想不到这一世蔺珩会转生在那里,我想这一趟并不好应付。”

“有我和青阙在,你还怕什么?一个丰都而已,我们一定会把蔺珩平安带回来的,这样我们也算对得起夏罄书了,只是我刚刚向师父讨了个学习御剑术的机会,你可好好学,不能白白浪费了。”

要说苏玦真是天资聪颖,十日中才到第八日他就掌握了御剑术的要领,可以在太华的群山中来去自如了,这情景让孟青阙酸得牙痒痒,他当时可是练了一个多月呢,而且厉染也是在他入门五年后才教的御剑术,苏玦才入门多久呀。他想着,齐衍真是教徒有方,这下难得他给自己一个差事,如果这事儿办好了,说不准齐衍还能指点他个一招半式的。

到了出发的这天,重谨跟齐衍站在山门口,重谨就像个送嫁的老娘,说了一堆不打紧还送了好些七七八八的伤药丹丸,把孟青阙的曜宫都填了一小半。

“你们切记,不可御剑到丰都城,那城池上头的云雾燥热无比,若你们御剑至其中不知会出什么事,所以到城外的志掩山时就要下地,翻过那山再进城去,清楚了吗?”

三人一伏首,答了句‘明白’。

“还有青阙,你一个是师兄,可要好好照顾两个师弟师妹,如果回来时他们有什么损伤,我跟你师父都饶不了你。”

听到这话孟青阙的笑意僵了半程,可好,自己还带了两个拖油瓶。

“知道了知道了。”

“还有,那丰都城不是一般城池,你们在外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可鲁莽!特别是你跟千泷,性子该收一收,不可同人争执。”

“知道知道知道,师叔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再不走这天可就晚了。”

“没了没了。”重谨用手捅了捅齐衍,“师弟可有什么好嘱咐的?”

“小心行事。”

“对了,”越千泷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师父你让我们去找蔺珩转世,可我跟苏师兄都只在济砚城见过夏蝉息,他这一世也不会跟蝉息长一样模样了,我们要怎么找他呢?”

“到了丰都你们便知道。”

齐衍就是这样,喜欢藏着掖着,越千泷也不再多问,拜过之后就和几人道别了。

三人到了山脚下,孟青阙正要御剑,说:“越师妹还不快上来。”

“我眼苏师兄一起就好。”

“哦?苏师弟刚学会不久,你还是跟我安全些。”

“苏师兄是‘亲’的,而孟师兄你是‘表‘的,我岂不是应该多信苏师兄一些吗?”

孟青阙纳闷道:“什么‘亲’的‘表’的?”

“我跟苏玦都在齐衍门下,但青阙你是在重谨师叔门下,按你们人间的说法,苏玦才是我的亲师兄,你孟青阙不就是我的表师兄吗?我亲疏远近我还是分行清的。”

“你……”孟青阙气得衣袖一甩,说:“好好好,我不跟你们自家人混一起,你们请自便吧。”

看那人一下御剑飞出好远,越千泷才调皮的笑了笑。

第七十六章 志掩乱象

“千泷,青阙说得对,我学艺未精,你还是跟青阙在一起的好。”

“就是因为你学艺不精我才要跟你一起啊,万一师兄要是掉下去了也还可以拉碰上我一起,到了幽冥黄泉也不至于狐单寂寞嘛。”

看着她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苏玦严肃说:“这个玩笑不好笑。”

“好了好了,我也不逗你了。反正现在青阙已经走远了,师兄你不带我,难道让我一个人走到丰都城去吗?”

苏玦唤出了不周,只说:“上来吧。”

越千泷闻声一下蹦跶上去搂上住了苏玦的腰身,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黏在他身上。

“师妹,”苏玦尴尬道:“你抱得,略微有些紧了。”

“抱得紧才好啊,不抱紧点摔下去了怎么办,那可是万丈高空,师兄你还不一定能接住我呢。”

听到这话,苏玦无奈的笑了笑,“那你可要站稳了。”

两人缓缓而起,倏忽就到了云端,今日的太华天气大好,云层中还透出了丝丝阳光,越千泷脸上泛着傻笑,她也不是第一次站在这剑上了,却觉得这一次的风光分外不同。

宸国,志掩山。

临行时重谨提醒过,只能御剑到志掩山脚下,三人落下地来,看着眼前的障雾。

越千泷往后看了看,“这座山不小,要走过去不容易吧。”

“走过去尚好,问题是我们三人都是第一次来,不熟悉地形。”

“不熟悉地形有什么关系,这山路都是会到底的,最多走些弯路费点时间罢了。”

“你也说得太简单了,阿玦顾虑得没错,毕竟这又不是寻常山陵,这里靠近丰都,靠近幽冥地府,是人间阴气极重的地方,就算我们有地图也不一定万事顺利呢,还是小心点好。”

“那你要怎么个小心法?”

孟青阙扬起手,说:“打个绳印就好了,之前在女娲神境的时候我跟阿玦就用过。”

绳印?这个越千泷学过,是太华弟子们常用的术法,有了这绳印后,就算大家走散了也可凭着印记感知到对方的气息。

“好啊。”

印记结下,大家就开始商讨路线,他们面前有两条路。

孟青阙拿起一块石子,说:“我把这东西抛到天上,如果落地后有苔藓的这面朝上我们就走左边,没苔藓的朝上就走右边,怎么样?”

二人点头,石块落下后不见苔藓,三人便往右边去了。

“这么快就天黑了?”越千泷看了看头顶的天色,“刚刚进来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恐怕这不是天黑,而是瘴气太重,将阳光遮住了。”

“瘴气可以将阳光遮住?苏师兄,据说你们南疆瘴气众生,难道跟这里也是一样吗?”

在南疆?想来,他们不日城是终年不见太阳只有月轮的,可一想到大宗祭的叮嘱,苏玦也不好明言,只说:“南疆气候温湿,跟这里的确有些相似。”

“诶,你们看,前面漫山遍野的是什么草?”

孟青阙抬头一看便笑道:“还能是什么草,不过是些婆纳草,开春的时候就会长这些拇指大的蓝色野花,在宸国可常见了。”

“常见?可这些野花比起你们太华山的花草来也并不逊色。”

“你这是龙蛟不分嘛。”

越千泷使了个鬼脸,跑过去兴致勃勃的摘了一小把,而这些蓝色花朵在冷光下的确好看。

“怎么?越师妹难道还想戴在头上不成?”

“呵,你既然看不上,那我怎么处置也跟青阙师兄你没有关系。”

“正好,在下无福领受。”孟青阙说着瞟了眼苏玦,这反倒提醒了越千泷。

“苏师兄,送给你!”

“给我?为何?”

“我听说凡世的人每到一个新鲜地方都喜欢买些东西留作纪念,而这是我们三个第一次一起走出北域国境,志掩山没有什么商铺小贩,我只好摘了这些花草给师兄作纪念了。”

看他还在犹豫,孟青阙颇有深意的说:“明明是三个人的第一次,可越师妹故意就摘了这么一小把,阿玦你再不收下可不白费了我一番相让的恩德了?”

“孟青阙,不用你多管闲事!”心思被戳破的越千泷有些气恼,“不要就算了,当我没摘过。”

越千泷正要将那些丢弃之时,苏玦却一把接过去了。

“师兄?”

“丢了可惜,我先收下吧,”苏玦拿了就一个人往前走,步子快得让人跟不上。

“苏师兄——”

“诶诶诶,傻丫头,你先别急着跟上去。”

“为什么?”

孟青阙指了苏玦的背影,笑道:“刚才好不容易激他收了你的礼,这会儿阿是在害羞呢,你就别上去叽叽咋咋了。”

“哦~”

“看见那动作没,阿玦没有把那花放进曜宫,而是直接收到了怀里,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越千泷眼睛一亮,这不就说明苏玦对她送的东西格外看重,特别对待吗?这是个好苗头!

这山林不小,几个走了大半个时辰都有些乏了,正找了处地方准备休息休息。越千泷掰开了她带的麦饼,将一半给自己一半给了苏玦。孟青阙知趣的坐得远远的,一个人在那儿啃白膜。

这种三个人的旅程,他觉得自己就是纯属多余,如果像在中皇山一样有灵犀在就好了,孟青阙幽幽的想着。

“怎么了?你不饿吗?”越千泷看了苏玦把饼拿在手中一直没吃。

“你可有听到声音?”

“声音,什么声音?”

“好像,是孩子的声音。”

“孩子?”越千泷左看看右看看的,说:“这里是荒郊野岭,我们一路走来也没看见人家,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怎么不可能?”孟青阙插道:“你没看见人家,可看到了不少坟冢啊?”

“你是说,有可能不是人?”

“谁知道呢?”

“青阙,你也没听到吗?”

孟青阙闻言摇摇头,难道是自己多心了?这时,苏玦又听到了那声音,这次他听得很清楚,是求救声!

“千泷,青阙,这里的确有孩子!我们往这边走。”

“喂喂喂——”

苏玦跟越千泷一下跑到了前面,等孟青阙赶上去却发现下起了雪。

“下雪了?怎么可能,现在是四月,这儿又不是太华山,怎么可能还下雪呢?”

“我听说丰都城炎热难当,在它附近的志掩山绝不可能是这样的气候。”

“呵……”孟青阙咧嘴一笑,“阿玦,这就叫天生异像,此处必有妖魔,你的耳朵倒是挺灵。”

“好,我们先往前走,大家切记不要分散。”

这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把山路都掩盖了,可在这漫天大雪中行走的三人一点也不觉得冷,他们都没有运功御寒,可见这并不是真正的天时。

“你们看,那里有血迹。”

这血迹一路迤逦而去,看颜色应该是刚留下不久的,到中途那血迹就断了。

“怎么回事?到这儿血迹就没了,周边也没有脚印,难道受了伤还能在大雪地里凭空消失?”

越千泷抬头,却在这雪雾中看到了一个身影,那影子瘦瘦小小的,确实是个孩子。

“你们看那里!”越千泷说着率先冲了过去,可到时除了皑皑白雪什么都没有,“怎么会呢?我明明看到有人的,还是个小男孩,身高应该就到我的腰,青阙你看到了吗?”

“好像是有个影子。”

“师兄……”越千泷一回头,却已不见了苏玦,“阿玦呢?”

“刚刚还在的,难道没跟过来?”

两人回到原地,依然不见那人。

“师兄,苏玦——”

“不急不急,咱们有绳印呢。”孟青阙一伸手,掌中浅红色印记闪现,可冥想之中他却感觉不到苏玦的气息,“奇怪了,竟然没用。”

“我来!”越千泷试过之后依旧没反应,“青阙,这怎么回事?”

“这不可能失效的,就算在女娲神境我也用过,除非,是这绳印解开了。”

“解开了?”

“可阿玦也总不可能自己解开吧,”孟青阙费解道:“到底怎么回事?”

越千泷闻言回到了原处,果然如她所想的,苏玦的脚印停留在他们驻足的地方,这人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为今之计,她也只好一试。

第七十七章 神秘孩童

“青阙,你看,那个孩子……”越千泷一抬手,一个小小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雪幕中,“这孩子好像在引我们去什么地方。”

“你觉得阿玦的失踪跟他有关?”

“青阙,我们先跟着他走。”

两人跟着那孩子,始终只看到一个朦胧的背影,不管他们自己追赶也赶不上那孩子,而他这一路上时隐时现,形同鬼魅。越千泷跟孟青阙都认定,这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他们眼前的至多是荒魂。两人进了一个像是树洞的地方,这里阴暗潮湿,连呼吸都让人觉得不顺畅。这会儿那孩子便不动了,他蹲在前方一个角落,身前躺着个穿月白色衣服的人。

“千泷,我走前面。”

两人一点点接近,这孩子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了,他小小的肩膀在抖动着,正发出一种不寻常的低吼。孟青阙已经走到他身后,他咽了咽口水,正抬起手来想碰这人的肩头,然而他才刚碰到衣料子,那孩子便猛然一下回过头来。孟青阙吓得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他双目圆瞪,呆愣数秒几后再也忍不住,捂着腹部把昨天吃下下的东西都吐出来了。而越千泷紧咬着下唇,正逼着自己跟那孩子对视。

他脸上沾满了血污,一双眼睛惊惧而有神,他正环抱着一个腐烂大半的头颅,看动作像是在吸食其中的脑髓。而他身后那具尸体已经被撕裂得不成样子,除了皮骨和一些内脏外再难看到什么血肉。压住涌起的恶心感,越千泷竟发现这孩子满脸的泪痕,他一边咀嚼着,眼中还不停的流着泪,好像极不愿意做这些堪比禽兽的事。

“孩子,”越千泷试着走上前去,说:“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呆在这里啊?”

“千泷,小心!”

“你别过来,先交给我,放心。”

孟青阙定了身,他打量起了地上的尸体,还好,看衣物不是苏玦。

“我叫越千泷,你叫什么?”

孩子跪坐在尸骸之中,正看着慢慢走近的越千泷,他突然全身一颤的打退了几步,慌乱中他手中的头颅正好滚下来停在了越千泷脚边。孩子的目光跟着头颅而去,他四肢齐上,几步就爬到越千泷身下将头颅捡起来护在了怀里。

“你别害怕,我不抢你的东西。”

孩子并不理会,反而一转身躲到了那尸体边。他蜷曲着身子,将整个脑袋都埋在了那尸身的衣服中,最后他一抬手,抓起那空剩下骨头的两支胳臂环在了自己腰部。这画面当真诡谲,可越千泷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因为这孩子的双眸就像初生的婴儿一般——干净纯粹。

“姐姐不会伤害你的,你不用害怕。”然而这孩子全身都在瑟瑟发抖。

越千泷拿出随身的帕子用水囊中的水浸湿,继而抚上那孩子的小腿道:“你脸上脏了,姐姐来给你擦干净吧。”

孩子露出一只眼睛,好像有些动摇。

“来,很快的。”越千泷将他拉了起来,擦拭中手中的动作却停止了。

这人!怎么会这样?

“千泷,这孩子好像是……”

“我看出来了。”

“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孟青阙猛地冲了过来,拎起这孩子就吼道:“你是谁?你到底在背后捣什么鬼?我们阿玦呢?你把阿玦带到哪里去了,你披着这张人皮是想迷惑我们吗?你以为化成这副样子我们就会手软吗?快说,苏玦在哪里?”

“青阙!你别这样。”

“千泷,这事你别管,难道你想让阿玦也被这怪物吃掉吗?”

“怪物?”这孩子终于开口了:“我不是,不是怪物。”

两人一惊,这声音……这明明是苏玦的声音啊!

怎么回事?难道苏玦一晃眼就变成眼前的这小孩儿了?或者真是像孟青阙猜测的寻样,这孩子是山中精怪,是特意变作苏玦儿时的模样来迷惑他们的?

“千泷,我猜得没错!他就是个妖怪。”

“不,不要……”那孩子摇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真让越千泷不忍心,“我没做坏事,我从不认识你们。”

“青阙,你可能判断他是人还是妖?”

孟青阙看了这人,说:“表面看起来是人,脉搏看起来也是人,可是世间妖怪多了去了,我也不是每个都见过,说不准就有这样让人分辨不出来的妖怪呢?”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这孩子越来越激动,浑身都开始颤抖了。

“青阙,你先放开他,我们出去商量。”

“出去?出去他可就跑了。”

“这里只有一个出口,他能跑到哪里?”

“好,我先把他绑起来再说。”

孟青阙将人捆好才跟越千泷走到了出口处,这儿空气好多了,没有那股腐臭味。

“你怎么看?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拉出来?”

“那孩子那么怕你,我怕你再呆下去会把他活吞了。”

“活吞?我们谁活吞谁还不一定呢,你没看到他吃人的样子吗?”

“他或许是神志不清,这孩子身上总有些怪异,而且他眉目前跟小玦那么像,肯定不是偶然吧。”

“当然不是偶然,”孟青阙笑了笑,“他就是化成了阿玦的样子想迷惑我们,要不还能是阿玦失散多年的兄弟不成?”

“既然要迷惑我们,为什么他不直接变成苏玦当前的样子,而是要变成他小时候呢?这样岂不麻烦?而且在苏玦未失踪的时候这孩子就出现了,他迷惑我们的目的何在?这其中关联,我实在想不明白。”

孟青阙沉默想了想,越千泷说的的确有些道理。

“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先把他带在身边。”

“你要把这吃人的妖怪带在身边?”孟青阙翻了个白眼,心想越千泷肯定是疯了。

“他是个孩子,我们两个人难道还应付不了他一个吗?”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妖怪的手段多了去了,可孟青阙拗不过越千泷,只得答应了。到里面后那孩子依旧乖乖躺在地上,不哭也不闹,孟青阙正要解开他身上的树藤,可突然发现不对。

“千泷……”

“怎么?”

“他,这人没气了。”

“什么?”越千泷闻言马上跟孟青阙一道查看起来。

这孩子的五脏都被内力震碎了,是毙命于瞬间,可刚刚他们两守着唯一的出口,行凶者是怎么进来的?

“千泷,这是以内力杀人,如果凶手修为够高,他就算在树洞外也可运功达到杀人于无形的目的。”

就是说,凶手口可能还在附近!两人明白后把方圆五里都找了一圈,可还是没任何线索。看来,这人就是个寻常的孩子,不是什么妖魔。孟青阙有些愧疚,将这孩子和他身边那具腐尸一并埋葬后才离开了。

“现在怎么办?人死了线索也断了,我们上哪儿找小玦啊?”

越千泷一时心乱如麻,只顾着低头朝前,不过多久孟青阙又捅了捅她。

“千泷,你看!”

“什么?”

“是阿玦!”

果然,在那雪雾中站着一位青年,从身体衣着看就是苏玦无异。

“师兄!”越千泷跑过去紧紧搂住了他,大喊道:“你去哪里了?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对不起,刚刚风雪太大,你们上前去找那孩子后我就一下没见了你们的影子,我不敢到处寻找,就只好在附近等你们了。”

在附近等他们?越千泷看了看附近的雪原,这地方就是他们刚刚分开的地主,这么说,苏玦一直呆在原地?原来是他们走丢了?

“你们方才是跟着那孩子走了?”

“对啊,我们想着如果跟前那么孩子,可能会找到你。”

“你们,这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危险?”

“我们能有什么危险?”孟青阙一时嘴快,说:“倒是那孩子……”

“青阙,既然找到了师兄还提旁人干什么?我们在这和耗了这么久,还是早点赶路吧。”

“赶路?”

越千泷拉着苏玦疾步向前,这人搞什么鬼?他还有一肚子话没问呢,苏玦的绳印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三人的绳印就他一人的失效了?他刚才含糊其词,越千泷也有所保留,难不成是千泷心有怀疑?

三人往前走了不久,突然,三人的步子一同停下了,苏玦双目圆瞪的看着前方,连指尖都变得冰冷。雪地上出现了跟刚才同样的血迹,他们走上前后同样没找到伤者,又同样的,在这大雪中看到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孩子。

“千泷,阿玦他……”

“我知道,是消失了吧。”越千泷一人走在前面。

“对,对啊!可他刚刚还在我身边的,一愣神就没影子了。”

同样的场景出现了,越千泷说:“青阙,我们再跟着他走。”

之后的一切跟他们经历的一模一样,但这次越千泷却是有意在跟着剧本走。不错,他感觉这就是个话本,这个场景中的一切在循环。那名出现在大雪上的孩子就是信号,从他出现开始,一切也变得不对,而在他们三人中,唯一一个他们不可把握的就是消失后再出现的‘苏玦’。越千泷隐隐感觉到,他们并不是一个人。

第七十八章 惊中误伤

“千泷,看来被你猜中了,这地方有古怪,咱们看到的阿玦也有古怪。你说,会不会是我们两个误入了幻境,而真正的阿玦还在我们休息的那么棵大树下?”

也就是说,跟他们来这儿‘苏玦本来就是假的?

“我看那孩子,八成是跟我们一起来的这‘苏玦杀的,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特意避开我们?那孩子死了怎么又能再出现的?而且他既然杀了那人为什么又要回来跟我们一起走?”

“不知道。”

“如果他是妖物,那跟着我们到底图什么?”

“不知道,如果走在这雪地里就会不断重复之前的经历,我想我们可以等下问问他本人,他总会再出现的。”

“千泷,你看前面。”走了不多久,孟青阙就指着前面之人,越千泷猜得没错,这个‘苏玦再次出现了。

“师兄!”越千泷依旧跑过去搂住了他,大喊道:“你去哪里了?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

“对不起,刚刚风雪太大,你们上前去找那孩子后我就一下没见了你们的影子,我不敢到处寻找,就只好在附近等你们了。”

这人说了跟上一次同样的话,是他没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对之前的重演,还是说他的记忆跟时间点根本跟自己还有青阙不一样?越千泷对孟青阙暗中使了个手势,表示这个苏玦有古怪,他们要提防。

“师兄,你还记得那个孩子吗?”

“是在雪地里出现的那个孩子?”

“对,你可认识他?”

这个眼中闪过一丝心虚,“我不认识。”

“你可知道,那孩子像极了师兄,连声音也一模一样。”

看着眼前之人忽变的眼神,越千泷才道:“不擅长说谎,更不会多作掩饰,这一点跟师兄倒是挺像。”

青年人一偏头,露出了一丝震惊。

“那个孩子死得离奇,他出现后你便消失不见,是不是故意在找机会下手?”看他并不否认,越千泷继续道:“看来他一定是掌握了你,或者掌握了这个地方的什么秘密,你才会这么急于除掉他,而且是不惜杀他第一次、第二次。”

眼前‘苏玦的脸色已经煞白一片,看这情况,孟青阙也缓缓挪到了越千泷身后。

“你没有否认,看来,那孩子真是你杀的了?”

“是。”

“你到底是谁?”

青年难以扼制心中惊诧,沉声道:“苏玦。”

“不,你不是。”

“你不信我?”

孟青阙也发声,“不光千泷不信,我也不信,你手上没有绳印,怎么可能是阿玦。”

绳印?对了,他倒忘了还有这东西。

“没有绳印又怎样?我说我是苏玦,我便是苏玦。”

呵,荒唐,可笑!

闻言,越千泷唤出邀月就指在了‘苏玦胸前,喝道:“你不是苏玦,快说,你把小玦藏到哪里去了?”

对面之人有一刻迷茫,他目光落在剑刃上,不动也不言语。

此时,孟青阙也移到了他身后,跟越千泷两人形成包抄之势。

“我是苏玦。”

“不可能,我认识的小玦他不会妄杀无辜!”

“无辜?”苏玦的脸上染了风雪,开口的寒冷更甚,“你怎么知道他是无辜?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妖魔!如果他是无辜,那他身边的尸体又算什么?”

“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杀死那个男人?他又为什么会跟小玦长得这么相似?”

“所以,我才说他是妖魔啊,在这里,他根本就不该存在!呵,你根本不明白,就算他再出现千万次,我也会杀他千万次。”男子说着一上前,越千泷立马往后退了几步,好不让剑刃伤到他。

“杀他千次万次?”越千泷冷静的说道:“所以啊,我才说你绝不可能是小玦,你这副样子,才是真正像极了妖魔。”

“你说什么?”

“你说,到底把小玦带到哪里去了?你扮作他的样子想干什么?”

男子一时冷了眼,只说:“他苏玦怎么样,又与你何干?他不过是天降的煞星,或许我替你杀了他,才对大家都好。”

“你胡说!”越千泷剑刃一转就往那人的肩部刺去,后头的孟青阙也跟上。看这情形,那人像被激怒了,唤剑出来便开始反击。

这把剑?越千泷愣了一下,这剑怎么是不周?

“青阙!”趁着攻防互换的间隙,越千泷问道:“你怎么看?这剑是师父给我们的,他人不可能有不周。”

“连皮囊、声音都一模一样了,何况还是一把剑,你再想想那死掉的孩子跟阿玦有多像?”

是了,那孩子俨然就是苏玦儿时的样子。

“千泷你还不明白吗?这儿就是一个幻境,为什么我们一直走不出去,为什么一直重复着这一件事,就是因为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这跟我们太华的试炼之境很相似。”

“可是,我觉得……”越千泷攻势渐缓,最后竟然停了手,只留下孟青阙一人与之缠斗。

“千泷,阿玦还不知道身在哪里,如果我们不尽快找到他,他就危险了!”

还不如尽快找到他?苏玦觉得有些心冷,原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如此脆弱,只不过一个幻境就可以蒙了他们的心眼,之前共历的再多生死也成了枉然。不过,怪只怪自己掩藏着太好,不曾让他们见识过这样的苏玦。然而千泷呢?为何连千泷也是如此,为何是她指出来怀疑、指认自己?莫名的起了一股怒意,苏玦脑中不时有画面闪现,手下竟失了分寸。

“青阙,小心!”

一道剑气袭来,孟青阙避之不及,后腰处一下就被划开了好一道口子。好小子,他心里想着,连武学招式都学了个七成,不过苏玦对自己可不会下这样的狠手。既然如此,他也不用手下留情了,他们现在是以二敌一,难道还占不到好吗?

“青阙!”

“师妹,速战速决。”

孟青阙说完此处的风雪便起了变化,他这段日子在太华山可不是白呆的,就说五灵术也进步了不少。这风雪大盛,吹得人站不稳身子,苏玦双眼微合,视野中那两人的影子也变得模糊,再握剑之时,他却发现手上满是冰霜,已经没多少知觉了。呵,可笑,这就是风吟雪鸣术?如果把他当作一般人,那孟青阙也太大意了,这点小小的冰雪,怎能困住他的攻势?而按孟青阙出招的路子,他必会趁着风雪最盛之时进行突袭,他现在只需要闭上眼睛,静心感受四周的变化即可。果然,东边有声响,孟青阙这小子,这几招都在太华山用过多少次了,路数也不换换。

笑话,孟青阙还真以为这点风雪就能迷了他的眼,让他辨不分方向吗?苏玦听认准了风声一出手,他的剑还悬在半程,动作却已经停止了。此时,越千泷正站在他身后喘着粗气,还好成功了,她刚才一直闭气站在这里,为的就是这一出声东击西。

“幸好幸好!”看着近在咫尺的剑刃孟青阙松了口气,而他眼前之人力道已松,越千泷的邀月插在他的右肩处,血液正一点点涌出,脚下霜雪染红之际,他眼前之人也随之跪倒在地。

“诶,你还不能死不能死!”孟青阙拍了拍人他的脸,然而这人神色恍惚,似乎已经昏迷,不可能啊,千泷没伤及他要害,虽说这一脸刺得挺深,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失去意识啊。

“青阙?”

“快快快,给他疗伤,我们还没问出阿玦的行踪呢?他不能死!”

越千泷应了一声,也蹲下来从衣中找起了伤药。

“这个?”刚解开这人中衣的孟青阙就愣了。

“青阙,怎么了?”

“你,你看,这?”

拉开这人的衣襟后,越千泷竟看到了自己进山时刚摘下来的婆纳草,这花草蓝得妖冶,色泽形貌似乎双自己摘下时长得更盛了。

“千泷,你看,怎么可能?”

那花草好像生了根一般连在衣物上,翻开两人才发现,它已经深入了血肉,而这位置正是这人的心脏处。

“青阙,难道,我错了?”越千泷的声音颤抖着,说:“难道,这人真是小玦?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一把婆纳草吗?”

“千泷,我们要冷静!先处理这边的伤口。”

这一剑埋得很深,拔出之际那人忍不住呼了声痛,越千泷身子一凛,整个人都好像都掉进了雪洞里。

第七十九章 不见踪影

周围的大雪停止了,眼前景致一变,竟然又变成了他们坐下歇息的那颗大树下。如果这一切都是幻境,都是虚假的,那自己刚才那一剑是不是也不存在?越千泷看着从青年伤处涌出的鲜血,立马否定了这一想法。

“千泷,这花草……好像拔不出来。”

割开青年的衣服后,他们才看清楚根脉生长的情形,这东西简直就是紧紧缠住了他的心脏,想拔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人呼吸微弱,似乎又开始呓语了。

“烨楼……”

越千泷跌坐下来。

“千泷,他在说什么?”

“不,不是我,烨楼!那不是我……”

烨楼?一种恐慌由内袭来,越千泷的双手已开始发抖,这个人不是只有苏玦才知道吗?难道他真是苏玦?难道,自己真的错了?

“千泷,现在怎么办?他昏死过去了,我怎么也叫不醒,我们还怎么问话啊?”

越千泷反倒一把扼住了孟青阙,大吼道:“那他怎么样?他会死吗?他是不是伤得很重啊?”

“千,千泷……”

“我问你他怎么样了!”

“应该,应该不会死吧,你也没伤他要害啊。”孟青阙错愕着,伸手道:“千泷,你哭了?怎么了?放心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阿玦的,他没事。”

“不。”越千泷颓然的摇摇头,“我们已经找到了。”

“千泷?”孟青阙看了看身边不醒的青年,其实,在看到这人衣中的婆纳草时他就猜到,他或许真是苏玦。

“他就是苏玦啊,青阙,是我错了。”

“那你哭什么?我们错了就是错了,哭得再大声有什么用?既然你确定他就是阿玦,最重要的是让他快点醒来啊。”

“可是,我……”

“别可是其他了,千泷,刚刚不是我们的错觉,今天的这个苏玦跟我们认识的苏玦,真的很不一样,”孟青阙看了看自己腰部的伤口,这一剑那人可是动了杀心的,“我这一剑就不说了,难道你就没想过,刚刚被他两次杀掉的那个孩子到底是谁吗?你就没发觉?自从我们进入那片雪地以后,阿玦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越千泷想到了苏玦在流光径中发狂的情形,洛吟桓的告诫还时时在耳,她突然有些后悔,如果在蜃天城的时候接了姜焱的‘梦魂’就好了。

“现在知道了又能怎样?”

“好了,你别担心,我相信我们总能找到办法的,”孟青阙安慰着:“大不了,我们就御剑回去找重谨师叔啊,要应付这点花花草草,对他来说一定简单不过了!”

“嗯。”

“你先留在这儿看着看着,要入夜了,我去附近捡点树枝来生火。”

只剩了苏、越二人,越千泷抱起苏玦,让他枕在自己大腿处好让他舒服些。

临行前赵轻衣给了他们不少伤药,这些都是止血化脓的圣物,在人间不可多得,那伤口虽然不浅,可敷药过后也不再有血水渗出,倒是他被婆纳草缠住的那处才让人担心。

“小玦,对不起……”越千泷抚着这人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哽咽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你,我一开始就不该把这些婆纳草给你,都怪我。我更不该怀疑你,不该一剑伤了你。”

苏玦没有回应,但他眉头紧缩着,看来还在做噩梦。

“我说过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信你,都会站在你这边,可是……今天我却连你都认不出来,对不起,小玦,是我伤了你。”

泪水如泉而下,越千泷从不知道,原来自责和愧疚是这么可怕的利刃,直戳得她喘不过气来。

慢慢的,她竟然一偏头,倒在地上睡着了。

“千泷,千泷……”孟青阙拍醒了正迷糊的人,见她恢复些神智后问道:“阿玦呢?”

“阿玦?”

“苏玦哪里去了?”

对了,小玦!越千泷猛地直起身子,这树下哪里还有第二个人?

“糟了,刚刚我莫名觉得困倦,肯定是有人动了手脚!”

“你是说,阿玦被人带走了?”

越千泷看了看四周,那人到底是自己走的,还是被人带走的呢?不,他现在那么虚弱,不可能自己离开。

“遭了,我没看好他。”

“我没离开多长时间,我们马上找找,说不定就在附近。”

二人把方圆几里都找遍了也不见苏玦的踪影,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越千泷心中的绝望和自责也越来越甚。

她看着前方树木,忍不住大喊道:“苏玦,你在哪里?苏玦——”

这声音空惊动了一群飞鸟,她有些无力的跪倒在地,脑中一片空白。

“小丫头~”

嗯?好像有声音,越千泷一抬头,却只见孟青阙。

“小丫头小丫头~”

她感到脖颈处一处刺痛,好像被蚊子叮了一口。

“傻愣着干什么,我在这儿呢。”

一只好似蜻蜓般的小东西落在了越千泷掌心,这家伙的四扇翅膀烦着光亮,像极了萤火虫。

“咦?”孟青阙也蹲了下来,戳了戳它的翅膀,说:“这是什么东西?从哪儿跑出来的?”

“人家不是东西,人家是精灵。”

“精灵?”孟青阙看他气鼓鼓的,样子挺好笑,“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你这么小的精灵。”

“无知的小子,你懂什么?”

“说得好像你什么都知道似的。”

那小人儿伸了根手指,说:“我的确不是无所不知,但我至少知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哪儿。”

“你知道苏玦在哪里?”

小人儿对着越千泷点点头,“当然。”

“那请你快告诉我!”

“这个简单,他走的时候我就在树上看着,你们跟我来就是了。”

孟青阙半信半疑的,可越千泷已经起身了。

“千泷,等等等等。”他拉过那人,小声道:“这荒郊野岭的,何况之前咱遇到那么多怪事,对他的话我们不可以轻信啊。”

“可现在除了相信他,我们别无他法。”

孟青阙转身,对着那小人问道:“你说你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去了哪里,那你说说我们要找的人长什么样,穿什么样的衣裳。”

“他叫苏玦,穿了一身黑底的窄袖衣服,料子都是用红缎滚边的,他不禁受了伤,身上还被种了地缚灵,我说的对吗?”

地缚灵?这人说的难道是婆纳草?

“什么是地缚灵?”

“地缚灵是只在志掩山才有的东西,进来的时候漫山遍野都是,它四季常开,因为形貌美丽常常被人们摘来玩赏。不过这东西不是普通花草,只要被摘下它们就很容易寄宿在人身上,勾出人们生来最害怕、最想忘记之事,让他们陷入幻境中,不断循环难以脱身,而这些花草就是以人们的恐惧为食的,一般被寄宿之人还没走出志掩山就会惊惧力竭而死了,到时这地缚灵再碰到泥土时又会扎根于土壤中好寻找下一个宿主。这些,你们不是都在被你们朋友引出的幻境中经历过了吗?”

宿主?这么说,苏玦已经变成这东西的宿主了?这么说,他再过不久也会死!原来那些是地缚灵,是要吃人的东西。越千泷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那岂不是自己将他一步步推向了死亡?

“那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人吗?”

“有!”小人儿一竖手指,“当然有了,这就跟被毒蛇咬了一样,虽然毒液致命,但你在毒物出现的附近总会找到克制它的方法。”

越千泷一喜,“这么说,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了,不过现在说了没用,你们必须得先找到人。要是再跟我动嘴皮子,你们的朋友可就真的危险了。”

孟青阙这才打消了心中疑虑,跟着这小人儿往前去了。

他们不是朝下山的方向,而是到了这丛林的深处,这里草木茂盛,就算是夜晚林间也鸟语不停的,万物都在盛夏一般繁茂,洋溢着生机。他们几人进山以来就没看到活物,但这附近有不少奇珍异兽,景致十分奇妙。

第八十章 山中魅灵

孟青阙纳闷了,“这路弯弯曲曲的,阿玦还受了伤呢,他怎么会来?千泷,我看这事八成有诈。”

越千泷细思了下,说:“要不,你留下等我,如果我见到了小玦再发信给你。”

“我留下?不不不,要留也是你留下,我是师兄,怎么可能让你去!”

“可那地缚灵是我摘下的,理应由我负责。”

“千泷!”

“那我们就这样决定了。”

突然,那小人飞到了二人中间,插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的讲什么呢?是不是在讲我坏话?”

“不是,是我朋友他忘了件很重要的东西在来时的地方,现在必须去取。”

那小人双手叉腰,一副极不高兴的样子,“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现在走了这么远再回来就来不及了,你们到底想不想救你们朋友?”

“那东西关乎他性命,他必须去拿回来,”越千泷朝孟青阙使了个眼色,说:“要不我先给你过去?”

小人儿扫了扫两人,只好点头说:“好吧,反正那个苏玦怎么样也不关我的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孟青阙实在不好拒绝,说了句‘小心’后就往回走了。

“精灵小哥,走了这么久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越千泷。”

小人儿一偏头,“那我就叫精灵。”

这算什么话?

“我朋友到底在哪里?他难道是自己来这儿的?”

“他受了伤,当然不是自己来的。”

“那么他……”

小人儿一转身,说:“你别叽叽喳喳的行不行,我听着都烦死了,前面马上到了,你安静点行不行?”

越千泷住了嘴,生怕惹怒了这人。

前面出现了些光亮,入眼的却是成片成片地缚灵,且长势比入山时见到的要好多了。越千泷停下步子,再也不肯往前走一步。

“苏玦在哪里?”

“就在前面。”

“何处!”

小人儿一瘪嘴,“你是不相信我了?”

“你言语遮掩,实在让我不得不怀疑。”

他舞了舞翅膀,随着翅膀上的粉尘落下,从周围又飞出了百来只同样的精灵。愕眨眼间,它们已经把越千泷团团围住了。

“你们想干什么?”

那为首的飞到了越千泷眼前,数着她的睫毛道:“放心,绝对是一件让你喜欢的事。”

越千泷一把想揪住它,可这小东西飞得极快,瞬间退到几米开外,拍手说:“动作挺快的,看来我眼光还不错。”

“苏玦呢?”

“苏玦?”这小人儿一摊手,“我是看到他被一个女人带走了,倒他们走的不是这边,而是朝丰都城去了。”

“你!”

“我怎么样?我是骗你了,那又怎么样?反正你找到人了也救不了他。”

越千泷想唤出邀月,却连手指也难动上一动,低头她才发现围在自己身体都被一种近乎透明的细线缠绕着。

“别费劲了,你挣脱不开的。”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那小人儿又在越千泷眼前飞了一圈,欢喜道:“你看我们有翅膀,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会变老,你不觉得这样很快乐?”

“快乐?”

“这里风景优美四季如夏,没有战乱没有瘟疫也没有饥荒,简直比你来的地方好上千倍百倍。你能被我看上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被他看上?越千泷惊道:“你要把我变成像你一样?”

“没错,”他摇了摇翅膀,“放心,这过程一点也不难,只要一觉醒来你就能跟我们一起了。到时候我带你去摘地缚灵的花蜜,那味道好极了,你一定喜欢。”

“放开我!”

“你生气了?”

越千挣扎着,“你们活得怎样跟我没关系,我不愿意也没兴趣加入你们。”

“哦?”那小人儿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只说:“这可由不得你,志掩山已经好久没人来了,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活的,再让你走了我可怎么交差,毕竟我们还有这么多的地缚灵要种呢,我们这点精灵可忙不过来。”

种地缚灵?原来这些东西是在这山中种地缚灵的。

“放心放心,等我再看到你那个叫苏玦的朋友,我会跟他说你的去向的。”

“你说过可以救他的,到底有没有法子?”

“虽然我骗了你,但这话是真的,用地缚灵的花蜜就可以了,我们这儿多得是。”

闻言越千泷放弃了挣扎,忽而道:“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笑话,我为什么帮你?”

“你不是说看上了我要让我成为你们的同伴吗?作为同伴,难道帮个小忙都不可以?”

那小人儿皱眉想了想,最后应道:“说得也是,不过我们地缚灵的花蜜都是要留给城主的,但既然千泷你开口了,我就再想个法子救救他。”

“是什么?”

“我也把他带过来不就可以了?这样他一觉醒来就会变得跟我们一样,身上的地缚灵自然会枯死了。”

“你说什么!”

“这法子真不错,我应该一早想到的,”那小人很满意这主意,立马拍手道:“对了对了,我这就把他带过来,这样你也不会寂寞也有熟人作伴了。”

越千泷还想开口,但她已发不出声音,视野暗下之时,她已经被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丝蛹。

温度像在一点点回升,那猎猎的风声也停了,知觉恢复之际他只感觉到从右胸传来的疼痛。难道是洛吟桓刺的那伤口还未好全?苏玦费神一想才记起了前事,洛吟桓那一遭已经过去,这一次换成了千泷。

为何会是千泷?记忆随着痛觉一点点恢复,明白过来的苏玦竟然还有些庆幸。还好这次有孟青阙在她身边,否则他不知自己会不会像在流光径中一样完全失去理智。

是谁?苏玦睁开眼睛,身边女子着了一身青衫,显然不是越千泷。

“你醒了?”

这声音让苏玦一愣,这人,难道灵犀?

视野变得清晰,那女子言笑晏晏,圆圆的杏眼泛着水色。

“灵犀,你为何会在此?”

女子不悦的嘟嚷着嘴,“为何,我当然是为了救你啊!”

“不是不日城……”

“不日城不日城,我们都这么久不见了你开口就是问这儿问那儿的,你怎么不问问我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了出来见你受了多少苦?”

苏玦一时失言,看着越旺的篝火,良久才说:“大宗祭不喜你出城,你不该这样屡屡违背她。”

“你不用多操心,我每次出城师父都是允了的。”素灵犀说着将身子凑了过来,紧贴着这人的侧脸,“我就知道,那些人才不会真心照顾我的阿玦呢。”

那些人?对了,千泷跟青阙!

“千泷还有青阙呢?他们是跟我一起进山的,你可看到了他们?”

提到这两人素灵犀便没好脸色的皱起了眉山,“提他们干什么,那两人把你丢在荒野就没影子了。”

“不可能,他们不会做这样的事。”

素灵犀气恼的往火堆里摔了几根柴枝,呛道:“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什么时候会你撒过谎了?你跟他们才认识多久啊,他们不是跑了还能干什么?”

“灵犀,你将我带走时没有知会他们吗?”

“我带你走为什么要……”素灵犀立马闭了嘴,“我没可没看到他们,当时就你一个人。”

“灵犀,你怎可如此行事?”

“我是担心你!”

苏玦忆起最后三人对峙之景,他们出了意外可怎么办?

第八十一章 三人再聚

看苏玦正试着起身,素灵犀赶紧制止道:“你干什么?”

“我要先找到他们,这志掩山诡谲异常,他们容易出事。”

“他们怎么容易出事了?我看是你跟着他们才容易出事,如果不是那个什么越千泷把那些地缚灵给你,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苏玦一挑眸,“地缚灵?”

素灵犀拿了一束枯败的花草,言说:“这根本不是婆纳草,而是志掩山独有地缚灵,要不是这些东西唤起你心中魔障,你也不会理智半失。幸好师父早有绸缪让我带了地缚灵的花蜜,否则你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你明不明白?”

心中魔障?苏玦记起屡次死在他手中的那孩子,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动手杀‘他’。也罢,若不是碍于烨楼,他恐怕早就自尽谢罪了吧。或许只有让苏玦手刃十二年前的那个‘自己’,他心中的悔恨才会少一些。而现在苏玦左胸处已经不见伤痕,自服下花蜜后那花草迅速脱落,到素灵犀手中已成了副枯败的样子。

“这关千泷和青阙的事,是我连累了他们。”

“怎么不关他们的事了?如果是我就一定会相信你,不管怎么样不管那是幻境还是现实我都不会怀疑你,我都会相信你的!”素灵犀一时激动,双颊也涨红着,“你不要再管了,还是上他们自生自灭的好。”

苏玦扫了这人一眼,仍然起身道:“灵犀,你还是快回南疆吧,你是一族之司命,不宜离开不日城太久。”

“苏玦,就因为我说了这么几句你就要赶我走吗?你跟越千泷还有孟青阙才认识几个月啊?难道我们十二年相处下来还不如这两个外人!”

“这不关亲疏,只关乎生死。你这样将我从他们身边截来,让千泷和青阙如何自处?”

素灵犀沉默了,这人已经把她看死看透,在苏玦面前,她永远也圆不了一个谎。

孟青阙在树下左等右等也没等来越千泷的信号,他心下焦急,越想越坐不住,而他一动手指,他掌中绳印也没任何反应。

“怎么回事?这个志掩山还是真了不得了,三个人的绳印结了等于没结,关键时候一个都用不上,不管了不管了,我已经丢了一个师弟,可不能再丢了另一个师妹啊。”

他说着就要朝前走,可刚起身脑袋就被砸了个正着。

“是谁?”

‘咕咚’,脑袋又被砸了一下,额头上都起了个小包。

“出来!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你跟越千泷一起欺负阿玦,刚刚那两个算轻了。”

孟青阙一扭头,简直喜不胜收,“灵犀?阿玦!”

“好久不见。”

孟青阙赶紧迎了上去,“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我还以为你会回蜃天城找我们呢,没想到你一走就没人影了。”

“家中有事。”

“你回去不要紧,可阿玦跟千泷一下变成了的师弟师妹,你都不知道我们三人行有多尴尬,他们两人简直自成结界,我怎么插话都插不进去。”

素灵犀闻言看了看身边的苏玦,他神色有些异样,似乎默认了孟青阙的说法。

“你来了就好了,不如你也拜入我们太华山,以后咱们再出去就让他们走一块儿,灵犀你再跟我走一块,这样正好四角齐全了。”

“呵,如果真要四角齐全,也不是你说的这么个齐全法。”

听到她这声冷笑,孟青阙也不再搭话,他不过微微试探就透出了素灵犀的真意,这丫头挺喜欢苏玦,即便在自己的口舌上也不愿输给千泷。

孟青阙忽而有些失落,换了话题说:“阿玦,你身上的地缚灵怎么样了?”

“有我在当然不会怎么样,如果没有你们合力刺的那一剑,阿玦会更好!”

“我……对不起,我跟千泷的确定鲁莽了,可是阿玦你那时候突然失踪,出现后又性情大变,我们实在分辨不出。而伤你都是我出的主意,千泷也是听了我们安排才偷袭得手的,如果你要怪就怪我。”孟青阙凛然拍了拍胸膛,说:“我孟青阙身体壮得很,阿玦你只管往这儿刺,刺得深一些下手重一些,我绝不怪你怨你!大家师兄弟一场,我绝不会让你因为这个在心里结下疙瘩。”

“不必了。”

“什么不必了,”素灵犀赶着说道:“看他说得这么大义凛然的,我就要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这个胆,阿玦说不必我可不会放过你!”

“好啊,你来。”

“灵犀!”苏玦扼了素灵犀的手,低喝道:“好了,别再闹了,千泷呢?”

对了,还有千泷,他怎么一下把这事给忘了。

“千泷不是去找你了吗?你这一路上都没看见她?”

“找我?她去了哪里找我?”

孟青阙扭头一看那人走时的方向,她去的是西边,而苏玦是从东边出来的,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方向,这么说那只精灵在说谎?

“不好,千泷有危险!”

“怎么回事?”

“刚刚我去拾柴火,回来就只见千泷一个人在这儿,我们找你找了几圈没结果,半路上却遇到个手掌高的小人。他长了两对束翅,说自己是山中的精灵,而且他还描绘了阿玦你的形貌衣着,说知道你的去向,千泷一相信就跟着他走了,让我留下来等她消息。可现在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她还没发回信号。既然阿玦你是被灵犀带到了东边,就说明那个精灵一定在说谎,千泷一个人过去就不妙了。”

“荒唐,她怎么可以轻信他人!”苏玦说着瞥了眼素灵犀,其中大有责怪之意。

“我,我可没想着她会跟别人走,我刚刚带你走是一时气不过,只是想法子让她睡了过去,谁让越千泷自己这么笨的。”

“这里是志掩山,靠近丰者鬼地,你怎可如此任性?”

“我可是……”素灵犀忍了涌出的眼泪,一扭头也不说话了。

“青阙,我们走。”

看二人离开,素灵犀也要跟上去。

见状,苏玦立马阻说:“你留在这里等我们。”

“我留下干什么?等着你们回来被数落吗?你放心,如果她越千泷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素灵犀一定完完整整的赔你一个!”

“灵犀,灵犀——”

“诶诶诶,你就让她跟着吧。”孟青阙拉了拉苏玦,斟酌道:“阿玦,你刚刚可有些过分了,灵犀妹子千里迢迢的从南边赶来找你,你就给人家这脸色啊?何况,你身上的地缚灵还是她解的呢,怎么连一个‘谢’字都没有?她把你带走故意捉弄我们是不对,但也是看在我们伤了你想为了出出气罢了,你也知道灵犀的性子,怎么可以当着我的面儿训斥她呢?”

苏玦凝凝神,终于开口道:“青阙,你不明白,我的事,她不便插手。”

“不便插手?”

“不说这些了,你刚刚说到精灵,可志掩山后头就是丰都,如果说这儿鬼吏还可信,但怎么可能会有精灵?青阙,你可听说过什么志掩山的事?”

孟青阙无奈的瘪了瘪嘴,“我虽说在山下游历了两年,但大多都是走在北域地界,这宸国疆土我真没踏足过,更不用说这偏僻的志掩山了。”

“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

“是什么?”

“既然你想听还不跟上来?”素灵犀停了步子,正看着苏玦。

第八十二章 丰都鬼城

苏玦沉默着走到她身边,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志掩山靠近丰都,因为阴寒之气太重,山上从来没人居住,不过它是去丰都必经地,山上才偶有人迹。而至于孟青阙说的精灵,我想应该是山魅的一种。”

“他那么小的个头也算山魅?”孟青阙比划着说出了那‘精灵’的形貌。

“从你说的这些特征看来看来,你们遇到的就是山魅。”

糟糕,听说这山魅可是会食人血肉的。

看出了苏玦心中担忧,素灵犀才解释说:“阿玦,你放心,青阙遇到的这种山魅并不会夺人性命。我出来的时候师父就告诉过我了,这志掩山里长了很多形似婆纳草的地缚灵,而有种山魅就是专职照料、种植这些地缚灵的,他们身体极小,背上长有束翅或者蝶翅,平时都是以地缚灵的花粉、花蜜为食,不会伤人性命。”

“那他们骗了千泷去干什么?”

“听师父说,这种山魅会挑选过路旅人,将他们变为自己的同伴。”

变成自己的同伴?孟青阙想到他们不足巴掌大的个头,问道:“怎么变?”

“具体我不知道,但它们每每骗了他们都是将其送给丰都城城主的。如果越千泷真出了事,她现在应该已经在丰都城了。”

“我跟着千泷走了一段路,我们先去看看再说。”

三人来到孟青阙和那人分别的地方,这里草木寂静,全然没了刚才来时的光彩。不管孟青阙再怎么找,也找不到那小人儿的影子了。

孟青阙不耐烦道:“我看干脆把这里一把火烧掉,我就不信他不出来!”

“使不得使不得,孟青阙,你是长了个人脸猪脑子吗?”

“什么什么什么?”

“这座志掩山虽然在郊外,但也算丰都城城主的管辖范围,你知不知道丰都城在宸国在这天下是什么地位?就算是宸国国主也不敢在这周边撒野,你现在一把火把这儿烧了,那丰都之主还会给我们好果子吃吗?”

丰都城位于宸国西南,可算是一个国中之国了,这儿的子民可以不纳赋税不服徭役,每年还可以获得大量从四海送来的牺牲、贡品和钱粮,莫说在宸国地位非常了,就算在天下也是众星拱月般的神奇之地。城中第到七月半就会开放‘鬼市’,据说在这市集上可以看到买到不少稀奇之物,有些甚至来自于地府幽冥。而这个丰都之主么,民间于他的传言极多,有的对他奉若神明,有的则视其为修罗恶鬼,反正不管哪一种,这丰都之主都不是个凡人。

“阿玦,你说吧,我们该怎么办?”

“既然他们已经得手,我们在此守株待兔也没用了,我们现在就去丰都,见丰都之主。”

宸国,丰都城。

一进城门三人就感觉到一股不同于志掩山的燥热,这里温度颇高,路上行人都是短衣小袖,三人一抬头,只见前面的高大牌坊上写了‘丰都’二字。

“这里看起来跟其他地方没什么差别啊。”孟青阙看着周围的房屋,嘀咕着:“就算是清息城也比这里繁华,我们确定没来错地方?”

“丰都是座城池,你觉得它应该有什么特别之处,难道,你觉得里面走的都该是牛鬼蛇神、鬼差阴吏?”

“它不是靠近幽冥地府吗?这样的地方却住的全是凡人,岂不很没意思。”

“它是靠近幽冥,又不是变成了幽冥,有本事你先死一个,有本事你就下完地府再爬回这丰都招摇过市啊。”

孟青阙一咂舌,“素灵犀,你为什么老是跟我过不去?我不过就是一说,你就不能不挑刺吗?要找出气筒可别找到我头上。”

“谁让你当出气筒了,我没生气,我就是简单的看你不顺眼、不舒心。”

“你——”

“别吵了,”苏玦觉得有些无力,他们两人每每见面都少不了斗嘴,真闹得他头疼,“我们先找个地方打听打听消息。”

“你没感觉到吗?这地方有问题,昨晚的那个卫绾也有问题,我们再去镇子集市才看看!”

集市有好些行人,但大多都形色匆匆,三人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呢就都走了,连个正眼都是看他们一看。无奈下他们找了一家饭馆,点完饭菜之后见那掌柜的还热络便与他攀谈起来。

“怎么你们这儿的人见了我们都避着走?”

“当然了,这丰都不是个好呆的地方,大家少说话、少管事才安全。”

“少管事?我看掌柜的你就挺热心的。”

这中年男子一笑,殷勤道:“几位客官,我是开门做生意的,自然要听八方事、迎四方客了,这丰都城虽然不好呆,但是银子好赚,谁会跟真金白银过不去呢?”

素灵犀明白了,原来刚才他们屡屡碰壁都是因为没许银子,是啊,这没回报的消息谁会给?这丰都城的人倒是算得精。

她拿出一锭真金,问道:“那就是说,只要我出得起价,掌柜的就可以做这买卖了。”

男人点点头,一双眼睛直瞪着那金子发直,“当然当然当然,小的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什么要帮忙的几位尽管说,尽管吩咐啊!”

见他要来拽,素灵犀把金子一收,问道:“知道丰都之主吗?”

“当然知道了,这丰都城谁还不知道主子?”

“他在哪里?”

“姑娘问得奇怪,既然是丰都之主自然就在丰都城了。”

“那我们怎么样才能见到他?”

“你们要去见城主?”这掌柜手上杯碟一滑,脸都白了。

“怎么?不行?”

“不是不行,我是怕你们没这命。”

素灵犀又往桌上搁了一锭金子,“是没命还是没钱啊?”

这掌柜的不说话,但脸色已经好转不少了。

真是条贪财的狗,素灵犀想着索性往又桌上丢了两锭。

“够不够?如果再不够这生意我们也没法做了,我们这就找别家去。”

“诶诶诶,够了够了,当然够了!小的是没见过世面,一下被这金子迷了眼了。”

“那还不快说?”

“想见城主大人,就必须进乌有殿。”

“乌有殿在哪里?”

那掌柜的指了指南边,“就在丰都的最南边,但我劝你们别去,这些年凡是去了的就鲜少再回来,就算回来人也废了。”

素灵犀瞟了瞟苏玦,抢在这人前面,答说:“我们一定要去的。”

“光是不怕死不行,你们还得有城主请柬啊。”

“城主请柬,什么东西?”

掌柜的在四周看了看,小声说:“这丰都城里发生的事都瞒不过城主的眼睛,只要你们被城主看中了,身上自然会出现一封请假,只有拥有这请柬的人才能通过鬼宗门走到奈何桥上去,这桥后面就是城主的乌有殿了。”

“那怎么样才能拿到这请柬?”

掌柜的摇摇头,“这事情多少年了也没人弄明白,大奸大恶、病入膏肓的、富可敌国的、技艺超群的……什么标准大家都说不好,大概是要看城主心情喜好吧。如果你们真要去,就先到药王殿排个名号,把信息来意都写全,兴许机会大些。”

这城主真是架子大,见他还得排号子。

三人简单吃了饭就按掌柜指的方向到了药王殿。这门口简直连落脚的地都没有,乌压压的都是人,有的是来进香的有的是来请愿的,但只有极小一部分是来登记信息的,排了一个时辰才轮到苏玦等人。

第八十三章 得遇援手

“你们要见城主?”

“对。”

这说话的头也不抬一下,只扔了三张纸给三人,说:“快把东西填一下,仔仔细细的看着,不准漏了也不许有错字,城主大人最讨厌错字儿了。”

上面要填的很简单,无非就是姓名、年龄、籍贯和来意等,三人填完后将东西交给了那执笔,没想到,他一伸手,问道:“东西呢?”

“东西?不是在你手里吗?”

“废话,我说是钱,钱钱钱钱钱!咱们丰都城只收真金白银,别说你们不知道啊。”

素灵犀翻了翻口袋,刚才把大部分钱财都给了那掌柜,现在她就剩下些碎银子了。

“五十两,白银?你们这些穷鬼也想见城主?”那人将手中的纸张一揉就要丢进炭盆里。

“书判大人,您看这些够吗?”说着从他们身后走来一位蓝衣青年,他长得斯文秀气,应该是个读书人。

“五锭金子,勉强够了,你们走吧,在城里等消息就是,如果城主大人召见自然会在你们身上放请柬的,到时候直接去鬼宗门,切记,没请柬的人千万不能过去,否则灰飞烟灭了可别怪老头子没提醒。”

“多谢书判大人提点。”

这青年转身,行过一礼后就往外走了。

“这位兄台,”苏玦赶过去堵住了他的前路,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你们有难,难道我不该帮吗?”

“五锭金子不是小数目。”

“可你们要是没这五锭金子不就连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我深知这是种什么感觉,所以,这金子花得值。”

孟青阙笑道:“我们运气真好,出门还碰到了个活菩萨,难道你在这儿每每看到人付不起银子都会垫钱?”

“丰都有丰都的规矩,而且真正敢去见城主了也没多少。”

“那你是来干嘛的?”

“我与几位一样。”

原来这人也是要面见丰都城主的。

素灵犀问:“不知公子见到城主了吗?”

青年失落的摇摇头。

“那你来这里几年了?”

“当下正是三年。”

三年!苏玦一惊,如果他也要等三人,要千泷岂不早没救了,这日子他绝不能等。

苏玦往前走了几步,对孟、素二人说:“你们先去找家客栈,我再去打听些消息。”

“你哪里是去打听消息,你是想一个人硬闯鬼宗门!”

“我不会。”

“哪里不会了,相处这么多年,你这些心思还能瞒过我?”

“这位公子,”一边的蓝衣青年也劝道:“你还是别有这种心思,鬼宗门设有法障,若你身上没有鬼王请柬护身是会在瞬间灰飞烟灭的,别说见城主了,你根本一步也走不了。”

“难道要见城主就只有这一个法子?”

“不知几位见城主是为何事?如果是求药、奉神,你们也可在药王殿一试。”

孟青阙没多想,口快就回道:“我们有个朋友在志掩山被抓走了,听说是被送到了城主那里要被做成山魅,我们现在必须救她回来。”

被做成山魅?那岂不是被丰都之主看上的人?如果是这样,即便他们真见到了丰都之主,也只有死路一条啊。

“这样的话三位大可放心,志掩山的精怪魅灵只在冬日出生,你们的朋友就算被送到城主那里也会沉睡到冬日,这期间绝不会有任何危险,你们可以等在秋末再作打算。”

等到秋末?现在还不到夏天呢,如果真要等这几个月,那太华山上的两株月灵草早就枯死了。然而没有越千泷,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苏玦一时进退两难,不知当如何打算了。

“对了,几位身上已没有银两,若不嫌弃就来我家小住吧。”

“去你家?”

“反正我也是孤身一人,有几位跟我说说话也好。”

这人是不是热络过头了?孟青阙跟素灵犀心里都直打鼓,而苏玦一副烦闷的样子,交谈之中竟答应了。

这蓝衣青年叫李明允,本是长住在宸国王都,家中业大,是在宸国排得上号的大户,而李明允是家中独子,上面只有一个未出嫁的姐姐,叫李昭宁。本来素灵犀觉得这人诱他们过来是另有企图,但相处几天下来觉得李明允为人谦和,像是可信之人。

他在丰都的住所不小,院落中环境优雅,摆件也很多别致。而李明允极为好客,日中除了带他们游览丰都各地还会跟大家讲讲自己的收藏:罕见的白玉、上好的瑶琴、削铁如泥的宝剑还有不多见的传世孤本……

李明允虽然不过二十来岁却阅历丰富,素灵犀和孟青阙对他这些游历之事没多少兴趣,但苏玦却兴致盎然。这天刚到黄昏,李明允就叫了一桌子好菜,他首先往壶中倒了些茶水,但当李明允再倒出来时,那茶水竟然变成了暗红色的珍馐美酒。

孟青阙一喜,好像好看了稀世珍宝的把酒壶抱在怀里,说:“这个,能把茶水变成美酒?”

“孟兄不如尝尝。”

孟青阙仰头就将那酒浆喝了下去,原来不过是普通的葡萄酒。

“酒水挺一般,但是这酒壶不错,快给我来试试!”

孟青阙打开壶盖才知道这是个鸳鸯壶,刚才倒进去的茶水依然在壶的左边,而自己刚刚下的的不过是李明允早就准备在右边的葡萄酒,使用时只消轻轻一按壶把上的珍珠,就控制出来的是茶水还是酒水了。

“原来是设了机关的,我还以为真是个宝物呢。”

李明允松了手,语气中满是失落:“在下虽然游历各地,可就算我倾其所有,也实在找不出一件东西能让城主大人满意的。”

“怎么,这丰都城主原来喜欢收集宝物吗?是不是只要我们有合他胃口的宝贝,他就会见我们了?”

“不知道。”李明允脸上的笑意凝了几分,“只是书判大人说,丰都城的东西从来都是一一相换,若我想心愿达成就不得不舍弃些东西,我原以为是金银珍宝,所以我每日都去药王殿献祭,现在看来,我应该错了。”

“李小哥,大家都相处这么久了,可你也没说你到丰都来干嘛啊?你天天去药王殿献祭是想换什么?”

“我只是想要一种东西,能让人恢复往昔的体态形貌。”

孟青阙一听就仔细端详起这人来,恨不得把他每一分每一寸都打量透了。

“你没被毁容啊,要那个东西做什么?难不成是身上有什么伤痕?”

“在下不是为自己所求。”

“那你要那东西到底做什么,难不成是为了女人?”

“不,素姑娘多想了。”

“看你这么遮遮掩掩的,是不愿说了?”

“也不是不愿。”李明允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水,慢慢喝过才开口:“我曾经有过一位挚友,他虽为我家家仆,却于我如兄如师,就好像是……我的影子一样。”

“影子?”

“其实,我原来姓赵,跟现在的李家却没血缘关系,家姐不过是遵照先人意思收养我罢了。我儿时赵家蒙难,家中亲人都如数被流放到西北边城,之后不到三年,我父母便死在了异乡,而我和他也被家中老仆悄悄卖与了西疆赤厉人。”

孟青阙一拍桌案,怒道:“这不是趁火打劫背信弃义吗?既然家主都已经死了,这老仆人怎么还有脸做出这种事!”

“大家都身在异乡又是有罪之身,想来他也是被赵家牵连,只想给自己的一个周全。其实,后来想想要是我处于他那种境地,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素灵犀听出了几分道理,说:“十多年前宸国和西疆战事正紧,你们落到了赤厉人手里不是比流放到边城更凶险吗?”

“素姑娘说得没错,”李明允目光幽远,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时我们二人给他们当过马凳子、练箭的活靶子、甚至在战时还做过活饵。在赤厉人眼里对我们宸国都是深恶痛绝,我和他加起来甚至还比不上一张山羊皮,想想那些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既然已经是生不如死了,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拼死一搏?想办法逃出来?”

说到这里,李明允笑得酸楚凄然:“我们是相约一起出逃,可是……”

第八十四章 莫名受孕

“可是什么?”

“可是那天,我却因事没有赶到相约之地。”李明允紧握着茶杯,所用力道都要把杯子碾碎了,“本来我还有一丝希望,想着或许他真能逃走。可第二天我便听说,他在途中被那赤厉贩子抓住,当即被活活烧死了。”

“活活烧死!”

李明允闭上眼睛,仿佛赵衍那满身骇人的伤痕就在自己眼前,他一时不能自控,竟打翻了桌上的茶杯。

“真是对不住,是我失态了。”

“不碍事不碍事,”孟青阙将身子凑近了些,问道:“那后来呢,后来你是怎么脱身的?”

“我……我遇到了家父在城中的好友,也就是李家当时的家主,他倾尽财物才买得我出来,之后我便跟那人回到了宸国。”

“这样看来,你当年只是听说也并没有亲眼见到,我猜你那朋友一定是没死,你如今一定找到他了,对不对?”

“素姑娘说得没错,但是他如今形容皆毁,只愿将自己置身黑夜之中,若是我当年依约前去,他万万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不会毁了自己一生。”

原来是这样,所以他要那东西是要给朋友恢复容貌的?孟青阙一想,好像赵轻衣研究过这类丹药,不过最后没有成果。

“其实李兄不用这么介怀,如果当年不是你朋友不遵守约定没有等你自己一人出逃,他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吧。”

“这是何意?”

孟青阙往自己嘴里扔了颗花生,说得理所当然:“你自己想啊,你们二人既然已约好,如果你们其中一人没来一定就是出了什么意外,如果他真是你的挚友就该回来看个究竟,而不是扔下你自己一人出逃。如果他再等等,说不定就能等来李家赎你的人一起回宸国了,他这不就叫自作自受吗?所以你们两个啊,顶多是半斤八两,你用不着那么愧疚。”

李明允的目光一时冷了下去,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孟青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的安慰道:“我……其实我就是瞎说的,他当时要一个人走肯定有逼不得已的原因,就像你不能去赴约一样,你不要在意千万不要在意!”

李明允勉强笑了笑,语声也有些虚浮:“不管怎么样都是我对不住他,那烈火焚身的痛楚岂是常人所能想象。何况这十来年我身在王都,生活富足无忧,而他一人流落在外,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难和折辱。”

“难道你来丰都就是为了求药,好恢复你那朋友的容貌吗?。”

“不错,据说丰都城主手中有种药名叫复骨丹,吃了便可复人容貌。”

“但你在这儿三年,香油、宝贝都进献不少了,如果那城主想给你早就给你了。”

李明允难掩失落,只说:“我知道,若一日求不到我便等一日,十年求不到我就等十年,我相信总有等到的那天。”

十年?照李明允这么等下去,就算他拿到药给他了朋友,那人也变成小老头了,到时还要这药有何用?还不如离开丰都呢。

孟青阙突然感叹道:“李公子,你这人重情重义的,值得相交。”

值得相交?不过伪善罢了,不知孟青阙知道真相后,又会作何感想。

“喂喂,你们见到那个女人了吗?”

“城主把她包得严严实实的,我们怎么可能看见?”

“我听说她原本是被十三抓回来伺候地缚灵的,怎么一下就被城主看上了?”

“被城主看上可不是好事,你们想想上一个才活了多久啊。”

“也对也对,不过可以享一时的荣华罢了。”

……

“你们几个在说什么?舌头不要了吗?”

几个小吏一扭头,正是越千泷在山中见到的小人。

他插着腰,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让主子听见你们的命一准没了。”

“十三大人饶命饶命啊,小的们再也不敢了!”

看他们吓着浑身发抖的样子,小人才大声笑起来,“你们还不快下去?还要站在这儿惹我碍眼吗?”

“小的们马上滚,这就滚了!”

听后这人舞动着翅膀进了主殿,那里面灯火昏暗,依稀可见主位上斜躺着一个人,从身形看应是个青年。十三落在他鼻梁上,正想一点点往上爬。

“放肆。”

听到这一声十三也不害怕,反倒更加大胆的爬到了这人的嘴边,直到青年拎起他的一扇翅膀他才止了动作。

“主子不高兴吗?”

这青年睁开眼睛,露出了一双如火似焰的双瞳,他的眸子里有某种纹样,而那一头暗红色的长发更是和常人不一样。他把这小人放在掌心里,又给他捋了捋翅膀,没想到十三却攀住了他的手指。

“还不下去?”

“十三这次立了大功,主子就不打算赏赐点什么?”

青年目光微转,“你想要什么?”

“十三想留在主子身边,十三不想再呆在志掩山了。”

“胡闹。”

“可十三不愿意,十三想呆在乌有殿照顾主子!”

那人将手指一抽,力道震得那小人儿在椅子上打了好几个滚。他起身走向另一处,只说:“不行。”

“主子!”

“我给你十天,十天后你就回去,志掩山的那些花草需要你照顾。”

“可是十三已经照顾它们百来年了。”

“什么时候等那山中的地灵缚开满了,你再回来。”

小人儿一下泄了气,可志掩山那么大,到底什么时候能开满啊。看青年正掀开前面的帘子,十三也飞过去落在了他肩头,幸好这次这人没把他扫下去。

他们走过一条长长的复廊,这里有个幽静的偏殿,而其中的软榻上躺着的女子正是越千泷。她身上已没了层层丝蛹,此时她神色安详,身体应该无恙。青年靠近,俯身贴近,将右手落在了她隆起的小腹上。

“主子主子,你说到底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儿呢?”

“不知道。”

十三从他肩头跳下来,对着越千泷的脸蛋就轻轻一吻,说:“你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福星,这么多年终于把你等到了。”

这时他突然觉得身体一紧,再回神十三已经被越千泷拽在手掌里了。

“原来你没睡?”

“不是没睡,是早醒了,就等着你们送上门来。”越千泷看着眼前的红发青年,质问道:“你们是谁,这里是哪儿,你们带我来想干什么?”

青年冷眼看着她,并不回答。

“你再不说我们杀了他!”越千泷一用力,像是真要把十三活活捏死。

“主子主子,好疼,十三好疼……”

“我劝你还是放手的好,别逼我伤了你。”

“那我也劝你还是早点招供的好,别逼我伤了他。”

青年一扭头,一双如焰似的双瞳正直视着她,一时候越千泷身体渐僵,手指竟然没力道了。青年轻易将十三从她掌中接了过来,而后越千泷的身体又恢复如常了。

“你是人是妖?”

“我不是人,也不是妖。”

“好啊,原来是个活怪物。”

“谁说主子是怪物了,主子是丰都城之主,是了不得的人!”

丰都城之主?这么说,她已经进了丰都?

“你抓我来这里干什么?还有小玦呢,你是不是也把小玦抓起来了?”

“小玦?他是你的朋友?”

“明知故问,你把苏玦藏到哪里了?”

苏玦,青年略略一想,近日城中是来了个叫苏玦的青年人,他们两男一女,还往药王殿递了拜见的帖子,上头写的正是想把这女人要回去。

“我没有抓你的朋友,他们现在正在丰都城。”

越千泷听完就一拱手,道:“既然这样我就告辞了。”

越千泷走到门口才发现这里设有结界,而靠自己的功力根本没法破解。

“你关着我到底想干什么?”

“你走不了了。”青年懒懒的躺倒在软榻上,说:“除非,你把孩子生下来。”

“孩子?什么孩子?”

十三闻言赶紧指了指她的小腹说:“你都已经怀上了我们主子的孩子,自己还不知道吗?”

什么?她竟然怀了这人的孩子?这是什么意思?越千泷顺着十三所指的方向抚上了自己的腹部,这里的确微微隆起,跟自己在志掩山时很不一样。

第八十五章 城主请柬

宜泽说过,在人间的女子会怀孕生子,怀孕后腹部就会越来越大,到十个月那孩子便会由腹中生下来。怀孕?原来她能怀孕?这么说,现在自己的肚子里正有一个渐渐长大的婴儿吗?这怎么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青年不说话,倒是十三笑道:“能为我们主子生孩子是你十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还不快磕头谢恩!”

“为你生孩子?我跟你家主子素未谋面,更跟你家主子没有任何肌肤之亲,怎么可能为你生孩子?”

“你都已经昏迷了,怎么知道没有?”

昏迷?难道?越千泷立马环抱住了身子,低吼道:“你们对我做了什么?这个孩子是怎么出现的?”

青年挑眸,不温不火道:“动怒有损胎气,对孩儿不好,你还是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便是。”

“你这无耻之徒!”越千泷说着就扑杀过去,但青年一翻身,正好紧紧扼住了她的腕子。他火红的眸子中有纹样闪现,对视下让越千泷移不开目光。

“你以为我做了什么?跟你交合吗?简直可笑至极。”

越千泷被狠狠摔在软榻上,但那人还是极小心的避开了她的腹部,看来他当真很重视这个孩子。

“你放不放我走?”

“不可能。”

“那好,既然你不放我,这孩子也别想活。”越千泷作势正要自尽,可双手一下又不能动弹了。

“你若想死,我有千万种方法,今日你对我的孩儿如此无礼,我日后必定重报。”

可恶,这个丰都之主还有两下子。看着他那双眸子,越千泷奋力闭上眼睛,这种强烈的压迫感才小了一些,果然是眼睛的缘故吗?

“主子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看越千泷的嘴角有血液流下,青年赶紧一把扼住了她的下颌,用蛮力将她的嘴捏开后才止住了越千泷咬舌的动作。

“你这女人,为何如此冥顽不灵?”

“呵,就凭你这点小伎俩也想控制我吗?做梦!”

奇了,她是第一个不受自己瞳术影响的凡人,有趣有趣,这女人还真是有趣。青年放了手,趁着指尖染了越千泷的血迹,青年竟然低头尝了尝。而后他笑了,笑得真心真意,原来她不是‘人,难怪。

“不要再做蠢事,否则,受难的不一定会是你。”

“你什么意思?”

“苏玦,这不是你的朋友吗?”

“你果然还抓了小玦!”越千泷一下紧张起来,“他在哪里?他怎么样?”

青年的目光落在她腹部,“好好养胎。”

“他在哪里!”

青年皱眉,看来这女人不好对付。

“你若让我舒心,我自然会让你见他。”

越千泷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应道:“好,你放心,我暂时不会对你的孩子怎样。”

暂时?竟然还敢威胁自己,果然,这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一个样。

青年离开了,只留下越千泷一人。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我怎么会凭空怀上一个孩子?”越千泷撩开了自己的衣袖,她胳臂上的守宫砂还好好的,没有消失也变淡一丝,就是说,她根本没跟那青年发生任何关系。

“那这个孩子……”越千泷看着自己的腹部,从隆起程度来看至少也有三、四个月了,如果是一般婴儿怎么可能生长得这么快?莫非,在她肚子里的,是个妖孽?越千泷浑身一凛,如果真是这样,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它降生的。

“小玦,如果你看到我这副样子,你又会怎么想?”

当下过了三更天,苏玦还在院落中,他根本睡不着。

千泷在哪里呢?如果灵犀的说法是错的,如果她还在志掩山呢?那自己岂不是错过了救人的最好时机?如果自己这一次赌错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突然,苏玦觉得心上一热,他摸了摸胸口处,竟然从中拿出一封名帖来。

“丰都之主,赤予?”

这就是那传言中的请柬吗?苏玦紧拽在手中,又将上头的文字细看了两遍,再抬头他已经往外走去了。

“阿玦,你真要一个人去吗?”素灵犀已经在这廊子里旁观了很久,直到这刻才出声:“乌有殿中情况怎样我们都不得而知,你一个人又有多少把握救她出来?”

“你也收到请柬了?”

素灵犀不甘心的摇摇头,很遗憾,至今只有苏玦收到了请柬。

“阿玦,你可以等等我们啊,李明允说了千泷暂时不会有危险的,等我跟青阙都收到了,我们再一起去!”

“即便我们等得起,太华山的月灵草也等不起,你跟青阙先在这儿等我吧。”

“阿玦……”

苏玦拦下正跟过来的素灵犀,“没了请柬是过不了鬼宗门的,你难道想因此魂飞魄散吗?这样你又置大宗祭和整个晔刹族于何地?”看素灵犀面色犹豫,苏玦继续道:“这等飞蛾扑火之事,还是不要试了。放心,我会带千泷一起回来。”

再想不出挽留的话语,素灵犀只能眼看着苏玦消失在夜色中。

谁想你们一起回来了,我只是要你一人平安啊。

鬼宗门,这建筑高耸冷峻,将刚出的晨光都挡去不少。此处不见守卫,苏玦走过时感觉到一阵穿体的冷风,吹得他从里到外都凉透了。穿过这门走不到百米就是一座长桥,桥面通体玄黑,走近了苏玦便看清这桥体是种近乎灰烬的颜色,好像是被焚毁重拼一般。苏玦仰头看了看远方的大殿,那里的天色一片血红,看着就给人一种不详之感。

苏玦走上桥去,可步子刚迈开他退回了原地,他的那处脚印深陷在桥面上,而脚印下上一片红火的木炭。难道这长桥是这颜色,原来铺在上头的本就是焚烧后的灰烬。

这该如何过去呢?对了,坐忘心法!他们在太华山的时候可以用坐忘心法来抵御严寒,难道就不能阻挡这火炎吗?苏玦唤起了体内真气,再走上去时已不再感觉寸步难行。

“主子主子,他走过来了!”

“嗯。”站在窗前的青年哂笑道:“十三,你猜猜,他能走到哪里。”

小人儿咯咯咯的笑起来,“一定还不到半程就化为灰烬啦。”

“此时,他还不能死。”

“主子,为什么呀?”

“我还要留着他对付那女人。”

十三纳闷的理了理自己的翅膀,他隐约感觉到,主子对越千泷的不一样。

此时他的鞋子已经化为乌有,苏玦光脚走在炭火上,原来轻松的表情一下变得凝重。这桥后半段的火跟前面不一样,如果之前只是熏了木炭的凡火,但这后半段的火炎一定被蓄了灵力。苏玦的额头上有汗水显现,之后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桥面上有了股炙烤的焦味,苏玦又挪出一步后实在站不住,斜身往一边倾去,可他的胳臂刚碰到扶手就被烙到了好大一片伤痕。苏玦猝不及防,竟然整个失衡摔了下来。这火炎炙烤下他的衣物并未被点燃,但四肢立马变得血肉模糊,剧烈的疼痛让他站不起身来,而他撑在桥面上的双手已经变得焦黑。

第八十六章 许为亲人

“主子,要不要撤了这火障,否则他可要被烧死了。”

“再等等。”

十三落在窗棂上,这奈何桥上的火障可不是天天都有的,可见主子是为了苏玦特意准备的。

“主子主子,那个人好像动了。”

苏玦强忍者痛楚,正一点一点的往前爬,那些淋漓的血肉粘黏在衣物上,手肘处已经可见森森白骨。还差一点,只差这一点就到头了。他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要不是他的坐忘心法,恐怕早就烧死在这长桥上了。终于爬了过来,苏玦放松下来立即瘫倒在地面上,浑身的痛楚瞬间被放大了十来倍,折磨着他再难动分毫。

“苏玦,你倒没有丢太华山的脸。”

出现在他眼前的青年着了一身银白色的衣衫,腰封用的是一条红色绣金纹的锦缎,这颜色正好衬他过腰的暗红长发。

“你……就是丰都城主?”

“不错,”青年俯身,用指尖点了点他手上绽开的血肉道:“我是赤予,也有人叫我‘予王。”

“千泷呢?”

“千泷?”他指尖划过之处的伤痕一下不见踪影,“原来那女人叫千泷?”

“她在哪里?”

“她很好。”

“她在哪里!”

这人怒意涌动,气势震得赤予的额发也颤动了几分。有趣,一个太华弟子,竟然能做到如此。

“十三,”青年起身吩咐说:“让人给他疗伤,换过衣服后带他来偏殿。”

“是,主子。”

这儿的药物当真神奇,敷过之后那烧伤就不再作痛。

“放心放心,只要你过了那奈何桥就没事了,不会死也不会残,甚至连一点伤痕都不会留下,我们主子是很善良的人,绝不会让诚心的人受伤的。”

“就是你在志掩山带走了千泷?”

小人儿耸耸肩,无辜道:“谁让她这么好骗我,我一说知道你的去向就巴巴的跟来了,这可不怪我不怪我。”

“你们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为什么?我本来是要让她变成魅跟我一起种地缚灵的,可没想到主子喜欢她,自然就把她留下了。”

“喜欢?”苏玦重复着这词,问道:“你们主子跟千泷从未见面,谈得上什么‘喜欢?”

小人儿不服气了,叉着腰就说:“我们主子说喜欢就是喜欢,主子喜欢什么要由头吗?主子看着顺眼当然可能喜欢了,跟见面没见面有什么关系?你等会到偏殿可别乱说话,要不惹主子生气了保你走不出那鬼宗门。”

之后十三又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通,多是些嘱咐苏玦的话,可每每问到越千泷他就不吱声了。到偏殿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苏玦站在空落的大殿中,不过多时赤予便出现在了主位上。

“千泷呢?”

赤予做了个手势,一边的侧门处就有两个小吏压了一女子出来。

“千泷——”

“师兄!”

苏玦正要赶过去,他的周身就出现了道道绳索,赤予一动手指,他就跌倒在地,露出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

“你干什么?”

“干什么?”赤予挑了挑眸子,冷言道:“当然是在折磨他,难道你看不出来?”

“你住手!”

“你凭什么让我住手?”赤予看着她正放在腹部的双手,“我最后跟你说一次,不要再拿这孩子作筹码,你不可能跟我谈条件,更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孩子?”苏玦一惊,这才注意到越千泷隆起的腹部,大喊道:“千泷,这是怎么回事?”

“师兄,我……”

“这女人怀有我的孩儿,在孩儿出生之前,我不会让她离开。”

不可能!他们分开不过几天,千泷竟然怀有丰都城主的孩子?这怎么可能。

赤予五指一收,那绳索便融进苏玦体内,不见了踪影。

“既然你们是故交,那你便留下来照顾她。”

“主子?”十三一回头,这决定当真把它吓了一跳,“主子,这怎么可以?他们两个会串通一气的!”

“越千泷,你若有异心,你自然知道后果。”

“主子主子!”

不再管聒噪的那人,赤予衣袖一挥便离开了,只留下苏、越二人四目相对。

“师兄……”越千泷遮住了自己的腹部,尽力不让那人看到,“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是我的守宫砂还在,他并没有对我怎样,师兄,你一定要相信我!”

苏玦不言语,只一步步走上了台阶。

“师兄,对不起,在志掩山都是我不好,我竟然没认出你……”越千泷面有愧色,忏悔着,“我不该不相信你更不该伤你!还有,那些地缚灵,我真的以为那些只是普通的野花,我不是故意的,师兄,我真不是故意想伤害你。”

苏玦已在她身前,而越千泷却不敢直视这人的眼睛,错愕中她后退了几步,没想到苏玦这下抬手,竟然整个将越千泷圈住扣在了怀里。

“你怎么可以轻易随他人离开!”

“师兄?”

“他人说什么你都会信吗?那为何我说的话你却不信了?越千泷,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做这些傻事!你不知道会让人担心吗?”

担心?越千泷想从这人的肩头起来,可苏玦力道极大,压得她都不能动弹。

“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不要再到处乱跑?这语气怎么像在训诫小孩子。

“以后,只能去我看得到的地方,明白吗?”

忽然,她忐忑的心中闪过一丝满足,“只能去你看得到的地方,你当我是小猫小狗吗?想遛的时候就遛遛,不想遛的时候就放一边呆着。”

“是家人。”

越千泷一愣,她不过一句玩笑,这人竟然认真回答了。

“千泷,我当你是家人。”

她暗暗拽紧了苏玦的衣裳,小声说:“那是,跟烨楼那样的家人吗?”

“嗯,跟烨楼一样。”

“师兄,真的?”

“所以,求你不要再像他一样,求你不要再突然消失,不要再自以为是的为我做任何事了!”

越千泷抬手深深抱住了他,此时她腹部传来丝丝胀痛,那小家伙似乎动了,原来,孕育生命就是这种感觉吗?越千泷忽然有个想法:如果这是苏玦的孩子呢?如果这孩子属于他们两人该有多好啊。

“主子,你为什么让他留下来啊?这样不是顺了他们的意,不是养虎为患吗?”

“他们怎么想的我不感兴趣,不过,这个孩子必须生下来,至少这段时间我绝不会让越千泷有任何差池。”

十三皱起了眉,不满道:“可主子你从来不会对那个女子这么宽容的,竟然还把她的小情人放在她身边。”

“只要她能安心养胎,让我做什么都是应该,何况那个叫苏玦之人对她用情深厚,他绝不会加害于越千泷。”

“原来主子你打开火障是为了测他的心意?”

撇开这话题不谈,赤予转而问道:“志掩山上的花草怎么样了?”

“主子你放心,这段日子它们长得可茂盛了,大家忙得忙不过来呢。”

“是吗?辛苦你们了。”

十三听到这一句大感幸福的贴到了赤予脸颊上,感动着:“不辛苦不辛苦,能为主子做事就是十三最大的满足了,只要主子还用得着十三,十三就是快乐的。”

呵呵,这些从冥界来的小东西还真让人放心,不像这世间的凡人。

“不如主子你跟十三去看看吧。”

去看看?赤予的步子住了,“改日吧。”

“改日改日,主子就都几十年没去过了。”

“把阿柒叫来。”

“主子你就要处理公务了,还是歇息歇息吧。”

“还不快去?”

十三吐了吐舌头,扇着翅膀就飞走了。

第八十七章 杀手赵景

“主上。”前来复命的人看起来二十七八,竖起的长发有几分凌乱,他眼神迷离,仿佛对万物都不上心。

“复骨丹呢?”

“还未炼制完成。”

“阿柒,”赤予直起身子,带着些危险的说:“你将我当作了什么?”

这人立马跪下,“主上,复骨丹的确尚未练成。”

“我且问你,这复骨丹炼来何用?”

“旨在复人容貌。”

“好,那你此时炼出的丹药可否做到。”

“可以。”

“既然可以,便是炼成了。”

“但主上……”

“够了,”赤予一挑眸,示意这人不要再说下去,“你已经欺瞒过我一次,不要再有第二次了。”

“主上恕罪。”

“把这东西给李明允。”

“什么?”

赤予脸上泛起了难得的笑意,“他这三年来不是日日来求药进香吗?若不了了他的心愿,我心何安?”

见阿柒未回应,赤予方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对?”

“属下不敢。”

“既然做了错事就总得得到惩罚,这道理都是一样的。”

“可是主上,您明明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机会?”赤予脸上的笑意更甚了,“既然我没有这机会,为何要给他人这机会,这样岂不是太无公允了吗?”

阿柒低头,只好应了声‘遵命’。

四更天,宸国渝州镇。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一点都不像四月,倒是像极了夏末。

张家宅院里寂静如斯,不绝的血水顺着园中小渠潺潺而下,最后聚在了堂前的鱼池中,水波涟漪下,连那几尾红色锦鲤也不见了踪影。此时,这宅邸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尸首,除却几个护院其他大多是妇孺幼子。

站在阶上的男子着了一身黑衣,他刃上的血痕已被洗尽,纵然被这春日的雨水淋透他也还是身板直挺的,好像一把将要出鞘的戾剑。只是这人脸上戴了半边面具,看不出他是什么长相。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张家三十五口连同婢子奴仆都被杀尽,光剩下他要寻找的那一个人。

“你……你要干什么,你不要过来!”

眼前的女人身怀六甲,看她的肚子像是不日就快生产。她显然是极度恐惧,整个身子都在不停的颤抖。

“你要我的命可以,但求你放过这孩子,等我生了这孩子一定跟你回去见大人任他处置,求你……求你了!”

女人环抱着他的右腿苦苦哀求着着,而男人却不为所动,手起刀落下便是一剑封喉。看着女子咽气他才举剑划开了她隆起的小腹,生生的取出了女子肚中那尚不足月的婴儿。

没想到还是个男孩,这小家伙浑身的皮肉都侵满了羊水,显然还没长足斤两,这下离了母体也活不了几时了。男人看着那孩子还未睁开的眼睛,他冷然的神情中似有一丝触动,可很快他就割断了这婴孩的脐带将其收入怀中。

苏玦一人去了乌有殿,知道后孟青阙气恼非常,临行时重谨让他这做师兄的照顾他们两个后辈,但现在越千泷不见了,紧接着苏玦也不见了,还连个招呼也不打,简直不把他这师兄放在眼里。

“那个城主在想些什么,我们明明三个人一起来的为什么单单给了苏玦帖子。”

素灵犀在一边不言语,但她脸色沉重,显然心情不好。

“这个李明允也是,一大早不见人了,当我们是守屋子的吗?”

“他说了要出城一趟。”

“就这时候他还出城,昨天附近还有血案呢,他就不怕不安全?”

“血案,什么意思?”

“你难道没听说吗?”孟青阙忽而认真的说道:“昨天晚上丰都十里开外的渝州镇上发生了一起大案,一家老小十多口人都被杀了,甚至连那孕妇肚子里的孩子也被剖了出来,场面极为惨烈,大家都说是她夫家雇了杀手来报复的。”

“对未足月的孩子也这么残忍?”

“是啊。”

“是什么人下的手?”

“不知道,不过,早上打听的时候大家都说整件事的由头就是这孩子,那家怀孕的妇人本来是人家的妾室,在府中跟人珠胎暗结才有了肚中的孩子。因为夫家在宸国势大,他们害怕才不得不跟着情郎跑来这偏远荒凉的渝州镇,没想到啊,还是没逃过这一死劫。”

“你没事打听这些做什么?”

“我就是闲着无聊才去打听啊,千泷没消息,苏玦也没消息,不去打听难道坐在这里干等吗?”

听到这烦闷处素灵犀方一口喝完了杯中茶水。

“是你带阿玦跟越千泷回太华山的?”

“不光是我,还有我师父和师叔。”

“这几个月来,他们都在太华山发生了些什么?”

孟青阙瞥了瞥这人,“怎么,你有兴趣?”

“你说是不说?”

“说说说,反正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正好找发时间。”

两人断断续续的说了好久,可到关城门时李明允也没回来。

他已经等了大半夜,直到快破晓了,李明允才听得屋中一点动静。

“小景——”尽管窗外大雨如注,可依旧没能洗去那人身上的血腥味,李明允起身正看到赵景没在黑暗中的身影,问道:“小景,你去了哪里?”

“接了一单生意。”青年声音喑哑,像是故意说给李明允听的:“雇主让我灭了城外张家满门,再剖出那贱人腹中的孩子给他送过去。”

“剖出腹中的婴儿……你,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

“狠心?”赵景语声一扬,满满都是嘲讽:“若比之你李明允,我这一点狠心又算得上什么,何况那女人不守妇德与人私通,她跟那孽障本就该死。”

“那你何苦要杀他张家满门?”

“他们三十多人的性命居然值百金,这笔生意实在划算,我为什么不做?”

“人之性命只有一次,你怎可拿金银来衡量?”

“怎可拿金银来衡量?”赵景声音中斗起了满腔的怒气:“当年在赤厉我们二人的性命连一块羊皮都比不过,他人可以这样作践,我为什么就不能这样比拟!”

李明允沉默了一会儿,良久才问:“小景,是不是只要出得起价,你就什么人都可以杀?”

“不,”赵景抬头,看着那人纱幔后的影子说道:“李明允,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杀你的。”

“小景,你难道就这么记恨我?”

“你当年未能信守承诺依约赶来,对这样一个背信弃义的人,难道我不应该吗?你如果能守住了承诺,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小景,当年在关外的时候我真是有难言之隐,我当没能赴约是因为……”

“够了!你不必多说。”见李明允还要辩解,赵景赫然打断道:“那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不想再提。”

“可是我……”

“我说了闭嘴!”

屋中寒光一过,隔在二人之间的幔帐就被割裂开来。

李明允看着着那人,目光直扫赵景脖颈和锁骨处露出的伤痕,很明显,那是被火灼烧后的痕迹。人道是窥得一角不见山林,李明允真不知被这人衣袍所掩盖的,到底是一具残败成怎样的身体。

“如果,我能让你变回以前那个赵景呢?”李明允语声恳切,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哀求:“如果我能治好你呢?你能不能就当这一切都不曾发生,你还能不能再变回那个有血有肉,能哭能笑的赵景!”

赵景凝视了李明允一会儿,像是在享受他脸上备受苦楚的神情,说:“如果那一切都不曾发生,我又怎么会看清你,又怎么会看清我自己?”

“我不明白,小景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不必明白,就把它当疯话吧。”

赵景说完便走向了后院,独留下了李明允一人。

第八十八章 志掩真相

清晨的城门打开后,李明允没有回家,而是走向了药王殿。他神情颓败,即便殿门未开他也跪在那门匾下,衣袍上满是泥水,当真狼狈极了。这里还要再过一个时辰才开门,他若要拜神也来得太早了。

不知为何,几年前他跟赵景相逢后赵景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不仅铁石心肠、还对自己有白般的敌意。难道,就因为他当年没有赴约、没有跟他一起出逃吗?或者是赵景知道了什么?李明允浑身不颤,不敢再往下想。可如果赵景早知道了真相,他又何必跟自己从宸国到丰都来受苦,何不一剑杀了自己解恨呢?赵景从小爱憎分明,是个忍不得多时的人,或许,是因为这十多年在关外过得太苦太难,才让他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吧。毕竟,自己回宸国后一直衣食无忧,而他却干着收金买命的行当,他容貌皆毁,想来遭受了不少非议和不公。

收金买命?想到这里李明允就担心,这生意是招人恨的,他收了别人的命,保不住哪天别人也要买赵景的命啊。可几年来不管自己怎么规劝,赵景还是听不进去,他只当自己是个恶鬼,生来就是要活在地狱的。

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双描了暗纹的银靴,李明允抬头,看到一个戴着半边面具的年轻人,从身形看,是赤予身边的阿柒。

“你是谁?”

阿柒不言语,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要它吗?”

李明允瞳孔骤收,“这是复骨丹?”

“是主上开恩赐给你的。”

真的?这么说,他终于等到了?

李明允拿了瓷瓶,谨慎道:“可我怎么知道真假?”

阿柒拿出匕首,之后重重的在露出的右脸上划开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他拿过瓶子往掌中倒出一颗药丸,服下后没过多久,他脸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竟一点点的复原了。李明允一脸愕然,他忍不住用手抹了抹那人的右颊,一看掌中只有满满的鲜血,但阿柒右脸上已不见半点伤痕。看来,这复骨丹是真的!

李明允赶紧跪下给他磕了几个响头,感激着:“城主的恩德在下没齿难忘,在下一定永生供奉,日日时时为城主祈福祷告!”

恩德?祈福祷告?这些,那人都不需要。

李明允揣着复骨丹跑远了,阿柒这才张开右掌,那里面躺着一颗丸药,正是刚才他从瓶中倒出的复骨丹。不过是简单的障眼法而已,那人竟然这样深信。想来自己这次又成了帮凶,真是罪孽啊,罪孽。

自从那日后赤予就再也没出现过,苏玦这几日跟越千泷呆在侧殿里,对她照顾备至,但四天过去了,除了一些嘘寒问暖,苏玦从没问及她腹中的孩子。

越千泷耐不住焦急,说:“我们已经离开太华山快十天了,若在这里耗下去,执灭堂的月灵草就会枯萎了。”

苏玦应了一声,看不出悲喜。

“师兄,我们想办法逃出去吧,这些天来我已经摸清了这里的布局,试试总有机会的。”

“万一失败了呢?”

“失败?”越千泷想了想,最不济就是个死字。

“千泷,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要为孩子着想。”

“这不是我的孩子。”

“可他在你腹中。”

“这一定是赤予用法子强加到我腹中的,并不是我所愿意。”

苏玦回头,那眼神格外认真,“不管如何,这也是一条生命,既然已经到你腹中,就当珍之、重之,怎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越千泷一时哑口无言,想到在志掩山中的经历,她才问:“师兄,你在志掩山的时候到底去了哪里?”

“当时风雪太大,我是不慎跟你们走散了。”

越千泷有些失落,“到了这时候,你还有打算说实话吗?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难处,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担着?”

苏玦看了看四周,这儿就剩他们两个了,但他们能不能活着出去还尚未可知,在志掩山的事,或许可向她透露些许。

“我是故意离开的,也解开了跟你们定下的绳印。”

“为什么?”

“为了逃避心中魔障。”

心中魔障?越千泷不解的瞪大了眼睛,“志掩山中有你心中的魔障?”

“现在正值春天,地处西南的志掩山怎么会下雪呢?所以,在看到那雪海的瞬间我就明白了,那是幻境,或者说,是我一手构造出来的幻境。”

“因为那地缚灵吗?”

“嗯,”苏玦释然道:“开始我也不明白,后来听你们说起就知道了,定是我受了那地缚灵的影响,回到了十二年前出逃的那片雪原。”

越千泷明白了,原来他们当时是在苏玦十二年前的回忆里,这么说?

“那个孩子,难道就是十二年前的你?”

“不错。”

“那你为什么要杀了他?而且,还是一而再、再而三?”

苏玦一下收回了目光,神色略显惆怅,“所以才说,这是我心中的魔障啊。我曾经做过一件万万不可被原谅的错事,如今我弥补得再多我也不可挽回了。所以,如果能在十二年前就杀了那个‘苏玦’,如果没那个孩子,这之后所有的事就不会发生,我也不会背着愧疚一直活到现在。当时在雪地中看到那个孩子一次又一次出现,我真难以抑制自己的心绪,回想起来,就像完全中了魔一般。你们虽然伤了我,可我也没对你们留多少情面,还害青阙受了伤。而且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也不会被困在那个雪原中,不会被困在我一人的魔障里。”

“不,我不相信,你这样子哪里会有什么魔障?”越千泷笑呵呵的,就像说了个玩笑,“十二年前的你就是个孩子,你还能做出多大的错事来吗?我看你这人就是心思太重,一点小事也对自己百般苛求,才让自己这么不开怀。”

“千泷,你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明白你是个什么人。你之所以变成那样都是因为地缚灵,都是我的错。”

真是个傻丫头,苏玦笑了笑,尽管有些勉强,但多少还是让越千泷安了心。

“师兄,我们一定会找到法子出去的,我们平平安安的,三个人一起出去。”

“三个人?”

越千泷拉起苏玦的手,抚上了自己隆起的腹部。这孩子长得真快,短短几天的时间这肚子又圆滚一些了。

“你、我,还有孩子呀。”

“嗯。”

苏玦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他感觉到了微微的心跳。千泷的腹中竟然真有另一个生命,他缓缓收紧了双手,最后弯下腰去,将耳朵贴在了越千泷的肚皮上。

女子一时有些懵,好像浑身都僵住了,不敢再动弹一下,良久后才伸出手去,缠住了苏玦的长发。

第八十九章 复骨丹药

丰都城外,赵景家中。

路上泥泞不好走,回到这儿已将近四更,李明允小心翼翼的捧着那瓷瓶,他没有带伞,身上的衣袍都被细雨浸湿了。才进前堂李明允就见赵景倒在地上,身边已积了大片的血迹。

“小景!”李明允将人扶在怀中,赵景身负重伤,里头一件月色的亵衣也被鲜血染透了。他身上的伤口由右肩一路下来,竟生生的拉到了小腹。赵景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凉,看来是失血过多,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李明允取来了伤药和纱布等,关了房门就剐了他的衣裳,可这亵衣一脱,李明允就看到了赵景满身被火焚烧后留下的痕迹,这场面着实惊骇无比,赵景身上竟然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李明允双手一抖,伤药也被打翻了一地。

“小景,是我,都是我对不起你……”

可这会儿血根本止不住,瞥见了那白瓷瓶,他才想到阿柒划开自己右脸的场景,李明允灵机一动立马拿起了茶水。重伤下赵景牙关紧闭,李明允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复骨丹灌进他嘴里。可人都扶到床上好一会儿了,也不见赵景的身体有什么变化。

“难道没有用吗?”

李明允话音刚落就见赵景的伤处开始长出新鲜的血肉,倏忽间,那些由刀剑所伤的地方已经复原,接下来便是那些积年累月的灼痕。

“小景……”李明允瞪大了双眼,他抚过那一寸寸新生的皮肉,最后将手指停在了赵景所戴的面具上,“他真的所言非虚!想不到这世上真有这种奇药。”

蜕下伤痕后才见赵景眉目清晰,秀挺得鼻翼边有些微微的薄汗,只是他现在陷入了熟睡,双唇比常人少了几分鲜活的血色。

他们已经相逢数年了,这还是李明允第一次见到赵景如今的真容,眼前的这人相比于十多年前成熟了,也陌生了,可不管怎样,他都是李明允记忆中的赵景。

为何有眼泪打落在脸上?赵景睁开眼睛后便看到了李明允,那人皱着眉头,眸子里溢满了泪水,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跟小时候一样,像极了隔壁那个喜欢打秋千的小丫头。

回忆不断涌上,而赵景只是冷了声音,问道:“怎么,以为我死了?”

“不,不是。”

等稍稍清醒了,赵景才发现脸上的异样,捂住自己的右脸,大喊道:“面具……我的面具呢?面具,快把我的面具还来!”

“小景,”李明允抓了赵景的右手放到他眼前,“你快看,那些伤痕都没有了,不只是脸上,你身上的烧痕都没有了!不需要面具了,小景,你再也不需要那些东西,你可以堂堂正正的走在阳光下走在大街上,再也没有人会对你指指点点,你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赵景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腕,那皮肤光洁滑软,连一丝丝伤痕都没有,他又查看了周身,事实的确像李明允说的没有,所有痕迹都不见了,还有刚刚受的那几处剑伤,明明是足以致命的伤口,现在却安然无恙。

赵景抚着自己的侧脸,盯着镜中那副陌生面容,惊叹道:“怎么可能,李明允,你做了什么,怎么可能会这样?”

“小景,你放心,我已经求到了复骨丹,这一趟丰都我们都没白来。只要服下复骨丹,你的形容就会恢复如初,不会再被那些伤痕所苦了。”

复骨丹?想不到他真的拿到了。李明允来丰都是为求药,而赵景却是为了复仇,若自己不跟在这人身边,又怎么让他生不如死?

“小景,跟我一起回李家吧,家姐也很喜欢你,她一直盼着我们回去呢。”

赵景回头直视着李明允,眼中没有一点感激,反而质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知道,这十三年来你独自流落受尽了人间的苦楚,因为心中怨愤难消你才会收金买命,才会变成这么一个无情之人。可是小景,现在都不一样了,你如今恢复了形容,也就不必再隐在暗中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了。”

赵景扬唇,发出的不过是一声冷笑:“李明允,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十三年来我一直身处炼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回一个常人了。”

“可再这样下去,你这条性命终会断送在他人之手!”

“那也好过断送在你李明允手里!”

“小景……”李明允愕然:“你到底在说什么?”

“还记得当年买下我们为奴的那个赤厉贩子吗?其实在四年前,我就找到他了,当时我把他们全家三十二口都捆在柴堆上,全数焚化给昆仑山神作为了祭礼。”

“你……”李明允脸色煞白,好像听到了一个让天地都为之崩裂的噩耗,连声音都在颤抖:“你已经找到了他?”

“是,”赵景眼锋袭来,充满了鬼厉之气,“我用尽了刑罚,本来是想从那畜生口中打探出你的下落,可没想到,他竟然还说出了一件我浑然不知的往事。”

李明允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这结果他早该料到的,当他跟赵景重见时就明白了,只是不敢于深想。

此时,李明允心中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灰烬,他颓然开口:“原来,你早就都知道了?”

“没错,三年多前再见到你时,我就知道了。”

其实,李家先人跟赵家并没任何交情,他们当年偶到赤厉,因为家无一直无子才想着从那人贩子手中买个机灵俊秀的孩子回家当养子。而十多年前,李家人想买走的原是赵景。无意中得此消息的李明允先约好了和赵景一起出逃,然后又故意失约,并且将他们定好的出逃地点、路线都密报了那赤厉贩子,为的就是让那赤厉贩子抓住出逃的赵景,好责难降怒于他,让赵景失去这机会。生路只有一条,也只有一人才可走到这路子上,现在想来,他们相约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是李明允细细安排好了算计赵景的。可惊可叹,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孩子,竟然也有如此心计,也能如此的口蜜腹剑。

“谁又知道呢?”赵景止住斗起的心绪,强忍着问道:“谁又知道今日这一切,会不会又是你赵允赵公子的一场局?”

对了,赵允,他已经不记得这名字了,他以前没进李家的时候,就叫赵允。

“不是。”

“难道我赵景如今还有你能用得上的地方?”

“不,小景,不是这样的!”

“那又是怎样?你明知我们绝无出逃的可能,你明知他们想带走的人是我,你也明知我被抓住是怎样的后果!赵允,你当年跟李家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是枉我这十几年来都对你心有愧疚,枉我一直觉得是自己弃你不顾,枉我还在塞外苦苦找了你近十年!”

如今赵景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昔日被火焰焚烧的痛楚也一下涌了上来。当时那赤厉人的鞭子上沾了火油,一个火折子丢下那火舌便铺满了他全身,血肉被灼的剧痛下,赵景当真明白了炼狱是什么滋味。

第九十章 收金买命

幸而那是个冬天,草原上积雪沉重才保住了他这条性命,不过从此以后,那个作为‘人而活着的赵景也不复存在,只有这个从炼狱中爬出的怪物,可只要还能活下去,只要还能找到赵允,他什么都可以做!但没想到,现实却是如此,他一心待这人,赵允却只拿他当垫脚石。

“赵允,你让我人鬼不辨的活了这十多年,如今用这些小伎俩就要把前事一概抹去吗?”

“小景?”

“你也将我想得太简单了?你以为,我到底为什么会跟着你来丰都?”

这时赵允才明白,赵景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对他的一种报复。原来,这些年来折磨着赵景的不是身上的伤痕,不是他被毁的容貌,而是他心中对赵允的恨。

“小景,我从来没想过要把那些一概抹去,我只是不想看你再过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活。”

“可惜啊,赵公子的话,从来让人分不出真假。”

“小景,原来你不杀我把我留到现在,只是为了把那些苦楚如数偿还?”

“不然呢?”赵景回头,目光就像灼灼的烈阳般让赵允不敢直视:“我这做法不过小小拙伎,又怎及得上你赵公子的狠毒之万一?”

“好,小景,你心里想的,我都明白了。”

赵允不再回答,拿上自己的衣物转身便颓然而去。

真是奇怪,李明允出去后就再没回来过了,素灵犀在屋中坐着。

“不会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吧?”

“什么?”

“你不是说,之前城外有一起灭门案子?”

“你是说,李明允!”难道李明允被杀了?

孟青阙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色,场面门就快关了,而李明允几日未归,自己出去打听也没有他消息。

“灵犀,我们这就出城去。”

“城外这么大,你要往哪里找?”

“就去灭门案发生的那里。”

素灵犀想了想,他们在丰都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有个李明允愿意帮忙,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可两人才走到院子里就见外头走来一人,竟然是李明允!

“李公子,你去哪里了?”

“在城外走了走。”

孟青阙把他里里外外的看了好几圈,问:“你没受伤吧?”

“受伤?”

“城外镇子上是发生了灭门案吗?我听说连肚子里没出生的孩子都被剖出来了,你又去了城外,我跟灵犀都怕你出什么事。”

“灭门案?”李明允若有所思的看着孟青阙,“你们,也听说了这件案子?”

“当然了,这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城里人都在讨论,我在街上走走自然就听说了。”

闹得沸沸扬扬?是啊,虽然赵景之前也干这行当,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十来口人命下手,若此事传到丰都城主耳中就糟糕了。李明允惶惶的走到了内堂,心想如果赵景肯跟自己回都城呢?难道真没法子让他不再干这染血昧良心的行当?

“李公子,李公子?”

“啊?”

“你怎么走神了?”孟青阙不满的一笑,“我看你走路轻飘飘的,跟没了魂一样。”

“哦,这几日有些累,我就先回房中休息了,二位,恕不相陪。”

看着这人离开的背影,素灵犀皱起了眉头,“青阙,李明允好像有古怪。”

“什么古怪?”

“恐怕,跟复骨丹有关。”

“复骨丹?”

二人不再交谈,等准备好晚饭后又敲了敲李明允的房门,那人应声出来了,可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包袱。

“李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瞒二位,我这就准备离开了。”

“离开?你要离开丰都?”

“没错。”

“你不是来求药的吗?那么复骨丹求到了?”

李明允笑得苦涩,回说:“那丹药,似乎没什么用。”

素灵犀一惊,“这么说你拿到手了?你见到了丰都城主?是他亲自给你的?”

“那日我跪倒在药王殿个,忽然出现一戴了半块面具的青年,是他给了我丹药,并非丰都城主。”

“那人长什么样子,可有跟你说什么?”

“没有,他给我药后就离开了。”

“你给你朋友吃完没有效果吗?他的容貌没有恢复?你确定给你药的人是来自乌有殿?”

“有没有用对我都没意义了。”李明允看了看这屋舍,说:“这房子的租期还有半年,里面备了米面等,也够你们生活一段时间了,你们大可安心住下等苏公子回来。”

“你要把这些都留给我们?”

“对了,我屋中还有些银子藏在床边的小柜中,钥匙我放在枕头边了,你们都拿去用吧,反正,我回都城的盘缠都带足了。”

素灵犀和孟青阙大眼瞪小眼的,他们不过萍水相逢,之前的五十两他们还没还呢,李明允真会这么慷慨?

“李公子,你的恩德,我跟灵犀都记住了,如果以后有机会去宸国都城,我们一定登门拜访,好好答谢你。”

“好,”李明允神色一敛,语声中有种深深的惆怅:“我们一言为定。”

三人有说有笑的用了晚餐,期间李明允说了好些李家长姐的事,可以看出,他们姐弟二人感情深厚,甚至比亲姐弟还好几分。到第二日清晨,李明允收拾好行囊便跟他们告别了。

这雨刚停了两日却又下起来了,可今天的雨水如丝如缕,就像乐坊里歌姬吟唱的小曲一样,看着虽然轻缓却又绵长细腻的,似乎能将这初春的清寒一点点渗透到人心里。

当下快到黄昏,城门也关上了,赵景照例穿了一身黑衣,他搅刀斜靠在身后的樟树上等着一辆即将路过的车马。昨日他试着在街上走了走,那些人不躲也不闪的,还有几个稚童跑过来让自己一起玩蹴鞠。但赵景已不习惯处在人群中,即便他人没有一丝恶意、没有一点蔑视,赵景也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不知怎么样跟寻常人相处。

其实,不是赵景不想逃开这杀人买命的日子,而是他发觉已经逃不开了。这大概就是人之命数吧,注定了他赵景一生都只能处于暗中。然而赵允是不同的,在赵景的眼里,那人就像极了天上的曜日,即便得知了真相,他也从没想过要杀了赵允。他的命是赵家给的,他不过是赵允的一个跟班、赵家的一个奴才,但赵家人一直待他有如亲子,这恩德,就算要用他的命来还给赵允也是应该的。可赵景心中对赵允的记恨却如琢如磨,一点点将他蚕食殆尽。只因为,赵景从没把赵允当主子当小少爷,而是将他当成了知己,当成了兄弟。

这背叛,当真是一剂刻骨的苦药啊。

远处传来了马车的声音,赵景凝神望去,果然见着一辆马车急急驰来。这单生意的雇主约好了和仇家在东边的竹林相见,想来是那人来了。

这单生意也是笔私怨,据说坐在马车上的是雇主年轻时在书院的好友,其中细节赵景不愿打听,可雇主既然愿意倾家荡产的花两百金去买一个人的性命,可见对那人的仇恨之深。

待那马车停好了,赵景见从车上走下来一穿着青衣的年轻人。

赵景走到那人身后,问道:“你就是陆疑?”

“是,你又是何人?”

“取你性命之人。”

话刚说完,赵景便拔剑而去,待那人转身,这剑锋便一下穿透了他的前胸,直指要害。如此下来,陆疑绝无生机,只是赵景觉得奇怪,这单生意简单得很,眼前的人是一人前来赴约的,而且是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书生,为什么雇主会愿意出这么高的价钱呢?

现下多想这些也是无益,他只管回去交差拿赏钱就好,赵景冷眼看着眼前之人倒下,正当他要转身离去时,却听到了一句万万也没想到的话:“小景……”

第九十一章 两不相欠

“你,你是?”

细看之看,赵景果然在那人的鬓角边发现了一些异样,撕开那人皮面具后,出现在赵景眼前的居然是赵允!

“赵允,怎么会……怎么是你?怎么可能呢?为什么是你!”

李明允笑了笑,“小景,原本我想着,只要恢复了你的形容,你就能放开心胸……就能慢慢的放下曾经那些事。”

赵景一时语尽,赵允竟然会设局让自己来杀了他,这是万万不会发生的事,这是那背信弃义的小人万万不会做的事!

李明允眼神将散,可他还是尽力聚目的深视着赵景,言道:“可当我明白,你已经知道当年所有原委后,我就知道……想要回到过去,都不再可能了。”李明允说着,竟然痴痴地笑了,“若我不死,又怎么……消除你心中的怨恨,怎么……让你过回寻常的生活呢?”

“赵允,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想杀我却不忍……我只好,来帮你了此心结,也算是……我为当年那一念之差,做出的一些补偿。”

“赵允?”

“当年,都是我……太自私,我太想回宸国,太想过回之前衣食无忧的日子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一辈子,是我,算计……陷害了你。”

“阿允!”赵景大喊一声跪倒在地,伸手紧紧钳住了那人的双肩,道:“你等着,我马上带你回丰都城去,我们去找大夫,去找最好的大夫!再不行我们就去找丰都城主,他一定有办法的。”

雨天路滑,赵景还没站起身来就连同李明允一起跌进了泥地里。

“不必了。”

“阿允,我马上背你回去,我们一起回李家去!”

赵允吃力的摇摇头,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只是满满的欣慰,那个赵景,那个会哭会笑,那个活在他记忆中的弟弟,终于回来了。

“小景……”他伸出手去,轻抚着那人被雨水润湿的下颌,说:“想来这一生,都是我赵允……对不住你。

赵景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竟然流泪了,这一时如骨鲠在喉,他紧握着赵允的手,只是跪在原地静静的望着那人。

“小景,如今没了我赵允,你也能放下过去,放下……你心中的,恨了吧。你往后一定要为自己好好的活,一定……好好的做赵景,为了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好好改过。不要再像我,要在愧疚悔恨中,过……一辈子了。”

“好,我答应你,好!”

然而赵允已经听不到回音,此时,所有的表情都已在这张年轻的脸上散去,李明允缓缓闭上眼睛,手里的力道也松了。

“阿允?”赵景试探着问道:“阿允……”

赵景一把将那人搂进了怀里,托起李明允失力的脑袋就大哭起来。

“不……我还没有原谅你呢,我还没有……”然而说得再多也是无用,“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你为什么这么自以为是,为什么又要故技重施的来安排我的下半生呢!”

一种深深的不甘在他心中升腾而起,到这一刻赵景才明白,终其一生那人都把自己玩弄于鼓掌,终其一生,他也没追上过赵允。

“不……不要把我一个人留下,不!”

随着这一声破空的悲鸣,黄昏的最后一丝日光瞬间黯去,这偌大的苍穹再次陷入一片阴隐。

苏玦走了,李明允也走了,这偌大的院子越来越冷清,闲着无事的孟青阙也学起了李明允的样子泡起茶来。他依着步骤一一而来,可泡出来的味道就是和李明允泡出来的不同,就是没有那种回甘的茶味。失败几次后孟青阙不再尝试,竟然望着窗外出起了神。不知道李明允走到了哪里,看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景致,又遇上了什么奇事异闻,还有苏玦呢,他一个人去了乌有殿,不知有没有见到越千泷呢?这样想着想着,他居然趴到在桌案上睡着了。

“青阙,孟青阙,快醒醒!”

是灵犀的声音,他擦了擦眼睛,问:“怎么了?”

素灵犀后头跟着两个人,穿着药王殿的衣裳。

“他们让我们去药王殿。”

难道是苏玦那边有了消息?他找到千泷了?然而跟这件相关的不是苏玦,而是李明允。他们是在药王殿的义庄见到李明允的,他死了,尸体已经变冷,衣服都被雨水浸透了。在他旁边还躺着一个青年,那人一身黑衣,看着年龄与他相仿,药王殿的人说,李明允死于剑伤,而杀死他的就是身边的黑衣人。

“他……李明允不是说要回李家吗?他怎么就死了呢?”

“李明允是被他身边的人所杀,我们核对了伤口兵器,结果错不了。”说话的是之前药王殿的书判,他跟李明允打了几年交道了,这下突然一见尸体竟然有些舍不得。

“那这人呢?这人是怎么死的?”

“他是死于毒发,两人尸体靠在一块儿,刚刚才发现的。”

“毒发?他中的什么毒?”

书判瞅了瞅素灵犀,应说:“复骨丹。”

“复骨丹?可李明允说复骨丹是灵药,是他特意要求了救人的呀。”

“是药又怎么样?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一颗小小的药丸就能让人蜕去伤痕,让人全然一新吗?它虽然有效果但更有毒性,服下二十四个时辰之后这毒性也就发出来了。”

孟青阙和素灵犀一下默然,这么说,这黑衣人就是李明允说的“挚友”了?他在丰都等了三年,就等来了一颗要人性命的毒药?素灵犀看着黑衣人完好无瑕的面容,这容貌有维持了短短两人,这么样当真不值。

“灵犀,李明允不是要把复骨丹给自己的好友吗?但是,这个人怎么会杀了他?”

“不知道。”

“好了,”那书判收了笔,将尸布盖上了,说:“那都是别人的恩怨,何况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发,你们还想那么多作甚?既然这人杀了李明允,最后被李明允毒死也算杀人偿命顺应天理,没什么好冤的。我之所以派人去找你们实在是因为丰都的孤魂太多,你们既然住在李明允的宅子里就应该跟他关系不错,既然来了就为他们收个尸,好好葬了吧,免得让我拉出去喂狗。”

“你说什么,你本来要把他们喂狗!这复骨丹左右是你们给李明允的,事情还没查清楚,我怎么让他死得瞑目?你不把这给药的人交出来,我今天绝不罢休。”

这书判用笔按下了孟青阙的手,说:“废话什么,要是再闹腾我连你们两个一起赶出丰都去!”

“你——”

“青阙,他说得对,我们还是先让死者入土为安的好。”

出去后他们让人送了两口上好的棺木,当天就把两人好好安葬了。听那书判说,发现尸体的时候这两人还紧靠在一起,都一副神情安祥、死得其所的样子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既见君子,云胡不廖?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好友、知音……

如此以后他们就两不相欠,也不负当年一起赴死的承诺。

看着远处飘散了满天的纸钱,阿柒心中有了丝疑惑,他这样的做,到底是错了还是对了?难道从前的一丝丝错事,之后必然要付出代价?赤予这一生最讨厌的便是背叛,既然这样,那人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李明允?而偏偏要等这三年?难道,赤予在等的,就是这一刻?迷惑之中,阿柒的步子也乱了。

第九十二章 无用砝码

按照宸国的规矩,新坟是不能立碑的,必须要过了头一年才行,他们说如果立碑太早容易绊住人的魂魄,耽误他们投胎的正时辰。孟青阙看了看眼前光秃秃的两个土馒头,越想越不甘。

“灵犀,李公子是被这人杀死的,这样葬在一起,行吗?”

“他们两个恐怕都中了别人设下的套。”

“你说的是,那个给李公子复骨丹的人?”

“那人是不是来自于乌有殿,又是不是丰都城主的人,我们还不可知呢。”

“这倒是没错,”孟青阙想了想李明允离开前的反应,那人镇定无比,可话中带了丝相见无期的意味,好像他知道自己将遭死劫一般。而且,李明允在房中给他们留了几百两金子,哪里像他说的是一点小钱?孟青阙看着满天的黄纸,说:“他生前助我们良多,希望他到了阴间能收到这些东西,也算尽了我们的一点心意吧。”

“如果你真的要尽心意,就不要让李明允死得不明不白。”

“你要怎么做?”

“我?”素灵犀暗中瞥了身后的林子一眼,孟青阙立马懂了,身后有情况!

素灵犀借着烧纸钱的档口,在地上写了几个字,他们得想法子让一人绕到树林后面去。

孟青阙眼珠一转,提了篮子就说:“灵犀,你先在这儿等等,我来得匆忙竟然忘记买酒了,李兄对我们有恩,敬他一杯酒水总是少不得的。”

“我在这儿照料着,你顺道买些他喜欢的糕点回来。”

阿柒在暗中看着孟青阙离开,这时辰不早,他也要回去跟予王复命了。然而刚走到林子深处,他就见一竹篮落在了自己脚边。

“既然来了,怎么不多呆呆?”

是刚才那个小子?阿柒一抬头就见孟青阙由上而下,剑锋直指他的天灵盖。这小子竟练到了化气为剑的地步?惊诧之下阿柒抽出藏在袖中的骨箫加以应对,幸亏这人的功力不深,只斩下了他箫上的流苏坠子。

“还想跑吗?”这边素灵犀手执星链,已经恭候多时了。

“我倒小看了你们。”

素灵犀笑道:“是我们太高估了你!”

“你们乌有殿的人,难道就只有这两下子?”

阿柒立在原地不动,他是个药师,身手自然不怎么样,如果今日换了黄泉和百煞,这二人恐怕早毙命于当下了。

“你们想如何?”

“是你把复骨丹给李明允的?”

“是。”

“你早就知道那丹药有毒?”

“是。”

素灵犀上前一步,一甩星链将这人捆紧了,“也是你叫了这人来杀李明允?”

阿柒看了看那两座土坟的方向,说:“是他自己。”

“还胡扯!李明允自己怎么可能让人来杀人他自己?你当我们这么好骗吗?”孟青阙说完,阿柒的脸上也多了两道血痕,看来这小子还是个爆脾气。

“李明允想死在那人手里,既然那人不愿意动手,那李明允为何不能想个法子让他动手?”

“那人?你指那杀手?”

“你们应该也知道了,李明允就是为了他来丰都求药的。那人叫赵景,是赵家收养的孤儿,而李明允原先姓赵,是赵家唯有的独苗。他们一个是主子,一个是跟班,直到李明允被李家收养之前都在一起。”

“这些我们都知道,你不用迷惑我们了!”

“都知道?”阿柒斜了素灵犀一眼,嘲笑着:“你们以为自己了解李明允?你们真以为他在丰都等三年是为了恢复赵景的容貌?他不过是良心煎熬,想为自己寻个解脱罢了,说到底,也还是个自私之人。”

“你什么意思?”

“十多年前,李明允为了自己当让李家收养,为了再回到宸国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生生给赵景做了一个套,他当年不是无意失约,而是有意算计。他和赵景商量好地点和路线后,又将这些都一一告诉了那赤厉贩子,你们可能想象吗?是李明允暗中带人抓住了赵景,是李明允眼睁睁的看着赵景被烧成了一副人鬼不辨的样子。”

什么?素灵犀力道一松。赤厉人的恶行天下各国皆知,他们唯利是图、性情暴躁,多以买卖人口和羊皮为生,对手下的奴隶简直连牲口都不如。赵景既然逃跑被抓住了,可想而知他当年受到了什么折磨。

“自从回到李家后,李明允日夜不宁,从此得上了病症,十来年中一直派人四处寻找赵景,想为他作出补偿,可没想到,最后不是他找到了赵景,而是赵景找到了他和他的秘密。”

这么说,赵景当年不知道?

“真是可惜了,这两人从小形影不离,早就立誓要同生共死。不过,这人类的誓言,从来不可多信。若不是因为李家人从一开始看中的就是赵景而非李明允,赵景也不会受那大难,也不会把一生都废了。枉他十多年来都觉得是自己愧对于李明允,觉得是自己爽约在先,枉他把这一切都看做了自己应得的报应。无知之人,甚是可笑。”

“你以为我们会信?”

“你们信与不信都与我不相干。”

“那你的生死总和你自己有关吧?”孟青阙掌中剑气凝聚,脸上透着威胁之意。

“你们大可杀了我。”

“你当我不敢?”那剑刃已没入了阿柒的脖颈,但他依然不语不动,仿佛真对生死不甚关心。

孟青阙见状挪步到了素灵犀身前,低声道:“天下有这么多刑法,我就不信他每一样都能抗过去,不如把他带回去好好拷问,怎么说也要问出阿玦在乌有殿有消息。”

“你们不用费心了,我的确是来自乌有殿,也的确为城主当差,但你们应该也能想到,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是什么都不会说,也什么都不能说的。”

这么远也能听到?这人耳朵还挺灵。

“你会说还是不会说,总得试了才知道。”

“不必了,我是没有痛觉的,纵使你们将我挖眼削骨也是一样。”

没有痛觉?笑话,没有痛觉还能是个人吗?孟青阙不信邪的试了试,可就像这人说的,纵使自己在他背上开了条大口子他也眉都不皱一下,空见这血流如注的。

李明允死了,赵景也死了,而这林子边还有这么多孤坟,可见丰都不是个寻常地方,而进城时听那掌柜的说,见过丰都之主的人非死即残,没一个有好下场的,那苏玦岂不危险?她已经等了这么多天,不能再等下去了。

素灵犀坚定道:“既然问不出来,我们就带着他进乌有殿去。”

“进乌有殿?”

“如果跨过那鬼宗门真要灰飞烟灭,我们就带着他的这下属一起灰飞烟灭。”

“姑娘,劝你还是别去了,我的命有如草芥,主子并不会在意。”

“怎么,你害怕了?”

“并非是我害怕,而是我不想看你们年纪轻轻的就枉送性命。丰都有丰都的规矩,主子他,是绝不会为我打开鬼宗门的。”

是个,他不过是个小卒子,就算被自己抓住了也不会是什么砝码。素灵犀正着急,孟青阙忽然灵机一动,在素灵犀掌心写下了三个字。

“这样有用?”

“反正现在没法子,只能试试了,难不成大家真要在这儿等三年?那不如你跟我在这儿结婚生娃娃得了。”

“孟青阙,你胡说什么?”

“不生气不生气,咱们事不宜迟,这就走了。”

这两人到底玩什么把戏,一路被拉着走的阿柒摸不着头脑,可停步之际他们却到了志掩山。

第九十三章 守山之人

“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孟青阙摘了一朵地缚灵在手中,说:“既然你们城主特意找了山魅来种植这些地缚灵,说明他很宝贝这东西。而既然你这筹码拿在手里没用,我们不如自己找些有用的筹码。”

阿柒的神情不再平静,扯了素灵犀的星链,吼道:“你们不能动这些花草。”

“灵犀你看,他终于急了。”孟青阙拿出了随身的火折子,刚一吹就蹦出了几许火星,“这一把火下去,看你们那城主出不出来。”

“不,不要!”

火折子一下去正打在一片地缚灵上,但奇怪的是,这火苗遇上花叶子竟然怎么也烧不着。

阿柒舒了一口气,说:“呵,我真是糊涂了,你们怎么能伤了这些花草。”

“我们怎么不能?”素灵犀扯开孟青阙,仔细看了看这些花叶,说:“青阙,这不是普通的花草,当然也不能用普通的法子对付了。”素灵犀说着从袖中拿出了两快小石头。

“灵犀,这是什么?”

“是我们家乡常用的火石,就跟你的火折子一样。”

“既然一样还有什么好试的?”

素灵犀不回答,用两块石头打一会儿就见着火星了,不过这火焰不是红色,而是青白色,像极了山中的鬼火。这火苗窜到了花叶上,那些地缚灵‘蹭’的一下就烧着了。

“看见没?这是磷火,专用来对付不干不净的东西。”

“无知小儿,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怎么不知道了?我和灵犀这叫为民除害!你们种这些东西害人性命,早就该一把火烧了。”

为民除害?阿柒挑眼看了看那么两人,或许,他们说得不错,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眼看这火要烧起来,周围却突然刮起了一阵妖风,大风之下火苗被吹得七零八落,最后只烧毁了两株地缚灵。

“青阙,怎么回事?好好的哪儿来的风?”

“你们快走,”阿柒抬起头,认真说道:“没时间了,快走!”

“你说什么?都这样了还想诓我们?”

阿柒挣扎着起来,借了身上的星链就将素灵犀往外拖。

而他们一转身就见身后风沙大起,都迷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了。孟、素二人还没缓过神来呢就觉得脖间有一股无形之力。

“灵,灵犀……”

“孟青阙,是,是沙子。”

这些沙砾看似无害,可暗中聚集在他们身边,正一点点紧缠着他们的血肉。

“灵犀!”

孟青阙想拉住那人的手,可眼前一黑,他已经没了意识。

眼前的风沙停了,阿柒跪倒在地上,他身边的两人都已经昏厥,他知道,是那个人来了。

“阿柒。”

阿柒眼前出现了一双不染纤尘的银靴,微风吹起了那人散在肩后的红发,这如血的颜色跟赤予如出一辙。

“真是罕见,怎么一把小火就把你逼出来了。”

“那是南疆的磷火。”

原来这丫头出自南疆,阿柒身上的星链豁然解开,他看着自己腕上的勒痕,却只坐在原地不起来。

“阿柒,你的一言一行,我会如实上报城主。”

“我知道,乌有殿里那么多刑法我都尝过了,左右现在我也没有痛觉,你说得再多对我也是一样的。”

“那么这两人……”

“你放了他们,”阿柒挡在孟青阙跟素灵犀身前,道:“他们不是丰都之人,来这里是因为主子先行绑了他们朋友,就算刚才冒犯了主子,他们也是无知。”

“无知不是他们最大的罪过,却是你最大的罪过。”白衣人一抬手就将阿柒甩出了几丈开外,他的背正撞在巨岩上,鲜血顿时流了满满一脊背,“以你的身份和处境,竟然还想着给他们求情,这当真可笑。”

阿柒笑着吐了一口血水,他竟然忘了,这人是没有心的,一个没有心的人又怎么会对人手下留情呢?他当真无知。

他已经召出了自己的赤敛银枪,正要直取他们的咽喉。

“黄泉,你不是总说这世上都是因果循环,公平得很吗?既然这样,就用我的命一换吧。”

“你要拿自己的命相换?”白衣人的乌眸动了动,认真说:“那么,你要换这其中哪一人?”

“我要换他们两个!”

“哦?狂妄。”

“他们两个不过可以再活全几十年,而我的寿数远不止如此,用我一个来换他们两个,对你来说难道还不公平,还不划算吗?”

白衣人转过身来,冷然的脸上闪过一丝兴趣,“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这颗心。”

这颗心?阿柒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其中的声音虽然微弱,但还是在跳动着。

白衣人挽起银枪,枪尖正对准备阿柒的左胸。

难不成,他真要将自己变得跟黄泉一样像行尸走肉的活着吗?

“不行!”

白衣人动作停止了,“你不敢?”

“我不怕死,但是,我不敢变成下一个你。”

白衣人握紧了抓着银枪的手,步子又逼近了些,那尖口在阿柒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正在这时阿柒握住枪头往前面一拉,可银枪并未扎进他的血肉中。

“黄泉,你不会杀我。”

“因为你的那颗心,里面都是虫蚁,于我无用。”白衣人没了兴趣,当他再回头,孟青阙跟素灵犀也不见了。真是有意思,阿柒这人,竟然跟外人如此默契的散开了自己注意力,而能在这种情况下消失的,必然修为不凡。

“阿柒,你以为他们真逃得过?”

“他们现在不是逃了?”

“他们能逃过志掩山,终逃不过自己那一劫,就像是赵景和赵允。这世人的每一个结局总是自找的,从来怪不得旁人。”

“那你也是自找吗?”

白衣人不再看他,只转身往山中走去。

“天黑之前,你定要回到乌有殿。”

看着消失的白衣人,阿柒竟然流下泪来。

为什么赤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身边只围满了恶魔!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本以为只要自己陪在赤予身边就总会找到法子,总会找到那人,可一世又一世过去了,为什么那人还是没有出现!

“赤予,你还要错多久?”他紧抓着那株被烧毁的地缚灵,“你到底还要执迷不悟多久?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出现你就不是回来呢?现在种这些还有什么用?先生,你到底在哪里?你还要让我们等多久啊?先生,先生——”

这呼喊声响彻天地,走在不远处的赤予已将这话全然收入耳中了。赤予蹲下身来,抚摸着满地的地缚灵,这次还是一样,他什么也看不到。

“城主。”

“嗯。”

“那两人,我已送回乌有殿。”

“知道了。”

“先告退。”

“黄泉,”赤予罕有的叫住了他,说:“你陪我呆一会吧。”

“遵命。”

赤予闻言xiaolexia,这人说话永远都平淡无波,丝毫不露情愫,也对,黄泉,他是没有心的。但阿柒跟他们不一样,他还有心,即便是一颗不堪入目的心,也比他们好千万倍。

不远处响起了箫声,真是怪了,在丰都城里,这人从不吹箫。

“你觉得,会是男孩还是女孩?”

“什么?”

“你说那个孩子,会是男孩吗?”

黄泉神色一冷,“不过肉胎,又有何分别?”

“肉胎?”

“否则呢?”

“在你眼中,是否天下万物都是如此?”

“天下万物,本来自尘埃,无甚差别。”

跟这人说话永远都是这么的扫兴,可偏偏只有他才有能力守住这志掩山。

“灵犀,你怎么样了?”

“没事。”

孟青阙摸了摸自己的泛红的脖子,“那人是什么怪物?怎么站在他身边连呼吸都觉得憋屈?”

“他身上有死神之息。”

“死神?你不会跟我说他是阎王爷吧。”

“阎王爷当然不是,但他是来自幽冥界,而且是个活死人。”

活死人?幽冥界?丰都城主身边居然还有幽冥界的人,这差事真是越来越难办了。不过幽冥界的人从来只听从于冥界之主,刚刚的白衣人怎么会为丰都城主守在志掩山呢?或都说,丰都城主也是来自幽冥?

第九十四章 形如废人

阿柒,赤予默念着这名字,这些年来自己太放纵他了,现在当真一点规矩也没有,遇事竟然还站在他人那边,如果不给他教训,他怎么会长记性。

怎么回事?阿柒站在鬼宗门前,他竟然看不见任何东西。若没有城主请柬,凡人跨过界碑都会魂飞魄散,但他早就不算个‘凡人了,被打上烙印的他是可以自由进出鬼宗门的。除非,是这门关闭了。

“主上……”阿柒望着夜穹叹了一声:“看来,你真是不想再看见我了。”

阿柒一脸颓然,这结果是他早就料到的。回忆和愧疚都会被时间磨去,对凡人是如此,对赤予也是一样的。如果赤予能就此放下,他也算松了口气,以免落得跟李明允一样的结局。走着走着,阿柒竟到了药王殿。

他看着门匾,自嘲的笑了笑:“原来,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吗?”

是啊,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好多东西他已经记不清了。

阿柒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一晃神就过了大半个时辰,这会儿已近中天,月色变得浓重,阿柒的神情也越来越严峻。

“我们去药王殿有用吗?这样不是自投罗网?”孟青阙一个人叽叽喳喳的。

这时丰都大街上无一行人,连打更的都没有,看起来怪凄凉的。

素灵犀也想不出其他法子,除了要往殿和李家,他们在丰都城里根本无处可去。

果然,这点药王殿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外头的两个白灯笼格外扎眼。

“青阙,你看!”

那倒在地上的人竟然就是他们白日抓到的青年。他现在蜷缩着团在角落里,神情分明痛苦极了。趁着这人意识不清之际,素灵犀揭开了他脸上的半张面具。

“这,灵犀,这是什么?”

“是幽冥界的烙印。”

“烙印?”

“只要是跟幽冥恶鬼订下契约的人,脸上都会有这样的烙印。”素灵犀注视着阿柒脸上的赤红色纹样,幽冥烙印的事她之听师父说过几次,没想到现在竟亲眼见到了。据说这些与之立下契约之人要生世为奴,忍受挖心噬肝之苦。

素灵犀突然灵机一动,“青阙,快帮我解开他的衣服。”

“这!”

孟青阙解开后连拉着素灵犀往后一退,这人胸腹部都爬满了蛆虫,这血肉淋漓的样子当真让人直反胃。

“他明明还活着,怎么会这样?”

“活着?恐怕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活着了。”想来也是,一个在丰都城主身边当差的怎么可能是普通老百姓,只是不知道那丰都城主又会是什么东西。

素灵犀帮这人盖好了衣物,说:“青阙,我们要带他回去。”

“带他回去?回哪里?”

“当然是回李宅,或许他是个突破口呢?既然进不了鬼宗门,那就想别的法子,我就不相信这丰都城主没任何弱点。”

弱点?孟青阙看着眼前之人,她似乎跟在女娲神境时不一样了,那时的她更像个孩子,而现在的素灵犀,真让他有种一夕百年之感。这让孟青阙不禁好奇,这人回家这么久到底经历了什么,她明明那么在意苏玦,她明明说好了会跟苏玦一起去祖洲的,又是什么让灵犀消失了小半年呢?

丰都城,乌有殿。

才几天时间越千泷的肚子又大了一点,昨晚第一次闹了孕吐,什么都吃不下不说,腹部还涨痛不止,赤予让医官来折腾了一夜总算歇停了。刚从昏睡中醒来的越千泷腰酸背痛的,一睁眼就撞到了趴在床边的苏玦。

“师兄……”这人眼下隐有黛色,应是多时不曾休息了。

难得看见这人熟睡的样子,倒是挺可爱的。

几天下来他们两个都是累极,现在越千泷已经大体摸清了乌有殿的路线构造,接下来他们要想的就是怎么安然逃出去。可她现在这个身体,恐怕对苏玦来说是个累赘。正在越千泷困惑之际,腹中的孩儿又踢了一下,痛得她直吸了口冷气。

“真是淘气。你说,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越千泷傻笑的呢喃着:“如果是个男孩就好了,我一定让他跟你一起学剑,如果,他也能姓苏的话……”

“妄想,他不可能姓苏!”

越千尖一惊,坐起就看到了赤予,他赤色的双瞳中泛着凶光,正竭力压抑着怒气。

“这是我的孩子,与你和苏玦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难不成你只是借我的肚子?”

“是。”赤予逼近上来,直接将苏玦推到一边的压住了越千泷的手背,可撞击之下苏玦竟毫无反应。

“赤予,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难道你不明白,在这乌有殿里,无论我对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越千泷看了看一边不醒的苏玦,“那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希望是什么?”

“赤予,我说了不能伤他。”

赤予一下扼住了越千泷抚在腹部的手,“我也说了,不要跟我耍花样。”

“什么花样?”

“你以为你们还有机会逃出去?”

“我……”

“如果你再想着出逃,他就不只是昏睡这么简单了。越千泷,不要再让我提醒你第三次,我有千万种方法让你变成一具活尸,到时候我的孩子照样可以出生。”

活尸?越千泷直视着他的双眼,看来这人从不玩笑。

“你以为,我为什么敢把苏玦留在你身边?”

“为什么?”

“从他留下的那天起就形同一个废人了,他现在没有功力没有法术,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你怎么能妄想和这样的人一起逃出乌有殿?”

形同废人?难怪苏玦这段时间精神越来越恍惚,越千泷还当他是照顾自己太累呢。现在想来,一定是因为赤予当天在大殿上的那道绳索,那绳索并没有解开,而是在苏玦身体中消失了。

“如果你还有其他杂念,我不确定他还能活多久。”

“你让他来这里,就是为了威胁牵制我的?”

“不,”赤予的双眼痴迷的看着越千泷的腹部,温言道:“我只是为了不想让孩子受苦。”

“求你放了他。”

“什么?”

“求你放苏玦出去,我对你发誓,我绝不会对你的孩子怎样?”

“发誓?”赤予冷哼了一声,忽然嫌恶的直起了身子,说:“人类从不信守誓言,一旦我手中没了筹码,这交易也不再公平。”

“那你为什么选中了我?”

“不是我选中了你,是我的孩子选中了你。”

“可不你可能有孩子。”

他赤红色的眸子有了丝颤动,“你说什么?”

“你根本没有心跳,怎么会可能有孩子?”

赤予看了看自己的胸膛,的确,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我从来没听说过,死尸也能繁衍后代。”

“原来在你眼中,我只是一具死尸吗?”

“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把这肉胎放入我体内的?为什么他生长这么迅速?”

竟然被他猜到了,赤予露出了些赞赏的微笑,看来这丫头挺聪明。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赤予脸上闪过一丝迷惑,其实边他也不知道,在越千泷腹中的到底会是什么。他已经努力了数百年,依然没使得这孩子出生,万一这次它真的降世了,到底会是人,还是妖物呢?如果是妖物,他该怎么办?那时他真能下得了手吗?

第九十五章 略有突破

想要制住一个人,就必须找到他的弱点。趁着阿柒昏迷,孟青阙已经把他搜了个遍,除了一柄萧就只有一个香包。

“这人不是跟我们说他没有痛觉吗?怎么现在痛得人事不知了?难道,上次他是装的?”

“不应该,我看他不是没有痛觉,而是只有在某个时候才有痛觉,或许这也是契约中的一项。”

“契约,看来这契约应该是跟丰都城主订的了?”孟青阙边说边打开了那香包,这东西层层叠叠的,拆起来都费了他小半个时辰,“灵犀你闻闻,这是什么药粉?”

香包里的并不是香料,而是些像灰烬般的末子。

素灵犀拿过来一闻,惊说:“这不是药粉,是地缚灵枯败后的灰烬。”

孟青阙把东西一丢,“你说这是地缚灵?”

“你放心,这地缚灵已经死得彻彻底底,没有任何功效了。”

“他把这东西带在身上干什么?看样子还宝贝得很。”

宝贝得很?素灵犀抓紧了手中香包,说不准这就是个突破口呢?

这边阿柒已经醒转,看周围不是药王殿,他立马戒备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看到孟、素二人时,素灵犀正拿着他的香包,“把东西还给我!”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素灵犀卷了香包到手里,说:“还给你可以,但我们怎么说也是救你一命的恩人吧,你就不拿点什么答谢?”

恩人?看来,是这两人把自己从药王殿带了回来。

“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但这个香包不行!”

“那你带我们进乌有殿。”

“进乌有殿?”阿柒冷笑一声:“我如果还能进乌有殿,又怎么会露宿在街头?”

“看来,我们留着你是没用了?”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素灵犀打开那香包,抓了一把灰烬在手里,威胁说:“要杀要剐谈不上,可对这东西就不一定了,既然你这么宝贝的带在身上一定是什么稀罕物,不如我跟青阙现在就把它化了泡茶,说不准还能延年益寿增进功力呢。”

“不行!”阿柒一个箭步赶了过来,喝道:“这东西是毒物,万万不能喝!”

“毒物?既然是毒物你还带在身上?你以为我们都像明允那么好骗吗?”

“它是地缚灵,怎么不是毒物?”

这人竟然说了实话,素灵犀收了香包,算他还有点良心。

“既然你交代了,我也不藏着掖着,有个疑问我一直不明白。这地缚灵本是幽冥之花,在凡间很难生存,但志掩山上的地缚却成百上千,你们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让它在凡间生根的?”

“我不清楚。”

这人言辞闪烁,肯定有内情。

凭着猜测,素灵犀又说:“这花草是靠着蚕食恐惧和回忆而生,你们既然要种,肯定也是种在人身之上了?这第一颗种子如果是在土壤中,是绝对发不了芽的。”

阿柒往后退了退,看着素灵犀的目光中充满了惊诧。

“看来,我说对了?”

“不错,你手上拿的,就是第一株在凡间生根的地缚灵。”

“凡间的哪里?或者说,是哪个人?”

阿柒难得露出了些悲伤,本来他是打算怎么都不再提起这些往事的。

“不肯说吗?不说我现在就化了它浇花!”

“是乐辞修。”

乐辞修?素灵犀看了看孟青阙,显然这是个人名。

孟青阙一想,说:“灵犀,乐辞修这名字好熟悉,我好像在太华山的卷宗上看到过。”

阿柒透着些鄙夷的回道:“、、、,这些名字可帮你想起一点了。”

?对了,重谨和厉染都弹过这两支曲子,不久前他们还合奏了一首呢,作曲人就叫乐辞修!他的名字多次出现在曲谱和杂录上,太华山教习的日常曲目中还有不少他的乐曲,只因为孟青阙对音律不感兴趣,才没多注意。现在想想,他们门中的赵轻衣、梓兮和炀见等人都对他大为推崇。

“他就是那人号称天下第一奇的舞乐家?是那个中宸国的榜首?”

,暮然提到此书倒让阿柒觉得意外,那都是四百多年前的事了,这人竟然还能说出书名。

“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呵,我们太华山藏书万千,而且这套唯一的原本就在太华山,你说我清楚不清楚?”

“你们是来自太华山?”

孟青阙得意的拍了拍胸膛,“小爷正是太华山执律长老的座下大弟子,而且被你们抓去的越千泷和苏玦是我师弟和师妹,他们师父是我们门中的执剑长老。你们最好乖乖把他们放了,要不太华山认真起来,我怕你们开罪不起。”

“赤予连幽冥之主都不怕,难道会怕你们凡世一个小小的师门吗?”

赶在孟青阙前面,素灵犀继续问道:“你刚才说,凡间的第一株地缚灵是由乐辞修而来的?这花草是长在他身上,将他血肉吞噬尽以后才到志掩山的?”

吞噬了他的血肉?阿柒有些恍惚,其实有些往事,他都记不清了。

“差不多吧。”

“那你跟乐辞修是什么关系?”

“我?”阿柒迟疑了一会儿,木然的说:“我只是,一个仰慕乐先生的人罢了。”

“仰慕?”素灵犀冷眼摇了摇手中的香包,“既然是仰慕,又怎么会和他人合谋起来害他丧命在地缚灵之下。”

“我没有!”

“你随身带着这些,难道不是因为愧疚?难道不是因为你跟赤予一起害了人吗?”

阿柒不急着争辩,打量完他们后,反问道:“你们几个,真是来自于太华山?”

“那是当然,小爷可是剑仙传人!”

他们身手不错,而且能从黄泉眼皮下逃走的,他们还是头两个。

“我可以帮你们救人,但你们也要帮我救一个人。”

有希望了,孟青阙一拍桌案,“你说,是谁?”

“吾主赤予。”

赤予?!孟、素二人大眼瞪小眼的,这人富有丰都,还要他们来救吗?

近半个月过去了,要是他们再不回去,天玑宫外的月灵草恐怕就要枯萎了。越千泷看着窗外的苏玦,那人正在给她煎药。

不行,越千泷心中暗自决定着,她可以留下,但是苏玦万万不能留下。如果月灵草枯萎了,烨楼岂不是再没醒来的机会了?苏玦这么多年的努力岂不是白费?她抚上了自己的腹部,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月灵草枯萎!

“你来做什么?”赤予正在案边看着卷宗,可对越千泷的味道他已经是熟悉,再抬头,眼中的嫌恶也少了些,“不好好歇息,伤着我的孩儿怎么办?”

“你废了我的武功吧。”

“什么?”

“或者是挑断我四肢的经脉,只要能让你对我放心,随你想怎样都可以。”

赤予搁了笔,“为什么?”

“我想让你放下戒心,我想让你不再需要筹码。”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苏玦。

“不必。”

“为什么不必?只要你把我变成一个废人就再也不用担心我会对你的孩子不利,也不用提防我会有其他图谋,你这样百利无一害。”

赤予费解的看了她一眼,道:“人心难测。”

说到底,他就是不信自己。

第九十六章 城主夫人

“已经到了,就是这里。”

素、孟二人停下步子,眼前就是一处普通不过的荒坡,角落里有一处木屋,看样子废弃已久,连门扉都被腐蚀大半,而这屋子房顶和四周都开满了地缚灵。

“你说乐辞修是在这儿死的?”

“没错。”

孟青阙看着这房屋,门口被荒草尘土掩盖着,门已经推不开了,但院子里摆了一张藤椅,在周遭破败的景致中,唯有这张藤椅不染纤尘。

阿柒走到旁边,抚着椅背,说:“他就是在这椅子上过世的。”

“乐辞修是旷古绝今的舞乐家,当然可谓是一曲难求,即便用万金一城也得看时运,若还能看到他几个舞步就算一生无憾了,他怎么可能委身在这破破烂烂的地方?”

一生无憾?对啊,当年先生在执玉城演出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为求一票而倾家荡产,甚至争掉了性命的。想起那些日子,阿柒也觉得讽刺,说不定,这也是先生的罪孽呢。

“他不过是想躲着世人罢了。”

“躲着世人?我听说乐辞修五岁开始登台,七岁就名满天下了,世人到现在都对他崇敬不已,这种名利双收的事常人几辈子也修不来,他不享受还想躲着?”

“看来那,你一定没有读全。”

“那是我们师叔的私藏,能看一眼就算难得了,我哪有机会把它读全啊?”

阿柒摘了一株地缚灵在手中,问:“你们介意跟我一起吗?”

“你要借这个回到过去?”

“你们不是想见赤予吗?这是你们唯一能见到他的方法,因为你们是绝无可能去乌有殿的。”

只有这个法子?地缚灵的厉害孟青阙已经领教过一次了,要不是苏玦受伤,他们可能永远也走不出那片雪原,难不成这次他们要把了阿柒也刺上一剑?这样也好,反正他平日也没痛觉,多刺上几剑也不心疼。

“我们用这个回去还能再回来吗?”

“我既然这样做,就必然有把握将你们带回来。”

“好,”素灵犀首先拍板,“跟你去就跟你们了。”

阿柒看着那地缚灵,将其放在了胸口。

越千泷跟赤予僵持不下,看着这女子,赤予莫名想起一个人来。世上的女人总是薄情,不无是见利忘义之徒,嘴上说的再好听全是为自己打的算盘。他倒要看看,这越千泷跟那女人到底有何不同。

“好,我可以放他,也可以信你,但你也无需让自己变作一个废人。”

“那你要怎样?”

赤予看了眼她的胳臂,说:“两个时辰后我自会来找你,你只需听十三的吩咐就好。”

“听十三的吩咐?”

“你若真能让我舒心,放一个苏玦并非难事,现在你退下吧。”

越千泷乖乖的,等回去之时苏玦已经睡着了。她探了探这人的脉搏,苏玦只是有些虚弱,身体上没有大碍。

十三扑腾着翅膀飞了进来,满脸都是喜气,“你要早点想通就好了,咱们主子是多好多温柔的人,天底下都没几个呢,人家求这机会都求不来,你偏偏要惹主子不高兴。不过嘛,你现在明白了也不晚,只要有我在,包你让主子满意。”

这人叽叽喳喳的在耳边说了好些,尽是越千泷听不懂得。

“你快来快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越千泷被十三引到了外间,刚出来她就吓了一跳,外头这儿大的偏殿都被衣物摆满了。不仅样式颜色一应俱全,连料子都搜罗了天下奇珍,竟然还有全用鱼鳞、鹤羽做的衣物。

“这是干什么?”

十三在周遭飞了一圈,说:“这些衣物,全是你的了。”

“我不需要。”

“你需要你需要,你当然需要了,如果不把自己打扮打扮你怎么让主子开心?”

让他开心?自己为何要这么做?

“快点选一件吧。”

越千泷大略看了看,这些衣物全都轻薄无比,她随身挑了一件,站在镜前竟隐约可见她的身段轮廓!虽然越千泷对这些不大在意,但想起在焚音谷的种种,她立即脱了,不再挑选。

“收了吧,我都不喜欢。”

“你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主子喜欢就好了。”十三赶紧拎了件纤素色的薄衫,说:“这件正好跟主子的发色想衬,你把这件换上主子看了一定顺心!”

“我……”

“快换上换上,两个时辰马上就到了,如果做不好我可是会挨训的。”

想起赤予的嘱托,越千泷才将衣物接了过来。

“想不到你这么适合红色,打扮打扮也是个美人胚子,在我见过的姑娘里算品相好的了。”

看着镜中之人,越千泷觉得陌生,她万想不到,自己有天也会这样涂脂抹粉。但不得否认,这样的装扮不让她反感,在心底她还有些吃惊。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粗野丫头,想不到如今换了装束也有轻衣跟灵犀那般的小女儿气息。如果苏玦能看到就好了,她失落的想着。

“你会弹琴或者吹箫吗?”

越千泷木然的摇摇头。

“笛子琵琶,或者其他乐器呢?”

她明明懂些简单的乐理,但面对十三的询问,她就是不想回应。

“算了算了,不会也不打紧,只要你有肚子就形。”

这房间里熏了香,虽不知是什么香料,可应该是赤予所喜欢的,因为那人衣物上就有这味道。

越千泷被十三安排在里间的床榻内,床前的曼帐都放下来了,屋子里也点了红烛,真是一副温香暖玉的场景。难不成十三是在让自己等赤予拜堂成婚吗?越千泷笑了笑,只觉得这说法荒谬不堪。突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她赶紧把身子一缩,往床角躲去。进来的人是赤予,他的目光在越千泷身上流转了几圈,最后挂起帐子,竟开始脱起衣物来。

“你要做什么?”

赤予亵衣半就的坐在了床边,冷然道:“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你什么意思?”

“在大家眼中,你便是城主夫人。”

城主夫人?越千泷不卑不亢的,“笑话,我之前跟你毫无关系,何来夫人一说?”

“既然你有了这孩子,我就不能让他的身份名不正而言不顺。”赤予说得侧身过去,绾起了越千泷的一缕散发。

“你到底要干什么?”

“既然我们已有夫妻之名,当然要行夫妻之实。”

原来赤予是想跟她圆房交合?!

“不行!”

“果然啊,”男人危险的笑了笑,说:“你们女人不过巧言令色,说得再多也不过哄骗而已,看来这苏玦是要在乌有殿永世为奴了。”

赤予的意思,原来是要自己以色侍人!越千泷看了看胳臂上的守宫砂,罢了,自己如今落在乌有殿已是无望,如果这样能换苏玦平安,又何不一试呢?

“等等——”越千泷叫住了将要起身之人,撩开了身上纱幔的一角,说:“我应你,我越千泷说了,只要你能放了苏玦,我怎样都会应你,可如果你胆敢食言,我越千泷就算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你得到这孩子。”

那人闭上双眼,换做了一副认人宰割的样子。赤予不过一挑,她身上的衣服就飘然而下,只留下一件青色的肚兜。

第九十七章 如此交易

这一觉睡得昏沉,醒来时都四肢无力,虽然苏玦早发现了身体的异样,但这段时间他都忍着,怕越千泷起疑。赤予封了他的功力,而在这乌有殿呆得越久,他的身体就越虚弱,这样下去,他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你醒了?”

是十三?苏玦毫不在意的将坐在自己肩头的小人儿拂了下去。

“喂喂喂,你要去哪里?”

苏玦不回答,径直往内寝而去。

“不行不行不行,你现在不能进去!”十三挡在前面晃悠。

“怎么?”

“主子在里面呢,你不方便进去。”

是赤予,他难道又要对千泷不利?苏玦一个快步,将房门一推就到了内寝外头,十三在后头拉都拉不住。

这?他忽然停了步子,双脚就像灌了铅水一般。

“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羞没臊的,不准看不准看不准看!”

十三不停挥舞着双手,可苏玦依然目不专睛,似乎在辨认床榻之人,还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越千泷。

“人家圆房你瞎看什么?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圆房?对了,在乌有殿里其他人都称越千泷为‘夫人’。他目光一转,不由得唤了一声‘千泷’,但那人毫无回应,她隆起的小腹现今一丝不挂,第一次让苏玦看着有些刺眼。这孩子在母体中的成长虽然快得出奇,但女子受孕这等事总不可能是凭空而有,也不会是一人为之。或许千泷之前是遭人强迫,但这次看来却是你情我愿的。

“越千泷——”

“你别喊了,喊也没用的。主子早就在这外头布了结界,不仅你在外头说话吵闹他们听不见,你想踏进半步也没门!我早就帮主子料到了你可能会捣乱,所以特意防着你呢。”

是吗?他们听不见?

“我家主子留着你不过是给夫人解闷说笑罢了,要不是看在夫人的脸面上你早就被主子撵到志掩山了,你呀,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我家主子的奴才,活儿干得好就罢了,活儿干得不好主子可饶不了你!”

奴才?苏玦转了身,只叹了口气。他现在没能力救千泷出去,如果硬闯对他们两人都没好处,现在的他,也的确只配给赤予当奴才。可天玑宫中还种了月灵草呢,如果千泷回不去,他又该怎么办?

“我知道你跟越夫人的关系不一般,但你们既然是师兄妹你就该为她高兴呀。咱们主子不仅人长得俊朗威严,而且还富有一城,比一般的国君亲贵有能耐多了。如果你师妹跟着他不仅能享尽天下奇珍,还能延年益寿、躲除天下那些病病灾灾的,这福气谁能有,谁又求得来?等娃娃落地后,主子肯定会把夫人捧在手心里,到时候她跟小主子肯定是这世上最让人羡慕的人!”

说了这么多,这人就是在变着法子的劝他走。请自己来乌有殿的是他们,现在让自己走的也是他们,赤予到底在盘算什么?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千泷?”

“只要夫人愿意,过了今晚什么时候都可以。”

戏做得差不多了,赤予坐起身子,拿起衣物就甩到了越千泷身上。

“穿上。”

越千泷穿好衣物,一切齐整之后才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说过,我对你不感兴趣。”

“你刚才是在试我?”

“是又如何?”

“赤予,你信我就是信我,不信我就不信了,为什么这样玩弄于我?”

赤予看了看她臂上的守宫砂,他总觉得这世上无非存在三种人:在乎钱财,看重性命,还有在意名声权势。但十来天的相处赤予发现,越千泷对这些都不在意。

这些年来乌有殿中已经接待过百来个女人,刚发现腹中的孩子时她们都是寻死觅活的,可看见了满屋子首饰衣物,过了几天被侍候的日子就纷纷得意忘形,任赤予要什么都予取予求的,将家人亲眷、名声羞耻都抛在了脑后。唯有这个越千泷不同,她对自己一直不卑不亢,直到苏玦来到,直到自己看到她胳膊上的守宫砂,赤予才抓住了越千泷的弱点。她应该是在为苏玦守着吧,只是赤予没想到,越千泷真能下定决心来委身于自己。

“你放心,只要你放苏玦安然离开,我一定会守住诺言生下这个孩子。”

放心?赤予玩味的笑了笑,说:“你今日做得很好,难得听话的样子的确让我很舒心,望你之后也能像今日一样。”

越千泷怒道:“赤予,我们有来有往,我的条件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仅凭这样就想让我放人吗?你也太小看了乌有殿。”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只要你放他,我绝会答应!”

“用你一人换他一人,公平得很,苏玦可以离开,可你不得离开乌有殿。”

“不行!”越千泷直起身子,完全变了神色,“我只答应你生下这孩子,绝不会留下。”

“看来,你跟其他人类一样,朝令夕改,满嘴都是谎言。你这样的说辞,还妄想我相信你?”

“可你不是一直只想要这个孩子吗?为什么突然又改了主意?”

“你之前威逼我要见苏玦,现在又想让他离开,所以我们不过彼此。而我之前那般的说法,只因为我本没想留下你的性命,孩子落地后,你也对我不再有用处。”

过河拆桥,这倒像他会做的事。

“那现在呢?”

“我的孩子需要母亲,需要有人教导,有人照顾,而‘母亲’这样的角色,不是寻常奴仆所能替代的。如果你答应这条件,我明日就让苏玦离开,走出鬼宗门后他就会恢复如初,身上的咒印自然会解开。”

越千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现在怀有身孕虚弱得很,根本没有任何法子对付赤予,而太华山上的月灵草怕是要败了,为今之计只有先稳住赤予,日后再想方法逃脱。不过,即便自己陷身丰都,也不能损及天玑宫外的月灵草。

“好,我答应你,不过,每隔半月我要能见苏玦一次。”

赤予一下变了脸色,“越千泷,你还要跟我耍花样?”

“这不是耍花样,赤给,我知道这个孩子对你很重要,但有一件事同样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几个月前,我跟苏玦刚在祖州得到了月灵草的种子,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让它长成的方法,如果我回不去,那些月灵草就会枯萎,我们所有的努力就会白费。”

月灵草?他们竟然在祖州拿到了种子,这还真是让他另眼相看。

“你们用月灵草,可是为了引魂?”

“不是我,是苏玦,他十来年都在为了这件事奔波,我们绝不能半途而废。”

“为何你若不回去,它就会枯萎?”

越千泷将来龙去脉告诉了赤予,言说自己的血液可以催动月灵草的成长。

“你的血脉异于常人,能催动那月灵草也属寻常。”

“你跟我师父都说我的血脉异于常人,那不如你告诉我,它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若我全然清楚了,再告知你。不过你大可不必浪费血脉来催成月灵草,这味草药在我看来不是什么奇珍,若这孩子真能出生,我赠你几棵月灵草也不是难事。”

越千泷一下跳到了他身边,喜道:“真的?你有这草药?”

“月灵草在凡间是奇珍,但在幽冥并非如此。”

“你现在就拿了来给我看看,否则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赤予抽走了被那人抱住的右臂,“我明日会将月灵草给苏玦一并带走,这样你也不用跟苏玦再见面,不用再浪费血脉。”

“你说的那月灵草可长成了吗?”

“幽冥之中不同于凡间,它在凡界只生于祖州,且只有年末月光最盛的那日才可成形,但幽冥中少见天日,长势自然跟凡界有所不同。至于有没有效,你一看便知。”

如果真是这样,岂不就能马上救回苏烨楼了?

“你若想好了,再来找我,但这些话我不会再说第二次,过了今日,你跟苏玦都不再有机会。”

看赤予出来,十三才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在了他肩上。

第九十八章 游走往昔

“主子,你真的要放苏玦和越千泷离开吗?”

“苏玦现在已经无用。”

“主子,我刚刚可安排了一场好戏,你们亲热的样子苏玦都已经看到了,你没看到他憋屈难堪的样子,可让人解气了。“

“解气?“

“当然啊,这个叫苏玦的小子没对越千泷安好心,看见他难受我才开心呢,越千泷是我送给主子你的,他苏玦就算在乌有殿也是主子的奴才,不能有其他心思!要让他好好看看,越千泷到底是谁的东西,“十三开心的在他耳边蹭了蹭,又说:“主子,我早知道你喜欢这丫头,还是我的眼光不错吧。”

“喜欢?她不过是正好对我有用罢了。”

“那主子打算什么时候回幽冥?离开这么多年了,十三也想回去看看呢。”

“回幽冥作甚?”

十三一愣,“主子刚刚不是说要给苏玦月灵草让他拿着走人吗?反正越千泷早晚是要答应的,不回冥界又怎么拿呢?”

“你可认得月灵草?”

“当然认得了,冥帝陛下的园子里满满都是,在月光下可好看了。”

“找一株相似的花草给越千泷。”

“主子,你要骗她?”十三皱了皱眉头。

“我说过,不会再回幽冥界,难道,你觉得我会为这么一个女人破誓?”

十三叹了口气,明明冥界才是他和主子的家,可赤予知怎么就是不愿回去。可就这样把越千泷留下十三也不免担心,当时吵着闹着要见苏玦的是她,现在变着法子要苏玦离开的也是她,人类的心思都七窍玲珑,万一哪天越千泷又寻死觅活的要找那苏玦呢?区区一个凡间女人,怎么配让主子花这么多心思?

忽然想到了阿柒,十三道:“主子,越千泷这丫头不是个老实人,不过要治她,我倒有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说。”

“让她也跟阿柒一样,永远都离不开主子不就行了?”

把她变得跟阿柒一样?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可以一试。”

“既然我又立了一功,那是不是可以在主子身边多留一会儿了?”十三委屈的瘪着嘴,两只大圆眼眼里立马挤出了泪花子,“主子您不要赶我回志掩山好吗?如果十三走了,明天谁来陪主子啊?”

明天回志掩山?这么快吗?赤予有些晃神,他似乎说过这话,可瑞阿柒已经被他赶了出去,如果连十三也不在,他或许真有些孤独。

“你可先留下。”

“谢谢主子,谢谢主子!”十三飞到这人跟前,猛地在他脸上吻了几下,按着赤予的性子定是要躲开的,但这时他定定的站着,嘴角仿佛还有丝笑意。

虽然他不喜欢幽冥,但不可否认冥界的精怪心思单纯,不慕名利,比人类好相处多了,若不是因为冥帝,他还真愿意回去。

他们身边的阙楼里传出了缕缕歌声,入夜后宽阔的长街上也零星亮起了好些灯盏,有日月灯、镜灯、凤灯、水灯、琉璃灯、影灯……。连护城河上也架起了一座用不同灯品组成的‘灯桥’。

“这地方可真美。”素灵犀不禁感叹道。

她抬头看着空中拉起的彩索,一盏盏‘过街灯’悬挂于上,这点点温黄将天边的月轮也染了丝丝暖意,看着教人生出些格外的情愫来。

“这是哪儿啊?”孟青阙问道。

“是宸国王都,烈旭城。”

“这是你的家乡?”

“不,我不过是在街上乞讨的孤儿,怎么可能有资格留在烈旭城?”阿柒说着那些往事,记忆也一点点变得清晰,他没想到,那地缚灵居然会把他带回这里,亏得他满心以为能回到志掩山旧居的。

这街上热闹极了,到处都演起了百戏歌舞,有皮影和角抵戏,可人气最旺的还是惊鲵舞,围在台子边观舞的人把整个横街都堵严实了。看到这场景,孟青阙一下飞身掠到了对面茶楼的屋顶上,他早就想看看惊鲵舞了,不过年代久远,好多舞步已经失传。素灵犀和阿柒也紧跟而上,在他旁边坐下了。

舞台上的人装束奇异,舞步也别具一格,不用宸国偏爱的水袖,而是用了蛮夷喜欢的窄袖小桃领,舞者脚下踩着特制的软底木鞋,每动一步都敲得那地面铮铮作响。汗水由舞者的颈部迤逦流下,正勾人去描摹他刻意露出和胸线。

“舞步奇怪得很,但身段倒是不错。”

“舞步奇怪?”孟青阙对素灵犀投了个不屑的眼神,“你可知道它为什么叫惊鲵舞?”

“那孟大侠你说说看。”

“这名字寓意为水中受惊的成鲵。”

“鲵?就是那个壁虎、娃鱼两不像的东西?”

“什么叫这东西?鲵本来就珍贵少见,而且动作机敏又浑若无骨。这步子之所以叫惊鲵舞就是因为它由水中惊鲵而来,而且它的步伐灵活多变没有定制,一般人跳至少得苦练二十来年,非得将趾骨都磨软移化了才能得到些许精髓,台上这个人啊至多学了个五成。”

“想不到孟青阙你竟然这么了解。”

“小时候喜欢古怪东西,在书室里偷偷练过罢了,但这步子太难,我最后也没学成,说起来……”孟青阙目光一转,道:“这舞步的创始者似乎也是乐辞修?”

“正是。”

孟青阙看着舞台上的舞者,这是他第一次看惊鲵舞,不过这样的舞步和曲子都可惊动神鬼,那人不愧是《十国风华录》中宸国的榜首。单从舞乐看来,乐辞修的天赋就好像齐衍在剑道上的天赋,非常人所能及。

“爹,爹爹!你在哪儿,爹——”

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喊叫。

“爹爹!”

循声而去,三人在人群中捕捉到了一个男孩。他瘦瘦小小的,走在人潮中刚到人家的腰身高,街上实在太挤了,他只得缩着身子强行打开前面的路。

“爹爹,你听到了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这要去哪儿?”

孩子力竭的喘起气来,声音也越发嘶哑,但他还是不停搜寻张望着,一个不留神,孩子便撞上了戏队里的一个纸扎灯人。那灯人前的蜡油飞溅出来,满满打在他的脖颈和双手上,这一整只灯队被打乱了阵脚,都往前推着挨个往孩子身上撞去。

“你是谁家的?怎么走路的!弄坏了我这些灯人你赔得起吗?”

刚才男孩正撞上了一大灯杆,生生的疼痛震得他全身发麻,一时站不起来。

“你知道扎这些灯人花了我们多少功夫吗?还没参加灯会就被你撞坏了!”

“快说,你爹你娘呢?让他们给银子!”

看那人将要动手,旁边的行人忙劝道:“算了,这孩子还小呢,你何必这么为难人家。”

男孩是不语的呆坐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被这大汉吓住了,他竟无声无息的流起眼泪来。看他一哭,这几个灯匠也不好计较,骂咧几句就跟着人群往前头去了。可孩子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干脆把脸埋在双膝间,一下赖着不起来了。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坐在这里哭鼻子?”

“小哥,是不是和家人走散了?”

“呦,看着手上和身上被蜡油烫的,都起火泡了。”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好送你回家去。”

……

“你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为几个灯人哭得这么伤心?”

孩子缓缓抬起头,看到眼前青年时竟呆呆的愣了许久。这人戴着一张古怪的面具,孩子知道,这面具世上只有一张。

“爹!你回来了!”

然而揭开后,孩子只有满脸的失望。

“你不是我爹,你怎么会有他的面具?我爹在哪里?”

“像你这般的年纪都该被爹娘护在手心里,哪里还有想着法子去找爹爹的?可见你那爹爹,不是个尽职之人。”

“我爹的事用不着你来评说!”

孩子倔强的打开这人的双手,让男子惊了惊。

第九十九章 罪魁祸首

“我有一个法子,让你永远不再跟爹亲走散,你想知道吗?”

孩子瞪大了眼睛,求道:“我想知道,求你告诉我!”

男子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香包,“你只要把这个挂在你爹身上,就永远不会跟他走丢了。”

“真的?”

“它会带你打到你爹爹的,永远如此。”

看那孩子接过来,素灵犀方问:“这不是你的香包吗?原来这孩子就是你?”

“可你不是说自己是孤儿吗?怎么会有爹的?”

阿柒不置可否,只说:“我后来被收养了,因为遇到他的那一天正好是初柒,所以他便一直叫我阿柒。”

“走水了走水了!大家都别往那边去了,快跑啊!”

“快往后边跑!前面的乌有阁失火了——”

几人被街上的呼喊声拉了回来,只见靠近西门的方向火光大盛,街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在人潮中,唯有那矮个子的小男孩逆流而上,直冲西边。

“爹,爹爹!你等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可孩子身量尚小,在一片乱局中难以迈出步子,被人推搡着就挤到了街头。

“不好,那孩子……”

素灵犀这话刚出口,就见街口那幢高七丈的大灯竿正往孩子那边倒去。孩子一下没了思绪,竟呆坐在原地,只等着那灯竿和自己迎头撞上。忽的被人往地上一按,孩子眼前就成了漆黑一片。耳边响起一阵巨大的撞击声,孩子的身体也被震得生疼,睁开眼睛后,他又一头扑倒在了前面的中年人怀里。

“爹!爹爹,你没事就好了,你还在这里,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极了!我好害怕你又丢下我,求求你,不要再做傻事了,求你……”

阿柒不由得站起身来,映着火光的双眸一下变得水润,他已经有太久没见过这张脸了,久到他已经记不清,已经认不得眼前之人了。

“爹……”他缓缓开口,又唤了声:“爹爹。”

素灵犀将孟青阙拉到一边,说:“青阙,你有没有觉得,他跟那个孩子不太像?”

不太像?之前他们在志掩山见到了儿时的苏玦,这次不应该是见到儿时的阿柒吗?如果这孩子不是他,那还能是谁?素灵犀在他手心写下了两个字:赤,予。她说这孩子是丰都城主?

“你们不必猜了,那孩子的确是赤予。”阿柒远远看着,那孩子正将香包挂在了中年人腰间,果然,他猜得没错,问题是出在香包上,“二位能帮我拿到那个香包吗?”

“你这么好的身手,为什么自己不去?”

“若我跟里头的任何人接触,都会改变事件的走向,让我看不清它原本的样子,甚至让我们三人一起陷入一个循环死局中,这一点,孟青阙你不是在苏玦身上体会到了吗?”

对了,大家陷入那雪原中时,阿玦背前他们跟那孩子有了接触,所以才使事件一次次重复吗?

“这些不是幻境,而是你的回忆吗?”

“对,它们都是回忆,人总是有种妄念,想要改变过去,以挽回自己的过错。所以,在这人间才有了地缚灵,它们本来是冥界之花,在人间不是可生存的。如果被它带回过去的人们能否放弃那些匡正的念头,它们也不会存活,更不可能缠着你们在回忆中兜圈。”

在回忆中兜圈?也就是说他们在志掩山看到的都曾发生过,那么那孩子吸食血肉的事呢?难道阿玦真的形同野兽?真的靠着那么一具腐尸在树洞中度日吗?

孟青阙看了看身边的素灵犀,灵犀说她跟阿玦一起长大,那她又到底是什么底细?是不是只要那时苏玦冷眼旁观,他们就可以跟着回忆看出事情的始末了?而后头素灵犀会不会也出现在苏玦的回忆中呢?孟青阙默默的想着这些谜题,竟然生出一个念头来,不如将苏玦绑了再让他碰一次地缚灵?

在孟青阙出神之际,素灵犀已经神鬼不知的将香包拿到手了。

看素灵犀要打开,阿柒忙说:“慢着!”

“怎么了?”

“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瓦片上,千万别放在掌心。”

素灵犀依言做了,可从香包中倒出来的不是灰烬,而是一颗小药丸。

阿柒凑到旁边闻了闻,不到一会儿就将其装入了香包中,说:“请姑娘再将它还回去好吗?”

素灵犀接了东西,不过一眨眼时间又回到了屋顶。街上的骚动已平静不少,官府的守军正在控制局面,而那孩子跟男人躲开了人群,正缩在一处角落里,

素灵犀问道:“那香包里是什么?”

“是地缚灵的种子。”

种子?想起阿柒跟他们说过的种种,素灵犀也将其联系起来,这地缚灵的第一颗种子原来是这么种下的,它被赤予阴差阳错的种在那男人身上。这么说来,这男人不就是乐辞修?素、孟二人一下恍然大悟,唯有这样阿柒的说辞才能串联起来。

街上火势已经平息了,官府的人没去安置流民,反而把‘赤予他们藏身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镣铐拿出后一下铐住了乐辞修。这事情真古怪,孟青阙回忆着他在太华山看过的卷宗,从没一卷写了乐辞修跟官府有过节。拉扯之中,那孩子怎么也不放手,竟然自己拿了镣铐也把双手铐上了。

“乐辞修犯了什么事?”

“孟青阙,你们太华藏书万千,那你可读过?”

孟青阙茫然的摇摇头,“跟我打什么哑谜?我又不是万事通。”

“永徽三年,宸国发生了一件大子,其中并未涉及一条人命,但足以震动天下,因为被状告的人是当时最负盛名的舞乐家。”

一个优伶有什么稀罕的,他再著名再有才华也不足以震动各国啊,要不自己在南疆怎么从没听说过乐辞修三字。

“素灵犀不用觉得奇怪,宸国本就以舞乐闻名,而在当年,辞修曲和惊鲵舞可谓人人追捧,其盛况非你们所能想象。而加之他当年风华正盛,又性情纯良,一直被天下许为标榜楷模,甚至连各国国主也争相与之相交。”

“这些都记载了,灵犀不知道我却明白,你快说说我不清楚的。”

“当时他富有忘乡一城,是宸国之主给他的封地,住在城中的大多是像我和赤予一样,是无父无母又只能在外乞讨的孤儿。他虽贵为城主,却从不让我们劳作,对每一个都待如亲子。可就在忘乡城开城八年之后,国中出现了越来越多孩童走失的案子,官府查访下竟认定他在暗中买卖幼儿谋取钱财。正因这样,忘乡城被国主收回清查,而乐辞修也在一时名誉尽毁。如今的场景,正是他被带回候审的这天。”

乐辞修竟然会贩卖幼儿?想想都觉得可笑,他五岁登台,七岁就名满天下,之后三十年虽然起伏但始终被人捧在高处,其在舞乐界的成就用旷古绝今这词还尤显不足,一个有这种北景之人怎么会花心思赚那些黑心钱?

于是,孟青阙笑道:“难道宸国的人信人?真是可笑之极,荒唐!”

“这些传闻的确荒唐,可一些被贩卖至舞阁青馆的孩子们却纷纷指认,而他们也确实在忘乡城呆过。”

“难道就因为这个,宸国还给乐辞修定罪了?”

“你们可听过娈童一词吗?”

娈童?孟青阙没缓过神来,怎么好好的又牵扯到这些了?

第一百章 乐人辞修

“我之前被人收养,其实是作了主家的娈童,直到他将我买出来才得以脱身。”

深知这意思的素、孟二人将阿柒打量了一圈,若不管他脸上的印记,这人还是生得不错的。

“贩卖幼儿有什么荒唐的?更加荒唐的污蔑便在这二字上,可笑我当时年幼,做了他人的帮凶还浑然不知。”

“你说他们怀疑乐辞修收留那些孩子,是让他们做那些污秽之事?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不可能?”阿柒笑中含泪,再说起来是想不到的平静,“官家八十六户,国中三百二十五户,都有仆从伶人出来做认证,细数他们在忘乡城中的遭遇。这些人言之凿凿,的确让听者不得不信。”

阿柒大略说了些证词,如此听下来,这乐辞修何止形同禽兽,简直是万死难赎。本来忘乡城是他特意建来收留流浪孤儿的,可在阿柒描述中一下成了世间最甚的肮脏之地,城中的孩子也成了乐辞修纵欲放情的玩物。

“我不相信一个能创作出和惊鲵舞的人会做出这种事,一定是有人诬陷,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是啊,我也不信。”

素灵犀抱着双臂,不痛不痒的说:“天下的事无奇不有,而天下之人更是难以看透,就算朝夕相处也不一定能清楚他们心中的想法。”

“那最后怎么样了?”

“太常寺将这案子审了两年,最后因证词含糊不清而不了了之,既没有定他的罪也没有昭告他的清白,空将人在大牢中关了两年。从太常寺出来之后,国主不仅收没了忘乡城,还有乐家的所有资产田地。”

“于是乎,你们才离开烈旭城,到了偏远的志掩山隐居吗?”

“大概就是如此了。”

“那个给赤予种子的人又是谁?”

素灵犀终于问到了重点,阿柒看着下面的人潮,说:“是冥帝。”

“冥帝?”孟青阙一愣,竟傻傻的问道:“他名字叫,叫明弟?”

“你个傻子,他说的是幽冥界的主子,和阴间阎君并称二圣的神君冥帝陛下。”

“他……他怎么会来找赤予?”

“赤予是冥帝的孩子。”

冥帝的孩子?来头这么大!孟青阙不禁打了个冷颤,虽然他早猜到了能坐上丰都城的城主必然不是常人,但他可没想到竟然是神君后裔,这么说来,赤予也算得上真神了?那越千泷进了乌有殿岂不是飞上了枝头?这样看来,凭自己跟素灵犀两人要救人回来就成了天方夜谭。

“他的父亲是冥帝,母亲不过是神殿的一个小祭司。”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没被带回来幽冥界,而是流落在人间呢?”

“这个我不清楚,不过既然苏玦跟越千泷在乌有殿,你们恐怕也没有进去的可能了,虽然进不了乌有殿,但如果你们能找到一个人,或许可以将苏玦跟越千泷救出来。”

素灵犀猜到,“你要我们找的,难道是乐辞修?”

“赤予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弥补当年过错,如果你们将我爹爹找回来,他必然可以放下过去,不再从凡间找人生下那孩子。”

“孩子又是怎么回事?你是说这些年赤予一直在找人生孩子?他堂堂丰都城主,要个女人还不容易?”

“如果是他自己的孩子当然不在话下,可那孩子是生父是乐辞修,当年爹爹身边的孩儿都是被他收养的,而这个孩子还不到三个月他母亲就去世了,当时爹爹已经离世,为了救回他最后的一点血脉,赤予将胎儿自已死的母体中取出,不断尝试着让其他女子重新开始妊娠。”

重新开始妊娠?这法子真是匪夷所思,而且他又是怎么将胎儿再放入新的*里的?难道要把人剖开了再放进去不成?所以,赤予将越千泷扣在乌有殿是为了生孩子?

孟青阙瞬间松了口气,“不就是生个娃娃吗?赤予也至于这么大费周折?”

“这孩子需要母体温养,可即便它在*中呆了四百年也不见成长,除了活着其他器官都是停滞的,那些被赤予找来妊娠的女子也全部力竭而死。你们大可试想,一个女人可以怀孕十个月,但你让她一直带着胎儿生活会有多难。其中有人忍了七八年,可大多都不过三年,如果只是借人生个孩子这么简单,赤予也不会花这么多心思,让十三等人在城中寻找了。”

“你的意思是千泷要一直怀下去?这不是用人命吊着这孩子的命吗?你们这样也太自私了!”

“这个我何尝不知道?但赤予从来听不进去,自从爹爹死后,自从他知道那香包里放的是地缚灵花种,他就全然变了一个人。现在,也只有爹爹才能解开他的心结。”

“话是说得没错,可按理说乐辞修都死了四百来年了,我们上哪儿找去?就算他在也轮回转世了吧,相貌记忆也都不相同了,我们拿什么去找他?”

“如果是这样,我相信赤予早已找到了,如果他根本就没有轮回呢?”

“没有轮回,你是说,乐辞修一直被扣在幽冥?”

“除了这些,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

既然被扣在幽冥也就是个魂体了?不过孟青阙曾听说,人一旦过去投胎的时辰可是要万劫不复的,现在四百年过去了,难道乐辞修一次都没去投胎吗?只他经历了一次轮回,就会改变所有记忆,那找回来还有什么用?

“那个香包你们可以拿了做信物。”

“阿柒,这买卖不划算啊,”孟青阙质疑说:“我们要的是千泷跟阿玦,但你现在要我们去幽冥界找的乐辞修四百年前就死了,我跟灵犀是两个活人,且不说能不能找到乐辞修,就算我们找到了又怎么从幽冥界回来?还怎么把乐辞修一起带回来?”

“你们可以去找冥帝,只要你们拿着这个香包冥帝一定会接见你们,那时要问出乐辞修的下落也不难了。”

原来他说的信物不是指给乐辞修的信物,而是给冥帝的。”你说赤予真是冥帝血脉,可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自己不去问冥帝?反而要假手于我们这两个外人?”

阿柒神色一暗,答说:“自赤予知道爹爹是死于地缚灵后他就发誓,再踏足幽冥疆土之际,必要取冥帝首级,他之所以费心经营丰都鬼城,也是为了跟冥帝抗争。”

“冥帝是一界之主,他的首级是那么好拿的吗?”

“赤予找就做好了殒命的准备,只是在那之前,他要看到这孩子出生才会放心一搏。”

为了养父却要杀了亲生父亲,真不知赤予是怎么想的。可苏玦现在生死未卜,但凡有一点可能她也要试试。

“好,我答应你去冥界找人。”

“灵犀?你,你要不再好好想相,幽冥可不是一般地方。”

素灵犀全然不顾孟青阙的告诫,推开那人便继续对阿柒说:“既然你说了这话就一定有办法让我进幽冥界,对不对?”

“入口就在这里,不过须臾姑娘就可进去。”

“灵犀,不如我们再想想。”

“青阙,既然胆小我就不为难你了,你在李家等我消息就好。”

“谁胆小了,我只是觉得要谨慎!”孟青阙被气得一翻白眼,千泷是这样,灵犀也是这样,只要事情一牵扯苏玦就都没理智了,“而且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那种全是死人的地方,既然你去我当然要跟去了!”

素灵犀弯了弯嘴角,她就知道激将法有用,这人总是一点就上钩。

第一百零一章 大婚喜讯

今日丰都城中突然出了个大消息,说是城主娶亲,要将城门大开三天,这三天中不单会取消宵禁,城中的每人都能收到喜钱,而这新娘正是越千泷。

怎么会这样?赤予居然要娶她。阿柒走在人群中,他连连问了十来人,得到的消息都是一样。而且药王殿前贴了公告,看来消息不假。

“聂叔,”阿柒找到了药王殿中的那书判,“门口的公告怎么回事?”

“要见城主先填贴子。”

“聂叔,是我,阿柒。”

“阿柒?”老人家抬头好好瞅了瞅,“你把面具摘了我看看。”

“好,你跟我来里间。”

到了内堂,阿柒才露出了真容,那老头像受了什么惊吓的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城主觉得我老头做错了什么。”

“没有。”

“没有?我们都五十来年不见了,你难道是来找我叙旧的。”

阿柒戴上了面具,颓然道:“我进不了鬼宗门。”

“什么个意思?”

“我已经被主子赶出来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老头夸张的瞪大了眼睛,喊着:“你被城主赶出来了?他就算赶谁都不能赶自己的兄弟啊,你别又说笑逗我老头子。”

“是真的,我何必骗你?”

知道事情利害的聂平小声道:“你做什么惹到城主了?”

“不知道,我之前遭人胁迫去了志掩山,那两人本想用磷石烧了满山的地缚灵。”

老头收了眼神,竟然有人敢动志掩山上的花草,是谁有这么大能耐。

“有黄泉在那儿守着,怎么可能有闪失?”

当时阿柒眼看素、孟二人醒来,他的确是有心拖着黄泉,刻意要帮那两人逃脱的,或许正是这样才惹怒了赤予吧。况且赤予对自己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整个丰都城里,恐怕只有他才敢在赤予眼皮底下耍花样。

“先不说这个,告示上说主子要成婚可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这消息可谓千真万确呀!今天还是十三特意拿了城主的手谕给我传达的呢,据说新娘就是十三从志掩山抓回来的姑娘,不仅模样好,而且城主的孩子在她肚子里还长得挺快呢。”

他早就听说了越千泷其人,只可惜在乌有殿时没把这人放在心上。这人到底什么来头,那死胎一般的孩子在她肚子里竟然有动静了?阿柒焦急万分,他连越千泷的面都没见过呢,也不知这女人到底有什么算盘。

“十三还在吗?”

“走了,他早走了。”

“我要见主子。”

聂平一把拿出贴子,说:“要见城主可以,填了这个我立马帮你交上去。”

“我说的是现在。”

“阿柒大人,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书判,帮不了你。”

对了,他真是急糊涂了,聂平百年也难得见赤予一次,怎么还能帮自己?

“婚礼在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子时啊。”

在今日!为何这么急?阿柒走出了药王殿,目光转向鬼宗门方向,赤予的性子他还是了解的,若他要成婚就必然会让自己回去。

喜服准备好了,越千泷本以为丰都的婚俗有所不同,可从喜服看来都是艳丽的红色,这袍子够大了,也不会让她的腹部那么打眼。婚礼定在子时,现在还有小半天的时间。越千泷看着满目的珠翠,眸子里也露出了几许忧伤。难道他真要依照约定跟赤予立血契吗?如果这样,她就一辈子都离不开赤予,一辈子当他的奴仆了。

“没想到你这丫头打扮打扮还能见人,这样也算没给主子丢脸了,”十三边说还边给她挑着首饰鞋履,“你看这双鞋子怎样样?上头虽然镶嵌了云珠,但是穿起来一点也不费劲,轻飘飘的就像踩在云雾上一般,而且走起路来有珠玉撞击的声音,给你那一身喜服可配了。”

“你看就好。”

“还有这些镯子,我看这几个好。”十三挑开一个妆盒,越千泷也不答话,只将手镯一个个戴在腕子上。

“你还没穿耳洞呢,这怎么行?这样可戴不了耳环了,不戴耳环怎么行?”

越千泷嫌恶的说道:“那你现在就帮我穿。”

“我可不敢在你身上穿针眼,要穿也得主子亲自来穿呀。”

“那就算了,不要这些耳环,通通不要。”

十三吐了吐舌头,说:“该试喜服了,你总不会想穿着这个去成亲吧?”

看着后头的衣裳,越千泷只好起身,随人服侍她穿上了。脂粉涂抹后,越千泷就像换了个人,连她自己也忍不住多往镜中看了几眼。

“好看好看,你这样子主子看了一准开心。”

主子主子主子,这人真是两句不离主子,越千泷真恨不得将它抓了摔出去。

“越千泷,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被这低喝声吓了一跳,一回头他们就见苏玦站在房门口,脸上的冷色都能结出冰渣子。

“你怎么进来的,谁让你进来了,快滚!”

“十三,你出去。”

“你干什么,想明目张胆的跟这人偷情吗?”

“我说了,你出去!难道要我叫人来赶你?”

十三被她喝得说不出话来,明面上她是城主夫人,还是比自己高那么一级。十三扇了扇翅膀,径直往赤予所在的主殿方向去了。

“师兄……”

“你到底答应了他什么?”

越千泷掩饰的躲开了他的目光,“没答应什么。”

“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去问赤予。”

见她还在犹豫,苏玦索性转身离开。

“你别去!”

“那你告诉我,到底许了赤予什么条件?”

现在说也好,反正不过早晚,越千泷拿了妆台上一个包裹紧密的木盒,递给苏玦,说:“你带上这个走吧,现在就走。”

“这是什么?”

“月灵草。”

压不住惊诧,苏玦打开盒子看了看,其中草木果然跟他们在太华山中种植的模样相似,只是这株长得繁盛,周身还泛着如月的光泽。

“怎么回事?”

“这株月灵草已经长成了,你拿回去就可以用,这样我不也算违背承诺了。”

承诺,对了,他们说过,会一起在太华山呆到月灵草成熟的。那么越千涨这意思是,不会再回去了?

“你要呆在这里?”

“对啊,”她抚上了自己的小腹,说:“你不是说,既然有了这孩子就要对他负有责任吗?难道你要我把他一个人丟在乌有殿?把他留给赤予?”

“因为这样你才答应成婚?你真要做这丰都城的城主夫人吗?”

看出苏玦的一丝怒意,越千泷也有了些犹豫,“不管你怎么想,我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婚礼在今晚子时,如果你想留下观礼,我会让人留个席位。”

“跟我走,”苏玦拉了这人,轻声道:“我来不是为了自己一个人离开的。”

“苏玦——”

“如果你是为了月灵草和我才答应赤予,大可不必。”

“赤予并不是人类,你以为我们可以走出去?”

“这里不比女娲神境和祖洲险恶,为何走不出去?”

“你如果不走,我会请人让你走!”越千泷一用力,竟然扯裂了婚袍。

苏玦索性剐了她的婚服,上去就打横将人抱在了怀中,可还没走几步就双腿一软的跪倒在地。

越千泷收了本要去扶他的手,冷言道:“你这样子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怎么带我出去?再说这世上本是弱肉强食,赤予他贵为城主,留下来对我也没多少坏处。”

明明是直率的性子,却非要逼自己扯谎。苏玦拿起了木盒中的月灵草,问:“你笃定这东西能让烨楼醒来吗?”

“它生于冥界,合魂引灵之效我都验证过了,你拿这个直接回南疆一试就知道。”还有一句话越千泷没说出来,在祖洲时小铃儿已经说过,月灵草不生于凡间,那种子在太华山能不能长成也尚未可知,若不成呢?那苏玦一世所求岂不成空,再无希望了?

第一百零二章 被逼无路

“不要!”

苏玦一撒手,竟然将那月灵草搁在了旁边的烘衣的火盆中,再捞出来已经烧毁了大半。

“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赤予就给了我这一颗,你毁了这个烨楼怎么办?现在太华山的那一颗都枯萎了你以后要怎么办?苏玦,你知不知道我为这个付出了多少?你怎么能说烧就烧就不要就不要了,你之前做的那些努力又算什么?你到底在做什么!”

一时崩不住吐了真言,越千泷真视着眼前寻人,苏玦平静如水,等她说完就拽了她的手往门外走去。

“苏玦……”

“别说了,苏烨楼的命我自己想办法,不用拿你来换。就算我现在是个废人,也不需你跟赤予做任何交易,这样捡回来的命,不如不要。”

“你怎么这么固执?”

“越千泷,是你不明白!”苏玦一用力,将人拉到了自己面前,“曾经我以为自己也有想保护的东西,在失去之后我才体会到自己是多么自私无知,光是活着光是要面对过去就让我够惶恐无措了!所以,我突然想到,如果有一个能让我拥有又不用费心去保护的东西,那该有多好啊。”

不用,去保护的东西?越千泷心头一颤,第一次从苏玦眼中看到了弱懦,还有,恐惧。

“曾经,我以为你也许是。”

“我?”

“曾经,我以为跟你在一起会让自己安心,至少,会让自己轻松一点,可是,我错了。”

苏玦竟然是这样想的,和他人保持距离,原来只是因为害怕吗?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呢?可当我发现当我想要远离的时候,你总是要自己扑过来总是要缠着我总是不肯放手!到了现在这时候,你怎么能说走就走?这样的你又置我于何地?而且如果十二年前我没有走,没有犯下那样的大错,烨楼也不会死,我也不会因为他这样奔波劳碌活得一世不安了。早知道是这样,十二年前我就会跟他一起留下,即便是死,也好过现在这样活着。所以,我绝不会再让再变成第二个苏烨楼,同样的错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苏玦怎么还不见出来?十三在侧殿外头飞来飞去的,冷不防被人一撩就拽到了肩上。

“谁这么大胆!”看清了是赤予他马上贴了上去,道:“主子,你怎么来了?”

“苏玦在里面?”

“是啊,进去好久了,也不知道在说什么?要不是主子你吩咐了我才不由着他们来呢。”

两人正说着就见越千泷跟苏玦一前一后的出来了。

“你怎么来了?”

赤予的目光在苏玦身上扫了扫,“道别完了?”

“这一分开就没再见的日子了,赤予,我能送送我师兄吗?”

“送?”

“放心,我不会过鬼宗门。”

不出鬼宗门?他倒要看看这两人在耍什么花样。

于是,赤予应道:“可以。”

“多谢,我去去就回来。”

看着二人远去,赤予一个眼神十三就跟上了。

今天的奈何桥跟苏玦来时很不一样,它看起来就像座普通的石桥。

走到前面时,苏玦犹豫道:“我先来。”

步子踏上去后没任何感觉,这时苏玦才做了个手势让越千泷上来。

十三瘪瘪嘴,插在两人中间,道:“说好了不过鬼宗门的,他下了桥你就要回来,否则可别怪主子没留情面。”

“放心,我知道。”

这座桥不长,走不了多久就会到头。到了中段,二人的脚步慢了下来,苏玦忽然贴过去牵过了那人的手。

“就是现在。”

“嗯。”

十三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二人双双翻身朝桥下跳去。

“喂,你们你们……”

“什么!”

站在不远处的赤予一下飞身而来,但当他到达只见桥下满眼云烟,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十三从桥下飞了上来,他眼泪汪汪的,摊手道:“主子主子,怎么办?我刚才怎么拉也拉不住他们,这下该怎么办啊?”

自己真是大意了,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从这奈何桥上跳下去,看来这二人胆子不小。

“主子,你杀了十三给夫人偿命吧,都怪我没拦住她,都是我的错。”

“是我太过自信,不关你的事。”

十三闻言还是跪在桥面上,抽噎着:“十三没早发现他们的目的,主子你罚我好了,十三绝没怨言。”

“别闹了!给我起来,”赤予一挥衣袖,脸上已现怒容,“十三,你是不是跟越千泷提起过奈何桥之事?”

“我……”

“你是不是说了这桥下是幽冥和人间的交界处?”

十三提溜着脑袋,“我,我无心间就提到了,请主子惩罚!”

“她有心如此,罚你有何用?”

如今真让赤予为难,对人类来说,这桥下是人间和幽冥的交界;可是对幽冥中人来说,跳下去无异就会回到幽冥界。

“主子,要不我下去找他们好了。”

“你也不是人类,跳下去有何用?”

“那阿柒呢?”十三指了指桥尾方向,说:“他不是在鬼宗门处跪了好久吗?阿柒,他应该算是人类吧。”

阿柒?赤予皱起了眉头,如果真让他下去,他不一定能回来,更别说还要把越千泷带回来了。为今之计,只有自己走一趟,如果见到那人,就正好做个了结。

“我们回去。”

十三一愣,“主子?”

“你先让阿柒进来,再跟我一起回幽冥。”

“主子你要回去!”

“带阿柒来见我。”

等赤予走后,十三一下欢呼雀跃的,他已经离开幽冥好几百年,现在终于可以回去了,如果有机会,他一定拉着赤予呆在幽冥,不让他再回来。

鬼宗门开了,阿柒慢慢直起了身子,看来赤予到底狠不下心。十三从中飞了出来,他喜笑颜开的将自己带到了主殿。赤予还坐在主位上,双目紧闭着,像是在小憩。

阿柒恭敬的跪下,拜道:“主上。”

“回来了?”

阿柒抬起头,轻声说:“并非我想离开,是主上不允我进来。”

“你在丰都还有志掩山的事,我都知道。”

“主上,我……”

“好了,关于你为什么想去祭拜赵允和赵景,还有为什么要刻意放了素灵犀和孟青阙,这些我都不想知道。在你心中我生而残暴,毫无温言人情,这都是事实,我不想辩解也毫不在意。你的心从不在乌有殿,也从不在我这边,这些我都明白。”

“我不是!”

“不要再狡辩了,你对我们管厌恶或者憎恨都是理所应当,我让你脱去轮回受了这么多年苦,本就是我的私心。”

“这都是我自愿。”

“阿柒,”赤予忽而起身,走到了他身前,说:“我即刻就要去幽冥,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你之心愿,终于可以达成了。”

“你要去幽冥?”

“不错,如果越千泷能回来,还请你善待她腹中的孩子。”

“越千泷怎么会在幽冥界?”

“这些且不说了,或许再过不久,你身上的烙印就会解开,可只要你不出这乌有殿,往后的几十年你便可安全无舆,”赤予将手按在阿柒肩上,温言道:“把你留在身边也算是我的私心吧,毕竟在这世上除了你,已经再没有什么和我相关了。”

他肩上的力道消失了,阿柒再回头,已经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赤予……”他恍然道:“小予,小予!”

他和赤予都明白,回到幽冥意味着什么。

第一百零三章 幽冥之境

本以为幽冥是个怎样的龙潭虎穴呢,可如今看来除了冷清些并无其他特别之处。素灵犀跟孟青阙已经在这儿走了好一会儿,步子沉重下他们便找了个地界休息。

“灵犀,这看着不像幽冥啊。”

“不像?难道你来过?难不成你是野鬼转世吗?”

“可我就是感觉不像,那个阿柒也不知道搞什么鬼,说不准是安排了陷阱把我们往赤予那儿送呢。”

“感觉?”灵犀回头戳了戳孟青阙的心口,说:“我是女人,你是男人,你不知道我们女人的感觉向来比你们男人准吗?我说是幽冥它就是幽冥,你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我都陪你来了,你怎么一点感激都没有?”

“我也没求着你来。”

“你是没求着我来,就是用些法子激我来嘛,你以为我当真没察觉?我不过是给点颜面让你就坡下驴,你可别当真了以为小哥我会让你耍着玩。”

“孟青阙!”

架住了素灵犀伸过来的手指,孟青阙一个嘘声,说:“有动静,赶紧躲起来!”

“那我们藏到这土坡后头。”

果然,依声走来了三人,可与其说是三人还不如说一人,中间那个是位中年男子,而在两边架着他的一个长着牛头一个生的马面,他们手中的铁钩和铁索紧紧穿在男子骨肉中,生生就是副勾魂归来的样子。孟青阙咽了咽口水,原来书中的传说不假,所以,这儿真是幽冥地府?

“怎么样?孟少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可就算这儿是幽冥又怎么样?难道,我们就跑到大街上直嚷嚷说要见冥帝吗?”

“先跟着前面那两个鬼差走走看。”

要说牛头马面可是幽冥界最小的鬼卒子了,他们一路把人拉到座高楼下,大门一开就没了影。

见四下无人,素灵犀打头就到了高楼下,可刚刚的大门也跟着不见了。

“怎么回事?我明明看见从这儿进去的。”

“对啊,难道有什么令牌和符咒之类的?”

“你们又不是死人,当然过不去了。”这突起的声音把素、孟二人吓了一跳,转身才看到一个驼背跛脚的老人,他手拿着一个拐杖,模样怪异极了。

“你谁啊?”

“老头我是谁不重要,倒是你们两人,阳寿未尽怎么走到这鬼门关来了?”

鬼门关?素、孟二人看了看这高楼,原来这就是鬼门关。

“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老头一笑就露出了一口黑牙,“这里头都是鬼魂,哪里有什么人?”

“那我们就是来找鬼的。”

“你们两人身上带着阳气,不管怎么样都进不去呀,除非你们真把自己弄死了再来一试。”

孟青阙一哆嗦,壮了胆子说:“老人家,你可知道冥界吗?”

“你们要去冥界?”

“是,也不是吧。”

老头捋了捋胡子,笑说:“那你们来错了地方,这地方是通往地府的,冥帝在幽冥又不在地府里。”

幽冥?地府?

素灵犀问道:“这两个地方还有差别?”

“你们人间都说幽冥地府幽冥地府的,总以为是同一个地方,可实际两者差别大了。幽冥之主是冥帝,而地府主子是阎君;幽冥中住的是幽冥界的族人,地府中的全是恶鬼孤魂。要是进了幽冥或许可以出来,可进了地府就只有轮回一条路才能回人间了,你们说有没有差别?”

素、孟二人互视一眼,还好没有误闯,不过阿柒也是,怎么没跟他们说这一层?

“那老人家您也是鬼魂?”

“呸呸呸!”这人一下激动,口水溅了孟青阙一脸,“我王老二活得好好的,不过是在这儿遛遛弯,怎么就变成鬼魂了?”

“对不住对不住,可是您怎么遛弯遛到鬼门关来了?”

“这里是幽冥和地府的交界处,偶尔来来又怎么?”

“交界处?就是说我们可以从这里去幽冥界了?”

老头动了动拐杖,“当然。”

“还请老人家带路!”

“我脚都成这样了,能带路吗?”

孟青阙看了看他的腿脚,“可是您刚刚不是走得好好的吗?”

“臭小子,从哪家出来的?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尊老!”

“老人家,别动怒,我这位朋友就是脑子不好使,不如他背着您走,您再给我们指路怎么样?”

“这女娃娃说得还差不多。”

孟青阙给她递了个白眼,就会想法子卖了自己。而且突然出来这么一个人素灵犀就相信了,真不知她这毛病怎么来的。

“臭小子你愣着干什么?还不蹲下让我上去?”

“哦,哦哦。”孟青阙背起他,站起来的时候差点一屁股坐下去,这老人看起来瘦瘦矮矮的,怎么这么沉!简直比一个两百来斤的大汉还沉。

素灵犀一边走着,一边打听说:“老伯,那地府中的鬼魂都会按时辰一一投胎吗?”

“当然不会,有的永远也投不了。”

“为什么?”

“你这丫头没听过因果业报吗?地府中的地狱一共十八层,如果你这辈子作了恶就会被依照恶行投到不同的地狱中,作了恶少可能关一世两世就行,可实在作恶太多就要被关上生生世世,也是你们人间说的永不超生。”

“永不超生?”

“不过啊,这样的人太少,老头子我这些年还没见过。”

乐辞修会不会被留置在地狱中了?如今四百多年过去,要关他也已经被关上好几世了。可是按阿柒的说法这不应该啊,他上辈子做了那么多好事,怎么会被关起来?除非李柒说了谎,除非那么些贩卖和不干净的勾当都是乐辞修干的。

“老伯,那人死后都会来地府吗?就没有例外?”

“不去地府去哪里?难道还能是九重天?”

素灵犀收了声,而孟青阙汗如雨下,背上一下湿透了。素灵犀看不过去,冷着脸给他拿帕子擦了擦,一见那人得意的眼神素灵犀就给瞪回去了。

“对了对了,好像有那么一个例外。”

“哦?”素灵犀收了帕子,“是什么?”

“我听说这些年丰都城外有个地方长了地缚灵,那是人死在地缚灵手里是不会去地府,而是先去幽冥的。”

原来是这样!孟青阙也使了个眼色,这么说乐辞修不在地府了?

“那么之后呢?他们到了幽冥会怎么样?”

“这个……”老人迟疑了一会儿,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这样下来的,或者又去了地府等投胎,或者留在幽冥生活了呗。”

留在幽冥生活?素灵犀忙问:“老伯,你有没有听过乐辞修这个人?”

“乐辞修?听倒是听过,他是个写曲儿跳舞的对不对,好像在你们那儿还挺有名望。”

“对对对,就是这个人,他已经死了四百来年了,老伯你有没有在幽冥界看到过他?”

老人家摇摇头,“我见的人也算多了,可就是没这号人物。”

素灵犀叹了口气,幽冥界这么大,他们可怎么下手?突然,她摸到了袖中的那个香包,阿柒说过,这香包可当作冥帝的信物,看来他们只好想法子找冥帝了。

第一百零四章 冥帝赤幽

“老伯,您知道怎么拜见冥帝吗?”

“冥帝?”老头一抖,差点把孟青阙压倒在地,“你们还要拜见冥帝?你们这是找死吗?”

“实不相瞒,我们也是受人所托来找人的,我朋友说了,如果没办法就拿着信物找冥帝。”

“笑话,难不成那信物还能让你们见着冥帝不成?”

素灵犀叹了口气,“我也不信一个香包能怎样。”

“你说那信物是个香包!”

见老头神色有古怪,素灵犀点头道:“是啊,一个普通不过的香包而已。”

“你给我看看。”

素灵犀往后退了一步,“凭什么给你?”

老头一扭头,用拐杖敲了敲孟青阙,说:“小伙子,快放我下来。”

孟青阙简直如蒙大赦,放下人后马上瘫倒在地,已经是两眼发黑了。

“你这小子耐力倒不错,是玄门出身吧。”

孟青阙没力气回应,只眨了眨眼睛。

“还有你这女娃娃,年纪不大,疑心倒不小,难道我还能诓你不成?”老头子一伸手,本在素灵犀衣袖中的香包竟然到了他的手里。

“你是怎么拿到的?”

老头子不回话,找开香包就将里面的粉末倒了出来。

“你还给我!”素灵犀正要过去抢,可浑身突然不能动了,“怎么回事?你是谁?”

老头呵呵一笑,将香包收了,说:“不错,的确是我的信物。”

“你的?”

老头脸上的皮肉起了变化,倏忽之后竟然变成了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他一袭及腰红发,眉眼中跟赤予有六七分的相似。

“这是我亲手交给赤予的,难道我还会认错?”

“你,你你你……”孟青阙在一边说不出话来,“难道你是冥帝?”

“你猜得不错,冥帝就是我,我就是冥帝。感觉到冥界之门一动我就在四处找你们了,没想到你们阴差阳错到了鬼门关。幸亏你们没进去,要不然就算是我也捞不出来。”

素灵犀在一边默不作声,这人长相年轻,说话用词语调都没个正经,哪里像冥府的神君了!

“你说你是冥帝就是冥帝吗?我可不信。”

“好啊,看来非得让你们看看排场才行。”此人话音一落周围的景致就一变,所有荒坡草地都变成了阁楼宫阙,这恢宏的气势还是素、孟二人生平首见。

“这是哪里?”

“是我的王城百罹啊,在你们面前的是主殿冥玥殿,每日我就在这里接见百官,不过我已经多日没上过朝,这儿就主要管祭祀了。”他正说着就有一帮子小吏围上来齐呼‘陛下。

这人真是冥帝!素灵犀跟孟青阙可真是大眼瞪小眼,冥帝就是这德性?除了脸跟身架子气宇轩昂点,说话口气真跟市井小民没什么两样。

“小的们,把这二位贵客请进来。”

“喂喂喂喂喂。”

“干什么呢?”

几个小官架起这两人的双脚就扛在了肩膀上,可这样坐起来不仅稳当,还舒服得很。孟青阙觉得有些意思,甚至还故意使坏的摇起了屁股。

“孟青阙,你当我们是来玩的?”

“灵犀,我从小就没这样‘骑驴过,看到人家孩子骑在自家爸爸肩膀上可羡慕了,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你让我过过瘾又怎么了?”

“你说得对,我也觉得这样过瘾。”冥帝朝他抛了个媚眼,让孟青阙直掉鸡皮疙瘩。

这些人没带他们去冥玥殿,而是穿过大园子去了间别致的偏殿。进了殿门他们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香,光闻几口就醉了。这殿里除了好些美酒,布满了玩乐之具,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青楼舞馆呢。

“放下放下。”

素、孟二人被放在两个软榻一般的东西中,还没躺下去呢整个身子就陷在里头,坐起来舒服极了,让人恨不得立马睡一觉。

“上茶上茶。”

素灵犀看着茶碗中的液体,就是没动杯子。

“怎么了?这茶有什么奇怪吗?”

“就是没什么古怪我才不敢喝。”

“哦?”孟青阙从茶杯后探出了脑袋,问:“不敢喝?灵犀我尝过了,没什么事儿,味道还挺香的,你也试试。”

素灵犀白了孟青阙一眼,她真想知道这人以前是靠什么走江湖的。

“你们这里是幽冥界,而据我所知幽冥的人事、环境跟人间都不一样,你们又怎么可能有这跟人间如此相似的茶水?”

“这不是茶叶,而是幽冥的葛草,至于这味道嘛,我也是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才让它跟你们人间的茶水这么相似的。”

“看来,你对人间很感兴趣?”

“当然了,”冥帝放了茶杯,神色忽然有些惆怅,“要不然也不会在你们人间留个儿子啊。”

“你是说,赤予?”

“还能有谁?你们不就是为他来的吗?”

终于谈到了正事,孟青阙也不知该不该相信他,只说:“冥帝陛下,我能问问,您为什么把他留在人间吗?”

“别什么陛下不陛下了,你们也不是我仆人下属,叫我赤幽就行,至于小子你这问题,要是我能把他带回来早就带回来了,既然没带回来肯定是带不回来呗。虽然我是冥帝,但也有做不到也不能做的事儿啊,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的过日子,跟你们人类一样。”

这人不仅毫无帝王威严,而且还是个话痨。

“他刚生下来的时候就是个普通凡人,身子小小的也虚弱到不行,根本没办法呆在幽冥界。你们两个如果没一点修为,也是在这儿呆不下去的。”

“可现在他成了丰都之主,总不能还是个普通人吧,你为什么不带他回来?”

“为什么?”赤幽皱起了眉头,怅然道:“他早就说过了,再回冥界那天一定会杀了我,所以在他没这自信杀我之前,他是一定不会回来的。”

孟青阙问:“再怎么说你也是他爹,他为什么要杀你?”

“这个就不说了,说来时间也不够,先说说你们为什么来这儿?”

“就是为了跟你刚刚提到过的,乐辞修啊。”

“乐辞修,”赤幽无奈的笑了笑,“他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不过,我也没想到是你们从冥界之门过来,我以为是赤予呢,这张门我就告诉了他,难道是他让你们来的?”

“不是,是他身边的阿柒叫我们来找乐辞修的。”

阿柒?这名字很熟悉,赤幽想了想,说:“我记得这孩子,那年看见他的时候他还小呢,才刚过我腰这里,他跟小予向来亲近,知道冥界之门位置也是应该。不过,你说,是他让你们来找乐辞修的?”

“不错,他觉得乐辞修是在幽冥界。”

赤幽想着,阿柒这孩子还挺聪明,反正比自己那傻儿子聪明。

“他说得对,也不对。”

“什么叫对也不对?”

赤幽捏了些果子在嘴里,嚼了会儿才说:“乐辞修的确在幽冥呆过,而且呆的时候还不短,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见他答得爽快,素灵犀继续问:“那他在哪里?”

“我知道,但现在不能说。”

“为什么?”

赤幽精怪的看了看素、孟二人,“如果你们答应我一件事儿,我保准给你们一个完完整整的乐辞修,怎么样?”

“什么事?”

赤幽把果子一放,小声道:“我要你们去拿一件东西,只要拿到了,所有的事就顺了。”

这冥帝怎么贼兮兮的?素灵犀觉得不对,听完赤幽的要求后更打了个寒颤,那种地方,她跟孟青阙能有命能进去?

第一百零五章 黄泉村落

脑袋沉得很,肚子更是沉得很,越千泷动了动手臂,对了,她的孩子呢!她一下护住了肚子,腹部还高高隆起,孩子应该还在。越千泷再碰了碰周围,身边软软的,好像是张床,她怎么在床上?难道她被赤予救上来了?那苏玦呢!

“小玦,小玦——”

“你醒了?”

越千泷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个身着灰色衣物的人,看来是个年轻人,可那人背对着越千泷,让她看不清容貌。

“这是哪里?”

“黄泉村。”

“黄泉村?”越千泷松了口气,还好不是在乌有殿,“黄村是在哪里?这儿距丰都城远吗?”

“丰都城?”年轻人愣了会,说:“你说的应该是人间的地名吧,可这里并不是人间。”

终于拜托赤予了,想起十三跟她提到了,越千泷方问:“这里就是人间跟幽冥界的缝隙地带?”

“如果你们人间是这么说的,那就没错。”

“那,是你救了我?”

“我不过是把你带回来让你休息了些时候,谈不上救。”

“那我另一个朋友呢?他跟我一起来这儿的,他现在在哪里?”

“你的朋友……”

见他犹豫,越千泷赶紧下床,拽住他问到:“他怎么了?难道你没见到他?”

越千泷猛的把这人拽了过来,可就在他转身之际越千泷双手一松,身子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

“对不起,”年轻人赶紧护住了自己的脸,说:“我们这儿的人都习惯了,家里一时也没备面具面纱,让你受惊实在抱歉。”

“不,刚才是我太冲动了。”

“你放心,你的朋友也在,不过他现在还没醒,比起你一点皮外伤来,他伤得有些重,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醒来。”

“请你带我去见他!”

年轻人点头,带着越千泷到了旁边一间屋子,苏玦果然躺在其中,不过他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有好些虚汗。越千泷立马按了按他的脉搏,从脉象看是受了内伤,难道还跟赤予有关?

“他受的是什么伤?”

“你们从人间而来,想来是坠下时被震伤了脏腑。”

“那,严重吗?”

年轻人笑了笑,可这动作让他脸上的伤痕更显狰狞了,“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应该会有好转,我平常修习药理,你可先放心。”

越千泷又看了看自己的腹部,问:“那……那我的孩子呢?他可还好?”

“你之前动了些胎气,不过你的身体很强健,加之你的朋友一直将你护在怀中,所以你腹中的孩子很好,而且还很好动呢。”

一直将自己护在怀中,越千泷凝视着眼前的苏玦,而后紧紧握住了他的左手。真是太好了,他们两个还在一起,只要苏玦在身边,不管怎样都是好的。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叫越千泷,他是我师兄苏玦,不知恩人名姓是什么?”

“我姓萧,至于名字,你就叫我萧止吧。”

“萧止,好,我记下了。”

“你们是人类,而且阳寿未尽,又是怎么到这黄泉村的?”

“我们……”想到之前境遇,越千泷苦笑道:“我们双双被困于丰都乌有殿,逃走无门下只好从奈何桥上跳了下来。本来我们都作了赴死的准备,想不到这桥下真是两界缝隙,正因这样我们才摆脱了桎梏。”

“奈何桥?可奈何桥不是在地府吗?桥下面应该是三途忘川,你们跳下来怎么会到了这里?”

“我说的奈何桥不是冥界的奈何桥,不过是同名罢了。”

“既然这样你们大可安心住下,平时不要在外面走动就好,毕竟这里不是人间,还是多小心。”

越千泷道了谢,再见到萧止时已经是晚饭时候了,桌上的东西看着不怎么新鲜,味道淡淡的,让人提不起食欲。

“这里的饭菜,你吃不惯吧。”

“对不住,大概是因我有了孩子,有些挑食。”看着眼前已经带了面纱的萧止,越千涨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不必这样,对于你的容貌,我只是初见时觉得惊讶,心里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你不必迁就我。”

“放心,我明日就会去寻一个面具,对我来说也不会有什么不便,你不必多心,照顾好腹中的孩子跟你朋友才是要事,我看临盆之日应该不远了。”

临盆之日?越千泷一惊,她才怀了不到一月,怎么会来临盆一说?

“你是说,我就要生了?”

“如无意外,应该就在一个多月之后吧。”

一个多月!越千泷不仅想起了被苏玦烧掉的月灵草,她已经没了那一株,可不能让太华山的那些也枯萎了。

“萧止,你知道怎么离开吗?”

萧止的动作停了,“离开?我从没遇到到来这儿的人类,也不知道你们要如何离开,不过明日我可以为你们去打听打听。”

“听起来就是说,我们能走的希望很小了,对不对?”

萧止为她夹了些菜,“先安心住下吧,思虑太多对孩子无利。”

“可是我在人间还有很重要的事,如果不能及时回去就糟了。”

“你不用担心,不是有句话叫‘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吗?对于幽冥界来说正好相反,你们在这里呆一年也只抵得过人间的一日,你们大有时间来找离开的法子。”

越千泷放心的咽了几口饭,当中引出了几次孕吐,一下子她嘴里都是苦味,正是什么都吃不下之际,萧止拿了些红红绿绿的小浆果过来。

“吃些这个吧,它们不仅是果子,还有些药理,你吃了会让身体舒服些。”

萧止说得不错,越千泷吃完之后觉得嘴里苦味减轻不少,那股莫名的反胃感也减轻了许多。

“谢谢你。”

“该说谢谢的是我,我常年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当真孤寂难耐。现在你们来了,我才有了个说话的人,才觉得日子不那么难过。”

越千泷看着他脸上的面纱,这人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就只剩下两眼睛。

“你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呢?”

“这个……”

“对不起,是不能说吗?”

“倒不是不能说,只是说来话长,怕姑娘听得腻烦。”

“不烦不烦!”越千泷赶紧摆摆手,道:“只要你方便说我怎么会觉得烦呢,我这个好奇心最重最喜欢听故事了,不管话你多长我都不会觉得烦。”

“那姑娘觉得,我是什么人?”

什么人?越千泷一想,脱口就说:“你是我的恩人,是个好心人啊。”

萧止捏了颗浆果在手里,沉默了会儿突然道:“我不是人。”

不是人!越千泷心里一咯噔。

“现在这黄泉村里,就只有你跟苏公子两个人类了,我跟其他十来个村民不过是孤魂。”

对了对了,现在这里不是人间,萧止又怎么可能是大活人呢?

“这么说,你已经去世了?”

“是啊,”萧止移开目光,怅然道:“那些死后执意不肯去投胎轮回的人就会被流放到这里,而我们每拒绝一次轮回,脸上也会多一道入骨的伤痕。”

越千泷有些唏嘘,这人脸上这么多疤痕,看来是拒绝过十来次了。

“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去轮回呢?”

“我还要等一个人。”

“等谁呢?”

萧止有了一时的迷惑,“我记不清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苦熬着等这么久,竟然连自己等的是谁都记不清了。

“怎么会这样?”

萧止抚上了脸上的面纱,语声有些抖动的回说:“脸上的伤痕每深入一分,你的记忆也会淡去一分。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到了黄泉就该让一切随尘而去,这里本不是个该有执念的地方,冥界这样行事,或许也是想让我们忘却执念,早些回归正途吧。”

忘却执念?如果真是执念,又怎么会这么容易忘却呢。越千泷看了看萧止,突然觉得对这人有些同情,到底是什么人,让他死后这么久也不曾放下?不知,会不会是个女子。

第一百零六章 月灵枯败

山上的桃花红了又谢了,园子里的梨花开了又落了,可苏玦、越千泷他们还没回来。长年一个人呆在执灭堂的阮非颜有些忧伤,师父齐衍成天在剑冢炼剑,师兄梓兮最近跟轻衣师姐一起研究药理也脱不开身,仿佛只有她才是个大闲人。

“师父、师兄,你们好歹出来一个陪陪我呀!”阮非颜在园子里瞎叫唤,直到走到天玑宫才停了步子。

虽然山中的山桃谢了,可这片桃林依旧繁茂。

“他们不是很宝贝你么?怎么到现在了也不回来看看你?”阮非颜蹲身看着那几株月灵草,这花木已经枯萎,不可能再回春了。

“我记得越师妹用血养着你来着,你现在活不成了,她回来岂不是要伤心?”

“若它枯了,只是它跟千泷没有缘分,没什么可伤心的。”

阮非颜回头,正看见宁辰站在林子外,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让她看了就心烦。

“你来干什么?现在也不是练剑时间,难道你还想训我吗?”

“虞则给了我些糕点,因为我不吃甜食,所以便带来给你。”

糕点?阮非颜看了看他手中的食盒,“无事献殷勤。”

宁辰也不管她的嘲讽,打开食盒说:“要不要?”

‘不’字刚出口阮非颜就收了回来,这点心这色彩都是她在太华山从没见过的。

“好吃好吃!”阮非颜尝后立马把食盒接了过来,赞道:“这是从哪儿买的,怎么这么好吃?”

“这不是买的。”

“不是买的难道是山上做的?”

宁辰看她一嘴糕点沫子也笑说:“我刚刚不是讲了是虞则师弟送的吗?”

“虞则?他不送给轻衣师姐反而送你一老爷们儿干什么?”

老爷们儿?宁辰脸色一冷,“点心是北域的洛大人做的。”

“洛大人?你说洛吟桓?”

“嗯。”

“我知道,他不是喜欢我们家小师妹吗?”阮非颜舔了舔嘴巴,义正言辞说:“他想用这么来让我给千泷吹耳边风,没用!”

“你说,洛大人中意越师妹?”

“当然,这事在太华都传开了,大师兄你不知道吗?”

“此等流言蜚语,我如何得知?不过越师妹身在玄门,洛大人处于官场,若真在一起,往后日子必不轻松。”

阮非颜没好气的做了个鬼脸,噎说:“他们在不在一起关大师兄你什么事?而且我们千泷小师妹才看不上洛吟桓呢,人家心里的是苏玦小师弟。”

“她跟苏师弟!”

看他这一脸喝了马尿的表情,阮非颜再也崩不住了,“大师兄,你不要每天就是想着练剑查房欺负小师弟行不行?这都已经是当事人都承认的八卦了,你怎么还一脸我不知道我在哪里的表情?”

“你是说此事越师妹跟苏师弟都亲认了?”

“亲认不亲认有什么差别,反正都用实际行动表明了。”

听到‘实际行动’一词宁辰立马板起了脸,甩袖道:“私相授受,行为不端,他们如此还成何体统!”

糟糕,她忘记宁辰是个死脑筋了,竟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如果真被宁辰抓了小辫子,他一准会把苏玦跟越千泷往死里*。

“没有没有,我就是瞎说的,我说的话大师兄也要当真吗?”

“好了,旁的且不说,我且问你,越师妹跟苏师弟离开时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没有啊。”

“那齐师叔可曾吩咐了他们什么时限?”

阮非颜戒备的一挑眼,“我就说嘛,原来大师兄是来打探情报的。”

“我没其他心思,只是他们下山已近一月,去的又是鬼城丰都,而且期间也不见他们或者青阙传回消息,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意外?他们能出什么意外?肯定是山下太好玩,几个人疯得都不想回来了。”

“青阙跟千泷或许贪玩,但苏玦不是这般没分寸之人。”

也对,苏师弟那模样就是个活脱脱的‘小宁辰’,怎么可能因为贪玩留下山下?难道,他们真遇上了什么不测?

“师妹,若你见到了齐师叔还请代为提醒,如果需要,也可让弟子们去丰都看看情况。”

“好,大师兄,我知道了。”

“嗯,你好生休息,甜食别一下吃得太多,先走了。”

出得执灭堂到非鱼池时,宁辰就见了站在池子边的虞则跟洛吟桓,看来是久等了。

“虞师弟,洛兄。”

“大师兄,怎么样?齐师叔在天玑宫吗?”

“没有,其中只有小师妹一人。”

“那苏师弟跟越师妹的情况呢?”

宁辰看了看洛吟桓,话虽然是虞则问的,但显然对答案真正上心的是洛吟桓。看来阮非颜所说之事不假,经过七绝台和焚音谷之后,洛吟桓对越千泷是多了些格外的关心。

“非颜没他们消息,看来他们也没有捎信回执灭堂。”

“大师兄,不会出什么事吧?我可听说那么丰都城主不是好主,而且那么丰都城也大半是有去无回,要不要让人去看看?”

“没有尊长下令,我们不得擅自离山,这一点虞则你不明白吗?”

“我不是太华弟子,不如我去看看。”

“丰都城离这里有千里之遥,洛兄就是想去也怎么赶得上时辰?”

“这个简单,”洛吟桓拍了拍虞则,说:“我先请虞小弟御剑送我去不就成了?我一到丰都就会让他马上回来。”

“洛兄是北域的贵客,不好牵扯到门内事宜中,如果洛兄因此受伤,那太华岂不难辞其咎?”

“我跟越姑娘还有苏玦都有些交情,这一趟是为朋友出力,跟你们太华山无关。”

“这个,还容宁辰请示了各位尊长再说。”宁辰不再给二人说话的机会,转身就往别处去了。

“我说了,这个宁辰就是快石头,你如果想去自己去不就成了,何必这样大张旗鼓的惊了他的驾呢?”

“我留下的事厉染跟重谨都清楚,如果就此贸然消失,岂不引人怀疑?何况,宁辰说得不错,如果没有太华弟子相助,我也没办法顷刻间赶到丰都城。”

“那你直接跟宁辰说就好,何必费用去讨好执灭堂的人?”

洛吟桓打开了扇子,笑说:“这春风有期,阮非颜这丫头是个没心眼又好拉拢的,之后我们总有甜头。”

“那现在怎么办?如果越千泷真死在了丰都城,我们线索可就断了。”

“先听宁辰消息,如果他不答应我们再想办法。”

越千泷这丫头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不过听线报说,她被丰都城主抓进了乌有殿,现在苏玦也进行救人了,可两人自此都没了消息,看啦一定在乌有殿遇到了周折。如果自己左右不能下山,他也只好发信去丰都让他们见机行事了。

幽冥界,腾翔殿。

孟青阙和素灵犀二人已经在这儿住了几日,期间他们看了好些幽冥界的书籍史料,为的就是将幽冥和地府都了解透彻。

“不行了不行了,”孟青阙瘫在桌案上,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我从小就最念不得书的,怎么赤幽还偏偏叫我读书?”

“起来。”

“不不不,我真的不行了。”

素灵犀抓着孟青阙的头发就往上一提,扯得这人直嚷嚷。

“干什么干什么?”

“好几天了还一本都没念完呢,你还好意思偷懒!”

孟青阙满脸的不服气,“赤幽不是要让我们帮他拿件东西吗?拿东西就拿东西了,让我们没日没夜的看书做功课是什么意思?”

“赤幽不是说了吗?等通过测评他就会说了。”

赤幽葫芦里装的什么药,素灵犀也没模清楚,而且她至今都在怀疑,赤幽到底是不是冥帝。

第一百零七章 安然醒转

苏玦已经昏迷了几天,而且这些日子他睡得很沉,不见任何呓语。

看到仍在床边守候的越千泷,萧止劝道:“去休息休息吧,这样就算你不累,也会累坏孩子。”

“没事,我不累。”

“既然这样就把这安胎药喝了。”

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汁,越千泷方说:“他不是没大碍吗?为什么会昏迷这么久?”

“不管怎么说,这里都靠近幽冥,常人在此处的体质总是虚弱些。”

“是吗?”

“不过越姑娘是个特例,我看你身怀六甲却没一点气虚之象,姑娘如此体健实在难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里跟人间没什么两样,就是冷清些。”

看着越千泷喝下汤药后萧止又递给她一些浆果,说:“姑娘给孩子想好名字了吗?”

“名字?”

“你的孩子不日就要出生,不想个名字怎么好?”

越千泷犯起了难,这是赤予的孩子,除了在自己腹中孕育给自己也没血脉关系,这名字是不是该由赤予来取?

“越姑娘,怎么?”

“没……没有,只是我书念得少,不知道该怎么取名。”

“看来越姑娘是要把机会留给苏公子吧。”

“啊,啊?”越千泷一愣,“这从何说起?”

“虽然你说苏公子是你朋友,但以我看来你们更像夫妻。”

“夫妻!我们……”

“你来时身上穿着喜服,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正是要准备大婚吧?”

越千泷一下红了脸,带着些雀跃的说道:“错是没错,可这婚礼,不是为我跟师兄办的,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走投无路的选择跳桥,才到了这儿。”

原来是双双逃婚,难怪。

见状萧止也不再深问,反说:“不知孩子出生时姑娘想要如何?”

“什么想要如何?”

“我们村子里没有接生婆,而且若姑娘要在这儿生产,恐怕也不会有人愿意来为你接生。”

“说到接生的人,我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你是说我?”

“难道萧兄不行?”

萧止眼神一闪,“我是男子,怎么方便为你接生?”

“可你懂医术啊,你总不能指望我自己把孩子从肚子里掏出来吧。”

“可是我……”

“现在我能相信的只有你的,难道连你也要拒绝我让我自生自灭吗?”

架不住这人的软磨硬泡,萧止只好答应了,左右自己已是个死人,讲不得那么多俗礼。

当下月明星稀,如果不是有孕在身,越千泷还真想好好出去走走,跟人间一样这里也有白天黑夜之分,不过白天短暂,黑夜永远漫长。

“你说,这个孩子叫什么好呢?”越千泷抚着自己的腹部,眼神却是看着苏玦,“既然我们已经跟赤予没有关系,再这孩子也只属于我一个了,既然是我的孩子,那我就想让你来给他取名字,要不就让他姓苏?”

越千泷呆呆的笑出了声,脑中竟然化出她跟苏玦带着孩子玩闹的场景。

“如果是女孩儿就叫苏珏,如果是男孩儿……男孩儿还是你来想吧。”

“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这忽来的声音吓了越千泷一跳,而她一扭头正对上苏玦的目光,看样子绝不像刚醒来。

“你,师兄你就醒了?”

“嗯。”

越千泷立马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有一会儿了。”

“那……”越千泷一起身,慌道:“那我刚才说的?”

“我都听到了,也都记住了。”

“师兄你刚醒,我这就给你去叫人来看看!”

“孩子的名字,我会好好想的,”苏玦拉了这人的手,让她又坐回了床边,“如果是女孩,叫苏珏便好。”

“我……我刚才都是瞎说的,你不要当真。”

“你放心,我会照顾这孩子。”

越千泷套头,她忽而觉得苏玦当下的眼神分外柔软。

“你身体感觉怎么样了?我看你昏迷了几天,有什么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就是睡得太久,脑子有些昏沉,倒是你,”苏玦的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他将手放了上去,惊得越千泷登时打了个激灵,最后苏玦暖暖的手掌停在其上,越千泷能感觉到,苏玦的手在微微抖动。

“师兄,怎么了?”

“孩子在动,我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心跳。”

“心跳?”越千泷失笑说:“我这当娘的都没听到呢,师兄竟听到他的心跳了?”

“比于之前,孩子又长大了。”

“当然,孩子就快出生了还能不大吗?”

“出生?”苏玦而露惊讶,“如果我未记错,这孩子在你腹中还不到一月,怎么就到了产期?”

“我也不知道,当时我在赤予宫中醒来肚子就已经不小了,而且,这孩子成长之快实在超乎我想象。师兄,你说我怀着的,会是个妖孽吗?”

“是或不是,总要等他出生再论。”

这担心已经蛰伏在她心中很久了,越千泷扶腰起身,道:“师兄你等等,我去叫萧止来。”

“萧止?何人?”

“是他把我们救回来的,这里是他家,而且也幸亏他懂药理才能让你我恢复如此。”

对了,苏玦的记忆一点点清晰,他们二人应该是在奈何桥下。

“千泷,这是何处?”

“听萧止说叫黄泉村,是幽冥和人间和交界处。”

“赤予呢?”

“他应该没追过来,或许他想追也追不过来吧。”

看来他们的计划成功的,当时这决定真是九死一生,如果十三的话是错的,他跟千泷就要命丧乌有殿了。想到这里,苏玦忽而起身,一揽将越千泷拢在了怀里,他的手掌抚着这人的头,而整个脸都埋在越千泷脖湾里,苏玦就这样静静抱着,不说也不动。

“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师兄……”

“是我有了私心才不允你留在乌有殿,是我拉着你从奈何桥上跳了下来,尽管我知道这下面大可能是条死路我还是让你这么做了。现在想想,我才明白自己的自私,如果这里真是地府,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你说什么呢?这法子是我想的,而且也是我自己要跳下来的,又不是你逼我的,”越千泷拍了拍他的后背,继续道:“不过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一天的苏玦,我没想到你真会烧了那么月灵草,更没想到你会不要性命的跟我一博。”

毕竟,苏玦之前的十二年都不是为自己而活,他还在世间的唯一理由就是烨楼,在烨楼没醒之前,他怎么能让自己轻易殒命?可那一天,他却将这些都抛诸脑后,原来这人也可以为了自己放下苏烨楼,放下所有过去?一想到这里越千泷便开心非常,这才是她想看到的苏玦,虽然不那么理智不那么沉稳,可让她更觉牵挂,更觉依赖。

萧止之前就跟她说过,到黄泉村也许再难出去了,越千泷甚至觉得,如果能就此跟苏玦在这里度过余生也是好的。至少他们可以不被其他人事打扰,至少可以断了他们跟凡世的关联,只作为苏玦跟越千泷而存在。

第一百零八章 所取何物

在腾翔殿闭门苦读了大半个月,他们总算通过了种种测验。素灵犀觉得没什么,可孟青阙足足瘦了一大圈。

“二位下午好啊,”赤幽乐呵呵的走了进来,手中还拿了把花哨的折扇,“虽然比我想象的晚了点儿,可你们到底还是完成了,不耽误不耽误。”

“站着说话不腰疼。”

赤幽扫了眼孟青阙,“呦,我这么好吃好喝的养着你,青阙怎么反倒瘦了?”

“还不是被你这一堆东西折磨的?冥帝大人,你让我们帮你找东西就找东西,让我们念的哪门子书啊?”

“不知道这些你们可拿不到那东西。”

“冥帝大人,你这段日子让我们念的都跟幽冥和地府有关,这幽冥是你的地界,难不成冥帝让我们取的东西在地府?”

赤幽连连拍手,赞道:“灵犀当真是巾帼远胜须眉啊,我要的东西的确在地府。”

“地府跟幽冥本该是一家,冥帝大人手下有这么多能人,为什么偏偏要我们去取那物件?”

“地府跟幽冥的确是一家,而且我跟我那阎君哥哥是一母同胞,论血缘是亲得不能再亲了。不过嘛,这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跟他从小就不对盘,他遇事就要挑我错处,而我也老想跟他作对,我们两个已经快四百年不见面了,我又怎么去找他拿东西?”

素灵犀被他说得迷迷糊糊,“你是说,你要的东西在你的同胞哥哥阎君那里?”

“对啊。”

“可这样还是说不能吧,”孟青阙一时戒备,继续说:“你费了这么大劲让我们熟悉地府和幽冥的布局和物事,就不怕我们两个凡人把事情搞砸吗?而且我们下来的时候你就在鬼门关外等着,显然是早有准备。至于阿柒为什么知道冥界大门的入口,想必也是你安排的。你用这么多心思就是为了诓人下来吧,而现在我跟灵犀来了你又安排我们去地府拿东西。这过程怎么看像个陷进,就等着我们往下跳啊。”

还分析得头头是道,素灵犀一瞟孟青阙,这小子也不傻。

“好,既然你问了,我就一一给你解释。”

“洗耳恭听。”

“首先,正因为你们是凡人,才不会把这件事搞砸。我跟阎君不和,这是幽冥和地府都知道的事,只要是我冥界的人一入地府准会惊动我那阎王哥哥大打草惊蛇,所以迫于无奈,我只好想法子从凡间找人;其二,我在鬼门关外等着你们当然早有准备,冥界大门已经开启近百年了,可你们是第一对被阿柒引下来的,说明阿柒信任你们,而我跟阿柒之间有约定,他就是帮我在凡间找能人的;其三,我跟你们素不相识,更加无怨无仇,如果是陷阱也轮不到你们头上,而且我乃是一界之主,如果真要报复几个人用不着绕这么多弯子。现在你们的疑问是不是可以消除了?”

消除?孟青阙机灵的笑了笑,“冥帝大人说这么多我也没明白,不如大人先说说,让我们去拿的究竟是什么?”

“一颗人心。”

人心?素、孟二人互视一眼。

“什么人心?”

“人心就是人心,难道你不知道人心是什么样子?”

素灵犀应说:“这人心跟人心长得都一个样儿,我怎么知道你要的是哪颗心?”

“你们放心,他地府的枉断城中就只有一颗人心,一旦看到你们绝不对弄错。”

“哦?怎么说?”

“我们幽冥族人都是没心的,而其他鬼魂又何来的心。”

素灵犀瞄了瞄那人的胸膛,原来那里面,是空的。

“你要那颗人心干什么?”

“本君要干什么用得着跟你们说?”

现在倒端起架子了,素灵犀换了个说法:“或者,这是谁的心?”

“无可奉告。”

“冥帝陛下,你这样还让我们怎么相信你?”

“你们现在在幽冥界,除了相信我还能相信谁?”

素灵犀使了个眼色给孟青阙,说:“这差事我跟青阙不敢接,冥帝陛下还是另找他人吧。”

两人作势要走,可刚要出门就听见一声低吼:“站住!”

这人不愧是冥界之主,不过两个字就震得他们五内俱焚。

“冥帝陛下这是准备用强吗?我跟青阙来冥界时就做好了赴死准备,如果冥帝要以性命威胁,恐怕我们不会就范。”

他们身后老半天也没动静,等得两人直发慌。素灵犀脸色发白,若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她指尖的抖动,她这是拿自己跟青阙的命在赌,而且对手是一位神君,万一失败,她就连青阙一起葬送了。想到这里素灵犀看了身边之人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歉疚,可孟青阙还是坏笑兮兮的,仿佛根本不把赤幽当回事。

“你们回来吧。”

听到这一声放软,素、孟二人才敢转身。

赶在素灵犀之前,孟青阙道:“冥陛下大人还有何吩咐?”

“放心,我不会用强,而且,实际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怎么说?”

赤幽叹了口气,“那颗心,就是乐辞修的。”

“什么?”

“什么?”

两人一同惊呼,这答案他们当真没料到,素灵犀本以为是他儿子赤予的呢。

“乐辞修的心怎么会还在地府?而且就算还在,那颗心也是个死物,你拿着还有什么用?”

“说来话长。”

“如果那颗心拿不回来,乐辞修永远没办*回,你们也永远不可能找到他,我这样说你们可明白?”

人死之后魂归地府,皮囊也都是身外之物,为什么没一颗心就不能轮回转世呢?

“你们两个在上面见到了赤予吗?”赤幽忽的将话锋一转,让他们没反应过来。

“我们都没见过。”

“想来也是,如果你们见过他就不可能到这里了,”赤幽走过两人身边,低声道:“你们跟我来吧,先去个地方。”

素灵犀跟孟青阙都不明就里,但他们能感觉到,事情不像阿柒说得那么简单,或者,阿柒本来就是赤幽安插在赤予身边的人。

丰都城,药王殿。

十三坐在赤予肩头,一张小脸喜滋滋的,满是幸福。

冥界之门,每晚的子时才会开放一个时辰,而现在刚刚入夜,离子时还有两个多时辰。

“主子,这地上一天,地下就是一个,就算我们今晚子时过去,越千泷也在下面呆了大半年,小主子也早出生了吧。”

“嗯。”

“真好,那主子到了幽冥就可以看到小主子了。”

说到这里,赤予不禁拽进了双手,也不知孩子是不是还活着,不知他是否平安,现在没有自己在他身边,他会不会觉得安心?

第一百零九章 吾名苏琰

都说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人间多少女子都因生产一事丢了性命,可对越千泷来说并非如此。从阵痛开始不过四个多时辰孩子就出头了,而且这小家伙聪明得很,似乎知道妈妈的辛苦,就算在肚子里他也知道配合着发力,饶是把萧止都吓了一跳。

等萧止烧过第五盆热水,越千泷刚好将孩子生了出来,他颤巍巍的将小家伙抱在手中,给他剪下脐带、擦拭好身子。

这是个健康的男娃娃,越千泷看了总算放心,还好不是个妖孽,但萧止纳闷,这小家伙为什么从出生到现在一声也不吭,但凡婴孩出生都是会啼哭的,而这小子打从娘胎开始就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黑溜溜的瞪着萧止,直到见了越千泷眼中神色才有些变化。莫不是脑子有毛病吧,萧止在心中暗暗怀疑着,可就算是个痴儿也知道冷也知道哭啊。

“怎么样了?”看萧止出来苏玦立马迎了上去,“母子平安吗?”

“嗯,千泷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是男孩?”

“对,你赶紧去看看吧,他们两个都好,我看千泷就是有些累。你放心,她到底是练家子,身体比其他女子好了不只一星半点。”

“多谢。”

萧止拍了拍他的后背,待他进去才将门关上了。

“千泷,你感觉如何?”苏玦来到床边,房间已经被萧止清理过,除了血气有些重外没什么异常,而再看看越千泷,她脸色苍白,可是精神尚好,看着孩子的眼神温柔无比,苏玦一时失神,倒有些不认识这时的越千泷了。

“没事没事,这生孩子倒没像大家闻言的那么要命。”越千泷看着枕边的婴孩,用眼神示意道:“师兄,你也抱抱吧。”

抱抱?苏玦看着那像刚出生的孩子,他一个脑袋还不及自己的手掌大呢。

“我从没抱过孩子,怕伤了他。”

“我也从来没抱过,可惜现在使不上力,要不我真想知道把这小家伙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

“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越千泷勾住了孩子的手指,而孩子也马上回应的勾住了她的小指。

“师兄,他拉住我了!”

苏玦皱了皱眉,刚出生的孩子如何能这样使力呢?这难道是出于本能?

“是个男孩,千泷可想好了名字?”

“名字?”越千泷眼神有些迷离,“我有些困了,等我睡够了再好好想想吧。”

“嗯,我会看着孩子的。”

越千泷一下睡去,而苏玦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这孩子神色沉静,从他的眸子中苏玦甚至觉得他在思考。刚刚他在门外没有听到一次哭闹声,这怎么想都不正常。

“苏兄,我可能进来了?”

“嗯,萧兄请进。”

萧止闻声而进,他将孩子小心抱起,说:“我还要给孩子做个详细的检查,看看是不是健康,不知苏兄是否要跟我一起去?”

“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怎么会有些一问?”

“我听闻孩童出生后的第一声啼哭至关重要,但我从房外到现在也没听到他的哭声,这很不寻常吧。”

萧止动作一滞,“的确,我也觉得奇怪,但这孩子奇怪的也不只有这一点,他的体格显然比一般新生儿强健,像这样的孩子,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他是人类吗?”

萧止愣了愣,他完全没想到苏玦会问出这问题,“既然你跟千泷都是人类,难道这孩子竟然不是人类?”

“这不是我的孩子。”

“不,不是?”

苏玦难得露出了些怅然,说:“准确来说,这也不是千泷的孩子,不过其中纠葛复杂,若萧兄要细问我也说不清楚。”

不是苏玦的孩子,也不是越千泷的孩子因为戴着面具,所以也看不出萧止的神情。

“这孩子是人类,跟你们一样是再正常不过应该生活在凡间的人类,这一点我十分确定。”

听到这一句,苏玦才稍稍放心,“萧兄,我还想再问一事。当真没法子离开这黄泉村吗?”

“有,但也可以说没有。”

“何意?”

“每年,在幽冥的七月初七,黄泉村的阴界之门就会开启,到时被流放至此的人都会被带回枉断城。如果你们觉得这也算离开的话,这是唯一的法子。”

枉断城?他在南疆就听大宗祭说过,这是地府关押重罪犯人之地,从这儿出去之人,不是堕入畜生道,就是被押进了层层地狱。没想到他们一出黄泉村就是要到那样的死地,这样他们岂不毫无出路了?

“苏兄,苏兄!”

“哦。”苏玦回过神来。

“离七月初七也只有四个多月了,你们不妨就安心在这里住下,这段日子千泷跟孩子都需要修养。而且这黄泉村的四个月,放在人间也不过四个时辰,你不用有那么多顾虑。”

“好,多谢了。”

萧止点点头便抱着孩子出去了,苏玦回头看了看这背影,不知为何他觉得这背影有些熟悉。虽然萧止是他的救命恩人,但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让苏玦以‘兄相称的人他还是第一个。萧止让苏玦觉得亲切和安心,可他们素不相识,他甚至连萧止的脸都没见过。千泷说萧止容貌尽毁,不方便把面具取下,一想到这里苏玦竟有隐隐的心痛。

越千泷再醒来的时候也分不清时辰,只见苏玦坐在不远处,好像是在看书。

“师兄?”

苏玦放下笔墨,从外门的小灶上端起药罐和小碗就进来了,说:“萧兄为你备好了补气血的汤药,你趁热喝吧。”

“我很好又没生病,喝这些干什么?”

“你放心,萧兄采用的是药食同补的方子,喝起来并不难入口。”

越千泷吐了吐舌头,她怕苦的心思一下就被看穿了。

“诶,这不是我之前的房间吗?”

“不是,”苏玦接过已经光了的药碗,道:“那里血气重,而且需要近一步清理,但你刚生产完不可吹风受寒,所以我便抱你移到了东边的这个房间。”

“那孩子呢?”

“孩子正在外间,你睡去不久,孩子排了一次便喝了些糖水后就在萧兄怀中睡着了,现在应该还没醒。”

“这小子跟萧止倒亲近,”越千泷一看苏玦,问:“师兄可想好名字了?虽然他才刚刚出生,我们也不能老是这小子那孩子的叫他吧。”

“我刚刚正在翻阅书籍,不知千泷你有什么想法?”

“我读的书没你多,也不知道你们人间都是怎么给孩子取名的,还是师兄你拿主意吧。”

苏玦起身从桌上拿了张帖子过来,上岀写了几个字。

被苏玦扶起后,越千泷拿着帖子看了看,问道:“这个字念什么?”

“曦,是晨日阳光的意思,我想婴孩出生也正如这新生的阳光,你看这字可好?”

越千泷一琢磨,苏曦,这名字像女孩儿的,还不如叫苏珏呢?

“师兄,你这‘玦字可是取了玉玦的意思?”

“从字面来看,是指环形的佩玉。”

佩玉?苏玦?是什么还跟佩玉有关呢?越千泷将听过的人名想了个遍,突然念叨起‘姜焱两个字来。

“师兄,有了!我们就用‘琰是怎么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琰是指上好的玉圭对吗?”

玉玦,玉圭?

“不错。”

“师兄……”越千泷忽而有些忐忑,将头埋得老低,才说:“我想叫这孩子苏琰,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苏琰?!越千泷这意思再明了不过。苏玦一时沉默,不知该如何作答。

第一百一十章 忘乡再现

孟青阙还以为赤幽会带他们去什么地方呢,原来是个大大的花园,里面修满了秋千和木马等,都是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没想到赤幽堂堂神君竟然还喜欢玩这些东西,当真是个老顽童。

孟青阙:“冥帝陛下,您是要带我们来上树爬墙还是骑牛捉鸟啊?”

“这是忘乡城。”

忘乡城?这不是乐辞修在宸国时用封地建立的一座小城吗?怎么宸国有一座忘乡城,幽冥界也有一座忘乡城?

“你们不用怀疑了,这是完全依照四百来年前宸国的忘乡城建造的,除了里头没孩子,其他一切都跟当时一模一样。”

“冥帝大人为什么要建这么一座城?”

“因为愧疚,因为我也想赎罪。”

愧疚?赎罪?孟青阙发愣了看了素灵犀一眼,神君也有想忏悔的时候?

“你们应该知道阴阳两界之前界限分明,因为冥界大门常年紧闭,除了神降在神殿和寺庙之中,我们根本找不到去凡间的法子。”

“就算你是冥帝也不可以?”

“冥帝又怎么样呢?这‘冥帝的称呼难道敌得过天地伦常?”赤幽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着,“可就算神降我们也只能坐在神台上听听看看,既拿不到香油钱,也吃不到桌上的供果。看着这新鲜明快的世界明明触手可及,可就是没法子冲出这泥塑木偶。”

听到这里,素灵犀就觉得纳闷了,“你们身为鬼神,不是可以附着于人身吗?”

“你说对了,我们可以附着在人身上,不过最长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否则就会有损被附身者的阳气,不仅犯了规矩还可能引起阴阳两界的时空错乱。所以这种事,即便是我也不敢频频尝试。”

“按你的说法,你是出不了幽冥界的,要出去也只是灵魂出窍而已,既然这样,你是怎么和人间女子生下赤予的?总不可能附着在别人的身体里跟她承欢交合吧?”

孟青阙这小子还真不害臊,赤幽笑道:“当然。我遇上她的那年不知为何突然地脉大动,导致阴阳两界之间出现了裂缝,好多幽冥族人都被吸到了凡间沦为妖魔或者你们眼中的神兽,为了带这些家伙回来,我跟兄长也由这裂缝以真身去了人间。本来与人间女子发生纠葛已经是大错了,没想到她还怀上了孩子。多少年来幽冥中人与世隔绝,从没有跟人类有过孩子,赤予是第一个,可这小子身上阴气太重,刚生下他不久他母亲就死了,从此他也一个人在凡间流落。”

“那你为什么不把他带回幽冥?”

“天意弄人啊,孩子出生前一个月,两界裂缝骤然紧缩,于是我被兄长带回了幽冥,直到他母亲……”赤幽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个名字:“直到赤予的母亲尹柔死去我才在鬼门关外再见到了她,才知道我们有了个儿子。从那以后我便想尽办法要将赤予带回幽冥来,可屡试屡败,我只能通过神降附着在他人身上去看他几眼,不过也正是在这段时间里,竟让我发现了一丝希望。”

“是什么?”

赤幽走到角落的园子里,抚摸着那繁盛的花叶,道:“是地缚灵。当年幽冥之门大开,除了将族人卷入了人间也卷走了好些幽冥的花叶和花中。原本两界事物大有悬殊,幽冥的花草是不可能在人间成活的,可是这颗种子竟然在人间完好的保存下来了。如果我能在人间的某个角落种下大量的地缚灵,就可能借助这股幽冥之力在附近打开一条通向幽冥的通道,这样,赤予就可能回到我身边。”

“于是,你附身在旁人身上,再将这颗种子给了乐辞修?”

赤幽沉默了一会儿,松了手中的花叶,说:“在幽冥它都是长在泥土中以天地之息为食的,我真的没想到,这东西到了人间会深入到人的血肉中,甚至是在人的体内发芽成长,我开始只是想让乐辞修带着种子再找机会找地方种下的,我没想到他会因此而死!虽然赤予一直把他当作父亲,可我从没嫉妒过他,我更不可能因为这样算计陷害于他,我不可能作这种事!”

赤幽的说法还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这么激动失控分明是心里理亏。赤予将种子给了乐辞修,然后这东西在乐辞修身体里发芽害他没了性命,难道赤予会这么憎恨赤幽。

撇开这些,素灵犀直接问道:“原来药王殿的那道冥界之门能打开就是因为志掩山下那些本来自冥界的地缚灵?”

“对。”

“想来在那里守山的黄泉也是你派去的了?如果志掩山上的地缚灵没了,药王殿的冥界之门也会关闭,你跟赤予就没再见之日了。”

对了,他们还见到了黄泉,这是赤幽没想到的。

“黄泉,可以说是我的人,也可以说不是,他并不完全听命于我,也不完全听命于赤予。”

“不说这个黄泉了,你刚刚说了这么多也没说明白为什么枉断城里的是乐辞修的心,他不是早应该轮回转世了吗?”

“我不知道我那阎君哥哥为什么掏了乐辞修的心,我只知道乐辞修这四百年来绝没有轮回,而他在哪里只有我的兄长知道。你们如果拿回了那颗心,我们再一起欢欢喜喜的去找乐辞修,如果你们拿不回那颗心,这就永远是一个我哥要挟我的玛法,我跟他根本没谈的余地,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乐辞修在哪里。我已经害了他一世,可不能再害他生生世世了,而且要是这样我也永远得不到赤予的原谅,永远没机会跟我儿子和好了。”

这还真是一个挺富有人情味的冥帝,不过他的哥哥阎君么……如果他跟灵犀真去了地府,还指不定被整成什么样呢,可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这里,不走下去还能怎么办?

“那就请冥帝快说吧,你打算把我跟灵犀怎么送到地府去,你不是说只有死人才可以进鬼门关吗?”

赤幽调皮一笑,“想办法让你变成死人不就行了?”

什么?变成死人?

孟青阙忙问:“怎么变?”

“既然我是冥帝就自然有办法,不过这法子至多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超过十二个时辰你们可就真要变成死人,任神仙都难救了。”

孟青阙咽了咽口水,他偷偷看了看身边的素灵犀,她面色平静,刚听赤幽说完就一口答应了。呵,这丫头为了苏玦还真是无畏无惧。

“既然灵犀说好,那我也拼了,大不了就是一条命,十八年后又是一个大侠。”

赤幽闻言笑而不语,他可说不准这两人要是被赤凌发现了会是什么下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初为人父

这小家伙长得真是快,看着在床榻上打滚玩闹的婴儿,苏玦也露出了笑容。而这小子比起母亲来反倒更贴苏玦,只要有苏玦的地方眼睛绝不挪地。这些日子以来苏玦忙里忙外的照应,他忽然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无比正确,苏琰——这小家伙简直就像他的孩子一样。

“来,琰儿,到这里来,”苏琰还不到一个月大,可体格好的惊人,他现在正趴倒在床榻上,一点一点的往苏玦这边爬来,“快点快点,到爹爹这里来。”苏玦一边呼唤一边拍着手,现在他对‘爹爹’这个自呼已经习惯。

越千泷在一边看着,正饶有滋味的为苏琰引着路。

“琰儿,来,快来……”

终于勾到了苏玦伸过来的双手,婴儿在这一瞬间喜笑颜开,这笑容当真把越千泷跟苏玦的心都化开了。

“这小家伙闹了这么久肯定饿了,快让我给他投投食。”

苏玦会意后将孩子送到了越千泷怀中,她拉开衣物,旁若无人的给孩子喂起奶来,而苏玦就坐在床榻边,眼睛静静的定在这对母子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难道你也想尝尝?”

苏玦闻言俯身,一手圈住了孩子,一手抚住了越千泷的后背,这动作让越千泷脸颊一红,竟然有些害羞了。

“他吃得真香。”

“他吃得是香,可把我咬得够呛,难道小孩子都这么早长牙的?”

“琰儿,轻着点,”苏玦碰了碰孩子嘟囔的侧脸,小声道:“要是把你娘亲惹怒了,你可就再也没奶水喝了。”

“别把我说得像个恶妈妈好吗?”

不过孩子像听懂了苏玦的话,吮吸的动作一下放缓了不少。

对此,越千泷有些无可奈何,“明明他是我生的,可怎么就是听你的话不听我的话,真是天道不公。”

“为何不公?琰儿听我的,然而我却听你的,这样师妹岂不是最大的赢家?”

越千泷一愣,没想到苏玦也学会开玩笑了。

心里正暖着呢,越千泷忽感觉到身上一热,她闭了眼睛苦笑道:“这小子又尿我身上了。”

苏玦将孩子抱起来才发现罪魁祸首已经睡着,他只好将孩子抱在怀里,说:“你先将衣服换下来吧,左右没尿多少,你只要将衣裳换了就好,不用像一次一样换床褥了。“

“嗯,好。“越千泷拎起衣带就要解。

此时苏玦竟站在原处,老半天才阻止说:“对,对了,你先换,我给你去拿干净的。“

走出房门他才舒了一口气,这段日子他跟越千泷朝夕相处的,竟然都想不起在这人换衣之时要回避了。这时,怀中的孩子咿呀了一声,苏玦的思绪被拉回来,他竟然搂着琰儿就出来了?

照料好越千泷跟琰儿后,苏玦便将被尿坏的衣裳拿了出来准备浆洗。萧止家的后院有井水,他现在正坐在井边,用双手搓洗着衣服。

“苏兄。“萧止远远的走来了,他举起手上的东西,说:“这是我自己做的几件衣裳,你等下带回去给琰儿穿穿看吧。”

“衣服?”苏玦擦了擦手的上水渍,拿起几件小衣裳,赞道:“没想到萧兄还会做衣裳。”

“在这里人烟稀少,我吃用的所有都是来源于自己,会些针线都是自然的,倒是我看你跟千泷都不谙针线,所以闲时就帮你们做了。”

“多谢,想来惭愧,我跟千泷在这里打扰了这么久,还总是给你添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如果没有你们,恐怕一天下来我也难说一句话,这样总有一天,我会撑不下去的。”

对了,千泷说过,萧止之所以不肯轮回是为等一个人。

“萧兄,你要找什么人,难道对前事你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吗?”

“是啊,”萧止眸色一暗,就算隔离面具苏玦也能感觉到他的悲伤,“有时我会记得,可大多时时候都一点也记不得了。或许这就是代价吧,生死轮回不是凡人所能掌控,如果要违反天地之法则,就必须接受它的戏弄。左右我已是一个死人了,没那么多好在乎的,而你跟千泷不一样,琰儿才刚刚出生,你真打算带着他去枉断城冒险吗?”

“我之前以为自己很清楚,而现在,我却回答不了。”看着手中精巧的衣物,苏玦迷惑了。

“既然不明白就先不想了,衣服我帮你晾,你先去照顾他们母子吧。”

“嗯。”苏玦木木的回房去了。

越千泷跟苏琰都已经睡熟,苏琰谁在越千泷枕边,他张开小小的嘴巴,口水流得越千泷满手都是。苏玦掏出帕子,轻轻的给这两人清理起来。许是感觉到了苏玦掌上的温度,孩子一翻身就抱住了苏玦的整个手掌,他的双腿轻夹在苏玦手腕处,像是怎么也不愿把他放开。苏玦没法子,只能合衣躺在了孩子身边。

“琰儿,你希望爹爹怎么做?”苏玦轻轻问了句:“如果你是爹爹,你会怎么做?你愿意跟着爹爹一起去冒险吗?这样,对你是不是太无情了?”

孩子没有回答,苏玦闭上眼睛,第一次觉得有些离不开这地方,这就是普通人的生活吗?成婚、生子、以育儿为乐,不知琰长大会是什么样子?是像他多一些,还是像千泷多一些呢。

“我等你很久了。”

苏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在房中,他往四周一看,竟然是出发来丰都之前在梦中看到的那座城市。

“二弟,我从来没想过在我们之前会有这么一天。”

眼前之人身穿盔甲,甲胄上的血液都将他衣物染红了,而他本人也伤得不清,仅靠剑撑着才能勉强站住。

“很惊讶吗?”这不是他的声音,可苏玦明明感觉自己迈开步子向前走着,这梦境的场景跟在太华山一模一样,“这一天,我也等了很多年了,从我们在天炽国相遇时我就在登了。”

男子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你竟然欺骗了本王这么久!本王竟然还和你这等卑鄙之人结拜!可笑,真是可笑。”

“当然可笑了,你蔺珩自小就身在修罗路,为得到王位从不放过自己的兄弟亲朋。我和罄书不过是和你结拜而已,这等结果你应该早就料到。”

果然是应果有报,难道这便是他当年争夺王位的结果?国破家亡,难道这是他死去的父兄想看到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炽旧梦

“你如果想要天炽国,那便就要了,可为何你要屠我臣民!”

“自然是为了天下百姓,只要我开启五灵血阵,这天下就会多一个永恒国度,天下之人再没有纷争,这四海之内再没有战乱,这难道不是我们当年梦想的?”

五灵血阵?蔺珩苦笑着,他竟然是为了一个飘渺的传说,为了这么一个幻梦他就屠了天炽四座城池共几十万人,而现在轮到却玉城了。他赵殊衡,果然比自己狠心得多,也聪明得多。蔺珩自小知道这人的将帅之才,若不是他蔺珩也不可能坐上这王位。

“你是有穷国的质子,是被你父王被你臣民抛弃遗忘之人,可本王没想到,你到最后竟选了你从不曾去过的母国。”

“我是赵家的人,这血脉我不可选择不可改变,更加不可违抗。若要在你跟有穷国之间选择,我自然是选择后者。时至今日,你我之间不过是成王败寇,你我是兄弟,也一起征战多年,我可以让你选择一个体面的死法。”

“死?”蔺珩嘲讽的摇摇头,“如果你还顾念往日之情,就答应我一个请求。”

苏玦颔首,正等着这人说下去。

“既然你要开启五灵血阵,在最后阵成之前就必然会举行山河大祭,我是天炽国的国主,你们用的我生魂为祭饵再合适不过。”

苏玦皱眉,原来这要求是蔺珩自己提的?!可这样他的魂魄生世都会被困于祭阵之中,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为什么?”蔺珩颓然的看了看满目的尸骸,“你的五灵血阵是用我天炽国的城池和子民性命换来的,身为君王,既然生不能守住自己的山河,那么在死后与它共存共在也是值得的,至少这样能让我这昏君心安一些。”

听到昏君二字,苏玦心中忍不住难过,蔺珩在位十五年,虽然穷兵黩武,但到底是带着天炽国名扬于天下,使天炽国成为了天下真正的霸主。他为人极为自负骄傲,说是暴君或许沾边,可说是昏君实在不妥。

“在我心中,你虽不是明君,但也不是个昏君。”

“能得殊衡如此肯定,我是不是应该高兴。”

苏玦叹了口气,终于软了语气,说:“罄书并未背叛你,是我对他用了手段,你之国破都是我赵殊衡一人的算计谋划,你若要怪你怪我一人,罄书他未做任何对不起你之事。”

“时至今日,我只怪自己有眼无珠,以引来这等祸事,其他多说无益,你将我作为饵料祭了,不仅成全我一个守阵之灵的身份,也算我给天炽国臣民一个交代,毕竟山河如画,若让我忘却所有再开始下世轮回,还不如就在这一世把所有终了。”

他这说辞倒合情合理,如果赵殊衡说的五灵血阵真的能成,那么,蔺珩也会的有穷国一直共存下去。

“好,如你所愿。”

直到此时蔺珩才松了劲,一下跪倒在苏玦面前。

“殊衡,你可知?这些事,我从未将你跟罄书当作自己的臣子,我曾以为在这世上,我到底还有两个可信可亲之人。可笑,我到底不是个称职的君王,在王位上坐了这么多年也还没摆脱心中那些可笑的念头,这江山丢得不冤。如果一定要败,可以败在你跟罄书手里,总是让我心服一些的。”

可笑的念头?苏玦突然审视起眼前之人,虽然他已经在位十来年,可到底才刚到三十,眉眼间甚至有股少年的轻狂。蔺珩将赵殊衡和罄书到底知己好友,幻想在他们身上找回寻常人的生活,这念头不仅可笑而且幼稚。帝王便是帝王,一旦他迷恋上常人的日子,他这帝王之路也就不远了,因为帝王,从来都只能信自己。

“苏兄,苏兄……”

苏玦睁开眼睛,一下就看到了萧止的面具。

“萧兄,怎么了?”“我倒要问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晚上寒气重,你在这里可是要着凉的。”

“哦,没什么,只是有点累。”苏玦看了看床榻上的母子,他们都睡得很安稳。

“你是要在这里搭个小床,还是和以前一样睡在外间?”

“还是睡在外间吧。”

“外面床榻我理好了,那桌上放着姜汤,你喝些暖暖身子。”

苏玦听着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他跟千泷都被这人所救,除了口头的几句答谢他们就再没为萧止做什么,反而处处让他费心照顾。到外面的偏房里喝了萧止准备的姜汤,苏玦的困倦也消去不少。

“萧兄,你可会做梦吗?”

“人死之后是没有梦境的。”

苏玦一时语结,他倒忘记这事了。

“原来你刚才是做了噩梦?”

“从小我记得的梦境只有几个,而那几个恰恰全是噩梦。”

“不,那不是噩梦,不过是你的心魔而已。”

心魔?苏玦无奈的笑了笑,这个他早就知道了,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在志掩山被地缚灵蒙了心智。

“苏兄不必介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魔障,你并不是独独一个。”

“那萧兄可有什么魔障?”

“我?”萧止扭头过来,眼神中透着迷茫的说:“现在我已经记不清了,不过,等见到了我要等的人,一切自然明了。”

“你等了这么久,他一直没有出现?”

“不知道。”

“萧兄你身在黄泉村,如果你等的是个凡人,那么他死后一定是到地府而不是这里,或者说萧兄认为那个人也会跟你一样放弃轮回,最终被放逐到这里吗?”

萧止没有一丝犹豫,只回说:“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放弃,可我知道,自己一定要放弃,至于那原因,现在我已记不得了。”

“萧兄,你当真让人敬佩。”

“哦?这话怎么说?”

“如果是我,必不会有这样的勇气和决心。”

“不说这些了,当下已晚,如果琰晚上闹腾你也是一夜无眠,还是抓紧时间睡会吧。”萧止说着打开了被子,叠好后便离开了。

这一夜苏玦再无梦境,苏琰也没有起来闹腾,他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这样的日子对苏玦来说真是少之又少。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入地府

幽冥界,腾翔殿。

赤幽在书桌前站着,双手一推,空中便出现了一副巨大的地图。

“这就是地府的整个构成,什么细节都画上了,你们必然把这些清清楚楚的记在脑子里!”

孟青阙愣了必秒才吵说:“这么大的地图我们怎么可能记住?你不是冥帝吗?难道就没法子让我们都记住?”

赤幽摊摊手,无可奈何。

“你们这次去只有这么多时间,不做多点准备怎么行?”

“好好好,记记记。”

“除了记得地图,你们还得记住枉断城里的鬼吏鬼差,画像我都准备好了,你们照着下面的备注认就行。”

之前让他们念书,现在让他们背书,这个赤幽不去当私塾先生真可惜了!

“背完了这些你们就可以出发,我会做好安徘。”赤幽说得轻松,走得也轻快。

“灵犀,你看他这样子像不像让我们去送死?”

“不像。”

“还不像?!”

素灵犀淡然道:“如果我们真死了,他跟赤予和好也就无望,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可就算我们进去了,枉断城那么大,我们上哪里去找一颗心。”

“我想到时他自然会给我们想办法。”

“灵犀你哪儿来的信心。”

“别磨叽了,”素灵犀拉着人走到了地图前,“快点背吧,我可不想在这地底再呆下去。”

赤幽在门缝里偷看着,这不知道阿柒给他找的这两个人行不是不行,但或许他错过这次机会就再没有下次了。

素、孟二人在腾翔殿又磨了半个月,终于到出发的时候了。赤幽给了他们两颗药丸,吃下去后顿时觉得身轻如燕。赤幽说自服下丹药后他们就犹如假死,十二个时辰后必须服下解药,可一旦服下解药他们就会被枉断城中的鬼差察觉。

“按你的说法,我们两个已经死了?”

“没错,马上就会有鬼差来给你们引路,可记住了,绝对不能被他们的绳索锁住,否则你们就只有被牵着鼻子走,再没法逃脱了。”赤幽又嘱咐了几句,之后便消失不见。

素、孟二人正在鬼门关附近漫无目的的游荡着,果然不一会就看到了之前的两个鬼差,他们手拿铁索,正往这边来。

牛头:“你是素灵犀?”

马面:“你是孟青阙?”

两人点头。

牛头:“你是服毒而死?”

马面:“你也是服毒死的?”

服毒?吃完赤幽的药物后他们就陷入了假死状态,说服毒而死也勉强吧。

于是,两人又点点头。

牛头:“自尽是重罪。”

马面:“杀了自己可是要进枉断城。”

这两个鬼差怎么傻乎乎的,素灵犀憋了笑。

牛头和马面不再说话,抡起链子就要将他们索起来,可这绳索还没套上呢他们两个就被按倒在地上了。

牛头:“你们不是野魂!”

马面:“你们意欲何为?”

在暗处的赤幽观察着一切,他指尖一点,素、孟二人的魂体便附着到了这两个鬼差身上。

素灵犀摸了摸自己,说:“我怎么变成了牛?”

孟青阙:“你说的什么话,这计划我们早商量了,难道变成马要比变成牛好吗?”

素灵犀将自己手上的链子一甩,“都给你。”

“我拿着你还像什么鬼差的样子?你这么快就想穿帮?”

“鬼差也分等级高低。”

“笑话,这两家伙明明是一样的。”

素灵犀拍了拍自己硕大的牛角,“我说我现在比你高一点,就是比你高一点。”

孟青阙翻了个白眼,跟着这人往鬼门关去了。果然他们一走近就见从墙面上生出一道恢弘的城门来,高楼正中央有一块玄色的牌匾,正是“鬼门关”三字。他生平还是第一次进鬼门关,想着孟青阙还有些雀跃。

“灵犀,你还记得去枉断城的路吗?”

“你难道不记得?”

孟青阙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人最不会背书,那些复杂的地图我怕记错,还是你来拿主意好,我都跟着你。”

“等会儿可别露馅。”

“知道了知道了。”

从鬼门关往西边一直走就能走到枉断城,而东边是去奈何桥和三途川的。他们一路上也见到几个鬼卒子,不过大家都是互不搭理。地府中人情淡薄,或许说根本就没什么人情,从这点看还是幽冥更有人气。

“灵犀,你看,前面是不是枉断城?”

“应该是。”

前方的城池并不巍峨,它的砖面是一色玄黑,让人看了格外压抑,而赤色的楼匾与赫赫写了“枉断城”三字。

赤幽蓄谋已久,那两颗让他们陷入死境的丹药也是特制的。传说在人间犯下重罪的人死后都会被押到枉断城受刑,而自尽也是地府重罪之一。赤幽之所以让他们自己服下就是为了将枉断城中的引路鬼差引出来,好让他们附着于他们身上。

地府的等级分明,不仅有诸多掌司,而且在阎君之下更有十殿阎罗,现在被他们附着牛头马面正是较下等的鬼差。不过枉断城独立于十殿之外,这里为阎君一人管辖之地,论等级还是比森罗十殿高上一些。

赤幽说地府中人的感官都有所变化,只要地府中有活物,就算隔着百里也能闻到到血肉香味,如果那颗人心真在枉断城,那他们两个一定能找到。

“青阙,你闻到了吗?”

“我也不知道他说的血香是什么滋味,就算闻到了可能也意识不到吧。”

素灵犀小心在枉断城中游走,这城里大多是被关起来的鬼魂,要说鬼差他们一个也没见着。而他们现在所在之地正是关押罪犯的地方,就算要放这人心,素灵犀直觉也不可能放在这儿。

“我们要往里面去。”

“往里面?”孟青阙看着后面隐约出现的宫阙,“那里应该就是宫城,赤幽不是说了么,像我们这种级别的鬼差可进不去。”

“既然进不去,我们就想办法进去。”

孟青阙以为这人有什么好法子,原来就是用强!孟青阙看着倒在地上的四个守门小吏不禁对地府嗤之以鼻,这帮家伙真是不中看也不中用。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寻心索迹

大殿之中有一丝冥火,仅能映出两人之轮廓。

站在香炉旁边的人穿了身斗篷,问道:“已经确定了?”

“是。”

“他们是什么人?”这男人的声线浑厚有力,但听着让人脊背都发寒。

“一个是太华山弟子,另一个来自南疆晔刹族。”

“南疆?”男人有些惊讶,“晔刹族人竟然还能走出不日城?”

“那对于他们,属下该如何处置?”

“他们此来的目的是为了那颗心,你现在就去把结界撤了。”

“可是君上,如果撤了他们岂不是会发现其位置?”

“我留了这东西这么多年,你当是为了什么?”

跪在下手之人沉默不语,对那人的心思他猜不透,更不敢猜。

“为的就是等着被他们拿走的这天。”

“那么乐辞修……”

“乐辞修不重要!”男人衣袖一挥,语声中是扼不住的震怒,“我要的是赤予,是赤幽尚在人间的儿子。”

那人颔首,不敢再回话。

“你且去安排,一定要让他们安然将这颗人心带出枉断城。”

“是,属下明白了。”

大殿中不再有声音响起,男人伸手便在空中画出了赤予的轮廓,他的眸中含光,但冰冷无比,仿佛对画中之人没一丝情愫。

“赤予,你身为幽冥这人,却要因一个凡人抛弃整个组群?我定要让你知道,这代价到底是何其沉重?”

罗睺从大殿中撤出来,手中却出现了一个银色的枪头。

“你是我最好的徒儿,也是我唯一的好友,可是,我却帮不了你。你我,便各自珍重吧。”

他往西边走去了,素、孟二人已经进了宫城,若再拖延阎君必然大怒。

“灵犀,这宫城里的守将怎么这么少?”

“不是少,是除了那几个看门的我们还没遇上一个。”

“等等等等!”孟青阙将人一拖便藏在了山石后头。

廊子里爬来了两个人身蛇尾的女人,她们手里端着香灰,应该是婢女一类的。

素灵犀摸了摸自己的牛脑袋,就算要附身也该让他们附着在这些人身上啊,这样不仅方便在宫城里行走,也不会弄出这么大一胚子让人注目。

“喂,看见那边的小官了吗?”孟青阙指着木桥边正在杂耍的几个人,“除了脸色铁青,身形瘦弱一些,他们看起来跟我们差别不大。”

“你的意思是?”

“本来这下等的鬼差就不得进宫城,我们被抓住了照样撵出去挨罚。与其这样,我们倒不如堂堂正正的混到里面去,省得拖着这两个笨重的身子。”

“这样也有道理,可这两个家伙怎么办,要杀了他们灭口吗?”

孟青阙摇摇头,“他们是鬼差专抓死人的,你以为我们真能杀了他们?把他们迷昏藏在角落里就得了。”

脱开那两个牛马身子后素、孟二人都轻松不少。

其实,这地府之中也要有游玩娱乐之地,枉断城中养了不少优伶和艺人,他们大多是生前在凡世声名鹊起又在之后犯了大罪的,留在枉断城服侍他人也是为了赎清生前的罪行好去轮回投胎。

“灵犀,你说乐辞修会不会也在这些人里面?”

“很有可能。”

“那我们要不要先混进去打听打听乐辞修的消息?”

素灵犀一听就正色道:“我们只剩下八个时辰了,当然是拿到人心要紧,乐辞修的事就交给赤幽。”

“等等,灵犀你闻到了什么味道吗?”

素灵犀皱着眉,认同说:“是种很新鲜的香味,不像这里的东西一样全是死气。”

“一定是那颗人心!”

两人循着这香味就往前走,路上遇到了几批小官,可这些人也没说什么,只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唯独遇到一个书判时他申请古怪的盯了几眼,素、孟二人有些紧张,可还是稳着步子走到了他身边。

“奴婢见过崔府君。”

“奴才见过崔府君。”

孟青阙为自己捏了把冷汗,要不是素灵犀先开口,他可真不认识这位地府首席判官了。

“嗯,”崔府君捋了捋胡子,问道:“什么人带进来的?”

素灵犀先回说:“回崔府君,小的们都是杀生司的嬴府君带进来的。”

“是嬴真那厮?你们两个也犯了生杀之罪?”

“回崔府君,小的两人生前是自尽的?”

老头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过了几遍,怀疑说:“从你二人面向来看,不像会轻易自尽之人。你们是受了什么大冤才选了自尽?”

为什么要自尽?这下素灵犀急了,她可没想过这一层。

孟青阙道:“回崔府君,小的两个在阳间本是一对恋人,可因各自被家中逼婚,是因出走不成才双双服毒自尽的。”

“原来是殉情?这种事,老头子我见得多了。不过可惜你们落在嬴真那小子手里,他最最看不得的就是自尽之人,你们此来枉断城至少得呆处四、五百年了。”

素灵犀偷偷看了孟青阙一眼,真不知这人哪儿来的这想法。

“你们两个被分在何人名下?”

“回崔府君,小的们都在罗睺大人名下。”

罗睺,这也难怪,他对反间的东西总是格外感兴趣。

“罢了,罗睺是个不错的主子,你二人能在枉断城做一对鬼夫妻也好。”

又唠叨了几句这老头终于走了,素灵犀正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而孟青阙却笑得肩膀直发颤。

“你笑什么?”

“听到了吗?鬼夫妻鬼夫妻,要不我们就别回反间,干脆留下来过日子好了。”

素灵犀狠狠揪了他一把,“你还瞎说!之前让你好好背书好好看地图你都不会,现在真要派上用场就一个名字都说不出来了,要不是我还记得崔府君那张脸,我们刚刚早就穿帮了!”

“娘子责备得是娘子责备的是!”

素灵犀被激得气不打一处来,还好她将枉断城里能叫得出名的人的背景相貌一一记了下来,如果不提到罗睺他们恐怕不能轻易过关。

二人跟着味道找到了一处在西边角落里的宫殿,外面无人看守,门窗也都关得紧紧的。

孟青阙一挑眸,“还不把冥帝给你的那宝贝亮出来?”

素灵犀从袖中拿出一块晶石般的东西,她闭上眼睛念了几句咒语这门就开了。两人心下一乐,赤幽不愧是冥帝,地府的结界没一个难得住他,只需一块藏了赤幽真元的聚魂石就能轻易破除了。两人进去以后赶紧把门关上了,而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孟青阙刚要用举火术就被素灵犀挡住了,“你干什么?你那是阳间之火,在这儿点燃不仅会引来其他鬼差,还会把我们的魂的驱散了。”

孟青阙吐了吐舌头,这时素灵犀才拿出随身的火折子来,里面散了磷粉,点燃了在地府常见的鬼火。

第一百一十五章 弄儿度日

从黄泉村的时间来看,这时已经五月中旬了,琰儿刚满了一百天,从开始偏瘦的身形变成了一个稍胖的小团子。孩子生下来就跟苏玦亲,现在更是离了一下都不行,越千泷还在心里纳闷,这孩子的爹按理是赤予,而自己不过给了个肚子,怎么没来由的给苏玦这么热乎,今天萧止出去采药,家里可干活的只有苏玦一人,苏玦正要起身做饭就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你还是别走了,你一走这小家伙就闹个没完。”

“现在已过正午,琰儿是喝奶水的,难道你我也要用奶水来充饥?”

说起奶水越千泷还真有些饿了,越千泷将孩子接过来抱在了怀里,哄道:“琰儿琰儿,让你爹做饭去了,要不然把娘饿着你可就没奶水吃了。”

孩子愣了愣,眨了眨眼睛后又哇哇哭起来。

苏玦心疼得看不下去,伸了手过去,道:“没事,让我抱着吧。“

“你抱着还怎么做饭?”

“我总有法子。”

“好好好。”越千泷苦笑不得,这小家伙真是有了爹爹忘了娘。

苏玦将琰儿抱在怀里,又拿到床小被子走了,到厨房后苏玦捡了个萧止平日药草的竹筐,在里头铺上棉被后才将苏琰放在了竹筐里。

“怎么样?还想跟着我吗?”

小孩儿吐了吐泡泡,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苏玦这才将竹筐背到了肩上,嘱咐道:“琰儿你可乖乖的在里面呆好了,爹爹跟娘亲做饭不用多久就好。”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苏玦拿了锅碗瓢盆,打算做几个清淡的菜肴。而期间苏琰坐在竹筐里安安静静的,等苏玦放下竹筐之时这小家伙竟然已经睡着了。看着他那憨态可掬的样子,苏玦不禁露出了宠溺的微笑。将饭菜分好后,苏玦又将其一样一样的装在小碟里给越千泷端进了房间。

“千泷,你做什么?”看到那人正在穿衣,苏玦立马赶了过去。

“没干什么,就是穿衣服啊。”

“这房中无其他人,为何要穿得如此齐整规矩?”

齐整规矩?这话听起来越来越没正经了。

“我是生了孩子,又不是瘫痪成废人了,你天天让我在床上吃喝算怎么回事?如果再不起来走走我骨头都要硬了。”

自从越千泷生产后,苏玦就将她照顾得一丝不苟的。越千泷擦身子的时候苏玦搬了木桶提了热水送进她房中;吃饭的时候是苏玦端了自己特做的小木桌送到越千泷床榻上;越千泷半夜腰酸腿胀的时候是苏玦在一边给她推拿揉搓;连越千泷出宫的时候都是苏玦背着将她送到外间的马桶上的,再这么过下去,这生产之后越千泷是不会留下什么病根,但恐怕也会变得跟苏琰一样,一离了苏玦就只会哇哇大哭了。

“快回床上吧。”

“不行不行不行,现在我的腿都不会使力了,必须得锻炼锻炼。”

“回到床上去!”

听出他语声中的一丝怒意,越千泷也没妥协,“好,吃了饭我就躺回去给琰儿喂奶。”

苏玦放下竹筐和手中的托盘,快步走过去就将她打横抱起的送到了床榻上。

越千泷整个都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喊道:“苏玦,你会不会太过分了!”

“女子生产过后的休养尤为重要,如果这月子坐不好,对你对孩子都没好处。”

“我还以为师兄是紧张我呢,原来是怕我出岔断了琰儿的奶水。”

“说什么呢,我当然是紧张你了!”

看着苏玦断然反驳的样子,越千泷心里美滋滋的。苏琰出生后苏玦就变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么固步自封,也不再把什么都闷在心里了,偶尔还会冲她发发脾气,而这样的苏玦真让她难以自拔。

“琰儿呢?”

“他,他在我背上的竹筐里睡着了。”苏玦说着将苏琰抱了回来,放回了温暖的被褥里。

“你看这小家伙好像在梦里都能感觉到你的气息,亲娘在这儿呢就是要往你那边挪。”

“那不如我先来抱着他,你先吃饭吧。”

将饭菜端来后,苏玦又将孩子抱在了怀中,苏琰两只肉呼呼的小手缓缓圈住了苏玦的脖颈,虽没什么力道,可早就把苏玦的心都化开了。越千泷在一旁咬着筷子,脸上正憋着笑。

“饭菜可还合胃口?”

“合胃口合胃口!”

“我之前鲜少下厨,虽然多少会些,但都是些光能果腹的粗食,今天萧兄不在,你若不喜欢便将就过一顿吧,等萧兄回来再麻烦他做些药膳。”

“我说了合胃口就是合胃口,师兄你这么计较做什么?我们相处这么久了,难道师兄还不知道我的喜好脾性?我品的是心意,又不是普通的美味可比的。”

看越千泷一副狼吞虎咽不修边幅的样子,苏玦才言:“都已经是当娘的人了,怎么吃起饭来还没个吃相,琰儿以后学了你怎么办?”

“是是是,”越千泷抹了抹嘴边的油水,道:“反正琰儿也不会学我,他以后处处都跟师兄学,处处都跟你这个爹爹学,这样你放心了吧。”

“我何曾是这意思?”

“你不是这意思那还是什么意思?我这当娘的是没娘样,只要你这当爹的有样子不就成了?反正……”越千泷瞟了瞟苏玦的神色,低声说:“反正连孩子都有了,你再想甩开我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越千泷马上将头埋进了大汤碗里,大口大口喝起汤来。

看着怀中的孩子,苏玦也越来越忧心。从时间来看在太华的月灵草早就枯萎,就算回到人间他也没法子让烨楼醒来来,那这枉断城去与不去又有何分别呢?如今十二年过去,他也有些累了,而且是疲累之极,或许能如此待在黄泉村才是最好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请君入瓮

磷火点亮了,素灵犀小心的护着火苗,这大殿里很空,他们走在其中都可以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素、孟二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点一点的往前移。

“我来吧。”孟青阙要去抢火折子。

“干什么?”

“我说我来拿火好走在你前面,这样有什么意外你才有时间反应啊。”

素灵犀推了他一把,“我不需要。”

“怎么不需要了,我好歹比你多走了几年江湖!”

“你那也算走江湖?”

“素灵犀你……”

“别吵了,小心引来别人。”

孟青阙一下捂住了嘴巴,只对她眨了眨眼。

素灵犀:“你闻到味道了吗?越来越浓了。”

“嗯。”

大殿里有些废弃的桌椅,但上头没有蒙尘,看来有人打扫。

走过正殿后就进入了一个侧殿,这里空间狭小,他们一走近周围的火把就亮了起来。素灵犀吓了一跳,连火折子都掉了。

“灵犀小心!”

孟青阙挡在她身前,他们本以为会有什么异动的,可仅仅是火把亮了,之后什么都没发生。

“你们真以为凭赤幽教的那些小伎俩可以从枉断城里拿走东西?”

两人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冲着暗处孟青阙大喊道:“是谁?”

“赤幽当真急不可耐,怎能随意找两个人充数?”

他直唤赤幽的名字,而且语声中没半点敬意,难道这人是阎君赤凌!想到这层的孟青阙渐渐转成了守势,同时紧扣住了素灵犀的腕子。

“可能是阎君,小心。”

“一颗人心而已,用得着阎君亲临吗?”此时,从黑暗中走出一人,他一头银发,样貌和衣着跟黄泉都有几分相似。

孟青阙:“你,难道是黄泉的弟弟?或者,哥哥?”

男子咧嘴一笑,“你们刚才不是说在我手下当差吗?难道现在连主子都不认识了?”

他难道是阎君身边的第一杀神——罗喉?

“你,是罗喉?”

男子移了目光到素灵犀身上,只说:“既然知道,那你也该明白,你们绝无性命从我手中拿走任何东西。”

真是可笑,素灵犀招出星链正要一试,而这链子刚甩出去就被罗喉牢牢抓在了手中。奇怪,他竟然丝毫不惧这星链上的星辰之力!她的御星诀已经到了第四重,怎么连这点威力也没有。

“别想了,你们南疆的伎俩对我毫无作用。”

“你知道我的出处?”

罗喉将星链一松,“素灵犀,来自南疆晔刹;孟青阙,北域太华山中执律长老的次徒,我说的是对,还是不对?”

二人脸色一变,看来罗喉早把他们的底细摸清楚了。而可解释的原因只有一个,罗喉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偷这颗人心,现在看来这正是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

“是你特意引我们过来的?”

“是。”

孟青阙心中一凉,他小声道:“灵犀,我先拖住他,你等会儿先趁乱逃出去。”

“可是你……”

“我要是想杀你们,还会让你们进枉断城吗?”

孟青阙:“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让你们把这颗人心带出去。”

什么!素、孟二人对视了一眼,这人在玩什么花样。

“我出不了地府之界,如果我能去幽冥也不会在此等你们四百年。”

素灵犀:“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罗喉略略想了想,问:“那你们又为何听命于赤幽?”

“你们阎君手下的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信或不信都是你们之事,”罗喉张开左手,他掌中出现了一颗还在跳动的人心,“这便是你们要的东西,拿或不拿全在你们。”

“好,我们要!”孟青阙大喊一声,他用眼神示意素灵犀留在原地,而自己上前去取那颗心。

这人心触手温热,还带着股血腥,孟青阙正要走,罗喉却扼住了他的腕子。

“怎么,你要反悔?”

“这东西血香异常浓烈,恐怕你们刚刚走出这门就已经被鬼仆团团围住。”

“那你说要怎么办?”

罗喉手掌在那人心上一过,上面立马多了层类似冰晶的东西。

“这不过是个小的封印结界,赤幽看了自然会解。”

孟青阙好奇的看了看这人,看来是真心帮忙。

“你认识乐辞修,或者,你认识赤予?”

“无须多问,你们时间不多,再不离开唯恐误事。”

孟青阙小心将那颗人心收了起来,走到素灵犀身边时才发现一个问题。他们来时是附着在牛头和马面身上的,现在赤幽不在,也没人可帮他们重新附灵了,那他们难怪就凭这副样子到枉断城的外城吗?宫城外那些鬼差肯定能一眼识破。

孟青阙:“罗喉大人,既然你要帮我们你就要帮到底。”

“什么意思?”

“送我们安然走出地府。”

罗喉动了动嘴角,他本以为孟青阙会说枉断城的,没想到他还想靠着自己一步登天。

“可以。”

可以?他这么快就答应了?素灵犀觉得有些不对,他们这一路都太过平顺,几乎没遇到任何阻扰,而最后竟然还出现个罗喉特意相帮,这颗人心来得太简单了,简直就像是人家送给他们的。莫非,这根本就不是他们要找的那颗人心?

“到了,过了前面鬼门关就是幽冥界。”

素灵犀带头走了几步,身边没有任何异常发生,等他们穿过关门了还是平平静静的。孟青阙一摸怀里的东西还在,他们真的将这人心安然带回幽冥了?

“怎么样怎么样?”早在一边等着的赤幽一下窜了出来,问:“东西拿到了吗?你们有没有怎么样?”

“东西是拿到了。”孟青阙将那颗人心给了他,怀疑说:“可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

“这个容易,”赤幽解开了上头的结界,将双掌放上去感知了会儿便连连点头,说:“是是是是是,这就是乐辞修的那颗心。”

虽然是个好消息,但素灵犀的内心就是平静不下来,其中一定有哪里不对。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旁有枝节

今天黄昏他们终于等来了宁辰的消息,重谨在一旁劝了半日齐衍才答应让他下山去丰都城。洛吟桓不受太华门中约束,得到消息就硬生跟在宁辰身后。

“洛大人,此次我去丰都不是游玩,若有意外,我不可保你万全。”

“我何需你保护?”

“洛大人自然是修为深厚,可大人毕竟是我太华山的贵客,如果你在丰都城出了什么事,我太华山怎么向宁王、又怎么向北域交代?”

“我洛吟桓的命在我自己手中,如果没了就是没了,你们不用向任何人交代。”

“不可。”

洛吟桓忽然拉了宁辰的走,说:“既然你不信我,我们这就去重谨面前立生死状,我洛吟桓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一定找不到你们太华山头上,更找不到你宁辰头上,怎么样?”

“我并非此意。”

“那宁大师兄就是嫌我是个累赘,不想带着我误事了?”

宁辰无话可说,只想绕开他往山门去。

“宁大师兄若不带着我,我大可自己下山。反正宁王殿下已经将我交给你们,我要是没了人影殿下也只管你们要人。是要让我自己去还是带着我去,就请宁大师兄抉择吧。”

这人真是至死方休!宁辰不胜其烦,只得带着洛吟桓去重谨那里求助。而没想到重谨这人拍拍脑袋,竟然答应了。

幽冥界,腾翔殿。

素灵犀:“冥帝陛下,你不是说只要我们拿到这颗人心就会给我们一个完完整整的乐辞修吗?现在人心在这里,那乐辞修呢?”

“乐辞修……”

“怎样了?”

“不在冥界。”

“不在冥界!”素灵犀一下拍案而起,嚷说:“冥帝陛下这是在耍我们吗?”

“非也非也,你们回去就知道了。”

孟青阙:“回去?回哪儿去?”

“自然是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了。”

赤幽这么说是让他们回丰都城?这不明显是过河拆桥吗?

“呵,冥陛这也太欺负人了。”

“这冥界大门的入口在药王殿,而出口却在志掩山,虽然这是两界之间的通道,可除了你们凡人可进出,我们幽冥和地府中人都是进不去的,而你们要找的人不在幽冥,而是在人间。”

素灵犀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便猜想道:“幽冥和地府的人进不了人间,而你明明这么想得到这颗人心,却白白在这里等了四百年。我想,陛下是撒了谎吧。”

“什么意思?”

“你跟阎君不和,还有阎君对你幽冥中人的掌握,这都不是你不敢派人去地府取东西的理由,实际上,幽冥的人根本进不了地府,地府的人也进不了幽冥,所以你只好用神降的方式让阿柒帮你找凡人下来,对不对?”

赤幽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这丫头真聪明,每一条都被她说对了。

“多话不说了,等到了志掩山你们自然能见到乐辞修。”

志掩山?那里除了乐辞修的故居和衣冠冢还能有什么?

赤幽将那人心放在素灵犀手心,“你安心吧,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们还可以来幽冥找我。”

将东西拿到手的素灵犀舒了口气,拜说:“那就请冥帝陛下指明回城之路吧。”

“到了上面,你们一定要跟赤予说明白是我让你们去地府找人的,一定要跟他说是我帮你们把乐辞修找回来的,如果你们少说一条我一定誓不罢休!”

素灵犀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原来这人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借乐辞修的命讨得儿子一个原谅。

“你放心,事情办好了我一定带赤予来幽冥见你,到时候让你们父子重聚一化前仇。”

经历过幽冥一遭就像是过了大半年,再闻到凡间空气时孟青阙觉得浑身焕然一新。放眼看去这志掩山风景优美,满山的地缚灵尤其艳丽。

“乐辞修乐辞修乐辞修……”孟青阙盯着那依然活跃的人心,愁道:“他在哪儿他在哪儿啊,志掩山这么大,我们难道要拿着这颗人心到处晃悠?”

“不知道,既然赤幽说在这里,我们就在这里找到乐辞修再回去。”

两人正走着忽然身前就闪出了一道影子,素灵犀还没来得及收手人就昏厥了。

丰都城,药王殿。

十三揉了揉眼睛,他这一觉都睡醒了,怎么时辰还没到?

“主子,还有多久呀?”

“不到一个时辰。”

“主子你渴不渴,饿不饿?我去让他们准备些东西来。”

赤予闭上眼睛,道:“不用。”

“你为何要去幽冥?”

一听这声音十三就浑身哆嗦的躲在了赤予衣袖中,整个丰都城他只怕这一人。

“黄泉?”赤予露出了难得的惊讶之色,将来人仔细打量了一番才说:“你不是从不出志掩山的吗?今日到这里所谓何事?”

“那你去幽冥界又为何事?”

黄泉为人冷漠少礼,对自己鲜少用敬语,可他这人说话从无波澜,刚才一问倒让赤予尝出些心绪了。

赤予觉得好奇,“你今日是怎么了?”

“若要去幽冥,我也要一同去。”

“为什么?”

“我本就来自幽冥,不过是怀念故土,有何奇怪?”

怀念?故土?黄泉从没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没将幽冥当作故土,这人今天着实奇怪。

“你是谁?”

黄泉眼眸稍挑,言道:“黄泉。”

“可并非是我熟知的黄泉。”

“我在志掩山守了三百年,却不是为自己而守。还记得吗?你曾问我为何会答应听命于你。”

“记得,你说因你出自幽冥,而凡世已无你藏身之地。”

“这不过是搪塞。”

赤予敛了眼神,认真打量起黄泉来。虽然知道他当时没说实话,但这三百年来黄泉对自己可谓尽心竭力,慢慢的,他竟然成了自己唯一可说几句话的人。

“如此说来,你现在打算告诉我实情了?”

“实情我不知晓,一切等你我到了幽冥才可能清楚,所以这一趟,我必与你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心有懈怠

已经到七月初了,再过几天琰儿就要满半岁,小家伙长得快,之前的那些衣服都穿不下了,萧止正寻思着给他重新做几件。

“萧兄。”

“哦,是阿玦啊,我正在给琰儿选料子呢,你看你喜欢哪个?”萧止埋头抚摸着面料,这些料子大多生硬,不适合婴儿柔软娇嫩的皮肤。

“萧兄捡你喜欢的吧。”

“黄泉村贫瘠荒凉常年种不出什么东西,连这布料也是粗燥难当,在这儿屈身这么久当真是委屈了琰儿。”

“琰儿的衣裳都很合身,比起我跟千泷来,萧兄你对琰儿更为细致贴心。”

苏玦这句话绝不是奉承,自从苏琰出生萧止就负责起他大大小小的事项来,吃穿用度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故而苏琰这半年来鲜少生病,就算生病过一两日便能痊愈。从萧止的举止言行苏玦能看出,他是一个对育儿之事十分熟悉之人,生前一定是有过自己的孩子。难道,萧止等的人会是自己的妻儿?

“萧兄,过几天就是七月初七了。”

“是啊。”

“萧兄考虑得怎样?”

“我还能考虑什么?”萧止挑了一块颜色温暖的布料,说:“左右不过再去一次枉断城罢了,倒是你们,究竟是要呆在这里还是与我一同去?”

看来萧止还没轮回的打算。

“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千泷怎么说?”

“我还没有与她提及此事。千泷她在这里过得很开心,而我……在黄泉村也过得很舒心,一旦我们去了枉断城也不知结果如何。琰儿年纪还小,我跟千泷尚且有挣扎自保的余地,可是他不一样。”

站在门后的越千泷敛了声,这段日子虽然清贫,却是她有生以来最为满足幸福的时光。她跟苏玦一起育儿生活,就像凡间夫妻那般。在这里是宁静的,虽然回不了凡间但至少没变数,但如果他们回不到凡间呢……

回到房间之后苏玦惊讶的发现越千泷正在收拾东西。

“怎么了?你不是一向不在意这些,为何突然整理起房间?”

“就要走了,总不能丢个烂摊子给萧止吧。”

“走?”

越千泷转过身来,认真说:“当然是回人间,否则我们还能回哪里?”

“回人间?”

“马上就是七月初七了,我们跟萧止一起去枉断城。”看着苏玦惊讶的目光,越千泷继续道:“这么看着我干嘛?你知道的东西我也能知道。”

苏玦忽然上去按住了越千泷的手,“先等等。”

“还等什么等?”

“等琰儿长大一些。”

“等琰儿……”越千泷的手僵住了,“你,你是说?”

“萧兄不是说过吗?地下一年,地上一日,这里的几年不过是人间的几天,如果这样我们不妨等琰儿长大一些再说。”

“所以你要留下?”

苏玦点点头,“我们不能带着孩子去冒险。”

“苏烨楼怎么办?我们能等,可他还能等吗?”

苏玦的力道松了松,刻意避开了越千泷的目光。

“你在乌有殿的时候说过,你想找到一个不需要自己保护的东西,虽然你后来明白了这种东西在世间并不存在,可我还是不想成为你的累赘,我的孩子苏琰也不是你的累赘,我不会,更不能容忍它变成这样。”

“你们不是累赘。”

“可是却挡住了你回去的路,不是累赘难道是绊脚石?”

“我想留下是因为我喜欢这里的生活!”苏玦语声有些激动,可他目光炯炯,并没一点敷衍。

“你,喜欢这里?”

“月灵草,应该早就枯萎了吧,就算我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是吗?”

这点她和苏玦早就心知肚明,只是无人点破而已。

“十二年了,自从我被大宗祭救起就一直在找法子让他醒来,可尝试了那么多次,我们终究都是失败的。我是一个凡人,有太多不可作为不可改变之事,虽然不甘心可这便是事实,我自欺欺人了这么些年,或许这次正是清醒的时候。”

“师兄?你怎么说起了这些?”

苏玦端坐在床榻上,脸上还带着笑意,“我从没听过关于幽冥或者地府的事,我不想,更加不敢听。现在真正到了幽冥,我才明白,想要从这里回到人间是多么遥不可及。又或许,这里的日子并不比人间更难熬。”

“我还是没听明白。”

苏玦沉默了少许,他双手紧抓着被褥,忽说道:“或许,苏烨楼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或许他早就到了幽冥地府,早就轮回到了下一世,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一直找不到他,才一直没有法子让他醒过来。”

“什么叫做,或许?”

“我不知道。”苏玦闭上眼睛,他眼前出现了大宗祭浸烛的脸。

他的身体还是热的,他的甚至还有呼吸有脉搏,可就是没有心跳,唯独缺少心跳。南疆之人擅用秘术,或许他们有法子制造出这么一个活死人呢?浸浊心思诡谲,除了利用,他实在想不到这人还有什么理由帮自己跟烨楼。

“或许或许或许,或许这世上真有让人起死回生的法子呢?我们已经找到了女娲魂石跟火凤之血,难道你要因此放弃因此一直逃避下去!不过是月灵草而已,就算它枯萎了我们就再去找其他办法,这世上无奇不有,难道没了月灵草就不能有起死回生的办法吗?”

“月灵草?原来你们要找月灵草?”萧止出现在了门口。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误会一场

已经到了子时,冥界之门开启了。

“时辰到了。”

“嗯。”黄泉看了眼身边的赤予,他的眼神晦暗不明,竟然第一次透出了些人情。

当赤予要踏入之际,黄泉却挡在了他身前。

“你是何意?”

“到了幽冥,你必然见到冥帝,到时,你会怎么做?”

“我怎么做,与你无关。”

赤予推开黄泉的手走在前面,十三从他袖子中露出头来做了个鬼脸。

子时一过,冥界之门便关闭,药王殿终于回复了平静。

志掩山下,宁辰和洛吟桓并排而立。宁辰换了常服,而洛吟桓还一身玉带广袖的,这贵公子的作派让宁辰很是不适应。

“山路难行,难道洛公子要这样动身?”

洛吟桓嘲讽的笑了笑,“我知宁兄不喜有我跟着,但你身为堂堂太华山的执教弟子,为何要花这些心思捉弄于我?”

“洛大人这是何意?”

“你明明可以去御剑去丰都城,却偏偏停在这山脚下,这不是为让我难堪又是为了什么?”

宁辰听着一拱手,“洛大人真是高看了,宁辰不过一介武人,没有那些算计捉弄他人的心思。停在此地只因下山前重谨师叔再三交代要停步在志掩山下,不可御剑去丰都城池。”

“哦,这是为什么?”

“师叔并未言明,宁某不敢揣测。”

难道这志掩山有什么蹊跷?

洛吟桓想着让道说:“我这一身的确不好赶路,不如宁兄先清?”

宁辰走在他前头,这山上除了有满山的野花以外没什么特别。

“宁兄,按理来说这里气候温暖,山上应该长满各类草木,为何我们这一路看来就只有这种蓝色的野花?”

“慢着,不要动!”宁辰喝住了将要摘这花草的洛吟桓,说:“志掩山靠近丰都,这里风物不同于北域,有什么好奇的物事记在心里即可,千万不可触碰。”

洛吟桓收了手,宁辰说得有理,倒是个少有的稳重之人。

“当下刚刚天亮,等我们翻过志掩山应当恰好是城门大开之时。”

“丰都城不是小城,宁兄准备怎么找苏玦一行?”

“我跟青阙从小师承执律堂,如果青阙在城中,我必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自己跟青阙修习的灵脉如出一辙,二人从小就可借着灵脉之间的关联感知对方气息,所以小时候不管青阙在太华山的哪一处走丢了宁辰也能找回来,不过后来孟青阙下了山,这气息也断了。

宁辰突然眉头一皱,说:“洛大人,我们去前面的树丛看看!”

果然,他们在这树丛里找到了孟青阙。

“宁兄,他身边的这女子你可认识?”

“这不是我门中弟子,我也从未见过。”

这两人瘫倒在一起,从后颈的伤痕看是被人从后偷袭击晕了。

“青阙,青阙!”

这人没什么反应,而对素灵犀宁辰也不敢轻易触碰。

“你就别晃了,你看他们这一身的露水肯定是在外露宿了一夜,我们不如先升堆火让他们暖暖身子再说。”

孟青阙跟素灵犀二人四肢冰凉,脉搏也比常人跳动得更慢。宁辰将孟青阙拉起来,正要将人扶到背上。

“看来宁兄果然不认知这女子,否则也不会扔下她不管而只关心自己师弟的死活。”

宁辰看着昏迷的素灵犀,“还是请洛大人来的好。”

看他这拧巴的样子肯定是拗不过那一句男女授受不亲。

死板,迂腐。真是跟厉染完全不同。

洛吟桓一下就将人抱在了怀里。这姑娘姿色不错,眉眼前跟越千涨一样都带着些野性,看来不是闺中小姐。

醒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孟青阙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嘴里正要呼痛就看到了宁、洛二人。

“宁辰?洛吟桓!”他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你们是谁?奇怪了,怎么在志掩山我还能看到你们的虚像?”

虚像?这人将他们看成幻影了?

“灵犀呢,灵犀——”看到身边的女子孟青阙立即将她护在身后,说:“别以为变成这副样子我就会把东西交出来,宁辰跟洛吟桓恰好是我看不顺眼的两个,就算你们要诓我也好歹变成我师父或者齐师叔的样子吧。”

宁辰皱了皱眉,这人在说什么胡话。

“原来,孟兄对在下是这种看法。”

“青阙,我跟洛大人是特意从太华山赶来的,苏师弟和越师妹呢?”

孟青阙没回答,反而在自己跟素灵犀的衣袖中找了找。他心下一凉,东西不见了!乐辞修的那颗人心呢?

孟青阙手中凝剑,起身就指向身前两人,吼道:“快把人心交出来!”

“青阙,你怎么了?难道不认识我了?”

“少跟我假惺惺,再不交出来我把你卸了给这满山的地缚灵当花肥!”

“青阙……”还不等宁辰说完洛吟桓就动起了手。

洛吟桓想着,既然说不清楚,那就将这人打趴下了再逼他听自己说清楚。当下已是乱局,这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孟青阙即要对付洛吟桓,又要护着昏迷中的素灵犀,僵持之下难免落在下风。

“青阙,住手!”

孟青阙对宁辰置若罔闻,宁辰快步而上,想着不如先制住他再跟他讲理。

“哼,假的果然就是假的,我大师兄宁辰怎么是这个身手?”

孟青阙刚说完就被两人拿了个正着,他昏睡刚醒没有力气,不甘中只得呛说:“胜之不武,你们是趁人之危!”

“在你们手里不就认为我们是小人吗?那这些小人行径又算得上什么?”

宁辰拦在当中,解释说:“青阙,是齐师跟重师叔让我们来找人的,你跟苏师弟一行多日没有消息,大家在门中都担心得紧。而且,在天玑宫中的几株月灵草已经枯萎,苏师弟和越师妹平日那么在乎这月灵草,应不会离开这么长时间,我们此来只是想看看你们是否出了意外。”

这人细节说得清清楚楚,跟上次在苏玦幻梦中的情形大不一样。

宁辰看他面有犹豫,干脆推掌过去握住了他的右手。孟青阙一惊,这人在给他渡真气,他跟宁辰两人灵脉相通,这点是蒙骗不过的。

“宁辰?真的是你!”

误会终解,洛吟桓也放开了手上桎梏。

第一百二十章 对峙幽冥

黄泉和赤予已经在这里呆了几个时辰,这是一片荒地,除了一座高墙什么都没有,也不见任何行人。

“难道你们幽冥就是这么一块死地?”

见黄泉不答,十三才从袖子里钻了出来,“主子,幽冥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住的地方绿草成荫就跟志掩山差不多呢,不过十三当年是从阴界裂缝中偷跑出来的,药王殿的冥界之门是第一次走,十三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赤予环视着周围,突然以丹田之力大喊道:“赤幽,不敢出来了吗?你不是一直想让我来幽冥!你到底在何处?”

罗睺在殿外搅枪而立,该来的终于来了。

“赤予。”这一声悠远有力,震得人心肺一颤,而来人一身玄色华服,一头火红的长发比赤予还要耀眼。

赤予静静凝视着眼前之人,他曾经在庙宇中见过他的泥塑偶像,可这还是头一回看见真尊。从相貌来看,除了眼神,他跟赤幽当真有六七分相似。

“你,就是冥帝?”

赤幽迈开步子,一步一息的向赤予走来。

“我熟知你的一切,而你,却对我一无所知。”

“我只需知道,你是杀死我爹的仇人。”

“你爹?”赤幽危险的扬起了上唇,“你爹是冥府神君,是足以傲视天下是受千万膜拜的一界之主,而不是一个懦弱无知的凡人。”

“是你懦弱无知!”赤予说着想冲上前去,可身体就像是灌了铅。他明白这是幽冥的瞳术,能在无形中控制自己身体。

“孩子呢?”

“孩子?”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那个孩子在哪里?”

赤幽扫了他身边的黄泉一眼,“上次你问我乐辞修在哪里,这次问我他的孩子在哪里。赤予,你我之前难道就不能越过这个凡人?”

“你害了他的性命还夺了他的轮回,你我之间怎么可能越过这个人!”

“害他性命?夺他轮回?”赤幽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香包,此时赤予眼神一颤。

这个香包……阿柒不是说已经被乐辞修烧毁了吗!怎么会在赤幽手上?

“如何,看到这个东西你害怕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地缚灵要深入人的血肉方可生根,如果这颗种子一直被放在这香囊中就不可能在乐辞修身体里发芽。我倒是很好奇,是谁让他服下这种花种,是谁在冥君庙里听到了神降依言行事的!难道这个人是我?难道,执意要打开冥界之门的不是你赤予?”

黄泉的目光移了移,虽然毫无波澜,可最终停留在赤予的侧脸。

“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你怎么拿到的!”

“呵,呵呵呵呵呵呵……”赤幽突然大笑起来,他将香包往赤予面前一丢,言道:“你自以为身在人间我就对你无可奈何?你跟乐辞修一样无知,一样可笑。”

“阿柒,不可能是阿柒,这不可能!”

他们一起相依为命四百余年,那人怎么可能背叛他而投向赤幽。

“你以为我是如此好蒙蔽,你以为我会被你玩弄于股掌?”

“赤予,不是我想玩弄你,而是你玩弄了阿柒。你自以为自己做得神鬼不知,可谁知道阿柒碰巧找到了这个香囊,而又碰巧发现了其中的秘密。你以为他为何要答应跟你定下契约呢?真是想要和你相依为命跟你共享百年?他那般人鬼不辨的活着难道是一种恩赐?”

是了,阿柒跟他定下契约沦为他一人的仆从,可每当月夜就要忍受万虫噬心剜肉之苦。他们用了数百年时间,才研制出药物让他减轻些许痛苦。可如果连阿柒也死了,他在反间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他已经没了乐辞修,赤予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他之所以答应是想要从你的梦魇中查清真相,是想弄清楚乐辞修到底为什么自尽,是想弄清楚他为什么会在志掩山发疯。”

自尽?发疯?赤予难以控制脑中的画面,那些事都已经过了四百余年都已经沉睡这么久了,现在重新翻开却依然那么清晰。

“赤予,你当真可笑,你以为,将这些都推脱到我身上就可以摆脱梦魇了?其实,你的一举一动,你的一言一行大家再清楚不过,你虽然是我的孩子,可我也不得不承认,你当真是我见过少有的虚伪荒谬之人。”

“别说了……”

“你不敢来见我,更加不敢来幽冥,根本不是因为认定中我杀了乐辞修,而是因为面对不了自己被我蛊惑的事实。”

“闭嘴。”

“为何当年宸国贩童案子铁证如山?为何即便乐辞修放下一切也难逃厄运?只因为,他从小养了一只恶魔,只因为,他不该收留你。”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周围尘土飞扬,三十里以内的草木尽数化作了灰烬,赤予已然摆脱了这人的瞳术,他此时半跪在地,长长的红发散在两肩,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而赤幽依然停在原地,他的目光移向了黄泉,脸上却有些隐忧。

赤幽走近了,俯身言道:“赤予,我说过,当你再踏进幽冥,就再也没有离开那日了。”

“是吗?”赤予忽的起身就要扼住赤幽的脖颈,可耳边一道寒光而来,他的脸上已经多了道深深的血痕。

“黄泉?”

“很惊讶么,”白衣人执枪而立,狭长的双眼中不见一丝人情,“我说过了,我是来自幽冥。”

阿柒听命于赤幽,连黄泉这种无心无念的人也是听命于赤幽,赤予突然笑出了声来。他这一辈子只信过两个人——乐辞修跟阿柒,而黄泉,正是他试着来信任的第三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黄泉此人

当下素灵犀已经醒了,听得宁、洛二人从太华山而来她也放了心,跟孟青阙一起将他们在丰都的遭遇都说了一遍。洛吟桓听得津津有味,素灵犀的名字他在流光小径的时候听过,青阙好像对她心有好感,而这人又跟苏玦关联非浅。

宁辰:“这么说,你们从幽冥拿来的人心不翼而飞了,你们对偷盗者一点头绪也没有?”

“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之前我跟青阙在此被守山人制住,他的身手修为极高,我们根本无力还击。如果有人拿了这人心我相应该是黄泉,而我不明白的是,以他的脾性绝不会给我们活路,为什么这次出手这么轻。”

“黄泉?守山人?”

孟青阙一想,阿柒是丰都城主的人,黄泉也应是丰都城主的人,左右是一丘之貉,说不准黄泉已经拿了人心给赤予了?

“不管了,我们先去丰都城看看。”

四人来到丰都城下,却见城门两边并无守卫,街道上空空如也,跟来时的情景完全不一样。

疑惑之中,孟青阙又来到了初时的那家酒馆,只见掌柜的背了大包小包,正带着一家老小往马车上挤。

“掌柜的!”孟青阙拉人硬拉了下来,问:“你要去哪里?你不打算留在丰都城了?”

“还留下,难道留下找死吗?”

“什么意思?”

掌柜的指百乌有殿方向,喊说:“城主下了城主令,今天再不走他就放火烧城了。”

“放火烧城?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不要这座城池了?”

“我怎么知道,你有本事问城主去。不过城主令向来说一不二,现在城里的人都走光了,你们也快点走吧,不要在这里死嗑了。”

看来这掌柜说的不假,街上的铺面都收拾一空,距这道城主令下发应该有段时间了。

素灵犀:“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赤予要放弃整个丰都?”

四人来到城西乌有殿所在方向,“鬼宗门”三字的界碑还在眼前。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阿柒的声音从门后传来,他缓步而上,身后殿宇隐现。

“苏玦和千泷呢?他们还在乌有殿对不对?”

“他们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孟青阙冲过去就纠住了他的衣领,“你这家伙在耍我们对不对!你费尽心机哄我们去幽冥根本不是为了赤予,你是在为冥帝办差,对不对?阿柒,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幽冥之事,多谢。”

“多谢有什么用?苏玦跟越千泷呢?”

“我听说,苏玦跟越千泷从乌有殿前的奈何桥跳了下去,那里通往人间跟幽冥的交界。我没想到他们会做这样的选择,我更没想到赤予会想同越姑娘成亲。”

孟青阙的手松了松,阿柒面如死灰,眸子里一点光泽也没有。

孟青阙:“你说他们在人间和幽冥的交界?那是哪里?”

“我不知道,为今之计,只能再从冥界之门进去。”

刚从冥界出来,现在又要去冥界?素灵犀不禁在心下怀疑,这人说的是真是假。

冥界之门只会在夜半子时打开,现在才刚天亮不久,就算他们今晚就去冥界也来不及。地上一日,地下一年,等他们赶到幽冥也是在大半年之后了。

“你们放心,如果他们有任何差池,你们大可把我杀了抵命。”

“废话,人都不见了我们杀你又有什么用?”

“那不如我们就先等到子时,我跟你们一起去幽冥。”

跟他们一起去幽冥?素灵犀叹了口气,她察觉到此事没这么简单,从阿柒的反应来看他一定知道自已跟青阙在幽冥的遭遇。只是除了等待,他们现在也没任何办法。

幽冥中的地狱不同于人间,这里时而炽热如火,时而严寒如冰,水火交替下让人无法忍受。

赤予全身都布满了镣铐,现在他就是动了动脖子都难。这结果赤予已经猜到,以他目前的力量是不可能跟赤幽相抗衡的。

“主子主子……”藏在赤予衣袍深处的十三飞了出来,他的脸颊已经被烤得通红,这会儿落在赤予跟前已经费了极大的力气,他舔了舔赤予脸上的伤痕,哭道:“主子你都流血了,伤口还疼不疼啊?”

“不。”

“冥帝陛下是您的亲爹,他怎么可以这么对你?还有那个黄泉,我早就猜到了他没安好心,可惜十三什么用都没有,十三帮不了主子,只能看着主子在这里受苦……”

“罢了,这是我应得的。”

“主子!”

“你不该跟着我下来,是我连累了你。”

十三听了眼泪流得更加成害,直晃着脑袋说:“主子不要怕,十三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不许。”

十三扑腾扑腾翅膀就飞走了。

“十三,十三……”

十三已经没了影子,赤予靠在身后的刑柱上,竟觉得有些困倦。

“君上,”罗睺跪下道:“您将赤予囚禁是为何?难道您真想杀了他?”

“当然不,他跟我同出一脉,我怎可能杀了他?”

“可枉断城的阿鼻地狱凶险异,就算是赤予……”

“我不会让他死,我只是想让他安安心心的留在冥界,毕竟比起我那个弟弟来,赤予更适合成为冥界之主。从丰都城来看,如果他能将前事都忘了,也不失为一个明君。”

听到这句罗睺敛了神色,“君上,那,黄泉呢?”

“黄泉是你亲手*,而且在人间蛰伏多年也算有功绩,如今他当跟你一起共守在此。”

罗睺闻言立即磕头道:“多谢阎君开恩!”

“你们是之是师徒,也算得上好友,往后,你要对他多多上心。”

“属下明白。”

从大殿出来时,罗睺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阎君对赤予仁慈是应当的,可他没想到那人对黄泉也会如此仁慈。然而,赤凌真会将赤予托上冥帝之位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忘川之水

萧止答道:“在幽冥和地府之中都是有月灵草的。”

“真的?你说的当真,不是在诓骗我!”苏玦一下钳住了萧止的双肩,继续问道:“萧兄,这里真的有月灵草吗?”

“黄泉村没有,但冥帝的住处腾翔殿和阎君的枉断城是有的。”

枉断城,又是枉断城!苏玦松了手,脸上神色稍缓。

“萧兄,到了七月初七我们跟你一起去枉断城。”

“千泷……”

“师兄你就别犹犹豫豫的,你们人间不是有句话吗?叫什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月灵草又有了,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难道师兄连天意也要不顾?苏琰是我们的孩子,他爹娘都是不安分的人,所以这小家伙生来就是不安分的命。”

“阿玦,千泷,你们放心。枉断城中是崔府君主事,他是十大判官之首,虽然为人冷漠但也极其公正,若有机会让他查明生死簿,只要认定你们阳寿未尽,崔府君一定会送你们去人间。不过都说小鬼难缠,而且月灵草又是阎君心爱之物,你们到了枉断城后,一则一定要想办法见到崔府君,二则一定要进到宫城去,不然后果难料。”

萧止的意思是,如果他们见不到崔府君,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好痛,他的浑身都痛苦难当,自己已经有太久没感觉到过这样的痛楚了。赤予动了动手指,他的四肢僵硬,显然被冻坏了。

“爹爹爹爹,你看前面躺了个人。”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赤予依然睁不开眼睛,他周身感觉一暖,像是被卷进了一个深深的怀抱。赤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像极了春天新生的草叶,赤予握紧了那人的衣袖,生怕会从这怀抱中滑出去。

“爹爹,他都冻成这样了还有的救吗?”

“当然。”

“那他比我小还是比我大呢?”

“应该小一些吧。”

“那爹爹不如收留了他,让我也多个弟弟吧。”

……

赤予耳边响起了笑声,这声音他已经等了太久、怀念太久了,多少次他希望那人入梦也不得如愿,如果得知真相他也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吧。想来也是,他做的那些事,实在不容原谅。

睁开眼睛,他看见的是一处幔帐,这素色的帐子描有暗纹,细看了才知是一些舞姿。赤予立刻惊坐而起,将这房间的事物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这是他以前在烈旭城的住所!

“怎么回事?”赤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双掌小小的,跟成人差距颇大。

“小予小予,我们去打秋千吧。”

外头突然冲出一个比他个头稍向的孩子,拉了他的手就往外走。

“你……”赤予难以置信的皱起眉头,探视道:“你是,阿柒?”

“是啊,怎么你又要装不认识我了?”

“阿柒。”

“我知道爹爹不在,所以你近来心情不好,可他是去筹建忘乡城了。我听说忘乡城精致巧妙,地方可比我们现在的别馆大多了,有了忘乡城爹爹就可以收留更多的你我一样的孤儿,我们也会多上许多兄弟姐妹。小予,以后就不只有我一个人陪你玩让你撒气了。”

“忘乡城?”

“对啊,那是国主陛下给爹爹的封地,听说爹爹在里面放了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呢。”

赤予忽而将手一甩,冷道:“我不去。”

“小予,你怎么又生气了?”

“我不去忘乡城,我也不要什么忘乡城!”小男孩坐回了床榻上,任凭阿柒怎么劝也不肯再挪步子。

“小予……”

小男孩将被子捂在了头上,一副逐客的样子。

“君上。”

赤凌走下了台阶,看着被绑于刑架上的赤予,问说:“如何了?”

“果然如赢府君所言。”

“看来他身体里到底流了凡人血脉,三途之水对他来说是有用的。”

“君上,但这忘川之水不可妄用啊。”

“赢真自有分寸,他从不做让我失望之事。”

罗喉低头,正等着赤凌的下文。

赤凌越过罗喉,伸手指向了赤予的左胸,说:“你的母亲虽然是个凡人,但这里终究是空的。无论多少地缚灵也治不住你,也不能让它入了你的梦去。幸而有这忘川之水,才可成就你冥界之主的位子。”

忘川之水,冥界之主?罗喉想了想,难道,赤凌是要在梦中与这人结下血契?这样一来,赤予就成了他的奴仆,就永远要与他捆绑在一起了。

罗喉斗胆抬了抬头,四百余年前阎君处心积虑的诱使赤予打开冥界之门、又留下乐辞修的活心作为诱饵、这种种件件都不过为了将赤予诓下幽冥来,用血契之术来控制赤予。包括这几百年来暗中助赤予经营丰都,也不过是在为这人最后执掌幽冥作准备。如果从一开始赤幽就将孩子带回了幽冥,如果中间从没一个乐辞修,那该有多好。

忘乡城已经被查封,城中的孩子也被如数送走。国都中渐渐传开了乐辞修贩卖、甚至是将孩童养作娈童戏耍玩乐的流言。开始大家都觉得不过谣传,可当下不仅乐辞修被囚禁于烈旭城,连他曾经收留的孤儿中也出现了诸多人证,桩桩件件都指向了乐辞修。

“小予,外面的流言是真的吗?”阿柒站在他身边,脸上满是泪痕,“忘乡城没了,爹爹也不在这里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去找他。”

“去找他?去烈旭城吗?”

“嗯,”赤予牵起了阿柒的小手,说:“我们之前不是都乞讨过吗?只要有路,我们就一定可以到王都,一定可以回到他身边。而今天被送走的这些人,本就不配、也不该是他的孩子。”

“小予?”

“我也从没听说过,一个父亲会有数百个孩子,这样的父子,也就不是父子了。”

看着前来清查的官兵,赤予赶紧和阿柒躲在了炭坑里,他们要将这些孩子送去官暑,而暑门一进就难以脱身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七月初七

黄泉村,七月初七。

这一天终于来了,苏玦安坐在院中,旁边越千泷正在给苏琰喂奶。这孩子有个好习性,只要吃饱了总能美美睡一觉。

“你看,这小子果然睡着了。”越千泷爱抚的贴了贴孩子的脸,继而将他抱在了怀中。

“师兄,你别愁眉苦脸的了,我们一定能带着琰儿出去的,放心吧。”

苏玦点点头,可眉宇间满是忧虑。

“阿玦,千泷,时辰快到了,到时你们必然会被带到森罗十殿问询,你们要做好准备。”

萧止说完便和这二人坐在了院中等候,不过一会儿前面就出现了两个手持白幡的影子。他们看起来是人类,可都脸色苍白,四肢犹如枯骨,好像是从陵墓中爬出的活尸。

“萧止。”他的名字一旦被唤出身上就多出了一副镣铐,萧止一下跪倒在地,身子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萧兄!”

这两个鬼差瞅了眼苏、越二人,最后停留在孩子身上。

“你们不是黄泉之人,到底从何而来?”

苏玦:“我们从人间丰都城而来,而且都是阳寿未尽。”

“人间?”这两个鬼差对了一眼,稍胖的那个说:“这黄泉村从来没有过凡人。”

越千泷一伸手,“那你看看我们有没有脉搏?”

稍胖的那个上前一步,探过后只‘嘿嘿一笑,说:“还真有活人,我们赶紧抓了他们去上报赢府君。”

他们要将人交给赢真!萧止暗地里对两人摇摇头,赢真其人虽然在十大府君中年纪最小但脾气最古怪,经他手送到各层炼狱的孤魂为数最多,苏玦跟越千泷不能见他。

瘦子拿了本册子,问道:“名字,年龄,籍贯,怎么到这里的?”

“越……”

“不要说!”萧止竭力喊道:“你们绝不能说,如果没有这些他们就拘不住未死之人。”

“萧止,死了这么久还是这么不老实。”胖子拽着锁链一扯,萧止整个人都被拽倒在了地上,脸上的面具也掉下来。

瘦子:“脸毁了就是脸毁了,还戴什么面具啊?左右今日还要再多上一刀。”

第一次看到萧止真容,苏玦也为之一震,他自幼见过不少风浪,但像萧止一般伤得如此可怖的实在少见,那伤痕刀刀入骨,唯有一双眼睛尚且完整。

“不就是凡人吗,就算没有名字我们也能全部带回去!”

苏玦见状立刻从曜宫中唤出不周横在那胖子脖下,再回头越千泷的邀月也胁迫住了瘦子。

胖子:“你你你你你,你们兵器从何而来?”

瘦子:“是啊,兵器怎么来的?”

“你别管怎么来的,带我们去枉断城!”

“不去,我们只负责带萧止去枉断城。”

越千泷一紧力道,“不去?想死吗?”

“死?”周围响起了阵阵笑声。”

“千泷……”萧止勉强抬起头来,现在他周身痛楚犹如剥皮,“他们是鬼魂,你们是杀不了的,以死威胁无用。”

“死既然不行那就打晕他们!”越千泷话音一落这两个鬼差就应声落地。

苏玦赶紧蹲身去解萧止身上的镣铐,“萧兄,你快跟我们走!”

“你们快走吧,这些你们是找不开的。”

“我这不周削铁如泥。”

“这不是普通的镣铐,我已经身死之人,扣住我的是地府之法而不是这副刑具,凭你们是难改天地纲常的。虽然我走不出这幽冥,但你们尚可。”萧止说着在沙土上画出了一副简单的地图,“我记忆不多,你们姑且按着这路子走吧,从黄泉村出去往西,你们会经过介河下流,这条河是跟忘川同出一源,但你们在其中一定不要多留,看到什么都不要多想,切记切记。”

这条河跟三途忘川同出一源?据说这忘川在黄泉路和鬼门关的交界处,其中尽是孤魂野鬼,要想过忘川必须从奈何桥通过,而要走奈何桥就必须喝下孟婆汤,忘记所有前事。

“萧兄,这条介河跟忘川可是一样的?”

“忘川是亡灵之河,而介河是幽冥之河,你们两人都未死,走在其中你们会看到前世的记忆,走在其中容易迷失,一定不能多留!如果河边没有船只,你们直接趟过去即可。”

能看到前世?越千泷看了看苏玦,那她会不会看到之前在苏玦梦中见到的?

“可是萧兄,等他们醒来你怎么办?”

萧止推开了苏玦的手,抚着自己的脸,言道:“地府的刑法阵仗我都见得多了,你们大可不用为我担心。只是今天这一别,恐怕再见无期。”

苏、越二人一时沉默,萧止看了看熟睡的苏琰,最终试着咧了咧嘴。这笑意看着虽狰狞可怖,但已映在了二人心中。苏玦正起身子,对着萧止便是恭恭敬敬的三拜,越千泷见状也照做。

“萧兄恩德,我们一定毕生铭记!”

越千泷:“对,你放心,我们有机会一定会回黄泉村看你的!”

“时间不多,你二人快走。”

苏、越二人起身就向这两鬼差来时的方向而去,一年中只有今天黄泉村的通途大开,而一路往西后就是忘川。

宸国,烈旭城。

赤予跪倒在堂前,而阿柒缩在他身边,脸上还是挂满了泪珠子。

“小予,你说他们会答应放我们进去吗?”

乐辞修已经在秋官府押了二十来日,赤予两人也在这司寇府等了二十来日。当今的大司宼是个女子,虽然为人狠辣严明,但对孩童自有一颗慈母之心,这些日子以来并不曾怠慢了赤予跟阿柒。

“小予……”

此时屋外过来了两人,是秋官府的小臣。

“你们快去秋官府吧,人已经在门口了。”

“什么人?”

“你们想找的还有谁?国主格外开恩,只是抄没了乐辞修的家产和封地,他身上案子都结了,但国主有令,你等永远也不能踏足烈旭城和陪都却玉城。”

当今国主和乐辞修有数面之缘,宫中也皆是他的舞乐,就算坐实了罪名秋官府的人也会顾忌国主心思,而且这罪名……赤予心中再清楚不过,他暗暗计划了这几年,虽然有线索但并没留下铁证,现在光凭几个孩子的言辞大司寇应当定不了他的罪项。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解忧灵药

志掩山偏安于宸国一禺,而且靠近阴寒之气甚重的丰都城,这里从来人烟稀少,多有鬼怪横行的传说,山中更是有些小的精魅。而赤予生来就可以看见鬼魂,来到这种地方他反倒觉得自在许多。

“小予,你说爹爹为什么选这么一个地方来隐居?”

“因为一般人不敢来这里,而且志掩山山路曲折,是个销声匿迹的好地方。”

“可是,为什么爹爹要选择销声匿迹?”阿柒皱着眉头,脸上充满了担忧,“你没看到吗?爹爹从秋官府回来就没笑过了,他整日神情哀伤的不动不说话,而且还不让我们碰他,这不是很奇怪吗?可见,爹爹在秋官府一定受了不少苦。”

受了不少苦?赤予暗中握紧了拳头,他本以为在牢狱中不过受些皮肉之伤,如今看来,之前在狱中之人一个也不可放过。

赤予想了想,问说:“这里被大家称为‘鬼城,是不是有供奉着幽冥诸君的庙宇?”

“听说志掩山西峰的峰顶上有一个小小的冥府廟,但我还没去过。”

“我知道了。”

志掩山,冥府廟。

孩子跨过破烂的门槛,他面前有一尊泥像,看容貌甚是威严。

“神仙……”赤予试着叫了一声,但没有动静,孩子又恭恭敬敬的在雕像前拜了一拜,“神仙你还在吗?

“你又有何事?”这雕像竟然说话了。

“我想求神仙告诉我,我爹爹在秋官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被指何罪?”

“贩卖孩童谋取私利。”

“还有一桩呢?”

“还有……”赤予想起了那些龌龊的证词,心虚道:“圈养娈童,将他们当作玩物,以此满足……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物欲、情欲……这些对世人来说皆是一样,牢狱中的狱卒囚犯都好比被束厉鬼。乐辞修名满天下,三十年来享尽人之所尽享,站在天下之巅的人,难免遭天下人嫉恨,而牢狱中人不过按照着外面的留言,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罢了。况且乐辞修不仅面若冠玉,还身若柔荑,这样的男子在世间可见多少呢?凡人又怎么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欲。小鬼,我这样说,你可能明白?”

赤予眼眸一挑,大喊道:“不可能,我爹爹是男子,他不可能遭遇这种事!”

“人心之恶,非你所能想。你在世间这些年,难道还未看清?”

想到自己遭遇,赤予也是无言。他出生便害死了母亲,之后被人贩卖去大户人家为奴,做的恰恰就是娈童,其中艰辛他小小年纪就铭心刻骨。

这泥塑忽说:“你可愿意来幽冥界?”

“幽冥?”

“幽冥中人黑白即分、无欺无瞒。”

黑白即分、无欺无瞒?这样说来,自己岂不是没这资格么。

“无病无痛、无战无灾,是个真真的不争之世。”

“我,不行。”

“乐辞修、阿柒,你都可以让他们一同前来,在幽冥,你们大可安度数百年。”

数百年?只有他们三人!这样就可不被凡间的任何人事再打扰了。

“怎么才能去幽冥?”

“还记得我给你的那个香包吗?”

香包?!原来那天在烈旭城长街的男人是这泥像化的?可那个香包的确管用,有了它不管乐辞修在哪里,自己也能感觉到那人的气息,也能依迹找到他。

“我记得。”

“那里面有一颗灵药,只要你让你爹服下,不出一月,你就能找到来幽冥的法子。”

看着这泥塑,赤予也有丝困惑。从两年前开始,只要踏进冥府廟总能听到这位神仙的声音,他说自己是冥帝,并且和自己很是投缘。这十一年来,除了乐辞修跟阿柒,也只有这个冥帝才会顾及他的生死。他可是堂堂神君,应该不会处心积虑害一个凡人,如果他真要害自己也不会等上十一年吧。

“法子已经告诉你了,听与不听在你。”

“神仙,神君……”

泥塑已经没了动静,赤予瘫倒在地,心中脑中有如乱麻。幽冥是什么地方赤予不知道,而幽冥相比于人间到底谁好谁坏他更不清楚,这个决定,他现在还不能替乐辞修和阿柒下。

“小予,你说这药有用吗?”阿柒坐在小灶前,眼睛已经肿得只剩下一条小缝了。

“没用。”

阿柒手中的扇子一松,他心里也知道,这已经是他们换过的第六个大夫了,他们总说乐辞修患的是疯疾,是不可能好转了。

“小予你说没用,那为什么我们还要煎?”

“这药虽然没用,但是可以让爹爹熟睡,刚才那一服药的药效就快到了,如果没这一副我怕他醒了又要自戕。”

“那难道我们就让爹爹这么一直睡下去吗?如果……”阿柒的声音抖了抖,说:“这样跟死去又有什么分别?我们还不如听大夫的拿条麻绳将爹爹绑起来呢,这样爹爹不用喝药,也不会伤害到自己的。”

拿麻绳绑起来?赤予看着那凄苦的药汁出了神,他万没想到乐辞修会因为那些罪名变得神智恍惚,甚至毫无生念。可即便是这样,赤予也从未后悔自己之所为,他不绝想跟数百个孩子分享同一个父亲,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也只想守住这一只余他们三人的小家。既然这人间容不下他们三人,那自然有其他可容之处!

“阿柒,你已经两天没睡了,趁着爹爹没醒你就先睡一会儿吧,药熬好了我就叫你。”

“小予,那你呢?你也睡一会儿吧。”

“我不困,而且这火还要人看着呢。”赤予伸手将阿柒的头抚到自己腿上,果然不到一会儿阿柒就睡着了。

此时,赤予才拿出早放在袖中的香包,那里头有神君说的灵药,用这东西他们三人就可以去冥界,就可以和人间的一切断个干净,就可以重新开始了。赤予看了看躺在身后床榻上的乐辞修,最终将那灵药放入了陶罐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介河指点

走到这里突然出现了一条小河,以萧止的说法来看,应该是介河。苏玦在河岸边找了一圈也不见船只,更没有人烟,连个鬼卒鬼差都没有。

“师兄,没船我们怎么过去呢?”

苏玦将背上的竹篓取下来看了看其中安睡的孩子,“千泷,就依萧兄说的,我们直接趟过去。”

苏玦就自己的腰带解开,紧紧绑在了越千泷腰带上,这举动让越千泷觉得亲切,在三省崖打开灵脉时,那人也是这么的作为。

“我先走,一定不要放开我的手。”

越千泷握紧了那人的右手,跟着他一起走到了河水中。

这河水看着浑浊,可走下去才不过脚踝,而且河中没有沙石,除了河水微凉简直跟陆地上无甚差别,难道萧止会让他们直接走呢。

“师兄,你说我们真能看到自己的前世吗?”

“我想萧兄说的并非虚言。”

“那我们既然走在一起,我能不能看到你的前世,师兄你又能不能看到我的前世呢?”

“我们等等就知道了。”

越千泷精怪的一笑,不知道她的前世是什么样子。

“或许在这里走一遭我就能明白我为什么会被囚禁在女娲神境了。”

“嗯。”

“如果我前世是大奸大恶,或者是妖魔鬼怪你会怎么办?”感觉到苏玦的动作一缓,越千泷继续道:“我一定是犯了大罪才被关在那里的。”

“水路中都暗有玄妙,你还是小心脚下,先不要多言。”

走了许久越千泷也没发现任何玄妙,这就是条普通的小河,她既没遇到什么意外,也没看到任何跟前世相关的东西。

背篓里没有动静,前面苏玦也没有动静,这河水清浅但河面异常宽阔,好像他们走了多时还是在原地打转。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不对?”

苏玦没有回应。

“师兄?”越千泷拽了拽这人的手心,不成想苏玦反手就是一掀,越千泷赶紧护住了背篓,失衡之下差点跟孩子一道跌在水中,“师兄,你怎么了?”

苏玦站在原地,眸子动也不动,眼中一如无物。

直到听见孩子的哭声他才回过神来,赶紧问道:“琰儿怎么样?他有没有受伤?”

“没有,应该只是被惊醒了。”

“那有没有被水溅到?”

被水溅到?这一点水花有什么要紧的?然而苏玦紧张无比,他抱起孩子仔仔细细的查看着,连一个小小的水渍都不想放过。而这小子也乖得很,刚才还闹得凶呢,一看到苏玦便又打个哈欠睡着了。

越千泷被他这不见理智的样子惊到了,只说:“你放心,孩子刚刚被我护着,一点也没伤着。倒是师兄你,这是突然怎么了?”

苏玦敛了敛神,骤收的眸子像是刚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

他现在气息不稳,勉强才答说:“没什么。”

“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

“你明明就是有!”越千泷赶到他身边穷追不舍,“你在这条河里看见了什么?是你前世的记忆还是苏烨楼死前的记忆?这些跟琰儿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越千泷被苏玦喝着一退,他此时目有凶光,甚至还带着杀意。

“师兄……”越千泷试着让他冷静些,说道:“琰儿刚才哭闹得厉害,他可能是有些饿了,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会,我给琰儿喂些奶水再走。”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琰儿。”

越千泷一时词穷,不知该怎么来掩盖自己的心虚。

“还记得我们下山时齐衍的嘱托吗?”

“齐衍?他的哪一句嘱托?”

“他说,让我们帮夏罄书把蔺珩的这一世带回去。”

“对了,经历了这么些我都把这个忘了,可依照时间来算,夏蝉息去世不满半年,这孩子应该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吧。”

“没有,”苏玦目光深沉,“他就在我们眼前。”

在他们眼前?越千泷看着苏玦怀中的婴孩。

“难道是琰儿?”

苏玦点点头。

“琰儿就是那个神魂不全的蔺珩?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去剑冢找师父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吗?”

“你当时说,你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蔺珩还有夏罄书,场景正是天炽亡国的时候。”

“我一生能记得的梦境寥寥,而且记得的每一个都跟烨楼在关,唯独这一个牵扯到了外人,所以我当时觉得奇怪,我本想找师父问清夏罄书的情况,没想到他让我们到了丰都。千泷,你难道不觉得此得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吗?蔺珩、夏罄书、赤予、琰儿、还有你我跟青阙,少了任何一人如今的情况都不会出现。太华山门规森严,齐衍和重谨怎会轻易放你我两个新入门的弟子一道下山?而且还是来这有‘鬼城之称的丰都呢?”

也就是说,齐衍早就知道了这一切会发生?他是刻意安排自己跟苏玦前来的?他这么做到底有何目的?

“从下山起我就心有怀疑,只是没弄明白关联,不过现在在这介河中我大概明白了。”

“师兄你明白了什么?”

问到这里苏玦就不再言明,直接说:“过了介河找到月灵草再说。”

月灵草,又是月灵草。苏玦在心中苦涩一笑,他今生已经跟这东西纠缠不清,想不到连前世也跟这东西有纠葛。如果拿不到月灵草,他苏玦此生当真难辞其咎。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冥冥之中

太华山,两仪阁。

星海之中立着一高一低两道人影,高的是齐衍,低的是重谨。

齐衍:“如何了?”

“如何如何,”重谨手中拿着一封书信,递与他道:“你自己也看到书信了,宁辰说越千泷跟苏玦都已不在人间,这结果你可满意了?”

“我问的是,他们的命星如何了。”

“喏——”重谨指着星海的一处,道:“你看,他们的命星一东一西就在那儿好好的呢。”

“为何是一东一西?前些日子来看的时候不是还在东方的一处?”

“命星这东西何其玄妙呀,以我的修为只能看看说说,你要问原故的话,恐怕只有世尊君上才能明白吧。”

“一东一西,可是相离之意?”

“表面上看的确如此,但说不准我们明日来看就又合在一起了,这星转轮说不准。”

问了也是白问,他们能凭借星转轮找出蔺珩这一世的下落已经不易了。

“师弟,你说为什么这孩子会落到越千泷身上,而且,还是个四百年也没能出生的孩子。”

“蔺珩千年以来神魂不全,而那孩子在四百年前就该胎死腹中,不全之魂就应当补不全之体,蔺珩这一世投于丰都不奇怪。而这样灵肉皆残的婴孩,世上也唯有越千泷才能将其生下来,这一点也不奇怪。不过我的确没想到,苏玦会带着她从乌有殿中的奈何桥跳下。看来他们两个已经将世上诸事都抛开了,这等儿女心思,倒不像苏玦往日作派。”

“越千泷我看不透,苏玦我也看不透,对于齐师弟你我更看不透。”

“这孩子,我要留在太华。”

“你说越千泷腹中的婴孩?”

重谨无奈的笑了笑,“你已经收了一个阮非颜,难道还要收一个‘蔺珩’?”

“等黯辰剑灵再度临世,这孩子便会离开。”

“帮他帮的这么彻底,看来师弟才是我们几个里面最心软之人。那么你天玑宫的那些月灵草怎么办?蔺珩三魂不全,没了它就算这孩子到了太华山也活不了几年吧。”

“你说过,这孩子命星闪耀,这就说明他不是个易死之人。不过,洛吟桓跟到丰都的用意还需你跟师兄再思量。”

“洛吟桓?”重谨毫不在意,只说:“他跟你家两个徒弟的那些事你就一点没听说?在七绝台和焚音谷那两段都在门中传得沸沸扬扬,说洛吟桓中意千泷。”

“笑话,洛吟桓出生于世家,而且位至北域大宗伯,主理宗族事务,这样一个人怎会花那么多心思去儿女情长?北域如今已江河日下大不如前,但太华山在其疆土之内,公孙翎这次来恐怕是要我们为其社稷出力以对付其宿敌宸国。你虽然和公孙翎交好,但政客毕竟是政客,不会像你待他一般坦诚,这些师兄你比我清楚。”

“公孙的为人我知道,他当得起‘君子’二字。”

“即便是君子,也分个‘此一时,彼一时’。”

此一时,彼一时?重谨转身看着这片星海,北域疆土死气沉沉,看来亡败之日不远,可他们的王星却越来越耀眼。萧北煌,重谨默念着这个名字,难道他尚在人间?

地府,枉断城。

还好来时他藏在赤予衣袖中记住了路,十三此时在枉断城中乱窜,虽然他从阿鼻地狱出来了,可整个地府都是赤凌的人,他能找谁帮忙呢?对了,他的亲爹,自己可以去找赤幽啊!出了枉断城往东就是幽冥地界,而赤幽就在腾翔殿。正是高兴呢,突然十三眼前一暗,他整个身子都被人拽在了手中。十三被捏得喘不过气来,正要晕厥之际那力道便松了。

“是你!”十三气得面红耳赤,直吼道:“你这个叛徒,为什么背叛主子?”

“他是你的主子,可不是我的。”

“黄泉我就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当年如果不是主子收留你给你治伤,你怎么可能活到现在?你这个杀千刀的,现在竟然帮着赤凌,你一定不会有好结果一定会后悔的!”十三浑身发抖,要不是翅膀被捏住了,他真想冲上去叮死他!

“说够了吗?”

“没说够没说够,我咒你被天雷劈死被地火烧死被恶水淹死被剧毒毒死,总之你黄泉就是要不得好死!”

等他终于停嘴了,黄泉才问:“赤予在哪里?”

“你这个叛徒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我如何救人?”

“谁要你救了我们主子才……”突然十三眸子一挑,愣说:“什么,你要去救人?你要救谁?”

黄泉不置一词,担松了捏住十三的两指。

“你要去救主子?”

“你可藏在我衣襟中带路。”

“你为什么抓了人又要救主子?”

黄泉不耐烦的起了身,见状十三立马往他衣中一钻没踪影了。

时辰到了,赤凌看着邢架上赤予的神情,这真是数百年来他看到过此人最鲜活的样子。

忽然,赤凌伸手凭空就抓破了他的胸膛,而赤予依旧双目紧闭,脸上的痛苦渐渐化作了恐惧。“罗睺,这里便交给你。”

罗睺一拱手,“请君上放心。”

赤凌闭上眼睛,像是入了定。

“不会这样的,不会这样不会的!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年幼的赤予坐在血泊中央,而他身前躺着一个衣上染血的女子,这人的心脏被穿膛剜出,这血腥的场面实在不堪入目。孩子跌坐在她身边,目光却落在她的小腹上,这人怀孕了,而且据乐辞修说来是他的孩子。赤予觉得好笑,这女人是宸国秋官长,是将乐辞修下狱审讯的人,她怎么可能会怀上乐辞修的孩子?

“小予。”

赤予浑身一颤,他抬起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血契之惑

“怎么,不认识我了?”

赤予身子往后退了退,“爹……爹爹?”

听到这一声来人显然一怔,片刻后才握住了他满是血污的手,说:“怎么,不认识我了?”

“爹爹你,你不是已经不在了?”孩子战战兢兢的说出了这句话,乐辞修被地缚灵蚕食而死,脏腑已空在其中的满是花草,这人的尸身是自己和阿柒反复验过的,难道他们错了?难道他没死?赤予低下头,他的神思有些恍惚,而之前在志掩山的记忆也不清了。

“是小予杀了她?”

“我只是推了她一下,我没想要杀她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他们竟然……”孩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它们平平无奇,却能凭空就抓透一个人的胸膛。

“我早就知道,小予是独一无二的。”

“爹爹,你不怪我吗?”

“我为何要怪你?”

赤予眼中盈出了泪水,“爹爹,她说自己跟你早就认识早就约好了,她说她已经辞掉了官职,她还说……还说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

“孩子?”

赤予抓住了这人的手,求道:“爹爹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孩子救活我一定会保他一辈子平安的!”

“你错了,那孩子不是我的。”

赤予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屏住了。

而来人抚上他的侧脸,温柔道:“我只有小予一个孩子,何来的其他?”

“爹,爹爹?”赤予凝视着这人,心中又惊又骇,却独独没有欢喜。

他费了那么多心思毁了忘乡城,为的就是赶走那些不相干的孤儿,为了就是回到当年只有父子三人的日子。因为在这世上,只有自己跟阿柒,才有资格叫这人作‘爹爹。可即便他做了这么多,他也绝不会去伤害阿柒,还有乐辞修的的亲生血脉。

“那么,阿柒呢?”

“小予,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我想!”孩子立刻直身扑到了他怀里,哭喊道:“我想我想我想!这世上只要爹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男子笑了笑,正要抱起了赤予却被这人打断了。

“爹爹,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还有救的,我现在就把他取出来,我们去找神仙叔叔,他一定有办法,他会救你的孩子的!”

男子摇摇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这孩子,我们救不了。”

赤予为这婴孩努力了四百来年,这念头在他心中刻得太深了,但他时间不多,再拖下去他们两个就我法结印。

“小予,难道你不想跟我走?”

“不,不是,但是阿柒……”

男子冷了神色,转身之际不再有一丝留恋。

“爹爹,我跟你走!我们马上就走,不管哪里我都跟你去。”

男子依旧没有停,赤予就在后头拼命追赶着,可不论他多努力就是和乐辞修差几步。到了一片花海中时,乐辞修终于停下了。赤予一抬头,竟发现身边都是满片满片的地缚灵,他登时跌下地来,脸色一片惨白。

“爹,爹爹?”

“怎么?”

“为……为什么要来这里?”赤予刚说完他的四肢就被花草紧紧缠住了,这些枝蔓一下融进了他的血肉,眨眼间在他手臂上就长出了一朵朵幽蓝色的花朵,“爹爹,救命,爹爹——”

男子定定在原地站着,目光有如流水,无悲无喜。

“小予,你不是要跟我一起走吗?这片花海就是我啊。”

“你……爹爹你都知道了?”

男子蹲下身来,眼中带着些忧伤,说:“你是怎么毁了忘乡城、怎么将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强加于我、怎么让我吃下这地缚灵的花种、又是怎么杀死端嘉跟她腹中的孩子,这些,我都不想过问。”

赤予惊得哑口无言,这一桩桩一件件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爹爹,我……我不是这样想的!我只是想找一个地方让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活着。”

“我从不怪你,不管小予做什么爹爹也不会怪你。”男子的手轻抚上来,他的血肉竟也和赤予融在了一起,变作了片片花叶,“这片花海景致优美,我们就在此安度余生可好?”

“变……就是说我们也要变作花草吗?”

“有何不可?”

“不行,”赤予忽言道:“不行不行不行!”

他猛然将人一推,身边花海也随即消失。

“爹爹……”赤予茫然的看着四周,哪里还有乐辞修的影子。这孩子跌落在地,竟然没有像从前那样四下寻找。

“小予。”看到眼前的身影,赤予不由得往后一退。

“你怎么在这里?”

“你刚才是否看见乐辞修了?”

赤予恍然一笑,“是你在捉弄我?赤幽,你为何总是纠缠于我!”

“赤予,难道你还不明白,你想要的并非乐辞修,你留恋的于并非他的性情皮囊。”

“你想说什么?”

“在你出生之前阴界裂缝就已经合上,我是迫不得已才将你留在凡间。而你从小无父,母亲也因难产而亡。如此阴阳两隔,即便我是神君也无法跳脱这束缚,因此我只能连连神降于庙宇之中,期盼着你或有一天能踏进门来遮风避雨。苍天庇佑,在你九岁那年终于到了一家阎君廟拜祭。”

赤予感到脊背一寒,原来赤幽一直在寻他,原来他这两年一直在自己身边?

“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居心?我不过有一颗爱子之心,试问我这颗心跟乐辞修的心有何区别,何况乐辞修认下了百来个孩儿,而我却只认也只疼你一个,我这心思岂不比乐辞修来的更珍贵、更独一?”

心?赤予看了看这人的胸膛,他跟赤幽那里,都是空的。

“你要的不过是一个爱你、伴你的父亲,乐辞修可以,同样你的生父也可以。乐辞修给的诸多我可以给,他不能更不会给的我也可以给。而且于我,你不用费尽心思去争、去抢。我们父子已经错过了四百来年,之前亏欠你的所有,我都可以一一补偿回来,只要你愿意跟我一同留在幽冥,愿意统领腾翔殿,我甚至可以还你一个活生生的乐辞修,让他常伴于你左右,直至天地枯竭。这样,你可愿意?”

直至天地枯竭?孩子抬眸看着这人,他是冥帝,要做到这些或许不难。

“如何,你现在是要杀我,还是要留我?”

“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阿鼻变数

阿鼻地狱设在枉断城之下,其中关押的都是世间大恶,其中刑法万千,而罗喉的住所正靠近这阿鼻地狱。黄泉生在地府之中,武艺技法都是罗喉教授,所以他的住所自然跟罗喉在一处,对这阿鼻地狱他再熟悉不过。

“在哪一层?”

十三从袖子里透出个头,“在最下头呢。”

最下头?那里他从没去过,不知是怎样的情景。

“守卫呢?”

“没有守卫,我悄悄溜出来的时候就没看见。”

没有守卫?奇怪。

“其中可有他人?”

“十三出来的时候没看到其他人。”

“你等会先藏在我衣袖中,若看到了赤予,你便再找一个安全之处藏身。”

“啊?”十三愣了愣,这个黄泉说话怪怪的都让他不敢认了。

“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一道冰寒和一道炎息交替袭来,让黄泉动作缓了些。

这大门被封住了,黄泉看着身前寒冰,问:“这张门之前是否是关的?”

“不是不是,我出来的时候根本没看见这道门。”

黄泉试着将身子贴在门上,可才一触碰就感到一股反噬之力。

“阎君在里面。”

“阎君?不应该是冥帝吗?”

“这是地府而非幽冥,此处何来的冥帝?”

十三转念一想,他们刚下来就被带到了枉断城,难道,当时在冥界大门后等着的不是冥帝,而是他的哥哥阎君!

“抓了主子的不是主子的父亲吗?”

“看了便知。”黄泉唤出手中的银枪,说:“你且躲远些。”

门口有动静,立于一边的罗喉执枪而去,果然,这道狱门已经被破了。

“黄泉,你不必躲闪,这地府之中除了你谁人还有这样的枪法?难道,你有胆量破了这狱门,就没有胆量出来见我吗?”

耳后一阵寒风,还未转身罗喉就握住了那人刺过来的枪头。不妙,中计了!感觉到触手的冰寒罗喉就觉得不妙,再动作那人的枪尖已经横在了罗喉颈下。

“不错,这人间的百年没有白呆,倒学会像凡人一样耍手段了。”罗喉看着被自己握在掌中的一道冰柱,“怎么,你要杀我?”

“我自知赢不了你,只能出此下策。”

“黄泉,就算你用了这样的伎俩也依旧赢不了我。”罗喉瞟了一眼颈下的枪头,“你能赢,只因为我让你赢。”

“何意?”

“我早就猜到了你今天会来。”

黄泉闻言放下了银枪,“你是在等我?”

“赤予在里面,阎君也在里面,你若要进去只有一个办法。”罗喉说完就握住这人的枪头往自己胸前刺去。

“罗喉——”

他的衣襟顿时染满了鲜血,可另一只手依然搭在黄泉肩头。

“你何必如此?”

“左右我也死不了,这样浑噩混账的活着,还不如再沉睡数十年,倒是你……”罗喉的目光落在黄泉胸前,言语中满是唏嘘,“若是这场景再重演一番,你便再无醒转的机会了。”

“我明白。”

“黄泉,你是杀不死阎君的,这次带那人出去之后佻将志掩山上的地缚灵尽数烧毁,如此冥界之门就会关闭。他还是予王,你还是守山人,你们大可在丰都度安然度日不再受阎君纠缠。”

“你如此行事,阎君可会放过你?”

罗睺意识已渐模糊,他半跪下地来,说:“我如此行事,尚可能保全自己,黄泉,你且好自为之吧,望我醒来之际,还能和你再见。”

罗睺的双眼已然合上,黄泉扶了这倒下之人,离开前才道了句‘多谢’。

“幽冥界、乐辞修、阿柒、还有你身上的神力我都可以一一留下,赤予,你想要的都将得到,难道你连这最后一个机会也要放弃?”

赤予脑中一片混沌,如果自己答应了,那这四百来年的坚持又算什么?

“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可以将你废作一个凡人,你将失去丰都城、失去你跟阿柒的双生之力、同时也失去将乐辞修从地府救出去的机会。”

终于,赤予的眼中有一丝光泽,“他在地府?是你一直将他押在地府?”

“否则呢?”

“他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若答应,自然就能见到。”

乐辞修,爹爹……

“赤予,在人间救下你是他之不幸,你已经荼害他之一世,难道就不可让自己稍作一些牺牲?”

“我……”

“你之所作所为,皆为满足自己私欲,难道四百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未变。”

“我答应你!”

男子微微一怔。

“赤幽,我愿意跟你留在幽冥,也愿意入主腾翔殿,不过,你刚才所说的条件,每一个都必须实现。”

“好啊,我们一言为定。”

男子伸出手去握住赤予,他们二人掌间散出一道幽光,这光芒泛着血色,让人不敢靠近。

“你愿意永远跟着我,和我结缔共生共在之约吗?”

“我,愿意。”

“永不离弃,也永不背叛?往后岁月都听命于我一人?”

赤予有如被蛊惑,他双目发直,依言念道:“从此以后,我只听命于阎君一人,永不离奇,也永不背叛。”

这血契初成,只需再等片刻这人就会变成自己的奴仆了。往后就算他有再大的本事和怨怼,也走不出地府和幽冥,更加离不开自己。

“主子,主子主子!”

“主子你快醒醒啊!”

这是谁的声音?听着万分熟悉,可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突然感觉一击袭来,赤予张嘴就吐出了满口鲜血,再往前看时只见‘赤幽’一脸怒容,他的嘴角也挂着血色,而右手已经被黄泉斩下,伤处顿时血流如柱。

“十三?黄泉?”

十三说找人帮忙,竟然找来了黄泉!

因为结印仪式在梦魇中被打断,阎君真元受损一时难以恢复。

他看着黄泉发出了一声冷笑:“呵,本还想给你一个机会,没料到你仍是如此冥顽不灵。”

黄泉未理会这人,径直将赤予从邢架上解下来背在背上。

“黄泉,你之前因何反叛,现在因何帮我?”

“出去再说。”

阎君看着他们的背影脸上不禁浮起了一丝冷笑,无知凡人,真当他地府是这么好出去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终出鬼门

走到阿鼻地狱不是难事,这里本就没多少守卫,可一到枉断城就难了。

“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帮你。”

“我知道,你且让十三出去找人。”

“找人?我还能找何人?”

“冥帝,赤幽。”

背上之人有了动作,“刚才之人难道不是赤幽。”

“那是阎君,名为赤凌,是冥帝赤幽的兄长。他们二人长相一般无二,自生下来就一人守在幽冥一人主宰地府,据说兄弟二人常年相隔不曾见面。在鬼门关外等你的,也是赤凌。”

“黄泉,是到底是听命于赤幽,还是听命于赤凌?”

“我生于地府、长在地府,可之后游历于幽冥,赤冥和赤凌我都曾见过,可我并非听命于他们中任何一人。我生来了无记忆,多年来只想找一处能让自己甘愿驻足之地,而志掩山便是这地方。我当年留下是为了自己,那日跟你一同到幽冥是为了自己。”

“想来你从不曾臣服于我,所以当天也谈不上反叛。我只是想知道,你那日为何攻我不备,既然你帮赤凌制服了我,今日又为什么冒险救我?黄泉,你如此作为,当真让人困惑。”

“那日和今日,我皆是为了自己,你不用多心。”

黄泉刚说完,身前便鬼卒林立。

“主子主子,十三会保护你的。”十三刚飞到在他身前就被黄泉一巴掌拍晕了。

黄泉将赤予放下,只说:“看好他,也看好你自己。”

“你一个人不行。”

“我说尚可,便尚可。”

黄泉执枪而立,赤予竭力想起身却神思混沌,动弹不得,看来忘川之水的神力还在,而且刚才赤凌结印之法突然中断,这伤就算修养一年半载也难痊愈。当下阵仗就算再加上一个罗喉也难以为继,何况是黄泉呢。可这人硬凭着一杆银枪打开了出城通途,虽然他那白衣上有道道血痕,可黄泉面色不改,背起赤予后连步子也没乱一丝一毫。

“你还是先处理伤口吧。”

“不必。”

黄泉伤处的鲜血不断渗出,染了赤予满手满身,这时赤予才突然想起,黄泉是没有痛觉的。百余年前他跟黄泉在志掩山第一次相见,也就是那一天他输在了黄泉手中,只因为赤予生来自负,没料到黄泉是个无痛无知的幽冥中人。

“这次回到人间即刻将志掩山了的地缚灵烧毁,一株也不要留下,你听清楚了吗?没有地缚灵冥界之门会永远关闭,你往后也不会再被冥帝或阎王所扰。”

“不行,一株也不能烧。”

黄泉脚步一滞,“时至今日,你还如此执着?”

“如果冥界之门关闭,我再也没机会质问赤幽,再也不可能知道乐辞修的消息。我曾经立誓一定要找到他,也一定要让他的孩子降世。现在越千泷和孩子都不知所踪,我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关上冥界大门。”

“既然这样,你为何不早日来幽冥探寻他的消息,如今四百年过去了,再说岂不是无益。”

为什么今天才来?赤予大略一想,当年他烧毁了志掩山上的冥府廟,对着那尊泥塑立誓,若有一天踏足幽冥一定会手刃赤幽。不过他心中明白这些不过托词,他身为赤幽之子,身上有幽冥之血,这傲骨和秉性是不可磨灭的。当年赤幽置他于人间不顾,等乐辞修死后赤予才得知自己身世,他不肯回来一则是不愿向赤幽妥协;另一则是他明白,一旦见到腾翔殿,他不一定能抵得过冥帝之位的诱惑。正如刚才在梦魇中抵不过赤凌的言语一样,他竟然差点在慌乱答应跟赤凌缔结血契。

“因为我害怕,我害怕冥帝之神力,更害怕冥界少主的身份。乐辞修、阿柒、丰都城还有这幽冥少主之名,桩桩件件都是我贪恋之物,我不想失去其中一件,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留不住任何一件。这次到幽冥,我一定要去百罹城问个清楚明白,乐辞修、还有他的孩子到底在哪里!若能得知这两件事,或许我过往的罪孽才会轻一些吧。”

“好啊,”黄泉答说:“那我们现在就去腾翔殿。前方就是枉断城之大门,你要去的腾翔殿就在东方,赤幽的性情豁达爽朗和赤凌大为不同。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之生父,当年在人间弃你不顾并非他所愿,如今在幽冥你若想全身而退也需他的庇护。”

“原来,你救我是为了做说客?”

“我说了,黄泉不听命于任何人。”

他们已经到鬼门关了,黄泉抬头看了看城阙,这鬼门关没有守卫,已经是地府的最后一程了。

“你可自己能走?”

“可勉力试试。”

“那我说的话是否记住了?”

不等赤予回答黄泉就将人放下了,他指着那城门道:“走出这道鬼门关你便不会再受地府的纠缠,外面就是幽冥地界,你一定要找到冥幽解此困境。”

“那你呢?”

“自然是留下。”

“留下?如今你还有留下的余地吗?”

“罗喉还在,他于我亦师亦友,我不会弃他于不顾。”

赤予惑然,说:“黄泉,你到底在想什么?”

“现在就走吧。”

看这人转身,赤予突问道:“我们还能再见吗?”

“希望不要。”

黄泉离开后赤予也竭力往关外而去,他现在伤势沉重,在去腾翔殿之前必须找一安全之处稍作调养,但这茫茫幽冥,到底哪里才是安全之处?

第一百三十章 柳暗花明

赤予已经离开了,黄泉看了看身后,忽而跪倒下地来,他右手持枪,如果不是依靠着这个他早就昏厥过去。

“黄泉。”

听到这声音黄泉抿嘴一笑,来得倒快,也不负了他的身份。

“我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你了,今天真是让我意外。”

“有什么意外的。”

“这世上最想让赤予生不如死的人,不应该是你么?”赤凌出现在他身前,这人右臂的伤口未愈,可鲜血已经止了,“我把他拘在幽冥之中,让他继承帝位,这难道不也是你所想的?”

“继承帝位又算是什么折磨?”

“呵……”赤凌冷笑一声,“你明明清楚,这安排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如若不是因为恐惧,他为何龟缩于凡间那么多年?为什么明知道乐辞修在地府也不敢回来?因为他知道,如若回来,一定会被赤幽掌握,一定会变成他之傀儡。赤予是个心高气傲又执拗不化的人,以他的脾性虽然贪恋权势,但断然不会因权势或其他东西屈尊人下。不过有一点赤予错了,此番回到幽冥,他并不需做赤幽的傀儡,而是听命于我。”

黄泉一时抬头,只见到他这张自喜得意的嘴脸。

“你?”

“你以为将他送出了鬼门关我就没办法了?”

“啊……”黄泉一时呼起痛来,而赤凌已经生生扯下了他的右臂,转而接在了自己伤口上。

“你的命是我给的,手中的枪也是我给的,你浑身上上下下都是我的,”赤凌的伤处跟黄泉的断臂粘合了起来,眨眼间赤凌那断开的右臂就一如之前,他动了动手指,尔后纠起黄泉的一把红发,道:“只要我想,这些东西我通通可以收回来。”

“那……就请阎君收回我这条命。”

“还没到最后一刻,你尚不能死,罗喉,他也不能死。”

“这件事跟罗喉无关!“

赤凌伸手捅进了他的胸膛,将手指一收,道:“罗喉,本君说跟他有关就有关,说跟他无关,就是无关。”

实在耐不住这剧痛,黄泉紧咬着下唇,这鲜血汨汨流下,都沾到了赤凌袖口。

“哎呀……”赤凌一松手,道:“本君倒忘了,如今的黄泉已不是昔日的黄泉,你这副肉身虽然可愈,但痛楚跟凡人都是一样无差,这滋味如何?可跟你期望的,一样美妙啊?”

“你,你……”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颗心吗?现在终于得到了,为何却是这么一副痛苦难当的表情?”赤凌有些失神,脸上竟露出了些悲伤,“世上的事总是这样,你为某些东西追求了大半生,可到头来终于得到了,才发现它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最后你才会发现,原来,自己想要的不过是念想实现进的那一刹满足,这一点点快感过后,剩下的便只有失望。”

“那我们就来一赌。”

“哦?你还有资格跟我赌?”

“赤予,他一定会离开幽冥,他不会被你这昏君所控的!”

赤凌收了笑意,“好啊,那本君就让你看一看,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应为私情你到底会害死多少人!”

什么?黄泉诧异的看着赤凌,但他字字真切,不像是胡言。

走了好些时候,介河终于过去了。

越千泷实在体力难支,才刚上岸就跪坐着,说:“师兄,我们休息休息吧。”

苏玦抱着怀中的孩子,这小家伙早已经醒了,他此时正睁大眼睛定定的看着苏玦,这眼神砍得苏玦心里发毛,让他想到了城破时身披铠甲的蔺珩。

当时梦及天炽旧事,他万没想到自己的前世竟然是那个跟蔺珩、夏罄书结拜同行的赵殊衡。当年为了有穷国的永世基业,赵殊衡开启了传闻中的五灵血阵,可最后才知阵法言过其实,牺牲数十万人性命后也没能挽回有穷国的败势,或许因为绝望,赵殊衡才会选择自尽。前尘往事条条印证自己的万罪之身,上一世他害了结拜的兄弟,而这一世害的是亲兄烨楼。

从介河之中苏玦就忧心忡忡,而不管越千涨怎么追问他也不肯回答。越千泷看着被苏玦抱在怀中的苏琰,如果他真是蔺珩的转世,那这孩子岂不是神魂不全,他岂不是要像夏蝉息一样活不过十来年?可如果有了月灵草这孩子就有救了,越千泷看了眼苏玦。她从没见过苏玦的兄长,虽然知道当年苏烨楼为救他没了性命,但越千泷还是不愿看到苏玦为救那一人不顾生死的样子,现在同样的情况换到了苏琰身上,越千泷才明白,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到底多难割舍,现在就算拼尽所有,她有一定要为苏琰拿到月灵草。

“师兄你看,前面似乎有人。”

苏玦将孩子递与越千泷,说:“你先隐蔽,我先上去看看。”

“小心。”

默然看着苏玦过去,那人徘徊了一会儿就给出手势让她过去,看来没危险。

“赤予!”越千泷大惊,赶紧将苏玦拉开了,问道:“看来他还是不肯放过我们追过来了。”

“千泷,莫慌,他现在无抵抗之力。”

越千泷机警的戳了戳地上之人,终于松口气说:“真晕过去了,师兄,要不我们趁机把他解决了?”

“解决?”

“杀了他,你我还有琰儿都安全,否则就算回到凡间他也一定会对我们不死不休的。”

苏玦思考着,有些犹豫。

“师兄,反正丰都城也不是个好地方,想来赤予拥城多年也没做过什么善事,我们杀了他不仅是为自己免除祸患,也是为天下除害。”

“他如今身负重伤,应无还手之力,而琰儿已经安然出生了,怎么说也该让他们父子见见。”“师兄!你在胡说什么?”

“我听说他努力了四百年只为让这孩子降生于人间,就算是死,也该让他一了心愿吧。”

越千泷叹了口气,这人真是个死脑筋!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帮仇人实现什么心愿?

越千泷将孩子往苏玦怀中一放,只说:“你不动手我动手,如果等他醒来指不定我们两个都没命!”

“千泷……”

越千泷唤出邀月剑就直指赤予的胸膛,可她这一剑下去就像刺在棉絮堆里软绵绵的,越千泷抽出剑来却不见血光。

“师兄,怎么回事?”

“这里面是空的,你以为这样能杀得了主子!”十三从赤予的衣袖中钻了出来,他翅膀有几处破损,显然已经飞不起来了,“越千泷,在乌有殿的时候主子也没亏待你,求你这次帮帮主子吧,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越千泷拉了苏玦,“师兄我们走,这下我没杀他,让他在这里自生自灭正好。”

“越千泷,你可是城主夫人,你手上还抱着小少主呢!”

越千泷让苏玦将孩子抱紧了,走得头也不回。

“如果你这样对主子,冥帝陛下一定饶不了你!”

对了,冥帝……萧止不是说腾翔殿有月灵草吗?赤予是冥帝之子,为了救回琰儿,他必然会帮他们拿到月灵草的!

苏玦当即转身,说:“千泷,我们带他走。”

第一百三十一章 齐聚幽冥

算算日子孟青阙他们到人间该有几个时辰了,但是冥界之门没动静,阿柒也没动静,难道他们在志掩山没找到乐辞修?这不可能啊,赤幽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这些日子他除了吃就是睡,每天坐在腾翔殿门口看着天空发呆。可恨丰都城中没有任何冥君泥塑,他不可能神降去打听消息。

烦闷之下他走到了忘乡城,这是他依照当年乐辞修在宸国的形制而建,其中一草一木都刻求还原,赤幽只想着有一天赤予到幽冥见到了这里能消消心中的怨气,还能认他这个爹。

“孟青阙、素灵犀,你们两个到哪儿去了?早知道真不该把东西验你们!”赤予在秋千上晃荡着,打了不过几下他就起身大喊道:“来人,来人来人来人!”

城中宫人立马回应,跪倒,拜道:“请问陛下有何吩咐?”

“给我在幽冥搜查,每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如果有陌生人等一律抓来见我。”

“是,卑职遵命。”

他现在没别的法子,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怎么样?他什么时候死?”看着地上的赤予越千泷冷声说。

“他身上没有外伤,应该是真元受损。”

“损了真元,好了,就是说一时半会儿回复不了了对不对?”

“看他什么时候能醒吧。”

越千泷连给苏琰喂奶,边说:“就怕他还没醒过来我们就被阎王爷给围了。”

“不会不会的,地府的人到不了幽冥地界。”

“那就是被幽冥的人给围了。”

“你……”十三被气得满脸胀红,只问:“心肠这么坏,你这个人怎么当娘的!”

“再坏也没你家主子坏。”

“不许你胡说!我家主子收留照顾我,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

“嘘——”越千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抚了抚苏琰的头发,说:“安静安静,再多说我把你的翅膀都揪下来。”

十三瞪了她一眼,之后就坐在赤予肩头不说话了。

越千泷挪到苏玦身边,小声道:“师兄,咱们怎么办?现在拖着他去腾翔殿吗?”

“嗯。”

“让他帮忙要月灵草可以,可如果赤予还要抢走琰儿呢?”

苏玦一皱眉,苏琰本就是赤予的孩子,如果他想要回自己也没理由强留。

“算了算了,赶了这么久路,我们还是先休息吧,现在已经天黑了,我来守前半夜,你来守后半夜。”

“我……”

“明天还要找路,难道你要自己守满满一夜吗?”

自从出黄泉村后他的确疲累不堪,苏玦唤出不周在身边,回道:“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放心吧,照顾好琰儿。”

这幽冥本就清冷,一到晚上更加苦寒难当,好在这荒原有不少枯枝败叶可让他们作柴草。

越千泷坐在这温暖的火堆旁硬撑了一个时辰,看苏玦未醒越千泷也不忍心打扰,她双手抱怀,想着自己将这一夜守完算了。当下倦意越来越重,她打了个哈欠,撑着下颌的手也渐渐滑了下来。

“哎呦,”越千泷脑袋一耷拉,差点栽在沙地里,她惊魂甫定的揉了揉眼睛,正在添柴的手却停住了。

她木然的望着前方,这四周已经被一群侍卫包围,他们个个身着黑羽,玄色的头盔里也是黑洞洞的,没有一张人脸。

“师兄……”越千泷小心戳了戳身边之人,“师兄快醒醒,师兄。”

再扭头时苏玦已经睁开眼睛半坐起了身子。

“师兄,我们被包围了。”

“嗯。”

“我想是冲赤予来的,不如,咱们把他交出去?”

“吾等奉陛下之命,请几位回腾翔殿。”立于中央的执剑者说道。

“腾翔殿?师兄,他们是冥帝的人。”

“不一定。”

越千泷想着首先回道:“我们跟冥帝从没见过,冥帝为什么要见我们?”

“陛下有请,岂容违抗!”

话音刚落越千泷周身便被层层黑羽围住,她看了看苏玦,不过一眼那人跟琰儿就双双被淹没在黑羽之中。

“师兄,琰儿……”

视野暗去之际有一只手紧紧扼住了她的腕子,是苏玦。窒息感越来越重,下一刻越千泷已经失去了意识。

“师兄,师兄!”越千泷睁开眼睛就见到了悬于床顶的锦帛,她一坐而起,刚想下床就见到了床前之人。

“赤予,你想干什么?”

桌边的男子被她喝得浑身一抖,差点让那孩子滑出怀去。

“把琰儿还给我!”

“琰儿?”男子嘿嘿一笑,冲着这孩子便逗说:“原来他叫琰儿?赤琰,这名字挺好听的,我喜欢。”

“你喜欢有什么用,琰儿跟你没关系!”越千泷快步过去就要抢,而那人一闪,轻易就抱着孩子躲开了越千泷。

“你这小娃娃脾气倒不小。”

小娃娃?这人说话的语气不对,越千泷定睛一看,问说:“你不是赤予?”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了?”

“你是谁?”

“我是赤予他爹,是他亲爹。”

“你……你是冥帝?是赤幽?”

赤幽抱着苏琰在空中一晃,喜道:“如假包换,只此一家。”

“我师兄呢!”

“放心放心,我没对他怎么样,不过找了个房间让他休息去了。”

“那你把孩子还给我。”

赤幽一嘟嘴,“还你就还你,反正这小子也不是我孙子,我要了没用。”

将苏琰抱回后越千泷才松了口气,当下这小家伙眼睛瞪得圆圆的,正指着房间里的新鲜玩意儿咿咿呀呀。

“你这儿子识货,知道房里的都是好东西。”

“我要见我师兄!”

“你师兄就在外头,大可以带着你师兄还有这小娃娃走,现在就走。”

越千泷疑惑道:“这么快就放我们走?那你为什么要抓我们?”

赤幽一伸手,“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不是抓我那叫请!第二,我要请的不是你们,只是我的儿子小予。谁让乌翎卫那些家伙带你们来的,简直是猪脑子。”

越千泷听了当下一跪,拜道:“冥帝陛下在上,请受越千泷三拜!”

“诶——”赤幽一扶这人,“无功不受禄,你们凡人一在我面前跪下就没好事,你别以为跪下了我就会帮你。”

“我不是求你帮我,我是在让你还我。”

“还你?还什么?”

“如果不是我你的儿子赤予也不会到幽冥来,我帮你实现了多年的心愿,你难道不应该还我这个人情吗?”

赤幽转念一想,“好啊,说吧,你要什么?金子银子我有的是,哪怕你是要当个皇后女官我也手到擒来。”

“我想要月灵草。”

赤幽回头,表情有些古怪。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其中古怪

孟青阙几人已经到了药王殿,大火已经熄灭了,透过鬼宗门大家依然可以看到里面的宫阙,轮廓没有丝毫变化。其实阿柒根本没有放火?他不过做个样子,想让大家遵从城主令而已。

在他看来丰都根本不应该存在,赤予也不该在这里被敬为上神。

“这张门只有在子时才能开吗?”

“姑娘说得不错。”

当下距离子时尚远,素灵犀在药王殿中坐立难安,她实在等不下去了。

“不行,你现在就带我回乌有殿。”

“姑娘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说苏玦是从奈何桥跳下去的吗?既然他们跳下去能到幽冥和人间的裂缝,那我也跳下去找他。”

“不可!”阿柒正色道:“奈何桥下的空间博大无穷,你如何跳下去跟苏玦他们极可能不在一个地方,如果你在桥下可能终其一生都找不到他。”

“好啊,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

“灵犀……”看这人几近失控,孟青阙忙安抚道:“阿柒说得有道理,就算你再担心阿玦也不能去送死啊。”

“孟青阙,你或许可以在这里若无其事的等下去,但我不行。”素灵犀正要出门,却被宁辰拦住了,“怎么?太华大师兄,你要管就管好你的师弟,我素灵犀跟你毫无关系,也不会听命于你。”

“素姑娘你不用多心,我只是想告诉你苏师弟他们尚且平安。”

“你怎么知道?”

“在下山之际两位师叔曾将他们的生死告知于我。”

丰都跟太华相隔千里,他怎么知道苏玦的安危,素灵犀甩手就往外走。

“素姑娘,太华门中有一件神物可以断人命星,而苏师弟和越师妹两人命星闪耀,绝不是危急之势。”

神物,洛吟桓眼神一亮,看来他说的是星转轮。

“我大师兄说得对,太华门中的那东西可以预测天机,它说苏玦跟千泷没事就没事的。”

素灵犀心中烦闷不堪,她万分后悔当时没跟苏玦一起去乌有殿。

“你们两人既然见过冥帝就不该担心,以他脾性一定会护他们周全的。”

素灵犀:“如果他们不在幽冥呢?如果他们到了地府呢?冥帝跟阎君鲜少往来,而赤幽虽然是神君也难进鬼门关,如果他们到了其中不是只能由他哥哥赤凌摆布?”

“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他们到了地府怎么办?”

“不,”阿柒突然站起身来,“你刚才说,冥帝不可过鬼门关?”

“对,对啊。”

错了,阿柒意识到,这不对,冥帝怎么会过不了鬼门关?当年神降之时,赤幽说过,他是在地府见到了乐辞修,他说是自己兄长赤凌不愿放过那人。既然过不了鬼门关,赤幽怎么可能进入地府见到乐辞修的?阿柒突然意识到,赤幽说谎了,不是对自己,就是对素灵犀他们,或者,他从来没说过真话。这时,阿柒拿出了自已随身的骨箫。

孟青阙将他一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心情吹箫!”

“这把箫来自幽冥,其实是冥帝给我的传讯之物。”

“既然这样你不早说,害我们在这儿白等。”

阿柒继而吹了一首曲子,可周围什么变化也没有。

素灵犀:“你说的音呢?”

为什么没效?往日只要吹起这曲子,赤幽的声音都会直接入心入脑的。

“不行。”

“什么叫不行。”

阿柒失望的放下骨箫,“没有回应。”

素灵犀一把将那骨箫夺了过来,她捏在手中稍一用力这东西就碎了。

“阿柒,怎么会这样?”她看着满手的碎片,惶然道:“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回事?”

还真是撇的干净,阿柒回道:“过河拆桥,看来,冥帝用不到我们了。”

阿柒是冥帝的人,罗喉也在暗中帮助冥帝,这个冥帝为何如此神奇?而相比于赤凌,他们都只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素灵犀这时才问道:“阿柒,你可知道我们在幽冥的遭遇吗?”

“冥帝说他让你们去了地府。”

“那你知不知道他让我们去做什么?”看阿柒摇摇头,素灵犀继续说道:“他让我们去地府找乐辞修的人心,并且说等再次回到志掩山自然会遇到乐辞修。”

“那人心呢?”

“不见了,我们刚踏进志掩山就没了那人心。”

刚到志掩山就不见了?阿柒沉默少许,突然他眼眸一挑,脸上满是诧异和惶恐。难道,乐辞修会是黄泉!他脑中混乱一片,怎么也无法将这两人重叠在一起。乐辞修、黄泉,他们在形貌和个性上都没半点相似之处,唯一让他遐想的是,黄泉说他来自幽冥!可如今黄泉已同赤予一起去幽冥了,阿柒心下一凉。赤幽、赤凌,他们两人兜兜转转的缠了四百来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幽冥界,腾翔殿。

赤幽指着前方,说:“你要的人在那里,你要的东西也在那里。”

“师兄!”

越千泷抱着苏琰小跑上去,待那人回过头来她才知的确是苏玦。

“师兄你有没有事?”

“没有。”

“那这些是……”

“是月灵药草。”赤幽从后走来,随手摘下一朵放于越千泷手心,“这东西在凡间稀罕得很,可在我的花园里不过是寻常物,你们想要多少自然可以拿多少。”

越千泷拿起手中之物看了看,“这东西是真的?”

“我赤幽说是真的它当然就是真的。”

苏玦:“敢问陛下以何为凭?”

以何为凭?赤幽看了看越千泷怀中的娃娃,“这小家伙三魂不全,这一世能安然出生是全凭这位姑娘,如果换了一般的凡间女子肯定是要早夭的。我刚才帮你们瞧了瞧,他不是痴儿,现在跟普通孩子没两样,不过残品就是残品,这辈子能活过十五就算万幸了。但是如果有了月灵草你们就可以帮他合魂,从此这小娃娃就可彻底恢复正常之身,不再受病痛折磨,不知道我说的对也不对?”

这人光是看看就知道得这么清楚!不愧为冥帝。

“对又怎么样?”

赤幽一摊手,“不怎么样,如果你们有他缺失的那一缕魂魄我当下就可以为他合魂,以证明这儿的月灵草是真,不过看样子你们没有,我也没法子验证它的真假了。信与不信随便你们,

不过这幽冥可不是观光地,一辈子能来上一次就算积大德了,如果你们这次不拿下次可不一定有机会。”

苏玦和越千泷对视一眼,他们两人都没见过长成的月灵草,但眼前之物眼苏玦在图册上见到的一样。大宗祭说月灵草成形后能发出异光,单是小小的一株就有满月之泽,从这点来说也全符合,只是这东西来得太容易,比起他们在祖州的遭遇简直是不费吹灰。

“怎样,你们到底要,还是不要?”

“多谢冥帝。”苏玦拜过后就摘了几株准备往怀里搁。

“诶诶诶,这东西阴寒无比,你贴身放着小心变个活死人。”赤幽说着一伸手,掌中就多出个玉函来,“小心放在里头,保你再打开时跟刚摘下下的一样。你们两个凡人在幽冥呆久了百害无利,我这就送你们走吧。”

这个冥帝真让他们摸不清头脑,之前抓他们来的是赤幽,现在急着让他们走的也是赤幽,他完全是副小孩心性,说话做事都没定准。

跟着赤幽走了几步,苏玦忽问道:“冥帝陛下,敢问丰都城主如何了?”

“怎么,他跟你们有关系?”

“我有一件要紧事必须跟他说明,在离开之前还请冥帝陛下许我们一见。”

越千泷暗暗踩了他一脚,这个苏玦真是,好不容易能离开了,他非要去管那个赤予的死活。人家是亲父子,难道赤幽还能害了自己儿子不成?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将功赎罪

“君上,君上!”看到眼前的赤凌,罗喉一下从床榻坐起,他周身并无伤口,见状他即刻翻身下拜,“罗喉请君上责罚。”

“罚你何用?罚你可能让赤予回来?”

“属下不敢。”

赤凌负手而立,“你竟敢揣度本君的心思。”

“属下万死难辞,可是黄泉他……”

“你可知道他不是坏了本君之事,而是要误无下苍生!”

罗喉浑身一凛,“属下不明白。”

“你当真以为我千方百计诱赤予来幽冥是为了报复于他,是为了让他给我结印好为我所用?我地府之中全数是百鬼幽魂,我要那赤予何用?”

“属下斗胆,还请君上明示。”

“赤予若到了腾翔殿,便是凡间之大难。他是赤幽的血脉,一旦落入赤幽手中,想要控制赤予就比反掌,虽然我未猜到赤幽会怎么做,但我知道,赤幽百年来费劲心机,便是想打破幽冥之纲常,可纲常一旦破了,三界命途就难料了。”

“属下不明白。”

赤凌转身,道:“你可知本君为何会费心救醒你?而不是让你再沉睡百年?”

“属下不知。”

“地府跟幽冥虽在一界,但是两地有如阴阳,我地府中的卒将不可到幽冥,幽冥中的禁卫也到不了地府。如今,这地府之中只有你跟黄泉这般身有两地血脉之人才能越过鬼门关外的沧浪原,从而真正踏上赤幽的领地。不管怎样,你们也要阻止赤幽,若不能将赤予带回来便一定要让他回人间。如果两者都不可,你知道该怎么做。”

“属下请君上明示缘由!”

“缘由,”赤凌望着幽冥的方向,道:“缘由我已经告知黄泉,你问他便知。”赤凌说着打开房门,忽道:“赤幽是我弟弟,虽然未见两面但他的心思我总能明白,希望这一次,是我猜错了。”

幽冥界,忘乡城。

这座小城精致有嘉,不过,一路行来除了乌翎卫就没有其他人烟,但城中多是些供孩童玩耍的东西,难道赤幽还有其他年龄尚小的孩子?

“赤予就在这小苑内歇息,你们有事要见他就见吧。”

苏玦反问:“冥帝陛下不同去?”

赤幽嘿嘿一笑,“我去干什么?不管你们之间是恩是怨我都不打扰更不会插手,你们自行解决即可,如果赤予那小子真犯了什么混账事,你们替我教训他就好。”

在一旁的越千泷神色一僵,这个当爹的还真是心大,四百年没见过儿子了,好不容易等他回来就是这般对待他的?这举措是叫深明大义,还是要大义灭亲呢?越千泷看着怀中的苏琰,可就算现在赤予受了重伤,她跟苏玦也不是他的对手呀。

“师兄,我们真要进去?”

“嗯。”

越千泷将人一拽,“进去了他一定要来抢琰儿的。”

“千泷你难道不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赤予对这孩子如何重视你我都知道,四百年来他不仅在乌有殿时他为了琰儿甚至要与你成婚,可现在我们同处在腾翔殿,赤予竟然未出面向我们索要孩子,这不像赤予会做的。”

“他受伤了根本没醒来,当然没时间找我们了。”

“我想弄明白,他为什么会受伤。”

越千泷叹了口气,只要这人认准了就不会放弃。

苏玦一下推开门,这间小苑清新雅致,是个不错的修养之地,而花园边有家偏殿。苏玦让越千泷抱着孩子躲在自已身后,之后才扣了扣门。这门一扣就开了,偌大的房间里有些空落,苏、越二人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可这房间里没人。

“师兄,小心。”

苏玦点头,继而牵住了她的手,“你照顾好琰儿就好。”

“你们已经给他取了名字?”

两人被这声音一惊,转身只见赤予站在屏风边,冷然的目光落在了苏琰身上。

越千泷紧抱着孩子,往后退道:“对啊,他现在叫苏琰。”

“他,姓苏?”

“是又怎么样?”

赤予低下头,走近了几步,“你们做他的父母,倒很好。”

什么?越千泷皱了皱眉,这人如果不是在说反话就是脑子出了毛病。

“赤予,不管你做什么我们也不会把孩子交给你的。”

“呵……”赤予冷笑一声,“他身上没有我的血,我要他有何用?”

“没有你的血?他不是你的孩子吗?”

“他的生父是乐辞修,亲母是四百年前宸国的秋官府的大司冦端嘉,我不过将胎儿从那女人的肚子中剖了出来放在了另外女人的肚子里。你们说,这孩子与我何干?”

原来苏琰不是赤予的亲子!

“既然他终于降生,那我便还清了乐辞修的恩情,你们带着他回人间吧,苏琰与我和幽冥都没有关系。”

越千泷觉得费解,这完全不像赤予。

苏玦:“你怎么受了伤?你到幽冥难道不是为了找我们,不是为了找这孩子吗?”

怎么受的伤?赤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幽冥中事,跟外人无关。”

“幽冥中事?”越千泷笑了笑,“你不是一直发誓要杀了赤幽吗?怎么现在倒以幽冥中人自居了,城主大人,你什么时候这么善变了?”

“孩子出生了,月灵草也拿到了,你们快回人间。”房门这时大开,显然赤予在下逐客令。

“怎么,城主大人准备留在幽冥?”

“或者你们可作为我的仆从,跟我一起留在幽冥。”

“不了不了,咱们后会无期。”越千泷拉了苏玦就往外走,苏玦这下没有反对,很是冷静的跟越千泷走到了小苑之外。

“千泷,他不像是赤予。”

“我也感觉到了,难道他是因为受伤伤了脑子?”

“赤予受的是内伤,而且若伤了脑部应该是记忆不全,但这人对前事了若执掌,只是对人事的态度大不如前,而且,十三也不在他身边。”

对了,十三那个小家伙呢?他是不可能会离开赤予的。

“可见赤幽一定对他做了什么,而那些乌翎卫的确是冲着赤予而去,我们应该只是被误抓。”

“那为什么赤幽要这么急着让我们回人间呢?”

“因为,你们让我看不顺眼。”赤予从后而出,他脸上依旧带着孩子般的笑意,不过这次是将生死当作玩物的冷笑。

第一百三十四章 神降志掩

赤幽对自己说谎,他用乐辞修的下落为威胁摆布了自己四百年。而现在没到时辰,他根本没办法到冥界去对赤幽一问究竟。

素灵犀:“阿柒,你带我们来志掩山干什么?”

“素姑娘,你还有磷石吗?”

“你提磷石干什么?”

“如果你还想救苏玦就把东西给我。”

素灵犀将东西往他手中一丢,自己就信他最后一次。

阿柒引燃了那石头,他蹲下身子,竟然将那磷石丢在了地缚灵的花海中。

“阿柒,你在干什么?”

“如果烧了这些地缚灵,药王殿的冥界之门就会永远关上。”

“你疯了吗?”素灵犀听完就开始扑火,如果冥界之门关上,苏玦岂不是永远回不来了。

“素姑娘你还不明白吗?赤幽花了这么多心思才打开冥界之门,他不会让它关上的!我们现在没有办法去冥界也没有办法联系上冥界的人,只有这个办法才能逼赤冥出来。”

孟青阙也劝道:“灵犀,或许他说的有道理呢,我们先等等,总不能真的让大家都从奈何桥上跳下去吧。”

素灵犀停了动作,等待,又是等待!她生平还是第一次陷入这样的被动。

真是多管闲事,本来还想放他们一马的,可这两人偏偏要往死路上走,这样也好,就把他们留在腾翔殿当个仆从。解决完苏玦跟越千泷的赤幽才注意到女子怀中的婴孩,这小家伙正瞪眼看着自己,双手在空中扑腾扑腾的,好像要抓住他的腕子。

“你这小子倒挺聪明,”赤幽刚要逗他手指就被孩子抱住了,这小小伙把他指头含在嘴里,虽然使足了劲,可因为没长牙所以没让赤幽感到任何痛楚,而赤幽一抬手苏琰便松口睡着了。

“你倒是个知道疼爹娘的孩子。”赤幽将孩子抱在怀中,看样子颇为高兴,“以后让小予亲自教你武功术法,说不准你也能成为我们幽冥的罗喉杀神呢。”

赤幽一走苏玦跟越千泷两个被锁得紧紧的,还没有恢复意识。而苏琰在赤幽怀里并不安分,一直又哭又拍的,不过赤幽一直喜笑颜开,似乎还很享受。突然,他眉头一皱,将孩子放在一躺椅中就跑到了寝殿门外。

“不好,是志掩山!”他看着西边的方向,“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

他想起之前的那阵萧声,会是阿柒吗?这小子真是碍事,本赤幽以为不理会这人就可以了,没想到他急了也会跟自己鱼死网破。

“我就要看看,你是不是真敢烧了志掩山。”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素灵犀在一边简直急得五内俱焚,她一下拉了孟青阙向山上走去。

“灵犀?”

“孟青阙,你不是会什么风吟雪鸣术吗?你现在就把这火灭了。”

“可是……”

宁辰见状赶紧阻止,道:“素姑娘,这样的火势青阙根本无能为力。”

“他无能为力,那你跟他一起灭火。”

“姑娘,在下也不行。”

“那好,我一个人去!”

“灵犀!”

这满山的地缚灵都要烧尽,这样下去苏玦便真的永远回不来了。

正在此时,周围突然风沙大作,本来被火光照得火红的天空变得一片阴沉,洛吟桓我今了手中的折扇,天象有异,必有妖。而这漫天的风沙迅速集结在一起,变成一片沙海迅速朝志掩山倾来,这路数让他们万分熟悉。

“灵犀你看,这大火就要被灭了。”

“是黄泉吗?”素灵犀想想都觉得心惊,黄泉一个守山这人竟然有这般足以撼动天地的能力?可如果是黄泉,为什么他会等到这时候才出手?

宁辰:“不行,沙尘要来了,我们要往山下走。”

几人一点头,正要往丰都城的方向而去。

“阿柒,还杵在那儿干嘛?快走啊。”

“我走不了了。”

“走不了?”孟青阙这才注意到他脚下,他膝盖以下部分都被风沙紧紧裹住了,“别急,我们拉你出来!”

孟青阙、素灵犀跟宁辰三人齐上,可阿柒的身体还是丝毫未动。

孟青阙喊道:“姓洛的你还不过来帮忙!”

“洛大人,还请过来援手。”

洛吟桓扇子一抖,指了指前方,说:“还帮什么忙啊,火灭了这沙子也快下去了。放心,我们既不会被火烧死,又不会被活埋。”

听完这三人才回头就被喷了满身满脸的沙子,孟青阙从沙堆里伸出一个头来,他只感自己有洞眼的地方都是热滚滚的沙。几人中唯有洛吟桓躲得远远的,除了鞋履上的沙尘,浑身上下依旧如新。

“喏,看来你们要等的人来了。”

四人才回头身上的沙尘就退了干净,而他们眼前有一处沙柱,显然是一副人形。

“阿柒,你竟敢这么做?”

这声音,是赤幽!

阿柒给大家使了个眼神,继而赶紧下拜,“拜见冥帝陛下。”

冥陛?刚刚灭了山中大火的是赤幽?

素灵犀听后一下上前,质问道:“苏玦跟越千泷呢?他们是不是在你的幽冥界?”

“是又怎么样?”

素灵犀赶紧下拜,“还请冥帝放他们回来。”

“我本来是要放他们回来的,可他们不像你一样识时务,我明明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还是要干涉我之家事。”

“那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放心,我保证他们在幽冥一定会过得比在人间好。”

“你!”

沙柱中人一伸手,孟青阙和宁辰本以为他的目标是素灵犀,而阿柒感觉喉间一滞。

“阿柒——”

孟青阙等人一回头就发现他们周身也被风沙制住,根本动不了。

“阿柒,多谢你帮赤予建成了这座丰都城,也多谢你帮赤予种下了这片地缚灵,更要多谢你,帮我找到了我一直没有找到的乐辞修啊。”

“乐辞修,爹爹!他现在在哪里?”

虽然大家看不出沙柱中人的表情,但他的笑声在山中扩散开来,让人不寒而栗。

“他在哪里?你不是跟他相处了数百年吗?难道你不知道?”

阿柒怅然的闭上了双眼,果然他猜对了。

“你说的那人,可是黄泉?”

“看来,你醒悟得还不晚。”

“原来你早就知道?”

“错了,是越千泷跟孟青阙帮我找到了他,我只知他在地府,从没想到我那阎君哥哥竟还公将他放在赤予身边。”

冥幽在他心中一直是个慈父的形象,如今一见这姿态看来这人的目的绝不仅是要认回赤予这么简单。他隐藏这么多年,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吐露心声

“冥陛,赤予已经如你所愿回到了幽冥,你还要做什么?”

“他一个人回到幽冥又能怎样?我要的,是千千万万个赤予,是一个跟人间一样繁花似锦的幽冥界!”

跟人间一样的幽冥?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很可惜,你们都没办法看到了。”

说着这风沙一下又起,这次的声势依旧浩大,只要须臾就能将山中几人埋没。

糟了,洛吟桓心道不妙,自己趟这浑水时可没想到会送了性命。而人神之力悬殊非常,在赤冥面前他们几人都毫无还手之力。

视野迅速被沙海淹没,素灵犀等还来及思考就已经被埋在沙下。头顶的压力越来越大,他们根本承受不住。正在意识消失前一瞬,宁辰试着动了动双腿,竟然能动了!他赶紧动手,不一会儿就从沙堆里逃了出来。另一边的洛吟桓先他一步逃脱,就剩孟青阙、素灵犀和阿柒了。

“青阙,素姑娘!”

这时洛吟桓也帮他一起刨着,将三人挖出时他们都已没了意识。宁辰搭上三人的脉后才松了口气,他们都还活着,只是一时晕过去了。

“这个冥帝怎么事情没做全就没了踪影?难不成他刚才是逗着玩的。”

“不对,”宁辰猜测道:“应该是幽冥中出了动静。”

可恶!看着自己眼前这个扰人的小东西,赤幽怒不可遏,刚才神将正是关键之时,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么一个小魅灵。

“我不让你害阿柒!更不会让你害了主子!”

主子?这小东西仍不停冲自己脸上叮咬着,赤幽一把抓住他,这才认出他是跟在赤予身边的山魅。原来他也跟着赤予到了幽冥,这群乌羽卫真是败事有余!居然没把十三一并带回来,反而让他趁着身形之便一路跟到了腾翔殿。只是自己刚刚那一处神将并没附着于凡人身上,而且还借用了凡间物事之力,被这家伙一打断自己不仅没杀得了志掩山上的坏事之人,而且自己也神元耗损,短时间内无法再次神降。

“你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你把主子怎么样了,主子在哪里?”

赤幽使劲一捏掌中就湿了一片,十三的肠肚鲜血一下喷泄而出。

“主……主子,在哪里?主……”

赤幽一松手,十三的身体便飘然而下。

“居然留你这样的废物在身边,赤予真是枉为我子。”

“主子,主子在……”

赤幽抬腿便踩在了十三小小的身躯上,他走过后这小人便不再发出声音,整个身体都干瘪了下去,黏在这正殿冰寒的地板上。

他们已经越过沧浪原了,罗喉望着前方,眉眼却一点点舒展开来。

“黄泉,我之前一直对君上抱有疑惑,现在看来君上是个心有苍生的明主,这次就算是身死,此生我也无遗憾了。”

“嗯。”

“到了腾翔殿后我来对付乌翎卫,你快去找赤予。”

“你一个人?”

“我们的时间耽误不起了,如果赤予真的发出了城主令,才是幽冥在人间的大难。而且幽冥的那些侍卫不过行尸走肉,他们要赢我也不那么容易,倒是你,在去见赤予的路上切记当心,赤幽可能在他身边。”

“我知道,”黄泉释然,说:“他是赤予的父亲,理该在他身边。”

“你切记,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千万不要再不忍心了。”

到了那一步?黄泉难得笑了笑,他万万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老爷,老爷你是怎么了?”

正往烈旭城赶的一辆车马停了下来,竟然掉头又朝丰都去了。

车中妇人紧抱着大小两个孩子,推搡着丈夫道:“老爷,你这是怎么了老爷?我们不是要回老家去吗?你怎么还朝丰都走?”

这被唤作老爷之人就是透露消息给孟青阙的那饭庄掌柜,只是他现在眼神专注,对夫人的话更是置若罔闻。

“老爷,城主要自毁了丰都城,我们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啊,老爷你怎么了?”

“爹爹?”

多次劝说无果,谁料这掌柜的竟然停车,直接将一家妻儿扔在了路边。

“老爷,老爷——”

妇人惊惧的护住了孩子,心想丈夫怎么跟着魔了一般?而站在路边的她才注意到,彼时跟他们一同出发的车马人群现在都在往回赶,周围也不乏被扔下的老弱。

志掩山中的地缚灵都被埋在了厚厚的沙海之下,他们如今既不可把它们挖出来,在这一片沙土中也点不着火把它们烧毁了。当下还远不到子时,冥界之门不会打开。素、孟二人还一时未醒,只有阿柒率先有了意识。

宁辰问道:“你感觉如何?”

“没事,多谢相救。”

“赤幽他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你帮着赤予建成了现在的丰都?”

“不错,赤幽一直在暗中相助,我当时想着,他这么竭尽心力只是想为赤予建立功业好让他在人间有立足之地,现在看来这其中大有文章。赤幽一直在利用于我,可他到底要干什么,我实在猜不到。”

“等等,”洛吟桓突然作了个手势,将耳朵紧贴在门连,“你们可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声音?”

宁辰:“是人声,还有车马声。”

阿柒难以置信的摇摇头,“这不应该,城主令一下这里就已经是一座空城,他们不可能回来。”

“洛大人你留下,我跟阿柒出去看看。”

几人来到了长街之上,果然这街上又有了行人,而且看大家的样子毫无恐惧,反而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

“怎么回事?”阿柒在其中随意挑了其中询问,但他们都好像没看到自己,对自己的问题也像没听到。

“有了,”宁辰指着前方之人,说:“青阙之前问过那掌柜的,我们问问他。”

“嗯。”

然而这掌柜的也是一样,对他们就像对空气一般,但跟城中其他人还是有说有笑的。

“阿柒,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他们为何独独看不到我们?”

阿柒心下沉重,他之前之所以伪造城主令让大家撤离,就是怕赤予之事会牵扯到城中居民,如果有什么还能让大家回来,一定就是另一道城主令。他跟赤予订下了契约,相当于赤予之半身,能逾越幽冥发生城主令的自然就只有赤予本人。可即便是赤予在幽冥发了召回之令,为什么这些人会对他们视若无睹呢?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再下归令

只有几个时辰了,只要熬过这几个时辰,一切就将成定局,而凭着阿柒那几个人是不可能在段时间内毁了志掩山上的地缚灵的。自己期盼已久的这一天,终于也将来临。

赤幽走在忘乡城中,他看着其中建筑和草木,不得不说这个乐辞修是个天赋极高的奇才,不管是舞乐、建筑、还是绘画跟曲作上都是如此。这作城池构思巧妙,在其中呆上一会儿真能忘忧去扰,可惜了,往日这城中只有他一人,那些乌翎卫除了回答是与不是就如同泥塑偶人。

“陛下。”赤予站在山石边,恭敬的唤了一声。

“怎么叫得这么生疏?难道还要我来教你换称呼吗?”

“父亲。”赤予又是一拜。

“我吩咐的事做得怎么样?”

“城主令已经发出,等冥界之门一开,他们便会依命来到冥界。”

“很好,这样我幽冥就像人间一样,可以结婚生子、可以人丁兴旺了。”

其实,幽冥和地府一样,是一处没有后嗣诞生之地。地府之中都是亡灵,而幽冥之中多是洪荒遗民,当年洪荒之战结束后他们就离开了人间境,有一小部分到了海外仙山隐居,而更过的则是到了幽冥。

不过到幽冥到底还是一片死地,流落到这里的妖族虽然可执掌轮回六道,但居住千百年后族中在幽冥降生的孩子越来越少,最后竟再没有后嗣降临,赤幽跟赤凌便是最后两个在幽冥出生之人。妖族即便是上古神族也并非是不死之身,他们不过比人族的寿数长了不少,可以活上数千年,时间到了也不过一死,除非他们像赤幽和赤凌一样,是妖神之后,依照规矩他们其中一人执掌地府,而另一人入主幽冥。所以,当年流落到幽冥的妖族早就死尽,而其中的乌翎卫,不过是千百年来赤幽和赤凌二人用神力捏出来的偶人。他们的人数再多,也不会有自己的意识,在赤幽眼中,他们不过是佐证了这幽冥中只有自己一人的事实。什么幽冥之主,左右只有他而已,这称呼真是可笑。

其实,地府跟幽冥本是连在一处的,可是四百多年前天地灵脉突然震荡,导致幽冥界出现了一道裂缝,而这道裂缝正是如今的沧浪原。从此,地府跟幽冥就分作两地,再无牵连,赤予去不了地府,而赤凌也过不来,兄弟二人从此永隔。开始的赤幽会日日在沧浪原苦等,可后来他便明白,这是自己的天数。地府之中有不断从人间而来的亡灵,而枉断城中有那么多听命于他的鬼差鬼卒、十殿森罗,赤凌永远不会感觉到孤独,他不会体会到丝毫痛苦,不会像自己一样,只能对着泥偶跟镜子说话。

在常年的孤寂中,他只能神降到人间的庙宇,或者偶尔附着于凡人的身上,去看看世间的事、听听世间的话。不过神降是一件极耗神元之事,用幽冥的时间来算,三年中能神降一次就是极好了,而这幽冥的三年,不过世上的一天。就在他厌倦了这种日子,准备自尽之时,却在烈旭城的一座庙宇中得知了一件事——当年冥界裂缝大开,他在人间游戏初尝云雨之时竟然留下了的血脉!赤幽当真欣喜若狂,就在那时他便立誓,一定要让这孩子回到自己身边,他一定要想办法打开一扇冥界之门。只是可惜,这道用地缚灵这种引灵之物开启的冥界之门却不能让自己再回到凡间,只可让凡人来到幽冥。

还好,在当时冥界裂缝大开时在人世间留下了不少地缚灵的种子。这种花木离开了幽冥界便不在泥土中发芽而只选择新鲜的血肉。但它们依旧挑剔,尽管赤幽在世间找了那么多人以播下花种,可最终只有乐辞修身上那颗发芽了。他是赤予的养父,如果不是他自己的孩子赤予早就不在人世了,可就凭这点恩情,是绝不会让赤幽罢手的。直到,他终于诱使赤予打开了冥界之门,可赤予竟然不肯回来,他竟然因为一个凡人要跟自己刀剑相对,在那时,他心中对乐辞修的最后一点感激和愧疚也被磨尽了。

“小予,你知道吗?如果我找到了乐辞修,我一定会让他来百罹城,好好的替你感谢他。不过可惜啊可惜,谁让人死之后都是去地府而没有来幽冥的呢?就算我想帮他也帮不上,白白让我那哥哥把他留在地府了。”

“留在地府?”

“可不是,不仅把他留在了地府,还亲手掏出了他那颗藏了地缚灵花种的人心,之后我那阎王哥哥把他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

赤予神情始终淡淡的,好像赤幽说的是一个只与自己见过数面没任何交情的人。

“人世间的事,不用再提了,那些已经跟我无关。”

“哦?是吗?”赤幽试探道:“我还想帮你继续找恩人呢,毕竟你也是叫了他好些年父亲的,我再不尽尽绵薄之力,岂不是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赤予闻言马上跪下了,“当年在人间都是孩儿年幼无知,赤予此生只认陛下一人为父,绝不会有任何忤逆之心,请陛下明察。”

看着眼前这个乖乖顺顺的赤予,赤幽心中自然高兴,可他这般言辞恭敬拘谨,倒让赤幽觉得有些无趣了。

“那么阿柒呢?如果你想,我可以留下他一条命,并且想办法把他带到冥玥殿来,继续做你的仆从,或者是……做你的兄弟?”

“我生来便是一人,没有任何兄弟,至于他的性命,请父亲做主就好。”

赤幽终于笑出了声,赤予是他的孩子,是自己在人间唯一的血脉,对他来说也像极了半身。这百罹城中所有的乌翎卫都是依照他一人的意志而来的,而对于体内流有自己鲜血的赤予,他怎么可能应付不了。只要他穿过冥界之门,只要他进了百罹城,他就会对自己惟命是从,就会被自己的意志所影响,甚至是控制。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咱们就都翻过去,小予现在就跟我去开启冥界之门吧,我保证,马上这里就会跟你的丰都城一样热闹了。”

“冥界之门,不是只有子时才会开启吗?”

赤幽扶人起来了,说:“之前定在子时开启不过为便掩人耳目,既然到今天就没这需要了。”

赤幽已经打算好,过了这一遭,他便想法子在凡间另外的地界种上地缚灵,这样百罹城中的居民就有如活水,可以源源不断的得到补充了。这样就算来到幽冥的凡人最终也会失去繁衍后嗣的能力,也绝不会只留下自己一人,自己也再不会感觉到那般如死的孤寂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赤氏父子

百罹城中除了乌翎卫便没有人烟,而这些乌翎卫无痛无觉,纵然武功并没多高超,但磨得久了任谁都无力招架。罗喉一人拦住百罹城门口的乌翎卫,而城中那些就只能靠黄泉自己。

赤幽跟赤凌已经到了冥玥殿的主殿。

“父亲,我们即刻行事吧。”

“好啊。”赤幽说完以手作印,冥玥殿中的玄玉之境起了变化,其中漩涡丛生,看着好像一道虚门,“你好好看着,日后或许就是要你来开启了。”

“是,孩儿遵命。”

“再有两个时辰,冥界大门就可再度开启,小予,到时你是想要这座百罹城,还是其中的那座忘乡城呢?”

“白罹是陛下之王城,孩儿在其中的忘乡守卫陛下就好。只是忘乡两个字寓意不佳,到时孩儿会将其改名,孩儿是绝不会忘记自己家乡在何处的。”

赤幽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不要陛下、父亲的叫得这么生疏,你就叫我爹爹吧。”

闻言,赤予眉头微皱。

“怎么?不习惯还是不愿意?”

赤予依旧开口:“爹,爹爹。”

“走,我们去见一个人。”

一个人?赤予疑惑:“现在这城中除了爹爹跟我,难道还有其他人?”

“是个可爱之极的小家伙。”

小家伙?是那个孩子!赤予心下一动,他不是让苏玦他们带着孩子离开了吗?果然,来到赤幽寝殿后他在床榻上看到了依旧昏睡的苏琰。

“他怎么会在这里?”

赤幽将孩子抱在怀里,说:“这小家伙跟你我有缘啊!既然到了幽冥,我们就让他做个小小少主吧,怎么样?”

“他,少主?”

赤予心中生出一股抵制,“他是父母都是凡人,留在城中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的?”赤幽观摩着他的神色,说:“你杀了他的母亲端嘉,又害死了他的父亲乐辞修,莫非你是怕日后看着他会心生愧疚?”

“不会。”

“既然不会,要么你就留下他,要么你就现在杀了他,你怎么选?”

赤予招了眼苏琰,现在孩童尚小,从样貌上看不出有何跟乐辞修相似之处。

“那就听爹爹的,将他留下吧。”

“还有苏玦跟越千泷呢,他们现在正在被我绑着,要不我也把这两个人做成乌翎卫,让他们就在你手下当差听从吩咐,怎么样?”

“这两人留着无益。”

“不留也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解决。我困了,先去打个盹。”

“爹爹放心,我一定做好。”

越千泷跟苏玦就被关押在旁边的腾翔殿,而在等待冥界之门打开的这段时间里,左右他也无事可做。苏玦、越千泷,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杀了便杀了。赤予推开房门,正看见苏玦在帮越千泷咬绳索。

赤予笑得诡谲,“这绳索水火不侵,你们以为自己能破开吗?”

“赤予!”越千泷激动的挺身,“琰儿呢?你们把他带到哪里了?”

“他被留下了。”

“你卑鄙!你不是说要放我们走的,出尔反尔!”

苏玦拉了拉越千泷,说:“城主,这是怎么回事?你前后做法如此不一,可是遭到了什么胁迫吗?”

“胁迫?你认为,在这城中还有谁能胁迫我?”

“当然有,你那个冥帝老子赤幽啊!”越千泷刚说完脸上就多了几道血痕。

“不许妄议冥帝陛下!”

“陛下?”越千泷冷冷一笑,“呵,赤予你变得倒快,跟你老子果然是一个种,都是小人!”

“放心,苏琰的名字我不会改,他这一生我也会好好照顾,如此你们也可安心去了。”

“去?你要把我们送去哪里?”

“地府。”

赤予说完,苏、越二人的喉间就感觉有一股无形之力,赤予这次下了狠手,才不过几秒越千泷就意识渐失。

“千,千泷……”

“赤予,你为何要杀他们?”

听到这声音赤予一愣,他一松手,转身道:“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没想到赤凌还会放过你。”

黄泉此来跟在鬼门关前一样,白衣染血,手握银枪,而他之前被赤凌生生扯下的右臂也已恢复如初。

“既然到了幽冥就跟着我吧,我保你可安全无舆。”

“你为什么要发那道城主令?”

“那道城主令?”赤予微微一笑,“我让我的信徒们到我的领地来以赐予他们宁静和长生,难道不行吗?”

“你这样有违天地纲常,后果难料。”

“纲常?”赤予一摊手,看了看这四周,问:“天地的纲常在哪里?要不你找来给我看看?”

“赤予,你已经完全被赤幽所同化,你已经失了自我,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他是我父,我们本就同出一源!我之前在反间不过被凡人所蛊惑,才做下了那么多错事。”

“被凡人所蛊惑?赤予,你难道忘了?一直以来蛊惑你的就是屡屡神降,好利用你打开冥界之门的赤幽。”

“罢了罢了,”赤予一挥手,看了看苏、越二人,说:“你在枉断城救过我,我今天就当还你黄泉个人情,放了他们二人,你即刻跟他们一起离开百罹城。如此一来,你我就两清。”

好一个两清,黄泉紧握着银枪,应道:“好,你现在便放了他们。”

赤予手指一挑,苏、越二人身上的绳索就松开了。

越千泷一解开束缚就要冲上去,“我的琰儿在哪里?”

“我只说了放你们,苏琰,必须留下。”

见越千泷还要争辩,苏玦立刻拦下了她,硬扯着她向黄泉那边靠近。

“人我已经放了,你们现在就走。”

黄泉跟这两人对了一眼,转身就拉着他们一起出去了。

“师兄你干什么?我们不能丢下琰儿不管!”越千泷说着又瞅了眼黄泉,“这位你又是从哪里来的?看长相你跟赤予才应该是一边的吧。”

“千泷,我们等安全了再说。”

苏玦既然说了,越千泷也不再多嘴。

等走远后,黄泉才小声对苏玦道:“你们先去冥玥殿正殿后堂毁了那面琉璃镜,到时冥界之门无法打开,赤幽自然无暇顾忌,绝不可让丰都城中的人都被圈到这里来。”

苏玦跟越千泷两人听得迷迷糊糊,什么琉璃镜?什么叫把这圈到这里?时间紧迫,黄泉只能简短说了事情的大概,原来幽冥中除了赤幽跟赤予两人并无真正的居民,赤幽多年来计划的,不过是从人间寻找合适之人以填满百罹城,而这些人正是多年来在丰都城中留了名帖、拜了赤予的信徒。

第一百三十八章 终有一战

经过数百年的经营丰都城的灵愿之名早就誉满天下,而赤予也被视作人间的真神,要说他的信徒少说也有十来万吧。而且幽冥跟地府的环境都不同于人间,就算是凡人到了幽冥,几代之后也会跟前人一样落到个无法繁衍后嗣的下场,到时赤幽只能又故技重施,从人间源源不断的吸纳居民。

越千泷惊道:“这里的一年才是人间的一天啊,这样下去岂不是再过数百年人间就会被掏空,就会变成另一个死地吗?”

“不错。”

“所以,一定不能让他们打开冥界之门。”

苏玦:“我们该怎么做?”

“在这里遇到你们实在令我意外,我本以为城中再无他人,既然如此,我就一心在这腾翔殿对付赤予,若他能再发一道城主令遣散丰都城中众人就是大幸。可我若做不到,请二位一定要毁掉琉璃镜,没有了琉璃镜,冥界之门再也无法开启,赤幽冥的念头也会彻底断绝。”

“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至于,你们说的那个孩子……”黄泉为难的看着两人,只说:“孰先孰后,二位自己抉择便可。只是孩子恐怕在赤幽身侧,你们两人想从他手中将人安然夺回,恐怕是机会渺茫。”

越千泷笑了笑,先于苏玦应说:“我跟师兄做过的机会渺茫的事多了去了,而琰儿,我明白,只有先毁了琉璃镜,才能让赤幽分神分心啊,你放心吧,我跟师兄知道该怎么做。”

指明腾翔殿的方向后,黄泉别道:“二位小心。”

苏、越二人应过便离开了。望着他们的背影,黄泉也有些担忧,不知他这样做是不是白白枉费了这两人的性命。

“赤予……”他顾自呢喃着:“我一定要让你收回那城主令。”

腾翔殿作为百罹城的第二大殿,形式颇为肃穆,虽比不上正殿壮观,可相比于他之前的乌有殿当真恢宏。赤予走在其中,在人间做了数百年城主,现在看到宫阙空落,他也有诸多不适,不如,就将忘乡城改成乌有城,这也不负丰都之人对他的信奉追随。

“嗯?”突然,他停下了脚步,微带着些怒意,道:“你还在这里?”

黄泉站在一座秋千旁,只说:“我在等你。”

“等我作甚?”

“请你收回之前的城主令,将丰都之人如数遣散。”

赤予微微一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为何管起了凡人的事?”

“你收,还是不收?”

赤予敛了笑意,说:“看来,你是誓不罢休了?”

黄泉亮出了银枪。

“救命的恩情我还了,对你,我不会留手。”

赤予说完掌中就出现了两道赤戾之气,它们如剑如鞭,向黄泉所在地扑杀而去,黄泉一躲,这两道戾气径直落在了那秋千架上,瞬间这架子就化为了灰烬,不留一点痕迹。这人的修为长进了,比起百年前自己在志掩山遇见他时提升了不少。如今的自己在赤予面前不是能不能胜的问题,而是能拖多久的问题。

“我当时救你不是让你为赤幽做这些的!”

“那你是为了什么?你为什么指我来百罹城?”

黄泉避之不及,一直处于守势,根本无暇进攻。

“我以为赤幽既是你父,必然会导你回正道。”

“笑话,什么是正道!难道你能明白?你黄泉的手上不一样是沾满了鲜血?你今日还有脸面跟我论道?”赤予加重了力道,他面前整个一块草皮翻天而起,瞬间便燃烧起来,红色的火絮散了满天满地。

“你可知这样会给人间带来大劫吗?”

抓准了黄泉的一处疏忽,赤予赶紧逼上,双手齐人舞后他眼前烟尘大起,砂石木屑飞了一地,这烟尘中那白衣身影停了动作。

赤予这时才言说:“我既是冥帝之子,那么赤幽,便该是我的道。”

“你……你何时变成了这样?”

赤予哑然,这人竟然没死!黄泉躺倒在地,右手正死死抓住了赤予掌中的那两道赤戾之气,而这条胳臂正是之前被赤凌生拧下的那条。黄泉借着这赤戾之气一下就将赤予拉到了近身,大意之中赤予来不及反应,竟一时跌倒在地,回神黄泉已经压身在他腰上。

“速度快了不少,倒是我小看你了。”

黄泉扣紧了他的脖颈,问:“我再说一次,你收是不收?”

周围赤戾之气忽消,眨眼间赤予一伸手,他的五指便凭空捅进了他的胸膛。

“黄泉,你也小看了我。”

他本想一路而上直接拧断他的喉骨,可半途中赤予却停了手。

“怎么会这样?”黄泉的胸膛里,竟然不是空的。

“惊讶吗?”

“你这颗心从哪里来的?”

黄泉哑然,沉默一会儿便开口,道:“若你想要,大可拿去。”

大可拿去?赤予从小体质异于常人,在乐辞修和端嘉死后,他竟然渐渐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后来他才明白,幽冥中人,都是没有心的。也就是从那一刻,他彻彻底底不再是一个人类。

“我要它何用?”

“你现在身处幽冥而不是在人间,以后鲜少有机会再找到这么一颗鲜活的人心了。这样一个无心之人,岂不是跟城中的那些乌翎卫一样?”

再也没机会?罢了,且让他看看,这黄泉胸中的人心到底是长什么模样,是不是跟其他凡人的有所不同。赤予一用力,剖开黄泉的胸膛就将那心脏掏了出来,他细细观摩着,这东西跟寻常人的没任何不同,可黄泉不是说他来自幽冥?他怎么会生出一颗心的?难道日后,自己也会凭空再长出一颗心来吗?

正在迷茫之际,岂料黄泉忽然挺身,赤予感觉胸口一凉,这颗人心竟然被黄泉推进了自己胸膛中。耳边一下响起了心脏跳动的‘砰砰’声,这声音,他有数百年都不曾听到了。一时觉得怀恋,赤予只伸手抚摸在了胸口,整个人发起怔来。

“小予,小予……”

“这小家伙可可怜,就让他做我的弟弟吧。”

“从此往后,你不可叫我‘恩人’,而只可叫我爹爹,若再叫错我可要把你放回雪地里了。”

爹爹,只可叫爹爹?

“你、我,还有阿柒,我们永远在一起,不管到了哪里,我也不会丢下你们的。”

“小予,你说爹爹真的做了那些事吗?为什么他们要封了忘乡城?为什么他们要带爹爹去王都呢?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把我们也带走?我不想再过回以前的日子,我不想再一个人乞讨飘零,只要是跟你和爹爹在一起,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这是,对了,还有阿柒!这些话,是当年他们离开忘乡城时那人说的。

“明明已经从秋官府出来了,爹爹为什么还要自尽呢?”

“我们这样对待爹爹,这样帮着他圈着他,不是跟把他关在大牢里一样吗?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尽?志掩山,还有那座供奉着冥君的庙宇。

“孩子?阿柒,这个大司寇竟然真的怀着爹爹的孩子?”

这是?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脑中画面一一闪过,这些场景话语他明明熟悉不过,可这下看来听来,对他的触动竟然这么的大。赤予甚至有些迷茫,他到底是怎么了?他怎么会任由自己听命于赤幽,怎么会任乐辞修的孩子被赤幽所掌握!这一切,到是怎么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冥钥大殿

还好冥玥殿就在腾翔殿附近,他们一路赶来没遇到任何组拦,倒也轻松。

“师兄,我们到正殿了。”越千泷说完就要推开,而手指一碰上门扉她整个人就被震倒在地。

“千泷,没事吧?”

“没事,只是这里设了结界,我们两个恐怕进不去。”

“进不去就要试一试。”

苏玦唤出不周,使足了全力朝那门扉劈砍下去,这一下震得他筋骨皆动,好像连五脏都要碎裂了一般。

苏玦咽下泛上喉间的血气,正要准备下一击时听得后面一声疾呼:“快住手!”

二人转身,来人正是地府第一杀神罗睺。他此时步履蹒跚,从发丝到鞋履都沾满了暗红色的鲜血,罗睺已经到了极限,他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来到这里的,而他身后不远处,正跟着一群身披黑羽的乌翎卫。

“你们是凡人,不可能打开这道门。”

“你是谁?”

罗睺艰难的走上玉阶,“现已没时间表明身份,请你们暂且拖住后面这些东西,我……我来打开这扇门。”

“你也是为了摧毁琉璃镜而来?”

罗睺无力的点点头,他额间的血液正从眼睑上流下,让视野也变得不清了。

“你们一定,不能让赤幽如愿。”

“你放心,我们此行的目地都是一样。”

罗睺闭上眼睛,双手覆于门扉之上,这是百罹之印,是要用血肉神灵来解的。

下面的乌翎卫越来越近了,苏玦跟越千泷二人唤出了刀剑,双双走下了台阶。

“千泷,不可让任何人近他的身子。”

“我明白。”

冥玥殿前杀伐迭起,而赤幽尚在深眠中,方才的神降耗费了他太多神元,现在他已无法亲临冥玥殿,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那道百罹结印还有赤予了。

“赤幽……”赤予渐渐回神过来,他看了看身下的黄泉,那人胸前的血窟窿还有不停流血,赤予压住情绪,问说:“这是你的心?”

黄泉眼神将散,他张了张嘴,可声音微弱非常,赤予根本听不清楚。这不可能,黄泉是幽冥中人,就算是伤成这样也不至于如此,更何况,这个人一直是无痛无觉的。可,既然他是幽冥中人,他怎么会有这颗人心?就算将这心放在他胸膛里,也是无法跳动的。

由此,赤予猜道:“你不是幽冥族人?或者说,你跟我一样,身上既有幽冥血脉又有人类之血?”

黄泉双眼微阖,意识也将尽了。

赤予立刻按住他的伤口,喊道:“黄泉,黄泉!你回答我?你是谁?这颗人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黄泉尽力注视着他,双唇似在蠕动。

赤予灵机一动,“我把它还给你,我这就还给你,求你别死,求求你告诉我!”

然而此时他的手被拉住了,黄泉摇摇头,暗示他这样做都是徒劳。自从在志掩山夺过这颗人心开始,他就不是那副无知无觉的幽冥之身了。如果不是赤凌耗费神元为他医治,他在鬼门关前就该死的。现在黄泉还有一丝气息,不过靠赤凌留在自己体内的神息罢了。

“你……定要,阻止赤幽,不能……不可迁怒,世人。”

赤予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嚷道:“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当时为什么要答应为我守山,为什么要跟我来幽冥?又为什么在赤凌手下要救我?黄泉,你告诉我,我胸中的这颗到底是不是你的心?”

“不,不是。”

不是?赤予的心下一落。

“你……切不可再任性下去,”黄泉伸出另一只手来,好像是要抚一抚赤予的脸庞,“以后,没人可护着你,没人……再替你受过。”

“你,你在说什么?”

“总有一天,你……会只有自己,可是,即便如此,赤予……还是赤予,你总能走下去。”

这个人在说什么?他怎么这么奇怪?

“不对。”

“你,总得先原谅自己。大家……才可以,试着原谅你。”

那人的手落下去了,指缝间还缠了两根从他鬓边扯下的红发。赤予凛然,回神之时竟发现有什么东西从眼中流下来。他竟然哭了,可笑,他已经四百来年没哭过了,他又不是个还痛,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哭呢?他拭了拭脸上的眼泪,他掌中满是鲜血,早看不见那眼泪的踪影。

“为什么?”他拽着衣领将黄泉拉了起来,质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呢!你给我起来,黄泉,你现在就起来回答我!”

这人没有反应,他已然成了一具尸体,看着这人胸前被自己剖出来的血洞,赤予一下将黄泉抱入了怀中。数百年过去了,相识这么久,这还是他们间的第一次拥抱。

须臾之后,赤予便背起了黄泉的尸身,就像在枉断城时那人对自己做过的一样。他如今眼神深邃锐利,似乎又变回了往日的那个丰都之主。

“放心,我跟赤幽间的恩怨,今日一定要解决。”

他拿起黄泉落在一边的银枪,一步一步往冥玥殿而去。

这些身披黑色羽毛的东西怎么像蛆虫一样,怎么打也打不死?经历生产的越千泷尚未完成恢复,她显然是气力不足。这些人整个都裹在羽衣里,连张脸也没有,越千泷突然想看看,这羽衣之后到底是些什么。

“师兄!”越千泷对苏玦使了个眼色,这些日子在太华习剑,他们间多少也有了默契,越千泷是要自己掩护。

苏玦掠身至越千泷身边,一个声东击西就让越千泷成功的抓住了其中一个乌翎卫的腰带。对方浑身一震,还未及反应越千泷就扒开了他的左襟径直将这件羽衣扯了下来。

“唔,唔唔唔唔唔……”

谁料这乌翎卫竟然在她眼前散了人形,瞬间化为一抔黄土。

“师兄,我明白了,这衣服就是关键,让把它们脱下来。”

“嗯。”苏玦点头,依照越千泷所言行事。

这些乌翎卫本就是泥塑木偶,论起本事自然比不过苏、越二人。没用多少时间,这一队人就尽数化作了尘土。

“师兄,还不快谢谢我?”越千泷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挤功夫对苏玦做了个鬼脸。

“去找琉璃镜。”

二人解决完这边再一回头,却发现罗喉已经躺倒在地,而他身前就是打开的冥玥大门。

第一百四十章 赤凌真意

“这位大侠,你怎么样了?”苏玦将人扶起,罗喉四肢已没丝毫力气。

“黄,黄泉。”

“什么?”

“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他就好,烦请二位一定要毁了琉璃镜。”

越千泷对苏玦微微摇头,示意这人已经没多少时间,不过是凭自己的意识在苦撑。

“你们快去。”

苏玦看着前方幽森的殿宇,他缓缓放下罗喉,跟越千泷双双对他抱拳一拜。

深入后他们才知这座正殿布置得简单无比,偌大的空间中根本没什么摆设,只是在最尽头有一处暗暗闪着幽光。

“师兄,那个会是琉璃镜吗?”

“或许。”苏玦答完就将人牵在了身后。

眼前果然出现了一面镜子,不过站在这镜前出现的并不是他二人的影子,则是一处犹如星海的漩涡,好像其中包罗万象。

“师兄,你看它的镜框是不是很像琉璃?”

“嗯。”

“既然这样我们把它扳倒打碎就行了。”越千泷说完就抓住了镜框,可这东西看着还不到一人高,但是重如千钧,别说扳倒了,就是要动它丝毫也困难非常。

“师兄,你快来帮帮我。”

“千泷,别白费力气了,这不是一般的镜子,用这方法该是不成的。”

越千泷松了手,泄气道:“那该怎么办?要不我用邀月试试?”

“等等!”

苏玦刚说完,越千泷就抡起邀月戳刺进去了,然而不仅这镜子没破,反而她手中的剑好像被千百人拖住了一般,让越千泷怎么拔也拔不出来。苏玦赶紧过去握住了邀月的剑柄,可还是拔不出丝毫。这把剑正在一点点被往里吸,连带着他们也是一样。

“千泷,我们一起松手。”

“松手?可是这剑……”

“否则我们定会一同被吸进去,镜中情况也未可知。”

越千泷闻言一点头,放手之下那把邀月瞬间就没了踪影。时间已经不多了,再过两刻,冥界之门就会打开。

“师兄,看来这东西会吞人。”

“它是冥界的东西,或许只有冥界的东西才能毁了它。”苏玦一时没有主意,他跟越千泷都对冥界一无所知,更何况是这面冥界独有的琉璃镜呢。

“唔……”

看来苏玦面露一丝痛苦,越千泷赶紧关切道:“师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实则他体内犹如火焚,体内似乎有一道气息将要涌出,“呃……”

“怎么了?难道是刚才受伤了?”

不可能,刚才不过是些皮外伤,怎会惹来如此痛楚。苏玦心知,是他体内的封印又在作祟,奇怪,之前在志掩山的时候灵犀明明为自己加固了封印,为什么时限未到又出现了这情形。

“师兄你快坐下,我给你疗伤。”

“不必。”感觉到越千泷正按着自己的双肩将他往身边压,苏玦竟猛然一推,吼道:“我说了不必就是不必。”

越千泷被他掀开跌坐在地,这样的苏玦让她想起了在流光小径的时候。

“躲起来,你快到一边躲起来。”苏玦说完便费力的看了看琉璃镜,他明白了,是这面镜子在影响它体内的封印,这东西在吸噬着自己。

“师兄,快用坐忘心法,抱元守一。”

“我说了快走!”苏玦一声大喝,这冥玥殿中几人粗的大柱竟然有了裂缝。

越千泷呆愣在原地,她看着苏玦一步步走到镜前,似乎很是被这东西吸引。

“师兄,你不能被这东西蛊惑。”

然而苏玦置若罔闻,他脚下的地面也在一点一点开叉。这人的力量比上次又强上许多了,越千泷惊愕道,现在似乎连这整座殿宇都在震动。

“师兄,你在干什么?”越千泷一下挡在苏玦身前,这人瞳孔一收,难得聚神的看了看她。

“滚。”

“你跟琰儿都在这里,你叫我滚到哪里去?”

苏玦皱眉,刚要抬手他的胳臂就被越千泷抱住了,那人顶在自己腹前,正竭力将人往后面推。

幽冥中好像有股跟琉璃镜同源的混沌之力,赤幽即便在睡梦中也能感觉到,这股力量跟他赤氏一族相似,可比赤氏族人更加浑厚幽深,难道这里除了自己跟赤凌,还有另一个妖神之后?

“太一神上……怎么会?”枉断城中,赤凌暗自呢喃着,“幽冥的方向怎么会有跟太一神上如此相似的气息?”

他从未见过东皇太一,但小时候在族中总会听说他的故事,而据传冥玥殿中的那扇琉璃镜就是太一用来穿越三界四境的旧物,而赤凌现在竟然察觉到了一丝跟琉璃镜如此相似的神息。

幽冥到底藏了什么人?

赤凌移步到了沧浪原,不管他怎么张望,西方的那片天空总是一样。赤凌低头,他指上原本鲜明的一道镌纹越来越淡,而另一道方才已经消失了。黄泉跟罗喉都是同他缔结了血契之人,他们的生死命数自己都能感知,刚才死去的是黄泉,而罗喉的性命也将尽了。

赤凌一派怅然,千百年来与他结下血契的人甚少。虽然契约初定时他都言明了这些人是自己的奴仆役从,可多少轮下来赤凌实际是将他们看成了幼儿,仿佛时时都需要自己提点照料。对于罗喉,他不过敬重他在生时于国于主的忠心,而对于黄泉却是真真切切的不忍。看着黄泉一辈子都被赤予所毁,赤凌总想着能替赤予和赤幽作一些弥补,想着等那人死后自己定要竭尽全力满足他之一愿。可赤凌没想到,乐辞修死后到了枉断城时,却只言说想继续守在阿柒跟赤予身边,说只想跟他们忘却前事、寿数同岁。即便是死后知道了赤予在自己身上所做的一切,乐辞修的念头也不曾改变。

“人心复杂,我看了这么多年,还是看不明白,到底什么时候该恨,什么时候又该爱,为何你们人类所有的爱恨总是与我们不同。”

即便是前事尽忘,即便是成了无情无忧的黄泉,他也仍不忘守在自己孩儿的身边,赤幽跟他比起来,当真可笑。

赤凌当时费尽心机留下乐辞修一心,便是想参透凡人之所想所感,不过四百年来终究无果。他刻意让素灵犀等人拿走了那人心,刻意让黄泉又变成了乐辞修,不过四百年后,做了一世黄泉又回归的乐辞修竟然帮着自己背叛了赤予。看来这一世之中,乐辞修也知道了何谓深恨。这结果在他意料之中,只是赤凌没想到黄泉最后还是来救了赤予。

“我将赤予绑在地府,不过是想保护于他,不过是不想让他踏出鬼门关。这样他便永生永世也不会跟赤幽有关联,我那弟弟的计划也只能作废。罗喉、黄泉,这么多年了,为何你们二人都错看了我?难道,这便是难逃的劫数?”

如果没了那一遭,赤予就可安安分分的跟自己结下血契,做个镇守地府的小神,之后的一切也不会有了。看来当真是命数注定,他花了这么多心思也没能把赤予强留在地府。

“乐辞修、赤予,如果我能心狠一些,将你们都杀掉就好了,我不该对你们留有怜悯,不该对你们心有怨恨,不该对你们怀着嫉妒……”赤凌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想杀又不敢杀,欲留又不能留,如果赤幽这一次当真成功了,他这个作兄长的便是帮凶。

第一百四十一章 琉璃之镜

苏玦脑中一片混沌,在他眼前只有那面琉璃镜,这东西在召唤他过去。苏玦睁眼,仿佛看到了镜中的景象,在那里有高山大川、庙宇神像,而这些神像与现存于世的都不同,苏玦唯一能认出的就是先圣女娲。他迈开步子,身前却被什么阻挡,苏玦无心深究,他只想快点到那片世界中去。

“苏玦,苏玦你醒醒!”越千泷尝试之下无果,她只好用前几次的方法,要不就将他打晕要不只能伤了他,“师,师兄……”

越千泷刚动手就被苏玦制住了,苏玦将她整个人扼住,直直推向了她身后的琉璃镜。越千泷试着挣扎,可在现在的苏玦面前她根本无可奈何,这人周身都有股不可见的气焰,让她提不上劲来。一回头,越千泷的发丝就已经被吸到那琉璃镜中了。

“苏玦,你忘了琰儿也忘了苏烨楼吗?如果没了你他们该怎么办,你难道要任他们陷入万劫不复吗?”

苏玦置若罔闻,扔不顾一切的将越千泷往前推。

越是靠近琉璃镜,她的意识就越模糊。

“小玦……不要,琰儿跟你哥哥……他们都在等你呢,小玦!”

“宁兄,你就没有看出什么不对?”

宁辰坐于堂中望向洛吟桓,“有什么不对的?”

“刚刚这药王殿前还门可罗雀,现在不过一盏茶时间就已经是人声鼎沸了,那些人为何会聚集到这里,他们意欲何为啊?”

宁辰默然,扭头看向了阿柒。

“让我想想。”

洛吟桓把玩着手中的折扇,言说:“恐怕再想下去,我等会被外头这群人生吞活剥了去。”

“他们当中大都是普通人,不会把我们怎么样。”阿柒说着看了看身后的神像,这里供奉的是赤予之像,冥界之门就是由这里打开,“难道,是因为冥界之门?”

“怎么,你有头绪了?”

阿柒从门缝中看了看外头围过来的人群,马上说:“快,我们找东西把这药王殿加固,一定要守住大门,不能再让任何人进来。”

这是要干嘛?洛吟桓跟宁辰对视一眼。

“这些人奉命回来,恐怕不是要留在丰都城的,我猜这冥界之门一开,他们就会蜂拥往冥界。”

“去冥界?何以见得?”

阿柒说不清楚,这是一种直觉,他跟赤幽打了多年交道,本就觉得赤幽暗中帮助赤予建立丰都城让人生疑。从现在看来,将赤予在人间所有的信徒都变成自己的信徒,似乎跟赤幽的作为相契合。而且,这张冥界之门会不会提前开启呢?阿柒想着立刻在堂中找来了木条和桌椅,想要用这些来压住大门。

“阿柒,不必了,这些小事大可交给我,太华门中也有阵法结界之术,如果他们都是普通人,应该破不了太华的结界。”宁辰挥动双手,嘴间念了几句咒语,再张开双臂之时整个药王殿都犹如一新,宁辰继而说:“从现在开始这张门只可从里面打开,外人无轮如何也进不来。”

阿柒放了心,又坐下来跟大家一起苦等。而没过多久,这神像后头的墙壁上凹凸隐现,似乎还可听见人声。

“苏玦,苏玦——”

“是越师妹!”宁辰立马认出,他贴身于墙面之上,用力捶打着喊道:“越师妹,是你吗?我是宁辰,我从太华山来救你们了。”

“宁兄你不必白费功夫,她是听不到你声音的,这情形说明冥界之门不久就要开启。”

“不久?你不说要子时吗?”洛吟桓话音刚落,这墙面的曲张就停止了。

“怎么回事?”宁辰将这墙面查看了多次,“怎么突然消失了,千泷!”

幽冥界,冥玥殿。

苏玦跟越千泷双双跌坐在地,越千泷尚且昏迷,而苏玦面目涨红连呼吸都困难无比,他此时筋疲力竭,体内浸浊所下的封印还未安分。他看了看身边脸色煞白的越千泷,她刚刚被自己推进琉璃镜中,不知伤得如何了。

苏玦勉力抬起头,他远远看见门口处有一个红白两色的身影,他在罗睺所在处,像是将背上什么人扶了下来,再一眼他便失了意识。

“黄泉……”罗睺看到这两人一点也不惊讶,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对赤予说:“我早就猜到了会这样。”

“你又是谁?”

“我是他师父。”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冥界之门将要打开,我没有时间跟你说这么多了。”

赤予望着琉璃镜所在的方向,“我已经让它停下了。”

罗睺摇摇头,“你停得了一时,却拖不过一刻。琉璃镜是用以穿越三界的神物,在整个幽冥,只有它的时间是跟人间相同的。赤幽定下的时辰将到,那时琉璃镜照样会重新开启。”

“不会的,之前的城主令我已经收回了。”

“赤幽早有防范,从你发出那道城主令的那一刻起便不能再收回了,他们在药王殿所填的一封封名帖,实际是赤幽在百的户籍册。所有被选中的人都已经失了心魂,脑中早就植有赤幽的意识,不到冥界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好啊,”赤予缓缓起身,“既然百般都不行,我就去杀了赤幽,永绝后患。”

杀了他?罗睺吃惊的看这人将黄泉尸身扶失自己身旁。

“我再问你一次,他,到底是谁?”

“他就是乐辞修!”两人扭头,看见赤幽正站于台阶下,不过面色有些憔悴,“聪明如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在你掏出那颗人心的一刻。这世上除了乐辞修,不可能再有人拥有那些记忆,而同样除了乐辞修,世上再不会有人如此两次三番的来乱你大事。我只是觉得好奇,这个乐辞修说来也是你的养父,为什么他偏偏要你成为一个凡人,而不是让你主宰冥界?”

“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与不真,你大可以问问你身边的地府杀神呀。要不是他的主子赤凌,乐辞修也不会没了轮回的机会,不会再化身黄泉去为你守志掩山吧。”

对上赤予的目光,罗睺承认道:“君上,他的确这么做了。”

下一刻本属于黄泉的银枪就插入了罗睺颈边的石壁内。

“为什么?赤凌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君上想满足他的心愿,因为你父亲的最后所求就是能忘记前事、不带任何悲喜的再护在你跟阿柒身边!跟你们寿数同岁。君上只能与他结下血契,好让他达成所求。”

“什么?”赤予双唇颤动,他不相信,自己找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一直就在志掩山,竟然是这个无悲无喜的黄泉。

“不可能,这不可能!”

赤幽看着门前之下悠悠退下,他忽想着,能见到他如今的样子,也好。

如他所料,面前两道赤戾之气扑面而来,一下劈裂了这玉石台阶。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赤幽归处

他赤幽终究是败了,竟然败在一颗凡人之心上,若非如此,他跟赤予大可共主冥界,甚至过上像寻常父子一般的生活。对啊,寻常父子……就因为这样,乐辞修此人在他看来,才会如此可恶。现在他能再次死在赤予手中,当真为一件快事。

“赤幽,你早就知道!”

“我不知道,我跟你一样,如果我能早些察觉一定会救他的,一定,不会让他再丧命你手。”

赤幽独站在风暴中心,他现在神元未复,根本不是赤予的对手。

“你为什么要蛊惑我?为什么!”赤予将这人整个凌空架起,他眼中泛着道道血丝,看来情绪已近失控。

“你心中有欲念才会被我蛊惑,赤予,是你想要这座百罹城,是你想要成为冥界之主。”

赤予双手微颤,私念……的确,这数百年来,他的确只有自己的私念。

“如果你要报仇,也该先杀了你自己。”

“赤予!”后面传来了罗睺的呼声:“想想丰都城中的人,想想黄泉最后对你的嘱托,想想你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

他说,一定要阻止赤幽。

他说,必须先原谅自己?赤予眼神闪烁,难道那人早就原谅他了?

周围气流有所变动,赤予明白,是琉璃镜要再度开启了。

“关闭冥界之门。”

“不可能。”

赤予加大了力道,而赤幽脸上的笑意依旧,“我是神族,而你的母亲只是一个凡人,凭你是杀不死我的。”

他的确杀不了赤幽,但是死也不是赤幽所害怕的。赤予转念一想便带着赤幽来到了冥玥殿中,见琉璃镜正巧刚刚开启,赤予一伸手就将赤幽的脑袋按在了琉璃镜前。

“你要做什么!”

“要么,让它停下;要么,你就到里面去跟它一起同存。”

“赤予,你威胁我!”

赤予又将他的身子往前推了一寸,“冥帝陛下,你要怎么做?”

可笑,他从没有这么受制于人的时候,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儿子。

“好啊,我答应你,这就把琉璃镜停下,不过你觉得这个样子我能做什么?”

赤予尝试着放手,他能感觉到,现在的赤幽神力衰微,不可能对自己怎么样。可没想到赤予一松力道赤幽就转过身来反缠住了他的胳臂,然后猛地往琉璃镜中撞去。既然自己的念想实现无望,那么他就拉了孩子去镜中那永恒的山川相伴,这样的结局也未尝不可,至少可以跟赤予不死不休啊。

眼前忽而血光一闪,赤予就如此看着赤幽跌入了琉璃镜中,他被吞没前的眼神有如鬼魅,让人看了难以忘怀。

“小予,小予!“

赤予愣在原地,现在他只能听见赤幽的声音,已不见他的身影。

“我才是你的亲生父亲,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心中也只有一个凡人!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愿跟我共处共治?你是赤予,你要记住,不管怎么样,你也是我赤幽的孩儿!小予,小予,你是我的血脉啊,为什么……”

赤幽的声音不再从镜中传来,赤予默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腕子上还挂着赤幽那对刚刚被斩下的手,即便已被斩断,那十指还是紧紧扼着自己。赤予抬起头来,正看着挥出了这关键一剑的苏玦。

“你将他推入了琉璃镜里?”

苏玦恢复了些神智,他手执不周,凛然道:“你如果想跟他一同去,我一定不拦着。”

罢了,赤予缓缓掰开了死掐在自己腕上的十指,这双手落下之际赤予竟察觉到了悲伤。他跟赤幽两人作了一世父子一生仇敌,可终究还是殊途,他甚至还没好好跟他聊过几句。也不知赤幽当年在人间遇到母亲时,有没有动过真心。现在赤幽落到了琉璃镜中,想来往后的千年万年真是只有自己一人,再也不会有什么跟他相伴了。

“苏玦、越千泷,看来我们的缘分当真不浅。”

脑中的轰鸣声又响起了,知道原委的苏玦已经抱着越千泷挪到了一处看不到琉璃镜的角落。

确定越千泷无大碍后他方问:“现在赤幽不在了,我们该怎么办?”

“还有一个方法,我们收回城主令就可以了。”

“如何收回?”

赤予恍然一笑,脑中现出了黄泉死前所说的。不知他这一世死后,将会去哪里。

“冥界之门,”阿柒从椅子上站起,说“它已经打开了。”

宁辰看着那墙面上渐渐出现一张犹如星海的界门,而门外的敲打和撞击声也同时响起。这些人好像疯癫一般,正用各种法子以求到这堂中来。

“放心,他们破不了结界的。”

此时素灵犀悠悠醒转,恰好听到阿柒跟宁辰二人所言。

“越姑娘,你醒了?”

她从一边的躺椅上爬起,径直走向了开启的冥界大门。

宁辰赶紧阻止道:“越姑娘,你不可擅入。”

“你们不敢去,我一个人去。”

“并非是不敢,而是我们不可轻去。”

“我已经去过一次了,还会怕第二次吗?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把阿玦带回来。”

宁辰看了眼尚在昏迷的孟青阙,他好像对这位素姑娘很是在乎,而且苏玦跟千泷不仅是太华门中的弟子,也是青阙的好友。

“素姑娘,我跟你一起去。”

“你?”

宁辰对洛吟桓拜了拜,说:“我师弟就麻烦洛大人照看了,若我在日落之前还没回来,还请洛大人帮我将师弟送回门中。如此大人的恩德,宁辰必将铭记。”

“铭记就不用了,我要的是报答,所以你最好留着命把该带回来的人都带回来,免得我要向你师父去讨要人情。”

“宁辰自当全力以赴。”

“二位,我也跟你们一起。”阿柒首先迈开步子,“这件事起源于我主赤予,我自然要去帮着我主帮他解决。”

素灵犀跟宁辰一点头,三人一起眨眼从冥界大门消失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作别幽冥

“如果发出城主令的这一人已经不在,那这道城主令自然无效。”

苏玦一惊,“你要自尽?”

赤予走向苏玦,看着沉睡在他怀中的越千泷道:“苏琰就在赤幽的寝宫中,他是乐辞修和断嘉留在世间的唯一血脉,往后,请你们多加照顾。”

“你放心,琰儿对我们便犹如亲生。”

“琰这一字,极好。”说完这一句,赤予就走向了罗睺跟黄泉的所在处。

罗睺倚靠在黄泉肩头,他此时双眼已闭,仅有一点气息。赤予拉住了罗睺的双手,闭上眼睛后便开始运功。

原本僵硬的身子迅速温热了起来,罗睺觉得喉间干涩,他掌中有一股神息,正在源源不断的朝自己体内涌来。赤予……是赤予!他睁开眼睛想要挣扎,赤予是神人之子,如果他将体内神元都输给自己,那么已经在世四百余年的他瞬间便会化作一抔尘土。

“住手!”

“你不要妄动,如今,只有这样才能收回那道城主令,之后请你回地府转告阎君,请务必清除世间所有的地缚灵,这样琉璃镜自然能关闭。”

“这些君上都会安排。”

“那么,阎君是否还有办法救治黄泉?”

罗睺摇摇头,“你应该知道,血契一破就神魂皆散,可如果尚有那人心的话,或许阎君会有办法让他重回人间。”

“是吗?”赤予用空出的一只手掏出了胸中那颗人心,他霎时眉头紧皱,如今体内幽冥的神元将尽,他终于又体会到了这疼痛是何种滋味,“烦请将此交给阎君,黄泉之事,拜托了。”

罗睺一时恢复了气力,他回握住赤予的右手,问道:“你可还有话需要我转达?”

转达给谁呢?黄泉?还是乐辞修。

“不必了。”

只可怜了阿柒,他跟自己缔结契约,如今自己身死,阿柒也难逃此劫。

“若有可能,请帮我找到阿柒的尸骨,将我们埋在一处吧。”

罗睺应下了,不过须臾,他眼看着赤予在自己眼前随尘而散。当真世事难料,在来百罹城之前他就做了好跟黄泉共同赴死的准备,谁知最后救自己一命的是赤予。

他看着手中一颗尚在跳动的人心,呢喃道:“之前我的这条命是君上的,往后,它便是属于你跟你的孩子了。”

千年前他也不过是个枉死的凡人,承蒙赤凌开化他才走上了这条修罗之路,终而成了地府第一‘杀神’,不过说‘神’太过牵强,他不过是跟赤凌结下血契的寄生者,正因还是凡人之躯才能在幽冥跟地府两界穿梭。如今赤予将自己的神元给了他,他倒跟赤予一样变成人神交互之躯了。

“现今琉璃镜之事终于告一段落,不知这位大侠可否带我们找回幼子,帮我们重返人间?”

苏玦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罗睺给这人心施下一层咒印,说:“重回人间的路我知道,不过回去之后还请二位将志掩山上的地缚灵尽数毁去以绝后患。”

“自然。”

苏玦跟罗睺在赤幽的寝殿找到了还在沉睡中的苏琰,孩子身体无碍,不过是中了赤幽一些安眠的咒法,而孩子找到后不久越千泷也醒转。罗睺正要带他们去出口处,几人刚迈出百罹城就看到了之前的素灵犀还有另一个男子。

“灵犀!大师兄?”

“阿玦——”

两群人聚在一处,素灵犀冲过去一下抱住苏玦,继而吧他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透,确定苏玦无事后才将目光放在了他怀中的孩子身上。

“阿玦,这……这个孩子是?”

“是我的孩子。”

“什,什么?”不只素灵犀,连宁辰也大吃一惊,他顿时变了神色,板起脸来质问:“你离开太华不到一月,怎么可能会有孩子?这是触犯门规的大忌,切不可胡言让太华蒙羞!”

“这不是师兄的孩子,是从我肚子里跑出来的。”

“千泷师妹?你难道是神智不清了吗!”

见状,深知原委的罗睺方说:“这的确是越姑娘孕育的孩子,但并非越姑娘的血脉。他是四百余年前宸国大司寇端嘉跟赤予养父乐辞修的孩儿。当年赤予杀害端嘉后才发现她怀有乐辞修的孩儿,于是将不到四个月的胎儿从端嘉腹中取出,这些年一直在人间寻找可以为他孕育这孩儿的子女子。”

真是匪夷所思,这么说赤予就是需要一个*?

“之前换了多位女子也毫无用处,直到遇上千泷,这孩子才在她腹中开始成长。至于后面怎么降生的,你们当知幽冥的时间跟人间有多大不同,越千泷失踪的这些天足够她生下孩子并抚养到满月了。”

素灵犀终于松了口气,就是说,这孩子跟苏玦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那么师妹打算将其带回门中吗?”

“当然了。”

苏玦又补充道:“这孩子就是师父让我们来丰都找的人,出于这一点,我们也必须将他带回去见师父。”

齐衍早就料到这孩子跟他们的因缘了?

“事情已经解决,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罗睺正要带路,走了几步才想起什么的问道:“素姑娘,你们可曾见过阿柒?”

阿柒?!听到这名字宁辰跟素灵犀都面露难色。

“他,阿柒他……”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只是我答应过一位故人要收集好他的遗骨。”

宁辰直言:“阿柒本是跟我们一起来了幽冥,不过走到半途他便身有不适,说了几句身体就化为一抔烟尘被风吹尽了。”

已经被风吹尽了?

“当真一点也不剩?”

素灵犀从腰间拿出一物,正是阿柒所用的骨萧。

“就剩下这个了,是阿柒的贴身之物。”

罗睺接过来摸了摸,“这是用人骨做的?”

“看起来是。”

“是谁的人骨?”

素灵犀爱莫能助的摇摇头。

“素姑娘可否将此物将给我?”

“既然你言说赤予已经将自己的神元渡给了你,你也算阿柒的半个主子,这东西是他的遗物,你要留着就留着吧。”

阿柒不过是寄生于赤予之上,这结果他早就猜到。

“从前面走出去就是志掩山,素姑娘应该不陌生。”

“我知道怎么出去。”

罗喉看着苏、越二人,抚了抚苏琰的额头,说:“记住你们说过的话,往后这孩子,我跟君上自会关注。”

听他的意思是要神降了?几人拱手,跟罗喉就此别过。

第一百四十四章 负气而走

丰都城外,志掩山。

这里已经变成一片沙海,放眼过去根本找不到沙尘之下的地缚灵。苏玦忽从怀中拿出一物,那是赤幽之前让他们采摘的月灵草。

“师兄?现在要一试吗?”

他将东西置于越千泷手中,“你先回丰都城,我处理完这山中的地缚灵自然会赶到与你一起回师门向师父交代。”

“阿玦,你要先跟她回太华山?”

宁辰这时方言:“苏师弟本就是太华弟子,这次来丰都也是听从我师叔之命,当下事情了解当然要回门中。”

“不行,我来就是为了让他跟我回去,阿玦要带着月灵草回南疆。”

“素姑娘?这是我太华门中之事,既然苏师弟入了山门就该守山中规矩。”

素灵犀全然不顾宁辰,拉住苏玦说:“现在月灵草已经拿到,你为什么还要回太华山?”

“灵犀,你先回去即可。”

“苏玦,你忘了在南疆还有谁在等你吗?”

“没有。”

“那就跟我回去。”

这次苏玦竟躲开了素灵犀伸来的手,“我要在这里毁掉残留的地缚灵。”

“我留下来一起,等了解了地缚灵之事就回去。”

“不行,你带着月灵草先回去吧,”苏玦扫了眼在一旁稍显窘迫的越千泷,她如果独身一人带着孩子回太华一定会惹来满城风言风语,“琰儿同样需要月灵草,他如今三魂不全,我等师父治好了琰儿就会回南疆。

琰儿?素灵犀看着越千泷跟苏琰,心中不甘顿生,她跟苏玦从小一同长大,在不日城中也只有她是真心待苏玦的,这些日子来自己苦练御星诀,就是为了早点见到这人帮他稳住体内的封印。如今苏玦却因为两个外人要弃她,甚至弃自己的兄长于不顾!

素灵犀从苏玦手中夺过月灵药,狠心道:“好啊,那就请苏大侠早日去太华,往后之事我南疆自会尽心竭力,不会再劳苏大侠费心了。”

她这意思是要断了自己进不日城的路途?

“灵犀,切莫在这时候胡闹。”

素灵犀一把甩开他的手,“是我胡闹还是你在胡闹,你忘了在这世上谁才是你的血亲?谁才是真正需要你在苦等你之人吗?”

“灵犀!”

“我在南疆陉虎关等你,五日之内你如果不来,你当知道我的脾性。”

此言一出,苏玦也无心再拦,只能看她由南边去了。

宁辰见状不禁唏嘘,“想不到与这位姑娘比来,越师妹倒是十分的明理沉静。”

“大师兄!”

“不过玩笑,素姑娘快意恩仇,是江湖儿女该有的性子。苏师弟,我看我们不如先回太华将一切禀明师父和师叔。”

“那此地的地缚灵呢?我答应过罗喉还有赤予,不尽数毁去这些地缚灵不会离开。”

这人还真是个犟脾气,宁辰应道:“那我们回去找青阙和洛大人,一定要在两日内清除这山中的地缚灵。”

丰都城中已经乱成一片,街上行人乱哄哄的,又开始打包起自己的行李细软了。这一次,恐怕丰都真会变成空城。等几人赶到药王殿时只见一片焦土,那建筑和神像都不见了。

“青阙,洛吟桓——”宁辰在周边寻找着,“青阙,孟青阙!”

“怎么那个洛吟桓也来了?”

“嗯。”

越千泷左顾右盼的,“他可是北域亲贵,出了差池那个什么宁王殿下应该不会让太华安宁吧。”

“他非要跟来,我劝不住。”

“真是快烂泥巴,怎么甩也甩不掉。”

“呦,原来我洛吟桓在越姑娘眼中就是这德行?”

看着突然从后头蹿出的人头,越千泷差点撒开抱孩子的手。

“洛吟桓,你干什么?”

那人缩回头来,笑得一脸不正经,“这话是我要问你吧,好好的一个黄花大姑娘抱着人家的小孩干什么,也不怕被误会。”

“谁说他是人家的小孩,这是我的孩子,正正经经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洛吟桓用扇子遮住了脸,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

“我说千泷,这人间的女子呢都是要十月怀胎,你就算要搪塞我也不该找这么可笑的理由吧。”

“对啊千泷,女孩子的清白金贵着呢,你可别拿这个再胡说。”孟青阙也从一边的小巷里跳了出来,他们两个都换了身衣裳,头发还有些凌乱。

“青阙,你跟洛大人怎么了?”

“你们走了以后外头的那些人就跟疯了一样,破不了结界就用火烧房子,幸亏我醒得及时,要不然洛大公子这条命我们太华山可赔不起。”

“青阙说话未免刻薄,我尚且有能力自保。”

“自保?”孟青阙嘿嘿一笑,“要不是我解开屋外头的结界,你早被困在里面烧死了。难不成洛大人还会解我们太华山的结界?”

“青阙,好了,我们有正事相商。”

“灵犀呢?”

苏玦:“她先回南边了。”

“又回了南边?苏玦你又做什么惹着她了?”

“灵犀自有灵犀该做的,而这个孩子……”苏玦将其从越千泷手中抱了过来,郑重道:“他如今叫苏琰,既是千泷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说到这里除却苏、越二人处大家的表情都是一僵。

“他的亲生父母已经过世,从此我跟千泷便是他的父母。”

“苏师弟,你这样犯了门中大忌,是要被逐出师门的!”

“这件事我会回去跟师父禀明,如果太华不能容我,我会带着他们一起回南疆。”

回南疆?越千泷扭头望向苏玦,这人还是一样,面无神情、不见情绪,可他抱着苏琰的双手却越收越紧。

“我说阿玦你是不是疯了?”

“此事回太华再说,当下我们该解决的是志掩山上的地缚灵,千泷你就留在一边照顾琰儿,其他的交给我们。”

这个苏玦真是越来越使唤人了,当下连宁辰也压不住他周身的气势,生硬硬和语气赌得人无话可回。不过,让孟青阙好奇的是这两人究竟在冥界经历了什么,这次重逢苏玦就像换了个人一般,对越千泷也不再遮着掩着,都已经是带娃私奔的节奏了。至于素灵犀为什么又跑回了南疆嘛,原因昭然若揭。这样也好,只有苏、越这两人好了,他跟灵犀才能有机会呀。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二择其一

太华山,子虚园。

齐衍难得有闲心跟重谨在这里晃荡,但他神情严肃,一点也不像在赏花的样子。

重谨叹了一口气,说:“你别老板着个脸得不行,我看花看鸟的心情都没有了。”

“宁辰传了消息回来。”

“知道。”

“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就等你的宝贝徒弟回来了。”

宝贝徒弟?齐衍笑了笑,他对这两人实在谈不上‘宝贝二字。

“说胡话也要适可而止,为何留下他们你心里也清楚。”

当时厉染跟重谨都说是为医治苏玦的内伤,而今苏玦的伤早就好得七七八八,而且将太华的开阳一脉都修习娴熟了,如不是因为月灵草他们也不会留到现在。

“看来苏玦你留不住了。”

“我也无意干涉他的去留。”

“可他要是走了,你还怎么留越千泷。”

说到这里齐衍很有把握的看了他一眼,“除了这里,她无处可去。”

重谨正一副一屑的样子,虞则就回来禀报说宁辰等人回来了。将几人召到玉衡宫一看,越千泷怀里果然抱了个娃娃。

“二位师叔,弟子们跟洛大人都已从丰都回来,洛大人已先回房休息了。”宁辰拜道。

“嗯,”齐衍点头,目光却看向了苏玦。

“师父。”

“让你们去办的事办得如何。”

苏玦看了看苏琰,“想来这孩子就是师父要找的人。”

“你是从何得知?”

齐衍这样一问越千泷才想起,她在介河也问过苏玦同样的问题。当时苏玦举止古怪,回神之后就告知自己琰儿是蔺珩之转世。她一问原因,苏玦却闭口不答。

“他的事迹我在介河中都看到了。”

哦?重谨一阵惊讶,这人还到了幽冥的介河?据说在走在里面还可以看到前世的记忆呢。

“你看到了这孩子的前世,还有呢?”

“我,也看到了自己的。”

“师兄?”越千泷扭头,这人果然在瞒着她。

这时齐衍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宁辰,你先下去。”

“是。”

待宁辰退下后,苏玦才继续说:“之前去剑冢找师父的时候弟子做了一个奇怪之梦,梦中场景乃是天炽灭国之时。弟子一生中在醒后还能记下的梦境不过几个,但没一个跟天炽相关,所以觉得天炽跟我会有关系。”

难怪苏玦那天醒后就要拉着自己去找齐衍呢,想来是去解惑的。

“你现在明白了?”

“天炽的事弟子也听过一些,天炽国人擅用兵伐、百来年间覆灭征降了周边许多小国,其中有穷国势大,在蔺珩祖父手下战败后沦为天炽附属之国,而后来将蔺珩逼上绝路、屠戮天炽五城的就是一直在天炽为质的有穷国公子——赵殊衡。”

当时赵殊珩听信术士之言,孤注一掷用人牲为祭打开五灵血阵以保有穷国赵氏在永世为君,以彻底消泯世间战乱。不想赵殊珩费了二十来年心机,却发现这五灵血阵不过谣传,数十万无辜性命尽丧他手,连蔺珩的魂魄也被他撕裂开来祭了山河。许是耐不住悔恨,天炽覆灭一年后赵殊珩也投鼎自尽了,这死法,就跟蔺珩一模一样。

“而我,就是赵殊衡。”

“什么!”越千泷一惊,实在难将他跟史上那丧心病狂之人联系在一起。

重谨凑到齐衍耳边,小声说:“星转轮揭示这小子跟蔺珩有关联,没想到这两人是有这么大的血海深仇。”

“师父是否是早知这件事才让弟子去丰都的?”

“你前世如何,我不可知,但我知道,只有你跟千泷去丰都才可让这孩子降生于人世。”

苏玦听了立马跪倒在地,恳求道:“还请师父将这孩子交给弟子跟千泷抚养,我上一世欠他良多,这一世苏玦定当尽力偿还!”

“你亏欠的并不是蔺珩,而是当年天炽的生灵。”

苏玦心下一落,再回不出话来。

“师父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现在的苏玦是苏玦,他赵殊衡是赵殊衡,前世的罪孽跟今生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今生还要苏玦给赵殊衡去赎罪,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吗?而且说不准师父你去介河走一遭还能发现你的前世比赵殊衡还不如呢!”

被说的是齐衍,重谨却被气得面红耳赤的,指着她道:“越千泷你瞎说什么,你目无尊长,法纪门规都学到哪里去了?”

“我说的就是实话。”

“我跟重谨没有要因此责难苏玦之意,你们二人放心,既然这孩子是千泷所生,而丰都城主又将他托付于你们,这孩子自然会让你们抚养。不过,蔺珩魂魄被撕裂,他现在三魂不全,需要早日引灵合魂,你们在幽冥拿到的月灵草呢?”

“师父有办法为琰儿合魂?”

“不是我,是重谨。”

苏玦还以来这世上只有大宗祭才有如此能耐呢。

越千泷一喜,也问道:“师伯你有多少把握呀?”

“只要你们的月灵草是真的,我就有十分把握。”

“真的?”

“天玑宫里的已经枯了,现在还不把你们找到的拿来给我看看!”

苏玦赶紧将月灵草递上,重谨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

“重谨师伯,到底什么样了?”

“没错,这东西不假。”

这下苏烨楼跟苏琰都有救了,幸好赤幽没在这点上诓骗他们。

“师伯,不知什么时候能开始呢?”

“只要这孩子没病,现在就能开始。”

越千泷闻言起身,“还现在就请师伯为琰儿看看。”

重谨搭了脉,这小家伙随娘,身体壮得就跟头小乳牛一样,绝没什么病症。

“挺好挺好,容我准备准备,你们两个时辰后再来。”

“弟子谢过!”

苏、越二人齐齐在重谨身前拜了三拜。

带着孩子离开玉衡殿后,越千泷才说:“师兄,真是冥冥之中自有相助,你说琰儿就是蔺珩转世之后我就一直担心他会跟小蝉息一样呢,现在好了,我看师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琰儿这回肯定有救了。”

“师伯跟师父肯定是早有准备。”

“不过我真没想到师兄你的前世跟天炽国有关。”

“是啊,”苏玦颔首,“现在想来,我跟夏罄书在济砚城相遇也是自有天定,毕竟我跟他在前世也结拜过,如今他落得这副模样也是拜我所赐。”

“师兄前世的事都是赵殊衡做的,你别再想了,你这一世有你兄长、有这么多师兄弟和朋友,而且还有我跟琰儿呢,你跟赵殊衡根本是两个人,而且琰儿跟蔺珩也是不同的两个人。”

越千泷突然明白,当时苏玦为何那么害怕異苏琰被介河之水溅到。如果苏琰也在介河中看到了自己的前世,岂不是这一辈子都要仇恨苏玦了。不过,她也是从介河中走过来的,为什么她没看到自己的前世呢?

“那么灵犀那边呢?”越千泷有些别扭的说道:“她还在南边等你呢,五日之期都已经过去三日了,你打算怎么办?”

“等了结琰儿之事再说。”

越千泷‘哦了一声,默然跟苏玦回了天玑宫。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归于南疆

“好了,齐师弟,东西都拿回来了,你还不快准备?”

齐衍闻言从袖中拿出了一枚手掌大的玉印,这上面刻着古文字,边角都有些损坏了。

“这是天炽国的玉玺?”

“没错。”

“将蔺珩残魂收在玉玺中倒是个好办法。”

重谨见状不由得对这人生出敬佩,齐衍虽是自己师弟,但他从小由世尊凰灭亲自教导,除凰灭以外也不认他人为师。多年前齐衍下山寻找凰灭,竟在无意中结识了凰灭在凡间唯一的好友夏罄书。之后他一直帮助夏罄书寻找蔺珩在世间的残魂,这次他去济砚城就是为告诉夏罄书他已经完成此事,而现在诸事皆备,他终于能让夏罄书一了心愿了。

“师弟,我还从没见过你这么犟的人,是不是只要跟世尊有点关系的你都得管都会帮啊?”

“关你何事?”

“我跟世尊虽然接触不多,但好歹也算世尊门人吧。如果我发后有什么事儿,还请齐师弟多多照拂,怎么样?”

齐衍打开了重谨搭上自己肩头的双手,“先做好苏琰之事。”

“到两仪阁等我。”

之后苏、越二人将孩子交给了重谨,他们在门外等着,心下焦急如焚。

“师兄,你说师叔能行吗?”

“他说有把握。”

“如果这次琰儿没事了,就说明这东西也能救烨楼。”

苏玦的心事一下被这人点破,他只说:“我先回太华,并非是想让琰儿试药。”

“我知道我知道,师兄你这么紧张做甚?”

“没,没什么。”

“师兄,之后你做何打算?”

“打算?”

“反正你是要回南疆的,我想……”越千泷犹豫了一下,说:“等琰儿真的没事了,我想带着他跟你,跟你一起回南疆去。”

“不行!”苏玦一喝,气势让越千泷都退了几步。

“我知道是我不方便,可没关系,我什么都受得了,一点流言什么的我不在乎。”

“不是流言。”

“那是什么?”

苏玦避开这人,只言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是怕我跟琰儿拖累你?”

“你不了解我的来处,我万不会让你跟琰儿跟我去南疆。”

不了解他的来处?南疆气候温湿,大家都说南边是蛮荒之地不比北边跟中原,但越千泷也不熟悉世间礼法,或许,对越千泷来说倒更适合呆在南疆。

“你的来处到底怎么了?南边到底为什么去不得?”

“你无需知道。”

“苏玦……”

“好了好了!这孩子已经大好了,从此以后长命百岁,在我们太华勤学苦练下来说不准还能成个小剑仙呢。”重谨抱着孩子就从里面冲了出来正插在二人中间,他看看苏玦跟越千泷的神色,只问:“怎么了怎么了?”

“师叔,没什么,我跟师兄就是等得有些急了。”

“好,这小家伙还你们,以后的这几个月他是睡多醒少,都是正常状况,我回去开几个方子给你们,记得每天一副,不能怕苦一定要哄这小家伙喝下去,明不明白?”

“谢谢师叔,我跟师兄都知道了。”

齐衍此时从侧殿走出,盯着苏玦好一会儿才说:“掌门闭关,厉染师兄不在,你把要说的在这里说了吧。”

苏玦赶紧跪下,拜道:“师父跟师叔在上,弟子想暂离太华山。”

“你要暂离多久?”

“这个,弟子不知。”

不知?越千泷抱着孩子一惊。

“千泷跟苏琰,还请师父跟师父多加照顾。”

“你要把我们留在太华山?”

苏玦扭头看向越千泷,“你在此等我回来。”

“千泷跟这个孩子我自会应照,在回你太华之前我会将他们安置于流光小径后的无心阁中,那里靠近掌门闭关的玉虚林,平日弟子们不会打扰,她们母子大可安居。”

“多谢师父恩德。”

“师兄,我……”

“弟子家有急事,现在就需告辞。”

看齐衍点头苏玦立刻退出了两仪各,他此来本只有一身衣物,说明之后也直接向山门走去。

“师兄,师兄——”越千泷的声音由后传来,“苏玦你给我站住!”

“何事?”

“你不让我们跟去是不是跟灵犀有关?”

“与她何事?”

看苏玦的眼神越千泷就和他并未说谎,由此她也踏实一些,说:“你需要多久?”

“视状况而定。”

“你回去难道不止是要救回烨楼?”

“我有我该做之事,他人帮不了。”苏玦思考片刻后由衣中拿出了一块未封口的环形玉佩给苏琰,“这东西对我来说意义非常,你且好生看护,等回来时我自会来取。”

苏玦这么做就是给自己吃了一剂定心丸,他一定会回太华山的,越千泷坚定道。

“好,我就在这里等你。”

“嗯。”

见他要转身,越千泷又道:“苏玦,你要是不回来,我就拿这玉佩去当了。”

“这不是玉佩,是玉玦。”

玉玦?越千泷想着一阵欣喜,凡间老说什么寄物于情寄物于情,苏玦这样做岂不正应了这话?

南疆,陉虎关。

素灵犀一人坐在在墙头,今天是最后一日了,她都等到了傍晚苏玦也没出现。

“苏玦,你竟然真能这么狠心?”她看着玉函中的月灵草,眼中除了失望,还有更多的嫉恨,她总觉得只要抓住苏烨楼就能抓住苏玦,现在来看并不尽然,“你放心,即便你真的不回来,我也会同师父一起竭力救醒苏烨楼。等他一醒,我便让他在不日城永世为奴,等到那时候,且看你到底会不会后悔。”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看着日光渐消,素灵犀干脆起身往南边而去。

“灵犀——”

她一回头,就看见苏玦站在城墙之下。

“时辰还没到,你为何如此性急?”

“苏玦,你知道我说的时辰跟这里并不一样。”

“这里不是不日城。”

“可你我是来自不日城,也终将要回去。”

城墙之下的人徒步爬上,瞬间就到了素灵犀眼前,应说:“你来自那里,可我并不是。”

素灵犀被噎得回不出话来。

“好了,我们回去吧。”

看苏玦离开,素灵犀也不再多言的跟他而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死而复生

不日城,他真的已经太久没回来了,看着眼前的阵门苏玦不禁感慨,自他踏入这阵门开始就一直被禁锢其中。当年被灵犀带加后大宗祭浸烛便教他武功和术法,成年之后浸浊开始让他跟灵犀一起去凡间行事,因为这城中只有他和灵犀才可穿过涂月大阵。

“师父和族长大人正在逐日殿等我们,走吧。”

连罹要也来了?平日他是一年下来也难出琼蔻殿一次的。

入了不日城苏玦又感觉到了这儿入骨的阴寒,这种寒冷跟太华山不一样,就算你穿再多衣物,点再旺的炭火也驱散不了半分。

“师父,罹要大人。”素灵犀先行下拜,苏玦也紧随其后。

“苏玦拜见大宗祭和族长。”

罹要走上前来扶起了他,温言道:“阿玦此去凡间辛苦了,我早就听说太华中人死板迂腐,想必阿玦在太华门中受了诸多刁难吧。”

“多谢大人关心,太华中的同门对我很好,我并未受什么苦楚。”

“同门?”罹要脸色一变,松了苏玦的手就说:“阿玦都已经到了这里也不必再做戏了吧,你若跟太华成了同门,又置大宗祭于何处?”

“族长大人,我并非此意,我只是……”

“好了好了,我不过随口说说,阿玦这认真的样子总是能让我开怀。”罹要说着拍了拍苏玦的前额,就像是对待喜爱的猫狗一般。

“师父,月灵草已经找到了,请师父一验。”

“不用验了,苏琰已经凭着这东西合魂成功,可见它不假。”

看来,浸浊已经得知他们在丰都的见闻。

“大宗祭,苏琰的事……”

“这件事,你不用向我言明,当下最重要的是完成我之承诺,让苏烨楼醒来。”

“既然东西已经齐全,不知大宗祭何时才能唤醒我兄长?”

浸浊望向身后的魇池,“我请罹要前来,就为实行此事,你们且跟我来。”

四人走向殿中的魇池,这池中之水泛着银光,这殿中明明无风无尘,可这池中依旧波澜涌动,普通凡人只需在池边凝视数秒,其神魂就会受其所扰,刹那后不是陷入癫狂就是被这池中的魇灵捕获成为其饵食。浸烛手指一动,竟然从这水池中浮出一具人形来,只是这人周身包裹着屋层犹如冰蚕丝般的织物,若不细看根本无法法察觉。

“烨楼……”

浸浊张开另一掌,其中出现了女娲魂石跟火凤之血。

“师父,你若要行法可需我们回避。”

“不用,我知道苏玦跟他兄长骨肉情深,现在十二年过去了,让他亲眼看着兄长醒来岂不是更好?”

“是,师父。”

“罹要,你可准备妥当?”

“修养了这么些年还是可以用于一时的,我又不是个废人。”

浸浊一动手指,便让苏烨楼凌空而起,这人双目紧闭,脸色也是股不健康的青白,若不是双唇还有着一丝血色当真已与尸身无异。

浸烛将火凤之血从瓶中引出,这鲜血瞬间分散开来由苏烨楼的皮肉而入,此时浸浊手中的女娲魂石起了异光,一下自行飞起到了苏烨楼身前。

“罹要。”

“知道。”罹要说完接过月灵草,他将其投入魇池之中,咒语念动下竟然从这池中化出了另一个虚影,素灵犀跟苏玦都知道,这便是十二年前被罹要封于池中的苏烨楼之灵。

二人合力之下这魂石一点点化为尘末,如数被吸入了苏烨楼体内,而池中另一道虚影发出阵阵呼吸声,让苏玦一下心魂俱动。

“罹要,现在不可放松丝毫。”

“我当然明白!你以为我想吗?”

“罹要,你要铭记你之身份。”

浸浊此话一出罹要闭上了眼睛,他额前冷汗频出,腰身却挺得比之前更直了。

“灵犀,你即刻襄助于罹要。”

“是。”

素灵犀从小修习御星诀,如今她已经到了第四重,多少也能帮到罹要一些。只是她两指刚刚接触到罹要后背就犹如被吸附般,整个身体如遭重击。她一个自小修炼之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一直体弱的罹要呢。不过片刻素灵犀就感觉功力尽虚,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将要昏厥。

“灵犀!”

“苏玦,你切不可妄动。”

苏玦收了手,只在池边做壁上观,现在池中的女娲魂石已经消失,池中虚影也已完全跟那副肉身融为一体。

感觉到变化的浸浊将要收手,道:“时候到了。”

三人一同收手,浸浊尚且无恙,可罹要退后几步,喉头一涌吐出一口鲜血来。

“罹要大人……”素灵犀勉力想扶住他,可还没迈步就跌倒在地,幸好有苏玦将罹要揽住了。

“大人,感觉怎么样了?”

“没事,你且去看看苏烨楼。”

苏玦再度转身走到魇池之边时正看到苏烨楼周身的‘魇蛹’已经如数褪去,现在他脸色红润、双眼微动,好像即可就要醒转。

“哥……”苏玦上前几步,喊道:“哥哥!”

“静待便可。”

这人的手指也动了,苏玦强压住心中激动,浸浊手指一勾,苏烨楼之躯体也到了二人面前。

苏烨楼双眉皱起,嘴唇微动下似是要说什么。倏忽之间,这人竟然真的睁开了双眼。

“烨楼!”苏玦浑身一颤,就像是一直扼在喉下的力道突然松下来,他眼中泪光积聚,跟这人四目相对下他也只能唤出‘哥哥’二字。

而此时苏烨楼眸色沉静,看着苏玦的眼神无喜无悲,不过一眼就将目光移到了浸浊身上。

“哥,哥哥,你现下感觉如何了?你周身一切可好?”

“他现在一切安然,你不需多问。”

苏烨楼看了看自己周身和这阴寒的大殿,终于问道:“这是哪里?”

“晔刹族,不日城,逐日殿。”

“晔刹族?”

“你在这魇池中沉睡多年,如今终于醒转了。”

“哥哥……”苏玦感到一阵心寒,如何苏烨楼醒后对自己冰冷至此,甚至是不问一句?难道,他已经没了之前记忆?

第一章 两人桎梏

“大宗祭,烨楼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变成了哪样?”

“我们兄弟从小相依为命,如今十二年未见他绝不会对我如此冷漠。”

“呵……”浸浊冷声一笑,抿了口茶水,说:“对你来说是十二年,可对苏烨楼来说不过是长眠一梦。你难道没听说过吗?多年沉眠之人再醒来后,其记忆和体能总有所损,苏烨楼此时神智浑浊,等他完全清醒了自然可记得你是谁。不过你与他这些年的记忆他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如数记起,你在太华山也读过医道,应该对这些知晓一二。”

“他……我兄长还要多久才可复原。”

“不知。”

“不知?”

苏玦闻言即刻跪下,拜服道:“我跟兄长的性命都是大宗祭所救,您的摁的苏玦于心感佩,不过我跟兄长到底并非晔刹中人,还请大宗祭开恩,让我跟兄长回到凡间去。”

“可以。”

苏玦一惊,浸浊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本以为这人会百般阻扰的。

“我明日就可让人重启涂月之阵,想来苏烨楼还未走入阵中,就会被万千魇灵吞噬而亡。”

“什么?”

“世间伦常总是如此,有得,必将有失。”

“你是说他永远也离不了不日城?”

浸浊眼中带着丝得意,“是,又如何?”

素灵犀在暗中默听着,她深知浸浊说的不是真言,苏烨楼当下刚刚醒来身体虚弱,的确不可擅入涂月大阵。但他复苏了就是复苏了,就便他之前在魇池之中沉睡十来年,如今也跟魇池再无关系,哪里还会受什么魇灵吞噬?

“师父,”素灵犀躬身下拜,“弟子,多谢师父成全。”

“我并非在成全你,苏玦这些年来为我族之事尚算尽心尽力,如今苏烨楼虽醒,照样也可为我们牵制住苏玦,让他继续为我族所用。”

“可是师父,阿玦他……”

“怎么?你想让他回太华山?”

素灵犀犹豫道:“不,弟子并不是这意思。”

“见了苏玦,你当知如何行事。”

“是,弟子明白。”

苏玦已经暂且断了离开不日城的念头,可拖得了一时,难得能拖住一辈子?保况她还是晔刹的大司命,往后总是要与族长罹要成婚的。除非,她能让这不日城再次得见天日。

“阿玦,”素灵犀不用找也知道苏玦在苏烨楼房门之外,从醒后苏烨楼就精神不佳,进了房只说自己要休息,不让任何人进入。看到现在苏玦担忧的模样,素灵犀也安慰说:“你放心回去歇歇吧,医官们已经跟他详细诊治过了,他身体除了虚弱些真没什么大碍。不过他常年沉睡,如要重新自如的运用这副身体还需要长久时日。”

“嗯。”

“今日,将晚膳送进去后,他可跟你说话了?”

“说了。”

“怎么样?他可记起了些什么?”

苏玦失望的摇摇头,“我试着做了引导,他分明记得我我名字,也记得我是他的弟弟,可看着我的眼神还是陌生疏远得很,记忆……也有些混乱。”

“师父说过了,对他你不能急躁,还是多等些时日吧。”

苏玦嘴上应着,心中却牵挂起了太华山,不知千泷跟苏琰怎么样了。千泷一个尚未婚配的女子带着琰儿,难免在门中遭人非议。而且依照那人的性子,是断会要他人知道苏琰就是她所亲生,不会变通服软的。若是被同门相逼,她可有能力招架?齐衍又是否真如自己承诺的会对他们母子尽心竭力?

苏玦脑中一片混乱,他本想着等苏烨楼醒了就带他离开不日城,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不管浸浊说的是真是假,他也不会拿苏烨楼的性命冒险。

看出苏玦心思后素灵犀有些不快的说:“你放心吧,孟青阙还在太华山呢,他虽然行事莽撞但也是重情义的,做为师兄跟好友,他肯定会照顾好越千泷跟她的孩子。”

“灵犀,我不想烨楼一生被困在这里,他是人类而非晔刹中人,不该在一座城池中了却残生。”

“是啊,他的确不该,但我跟城中其他老小就应该吗?他们一生都未踏出过这里一步,没见到过一丝阳光,难道这是他们应得的?难道我们晔刹就要甘心这样?”

“我……”失言的苏玦立马道歉,说:“对不起,是我戳了你的痛处,我并不是有心的。”

素灵犀平静下来,“苏烨楼他是人类,又不像你是有所修为,若他要长留在不日城中的确是件难事。以这里的环境和他当前的身体来说,如果能撑上三年就是万幸了。”

三年?苏玦看了看前方不见烛火的房间,那人还未醒来吧,而苏玦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没有醒、还是根本不能醒。他十二年辛苦奔波,想要的绝不是这么一个结果。

“我会想到办法。”

“你不用想,当下就有办法。”

苏玦扭头看向素灵犀,“你知道?”

“只要我们解开不日城的禁忌,苏烨楼就可以不用靠着涂月大阵去凡间了。”

不日城的禁忌?苏玦对此略知一二,不日城被封印所围,如果要去外界就必须打开涂月阵法,而不知为何,除却人类外,这大阵在晔刹族中只就有大司命一人可以安然穿过。所以身为大司命的素灵犀,就是这城中唯一一个能去凡间的人。

“怎样才可以解开不日城外的封印?”

“不知道,”素灵犀说来也有些惆怅,“但师父说过,如果要解开这封印就要找到当年用以结印之器。”

“当年?晔刹是巫族的一支,你说的当年难道是指洪荒时代?”

“或许吧。”

苏玦又问:“你说的结印之器是指什么?”

“师父从没跟我说起,可她跟罹要大人一起都为此事忙碌了半生,也不知现在进展怎样。”

“看来这也是大宗祭要留下我的原因。”

“什么?”

“在这城中只有你我两人可以穿过涂月之阵,而不日城年岁古老,如果那结印之器在不日城中你们也早该找到了。”

素灵犀听明白了,“你是说,师父只能让我们两个去凡间找破解的方法?”

“嗯,大宗祭虽未明言,可想来这些年我们在凡间做的件件都与不日城封印有关。”

素灵犀回头一想,觉得这人说得不错。

“看来,如今我们的目标又变得一致了?”

苏玦心中苦涩,不管想还是不想,从他被素灵犀救起的一瞬开始,他就跟不日城还有晔刹族难以分解。只有摆脱了这桎梏,他跟苏烨楼,才能真正解脱。

第二章 兄弟小谈

已经是第七天了,这七天下来苏玦一直守在苏烨楼门口,饿了就啃一个馒头,困了就坐在台阶上眯一小会儿,不论素灵犀怎么劝都不听。自从谈起解印之事后苏玦就整天心事重重的,即便素灵犀陪在一边他也不怎么讲话,想来是困极、也失落极了。

这日晌午,苏玦照旧提了食盒进去,以往苏烨楼都是静卧在床上,今日倒坐起身了。苏玦将食盒放在桌上后就愣愣的呆在原地,那人床榻前的幔帐从未揭开,苏玦也不知他现在是什么情形。

刚要开口叫个‘哥’字苏玦就收了声,转言道:“你今日感觉怎么样?”

“就是有些困乏。”

“那,午膳放在这里,你还是趁热吃吧,等会儿我再把药送过来。”

苏玦正要合上门,却被这人唤住了,“你,等等。”

“怎么了?”

那人吞吞吐吐的:“我一个人,闷得很。”

他是想让自己留下!苏玦立马走过去,说:“我,我每天都闲得很,你要是闷了随时都可以叫我。”

“那你,坐过来吧,”那人拉开了幔帐,用手拍了拍床边的空处,“就坐在这儿吧,这样我们好说话。”

“哦,嗯。”苏玦紧张兮兮的走过去,坐下时却低着头光看自己的手指,憋闷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

“你这些年,都是在这里过的?”

“对,对啊,十二年过去了,当时灵犀救了我们后我们就一直留在这儿。”

“真的是过了十二年?”

“对啊。”

那人好像叹了口气,“我倒不记得了。”

“你……你觉得这里可好,可住得还舒适?”

“这里,一切都挺好,就是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当然,我们是从北边来的。”

苏烨楼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寻找话题,开口了,竟说:“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失望?苏玦猛然摇头,直呼:“没有没有,让人失望的是我,我对哥哥你只有敬重跟愧疚,怎么还敢说失望?”

“愧疚?因何要愧疚?你此番救我醒转是我该感谢你,说起愧疚也应该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这累赘,你何需被困在不日城?”

“不是……不是这样的,有很多事,你都已经忘记了。不过,不过那陈年旧事你忘却了也好,省得惹来烦扰。”

苏烨楼认同的笑了笑,他笑起来当真迷人极了,虽然是兄弟,他的相貌却跟苏玦不尽相似。一双惹人的桃花眼中仍含着明媚的春光,只需看上一看就能将人的心都暖透了。苏玦失神,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的苏烨楼如兄如母,跟他绝不是如今这样疏离客气。

“小,小玦?”

苏玦整个人如蒙大赦,他吃惊的看着苏烨楼,正期待着他的下一句。

“我之前,是不是这样叫你的?”

“是,是是是,在这世上只有哥哥一个会这么叫我。”

苏烨楼看似松了口气,“还好,我还以为自己要多猜上几次才能猜对。”

猜?苏玦眼中的光泽黯淡下来,原来这人是猜的。

“我总觉得,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告诉你,现在却一点也记不得了。”

“十分重要的事?”

“这几天我想了想,可是脑中混沌一片,我……”

“没什么,大宗祭说过记忆想是要慢慢来的,你不用强求自己,还是好好休息吧。”

“你,”苏烨楼斟酌着,“你跟浸烛还有这儿的大司命,可是朋友?”

“大宗祭身份何等尊贵,我不敢攀附。而灵犀,当初是她在人间发现了我们,也是她将我们带回了不日城,之后我们一起长大又一起跟着大宗祭练功。她是我的朋友,也像我的亲人。”

“这么说,小玦是完全相信于他们?”

“这个……”

“罢了,我想小玦心中定然是信的。”

苏玦想着改了口,说:“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的,我们来自北域,自然是还要回北域去。”

“北域?”

“那里跟这儿相隔甚远,不过我在太华学会了御剑术,千里倏忽间就会到的。到时候哥哥你还可以见见琰儿跟千泷,琰儿虽然刚刚出生,可当真听话乖顺极了,而千泷,她也是个很好的女子,我们萍水相逢,现在在太华山也是同门师兄妹。”

“千泷?”苏烨楼凝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神情似乎有些不快,“千泷,又是什么人?”

“她姓越,我们是在女娲神境遇到的,是她跟我一起找到了女娲魂石和月灵草。”

“那看来,我定要当面感谢她的救命之恩。还有,那琰儿呢?”

“琰儿他,他是我在凡间认的义子,他的亲生父母都已不在,而且从小与我格外亲近,所以我便受了故人之托,答应了要照顾于他。”

苏烨楼勉励挤出一个微笑,只道:“看来,十二年过去,小玦已然要成家立室了?”

成家,立室?苏玦难得腼腆的红了脸,“我跟千泷经历多事,这段日子下来,我……的确对千泷……”

“等他日见到了这位姑娘,我定当遵照礼法为你提亲。”

“提亲?”

“姻缘是天定,但礼数也不可少,既然你已心中认定,总要经过三媒六聘、集满了天地和亲友的祝福后方能长久呢。”

苏玦一时露出了抹痴缠的笑意,“千泷在世间本是孤身一人,族上双亲已都不在了,现在哥哥你既然醒转,我跟千泷之事,自然全凭哥哥你做主。”

苏烨楼拨开他额前的乱发,笑容中多少透出了些宠溺跟亲近。

“你不用在外头守望着了,不如就搬来给我住在一处吧。”

“好,好啊!”

苏烨楼看着苏玦,眼神中忽而透着些恐惧,“小玦,你本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信之人,可如今我连你的前事也记不清了。而今你说什么我都是信的,如果,你会欺瞒于我……”

“我不会,我永远也不欺瞒哥哥你的,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我都不会!”

苏玦终于明白这人这几日为什么不让人进房了,是因为害怕,苏烨城不仅害怕这不日城中人,也害怕这个自称是他弟弟的自己。正因为记忆混沌,他才会对周围人事充满了戒备和惶恐,而今他这样做便是决定要相信自己了。不管之后要做什么,他也一定要带苏烨楼走出不日城。

第三章 晔刹之迷

已经到了七月,这里靠近掌门闭关的玉虚林,景色自然幽静怡人,可越千泷看着满目的夏景心中却有说不出的苦涩。苏琰这小家伙咿咿呀呀的,不知从哪里学了几个音节,前些日子再由阮非颜一逗,竟然模模糊糊的喊了声‘娘’。都说血浓于水,亲人之间的情谊是由天定,此时越千泷真体会到了这话的意思,如果是为了琰儿,她便什么都愿意去做。

“娘,娘亲……”

越千泷听着笑开了,她伸手刚想去抱苏琰,这小家伙就一下缩回了孟青阙怀里。

孟青阙被他逗乐了,“这小子一看就不学好,还没学会走路呢年纪就会捉弄人了,不过我就喜欢他这性子,总比阿玦那闷葫芦好。”

越千泷没回话,脸上也笑意也消失了。

孟青阙心里暗叫不妙,赶紧安慰说:“我,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阿玦那性子也不打紧,只要你跟琰儿喜欢就成了。”

“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

“哎呀,千泷你就放心吧,他没传信回来准是太忙了!等阿玦得了空肯定天天都给你写信。”

“我倒不担心这个,只是他离开时神色冷肃,但人不得不担心他在南疆遇到的状况,如果了了什么意外怎么办,我们也都不在身边。”

孟青阙笑着把苏琰架到了腿上,说:“他能出什么意外?就算是有意外咱阿玦身边还有灵犀妹子呢,她对阿玦紧张兮兮的,肯定是伤了自己也不会让那闷葫芦受伤,你就放心吧。”

越千泷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对啊,她跟苏玦是青梅竹马,就我是来路不明。”

“我……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把孩子给我。”

孟青阙将苏琰朝怀中一揽,“这孩子不能老跟着女人过,他是个胖小子,从小需要阳刚之气。”

“那也不用你。”

“琰儿跟我亲!”

越千泷看着跟孩子玩得正欢的人,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青阙,要不……你帮我个忙。”

孟青阙胸脯一拍,“说吧,只要不是让我在师父面前认这大儿子,我肯定答应你。”

“你跟我去南疆吧。”

“我,跟你?去南疆?你真打算去找阿玦?”

“也不是去找他,”越千泷露出一副深思的神情,“只是想去看看他小时候呆的地方,毕竟你们把我关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吧。”

“是你跟我两个人去,还是要带着琰儿一起去?”

“当然要带上琰儿了,我能丢下他不管吗?”

孟青阙立马摆摆手,“不行不行不行,南疆不是片安宁地界,你我两个人去还好,如果要带上这么小的娃娃我可不会去冒这个险。千泷,我知道你紧张阿玦,可不管你再怎么担心也不能拿着琰儿的安危开玩笑吧,难道琰儿在你心中的地位就这么轻?”

孟青阙说得不错,越千泷叹了口气,“都怪我,当初他走的时候我就应该悄悄去,打探好他的去处再回来的,至少在这种状况下我还会知道去哪儿找人。”

“其实,”孟青阙吞吞吐吐的,“那天我偷偷跟去了。”

“你跟去了?那他们到了哪里?”

“不知道。”

“你跟去了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是跟他们去了陉虎关,那天阿玦跟灵犀一起去了炽临国的地界,可我跟得好好的,穿过一片林子后就没见他们了。那片林子里满是雾霭和瘴气,我根本不能久呆,后来我见找不着他们就自己回山了。”

雾霭?瘴气?想来是他们察觉有人跟着想法子甩掉了,或者……那片林子里本有古怪。

“青阙,你还记得怎么去那林子吗?”

“说来奇怪,那条路简单得很而且前些日子我也回去找过,可就是找不着那片树林。”

果然,那林子有问题。

越千泷转念一想,苏玦曾跟她说过自己的家乡并不在南边,但素灵犀是来自南疆的。苏玦的过去越千泷多少了解一些,可对于素灵犀,她跟青阙都是一无所知。在蜃天城的时候灵犀也是这般不辞而别,而且一别就是数月。依照苏玦的说法是因家中急事,可到底是什么急事会让素灵犀将苏玦一人留在蜃天城?毕竟,灵犀对苏玦的意谊非同一般。

“青阙,我要下山一趟。”

“下山?下山干什么?”

“你能帮我先看着琰儿吗?”

“我,我?!”孟青阙看了看她的前胸,又看了看自己的才支吾道:“这小子还没断奶呢,他饿了怎么办他尿了拉了怎么办?我,我只是喜欢跟这小家伙闹闹,可我从没带过孩子啊。”

“叫梓兮帮你。”越千泷说完就朝流光径跑了。

“喂喂喂,梓兮是的男的!他怎么帮我啊?千泷,越千泷——”

七月仲夏,这是陆离最喜欢的时候了,他坐在门槛上欢腾的吃着自己新做的冰花,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分量倒挺足,他的前襟上沾满了从嘴角流下来的酸浆水。

“别吃了。”

陆离不管,继续端着大碗把头埋在里面。

“陆离,是不是骨头痒痒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呢陆离手中的碗就被一拽,小半碗冰花都撒陆离身上了。

“焱娘,你干什么呢?你想吃我分你几口就成了,你……”陆离两只杏眼眨了眨,“越千泷!怎么是你啊?”

“你还认得我?”

“苏小哥跟孟小哥呢?”

“你不干活问那么多干什么?今天就她一个人来的。”姜焱从里面走了出来,手中依旧拿着一杆子水烟。

“焱娘,近来可好?”

“老样子,说说你吧,找我什么事儿?”

“我想问一个人。”

“谁啊?”

“素灵犀。”

姜焱果不其然的瞅了她一眼,“这比我预料的早啊。”

“你果然知道?”

“进来吧,这么久不见了,给你倒杯茶。”

进屋后姜焱又让陆离做起了冰花,自己倒将店门关了煮茶。

“灵犀到底是谁?”

“说起来她跟你有点像。”

“跟我?”

“不错,”姜焱将茶水递到了她眼前,说:“听说过晔刹族吗?”

越千泷回想着,“好像听起过,似乎是巫族的一个残支。”

“素灵犀就是出于晔刹族,不过他们常年隐居在炽临国深山,鲜少踏足外世,这回带着苏玦来我这儿也是奇了。”

“你早就察觉了为什么不说?”

“你们谁也没问我为什么说?何况我这里的消息可是一字千金,这回你欠的可给记账上了。”

“那晔刹族隐居在什么地方?”

姜焱瞥了她一眼,说:“知道,也不知道。”

第四章 青阙中毒

“焱娘是在与我打哑谜?”

“那个晔刹族说是聚居在烛临国的启荒城郊外,可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见过晔刹族人也从来没在那一片发现过他们活动的痕迹,所以大家都说晔刹已经亡了。我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直到我看见素灵犀,从她身上我明白,晔刹不但没亡,而且还可以说挺‘兴盛。”

“连你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姜焱敲了敲水烟杆,“我又不是神仙,难道非得什么都知道?”

“晔刹,到底是什么样的?”

姜焱让她附耳过来,声音也压低了不少,“传说他们来自巫族最古老的一支,是后羿的族人,在巫族一直享有最高尊荣。”

“就是那个射下了九个太阳的大巫后羿?”

“不错。”

“洪荒之时妖巫发生最后一次大战,不周山崩塌后他们也跟巫族残党一起消失。传说这一族一直兼任巫族的族长和大祭祀,是实际的掌权者。而他们的天赋也异常强大,不仅熟悉各种阵法巫术,还精通多种炼化唤灵的术法,甚至可将星辰之力为己所用。”

“是指天上的星星?”

“嗯,”姜焱眼神幽幽,杯中的茶水也冷了,“因此,他们也成了诸天妖神最为憎恨,也最为忌惮的一支。”

“后羿射下了白天的九个太阳,又射下了晚上的十一个月亮,这也就是杀了帝俊的九个儿子和十一个女儿,结了这么大的仇恨妖族人能不恨他们吗?”

“所以后来又有了另一个传言,说是他们遭到了妖族诅咒,不生不死,不得超脱。”

不生、不死?这是什么意思?

“可我看灵犀好好的,不像是受了什么诅咒啊。”

“所以我才说是传言啊,他们晔刹那些事外人怎么知道?都是道听途说罢了。”

“焱娘你一早就看出灵犀的身份,这难道也是道听途说吗?”越千泷眼神中透着贼光,怀疑道:“他们隐居多年鲜少踏足人世,敢问焱娘你在蜃天城是怎么看穿她身份的?”

“我是个江湖人,靠的就是这点本事吃饭,既然你今天能来找我也是因为这点本事。如果千泷你非要究根问底么,可就是不懂道上的规矩了,以后这门槛你再也别进。”

“那么阿玦呢?”

“苏玦是个正儿八经的凡人,我当时只是奇怪,晔刹族人怎么会跟一个凡人在一起,而且不交情不浅,还一起长大!我当初帮你们,也是为了看看素灵犀跟苏玦到底要干什么,想不到他们倒是两个正经人,还帮我了结了玄霜之事。”

“他们要让死人复生。”

“这个我早知道,他是要复生谁啊?”

“就是阿玦的……”越千泷赶紧改口:“没,没什么。”

“死而复生这种事我也听过,但晔刹族竟然会帮着苏玦弄醒一个死人,的确有些奇怪。”

“焱娘,我们已经找到了长成的月灵草。”

“就是说,你们把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全了?”

“嗯,上个月苏玦跟灵犀回了南疆,我想要跟着一起去但苏玦执意不肯,现在他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消息了,按着苏玦的性子,他是不会这样的。”

所有东西都准备全了,姜焱的神情有点古怪,她虽然是江湖中人可也知道这事有违伦常,人死之后可是要魂归黄泉的,除非他们找到了法子能拘住他的神魂,否则就算苏玦找到了回生灵药也只能唤醒一具尸偶,没有知觉也不会有意识。

“焱娘,你能跟我去一趟炽临国吗?”

“我?我姜焱只是个生意人,不会干预你们的任何事,虽然你我有些交情,但我绝不会因为这点私交就坏了规矩。”

“明白,我心里有底了,多谢。”

越千泷在城门外走了几圈才看到那个熟悉的白衣人,他正是齐衍。

“师父师父。”

“可能回去了?”

“能能能,谢谢师父亲自来送我。”

齐衍身边多了道剑气,“越千泷,连小小的御剑术都学不会,日后你还能做些什么?”

“我不是学不会,我是没用心而已。”

“你将心思都用在苏玦身上有何用处?”

“那么师父你把心思都用在世尊身上又有什么用处?”

齐衍难得瞪了越千泷一眼,喝道:“还不上来,不打算回去吗?”

越千泷朝齐衍身后一跳,伸手就拽住了齐衍的衣角。齐衍一直一声不吭,越千泷也把身子绷得又挺又直,一路上都睁大了眼睛,生怕齐衍一不高兴就把她撂下去。好不容易到了山门,她扶着后腰赶紧就从齐衍身边跳开三丈远。齐衍一路在她后面走着,都过了天玑宫也没改道。

“师父,你就不回去休息休息?”

“我去看看琰儿。”

“你要看琰儿?”

“怎么?”齐衍目光一斜,“是有方便,还是不愿意。”

“愿意愿意,也方便,方便得很。”

这个齐衍不知道又安的什么心,越千泷一路穿过流光径,刚到小屋前就看见孟青阙倒地上,他嘴唇发紫,整张脸都成了青色。

“青阙,青阙!”

“他中毒了,”齐衍拦住了越千泷伸去的手,“快去周围看看。”

对了,苏琰!越千泷在周围找了一圈也不见孩子踪影,推开屋门竟看见苏琰趴在摇篮里,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吐泡泡玩呢。越千泷将他抱在怀中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透,苏玦没一点伤痕,脉搏也很正常,整个人在越千泷跟前闹腾,别提多精神了。

“琰儿……”越千泷一下出了眼泪,“还好,还好你没事。”

出门后齐衍正蹲在孟青阙身边,他问:“孩子怎么样?”

“琰儿没事,青阙呢?”

“不太好。”

“那么……”

“重谨马上就会赶到。”

“那我们就这样放着青阙不管吗?”

齐衍眼神淡漠,只说:“毒性已经在他全身蔓开,我们做不了什么,现在贸然行动或许会将他性命搭上,毫无益处。”

齐衍话刚说完重谨就出现在了二人面前。他给孟青阙扎了几针,之后往他嘴里硬塞了颗丸药。

“师叔,怎么样了?”

重谨脸色阴沉,“先抬回屋里再说。”

齐衍将人安置好后在周围查探了一圈,没有任何异常,更没有打斗的痕迹,难道孟青阙是遭人暗算?这流光径后的枢居是太华的隐秘地,一般弟子虽然知道,但因为位置靠近掌门闭关的玉虚林,所以平日里也不敢涉足。

“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到这儿来伤了青阙?”

“如果,这里根本就没其他人呢。”

第五章 求生无门

已经天黑了,宁辰、赵轻衣和梓兮都到了,越千泷感觉形式不妙。而她跟齐衍也在周围找了几圈,没有一点他人来过的痕迹。

“师叔,青阙怎么样了?”

重谨出来的时候一脸疲倦,“命暂时保住了。”

“暂时是多久?”

“以我的能耐多则三天,少则一天,都看这小子的造化。”

“就是说师叔你治不好了?”

重谨一恼,“我都没见过这种毒怎么治?”

“重谨你也没见过?”

“是啊,我自问也有点见识了,可对青阙身上的这东西一点头绪也没有。”

“他是怎么毒发的?”

“这毒物在青阙体内已经潜伏有段时间了,而且这段日子里不见任何声色,所以青阙跟我们都未发觉,错过了最好的医治时机。如果再给我半个月时间研制,我应该能找到办法。”

半个月?再过半个月孟青阙早就入土了。

越千泷想到了什么,问:”师叔你去过南疆吗?”

“南疆?我去过炽临国的几座城市,但那也是很多年前了。”

“依师叔你看,这毒物会不会来自南疆?”

重谨皱眉一想,北域、中原还有西边的几个国家他都游历过,唯独南疆去得不多,对他们的风土和事物也不怎么了解。

“你怎么会有这想法。”

“前些日子,青阙去了炽临国的启荒城。”

重谨一愣,“他去那里干什么?”

“他是偷偷跟着苏玦师兄去的,他还说,跟到一片树林的时候突然不见了师兄的踪影。青阙说那林子里满是雾霭和毒瘴,或许他在那时候就中了毒。”

“那片林子在哪里?”

越千泷失望的摇摇头,“我曾经问过,但青阙说他回来后又去启荒城找了几次,可那片林子就像是消失了,他依照原路也没找到。”

那青阙不是没生路了吗!重谨几近晕厥,想不到他刻苦专研医术这么多年,如今竟要看着自己的弟子去死。站在外围的宁辰跟梓兮也将话听在耳中,比眼天下太华的医术已是登峰造极,如果连重谨都说没办法,那他们也是无门可入。

“师叔,现在我能不能带青阙下山?”

“下山?”重谨惊道:“你要带他去哪里?”

越千泷跪下,拜说:“我在蜃天城遇到一人,她见识广博而且对南疆多有了解,或许她知道怎么救青阙呢。”

“是什么人竟然有如此能耐?”

“她叫姜焱,在蜃天城经营一间茶肆,是江湖上买卖消息的生意人。”

姜焱?重谨大略一想,这名字他听过,这人在江湖上的名头还挺大的,据说这天下的古怪事她都知道。

“师叔,我们之前跟姜焱打过不少交道,她跟青阙有些交情,而且为人我也清楚,我们可以信得过她。”

宁辰也跪下了,说:“两位师叔,请允许我等一试!”

重谨使了个眼给齐衍,掌门还有小半年才能出关呢,而且厉染又行踪不明,他的意思就是要齐衍拿主意了。

“我同他们一起下山找人。重谨,青阙可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梓兮,你也一起跟着去,如果有什么状况马上送回太华山。”

梓兮应声后宁辰就跑进屋中将孟青阙背在了背上。

越千泷看了看怀中正在乱窜的苏琰,“请等我一等。”

她背过身去喂过奶后就走到了赵轻衣面前,恳求说:“此去也不知要什么时候回来,在门中除了非颜小师姐,我也只跟赵师姐你有些交情,不知赵师姐可否替我在枢居照顾一下琰儿?”

赵轻衣面上淡淡的,可心中到底有些触动,她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将这么重要的人事托付于她。

“你放心吧,”赵轻衣把孩子接过来哄了哄,她跟苏琰见过几面,但这还是第一次将他抱在怀中呢,这家伙动了动手脚,正瞪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看着她发笑。见状,赵轻衣也笑了,说:“琰儿倒是挺亲近人。”

“他听话得很,不会对你吵闹的,至于饮食方面……”

“虽没有奶水我也会调制一些可口的辅食,你在山下大可安心。”

其实这小家伙早就开始吃辅食了,若不是越千泷嫌太早要断奶也是可以的,毕竟苏琰在幽冥呆了小半年,算来也有七个月大了。

拜别过重谨跟赵轻衣之后,越千泷等人就到了山门口。

这会儿焱雪茶肆已经关门,姜焱跟陆离两个正在后院里做包子呢。

“怎么我捏出来的就是跟王大哥家做的不一样?”陆离举着手中的东西,这哪是个包子,分明就是个馅饼团,“焱娘,你也快教教我啊,你光吃不做,不做还不去买,你知道我每天起大早去排队有多辛苦吗?”

姜焱捏了一把他满是面粉的脸,瞬间指头就白了一片。

“小离,上屉?”

“上,上什么屉?”

“这包子不上屉蒸,难道还能生吃吗?”

陆离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刚吃了晚饭吃不了包子了。”

“谁说给你吃的?先蒸一个给门外的大黄试试,如果它还没死咱们明天就蒸。”

“你……你竟然要把这个给狗吃!”陆离气得直跺脚。

看他这急样儿,姜焱才收了戏耍的心思,说:“好了好了,我都给你收起来,明天不吃王家的包子了,以后只吃我们陆家的。”

陆离一下笑开了花,收完包子正要上楼呢就听见了敲门声,这么晚了还能有谁?

门一打开陆离就看见好几个生面孔,站前面的是越千泷。

“千泷,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们店早就打烊了。”

越千泷说了句‘人命关天就把人往里面带。

“孟小哥!”陆离看着被大家从宁辰背上扶下来的孟青阙,他嘴唇跟眼下都黑紫一片,“他怎么成这样子了?”

“还看不出来吗?中毒了。”姜焱从后院过来,正拍着身上沾到的白面。

“焱娘,求你快给青阙看看。”

姜焱扯了根银线给这人把脉,又仔细查看过他口鼻后才说:“活不久了,你们还是早点准备后事吧。”

“医者仁心,你怎么可以如此说话?”

姜焱冲宁辰哂笑道:“我可不是医者,今晚放你们进来就对得起我的良心了。”

“焱娘,这是我们太华山的掌教大师兄宁辰,这是梓兮,我们跟青阙都是同门,现在他生命垂危我们难免心急。焱娘,请你再仔细想想,这是什么毒,你之前可遇到过?”

“这是南疆的毒物。”

真的是南疆!越千泷心下一凛,这件事一定跟苏玦还有素灵犀有关,难道,是他们对孟青阙下了毒手吗?而这想法一出她就立马否决了。

第六章 求助宁王

“焱娘,只要你答应救青阙,我越千泷肯定会还你这人情的!”

“你什么都愿意?”

“我……”

宁辰拦在越千泷前面,“我愿意,只要姑娘愿意救我师弟,我可以答应姑娘任何要求。”

“这话有点意思,”姜焱扭头看了看宁辰,“像你这么好看的小哥要是留下给我当杂使也是可行的,不过可惜了,不是我姜焱不愿意救,而是我根本救不了他。”

“焱娘,我们真就这么看着陆小哥去死?”

“既然小离求了情,我就给你们指一条路。”

“什么路?”

“织幻师,他们都是百毒不侵,就算中了毒也绝不会有事,因为他们每人都有一件奇物,只要拿到那东西,孟小哥应该有救。”

“你让我们去找织幻师?可他们多年来销声匿迹,我们去哪里找?”

“大师兄,我跟青阙曾经见过织幻师的手笔,”越千泷想到了虞山,“焱娘,你是让我们去找青息洛家?”

“找洛家有什么用?北域唯一的一名织幻师就在洛家的主子那里。”

洛家的主子,她就的不就是公孙翎?

“宁王府?”

梓兮跟宁辰松了口气,重谨跟宁王一向交好,而且洛吟桓当下还在太华山做客呢。

宁辰道:“这个好办,我们现在就去宁王府就是。”

好办?姜焱在心里暗笑,这小娃娃真是无知无畏。

“要去就快点去,要不孟小哥死在我这儿我可不招呼。”

宁辰一转身,他看孟青阙情况不好,再经不得搬动奔波,于是嘱咐:“梓兮,就在这里照顾青阙,我到宁王府去请人。”

“大师兄,我跟你一起去,两个人也有照应。”

“你?”

“没时间了,”越千泷径直将人拉出了门外,说:“大师兄你放心,焱娘只是嘴上不留情,她会照顾好青阙的,我们先去宁王府找人要紧。”

宁王乃是北当今北域唯一的亲王,但王府很是简洁,甚至还比不上好些朝中的大臣。他们来得匆忙也没准备名帖,宁辰跟门口的两个侍卫禀报后就退下了。

“现在都已经亥时了,你确定他还会见我们?”

“宁王殿下如在府中一定会见。”

越千泷冷哼了一声,那个宁王看起来是副衣冠堂堂的样子,可她总觉得一听他说话就不自在。

进去报信的小厮出来了,说是请他们见面。

“看来重谨师叔还挺好使的。”

“宁王殿下是太华贵客,而且我太华也在北域疆土中,你等下见了殿下一定要谨言慎行!”

“知道了知道了,我等下见了人就不开口,全部让师兄你说,行了吧。”

宁辰不置可否,从他凝起的眉峰看来他的确焦急得很。越千泷早就听说这人跟孟青阙不对付,虽然曾经都在厉染门下,可因为试剑大会上的一次输赢孟青阙跟他彻底翻脸,有人说宁辰故意送了柄易折之剑给孟青前阙,使他在对敌之时因为兵器输在关键一场。只要赢了那一场,孟青阙就有机会跟宁辰争个输赢,就有机会成为掌门师尊的入室弟子了。可宁辰修为这么高,他用得着使这手段算计孟青阙吗?难道孟青阙竟赢得了宁辰?

“到了,二位公子请进。”

看着前面推开的房门宁辰也疑惑起来,宁王接见他们怎么选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小院落?这不像他的作风。

“请问,宁王殿下是否在府中?”

带路的内侍一低头,一言不发就走了。

“大师兄,小心有诈。”

宁辰点点头就朝里走,这房间间布置精美,而且还透着几分域气息。有水声?宁辰跟越千泷循着声音走到了旁边的一间偏室,只是一眼宁辰就赶紧转身闭上了眼睛。

“大师兄,怎么了?”

宁辰将人一拉,“非礼勿视!”

“什么非礼不非礼的?连我都不在乎,你一个外人还在乎什么?”这女音中透着股说不出的软魅,等越千泷进去只见身前已多了位妙龄的女子。只是她脸上蒙着浅紫色的面纱,除了曼妙异常的身姿外,他们就只能见着女子的眼睛。

“大师兄,她是紫瞳!”

“我们织幻师都是紫瞳,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阁下就是织幻师?”闻言宁辰转过身来,可双眼还是未睁开。

“我又不是什么都没穿,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在下,还是等阁下梳妆齐整后再进来吧。”

就在宁辰转身之际这女子一下就堵在了门口,还没穿鞋子的双脚正踩在宁辰的鞋履上。

“阁下,你……”

“我就是见不得你们这种满口道德礼仪的伪君子,你能看就看,不能看就即可从这里滚出去,我易潋音再也不接待二位就是了。”

“姑娘,我不是这意思,既然如此,请恕在下失礼了。”

在他睁眼之际易潋音反而往前一倾,宁辰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就跟她撞了个满怀。

宁辰往后退了好几步,“姑娘,都是在下得罪了。”

“你们太华山的人都是这么好笑的?”

越千泷赶紧说:“这位姐姐,我也是太华山的,可我就跟这位大师兄不一样,姐姐这样的真性情倒跟我很像。”

“你?”易潋音这会儿才注意到越千泷,讥道:“你谁啊?少跟我套近乎,‘姐姐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

“我是越千泷,这是我大师兄。”

“阁下,我们这次来……”

“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不就是要救人吗?”

宁辰道:“我师弟中了南疆土之毒,还请阁下相救!”

“别拜别拜!我怕到时候我答应了你们不答应。”

“只要阁下答应,宁辰愿意赴汤蹈火。”

“不用赴汤蹈火,就是,需要你们帮一点点小忙,就是不知道你们帮不帮得了。”

“阁下请说。”

“我不叫阁下,也不叫姑娘,如果你要叫我就叫我阿音,否则不要在我面前开口说话。”

看着宁辰被这女子怼得无话可说的样子,越千泷竟觉得有些解气。

“阿……阿音姑娘。”

“我叫什么?”

宁辰叹了口气,“阿音,请问是要我们帮什么忙?”

“你们是不是听过织幻师有能解天下奇毒的宝贝?”

宁辰点点头。

“如果你们想要,我现在就把它给你。”宁辰‘多谢二字还没说,就听她继续道:“不过给了你们也没用,这东西既救不了人,也害不了人,说白了就是个废物。”

什么?难道姜焱给他们的是个假消息!

第七章 织幻妙法

“阿音,这是何意?”

“你们跟我来。”易潋音领着他们走到了自己的妆台前,指着一个小木盒子,说:“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盒子里是一条通体银白的细蛇,只是它蜷缩在一处,看起来应该已经死了。

“怎么是一条死蛇?”

“谁说我的小银球死了?”易潋音戳了戳硬邦邦的蛇肚子,“它是饿了,如果你们能把它喂饱我就能让它帮你们解毒。”

只要喂饱这小东西?越千泷一合掌,“这个容易,我出去买点肉干就回来。”

“我的小银球可不吃肉干,它只吃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那它到底对什么感兴趣?”越千泷的话刚问完,银蛇的尾巴竟然有了动静。

易潋音眼角染笑,“看来你们运气不错嘛。”

这条银蛇好像在瞬间醒来,它此时顺着易潋音的手指一路而上,吐信的模样让人脊背发凉。它的蛇头立起,目光好像在盯着宁辰。

“你把指头伸过来吧,我的小银球喜欢你。”

宁辰才将指头伸过去就感觉指尖一痛,那条银蛇此时已经绕在他指间,身子贴着他的皮肤都紧绷了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

“嘘——”易潋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吵别吵,你要是在进食的时候打扰到小银球它可就会被吓跑了,到时候看你拿什么救人。”

进食?这东西需要人血来喂?

“千泷,无妨,不过一点皮外伤,我们静候即可。”

“对啊,小银球吃饱了我自然让它给你们走。”易潋音说完就在状态前坐下了。

伤口不怎么痛,只是这条银蛇身子越来越透明,最后竟然在眨眼间就消失不件。

“它去哪里了?”

易潋音摆摆手,“我怎么知道?”

越千泷慌忙的在周围找了找,一圈没找完就见宁辰跌倒在地,他的双目通红,四肢也变得不听使唤的蜷缩在了一起。

“大师兄,你怎么了?”

宁辰花了好些时间才匀出力气,颤抖道:“它……在我的身体里。”

“什,什么?”越千泷低喝道:“你这女人到底做了什么?”

“啧啧啧,看你这生气的样子,我刚刚不是说了嘛,我家小银球喜欢这个大个子,他现在是我家小银球的,等他吃饱了它就会出来了。”

“这样下去人还有命吗?”

“如果没了命,我易潋音一定陪他一条,我可是从不滥杀无辜。只是还请让你大师兄忍住了,千万别乱动,否则让我家小银球吃得不开心了,它可是会跑出来继续睡大觉的。至于那时候你这师兄能不能再引起它的兴趣,我可就不知道了。”

“你说什么?”

“你饿不饿,饿就过来吃点点心,我这儿有西边最好的糕点,今天免费给你尝尝。”

“我不吃!”

“千,千泷……”宁辰勉励拽住了她的手,嘱咐说:“无妨。”

“胡说,它在里面吃你的血肉你怎么可能受得了?”

“我们不能……不能看着青阙去死。”宁辰说完竟动手封住了自己的穴道。

“大师兄!”

“求你了,别解开,”宁辰嘴角溢血,可周身还是纹丝不动,说:“只有这样,我才能让它安然进食。如果……如果我最后赶不回去,你一定要求这位姑娘,千万……千万要赶回去救回青阙!”

越千泷听着,她蹲在一边守着也不敢随意碰这人,而宁辰虽然身体不能动,但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狰狞。看来不只是血液,还有内脏跟皮肉,那条银蛇都会一一啃食,只是它那么小的身体怎么可能吃得下多少食物?

易潋音在一边静静看着,她面纱未取,目光一直停在宁辰身上,好奇之中还带着几分欣赏。这些年被小银球折磨过的人也不少,虽然没死成但后来都成了废人,他们来求药时都是信誓旦旦的,可小银球一钻进去就哭着闹着要停下,今天她还是头一次遇到宁辰这样的木头人呢。易潋音一边吃着果子,一边看着津津有味的,好像在欣赏什么有趣的杂耍。

一刻钟过去后那条小蛇才从指头上的伤口中钻了出来,只是它现在不是银色,而是难得一见的绯红。

“好了好了,它吃够了,你可以带走了,救人命的时候在他腕子上割一条口子就好。”

“割一条口子?又让它来吃人吗?”

易潋音将蛇收进袖子里,“你不信我就算了,就当我们没见过。”

“你跟我一起去。”

“我要休息了。”

“你不去也得去!”越千泷正要用强就感觉浑身酸软,她看着眼前的身影,迷糊道:“你……你早有防备?”

“我易潋音从不骗人,也没有必要费心来骗你们这两个人,你这么不识好歹,活该你们朋友都没了命。”

如果拿回去察觉这东西有问题,姜焱应该会提醒她的,自己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让宁辰的牺牲白费吧。

“你……刚刚我冒犯了,请你还给我。”

“我是大人,不会计较你这小人的,这个人我也帮你送回去,至于小银球你们救完人了让它自己呆着就好,它自然会回我身边。”

解开宁辰的穴道后越千泷才发现他已晕厥,身上的层层衣物都被汗水浸透了。

这会儿都快天亮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梓兮被留在焱雪茶肆照看孟青阙,可除了守在床边看着他什么都做不了,青阙所中之毒已经蔓延到各条经脉,如果不是靠重谨的还胥丹吊着,他恐怕早就没命了。现在不见宁辰回来,梓兮现在正犹豫着要不要将人带回去,或许他师父重谨还有其他法子呢?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陆离进来报信说越千泷回来了。

“大师兄!”梓兮见到宁辰的时候他是被人抬进来的,除了嘴角周身并无血迹,“大师兄这是怎么了?你们被宁王府的人赶出来了?”

越千泷摇摇头。

“看样子东西拿到了?”

越千泷将木盒递了过去,“焱娘,你看看你说的东西是不是这个?”

里面通体绯红的细蛇懒洋洋的躺着,一见姜焱就朝她吐着红信子。

“东西没错,孟青阙就交给我,我保他睡一觉起来就活蹦乱跳的。至于这个人么……”姜焱的眼神落在宁辰身上,说:“我劝你们马上带他去找个名医,晚了就成废人了。”

“千泷,大师兄怎么了?”

“他没什么,就是被这小东西吃了点心肝脾肺肾什么的。你们放心,这分量都小得很,他还死不了。”

“什,什么意思?”

“梓兮,宁王府的事我会再跟你解释,不如你先带大师兄回太华山去找重谨师叔,天一亮了我就带青阙一起回来。”

现在除了相信千泷他也没其他法子,梓兮只得将人扛起来往太华山御剑而去。

“太华山?重谨?”易潋音坐在镜前莞尔一笑,呢喃着:“原来你是太华山的人,宁辰……大师兄,有意思。”

第八章 齐赴南疆

他好像睡了深深的一觉,虽然很想醒来可浑身就是没有力气,连呼吸也不顺畅了。耳边闹哄哄的,好像是宁辰跟千泷他们,好像还有哭声……至于在说些什么,他倒听不清楚。睁开眼后他没看到琰儿,也不在枢居,而是在启荒城的那片树林里。前面人影依稀可见,是苏玦跟素灵犀,孟青阙一喜,可算跟上他们两个了,他还以为自己跟丢了呢。

“阿玦,灵犀——”他忍不住叫了声,那两人停了步子。

对了,自己可是在跟踪啊,怎么能这样露了行迹?孟青阙一阵奥悔,也不知自己是抽什么风才会去唤他们。其中一人回头了,是灵犀!

“灵犀,是我是我啊!”刚说完素灵犀就一下跃到了自己身前,只是她面目狰狞,完全不是平日的样子,她伸手一推孟青阙就觉得视野漆黑,浑身都好像掉进了漩涡里,好像溺水一般的喊道:“灵,灵犀,是我啊,我……”

“青阙,青阙!”

“灵犀!”

孟青阙从床上挺身坐起,像失了心魂般紧抓着越千泷。

“青阙,醒醒醒醒。”

孟青阙圆瞪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才回神道:“千泷?你怎么在这里?你回来了?”

“你中毒了。”

“中毒?”孟青阙不明就里的,“好好的我会中什么毒?”

“还记得那天在枢居吗?我让你看着琰儿,我走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孟青阙想了想,说:“我在屋里把琰儿哄睡了,之后觉得浑身酸痛想去院里舒展舒展筋骨,之后……之后我就不记得了。”

“你晕在院子里,我跟师父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我们是到了蜃天城才找到解毒的法子。”

“蜃天城?”孟青阙看了看四周,恍然道:“你说我们现在在姜焱这里?”

“嗯。”

“我中的什么毒?”

“重谨师叔只说来自于南疆,想来是你跟着灵犀他们进那片树林的时候吸入了毒瘴而自己却没有发觉吧。”

灵犀?毒瘴?想到刚刚那个梦境孟青阙就觉得脊背发寒。

见孟青阙试着从床上起来,越千泷赶紧阻止道:“身体还没好全呢,你干什么?”

“我要去找灵犀。”

“你这样子还要去南疆?”

“就是因为这样子才要去!他们两个回去之后就音讯全无,你不觉得奇怪吗?千泷,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他们现在一定是受制于人,一定是有危险。”

有危险?越千泷现下心乱如麻,这么行事的确是不苏玦会做的,且不说自己,就算是因为琰儿他也该传讯回来问问啊。

“我现在就要去启荒城,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可是大师兄他……”

“我现在没功夫管宁辰那些臭规矩!他要做他的掌教大弟子是他的事。当时一进那片林子我就觉得古怪,后来回去怎么着也找不到了,说不定他们也被困在那片林子里,说不定他们也中毒了呢!”

这句话正中越千泷的心坎,这结果大有可能。

“好,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楼下知会一声姜焱就跟你一起走。”

越千泷推开门就见正坐在楼下的姜焱。

“醒了?”

“嗯。”

“没事了?”

“应该吧。”

姜焱指了指自己身边空位,等越千泷落座了才说:“我跟你也有些投缘,还是想奉劝你一句。”

“什么?”

“别再插手苏玦的事了,还是离他远一点吧,这样对你、对你身边的朋友,都好。”

越千泷费解的问:“焱娘,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出于直觉才想帮帮你,而我姜焱的直觉,向来都是很灵的。”

“知觉?”

“我看这次你们正好断了联系,不要再想去找他,最好把之前的事也忘了。”

“发生了的事就是发生了,怎么能说忘就忘?”

姜焱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劝了也是白劝,何况除了你还有楼上一个呢。我们朋友一场,该帮的不该帮的我都帮了,你们如果想去南疆我也会不拦,但光你们两个去肯定死路一条。”

“还有我。”

姜焱被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惊住了,她眼神发怔,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不可信之事。

“师父!”门口之人正是齐衍,昨天他随越千泷等人下山,他只说有要事处理,一进蜃天城就不见踪影,想不到这时竟然自己找来了焱雪茶肆,“师父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姜焱喝了口茶,解释道:“他也是这里的茶客,怎么找不到?”

“焱娘,你们认识?”

“买卖罢了,不过有他跟你们去,这趟十之八九不会出人命。”

齐衍转而向越千泷说:“从昨日到现在你未休息,你且回房睡上片刻,一个时辰后出发。”

越千泷看两人神色有异,应了声‘是’后就回房间了。但回去后她并没休息,躲在窗户边正打算偷看,没成想一道剑气袭来,差点把她划成大花脸。越千泷心知这是齐衍的告诫,将窗户关紧就躲床上去了。

“好久不见啊,向来可好?”

走到院中后齐衍方赏了她一记眼刀。

“看来是不怎么好。”

“消息呢?”

“没消息,我是已经使尽浑身解数了,真的没一消息。”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诶,”见他要走,姜焱忙拦说:“我就算没有大功也有小功吧,越千泷这个徒弟怎么样?活生生的妖神之身还不错吧,比起那位世尊大人如何?”

听到世尊二字齐衍立马躲开了这人,冷然道:“你是何意?”

“要不是我发现这秘密暗中告诉你,你还会把她留在身边?”

“银子我自会送上。”

“你知道银子对我没用。”

齐衍瞥了她一眼,“若我在他处得了珍宝,会送来的。”

“我知道你是看中了千泷妖神的身份,可如果你只将她当做工具利用于她,我可就不依了。”

“你当如何?”

“如何?”姜焱看了看手中的水烟杆,“如何的话我现在还没想好,反正到时候可有你后悔的时候。”

“她是人,不是工具。”

“你说你找了凰灭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找到?”

“不知。”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他根本就不想被你找到呢?”

齐衍难得变了神色,他定定的看着姜焱,良久才一字一字的下令道:“马上收回你的话。”

这人身上有伏羲血脉,真有人皇的气势,姜焱老老实实的说了‘抱歉’,看他转身才又叫了起他的名字。

“还有何事?”

“晔刹族不是凡类,你多加小心。”

“我知道。”

“还有……”考虑了一会儿,姜焱才说:“你这次去南疆,或许有收获呢?”

“你说什么?”

“我只是想看到你早点了解心愿罢了,放心,如果有消息我马上会联系你。离开前我会让小离给你们准备些必要的,如不嫌弃就拿着吧。”

那人一言不发的走了,姜焱不禁觉得好笑,她认识齐衍这么多年也不曾跟他说过什么话,每每都是匆匆一面。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让姜焱觉得意犹未尽。

第九章 初到启荒

启荒城是炽临国的一座小城,因为整座城池都是从荒地中开垦的,所以才取了这名字。而炽临国在天炽的故地而建,从前在北边和东边的富庶之地都被宸国吞了去。

自从天炽灭亡后炽临国就龟缩在南边,倚仗天险和沼泽等将自身跟诸国划开了一道屏障,也正是因为这道屏障才保了炽临百年安定。现在宸国的目光都放在北边,对南方的蛮荒之地根本没兴趣。

“这里是天炽的故地,那么天炽的都城就是现在炽临的王都吗?”

齐衍答道:“昔日天炽的都城却玉城在宸国,名字没改,现是东南的重地。”

“师父你懂得还挺多。”

“废话,咱们齐师叔在江湖上多少年了?有什么是师叔不知道的。”

闻言齐衍扫了孟青阙一眼。

“师叔,您就算不在门中,大家也还都在说着您的大名您让事迹呢。”孟青阙笑得一脸谄媚,这家伙就是想套近乎,好让齐衍指点指点。

“师父,你之前去了这么多地方,是不是也来过启荒城?那你对晔刹族了不了解。”

“南疆我来过多次,晔刹族也听说过多次,不过那都是听说,即便你们二人说的那位素灵犀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她是晔刹中人。”

这么说,就是没见过了。

后来的事情真像孟青阙说的,他依照记忆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那片林子。他们在城中打听了,可没人见过一片布了瘴气的树林,更没人听说过晔刹族。

孟青阙被逼得没办法,坐在城头就说:“我看他们不是不知道,而是都不肯说,不如我们随便抓一个过来吓唬吓唬,没准他就说了。”

“先找客栈。”

“客栈?”

“我累了,要休息。”齐衍说完就冲集市走了。

他们在启荒城最繁华的地方找了家最大的客栈,三人一人要一间房。姜焱给齐衍他们准备了好些银子,齐衍此时坐在床边看着满天的星辰,这南边的天空高远辽阔,看着比北域的舒服。

其实这座启荒城他来过很多次,凰灭曾经说过喜欢这里的星野,只可惜,现在都已经变成了座座城池,他也无缘得见凰灭口中的美景了。

北域,太华山。

“师,师父!”见到重谨的梓兮吓了一跳,差点一脑袋撞在床沿上。

“怎么样?”

“大师兄还没醒呢。”

“嗯。”

看重谨一副深沉的样子,梓兮才问:“师父,大师兄他,到底怎么样了?”

“你跟我学了这么多年医,他怎么样你还看不出来吗?”

“我……”

重谨叹道:“这小子年轻,以后的事我们谁也说不准。”

“是……是重谨师叔吗?”

“大师兄!”

床榻上的人正试着起身,可才一动就冷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师兄,你还有伤呢,你先别动,你这伤只能慢慢调养。”梓兮将宁辰轻压回床上,想给他拿些水。

宁辰忙问:“青阙呢?”

“他没事。”

“他的毒都解了?”

“大师兄你放心,齐衍师叔已经传信回来,青阙师兄已经没事了,只是他身体虚弱,还要在蜃天城逗留几日。”

听到这里宁辰才松了劲,现在他才觉得脏腑疼痛得紧,真是分秒都难熬。

“对了大师兄,你等等,外面还温着药呢,我这就给你端进来。”

宁辰‘嗯’了一声,忽而觉得头痛难忍,眼睛周围都火辣辣的,烧得他喘不上气来。

“大,大师兄……”梓兮手中的药碗‘哐当’落地,站在一旁的重谨双目圆瞪,看着眼前之景真不知该说什么。怎么会这样?

“梓兮,怎么了?”

“没,没什么,是我不小心把药碗打碎了,我马上再去熬一碗。”

“师叔?”

此时宁辰已经睁开了双眼,只是那双眼窝里空落落的,只是两个结满了血痂的黑洞。原来,当时的那条小银蛇不只伤了他的心肺,还生生吃下了他的双眼!现在宁辰不仅是心肺俱损,而且还没了双眼,那么他还怎么用剑,还怎么做这掌教大弟子?

梓兮不敢想,宁辰从小勤学苦练,为的就是能成为让太华山为傲的剑侠?梓兮好不容易压下情绪,再回房间时宁辰已经又陷入了昏睡。

“师父?大师兄他?”

“别担心,是我给他施了针,他现在伤情正在最紧要关头,如果被他清楚自己没了双眼后果不得而知,好在他刚才神智还未清以为自己只是没力气睁开眼呢。”

“那……那他再醒了怎么办?”

重谨觉得头痛不已,只揉了揉前额,说:“再醒了就再说,只是不知道厉染什么时候回来,否则他看见宁辰这副样子我可怎么交待。还有,这件事不要外传,宁辰的情况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包括轻衣和非颜。”

“是,师父我知道了。”

“还有,你确定你回来的时候没被其他人看见?”

“没有没有,当天那个时候大家都睡得正沉呢,怎么可能看见我们。”

重谨稍稍舒了一口气,现在厉染和齐衍不在门中,掌门师姐也在闭关,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这么多事!青阙、宁辰,如果还有下一个呢?重谨不禁开始怀疑,当时留下苏玦跟越千泷是不是对的。

“宁辰他们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洛吟桓笑了笑,“当然,我还知道他们去了蜃天城,还去找了宁王殿下。”

“你人在太华山,挺消息倒灵通。”

“虞则见笑了,我好歹也是堂堂的大宗伯,何况他们还在蜃天城的地界上呢。据消息说他们是因为孟青阙中毒才下山的,恰好在宁王府有一味解百毒的灵药。”

“你是说阿音姐姐的小银球?”

“这次宁辰是被梓兮扛回来的,看来他是跟阿音姐姐做了交易了?”

“不管怎么说,我看这个宁辰是废了。”

宁辰废了?萧虞则听着一阵高兴,他正好找机会把他赶出太华山去,这样他就不会在赵轻衣面前晃悠扎眼了。

“太子殿下,可别说我没警告你,私情是私情,国事就是国事,宁王殿下已经吩咐了,宁辰这个人可为我朝所用,你的那些小心思还是收起来吧。”

“宁王怎么看上了宁辰?”

“宁辰、齐衍、还有越千泷,他们三人统统都该为我北域效力,太子觉得呢?”

其他两人好说,可齐衍可是人皇之后,他会听命于北域?

第十章 毫无消息

苏玦在逐日殿门口等了几日,可浸烛只说因罹要身体关系正在闭关为他疗伤,多次禀告也没有回应。

“阿玦,你到底找师父要做什么?”

“没什么。”

素灵犀道:“我劝你不要去找师父,她不会放你出去的。”

苏玦瞥了素灵犀一眼,并未回答。

“你还是想去太华山,想去找越千泷吗?”

“你既然知道,可不可以帮我打开涂月之阵。”

“我是大司命,自然可以打开,左右不过是师父的一顿鞭子,我还承受得起。”

苏玦心下愧疚,“罢了,今日之事就当我未提过。”

“你不要再存有这种心思了,如果被师父知道,她不过轻易放过你的。”

“我明白。”

“你明白,可是,你哥哥呢?”

苏玦目露凛意,“灵犀,你是在用烨楼威胁我?”

“世上的事总是公平,既然师父用十二的来帮你救活苏烨楼,就不会让你轻易离开,这一点你应该早就明白的。过去你虽在意但且可承受,现在是怎么了,怎么这样心猿意马,这样的寝食难安?”

“我……”

“已经跟过去不一样了,对吗?就算是苏烨楼也留不住你了?”

“我并非此意。”

看着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样子,素灵犀脱口道:“师父怎样行事你我都清楚,就算再怎么担心你也要忍一忍。苏烨楼是我们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你在十二年前害了他,难道在十二年之后还要再害他一次吗?”

苏玦默然的转了身,虽然迈了步子,可双手拽得紧紧的,力道足可见骨节。

“我可以出去。”

那人闻言停住了。

“我是晔刹的大司命,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打开涂月大阵到凡间去,就让我帮你去打听越千泷跟苏琰的消息。”

“灵犀?”

“你还信得过我吗?”

苏玦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软弱,“在这不日城中的十二年,除了信你,我还能信何人?”

“那我问你,为何这么在意一个外人?”

“灵犀,你知道为何。”

“那为什么是越千泷?”

苏玦避开了她灼灼的目光,“我不知道,千泷,她让我觉得亲近。”

笑话,他跟越各泷认识不过半年,谈什么亲近二字。不过是因为新鲜和好奇罢了,时间一过也不会再记得。

“你回去照顾你哥哥吧,我现在就去太华山。”

看着这人离去的背影苏玦本想唤住她,可临到开口也不知要说什么。

越千泷,难道自己之前的那十二年竟然会输给这短短的几个月?看着手中的星链,罹要之前的话言犹在耳,苏玦是不会为了她留下的。既然如此,她能握住的,就只有苏烨楼了。

出了不日城的素灵犀没有往太华山,她逗留在启荒城中,仅放了只符鸟出去。她之前记下过孟青阙的气息,它可以循着味道找到那人。素灵犀本想对那人问个平安就罢了,但她没想到这符鸟竟然飞到了回鹤居——启荒城中最大的客栈。

在进门前一刻,她立马收了那只符鸟,之后躲在暗处观察起来。等了不过两刻,她就在堂中窥见了孟青阙的身影,不只是有孟青阙,还有越千泷。他们怎么来了?难道是跟着自己和苏玦到这里的?

“师叔,威逼利诱我们都试过了,就是没人知道晔刹族的事。”

齐衍‘嗯’了一声,他本就不抱什么希望,连姜焱都半分他们的消息,难道这里的一般百姓会知道吗?看着街上寥寥的人群,齐衍觉得,这症结不在启荒城,到底该怎么办呢?

“客官。”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何事?”

“外头有位公子找。”

公子?难不成是苏玦!越千泷打开门正要往楼下冲,然而步子才迈开脸上的神色就冷了大半。

来人收了扇子,笑眼盈盈的说:“怎么越姑娘是这么一副失望的表情?”

“洛吟桓!”孟青阙也是一愣,“你不呆在太华山,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已经向你们重师叔告别了,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启荒城的?”

洛吟桓合上门才说:“我自有我的办法。”

看见来人的齐衍没给他好脸色,只静静的坐在窗边喝茶。

“千泷的师父也在啊,这位尊长在礼。”

齐衍放下茶杯就说:“我们走。”

“齐剑仙这么戒备干什么?我来是为帮忙的。”

“朝廷的人能帮上什么忙。”

“你们不是在找晔刹族的下落吗?在这启荒城中你们可问不出头绪。”

“洛吟桓,你知道?”

洛吟桓在桌边坐下了,徐徐说道:“晔刹族的确避世在启荒城,可这都是江湖的传闻,这里的百姓也从来没见过,你们就算问能问出些什么?你们可确定晔刹族人就在附近?”

“当然了,那天我跟着苏玦一路到这里,绝不可能记错。”

“既然没错,那肯定是投了结界,像我们这等外人是进不去的。”

“废话,说了等于没说,我当然知道有结界了,而且古怪就出在那片树林里。”

“既然孟兄性子急,我就说些正经话。你进的那片林子中满是迷障,据我的消息称,那树林的位置根本没有定数,它的所在会随时辰和周遭环境而变化。你上一次看见它是树林,下次看见它或许就是河流山川。”

那他们怎么可能找到!

“所以就算你们在这里守一辈子,也不可能找到苏玦他们的。”

“洛吟桓,你来就是为了泼冷水的?”

“非也非也,”他摇了摇扇子,指着窗外道:“他们不出来,我们就不能把他们逼出来吗?”

“逼出来?用什么逼?”

“我知道晔刹在人间有一处上古时代的祭坛,不如我们先把那里毁了?”

“毁了?不行!”越千泷断然否则,“苏玦在晔刹的情况尚不清楚,如果我们贸然毁了祭坛岂不是会开罪整个晔刹?到时候他的安危怎么办?”

“有理有理,那千泷觉得应该如何?”

越千泷看了看齐衍,请示道:“师父,不如我们去那处祭坛看看?”

“它在何处?”

“宸国,却玉城。”

却玉城?齐衍跟越千泷神情均是一凛,这不就是炽临国昔日的王都吗?晔刹的祭坛怎么会设在那里?

第十一章 虚言以对

苏玦等在阵门之后,就算快马加鞭这里离太华山也有几天的路程,不知灵犀在外头状况如何,如果她几日都不回来,族中之人肯定会将这一异动禀报给浸烛。忽然阵门一动,从中走进来的正是素灵犀。

“灵犀?”苏玦错愕道:“你怎么不到一日就回来了?”

“我用了符鸟,当然回来得快,难道你要让我亲自去太华山好留着把柄让师父问罪吗?”

“我不是此意,千泷他们如何了?”

素灵犀目光闪烁,“他们都很好,你师父和师叔都护着越千泷跟苏琰,你如果在为他们担心就不必了,还是好好想想自已跟你哥哥吧。”

“你可曾带回了什么话?”

素灵犀心火莫起,“我让符鸟去查探已经是违背师父意思,你还想让我带消息回来?我的符鸟也是出自逐日殿,如果她真的有话传来,你就不怕哪一日被师父察觉吗?”

苏玦抿了抿嘴,半晌才说句‘多谢’。

“苏玦,你是不是心智恍惚,你是不是脑子都不明白了?”

苏玦没应,转身欲走之际又被拉住了。

“你都忍了十二年,怎么现在就这么的心急如焚?”

“没什么。”

“你当我是瞎子还是傻子?”

“我并未这么想。”

“你是怎么想的,大家都能看到,依照师父的性子,你就不怕她对苏烨楼不利?”

听到这句苏玦才转过身来一把扼住素灵犀的手,低语道:“你十二年前是救了我是帮了我,可这些年来我在不日城又算什么?浸烛教我武功传我法术只是为了让我为你们所用?十二年来你们借烨楼要挟我对你们言听计从,我跟你们圈养的一条狗有何分别?”

“阿玦……”

“当年大宗祭说过只要烨楼醒来就放我们离开,可现在呢?现在是如何?我哥哥醒后至今都下不来床,他对过去的事记忆模糊甚至都记不清我们小时候的日子。我倒想问,你们到底对我哥都做了些什么?你们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

素灵犀被苏玦忽起的气势震得说不出话来,她现下浑身颤抖,身子都紧紧的绷着。她眼中透着心虚,第一次不敢与这人对视。

看到素灵犀这副犹如受惊雏鸟的样子,苏玦才松了手,克制道:“对不起,我……我不该迁怒于你,我知道整件事跟你无关,可是……可是我不敢跟浸烛说这些。灵犀,对不起。”

“阿玦,我从来没这样想过,”素灵犀稳住了苏玦的双肩,“不管师父和不日城的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在我心里我没来没将你当作一条狗或是当做一件利器工具!你苏玦就是苏玦,是当年我从雪地里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我将你当作亲人、朋友,当作是最不可替代的人,不管师父和族长怎么对你怎么想你,我素灵犀也绝不站在他们那边,就算我不做这个大司命我也会帮你会救你,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苏玦闻言冷静了几分,他从小在不日城长大,城中众人都将他视为异类,只有素灵犀与他说话玩闹,甚至还让浸烛给了他一个逐日弟司祭的职位,好让自己在不日城有立足之地。因此灵犀也成了他在城中唯一信任唯一可说几句话的人,可现在对于她的这份情谊,苏玦却有些惶然无措。

“你先安心呆在不日城,等苏烨楼身体好些了,我一定想办法送你跟他出去。”

送他们出去?这不日城中除了他跟烨楼,就只有大司命素灵犀可以穿过涂月之阵,一旦他们出去就能拜托晔刹族的纠缠,就可与浸烛两不相欠了,只是……

“那你呢?”

“我……到时候我自然有办法,我是晔刹的大司命,难道他们会把我怎样?”

不日城中,除了浸烛,自然不会有人敢对素灵犀怎样,但是只要浸烛出手,灵犀一定是求生求死都无路了。

想到此处苏玦突然伸手,说:“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走,这座不日城,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素灵犀当即愣住,对这回答,她已经在心里想过无数次。

“还是到了那时且看吧。”素灵犀深吸一口气,拿出一个小纸包,说:“我在城里买了些蜜饯和糖果,你哥每日喝那么苦的药,这些应该用得到。”

“嗯,知道了。”

看苏玦离开,素灵犀才松了口气,她真怕自己一个嘴漏就说出了欺骗他的事实。越千泷他们就在启荒城,看来是来找人的,反正他们也找不到进入不日城的入口,就让他们在城中乱窜浪费时日吧,时间一久他们也会离开了。

“司命大人,”早就等在一边的女官行了个礼,轻声道:“主上有请。”

“什么事?”素灵犀觉得头痛不已。

“多日不见了,主上心中记挂大人。”

他怎么可能记挂自己?素灵犀里中腹诽,虽然不愿,还是耐着性子朝琼蔻殿去了。才踏进内寝呢她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看来让苏烨楼复生一事耗了罹要不少真元。那人半坐在床榻上,窗前的纱幔也放下了。

“回来了?”

素灵犀立马跪下,拜道:“出城一事都是灵犀自作主张,我是因为在城中太闲了,想去买些胭脂水粉。”

罹要笑了笑,“我还没说要怪罪苏玦你就如此紧张,看来笃定是做贼心虚。”

“我……我只是怕大人和师父知道了怪罪。”

“浸烛尚在闭关,你不用担忧,至于我,也没闲心嚼舌。”

“多谢大人开恩。”

低头之际,素灵犀正好看到了置在床边的一个银盆,那里头是一条幔帐,稍一起身素灵犀就看到上面鲜血斑斑。她当下就明白了,原来眼前这条帐子是新换的。

“大人……”素灵犀难得露出些担忧,问:“那天在逐日殿晕厥后,不知,您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如何,你不是都看到了?”罹要咳了几声,不过这一起就不能停了。

服侍在一边的素从灵赶紧凑了过去,透过那纱帐揭开的一角,素灵犀正巧看见罹要连连吐出了几口鲜血,吓得素从灵脸都白了。

“主上!”

“没,没事……”罹要拉了拉从灵的手让她安心,继而说:“灵犀,留给你我的时间都不多,大宗祭,她已经定在下个雪月之夜成婚,到时候……你我就什么都不可改变了。”

下个雪月之夜?这样岂不是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他们一旦成婚,自己就出不了不日城了。她该怎么办呢?她跟罹要到底该怎么办?

第十二章 却玉祭坛

越千泷从没来过宸国,这里物产丰饶、民风和乐,真是世间少有的一块福地。而却玉城作为南方重镇也繁华非常,这里商贸发达,集市上的货物囊括南北,甚至还有西边的枯叶香。

“宸国原来是这样的,难道能生出乐辞修那般舞乐家。”

孟青阙说得无心,洛吟桓倒听得有意,“你这什么意思,是说北域比不上宸国?”

“我可没这么想,洛大人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洛吟桓,你为何带我们来城中,祭坛难道在这里?”

“齐前辈别心急,这祭坛自然不在城中,只是晚辈想多做些准备,买点干粮米水什么的。”

孟青阙听了直哼哼,“又不是去郊游,带那些没用的干吗?”

“祭坛之中情况莫测,要是我们被困在那里怎么办?”

孟青阙翻了个白眼,“当官的就是娇气,我看就你会被关在里面。”

看着这争吵的两人,齐衍和越千泷走在了前头。

祭坛在一片荒山里,洛吟桓不太认识路,在林子里逛了几圈才找到些门道。

“入口就在这条崖缝里面。”洛吟桓说完便自己进去了。

这山崖的缝隙狭小得很,除了越千泷勉强能进其他几个大男人根本塞不下。齐衍手中凝剑,正要将这整座山崖劈开。

“齐前辈不可!你要是用强这入口就真堵住了。”

“那你说怎么办?”

越千泷走在前面,说:“师父,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里面看看再想办法。”

“千泷你一个人怎么成?”

不顾孟青阙的反对,齐衍点头答应了。

这缝隙前面狭小,越往后就越大,没走越千泷就觉得神清气爽活动自如。周围漆黑一片,还有种熟悉的味道,越千泷一摸袖袋,她身上没火折子,而且她也没学会取火之术。越千泷叹了口气,只好小心往两边摸索。突然她手上一湿,摸起来还黏糊糊的,对了,这是鲛人的油脂!只要一星火光就可让旷野长明。必须点着它,于是越千泷拿起两块石头就开始砸打起来。

一个时辰过去,终于在黑暗中腾出了一点火星,登时越千泷的双手就燃烧起来,她伸手将火引到烛槽里,这火线一下绵延出几里,周围景致一目了然。

这里真的只是个山洞吗?越千泷吃惊的看着眼前之景,不只是山川原野,甚至还有瀑布丛林,这儿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惊喜之际越千泷手上的油脂烧尽,火一下灭了,她手上不见伤痕甚至还觉得凉飕飕的,舒服得很。”宜泽说得没错,这鲛人的油脂的确是好东西。不过,要怎么放外头的人进来呢?”

怎么还不出来?齐衍看着这满目的崖壁,都已经进去一个多时辰了还是消息全无。齐衍等不下去,手指挑动间剑气循声而出。

“齐,齐前辈——”洛吟桓还没说完就听见周围一阵巨响,他往后退了十来米,周围的草木都被剑气齐齐振断了,可这山崖纹丝未动。

怎么可能!齐衍收手,怎么会一片落石也没有。

“齐前辈,我说了不能用强。”

齐衍瞟了洛吟桓一眼,正准备第二波剑气。

此时‘轰隆一声,整片山崖竟然都在晃动。孟青阙往后一跳,如果这片山崖真砸下来,他们三人一个都跑不了。然而这片山崖并没倒下,而是从中间生生分成两半,辟出一条大道来。

“师叔,看来千泷成功了。”孟青阙一人跑在最前面,三人都进去之后崖壁又迅速合了起来。

越千泷正坐在一块岩石上,一副完好无损的样子。

“千泷你怎么打开这东西的?”

“我看那边有一个只画了一半的纹样,那图案我在女娲神境见过,凭记忆画出下一半后这悬崖就自然开了。”

孟青阙边点头边欣赏着眼前的绝美景致,“想不到这后头空间这么大,景色不错呀。”

“我们走。”齐衍一声吩咐后,三人都跟在他后头。

而一路下来他们都觉得这儿像极了一座城池,他们刚刚看到的是城郊,现在已经进入到外城。

“这里的建筑可不像上古时候啊,洛大人,你确定这里是晔刹族祭坛?”

“这里是晔刹族祭坛,也是天炽国旧土,你们看到的这些应该是一千多年前天炽国留下的。”

说到天炽,越千泷不禁怀疑,“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笑话,我堂堂北域大宗伯,知道这点消息奇怪吗?毕竟我们北域好歹有妖族血脉,比一般的凡人还是高出那么一点点。”

“妖族血脉?怎么说?”

见洛吟桓使了个眼色,孟青阙方答:“传说我们北域一族传自妖族大圣——东皇太一,也算是洪荒遗民吧。不过,我们雪酴族的寿命、根骨等的确比其他种族好。”

“这么说来,有穷国当年开启五灵血阵的事你们也很清楚了?”

“当然清楚,”洛吟桓指了指前方,“有穷国世子赵殊衡就是在前面古祭坛上开启的血阵,他以为有了这阵法就可以让有穷国江山永固,谁能想到呢,短短一年之后有穷国被偏远的宸国大败,其亡灭之迅速简直跟天炽如出一辙。看来,这五灵血阵并不奏效,亏得赵殊衡还屠了天炽五城,用几十万人命和国君生魂作引呢,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

“你既然这么了解天炽的事,那你了不了解赵殊衡?”

“他是有穷国的世子啊,从小就在天炽作人质,据说后来还跟蔺珩成了结拜兄弟,有穷国一灭他就自尽了,就这么简单。”

越千泷悬着的心放下了,还好这人不知道苏玦的上一世就是赵殊衡。

走过这一路的残垣,他们就来到了最高处,这巍峨的神殿前还立着两尊高耸的神像。男的那位衣着繁复且手持法杖,而女子却穿着轻甲,一手拿弓,一手执箭。

孟青阙双手抱胸,笑道:“这个天炽国真是有趣,难道他们那里是男的去做文官,而让女的去打战?”

“这里是祭坛,是晔刹留下的,这两尊神像雕的自然是晔刹中人,依我看男的像神殿祭祀,至于这个女子么……”洛吟桓说着看了看身边之人,“怎么我看着有几分像千泷。”

“我?”

齐衍一抬头,这神像雕工精细,从眉眼中的确有些相似。

“不说这些,我们先进去。”

三人来到神殿大门前,这张石门有十来丈高,简直都入了云端。齐衍和孟青阙试着推了推,果然纹丝不动,没成想越千泷才上手门就由里打开了。

洛吟桓打开扇子,笑说:“看来,千泷跟这里有缘啊。”

第十三章 逐日涅穹

何止是有缘,越千泷将这神殿环视了一周,这里跟她被在女娲神境的地言简直一模一样,连壁画布置都是相同的,只是女娲神境中的神像是妖族三先圣,而这里却是一男一女。或许,其中的女子真的跟自己有关呢?又或许,她可这从这里找到自己被关在女娲神境的原因。

“这个大殿我好像见过啊,千泷,你觉得呢?像不像我们在女娲神境遇到你的地方?”

“很像。”

“你们看神台上是不是摆了什么?”

三人随着孟青阙目光而去,之前女娲神境的神台是空的,而这上头摆了一弓一箭。越千泷一眼就认出这弓箭就是外头雕像中雕刻的。上面蒙了厚厚的灰尘,看来是千百年都没人碰过了。孟青阙虽然好奇,可也不敢拿上手。

“你们说,这是不是什么神器?”

“孟小哥,如果是神器能这么轻易让我们见到?”

洛吟桓刚说完就看见一只手伸来。

“越千泷——”

“居,居然没事……”

洛、孟两人看着越千泷好好的将那一弓一箭拿在手中摆弄观看,她什么事都没有,周身完好无损,可她触手之际弓箭上的灰尘就消失不见,整件兵器都散发着凛冽之气。

“这东西拿着什么感觉啊,让我也试试。”孟青阙一把抽了箭矢,可指头都没握紧呢他就满脸痛苦的大呼一声,整个人都跪倒在地,“不,不……不要不要!”

“青阙!”

幸好越千泷及时夺走他才喘过来一口气。

“青阙你怎么了?”

“这……这东西要吸我进去,我,我看到一个血池,里面的人……他们都在用力拖我。”

齐衍忙问:“什么血池?里面的又是什么人?”

“不知道,不知道,我头痛……我头痛极了!”

看着开始痉挛的孟青阙洛吟桓干脆一下打晕了他。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千泷你拿着没事,孟青阙一碰就变成了这样?”

“我不知道。”

“这弓箭,应该是巫族的东西,巫族擅长以灵铸器,这种兵器若被打造出来就会认一人为主,只为一人驱使,人死则器败,人活则器生。越千泷,看来是你唤醒了它,你便是这两件东西的主人。”

“我,我?”

魇池今日波涛迭起,而且不为自己所控,真是奇怪啊。浸烛站在池边,她眉眼中有忧,但更多的是兴奋,数万年了,这种情况还是头一次出现,看来他们离梦想中的那一天又近了一步。他们晔刹等待千万年人的,今天终于出现了。

“师父,”应召而来的素灵犀跪下,道:“请问师父有何吩咐?”

“我要你跟苏玦即刻出城去找一人。”

“请师父明示。”

“却玉城,逐日祭坛。”

素灵犀难以置信的抬起头,问:“有人打开了逐日祭坛?这……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

“师父,您不是说晔刹所有的人都在不日城吗?既然非我族类,怎么能打开逐日坛?”

“有一人例外。”

素灵犀略略一想,“师父,你是说……”

“是啊,”浸烛凄然一笑,那诡谲的眼神更甚于鬼魅,“灵犀,我们终于找到她了。灭境、不周山、混沌之门,就再差两步了。”

就算两步,可就是这两步,才是最难的两步。

“可师父,罹要大人的身体……”

“你不用管他!他已经是不老不死,这一点小小的折磨又能奈他何?”

“是,弟子明白。”

浸烛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道:“你和苏玦,这次必须要将涅穹箭还有那个箭魂给我带回来。”

“弟子一定做到。”

今天不日城格外寒冷,苏玦熬了姜茶,配上素灵犀买的蜜饯糖果等端进了苏烨楼房中。此时他正坐在桌前,好像在看话本。

“在看什么呢?”

“《十国风华录》。”

“哦?哥你什么时候也看起这些了?”

苏烨楼放了手中的书,“我也不清楚自己以前爱做些什么,所以随手拿本书看看。”

意识到自己失言的苏玦立马改口,“哥你以前也喜欢看书,不过都是些诗词曲谱,很少有这些杂记的。今天天气冷,哥你先喝杯茶吧。”

苏烨楼喝了口茶水,又看了看碟中的蜜饯,说:“怎么买起这些来了,小玦应该是不喜欢甜食的吧。”

苏玦一愣,这人竟记起了自己不喜甜食?

“对,对啊。”

“这姜茶,似乎是北方的煮法。”

苏玦大喜过望,坐下时都有些呆愣了,“因为,小时候哥你经常煮给我喝,我们的住地常年寒冷,不过一喝这茶我浑身就暖了。”

“原来我们的故地在北方?”

“嗯,但是,那时候年幼,除了知道是片山林外我也记不得方位了。”

“那里可有阳光?”

说到这里苏玦便低了头,呐呐道:“有的,虽然寒冷,但是也有阳光和四季。”

苏烨楼听完看了看窗外,从他睁开眼睛,就再没见过一丝阳光了。

“真可惜,我已记不得目光是何感觉是何模样,不过依书中所写,数百年前宸国大旱,一年之中死了十来万灾民。可见,日光虽暖,也有它不好之处。”

“哥,都是我的错。”

“你何错之有?”苏烨楼将手覆在他手背上,温言说:“不日城虽没有日光,但是月色极美,此生还有机会见到这样的银月,于我来说也是大幸。”

“哥,我会带你走的,到时候我们先去太华山,那里有我的师兄师弟,他们为人极好,而且太华的雪景也极美,到了那里你必然觉得安心。”

又零散聊了几句,苏玦见苏烨楼有些困意便扶他回床上睡了。苏玦收了碗碟准备离去,落门后就见了院中的素灵犀。

“灵犀?”

“师父有令,让我们即刻出城?”

“出城?去何处?”

“宸国,却玉城。”

却玉城?是天炽国曾经的王都,听到这名字苏玦竟觉得有些恐惧,“为何去那里?”

“师父说让我们带一个人回来,至于是谁,等到了我们才知道。”

苏玦望了一眼身后的房间,说:“我留封书信就走。”

第十四章 圣物觉醒

“青阙你怎么样?”

“没,没事。”孟青阙靠在石柱上运功调息,恢复少许后才说:“这是什么邪箭?千泷你最好现在就把它丢掉。”

越千泷拿着这箭矢看了又看,它在召唤自己,拿上弓后越千泷将箭搭在弓弦上,不过这弓箭怎么也拉不开,这情景让她想起在女娲神境的时候,那把噬日弓她也拉不开。这不会也是噬日弓吧?模样可大相径庭,她既然是这箭的主人,难道不是这弓的主人?越千泷收了手势,她刚想放下却发觉这东西好像黏在手上了。

洛吟桓:“千泷,怎么了?”

“拿不下来。”

看洛吟桓靠近越千泷赶紧退了好几步,喊道:“都不要理我!这东西有古怪,师父还有吟桓你们都离远点。”

她这一退手中的箭矢也有了变化,竟然在周遭生出多条血蔓来层层缠住了越千泷的手臂,越千泷一时疼痛难忍,不只是手臂,她的脑袋简直就要裂开般。

“千泷!”

“谁都别过来,滚——”

齐衍拉了洛吟桓,“让她一个人呆着。”

“她有危险!”

“你懂什么?这支箭在跟她合体,你冲上去只会成为这支箭的饵料。”

“合,合体……”

怎么回事?宁王殿下从没跟他说过这个。

……

为何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海洋?这梦境、这声音,是她在苏玦梦中看到过的,这个人,这个站在崖边的白衣人,越千泷忍不住叫出声来,地面开始震动了,大殿顶端摇摇欲坠。

孟青阙起身到了齐衍身边,“师叔,这里是不是要塌了?”

“嗯。”

“我,我们快走吧。”

齐衍双光无波,只说了‘留下二字。

这个人,越千泷再握双手,那箭矢已经完全融入她的身体中,这东西在她体内游动,它和跟自己的血液合而为一。越千泷再一用力,那把长弓一下碎裂开来,表皮脱下后露出里面如冰似晶般的本体,五指用力下弓身好像一下长出了血脉。周遭三人都怔住了,连齐衍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兵器,这长弓好似冰火相融,又更像是个活物。

周围震动停止了,越千泷周身如遭火燎,她力竭的跪倒在地,看着手中的长弓时眼神中既惊愕又惶恐。

“千泷?”

“你们两人留在这里。”齐衍往后压了压洛、孟二人,自己小心的朝前靠了几步,“千泷,你可能听到我说话?”

“师父。”

“你还认得我是谁?”

越千泷抬起头来,她额前满是汗水,瞪着人的神情让齐衍都觉得不敢逼近。

“师父,我看到世尊了。”

“什么?”

“凰灭,刚才我看到了他,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齐衍屏住呼吸,低声说:“他说了什么?”

“他让我去救他,他在呼唤我去他那里。”

“救他?”

越千泷忽然激动的抓住了齐衍的胳膊,“他被困住了,他在等我们!”

“他被困在哪里,在哪里!”

“不知道,我认不出来。”

“你都看到了怎么会不知道?”

“我……”她恍恍惚惚的闭起了眼睛,回忆后又说:“那里有山有水,但太普通了,我真的认不出来。”

“越千泷,你明明找到线索了为什么还不知道!”齐衍盛怒之下竟然扼住了越各泷的脖颈。

“师叔,住手!”

“齐衍你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你发什么疯?”洛吟桓跟孟青阙上去将人拉开了,他一脸失落,眼中似有一丝悔意。

“没关系,我没事,师父只是太着急了,他手上并没用力。可是世尊,他的失踪一定跟这座祭坛有关,而且……”越千泷放缓了语速,眼中也露出少许迷茫,“而且我以前好像跟世尊相识。”而且,还关系匪浅。

为什么?越千泷心中泛起阵阵恐惧,以前她总觉得自己要找的人是苏玦,现在却好像是凰灭。凰灭……他在苏玦的梦境中出现过,他就是那个自己在苏玦梦中屡屡看不清容貌之人。那么苏玦呢?既然是和自己有关系,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苏玦的梦境中?

“对了,雕像,”越千泷突然说到,“在刚刚那些画面中我看到了几个雕像,那几个雕像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齐衍也冷静下来,“你说什么雕像?”

越千泷瞳孔一收,看了眼孟青阙后,竟说:“想不起来了,等有眉目我再同师父说。”

齐衍明白了她的意思,这话只能自己一人。齐衍二话不说,一下击晕了洛、孟二人。

“师父!”

“他们没事,最多两个时辰就会醒来,你想到了什么就快说。”

“师父你可曾去过太华秘境?”

“当然过过。”为免人打扰,儿时凰灭时常带他去太华秘境练功。

“其中分别有太华几大长老的雕像,师父可清楚?”

“你是说?太华山!”

“在刚刚我看到的乱象中的确指向太华秘境,可世尊到底在不在那里我还不确定,毕竟我们不清楚这弓箭跟世尊的关系,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如果凰灭就在太华山,厉染跟掌门等怎么会不知道?如今再想起重新谨的种种言辞齐衍才觉出异样,每次他问及凰灭去向时重谨言语中总有闪烁,总是规劝自己早日死心。难不成,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凰灭在太华秘境?又或者……就是他们三人将凰灭囚禁在那里的!

齐衍想来怒极,冷静道:“这件事,不可同任何人说。重谨、厉染、还有掌门暮昭明,你一个字也不许透露。”

“你怀疑他们?”

齐衍眼风一扫,其中竟带着凛凛杀意。

“师父,事情没弄明白,而且我看到的不知是虚像还是现实,你回去一定不能轻举妄动免得伤了无辜啊!”

“我自会去太华秘境查验清楚,南疆的事,还有这两个人都交给你。”

齐衍转身正要离开,此时前面有了动静,那张石门竟打开了。

“师父,来人情况不明,我们先隐蔽吧。”

越千泷和齐衍两人一人拖一个,将洛吟桓和孟青阙藏好后都躲在神台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只有两个。

“想不到我们还是来晚了。”

“不着急,先在四周看看。”

是素灵犀?还有苏玦!

第十五章 祭坛一战

素灵犀看了眼空了的神台,“东西已经被拿走了,他们一定没走远。阿玦,我去这附近看看,你来搜一搜这大殿,如果发现异样立刻鸣笛通知我。”

“嗯,小心。”

待素灵犀走后,苏玦便在这殿中查看起来。这里灰尘扰动,石柱上有些新添的裂纹,看来是打斗的痕迹。难道来人神器的不只一波人?

“师兄。”

苏玦的动作僵了僵,回头就见越千泷站在自已身后,手上正拿着一把长弓。

“千泷?你……”

“我是来找你的。”

苏玦当即一挥手,“我不是让你在太华山等我吗?”

“我是察觉到你有危险!姜焱跟我说整个晔刹族都被诅咒了,你还是快跟我回太华山吧。”

苏玦看着她手中的兵器,满眼无奈,道:“是你唤醒了它?”

“它?”

“逐日弓,还有涅穹箭。”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根本从没看见过这两件东西也不想要,可是……”越千泷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那支箭已经融到我身体中了,这把弓,我现在也拿不下来。”

闻言苏玦失望的闭上了双眼,没想到浸烛让他带回去的人,竟然是越千泷!

“快走。”

“什么?”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出去后马上回太华山,如未收到我的消息千万别出山门。”

越千泷甩了他的手,“我是来带你回去的,要走你就跟我一起走!”

苏玦不管,抓了越千泷的腕子就将人往外拖。

“苏玦。”

“齐衍?”他愤愤的松了手,低问道:“千泷,你们到底来了几人。”

“青阙,还有洛吟桓,他们都跟来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可能偷偷放跑四个人了。

“师兄,烨楼呢?他是不是醒来了?月灵草和女娲魂石有没有用?”

“他醒了,现在很好。”

“真的?”越千泷一阵欣喜,赶紧说:“师兄,那你还是跟我们回太华山去,不要再管南疆的事了吧,你带着烨楼一起来,他一定会喜欢那里,也会喜欢琰儿的。”

“不行。”

“不行?”

苏玦忽而握紧了她肩上的逐日弓,可这东西烫手得很,他一碰就觉得气血倒流浑身有如火燎,根本抢不得。

“师兄?”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来找我!”苏玦怒目而视,颤动的目光中有三分无奈,七分自责。他已经被困在晔刹了,难道他还要把千泷带回去让她也变成浸烛的棋子吗?可如果不能带她回去,浸烛又会怎么对烨楼呢?

“现在就走,你们跟着我,马上离开这里!”

齐衍眼神一挑,“恐怕,现在是走不了了。”

此刻苏玦抬头,正看到素灵犀挡在门前,影子被大好的阳光拉得老长。她一步又一步的走来,扫了眼越千泷后才将目光移回苏玦身上。

最后,她竟笑道:“千泷,想不到又见面了。”

“灵犀,你……也来了?”

“既然遇到了,我有一个小忙想请你陈帮一帮。”

“什么忙?”

素灵犀故作轻松,道:“我还有阿玦跟你相识这么久,阿玦这次回去也跟家中长辈提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我的师父一直想见见你,不如灵犀今日就去我跟阿玦家中小住几日吧。”

“灵犀!”

“不知道千泷有没有兴趣,就算你不看着咱俩的交情,也要想想阿玦吧。”

还不有等越千泷反应呢,齐衍就挡在了她前面,“不可能,越千泷要跟我回太华山,现在即刻离开。”

“恐怕这件事,你管不起!”

齐衍的剑气先于素灵犀的星链而出,短短的几个月中素灵犀已将御星诀练到了第五重,功力可谓大涨。要是换作以前,恐怕她连齐衍五招都接不住。

“师父——”

“灵犀,住手!你不可与他硬拼。”

交战中的两人根本听不到劝,连连过招之下整个神殿都开始震动,齐衍抬头一看,闪身退到了大殿之外。外头宽敞,他们两人正好可以大展身手。

不过刚出神殿,素灵犀就落了下风,她从没见过齐衍,也不知他威名,交手间自然是不怕虎的,可他们两人高下悬殊,素灵犀可不是齐衍的对手。苏玦和越千泷追回之时正见到门外的两尊雕像之一从中断裂,正朝神殿这一边砸来。

“不好,青阙还有洛吟桓!”越千泷赶紧冲到大殿之中。

神像砸下之际正要落于中央的神台上。

“千泷,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越千泷拉弓引弦,那支涅穹箭瞬间在她指间化出,一箭射出后那半尊近十丈高的神像竟然在她眼前生生断作两截,满目的砂石残片应声而出,越千泷举弓一挡,周身就生出了一个方寸之地的结界。看着身后昏厥的洛、孟两人,越千泷总算松了口气,好歹没让他们成枉死鬼。

这边的齐衍因越千泷等稍有分神,素灵犀趁着着机会就想将其一举拿下。回过神来的齐衍剑锋集聚,这一招越千泷和苏玦都见过,是孟章天舞!现在的素灵犀绝对接不下这招。

“灵犀,快退!”

仅剩的另一座雕像也倒下了,雕像拿弓持箭的双手断裂开来,在满天的沙尘中越千泷只看到凌空而立的齐衍。等到风尘渐散,她才看清半跪在神像断臂残垣处的两人。

“师兄,苏玦!”

素灵犀一身青衣染血,而苏玦一手握着不周,整个人已经瘫倒在素灵犀肩头。等越千泷赶到时素灵犀尚有神智,而苏玦已经不省人事了。

“灵犀,师兄,你们都怎么样了?”越千泷先按上苏玦的手腕,这人气息将消,已经在弥留时分了,“师兄,苏玦!这不可能,不可能!”

“不自量力。”

越千泷抬头望向安然落地的齐衍,他眼中淡漠非常,仿佛对这二人的性命不屑一顾。

“千泷……”素灵犀勉力拉住了这人的手,说:“救他,快……救救阿玦。”

素灵犀伤在肩胛,比之苏玦轻了不少。而这一招孟章天舞是太华剑法的极究之一,如果齐衍用上十成功力,恐怕这整座神殿都将在瞬间化为灰烬。

“师父,求你救救师兄和灵犀吧。”

“他既要帮着外人就不再是我徒,我无需救他。”

“齐衍,”越千泷大喊一声,手中出现了那支涅穹箭,她将箭头对准心口,威胁道:“如果师父不愿帮苏玦,我也只好跟他一起葬身在此。”

“越千泷!”

“世尊要是不在太华秘境呢?既然我能找到这一个线索,就能再找到下一个,你不就是断定我跟世尊有关联才把我留在身边的吗?”

齐衍眼神渐冷,他还从未被人胁迫过。

“难道你忘了我们在流光径的约定?”

那日越千泷对他言说在梦中屡屡见到过凰灭,也答应会帮他找寻凰灭的下落,条件就是要善待苏玦。齐衍向来不轻易承诺,既然承诺就必定做到。可这次不是他想伤苏玦,而是苏玦万不该替素灵犀接下这招。即便齐衍只用了五成功力,他也难以活命。

第十六章 回转太华

“我就让他暂且活命。”齐衍手掌一张将人吸到了自己身前,他先护住了苏玦心脉,“你把人带回去再说。”

看齐衍松手,越千泷赶紧扶住了将倒的苏玦。

这边素灵犀已经勉强坐起,阻止说:“不行,阿玦要跟我回去,只有我师父才有办法。”

“不行。”

“他……他不能去太华山!”

齐衍剑气一起,又在素灵犀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伤痕。

“师父息怒!我们,何不将素姑娘一直带回太华山疗伤?”

“要么带苏玦回去,要么,他们两人今日都不要回去了。”

齐衍这意思是要下杀手?越千泷俯身,对素灵犀言道:“你怎么样?可以一个人回去吗?”

“此事关乎生死,最多十日,请你一定带阿玦来启荒城!”

越千泷直视着这人的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师父,那青阙跟洛吟桓?”

“他们醒了自然知道回来。”

越千泷应了声‘是,这个齐衍看着冷漠孤高,但他明知孟青阙跟素灵犀相识还将人留下,这意思就是要青阙照顾灵犀。而且刚刚交手之时齐衍若有杀心,当下苏玦跟灵犀都没命。

重谨最近颇为头疼,上次宁辰回来重伤,现在苏玦回来又是重伤,而且伤他的还是自家师弟。他当下焦头烂额的从屏风后出来,脸黑得连梓兮也不敢靠近。

“躲在那边干什么?还不快出来?”

齐衍从角落中露出了半身,越千泷在外头等着,而他趁人不备一直在房中等着。

“怎么样?”

“废了。”

齐衍未答复,结果跟自己料想的一样。

“师父,什……什么叫废了呀?”

“经脉都断了,不是个废人是什么?”

梓兮一愣神,“经脉都断了?”

“我说齐师弟你怎么对自己徒弟下这么狠的手?你要教训人也犯不着这样吧,现在你一辈子都毁了,别说拿剑,就是当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都难了!”

经脉尽断?梓兮难以置信的想着,重谨的意思是苏玦下半辈子都只能在床上过了?

“是他自己找死,如今如是断了筋脉又如何?”

“那现在怎么办?我怎么跟千泷交代?”

“你先拖上一段时间。”

“拖?你让我怎么拖?”

“告诉她只让过一段时间苏玦便可复原。”太华秘境的事还不清楚,他必须先稳住越千泷。

“纸包不住火。”

“照我说的做!”

看齐衍目露凶光,重谨不禁一愣,“师弟,你……这是怎么了?”

“梓兮,你先退下。”

梓兮看了眼重谨,得到示意后就离开了。

此时,齐衍才说:“素灵犀是晔刹族人,她今日跟苏玦一起在却玉城出现,为的就是带越千泷一起回去。如今很清楚,苏玦是听命于晔刹,而这些人目的为何尚不得知。还有越千泷,为什么祭坛中的那弓箭会认她为主?这东西是巫族所有,依照越千泷的身份,应该拿到的就不该是巫族灵器。”

重谨闻言赶紧摆摆手,“南疆还有晔刹族,你说的这些我没听过也没听过,一切都师姐和师兄回来了我自然会去说。”

齐衍冷笑了声,“师兄你在两仪阁阅尽天下奇书,竟然没听说过晔刹?”

“我是说我不清楚你说的这些事,晔刹的传闻我当然看过了。”

“重师兄深藏不露,让齐某实在想不明白你说的,到底那一句是真,那一句是假。”

“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太华秘境,那里到底有什么秘密,重谨又是不是刻意隐瞒?齐衍想来拂袖而去。

“师父!”

“苏玦需要静养。”

“那我先去看看师兄。”

齐衍忽而拽住了她的手腕,“越千泷,我已经做了该做的,记住你的话。”

“我明白。”

苏玦还没醒,重谨说他已经没性命之忧,只是需要卧床静养几个月。几个月,越千泷在心中忧虑着,素灵犀说十日之后要在启荒城汇合,可苏玦如今是这模样,她到底该不该带他去呢?

确认完苏玦状况后,越千泷于夜深之时来到了七绝台,齐衍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师父。”

“随我一起下去。”

太华秘境,奇怪,她上次跟苏玦来这儿的时候还遇到了剑阵和狂风,现在跟齐衍一起就风平浪静的。进来之后他们还是看到了这一片竹林,可走来走去就是这片林子,状况跟他们来时并没半点不同。

“我看到的就是执律和执明长老的雕像,那地方的确是太华秘境。”

搜索完一遍后,齐衍又来到了最后那尊世尊雕像前,这是竹林的尽头,再没有其他路了。

“可发现什么异样?”

越千泷摇摇头。

这样岂不是仍旧没有任何线索!齐衍泄气的闭上眼睛,这个太华秘境他来过太多次,如果有异常他早就该发现了。齐衍自嘲的苦笑一声,自己真是疯了,多年苦寻不得下,他竟然会相信越千泷的几句疯言疯语!

“我对太华秘境了如指掌,他如果被囚禁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残像指明的根本不是凰灭去向,它跟凰灭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怎么那么确定?这里难道就没有一点变化难道就没有一点可疑吗?”

“这里除了几位长老和世尊以外其他人都没办法入内,究竟有什么可疑?”

“那就是说,只有掌门和除你之外的几位长老可能在这里作手脚,对不对?”

齐衍没了声,说起这里的变化,就只有眼前的这尊雕像了。当年,凰灭失踪时齐衍跟阮非颜差不多大,他当年也跟阮非颜一样天天吵着闹着要师父,厉染他们没办法,只好在太华秘境依照凰灭的样子做了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这雕像不仅五官极像,而且弹奏之下可发出琴音,亏了有它,齐衍才能在太华山多呆十来年。

“师父,如果这里根本不是太华秘境的尽头呢?”

齐衍看着这尊雕像,“你是说要毁了它?”

“厉染深知师父你对世尊执念深厚,想必一直是将这雕像视若珍宝吧。他们一定以为,即便你对太华秘境有了怀疑,也绝不会对这尊雕像下手。”

听到这里,齐衍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这如生的雕像,‘轰隆一声过后,雕像也碎裂开来。

第十七章 步步紧逼

是一道界门!看着地面上泛起的光泽,齐衍跟越千泷瞬间明白过来,那尊雕像不过一道封印。

齐衍想进去,可试了多次也不得其法。

“看来这也是道封印。”

这是太华山的作印之法,有能力下此封印之人除了暮昭明还有谁?

太华山,玉虚林。

“暮昭明,你出来!”

这呼声气势如虹,就算在枢居也听得一清二楚

“轻衣师姐,”越千泷已将孩子抱回怀中,苏琰粉嘟嘟的小脸上露出了笑,正伸了手要摸越千泷的脸,“琰儿这几日多谢师姐照顾了。”

“无妨,琰儿可爱得很,没给我添麻烦,倒是添了许多欢乐。只是……”赵轻衣将目光挪到了玉虚林方向,“齐师叔这是怎么了?掌门在林中闭关,师叔竟然如此冒犯。”

“师父的事,我也不清楚,但师父生性古怪,师姐不如先回执明堂吧。”

“南边的事怎么样了?”

“师兄他……他受了些伤,正在修养呢。”

“那青阙师弟呢?”

“青阙他在山下有些俗事,一时没回山中。”

赵轻衣听来觉得奇怪,孟青阙中毒时宁辰就随人下山了,怎么到现在千泷和梓兮都回来了也不见宁辰的下落?

“青阙师弟既然没回来,那么他身上的毒呢?”

“他的毒已经解了,你不用担心。”

“大师兄没有跟他们一起回来吗?”

“大师兄……”宁辰的状况她看过,人还没清醒呢,而重谨之前也嘱咐了先不可泄露消息,于是越千泷只说:“大师兄跟青阙师弟还有山下呢,事情办完了他们就一起回来了。”

“青阙,跟大师兄在一起?”

“是啊,具体他们在做什么大师兄没说,我也不好问。”

赵轻衣见状不再多问,“如此,千泷就好好照顾琰儿和苏师弟吧。”

“暮昭明,现在不敢出来见我了吗?暮昭明——”

玉虚林中的翠竹倒了大片,齐衍火气难消,挥剑之下又砍到了一片竹林。只是这林子本来就是虚境,这一刻砍倒了,下一刻就会长出来一片新的,齐衍只是在白费力气。

“你为什么骗我?”

林中只有飞鸟声,没任何回应。

齐衍找寻凰灭数十年,暮昭明跟厉染等人通通看在眼里,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嘴上都说会使全力用星转轮来找寻凰灭下落,可到头来却将凰灭囚禁在太华秘境!每提到凰灭之事重谨都言辞闪烁,看来他一直知情,他们三人就是在一直蒙骗于自己!

“暮昭明,你不敢出来吗?我再多等一刻,就杀你太华门中一人,你一直不出现,我便将你门中弟子杀尽。”

林中依旧没动静。

“暮昭明——”

齐衍见此索性转身往前山而去。

“师弟!你要干什么?”

暮昭明没出现,重谨倒出现了。谁知齐衍一伸手,竟然掐着重谨就将其举离了地面。重谨这人虽然贵为执明堂长老,可他从小重文轻武,剑法什么的可是连宁辰都比不上,这下被齐衍制住他一点抵抗之力也没有。

“齐,齐师弟……你,放手!”

齐衍目光一凛,掌中之力又重了几分。

“暮昭明,你当真连自己师弟的性命也不在乎?”

“齐衍你疯了吗?”随着一道剑气袭来齐衍松手,厉染出现在他面前。

“厉染?”

“咳咳咳,厉师兄厉师兄……你,你总算来了!”重谨赶紧躲到厉染身后,他脖子上的掐痕历历可见,齐衍当真没留情。

“齐衍,你真要杀自己的同门?”

“是你们逼我的!”齐衍大吼一声,怒道:“为什么要把我师父囚禁在太华秘境!为什么你们要欺骗我这么多年?为什么,我一直视你们如兄如友,为什么你们不帮我反而这样玩弄蒙骗于我!”

面对这在连串质问,重谨吓得直扯厉染的袖子。

“师兄,怎么办怎么办啊?”

“我们没有囚禁世尊大人。”

“那就打开太华秘境的封印!”

“封印是掌门下的,我打不开。”

果不其然,齐衍手中凝气,“那就让她来打开。”

“太华秘境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厉染可以太华山全门的安危立誓,我跟昭明还有重谨绝没有将世尊大人囚禁在秘境中!而且你好好想相,以世尊的修为,就算当年合我们三人之力难道能奈他何吗?”

说得不错,太华的武功大半来自于凰灭,暮昭明他们怎么可能赢得了凰灭?

“到底怎么回事?”

“是世尊进了太华秘境,并自己将自己封印在其中的。”

“不可能!”

“事实就是这样,我们不过奉命行事!至于为什么瞒着你不让你知晓,也是世尊的吩咐。”

齐衍摇头,根本不相信他所言,“胡说,这不可能!”

在太华山凰灭只认他一人为徒,从来只跟他一人亲近,若有什么事怎么可能只知会这些不相关的人而将自己撇开在外?

“我有世尊留给你的书信!”厉染从怀中拿出一物,说:“你知道书信我们不可能伪造。”

书信?凰灭所写文字世间独有,放眼整个天下他也只教了齐衍一人。他接过信件,信中所言跟厉染说的相差无己,除了这些交待就是命齐衍余生都听从门中尊长之令,将师徒情分和凰灭之名全然忘却。

“简直无稽之谈!”齐衍一下捏皱了这封书信,质问道:“既然有书信为什么不早日拿给我?又为什么要等到今天?”

“你的性子急躁偏执,就算我一开始就拿出这封书信又怎么样?你就会不找你就会按世尊所言吗?”

“所以,你们一开始就费尽心机造了那座雕像?为的,就是防着我查到太华秘境?”

“没错,你从小执拗,我们也别无他法。”

齐衍平了平心绪,依旧不退不让,“我要进那道界门。”

“师弟……”

“我要进去看清楚!”

“就依你所言,明日申时一起赴太华秘境看个清楚。”林中回荡起一阵沉着的女音。

“是掌门师姐!”

暮昭明,一连闭关十来年,她终于耐不住了。

“那就一言为定。”

齐衍拂袖而去,静待明日的到来。

到此,重谨才松了口气,大喊道:“掌门师姐,你真要带他去呀?那我们这么多年努力是为什么?”

厉染答道:“掌门说了去,便一定会去。”

“对了还有师兄你,你不是说去远游历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玉虚林?”见厉染不回答,重谨才恍然大悟道:“师兄你一直在这里?从来没有出去?那最近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厉染一点头,拎着重谨往玉虚林深处去了。

第十八章 双双苏醒

宸国,却玉城。

醒来的时候没看到齐衍和越千泷,而是晕倒在地的素灵犀,看伤势竟然是太华剑法。孟青阙管不得那么多,背着素灵犀就找到了城中的一家客栈。还好她只是一时失血过多,迷迷糊糊的喝了一剂药就醒了。

“灵犀,这到底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

见素灵犀闭口不言,洛吟桓才补道:“你是猪脑子吗?越千泷没这么好的剑法,不用想也知道是你师叔齐衍了。”

“你多什么嘴?好好听着就行了。”

“是你问的不对,素姑娘,你怎么跟齐衍打起来的?你突然出现在却玉城,为的是什么?还有我们要找的苏玦呢?你之前威胁着让他跟你回南疆,现在人又在哪里?可还安好?还有齐衍跟越千泷去了哪里?我们可是一起来的,现在你受伤了,他们两总不能都被你杀了吧?”

“洛吟桓!你胡说什么?现在就回你的北域去。”

“你说得没错,伤我的是齐衍。”反正这身份是瞒不住了,素灵犀索性说:“你们在祭坛拿走我晔刹圣物,我是奉了师命拿人回去复命的。”

“圣物?你是说那弓箭?”

“不错。”

孟青阙一听就将矛头指向了洛吟桓,“你怎么搞的?原来带我们来却玉城就是为了偷东西?”

洛吟桓呵呵一笑,这小子还真是个见不得女人的。

“齐衍他们没死,他们还把阿玦一起带回了太华。”

人都已经带回去了?洛吟桓一愣,怎么这么毫不费力?

“孟青阙,如果你真是苏玦朋友,就马上帮我把他带回来。”

“怎么,素姑娘又想拐人?你们晔刹的巢穴我们也找不到,这次好不容易把人逼出来了我们还会白白送回来吗?”

“晔刹的事我不能向你们解释,可苏玦,他不能呆在太华山,”对上洛吟桓疑惑的眼神,素灵犀索性承认道:“我素灵犀的确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可在这世上,我绝不会加害阿玦!”

“我知道。”

“我自己去太华山将他带回来。”

孟青阙见她要起来赶紧将人按回了床上,妥协道:“好了好了好了,我去还不行吗?等你的伤好些了我就去。”

“那时候我自己就可以去了,又为什么需要你!”

看这人怒目相视,孟青阙简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是要我现在就走?那你一个人在却玉城怎么办?”

“哦?”站在窗边的洛吟桓一抖肩膀,“不知我在孟大侠眼里算什么?”

“她跟你在一起,我不放心。”

“我跟她在一起,也不称心,朝中还有政务等着处理,我现在就回蜃天城去,不碍二位的眼。”

洛吟桓说完真雇了匹快马出城了,等房中只剩他们二人,越千泷才说起自己跟齐衍交手一事,这么说来苏玦替她接了一招孟章天舞。孟青阙听得心惊肉跳的,可面上一点事没有,这招下来那小子竟然还有命?

“你现在伤势需要人照顾,你放心,既然他被我师叔带走了就肯定没事,要不三天后我再回太华山去,就是扛我也把他扛过来,你看行不行?”

现下别无他法,素灵犀只能趁他去端药的空挡放出一只符鸟。

自从回来之后苏玦昏昏沉沉的,这些日子除了重谨,就属梓兮最忙了。大师兄那边他需要偷偷摸摸的照顾,苏玦这边也不时要熬药查探什么的。这会儿刚刚给苏玦施完针,他竟然靠着床柱就睡着了。

“梓兮……”

什么人的声音?自己做梦了?

“梓兮,梓兮师兄……”

苏玦,是苏玦!梓兮‘咯噔’一下从床沿上滚了下去,摔了个严实之后还一脸笑呵呵的趴到了床边,说:“苏师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

苏玦神识有些不清,他看着周围的装潢,道:“我,这是在太华山?”

“是啊,幸好师叔及时护住了你的心脉,不过就算这样也可惜了,师弟你根骨……”梓兮一下说顺了嘴,赶紧弥补道:“你根骨这么好,就算要养上几个月也不会落后其他师兄弟多少,不像我一样。”梓兮干说完笑了几声。

苏醒之后痛觉和记忆也迅速恢复,对自已的伤势苏玦再清楚不过,他当下浑身都疼痛难忍,连稍稍动下手指都做不到。

“师父为我护住了心脉,是不是其他筋脉已经尽断?”

“没有没有没有!”梓兮连连摆手,“怎么可能呢?你……苏师弟你想多了,你伤得虽然重,可只要好好调养,马上就能恢复如初了。”

看着梓兮的反应,苏玦已经有了底,想来自己该是废了。

“你不用我瞒我,或者能成为一个废人,于我却是好事。”

“好,好事?”梓兮一愣神,问道:“师弟你怎么了?”

苏玦闭上了眼睛,平定的心绪的问:“千泷呢?”

“哦,对了对了,刚刚小琰儿一看到你就闹腾得厉害,千泷看他哭得太难过就把他抱到院子里看桃花去了。”

“琰儿,他可还好?”

“他好着呢,赵师姐和非颜小师妹都把他当宝贝,可疼爱小琰儿了,而且我……我也很喜欢这孩子,如果我以后也可以有孩子,我也想他是小琰儿这样呢。”梓兮说得满脸涨红,眼中的眸色有如晨星。

“梓兮,可否帮我叫千泷进来?”

“哦哦,我都忘记了,我这就叫越师妹来。”梓兮赶着跑着出去了,苏玦静躺着望向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师兄!你醒了?”

听到这一声唤苏玦便将目光投向门边,越千泷是一人而来,并未带孩子。苏玦心中一阵失落,罢了,不见也好。随后越千泷问及他的伤和身体,苏玦都只一言带过,至于在却玉城祭坛发生的事他也不想再提。

沉默了一会,苏玦开口,竟说:“你带着琰儿,马上离开太华山。”

越千泷懵了懵神,只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什么?”

“我要你跟琰儿离开这里,去一个其他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师兄,你……你是怎么了?你是不是还有发烧把脑子都烧糊涂了?”

苏玦想挪开这人按在自己额头上的手,但他浑身无力,只能摆了摆头,厉声道:“越千泷,我说的你听清楚了吗!”

“为什么?”

“让你走就走。”

“是跟晔刹有关还是跟灵犀有关?”

苏玦半眯起眼睛,一副疲累的样子。

第十九章 一享温存

“我不会走的,”越千泷一脸倔意的坐在床边,“你、我,还有琰儿,我们都留在太华山,我们哪里都不去。”

“越千泷!”

“那你呢?”

“我自有我的去处。”

看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越千泷心火一起,禁不住嚷道:“苏玦你都已经成这副样子了还能去哪里?”

“启荒城。”

苏玦竟还要回启荒城!越千泷深吸了一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些,“如果烨楼还在那里,我会想办法把他救出来的。”

“千泷,世上总有很多事,是你我不能做到的。”

“你认为我救不了你?”

“当时,我不知道在却玉城的选择是否正确,可如果你现在跟我一起去南疆,你、我、琰儿、还有烨楼甚至是灵犀,对我们五人都没多大益处。如果你还信我,就带着琰儿去找一处安全之地隐居。”

“什么叫安全之地?”

“一个让我和灵犀,还有门中师兄弟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他这意思是要自己避开所有人了?如果这样,又跟在女娲神境时有什么区别?越千泷俯身下去,她轻轻贴上了这人的前额,苏玦额前的发丝在她皮肤上摩挲着,苏玦的呼吸温热均匀,正一下一下打在越千涨的鼻头。可为什么,越千泷从这人身上感到的只有一股股沉沉的死气,仿佛这人已经将自己送进了湿厚的黄土中。

“是因为那弓箭吗?是因为你不能带我回去?”

“不是不能,是不想。”

越千泷抬起头,正注视着苏玦的双眼。

“千泷,我不想让你变得跟我一样,更不想因此而误了琰儿的一生。”

越千泷不是晔刹族人,浸烛让他们带她回去,不过是因为她唤醒了逐日弓和涅穹箭,不过是,想要将她变成晔刹的奴隶蛊虫。这种生死不知的日子他已经过了十二年,如果不是因为烨楼,他早就结束了自己的性命,所以他绝不会容忍自己成为钳制住越千泷的剑鞘。千泷这柄利剑,不该被浸烛所有。至于他自己,既然已成了废人,对浸烛来说也再无任何价值,不知她会不会还存有一丝丝怜悯,会不会因些放了他跟烨楼。

“如果是因为那弓箭,我随时都可以还了它,我不想要这东西,更加没有兴趣。而且我原本就答应了灵犀,几日后会到却玉城与她会合。

“那琰儿呢?难道你要带着琰儿一起去启荒城?”

“琰儿我会留在太华山,有师父和梓兮他们在,定会将琰儿照顾好。”

苏玦自知劝不过,也不再多言,只是闭目养神。越千泷想着他筋脉尽伤,浑身肯定疼痛难忍,而看外面天色像是夜雨将至,越千泷合上了窗户,又栓好房门后才走至床榻前。天玑宫偏向太华北侧,相对于玉衡和天权来说更为阴冷。越千泷试着握住了他的手指,或许是因为血脉流通不畅,苏玦指尖微寒,这触感忽而让越千泷生出一个想法。

“千泷,早点回去歇息吧。”

这人闻言依旧趴在榻边,以手撑着头,呆道:“我不困。”

“可琰儿他……”

“他已经被哄睡了,而且他身边有轻衣师姐他们陪着,你不用担心,”越千泷说着露出一丝恳求,“琰儿福厚,他如今回到太华山,从小就有万千疼爱,倒是师兄你,就算当下就只剩我一人,你也不愿我多留留吗?”

苏玦看出她目光中的缱绻情愫,一时竟不愿拒绝。由此越千泷像得到了首肯,她轻扯开被角,合衣半躺在苏玦身边的小半空位上。她闭上眼睛,脑中竟浮现出在黄泉村的日子,如果他们能在那里呆一辈子就好了。还有萧止,不知如今他怎么样了。志掩山上的地缚灵已被尽毁,他们跟萧止也不可能再见。

“师兄,你说,寻常人的日子都是什么样的?”

寻常人?苏玦有些混沌,“何谓寻常人?”

“住在太华山下的村民,还有蜃天城里的那些人。”

“人之一生从婴孩开始成长,行礼之后再说亲成婚,等他们自己也有了孩子,不再是再把那孩子抚养长大,如此一来此生也该尽了。”

这样岂不是老没意思,自己还不得歇停?之前越千泷总想云游八方,赏尽天下美景奇观,可现在躺在这小小的床榻上,她只不过想要一间可避风雨的陋室,哪怕一辈子再不能离开也是好的。

“师兄,你说,那样的日子,好不好?”

“我从没过过,也给不了你答案。”

越千泷侧过头来,竟见苏玦也正偏头看着自己,只是他的眼神凄婉,其中有说不出的悲凉。

越千泷忽从怀中摸出了苏玦临行前给自己的玉玦,说:“这个师兄还要取回去吗?”

“送你,便是。”苏玦刚要扭头,就被这人抬起的手指稳住了下颌。

他之前已经跟这人‘吻过两次,可都是迫于无奈。而这次苏玦虽然震颤,却也在试着回应。其实,越千泷开始只是碰了碰他的嘴唇,苏玦连鼻息中都有股淡淡的药香,这味道当是苦极、涩极。越千泷又侧了侧身子,好像是不忍只留他一人尝到这分苦楚般,她贴身而去,苏玦原本干裂的双唇也有了丝润泽。只是他现在重伤无力,面对此时的越千泷既不可坚拒,又给不出什么回应。最终苏玦竟然仰了仰头,恰好吻住了越千泷的嘴角。

在她看来,苏玦永远都是隐忍苦寂的,所以这时的越千泷像受到了莫大鼓舞,她伸手想环住这人的周身,可禁锢将成之际她却犹豫了。

“我忘了,你还有这么重要的伤。”

苏玦难得抿嘴晕出了一丝浅笑,说:“时辰不早了,先休息吧。”

“哦,哦。”

越千泷刚坐起便听得后面一声,“你,今晚在此,也可。”

越千泷惊愕的看了看苏玦,而后又卷了被子躺下了。此时苏玦已经闭了双眼,可他双颊泛红,越千泷悄悄搭了他的脉。

“师兄,你脉息这么紊乱是不是有什么不适?”

“没有。”

“不如我叫梓兮过来看看吧。”

“不必。”

看他这窘迫的样子,越千泷忍不住再逗道:“师兄你心跳得这么快,怕是我在你身边都要被闹得睡不着了。”

“你当真?”

“师兄,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再也不取笑你了,我这就睡觉,乖乖的在你身边马上睡着了。”越千泷身体挺得直直的,虽然闭着眼睛,却忍不住用余光去瞟苏玦。这人现已气平稳,一副安然的模样就像入定老僧一般。越千泷安心的握住了他的手指,现在暖和些了。只是不知这一袭温存,尚能维系多久。

第二十章 鹣鲽之误

山夜沉沉,再醒来时他已经不见了身边的越千泷,从被中的温度来看,那人应该刚离开不久。现在时辰尚早,或者,千泷是去照看琰儿了。苏玦扭头看着刚刚发青的窗户,外头有鸟叫声,只是这声音角些低沉,不太像太华的山雀。难道,苏玦一下紧张起来,是素灵犀的符鸟!

苏玦反映过来时,那只小小的符鸟已经从窗缝中飞进来了,这东西本是灵符所化,轻如纸、也薄如翼,极不容易被发觉也极为可塑。它停在苏玦床榻前,两颗如豆的小眼睛盯着苏玦看了几圈,又跳上他周身啄了啄。

“灵犀怎么样了?她在哪里?”

这小鸟不叫也不吱,停在苏玦肩头蹦了几下。

“灵犀她有什么话说?”

“她到底在哪里?”

这鸟像是定住了,目光有些奇怪。

“千泷说孟青阙陪着她在却玉城,是不是这样?她的伤怎么样了?”

小鸟又在床榻上蹦跳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越千泷枕过的地方,那里还有一点点未消的凹痕。

“灵犀,灵犀……”

这小鸟突然一扑腾翅膀飞走了。

宸国,却玉城。

孟青阙刚从集市回来,他提着大包小包,除了鸡鸭鱼肉还有一些时令水果,全部是他买了给素灵犀补身子的。一进客栈的门他就找了掌柜,吩咐完所有之后竟然自己跑到了后厨督工,等前前后后忙活完已经是大中午了。孟青阙招呼人将大小托盘都端上楼,可才进门呢孟青阙就皱起了眉头。

“灵犀!”这人怎么没躺在床上?孟青阙在房中扫了一圈,外面小露台的门开了,孟青阙走过去真看到了躺在椅中的素灵犀,“不在房间里好好躺着跑这儿来吹什么风?大夫允许是下床了吗?”孟青阙走近一看,椅子前的小几上竟然零零散散的摆了十几个小酒坛,他不悦的拿起一坛,嗔道:“怎么喝起酒来了?你身上还有条大口子呢还喝酒!素灵犀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你不想好好活了是不是?”

素灵犀挑眸看了他一眼,神中已有了些醉意,只拿了手中的酒坛正要往嘴里灌。

“素灵犀你要干什么?”

“你是谁?你又来干什么?”

“酒有什么好喝的?我给你准备好多好吃的,大夫说那些都补气血能帮助你早点恢复,走,我们现在就进去。”

素灵犀甩开他的手就喝道:“滚!”

“素灵犀你这女人怎么回事?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一下撒泼一下泄愤的,你当我是什么了?如果换了苏玦你早就跳起来粘过来了吧!我就这么让你看不顺眼,这么让你入不了心吗?”

“苏玦……苏玦他又算什么东西?忘恩负义,他不过是师父跟我捡回来的一条狗!”素灵犀手中的酒坛一下被打翻在地,她整个人半坐在躺椅中,突变的眼神让孟青阙有些犯怯。

怎么她连苏玦都骂起来了?这女人的心思,真不好猜。

“你……坐下。”

“坐下?怎么,不让我滚了?”

素灵犀双颊飞红,她拽了拽衣领,似乎燥热得很。

“喝不喝?不喝就滚!马上,现在就滚。”

孟青阙看着桌上的酒坛,“喝,喝喝喝!”

孟青阙是个好酒之人,虽然好酒,可没什么酒量,今日才下去小半坛就犯晕了。

“灵,灵犀……”他脑袋直犯浑,“这什么酒啊,比我们北域的酒冲太多了,这酒好。”

素灵犀听完笑了笑,自己倒不喝了,只是静静的看着孟青阙,一小坛喝完了,素灵犀又给他递过去一坛。

孟青阙此时视野不清,抱着酒坛子竟说:“灵犀,你说你到底喜欢我们阿玦什么啊?他那个闷葫芦,不管你敲不敲都没响,而且……而且他心里的是千泷师妹呀。你说你,你最多就是瞎掺和,更何况……何况还有我喜欢你呀,虽然你性子不好,长得也不是那么的绝无仅有,可我还是喜欢你,从在虞山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你说你到底犯了什么浑,为什么总想着阿玦那……唔唔……”

孟青阙脑子一热,根本都没回过神呢事情就发生了,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整个视野只有素灵犀满当当的一张脸。是她刚才靠过来了?是灵犀自己先过来的!孟青阙好奇的浅尝着唇上的甘甜,他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素灵犀的后腰,稍一用力就将人拉过来扣在了怀里。

奇怪了,孟青阙脑中轰轰隆隆的,这里明明是露台,他却感觉浑身燥热难当,三下两下就解得只剩一身亵衣。

“灵,灵犀……”对方本就穿得少,被孟青阙一扯就见到了肚兜,还有那绑在腰部的绷带。这一抹刺眼的白色让孟青阙清醒不少,推了推身前之人,说:“灵犀,我们……我们现在都不太清醒,我们不能这样,我不可以趁人之危,不行不行,这样不行……”

他还在尽力维持着自己最后一分理智,不过这根弦脆弱不过,只是素灵犀一阵贴耳的鼻息就彻底绷断了。孟青阙再管不得那么多,起来将素灵犀抱起,干脆走进了房中。只等快天黑了,桌上那些精美的菜肴也一筷没动。

“呵……”躲在暗处之人冷冷笑了笑,他带着斗笠,身上裹了件大斗篷,望着素灵犀房间的窗户自语道:“我就知道凭你们这定力一定逃不出鹣鲽果,也幸好我带了这东西,要不可错过一次好机会。”这声音正是洛吟桓,一点不假。

这次到却玉城不仅验证了自己跟宁王对越千泷的猜想,还顺带把苏玦废了,现在也促成这么一对儿,洛吟桓在心中暗喜,这收获真是不小。阿音提到过,保有处子之身对现在的素灵犀来说意义非凡,而如今,素灵犀俨然是棵败柳。她能败在孟青阙手里,当真是好极、妙极!

接下来他要想的,就是怎么把越千泷跟宁辰拉到北域来为萧祈煜所用。

“晔刹族,”洛吟桓看着南边的天空,略有些自得,说:“你们千年前没在有穷国做成的事,我们北域一定可以让它实现。”

洛吟桓说完压了压斗笠,再次往城门而去。

第二十一章 囚禁太华

已经申时了,看着早早等在太华秘境外的齐衍重谨就心里犯怵,厉染先他一步走在前面,对齐衍说:“掌门师姐已经在其中了,想必此时封印已开。”

三人来到这竹林中,走到深处就瞧见一个人影,这人穿着身清白相间的衣服,从背影看甚有谪仙之姿,只是她过腰的长发通体银白,在这一片翠竹中格外显眼。

“掌门师姐!”重谨心里一‘咯噔’,小声问厉染:“师姐的头发,这是怎么了?”

厉染多年前就墨发成灰,但暮昭明闭关之前是一头青丝呢,重谨心下感叹,他也有七年没见过暮昭明了,这次闭关后她就一人独在玉虚林,除了厉染偶尔能见上几次,门中之人一律不见。就连宁辰这个入室大弟子也不过虚名,实际暮昭明从未教授于他。

“师兄,师姐是不是练五灵术太用心了?”

厉染低头,“我也是如今才知。”

“什么?”

昨天厉染还去见了暮昭明呢,难道她是今天才成这模样的?先于他们几步,齐衍率先走到了暮昭明面前,这人目光依旧,神情气质都淡淡的,如菊如水,眉间一点琉璃托得这人更为清圣脱俗。想来在太华门中,也只有在暮昭吸身上,齐衍才能看到几分凰灭的气韵。

“师姐,”齐衍简单行了一礼,“好久不见了。”

“十来年了吧。”

上次见到齐衍,他仿佛还是少年。

“二十三年了。”

暮昭明露出一丝惊讶,“倒是我,常年闭关不知时日,阿衍如今是堂堂长老,比少年时更有风华气度了。”

“师姐过奖,这么多年过去,师姐容颜依旧,跟当年同门之时没什么差别。”

女子闻言笑了笑,青丝成雪,怎么能没有区别?

“我听厉染说,你一直在找他?”

“是。”

“这么多年来,是我们有负于你。”暮昭明说着对齐衍深深行了一礼,愧疚道:“碍于世尊之托,我们不行如实以告,使得师弟在世间流离多年,这都是我三人之错,如今不望齐师弟原谅,只希望能对师弟稍作弥补。”

齐衍怎么说也是跟这人从小一起长大,而且当年暮昭明也待他极好,现在她一拜让齐衍不知所措,立马扶了她,说:“过去的事,我不想追究,我只想见到师父,从此跟他一起清修。”

暮昭明闻言一挥袖,他们身前的界门应声而开。

“世尊君上就在其中。”

齐衍看了看周遭三人,眼中激动不可名状,他等了几十年,踏遍了这天下尽数山河,而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厉染此时同重谨一同走过来,说:“门中只有佻跟世尊有师徒之亲,我想此时世尊也只愿见你一人,我等不便打扰。”

齐衍一拱手,郑重说:“师兄和师姐的恩德,齐衍此生必报。”

齐衍急行而去,但他穿过界门后周遭景致没任何变化。怎么回事?齐衍步子停住了,不是他想停住,而是他根本走不动。

“师姐!”

待他回头,那三人已经站立成阵,这界门一下收缩过来变成了一张包裹于他全身的法网。原来这根本不是一道界门,而是给他准备的封印。

“你们现在还在骗我!”齐衍大吼一声,“你们以为这东西困得住我吗?”

齐衍运功之下,独独暮昭明吐出一口鲜血。

“昭明——”

“你二人不可松懈。”

这阵法早在几十年前厉染就教会他了,并且还要重谨时时练习,所以他剑法道术什么的样样不行,可单单对这个阵法烂熟于心。此时,重谨才明白,他们两个早就在防着这一天,他们早知道齐衍会不受控制。

三人合力之下齐衍又毫无防备,他纵有通天之力当下也无法招架。

“为什么……”齐衍目中满是戾气,“暮昭明、厉染、重谨,你们为什么这么做!事到如今你们还要骗我!”

三人间无一人回答,他们正凝神聚气,专注于完成封印。

“你们把我师父怎么样了?你们到底为什么把他囚禁起来!当年,你们是不是对他也用了这样卑劣的方法?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齐衍这一吼震得周边翠竹沙沙作响,这人双目欲裂,那法网现已化成了道道绑绳,将齐衍牢牢捆绑着往他身后的法阵中拖。

“暮昭明!”齐衍已经使尽了全力,可依旧无济于事,“你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对凰灭?你对我说过什么你都忘了吗?”

女子抬头,寂静如湖的眼眸中有了丝波澜,“我未忘,正因未忘,才会做这些。”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世尊,他心中的是黎民和万物,远不只有你我和太华。阿衍,你心中之所想,与世尊心中记挂相去甚远,就算今天我让你将他救出,也是违逆了他的心意,背叛了他的志向。只是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旧想不明白?”

“你在胡说些什么?心意、志向……”齐衍冷笑一声,“他的心意志向我自然明白!倒是你们三人虚伪小人,骗了我这么多年,现在还想把我也永世囚禁吗?不可能,这个太华秘境不可能困得住我!”

“阿衍……”女子轻唤一声,就像小时候叫他一样温柔,“你在此处,岂不是就可以陪伴他永生永世了?能有如此机会,你当珍惜感激才是。”

“暮昭明,我不会放过你。”齐衍一时冷静下来,这封印将成,今天的劫难他是逃不过去了,三人收手之际,齐衍犹如刮骨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威胁道:“终有一日,我会救他出来的,到时……你们三人将一世不宁,这太华山的人,将永生不安!”

说完这一句,齐衍身影就消失不见。暮昭吸深吸一口气,又连吐出两口鲜血来。

“掌门师姐!”

“昭明,”厉染半扶住了她,关切道:“怎么样了?”

“无妨,”她淡然抹去了唇边的血迹,说:“只要阿衍不离开这里,就一切无妨。”

这封印是以她性命为注的,她死了,封印也就解了;反之,如果封印一旦被解开,暮昭明也会没命。

“我知道,门中最近发生了很多事,可当下我实在无暇顾忌只可先回玉虚林,门中弟子们,还请二位照顾。”

“放心。”

“至于这太华秘境……”暮昭明深深的看了一眼前方,这里阳光大好,当真是一处清修避世的妙地,“就让他们在此吧,你们二人往后若无他事,不要过来打扰。”

“那越千泷呢?她之前打开这太华秘境。”

越千泷,就是齐衍收的那个徒弟,说她跟世尊同出一族的那人?

暮昭明道:“且看再说。”

暮昭明当真倦了,厉染先跟这人回了玉虚林。重谨独坐在子虚园中失神的喝着茶,他知道,今日跟齐衍的这一别,就是永诀。

第二十二章 大错铸成

头好痛,不仅头痛,他浑身都酸软无力,孟青阙睁开眼睛,看见的竟然是素灵犀的睡脸。震惊中孟青阙又看了看这人,他们两人居然睡在一起!不仅睡在一起,还衣衫不整,甚至可说是一丝不挂!孟青阙偷偷起了身,房间里满是酒味,对了,他之前在陪灵犀喝酒。难道,他们是酒后……乱,性!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孟青阙看了看床榻,被褥上有点点血迹,但素灵犀的绑带上干干净净的,莫非?他心中一凉,在那血迹边竟还看到了些不明的秽物。完了完了,孟青阙心道不妙,虽然他是修道之人之前从没试过云雨之事,但好歹他也是个成年的男子,既有这个需求,更有这个能力,如今看到这些,孟青阙还是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他惶恐的低下头,蹑手蹑脚的穿好衣物后冲回了自己房间。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他竟然跟灵犀发生了关系,而且,他们两个都是处身都还是第一次呢,更何况,灵犀心中的可是苏玦啊!孟青阙在房中坐立难安,他早就听说宸国的酒是这天下最烈的,可他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烈啊,烧得他跟灵犀都贞洁难全了!这件事如果被太华山的人知道,他孟青阙怎么做人怎么立足?他们两人不是夫妻也没有经过任何媒礼,他们这叫做私相授受、暗中苟合,这在太华山是大罪,厉染知道肯定会把他逐出山门的,说不定还会废了他一身修为!想到这里孟青阙就冒了一身冷汗。

“不行不行,我要对灵犀负责,我不是一个吃了就走的男人,我才不是孬种懦夫愉,”他一拍桌案,坚定道:“我要娶灵犀为妻,要带她回去见师父和各位师兄弟们,事已至此,再怕也没用。”

孟青阙说完咽了口口水,又壮着胆子走进了素灵犀房间。床榻上空了,灵犀醒了!这念头让孟青阙浑身发颤,才一转身就看见从妆台边走来之人,她已经仔细梳洗过,面上有着如桃的春光,只是眼神格外冷漠。

“灵犀,你……你醒了?”

“嗯。”

孟青阙结结巴巴的,说:“伤,伤怎么样?”

“我们晔刹不比你们凡人,这种伤几天就可完全愈合,用不着你担心。”

“那刚才……”

“刚才我正在休息,怎么了?”

难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了?难道她醒来时就不觉得奇怪?

“灵犀,我们两个今天……”

“怎么了?”

“我们刚刚还一起睡在……”

“孟青阙!”素灵犀的星链袭一下缠住了孟青阙的脖颈好让他说不出话来,这人眼神歹毒,低喝道:“我们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灵犀?”

“如果这件事有第三人知道,我就要你的命!”

“灵,灵犀?你都知道了,我……我不是有意这么对你的,我,是因为昨天的酒,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记不得了,灵犀,你要相信我。”

“信与不信还有什么用?”

“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会明媒……”

素灵犀手下一用力,勒得孟青阙几近昏厥。

“我说过了,今天的事,不许你再提!”

“好,”孟青阙勉强点头,“我答应,我答应你还不行吗?”

素灵犀松了星链,那力道将孟青阙猛推在地,而素灵犀不吭一声,悠悠的在桌边坐下了。

“咳咳咳……灵犀,我知道这件事……”话还没说完,孟青阙的脸上就多了一条血痕,这人竟然来真的?孟青阙一时无言,他一个大男人没什么,但灵犀失去的是她的贞洁,是她此生最为重要的东西。

“你还是杀了我吧,不管怎么说都是我的错,我甘愿你现在就杀了我,这样我也不用背着这愧疚过一辈子。”

“你以为我不想吗?”素灵犀用余光看了看他,这眼神孟青阙从未见过,他跟这人仿佛是一刹陌路,“杀了你岂不太无聊?而且还要应付你那些师父师兄师弟,这买卖我不做。”

“那你想怎么样?”

素灵犀偏头过来,想了想说:“我想怎么样都可以吗?”

“你……”

“害怕了?”

“对!你要怎么样都可以,我都能答应。”

“好啊,”素灵犀一下靠近,用手勾住了他的下颌,道:“我今天不杀你,所以,往后你的这条命只能属于我,你听明白了?”

只属于她?这样岂不是要自己对灵犀言听计从?

“不行不行,你如果让我去杀人放火我可不去!”

“放心,用不着杀人,也用不着放火。我要你现在就回太华山去,帮我把苏玦带到这里来。”

“这个容易。”

“记住了,是只带他一个人来。”

孟青阙应了声,莫名觉得失落。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人喜欢苏玦,可直到今天,他才对苏玦生出了一丝嫉妒。

“你出去吧。”

孟青阙也坐到了桌边,关切说:“你从昨晚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我还是……”

“出去!”

孟青阙被吓得连滚带爬,房门关上后素灵犀才一挥手拂落了桌上的茶具器物。她整个人仿佛在一瞬崩溃,隐隐的哭声在房中弥散开来。她的衣物上染上了屡屡血色,原来她早用星链缠在了自己腿根处,她用力之狠让血肉一下外翻开来,鲜血流了一地。

她如今已不是处子之身,即便跟罹要成了婚,也无法为晔刹诞下下一任司命,她素灵犀于晔刹最大的用处已经没了。真是可笑又可恨啊,她昨日才由那符鸟之眼看到苏玦与越千泷同床共榻,今日就已经和另一人共享云雨。为什么?素灵犀握紧星链的手更加用力了,然而这刺骨的疼痛有若无感,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不是苏玦!她好不容易从浸烛那里争来一个机会,想不到就这样断送了。如果这件事被浸烛知道,她该怎么办?浸烛又会怎么办?而这件事,她一回城浸烛就会知道的。

素灵犀一时冷静下来,如今她跟苏玦是唯一两人可以通过涂月大阵进出不日城的人,浸烛必不会杀她,没了她,晔刹族就真没了希望。

第二十三章 最后机会

十日之期还有数天,昨晚她没劝住苏玦,但好歹稳住他了。不过,自己不能带苏琰去启荒城,只有将他交于齐衍,可现如今他在天玑宫和剑冢等了一天也不见齐衍的身影。

“千泷千泷!”阮非颜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手指着苏玦的房间,“他他他……”

“师兄怎么了?”

“苏师弟他不见了!”

“不见了?”越千泷立马跑进房间一看,果然没有苏玦的影子,“怎么可能愉?师兄他受了重伤根本下不了床。”

“他不见了就是不见了,难道我还能把他藏起来不成?”

苏玦一定是被人带走的。

“梓兮呢?”

“师兄被重师叔叫走了。”

可恶!自己跟阮非颜都不会御剑呢,越千泷跑出门就朝执明堂而去。

人已经带来却玉城了,孟青阙等在房门外,一副受惊的样子就像个犯错的小孩。苏玦当下连动一根手指都难,看样子恐怕废了。不过比起留在太华山,苏玦倒是更想来却玉城。

“阿玦,这几日在太华山呆得如何?”

“很好。”

“看来,你是下定决心不将越千泷带回去了?”

“是。”

这样也好,素灵犀说:“你的筋脉已断,师父留着你没什么用了,这次回去复命我会跟师父如实相告,师父也不会留无用的外人在不日城。你放心,这次我会求师父放了你跟苏烨楼。”

“灵犀,谢谢你。”

“谢什么?我的命是你从齐衍手下救回来的,我们彼此救了对方一次,就当是两清吧。”

素灵犀说的这条路苏玦在太华山就想过了,如果这次能摆脱不日城,就算他一辈子只能在床榻是度过也是值得。

不出他所料,苏玦跟素灵犀走了,想必是回了启荒城,不过素灵犀临走前说了他们还会再见。独自在客栈的孟青阙不断回味着这句话,从前那人心里只有苏玦,每次都是说走就走,从不会给自己留下只言片语的。这次怎么不一样了?难道真是因为有了肌肤之亲,孟青阙想着又发出了一声蜜笑。

“师父。”

浸烛站在逐日殿中,一身红衣刺目,移步向素灵犀走来。

“师父,都是弟子的错,没能将私闯祭坛之人跟圣物带回来。”

“算了,能够将我族圣物唤醒必不普通,当时是我焦急失了分寸,你跟苏玦二人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素灵犀拜服道:“多谢师父体谅。”

“那么你的身体呢?”

“我……”

“你这副模样该如何与罹要成婚?”

素灵犀壮了壮胆子,索性承认道:“是弟子一时醉酒,弟子也始料未及。弟子如今已无颜面再担当大司命一职,请师父杀了弟子吧。”

“杀了你,我晔刹岂不是要亡族?”浸烛反应平静,全然不是素灵犀料想的模样,“罢了,为师实话就与你说了吧,罹要如今灵力枯竭,就算你还是处子之身,他也不一定有力与你生下子嗣。”

“什么?”

“现在逐日弓和涅穹箭被唤醒,你跟不跟罹要成婚都不再重要,这件事我们可之后再细说。只是我听说,你还有苏玦,跟这个唤醒圣物的越千泷还有不浅的渊源?”

素灵犀把过去之事跟浸烛都一并说了,其实这过程浸烛也猜到了大半,听完之后浸烛更觉得庆幸,看来这一世他们晔刹当真是有天意相助。既然他们控制不了越千泷,就找一个能做到的人来为自己控制她。

“那么苏玦呢,他现在全身筋脉已断,灵犀你觉得该如何处置他们兄弟两人?”

“弟子……”素灵犀凝了凝神,“弟子觉得依师父之能,定能将他医治好。”

“你觉得,我该怎么医治?”

“可否,将苏烨楼的筋脉尽数换给苏玦?”

浸烛欣喜的笑了笑,这答案没有让她失望,看来素灵犀这一遭却玉城没有白去。虽然她已经不是处子,可跟整个晔刹的安危相比,一个素灵犀实在微小如蚁。

“弟子觉得,这样不仅可以救他,也能让苏玦明白,污泥违抗师父,究竟有怎样的后果。”

“主意很好,可惜了,我做不到。”

“弟子愚钝。”

“这个法子不行,我们还有其他法子,”浸烛转身望向了身后的魇池。

“师父,难道……”

“放心,他肉身俱在,万不会变成魇灵。”

素灵犀没能撑住,一下跌坐在地,难道,她真要任浸烛把苏玦丢进魇池吗?这样即便是死了,苏玦的魂魄也会永世被束缚在魇池之中,永远都没有自由的那日了。

“怎么了?你是觉得为师的这个主意不好?”

“不……弟子觉得很好,好极了。”

“那这次由你来执行。”

“师父!”

浸烛走到魇池边,她双手扶着池壁,眼神中有种独特的迷恋,“灵犀,这是为师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你想让为师亲自动手,大可跟他一起下去。”

“弟子明白了,只是我想问问师父,他从魇池出来后会是什么模样?”

“完好如初,焕然一新。”浸烛变了神色,冷了声音问:“素灵犀,你还有要说的吗?”

“没,没有,师父的意思弟子明白了。”

“把苏玦带上来。”

“是。”

此时苏玦正等在逐日殿外,他如今躺在担架上,神官和内侍们的目光频频袭来,他们之中无一人同情,反倒像是早盼着这一天。苏玦心知自己身为异族又身体康健,自然要惹来城中众人的嫉妒。

“灵犀?怎么样了?”

素灵犀朝旁边的几个内侍使了个眼色,回说:“师父唤你进去。”

“你,有没有跟大宗祭提到?”

虽然心虚,可素灵犀仍说得面不改色,“师父已经知道你的心意,刚刚她在我面前也姑且答应了,你大可放心进去。”

浸烛真的答应了要放他们走?苏玦觉得不可思议。莫非这人心中还存有一丝良善吗?

听得沉重一声,逐日殿的几重大门已经关上。抬着担架的几人放妥苏玦后就退下了,这偌大的神殿中不见浸烛,也没有一个神官。

第二十四章 终下决断

“灵犀,大宗祭何在?”

“她等等就到了,不如,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让他在逐日殿休息?这真是闻所未闻。

感到不对的苏玦问:“灵犀,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大宗祭根本不同意?

素灵犀转过身来,言道:“阿玦,我想问你一件事,你能不能如实回答?”

“你问。”

“如果你真能从这不日城出去,是不是会去找灵犀,你是不是,决定了要与她一起去过寻常人那般的生活?”

苏玦不欺不瞒的应了个‘是字。

“好,我明白了。”原来在他的未来中,真的没有自己。素灵犀忽然勾唇一笑,说:“阿玦,这十二年来有你在身边我过得很开心,你也知道,我一直都是喜欢你的,即便你要装作视而不见我也觉得没关系,毕竟,你还在不日城里啊。其实我也明白,你不会愿意跟我在这里呆一辈子的,虽然知道我不该有这些私心,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灵犀?你在说些什么?”

“阿玦,我曾经以为,我做的那些都是为了你,可现在我明白了……”素灵犀抬头,一时眸亮如星,“在这世上,不论我们做了什么,都只是为了自己。我亦是一个凡人,逃不开这样的凡俗。”

只是为了自己?苏玦默然,真有些看不懂现在的素灵犀了。

“你是怎么了?”

“我也想知道,我以前到底是怎么了?竟然会因为你那么来苛对自己,那么去违逆师父!”素灵犀说着步步逼近,她双手一起就将苏玦的身子凌空抬起,“苏玦,十二年前你应该是我的奴隶,十二年前你这条命就是我的!都是我以前太天真也太愚蠢了。”

“灵犀,你在说些什么?”

她就应该听浸烛的,从一开始就把他当作晔刹的一条狗!现在就不会让自己这么痛苦了。

苏玦现在浑身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素灵犀将他挪到了魇池之上。

“灵犀,你要做什么?”

“回到十二年前,只有这样做,我们才能回去。”

“灵犀……”苏玦还没说完,素灵犀就松了劲。

池中池水炙热如熔石,还来不及感到痛苏玦就听到了万千魇灵的悲鸣声。这座魇池已经存世千万年,被它吞噬的生灵不计其数。当年也是多亏了它,苏烨楼和灵魄和肉身才得意长存。素灵犀这般做,想来是为了给自己恢复经脉。看着苏玦的身形沉入池底,素灵犀的眼神也一点点的冷了,七日,只需再等七日就好。

素灵犀转身离去,恍惚中走向了苏烨楼所在的庭院,那人正坐在院中抚琴。

“灵犀姑娘?”

“哦,打扰了。”

那人停了动作,覆手于琴弦上,说:“往日只有小玦听听,今日灵犀能过来,苏某觉得很是荣幸。”

苏烨楼跟苏玦完全不同,他说起话来温润柔和,眼神中似乎永远晕着淡淡的月光,这人温柔恬静,每每交谈起来都让素灵犀觉得如沐春风。

“你的琴声很妙,很好听,只是这些曲子我在不日城从来没听过,是你们故乡的曲子吗?”

“是哪里的曲子,我也不知道,这些日子它们在我脑中浮现,我也依样弹出来了。”

浸烛说过他的记忆总会恢复,不过是时间问题。

“以前的事,你是不是想起来一些了?”

“多少记起了一些。”

“那么,十二年前你跟阿玦到底是被什么人追杀呢?”

苏烨楼眼眸一垂,边用手擦拭着琴弦,边说:“这个,我真的记不清了。”

看来不是记不清,而是不愿意说。

“你就没想过报仇吗?”

“对谁报仇?”

“谁对不起你,就向谁报仇。”

苏烨楼抿唇一笑,像是若有所思。

“你们这样驱使小玦,难道也是为了报仇?”

“我们是为了整个晔刹。”

“你们尚有族人和城阙,而我在世上便只有小玦了,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也是为了小玦。”

素灵犀低下了头,她不敢直视这人的目光。

“小玦可曾跟姑娘一起回来?”

“哦,他……师父还安排了一些其他事务给阿玦,过几天他办完就回来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灵犀姑娘,”见这人要走,苏烨楼忙叫住她,说:“他的身份非比寻常,不管怎么样,请你一定要保住小玦的性命。”

“身份?”素灵犀脸色一凛,“你跟他,到底是什么不寻常的身份?”

“总有一天,姑娘会知道的。”

“好,那你以后就叫我灵犀吧,你既然是他的兄长,那也就是我的兄长。如果,你想要出不日城,我会为你想办法的。”

对于这突转的话题,苏烨楼有些诧异,“灵犀怎么提到了出城?”

“你的身体,不适宜在这里久呆,不出三五年便会危及性命,这样我跟阿玦这些年来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小玦还有这里,我不会一个人走的。”

素灵犀转身不再多言,自己本来还想给苏烨楼一个机会的,可他非要往死路上走。而苏玦,他这一辈子也不可能离开了。

“师妹,师叔已经让弟子们把山中都找遍了,没有苏师弟的影子。”赵轻衣跟越千泷在太华山脚下,二人身上都落满了松叶,“师妹,苏师弟现在行动不便,若是他自己走根本连房门都出不了,而如果是被人带走……”

“就是一定是被太华山中的人带走的,要不然凛曜城中的弟子们不会丝毫未察觉。”

赵轻衣抿唇,门中有这能力的人屈指可数。

“不是我师父和几位师伯,就是孟青阙跟宁辰。”

“你说的没错,是我带走的。”

看着从山下款款走来的孟青阙,越千泷一下冲了上去,“青阙,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他应该去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

“我……”孟青阙看了眼赵轻衣,“师姐可不可以先回避一下,我跟灵犀单独聊聊。”

“二位请便。”

“你到底对阿玦怎么了?”

“我,我把他带到了却玉城。”

“却玉城?”

“就是送回灵犀身边了。”

越千泷一把纠起这人的衣领,“孟青阙,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想去找灵犀,他自己想回去,你一定要把他强留在太华山有什么用?要是他心情不好,伤也不会好得那么快啊。”

越千泷一把松了这人,转头朝山中而去。

“你去却玉城也没用,他们已经回晔刹了。”

“孟青阙——”

“灵犀对阿玦那么好,难道她还会害他吗?她跟我说她师父有办法治好阿玦的,你不用担心。而且,灵犀眼我说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见面,到时候还你一个完完整整的苏玦不就好了?”

“我要去启荒城。”

“去了又怎么样?你找不到晔刹族人的!”

越千泷回了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即便我找不到,这世上也有人能找到。”

第二十五章 请离下山

今日齐衍还是不见踪影,连阮非颜也说从这些天没见过他。已经等不了这么久了,看着摇篮中的苏琰,越千泷已经有了决定。

“师伯,请准许弟子下山。”

“你已经决定了?”

“嗯。”

重谨看了看被她放在身边的孩子,既然苏琰是蔺珩转世,也算是齐衍故友了,于情于理他们也要好好照顾。

“放心,我太华山绝不亏待他,如果你不嫌弃,我就收他为徒,从此跟在执明堂好了。”

“师伯,可是师父曾经提到过,想亲自教导琰儿。”

“他怎么可能亲自教?”差点说漏嘴的重谨赶紧补道:“我是说,齐师弟性子收不住,你看非颜在他门下就几年跟他见不到一次。”

“拜师一事,师伯可压后再说,我这一去或许不日就回来了,也就不会劳烦师伯。”

“你想好去哪里找了?”

“嗯。”

“那,跟苏玦早日回来,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多谢师伯。”

因为齐衍一事,重谨对他门下的弟子们也生一种特别的歉意。苏玦已经是废人又行踪不明,越千泷又是个管不住的,他只得好好保住阮非颜。若是那孩子同意,他或许能早早成了非颜与梓兮的婚事,这也算能了却一桩齐衍的心愿吧。

北域,蜃天城。

这次越千泷没有直接去宁王府,而是来到了大宗伯宅邸。

“千泷!”出得门来的洛吟桓一身官服,他这身玉带博冠的,让越千泷看了很是拘谨的行了一礼,道:“千泷参见洛大人。”

“你我还生分什么,快进来。”洛吟桓想去捉这人的手,却被越千泷一下躲开了,他只好干笑两声,在前面带路道:“怎么,才分开几天呢,这么快就想我了?”

“我是有事相求。”

“你,有事相求?”

“是。”

“那好,”洛吟桓一敲折扇,笑道:“我就只管你的事,遇到什么麻烦了?”

“是阿玦,他失踪了,我想是被灵犀带回了晔刹。”

“又是他!又是晔刹?不帮。”

“洛大人,阿玦好歹救过你,你就是这样待人的?”

“在却玉城我已经帮过你们一次了,是你们自己没留住人,同样的事我帮不了第二次,而且,我不知道晔刹族在哪里,我就是想帮也帮不了啊。”

“你既然能逼他们出来第一次,就能逼他们出来第二次。”

“说得没错,可我为什么要帮你?你是我的什么人?他苏玦又是我的什么人?”

“我们是朋友。”

“朋友?”洛吟桓‘噗嗤’一笑,“我倒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朋友。”

“至少我把你当朋友!”

“可惜了,我不是。”

“洛吟桓……”

“今天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洛吟桓以折扇点了点她的脸蛋,道:“不过,我洛家的机会,可不是随便给的。”

越千泷打开他的手就说:“你想怎么样?”

“如果你是我洛家的下人,我这个做主子的倒可以帮帮你。”

“你要我听命于你!”

“诶诶诶,这下人也分听话的,跟不听话的。在太华山那么多师兄师伯都压不住你,难道你还怕我一个小小的洛吟桓?”

“你非要这个下人的名号做什么?”

“谁说我只要个名号了?”洛吟桓一下凑上前来,讥诮道:“既然你是我洛家的下人,就该呆在洛家服侍我伺候我。至于到时候听不听是你的事,我怎么处置你就是我的事了。”

他的意思,是要自己留在洛家了?

“你答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进去写奏折了。”

“我答应你,”越千泷拖住要走之人,“我答应,暂且留在这里。”

“那进来吧,”看越千泷迟迟未动,洛吟桓直接扯了他进来,“能让我这个主子亲自请的下人你可是第一个,以后在府里你可要小心了,一准招人嫉恨。”

“你背后中的高人呢?我现在就要见他。”

“什么高人?”

“那些晔刹族的消息,你是怎么得来的?”

洛吟桓将这人拉进了书房,拿起一本尚未写完的奏章,说:“一点小事而已,我们北域有自己的渠道。”

“晔刹不是一般的种族,这蜃天城里连姜焱都不知道的消息,难道你们那些探子就能知道?宁王府上除了织幻师到底还有些什么?”

“我饿了,先陪我吃饭。”

越千泷一下抢过了他手中的奏章,“可我没时间陪你玩!”

“越千泷,你不明白吗?你要求的人不是我,而是我要带你一起去求宁王殿下!”越千泷的手被这人反拽住,那本奏章也在他们手中分为了两半,“你以为殿下会轻易帮你会轻易告诉你那些消息?这件事关系到我北域的臣民江山,只有先让成为我洛家的人,殿下才会给你一个机会。”

“我要找的是苏玦,跟你们北域的江山何干?”

“呵……跟苏玦自然没关系,可是跟晔刹,就关系大了,否则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花这么多心思查一个不现世的夷族?你最好老老实实在洛家呆着,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带你去见宁王殿下,如若不然,你这辈子也难见到苏玦。”

越千泷闻言松了那奏章,转身理了理自己的衣物。

“你在府里就做我的贴身伴读,在书房伺候。”

“你洛大人又不是官家小姐,为什么要用女人来做伴读的?”

“卧房跟书房,伴读跟伴床,你自己选一个。”

越千泷叹口气,走到他身边,说:“我要做什么?难道也要拿本奏章装模作样?”

“奏章上的乃是国家大事,怎能被你这外人知道?”洛吟桓用笔点了点砚台,“洗砚、研磨,本大人要写折子。”

越千泷没好气的拿起墨条,胡乱从茶盅里倒了些茶水研起墨来,只是她从来不干这个,手上一用力竟将墨条拧成两断,那刚化出一些的淡墨从砚台中飞溅而出,正喷在洛吟桓的关服上。

“越千泷你故意的?”

“是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不得人这么干净的衣裳。”

可惜他那上好的烟松墨就这么舍了,洛吟桓将笔一摔,正要掐上越千泷的肩膀时他就听得外面一阵叩门声。

“谁!”

外头的寒镜一哆嗦,有意捉弄道:“大人,有贵客。”

“让他滚。”

“大从,那寒镜就先请陛下回宫了。”

什什什,什么?竟然是萧祈煜!糟了,洛吟桓正了正冠冕,推开门就朝外跑。

第二十六章 北域之皇

园子里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的青年,他身上的外袍通体银白,上头用金线在两侧各绣着一条五爪烛龙。而这人墨发及腰,半竖起的长发竖起后用冠固定住了,只是这头冠别致,上面还用了层层翎鸟的黑羽。青年此时侧身而坐,小半张脸都被两额落下的流海挡住了,仅露出微微翘起的嘴唇和鼻尖一颗极其微小的黑痣。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驾临微臣未能接驾,还望陛下恕罪。”

青年终于抬起了脑袋,从五官就可看出这人桀骜自负得很,不仅自负,更有些目中无人,虽然长了张好看的俊脸,但放在人堆里绝对没人会上前搭理。换句话说,就是这人一副欠扁样,看了就添堵。

“干什么去了?”

“臣在书房写奏折呢。”

“写,奏、折?”青年煞有其事的看了看他沾了墨汁的官服,说:“洛大人倒是用功,那本皇这时候是来得不合时宜了?”

“合合合!陛下说什么时候合时宜,就什么时候合时宜。”

“起来吧,我有事找你,”萧祈煜起身就要往书房走。

“诶诶诶,陛下,我们就不去书房了吧。”

“不去书房议事,难道还要去你卧房吗?”

洛吟桓一个激灵,“臣下刚得了些好茶,不如您移步茶室?”

“你家茶室清静,好,去那里。”

洛吟桓暗送了口气,越千泷是个口无遮拦的,要被他两个撞见了还了得?

泡好茶水后洛吟桓递了过去,这茶是他在重谨那边得的,味道浓而不腻,的确是上品。

“陛下觉得如何?”

“索然无味。”

洛吟桓听了差点一口水喷出来,“陛下,不知您找臣下有什么事?”

“这里只有你我,说人话。”

“你不好好在宫里呆着,找我干什么来了?”

“是牧言家。”

“哦?”洛吟桓一转眼珠子,“牧言晟今日在朝堂上似乎还算安分吧。”

“在朝堂安分是因为有宁王,而后宫呢?”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又被逼婚了,”洛吟桓脸上晕开一阵蜜笑,说:“我看牧言郡主挺好的啊,人长得灵秀好看,舞也跳得动人心弦,最主要的是,她还对你死心塌地,对你痴心妄想呢,就算你收在后宫养着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宫里已经养了一个牧家的人,难道还要再养第二个吗?”

“诶,陛下可错了。第一,牧言真从来没上过族谱,算不得牧言家的人;第二,这些年里他在陛下眼中也不算是个人,所以陛下还是尽早把牧言雪收了吧,这样既能稳住牧言家又能享尽风流韵事。”

忽而听得一声脆响,是萧祈煜将茶杯狠砸在地。

“这是本皇的私事,轮得着你置喙吗!”

洛吟桓立马跪下道:“陛下赎罪,是臣下失言了,臣下该死。”

“本皇来是找你解闷的,现在真是扫兴!”萧祈煜挥袖就急忙往殿外而去,他心急火燎的,没成想刚一出院门就跟人撞了个满怀,“放肆,是哪个该死的!”

“陛陛陛……陛下,请陛下赎罪!”

眼前的人身量尚小,他穿了身简洁的白衣裳,里面是件浅水蓝的中衣,这少年把整个身子都缩在一团,他死死的匍匐在地,浑身都颤巍巍的,好像要上刑场一般。

“牧言真!你还有脸回来?”萧祈煜说着就往这人右肩踢了一脚,吼道:“本皇让你去买只水银雀你买到哪里去了?现在这个时辰才滚回来,你不想要你的狗命了是不是?”

虽然吃痛,可这少年依然尽力稳住了身形,道:“陛下要的水银雀,我已经带回来了,只是现在是夏天正遇上水银雀西迁,城中,已经没有水银雀可买了。”

“还敢狡辩!”萧祈煜说又要往少年的右肩踹去,可刚抬脚就停住了,转而拽起他的衣领,问道:“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我……”少年不敢抬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本皇在问你,抬头回话。”

牧言真这才瑟瑟缩缩的抬了抬头,眼前少年脸上带着些稚气,他目中凝雾,一双清亮透彻的眸子犹如夏夜中的星空。此时他正微抿着嘴,一副惊慌的样子楚楚可怜,却又有些楚楚动人。

萧祈煜厌烦的挪开目光,真是个窝囊废,到了宫外也能被人欺负成这样。

“算了,本皇要的水银雀呢?”

牧言真这时才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鸟笼,难道刚才就算挨打他也跪得一动不动呢。

“陛下,您的水银雀。”

萧祈煜接过鸟笼一看,其中的确有只小雀鸟,可它已经气息奄奄,怕是命不久远。萧祈煜登时大怒,钳住牧言真的下颌就说:“混账,竟然敢拿这种晦气东西过来,你是在咒本皇死吗?”

“没有没有,我不敢,我从来没有过这心思!”

“那你做何解释?”

“我……这是我在律焰潭边找到的,那里,还有今年最后一批没有西迁的水银雀。我去的时候正看见它被兄弟们挤出了巢外,我本来不想把它带回来的,可是即便我把它放回了巢中,它的父母还是将它衔了出来。所以……所以我想,不如就把它带回来交于陛下,陛下宫中有那么多奇人,或许……或许它还能好起来呢。”

水银雀的巢穴都筑在水中的临鸳木上,原来这人浑身湿透是到潭中去捉鸟了。

萧祈煜火气略消,“捉也不会挑只好点的回来,当真愚不可及。”

“因为它生来弱小无法跟着家人西去就该被驱赶吗?陛下,您一定不忍看到这样的事,如果当时陛下也看到了,也一定会挑了它带回来的。”

萧祈煜明知夏天集市上是没有水银雀的,可他还是要让牧言真去买回来,为的不过就是找个由头好教训刁难他一番。可没想到这人竟然去了城外律焰潭,竟然还真找到了一群水银雀,真是个认死理的。

萧祈煜接过那鸟笼,末了竟说:“你是人,不是鸟。”

洛吟桓在一边看着面中有忧,牧言真跟在萧祈煜身边有五年了,每当萧祈煜在牧言家的人身上受了气就要冲这小子发泄,可牧言真这家伙不知道是真傻还是太能忍,不管萧祈煜怎么羞辱欺凌他他都是副甘之如饴的样子,仿佛能被萧祈煜耍着玩就是他莫大的荣幸。

这牧言家的人就是奇怪,正主是这样,区区庶子也是这样,不过他小时候一人来到蜃天城,当时他就跟牧言雪一起进学,跟牧言真也交好,不过后来他就莫名被萧祈煜要去了。看着这时的牧言真,洛吟桓突然担忧起来,不知道牧言家灭族之日,萧祈煜会不会把他这个尚在族谱之外的人算进来。

第二十七章 忽起争端

“陛下,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不如留下来在臣下府上用膳吧。”

萧祈煜扫了眼仍跪在地上的牧言真,说:“你先找件衣服给他,我要一个人走走。”

“还是让臣下在一边伺候吧,臣下反正闲得无聊。”

“你不是要写奏章吗?就算是没奏章可写了,也好歹换件得体的衣物吧,堂堂二品大员如此德行是何体统!”

洛吟桓看了看自己衣上的墨渍,嬉笑道:“臣下这就去换这就去换。”

洛吟桓拉着牧言真迅速消失在萧祈煜眼前。

到了后院洛吟桓才松了一口气,“你小子也是命苦,在牧言家就被牧言家的人欺负,好不容易攀上陛下又因为牧言家的人被陛下欺负。”

“陛下,待我很好。”

“对你很好?”洛吟桓笑得脸直抽抽,“谁不知道你就是咱陛下的撒气包?而且陛下这人孩子心性,性子总没定准,能在他身边坚持五年也太难为你了,不过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为为着牧言家的人受这些罪?”

“我并不是为了牧言家。”

“哦?不是为了他们是为了谁?”

牧言真笑了笑,他这一笑让洛吟桓有些晃神,这孩子到底年纪小,笑起来脸上还有些肉嘟嘟的当真可爱极了。

洛吟桓一伸手,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说:“你要是我弟弟就好了,我一定对你好好的,让你每天对我笑一笑。”

“洛大人说什么胡话?”

少年的眸子里带着些隐隐的松绿,这是西疆之人的眸色,或许正因为他的母亲来自西疆,他的日子才会如此难熬吧。从自己房中挑了几件衣物后,洛吟桓就直接上去解他腰带。

“洛,洛大人?”

“什么?你又不是小姑娘?害什么羞?”洛吟桓说着就把他外袍刮了,这人立马脸红到了耳根子,洛吟桓只在他脖间点了点,牧言真就打了个机灵的缩到一团,这人有点意思,洛吟桓正要继续逗他呢就看到他肩头的一大片淤青,惊道:“陛下真下得去脚,怎么能这么狠心!还疼不疼?”

牧言真摇摇头。

再拉开衣服另一边,洛吟桓发现这人新伤旧伤还不少,他莫名一阵心疼,看着这个惶恐无力的孩子,他真有种要保护他的冲动。

“这都是被陛下弄得?”

“不,不是。”

“他这么对你,你还偏袒他?”

“真的不是,”少年慌道:“有些是我自己不小心,有些……是,是牧言大人。”

牧言晟!洛吟桓不由得唏嘘,这家伙真是夹在中间,两边都不讨好,想来回牧言家的时候牧言晟也是像萧祈煜一般对他。不过牧言真这孩子虽然爱哭,耐力却极好,从小不管受了多少欺负和*也闷闷不说,非要等自己逼问才回个一两句。到了萧祈煜身边后,他还开朗些了。

“以后想回家了就来我这里,不要去什么牧言府,好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也可以算你半个哥哥吧。”

“洛大人?”

“别一口一个洛大人的,就像小时那样叫我吟桓哥哥不行吗?”

“我……”少年眸子一暗,“我不敢。”

“怎么不敢了?我让你敢你就敢!”

“哦。”

洛吟桓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在陛下面前也不要一味这么懦弱,有什么难受的跟他好好说个几句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咱们陛下也是个大孩子呢,有时候他的一些恶意只是不知道恶意是什么意思,换个方法应对就好了,毕竟,你现在也算不得牧言家的人。”

少年面露忧色,似乎被戳到了痛处。从小他一直因庶子的身份受尽苦楚,如果不是有牧言雪和洛吟桓偶尔护着,他早没命了吧。

“大人,大人大人!”又是寒镜的声音。

“又有什么事?”

“大事不妙了。”

“还能有什么大事?”

“陛下,是陛下……”

洛吟桓再次猛推开房门,“陛下又怎么了?”

“请大人自己去看看吧。”

洛吟桓跟牧言真才走到前院就听萧祈煜怒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简直找死!”

“我是奴才你又是什么?”

“放肆!”

“我天生就是个放肆的人,你拿我怎么样?我看你穿的衣冠楚楚,没想到开口这么蛮横轻狂,你到底是谁家吃闲饭的,要摆架子回家摆去,我可不是你爹娘没义务忍你纵容你!”

糟了糟了,是越千泷!

彼时萧祈煜手执软鞭,正朝越千泷抽打而去,但这人身手灵巧,哪能轻易被他打中。萧祈煜见状越发火大,一鞭子过去就劈断了身边的一颗桂枝。

“越千泷,还不住手?”听洛吟桓一喝,越千泷分神下真被抽了一鞭,顿时外袍就岔开一大道口子。

“陛下,陛下息怒啊。”

见洛吟桓拽住鞭子,萧祈煜怒道:“你敢拦我?”

“臣不敢,只是这是臣府中的奴才,如果要教训请陛下让臣自己教训。”

“你教训?好啊,现在就杀了她。”

“不可不可,”洛吟桓闻言跪下了,拜道:“陛下,她是今天才入府的不懂规矩,也从没见过陛下,还请陛下念在初犯饶了她性命吧。”

陛下?难道这人是北域之皇萧祈煜?那为何刚刚那些围观的下人婢子们没一人提醒她?越千泷这才明白是被算计了,刚刚那叫乐舞的故意引她到花园中,为了就是让她跟这人起冲突。这女人和她在虞山交过手,难道乐舞还在为那点小事耿耿于怀?

“好啊,我可以饶了她,那你先让本皇满意了本皇就让她不死。”萧祈煜说着将鞭子一扔。

“这个?”

“你不是说要教训她吗?就让本皇看看你是怎么教训的?”

这条赤骨鞭是先皇特制,外表看似轻盈无骨,可打在身上犹如万钧雷霆,最难受的是在鞭子上有千百只眼不可见的小钩,一旦接触到皮肤就会勾住皮肉,将其生生撕扯下来。像越千泷这样的女子,背上挨上几鞭就面目全非了。

“怎么?想要本皇亲自动手?还是洛大人要代她受过?”

“我自己犯的错我息来受,用不着他人。”越千泷走近跪下了,拱手说:“北皇陛下,是我越千泷有眼不识开罪了您,现向您赔罪,随您处置就是。”

“好啊,看你能嘴硬多久!”

“陛下陛下,”洛吟桓赶紧抓起地上的鞭子,说:“这点小事臣下来做,您在一旁观赏饮茶就好了,臣下一定做好一定做好。”

萧祈煜冷‘哼’了一声,移步到附近的石桌边。

“来人啊,给我按住她,”洛吟桓不经意走到她身边,小声道:“就属你事多,等会装着点。”

第二十八章 鞭挞之刑

洛吟桓不怎么练鞭,可身段手法倒是像模像样,不过越千泷这人倔性,明知洛吟桓只是光做样子不用力也不配合他,只忍着不吭声。

“洛吟桓,你胆敢戏弄本皇?”

“臣下不敢不敢!”洛吟桓立马跪下了。

“牧言真。”

“啊?”正立在一边的少年愣了愣。

“你来。”

“我……我不明白陛下何意?”

“本皇的意思就是让你行刑!”

少年立即跪下了,“陛下赎罪,我根本不会用鞭子。”

“过去。”

“陛下……”

“我叫你过去!”

被萧祈煜这么一瞪,牧言真也没了胆量,只好站起来走到洛吟桓身边。

“洛大人?”

“没关系,你不用害怕。”

越千泷闻言冷笑一声,“挨打的是我,要害怕也是我害怕,哪里轮的到他?”

“阿真,你只管用最大力气,要打多狠就打多狠。”

少年拿起这鞭子,双手竟然止不住发抖。

萧祈煜又是一声怒喝:“牧言真,还不动手!”

少年好不容易挥出一鞭,可这力道落在越千泷背上不痛不痒,这人根本没用力,越千泷又等了一会儿,竟迟迟没等来下一鞭。

“我……”牧言真放下软鞭,竟拜道:“陛下,我真的不会。”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窝囊废!”萧祈煜急行而来,抢过鞭子就狠狠挥了几记。

不过,这几鞭不是落在越千泷背上,而是打在牧言真身上。

“陛下——”

“不过让你教训一个贱人你就跟本皇推三推四,难道本皇现在连你都治不了了?牧言真,你到底什么居心?你是不是也从心里看不起本皇,是不是?”

“陛下请息怒!牧言真还小,陛下何必跟他计较呢?”

萧祈煜手中动作不停,少年月白的衣物上已是血痕斑斑了,洛吟桓虽有不忍可也不敢妄动。

“你住手!就算你是国君也不能这么欺负人,他只是不肯帮你助纣为虐罢了,他内心善良,以这一点他就足够看不起你。”

“你!”

此时越千泷已经挣开了身边侍官,一手紧紧抓了萧祈煜的鞭子。她好歹也是齐衍的弟子,如果不是要帮着洛吟桓演戏,她怎么会受这些窝囊气。

“你这个贱人,本皇一定要废了你。”

“废了我?”越千泷将鞭子一拉,“那就看看我们到底是谁废了谁?”

“陛下,”关键时刻洛吟桓拽了越千泷,硬扯着她跪下,道:“千泷她常年居于山野所以不知道规矩,她当真没有恶意,只是见牧言真年幼想护一护他而已,她一介女流,陛下当真不必在意。”

“洛吟桓,你府上的下人都是这样子?”

“她不是我府中下人。”

“那又是谁?”

“她是我要娶的妻子!”洛吟桓说完,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臣下说,这个女人,她是我未来的妻子。”

牧言真跌坐在地,暗中对洛吟桓摇了摇头。

“洛吟桓,你可知欺君罔上,是要诛灭九族的。”

“是。”

“你以为小时跟我交好我就不敢杀你了吗?”

“臣只是说了实话,而且陛下英明仁慈,不是个嗜杀之人。”

越千泷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看在这人说谎救她的份上,她早会给洛吟桓几拳了。

“好啊,既然是你要的人我也不难为她。”

“谢陛下。”

“本皇就赐你们不日完婚。”

“不行!他说的是假的,我已经有家室了。”

萧祈煜得逞的一笑,这女人真是,稍稍一激她就招了。

洛吟桓正在一边叫苦不迭呢,就听得越千泷说道:“我跟洛吟桓没关系,更不用洛吟桓偏袒,反正今天我就让陛下打到高兴为止,怎么样?”

“你高兴挨打,本皇还不高兴使劲呢,走了。”

走,走了?洛吟桓听得一头雾水。

“陛下不是要用午膳吗?”

“饱了。”

什么叫饱了?

“牧言真你还不快滚过来?”

“哦……哦!”

少年挨了足力的几鞭子,当下真是站也站不起来,偏偏萧祈煜走得飞快,没半分等他的意思,洛吟桓只好扶了他巴巴的追过去。

“不似人君,早晚亡国。”越千泷不屑的说了句。

洛吟桓再回来时满脸不悦,进门就把烟台掀翻了。

“你干什么?”

接下来是笔墨书籍,是花瓶摆件,短短一盏茶的时间洛吟桓就把这书房毁了个遍。

“你发的什么疯?”

“你不是我的侍读吗?你不是我的下人吗?今天不把这里恢复如初休想再跟我说半句话!”

“你以为我想跟你说话吗?”

洛吟桓衣袖一挥,“不想就回太华山去,我当你从没来过!”

“我……”正要反驳的越千泷住了嘴,她现在还不能得罪洛吟桓,他要是不帮忙自己又怎么找到苏玦?越千泷蹲身下来,乖乖的收拾起烂摊子来。

洛吟桓见状莫名心燥,转身就离开了。

北域,太华山。

这几日没了齐衍,没了苏玦也没了越千泷,真是莫名的安静。而宁辰,想起这些重谨就觉得头痛,前几日他已经清醒,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没了双目,不过宁辰平静得很。这样也对啊,如果这人不平静,就不是宁辰了。

“大师兄,伤处还疼吗?”

“不。”这人双眼上蒙着白绢,肺腑中的伤在太华山算不得什么。

“大师兄,师父说了,眼睛的事总会找到方法治的。”

“一双眼睛换青阙一条命,很值得。”

梓兮听了一阵憋屈,“你为什么不让我们把这件事告诉青阙?他一直误会当年在试剑大会上上你故意用易折的残剑算计了他,这次你没了双眼,为什么不让他知道好让他跟你和好呢?”

“他不用知道,他也不欠我的,这件事不要再提起了。”

“可是大师兄……“

“梓兮你先去休息吧,我有些累了。”

梓兮讷讷的出去了,宁辰这副样子是不可能再恢复之前的修为。

宁辰眼前一片漆黑,他从没体验过这么长时间的黑暗,在这片黑暗中好像一直有个声音,这声音婉转惑人,是来自于易潋音。不管是在梦中还是醒着,他都逃不开这声音。宁辰伸手拧住了自己的额头,这里正隐隐作痛,而那个女人的紫瞳屡屡出现,让宁辰觉得自己并不是失去了双眼,而是得到了一双只能看到易潋音的双眼。

第二十九章 宁王打算

“殿下,吟桓来晚了。”

“无妨。”公孙翎敲了敲桌,示意他在对面坐下,“我知道陛下今日去了你府上,还有越千泷也去了。”

“我正是要来跟王爷禀报此事。”

“具体我知道,不用再细说了。”

“越千泷找我是为了苏玦下落,而陛下是为了牧言雪的事,牧言将军又在逼婚了,看来陛下已经无计可施。”

“是啊,”公孙翎眼中露出一分忧色,“如今大半军权在牧言家手中,牧言晟官至太尉,而牧言郡县也已在军中任职,小小年纪就被拜为将军。牧言家在北域根基深厚,如果牧言雪再被册封皇后,其子嗣一定会取代当今太子的地位。陛下对此绝不可忍,他更不会看着牧言家再继续坐大。”

“王爷的意思是,牧言家迟早会反?”

“之前的牧言德、牧言麟尚且不敢,如今的牧言晟更加不敢,毕竟比之于前朝,牧言家的权势已经小上不少。”

“那为什么姓牧言的还越来越跋扈?”

公孙翎握杯的手紧了紧,不经意道:“因为现在的北皇,也不像是从前的北皇了。不过此消彼长,人强他弱。”

“那这桩婚事……”

“躲,是躲不过去的。”

“牧言郡主从小喜欢陛下,要是能在一起也不错。”

“牧言晟不是一般人,牧言雪也不是一般的女子,牧言家的人是不会将一心只付于一人的,且看是什么时机罢了。”

“那么牧言真呢?”

听到这名字公孙翎一下松了眉,“只有在陛下眼中他才是牧言家的人吧,好了,且不说这些,我们不妨先谈谈越千泷。”

“王爷打算做何处置?”

“她是为苏玦而来,我等可做什么处置?”

“那,阿音可还有其他法子引他们出现?”

“没有。”

竟然没有?洛吟桓一愣,“那我该怎么回复怎么拖住她?”

“你在却玉城埋了那般的关联,只要孟青阙在,素灵犀就有现世的一日。”

“王爷怎么知道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禀呢。”

“东西是阿音给你的,难道你用鹣鲽果做了些什么,阿音还能不知?”

洛吟桓汕汕的笑了笑,“晔刹族诡谲神秘而且力量非凡,就算他们不能为陛下所用,也不能跟太华山的人有太多牵绊吧,在他们两人间留点小恩怨,说不准能激起千重浪呢。”

“之前阿音说河洛之书跟却玉祭坛有关系,不过现在我觉得,跟它有关系的不是祭坛,而是越千泷。在祭坛的时候,你当真未听到她跟齐衍所谈的只字片语?”

“齐衍把我跟孟青阙都打晕了,当真没听到。”

“她跟齐衍说的,定跟河洛之书有关,想办法打听清楚,我北域的时间不多了。”

“王爷,我不明白,那人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北域的运势还是跟星命预言的一样?你当年不是说只要……”

“闭嘴。”

“可我不明白,难道他当年没死?”

“我让你闭嘴!”公孙翎摔了茶杯,将那滚烫的盅茶水都泼在洛吟桓脸上。

“可清醒了?”

“是吟桓错了,是吟桓该死,吟桓以后再也不敢了,请宁王殿下赎罪!”

公孙翎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又平静说:“我会让阿音时不时给你一些晔刹的消息,你可先用这些暂且搪塞越千泷。”

“是。”

“回去吧。”

“吟桓先告退。”

捏了一头汗从房中出来,洛吟桓脸都吓白了,就算在萧祈煜面前他也从没有过这样子。刚走几步他就被石子打个正着。

“谁?”话一说完又是一颗石子。

“阿音,连你也欺负我?”

周围传出一阵轻笑,再睁眼只见紫衣女子迎面而来,这次女子没戴面纱,一时可见她容颜明丽,惑人之姿不可描述。

“谁让你胡言乱语?这次是石子,下次可就是蛆虫。”

“阿音的告诫,我听明白了。”

“不是告诫,是威胁。你要是再惹宁王殿下不高兴,小心我也要了你的眼睛。”

“对了,你不是说宁辰就交给你吗?现在越千泷已经到洛家了,宁辰又在哪里?宁王殿下脾性尚好,不过要是差没办好,殿下可是铁定要不高兴的。难道,那时候阿音也要挖了自己的眼睛吗?”

“你知道什么?”女子紫袖一挥,嗔道:“把他留在太华山比把他留在我身边更有用,到时候我查到的消息,大宗伯你可查不到。”

洛吟桓哼了一声,赶忙往外走了。

蜃天城,永乾宫。

北域的宫阙尚白,跟宸国尚玄的习俗恰好相反。北域处于极地常年寒冷,如今放眼这宫阙更让人觉得凄寂。

“疼吗?”

少年摇摇头。

萧祈煜闻言皱眉,又用力在他背上掐了一把,直等听到牧言真呼痛了才住手。

“我还以为你感觉不到痛呢?”看着这人淋漓的伤口,萧祈煜也移开了目光,“你长本事了,连我的命令也不听。”

“我不会。”

萧祈煜甩了本要给这人敷上的生津散,喝说:“你还这么嘴硬!”

“陛下赎罪!”

“既然赎罪那么你到底所犯何罪?牧言真,你到底是不会,还是根本不想?”

“我……”

“牧言真——”萧祈煜捏住了他的下颌,定定的说:“七年前我就说过了,我可以给你牧言这个姓氏,不过,从我给你这个姓氏的那天开始,你就跟牧言家不再有半点关系。你的主君是我,是萧祈煜,你到今天还不明白还不清楚吗?我不过让你教训一个不相干的贱人,你就敢如此忤逆违抗于我?如果他日我让你来杀那牧言晟呢?你是不是要么过来杀了本皇!”

“不,不会,陛下,牧言家从没有异心,牧言大人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牧言家的人绝不像陛下想的那样?”

“下贱,你跟牧言晟说的一样下贱!牧言家的人不过把你当作爬虫当作仓鼠,而我萧祈煜至少还能将你视为一条狗。没想到,今天你还在为牧言家的人说话,怎么,忘记你的娘亲是怎么被牧言德一鞭一鞭打死的了?”

“没有。”

“你忘了。”

“我没忘。”

“没忘为什么今天不肯动手?没忘你就该想想怎么报仇!”

牧言真目光清澈,此时没半分迟疑,“就是因为没忘才不可让陛下妄伤无辜,牧言德已经去世数年,‘报仇’二字也无从说起了。可牧言晟跟我娘亲的死无关,还有雪姐姐,如果不是她我也早就没命,如果一定要算,我跟他们也再没什么恩仇。我今天为牧言家求情也只是因为我知道他们的确没有叛离之心,直言进谏才是为陛下尽忠,如果凡是我都揣测遵循着陛下的心意去做才是违背了当年的誓言呢。”

萧祈煜沉默半晌,看着这人若有所思的,最后竟扬嘴笑了笑,“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这么能说会道,原来平日那些温顺都是装出来的。”

“陛下……”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外殿的内侍突然冲了进来。

第三十章 盗珠之人

“雨瞳,什么事?”

外面的侍官连忙进来禀报,说:“陛下,宫中进了刺客!”

“刺客?抓到了吗?”

“姬将军正在带人追查,属下来看看陛下的安危。”

“我没事,一定要抓活的!”

“姬将军自不辱命。”

然而等了一整夜姬灏也没抓到刺客,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会是牧言家的人吗?难道他府中还有这样的高手,竟然能随意在北域王宫出入。

“姬灏,你做何解释?”

跪倒在殿下的男子抱拳回道:“末将觉得此人不是刺客。”

“哦?”

“宫中不见一人受伤,唯独少了一物。”

“少了什么?是不是玉玺?”

“回陛下,是犀珠。”

犀珠?那是北域皇族的重宝,这珠子没什么用处,不过触手升温,拿在掌中不过片刻便可浑身回暖,入秋后萧祈煜便会将其置于殿中,届时整个大殿就如春日一样明朗温暖。宫中众人皆知犀珠封锁在青镜堂府库中,这不是秘密。

“一个小偷而已,没了就没了。”

“陛下,犀珠可是我雪酴之宝!”

“只是一颗会发热的珠子而已,有什么好宝贝的,何况,”萧祈煜眨了眨眼,说:“封在青镜堂府库里的根本不是真的,他要拿走就拿走好了。”

“不,不是真的?”

“只要是我萧祈煜的东西,不管我再怎么不喜欢再怎么不稀罕,我也不会让别人轻易拿到。”

立在一旁的牧言真闻言一晃神,却正对上那人的余光。

“马上让洛吟桓进宫来,再派重兵把守青镜堂,本皇一定要抓到这个小偷!”

青镜堂的那颗犀珠被偷了,洛吟桓觉得可笑,既然能自如来去王宫为什么不偷些更有用更值得的东西?而是要一颗用来取暖的珠子。更奇怪的是,萧祈煜这次不单宣了自己进宫,还宣了越千泷,说是她身手不错,要让她一起抓贼以将功赎罪。

“天下哪会有这么笨的贼?”

“说不准呢,会偷犀珠还不笨吗?”

越千泷坐在屋顶上冷哼了一声,“既然有第一次让你们防备了,他就不会来第二次。”

“既然第一次偷了个假的让我们玩弄了,他就一定会来第二次雪耻。”

“你是主子,我说不过你。”

浑浑噩噩的等了一个多时辰,丑时将尽时他们听到了动静,不只是动静而是实实在在的声响。这贼人未免太明目张胆,他当下正从青镜堂出来,不躲不慌的只身站在了埋伏中央。

“千泷,这家伙知道我们设了陷阱。”

“真是个笨贼。”

“我们两个先别出手,先看看这个小贼有什么本领。”

来人身着黑衣,脸上带着半张面具,他一手执剑,周围的三十多名禁卫已经将其团团围住。这些人全部出身武家,在北域也是一等一的高手,要对付其中两人已经很难了。然而这个人竟然在转瞬间斩下六人的双手,其剑道之狠毒犀利实是洛、越二人生平未见的。

“这什么招式?”

“洛大公子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

“千泷你有把握赢他吗?”

越千泷皱了皱眉,反问道:“公子有几分把握?”

“没有。”

“呵……”越千泷用手撑着下巴,指说:“三十五人还剩下十一个,哦,现在变成九个了,我真想看看这人是什么模样。”

“千泷,等等!”

话说话越千泷已经站在了黑衣人身前。

“你为什么要偷犀珠?”

黑衣人放下剑,迟疑道:“女人?”

“对,我是个女人,怎么了,难不成你怕女人?”

“走。”

竟敢瞧不起她?越千泷拔了身边禁卫的长剑就直面而上,她使不惯北域宫中的这兵器,一个失准剑锋就贴着黑衣人的侧脸而过,反倒露出了自己后背的空档。但黑衣人也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攻击,他迟疑了一秒,那双灰黑色眸子陡然一缩的注视着自己的对手,直到二人分开后仍是僵在原地的看着这女子。

“你分心了?”越千泷开口:“为什么?”

“哪里学的武功?”

“怎么,现在想求饶?”

黑衣人嗓音喑黯,“我不想跟女人打。”

“但我想跟你打。”

越千泷起势往他要害指去,缠斗之下她抗不住黑衣人的力道,一时松懈竟让那长剑滑出手去。她见状立刻抽出了腰间马鞭,这鞭子虽缠住了黑衣人的剑锋却一点也挡不住他的剑势,黑衣人借了这力道,只任鞭子搅着刀身和越千泷擦肩而过。

“为什么不用全力,你在小看我?”她真是有了怒意。

听到这里黑衣人才不打算再耗下去,起手刀刃破风而去直逼越千泷的双眸。越千泷反抗下鞭身一动,整条马鞭竟被黑衣人抬掌缠在了左臂,在剑锋逼近的前一刻兵刃落地,回神时黑衣人已经一把扼住越千泷的脖颈将其按倒在地。

“你这女人找死!”

黑衣人加了力道,却还不足以让人窒息,越千泷深深的感觉到面具背后的那双眸子正在细细的打量自己,这异样的感觉让她晃了神,竟忘记要反抗。这人,还有这样的感觉,竟让越千泷觉得熟悉。

“你最好乖乖放手。”

喉间力道一松,恢复意识时那人已站起身来,越千泷环视周围,身边又多了重重重兵,可这黑衣人像风一样消失得不露痕迹,唯有那锐利的眼神镌刻在越千泷心中,让她忘不了分毫。

“你怎样?”

“没事,那个犀珠呢?我们快进去看看。”

“不用了。”

“可刚刚他从里而出来。”

洛吟桓推了推她的额头,“你以为我们真会把犀珠放在里面等他来抢?用重兵把守不过是做给他看的,本来我今晚也没想抓住他。”

“什么意思?”

“陛下要抓活的,而以这人的身手,既然能无声进出王宫,我们就很难在这里将他生擒,不如就让他自己带我们去了。”

“你在他身上放了东西,那些可以追到他的行踪?”难怪刚才黑衣人屠戮这些禁卫的时候洛吟桓那么平静。

“小伎俩而已,我们先去徽羽宫看看。”

徽羽宫?这是一处离青镜堂极远的偏殿,內堂一个神龛中存放着一物,是一颗散着隐隐赤红的珠子。

“难道这就是犀珠?”

“不错。”

越千泷刚要拿就被洛吟桓狠狠敲了一记,“这是皇族的东西,是你能碰的吗?”

“能他日抓到了贼人,本皇就赐你玩赏玩赏。”萧祈煜的声音从后传出,他正跟身边的银麒侍卫一起款款而来,“可如果抓不到,本皇就罚你们即日完婚,怎么样?”

“这差事我领了,一定把他带到你面前。”

“好啊,本皇等着当你们的证婚人。”

越千泷一拉洛吟桓,“我们现在就去找。”

萧祈煜得意的笑了笑,这女人有趣,洛吟桓的眼光还不太差。然而清晨宫中就传出消息,本藏于徽羽宫的犀珠不见了。

越千泷听着笑不成声,“看来昨晚不是我们玩了小偷,而是被这小偷玩了。他明知是陷阱却还往里跳,为的就是找出犀珠真正的藏匿地。现在犀珠没了,他得逞了。”

“你的意思是正等着陛下为我们完婚?”

“你说能追到他行踪的呢?他在哪里?”

“时候到了阿音自然会告诉我。”

就是那个要了宁辰双眼的织幻师?洛吟桓、易潋音,看来他们都是为宁王效命了,只是不知这宁王是为何人效命。也许她在洛家还会有机会跟那个织幻师相处呢,或许还能找到方法医治宁辰的双眼,想到这里越千泷心情大好。

入夜的时候洛吟桓唤她到院中,说是找到了黑衣人的下落。两人带着数百名禁卫军到了城郊一处废弃的庙宇中,这里人迹罕至,早就没香火了。走到三百米开外,洛吟桓挥手让这支禁卫军先在原处等着。

“千泷,我们先两个人进去,免得打草惊蛇。”

“嗯。”

之前洛吟桓观察过了,虽然这黑衣人伤了三十来名禁卫可都留了他们性命。所以,就算自己跟越千泷遇险,也至多是断条胳臂没条腿什么的,这些阿音都能治。

“洛吟桓,你确定在这里?”

“阿音指的路从来不会错。”

这破庙的大门虚掩着,从外头能听到阵阵呼吸声,里面真有人。洛吟桓拿了手中之扇,而越千泷也已握紧了长剑。洛吟桓使了个眼神就推门进去了,他浑身吓出一身冷汗,入眼的竟只是个瘫倒在地的青年。他身穿黑衣,脸上带着半张面具,不过他现在昏睡不醒,像受了重伤。

“千泷,你看他是怎么了?”洛吟桓用手指戳了戳这人,真的没反应,“真是天赐良机,犀珠一定在他身上。”洛吟桓说着在青年身上搜了个遍,“怎么会没有呢?这不可能,难道他还有同党?”

越千泷蹲下身来,手指却伸向了他脸上的面具。

“洛大人,犀珠是否已经找到了?”姬灏应声而入,他身穿银甲,身后正是银麒侍卫。

“真是个甩不掉的跟屁虫。”

“我是奉陛下之命而来,难道洛大人这句是暗指陛下?”

“不敢不敢,东西没找到,但是人我们找到了。”

姬灏扫了眼地上青年,扬手道:“多谢洛大人了,带回去。”

这些穿甲之人即刻进来拖走了黑衣人,越千泷看着有些遗憾,这家伙武功这么好可自己连他的模样也不知道,真是可惜了。

第三十一章 被困噬牙

永乾宫中建有监牢,一般为关押内侍和宫人,作为北皇的萧祈煜小时候来过几次。

“陛下还是让微臣一个人去吧,这牢狱之中寒气重。”

“现在正值夏天,哪有什么寒气?”

洛吟桓乖乖闭了嘴,而萧祈煜走进这监牢就感到阵阵冷风,竟然吹得他直打哆嗦。

黑衣人被关在牢狱最深处,他周身有八道枷锁,可见大家对他忌惮之深。姬灏已经在此审了一天,刑法用了大半也不见这人开口,是条汉子。本来洛吟桓对这人没什么兴趣,可走到门口他的步子陡然一变,疾步走到刑架前看着眼前浑身浴血之人。他的十个指甲已全部被拔掉,浑身大半的关节都碎了,脖子和腰腹处都有大大小小的烙痕,脸上还被刺了字,这个姬灏不愧有阎罗之名,下手当真狠绝。洛吟桓缓缓抬起他的脸,神情中除了惊诧还有着得意。

“苏玦?可笑。”

“你认识他?”

“回陛下,这贼人的确跟我相识的一人长得很像,不过臣现在还没法确定是不是同一人。”

萧祈煜在椅中坐下,而随侍的牧言真怯怯的站在后头,给他端了杯茶水。

“把他弄醒。”

“是。”

姬灏立马给他浇了盆滚烫的浓盐水,刑架上之人睁开一丝双眼,仿佛根本没有睡着。他身上的伤口被水花一激纷纷外翻开来,刚凝结的伤处又不停泛起了血水。

萧祈煜往前靠了些,目光中写满欣赏,“有意思,耐性不错,洛大人,你不是说你们或许有旧吗?换你来。”

“你可认识我?”

那人瞟了洛吟桓一眼,又马上移开了。

“毕竟你也是太华的弟子,修习灵脉之术,我知道这些东西对付不了你,不过,你家越师妹正在我洛家呢,不只是她,还有小琰儿。”

那人不言不语,对洛吟桓的话毫无回应。

难道自己认错了?仔细一想,这个的武功路数也跟苏玦不一样,难道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洛吟桓一把扣住这个的下颚,逼他跟自己对视。

“你是不信我会对他们动手,还是不信他们就在洛家?”

这人眼中无波无澜,不像是装的。

“陛下,看来他不是臣说的那人。”

“本皇不管他是谁,本皇要听到他说话。”

姬灏用了那么多手段都没让这人开口,他洛吟桓能有什么办法?

“陛下,您看刚刚这么折腾他也没叫唤一声,这样我们还怎么让他说话?”

“姬将军,你审讯一日也累了,你先下去。”

“是。”

姬灏走后牢房中只剩四人。

萧祈煜忽问:“牧言真,这人你可认识?”

“我?”

“见过吗?”

牧言真一头雾水,“我从没见过他,陛下为什么这么问?”

“真没见过吗?”

“真的……”

“他是牧谢言家的奴才难道你没见过?”

牧言真一下明白过来,跪地求道:“陛下,这贼人真的跟牧言家没任何关系!”

“贼人?谁说他是贼人,他明明是刺客。”

“陛,陛下?”

“牧言家大逆不道意图弑君,现在人证物证都在,明天上朝就可以问罪拿人。”

人证?物证?洛吟桓在心中感叹道,这人就是沉不住气,这么拙劣的法子怎么可能扳倒如日中天的牧言家?不过如果宁王肯帮忙,倒可压压牧言晟的锐气,也可借此事在朝中试出牧言家的人望派系。

“陛下让我做人证?”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如果能让他开口还用得着你?”

“牧言家没有这些罪状陛下为什么要诬陷他们?”

“你怎么知道这是诬陷?你怎么知道牧言晟怎么想的,只要他心里想了就是有罪!”

物证他洛吟桓可以伪造,不过这人证吗?

“不行。”

“又要忤逆本皇了?”

“我……我只是不能帮您做这些,”牧言真仰望道:“您贵为一国之主,北域千万百姓都以是您为系,您不需要用这些手段,这江山家国本来就是陛下您的。”

“牧言真,我就问你一句,你做,还是不做?”

萧祈煜当时收牧言真在身边就是为了整垮牧言家,毕竟牧言真在牧言家百遭*,连母亲也被牧言老将军逼死了,他本以为这人是日后对付牧言家的一柄利剑。可萧祈煜没想到牧言真竟然软弱至此,每每给他报仇的机会都不为的动。那自己留他在身边还有何用?

“陛下,我做不到。”

“好啊,洛吟桓,我们走。”

“陛下……”

“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就什么再出去告诉本皇。”

牧言真一下瘫倒在地,萧祈煜的意思是要把自己关在这里了?他看着这不见天日又阴冷无比的牢狱,心里一下轻松不少,至少萧祈煜只选择了囚禁,而不是刑讯副供。他转身望了望身后之人,那人也在看他,不过那人眼神死寂,好像自己根本不是活物。牧言真走过去,看了看他周身的伤口,那伤处好些都流脓了,边缘结了层薄薄的白色颗粒,应是水中吸出的食盐。

“有人吗?”牧言真冲外头喊道:“能给我些清水吗?有没有人?”

虽被下了狱,但宫里人都知道牧言真是萧祈煜的亲信,说不准过几天就放出去了,所以他要什么自然是准的。此时牧言真掏出绢巾,蘸了水给这人清理起伤口。直到一个多时辰过去,他才将这人的伤处简单清理了一遍。牧言真随身的小包里备了些止血化淤的伤药,他撒了些在这人的伤处。

“这药粉很有用,过半个时辰你就会舒服不少,平常皮外伤今晚就会结痂了。”

青年一偏头,仍是副不想理会的样子。

“你为什么拿要犀珠呢?”见青年回了一个不屑的眼神,牧言真马上说:“我不是说你不能拿犀珠,只是你不该用这种办法,你现在伤了宫中禁卫,不仅会害了你,也会连累到你家人。如果你真的需要,可以向陛下说,或许陛下会答应出借的。犀珠其实没什么用处,只是在冬日会让人浑身温暖,我看你不像是体弱的人,难道,是因为家中亲人有寒症才要用它?”

青年难得一皱眉,回了个古怪的眼神。

见状牧言真喜道:“这么说我猜到了?”

青年一扭头,还是不说话。

“你放心,我会帮你出去,会让你把犀珠安全送回家的。”

“为什么?”

“原来你会说话?”

“你为什么要帮我出去?”

牧言真呆呆的一笑,说:“因为你已经帮了我的家人,所以作为回报,我也要帮帮你的家人。”

“我从没帮过谁。”

“你知道吗?还从来没有犯人可以在姬将军手下撑过一天的,想必,姬将军也对你说了不少关于牧言家的话吧,你如果早点承认也不会受这些苦了。你没有给姬将军和陛下机会,也就是给了牧言家机会。”

洛吟桓一进府门就见越千泷坐在园子里发呆。

“怎么,在等我?”

“等你!”越千泷冷哼一声。

“放心,我已经跟宁王殿下回禀过了,王爷说不日会找机会见你。我之前有关晔刹的消息都是阿音给的,到时候我想办法让阿音再帮帮你。”

“你今天进宫见到昨天的小偷了?”

洛吟桓的步子慢了半晌,“没有啊,怎么?”

“你没见到?”

“我见他干什么?这种事有姬将军处理,他是不会让旁人抢功的。”

越千泷叹了口气,“可惜了。”

“可惜什么?”

“他身手不错,我想看看他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洛吟桓忽笑道:“想来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一个凡人而已。而且在姬灏手下呆了一天,任他在再好的身手也已经废了。”

“你们北域的皇宫好看吗?”

“自然是雄伟壮观。”

“你明天能不能带我进宫?”

“进宫?”洛吟桓防备的一缩身子,“又在打什么陷害我的主意?我说了会帮你找人就会帮你找人,你不用特意要抓把柄来威胁我吧。”

“我进宫不过想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倒怀疑起我来了。”

“立什么功?”

越千泷从怀中拿出一物。

“犀珠!”

见这人来抢,越千泷立马收回了怀中。

“千泷,你怎么拿到的?”

“很简单,你们进宫以后我又去那个村子里翻了一遍,这东西就埋在不远的荒地里,他藏得并不高明,只是你们太急于赴命立功了。明天你带我进宫,我亲自交给你们皇帝。”

“千泷是信不过我?难道我还能把它私吞?”

“私吞你肯定不敢,不过,我既然是求洛大人跟宁王殿下办事,自然要找机会跟北皇陛下套套近乎,否刚他日有冤情我找谁申去?”

洛吟桓若有所思的笑了笑,眼神一转就朝茶室去了,这里一直是乐舞侍候,这人喜穿红衣,现在正泡好一壶茶就等着洛吟桓了。

“乐舞这功力见长。”洛吟桓说着难的看了看眼前女子,夸道:“许是平日习惯了,我竟从未发觉你穿着咱们北域的侍女服会如此好看。”

乐舞登时就红了脸,娇羞道:“公子,折煞乐舞了。”

“我看越千泷跟你身量相仿吧,你明天也给她挑一身,陛下喜欢月白,你今晚就准备一身月白色的侍女服送到我房中。”

女子执壶的手僵了僵,强言说:“公子,要带越姑娘进宫吗?”

“不是我要带她进宫,是她逼着我带她进宫。”

“可越姑娘和陛下似有些不愉快。”

“陛下要是想处置她,那天在府里就处置了。”

乐舞柔声道:“奴婢是担心公子被牵连。”

洛吟桓一口将茶水饮尽,“被她牵连的话,还挺有意思的。”

第三十二章 挟持为质

当下只有半个时辰便天亮了,永乾宫中的噬牙狱中晃出两道人影,他们一人身着内侍文服,另一人穿着禁卫的轻甲。牧言真心中惊讶,这人明明受尽苦刑,可不过小睡一会儿那些伤口便不见了。之后这人让牧言真想法子引来守卫,两人下轻松便逃出了噬牙狱。

“这里是宫城的中城,从这里出去还要经过四道城门,而且每道城门都有重兵把守,阙楼上有还驻军,你要硬闯是不可能的。”

“你能带我出去?”

“没有完全把握,先试试吧。”牧言真身上有块萧祈煜御赐的令牌,只是他从没用过。

看到他拿到手中的令牌,青年说:“这是北域皇帝给你的。”

“嗯。”

“你既然被已经他关起来了,现在还用他赐的令牌出去,这不是自投罗网?”

“噬牙狱中关押的都是宫中密犯,其中犯人的情况是不能轻易外传的,所以,我猜这里的守将根本不知道我被陛下关起来了。等下我先去试试,如果没危险你再过来。”

现在刚到卯时,是城门大开的时刻,牧言真正走向四座城门的第一道。

“牧言大人,怎么这么早就到了中城?”

“陛下让我出宫办差。”

守将看了看天色,“天才刚亮呢,陛下就让牧言大人出去办差了?”

“是,是啊,陛下的差事我也不敢耽误。”

“但是牧言大人,末将并未接到陛下的任何指令,你可有陛下任何凭证?”

“凭证?”看来消息果然没透出去,牧言真假装看了看腰间,慌道:“糟了糟了,我忘记陛下给我的令牌了。”

确认后牧言真又带着青年回来了,刚才是一个人,现在不光多了令牌还多了另一个人,不过守门将士倒爽快,询问两句后就放行了。牧言真松了口气,想不到这东西还这么好使。如此两人稳步走在宫阙中,永乾宫形制庞大,两人走到开耀门时已经过了卯时二刻,这里的守将看着令牌好像若有所思。

“怎么,这令牌不对?”

“牧言大人的令牌为陛下亲赐,当然没问题,放行!”守门之将一挥手,齐齐让开了。

牧言真边走边有些紧张,攀谈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牧言真。”

青年闻言,忽然一抬手挡住了他的去路。

“怎么了?”

“这里不对。”

“不对?”

周围好像有兵甲集结的声音,牧言真再抬头只见城墙四周都布满了弓箭手,而前面的兴庆门已经关上了。姬灏出现在阙楼上,他一手执剑,目光紧盯着二人。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们早就知道我们逃出来了?”

青年扫了眼牧言真,如果不是这个人有问题,就是他的那块令牌有问题。

青年抓了牧言真往胸前一扣,小声道:“得罪了。”

“贼子,还不束手就擒!”姬灏的声音从阙楼上传来。

城墙上的数千名禁卫也齐齐喊道:“束手就擒,束手就擒,束手就擒!”

“要死,我就和他一起死。”青年的声音在宫阙中震荡开来,他扣紧了这人的脖子,手上力道一点没减,拖着牧言真往下一道城门而去。

“还不停步!”

城头突然箭雨齐下,完全封住了两人的后路。

“将军,”副将韩汝走了上来,问道:“您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如果我们放箭必然会伤了牧言大人,可这人近战能力极强,如果先让城下的守军围过去,恐怕免不了伤亡。”

“牧言真算什么,不过是陛下身边一条不听话的狗,从他昨天拒绝陛下的那刻开始,他就再没有任何价值了。”

“将军?”韩汝惊诧道:“您是要?”

“下令放箭。”

“要不要先请命于陛下?末将听说陛下正往中城赶来了。”

“我说了,放箭!有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韩汝一抱拳,“末将遵命。”

牧言真看了看身后之人,“看来,你逃不出去了。”

“即便这样,我也不会轻易放你。”

“既然跟你到了这里,我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刻,我在宫中本就是个无用之人,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但是你家中还有人等着犀珠救命,你如果再被抓住,就没有回去的机会了。”

青年忽而垂眸看了看这人,“我信你。”

“什么?”

“犀珠就埋藏在我被擒时那座破庙后面的荒地里,旁边两丈外就有口枯井,你日后若找到了请暂替我保管,往后如果有人来找我,你可否替我将犀珠交给她?”

“你要做什么?”

“你是我在这城中信的第一人,望你不要辜负我之所托。”

青年放开这人正要开口时,第二轮箭雨不期而至。

“小心!”

青年将牧言真往后推去,自已赶紧拔剑以挡这满天箭矢。

姬灏手势再起,第三轮箭雨应势而下。顾不得这么多了,看出身侧的间隙,青年赶紧将牧言真拉在自己身后,剑锋再起时他背上已经多出三支翎羽。

“你受伤了?”

“管好自己。”

真是难缠,姬灏拿过韩汝背上的玄弓拉弦而立,一时三箭齐发。韩汝原以为这人瞄准的是盗珠的贼人,可没成想是牧言真。

“将军!”

“牧言家的人都该死,这等祸害正好除去。”

青年察觉为这人挡开了第一箭,可失力中仍挡不住接踵而来的第二箭、第三箭,发箭之人力道非同一般,何况他现在受了伤。

“怎么样,你手中还有什么砝码?”

“你为什么对自己人下手?”

姬灏丢了弓箭,得意道:“他是弃子——”

“姬灏,你好大的胆子!”

是萧祈煜的声音,该来的,还是来了。姬灏眼看萧祈煜带着银麒侍卫快步而上,心中还是不免惶恐。

“参见陛下,这里乃是血光之地,还是请陛下暂避的好。”

“退下。”

“陛下!”

“姬灏,”萧祈煜眸中泛着莹莹金晕,姬灏见状赶紧伏拜在地,“等回去了,本皇再治你的武逆大罪!”

“末将任凭陛下处置。”

萧祈煜一下立在城头,喊道:“你最好给本皇将人好好送回来,本皇或可饶你!”

此时牧言真被青年半挟在怀中,他迟疑了几分,回说:“放我出去。”

“你现在还敢跟本皇谈条件?”

“我说了,要么放我出去,要么,我跟这个人一起死。”

可恶!萧祈煜双手紧紧扶住城墙,他眉宇间没有犹豫,只有愤怒。

“开城门。”

“陛下——”

“本皇说开城门,姬灏你听不到吗?”

“再给我备马。”

萧祈煜一指,“本皇给你宫中最好的马,那你打算把本皇的东西交还本皇?”

“犀珠我不会还。”

“本皇说的是牧言真!”

在场的姬灏跟韩汝都一惊,没成想萧祈煜会说出这般话。

青年低头看了眼怀中之人,回说:“你撤掉守军,等我出了最后一道城门自然会将他留下。”

“本皇如何信你?”

“我要的只是犀珠,东西既然拿到了我就不想多伤人命。”

“好,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就有人为青年牵来一匹马,青年一看就知这是良驹。他先将牧言真扶上去,之后自己坐在他身后,策马疾奔下接下来的两道宫门畅通无阻。而萧祈煜跟姬灏等人随在其后,等到最后一道宫门时已不见青年踪影,只留下倚靠在城墙边的牧言真。

“真是个废物,这次本皇一定要好好收拾你!”萧祈煜下马而去,正要开口再骂时却见这人衣物染血,“牧言真——”

他左胸前和肩膀各中一箭,萧祈煜一看便知左胸那一箭危险,而牧言真已经人事不知了。

“来人,医官呢?快传医官!”

正要进宫的洛、越二人正远远看见一匹疾驰的快马,那人穿着银甲,脊背上所中箭矢没有拔出,衣摆上也还有不少血迹。

“遭了,”来不及阻拦的洛吟桓大叫一声:“难道宫中有变?陛下!”

然而当二人一进宫门,却只见萧祈煜将剑架在姬灏脖间。

“陛下,陛下您没事吧?”

萧祈煜满脸愤然,完全没将出现的洛、越二人放在眼中,他只问:“为什么私自行事?为什么下令放箭!”

“陛下,微臣掌管内宫安危,既然知晓宫中重犯出逃自然有所布置。”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姬灏腰杆挺得直直的,沉稳应道:“这里是王城,而微臣是这里的守将,在微臣眼中除了陛下别无他人。若是陛下觉得微臣做错了,大可现在杀了微臣以正天威,微臣定当死得其所绝无怨言。”

“你以为本皇不敢?”

“陛下,陛下陛下陛下……”幸好洛吟桓手快抱住了萧祈煜的胳臂,要不然姬灏的脑袋可真搬家了,“陛下息怒,姬灏将军一门数代都是忠烈,从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开始就为北域立下了多少功劳呀,更何况现在姬将军还没子嗣,陛下真要让堂堂姬家绝了后吗?”感觉到这人力道松了些,洛吟桓继续说:“而且姬灏将军的忠心可谓日月可鉴天地可证呀,不过武人的性子总是直快,如果姬将军一时顺不了陛下的意陛下也请千万宽心,毕竟这脑袋砍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呀。”

‘哐当一声,萧祈煜手中长剑落地,他一上马直往宫中去了。

洛吟桓三魂总算回了大半,直问道:“我说姬将军你怎么得罪陛下了,怎么这么大阵仗?”

“那盗犀珠的人跑了。”

“跑了?从这永乾宫?这怎么可能?”

“他挟持了牧言真,是陛下下令大开城门,而且为那人准备了快马,就在你赶到的前一刻那人才出的宫门。”

这样说来,他刚才跟越千泷看到的原来是那个黑衣人?

“陛下是因为这个要治罪于你?”

“这个,”姬灏泄气的垂下头,“不提也罢。”

“千泷,看来今天陛下……”

洛吟桓扭头下哪里还见越千泷的影子,他心中大叫一声不妙。

第三十三章 失而复得

怎么不见了?青年浑身一凛,无力中更觉得晕眩,看来是失血过多,这伤口必须要处理。可是犀珠怎么会不在?青年勉力又往深里挖了几分。

“你在找这个?”身后一女子声音响起,“你不用找了,东西在我手上。”

“你?”

越千泷正得意的晃了晃手中之物,可等青年转身,她整个人便僵住了。

“师兄?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怎么可能?”

青年不管这人,只伸手说:“把东西给我。”

“师兄,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看越千泷扑过来青年一下就抢过了她手中的珠子,青年推开她,一人往门外走去。

“师兄,你怎么了?”

青年猛然甩开她的手,将东西揣在怀里就要上马。

“你不记得了吗?我是千泷啊,越千泷,你的师妹,你在女娲神境救出来的那个人!”

看青年置若罔闻,一手抓住了马鞍。

“苏玦,你是怎么了?”

青年周身一愣,他的后腰已经被紧紧圈住,越千泷贴上去就感觉湿了一片。对了,这人出宫时就受了箭伤,不过那几支箭矢已经被拔出来了。

“师兄你现在失血过多,你跟我回洛家我们先治伤再说。”

“滚开!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如此聒噪?”

越千泷被青年推到在地,她眨了眨眼晴,不知做何反应。

“苏玦,难道……你不是苏玦吗?”

青年转身上马,可双腿刚跨上去就身体一曲,一下昏厥的将从马背上摔下来。

“师兄——”越千泷立刻起身扶了他在怀中,呢喃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的筋脉,难道都恢复了?难道,他完全没了以前的记忆?”

“越千泷!”洛吟桓打马过来了,这情况如他所料,越千泷跟这个酷似苏玦的人已经见面了。

“吟桓,我找到他了。”

“他?”

“苏玦,我师兄,他就是这个盗取犀珠的人。”

心中早有度的洛吟桓装作一惊,“什,什么?怎么会呢?苏玦怎么可能在蜃天城?”

“他受伤了,你能不能先带他回洛家治伤再说?”

“不行,洛家人多嘴杂,而且他今天在宫中闹了那么一遭肯定名声大振,我在城外有一处僻静的别馆,先去那里!”

越千泷点头,两人打马往南而去。

永乾宫,雨霖殿。

医官大大小小换了几轮,每每出来都是副惶恐莫测的神情,姬灏跟韩汝还等在殿外,韩汝当真不敢想,如果牧言真真的死了,他又会是什么下场。姬灏满门忠烈在北域数代为臣,就算陛下要动他朝中大臣也不会轻易答应,自己就不一样了,若要问罪自己肯定是替罪羊。

“寇大人,怎么样?”

走在廊子里的医者摇了摇头,“尚不可知。”

“什么叫尚不可知啊?”

“箭头还没拔出来,是生是死要拔了箭头才知道,可这胸口的箭头一拔势必引起血喷,能不能挺过来老夫也不敢断言。不过中箭的位置险要,要保全恐怕是难了。”

韩汝惊出了一身冷汗,妻儿的身影在脑中浮现,就算自己身死也不能害了家人。

“陛下,牧言大人醒了。”

等在外间的萧祈煜闻言立马起身,直往床榻奔去。

这人面色煞白,虽然眼神游离,可目光一定跟在萧祈煜身上,随他落于床榻边。现下这人脸上有五分担忧三分愤怒,剩下的两分竟然是自责。牧言真一时心痛,竟然主动握住了他置于床沿边的手。

“陛下……”

“我真没想到用八副铁链也锁不住那贼人,否则,我万不会将你跟他囚在一室。”

牧言真本想说明自己帮助那人逃脱一事,听到这儿开不了口,若自己说了,这人必然又会失望无比。虽然这样的事他屡屡做过,唯独这一次他不想说出实情。

“姬灏跟韩汝,我一定会对他们严惩!”

“是我自己咎由自取,他们,不过恪尽职守。而且,那人偷盗犀珠也是为了救人,如果不是被逼到绝境,他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萧祈煜闻言甩了手,“到现在你还有心帮别人说话!牧言真,你的心倒不小啊。”

少年释然的笑了笑,说:“或许……这就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死?笑话,本皇不会这么容易就让你死了。”

“陛下,往后请多包容牧言家。”

“牧言家牧言家,你还在想牧言家?”

“怎么能不想呢?”少年浅浅一笑,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中,“这个姓氏……还是陛下赐给我的呢,怎么能,不叫人珍惜……”

“牧言真?牧言真!”

不好,这人的意识开始不清楚了。

不远处侍奉的医首叶承徽细步上来,言道:“陛下,箭头必须即刻拔出,否则性命危矣。”

“你有几分把握?”

“老臣,有三分,其他要看牧言大人自己。”

三分?只有三分……

“牧言大人若只中一箭老臣尚有胜算,只是要连拔两箭,老臣怕牧言大人体虚承受不起。”

“拔箭可有什么讲头吗?”

“务必手法狠快,力道上不可留情。”

“让本皇自己来。”

叶承徽拜伏道:“陛下,这箭头拔出之后必有血喷,您贵为天子,不宜沾此血光啊。”

“你们快去准备,不可耽误。”

“陛下……”

“快去!”萧祈煜大吼一声,等回神过来时,手却在发抖,“牧言真,牧言真……你能听到本皇吗?牧言真。”

“陛下,你真的不用担心,”少年寒凉的食指贴上了萧祈煜的眼睑,他说:“我的命本来就是陛下给的,即便要收回,也该是陛下来做。所以,陛下……你不用害怕……”

萧祈煜一把握了他的手指,将其贴在自己的侧脸,“是我害了你,是那块令牌害了你。”

“我,不明白。”

“我曾经说过,那块令牌可以让你随意进出皇宫,我当年将它给你不过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用它擅自出宫去跟牧言家的人密会。一旦守将见到它就会迅速通知姬灏,然而过了几年,直到今天被贼人威胁你才第一次用到这令牌。”

原来就是因为它,姬灏才会这么快得知他们出逃的消息。不过在萧祈煜心中,必然认定了是那人逼着自己带他离开王宫的。只是牧言真没想到,这些年来,萧祈煜始终在防着他。

“陛下,东西都备好了。”外面几位医官已经进来。

“先忍一忍。”

“嗯。”

见萧祈煜直接上手,叶承徽提示道:“陛下,老臣之前试过,这箭陷得很深,你得先把伤口松一松。”

“松一松?”

叶承徽拿着匕首走上来,拜道:“请陛下先让老臣处置。”

萧祈煜首肯后,叶承徽又看了看他的伤处,左胸的这支箭插得很深,箭头完全陷在了皮肤里,至少没入了三寸。他们北域的箭镞都经过了特殊改良,一旦插进身体之中就会紧紧勾住血肉,要拔出来的确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

叶承徽在伤处边深切了个十字形口子,自己握了握箭矢后才退下了,说:“陛下请不要迟疑,尽快拔出就好。”

萧祈煜一手按住这人伤处周围的肌肤,示意牧言真闭上眼睛后便握住了箭身。他试着将箭柄的往外拉了拉,不过才使一点力,牧言真便呼吸急促的绷紧了全身。

“放松一些,憋住一口气。”

“陛下,我信你,不管是什么时候,阿真……都信你。”

对了,阿真?这名字,他好久都没叫过了。

“啊——”忽觉左胸一阵入骨噬心的剧痛,牧言真不禁蜷缩着叫出声来。

鲜血一下喷薄出来溅了萧祈煜满身满脸。

叶承徽赶紧按住他的伤口,将备好的草药敷在伤处后又往牧言真嘴里塞了些什么,这时候牧言真已经完全昏死过去了。

“陛下,看来第二去箭不能再拔了。”

萧祈煜惶惶的问道:“他……会死吗?”

“老臣不知。”

萧祈煜眸中光芒瞬间黯去,他俯身下去将牧言真轻轻拥入怀中,从少年伤处流下的血在他衣物上蔓延开来,让叶承徽一时无言。

“陛下,只要能挺过今晚,应该就有希望,只是宁王殿下还在殿外等候呢。”

萧祈煜松开这人,理了理衣物后又成了平日桀骜自负的样子。

公孙翎见了他,也不问及牧言真,只说:“陛下,牧言郡主明日就要从霜城回来了。”

“宁王也是在劝我成婚的?”

“郡主虽然性情刚烈,但一直以牧言家为重,于私于公,郡主都会力求于陛下完婚。”

“我知道。”

“臣知道陛下多年来受制于牧言家,如果陛下心意已决,臣会为陛下在此事上竭尽全力。”

“不必了,”萧祈煜往前走了几步,像是甚为疲累,“让礼官挑选吉日吧,六署也可准备大婚事宜了。”

“您答应了?”

“大婚的事,恐怕要有劳宁王了,明白在朝会上本皇就会宣布此事,这次大婚,务必要给足牧言家风光。”

“臣明白了。”

“下去吧,我今日有些累了。”

萧祈煜说完坐在窗外,望向了空中残星。牧言雪,他怎会不知这人从小倾心自己?只是他跟牧言家终有了断的一日,即便那人嫁了自己又如何?总不过是像牧言真一样,他原不想让两族之争再毁了牧言雪一生,现在,看来是逃不过了。

第三十四章 私藏要犯

洛吟桓让大夫仔细看查过了,这人筋脉未损,连昨日在噬牙监中受的那些伤也都消失不见。再说今日受的这几处箭伤,要换做常人早就毙命当场了。

“千泷,这个人不对。”

青年的这些古怪越千泷如何不知?可看着他这张脸,越千泷就是静不下来。

“你说苏玦接下了齐衍的一招孟章天舞,任他遇上什么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成现在的样子,而且你跟他交过手,他用的既不是太华剑法也不是他最初的武功,这个人除了脸长得跟苏玦一模一样就跟苏玦再没相似之处。千泷,你不能被这人迷惑!”

迷惑?越千泷头痛不已,她一时想起在志掩山的时候,因为地缚灵她将苏玦认作了他人,还跟孟青阙一起伤了他。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我相信他就是苏玦。”

“你……”洛吟桓收了火气,看了看她手中的犀珠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拿着这东西跟他一起走吗?”

“我要带他回太华山找重谨师叔问个明白。”

“人可以带走,这东西我绝不会让你带走!”

越千泷为难的看了看手中之物,这珠子触手生温,就算是取暖,在如今这季节也用不着。

“你,就不能先借我?”

“不行。”

“我一定会还!”

“越千泷,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这是陛下的宝物又不归我洛家所管,就算我想借你也没这资格借给你。而且他已经是我北域重犯,你要是一定要拿这东西离开,我做为大宗伯一定不会徇私。”

越千泷自知理亏,只趴在床边,说:“等他醒来再说吧。”

洛吟桓不想多言,从房中退出来一人在园子里赏月。这贼人的身份尚未可知,但不管他是不是苏玦,他出现得都太不是时机。只差几步,他就可以将越千泷拉入宁王麾下了。

“为什么现在不可以呢?千泷可是个重情义的人。”洛吟桓说着,忽然心生一计,“父母和兄长都已经不在人世,反正我也了不牵挂了,不如就好好的来演场戏。”

青年醒来时已是深夜,他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趴在他身边的女子,青年看着莫名烦闷。他浑身依旧没什么力道,看来伤势恢复还要些时间。青年想起身,一扭头就看见了正握在女子手中的犀珠。他直抢了过来,见女子惊醒立马掐住了她的脖颈。

正在险境的越千泷竟然喜道:“你……阿玦,你醒了?”

“你是谁?”

“我是千泷啊,你真的不记得了?琰儿……你还记得琰儿吗?”

“琰儿?”苏玦费解的念了念这名字,“琰儿又是谁?”

“琰儿,苏琰啊,你说他是你的孩子。”

“休得胡言!”

“我没有胡说,你我一同拜在太华山齐衍门下,我们做了半年的师兄妹,那时我们一起也到了蜃天城,去了丰都,这些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我与你不相识。”

无计可施下,越千泷忙说:“不信你可以看看我腰间的玉玦,你还记不记得这个?”

青年的目光落在那玉玦上,只是一眼他就脸色大变的扯下这玉玦,说:“这东西你从何得来?”

“是你当初离开太华山时送给我的。”

“不可能!”青年突然变了脸色,目中满是凶光的一下扭断了越千泷的左臂。

“唔唔……”女子强忍着疼痛没叫出来,她不能惊动洛吟桓。

“说,当年为什么追杀我们?”

“苏玦,不是……你弄错了,你醒醒啊!”

“不说吗?”

‘咔擦一声后,越千泷的右臂也断裂开来,她一下觉得心寒,如果这人真是苏玦,他就绝不会这么做!

“我听说你今天是用牧言真的命才换来出城机会的,你为什么这么做?”

“说,你在为谁办事?”

越千泷当下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我一直在找你,那日你全身筋脉尽断,孟青阙说他已经将你交给了灵犀,从那天你不见以后我就在想办法去南疆找你。”

“灵犀……”

“怎么,你还记得灵犀?”

青年将玉玦跟犀珠都收在怀里,他背起这人就要往外而去。

然而推开门后,青年的脚步停下了。

院中立满了银麒侍卫,而宁王公孙翎佩剑而立,目光炯炯的看着青年。

“不会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追查到?莫非……”

两名侍卫押着洛吟桓来到了庭中,他被按倒在宁王身边,衣上的鲜血表明他已经受过刑了。

“洛吟桓,想不到你竟然因为一个女人瞒着本王私藏要犯。”

“吟桓……”

宁王的剑应声而出,剑锋没入洛吟桓肩胛之中,一剑过后又是一剑。

“住手——”越千泷大喊一声:“是我逼他这么做的,如果你要怪就冲我来!”

越千泷想从这人身上下去,可青年力道大得很,她被死死扣在这人背上根本难动分毫。

“这个女人是我的。”

“哦?”宁王抽出剑刃,“贪心倒是不小,不过今时今日,犀珠跟越千泷,你一个也拿不走。”

“那就试试。”

周围响起了一阵奇怪的乐声,青年听后一下脑袋觉得疼痛无比,脑中的一根根血管迅速的痉挛收缩,不过数秒就折磨得他倒地不起。越千泷跟着摔倒在旁边,而她当下两条胳臂都被青年所伤,根本无力帮他,没过多久青年就再次晕厥过去。

宁王走上前来,不只拿过了他手中的犀珠,还有那枚环形的玉玦。

“越千泷,这东西,是你得来的?”

“这是苏玦的东西,你不可以拿走!”

“苏玦的东西?”公孙翎神色复杂,挥手道:“都带回宁王府。”

等人都走了,易潋音才从暗处走过来,拿着一支短笛,说:“我还当是什么人,原来一支曲子就可以把他收拾了。”

“你看这是什么。”

易潋音看着他手中的玉玦,惊道:“它怎么会出现!”

“越千泷说,这东西来自于苏玦。”

“苏玦,这个简单,王爷不是才把人抓到吗?到时候我们再想方法慢慢查。”

“你是说?”

“这个盗珠的贼子就是苏玦啊,就算被人施了秘术也是一样。”

“秘术?”

易潋音这时望了望漫天的星河,“我也不确定,我曾经见过跟他相似的魇奴,不过他们跟苏玦又大不一样,这种魇术古老高深,我一时还参透不了。”

“你早就说过了,他还没死,对吗?”

“对,星命变化莫测,就算王爷已经竭尽全力,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

“这东西出现,就预示着离他回来的日子不远了,对吗?”

女子忧伤的垂下了紫眸,“王爷,北域的命运已定。”

“星辰缥缈,我从不相信。”

看着这人的一脸风霜,女子目中也透出些许心疼。

“既然东西是苏玦的,那么一定同他有关联,我们静候即可。”

“是。”

“注意牧言家的动态,牧言雪一旦进城主就告诉我。”

“那么越千泷呢?现在她要找的人已经出现,如果我们强押着苏玦,她必会反抗。”

“先把她的胳臂治好,将她跟洛吟桓关在一处,你好好看着吟桓,定要保他性命。”

女子莞尔一笑,眉眼尽显柔媚,“洛大人的这出苦肉计真让我始料未及,也亏得他,我们才发现了这枚玉玦,才会得知苏玦跟这东西的关联。可见这世上我们苦寻的东西总是如此,求而不得,得而忘求。”

女子这时目光皎皎,当真比一轮皓月还要夺目。

公孙翎一时闭了双眼,只感受着夏夜的清风,道:“你何时也生出这么多道理了?”

“在人世间呆着久了,这是自然的吧,何况我明白的那些多了去了,只是王爷从不在意,也从未跟阿音谈起。”

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公孙翎问:“太华山怎么样了?齐衍的去向呢?”

“现在还没消息。”

“要等到何时?”

“王爷就放心吧,宁辰不会让我失望的。”

“好,”公孙翎一扬手,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再赏赏月。”

虽有些不甘心,可易潋音还是乖乖离开了。

此时公孙翎独坐在庭院中,正目不转睛的看着手中玉玦,这形制和玉料都是他亲自所选,甚至连雏形也是他凿刻的。

“北煌……我做的所有不过为当年誓言,你当明白,在我心中就只该有北域,”公孙翎将这玉玦紧握在手中,触手的温度竟灼得他流下泪来,“我跟你,毕竟还是不同。”

第二日的朝会上,宁王找回了被夺的犀珠,他言说贼人已经抓住,待审讯完毕后自会跟萧祈煜详细呈报。然而萧祈煜对这事已不想多言,那贼人怎么处置他都不甚在意了。但奇怪的是,今天洛吟桓没来参加朝会,宁王解释说他是因急病告假,这当中原由萧祈煜不想过多追究,他明白洛吟桓由宁王一手带大,他今日这么行事必然是听命于宁王了。

朝堂上一左一右分有两列,一列为文臣言官,一列为武将和宗亲,牧言晟跟公孙翎正分坐于左右两列之首。他们品级相同,穿的官服自然也一样,不过因为公孙翎有王爵,而牧言真是侯爵才有配饰上细微的不同。等群臣奏完,萧祈煜一言宣布了自己的婚讯,朝堂之上一下议论纷纷。毕竟大臣们都知道,几年前萧祈煜就是为了表示自己不婚的决心,才立自己的侄儿萧虞则为太子的,然而这不婚的决心,也是萧祈煜要除牧言家的决心。

第三十五章 伤人偿命

下朝之后牧言晟特意追了上来与公孙翎同归,他面带喜色,眼角眉梢间都是恣意的轻狂。

“不知,王爷刚才在殿中可听懂了陛下的意思?”

“何意?”

“这次大婚务必要筹办得壮盛,让天下人与陛下同庆、同乐。”

“牧言大人放心,本次郡主大婚,本王一定会给足大从脸面,让牧言家立于天下人面前。”

“此言差矣,往后牧言家的脸面,也就是陛下的脸面,这脸面不仅天下人要给,恐怕,王爷您作为群臣之首天下学子的表率,就更要给这个脸面了吧。”

公孙翎走到车马边,拱手一拜,说:“陛下有命,若郡主从霜城回来了请即刻往宫中一聚。”

“知道了,小妹今日就可到蜃天城,我也先回府中准备诸事了,告辞。”

公孙翎先上了车架,手中紧拽的却是那枚玉玦。

萧祈煜在殿中看着奏折,他向来不喜欢看这些东西,今日却看了两个时辰。寂静的大殿中传来几声虚弱的鸣叫,萧祈煜一扭头,是他挂在桌边的水银雀。他从笼中放出了这只雀鸟,没成想小家伙一蹦腾就跳到了他腿上。这只水银雀唧唧咋咋的,正低着头不断蹭这人握笔的指尖,萧祈煜放了狼毫,将这小家伙接到了掌中。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你的父母可曾为你取名字?”萧祈煜呆呆的逗弄着,“对了,你是被兄弟们挤出巢穴的,就算有名字也不该要也要不得了,不如就让我来给你取个名字。”

这小雀鸟又唧咋了几声。

“看来你答应了?不如,就让阿真?”

小家伙张大两只如豆的眼睛看了看他。

“你喜欢这名字?我也喜欢,这名字听着亲切,也好记。”

小鸟一下蹦到桌案上,跳到砚台不后一双浅黄色的爪子染了墨迹,把桌上还未批改的奏折都弄脏了。

萧祈煜看着一笑,用手指点了点它的脚丫说:“你倒是懂我的心意。”

“陛下。”

“雨瞳,什么事?”

“是牧言郡主,她此时正在殿外等候,不知陛下是否通传?”

萧祈煜起身,“让她去千步廊后的花园,本皇稍后就到。”

这园中种满了琼树,这种数木花期极长,可从春末开到初秋,开花之时满树皆白,好像北域人用来制衣的羽琼,这座琼木园是牧言雪在宫中最常来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她遇到尚在幼年的萧祈煜。

那时候的他刚登王位,成天被大臣跟十来位师父们追着跑,萧祈煜年幼不得解脱的法子,只得在这里冲这些琼树撒气,好好的一树琼花被他打落了大半。认不得这人的牧言雪气极,硬是扯着萧祈煜跟他打了一架。牧言雪从小贵为郡主又修习武艺,除了几位师傅她还从没输过,不过在那一天她却输了,而且输得极为简单极为迅速。之后十年过去,牧言雪也从没赢过。

“阿雪——”

身着骑装的小姑娘转身,脸上泛开的笑意就像盛放的琼花,当真悦目赏心。

“祈煜哥哥,好久不见了,想不到这里的琼花还是跟我离开的时候一样好看,”小姑娘伸出手去想要接住几瓣飞花,“霜城也有很多琼木,不过它们开的花都不如这里的好看。”

“原来阿雪是想念这里多时了?”

“我哪里是念着这里,不过是念着能陪我一同站在这里的人罢了。”

“巧言令色。”

小姑娘迈着大步上来,一下拉了萧祈煜站在树下,说:“即便是巧言令色我也只会对陛下一人巧言令色。”

“在霜城视察得怎么样?”

“那里不愧为北都重镇,军队纪律严明,民风纯朴但也不失剽悍,就算这几年未跟宸国交战也没有磨了他们的斗性。所以陛下大可放心,如果发生战事,那里的守军绝对可为我们守住霜渊关的。”

“你说的我信。”

“那陛下今日在朝会上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

“祈煜哥哥你真的愿意娶我?”

萧祈煜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当然,我的诏令是能开玩笑的?”

“那请陛下说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看着小姑娘满脸的好奇,萧祈煜说:“为什么问这个?”

“陛下请说就是。”

“喜欢一人,自然就是想跟她在一起成婚生子了。”

小姑娘有些失落的笑了笑,“看来祈煜哥哥要娶我并不是因为喜欢。”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你怎样难道你不明白?”

“我明白,你在宫中没有兄弟,就一直把我当小妹妹看,陛下要娶我是因为我哥哥牧言晟吧,所以陛下跟我哥哥要的是一个皇后,我要的,却是一个夫君。”

“我听不明白。”

“陛下如今没有喜欢人的,当然不明白我说的了,不过我想只要我们能成婚,陛下总有一日会明白的。”

萧祈煜神情恹恹的,“你今日说话怎么这么奇怪?”

“或许是心愿终成,才有些激动恍惚吧。”

萧祈煜知道这人一直想嫁给自己,不过,也正因为这样,萧祈煜才不敢娶她。

“对了,阿真呢?他不是该跟在陛下身边吗?”

“他身体有些不适。”

“怎么?是又染了风寒还是胡吃东西了?这小子就是贪嘴。”

“不是。”

看萧祈煜神色不对牧言雪才收了笑意,说:“祈煜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我带你去。”

蜃天城,宁王府。

宁王府的牢房倒是干净整洁,越千泷靠在墙边,她都确认过了,洛吟桓就被关押在她左边,而苏玦不知所踪。

“洛吟桓——”她紧贴在门栏后,努力将手伸到隔壁的牢房,问道:“你怎么样了?死了没?”

“本公子,好好的,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这人声音虚弱,比之昨晚又差了不少,想来他是伤口疼了一整晚。

“你自己有没有包扎伤处?”

“包了。”

“还在流血吗?”

这边的洛吟桓神情恍惚,他何止流血了,简直要血流成河。

真是个蠢女人!洛吟桓腹诽着,他的伤在两个肩膀,就算他想给自己包扎也有心无力啊。他现在只能瘫在原地,两胳臂都动不得。

“你手腕怎么样了?”

“我?”越千泷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本以为是折断了,结果只是动了筋骨,自己咬咬牙掰正就行,可见,他还是留了情面的。”

“留了情面?”从隔壁牢房传来一阵哂笑,“你真是个蠢女人,枉我还跟着你一起犯浑,别着身家性命来帮人救了这么一个人,看来我比你更蠢。”

“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你也知道?还算有点良心。”

“从我进洛家开始就累你被你们皇帝刁难,这都是我的错。洛吟桓,现在你帮我藏匿犯人,在北域是什么罪?”

“他是入宫偷盗,我这样做最不济就是抄家撤职吧,或者说王爷认定他是刺客,也判我一个谋逆大罪灭了我的族吧。”

洛吟桓说得云淡风轻,而越千泷听得雷霆万丈。

“我听说你从小在宁王府当差,跟宁王私教甚好,不如你就跟宁王认个错讨个饶吧,说不定还能从宽处置。”

牢房那边没声了,越千泷又说:“你不用管我,我跟你本就没多大关系,我这次来找你也是走投无路,现在既然见到了苏玦,我的事也不需要你再插手了。”

牢房那边还是没动静,越千泷感到一阵不妙,“洛吟桓,洛吟桓!”

糟了,这人不会晕了吧。

“来人啊,快来人——”

朝会结束后公孙翎就一直在官署处理公务,也没来得及管洛吟桓等人的事,现在到了宁王府门口却见围了好一圈兵卒,是牧言家的人!公孙翎赶紧下车,牧言晟难道如此胆大,竟然寻衅到他府门口了?走上前公孙翎才知,这带兵的不是牧言晟,而是刚刚回城的牧言雪,她现在身穿银甲,正执剑横眉而立。

“王爷,您回府了?”管家焉茴恭敬一拜,又将目光移到牧言雪身上,“雪郡主可以不给小人颜面,难道在王爷面前郡主也要动兵甲?”

“既然王爷犯了法纪,为何不能动?”

“哦?”公孙翎走到了这甲兵中央,直视牧言雪,道:“不知本王犯了什么法纪?”

“你私藏朝廷重犯,妄图为他开脱!”

“难道,郡主说的是偷盗犀珠之人?”

“他是刺客是逆贼!理当凌迟车裂!”

“郡主这一月并不在王都,怎么对宫中之事如此了解?陛下尚且未对此事下定论,郡主就断定了他是刺客逆贼,莫非郡主知道什么内情?”

“你……”牧言雪被气得接不上话来,“你简直血口喷人,我牧言家跟这贼人没半分关系,如果王爷把他控制在手中是为了借机陷害牧言家,那我绝不会给你这机会。”

“郡主想要如何?”

“把人交给我。”

“交给你?”公孙翎眼眸一挑,“这是牧言大人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不管谁的意思,这个人必须由我牧言家来处置。”

“为何?难道郡主是要杀人灭口?”

“他伤了我牧言家的人,自然该付出代价!”

公孙翎笑了笑,这丫头肯定是瞒着她哥哥来的,否则怎会做这些蠢事?

第三十七章 牧言郡主

“原来是为了你家庶子弟弟。”

“弟弟就是弟弟,什么叫庶子弟弟?”

“牧言真是否帮人犯逃出噬牙狱还尚未定论,若要报仇郡主还是等等吧,莫要使了好心却没落得令弟的好意。”

“王爷你说是阿真帮他逃脱的?阿真都已经生死未卜了,王爷怎么如此歹毒?”

公孙翎有些乏了,不想再跟这人纠缠。虽说牧言雪爱恨过与分明,性子也过躁了些,但到底是个真诚有性情的小姑娘,比那个牧言晟强多了。至少,她跟萧祈煜成婚后不会对萧祈煜生出陷害夺权之心。但当下若不给牧言雪一个交代,以她的性子可是要不死不休的。

“郡主既然是为了私仇,本王就给你一个私了的机会。”

“怎么私了?”

“令弟因他受的伤,郡主大可在他身上讨回来。”

什么?牧言雪定睛看了看这人,“王爷在开玩笑吗?”

“我听说令弟中了两箭,不如本王让郡主也射他两箭,如何?”

牧言雪心笑这人痴傻,自己的箭术可是冠绝全军,不管力道还是准头从不输他人,被自己射上两箭这贼人还有性命吗?这个公孙翎到底什么意思。

“好啊,只要他能接住我两箭,这件事还有这个人我牧言雪绝不再追究。”

“请郡主随我来。”

牧言雪一挥手让这些府兵在门外候着,自己一人跟公孙翎进了王府。

青年已经清醒了,他被安置在一间房中,这房间很普通,像是客栈里的厢房。他醒来时正躺在床上,一扶额头还能感到昨日的疼痛。然而这会犀珠不见了,从那女子身上拿回的玉玦也不见踪影,看来是被人夺走了。青年起身想推开房门,可起身他便明白这房间里设有结界,自己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这床榻。

“到底是谁?”

他回想着当日情景,那些银甲侍卫的服饰很熟悉,他似乎在哪里见过。然而那个一直纠缠自己的女子呢?青年摇了摇头,对这人并没印象,不过不何她会有那块玉玦?为什么,她能准确叫出自己的名字?

“苏玦……她为何知道?”青年费解的躺倒在床上,“除了当年追杀之人又还有谁?”

但这女子年纪轻轻,十二年前也不过一个小丫头,她真会跟追杀有关吗?或者,只是苏烨楼的故人好友呢?青年一时懊恼,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伤了她。

还有那牧言真,应该是死了吧。自己现在既没拿到犀珠,也没有逃出蜃天城,真是可惜了他的一条性命。门外忽然有了动静,是易潋音跟管家焉茴。

“出来吧。”

青年看了看周围,结界撤了。

他看着蒙了面的紫衣女子,问:“是你设下的结界?”

女子不答,只说:“我已经在你体内埋下了悬丝,现在不管你有多大本事也逃不出这宁王府,所以你出去后可别白费力气。”

这里是宁王府?不是建律廷吗?

“你要我做什么?”

“了结一个麻烦,也让我们看看你的能力。”

青年避开她伸过来的手指,脸上满是嫌恶。

“焉管家,人就交给你了。”

牧言雪跟羊宁王到了府中射场,这里白石铺地,看着很是文雅。不过多久她就见焉茴带着一人过来了,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穿一件普通的玄衣,一眼看过去牧言雪也不觉得他会有什么能耐。能在宫中闹出这么大动静,不过是姬灏无能!

“王爷,就是他?”

“不错。”

“王爷可准备好弓箭了?”

公孙翎一抬手,便有下人将一副弓箭送到牧言雪手中。

“郡主稍待,本王先着人将他捆绑起来。”

“不必捆,都捆起来了还有什么意思?”牧言雪搭弓就是一箭,没成想青年一闪身,竟然轻易避开了,牧言雪动作一僵,“怎么会?他竟然能躲开?”

不服输的牧言雪又是一箭,依旧没有射中,等她再要搭弓时公孙翎却拦住了。

“郡主不是说好了两箭?”

“我说的两前是要让他挨上两箭!”牧言雪又是两箭齐发。

“郡主,小心——”

牧言雪一时被推倒在地,没想到那青年竟生接住了她射去的箭矢,继而返还给自己。要不是公孙翎手快,牧言雪早就中箭了。

“此人极为危险,郡主还是早早回府吧。”

“他叫什么名字?”

“不过一个身手好些的贼人,郡主不必挂怀,令弟因他受伤,本王自会让他受到惩处。”

牧言雪起身,又问了句:“本郡主要知道他的名字。”

“苏玦,此人名为苏玦。”

“苏玦……”牧言雪默念着这名字,道别后即离开了。

回去牧言家已是傍晚,牧言晟早从官署回来等候了。但牧言雪一进来就是轻甲加身,让牧言晟觉得奇怪。

“你明明是穿着骑装进宫的,怎么现在换上甲胄了?难不成还跟陛下去了军营?”

“不是跟陛下去了军营,而是我自己去了宁王府。”

“宁王府!”牧言晟脸上笑意顿消,紧张道:“你刚才穿着这个去宁王府了?牧言家的府兵可一起去了?”

“带了一队人去。”

“简直胡闹!”牧言晟一拍桌案,怒说:“我早就说了对宁王要小心谨慎切不可任意为之,你把我的话都听到哪里去了?”

“你们朝堂上的事我管不着,我不是针对公孙翎。”

“那你去宁王府做什么?”

“我是要那苏玦性命的。”

“苏玦?何人?”

牧言雪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说:“就是偷盗犀珠的贼人。”

“他又与你何干?”

“他伤了阿真,当然跟我有关!”

听到这名字牧言晟就满脸不悦,“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提这奴才的名字。”

“他是我们的弟弟,不是奴才。”

“她的母亲不过一个西疆的贱奴,那女人满腹心机将我牧言家搅得混乱不堪,她留下的孽种不配享有‘牧言的姓氏。”

“哥哥,阿真的娘亲已经被祖父处死了,况且当年爹爹独爱于她冷落娘亲也不是她一个女子的责任,儿时你已经对他们母子百般欺凌,现在阿真都不在牧言家的大哥你还要怎样?”

“以前他是我牧言家的奴才,自从他跟了萧祈煜就连奴才也不是了,他最好死在这次,要不然总有一天,我要亲自送他跟他亲娘团聚!”

“他不是大哥的弟弟,却是我牧言雪的弟弟,如果真有那天,大哥恐怕要先赢过我。”

“你……”牧言晟被逼得无计可施,要不是这人一直护着,他早就了结完牧言真了。

“我今天回来就是要收拾些东西,明天去宫里。”

“去宫里做什么?”

“自然是照顾阿真,还有陪伴陛下了,既然陛下在朝堂上下了旨,我现在就是名正言顺的。”

“你二人未曾完婚何来的名正言顺!你这样是要把我们牧言家的脸面都丢尽吗?”

小姑娘笑开了花,“我喜欢祈煜哥哥,难道想陪伴喜欢的人就会丢牧言家的脸面?就算丢了,我在战场上为大哥讨回来不就好了?况且迟我早是要进宫的,这时候进去了也正好学些礼数规矩啊。”

他这个小妹虽然从小善舞,但更擅武,性情也不比寻常女子温柔乖巧,说到底都是被他这做哥哥的宠坏了,打生下来就无法无天的,才不过十七就随自己上过几次战场了。不过这孩子的武艺和战心都是超群,竟然真立下了不少功劳,女子尚且如此,也让牧言家在朝堂上长了不少脸。

想到这里,牧言晟的火气也消了大半,只说:“我今日同宁王议了议婚期。”

“嗯,是什么时候?”

“三月之后的初六。”

“还要等三个月?”牧言雪撅起了嘴,不满道:“为什么不定在下个月就好了,我也找人查了日子,下个月二十一就是吉日。”

“荒唐,天子大婚怎可如此草率,你这番行事岂不是让众臣无从准备无从应对。”

“那就听哥哥的安排,”小姑娘靠了过去,亲自为牧言晟倒上一杯茶水,敬说:“我知道这件婚事是哥哥竭力而成,小妹敬哥哥一杯,谢谢哥哥为我了结毕生心愿。”

“你……在宫中万万小心。”

“大哥这是说什么话?我在宫中自然有祈煜哥哥保护。”

“萧祈煜,他这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在宫中无人与你照应,不可大意。”

牧言雪放下茶杯,又塞了颗酸梅在自己嘴里,“那是他对别人,对我祈煜哥哥可好了。”

他这个妹妹,真是被萧祈煜迷瞎了眼。只是牧言晟极力促成这番婚事却不为牧言雪的心愿,只为牧言家兴衰。几年前萧祈煜认下先皇的幼儿萧虞则为子,不日又立为太子,他这是断了众臣的心思。不过,今日萧祈煜既然答应立后,他与阿雪生下的孩子自然就该为太子,只要等到这一日,他必会想办法废了萧虞则,改立流有他牧言血脉之人。

“对了哥哥,我今天去宁王府会了会那个苏玦,他倒十分有趣,竟然能接我四箭。这样一个能人即便在军中也绝无仅有,难怪他能搅得宫中大乱。”

“一个贼子而已,如果宁王想要给他就是了。”

其实牧言雪知道伤牧言真的那两箭是姬灏所射,可姬灏不仅掌管宫中禁军还有城外的两万柏麟卫,这么一个三品大将牧言雪可不能妄动,只能找人当替死鬼了。不过现在牧言雪变了主意,如果这个苏玦还有命,她定要为牧言家招募。

第三十七章 效力宁王

“你没让我失望。”公孙翎对着眼前青年道。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你的东西?”

“玉玦、犀珠。”

“这两件东西,似乎都不是属于你。犀珠是陛下的,而这玉玦是越千泷的。”

青年敛了神色,“那你要如何处置我?”

“你可愿意留在宁王府?”

“你让留下?”

“如果你能为我北域建立功业,我可让陛下将犀珠暂赐予你。”

看青年神色犹豫,公孙翎将那玉玦递与他,道:“这个我可以先给你,不过这东西本是出自我手,若要说起来,它也当算是我的东西了。”

“出自你手?”

“这是我多年前送给好友的礼物,不知为何会在越姑娘手中。”

“你的好友是什么人?”

公孙翎看了看这玉石,“我为何告知于你?若你想知道,就留在宁王府。”

青年毫不犹豫,竟然答应了。

“你收什么名字?”

“苏玦。”

“好,”公孙翎将玉玦放置于他手中,说:“你务必好好保管,不可让它有半分损伤。”

“犀珠什么时候能给我?”

“且看你怎么表现,先去休息吧,焉茴会为你准备好一切。”

想不到竟然这么轻松就拿下了这人,苏玦,看来他真的跟那人有关系。据说,萧北煌在人间并非只有一子,难道,他们两个是兄弟?

看来公孙翎并未下狠心,还是派了人来给洛吟桓治伤,越千泷守在牢栏边,等大夫出来后马上问道:“他怎么样了?”

这大夫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

“喂……我问你呢,他的伤怎么样了?”

“放心,死不了。”易潋音从旁边伸出个头来,一双眼睛笑得目中含春,“你还关心他呢?我以为你就是来利用他救自己的小情郎的。”

“我没有!”

“你没有?那什么第一天在洛家就那么冲撞陛下?为什么明明知道私藏犯人是大罪还求他去做那些?在你心中难道只有你情郎的死活才是死活?别人就都不重要了?”

“我……”

“怎么接不上来了?觉得心虚?”女子迈步向前,竟然生生穿透了这牢门,“上次见到你你说要救人,因为这样你们大师兄受了伤;这次见到你你还是说要救人,因为这样洛吟桓受了伤,但每次偏偏你没事。越千泷,你是不是天生了就会连累身边的人啊?”

“我没有害洛吟桓的意思!”

“好啊,如果你没有害他的意思就投在宁王麾下,帮着他将功折罪讨宁王欢心啊。”

“这是你早就想好的?用洛吟桓来威胁我?”

易潋音在她身边坐下了,“就算我不威胁你,你也会求宁王殿下让你留在这里的。”

“不可能。”

“不可能?你的情郎都已经留下了,难道你不会追随于他?”

她的意思是苏玦答应为宁王效力?怎么会?以前的苏玦不可能,现在的这么苏玦更不可能。

“你觉得这样就可以欺骗我?”

“骗没骗你你出去后自然就知道,怎么样?只要你答应我即刻就放了你还有洛吟桓。”

“就这么简单?我说一句‘行你就信了?”

“当然不是,”易潋音从手中变出一颗红色药丸,“你把这个吃了我就信你。”

“这是什么?”

“如果你决心效力就不需要问,如果你没这心思,问了也是白问。”

看来是毒药了,如果自己哪天不听话了就可以用这来控制威胁自己吧。

“你们也是用这法子让苏玦答应的?”

“用什么法子你不用操心了,反正我保管你从这儿出去后就能见到他,而且还能跟他,好、好、相、处。”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好啊,看在王爷喜欢你的份上我就给你破个例,我先放你出去见你的小情郎,决定好了再来找我。”

易潋音说完竟真的放她出去了,外头焉茴已经在等着,看了看越千泷只说跟他走。他们来到一处建在角落中的小院,看起来有些荒废,青年就站在墙根下,似乎在看着什么东西。

“苏玦!”

青年转身,见来人是越千泷眉间不禁生出几丝嫌恶。

“他们不打算追究你偷犀珠的罪名了吗?北域的皇帝也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嗯。”

“你真的打算留在这里为宁王效力?”

“对。”苏玦整个人冷冰冰的,说话时只看着墙头的草木。

“既然你留下,那我也留下。”

“你说这东西是我送给你的?”

越千泷这时才看到他手中的玉玦,“是呀。”

“多久之前送的?”

“不到一个月之前。”

不到一个月,青年放了心,移开目光正要进屋去。

“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苏玦,对不对?”

青年停了步子,“我的确名为苏玦,可我如今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没有?只是你忘了!”

“既然忘记就是没有了,往后你不要再纠缠于我。”

“纠缠?师兄,可是……”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响彻的摔门声,看来这人真是恼了烦了她。

“怎么样?”易潋音凭空而现,一下就闪到了越千泷身边。

“他是怎么了?怎么可能忘记了之前的事?”

“我怎么知道?”

“你不是织幻师吗?是不是有什么幻术能让我知道他这些日子的经历?”

“他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很好奇,要是真有这种幻术,我早就告知宁王殿下了,还用得着你来问吗?”

“我留下。”

“哦?”

“把药给我,我答应了。”

易潋音看她乖乖的吃下药丸后才说:“看来这个人跟洛吟桓在你心中当真分得清楚明白,可怜洛吟桓从小自傲,我都替他觉得不值。”

“请你履行诺言马上放了他。”

“放心,宁王殿下宅心仁厚,他是一定会放人的。”

“宅心仁厚?”越千泷冷哼了一声,从第一次看到公孙翎她就觉得这人不安好心,“你们费了这么多周折留下我眼苏玦,到底想我们做什么?”

“当然是想请你们救救北域的江山啊。”

北域的江山?越千泷越听越迷糊,“我们跟北域有什么关系?”

“日后就会知道了,告辞。”女子说完,一下化作一道紫烟。

“别装死了,人都走了这么久了,你还矫情个什么劲?”

在地上躺尸的洛吟桓马上一跃而起,啃着刚送来的糕点就问:“她答应了?”

“答应了。”

“东西吃了?”

“吃了。”

洛吟桓一下笑开了花,“我就知道越千泷好对付。”

“她留下可不是为你,而为了苏玦。”

“什么意思?”

“苏玦已经留下了,她当然会留下。”

“你们还留下了那人来历不明的人!”

易潋音摊摊手,“什么来历不明,他不过丢失了记忆,实际就是那个苏玦,千真万确。难道这一点你就真的完全没意识到?还是说,洛大人根本不想承认?”

“不想承认什么?”

“如果苏玦回来,你又成了什么?还不是在门处一点也挤不进去?”

洛吟桓放了手中的糕点,“易潋音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不要强求,这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你是在说你自己跟宁王殿下?”

“你不用讥讽我,殿下虽然对我没那份心思,可也从未对什么女子动过那份心思,这样一来我觉得值得,也觉得舒心,不过洛大人往后日日要面对他二人,不知会是何心情了。”

“我对越千泷从来没动过什么心思,我靠近她不过是想让她入王爷麾下,以前是这样想的,以后也绝不会变。”

“你这样想最好,当下他们都已经入了宁王府,我们第一步才算达成了。”

“可我们的第一步里可没有说要收苏玦。”

“洛吟桓,还说没对越千泷动过心思?”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殿下有这决定,”洛吟桓依然强辩着:“那人危险得很,而且浑身上下都透着古怪,我是怕他连累到殿下。”

“他的古怪自然有我查清楚,洛大人听命就好,不用再多心了。”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话说,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出去?这地方不见天日又冷得要命的,我可是有官职的人我还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呢,你要是把我冻坏了宁王殿下可会不高兴的。”

“放你出去可以,不过洛大人你也用不着处理公务了,你已经被宁王殿下停职,往后几个月洛大人怕是只能在家中思过了。”

“正好啊,”洛吟桓将衣摆一撩,直言说:“本大爷我也不想上朝。”

“陛下将要大婚的消息你可知道了?”

“听说了。”

“婚期定在三个月之后的初六。”

三个月之后?洛吟桓转念一想,“日子不是正靠近陛下的生辰?”

“是不是生辰我管不着,只是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在这三个月时间里要尽早安排。”

“什么时间?”

“当然是除掉牧言家的时间。”

洛吟桓听完瞬间明白过来,看来宁王这次下定了决定,这场大婚,已经是结不成了。牧言晟本就可恶,只可惜牧言雪,这么一个从小仰慕喜欢萧祈煜的姑娘,真不知到时她要怎么自处。

“太华山那边怎么办?”

“宁辰还有太子殿下不日都将回来,所以这三个月我们当务之急是稳住牧言晟。”

“明白了。”

看来这北域的风雨,不日将至。

第三十八章 齐衍消息

太华山。

越千泷离开有些时日,孟青阙这次难得闲留在门中,不过自从由南方回来后他就精神恍惚,梓兮每每跟他谈天他都是心不在焉的,宁辰在门中‘失踪这么久了,他也不问问。

“琰儿,来来来,到爹爹这儿来。”

阮非颜一颗栗子就砸了过来,嚷道:“你不是他爹!别胡说,他爹是苏玦是我的师弟。”

“我知道,我就是逗逗他,也不知道千泷有没有找到阿玦。”

“你这跟屁虫这次怎么没跟着越千泷下山?”

“我不想去,我累了,要在门中休息休息,而且小琰儿一个人在太华山我怎么放心?”孟青阙说着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小孩儿正有一下没一下的吐着泡泡,这泡泡一破就喷了孟青阙一脸口水星子,“小家伙,敢往我脸上喷吐沫了,以后再也不给你骑牛牛。”

苏琰张了张五指,正挣扎着从他怀中脱了出来,小手一抬就抓着孟青阙的肩膀往下按。

“你这小子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就会欺负我。”

“你怎么被欺负了?被欺负的明明是梓兮师兄,你做什么了?”

“师妹说笑了。”梓兮甩了甩手,他此时正蹲在一大盆子衣服和尿布面前,虽然手都搓红了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琰儿,你叫我一声爹我就让你骑牛牛!”

小孩儿嘟嚷着小嘴,咿咿呀呀的不知说些什么。

“爹、爹,来跟着我叫,爹爹,爹爹……”

小娃娃看着登时一哭。

“孟青阙!”阮非颜一拍椅背,喊道:“琰儿还小,你老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如果想要孩子自己也生一个去啊。”

“我……”

“怎么了?你以前在山下游历的时候不是老说有多少姑娘仰慕敬佩你吗?现在连一个愿意跟你生娃娃的人都没有?可见之前你都是瞎吹的。”

“你胡说什么?我孟青阙以后一定有自己的孩子,一定比琰儿还要可爱!”

“光说有什么用?”

梓兮看孟青阙那一脸怨气的样子,马上应道:“东西都洗完了,你们两个先歇歇,我来陪琰儿吧。”梓兮将湿漉漉的双手一擦,立马把小娃娃抱到了肩上,边走还边喊道:“骑牛牛骑牛牛了,梓兮叔叔带我们小仪儿去骑牛牛,小琰儿想去哪里啊?”

小娃娃被逗得高兴不已,正骑在梓兮肩上直拍手。

孟青阙默默的翻了个白眼,梓兮这个家伙明明是男人,做起家务来一点不含糊,自打越千泷下山后就自请把苏琰的吃喝拉撒全包了,真是活脱脱当媳妇的料。

“对了,非颜,最近怎么没见着齐师叔?”

小姑娘一泄气,“我也想知道师父去哪儿了呢,可他从来就是这样来去都不支应,也许又下山云游去了吧。”

也对,苏玦跟越千泷都不在太华山了,齐衍又留在这里做什么,毕竟当时他是因为这两人才回来的。孟青阙一时有些泄气,这大半年来他还没跟齐衍讨教到一招半式呢。

他叹了口气,忽而见着这满目的桃花,只问:“非颜,你这么喜欢齐师叔,从小就只等着他回来好见一面,你说你的这种喜欢算是什么?”

“算是什么?”小姑娘皱了皱眉,“算什么是什么意思?”

“你是只把齐师叔当作师父当作父亲,还是……还是其他什么?”

“我想要陪在师父身边一辈子也不离开,只要能这样,我当他是师父是父亲还是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啊。”

“你,是不是对齐师叔存有男女之情?”虽知是大逆不道,可孟青阙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男女之情,就是指苏玦跟越千泷那样的?”

“嗯。”

小姑娘费解的想了想,“或许有,或许没有,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师兄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些?难道你有了喜欢的人?”

“有很奇怪吗?”

阮非颜一下有了兴趣,“是谁是谁?”

“反正她也不喜欢我,说了有什么意思?而且这个人你既没听过也没见过。”

阮非颜听着松了口气,“看来不是太华山中的弟子,亏我我以为是千泷呢。”

“千泷?君子不夺人所爱,我怎么可能跟我家阿玦争千泷?”说完孟青阙也不免觉得悲凉,灵犀的心里可是只有苏玦的呀。他躺倒在地,正要闭上眼睛,却见一只小小的雀鸟落在自己肩头,这种鸟毛色有些奇怪,他在太华山从没见过。

“师兄,好可爱的小鸟!”阮非颜刚伸手这小鸟就飞走了。

孟青阙觉得有些困乏,起身打了个哈欠道:“我回去了。”

回到房中他本想倒头就睡,可在床榻上又见着了那只雀鸟。

“你这小家伙,我把门窗都关严实了,你是怎么钻进来的?”

“孟青阙。”

他听了浑身一抖,是素灵犀的声音!

“灵犀?怎么是你?”

“这是我的符鸟。”

孟青阙一下扑倒在床榻上,眉目含情的看着这只小鸟,说:“灵犀你是不是想我了?”

“今夜寅时三刻,我在山腰观雾亭等你。”“好好好,我一定到!”

这小鸟听完就飞走了,只留下还在傻乐呵的孟青阙。

那天在却玉城他实在是因酒误事,期间素灵犀定是将他当作了苏玦才百般挑撩,现在大错已已铸成,或许素灵犀想明白了决定要放弃阿玦而转向自己呢?说不准这样的误打误撞会成就一番美事。

怀着忐忑的心思,才刚入夜孟青阙就在观雾亭等着了。看着月过中天,孟青阙想了好些话,可最终见到素灵犀时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身前的女子着了一身青衫,站在月光下更显缥缈凛冽,跟他第一次在中皇山见到她时当真变化颇大。

“灵犀!”

女子闻言用余光看了看他,不过这目光中透着惶惑和些许鄙夷。

“我……我真没想到你会来太华山找我。”

“我不是来找你的。”

女子的冷言刺得孟青阙脸色一僵,他说:“我知道,你来是因为苏玦吧?你是不是要找千泷?她已经下山去了,她,也是去找阿玦的。”

“我知道。”

“阿玦他,他在你们那里怎么样了?伤恢复得怎么样?你跟千泷,到底有没有见到面?”

“他很好,不用你担心。”

孟青阙一低头,再找不出什么话跟这个攀谈。

“当天你跟齐衍还有越千泷他们一起去逐日祭坛,越千泷唤醒了我们的两件圣物,她回来后可有就此提到些什么?”

“没有。”

“那么齐衍呢?”

“齐师自从回山后就不见踪影了。”

素灵犀一惊,“齐衍不见了?他去了哪里?”

“不知道,门中之人我都问过了,连我师父跟重谨师伯也不知道他的去向,他的行踪本来就莫测难定,或许是齐师叔又自行下山了吧。”

“那你可记得当日越千泷跟齐衍都说了些什么?”

“当日千泷被那弓箭附体,清醒后她说这两件东西让她看到了世尊,她说世尊被困住了,说世尊正在呼唤她。”

“她在乱象中看到了凰灭?”

孟青阙觉得困惑,“我从没说过世尊的名字,灵犀你怎么知道?”

“越千泷说凰灭在哪里?”

“这是我太华山的秘辛,你先告诉我你怎么得知的?”

素灵犀眼中扫过一道寒光,“孟青阙,你忘记你说过的话了?”

“我是说过往后我这条命都归你也会听你的,可我说的只是我自己,如果这件事牵扯到太华,我不能轻易透露。”“凰灭跟我晔刹有渊源,他的所在牵连到我所有族人的性命,我这样说可够吗?我这样回答你可满意?”

听出这人的怒火,孟青阙稍作妥协,说:“千泷说她见过世尊所在的地方,可之后我跟洛吟桓就被齐师叔打晕了,他们说了什么我的确不清楚。”

原来他们是被齐衍打晕的,想来齐衍跟越千泷是为隐藏秘密,那么现在齐衍失踪,就一定是知道了那人被困的准确地点去救凰灭了。

“我明白了。”女子说完就要离去。

“灵犀——”

“你还有事?”

“我们……我们这么久不见了,你就不能多留留吗?”

女子回头扫了他一眼,“我现在还有要事,日后若空闲了,我自然会找你。”

“那下次我们去济砚城吧,上次阿玦他们去祖州你也没跟过去,其实……其实那里的海景,真是很美的,或许你也会喜欢。”

海景?女子握紧了手中的玉箫,有些惆怅的回说:“我倒从没见过大海。”“那说好了下次我们一起去,我等你,你闲了一定要让那只小鸟来找我!”

看着这人满脸的欣喜,素灵犀也有些感慨,当日在却玉城是她邀了这人共饮,而孟青阙对自己也没半分强求,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种下的孽缘。

“你会音律吗?”

“师叔以前教过,但我没怎么认真学。”

素灵犀听了忽在一块山石上坐下,抬起玉箫吹了一曲。她的箫声宁静缥缈,让孟青阙听行入了迷,这是他第一次听到素灵犀吹箫,想来以前她只会吹给苏玦听吧。

“灵犀,”他看着这人的身影,忽而有些痴迷的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一定比这世上所有人对你都好。”

女子没回话,只跟这人一道默默的望着空中明月。

第三十九章 将贬东境

北域,永乾宫。

今日刚结束朝会,又跟牧言真还有公孙翎商议了些大婚事宜,折腾下来已经是下午了。萧祈煜走在宫廊中,竟有些惶惶,不知该往何处去。

随侍的雨瞳看出这人的心思,说:“陛下,牧言大人醒了。”

“嗯。”

“昨日雪郡主刚走呢。”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雨瞳一寻思,回道:“郡主说宫中不安生,想请陛下为牧言大人安排个职位,最好是在六艺书院或者星馆任职。”

“书院?星馆?牧言真的意思呢?”

“牧言大人没说自己是什么意思,但他托臣请陛下大宁宫一见,想是要就此事当面回禀吧。”

萧祈煜叹了口气,方向却转到了往大宁宫的路子。

“你觉得书院好,还是星馆好?”

萧祈煜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难道他真动了这心思?

雨瞳恭敬的笑了笑,说:“两个都是远离纷争的好地方,不过依牧言大人的性子,不管是六艺书院还是星馆都不适合,他自离开牧言家就一直在陛下身边,既不会作词写赋,也不会占星卜算,呆在那里徒遭他人耻笑,必然会受不少欺负。”

萧祈煜笑了笑,无奈道:“这些年过去了,他当真是铁不成钢。”

大宁宫离萧祈煜抽在的正殿很远,不坐步撵要走大半个时辰。前天叶承徽把他肩的箭也拔了出来,还好这箭插得不深,要不牧言真的肩膀也要废了。萧祈煜缓缓踱至内殿,临到床边了也不知该说什么,要不是自己那道令牌,他也会吃这么多苦头。

“是……是陛下来了吗?”

萧祈煜上前,立在床头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熟悉陛下的脚步声。”

萧祈煜一时坐在床沿边,因失血过多这人脸色苍白得很,但他眼中血丝密布,想来是醒后的几日都因疼痛不能入眠。

“伤,现在怎么样了?”

“很好。”

其实他每日都会向医署询问牧言真的情况,对他的伤势萧祈煜再清楚不过,复原是不可能了,萧祈煜只希望他别落下太多病根。

二人无言下,牧言真先开口,道:“是我,对不住陛下。”

“怎么说?”

“因为我,才让苏玦搅得宫中大乱。”

“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是姐姐告诉我的,他说那人现在正在宁王府,陛下的犀珠也找回了。”牧言真觉得可惜,这样苏玦的家人岂不是没希望了?

“这个不说了,阿雪昨日提到想让你出宫,我也觉得这宫中于你,不太适合。”

“陛下?”牧言真想起身,可一下牵动了伤处,痛得他嘶嘶的吸了口冷气。

“牧言家是回不去了,我可为你再寻去处。”

“陛下为什么要让我离开?”牧言真说得动情,让萧祈煜不禁移开了目光,“可是我哪里惹怒了陛下吗?还是说因为这次没有依照陛下之令借苏玦对牧言家……”

“不是。”

“陛下,我今日跟姐姐说过了,会一直留在宫中的。”

萧祈煜没多想,一句话就到了嘴边,“可能决定你去留的是我,不是牧言雪。”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牧言真一下就抓住了萧祈煜的手,急道:“陛下,你不要赶我走!陛下……除了这里,我什么地方都去不了,陛下!”

“可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帮我对付牧言家?”

“我……咳咳咳咳咳,咳咳……除了牧言家,我什么都愿意为陛下做,咳咳咳咳……陛下,求你了……”

除了牧言家?可当年萧祈煜带他入宫,就是看在他本是牧言家的一条狗,就是想要让他变成自己手中的利刃,而到今天,萧祈煜竟然恍惚了。只有离开皇宫,离开蜃天城,牧言真才能如愿的置身事外,他才会有相对安全,要不,就让他去东方属国?

“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自有安排。”

“陛下……”牧言真听完一下松了手,圆圆的杏眼中水光隐动,这神情跟萧祈煜第一次在牧言府中见他时一模一样。当初牧言德断了他们母子的饮食,因为母亲实在饿得不行,他才壮了胆子去求大哥牧言晟。结果被嘲讽欺凌不说,他好不容易求来的两个馒头也被牧言晟一把扔在地上。那时候的牧言真一身的伤痕,哭起来却比小姑娘还凶,可等牧言晟走后他就一下破涕为笑的将那两个馒头捧在了手中。萧祈煜在暗处看着他盘坐在地上,细致的将馒头上沾了灰尘的那面都剥掉了,然后一咕噜爬起来将东西给了娘亲。

那天,萧祈煜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就算这人被欺负也该被他北域之皇欺负,而不是牧言晟!只是可惜,当他终于决意下旨时,这人的母亲已经被牧言德处死了。

“你觉得溧阳城怎么样?”

“溧阳?”

“那里靠近东夷属国,是北域的极东之地,不仅物产丰厚而且气候温暖,你可以去那里的学宫任职,或者你到城中后再看什么合意的官职也大胆跟我说,我自会衡量。”

“陛下,可是溧阳距蜃天城有两千余里,我……”

“还不明白吗?我要的就是你离开蜃天城,离得越远越好,否则留你在我身边只会抗命又有什么用?”

“可是陛下……”

“闭嘴!再说一句现在就让你出城去。”牧言真老老实实躺在了床上,脸上泪痕乱七八糟的,让萧祈煜有些烦闷,“算了,我还有政务处理,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跟内官说。”

走出大宁宫萧祈煜地松了口气,这话他终于说出来了。皇宫于牧言真本就是煎熬,他能熬过这几年已是万幸,再呆下去的话,不说朝中纷争,连萧祈煜自己也不知往后会对牧言真做出何种事来。

“陛下。”

“何事?”

雨瞳拜道:“宁王殿下求见。”

“他在何处?”

“就在大宁宫宫门处。”

“着他在朔阳宫正殿等候。”

宁王此来是为回禀大婚准备之事,光是礼单和所需仪仗就堆了厚厚一摞折子。萧祈煜看着不胜心烦,随后将奏折一扔,只说:“这些我不懂,王爷看着办就好,还有,那个苏玦审得怎么样了?跟牧言家有没有关系?”

“臣此来也是为苏玦,臣已经将他收归宁王府,好为陛下所用。”

萧祈煜不屑道:“你让我用一个贼人叛逆?”

“陛下,苏玦此来的确只为犀珠,而且他不仅心志坚定、身手非凡,还跟朝中之人毫无关联,这几点正可为我们所用。”

“王爷如此确定就好。”

“同时归于宁王府的还有另一人,越千泷。”

萧祈煜想了想,是他在洛家见到的那女人?是洛吟桓喜欢的那人?

“为什么还有她?”

“这女子不是一般凡人,不瞒陛下,这个人微臣一早就在关注了,之前让洛吟桓罗留在太华山数月也是为了接近她。”

原来洛吟桓当日表现出的那份在乎和喜欢都是假意?

“她怎么不是凡人了?”

“这女子出自女娲神境,而且被囚在其中多年,洛吟桓之早就跟微臣回禀过,这人可能出自上古神族,上月洛吟桓跟她去宸国,亲眼看见越千泷唤醒巫族逐日祭坛中尘封多年的圣物,可见我们之前的猜测没错,留下这个人,或许可以帮我们完成之后的大业。”

“这么说来,”萧祈煜想了想,“我真有必要给他们赐婚了?”

“赐婚?陛下何出此言?”

“这样的人不好好捆在蜃天城,难道还放她出去吗?”

“陛下,难道是想将她赐给洛吟桓?”

“正是。”

“陛下若是想将她留下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苏玦在蜃天城,越千泷便不会离开?”

“哦?”这真出乎萧祈煜所料,“苏玦跟越千泷也有关系?”

“他们同是太华弟子,而且在太华山还育有一子名为苏琰,不过这孩子虽然是越千泷亲生却不是苏玦的骨血。”

“敢为越千泷担下这些事,看来他们是恋人?”

“他们之前是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苏玦现在已经不记得越千泷,好像是因为受伤没了之前记忆。”

接近是白纸一张,难怪宁王会看中他。

“陛下,现在有了这二人,或许在陛下成婚那日就是大事可定之时。”

“为什么要定在成婚那日?”

“那天牧言家荣光享尽必然放松戒备,而且,陛下正可借大婚机会于当天大赦天下,下令举国同庆,那时牧言家在各府的驻军也会受此影响。”

道理萧祈煜都明白,简单来说就是这样好得手,可是对牧言雪太残忍。

“王爷的部署,我都听明白了,就以这计划行事,还有虞则那边,烦请王爷早做安排。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再见见这两人,就定在今夜,宫门关闭后你找姬灏带他们直接来朔阳宫。”

“是。”

“记住了,你带他们进宫,然后让他们单独来见。”

“陛下可是要考他们?”

“不用多问了,下去吧。”

萧祈煜觉得体困气乏,让公孙翎退下后便躺在侧殿里睡着了,这一觉并不安稳,中间他好像做了好些梦,梦中有公孙翎,还有三位死去的哥哥。萧以辰夺了萧北煌的皇位,而萧瞬也在追杀萧北煌的途中遇袭身亡。萧以辰死后百官逼宫之景再次呈现,他当时还是个孩子,端在龙椅上一动也不敢动,回宫时里里外外的衣服都湿透了。往事不可回想,萧祈煜努力想睁开眼睛,可就是醒不过来。

第四十章 面见北皇

“陛下,陛下……”

在外殿随侍的雨瞳赶到寝殿就见萧祈煜在梦中惊呼。

“陛下!”

“不要过来,不要……我不要坐这个位子,我不要,我要不做什么北皇!”

看来他是又做噩梦了。

“二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杀了大哥,为什么……为什么!”

“陛下,陛下快醒醒!”

萧祈煜猛然睁开眼睛,直身坐起的样子吓得雨瞳一咕噜倒在地上。

“陛下,您刚刚梦魇了。”

萧祈煜一头的冷汗,雨瞳正要上来擦时被他一把拦住了,萧祈煜扶额问道:“什么时辰了?”

“陛下,已经是夜里二更天了。”

二更天,宫门已经关了。

“陛下还没用晚膳,要现在传吗?”

“不用。”

“陛下刚刚梦魇想必没什么胃口,奴才先让人在外殿准备着,陛下如果想用膳了传唤即可。”

“你下去撤掉所有宫人。”

雨瞳已知萧祈煜要夜会宁王之事,他也早就做好了安排。若放在平日,萧祈煜彻夜跟公孙翎商议朝政都是寻常事,不过宁王这次要带苏玦那个扰乱宫闱的贼子进来,如果传出去苏玦其人必然引起牧言晟的关注。

萧祈煜竟然让自己跟苏玦一起进宫?真是奇怪,宁王给他们穿了内侍的衣服,还没到宫门就见姬灏远远站着。苏玦一见这人就敌意从生,当日要不是他在城头苦苦相逼,自己也不会害了那个叫牧言真的少年。

感觉到这人的异动,越千泷赶紧道:“苏玦,不要冲动,现在既然你听命于宁王,也就是听命于北域的皇帝。”

青年扫了她一眼,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公孙翎跟姬灏说了几句后姬灏就带着他人几人由侧门而入,一直送到朔阳宫才离开。

“方才教你们的那些礼仪是否还记得?”

“当然记住了。”

“苏玦呢?”

青年冷言道:“我不会拜你们的皇帝。”

“苏玦,你既然答应留在宁王府,自然要听命于陛下。”

“我可以暂且听命于他,但绝不向他跪拜。”

听出他的冲劲儿越千泷赶紧走在二人中间,“阿玦的那份我来,我对北皇陛下行两次礼就是。”

公孙翎淡淡一笑,想他们都是江湖中人,越千泷能有此回应已是不易。

进到大殿中已是深夜,萧祈煜穿了身墨蓝色衣裳端坐在主位上,他抬眼看着来人,倦怠的目光中透着些好奇,又有些得意。

“微臣参见陛下。”公孙翎拱手一拜,他是朝中唯一亲王,萧祈煜早就免了他的跪拜礼。

“越千泷拜见陛下。”

“这些日子不见,千泷倒学乖不少,连行礼都会行两次了,只是你么……”萧祈煜的目光转向苏玦,“你之前在宫中不是很威风吗?怎么这天不言语也没动作了?难道是被宁王灌了什么汤药变得痴傻了?”

“你身为一国之君,如此深夜找我们来并非正大光明,到底所为何事?”

“正大光明?”萧祈煜哂笑一声,“你一个偷盗我国重宝的要犯,如果让你正大光明的从宫门进来,难保不会再进一次噬牙狱。”

说起噬牙狱,苏玦方问:“牧言真呢?”

“你问他做什么?”萧祈煜一下目光如鹰,“你和他,有什么关系?当日是不是他蓄意助你逃跑的?”

“我跟他不认识,那天也的确是我威胁他交出令牌带我出宫,不过,我从不杀不会武功之人,也不会杀尚未成年的竖子,倒是你北域的将军竟想先置他于死地,三箭下来箭箭切中要害,这让我有些吃惊,看来我是拿错了人质而又不够心狠,才落得如此下场。”

“我知道,当日要不是你替他挡箭,牧言真早就死在中城,也是因为这个,我才会再给你一个机会。”

“陛下……”

“宁王请先退下,到宫门处等候。”

公孙翎拜道:“他们二人初到宫中不懂礼数,陛下还是让微臣在一旁照应的好。”

“宁王爷,是不是这二人以后只要听命于你,而对本皇的话就可置之不理了?”

“陛下严重了,微臣绝无此意!”

“既然没这意思还不快退下?难道宁王今日就是在他二人前就是如此行事的?”

公孙翎实在退无可退,拜过后就退到了朔阳宫宫门处。

“陛下找我们到底所为何事?”

“听说你跟苏玦有旧?你们之前都是太华弟子?”

越千泷闻言为难的看了看身边青年,不知如何回答。

“我与她不相识,也从没做过什么太华弟子。”

“哦?”

“他……他只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纵然记得,我苏玦也不想与你有什么关联。”

苏玦不仅言语冷漠,眼中更有厌恶之意,这目光有如刀剑,让越千泷受挫不已。

“不管你们以前有没有关系,以后为宁王效力便都是北域的属臣,不过在这之前本皇尚有一事需要了解。”

“你是说犀珠?”

“犀珠已经追回我可以不追究,但你从噬牙狱逃出,而且还大伤我宫中禁卫,如罚你反而让你入驻宁王麾下,本皇岂不要遭臣民嘲笑?我北域的皇威何在?”

“你要罚就罚。”

“好,”萧祈煜起身缓缓踱步而来,“你如果在沧浪原呆两个月,我不单赦免你的罪,还把犀珠送给你,怎么样?”

还不及苏玦回答,就听得越千泷问:“沧浪原是什么地方?”

“别担心,那是我皇家的一处圈地。”

“好,我去。”

“那我也去!”

萧祈煜凑近了看着这女子,笑说:“越千泷你当真?”

“当然是真的。”

“你去倒可以,但我怕洛大人舍不得。”

“我一人即可。”

“两个人好有照应!”

“不必。”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让萧祈煜证实了公孙翎之言,只是可惜了洛吟桓的假意。两个都去也好,正好让自己看看他们的真本事。

“好,你们两个都回去准备,三日后本皇自会安排。”

苏玦斜了越千泷一眼,满脸不领情的模样,末了竟然拱手道:“既然入了宫,我要见牧言真。”

“你,要见牧言真?”

“是。”

“呵……露出真面目了,还说不是与他串谋。”

听到他一声冷笑,苏玦也同样冷笑一声,“牧言真是无辜之人,当日挟他为质,我本只想逃到宫外,从未想过要伤他半分,但现在他因我而性命垂危,纵然不相识,苏玦也想当面探望,跟他说一声抱歉。”

苏玦此人真是奇怪,言语不多但每一句都让自己难辨真假。

“好啊,只是他现在不便见客,等你从沧浪原回来了本皇定让你再来宫中,如何?”

苏玦本还欲争取,不过将要开口之际却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怎么了?”

苏玦眼神移向门外,萧祈煜立刻会意,有人偷听!

“你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苏玦边说边向门边移着步子,同时用手指了指越千泷。

越千泷见了赶紧说:“陛下,苏玦从沧浪原回来可以领赏,那我呢?莫非陛下欺我是女人?”

“你想要什么?”

室内对话如常,门外的人并未察觉,待苏玦到后立马推门一擒,逮住偷听者时也将其一把压在廊中。

“啊!嘶……”

苏玦愕然,“是你?”

他身下正是牧言真,不过这少年浑身发抖,煞白的脸色没一丝生气,看到他衣前晕出的血渍,苏玦才明白是自己刚才的一番让这人胸前的伤口裂开了。

“你没事吧?”苏玦想扶他起来,可这人根本痛得没法动弹。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是逃出去了吗?”

“说来话长,现在你的皇帝已经不问我偷盗之罪,我到宫中也是奉他的令。”

“什……什么?”

“到底是谁!”殿中传来萧祈煜一声大喝:“还不押了进来?”

牧言真听了勉力想撑起身子,可他一动分毫伤口就痛得喘不上气来。

“这位少侠,可不可以……请你帮我进去。”

“我背你。”

“不用,你将我扶起就好,我……我可以自己走。”

苏玦伸了手,而这少年的大部分力道都落在他身上,哪里能自己走?而且他伤处裂开,若不尽早医治必然凶险。

“牧言真?”

少年见了圣驾想要跪地叩拜,可他整个身子被苏玦托着,少年只好强让苏玦撒了手,可苏玦的力道刚松牧言真就整个人跌倒在地,震得那两处伤口如剜肉一般。

萧祈煜见了想扶,可走到半程却一甩衣袖,低问道:“为什么在门外偷听?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我没有偷听。”

“那你在门外干什么!”

少年忍着疼痛跪得端端正正的,行完一礼后才说:“我,是来求陛下的。”

“什么事?”

少年赶紧跪伏说:“求陛下……将我留在宫中吧,我不愿去溧阳城,我不想离开永乾宫……”

“这件事我已经说过了,没有转圜余地。”

“陛下……”牧言真顿时声泪俱下,哭求道:“我知道当日都是我的错,是我抗了陛下之命,让陛下觉得我是个无用之人!可是我……”

“再聒噪现在就滚回牧言家。”

“你起来。”苏玦拉了拉牧言真,见那人不动弹苏玦方对萧祈煜说道:“为何非要让他出宫?还是因为他逃出噬牙狱的事?我既然答应你去沧浪原你就不该再惩处于他。”

“苏玦,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教本皇做事?”萧祈煜眼神已变,看来动了真怒。

第四十一章 两方争端

苏玦没理会震怒的萧祈煜,直接蹲下对牧言真说:“你的家人呢?如果你们的皇帝一定要赶你出去,你正好可以回去找你的家人。”

“我……我不能回去。”

“不能?”

牧言真觉得体力不济,他衣前的血渍也渐渐漫开了。

“你们这里的大夫呢?他的伤口裂开了,需要马上医治。”

萧祈煜双眼半眯,负在身后的双手却握得紧紧的。而越千泷只呆呆的立在原处,正看着苏玦出神。如果之前还有些许怀疑,那现在她已经断定,这个人就是苏玦,虽然他没了记忆可行为举止都跟那人如出一辙,没丝毫改变。

见萧祈煜不言,苏玦语中带怒,“难道你们的皇宫连大夫也没有?”

“有又如何?即便有本皇也不许任何人为他医治!”

苏玦冷笑一声,难怪姬灏那天会将箭头对准这少年,原来宫中的人都如此心冷。苏玦将牧言真揽到怀中,作势要将他抱起。

“你,你在做什么?”

“带你出宫找大夫。”

问言萧祈煜当即大喝一声:“你敢!你以为你能走出宫门?”

“既然你今晚让我们扮作内侍进来,就是不想让宫里人知道我们的行踪,如果你拦阻我将事情闹大了,于我于你,都没半分益处。”

可恶,萧祈煜双手一拧,他这真是屏幕锁绳索捆了自己的胳臂。

正是二人僵持之际,却听牧言真说:“少侠,多谢你了,可是……我不愿离开宫中,”少年缓缓拉开了苏玦环在自己肩头的双手,转而面向萧祈煜,又勉力拜了一拜,“陛下,我早就立誓此生只追随陛下一人,如果……如果陛下觉得牧言真是个无用之人,那今日也唯有……唯有一死来报陛下恩德,这样也不负牧言真当日承诺。”

牧言真跪倒得端端正正的,看来萧祈煜若不答应他留下,他是不会起来了。

真是顽固不化,真是愚蠢之极!虽然萧祈煜在心中暗怒,面上的神色却缓和不少。

他得意的看着苏玦,洋洋道:“你现在看到了?这就是本皇的狗,你就是拉,也拉不走!”

越千泷也听不下去,走到牧言真一边说:“上次在洛吟桓府中我就想跟你说了,你们这陛下就把你当泄愤出气的奴才,你留在他身边没好处,这下既然他不要你了你不如回牧言家。”

牧言真没回话,刚要开口就倒在了地上。

“牧言真——”苏玦二话不说就将人抱了起来。

“阿玦,我身上带了银子,我们去城里找大夫。”

“嗯。”

两人身后响起一阵嘲声:“你们二人就是这么效忠宁王的?”此时,萧祈煜手执软鞭,挑眸看他们的样子甚至有些风情,“本皇刚才是不想让他留在宫里,现在本皇又想让他留下了。”

“你什么意思?君无戏言!”

“本皇觉得把他留下折磨折磨也好,因为本皇就喜欢他这副跪地祈求的下贱样,这世上竟然还有人求着受苦,这不是很有意思,这不是很解闷?”

“你……”

苏玦扫了眼越千泷,“别说了,我们走。”

“你们可以走,只要你们踏出宫门本皇明日就毁了犀珠将你们三人通通定为叛逆。你们两人有武功尚且不怕,可不知这重伤的牧言真能不能在下一次乱箭之中活下命来?又不知,窝藏叛逆的公孙翎跟洛吟桓又是什么灭族的罪名。”

苏玦终于转身,质问道:“既然你已经下令将他逐出宫外,又何必因为我而改变主意?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是你们咄咄逼人,不是本皇。你们江湖中人不是最讲义气最敬朋友吗?可有时候就是你们这种所谓的义气才会害人于无形。你们即便要救人也要顾及场合顾及身份和实力,而不是凭着一时的热血一时的仗义!”

苏玦闻言一皱眉,像在犹豫。

“你们这样做不过山野匹夫,如果往后你们真效力于宁王麾下,也定会害了同伴性命,比如说现在,你们踏出宫门不仅会让自己于本皇为敌,也会把牧言真灌上叛逆的罪名。想不到本皇不过小小一试,你们就原形毕露,当真跟他们相差甚远。”

越千泷一愣神,这是在试他们?可牧言真身上的伤不是假的。

“而且他的伤,你们以为宫外那些庸医能医治吗?要不是本皇竭尽整个医官署之力牧言真早就死了,你们今日就带他出宫才是断了他的活路。”

越千泷看着少年衣上的血迹,小声道:“阿玦,他说得没错,就算你要带他走也不是现在,往后我们有机会。”

“如果我从沧浪原回来,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个条件?”

萧祈煜冷色道:“难道你想要他?”

“不。”

“那是什么?”

“请你把他看作一个人,他不是狗,更不是一件东西,而是一个甘愿承受所有*而只求守在你身边的人。你既然不想给,就不要给,否则他日你必然后悔。”

萧祈煜的眸子里有着隐隐金光,他微抿着嘴唇,僵持了一阵后终于说:“好,本皇答应你。”

苏玦这才走上前,将昏厥的牧言真安置于椅中。

“你们走,让宁王不必进来了。”

苏、越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在宫廊中,这朔阳宫的内侍都被撤下了,现在只剩一轮明白忽让也越千泷动了些思亲的情愫,太华山的月亮也是这般皎洁明亮,不知道琰儿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学会了撒娇走路。想起苏琰叫的那一声声‘娘,越千泷就忍不住湿了眼眶,那孩子聪明极了,光在饿了尿了的时候叫,虽然声音含含糊糊难以分辨,可越千泷就是知道那小家伙在唤娘亲。出神中的越千泷闷头一撞,竟然一骨脑埋进了苏玦胸口,她吓了一跳,‘哦了一声后立马往后跳了三步。

“你,你怎么突然停下了?”

苏玦不言语,只伸手过来抚上了女子脸庞,越千泷一喜,还以后他想起了什么,可那人手指在她眼下停过一瞬就挪开了。

“为何哭泣?”

“我……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我留在家里的孩子。”

苏玦沉默一瞬,问:“你有孩子?”

“就是苏……就是琰儿阿,我跟你提到过的,你应该忘了。”

是了,这女人那天在洛家别馆中跟他说那孩子叫苏琰,而且还认了自己作爹亲。

“那孩子多大?”

“如果算上在幽冥的那些日子,再过几天就正好十个月了。”

幽冥?那不是死人去的地方吗?这女人说的话总是让苏玦听不懂。

“既然身为人母,为何将婴孩留在家中不予照顾?你这样行事还怎么为人母?”

“我又怎么会舍得离开琰儿?可你突然从太华山消失,而且又身负重伤生死不明,我难道能安坐在太华山?我难道不该下山来找你?”

又是这些疯癫的胡语,苏玦一转身,不再理会这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我说这些,可刚刚是你问了我才说的,大不了我以后都不说了,我不提琰儿不提太华山,也不提我以前认识的那个苏玦,行不行?”

青年的步子越来越快,显然是想早点摆脱这人。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护着牧言真?你们两个是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牧言真也对他说过。

“不是。”

“就算不是朋友你也肯这么为他,如果真有什么人能跟你成为朋友,那他岂不是这天底下最幸运最有福报的人了?”

“我帮他,是因为他帮过我。”

“那我以后也要多帮帮你,让苏大侠你往后多欠些人情,最好让你一辈子也还不完。”

苏玦瞪了她一眼,只吐出‘轻浮二字。听了越千泷‘噗哧一笑,好像又看见了初遇时的苏玦,当时他又冷又硬,就像一颗怎么凿也凿不开的山石。可既然她越千泷能凿开第一次,自然就能凿开第二次。

看着这两人安然出来公孙翎终于松了口气,回宁王府后越千泷将朔阳宫的事说了,只是省去了牧言真那段。

“陛下让你们去沧浪原?”

“没错啊,他说是皇族圈地,没什么稀奇的。”

公孙翎负手而立,“地方当然没什么稀奇,不过那里关的全部都是死奴。”

“死……死奴?就是你们将要处死的奴隶?”

“算是吧,每年都有千百重犯被放逐到那里,而在这千百人中只有一人活到入秋,活下的就可成为当年胜者入朝为官。不过在沧浪原里,从来都没有女人。”

从来没有女人?越千泷总算明白萧祈煜的意思,千百人中活一人,那大家不得拼命搏杀?这人是要看看好她跟苏玦的本事。

“这胜者只有一人,我不明白,陛下为何会让你们两人都入沧浪原。”

“不是他的意思,都是我自请的。”

公孙翎笑得淡然,“我猜也是如此,陛下对女子还是有些许怜惜的。”

“我跟苏玦一起进去,必然会跟苏玦一起出来,你说对不对?”

苏玦躲过越千泷搭过来的手,答道:“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没有任何关联。”

“陛下可有说让你们呆多久?”

“两个月。”

公孙翎神色轻松,两个月,萧祈煜也太小看他们了。

“折腾了一夜,先回去休息吧,沧浪原的事,等你们醒了再议。”

第四十二章 沧浪荒原

“陛下,陛下……不要让我走,不要赶我……陛下!”

牧言真睁开眼睛,他的亵衣都被汗水浸透了,左胸上头好像压得块大石子,即使他使劲呼吸也缓解不了这种强烈的压迫感。

“别这么用力吸气,要是伤口再裂开了怎么好?”

“雨,雨瞳大人?”

青年‘嗯了一声,给他端了碗药过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

“怎么?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不,不是。”

雨瞳是永乾宫的大内官,宫中所有内侍和监人都听命于他,这人向来只在永乾宫的正殿当值,除了伺奉萧祈煜外就是处理文书和一些重要内务,是绝不会为自己端茶送水的,而他现在出现在此地,莫不是要准备撵自己出宫吧?

“雨瞳大人,你今天,为……为什么……”

“自然是陛下让我来的。”

“陛下他,他要让我回牧言家?”

雨瞳‘噗哧一笑:“阿真在胡说什么,你这么去求陛下,难道陛下的心是石头做的?”

“这么说,陛下他答应了?”

“要不然呢?”

“真的!”牧言真一下从床上半坐起来,这动作又扯得伤处一阵剧痛。

“你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如果再让它破一次你可就两处残疾了,你是当差的不是当主子,以后难不成还让陛下专门派人来伺候你?”

牧言真乖乖倒在床上,没一会儿竟然又红了眼。

雨瞳哭笑不得的为这人抹着眼泪,“你都快十九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难道以后行了冠礼还动不动就红眼睛流眼泪吗?你好歹是在陛下身边当差的人,这样让陛下颜面何在?”

“对,对不起。”

看着牧言真喝了那碗黑黢黢的药,雨瞳才说:“你这孩子也不知是什么性子,明明这么想留在宫里,为什么老做一些惹陛下不开心的事?还有牧言家,陛下是将你当作自己人才不想让你跟牧言家扯上关系。当今在朝堂上陛下处处受牧言晟掣肘,要不是宁王殿下在,陛下早被牧言家的人气到不想上朝了。”

“这些,我知道。”

“知道还处处为牧言家说话?”

“我是牧言家的人,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呢?”

牧言真还是这么冥顽不灵,雨瞳说:“陛下和雪郡主的婚期已定,现在各部都将陛下的婚事做为头等大事准备着,等雪郡主作了皇后自然会为牧言家多多美言的,到时候你人微言轻,总不会比皇后说得有用吧。”

对了,之前牧言雪来看他时也说了大婚的事,不过自己迷迷糊糊的竟然忘了。

“你,你说的对,我不过一个奴才,的确人微言轻。”

“笑话,我可不敢说你是奴才,否则单就私闯朔阳宫一条就够你死几回了,陛下又怎么可能还借机答应你?”

说起朔阳宫,牧言真忽想到那晚的苏玦和越千泷。

“雨瞳大人,那天晚上……越千泷和那个人,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

“我,在朔阳宫看到了那个偷盗犀珠的人,他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宫里?”

雨瞳目光一凛,“这件事,千万别再对其他人说,特别是对牧言家的人,对牧言雪也不能提起半句,否则,你可真会让陛下寒了心。”

“陛下,陛下想让他们两人做什么?”

“阿真,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

外头忽来一声通传,是萧祈煜下朝回来了。已经换下朝服的萧祈煜对雨瞳使了个眼色,那人知趣退下了,只留这两人在房中。这次萧祈煜安静得很,只坐在窗外喝茶。

“陛下。”

“那个叫苏玦的有点意思。”

苏玦?牧言真一皱眉,他并没听过这名字。

“再过两日,他跟越千泷就会一起去沧浪原,如果到时候你能站起来,我可以让你去告个别。”

告别?沧浪原,这人到底在说什么?

“苏玦,他是什么人?”

萧祈煜惊讶的一扭头,“他昨晚还不是要他跟你一起出宫吗?你竟然不知道他是谁?”

他说的是那个在宫中偷取犀珠的人?原来,那个青年叫苏玦?

“陛下你让他们去了沧浪原?”

“怎么,又想给他们求情了?”

沧浪原是一处被咒诅地,皇族将其圈禁起来就是为了防止他人误闯,而这些年来只有十恶不赦的重罪之人才会被丢进去受刑。虽说朝廷规定每年的胜者可免罪并予以官职,但开国以来,能从沧浪里走出来的只是寥寥。

“陛下,可是越千泷没犯什么……”

“牧言真,我留你下来不是让你对我指手画脚的,伤还没好呢就忘了疼了?你以为你没次求我我就会就范?”牧言真乖乖的闭了嘴,萧祈煜看后才缓和道:“你的那块令牌我收走了,今日牧言雪就会先入宫来熟悉礼仪和规矩,直到大婚前她都会留下大宁宫里,你们两个既是兄妹你就与她作个伴吧。”

“姐姐,她现在就要住到宫里来?陛下,这是不是于礼不合啊?”

“于礼不合?”萧祈煜冷笑一声:“你们两个在宫中最好别玩什么猫腻,否则,你跟牧言雪都不会好过。”

“是,我明白了。”

牧言雪心里只有萧祈煜,她能玩什么猫腻?

马上就是两天后,萧祈煜如他所言带着牧言真到了宫外,沧浪原就在永乾宫后三十里外的孤山中,而这天阳光稀薄,明明是盛夏却有一丝阴寒。宁王跟苏玦等人已经早早的来了,他们远远看见了萧祈煜的车马,迎接之际正看见牧言真。苏玦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他无法理解,这人为什么就是要死赖在萧祈煜身边。

萧祈煜跟宁王断续说了几句,之后就是对这两人的一些嘱咐,而牧言真一直在旁观察着萧祈煜的神色,好像在等着机会。

“给你几句话的时间。”萧祈煜说完就示意宁王一起回了车架上。

越千泷马上说:“你的伤怎么样了?我看那天你流了不少血,怎么现在就起来了?”“我听说,你们要去沧浪原,所以想来送送你们。”

“你倒是我来北域见过的第一个心热之人。”

“沧浪原里危险万分,你们一定要小心。”越千泷拍了拍胸口,“放心,我跟阿玦经历的危险多了去了,一个北域的小山林难不倒我们。”

“你千万不要大意,这片林子连鸟兽都不敢近,何况是你们两个。”

鸟兽都不敢近?那他们在面里岂不是没吃的要饿死了?

“我这里有些东西,你们两个应急的时候可以用用,还有一些干粮,足够你们吃一个月了。”

“一个月?”越千泷打开包袱就只看见一些麦饼和果子,“牧言大人,这些东西顶多就够我们吃两天吧,总共也没多少啊。”“你们每次掰一小块就可以维持一天了,千万不能多吃,要不然要撑坏的。还有,沧浪原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吃,还有任何肉眼能见到的水都可以喝,千万记清楚了!”

“那没有水喝我们不很快就渴死了?”

“我在这里不好多说,里面有一封信,你们先看看吧,我先走了,你们两个一定要小心。”

“牧言真……”苏玦难得开口:“你在萧祈煜身边,也要小心。”牧言真无奈的招招手,上了车架后依旧放不下的撩开了车帘。这人小时候就被牧言德丢进过沧浪原,若不是萧祈煜跟牧言雪花了大力气救他,他恐怕连尸骨都不剩了,所以这沧浪原的厉害他最清楚,当年进去找人的银麒侍卫跟牧言府兵大多都没能活着出来。

“这个牧言真人真不错,出来了我一定要交他这个朋友。”

苏、越两人刚刚走进林子,然而一进来他们就感觉日光弱了三分,从表面上看这只是一片普通不过的树林,没有毒瘴也没有猛兽,空气新鲜草木青葱。不过周围*静了,静得连鸟叫蝉鸣声都没有,这很不寻常。

“阿玦,我们先找个地方靠近水源的地方扎营吧。”

“你没听牧言真说吗,这里的水不可以喝,为何还要倚靠水源驻营?”

越千泷翻开包袱,里面有一本小册子,而不是一封书信。

“这小册子上面写了,可以找这种树,在这些树边驻营。”

这册子上画的树木树干是深褐色,而树皮上有一种种宛如血管一般的血红色筋络。不过上头没有写明这些树木分布的位置,在这茫茫森林里要找到也不容易。

“阿玦,你在启荒城外是不是也见过这样的林子?我听青阙说,你们就是从这样的树林进入晔刹族隐居地的,对不对?”

这人还知道晔刹族,甚至知道启荒城?看来灵犀的传讯没错,对这个女人,他要特别小心。

“无可奉告。”

“那,那块玉佩宁王还给你了吗?”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我猜……那玉佩是你很重要的人给你的,对不对?它或许能证明你的身份,或许是你的亲人所有,比如说,你的父母兄弟,你的……”苏玦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只想跟这人划清界限。“诶诶诶诶诶,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走啊,这里一个人走危险。”

苏玦置若罔闻,反倒越走越快了。

“苏玦,苏玦,等等——”

后面没了声音,终于安静不少。苏玦好奇的往后一看,哪里还有越千泷的影子。

第四十三章 首遇难题

“越千泷!”

苏玦在周围找了一圈也不见影子,难道遇到什么不测了?苏玦心中一紧,竟然有什么能在他眼下让人消失?苏玦突然想到身上的火折子,这里草木太密,要不干脆一把火烧了方能看得清楚些呢?苏玦找到了些草绒,一点火眼前的草木就烧着了。大火焚烧过后的地表是灰黑色,而奇怪的是这些植物生来无根,好像只是简单铺盖在地面上。

“玦……苏玦,是你吗?”是越千泷的声音,“阿玦……”

这人躺在泥土中,身上都是植物的灰烬,可她周身没一点伤,连刚刚的火苗也没伤到她半分。

“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刚刚眼前一黑就没意识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拽住了我的脚,还好牧言真那家伙给的东西都没丢。”果然是这些植物有问题,苏玦转念一想,问:“你看看牧言真的包袱里有没有绳子?”

“没有,要绳子干什么?”

苏玦闻言竟解下了自己的腰带,他将腰带一头系在越千泷手上,另一头绑在自己手上。

“干什么?怕我再走丢?”

“这里诡异非常,我们两个人一起比一个人的胜算大。”

苏玦以前在太华秘境做过类似的事,虽然他没了记忆,但行为处事还是一样的。

“三天前在宁王府你不是说你是你,我、是我吗?现在怎么主动要将你我合二为一了?”

“你刚刚不是说要闭嘴?为何现在仍是如此聒噪?”

聒噪?越千泷猛地将手腕一拉,差点将走在前面的苏玦一把拉到怀里。

“干什么?”

“我饿了,要坐下吃东西。”

“你在宁王府用了早膳,来的时候在马车里吃了三块点心,以时辰来看现在不可能饿。”

“这儿路难走,我走累了,不吃东西走不动。”

苏玦一瘪嘴,根本不管她,正要往前时又被扯住了,此时越千泷坐在一块大岩石上,正一圈一圈的把那腰带往胳臂上绕。

这女人真麻烦!苏玦干脆自己走过去,从包袱里掰了一块麦饼,说:“吃完就快走。”

“你跟我说说,你认识的素灵犀是什么样的人吧。”

“做什么?”

“看看你认识的素灵犀跟我认识的那个人一不一样啊。”

灵犀给他用符鸟穿过讯,让他从越千泷这里套出她师父齐衍的下落。当下的沧浪原只有他们两个人,正是好机会,如果不是因这个,苏玦也不会答应同这人一起进来。

“灵犀她人如其名,天生根骨极佳灵气斐然,而且生来良善,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女子。”

“那你知道她从小就喜欢你了?”

苏玦神情一凛,低喝道:“她身份高贵,岂会跟我有这等心思,你再胡说休怪我无礼。”

“她之前为了帮你找女娲魂石连命也不要,而且还千里迢迢的去丰都城找你,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女娲魂石?丰都城?

“我说过,过去的事跟我再没关系,就算我们曾经相识也是一样,你无需再拿灵犀作幌子引导于我。”

“好啊,那你就跟我说说你现在的事呗,比如说,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为什么之前的那些伤口会在夜里愈合?还有你为什么会来宫中偷犀珠?是不是灵犀让你来拿的?”

“无可奉告。”

猜到这人是这回答的越千泷说:“不如这样,我们来交换,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也回答你一个问题,怎么样?”

“我对你没兴趣。”

“那每次我回答你两个,你回答我一个总可以了吧?”

算了,不如现在就为灵犀套出这消息,省得日后费心,想着苏玦应了声:“我不用占你这等便宜,你问吧,能说的我自然会说。”

“那你来蜃天城之前住在什么地方?”

“在启荒城。”

启荒城,对上了,他果然是被晔刹族的人救了去。

“你说自己师从太华山,那你师父是何人?在太华山学艺多久了?”

“我师父就是太华的执剑长老齐衍,他可厉害了,不过我在太华山还没呆够一年,到现在连御剑都没学会呢,倒是你天赋异禀早就学会了。”

御剑术,这术法苏玦听说过,可自己从未修习。

“你的伤口怎么会自己愈合呢?你之前筋脉尽断的事还记得吗?”

“我生来就是如此,至于你说的筋脉尽断一事我不知道,”苏玦看了看这人,犹豫了会儿就说道:“我曾经听过齐衍的大名,他以剑术冠绝天下,传闻他数十年来从无败绩,你既然是他弟子,可能带我前去拜见?”

“当然了!你以前也是他的弟子,我们是师兄妹呀,你要回去见师傅当然可以了。”

“他此时可在太华?”

“从却玉城回来我就没见过师父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不过师父他这么多年都在照世尊,现在应该也是去找世尊了吧。”

“世尊?那这个世尊在何处?”

“诶,我刚刚回答了你这么多问题,你先回答我,你这次为什么去永乾宫偷犀珠?”

“我家中有亲人患病,犀珠能减轻他的病痛。”

亲人患病?难道他说的是刚刚苏醒的苏烨楼?介于苏玦之前的反应,她也不好直接说出那人的名字,只问:“你在世上还有几个亲人?”

“一人。”

“那,他是你什么人啊?父亲?母亲?还是兄弟姐妹?”

“你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可不知道世尊大人在哪里,他失踪的时候我还没人间呢,不过在逐日祭坛的时候我跟师父提到了太华秘境,回山中师父就不见了,我想他应该是去太华秘境了。”

太华秘境?这地方可以让灵犀去试试,只是不知道晔刹的符鸟能不能飞出这沧浪原。

“该你了,你说的亲人到底是谁?”

“这个,我不能说。”

苏玦还是一样,一牵扯到烨楼就三缄其口。

“那他患的是什么病?”

“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我们现在一起在宁王手当差也算是战友了,你先告诉我他的病症,如果我以后立了功也可好在宁王面前为你讨要犀珠啊。”

“那是我的事,我自己可以应对,不用你多管。”

越千泷瘪瘪嘴,“那你的身体呢?你之后是不是还要回到启荒城去?还有灵犀,她会不会来这里接应你?”

“走吧。”

“我腿痛。”

“你耽误的时间够多了。”

“我……”想继续聊天的越千泷只好瞎编:“我来月事了,今天是头一天,我身体不舒服。”

“快起来。”

“我真的浑身无力。”

一眼就看穿这人谎言的苏玦无能为力,只好说:“我背你走。”

“好啊好啊!”还不及苏玦弯腰越千泷就自发跳了上去,苏玦没反应过来,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去。

“你怎么如此不知自重?”

“自重?”越千泷装傻道:“什么自重?你的意思是,嫌我太重了?”

罢了,跟这女人多说无益。

下雪了?越千泷伸出手,怎么刚刚还风和日丽就下雪了?而且现在还没入秋啊。这怪异的场景让她想起了志掩山,天象有异,必有妖魔。

“附近有妖兽。”

“我看到了。”苏玦的双眼盯在草丛的某处,那里有一双泛着浅绿色光泽的眼睛,而现在风雪漫天,眨眼间葱绿的草木就变成了毫无生气的银白。

“我们已经被包围了吧。”

“嗯。”

越千泷笑说:“我在焚音谷遇到过雪狼,只是不知道这里的狼个头怎么样。”

这些皮毛灰白的畜生终于露出了真容,她本以为焚音谷的雪狼已经够壮硕了,可这里的狼群比它们还有大上一倍,而且它们的利爪长锐,甚至比猛虎还要长出几分。越千泷缓缓松开手,下来时她已经跟苏玦靠背而立。

“你以前跟我说过不要妄用那弓箭,看来现在是时候了。”

“弓箭?”

涅穹箭和逐日弓已经融于越千泷血脉,现在她心念一动手中便拿上了这两件兵器,苏玦身后有寒冰和烈火两道气息袭来,倏忽间,这漫天大雪竟然停止了。凝神间,身边十来头恶狼已经齐齐扑来。

“终于有动静了。”女子看着波涛迭起的魇池,眼中闪过一丝抑不住的兴奋,“果然,她还是忍不住,只要逐日弓和涅穹箭在她体内,她就跟我族脱不开干系。”

“师父,这就是你放任阿玦去蜃天城的原因?你早机知道越千泷也在那里?”

“非也,去蜃天城是苏玦自己的决定。我早就说过了,一入魇池就存在太多变数,苏玦现在的心性已不同于从前,他绝不会因为一个苏烨楼就对我们言听计从,对他,我们也只能是半听半就,可谁成想到,他跟这个越千泷倒有说不出的因缘。”

“留他在外或许会多生事端,师父,要不要现在将他带回来?”

“你以为自己有能力带他回来吗?”

“徒儿无能。”

“你牵制不了苏玦,也对付不了越千泷,这样想来的确无能。不过事到如今我已想明白了,既然我们无力牵制,就让他们二人互相牵制的好。”

“互相牵制?”

“现在的苏玦除了苏烨楼不会再信何人,可好在这个越千泷似乎仍旧对苏玦全心托付,灵犀,你既然是她的旧友,自然要对此事多加引导。她天生就是我晔刹的兵器,虽然遗落多年已经忘了自己的来处可依旧只能为我晔刹那所用。灵犀,这一世好不容易将其寻到了,你可要好好养护,莫要因私情让她折得太早。”

“弟子明白。”

“你即刻去蜃天城找机会接应,此次定要让他二人在北域站稳根基。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心里清楚。”

浸烛让她去帮苏玦他们取得宁王和萧祈煜的信任?

“记住了,不要在越千泷面前现身。”

“弟子一定铭记。”

第四十四章 二者同源

想不到这东西的威力这么大,越千泷看着身边干瘪的尸身,这箭好像可以在入骨刹那吸尽周身血气,眨眼间这十来头妖兽就变成了光剩下皮毛的枯骨。不过她当下头晕脑胀,收箭之际也虚弱的跪倒在地。

“这是何物?”

“别碰它!”越千泷立马将兵刃一收,说:“小心伤着你。”

“这东西融入了你体内?”

“是,是的。”

看她煞白的脸色,苏玦方说:“它不会伤了我,倒是你根本没有能力驾驭它们,勉强使用只会自损。”

这是晔刹族的东西,她怎么可能驾驭得了?不过既然苏玦已经忘了逐日祭坛的事,她也没必要再提起。

“走吧,这里不安全。”越千泷刚起身却使不上力,将要摔下之际苏玦正扶了她一把。

他搭上这人的脉搏,道:“你受了内伤,看来是被反噬了。”

“我知道,但是我也没想到用这东西会这么吃力。”

“你是第一次用?”

“嗯。”

“先坐下,”苏玦将人按在岩石边,“疗完伤再走。”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而且你我都不清楚这弓箭的来路气性,如果你也被反噬了怎么办?”

“安静。”苏玦一语毕后已经将真气推入她体内,越千泷闭上眼睛,只好欣然领受。

果然,这人用的不是太华疗伤之法,他的真气一入血脉越千泷就觉得周身温暖无比,刚才的失力感少了许多,她体内气血涌动,竟然跟苏玦体内的真元产生了共鸣。难道,是因为他们以前都修习过太华灵脉吗?片刻过后越千泷恢复不少。

“谢谢。”

“你是谁?”

“啊?”

此时苏玦目光炯炯,又重复道:“你到底是谁?跟晔刹族是什么关系?”

“怎,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越千泷体内有魇池的气息,苏玦惶惶感到,也许,他们两个是同出一源,否则他们的真元不会如此共通共融。

“你可听过魇池?”

“魇池?”越千泷困惑道:“那是什么地方?是一个池子?我只在太华见过非鱼池。”

“你明明是出自那里,却说不知道?你到底是装傻,还是完全不记得了?”

“我是出自魇池?不对不对,我明明是被囚禁在女娲神境,当时是你还有灵犀救我出来的,这点还有好多人可以作证,至于你说的那个魇池,我从没听说过。”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出生于那里,这一点绝不会错。”

出生在那里?对了,自己被困在女娲神境时就是现在的模样,但越千泷对自己的父母身世都一无所知。

“这些年来我对自己的来历身世都一无所知,阿玦你怎么这么确定?”

“因为我也是生于那里。”

“你,你?”越千泷一下没了头绪,“那魇池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晔刹族的圣地,其中蕴含着巫族的混沌之力,可以吞噬灵魄,也可以创造生灵。”

“你是说,我和你,都是在魇池中被创造出来的?”

“我还没想清楚。”

“这不可能,如果你生于魇池那么烨楼呢?难道他也是在那里出生的吗?”

“你认识我兄长?”

“我……”既然说漏了也无需再隐瞒,越千泷干脆将他们寻找女娲魂石和月灵草的相关经历都说了一遍,“我从来没见过烨楼,但上次你出现却玉城的时候我得知烨楼已经苏醒,也就是已经死而复生了,这说明我们没错。你之前说过十二年前烨楼跟你被人追杀,烨楼是因此才昏睡的,后来你们两个是被灵犀所救才跟她一起回了晔刹族。既然是这样,你怎么可能是出自于魇池?”

苏玦脑中混沌一片,可越千泷说的跟苏烨楼回忆的不相上下,难道,自己跟她曾经真的亲密如此?他真的会将这么多与烨楼相关的事吐露于她吗?

“你当时在却玉城被师父齐衍所伤,就算我带你回了太华山师叔也束手无策,当时灵犀说过,只有她师父可以医治你,她让我千万要将你送回却玉城好跟她回去。”

灵犀的师父,是大宗祭浸烛。

“我想一定是灵犀她们想办法医好了你,而这办法就跟魇池有关,对不对?”

“我不知道。”

“苏玦,你曾经说过这十二年来是因为烨楼才被晔刹族所控制,在太华山的时候你说过一定要想办法摆脱晔刹的。你这次来蜃天城同样是被晔刹所驱使,你还是因为烨楼才不得不听命于他们,对不对?”

“不是。”

“怎么不是?不如我们一起离开北域,先到启荒城去把烨楼救出来,这样你就不用受制于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了。”

“不必了,等拿到犀珠,我自然会带他离开晔刹。”

“什,什么?就没人拦你吗?”

苏玦抬头,正视着这人道:“我没有受制于人,晔刹跟灵犀也不像你说的,他们于我有恩,这些我会铭记一生。”

“这,这不可能,在逐日祭坛的时候灵犀明明想强带我回去,是因为……”

“你跟晔刹有什么牵扯我无心探寻,至于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用心我也不想知道,我留在蜃天城是因为我有要做之事,跟晔刹还有灵犀无关。”

难道她跟青阙的猜测都错了?难道,她对苏玦的熟悉感是因为他们两个同出于魇池?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以前从没见苏玦提起过?这事情有蹊跷,晔刹的人一定在其中动了手脚。

“以前的事,不要再担了。”

“那你能不能带我去见一见那个魇池?既然你说我生自那里,我好歹也该去看看自己的出生地吧。”

“你若想去,自己想法子去便可,与我何干。”苏玦作势要起来,可半程中又坐回去了。

“怎么了?”

“腿动不了。”

“动不了?”越千泷也试着起身,果然,腿好像被泥土吸住了。

“快把鞋脱了!”

越千泷闻言赶紧脱靴,可这靴子也是一样,怎么扯都扯不下来,急迫中苏玦干脆划开了这人的靴子,可掀袜子他才见越千泷的腿部已跟这泥土变为了同种颜色。

“怎么回事?你快看看你的!”

苏玦情况跟她一模一样,这泥色都已经蔓延到膝盖了。

“刚才是我们大意了。”

“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们都变成泥吗?”

“看来像是如此。”

“不可能不可能,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的。”越千泷说着使命挣扎起来,可不管她怎么卖力那双腿还是纹丝不动。

“快看看牧言真的册子里有没有提到。”

“哦,对了对了!”越千泷赶紧翻找起身边的包袱,看了数页就惊呼道:“有有有,你看这里提到了。”

“需要水?”牧言真上面记着要用水洗清泥垢。

“可是这里那儿来的水?”

苏玦一看身边的积雪,马上用手围拢了,说:“把这些雪都积起来埋住双腿,快!”

还好之前这雪下得大,不到一会儿两人就把膝盖以下都埋住了。不过这雪花一颗颗浑圆饱满,没有半分融化的样子。苏玦立马脱下外套将双腿围了几圈,后又将衣服紧抱在怀里,越千泷依样画葫芦,不过多时果然见衣服上有水渍蔓开,是雪开始融化了。

“你很冷?”

虽然双唇已经被冻得发紫,越千泷还是使劲摇头。

“靠过来。”

“不,不用了。”

苏玦将上半身往左挪了挪,碰到越千泷的手后就将她半拉在了怀中。

女子好奇的看了这人一眼,说:“你的手,怎么这么暖?”

“你没有内力?”

“我在太华山学艺这么久,的确没学会怎么调用内力。”

“你真是齐衍的徒弟?”

越千泷使坏的吐了吐舌头,“在师父的三个徒弟里就属苏师兄你有点剑圣的影子,当时我们一起去试定灵石,师兄你的灵光就好像一片星河呢,可我把手放上去那石头连亮也没亮一下。师兄你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可师父收下我想必是万分后悔吧。”

定灵石?灵光?这人又在胡说了。

“而且我的坐忘心法也是师兄你教的,那时候师父每天把我们吊在三省崖下,如果不是师兄你我早就摔死冻死了吧。”

“不要再叫我师兄,我不是太华弟子。”

“那我叫你什么?”

“苏玦即可。”

“我记得灵犀一直叫你阿玦,要不我也像灵犀这样叫你吧。”

男子神色闪过一丝不自在,“随你。”

以前越千泷叫过他小玦,这人听后偏让她叫师兄,现在越千泷叫师兄,这人又让她叫苏玦了。兜兜转转近一年,他们竟然又回到了原处,不过越千泷一点也不泄气,反而觉得挺有意思。不就是从头来过吗?不知这一次,她跟苏玦会是什么模样。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有点困了。”

“这些雪水要一会儿才能化开,你小睡即可。”

越千泷放心的靠在这人肩头,而后闭上了眼睛。苏玦的身体真暖,就像是秋日的晨阳一般。越千泷在梦中笑开了花,这淡淡的笑声让苏玦好奇的低了头,出神中他冷峻的嘴角竟然也勾出了些许弧度。

“越千泷,越千泷?”

看来她真的睡熟了,苏玦张开手掌,瞬时他掌心出现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符鸟,把它拿在嘴边低语几声后就任其飞走了。苏玦不知道灵犀为何为要探听太华山的事,也不清楚她跟越千泷等人的关系,苏玦只想着左右他就要离开不日城了,作为故友同门,他还能帮上素灵犀一两次也是好的。

第四十五章 执教弟子

越千泷醒来时双腿已经褪去泥色,不过两脚都被冻得红紫,一戳脚面都没知觉了,反观苏玦什么事也没有。

“入夜了,晚上不好走,今天我们就在这里扎营。”

这一时积雪尽化,苏玦正在一旁收集柴草,他用树枝简要的搭了个棚子,并在地上跟支架上都铺满了狼皮。因为血肉尽数褪去,这些皮毛没有一点腥味,坐在上面又滑又软,简直比貂皮还实在。

“真是傻了,我们刚刚就应该用这些来裹脚的。”

“这些死物不一定安全,如果不是因为在夜中实在严寒难保性命,我断不会用这些来取暖。”

“这里有水有吃的有住的,我倒觉得不比宁王府差。”

“不比宁王府差?”

“你在宁王府都不让我进门,现在你至少能跟我坐在一起也愿意跟我说说话了,就这点沧浪原也比宁王府的冷台阶好吧。”

在宁王府的时候越千泷日日等在门外,可苏玦一次也没开过房门,他本以为这人会知难而退,可没想到越千泷在门口台阶上坐了好几夜。

“你喝点水吧,牧言真给我们准备了些,明天一早我们再去找水源。”

苏玦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就这点水至多够他们再撑两天,如果找不到那可取水的树木,他们恐怕真会陷入绝境。

“你先睡吧,我来守夜。”

“让我守上半夜吧,你这一天也没休息,到下半夜我再叫你。”

苏玦没拒绝,将身子缩进棚子后闭上了眼睛。越千泷坐在他前头,不时用树枝拨弄着篝火,神情惬意极了,不知道琰儿在太华山怎样样,是不是还记得她这个不称职的娘亲。

北域,太华山。

再见到宁辰是在玉虚林外,那人背光而立,手中是一根半枯的竹枝。赵轻衣正想开口,可抬步就看到了那人蒙在眼上的白绢,赵轻衣晃了晃双手,那人明明面向自己,可依旧纹丝不动。

“在那边的是梓兮吗?”

“不,大师兄,是我。”

“是,轻衣?”

“师兄,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青年抚上那如雪的白绢,淡言:“没什么。”

“是在山下受的伤?”

“嗯。”

“是因为青阙师弟?”

“不是,都怪我自己学艺未精,跟青阙无关。”

孟青阙中毒后这人急忙下了山,之后就一直不见踪影,每每自己问起梓兮都言辞闪烁,看来宁辰是用一双眼睛保了孟青阙平安,而梓兮跟师父重谨应该早就知道了。

“大师兄这段时间一直在这里吗?”

“算是吧。”

赵轻衣上前几步,想撩开这人眼上的白绢,“我的医术也不错,让我看看伤口吧。”

“不必了。”

“怎么,大师兄能信梓兮就不信我了吗?”

想来也罢,正巧可以断了赵轻衣的心思,宁辰扯下绢帛,索性睁开了眼睛。

除了暗红的血痂,这两只枯槁的眼眶中空无一物。这人的两只眼球竟然被生生剜了去,赵轻衣双眉微皱,一向如水的眼中也多了些愤恨。

“师父说,这伤如何了?”

“重谨师叔已经尽全力,不过一双眼睛而已,没了也罢。”

“大师兄对青阙当真庇护,怕连亲身骨肉也不过如此吧。”

宁辰将白绢又戴上了,他扶着身边的翠竹走了几步,看步子他已经大体适应了失明的生活。

“轻衣在门中多久了?”

赵轻衣言道:“二十一年。”

“青阙自两岁上山,在门中也有十九年了,他也是你的师弟,还望轻衣往后对他多多担待。”

“师兄这番交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你难道打算一辈子藏在这里?”

若可以他又如何想藏?可自苏醒后宁辰就不时听到易潋音的声音,甚至看到她的身影,每每想起他就神情恍惚、人神不辨,宁辰清楚,是钻进自己体内的那条银蛇在起作用。易潋音是织幻师,而他或许早就中了那人的幻术。如今只有将自己封闭起来,他才会放心。

“轻衣,你为何在此?”

厉染由竹林深处走来,赵轻衣赶紧行礼拜道:“见过厉师伯。”

“弟子见过师父。”

“你且回去,往后无事不可来玉虚林。”

厉染这是在对她下禁令,赵轻衣瞥了宁辰一眼,只好返回了远处的枢居。

“宁辰,你可想好了?”

“弟子已经决定,请师父这就动手吧。”

宁辰求厉染废了他的武功修为,这人已经在太华修习二十来年,门中每每比试才可拔得头筹,品性、修为全都无可挑剔。暮昭明之所以将宁辰收作入室弟子,就是在为他以后的掌门之位铺路,可没想到天意难料。

“你现在并非我门下弟子,而是由掌门栽培,若要废你修为,需得掌门同意。”

“那就请师父代为转达。”

“掌门方才已经言明,此法不可。”

“师父,”宁辰当即跪下,拜道:“弟子深知已中妖术神智迷离,若掌门不允弟子大可自绝筋脉以断后患。”

“重谨已经言明,你之神智清晰并无异样。”

“可是师父……”

“不过一双眼睛,你怎可因此就妄自菲薄,白费了我跟掌门这些年来的苦心。”

“弟子恳请师父封住弟子筋脉。”

“顽固不化。”

宁辰听完就磕起头来,一下一下磕在还未长出的小竹笋上,光洁的额头不一会儿就鲜血淋漓。

“我答应你,暂且封住你筋脉。”

“弟子还有一愿。”

“说。”

执教大弟子突然换成了赵轻衣,这消息在晨课后就在太华传开了,人们本以为是谣言,可紫宸殿上厉染亲自宣布,还给大家看了盖有掌门印信的帛书。赵轻衣终于明白那人昨日的话,这决定他早就想好了。

“宁辰犯什么错了?为什么突然把他换下来?”孟青阙守在执明堂前,继续质问道:“轻衣师姐,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不争不抢的人,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掌门的决定,我如何得知?”

“你怎么不知道?论武功你还在我之下,医药之理也不一定比得过梓兮,掌门是中什么邪了竟然把你换成执教大弟子?你说不知道明明就是有鬼!”

“这么说,师弟你觉得这位子该是自己的了?”

孟青阙一下就怒了,“赵轻衣你别挑我话头,谁不知道执教大弟子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任的掌门啊?我的意思是你在宁辰背后捣鬼,你一定为掌门之位陷害他了对不对?”

简直不可理喻,赵轻衣正要推开这人就感觉到一道剑气,她立时一闪,扭头就看见孟青阙手中的凛凛剑光。

“你要跟我动手?”

“这位子是宁辰的,你没资格坐!”

赵轻衣笑说:“青阙师弟,你不是一直恨他在试剑大会上害了你吗?怎么这时候倒帮他鸣起不平来了?”

“这是我跟他的事,可要是他被别人从执教大弟子的位子拉下来我孟青阙就是看不过,你别跟我废话了,现在动手吧,你要是赢了我我就服你,从此之后对你行礼参拜绝没多话。”

在太华的平辈弟子中,只有宁辰跟孟青阙练到了化气为剑的境界,而且赵轻衣从小主修金石丹药,如果跟这人动手她根本毫无胜算。

“青阙,你现在跟我私斗就是犯了门规。”

“我犯的门规多了,也不差这一条。”

孟青阙刚要御气就感觉一道强劲的掌风袭来,回神之际他已经被扇了好几巴掌。

“孽徒,你怎可如此目无纲纪!”厉染现身于门侧,他扫了赵轻衣一眼,低吼说:“如此冒犯执教弟子,还不跪下?”

“师父……”

厉染再挥衣袖,孟青阙已经被强按着跪在两人面前。

“认错。”

“我没错。”

“孟青阙!”

青年仍是一脸倔强,“除非师父让我见到宁辰,我要当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在就去三省崖思过。”

“我凭什么思过?我过在哪里了?门中突然有这么大的变故难道不应该有个说法吗?为什么到现在宁辰一直不见踪影?这其中没有古怪又还能有什么?”

“若在三省崖想明白了,为师让你去见宁辰。”

孟青阙当庭一拜,横了赵轻衣一眼就自发往三省崖去了。

秋日的三省崖不如冬天苦寒,可崖口山风依旧,端坐崖顶的孟青阙一脸怒容,正双手抱胸直直平视着前方。晚上厉染让修庭来送过馒头,可如数被他丢到了崖下。

“嗯?”孟青阙看着身边的馒头,怎么又回来了?一共三个,一个不少,“连你们也欺负我,连你们也觉得我活该对不对?”他一发力又将其远远投掷了出去,可两盏茶后它们又回来了。

“什么意思?是谁,给我出来!赵轻衣吗?你以为我会领你的情?”孟青阙一回头,看到的却是那青衣女子,“灵犀?你怎么来了?”

“为什么把馒头扔了?准备把自己饿死?”

“这是你捡回来的?那我吃,我马上就把它吃完!”孟青阙捡起那三人沾了好几层灰的馒头,三两口就塞到了嘴里,没一会就被噎得面红耳赤,“咳咳咳咳咳……咳咳……”

素灵犀把随身的小水囊甩了过去,说:“快喝吧。”

‘咕咚咕咚把这半囊水都灌完了孟青阙才顺过气来,嘴边还黏了好一圈沙土。

“灵犀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听说一些事。”

“哦?”孟青阙好奇道:“是跟阿玦有关的?”

第四十六章 萧止灵梦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那么在乎那个宁辰。”

“我大师兄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你们太华突然换了执教大弟子,这是有些奇怪,不过我听阿玦说你跟太华的大师兄一向不和,你这次因为他被关禁闭更让我奇怪。”

孟青阙叹了口气,“我也不是在乎他,但他要让也得让给我啊,而且宁辰不是缩头乌龟,就算他做错了事也一定会站在众弟子面前亲自说明的。赵轻衣跟师父一定有事瞒着我,为什么我从却玉城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宁辰被囚禁了。”

“囚禁?”

“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他的确被你的师父和掌门囚禁了起来。”

“那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素灵犀拿过水囊,开口道:“太、华、秘、境。”

“太华秘境?可那是门中禁地!而且掌门那么器重宁辰,怎么可能把他关在那种地方?”

“正因为是禁地,才绝没有被找到的可能,你们太华弟子不是不能靠近那地方吗?”

“我曾经跟阿玦他们一起进去过,当时为了救人我们也没办法,只能违反门规。”

“那你愿意再去一次吗?”

孟青阙抬头,疑惑的看着青衣女子。

“孟青阙,你不是想去找他吗?你不是宁愿忤逆你师父也要见宁辰吗?怎么,现在有机会你倒不敢了?”

“我是想去,可太华秘境我打不开啊。”

“谁说让你打开了?你的师父和师叔不是会吗?”

“灵犀,”孟青阙露出了几分古怪的神情,问:“你怎么会对我大师兄和师叔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你这段时间都在太华山?”

“是。”

“你为什么呆在这里?”

“不想去就罢了,此事本来跟我没关系。”

“去去去去去,”见青衣女子起身,孟青阙立马喊道:“我愿意去太华秘境!只是你突然对我的事这么上心,我觉得……有些受宠若惊,我还以为,灵犀你只关心阿玦的事呢。”

“好了,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找你。”

素灵犀朝崖下一跃,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人的修为精进了不少,言语倒不如之前多了,自从却玉城之后素灵犀就像变了一个人。孟青阙失落的看着远方的山景,都是他害了灵犀,是因为他,那人才会变成这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不过,灵犀这次在太华山留这么久,难道是为了自己?她如此在意宁辰的事,会不会也是为了给自己解围?

“爹……爹爹,爹爹你快醒来,琰儿想跟你玩,爹爹爹爹……”

有两只小手在不断拉他的耳朵,苏玦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张粉嘟嘟的小脸,那孩子也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小嘴一张一合的,那哈喇子都要流到自己脸上了。苏玦想坐起来,可这孩子就趴在他胸前,贸然动作恐会伤了他。

“爹爹……”婴孩肉嘟嘟的小脸都笑成了一个面团子,他抖了抖身体,直接扑上去圈住了苏玦的脖子,“爹爹快来跟琰儿玩,琰儿要骑牛牛,笨牛快走快走。”

琰儿?越千泷的孩子好像就叫琰儿。

“琰儿你干什么?还不快起来?爹爹累了要休息,快下来喝奶了。”

缠在自己脖间的小家伙被抱开了,苏玦好奇的看着这女人,她正拉开衣襟,毫无顾忌的给娃娃喂着奶水。

“越千泷?”

“你这小狼崽,这么使劲干嘛?你把娘都咬疼了,我就知道你这小崽子只跟爹亲。”

苏玦缓缓直起身来,这房间的布置有些熟悉,连这孩子的眼神也是。

“师兄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我这就把这小家伙抱出去了。”

“这,是哪里?”

“师兄你怎么了?”女子抱着婴孩灿然一笑,说:“这是黄泉村啊,师兄你不记得了?从奈何桥下掉下来后我们就一直在这里。”

“黄泉村?我们不是在沧浪原吗?”

“沧浪原?师兄你是不是最近太累都忙晕乎了?黄泉村与世隔绝,哪会有什么沧浪原?”

难道又是幻境?他是不是又中了什么邪术?如果眼前的人不是越千泷,那真的越千泷在哪?

“苏兄,千泷,晚饭做好了,快出来吃饭吧。”

“是萧止在叫我们了,我带着琰儿先过去,师兄你整理好了再来吧。”

萧止?这又是什么人?苏玦小心躲在暗处,他看着院中三人深思起来。越千泷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整理着碗筷。她身边的男子穿着普通布衣,不过他脸上戴着面具,根本看不出容貌。

“师兄,你好了吗?饭菜都凉了。”

且看他们耍什么花样,苏玦走出门去,袖中已经藏好了匕首。

“昨天琰儿闹腾一夜,非要阿玦你抱着在廊中晃悠才肯消停,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腰酸背痛?我那里正有些草药,等会儿给你拿来敷敷,想必是有用的。”

“谢谢。”

“阿玦现在是当父亲的人,跟以往大不一样了。只是我很好奇,以前和现在,阿玦到底更喜欢哪一个?”这人虽带着面具,可他双眼清亮,这种眼神里不见一丝轻松,反而像有无穷诘问和隐忧,“或许黄泉村更适合阿玦呢?这里没有那些干扰于你的人事,也可让大家将彼此看得更清。”

“你想说什么?这不是你要说的话,你要告诉我什么?”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也有一个像阿玦这般的亲人也好了。”

萧止的话前后毫无关联,到底是什么意思?

“先吃饭吧,等会儿琰而该睡着了。”

“对啊对啊,师兄昨天辛苦了,你多吃点。”

越千泷跟萧止两个人接连往他碗里布菜,这场景让苏玦很不适应,在不日城他多是独自吃饭,即便跟兄长一起也不会有太多语言,可现在越千泷一直叽叽喳喳的,他也没觉得有多聒噪。

“糟了,琰儿的尿片湿了,这个小家伙,就会尿我身上从来不欺负师兄。”

“千泷你等等,我去准备换洗的东西。”

两人又在苏玦眼前忙开了,难道,这就是自己之前过的日子吗?不可能,即便有也是过去了,在他的世界中只能有烨楼,他也只有精力保住烨楼。

“阿玦,阿玦……醒醒,已经天亮很久了。”

“阿玦——”

阳光很刺眼,苏玦看着眼前的女子,脸上露出一丝困惑。

“你没有叫醒我?”

“我看你太累就让你多睡会儿咯。”

刚才的竟然是梦?可他从来不做梦,怎么会这样?

“晚上有发生什么怪事吗?”

“怪事?没有,晚上安静得很,并不像牧言真说的那么夸张。”

“那我睡了多久?”

“多久?”越千泷眨眼一想,“不知道,这里没东西指明时间,不过看日头至少已经天亮一个多时辰了。”

“萧止是谁?”

被越千泷咬下一半的麦饼掉落在地,“你记起来了?”

“记起来什么?”

“萧止啊,”越千泷欣喜道:“我们两个当时从乌有殿外的奈何桥下掉了下去,是萧止救了我们,也是萧止帮我生下了琰儿,之后我们四人在黄泉村生活了大半载,师兄你都记起来了对不对?”

“没有,我刚刚像作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叫萧止的人,但他在梦中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好像,。”

“什……什么,梦?”

“走吧,我们去找可以喝的水。”

越千泷拿好包袱,一路小跑的跟着苏玦,说:“你能在梦里看到就好了,你以后一定会都想起来的,琰儿、青阙、师父还有我们经历的所有事,你一定能变回以前的那个苏玦。“

“别说了。”

“你的梦里有没有我?难道你只看到了萧止一个人?”越千泷拍了拍额头,自语道:“这不可能啊,萧止一直戴着面具,而且在黄泉村的时候你没跟萧止单独呆多久吧,阿玦你在梦中也一定看到了我跟琰儿对不对?我们在干什么?琰儿是不是一直缠着你不放?”

“我让你别说了!”苏玦一把掀开这人,看着绊倒在地的越千泷,他认真道:“不过是个梦,是以前不存在以后也不会出现的东西,我问萧止是觉得好奇,既然我只问这一人,你也只需回答一人就好。至于你跟你的孩子,还有那些师兄弟们是怎样的我不想知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不用再提醒我过去的事,过去就的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你这样死缠烂打只会让人厌恶。”

越千泷乖乖捂住了嘴巴,小声道:“我实在没忍住,以后不会了,这肯定是最后一次了。”

苏玦转身,又拉了拉系在两人腕子上的腰带。

“你为什么单单托梦给他?”

“他现在身处险境,身为故友难道不该提醒吗?”

站在转镜台上的罗喉抱住了手中银枪,从幽冥的时间来看,苏玦等人已经离开三十余年了,而这些年中他阴差阳错,竟然在枉断城中遇上了跟他们有旧的萧止。

“你如今魂力微弱,即便托梦也说不出什么,晔刹的事错综难解,即便你在转镜台上看到了真解也不可能梦中告知于他,苏玦他是看不明白的。”

“明不明白有什么要紧?既然是朋友,我就该尽朋友的一分情谊,至于他能领受多少,且看天意成全吧。”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再回去修养三十来年好给苏玦托梦吗?”

“再过三十年……”萧止苦笑一声:“也不知那时候我还记不记得他。”

“听说你在黄泉村等了四千余年,最后连在谁都不记得了吗?”

“黄泉村中的四千多载在人间也不过十来年而已,我等的人一定还没到幽冥。”

真是固执,不过萧止是在黄泉村中守得最久的人了,这一点让他想起了逝去的黄泉,当时那人的名字就是依这地名取的。

“萧止,你真像我的一个故人。可惜生死簿不在我手里,要不我一定给你查查,你要等的到底是谁。”

“能在枉断城跟你结识已是我如今之大幸了,其他的,萧止不敢多想。”

罗喉怅然一笑,言说:“你就放心吧,苏玦跟越千泷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晔刹族没这么容易得逞的。”

第四十七章 如此相处

已经过去十天,自己留的水跟干粮早该吃完了,也不知道他们在沧浪原怎么样。

“阿真你看这张怎么样?裙裾是不是太长了些?”身边女子穿着水红色的衣裳,正拿着两张图纸痴笑着,“阿真……阿真?”

“什,什么?”

“我是来找你帮忙挑礼服的,你发什么呆?这里这么多图纸,快帮我挑挑。”

“哦,”牧言真收回神思,仔细看了一轮便从那一摞中抽出了三张,“不如就在这几件之中挑吧,款式、颜色跟陛下选定的更相称。”

“你看到陛下挑选的了?”

“我……”牧言真忙辩解说:“是雨瞳大人告诉我的,图样,他已经拿到织造局定制了。”

“陛下的已经做了,那我的也要加紧赶制才行,就这件吧!”牧言雪拿起右侧的一张图纸,欢喜道:“这件上面缀了鲛人珠,据说在夜里也能看见熠熠辉光呢,不如就要这件吧。”

鲛人珠?他倒是没注意这细节。

“可是姐姐,鲛人珠,不都是眼泪吗?这样,是不是不太喜庆?”

“有什么关系,就算是眼泪也是高兴的眼泪啊,八月——”

牧言雪叫来伺候的宫女,吩咐马上将图纸送呈萧祈煜审阅。

“陛下今日让人送了些首饰过来,你也帮我看看吧,我对这些女人用的东西一向不明白。”

萧祈煜送了满满三妆盒,这些都是宫中珍品,有不少是前朝后妃用过的。牧言雪在武家长大,从小又多喜男装,这一时换上珠翠钗玉当真好看,果然衬得容颜如雪。

牧言真趴在妆台上,竟看得有些呆了,“雪姐姐,你真美。”

女子双颊飞红,难得的娇羞道:“你这小子也学会哄骗人了?”

“我说的是实话。”

牧言雪将钗饰从发间取了下来,“这些东西好看是好看,可就是太重了,才戴一会儿就压得我脖子疼,怎么比戴着战盔还难过?”

“光是几根簪钗就不想戴了,那这宫中的衣物礼数都是层层叠叠的,姐姐你以后是一国之母,得要习惯才行。”“我才不是那些被养在笼子里舔羽毛的银雀鸟,就算成婚了我也可以回到霜城,去为陛下守卫边疆为陛下上阵杀敌啊。”

“姐姐——”

“既然为后就要保家卫国,难不成皇后只是穿着华服撑场面的?”

牧言真‘噗嗤一笑,这个牧言雪啊,从小就是不服输不低头的性子,他人说做不得的她偏要去做,也就是在萧祈煜面前才会收敛些。不过牧言雪如今拜有将位,如果在大婚后执意要回霜城,萧祈煜难免认为她是留恋兵权,霜城是边关重地,城中还有十五万守军呢。而且按着萧祈煜的想法,他必然是要借大婚之时收回霜城兵权的。

“既然大婚,陛下肯定是不舍姐姐离开的,姐姐既然从小喜欢陛下,何不在宫中多陪陪他呢,这样也免了陛下夜中寂寞。”

“说得也对,哥哥总说长夜漫漫难以消磨,可不能让陛下有这样的苦楚。对了对了,阿真可还记得苏玦?”

“苏玦?姐姐怎么知道他的?”

“他不是在宫中绑了你要挟姬灏吗?竟然敢伤我牧言家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如果不是看他有些本事,我一定让人把他千刀万剐!”

牧言雪从小爱恨分明,赏罚立见,对她有恩的必当竭力报答,跟牧言家有过节的也绝不放过。往后入了宫,她必然跟姬灏势同水火。

“不过现在他被宁王攥在手里,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让他来我牧言军中。”

看来,她还不知道苏玦在沧浪原的事。

“雪郡主,”八月回来了,回禀说:“陛下请您去羽徽宫赴宴。”

“哦,我等等就去。”

“陛下已经在候着了。”

牧言雪随手抓了两根簪子,“那现在就走吧。”

“牧言大人,”八月拦住了跟上的牧言真,道:“陛下只传了郡主,大人还是在此养伤吧。”

“我可以前去伺候。”

“有我跟雨瞳大人在,牧言大人再去怕是多余了。”

牧言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倒是牧言雪脸色一变不痛快,“他是我的弟弟,现在我邀请他跟我一起去,不是做为下人,而是做为我牧言雪的客人,不知这样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有郡主代奴婢为陛下交代,当然是可以。”“阿真,我们走!”牧言雪拉过这人的手,特意走在了八月前面。

牧言雪喜辣,所以萧祈煜特意准备了一桌辣菜,看着中央凶滚滚的火锅萧祈煜就犯头疼。

“你怎么来了?”

“陛下,我……”

“是我让阿真来的,阿真受了伤,我不想把他一个人留在大宁宫,陛下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介意?”萧祈煜敲了敲桌面,说:“好不容易才处理完政务,本来是想找机会跟你独处的,既然你有此安排,也好。”

萧祈煜这话说得牧言真浑身不自在,他本想找借口告退,可牧言雪强拉着他不放,硬是将人按在了饭桌边。

“我是下人,怎敢跟陛下同席?”

“你不是下人,是我牧言雪的弟弟,牧言家的第三子,等我大婚以后也算是陛下的……小舅了吧,这样还不能跟陛下同席?”

牧言真一听就跪下了,忙道:“郡主折煞阿真了,我在宫中伺候陛下,在我心中陛下是主子是君上,阿真绝没有僭越之心!”

“起来吧。”

“起来起来,我说了陛下不会介意的。”牧言真看了萧祈煜一眼,行过一礼后就自行告退了,这次不管牧言家怎么生拉硬拽也留不住。

“怎么了,阿雪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高兴,阿真被陛下*得这么好我当然高兴了,不过我在宫中就只有阿真这么一个弟弟,不知陛下可不可以让他来跟我一起呢?我们姐弟也有照应。”

“怎么,八月伺候得不好?”

“不是不好,只是我跟她不怎么亲近。”

“那阿雪到底是想要一个相互照应的弟弟,还是随意使唤的奴才。”

“当然是弟弟了,阿真怎么是奴才呢?”

“好啊,”萧祈煜给她夹了些羊肉,说:“既然是亲人又都在宫中,以后你想见他随意就是,何必留在身边让他负责那些下人的事?这样他不自在,你也不一定开心。”

萧祈煜摆明是不肯放人了,也是,他还不会愚蠢到让两个牧言家的人朝夕相对。见状牧言雪也不再坚持,只闷头吃饭。

“今日朝会上,太尉说近日要去军中巡查,他可曾提到?”

“大哥哪里是要去巡查,不过是借个由头让军士们都沾沾陛下的喜气罢了。”

“原来太尉是代我去送帖子的?”

牧言雪‘噗嗤一笑,又换了个称呼说:“祈煜哥哥你知道这婚事也是我父亲跟爷爷的心愿,军中多有他们的旧人,大哥去送送帖子也是应该的。”

“我知道,你大哥是个重情义的人。”

北域地分十二州,可除了王都外,萧家手中仅有四州兵马,而牧言身为人臣竟然占尽天下之七成。若不是十多年前北域发生内乱,也不会让牧言德趁机坐大。从萧祈煜坐下王位开始就日夜不得安宁,手中无将的王还算什么王?可牧言一家在军中根基甚厚,如果贸然杀了牧言晟只会激起兵变,萧祈煜势寡,不会有胜算,可现在他既然要除,就要连着牧言家的势力如数拔起。

陪了牧言雪一整天,回来时萧祈煜也困倦至极,公孙翎已经在励政殿等了两个时辰,茶都换过四巡了。

“微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王爷辛苦了。”

“郡主可休息了?”

萧祈煜烦闷的揉了揉额头,“放心,八月会好好看着她,牧言晟的动静呢?”

“牧言大人两日后就准备启程,首站便是雍州大营。”“雍州地靠王畿,应该先去,你一定要查探清楚了,牧言晟见过的每一个人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要记录在案。”

“微臣明白,”公孙翎又拜道:“不过相较于牧言晟,微臣更担心一点。”

“说。”

“既然陛下决定将牧言家连根拔起,势必引起军中大动,不知到时陛下准备让何人担起牧言晟的位子?虽然往后只是个朝堂上的名头,太尉一职也不可不设,否则我北域将士岂不如一盘散沙军心尽失?”

“王爷觉得自己如何?”

公孙翎笑说:“陛下抬爱了,微臣自知并无领兵之能,几十年来也只是与笔墨为伴。但微臣斗胆,想为陛下举荐。”

“谁?”

“太子殿下。”

真是个聪明人,尽然是北域的兵权,自然要收回萧家人手里,现在朝中除了萧虞则也不会再有第二人。

“太子殿下在太华山清修多年,是时候回来了。”公孙翎正说出了他的心思。

“虞则回来的事,不要让闲杂人知道。”

“微臣明白。”

“还有你上次说的那个宁辰跟齐衍……”萧祈煜露出一丝微妙神色,问道:“不知王爷进行得如何了?”

“宁辰之事尚可大定,但是齐衍,此人在天下负有盛名而且行踪难料,微臣定会想办法探到他的消息,请陛下放心,不过,齐衍的下落恐怕只有越千泷知晓。”

“你放心,我也没说一定要让他们在沧浪原呆满两月,只要他们能自己找到边界,随时都可回宁王府,你明日就派人去林外守着吧。如果有动静,迅来告诉我。”

公孙翎早知萧祈煜只是想试试这两人,毕竟往后要交到他们手中的,是整个北域的江山。

第四十八章 裹腹之食

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十来天,牧言真的包袱里有一个空心的小锥子,这是给他们从树皮中取树汁用的。两天前苏玦终于找到了这种树木,它树干粗壮而且汁液丰富,虽然只有两棵但已满足了他们的饮水需要。所以当下他们最棘手的不是水,而是食物。牧言真的册子中提到过,

这林中的草木大多含有剧毒,而且除了狼群就是成片的毒虫,这些东西是万万不能充饥的。他们已经四天没有进食,再这样下去只能活活饿死。

越千泷瘫倒在地,她后悔没骑马进来,这样好歹能有马肉吃啊。忽然,她闻到了一股肉香,越千泷猛坐起来,附近升起了一团篝火,而火堆上正炙烤着什么东西。

真是肉!越千泷肚子一下‘咕咕作响,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让她一下跳到了火堆前。此时苏玦正在一边坐着,冷脸不语。

“这……这是什么?”

“方才打到的一头野兽。”

野兽?自那狼群以后越千泷就没在沧浪原见过活物,而苏玦当真神通,去捡些柴草的空挡竟然就带回了这东西。

“这是什么野兽?个头怎么这么小?”忽而想起那本小册子,越千泷又问:“这肉能吃吗?会不会像那册子里说的有毒啊?”

“你愿意被毒死还是活活饿死?”

看来苏玦已经没辙,到这地也只能饮鸩止渴了。

烤得差不多了,苏玦刚将木叉举起越千泷就要去攀。

“等等,太烫了。”

“我不怕我不怕,现在能被烫到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亏得牧言真细心,还给他们准备了一小包细盐,撒上盐花后越千泷就咬了一大口,这肉烤得实在恰到好处,突来的好吃劲把越千泷的眼泪都激出来了。

“阿玦这些给你,”越千泷把剩下的一大半递了过去,“我吃饱了,你吃吧。”

本来东西就不多,这就能饱了?

“不用。”

“阿玦你跟我一样几天没吃东西了,怎么不用?”

“我不饿。”苏玦明明面色蜡黄,短短几天下颌都已经瘦了几圈,怎么会不饿?

“你快吃吧,我食量小,这些真够了。”

“你不用多想,我并非是要让你。”

真是个倔脾气,越千泷靠过去,刚想往他嘴里塞就被这人挡开了。

苏玦面戴怒容,喝说:“越千泷你到底要干什么?听不懂我说什么吗?”

“你这是怎么了?”越千泷转念一想,忙解释道:“阿玦你是不是怕这东西不安全?可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我想肉里应该没毒,你多少吃一点吧。”

“拿开。”

“阿玦……”

“我让你拿开!”苏玦眼中隐有赤色,仿佛下一秒就要夺人性命。

越千泷一愣,只好自己先缩在角落里。

现在的苏玦喜怒无常,让越千泷完全找不着规律,苏玦的每次当头棒喝都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而苏玦对自己一些照顾完全也是因为性格使然,那人心中对自己无比抗拒,或许正因为自己跟他的过去有关,苏玦才会对她有难解的抵触。看着天边渐暗的阳光,越千泷也尝到了一丝酸涩,她觉得失落,更觉得失望,不过这些都是对她自己,越千泷只想着,如果当时在太华山她一直守在苏玦身边就好了。

越千泷一口一口的吞下了所剩食物,她走到苏玦身边,交代道:“你先休息吧,我去附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食物。”

“天快黑了,你如何能找到食物?”

“难道你能找到我就不行?”

“你是要跟我比个高低吗?”

越千泷赌气道:“我没这么想,我只是不想看你被活活饿死,反正我吃过的东西你就不会再碰了对不对。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食物回来,到时候我一点也不沾,你也不用因为对我的厌恶跟自己过不去。”

苏玦盯了她好半天,似乎根本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直到越千泷转身他才喝了句‘站住。

“你为什么偏要跟我作对?越千泷,你到底怎么回事?”

“苏玦,现在让人看不明白的是你!”

苏玦移开目光,一字一顿,“回去,坐下。”

“我……”

“我困了想休息,今晚你给我放风。”

听到这里越千泷才服了软,罢了,入夜后她也不放心让苏玦一个人呆着。

这一夜苏玦在躺篝火边睡得很沉,越千泷悄悄将身子凑过去后把起了这人的脉,苏玦脉象有些虚弱,但没什么大碍。越千泷这时才放心,犹豫一会儿后竟小心翼翼的在这人身边躺下了。她闭上眼睛闻了闻,这人周身还是有股淡淡的艾萧味,闻着让人安心不已。

“阿玦,阿玦?”见这人不回应,越千泷干脆环住了这人的胳臂,她将身子缩在一起,想尽可能的跟这人多接触一些,看着苏玦恬静的睡脸,越千泷打趣道:“要是被你知道,肯定又要说我不懂礼数不知自重了。”

虽然沧浪原是个没水没粮的恶地,可星夜极美,这漫天的星辰跟启荒城一样。越千泷神思清明的看了一夜,直到天光透亮才有了睡意。奇怪的是醒后她又闻到了一阵肉香,苏玦依旧坐在篝火边,递给她给昨日差不多大小的熟肉。

“你又去打猎了?”

“嗯。”“你是怎么猎到的?我明明没看到一个活物,难道你找到了狼群?”

但这东西吃起来一点也不像狼肉啊。

“快吃吧。”

苏玦脸色不好,嘴唇也没一丝血色。

越千泷推说:“好啊,既然你不吃,那我也不吃。”

苏玦似乎不想再跟越千泷纠缠,他拿出匕首将那块肉分成两半。

“现在能吃了吗?”

“当然,怎么能让阿玦你的努力白费?”越千泷三两口吃完了,可苏玦还是没动。

难道这食物真有什么问题?在越千泷疑惑的注视下,苏玦将其拿到了嘴边,可咀嚼几下后他立马脸色一变,俯身就开始干呕。这几天苏玦滴米未进,除了苦水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

“喂喂,”越千拍着他的脊背,关切道:“阿玦你怎么样了?”

“咳咳咳,你,走开……”

“哦,我……我先给你取些水,你等等。”

片刻之后苏玦平静下来,不过他眼神涣散,仿佛身在梦中。

“阿玦,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让我先来看看吧。”

“没有。”

“我在太华山也学了医术,皮外伤的话我可以医治的。”

“不用。”

“啊玦你别再固执了。”

“我说了不用就不用!”不再管这人,苏玦直接道:“我们要尽快离开,虽然这里有水源但没有食物,在这里我们再撑两天都难。”

“可,可牧言真的册子里也没说哪里可以找到食物啊,奇怪了。”

“你去取一些水备着,我们沿原路回去。”

“回去?可我们在这里两个月还不到呢。”

苏玦冷然一笑,“你以为两个月之后就会有人来放我们出去?沧浪原这么大,我们一路也没留下印记,就算撑到了两个月又怎么样?你不记得了吗?宁王说了沧浪原是一片死地,虽然胜出能获得莫大荣宠,但千百年来没几人能走出去。我想我们一开始就弄错了萧祈煜的意思,他并不是要让我们在沧浪原守两个月,而是给我们两个月时间找到路从沧浪原出去。”

苏玦说得有道理,这里地域寥廓,而且让人不辨时间、方向,就算要原路返回,他们也不一定有把握。

刚出扎营地日头就变大了,他们脚下植物稀疏,虽然不见黄沙但感觉像一下到了荒漠。这次苏玦没有走在前面,越千泷凭着系在两人腕子上的腰带感到苏玦很虚弱,好像每迈一步都艰难无比,但那人要强得很,死活不让自己上去扶他。

“阿玦——”还没走半个时辰这人就倒下了,“阿玦你怎么样?”

苏玦试着睁开眼睛,但神志已有些不清。不对,他如果没有受伤就肯定是中毒了。越千泷将其带到树下,解开苏玦的衣物就仔细检查起来,除了旧日的伤痕这人上身并无新的伤口。

“怎……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受的伤?”

“你,别管。”

苏玦大腿根部有两处碗口大的创面,左腿的伤口已经开始溃烂流脓,而右腿像是刚受伤不久。越千泷拔出那人腰间的匕首,比对过后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吃的那些根本就不是猎来的野兽,而是苏玦从两腿处生生割下来的。

“苏玦你怎么这么自以为是?谁让你这么做了!”

苏玦没再回应,他已经昏迷了,看着这骇人的伤口,越千泷却流不下泪来,苏玦自己已经给伤处涂了伤药,可牧言真给的只能用作寻常的止血化瘀,对当下的苏玦根本没用。

“算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出口的,我一定带你平平安安的出去。”越千泷说着背起这人,正依照记忆往前走。

可经过这些天的折磨,她实在已没什么力气,才走百步双腿就如同铅灌般使不出力来。

不行,这样不行!

北域,太华山脚下。

不好,苏玦在沧浪原有危险,他的伤处竟然没有及时愈合。素灵犀掌中是自己派去苏玦身边的符鸟,她想不到,此时的苏玦竟然还会不惜割肉去救越千泷的命。素灵犀一收掌,一只如生的雀鸟就在她掌中被化为粉碎,眨眼间这小家伙又聚集成形的对着素灵犀鸣叫起来。

看来这沧浪原,她是非去不可了。

第四十九章 灵犀相助

过了午后日光没那么毒,风却越来越大,这里遍地草场,也不知哪儿来这么大的沙尘。

越千泷的双肩上已经被树藤勒出两道血痕,而树藤另一头是个用数枝和枯叶做成的简易担架,苏玦在担架上躺着,早已完全没了意识。看着眼前不变的荒原,越千泷也有些绝望,她已经走了三个多时辰,周围景致一直不变,这根本不是他们来时走的那条路。临近黄昏之时,越千泷再也支撑不住,也一并昏迷在苏玦身旁。

此时,一双浅草色鞋履出现在担架边,素灵犀蹲下身来,解开包扎后仔细查看了看这人两腿根部的伤口。浸浊的魇术竟然失效了,看来沧浪原中也布有结界。素灵犀从腰间取下一物,那是一个墨色的小瓶,在阳光下呈半透明状。解开瓶口封禁后,素灵犀将瓶中之水倒在苏玦伤口处,说来奇怪,这样一个小小的瓶子,其中却好像有不竭之水。很快,两个碗口大的创面有了变化,一时之间血肉翻动,竟化出了成群的赤色小虫。

“唔唔……”苏玦有了动静,他的呼痛声一阵大过一阵,整个面目也变得狰狞不堪。

素灵犀一时扼住了他的四肢,松手时所化的星链已经将苏玦牢牢绑住。一盏茶过后,这人的双腿便完好如初,不见一点伤痕。

苏玦清醒之时身上星链已经撤去,“灵犀?你怎么来了?”

“是符鸟带我来的。”

“你收到消息了?”

“嗯,我收到了你放出的那只,不过之前我也在你身边放了一只,是你没有察觉而已。”

“你在监视我?”苏玦不悦道。

“我知道你不会呆在不日城,我让它跟着你就为防出现这种状况,你的伤口愈合不了,就是说师父的魇术在这里失效了,你把这个拿着,或许之后还用得到。”

苏玦接过那瓶子,问:“烨楼还好吗?”

“放心,有师父在,他在不日城很好。犀珠的事你也不用操之过急,师父既然说了要让你们离城就会信守承诺。”

“你不该轻易来北域。”

“你更不该冒险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苏玦扫了眼昏厥的越千泷,“你给她下了药?”

“只是让她昏睡而已,我有师命在身,不可以让她知道我来过。”

“你跟她曾经认识?曾经是好友?”

早就知道苏玦会有此问了,素灵犀索性答道:“是啊,不只是她跟我,你跟她也关系匪浅,你们曾一起去丰都下幽冥,而且你还认了她的孩子,为他取名叫苏琰。如果你想听,那些往事我大可一字不露的说与你听。”

“不必了。”

“你留在宁王府并甘愿为他效命不只是为了犀珠吧。”当年素灵犀就是在北域和南疆的边境处救了他,对这人的身份,素灵犀早有过猜想。

“烨楼说过,苏不是你们的本姓。”

“那你觉得是什么?”

“不知道,姓萧还是姓牧言,这些都有可能。你要调查自己的身份,调查当年被追杀的原因,这些我都不会拦你,只是有一句我要提醒你,不要太过自信了。”

这人是指自己受伤却没用符鸟通知她一事吧。

“你是晔刹之司命,担负了一族的兴衰,你不该因我而打乱自己的计划。”

素灵犀冷笑一声:“苏玦,你也太高看自己了,或许,你本就在这计划之中呢?”说完素灵犀身边已经又出现了一只符鸟,“这里是一片死地,景致也会随时辰变化,你们这样走是不可能活命的。你跟着它吧,今晚必能到沧浪原外。”

“嗯。”

“符鸟的事,别让越千泷知道。”

“我知道了。”

素灵犀交代几句后就迅速离去,除了那小瓶外再未留下任何东西。苏玦正看着那个用枝叶做的担架出神,越千泷的双肩血肉淋漓,细下之下苏玦方知这些藤蔓上长有微不可见的倒刺,也不知有没有毒性。

孟青阙服软了,他不单亲自给赵轻衣请罪,而且还在执律堂前跪了大半个时辰。厉染问及他所错之处,孟青阙也对答如流,一副真心悔改的样子让人不得不信。

“师父,这下可以让我见大师兄了吧?”

当下赵轻衣刚刚结果执教弟子之位,如果让孟青阙得知宁辰受伤的原委还不知他又要闹出什么事来,何况现在的宁辰神智恍惚,每每开口就是让人废他修为。

“当下不是时候。”

“师父你怎么食言啊?”

“你放肆!孟青阙,我是答应让你见他,可我并没说当下就让你见他。你先安心修习,等时机当了为师自会安排。”

孟青阙低下头,只回了句‘弟子知错。

厉染反应古怪,看来事情真像灵犀说的,宁辰被他们囚禁了,也许还被封住了修为。曾经太华就有弟子因修炼过急而误入魔道,后来他们都凭空消失了,就跟如今的宁辰一模一样。

孟青阙在床榻是辗转难眠,烦闷之际就听到了窗外的鸟鸣声,是素灵犀来了!果然,门外女子孑然而立,手上还拿着那管玉箫。

“走吧,我们等的人来了。”

到了七绝台下,孟青阙才知道素灵犀指的那人是重谨。那人身穿常服,一轮法咒过后便打开了太华秘境。

“这解禁之法你是不是见过?”

“没有。”

“那能学会吗?”

藏在暗处的孟青阙顾自比划起来,说:“师叔刚才的动作我都记住了,我去两仪阁找找典籍,只要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学会的。”

“我这段日子都在太华山附近,如果你解开了就用它找我,”素灵犀掌中出现了一只鸟雀,它跳在孟青阙身上闻了闻,之后就蹦到他衣中不见了,“它叫出云,如果你需要叫它的名字即可,你把要说的话跟它讲完之后它就会回来找我,记清楚了,一定要确信是自己孤身一人才可以叫它出来。”

出云?孟青阙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果然,下一秒这小家伙蹦蹦跳跳的出现在自己肩头了。

“重谨时不时就会来太华秘境,如果你没看清楚可以多留意他的行踪,以后还有机会。”

“明白明白,放心吧,这件事不难,为了搞清宁辰的状况我一定会想办法进去。”

“还有,你,知不知道苏琰在哪里?”

“琰儿?”孟青阙笑容一僵,“你要去看小琰儿?”

“我听说他也在太华山。”

“是啊是啊,琰儿的爹娘都不见踪影了,他不在太华山能在哪里?”话一出口孟青阙就知道大事不好了,他就是嘴贱,说什么不好,偏偏用了‘爹娘二字,“我……灵犀,我不是刚才那个意思。”

“他过得好吗?”

“当然好了,太华山中从来没抚养过这么小的孩子,我的师兄和师弟们都把小琰儿当宝贝呢,而且还有我师父跟师叔的照顾,琰儿也算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了吧。”

“千泷,她离开太华山时可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什么?”孟青阙想了想,道:“她当时急着去找阿玦,只说要把小琰儿先留在太华山抚养,接下来,千泷就没说什么了。我……我现在也很愧疚,是我把阿玦带到了却玉城,是我瞒了千泷,或许,千泷现在也不肯原谅我,但是既然你说阿玦的伤好了,我也不后悔那天把阿玦带走。”

“你到底要说什么?”

“灵犀,你让我跟千泷也见见阿玦吧,我知道我们不方便去晔刹的隐居地,但你能不能……把他也带到太华山来?阿玦这么在乎琰儿,这么久不见他也一定会想念的。而且,而且琰儿都学会叫爹爹了,我想,阿玦,他应该听听。”

“你想让他回来?还是想让他跟越千泷一起回来?”

既然心思被看破,孟青阙也不再隐瞒,“阿玦跟千泷都是我的朋友,而且他们之前生生死列经的经历了那么多,我实在不忍心看他们分隔两地。至于我在却玉城犯下的错,我都会还的!所以灵犀,你能不能也……”

“你不用操这心了,苏玦跟越千泷,他们当下正在一起。”

“什,什么?”孟青阙当真吓了一跳,素灵犀竟然会放苏玦出来,“阿玦不是在启荒城吗?他不是应该在晔刹养伤的吗?”

“他的伤没事了,而且早晚也会回到太华山,到时候你一看便知。至于我跟苏玦,不管我对他再怎么喜欢也都是以前的事了,你在我面前不用有什么顾虑,我不介意你同时提到他们,也不会介意你提到苏琰。”

“灵犀?你是当真的?”

“否则呢?”

孟青阙尴尬的笑了两声:“我有些不明白,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以前都是我冲昏了头,现在要回归正途,这也不算晚吧。”

“什么叫,回归正途?”

素灵犀难得一笑,好像又变回了虞山陵墓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丫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孟青阙心中突燃起一丝希望,或许经过却玉城一事反而让素灵犀想明白了呢?如果真能这样可就是姻缘天成。自己跟灵犀,阿玦跟千泷还有小琰儿,他们几人大可以下山去再一同找个妙地隐居,或者大家接伴游历天下也好啊。

良人常在,携友天涯,世上的幸事也不过如此了吧。种种和乐场景在孟青阙脑中浮现,他笑得露出了牙花子,想来他这一生之所求,也莫过于此了吧。

第五十章 又一任务

越千泷醒来就发现自己在宁王府,身上的衣服换了,肩上的伤也包扎了。

“阿玦,阿玦——”

越千泷推门就见了洛吟桓,“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

她将人打量一番,“你家主子把你放了?”

“你们既然投了王爷就算是我的同伴,我救苏玦的命就是救同伴的命,王爷得了两员猛将谢我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囚着我?”

“伤都好了?”

“好了好了,”洛吟桓张开双臂晃了晃,“一点小伤而已,不碍事,倒是委屈了你,在沧浪原那个无水无粮的死地受了不少苦吧?”

“对了,我怎么回了宁王府?阿玦呢?”

“他把你背出来的。”

“阿玦背我出来的?不可能!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背我回来?”

“受伤?”洛吟桓一愣,“苏玦好好的,哪有什么伤?”

“那他人在哪里?”

“就在王爷书房,王爷说让苏玦等着,下朝了就来找他有事吩咐,”见越千泷赶忙往书房奔,洛吟桓拦道:“你干什么去?”

“你家那王爷不是好对付的,他一定会为难阿玦,既然是为难,我们两个人扛总比他一个人扛来的好。”

“还是这么莽撞,你就不先问问王爷要交代苏玦的是什么事?”

“你知道?”

“当然,要不我为什么在这儿等你?”

看来洛吟桓是来提醒她的了?

“你要告诉你什么?”

“我跟王爷之前去太华山不是为了跟重谨叙旧,也不是因为要静养。其实,我跟王爷一直很仰慕你师父齐衍,我们也有一事,需要齐前辈帮忙,只是齐前辈生来孤高,我在太华这么久也没机会跟他接触。”

“我就说洛大人怎么对我跟师兄这么殷勤?原来是早有所图。”

“我是有所图,不过我图齐衍是其一,图太华的威名是其二,至于这其三嘛……”洛吟桓讥诮的瞅了她一眼,“这第三不说也罢,但齐衍的下落,你是不是知道?我听说他从却玉城回去后就失踪了。”

“我不知道。”

“哦?你不知道,那为什么苏玦会知道?难道这消息不是你告诉他的?”

阿玦把齐衍的消息透露给宁王了?越千泷对这点始料未及。

“找到齐衍,这就是王爷给他的第一个任务。”

再见到苏玦时那人果然完好无损,腿上的伤也不见了,越千泷问及那人只说是自行愈合的。至于怎么走出沧浪原的,苏玦也说全凭运气。原来越千泷已经昏睡两天了,期间公孙翎跟苏玦谈了几次,无意间那人便问起了齐衍行踪,苏玦无意隐瞒,便将越千泷同自己说的如数告诉了公孙翎。

公孙翎下朝后直言想将齐衍拉入麾下,而此次让苏玦去太华秘境,正是想让他把齐衍带回来。越千泷听完就觉得好笑,齐衍是何等孤高自负的人,他几十年来由心而为,连太华掌门都不能左右他半分,难不成这次会听公孙翎的?这个王爷真是不自量力。可让越千泷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宁王在太华做客的时候不当面跟齐衍提及此事,而要等到几个月之后让苏玦去提呢?齐衍却太华秘境是为找凰灭,如果他找到就更没可能归顺于北域了。

越千泷不放心苏玦这样子回太华,于是自请跟苏玦一起前去,公孙翎欣然允了,只说不着急启程,要等她跟苏玦都修养好了才行。从书房出来后,管家焉茴领他们换了两个住处,这院落比之前大不小,而且陈列摆设均精致华美,相比于之前的寒酸地终于有些王府的样子了。

“为何将我们安排在一院?”

“这是王爷的意思。”

苏玦听完就往外走。

“苏少侠要往哪里?”

“找王爷。”

焉茴挡在前面,“王爷的心思再清楚不过,苏少侠就要跟越姑娘共赴太华山,其中高手众多,若少侠跟姑娘依然像在沧浪原一样毫无默契,可如何能完成王爷的差事?我看,苏少侠还是趁着这些时日跟越姑娘多讨教讨教太华之事,以免再出什么差错吧。”

“焉管家——”

倔不过的的苏玦一转身正撞见越千泷做了个鬼脸。

“诶诶诶诶诶,阿玦你跟说说你到底怎么从沧浪原出来的吧,还有你腿上的伤口呢?现在怎么样了?”

苏玦不理这人直接想要回屋,没想到越千泷一下挡在前面。

“让我看看伤口吧。”

“不用。”

“我就看看有没有愈合!”见他没回应,越千泷竟顺手撩起了苏玦的下摆。

“越千泷你干什么?”

“你不给我看我只好自己看了。”

“光天化日你怎么如此不知羞耻?”

越千泷狡黠的一咧嘴,“我从来都没这么多的羞耻,可既然你有顾虑,我们就一起进屋看啊。”

“你……”

“怎么,我不能进屋?”

“不可理喻。”

“她不方便验伤,我总方便吧。”

“洛吟桓?”

洛吟桓从墙边的杏树边探出半个身子,他一时言笑晏晏,目光在二人间流转反复,走到时手已经搭上苏玦腕子了。

“走吧,我们进去。”

苏玦跟越千泷对了一眼,算了,能借这人拜托她的纠缠也好。

苏玦跟洛吟桓来到房中,洛吟桓倒像主子,自己在里间倒了杯茶水给苏玦。

“怎么,怕我下毒害你?”

“我不渴。”苏玦坐在椅子上,神情甚是拘束。

“放心,我不会真的扒你衣服,不过是来做做样子应付越千泷,我知道你身上没什么伤口,也用不着查验。”

“那你自便。”

“你为什么把齐衍的消息透露给王爷?这样你可就是把越千泷给卖了。”

“既然我现在为宁王效力,当然会如实以报。”

“你骗得了越千泷那个蠢女人,可是骗不了我。”

苏玦饮茶的动作停在半程,正挑眸看他,“骗?”

“你根本不是苏玦,别以为披副皮囊摆个冷脸就能唬住所有人了。你把苏玦怎么样我不关心,可你为什么接近越千泷,你背后的人又是谁我一定会查清楚。”

“背后的人?”

“王爷用你是王爷的决定,可我不会相信你,这次去太华山我也会随行,你不要妄想能动什么花样。”

“随意。”

“呵……”洛吟桓将茶水饮尽了,忽而畅快道:“你不如告诉我实话,苏玦是不是死了?”

“你希望如此便是如此。”

“哦,”洛吟桓长吁一声:“我已经跟王爷自请了,从今天起我也要搬来这里。”

苏玦闻言直接坐到了床榻上,冷脸的样子显然是在下逐客令。

“怎么样怎么样?”

洛吟桓拍了拍手,“没怎么样,我都把他上上下下扒光了,根本没什么伤口,连个疤痕都没。”

看来那伤口又像之前那样愈合了,越千泷松了口气。

“既然我帮了你一个忙你也该帮我一个忙。”

“你要我干涉么?”

洛吟桓一下拉过她的手,“走吧。”

到园门口越千泷就看到了几大车家具物件。

“你……这些是什么?”

“我搬家啊。”

“搬,搬家?”

洛吟桓得意的走到车前,“忘记跟你说了,王爷也让我住过来。”

“什么?你!”

“太华秘境我也要去,所以我也住过来,跟你、更重要的是跟苏玦养养默契。”

这两人从以前开始就毫不对盘,哪能在什么默契。

“来吧,快搬快搬。”

“真是笑话,王府里有那么多壮丁,你找焉茴随意差两个人来帮忙就好了,为什么偏偏叫我一个女人?”

“当然是为了找时间找机会跟你相处呀。”

越千泷一愣,“我?”

“我又没有不良嗜好,找那么多壮汉干嘛?”洛吟唱说着扔给她一个包袱。

“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

这包袱里竟然是几件女子的衣裳,不过看款式和用料都华美精致,是难得一见的精品。

“你干什么?”

“这里面有一件是你上次进宫时穿的。”

“给我这么多,难不成是又要拉我进宫?”

“你穿我们北域的仕女服比这样子好看多了,既然是刚才还说自己是个女人也总该有个女人的样子吧,免得在蜃天城丢我们王爷的脸。”

越千泷满脸嫌弃的扒开这些衣服,“这些东西牵牵绊绊的,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诶,你们女人不勒勒怎么显得玲珑有致?就你们在太华山穿得那么清心寡欲雌雄莫辨的,难道现在苏玦冷着脸不认你。”

“你说什么?”

“快开始搬吧,你一个人从太华山来什么都没带,这里都是些日常用具,对你以后有用的。”

什么什么?难不成这些东西都是给自己的?越千泷看了看车上的物件,有屏风、妆台、扇架、熏炉……甚至还有浴桶瑶琴,这人还真是个纨绔公子。

两人往返了十来趟才把东西都规规矩矩的摆放好,空落的房间马上有了人烟气,累极的洛吟桓下摆一撩就坐在越千泷床榻上。

“你干什么?”

“我休息休息怎么了?”

“你以前休息都是直接坐人床上的?”

洛吟桓顺势往后一倒,“这床都是我给铺的,我躺躺又怎么了?”

“好啊,等洛大公子走了我就把这床褥全换了。”

“你……”洛吟桓猛然起身,只得先站起来理了理衣服,“你这女人不仅不识好歹而且还好坏不分,我走了!”

第五十一章 一院三人

晚膳的时候三人来到了小院里,焉茴将饭菜碗碟规矩的摆放在露台和小桌上,这院子跟洛家茶园一样就白石铺就,露台边种了几株浅粉色羽棠。洛吟桓独坐在院中,正拿筷子无聊的挑着一小碟青豆。忽然身前多出了一道人影,待苏玦坐下就收到了洛吟桓的一记白眼。之后两人只闷头吃饭,互不言语。

“你们两个倒不客气。”越千泷的声音从后传来,洛吟桓本想怼怼她的,可一回头嘴里的青豆连连掉出了两粒。

“你……你干什么?”

越千泷穿了一身水粉襦裙,外搭的粉袍因用西纱为料,不仅垂感恰好而且十分轻便,衣领后拉的弧度正好托出这人秀直的肩线,颈下的锁骨玲珑有致,连乳上轮廓也在这别致的裙装下依稀可辨。洛吟桓若有所思的放下了碗筷,眼神好像是在欣赏一副熏人的春景。越千泷之前都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这样看来她的身姿透显英气又不失婀娜,比之寒镜和乐舞更有种毕露的风韵,洛吟桓自认也是个花主了,可他还没见过一个女人有如此咄咄逼人的美。

“你看什么?难道这衣服穿错了?”

“没错没错,快来吃饭吧,菜都凉了。”洛吟桓说着往旁挪了挪,可越千泷不领情,偏往苏玦身边靠去。

“阿玦……”

“那里有位置。”苏玦往对面一挑眸,眼神一直停在旁边的几数羽棠上。

“过来吧,没看见人家的脸比这凉菜还冷吗。”

越千泷一撩裙子,坐在跟这两人都不搭的第三方。

“阿玦你多吃点。”

见她正要给苏玦添菜,洛吟桓赶紧递碗去将菜一接,笑道:“千泷怎么知道我喜欢桂花醉鱼?”

“这是我给阿玦的,你给我还回来!”

“到嘴里了怎么还?难道阿玦还能吃我吐出来的东西?”

“你……”越千泷一瞪眼,筷子又伸向了那道桂花醉鱼,可洛吟桓就是铁了心要跟她做对,越千泷看中哪块他就偏要跟她争哪块。

“洛吟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没想到千泷你跟我的喜好这么相仿。”

“你明明是刻意刁难!”

“是刻意又怎么样?怎么苏玦刁难你就行,偏偏我就不可以了?”

苏玦将碗筷一放,“我吃完了。”

“喂喂喂,阿玦!”

看这人离去的背影,洛吟桓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你捣什么乱?”

“这衣服挺好看,比上次穿着进宫的好看多了,尺寸样式都正好,不过就是没穿对时机。”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苏玦是个没眼的,你下次不如穿给我一个人看,省得看苏玦的脸色。”

越千泷一放筷子,跟着苏玦的脚步就要进屋。

“千泷,你不用费这么多心思,我看你不如今晚就直接爬上苏玦的床榻,他如果是个男人,绝不会将你完璧归赵的。”

“你……”越千泷愣了半晌,只憋出一句:“无耻,荒谬!”

“千泷自己要用这些魅惑手段,倒说我心术不正了。”

魅惑手段?不可否认,越千泷的确有这心思,如今对苏玦,她竟然要用这等卑劣举动去搏他停眸一眼,如此想来越千泷自己都觉得不堪。正因如此,当晚越千泷就将这些衣物如数还给了洛吟桓。

“你这女人什么意思?”

“洛大人这份厚恩我领不了。”

“怎么,苏玦不领你的情你倒冲我撒气?”

越千泷拱手一拜,“是阿玦今天的举动让我认清了自己,这些东西不适合我,会迷了眼更会乱了心。”

“好啊,不要就不要,我洛吟桓从不强求。”他将东西接过来,竟然当面引火要付之一炬。

“洛吟桓你干什么?”

“这东西既然没人要就该烧了。”

“你给我。”

“怎么,现在又要了?你这人这么三心二意,难怪讨不到苏玦的好。”

越千泷立马将手一收,眼看着洛吟桓将衣物都烧成了灰烬。

回房之后越千泷辗转难眠,苏玦和洛吟桓二人的种种在她脑中盘桓,让她半点放不开心思。索性睡不着,越千泷披衣而起,走到院中才见那几树羽棠之下立着一人。

越千泷悄悄走近了,正要开口却听苏玦言说:“为何还未入眠?”

“我睡不着。”

苏玦转身,只见此时越千泷穿得规整无比,他目光有些异样,说:“这件衣裳似乎不太合身。”

“哦,是啊,除了太华山的弟子服我就带了一件衣裳,可那件也在沧浪原时被划破了,在宁王府里我也不好穿弟子服,所以,只能先找焉管家借了几件。”

“为何不用晚膳时穿的?”

“那些东西裙裙绊绊的,我穿着不自在,还是这些轻便多了。”

苏玦扭头看着开得正盛的羽棠,“那件衣裳,跟这些很配,看起来就跟羽棠花一样,很舒心。”

“这么说你喜欢了?”

“你既然穿着不自在,我喜不喜欢又有何要紧?”

“怎么不要紧?我……我就是穿给你看的?”

“哦?”苏玦疑惑道:“为何?”

“你们人间不是有句话吗?”叫……‘女为悦己者容,我从前从不在乎自己的衣饰装扮,现在想想,或许可以改改性子,要不然,我身上可没一点像个女人了。”

“你生来就是女子,何来的像与不像。”

果然这人还是这么一本正经的,一点也听不出话里的意思。

越千泷耐不住性子,索性问:“你既然喜欢为什么匆匆走了,一副逃都来不及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想与我同席。”

“我并非不想与你同席,而是有我在会扰了你跟洛吟桓。”

“你说什么呢?我跟洛吟桓是朋友。”

“你跟他是什么关系我不关心,你无须向我多言。”

越千泷一叹气,看来这人是误会了。

“早知道你喜欢我就都留着它们,也不会眼看它们被烧了。”

“烧了?”

越千泷无奈的瘪瘪嘴,“实不相瞒,那衣裳是洛吟桓送的,我今晚把它们都还了回去,洛吟桓一不高兴就把它们都烧了。”

苏玦目中露出一丝可惜,“看来他送予你,是为了一人观赏,今日是我扫了他的兴致。”

“洛吟桓这人就是个大少爷,我打赌他明天就不记得这事了,阿玦不用放在心上,而且……如果是为了给一人观赏,那人也不会是洛吟桓。”

越千泷这话说得露骨,苏玦也听得明白不过,但他一扭头,看着这树繁华不说话了。

尴尬不过的越千泷只好问:“阿玦你喜欢这些羽棠花吗?”

“嗯,我很少看到如此繁盛的花木,所以觉得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它生得这么灿烂。”

“你既然喜欢草木就该去太华子虚园看看,那里收集了天下奇珍,你去了不光能看到种种花木的心情喜怒,甚至还能与它们谈天问好。而且那树上结出的果子富有七味,每嚼一口都感受不同呢。”

“草木,难道也会有自己的心情么?”

“当然了,”越千泷抚着地上的残花,说:“想来万物生于天地都会有自己的喜乐悲伤,只是有的能表现,有的不能表现罢了,这样一看人族还是挺幸运的,至少不会向这些落花一样,都走到尽头也不会悲叹一声。”

“花开花落,不过天理伦常,即便悲叹也无法改变万物的生死往复,如此多余之事大可不用。”

“这么说阿玦是不在意生死了?”

“若是抓不住,在意又有何用?”

这话似曾相识,之前他为苏烨楼奔走时也有这般的倔性。

“烨楼一定也喜欢花木吧。”

苏玦一垂首,露出些迷惑。

“我就是随便问问绝对没有恶意的,如果你不高兴我提烨楼我不说就是,你别一生气又甩袖回屋去了。”

“他喜欢,每次回去我会带上一些,可是都活不长。”

“活不长?为什么?”看苏玦为难的神情,越千泷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我没问我没问,我什么都没说啊。”

“因为那里万物凋零,即便有种子也种不出任何草木,我们双眼看到的不过术法所化,都是骗人的东西,用手指一碰就会化为虚有。”苏玦看着手中羽棠,眼中甚是爱惜的说:“这种花我跟兄长在书中见过,羽棠花色繁多且花期极长,为北域王幾所独有,兄长一直心有所往,想看看它是什么模样,如今我看到了,真想让兄长也看看。”

“这有什么难的?我师父知道一种法术可让花木永开不败,就算是捧在手中也是栩栩如生绝不会化为虚有,这次回去见到他了我一定向师父讨教,好让你把这一数羽棠带回去。”

说到齐衍,苏玦难得心虚起来,“抱歉,我将消息透露给了宁王,我知道,他探听齐衍行踪是想让齐衍为己所用,若不是我,这次我们不用回太华。”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他在不在太华山还是未知数呢,我对你说的也不过是猜测,而且就算我们真的在太华秘境找到他了又怎么样?齐衍是什么人呀?就凭我们几个奈何不了他的,宁王也把太华山看得太简单了。”

“宁王的心思深沉难测,或许是你们,将他想得简单了。”

“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这世上能左右齐衍的也只有世尊,如果世尊不出现,他是绝不会来宁王府的。不过,如果我们真能跟齐衍见面你一定要小心,他可是个会下狠心的人,你不要硬拼就好。”

苏玦点点头,之后二人无话,而苏玦更像入了定一般,竟然盯着这羽棠树看了大半个时辰。忽而他肩头一重,原来越各泷早已经睡着了,这人从来好动,让她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半个时辰实属不易。苏玦一摇头,只得抱起这人往她房间走去。

第五十二章 盲眼之障

太华山,玉虚林。

当下正值深夜,宁辰一人独坐在房中,他双目紧闭在床榻上盘腿而坐,看来应是入定了。入定静坐乃是清修一法,按理说宁辰修习二十来年,此时应该心澄神净无念无欲的,可偏偏他额头蒙汗,连衣襟都被浸湿了一小片。

“宁大师兄,宁小道士……”女子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萦绕,其间咯咯的笑声挠得宁辰坐立不可,“你在干什么?怎么老也不跟我说话?难道,你还在怨我让小银球伤了你的眼睛吗?”

宁辰身形微动,似是支撑不住。

“我要了你的眼睛只是因为想让你跟我独处,你是我看中的东西,眼里不能在其他人。”

宁辰眉头一皱,他的气息乱了。

眼前黑暗豁然散去,那紫衣女子出现在他身前,而场景正是当日宁王府的偏院。

“小师兄……”指尖寒凉的触感由他脸上划过,宁辰呆怔在原地,没做任何反应,“眼睛看不见可不一定是坏事,你们修道的人不是一直说要摒除杂念清心寡欲吗?世间万象都是由眼而入,你现在没了双眼,正好,不被外界打扰,正好让我们两人好好独处呀。”

“你怎么来的太华山?”

“我不在太华山,我,是在你这里。”女子的右手一路移到了他的胸前,她指尖轻点,却好像重重戳在了宁辰心上。”

宁辰闻言一下闭上双眼,可女子的身影丝毫不变。

“真是个傻子,你已经没有眼睛了,难道你以为只要闭上就能看不见我吗?”

幻术,这都是蛊惑人心的幻术。

“这的确是幻术,不过这幻术,是从你心中生出的,而不是我。”

“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你的念头吗?”女子眼波含春的笑了,“这很简单,因为在这世上,能蛊惑你的,从来只有自己,我也不过是由你心中生出的影像而已,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就会说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现在的我,不过是宁辰的意志。”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修习多年,早就断了好些念头,怎么可能想着一个才见过一面且身份不明的女子?

“原来,你想看看我的脸?”

宁辰一言不发,只是愣愣的看着女子将脸上的紫色面纱取下,宁辰瞬间吸了口冷气,企图定住心神。这女子很美,双颊飞红、嘴唇莹润,鼻子俊挺秀美,一双紫色双眸就如同秋日雾月,让人忍不住生出心思来,想去拨她眼中的重重烟尘。

“原以为你会有什么例外呢,没想到小师兄你的心思也跟这世间男人一样,”女子笑得不些不怀好意,她的五指犹如滑蛇般在宁辰脖间游走,最后竟溜进了他的衣襟。

“你做什么?”

“做什么?这不是小师兄你让我做的吗?”

“胡说!”

荒谬之极!他怎么会有如此下作的念头?眼前女子一下消失了,他又置身于黑暗之中,宁辰刚要松一口气就感到莫名强烈的触觉。他身体上好像缠着一条寒蛇,可以透过衣物在他肌理皮肉上游走,这浅醉的感觉让宁辰压不住心中的躁动,他的呼吸越来越急,心上跟身上竟然都相继给了反应。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怎会如此轻易就被这妖女所诱惑?

“妖女?”易潋音咯咯笑道:“看来小师兄动怒了?你们清修之人就是这样的定力吗?亏你还是掌门的入室弟子,现在看来当真不如一见。”

“你闭嘴!”

“你家掌门和师父必然是对你分外失望才撤了你执教大弟子的位子吧,可怜可惜啊,枉费你白白修炼了这么多年。”

“这是我自请,不许你这妖女侮辱师父和掌门!”

“笑话呀,宁小师兄,难道你忘了?当下的我,就是你呀,现在我所说的,正是你所想的,你说我是妖女,那你岂不成了太华的逆徒了吗?”

“滚开!”

宁辰鲜少如此失态,他现在心神已经大乱。

“小师兄,小师兄……”

“你们有太华这么多的臭规矩,小师兄你能忍这么些年已是大不容易,反正小师兄你当下在自己的意识里,为什么不能好好放纵一回?如此无味枯燥的过这一生,小师兄你就不为自己感到可惜吗?”

过去的二十来年在眼前一一而过,山中时光清苦之极,为了修炼灵脉,冬日间他被厉染按在山后寒潭之中,那时他不过十岁,当晚就高烧不止,若不是重谨相救,他早就已经没了性命。这样的经历比比皆是,这二十年来除了修习和众位师兄弟,他心中再容不下其他,只因为他的师父是厉染,因为从进门起各位尊长就对他给予了厚望。可直到遇见苏玦他才明白,天命玄妙,即便他再如何努力也是抵不过的。当日定灵石的灵光照亮了整个凛曜城,自己相较于苏玦,实在是一值一提。如果一定要比,那苏玦才该是太华山执教大弟子。

“怎么,小师兄你想通了?”女子唇齿间有股奇香,闻起来就像夏日未熟的青果,“这人生苦短啊,为什么你不为自己多想想?就为了一个怨你多年的孟青阙没了双眼,你这人不知是真痴傻,还是太过伪君子。”

女子贴上他的双唇,宁辰眼眸一颤,全身好像瞬间被定住了,腰板挺得直直的僵着,动也不敢动半分。易潋音舌尖轻挑,这是在引他过来,宁辰一时犹豫了,沉寂过后终于搅住了这人的舌根,他紧贴过去,竟然在那人唇齿间尝到了一丝浆果的清甜。

原来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男女之情?就是师父从未提及的男女之欢吗?如今看来,倒不那么令人厌恶。

回过神来时,女子竟然已脱下了他的里衣,上身半露的宁辰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

“怎么,难道小师兄要自己来?”

“我不可以这样做。”

“怎么就不可以,食、色乃人之天性,你连本性都未尝及还如何追求大道?”

宁辰一起身,披上衣服的一刹竟然又回到了自己打坐的厢房。房中实在太过温热,宁辰一口喝下了半壶冷茶,还压不住心火的他拿了件外套就推门而去。阵阵冷风拂面而来,一下让宁辰清醒不少。他一时无眠,只身往深处走去。

前面似乎有声音,双目的失明让宁辰其他知觉灵敏不少,往前几步他就听出那两人是暮昭明跟厉染。暮昭明一直在此清修,能遇上不是怪事。

“齐师弟那边如何了?”

“太华秘境安分得很,重谨也时常会去探查。”

“已经过了头一个月,还要过两个月封印才会大成,这段时间你要多多留心。”

“嗯,不过……”厉染犹豫道:“封印一成便难以解开,难道我们要将阿衍囚在太华秘境一生吗?”

齐衍被关在太华秘境?为什么?

“是谁!”听到些许动静的厉染一喝,举手剑气初凝。

“师父,掌门师尊,是弟子。”

宁辰从暗处走来,他摸索着跪拜道:“弟子夜间无眠所以来此地走走,无意间冲撞了掌门师尊和师父,弟子请罚。”

“我们说的,你刚才可听到了?”

“弟子听到了。”

看厉染露出为难神色,暮昭明说道:“被辰儿知道也无妨,何况我今晚让你前来本就和宁辰有关。”

“哦?昭明这是何意?”

“宁辰,你可愿驻守太华秘境?”此言一出其他两人都大吃一惊,暮昭明解释道:“你既担心自己心有魔障,去太华秘境清修岂不更好?”

原来这人真正的用意也是囚禁,只要宁辰一入太华秘境就难出来了。这样也好,自己近日已经不堪易潋音所扰,若去了太华秘境也能防他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宁辰拜道:“弟子愿往。”

“齐衍已经走火入魔,所以我等才会合力将他封印于太华秘境,你此去关系重大,若有什么异动,一定要及时传音于我跟厉染。不过,若是重谨前去探望便不用报了只是你一定要记得回避。而且关于齐衍之事,不可再告诉他人。”

“是,弟子明白了。”

齐衍竟然会走火入魔?这消息让宁辰心惊,那人修为高深心性沉稳,怎么会突然沦入魔道,而且还被掌门囚禁了起来,难道齐衍的情况到了如此危机的地步?这消息如果被非颜跟青阙知道,他二人将何等灰心。

“你且放心,等两月之后我自然会让你回来,”暮昭明将目光移向厉染,“先将他的筋脉解开吧,他在其中用得着。”

真是突来的天时啊,太华掌门居然自己把宁辰放在了太华秘境,易潋音在妆台前涂着胭脂,她此时唇红如血,看着虽然明艳但这份美丽让人觉得触目淋漓。她本来还想利用宁辰慢慢打听进入太华秘境的法子,这下完全不用费心了。

原来太华秘境里真有封印,从七绝台下回来的孟青阙心情难平。今日他终于钻透了开启秘境的方法,与素灵犀进去后倒是风平浪静,走到林子尽头他就认出了布阵的痕迹。这封印中蕴含的力量浑厚无比,一定是几位尊长联合设下的,只是阵眼不定,这封印还没有最终成形。

第五十三章 控于股掌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宁辰?宁辰犯了什么错?”

“或许,宁辰已经被魔障迷了心智吧。”

“魔障?”孟青阙哂笑着摇摇头,“不不不,这太华山的所有弟子都可能会被魔障迷了心,可宁辰一定不会。”

“你上次偷偷跟着我跟苏玦回启荒城,误入迷林后中了晔刹之毒,你可知道你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

“是姜焱解的啊,千泷他们带我去了焱雪茶肆,我也是在哪里醒来的。”

“不是她。”

“不是她,”孟青阙看了她神情,猜道:“难道是灵犀你?”

“我跟苏玦当时根本不知你偷偷跟来,你中毒一事也是我来太华后无意得知的,我既然全然不知也怎么给你解读。”

原来这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啊,那他中毒一事就跟灵犀没关系了。

“那是谁?”

“听你门中弟子说,宁辰跟越千泷去了宁王府,是他们找西疆织幻师给你解的毒。”

织幻师,对了,之前洛言的陵墓就是出自一位织幻师之手。

“为救你宁辰跟那位织幻师做了些交易,他失去了一双眼睛。”

“什么!他瞎了?”

“没错,可如果只是一双眼睛就算了,织幻师向来诡秘阴毒,她们善于编织幻境操控人心,以目前情况看来,宁辰应该是迷了本心,堕入魔道了。”

孟青阙浑身一冷,在这世上,他最最不想欠的就是宁辰的情。

“所以,就是因为这样,掌门跟师父才会突然撤了他执教大弟子的位子?”

“或许吧。”

“不行,我要找师父问清楚!”

素灵犀冷笑道:“你现在去找厉染,是要告诉他你不仅偷偷进了太华秘境,而且还是我这个出自晔刹的外人把消息透露给你的吗?

对了,这样难免做会牵扯出灵犀,而经过苏玦跟千泷一事后,门中对晔刹族多少有些敌意。

“说不定厉染会把你们关在一起,到时你恰好向宁辰问个清楚。”

青年一叹气,“那灵犀你说怎么办?”

“去找找破开封印的方法。”

“这封印是尊长们联合设下,我怎么可能破得了?”

“你不是已经凭自己打开了太华秘境吗?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破不了?”

“我……”孟青阙一挠脑袋,说:“ 师父以前跟我说过这阵法,叫灭华之境,被困在里面的人不管修为再高深都会日渐虚弱,最后功力尽失变成一个废人。而且,灭华之境要三个月才可以大成,之后被困者就……就再没有被救的可能,终生都会被囚禁在其中直到真元耗尽。”

“就是说只能等死了?”

“嗯。”

“你师父难道没有告诉你破阵的方法?”

“方法是有,这个阵法最少要三人完成,现在看来这三人一定是掌门师尊、师父和重谨师叔,所以要破阵就必须也是三人,而且要用太华功法,就算要试我也找不到其他人了。”梓兮功力弱而且胆子小,对重谨等人的话更是半点不敢违抗;赵轻衣更不用说了,虽然她对宁辰有些情谊,但为人处事从来都一板一眼的,跟宁辰那死脑筋没差,想来想去也没一个太华中人可以帮他破阵,孟青阙叹了口气,道:“如果阿玦跟千泷在就好了,我们三人在一起或许有机会试一试。”

苏玦,越千泷,孟青阙这一说倒提醒了她。

“我们回去吧,这件事可以再慢慢想办法。”

“可再过三个月宁辰就没办法再出来了!”

“或者你再去找找关于灭华之境的典籍,我们一起看看能不能找出其他破阵的法子。”

“嗯。”事到如今只好先去两仪阁看看了。

这几天苏玦闲得无事,竟然向越千泷讨教起了太华山的灵脉功法。虽然越千泷修炼时是个半吊子,但口诀要点还是记得很清楚的。之前齐衍看她老不长进,已经让她把几本秘籍找了十来遍,所以这下越千泷跟苏玦讲起来毫不费劲,甚至还把秘籍口诀一字不差的默写了下来。可为什么苏玦突然对太华山这么感兴趣了?往常只要越千泷提到与这人曾经相关的事苏玦就怒火大起,现在却要跟她学太华的武学?

不明就里的越千泷观望了数日,终于忍不住问道:“阿玦,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

“挺好是什么意思?”

面对这人期待万分的眼神,苏玦言说:“这套坐忘心法修习起来如沐春风,每次运功之后就感觉筋脉大畅心情俱宁,你们太华的武学果然玄妙。”

“阿玦你这么快就将他掌握了,这不是更玄妙吗?”

短短五天苏玦就已经窥得坐忘心法的真章,并且他能感觉到,在自己体内有太华的内力,对于太华武学他之前一定修炼过。这样想来,越千泷或许与他真的曾经是师兄妹。

“阿玦,让我看看你灵脉修习得怎么样了,”她说着拉起苏玦的双手就开始运气,运行完一个小周天之后越千泷大喜:“你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开阳跟天玑两条灵脉都已经大成,而且天玑这一条似乎比以前还更为有力了,阿玦你还记不记得御剑?”

“御剑?”

“对啊,”越千泷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就演示道:“天下能以剑凌空的只有昆仑跟太华两派,不过昆仑是以剑御风,太华是以气御剑,所以昆仑山御剑术的要诀就是要先修炼五灵术,但太华山的御剑术首先是练好剑气。阿玦你剑气斐然,要想御剑一定不是难事。”

“你的剑呢?先做给我看看。”

“我……”越千泷不好意思的做了个鬼脸,“我还没学会呢。”

“你是没有学会御剑,还是根本就没有修习剑气。”

“我,还在练剑气呢。”

苏玦闻言一动手指,她脚下的树枝就断成了两截。

“哦?”

“我知道什么是剑气,这样可能练习御剑了?”

“能能能,师父说了如果想要御剑就必须先学玉虚剑法,我把剑法招式都记下了,这就给你画出来。”

苏玦以前就把这套剑法练得烂熟于心了,现在要重新找回来肯定是易如反掌。

太华心法、太华剑法,他们真把这里当作了太华山后院吗?在一边看着的洛吟桓满脸愁容,苏玦跟越千泷两人正一起练剑,一迎一回的别提多默契了。这个苏玦,竟然想到这种法子来靠近越千泷,实在可恶!

“阿玦你真是天赋异禀,不过几天时间这套剑法就练得比我还熟了。”

“不过是一些招式而已,勤加练习不算难,想来往日是你太不用功。”

“阿玦你的剑法本来就比我好上不少,连师父都亲自教你了,而他对我……每次不是冷脸就是罚罚罚的,虽然没了记忆,但现在也不过是把这剑法重新过一次而已,你当然觉得简单了。”

苏玦收了剑,神情一直变得古怪。

“哦,我……”越千泷心道不妙,她怎么又不小心说顺了,“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以前的事的,你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吧,我下次一定不乱说了!”

“没关系。”

“啊,啊?”

“不管一个人天赋怎么高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掌握到这程度,所以你不必刻意掩饰,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到,这些心法和剑法我以前都修习过,现在不过是唤醒了身体的记忆。”

越千泷干笑两声,“阿玦,你跟在沧浪原的时候,好像有些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感觉,对某些东西,你好像释怀一些了。”

苏玦收了剑,正色道:“我们即将去太华秘境,可我对那里全然不知,如果能多了解一些太华的武学或许能对我们要做的有所帮助。你刚刚和我说的只是武学和天赋,不是往日经历,无所谓释怀不释怀。”

这个人,现在真是让她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阿玦,现在时辰还早,我们去集市上逛逛吧。”

“我累了,改日吧,晚膳不用叫我了,我不饿。”青年说完又直接回了房中,越千泷怎么留都留不住。

回去后的苏玦一直伏在案前,他手中是一本杂记,里头记载了北域开国后的趣闻和萧家事迹,其中牧言和公孙家的也有些许。这本厚厚的书删被翻了大半,看来苏玦已经看了几日。

房中突然响起了雀鸟声,苏玦将书一合,冷然道:“怎么这时候来了,还没有入夜。”

“放心,外面没人,”一只符鸟忽而跳到了桌案上,它小嘴一张一合,又说道:“还剩下一个多月,你的太华功法练得怎么样了?”

“很好,既然我之前练过,现在自然不在话下。”

小鸟一动脖子,“之前?你倒学会怀旧了?”

“不说这些,孟青阙那边如何了?”

“他?他如何关我们什么事?”

“既然破阵需要三人,我们不是该以他为助力吗?”

“你放心,现在三人已经绰绰有余,孟青阙心里还是敬畏厉染,有他参与我不放心。”

不放心?素灵犀费尽心机把孟青阙引到太华秘境,又借他之手套出这么多与破阵相关的事,难道不是为了诱孟青阙救出齐衍吗?她如此迂回萦绕,到底在盘算什么?

“你在利用我控制公孙翎?”

这符鸟发出‘咕咕的叫声,“你不是也在借我接近公孙翎吗?没了我的消息,你的大业又怎么办?你和你的兄长,难道能咽下这口气?”

苏玦顿感一阵不快,“太华是否还有你们的人?”

“晔刹从不乱收走狗,不过公孙翎,我可说不准。”

他现在真是犹如盲蚁,被素灵犀掌控于股掌之中。

第五十四章 同门旧情

“越千泷依旧很信任你,你可一定要抓好机会与她多亲近亲近,否则,我可不保你能安然走出太华山。”

“我知道。”

“阿玦,你这戏既然做了,就要把它做完,而且要做全,不是么?”

苏玦盯着这只符鸟,褐色的双眸有些触动。

“我不会。”

“阿玦是不会,还是根本就不想?”

“我与好毫无干系,何来的不想?”

“你若是不会就好好想想你跟苏烨楼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你们失去的东西难道就这么一直让仇人攥着?苏烨楼可以不在乎,但是你这个做弟弟的既然拿走了他这么多,如今总要替他在乎在乎吧。”

苏玦一时捏紧了手中的书卷,再抬眼那符鸟已经消失了,不过多久,外头就传来了敲门声。

“阿玦。”是越千泷。

“什么事?”

“没什么,我就是,给你送点饭菜过来。”

“不用了。”

“不用怎么行?你练了一下午剑,不吃东西身体怎么撑得住?就算不饿也要逼自己吃点吧。”

本要断然拒绝,可一想到素灵犀的话,苏玦还是开了门。

“这样就对了嘛。”越千泷提着食盒进来了。

葫芦鸡、红烧小排、糖醋丸子、热绊青葵、还有菜饭跟两样冷碟,这份量实在不是一个人能吃得下的。果然,摆好后越千泷就拿出了两副碗筷。

“你做什么?”

“我怕你一个人吃太寂寞,所以打算陪你一起吃。”苏玦没好气的拿起碗筷,特意走到了离她较远的位置坐下。

“我以前听人说过,如果你不想吃饭就要找一个特别能吃的人一起,这样你看着别人吃得那么香自己自然就会想吃了。”

苏玦动了动筷子,可他只顾吃饭,根本没去夹菜。

“怎么了?这些菜不好吃?”

“不是。”

“那就是不合你口味?要不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下次跟焉管家讲。”

“不用了,吃什么于我来说都是一样。”

都是一样?越千泷费神的皱起了眉,“这人间的菜肴有酸甜苦辣咸好多种味道,吃起来怎么可能是一样的?”

“我尝不出味道。”

越千泷手中的筷子一落,“什么?为……为什么?”

“不知道。”她一时觉得无比痛心。

受了伤也感觉不到疼痛,吃什么都尝不出味道,这样活着岂不是犹如白水般寡淡无味?

“怎么了?”越千泷一脸愁色,对着这一桌子好菜竟忽然没了精神。

“对不起。”

“为何突然道歉?”

如果不是因为她和疏忽,怎么可能会给孟青阙机会带这人去却玉城?

“没什么,你会不会觉得,我就是个灾星?”

“嗯?”

“自从你遇到我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如果不是我偷了你的犀珠你就不会被困在宁王府;在沧浪原如果不是因为我拖累你你也不用……不用割肉不会受伤了,还有那么多的事,总之,如果没有我,你跟灵犀,或许会过得很好,你也不会,连饭菜的味道都尝不出来了。”

“进食不过是为了恢复体力,尝不尝得出味道又有何异?”

看这人毫不在乎的样子,越千泷终于发现了他改变的原由,若是自己也这样活着,心也会一点点变冷,变得同样无知无觉吧。看着这人淡然用餐的样子,越千泷暗暗立誓,往后她一定要对苏玦好,一定不能让他这么痛痒无关的活着。

太华山,太华秘境。

幽静的竹林中站着位身着青衣之人,他这次带了酒,还有几株艳丽的山桃。

“这是我用去年的桃花酿的,虽然年头不久,可味道好极了,本来说好了要跟你共饮,没想到现在已没机会了,”重谨说着将酒水倒入泥土中,他眼前的法阵泛着幽幽赤光,让他想起了那日齐衍的眼神,“齐师弟,掌门师姐说了,你早晚都会走到这一步的,可我就是不信。世尊离开了就是离开了,我不信你还会抓着往日的一个残影不放,没想到几十来年过去了,倒是我做师兄的低估了你。”酒入愁肠,重谨说完就盘腿坐下了。

“这桃花是从你天玑宫摘来的,不知你在里面还能不能看得到。”

眼前阵法幽幽,没有丝毫回应。

“的确是我跟师兄师姐骗了你,此生相负,我也想不出能用什么偿还,不过非颜和苏琰我都会好好照顾,你大可放心。”

三年前暮昭明终于可以从星转轮中窥得些许天机,星途昭示齐衍将陷整个太华于劫数之中,起初暮昭明并不相信,她总以为是自己的推算出了差错,可这次齐衍回来,却恰好印证了星途所言。

“还有世尊,并不是我们将他封印在太华秘境的,是他自己将自己囚在这里,他这么做是为了保住太华,更是为了天下苍生,你当时小小年纪,这些事情怎么能明白?我们三人欺骗你,也实在是出于无奈。”再过一个多月,齐衍便再也出不来了,他们二人相见无期,在这门中再也没人跟他一起品酒看雪了,想来重谨苦叹一声,眼中已经盈出些许雾光,“我本来也不相信什么星命,可是我不能违抗师兄和师姐,而且你执念太重又有人皇之血,我也是没法子才会将你封印在这里。不过你放心,往后我每逢三天就来一次,师兄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的。”

眼前阵法隐隐而动,看来齐衍又在挣扎了。

“师弟,你还是安分些吧,这样只会白费你的真元,只会让你多受些苦楚。”

阵中光泽渐渐加深,看来齐衍并未听他劝告,就算在外头,重谨也能感到他的涛涛怒意。

“你恨我是应该的,如果不是有这执明长老的名号,我一定会救你回来,可现在为了太华,我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冒险了。”

齐衍从来性情孤僻古怪,除了世尊之外,他在门中也只会跟重谨多说几句。明明知道世尊凰灭的去处,可几十年来重谨都为他找寻,都在不断给齐衍假的线索好让他在凡世白费时光,这样看来,欺他最深的恰是自己。

因为星途中遥不可及的一个预召就断定了齐衍的一生,就认准了他一定入沦为魔道,这说话是何等可笑,不单单齐衍觉得愤恨,就连重谨也对他自己憎恨不已。剑气一起,他周围的翠竹倒下一片。

“师叔?发生何事了?”本退让在附近的宁辰循声而来。

重谨面色颓然,只说:“没什么,刚才不过是我为阿衍鸣个不平而已。”

“不平?”

他没做错一件事,如今落到如此下场难道仅仅是因为对世尊的不舍?这样说来,如果将人都变作无情的草木岂不更好?

“没什么,我随口说说,倒是辛苦你守在这里了。”

“弟子无妨。”

“这酒还有大半,你陪我一起喝了吧。”

宁辰正色道:“师叔,弟子不会饮酒。”

“太华秘境是个法外之地,况且这里又没有他人你也不是执教大弟子了,宁辰,你不用有那么多顾虑吧,每日给自己定那么规矩难道就不觉得累?”

“既然师叔有兴致,宁辰便作陪吧。”

这山桃酿芬芳清冽,远不如宁辰多年前喝过的酒水烧喉,入口后还有淡淡香味从唇齿透出,闻来让人心情大畅。

宁辰由衷赞道:“师叔真是好手艺。”“手艺还有什么用?我剑法不行术法也不怎么样,唯独炼丹制药还有点心得,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选我做了长老。”

“师叔在医药杂学上的造诣门中无人可及,这个执明长老的位置自然实至名归。”

“可我不想当,我有时真羡慕青阙,师父跟师兄都对他这么放纵,竟然都能由着他的性子让他在山下胡闹。”

虽然看不见,但宁辰心知,重谨当下必然神情颓丧,从声音中他已经听出了这人的醉意。

宁辰摸索着酒壶,还好差不多见底了,他将其倒出后便一饮而尽,说:“师叔,时辰不早了,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算了,你这木头脑袋听不得这些,我明白,我这就走。”

神思恍惚的到了执明堂,重谨原想去丹房拿些醒酒的丹药,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从里面传来许许议论声,是梓兮跟赵轻衣。

“师姐你为什么要研究这本集子?”

“闲来翻翻,没什么?”

“你是不是想给大师兄换了双眼?”

什么?难道赵轻衣从两仪阁拿了?那上头记载了诸多器官替换之法,在太华医道中一直是不入正流的。

“师姐难道打算用自己的双眼吗?”

“梓兮,今日的事,你只当没看见就好。”

“大师兄的伤师父会有办法的,师姐你现在是门中的执教大弟子,怎么能这样以身犯险置大局于不顾呢?而且,这本中的东西门中从没来人实验过,大师兄的眼部的伤处已经愈合结痂,就算要换也不是现在而是在刚刚受伤的时候啊,师姐你就算再担心大师兄也不该做这些无用的事。”

“你还没试,怎知是无用呢?”

“师姐……”

“轻衣!”重谨将门猛然一推,吓得里面两人连连行礼。

“梓兮的猜测可是真的?”

赵轻衣不躲不闭,直言道:“弟子,的确有此想法。”

“荒谬!”重谨大喝一声,赵轻衣手中的书卷即刻化为了碎片。

“师父——”

“你既是太华大弟子就该担起肩上责任,你心中该有的是太华满门,而不是一心一人!你在这里好好想想吧,想明白了再来见我。”

重谨说完就叫上梓兮一起离去,走时还把门窗都封住了,这是断了赵轻衣的五音。灵泷诀

第五十五章 东市相遇

这些天在宁王府实在被憋坏了,越千泷非要拉着苏玦到市集逛一逛。当下举城都在准备萧祈煜跟牧言雪的大婚,且今天又是立冬,是北域最重视的一个节气了。按照蜃天城惯例,立冬时坊与坊之间的大门都会打开,来自各地商贩都会聚集在东、西二市,不仅价格实惠而且还有平日见不到的新奇物件。所以,越千泷其实早就预谋好了今天要来城中,不仅要来,还要跟苏玦两个人单独来。

现在天色已经暗去许久了,这偌大的蜃天城就好像久睡初醒一般的清灵。坊间的阙楼里传出了缕缕歌声,宽阔的长街上也零星亮起了好些灯盏,有日月灯、镜灯、凤灯、水灯、琉璃灯……护城河上刚搭好的‘灯桥‘在夜穹中璀璨夺目,交错的长街上早就挂上了彩索,一盏盏形式各异的‘过街灯‘悬挂于上,整个蜃天城就像是在宣纸上缓缓侵开的一缕暖墨,教置身其中的行人们都生出了几许莫名的情愫。

“阿玦,你说这些花灯是不是为牧言郡主大婚准备的?”

“应该是吧。”

“萧祈煜我见过了,不知道这牧言郡主是什么样子?”

牧言雪?苏玦一晃神,就是上次来宁王府要取了他命的人?那女子有凌人的盛气,跟萧祈煜像是同一种人。

前边的一个小摊面生意不错,好像也是卖花灯的,越千泷凑上去,也跟着大家一起挑起来。

“诶!阿玦你快看快看,这个是什么。”

越千泷指着挂在架子高处的一盏小灯,说它是灯倒不如说是个同心锁式样的小香囊,这灯罩上多了些特别的贴片,外头还裹着薄薄的轻纱,灯中透出的月白色灯光一闪一闪的,配上青蓝色流苏穗子当真新意极了。越千泷本打算买下来给苏琰的,但她刚想去拿就被另外一女子勾了去。

“你干什么?这是我看中的!”

“你的?”看她恼怒的模样,女子立马将到手之物拿在越千泷眼前晃个不停,分明是在炫耀。

“你还给我。”

“既然我抢到了就是我的,”说着女子往摊主那儿搁了几锭银子,“店家,够不够?”

这摊主简直都看傻了眼,抱了银子赶忙说:“够了够了,姑娘您真是好眼力,这月影灯可稀罕了,要是晚上在房间里点亮就能在墙上映出众人起舞的奇观呢,这城里的小姐公子们可喜欢这灯了。又碰巧,东市里就小店一家有卖,还是祖上传下的手艺呢。”

“是吗?看来我是捡到宝贝了。”

越千泷听了气不过,抱了胳膊就说:“店家,这分明是我先看到的,你应该卖给我,你刚刚没看到吗?我刚想拿呢这东西就被她抢走了,你说说你是不是先该问我买不买?”

摊主也犯难了,只能连连道歉。

“怎么?抢不到就在这儿撒泼?”

“你说谁撒泼?”

“大家都看到了,你还嫌不够丢脸而非要我明说吗?”

“把你的银子收回去,这东西我也买得起!”

苏玦拽住了这人正要抓银子的手,小声道:“一个影灯而已,不要生事。”

她生事?越千泷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既然苏玦说了她也不好反驳,只得转而问:“店家,这个还有吗?”

“实在是对不住啊,这灯啊已经是最后一盏了,因为做起来费事,忙活半天也出不来一盏,要不姑娘您看看其他的东西?”

“不行,那我就要她手里的的那盏。”

这时女子的神色微变,目光停在苏玦身上,玩味的说:“是你?你难道不在宁王府私牢吗?”

越千泷把这两人打量了一圈,“你们认识?”

“我上次放过你一命,为了报答你是不是该帮我治一治这疯丫头?”

“分明是郡主自己没本事杀我,怎么倒说是救我一命?”

没错,现在二人眼前的女子就是牧言雪。

“好啊,既然佻不肯教训这丫头,不如我就顺水推舟把这东西让给她,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不会答应你。”

知晓这人身份后的越千泷也严拒道:“对啊,一个影灯而已,大不了本姑娘不要了,阿玦我们走吧。”

“走?以为我们牧言家的人是这么好欺负的?”

牧言家!这摊主识趣的溜走了,只留下个空摊子。

牧言雪一抽鞭子,正要把越千泷拉回来时那长鞭就被苏玦层层缠在了掌中。

“苏玦,你已经身犯重罪,现在还敢跟我动手?”

“对付你我来就好了。”

周围人群渐乱,从乱流中突然传出一声低喝:“阿雪,住手!”

是萧祈煜,身边还跟着牧言真。

萧祈煜身着一件浅银色的窄袖短衣,外面搭着以金线描纹的绯色翻领外褂,再配上一双及膝的鹿皮长靿靴,即使处在熙攘的人群中也显得分外耀眼。

苏玦跟越千泷都是一惊,这堂堂帝王怎么到王城外来了?他们两个从沧浪原回来后也没跟萧祈煜见过,这下偶然碰见双方都有些无措。

“陛……”

“越千泷,你当这是哪里?”

会意过来的她立马改口,“萧公子,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可真是让人吃惊。”

“在这里遇上你们两个,更是让我吃惊。”

牧言雪听得一头雾水的,萧祈煜认得苏玦的贼人就算了,他为什么还认识这个疯丫头?

“祈煜哥哥,你……你不怪罪苏玦了?”

“不过是一颗珠子,有什么好在意的,既然公孙看中了他,一时放了也没多大关系。”

“看来祈煜哥哥对公孙翎庇护有嘉呀。”注意力一时放在萧祈煜这边,回神时牧言雪才发现牧言真已经走到了苏、越二人身边。

“我从雨瞳那里听说了你们的消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回了宁王府,看来一切还顺利吧。”

越千泷闻言恭恭敬敬的拱手一拜,“多亏了阿真的妙法,要不我可撑不了这么久,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挺好的,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伤处雨日和雪夜应会作痛,蜃天城天气寒冷,今年冬天你应会受些苦楚,”扫了眼萧祈煜后苏玦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一种功法可对此症有所缓解,若有需要大可来宁王府找我。”

“多谢苏少侠关心了。”

“怎么,阿真你也跟他们两个认识?”

“嗯,我们的确有些机缘。”

“阿真,这个人是用你的性命才换来了出宫的机会,你竟然还说跟他有什么机缘?你这是在跟我说笑吗?”

牧言真有些窘迫的抿了抿嘴,豁然道:“那天的事不怪苏少侠,而且如果不是有他,我应该早就死在乱箭中了。”

死在乱箭之中?牧言雪皱了皱眉,看来当天是姬灏动的手脚。他们姬家数十年来一直跟牧言家做对,想来那日姬灏是想借机会除了牧言真,难道萧祈煜会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吗?

“雪姐姐,我们今日能相遇也算难得,不如你就把那影灯当作见面礼送给千泷吧?”

“你,牧言真你说什么?”

“上次在洛吟桓洛大人家中我冲撞过千泷,本来一直想找机会给千泷好好道歉的。”

冲撞?他难道是说被萧祈煜逼着鞭打自己的事?越千泷哭笑不得,牧言真这孩子真是会想法子折腾自己。

“雪姐姐,反正这盏影灯你是要送我的,不如现在就替我送给千泷吧?”

这人真是!牧言雪简直被气得血脉逆行,她之前说好了要从霜城给牧言真带些有趣的物件,后来因为军务繁忙竟然给忘了,今天她来东市的目的之一就是给牧言真挑礼物的。

牧言雪把东西往他手中一扔,怒道:“我说了东西要送你就一定会给你,至于你想再送给谁不关我的事我也不在乎,不过牧言真,你既然快要成人了就不要再做出这些三岁孩童才会做的事,不要结交这些不该结交的人。”

“三岁孩童?”越千泷走到牧言雪身前,语中满是不屑,“你们两个真是姐弟吗?为什么相差会这么大?一个纯善可亲,另一个,却刁蛮骄横不可一世。”

“你算什么东西胆敢教训我?”

“我不算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在萧公子面前还轮不到你这么跋扈。”

“你……”竟然当面挑拨她跟萧祈煜的关系!牧言雪暗暗握拳,回头解释说:“祈煜哥哥,我不是这意思,实在是这丫头太叫人生气了。”

“都不要再说了,今晚本来是想看看立冬的盛景,你们还嫌这一番不够扫兴吗?”

“祈煜哥哥,是阿雪错了。”

“还不走?”

牧言雪应了一声,此时牧言真却说:“公子,我能不能在这里多呆呆?”

“为什么?”

“我想问问,越姑娘他们之前的趣事。”

这人是说沧浪原的事了?知道牧言真以往经历的萧祈煜没做阻拦,只说半个时辰后在前面的唤云阁会面。

“少了这两个碍事的,终于可以跟你好好说话了,”越千泷晃了晃手中之物,笑说:“谢谢你了阿真,这个小影灯实在是别致非常,琰儿看了一定会爱不释手的。”

“琰儿?是千泷的朋友吗?”

女子不好意思道:“是我的儿子。”

“原来千泷已经有孩子了?”

“嗯,只是他年纪小,还不满一岁呢。”

“他是在蜃天城吗?我可不可以看看?”

“他不在,”越千泷将东西收进怀中,惆怅道:“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不得不将他托付给了我的朋友们,这个小东西就算是给他的一点补偿吧,不过,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带他来跟阿真见面,不过阿真,你怎么会对沧浪原那么熟悉?”

第五十六章 突现刺客

“因为,我小时候被困在了沧浪原。”

“去过?你是说你也被关在那里了?”

“嗯。”

沉默多时的苏玦终于开口:“也是萧祈煜做的?”

“不是不是,是……前太尉牧言大人。”

前太尉,他说的是牧言德。

越千泷:“算起来他不是你祖父吗?为什么要这样做?”

“或许,觉得我是一个不详的人吧,牧言大人觉得,我的存在会给牧言家带来厄运。”

“什么?我看那个牧言雪才会给牧言家带来厄运!他是老了瞎了眼吗?把你丢在沧浪原不就是要你的命吗?他居然是你祖父?”

“你当时应该是个孩子,是怎么走出沧浪原的?”

“我,我就是瞎碰运气走出来的。”

“不可能。”

“那个,已经过去太久了,我不太记得了。”

“既然不记得怎么会写下那本手册帮我们出来?”

“我……”

看出牧言真的为难,越千泷赶紧圆场说:“阿玦,你不要这要逼他了,他不说肯定有难处。”

“到底是什么难处?”

“阿玦!”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之前疏忽了,竟然没明白能呆在萧祈煜身旁的绝不是一个弱懦无用的少年。”

“苏少侠你误会了,我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至于我为什么能出来,都是靠陛下和雪姐姐,陛下派了银麒侍卫来营救,结果,他们把我救回来了,整队人却一个也没出来。”

原来是这样?至此苏玦的戒心才松下一点。

“牧言德为什么说你是不详之人?”

“不知道,我娘是罪奴出身,或许因为我跟娘亲有辱牧言家的门庭吧。”

听到这里越千泷不禁唏嘘,“罪奴又怎么了?难道罪奴就活该一辈子不能翻身吗?我看你就不应该呆在萧祈煜身边让他使唤差遣。”

“不说这些了,看到你们两个平安就好。”

此时,前面人群好像起了骚动。

“那边怎么了?怎么大家好像都在往回走?”

苏玦没有吱声,但身子已经移到了越千泷跟牧言真前面,说:“看来出了意外。”

“糟了,那边是陛下和姐姐去的方向!”

他们刚一转身,那些本来悬于头顶彩索上的灯盏就接连砸落下来,街上赏灯的行人们好些都被砸了个正着。里面的灯油流出染在行人的衣物上,那火苗碰着布料噗嗤一下就烧了起来。顿时,东市中迭起的哭喊求救声化作一片,为了扑灭身上的明火,被害者只得在地上打滚的哭嚎个不停。

“大家快来帮忙啊!”

“快救救我弟弟——”

“救命,救命!”

……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肉焦味,众人上去忙帮着扯那些人身上引火的衣物,可谁知那料子已经和皮肤黏在了一处,每撕下一处便将那些人身上血肉连着生生扯了下来,这骇人非常的情景让行人们纷纷逃窜。

天边刹那间蔓起了一片火光,牧言真一下想到,那正是靠近唤云阁的方向。

“前面遭了火灾,千泷,你带牧言真先回宁王府,我到唤云阁找他们二人。”

“不行,陛下和姐姐就在失火的那边,我不能走!”

“牧言真,你来了只会添乱!”

管不了其他,苏玦转身就往前跑去。

当下东市已经大乱,光顾着逃命的人们都相互推搡的往街口冲去。听说,是放生池上的大灯船失了火,连着灯桥一路烧到了河岸上,本是伤不到街上行人的,可不知为什么,街边竖着的大灯竿也莫名其妙的断了好几根,连着倒下来都压伤数百人了。

真是可恶,萧祈煜是帝王名讳,他现在也不能大喊。

大家跟风似的都纷纷往西逃命,可苏玦要去的偏偏是是春明门,在这一片逆流的人海中,他只得拼命的缩起身子强开出一条路子。这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本只想出来散散心,但没想到遇上萧祈煜这个烫手的山芋,而放生池那边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如果萧祈煜出什么事,他跟越千泷一定脱不了关系,那他谋划这么多可就白费了。

“陛下……”本跟着越千泷后撤的牧言真突然一停,转身就冲向了人群。

“阿真,阿真!”街上形式太乱,一眨眼牧言真就不见了。

“姐姐,你听到了吗?我是阿真啊……姐姐,萧公子,你们到底在哪里啊?”少年力竭的喘起气来,声音也越发嘶哑,“姐姐,阿雪!”

街上情形越来越乱,稍不留神牧言真就被一个装满吃食的木车撞个正着,那锅里还热着的面汤飞溅出来,满当当的打在他的脸上和脖子里,车中的碗具也落下的碎了一地。

牧言真被撞得双膝一曲,膝盖正好磕在车橼上,他吃痛的往后倒去,跌在这满地的碎瓷片中。少年的一丝丝鲜血染红了袍子,谁知这车主非但没停下,反倒头也不回的推着木车要逃命去,才刚缓过神来,牧言真扶在地面的左手就被呼呼而过车轮碾了过去,这一时刺骨的疼痛震得少年全身发麻,完全动弹不得。

“陛下,你可一定不能出事啊,”他一抬头,恍惚中看见了前面的一个大灯杆,“是那儿!牧言真,你快起来,你一定要赶到!”

真可恶,自己就不该把牧言真留在那里,现在连牧言雪都被人流冲散了。

“牧言真,阿雪!你们在哪里?牧言真,快给我滚出来!”

话才刚出口,萧祈煜就见前面那幢高约六七丈的大灯杆,它正摇摇欲坠的马上要断裂开来。不好!没时间躲了,他情急的朝左边看去,这七、八步开外就是放生池,要是他能跳入池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一定要想法子跳到池子里。

可刚跑几步萧祈煜就听得‘咔嚓‘一声,那一幢烈火熊熊的大灯杆应声倒下,果然正往自己这边砸来,面对这惊骇的场景萧祈煜瞬间停住了呼吸,他双眼呆瞪着,身体好像一下僵住了。

“陛下!”

听到这一声呼唤,萧祈煜整个身子就被一人环抱着往左边放生池滚去,耳边响起一震巨大的撞击声,直到跌进放生池中的那一霎,萧祈煜才看清了那人的脸。

“阿真,你怎么……”

冰冷的湖水一涌而上,萧祈煜自小就水性极好,但是牧真好像完全没了力气,他双眼紧闭,正任身体在池中下沉。萧祈煜尽力拉着他,用力晃了晃那人的双肩,看牧言真恢复了些意识,他这才握起这人双手,引他往水面游去。

“牧言真!快上来。”

今年天冷,才到立冬这放生池的池水就冰寒如此了,游动中萧祈煜拉紧了他的身子,两人好不容易爬到岸上,他就见牧言真趴倒在地的使命的咳嗽起来。

看来他呛了不少水,萧祈煜方拍打着这人的后背,道:“你怎么样?”

“咳咳咳……咳咳……没事,陛下你呢,有没有受伤?”

“一点小的擦伤而已,没事。”

“雪姐姐呢?”

“我们走散了,但是阿雪身手那么好又是带兵的人,她肯定不会有事。”

他试着扶起少年,可牧言真咳得越来越厉害,根本停不下来。

这会儿,萧祈煜才发觉不对的问道:“阿真,你是不是受伤了?”

牧言真正用手捂着前胸,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即便他想回答也咳嗽难止的腾不出一丝空来。

“来,我扶你,宁王府很近的,我们先去他那里。”

萧祈煜伸出手,想将少年扶至自己肩头,可他刚碰到牧言真那人便往前一倾,竟连着吐出好几口血来。

“阿真!”没时间犹豫,他扶住牧言真的肩膀就将人抱怀里,说:“你先休息,不要说话,放心,一切都有我。”

牧言真气息奄奄的,纵然开口也发不出声音。

此时,萧祈煜忽的听见一阵箭风,发觉时他已不及躲闪,箭镞一下深入了青年的肩胛,萧祈煜不忍疼痛的喊了一声,见这一箭未果,对方紧接着就又射来了三枚翎羽。

“陛下,小心!”出于本能,牧言真一侧身就挡在萧祈煜身前。

危机中只见寒光闪过,这凌厉的剑锋正巧斩断了那三支箭矢。

“苏玦?”

出现在他们身前的青年执剑而立,越千泷和随即赶到的几百名禁卫将他们牢牢围住,此时也已不再有冷箭放出。

苏玦回头,脸上是股和他年纪不符的镇静,“陛下,阿真怎么样了?”

低头再看过去时,牧言真已经昏死过去。

萧祈煜忍痛将肩上的箭矢折断了半截,说:“我们马上回宫。”

苏玦不言语,默默的收了佩剑。

空中还弥散着尚未烧尽的灯纸,残败的灰烬如雪絮般纷纷落下,远远望去他们也是处于一派阑珊灯火中,似幻似真。

今晚明明是个局,到底是谁要加害萧祈煜?难道是牧言晟吗?苏玦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是牧言家策划了东市的大火,牧言晟就不怕乱中伤到自己的妹妹?而且,牧言雪跟萧祈煜不日就要大婚了,这婚事是牧言家盼了多时的,现在心愿初成他绝不会做这等蠢事!可除了牧言晟,苏玦也找不出他人。真是可惜了,竟然没有抓到一个刺客。

回到宫中萧祈煜也没张扬,只叫了几名熟悉的医官避到了文正殿内殿,而牧言雪还没有下落,不知她一个女子是否安全。

第五十七章 宫中细作

牧言真现在正昏迷着,脱下衣服后大家才见了他背上的伤痕。听医官说,牧言真是因为背部受了重击,后来又被池水的严寒侵体才高烧不退伤及心肺的。萧祈煜一下明白,在他们跌进池中之前,那灯竿就砸在了牧言真身上,那人是用命护了自己。

“陛下,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小心肩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萧祈煜对雨瞳摇摇头,目光仍注视着尚陷于昏睡中的牧言真。

“阿雪呢?”

“已经派人去找了。”

“这件事牧言晟知不知道?”

“除了宁王殿下知道,陛下在东市遇刺的消息还没有外传。”

这样就好,只是牧言雪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出事。

“苏玦他们呢?”

“宁王、苏玦还有越姑娘都在殿外候着。”

“好,你且好好照看阿真,有什么消息即刻禀报。”

“奴才记下了。”

见萧祈煜出来,越千泷首先就问道:“阿真怎么样?”

“自有医官诊断。”

“微臣失职,让陛下受惊了。”

“是本皇自己出的宫,跟你有什么关系?王爷此番救驾及时,本皇赏你还来不及呢。”

这次多亏越千泷回宁王府传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都是千泷跟苏玦的功劳,微臣不敢抢功。”

“说说你们对此事的想法。”

“微臣认为不该是牧言家,这个时候安排行刺于情于理都不对,如果陛下跟雪郡主已经大婚,而且郡主已经生下了小皇子就不一样了。况且牧言晟和他府中的亲信都在凉州大营,这里跟王都相隔千里,若要安排这一声行刺应该不那么容易。”

“我同意王爷的说法,牧言晟好歹是一国太尉,作为当今权臣他不可能这么蠢,何况我听说牧言晟从小将雪郡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不会把妹妹也搭进去的。”

“苏玦你说呢?”

“是不是牧言家做的我不能断定,但是这宫里一定有细作,今晚东市之事明明是早有预谋精心布置,如果不是早就知道你们要出宫,这个局根本不成立,这些刺客不可能是守株待兔。”

细作?他们出宫的事除了雨瞳、八月还有文正殿和大宁宫的宫人们,各个守城的守将都可能知道,萧祈煜是用自己的令牌出王城的,如果要追究这波及的范围也太广了。但萧祈煜能确定的是,牧言真、雨瞳、八月和牧言雪不会是这个细作。

“公孙翎,这件事务必要瞒下来,不可外传,你暗中调查即可。”

“是,微臣领旨。”

“至于苏玦跟越千泷……”

“陛下,”公孙翎打断道:“他二人微臣已经安排了他事,今晚东市的行刺微臣就交给洛吟桓和焉茴来处理,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既然是你的人,你自己安排即可。”

商议到此时雨瞳过来禀报,是牧言雪回来了,而且也在乱流中受了箭伤,这么说他们遇到了同一波人?

“阿雪的伤怎么样了?”

“回陛下,郡主的伤在腿上,不过幸好只伤到了皮肉。”

“她现在在哪里?”

“郡主回来后万分担心陛下跟阿真的安危,奴才先将郡主安置在羽徽宫,”羽徽宫,那里离文正殿有些距离,“不知陛下是否要让郡主来此?”

“不用了,等会本皇自会去看她,你们也回府吧。”

“陛下陛下,我跟阿玦可以先去看看牧言真吗?”

“为什么?”

越千泷恭恭敬敬的拜道:“上次在沧浪原是多亏了他的小包袱我们才走出来的,我们三人已经成了朋友,他现在受了伤我们当然要关心关心了。况且我是太华的弟子,我师叔重谨在医药上的造诣极高,如果有需要我也好帮忙。”

“不可。”

“陛下……”

“本皇说了不可就是不可,你等即可出宫!”

越千泷还要争取,此时宁王拉了这人,跟苏玦一起匆匆退出了正殿。

“越千泷,你为何如此冲动?”

“我,”女子叹了口气,只说:“我只是担心阿真。”

“此事你们不用再管,认真准备去太华山一事即可。”

三人回到了宁王府,宁王走后苏玦方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也谈不上发现,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地方奇怪?”

“你当时让阿真跟我一起离开,他虽然不愿但也听从了,可我们走到半程阿真突然停下来,之后就冲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他知道我不会同意你们随行,或许牧言真是想先撇开我,这样只应付你一个他也好脱身。”

“可他为什么那么快找到了萧祈煜?他们越好的地点是唤云阁,但他找到萧祈煜的地点却是唤云阁的东南方,就算是我求助于巡防的禁卫和宁王,我们也是分成七组人在把东市翻了大半才找到的。”

“你想要说什么?”

“我隐隐有种感觉,阿真是离开时才突然得知了萧祈煜的位置,所有他才会那么不顾一切。”

“突然知道?期间可有其他人跟你们接触?”

对这一点越千泷很笃定,“绝对没有。”

“他们是多年君臣,而且牧言真是近侍,即便他们之间有什么方法得知对方方位也不为过。”

“可为什么阿真一开始不说?”

苏玦没了话,牧言真,看来这个人真不简单。

虽然苏玦心中明知,可他还不想让越千泷注意太多的说道:“不管怎么样牧言真对萧祈煜都是忠心耿耿,他绝不会加害于萧祈煜,这件事既然宁王已经做了安排我们就不要再管,还是多想想太华秘境吧,你的剑术堪忧,若不勤加练习一定会拖累到他人。”

“阿玦,我……我对于用剑,真是没天赋。”

“不管是什么时候,再也不能用那把弓箭了,到了太华山一定不能用,你明白吗?”

越千泷立马举起双手,“我知道我知道,因为那弓箭有古怪嘛,放心我不会再用了,不过呢,阿玦你以后要好好监督我练剑,要不然到时候被我拖累可不怪我,而是因为你监督不力。”

苏玦扫了她一眼,说:“明日酉时在院中等我。”

“酉时!在蜃天城还没天亮呢,而且现在的天又这么冷!”

“你可以晚到,不过我们之后每日修习七个时辰,若耽误了晚上补上就是,何时起来你自己拿捏即可。”

每天修习七个时辰!一天也就十二个时辰啊,还去了那么些时间睡觉。越千泷默默在心中在自己插了几刀,这个苏玦,认真起来简直比齐衍还可怕,她在太华山时也没被这么折腾啊。不过看在能跟苏玦多些时间相处的份上,她也只好答应了。

后来的整晚萧祈煜都陪在牧言雪身边,她腿上中了三箭,双手和脖子处还有几处烧伤。原来牧言雪跟这人走散后就在唤云阁附近找萧祈煜,多番不得后甚至还想冲进火海去寻人。牧言雪虽是个女子,但从小武学就在萧祈煜之上,以前有好几次遇险还是牧言雪救的他。

“我现在一定很难看吧,”牧言雪遮住了自己的脖子,窘迫道:“陛下,你还是不要再看了,早点回宫休息吧,等会还要处理政务呢。”

“我已经下了旨,今日不上朝。”

“不上朝?”

萧祈煜温言道:“今晚刺客们针对的是我,让你受连累了,抱歉。”

“祈煜哥哥你说什么呢?能被你连累,是阿雪求之不得的事。”

“这件事还未查清楚,未免在朝堂上引来不必要的惊慌还是不要外传了,当下形势你也清楚,如果被那些文官谏臣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将苗头扯到你大哥身上。”

“多谢陛下体恤牧言家。”牧言雪听了忙要下拜。

“身上有伤就不必了,你我将成夫妻,以后不用这些繁礼,若你喜欢,在人前也可像小时候那般叫我,不用唤尊称敬语,你知道,我从来都是不喜欢听这些的。”

“对了,还有阿真呢?”

“阿真当时跟苏玦他们在一起,火起后不久就被带出东市了,他已经安全回了宫,不必担心。倒是你,眼看婚期将近你却伤了双腿,现在要下床也难,又怎么还能完成当日的繁杂礼仪?要不先将婚期推后,等你伤势痊愈了再行礼吧。”

牧言雪赶紧急道:“不用不用了,如果推迟必定会引起臣民猜疑,而且会伤及皇家跟牧言家的颜面,祈煜哥哥,你放心,婚礼可以如期举行,我一定不会出错的。”

“既然这样,大婚之前你就安心在羽徽宫养伤吧,若再多走动也不利于复原,这段日子除了八月和其他宫人我会再派些医女来照顾你。”

“可是我……”

“阿雪不用怕寂寞,我每日下了朝都会来看你的。”

牧言雪眼中闪过一阵失落,萧祈煜这样做是要将她幽禁吗?看来,他还是觉得遇刺一事跟牧言家有关。折腾了一夜牧言雪终于睡去了,萧祈煜手从熟睡之人的掌中缓缓抽走了,转身走到了殿前的步廊。

八月从殿中走来,躬身下拜道:“奴婢参见陛下。”

“把人给本皇看好了,若她一定要出羽徽宫也不要拦着,暗中探明去向后速速禀报本皇。”

“是。”

“还有牧言真的消息,你知道该怎么说了?”

“奴婢明白,奴婢必会按陛下的意思应对。”

再交代几句后萧祈煜就往自己居住的文正殿而去。

第五十八章 不过五年

萧祈煜在文正殿呆了两天也不见牧言真醒来,到第三天夜里,萧祈煜实在撑不住了,便伏在旁边的小榻上睡了会。

“不要,不要……不要这样做!阿真——”

萧祈煜猛然从榻上坐起,扼住眼前之人的腕子后才知是雨瞳,那人手中拿着一条丝绢,看来是来给自己擦汗的。

“陛下,您又魔怔了?”

萧祈煜稳了稳呼吸,“我睡了多久?”

“刚过一个时辰,不如您到外间的卧榻上好好睡一觉吧,等天亮了奴才再叫您。”

“阿真怎么样?”

“中间咳嗽了两阵,还没醒呢。”

“叶承徽呢?”

“一直在外头候着,陛下随时可以传召。”

“算了,你也下去吧。”

待雨瞳走后萧祈煜一拉锦被,直接走到了床边。

萧祈煜坐在床沿上,虽然面容凛冽可眼神无比温软,他看着眼前沉睡的牧言真,之后将双手探入被帛中握住了那人的左掌。都说久病之人形容枯槁,大多都不堪入目,此时才不过两日,少年竟然清瘦成了这个样子,连初秋刚换的亵衣都宽松了许多。这屋子里点上了艾萧,牧言真又眉头渐皱的低吟了几句,一副不安难耐的样子像是在呼痛。

“陛,是陛下吗?”

牧言真果然醒了,他双眼睁开一丝,反复打量着好像在确定眼前之人。

“陛下……”

“阿真,”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啊?你等等,我马上去叫叶承徽。”

牧言真摇摇头,隐在锦被中的手勉强勾住了这人的食指,“陛下,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你这么不要命我怎么还有机会受伤?”

“那就好了,还有雪姐姐、千泷跟苏玦,他们都怎么样了?”

“没有,他们都很好,”萧祈煜说着脸上露出责难之色,“牧言真,你当时不该管我,既然已经受了伤更不该还想挡那三箭!”

“陛下,你身系整个北域,而我……只是一个无名之辈,根本就,死不足惜。”

“胡言,什么叫死不足惜?这天下只要还有我萧祈煜一人在乎,你的性命就是最金贵也最不能有所失的!你明白吗?”

虽有一丝触动,但牧言真眼中更多的却是担忧,“陛下,您是北域的君主,怎么能……把一个臣子的得失放在心上呢?”

“可我从未当你是个臣子!”

“可阿真……不得不将陛下当作主君看待,况且,我本是个不祥的人……”

“不祥?”萧祈煜冷笑一声:“什么叫不祥?你以为本皇会信牧言德的那套说辞吗?而且若要说到不祥,本皇才是那个屡屡给你带来厄运的人吧,我才是这北域最大的那个不祥人。”

“陛下?”

“我出身于帝王之家,眼看着自己的三位兄长同室操戈却无能为力。我不是一个明君,更不是什么好人,天下想杀我的人多了去了,满堂朝臣和北域子民,甚至是宫中不起眼的内官,他们每个都可能生出杀我的心思。这次躲过去了也不知能不能躲过下次,或许,我的下场也会跟几位兄长相同吧。”

“不会,不会的!陛下一定会长治北域开创盛世,只要……只要陛下能跟牧言家好好相处,只要陛下能容得了……”

“牧言真!”萧祈煜瞬间抽了手,起身怒喝道:“时至今日你还敢胡言!你就不能安分一时,不能乖乖的闭嘴好让本皇舒心一时吗?本皇告诉你,我与牧言家,永不可同存,只要本皇还在一日就一定会跟牧言家有所了断。”

“陛下,我不是为了牧言家,我是为了你……也为了北域,如果没有牧言家那么北域恐怕不能长久,恐怕……”

“牧言真,你这是在说本皇无能吗?难道离牧言晟北域就会亡国?”

“陛下,阿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咳咳,只是牧言家在朝中根基深厚,若陛下急于除去,也许会,咳咳咳咳,会引来朝中动荡。”

当下牧言真心神大乱,正要起身准备叩拜请罪,而盛怒中的萧祈煜在一边冷然立着,看这人艰难万分的爬起来既不阻止也不帮忙,直到看少年跌下床榻,他才有些动容。

“陛,陛下……咳咳咳咳,咳咳!”

看这人咳嗽不止,萧祈煜方知不妙的将少年抱在了怀中,“阿真,你怎么了?”

“我真的,不是为了牧言家,咳咳咳咳……陛下,此消而彼涨,你跟牧言,你们……”少年觉得喘不上气来,他感觉嘴角一湿,咳出的鲜血都溅了萧祈煜满襟。

“雨瞳,雨瞳——”

闻声赶来的青年见状便浑身一凛,忙冲到外面请来了叶承徽。之后牧言真咳血不止,叶承徽灌不进药去,用针灸也不见效果。折腾到天明叶承徽才从内殿出来,衣物上沾满了零星血迹。

“怎么样了?”

叶承徽擦了擦额上汗水,只说:“为保他性命,陛下这段时间还是少来为妙吧。”

“叶承徽,你这是对陛下大不敬!”

“雨瞳,算了,他说得有理。”

叶承徽抬眼看了看萧祈煜,斟酌道:“牧言大人之前的箭伤就伤及心肺,本已经落下了咯血的病症,现在旧伤未愈又遭此大难,微臣只能尽力保之,但微臣的确没有把握,就算有把握帮牧言大人躲过此难也不可保其长久。”

“叶承徽,你什么意思?”

“牧言大人如此,定不是长寿之人。”

“你直接说,他还有多少时间?”

“微臣实在不知,应该至多,不会过五年吧。”

不过五年?他们北域之人的寿数冗长都在两百来年,而牧言真尚未弱冠,五年岂不是太短!

这不可能,他更不允许!

“叶承徽,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如果不能救他的命我定会让你整个医官署陪葬!”

“陛下,”这老臣马上跪下了,拜道:“虽然微臣跟医官暑没有办法,可不一定这天下之人都没有办法呀。太华山为当今玄门之最,不仅剑法和五行术超绝,而且医药之理也是这天下的魁首。只要请得太华的执明长老重谨,他一定有法子医好牧言大人!”

太华山?执明长老,那人不是宁王的旧友吗?而且,之前越千泷也说过,若有需要她愿意请门中之人帮忙。想到这里萧祈煜一刻不留,马上往宁王府而去。

“陛下您要去太华山?”

“有何不可?”

公孙翎大惊,忙劝说:“太华现在并不安宁,陛下断断不可前往。”

“既然虞则在那里,为什么本皇就不能去?”

“这如何相同?太子殿下十多年前就在太华求艺了,太华一门也并不知他身份,而陛下你现身为一国主君,朝堂和军中的形势又不明朗,陛下这时前去岂不是自毁吗?”

“那重谨可是你好友?”

“是。”

“你若把重谨带到蜃天城来,本皇自然就不用去了。”

“陛下为何突然要请重谨?”

“他不是医术卓绝吗?本皇需要他给阿真治伤。”

原来是为了牧言真,看来那人是性命堪忧了。

公孙翎大叹一声:“陛下,宫中有那么多良医,何须请太华山的人?”

“如果那些庸医有用,我又何必来找你?”

“可重谨已经多年不下太华山了,虽然他和微臣有些交情,但如果要让重谨来蜃天城恐怕他不会答应。”

“你的意思就是让本皇亲自去请了?”

“陛下,当下太华山中危难重重,而微臣正安排了苏玦和越千泷共赴太华去处理齐衍一事,如果陛下要在此时横生枝节,那不仅会扰乱了微臣的整个计划,更是会将这十来年的筹谋全部打乱了,说不定太子殿下经过这一遭也会在局中成为一颗废棋。陛下,牧言真不过是一人的安危,你还是不要扰动太华,拿北域江山冒险的好。”

可恶,公孙翎这番说辞让他无从反驳,更加无力反驳。

“不过是让他来看诊医治,这跟北域何干?”

听出了萧祈煜语中的坚决,公孙翎只好说:“微臣敢问,牧言真现在是否有性命之虞?”

“现在,该是稳住了。”

“那请陛下再给微臣一些时间,至多一月,微臣一定请重谨来蜃天城。”

一个月?萧祈煜冷静了些许,不过一个月,想来等等无妨吧。

“哦,还有,微臣这里有重谨赠与的一些灵药,陛下可先拿去给医官们查验了,若功效可合就让牧言真服下一些,微臣之前多次试过,一定对他的伤有所益处。”

太华的丹药?萧祈煜从没见过重谨此人,叶承徽也只听过重谨的名号,这样也好,可以先摸摸他的道行知道深浅。

宁王突然下令让苏玦跟越千泷二十日之后务必赶去太华山,正在探查东市一案的洛吟桓抽不出身作陪。公孙翎竟然只放他二人前去,也不派人看着,这点让苏玦吃惊不小。

“阿玦,王爷就这么信任我们吗?”

“太华山中一定有王府的人接应。”

“你是说他们早就在太华山安插了内应?”

“嗯。”

这人内应是谁呢?越千泷将门中弟子在脑中搜罗了一遍,难不成是之前找她麻烦的修庭和旸见?那两人从来不好好练功,就会在门中瞎晃悠,还时不时的欺凌一下小辈弟子,现在想来他们的行为甚是奇怪。

“这次,公孙翎还格外交代了一件事。”

“什么?”

苏玦答道:“务必将执明长老重谨带回。”

“哦?为什么?”

“你们的这位长老在医道上造诣极高,这举动想必跟牧言真有关。”

“你是说阿真的伤?可是……”越千泷疑惑道:“重谨跟王爷是好友,既然要请他为什么不直接去请?而要我们强力带回来呢?以我的两人的功力,难道可以胁迫重谨?”

“公孙翎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下只有二十日,我们更要勤于修炼以保住性命。”

越千泷心里一咯噔,只能默默哀伤一声了。

第五十九章 藏于太华

二十日已经到了,用过早膳后越千泷跟苏玦就打算启程去太华山了,这些日子里虽然苏玦苦心钻研,但还是没能悟得御剑术的精要,这次去太华是无法御剑了。

“王爷给二位准备了虎螭,这乃是宫中银麒侍卫才有的坐骑,不仅威猛非常而且可日行千里,此番去太华山虽然路程遥远,有了虎螭你们最迟于明日正午即可到达太华。”

“虎螭,在哪里在哪里?”

管家焉茴一击掌便有人牵出与两头虎螭来,这猛兽形同白虎,却比白虎还要大上一个个头,但他毛色是罕见的银灰,站在阳光下通体生辉,就好比神兽一般。

“哇,我在太华山也没见过这么威猛的野兽,王爷给的果然是好东西。”越千泷说着就要伸手去摸。

“越姑娘,危险!”

“怎么?你不是让我们骑着它去太华山吗?现在连摸都不能摸了?”

“你跟苏玦不是银麒侍卫,没有亲自驯养过这些虎螭,今日你若靠近必会引来反击,不过我有一物,能让你们驾驭这两头猛兽。”

“是什么?”

“兽类多以气味辨别敌我,这两头虎螭也是一样,这一红一蓝两瓶香料是由它们原主人的衣物中提取而出,有了这个它们便会识你们为主。”焉茴说完将红色那瓶递给了越千泷,另一瓶给了苏玦。

这样说瓶子里的是他人的体香了?越千泷心不甘情不愿的接了,为什么她非得用其他男人的体香?她打开瓶子闻了闻,越千泷本以为是鲁莽大汉的酸臭味呢,可这味道淡淡的,闻起来并不讨厌。

“这东西我收了,谢谢王爷。”

“那就准备启程吧。”

越千泷在周围扫了一圈,“这就让我们走了?”

“还要如何?”

“洛吟桓呢?”

“洛大人公务繁忙,怎会有时间顾及此等小事?”

说来奇怪,自从宁王指派洛吟桓去查探东市行刺案后,那人就鲜少出现在他们一同居住的小院中了,之前还赶巴巴的要跟他们一起去太华,现在怎么不见人影了?

“那王爷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王爷要交代的都已经同苏玦说详细了,越姑娘若好奇问苏玦便是。”

为什么每每公孙翎都只跟苏玦说?他就这么信任苏玦,这么不放心自己?越千泷道了声‘告辞’就与苏玦双双离去。

“舍不得就舍不得吧,躲在暗处当小人做甚?”

洛吟桓折了眼前树枝,嗔道:“我喜欢当什么人都是我的事,何劳你易潋音来关心?”

女子轻声笑了笑,“看来我们不如把好事成双,赶在陛下大婚之时让王爷求请陛下也将你跟越姑娘下道婚旨,这样洛大人就不用畏惧那苏玦了。”

“我何时畏惧他了?”

易潋音指着他的胸口,“此时,此刻,此地。”

“苏玦身份不明用心难测,我不明白王爷为什么偏要将他留在府中,还对他予以重任!苏玦本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为什么王爷突然看中了他?”

“那却玉城的事也是本不在计划之中,洛大人用鹣鲽果成全了素灵犀跟孟青阙,不知这又是什么道理?”

“却玉城是见机行事,素灵犀跟晔刹族立场不定,这样至少可以断了她跟孟青阙跟太华山联手的可能。素灵犀心性极高又痴恋苏玦多年,以她的脾性一定会对孟青阙有所报复,甚至是波及整个太华,我这样做是未雨绸缪,但王爷此举却是给自己埋了祸根。”

“你这么说是在指责王爷了?”

“我不是这意思。”

“你放心,就算苏玦是祸根,我也绝不会让他起在萧蔷,洛大人还是好好想想行刺一案吧,牧言晟不日即将回王都,你若还是这般没有头绪恐怕连宁王府也容不得你了。”

“你……”

紫衣女子已经不见踪影,洛吟桓愤愤的一击,惹得这树叶落了一地。

他们二人不眠不休,第二日清晨就到了太华山脚下,看到这满目的山景越千泷就倍感亲切。

“这虎螭果然是宝贝,连着跑了一天一夜还是这么精神,如果我真有这么一头宝贝当坐骑就好了。”

“太华秘境在何处?”

“在七绝台下面,不过要先进山门。”

“先找地方休息,等到深夜再行事。”

“那我们去焚音谷吧,那里的奇花异草众多,景色也美极了,我们大可趁着空闲观赏一番。”

“观赏?”苏玦冷眉一挑,“我们不是来游山玩水,你若还是这副散漫轻怠之心必将给自己种下恶果。”

“好了好了好了,那我们不去了,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别板着脸教训我就行。”

“你熟悉这里,先带我去山中的隐蔽处。”

越千泷看着山门方向叹了口气,也不知琰儿过得怎样了,现在他们这对母子明明相距咫尺却不能相近。不知太华秘境一事了结之后,她是否还有机会跟琰儿相聚。

两人休息了大半日,将两头虎螭安顿好后他们就上了山,太华山门从来不设守卫,只要是门中弟子就知道入门之法。现在是四更天,门中的人都熟睡了,苏、越二人来到七绝台,从上面望去只见一片迷雾,辨不出深浅。

“走吧。”

“走?”越千泷哂笑道:“这儿哪有路可以走的?之前是青阙带我们御剑下去的,现在你我都不会御剑,难不成就这样跳下去?”

遭了,他跟素灵犀传讯颇多,倒忘了问素灵犀这七绝台的状况。他们现在被困在此,难道今晚之行就要白费?

“还有没有其他的路?”

“没有,下面本就是太华山的禁地,哪里会辟出一条正正当当的路来?”

苏玦闻言只觉着烦闷,“你也是太华弟子,难道对御剑术就半分都不会吗?”

“我……之前在宁王府你也看到了,这个御剑术,我的确不怎么熟悉。”

“是不熟悉,还是全然不会?”

越千泷看他脸色斟酌道:“会,还是会一点的,我曾经在天玑堂的院子里练成过,可也就是练成了一点点。”

“你现在再练。”

“现在?”

“快!你如此拖延难道想误了大事吗?”

越千泷叫苦不迭,现在的苏玦可谓说一不二,不管自己怎么推搪解释都没用。她将剑从曜宫中唤出,比划良久也不过从七绝台的这一边御行到了另一边。

“阿玦,我真的不行。”

“好了,如此即可。”

“如此,即可,是什么意思?”

苏玦拉了女子的手就走到七绝台边,说:“你带我下去。”

“不行不行!”

“我说可以,便是可以。”

“阿玦……”话还没完,苏玦就拉着她一跃而下。

冷风迎面而来,慌乱中的越千泷抓紧了苏玦双掌,一时竟连怎么御剑怎么运功都忘了。

“越千泷,快御剑!”

“可是我……”

“你想让我们两人都葬身崖下吗?”

御剑御剑御剑!越千泷闭上眼睛,屏气凝神中齐衍的声音忽然闪现。她一定能稳住,也一定要稳住。穿过重重迷雾的苏玦心有不定,难道他这些日在宁王府看错了这人?

“阿玦抓紧我!”

二人在空中环抱在一起,眼看将要落地了忽见从他们脚下生出一道剑光,站在细窄的剑身上越千泷尚且身形,多亏了苏玦她才没掉下去。成功了?她惊魂甫定的看着前面青年,这次她竟然成功了?

等安然落地后越千泷一下就跳到了苏玦身上,欢呼道:“阿玦我终于可以御剑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你看到没,我们两人落地了而且一点事也没有。”

被这人抱着摇晃十来秒后,苏玦方扯开了她。

“你本来就已经掌握了御剑术,只是自己心中缺乏自信,加之又少了机会才不自知的,一个小小的七绝台完全困不住你。”

“阿块你怎么知道的?”

“这些日子在宁王府我们一起修习太华功法,期间对你的深浅我也有所掌握,或许是你身在其中才看不清楚。”

“所以你刚才是故意的?”

“嗯。”

越千泷忙往他胸前捶了一锤,“你怎么这么冲动,如果刚才我没稳住怎么办?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

“我相信你,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越千泷无言以对的吸了口气,“好了,我们先走吧,不过前面有些埋伏,稍有不慎就会触发机关,我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你跟着我走就好。”

“啊?”

“放心,不会有事。”

越千泷不明就里的,苏玦怎么这么笃定,要走也该是他跟着自己走吧。可一路下来他们都平平安安的,根本不见之前的北斗剑阵,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走到太华秘境前面了。

“阿玦,你……你怎么知道路的?”

“我自有自己的办法。”

“还有那些埋伏呢?你,你竟然都避开了?”

“我知道这些埋伏的位置,若掌握其中规律自然就能安然避开。”

这什么意思?难道苏玦记得太华秘境?他想起这里来了?

一头雾水的越千泷碰了碰眼前光滑的山石,奇怪了,竟然没动静?

“不对啊,上次明明一碰就打开了的,这次怎么了?”

“看来他们对你有了防备。”苏玦做了几个手势,他嘴里默念着什么,好像是法咒,一轮手势变换过后越千泷就见灵光一现,眼前的巨石里竟然化出了一道漩涡。

苏玦怎么会知道打开太华秘境的方法?奇怪了,这次出行给了越千泷太多惊诧,这个苏玦,他到底有什么瞒着自己?灵泷诀

第六十章 救出齐衍

这次来太华秘境风平浪静的,不见丝毫异常,越千泷本想讲讲他们第一次来这里救人的情形,可看了苏玦的脸色还是没开口。

“大师兄!”

前面的少年在双眼处绑着绢巾,正是奉命驻守在些的宁辰。

越千泷拉了苏玦就说:“我们快走。”

“既然来了何必离开?”

不好,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大师兄,”越千泷走上去干笑道:“你,怎么在这里啊?”

“等你们。”

“你……你知道我们会来?”

“知道。”

越千泷立马拜道:“大师兄,我跟阿玦不是有意乱闯太华秘境的,请你不要告诉师父和师伯,我们这就走。”

“你们走了,齐衍师叔怎么办?”

“我师父果然在这里?”

“他被三位尊长囚禁于太华秘境,此时已经过了两个月。”

“被囚禁?”齐衍不是应该来这里找世尊吗?怎么变成了被同门囚禁?而且,现在的宁辰冷静祥和,没有半分要揭发他们的样子。

“大师兄你守在这里,是要等着抓到我们的错处,好交给师伯处置吗?”

宁辰往苏玦所在的方向看了看,“你们跟我来吧,齐衍被困在前面的法阵里,我们时间不多。”

什么什么?宁辰的意思是要帮他们救人?

“大师兄,几位尊长为什么要囚禁我师父?”

“我不知道,等他回来了,你大可以自己问他。”

以宁辰的性子绝不可能做出此事,除非,他是奉了掌门或厉染的严命。

到了竹林尽头果然看见一处泛着赤光的法阵。

“大师兄,我们该怎么破阵?”

“此阵只能用太华功法来破,此阵是三人设下也必然由三人破之。”

真是太巧了,这段日子苏玦正苦练太华武学,偏偏齐衍就被困在太华一门的法阵中。越千泷若有所思的看着身边青年,他好像早就知道了齐衍被囚一事,而且对这太华秘境也了如指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如此精准,不免惹人猜想。

“大师兄,这个阵法该怎么破?”

宁辰没回答,倒是苏玦言道:“千泷,你就当我们在宁王府修习就好。”

三人盘坐在地,运功中以宁辰为导,待真气缓缓渡入时越千泷方知这心法她早已熟练于心。女子心中大惊,原来这破阵的法子苏玦早已同她修炼多时了。在宁王府静养的这两个月中他们一同研习太华武学,其间苏玦时不时会提出自己的见解和修习之法。越千泷因为平时就不用心修炼,所以宁王府里她只负责默背心法口诀,其他事项都是被苏玦牵着走的。也就是在这段时间,苏玦已经将破阵之法融入开阳内功中,并且牵引着她修习运用。

“越千泷,你可知你若分心会伤及我等性命?”

“哦,”她的神思被宁辰喝了回来,“大师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再分神了。”

她闭上眼睛,正要全力以抗。

他们终于来了,素灵犀隐在暗处,正望着太华秘境的方向。她费心筹划好了一切,可她万万没想到厉染会让宁辰来守着齐衍,还好自己稳住了孟青阙,自那人一个月前进太华秘境查探过后就一直在暗中同自己研习破阵之法,整日都闷在房中。而太华秘境外的埋伏、开启的手势法咒、还有能解救齐衍的功法,早已经被素灵犀通过符鸟尽数传给苏玦了。

这一遭孟青阙真是帮了大忙,如果不是他将那些太华秘册从两仪阁中取出,又如果不是他在困顿之时将这些记载一一透露给自己,素灵犀也不会这么顺利的完成这个局。

“宁辰,你什么时候变成一条这么听话的狗了?看来这个织幻师,还真是不可小看了。”

这阵法破起来好像很容易?运功之中的越千泷轻松不过,她感觉体内灵气沛然,好像跟这个地方有种说不出的共鸣。

越千泷,苏玦隐隐看了她一眼,这人的内力在此时突然大涨,完全跟平日判若两人,细究起来还在他之上。他反手轻握住了越千泷的五指,她为何在自己面前刻意隐瞒实力?难道她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有所算计?

“这法阵已经有所松动了,大师兄你不要松懈。”

“嗯。”宁辰额上满是冷汗,他快到坚持不住了。

“再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可成,若这次半途而废就没下一次机会了!”

糟了!躲藏在一旁的素灵犀心下一惊,从远处走来一个人影,是重谨!可苏玦他们还没出来,正在这关键时刻绝对不能被打断。

“可恶……”素灵犀轻叹了一声:“现在没办法了。”

她用随身的一块纱巾蒙住了脸,暗暗拿出了星链。正是素灵犀要行动时,从重谨身后却窜了了另一个人影。

“师父——”

重谨一转身,“虞则?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方才在七绝台练剑,不慎把一重要物件遗落到台下了,我正是下来找的。”

“这里是禁地,你不知道吗?”

“师父,”虞则立马换上一副哀苦诚孝的样子,“那东西是父母临终前留给我的,对徒儿实在万分重要,就算师父怪罪徒儿也领了,不过恳请师父先容徒儿找到这东西。”

“是什么?”

“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我娘亲亲手打的一个香囊,其中香料便是我爹爹调制的。”

据重谨所知,虞则的父亲曾是一个炼香人,因为一天火这孩子一夜里失去了双亲,就连他也是被夫妻二人紧护在怀里才撑到了营救之时。

“掉哪里了?”

“大约就在这一片,可徒儿已经找了一圈也没影子。”

“一个香囊那么小,而这里跟七绝台相隔这么远,当然不容易找到了,”重谨说着撩起衣袖,安排说:“我们分头找,你去那边,这一片交给我。”

“师父,徒儿的这点小事就不劳烦您了。”

重谨突然正色道:“这个关乎你的亡父亡母,怎么是小事?还有,你下来的时候可有人看见?”

“没了没有,当时就徒儿一人。”

“那你回去后就不要向人提起了。”

“徒儿多谢师父!”背过身后重谨就嘿嘿一笑,他就知道这计策会成功。

在太华几位尊长中就属重谨最心软,对犯错的弟子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厉染的作风完全不一样。萧虞则屡屡在心中感叹,还好当年拜在这人门下,要是换成厉染,他恐怕撑不到一年就逃回蜃天城了。

这人是谁?他分明就是把重谨往禁地外面引,素灵犀收起了星链,她之前在太华从没注意过这名弟子,只知他是重谨座下的小弟子,名叫虞则。

正是素灵犀出神之际忽感脚下一阵颤动。

“不好!”

“师父,”虞则远远跑来问道:“师父你刚才感觉到了吗?”

“你快回去。”

“可是我的香囊……”

“快走!回去后马上去玉虚林叫厉染来这里。”

“可那是掌门闭关之地,如果没有允许弟子前去是犯了门规。”

重谨喝道:“此事关乎太华满门,你还在乎什么门规不门规的?”

虞则感到这人的威压,立马应道:“哦,徒儿知道了,徒儿马上就去。”

“若厉染不出来,你就在玉虚林外大喊,秘境生变”

“徒儿一定办到。”

看着虞则御剑离去,重谨马上飞身到了太华秘境,穿过境门他吸感觉平静一片,跟之前来时没任何差别。

“宁辰!”

原本驻守在此的青年正瘫倒在地,他嘴角流血,应该是受了重伤。重谨立马搭上了他的脉,这人内力大损,应该是被阵法反噬所伤。果然其然,竹林尽头的法阵已经消失,看来齐衍已经挣脱了。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天下可破阵之人必然出太华,而除了他与厉染、暮昭明以外,门口有此潜能和就只有宁辰、赵轻衣和孟青阙了。但轻衣前些日子被自己禁足在执明堂,而宁辰跟孟青阙……这不可能!

重谨先给宁辰服了一颗丹药,之后就在四周看起来。

“你是在找我?”

重谨浑身一僵,深吸了口气才转过身去,站在他身后的果然是齐衍,他长发散乱面容枯稿,完全不复昔日的风华。

“师弟,我……”

“怎么?见到我让你害怕了?”

“你是怎么出来的?是谁帮的你?”

齐衍指了指头顶苍穹,“你们此等小人,早该料想到今日场景,重谨,你们不配为师,更不配掌管太华。”

虽然这人语声平静,但字字句句听得重谨心惊。

之前他的确错过,但不管怎么样,他也绝不能让齐衍离开太华。

“重谨,我现在虚弱无力,以你之能大可杀了我。”

“杀了你?”

齐衍直视着这人,一字一字的说道:“你还记得我当日之言吗?如果错过了今日,你、厉染、暮昭明,还有这整个太华的弟子,都将永不安宁。”

重谨双掌成拳,齐衍爱憎分明从来偏执,若真被他逃了太华山一定危矣,而现在他刚刚从封印中脱出,功力还不到一成,自己如果要治他的确只有当下。

“怎么了,不敢?”

“你是我的师弟,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我之前骗了你可我绝不会杀你!而且我们做的这些,全都是世尊的意思!”

“闭嘴!你不配提起师父,凰灭,他往后跟太华山都不再有关系。”

“阿衍……”重谨忽感到一阵钝痛,察觉时已经被一道灵锁捆绑起来了。

此时藏在林中的苏玦跟越千泷才走出来,回到了齐衍身边。

第六十一章 谜案重重

“是你们?你们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太华?”

越千泷恭敬道:“重师伯,得罪了。”

“怎么是你们?”重谨一看身边的宁辰,加上他正好凑足破阵的三人,“是宁辰,还有你们两个破了这法境?”

“不不,不关大师兄的事,都是我们不小心伤了他!”

越千泷竟然这么紧张,看来是自己猜对了。可是为什么,以宁辰这样的心性竟然会做出这种背师之事?

越千泷对齐衍小声说:“师父我们快走吧,既然重师伯来了,说不定厉师伯和其他人也会来,我们实在不能久留。”

“你们在外面等我。”

“师父!”

“快去。”

她跟苏玦现在都是功力大减,如果方才没有齐衍引开重谨的注意力,他们也不可能偷袭成功好将重谨暂时制服。

“你们先走,我跟他说几句。”

“好。”苏玦应完就拉着越千泷走了。

齐衍缓步走到那人身边,眼中似有些挣扎。

“我已经让人去通知师姐跟师兄了,阿衍,你逃不掉的。”

“不,你错了,我从来没打算逃,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要逃?重谨,该逃的是你们。”

“阿衍?”

齐衍一下掐住了重谨的脖颈,厉色道:“凰灭,我一定会让他回来。”

“阿玦,你为什么不拦着师父?”

“齐衍如此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而且重谨来这里不像特意为之,我们稍等片刻无妨。”

“怎么可能无妨?”越千泷急道:“我们如果不快走就脱不了身了,齐衍现在不能御剑又受了内伤,如果靠那两头虎螭我们很难安然赶回蜃天城!”

“我知道,但你作为弟子更应该清楚齐衍的性情。”

越千泷无奈的叹了一声,远处钟声一响,是太华山早膳的时间到了。

“虞则,你怎么那么早就去上早课了?一点儿也不像你啊。”

面对梓兮的打趣虞则只是讥诮一笑,“虽然早课没人主持但我可不会趁机偷懒。”

“我刚刚去师父房中送茶水,他竟然不在,虞则你今天可看见师父了?”

他手中的馒头一掉,赶紧又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说:“没有,师父只喜欢喝你泡的茶,这么一大早我怎么可能见到师父?”

“算了,那我等儿会再找师父讨教。”

“原来是遇到难题了?不如跟我说说呀。”虞则又把话题引开了,谈笑后便去了焚音谷跟梓兮一起采药,对重谨下落以及他所交代之事并没提到半分。

越千泷等人好歹安然离开了太华秘境,只是齐衍虚弱非常,现在根本不可能赶路更不能御剑。他们一起藏在了白天的藏身处,这是山腰上一间破败的木屋,应该是以前猎户在狩猎期用的,不过现在已经荒废许久了。

“师父,你怎么样?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去太华秘境找人的吗?他们为什么把你封印起来?”

“他们不只封印了我,也将世尊封印在其中。”

“什么?他真的在太华秘境!”

“嗯。”齐衍闭上眼睛,似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冷静少许。

可惜了,以他现在之能,还没有把握将凰灭救出来。齐衍被困在阵中的这两个多月就好像两生一般,其中水火交加白劫难渡,实在是他有生以来最觉无奈的一次。他本以为自己修为高深剑术卓绝,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掣肘于他,但太华秘境一劫实在让齐衍深深明白了,这世上的人心究竟何其险恶,他这些年来最信任的师兄弟们,到头来却欺他最深。如果不是苏玦等人,他怕是再无重见天日之时了。

“你们为什么突然来找我,又为什么知道解阵的方法?这些,到底是谁教你们的?”

苏玦答道:“是宁王让我们来的。”

宁王?就是重谨的好友?之前来过太华的公孙翎?他听姜焱说过,这人手下奇才众多,甚至还有来自西疆的织幻师。他如此举动,难道是想招安自己?

“他让你们带我回蜃天城,对吗?”

“师父,你现在功力大减,而宁王府上安全得很,你去养养伤也是不错的。”

安全得很?呵,公孙翎不过一介政客,他不过是要用自己之能谋事而已。可如今的公孙翎深得北皇萧祈煜信任,在他身后的,是整个北域。如果能得宁王相助,他或许就能跟整个太华山抗衡了。

“好,我们休息一日就出发。”

“你……师父你这就答应了?”

“怎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不太像齐衍了。”

以前的齐衍?他冷然笑了笑,曾经的那人被暮昭明和厉染耍的团团转,就好像捏在他们手中的幼蚁。齐衍一直以为,他所在的世界便只有自己跟世尊两人,所以他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对什么都可以不入眼。可他终究生在人间,终究,不是那个能执掌乾坤的人皇伏羲,若仅凭他一人,可能永远也救不出凰灭。现在既然公孙翎有所求,他为何不跟那人合作一番?何况,到头来还不知是谁,要听命于谁呢。

“对了!”越千泷忽然站起身来,“大师兄还在太华秘境里呢,既然我们被重师伯撞见了那大师兄怎么?他帮着我们破阵,以师伯的视角来看就是背叛了师门。”越千泷说着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都怪她当时急糊涂了,竟然把宁辰一个人丢在了太华秘境。

“你干什么?”

“阿玦你先在这里照顾师父,我去找大师兄。”

“你现在已经不能打开太华秘境,你一人前去又有何用。”

对了,现在能打开那地方的是苏玦和齐衍。

“那么……”

齐衍道:“你现在去就是送死。”

“可是宁辰怎么办?师父,是大师兄帮我们救了你。”

“重谨并没有亲眼看见他帮你们解阵,听他刚才所言也不过是心中怀疑,只要宁辰拒不承认,厉染他们应该不会伤及他性命,倒是他如果现在跟我们一起,就真的成了叛逆之徒。”

说来有道理,可虽然宁辰不要紧,那琰儿呢?他一人在太华山中,又是个不满一岁的孩子,厉染等人会不会因为自己一事波及琰儿?

“王爷,事情成了。”易潋音眼中带着得意,而公孙翎却眉头紧锁,虽然将齐衍救了出来,但如何驾驭这人还是个难题。

“阿音,有一件事须得做,把苏琰接到宁王府来。”

“苏琰,王爷是说越千泷的孩子?”

“将他留在太华山越千泷必会有所顾虑,不能留下这后患,你速速传讯虞则,让他带孩子去越千泷身边。”

萧虞则在齐衍一事上帮了大忙,现在也只有他,才能把苏琰从太华山中神鬼不知的带出来。

“王爷,您之前不是吩咐了要让苏玦他们把重谨一并带回吗?怎么到临行前却换了主意?”

“那日应允陛下是我思虑不全,后来想想,即便是重谨答应了我们也不便将他请来蜃天城,此时重要万分,在大计将成时不宜节外生枝。况且,以苏玦和越千泷现在的能力,还不足以同时带回齐衍和重谨两位长老。”

“王爷,那现在出了这变数,我们该怎么办?就算再不愿,王爷也不得不将这重谨带回来了。否则宁辰会暴露,我们在太华埋下的两颗种子就危险了。”

带回来?公孙翎摸了摸腰间的玉佩,都到了现在还怎么带?

梓兮等了一天一夜也没见重谨的影子,他之前无意中翻到一本医书,书中谈及双眼诊疗之法,他想跟重谨讨教讨教,顺便也说说赵轻衣一事,她被软禁了这么天,如果要惩罚也足够了。

“梓兮。”

“哦,厉师伯,”青年慌忙拜道:“弟子参见师伯。”

“你师父呢?”

“弟子从昨日早课就没见过师父了。”

“没见过?”

莫非又去了太华秘境?自从他们三人将齐衍封印后厉染就再没去过那里,而今日正是几十来年前齐衍入门的日子,去看一看也好。走到境中厉染才记起了当日情形,这里风清云寂,好像跟外面的纷扰没一丝关联,然而才走到竹林中段,厉染就停下了步子。

“重谨?辰儿!”

厉染跑过去时探到宁辰尚有一丝气息,但重谨已经浑身僵直,他脖间有一条不小的伤口,从伤处情况来看分明是剑气所为。前面法阵已破,而齐衍,也已经消失不见。

“师弟,”厉染轻轻拍了拍这人的脸颊,可重谨此时脸色青白,再作不了任何回应,“师弟,怎么会这样?怎么会……重谨师弟!”

朝夕相处的同门一下命丧于此,就算是从来冷漠的厉染也控制不住心绪,他扶起重谨,将他小心护在了怀中,不过就算隔着衣物他也能感到这人身体的冰冷,这股寒意犹如一把把利剑,生刺得厉染喘不过气来。

重谨死了,宁辰受了重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暮昭明紧闭上双眼,许许泪水由她眼角流出,这是厉染看她第二次流泪。

“齐衍的事,都是我之过错,可为何上天却要让小师弟来背负?为何不将这些业报都加诸到我身上?上苍……是何其不公。”

“这不是天意,这是人为。如今我们只有等辰儿醒了,才能得知当时情形。”

“先不要让众弟子知道。”

“我明白,可师弟既然已经去了,我们也该让他入土为安。”“就葬在玉虚林吧,如此我这为师姐的也可时时相陪。”沉默半晌,厉染方说:“昭明,我怀疑是齐衍杀了重师弟。”

不只厉染,对这点暮昭明早就看出来了。

“若是他,我们必要亲手了断。”

第六十二章 归于王府

两日后苏玦等人回到了宁王府,而这次回来的不仅有齐衍还有苏琰。

躲在太华山脚下时越千泷正想着潜入门中将琰儿带回,可没想到不过睡了一会她就听到从门外传来孩童哭泣之声,打开门一看,竟然正是苏琰。孩子见越千泷顿时破涕为笑,被这人哄着抱进屋后就马上缠住了苏玦,想不到过了好几个月,苏琰这小狼崽子还是跟苏玦亲。就连回来的时候苏琰也只许苏玦抱着,这小家伙的一番坚持弄得苏玦好不自在。

“恭喜几位安然回来,”管家焉茴已经在门外候着,看到一身白衣的齐衍又好好打量了一番才拜道:“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齐衍齐前辈吧。”

“你们家主子呢?”

“王爷正在府中候着,请几位随我来。”

不眠不休的奔波了一天一夜,正是伤重的齐衍难免力竭,他当下步子缓慢,可见越千泷要来搀扶就立马躲开了。苏琰已经在苏玦背上睡着,于是他们也径直去了书房。

“见过王爷。”在这几人里只有越千泷问候了一句,齐衍跟苏玦站在身边,都是一言不发。

“齐大侠,这一番来蜃天城辛苦了。”

“你为何救我?”

“你身上有伤不便久站,还是等你伤好些了再慢慢说吧。”“要说就现在说清楚。”看样子不讨个明白齐衍是不会罢休了,如此公孙翎只好言道:“当然是为了北域江山。”

“北域如今疆土广袤,在国力和兵力上也只有宸国可以试着与你们一争,你现在说是为了江山难不成是想让我去为你们开疆辟土一统山河吗?”

“我本以为齐大侠乃是世外之人,对这些都不关心,如此一看你心中倒也清明,不过你放心,开疆辟土这种事自有他人来做,齐大侠这样的不世奇才放在沙场上岂不可惜?”

“那你到底意欲何为?”

公孙翎看了看苏、越二人,只说:“还记得我之前跟洛吟桓一同拜访过太华吗?那次我并非为了跟重谨叙旧,而是想请他让我看看星转轮。”

星转轮?苏玦跟越千泷对了一眼,那是什么东西,越千泷在太华山中这么久也从没听过。

“你让他开启星转轮,就是为了看北域的国运?”

“没错,我北域疆土在其中黯淡无光有如死灰,显然是气运不久矣。”

“所以?”

“所以我找你来,是为了给北域改运,”公孙翎一一走过几人身前,道:“苏玦、越千泷,对你们二人也是一样,你们都是不寻常之人,也有不寻常之命数,从我上次到太华之时就想将几位请来宁王府了。”

“那么琰儿也是王爷你安排人送来的?”“是。”

齐衍听完立马说:“你早就在太华山安插了细作?”

“没错。”

“是宁辰吗?”

“宁辰?”公孙翎摇了摇头,“宁辰算不得细作吧,我不过是偶尔借了宁辰的眼,但是这一次救你出来,这位昔日的太华大弟子的确帮了不忙。”

“你在太华的细作是谁?”

“齐大侠,我宁王府也有宁王府的规矩,既然此事还不到你们该知道的时候,你们也不能动这心思吧。难道,齐大侠如此被人戏弄,心中还对太华有所牵挂?”

没等齐衍回答,越千泷就打断道:“就算师父没牵挂我也不能置之不理吧,那里还有我的同门师兄弟,公孙翎,你在太华山安插细作到底想做什么?”

“放心,越姑娘,我宁王府的人绝不会伤害你的诸位师兄弟们,而且用不了多久,你们跟他也会见面了。”

“那你要我们怎么为北域改运?”

“首先,除掉牧言家。”牧言家?可下个月牧言雪就要跟萧祈煜成婚了。

此时苏玦才明白,这婚礼不过是给牧言家的一剂定心丸、一碗**汤,在应允之前萧祈煜就跟公孙翎定下了计划,要在大婚当日将牧言家一扫而尽。可是牧言的势力遍布军中,边防各州的守将几乎都出自牧言门下,如果要铲除他们绝不是一件易事。

“那么阿真呢?你要对阿真怎么样?”

“越姑娘倒是讲情义的人,想不到你跟牧言真认识不过数月竟然还会将他的生死放在心上。”

“阿真帮了我多次,他是我的朋友,如果你要对他不利我一定不会答应。”

“牧言真是陛下的人,他的生死还轮不到我决定,不过你放心,对于牧言真,陛下一定会网开一面。”而且按着萧祈煜的性子,也可能放过牧言雪,牧言真可以留,但是这个女人一定不能留!

他要的只是江山社稷,公孙翎所想跟齐衍预料的相差无几。只是他方才话里有话,齐衍尚不确定公孙翎是否知道了自己体内有人皇之血一事,否则,他为何说自己命数不寻常呢?

“今日该说的我都说了,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我可以答应栖身王府,但是公孙翎,你也必须答应我,不论如何要为我救出被困在太华秘境中的世尊凰灭。”

“一诺换一诺,很公平。”

“若你出尔反尔?”

“我跟太华的掌门和长老们不一样,他们懂得术法武学,但只是一介书生,除了几招防身的剑术外什么都不会,而且我北域还有群臣百姓,齐衍,你之前落难只因为没有防备,你现在对我戒心如此之重,况且手上还有这么多筹码,难道还怕我会食言吗?”

“好啊,公孙翎,若你做不到,我必屠尽北域之人。”

此时齐衍周身煞气渐起,连越千泷都有几分触动,之前的齐衍虽然冷漠孤高,但绝不会说出这种无情狠戾的话。

“苏玦、越千泷,你们呢?”

“你答应过要给我的东西?”

公孙翎闻言扔给苏玦和物,正是之前他想要的犀珠。

“还有呢?”

“另外两样,等牧言家灭了我再给你。”

苏玦握紧了犀珠,点点头算答应了。

“越姑娘?”

既然苏玦已经答应越千泷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苏琰不能跟他们一起留在王府。牧言家不是好对付的,而且逆天改运这种事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她如今救出齐衍忤逆了太华,琰儿自然不可呆在太华一门,但这孩子跟着自己也是万万不可。

越千泷忽而从苏玦怀中抱过睡熟的孩子,言道:“琰儿不能留在王府,他的去向我自己安排。”

“你是怕他被我用作人质?”宁王哂笑说:“我让人将他带出太华是为他安全,何况我公孙翎就算再如何窘迫,也不至于卑鄙至此,竟要用一个不足岁的孩子作筹码吧。”

“王爷多虑了,是我怕琰儿被自己连累。”

“这是你的孩儿,要如何安顿自然你自己处理。”

“还有,以后若有什么安排请王爷都允我跟苏玦一起去,不要让他一人单独行动。”

“这……”公孙翎饶有兴致的看了看苏玦,“如此问题似乎不能由我决定,苏少侠既然在此你何为询问于他?若这话由我口中说出倒像是威压了。”

“我答应。”

听着苏玦爽快的声音,越千泷一愣,“你这就答应了?”

“王爷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若没有,我想去休息了。”“几位旅途劳顿当然是要休息,今日叨扰了。”

齐衍的住处被安排在越千泷和苏玦旁边,也算是有个照应,回来之时越千泷特意去洛吟桓房中看了看,可那人不在,也不知他的行刺案破得怎么样了。

此时女子站在院上的羽棠树下,正看着孩子出神。而这家伙似乎跟母亲也有心灵感应,这一会正打折哈欠睡醒了,他又圆以亮的眼睛眨了眨,咧嘴一笑后便伸出手去要攀越千泷的手指。女子立马被这人逗开了,正捡了些落花哄他玩。

“娘……娘亲,娘娘……”

“就知道我们琰儿没忘了娘,”越千泷俯身贴了贴孩子的脸,一下细密的在这张小脸蛋上亲了十来下,“都怪娘亲对不起你,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太华山,青阙叔叔跟轻衣阿姨对你好不好呀?”

一听到孟青阙的名字孩子就摆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听到轻衣又立马转成笑脸了。

“我们小琰儿都认得人名了,真厉害。”

“青阙,骑牛牛,他是……笨牛。”

“你还跟青阙叔叔骑牛牛了?是不是这样的?”越千泷抱着孩子就在院中跑动起来,孩子笑开了花,在她怀中手舞足蹈的,都要让越千泷抱不住了。

“娘,娘亲……”孩子软软糯糯的又叫了几声,真完全将越千泷的心都化开了。

“可惜啊,琰儿又要跟娘亲分开了。”

孩子瘪瘪嘴,好像听懂了越千泷的话。

“之前为了找你爹爹也没办法,而现在,娘亲不能这么自私,不能将你也卷进来。”孩子染了些不悦的脸立马明朗起来,他伸了手往越千泷身后只唤道:“爹,爹爹……抱抱。”

“阿玦?”站在她身后的人脸上染笑,一瞬间让越千泷想起了以前,“你,你来多久了?”

“刚到。”

“爹爹,爹!”孩子在越千泷怀中闹腾不已,“抱抱,抱……”

看着他恹恹欲泣的样子苏玦也伸手,道:“把他给我吧。”

“这孩子不懂事,阿玦不要在意就好。”“琰儿不过一岁,怎有懂事一说?况且,这么聪慧的婴孩我还是第一次见。”苏玦如愿将孩子抱在怀中,竟也软着嗓音逗起他来。其实这一路上苏琰已经把‘爹爹’这称呼唤了多次,起初苏玦起来只觉得奇怪,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就能吐字说话了,而几天下来再看着苏琰这粉嘟嘟的小脸,苏玦心中也生出些莫名的疼爱。灵泷诀

第六十三章 再托幼儿

quot;你打算将孩子安顿在何处?quot;

quot;一个好朋友那里。quot;

quot;好朋友?quot;

quot;她正好也住在蜃天城,又是个女子,想来一定可以照顾好琰儿。quot;

看着孩子的笑颜,苏玦直言道:quot;什么时候送去?quot;

quot;我想就在今日吧。quot;

quot;为何这么急?quot;

越千泷惶惶道:quot;反正我是早就被拖下水再没办法洗清了,琰儿出生极为不易,我又答应了几位故人一定会让他平平安安普普能能的过完一生。所以就算这宁王府再好,我也不想让他在此多呆一刻。quot;

quot;我能跟你一起去吗?quot;

quot;跟我一起?quot;

quot;我,反正今日也无事。quot;

quot;好啊,只是……quot;她有些为难的说:quot;我那朋友也认识以前的你,恐怕,还会说一些不中听的话。quot;

quot;无妨。quot;

越千泷在房中收拾好东西后就跟苏玦一起出门了,而她在蜃天城的友人除了姜焱还会有谁。

焱雪茶肆中有几个零星茶客,陆离最近变得勤快机灵些了,除了杂事外竟然还拜了王大哥为师跟他正正经经的学起了做包子。姜焱最近又得了不少好东西,现在正坐在房间里擦着一对红梅瓶。

quot;焱娘!quot;走廊中传来了陆离的咋呼声:quot;焱娘焱娘焱娘,大事不好了,你快出来快出来!quot;

大惊小怪,真是不长进。

房门被一下撞开了,陆离衣裳半湿的喊道:quot;他他他,他们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一个……quot;

quot;什么?quot;

quot;他们带了孩子!quot;

quot;孩子?什么孩子?quot;

陆离惶恐的比划着,quot;就是那种会拉会尿会捣乱的小娃娃。quot;

quot;哦?quot;

还不等姜焱起身,苏玦跟越千泷就出现在门口了。

quot;焱娘。quot;

女子放下梅瓶稀罕道:quot;苏玦?傻丫头,想不到你真把人从晔刹手里抢回来了?quot;

quot;焱娘,别说了。quot;

quot;不仅把苏玦抢回来了,难不成还带回来一个小苏玦?quot;

quot;不不不,这孩子跟阿玦没关系。quot;

苏琰听了好像极不满意,赶紧赖在苏玦怀里叫了几声‘爹爹‘。

姜焱好奇的笑出了声:quot;这还叫没关系?这小的都承认了,不过么……才短短几个月,你们两个是怎么生出这么大的孩子的?quot;

quot;这都是琰儿瞎叫的,我说了没关系就是没关系。quot;

quot;好吧,不逗你了,哪里捡来的小娃娃?quot;

quot;这不是捡的?quot;

quot;不是捡的?怎么,难不成是偷来换茶喝的?quot;

越千泷走进屋子,将房门关紧才说:quot;姜娘,这是我的孩子,是我生下来的。quot;

quot;你?quot;姜焱移了移目光,quot;这娃娃是你的孩子,却不是苏玦的孩子?傻丫头你在开玩笑吗?quot;

越千泷只好将苏琰出生的经过简略讲了一遍,不过在这其中省去了苏玦。

quot;千泷好厉害啊,这小家伙在娘胎里四百多年都没落地,偏偏到你肚子里就出生了?在幽冥生下的孩子,听上去就了不起。quot;

quot;碰巧罢了。quot;

quot;所以,你带他来是要?quot;

越千泷忽而跪下了,恭恭敬敬的拜道:quot;我想请焱娘代为照顾一段时间。quot;

quot;一段时间是多久?quot;

quot;应该,不长吧。quot;

姜焱将人好生扶起来,好好逗了会那孩子才说:quot;好生聪明伶俐的小家伙,倒是跟千泷很像。不过,他虽不是你的骨血但好歹是由你生下的,为什么你不亲自照料反而要将他留在这里?难道太华山容不下这孩子?quot;

quot;不,我已经不在太华山了。quot;

quot;原来是下山了,我就知道以你的性子不会在那里呆多久。将小拖油瓶交给我,是打算跟苏小哥一起去云游天下享受余生吗?quot;

越千泷摇摇头,quot;也不是。quot;

quot;那是要做什么?没个正经的理由我可不接这累活。quot;

quot;我现在在宁王府中,阿玦也是。quot;

quot;宁王?quot;公孙翎是个只看重北域的政客,他们怎么会搅到一起,quot;怎么,上次因为孟青阙一事你们已经跟宁王结下了因缘?quot;

quot;这些就不说了,只是往后生死难料,我不想这孩子跟着我受苦。quot;

生死难料?看来他们是被公孙翎拖进北域朝局中了。

姜焱正要从苏玦怀中接过孩童,但青年一下收紧了胳臂。

quot;看来苏小哥舍不得给啊。quot;

quot;你会待他如何?quot;

quot;我待小离如何,就待你这孩子如何。quot;

quot;小离?那是何人?quot;

陆离伸出了个脑袋,招手道:quot;苏玦你怎么了?连我都不认识了?quot;

姜焱黯然,这个苏玦从进门后就一言不发,看她的眼神也冷漠无比,简直跟陌生人无异。

quot;难不成你把过去的事都忘了?quot;

quot;姜娘,你能收留琰儿我万分感激,但阿玦的事……你就别再问了quot;

quot;千泷你怎么了?说起话来遮遮掩掩的,苏小哥也变得这么奇怪,你们是不是都中了那个什么晔刹的邪术啊?quot;

越千泷是有口难言,但苏玦肯定是没了记忆,既然如此,他如何还记得越千泷?

quot;阿玦,焱娘心地善良又多次帮我,她肯定能照顾好琰儿的,况且这里离宁王府这么近,在夜深的时候,我也可以回来看看他,quot;听到这话,苏玦才松手任越千泷把孩子抱走了,quot;焱娘,琰儿就拜托了。quot;

quot;你的孩子名琰?这字怎么写?quot;待越千泷在她手心写下后姜焱欢喜道:quot;恰好我名字里也有一个‘焱‘字,不过跟这小家伙差了一‘王‘一‘火‘,看来我们命定了有缘。傻丫头,你是不是取名之时就想好了要把他带给我?quot;

quot;这个‘琰‘字本是指无暇美玉,我只是想到这个字就取了。quot;

quot;那他姓什么?是姓乐还是姓赤?quot;

quot;他……quot;越千泷扫了眼身边之人,小声说:quot;他姓苏。quot;

quot;姓苏?quot;陆离一下蹦了上来,指说:quot;那不就是苏小哥的孩子吗?要不怎么乐辞修的孩子要姓苏?quot;

quot;小离,别问了,姓什么并不重要。quot;

苏玦、苏琰,这‘玦‘字跟‘琰‘字同指美玉,其中意思明确不过。但‘琰‘是无暇之玉,‘玦‘却是诀别之玉。

quot;想看孩子过来就好,我也不要你们银两物件,全当是让小琰儿陪我解解闷吧。quot;

quot;焱娘,你的大恩我他日必报。quot;

quot;什么大恩呀?你只要保住性命就好,你跟你旁边的呆木头都一样。quot;

陆离‘噗呲‘一笑,quot;幸好苏小哥这点还是没变,这脸板得比教书先生还严。quot;

之后越千泷跟姜焱聊了大半日,多是说及苏琰的习性和喜好,陆离在一旁苦叨叨的记录着,足足写了大半本账簿也没写全。反而苏玦只在房中哄逗那孩子,看神情好不快活,说他们不是两父子陆离都不信。

蜃天城中万事具备,而太华的凛曜城却乱作一团。

梓兮一早起来竟不见了苏琰,他将枢居找遍了也没那孩子的影子,梓兮瞬间方寸大乱,他赶紧通知了孟青阙跟阮非颜,但几人将门中找遍也毫无收获。

quot;糟了,quot;梓兮惶然跪倒在地,quot;我把越师妹的孩子弄丢了,怎么办怎么办?琰儿还那么小他能都哪里?quot;

quot;师兄你昨天可发现了什么异常吗?quot;

quot;没有没有,我昨晚将琰儿哄睡后就在他身边睡着了,可今天早上一起来就不见他了。quot;

自从赵轻衣被禁足后就是梓兮在照顾苏琰的起居饮食,除了早课跟调药时会送去执灭堂外梓兮从来都是不离苏琰身边的。

quot;梓兮,琰儿还那么小肯定不会自己跑,何况你房门也拴上了,他怎么可能出得去。quot;

quot;对……对啊,难道是有什么妖邪把琰儿掳走了?quot;

孟青阙一咂舌,quot;这里是太华山哪会有什么妖邪啊,就算有他也不可能只掳走孩子吧,我看,琰儿是被人带走了。quot;

quot;被人带走?quot;

quot;在这世上能带走琰儿除了苏玦,便是越千泷。quot;

quot;苏师弟或越师妹?可他们行事一向稳妥,就算回来了也绝不可能会把琰儿偷偷带走啊。quot;

阮非颜也点头赞同,quot;苏玦不是受了重伤筋脉都断了吗?他难道还能这么悄无声息的带走小琰儿?至于越师妹,既然她要把人带走当初又为什么把琰儿托付给师姐?这说不通。quot;

不是他们两个,难道……会是素灵犀!孟青阙心中闪过一丝恐惧。难道她此次来太华山的目的就是要抢走苏琰?

quot;孟青阙,你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quot;

quot;没,没什么。quot;

梓兮这时说:quot;我们还是赶紧告诉厉染师伯吧。quot;

quot;不行!quot;

梓兮疑惑了,quot;青阙?为什么不行?quot;

quot;我……我是怕我师父知道了怪罪你。quot;

quot;孩子是在我身边丢的,怪罪我是应该,如果琰儿真的出什么事,我才是真的难辞其咎!quot;

quot;梓兮师兄,我跟你一起去找厉师伯。quot;

眼看这二人走远了孟青阙才跑回房间,他拿出怀中符鸟,忙唤道:quot;灵犀,灵犀你能听到吗?我有急事,请你回答我,灵犀!quot;

quot;怎么了?quot;还好这人有回应。

quot;小琰儿不见了。quot;

quot;苏琰?你说越千泷的孩子?quot;

quot;对啊,灵犀……琰儿,他是不是在你那里?quot;

quot;你怀疑是我?quot;符鸟笑得浑身打颤,quot;你以为我凭什么要那孩子?他跟苏玦是何关系?他们二人又有血缘情分吗?不过强顶着一个为‘苏‘的名姓,你以为我会有几分在意?quot;

孟青阙松了一口气,quot;灵犀,只要不是你就好。quot;

quot;你要找苏琰,还是先找找越千泷吧。quot;

quot;灵犀你知道琰儿的下落?他是跟千泷在一起吗?quot;

quot;我不过猜猜,倒是你,破阵之法修习得怎样了?quot;

quot;还有几日就可以吧,但只有我一个人也不能破阵啊。quot;

素灵犀遮掩道:quot;先管好自己就行,之后的事总会有机会。quot;

对啊,太华秘境的事不急于一时,当下最重要的是找到琰儿。

第六十四章 公布死讯

重谨被害,而苏琰却不见了,这两件事只能召示一点:齐衍的失踪跟越千泷有关,或许她之前下山只是幌子,把苏琰留下也只是为了消除大家的戒心,重谨跟厉染都被骗了。

暮昭明端坐在堂中,问道:门中可有人知道苏玦和越千泷的行踪?

青阙说她应该在南疆启荒城。

昭告满门,从今日起,苏玦还有越千泷不再是太华弟子,马上派人去找他们,一定要将他们带回太华山!

看来齐师弟也跟他们在一起。

暮昭明一挥衣袖,怒道:齐衍已经是太华山的叛徒,是我的心慈手软害死了重谨。

昭明,这一切等宁辰醒了再说吧。

暮昭明定了定神,只说:你我亲自守着他,以免他再遭不测。

宁辰伤势严重,昏迷了三天之后,他终于在夜里有了醒转的痕迹。

辰儿……厉染紧张的唤道:辰儿,你可还认得我是何人?

师,师父?

暮昭明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这孩子挺了过来。

在他清醒一些后,暮昭明方开始询问:宁辰,你可记得当天在太华秘境发生了何事?

是苏师弟、越师妹,还有……还有一个身穿紫色衣裳的女子,她脸上蒙着面纱,他们一起破了太华秘境的封印。

还有重谨呢?是谁杀了他?

宁辰露出惶恐以困惑的神情,重师叔?重师叔死了?怎么会?

你没看到是何人行凶?

弟子,弟子被那紫衣人打伤了,昏迷前,我只记得齐师叔在跟重师叔说话,之后弟子就没记忆了。

齐衍?厉染失望的闭上了双眼,重谨是死于太华剑气,从伤痕和力道来看都极可能是齐衍,他是为了报复。难道齐衍真会如自己所言,让整个太华山都不得安宁吗?

师父,重师叔他……

你先顾好自己,好好休息吧。

玉虚林中晚风凛冽,吹起了地上好些落叶。

昭明,看来一切如你所言。

你明日就将重谨离世的消息告知满门,重师弟被齐衍、苏玦、越千泷三人所杀,从今日起,太华所有弟子均以此罪名追逃他等,具体该怎么做由你安排。

你放心,我定会会查明真相以慰重师弟英灵。

今日在紫宸殿上厉染一袭白衣,赵轻衣竟然还身着重孝。

怎么回事?门里是谁过世了竟让厉染也如此装扮?孟青阙站在梓兮身边,当厉染说完时身边人一下跌坐在地。

师父……不可能,才几天不见呀,怎么可能是师父。

孟青阙也吓一跳,重谨怎么就死了?

执明长老重谨,正是被齐衍、苏玦和越千泷三个叛逆所害。

师父,这不可能,孟青阙大喊着,一下走到了最前面,说:师父,重师叔的离世不可能跟他们有关系,苏师弟身受重伤重师叔也说过他不可能痊愈,那短时间内他又怎么有能力加害重师叔呢?况且千泷跟齐师叔他们当下不在太华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师父,您是不是被奸人蒙蔽了?

厉染眼神一凛,如你所说,难道宁辰是奸人?

宁辰?这些话是大师兄说的?

这些我无需向你解释,你做为太华弟子只要下山拿人。

我……

否则当以叛逆论处。

厉染这样说自己当真没法辩驳了,今日紫宸殿上厉染已经下了严令,凡是年满二十的弟子都要下山寻找越千泷等人的下落。但同时厉染也言明,若有发现一定不可擅自行动,必要偷偷回太华禀报,看来厉染是怕门中再有伤亡。

当日下午厉染就安排了大葬,作为重谨的入室弟子,赵轻衣、梓兮和虞则三人都在堂中守夜。

赵轻衣作为执明堂大弟子尚算冷静,虞则年纪最小,整个人抽抽着都哭脱像了,而往日跟重谨最亲近的梓兮跪在中央,正一声不吭的烧着纸钱。青阙跪在角落里,叹了叹气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梓兮师兄,阮非颜往他身边挪了挪,见那人不答应又小声道:梓兮师兄,我……我知道你很伤心,重谨师伯遭到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但是,但是我觉得不应该是师父他们做的,你在门中这么久,我师父还有师弟师妹是怎样的人你应该也清……

我不清楚!

师兄?

看着这人恳求的样子,梓兮只有一副冷脸,非颜,他们做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可我觉得不应该是他们啊,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们去找大师兄,我们去找他当面问清楚。

该问清楚的我当然会问清楚,不过,如果他们真是凶手,我一定会为师父报仇。

我觉得……

太晚了,非颜,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不用守在这里了。

这样的梓兮让她觉得陌生,却又不可违抗,阮非颜起身后悄悄走到了孟青阙身边。一夜之间,她的师父还有两个师弟师妹便都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叛逆,她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了,还有琰儿,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失踪了。难道琰儿就是越千泷带着的?难道她真是做贼心虚吗?她心里觉得委屈,更多的是害怕,她需要找人倾诉,更需要找个倚靠。

青阙师兄,你能陪我说几句话吗?

孟青阙闻言跟她一道从灵堂中退出来了,他牵着阮非颜的手,说:我送你回房间去,不用担心,都会没事的。

你相信厉染师伯说的吗?

我不信。

恐怕在这门中,也就只有他们两人才会这么想了。

你们什么时候下山啊?

明天吧,等重谨师叔下葬了就走。

你是不是知道越师妹在哪里?

孟青阙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之前苏玦失踪,她已经因为这件事跟我闹翻了,怎么可能还告诉我自己的下落?

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小师妹,这次去很危险,我也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们的,在事情弄清楚之前我也不会让其他人伤害到他们。

阮非颜低下头,也不言语了。

送她回房间后孟青阙也没再回灵堂去,那里呆着憋闷,况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梓兮等人。这件事他实在有太多地方想不明白,宁辰不是被关在太华秘境吗?齐衍、苏玦还有越千泷,这三人本不在门中,为什么被封印的宁辰会看到他们加害重谨?难道宁辰从封印中挣脱了?

他此时走到七绝台前,事到如今他只有去太华秘境一看究竟了。

别去。是他怀中的符鸟在说话:来三省崖南峰。

三省崖颠,月光之下,青衣女子依旧执箫而立,这里是南峰,因为地形关系一向少有人来。

看到女子后孟青阙马上发问:灵犀,这一切是怎么回事?重谨师叔他是怎么死的?

宁辰跟齐衍,原来他们都被封印在太华秘境,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齐师叔?他为什么也被封印了?在太华门中谁能封印他呢?

原因我不清楚,但我猜苏玦跟越千泷都是去救齐衍的,他们是无意中才遇到了宁辰,现下宁辰正在玉虚林养伤。你可以跟厉染说你要见他,但绝不能再去太华秘境,重谨是在那里出事的,现在那里是一片是非之地,你去了只能惹来厉染怀疑。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杀了重师叔?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厉染今天宣布了,想必宁辰的证词跟齐衍等人有关,你若想要通过宁辰为他们洗清嫌疑是肯定不行了,为今之计只能找到越千泷跟苏玦。

这下孟青阙都被绕晕了,他去太华秘境原是为了救宁辰,可现在他跟宁辰一面没见着就要转而调查重谨遇害一事了。

灵犀,你是不是知道苏玦的下落?他根本不在启荒城对不对?

苏玦……素灵犀佯装着犹豫起来。

你告诉我吧,这事关他们的清白,他们现在可是跟太华满门对立啊!

阿玦,他已经离晔刹了,走之前他只说要去找犀珠。

犀珠?

是北域皇族的一件密宝。

北域皇族?孟青阙惊道:阿玦在蜃天城?

或许吧。

那我明天就出发,不过灵犀,为什么你没有去找他?反而,是守在太华山?这样的做法,

太不像那个自己认识的素灵犀了。

我跟苏玦已经没什么关系,他想做什么我不想干更加不会插手,大家不过是各走各的路。所以你这次去蜃天城我也不会跟着,至于找到他们后要怎么处置,你自己拿捏就好。

灵犀,你这是怎么了?

不说这些了,我已经在太华山逗留太久,师父已经在催我回南疆了。蜃天楼是北域王都,而现在的苏玦也跟以前全然不同,你自己,还是小心些好。

跟以前全然不同?为什么?

他不记得你了,同样也不记得越千泷,你们之前所有的经历他都忘了。如果你跟他交手一定要使出真本事,否则,他不会留你性命的,你好之为之吧。

灵犀,灵……

下一秒女子就跳下山崖不见了踪影,孟青阙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他试着想唤出那只符鸟,可几次过后也没动静,看来是被素灵犀收回了。明天他就要下山,可在这之前,他必须见宁辰一面。

第六十五章 尚欠东风

这次对孟青阙的要求,厉染竟然轻松答应了,厉染将孟青阙带到玉虚林中的一间小屋,嘱咐几句后便扬袖走开了。

宁辰眼睛看不见,当下又受了重伤,正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听到推门声宁辰方叫了句师父。步步走近后孟青阙心中酸涩无比,他看着那人眼上的绢巾,开口却说不出话来。

师父,怎么不说话了?

正当青年警觉之际他才说:大师兄,是我。

青阙?

我,来看看你。

你为何来了?青年掩饰着将身子往里一侧。

为什么要让梓兮他们都瞒着我?我还以为……以为是姜焱给我解了毒呢,你怎么什么要求都答应呢?宁辰,你是太华山的执教大弟子,你不是老是说责任使命嘛,为什么让息栽在我身上了?你这样做,根本不值得,我……我也不会领情的。

我怎么做是我之事,与你无关,你无需愧疚。

我不愧疚,我怎么会愧疚呢?我又没拜托你求你救我?是你自己非要这么做的,我为什么要愧疚呀?

你此来,就是为了要说这些?

我是有正事要问你,孟青阙坐在床边,先说:师父和掌门,为什么突然撤了你执教大弟子的位子,又为什么让你去太华秘境?

如今我这样子已不配为太华执教弟子,这个决定是我向掌门和师父自请的,也是我向掌门举荐由轻衣师妹继任。我没有举荐你并非是我看不起你,而是因青阙你心性豁达,我不想看你被这位子圈住一生。

你不要把我想得这么狭隘好不好?我不是在质问你为什么没举荐我,只是……我习惯看你坐这个位子罢了,突然换了有些不自在想问个清楚。

不自在?难道,这人是对自己心中认可了?

那么重谨师叔呢?师叔他,到底是怎么遇害的?师叔的死真的跟阿玦还有千泷有关吗?

嗯。

跟厉染许诺的时间到了,孟青阙依约离开。

青阙,你可解了心中疑惑?

一半一半吧。

还有什么不解?

剩下了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只能我自己去找,孟青阙一拱手,认真道:师父,徒儿向您立誓一定不会让重师叔枉死,徒儿一定会查清真相,我这就下山去找苏玦他们。

看来你知道他们在哪里了?

我不知道。

厉染又换说:又或者,你找到他们后并不打算将他们带回太华山。

弟子的确在心中有了决定。

青阙,我知你生而不羁,但你要想清楚,不要让自己也变成太华的叛逆之徒?

师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只能是青阙甘愿的,当时候师父从公处理就好,不用,再顾念旧情。弟子先告辞了,师父您多加保重。孟青阙说完给这人磕了三个响头,一转身便不再回头。

北地,蜃天城。

刚刚从太华山接到的消息,重谨去世了,而且是死于几位叛逆之手,这三个叛徒恰恰都在宁王府。萧祈煜闻讯后怒火中烧,风风火火的就往宁王府去了。

公孙翎,你给本皇滚出来!

在庭院中越千泷就听到了萧祈煜的吼声,她赶紧往后一避,生怕招惹这瘟神。

看公孙翎一进书房萧祈煜就掀翻了手边的茶杯,公孙翎,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戏弄本皇?

陛下息怒,不知陛下所言是为何事?

你之前对本皇是怎么说的?这一月的期限已经到了,重谨呢?他在哪里?

他……公孙翎赶紧叩首,道:重谨不幸亡故,这的确是微臣失职,微臣没料到会有此变故。

真是巧啊,你刚派人去太华山救下齐衍重谨就死了,你说,你要本皇怎么想,你是不是故意在跟本皇作对,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好了不让重谨到蜃天城救人?

陛下言重了,微臣实在冤枉,对于重谨的死微臣也是刚刚得知,微臣让人去太华山只是为了带齐衍回来,绝没做他事。

本皇怎么信你?

开始微臣也想让千泷他们把重谨硬带回来,可后来微臣思虑着,重谨心气高傲,如果用强他肯定不会就范,即便是被带回来了以重谨的性子也必不会尽心竭力为陛下效力,这样不仅耽误时间,还会伤及牧言真的性命。所以微臣临时改了主意,之前已经亲自修书请重谨来府中小住了,而且重谨也已经书信回复,等他了结完门中急务后就来蜃天城。

什么?萧祈煜有些疑惑,不是这人杀了重谨吗?

陛下,微臣跟重谨是多年好友,微臣怎会因要阻拦他入城一事就下杀手呢?况且微臣跟牧言真一直无仇无怨,往日还对他有所庇护,若有救他的机会微臣定会竭力啊。重谨一事疑点甚多,虽然太华山指明是越千泷等人所为,但微臣大可以性命担保,此事与齐衍、苏玦和越千泷无关。

你有何凭证?

微臣和重谨多年来一直互通书信,微臣大可将近日重谨回复的书信交予陛下,陛下请人验看比对后就可知是否出于重谨亲笔。

公孙翎为人一向正直不阿,看他这振振有词的样子他也不用调查了。

萧祈煜扶额叹道:算了算了,只是现在太华山认定重谨之死跟越千泷等人有关,你现在把他们留在府中不是给自己多惹麻烦吗?这样一样,太华山定会把重谨的死跟我北域联系在一起,此事对北域是大大的不利。

陛下请放心,如今他们三人的行踪除了我府上的人知道以外就只有陛下清楚,太华山是不会查到宁王府的,即便是查到了,微臣也自有办法应对。

那么阿真呢?你告诉本皇,现在没了重谨谁还可以救牧言真?

陛下请给微臣一日时间,明天微臣自会进宫给陛下一个交代。

本皇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希望这次你不要让本皇失望了。

微臣明白。

萧祈煜正要离开之际,公孙翎又说:陛下,不知大婚之事,陛下准备得如何了?

很好。

牧言郡主的伤呢?

不管她伤势怎样,大婚那天必将一切妥当。

之前萧祈煜在东市遇到了行刺,萧祈煜本怀疑是牧言家的人所为,但洛吟桓调查后才发现那些兵器用的精铁出自西疆,箭身用的木料也不是出自北域。牧言晟此人虽然狂妄,但他的父亲是死于西疆沙场,以他的心性就算他要行刺,也不可能让这一切都西疆有什么关联。如此看来上次行刺都是西疆乱党所为了。

宫中细作也随之找了出来,是司衣司中一个负责给萧祈煜送衣裳的小官。他在宫中呆了十来年,对萧祈煜的衣服喜好都清楚不过,萧祈煜在平素在宫中的服饰都循例而配,偶尔到官员家中或者出巡也有专门的衣裳配饰,一年之中鲜少接到专门的命令说要配备普通的常服,时间一长这小官也得出了结论,每每准备常服的时候,就是萧祈煜私自出宫不配侍卫的时候,这人正是通过服色的变化推测出了萧祈煜出宫一事。这帮人早就在宫门外伏下了探子,等萧祈煜一出宫门,他们也自然一路跟着伺机而动。

阿音,出来吧。

紫衣女子登时出现在他身边,慵懒道:这个小皇帝怎么婆婆妈妈扭扭捏捏的,还真不像他的几个哥哥。

放肆,陛下和先帝怎是你能议论的?

我只是为王爷你觉得不值,王爷,我看你不如把这小皇帝拿下来自立吧,只要我们除了牧言家朝中肯定会有大部分人拥戴你的,王爷你……

够了,还不闭嘴?这是武逆的大罪!公孙翎一真是个谦谦君子,而今日他竟然将手里的茶盅直接掷在了一个女子脸上,易潋音不避不躲,只任那半烫的茶水泼了自己一身,公孙翎见状负手,道:你若不愿屈尊离开即可,本王绝不阻拦。

罢了罢了,不过一个玩笑也值得你这么生气吗?

以后再有此逆言,我定会按国处。

阿音再也不敢了,只是重谨现在死了,王爷该怎么向陛下交差?

再担重谨公孙领脸上也有些许悲色,你可有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大夫,我可不会治病。

你之前替孟青阙解了毒。

那是因为我有可解百毒的小银球,但牧言真可不是中毒。

难道你一点法子也没有?

有啊,女子邪魅一笑,道:王爷看饮鸩止渴这一招如何?

鸩酒,也未尝不可。

女子一拱手,应承道:既然有王爷的准许那阿音就放开手了,明天我就进宫去,保准还陛下一个活蹦乱跳的牧言真。

此事,不可让陛下知道。

王爷放心,我有分寸的,只是齐衍跟苏玦他们,王爷是不是该安排安排了?陛下可不日就要大婚了呢。

你且下去吧。

紫衣女子消失了,公孙翎也离开书房去了苏玦等人所在的院落。

这几日齐衍的功力恢复了一些,可依旧不到往日的两成,现在的他连孟青阙都敌不过。之前他在太华被困数月,那封印会吸人功力修为,若要彻底恢复至少还要大半年。

真是可恶!齐衍内心懊恼,这样下去他到何时才能再回太华秘境?又何时才能把师父救回来?

外头传来了越千泷的声音,是公孙翎来找他了,齐衍一阵厌烦,不知这个政客又要做什么。

第六十六章 惊现身世

公孙翎本以为自己带去的这个消息会惹来轩然大波,可没想到除了越千泷外其他两人都泰然不过,好像太华山那些传闻就是事实。

重谨竟然死了,而且就在自己被越千泷和苏玦救出来的那天,齐衍有心放过他,可还是没让重谨躲过在后的黄雀。要说在他们师兄弟四人里,他跟重谨最为要好,厉染和暮昭明从来是一条心。可转念想来,如今重谨死了也好,三位长老少了一人的他们就再也无法与自己抗衡,同样的,没了重谨齐衍对太华山也少了分牵挂,现在除了非颜和黯辰剑,太华山就没他值得关心的。

越千泷此时大惑不解,”为什么重谨会遇害?为什么他会死在太华秘境?”

重谨死于剑气,而且当时他被定了身根本不能动弹,这样即便齐衍当时只剩下一成功力也可以吹灰不费的杀了他。难道齐衍把自己跟阿玦支开就是为了杀人吗?可就算齐衍真要杀他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啊。齐衍行事向来磊落无惧,怎么会偷偷对自己师兄下杀手?

”你在伤心吗?”

越千泷看了看苏玦,”没有。”

”别勉强了,你费神挤出的笑意让人觉得虚假。”

”重谨师伯死了,我的确觉得难过,毕竟他之前也帮了我不少,在太华的几位尊长里恐怕就属重谨师伯和众弟子们最为亲厚。他总说自己资质浅薄,不能胜任长老的位子,可在大家心中他医术高超又心思细腻,实则是个很好的师友。”

也不知道轻衣师姐和梓兮怎么样了,他们两人十数年来都在重谨门下,虽嘴上叫师父但早就把他们当作了世上的唯一亲人。琰儿失踪了,太华山中一定谣言四起,也不知他们听了做何想起,是不是已经把自己跟苏玦当作仇人了。一想到这里越千泷就坐立难安,她想现在就回太华山去跟大家解释清楚一切。

”重谨的死跟我们无关,你不需如此惶恐愧疚。”

”真的吗?如果我们没有去太华山,或许他就不会有事。”

苏玦冷哼一声,道:”看来你也在怀疑齐衍?”

”我……我不想,可师父对他被封印的原因多有隐瞒,这不得不让人生疑。”

”不管怎么样,你已经回不了太华山,或者普天之下也只有宁王能保你几天安宁。”

”对啊,我们现在都成了太华叛逆,门中师兄的师姐们都在奉命追逃我们呢。”

”你还想回去?”

回太华山吗?越千泷想了想,她原本是因为苏玦才吵着入门的,按理说苏玦下山了她也不再有理由留下,可一想到轻衣还有梓兮她就心神不宁,还有阮非颜和孟青阙。

”我不想让重谨枉死。”

”那就利用这段时间找出真相,太华山的人不会这么快找到宁王府的。”

找出真相?越千泷摇头叹道:”我现在在北域,往后更是连山门都难进了,还怎么找出真相?”

”我跟你一起找,总会有线索。”

越千泷一时失神,她看着身边神情单一的青年,却莫名鼻子一酸的婉拒道:”不用了,这是个麻烦事,我自己来就好。”

”我不是在帮你,而是不想让自己跟你们一起担负这样的污名,如果不把事情查清楚,太华山的人一定会纠缠我不放。”

这人口是心非的毛病还是没改,想帮忙就想帮忙了,爽快的说出来又怎么样了?可只要看着苏玦的身影越千泷就觉得心安。真好啊,这么多变数过去了,可这人还在自己身边。

苏玦忽而话题一转,”公孙翎今天说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如今我是寄人篱下受人庇护,除了同意还能有什么想法?”

”千泷,你对青州了解多少?”

”青州跟宸国接壤,是北域布防最重的一州,听说青州军有二十万人,除了水军外其他各个兵种都配备齐全,而且装备精炼军纪严明,因为战绩斐然,青州军和西边的凉州军还被天下人称为虎狼之师,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统帅贺枕不仅是牧言家多年的亲信,而且是牧言七将的将首,他对牧言晟言听计从而且还握有二十万兵权。所以这青州是牧言七州中最难啃的硬骨头,哪知道宁王竟然把它丢给了我们。阿玦,你说他这是相信我们呢,还是故意把我们往死路上逼?”

”不过一介武将,你不用太过担心,而且公孙翎要我们做的不过是拿到兵符,并不是跟贺枕的二十万大军抗衡。”

”嗯,既然阿玦这样说,我就一点压力也没有了。”

易潋音从没进过宫门,如今到了才觉得不过如此,这殿宇庙堂虽然华丽可不过是些砖石,看多了让人觉得怪没意思。

”等会儿若见到了陛下,一定要谨言慎行。”

”我知道我知道,王爷你都说了十八遍了。”

公孙翎一移目光不再言语,不久车马就到了大宁宫外。远远的公孙翎就看见着了一身白色大氅的萧祈煜,他独坐在园中,正是等着自己。

”微臣拜见陛下,”公孙翎指了身边的女子,说:”这位是易潋音,她医术卓绝,数年来一直在臣府中打理医药之事,陛下可一试。”

萧祈煜扫了眼易潋音,这女子看起来不过三十,这么年轻能有什么医术?

”公孙翎,你要找江湖郎中也找个相似点的吧。”

”陛下,微臣愿以性命立誓,若她不能让牧言真好转,微臣定自裁谢罪。”

这人还赌上了自己性命?易潋音心中一紧,公孙翎实在冲动,据说那牧言真已经病入膏肓,连日修养也下不来床,如果自己真的没办法呢?

萧祈煜到了外殿,只说:”王爷与我留在此处即可,你一人单独进去,其中有人照应。”

内殿里沉寂无比,空气中都是浓浓的药味。从味道易潋音就认出这多是补气血的吊命药材,看来宫里的医官是没办法了。

雨瞳走出行了一礼,说:”奴才已经恭候姑娘多时,不知姑娘诊治是否需要准备他物?”

”不用不用,有病人就行。”

”请姑娘随我来。”

走到床边她才看见正值昏睡的牧言真,这少年形容枯槁,苍白的双唇上隐见血痕,可双颊又有些潮红,盗汗、咯血、发热,这都是心肺受损的迹象。易潋音一把脉就知道没什么救了,顶多用金贵药材吊个三、五年吧,可就算活着也是受罪。如果要救,难道自己要给他把心肝脾肺都换了吗?这法子太过麻烦。又或者用幻术呢?如果用幻术,对萧祈煜一个人用也不行,非要织一整个幻境出来。对了,易潋音忽然灵光一闪,为什么不能织一个幻境呢?不如就用之前对洛言的那套法子。

”姑娘,怎么样了?”

”哦,能救能救,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雨瞳难以置信道:”姑娘真是好医术,这宫里的医官们耗尽毕生所学也束手无策,姑娘竟只是把把脉就有了救命之法,奴才佩服。”

”你别奉承了,我只是不像那些老头一样保守。”既然要施幻,也要保证这人承受得住才行,易潋音俯身拉开了牧言真的上眼皮,这少年的眸子……她用两指将少年的眼皮又拉开了些,牧言真的瞳仁?怎么会这样?她之前竟然没有发现。

”怎么了?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我都看完了,可以走了。”

易潋音出去后回说要先想想药方,至多明日一定能配出合适的药方来。回去时易潋音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公孙翎问及牧言真时她只点头说好,态度颇为奇怪。

等回到宁王府,易潋音才放心说:”王爷,今天我们可有大收获。”

”何意?”

”我指牧言真啊。”

公孙翎眼眸一转,”回书房再说。”

房门关上了,外头还有焉茴守着。

”阿音,你发现了什么?”

”王爷还记得三十三年前的正月初四吗?”

正月初四,那天是个禁忌,其中秘密只有他跟死去多年的萧北煌知道。

”王爷,当年经家一门七十来口,再加上经天学宫的学生、经师,算来有两千余人在一夜间被诛杀了,而这天正是正月初五。因为先皇下旨说国师经枢谋逆,但事实如何王爷跟我都心知肚明吧。”

经枢乃是北域第一国师,而经家千年以来都承袭经天学宫的官职,可谓跟牧言家比肩的一大名门,经家中人可占卜问卦、窥探天机,一直受历任君主重视,但三十三年前的一天,经家势力被尽数铲除,从此北域无经姓之人。

”易潋音,你提这些是什么意思?”

”王爷,经家人并没有死绝。”

公孙翎心头一拧,惊骇道:”你是说,牧言真?”

”不错,虽然有人帮他刻意隐瞒,但细看之下还是能发现端倪,经家人天生绿瞳,跟寻常北域中人都不一样,牧言真的瞳孔中有丝丝绿意,我刚才都已经仔细查看了,我绝不会弄错。”

竟然是这样?难怪牧言家一直对牧言真态度如此奇怪,虽然厌恶他又没有伤他性命,想来这孩子出生时牧言德就知道他的母亲出自经家。可既然是罪逆之后,牧言德为什么还任自己的独子牧言麟留下他们母子呢?当时的北皇还是萧祈煜,留下经家的人可是灭门大罪。灵泷诀

第六十七章 亲自请命

还有……这个牧言真,他身上真有牧言家的血脉吗?

王爷,牧言家把经家人留在府中,看来是没安什么好心,或许,他们正想窥探天机改立牧言为皇呢。

窥探天机?当年经枢正是因为这四字才枉送了满门性命,说起来在儿时他也听过经枢的课,如此那人也是自己的老师吧。

王爷,这样好的工具我们一定要掌控在自己手中吧。

工具?公孙翎有一丝迟疑,难道自己要卑鄙至此吗?牧言真生而纯善,而且如今他时日无多,因此公孙翎更不想把他卷进来。

王爷,怎么,你又犹豫了?

你待如何?

本来我是想织个幻境敷衍敷衍萧祈煜罢了,可现在看来,这个牧言真一定不能死。这样看来幻术是没用了,以我的能力最多稳住他几个月让病情不再恶化,可说到底这救人续命的事还是还是要找太华山。我听说重谨门下有两个弟子都得到了他不少真传,一个赵轻衣擅丹药炼金,另一个梓兮擅针灸药理,不如我们把那个梓兮偷偷抓来呢?

把他抓来如何?你难道还能控制住梓兮?

他们织幻师一次可只能找一个控生者,既然她有了宁辰就自然不能再有梓兮了。而且齐衍等人正在宁王府,两方撞上了不免惹出祸事。

我是控制不住,但王爷可以用自己跟重谨的旧情牵住他呀,以他们太华弟子的仁孝性子一定会答应王爷要求的。不过现在齐衍他们三个也在府里,如果两边人遇到,肯定会为了重谨一事大大出手,到时恐怕会误了王爷大事。

本王会找法子把他们错开。

那么,易潋音揣摩道:牧言真呢?王爷不如把他也带到王府来吧,这样我们都有更多机会试试他的能耐。

公孙翎忽怒说:你只需救人,其他就的不用管了。

那王爷你是打算放任牧言真不管呢?还是要弃之不用?

此事暂且搁下。

这事情太急搁不了,王爷,你就不怕他是故意留在陛下身边,好找机会为经家人报仇吗?

为经家人报仇?公孙翎冷笑一声,虽然不是看着那人长大的,但对牧言真,公孙翎自认为是了解够多的。恐怕那孩子根本不知道什么经家,他从小只将自己当作一个受人欺凌的庶子,对于萧祈煜,他更是满心感激的,从来只想着如何来报答萧祈煜的照拂之恩。而且如果他真是经家后人,只凭着这一点,公孙翎也绝不会动他分毫。

这几日你先留在宫里好好为牧言真医治,梓兮那边我会去想办法。

王爷,你是真的说,医治?

嗯,公孙翎神色微变,连语气都变得轻柔了,我想让这个人活得长久喜乐,而我们所谋划的事,不需他参与,本王更不想他参与。

王爷,你是心软了?

是又如何?

易潋音哂笑道:当年那么多人说杀也就杀了,王爷难道还会在乎一个牧言真吗?

我在乎了。

当年的罪说赎是赎不回来的,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反正他也没多久可活了,还不如……

闭嘴!既然他是经家的人本王就会保他!

易潋音收了声,玩笑般说道:好了好了好了,我就是随便说说,王爷你别当真了,我现在就回去想方子,我保证不对他动歪心思,一定竭尽全力救他保他,怎么样?

公孙翎觉得头痛不已,让易潋音离开后他就只身启程去了太华山。

公孙翎竟然一个人来了,他给重谨坟前上了一炷清香,然后一个人默默在墓碑前站了良久。他是个身处高位的宗亲,在人前从来是一副儒雅风度的样子,而现在公孙翎涕泪交错,哭得跟一个孩童没什么两样。

王爷,请节哀吧,既然您跟师父是多年好友,他必然也不愿意看到你现在这样,梓兮走到他身边,忽然豁达道:师父总说自己一生过得乐足无忧,几位尊长都是护着他疼着他,可谓是太华山最开怀的大闲人了,现在看来除了太华一门,能结识到王爷也是今生的大幸,梓兮在此替师父叩谢王爷了。

拦住了正要嗑头的梓兮,公孙翎反跪下了。

王爷,您这是做什么?

其实我此来是有一事相求。

求……求我?

本来我是要找重谨的,可没想到他竟已经仙逝,他一下握住了青年的手,说:梓兮,你是重谨最为器重的弟子,他生前跟我书信之时也多次提到了你,不知你能不能替重谨完成他未竞之事,跟我回蜃天城救一人性命?

救人?

重谨跟公孙翎是多年交情了,而且他在山下也只有这一个朋友,梓兮责无旁贷,只好先应下救人一事而把其他挪在之后。两人禀告过厉染后便着手准备下山了,依照公孙翎描述的病症梓兮也带上了一些医书药材,只是到了山门口,梓兮的步子却停下了。

师兄,是阮非颜,她背着个小包袱,有些委屈的说:你也带我一起下山吧,我都已经跟厉染师伯禀报过了,师伯已经同意了,他说只要你能带着我我就可以下山去历练历练。

非颜,还是等你长大些吧。

长大长大,你明明知道我都被困在山上几十年了怎么还说这种话?我……我也想长大啊,可这个身边偏偏就是这个样子我有什么办法?

这一语道出不少信息,公孙翎想着,难道这人一直是如此少女之态?

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我绝不会跟你吵跟你闹的,我发誓,如果我让你烦了就不得好死不得超生,不得,不得……

好了师妹,别说了。梓兮又怎么不知道,如今都说师父的死跟执灭堂的人有关,而作为齐衍的徒弟她怎么能袖手旁观?

我师父的事,我不会迁怒到你的。

重谨师伯跟我师父从小就要好,师父不会伤害他的,我一定能证明给你看。

师妹!

你不让我跟着对吗?那么,那么以后你就休想再见到我,我这就自己下山,再也不回来了。

梓兮长叹一声,不管是什么时候,他都对这人没办法。

王爷,我家师妹跟我亲近,可能要给您添麻烦了。

公孙翎欣然应允,只说王府里死气沉沉的,如今多了阮非颜正好多些活力。

三人回到宁王府时苏玦跟越千泷已经离开去了青州,公孙翎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府里有关他们的痕迹都被清除了,而齐衍也正在去许州的路上,这十日中他们跟梓兮是见不到面的。

回府的当天公孙翎就将梓兮跟阮非颜带进了宫,一听说是重谨的高徒,萧祈煜立马就将人安排在大宁宫住下了。

师兄,那个人,他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梓兮坐在窗前,看样子很是苦恼。

他会死吗?

梓兮沉默了一会,再开口竟哽咽道:如果师父在就好了,他一定有办法,我做不到这件事,师父能做到,但是,我完全束手无策。

阮非颜忽然走开了,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托盘。

师兄,吃点东西吧。

梓兮看了一眼,是在他们太华常喝的五谷粥。

这是怎么来的?

我自己做的,师兄你尝尝吧。

梓兮微微一愣,他没什么胃口,但看着阮非颜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接过了碗。

怎么样?师兄好喝吗?

嗯,梓兮点点头,挤出一个笑容说:很甜。

那师兄你没那么难受了吧?

这人是在想法子安慰自己吗?在过去的十来年里只有他想法子逗阮非颜,没想到今天换了过来。

梓兮有些感慨的盯着粥碗,问:如果你要找齐师叔,为什么不跟青阙一起下山呢?他跟千泷那么要好,你如果跟着他也会更容易找到齐师的。既然师伯好不容易才答应你下山,为什么要浪费时间跟我来蜃天城呢?

我不习惯跟着青阙师兄,我也不习惯只有自己一个人,那样冷清的天玑堂让我害怕,我看着那林桃林都睡不着觉。

习惯?对了,自从齐衍走后就是自己在陪着她,如果能成为这人习惯的一个人也是自己的荣幸吧。而此次重谨遇害后,门中流言蜚语不少,弟子们都揣测齐衍收下苏玦和越千泷的用心,说他在回来之初就打算好背叛师门了。天玑堂中弟子最少,加上齐衍也只有四人,现在除了阮非颜的其他三人都成了叛逆,想来她在门中的日子是不好过的,或许连厉染也在怀疑她会跟齐衍等人暗通款曲,否是以厉染的性子也不会让她下山。

也许看出了他的一些失落,阮非颜又趴在桌案上,轻声道:而且我觉得,梓兮师兄你现在更需要我。

非颜……他手中的汤匙停下了,除了感动更多是震惊。

以前师父不在的时候都是我在依赖师兄,而现在重谨师伯不在了,所以师兄你也可以依靠非颜呀,我也可以照顾师兄给师兄庇护的。

依赖?庇护?这孩子怎么学会这些话了?梓兮眨了眨眼睛,可眼眶中还是盈出了泪花,他的小丫头长大了,再也不是大家都哄着让着的那个小师姐了。

重谨师伯以前就常说师兄你性子最像他,在药理上的天赋也最好,所以师兄,只要是重谨师伯能做到的事你也一定能做到,你不会让重谨师伯失望的,那个人也一定可以被你医好。

梓兮没回答,只一咕噜把整碗粥都喝了。

第六十八章 青州之城

青洲,洛城。

这里不愧为青州首府,他们一进城就觉得其中繁华,集市上也物产繁多,比起宸国的却玉城还要兴盛。

这哪里像个边城啊?听说驻边的城市不都很荒凉吗?

苏玦听完解释说:洛城虽然是边地,又与当下的强国大宸相邻,但这里靠近北域第一关卡九成关,是北域布防的重中之重。而且贺枕带领的军队精良,守边十来年还从来没有败绩,如此一来洛城也成了北狱最为安全的一座边城,因为地理位置特别还发展起了边防贸易,成为北境和中原的重要枢纽。

这样看起来贺枕这个人还不错。

作为一方守将他的确不辱使命,但作为一个人臣就偏颇了。

他一个吃皇粮的却不为萧家办事,这是不是说明萧祈煜这个皇帝不太称职?

我们要的是拿到兵符,贺枕此人如何与我们无关。

但是……越千泷看着远方的宏伟城墙,叹道:洛城的军防这么严,我们怎么到将军府里去啊?

贺枕的将军府就设在北门不远处,可那里紧连着北军大营,出入营区和城门都要用青州军特制的令牌,他们虽然在公孙翎的帮助下进了城,可要进这北军大营公孙翎可没法子。突然越千泷灵机一动,说:阿玦你之前不是学会了御剑吗?就是我们去太华秘境的时候,要不我们这次也御剑进军营。

不可,北军大营中日夜都有人守卫,就算我们御剑进去也很难躲开那么多双眼睛,这法子太冒险。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们怎么办?

还有五天萧祈煜就要大婚了,而宁王给的命令是一定要在萧祈煜大婚当日拿下兵符,他们没多少时间了。

千泷,不如我们今日分开探查,城门关闭时分在客栈汇合。

好啊,那我去东边,你去西边。

二人分开后苏玦往僻静的居民区走去,这里房屋完好,百姓也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而且时不时就有军队在此巡逻,真是像外界号称是的座铁城。都转了一个多时辰苏玦也没理出头绪,不知越千泷那边如何了。

灵犀?看着身前的女子苏玦赶集又朝周围看了看,没错,只有她一人。

女子一扬手,示意他跟过来。

灵犀引他到了一座小院子里,看来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天。

你怎么也到了洛城?

当然是来帮你啊,青州戒备森严,你难道真以为自己能轻而易举拿到兵符?

你要怎么帮我?

当然是用这个,素灵犀扔过来一物,并解释说:有了这个令牌你们就可以进入北军大营甚至是贺枕营帐了。

你怎么拿到的?

我怎么拿到的不用管,你只需明白,如果办成了这件事,公孙翎和萧祈煜那边都会对你有所信任,你在蜃天城就可以立足了。

苏玦将令牌收入怀中,又转给了素灵犀另一物,说:这是犀珠,你带回去给大宗祭验看吧。

公孙翎倒是个急性的人,我还以为他会在铲除牧言家后再给你呢。

灵犀,你是否知道重谨的事?

当然知道,他不是死了吗?

是不是你杀了他?

素灵犀原本放松的表情瞬间一僵,笑说:公孙翎找齐衍是为了北域的天下,而我找齐衍是为了挽救晔刹族人,既然你们已经救出了齐衍,我干嘛还要多此一举呢?

之前素灵犀传讯于他,让他从越千泷口中套出齐衍下落,通过孟青阙进入太华秘境后素灵犀才确认了越千泷的猜测。而她后来利用宁辰被罚一事误导孟青阙,为了就是让孟青阙帮他查出进入秘境和破解封印的方法,素灵犀将其一一记下后就通过符鸟告知了苏玦。所以苏玦和越千泷可将齐衍救出,一直是在暗中受素灵犀引导。

灵犀,我知道,那天你就守在太华秘境之外。

那又怎么样?

你有没有看见什么异状?

没有,除了你们我什么都没看见,虽然没看见倒却推测出了太华的一个叛徒,素灵犀将当天重谨和虞则的遭遇说了一遍,谨重让他去传信时我还在为你们担心呢,可谁成想那人回去后就没了消息,重谨死后也再没提过此事,所以我猜测,他也应该是宁王府的人,既然他敢于违抗师命知而不报就说明,就一定也清楚重谨不可能或者走出太华秘境,否则他身份也就暴露了。

可我们在太华秘境并没有看到第六个人。

难道宁辰不可能是他的同党吗?他是堂堂的太华大师兄,前任师父是厉染现在又拜入掌门暮昭明之下,按理说跟齐衍不会有太多交集,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要帮助你们救人?

他跟越千泷离开的时候太华秘境里有三人,一则是齐衍跟重谨,二则是受伤晕厥的宁辰,难道人是他杀的?

齐衍能化气为剑,宁辰也可以吧。

你说的我都明白了。

宁辰是中了西疆的邪术,所以你在宁王府一定要小心那个织幻师。

她说的是易潋音,也就是这个女人帮公孙翎在洛家别馆制住了自己。

还有,宁辰现在已经出发去宁州了,对太华中人他只禀明是追寻你和越千泷,实际却为宁王效命,看来是完全被易潋音控制了。

我会小心她的。

还有一件事,公孙翎亲自上门去太华山请了重谨的弟子去蜃天城,他们现在已经在王宫了,公孙翎明面上说遵照萧祈煜的旨意为牧言真治病,但我看原因没这么简单。齐衍和越千泷已经在宁王府了,他这样做不是自乱阵脚吗?所以,这个牧言真你还需特别注意,既然公孙翎如此在意,那他的身份就不会这么简单。

牧言真?苏玦心中闪过一丝失落,他不想将这人牵扯进来的。

好了,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好自为之吧,今天晚上我就启程先回启荒城了。

灵犀,谢谢。

谢什么呢?我不是在帮你,我要帮的是晔刹,不过你放心,苏烨楼在不日城一天我就会照顾好他一天,你的情况我也会斟酌跟他说明的,时辰不早了,你先走吧,免得越千泷起疑。

这一路走来素灵犀都助他良多,这人虽然心下记挂可也不跟自己走得太近,苏玦隐隐感到素灵犀在害怕什么,因为每每交谈的时候她都不会直视自己的双目。这点真跟越千泷南辕北辙,那丫头每日恨不得贴上他身来,只要自己一开口她必然聚精会神的听着,不敢有一丝疏漏,相比于素灵犀那般的回避,苏玦竟然更喜欢越千泷的放肆、无礼。苏玦走来兀自一笑,他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想这些无用之事?

阿玦,阿玦--

他一抬头就看到从人群中跑过来的越千泷,人手上举着什么,走近一看竟然是两只大王八。

你吃这个吧,我特意买的,这个可甜了。

甜?苏玦看着那黄褐色的东西不没有动作。

这个是用糖画出来的嘛,又不是真王八,放心,吃了也不会变成缩头乌龟呀。

我不需要。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需要呢。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苏玦说完就走到了前面,可这次很奇怪,越千泷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的。

果然,他再一回头就不见那人影子了。不对,难道他们就暴露了?这不可能啊,苏玦一下心急如焚的在人群中搜寻着。

阿玦!

苏玦一回头,还没开口呢就被一只小王八塞了满嘴,他正要斥责时就见越千泷一个大笑。

怎么样?我说了很好吃吧,听说这个铺子在熬糖的时候加了特别的配方,吃起来甜度正好又不觉得腻,就这个小王八糖人是洛特产呢,我排了小半个时辰才买到的。

什么?让这人去打探情况,她竟然还费时间去买这些玩意儿?

苏玦一下抽了嘴里的糖人,怒道:此时你怎么还想着这些可有可无之事?

越千泷鼓了鼓嘴,辩说:我是想让你开心,怎么会是可有可无的事呢?如果成天都苦着一张脸那还活个什么劲?

苏玦不言语,只将那小王八勉强又塞回了嘴里,他是尝不出味道的,对这个自己之前跟越千泷说过,想来这人是忘记了。

嗯?苏玦的神情起了些变化。他的舌尖竟然有所感觉,莫名的让他想起了春日的花草,这种味道,难道就是甜吗,苏玦好奇道:这里面加了什么?

这些糖都是用花果一点一点熬出来的,所以即便你尝不出味道,也可以闻到他的甜味。

闻到?原来刚刚那些是这糖果发出的香味而已,不过这味道不讨厌,闻着让人挺畅快的。

怎么样?不是小孩儿的玩意儿吧。

你和这位匠人,你们都很用心。

得到认可的越千泷满意的将自己那小王八塞进嘴里,问:那边我都看过了,每个关防都盘问得很严,我们很难混进去,而且这里的百姓戒心很重,听我不是洛城口音也不吱声了,你那边怎么样?

这里不方便,回客栈再说。

不方便,看来是有收获了?然而在房中看到那两块令牌时,越千泷眸色立马一暗。

第六十九章 两相坦诚

这是青州军的令牌?

是的,用这个我们就可以进入北军大营。

你怎么拿到的?

早料到她会问的苏玦已经想好了说辞,回道:是从巡防军那里夺过来的。

巡防军?这城中戒备森严,越千泷早就注意到了城中密密麻麻的巡逻军士,她之前也动过硬抢的心思,但这些人都是成队巡防,而且队伍之间距离极近容易呼应。如今这光天化日的,要想从他们手中拿到令牌而不引起骚动绝非易事。

故而,越千泷怀疑道:你把他们杀了?

嗯。

越千泷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拿着那令牌言道:你为什么要说谎?

什么意思?

青州大营每队巡防过后都会点卯、上报军情,现在已经是黄昏,如果真像你说的把那两人杀了夺走了令牌的话,青州营中必然已察觉有两名士卒失踪,现在洛城也早就全城戒严了。

苏玦沉默了一时,他小看越千泷了,没想到这人会把青州军的情况摸得这么清楚。

只要拿到令牌就行,你何必问这么多?

这么说就是有了?

你只需知道我隐瞒之事对你无害即可。

沧浪原、太华秘境,还有如今的洛城都太过离奇,终于,越千泷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你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对吗?一直在暗中帮你的,是不是灵犀?

苏玦握紧了手中令牌,正犹豫着要不要承认。

重谨师伯的死,是不是跟灵犀也有关系?

你怀疑我?

我不是怀疑你,阿玦,我只是怕你再被晔刹族利用,晔刹他们目的不明,我不想再让你因他们而让自己身处险境。

千泷,我真没想到你也会在背后暗箭伤人。是素灵犀的声音,下一秒,那人已经出现在房中了。

原来你一直都在附近。

素灵犀边说边往苏玦身边走,本来就要离开,可现在看来是走不了了。

越千泷扫了扫这两人,灵犀,为什么这样做?如果你想帮我们,大可不用躲躲藏藏。

阿玦,可以让我们两个单独谈谈吗?

苏玦没应声的离开了房间,确定那人没在外头偷听后素灵犀才说:再见的感觉怎么样?

这是怎么回事?

你应该都看到了,之前的事他都忘记了。

我就是问阿玦为什么会忘记之前的事,你让孟青阙把他带回去疗伤后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没了记忆总比没了性命好吧,怎么?素灵犀看着她一脸的失望,又激道:这结果就让你这么不满意吗?觉得不甘心?

你是有意为之的?

有意?你是说消除他的记忆?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这么做?素灵犀眼眸一挑,难道是为你吗?千泷,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之前我们能从太华秘境救出齐衍,是你一直在太华山打探消息对不对?

没错。

打开太华秘境还有破解齐衍封印的方法,这都是你利用青阙探查出来的吗?

你倒是比我想的聪明。

其实越千泷早该猜到了,素灵犀是不可能放苏玦一人在蜃天城冒险的,只是她不明白,素灵犀和苏玦两人一明一暗,难道只为了拿到犀珠还有那块玉玦吗?

之前是太华山,现在又要把目标对准了北域王朝?你们到底要利用阿玦做什么?

帮他离开晔刹。

离开?这回答越千泷倒让她不懂了。

苏烨楼苏醒后患有寒症,只有拿到犀珠他才能走出晔刹属地,否则,他便很快会陷入沉睡。我师父说了,只要他带着犀珠回去就放他们兄弟二人离开。

可他已经拿到了。

我知道,素灵犀从怀中拿出犀珠,解释道:这个我会带回晔刹去,但有一点你要明白,留在蜃天城是苏玦自己的决定,他为什么留下来,又打算做什么我不得而知。

魇池是什么地方?

魇池?素灵犀戒备道:是苏玦告诉你的?

他说过我们都是出自于魇池,这是什么意思?

苏玦之前是个普通不过的人,可为给他疗伤师父将他投入了魇池。那是我们晔刹的圣地,如果你跟魇池有关系,就一定是晔刹中人,不如,你跟我一同回去找师父问个清楚?

不必了。

好,那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青阙他很信任你,希望你不要让他失望。

信任?素灵犀隐隐一笑,言道:那你信任阿玦吗?

我……

你明明就怀疑重谨的死跟他有关,难道在我面前你还要口是心非吗?

越千泷一低头,不知该回答什么。

于你来说现在的苏玦是个陌生人,于我来说也是一样,除了苏烨楼他便不再记得任何人,好像记忆一下被拨回了十三年前刚醒来的时候,顺便提醒你一句,十三年前我遇到他们兄弟的地方就在北域和南疆边境,他们被人追杀,显然是从北方逃出来的。

从北方逃出来?她之前也听苏玦说起过此事,难道追杀他的人是出自北域吗?或者,是出自宁王府?可当时的公孙翎爵位不高,而且还是个青青少年,他怎么会有心追杀两个孩子?

此时,素灵犀忽说:越千泷,我有时真羡慕你。

羡慕?你救阿玦于危难,又从小跟他一起长大,要羡慕也应该是我羡慕你吧。

可我是晔刹族司命,我生命中永远避不开晔刹,而你孑然一身,除了阿玦,你可以什么都不要,是吗?

面对这人审视的目光,越千泷只好点了点头。

所以,也请你不要再让阿玦失望了,归隐山林、弄儿度日,你明知道这不可能,这一次,请不要再引他做梦了。

越千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就离开了房间。

苏玦进来时房中已燃起了蜡烛,她坐在桌边,好像在深思。

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两个老朋友叙叙旧。

那令牌……

不说了,我还是看看怎么进入贺枕大帐吧。越千泷拿出公孙翎给的洛城地图,正在上面认真勾画起来。

你的疑虑可解了?

没有。

没有?苏玦一皱眉,那为何让灵犀离开?

很早很早以前我说过,不管怎样我都要相信你,可第一次我没做到,所以,我不想再犯这样的错了。

苏玦听完站在原地,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再动作已经坐下跟她一起研究起了地图。

王都有公孙翎和姬灏;雍州交给了易潋音;焉茴在日前到了凉州;宁州也安排妥当;至于夏州和庆州可算是他们的囊中物,这最重要的就是青州和许州了,不知把这三地交给三人外人会有何结果。

陛下,雨瞳进来拜道:大礼服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呈上来试试?

不用了,郡主情况如何?

郡主已经试过了,经过几番裁剪后几套礼服都很合身,而且腿上已近痊愈,在大婚当日应该不会出什么砒漏,请陛下放心。

好了,你回大宁宫吧。

是。

既然是嫁人就定要从娘家出嫁,北域可没有一位皇后不是从宫门中正经迎回来的。这一天牧言晟亲自等在宫门口,正是要先迎牧言雪回家为几日后的婚礼作准备。之前萧祈煜在东市遇刺被瞒得严严实实,牧言晟只知他们几人出宫游玩正好遇上了大火,而其他的萧祈煜也吩咐了牧言雪不得透露。

阿雪,这段日子在宫中如何?陛下可有怠慢于你?

没有,祈煜哥哥待我很好,你就放心吧,我嫁到宫中绝不会受苦的。

牧言晟不屑的看了看手上扳指,笑道:也对,如今北域兵权被我牧言家执掌大半,就算陛下有这个心思也没这个胆量。

大哥,你怎么说话的?

牧言晟抚了抚女子的侧脸,疼惜道:我的阿雪生来尊贵,不用向任何人低头臣服,可以后你一人身在宫中,免不得那萧祈煜将怨气发泄于你身上。

大哥你多想了,陛下不是那样的人,而且就算有什么事还有阿真帮我呢。

我从小就告诫过你,不可跟牧言真走得太近,他不是牧言家的人,就算他帮过你也不是。

知道了知道了,同样的话你要说多少遍啊,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这个你在大婚当晚必须戴在身上。牧言晟说着递给她一个做工精致小巧的香囊。

大哥,拿这个当新婚礼物敷衍我也太寒酸了吧。

当下牧言家最需要的不是皇后之位,而是一个有着牧言血统的皇子,萧祈煜也只能有这一个皇子。

牧言雪顿时明白了,你让我给他下药?

既然你们是夫妻,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不愿意。

不愿意?阿雪,你是不愿意戴这个香囊,还是不愿意在你跟萧祈煜的房里戴这个香囊?

我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这样卑鄙下作的手段我可不会用。

原来,我牧言晟在你眼中是个如此卑鄙下作的人?

既然我跟祈煜哥哥大婚了就自然会有孩子,你现在这么急切是想把他拉下皇位吗?

牧言晟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悠然品道:我牧言家既然能把他送上去,也自然能把他拉下来。

我不同意!

你不是要杀了他吗?我这么做不是正合你心意?

牧言雪一经,手中的香囊也砸落在地,你说什么?大哥,你什么意思?这可是谋逆大罪,阿雪实在担当不起。

东市的大火,还要我言明吗?阿雪,你若想要什么做哥哥的都可以为你去争、去抢,可你为什么偏偏要了一个不该要的东西。

大哥,阿雪知错了。牧言雪一听立马跪下了。

第七十章 隐有风雨

为什么跟西疆勾结?

我,我是……

牧言晟脸色一变,刚刚不过是想给你一个机会,可没想到我牧言晟的妹妹竟然会自私如此,牧言雪,你不仅对萧祈煜动杀心,竟然还勾结外族欺我北地!就凭这两条罪行将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你置北域和我牧言家于何地?

我当时都谋划周全了,谁知他这么命大?

胡说,就算再怎么不满我牧言家也不可以弑君,不可以背上这样的千古恶名!这话刺得牧言雪一愣,原来她一直看错牧言晟了,往日他在朝堂上视萧祈煜于无物,竟然还在乎这种人前身后的虚名。良久后,牧言晟叹了一口气,悔道:看来,是我往日太娇惯于你。

大哥,我真知错了。

萧祈煜已经对你动了戒心,他这次千方百计的把你拘在羽徽宫就是征兆,你难道一点也没察觉吗?

我知道,但是我已经无能为力,都是我的错才打草惊蛇的,请大哥责罚!

不用了,你自己已经给了自己最好的惩罚。

面对靠近的牧言晟,女子忽生出一阵惶恐,你是说……

你那么费尽心机的要杀萧祈煜,但牧言真又那般奋不顾身的要救他,你筹划得如此严密,就没想想为什么萧祈煜会安然无恙吗?

你是说阿真?

他是经家的人,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他的血脉,虽然你费心把他们分开了,可牧言真还是在人流中找到了他,这就是那人的天赋。这么多年来他对牧言家都吝啬不已,但对于萧祈煜就愿意倾囊相助,甚至还不惜搭上性命。阿雪,有时候,我这当哥哥的真替你惋惜,你已经碰壁过那么多次了,可为什么就是不肯回头?

大哥,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是没办法了!

没办法?呵,你装得真好,竟然连我跟祖父都被骗过去了,如果不是发现在东市行刺的事,我至今还会被你蒙在鼓里!牧言说得重重给了她一巴掌,牧言雪的半张脸登时就肿了起来,这还是二十二年来这人第一次对牧言雪动手。

就算我生下了孩子,他也不可能是太子!

这个还轮不到你管。

她既身为牧言家的独女就定要嫁与北域之君,十三年前萧祈煜匆忙即位,牧言德跟公孙翎联手将萧祈煜安然送上了王位,在那时萧祈煜就跟牧言德定下了婚事,但令牧言家没想到的是,一年之后那人竟然册封了先任雍王的独子萧虞则为太子,这样一来萧祈煜许诺的婚约就成了一纸空谈。如果不是这些年来找不到萧虞则的行踪,牧言晟绝不会让他安然活到现在。

阿雪,你知道自己最大的错处在哪里吗?

我……牧言雪依然倔道:我不该有这样的身份。

男子闻言冷笑一声:你不该抛弃不该欺瞒你的家人!

这十来年中牧言晟和满朝群臣都以为牧言雪是心系萧祈煜,是认定了只嫁他一人的,可此时牧言晟才明白,这些年的一切不过是幌子,她不过是想要保护牧言真而已。如今她成功了,祖父牧言德已经去世,而且她还将牧言真送去了萧祈煜身边,这一步一步还真是算计精妙。原本她只要等跟萧祈煜完婚,就可以堂堂正正入宫和那人一起共度一生了,可女人,到底只是女人,即便是隐忍精明如牧言雪,最终也还是狠不下心来跟一个自己不爱之人装作夫妻。她隐忍了这么多年,却败在最为关键的一步。

如果当晚萧祈煜真的死了你打算怎么办?是要趁着我不在王都的时机带着牧言一起远走他方吗?

牧言雪无话可说,她所部署的一切都被看穿了,当时牧言晟正在各州巡查军营,只要萧祈煜一死,她极有可能趁乱跟牧言真一起离开北域,之后他们就可以隐姓埋名,过寻常人所过的日子了。

阿雪,八年前你已经试一次了,你怎么这么顽固?

那时牧言真的母亲死去不久,那女人下葬的当晚牧言雪竟然带着牧言真逃出了蜃天城,也正因为这样,牧言德才把牧言真扔进了沧浪原。

我可不像祖父那么仁慈,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我不会再给他下次机会了。

大哥!

你我是兄妹,我本不想威胁你,可阿雪,你今日所言实在让我失望。

牧言雪立马捡起了地上的香囊收好了,说:大哥我听你的,我……我一定尽快生下小皇子。

阿雪,牧言晟缓缓蹲下身来,依旧是往日那副宠溺的目光,说:即便你成功了,牧言真也不会同意离开的,你明明知道结果,为何还要做这些无谓的事?难道你还不明白,即便他身上没有父亲的血,你也不可能跟他如何。阿雪,当年你已经害了他母亲,难道如今你一定要让他也没了性命才能罢手吗?

牧言雪低下头,似乎有些动摇。当年就是因为自己一时执着要护着阿真,才会让她母亲被牧言德活活打死,从那以后,阿真在自己面前就变得小心翼翼、恭恭敬敬了,这些年来她在府中装作温顺,甚至是装作对萧祈煜一见倾心,不过都是为了牧言真的安全。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假装一辈子,直到她再次从霜城回来,直到萧祈煜公布这婚讯。

师兄师兄,你看他醒了!阮非颜欢喜非常,等少年睁开眼睛时,梓兮已经坐在了他身边。

你能看到我吗?

少年点点头。

梓兮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他目光跟着移动后才搭上了他的腕子。

胸口还痛吗?

有点,闷。

听着少年喑哑的嗓音,他赶紧吩咐阮非颜端了杯水过来。

记忆有些混乱,牧言真只恍惚记得自己跟萧祈煜闹了一场,那人生气得很,他神色冷肃的站在床边,打量自己的眼神就如同看着一件不再中意的披肩。

将水杯递给阮非颜后,他失神的问了句:你们是谁?

我们是太华山的弟子,我叫阮非颜,这是我师兄梓兮,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半个月了,如果再睡下去准要睡坏脑子的。

太华山?就是宁州的那个玄门大宗?

是你们救了我?

是我师兄救了你,你们宫里的这些庸医虽然长了一大把胡子但都没有用,亏得我师兄还带了太华山的灵药呢。

非颜,还是少说几句吧,你先去看看外面的药熬得如何了。

阮非颜冲两人做了个鬼脸,蹦着跳着就出去了。

令师妹性情开朗活泼,是个让人畅快之人。

我师妹从小被同门长辈们骄纵惯了,如果言语上有冲突还请见谅。

你们救了我的命,是我要感谢你们才对,还说什么见谅不见谅呢?牧言真将周围打量了一个圈,这仍是在大宁宫,还好,萧祈煜没有将他送走,他还有机会,对了,雨瞳大人呢?

雨瞳大人?他是问那个在大宁宫伺候的大内官?

近日宫中正准备大婚,他去面见你们皇帝了,应该不时就要回来。

大婚?牧言真一时激动起来,问道:是陛下的大婚吗?

嗯,说是跟牧言家的郡主吧。

在什么时候?

就在三天以后。

牧言真失望道:我竟睡了这么久吗?

看他撑着身子想要起来,梓兮才压了他的肩膀,道:你才刚醒,还是躺着休息的好。

我,你可知道牧言郡主在哪里吗?

她已经出宫了,想必是等着大婚当日的迎娶吧。

已经出宫了?那么东市行刺一事到底是怎样的?他们有没有抓到刺客?之前他急于替牧言家辩驳,竟然忘了跟萧祈煜问及此事。

你可知道,雨瞳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未说明,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师兄师兄,外面又下雪了,你快来看!

这不是他们在蜃天城看到的第一场雪,可每每下雪阮非颜都开心无比,这里的雪比太华山的更为狂放,往往一下就是一整天。看着窗外落下的雪絮,牧言真也有些感伤,以往的九年中,没有一场雪不是他陪着萧祈煜观看的,独独这次他缺席了。

牧言家和萧家只能共同共存,他不知要怎样表达那人才会明白,一旦没了牧言家,萧家的江山也会迅速败落,可每每萧祈煜听到均是不信。他虽是被牧言家扶上王位的,但多年来一直被牧言家钳制欺压,这样的宿愿岂是自己一两句话能说明的?而且十多年前雍王叛乱,如果不是有牧言家支持,萧祈煜也不会接连失去两位兄长,从这些年的行径看来,他势必将这仇怨也记在牧言家身上吧。

还有三天就是萧祈煜大婚,那时城中将有大庆和大赦。

听说洛城的文武百官都要聚集在洛城尊庙中拜谒,我们可在贺枕离开后潜入北军大营。

潜入大营不难,可他的兵符到底在哪儿呢?苏玦想着,他们离开蜃天城时公孙翎只给了洛城的相关地图和兵符形状,对兵符下落他们可是一无所知。现在什么消息也没有,他们怎能保证三日后一定成功?

阿玦,如果兵符就在贺枕身上怎么办?

在大婚前一天贺枕要调动城中布防,按北域律法他必会用到兵符,我们就在他布防之日潜入营中,应该能在当晚找到兵符。

好办法。

两人又展开地图,正研究后天的计划。

第七十一章 青龙兵符

有了这令牌要潜入北军大营并不困难,而青州军军纪严明,每一人每一物都是登记在册的,所以进入后的苏、越二人不敢走正道,只能偷偷摸摸的走边角。趁着一个空挡,他们就钻入了营中放置杂物的一间军帐,这里有武器也有书籍桌椅,但每个物件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不禁让他们感叹贺枕的治军有方。如果他们手中的令牌是素灵犀偷来的,他们早就被察觉了,看来这东西是素灵犀所伪造。

灵犀是早有准备吧。

她已经到洛城有些时日了,想来是在我们到达之前就打探清楚了情况。

越千泷笑道:幸好有她帮忙,竟然能把这令牌伪造得真假难辨,灵犀真是厉害。

这在晔刹族不算什么。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不只现在的苏玦不再像从前,连灵犀也不是我在女娲神境里看到的那个冒失小姑娘了。

有动静。听到声音后苏玦赶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是贺枕开始换防了。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苏玦才从军帐中探中头来。他们眼前是左右两座阙楼,阙楼上有数百名弓弩手,而后头就是贺枕所在。城楼上巡视的士兵比以往多了一轮,周围的瞭望塔四角都安排了人。

千泷,看这个布防,难道我们被发现了?

苏玦摇摇头,明日就是君主大婚,而且丑时一过贺枕就要去州府跟百官一起准备尊庙拜谒一事,他这番布防应该是怕宸国趁虚而入,跟你我无关,等会你站在我身后,遇到盘问冷静回答即可。

嗯,知道了。

越千泷应后两人就往阙楼前的内城门前走去。那守卫看了看令牌,又问了二人所属营属,听了苏玦回答后这守将竟然沉默了。

你们拿的是弓弩手的令牌,为何此时不在外城墙上守着?

回大人,我们是奉命被调守到内城阙楼的。

内城阙楼?这为首之人看了看两边,说:将军方才下完调令,可其中并没涉及内城阙楼,你们二人除了令牌还有何凭证?

苏玦赶紧言说:我们有贺将军的手书。

手书?奇了怪了,贺枕会为了两个小弓弩手下手书?

寒光一现,苏玦从怀中拿出的竟然是一把匕首,电光火石之前这两人就解决的守门的四人。唯一不同的是,越千泷只是打晕了身边两人,而苏玦则把另外两人杀了,他们做得干净利落,都没惊动周遭的守军。

为什么杀了他们?

不杀他们难道要等着他们上报吗?趁着越千泷放松的空隙,苏玦赶紧捂住那两人的口鼻补了两刀。

苏玦!

嘘,住嘴。

看着不远处人影攒动,苏玦赶紧一把将越千泷拉回来让二人的身体贴在内城墙之上。只等脚部声消失后,苏玦才放了手。

我们不用伤及他们性命!

不用?你当我们在做什么?这里是军营,但凡被察觉便是死生之差。

越千泷闻言抬起头看他,脸上除了困惑再不见其他情绪。

若是有机会,你只管自己逃出去就好。

你在说什么?其实越千泷早就看穿了这人内心的想法,只是这时才点破。

我是说如果,比起我来们,兵符更重要。

那让我留下,你带着兵符逃出去。

这回答非但没让苏玦感动,看神情倒像挑起了他的些许怒意,你把我当什么?我不用倚靠女子保全性命。

我不是……

有机会了,快跟上来。

趁着换防的空挡,两人一下就溜到了中军大帐前。他们此时身穿青州军铠甲,跟周围之人相差无己。贺枕帐前守着两名亲卫,此时帐中灯火已灭,贺枕应该已经熟睡了。大帐外也没有守卫,两人观察少许后就进去了。

这军帐中漆黑一片,越千泷等也不敢点灯,好在借着帐外的火把他们能辨出些轮廓,床榻上正有人躺着呢。越千泷就纳闷了,一个堂堂封疆大吏,他放着威风宏伟的将军府不住,却要睡在这大营里。苏玦摸到床边,用他早就准备好的帕子捂住了那人的口鼻,数秒过后他的力道才松了下来。

人晕过去了,千泷,快找。

可这黑灯瞎火的,我们该怎么找啊?

你呆在这里,我来找。苏玦说完竟然点着了烛火。

喂,阿玦你……

别说话。

很快帐面上就映出了一个人影,周遭巡逻的士兵也没在意,只当是贺枕又起来看兵书了。

苏玦在周围扫了一圈,这里陈设简单,除了兵书跟军情地图外就是贺枕随身的兵器,长桌上放着纸砚,一番简单的搜寻后苏玦并没发现特别之处。难道在他身上吗?苏玦将目光转向床榻上昏睡之人。

阿玦,你看这里,越千泷躲在床榻边,指着榻边的一个书架,说:你看这一层书籍是不是摆得有些奇怪。

书架上摆着好些兵书图册,这些书籍因为被时常翻动所以书面和四周都不见丝毫灰尘,唯独靠里面的一小摞书页边积了些尘埃。苏玦赶忙把灯台拿了过来,这灰尘的痕迹很规则,看起来这摞书不经常翻看,而从痕迹来看,翻书人每次都会将这整摞书籍以一定的顺序整体挪动,不过是左搭配而已。

看来这是个机关,我来试试。

突然大帐中一阵响动,床榻前面果然出现了一个暗格。

阿玦!

他过去一看,果然是一个青龙纹兵符,这质地是北域独产的青炎玉,外形跟公孙翎画给图纸上一模一样。苏玦将其藏在怀中,大帐里又成了漆黑一片,他跟越千泷撩开帐帘,又若无其事的走在了军营中。

真是难以置信,他们就这样拿到兵符了?公孙翎不是说青州才是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吗?越千泷越想越觉得奇怪。

阿玦,你确定那兵符是真的?

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公孙翎有些夸大其词了。

千泷,你看前面。

前头就是他们刚刚进来的内城城门,怎么现在已经关严实了?越千泷为难的看了苏玦一眼,这张门关上了,就是说尸体已经被发现。

苏玦将兵符塞到了越千泷手中,说:一定要收好。

你要干什么?

从城门是出不去了,我们上城墙。

城墙?

洛城是一座典型的军事堡垒,除了最外面的高大城廓外,南、北、东、西都有两重城墙,如此一来就把这座城池分作了三层,最外头一层是布防区所以全是驻军,第二层为百姓居住、生活区,也是洛城四座军营的所在,至于最里面的小城就是府衙和尊庙所在,苏玦跟越千泷现在在中城,前面这道城墙后还有数万的守军。

你跟在我身后,一有机会就往城墙下跳。苏玦说完他们已经到了城墙上,而这些士兵都按步就班,仿佛只将他二人当作了前来换防的普通士兵。只等他们走到西阙楼时,才发现原本在些的弓弩手通通不见了。

不对,有古怪。

突起的鸣金声打断了苏玦的思绪,不好,他们被发现了!城头的守兵迅速集结,二人察觉时,两边的去路已经被堵了个严实。

阿玦,看来他们早有准备?难道我们计划泄漏了?

还来不及回答,周遭的士兵就朝他们围拢过来。看着一齐而上的矛戟,苏玦立马压住越千泷的后颈,他护着这人赶紧一个下腰躲过了一波围攻,然而这一弯腰苏玦的脊背上登时就压上了十几把矛戟,正使力将这二人往下按。

此时来不及多想,越各泷环住他的后腰就带着人往地上滚去,这突然的动作让围上来的十几人齐齐失力的往前一倾。趁着一丝的空隙,苏玦赶紧掏出袖中的匕首,他用一手往身边一撑,亮出的刀刃就在周围划开了大半圈。

啊--

周围惨叫连连,苏玦眼疾手快的,正伏地挑断了这些人的脚筋。他抓住这个喘息机会站起身,正要去拉越千泷一把。

阿玦小心!

苏玦稍有不慎便被身后手执长矛的人挑了个空子,越千泷挽住苏玦的右肩就把人带往身侧,她自己则往后倾去,苏玦躲过矛头的同时拔剑出鞘,身前围过来的两人顿时被齐齐的划开了腹部,鲜血肠肚横流了一地。此时嗖嗖嗖一阵箭锋既过,苏玦分神推开越千泷后手臂上连中两箭。

阿玦,你怎么样了?

快走。

你以为你们还走得了吗?

一阵低沉浑厚的男音由前方阙楼中传来,又是三下鸣金后,城楼上的数千将士都收了兵人,只规规矩矩的退到了一旁。

尔等当真宵小,竟然真要趁着我主大婚前来作祟?

阙楼前的人影出现在时,军中也响起一声声呐喊: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越千泷惊道:这就是贺枕?他不是中了迷香昏睡了吗?

看来在军帐中的那个根本不是贺枕。

他……他难道早有准备?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个引我们入瓮的局?

或许吧。

你们宸国一直自诩磊落,如此偷盗的行径就不让你们觉得羞愧吗?

贺枕把他们当作了宸国人?苏玦跟越千泷纷纷松了口气,或许这样一来还有转圜的机会。

第七十一章 尚有机会

”还记得地图吗?”

”什么?”

苏玦小声道:”这方城墙的西南边正是四方池,这池水通向外面的护城河。”

”好,我们一起跳下去。”

”嗯。”

前几天下了一场雪,今早湖面上就结冰了,越千泷不确定,如果他们从这里跳下去是会先摔死还是冻死。

”贺枕将军,我们投降。”

”投降?宸国人如今这么一点骨气都没有了吗?”

”现在包围重重,难道除了投降我们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阙楼前的人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了,苏玦和越千泷等人身后围了好几圈士兵,他们根本没机会靠近城垛往下跳。重重火光中,他们看清了这身穿铠甲之人。

他跟画像上的贺枕有些不同,若不是这身银白铠甲,他倒更像个文臣,而且他五官清俊神清目朗,作为一个长年驻守边疆的统帅来说,贺枕看起来显然比实际上要年轻得多。

”放心,我不会要你们性命,军营中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开口。”

他的意思就是要用刑了?

”贺将军,你就不好奇我们为什么来北军大营吗?”

”原本我以为你们是来刺杀的,可很奇怪,现在躺在我帐中之人竟然还活着。”

”我们是为了你的青龙兵符。”

果然,贺枕神情一黯。

苏玦笑道:”你太自信了,竟然把诱饵跟玛法都放在同一个地方。”

”你拿到了?”

”传说北域的青炎玉价值连城,而且像这样毫无瑕疵的更是难得一见,用来制成青龙兵符更是恰到好处。”

青炎玉,这块的兵符从表面看就是一块质地尚佳的濮阳玉,只有将其放在阳光或灯火下都可以看出从玉石中透出的盈盈清辉。如果没有仔细观察,是不可能准确说出这兵符材质的,看来他们的确拿到了暗格里的青龙符。

”命都没了,你还打算用兵符来威胁我吗?”

”我的命可以不要,但你也别想拿到兵符!”苏玦徒手就捏住了身后的一块砖石,转瞬间那砖石竟然出现了裂痕。

贺枕的脸上露出些欣赏,身手和内力都不错,如果在军中肯定是位难得的先锋官。

”那不过一块少见些的石头,只要北域还在,那这一块毁了自然还有下一块,你太天真了,竟然用这样的死物威胁我。”

越千泷小声道:”阿玦,我们一起冲出去吧,已经没办法了。”

”把他们围起来,留活口。”

命令一下周围将士迅速反应,越千泷刚动作就看到苏玦一跃而起。

”都住手--”苏玦手中的箭头横在贺枕颈下,他大声呼道:”你们的主帅在我手里!”

果然,周遭的将士立马停下了动作。刚才不过电光火石,这人竟然能一下跃过包围群,准确的治住自己,这不得不让贺枕心惊,这一次是他轻敌了。

”叫他们打开城门,快!”

”就算我打开城门你们也出不去,外头还有数万驻军呢。”

”那我就带你一起出去。”

”你杀了我吧,反正丢了兵符也是死罪,你现在杀了我我也算是以身殉国,至少这样不会连累到我的家人,”贺枕说得不以为意,实则手心已经凝满了汗水。

苏玦默默不言,但箭头已经深入贺枕脖颈了。

”将军!”

”你们真愿意看着自己的主帅死在当下?”

此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人,从着装看军职也不低,他跪倒在地对贺枕拜了三拜。

”贺远你要干什么?”

”将军,得罪了,青州不能没有您,”身为副将的贺远一转身就下令道:”开城门,所有罪责都由我贺远一人承担。”

”贺远!”

听到城门开启的声音,苏玦才押着人慢慢往越千泷身边靠去。

”慢着,”忽而贺远横剑一拦,”你们两人只能走一个,否则我青州无法向陛下和太尉交代,我洛城十来万将士都会因此获罪,这也是我能跟你做的唯一交易,你如果不允就动手杀了贺将军,不过之后你们二人绝无可能活着走出洛城。”

只能走一个?越千泷看了眼对面的苏玦,大喊说:”那我留下,让他走。”

”越千泷,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你忘记我说的了?”

女子下意识的看了看胸口,兵符还在她身上呢,而且从目前情形来看,她根本不可能跟苏玦互换位置。

”越千泷,你走是不走?难道一定要跟我一起死在这里吗?这样根本无济于事!”

越千泷一定神,是啊,如果她不出去又怎么找人来救他,或许灵犀还在附近呢。

”好,我走。”

”还有,兵符也要留下。”

苏玦一紧手下的力道,”贺将军,兵符就在我手上。”

”贺远,先搜身再放人。”

”她是女子,怎可被你们如此对待?”

闻言贺枕也呛道:”如果你肯放下箭头让我们搜,我们也不用费劲了。”

”没关系,”越千泷张开了双臂,坦然说:”你们搜吧,反正也是白费力气。”

贺远一扬手,几个士兵就围了上去。

越千泷常年习武又在妙龄,自然是身材娇好,而这些兵卒虽然军纪严明,但对送上门来的风流事自然有些把持不住,几个人上去就扒了越千泷的外衣。苏玦稍有分神,心中怒火一涌就自然加大了手上力道。

”你再用力可就连她的命也救不了。”

贺枕的衣襟已经被鲜血染红大半,再深入一些就要伤及他的动脉了。苏玦一回神,只诧异着自己竟然失了分寸。他跟越千泷此来只为兵符,而且临行前公孙翎就吩咐过了,贺枕是边疆的基石,他的安危牵扯到宸国举动,所以就算他们拿不到兵符也要保证贺枕的安全,这个人他还不能杀。

看其中一人扯上了越千泷的中衣,苏玦实在忍不住,”你们难道真打算将一个女子在众目睽睽下扒光吗?”

贺枕不管这人,继续道:”不要停手,每一寸都要仔细找。”

越千泷镇定自若,身上中衣褪下大半后忽而变了手势,原来她早在掌中藏了一把手刀,一个旋身过后她身边三人也纷纷倒下。

”抓住她!”

周围的兵卒的枪戟也瞬间围了上来,越千泷向上纵身一跃,落下时正好踩在这些人聚在一点的兵器上,借着这反弹的力道向后一起女子就翻身直到城墙而下了。

噗嗵一声过后越千泷也不见身影,贺远伏倒在城墙上只看到城下一片闪烁的火把。

”怎么样了?人呢?”

”禀副将军,池面上有一个冰窟窿,应该是掉到四方池里了。”

”都下去找!”

”是。”

冬日的四方池奇寒无比,就算是青州军中的精锐也在里面呆不了几分钟。此时苏玦不敢有一刻放松,他小心控制着力道,正跟在场人一起等城下的消息。终于在一盏茶之后有一将士跑上了城楼,他回禀之后只见贺远神情一派冷肃。

那人危险的笑了笑,说:”你输了,你的同伙跳下四方池,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了。”

”兵符呢?既然你们找到了尸体又为什么没找到兵符,难道是掉在池水中了?”

贺远的笑容僵硬,不知如何作答。

”我相信一座四方池难不住她。”

”没找到只说明她已经尸沉池底,从这里跳下去无异于自尽。”

看来他们果然没找到人,四方池连着外面的护城河,之前他们为免意外,已经在水中演练摸索过多次了,虽然其中水道曲折,但越千泷应该能游出去。

”你已经赢了,真打算杀了我吗?”

经这一提醒,苏玦也松了手,一副安然受擒的样子。

看着拷上他双手的锁链,贺枕赞道:”你倒像个不错不的死士,不过兵符被拿走了也没关系,你以为,我真会把那么重要的物件放在帐中的一个暗格里吗?”

”你说什么?”

”濮阳玉虽然无比珍贵,但只要用心就总能找到。”

苏玦一阵心惊,”兵符是假的?”

”那就是二十来万将士的性命,我若对它也如此轻纵,就不配做这抚远大将军了。”

不可能,他为什么早有准备?除非他早知道自己会来偷兵符。

”你不这么惊讶,那个赝品我已经备了很多年了,也只有你们,才有机会让它出来见了见光。”

苏玦一下释然,贺枕果然是驻守一方之将,他跟宁王都小看这人了。

”咳咳咳,咳咳……”爬上岸边的越千泷筋疲力尽,几天下来这条水道苏玦带她游了多次,可唯有其中三次成功了,幸好今晚她没有记错。

这个地方不安全,她必须快点离开。她拿出一个小哨子,放在嘴中,奇怪的是这哨子根本没发出声音。没一会儿前方的黑暗中就闪出了一丝银光,是之前公孙翎给她的那头虎螭。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这个大家伙好像已经认越千泷为主了。这虎螭蹲下身子,驼起越千泷后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等城中守将走到附近时越千泷已经走远了。

这个大家伙生来体热,贴在它身上越千泷的体温也回升不少,她不敢生火,停下后只缩在一处冻得瑟瑟发抖。身边的虎螭好像感觉到了主人的难处,立马卧倒在她身边,并用一双软乎乎的大爪子环住了越千泷。她此时神识模糊,感到这暖意后就不能自控的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天光已经见亮,而她身上的衣物也被捂干了。

越千泷贴着这家伙毛绒绒的大脸,道:”谢谢你,不过,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虎螭低吼了一声。

”帮我把这个带回宁王府去,你认识路的,对不对?”

它看着越千泷手中的兵符,甩甩脑袋后就站起了身子。

越千泷将其放入了虎螭身上的皮兜,又抚了抚它的后颈,轻声说:”这个很重要,请你一定要送到宁王手里,用你最快的速度送过去。”

大家伙又低吼一声,看了眼越千泷后就朝北方跑去。灵泷诀

第七十三章 大婚之日

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去承庆门了,那里是永乾宫的下门,每任皇后必然要由此门迎入宫中。仪仗队伍浩浩汤汤,街上一片喜庆,牧言家的随轿侍从一路分撒铜钱、果糖等,一时之间整个蜃天城的人都聚到了仪仗队伍边。

quot焱娘你也吃一个,这个糖果可好吃了,比我之前吃过的都好吃。quot

quot没出息,几颗糖果就收了你的心了?quot

quot你不吃我给琰儿吃。quot

quot诶诶诶,quot姜焱赶紧把孩子抱开了,呵斥道:quot你怎么这么不上心,他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吃你随意从路上捡来的东西!quot

quot我是好心!quot

quot要……要吃糖糖,糖,要……quot

见孩子贪馋的伸出手要抓,姜焱赶紧哄道:quot娘亲回去给你买更好吃的,咱们不吃这些。quot

陆离偷翻了个白眼,自从有这个小娃娃姜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什么好吃的稀罕的都必要先给苏琰,真是喜新厌旧,还敢自称什么娘亲。

quot焱娘,你说千泷和苏小哥会在附近吗?quot

quot笑话,他们在这里干嘛?也等着抢果子争铜钱吗?quot

quot把孩子送来就没见人影了,我就没看见过这么狠心的父母,焱娘,他们不会真想把这孩子送给你吧?quot

quot别胡说。quot

quot那你说,这个雪郡主长什么样儿,好看吗?还是一脸麻子。quot

quot你关心这么多做甚?quot

quot焱娘你看那郡主的轿撵过来了。quot陆离说着就那往前窜,往前挤的人实在在多,没几下就把他这小个子挤出来了,他一急,真嚷道:quot焱娘你快帮我过去,我看一眼这小皇后就成。quot

quot别自找麻烦了。quot

quot以你的能耐就是动动手指,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焱娘!quot

quot回去吧,要变天了。quot

quot变天?quot陆离好奇的抬头一看,怪道:quot这风和日丽的,哪里会变天?quot

quot走吧,回去。quot

quot我要留下。quot

quot我说该走了。quot姜焱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提溜着陆离的衣领就往后扯。

姜焱早知苏玦和越千泷不在蜃天城,他们二人既然将孩子都托付了,必然是去赴险。在这北域的朝堂上牧言家迟早都是要被除去的,而牧言家的势力不在王都,却在天下七州,这七州之中又以青州和许州的兵马最为精锐。只要稳住其中四州,牧言家就无法再与萧祈煜抗衡。

今日萧祈煜和牧言雪的婚礼在礼制和规格上都大大超过前任,牧言家在北域的权势和荣宠可谓在今天达到了极盛。

花繁易败,水满而溢,牧言晟又是个极为自负骄傲的武人,如果要跟公孙翎斗,他还少了些沉稳阴狠。况且这十来年中公孙翎从不染指军政,在朝堂上他跟牧言一党虽有争执但大多都未曾深究,如此助长了牧言一家的气焰的同时更加让他们放松了戒心。好一招扮猪吃老虎啊,姜焱在心中感叹着,就连齐衍那等人物也被收于宁王麾下了。宁辰、越千泷、苏玦、洛吟桓,这些可都是能以一当千的人,何况还有一个让太华满门都有所忌惮的齐衍呢。宁王府上卧虎藏龙,有这些人在手中他无异于握着千万雄兵。

如果萧祈煜和公孙翎真决心要除去这根芒刺,那最好的机会无疑是今天。不过如果真除掉了牧言家和他的牧言七将,北域又还能存世多久呢?

quot陛下,郡主的车驾就要到承庆门了,请您快换上大礼服吧。quot

quot公孙翎呢?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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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王爷已经等在承庆门前了。quot

萧祈煜这才起身,让雨瞳为自己换上了金红二色的大礼之服。

quot大宁宫那边呢?quot

quot请陛下放心,奴才已经派人看着了。quot

quot好,走吧。quot

承庆殿前是文武百官,公孙翎站在第一列,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缓步而来的萧祈煜,其中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激动。数十年前他也是站在这里看着先皇大婚的,眼前之人风姿正盛,大有萧北煌当年风华。萧祈煜走到公孙翎身前,示意他与自己一同走上承庆门前的露华台。此处有地利之便,俯瞰下去可谓别有风光,往日的君王给军士践行也多在此地。

完成一番繁杂的祭祀之后萧祈煜便示意礼官都到台下等候,现下这露华台上就只剩下他、公孙翎和雨瞳。

看着门前群臣,公孙翎惶惶道:quot陛下今日大婚,您当着百官之面如此行事还是有些不妥。quot

quot今日本就是要行不妥之日的日子,现下只有你我,王爷何必惺惺作态?quot

quot是微臣多虑了。quot

quot情况如何?quot

公孙翎拿出一个漆盒,小声道:quot此物就当是微臣献给陛下的贺礼吧。quot

里面是三枚形制不一的兵符,但这些兵符都只有一半,另一半还需再取。

紧张多日的萧祈煜终于露出了一丝浅笑,他拿着这几块寒玉,说:quot凉州、雍州、还有宁州,我只当这东西不会来得这么快呢。quot

quot雍州和凉州邻近王都,而宁州,若御剑而来自然是兵贵神速。quot

quot许州呢?这才是大患。quot

quot许州还没有消息传来。quot

quot本皇早就说过,如此重地不可交给外人,如果有失……quot

公孙翎立刻跪拜道:quot请陛下放心,许州一定不会有失!不过请陛下今日必要沉稳,一切等到了文正殿再行事。quot

quot本皇知道。quot

quot启禀陛下,迎亲的仪仗已经到宫门外了。quot

公孙翎闻言赶紧道:quot陛下,微臣先告退。quot

他慌忙走下露华台,依旧站在台下迎接的百官之列。

宫门一开,萧祈煜就看见了仪仗最前面身骑虎螭的牧言晟,他拉着缰绳侃侃而来,一点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quot恭贺大王,恭贺太尉!quot

quot恭贺大王,恭贺太尉!quot

quot恭贺大王,恭贺太尉!quot

这一声声呼喝在宫闱中震荡开来,萧祈煜高昂起头,那肃穆的神情就仿佛在主持着一场祭仪,这个局已经设成,从踏进永乾宫的第一天他就知道了,事情一定会这么继续下去,就算只为自己死去的两个哥哥,他也要拿稳这皇权,北域江山绝不容他人染指!即便除掉这牧言家,就是要自断一臂。

quot阿雪,我们到了。quot

牧言雪一身盛装,下轿之后礼官欲上前搀扶,可牧言晟一扬手,竟然推开两位礼官自己牵起了牧言雪的手。

quot太尉大人,您这样做有违礼制。quot

quot她是我妹妹,大婚之日由我搀扶有什么违礼之处?quot

另一礼官赶忙补道:quot可郡主即将成为北域皇后,怎能与寻常百姓的嫁娶之事相较?郡主此处是要同陛下一起祭拜先祖,您如此是对陛下的大不敬。quot

quot什么叫大不敬?你一个外人能走上露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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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牧言晟就不能吗?quot

quot太尉大人……quot

quot让他上来,不许阻拦。quot

牧言晟闻言看了眼高台之上的萧祈煜,他面上带笑,一身华服让他的风姿衬托正茂,今日的萧祈煜倒比在朝堂上豁达多了。今晨出发的时候牧言晟才收到洛城秘报,说是有宸国细作潜入洛城北军大营企图盗取兵符,不过好在贺枕精明,已经将真的兵符藏好,被贼人带走的只是个赝品罢了,而另一贼子已经被贺枕抓住,目前正在审问中。听到这消息之初牧言晟也没有在意,只当是宸国人想趁着萧祈煜大婚之时起事占地,可如今看到萧祈煜,牧言晟竟觉得有些不安。

quot大哥?你怎么了?quot

牧言晟忽认真道:quot跟着我,一步一步走。quot

越来越近了,牧言雪看着逐渐清晰的人影,步子竟慢了下来,可牧言晟一路在旁边拉着,但凡发现自己有一丝松懈就会加快步伐。他是怕自己反悔才执意要跟着上露华台吧。

quot陛下,微臣只有这一个妹妹,如此失礼还请陛下见谅。quot

quot将军从小宠溺阿雪,本皇怎会不知?quot

牧言雪小心的看了眼萧祈煜,牧言晟还没松开手呢她就自己抽出来搭在了萧祈煜掌中。

quot陛下。quot牧言雪轻唤了一声。

今日的她极美,真可谓让人见之忘忧。

quot阿雪,今日起,你我就是夫妻了,quot萧祈煜握紧了她的手,说:quot你放心,此后本皇一定会以夫妻之礼待你,希望阿雪也是一样。quot

quot出嫁从夫,阿雪,一定会毕生追随的。quot

快入夜的时候下起了小雪,空中隐隐有雷声,冬日作雷,真是不可多得的异像。

文正殿中一片欢欣,萧祈煜之前早就下了旨,大婚之后辍朝五日,以便让文武群臣在婚宴上畅快痛饮。今日萧祈煜兴致极高,众臣敬过一巡后他竟主动走下王座要跟牧言晟独饮。

quot大家都敬太尉一杯,本皇能得如此佳人了断夙愿,全是太尉大人的功德。quot

quot敬太尉大人!quot

quot敬太尉quot

牧言晟已经有了些酒意,萧祈煜领头如此齐贺他自然有些得意忘形。

quot谢陛下,这一杯微臣领受了。quot

quot这第二杯,还是要敬太尉,本皇能得这皇位,也是多亏了太尉一门三代的助力啊。quot

牧言晟动作稍停,quot陛下严重了,保家卫国乃是臣等本分,不过陛下今日这样的厚爱……倒是让微臣,有些吃惊了。quot

quot昔日谋划宫变,追杀先皇独子,这难道就是太尉大人所说的保家卫国?不知在我萧氏到底还有几个家,又有多少国呢?quot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群臣们都鸦雀无言。

quot陛下喝醉了,还不送陛下回寝宫去?quot

quot这是本皇的皇宫,本皇有没有喝醉,难道还需太尉你提醒?quot

看来这人是有意挑事,牧言晟将酒乘一放,仍说:quot今日是陛下大婚,陛下真要让皇后等上一夜吗?quot

quot我是娶了你妹妹,可谁说她就是皇后?quot

quot陛下是不是糊涂了,这桩婚事天下皆知,陛下此番是要自己给自己掌嘴吗?quot

quot天地、祖先已经拜过,但册封入牒还在明天,难道,太尉大人忘记了?quot

quot陛下,你这是在戏弄我牧言家?quot

又是一阵雷声响过,窗外的雪也越下越大了。

第七十四章 文正之变

quot不是戏弄,牧言晟,本皇只是告知你罢了。quot

quot萧祈煜,你这是坐而忘本!quot牧言晟说着就朝腰间摸去,但今天是成婚的大喜之日,他并没向往常那样佩剑而来。

殿中群臣无一带着兵器,倒是内官和宫人们眨眼就亮出了刀剑。

牧言晟看了眼对面的公孙翎,冷哼道:quot陛下,看来你们是早有准备了,不过我牧言家也不是如此简单。quot

quot哦?quot

牧言晟慢条斯理的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说:quot只要明日还未传出阿雪正式册封的消息,凉州、雍州还有许州的五十多万大军就会强入王都。陛下难道真以为之前我去巡防都是为了慰问将士、走亲访友吗?quot

quot太尉说的可是这些?quot萧祈煜拿出一本册子,其中一条条一桩桩的记录了月前他去各州巡防的日程,甚至连每天吃什么食物、每日什么时候就寝歇息都写清楚了,quot我原以为这段日子太尉只是去军营巡查,没想到还偷偷的拜访了这么多地方文官,原来太尉大人也会赏风弄月呀,我北域大半的官吏都在这上面了,牧言家的财力和威慑都不小嘛。quot

quot你派人监视我!quot

quot怎么,太尉大人现在才知道?我以为你早该发觉了。quot

萧祈煜、公孙翎,他自问从没动过谋反的心思,可为什么他二人要将自己逼到如此?

quot陛下知道了又如何?打算拿我来要挟那些将士?他们只认我牧言家的兵符,就算时日陛下将我绑到阵前也没有用的,这三州一动,其它四州也会紧随而来,陛下还来得及调兵吗?而且就算陛下集结了手中所有兵马,也敌不过这七州吧。quot

quot你要打算让北域就此分裂?quot

quot我牧言一门忠烈,有多少都是为了北域江山战死沙场的?这天下是萧家的天下,即便早有这能力我也没动过任何心思,我不过是想让陛下实现当年承诺,给我们牧言家该有的,可我不明白陛下为什么单单只信公孙翎一人,为什么要对我牧言一族猜忌至此!quot

quot就凭你害得我家破人亡,quot萧祈煜恨恨道:quot如果不是你我二哥、三哥怎么会死?为什么你跟牧言德可以安然回来,而我的两个哥哥就不可以?quot

quot王族血脉凋零,可那并不是我牧言家的错!当时两位王爷不肯让外人参与追捕,所以我跟祖父才会在边境等候。quot

quot够了,我不想听这些解释!quot萧祈煜一掀杯盏,四周殿门大开,姬灏的银麒卫已将整个殿宇重重包围。

quot陛下……quot

quot放心,我不会杀你。quot

quot你真要看着北域生出内乱吗?你为王十来年除了让大臣失望又做过什么?quot

quot不会有内乱了,我至少可以替北域铲除你这祸根。quot萧祈煜说着拿出公孙翎交予他的漆盒。

牧言晟身形一凛,quot兵符?怎么可能?quot

quot奇怪吗?quot

quot不,这不可能。quot牧言晟这几日都让各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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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严加防范,萧祈煜的人是怎么穿过千万精锐拿到这关键之物的?姬灏和雨瞳等人都在宫里,难道是公孙翎?他们真派人秘密监视自己,难道还有能力到军营中盗走兵符?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至今没有收到任何军报?

quot怎么,太尉大人觉得很奇怪?quot

quot凉州、雍州、还有宁州的兵符正是公孙翎给我送来的大婚之礼,至于夏州和庆州嘛,你以为把他们的家人都拽在手中就万无一失了?既然你可以扣人,我也可以救人。quot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大吃一惊,十来年前北域和西边蛮族有过一战,而如今驻守庆州的崔、顾两位将军当时不过是小小的副将,因为履立战功才被牧言德破格提拔,但他们两人都是孑然一身,自上任后一心扑在军务上,虽然后来由牧言家做媒娶了房夫人,但两人至今都没一儿半女。

quot陛下,你是怎么知道此事的?quot

quot把崔、顾两位将军的后嗣带到牧言家作人质,想必是当年牧言德提携他们的条件吧?quot

群臣之中议论纷纷,牧言晟立在当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quot把人扣在手里还不放心,非得要在他们身边安插检察官,怪不得他们两人十多年来也是小心翼翼的对那两人女人不敢冒犯呢,太尉晟,你一向声称牧言家治军严明且将帅同心,没想到你的039治军039之法竟是威逼利诱、竟是只为了你牧言一家之私一人之权!quot

此番牧言晟已经无话可说,这等宵小伎俩他何曾想用?他也是在牧言德临死前才知道,府中的侍从奴人竟然有大半是军中将帅的后嗣家眷,而这个局,牧言德已经布了近三十年。

看着他颓丧的神色,萧祈煜不禁冷笑:quot呵,039牧言七将quot,你就不觉得这个称呼分外可笑吗?牧言德,他做了这么多也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他以为这样胁迫的039忠心039还能持续多久?他不仅可笑,更加可怜。quot

quot萧祈煜,你不可侮辱我牧言中人!quot牧言晟刚有动作就从身后射来一箭,这箭并没伤他,只是射在距他脚尖一寸之处。

quot看来,今晚我是走不出去了?quot

萧祈煜已经走到皇座之边,他的眼神冷峻,跟朝堂上那个急躁易怒的青年简直判若两人。

quot那阿雪呢?陛下准备怎么处置阿雪?quot

quot阿雪?本皇今日不是说了吗?我会以夫妻之礼待她,如果,她还愿意跟本皇为夫妻的话。quot

quot陛下,这些年来,您真是藏得很好,很妙,quot牧言晟一字一顿的说着,虽然神情颓丧可依旧不改往日傲气,quot陛下可别忘了,我还有青州和许州,虽然那里隔王都千里,但贺枕跟荀令都是手握重兵的边疆大吏,青、许两地兵种齐全又都是精锐,如果执意跟陛下您耗下去,胜负也未可知。quot

quot胜负今日已分,荀令就是想反也反不了了。quot此言一出就有人从殿门外抛来一圆滚的物件,裹着的粗布散开后只见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正滚到了牧言晟脚边。

quot荀令?quot这人伤口新鲜,皮肤尚且红润,显然是死于不久之前,quot这怎么可能?他不是在许州吗?quot就算有虎螭日夜不息的敢来也要一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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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不只是殿中文武百官,就连萧祈煜和公孙翎也吃了一惊,荀令一生战功无数,是一位抵御西夷的悍将,武艺韬略在朝中都是上上等,难道是齐衍将他杀了?公孙翎正想着就见白衣人从殿外款款走来,他衣装整洁、上头没有一丝血痕。

quot齐衍,quot公孙翎质问道:quot是你杀了他?quot

quot对。quot

quot你为什么要取他性命!quot

齐衍一转目光,轻说:quot他宁死不交出兵符,如果要阻止许州军就只能杀了他,一方战士若没了主帅就是彻底乱了方寸,就算他们勉强起兵也没有胜算。quot

quot可荀令他驻守一方,是北域……quot

quot如果连王权都没了又何谈的疆土?一方守将可以再找,但王位若丢了怕难再寻回吧。quot

公孙翎被这人噎得无言以对,他回头正撞见萧祈煜的目光,那人嘴角微扬,冷峻的脸上还带着些许赞赏。公孙翎叹了一声,其实此事最让他在意的并非荀令的性命,而是齐衍的独断,此人生来就不服管束,如果不是别无他法,公孙翎绝不会冒险把他引入北域。

quot陛下当真行事狠辣,不知在下一刻大家是不是就能看到贺枕的人头了?quot

quot贺枕?quot萧祈煜从怀中拿出一物,得意道:quot他的青龙符都已经回到本皇手中了,本皇还要他的人头作甚?quot

牧言晟一下瘫倒在地,这青龙兵符是自己亲手交到贺枕手中的,现在他却连最后一丝可能都没有了。他突然大笑起来,这笑声响彻殿宇,其中满是嘲讽不见一点悲伤。

quot真是青出于蓝啊,陛下,您比之您的几位兄长当真让微臣佩服。quot这些年来萧祈煜在朝堂上对他屡屡放纵,甚至为了讨好自己撤了公孙翎府上的两千府兵,北域官员大多受过他牧言恩惠也看他牧言眼色行事。之前牧言晟只觉得萧祈煜是碍于牧言家在朝中的势力选择隐忍,现在看来,在十多年前坐上王位之时萧祈煜就有所谋划了。他跟公孙翎两人故意扮弱,为的就是这一天吧。

quot陛下,如今是我输了,quot牧言晟跪拜下来伏地道:quot陛下要怎么处置牧言晟都没有丝毫怨言,只是请陛下放过阿雪,今天好歹是她的大婚之日,陛下知道,阿雪从小倾心于您,这一天是她盼了十来年的,还请陛下不要让罪臣的过错跟阿雪牵扯在一起。quot

萧祈煜满意的笑了笑,之后上前几步,伸出了自己的左脚,说:quot牧言大人,你应该知道怎么行伏礼吧。quot

伏礼?那是战俘跟贱人对主子才有的礼节,牧言晟深吸一口气,缓缓低下头去,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萧祈煜的脚背。

quot你是什么?太尉大人吗?quot

quot我牧言晟,不过陛下的一个贱奴。quot

quot陛下英武,陛下英武!quot

quot陛下英武,陛下英武!quot

……

大殿之中一下响彻了呼喊声,从前在朝堂横行的牧言一党竟然无一人有半句不服之言。

萧祈煜也第一次的,真正体会到了为王为君之感。

第七十五章 成王败寇

萧祈煜两手一张,外面大红的喜服豁然落下,而里面正是一件玄黑色的冕袍,他牢牢直视牧言晟的眼睛,这样俯视的目光中不带一丝畏惧,只有一种将猎物牢牢掌控的蔑然。

&amp;amp;quot;陛下,我降了,您才是真正北域的之皇,牧言如今所有的一切贱奴都愿献给陛下!只是牧言家的老少妇孺跟此事无关,请您放过他们。&amp;amp;quot;

萧祈煜一把钳住他的下颌,声音不可一世:&amp;amp;quot;有心僭越,本来这不是什么大罪,你错就错在,竟真以为自己有这份僭越的能力,牧言晟,你不是你的祖父,如果牧言德还活着牧言家也不至于如此狼狈。想来你这一生没看清过我,更没看清过你自己,简直可笑,你真是可笑之极。&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说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阿雪,我会好好照顾的,你不用牵挂,&amp;amp;quot;萧祈煜一松手,吩咐说:&amp;amp;quot;拖到露华台下,于今日吉时投鼎祭天。&amp;amp;quot;

投鼎祭天?公孙翎刚想开口就迎来萧祈煜一记眼刀,虽然牧言晟是罪臣,但这样对他难免让将士寒心。

宫苑中一时安静下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青年此时全身都有些无力,尝试几次后,苏玦才睁开眼睛。他好奇的动了动手臂和双腿,但整个身体却还是停在原地。这是怎么了?视野慢慢清晰后,苏玦才看清自己是被绑在木桩上,手腕和脚踝处都被麻绳勒出了条条血痕。他轻笑一声,是了,自己被青州军抓住了。只是不知道越千泷怎么样,不知道她是否安全!在黑暗中,苏玦抬起头来,他好像看到了丝丝从墙缝透进来的阳光,看来牢房没设在地下。

竟然只用麻绳,他们真是小看了自己,苏玦双掌用力一拧,他腕边顿生出一圈火焰,那火苗燃烧着绳索,烧断麻绳之际苏玦的双腕也变得一片淋漓。苏玦松了两手后马上解开脚踝处的绳索,不过一会儿就恢复自由身了。

&amp;amp;quot;少侠真是天赋异禀啊。&amp;amp;quot;

牢房中烛火一亮,贺枕和贺远在牢房前两两而立,看来他们已经在暗中观察很久了。

看着他腕处骇人的伤口,贺远也说:&amp;amp;quot;你用这样自损七分的法子挣开绳索竟还面不改色,这等定力在我军中也无一人。&amp;amp;quot;

&amp;amp;quot;贺远,这不是定力,而是因为他根本感觉不到痛,我说得对吗?&amp;amp;quot;

&amp;amp;quot;你如何知道?&amp;amp;quot;

&amp;amp;quot;我还知道我洛城的牢房根本困不住你。&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早知道我们会来夺兵符?&amp;amp;quot;

贺枕一点头,&amp;amp;quot;没错。&amp;amp;quot;

如此苏玦完全明白了,&amp;amp;quot;看来公孙翎此举并不是为了让我们来夺兵符,而是给我跟千泷设的一个局。&amp;amp;quot;

&amp;amp;quot;苏少侠是个明白人。&amp;amp;quot;

&amp;amp;quot;真的兵符你早就交给公孙翎了吧?昨晚你用的本就是假兵符。&amp;amp;quot;

&amp;amp;quot;的确,青州的青龙符在月前已经送至陛下手中了。&amp;amp;quot;

苏玦轻声一笑,也对,青州军是这盘棋中最重要的棋子,它一州关乎全盘成败,这么重要的一个地界,萧祈煜跟公孙翎又怎么会放心交给他跟越千泷两个外人呢?

&amp;amp;quot;怎么样?这个结果是不是让王爷和将军满意?&amp;amp;quot;

&amp;amp;quot;苏少侠身手矫健又身有异能,遇事有所决断且思路有序,王爷没看错人。&amp;amp;quot;

&amp;amp;quot;且王爷也没看错将军。&amp;amp;quot;

还不等贺枕回答一边的贺远就说道:&amp;amp;quot;牧言家倚仗手中兵权就欺凌在我王之上,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我跟兄长怎会为他效力?如果不是为了等这一天,我贺家军也不会被牧言逆贼驱使这么多年。&amp;amp;quot;

&amp;amp;quot;千泷呢?她在哪里?&amp;amp;quot;

&amp;amp;quot;我派去的人在附近都没有找到她,如果没有尸沉湖底就是逃脱了吧。&amp;amp;quot;

为了一试他们的忠心就要拿他们的性命做赌吗?公孙翎为骗他们可真费了心。

&amp;amp;quot;将军。&amp;amp;quot;外面突来一兵士,附耳在贺枕身边说了几句,贺枕听完一扬手,那人就下去了。

&amp;amp;quot;苏玦,你这朋友真非寻常女子可比。&amp;amp;quot;

&amp;amp;quot;怎么?&amp;amp;quot;

&amp;amp;quot;越千泷如今只身回来了,此时就被拦在北军大营之前,看来在她心里你的性命可比兵符重要多了。&amp;amp;quot;

真是愚蠢!苏玦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amp;amp;quot;看来王爷对她期望过高了。&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想对她怎样?&amp;amp;quot;

&amp;amp;quot;放心,不会伤她性命,我只是奉命行事,如何安置你跟越千泷自然由王爷定夺。&amp;amp;quot;

这样看来,越千泷是没通过这试炼了?

整个北军大营都戒备森严,城墙四周都布满了弓弩手,正拉弓引箭的将箭头都对着城下女子。越千泷微微一笑,既然她敢踏这大营就已经不在乎生死了,不过既然要死,她也要见到苏玦后再死。

&amp;amp;quot;越千泷——&amp;amp;quot;城头忽来一阵低喝:&amp;amp;quot;我想到了你可能没死,但我没想到你会回来。&amp;amp;quot;

&amp;amp;quot;苏玦呢?&amp;amp;quot;

&amp;amp;quot;我的兵符呢?&amp;amp;quot;

&amp;amp;quot;兵符已经被我藏起来了,你如果还想要兵符就让苏玦跟我走。&amp;amp;quot;

立于城头的贺枕大声笑道:&amp;amp;quot;兵符可以慢慢找,但你的命我现在就要。&amp;amp;quot;

&amp;amp;quot;兵符已经被我送回蜃天城了!&amp;amp;quot;

听到这一句,贺枕正要挥动的手停在了半程,就只差一点,这轮轮箭雨就要落下。

&amp;amp;quot;你说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告诉你,我跟苏玦不是宸国人,我们是奉了陛下之命来盗取兵符的。&amp;amp;quot;

贺枕已经彻底放了手,这女子有些意思。

越千泷继续道:&amp;amp;quot;现在已经快入夜了,从时间来看兵符应该已经入了蜃天城,没准正拿在陛下手里呢,你已经没了青龙符不可能再调动青州的二十万大军,如果杀了我们就是在跟当今陛下作对。贺枕,牧言晟注定要失势,而我跟苏玦才是你唯一的生机,你如果杀了我跟苏玦就是在陷贺家满门于不义,就是在把青州二十万将士活活变成叛军!&amp;amp;quot;

真是舌灿莲花啊,这话虽然说得惊心,但城中的数千名将士无一动摇,果然如公孙翎所言的军纪严明。

&amp;amp;quot;将军,我们怎么办?&amp;amp;quot;

贺枕没回答,反而看向了东边最远的一处阙楼,苏玦正在其中看着这一切。

&amp;amp;quot;贺枕,你一个人要为牧言家殉葬没关系,可这些将士何辜?城中的百姓又何辜?贺将军你赔上所有保护了青州十来年,难道现在要眼看着它因为自己变成一处修罗地吗?&amp;amp;quot;

贺远忍不住笑出声来,打趣道:&amp;amp;quot;兄长,这丫头倒像把你看透了,竟然拿青州百姓来作托词,即便当下咱们是真的听命于牧言晟,你也应该被她说动了吧。&amp;amp;quot;

贺枕不作他言,但他嘴角晕出的笑意中已经透露了心声。

&amp;amp;quot;好啊,那你过来。&amp;amp;quot;贺枕说完越千泷就见眼前的城门大开。

就这么简单吗?或者那人只是想让她进城去好在瓮中捉鳖?但不管贺枕怎么想,这内城城门她也非进不可。

越千泷深吸一口气,等进入内城后却没看到任何兵卒。

&amp;amp;quot;贺枕?你要干什么?&amp;amp;quot;

城中空荡荡的,连原本布置在城头的弓弩手也不见了。

&amp;amp;quot;贺枕,你给我出来,&amp;amp;quot;她竭力大喊道:&amp;amp;quot;你这是想困住我吗?你到底什么意思?苏玦呢?你把他怎么样了?如果要杀你至少让我见他一面!&amp;amp;quot;

&amp;amp;quot;为什么一定要见我?&amp;amp;quot;

转过身的越千泷瞬间屏住了呼吸,苏玦正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目光沉静。

&amp;amp;quot;阿玦你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amp;amp;quot;她跑过去就察看起这人的身体来,果然越千泷一看就注意到了苏玦的手腕,&amp;amp;quot;他们用了烙刑吗?除了这些还有哪里受伤了?&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为什么回来?&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还在这里呢我当然要回来。&amp;amp;quot;

&amp;amp;quot;兵符当真送走了?&amp;amp;quot;

越千泷喜道:&amp;amp;quot;真的,你让我办的事我总不能搞砸吧。&amp;amp;quot;

苏玦避开了她的目光,略带责怪的说:&amp;amp;quot;我让你走是让你带着兵符一起回蜃天城,没有你妨碍我也好行事。&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行什么事?你如果真有办法出去就不会在这儿了,&amp;amp;quot;说来越千泷奇怪道:&amp;amp;quot;他们不是应该把你关押在牢房吗?你怎么这样就出现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我这小小的牢房怎么关得住他?&amp;amp;quot;

&amp;amp;quot;贺枕?&amp;amp;quot;看着由城中走来的贺枕跟贺远,越千泷赶紧挡在了苏玦身前,&amp;amp;quot;你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amp;amp;quot;

&amp;amp;quot;到大帐中再说。&amp;amp;quot;

&amp;amp;quot;要说就在这里说,我什么地方都不去!&amp;amp;quot;

&amp;amp;quot;千泷,&amp;amp;quot;苏玦拉起了她的手,言道:&amp;amp;quot;走,我们一起去。&amp;amp;quot;

怎么苏玦的态度跟昨晚完全不一样了?他倒更像贺枕那头的。

一进军帐贺枕就端起了两杯酒水,说:&amp;amp;quot;恭喜两位,你们安然走到了这里,也必然会安然回到蜃天城。&amp;amp;quot;

&amp;amp;quot;什,什么意思?&amp;amp;quot;越千泷把目光转向苏玦,疑惑说:&amp;amp;quot;阿玦,他在说什么?意思就是要放我们走吗?&amp;amp;quot;

&amp;amp;quot;千泷,这不过是宁王给我们排的一个局。&amp;amp;quot;

&amp;amp;quot;给我们?是指你、和我?&amp;amp;quot;

&amp;amp;quot;嗯,&amp;amp;quot;贺枕插了句,说:&amp;amp;quot;你们两个的情况王爷早就通知我了,昨晚那场戏不仅仅是为你们准备,也是为了牧言家在我军中的耳目准备的,牧言晟一直派人在军中监视。&amp;amp;quot;

&amp;amp;quot;牧言晟?你不是被称为‘牧言七将‘之首吗?你这话什么意思?&amp;amp;quot;

贺枕将越千泷跳下城墙后的种种都说了一遍,当时他当着城上守军挑明兵符是假一事,为的也是说给牧言家安插在军中的耳目听,想来昨晚北军大营的事在今天早晨已经传到牧言晟耳中了。

越千泷点头道:&amp;amp;quot;我明白了,你在误导牧言晟好让他放松对都城的戒心?&amp;amp;quot;

&amp;amp;quot;牧言晟是个疑心之人,牧言雪大婚正是个举事的良机,如果他治下几州都没动静反而会让他生疑,不过二位的表现极佳,王爷眼光的确不凡。&amp;amp;quot;

还好贺枕是公孙翎的人!越千泷忽松口气的跟苏玦对了一眼,正庆幸他们逃过一劫。

第七十六章 施以援手

外面又传来阵阵雷声了,牧言真迷迷糊糊的从昏睡中醒来,因为多日服药的关系他如今满嘴苦涩,虽然一天没吃什么也不觉得饥饿。房间里的大半灯盏都点亮了,看来现在已经入夜。

&amp;amp;quot;雨瞳,雨瞳你在吗?&amp;amp;quot;他虚弱唤道:&amp;amp;quot;雨瞳大人……&amp;amp;quot;

青年正端着一碗药膳从外间走来,&amp;amp;quot;醒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嗯。&amp;amp;quot;

这人的外套上沾着雪絮,连双唇也泛着些许乌色。

&amp;amp;quot;雨瞳大人,殿外下起了这么大的雪吗?&amp;amp;quot;

&amp;amp;quot;不大。&amp;amp;quot;

&amp;amp;quot;今日的雪景一定很美吧,既然能让雨瞳大人也在外驻足这么久。&amp;amp;quot;

青年一愣,这才用余光瞥了眼身上未化的落雪,轻松说:&amp;amp;quot;宫中的雪景年年相似,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是我失神多看了会。&amp;amp;quot;

实际上雨瞳刚从文正那边回来,之前萧祈煜就交代了,文正殿发生的事千万不可让牧言真和牧言雪知道。

&amp;amp;quot;今天对陛下来说很重要,雨瞳大人应该在陛下身边才是吧。&amp;amp;quot;

这是连日来牧言真第一次提及萧祈煜,若不是这样雨瞳还以为他把君王的婚期给忘了。

&amp;amp;quot;陛下身边自有人照料,你先把粥喝了吧。&amp;amp;quot;

&amp;amp;quot;不用,我吃不下。&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昏睡了一日,吃不下也要吃。&amp;amp;quot;雨瞳说完就要去扶他。

&amp;amp;quot;雨瞳大人,你能帮我叫一下梓兮少侠吗?&amp;amp;quot;

&amp;amp;quot;怎么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我……&amp;amp;quot;少年轻声道:&amp;amp;quot;我有些难受。&amp;amp;quot;

&amp;amp;quot;可是身体不适?&amp;amp;quot;

&amp;amp;quot;我醒来就觉得胸痛得很,有些喘不过气来。&amp;amp;quot;

雨瞳闻言立马放了粥碗,&amp;amp;quot;你等等,我马上就去!&amp;amp;quot;

经过这段时间的诊治牧言真的情况好转不少,虽然多时还是只能卧床,但咯血症状已远没之前那般严重。也正因此萧祈煜才特准了梓兮和阮非颜留在大宁宫随时随侍,现在难不成是牧言真病情突变了?

将梓兮和阮非颜请来后雨瞳就在旁边等候,梓兮搭上那人的脉,只觉得跟往日没什么差别。正要开口之际却见牧言真冲雨瞳所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梓兮正费解呢就听阮非颜说:&amp;amp;quot;雨瞳大人,你在这里妨碍到我师兄听诊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妨碍?&amp;amp;quot;雨瞳一时迷糊。

&amp;amp;quot;雨瞳大人,&amp;amp;quot;梓兮有礼的拜了一拜,说:&amp;amp;quot;牧言大人今日有脉象有些特别,还请给我一些时间安心分辨。&amp;amp;quot;

雨瞳迟疑了一会儿,一想起叶承徽也有过此要求就退到了外殿。

&amp;amp;quot;谢谢两位了。&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有什么要跟我和师兄说?&amp;amp;quot;

&amp;amp;quot;我知道我的命多亏了两位少侠,但能否请二位再帮我一个忙?&amp;amp;quot;

少侠?阮非颜一听这称呼就喜滋滋的,&amp;amp;quot;什么帮,你说说看。&amp;amp;quot;

&amp;amp;quot;二位可否帮我去文正殿?&amp;amp;quot;

文正殿?阮非颜和梓兮对了一眼,今日是北域之主萧祈煜大婚,而文正殿就是今晚萧祈煜宴请群臣之地。

&amp;amp;quot;怎么,你还要特意去跟你们皇帝道贺?&amp;amp;quot;

&amp;amp;quot;这个,我不能告诉二位。&amp;amp;quot;

&amp;amp;quot;如果你非要挑在这个日子忤逆君上,萧祈煜也不一定能原谅你,&amp;amp;quot;沉默多时的梓兮继续插话道:&amp;amp;quot;在宫中这些日子我也看明白了,萧祈煜把你安置在僻静的大宁宫一来是让你静养,二来是牵制于你,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将你软禁在此。不过萧祈祈既然能派自己最为信任的侍官照顾看护你,可见他对你还是十分看重。&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说的,我都清楚,&amp;amp;quot;牧言真苦笑一声,又道:&amp;amp;quot;不过既然为臣为友,总有自己应尽职责,不管陛下怎么想,我也必须来做。&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们的这个皇帝除了好看些其他也没有多好,你为什么这么护着他?之前你为他都没了大半条命也没见他对你多好,反而还派一个雨瞳来看着你,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amp;amp;quot;

&amp;amp;quot;阮姑娘,只是没有跟陛下深交。&amp;amp;quot;

&amp;amp;quot;这种凶巴巴的人我可不想深交,&amp;amp;quot;阮非颜凑上来一敲梓兮的肩膀,劝说:&amp;amp;quot;师兄我看你还是帮帮他吧,要不他这样子爬也会自己爬到门口去,到时候被抓回来还是要你收拾。&amp;amp;quot;

&amp;amp;quot;可这是北域的宫闱中事,我们不好插手。&amp;amp;quot;

&amp;amp;quot;师兄师兄!&amp;amp;quot;

经不过阮非颜一劝的梓兮只好应声:&amp;amp;quot;好好好,我御剑送他去那里就是了。&amp;amp;quot;

&amp;amp;quot;谢谢两位,你们的恩德,来日我一定报答。&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这样子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哪还能还什么恩德?&amp;amp;quot;

看牧言真要自己起身梓兮赶紧扶了一把,这人躺了这么些天腰身也使不上力,全是靠了梓兮他才半坐起来。梓兮是个贴身之人,又弯腰下去为这人穿靴。牧言真尴尬非常,可要弯腰之际他也使不出任何力气,只能让梓兮为自己穿衣披袍。

&amp;amp;quot;麻烦少侠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没关系,我在门中也经常这样照顾受伤的师兄弟们,你不用觉得难堪。况且我们也朝夕相处有段时间了,你性情温纯跟我也很投机,所以往后你也不要叫什么‘少侠‘了,我在门中不过是个会些医术的普通弟子,你就叫我梓兮就好。&amp;amp;quot;

&amp;amp;quot;梓兮……&amp;amp;quot;少年浅浅一笑,&amp;amp;quot;家姐喜欢唤我阿真,如果不嫌弃,你们也像家姐那样叫我吧。&amp;amp;quot;

对了,阮非颜突然想来,这人的姐姐就是今天的新娘牧言雪呢。

&amp;amp;quot;我听说你姐姐还是个带兵的女将军,她上过战场吗?&amp;amp;quot;

&amp;amp;quot;嗯,雪姐姐从小就跟太尉大人驰骋疆场,就是军中同年的男子也少有人能与她匹敌。&amp;amp;quot;

&amp;amp;quot;真的?&amp;amp;quot;阮非颜露出了满脸欣羡,&amp;amp;quot;我如果能跟她一样就好了,或许这样师父也会带着一起去找世尊大人呢。&amp;amp;quot;

&amp;amp;quot;非颜你留下吧。&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也一起去,我还没见过皇帝结婚呢,我也要去。&amp;amp;quot;

如此梓兮没法子,只好答应了这人。

文正殿前的露华台下百官齐聚,牧言晟被捆绑在中央,他前面的大鼎中已经燃起了熊熊之火,这口鼎独特非常,不仅形制极大,而且来头也不小。一千多年前的天炽国主蔺珩就是葬身在此鼎中的。

&amp;amp;quot;陛下竟然以国主之礼待我,还真是折煞到臣下了。&amp;amp;quot;

&amp;amp;quot;他不过招致亡国的昏君,而你也只是个引来族灭的家主,用此鼎来配你是再好不过了。&amp;amp;quot;

牧言晟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惶恐,&amp;amp;quot;你要灭了牧言满门?&amp;amp;quot;

&amp;amp;quot;谋逆之罪难道不是如此论处?&amp;amp;quot;

&amp;amp;quot;呵,&amp;amp;quot;牧言晟忽冷笑一声:&amp;amp;quot;好啊,就算我跟蔺珩一样,但你又是什么?赵殊衡于蔺珩跟天炽的数十万百姓为祭,一心只求有穷国长宁久安,可结果呢?有穷国亡败得甚至比天炽还要迅速惨烈。萧祈煜,陛下,微臣只愿你不会成为下一个赵殊衡。&amp;amp;quot;

萧祈煜沉默着直起身来,他一扬手,只说:&amp;amp;quot;马上把他扔下去。&amp;amp;quot;

旁边的礼官劝说:&amp;amp;quot;陛下,可卜算的天时没到呢。&amp;amp;quot;

&amp;amp;quot;本皇说的话就是天意!你二人还要等什么?&amp;amp;quot;

被这么一喝,两位礼官也立刻听命的祷祝起来。

牧言晟被押至鼎前,层层的热浪熏得他睁不开眼睛。成王败寇,他是彻底的输了,牧言晟只恨牧言德跟牧言麟的愚蠢无知。十三年前北域大乱,萧北煌去世,唯一的嫡系皇子也没保住性命,萧以陆、萧起唤两位王爷死后赫赫萧家就只剩了萧祈煜和萧虞则两人。在此人心惶惶的王权更迭之际唯有牧言家还手握重兵,可惜当时牧言德和牧言麟两人铁了心要扶萧祈煜登位,就算后来权势滔天也从没动过半点僭越的心思。

难怪他会败,牧言晟只在心中冷笑,连牧言德跟牧言麟都没做成的事难道他就能做成吗?他身上流着牧言家的血,这就决定了他赢不了萧家人。尽管他深知萧祈煜绝不会放过自己也对这位君王下不了狠心,牧言雪说得对,他害怕背上弑君谋反的千古骂名,他更害怕牧言家的清誉会毁在自己手里。所以他才给了牧言雪鹣鲽果,所以他才打算将牧言家跟萧家的孩子推上王位,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

&amp;amp;quot;二哥、三哥,&amp;amp;quot;萧祈煜举酒对着夜穹说道:&amp;amp;quot;我曾发誓会替你们守住北域,今天就算我践行承诺的第一次吧,当年牧言家有意陷你们于危难,如今弟弟就算为你们报仇了,你们虽然尸骨不全,但好歹应该瞑目。&amp;amp;quot;

牧言晟已不想再辩驳,虽然十三年前宫变时他没在王都,可他明白以牧言德跟牧言麟的性子是不可能设计陷害萧以陆跟萧起唤的。不过现在才已经不重要了,牧言晟跪在原地,脸色一派平静,只等着火焚的那一刻到来。

一杯水酒撒过,立于四周的银麒卫就将牧言晟架起来,正要将人投入鼎中时他们却听得台下一声疾呼:&amp;amp;quot;不要,先住手——&amp;amp;quot;

这声音怎么如此陌生?萧祈煜一转身,眼见之景却让他怒火迭起,高耸的露华台之下有两人相扶着款款走来,刚才出声的是梓兮,而他身边蹒跚虚弱之人正是牧言真。

梓兮仍然借内力替牧言真说道:&amp;amp;quot;北皇陛下,阿真有话要说,不如你先见了他再做决定。&amp;amp;quot;

雨瞳呢?牧言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牧言真一抬头,就算相隔甚远,牧言真也能感觉到萧祈煜的阵阵怒火,自己当着文武百官之面让君王难堪,那人定不会轻饶了。

牧言真愧疚道:&amp;amp;quot;对不起,梓兮,看来你要被我连累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没关系,你们北域的皇帝还有求于我,他不会拿我怎么样,我想,他也不可能拿你怎么样。&amp;amp;quot;

牧言真现在身体虚弱,就连此时开口说话都是勉强为之了,更别说要气聚丹田的吼断高台上的行刑之人。

第七十七章 你我之诺

萧祈煜果然停手了,他撤了牧言晟身边的几个银麟侍卫,炯炯的目光只随着牧言真一路而走。

只剩下几步这台阶就要走完了,牧言真松开梓兮的手,说:&amp;amp;quot;你快下去吧,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好。&amp;amp;quot;

梓兮本想阻止,但看这个神色还是没开口。

一步一步走上去后,牧言真果见萧祈煜正直视着自己,那目光中不仅有盛怒,更多的是失望和无奈。

&amp;amp;quot;陛下。&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来这里干什么?&amp;amp;quot;

牧言真跪倒在牧言晟身边,回道:&amp;amp;quot;我想恳请陛下放过太尉大人一次,至少请陛下您赦免他的性命。&amp;amp;quot;

&amp;amp;quot;为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因为,&amp;amp;quot;牧言真犹豫了一瞬,&amp;amp;quot;因为太尉大人的安危关系北域江山,如果陛下肯宽恕太尉大人就是在护着北域子民。&amp;amp;quot;

牧言晟闻言也扭头看了这人一眼,这说辞他万万没想到会出自牧言真之口。想来满朝文武有大半都归顺于他牧言,可在最后失势之际唯一肯为他请命的竟然是从小就在牧言府受尽欺凌的小小庶子。

&amp;amp;quot;你还是不罢休啊。&amp;amp;quot;

牧言真伏地道:&amp;amp;quot;请陛下恩准,哪怕是收回兵权将他和牧言一族圈禁起来也好啊。&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当你是真心要救人呢,原来不过是为了羞辱于我,牧言真,你的用心当真狠毒。&amp;amp;quot;

少年闻言也未辩解,只规规矩矩的伏首在地不肯起来。

&amp;amp;quot;如果我不答应呢?&amp;amp;quot;

&amp;amp;quot;如果不答应,我愿和太尉大人一同赴死。&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说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陛下,我也是牧言家的人,理该同族人一起领罪。&amp;amp;quot;

又是这一招,萧祈煜怒极反笑,&amp;amp;quot;你还真是条不忘主的好狗啊,怎么养都养不熟。&amp;amp;quot;

&amp;amp;quot;陛下,您跟牧言家休戚相关,牧言家真的不能亡。&amp;amp;quot;

萧祈煜平静的一挥手,对周围两名银麟侍卫吩咐道:&amp;amp;quot;把这个疯子拖回大宁宫。&amp;amp;quot;

&amp;amp;quot;陛下,&amp;amp;quot;赶在侍卫之前牧言真倒自己起身快步走到了铜鼎之前,&amp;amp;quot;如果您一定要祭祀天地就让我来吧,我愿意为太尉大人代罪,这样一命抵一命您可不可以放过太尉大人?&amp;amp;quot;

&amp;amp;quot;牧言真……&amp;amp;quot;跪在少年身后的牧言晟终于变了神色,这人难道真的疯了?且不说从小这人在府中受过的折磨欺辱,他的母亲可是被牧言德活活打死的呀,牧言家对他就跟家奴无异,他为何要这样以命相护?

&amp;amp;quot;好啊,&amp;amp;quot;萧祈煜淡然应道:&amp;amp;quot;你愿意替他受死,很好,可你不过是本皇的一条狗,即便是要受死你也只能替本皇受死!&amp;amp;quot;话音未落萧祈煜就抽鞭缠在了少年的腰间,瞬间便将人拉到了自己跟前,&amp;amp;quot;牧言真,本皇可以允你去死,但绝不会允你为别人去死,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不明白?&amp;amp;quot;

牧言真呼吸一滞,如此一来牧言晟也看明白了。

&amp;amp;quot;牧言真,你不必白费力气,就算他答应了我牧言晟也不会领受的,如果你想救就请救救阿雪和牧言其他族人,我狂妄无知本就死不足惜,但他们不该啊。&amp;amp;quot;

&amp;amp;quot;太尉大人?&amp;amp;quot;

&amp;amp;quot;我自诩是有些识人之明的,但没想到这一生中不仅错看了陛下跟阿雪,也更加错看了你。爷爷已经去世多年,现在我这条命就算是赔给你和你的母亲吧。过去的追悔无用,但接下来的事还要辛苦你了,阿雪待你尤胜于我,希望你可践行今日之言。&amp;amp;quot;

&amp;amp;quot;太尉大人……&amp;amp;quot;

&amp;amp;quot;弟弟,此生多谢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大哥!&amp;amp;quot;

在台下群臣的惊呼中,牧言晟竟自己冲上去跃入了火鼎之中,露华台上顿生出阵阵惨叫,而他一生的骄傲荣宠也在这声音中尽数破灭。

&amp;amp;quot;师兄,这大火烧在身上得有多疼啊,就算北域皇帝气极了要杀他,也用不着用这么痛苦的刑罚吧。&amp;amp;quot;

坐在屋顶上的梓兮揽住了阮非颜的肩,说:&amp;amp;quot;如果萧祈煜跟非颜你想的一样,他也做不了这北域的君王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君王不也是普通人吗?有什么不一样?&amp;amp;quot;

&amp;amp;quot;他们是普通人,但人与人之间也总会有些不同吧。&amp;amp;quot;

&amp;amp;quot;那他还会杀了牧言真吗?&amp;amp;quot;阮非颜惆怅道:&amp;amp;quot;其实我觉得牧言真这人虽然有些傻,但相处起来挺好的,比这宫里其他人都好多了,如果牧言真今天真被这个君王处死了不就是我们害了他吗?&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们?&amp;amp;quot;

&amp;amp;quot;反正这个太尉左右都是要死的,他来不来都一样啊,我们把他送来不过是让他惹了他们皇帝不开心,这难道不是我们的错?&amp;amp;quot;

梓兮温婉一笑,说:&amp;amp;quot;我想这世上的人要走什么样的路要做什么样的事都是出于自己,怪不得旁人的,也许今晚没有我们阿真也会找到其他法子来这里。阿真也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只要他有心就必然会来。&amp;amp;quot;

&amp;amp;quot;也对。&amp;amp;quot;阮非颜一缩脖子,直接窝在了梓兮肩头。

&amp;amp;quot;都退下吧。&amp;amp;quot;

听到这一句诏命的群臣开始四散,唯有公孙翎还站在原处,看样子正要上露华台来。

&amp;amp;quot;宁王你没听到吗?给本皇滚!&amp;amp;quot;

公孙翎扫了眼台上的牧言真,他神色复杂,让人琢磨不透,可愣了少许后还是随大家一起向宫门处走去。

&amp;amp;quot;你满意了?&amp;amp;quot;萧祈煜一手钳着这人的肩膀,质问道:&amp;amp;quot;你明明知道今晚对本皇来说有多重要,是不是一定要看本皇君威扫地你才开心?&amp;amp;quot;

然而少年像失了心魂般,不言语也没动作,只是目光呆滞的看着侧前方那口仍有着熊熊火焰的大鼎。他最终还是失败了,尽管早猜到了这结果,但牧言真心中还是不甘,为什么他明知这人要守的江山即亡却束手无策,为什么上天偏偏要让他看见那些画面却不告诉他化解的方法?为什么?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也救不了这人?如果他什么也没看到就好了,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有这么多愧疚!忽然间喉头一涌,他呕出的鲜血正打落在萧祈煜衣袖上。

相比于之前,萧祈煜这次冷静得很,他淡然看着袍袖上的血迹,就像是在欣赏一种别致不过的纹样。

&amp;amp;quot;我会留下牧言一族,会册封阿雪为皇后,我不会再伤他们性命的,阿真,你赢了。&amp;amp;quot;

少年意识有些迷离,再抬起头时他已经被这人揽入了怀中,萧祈煜一手挽着他的后颈,另一手则拉开自己的大氅将自己整个包裹在其中。

&amp;amp;quot;但求你别死,&amp;amp;quot;萧祈煜指间收紧,牧言真当下都能感觉到他喉间的颤动,&amp;amp;quot;阿真,别死,别留下我一个人。&amp;amp;quot;

&amp;amp;quot;陛下……&amp;amp;quot;

&amp;amp;quot;阿真,我现在只有你了,求求你。&amp;amp;quot;

听到这人的哽咽,牧言真竟也壮起胆子,抬手环住了萧祈煜的脊背。

&amp;amp;quot;好,陛下,好。&amp;amp;quot;

&amp;amp;quot;如果你胆敢食言,我必杀尽牧言,必要让你死不瞑目、黄泉难安,我必要……逼你化为鬼厉,与我永世纠缠。&amp;amp;quot;

牧言真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诧,可随后他便笑了,萧祈煜还是跟以前一样,尽会说些孩子气的胡话。

&amp;amp;quot;好。&amp;amp;quot;

得到应允的萧祈煜灿然一笑,好像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般,不管有用与否,他一旦碰到,就必然不会松手。

现在都已经夜过中天,可萧祈煜还是没有回来。牧言雪独坐在琼林殿中,这喜房布置得很精心华美,就是看着太过空旷。

侍候在一边的八月说:&amp;amp;quot;娘娘,您要不要先吃些东西,现在陛下正跟群臣在文正殿宴饮,恐怕要很晚才能回来。&amp;amp;quot;

&amp;amp;quot;不用了。&amp;amp;quot;

&amp;amp;quot;不如娘娘先喝点茶水吧?&amp;amp;quot;

接过这人端起的茶盅时,牧言雪轻问道:&amp;amp;quot;阿真可有在今日宴会上?&amp;amp;quot;

&amp;amp;quot;奴婢不知,可想来牧言大人应该是在的。&amp;amp;quot;

&amp;amp;quot;你……&amp;amp;quot;刚要开口的牧言雪还是收了声。

&amp;amp;quot;娘娘有什么事请吩咐,奴婢一定尽力。&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能不能帮我去大宁宫和文正殿看看?&amp;amp;quot;

&amp;amp;quot;是去看牧言大人吗?&amp;amp;quot;

&amp;amp;quot;嗯,&amp;amp;quot;憋了这么久牧言雪才吐露道:&amp;amp;quot;自从上次一起去了东市我就再没见过阿真,也不知他过得怎样了。&amp;amp;quot;

&amp;amp;quot;牧言大人很好,娘娘不用担心。&amp;amp;quot;

牧言雪怀疑道:&amp;amp;quot;这样说来你是见过他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哦,奴婢的意思是,牧言大人受陛下恩宠甚深,必然是过得很好的,在宫中有多少都羡慕牧言大人的福分呢。&amp;amp;quot;

福分?牧言雪不禁冷笑,萧祈煜往日对牧言真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amp;amp;quot;算了,你先下去休息吧。&amp;amp;quot;

&amp;amp;quot;今日是奴婢之更,哪有休息的道理。&amp;amp;quot;

&amp;amp;quot;那你先下去吧。&amp;amp;quot;

牧言雪顿感烦闷,这人显然是萧祈煜派来监视她的,之前八将千方百计将自己圈在羽徽宫,也必然是听了萧祈煜的旨意,看来东市行刺的事还是让萧祈煜对她起了戒心。牧言雪抓紧了袖中的香囊,这其中是鹣鲽果的粉末,若待会儿放在床头多少有催发情念的效果,只是她还有犹豫,这东西到底用,还是不用。

&amp;amp;quot;娘娘,&amp;amp;quot;八月忽进来通传,说:&amp;amp;quot;是陛下到了。&amp;amp;quot;

&amp;amp;quot;陛下!&amp;amp;quot;

牧言雪赶紧将盖头盖好了,情急中将手边的茶水往这香囊上一泼,这样这粉末就没用了。

察觉到脚步声后她就在床榻上端端正正的坐着,可等了好久也不见有人出声。

&amp;amp;quot;陛下?您还在吗?&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在。&amp;amp;quot;

&amp;amp;quot;那为何还不过来揭盖头,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了这么久都还憋闷死了,难道陛下还要阿雪自己揭吗?&amp;amp;quot;

此言一毕,她头上的盖头一下被揭开,牧言雪尚且喜气满面,但萧祈煜的神情冷穆,身上穿的也并不是大喜之服。

第七十八章 留有余烬

&amp;amp;quot;陛下,你是怎么了?你这样子,让我看着有些害怕。&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若愿意,明日我便封你为后。&amp;amp;quot;

她若愿意?牧言雪迷惑道:&amp;amp;quot;这,阿雪听不明白。&amp;amp;quot;

萧祈煜坐到了她身边,淡淡的说:&amp;amp;quot;牧言晟已于刚才正法了。&amp;amp;quot;

女子浑身一颤,扔强笑说:&amp;amp;quot;正法,是什么意思?祈煜哥哥,就算你喝醉了也不该开这样的玩笑吧。&amp;amp;quot;

&amp;amp;quot;牧言晟拉拢朋党、擅用兵权,方才在文正殿中还意图弑君谋反,本皇已经将其制服,并且投入逐鼎之中以祭天地和列位先皇。&amp;amp;quot;

牧言雪一下跪倒在地,她抬头仰望着这玄衣之人,而萧祈煜坐得笔直端正,一如庙堂里的泥塑木偶。

&amp;amp;quot;牧言家年满十六的亲眷、仆人一律圈禁在牧言府,终生不得踏出一步,十六岁之下的男子流放至西疆为奴,女子送至青衣署为婢。你若想留在宫中我必然锦衣玉食照顾你一世,皇后的名号我也可以给,但你如果不想流连在此我会放你出宫去,再赏赐你足够的钱财,但永生永世你不可再踏足北域疆土。要如何,你可先考虑一夜,明日给我答复即可。&amp;amp;quot;

没有吵闹没有嘶喊,牧言雪显得异常平静,她伸手取下了头上的凤冠,只说:&amp;amp;quot;多谢陛下放过牧言族人。&amp;amp;quot;

萧祈煜一皱眉,脸上的冷穆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且不说牧言家如何,但牧言雪从小对他可算是真心以对的。

&amp;amp;quot;那阿真呢?&amp;amp;quot;

&amp;amp;quot;在我心中,他从不是牧言家的人。&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可以见见他吗?&amp;amp;quot;看着萧祈煜戒备的目光,牧言雪只说:&amp;amp;quot;放心,我会伤害他的,阿真是我弟弟,就算我心中有恨有怨也只是对陛下,而不是我的亲人。&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为何要见他?&amp;amp;quot;

&amp;amp;quot;只有见了他,我心中才有决定。&amp;amp;quot;

萧祈煜想了想,方说:&amp;amp;quot;明日一早,我会带你去大宁宫。&amp;amp;quot;

&amp;amp;quot;谢陛下隆恩。&amp;amp;quot;

萧祈煜走后这琼林殿中也安安静静的,倒让八月有些发慌,牧言雪一切如常,甚至没再提起关于牧言家的只字片语。这时她这才隐隐感到,这个在沙场征战多年的女子的可怕。

青州,洛城。

苏玦和越千泷还留在北军大营,这夜贺枕跟贺远两人都难以安睡,算算时辰宫中的事应该了结了,也不知结果如何。

&amp;amp;quot;如果宁王他们真成了,你打算怎样?&amp;amp;quot;

&amp;amp;quot;我?&amp;amp;quot;

越千泷又解释道:&amp;amp;quot;你还要继续留在宁王府吗?&amp;amp;quot;

&amp;amp;quot;嗯。&amp;amp;quot;

&amp;amp;quot;为什么?&amp;amp;quot;

苏玦一偏头,&amp;amp;quot;你为何如此奇怪?&amp;amp;quot;

&amp;amp;quot;阿玦,你本应该是快意天下的人吧,而且你跟北域的因缘不过是一颗犀珠,如果宁王这次成了他该会把玉玦也还给你,这样你想要的也都拿到了,那还有什么理由让你陷在这泥潭?难不成是权势地位?&amp;amp;quot;

&amp;amp;quot;权势、地位,这些都是极好的东西,既然我为宁王的北域君主立了功,为何不能因这些东西留下?&amp;amp;quot;

&amp;amp;quot;权势和地位都是虚的,阿玦,你还是不要玩笑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从不开玩笑,况且这世上的东西,不是你我说不要就可以不要的。&amp;amp;quot;

&amp;amp;quot;哦?&amp;amp;quot;

&amp;amp;quot;公孙翎为试我二人如此大费周章,难道你我一句不要就可以摆脱宁王的北域了?我尚且是孤身一人,但你还有孩子。虽然你将苏琰送到了他处,但以宁王的能耐,他若想以苏琰为筹码就必有自己的法子,我想到时你的朋友不一定能应对,或许还会因你被牵扯进来。所以事情到了这地步,我们想留可留,不想留也必须留。&amp;amp;quot;

苏玦这话真是将越千泷点醒了,&amp;amp;quot;我看公孙翎往日彬彬有礼的,而且答应我们的事也会如约做到,或许,他能信守承诺呢?&amp;amp;quot;

&amp;amp;quot;公孙翎不仅是政客,还是北域的守护之人,如果我们还对北域有用他就不会放我们离开,你还是不要如此天真了。&amp;amp;quot;

&amp;amp;quot;那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头?难道我们要为他卖命一辈子?&amp;amp;quot;

&amp;amp;quot;等到我们不再受他人胁迫的时候。&amp;amp;quot;

&amp;amp;quot;苏玦、越千泷,原来你们躲在这,还真是让我好找,&amp;amp;quot;贺远从围栏外快步而来,面上还带着喜色,&amp;amp;quot;王爷传讯过来了,说让你们马上回蜃天城。&amp;amp;quot;

&amp;amp;quot;宫里的事怎么样?&amp;amp;quot;

&amp;amp;quot;事成了,牧言晟被当众诛杀。&amp;amp;quot;

果然成了,苏、越二人心中的大石双双落地。

&amp;amp;quot;那陛下要怎么处置牧言家的人。&amp;amp;quot;

&amp;amp;quot;这个没说,不过给牧言晟定的是谋逆大罪,按律法是要灭族的。&amp;amp;quot;

越千泷听了赶紧对苏玦小声说:&amp;amp;quot;阿真还在宫里呢,我们赶紧启程去看看他处境吧。&amp;amp;quot;

苏玦闻言对贺远一拱手,&amp;amp;quot;如此我们就不向贺将军告别了,就此请辞。&amp;amp;quot;

&amp;amp;quot;再会。&amp;amp;quot;

&amp;amp;quot;马匹已经在外头准备好了,再会再会。&amp;amp;quot;

苏、越二人跨上马鞍,一路绝尘而去,这一时久在旁边观望的贺枕才现身

&amp;amp;quot;大哥,你既然这么欣赏他二人为什么不送一送,或许他们这一去就跟咱相见无期了。&amp;amp;quot;

&amp;amp;quot;这两个人,还是不见的好。&amp;amp;quot;

&amp;amp;quot;哦?&amp;amp;quot;贺远怪道:&amp;amp;quot;他们两人不仅身手不凡而且又善于应变,大哥你不是总说我们军中就缺这样的人才吗?怎么现在见到两个活的反而要避开了?&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懂什么?能被宁王看中的都不是寻常之人。&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是说那个从西边来的妖女?&amp;amp;quot;

&amp;amp;quot;贺远,慎言!&amp;amp;quot;

青年不甚在意的,他之前见过易潋音两次,可这一前一后相差十二年,十二年间那人的容貌风姿竟丝毫未变,而且传闻她擅长各种妖法幻术,甚至还会吸人灵魄精元。

这时贺远才想到苏玦在牢房中挣开麻绳的场景,问:&amp;amp;quot;大哥,你的意思是,这两人也是妖物?&amp;amp;quot;

&amp;amp;quot;以后不许再提此事,也不许再提宁王府中人,明白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明白了明白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否则,我定军法处置。&amp;amp;quot;

贺远一应声,悻悻的跟他回了军帐。

雨瞳没有看顾好牧言真,这本来是天大的罪过,可萧祈煜不仅没有处罚自己,甚至对‘帮凶‘梓兮和阮非颜都格外宽厚。回来后的牧言真情况不好,不仅屡屡咯血,而且还高热不退的说了好些胡话。夜过中天的时候,萧祈煜从琼林殿那边来了,他只是静静的坐在床榻边。说来也奇怪,自萧祈煜来了后牧言真情况像好转了些,期间还跟萧祈煜说了几句,到了今日下午竟然退了热,人也清醒不少。

雨瞳退到外殿,拉着梓兮偷偷问道:&amp;amp;quot;阿真怎么样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尚好。&amp;amp;quot;

&amp;amp;quot;尚好,是什么意思?&amp;amp;quot;

看着这人古怪的神色,梓兮明言:&amp;amp;quot;你放心,这不是回光返照,我说的尚好就是尚好。&amp;amp;quot;

雨瞳舒了一口气,他正要再问昨晚情形时却听外面一声通传,是牧言雪来了。

这位昔日荣宠万千的郡中走进殿中,依旧如往常一样光彩照人,雨瞳在一边看着,甚至觉得她今日的妆容更为明艳精致,将人送到内殿后萧祈煜便遣退了众人。

当牧言雪看到站在床榻边的萧祈煜就感到不妙,当她走近时万没想到会看到这般情形。往日那个风华灵动的少年现在形容苍白,想较比月前整整瘦了好几圈,一双眼睛都凹进了因瘦削凸显眼窝中,两颊因为发热而泛着不正常的温红。少年嘴角透着丝未尽的血迹,就算站在榻边牧言雪也能闻到这迎面的腥甜味。

&amp;amp;quot;雪姐姐……&amp;amp;quot;

&amp;amp;quot;怎么会这样?&amp;amp;quot;牧言雪扭头看着萧祈煜,怨恨道:&amp;amp;quot;你竟然连阿真也不放过吗?&amp;amp;quot;

&amp;amp;quot;不关陛下的事。&amp;amp;quot;

&amp;amp;quot;的确是因为我,东市那晚遇刺幸亏有阿真我才保住性命。&amp;amp;quot;

东市行刺?牧言雪一阵哑然,她派去的刺客难道伤到的是阿真?

&amp;amp;quot;陛下,您可不可以,让我跟雪姐姐单独呆一会儿?&amp;amp;quot;

&amp;amp;quot;单独相处?&amp;amp;quot;

&amp;amp;quot;陛下……&amp;amp;quot;

&amp;amp;quot;算了吧,牧言家如今都败了,陛下不信任也实属应当。不过我牧言雪行事磊落,陛下若一定在从旁监视也不是不可以。&amp;amp;quot;

萧祈煜这时方转身,道:&amp;amp;quot;阿雪,这四周都有布置,我想你也不会做出傻事,何况牧言一族的安危,现在都已落在你肩上了。&amp;amp;quot;

萧祈煜离开之后牧言雪才趴跪下来,紧握住了牧言真的手。

&amp;amp;quot;雪姐姐,太尉大人的事……&amp;amp;quot;

&amp;amp;quot;我都知道了,在小时候我就明白,这一天迟早都是会来的,牧言家跟萧家,这二者还是不能共存。大哥贵为太尉,是北域最有权势之人,整个朝堂都要仰他鼻息,在他从爷爷手中接掌兵权之后我就猜到了。大哥他不是爷爷,这样的权利于他来说无异是毒药,只会让他的野心越来越大。&amp;amp;quot;

牧言雪的一番回答让牧言真吃惊不小,他没想到这人心中竟通透如此。

&amp;amp;quot;你还记得小时候吗?有一次灯会上我拉着你出了蜃天城,其实那一次我是真的想跟你一起逃走的。&amp;amp;quot;

&amp;amp;quot;雪姐姐?&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不想让我们两人都为牧言家殉葬,可我们终究还是让爷爷抓回来了,还白白连累你母亲一条性命,你母亲的死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所以从那时候我就决定了,我要用这一生来补偿你,可没想到,没过多久你就被陛下带进宫了。&amp;amp;quot;

牧言真一时湿了眼眶,他没想到牧言雪竟然有这等心思。

&amp;amp;quot;阿真,我们还是找机会离开蜃天城吧。&amp;amp;quot;

他明白牧言雪当下的处境,可看着女子满怀期待的目光牧言真只觉得喉间干涩。

&amp;amp;quot;现在陛下还会顾及旧情,但之后怎样就说不定了,毕竟你我还是姓‘牧言‘。&amp;amp;quot;

&amp;amp;quot;不行。&amp;amp;quot;

&amp;amp;quot;阿真?&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不能走,我……答应了陛下,这不行。&amp;amp;quot;

女子的五指渐渐松开,脸上的关切也蒙上了一层冰霜。

第七十九章 守株待兔

她苦笑了一声,只道:&amp;amp;quot;如今整个牧言家都败了,你却还站在陛下那一边?看来大哥说得对,你跟我,都是回不了头的。&amp;amp;quot;

&amp;amp;quot;姐姐?&amp;amp;quot;

&amp;amp;quot;阿真,你知道东市那晚的刺客是谁安排的吗?&amp;amp;quot;

&amp;amp;quot;不是西疆的叛党吗?&amp;amp;quot;牧言真说着,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测。

&amp;amp;quot;是我勾结了西疆,是我想尽办法要杀了他。&amp;amp;quot;

&amp;amp;quot;雪,雪姐姐……&amp;amp;quot;他呼吸急促的看着眼前女子,摇头道:&amp;amp;quot;这不可能,你不是从小就喜欢陛下吗?你不会对他下手的,这不可能。&amp;amp;quot;

&amp;amp;quot;那不过是装出的,可装着装着,就连我自己都要相信了。&amp;amp;quot;

牧言真挣扎着半坐起来,&amp;amp;quot;为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为什么?&amp;amp;quot;女子挑着眼眸,一时伸手勾勒起了这人的轮廓,说:&amp;amp;quot;爷爷跟大哥都要以你的性命相要挟,为了让你好好的活着我不得不逼着自己去亲近他去爱慕他。&amp;amp;quot;

&amp;amp;quot;以我的性命?我……我在牧言家不过是大家都不在意的奴人,雪姐姐你怎么会?&amp;amp;quot;

&amp;amp;quot;爷爷跟大哥想要的都是牧言家的滔天权势、北域的一统大业,他们都太贪心了。可是我,我只想维护一人一命,我只想有一天能跟你一同离开纷争,可为什么,对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老天也连一点机会也不给我。&amp;amp;quot;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牧言真一时没明白过来,维护一人一命?这是什么意思?

他呐呐说:&amp;amp;quot;可是我们毕竟……&amp;amp;quot;

&amp;amp;quot;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不明白吗?你身上根本没有牧言家的血,我跟你也不是什么姐弟。&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说什么?我,不是牧言家的人?&amp;amp;quot;

&amp;amp;quot;这是爷爷临终前告诉我的,你的父亲根本不是牧言麟。&amp;amp;quot;

&amp;amp;quot;那他到底是谁?&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不知道,恐怕这世上已经没人知道了。&amp;amp;quot;

正是此时,牧言雪一下抱紧了这人,仿佛要将少年整个都融进自己的血肉中。

她伏在少年耳边,带着些笑意的说:&amp;amp;quot;阿真,我会接下皇后的册封,我会一直以这身份留在宫里,留在萧祈煜身边的。如今牧言家所失去的一切,我都会向萧祈煜讨要回来,所以你最好现在就让他杀了我,免得往日后悔。&amp;amp;quot;

&amp;amp;quot;雪姐姐……&amp;amp;quot;

&amp;amp;quot;阿真,&amp;amp;quot;女子抬起头来,直视着这人说:&amp;amp;quot;虽然你从没选择过牧言家,更从没有选择过我,但我牧言雪今生一旦认定就认定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所以不管你怎么抉择我也不会怨恨于你的。从此以后,你我各自珍重吧。&amp;amp;quot;

牧言雪离开后少年神色平静,仿佛他们只说了些普通的家常事。萧诉煜前来看过后就去了文正殿,当下朝局大变,他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安排。但他离开后牧言真又将梓兮跟阮非颜唤了进来。

少年倚靠在床头,神色略有些惆怅的问:&amp;amp;quot;梓兮,我还能活多久?&amp;amp;quot;

&amp;amp;quot;为什么突然问这个?&amp;amp;quot;

&amp;amp;quot;我想听实话,我到底还能活多久?&amp;amp;quot;

阮非颜趴到了床头,说:&amp;amp;quot;我们太华山都说生来善良的人自有天佑,你放心吧,你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的。&amp;amp;quot;

&amp;amp;quot;三、五年吧。&amp;amp;quot;

&amp;amp;quot;师兄!你胡说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那是三年,还是五年?&amp;amp;quot;

梓兮坐到了床沿边,郑重道:&amp;amp;quot;如果你离开宫闱跟我去太华修习定能延年益寿,那里灵气斐然而且藏书万千,只要时间足够我跟执明堂的师兄弟们一定能找出救你的法子。&amp;amp;quot;

少年摇了摇头,&amp;amp;quot;我是不可能离开永乾宫的。&amp;amp;quot;

&amp;amp;quot;我知道。&amp;amp;quot;梓兮叹了口气。

&amp;amp;quot;可我如今不能死,&amp;amp;quot;牧言真忽然恳求说:&amp;amp;quot;梓兮,就没有别的办法吗?&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尽力而为吧,你放宽心就好,可向昨日那样的情绪大动之事千万别再有了,否则,恐怕我也无能为力。&amp;amp;quot;

&amp;amp;quot;我知道了,&amp;amp;quot;牧言真莞尔笑道:&amp;amp;quot;多谢你。&amp;amp;quot;

&amp;amp;quot;你笑起来真好看,&amp;amp;quot;阮非颜这小姑娘毫不避讳的趴在床头,竟然说:&amp;amp;quot;你能再笑一个吗?我跟师兄来这么久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呢,原来你笑起来这么好看,难怪你们北域皇帝这么宝贝你了。&amp;amp;quot;

牧言真一抿嘴,挽起的笑意中多少带了些苦涩。

&amp;amp;quot;你放心吧,我师兄的医术可厉害了,只要你每天多笑笑就一定没事的。&amp;amp;quot;

少年本想抬手抚了抚这小丫头的下颌,可试过后才知指尖完全使不上气,牧言真愣了半晌后才婉言说:&amp;amp;quot;我累了,有点困。&amp;amp;quot;

&amp;amp;quot;哦,那师兄我们走吧,先熬药去。&amp;amp;quot;

出来后阮非颜大大的吸了口冷气,说:&amp;amp;quot;师兄你就真的没办法了吗?&amp;amp;quot;

&amp;amp;quot;办法?&amp;amp;quot;梓兮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amp;amp;quot;你这表情就是有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不知道,之前为大师兄的伤势师姐曾找到了几本古书,但师父说上面的法子不是正道,他之后就将书拿走了,还将师姐软禁了起来。&amp;amp;quot;

&amp;amp;quot;只要能救人的法子就是好法子,分什么正不正道呀?&amp;amp;quot;

&amp;amp;quot;具体内容我也没看,师父如今也不在了,所以对这个我无法评述。&amp;amp;quot;

&amp;amp;quot;那这样,我先回去找书,师兄你留在这里照顾阿真。&amp;amp;quot;

&amp;amp;quot;非颜你别再胡闹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我怎么是胡闹呢?&amp;amp;quot;小丫头解释道:&amp;amp;quot;我先回去把书找到,如果里面记载的法子我们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再找路呗,总比现在这样束手无策的好吧。&amp;amp;quot;

这样说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amp;amp;quot;那我跟你一起回去,我们今天就走。&amp;amp;quot;

阮非颜一下喜笑颜开的跟这人拉了个钩。

连着赶了两天两夜,苏玦和越千泷终于回到了蜃天城,他们二人入城后没有回宁王府反而去了焱雪茶肆。进门之前越千泷买了些苏琰喜欢的糖果,她将其小心包好,正要进门时却听得背后一阵熟悉的声音。

&amp;amp;quot;我就知道在这里能等到你们。&amp;amp;quot;

&amp;amp;quot;青阙?&amp;amp;quot;见了这人越千泷不禁一阵发虚。

&amp;amp;quot;苏玦,你果然又生龙活虎了,能在齐师叔的孟章天舞下得以全身之人你算是第一个。&amp;amp;quot;

苏玦向越千泷投去一个困惑的眼神,附耳问道:&amp;amp;quot;他是谁?&amp;amp;quot;

&amp;amp;quot;怎么,你连我都不记得了?&amp;amp;quot;

这人听力不错,苏玦如今直言:&amp;amp;quot;过去的事我的确忘了,看来你跟我也有旧。&amp;amp;quot;

&amp;amp;quot;忘,忘了?千泷,他说的可是真的?&amp;amp;quot;

越千泷点点头,对苏玦介绍说:&amp;amp;quot;他叫孟青阙,是当今太华执律长老厉染的入室弟子,曾经也是你的朋友,和你一起多番出生入死,另外一层也可算是我们的师兄。&amp;amp;quot;

&amp;amp;quot;怎么回事?是素灵犀让他变成这样的?&amp;amp;quot;

&amp;amp;quot;这和灵犀无关。&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你还记得灵犀?&amp;amp;quot;

越千泷补道:&amp;amp;quot;虽然忘了以前之事,可他还是记得灵犀此人,也许跟灵犀是晔刹族人有关吧。&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们两个是不是闯入了太华秘境?&amp;amp;quot;

苏玦抢先说:&amp;amp;quot;是又如何?&amp;amp;quot;

&amp;amp;quot;那重谨师叔是不是你们杀的?&amp;amp;quot;

&amp;amp;quot;青阙,我以自己跟阿玦的性命起誓,重谨师伯的死跟我们无关,我们去太华秘境只是为了救齐衍,根本没伤任何人!&amp;amp;quot;

&amp;amp;quot;那杀人的就是齐衍了?&amp;amp;quot;

&amp;amp;quot;齐衍的为人如何你应该知道,如果他做了一定会承认的,但得到消息后师父就说了这件事不是他所为,我相信师父,况且当时他刚刚突破封印身体还虚弱得很,如果要杀害跟他同门的重谨也不是件简单的事。&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可以信你们和齐师叔,但是现在我师父和掌门都不信你们,太华山已经对你们三人下了追逃令,不如你们还是跟我回去吧。&amp;amp;quot;

&amp;amp;quot;回去?回太华山?&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师父身为执律堂长老一直是刚正不阿秉公处理的,如果你们跟师叔的死没关系我师父一定会还你们清白。&amp;amp;quot;

苏玦听完便回绝说:&amp;amp;quot;我们不可能回太华,还有,越千泷现在已经跟太华山没有关系了。&amp;amp;quot;

&amp;amp;quot;青阙,我和阿玦在蜃天城还有重要的事,关于重谨师伯的死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太华山我也一定会回,但不是现在。&amp;amp;quot;

&amp;amp;quot;好,那我不为难你们,你们只要告诉我齐师叔在哪里我马上就走。&amp;amp;quot;

&amp;amp;quot;无可奉告。&amp;amp;quot;

孟青阙看了眼冷漠以对的苏玦,他的眸子里透着敌意,果然不再是自己那个可以性命相付的好朋友了。

&amp;amp;quot;宁辰说有一个紫衣女子跟你们一同出现,那你们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amp;amp;quot;

&amp;amp;quot;紫衣女子?什么紫衣女子?&amp;amp;quot;

&amp;amp;quot;如果想解开齐衍的封印就必须有三个人,难道当天是你跟苏玦两人救了齐衍吗?&amp;amp;quot;

什么?难道孟青阙还不知道宁辰也参与其中了?又或者说,宁辰对太华门人说了谎,他并没有坦诚自己在太华秘境中的作为?

&amp;amp;quot;的确还有第三人,但事情还没有查清,我不能告诉你以免局势更乱。&amp;amp;quot;

&amp;amp;quot;现在还不够乱吗?你们到底在为谁做事?为什么连我也要瞒着?&amp;amp;quot;

&amp;amp;quot;呦,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们几个大忙人倒都往我店里跑,&amp;amp;quot;姜焱从不远处的焱雪茶肆悠闲走来,手中依然拿着自己的水烟杆,&amp;amp;quot;孟青阙,看来你小子的毒好得挺利索,现在都能一个人对付他们小两口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我,我今天是有正事。&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这段日子在我店门外蹲守了这么久也不见进去坐坐,难道是嫌弃我店里的茶水太差入不得口?&amp;amp;quot;

孟青阙一脸烦闷,下山前灵犀曾提到苏玦要去蜃天城夺取犀珠,他来城中一打听才知那个进宫夺犀珠的人已经被抓紧了宁王府并且后来又不知所踪了。他在城中找了好些日也不见苏玦踪影,无奈下只好来焱雪茶肆守着,没想到才守了五天就逮到了这两只活兔子。

第八十章 论功行赏

在姜焱的劝说下苏玦、越千泷和孟青阙三人终于坐回了一张桌子上。孟青阙曾经听素灵犀吩咐偷偷从太华山带走了重伤的苏玦,而如今的苏玦和越千泷又背着&amp;amp;quot;叛徒&amp;amp;quot;之名,这三人的纠葛当真难以理清。以苏、越二人当下情形,他们既不可透露齐衍行踪,更不可说明他们是在为公孙翎效命,正在越千泷头痛之际忽听得&amp;amp;quot;咕咚&amp;amp;quot;一声,孟青阙竟然栽倒在桌上。

&amp;amp;quot;青阙!&amp;amp;quot;

&amp;amp;quot;不用担心,他只是晕过去了。&amp;amp;quot;

越千泷明白过来,&amp;amp;quot;阿玦你往茶水里加了东西?&amp;amp;quot;

&amp;amp;quot;是的。&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为什么这么做?&amp;amp;quot;

姜焱敲了敲水烟杆,&amp;amp;quot;苏小哥好快的伸手,我不过一转身的功夫店里的东西就被你动了手脚,看来苏小哥虽然记忆没了但功力还是见长啊。&amp;amp;quot;

苏玦起身就要扛起孟青阙。

&amp;amp;quot;阿玦你要做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将他带回宁王府。&amp;amp;quot;

&amp;amp;quot;带回王府?阿玦你要把青阙交给公孙翎?&amp;amp;quot;

苏玦没有回答,背起孟青阙就往外走去。

&amp;amp;quot;阿玦!&amp;amp;quot;

&amp;amp;quot;千泷,你就随他去吧,当今之计要想这小子不捣乱也只好用这方法了,&amp;amp;quot;姜焱吐了口水烟,神情甚是轻松,&amp;amp;quot;公孙翎至少在表面上是个和善君子,这时若得了孟青阙他只会好吃好喝的供养着,至多就是想法子让孟青阙为己所用,不会要他性命的,你就放心吧,苏玦这么做也是个两全之策。&amp;amp;quot;

&amp;amp;quot;两全之策?&amp;amp;quot;

&amp;amp;quot;我知道你们把齐衍救回来了,也知道他正藏身于宁王府,这个公孙翎可真是敢想敢做呀,我还以为他是个迂腐的读书人呢,可没想到他比牧言晟果敢多了。&amp;amp;quot;

&amp;amp;quot;焱娘,我们改日再叙,还有琰儿还请焱娘继续费心了,我先告辞。&amp;amp;quot;

越千泷赶忙跑了出去,到宁王府后苏玦就将人交给了焉茴,而公孙翎果然如姜焱所说,得知此事后就给孟青阙安排了一处院落。

洛吟桓见状嘲道:&amp;amp;quot;这宁王府什么时候成了它太华山的后院?齐衍、苏玦、越千泷,前些日*里多了两个梓兮和阮非颜,现在又送来了孟青阙,王爷这是要干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说什么?梓兮和阮非颜在宫里?&amp;amp;quot;

忽见了由院外走来的越千泷,洛吟桓说:&amp;amp;quot;千泷还不知道?你的师兄师姐们可算齐聚一堂了,你就好好想想怎么跟他们一个一个解释重谨的事吧。&amp;amp;quot;

正是头痛的越千泷忽瞟到了洛吟桓身边的易潋音,对了,她怎么没想到呢?这人常常都是一身紫衣的,而孟青阙刚才说随他跟苏玦进入太华秘境的是一位紫衣女子,难道指的是易潋音?宁辰为什么告诉大家他看到的是这人?忽然间越千泷有了一个想法,宁辰当日在太华秘境见到他们时神色古怪,跟平时的他大不一样,而且宁辰一向恪守门规,她之后怎么想也不想到宁辰会帮他们破阵的理由。

&amp;amp;quot;易潋音,你对宁辰施用了幻术对吗?就是在我们来求你给青阙解毒那晚施下的,对不对?&amp;amp;quot;

紫衣女子眼眸一转,&amp;amp;quot;你要说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重谨师叔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是不是你用幻术控制宁辰杀害了重谨师伯。&amp;amp;quot;

&amp;amp;quot;越千泷,你是不是疯了?&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们织幻师可以操控人心,除了这个理由我想不出宁辰为什么变化那么大。&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想不想得明白跟我有何关系?&amp;amp;quot;

越千泷一下纠住了易潋音的衣袖,说:&amp;amp;quot;那你和我一起去见宁辰!&amp;amp;quot;

&amp;amp;quot;越千泷,你太放肆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amp;amp;quot;

&amp;amp;quot;不敢吗?&amp;amp;quot;

&amp;amp;quot;狂妄的丫头!&amp;amp;quot;

两人说话就要打起来,洛吟桓赶紧插在中间,劝道:&amp;amp;quot;你们这么干什么?自乱针脚还是要祸起萧墙?&amp;amp;quot;

&amp;amp;quot;我最受不得别人的污蔑,你们去太华山的时候我日夜都在宁王府,这点洛吟桓和焉茴都可以作证,至于你说的操控人心我们织幻师的确能做到,但蜃天城跟太华山相隔千里,就算要操控我也不能坐在宁王府吧。&amp;amp;quot;

&amp;amp;quot;千泷,你可知道梓兮跟非颜为什么在宫中?&amp;amp;quot;

对了,刚刚她一时情急竟然忘了这一茬。

&amp;amp;quot;你说。&amp;amp;quot;

&amp;amp;quot;当下牧言真病入膏肓,这两人是王爷亲自去太华山请来的。&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是说阿真?&amp;amp;quot;

&amp;amp;quot;嗯,之前他在东市时受了重伤,到现在也没好转。你还记得你们去太华山前王爷有嘱咐道务必将重谨带回吗?&amp;amp;quot;

越千泷一点头,&amp;amp;quot;我知道,可后来王爷改主意了。&amp;amp;quot;

&amp;amp;quot;他让你们带重谨回来也是为了给牧言真治病,你们去太华前陛下就逼王爷下了状约,如果他救不了牧言真就要接受重罚,那敢问这天下除了重谨还有谁更有可能医好牧言真吗?&amp;amp;quot;

重谨虽然术法和剑术不算上佳,但医术是享誉天下的。

&amp;amp;quot;王爷之所以改变主意就是因为重谨已经在书信中答应王爷了,这些书信还在府中,你如果不信可以向王爷讨要。所以,宁王府的人没有理由杀害重谨,王爷和陛下都需要他,你还不明白吗?阿音对王爷忠心耿耿她是不可能动手的!而现在重谨死了,王爷迫于无奈只好请了他的弟子来宫中施救,你可知这变故让王爷在陛下面前受了多大的重压?&amp;amp;quot;

&amp;amp;quot;我……&amp;amp;quot;

&amp;amp;quot;我知道你不想背这个污名也知道你急于查清真相,可是千泷,你说的都是猜测和臆想,凭这些只会误导自己冤枉了旁人。&amp;amp;quot;

洛吟桓说得句句在理,的确公孙翎在那么紧要的关头不应给自己找麻烦。

&amp;amp;quot;而且王爷和重谨是多年的好友,以王爷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下手?&amp;amp;quot;

&amp;amp;quot;好了好了,我就是依照青阙的话胡乱猜猜。&amp;amp;quot;

&amp;amp;quot;孟青阙上次可以因为素灵犀的一句话而瞒着你偷偷送走苏玦,现在就不能再因为什么对你刻意误导吗?&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说青阙跟重谨的死有关?不对,这不可能。&amp;amp;quot;

&amp;amp;quot;可不可能我们往后自然会知道,而他留在王府我们也不会亏待,至多是让他多睡几日罢了,否则他一旦回太华山传信,就是逼着北域和太华山对立了。&amp;amp;quot;

公孙翎会为了他们跟太华满门起冲突?这点越千泷当真不信,先不想这些,越千泷说:&amp;amp;quot;你这段日子能不能进宫?&amp;amp;quot;

&amp;amp;quot;我?怎么?&amp;amp;quot;

&amp;amp;quot;我想让你帮我进宫去见见他。&amp;amp;quot;

&amp;amp;quot;不用了,&amp;amp;quot;易潋音插道:&amp;amp;quot;陛下已经吩咐了等你们回来就一起进宫去。&amp;amp;quot;

当日下午公孙翎就带了大家进宫,苏玦、越千泷、齐衍、洛吟桓、易潋音、焉茴都去了,而大殿之中的姬灏和雨瞳已经等候多时。众人行完礼后萧祈煜落了坐,越千泷明白了,今天是皇帝论功行赏的日子。

易潋音和焉茴婉言谢绝了官职,表示只要能继续呆在宁王府就心满意足了。洛吟桓和姬灏两人都被赏了封爵,不过最后萧祈煜竟将姬灏调去了许州接替荀令的位子。主帅被齐衍所杀,用以调兵的兵符也不知所踪,现在那地方应是最为烫手的山芋,不过姬灏因此官升两级,从一个宫内禁军首领一跃成为一方封疆大吏,他那光耀门楣、建功于沙场的志向算是实现了。至于洛吟桓不仅恢复了之前大宗伯的官职,还被加了一等光禄卿的荣名。但最后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萧祈煜竟然让雨瞳做了下任银麒卫统领。这人不是一直担任内官吗?怎么现在让他去治理禁军了?

&amp;amp;quot;苏玦、越千泷,你两人出任翊府参事。&amp;amp;quot;

越千泷嘴快问道:&amp;amp;quot;陛下,参事是什么意思?&amp;amp;quot;

&amp;amp;quot;就是翊府的两位副统领,这两个位子一直空着,往后就由你们接下了。&amp;amp;quot;

什么?这可是不小的肥缺,翊府是银麒卫三府的一支,虽然是其中编制最少的,但里面的位子可都是寸土寸金,一般由朝中极为尊贵的宗亲或权贵子弟担任,之前这里就被牧言家垄断了大半。而且翊府中人不常在宫中,其实也就是挂名的。但这安排是什么意思?萧祈煜是要把他们从宁王府抽离而培育自己的势力吗?还是说这一安排是出自宁王的提议?易潋音看着这位年轻的君王,真有些不明白了。

&amp;amp;quot;苏玦、越千泷,今日你们就留在宫中,任状会在明日发出。&amp;amp;quot;

&amp;amp;quot;是。&amp;amp;quot;

听苏玦应了一声,越千泷也连忙领命。

&amp;amp;quot;至于齐衍齐大侠……&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对官职和爵位都没兴趣,&amp;amp;quot;白衣人冷面打断道:&amp;amp;quot;你不用封赏我,即便你封了我也不会领受。&amp;amp;quot;

&amp;amp;quot;那齐大侠今日来宫中是和本皇谈条件的?&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们将我带到北域,不会是想诛杀一个牧言晟这么简单吧?&amp;amp;quot;

&amp;amp;quot;齐大侠当真聪颖,&amp;amp;quot;萧祈煜说着起身走下了玉阶,行至他身前缓言说:&amp;amp;quot;我北域一直受宸国掣肘,实在如在背芒刺。&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想让我们帮你灭了宸国?&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们太华中人都是以一当千的豪杰之士,有了你们本皇何愁一个宸国?不过本皇要的是天下一统,是回复北域极盛时的荣光,这时齐大侠可能听明白?&amp;amp;quot;

北域极盛之时?那也是在数千年之前了,现在天下各国崛起、势力不明,可这人要在自己在位期间改天换日还真是痴人说梦。

&amp;amp;quot;不自量力。&amp;amp;quot;

&amp;amp;quot;哦?那齐大侠你一心想找到凰灭也是不自量力吗?&amp;amp;quot;

齐衍看了看这人,冷然的脸上有了一丝关切。

注意到这变化的萧祈煜附耳道:&amp;amp;quot;你现在应该明白了,仅凭你一个人是不可能从太华秘境救出凰灭的,不如你给我天下,我给你整个太华山?&amp;amp;quot;

&amp;amp;quot;笑话,你如何有这能耐?&amp;amp;quot;

&amp;amp;quot;太华秘境里还有你不知道的秘密,这些你的师姐和师兄不会告诉你,可我和公孙翎可以,不管你信或不信,这天下或许只有我们两个,才可以帮你救出凰灭。&amp;amp;quot;

齐衍若有所思的看了看这人,妥协道:&amp;amp;quot;那你现在有什么吩咐?&amp;amp;quot;

&amp;amp;quot;齐大侠现在功力未复,既然齐大侠不要这些封赏,那我就在城中选一块宝地给齐大侠修养,不知这安排可好?&amp;amp;quot;

齐衍不言语也表示默认了。之后众人都四散而去,萧祈煜单把苏玦、越千泷和洛吟桓留在了宫中。

第八十一章 另辟蹊径

知道本皇为什么留你们下来吗?

洛吟桓首先请命:还请陛下吩咐。

吟桓你之前说过,苏玦跟越千泷两人一起去了祖州和幽冥界,是否确有其事?

回陛下,是的,他们之前的确有些不同寻常的经历。

幽冥是黄泉通途,而祖州是千百年来寻仙之人梦寐以求之地,传说那里长满了仙草玉树,还有能起死回生的灵药对吗?

起死回生?难道这是指琼田里以人为饵料的琼草吗?

越千泷?

是的。

那好,你们三人即日就去祖州,务必把那东西找回来。

越千泷斗胆说:陛下,你这么做,是因为阿真吗?

本皇是看你们三人平日与他交好才会把此事托付,我想你们想救人的心思跟本皇一样。

我的确想救阿真,但祖州在我们上次离开时就已经沉入大海,那琼草也不可能找到了。

萧祈煜面色一沉,是整个祖州都沉入了海底吗?

陛下,去祖州的法子已经行不通了,你如果坚持如此只能是浪费时间。

那你说本皇还能怎么办!

越千泷想了想,说:陛下,可不可以让我们见阿真一面再做定夺?

从殿中出来之后洛吟桓就对越千泷使了个大白眼,嗔怪说:傻丫头你脑子里没装东西的吗?现在梓兮在宫里呢,你居然还要去见牧言真,他的师父死了,你觉得梓兮见到你会怎么样?温柔亲昵的叫你千泷师妹吗?

我当时没有多想。

齐衍、你还有苏玦,你们这三个绝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王府里还有一个孟青阙呢,你还觉得不够乱吗?

苏玦听了说:我们没做便是没做,就算大家见面也没什么好怕的。

我不是怕梓兮跟阮非颜,而是怕整个太华山,厉染跟暮昭明都不是好对付的人。

梓兮跟阮非颜对我跟千泷有戒心,但对你没有,既然萧祈煜应允了,你大可代我们前去。

洛吟桓一抖衣袖,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

此时的大宁宫万籁俱寂,已经月过中天了,梓兮还呆坐在窗前,他手中是一本陈旧的书册,翻到的一页正是赵轻衣之前所看到的换眼之法。

师兄,上面说什么了?

没什么。

我不信,阮非颜一说就将书抢了,翻看一会就说:仙元、精怪内丹?哦,我明白了,是不是只要用这两种东西入药就能救人?

梓兮将书拿了过来,都是传说而已,不可信。

就算不可信也要试试,这世上找不到神仙,但妖怪还是有的吧。

非颜别闹了。

我没闹,我们太华弟子的职责之一不就是降妖吗?说起来除了后山的那些小精灵我还没看到真的妖怪呢,师兄不如这一次我们就一起去捉妖吧。

非颜,这法子真的不能乱用,还要多多斟酌的,而且凡人如果服下妖魅的内丹是什么结果我们也不知道。

为什么不能乱用?难道你根本就不是真心要救人。

两人被这忽出的声音一惊,原来是洛吟桓。

阮非颜一瞪眼,怎么是你这个讨厌鬼?

洛大人,梓兮有礼了。

你受人所托却见死不救,还说什么礼不礼的。

洛大人,虽然我们太华的弟子历来就有降妖的责任,但妖物也是世间生灵,他们跟人一样都有好坏之分,如果我为了救人就枉杀妖物岂不是眼我们门规相悖吗?这样的事,恕梓兮不能勉强。

依照你这么说,我们还要给天下的妖物立个公堂来断断他们是好是坏吗?

如果可以,当然是要的。

迂腐,死板!怎么太华山的弟子都是榆木脑袋?

师兄,那我们去找害人的妖怪再取它的内丹不就好了?

洛吟桓一拍那小丫头的前额,还是非颜小姐姐聪明,反正找药引的事交给我,照顾人的事交给你们,到时候我一定拿东西来见。

洛大人,这书上说的可是修行数百年的精怪。

洛吟桓一挑眉,几百年而已,没什么难的,我这就去请陛下诏令,看看我们北域有什么为祸一方的妖物。

告示一发,大家还真收到不少有关妖魔的消息,不过大多数是危言耸听,洛吟桓等人去查探了几天也没发现一个真正的药物。这些日子里越千泷和苏玦就在宫中,但越千泷一直坐立难安的,也不知道孟青阙怎么样了,怎么几天下来一点消息也没有,按照那人性子在醒后是一定要大闹宁王府的。越千泷正心下焦急,正要向萧祈煜请旨离宫之际就见洛吟桓来了。

这宫里怎么样?还呆得习惯吗?

先不说这个,孟青阙有什么动静?

他?洛吟桓笑得讥诮,现在睡得正香呢?

又是让易潋音给他施了术?

小伎俩而已,伤不了他的身体,我保管他醒来后一定神清气爽、焕然一新。

那你这次进宫是做什么?就是为了跟我聊天?

我们发下去的告示又有消息了。

怎么,还真有大妖怪?

开始也我也当是人危言耸听,可前几日我放出一队探子去,竟然没消息了,到时间也没回来复命。

死了?

应该是吧,他们也都是王爷门下一等一的高手,看来那地方必有古怪。

洛吟桓应道:你以前去过的,济砚城。

济砚城?

陛下已经下了旨,务必让我们去济砚城看个清楚。

我们是什么意思?

洛吟桓不情愿道:你、我、自然还有苏玦,陛下说让我们今日就启程。

你不是都封了大宗伯加光禄卿吗?怎么有时间跟我们瞎混。

洛吟桓听了有些发窘,萧祈煜开始的确只说了苏玦、越千泷二人,至于他是自己强跟萧祈煜请求的。

苏玦当下正从银麒卫的练武场回来,看来是跟人练习骑射去了,洛吟桓后又将济砚城的事说了一通。

那里有什么古怪?

你们可听说过鲛人吗?

鲛人我知道,传说中他们鱼尾人身,他们不仅可以织出入水不湿的龙绡还可以滴泪成珠,而且鲛脂燃点极低,还能用其制成千年不灭的长明灯,这个鲛人也算神族后裔了吧。

千泷说得不错,但你一定不知道吧,鲛人曾经也是我北域的一方子民,只是他们种族稀少,一般不在人前出现罢了,但年年还是会向北域君主进贡织物、珍珠等,之前你们在虞山我兄长陵墓中看到的就有用鲛人油脂制成的长明灯。

越千泷疑惑道:既然它们长年居住在北域,那如今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说的都是古事,他们都快消失一千年了,现在竟然有人说他们出现在济砚城,这不是很奇怪吗?依我看那些根本不是鲛人,而是形似的妖物。

越千泷看了苏玦一眼,他们之前在济砚城呆了一段时日,可也没听夏罄书提到过什么鲛人啊,难道是最近才有的?

越千泷又问:鲛人就可以救阿真的吗?

鲛人被称为大海之灵,也有传说他们是上古海若族的后裔,他们虽然不像世间精怪一样修炼内丹,但鲛人一族得天独厚生来体内本就有灵种,只好我们拿到灵种就能救牧言真了。

灵种?那没了灵种的鲛人会怎样?

自然是枯竭而死了,还能怎样?

这样岂不是要一命换一命吗?虽然她想救牧言真,但因此害他人性命还是不妥吧。

怎么?千泷这就心软了?

有没有其他法子?

那只当我没说,我们再去找其他妖物就是,反正医官们都说了牧言真不会当下就死,他等得起。

我去,苏玦搅剑说道:只要牧言真能活命,其他与我无关,洛吟桓,你跟不跟我一起?

阿玦!

苏副统领说得对啊,我们这就出发。

这两个从来意见相左的人竟然站在一边先行往宫门处去了,被留在原地的越千泷叹了一声,只好跟了上去。不过看着这二人的背影越千泷早就下了决心,如果苏玦跟洛吟桓一定要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她绝不会坐视不管。

鲛人?济砚城?立于林中的素灵犀看着掌中的符鸟,洛吟桓和越千泷都已经离开蜃天城了,而孟青阙恰好在宁王府,这真是个好机会。虽然太华山中盛传是齐衍杀了重谨,但还是有好些人心存怀疑,她如今正可以借这时机让孟青阙坐实了齐衍的罪名。如此一来,齐衍和太华山必将大大出手。不过现在宁王府中还有一个易潋音呢,这个织幻师修为不浅,有她在自己也不好在宁王府作祟。因些素灵犀匆忙回到启荒城,到逐日神殿后她立马就拜见了浸烛。

徒儿拜见师傅。

嗯,这女子依旧一身红衣,艳丽容颜不见丝毫变化,这次太华秘境的事,你处理得很好。

这一切都是师父之功。

你这次回来是为了西疆的那个女人?

都怪弟子无能,还没把握能拿下他,故而弟子现在对宁王府还有所顾忌。

织幻师的确能力非凡,但他们通常隐居于世不轻易露面,但这个易潋音不仅将自己置身于北域朝堂,而且一心放在公孙翎身上,想来对北域之皇来说,她已是个碍眼之物了。

师父的意思是?

浸烛走近过去,俯身同素灵犀说了不少。

第八十二章 兄弟身世

这次回不日城素灵犀少不得去看苏烨楼,他身体好了不少,有犀珠伴身也不会出现虚寒的症状了。素灵犀去时青年正端坐在屋中,手中握着自己上次从城外买来的书册。

&amp;amp;quot;近日怎样了?&amp;amp;quot;

青年一惊,继而就笑道:&amp;amp;quot;原来,是灵犀回来了,快来喝点茶水吧。&amp;amp;quot;

素灵犀看着杯中的清茶,不日城中从没有日光是种不出茶叶的,这些东西还是她为浸烛特意采买的,怎么会在这人杯中?

&amp;amp;quot;这青茶是我师父独爱,看来烨楼在平时没少去逐日殿为师父解闷吧。&amp;amp;quot;

&amp;amp;quot;大宗祭为人亲和,想来也是往日在这里我唯一可多说几句的人了。&amp;amp;quot;

为人亲和?素灵犀吃惊的抿了一口茶水,浸炽一向清冷自傲,在城中除了见自己和从灵比较多以外,他人都是难见她一面的,怎么她会对苏烨楼如此与众不同?

&amp;amp;quot;犀珠可还好用?&amp;amp;quot;

&amp;amp;quot;这珠子触手生温,又暖而不过,果然是个好物,不过,姑娘这次出城可有见到小玦?&amp;amp;quot;

&amp;amp;quot;见到了。&amp;amp;quot;

苏烨楼果然关切道:&amp;amp;quot;他在哪里?&amp;amp;quot;

&amp;amp;quot;我见到他的时候在北域洛城,现在不知在何处。&amp;amp;quot;

&amp;amp;quot;洛城?&amp;amp;quot;那里是北域和宸国的边境,苏烨楼隐隐感到不安,&amp;amp;quot;他不是说取完犀珠就会从蜃天城回来吗?为何又到了北域边境?&amp;amp;quot;

&amp;amp;quot;好像是奉了北域宁王的吩咐吧。&amp;amp;quot;

&amp;amp;quot;他为什么跟朝廷有所关联?&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不知道,阿玦心中所想一向不示于人,不过……&amp;amp;quot;素灵犀若有所思的看了苏烨楼一眼,略带了些不甘的说:&amp;amp;quot;阿玦现在只牵挂一人,任他做什么也只会与你相关吧。&amp;amp;quot;

&amp;amp;quot;我的确是他累赘,若没有我,他也不会受你们胁迫。&amp;amp;quot;

&amp;amp;quot;烨楼你这么说可就难免忘恩负义了,而且师父已经说过,这次等阿玦回来就让你们出城去,此后绝不纠缠。&amp;amp;quot;

&amp;amp;quot;小玦还会回来吗?&amp;amp;quot;

&amp;amp;quot;有你在,他当然会。&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能不能帮我请阿玦回来?他若长久留在北域必然在危险!&amp;amp;quot;

素灵犀突问道:&amp;amp;quot;你跟北域到底在什么关系?&amp;amp;quot;

&amp;amp;quot;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说来无益。&amp;amp;quot;

&amp;amp;quot;是你跟萧家有关,还是你们两人都跟萧家有关?&amp;amp;quot;

苏烨楼手下一停,又将茶盏放回了桌上。

&amp;amp;quot;当年我救下你们时虽没看到追杀之人,但我看到了他们留在附近的兵器,这次去蜃天城后我才想起,那些跟宫中银麒侍卫所用的,竟然一模一样。&amp;amp;quot;

果然,苏烨楼的脸色变了。

&amp;amp;quot;你想要说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十三年前北域禁卫和牧言府兵的确追杀过一人,据说他是萧家先皇萧北煌的遗孀,所以你并不姓苏,你原本姓萧,我说得对吗?&amp;amp;quot;

&amp;amp;quot;姓萧如何,姓苏又如何?&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跟阿玦,到底是不是亲兄弟?&amp;amp;quot;

苏烨楼目光中带着些戒备,他之前一直视灵犀如友似妹,但想来这人此去蜃天城一为浸烛的安排外还为调查自己。

&amp;amp;quot;小玦只是我父亲收养的孤儿,这一只他从小就知道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所以他跟萧家并没关系?&amp;amp;quot;

&amp;amp;quot;嗯,当年都是我连累了他。&amp;amp;quot;

&amp;amp;quot;既然你是萧家皇族,为什么你的父亲一直没立你为太子,反而让你从小隐居于山中,直到去世也没将皇位传给你?&amp;amp;quot;

&amp;amp;quot;我此生跟皇位、跟北域都没关系,我也不想有关系。&amp;amp;quot;

如此说来就印证了素灵犀心中的猜想,之前苏玦受伤醒来后对自己身世都一无所知,莫非这交经过魇池之后竟慢慢想起来了?

&amp;amp;quot;阿玦这样做,恐怕是想为你抢回应有的东西。&amp;amp;quot;

&amp;amp;quot;皇位?&amp;amp;quot;

&amp;amp;quot;否则还有什么理由让他臣服于宁王?&amp;amp;quot;

苏烨楼忽然起身地素灵犀恭敬一拜,道:&amp;amp;quot;恳请姑娘带我回城吧。&amp;amp;quot;

&amp;amp;quot;出城?我不会答应的,你现在出去只会让阿玦乱了阵脚陷他于危难。&amp;amp;quot;

苏烨楼满脸失落,只得颓然坐回了原处。

&amp;amp;quot;既然你也是萧家人,那萧以陆和萧起唤就是你的二叔和三叔,萧以陆当时已经得到皇位,为什么他们还要赶尽杀绝的派人追杀你?&amp;amp;quot;

&amp;amp;quot;这原因我着实不知,虽然我们是亲族我也跟他们从没见过,至于我的身份,也是父亲在辞世前不久才告知的。我一直以为父亲只是普通商贾,他也只说自己姓‘苏‘,萧家的一切我不清楚,二十来年我跟小玦也一直遵照父亲所言从没踏出居住的山林。&amp;amp;quot;

萧北煌此举实在奇怪,还有十三年前萧以陆和萧起唤是怎么死的?

&amp;amp;quot;萧以陆跟萧起唤,你还记得他们吗?就是当年追杀你们的领头人。&amp;amp;quot;

&amp;amp;quot;他们当时都戴着面具,我没看清。&amp;amp;quot;

&amp;amp;quot;那他们是怎么死的?&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不知道。&amp;amp;quot;

&amp;amp;quot;你当时就一点也没看到吗?&amp;amp;quot;

苏烨楼有些烦闷的摇摇头,&amp;amp;quot;一点也没有,我当时状况如何素姑娘也清楚,只是我不明白这么久过去了,为何素姑娘会突然问起这些?&amp;amp;quot;

&amp;amp;quot;阿玦现在身陷北域,我为他担心所以就问问,我想,你离开不日城的日子就快了,你还是多为自己做些准备吧。&amp;amp;quot;

离开之际素灵犀满脑子都是十三年前她将苏玦和苏烨楼救起之时的场景,除了几件零星兵器外那片雪原方圆十里都不见生灵,简直连有活物存在的痕迹都没有。开始她只当是苏玦等人还没被第二波追兵追上,但长大后的素灵犀渐渐明白,那些人并不是没追上或者在雪原中迷了路,而是通通被人给杀了,顷刻之间尸骨无存。虽然不想承认,但素灵犀确认萧以陆、萧起唤还有他们手下的银麒侍卫都是死于苏玦之手,可苏玦在不日城醒来后却对雪原之事什么都不记得了,就跟如今他从魇池中苏醒一样,除了苏烨楼。

浸烛,她下在苏玦身上的封印到底是什么?她还有什么在瞒着自己?

东夷,济砚城。

之前洛吟桓收到报告说这里发现了鲛人,但他没想到是鲛人的尸体。他们几人费解的看着眼前这个人身鱼尾的东西,是个成年的雄性,而且还,很新鲜。

&amp;amp;quot;这不可能,&amp;amp;quot;洛吟桓蹲下身子,惊诧道:&amp;amp;quot;它们已经消失一千年了,而这个……&amp;amp;quot;

&amp;amp;quot;就像是今天早上才死的,对吗?&amp;amp;quot;越千泷将目光对准了守在一旁的济砚城城主,&amp;amp;quot;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它的?还是说它本来是活着的,上岸后不久就死了?&amp;amp;quot;

看着她怀疑的眼神,城主马上撇清说:&amp;amp;quot;没有没有,接到洛大人发来的文书后下官就一直吩咐人好好看护,这个的确没有人动过,而且他上来的时候真的死了。&amp;amp;quot;

苏玦这时俯身摸了摸这‘鲛人‘身上的海水,有些粘滑。

&amp;amp;quot;你们怎么确定这就是鲛人?&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们……&amp;amp;quot;这城主犹豫了看了看洛吟桓,又笑说:&amp;amp;quot;这不是确认的,下官只是往蜃天城递了文书,这都是洛大人派下来的几位官爷说的。&amp;amp;quot;

&amp;amp;quot;那他们人呢?&amp;amp;quot;

&amp;amp;quot;他们说是要去海边找鲛人,之后就一直没消息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海边?&amp;amp;quot;

&amp;amp;quot;就是发现这些尸体的地方。&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们先去看看!&amp;amp;quot;

&amp;amp;quot;不行,&amp;amp;quot;苏玦拦住了洛吟桓,&amp;amp;quot;我们要先确定这些是什么东西,如果不是鲛人呢?贸然行事只会枉送性命。&amp;amp;quot;

&amp;amp;quot;那谁可以确定?它们已经消失一千年了,你可以吗?你又是不是见过?&amp;amp;quot;

&amp;amp;quot;阿玦,我们还是去海边看看吧,到时候不轻举妄动就是。&amp;amp;quot;

&amp;amp;quot;好,天黑之前必须回来。&amp;amp;quot;

洛吟桓冷哼一声走在最前面,他堂堂大宗伯,什么时候要听这人指挥了。

济砚城海边风平浪静的,跟越千泷上次来时根本没什么两样,海边泊了很多小型渔船,大家正忙着织网,想到是晚上要在海边捕捉小鱼小蟹。在城主带领下大家来到尸身发现地,这里除了沙子和海水什么都没有。

&amp;amp;quot;是不是在海下?海下你们都找过了吗?&amp;amp;quot;

城主回道:&amp;amp;quot;洛大人,这周围还有海边一百里的地方下官都找过了,并没什么发现,还有这海下面下官也让水性极好之人查探过,也都很寻常啊。&amp;amp;quot;

&amp;amp;quot;那是因为你们潜得不够深,查得还不够仔细!&amp;amp;quot;

&amp;amp;quot;下官知罪了,是下官的疏忽,不过洛大人,这再往下潜可就没命了,就算查到了些什么也说不上来啊。&amp;amp;quot;

苏玦跟越千泷对了一眼,难道要到海下去吗?

&amp;amp;quot;千泷!苏公子?&amp;amp;quot;

这声音好熟悉啊,越千泷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渔女衣服的小姑娘朝自己跑来。

&amp;amp;quot;千泷——&amp;amp;quot;

这个人,是黎萝?

&amp;amp;quot;黎萝!&amp;amp;quot;她一下抱住了扑过来的小女孩,欢喜道:&amp;amp;quot;你怎么会在这里?&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一直想看看大海,而现在我已经看过了南边的海洋,所以来了济砚城看东海的。&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来这里多久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没有多久就两个多月,不过这里景色优美,食物也很好吃,我很喜欢这里所以就打算多呆些时间再走,&amp;amp;quot;黎萝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后又拉着越千泷的双手问:&amp;amp;quot;千泷那你们呢?你跟苏公子为什么来了这里?&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们……&amp;amp;quot;

&amp;amp;quot;怎么了,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们是来找鲛人的。&amp;amp;quot;

&amp;amp;quot;鲛人?&amp;amp;quot;黎萝好奇道:&amp;amp;quot;就是前些日子渔民在海边发现的吗?&amp;amp;quot;

&amp;amp;quot;嗯,只是我们也不知道那到底是鲛人还是其他妖物。&amp;amp;quot;

&amp;amp;quot;我知道,我认得鲛人!&amp;amp;quot;

越千泷忽然眼前一亮,对了,黎萝怎么说也是上古神族的后裔,她正能帮自己分辨呀。

第八十三章 黎萝相助

经黎萝仔细看过后她方确定这是鲛人尸身。原来她小时候恰逢鲛人来中皇山拜访,听来他们也是为了女娲神境。

那鲛人后来进去了?

进是进去了,可进去之后就再也没出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想来也有几百年了,可中皇山中的日子我说不准。

几百年?这跟洛吟桓说的对不上,鲛人在北域不是消失了千年吗?这么一看他们分明是故意将自己藏起来了。

当时那人为什么要进女娲神境?

黎萝努力回忆着,可实在过得太久她都记不清了,她模糊说:好像是为了救族人。

鲛人族出事了?越千泷又跟苏玦两人仔细查验了那具尸身,没有一点外伤。

洛吟桓不屑道:你们这么查能查出些什么,叫仵作来验。

你要剖了他?

先解了我们的迷惑再将他好好埋葬就是了,城主。

下官这就安排,还请几位到茶厅奉茶歇息吧。

我留下来等。

苏大人,这仵作验尸过程难免不得入眼,您还是避开的好吧,免得糟心。

苏玦闻言在旁坐下了,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越千泷心知他是怕人做手脚要亲自督看。

好了,洛吟桓先妥协道:你还是就在这院前摆些糕点茶水让我们解解乏吧,这里就让苏大人看着。

是是是,下官遵命。

越千泷跟黎萝多时不见,趁这空档她正好跟这人叙叙旧。

黎萝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走了很多地方?

我过得很好,一路下来已经把北域走了大半了。

那……越千泷故意问:有宜泽的消息吗?

还没有,之前在宁州和雍州都有线索,可找到最后才发现根本不是哥哥。

看着这人故作坚强的样子,越千泷不免有些愧疚,她果然是不会放弃的。

千泷为什么是这副表情?

哦,我就是觉得你太辛苦了。

我倒觉得挺开心的,能这样为哥哥而活让我觉得很幸福觉得这一生没有白费,在这一点上千泷不是一样吗?

我?

苏公子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千泷你还是愿意这样陪在他身边,难道这样会让千泷觉得辛苦?

说来也奇怪,我们本来是两人陌生人,就算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但在我看来这感情又跟一般恩情有所不同。我就是想跟着他,只要能呆在他身边我就觉得很开心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将我从女娲神境里救出来吧。越千泷灿然一笑,眉间眼角都带着满足。

那你这次来济砚城也是为了帮苏公子?

不,是为了我们两人的一个朋友,他现在命在旦夕,或许鲛人能够救他的命。越千泷又叹了口气,说:只是我们现在根本不清楚这些鲛人的行踪,就算找到了也难下到海底去把他们捞上不啊。

济砚台的鲛人都住在龙绡宫里。

龙绡宫?黎萝你知道?

之前来中皇山的那人跟我爹爹说过,而龙绡宫就在神山祖州附近的深海处,如不是鲛人一族是绝到不了龙绡宫的,不过当年那鲛人为让我们打开女娲神境给爹爹、哥哥和我留下了龙绡宫地图和三颗避水珠,他说如果我们想去龙绡宫就可以服下,吃了后我们会有三天的时间,虽然在水下但是跟平时没半分异样。

三颗?那就正好可以给阿玦、洛吟桓和自己了。

黎萝,你能把那避水珠都给我吗?

千泷姐姐你们什么时候启程,我就什么时候把地图和避水珠送上,不过千泷,世间都说鲛人美丽温良,实际或许不一样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真像阿玦想的要一命换一命,我也不会答应。

一命换一命?什么意思?

不说这些了,我先进去看看,黎萝你先等我。

仵作已经验看了一个多时辰,这鲛人的五脏六腑都快被翻遍地了,没有中毒脏腑也没有什么损伤,除了知道这鲛人是窒息死亡外验不出任何东西。知道结果后越千泷将避水珠和地图的事跟苏玦、洛吟桓说明后,他们两人也纷纷为出海做起了准备。

本来济砚城的人是死活不愿意去远海的,但这次有洛吟桓这个大宗伯在,济砚城主伺候得别提多殷勤了,听闻他们要出海后立马安排了城中最好的船只和水手。但洛吟桓只要了东西,船上的人被敢了精光。趁着夜黑风高的这会,他们便出海去了。

第二次看着这片海域的时候越千泷百感交集,祖州沉于海底,那给他们月灵草种子的小铃儿怎么样了?她总说自己是神仙,应该有法子脱身吧,或许这一次还能见到她呢。

阿玦,晚上的甲板上风大容易着凉,你还是进船舱里来睡一会儿吧。

苏玦用余光看了眼坐在船舱里吃干粮的洛吟桓,说:我想吹吹风。

怎么?阿玦是第一次出海吗?

嗯,我之前从未见过如此广阔的水域,这样的海上明月,很美丽,让人忍不住想多看看。

越千泷闻言也看了看这月亮,果然是又大又圆。

原来阿玦也有这么入迷的时候?

苏玦没有理会,继续望向海上的一轮明月,越千泷见状切到他身前就一下跳到了船舷上。

越千泷你干什么?他一下拉住了这人,呵斥道:真是胡闹,要是掉下海去你该怎么办?

不会不会的,我伸手哪有这么差,别说是站着了我还能在这上面练功呢。

下来。

我真的可以,你看就知道了。越千泷想松了苏玦的手,可那人拽得死死的,半分不愿松开。

你给我下来!

阿玦你看我身后是不是月亮?

苏玦一愣,之后马上嗔道:你在胡说些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不好好想着怎么救人,竟然还有心思玩闹?

现在我也算跟这个大月亮一起了,你既然那么喜欢看月亮,或许也能在看月亮的时候顺带着看看我啊。

胡言乱语。

诶诶诶诶,你别就这样走了啊。

苏玦走得头也不回,又一个人躲到了船尾,越千泷跳下船舷正要追上去时却被洛吟桓拦住了。

喂,你干什么?

你这脸皮可真够厚的,一个姑娘家这么贴人家的冷脸也不害臊吗?

害臊?越千泷明知故问说:害臊什么意思?

洛吟桓指着船尾,说:害臊就是苏玦他那脸上明明写着越千泷不要靠近,你就不要当看不着的惹他不自在了。

我跟阿玦的事你洛大人管得着吗?

你还是跟我一起进船舱吧,免得人家被逼得连个赏月的地方都没有。

我没有……

欲速则不达,心急也要把豆腐捂热吧,人家那块冷脸我看着都糟心。

越千泷看了眼立在船尾的苏玦,而后乖乖跟洛吟桓进了船舱。

苏玦虽然面向着大海,但余光却一直在看着身后二人,越千泷似乎想追来,可洛吟桓追上后还是跟那人一同回了船舱。青年此时终于松了口气,而他的额前有些许冷汗,像是用了极强的定力。

越千泷终于走了,他拿出了手中的玉玦,这是去宫中前公孙翎给他的,那人也算践行了自己的承诺,算个君子。萧祈煜这番将他跟越千泷留在宫中是打算将他二人从宁王府摘出,转而培养自己的势力了。那这样最终要的一步也就完成了,现在牧言家的势力也被收拾了大半,从蜃天城这一路走下来可谓极为顺畅,唯一让苏玦意外的是,他自己竟有些动摇。

难道是因为一个女人?苏玦低吟着又摇摇头,否绝道:不可能,她心怀叵测且又跟北域关系不明,我怎么会因为这么一个人而犹豫?

越千泷现在进了宫,而且身有军职,自己若要成事绝对绕不开她,既然绕不开,自己也难保她的性命。苏玦将那玉玦收进了衣袖中,微微抬起了头,其实他并不喜欢月亮,因为在不日城没有日夜之分,除了月亮在那片天空中就再也看不到其他,所以,苏玦对于月夜一直是心有不喜的。至于他今晚说要赏月,不过是在逼自己躲开越千泷而已,她自认是一个定力和意志都超乎寻常的人,但在越千泷身上,这些似乎都不管用。

他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是中了什么幻术?难不成越千泷也会幻术吗?

苏玦觉得内息不稳,刚静下一点的心绪又波动起来,素灵犀说得不错,果然越千泷是个危险之人,他不该跟那人过于靠近的。可不管怎么样,他就是不想让越千泷丧命在北域。既然越千泷对他如此看重如此信任,或许他能说服她站在自己这边呢?越千泷不是一直说她记忆中的那个苏玦比什么都重要吗?想来,她应该会答应。

阿玦,阿玦--

后头正传来了越千泷的声音,苏玦被惊得一抖,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到地图的指的位置了。

这么快?

这跟我上次去祖州的时候不是走的一条水路,或许是捷近吧。

把避水珠给我吧,做好准备下水。

一语毕后,三人已经集结在船头。

第八十四章 同去龙绡

这避水珠果然神奇,服下之后下到水中简直跟陆地上没半分差别,他们三人照样呼吸、说话。不但这海域颇在,避水珠的效果只有三天,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现在是深夜,而水下也不能举火,我们怎么看清周围情况?”

”对了,我们什么都看不到可怎么办?”经这一提醒越千泷才意识到问题所在,他们跳下船之后就身处于一片黑暗之中,身体都在不断往下沉,但没沉多久竟然着底了,这片海域难道这么浅吗?越千泷又疑惑道:”海中可是有吃人的鱼兽的,我们被当作鱼食了怎么可好?”

”恐怕我们已经是了?”

”已经是了?”

站于越千泷左方的洛吟桓也附和说:”苏玦猜的对,就算有避水珠也只能保证我们的呼吸而不是改变我们的整个触感吧,虽然我们都跳下了海,但这个空间里只有海水的味道却没有一点海水,难道是避水珠把我们的触感都改变了?”

越千泷仔细闻了闻,这周围除了海水的湿咸外,还有些许鱼腥味。

”你们的意思是,我们现在正在鱼肚子里?”

”也有可能。”

”那我们已经被吃了?”

”或许是避水珠把它叫来的,我们跳下海的时候它或许正在水下张开大嘴呢。”

越千泷一哆嗦,立马就囔着要找出口。

”千泷,或许这就是去龙绡宫的方法,毕竟鲛人不是普通族类,方法特别一些也未可知。”

”苏玦说得对啊,既来之而安之,反正这里暖和得很,我不管了,本少爷累了要好好睡一觉,二位请便吧。”

洛吟桓真是心大,竟然真的盘在地面睡了起来。当下伸手不见五指的越千泷也觉得乏了,不禁打了个哈欠。

”你睡吧。”苏玦说。

”你呢?”

”我不困。”

越千泷凭着声音探清方位后又朝那人靠近了一点。

”那我睡了。”

”嗯。”突然青年的肩膀上一重,他一扭头竟噌到了那人的鼻尖,”越千泷,你做什么?”

”我可没洛吟桓这么大胆,都到鱼肚子里了还安之若素的,我需要抓到什么东西才安心。”

”你可以抓着洛洛大人。”

”可我比较熟悉阿玦你的气息啊。”

青年也服了软,只默许她靠在自己肩头。慢慢的二人听到了洛吟桓的呼吸声,看来这人已经熟睡了。他们这些天不吃不睡的从蜃天城赶来,到济砚城后又急于调查鲛人一事,以洛吟桓那副养尊处优的习性来看,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不错了。在这踽踽黑暗之中苏玦突生出一个心思,听说,人在黑暗中是很难说谎的。

”千泷,你睡了吗?”

”还没呢,怎么了?”

”我想跟你聊聊。”

”哦?”女子一下坐下来环住了那人的手臂,”那阿玦你想聊什么?”

”你可还记得在洛城说的话?”

”我在洛城说了那么多,阿玦你说的哪一句?”

”你当时问我,既然犀珠和玉玦都已经拿到为什么还要留在宁王府。”

”我记得啊,你当时的回答我也记得。”

”今日,我也想问问你,为什么现在还留在宁王府。”

”你这不是废话吗?你还在这里呢,我难道会自己逃走?”

苏玦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我若以后离开宁王府呢?”

”那当然是跟着你了。”

”你……可以跟我去任何地方,跟我做任何事吗?就像,世间要好的友人。”

越千泷被问得心花怒放的,这还是重逢以来苏玦第一次跟她说这么亲近的话呢。

”可以可以,我当然可以了。”

”任何地方、任何事,越千泷,你可听清楚了?”

听他这么强调,越千泷也有些生疑,”阿玦,你今天是怎么了?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你只需回答能,或者不能。”

”刀山火海都没问题呀,不过这任何事嘛,只要不违背道义也不会伤到无辜当然可以了。”

”那什么叫道义?此番萧祈煜拨乱反正,难道牧言家就真的错了?牧言的一众老小就错了?难道他们就不是无辜吗?千泷,你刚才所说真是和之前作为相差甚远。”

”你们人间的王族争斗我不明白,但我听说书人说过,像萧祈煜做的这些总是难免的。每位君王都是踏着尸山血海而来,至少萧祈煜这次只要了牧言晟一人的性命,他保住了牧言雪的皇位也留下了牧言九族的性命。至少就这一点他就比当今天下的几位国君好多了,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位效忠的话,能留在北域也不错。”

”这么看来千泷是对萧祈煜满意非常了?”

”谈不上满意吧,我跟萧祈煜才见过几面,又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不过……”越千泷停顿半晌,继续道:”我相信阿真,能让他这么以性命相托的应该可以成为一位好君主。”

苏玦沉默了,不变的黑暗中越千泷只听到他的呼吸。

”阿玦?你在听吗?”

这一时又没声音了。

”阿玦?”

”我困了,还是休息吧。”

困了?不是他自己要找人聊天的吗?这一时聊到一半怎么困了?越千泷心中颓丧,猜想着一定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才引来他的不快。

她又尝试着修补道:”不过阿玦,只要你说想离开蜃天城我可以马上就走的,我对萧祈煜还有跟北域都没什么眷恋。等处理好阿真的事以后,我……我也可以跟你回晔刹族。”

”嗯。”

”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如果我说错了你直接告诉我就是了。”

”没有,你多想了,我只是刚才没有睡意。”

越千泷往青年那边挪了挪,摸索着在他身边蜷成了一团。感觉到周围动静的苏玦全身僵直,闭上双眼后就是他二人在洛城的情景,越千泷当时的表现让他吃惊,苏玦没想到那人逃出去以后还会只身回来。或许就是阙楼中看到越千泷立于城下的那一刻他才开始动摇的吧,如今问个清楚也好,免得自己再动这份心思。

洛吟桓是被闹醒来的,他本睡得很沉,可总感觉有什么在捣弄自己的鼻子。

”洛吟桓……”越千泷又捅了捅他的腰,”洛少爷,快起来起来了!”

噗呲一声,刚睁眼的洛吟桓就被一个贼大的巴掌扇了个大耳光。

”什么什么什么,是谁敢这么对本少爷?是谁!”洛吟桓深吸一口冷气,跟他鼻子对鼻子的是一张大鱼脸,那家伙瞪大了圆鼓鼓的眼睛,又是一鱼鳍过来拍了洛吟桓一把,一下被拍醒的洛吟桓连连往后退道:”这这这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越千泷在旁边老神在在的,应说:”你不是说我们是在鱼肚子里吗?现在见到本尊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们,是被它带来的?”

”你在它肚子里还睡得挺香嘛。”

又是噗呲一声,这绯红色的大家伙呼出的水汽全打在洛吟桓身上。

”呸呸呸呸呸,谢谢,谢谢鱼兄。”

这大家伙鱼尾一摆,之后就窜进水中不见了。

对了,水中?洛吟桓看了看四周,是沙滩!

”我们上岸了?”

越千泷指着后方,”准确的说应该是到了龙绡宫。”

洛吟桓往后一看,果然见到一座建于红珊瑚群的大型宫殿,这里的殿宇楼台与中原各国不同,倒有些向西疆形制,而这些珊瑚体形硕大,百米之高的珊瑚比比皆是。这些殿宇有如满目的水晶和珍珠,通通闪烁着琳琅的奇异光芒。

洛吟桓大喜着在周围转了一圈,惑道:”这龙绡宫不是在海底吗?怎么是在岸上?”

”你看头顶。”

洛吟桓一看,这上面有淋漓波光,其中还有不少鱼蟹游动,他一下明白了,他们这是在海底,而他们之所以能在暗无天日的深海中清晰看到周围情景全是靠龙绡宫中建筑和景致自有的光芒,这场景在女娲神境的御人之境也有过。

苏玦蓦然走到了两人身前,嘱咐说:”这里情况在陆地不同,你们都小心。”

三人从海岸离开后就走入了一大片珊瑚群,这里有股奇特的香味,闻着很舒心。而在这斑驳的珊瑚群后就是他们的宫城,这座城市没有城墙,房屋多以贝壳、珊瑚为原料,再加上珍珠以及各类海中的宝石点缀,光是看着就迷人极了,若能住在其中必是万分幸福之事。

”这个种族真的很富足啊,这个龙绡宫简直就像一个海外神地。”越千泷看着这景致不禁感叹道:”如果我也能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就好了。”

”你就不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苏玦扫过四周,满脸都是戒备,”这里是鲛人的居住地,为什么我们上岸这么久也不见一个鲛人?既然名为龙绡宫,就应该是集一族政治、文化、经济为一体的繁华地,但一路走来这个地方虽然让人惊叹可并不像有人居住。”

对啊,这里像是个空城。

”这个查查不就知道了?”洛吟桓信手推开了一间以蚌壳为顶的屋子。屋中的的陈设整整齐齐的,桌上和床榻上都摆了不少生活用具,摸起来也没有一点灰尘,”不对啊,这屋子应该有人住才对,你们看桌上还摆着茶呢。”

苏玦听完将杯子拿起来一闻,这茶水早就馊了。灵泷诀

第八十五章 公平交易

苏玦故而说quot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quot

三人又看了几间屋舍,都跟之前一样,陈设未动但不见主人。

quot你们听,那边是不是有琴声。quot

苏玦和越千泷往洛吟桓所指地方而去,果然有丝丝琴音,越千泷忽而皱起了眉头,这曲子她听起来很熟悉。这曲子……对了,她在祖州听过,当时就是这曲子带他们辨出了进入祖州腹地的方向,难不成这一次也是在给他们带路吗?可还没走几步呢,三人就都晕厥在地。

千泷等人已经离开好几天了,也不知道进行得如何。牧言真卧在床榻上,他已经躺了好些时日,浑身都酸痛不已。听说雨瞳被升任了银麒卫统领,而八月也从羽徽宫被调到了大宁宫,想来萧祈煜是派了新人到牧言雪那边了。

quot八月,皇后最近怎样了?quot

quot皇后娘娘安居在羽徽宫中受万人荣宠,自然是无比的好了。quot

万人荣宠?牧言真不敢去想那人在册封大典上是何神情,现在的牧言雪只是昭显萧祈煜至高皇权的一个表象,她就像一个花瓶亦或是一顶金冠一般,若出现在萧祈煜身边,只会让群臣信服甚至是恐惧。

quot陛下待她怎样?quot

quot陛下对娘娘极好,衣食伺奉无一不给,绝没有因牧言家而怠慢娘娘。quot

quot是吗?quot牧言真望着窗外方向,又说quot陛下可有时常去羽徽宫?quot

quot自从册封大礼完成之后就再没去过了,奴婢想,陛下政务繁杂,应是不会多去的。quot

不去才好,如果能一辈子不去就更好了,这样大家都安宁。

quot梓兮和非颜呢?quot

quot他们就在外殿。quot

quot八月,你可不可以唤他们过来?quot

这宫人应声后就退下了,牧言真看着那背影终于松了口气,现在雨瞳不在大宁宫了,比起这宫中侍从来,他倒更相信两个太华山的修道人。

阮非颜进来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两个大雪球,她头上身上都有落雪,而那小脸被冻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分外的可爱。

进殿之后她方一下扑倒在床边,说quot梓兮师兄正在外头堆大雪人呢,你等下一推开窗户就能看到了,阿真你先摸摸这个。quot

quot我?quot

quot你一直生病也不能出去,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看的雪景呢,而且师兄说过你们北域人最喜欢下雪了,所以我想让阿真你躺在床上也能感到这样的大雪啊。quot

牧言真听了将五指覆在这雪球上,丝丝寒意一涌而上,倒让他整个人清爽不少,一个激灵过后连脑中的混沌也减轻不少。

quot非颜,你们会一直留在宫里吗?quot

quot等你的病好了我们就走了,我还要去找我的师父、师弟还有师妹呢。quot

师父、师弟、师妹?她说的就是齐衍、越千泷和苏玦三人吧。他们门中的事萧祈煜都和他说过了,这三人现在是太华的叛逆,恐怕梓兮和阮非颜是要来拿他们回太华山的。

所以,牧言真试探道quot那,他们在哪里呢?难道在宫中吗?quot

quot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啊,如果有头绪我们也不会留在蜃天城耗日子了。quot

quot你们就一点消息都没有吗?quot

quot没有没有,不知道其他师兄弟们有什么消息,我跟梓兮师兄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quot

牧言真这才放心了,阮非颜心思单纯,说的一定是实话。他本还担心这两人留在宫中是要对付苏玦和千泷,现在他倒没此顾虑了。但他绝不相信,苏玦和千泷会是背叛师门的叛徒。也正因此,牧言真才会请求萧祈煜在宫中给他们安置两个虚职,萧祈煜既然给了翊府职位也就是说明他愿意在往后维护这两人。牧言真将他们视为知己好友,而对于友人,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庇护了。

头好痛啊,等越千泷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用海藤捆住,而他越挣扎这藤蔓就绑得越紧。

quot阿玦,吟桓?quot其他两人也被绑紧了,她赶紧问道quot你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quot

quot没有。quot

苏玦也摇摇头。

quot这是什么地方?quot

苏玦扫视了一圈,说quot应该还在龙绡宫。quot

quot不错,你们几个凡人是怎么到这里的?quot随声音从门外走来一人,她身着几件轻薄的龙绡,衣物上缀满了珍贵的鲛珠和海中宝石,这女子看起来三十出头,除了容貌娇好外在举手投足间皆有别样的风韵。当下她发色乌青,眸子却是不同于常人的祖母绿色,她是鲛人吗?可既然是鲛人,为什么没看见鱼尾而是双腿呢?

越千泷反问道quot你又是什么人?quot

quot龙绡宫之主。quot

quot这么说,你就是鲛人族的王?quot

quot算是吧,quot女子在三人面前坐下了,继续问quot你们身上有避水珠,难道是和中皇山的巫族后人有关吗?quot

quot中皇山的守山人正是我的朋友,她知道我要来龙绡宫,所以才将龙绡宫地图和仅有的三颗避水珠给了我们。quot

quot那你们为什么来龙绡宫?quot

为什么?他们肯定不能明说是讨要鲛人的内丹吧。

于是,越千泷转而说quot传说鲛人是神通广大的神族,而这龙绡宫里更是有很多宝贝灵药,恰好我们的一个朋友病了,我们是来求药的。quot

quot求药?quot女子自嘲的笑了笑,quot这药我倒是愿意给,可惜你们来晚了。quot

quot来晚了?quot

quot现在我鲛人一族已是自身难保,怎么可能给出什么灵药啊?quot

quot怎么回事?龙绡宫发生了什么?quot

女子叹息道quot我们本来是依附祖州生存的,可是在一年多前祖州神地竟然莫名沉陷了,从此鲛人一族就在龙绡宫内枯萎衰亡,到现在城中的族人已经死去大半了。quot

quot祖州?quot越千泷脸上露出一丝愧疚,当时他们为拿月灵草而听从小铃儿的毁掉了含身木,也正因为没了舍身木祖州才会沉陷到海底吧。可当时她以为祖州是一片死地,谁还曾想到水下还有一个依附其存在的龙绡宫呢?

quot如果没有祖州的琼草我鲛人一族早就不在了。quot

quot那海岸边的尸体是怎么回事?quot

quot他们都是自作主张游上岸的,如今的鲛人已经不是千年前的鲛人了,一旦上岸用不了多久就会肺腑衰竭而死。quot

这么说就对上了,难怪鲛人在千年前突然中断了对北域的进贡朝贺呢。可洛吟桓不明白,之前鲛人族上岸后跟常人无异,为什么现在一上岸便要即刻死亡了?

quot鲛人族到底发生了什么?quot

quot这才是今天买卖的重点,quot女子走到了询问的洛吟桓身前,摸着他的衣裳,说quot这可是北域贵人才能穿戴的东西,你跟北域宗室关系不小吧?quot

quot本公子乃是北域的大宗伯,位列九卿之一。quot

quot呵,倒是个高官长得也顺眼,好啊,那就把你留下了。quot

quot什么留下不留下的?我可看不上你。quot

女子捏了捏洛吟桓白嫩的脸蛋,quot你们不是要救人吗?只要你们能救我鲛人族,我就可以帮你们救人。quot

quot怎么救?quot

quot帮我找一件东西。quot

quot什么?quot

quot之前由海若族传下来的海神权杖。quot

海若族,对了,洛吟桓说过鲛人是上古海若一族的后裔。

女子说完以后从怀中拿出了一副图,quot这是那权杖的样子,就是因为没了它我们鲛人族才不能上岸。quot

quot天地这么大,我们怎么知道去哪里找这么一根小杆子?quot

quot宸国,却玉城。quot

又是却玉城?越千泷和洛吟桓对了一眼,逐日祭坛在那里,现在鲛人族的海神权杖也在那里?越千泷隐隐感到,此事又跟千年前亡灭的天炽国有关。

quot却玉城哪里?quot

quot有穷国的旧臣赵殊衡埋在哪里,海神权杖就在哪里。quot

此事又跟赵殊衡有关?越千泷偷偷看了眼身边的苏玦,果然那人神情平静,一副全然不知的样子。赵殊衡可是这人的前世,而在千年前他可是不惜用天炽国数十万人为祭开启五灵血阵的人,难道除了天炽国他还做了诸多难于启齿的事吗?

越千泷复而回道quot这么说,你是要我们自己去找那赵殊衡的陵墓了?quot

quot难不成呢?quot

quot好,我们可以答应你,但你刚才不是说自身难保也没有什么灵药了吗?就算我们帮了你你又怎么帮我们救人?quot

女子闻言闭上眼睛,三人顿感觉周遭气流突变,周身似有股清灵之息在经脉中游走。不过多时他们就看见从女子口中吐出一物,这物耀眼温暖,只是稍稍几眼就让越千泷等人看得痴迷。女子复又将其吸入口中,说quot这是我的灵种,虽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但救个重伤或累病之人是绰绰有余的,海神权杖回到龙绡宫之日就是你们拿到这灵种之时。quot

苏玦对越千泷使来一眼色表示同意,但洛吟桓的神色却有些犹豫。

quot女王大人,你刚刚说要把我留下,难道是指让我在龙绡宫作人质吗?quot

quot当然了,万一你们都一去不复返呢?我龙绡宫可没时间再等下去了。quot

quot我们答应的事自然会做到了,就算做不到我们也会再回龙绡宫来的,我跟阿玦绝不是临阵脱逃的小人。quot

quot你们人类脑子里想什么我可不明白,但这海神杖就是被你们人类偷走的,我因为一次错信就害了鲛人满族,我绝不对再傻第二次了!quot

quot你说是赵殊衡偷了你的权杖?quot

女子瞥了越千泷一眼,quot这是我的私仇,所以若你们真找到了那陵墓,还请把赵殊衡的尸骨也一起带回来,不管还剩多少我都要。quot

第八十六章 海神权杖

苏玦和越千泷两人离开了龙绡宫,洛吟桓自顾答应留下了。那女子说只给他们十五日时间,十五日之后不见他们回来就对洛吟桓不再客气。不过在去却玉城之前,他们却回了蜃天城,赵殊衡的陵墓在何处,想来这天下也只有姜焱才知道一二吧。

两人既然到了焱雪茶肆就少不得跟苏琰团聚一番,这孩子只在这茶肆中呆了两月,可如今看来像是长大了两圈,小家伙胖墩墩的,愣是赖在苏玦怀里不肯下来。越千泷在一边看着若有所思,这小家伙不愧为天炽之主蔺珩的转世,想来他是将前世对赵殊衡的那份信任和依赖都转到苏玦身上了。大半天过去后,苏琰终于玩累睡熟了,这时苏玦跟越千泷才得出空来跟姜焱叙话。得知二人来意后的姜焱露出了些许难色,当年天炽国的旧事牵连甚广,她就料到了会有全然被挖出的一日。

&amp;amp;quot;焱娘,怎么样?&amp;amp;quot;

&amp;amp;quot;用一人性命换一族存亡,千泷,你这笔买卖做得可不划算啊。&amp;amp;quot;

&amp;amp;quot;在我心里阿真的性命就可以跟鲛人一族相比,有什么划算不划算的?焱娘,还请你跟我们言明吧,赵殊衡他到底被葬在哪里?&amp;amp;quot;

&amp;amp;quot;就在天炽国的万千先民之中啊。&amp;amp;quot;

&amp;amp;quot;什么意思?&amp;amp;quot;

&amp;amp;quot;赵殊衡此人为保有穷国的江山自小就入天炽为质,为天炽国君东征西讨扩大疆域的同时也一直在离间天炽君臣,让蔺珩野心速涨自取灭亡。本来国与国之间我存他亡是常有的事,但赵殊衡不该屠戮五城的数十万百姓,这样一来他的威名远播的同时也会在天下种下恶名。虽然最后五灵血阵成了,但有穷国却在两年间迅速被北域吞并,赵殊衡自尽后虽然埋葬了,但却玉城的天炽旧民立马将尸体挖掘而出,之后千百人将他分尸刮肉吞咽到肚里,所以他早就尸骨无存了,就算你们找到了陵墓也是个空坟。&amp;amp;quot;

&amp;amp;quot;空坟?&amp;amp;quot;越千泷有些失落,赵殊衡手上占满鲜血,想来不会有好下场,&amp;amp;quot;那他从鲛人哪里拿来的海神权杖呢?&amp;amp;quot;

&amp;amp;quot;没有下落,听说赵殊衡自尽时除了一把配剑身上并没有其他东西。&amp;amp;quot;

没有其他东西?苏玦此时突问:&amp;amp;quot;那把佩剑又在哪里?&amp;amp;quot;

&amp;amp;quot;那是曾经他为蔺铸造的王剑,他死后就不见踪影了。&amp;amp;quot;

王剑?越千泷猜道:&amp;amp;quot;你说的是黯辰剑?&amp;amp;quot;

&amp;amp;quot;对,好像就叫这个名字。&amp;amp;quot;

黯辰剑,糟了!如果她没记错,这把剑还有太华山剑冢啊,他们现在被整个太华册缉拿,又怎么可能再入凛曜城一步?

夜深了,姜焱把他们两人留在茶肆中休息,越千泷呆在房间里闷得慌,走到后院准备透透气,才刚到后院呢就见到了独坐在屋顶上的苏玦,她赶紧飞身上去在青年身边坐下了。

&amp;amp;quot;喂,怎么?又一个人偷偷想什么呢?&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在想黯辰剑的事,我们的时间不多,此事再也拖不下去了,而且黯辰剑跟海神权杖有没有关系也尚未可知,我们必须早日拿到黯辰剑。&amp;amp;quot;

&amp;amp;quot;我知道我知道,但重谨师伯出事后太华山肯定已经加强了戒备,有厉染有掌门在的话我们也不可能进入后山的剑冢啊。&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们不可以,但有人可以。&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是说……&amp;amp;quot;

苏玦反问:&amp;amp;quot;你不是还有两个同门在大宁宫吗?&amp;amp;quot;

&amp;amp;quot;梓兮和非颜?不,他们是不可能帮我们的。&amp;amp;quot;

&amp;amp;quot;梓兮是重谨的入室弟子自然不会,但阮非颜的师父可是齐衍,你不是说阮非颜视齐衍高于所有,说会对齐衍言听计从吗?既然现在齐衍跟我们同效力于公孙翎,为什么不让齐衍为我们当说客?只要齐衍愿意开口,阮非颜必会答应为我们去太华山取剑。&amp;amp;quot;

&amp;amp;quot;不行!&amp;amp;quot;越千泷斩钉截铁道:&amp;amp;quot;不能把小师姐也卷进来,更不能利用她对师父的感情来玩弄摆布她,我们这样非颜往后还怎么在太华山立足?她又会怎么看待齐衍?小师姐生性纯善,就算师父答应这样做我也不会答应的,绝对不行!&amp;amp;quot;

苏玦凝神看了越千泷一眼,这人面色涨红,连气息都变了。

&amp;amp;quot;我不过提出一个达成之法,你为何如此认真?&amp;amp;quot;

&amp;amp;quot;师父是非颜在这世上最大的牵挂和羁绊,在这世上齐衍就是她最信最想维护的人,我不允许你让齐衍欺骗于她,&amp;amp;quot;越千泷有些动情,说着又移开目光望向空中的一轮明月,&amp;amp;quot;阿玦,或许这种感情你不会明白,但你不该把它当工具。&amp;amp;quot;

&amp;amp;quot;好,我们不用这法子。&amp;amp;quot;

苏玦改口得如此之快,竟让越千泷有些不知所措了。

&amp;amp;quot;就不用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嗯,不用了。你先休息吧,我们暂且留在蜃天城,等想到办法了再作决定。&amp;amp;quot;

苏玦率先跳下屋顶,回房后没多久灯就灭了。

大宁宫中的长夜漫漫,阮非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也没睡着,虽然这里的床榻比太华山的舒服多了,但她偶尔还是会失眠。犹豫再三她还是坐起了身来,肚子有些饿了,不如去小厨房吃些东西再睡?出门后看着天上的寒月她竟然生出阵阵忧伤,也不知道师父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在看着月亮呢。想着想着阮非颜竟流下眼泪来,这一哭就不可收拾了,之前为顾及梓兮的感受她一直忍着,也从来不敢提齐衍,但现在夜深人静的四下无人,一股委屈和恐惧立马喷涌而上,让阮非颜根本停不下来。

&amp;amp;quot;你怎么哭得这么伤心?&amp;amp;quot;

小丫头立马一个激灵的环顾着四周,明明没人啊。

&amp;amp;quot;是我吓到你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是谁?快出来。&amp;amp;quot;

&amp;amp;quot;你往后看就知道了。&amp;amp;quot;

仔细一听这声音竟然是从自己房间传来的,这让阮非颜脊梁骨发寒。她要紧牙关,正要朝梓兮房中跑去时竟听那声音道:&amp;amp;quot;如此胆小鼠辈,还真不像齐衍的徒儿。&amp;amp;quot;

齐衍,阮非颜转身跑回了房中,&amp;amp;quot;你认识我师父?&amp;amp;quot;

&amp;amp;quot;何止认识?&amp;amp;quot;

&amp;amp;quot;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amp;amp;quot;

&amp;amp;quot;知道。&amp;amp;quot;话音一落,阮非颜身后的房门也关上了。

&amp;amp;quot;请你告诉我吧,我想我师父了,我真的很想师父!&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必须替我做一件事。&amp;amp;quot;

&amp;amp;quot;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回太华山,取回黯辰剑。&amp;amp;quot;

&amp;amp;quot;黯辰剑?&amp;amp;quot;这把剑阮非颜见过几次,它是齐衍万分喜欢的一把剑,好像这剑还跟他的一个朋友有关。

&amp;amp;quot;只要你把黯蜃剑给我,我就告诉你齐衍在哪里。&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是谁?连脸都没看到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以为我这么好骗吗?&amp;amp;quot;

那声音沉默了,阮非颜正想摸到桌连就见房间的烛火突然一亮。

&amp;amp;quot;苏,苏玦?&amp;amp;quot;

灯火一下熄灭,那声音又响起了:&amp;amp;quot;你还相信我吗?非颜师姐。&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们是不是胁迫了师父?重谨师伯的死到底是谁做的?你跟千泷都知道对不对?&amp;amp;quot;

&amp;amp;quot;他跟我们在一起,现在很安全,不过他受了伤,现在很虚弱。&amp;amp;quot;

&amp;amp;quot;师父……&amp;amp;quot;阮非颜一下扑到了那人刚才所在之地,可现在已经空了,她祈求说:&amp;amp;quot;小师弟,师父他到底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好好照顾他?&amp;amp;quot;

&amp;amp;quot;师父对师姐你可很是牵挂的。&amp;amp;quot;

黑暗中阮非颜莫名接过了一物,她点亮烛火一看,原来是齐衍去却玉城前她给那人做的香囊。这香囊针脚极差,而且纹样也古怪极了,完成后阮非颜本打算将它扔掉的,但齐衍却坚持将它佩在身上。

&amp;amp;quot;师父,师父他真的在你们手上?还有千泷呢?她怎么样了?&amp;amp;quot;

这下苏玦的身影在烛光中清晰起来,他冷着脸庞,抱剑一字一句的说:&amp;amp;quot;他受了伤,很虚弱。至于越千泷,只要你把黯辰剑给我,你就能见到他们。这买卖你答应,还是不答应?&amp;amp;quot;

&amp;amp;quot;我……&amp;amp;quot;

&amp;amp;quot;如果这让你为难,恐怕这一辈子你也难再见到齐衍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我答应我答应!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amp;amp;quot;

&amp;amp;quot;好,我就给你五天的时间,&amp;amp;quot;苏玦神色微缓,继续道:&amp;amp;quot;这件事只在于你我,切记不可让任何人知道,明白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明白明白,我一定守口如瓶,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amp;amp;quot;

&amp;amp;quot;等你拿到黯辰剑时,我自然会出现。&amp;amp;quot;

房中烛火熄灭了,苏玦也跟着不见了踪影。阮非颜一下瘫坐在地,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了。她之前认定重谨之死一定跟齐衍无关,但她没想到苏玦竟然会有问题,由此看到是苏玦从中做了手脚再嫁祸给齐衍也不一定啊。

&amp;amp;quot;师父,师父……我一定会救你回来的,你一定要等着阿阮。&amp;amp;quot;

五天,凭她一个人是没办法拿到黯辰剑的,那明天她就必须回太华山去。

&amp;amp;quot;为什么这么帮他?&amp;amp;quot;

苏玦走到一半,现在蜃天城都已经宵禁了,空落的大街看来有些诡异。

&amp;amp;quot;你不是应该在不日城的?&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这样擅自出现在阮非颜面前是对自己不利,只会横生枝节的。&amp;amp;quot;

&amp;amp;quot;我自有分寸。&amp;amp;quot;

&amp;amp;quot;你的分寸就是因为一个人而坏了自己的整个计划?&amp;amp;quot;

苏玦转身,这才看见一身水红色衣裳的素灵犀,她手中拿着玉箫,正万分不解的看着自己。

&amp;amp;quot;我现在的计划就是要救牧言真的命。&amp;amp;quot;

&amp;amp;quot;一个萍水相逢之人的性命这么重要吗?他可是萧祈煜的心腹,他如果死了就可能让萧祈煜方寸大乱,那样你不就有机会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我现在根基不稳。&amp;amp;quot;

&amp;amp;quot;阿玦什么时候也学会找借口了?&amp;amp;quot;

青年抬头,看着素灵犀的眼神一下变了不少,&amp;amp;quot;他救过我多次,所以我一定不会看着他死,不管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这个人的命我也一定要救,他不仅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朋友。&amp;amp;quot;

素灵犀一时无言,朋友?这还是苏玦第一次用这个词。

&amp;amp;quot;灵犀,他就跟你一样,我不可能坐视不管。&amp;amp;quot;

&amp;amp;quot;那你自己小心吧。&amp;amp;quot;女子说完,这长街之上便又只剩了苏玦一人。

第八十七章 约定达成

第二日阮非颜就拉着梓兮回了太华山,她说因为要在宫中久住,所以要回去再拿些细软衣裳,梓兮想来也是,御剑带人回去后他就回执明堂挑选药材了。要进入剑冢对阮非颜来说简直易如反掌,那地方一直是齐衍独享之处,平日除了齐衍根本无人踏足,将黯辰剑收入曜宫之后阮非颜就回到了房中等着梓兮。这把黯辰剑看起来平淡无奇,为什么苏玦会这么紧张呢?

&amp;amp;quot;非颜,可准备好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哦,好了好了,&amp;amp;quot;阮非颜还特意背了个小包袱,&amp;amp;quot;我们这就走吧。&amp;amp;quot;

路过敬璇堂的时候她正看见了院中盛放的满园桃花,这花还是那样的,一朵也没少,一朵也不多。不知道齐衍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再看看这片桃林,阮非颜低头头,用余光看着梓兮时难免愧疚,那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苏玦真是杀害重谨的叛逆,那她这番就真是助纣为虐了。

&amp;amp;quot;师兄。&amp;amp;quot;

&amp;amp;quot;怎么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如果,&amp;amp;quot;阮非颜壮着胆子说:&amp;amp;quot;如果非颜犯了错,你还会原谅我吗?&amp;amp;quot;

&amp;amp;quot;犯了错?小师妹你从小到大不是经常犯错吗?&amp;amp;quot;

也对了,从小都是这人帮她收拾烂摊子。

&amp;amp;quot;如果我的师弟和师妹真和重谨师伯的死有关呢?师兄你会不会因此记恨非颜,因此就不理我不再护着我了?&amp;amp;quot;

梓兮敏感道:&amp;amp;quot;非颜,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是不是见到了苏玦或者千泷?&amp;amp;quot;

&amp;amp;quot;没有,我就是想问问,毕竟他们两人本就是外人,入太华山也不过一年,我害怕他们进入门中时是真的有所企图。&amp;amp;quot;

&amp;amp;quot;他们是他们,而师妹是师妹,他们做了再多错事与师妹你又有什么关系?&amp;amp;quot;

&amp;amp;quot;师兄你真的一点也不在意?&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在意的是,如果他们真是叛逆会伤害到你,毕竟你心思单纯容易被骗。&amp;amp;quot;

&amp;amp;quot;师兄,我,&amp;amp;quot;阮非颜欲言又止的:&amp;amp;quot;我这次回来,其实……&amp;amp;quot;

&amp;amp;quot;怎么了?&amp;amp;quot;

小丫头一咬牙,转说:&amp;amp;quot;其实还想看看大师兄的,我听说他的眼睛瞎了,他受伤这么久我也没有好好看看他。&amp;amp;quot;

&amp;amp;quot;哦,大师兄啊,他已经不在山上了。&amp;amp;quot;

&amp;amp;quot;他不在?&amp;amp;quot;

&amp;amp;quot;他也下山去找人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可他不是还有伤吗?&amp;amp;quot;

梓兮神色中有几分无奈,&amp;amp;quot;你也知道大师兄的性子,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师父,如果不让他出些力他一定会憋出伤来的。&amp;amp;quot;

阮非颜点点头,之后就不言语了。

苏玦给了阮非颜五天时间,可没想到这人第三天时就将黯辰剑带回来了,可见齐衍在她心中有多重要。苏玦挑了梓兮给牧言真针灸的时辰进宫找人,阮非颜早就在房中等着了,夜深之际她终见苏玦现出身来。

青年一伸手,&amp;amp;quot;把黯辰剑给我。&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师父呢?&amp;amp;quot;

&amp;amp;quot;先给我。&amp;amp;quot;

&amp;amp;quot;不行,你先告诉我师父在哪里。&amp;amp;quot;

&amp;amp;quot;那你把黯辰剑拿出来,我要先看到。&amp;amp;quot;

看一看应该也没关系,阮非颜从曜宫中唤出了黯辰,威胁说:&amp;amp;quot;你如果不告诉我师父的下落我现在就去找师兄,整个太华山的弟子都在抓你,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的。&amp;amp;quot;阮非颜刚说完她手中的兵器就一滑被吸入了青年的掌中,&amp;amp;quot;苏玦,你竟敢使诈!&amp;amp;quot;

这兵器不轻,看得出材料非同一般。

&amp;amp;quot;齐衍就在蜃天城。&amp;amp;quot;

阮非颜大惊,&amp;amp;quot;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等我确定这是黯辰剑了自然会告诉你他的具体位置,你如果等不下去大可以把事情始末告诉梓兮,那样我会即刻离开,你再得不到你师父的消息。&amp;amp;quot;

&amp;amp;quot;苏玦,苏玦——&amp;amp;quot;

青年不见了,阮非颜只得将门窗关上,在房中静候着消息。

回到焱雪茶肆后苏玦直接进了姜焱的房间,他早就与这人说好,让她来帮着验明这剑真伪。

房中水烟弥漫,在细细观察后,女子方点头:&amp;amp;quot;是黯辰剑没错,这齐衍真是好功夫,这把剑断了数次他竟然还能重铸修复得完好如初。&amp;amp;quot;

&amp;amp;quot;那海神权杖呢?这里面有没有线索?&amp;amp;quot;

&amp;amp;quot;我怎么知道有没有线索?我也没见过什么海神权杖啊,不过据说这把王剑是赵殊衡特意为蔺珩所铸的,材料、嵌饰都并非凡物,或许这黯辰剑就是海神权杖啊。&amp;amp;quot;

这么说来,只有回到龙绡宫他们才知这其中真假了?

&amp;amp;quot;你怎么拿到这东西的?难道是自己去太华山偷的?&amp;amp;quot;

&amp;amp;quot;夜深了,先告辞。&amp;amp;quot;苏玦也不回答,拿了剑就走。

&amp;amp;quot;你瞒着千泷做了这么多,打算怎么圆谎交待?&amp;amp;quot;

&amp;amp;quot;我苏玦行事,无需向任何人交代。&amp;amp;quot;

&amp;amp;quot;这些日子不见你口气倒大了不少嘛,不过身为前辈呢我还是劝你一句,伤人的事莫多做,免得到了最后把自己搭进去。&amp;amp;quot;

辗转了一夜未睡,等天光渐亮时阮非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正赶上梓兮在门外叫她用早餐,阮非颜爬起来,一扭头竟见枕头边多了个小荷包。

&amp;amp;quot;哦?一定是苏玦!&amp;amp;quot;

果然,打开荷包后里面的字条上写着一个地址。

&amp;amp;quot;蜃天城外往西三十里处,无惘坡上裴家别馆?&amp;amp;quot;

&amp;amp;quot;非颜,怎么还没睡醒吗?&amp;amp;quot;

&amp;amp;quot;师兄,醒了醒了,我正在穿衣服呢,这就出来。&amp;amp;quot;

阮非颜赶紧跳下床去把纸条烧毁了,这地方在蜃天城外呢,就是说,她必须找个机会一个人出宫去,而且这事不能让梓兮知道,可那人整天看着自己,又该怎么脱身呢?因此阮非颜整天都闷闷的,梓兮问一句才会回一句。青年觉得这人有些奇怪,自上次从太华山回来之后就变得不同往日了。

他们已经在蜃天城无所是事了四天,越千泷正要耐不住的时候苏玦忽说要启程回济砚城去。越千泷不明就里的,想问可苏玦就是不搭理,这人做事一惯有自己的考量,事关牧言真的性命他也不会乱来,所以越千泷才跟着一路回到了龙绡宫。

十五日的期限才过一半他们就回来了,这结果让那鲛人女子吃惊不小,直到苏玦解开背上的布囊露出其中兵器时她才将苏玦正正经经的打量了一番。

&amp;amp;quot;阿玦,这个黯辰剑,你……你是怎么拿到的?&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回了太华山。&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你一个人?&amp;amp;quot;越千泷回忆着他们呆在焱雪茶肆的那几日,惊骇道:&amp;amp;quot;你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完全不知道?&amp;amp;quot;

&amp;amp;quot;不说这些了,&amp;amp;quot;苏玦又转而向那女子说:&amp;amp;quot;赵殊衡除了这把王剑就再没留下任何东西,你看看这个会不会跟海神权杖有关联吧。&amp;amp;quot;

&amp;amp;quot;当然有关联,这剑就是用海神权杖所铸的,关联可大了。&amp;amp;quot;

女子将东西握在了手中,这剑一入她手就泛出了隐隐水光,这景象实在神奇极了。他们这回可真是误打误撞,没想到这东西真是海神权杖所化。

&amp;amp;quot;奇怪,这剑中还有灵?&amp;amp;quot;

&amp;amp;quot;是夏罄书,&amp;amp;quot;齐衍曾经为这把黯蜃剑再次附灵,看来是成功了,越千泷继续解释道:&amp;amp;quot;这剑灵是赵殊衡生前的好友,他曾经用这把剑自尽,死后就一直被附着在这剑身之中慢慢变为了剑灵。&amp;amp;quot;

&amp;amp;quot;赵殊衡,想不到他还会有‘好友‘,那他的尸骨呢?&amp;amp;quot;

&amp;amp;quot;他下葬后被天炽国的旧民挖掘出来,尸体已经被那些人吃得分毫不剩了。&amp;amp;quot;

被吃掉了?惊诧之余这女子脸上闪过一丝痛惜,倏忽她便笑说:&amp;amp;quot;也对啊,他做了那么多天地不容的事,这个下场已经算很好了。&amp;amp;quot;

&amp;amp;quot;东西你已经拿到了,我们要的呢?&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们放心,左右我也呆在这里出不去,灵种我一定会给你们,不过要先等海神杖归位再说。&amp;amp;quot;

&amp;amp;quot;何时可以归位?&amp;amp;quot;

&amp;amp;quot;明日的第一个水时,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找你们的朋友,他不仅完好无损,还在这里过得很快活呢。&amp;amp;quot;

这女子说得不错,等看见洛吟桓后他们才见这人正瘫在贝壳床上呼呼大睡,身边摆了好些瓜果糕点,看来这清福享得不浅。

&amp;amp;quot;旁边的两间屋子是给二位准备的,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还要吹响桌上的海螺,自然会有人前来照料,我先告辞了。&amp;amp;quot;

行礼过后女子就消失不见,苏玦看了看越千泷,&amp;amp;quot;你还想问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跟我来,我不想吵着他人。&amp;amp;quot;

到了给越千泷准备的房间后那人才正色道:&amp;amp;quot;那黯辰剑到底是怎么来的?&amp;amp;quot;

&amp;amp;quot;从太华山取来的。&amp;amp;quot;

&amp;amp;quot;是你逼的非颜?&amp;amp;quot;看他这闪烁的眼神越千泷更加确定了,&amp;amp;quot;看来我是猜对了,你用什么逼的她?齐衍的游说吗?还是齐衍的下落和安危。&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们不过做了场交易,一物换一物。&amp;amp;quot;

&amp;amp;quot;交易?&amp;amp;quot;

&amp;amp;quot;这样不会伤到任何人又可以救牧言真一命,这有什么不好?&amp;amp;quot;

&amp;amp;quot;有什么不好?&amp;amp;quot;越千泷不自觉就拉大了声音:&amp;amp;quot;我说过了不要把非颜拉进来?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的不顾及他人呢?&amp;amp;quot;

&amp;amp;quot;自私?&amp;amp;quot;

&amp;amp;quot;以前的苏玦是绝不会这样做的,他的心里不会只有自己!&amp;amp;quot;

&amp;amp;quot;你的心中只有以前的那个人吗?既然这样你就想办法让他回来好了,但这样可以吗?这还会发生吗?&amp;amp;quot;苏玦逼近了越千泷,一下将她压倒在桌案上,&amp;amp;quot;我想的只有救人,如果能救他我愿意做任何事!不过是一个骂名而已,我担得起。自私自我有什么不好,至少我可以无所顾忌的去留住我想留下的人,而你们呢?&amp;amp;quot;

&amp;amp;quot;阿玦?&amp;amp;quot;

&amp;amp;quot;或许,你记忆中的那个苏玦也不过是个表壳,他真正在想什么,真正在做什么你又知道多少呢?那样善于遮掩的人,虚伪得令人恶心。&amp;amp;quot;

第八十八章 海若泉水

恶心?身前的这个男人压迫感极增,都让越千泷不敢动弹。

&amp;amp;quot;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无所不能的仙神吗?这世间万物生来就不是平等化一,在我看来所有东西都是有先有后,有亲有疏的。阿真是我的朋友我的恩人,而阮非颜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能利用她来救阿真的命?&amp;amp;quot;

有先有后,有亲有疏?

&amp;amp;quot;越千泷,难道你能救所有人?&amp;amp;quot;

这个问题越千泷从来没有想过,对于很多事情,她只问自己该不该,而不是能不能。

看着这人不安的双瞳,苏玦下意识的低下头去,但这次越千泷却扭头避开了。

苏玦脖子一僵,渐热的眼神也迅速冷却,&amp;amp;quot;怎么,这不是你想要的?&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把我当作了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一个寻常的女子,难道不是?还是你不想?&amp;amp;quot;

那人额前的散发落下来,打在越千泷的眼睑上,这轻微的触动挠得越千泷心下焦躁。自己被这人俘虏了,越千泷有些失望的想,她本以为自己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可没想到只是苏玦的一个眼神就打消了她当所有的坚持,感觉到那人唇间的温湿时,她竟然立刻就回应了。可苏玦并不流连,短短一吻后他就直起了身子。

&amp;amp;quot;你在试探我?&amp;amp;quot;

&amp;amp;quot;是又怎样?&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amp;amp;quot;

苏玦扭头,虽然这人的表情很是倔强隐忍,但他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一种难过,这种难过就像一记一记的重击,正清晰无比的由那人周身传来落在他心上。奇怪,这样的感觉太奇怪了。

&amp;amp;quot;也许,我也是在试探我自己。&amp;amp;quot;

正是苏玦要离开时,越千泷却围了上去,&amp;amp;quot;我认识的喜欢的那个人就是苏玦,这一点不会变,我现在只是不明白,只是,有些看不懂你了。&amp;amp;quot;

&amp;amp;quot;越千泷,我也看不透你,&amp;amp;quot;青年一字一句,冷静非常的说道:&amp;amp;quot;你于我来说已经不过是个陌生人了,可惜啊,我才打算要相信你的,可是越千泷,你太让我失望了。&amp;amp;quot;

苏玦说完就从这人身边走过,即便越千泷伸出手来也没能再拉住他。走到门边不远处他便看见了洛吟桓的身影,看来已经偷听有段时间了。

&amp;amp;quot;苏大侠,你有时间吗?我们聊聊。&amp;amp;quot;

&amp;amp;quot;没有。&amp;amp;quot;

&amp;amp;quot;好,那我们就聊几句。&amp;amp;quot;洛吟桓拉了他的手,把青年强带着往沙滩那边而去。

&amp;amp;quot;好了,这里够远了,说吧,你刚刚在里面什么意思?&amp;amp;quot;

&amp;amp;quot;你要我说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试探千泷、试探你自己这到底什么意思?&amp;amp;quot;

&amp;amp;quot;没什么,随口说说而已,你不用太紧张。&amp;amp;quot;

&amp;amp;quot;紧张?&amp;amp;quot;洛吟桓很是不屑的一笑,&amp;amp;quot;我没有紧张,我只是替越千泷觉得不值,她以前看上你就处处被你拖累,没想到你都是一个‘死人‘了还能再活过来继续折腾她,苏玦你真是阴魂不散啊,你说实话,为什么到蜃天城来?为什么想方设法接近宁王府?&amp;amp;quot;

&amp;amp;quot;生计而已。&amp;amp;quot;

&amp;amp;quot;生计?呵,你唬谁啊?刚来就靠上了牧言真,你真是狼犬眼睛啊,看得这么精准。这次你能在宫里任职是多亏了牧言真在陛下面前游说吧?你的心思真不少。&amp;amp;quot;

&amp;amp;quot;洛大人位列九卿,现在因为一个女人跟我大起冲突,是不是有失身份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我,我不是因为越千泷,我是为了整个北地。&amp;amp;quot;

&amp;amp;quot;我有说是越千泷吗?洛大人还真是不打自招。&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混账!&amp;amp;quot;洛吟桓被这人气得直跺脚,一副小脸也更白了。

&amp;amp;quot;放心吧,我对她没兴趣,如果你想要随时拿走就是。&amp;amp;quot;

&amp;amp;quot;笑话?她难道在你手里不成?我何必要拿走?千泷是人又不是空落落的物件,该信谁该靠谁她自然分得清楚,你的优势也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amp;amp;quot;

&amp;amp;quot;你不是说过萧祈煜要给你们赐婚吗?&amp;amp;quot;

&amp;amp;quot;对啊,就在我府里说的,我府上的几个下人都可以作证。&amp;amp;quot;

&amp;amp;quot;既然过了这么久,为什么你还不请旨?&amp;amp;quot;

他要自己请旨?洛吟桓挑眉用余光扫了扫这青年,这人不对啊。

&amp;amp;quot;你说什么呢?&amp;amp;quot;

&amp;amp;quot;我看你们倒很是般配。&amp;amp;quot;

这人是在催促他们成婚了?笑话,真是笑话,以前的那个苏玦可是会把越千泷护得连风都不透的。而且萧祈煜当时是一句戏言,自己也是为了保那人安危才说她是自己未婚妻的,如果真要提成婚这事他还真有些不敢。

&amp;amp;quot;洛大人,我可以走了吗?&amp;amp;quot;

这一问洛吟桓尴尬非常,刚才他也不是故意偷听的,但听到那些后他莫名就按不住火气,一股脑只想跟苏玦理论个清楚,可现在他倒不知能说些什么了。

龙绡宫深处,集华殿,这里就算是龙绡宫的宗庙了,庙宇中的红珊瑚中供奉着各位仙君族长的灵位。因为缺少琼草,除了身为族长的他以外龙绡宫中的所有族人都进入了休眠,大家都在等着这一天,她也是一样。

女子捧着手中的黯辰剑,虽然被重塑,但它的灵气一点不减。一番祷祝过后,女子便将其投入了眼前的深井中,不过多时,这口枯井中竟然涌出了泉水。果然有用,女子久历冰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amp;amp;quot;你是谁?蝉息吗?&amp;amp;quot;忽然从这井水中传出了声音,听来是个中年的男子:&amp;amp;quot;不可能,蝉息已经死了,难道你是越姑娘?&amp;amp;quot;

&amp;amp;quot;我是琉璃,龙绡宫之主。&amp;amp;quot;

&amp;amp;quot;龙绡宫?&amp;amp;quot;那声音抖了抖:&amp;amp;quot;你……就是殊衡在北域的鲛人族妻子?&amp;amp;quot;

&amp;amp;quot;他提到过我吗?你认识我?&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在这剑里见过你的模样,也算是认识吧。&amp;amp;quot;

越千泷刚才说藏在剑中的这个剑灵叫夏罄书,是赵殊衡生前的好朋友。

琉璃走到了井边,可惜,除了潺潺泉水外她看不到任何东西。

&amp;amp;quot;你还在吗?&amp;amp;quot;

&amp;amp;quot;我就在你身前,只是你看不到我罢了。&amp;amp;quot;

琉璃站直身子,试着神出手,&amp;amp;quot;你为什么自尽?&amp;amp;quot;

&amp;amp;quot;国破家亡,都是我应得的报应,不过因为我的一己思念害苦了你和你的族人,现在,我也终于有机会道歉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因为你?&amp;amp;quot;女子疑惑道:&amp;amp;quot;海神权杖是赵殊衡偷的,跟你有什么关系?&amp;amp;quot;

&amp;amp;quot;这把剑是开启五灵血阵的关键之一,传说只有被上古神器饮过的鲜血才能做为阵眼被封藏于河洛之鼎当中。&amp;amp;quot;

&amp;amp;quot;这个我听说了,当年就是赵殊衡用这把王剑杀死了天炽国国主蔺珩,再将他投入大鼎的。&amp;amp;quot;

&amp;amp;quot;只是当时仪式被打断,蔺珩的灵魂被撕裂开来,而我却成了依附于剑而生的剑灵。&amp;amp;quot;

&amp;amp;quot;我不明白。&amp;amp;quot;

&amp;amp;quot;赵殊衡,在天炽国破之后他原是要将这剑还回来的,他知道,没有了这个你们全族都将不得再上岸,只能在无水无灵的龙绡宫中慢慢衰竭死去,赵殊衡正要回济砚城时,却发现了我身在剑中,一旦海神杖归位,我之一灵也不复存在了。&amp;amp;quot;

女子神色微滞,好像明白了一些。

&amp;amp;quot;是我求他的,我求他给我时间来寻找蔺珩的魂魄,我求他再给我一点时间。&amp;amp;quot;

&amp;amp;quot;他,答应了?&amp;amp;quot;

&amp;amp;quot;赵殊衡手上沾满了万千天炽国人的血,而且后来我才知道,我王蔺珩并不是唯一的牲祭,天炽国所有的宗亲都在蔺珩之前被焚于河洛大鼎之中,所以,虽然我设法打断了独属于我王的祭祀,但实则没能阻止五灵血阵。或许,他是心有所愧才答应的吧,可我没想到这会连累你鲛人全族。&amp;amp;quot;

赵殊衡,他竟还想过要回来?

琉璃一下跪倒在地,往日情景悉数涌到了眼前,&amp;amp;quot;你为什么要告诉我?&amp;amp;quot;

&amp;amp;quot;他曾经说过,此生最为牵挂者就在龙绡之中,或许我说这些,只是不想你终其一生都在怨恨于他吧。&amp;amp;quot;

怨恨?琉璃自问对赵殊衡有千般情感,但独独就是没有怨恨,即便发现海神杖被那人偷走时她心中的也只是失落和悲伤,因为琉璃知道,龙绡宫中已没有可以留住赵殊衡的东西,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其实龙绡宫之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自己,是她为了一尝凡间的情爱不惜以全族的存亡为注,她不想成为鲛人一族的王,更加不配做他们的王。

&amp;amp;quot;如今已过了千年,就算以往有再多的仇怨都化为黄土青烟了,如今我王灵魄合一,在下此生已无遗憾,琉璃姑娘,也请你释怀吧。&amp;amp;quot;

&amp;amp;quot;释怀?我在这里千年只为等他回来,即便是一点残骸也好啊,上天真是残忍。&amp;amp;quot;

那声音不再说话了,他好像在笑,这笑声又轻又淡,像是曾经龙绡宫里常有的琴声一般。自从失去了海神杖后,他们就在龙绡宫中弹奏惑人之音,以引导海上商旅等赶赴祖州寻药。而他们之所以做这些,都是为了给琼草寻找饵料,直到祖州陷落时她才断了这行径,让所有族人陷入长眠,而前些日子被冲上岸的尸身不过是祖州下沉时被强大海流冲出龙绡宫的几人,真是想不到,这样的几具尸体竟然换来了全族的生机。不过现在想想,之前他们的所做所为,又与妖物何异?

&amp;amp;quot;夏罄书,夏罄书?&amp;amp;quot;

周围不再有声音了,而从井中涌出的水流已经灌注了小半个集华殿,想来那剑灵是消失了吧。之前她总听人说世间善恶终有业报,那处心积虑的赵殊衡是一样,而她,也是一样的。或许,她体内独有的灵种就算是一点最后的善意吧。

第八十九章 黄泉之曲

海若泉水不断的从集华殿中漫出,琉璃看了看这依然熠熠生辉的龙绡宫,至多再有五天,这里就会跟以前一样被海若之水包裹了。此时应该是到深夜了,琉璃看着处于龙绡宫腰间的三间厢房,最后走向了越千泷的房间。

“越姑娘,你可已经醒了?”

又是鲛人之主?正无睡意的越千泷从床上坐起,简单整理后就打开了房门。

“女,女王,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听着她这尴尬的称呼,女子说:“我叫琉璃,你可以叫我名字。”

“那琉璃,那个灵种……”

“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女子走进房中,坐下缓言说:“灵种我马上会给你,但同时我也想求一件事。”

“不会又是要找什么宝贝权杖吧。”

“我看你跟黯辰剑似乎有些渊源,所以才找你帮忙的。”

“渊源谈不上,只是我认识其中的剑灵夏罄书,他才被我师父第二次附灵在剑中,再过些时日应该就可以化形了,我就是担心,到时他真能化形了怎么把他带出龙绡宫去。”

“你不用担心,夏罄书已经不在黯辰剑中。”

“怎么?难道他这就可以凝出人形了?”

“万物死后都有万物的归处,他虽然是剑灵也是一样。”

越千泷手中的茶杯一滑,“你是说,他死了?”

“我用海神权杖唤醒了龙绡宫的枯泉,那权杖既然再次苏醒就必然跟泉水化为一体,既然黯辰剑不在了,它里面的剑灵自然就不在了。”

越千泷心下一落,那人还没见过苏琰呢,他还没见到这一世的蔺珩呢,他等了千年时光,竟然就这么消失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是她跟苏玦将黯辰剑送来龙绡宫的,就是说,是他们杀害了夏罄书?

“他离开之时安心得很,既祥和又宁静。”

“他有没有提到什么?”

“他说到了他的王上,说到了天炽国,还有赵殊衡。最后他提到天炽国主灵魄合一的事,看来这就是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吧,那国主蔺珩能够不再受灵魂撕裂的苦楚,他只说自己已经再没遗憾了。”

还好他已经知道了此事,如非这样,越千泷怕是要日夜难安了。

“你不用为夏罄书愧疚,他如果不亡我整个鲛人族就无法存活,你们不过是将海神权杖物归原主而已,他虽守了千年时光但最终心愿得成,实在是比我要幸运得多了。”

“难道你的心愿不是挽救整个鲛人族吗?”

“说来可笑,我此生所愿不过一人一心,不过是想跟你们人族的女人一样同自己的夫君孩子在一起而已。”

夫君?孩子?越千泷不禁猜道:“你的夫君,不会是赵殊衡吧。”

“没错,我们是在龙绡宫成了亲,面我听说他回人间后也并没有再娶。”

这个赵殊衡,她一直疑惑一个凡人是怎么拿到鲛人的海神权杖的,原来是用了情爱,这样的做法手段实在为越千泷所不耻。

“他骗了你?也骗走了海神杖?”

“这些都是我甘愿的,明明知道他有所图谋可还是与他成了婚,也与他共享了整个龙绡宫,我本以为,留住一个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给他最好最珍贵的,但他的心太大了,我这小小的龙绡宫根本装不下。”

可笑又可叹,时至今日她竟然还在为赵殊衡辩解。撇开这些,越千泷问道:“那,你要我帮的是什么忙?”

“失去灵种之后我马上就会枯竭化为尘土,请你把我带到他当日自尽的地方,再把骨粉撒到河流中就可以了。”

“没了灵种你就会死?”越千泷顿时摇了摇头,果然是要一命换一命的,这样得来的灵种她不敢拿、更加不想拿,“不,不行……我本来是要救人,不是来取你性命的。”

“就算你们不要这灵种,在龙绡宫里的族人醒来之前我也会自尽谢罪。”

“为什么?”

女子苦笑一声,眼中似有泪光,“我是这龙绡宫之主,既然生来我是王族就对族人们有庇护的责任,可为了一时情爱,我将海神权杖的秘密说了出来,仅仅只为博取一凡间男子对我的些许留恋、感激,我犯了这样的大错难道不该以死谢罪吗?”

“难道,是你把海神权杖给赵殊衡的?”

琉璃沉重的点了点头,“是。”

当年赵殊亨说只是相借,一月后便可归还,而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就算没有海若泉水也是不会对龙绡宫有多大损伤的。琉璃当时信了,而且是深信不疑,她满心以为在一个月之后那人就会回来,会从此跟她一起守在这龙绡宫,再也不管世间的纷争。可是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龙绡宫中的族人死去大半时,她才明白,赵殊衡已经把承诺给忘了。

“夏罄书跟我说,他不是不想回来,他只是不能回来。”

这女子双眸含情,仿佛又看到了昔日的甜蜜之景,看她这失神的样子越千泷也不忍再苛责。在来时的路上洛吟桓曾对他说鲛人乃是天地的精灵,她们虽然有着人形但又心有神性,对于人类的七窃心思他们不会明白。在鲛人的眼中,若喜欢一人一物就是单单的喜欢钟爱,不管那人如何那物如何,他们的初心也都是不变的。越千泷原本不信,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至情至纯的物种呢?而现在看到琉璃,她便信了,跟这人相比,自己对苏玦的心思竟然还配不上简单的‘真心’二字。

“如果我还能让你再见到赵殊衡呢?”

女子一抬头,困惑说:“难道越姑娘能带我回到过去。”

“赵殊衡,你的夫君,他此时就在龙绡宫。”

琉璃无奈的笑了笑,“越姑娘,你不用安慰我更加不用惋惜,我罪有应得而已,如果不是因为尚有责任在肩,在听闻他死讯的那一日我就会自尽了。”

“是真的,苏玦他就是赵殊衡的转世,之前我们一起去过丰都,阿玦在三途川中走过的时候看到了自己前世的情形,但阿玦后来受过重伤,现在已经记不得之前的事,也不记得自己跟赵殊衡的关联了,我这样说并不是要安慰于你。我想,我们之所以被牵引到龙绡宫也是冥冥中注定的吧,既然赵殊衡前世有了这些孽债,或许苏玦这次就是替他来还债的。”

前世?今生?难道真有这么巧吗?这件事她稍加探查就知道了。

“我去验一验,如果真是他,琉璃一定再许报答。”这女子重重拜过以后便往旁边厢房而去。

屋外又响起琴声了,听起来像是竖琴,越千泷倒不明白了,难道琉璃还有法子看清人的前世今生吗?

“唔,唔唔……”

苏玦不安分的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这屋子里有股海水的味道,苏玦本是闻不惯的,方才朦胧之际他好像听到了琴声,而这琴声响起没多久他就睡熟了。一双葱白的柔荑忽而在床榻边出现了,琉璃半附在这人身上,正用手轻点着他的眉心。这人的眉毛倒和赵殊衡有些相似,即便是在睡梦中也皱得紧紧的,让人看着不免心疼,可除了双眉,他便是跟赵殊衡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是谁?”琉璃低头贴上了这人的眉心,一时间这房间里灵光涌现,她本是半跪的双腿也变为了一条浅金色的鱼尾,这尾巴微微扬起,有种别样的美丽。

“谁?是谁带我在这里的?”苏玦很清楚刚才的曲子有古怪,也深知现在是身处梦中。

“夫君。”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而且这声音还有些眼熟,“夫君,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近千年了。”

周边的烟雾散去后,苏玦立刻认出来,这是龙绡宫外的珊瑚丛!

“是什么人?”

“夫君,是我啊。”

苏玦再回头时身边已经多了位身着黄衫的女子,这个人,好像就是龙绡宫之主。可与她对视之际苏玦的意识竟然变得模糊,数秒过后青年的眼神也完全变了,那是一种迷醉,而且是苏玦有生之年来从未表现过的一种忘我之迷醉。

“琉璃?”

女子难掩惊颤,她可从未告诉过苏玦自己的名字。

“你还认得我?”

“你是我赵殊衡之妻,我为何不认得?”

“夫君……”

眼前这青年的相貌开始变化,眨眼间已成了琉璃记忆中的那般。她刚刚所用的并不是蛊惑人心的琴曲,这曲子名为,可在入梦后引出当事人前世的些许记忆。这么说,苏玦……他真是赵殊衡的转世?

青年看着眼前女子,仿佛是看着海中最为难得的珍宝般,温言道:“况且你我昨日才成婚,我如何会将你忘了?你当我是寻常的负心之人吗?”

“夫君,真的是你?”

“琉璃,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的夫君除我赵殊衡之外还有第二人?”

“不,我……我只是太高兴了,我以为这是在梦中呢。”

这人生得面如冠玉,偏偏眉眼之间又藏有寰宇星辰,便是主副模样琉璃也明白,他是不会甘心一辈子委身在龙绡宫的。

“夫君,我知道你终有一日会离开这里,但你要记得,琉璃会永远在这里等你回来的,只要你还记得琉璃,还偶尔能牵挂琉璃就好。”

“我记得。”

“夫君,”而今他终于依照承诺,把海神权杖和自己都带回来了,女子踮起脚来一下就吻住了青年的双唇,“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好,只有这一刻也是好的。”

苦等千年,却只为一刻,想来虽然有些可笑,但又是可敬。灵泷诀

第九十章 师徒相见

蜃天城外往西三十里处,无惘坡上的裴家别馆,问了好些人终于找到地方了。这个地方很偏僻,但风景还是不错的,阮非颜看了一圈正打算进去就看见一队车马来了,看车架应该是公孙翎。阮非颜避在一边,决定等公孙翎走了再进去。

“齐大侠在这里住得可还舒服?”

齐衍正坐在堂中,看样子是刚练完功。

“王爷找我何事?”

“本王是怕齐大侠在此偏僻地住得不安生,所以特从府中带了些东西以补用度。”

“不用了,请王爷把东西都带回去吧。”

“好啊,”公孙翎自顾自的在桌边坐下了,说:“私事谈完了,那我们且来谈谈公事吧。”

“公事?我跟王爷之间难道还有公事可谈?”

“如果天下除我北域外就属宸国最盛,我边境也久年受其困扰。”

“你想灭宸国?”

“天下各国本就如此,此消彼涨,他强我弱。何况,如今天下大局就在我北域和宸国之间,我北域又刚经变动,难免宸国不会趁虚而入。”

“你的意思是让我领兵出征?”

“齐大侠一人就可抵千万兵勇,何需再领兵呢?”

这个公孙翎真是在痴人说梦,以他之意难道是要自己一人去攻城略地?齐衍从小在太华山中苦修,学的是出世之言,修的是去俗之道,他从没想过要将这一身武学用于这等家国俗物,况且自从太华秘境回来之后齐衍就功力难复,之前在凉州于万军中取大将荀令之首级他就大耗功力,何谈什么攻夺宸国?

“这是你公孙翎的意思,还是你们陛下的意思?”

“陛下是想除去宸国,但并未说要惊动齐大侠,这都是我自做的主张。”

“我不去。”

“齐大侠,你现在可不是太华长老了,就算你再厌恶这尘俗之事,也少不得落俗。”

齐衍扫了下公孙翎,这政客果然就是政客,所言所行都只为一己之私,这人虽然把他从太华秘境中救了出来,但这人还是信不得。罢了,与其相信他,还不如去找姜焱,齐衍一起身,快步朝门外而去。

“齐大侠?”

“凉州之事就当我报你太华秘境的恩情,从此我与王爷两清。”

什么意思?这人看来是要走了?

“齐大侠,你若不允我不再提起就是,你不用如此认真。”

齐衍一拱手,“我的两个徒儿还请王爷善待,在下告辞。”

“齐大侠——”

齐衍走的头也不回,不成想刚打开院门就看见一个小丫头从门口滚进来,鬼鬼祟祟的必是有所图谋。

齐衍刚要动手就一下僵住了,“阿阮?”

“师父!”阮非颜一个熊抱就跳到了齐衍身上,这小丫头抱着齐衍又亲又蹭的,真像极了只小奶喵。

“阿阮,你怎么在此处?”

“我……”阮非颜看向由阮中急急赶来的公孙翎,说:“是宁王爷请我来的呀,可我没想到师父你真的在这里!”

“你方才,是跟着公孙翎一道来的?”

“不是不是,是我,是我出去闲逛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宁王爷的车马,我闲着无聊才跟着他出城的,想不到竟然找到了师父!”黯辰剑是齐衍的心爱之物,但她竟然就这么给了,所以阮非颜心生顾及也不敢说出苏玦一事。

“非颜姑娘,你是跟着本王一路过来的?”

“是啊,本姑娘聪明吧,但是……”小丫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两人间转了又转,“师父,你怎么会跟这个王爷在一起?你不是,不是跟着苏玦师弟、千泷师妹离开的吗?”

齐衍未回答,反而转过身去质问起了公孙翎,“你把我徒儿诱到蜃天城到底是什么居心?难道,你是要用非颜来威胁于我吗?”

“齐大侠当真误会了,我之前是去过太华山,但那一为拜祭我故友重谨,二来是为请重谨之徒梓兮来宫中搭救牧言真性命,至于非颜姑娘是自请来蜃天城的。”

“阿阮,到底是怎样?”

“我是自己来的,当时梓兮师兄和轻衣师姐他们都下山了,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蜃天城里,我也想来找师父。”

看这小丫头一副真诚又委屈的神色齐衍才放了戒心。

“阿阮,你在宫中可好?”

“我很好很好,阿真还有他们的皇帝都没欺负我和师兄。”

“好,”齐衍拉了阮非颜的手,“那你即刻跟我走,这座蜃天城跟我们不再相干。”

“师,师父,现在……现在还不行。”

什么?齐衍难得露出一丝惊讶,这孩子不是一直想跟自己下山游历吗?如今她竟然说‘不’?

“为何?你是遭人胁迫?”

“不是,师兄他还在宫里呢,我下山后答应过的,不会留下师兄一个人。”

梓兮?呵,在那人心里,自己恐怕还是杀害同门的仇人呢。

“公孙翎,既然他们在宫中,你为何不早早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图谋?”

“齐大侠在蜃天城,梓兮也在蜃天城,可如今你二人之间还隔着重谨生死,本王若将他二人的消息告知齐大侠,你们两方难免争执,而当时正是陛下要除去牧言家的重要之刻,这些旁枝末节还是不要生的好。而现在嘛,”公孙翎微微一笑,颇有些为难的说:“齐大侠来我蜃天城这么些时日了,对国中之事应该也有所听闻。我陛下虽然恨牧言一族入骨,但唯独对牧言庶子牧言真信任非常,现在牧言真性命堪危,是梓兮来之后他的病况才有所好转。可如果被梓兮知道是本王遣苏玦和越千泷去太华山救你,难免把他师父重谨之死和本王和北域扯上关系,这样一来他也不会救牧言真了,我之难处,还请齐大侠细想。”

齐衍略略一想,竟又折回来,说:“请王爷先回吧。”

“那齐大侠?”

“暂且还要叨扰些日子。”

虽然没想到阮非颜会出现,但好在靠这丫头把齐衍留下了,但阮非颜真是跟着自己来的吗?在听到这话的那一刻公孙翎就有了答案,他每次出行虽然带的人不多,但个个都不是寻常人,如果有人跟过来一定会有人察觉,唯一的答案就是,在自己没到的时候阮非颜就到了,她是特意来找齐衍的。

“苏玦,越千泷,到底会是你们中间哪一个呢?”

坐在车马中的公孙翎暗暗思忖着,他们为什么要自找麻烦的泄漏齐衍的行踪?公孙翎颇为头痛的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让这消息传回太华山去。

“师父,你来这里多久了?你为什么到了这里?”

“没什么。”

看他不愿多说,阮非颜又明知故问道:“苏玦跟千泷呢?他们不该跟师父一起吗?”

“他们,都有自己的去处。”

“师父你有没有受伤啊?我听说你之前一直被掌门关在太华秘境,掌门到底,到底为什么把你关起来呢?”

“你是想问重谨的事?想问我有没有杀他?问我是不是成魔了吗?”

“我……”阮非颜一下趴在了齐衍双膝上,恳切道:“师父,阿阮绝对没有这么想,阿阮知道你绝不会做这些的,一定是掌门和厉师伯弄错了,还有青阙,青阙师兄也不相信,我们都知道师父你是不会伤重谨师伯的。”

如此齐衍的怒火才消了些,刚才确是他敏感了,齐衍揉了揉小丫头的额发,说:“阿阮,谢谢你。”

“师父,不如你跟阿阮回去跟师伯他们说清楚吧,这一切都是误会,只要解释开就好了,之后我们再一起找出杀害重谨师伯的真凶。”

齐衍眸色一暗,放下手应道:“我不会再回太华山。”

“师父,为什么啊?”

“既然你不肯跟为师走,就速速让梓兮送你回太华山。”

“不,师父,我不回去。”

齐衍如今冷静一想,阮非颜是不能跟着自己的,如今对这人最安全之法就是让她好好呆在太华山,只是门中也难免闲言碎语了。

“我现在就送你回去,走。”

“师父,阿阮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小丫头往后一退,执拗说:“我现在有自己想做的事,师父,阿阮也想自己来做些决定。”

“那你想做什么?”

“我要帮师兄救阿真,我要让大家知道师父你是清白的!”

“阿阮……”

看这人过来小丫头立马一躲,“师父,今天能见到你阿阮就放心了,往后我会时不时再来看你的,还有,师父你的消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梓兮师兄他不会察觉的。”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你还不明白吗?为师不想让你卷进来。”

“我知道,师父一直在保护我,但几十年都过去了,虽然一直是这样的身形,但阿阮,应该也算是个女人了吧,即便我永远也只能是这样子,可我也想为师父做点什么啊。”

齐衍稍冷静下来,是啊,五十来年过去了,阮非颜还一直保持着少女的模样,一点也未改变,一直被大家‘小师妹’、‘小师妹’的叫着,可永远也长不大该有多好呢,如果他可以像非颜这样,或许就不会跟凰灭分开了。

“师父,阿阮先走了,我会再来的,师父你一定要等我。”

看着小丫头跑出去的身影齐衍也没追出去,这一次,他倒被阮非颜说动了。如今就算是为了非颜,他也不能轻易离开蜃天城。灵泷诀

第九十一章 识破行迹

一觉醒来苏玦有些疲乏,而且,似乎还有点……缱倦醉人之意。怎么回事?苏玦脑中尚有些晕乎,他刚才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女子,正隐隐约约的叫他夫君,难道这女子会是越千泷?

”不可能,怎么会是她?”苏玦摇了摇头,马上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越千泷嘴上说得好听,可到底还是不肯站在自己这边,”我从不做梦,更何况是梦到那虚伪之人?”

”琉璃?”早就等在外头的越千泷一下跑过去,忙问:”怎么样了?你可弄清楚了?”

女子一下跪倒在地,拜说:”谢谢姑娘。”

”谢我?”

”如果不是姑娘,琉璃也不能圆了此生心愿。”

”你,这么说你确定他就是赵殊衡了?”

”不管是或不是,也都是前世的事了,前尘如梦,既然是梦,醒了就不该再多想。”

前尘如梦?

”琉璃,你快起来吧,”越千泷赶紧扶起这人,又犹豫说:”琉璃,你有没有,有没有跟阿玦说了你是他妻子的事?”

”越姑娘很在乎?”

”我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我想,你既然等了赵殊衡这么久,前世又让他骗去了鲛人族的神物,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他了,你怎么着也会恨他,怎么着,也想让他补偿补偿吧。”

”这些都是我甘愿的,我在这龙绡宫活过千百年,岁月和喜乐于我都犹如云烟了,如果不是夫君,我也不会见到这人生中的零星美好。”

零星美好?如此比来,她倒算很幸运了,至少她还一直陪在阿玦身边,还有琰儿。

”现在能和夫君再破镜重圆度一刻帐暖**,这都是越姑娘你的功劳。”

破镜重圆?帐暖,**?难道琉璃对阿玦!

”你们刚才……难道,你们?”

看她这心急如焚的样子,琉璃不禁笑了,”你放心,我没有对苏玦怎么样?刚刚我引他入梦,而在梦中的不过他前世之景,而与我相合、行夫妻之礼的也是赵殊衡,而不是苏玦。”

越千耗费虽然松了口气,但心中总有些在意,她跟阿玦相识这么久也没做那些**之事呢,上次在太华山也不过是并肩而眠而已,但如今琉璃却跟阿玦在梦中有了肌肤之亲。

”放心,他就算醒了也记不清的,我这样也不算污了他的清白吧。”

”我,我不是这意思。”

”越姑娘藏什么?你心中有苏玦,从第一次见到你们我就看出来了。”

越千泷叹了口气,”我中里有他有什么用?他心中一点也没有,就算以前有也都是过去了。”

”谁说他心里没有?”

”嗯?什么意思?”

”刚才他醒来之后,竟然将在梦中见到的女子猜测为越姑娘。”

”什么?阿玦觉得是我?”

”我之前说过了,就算他醒来也记不清梦中情景,苏玦之所以会这样猜测如果不是因为他心中有姑娘又是因为什么?”

”他可一点也不像是心中有我的样子。”

”虽然变了模样和身世,但苏玦和夫君的性子到底有些相像的,就算他们心中对一人一事在乎十分,也难以表现出两分,其中究竟,想必姑娘也清楚吧。”

”我……”

”好了,姑娘你们是时候启程了,两日之后龙绡宫就会复苏,等泉水灌满之后你们丙呆下去就会有性命之忧。”

这么说,琉璃的时间也快到了。

琉璃轻轻张开嘴唇,她凝神运气,不过多久就从体内逼出了体内灵种,等到了越千泷手中已经成了普通珍珠大小的珠玉了。

”你把这个让你想救之人服下吧,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

”该说的我都说了,姑娘当真不用愧疚。”

”琉璃,对不起。”

琉璃释怀的笑了笑,”快走吧,那海若泉水就要漫延到这一层了,你们不是我鲛人族的人,根本受不了的,那条鲲已经在岸边等你们了,它会带你们上岸的。”

原来之前带他们前来的就是传说中的大鲲。

”琉璃,告辞了,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还会来龙绡宫的。”

”好啊,大家后会无期。”

大家拿到灵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龙绡宫,听闻琉璃的消息后苏玦没说几句,洛吟桓倒叽叽喳喳的在她耳边说个不停。当然,越千泷没提起赵殊衡和琉璃的夫妻之名。

这灵种果然如琉璃所说,牧言真服下后当日就有奇效,之前痛苦不适全都一一消除。萧祈煜一下大喜,不仅给洛吟桓加了三级爵位,还给苏玦、越千泷也赐了进出宫禁的令牌。不过萧祈煜只让他二人在文正殿附近走动,并不让他们接近大宁宫,免得跟梓兮和阮非颜碰面。

牧言真得了灵种,按理说梓兮也该回太华山了,但每每他说要离开阮非颜就千万个不愿意,由着她留了大半月,梓兮就发现了诸多古怪,这丫头总找些奇奇怪怪的理由让他去医官署,而他回来之阮非颜也不在宫中,那人每次都说自己觉得无聊跑到宫外去游玩了,可既然觉得无聊又为什么要呆在大宁宫。况且她当时下山是为跟自己一起寻找齐衍等人,现在齐衍他们一点消息都没有,阮非颜反倒不慌不忙了。这丫头有事隐瞒,或许,还跟齐衍有关。

这天应承完阮非颜以后梓兮就向医官署走去,但才出宫门不远他就折回来藏在了隐蔽处。果然,没过多久阮非颜就一个人出宫了。这人出去后没有去集市或者热闹的玩乐地,反而径直策马出城往西而去。

无惘坡?这可是蜃天城外少有的荒凉地,听说之前住了一门裴姓的望族,可三十多年前裴家获罪后满门被斩,这偌大的别院也就废弃了,多年来都甚少有人踏足。非颜在蜃天城人生地不熟的,她怎么知道这里?除非,她是被邀请而来,或者也是跟着过来的。

齐衍?!隐藏在树丛中的梓兮难以相信眼前之景,那从门中走出的白衣人正是他太华满门都在寻找的执剑长老。阮非颜见过面后立马黏到了齐衍身上,一副自若的神情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难道小师妹早就知道齐衍在这里了?她说什么也不离开蜃天城原来就是因为这个?梓兮恍然大悟,他早该想到的,普天之下除了齐衍,还有谁能这么彻底绊住阮非颜呢。

”师父,我在宫里给你带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小丫头指了桌上几碟精美的糕点,嘟嚷着嘴说:”我把宫里的糕饼都试过了,这几样最好吃,也不会偏甜,师父你应该会喜欢的。”

”以后别带这么多东西了。”

”没关系,宫里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阿阮怎么能一个人享受呢?何况师父一个人住在这荒僻地界,应该正愁着没法子解闷吧。”

齐衍拿起一块糕饼,正要往嘴里放时却停了动作,他微微直起身,眼中多了些戒备。

”师父?怎么了?”阮非颜一转身就朝他目光所在方向看去,霎时小丫头的身子往后一退,将桌上的点心也打翻了几盘。

青年右手握剑,正一步一步从门外行来。

”师,师兄?你怎么会……”

”齐衍,好久不见。”

梓兮竟然对师父直呼其名,这是之前从没有过的。

”先蓄意谋害师父,再让公孙翎借着与师父的旧情引我来蜃天城,这都是你安排好的?”青年一下握住了剑柄,大吼道:”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连同门也不放过?”

”师兄,不是这样的,重谨师伯的死跟师父没关系的。”

”什么叫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当日太华秘境只有他、苏玦和越千泷,我师父的伤口是剑气所化,如果不是他难道是苏玦和越千泷也学会化气成剑了吗?”

面对梓兮的这一番质问,阮非颜也答不出话来。

”反正,反正我就是相信师父。”

”非颜,这人下山几十年,这些日子对你都是不管不问,你可知道他在山下都做了些什么,都结识了哪些人吗?这个齐衍,还是不是你带回来的那个齐衍?为什么自从他回来以后太华山就不安宁了!”

”我……”

齐衍将阮非颜拦在身后,说:”重谨遇害跟我没有关系,而且你刚才所言有一外错了。”

”哪里错了?”

”当日在太华秘境,会凝成剑气之人并不唯有我。”

”你是说?”

”你的大师兄,宁辰。”

宁辰?梓兮冷声一笑,”齐师叔,你是慌了还是乱了?我大师兄当日身受重伤又怎么伤得了师父!更何况,大师兄是不可能做出这些事的,你不要再妄想污蔑他人了。”

这时,阮非颜也在齐衍身边悄悄道:”师父,大师兄……他那样的人是不会做这些的,是不是那天还有其他人,只是你们没有发觉呢?”

罢了,梓兮现在心火正盛,无他纠缠也是无益。

”该说的我都说了,信与不信在你,不在我。”

”既然师父心中无愧,就请与我一同回太华山。”

”我不会回去。”

”那师叔就是心中有愧了?”

看来梓兮今天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我不想伤你。”

”可你却伤了我敬我爱的师父!”梓兮说完就见一阵剑光。

”师兄!”

这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梓兮在太华专攻药道医理,这些伤人害命的功法他从来都是敷衍而已。就算今日的齐衍只剩不到两成功力,梓兮在他面前也毫无还手可能。如此青年眨眼就被击倒在地,浑身痛楚磨得他站不起身。灵泷诀

第九十二章 苏琰去留

”师兄,”阮非颜赶紧跑过去,关切道:”师兄你怎么样了?”

”没事。”

”我扶你回去吧。”

”不用了。”梓兮勉力甩开了阮非颜的手,脸上隐有怨意。

”师兄,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只是……”

”我知道,在非颜心中没什么能比得过师徒之情,可这份心思于我来说也是一样,师父他养育我二十来年,如今他含冤而去,我绝不会坐视不理。至于真凶是何人,掌门和厉师伯自有明断。”

这么说来,梓兮是要回太华山告诉大家齐衍的行踪了?

”师妹,你且自己珍重吧。”

看着梓兮起身,阮非颜竟一下打晕了他。

”阿阮!你在干什么?”

”我……我不能让掌门他们知道师父你在这里,师父你受了伤,如果掌门和厉师伯来的话你一定打不过他们的。”

齐衍一挥袖,”你马上跟他一起回太华山去,我不需你来庇护。”

”师父--”

”阮姑娘说得对,如果你们的行踪让太华山知道了,恐怕就连我北域也难保你们周全。”公孙翎由门外款款而来,身边还跟着焉茴。

”那宁王想要如何?”

”先把他安置在宁王府吧,我那里虽说不上卧虎藏龙,但看住一个梓兮尚不在话下,至于阮姑娘就留下来照顾齐大侠,等齐大侠功力恢复一些了就马上送他们回太华山,如何?”

还不等齐衍开口,阮非颜就跑来抱住了他的胳臂,求道:”师父,你就答应宁王爷吧,宁王爷是好人,他对我跟师兄都很好,师兄呆在他府上一定不会有事的。”

”好,那你回宫去。”

”师父,你就让我跟你留在这里吧。”

齐衍冷然道:”不行。”

公孙翎听了立马接道:”非颜姑娘,齐大侠若让你留下的确也有所不便,从太华秘境回来之后齐大侠便公里大损,姑娘不如静待在宫中让齐大侠安心疗养的好,如果心中不舍多来这别院就是了,本王每次可让焉茴护你来此,姑娘意下如何?”

看齐衍不变的神色阮非颜也不好多说,只乖乖的跟公孙翎回去了。马车上梓兮一直未醒来,阮非颜担心不已,怕是自己下手重了。

”姑娘不用太自责,他如今未醒是因为被齐衍的内力震慑,而不是你的那一掌。”

”师兄,伤得不重吧。”

”轻伤而已,喝几副药就没事了,且王府中一应俱全,姑娘不必担心,只是切记莫在宫中露出马脚,对旁人说梓兮小兄弟已经自行回太华山即可。”

”我知道了。”阮非颜说着悄悄握住了梓兮的手,这次是自己欺骗他在先,如今又害他受伤,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阮非颜从小就喜欢在这人面前胡闹,那是因为她知道,在太华山也只有梓兮才会这么由着她让着她,可如今隔在他们中间的是重谨的性命,梓兮终究也跨不过去,他刚才起身时没半分犹豫,好似认定了齐衍就是门中叛逆。可现在把他关起来了又能怎样?难道她能把他关一辈子吗?

想到这里,阮非颜方问:”宁王爷,你们,会好好照顾师兄吧。”

”这个自然。”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为把师父也留在蜃天城?”

公孙翎摇摇头,”本王不能说。”

”那不如你让我们离开吧,如果师父留下的话也会连累到北域的。”

”我们从未强留过齐大侠,如果齐大侠想离开随时都可以。”

这么说来是师父自己想留下的了?可师父那样的性子怎么会甘愿跟朝廷中人有所牵连?除非他们手里有齐衍不得不留下的理由,而这个理由,会是世尊大人吗?

”是谁告诉你齐衍所在的?”

”我之前都说了,是我自己跟着你的马车来的,我并不知道师父会在这里,我就是跟着你随便走走。”

公孙翎目光未移,”是苏玦?”

看阮非颜的表情,就是那人了。

”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答应了他,不能说。”

”苏玦如今记忆全无,而且为北域效力,想来他肯定是用齐大侠的下落与姑娘做了交易,只是本王不明白,姑娘手中的筹码又是什么?”

苏玦,他失忆了?难道当晚见面时他的目光那么陌生,一点也不像自己认识的那个苏师弟。也正是因为这样,他都什么都可能做出来吧。

”他让我回去拿了师父留在太华山的黯辰剑。”

如此一来公孙翎明白了,越千泷回来回禀说他们是用海若权杖才换回了鲛人王族的灵种,看来黯辰剑就是海若权杖了?苏玦此人看来性情孤僻冷漠,怎么原是这么看重情谊之人?牧言真与他认识也不过两月,为了救这人的性命他竟然不惜透露齐衍行踪给太华弟子?他这做法不仅暴露了齐衍,也是暴露了他跟越千泷。这样想来,他之前倒看错苏玦了,只是不知道他跟那块玉玦的主人是什么关系。是兄弟吗?可萧北煌生前只有一子,那人哪来的什么兄弟?看来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探探苏玦的来意。

回王府之后的苏玦和越千泷气氛古怪,平时越千泷总要找机会黏着贴着苏玦,这下回来分明相处一室也不怎么说话了。洛吟桓抓着机会献殷勤,可越千泷总是爱搭不理的,只有在焱雪茶肆见到苏琰了才会开怀一点。

洛吟桓在旁边直酸道:”有什么好高兴的,你自己的孩子都管别人叫娘了,你还打不打算要回来了?”

”这孩子本就不是我的,他属于乐辞修,还有赤幽。”

她如果不提洛吟桓早就忘了丰都那一茬了,”我还以为你让他姓苏是意指自己跟苏玦呢。”

越千泷一下沉默了。

”怎么,从龙绡宫回来以后你们就对不上号了,难不成,你真的移情别恋了本公子?”

”别开玩笑了。”越千泷淡淡回了一句,换做以前她早就跳脚起来跟自己较真了。

”怎么,苏玦做了什么让你这么过不去?”

”没什么。”

”这么说就是比较严重了?”

越千泷突然停下步子看了洛吟桓一眼,”洛吟,我想把琰儿留给焱娘。”

”留给她是什么意思?”

”你刚才也看到了,焱娘待琰儿如同亲生,我对她也很放心。”

”千泷,你真不打算认这孩子了?”

”他如果跟着焱娘总比跟着我要好,与其让他认一个长年四处漂流的娘亲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他认了姜焱呢。”

这么说也不错。

”那苏玦呢?”

”琰儿跟他本就没有关系,你何来这么一问。”

”孩子是跟他没关系,可我看他对这孩子喜欢得紧,这些天你不来的时候他倒跑焱雪茶肆跑得比你还勤,”看出越千泷眼中的疑惑,洛吟桓近而说:”如果苏玦跟这孩子都断不了关系,难道你还能断得了吗?”

苏玦跟琰儿的情谊来自于前世,怎么是那么容易断绝的?可既然苏玦对前世之妻琉璃不见任何异情,为什么偏偏给苏琰如此亲近?越千泷不禁想到,蔺珩是被祭祀天地而死,难道是因为这祭祀才让他们有了莫名联系?

”你来做什么?”苏玦本在树下观花,一看越千泷走近便有离开之意,从龙绡宫回来后他就请宁王讲他的住处从原地挪开了,而且是从东挪到西,为的就是少跟越千泷碰面。

”我也来看看羽棠不行吗?”

”你院中也有。”

”可总是不及你所在之处开得曼妙生姿。”

不想再被这人所扰,苏玦转身就要回屋。

”从今以后,你还是不要去看琰儿了。”

琰儿?什么意思?

听不到那人回应的越千泷继续道:”我不去,你也不要再去。”

”为什么?”

”我今天去找焱娘,就是想让她正式认下琰儿为子。”

苏玦这时方转过身来,质问道:”你真要舍弃自己的孩子?”

”这不是舍弃,是为了他好。”

”想他拱手让于他人难道也是为他好吗?”

”我现在身陷宁王府,朝中政局又变化不定,如果有一日我也沦为乱党落得跟牧言晟一样的下场,难道我要让琰儿跟着我一起遭受牵连甚至是被诛杀吗?”

苏玦看着突然激昂的这人,一下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真的在意这样孩子,就请你别去。”

”越千泷,这是否是在报复?”

”报复?”

”黯辰剑的事,还有在龙绡宫的事,我知道,你在心中于我有诸多不满和怀疑,尽管如此你也不必用一个孩子当作砝码!”

越千泷一时立在原处,她万没想到,苏玦竟然会有这种想法,一个母亲怎会用自己的孩子当作筹码要挟于人呢?之前是阮非颜,现在是苏琰,且在龙绡宫之时听到琉璃的死讯他也无半分触动,只欣然藏好了那颗灵种。现在的苏玦怎么会这般自私无情?难道一个人没了记忆会连脾性原则都大改了吗?

”怎么?”看着越千泷的眼神,苏玦反问道:”我说错了?还是你觉得很委屈?你为人之母可曾尽到自己些许职责,你当自己所做一切是为了琰儿吗?不,这不过是你想甩开他这一累赘罢了。”

”我不是!”

”你可以不去焱雪茶肆,但我苏玦要如何尚轮不到你插手。”

”阿玦,你误会了。”

青年愤然甩开这人的双手,”我此时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我……”

”还不快走!”

被这么一喝,越千泷也只好默然离去。灵泷诀

第九十三章 宁王之局

这个苏玦,还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给,洛吟桓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随随便便就让这人如此大吵了一场,看来苏玦在龙绡宫跟自己说的话是真的。隐在暗处的青年缩了缩身子,正要出去时就见焉茴过来把苏玦叫走了,说是王爷传唤。近日宁王不怎么传唤自己,反而是跟苏玦越走越近了。

这次焉茴没有带他去书房,而是带他去了一间秘室,室中公孙翎背手而立,正坐在案前喝着茶水。

“王爷,人带到了。”

“好,你先下去。”

室中剩下他们两人,苏玦直言:“王爷有什么吩咐就说吧,何必如此躲藏?”

“越千泷的脾性跟你不一样,本王不过怕被她知晓后会生事端。”

会生事端?看来宁王让他做的,必不是什么好事。

“你可去看过齐衍?”

“我与他无任何关联,为何要去探望?”

“那你知不知道自从太华秘境离开后他的功力就一直无法恢复。”

这件事苏玦听说了,但一直没有在意,从封印中脱出后需要时日恢复功力都是寻常的。

“可本王要的可不是如今这个齐衍。”

“你是要我去找法子帮他?”

公孙翎敲了敲茶桌,“办法就在宁王府,不用从他处找。”

“是什么?”

“孟青阙,还有今天刚刚入府的梓兮。”

“梓兮,他也在宁王府?”

公孙翎嘴角有一丝冷笑,“不是你将齐衍下落告诉阮非颜的吗?既然阮非颜知道了,又还能瞒梓兮多久?”

看来阮非颜那丫头已经把事情原委都说与公孙翎,自己无需再费口舌了。

“你想用梓兮和孟青阙做什么?”

“以全补缺。”

他是要让齐衍吸去那两人的功力!这么阴鸷的办法,难怪公孙翎要把自己叫来秘室了。

“既然王爷是这么想的,直接将这两人送予齐衍就是,为何要传我来此?”

“因为,这件事情不能跟本王有关,只能跟齐衍一人相关。”

他是想让齐衍再背上一条人命,好彻底激怒太华,让他跟太华之间再无回旋的余地吧。

“王爷想来是把局都布好了吧。”

“的确,只是尚缺一牵线人,而这个人,苏玦你最为合适。”

从秘室出来后苏玦面色煞白,看着这满目阳光他神情有些恍惚,牵线人?这跟刽子手可异?可即便如此,苏玦还是满口答应了,一旦被吸去功力那两人就性命不保。孟青阙、梓兮,他们可都是越千泷的同门好友。

孟青阙已经被关了好些时日,他近来神思模糊,只记得自己跟千泷等人进了焱雪茶肆,那茶水一定有问题。他当下浑身酸软无力,在这间没有窗户不见日光的房子里也分不出白天黑夜,每日清醒的时候都屈指可数,而且他的功力都被封住了。可恶!苏玦、越千泷,为什么用这种卑劣的手段?为什么将他囚禁这么久了也不露面?此时门外有了动静,他原以为又是那个来送饭的小厮,可一偏头却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

“苏……苏玦?”

青年站在床边,好似一副冷眼的望着孟青阙。

“你为什么这么做?千泷呢?”

苏玦将少年扶了起来,但没有吭声。

“你,你又要干什么?千泷,还有琰儿……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别说话,宁王府戒备森严,我们时间不多。”

宁王府?什么意思?他不是在焱雪茶肆吗?

“我,我难道在宁王府?”

“等出去再说。”

孟青阙一路上晕晕乎乎的,亏得苏玦将他背在肩上,要不莫说宁王府了,就是连下床也难。后来苏玦好像往他嘴里喂了些什么,再醒时脑袋已没有沉重之感,只是身子还很乏力。

“阿玦!”那青年就坐在他不远处,正在照顾着篝火,孟青阙勉力坐到了他边上,“这到底怎么回事?上次千泷说,你失忆了?而我又是怎么去了宁王府的?”

“我的确不记得前事了,而且我和千泷现在都受制于宁王,不得不听命于他。”

受制于宁王?难道公孙翎手里还有什么能钳制住他们?

“公孙翎是在用琰儿的性命威胁你们吗?是他把琰儿安排在焱雪茶肆的?”

这人倒聪明,不用自己提点就顺着路子就说下去了。

“还有一个人,你应该认识。”苏玦引孟青阙到一个角落处。

“梓兮!”孟青阙试了试他的鼻息,还好只是晕过去了,“梓兮怎么也在这里?”

“公孙翎请他去了宫里,之后就将他囚在了宁王府。”

“什么?又是公孙翎?他到底想干什么?”

苏玦坐回了篝火边,似乎是想要休息。

“还有你跟千泷,你们之前说现在为公孙翎效力,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你真为他效命又为什么要帮我们?”

“我跟千泷不过是想找到事情真想洗脱污名。”

孟青阙会意,“你是说,重谨师伯的事?”

“我跟太华山没有关系,但千泷不一样,她对太华山看得甚重,不愿意背上‘叛逆‘二字。”

“你们留在宁王府都是为了查清事实?这么说重谨师叔的死跟公孙翎有关了?”

“这都是猜测,不过,你们要找的齐衍的确在公孙翎手中。”

“他在哪里?”

看着孟青阙紧张的神情,苏玦道:“怎么,你想去杀他?”

“至少要找到齐师叔问清楚。”

“你如果想去找他现在正是时机。”

“时机?”

“我们从太华秘境把他救出来之后他一直恢复不了功力,你们可以轻易将他带回太华山。”

据说是掌门、厉染和重谨连三人之力才将齐衍封印在太华秘境的,想要恢复以往功力不是简单的事,若没三天五载是不行的。

“你跟我们一起去吗?”

“不行。”

“原来你把我们救出来不是要帮到底的?”

“宁王府的事还没了结,我不能暴露身份,不过若你相信我,我可以带你们去公孙翎的所在。”

相信?其中从始至终孟青阙也没怀疑过苏玦,即便他现在没了记忆,孟青阙也明白他绝不会跟重谨的死有关。他们之前一起经历了这么多,苏玦秉性怎样他再清楚不过,至于越千泷就更不用说了。

“你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你。”

“现在依然信?”

“信你就是信你,还份以前和现在吗?”

“那个地方你的师弟梓兮之前也去过,我不知道公孙翎是否已经将其转移。”

好不容易有齐衍的消息他一定不能错过!孟青阙闻言改了主意,看来他没时间回门中禀告了。

“蜃天城外往西三十里处,无惘坡,齐衍便在其中废弃的裴家别院,这地方梓兮也清楚。”

“好,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我希望等你师弟醒后你不要透露我的行踪,就说是你将他从宁王府救出即可。”

孟青阙想了想,也对,太华山中传言梓兮师父之死跟苏玦有关,而梓兮跟苏玦交情不如自己,或许说出实情会惹来麻烦。

“你放心好了,我没见过你,我之后做什么也跟你没关系。”

苏玦点了点头,望着眼前篝火才说:“琰儿年纪尚小,你也明白他对千泷何等重要,即便你心中有再多疑问也请先压下来,等宁王府一事了结后,我跟千泷自然会跟你说明缘由。”

“不用多说了,我明白,毕竟你跟千泷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但是我自己,至今我也不知道当时把你从太华山带到灵犀身边是对还是错。”

“从太华山,带到灵犀身边?”

“当时你受了重伤,重谨师叔也束手无策,他只能挽回你的性命,但你筋脉俱损,就算活下来也是不能动弹的废人一个了,但是灵犀……灵犀说她有办法保你完好,所以我才瞒着千泷偷偷将你带去了却玉城,”孟青阙脸上愧疚不已,他观摩着苏玦的神情,继续说:“现在你的伤是恢复了,但也没了记忆,我不知道如果你能选择的话,到底会愿意失去哪一样。”

记忆?孟青阙说的话和越千泷对上了,看来那人没欺骗自己。

“每日的卯时是齐衍在后院内房中练功的时间,那时他防备最弱,凭你们两人的话应该能制住他。”

“知道了。”

“宁王明早就会发现你们离开,到时城中会戒严,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如果要动手最好选在今晚。”

“嗯,你快回去吧,免得让人怀疑也坏了我的计划。”

今晚,卯时,距现在还有段时间,他跟梓兮可以好好准备。

人已经送走了,回来时苏玦就见焉茴等在院中。

苏玦冷眼道:“你是一直在监视我?”

“此事事关重大,王爷不放心也在情理之中。”

“裴家别馆那边你们可准备好了?”

“放心,绝对不会让你白忙一场。”

苏玦默然走回了自己居所所在,回到房中后他只坐在窗边,遥望着城外方向。他明明跟那两人素不相识,为何现在会如此担心不安?

“孟青阙,梓兮……”

今晚一去,他们便可能再回不来。自己这样做,可是再没退路可去了。

“烨楼,”苏玦抚摸着掌中那枚玉玦,呢喃道:“我定会为你拿回你应有的东西,你这些年所受的苦楚,他们定会一一偿还。”

第九十四章 又逢死别

蜃天城外,破庙之中。

现在正是寅时三刻,在苏玦离开不久后梓兮就醒来了,而孟青阙也依照苏玦所言引梓兮说出了齐衍所在。

“青阙师兄,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就是来碰碰运气,你忘了,我一个朋友正在蜃天城,当日我在去找她的路上正遇上了宁王府的人,我在附近感觉到了你的气息就跟过去了,没想到梓兮你果然在王府,这次我也是多亏了这位朋友帮忙才能顺利救你出宁王府的。”

“你说的那位朋友就是上次救你的那位女子吧。”

“不错。”

“师兄……”本来梓兮想告知他阮非颜的所在,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他们二人现在是要去暗算于齐衍,如果把非颜扯出来只会让她为难,不如先把齐衍带回门中再想办法接非颜回来好了,于是梓兮转而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齐衍练功时辰的?”

“也是我朋友告诉我的,你在江湖上也应该听说过焱雪茶肆的名号吧,据说只要姜焱肯帮忙你就没有天下换不到的消息。”

“焱雪茶肆的规矩我知道,他们会给消息,但是从来不查收客人的事。”

“没错,所以这次只能靠我们自己了,希望齐师叔还没挪地方,要不师弟你这苦可白受了。”

“我的伤没什么,不过齐师叔就算功力未复也不一定是我们两个可以拿下的,要不师兄,我们先回去告知厉师伯吧。”

“也行,”孟青阙一拍大腿,“我们今晚先去探探情况,如果齐衍还在裴家别院里师弟你就先回去禀告,我来守着齐衍。”

梓兮听后神色微变,他竟调开自己主动请缨守着齐衍?

“师兄,你的御剑术比我娴熟,不如还是让我留下,师兄你回太华吧。”

“不用,师弟你身上还有伤,我怕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有危险,如果齐衍还没离开的话,被他察觉了你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这理由不免牵强,他总觉得孟青阙在隐瞒什么,不过梓兮还是答应道:“嗯,那就依照师兄说的,现在离卯时不远了。”

“好,我们出发。”

蜃天城外,无惘坡。

这时的裴家别院寂静异常,两人一同潜入后在前堂不见齐衍,难道他已经转移离开了?孟青阙给梓兮使了个眼色,示意往后查探。

刚步入这后院,梓兮就说:“师兄,是齐衍的气息。”

“嗯,我也感觉到了,他在驱动内力。”

这内力甚是紊乱,似乎在暗中相互冲撞,这样看来竟是有走火入魔之兆。

“师兄,这是我们的好机会。”

“机会……”

齐衍在太华秘境中功力大损,又急于使自己恢复如初,所以他的内息才会如此紊乱。而齐衍当下正运功调息分不出半点心神,若受外力打扰肯定会真元大损。

孟青阙问道:“梓兮,你要打断他的调息?”

“或许过了今晚齐衍就不见踪影了。”

“可这样恐怕会伤及齐师叔性命的。”

“那以怎么样?”梓兮眼中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寒光,看来这人此来不为试探,而是要置齐衍于死地。

“不行。”

“为什么?”

“这样不妥,师弟你先回太华山传消息吧。”

“师兄,你到现在你还要护着他们?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抓回齐衍?你这次来就是为了打草惊蛇好争取机会让齐衍逃走的对不对?”梓兮早知道孟青阙对齐衍的崇敬仰慕,自齐衍回太华山后孟青阙就对他百般殷勤,如此跟自己来裴家别馆只怕是要助齐衍逃跑。

“梓兮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留下。”

“梓兮!”

“好啊,要不我们都别走了。”

看来这人是跟自己扛上了,现在梓兮是这模样,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一人在此。

孟青阙挡在了这人前面,“好,我们今晚都不走,但是梓兮,重谨师叔的死还没有定数,你千万不能冲动。”

梓兮没有回答,只径直往里走去。而没走几步,孟青阙就发现了不妙,这里好像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将他们往院中吸。

“梓兮,”孟青阙拉住了这人的手,说:“不行,这里有古怪,我们得赶紧离开。”

“古怪?”

心中的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等孟青阙要回头时才发觉自己根本不能再退后。

蛰伏在暗处的紫衣女子邪魅一笑,她手中正拿着一个暗笛,由此传出的音律虽然无声却可在不经意间扰人心弦,以同出一源的太华内力为媒介将他们二人和齐衍牵引到一处。

“师兄,有股内力正把我把里吸。”

孟青阙听完一运功,可他一动内力那股拉扯之力就越大。

他马上明白过来,“梓兮,不要运功,先封住内力!否则我们走不了。”

“嗯,知道了。”

孟青阙立马封住了他和梓兮的内元,以求脱身再说。

女子嘲道:“竟然自己封住内力,真是找死。”

果然这股拉扯之力消失了,孟青阙拉了梓兮就要往回走,“梓兮,我们今晚先回去,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孟青阙语声刚落他们就听到一声嘶鸣,眨眼前他们就见一道白影闪来。

“齐师叔!”

那人面目狰狞,一点也不复往日的冷傲孤洁,此时正死扣着梓兮的喉骨,转瞬就将人举离了地面。

“齐师叔,住手——”孟青阙刚要动作就也被那人扣住了喉咙,这力道之大登时就让他意识模糊起来,“师叔,我……我是青阙,是你师兄厉染的徒弟啊,你……你在干什么?”

“师兄……”这时梓兮的目光投来,他面色煞白,已经没多少意识了,“都是我冲动,是我才害了你。”

“不,不会。”

齐衍是不会杀他们的!

孟青阙一时头晕脑胀,那人在吸取他的内力真元,那人是要以全补缺的用他们来疗伤吗?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他没有吸尽重谨的真元?孟青阙勉力睁开眼睛,眼前的男子青丝披肩,双目赤红,已经完全不是自己熟知的齐衍了。

“师叔,齐师叔……难道,你真的,杀害了重谨?”

对方似有一丝迟疑,趁着这空挡孟青阙一下攀上了他的周身,想死缠着让他松手,可自封内力的孟青阙犹如普通人,齐衍单臂一抬他就被甩开了三丈开外。遭到重击的孟青阙起身不得,只得在朦胧中看梓兮被齐衍控于掌中,不过几分钟便被齐衍抛下地来。

“梓兮……梓兮!”

那人趴倒在地,完全没了动作。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孟青阙看着正朝自己走来的白衣人,他刚刚在慌乱中封住了内力,而现在他已没有力气为自己解封了。孟青阙想爬起来,而尝试几次后还是无济于事,他现在形同鱼肉,难道就人能让齐衍为所欲为吗?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忽见得空中一道星芒闪过,再抬头他已见了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灵犀?”

一声过后孟青阙便晕厥过去,没了意识。

“梓兮,师弟……梓兮!”孟青阙大喊着从梦中醒来,他此时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身边还叠放着可换洗的衣物。梦?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吗?青年想从床上坐起来,可他现下浑身无力,内力确实虚空了大半。

“别乱动了,好好休息吧。”

孟青阙看向出现在床边的女子,“灵犀?真的是你!”

素灵犀安坐在床边,手上是一碗凄苦的药汁。

“你受了伤,应该好好休息。”

“你真的出现在了蜃天城外?这么说那晚发生的一切是真的?”

女子目光有些闪烁,只呐呐说:“先喝药吧,你现在还很虚弱。”

“梓兮呢?我的师弟梓兮,他当时跟我一起去的。”

“不知道。”

“不知道?”孟青阙周身如遭雷击,勉力撑起来就拽着素灵犀的袖口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安全?是不是也逃出来了?”

“你的师弟被吸尽真元,我赶到时就没了气息。”

没了气息?也就是说,死了?梓兮他,死了……

“不可能。”

“你们都大意了,被齐衍当做了饵料。”

“不,他不可能死的,不可能,这不可能!”

“知人难知心,你们错看齐衍了。”

孟青阙一下挣扎着滚下床来,“梓兮,我要去找他,我现在就去找他,他不可能被杀死,不可能的!”

“孟青阙,我前几天就去看过,裴家别馆已经空了,梓兮的尸身想来已经被掩埋处理。”

“掩埋?处理?”

“他们伤了人命,怎么还怎么把证据留在手上。”

孟青阙一时呆若木鸡,浑身失力的跌倒在地。

“齐衍功力大损,如果想短时间内复原必须找同样修习太华功法的人以全补缺,而我听说你的师妹阮非颜还在蜃天城皇宫中,不知道齐衍还会不会也对她不利。”

阮非颜?小师妹?听到这名字孟青阙的眼泪才滚滚落下,对了,那两人从来都是形影不离,既然梓兮在蜃天城,那丫头又怎么会不跟着?阮非颜整日都将齐衍挂在嘴边,不知她往后知道此事又会有什么举动。如今梓兮不在,那非颜可真要只剩一个人了。孟青阙想着往下一倒,只蜷缩着窝成一团,素灵犀知道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不堪和脆弱,于是她合起门,只静静的站在了门边。

“阿玦,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心狠至此。”

苏玦,那人是想将孟青阙的命也一起送了吗?

第九十五章 如此心意

梓兮,他死了?看着眼前的尸身越千泷未说一句话,这人是被吸尽内元衰竭而死,且从现场的情况看行凶者就是齐衍无异。可越千泷不明白,梓兮是如何得知齐衍所在的,他不是应该在皇宫吗?怎么就到了城外。然而她就算有再多疑问也无从得知了,齐衍已经离开裴家别馆,宁王府派人在城里城外找了他几天也没有消息,难道他畏罪潜逃了?越千泷摇摇头,齐衍不是这般人,他从不会‘逃’。

“怎么样?”看越千泷愁容满面,洛吟桓在她身边坐下了,“你对你师父齐衍较为了解,你如何看这件事?”

“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相信?他在错乱中失手也是可能的。”

越千泷叹了口气,“你是说,他已经走火入魔了?”

“你们太华功法讲究凝神静气缓步稳行,一旦操之过急或者心念太重就容易偏离正道而使人心神大乱。你们门中这种事情也屡见不鲜,只是没什么想提罢了,这次齐衍到蜃天城后就一直难以回复功力,或者是他急了,否则也不会吸去梓兮的所有内元。”

“现在事情还不清楚,不能妄下定论。”

“是,不能轻易定论,毕竟如果这件事真是齐衍做的,那他于太华山就真是难辞其咎了。”

越千泷在周围看了一圈,竟然没有苏玦的影子。

“吟桓,你可有看见阿玦?”

“你都没见过,我又怎么可能见过?对了,你跟苏玦两人现在在宫中挂职,王爷说还是早日住去皇宫的好,免得陛下猜忌。”

被这一提点,越千泷才想起她眼苏玦还有一个副统领的虚职。

“嗯,我知道了。”

“我看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吧。”

“不用了,”越千泷吐了一口气,“我想一个人静静。”

洛吟桓不再多说什么,只静静看这人走出了宁王府。

“阿玦,你为什么这么做?”青衣女子神色怅然的注视着眼前之人。

“你在问什么?”

“孟青阙。”

苏玦这时方偏过头来,“我不知他是你要保之人。”

“如果你知道,就会放他一条性命吗?”

苏玦移开了目光,看样子是不会了。

“人已经被你救走了,我无话可说。”

“除掉他跟梓兮,这本不在计划之中吧。”

“是的,但唯有这样我才能得到公孙翎的进一步信任,他将此事交付于我,我必须竭力。”

“那你是自己想要皇位,还是想帮苏烨楼夺皇位?”

青年一下失了些分寸,正凝神看着她。

“我跟烨楼聊过了,你想做什么,我很清楚。”

“你们还说了什么?”

“放心,你想做的事,我是不会阻碍的,”女子说完突现出一丝悲悯,“可你可曾想过,苏烨楼他到底想不想要这皇位,想不想要这天下?”

“这北域本就该是他的,如果他不想要,待我交于他后再弃之就是。”

先交予他,然后弃之?素灵犀想不到,这种将家国生死视为玩物的话竟然会从苏玦口中说出。看来他果然是跟从来大大的不一样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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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他,心中只有一个苏烨楼,除此之外再也不会管他人生死。

“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回到宫中。”

“回去干什么?杀了萧祈煜吗?”

苏玦不置可否,只漠然说:“我在孟青阙面前暴露了行迹,本来就凭这一点他就不该活,现在他眼见同门之死一定会对我有所怀疑。”

素灵犀一下就会意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分散他的注意力,让他无暇顾及蜃天城?”

“分散注意力?”

“他们太华山不是派了很多弟子寻找齐衍吗?你可以将他们引到蜃天城附近来,再吸光他们的内力,之后把消息告诉孟青阙即可。”

这就是要自己陷害齐衍了?如此一来太华山的矛头就都会集于齐衍一身。

素灵犀握紧了手中的玉萧,“你知道的,我不愿意杀害无辜。”

“当今乱世,哪里还有什么无辜?”

“越千泷呢?”女子目光一凛,正细细看着那人的表情,“她又算吗?”

“若有需要,除去即可。”

不知为什么,这答案明明是自己想听到的,可这人真正说出口后,她的心去冷了大半。她突然想起昔日在志掩山的情形,那人同抱着苏琰的越千泷站在一边,不管自己说什么也不愿先随她回启荒城去。当时他看着越千泷和那婴孩的眼神,是素灵犀从未见过的,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那日的她才会负气而走吧。毕竟他们相处了十来年,苏玦也不曾用相似目光看过自己哪怕一眼。

“放心吧,孟青阙的命既然是我救下的,我就不会让他碍你的事。”

“嗯,多谢。”

“你都欠了我这么多,说谢还有什么用?”

“我知道,我的命是你求大宗祭救下的,等事情了结,我的命,必然一并还你。”

素灵犀自嘲的摇头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还你余生。”

青衣女子一扭头,正对上了那人投来的目光,这样的情话从他口中说出虽然不带一丝温情,但素灵犀还是听得触动。原来在那人心中这般决心的,在终结之时,他应许之人竟然是自己,可那只是出于亏欠。

“我走了,离开久了怕孟青阙起疑,你也快回宁王府吧。”

素灵犀起先转了身,苏玦走在熙攘的长街上,看着眼前的楼台突然间有些茫然。苏烨楼要的不过是简单安宁的一房一舍,纵然拥尽了这所有繁华又如何?只是他不甘心,那人在不日城中沉睡十来年,醒后依旧寒症缠身不得解脱,既然北域待他如此,他又为何不能向北域讨要向北域复仇呢?苏烨楼,那人的一生已经被北域葬送了,他就是不甘心看那人如此辛苦无求。可是如今他已经伤了数人性命,若要走下支,必然还要伤更多。他有些疑惑了,难道这条路,就非要沾上鲜血吗?

“阿玦?”越千泷隐隐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人,可他身影蹒跚,似乎精神不佳,难道是受伤了?越千泷连忙跨过人群找了过去,“阿玦,阿玦……”

越千泷?苏玦一时失神,竟然一把拉住了那人的手。

“阿玦?”

看到女子愕然的神情,苏玦才马上松了手,冷色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在跟着我?”

“我没有,我只是出去走走,恰巧就在这里遇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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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恰巧?天下间哪里会有这么多巧合,你跟着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目的?这人是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如此戒备?

“阿玦,难道,你刚刚是去了什么特别之地,见了什么特别之人?”

“我不需向你说明。”

“陛下让我们即日进宫去。”

苏玦闻言停了步子,这正中他的下怀。

“阿玦,往后在宫中就只有你我二人,你可不可以,多信我一些?”

多信她一些?想到越千泷的种种言行苏玦就不禁觉得可笑,这人从口中说出的话每每总是信誓旦旦,但也永远不会同他站于一侧,永不会赞同他的做法。黯蜃剑是这样,龙绡宫的事也是这样,现在连苏琰都不让自己见了,难道不是在对自己处处防备?越千泷如此作为,竟然还跟自己谈什么信任。

因此,苏玦故意激道:“我要去焱雪茶肆,你去是不去。”

“阿玦,我们,还是先回王府吧,入宫还有些事宜要准备的。”

“我自会安排。”

“阿玦——”

青年转过身,果然看到那人一脸为难。

“求你了,不要去,我不想把琰儿也拉进来。”

“拉进来?”

“重谨师伯死了,现在梓兮师兄也死在蜃天城,齐衍跟太华山已经是不共戴天,我们两个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你到底想说什么?”

越千泷郑重,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北域怕是不会保我们,也保不了我们。”

“我不需要北域来保,你和苏琰也不需要。”

苏玦这是话中有话,难道他是在暗示会凭一己之力回护她跟琰儿?

“如果你尚且值得,我自然会保你。”

越千泷一皱眉,“阿玦,我不明白。什么是值得,又什么是,不值得?”

“以命相许,这便是值得。”

“可我的命早就许给你了!你难道还感觉不到吗?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做多少次才会明白才会相信呢?”

苏玦抬头看着这情愫初动的女子,以命相许……的确,在沧浪原的时候他感到了,在洛城的时候他也感觉到了,不过后来想想,那更像是错觉,只会迷人心智,只会让他止步不前。

越千泷,为什么他就是看不透这个人呢?苏玦收回目光,正要离开时却被从后圈住了后腰。

看着行人纷纷投来的目光,苏玦只说:“不知羞愧。”

“呵,你来来回回就只会这几个词吗?我本来就出自山野秘境,本来就不知道羞愧是什么,我做什么,说什么,都是随心意来的。”

“你之心意,当真多变。”

“我喜欢你,就是凡世女子的这种喜欢,所以,我也想和你成婚,和你生子和你一起把琰儿抚养长大。”

苏玦身体微微一震,他本以为自己是个意志坚定之人,但没想到还是会有所触动。

“不管怎么样,这种简单的心意都不会变。”

苏玦没有回应,但他本要抬置腰间的手却放下了,只顺从的任越千泷如此抱着。

第九十六章 双双下山

北域,太华山,玉虚林。

“放肆!齐衍竟然做出这等事。”

看着震怒的暮昭明,厉染稍显冷静,前日公孙翎亲自将梓兮的尸体送了回来,说是一时不察,未发觉从太华逃出的叛逆就藏于蜃天城。本来厉染以为此事跟公孙翎脱不了关系,但如今几日下来连连有弟子在蜃天城外蒙难,而他们全是被吸尽真元而亡,跟梓兮的死法一模一样。

暮昭明深责道:“当日,我便该杀了他,不留后患。”

“阿衍是世尊大人在世唯一的弟子,师妹你必是下不去手的。”

师妹?暮昭明仰头而视,他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这样叫过自己了。

“我原以为齐衍受灭华之境所伤数年之内都难以复原,这才允了门中弟子下山追逃,可我没想到他竟然狠绝如此,是我害了弟子们。”

“维护太华本是他们之责,师妹就不要多加自责了。”

“师兄,现在赶紧把弟子们都唤回来吧。”

“嗯,那齐衍?”

“今日我们一同去蜃天城。”

厉染手中聚气,说:“你之前内伤未愈,先让我为你调息。”

“不用了,师兄,你当知道,就算用尽你所有真元也是难以医治的,我自己的命数,我自己知道。”

厉染收了动作,他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师兄,你先去唤回弟子吧,一个时辰后我自会去山门。”

厉染离开后暮昭明一人到了太华秘境,之前凰灭的雕像已经被齐衍所毁,空留下了一片竹林。境中轻风一起,林边便起了稀稀疏疏的声响,暮昭明走到那竹林的尽头,缓缓跪下对着苍穹拜了一拜。

“世尊,对不起,昭明没能守住对你的承诺,没能完成对你的嘱托。”

数十年前凰灭就从星转轮中看到了齐衍的命星,其光芒虽然从来灿烂耀眼,但却是主祸殇的‘破军‘命格,怕是有朝一日终会危害天下,正是因些凰灭才将他一直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我深知,只要你在他身边一日,他就会安定一日,可惜了……”

暮昭明不禁回想起之前的点点,当时灭境之门震动,明知是不复之地凰灭也只能以身补于灭境之中,当年还是自己亲手将境门关闭的,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会被戾魇之气所伤,一直到如今才无法复原。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他打开灭境,你之牵念我必会死守。”

女子看着不变的苍穹,她眼中波澜微起,似乎隐有泪光,可倏忽间又归于平静。百年过去了,在这太华满门中,她想要什么,总是藏得最深,但又扎得最牢。

“但我如今已是不得已,再见之时,我必要了结他的性命,”暮昭明望着天空,忽显出了从未有过的无助和迷茫,“世尊,如果是你的话又会如何做?你可否听到了?昭明现在迷惑惶然,你可否告诉我什么才是对的?难道天命,就从来不会错吗?难道你所言说的就一定会应验?那之前你的那些努力,岂不是都白费了?”

竹林间没有丝毫变化,女子跌坐下来,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凰灭离开时已经将一切交付她手,而灭境之门已经关闭,纵然自己声嘶力竭,那人也是感觉不到半分的。她站起身来,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山门之前,有三人已经在等候。

暮昭明一惊,“宁辰?轻衣?你们为何在此?”

两人立马跪下,拜道:“弟子愿从掌门同往。”

她看了厉染一眼,那人负手而立,似之前已经应允了。

“你们二人跟去作甚?”

宁辰:“此事关乎太华满门,而且弟子之前守卫于太华秘境中,如今齐衍脱出行凶弟子难辞其咎,若不能将齐衍带回,弟子也只能以死谢罪。”

宁辰这孩子心性刚直,说得会有些道理。

“宁辰可往,轻衣,你留在门中。”

“掌门……”

“我等离开后太华必然空虚,你现在身为执教大弟子却贸然下山,若门中生变我等又该以何担当?”

赵轻衣回不出来,她深知自己责任不浅,但如今宁辰双目失明,她又怎能放心?

“你安心守在门中即可,其他我们自会应对。”厉染轻拍了拍赵轻衣的双肩,将宁辰拉起后就一同走到了暮昭明身边。

苏玦给她的吩咐她完成了,短短三天就有七名太华弟子毙命,不知这结果苏玦是否还满意。孟青阙的伤势恢复了些,现在尚且能下床走几步了。素灵犀将太华弟子之事告诉他之后孟青阙平静得很,既没有寻死觅活也没有大肆吵闹。

“青阙,这不是你的过错。”

“他们都是在蜃天城附近遇害的?”

“不错。”

青年冷嘲一声:“他竟然还没有离开蜃天城,真是极为自信。”

“这里不安全,你还是早日回太华山的好。”

“好,我今日就回去。”

什么?素灵犀吃了一惊,这人竟然这么听话?

“你现在不能御剑,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不是一直想见到苏玦吗?他如今就在宁王府,你且去见他吧。”

女子眼眸低垂以掩饰着心虚,道:“不急。”

“你是在可怜我吗?还是说,你本就知道苏玦的下落?”下山前是素灵犀提醒他苏玦在蜃天城的,而到了蜃天城后他莫名被抓又莫名被放,还有齐衍的所在也是苏玦告知。这一切想来都太奇怪太巧合了,自从他将苏玦送到素灵犀身边后一切都开始变了,这几天躺在床榻上孟青阙不禁要想,这些跟素灵犀到底有没有关?那日在裴家别馆千钧一发,为什么素灵犀会来得那么及时,如果不是因苏玦告诉了她自己所在,就是这人一直在跟着自己。

“灵犀,有个问题我早想问了,”青年抬眼凝视这人,道:“你为什么要去太华山?为什么会突然在蜃天城出现?苏玦又为什么会失忆?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有什么关联!”

女子微微一震,这一天早会来的,即便孟青阙在却玉城犯下了再大的错,自己这样利用玩弄于他也是不妥。更何况一路想来,她的所做所为是让孟青阙生生害了太华满门。

“是阿玦通知我去裴家别院的,他传讯于我说你们当晚会去寻找齐衍,他如今身陷宁王府不能动作,所以让我去看看以防意外。只是没想到,我还是没能救你的师弟。至于你说的我为何去太华山,我只能说,不过本能使然。不管你信与不信,我都是为你去的,不是为了苏玦。”

是阿玦让她来相救的?这样便可以说通一些了。

看着这女子的神情,孟青阙的语气也缓和了一些,“灵犀,你别误会,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我有些乱,我……你就当我是语无伦次,我刚刚都是胡说,我……”

不等他说完素灵犀就把他抱在了怀里,怀中之人颤了颤,但随后就忍耐不住的啜泣起来。

“没关系。”

“灵犀?”

“阿玦、还有你,你们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

孟青阙猛然一仰头,只露出满脸的泪痕,“你说什么?”

“你们两个都是我极重要的人,我绝不会因为阿玦而丢下你。”

是啊,素灵犀绝不会因为苏玦而背弃孟青阙,只能为了那人选择一再隐瞒、欺骗。如果真有业报的话,到了那一天,她必然要与这人一起承担。

蜃天城,无惘坡。

裴家别馆中一片狼藉,显然已经人去楼空,厉染一番查探后果然发现了齐衍残留下来的气息。

“看来他是强行运气,事发时必然神志不清。”

“就是说,他已经入魔?”

明明心有定论,但厉染还是留有余地,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我们要先找到人再说。”

“这座别馆为谁所有?”

“裴家没落后就被查封,应该是皇家所有。”

“把齐衍安排在此处的,和萧家有关了?”

“厉染,重谨师弟跟宁王曾有几分交情,你跟宁王呢?”

“不过点头之缘,谈不上交情。”

“宁辰,你即刻预备帖子,去宁王府拜见。”

“是。”

宁王府,听到这句时宁辰脑中又出现了那紫衣女子的身影,易潋音,她似乎是叫这个名字,或许这次去宁王府还能再见她一面。

公孙翎早知道太华册的人会来,不过他没想到闭关已经数十年的掌门暮昭明会出现。他坐在堂中,身边是苏玦和越千泷,他二人并不知是何人来访,只当是寻常的议事。可当厉染两人走进屋中时,露出惊讶之色的只有越千泷。

“师伯?”

暮昭明跟他们未曾见过,只是厉染回道:“苏玦、越千泷,原来你们两人一直在此处。”

有宁王的北地护着,难怪一直找不到他们的消息。

“收留太华山的三名叛逆,王爷是作何想法?”

“掌门严重了,本王的确收下苏玦和越千泷在府中,但齐衍为何在裴家别馆,本王尚不知晓。”

“齐衍就是被他二人从太华救出,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裴家王爷怎会不知?如此搪塞,王爷当我太华山是何物?”

“那裴家虽然被收回但早就荒废无人再去了,一座城外的空宅子,如果齐衍碰巧找了它藏身难道本王就能察觉吗?”

厉染冲上暮昭明使了个眼色,如此说辞,看来与齐衍是脱不了关系。

第九十七章 被禁宫中

暮昭明微微低头,“还望王爷明示齐衍的下落。”

“本王根本不知道,若说了岂不是有意欺瞒于掌门吗?”

看来是不用多问了。

暮昭明将眼神转向了苏、越二人,说:“既然齐衍不在此处,我等也不好纠缠,只是苏玦和越千泷两人我必须带回太华山。”

“掌门,他们如今是我永乾宫中银麒卫翊府的左右副统领,恐怕本王不能让二位朝廷命官交付与你。”

朝廷命官?越千泷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萧祈煜要给他们安排两个虚职,现在看来是在为跟太华对峙的这天作准备吧。不过梓兮死得蹊跷,他遇害当日孟青阙竟也从宁王府中逃脱了,越千泷一直觉得这两件事之间必有牵连。

“王爷不允,便是要与太华为敌了?”

“掌门,如此本王倒想问一句,太华山难道不是在我北域境中了?”

“这是我太华门户之事,王爷还是放手的好。”

“公器之中哪来的门户?苏玦和越千泷两人皆立有大功,若本王今日让掌门将他二人带走,本王又如何向陛下向群臣交代?还请掌门体谅,不要再逼迫本王的好,否则我宁王府也不是如此便宜之地。”

看来公孙翎是不会放人了,他们在宁王府起干戈无异于同整个北域做对,暮昭明权衡一下,只说:“王爷,苏玦和越千泷如若是在宫中和府中我等绝无动作,但若不是,还请王爷包涵,他们身牵我太华命案,我不可坐视不管。”

“好,只要出了宁王府和永乾宫,他们的安危本王绝不插手。”

“还有我门中弟子阮非颜,请王爷安然将其送回。”

“这个请掌门放心,本王即刻就将阿阮带到府中。”

厉染此时插道:“至于梓兮的死讯,不知非颜可否知道?”

“阮姑娘这几天一直在宫中,还未知晓。”

“既然如此路上就不需王爷再多言了。”

“好,本王明白。”

暮昭明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我等会在裴家别馆等候,先告辞。”

这二人一走,越千泷就忍不住质问道:“王爷,为什么让我们两人来这里?让我们暴露王爷你在想什么?”

“你以为你们不来,他们就察觉不了吗?越千泷,你跟苏玦都修习过太华功法,只要暮昭明和厉染在宁王府稍呆片刻就能感知到你二人的内息,到时候即便是本王想拦,也怕是拦不住的,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将你二人请出,本王也正好明示于他们,如果要拿下你们,就是在跟北域在跟陛下做对。”

可这样一来,她就再也回不了太华山呢。

“王爷可有孟青阙的下落?”

公孙翎茫然道:“他是自行逃走的,本王怎么会得知他在何处?”

“当真不知道吗?”

“怎么,越姑娘这是在怀疑本王?”

“千泷不敢。”

“那你跟苏玦两人就即刻进宫,若无他事就不要再踏出宫门了。”

这样逃避只会让误会越来越深啊,越千泷正要开口,却被苏玦阻止了。他应了一声‘是‘,拉着越千泷就走出了屋门。之后焉茴立刻安排他们进了宫,虽然他们的官职在银麒卫翊府,但萧祈煜却将他们置于大宁宫附近,如此一来的意图非常明显是让他们挨着牧言真。苏玦想,看来因为鲛人灵种一事这个皇帝对他们应是无比信任了。

进宫后越千泷本想见阮非颜一面,但苏玦说如今真相不明,这样仓皇见面只会加深两者间的误会,越千泷无法,只在远处看着阮非颜的车马平安出宫了才放心。

“太华的掌门和长老都在蜃天城,公孙翎一定会将她送到他们身边的。”

“阿玦,你难道要一直藏在宫里?”

“你想去何处?”

越千泷看着远方,说:“去找齐衍。”

“他已经逃走,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何况你修习的也是太华内功,若真的见面的,难保他不会吸去你的功力。”

“我反正功力浅薄,如果他要就拿去好了。”

“被吸去功力就是没了性命,你怎可说得如此轻松?”

“可我不能看着他被这样冤枉,如果他落在厉染他们手里是说不清楚的。”

“你如何知道他是被冤枉?”苏珏冷然道:“你难道又知道他心中所想吗?你难道就完完全全看清了他?”

“我,我就是知道,齐衍他不是这种人。”

“你入齐衍门下不过一年,但厉染和暮昭明已经与他有了近百年的同门情谊,难道他们信任齐衍之心会不及于你,难道他们还会让齐衍蒙冤?”

越千泷被堵得无话可说,这样想来也对。

“既然太华掌门已经来了,就让太华山来处理齐衍之事,我们专心留于宫中即可。”

“可是……”

“走吧,先去大宁宫。”

看他起身,越千泷也默然跟在了他身后。他们在大宁宫同牧言真坐了好一会儿,那人服下灵种之后就恢复如初,看面色还比以往红润一些。期间苏玦去了演武场,大殿里只剩下牧言真和越千泷。

“千泷,你好像满怀心事。”

“最近,是发生了一些事。”

“梓兮的消息,我也听说了,”牧言真脸上露出一丝悲戚,“我也是承蒙于他救下的性命,但没想到他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或许,他和非颜没来蜃天城就不会发生了。”

“说到非颜,她最近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她很好,暂时还不知道梓兮的消息,陛下也嘱咐我先不要透露。”

“但迟早是要知道的,隐瞒又有什么用?”越千泷喝了杯冷茶,忽问:“阿真,梓兮和非颜在宫里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奇怪吗?”

“奇怪?”

“他们,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或者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

“除了大宁宫里的宫人他们就只见过医官署的人了,但梓兮离开的那天似乎有点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牧言真回忆道:“梓兮当时说要去医官署,但后来医官署却回应说一整天也并没见过梓兮,而且当天非颜也出宫了,不过在非颜出宫后梓兮再也没回来,当我问起时非颜只说梓兮有要事先行回太华山了。”

难道是非颜说了谎?或者说,梓兮是先回了太华山,之后又折回了?可又有什么事会让他丢下非颜一个人先行回去呢?非颜,她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阿真,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我想出宫去找非颜。”

牧言真疑惑道:“你现在出宫便是了,非颜也还没有走远。”

“我不想让阿玦知道。”

“你,跟阿玦……”

“哦,阿玦他还是不知道的好,他是怕我出宫后遇上太华山的人,我这样做也是不想让阿玦担心。”

对了,苏玦方才说太华山的掌门的掌门和长老已经双双到蜃天城,而且还亲自到宁王府要人,如不是为了躲避他们,苏玦和越千泷也不会匆忙进宫。想来他们之前应该就此事商讨过了,苏玦应该是不同意的。

“那我跟你一起出去。”

“你身体未愈,还是留下吧。”

牧言真晃了晃手中的令牌,说:“既然我可以把你送出宫,就一定要把你平平安安的带回来,如果你被太华山的人伤了,我还怎么向阿玦交代?”

听他这么说越千泷也应允了,她换上一身内侍的衣裳,正跟牧言真一起来到了承庆门前。当下天色尚早,离阮非颜的车马离开也不过一个多时辰,越千泷之所以如此着急是怕厉染他们会急于将阮非颜送回太华山去。

“牧言大人,”那守将行了一礼,对过令牌后方说:“令牌是没错,但这令牌只可保牧言大人一人出宫。”

“只可保我一人,为什么?你看清楚,这是陛下前日亲赐,有这令牌就算是宫门已经下钥也可以畅通无阻的,而且陛下允我出宫携带随行侍从的。”

“卑职知道。”

“既然知道,那你为什么拦我?”

那守将看了越千泷一眼,“雨瞳大人特别吩咐了,不能让二位副统领出宫去。”

二位副统领?越千泷看了看自己的衣物,她这身乔装实在用心,怎么这人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她跟苏玦虽然有翊府副统领的官职,但翊府的人他们还没见过几个。况且上午进宫时自己是和苏玦乘坐宁王府马车进入的,那人焉茴对过手令后就放行了,所以这个守将不应该见过自己,更不应该将自己认出来啊。

既然已经暴露了,那该怎么办?牧言真向越千泷投了个询问的眼神。

“如果我今天一定要出去呢?”

“还请越大人不要为难卑职。”

牧言真将令牌往女子手中一递,说:“好,你不是说这令牌可以保一个人吗?我今日不出去,就让这令牌保千泷出去。”

“牧言大人,这使不得。”

“怎么不行?难道陛下的令牌不管用了?难道你还想抗旨?”

那守将立马跪下了,拱手说:“请牧言大人不要再逼卑职了,今日这宫门卑职就是死也不敢为越大人放行的。”

“阿真,你先回去吧,这一座小小的宫门还拦不住我。”

“越千泷——”正要动手之际,女子方听到一声低喝。

“雨大统领。”

门前将士纷纷跪下了,原来是雨瞳从后走了上来。

第九十八章 四十廷杖

”雨瞳?”这人这时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越千泷马上会意道:”原来大统领是早有准备,刚才的一切大统领怕是早在一边看见了吧。”

”越姑娘,你既然已经在陛下面前领受翊卫副统领一职就需守这宫中的规矩。”

”宫中的规矩难道就是不让我出去,要让我被困在这里吗?”

雨瞳拱手,道:”姑娘现在若无皇命就不能出去。”

”我进来的时候怎么没听过这么一些破规矩?你分明是故意刁难。”

”好了,越姑娘,还是请你回去吧。”

雨瞳这么百般阻拦到底是为什么?

越千泷拱手一拜,求道:”大统领,我只需要一个时辰去去就回来,还请你通融这一次。”

”规矩就是规矩,不可因一人而立,更不可由一人而废。”

”雨瞳你就非要拦我?”

这人眼眸一挑,”如若不然呢?”

”好啊,这翊卫副统领的位子我当不起,还请雨大统领告诉陛下,从现在起我越千泷便不是银麒卫的人,这宫里的规矩我守不了。”

”越千泷,你要硬闯?”

越千泷一下拔出了身边守将的佩剑,可这剑锋未动她就被忽然涌出的银麒侍卫围住了。

”硬闯宫门,这是死罪。”

越千泷一言不发,她一动刀锋就直指为首的雨瞳而去,可雨瞳还未出手她的剑锋就被生生挡开了。

冰刃落地之时,越千泷的动作也僵住了,”阿玦?”

那人护在雨瞳身前,脸上是隐隐的怒容,”我不是说过了吗?阮非颜、太华山,这些都不需你来管,你到底在干什么?”

”阿玦你听我说,宁王他是有意将我们送进宫的,而且我们一到宫中非颜就离开了,一定也是他有意不让我们跟非颜碰面,非颜跟齐衍一定有关联,她或许知道什么内情。”

”内情?”

”阿真他跟我说过了,梓兮出宫的那天事有蹊跷,我们得先去找非颜问清楚他们当天都发生了什么。”

问清楚?苏玦不由得心虚起来,此次阮非颜出宫是直接被送去宁王府的,公孙翎说他自有办法让阮非颜忘了在裴家别阮发生的事,绝不会让那人牵连到宁王府。

”不要再管了。”

”阿玦,就算你不管,可我不能!”

”不要再胡闹了!”苏玦低喝一声,迈步就将越千泷拉到了身边,他扼着这人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越千泷动弹不得。

”你是怎么了?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吗?宁王的心有有鬼,他是要把我们囚禁在宫里。”

苏玦回了一记眼刀,看这人还要开口竟一下将其打晕了,青年抱起越千泷就要冲大宁宫方向。

”苏玦。”

”大统领有何吩咐?”

”越千泷擅闯宫禁,理当惩处。”

”大统领道如何?”

”本来这是死罪。”

”雨瞳大人!”牧言真立马求情,道:”是我说要帮千泷出宫的,如果要罚你连我一起罚吧。”

”既然有牧言大人求情,我当然要网开一面了。”

苏玦回头,正期待他继续说下去。

”拖下去,廷杖四十。”

雨瞳的话都凉了,可也没见苏玦松手,雨瞳笑道:”怎么,现在连苏副统领也要抗命?难不成,你也不想要这职位了?”

”她是女子,怎能领受廷杖?”

”国法规矩不分男女。”

”那我替她。”

这回答雨瞳倒没想到,这两人的关系原来这么好吗?苏玦对越千泷整日一副冷言冷脸的,平日避都避不及呢,怎么今日要代她受罪?

”好啊,”雨瞳一扬手,”来人,请苏副统领受刑。”

怎么回事?自己原是一份好心,怎么反害了苏玦?牧言真在一边心急火燎的,可他知道雨瞳的脾性,既然他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发了话,自己也不好驳他这新任银麒卫统领的面子。

现下阵仗都已摆开,两人将苏玦按下后就开始施杖了,这用刑者不是宫人,而是银麒侍卫,每一杖下去可都是卯足了力道的。但苏玦趴在刑凳上,只是一声不吭,纵然他的袍子上已见斑驳鲜血也没呼一声痛。四十杖过去之后那人额前已经布满了冷汗,他缓缓从刑凳上起身,脸色虽然煞白但也没见一丝痛苦。

这人的耐力就这么好吗?他银麒卫的军仗可不是这么好领受的,挨过四十杖还能清醒如此的苏玦算是第一个。

”阿玦,你怎么样?”

”没事。”青年冲牧言真摇摇头。

”你等等,我马上叫人背你回大宁宫。”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

”你,你可以自己?”牧言真话还没说完呢,就见苏玦从另一侍卫手中抱过了尚在昏睡的越千泷,他走得虽然缓慢但步子不审沉稳依旧,牧言真不禁叹道:”阿玦,他到底是什么人?这么重的伤,也能这么轻描淡写的?”

可他跟雨瞳都不知,苏玦是感觉不到痛楚的。

苏玦方才下手较重,以至越千泷傍晚之际才醒来,女子一下从床榻上坐起。

越千泷摸了摸后颈,好痛。

”阿玦,是阿玦下的手?”她惊讶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也在帮着宁王隐瞒什么吗?”

是啊,黯辰剑、龙绡宫、还有近来太华弟子连续遇害一事,苏玦总让他感觉怪怪的。越千泷摇了摇头,她不敢往下再想。

”千泷,你醒了?”

”阿真?”

少年端着些酒菜过来了,说:”饿了吧,快过来吃点东西。”

”我……”

”你不用再想着出宫了,我已经拜托他人出宫打听,非颜她已经被送回太华掌门身边,你现在如果去找她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了。”

”那他们还有蜃天城吗?”

”就在裴家别馆。”

越千泷总算松了口气,只要他们还没走她就有机会。

”阿……”越千泷一下改口道:”苏玦呢?”

”他在房中休息。”

”他倒是省的清闲。”

”千泷,你今天不该那么对雨瞳的,他现在是银麒卫大统领,你若当着那么多军士违抗他的军令的话他之后又怎么服人?出宫的方法我们可以再找,但你不能这么硬闯啊。你现在好歹也是有军职的人了,在银麒卫中违抗不遵可是要被处死的。”

”呵,”越千泷冷笑一声,”那就让他处死我好了。”

”今天如果不是阿玦为你挡了这四十军杖你肯定大半个月也起不了身。”

”廷杖?阿玦替我挡的?”

”嗯嗯。”如此牧言真将她被击晕之事又详细说了一遍。

苏玦,越千泷一时费解,这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犹豫多时后越千泷才去了苏玦的房间,推开门时那人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房中,看着窗外的灯笼发呆。

”你不是受了伤吗,怎么不好好躺着?”

”不需要。”

”就算你感觉不到痛也总会觉得无力吧,还是好好休息的好,要不我等会儿再想要出宫时你以怎么会有力气拦我?”

果然,苏玦眼神一动,”你还想出去?”

”我非出去不可。”

”这有何用?阮非颜若知道些什么她自会对暮昭明和厉染言明,用不着你插手。况且即便你去问了,阮非颜也只会将你当作太华叛逆来对待吧,她还会对你吐露实情吗?”

”我跟非颜同是师父的弟子,她总会听我一两句的。”

”好,即便他会听你的,也会想当日情形告知于你,但宁王已经将她送出宫让她回到厉染身边了,就算你知道内情了又怎么样?左右不过是被带回太华山,或者囚禁或者惩处,你可还有机会弄清楚梓兮之事的真相吗?”

对了,今日听牧言真说起时一直激动,她也没来得及细想。

”你这样贸然出宫去寻找阮非颜不过是飞蛾扑火,匹夫之勇,到头来徒会害人害己。”

看着苏玦这虚弱的样子,越千泷的气焰也弱了大半。

”出宫门的方法有很多,不一定要从承庆门硬闯,况且宁王今日将我们送入宫来显然是在提防你我二人,你之前做法岂不是打草惊蛇?此来,雨瞳肯定会更加加强戒备,现在这大宁宫外一定满是看护你我的潜伏者。现在要出去就难上加难了,你今天这做法是犯了大忌,你还一点都未察觉吗?”

对了,她怎么疏忽没有想到呢?越千泷缓缓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苏玦冷言道:”我本想一切先顺着公孙翎的意思先让他放松戒备,再好找机会出宫,但你今天如此的作为,可真是把我的所有计划都毁了。”

”阿玦,你也想出宫?”

”我想找到齐衍,公孙翎一定知道他的下落。”

越千泷面露愧色,支吾道:”阿玦,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不知道你有这个计划,你如果早点告诉我的话……”

”早点告诉你就会怎样?你会相信我的话,还是会依照我的计划再自做盘算?”

越千泷被这人忽然离来的眼神惊到了,那人目中含怒,刺得她不敢直视。

”你特意挑我不在的时节询问牧言真,并让他带你出宫,是害怕我会坏你的事吗?还是怕我会给公孙翎去报信?”

”我是不想连累你。”

”连累?”苏玦难得苦笑一声,主女人依旧这么虚伪,”单凭你,恐怕没有此能吧。”

”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困了,你出去吧。”

”阿玦,最近发生的事太多,我的确有些心乱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是我……”

”出去!”

直到那女子消失苏玦才一下打翻了桌上的茶杯,可恶,她竟然擅自向牧言真打听而且还瞒着自己行事?越千泷,她果然还是如此的言行不一。苏玦平复下来,他一下恍惚,看到地上碎片时才讶异着,自己竟然会因为那人如此动怒,而他也不清楚,今天这四十廷杖,自己又到底为什么要代她领受。灵泷诀

第九十九章 齐衍决心

宁王府。

阮非颜公孙翎已经着人送去裴家别馆了,易潋音在旁纳闷道:”王爷,你就这样把人送回去了?你不怕她把当天的事说出来吗?”

”她不会。”

”这小丫头会说什么可不一定,我如果用秘术就能让她把齐衍的事忘个干干净净了,这样岂不一了百了。”

”你若用秘术有可能会被暮昭明等人察觉。”

”会吗?王爷可别忘了,这次宁辰也一起下山了,他们对宁辰可是一点也没起疑呢。”

”宁辰……”公孙翎缓缓念道:”既然他已经到了蜃天城,那便在适当的时候召他回来,毕竟重谨之死与他相关,他长留在太华山于我们不利。”

”好啊,我知道了。”

”至于阮非颜,她如果心里还有齐衍这师父就一定会维护于他,就不会言及裴家别馆一事。”

易潋音想了想,也对,她听说阮非颜这小丫头心中可只有齐衍呢,现在梓兮死了,说到底她也是罪责难逃的帮凶。

”齐衍今日如何?”

”还能怎么样?一个字也不说,光坐着发呆了。但他这些天根本就没从密室里出去,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太华山的弟子被杀?而且还是一一被吸尽内力,难道除了我们,还有人在蓄意陷害齐衍吗?”

”有也不奇怪。”

”王爷知道是谁?”

公孙翎安然的喝了一口茶水,”不管这个人是谁,只要他能帮到我们就是好的,你可将这几日情形一并告诉齐衍了?”

”说了,可他听完就跟一尊泥像似的。”

”告诉他,暮昭明和厉染已经来王府要人,阮非颜也被送回去了,让他自己斟酌。还有,把你早该告知他的事也一并告知他。”

”知道了,潋音明白。”

身边紫衣女子已经消失,她到密室之中,里面的齐衍安然静坐着,不过身上多了八副极粗的锁链,这不是公孙翎的意思,而是齐衍自己执意要求的,从那日在裴家别馆清醒之后他就再没运过功了。

女子蹲在他面前,说:”你的师姐和师兄来了,对王爷说要拿你回去,他们不会又是想把你关在那什么太华秘境里吧。”

”你们要如何?”

终于说话了,女子满意道:”放心,王爷什么都没说,如果王爷想把你交出去你就不能坐在这里了,不过你那两个师兄师姐倒凶恶得很,现正在裴别馆守着呢,看来不拿下你他们是不会回太华山了。”

齐衍眼眸一垂,虽然有愤恨,但也是一瞬之间的事。

”人你也杀了,难道把你抓回去那个小弟子就能复活?况且那个时候你正气血不通内力逆行,他们偏偏挑在这时辰来,岂不是找死吗?”

气血不通、内力逆行,回想想那一晚齐衍便觉得神思混沌,他近来练功的确多有阻碍,清晨练完之后便恍惚疲累,对于夜间发生之事都不太清楚了。齐衍深知这是走火入魔之兆,若长此以往他必然沦入魔道,甚至还会屡屡做出毫无神智的恶行,但为了尽快恢复真元,他不得不勤加修炼。

”怎么,就因为一个梓兮你就打算一辈子不练功不运气了?还是说,你真怕自己会变成一个神智不清的大恶人?”

”我之事,用不着你置喙。”

易潋音往前一倾,”如果,我有个法子让你不运功就能迅速回复功力,甚至是让你的功力比以前还要精进呢?”

”你说什么?”

”你身上有人皇之血,只要找到伏羲之陵,恢复你身上的人皇之息就好了,或许那时候你还可以拿到凡人不可求之神力呢。只是可惜了,”易潋音叹了一口气,说:”我们也不知道伏羲陵在哪里,要不然王爷早就带你去了。”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人皇之血?”

看着齐衍目中的煞气,易潋音连连摆手道:”你别误会,我可没有调查你,不过我们织幻师本就同伏羲一族有着些许关系,跟你接触几次后我自然能感觉到,你身上有上古神族的味道,从你回来的那一天我就闻到了。”

织幻师,齐衍之前的确听凰灭提到过少许,他们在洪荒之时曾经为伏羲抵御妖、巫两族,可说是伏羲的部下了。不过千万年过去,因为世人的忌惮织幻师也逐渐隐居藏匿身份,所以当日在宁王府看到易潋音时齐衍着实吃了一惊。伏羲之后织幻师便自成一派,还从没有为他人卖命的先例。

”你想让我带你们去找伏羲之陵?”

”齐大侠你可别误会,就你现在这副样子恐怕是找到伏羲之陵也没用,如果没有我和王爷帮你你去了又能怎么样?所以,不是你带我们去找,而是我们帮你去找。”

齐衍一下明白过来,”这就是你们的目的?”

”目的?这是什么意思?”

”把我从太华秘境救出来,并不只为了对付牧言家吧,即便是没有我,你们对牧言家也已经胸有成竹。而且,那天晚上梓兮为什么会出现在裴家别馆?他当时被你们带走,难道宁王府是这么容易进出的吗?你们故意让梓兮和孟青阙在我练功之时闯入,为的,应该就是让我取他二人性命吧。如今蜃天城外接连有太华山的弟子被吸尽内力死去,想来也是你们的手笔。”

”齐大侠过誉了,王爷从来不是嗜杀之人,我承认,王爷把你救出来并不是为了牧言家,但近几天太华山死的那些弟子和王爷无关。现在反正我们手上已经有梓兮这一条命了,再多几条王爷也不在乎,我们也想知道还有谁在处心积虑的陷害你,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好,既然你们已经承认,你们就不怕在功力复原之后将这笔血债算在宁王府?”

”不怕,”易潋音笑说:”你不是心心念念的去找世尊凰灭吗?他还被囚禁在太华秘境中,如果你要救他出来就是在跟整个太华山作对,即便是你功力恢复了,你又有几分把握赢过整个太华?如今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王爷才有力帮你吧,既然是这样你又还有什么理由找王爷寻仇?你这样不是自断退路吗?”

”你出去吧。”

”喂,你真想一辈子隐姓埋名吗?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会去救凰灭?”

齐衍闭上眼睛,一副逐客的样子。易潋音走后,他的脸上才有了一丝表情。

回到伏羲之陵取回伏羲之息,这个方法他何尝没有想过?但是凰灭曾经说过,他绝不可以回到伏羲之陵,更不可妄想夺取伏羲之息,恩师告诫还言犹在耳,他怎么能轻易违背。

”公孙翎,你竟敢如此利用于我。”齐衍握紧了拳头,可他现在根本无法拿公孙翎怎样。

伏羲陵,太华秘境。公孙翎一步步将他逼到绝境,为的就是让自己跟太华山彻底决裂、彻底成仇吧,他自己的规矩和太华弟子的性命他自会找公孙翎要回来,不过不是在当下。

”师父,我到底该怎么办?”

去,还是不去?这天下间,可只有他跟凰灭才知道伏羲陵墓的所在。

阮非颜已经离宫几天了,牧言真带回消息说他们依然在裴家别馆,并没有回太华去,而且这些日子他们也没有任何行动。如此一来苏玦也放心多了,看来阮非颜什么也没说。

”千泷,你在外面站着干什么,既然要找阿玦就进去啊。”

越千泷冲牧言真苦涩一笑,”不了,他不想见我。”

”看来阿玦的性子和雪姐姐还挺像。”

”牧言雪?”

”是啊,”牧言真惆怅道:”每次我去羽徽宫找雪姐姐的时候也是这样,只站在外面不敢通传更不敢进行,因为雪姐姐,她根本不想看见我。或许一看见我,她就会忍不住想到牧言家的家仇吧。”

”如果不是因为你,陛下也不会留下她还有牧言家那么多老小的性命,之前一番陛下只处置了牧言晟一人,这已经是极为不容易了,她应该感激你才是为什么还处处这么针对你,还要将对陛下的所有恨意都转到你身上?这个牧言雪,我真是不明白。”

”这个,”想到牧言雪最后一次与自己见面时说过的话牧言真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从小他只将那人当作姐姐甚至当作主子,可没想到那人竟在心中对自己种下了男女情爱,这实在太荒唐太突然了,”我不知道,或许,是觉得我不该呆在陛下身边吧,毕竟陛下跟牧言家之间还是有血仇的。”

”我虽然不喜欢萧祈煜,但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国君他对你还是很难得的。”

”嗯,我知道,之前能为牧言家做的我都已经做了,陛下也做到了他的承诺,所以往后我便要为陛下而活。”

”阿真,之前是为牧言家,现在是为萧祈煜,什么时候你才能想相自己啊,人才活一辈子嘛,这样岂不是太可惜了。”

”如果没有了牧言家和陛下,我才真不知道能为什么而活了,如果这一辈子都只能为了自己,不是太寂寞太无聊了?”

太无聊、太寂寞,越千泷不禁看向了前面的房间,看来她这大半辈子是跟阿玦脱不开关系了,可那人老是心事重重的。越千泷总感觉,她必须先见到苏烨楼,才能弄明白那人心中的结。灵泷诀

第一百章 昭明之计

蜃天城外,裴家别馆。

暮昭明和厉染已经将这里搜了好几遍了,除了些必然的生活用具外并没发现。至于阮非颜,她回来后就没说什么,更加没问梓兮的去向,直到明白他们的来意后阮非颜才多问了几句。

可知道梓兮的死讯后阮非颜比他们想象得要冷静,既没有大吵大闹更没有哭天喊地,这样子同当年齐衍离开的时候相比太过理智了。厉染觉得奇怪,可看她煞白的脸色只当她是太过难过了,一阵沉默后阮非颜只说想先休息,回到房间后他们果然听到了房中的嚎哭声。

暮昭明叹一声后就将厉染拉开了,问:”你怎么看。”

”对非颜?”

”对于公孙翎。”

”他之前是重谨的好友,在北域朝中也一向是文人和士族的典范,但对于此事,他的确有所隐瞒。而且我猜想,齐衍当下正是被公孙翎所藏匿,我们苦寻再久恐怕也是无果的。”

”齐衍去向自然与公孙翎脱不了干系,这个宁王,恐怕和你等认知的那人大为不同。之前越千泷和苏玦,他们为什么会去太华秘境救人?还有,宁辰说的出现在太华秘境中的第三人究竟是谁。”

第三人,是宁辰说的那个紫衣女子?

”昭明你是觉得,那名女子也在宁王府中?”

”嗯。”

当在王府看到苏玦和越千泷时,厉染就明白,齐衍从太华秘境中脱出一定是公孙翎所指使。

厉染冷静下来,猜测道:”之前他帮助萧祈煜一举扫平牧言家的势力,收回了牧言七将的所有兵符,现在想来苏玦和越千泷都参与在其中吧,而齐师弟,我不明白公孙翎到底想利用他做什么。”

”齐衍,人皇之血,天下命脉。”

当听到最后一句时,厉染双眉一皱,”你是说,公孙翎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嗯。”

”可这个秘密只有我们和重谨知道,公孙翎又是如何得知?”

”重谨师弟……”暮昭明眼中露出了少有的悲色,继续问:”或许,他就是因此而死的。”

”那么公孙翎费尽心思收齐衍在府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暮昭明不禁想起离开前凰灭对自己提到的,在这世上,有一个他和齐衍共知的秘密,齐衍曾经说过永远不会将这个秘密公诸于世,可一旦齐衍没能做到,整个天下都会因他一人的决定而陷入动乱,难道说人皇之后掌握了天下命脉就是这个意思?不过,直到最后,凰灭也没有将这个秘密告知于自己。暮昭明不禁觉得挫败,可到底是什么呢?

”厉染,你先将非颜送回太华山吧,回去将她交于轻衣看管,在我们回去之前,不得再让非颜踏出山门一步。”

”那之后呢?”

”之后,”暮昭明看着窗外的天色,缓缓说:”先让宁辰留守在此,你我自有你我的去处。”

”宁辰一人留下岂不危险?”

”离开,只是要做给公孙翎看的,我们就来探一探,他把齐衍拽在手中,到底是想做什么。”

原来是佯装离开好让公孙翎放松警惕,厉染点了点头,”苏玦,还有越千泷呢?”

”公孙翎敢于将他们亮出就是要用他们来作明饵,好让我们将注意力都集中于这两人身上,既然公孙翎这样做了,我们便依了他的意思,送走非颜之后就去永乾宫拜见即可,若我猜得不错,公孙翎一定会唆使北域皇帝将我们留在宫中以作监视。只有到那个时候,公孙翎才会有行动的可能,我们也才能得到齐衍的线索。”

如此一来厉染也明白了,暮昭明这是在欲擒故纵。

第二天厉染就把阮非颜送了回去,离开时他特意嘱咐赵轻衣要对这人严加看管,回城之后他就写了拜帖。

之前太华山和萧家了有一丝联系,太华是天地灵气斐然之地,近千年来萧家也多次去了太华大祭天地以求国泰民安。重谨也正是在上次萧北煌去太华进行山河大祭时与公孙翎结识的,当时祭典正由厉染主持,不过当今的北域之主萧祈煜年龄尚小,所以没有参加。不过厉染与暮昭明的拜帖递上去后萧祈煜马上给了回应,他当即就在永乾宫的正殿文正殿设宴款待,从酒菜来看萧祈煜已经给了他们北域最高规格。

”掌门,长老,本皇仰慕太华声名已久,只遗憾未能亲赴太华山一看究竟,现在二位前辈驾临宫中,当真是让本皇领教了什么叫道骨仙风,这一杯,本皇先敬二位。”

厉染微微颔首,”陛下,我等道门中人,不饮酒。”

”哦,那二位饮茶,饮茶即可,”萧祈煜顾自将杯中酒水喝完了,又拿起他们随拜帖一同敬上的锦盒,说:”世人都说这太华灵药可起死回生、化浊于清,每年上山求药之人有同云泥,二位前辈如此重礼真是让本皇受不起。”

”几颗丹药而已,陛下坐拥整个北域,自当是可以领受的,何况,我和掌门此来是有一事请陛下襄助。”

”哦?”

”我太华有两位逆徒,当下正在宫中任职。”

萧祈煜将那锦盒一放,果然被公孙翎说中了,之前他们在宁王府暂时退却是因为阮非颜还在宫中,现在公孙翎将阮非颜送还了,他们自然是步步紧逼的跟到了这里。看来这修道之人啊,也不过尔尔,授人以柄时知道低头,一旦风向变了动得也不比常人慢,哪里还有什么出尘的仙姿啊。萧祈煜给在一边随侍的牧言真使了个眼色,其中不乏轻视。

”不知是哪两人。”

”苏玦、越千泷。”

”厉长老说的原来是两位副统领?他们的确身在宫中,而且是前几日在宫中到任的。怎么,他们二人曾经是太华的弟子?”

”正是,”暮昭明开口,语中也带着些不悦,”此事我等之前已经同宁王爷说明,陛下和宁王如此亲近,难道他还未将此事告知陛下吗?”

萧祈煜干笑一声,”王爷近日俗务繁忙,并未进宫来,若放在平日王爷也不好将这等小事放在朝议上禀告吧。”

”此事关系到太华满门,怎会是小事?”

”掌门稍安勿躁,既然二位于我北域来说是贵客那本皇也不好怠慢,现下天色已经晚了,不如二位前辈先在宫中住下,我们明日再来商议此事。”

厉染闻言同暮昭明对了一眼,只问:”陛下所指的,到底是何日?”

”这样吧,此事也关乎我北域朝纲,待本皇先行见过他二人,问情始末后明天再在此地设宴款待二位前辈,如何?”

这正如他们所料啊,如此一来暮昭明和厉染也顺势接下。

”我还当是什么奇人呢,原来跟你我也没什么差别,”大殿空下来后萧祈煜又自己喝了一杯,指着旁边的位子,说:”阿真,别站着了,你陪本皇喝几杯。”

”陛下,会把他们交出去吗?”

”怎么,你担心?”

牧言真抓着酒杯,小声道:”我也听说了,阿玦他们好像牵扯到太华山的几宗命案。”

”你相信?”

”我自然是不信的,他们不可能会伤害无辜。”

”这样不就成了?他们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所以不管他们和太华山的事有没有关系,本皇也不会把他们交出去。”

萧祈煜竟然是为了自己?牧言真将头又埋低了一些,心中不免波澜。

”怎么了?为何一下没声了?怎么,你不相信本皇?”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太华山的掌门和长老都不是寻常人,如果陛下这么做的话,他们会不会伤到陛下。”

”既然你担心本皇的安危,那本皇就离开皇宫离他们两人远远的不就行了?”

”什……什么?陛下,你要出宫!”

萧祈煜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说:”他们不是要逼本皇吗?如果他们连本皇的面都见不到又怎么找本皇要人?今晚,我们就启程去许州,看看姬灏这个大将军做得如何了。”

”陛下,你要带我去?”

”怎么,不让你去难道要带你的雪姐姐去吗?好让她去安抚牧言旧部?”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果陛下你走了,苏玦和千泷不就和那掌门和长老同在宫中了?我听说他们的武功极高,如果一定要拿人回去的话,苏玦和千泷怕是抵抗不了的。”

”放心,这里可是永乾宫,一切还有公孙翎和雨瞳呢,如果连这两个人都稳不住,那本皇以后也指望不上他们了。”

”可是……”

”放心吧,太华初立之时就跟北域有所默契,太华山历代这么多掌门对我萧家虽谈不上臣服但至少是心系北域江山的,若见不到我,他们也决不会在宫里乱来,时日耗得一久他们也自然会离开了。”

难道就这么简单?用单单的逃避就能将此事解决吗?

萧祈煜忽又说道:”况且,宁王对他们早有安排,他们也不会在宫里多呆的。”

”安排?王爷想要做什么?”

”或许等我们巡查回来就知道了,但不管公孙翎做什么,他所为的肯定是北域社稷,你我都不用担心。”

萧祈煜幼年继位,儿时公孙翎还做过他的少师,从登位以来萧祈煜就对这人多有依仗,公孙翎也算得是朝中最得信任之人了。不过公孙翎的性子不像曾经的牧言晟,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但牧言真总觉得这人深邃得很,让他看不真切。灵泷诀

第一百零一章 将计就计

又是一天过去了,今日暮昭明和厉染在宫中苦等萧祈煜不得,问过几句后倒也没跟雨瞳大起冲突,他听雨瞳说苏玦和越千泷两人并不老实,似乎不愿呆在宫中。

&amp;amp;quot;王爷,有结果了。&amp;amp;quot;易潋音喜气洋洋的进来了,边走还边把玩着手中的柳条。

&amp;amp;quot;你是说齐衍?&amp;amp;quot;

&amp;amp;quot;他终于开口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哦?&amp;amp;quot;

易潋音附耳至公孙翎身前,转瞬间公孙翎脸上的阴霾就一散而空。

&amp;amp;quot;很好。&amp;amp;quot;

&amp;amp;quot;那,王爷想让谁去?&amp;amp;quot;

&amp;amp;quot;齐衍自然是要去的,还有苏玦和越千泷,将他们放在明处还不如置于暗处。&amp;amp;quot;

&amp;amp;quot;可太华山的两尊大神在宫里呢,我们怎么让他们出来?在他们走后又怎么么稳住暮昭明他们呢?&amp;amp;quot;

&amp;amp;quot;这个不是很好办吗?&amp;amp;quot;公孙翎对女子使了个眼色,他向来清正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邪魅,&amp;amp;quot;宁辰,他不是还在裴家别馆?自己人的话往往是最好听的,就让他为我们制造个机会。&amp;amp;quot;

&amp;amp;quot;明白了,王爷好法子。&amp;amp;quot;

在宫中的第二日暮昭明等依然没见到萧祈煜,傍晚的时候宁辰传来消息,说是在有了齐衍的踪迹。

&amp;amp;quot;昭明,一切如你所料,公孙翎有所动作了。&amp;amp;quot;

&amp;amp;quot;事不宜迟。&amp;amp;quot;

入夜后两人就双双御剑离开了永乾宫。

许州,华阳城。

宁辰感觉到两人气息即可躬身下拜。

厉染先问道:&amp;amp;quot;情况怎样了?&amp;amp;quot;

&amp;amp;quot;师父,我今日守在宁王府外,清晰的感觉到了齐师叔的剑气,弟子一路追寻过来,此时齐师叔便在这座阳华城中,不过到内城这后那股剑气就消失了,不知齐师叔是否已经察觉到了弟子。&amp;amp;quot;

华阳城,这里并不是许州首府,而且离王都甚远。这座城池依山而造,所以走在其中不觉繁华,只觉得荒凉。

见此,厉染才说:&amp;amp;quot;这里地形复杂,是个掩藏行踪的好地方。&amp;amp;quot;

&amp;amp;quot;嗯,你我准备准备,即可在此布下结界。&amp;amp;quot;

因为齐衍同样是修习太华武学,想要在城中找到他不难,结界下定后只要齐衍一动内力暮昭明和厉染便可知晓。只是结界撤销前,他们两人必须守在华阳城。

暮昭明想来安排道:&amp;amp;quot;宁辰,你且还是回宁王府守着,注意苏玦和越千泷的动向,一有异变马上传讯于我们。&amp;amp;quot;

&amp;amp;quot;是,弟子遵命。&amp;amp;quot;

蜃天城,宁王府。

暮昭明和厉染还真是一逗就上钩啊,如今他们急急御剑而去,想来是中计了。公孙翎看着房中的两人,脸上还有些雀跃的笑意。

&amp;amp;quot;短短数日间王爷把我们送去宫中,又从宫中偷偷的把我们召了回来,王爷这样朝令夕改到底是想要做什么?&amp;amp;quot;

&amp;amp;quot;越姑娘不是不想滞留在宫中吗?所以本王想了个法子,特意要让姑娘松松筋骨。&amp;amp;quot;

松松筋骨?又要自己为他卖命了吧。

&amp;amp;quot;王爷请说。&amp;amp;quot;

&amp;amp;quot;此事不是由本王,还是由他来说的比较好。&amp;amp;quot;

他?公孙翎茶盏一放,从一边的偏室中走出一穿着斗篷的人来,在他露出真相的一棵越千泷不禁惊呼道:&amp;amp;quot;师父?你……你竟然在宁王府?&amp;amp;quot;

在女子身边的苏玦抱剑而立,脸上还是不变的淡然。

&amp;amp;quot;王爷,这是怎么回事?&amp;amp;quot;

&amp;amp;quot;是我请王爷相助将我留下的,&amp;amp;quot;齐衍说着步步走近,眼神似不像以往清明,&amp;amp;quot;重谨、梓兮,还有近日来在蜃天城附近遇害的弟子都不是我所为,是有人在背后刻意陷害。我当下功力衰微,不得不请宁王援手。&amp;amp;quot;

&amp;amp;quot;师父,梓兮是死在裴家别馆的,当晚你便没有任何记忆吗?&amp;amp;quot;

&amp;amp;quot;当晚我正在房中练功,清晨推开房门便看见梓兮倒在庭院中,已经气绝多时了。&amp;amp;quot;

&amp;amp;quot;那非颜呢?她当时在不在?&amp;amp;quot;

&amp;amp;quot;阿阮?&amp;amp;quot;齐衍愕然,故意问道&amp;amp;quot;这同阿阮何干?她难道不在太华门中?&amp;amp;quot;

越千泷叹了口气,算了,看来齐衍还不知道梓兮和阮非颜前来宫中为牧言真治疗一事,这些关系盘根错节的,她也不想再多解释了。

&amp;amp;quot;师父,你说是有人刻意陷害的,那你有头绪吗?到底是什么人会这么恶毒?&amp;amp;quot;

齐衍将头微微偏向公孙翎一边,失落道:&amp;amp;quot;没有,我虽在世间游历多年,但一直是淡薄人情,想来想去我也不明白还有何人会陷害于我。&amp;amp;quot;

&amp;amp;quot;唉……可现在掌门和厉染师伯都已经双双追到了蜃天城,看他们的样子,我们也很难解释清楚了。&amp;amp;quot;

&amp;amp;quot;既然他们已经来此,我们便不可留在蜃天城,否则一旦被带回太华山,真相恐怕就永无见光之日。&amp;amp;quot;

&amp;amp;quot;师父有什么打算?&amp;amp;quot;

&amp;amp;quot;先想办法恢复功力。&amp;amp;quot;

恢复功力?越千泷曾经在两仪阁看过些古籍,像齐衍这样的状况,想在短时间内恢复除了以全补缺外应是没有其他法子的。

&amp;amp;quot;师父,你想怎么恢复功力?&amp;amp;quot;

&amp;amp;quot;去伏羲旧地。&amp;amp;quot;

伏羲旧地?这跟伏羲旧地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跟女娲神境是一样的道理?又是要去取什么至圣的灵物吗?

&amp;amp;quot;你二人是愿意同去,还是不愿意?&amp;amp;quot;

还不等越千泷回答呢,苏玦便应道:&amp;amp;quot;我愿去。&amp;amp;quot;

&amp;amp;quot;我……&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放心,只要我恢复了功力便马上同你们一起回太华山,即便厉染他们不听我解释,我们也还有余力脱身,不至于把自己困于他人之手。&amp;amp;quot;

这样说来也不错,太华山门规森严,他们如果落在厉染手中怕是要被囚禁一生的。

&amp;amp;quot;千泷,你若不愿同去我也不会勉强,你留在蜃天城即可。&amp;amp;quot;

苏玦都已经答应去了,她难道还会一个人留在蜃天城?

&amp;amp;quot;我去。&amp;amp;quot;越千泷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她真是被苏玦吃得死死的,再也还击之力了。

离开蜃天城之际正是深夜,广袤的苍穹之中不见月华,视野中只是沉积的漆黑。齐衍已是今非昔比,不宜再耗费功力御剑,所以他们三人便骑了三头虎鸱。自从洛城一遭后,越千泷的座骑就再没换过,而这大家伙也似乎跟她生出了感情,渐渐能辨别越千泷的味道了,即便不靠着奇香它也对越千泷温顺异常。这一路上三人并不多话,齐衍一个人行在最前面,而在不远处的苏玦也闷闷的,就算越千泷攀谈也吐不出几个字。如此一来,越千泷突然有些想念跟孟青阙、素灵犀他们一道的日子,孟青阙一路叽叽喳喳的,似乎有他在就不会有冷场。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从宁王府逃走后是不是受伤了。

&amp;amp;quot;青阙……&amp;amp;quot;越千泷一愣神,那人鬼灵精怪的,或许正跟在他们身后也说不准呢,越千泷抿嘴一笑,只呢喃着:&amp;amp;quot;如果你真跟在我们身后就好了,或许大家就可以将误会解释清楚,好回到像从前那样。&amp;amp;quot;

不远处的黑暗之中多了两道人影,一名女子着青山而另一名男子穿了罕见的玄衣。

看着那默然而去的三个身影,孟青阙也叹道:&amp;amp;quot;灵犀,我真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能跟我一起站在苏玦的身后。&amp;amp;quot;

&amp;amp;quot;有什么好奇怪?&amp;amp;quot;

&amp;amp;quot;你没有丢下我一个人,这份恩情我一定会倾尽所有来偿还。&amp;amp;quot;

素灵犀心中酸涩,想起这些天来死在她手下的太华弟子,她便不敢抬起头来与这人直视。

&amp;amp;quot;我说过了,我跟阿玦不再有那么多关系,他现在视我只比陌路好上些许,我不用为他再多费心神,但是你……&amp;amp;quot;素灵犀沉默少许,忽软下声音,说:&amp;amp;quot;不管是出于真情还是上天有意捉弄,你我好歹有过肌肤之亲,我素灵犀不是寡情的人,看在这点情分上我也会护着你。&amp;amp;quot;

&amp;amp;quot;灵犀,那天,是我错了。&amp;amp;quot;

女子豁然一笑,&amp;amp;quot;说什么错不错的,回想起来当日是我酒醉在先,都是你情我愿的事罢了。我不该苛责于你,而你也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或许,最后是我亏欠了你呢。&amp;amp;quot;

&amp;amp;quot;灵犀,&amp;amp;quot;孟青阙一下壮起胆子,牵住了这人的手,&amp;amp;quot;我一定会对你好的,虽然我什么都比不上阿玦,但我以后会更加努力的。只要齐衍的事解决我,我就回禀师父退出师门,往后……你去哪里,我也跟着你到哪里。&amp;amp;quot;

他暮然一说,素灵犀也有几分感动,应道:&amp;amp;quot;不,你比之于阿玦,简直要好太多。&amp;amp;quot;

&amp;amp;quot;啊?&amp;amp;quot;

&amp;amp;quot;今日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而你,&amp;amp;quot;素灵犀扭头过来,直视着这人,&amp;amp;quot;还是跟我初见的那青年一样,至少在这一点,你就胜过了阿玦。&amp;amp;quot;

第一次听到素灵犀说这样的话,孟青阙竟然盈出了丝丝泪光。

他赶集打了个哈哈,说:&amp;amp;quot;我知道我现在正是倒霉的时候,但灵犀你不用这样安慰我,我没关系的,我皮厚心也厚,这点挫败不能把我怎么样的。&amp;amp;quot;

看着这人的傻笑,素灵犀甚至想将真相和盘托出。这段日子以来,如果没有她一步又一步的牵引,重谨、梓兮还有其他太华弟子们就都不会有事。素灵犀只是害怕,若有一天阿玦或者是师父让她将孟青阙也除掉呢?到那时,她到底会不会下手。

&amp;amp;quot;你跟着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现身?&amp;amp;quot;

&amp;amp;quot;等找到真相的时候吧。&amp;amp;quot;

素灵犀疑惑道:&amp;amp;quot;为什么不直接将他们的消息送回太华?&amp;amp;quot;

想起梓兮当日的死状,孟青阙只说:&amp;amp;quot;阿玦跟灵犀都是我的好友,我不相信他们会跟齐衍站在一起,如果我这时候通知师父,他们就一定会被认定为叛逆无异了,我不想冤枉任何人,也不想看见齐衍再伤了他们。&amp;amp;quot;

所以,就打算将自己搭进去,这个人,当真是孩子气,不管经了多少事这毛病也改不了。

第一百零二章 齐衍故地

他们一路向西奔走了两天,走过高山大原,最后穿过荒地到了一片沙漠。这落日黄沙之景让越千泷觉得很是新奇,不过在这种地方烈日高悬,让人辨不出方向。

水囊里的水不剩多少了,越千泷担心的问道:“师父,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我们都已经走了两天,也不在北域的疆土里了,这样走下去我们恐怕都会渴死。”

“放心,这些水足够。”

这些水怎么能成,除非他们找到了绿洲,越千泷将水囊丢到苏玦杯中,说:“阿玦,你喝上一口吧,你的嘴唇都裂出血了。”

苏玦依言喝了一口,将水囊丢回后也不说话,只一拉缰绳引身下虎螭靠齐衍那边而去。

这个人真是的,难道还有闹别扭?越千泷也赶上去了。她的视线慢慢变得模糊,看到的除了沙子就是日头,好在这片沙漠比较温顺,没有流沙和沙尘暴。齐衍此时方向一转,向一座最高的沙丘而去。

“师父,走那里我们是过不去的,你看这水囊都空了。”

齐衍置若罔闻,依旧没变方向。

“师父……”

“千泷,若觉得口渴,你还是省点力气。”

吃瘪的越千泷乖乖闭了嘴,正当她口干舌燥又忍不住开口的时候天光忽然阴沉了下来。不好,该不会是要来沙尘暴了吧。

“师父,起风了,我们找个地方先避避吧。”

齐衍无动于衷,依旧照着方向往前。

三人身后果然起了风沙,不过转眼间那沙暴就越卷越大,这骇人的情景让越千泷都觉得心惊,再不避开他们非得被卷进去不可。

越千泷一拉缰绳,大喊说:“师父,我们必须躲开,这关系到我们三个人的生死,由不得师父你做主了。”

“你擅自离开,才是不管自己的生死。”

风沙之中三人看不到彼此的表情,可苏玦岿然不动,也不跟着越千泷一道走。

“阿玦——”

青年看了眼身后,冷静开口:“现在就算我们想躲也躲不开了。”

身后的风沙如期而至,好在他们骑的是征战多年的虎鸱,否则早就慌乱而逃了。

真是两个呆子,越千泷在心里暗骂道,不过既然这样她也不怕被沙子活埋,水里火里都走过了,这点风沙也一定能要了他们的命。越千泷索性一闭眼睛,任它天旋地转去。不过料想的混乱颠倒并没有发生,一切很平静,甚至连烈烈的风沙声也不见了。越千泷一呼吸,其中还有种甜甜的果香味。

越千泷一睁开眼睛,惊道:“怎么回事?这,这是哪里?”

眼前哪里还是荒原沙漠呀,两边绿荫葱葱,林立的峭壁上长出了许许楼台房屋,这建筑跟分布于太华诸峰上的庙宇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想不到在这沙尘暴里还能变出一座城池来。”

齐衍立在她身边,从神情看好像很是复杂。

“师父,你带着我们在那片沙漠里七转八拐的,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我在这里出生。”

“哦?”越千泷愣了愣神,“那这是师父你的故乡了?

故乡?闻言齐衍露出了几丝嘲意,说:“我的故乡只有太华。”

“难道这里有让师父恢复功力的方法?”

齐衍没有回答,看着渐暗的天色才说:“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

“嗯,在沙子里滚了这么久,我这次一定要找一个好的客栈好好睡一觉。”

“这里没有客栈。”

“没有客栈?”越千泷眉头一皱,“那我们睡哪里?”

“随便找一处即可。”

她自然明白,齐衍所说的随便找一处就是要露宿,好在这个地言山美水美,就算是在野外露宿也让越千泷觉得惬意无比。

看其他两人都不言语,越千泷只好一边啃干粮一边说:“师父,想不到你出生在这么一个沙漠福地,我看这里灵气聚集,不会比太华山差多少吧。”

齐衍吃着手中的麦饼,脸色却越来越黑。

“那师父你的爹娘呢。”

“你问这么多作甚?”

“既然到了你的故乡我怎么能不觉得好奇?”

“我说过了这不是我的故乡,这里跟我齐衍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人猛然站起身来,一下把手中的麦饼掷到地上,看着越千泷惊愕的眼神齐衍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说:“你们休息吧,我要一个人静静,你们不要跟来。”

越千泷一点头,只可惜了地上的大半个麦饼。

“怎么回事?寻常人回到故乡不都该挺高兴吗?怎么就你冷着个脸?我就是想回去也没得故乡可以回呢。”

“你不是说你来自于女娲神境?那里不是你的故乡吗?”

真是难道,苏玦今日可算说话了,越千泷赶紧应说:“女娲神境怎么能算作是我的故乡了?一来我不知道自己什么被关进去的,二来我对那里恨之不及一旦出来就没想过再回去,这怎么看也不能算是故乡吧。”

“既然如此,或许齐衍也是一样。”

“你说他也是被关在这儿的?”

苏玦望着那人的背影,说:“你就没觉得此地有些奇怪?我们走了这么久,却不见什么行人,城中街道宽广,也不像是废弃荒凉的样子。”

“行人?”这样一说来越千泷才明白了,“对啊,一个好好的城池为什么要藏在沙暴之后?又为什么没有客栈呢?”

“没有客栈,说明这里的人不常、也不喜欢接待外人。你刚刚可注意到了,从我们身边走过的几人看我们之时的眼神?他们全都带着戒备,显然不善。”

越千泷吃完了麦饼,正想休息一会儿时就听见周围有动静。

“师父!”

等他们赶过去时齐衍身边已经围了好几圈人,正将他团团围了个结实。

看着这些人手中都拿力持棒的,越千泷正要上去帮忙,可忙乱中却被苏玦拉住了。

“冷静,我们先静观其变。”

那为首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对齐衍喝道:“你是齐家的后人?”

“是,我就是齐衍。”

人群中起了一阵议论,齐衍冷目以对,又听得那人说:“齐衍,不可能,如果他回来也是一个老人了,怎么可能还是你这副样子。”

太华山的术法可帮人常驻容颜,故而齐衍还是个青年人的样子。

“不管你们信与不信,我便是当年离开的齐衍。”

围上来的众人缓缓退了退,脸上纷纷露出了恐惧之色。

“就是你带外人进来的?”

“是。”

“姓齐的,你祸害我们蒙池镇一次不够,难道还想祸害我们第二次吗?”

“赶出去——”

人群中开始起哄:“把他们都赶出去,赶走!”

这一下苏玦和越千泷两人也被架进了人群中,他们一路被推推搡搡的,没不及招架就被挪了了好几里。

“师父……师父我们怎么办?”

齐衍默不作声,可看神情他似乎是忍耐到了临界。

忽而剑气一起,周围一百来人都被震开了好几丈。

“你,”其中一位老者捂胸呵斥:“你果然是要回来祸害大家的,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们?不肯放过蒙池镇!”说完他便吐了一口鲜血,直接晕厥在地。

“你们若再有阻拦,我必不留情。”

“齐衍,你想拿我们怎么样?”

“见一个,杀一个。”人群中的妇孺发生了阵阵惊呼,此时齐衍继续说道:“我来只是想取点东西,不要逼我伤了性命。”

他们面前之人听完纷纷环抱在一起,让越千泷看着觉得好生可怜。

“你们还不走吗?”齐衍眼眸一挑,“难道都要我送你们走?”

这人群呼呼啦啦的,一下就走了大半。自此齐衍才收了剑势,又恢复如常的冷漠模样。

越千泷凑上去,虽然知道时机不对,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问道:“这里的人是不是从小就讨厌你,就不喜欢你?”

齐衍一扭头,只回到了方才的休息处。

“师父,我知道你从小就受了他们不少气,依我看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的的确是他们不对。”

“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后来之所以会离开蒙池镇,是因为世尊大人吗?是不是世尊把你带出去的?”

齐衍这才将目光移来,看着越千泷的神情中还有丝不悦。

“师父你别误会,我不是想打听你的过去,我只是想多了解了解世尊,毕竟老是听你说起我也从来没见过,我心里觉得好奇,想来世尊一定是风姿非凡惊为天人,又宅心仁厚善良无比,才会让师父你这么记挂吧。”这一通下来越千泷真是搜刮光了自己会的所有成语。

看她一副面红的样子,齐衍才说:“师父是这世上最好之人。”

“你出去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没有。”

“那这里的人,”越千泷观摩着,试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讨厌你?”

“我出生之时蒙池镇就发生天灾,大半城阙都被埋于黄沙之下,城中千百人枉死,其中也包括我的父母。”

“天灾?是什么样的天灾?”

“这座城镇之前曾是西方重地,商贾之事格外繁华,也不像现在一般被沙暴所围困。几十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前所未见的沙暴。说来奇怪,沙暴停止后不仅淹没大半城池,也将其余居民如数困在这个镇中,一旦踏出城门就会被流沙吞噬,从那以后蒙池镇也从西疆消失。”

这话不对啊,既然这个镇子已经被风沙困死了,那他们又是怎么进来的?或者说,齐衍又是怎么带他们进来的?越千泷感觉到齐衍并不简单,或许普天之下只有他,才能带人进入这片城池。

第一百零三章 火林之难

蒙池镇里的夜寂静无声,没有蝉鸣没有狗叫,这种感觉像极了在沧浪原的时候。几人连日赶路,如此清闲下来难免困倦。越千泷打了个哈欠,身边两人也都睡熟了,想来白日里实在是太累,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点点灯光。怎么回事?刚刚还漆黑一片,怎么现在就生出这么些灯火了?越千泷忽然一愣神,对了,火!她顿时一个激灵,果然,周围炙热一片,他们已经被大火团团包围了。可恶,他们竟然防火烧了整个林子!

“师父,阿玦,快醒醒!”

首先醒来的是苏玦,他一下立起,看清状况后齐衍也醒来了。

越千泷喊说:“四周已经被围住,我们没路可逃了。”

而且他们三人现下在下风口,唯一的出路就是要越过火墙。

没有法子了,苏玦和越千泷两人纷纷望向齐衍,只有御剑他们才可能逃出去。

“今日我妄动了剑气,现在恐怕也没办法御剑。”

越千泷一跺脚,真是关键时刻出问题。

“我来试试,”苏玦说着手势一动,可唤出的长剑刚浮上半程就落下地来,“不对,在这个地方我的内力有所减弱,怎么回事?”

越千泷也一试内力,“我也是。”

“蒙池镇一直都是如此,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出去。”

想办法,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正在此时,一根根翎羽从火幕中袭来,三人一一躲过后箭雨又接踵而至。

越千泷道:“看来他们是非得要置我们于死地啊,就算逃出去了也免不了一场恶斗。”

箭雨霎时又来一拨儿。

“小心!”见越千泷有些恍惚,苏玦立马解了外袍,驱动内力一个回旋轻舞,这一阵刚至的翎羽就被一齐收拢的如数送了火幕中。

“好了,我们必须快点离开!先留着内力,大家迎着逆风方向冲出去。”齐衍立马和那两人结下了结印,他一人往前行去,转身就不见了影子。苏玦停滞了少许,还没走几步苏玦就跌坐在地的喘起气来。

“阿玦,怎么了?”

苏玦闻言捂住了前胸的伤口,很是费神的说:“没什么……我们快走。”

“我知道了,刚才你不该用内力的!”

“不该用?难道要看着你死于眼前吗?”

“我……”越千泷一时语结:“好了好了,我先扶你出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什么不用?如果你不想连累我一起死就别逞强了。”说完越千泷便拉起苏玦的手将其放在了肩上。

“你带上我,生机会小一些。”

“我不带上你就是见死不救,我可不想欠你的。你说,如果咱们真的被烧死了,尸身会不会就这样被烧融在一起,两手相交十指相扣的?这样说来,我们或许还能成就一段佳话呢。”

“荒谬之极!”苏玦置气的一个扭头不再说话,右手却缓缓的攀上了这人的后颈。

火势越来越大了,越千泷的呼吸越来越急,她略显紧张的揪住了这人的袖口,一直酝酿了好久他才说:“你……我想问,你是不是……”

“我怎么?”

“算了。”

“为何支支吾吾,你是故意戏弄于我?”

这人又在瞎认真了,越千泷只好说:“我就想问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当什么?青年愣了愣。

“我喜欢你,这个你是早就知道的,但现在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我啊?哪怕是朋友、同伴那些都可以,”身边的人没动静了,越千泷心下一紧,又自己圆场道:“算了算了,我就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看我不顺,你就觉得我言行不一、又虚伪又无礼嘛。我知道,比起灵犀来,我的确也差了不只一点点。”

“我,对你说不上讨厌,甚至某些时候还觉得挺喜欢,在蜃天城的日子,幸好有你我才撑了过来。”

“什么什么?”越千泷手上力道一松的差点儿没把人摔下来,她难以置信的开口:“你……你刚才说什么?”

本来是不想说得这么直白,但是在烈火熏烤下苏玦的意识也有些模糊,刚才被越千泷一问,苏玦就没做多想的脱口而出了,这下他才低了头回避起来。

“阿玦,我刚刚听到了,你说‘喜欢‘,喜欢对不对?”

“你是个很好的女子。”

这人又在害羞了,越千泷不禁在心底偷笑。

清了清嗓子,她又很是正经的看着苏玦说:“你们凡人不是经常说,遇到什么好的女子就应该娶了收了吗?你跟我说这些,是不是……”

“不是!越千泷你休要胡思乱想,我看得出洛吟桓对你的心思,我如此说只是觉得洛吟桓没有看错人。”

越千泷彻底傻眼了,她没想到这人会急转直下说出这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洛吟桓,他什么心思?”

“你不知道吗?”

“我……我不知道。”

苏玦言语一冷,“我现在告诉你,你自己可拿捏拿捏,往后要如何跟他共处。”

“苏玦!”越千泷一脸失望的摇摇头:“我真是后悔,为什么每次都要这么竭尽全力的救你,有时候你真的,真是不吱声的时候才让人舒心。”

“现在又起风了,你还是先想想我们怎么逃出去吧。”

就像苏玦说的,夜晚山林里起了风,火势一下蔓延开来的迅速往他们这边逼近,周围的烟尘越来越浓。

苏玦用水囊里仅剩的一些水打湿了越千泷的外袍,又递给她一条湿帕子,说:“在这样的山林大火中我们必须往上风向走,找到火线的时候你别犹豫,只管冲过去就好!”

“嗯,我知道。”

后来苏玦不再说话,只是任那人拉了自己的在树林中穿梭。

直到视野中出现了好大一片火光时,已经使不出力气的苏玦才松开了手说:“你快走吧!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都走不了。”

“那就都别走好了。”越千泷立马又拉回了苏玦的手。

“不要胡闹了!”

“是你在拿自己的性命胡闹,安静点,你让我分心了!”越千泷一个喝声,语气中那中不容置否的气势竟让苏玦也自觉的安静下来。

灼人的热气袭面而来,周围的树木都已经被点着,他们应该是离火线越来越近了。

“阿玦,这里就是火线吧。”

“嗯,可是火势太大了,如果我们冲过去的话——”还不等苏玦说完,越千泷就将人往前一拉的护在了怀里。随即她右手一挥,将那件浸透了的外袍全然打开来裹住了二人身体。

“阿玦,快闭上眼睛!”

他们的身影迅速冲进了前面一片宏大的火幕中。而外面那件湿透的披风很快就被火势烘干,周围的空气开始烧灼,苏玦能感觉到最外层的布料都已经被点燃了。

天旋地转中周围温度好像刚降了一点。忽然间,越千泷的身体被强带着往下一个扑倒,她便稳稳的摔在了苏玦的胸前。

“阿玦……”看那人袍子上还有未灭的屡屡火苗,越千泷惊讶的开口:“怎么样?你有没有被烧伤?”

“没有。”

“不行,得把你身上的火扑灭。”越千泷话音未落,她就钳住苏玦双臂的将人往右边一按。这是个小小的山坡,因为地势的缘故,一旦越千泷开始用力,他们二人便随了惯性的在这片土地上打起滚来。几圈过后,苏玦身上本就不大的火苗被扑灭了。然而,已经滚下来的他们可暂时停不下来。

一阵天旋地转的翻滚中,周围大火过后的残留物被他们的身体搅动撩起,灰黑两色的余烬纷纷扰扰的在空中扬起了一片。苏玦的眸子渐渐收缩,他入神的看着那样如雪似絮的灰烬落在那人盈盈颤动的睫毛上,停在那人秀气的鼻翼边,他甚至都能看到还有几瓣顺着锁骨落进了越千泷的衣间。

这人可说是个挺美貌的女子,苏玦浑然想到,只是这种美貌不同于素灵犀,她眉眼间多了些倔强,也多了些放纵。

“喂喂喂,阿玦……快想办法让我们停下来!”

被这么一提醒苏玦才回过神来,他赶紧以手撑地的止住了二人的身体。

苏玦转身言说:“好了,我们必须快点离开,周围或许还有埋伏。”

“嗯,”越千泷试着驱动掌中结印,说:“没有反应,难道师父他没有逃出来。”

“以齐衍之能,应该不可能,我们先撤到安全的地方再说,少时齐衍自然会来找我们。”

这蒙池镇的百姓还真是心狠,一把火把城东这整片山林都烧没了,一直到天亮之时越千泷都能见到天边的熊熊火光,还是没齐衍的消息。

越千泷一时心急如焚,“离开蜃天城的时候师父也不说要去哪里,现在到蒙池镇了他也不告诉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是取什么东西,我真不知道师父到底在想什么。”

“在宁王府时齐衍说过,想要恢复功力就必须去伏羲旧地,莫非他指的伏羲旧地就是这里?”

什么?蒙池镇?可伏羲被尊为‘人皇‘,其领土并不包括西疆啊,即便要去伏羲旧地应该也是去中原才对。正是此时,越千泷竟通过结印感知到了齐衍的气息。

第一百零四章 峰回路转

感到那人的气息后越千泷立刻往城南方向跑去,不对,这周围有血腥味!难道是齐衍遇到了不测?然而停下步子后,越千泷脸色就白了大片。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她身边有好几具尸体,看样子应该是刚死不久。

“师父,”越千泷看着正站在前方不远的人,他背对着自己,手上是一把染血的箭矢,“是你杀了这些人?”

齐衍微微转身,连脸上都沾了血迹。

“你为什么杀他们!”

“为什么?”

“他们都是普通百姓。”

“可他们动了杀心,还下了杀手,”齐衍一把丢下了手中翎羽,目光中透着丝丝危险,“若我不杀他们就不会站于此地。不是我想杀他们,是他们找死!”

越千泷无可反驳,这些人白日里驱赶不成,晚上竟然要烧毁整片林子。而且从现场的情况看,齐衍是中了埋伏。

“千泷,别说了,齐衍受伤了。”

经苏玦一提醒越千泷才注意到齐衍腰间和脊背上的血痕,原来那些血迹并非来自于他人,而是他自己。

“先给他疗伤再说,”苏玦率先过去扶住了齐衍,没想到苏玦的手刚贴上那人就倒在了他的怀中,“千泷,他晕过去了。”

女子叹了一口气,只好走上去探了探齐衍的情形,从脉象来看伤得有些重,他们必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藏。可越千泷、苏玦二人对蒙池镇全然不熟,该找什么地方呢?

“现下出了人命,他们一定会更穷凶恶极的找我们,露宿在野外是不行了。”

“你是说?”

“我们往远处找一处人家再说。”

苏玦的意思是要胁迫他人了?约定几条后越千泷也点头,他们在城角找了一家破旧的民房,扣了扣门后不见回应,苏玦索性踢门闯了进去。

这房子里有人?越千泷的目光停在角落中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一个灰头垢面的孩子,他正双手环抱着膝盖,一双深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他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你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越千泷看他并不抗拒,便又靠近了几步,说“我的一个朋友受了伤,他现在真的很需要休息,你能不能帮帮我们?这些全部都给你。”

越千泷从怀中拿出了一些银子,但孩子依旧缩在墙角里,纹丝也不动。

“怎么?你不要?这些是银子,可以买好吃的。”

孩子咽了咽口水,目光忽而转向了越千泷腰间的水囊。

“你想要这个?”

孩子点点头,越千泷才刚解下那水囊就被这孩子猴一般的抢了去。那人打开塞子,三两下就把里面的水喝了个精光。

越千泷蹲下身来,尝试着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你渴了?”

孩子依旧点点头。

“这个也给你。”

孩子看着越千泷手中的半块麦饼,眼神中有些费解,但他最终还是接过去了,正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

看他吃完了,越千泷才笑说“怎么样?我们不是坏人吧。”

孩子这时才从角落里挪出来,拍拍身边的土榻,示意苏玦将受伤的齐衍放上来。

“谢谢你。”

越千泷随机查看起了齐衍的伤口,他中了三箭,而且箭头还在里面没有拔出来。还好她从宁王府携带的伤药没有遗落,这个止血效果好极了,对付齐衍的伤应该不在话下。

“孩子,你叫什么?”

“六。”

“六?”怎么用数字当名字的?越千泷一挑眸,“那我就叫你小六怎么样?”

孩子又点点头。

“你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住几天?而且,不要把我们的消息告诉别人啊。”

孩子转动着眼珠子,又点了点头。

“对了,你是一个人住吗?”

“一个人。”

“你的父母家人呢?”

孩子眼神一黯,明显不愿提起。

“你们,是从外面来的?”

“我们……”犹豫之下越千泷还是点了点头。

“你们在这里,我不会说出去,放心。”

听到这一句越千泷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可以准备拔箭了。

“我来拔吧。”

“没事,我知道怎么拔。”

苏玦听了坚持道“你来看着这孩子,我来拔。”

实在扭不过这人,越千泷只好跟这孩子坐在了一处。

苏玦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划开齐衍的衣物后就撕开了他的袍服。看来还插得很深,箭头完全陷在了皮肤里,至少足足没入了将近三寸。而且之前苏玦注意到了,这里的箭镞都经过了特殊改良,在箭身上附有细中的钩刺,一旦插进身体中就会紧紧勾住血肉,要拔出来的确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

看着苏玦脸上凝重的表情,越千泷提示说“这箭陷得很深,你还是先把伤口松一松吧。”

“松一松?”

“你不用担心,师父能忍住。”

稍微清理了伤处的血污后,苏玦便用匕首利落的将伤口往两边划开了些。见那昏迷人并无半分异常,苏玦才试着用手握住箭柄往外拉了拉。不过才使了一点力,齐衍便呼吸急促的绷紧了全身。

“师父,师父……”这人开始呓语了,“师父,疼……阿衍,觉得疼。”

苏玦本不欲说话,但昏迷中的齐衍一伸手,竟然抓住了他的胳臂。

“师父,我想你,我想你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让我找到你,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你且忍一忍。”

“师父,你在哪里?师,师父……”

苏玦心下一动,竟然叫道“阿衍。”

“师,师父?”那人虽然双眼紧闭但身体却颤动起来,正不安道“你回来了?”

“嗯。”

“你,你可还会离开?”

“不,”苏玦回应的握住了齐衍的手,难得温言说“从此我便只呆在阿衍身边,再也不往他处。”

“师父?”那人呼吸急促,眼角竟隐隐渗出泪来,呓语着“你喜欢的那片桃林我让它一直开着,我终于……终于种出永不凋谢的桃花了,我只是,想让你好好再看一眼。这一次就算你要将它烧毁,也是不能够的了。”

越千泷忽然想起那晚在流光小径中看到的场景,因为齐衍幼时种下的雁返铃,凰灭也得以用残像的方式在她眼前重现。那人身量纤长,眉目间与其说是清圣倒不如说是不知人间五味七情的寡淡。那有着一袭墨发和出世风华的人不光一挥袖烧毁了齐衍所种的桃林,而且还站在尚且年幼的孩子面前,认真的问他伤心是个什么滋味,又问他到底什么叫失望和动怒。那时越千泷只觉得那人像极了庙宇中供人参拜的雕像泥偶,可最后凰灭竟说,只要齐衍种出了永不凋谢的桃林,自己便会呆在他身边,永不再离开。敬璇阁外的桃林年年依旧,可凰灭却从来没出现过,想来最后是他失言了。

“师父……”

看着那人像要醒转,苏玦立马手下一动。

“啊——”忽的右胸一阵入骨噬心的剧痛,齐衍不禁蜷缩着叫出声来。

苏玦赶紧按住了他开始流血的伤口,稍作清理后便将备好的草药敷在了伤处。

这时齐衍也清醒了,沉默的思考了少许后他才虚弱道“谢……谢谢你……”

伤处的剧痛让齐衍清醒了几分,他一看越千泷身边的孩子就警觉道“他是谁?”

“他是小六,我们刚刚认识的朋友,是他帮了我们让我们藏在这里。”

小六?齐衍不禁愕然,在蒙池镇竟然还有人会帮他?除非这个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来历。

此时苏玦吩咐说“千泷,你去准备清水和干净的纱布。”

清水?纱布?越各泷耸耸肩,反问“你看这儿像是有这些东西吗?”

对了,刚刚那孩子抢过水囊时摆明了是已经口渴至极,但给他麦饼时他的反应却很平静。苏玦不由得想到,难道蒙池镇缺水?

“小六,你们这儿从哪儿打水?这附近有水源吗?”

孩子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

“这里是城南,城南的井水早就没有了。”

城南?对了,从方向来看他们遇袭的地方应该在城东,可那里物草丰美,一点也不像缺水的样子。

“你们就不能去城东取水吗?”

孩子又摇了摇头,“他们不会让我过去的。”

“不会让你过去,为什么?”

“城东的水已经不够喝了,他们,不会让给其他人。”

越千泷近一步问“你们这镇子是不是缺水很久了?”

“从我出生就是了,听说镇子被风沙封闭后就渐渐没了水源。”

越千泷一下扫向了齐衍,又跟那场风沙有关?

“镇子里很多人,都已经渴死了,如果不是我的爹娘,我也早在上个月渴死了。”

“师父,这件事你知道吗?”

齐衍摇摇头,“我并不知。”

孩子又小声提示道“你们如果呆在这里,不过几天也会渴死,而且,他是病人,清理伤口很需要水。”

说得没错,看来他们是必须去城东取水了。

“小六,你知不知道城东的水源在哪里?”

孩子又摇摇头,“我从来没去过城东,但听大家说,聂家宗庙前的一条小河有水。”

河水,可惜他们进城时露宿在山林中,除了一些偶见的小溪外并没看到河流。

“那聂家宗庙在哪个方向呢?”

孩子只是无助的眨了眨眼睛。

什么线索都没有,这下真是有难度了,城东那么大,他们也不可能把它翻个遍吧,何况那些人还对他们有杀心,越千泷可不想再跟他们有所冲突了。

第一百零五章 两方动静

“我知道在哪里。”

越千泷扭头看向齐衍,对了,他就是在蒙池镇长大的,自己竟然把他给忘了。

“那你给我们画张地图,我们这就去找。”

“就算找了了又如何?你们两个人又能带多少水回来?你们救了这一个孩子,还能救城南的所有人吗?现在我们要弄清楚,蒙池镇到底为什么会缺水,这样方能治本。”

一步到位,说得有道理。

越千泷又转而问那孩子:“小六,你能跟我们好好说说吗?”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是原本这城里有许多水井的,但自从几十年的那场风沙过后城里的水井就开始慢慢枯竭,大家被困在城里也不能出去寻找水源,只能慢慢等死。”

“你们就没有试着把井打深一些?”

“大家都试过了,不管把井打多深也只能看到黄沙,连一滴水也没有。”

“那你说的聂家宗庙前那条小河难道没流过这些水井所在地?”

“听我爹娘说以前是流过的,但是风沙过后那条河流就改道了,不再流过蒙池全镇。”

改道?越千泷明白了,“在什么地方改道的?”

“城南和城东的拐角处,现在已经是墓地了。”

“看来,我们要去那里。”

齐衍试着撑起身子,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师父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你受了伤,而且在蒙池阵我们也不能妄动内力和剑气,你去了或者反而要成为我们的累赘呢?”

“既然他们说这里是因我的出生而变成现在这般,我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越千泷一瘪嘴,她知道也劝不住这人。

“现在快天亮了,我们还是等今天入夜后再去吧。”

小六在一旁听着,又眨了眨眼睛,说:“为什么说,蒙池镇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你……姓齐吗?”

“对,”齐衍也不掩饰,“我叫齐衍,是我出生那时出现了风沙,从此将蒙池阵困了起来。”

“你就是齐衍?”孩子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竟然可以出去?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在黄沙里了。”

是啊,自从蒙池阵被风沙围困起来后,只要镇子里的人踏出城门一步就必然被流沙所掩埋,这场景小六已经见过千百次了。小时候他也听过关于齐衍的许多传闻,大家都说他是天降的灾星,都说蒙池镇是因为他才变成人间炼狱。不过,小六虽然听着但心里是不信的,他不觉得一个生命的出生是什么坏事,更为说为害苍生了。而且之后的齐衍明知是什么结局,还毅然走出了城门,齐衍消失以后这个地方也没有丝毫变化,但即便如此大家似乎还是不愿意原谅他甚至不愿意遗忘他,定要将此生的所有不幸与苦难归结于他一人之身。

“当年你走出城门的那一刻,是想要自尽吗?”

齐衍一愣,完全没想到这孩子会问出这个不相干的问题。

“城里人的,一定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吧,想起来那时候,你应该也跟我差不多大。”

“自尽?”或许是的,齐衍看着这脸上沾了污垢的小男孩,说来他也是被蒙池镇的人留在这里等死的,“我只是图个清净,在蒙池镇的时候,生或死,对我来说都是无异。”

“你走出城门却没有被流沙吞没,或许,老天就是让你再回来救蒙池镇的。”

齐衍一愣,他没有说话,只是躺好了闭目养神。

现在这屋子里一点水也没有,三人呆着甚是难熬,特别是齐衍,他之前失血过后,才不过一个时辰身体就发热了。

越千泷拿起水囊,起身道:“不行,我必须先去取水,要不然他们都得渴死。”

“不,我去。”

“阿玦,你还是留下来照顾他们吧。”

“我的武功比你纯属,即便不用内力和剑气,我也不会被那些百姓治住。”苏玦说完就抢过水囊离开了,不给越千泷再留机会。

他们在屋里等了两个时辰,正午过后总算把苏玦等回来了,那人带回来满满一水囊水,越千泷结过水袋后给小六分了一点,又用一些给齐衍润了润嘴唇、清了清伤口。之后齐衍好像又睡熟了,身体也不像早晨那般灼热。

“阿玦,城东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聂家宗庙前没什么人,看来他们都在昨晚被烧毁的山林里搜寻我们的尸体。”

“城东和城南的拐角处呢?”

“时间紧急,我没有留意,不过我感觉到,在靠近那拐角处之时的压迫感很强,那里一定有什么东西。”

“东西?”

“晚上去了再说。”

北域,华阳城。

暮昭明和厉染已经在这里守了几天,没有任何动静,难道刘衍这几日都没有用任何内力?

暮昭明有些心焦了,“宁辰那边怎么样?”

“他说一切都好。”

“何意?”

“他言苏玦和越千泷都在宫中好好呆着,宁王府也没有任何异动,我们大可以放心。”

“为什么齐衍一直没有动作?他不是一直急于回复功力吗?他这么安静,这不对头。”

“不对头?”厉染想了想,又道:“他来华阳城本来就是为了隐蔽行踪,而且他的剑气在城中突然消失,也可能是发现了跟在后头的宁辰,我想,他早就知道我们在城中布下结界了。之所以不动作,就是为了应对我们。”

“你的意思是,我们守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厉染陷入了深思,现在他们撤了不是,不撤也不是,到底该怎么办?

“太华山的消息呢?”

“也一样,没有异常。”

“让赵轻衣放松对非颜的看管,如果她有行动,不必阻拦,让人暗中跟着她就好。”

厉染脸色一变,“你怀疑非颜?”

“这丫头心中一直只有她师父,若要不顾一切的帮他也不是不可能。”

“可齐衍如今杀害了梓兮,以非颜跟梓兮的亲厚,她不可能是齐衍的内应。”

“如今的太华,已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了,你尽快吩咐下去就好。”

厉染心中酸涩,现在的太华说是分崩离析也不为过,门中藏有北域的内应,这也是他跟暮昭明心照不宣的,非颜从永乾宫中回来之后就神色异常,听到梓兮的死讯也冷静无比,这不得不让自己跟暮昭明起疑。

接到厉染的传讯后赵轻衣迷惑不已,这显然是对非颜欲擒故纵,她那么一个单纯天真的孩子,厉染怎么会因为她跟齐衍的师徒关系而怀疑两人勾结?

“师姐,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呢?”

是虞则?赵轻衣立马转身过来,冷脸道:“你来这子虚园干什么?”

“这是师父的园子,而我也是师父的入室弟子,难道师姐你能来,我就不能来为师父尽尽孝心整理整理园子吗?”

赵轻衣不搭理这人,抬步就要走。

“师姐,你现在是执教大弟子,难道在师弟面前也要摆这架子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吩咐我做的,有动静了。”

“你说非颜?”

“嗯,天玑堂外的弟子们一撤那丫头就坐不住了,趁着这月色已经出了山门,现在正由修庭他们跟着呢。”

出了山门?非颜想要下山?可她这些日子在门中安然得很,对自己半分没有提及下山之事,非颜果然对他们有所隐瞒。

“你亲自跟过去,看她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那要把她带回来吗?”

“不必了,看清楚她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回来禀报即可。”

“师姐你这是在防着非颜啊,”虞则玩味道:“这是掌门师尊吩咐,还是师姐你一人的意思?”

“你是不想从命?”

“我不是不想,只是虞则想知道,我到底是从的谁的命。”

“你不去便是,留下门中。”

见赵轻衣动步,虞则马上又黏了上去,乖巧说:“师姐师姐,你不要生气嘛,我只是嘴贱多问了几句,师姐你吩咐的事我虞则什么时候推脱过?我现在就下山,一定不辱使命。”

他已经得到答案了,虞则满意不已。这命令肯定是暮昭明下的,不过赵轻衣既然还肯让自己去监视阮非颜就说明他们对自己没有起疑,现在正好了,他本来还担心太华山内应一事的,现在他下山正好去可以找机会把一切罪责都推到阮非颜身上,真是妙了。

阮非颜这丫头如虞则所想的去了蜃天城,好些年过去了,再看着这些建筑虞则心中不免感慨,上次离开的时候他还是个不更事的孩子,即便萧祈煜封了他做太子,他也不明白这尊号有什么意义。虽然他是北域的储君,但相比北域来说他对太华山倒更有亲切感。太化山至少还有赵轻衣,但北域呢,只有萧祈煜这个跟自己疏离万分的帝王,虽然他们有着血缘关系是真实不过的叔侄,但萧祈煜到底跟他多年不见,虞则现在也拿捏不准,那人还会不会是记忆中的款款少年。

不过想起之前除掉牧言家的种种萧祈煜也还算得上周全,虞则现下觉得萧祈煜是越发适合这皇位了,而他自己么,还是做个闲散浪荡的人好。他想好了,这次如果能帮北域渡过一劫,他便跟萧祈煜辞去这储君的位子,劝那人早些绵延后嗣接续皇位。反正这位子都是萧家的,萧祈煜传给自己的孩子不算亏待自己,更不算愧对了他爹。说起来他爹弑兄夺位,这才是让虞则觉得最不光彩的事呢,也正由于这样他才主动远避于太华山,在暗中为北域效命,或许这样也能减少些许他父亲对萧家的罪责。

第一百零六章 枯井之下

西疆,蒙池镇。

下午的时候齐衍醒来了,看样子他恢复了一些,到晚上也强打起精神跟越千泷等人出了门。

城东和城南的拐角处果然是一处乱坟地,这里阴风嗖嗖,看起来甚是凄凉。而关于苏玦说的压迫感越千泷万分也没感觉到,她扭头又看了看齐衍,那人也并无异状。

齐衍观察了四周,说:“这里原本是河床的,想不到已经彻底干涸成了荒漠。”

苏玦忍着不适在周围查探起来,在这些乱坟之中他看到了许许裸露在外的白骨,因为这里沙石松散,即便埋葬于深处也难免被长年的疾风刨刮出来。他寻着河床的痕迹而去,在一略微深陷处停下了。

“阿玦,怎么了?”

“是来自于这里,”他此时额前布满了薄汗,说:“那股压迫感就是来自于这里,我们要往下挖。”

“我们就三个人,这沙土挖开一点便又会滚下去填上,这样又能挖出来什么?”

苏玦不管那么多,自己一人一手便挖开了。

这时齐衍和越千泷也围将上来,跟那人一道挖起了沙石。不消多时,他们便从这黄沙之下挖出了累累白骨,越千泷住了手不想再深挖下去,可苏玦却像入了魔一般,一个多时辰过去,即便把十指都磨得鲜血淋漓了他也不曾停下。

“阿玦,你先休息休息吧,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苏玦浑然不觉。

“阿玦,你停下来吧,你的手都……”

刚贴上去的越千泷被那人猛然一掀,登时就摔倒在黄沙中。

魇池之边的红衣女子有所觉察,看着这一池起了波澜的池水,自语道:“齐衍,我就知道,你必会为我们找出来,你必然,会回去。”

“好啊,这下一切都如大宗祭所料了。”罹要在一边摆弄着手中的绳结,脸上像有些嘲讽。

“你身体虚弱,为何不在琼蔻殿好好休息?”

“我休息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反正过不了多久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倒不如趁醒着的时候跟你多说几句话。”

“灵犀的事,我很抱歉。”

原本每一任族长和大司命都是要完婚的,也只有他们完婚才能够生下具有元神烙印的后代,才能为巫族开启涂月之阵好到人间去寻找解除禁制的方法。可前提是,被选中的大司命必须都是处子之身,既然素灵犀已经在却玉城跟孟青阙行苟合之事,自然也不可能再与罹要结合诞下巫族后嗣了。当下罹要的灵力枯竭,撑不了多久就会再次陷入长眠,与每一任尚且是处子的司命交合可说是罹要恢复灵力的方法之一,既然现在这方法不能用,那么浸烛也不能断定,罹要再昏睡之后是否还能醒来,就算能醒来又还要等多久。千万年过去,他们被困在不日城的族人实在是等得太冤枉了。

“浸烛,你说如果我们真的打开了灭境,这个凡间会怎么样?”

“我不管凡间,只能管不日城。”

“可就算我们出去了,不也照样要生活在凡间吗?”

女子抬头,坚定道:“那便重建一个只属于我族的人间。”

罹要闻言沉默少许,最后竟然笑了,“千年前我们好不容易找到那人的转世,并且利用他布下五灵血阵引出了灭境大门,可没想到啊,这灭境大门就算出现了也只有凰灭一人能够感知能够体会到它的所在,这样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点进展,竟然好像是为别人作了嫁衣。”

“凰灭出自于灭境,自然能感知得到。”

“浸烛,你有没有想过,数百年前幽冥界竟然生出裂缝使得百鬼横行于人间,这难道是出自于偶然吗?还有原本平静的东部海滨为何突生海啸巨浪,使得繁华至极的济砚海城将近要毁于一旦?”

“想过如何?没想过,又如何?”

“灭境之门的重现,会不会和这些有关?如果灭境真的打开了,又会发生些什么?出了不日城后,我族人真的就可以在那个人间生存繁衍吗?”

“最不济就是回到洪荒时代,那般重压之下我族人尚可生存,何况是现在,罹要,你多虑了。”

多虑?男子一杨唇,他倒希望是自己多虑,“浸烛,你自以为是能把控一切,可就算你找到了苏玦、齐衍、越千泷,但还有一人你没有找到呢,如果我没有记错,你这大宗祭的位置,原本就应该是她的。”

“这么多年过去,她不会还活着。”

“既然你我都还活在世上,她又为什么不能活着?”

女子一转身,脸上是少有的狰狞,“罹要,你一定要激怒于我?”

“我只是想说,就算身有神力,但你我也不过是凡人,一个凡人,如何能妄想安排一切呢?当年女娲和虚煞等人都没有做到的事,你我如今也不一定能做到。”

“够了。”

“即便你把苏玦变成了魇奴,你也不一定能驾驭他,他本来就不属于巫族,更加不属于你。”

“可他现在属于苏烨楼。”

女子脸上自信不已,但如今罹要已不知到底是苏烨楼掌控住了她,还是她,掌控了苏烨楼。

“凰灭如果真的被救出来了,他也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以他的性情是不会对灵犀和越千泷她们留半分情面的。”

“那就让齐衍去对付他,他们不是师徒吗?我倒想看看,这青出于蓝,到底能不能胜于蓝。”

罹要本还想说什么,但浸烛已经转过身去,显然是不愿再多说。

“算了,既然你愿意听我啰嗦,我就回我的琼蔻殿跟我的从灵啰嗦去,想来这天下间也只有她还会听我说几句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了浸煜才睁开眼睛,这池中的波动越来越大,是苏玦离那黄沙之下的战气越来越近了。伏羲、巫族,千百年过去了,终是只能两立。

不行,就像越千泷说的,这里的沙土太松了,自己挖了这么久也不见成效。

忽然苏玦站起身来,就在越千泷以为他终于力竭时他却往周围跑去。

“阿玦,你干什么啊?”

“不对……”

“你说什么?”

“水井,水井呢?那孩子不是说过这附近有水井吗?我怎么没看到?”

看他焦急得不见了理智,齐衍才提醒说:“这里不时就会有风沙,想来有水井也被埋于沙土之下了。”

不行,这样下去他们只会浪费时间。

苏玦一转身就道:“我们回去把小六带到这里来,让他帮我们指出水井的位置。”

“阿玦,你到底要干什么?”

苏玦没有回答,径直就往城南去了。

越千泷茫然的看了刘衍一眼,“师父,阿玦他是不是中邪了?”

“我看他清醒得很,天就要亮了,我们还是先回去,一切都等明日再说。”

等回到小六那儿就已经天亮了,白日里不好行动,苏玦只能坐立不安的在房中等了一夜。

好不容易到夜里,小六也已经答应跟他们出行了。在小六的指引下,他们很快在昨日苏玦挖掘的附近找到了一口枯井,这口水井深达七十余丈,可谓是越千泷所见过最深的水井了。确定方位后越千泷先将小六送了回去,越千泷离开后苏玦竟一下跳进了井中。

“苏玦——”齐衍冲井下大喊着,下头一片漆黑,根本看不清楚状况,“苏玦,你怎么样了。”

“没事。”

“下面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这下齐衍更不明白这人意欲何为了。

“苏玦,你到底在找什么?”

“你先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什么意思?”

“快走!”

齐衍退后几步,不过多时就觉得脚下震动。齐衍一俯身,心中的怀疑更甚,他了解苏玦的身手底细,以苏玦之前在逐日祭坛跟自己过招的能耐,他绝不可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内力,或者说,这并不是苏玦的力量。

魇池前的女子双手作印,衣物已经被汗湿了大半,现在苏玦是魇奴,跟自己一样和这魇池共融共通,凭着这媒介浸烛自可以跟苏玦共用己力。但蒙池镇到底是个被封杀隔绝的境外之地,这样一来格外耗费浸烛的体力。

一盏茶的时间后,那刚被由黄沙中挖出的井口已经尽数碎裂,奇怪的是,等平静后齐衍靠近查探时,竟发现这枯井内壁竟然还完好无损。

“苏玦,苏玦——”

“我在。”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齐衍赶紧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没有,就是有些累。”

齐衍把井绳扔了下去,“快抓住绳子,我拉你上来。”

“不,这井下有东西。”

“东西?”

“我先在下面守着,等千泷回来了,你就跟她一起下来。”

越千泷回来之后不明就里的,只依言被齐衍拉下井去了。这番下来她不禁诧异,这口枯井何止七十余丈啊,至少也有一百多丈了,如此齐衍才得知,刚才苏玦是在井底往下拓深,他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将这口老井打深了一倍!

而在他们落脚的底部很宽敞,一点也不像普通的井底。

“阿玦,这是怎么回事?”

“我说过了,这下面有东西,”苏玦拿出了随身的火折子,复燃后又说:“这里能感觉到的风很大,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下面肯定有一座地下城池。”

地下,城池!

第一百零七章 地下城池

三人走向前去,这火折子的光实在太小了,大家也看不清前路,齐衍走的这几步只觉得自己的内息平稳了许多,隐隐还有愈来愈强之势,感觉中他的功力恢复了一些。齐衍一伸手,果然从他掌中生出了一团火焰,自己可以用这举火之术了?

“师父,你还是不要浪费内力了。”

“无妨,你们那样撑不了多久,还是把火折子灭了吧。”

越千泷依言将火给熄了,不到一会儿她就闻到了一丝陈腐的辛辣味,是硫磺的味道。越千泷赶紧寻着这气息,借着火光她看到一处凹槽。

“师父,这东西可以点燃。”

齐衍引火之下,果然那黑色颗粒状的东西便一路引火而下,这火线绵连下竟然有数百里。至此三人才看清楚这城池的样貌,其中楼台耸立,竟然还有深池有河流,苏玦说得不错,这里的确是一座地下城池,而且看形制和规模要比地面上的蒙池镇大得多。但是这座地下城池的建筑风格和蒙池镇完全不一样,看着倒有些像北域的风俗。三人顺着阶梯走下,这里的灰尘已经积得很厚了,以齐衍的经验看至少有数万年没有人来过这里了。可冥冥之中,齐衍看着这些建筑却觉得熟悉。

不经意中,苏玦看见了散落在地上的几颗坚果,他弯腰下去,只见前方一个竹篮里装了满满一袋野核桃,还有松子和一些稷栗。从周边的陈列来看,这应该是一家谷店。

“这里之前有人居住,而且物产丰饶,但这几样东西在如今的西疆都是不能栽种的。”

“没错,”齐衍看着地上的残物,说:“我听说之前的西疆并非漫地黄沙,而是水草丰美的福地,就跟如今的中原一样。”

“之前?”

“嗯,据说是在洪荒时候。”

“洪荒?”越千泷满脸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宫阙,说:“你说这地下城是在洪荒时候就有的?那至少也有十来万年了吧。”

“没错,而且在那个时候,它应该不是在地下的。”

“当时妖族都居住在九重天,凡世间就只有巫族和人族才有能力建造这么大的城池了。”

不是巫族就是人族?齐衍环视了四周,道:“这应该不是巫族的领地,而属于人族,曾经伏羲带领人族在西边作战,想来这座城池就是在那时候建下的。”

之前在流光小径中齐衍对越千泷坦白过,他是人皇伏羲之后,想来他说的便一定没错了。

“师父,你觉得,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战乱,便是灾祸。”

“战乱?”苏玦回应说:“如果是战乱这里的建筑不可能保留得如此完整,而换成灾祸的话,我觉得只可能是瘟疫。”

瘟疫?对啊,这座城池除了有些灰尘外其他一切都完好无损,换做是任何天灾都不会是这样的场景吧。三人在附近又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尸体,如果真像齐衍说的这是洪荒朝代的城池,那尸骨早就成灰不存了。

“你们说,这座城池到底有多大?这样一眼看下去,我觉得都要赶上蜃天城了吧,即便是在洪荒时代它的地位也肯定不一般。”

苏玦也表示赞同,而且洪荒时代人族被妖、巫两族所压制,能花费心里建下这么一座大城也实在难得。三人又在城中走了大半个时辰,这里面客栈、民居、谷店、材料店等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供人玩乐的天然湖泊。他们数了数,在这城中最多的还是兵器店和铁匠铺,而且除了外城墙外还有四重内城墙,可谓是苏玦见过的防备最完整之地了。

“看来这座城市的确处于战乱之中。”

“即便在战乱,这城池之主也应该处于优势。”

越千泷走到那湖泊边,立马就鞠起一捧水往嘴里送。

“你干什么?”苏玦说着伸手过来,差点扇了越千泷一嘴巴。

“喝水啊。”

“胡闹!我们现在对这里情况尚不清楚,你喝的什么水?”

“不用担心,这水没毒,”齐衍手中多出了一根银针,那针头没有发黑,“这个水源藏在如此之深的地下,难怪镇上的人挖不到。”

“就算没毒,可它在地底尘封多年,也不一定可以饮用。”

“千泷你不用插手,我出生也蒙池镇,那么这里的水也让我来试。”齐衍喝了好几大口,之后还装了满满一水囊,“位置我记下了,我们上去后只要让他们在这个位置打井即可。”

齐衍说完,步子却不是往回去的方向。

“师父?你要继续往里面去?”

“既然已经来了,就要查个清楚,这个城池到底是什么地方。”齐衍隐隐感到,自己要到的东西就在这里,因为他每在这里多呆一分,他的功力就会强上一分,这里有东西在与他共融共通。

“师父,你看那边的最高处,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两人往越千泷所指方向一看,果然,哪里闪烁着幽蓝色的萤火。

“我们去那里。”

越来越近了,苏玦勉力往前走着,而他的步子越来越沉,而后来这种沉重感竟然犹如石锤般,正一下一下的打在他心口上,让他喘不过气来。他能感觉到,是他身体里的魇池之水在涌动,它们正和越千泷所要去的方向互相抗拒。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他在越千泷身上也感觉到了浓烈的魇池气息,但那人此时一点异常也没有?难道自己错了,难道越千泷不是出自于魇池吗?

三人终于走到了高处,这里相比于之前走过这农行卡更显肃穆*,中央的神柱高耸无比,正散发着幽幽清辉。而在周围则有五座异常巨大的石棺。

“这是个陵墓?”越千泷不禁想起在女娲神境中的场景,在那里他们虽然见到了伏羲的一缕残魂,但始终没有找到伏羲的肉身,他会在这五方棺木之一吗?她看着棺木上面的刻文,是洪荒时代人族的古文字,虽然她在女娲神境中见过,但到底认得不多,只能依稀念道:“鸟兽多……什么,是为柏……”

“柏裔,这棺木上刻的是柏皇的事迹。”

“柏皇?”

齐衍解释道:“柏皇是伏羲的九大臣下之一,当时伏羲命共工为上相,柏皇就是下相。”

这么说,这棺材里躺的是伏羲的臣子了?

齐衍查看过另外四具棺木,说:“这分别是昊英、栗陆、赫胥、昆吾,九大臣子之中还少了共工、朱襄、葛天和阴康。”

“你懂人族的古文字?”

面对苏玦质疑的眼神,齐衍只道:“太华山富有天下之古卷藏书,我能识能有何奇怪?”

“这些文字的使用至少在数万年以前,而太华山建派不到千年,又怎么可能有关于这些古文字的藏书?况且,越千泷出自于同在洪荒时代的女娲神境尚且支吾,你不过扫上几眼就全然明白了,若光是靠古籍也解释不通吧。”

“苏玦,你想说什么?”

“你跟伏羲,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还是问到了,到了此时,齐衍也不再掩饰,“我是伏羲的后人,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脉。”

伏羲后人?之前苏玦一直有一事不明,那素灵犀只听命于大宗祭浸烛,而浸烛唯一在乎的就是巫族生死,以她的秉性是不会让素灵犀出不日城为自己护航的。浸烛虽然从未对他威压,

但苏玦明白那人必是在利用自己以解开不日城之封印,不过他一直想不通:太华山、北域皇朝还有越千泷这几者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但齐衍既然是伏羲的后人,这一切也就明了了。

世间一直传闻,身有伏羲血脉之人就是掌握了天下之命脉,甚至可以让风云都为之变色,这应该也是公孙翎千方百计要从太华秘境救出齐衍的原因。齐衍,他必然是北域和不日城都要力争的一人,但就目前看来北域占尽了优势,齐衍如今委身宁王府听公孙翎的号令,那不日城又会用什么方法将他拉拢而去呢?或者……苏玦突然灵机一动,他们根本用不着拉拢,如果浸烛跟公孙翎的目地都是一样的,浸烛又何必多此一举?

如此苏玦也恍然明白了,为什么素灵犀会那么刚好出现在裴家别院,她必是暗中在观察齐衍的动静,而自己提出让她杀害太华弟子以嫁祸齐衍的时候素灵犀答应得那么爽快,只因自己这提议正中她下怀。

巫族、不日城、浸烛,连同素灵犀他也小看了,亏得他还以为素灵犀是因为对自己的几分情谊才满口答应。

“阿玦,你在想什么?阿玦——”

“嗯?”

越千泷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怎么了?一个人莫名就发起了呆?”

“没什么。”

“苏玦,我知道你得知我身份后必不平静,你又何必隐瞒?”

“我只是明白了公孙翎一番苦心的动机,并没有他意,不管你是不是伏羲后人,你对我苏玦来说总是一样。”

看着这人一张冷脸,齐衍也信了小半。

“师父,我们还要往后面去吗?看下去后面的路可不好走。”

“不必。”

“那我们就转道回去?”

齐衍抬手抚上了棺木上的刻纹,竟说:“开棺。”

第一百零八章 伏羲五臣

开棺?听到这两个字的越千泷整个人都激灵了,立马反驳道:“如果他们真是伏羲的臣子,那也至少死去十来万年了,就算开馆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开了又有什么用?”

“我一人来即可。”

“这不是谁来的问题,这是不道义。”

齐衍一凛神,“越千泷,你本就不是凡世中人,为何还要讲凡世的什么道义?”

“不管我是什么人,我就是知道扰人安息就是不对。”

齐衍一把掀开这人,双手已经顶上了棺盖,只是这一掀越千泷就感觉到这人已经和来时完全不一样了,他当下体力充沛而且灵气斐然,虽说不如之前,但至少也恢复了大半功力。

“师父,你的功力怎么回事?”

齐衍不理会这人,只专注凝神好推开这棺盖,但即便是齐衍用尽力气尝试多次这石棺也没有丝毫动静。这不对,如果只是普通的石棺,以齐衍的修为要推开是毫不费力的。

苏玦看后从旁提示,道:“这棺木上应是被下了什么封咒,只有解开咒法才能打开。”

“阿玦!”越千泷一下嗔怪说:“你也要帮他打开这棺椁?”

“这里面不是寻常的尸体。”

“什么?”

“我能感觉到,里面有一股力量,而且它一直在压制着我。”

此时越千泷才注意到苏玦脸色煞白,连额前的几缕散发都被汗水浸湿了。说完这一句话,青年似乎再也承受不住的半跪下地来,用手捂住了胸口。

“阿玦,你怎么样?”

“没事。”

越千泷马上盘腿坐下,正要为他渡入真气。

“不用了。”

“你好好坐着不要说话,否则你我都要受伤。”

甫一时有股股暖流自苏玦后背传来,青年闭上眼睛,自不再多言,而另一边的齐衍又一一将其他几尊石棺都试了一次,还是没用处。他站在那神柱边不禁迷惑,他明明感觉这几尊棺木的主人与他相通,甚至是在召唤于他,为什么当自己给予回应时却又好像没有联系呢?

“封咒?”齐衍想着又细细读了一遍棺木上的文字,这都是他们生前的一些往事传表,没什么特别的。

不一会儿后,苏玦恢复了一些,脸上也多了点红润。

“不如,用你的血试试看吧。”苏玦说。

“血?”

“你身上最特别的不就是人皇血脉吗?他们之前是人皇的臣子,不通过血脉也怎么验明你之身份?”

说得有道理,看齐衍有所动作,越千泷又阻拦说:“如果打开这棺木会给蒙池镇居民再带来灾害呢?师父,你忘记了小六的话吗?你回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是为了恢复功力,而不是帮他们寻找水源,更不是为了他们的死活。”

“那你之前为什么又那么紧张的记下了那湖泊的位置?为什么说回去之后让大家按着位置打井?”

齐衍一下沉默了。

“师父,这里是你的出生地,不管这里的人之前对你做过什么,这种犹如母体的感情是割舍不了的,不管你再怎么抗拒怎么逃避也不行。我知道,你对蒙池镇的人心里有不忍有愧疚,你是想帮他们找到水源好彻底的将恩怨了解,从此不再牵挂的。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找到水源了这情义就两清了,你说对不对?”

越千泷的确说出了齐衍所想,但那是在见到这些棺木之前,现在的齐衍,远知道什么对自己更重要。

“这座地下城本就来历不明,阴煞之气甚重,我想如果你打开这棺木绝不会给这里的人带来好运吧,师父,这……”越千泷刚说到这里,就见点点殷红由齐衍手腕而下,那人走到其中一方棺木前,脸上是不变的冰寒。

“师父!”

“千泷,此事,你还是不插手的好。”苏玦一下扯住了女子的手,四目对视之下越千泷最终败下阵来,那人的眸子里带着恳求,而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拿这种眼神没有办法。

许许血液由棺盖流淌而下,奇怪了,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苏玦心下焦急,难道自己猜错了?正是他要开口时,他的胸口突生一道撞击,苏玦不忍一下吐出一口鲜血。

“阿玦!你怎么回事?”越千泷拉过他的手腕,正在给他把脉,可除了脉象虚弱一些这人并无大碍。

“没事,你不用再给我输真气。”

“好,我知道,那我们回地面上去,我好好给你疗伤。”越千泷扶起这人,正要抬步时却怎么也站不稳了。

越千泷转身一看,原来是那棺盖裂开了。

“师父,快停下!”

“快走。”

“齐衍——”

“我说了快走,越远越好,不要再靠近这里!”

一阵强劲的掌风袭来,直接把苏玦和越千泷两人送出了十来丈开外。

“师父!”

苏玦拽住了越千泷的手,虚弱道:“放心,他跟这座城池有莫大关联,他是不会有事的,但我们留下恐怕性命不保。”

四周已经开始震动,这里的楼台看起来都摇摇欲坠,再不走,他们可能就要被活埋在这里了。

越千泷看了看身边的苏玦,他现在身体虚弱,光靠自己一个人苏玦是根本不可能出去的。

“好,我们走。”

如此两人相互扶持着往回路跑去,身后响起了震天的轰塌声,慌乱中越千泷的表情甚是焦急,而苏玦却冷静得很,像是若有所思。

他听素灵犀说起过,柏皇有通鸟兽百灵之能、昊英手中掌有金乌神鸟、栗陆可驭风雷、赫胥则擅长医药农理、昆吾通晓百工尤其是铸剑之术,即便九臣中少了另外四个,也可称得上有震动天下之能。毕竟洪荒之时,伏羲可是靠着他们九人战胜了巫、妖两族,但伏羲死后他们几人也不知所踪,原来是葬在了这荒漠之中。看样子他们今日必会苏醒,可苏醒之后,他们也必然听命于齐衍。

“阿玦,小心!”

苏玦正是出神呢,听得越千泷的呼喊后就感觉眼前黑了一片,再睁眼他已经倒在了沙地中。

“我……恐怕是出不去了。”

苏玦此时才看到越千泷的右脚被砸下来的木橼压住了,她衣摆上有血,肯定是被木刺穿到了皮肉。苏玦马上抓起那木橼,正使足了尽往上抬。

“你走吧,来不及了。”

身边的建筑都摇摇欲坠,可苏玦仍是一言不发。

“我不用你来救!”

“闭嘴。”

越千泷感觉脚上的重压松了一些,这下被抬起来她才觉出疼痛,沾了沙子的脸也拧成一团。这后面的城池已经淹没在一片沙海中,四周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轰鸣,至多再过几秒这里就会被全然淹没。

“啊——”随着一声喊叫,那插进小腿的木刺也被拔出来了。看着满手的血迹苏玦一皱眉,索性抡起她的胳臂将女子横抱在了怀里。

“阿,阿玦,我……”

“别说话,井口就在前面。”

越千泷指着远处的那阶梯,喊道:“到了到了,前面就是!”

然而她说话脚下的地面就开始塌陷,苏玦躲不及防,脚下一空就在这片尘土中失去了踪影。

“越千泷!”

“在,我在。”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她脸上满是沙土,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一手还被苏玦拉着,而那人另一只手还拽着原来的一处桅杆。“我没有力气了,你想办法上去。”苏玦冷冷的说了句。“我?”

越千泷一抬头,迟疑后才看到苏玦那鲜血淋漓的双掌,他手臂上大片血肉都被在刚才混乱中的塌陷物生刮下来,关节处甚至都已经见骨了,可苏玦还是死死抓着那泥墙上的桅杆,一点也没放松。

“快走。”

越千泷拽着苏玦的手腕往上一拉,那桅杆顿时松了几分,“不行,这样我们都会摔下去。”

越千泷看了看身下的火焰,又抬头看了看苏玦,那人的五指已经开始松了。

“阿玦,你还记得吗?我不是凡人,这点小地方是难不倒我的。”

“越千泷,你做什么?”

“救你啊,你是凡人,又不是什么不死之身。”

苏玦一如死水的眸子里有些动容,他只说:“我不会放手,你也别放手。”

坍塌声连连响起,苏玦的视野都被沙尘所淹没了,此时他感到那人正竭力掰着自己的五指。

“不要这样做。”

下头已经没了声音,此时苏玦没有犹豫,一手竟然松开了桅杆,在下坠之中苏玦一个回身揽月就抱住了身下的越千泷,两人一同往深渊之中掉去。

黑暗中越千泷的脑子空了一秒,下一瞬她便想起在丰都乌有殿跟这人一起跳下奈何桥的情形。当时她穿了一身绯红的嫁衣,面对赤幽的咄咄想逼他们只能出此下策。可那日从桥上跳下之际越千泷只想着,如果真和苏玦就那么死了也是好的,至少不会变成后来的相见陌路。不过今时今日越千泷才明白,苏玦还是那个苏玦,不管这人还有没有记忆,他会做的事,总是一样。

越千泷闭上眼睛,只靠在了这人胸前,她鼻间满是泥沙,唯有脸侧和掌中的温度是真实可及的。可感受着这人的脉搏,她就是觉得,自己跟苏玦的生命不会就此结束,或者说,上天不会让他们的命数就此戛然而止。

第一百零九章 蒙池解禁

怎么回事?好像是从荒地那边传来的动静,小六躺在床榻上,自从越千泷送他回来后他就没有再睡着过。而现在他这小土屋正在震动,是地震吗?他爬起来赶紧冲出了屋外,街上零星站了一些人,这都是在城南仅活着的十来人了。大家聚集在一起,正讨论着今晚的怪事。

“小六,”其中一位老者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这人是他父母的熟识,与自己尚有些因缘,老者问道:“小六,你近来怎么样了?”

“邱爷爷,我没事,我遇到了几个好心人,他们给了我一些水,我是多亏了他们才活下来的。”

“水?”老者脸上有些愧疚,之前这孩子问他讨要过饮水,但碍于自保他并没理会,“你说的那些人,当中可有一个姓齐的?”

“齐?”小六隐瞒道:“没有没有,邱爷爷,怎么了?”

“没什么。”

忽然地面又是一晃,多亏了小六扶着这老爷子才没有摔倒。

“这蒙池镇,怕是要亡了吧。”

“不会的!邱爷爷,蒙池镇一定不会亡。”

老头子瞅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就听得后头有人喊道:“大家快来看啊,这里出现了一个这么大的地洞!”

小六赶过去一看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地洞,而是整个地面都塌陷下去了,下头黑咕隆咚的一片烟尘,而越千泷他们去的荒地就在这附近。

不可能吧!小六想着,难道光凭他们三个人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他跪倒在边缘处,极力想往下看清楚一些,可就算他们有天大的本事,在这种坍塌之下也不可能活了吧。

不过多时,天边出现了一点光亮,到天亮的时间了,阳光一点点浮现,人群中的惊呼也越来越多。

“你们看你们看!”

“那里……那里是什么?”

小六微微起身,他小嘴张开,那动作夸张幅度让人难以置信。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沙丘,还有整片满目的黄沙。

“这,这是什么?”

人群中有人呼喊着往前方跑去,可到城门的时候,还是没有人敢踏出那第一步。被挤在后头的小六毫不犹豫的上前,这城门后头的景色变了,它们变成了实实在在在风景和物像。

在多时的守候后,终于有人站了出来,说:“我来试,我年纪大了,被黄沙吞了也就吞了,反正也是一把老骨头了。”

“邱爷爷!不要——”

小六后头的话还没说那老头子就踏出了第一步。

人群中一片静默,大家死死的盯着老人家,不敢放过一丝细节。然而几分过去了,老人家拄着拐杖都走出了十来步,他还是好好的,没有任何异常。

“我没事,我竟然没事……”老头转过身来,浑浊的眼中也流出了眼泪,他已经被困在这蒙池镇五十多年了,他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出去,“我走出来了,五十七年过去,我……我终于走出来了!”

大家见状纷纷疯跑而去,他们拥抱着城门外的黄沙,甚至也顾不上多日没有饮水的饥渴,都扯着嗓子欢呼起来。从此以后蒙池镇就不再被禁锢,不再会与世隔绝,他们可以去外面找水源,他们有希望了!

“水,大家快去找水吧,这外面一定有水源!”

“不行,”第一个走出去的邱老头忽然说:“蒙池镇本就被四方沙漠所围,这方圆百里从五十七年前起就只有城里才有水源,如果我们这样毫无准备的去找必然是死路一条,这差别不过是死在镇子里还是死在外面沙漠里。”

说得也是啊,人群中开始有人回应:“那我们就去城东取点水再出去。”

一阵商量过后大家还是决定要去城东,现在蒙池镇已经解禁了,那些人也应该不会连一点水也不愿意分出来吧。

在折返的路上小六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跑回了那片荒墓所在地。

现在风沙散开了一点,小六在塌陷处看了又看,这下面堆积的好像是一些房屋的残垣,还有,其中好像还有被反射而出的光线。这到底是什么?小六又试着往下了一些,他稍稍能看清一些了,这塌陷处好像是座城镇,还有一个湖?一个湖!孩子睁大了眼睛,他从这废墟中寻找着路子,慢慢的竟然走到了极深之处。

“这真是一个湖!这地下还有水源?”小六一下想起那三人,水源、城门,他们竟然将这两项都做到了,他们真的救下了蒙池镇!

“齐衍、越千泷、苏玦——”孩子尽自己所能的喊着:“千泷姐姐,你们在哪里?齐衍!”

四周只有他的回音,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有,也已经被埋在这废墟之下了。

小孩赶紧蹲下身子,一边挖着那些砖石一边说:“你们在哪里?你们不可能已经死了,你们都出来啊,你们不是都很厉害的吗?你们救得了我救得了整个蒙池镇,难道佻们就不能救救自己吗?”

眼泪就像夏日的雨水一下,来得又急以猛,孩子顾不上擦拭,只埋头一砖一瓦的搬着,这些残片都尖利无比,不过多时他的手就被划出了好些口子,淋漓之下那鲜血流了满手。

“你们出来,你们快出来啊!”

“你为什么这样做?”小男孩把头一抬,齐衍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也很是困惑,于是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找我们?”

“你,你没死?”

“你既然在找我,难道不是断定我没死?”

小男孩一抹泪痕,又咧开嘴笑了的寻路想跑到齐衍身边,可他们两人间隔了一条小的断层,以他这小身板根本过不去。

“你……”小男孩激动无比,就快说不出话来,“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全镇的人。”

“这不是我的本意。”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小男孩鞠了一躬,哽咽道:“我一辈子都会给你祈福为你向上下祷愿的,你是好人,你一定会有好报。”

上天?好报?齐衍抬眸看了看这苍穹,他是不是好人自己不敢说,但上天似乎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好报,唯独除了凰灭。可那样的时光也甚是短暂,自己唯一的好报,就这样又被上天收走了,那现在他又为什么要寄希望于虚无的‘上天‘呢?

“我不需要你的祷求,也不需要什么愿望。”

“可是我……”

“这件事不需要向他人说起。”

小六疑惑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是大家错怪了你,他们当时也不应该逼你走出城门的,你难道不应该让大家知道他们都错了吗?”

错了?齐衍看着这片废墟释然一笑,其实他们从一开始就没错,就是自己把这座城镇害成了这副模样,这座地下城一直都在等着自己,或许当年,也是由于自己的出生才将尘封于这地底下的力量再次苏醒了。是这座城池的苏醒,才让蒙池镇在一夕之间变成了与世隔绝之地。

“还有千泷姐姐和苏玦呢?”

“他们不用你担心。”

“我,”小男孩不舍道:“我知道你们马上就要离开了,我想再见他们一面。”

“不必了。”

“不必?”小六立即反应说:“他们还活着吗?”

“或许。”

“或许……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什么意思,你们都不会再见了。”

齐衍不见了,就这样消失在他眼前,最终孩子只能对着一片废墟,大喊道:“如果他们还活着请一定要告诉我!”

废墟极深处,齐衍一人独行着,自语道:“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主上,找到了。”

“带我过去。”

齐衍面前多出了一只三足鸟,不过这只鸟通体金色,正是传说中的神兽三足金乌鸟。那鸟一路飞到了残垣之中,齐衍手指轻抬,那阻拦于他身边的巨石木栏就一一飘起,而翻开一层又一层后,他才在一处小的凹陷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们身子都被沙石木料所埋,两张脸都陷在脏污中,若不是靠金乌鸟指引,齐衍根本看不出这是两具人身。清理完他们周围的残片后齐衍才看清了,苏玦的手正牢牢的将越千泷整个身体圈在怀中,而女子也蜷曲起身子,那埋头的模样就像正处于母亲中的婴孩。

“怎么样了?”

仍是之前那声音回道:“女子伤了些筋骨,要性命保下了,那男子已经没了呼吸。”

齐衍眉头一皱,苏玦,他便如此死了?

“赫胥,你去看看。”

这时从齐衍身边响起了另一人的声音,听起来像个年轻的男子,“是,主上。”

“如何?”

“主上,他的确没有脉搏和气息,不过,他还有心跳。”

“你的意思,便是可救活了?”

“主上,请恕臣下无能为力,臣下的医术只能救活人,而这个人本就是不死不活的邪秽之物,以臣下看来,应该尽早除之。”

“不死?不活?赫胥,这是何意?”

“主上,他是巫族的魇奴,其肉身早就已经死去了。”

魇奴?想来是巫族的秘术。

齐衍微微一笑,他总算解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在逐日祭坛中苏玦代素灵犀接下了自己那招孟章天舞,虽然他有留手但这人不管如何都不可能恢复到如今这样,原来,他是已经死了。看来真是自己,错手害了他性命。

第一百一十章 正中下怀

阮非颜这个傻丫头,竟然真的直接来了宁王府。跟在后头的萧虞则不禁腹诽,她这下可是“不打自招”了,这次来的不仅只有他自己,还有修庭呢。

“师兄,小师姐为什么到宁王府?”

“我怎么知道?”

“难道,小师姐早就暗中跟宁王有联系了?那岂不是……”

“不是什么?”

“没没没没没,我什么都没说。”修庭赶紧捂住了嘴。

好嘞,要的就是这效果,这下有脑子的人也会猜阮非颜为了齐衍跟宁王勾结了,或许还会把重谨跟其他弟子的死也一起算在她头上。不过说起重谨,萧虞则还是忍不住悲伤,好歹那人跟自己朝夕相处了十来年啊,重谨为人温和又不失风趣,对萧虞则来说他不仅仅是位好师长,而是像极了自己的亲人。萧虞则从小失去双亲,父亲还背着弑兄篡位的罪名,幼年偷偷来到太华山后就没跟萧姓人接触过,这样说来,比之萧祈煜,重谨更像是他的亲人。

那日重谨那般信任于他,可萧虞则却将那人的消息隐瞒不报,虽然人不是萧虞则杀的,但他无疑是最大的帮凶,为着这事,萧虞则已经难受了好一阵子,而之前又有太华弟子连连殒命,这可跟公孙翎说的不一样啊。又或者,之前死在蜃天城周遭的弟子们不是出自于宁王陷害,而是真被齐衍所杀?

“师兄?”

奇怪,真是奇怪,趁着这个机会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修庭又推了他一把,“虞则师兄,师兄!”

“啊?怎,怎么了?”

“师兄,你在想什么呢?”

“没有。”

“那小师姐现在进去了,我们要不要也偷偷溜进去?”

“偷偷溜进去?”萧虞则敲了敲他的脑门,“你是傻了吗?宁王府是什么地方?那公孙翎又是什么人?就凭我们两个能偷偷的进去吗?”

“那该怎么办?”

“先静观其变,你呢,马上把这消息传讯给赵师姐,明白吗?”

修庭一下点头如捣蒜。

阮非颜来了,这不出他如料,只是公孙翎没想到这丫头会来得这么快。

房门一推开,阮非颜便拔剑而来,可剑头刚到公孙翎身前就被一股莫名的气流拦住了,阮非颜怎么用力也往上推不了半寸。

“小妹妹,有什么事这么气躁?”随着这妖媚之声,阮非颜的面前才现在出一名身着紫衫的女子,而她的两指间正夹着剑刃,“你可要当心,这么小用刀用剑的,可不要划伤了你这娇嫩的小脸。”

“你放手!”

“好啊。”易潋音两指一松,阮非颜登时就飞身出去,摔倒在堂中,看她撑起身来还要再试,易潋音一挑手指,阮非颜便规规矩矩的跪在阶下,动弹不了丝毫。

阮非颜怒道:“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术?你这个妖女!”

“好啊,天下就你们太华山是正宗是正道,我们这些旁门左道都是邪术,对不对?”

“公孙翎,是你杀了梓兮师兄,我一定要杀了你们给师兄报仇!”

易潋音嘲道:“你哪只眼睛看见王爷杀了你那什么师兄了?”

“除了你,还会有谁?”

“明明就是齐衍,就是你们太华山窝里横,你不要拉他人下水。”

“你胡说,我师父不可能这样做!”

“我胡说,我……”

“阿音,不再说了,”公孙翎终于开口,走上前去对阮非颜道:“阮姑娘,梓兮的死跟我们没有关联,我既然当日答应过你就一定不会伤梓兮,你若不信,可亲自去问你的师父。”

“师父!”阮非颜眸子一亮,“师父怎么样了?他还在你手上对不对?”

“这话对,也不对。”

“你到底想把师父怎么样?”

“齐衍在梓兮死后的确在府中养伤,不过是因为你太华山在追杀于他,若不隐藏,他恐怕又已经被带回太华山囚禁了吧。”

“师父他受伤了?他……他是怎么受伤的?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小丫头,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就不想想,齐衍为什么会被囚禁在太华秘境?厉染和暮昭明又为什么如此确定是齐衍杀害了重谨吗?”

“我……”阮非颜惶然四顾,当时她听闻重谨死讯,只是惊于重谨被齐衍所杀的罪状,而没有想过为什么齐衍会出现在太华秘境,那里可是禁地。

“可想明白了?”

“你什么意思?”

“在重谨死之前,太华山就已经把齐衍当作叛逆了。你们的掌门暮昭明和长老厉染将齐衍诱到太华秘境,再跟重谨三人合力,设下灭华之境困住齐衍。一旦这阵法大成,齐衍就永远也出不来,只能在阵境中神形俱灭。”

灭华之境?这阵法阮非颜是听说过的,只有对天下十恶不赦之人,太华山才会设下这么毫无后路的阵法。阮非颜一阵心惊,如果越千泷和苏玦没将齐衍救回来,自己就跟师父永远无法相见了。

“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我凭什么再相信你?”

“我从没欺骗过姑娘,这点等齐大侠回来后姑娘自有分晓。而之前提到的,齐大侠的伤也正是因为这封阵所致。”

“你说,是掌门和师伯先害了师父?”

“你在这里先住下吧,齐大侠应该过不了几日就会回来了,到时候你可与他当面对质,看看本王说的,可有半句虚言。”

阮非颜来这里本就是为了见齐衍的,只是这个公孙翎,她实在不敢轻信。

“我不会留下。”

“可你不得不留下。”

阮非颜扫了易潋音一眼,“快放开我!”

易潋音掩面一笑,“小妹妹,王爷可是在好意提醒你呢,你这才回太华山几天呀,怎么这就回宁王府了?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你就不想想,你为什么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来宁王府吗?”

为什么?阮非颜低头一想,之前回太华山后轻衣师姐一直让人在天玑堂陪着自己,说是害怕自己因为梓兮的死而做出什么傻事,可突然有一天,那守在自己身边的小弟子就不见了。

难道是,欲擒故纵?

“难道,师姐是故意让我下山的?”

“看来小妹妹你还不太傻,你信不信,此时宁王府外一定有太华弟子正盯着你呢,你现在出去可不一定还能回这宁王府,就不一定能见到你心心念念的师父了。”

阮非颜眼中露出些许犹豫,趁着这空档易潋音便吐气一吹,眨眼间阮非颜便失去意识倒在她怀中了。

“王爷,这丫头怎么办?”

“好生照顾。”

“你真要留下她啊?”

公孙翎眼风一扫,“否则怎样?也杀了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说说嘛,王爷放心,我看她也是个机灵可爱的妹子,我会好好看着的。”

“还有,查出来跟着她的那些人是谁。”

“王爷还是等等吧,他自然会来找你的。”

听到这话,公孙便已经猜到来人了,如此也好。

清夜漫漫,借着这月色,公孙翎正独自在园中抚琴。

“王爷还是这么好兴致啊,连酒都准备好了。”

琴声未停,而他身前已经多出了一个少年,便是萧虞则。

“好酒,比太华山那些清汤寡水好多了。”

“好酒,误事。”

“宁王爷,这可是你的不对了,这么多年过去,我萧虞则哪一次误过你的事了?”

“太子殿下,自然应该功绩卓绝。”

太子殿下?萧虞则这被称呼震得发颤,连忙摆手,“别别别,你还是赶紧劝劝我那好叔叔生他十个八个吧,我不想坐那皇位,打死也不想!”

公孙翎失笑的也喝了口酒水,“我劝不动,换做太子殿下你倒是有几分可能。”

“别别别,我一见我那小叔叔就发慌。”

“你如今也早过了加冠之年,是时候该回来了。”

“回来?”萧虞则笑说:“我回来了还有谁帮你们在太华山打探消息,我们花十来年时间埋下的线,难道就这么断了?”

“不需要了。”

“嗯?不需要?”

“太华山,等齐衍回来就不再有用处?”

萧虞则一下认真起来,“你找到想要的东西了?”

“还没有。”

“那……”

“我自然找不到,不过齐衍。”公孙翎只笑而不语。

“他已经找到了?”

“我相信是十之八九,你在府中静候即可。”

“宁王府就不了,我呆不习惯,我来就是想问问,之前我那些师兄弟们,到底是不是死在王爷手上?”

“不是,我们也在找这人,我不明白到底还会有谁在陷害齐衍。”

“好,我知道了。”公孙翎说的话,他从来都信。

“陛下也很挂念你,你还是回宫中一次吧。”

“上次铲除萧家我已经帮过小叔叔一次了,这皇宫的大门我可不想再进。”

“虞则……”

“我走了,”萧虞则一起身,忽又说:“你们既然已经把这内应的名头推到了阮非颜身上,那厉染他们必会马上得到消息,加上她又是齐衍的首徒,太华等人一定不会放过她的。我只想恳请王爷,不要再让非颜成为下一个梓兮了。毕竟我在太华山呆了十来年,还是交了几个好朋友的。重谨、梓兮,你们可别让我成为孤零零一个呀。”

“那你,还是尽早带着赵轻衣离开的好。”

赵轻衣?果然公孙翎是把什么都看明白了。等北域的事告一段落,他就是绑,也要把那人绑下山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凰灭所在

北域,华阳城。

非颜竟然又偷偷回到了宁王府?厉染不禁心生失望,果然那孩子是对他们有所隐瞒。

“昭明,你要如何处置?”

“现在事情未明,谈何处置?”

“我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是非颜。”

“她在太华一门中唯一顾念的就是齐衍,有如此做法不甚奇怪,倒是我们,大大意了,但是,若说非颜有意袒护齐衍我信,说她帮着杀害同门我们不信的,至多也不过被恩情迷了眼,被齐衍所利用。”

利用,厉染听着这词皱起了眉。这些年齐衍虽常常不在太华山中,但是他往日待非颜如何自己都是看在眼里的,那人对非颜视同己出,就算他可利用天下人,也不会利用非颜。

“从宁王日前举止看来,他定是对我太华觊觎已久,或许,他跟重谨师弟往来的原因也不是那么简单。”

“昭明,你说他是有意接近?”

“嗯。”

厉染深思道:“我太华有什么是值得他公孙翎所觊觎的?”

“灭境之门。”

厉染闻言大惊,“不可能,他是不可能知道灭境之门的,就算在太华山详细知道此事的也只有你我。”

“可天下知晓此事的,并不只是你我,”暮昭明叹了一口气,惆怅说:“我知道,太华总有一天会成为众矢之的,这些世尊大人在离开的那一日就告诫于我了。”

灭境之门,此门一开,天下通途都是未知。而且凰灭这些年的努力,也就都白费了。

“我只是担心,除了齐衍之处,这山下到底还有多少暗涌。”

“暗涌之中总少不了巫族不日城,他们之前费劲心机才开启了五灵血阵使灭境之门现世,这次也不会放过机会的。”

暮昭明搜寻着回忆,有些怀念道:“不知他们这一次的大司命又会是怎样的女子。”

“往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暮昭明收回了神思,“你还是回太华去吧。”

“不可。”

“齐衍功力大不如前,我一个尚可应付。”

“我说了,不可。”

厉染鲜少这样坚拒于她,故而暮昭明不再多言,只是这些日子她莫名的觉得心慌。已经近十天了,华阳城还是丝毫动静都没有,他们难道真要在这里跟齐衍一直耗下去吗?

真是多亏了公孙翎的一计调虎离山,现在太华山中空虚,暮昭明和厉染都被困在华阳城中,这是个大好的机会。

回到蜃天城的时候苏玦那小子好像回复了些心跳,越千泷还没醒,齐衍将他们安置在宁王府,自己转身就往太华山而去。

看公孙翎就这样白白放他走了,易潋音不禁纳闷道:“王爷,你怎么就把他放走了?”

“否则呢?再派一个过去监视?难道我要派你吗?”

“咱们还有洛大人和焉茴嘛。”

“这一趟,我们还是不参与的好。”

“哦?”女子贴了过去,“王爷在想什么?”

公孙翎放下手中的书卷,意味深长的说:“齐衍,他想拿到的东西就必会用尽全力,恐怕这一次,太华山是真有大劫了。”

三足金乌是洪荒神兽,可以追魂引路,凭着旧物和残息它都可以追寻到他人气息,而且唯有它才可穿过任何界、境,不受万物阻拦。齐衍一下想起了自己托付给重谨的沧海瑶琴,那琴弦还没有续上,续弦人却已经死了。免去片刻伤怀,齐衍便看到了正朝自己飞来的金乌鸟,还有赫胥手上拿着的‘沧海‘。

“辛苦了。”

“为主上效命乃是臣下的荣幸。”

“行踪呢?”

另一声音答道:“已经找到了,就在太华秘境的灭境之中。”

灭境?世上真有这地方吗?据说那是洪荒时期的毁灭之境,是个一直留存于天地间的炼狱。

“走。”

太华秘境跟他离开之时没有两样,还是如此安静宁和。

走到尽头,齐衍方问:“昊英,你说的灭境在何处?”

“主上,那阵境凶险,只有金乌方可穿透,不如先让它去查探查探,等回报完主上再做决定也不迟。”

“如此也好,那便尽快吧。”

齐衍已在林中站定,可那只金乌鸟飞向空中,竟凭空不见了踪影。

看着眼前的翠竹,齐衍不免心慌,凰灭……自己这次是否真的可以见到他了?分别四十来载,不知那人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忽然齐衍自嘲一笑,只道自己是高兴得痴傻了,凰灭是仙身,就算四千年过去,他也仍是往昔的样子,哪里会变分毫呢。

“主上,因何发笑?”问话的人是柏皇,他虽在伏羲之下担任下相,但容貌声音都分外青年,像是个不更事的少年。

看着现身而出的柏皇,齐衍忽而问道:“你可还记得伏羲的容貌?”

那人摇摇头。

“你有这么大的能耐,竟然已不记得往昔主子的相貌了?”

“已经过去十来万年,任属下有再大的能耐,也难再记清楚伏羲神上的面容了。”

“那你说说,伏羲,是个怎样的人。”

柏皇一想,好像不愿开口。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伏羲神上是位绝佳的君主,属下所见过最好的首领,但是伏羲神上的‘为人‘如何,因为属下不清楚如何评价‘人‘之一字,所以不好评述。”

这样齐衍也明白了,福喜在这些人眼中只是高高在上的‘神‘,是他们终生效命的‘君‘,而不是一个可家长里短的‘人‘。如此想来,凰灭竟然和伏羲相似。若要他现在说出凰灭的为人来,他竟然也搜不出几个词。

“忽然换了一位主子,你们会不会心生比较。”

“主上就是主上,无需更他们相比,属下也不会将主上与之前的伏羲神上相比。属下们跟伏羲神上定下了契约,永生永世都将听命于负有伏羲血脉之人,属下们只要牢记誓约坚守承诺即可。”

承诺,守了一辈子,还要守下辈子,下下辈子,这样岂不太无趣了。

故而齐衍说:“若我要解约呢?”

柏皇抬起头,露出一副困惑的神色。

“不能解约吗?”

“并非不能。”

“那解约之后,你们当如何?再次陷入沉睡吗?”

柏皇直言道:“天地逍遥。”

原来是被这誓约困住了自由身,齐衍当即应允:“等此事过后,你们也不必再跟着我。”

“主上!不可。”其他四人也一一回应。

“我不像伏羲,没有什么大志,也不想背负什么天下、黎民,我的心力,只能护一人,所以我定不会让你们跟着我,不管怎么样,就当是我毁约吧,与你们无干。”

五人一一跪拜在前,还是柏皇说道:“是主上将我等从沉睡之中唤醒,主上到时想要如何,我等定会依照主上的意思行事。”

正当此时,那金乌鸟回来了,它停在昊英肩头,驻足不久又遨翔于天际中。

“吴英,怎么样?”

“主上,那把瑶琴的主人找到了,的确在灭境之中。”

什么?!齐衍一下扼住了吴英的双肩,近乎低吼道:“他怎么样了?他过得好不好?为什么?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他就在太华山却不回来?这……这到底是为什么?”

“主上,稍安勿躁,容臣下一一道来。”

齐衍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了手,说:“是我鲁莽了。”

“那人被囚禁于灭境之中,正日日忍受天地俱灭之刑。”

“什么?受刑?”

“是的,臣下听说灭境之中变化莫测,洪荒时太阳宫崩塌之时因不周山的地气才在偶然形成了这一法境,那日没有生灵也没有时间,只是在不断循天地毁灭的当天景象,所以在境中之人必是受尽煎熬,不得解脱。”

可恶,真是可恶!齐衍一抬手,身后的翠竹顿时倒下了大片。

看这人面带凶煞,五人赶紧拜服:“请主上息怒!”

暮昭明、厉染……

如今整个太华山都可说是凰灭一手造就,他们竟然做出这样的事,竟然将那人囚禁于此受尽苦楚折磨!不可原谅,这些人,绝对不可原谅!

“他现在如何了?”

吴英斟酌着回道:“主上可放心,您所寻之人本是仙身,在灭境只是受了诸多的皮肉之苦,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只是?诸多?

齐衍一转身,质问说:“怎么打开灭境?”

柏皇讶异,“主上你要打开灭境?”

“是又如何?”

“可灭境的大门一开,天下会发生什么还尚未可知啊。”

“尚未可知就是不知好也不知坏,难道你想阻止?”

“我……”柏皇一低头,“属下不敢,只是属下向主上进言,这灭境之门还是不要开启的好。”

“那你们都离开吧,我齐衍想做的事,自然可一人为之。”

“主上,是属下失言,这灭境是形成于洪荒时代的法境,如果要打开它,必然需要洪荒时代的神兵。”

洪荒时代,神兵?对了,逐日祭坛,越千泷,齐衍看了看苍穹,原来这一切早就有所安排了。

“还有呢?”

“还有能使用这神兵之人,只是属下浅薄,并不知道当今要从何寻起。”

“我知道。”

他当时的直觉没错,越千泷跟凰灭有所关联,幸亏自己当时将她留在了太华山。

师父……齐衍不禁在心中默念着,这是冥冥之中凰灭的指引吗?对了,一定是那人在引导自己救他出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毁于一旦

第二日起来,公孙翎竟然接到回报,越千泷和苏玦都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他们两个都受了伤,还有那个苏玦一直昏迷不醒呢,越千泷尚且可以自己走出去,但苏玦绝对不可能。”

“这还用想?”

“王爷觉得呢?”

“他们是被人带走的。”

被人带走的?易潋音立马说:“齐衍。”

“嗯。”

“这个齐衍真是奇怪,昨天才把他们送回来呢,今天又要偷偷摸摸的把人带走,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想来是事情有变,我们静候即可。”

再醒来的时候身下硬梆梆的,睁开眼睛她就看到了一片竹林,这林子……是在太华秘境!

越千泷一下坐起身来,怎么回事?她不是在蒙池阵的地下城吗?地下城,对了,她跟阿玦一起从断层上掉下来了,还有阿玦呢!

“不必找了,人在这里。”

“你……师父?”

齐衍正从竹林中款款而来,而他身边剑气凝聚,正掌控着苏玦的身体。

“师父,我们为什么又回到了太华秘境?阿玦,他怎么了?”

“他怎么了你难道不知道?还不是为了救你?”

“他受伤了?”

齐衍瞥了尚未睁眼的苏玦一眼,“确切说来,应该是,死了。”

死了!?

“不可能!”越千泷起身就要冲过去,可她身前有一股气墙,怎么也冲不过去,“师父,你放我过去!”

“放心,我发现他的时候他的确气全无,但第二日脉搏又恢复了,只是一直没复苏而已。”

“这……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现在异于常人,甚至可以自行疗伤、起死回生。”

自行疗伤,是的,越千泷早知道了,现在的苏玦感觉不到痛楚,身上伤口到当日深夜就会自行愈合,想来是得益于巫族秘术。

“看你的样子,像是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

“好,可即便如此,世上也有的是法子让他彻彻底底的变成一个死人。”

齐衍这是话里有话,越千泷戒备说:“师父,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既然第一次没能杀得了他,就可以杀他第二次。”

“你,你要杀阿玦?为什么!”

“因为你。”

越千泷越来越糊涂了,“我?”

“你曾经答应过我会帮我寻找世尊,不知这誓言你可还曾记得?”

“我没忘。”

“那现在你便有机会了。”

世尊?太华秘境,看来那人果然在这里。

越千泷索性直言道:“你要我怎么做?”

“逐日弓和涅穹箭,这两件都是上古时代的神兵,只有用它们才能打开这太华秘境之的境门,好救我师父出来。千泷,是时候让它们派上用场了。”

“打开境门?什么境门?”

“这太华秘境中隐藏着洪荒时代的集灭之境,而我师父就被囚禁在其中。”

原来是这样,但越千泷不明白为何齐衍一下变化如此之大,在蒙池镇的时候他从来没说起过此事,但现在却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还有在蒙池镇他是如何将自己跟苏玦带回来的?难道,那棺木之中的沉睡者都苏醒了?

“千泷,你意下如何?”

“可是,阿玦之前说过,这两件兵器不可以再用。”

“你不答应?”齐衍一伸手便引了苏玦过来,扼住他的脖颈,说:“好,若你不答应,我只能让他替你受过了。”

“住手——”

“越千泷,你如此言而无信,那也应该知晓我的脾性。”

齐衍现在确定了凰灭之所在,可真谓是走火入魔了,不把凰灭救出来他是绝不会善罢干休的。

“怎么,还在犹豫?他现在可是犹如鱼肉,一点也不能奈我何。”

就算是苏玦和自己加起来也不能把现在的齐衍怎么样吧?从剑气来看,这人的功力比之前有增无减,除了答应,她也没有其他法子。

“那要怎么破境?”

“你先将那两样神器唤出。”

逐日弓是放在曜宫里的,而涅穹箭已经融入她的身体了,越千泷动念一想,那两件东西就已经握在她手中。

“昊英、柏皇。”

“主上。”两人现身纷纷下拜。

“他们是什么人?”

“沉睡在棺木中的人,伏羲九臣之一。”

“你果然还是把他们唤醒了?齐衍,就是他们帮你确定凰灭位置的?”

齐衍不再理会,只吩咐说:“放金乌出来。”

传说中的三足金乌鸟?越千泷看着从空中越过的那只神兽,它一下穿过气墙,飞到了东边天际的至高点,继而一下消失不见了。

“你用尽全力射向它消失的那处即可。”

越千泷紧握着逐日弓,却没有动作。

“怎么?你以为我不会杀苏玦?”

“这个境门打开了会怎么样?”

“怎么样?”

“如果它真可以轻易打开,为什么会在这太华秘境之中,这里之所以成为太华山的禁地,是不是因为里面还藏着集灭之境?”

“越千泷,”齐衍手上运足了力道,“你顾虑的,是不是太多了。”

“我只是想问清楚。”

齐衍对柏皇使了个眼色,柏皇立马会意的说道:“越姑娘,灭境之门打开后不会有什么影响,它外有太华秘境作为屏障,而且光凭着你的这两件东西只能打开灭境一角,一个时辰之后这缝隙自然会愈合,你不用担心。”

“你说的,是真的?”

“我等是从洪荒而来,所说的句句是我等之经历,对这集灭之境天下再也没有比我等了解得更清楚之人了。”

柏皇,这人她听过,在伏羲时代他可是身为下相,以伏羲神上之为人,他的话当然可以相信。

越千泷这才运足了气,拿起弓箭对准了空中一角。但一箭射出之后,竟然没有动静,紧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

怎么回事?齐衍对柏皇使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主上,请容属下先去查看。”柏皇走近越千泷后对她仔细打量了一番,继而又抓住了她的腕子,叹说:“真是可惜了这等神物。”

“柏皇,什么意思?”

“她的功力太浅了,虽然能使用逐日弓和涅穹箭,但是无法发挥其原有的力量,所以尚且不能打开灭境之门。”

“我将功力借用与她便可。”

“不行不行,”柏皇赶紧道:“主上你是人族,而她并不是,主上就算将功力传送与她也不一定能与她血气相融。”

“那当如何?难道要我等到她功力大成之日吗?”齐衍挥袖道:“我没有那些时间!”

“主上息怒,栗陆、昊英,你二人上前来。”

林子里又现出二人,那栗陆年纪稍长,在他额前有紫雷纹样,昊英则年轻一些。昊英刚定身,那只消失的金乌鸟就又飞回了他的肩头。

柏皇又说:“姑娘再次发力便可,我等会在后相助。”

“为什么你们可以,而齐衍不可以?”

柏皇笑着解释说:“因为我们跟姑娘一样,同是妖族之身。”

妖族之身?既然是妖族之身又为什么帮着伏羲打天下?

“看起来,你们还是我同族了?”

“过往之事以后再慢慢跟姑娘解释,请先破境吧。”

柏皇、昊英和栗陆三人依次在越千泷身后站定,再以手作掌抚在前人背后,以传输自身功力。不过他们三人的功法在越千泷体内交织,让她觉得犹如烈火焚身一般。再举起手中的弓箭时,她便觉得手腕上好像压着千钧之力,好像她抬起第一次就再也抬不起第二次了。

赫胥和齐衍两人在一旁好好的站着,他们四人周遭自生出了一道屏障,齐衍刚想靠近就被赫胥拦住了。

一箭射出之后,那道带着冰霜之力的涅穹箭好像在空中化开了,连齐衍也觉得身边温度顿时下降了不少。

“师姐,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赵轻衣本在堂中打坐,可一看房顶也回应炀见道:“嗯。”

怎么一下从房梁上落下这么多灰尘?

“师姐,大事不好了!”外面有弟子的喧闹声。

赵轻衣立刻赶出去一看,“怎么?”

“北峰……北峰的山峦正在塌陷。”

塌陷?赵轻衣立马御剑赶到了北峰,而此时三省崖已经完全没了踪影,整个峰群缩成了以前的小半,而顷刻间她脚下的地面也开裂起来。

“师姐,”炀见又急忙回禀说:“不只是北峰,还有松桧居的弟子房和七绝台也一一裂开毁于一旦了。”

“什么?马上回去。”

再到城中时紫宸殿前已经集聚了门中的所有弟子,周围宫阙眨眼间就败落了大半,整个太华山群好像都在自毁,而太华一门所在的凛曜城都建立于悬崖峭壁之上,肯定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尽数毁灭。

这该怎么办呢?赵轻衣现下脑中一片混乱,现在掌门、厉染、宁辰他们都不在门中,她到底该怎么办?

“师姐,”殿前的众弟子们一一请命道:“请执教大弟子吩咐,弟子们该何去何从?”

赵轻衣一定神,镇定道:“大家马上撤离太华山,还有去看看山脚下的村落有没有被波及,如果有立马帮助村民们离开。”

“是。”

“大家即可就走,任何细软都不要带,明白吗?”

“弟子明白!”

说完赵轻衣便转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巍峨清圣的紫宸殿,这座凛曜城已经在此傲立千年,没想到如今竟要就此毁于一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轻衣当即御剑而去,只要人在,他们太华一门就还在。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世尊凰灭

太华山!怎么会这样?

孟青阙跪倒在一片废墟中,这整座山体竟然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如此情景就连素灵犀也从未见过。

抓着手中的沙石,孟青阙更加确定了,齐衍是到了这里。在沙漠中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阵大沙暴,风沙平息之后他们就失去了齐衍等人的踪影,他们在大漠中苦等数日,可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无奈之下,孟青阙只好回了太华山,没想到出现在他眼前的就是这副场景。

“青阙,”素灵犀也跪倒在他身边,安慰道:“我们在周边找了这么久也没有发现一具尸骸,你的同门应该都及时撤离了。”

“这里应该是才崩塌不久的。”

“嗯。”

他突然站起身来,说:“我要去太华秘境。”

“太华秘境本在七绝台之下,应该早就也毁了。”

“你留下吧,我去去就回。”

“要去便我跟你一起去。”

“如果齐衍正在其中,我们会有危险。”

素灵犀怕的也正是齐衍在其中,如果齐衍在,苏玦也极有可能在。

“不要浪费时间了,快走。”素灵犀先行走在了前面,她在心中思量着,她也不知这太华山发生了什么,如果跟苏玦有关的话,她到底要怎样才能为那人在孟青阙面前开脱呢?她一时越走越快,心绪都乱成了一团。

素灵犀明知道,自已和苏玦的所作所为迟早都会被孟青阙知道的,到时那人一定会同自己势不两立,可每每想起,素灵犀竟觉得心有不忍。

周围的景致都变化了,虚脱中的越千泷跪倒在地,柏皇、昊英和栗陆三人都已经力竭,纷纷匿迹好在虚地修养去了。赫胥和昆吾立于齐衍身边,看着这四周情景都露出了怀念之色。

“这,这是?”

这里的画面,跟女娲神境中的一处一模一样,大地开裂、苍天如血,四处都是飞溅的火石,而地上的河流都已经干涸,换成了灼灼的熔流,就连呼吸起来越千泷都觉得心肺疼痛。唯一一同的是,女娲神境中的是虚景,这里都是实实在在可伤人皮肉的。

“昊英,金屋鸟。”

“是,主上。”虚空中传来一声回应。

那三足神鸟腾空而起,飞向了天空的裂口处。

“赫胥、昆吾,你们敛去身影即可。”

齐衍说完就唤出了一道剑气,说:“千泷,你上来。”

“那阿玦……”

“他留在太华秘境中总比留在这里安全。”

越千泷勉力站起身子,挪到了齐衍身边。

这空中下着流火,即便是御剑也是危急万分,进入云层后越千泷便看见了层层雷电,即便相隔甚远,她也能感觉到雷击的威力。齐衍在他们周遭生出了一道屏障,这空中的流雨惊雷都伤不到他们半分。那只金乌一路穿空而去,飞进了高山上一座入云的宫殿中,这里虽然破败但还是能清晰看到曾经的辉煌壮丽,这个宫殿,越千泷似乎也在女娲神境中见过,好像是妖族的遗址。在最高处时,那金乌鸟驻足停下了。

在一片废墟中越千泷隐隐看到了一人的轮廓,那人身着月白色中衣,外面是一件黑色外搭,行进中齐衍身子往前一倾,眼神甚是炙热。

“师父……”他小声喊道,连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脚刚一着地,齐衍便跑到了前方。

“师父,师父!”

那人没有回应,上前一看原知他是晕厥了。

“师父——”

齐衍扶起那人,赶紧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他总算松下一口气来,那一下煞白的脸色也有了丝温红。

越千泷不敢太靠前,只在他身后踮起脚尖张望着。这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眉眼气度都跟她在流光中径中见到的那残像相差无已,只是显得沧桑虚弱了很多。而在当时桃林中那人有一袭如墨的青丝,这一时竟然参杂了屡屡华发。他如今嘴角残血,脖颈和手臂处都满是伤痕,连两颊都微微往下陷去,看着让越千泷也觉得心痛不已。

这个人……越千泷不自觉的走近了几步,这个人身上为什么会有她熟悉的气息呢?之前在流光小径中她就觉得凰灭看着眼熟,现在见到本尊这感觉更重了,这种随之而来的悲伤竟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千泷,我们走。”齐衍抱起这人,转身就御剑离开了这神殿。

太华秘境。

才刚刚进来孟青阙就看到竹林中躺着一人,是苏玦。

“阿玦!”

他受了重伤,气息时有时无,脉搏也微弱得很。

“怎么回事?阿玦怎么会受伤?”

孟青阙抬起头来,指着天空中一处漩涡处,回应道:“你看那里,看来齐衍已经来过了,他们一定在里面,我进去,你留在这里照顾阿玦。”

他正要起身就看见一道剑光闪过,等避开再睁开眼睛时,孟青阙已经看到了齐衍和越千泷,还有被齐衍护在怀中的一名男子。

孟青阙凌厉道:“齐衍,果然是你。”

“孟青阙,”他目光一移,“素灵犀?”

好啊,今天人也到齐了,就好像在逐日祭坛时一样。

齐衍冷眼,侧身说:“我今日不想杀人,你们走吧。”

“太华山是不是你毁掉的?”

太华山?毁掉了?齐衍皱起了眉头,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要毁掉整座太华山!你知不知道这是我们千年的基业,现在没有,什么都没有!”

“青阙,你在说什么?太华山,它到底怎么了?”

孟青阙指着越千泷,苦笑道:“枉我还一直信你,越千泷,就是你帮着齐衍做出这一切的对不对?他到时收你为徒的时候你们就计划好了,你们从那时候开始就想灭掉我真个太华对不对!我真没想到,你连阿玦都要伤,越千泷,我真是看错你了。”

“阿玦,他不是……”

“我要为师兄弟们报仇!”

孟青阙凝起剑气往前一冲,可还没靠近人身呢他就被一股强大的内力震了回来,孟青阙趴到在地,即刻吐出两口鲜血。

他不服的扭头过来,大吼道:“齐衍,你把我杀了好了!”

“我说过了,今日,我不想杀人。太华山为何会一夕毁去,我也不知是何原因,你当知道,以我齐衍之能,还不足以毁去整个山群。”

“你是不可能啊,”见这人要走,孟青阙又立马指着齐衍怀中之人喊道:“我早就听说了这太华秘境中囚着妖佞,是因为你把他救出来太华山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这里是禁地,你为什么一定要打破禁制?你这样做会害了苍生害了天下!”

“住嘴!”

“咳,咳咳咳……”孟青阙感觉喉间有股无形之力,正扼着他的喉骨,“齐师叔,枉我……枉我那么的,崇敬……崇敬你。不要,不要错下去了,还是把他,把他……”

“找死。”

“前辈!请前辈放过青阙,他方才见过了太华山的幕幕残景难免激动口不择言,前辈您也曾是在太华山长大的,现在太华和凛曜城毁于一旦,前辈难道就一点震动也没有吗?”素灵犀跪倒在孟青阙身边,又求情道:“齐前辈,况且青阙自从入太华一门就视您为榜样楷模,他这些年来刻苦练剑都是因为想见您一面想得到您哪怕一招半式的指点,前辈就请您看在这一点上就原谅他的一时鲁莽吧,求您了!”

本在盛怒之中的齐衍看了看怀中之人,凰灭一生最恶杀戮,算了,还是留他一命。

孟青阙喉间的暗劲一松,他整个人便倒下来失去了知觉。

“千泷,带上苏玦,我们走。”

越千泷现在尚无余力,完全是受制于人,她此时只好扶起苏玦跟在了齐衍身后。

“灵犀,”越千泷微微向那人颔首,道:“我会照顾好阿玦的,青阙就拜托了。”

素灵犀也回应的点了点头。

走出太华秘境后他们果然看见一片残景,齐衍由不得驻足,方才他还以为是孟青阙有所夸大,可现在他看到,不只是太华主峰,连周围一众群山都已经被夷为平地。

“柏皇不是说过,如果打开灭境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吗?”越千泷苦笑一声:“师父,看来你早就猜到了吧,师父你,当真是一个心志坚定之人,可为一人坚持到如此境地。”

“世间之事,我料不到,眼前之景我未预知,更加不愿意看到,可如此结果,我齐衍不后悔。人之一生不过百年,只要太华弟子尚在便可以重建太华满门,但若我在有生之年还不能找到他之踪迹,这一切便不可重来了。孰轻孰重,你心中想到苏玦也自然会有分晓。”

太华山的弟子们都会御剑,而且这山体宏大,不可能是顷刻间就能被夷为平地的,越千泷想太华的弟子们一定都御剑撤离了。她一时看了看肩上昏迷的苏玦,若真有那么一日,她也不能确定自己会做什么。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要回宁王府吗?”

“不可,我们要找一个免人打扰的僻静处,师父现在很虚弱,我要安心给他疗伤。”

僻静处?越千泷突然想到,“要不我们去中皇山吧,那里有我朋友留下的几间屋子,这季节很少有人会去的。”

中皇山原就是女娲一族的故地,灵气也自然比寻常地界丰盈,待自己设下结界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静观其变

中皇山,自己竟然又回来了。

打开黎萝和宜泽曾经住的小屋越千泷不禁生出一股久违的怀恋,上次在济砚城遇到黎萝时来不及与她深聊,等他们从龙绡宫回来黎萝却已经离开了。

看着这些沾满灰尘的旧物,越千泷不禁在心中说道:宜泽,黎萝现在过得很好,你大可以放心了,现在即便是没有你,她也可以一个人过下去。

齐衍进来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之后,他看了看四周,似乎还比较满意。

“楼上的房间我已经收拾出来了,你上去吧。”

“我在附近补下了结界,外人是进不来的,至于苏玦,若有需要你大可再叫我。”

“知道了。”

“请再帮我准备些清水上来。”

越千泷将苏玦安置在楼下的房间,自己去屋外打水去了。苏玦情况尚且良好,他的脉搏也比在太华秘境时强劲一些,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

“师父。”越千泷扣了扣门。

“进来吧。”

示意越千泷将水盆放在桌上后,齐衍又问:“千泷,可不可以帮我找几件衣物。”

“我之前一个朋友和他身量没差多少,他的衣物应该能穿。”

“嗯,多谢。”

将衣服送进去以后越千泷就在忙乎午饭了,黎苏家里存的米粮都已经陈了,她只得先去山下的村镇买米买干粮。这一来一去,回来进至少得到天黑了。

房间中齐衍在床边而坐,为那人换去衣物后他拉着那人的手,只安安静静的看着,好像要从他如今的面容中找出往日所有的踪迹。然而除了清瘦一些,这个的容颜的确未改,只是生出了一些灰发。

齐衍趴倒在床边上,忽而像一只小猫般依偎在这人身边,小声道:“师父,你受苦了,阿衍应该早点发觉的,这都怪我。”

这连日以来他都没怎么睡过,不过多时,他竟然在这人身边睡着了。

太华山被毁于一旦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暮昭明没有站住,亏得有厉染扶着她方没有晕厥。

“掌门师尊,小心身体啊。”

她端坐在椅中,只问:“凛曜城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是的,”赵轻衣失望道:“当时紧迫,弟子只能让大家撤离,什么都没来得及救下,那些古籍和珍品全都被埋于废墟了。”

“弟子们可有伤亡?”

“除了几名弟子有轻伤外,无一人受牵连。”

那就好,暮昭明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他们如今在何处?”

“正在太华山脚下帮着安置受难的百姓呢。”

“好,你且先回去,我与厉染长老随后就赶来。”

“是,师尊。”

太华山毁了,在齐衍逃出太华秘境的时候她就该想到这一步的,可惜可惜恨啊,她终究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承诺。

“这是宿命,在星转轮中早就有预示了,你不必太过自责。”

“看来他已经打开了灭境。”

太华山和灭境之门本是连在一处的,灭境的禁制破了,太华山自然便不在了。

暮昭明叹道:“看来我们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我们只知在此布下结界死守,殊不知他如果不用内力我们就不会再察觉到他的行踪。”

不用内力?可他们一直守在城门处,若不用内力的话,齐衍是怎么光靠着自己走出这座山城的?奇怪,除非,他还有帮手,能在自己跟暮昭明眼皮下悄无声息的将人带走。

“灭境既然打开了,世尊大人应该也已经被齐衍救走了吧。”

世尊,听到这两字的暮昭明面色复杂,说不清是喜还是忧。

“事到如今也再没有法子,可既然世尊已经获救,你便可以圆了心愿,再见他一面了。”

“我不会用整个太华来圆自己的一个心愿。”

“那再见到世尊你想要如何?再将其封禁于灭境吗?”

暮昭明闭上双眼,“就算回去恐怕也没用了,既然大错铸成,就要除了这祸端。”

祸端……

暮昭明立马言道:“不管怎么样,齐衍我们是留不得了,再有他的消息,你我合力杀之即可。”

“可这天地之大,我们往哪里再寻齐衍的消息。”

暮昭明站起身来,冷静道:“我们把结界撤了,先回去安排众弟子再说,其他的都从长计议。”

因为严寒,太华山脚下村落不多,大都零星分布,这些村民们不知内情,只当是天降大灾,都把这些太华弟子们当活菩萨看。

从太华秘境出来后素灵犀带着孟青阙到了周围的村落,那人醒来后正看着同门的师兄弟们在帮大家搭建房屋。

“我之前已经帮你打听过了,这次太华山的人都及时撤离了凛曜城,没人受伤。”

“那齐衍他们呢?”

“消失了,阿玦也被他们一起带走不知道去向。”

孟青阙惊讶道:“阿玦还受着重伤生死未卜呢,你就这样让他被带走了?”

“我相信越千泷,她不会伤害阿玦的,倒是你,现在太华情况不明朗,你这鲁莽的性子倒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孟青阙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头,说:“之前让你为我在齐衍面前求情,真是委屈你了。”

“以后再见到齐衍千万不要冲动,他现在的功力比以往还要强盛,你惹怒他无非就是找死。”

“可他现在打开了禁地,我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素灵犀忽想起当日被齐衍抱在怀中之人,那人的样子自己在不日城见过,浸烛留了不少他的画像,据说前任大司命就是死于主人之手。没想到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巫族最忌惮的人竟然被囚禁在太华山。可浸烛说过这人身份尊贵,连历代太华掌门都对他言听计从,为什么他会被囚禁在秘境里呢?

“青阙,你说的妖佞是怎么回事?”

“我是小时候偷听师父和掌门说话才知道的,他们说太华秘境中有关乎到天下存亡的秘密,而且被囚禁在灭境里面的人一定不能放出来。可我没想到,师父他们说的竟然是消失多年的世尊大人,我不明白,太华大半的法术典籍都得益于世尊,而且他不仅是齐衍的师父,还是太华代代掌门的导师,他怎么会是妖佞呢?”

“那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有四十来年了,具体,我也说不准。”

四十来年,上一任大司命也是死于四十来年前,那么这一切就对上了,或者正是因为巫族发现了什么,那人都不得不把自己囚禁在灭境。毕竟凰灭修为极深,就算集太华满门之力也不可能逼他做不甘愿之事。

“青阙,我要先回启荒城了,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回去。”

孟青阙脸颊一红,“你要带我一起回去?”

“你如果不想跟你的师兄弟们在一起就住在启荒城等我好了,我出来多日,回去也只是向师父报个平安,用不了多久的。”

“那,”孟青阙看了看不远处的太华弟子们,说:“我还是跟你去启荒城吧,我留下也陈情不了什么忙。”

“嗯,我们这就启程。”

现在灭境之门大开,浸烛的计划已经走完了大半,她必须当面回禀好询问下一步安排。

见到浸烛的时候素灵犀就知道这人心情大好,她妆容明艳,甚至还头一次穿上了新衣。

“灵犀拜见师父。”

浸烛赶忙把她扶起了,赞许说:“你这次可是大胜而来,太华山没了,灭境也终于再现于世,只是又多了一个碍眼的凰灭,真是有些美中不足。”

“看来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师父都知道了。”

“灭门一开天地震动,我当然会知晓。”

天地,震动?

“师父,不知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做?”

“不怎么做。”

什么?素灵犀一脸迷惑,“师父,留给不日城的时间不多了,我们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凰灭回来了,他杀你简直是不费吹灰,而且他对我们巫族了若执掌,不管我们怎么做他都会察觉,都不会让我们有机可乘的,难道你忘了你娘亲是怎么死的了吗?”

“灵犀不敢忘。”

虽说上一任司命是她娘亲,可素灵犀跟那人从未见过,也谈不上什么情分,现在听浸烛说来她觉得尴尬不已,在素灵犀心中,那人至多是算个殉族的前辈而已。

“师父,我们费尽心机打灭境,难道就要止步于此吗?”

“这世上的东西,都是一物降一物,既然我们治不了凰灭,就一定有人能治得了他,我们在一边等着就可以了。”

“师父,你是说,齐衍?”

女子邪魅的掩面一笑,“他这徒弟不仅是人皇之后而且命属破军,只要他还活着天下就难安,凰灭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没有早些杀了他,这不像他的性子。现在凰灭回来了,他们两个也终有反目的一天,这两争之下必有一伤,不管他们哪边伤了对我们都有好处。”

“凰灭他是仙身,齐衍是他的徒弟,难道还能伤他?”

“现在的齐衍已经不同于往日了,他有伏羲五臣相助,也不是一点胜算也没有。何况凰灭在灭境中受了这四十来年的折磨,能有多少修为还不一定呢,探明情况后我们再下手也不迟。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解决北域之事,北域的主子来位不正,我们还是得尽快还人家一个公道的好。苏玦那边,你就多照应吧。”

“是,灵犀明白。”

素灵犀从逐日殿出来后就折去了偏殿,最近发生了太多事,还是去看看苏烨楼的好。

第一百一十五章 师徒重逢

怎么会有草木的味道?沉睡中的人尚不能张开眼睛,他动了动手指,被发觉自己的左手正被人紧握着。怎么可能!这里虽然偶有幻象,但不会这么真实。他花了好些时间张开双眼,奇怪了,自己身边竟然有一个青年,他费力的打量着这人,这青年的五官眉眼有些熟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

“阿衍……”男子轻唤了一声:“是阿衍?”

那么这里?

他环视了一周,这里显然不是灭境,不是在太阳神殿。

这怎么可能呢?他看着眼前入睡的青年人,难道齐衍已经将自己救出来了?昭明还有厉染,他们没有依自己所言将这人封禁吗?

男子半坐起身子,正想要将手从那人掌中抽出,可这一下似乎惊动了青年,男子眼看着青年揉了揉眼睛,然后在自己面前抬起头来。

不得不否认,再次见到这人凰灭的心中是欢喜的,可仅仅是一瞬间的欢喜。短暂的对视后,他那眸眼便只剩下了冷色。

“师父……”齐衍似乎不敢相信,半跪在地上呆愣了数秒才又唤了一声:“师父,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身体是不是恢复一些了?”

“这是何处?”男子开口,这声音清冷异常,似乎还带着愠怒。

“这里,是中皇山。”

“中皇山?我为何在此处?”

“师父你被暮昭明他们困在太华秘境里,徒儿昨日将你救出,之后就到了这里。”

男子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陨灭了,灭境,果然还是被这孩子打开了,想来那星转之轮又何曾错过。

“你为何救我?”

“师父,”齐衍脸上的笑意僵了大半,“师父,难道不认识阿衍了?”

看这人微微抬头,齐衍才忽然想起什么的站起身子比划着,说:“对了,师父你当年离开时阿衍才这么高,四十多年过去了,阿衍的样貌也不再是那个幼子,师父你不认得也是应该的。”

“齐衍,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打开灭境?”

这下齐衍完全接不上来了,他思忖开口,言说:“我既然知道师父你在被囚禁在其中,当然要想办法救师父出来了,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不对。”

齐衍呆愣在原地,心中多年来的坚持似乎要一刹崩塌。

“师父,你,肯定是太累了,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在灭境之中受了很多苦,我……我应该早点去救你的,如果我……”

“太华山可还在?”

“太华,”齐衍此时终于露出了一丝愧色,只呐呐的说:“太华山,已经全部塌陷了,还有我种在天玑堂中的满院子桃花也一样,虽然我已经种出了永不会谢的桃花,但可惜了,还是没能让师父看到。”

“你出去吧。”

“师,师父?”齐衍又惊又惧,虽然凰灭是个冷清的人,但他对自己从来不是这般,“师父你……是不是太累了,不如我……”

“现在就出去。”那人语气淡淡的,可其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是,徒儿先告退了,师父你好好休息,我等下再送饭食过来。”

“不必了。”

齐衍又是不愣,一下自己圆说:“对了,师父是仙身,是不需要这些食物的,但是师父你身体还很虚弱,若能吃下一些也是好的。”

男子静坐于床榻上,他已经闭上了双目,显然在下逐客令。

“那徒儿,先行告退。”

退出房门后齐衍一直盘桓在门口,他觉得不对,为何现在的凰灭会对他如此?按理说他们劫后重逢,即便凰灭再怎么清冷也该透出些许暖意才对,但方才那人目中含怒,好像一直在压着隐而不发。难道,这个人不是凰灭?

齐衍想来走远了,在山腰处才唤出昊英,问道:“三足金乌鸟可会出错?”

“不会。”

“从来不会吗?”

“从来不会,”昊英想了想,又补充道:“主上,那人绝对就是主上之师,金乌根据沧海瑶琴上残留的气息才寻出,这不可能有错,但灭境中变化莫测,或许是那人在其中呆得太久,被不知名力所伤而变了本性呢?”

“变了本性?这本性,是这么容易变的吗?”

“灭境之中生灵全无,是一片彻彻底底的死地,而且灭天之灾日日反复,其中苦楚不是常人所能消受的,还请主上多有些耐心的啊。”

是啊,那人在灭境中受了这么多苦,性子变得有些古怪也是应该的。齐衍又折回了那屋子,他只在那人房门口坐着,不敢离开半步。

现在该怎么办?他苦心维持的平衡终于还是被打破了,这其中一定还有巫族的力量在。千年之前他们利用蔺珩和赵殊衡开启了五灵血阵,用数十万人的性命为饵才使得灭境之门重现人间,可惜,这世上只有出自于灭境的人和物才能感知到灭境大门的所在。当时正在天地各处游历的凰灭感觉到了这变化,他也正是因此才找到了太华山。

不过灭境之门虽然现世,但是方位只有他一人知晓,只要不被打开便不会对凡世有任何威胁,他也正是因此才帮着在太华山创建了太华一门。说到底凰灭对太华传授术法,为的就是扶植一脉来守护灭境之门,在那之后他亲自设下了太华秘境,将灭境之门封禁于其中,因此那里也成了太华山的禁地。

若一切就此继续下去便好了,可他偏偏动了凡人的心思,他偏偏,对灭境生出了好奇之心。凰灭生于灭境,但在他脑海中却丝毫不知灭境的模样,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对灭境生出了一股‘故地‘之感,他想去哪里看看,哪怕只是一眼也好。可就是这一眼让凰灭自行打开了灭境之门,也就是这一眼,才打破了原处于天地间所有的平衡。

四十多年前巫族司命循着地脉的动荡找到了太华山,也就是在杀死那人之后凰灭才意识到,他自己犯下的错,只能由自己来背负。他试着深入灭境之中,以己之力让混沌之门再次关闭,这法子虽然凑效,但他也要永远被困在灭境之中不得脱身,可也唯有他在灭境之中,才能保证这混沌之门永世安宁。而这便是要永远被囚禁其中了。

凰灭和灭境同源,只有灭境消失,他才能跟着一同消失,但可惜的是灭境不存在时间,它永远只是在重复洪荒灭亡时的那一天,如此想来,被困在其中的凰灭就是不死不灭的,他被困在了过去,而过去又怎么可能会消失呢?早知道这结果的凰灭心如止水,对他来说,呆在天地的任何一处都是一样的。

“阿衍。”凰灭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而齐衍,就是其中唯一的变数。

当时星转轮中明明预示着,这人是破军命格,日后必会给天地带来动荡,可即便如此,凰灭竟也不忍心杀他。凰灭一直觉得自己和草木无异,是不会生出这些凡人的情感的,但唯独对齐衍,他失算了。即便是现在,他也不忍心对那人动手。

“师父,我熬了一些粥,不如你还是喝上一点吧。”

凰灭皱起了眉头,奇怪,他竟然心乱了。

“师父……”

“不必。”

现在灭境之门已经重新被打开,以他现在之能是无法再将其关上了,大错既然已经铸成,就总得想办法补救。

暮昭明、厉染、重谨,凰灭暗念着这几人的名字,他感觉到了这两人的气息,而重谨,已经不在了。这和星转轮昭示的结果一样,重谨殒命后,太华山便会一项一项的遭受重创,接着着北域,后面是宸国,而最后就是整个凡世。

太华山,既然已灭他也不做多想,那接下来他便只能将目光放于北域。北域皇朝为妖族后人所掌,雪酴族在灵力、寿命和体能上都忧于天下各族,凰灭实在不明白,有什么会像星转轮中所预言的那般让北域毁于朝夕。

“诶?师父你怎么坐在外面?你为什么不进去?”越千泷见齐衍问道。

“没什么。”

“你再不拿进去这粥就冷了。”

“嗯。”

越千泷正要走时就听得齐衍说道:“千泷,你端进去即可。”

“我?为什么是我,我跟世尊大人,我们一点也……”

“让你去,你便去。”

外头又传来了敲门声,这次出声的是个女子,而就算隔着房门,凰灭也感受到了她周身的不同气息,她不是凡人?将女子唤进来后凰灭方扫了她一眼。

“世,世尊大人。”

“你是妖族?”

没想到这人开口就是这么一句,越千泷只好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反正我一醒来就在女娲神境,我想想自己也不应该是人族吧。”

“女娲神境?”

“嗯,以前就在中皇山啊,只是现在崩塌了。”

凰灭又问:“是你,打开了灭境之门?”

“是我,再加上柏皇、栗陆和昊英,当然了还有逐日弓和涅穹箭。”

柏皇、栗陆、昊英,齐衍果然找到了昔日的伏羲五臣。而这逐日弓和涅穹箭,它们都是巫族的圣物,凰灭找了多年也不见踪影,现在竟然在这小姑娘手里?她有洪荒妖族之元身,却又能驱使巫族圣物,不对,这不可能。

越千泷,她到底是什么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梦境重现

“你过来。”凰灭冷然吩咐道。

越千泷亦步亦趋的,才走到这人身前就被他拽住手腕。

“世,世尊大人?”

男子合起双眼,似在感知。

越千泷深吸了一口气,竟也跟着闭上了双眼,她耳边出现了海浪声,还有海水湿咸的味道。

她低头,正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海岸。越千泷认得远处那道孤崖,她在苏玦的梦境中见到过,还有那站在崖边,那一直未让自己认清容貌之人,他竟然……

“是你?”越千泷惊诧的看着眼前男子,是凰灭,竟然是齐衍的师父凰灭!

越千泷愣在当下,可那人站在崖边纹丝不动,好像并未发觉自己。等越千泷想要靠近时,却见从中央突显的海道中走来一位红衣女子,而那女子,正是她自己。

“無栾,我说过一定会来这妄海找你,现在我做到了。”

無栾?那这男子并非凰灭?

“你带人闯入此地已是大罪,若你速速离去,我自当不会追究。”

……

“这是你们妖族的天道还是那东皇太一的天道?可我越千泷有我自己的道,我的命数如何,不在你们手里!”

越千泷一惊,那女子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名姓,难道她就是自己的过去?

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越千泷也只能听个大概。

“千泷,莫要逼我。”

“要是我赢了,你就能离开这里跟我去凡间去,永远不再理会妖巫二族之事,不再服从于东皇和帝俊吗?”

……

“若你认我为敌何必留我性命,但你若是心有不忍,又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呢?天道循环,自有所向,可东皇和帝俊已经统御天地数百万年了,难道他们还不满足?难道你还要为了他们的私念把自己永远囚禁在这里,作他们的棋子、沦为兵刃吗?”

“我自小追随太一神上并且深受恩泽,太一神上之心愿就是我之心愿,若在你看来帝俊陛下和太一神上的所为都是出于私念,那这也是我無栾的私念,我绝不可能违背。”

“可要是他们对你有一丝眷顾又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苦守在这里?这样的君神,不值得你为之效力,更不值得你为之许诺。”

……

海面上忽然波澜万丈,是二人打起来了。

越千泷站在一旁静观着,这女子显然敌不过男子,但这两人力量实在惊人,竟然可在瞬间让天地都为之变色。难道自己之前是这样的?她原来如此强大吗?

突然眼前一阵烈光亮起,越千泷一惊,女子从体内引出了一张长弓。

这正是噬日弓啊!

她手执着那把通体浴火的神器,右手一拉,凭空在指间化出了三根怨魂箭。

顷刻间海啸大作,之后空中竟然下雪了。

越千泷伸出手,可那雪絮一碰到她的手指就化成了缕缕水雾。

“千泷……是你解开了吾之永寂。”男子也伸手捕了捕落下的雪絮,缓缓言道:“只是这天命何其玄妙,终非是吾力所能企及的。”

越千泷眼前海洋瞬间干涸了,连海底也在塌陷。

等越千泷再望向前方时,男子身形已化,顷刻间变作了一抹仙灵向天际之处飞升而去。

“我这一生都只耗于一个执念,最终不仅苦求不得,而且还让其毁于自己之手,如果要将这些都忘记,那我这一生、那十七万年又算什么?”

红衣坐于那断崖之上,像那男子一样遥望着这河图之中将灭的山川大流,不过几步,这女子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于烟尘之中。

附近响起了琴声,而这曲子她也在苏玦梦中听到过。

脸上一热,再睁开眼睛时她竟然哭了,越千泷只觉喉间喑哑,再看到凰灭这张与那男子别无二致的脸时心境已经大变。

“你说你是来自女娲神境?”

“是,是的。”

凰灭松了手,清圣的眸子没任何变化。

“你……”

“你有妖神的元身,难道自己不知道?”

“我,我不知道,我从一醒来就在女娲神境,那里没有任何人,我唯一记得的,就是我的名字,”她又补了一句,“我……我叫越千泷。”

“你所用的,是巫族邪物。”

“邪物?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之前我和师父去了一个祭坛,我刚一拿到这两样东西它们就缠住我了。”

师父,凰灭眼神微动,是了,她现在是齐衍的徒弟。

“你当真,把之前的事都忘记了?”

“嗯,我都不记得了,可是我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我是在找一个人,我……”

“你之前犯下大错,早应该伏罪于天地。”

越千泷一时哑然,再开口,只问道:“那么,你是要杀了我吗?”

“不,”男子毫无犹豫,但他这回答毫无情愫,“既然女娲神上留下你性命,便一定有不可杀的理由。”

现在这一切也渐渐清晰了,她果然是个罪人,果然是因此才被囚禁。但这么久来越千泷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过去,现在真正知道了却有些后悔。

“罢了,你先回去吧。”

“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凰灭未回答,只露出一副迷惑的神色。

越千泷又问了一遍:“刚刚那场景你也看见了对不对?”

“对,我看见了。”

“你为什么还怎么冷静?”

男子微皱起眉头,好像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無栾,难道这不是你之前的名字吗?难道在那海面上跟我交手的人不是你!”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凰灭漠然的回应道:“多说无益。”

“难道你也忘记了?”

越千泷说得没错,对于前事,凰灭的确忘了。

他的情况和越千泷无比相似,醒来时他便一人在一片山海中,除了名字再记不得其他。凰灭,他的名字应该叫凰灭。

越千泷猜测道:“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你就是無栾对不对?”

“不。”

“那你又是谁?”

男子虽然记不得,但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不管我是谁,我都不会是無栾。”

“但你知道了我的所有过去,对吗?”

“我知道的你在刚才也都知道了,我没有隐瞒,也不用隐瞒。”

“那……”

“我累了,越千泷,请你出去吧。”

她脑中一片混乱,她不明白,無栾、凰灭,还有阿玦,他们三人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那片山海会频频出现在苏玦的梦中呢?难道自己一直要找的不是苏玦吗?越千泷越想越不明白了,为什么無栾和凰灭会是一模一样?他们明明是同一个人啊!

越千泷回到房中,苏玦还没有醒,不过他的脉搏越千越强健,应该不久就会复原了。

女子握着他的手,呢喃着:“阿玦,你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吗?难道那个人,原来是凰灭?”

沉睡中的人手指微动,但随即又恢复平静了。越千泷越发用力的握紧了他的手,脑中不断浮现出刚才看到的情形。

十七万年……她以前竟然为了山崖上那个男子等了十七万年,但可惜,他们见面短暂,几句言语后就两两出手,难道天地是因为他们才变成灭境中的模样吗?越千泷心中生出一股恐惧,那两人的力量实在太惊人了,她不敢去想。

“这样说来,我岂不是一个为祸苍生的大魔头?”

山崖之上的男子百般阻拦,可红衣女子还是没听他的,自己之前真的害了那么性命吗?可女娲神境中的记载里却没提到这些,里头说洪荒的终结是因为妖、巫两的族大战,最后女娲娘娘舍身补天,这才挽救了天地。

“不可能……”越千泷又自语道:“不可能是我,那样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到呢?”

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现在的她如果不借用逐日弓和涅穹箭的话,应该连青阙也打不过吧,这样一个自己,怎么会是那个在大海上挥手就开出一条海路的红衣女子呢?

这边凰灭正在运功调息,还未收势就只见他吐出一口血来,他灭境之中消耗太大,刚才又擅自动用灵力,实在是大大的不该,若要完全恢复还不知要多久。但是越千泷、齐衍,他们两人无一有碍,如果光靠自己是制约不了这两人的。更可况越千泷有的可不是一般妖神元身,她这皮囊来自于帝俊陛下的第九女,若被全然唤醒后果也不可估量。

越千泷、齐衍,在这两人之中,他必须先稳住一个。

“师父,”门外又响起敲门声了,“你休息了吗?”

又是齐衍。

“刚才我看千泷进来了,师父难道跟千泷投缘?”

凰灭没有回答,齐衍便又说道:“她是徒儿于一年多前刚收的弟子,在见到她时徒儿就知道,她并非寻常人。”

这两在聚在一起才一年多就打开了灭境?这真是宿命不可违。只可惜太华山已毁,星转轮也不复存在了,除了北域的经家后人,天下再也没有人可通星命。说起这经家后人凰灭突然想到了多年前自己看到的命星,从时日来算,经家应该已经遭过一劫了,当时星转轮预示那惶惶经家最后只会余下一人,而那人现在又在何处呢?自己若找到他便好了。

凰灭叹了一口气,不过这天地茫茫,他又该往何处找起?男子在榻上坐定,心中忽然生出一疑问:难道星转之轮中预示的就一定是对的,便一定会发生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相遇中皇

为什么凰灭没有唤她呢?他在哪里?可还好吗?难道他如今已经虚弱至此,已经无法感知到自己了?

“昭明,昭明?”

“哦。”

厉染安慰道:“放心吧,弟子们没受伤。”

“嗯。”

“只是往后我们如何安置?”

暮昭明看了一眼眼前的废墟,太华是不可能再恢复了,凰灭多年来的心血也毁于一旦。

暮昭明觉得茫然,他们到底该往何处去呢?他们太华一门二百来人,大多都是无依的孤儿,现在就算让他们下山去他们也寻不到亲人。

“太华……”

“不如去昆仑吧,我与南华交好,或许可以让他援手。”

“寄人篱下,不可。”

暮昭明是个心性高傲之人,纵然昆仑欣然接纳,她也是不愿意去的。

暮昭明正想起身,不想在那废墟中竟出现了三字——中皇山。

她和厉染相视一眼,这一眼过后中地上的字迹就不见了。

“中皇山?那里是女娲一族的故地,难道……是世尊在给我们指路?”

中皇山的山群虽然比不上昔日太华,但仙灵之息应还是强盛的。如果太华一门可以在中皇再建,也是个好选择。

“世尊是让我们移向中皇,还是言明他此刻就在中皇呢?”

“厉染,我先去看看,你留在此处。”

“我同你一起去。”

“不可,”暮昭明愧疚道:“之前我们被齐衍困在华阳城,这才让他得了空隙去太华秘境救人,现在没了太华这道屏障,我们不可再犯这样的错了。”

“那我将宁辰召回同你一起去。”

宁辰……

暮昭明皱眉,回说:“还是不用了,世尊之事,交给我便好,你且让宁辰回来,一定要和众弟子们守在此地。”

“嗯,放心吧。”

中皇山,这里被设下了结界,而且这结界非比寻常,就算是暮昭明也不一定能破。

女子看着这悠悠山景,感叹道:“齐衍,你功力为何恢复如此之快?”

凰灭传讯自己前来,一定是遇到什么不测了。虽然明知会打草惊蛇,但暮昭明还是正勉力想打开这结界。

“师姐……”

是齐衍?暮昭明浑身一震,那声音又响起了,“师姐可体会到了我在太华秘境中的滋味。”

“师弟,”她收了手,转身凝视着那依旧喜好白衣之人,眼中难得露出了一番沉痛,“齐衍,你想要做的,果然都做到了。”

青年竟然扬唇笑了,这样的笑邪魅危险,是暮昭明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

“世尊呢?”

“你还有脸问起我师父?你们当年将他囚入灭境的时候,可会想到有这一天?”

“我并没有将世尊囚在灭境。”

“是啊,你们只是闭口不言,只是袖手旁观,只是骗我一人在人间苦寻了数十年。”

女子压住情愫,问道:“你杀重谨、梓兮,还有那些出现在蜃天城的弟子们都是为了泄愤吗?”

“重谨?那是他挡了我的路,非不让我离开太华秘境,不过找死而已,即便我杀了他也是被他所逼。至于梓兮和那些小弟子,原来我用不着杀的,不过他们出现得不是时候,于我来说不过是物有所值,恰好补补灵力而已。”

暮昭明闭上眼睛,虽然这早就是她心中的答案,但她还是不想听这人亲口说出。

“齐衍,你怎可妄杀同门?”

“既然你们可以这样对我和师父,那我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对你们?重谨、你,还有厉染,你们三人我都不会放过的。”

对了,他们合力将齐衍封印在太华秘境时他就说过,重见天日时必要让整个太华都不得安宁。

“我真后悔,那时没杀了你。”

“师姐现在明白过来也不迟,即便现在也可以杀我。”

暮昭明五指一合,对于现在的齐衍,她没有把握。

“我再问一次,世尊呢?”

“他是我师父,与你并无干系,对于他的去向师姐你无需关心。”

暮昭明明白了,“是你召我来中皇山的?”

“不错。”

“你找我来,是为了杀我?”

齐衍迈步前来,“师姐,我们同门这么多年也该有个了结了,但你不用怕寂寞,厉染师兄马上就可过来陪你了。”

一道剑气突然从齐衍身后飞出,啥时间就将他拦腰斩断。

暮昭明往后退了一步,但那人依旧丝毫无损。

“师姐,你不是一向自诩为光明磊落吗?怎么也玩起暗中偷袭的伎俩了?”

不对,这只是一个虚向并不是实体。

“齐衍,你不出来见我吗?你引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一个虚影?”

男子一下消失不见了,暮昭明戒备的环视了一圈,那人没有出现。

“齐衍!”

“师姐,不知你觉得是这里的山景好,还是太华的山景好?”

暮昭明一回头,那男子正拿了一根柳条,说:“我怎么忘了,太华山已经不再,就算山景再好师姐也看不到了。”

女子一挥袖斩断了那颗柳树,喝道:“齐衍,为何故意激怒我?”

周围又没声音了,暮昭明心下焦急,想着或者是那结界在捣鬼,她还是早点破开那结界的好。

“师姐,你这么着急作甚?就不想再跟阿衍好好叙旧吗?”

虚像,这都是虚像。

“我还没告诉你重谨死前都说了些什么呢,师姐难道就不想听听?”

什么?女子双手渐抖,内息也有些不稳。

“他说此生惟愿做个浪荡闲人的,可不想在太华耗费了一生。”

“别说了。”

“修仙、炼药,这都不是重谨所爱,在这太华山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子虚园里的花花草草,因为那些花草大多来自山下,只有借着那些花草他才能窥探那外世繁华。师姐,是你和师兄非要把他留下的。”

这人在试着乱她心神。

“当时若你和师兄答应让他下山时,若你和厉染没有逼着他接下执明长老的位置,他一定也不是今日之结局了。师姐,害他的并不是我,而是你和师兄,是太华的那些清规戒律啊。”

暮昭明心下一软,是了,上一任掌门离开的时候重谨还小,他当时苦求自己放他下山去,但为了太华,暮昭明将那人在摘星阁关了三月,直到那人点头答应做太华的长老了,她才将重谨放出来。现在一想,自己真是太自私了。

“师姐到了泉下,可要跟师弟道歉的好。”

这都是迷障,都只是为了扰乱她的幻术。

暮昭明干脆闭了五音五感,只认真感受着身前结界的变化。耳边终于安静了,暮昭明伸出手,嘴里念起了咒法。

“主上,”柏皇现身回禀,说:“有人正在破开山下结界。”

“何人?”

柏皇一挥手,他们眼前便现出了暮昭明的身影。

齐衍有些惊讶,为何这人什么来得这么快?

“你和栗陆随我前去,其他人守在这里。”

虚空中传来几声回应,栗陆也现身站在了齐衍身边。

这结界就快破开了,暮昭明再加了把力,眼前山景一下变化,前面的柳林消失了,出现的是一个蜿蜒曲折的山路。

“暮昭明,你现在就下山去,我或许可就此放过你。”

山路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人,正是齐衍。

“放过我?齐衍,你不仅害了重师弟和那么多弟子的性命,还毁了太华山群,即便是你要放过我我也不答应。”

重谨,又是重谨,对于这一点他已经不想再多说了。

“梓兮那晚正在我练功时闯入,我的确一时失手,至于其他人,你愿意作何想便作何想吧。”

“你让开,我知道世尊大人就在这里,齐衍,你如今已经没资格作世尊的弟子了,我这就要带他离开。”

“不行。”

“看来,我也只好强取了。”

四周剑气一起那山石便飞溅开来,暮昭明练的是气御五灵之术,这中皇山的灵气在无形中便助长了她的功力。不过齐衍剑气强横,二人几度交手下来也是不分上下。

齐衍留招了,在虚境之中的柏皇断定道,身边的栗陆正跃跃欲试,他已经醒来这么久了,可还从没向齐衍展示过风雷之力呢。

柏皇告诫道:“栗陆,主子如果没发话你一定不能妄动。”

“我明白,”栗陆向来风急火燎的,看齐衍一时处于下风他不禁急道:“主上对人家手下留情做什么?这个叫暮昭明的可是对主上招招致命!不行不行……”

“栗陆,不可。”

那人一跺脚,只得继续作壁上观。

暮昭明,看来这人今日是非要自己毙命在中皇山了。

“师姐,不要再逼我。”

“你将太华逼迫至此还怎敢说这些?若不是看在世尊的嘱托上,那日在太华秘境我便会连同厉染杀了你,这样就不会让你为祸苍生!”

为祸苍生?这词像是将齐衍激怒了,他剑气又涨,低喝道:“我只是想救师父一人,这又与苍生何干?倒是你们满口道心,实则比虎狼还要凶狠歹毒。”

“齐衍……”女子杀心表情甚,“是世尊错看了你,我太华满门都错看了你,星转轮中的征兆就是征兆,留你在世上只会害了百姓黎民,今日我便要替世尊杀了你。”

“好啊,师姐,”齐衍冷然一声,“那我们且比比看,到底是谁能胜过谁。”

柏皇皱起了眉头,看来齐衍认真了,这个暮昭明今日难逃此劫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何谓伤心

山林间有百鸟齐飞,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越千泷看着窗外的景致,天色好像一下阴沉了,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怎么搞的,刚刚还是晴空万丈啊。难不成?越千泷赶紧跑到了二楼房间,齐衍不在,凰灭也不在,一定是山脚下那边出事了。

“主上……”

在虚境中的柏皇满脸忧色,那人在催动体内的人皇之息,而现在的齐衍满身凶煞,这人皇之息于他来说已不是过妙事。

“主子果然神勇,看来不用我们帮手,主子完全可以敌过这小女子。”

“可现在的主上已经被蒙了心智。”

栗陆愣了愣,“蒙了心智?那有什么关系?只要打赢就好了。”

柏皇迷惑了,伏羲神上残留在世间的神力可不是这样用的。

这人比之前变强了不少,暮昭明周遭的五灵之障已经开始破裂,这一路下来她只能固守,丝毫没有进攻机会。而现在的这个齐衍双目凶煞,起手一道天剑降魔再压而下,暮昭明实在硬抗不住,稍有松懈那法障便尽数碎裂,齐衍道道剑气袭来,被剑气所伤的她重心不稳,翻身便由半空往下跌去。暮昭明神思恍惚将要晕厥,她忽而一笑,罢了,若这是最后她也算是为那承诺死守到底了,她只盼着齐衍能一直顾念和凰灭的师徒之情,如此一样,至少那人不会落得跟自己一般下场。

“昭明——”

一声呼喊后她便落进了一个怀抱里,暮昭明本以为是厉染,可看清之际她眼神颤栗,脸上是万般的不信。

“世尊?”

这人依旧情圣冷穆,就和自己百年前在七绝台见到他时一样,从那时候起暮昭明便日夜苦练,因为师父说只有自己成为了太华的掌门,才有资格和那人说说话,可也只能是说说话而已。

比起由这人亲自教导的齐师弟来,自己又算作是什么呢?

两人平稳落地,凰灭看着暮昭明的眼神中也有一丝关切,“怎么样?”

“我……世尊大人,弟子没事。”女子有些呆愣,这些天想好的那些话一下都记不得了。

“师父!你怎么来了?”

“我来不得吗?”

“不,我不是这意思。”

“若非亲眼所见,我定不信你会残害同门。”

齐衍顿时怒火涌起,辩驳道:“师父,是暮昭明和厉染将你囚禁在灭境中的,你为何还要偏帮于她?况且,方才是暮昭明逼徒儿出的杀招,我若不还击早就命丧于此了!”

“昭明,你说,这人到底有何罪状。”

女子扫了一眼那人,犹豫片刻后方将重谨、梓兮、还有太华的变故都如数道来。

“如此一来,你还有何要辩解的。”

齐衍登时跪下了,求道:“师父,我的确错手杀害了梓兮,也的确为打开灭境毁了太华山,但这些都不是徒儿所愿的,重谨和其他太华弟子的死和弟子没关系,这都是暮昭明和厉染刻意陷害,他们将徒儿封印在太华秘境中,早就对徒儿怀着杀心了,徒儿是迫不得已才……”

“够了,”凰灭打断道:“你伤人毁山已是事实,竟然还毫无悔改之心。”

齐衍听后立马叩拜,说:“是徒儿错了,我不该伤了同门不该伤了师姐,师父,这些徒儿不会再犯了,要不……我这就回太华山去帮着弟子们重建凛曜城,只要师父能宽心,您要徒儿做什么都可以。”

在虚境中观望的栗陆双手成拳,怒视道:“这个师父怎么这么不通人情?咱们主子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这么低声下气的求他祈他?我看他才不配做咱主子的师父。”

“栗陆,这是主子的私事,你不可插手。”

男子闭了嘴,可拳头还是没松开。

杀,还是不杀呢?

最终凰灭开口:“我不想伤你性命,你便在此自废吧。”

自废?!虚境中的几人和齐衍都是一惊。

“师父,您是要徒儿废了一身修为?”

“如此一来可保你不再伤及无辜又不至于要你性命,这样处置甚好。”

甚好?齐衍整个身体都僵在原处,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要笑。他日夜勤学术法,之后又苦苦寻找这人四十来年,现在好不容易将这人救出来了竟然是换来这等结局?齐衍一低头,只看到了落下的眼泪。

很多年以前,那人曾经问过自己到底什么是伤心,又到底什么是动怒?他那会儿年幼,看着被这人如数烧尽的桃林后心里只想着,唯愿这人永远也不要知道伤心、动怒的滋味,现在齐衍却后悔了。凰灭是仙身,本就不来自凡尘,他早就说过自己形同草木,除了天地大道外是不明白凡人的七情六欲的,齐衍之前一直不信,现在才恍然信了。那么年的师徒情谊在凰灭心中原来不过如此,即便自己把它看得再重,那人也不过视为鸿毛。

齐衍在凰灭身前恭恭敬敬的拜过三拜,可惜,此时的齐衍看不见那人眼中的挣扎,凰灭的心虚乱了,他也慌了,不过只在那短短的一瞬间。

“齐衍这一身修为全部承蒙于师父,若师父要收回,徒儿绝无多话,也不会再作辩驳,只是这修为既然是因师父而起,就再请师父拿回去。”

这人是要自己亲自动手吗?

暮昭明上前一步,看了看凰灭的神色,他竟犹豫了,跟四十来年前一样,不过当时的凰灭正犹豫着要不要在离开前取了齐衍性命。

“好,便如你所愿。”

听着这声回应,齐衍一下心如死灰。

“那往后阿衍还可以留在师父身边吗?”

凰灭露出了一丝困惑,“若不可呢?”

“如若不可,还是请师父了断了徒儿性命,徒儿绝不会有半分怨怼。”

凰灭似做了一刻思量,但他未做回应,再上前一步便以两指点在了齐衍眉间。齐衍顿时如遭冰嘘火焚,全身筋脉好像都要爆裂开来了。

毁去这人修为又如何?暮昭明在一旁想着,齐衍体内还是流有人皇血脉,他的破军命格还是不会有所改变,这一次凰灭还是没能做到。

“师父……”

凰灭皱起了眉,那人明明没作反抗,可为何自己却觉得如此吃力,他之周身好像正要被那人体内的人皇血脉所吞没一样。凰灭闭上眼睛,正凝神静气,这次是他操之过急了,他刚从灭境挣脱而出,灵力几乎衰竭殆尽,若现在要废齐衍修为怕是要自损的。可既然他已经运功,便不可中断。

“世尊!小心——”

暮昭明开口便看见一道紫雷闪过,她一下失了力气的往前倒在了凰灭肩头。

“栗陆!谁让你妄动的?”

“妄动妄动,我再不出手咱主子就要没命了,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主子送死吗?这事就算主子答应我也不答应!”

重击中凰灭一下收手,齐衍也被震开了十来米开外,方才那惊雷之力由他和暮昭明的身体双双贯穿而生,他现在已是五内俱竭了,于是凰灭身体一曲便跟暮昭明一起半跪下地来。他喉中涌起的甜腥喷薄而出,只将暮昭明身着的水色衣裳都染红了。

他扣起女子手腕,感到气息将尽时便马上驱使周身所有灵力由这人掌中灌入。然而女子却一下握住了他的手,只摇头说:“世尊,不用再浪费您的灵力了,昭明知道自己大限已至。”

“我是仙身,为何要替我挡?”

女子自嘲的笑了,“对啊,世尊……是不会死的,可刚才,我就是忍不住,就是不想看您被它所伤。昭明……昭明,实在是愚,愚不可及。”

凰灭握住了她的手,他心中一动,好像胸前藏着什么东西,正压得他说不出话来。

“你是天分极高的弟子,也是太华最为年轻的掌门,怎可这样妄自菲薄?”

暮昭明勾起了唇角,好像是用尽了一生的气力,说:“能,得到世尊的夸赞……弟子,弟子很……很开心……”

不过,她的确愚不可及,竟然对这样一个遥不可及的‘神佛‘产生了凡人的感情。此后一生,她便只是依照这人所望的,也像一尊泥塑般在太华度过了百年。不过此生只要能活成凰灭亡所需要的样子,她也就无剧烈了。

“世尊,对不起……我没能完成对您的承诺,我没有看护好阿衍,没有……没守护太华……厉染,还有其他弟子样,都……”女子已说不出话来,她的眼神开始散了。

凰灭再度给她输着灵气,道:“太华之事交由我便可,昭明,你已然做得很好,为师很欣慰,对你也很感激。”

为师?女子眼中盈出了泪花,她曾经数次恳求凰灭收自己在门下,可凰灭从来不允。

“师,师父……”

凰灭扶着这人的肩膀,缓缓将这人抱在了怀中,他鲜少做这种事,当听着耳边的那一声声‘师父‘时他觉得眼下一湿,原来是自己流泪了。良久之后,凰灭才松开怀来,深望着这已经离世的女子,原来这就叫伤心吗?即便他已将周身灵力输尽,暮昭明也不会再睁开眼睛,也不会再叫一声‘师父‘了。凰灭觉得万分后悔,曾经这小姑娘总在七绝台下等着自己,可每每见到她时,自己也不过只说寥寥几字。

凰灭喉头一涌,又吐出几口血来,他觉得视野模糊,连天都暗下来了。

“师父!师父——”

他怎么疏忽了?方才的那惊雷之力来自洪荒,即便自己是仙身也会被它伤及内元的。

第一百一十九章 此为真相

筋脉俱伤的齐衍躺倒在地,他视野有些模糊,刚才冲击太大,他现在周身的骨骼都好像要碎裂一般,看着不远处的重伤之人他只得握紧了手掌,正驱动着全身之力想站起身来,可齐衍和身子丝毫不动。栗陆,方才是栗陆出手伤了他。

“栗陆,出来,给我出来!”

虚空中传来柏皇的声音:“主上,您被栗陆的惊雷之时反噬现在还太过虚弱,而属下等是依托您之血气而存在的,所以属下等已经成了虚体,此时根本无法凝形。”

什么?无法凝形?

“那方才呢?方才是谁让你们出手的!”

深知齐衍的震怒,柏皇只好解释道:“方才主上命悬一线,属下们亦是感同身受,那栗陆会唤出惊雷也是下意识的出于自保,还请主上息怒!”

说起他们五人间,论力量当然属掌控风雷之力的栗陆最强,刚才齐衍所有修为差点被如数毁去,如果不是那人出手及时这后果当真不堪设想。只是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柏皇深知那人对齐衍的重要性,他认定了若要在修为和凰灭之间选择,齐衍一定会选凰灭。而刚刚栗陆虽救了齐衍,那人也一定不会感激,他们五人往后跟齐衍的日子可就说不准了。对柏皇来说,违抗主子的命令私自行事,这便是是忠。而现在齐衍也受了那惊雷之力波及,五内脏腑必定是如火焚刀割一般难忍。

“师父……”即便如此,齐衍还是挣扎着往前爬去,那人的身影看起来摇摇欲坠,他正捂着前胸,看起来是万般的痛苦。

想不到这短短的十来米,竟让齐衍觉得浩瀚如河,等他终于挪到那人身前时,凰灭已眼神微散,连的嘴角血迹都开始干涸了。

“师父,”齐衍握住了那人的手,他的五指冰寒如玉,任自己怎么捂也没捂暖半分,“对不起……都是阿衍的错,对不起,都是我错了。”

凰灭合起五指,像是要运功集气。

不行,齐衍修为尚在,他还不能放弃,或许,这便是最后的机会了。

感觉到那人的动作,齐衍才说:“师父,你已经受了重伤,如果你一定要阿衍死阿衍自尽就是了,你不用再耗费灵力。”

凰灭指尖一僵,竟露出了些不忍。

“师父,以前太华的山桃初开时,你才会露出一点笑意。原本……徒儿想让你看看太华那些桃花的,可现在没机会了,那些桃花虽然不会凋谢,但终究还是被埋进废墟之中了,”齐衍抬起眼眸,只笑着说道:“师父,能再跟你相见也算是了了徒儿此生之心愿,现在师姐死了,我知道师父你是恼了阿衍,现在阿衍用性命来偿,希望师父你能宽心吧。只是徒儿没料到,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竟然只重逢短短的两日。”

不妙!难道齐衍真要自尽吗?那他们岂不是又要陷入沉睡了?

在虚境中的五人心急如焚,可他们现在根本无法现身,更不要说阻止齐衍了。

齐衍积了最后一点力道,正要成掌朝前额处拍去,但在最后一瞬间,他竟然被拦下了。

“师父?”

四十七年前凰灭没有杀他,而四十七年后,凰灭还是不能眼看着这人死在自己面前。

难道,这便是人情吗?难道,齐衍真是他一生都不可抗的变数?

意识瞬间抽离,再下一秒凰灭便晕厥在齐衍身边。

“师父……”

他的脉搏气若游丝,甚至是似有若无,不可能的,齐衍整个人犹如置身在冰窖里,凰灭不是凡人他是仙身,他不可能会死的。

齐衍聚集灵力想为这人渡气,可他之前被凰灭重伤,加之跟暮昭明过招本就耗损严重,当下根本无法催动内力。倏忽之后齐衍也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栗陆,你真是损兵八百自损一千,当时主上和凰灭气脉相连,你就不知道重伤凰灭的同时也会伤到主上吗?”

男子一摆手,委屈道:“我只是想着救主上性命,哪里还能想这么多啊?”

“现在主上和他师父都恐有性命之忧,我现在也不能现身为主上疗伤,这可怎么办。”

柏皇对赫胥叹道:“只能盼着越姑娘能早点来此了。”

的确有人找到了此地,但这人不是越千泷,而是苏玦。

苏玦现在神色如常,哪里像重伤不醒的样子?他走到齐衍和凰灭身边,扫了几眼便说:“多日不见,想不到你的幻术竟然如此见长了。”

早躲在暗处观战的素灵犀现出身来,道:“哪里是我的幻术?不过是师父在后援手罢了,不过这暮昭明和齐衍积怨已深,就算我不从旁作梗,他们也免不了一战吧。”

“还是万无一失的好。”

“师父找这人可找了很多年了,没想到阿玦你竟想法子帮师父完成了心愿,这一次回去师父必然会重重答谢的。”

苏玦低头看着凰灭,他觉得这人的脸很熟悉,好像是一位故友。

“我不要答谢,我要的是北域,还有整个天下。”

“现在有了他,阿玦还愁什么呢?我们这就回去!”

苏玦背起凰灭,正要离开时却听得一声疾呼:“阿玦——”

转身一看,原来是越千泷。奇怪,自己离开时施了术,按理说她应该还昏睡着才是。

女子一步一步从山路间而来,质问道:“是你把掌门引来中皇山的?”

“是。”时到今日也无需隐瞒了。

“如果我没猜错,从离开蒙池镇不久你就已经恢复了,你只是一直在做戏对不对?”

“没错。”

“为什么?”越千泷迷惑的喊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把大家玩弄至此?”

“凰灭会挡了我的路,如果不在他没有复原时挟制住他,往后我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你利用了齐衍,所以你就要用掌门的性命为饵来挑起他们师徒之间的事端吗?”

苏玦遥望着那人,他说不出话来,这些日子他的确一直昏睡着,可越千泷不明白,他、浸烛和魇池都是息息相关的,就算是在梦中,他也可通过体内的魇灵与浸烛互通讯息。其实从他们到达中皇山的那一刻,苏玦和浸烛就在暗中谋划了,其中细节连素灵犀都未全知。

“我之前一起觉得奇怪,为什么会在北域宫中遇到你,你又为什么要替宁王效命?原来,你从踏入北域的那一时起就在安排了?重谨、梓兮、还有那些太华弟子们,他们的死是不是与你相关?”

“是我引梓兮去的裴家别管,当晚易潋音在齐衍练功时弹奏了致幻之曲,所以齐衍才会神志不清的杀了梓兮,至于之后死在蜃天城外的那些弟子,也是我让灵犀帮忙除掉的。我们所做这些都是为了陷害于齐衍,为了让他跟太华彻底反目。也只有这样,他才会被逼无奈的回到蒙池阵去找回伏羲五臣,只有这样,他才能变成我想要的那个齐衍。”

如此越千泷也明白了,这都是苏玦布下的一个局,恐怕现在他们便是要将凰灭带回不日城,好用那人来挟制齐衍吧。

进入宁王府获得公孙翎信任、借用宁王势力将齐衍从太华秘境中救回、再一步一步陷害那人好让整个太华都与他为敌好将他逼上绝境。越千泷想不明白,苏玦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打开灭境好将凰灭拽在手中吗?还是为了齐衍身上的人皇之力?

“你所做的一切,难道都是为了烨楼?”

苏玦身形一动,冷穆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愕然,“与你无关。”

“你这般利用于我,竟然还说与我无关?”

直到这一刻越千泷才觉得是自己错了,她要找的人不是苏玦,她一直以来都在等待寻找的绝不是这样一个狠辣绝情之人。

“我不会让你带走凰灭的。”说完女子的手中便出现了逐日长弓。

“阿玦……”

对素灵犀做了个手势后,苏玦又上前了几步,认真问道:“你真要与我作对?”

“把凰灭留下。”

“不可能。”

“好啊,”女子苦笑一声:“那我们便一战,你若赢了将凰灭带走便是,可你若输了……”

“如何?”

越千泷沉吟半晌,竟开口道:“便要像凰灭一样,一生被囚在灭境中,永远不踏入凡世。”

囚禁永生?这法子还真是狠毒。

“到时候,我也会陪你留下的。”

素灵犀从这人眼中看到了一丝犹豫,苏玦将凰灭从背上松下来,回应道:“好啊,你若赢了我们便一起守在灭境。”

可是越千泷,她根本没可能赢。

苏玦一抬手,那本是执于越千泷手中的逐日弓就到了苏玦掌中。

“这,怎么回事?”

“还记得吗?在沧浪原的时候我说过,我们都源自于魇池,而这把逐日弓和你体内的涅穹箭也是一样的,它们都是用魇池中千万的巫灵所打造,它们属于巫族,而不是你,只要浸烛想让它们回来,它们便只能静躺在巫族之中。”

苏玦指尖一动,之前已经融入她骨血的涅穹箭竟也被这人吸了出来。

池水之前的女子指尖再勾,那箭矢便已经回到这池水之中了。

洪荒之时巫人以灵练箭,而越千泷正是诞生于这魇池之中的箭灵,后来大祭祀沧溟费尽辛苦才寻得妖族帝王的第九女作为元身,使这一灵带着强大的祖巫之力降临到世上。而妖巫大战后这一灵就不知所踪,他们巫族已经找了越千泷数十万年,而逐日弓、涅穹箭,不过是浸烛为引她出现放出的诱饵而已。

第一百二十章 零星灯火

灭境之门现世一千年了,但只有在世妖神才可以和灭境相互感应,以找出灭境大门的所在,浸烛之所以将这两件圣物放置于逐日祭坛,只因为它们可以唤醒越千泷体内的妖神之息。其实越千泷在首次触摸到它们时,看见的并不是凰灭的残像,而是灭境大门的所在方位,她说自己像看到了太华秘境。由此,才有了这后头的一切,浸烛等人努力千万年,现在终于打开这道屏障了。

苏玦抬头看了看这人空空的两手,道:“千泷,你是打不过我的。”

记忆一时恍惚,她好像又看到了梦境之景,那站在高崖上的男子也是这般说了同样的话。

“你接下来想做什么?逼齐衍毁了北域吗?”

苏玦目光深沉,仿佛是被这人说中。

“离开这里吧,不要再回宁王府了,否则我难保你性命。”

女子冷笑一声,她竟有些分不清楚,她是从一开始就错看了她,还是曾经的那苏玦已经殒命在齐衍的那一招孟章天舞之下了。越千泷暗暗拽进了拳头,从前她的修为就远敌不动这人,更不用说现在他身边还有个素灵犀。凭自己是救不了凰灭的,而他们的下一步是北域,她必须把齐衍安然带回去,再好警示公孙翎。

好像一下看穿了她的心迹,苏玦只说:“你大可将这一切说与公孙翎和萧祈煜,反正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阿玦……”

越千泷往前迈开一步,但转瞬身前便出现了一道气墙。

“阿玦,不要再一错再错了,以前的你是绝不会利用他人性命的。”

看他步子未动,素灵犀方提醒道:“齐衍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醒来,再留下去夜长梦多。”

苏玦又背起了凰灭,他看着越千泷所在反向流连了数秒,之后就与素灵犀一起消失不见,越千泷伸出手去,此时她身前的气墙也不复存在。

兜兜转转这么多,那人竟然都是在利用做戏吗?可之前在丰都城、还有在太华的种种关切是装不出来的。苏玦变了,从自己在蜃天城再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就变了。

“巫族、不日城。”定是他们在苏玦身上设下了什么妖法才让他变成这副样子。

不管怎么样,她也要把这群人找回来,她也要让以前的那个苏玦再回到自己身边。

只是现在暮昭明死了,她虽然是被栗陆所杀,但终究跟齐衍脱不开关系,越千泷只想着将这人尸身送回时要怎么跟厉染解释。毕竟自己这一去无非印证了自己和齐衍的叛逆之名,现在凰灭也被带走,自己不可能跟厉染说得清了。

不日城,逐日殿。

侧殿中虽未亮灯火,但是整个空间都泛着幽蓝色的光芒,乍看去就像极了一条凌空的星河。浸烛移步上前,她那一身素净的白衣上也沾染了许许星尘。这人是鲜少穿白衣的,如今这样的装扮不但没了往日的狠戾,还透着一种道不明的凄绝,让人看了只觉得,她不过是个的姣美些的普通女子。

“这么多年过去,我终于能见到你了,”凰灭仍在深眠中,他呼出的气息带着丝丝温痒打在浸烛脸上,女子一时失神,竟凑过去以指轻勾着这人的轮廓来,她眼神中虽有克制,但更多的是一份无可自拨的好奇,“原来那不可一世的無栾神上就是长这副样子的,倒也难怪越千泷日思夜想,不过她竟要为你背叛巫族,这罪过是万万不能被原谅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女子又言道:“这一次,我们一定不会败,一定不会!”

“看来你对他很是好奇。”

“不过听你说得多了,自然会好奇。”

从那暗中走出一人,竟然是苏烨楼,他缓步走到浸烛面前,看着凰灭的眼神甚是复杂。

“想不到我还能再见到这张脸,苏玦,他真是从不令我失望。”

“这人现在身受重创,就算他是仙神也难逃不日城,有了他在手中,我们就不愁找不到河图洛书了。”

“他不会开口的,不管我们用什么法子他也不可能开口,而且有他在这里,越千泷和齐衍早晚都会找过来。”

女子冷然一笑,“你就不想见见越千泷吗?我想若她能来不日城,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你都当是欢喜的。”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再见面也无益。”

“那你准备何时跟苏玦一起离开不日城?”

苏烨楼撩起了凰灭的一缕青丝,竟说:“现在有他在此我倒不怎么想离开了,我倒是很想问问他,一直守在妄海是怎样的心情,可惜他已不是往昔的那个無栾,任我说什么他也不再记得了。”

“现在灭境已开,只要找到河图洛书我们就能重新开启河洛之阵,到时候天地就能再回到洪荒时代了。”

不过,是一个只有巫族而没有妖神的洪荒。

当年他们倾尽所有,却还是输给了女娲和伏羲,现在这凡世本就不该是人族的,如果不是当年妖巫两族两败俱伤,伏羲又怎么有机会?

太华星陨、北域亡败,接下来就是天地大动、万物归始。無栾,他所不愿看到的一切都即将成为现实,他在妄海的那么多年可算是白守了。

苏烨楼冷冷一笑,对着那未醒之人嘲讽着:“当年太一真不该自毁其身的分出一道灵识好助你在人间再生啊,你可知道如果没有你,我巫族就再无出头之日。不过尚好,太一亲自给我们送来了赵殊衡、送来了苏玦,这一道来自妖神的神识竟会帮着巫族成就改天大业,你说说,这是不是可笑又荒唐?若不是太一被囚禁于归墟之地,我还真想将这消息亲自告诉他,好让他来看看如今的天地。”

听着这番话,女子也想起了洪荒之际的情形,当时河洛阵眼被破、混沌之门大开,巫族中人终于突破了不周山这道天堑攻入了妖神之地。可即便如此,妖神的力量还是他们所不及的。天地万物、日月星辰,这一切都被妖族把控在手中,在这神力面前他们屡屡失败,虽然能跨过不周山也始终到不了太阳神殿。

直到那一日,那个有着帝俊第九女元身的人出现了,她身带祖巫之力,而且还可催动大巫的圣物逐日弓和涅穹箭,若没有她,他们巫人恐怕早就被赶出了不周山。浸浊如今还记得那女子在战场上的英姿,她浑身浴血,手中只拿着一弓一箭。烈烈的长风将她的战衣吹动着,就好像秋日里血红的晚霞。她领着大家一路凯歌,甚至还一箭射下了太阳宫顶端的太一轮。年幼的浸烛只觉得她像极了仙神,但每次见面浸烛从来没见那人笑过,也从没听到她说一句话。直到太阳宫毁那天,她竟看着满目的废墟说出了两个字——無栾。

不过从此之后大家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巫族的人都说她已经战死,或是跟太一一样,因为杀孽太重而堕入了归墟之地。但对这些传言浸烛总是不信的,她只相信那人是神,是不可能战死的。不过,从始至终巫族之人也从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出现在战场之日正好是巫族的镜日,所以大家便叫她镜神。

“你说,越千泷真的是她吗?”

“为何有此一问?”

浸烛失落道:“她跟我记忆中的样子实在大相径庭,她虽能使用逐日弓和涅穹箭,但绝不是往日那个镜,原本我还觉得她能再领着大家上不周山呢,现在看来没这可能了,除了那副妖神之躯,她倒更像个凡人。”

“昔日的那个镜总会醒来,就和你我一样。”

“如果她醒来了可会再想起以前的事吗?她可还会站在我巫族一边?”

“不知道。”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是否应该将她也除了。”

苏烨楼侧过头来,只见女子神色未变,“这天底下是没人能除得了她的,就算是当年的無栾也做不到。”

“还包括你吗?”

男子微微变了神色,眉宇间露出了些迟疑。

“我听说,她正是被你在魇池中创造而成,既然如此,你就没有一点办法吗?”

“她是自生的箭灵,并非是我所创,她之行径,也从来不是我可掌控的。对于越千泷此人,除了自毁再无他法。浸烛,你还是不要动这念头的好。”

“我不过随便说说,你倒当真了。”

男子转身,又换了个话题,问道:“另一人的消息呢,你可打探到了?”

“没有,还是感觉不到她的任何气息。”

既然他都已经苏醒复生了,为什么那人还是没有?难道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偏差吗?他记得那人应该未死啊。

“这么多年过去,就算能用秘术她也不可能再活着了,你知道我巫族中人是不可能轮回的,所以你还是收了这心思吧,星璇是不可能再出现了。”

男子皱起了双眉,不可能?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呢?

無栾、千泷,还有他自己都得以重新现世,那为何不能再多一个星璇?

“罢了,出城之后我自己再找便是。”

“沧溟,灭境既然打开就没给我们太多时间,你可不要再偏私了。”

“我所做的事,我自然明白。”

侧殿中不再有语声响起,那灯火也灭了。

第一章 北域遗孤

越千泷?等在府门口的焉茴和洛吟桓大吃一惊,洛吟桓在这人周身转了两圈,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苏玦不是跟你一起消失的吗?”

“王爷在吗?”

“在,王爷说你如果回来了就马上去书房。”

看这人的神色,洛吟桓不免担心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听说你们两个从蒙池镇回来就受伤了,是谁把你们从王府带走的,齐衍吗?”

越千泷一言不发,她忽而想起了洛吟桓对自己的数次警告,是啊,连洛吟桓都看出来了苏玦的古怪,可她每每就是相信了。

书房门一开,公孙翎就让洛吟桓等人退下了,房中只留下两人。

公孙翎轻松道:“为何只有你一个?本王以为至少齐衍会回来呢。”

“你知道苏玦会走?”

“本王不知道,可本王明白,他这次回来要效力的并不是本王。”

“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想要问什么?”

“现在暮昭明死了,她是死在齐衍手下的,我想知道,你这样把齐衍逼到绝境也是为了打开灭境吗?灭境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看来这人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公孙翎悠悠说:“你可知道星命?”

星命?传说天下有一氏族生来有奇能,可以跟天地星辰相通并参悟其中玄妙。

“你说的是预言术?”

“没错,早在彻帝萧北煌的时候就有人预言,北域在数十年之后终将毁灭,现在看来那日子应该就是当下了。”

北域会毁灭?可如今北域依旧强大,放眼各州也只有宸国能跟勉强它抗衡了。

“不可能,北域怎么会在短时间覆灭呢?它可是一个皇朝并且有这么广大的疆土。”

“本王之前也好奇,太华山又是怎么在顷刻之间毁掉的?难道北域就不可能是太华山吗?”

“也跟灭境有关?”

公孙翎自嘲的摇摇头,“不,按照星命上的预言,是跟一个人有关。”

“一个人?”难道是苏玦?

“你知道本朝的永嘉之乱吗?”

“我只是知道皮毛。”

“永嘉年间彻帝病危,在遗照未传之际牧言家连同萧以陆和萧起唤两位王爷起兵逼宫,本来整个永乾宫都被控制住了,诏令也应该立下让萧以陆继承皇位,但是过去五日却传来了两位王爷双双身死。因此,大臣们才只能将小王爷萧祈煜扶上了皇位,天子年幼,朝政自然由永嘉政变的第一功臣牧言家把持。但这些年来大家一直都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两位王爷会突然离世?”

“当今陛下不是觉得一切都是牧言家在搞鬼吗?如果让萧以陆和萧起唤两人中的人一继承皇位他们都不好把持,不如借着政变由头将他们杀了好扶植小皇帝。”

“陛下虽然是这么认为,但本王一直不敢苟同,萧以陆和萧起唤手中都有封地和精兵,这样做风险极大,以牧言德的性子不到绝路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那日挟制住彻帝之后便带着人马出城了,当今的陛下和牧言家的人都知道,两位王爷是去追杀彻帝唯一的子嗣,就是北域的正位继承人。”

萧北煌还有子嗣吗?越千泷来北域也数月了,可从来都只听说彻帝孑然一身,所以死后才会闹出兄弟相争的戏码。

“这孩子出身之时空中正有太白星出现于正南方的午位,经家人当即就预言这孩子会给北域带来灭国之祸,故而建议彻帝取其性命。”

“但萧北煌没杀自己的孩子,反而把经家全部灭族了?”

“没错。”

三十多年前经家灭族的事越千泷也知道,当时的罪行是谋逆,现在联想起来她才觉得心惊,不过一句预言而已,竟然就招来了灭族的祸事。

“看来彻帝还是要保自己的骨肉,他之后一定是将那孩子送出宫去,并跟群臣百姓说他于出生之日已经死去了吧。”

“正是这样,之后两方相安近二十年,这件事一直没有被人察觉,直到彻帝自知大限将至,临到终了还是想将那孩子接回来把北域交给他。”

父子之情是天伦,更何况萧北煌只有那么一个后嗣,就算他明知那预言也不会甘心将皇位将给弟弟吧,而且星命这种事,她越千泷也是不信的。一个孩子的出生竟然能左右家国兴亡,这是什么天道?

“两位王爷苦劝无果,他们是迫于无奈之下才起兵逼宫的,可最后他们也没找到那个孩子。”

算来永嘉之乱是在十三年前,而那人遭到追杀也是十三年前,难道……

越千泷紧张说:“苏玦就是那个孩子?他是萧北煌的遗孤吗?”

“不对,其一他年纪太小;其二,那孩子出生时我见过,他的身上有胎记,但苏玦没有。”

既然不是,苏玦没什么要费尽心机的做这些呢?

“可我认得苏玦身上带着的佩玉,那是少时我亲自选材雕琢的,是我打算送给那孩子的降世礼物,先皇收下了,后来也告诉我那孩子一直将玉佩戴在身边。”

玉佩?降世的礼物?还有苏玦说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

越千泷抬起头来,心中已经明白了一切。

苏烨楼,他就是萧北煌的独子?苏玦、苏烨楼,他们根本就不是亲兄弟!原来苏玦所筹谋的这些,都是为了给苏烨楼夺回皇位抢回北域吗

“看来你也明白了,并且已经知道那孩子是何人,对吗?”

越千泷正犹豫着,苏烨楼的事到底是说还是是不说呢?

“越姑娘,你不用为难,在洛家别馆第一次擒住苏玦时本王就知道了,他跟彻帝的遗孤有关,他是为那人回来的,所以本王想看看。”

“你在等他?”

“本王跟北煌儿时就是好友了,永嘉之乱一直是本王心中的病结,当年若不是我在外游学,先皇也不会含恨离去从而让牧言一家把持北御这么多年,这愧疚本王一直想补,但回到城中后才知先皇和那孩子已经被一并铲除,就算要补救本王也没路可走了。直到看见苏玦,本王才意识到那人或许根本没死,这些年来他一直蛰伏在暗处,应该是要报仇吧。”

永嘉之乱是十三年前的事,而那时萧北煌的孩子也应该快十九了。之前苏玦费劲心血寻找月灵草和女娲魂石,为的就是让苏烨楼从长眠中苏醒,所以当年那人或许已经在追杀中殒命,只是又被苏玦救回来了。

苏烨楼,越千泷心中又悔又急,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从时间来看,这人应该是在苏玦从太华山消失后才醒来的,但再见面时苏玦就记忆全无、变了性情,这会跟苏烨楼有关吗?越千泷之前将苏玦的种种古怪都归于晔刹族的秘境,可她竟然忘了复苏过来的苏烨楼。

“经家人的预言从不会错,那孩子是冲着北域而来的,现在他回来了,这一天我们想避也避不了。”

“既然王爷早就知道了,难道就没有任何准备吗?”

“你、齐衍、洛吟桓、牧言真,还有灭境,这都是本王的准备,为了让齐衍跟太华决裂本王是用了些许手段,但如果不是这样他绝不会甘心来本王这边。”

是啊,用了些手段,其中还包括与他相交多年的好友——重谨。当时齐衍竟然没有动手,为挑起两边争端,他只能让易潋音控制住宁辰杀了他。下令之时公孙翎便决定了,等一切结束之后,他必会亲自了结性命以偿罪业。

说到这里,公孙翎才问道:“齐衍呢?暮昭明既然死了,他为何没有跟你一起回来。”

若是公孙翎还想利用齐衍体内的人皇之力,那他这算盘可要落空了。

“我将他安置在另一处。”

公孙翎一挑眉,“你?”

“他不会帮你,也不会帮北域的。”

“齐衍之前答应于本王,本王帮了他这么多,以他的行事作风他是绝不会食言的。”

更何况现在除了北御,又还有哪里可以帮着齐衍一起跟整个太华山抗衡?

“我跟他商量好了,我们要去不日城。”

“现在主动出击不如静候苏玦动作,越姑娘,急中生乱啊。”

“苏玦带走了世尊凰灭,不管我怎么做齐衍也是会去找晔刹族的,王爷你根本不明白凰灭在那人心中的位置,如果晔刹用凰灭威胁他,齐衍一定是言听计从!况且他现在有伏羲五臣在身边帮持,北域不是他的对手。”

“世尊,被苏玦带走了?”公孙翎愕然道:“他不是你们太华的神佛吗?为何会被苏玦所治?”

“灭境凶险万分,他在其中呆了数十年早就内元大损,至于详细我也不想多说,但现在我们只能先把凰灭救出来,否则齐衍不会听从于王爷,反而会马上倒戈向晔刹族。”

“你们打算何时启程?”

“齐衍受了重伤,他恢复些就会去。”

“好,我宁王府帮不上其他的,且让吟桓跟你们一起吧。”

越千泷拒绝道:“晔刹族不好对付,王爷何必将吟桓拉进来。”

“齐衍可能倒戈向晔刹,难道越姑娘就不可能倒戈吗?”公孙翎沉静的笑了笑,“虽然不能完全体会,但本王知道,越姑娘对苏玦的执着,不会比齐衍对凰灭弱多少。这毕竟关乎我北域兴亡,本王派一个信得过的人跟着也不为过吧。”

倒戈?越千泷暗叹了口气,她真不知道如果跟苏玦再见了会是什么情形。

第二章 问讯姜焱

越千泷从公孙翎书房中出来后就神情颓丧,她在府中转了几圈,最后停在了那羽棠树前。

可惜,这花都开始泛黄了。

“喂。”站在一边的洛吟桓叫了一声。

越千泷只嗯了一声就没应了。

“我都知道了。”

“什么?”

“苏玦的事,还有齐衍的事。”

“要连累你跟我一起去晔刹,对不住了。”

“我早就说过了,苏玦那小子没安好心,而且,他也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越千泷叹了叹,转身就要走。

“怎么?不喜欢听?还是不想看见我?”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静一静,而是要想想怎么才能找到不日城,上次孟青阙不过跟踪过去就差点没命,如果他们龟缩在其中不出来,我们半点办法也没有。”

不日城,晔刹族,除了素灵犀,她简直一点头绪也没有。

实在没法子了,越千泷只说:“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喝杯茶吧。”

喝茶,自然要去焱雪茶肆。

现在的苏琰已经可以顺畅的说话了,越千泷两人到的时候他正趴在陆离身上骑牛。

“笨牛,笨……笨死了!快走快走……”

那小孩儿拿着一根柳条,使劲欺负陆离的样子竟然有些可爱。

“小祖宗,轻点轻点!我,总有一天我一定要把你掀下来。”

看来琰儿在这里过得不错,那小小的一团已经长大了几圈。

越千泷凑过去,正要抱起孩子时却见小孩儿瞪大了眼睛,没一会儿就哇哇大哭起来。

陆离看了好不尴尬,他赶紧将苏琰从肩上抱下来,解释道:“你们怎么有空来的?这个你们没见怪啊,这小子他认生。”

认生?陆离一下又捂了嘴,该死,越千泷是他亲娘他认的什么生啊!

“我我我,我是说小琰儿没见过洛大人,见到洛大人认生。”

越千泷闻言也收回了手,只帮着理了理孩子的衣服。

“焱娘呢?”

“她就在里面,你们等着,我给你们泡茶去。”

姜焱出来的时候懒懒的,像是还没睡醒。陆离上了茶,本来还想带着孩子在桌上坐会儿的,可苏琰实在太皮,陆离一坐下他就对这人又拉又扯的,将那茶点都打翻了两盘。

“小离,你还是带琰儿下去玩吧,他这么上怎么可能坐得住。”

“那你们慢用,慢聊。”

“顺便把店门关了,这区区一天的茶水钱让洛大人关照得起。”

洛吟桓咬了个茶饼,“老板娘真是会做生意,本来这店中就无人,现在倒要让我全包,岂不是让我做冤大头?”

“你们不是来听消息的吗?有其他茶客倒不好。”

“说起来,我兄长陵墓的消息也是姑娘透露的,这一笔帐我还没跟姑娘算呢。”

“再怎么算洛大人的兄长也已经仙逝了,比起死人来说,大人还是多关心关心活人的好。”

洛吟桓一喝茶水,“店门也关了,不知你有什么消息?”

“之前千泷带孟青阙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了,对于晔刹我不了解,也不知道怎么去不日城,可如果你们一定要去,倒是有个地方能碰碰运气。”

“哪里?”

“昆仑山。”

当今玄门另一大宗昆仑?

“恰好啊,你们在昆仑山不是都有老相识吗?有了之前在虞山的那一遭,不管你们提什么要求玄霜也会尽力帮忙吧。”

洛吟桓露出了不屑之色,竟然要他去找玄霜?

“这件事关系到北域存亡,洛大人既然身在公职还是将私情先放一边的好。”

“好啊,我们就去昆仑山。”

“不过我要提醒一句,玄霜的师父是昆仑南熏真人,她从少时就跟厉染交好,这下不仅太华山覆灭,重谨和暮昭明也连连身亡,你们此去还是想想怎么解释的好。”

“焱娘,你怎么知道暮昭明的事?”

“灭境重开,世尊再次出现,这些可都是可震动天地的大事,就算我在千里之外也自然有办法知道,还有关于苏玦,”姜焱又看了越千泷一眼,斟酌道:“他上次来我就觉得古怪,但看你心情大好不便猜测。”

“如今都已经是这局面了,焱娘有什么就但说无妨吧。”

“你之前跟我说过他受了重伤筋脉尽断,既然太华山都没办法,可见世上再好的医者也是无能为力的,所以按我想来,你认识的那人应该是已经死了。”

“死了!?”

“只是死了一副皮囊而已,我听说巫族在上古时就有这么一种秘术,既然这副皮囊不行再换一副即可,只是皮囊换了,这记忆性情会如何改变便不得而知。”

“没错没错,这次我再见到阿玦他不仅是记忆都没有了,而且也好像变了一个人,我但凡提到跟之前有关的事他就很是不高兴,最奇怪的是他如今没有痛觉,而且每每受伤之后伤口都会在当晚自行愈合,我问原因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说。”

没有痛觉,每到伤口自行愈合?姜焱在记忆中搜寻着,这情况她见过。

“对了,阿玦还跟我提到过一个叫魇池的地方,他说我们出自同源,说我也跟不日城中的魇池有莫大联系。”

魇池……

对了,就是魇池!

尘封的记忆被一下唤醒,姜焱突然正色道:“我见过这样的人,赵殊衡,当年的他也是这样,无知无觉又可以自行恢复伤势,当年就是他打开五灵血阵让灭境之门出现的!”

“赵殊衡,那就是阿玦的前世!”越千泷说完只觉得全身冰寒,原来是这样,巫族从千年开始就在筹划这一切了,“晔刹在天炽国的时候就在控制阿玦为他们做事?”

“嗯,我听说被下了这一秘术的人一生都会被魇池所控制,即便死后也难以摆脱,我想正是因为这样晔刹才再次找到了苏玦,或者说,他们是一直在有等苏玦?”

一直在等着苏玦?

当年苏烨楼降世,因为预言他被萧北煌藏匿起来,直到十三年前萧北煌亡故时才遭到萧家两位王爷的追杀,算起来当时的苏玦还不到十岁,他既然不是萧家的血脉又为什么偏偏和苏烨楼牵扯在一起?为什么偏偏和那人一起被追杀?又是为什么,他们两人偏偏被素灵犀救下带回了不日城呢?

“可恶!”越千泷一拍桌案,怒道:“他们利用完赵殊衡难道还要再利用阿玦吗?到底是因为什么要让人生生世世都不得解脱!”

难怪,这样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夏罄书曾经说过,赵殊衡、蔺珩和他三人一同长大亲如兄弟,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赵殊衡会在一夕背叛,并且残忍屠灭了天炽五城,原来这一切跟晔刹有关系,跟那个魇池有关系!

赵殊衡……这人最后可是引咎自尽了。

越千泷想来就觉得惶恐无比,不行,她一定要把苏玦救出来,她不能让苏玦再把前一世重演一次。

“他跟魇池之间的关联,有什么办法破解吗?”

“没有,即便有也只有晔刹族的人知道吧。”

“你说你见过赵殊衡,那你岂不是至少活了上千年了?”洛吟桓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现在倒问出这么句不相关的话,“能在世上活上千年,如果老板娘不是仙神可就只能是妖物了。”

“洛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我这人就是多疑,遇到什么事都要多问几句,既然问开了就请老板娘说说,你和陆离到底是什么来历?”

“早年有幸得了那祖州的琼草,所以寿数比你们多了几轮,这很奇怪吗?”

“怎么得的?是自己去拿的,还是旁人送你的?”

姜焱一敲水烟杆,“洛大人这是在怀疑我吗?”

“千泷已经被苏玦利用一遭去打开灭境了,我不想她再让人利用一遭去跟晔刹族作对。”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跟千泷投缘,不管你信或不信我都只是想帮帮她。至于晔刹族你们去也成不去也成,都跟我姜焱没关系。可既然洛大人觉得这茶喝着不欢畅我也不便多留,二位这就请回吧。”

姜焱下了逐客令,连带着越千泷也一并被赶出来了。

看着洛吟桓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越千泷也不好苛责,“你刚才的确是多心,我跟焱娘认识很久了,她是不会害我的。”

“多心?我之前说苏玦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结果怎样了?”

“阿玦是被人操控,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识。”

“他那样子哪像是受人操控?这一层层一件件的,到底是他受了操控还是在操控别人?”

不想跟他再起争执,越千泷只说:“我回去收拾一下,等下就去昆仑山。”

“你还真要去啊?”

“你如果不想见玄霜就留在王府吧,反正齐衍也需要时日养伤,我先去昆仑探问。”

“你一个太华的叛徒跑去昆仑能有什么好下场,恐怕你刚到山脚他们就让人去通知齐衍了,你自己去就是在找死,但好歹我也是北域的大宗伯呢,我跟你一起去。”

“那见了玄色霜怎么样?”

“我不跟她动手就是!”

焱雪茶肆里终于安静了,陆离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苏琰哄睡着了。

他得空后立马跑到姜焱跟前,说:“焱娘,其实我一直也特别想问你,怎么这十来年过去你的容貌声音一点都没变啊?那什么叫琼草的真的这么神奇可是让人活上几千年吗?”

“你多嘴干什么?”

“你如果还有就给我一点尝尝呗,我不要多活几千年,我只要个几百年就心满意足了。”

姜焱敲了他一水烟杆,吼着就把人撵去干活了。

这小子还要什么琼草啊,凭他这身子就能在世间活上千年万年了,只是苦了自己,每每都要守着这个不长脑子的傻孩子。但姜焱就纳闷了,这条小龙怎么就长得这么慢呢!

第三章 阙山莲香

齐衍之事大定了,苏玦也能安心来见苏烨楼。

他到的时候那人正在擦着一把瑶琴,看起来神色恬静,甚至还有些惬意。

“兄长。”

苏烨楼将琴放下了,桌上备好了茶水。

“看来哥已经料到了我要来。”

“这些日子你在外辛苦了,只可惜我除了泡上一杯清茶外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苏玦面上一红,“哥你什么都不用做,以前你已经为我做得太多了,现在阿玦只是想对你有所报答。”

“所以,你便要把北域夺回来?”

“看来,灵犀已经都告诉你了。”

“当日你匆匆出城,也不告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原以为你只是要去拿犀珠的,可没想到你竟然附在公孙翎府下。”

“我不是有意瞒着哥的,我只是想一切都妥当之后再跟你说,毕竟你不好出城去,我不想让你担心。”

“我对北域和皇位并无兴趣。”

“可那是你应得的!”苏玦一下激动起来,往日的记忆也在他脑中浮现,当时他跟苏烨楼从北域逃亡,期间大雪封山将他们困留在边境,饥寒交迫之下是苏烨楼暗暗割了自己的血肉给他充饥的,就如同在沧浪原时他对越千泷一般,可那时的苏烨楼只是个凡人,并不是和他一样感觉不到痛楚的魇奴。所以清醒后的苏玦满心满脑只是想着偿还报答,他跟苏烨楼并不是亲生兄弟,他不过是被那人父亲从荒村中救下的孤儿,像自己这样的不详人,不值得苏烨楼待他如此,一时心有感慨,苏玦继续说道:“而且一旦等你出不日城,即便你什么也不想要他们也不会放过你,我是不会再看着十三年前的事重演的。”

“你打算怎么对待北域众人?”

“萧祈煜和公孙翎绝不能留,其他的,可以再做考量。”

“我听灵犀说,你在北域结识了一位女子,她屡次帮你助你,甚至说之前和你一同育有一子。”

苏玦一时慌了,“那些都是谣传,哥你还是不信的好,我跟那人,不过一起在宁王手下。”

“你能让我见见她吗?”

“见她?”

苏烨楼眼露关切道:“我看得出来,你对这人放不下,小玦,你心中对她有愧有疑,我想,或许你是对她动了情谊的。”

动了情谊?怎么可能?苏玦暗嘲一声。

“我想这次她一定会追来启荒城的,再见面了,小玦又准备怎么对待?”

在苏烨楼面前苏玦再隐瞒不下去,他低了头,颓丧说:“不知道,我在宁王府的时候的确是在利用于她,可她对我也并非没有他心,我们不过彼此彼此,谈不上多大愧疚。”

“小玦难道,没有对她生出别样的情愫?”

苏玦将杯中茶水饮尽了,斩钉截铁道:“没有。”

没有?苏烨楼暗中发笑,可叹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人得到的终是同样的结果,可为什么越千泷就是不明白,非要这般以卵击石。

“对了,哥,那犀珠怎么样?可有帮助你的寒症?”

“很好,有劳小玦费心了,有了它以后我也不用大宗祭再为我浪费灵力,我想改日出城看看。”

“出城?”

“你我既然不是晔刹族人,就不会受那封印的限制,而我被困在这里十来年,难免想再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知小玦能不能陪我出去?”

要出城去也不是不可,苏玦费心拿犀珠也是这意思,否则以苏烨楼目前的身体状况是适应不了外头多变的气候的。但如今他们刚将凰灭带到晔刹,而且孟青阙还在启荒城等着灵犀呢,现在出城去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数。

可看着这人殷殷期盼的眼神,苏玦还是应了,“这几天启荒城中连日阴雨,若放晴了我即刻陪哥哥一同出去。”

这约定便定下了,可怜那孟青阙还痴痴在客栈等着素灵犀的消息。现在太华覆灭,掌门暮昭明也身死,孟青阙这小小的太华弟子已经对素灵犀没用了,只是女子走上楼来,看着那人的侧影时还是有些犹豫。浸烛已经下了严令让自己了结此事,可素灵犀下不了手杀他,更没勇气告诉他事实。

“灵犀?”看到这人的影子后孟青阙急忙跑来,问:“你们晔刹族的事怎么样了?你还要长留在这里吗?”

素灵犀避开了这人的眼神,孟青阙一直在这里守着,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这几天内去也中皇山,也不知道自己借用幻术诱齐衍杀害暮昭明。

“族中,还有些要事,恐怕要费些时日处理。”

“是,是吗?”孟青阙带着失落。

“你还是先回太华吧,我这次是没禀明师父偷偷跑出来的,师父一向不喜欢太华和昆仑的人,你留在这里我也不方便见面,等事情了结之后,我自然会去太华山找你。”

“我……好,好啊,你如果觉得我留下麻烦我这就离开。”

素灵犀一抬头,差点开口挽留。

“太华山遭到这么大的变故,你回去了有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跟着掌门和师父了,他们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以前我只会下山疯跑疯玩,现在太华有难也到我出力的时候了。”

素灵犀叹了口气,嘱咐道:“齐衍现在功力深不可测,你千万不要跟他硬拼,什么事都不要着急冲动了。”

“嗯。”

“还有,苏玦和越千泷他们的事牵连不小,你还是不要再管了。”

“我好歹也是太华山的弟子,而且他们之前都是我朋友,他们的事我怎么能坐视不理?”

算了,明知劝也没用,现在这人已经被自己牵扯进来,他又怎么能置身事外?

素灵犀从掌中引出一只符鸟,说:“你让它留在身边吧,如果有什么事马上用它联系我。”

“好,明白了,我定照顾好这个小家伙!”

两人别过后素灵犀只静静在后面看着这人的背影,自己给那人符鸟做什么呢?他们再见的时候那人恐怕已经是对自己恨之入骨了吧。她之前总想着苏玦能回到不日城来再同他们一起共谋晔刹的大计,现在苏玦回来了,素灵犀竟然不如料想中的高兴。

昆仑山是天下玄门的另一大宗,又被成为昆仑虚,千百年来又被大家称为万祖之山和凡间第一仙境福地,相比之下昆仑和太华各占一隅,也是修仙学术之人的两大去处。可相比于太华,昆仑收徒条件更为严苛,千百年下来门中北子从未超过百人,而当下掌门为冽尘,座下有南熏、清鸢、道远几位真人,越千泷她们也结识的玄霜真是南熏真人的入室弟子,如果他们想进山门,还是得玄霜引荐的好。

“我们不是要去昆仑吗?你怎么跑到这阙山来了?”

“我来找玄霜啊。”

“玄霜?”洛吟桓一愣,“玄霜在这里?”

“她跟洛言不就是在阙山相遇的吗?自从上次下过洛言陵墓后她就决定不再回太华修习了,说是要在阙山过完下半辈子。”

这事他怎么不知道?洛吟桓神色怪怪的,像是不怎么相信。

“她还说了要我们闲暇时过来赏莲,说起来洛言生前应该很喜欢莲花吧。”

“没错,以前在清息洛家的宅院里种了大片的莲花,只是后来都被母亲拔掉了。”

“拔掉了!那么好看的花草为什么要拔掉?”

“那时候玄霜已经离家,母亲不想留着这些让哥哥睹物思人。”

连看着想想也不可以?越千泷不禁感叹道:“这未免太不近人情了,逼了要另娶不说连思念也不可以,难怪你哥哥会被逼得一病不起,如果你们当时对他放松些或许他也能等到玄霜回来了,那他们也不用落得阴阳相隔了。”

以前洛吟桓听到这些肯定会怒极反驳,可现在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如果他母亲还在世的话必然也会让自己娶一个门当户对的世家女子吧,那自己对越千泷的那份心思可也要枉断了。洛吟桓偷偷瞥了她一眼,谁成想那人在虞山的蛮横丫头会跟自己生出这么多交集呢?如此联系起来,玄霜嫁到洛家后就遭人屡屡刁难,像她那般出生山野的女子能能耐数年已经是难得,如果换做越千泷怕是几天也不能忍吧。洛吟桓叹了口气,竟觉得往日自己对玄霜做得太过分。

“你闻到了吗?有莲花的香味。”

这山间草色青葱,鸟语中隐在股股莲香,越千泷因此加快了步子,依着这香味走了百米就见到一处莲池。池边上站了一个穿着天青色衣裳的女子,她当下正赤着双脚,细细收着荷叶上的露珠。

“玄霜,玄霜——”越千泷刚一挥手那人便扭头过来了。

“千泷?”

这是……还有吟桓!看到她身边那人时玄霜也脸色一变,手中的瓷瓶都要滑下地来。

女子赶忙迎上来,欢喜道:“吟桓你怎么来了?”

“你……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洛吟桓有些尴尬,只努嘴说:“很好。”

“还有你和千泷,你们怎么会在一起的?”

“这事说来话长,玄霜,我们这次来是找你帮忙的。”

“帮忙?”

越千泷熟稔的拉了她的手,“外头不方便,我们进去说。”

第四章 会于昆仑

进屋后玄霜就在准备茶水和点心,洛吟桓呆着不安宁,冷不丁的他就瞥见了那人脸上的伤疤,若不是自己,这人也不会被毁容。

越千泷将齐衍和太华山一事前后说了一遍,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太华山灭了?”

这消息实在太让人震惊,太华那么一个玄门大宗竟然就没了?

“玄霜,还请你帮我们见见你师父南熏真人。”

玄霜拿了自己的剑,一副义不容辞的样子,她已经很久不回昆仑了,上次跟南熏拜别过后那人只说给自己两年时间,两年不回来就不再是昆仑弟子。现在两年未到,看来她跟昆仑的情谊未尽。

昆仑被成为万祖之山,大家都传言这里是炎黄的发源地,说洪荒时代的神山不周就掩藏在其中。一路下来越千泷和洛吟桓看到了不少奇妙山景,而昆仑山地复杂,比太华群山要博大不少。如果不是玄霜领着,就算是越千泷已经学会御剑也不能在其中找出丝毫头绪。

到一处山涧之间,玄霜停下了步子,说:“已经到山门了,二位请静候。”

玄霜立马下跪拜道:“南熏真人座下弟子玄霜回山拜见。”

前方雾气袅袅,没有丝毫反应。

“弟子玄霜拜见各位尊长。”

还是没有反应。

越千泷担心说:“玄霜,是不是你师父恼你丢下昆仑去了阙山啊?”

“不对,师父说过会给我两年之期,现在两年未到,我依旧是昆仑弟子。”

“你们这昆仑的山门就在这山涧里吗?”

“为防止外人擅闯,这昆仑的山门是不会轻易打开的,除非闯入者修为极高,能从这外面打开结界。”

“意思就是如果里面不开门我们就只能在这里死等了?”

玄霜无奈的点点头。

洛吟桓轻松说:“等吧等吧等吧,反正我看这地方山清水秀的,正好能让我们歇歇脚。”

“这里入夜后极冷,一般人是活不下来的。”

“我们都是学武多年的,大家有内力护身,一点小小的寒气能伤得了我们吗?”

“吟桓,这里不是一般的地界,你不要太小看它了,如果过了今夜山门还没开启我们只好另找其他法子了。”

“好啊,一夜就一夜。”

天还没黑呢山中就下起了大雪,三人都驱动着内力,那雪花还没近身呢就化作了袅袅轻烟。从阙山出来的时候玄霜带了些糕点,现在正派上用场了。

洛吟桓吃着手中的糕饼,有阵阵莲香扑鼻而来,这味道也甜而不腻,吃起来甚是让人舒心。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会做这些?”

“都是这一年来在阙山自己琢磨的,以前洛言总喜欢下厨。”

洛吟桓酸道:“他不喜欢下厨,他只是喜欢为你下厨而已。”

“是啊,可惜了,我的手艺跟他比起来实在只能填填肚子,让你见笑了。”

“挺好的,至少比我强多了。”

玄霜的目光在洛、越二人中间扫了扫,“没想到在虞山分别后你们还能有这么些经历,看来吟桓跟越姑娘真是有缘得很。”

“呵,我跟她没什么缘分,说到最有缘的应该是苏玦,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他们就把爱恨情仇、酸甜苦辣都尝遍了,而且还多了个孩子,这样的缘分旁人怎么能比?”

“越姑娘有了孩子?”

“这件事不说也罢,而且那孩子我已经交给我一个好友了。”

玄霜眼中露出许许羡慕,“可惜了,我从不知道做母亲是什么滋味。”

“不过就是端奶喂饭换尿布,能有什么滋味,如果那滋味那么好千泷也不会轻易将苏琰拱手送人了。”

这话一下戳到了越千泷的痛处,说起对苏琰,她只在幽冥界的时候尽过母亲的职责,之后发生了太多事,她根本没办法兼顾苏玦和那孩子。

“我知道是我愧对了琰儿,我不是个好娘亲。”

因为每次,她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苏玦。

看出她目带忧伤,洛吟桓又圆道:“我只是随便说说,我也明白如果让苏琰跟着你只会受苦,他留在焱雪茶肆那边至少能过个安稳的生活。”

在阙山的时候玄霜就觉得这两人有些奇怪,现在她更确定了,洛吟桓是喜欢越千泷的,但越千泷却还是心系苏玦。

“苏少侠真要与你们为敌吗?”

“嗯。”

“但我觉得他并非那般心冷的人,在虞山的时候他也对越姑娘和孟少侠百般维护,那紧张不像是装出来的。”

不想再去纠缠这些,越千泷敛了神,说:“已经入夜了,我们先休息吧。”

这夜里苦寒,为让大家睡得安稳,玄霜在他们周遭设下了一个法障遮挡风雪。

今天赶了一天的路,他们实在是太累了,合眼少许三人就陷入了深眠。

再醒来时越千泷觉得头昏脑涨,她想揉揉眼睛,可一动才觉得腕子使不上力。

怎么会事?看到手腕处的锁链时她就懵住了,不只是手腕,还有她的双腿和身上都套了锁链。

“越千泷。”

这声音……是厉染!

女子抬头呆望着眼前之人,“厉染师伯,你,你怎么在这里?”

“是你将昭明葬于中皇山的?”

“我……”

看来,厉染已经去过中皇,也知道那人的死讯了。

“是的。”

“她,可是被齐衍所杀。”

“不是的!”

“那是何人?”

越千泷没了话,难道要她说是因为苏玦和素灵犀吗?即便自己说出来,这人也不一定会信。

“师伯,掌门是为了救世尊才殒命的。”

世尊?凰灭……

厉染一下释然,好像早就猜到了这结果,暮昭明一生只将一个人放在心上,这一世也只为一人而活,如今她能为凰灭舍去性命必然心中也是开心的。只是厉染不免痛惜,暮昭明如此痴傻苦等,不知凰灭那不知七情之人会不会触动半分。

“世尊呢?”

“他,已经被晔刹的人带走了。”

“晔刹?”

越千泷又解释道:“师伯,不管是重谨师叔的死还是灭境大门的开启,这一切都是晔刹的人在背后谋划,不管师伯你信或不信,齐衍是被陷害的,他没有杀重师叔他也没有背叛太华山,齐衍只是想把世尊救回来而已,他都是被晔刹的人利用了。”

厉染深吸一口气,只问:“昭明离世前可说了什么?”

“当时我没在掌门身边,至于掌门说了什么只有世尊知道。”

“那齐衍又在哪里?”

越千泷一低头不再言语。

“不肯说?”

“现在唯一有能力从晔刹族手中救回世尊的恐怕就只有齐衍了,我如果说了,世尊岂不是再没了希望?他已经在灭境受了那么多苦,我不能再让他受制于晔刹族。”

“你对世尊倒很是关心。”

越千泷又记起了那个梦境,记起了山崖上的男子和那着红衣的‘自己‘。

“师伯,现在太华山变成这样我也难辞其咎,可不管怎样请你先让我救出凰灭再说,我想如果掌门还在世的话,她也一定会同意我这么做的。”

厉染皱起眉头,似是有些动摇。

太华山和灭境是连在一起的,早在四十多年前他和暮昭明就在星转轮中看到了太华毁灭的预示,所以对今日状况他们也有所准备。

“你们是为了晔刹才来昆仑山的?”

“是,我听说只有昆仑山的人知道怎么进入晔刹的隐居地,但是,我没想到,师伯你竟然也在昆仑。”

厉染他并非同在昆仑,其实在玄霜叫门的那一刻南熏真人便知道了,但让她格外注意的是越千泷。昆仑满门都知道这人是太华山的叛逆,所以在山门外见到她后南熏不动声色,只暗中通知了厉染前来。在他们三人熟睡后,南熏才让弟子们悄悄将其带到了门中,玄霜和洛吟桓被安置在厢房,越千泷则交给厉染处置。

“苏玦呢?”

“他……他也以晔刹。”

“我且问你,齐衍是不是已经唤醒了体内的人皇之息?”

既然这人问起越千泷也把蒙池镇和伏羲五臣的事如数告知,厉染听完反倒释怀,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再制住齐衍了。星转轮中的预兆一一应验,他只盼着凰灭能相安无事,至少他在还能约束齐衍几分,所以这当务之急便是帮凰灭从晔刹手中脱身。

厉染一挥衣袖,越千泷身上的锁链就如数退去。

“师伯?你,你相信我了?”

“信你如何?不信又如何?”

太华灭了、重谨和暮昭明也不在了,这世上和他厉染再有所牵连的就只剩下区区几人。宁辰、孟青阙,厉染忽而只愿这两个孩子不是什么太华弟子,只要他们能一世安宁就好。

“昆仑中人是不会将晔刹的消息告诉你的,你在此等候,让我去探问即可。”

“师伯?你是要帮我?”

“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帮世尊。重谨、昭明还有整个太华山都已经不在了,且不管这些是否是晔刹在背后操控,我现在想的和你一样,先将世尊救出来比什么都重要。”

至少,他是昭明在用性命保全的人,如此也算是为暮昭明完成遗愿吧,毕竟他厉染能为那人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第五章 非颜身世

昆仑北麓的孤峰之上,一位女子面山而立,她穿着蓝白色的衣物,一头长发已经灰白,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听到脚步声,女子方开口:“见完了?”

“嗯,这次多谢你通知我。”

“谢什么?我未能帮你保住太华,也没能帮你救得了重谨和暮昭明性命,对我你还有什么好谢的?”

知道这人是在生气,厉染解释说:“那都是太华山的内务,若不是他们已经到了昆仑山门我也不想拖累你。”

“拖累?”

“你们昆仑有昆仑的门规,我明白。”

“你觉得我是个在乎门规之人?”

南熏的性子厉染明白,比起玄门中人来说她倒更像江湖儿女,喜恶分明、快意恩仇,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没少被昆仑的冽尘掌门训斥。

“越千泷一事……”

“掌门师兄都知道,你用不着操心。倒是我座下那个逆徒,竟然跟太华的孽障在一起,等她醒来我一定严惩不贷!”

“玄霜姑娘是被千泷连累,你就不要在意了。”

“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安排?往后不如你就呆在我昆仑,反正你和掌门师兄还有几位真人都多有交好,你若在此他们定然高兴。”

厉染一挥袖,直言说:“寄人篱下的事,我向来不喜。”

“好,”女子话峰一转,“那我帮你再重建太华山。”

“不必了,太华山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从昆仑回去后我便会遣散众弟子们。”

“你!你真的就打算让太华千年基业就此消失于世吗?”

“沧海桑田、生死轮替,这世间的事总是这样,何况乎是太华山呢?”

见这人心志坚定,南熏竟说:“我知道重谨和昭明都不在了你已经心如死灰,可你依旧是太华长老,你对太华依旧有所责任。”

“我的责任不过保住太华众弟子性命,而不是拿他们作筹码来与天相争。”

看来这人还是相信星转轮的预言了。

“且不说这些,我此来是为问你一事。”

“什么?”

“五十二前世尊是否将一孩子送来昆仑?”

这件事为昆仑秘辛,当年凰灭将孩子送给上代掌门后也嘱咐了此事一定不可外传,但厉染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用隐瞒,这些的来我一直知道她的身份。”

“身份?”

凰灭在太华山千年了,可还从未收过徒弟,若说他收下齐衍是因为人皇之血,那么他严令让齐衍收下阮非颜为徒是为什么呢?凰灭说阮非颜天资普通,只让齐衍教习一般的太华心法就好,剑道、五术通通不让阮非颜涉足,世尊如此安排实在让人生疑。他偶尔跟齐衍谈及时,那人也只说因为非颜身体孱弱,只可学些续命修养的法子。但阮非颜到底是不适合学,还是根本不能学呢?

“当时齐衍忽然收下一名女娃我就觉得奇怪,所以这些年来我也做了一些追查。”

南熏心下了然,“你是什么时候查到昆仑山的?”

“有些时日了,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牵扯到昆仑山。”

“不错,当时世尊的确抱着一个娃娃来找了师父,不过当时那孩子气息微弱,师父也是废了好些年的功力才救她回来的。我儿时并不明白,世尊是何等的修为,若他要救一个孩子为什么要特意送来昆仑呢,他不费吹灰应该就可以将那女娃娃救了吧,直到师父仙逝的时候我才明白。”

“是因为这世间只有昆仑的洗髓之法才能隐瞒她晔刹中人的身份吧。”

“看来你都知道了。”

“之后再让齐衍收她在身边,是护也是防,同时,也是将一枚钥匙拽在手中,看来世尊也料到了自己是要离开灭境的,阮非颜就是他为自己留的一条退路了。所以,我这次来昆仑跟千泷所想的也是一样。”

南熏回应说:“你也想让我们解开阮非颜身上的洗髓之法。”

“嗯,让她恢复晔刹的身份,也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找到不日城。”

“你可知道她不是一般的晔刹族人?”

“我知道,她是上代晔刹大司命与世间凡人偷偷生下的孩子,如果不是有世尊的修为护着,她也不可能长成如此模样。那人生下孩子后不敢带回不日城,是世尊在她殒命后才在无意中发现了非颜将她带走的,当时她被冰封于水下,虽然出生数年却还是个婴孩的模样。”

晔刹的司命向来只可以同族长成婚,也只有他们两人生下的孩子才会拥有元神烙印,所以阮非颜从出生那日便是残缺的。

“可一旦解开,那女娃便命不久矣。”

厉染皱起眉来,难免沉痛道:“不可因为她一人误了天下苍生,何况,这孩子本就不该出生,这数十年的寿数对她来说已经是多出的恩赐了。”

“师父当年本就嘱咐过,若太华有朝一日想要恢复阮非颜的身份,我昆仑自当相助。你只需将阮非颜带到昆仑山来,其他的我自会跟掌门师兄还有几位师弟言明。”

“如此,多谢了。”

他们前脚在昆仑山叫门,后脚就被南熏真人送到了厉染跟前,真是玄门一家亲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两家是一伙的呢?

“来人,快来人啊!你们昆仑山就是如此待客的吗?我们明打明的叫门你们不开,现在非要偷偷把人绑了进来,这是什么道理?你们昆仑的掌门何在?”

“吟桓……”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事?想来昆仑一定是早就跟厉染通气好了吧。”

玄霜静候在房中,只劝道:“你过来歇歇吧,师父这样做必然有她的道理,该出现的时候她自然会出现的。”

玄霜刚说完那门便打开了,进来的不是南熏,而是厉染。

玄霜见了立马行礼,“昆仑弟子玄霜见过厉染长老,千泷的事……”

“她如今无事,你见到了你师父便知她有所在,”厉染又移了目光,只说:“我跟洛公子还有其他的话要说,请玄霜姑娘先行离开吧。”

玄霜投过去一个担忧的眼神,最后拜道:“弟子先告退。”

“不知厉长老找我何事。”

“非颜可在宁王府?”

“没错,长老意欲何为?”

“你回去将她带来。”

洛吟桓脑子一转,“长老不会是想用非颜来威胁齐衍吧?我还以为堂堂太华是不屑做这些宵小之事。”

“若你们还想去不日城,便将她带来昆仑。”

“那你先让我见见千泷,你把她怎么样了?”

“什么时候你将阮非颜带来了,你便可以见到越千泷。”厉染说完这句就走了。

这昆仑山博大广袤,他恐怕花上数月也找不到千泷的影子。罢了罢了,还是先回宁王府再做商议。然而洛吟桓将经过禀告给公孙翎之后,那人竟二话不说就答应了。阮非颜一个小丫头,路上一直吵吵闹闹的要见齐衍,洛吟桓无奈之中只能将她打晕了。他往返只用了两日,将阮非颜带到厉染面前时那人即刻探了探她的脉。

“放心吧,她一路上实在太吵,我只是将她打晕了。”

“嗯。”

“千泷呢?”

“你出去之后自会有人带你去见她。”

待洛吟桓出去之后,厉染才抱起了阮非颜向昆仑深处走去。

“千泷!”

见到越千泷的时候她正好吃好喝的养着,哪里像半分被人胁迫的样子,洛吟桓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拿了一块糕饼就说:“你倒是在这里享福!你知道这两天我为了你不眠不休日以继夜的有多累吗?”

“不眠不休?日以继夜?”越千泷忍不住拿手肘捅了他一把,笑道:“那你说说你这两天都做些什么了?”

“我……”洛吟桓话卡了一半,他总不能说自己把阮非颜给卖了吧。

“你怎么?”

“没,没什么?”

“我就是这两天被关在黑屋子里累了困了,凭什么昆仑山给你这么多好吃的好喝的,偏偏要对我另眼相看?”

“你要吃便吃,你就一下把这两天没吃够的都吃回来!”越千泷招呼他坐了下来,把所有糕饼都往他嘴里塞了个满,末了她才忧虑道:“厉染师伯也来昆仑了,可他既然没有当下处置我也没有说要将我带回太华山去,反而要帮我从晔刹族手中救出世尊,我真不明白师伯心里在想些什么。”

“怕什么?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道我堂堂北域皇朝还斗不过一个厉染?他现在没了太华山,实在没什么好怕的。”

越千泷闷闷的,也不言语了。

现在九华殿中都已经准备妥当,从厉染怀中接过阮非颜时南熏又问道:“你真的想好了。”

“嗯。”

“那就请你在此稍后。”

南疆,不日城。

本在睡梦中人素灵犀忽然心悸醒来,她从床榻上半坐起,正回想着刚才情形。

奇怪了,她怎么会梦到上一任大司命素莹呢?虽然那人是自己的母亲,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从来没梦到过这人啊。素莹在自己出生不久就出不日城寻找灭境之门了,虽然她偶尔回来看过自己,但素灵犀那时太小,根本对她毫无印象。

“梦中一大一小,既然那女子是素莹,那么她怀中的那个小女娃是谁?如果是我,又为什么穿的不是晔刹族人的服饰。”

那装束,看着倒像是凡人。

凡人!?这不可能,晔刹中人是不可能跟凡人孕育子嗣的,更何况是代代都只能跟族长交合成婚的大司命呢?素灵犀一时神思恍惚,只让自己把这个梦忘了。

第六章 按图索骥

“小颜儿,颜儿……快看这边……”

这声音是谁啊?为什么是个女子?不应该是师父吗?

“快点睁开眼睛看看娘亲,看这里。”

娘亲?是她的娘亲!

阮非颜极力动了动眼睛,但她睁不开,她浑身都好像沉溺在深潭里,一点儿劲也使不上来。

“娘,娘亲……”

那声音越来越远了,最后竟然成了阵阵哭声。

阮非颜伸出手,一下感觉身边的潭水都沉了下去。

她脑中出现了一些画面,是月亮,可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圆的月亮,抬头望去阮非颜竟觉得耀眼非常。那月下有些人纷纷跪拜祷告,但他们的样子跟自己所见的寻常人有些不同,他们身体瘦弱,伸出的手竟然犹如枯柴,而且他们皮肤极白,好像是香炉里的香灰。阮非颜觉得有些害怕,但恍惚间她看到了自己,自己也恭恭敬敬的跪在人群中,几眼之后就被人群淹没了。

“不要,不要不要!师父,师父救我,师父——”

阮非颜一伸手就被一片温暖包住了。

“师父!”

睁开眼睛后阮非颜看到的却是厉染,她吓得身子一抖,“厉师伯!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感觉怎么样?”

“感觉?”

“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累,”阮非颜又看了看四周,问道:“这里是太华山?”

“不,这是昆仑,世间再没有太华了。”

小姑娘面上一僵,只笑道:“师伯在开什么玩笑呢?”

“前几日太华山已毁,掌门也已经亡故。”

什么?阮非颜瞪大了眼睛,她早知道,厉染从不玩笑。

“这些,都是跟师父有关吗?”

“看来你心中明白。”

“我觉得师父他……”

“他如何我且不管,是非对错一时之间难以说清,你下山之后不久就能见到他,到时候你自然有机会问明白。”

阮非颜颤巍巍的抬眸看了他一眼,“师伯,你让我去见师父?”

“你不是一直想见他吗?”

“可,我不会让师伯顺着我找到师父的,我相信……我相信师父是被冤枉的,重谨师伯和梓兮师兄他们的死跟师父没关系,我,我是不会让师伯你有机会再把他囚禁起来的。”

厉染有些吃惊的看着他,这人当了数十年的小丫头,现在终于长大一些了。

厉染难得亲近的摸了摸她的头,说:“我不会去抓你师父,从此以后他如何、还有你如何,都跟我不再有关系。”

“师伯,你……你是要将非颜跟师父都逐出太华山吗?”

“太华山不再有了,世上自然不再有太华山一门。”

阮非颜一下明白了,“师伯要把弟子们都遣散吗?”

“你……”厉染本欲再说什么,可他终只是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瓷瓶,“把这个收好吧,里面有一些太华山的丹药,如果以后身体有什么不适大可吃上一颗。”

阮非颜接过来觉得好生奇怪,她浑身好好的要丹药做什么?

“你先休息休息,不久之后千泷便会来带你离开。”

越千泷不知道阮非颜的事,只得一切都妥当了厉染才将事情始末告诉了越、洛二人,听到消息后两人都大吃一惊。原来素灵犀是上任大司命和晔刹族长所生,而阮非颜是上任大司命和凡间男子所生,这么说这两人便是姐妹了?想不到阮非颜竟然是他们打开不日城的关键,事态变化得太快,越千泷还没回过神来。难道齐衍就是因为这样才将阮非颜收在门下的吗?想来在太华的时候,阮非颜只学了一点心法皮毛,她在天玑堂都数十年了可御剑和道法都不知,看来齐衍从一开始就在防着她了。

“师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直接带她去启荒城就是,只要是晔刹中人就会跟他们所布下的结界有所牵连,她能够感知到涂月之阵的所在,你们现在就可下山去。”

“厉师伯,那你……”

“放心,我不会跟着你们,你们大可去找齐衍,太华山的事等将世尊救回了再说。”

阮非颜、晔刹族,之前场景历历在目,年少之时凰灭忽然抱回来一婴孩,只好这孩子跟自己有缘分,嘱咐着自己必要收下这孩子为徒,但每每他问到阮非颜身世时凰灭都闭口不言,只说这孩子体弱,只教些固本强身的开阳之术就好。至于太华山和暮昭明的事齐衍不愿意多说,阮非颜也没有再问。

“赫胥,如何了?”

“主上的伤,恐怕还要修养一段时日。”

“你们现在可否凝形了?”

“属下等尚且力虚,若要凝形还需几日。”

齐衍抓紧了自己的衣袖,“两日过后,我便启程去启荒城,你们来或不来自己拿捏即可。”

赫胥还没回呢柏皇就说道:“既然主子就去我们自然是要跟去的,这辈子主子你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栗陆,你如何?”

“任凭主子差遣。”

“若是此番救不回师父,我定要你的性命。”

虚境之中的栗陆赶紧叩拜,道:“主子放心,卑职定当赎罪!”

南疆,启荒城。

才刚过启荒城的城门阮非颜就觉得一阵晕眩。

“阿阮,怎么了?”

小丫头赶紧摆摆手,“有点累了,没事。”

齐衍望向洛吟桓吩咐道:“先找个客栈休息。”

“师父不用了,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叫我。”

其他三人眼神一亮,阮非颜又继续说:“就在南边的方向。”

启荒城南边是鲁河的分支,现在正是梅雨季节,连日阴雨下河水大涨,这桥墩子都被淹了大半了。

“阮小姑娘你没弄错吧?这可是鲁河,”洛吟桓纳闷道:“你确定是这里?”

小丫头点点头,刚要开口时就晕倒在齐衍怀中了。

“我们下水去。”

“下水?这河水汹涌,即便要下水也要挑在干季呀。”洛吟桓水性不好,之前去龙绡宫也是多亏了避水珠,现在看着这汹汹鲁河洛吟桓当真心生畏惧。

“主子,”齐衍身边又出现了昊英的声音:“臣下可以让金乌鸟引路,这一点水障自然挡不住主上。”

洛吟桓松了口气,好在齐衍是人皇之后。

奇怪了,今日的魇池似乎格外的不平静。浸烛站在池边静看着池中波涛,这动静不对,莫非是凰灭那边又出了纰漏?

浸烛移步到了侧殿中的暗室,这小小的石室中依旧有幽蓝色微光,看起来曼妙梦幻。女子站在那结界之前,此时里头的人已经醒了,正挑眸打量着她。

“凰灭,”女子挑逗着又叫道:“世尊大人,不知您在我不日城呆得如何?”

不日城?凰灭没有言语,似在暗中思忖。

“怎么?世尊跟我们晔刹斗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我晔刹就藏身于这不日城吗?”

男子静吸了一口气,原来是落到了晔刹,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一日的。

“是你们引阿衍去太华秘境的?”

“世尊大人你的徒弟天资聪颖,何需我们再插手?只是这些年来你凰灭屡屡在凡尘中坏我晔刹大事,四十来年前又杀害了我族大司命素莹,这些帐一笔一笔的我们还没来得及跟世尊大人算呢。既然如今世尊好不容易从灭境脱身了,我们自然要请世尊来坐坐了。”

凰灭试着运了运功,可一运气他就觉得周身痛苦难当。

“别白费力气了,你现在可是在我晔刹的地界,就算你是仙身也脱不开身上禁制的。”

凰灭一挑眸,难得的眼中带怒。

“世尊,再怎么说我晔刹在洪荒时也是跟妖族抗衡的,世尊还是不要太小看我等了,如果不是被困在这个不见阳光的鬼地方,这天下早没了你和太华山了!”

“就算打开了灭境,你们也找到河洛之书。”

河洛之书,女子一蹙眉,像是被说到了痛处。

“不周山就在灭境之中,但是那守山的烛龙并不在灭境,没有它,你们也没有路子去妄海,更不用提再开启河洛大阵了。”

这个凰灭倒把他们都看透了,自己和沧溟的谋划他一步一步都知道。

“洪荒已经不在了,你们回不去的。”

“好啊,反正现在灭境大门已经开了,这灭境是什么地方世尊你最清楚,它现在就像是那饕餮之兽,即便是要吞噬这整个天下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世尊这么心冷,便在此等着凡间万民都变成那灭境尘埃好了。”

可恶,真是可恶!现在灭境大门开启,他也是无能为力。

“我想想,最多两百年,灭境就能蔓延到整个人世了吧。世尊你是仙身自然是不老不死的,而我们在这不日城中根本感觉不到时日,你如果要耗,我们有的是时间跟你一起耗。不过因为区区的河洛之书而让天下万民枉死,世尊你真的忍心?”

河洛之书,天下万民……

凰灭闭上眼睛,脑上全是灭境的败亡之景,当年女娲是用己身来补全天地的,难道自己还要让那样的惨状重演吗?

这晔刹族是整个巫族中威望极高的一支,上古时用天破天的神器逐日弓和涅穹箭就是晔刹在魇池中铸造。后羿曾用这弓箭射下空中九日和十一月,让妖族帝俊及羲和、常羲两位皇后失去了九个儿子、十一个女儿,也正因此,妖族消陨之际才会用尽全力将晔刹族封印在涂月大阵中,从此不见日光、形同活尸。这涂月阵法为晔刹而立,对非晔刹族人来说就形同虚设。

而晔刹之中正好有一孩子能跟妖族十一公主的元身相合,也正因此晔刹才有了大司命一职。千万年来,晔刹历代大司命一生之责便是在凡间寻找破开涂月大阵、解救晔刹全族的方法,到素灵犀这一代可算有个进展了。

第七章 异父姐妹

奇怪,涂月之阵似乎有所松动,素灵犀来到阵境之前,难道是被人找到了阵眼吗?这怎么可能?凡人虽然不受涂月之阵的限制,但这阵境千变万化,每一时刻的入口都不一样,他们是绝不会找到入口的。

“灵犀,”苏玦从女子身后走出,问道:“怎么了?”

“外面有动静。”

“动静?”

“可能是阵门被人发觉了。”

“会是齐衍吗?”

素灵犀猜测道:“他现在有伏羲五臣帮扶,能够发现这里或许也不是难事。”

苏玦看着眼前泛着淋漓波光的阵境,“只要撑过这和刻入口就会改变,应该无妨。”

“不,既然他们能找到第一次就能找到第二次,我要出去看看。”

“我同你一道。”

两人走入那阵境之中,外头是鲁河的河床,不过一小会儿他们就在那水墙之中看到了齐衍等几人。

真是他们!素灵犀赶紧带苏玦隐蔽起来,这鲁河之中设有巫族结界,齐衍就算修为高深也不能在一时半会儿中发现他们。

“灵犀,入口已经改变了。”

“嗯,先跟着他们看看。”

几个时辰下来他们已经将这片河域翻了一遍,可还是没有任何进展。齐衍心下焦急,可现下阮非颜已经昏迷,他也没法再探问方向。

“怎么回事?难道非颜的感觉错了?”

“这地方不对,”越千泷忽而道:“之前青阙说过他跟着灵犀他们到了不日城的入口,但他说那是一片树林,现在却是水下。”

“或许这入口本就是变动的呢?”

“变动的?吟桓或许说得对。”

齐衍心下茫然,本来他可以向柏皇等人询问状况的,但他们在补天后不久就陷入沉睡了,几人都说对晔刹族知之甚少。但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洛吟桓应该猜得不错。

“主上,”虚境中的赫胥出声了,“还是请主上先行离开吧,非颜小姑娘的身体越来越凉了,恐怕不能在这里多呆。”

齐衍‘嗯‘了一声,随后就找了一个客栈休息。

几个时辰过去了,阮非颜还是没有醒来,齐衍给她渡了些真气,却没有反应。

“赫胥,怎么回事?”

“主上,自从踏入启荒城开始这小姑娘的身体就越来越弱了。”

越来越弱?齐衍一直好奇为什么阮非颜总也长不大,在太华这般灵气充沛的地方却始终是十三、四岁的样子,他总觉得是像凰灭说的体虚,后来听得越千泷解释后才知道她体内有一半晔刹族的血。

“你们见过人类和晔刹的子嗣吗?”

“臣等都没有。”

“那你们可否听说过,若晔刹和凡人孕育后代又会如何?”

“其实,要说他们的后代属下也见过,”柏皇回忆着开口,“不过那几个孩子都死了,有的是在出生后几天死去的,有的根本就是死胎,像阮姑娘这样安然活过数十年的属下还是第一次见到。想来是那昆仑的洗髓之法太过玄妙,如果不解除的话或许真能保她一世都是凡人。”

“我们若是打开涂月大阵,会不会对她有所影响?”

“她是上任大司命的孩子,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上任大司命的孩子!?隐在暗处的素灵犀浑身一震,难怪他们能找到涂月之阵的入口,只要是体内流着晔刹的血就可以跟那阵境相互感应。这么说,阮非颜,她不就是自己的妹妹吗?可浸烛说素莹与族长只生下了一个孩子啊。

接下来齐衍没再说什么,素灵犀和苏玦也离开了。

“你若心中存疑,回去问问大宗祭即可。”

“阵境能被发觉的事我自然是要向师父禀报的。”

“说来奇怪,我在蜃天城的时候也跟阮非颜相处过几日,如果她是晔刹族的人就不可能瞒过我,这次她周身的气息变了,跟之前大不一样。”

“太华山是玄门,如果他们有意隐瞒一个人的身份就一定有办法。”

“那你真的要将此事告诉浸烛?”

素灵犀反问了一句:“不然呢?”

“你如果有一个妹妹在人间就是对晔刹多了一分助力,以浸烛的性子她不可能让阮非颜一个人呆在太华山。”

“你是说,师父对这个人的存在一无所知?”

“若他知道,之前太华山的人又何必费心隐瞒阮非颜身份?他们不过是怕泄露了会引来晔刹族的人,而现在阮非颜能帮着他们找到不日城的入口,这样的人浸烛是不会留的。”

素灵犀想了想,对啊,留着阮非颜的确对他们不利。

“若你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宗祭,恐怕她会对阮非颜下杀令,到时候你也只能答应吧,既然阮非颜和你同为一母,你还是好好想想要怎么回禀吧。”

该怎么回禀?

回城之后素灵犀径直去了逐日殿,魇池之边不见那人的影子,想来是在暗室中吧。

素灵犀看着这幽幽池水,从魇池中映不出任何东西,她一伸手,那水中多了几许游鱼,这几尾锦鲤跃然摆尾,一副逍遥的样子惹得素灵犀出了神。在不日城除了晔刹中人外是没有其他生命的,哪怕是一草一木也全是由法术幻化,如今在凡世呆得久了,素灵犀心里也对这地方产生了厌恶。

“怎么,为何要浪费灵力在这些虚像上?”

“师父!”素灵犀闻言赶紧下跪,拜道:“是徒儿一时失态了,请师父恕罪。”

“你和苏玦刚刚出城去了?”

“是的,齐衍和越千泷等人到启荒城了。”

“那就让他们找吧。”

素灵犀眸子一挑,看来这人还不知道之前阵境被发觉一事。

“弟子,忽而有一事想问问师父。”

“你问。”

“师父,自从被囚禁在此后不日城内就再也没有新生婴儿了吗?”

“没有,你是最明白不过的,在这里只有大司命和族长大人才可以孕育后代,也只有他们的后代才可以穿过涂月这阵。”

“没什么,弟子只是觉得那羲和还有常羲太过狠毒了,竟然还想把我们困在这里困到永世。”

看她的神情浸烛不禁猜测道:“你是想起了孟青阙,还是想到了苏玦?”

“弟子没动那心思?”

“反正你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动不动那心思总是一样,”女子邪魅一笑,勾了素灵犀的下颌就将她的脸往上抬,“现今不管你是要和苏玦还是和孟青阙在一起,为师都不会拦着你,你为晔刹立下了大功,理当好好奖赏。”

“师父?”

“跟凡人结合相处也没什么不好,但人、巫终究不同族,即便是出了这不日城,你们也是没办法生下孩子的。”

没办法生下孩子?那么阮非颜呢?她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素灵犀开口,终只问道:“师父,素莹,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哦?素莹?”

“毕竟她是我的生母,我想问问。”

“她和你极为不同,她的心中只有晔刹,除了这不日城便再也没装下任何东西,即便是在你出生后她也可以冷清冷心的在外为灭境之门奔波,对于这点,我很是感激她。”

“可惜了,”素灵犀故意叹说:“素莹和族长只生下了一个孩子,若有两人的话我们也好一起在反间寻找破境的方法,灵犀也不至于这么孤立无援了。”

“历代大司命和罹要都只能诞下一子,这是改变不了了的,何况苏玦从小襄助于你,你并非孤立无援。”

她如此就把浸烛的话套出来了,素莹、罹要,他们只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么阮非颜就一定是素莹和反间男子所生了?

“上代大司命,她真是一个那么冷清冷心的人吗?”

“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素灵犀豁然笑说:“弟子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她虽然是我母亲,但我却对她一点记忆也没有。”

浸烛手一挥,那魇池之中顿时生出一条细细的水柱,这水柱涓涓而来,片刻过后竟然化出了一副人形。

“素莹?”素灵犀惊诧的念出了那人名字,她眼前的女子静站在水中央,一双犹如深潭的眸子正淡淡看着自己,女子的五官和素灵犀有六分相似,都说得上是美人。

“这也不过是虚像,你若想要一个娘亲日日嘘寒问暖,我成全你便是。”

这又有何意义呢?素灵犀摇摇头,“多谢师父,不用了,我只是随口问问,我们随是母女但终究不曾相处过,这些母女情分对灵犀来说本就是多余。”

“灵犀这名字是她离开前取的,她虽然冷心,但并不是一个无情之人。”

女子微微一愣,她看着浸烛的脸,竟从她的眉眼中看出了少有的温慈。

“对灵犀来说,师父就是娘亲了,既然师父就在眼前那灵犀还要这虚像做什么呢?”

说完这一句素灵犀就离开了逐日大殿,这话一半是出于真情,而另一半则是出于惶恐。毕竟浸烛的心思就跟那魇池一样,转瞬之间好像有千变万化,这么多年过去,素灵犀还没有那人心中看到除了晔刹族之外的东西。但她没有透露阮非颜的消息不是因为不忍,而是因为好奇。

素莹、上一代大司命,素灵犀试着将刚才那张脸同‘母亲‘重叠在一起。

她那样一个人也会爱上反间的男子吗?这不免让素灵犀好奇,不知那男子究竟是怎样的人。

第八章 阿阮去向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了,阮非颜眨了眼睛看了看趴睡在自己身边的齐衍,这人正用手支着头,眼下还有一圈隐隐的黛色。小姑娘悄悄爬起身,刚要拿衣服给那人盖上时就见那人松了手。

“师父,对不起,是阿阮把你吵醒了。”

“无妨,你身体感觉如何了?”

“我很好,就是连着赶路有点累了。”

齐衍看她脸色煞白,哪里像是很好的样子,为免阮非颜多想齐衍也没有将她体内有晔刹血统的事告诉她。

“饿了吗?”

小姑娘点点头。

“想吃什么?”

阮非颜仰头一想,只说:“这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好了。”

“你说吧,我差人去买便是。”

“我……想吃糯叶糕。”

糯叶糕,以前夏蝉息也喜欢吃这个,夏罄书总是为她去买,不过这启荒城处于南疆,还真不知有没有这东方的小食。

“你在房里等着。”

“嗯。”

齐衍对俗物一向不上心,这下走到集市中他也有些慌神,这么大的启发城他该去哪里找?刚刚出来的时候应该问问店家的。

房间里的小丫头静坐在床上,她的手里有一根发带,这是之前梓兮用过的,那人去世之后她去收拾了那人的遗物,翻来翻去阮非颜才将这条发带拿在了身上。

“师兄……”小丫头眼中泛泪,自语道:“我该怎么办?你的仇又该怎么办?可他是师父,我怎么能伤害师父。”

隐在虚境中的昊英和赫胥对了一眼,原来这小姑娘心里还有这种心思。

“笑话,凭她还能对主上怎么样?”

“昆吾,主上对她很是上心,正所谓关心则乱。”

“那岂不正好,”昆吾又道:“我看这丫头也没多少天好活了,咱们就让她自生自灭,省得又变得跟栗陆一样让主子不开心。”

“柏皇吩咐过,中皇山的事不能再有第二次,昆吾,你的性子急躁,切不要冲动行事。”

“我知道,反正大家都在暗里看着呢,只要这丫头安份我就不生事,可一旦她动了贼心就算会惹恼主子我也会夺她性命的。”

伏羲五臣,素灵犀看着眼前的客栈,阮非颜就在这里面,虽然齐衍外出了,可他必然会留下那五中人的几个来保护阮非颜等人,现在光天化日的她不好进去,可她也没法压下对这妹妹的好奇。

“只要她没在齐衍手里,大宗祭想来也不会伤她,”苏玦静立在她身旁,又说:“将她带回不日城如何?”

“带回不日城?”

“如果你还想让你的亲人活命就必须这么做。”

素灵犀想了想,又问:“怎么带回去?”

苏玦没回答,反而一转身离开了客栈。

都过了午膳的时间齐衍还没回来,阮非颜在房中呆着憋闷,便自己穿戴齐整了想出去走走。

“非颜小师姐!”

开门之际阮非颜就看到了越千泷。

“师姐你醒了?有决有觉得哪里还不舒服?”

面对这人的逼近阮非颜往后退了退。

“师姐?”

“你,离我远一点。”

“算了算了,别自作多情,”洛吟桓赶紧将那人位了回来,说:“在她心里这天底下就只有齐衍一个是好人,你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我知道梓兮师兄的死和你们有关,洛大人,师兄的仇我总有一天会报的。”

“报仇,奇怪了,你师兄明明是被齐衍杀的,你要报仇不去找你那好师父反而拿我跟千泷撒火算怎么回来事?”

“师父,他不会这么做。”

“在裴家别馆发生的事我都听王爷说了,要换做平日的齐衍他当然不会了,但那那天晚上他是走火入魔,既然连神智都不清楚了你又怎么断定他不会。”

阮非颜这下扶着门框大吼道:“我说了不会就是不会!师父和师兄,他们是这天下最好的人,师父一定不可能杀了师兄,梓兮师兄是死在蜃天城的……这一定是你和公孙翎这些人设下陷阱给师父!那个公孙翎他从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

被她这么一通歇斯底里的吼下来洛吟桓可受了住,而且她的话本就没错,虽然公孙翎没有明言,但梓兮和重谨的死肯定是宁王府一手导演策划的。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非颜,现在师父也没有回来,不如你先跟我们一起下去吃些东西吧。”

“我自己吃就可以了。”

“非颜……”

“我说了你们两个离我远一点!”

越千泷刚靠近那人就蹭蹭的跑下了楼梯,越千泷叹了一口气,只得找张桌子在阮非颜后头坐下了。

“她的确经历了不少变故,你先让她冷静冷静别过去打扰了。”

越千泷毫无食欲,她一双眼睛只盯着阮非颜,这人跟梓兮的关系她明白,他们从小在一块,从来都是形影不离,而且梓兮,还对非颜是那般难得的心思。听孟青阙说梓兮还想过要跟非颜成亲呢,可惜这都是玩笑话。

阮非颜独坐一张桌子,看着这往来的人群她不禁有些心慌,她不知道齐衍为什么带她来这里,也不知道太华山为什么会在一夜间毁于一旦,她不想把这些跟齐衍扯上关系,更不敢去想!

苏玦,一定是苏玦和公孙翎搞的鬼。

当时苏玦出现在宫以让她去盗黯辰剑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的,自从苏玦告诉了她齐衍在裴家别馆后一切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即便阮非颜再没心机她也明白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公孙翎是用她才把梓兮也拖下水的。小姑娘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如果要寻仇的话,她第一个要找的恐怕就是自己了吧。

“小颜儿……”

又是她!阮非颜一回头,她身边的人都忙着自己的事。

“非颜,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就是这个声音从她踏入启荒城以后就一直在耳边引导着她,包括之前去鲁河也是这样。

“小颜儿,快过来。”

这气息又来了,阮非颜惶恐的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为什么从太华山醒来后就有了这些变化?

她的感官一下比之前灵敏了数倍,一颗尘埃、一滴落雨……每天有太多声音都充斥在她耳朵里了,阮非颜一下觉得害怕,在深夜的时候她竟然听被窗外一朵花开的声音惊醒!这不是人该有的特征,难道她根本就不是人?!

说起这个阮非颜也不是第一次这么想了,她在太华数十年还是这个身形,如果是普通人又怎么会这样?而这次齐衍他们是为晔刹族来的,莫非她跟晔刹族有关?

“非颜,到这里来。”

这女子又在说话了,但她的声音好听得很,让阮非颜觉得莫名的心安。

“来,到亲娘这里来……”

娘亲!?

小姑娘浑身一震,她的娘亲难道还在世上吗?

阮非颜抬眼看了看越千泷和洛吟桓,那声音在引自己过去,但这两个人还是避开的好。

阮非颜吃了一小碗面条,没呆一会儿就回房了。

“昆吾,”虚境中的赫胥拉了那人,忙道:“这小丫头是要自己逃跑吗?”

阮非颜打开窗户,正要从里面爬出来。

“她本来就是晔刹族的人,现在又跟主子有仇,她会不会暗地里跟晔刹族串通起来对主上不利啊?”

昊英跟赫胥想了想,昆吾这话有道理。

于是,昊英只说:“我们先不要现身,且看看她要去哪里再说。”

“嗯。”

阮非颜这次到了一个小山崖上,她面前空无一物,而她一个人呆愣愣的站在崖边,双眼不知在看着何处。

“你们说她不会是想不开要跳崖吧?如果她死了我们可对主子交不了差。”

昊英一听便笑了,“有我们三人在她难道还能自尽?我看她是在等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大家瞠目结舌,阮非颜当真跳了下去,可这山崖不高,以昊英、赫胥和昆吾的修为来说,要在这小山崖上救出阮非颜轻而易举。

“昊英、赫胥,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已经现身站在了崖边上,他们已经把周围都找遍了,根本没有阮非颜的影子,就算她掉下去摔死了也该有尸体吧。

“不对,”赫胥坚定道:“我看昊英猜得不错,她的确是在等人。”

“现在没她影子了,昊英你还不赶紧查去?”

昊英唤出了金乌鸟,可一圈环顾下来这金乌却回禀说没阮非颜的气息。

“你的金乌不是能穿过三界和法境吗?怎么可能找不到阮非颜?”

昊英看着这山崖,惶惶道:“不好,我们都大意了,那封禁不日城的法阵是羲和还有常羲一同用命设下的,我这只金乌本是羲神上和所养的鸟兽,在赐予我族之前一直都是听命于羲和神上的,如果这法阵中真有禁令的话,即便是它也不可能过得去。”

“你是说阮非颜是到了不日城?”

“难道还有别的可能?”

栗陆的事还没过去呢,现在他们又把阮非颜给丢了,昆吾黑着张脸,要是被齐衍知道他们可怎么自圆其说呦?没了阮非颜也就没了进不日城的可能,既然进不了不日城,那救凰灭就变成空谈了,昊英在心中细想着。凰灭此人对齐衍来说至关重要,如今他们一时疏忽酿成了这局面,他只怕齐衍会再做什么不智之事。

第九章 灵犀新愿

素莹?奇怪,除了素灵犀之外她竟然在这不日城中感觉到了另一人身上还有那人的气息。

怎么回事?

浸烛唤来一位巫女,“大司命呢?”

“大司命方才和苏玦出城去了。”

出城?莫非他们从城外带回了什么人?

浸烛正在思忖着就听到外头回禀,是素灵犀来求见了。

“带她进来。”

素灵犀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这在浸烛意料之中,可她没想到素灵犀带回之人竟然在眉眼间有些像素莹。

“她?”浸烛皱了皱头,惊道:“难道是那人的孩子?”

“正是。”

呵,素莹,亏得浸烛只以为她是个无心无情的人呢,没想到那人竟在凡间留下了孽种。

浸烛一时感叹,看着这昏睡的小姑娘也不知说什么。

“你是怎么带她回来的?”

“她身上有一半晔刹的血,她能和不日城互相感应,我不过用了族中召音术就将她引来了不日城阵门外。”

召音术?这术法只对晔刹中人有用,说来也是一种隐秘的传讯之法。

“素莹已经死去数十年了,为何她还是这副小丫头的样子。”

晔刹中人寿数不比凡人,但怎么说这人也该像素灵犀一样,是副成年女子的模样吧。

“我倒是头一次见到晔刹和凡人的孩子可以存活的。”

“她是齐衍的徒弟,或许是太华山用了秘法才让她活命。”

“秘法?”浸烛突然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素灵犀都没有感应到这人的气息,这说不通,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去昆仑洗髓之术洗却了她的骨血,“她是什么时候入太华山的?”

“这个徒儿不知,但听越千泷和孟青阙说,当年是凰灭让齐衍收了她作徒弟。”

“凰灭?”浸烛莞尔一笑,她明白了,凰灭是将这孩子当作手中的一枚棋啊。

只要有阮非颜,他们就可以找到不日城的入口了。

可惜,这人算总是不如上天成就。

“师父,”素灵犀难免担心道:“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放心,我是不会伤害晔刹中人,即便她只有一半的血统,也好歹是上代大司命的骨血,素莹为我族奉献甚多,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听到这里素灵犀也放心了,还好自己没将这人带到死境。

“不过,这丫头是齐衍那边的,根本不可信,先将她同凰灭关押在一起吧。”

“可是,师父……”

“其他的就不要多说了。”

“是,弟子遵命。”

素灵犀抱起这人,径直将暗室走去。

凰灭自从中皇山以后就真元大伤,不管怎么静心调息也没用,而且不日城中浊气甚重,对于他这样的妖族中人实在犹如毒瘴。

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听着不像是浸烛。

“你?”

“我叫素灵犀,是晔刹族司命。”

凰灭当即会意道:“你是素莹的孩子?”

“没错。”

凰灭又将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小丫头身上。

“她是阮非颜,是齐衍的徒儿。”

非颜!凰灭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当年和齐衍分别时这小丫头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呢,即便是自己也不能确定她能不能存活下来,看来那人为了救这孩子是将自己的修为都耗尽了。

“她怎会在此?”

“是我用晔刹召音术引她来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既然她是我妹妹我就不会伤她。”

“齐衍呢?”

“他和越千泷、洛吟桓在启荒城,正在想办法救你出去。”

可恶,看着这泛着星光的暗室,凰灭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恼怒。

“谢谢你当时救了她,”素灵犀一下躬身下拜,继续道:“这么多年来在晔刹族中也只有司命可以孕育生命,从小不日城里就只有我一个孩子,可多亏了你才让我明白,这世上不是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

这孩子语声轻柔,跟浸烛倒有大大的不同。

“师父让我带她来这里,所以往后还要请世尊多多照顾她了。”

“照顾?”

素灵犀又拜了一拜,道:“我知道世尊是心中有天下苍生之人,之前虽然我们多有谋算可你必不会将其算在这小丫头身上,还有她之身份一事也请世尊保密,先不要告诉她。”

凰灭没有言语,眸子里也甚是疑惑。

“请世尊答应!”

“晔刹和阮非颜,我自然会分清楚。”

素灵犀松了一口气,她将素灵犀放在一边的小榻上,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还有何事?”

素灵犀在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走近了小声问道:“素莹,是被你杀的?”

“你想找我寻仇?”

“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了,说到寻仇我也没多大的心思。”

“那你是何意?”

“我就想问问,你见过的素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这样的问题凰灭从来没想过,他搜罗了脑中词汇,只一板正经的说:“她是个很好的女子。”

“你们是敌人,你竟然还用‘很好‘来形容她?”

“她心中装着族人和责任,况且她跟我说不上敌友,我们只是立场不同,这些与一个人的好坏并无关联。”

这人说起话来冷静镇定又鞭辟入里,给素灵犀一种沉稳、安心之感,只是他语气冷冰冰的,还是少了些人情暖意。

“那你既然说她好,她具体好在哪里?”

“素莹意志坚定而且修为不凡,在我所见过的凡世女子中,便只有素莹和昭明才有自己一番气韵。”

暮昭明,这人竟然拿太华掌门跟素莹同比,素灵犀一下心情大好,又说:“那世尊知不知道这丫头的父亲是谁?”

凰灭一听稍变了神色。

“看来世尊是知道了?”

“你问来作甚?”

素灵犀撑着下巴一笑,脸上露出了些难得的轻松,“我就是好奇啊,晔刹族千万年来已经出了这么多代司命,但没有一个跟凡人发生了关系的,现在我娘成了第一个,我心里觉得惊讶,但又有些高兴,我想知道非颜的父亲是个怎样的男子,竟然能让素莹倾心。”

凰灭一抿嘴,倒闭口不言了。

“怎么?难道不能说?”

“你走吧。”

“你怕什么?我也喜欢凡人,既然我跟素莹是母女那我就想知道,娘亲和我喜欢的人会不会有一些相似。”

听到这里凰灭稍稍皱眉,忽而感叹着:“你和你娘亲,很像,她以往也是这般的,总爱问一些我答不出来的问题。”

“总是?你们曾经深交过?”

“谈不上深交,只是相识了一段时间。”

素灵犀细细观摩起这人的神情,竟然从这人眼中看到了一丝伤怀。

再结合他之前的回答和做法,素灵犀大胆猜道:“这小丫头的父亲,该不会……就是世尊吧?”

“不是。”

“那就是你的友人?”

凰灭一下沉吟,目中也有些闪躲。

“你是玄门中人,而且又是仙身,你的朋友一定不是普通人,他是以前的太华弟子吗?”

“不是。”

不是太华山?素灵犀又问道:“那就是昆仑的人?你之前带着这丫头去昆仑山就是找她生父就救她命了,对吗?”

凰灭仍是不说话,而素灵犀就当他是默认了。

“昆仑山的人来跟我族大司命相配,这也算不错,想来素莹不会看走了眼。”

既然话到这份上,凰灭也难得有些好奇,“你中意的是何人?”

中意?素灵犀一低头,第一个浮现在她脑中的自然是苏玦,可之后孟青阙的身影也随之而来,怎么抹也抹不过去。

“怎么,答不上来?”

“这人世尊也见过啊,他现在就在不日城中。”

如此凰灭也明白了,没料到他只说:“苏玦,并非一个安分的人。”

“先不跟你说了,我妹妹先拜托世尊,改天我再来看你们。”

跟凰灭聊完之后素灵犀大感心情舒畅,其实这个世尊也不像她认为的那样冰冷无觉,那人至多是不通人世罢了。而凰灭对自己的心绪毫无遮掩,那人的所想所思就像个孩童一般,在自己面前被暴露无疑,素灵犀只觉得这人比自己所见过过都要干净。好像他从来没有私欲,也不会谋算,光是这点就比城中之人好多了。

“阿玦……”望着这天上明月,素灵犀也恍然,“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这次告诉我用召音术把阮非颜带到不日城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会,又有什么的心思筹划吧。”

之前苏玦有诸事都瞒着自己,就连中皇山的始末苏玦也是在梦中直接跟浸烛商议的,她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苏玦怎么说,素灵犀便怎么做。

“阿玦,我以前总是在想,为什么你会愿意为苏烨楼做那么多,我从来都是一个人在世上,也理解不了你们的兄弟情分,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了一个妹妹,就算我们不是同一个父亲我也觉得开心,”女子坐在月下,只抱着双膝,继续一个人默默自语:“我本来以为你跟苏烨楼是亲兄弟,但原来他是北域萧北煌的遗孤,原来你们没有血缘。为了没有血亲的哥哥你竟然能做到这样,那我是不是也要为我这多年不见的亲妹妹做些什么呢?”

素灵犀又叹了一口气,至少,自己不能让浸烛和苏玦伤她性命。

第十章 齐衍安排

人给看没了,昊英、赫胥和昆吾禀告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的,可齐衍冷静得很,他坐在桌边,正悠悠的喝着茶水。

“主上,”昊英又补充说:“我们没看好阮姑娘,请主上责罚。”

“为什么要罚你们?”

三人对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替我引出了躲在不日城里的人,我们马上就能进城了。”

“主上,”昆吾又问:“这是什么意思?现在阮姑娘都不见了,我们还靠谁进不日城?”

柏皇用余光偷偷瞟了瞟齐衍。

昨日他们在屋中谈话的时候柏皇就察觉到了有人在外面偷听,但柏皇正要去拿人的时候齐衍只用动作暗示他在旁观察,后来柏皇才看清是那偷听的两人正是在中皇山将凰灭带走的素灵犀和苏玦。晚上屏退了众人,齐衍只跟柏皇有了一番谋划。

这涂月之阵的入口时刻都在变换,即便阮非颜能和不日城有所感应但也不一定能赶在入口变化之前找到,之前鲁河的事就是好例子。所以他们让阮非颜在启荒城中大海捞针是下策,齐衍正是犯难的时候素灵犀他们却送上门来了。柏皇原想抓了他们逼问入口的,可想来那素灵犀和苏玦一定不会轻易妥协,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们亲自带带路呢。

阮非颜身上留着晔刹之血,而且又是阮非颜的亲生妹妹,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素灵犀等人都不会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最好的方法就是暗中将阮非颜带回不日城去。

这一阮非颜醒来,恰好又遇上她说要吃糯叶糕,齐衍便借这由头在暗中观望着,期间阮非颜是怎么躲着越千泷和洛吟桓的,后来又是怎么从房间里偷偷跑出来的,暗中是如何被素灵犀以秘术引到那片山崖前的,这一切齐衍都在暗中看清楚了。只是为什么在阮非颜跳下之后齐衍没有现身,柏皇也想不明白。

昊英看了看柏皇的神色,才问:“主上,莫非主上早就有安排了?”

“既然阿阮已经到了不日城中就必然能带我们进去。”

“主上?”

“你们先退下。”

几人又隐到了虚境之中。

不日城,逐日殿暗室。

他已经有四十多年没见过这孩子了,如今忽的见到这阮非颜,凰灭难免有些感触。他缓缓走到侧榻边,伸手抚了抚这孩子的眉眼。真是像啊,这孩子跟自己初见素莹的时候像极了,她们是同样的年少,样貌中都透着一股灵气。

“素莹,非颜。”

想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日从昆仑回来后他就再没回去,而后来凰灭再去星转轮之中探看时,那两人的命星都已经陨落了,唯独剩下这个孩子。

“师父,”感觉到脸侧忽生的暖意,小丫头又将脸往那人的掌边蹭了蹭,喊道:“师父……阿阮想你的,师父,梓兮师兄还有重谨师伯,他们肯定不是他杀的,掌门和厉师伯,他们一定弄错了,你怎么会杀梓兮师兄呢?师父……”

小丫头梦呓着连眼眶都湿润了,凰灭用指头抹了抹她的眼泪。

“师父,如果你真的杀了师兄阿阮该怎么办?如果……如果阿阮要给梓兮师兄报仇师父又该怎么办呢?师父,阿阮不知道怎么做了?师兄,我想念梓兮师兄了,阿阮想跟师兄在一起。师父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为什么那夜师兄偏偏会赶上你走火入魔呢?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凰灭伸手,一下将小丫头抱在了怀中,那人感到暖意后马上抓住了凰灭的衣襟,嘴里还连连喊着‘师父‘还有‘师兄‘。

小丫头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好像甚是害怕,想起素灵犀的话凰灭也觉得颇为无奈,他用一手抚着这人的脊背,正回忆着以往暮昭明哄劝小弟子的样子哄起这人来。

“别害怕。”

“师父,师父!”

“恩,师父在。”

小丫头又渐渐安静了,凰灭却陷入了沉思,小时候的齐衍不哭也不闹,不管是受伤还是挨罚了也从来没一句多话,想来齐衍这孩子从小就过得跟旁人不一样。门中跟那人同龄的小弟子都知道在尊长面前撒娇讨赏,可齐衍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永远都一派镇定满足的样子,让人觉着他根本不是个孩童。

凰灭是个不懂七情的人,小时候齐衍跟他修习,日日所学的都跟门中其他弟子不一样,其他弟子要学上一年的东西凰灭只给齐衍半月时日,心法背漏了便抄、招数使得不对就罚,凰灭总想着齐衍是伏羲之后,那自己便应该用高于常人的准则来要求齐衍。如果想来,齐衍不过小小年纪,却总落得一身是伤,即便周身青紫了大片也还是会听凰灭的乖乖练剑修术,年复年年不敢有一刹松懈。然而在那么多年中,凰灭竟然也未夸赞过那人一句,如今看着阮非颜凰灭才有些后悔,自己过去是不是对齐衍太过严苛了?而且之前在中皇山,自己竟然也对齐衍动了杀心。

“你?你是谁!”阮非颜醒了,看到自己正躺在一陌生人怀中立马就一个激灵的缩起了身子。

“醒了?”

“你……是你叫我来的吗?可,可那声音明明是个女子。”

“我没有叫你。”

阮非颜看了看这洋溢着淡淡星光的石室,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这里是不日城。”

不日城!就是齐衍要找的地方?

阮非颜一惊,从这人怀中脱出后就在周围转了一圈。

“这,这里根本没有出口,我们真在不日城里吗?”

“我们身在暗室中,这里大概是不日城的囚牢。”

“囚牢?那是谁带我来的?你又是谁?你和我怎么会关在一起?”

“我是凰灭。”

“凰灭……”阮非颜将这名字念了好几次后才恍然大悟,“你,你叫凰灭?你就是太华山中供奉的世尊大人,就是师父一直要找的人?”

“齐衍,的确是我内徒。”

阮非颜一下笑开了花,跪倒在凰灭身边就大声道:“世尊大人,你就是师父的师父?我见到师父的师父了,你真的还活在这世上,我终于见到你了!”

“你何故如此高兴?”

“我当然高兴了,你还好好的活着,那就是说师父还有机会能找到你他还能见到你,只要找到了你师父一生的心愿也就了了。可师父不是说世尊你在太华秘境吗?为什么你会在不日城里呢?”

凰灭沉默着,显然是不愿多言。

“哦,既然世尊大人不想说就不说好了,你平安就比什么都好,”小丫头用双手撑着下巴,正瞪大眼睛盯着凰灭不放。

“你在看些什么?”

“在看你啊,”阮非颜又靠近了一些,近乎是贴着凰灭的鼻尖说道:“我从小就觉得好奇,原来让师父心心念念的世尊大人是长这副样子的?英肃的剑眉、如星的眼睛,这鼻子高高挺挺的倒是跟师父有些像。”而且这人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如果笑起来一定很好看吧,但是齐衍连笑都是心事重重的,让人感觉他不过在敷衍勉强。

阮非颜又挺直了身子,笑说:“世尊你可长得真好看,你跟师父一样,你们眼睛里的光都跟我平时见到的人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阮非颜摇摇头,“我说不出来,就是看着让人觉得又高又远,好像天上的残星一样。”

“这些年,齐衍待你如何?”

“师父对我很好啊,师父是我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了,还有我的师兄,”小丫头目中染伤,又说道:“不过,师兄他已经不在了。”

“齐衍本不该带你来的。”

他这话倒提醒了阮非颜,她一时见到凰灭太过激动,竟然忘记启荒城的事了,之前她出来的时候只因为听到了那冥冥之中的女子之音,真是奇怪,那声音一响起来她就不由自主的想跟着声音一起走,在客栈的时候齐衍说给自己去买糯叶糕了,现在他回去没见着自己岂不是要担心死了?看着眼前之人阮非颜又转念一想,如果她能把世尊也带出去就好了,齐衍见到世尊后会有多开心呀。

“世尊大人,你怎么会在不日城的?”

“我是被人带来的。”

“是谁啊?”

“苏玦、素灵犀。”

素灵犀这人她没听过,可一听到苏玦的名字阮非颜就机警道:“世尊你原来是被苏玦带到这里的?他是师父去年刚收的徒弟,也是因为他我师兄才会遇害的,现在师父背着太华叛逆的名声也是因为苏玦,这个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苏玦这个年轻人凰灭只匆匆见过几面,比起他来让凰灭记得更深的是越千泷。

“他与越千泷可是一同拜入齐衍门下的?”

“世尊你还知道越千泷?”

“嗯,”凰灭抬起头来,“我也知道你,你是齐衍门下的首徒,名字叫阮非颜。”

“世尊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竟然还知道我的名字?你真是像大家说的就跟神佛一样什么都知道啊。”

“我跟你,在先时就有些缘由。”

“哦?真的?”

“你刚刚上太华山时还是婴儿,我也见过。”

对了,阮非颜略略一算,当年她刚来太华的时候世尊还没失踪呢。

她正要再追问的时候却见小指头不自觉的动了动,她打开手掌一看,上面的印记忽隐忽现,这是太华山的结印。

阮非颜一下欣喜道:“世尊我们有救了,原来师父早就在我身上打下了结印,用不了多久师父就一定能来这里救我们出去的。”

第十一章 荒野孤女

这结印终于有反应了,阮非颜就在这附近,齐衍看着眼前的人群,只对越千泷和洛吟桓说:“我们走。”

“干嘛?这里可是集市,齐前辈是要买东西?”

不管洛吟桓叽叽喳喳的,齐衍只迈步向前。

“吟桓,我们先跟着他,千万别丢了。”

他们三人像寻常人一样迈步而前,然而片刻之后耳边的喧闹叫卖声全部消失了。而天上的日头也一下消失,几人周围顿时成了漆黑一片。

越千泷笑道:“难不成我们还真进来了?这里就是不日城?”

这地方冷得很,风阴嗖嗖的,刮得人骨头生疼。

齐衍张开五掌举火,道:“你们小心。”

这里是一片荒原,却不见什么城池。这地方天高野旷的,很像启荒城的城郊。

“我们难道是到了启荒城外吗?”

齐衍不言语,只让虚境中的几人也做好戒备。

“你们看,那边有灯光。”顺着洛吟桓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几许薄弱的光亮。

他们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一处人家,这周围荒凉得很,若大的山野中只有这一座古雅考究的大宅子,看着实在有几分诡异。

看越千泷一步跨上去,齐衍赶紧喊道:“你干什么?”

“问路啊,不问问怎么知道这是哪里?”

“这地方不对头,让我来。”洛吟桓窜到越千泷身前就扣了扣门扉,但没有回应,他再次叩击下依旧如此。

“看来没人啊。”

“里面灯还亮着,怎么可能没人?”

“这地方出来的不清不楚,或许里面也不一定是人,”越千泷不再坚持,只说:“不如我们还是往前看看吧。”

三人正迈步之际竟从门后传来了一阵柔婉的女音:“几位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转身一看,洛吟桓和越千泷皆是一惊。

站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妙龄女子,她穿了一身浅黄色的衣裳,脸上妆容素净,头上也没什么珠翠,只插了个小巧的银钿。这人称得上一个貌美的女子,不仅貌美,五官还极为灵秀,虽谈不上多倾城,但至少是个让人一见倾心的可人儿。

“姑娘,我们……”

越千泷赶在洛吟桓前头说:“我们在山中迷失了,想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迷失了?”

“对,姑娘,我们本来是要去不日城的,你可知道怎么走吗?”

“不日城?”这女子双眉微蹙眉,道:“那地方离这里还有好几百里呢,我看几位旅途辛苦,不如先在寒舍歇息歇息,过了今晚再继续赶路吧。”

还有几百里?怎么跟齐衍说的不一样?

“姑娘,不用了,我们还有要事。”

“我累了,在此歇息一晚也好,”越千泷还没回神过来呢,就听得齐衍又说,“我们带了些银子,可以当店钱付给姑娘。”

“银子倒不用了,”女子秋水一般的双目在三人中扫了扫,“小女子独居在家中本就觉得寂寞,我看几位倒不像是坏人,有几位相陪也是好的,快进来吧。”

进得门去,三人才感觉到这是个大户人家,里面花园、步廊都设计精美,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果香,清风吹拂下让走在其中的人惬意非常,可这么大的宅子里竟没一个仆人。

“我叫齐衍,这是我的徒弟越千泷,这是我的朋友洛吟桓,我们都是从启荒芜来的。”

女子点点头,手上活计一直未停的给他们准备茶水点心。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她手上茶具明显一顿,“我叫宋柔。”

“这么大的宅子,就你一个人住吗?”

“夫君外出了,所以只有我一个。”

原来这人已经出嫁了,越千泷突然想到,她的夫君也真是放心,竟然将一个这么可儿的美娇娘独留在荒郊野外,何况家里摆设装潢都价值不凡,也不怕贼人打劫。

“几位一身风尘的想来是赶路劳累,虽然招呼不周,也请几位喝杯热茶暖暖身吧。”

看宋柔殷勤倒茶,洛吟桓喉干舌燥的,他正要喝时杯子就被齐衍抢了去。

“不必了,多谢姑娘,我们不渴。”

“齐前辈,你不渴就不渴,但你管我做什么?”

“既然齐公子不渴,不妨尝块茶点。”

齐衍躲开宋柔递来的茶饼,拱手道:“我们是来借宿的,实在不敢再让姑娘费心招待,况且姑娘独居宅中,夫君也出门在外,这样多有不便,我们还是先回房间的好。”

“齐公子不必顾虑,客房都已经收拾好了,你们就算长住也不会给我添什么麻烦。”

客房收拾好了?越千泷双眸一挑,这人从进门就没离开过他们视线,而且府中也没见一个仆人,她什么时候收拾好的?

齐衍又说:“那烦请宋姑娘先带我们去客房吧,我们今日实在疲累,想先休息了。”

宋柔浅笑盈盈的,应声带了他们去后院厢房。但这三个房间没连在一起,甚至隔着还有些远,嘱咐几句后宋柔才离开。越千泷一开房门,往西边走的时候正好撞见了齐衍。

“师父,你也觉得奇怪?”

“嗯。我们今晚不要分开,都留在你房间里。”

就这样越千泷一个人美滋滋的裹着被子,让齐衍和洛吟桓打起了地铺。

宋柔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她妆台上摆着凝岫阁最细的珠粉,落夷轩最艳的胭脂,木盒中满是西疆的骡子黛,香奁里还有来自各地的奇香。

女子在镜台前坐下,伸手抚摸着眼前那一排排玲珑的珠翠簪钗,之后就像往日一样,梳理起自己的一头长发来。

她仔细打理好妆容后又精心挑选了一只镶玉步摇,这东西看着沉得很,款式也不像现下时兴的模样。

齐衍和越千泷均是一夜无眠,只有洛吟桓睡得死死的,到第二天大早,三人离开房间就到了堂中,桌案上摆了好些精美的饭食,看来都是宋柔精心准备的。奇怪的是这一夜过后三人都安静了许多,一旦坐在桌边就老老实实的吃起饭来了,昨晚齐衍可是怎么也不愿意喝这里的茶水啊。

奇怪,柏皇在虚境中揣测着。

“你们有没有觉得主上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主上今天早上才给我训了话,说是中皇山的事在世尊救出以后要一并算账,我看没什么奇怪的。”

没有理会栗陆,柏皇又问:“昊英,你觉得呢?”

“主上奇不奇怪我不知道,但这宅子有些奇怪,这里不是启荒城,周围也没有活物,但那个女子不像是精怪啊。”

“对啊,这个宋柔不是妖物、也不是晔刹族的人,但比之一般的寻常又有些不同,”柏皇细细寻思着,疑惑道:“但这不同我说不出来。”

“既然说不出来,我们就查出来。”

“赫胥你有办法?”

“只要我能把到她的脉就一切清楚了。”

昆吾又是一笑,“你要是把脉就一定得现身,但之前主上说了没有他的命令咱们只能呆在虚境里,你还是别擅自行动的好。”

“那便等方便之时我们再请示主上。”

此时堂中的四人临桌而坐,早饭刚用完就见宋柔端着茶水上来了。今日她头上插了一支步摇,脸上妆容是说不出的妖冶。

“几位昨晚休息得还好吗?”女子以扇掩面,但眼角笑意盈盈的,“齐公子、洛公子,不知昨晚可做了什么美梦?”

“做了,我,我梦到了宋姑娘。”

“哦?”

“我梦见姑娘身在一处荷花池中,当时林间有雾,我靠近的时候姑娘正在沐浴……”

越千泷狠狠踩了洛吟桓一脚,正是没正经,这么光天化日的竟然当面跟人家说起了春梦事宜。

“不知齐公子呢?”宋柔目光流转,只挑眸盯着齐衍。

“我尚可。”

“尚可?”宋柔从果盘里拈了一颗葡萄,将其递到齐衍的嘴边方说:“不知公子梦到我又是在何处啊?”

齐衍有一刻的迟疑,末了竟然将那葡萄咽到了嘴里。

“味道可好?”

“嗯。”

“我一人在此久居寂寞,不如公子就长住下来陪陪阿柔吧。”

还不等齐衍回答呢,洛吟桓就窜过来应道:“我愿意我愿意,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留下来。”

“还是洛公子待柔儿好。”

“洛吟桓,你胡说些什么呢?我们可是要去不日城的。”

那人笑意盈盈的,像是着了魔一般说:“不日城的事急什么?等陪柔儿姑娘呆些时日我们就走啊,来得急的。”

“洛吟桓!”见这人眼睛都发直了越千泷才又转头对齐衍说:“师父,你不会也想留下来吧,师父?”

齐衍默默不语,起身说了句要透风就朝园子里走了。

“师父——”

越千泷一路追了过去,赶上来时就见齐衍往身上泼着井水。

“师父,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头脑有些昏胀。”

“那个宋柔有问题,她一定是对我们下了魅术,师父,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我们一定要马上离开!”

“不行,不能走。”

“师父?”越千泷这时才注意到齐衍的神色恍惚,跟往日有些不同,“你怎么了?该不会连你也被那人迷惑了吧。”

“不可能,我怎么会被一个寻常女子所惑?”

“那好,我们现在就走,我去叫洛吟桓,师父你就在这里等着。”

可越千泷刚转身就眼前一黑,彼时已经倒地不醒人事了。

第十二章 往日昔象

身体最先恢复的是痛觉,越千泷正试着睁开眼睛。

“越姑娘,越姑娘快醒醒!”

这声音有些陌生,是个年轻的男子。

“姑娘,越千泷……”

对了,那个宋柔有问题,她想着猛地起身,只见自己身边空无一人。

“姑娘。”

越千泷对着那虚空问:“是谁?”

“我是柏皇,齐衍的属臣。”

柏皇?越千泷松了口气,齐衍曾经下令不让他们现身的。

“这是哪里?”越千泷又摸了摸后颈,“我刚才是怎么了?齐衍和洛吟桓呢?”

“他们还在宋家宅院。”

“那个宋柔是不是妖物?她对他们下了魅术。”

“她不是妖物,只是个凡人。”

“什,什么?”

柏皇在虚境中道:“恐怕奇怪的是这地方,主上和洛吟桓自从进了那宅院后就越来越不对劲,他们已经沉溺在那宅院中,纵然我跟其他人苦苦相劝主上也还是说要长住。恐怕再过几天,他们两人就永远离不开那宅子了。”

“难道会他们施魅的是那宅子?”

“也许我们本就处在一个魅境中,除了这个宅子还会有下一个宅子,没有这个宋柔还会有下一个宋柔。”

“那为什么我没事?”

“你……”那声音停了停,又道:“我不清楚,但我想我们应该已经在不日城里了。”

已经到了不日城?越千泷看着这片荒原,这景象跟他们最开始见到的一样,但自己却看不到那栋宅子了。

“怎么回事?那宅院和宋柔呢?我记得就在东南边的。”

“越姑娘你还留在原地,但那宅子却不是定在一处的,它跟那不日城的入口一样,现在已经不见踪影了。”

“那我们不是完全没了齐衍他们的下落吗?”

“没关系,昊英还跟在他们身边,那金乌鸟可以找到我们后再为我们引路,而且一旦他们有危险昊英等人也会通知我的,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留在你身边了。现在怎么办?你要追上他们还是先休息休息?”

“再去找他们又有什么用?与其被困在宋家宅子里,还不如我们自己找找线索。”

“找线索?你能有什么线索?”

越千泷没有头绪,只依着性子走了十几里,可周围景致没变,还是那片荒原。

此时莫名奇妙的又开始下雪了,听着从山谷里传来的风声就像是什么人在说话。周围一下狂风四起就将越千泷手中的火焰吹灭了。

“柏皇?”

“越姑娘小心脚下!”

这句才刚出口,越千泷就一个踩空跌到了山坡下。还好这雪积得厚,她一路滚下来竟也没受什么伤。

“奇怪,这才刚刚下雪就有这么厚的积雪了?”

越千泷为省内力,只得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她使劲吹了吹,终于有一点火光了。

“诶?”她突然摸到了一处柔软之物,越千泷仔细一看竟是个人。

“这里还有别人!”

越千泷赶紧拂开了那人衣上的落雪,这人侧躺着身子,大半张脸都被埋没在积雪中,看不清是什么模样,虽然他的身体已开始僵硬,但还有一丝脉搏。

“看来年纪还不大啊,”越千泷倒吸了口冷气,扫开了那层层白雪后便架起了那人的双肩,试着将他拖出来一些,“还真是个孩子啊。柏皇,你能救救他吗?看来他都已经被冻僵了。”

“我不通医术,对这个我实在爱莫能助。”

越千泷叹了口气,她手中的火折子也快烧尽了。

“周围有动静,我们最好快点离开!”

“好。”越千泷背起孩子就要走,此时一见他的脸才发现这人自己见过,他就是在志掩山里那个频频出现在雪地里的小男孩,“这……这是阿玦小时候的样子,我们是在十三年前的幻境里!”

可怎么会这样呢?这里不是丰都不是志掩山,也没有那些可让人生幻的地缚灵,为什么自己还会看到这小苏玦呢?

“越姑娘,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再回神之际,越千泷竟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冰崖前,再一回头她便见了两队身着银甲的禁卫围在身前。面具掩盖下看不透他们的任何表情,那为首两人下马而来,其中一人开口就是玄冰的阴冷:“人呢?”

“人?什么人?”

越千泷认得这些人,他们用的是宫中铠甲,身下骑的是虎鸱。

“你们是北域的银麒侍卫?”

刚才说话之人愣了愣,“你如何得知?”

越千泷想起之前的永乾政变,就猜测说:“你们一人是萧起呼,另一个就是萧以陆吧?”

“你又是谁?”

“呵,你不用管我是谁,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对苏玦和苏烨楼紧追不放?”

“苏玦?我们要的只是萧北煌的独子,若你早点说,我不会为难让你。”

苏烨楼?对了,十三年前苏玦和苏烨楼是一同被追杀的,那么苏烨楼一定在附近。

“好啊,你把面具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我就告诉你。”

越千泷只是随后一说,没想到那说话之人真的摘下了面具,这人眉目英挺,跟萧祈煜有四分的相似。

“你是?”

“萧起唤,”这人以指着旁边一位,说:“这是我的弟弟萧以陆,你要不要再看看他的模样?”

萧起唤,越千泷定睛看着,忽觉得除了萧祈煜以外,这人的样貌跟另一人更为相像,可到底是谁呢?

“我再问一次,”这人已经握紧了剑,“苏烨楼呢?”

“他在哪里用不着你来问。”

越千泷一低头,忽见怀中的孩子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立刻把了这人的脉,奇怪啊,刚刚还气若游丝的,现在怎么一下变得生龙活虎了?而这人眼中泛着赤色,看起来很不寻常。

“阿玦……你,你醒了?”

那孩子挣开越千泷后只是一言不发,他定定的看着眼前的银麒卫,身子佝偻着,像一头正准备出击的孤狼。

“看来你知道了?”

“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

“不是我们不愿意放过你们,而是我们不能,如果放过了你们,北域的百姓何辜?你不是萧家的人,如果你带我们找到萧烨楼,我们自然会放你一条生路。”

“不必了,是我要放你们一条生路。”

“阿玦?”

之后的场景难以言喻,此时的苏玦不过十岁左右,但在这些银麒侍卫面前就好比饕餮凶兽,就算是有利剑铠甲护身他们毫无招架之力,而且这孩子两手空空,单是凭十指和齿牙就将这两队人马清理干净了。越千泷全程只呆愣在原地,北域的银麒侍卫都是万里挑一的,即便是如今的苏玦也不一定能倒得如此干净彻底,最后这孩子像是杀红了眼,竟然将萧起唤和萧以陆两人的生生撕咬而死。他这模样让越千泷觉得心惊,甚至有些恐惧,越千泷这才明白十三年前并非是素灵犀从银麒卫手中救下了苏玦和苏烨楼,真相竟然是这般的淋漓。

“越姑娘,看来这孩子非比寻常啊。”

“我知道,”越千泷痴痴的说:“我第一次见到阿玦的时候就知道了。”

“苏玦儿时竟然有这种事?”柏皇在虚境中思忖着,难怪他有能耐对付凰灭了。

“阿玦……”

“越姑娘你千万不要过去!”

“怎么?”

“这幻境本来就是要迷惑人的,现在这孩子已经没了心志,你若再过去或许就真要被这幻境所伤了,不如我们先在一旁静候着,你也正可以看看,这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越千泷转念一想,苏烨楼不是睡了快十三年吗?既然在这现世没办法见他,自己便在这幻境见见也好。

越千泷在四周环顾着,“那,我就找个地方藏身的好。”

“不用了,这不是正有个地方吗?”

凭空中有一只胳膊伸出来,越千泷被一拉就见到了一个眼自己一般高的青葱少年。

“你是?”

“我是柏皇啊,天天跟在你师父身边的。”

越千泷缩了手,“你的样子倒是比声音更小。”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嘛,”柏皇又向前指了指,“我们上去看看吧,你大可放心,这里是虚境,那小子看不见你的。”

看来这孩子真是恨极了萧起唤和萧以陆,这人都已经死了,孩子还是跪在在地上啃咬着他们的尸身。看着被分撕开来的血肉越千泷觉得有些反胃,这场面跟虎兽吞食猎物如出一辙,不过将虎兽换成了人。

周边的风雪一下又大了,越千泷和柏皇都被迷了眼,雪雾散开时地上的尸体竟然都不见了。

“你看,地上是不是有人啊?”

越千泷定睛看去,的确躺着一个人,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不过他大半个身子都被埋在雪地里,露在外头的脸早就被冻得青紫了。孩子一下跪倒在雪地里,他将缓缓剥开青年身上的积雪,而后将青年拥在了怀中。

越千泷惊愕的睁开了眼睛,她只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样的场景。青年那不全的身体被孩子拥在怀中,那人的侧脸上映着清冷的月光,嘴角仍带着丝浅笑。

柏皇也慨叹着,“看来这人已经死了有些时候,连尸体都被野狼啃得只剩小半了。”

只剩小半?这怎么可能?难道女娲魂石和月灵草真这么神奇,竟然可以让这副样子的苏烨楼死而复生吗?

“哥哥,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为什么?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孩子不断摇着头,空洞的眼神里是令人难以想象的绝望,“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吃下去?为什么……”

吃下去?看来将苏烨楼变成这副样子的不是野狼,而是,苏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会死的,哥哥你不会死的……不会不会,不会的——”

随着这一声破空的悲鸣,空中的月轮瞬间黯去,这孩子跪倒在风雪中央的浴血身影,却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神圣。

“哥哥,小玦一直在你身边,小玦是因为你才活着的。”孩子握起那人仅剩半截食指的左手,他像往常一样蜷缩起身子,乖乖躺在青年身边,而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十三章 魇池之境

怎么会这样?半个时辰过去了为什么也不见素灵犀来?十三年前不就是素灵犀救的他们吗?怎么到现在还不见素灵犀出现?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看着,再这样下去连阿玦都要被冻死了。”

“越姑娘,这里是幻象,不过是十三年前的往事,你不用担心,只管在一旁看着就好。”

幻象、或者不是幻象呢?自己在志掩山已经错过一次了,难道还要再错第二次吗?今日状况跟在丰都志掩山的时候何其相似,而自己却没有相信苏玦。

于是,越千泷果断道:“就算不是真的我也不能在一旁看着他活活冻死。”

“越姑娘,越姑娘——”

跑到雪地里的时候越千泷赶紧将他们身上的积雪扒了扒,孩子还有些气息,他只是被冻晕了,但旁边的青年身体僵得跟生铁一样,看来已经死去有些时候了。

越千泷挽住了缕这人的散发,虽然青年的面目已经被冻得青紫,但越千泷还是看得入神。苏玦面目清肃冷峻,而这人的眉目却温柔不过,他的嘴角还挂着隐隐的笑意,看起来就像画上的人一样。苏烨楼,原来他就是长这般样子,越千泷不禁想,如果这人还能再说说话该多好,想来他的声音也一定是清浅好听的。

“柏皇,你还在吗?”

“在呢,越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能不能帮我把他葬了。”

柏皇沉默半晌,说了这些不过是回忆而已,为什么这人就是这么叫真呢?

“好,你放心。”

越千泷将那孩子从青年身上拉开,转而拢在了自己怀里。

这地方真是奇怪,本来是大雪茫茫的天,走几步又回到那片荒原上了,不一样的是这次前面出现了一栋小屋子,还真是想要什么就来什么。既来之则安之吧,越千泷一推房门就进去了,这里头的家具物件都一应齐全,像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越千泷将孩子安放在床榻上,很是自得的坐在了屋子里。柏皇已经回来,他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外头轰轰烈烈的下起了大雨,屋子里还温暖得很。

越千泷用手支着下颌,另一手还拿着用来给那人拭汗的白绢,可她显然已是困极,脑袋往下一栽就趴倒在床沿边。

柏皇得了空,竟然偷偷现身在床边细看起来,少年这一副不堪的病容在火光下显得楚楚可怜,或许是因深陷噩梦,他纤长的睫毛不安的颤动着,上面还沾了些未化的雪絮。少年温热的鼻息扑打在柏皇脸上,他顿感*的一个晃神,居然感觉这少年不仅楚楚可怜,居然还有些,楚——楚——动——人!疯了疯了,柏皇猛的摇摇头,自己一定是一个人在虚境里闷太久,连脑子都闷坏了。

“柏皇,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好奇想看看。”柏皇说完就避回了虚境里。

越千泷一人又扒到了孩子脑袋边,她发了会呆后才自语道:“其实吧,你小时候还长得还挺可爱的,跟现在的你一点也不像。”

她说着用手指点了点少年的两腮,谁料越千泷的手才放下就被孩子一把抓了个正着,转眼间她就已被严严实实的压在了孩子身下。

看孩子那充满戾气的眼神,越千泷也有些发怵。

“你是谁?”这声音虚弱无比,显然他是在强打着精神。

“要想知道我是谁,那你先说你是谁?”

“我,我不过是正好从旁边路过的人。”

“我哥哥呢?”

“哥哥?”越千泷不懂装懂的说:“哦,我看他已经去世了,所以……所以我就将他入土为安了。”

“入土为安?”这孩子立马激动起来,扯着越千泷的衣襟就吼道:“是谁!谁让是这么做的?”

“让死者安息,这不是最寻常的道理吗?竟然他是你的亲人,难道要让他暴尸荒野?”

听到这话孩子的手才松了一些,又反问道:“为什么要救我?你为什么偏偏要救我一个人!”

“你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我既然遇到了,难道还要袖手旁观吗?何况你说的你那兄长那么尽力的帮你护你,让你活下来难道不是他的心愿?你难道真要自己寻死的跟着他到黄泉吗?就算你到了见到了他又要说些什么?”

“我……”

“如果你也死了,你那哥哥才是死不瞑目吧。”

“你带我去。”

“你现在受了伤,等你伤好了我们再去也不迟啊。”

孩子听完就扯过越千泷头上的发簪抵在了她的喉间,威胁道:“你走还是不走?”

“好,去,我现在就带你去!”

越千泷扶着孩子在荒原里找了好一阵子,但不管他们怎么找也找不到那雪原了。

“在哪里?”

“我,应该就在这附近的。”

孩子一下又低吼起来,“到底在哪里!”

“我就是沿着这方向过来的,但这原子太大,我……我也记不得方向了。”

孩子一下扼住了越千泷的手腕,“你也是萧家人派来的,你把他交给萧家人的对不对?”

“不是,我跟萧家跟北域都没有关系。”

“你如果不是萧家的又怎么知道北域!”

越千泷一晃神,糟了,她一下说漏嘴了。

“萧家,北域……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带他回去?”孩子一激动,竟然掐住了越千泷的脖子。

“阿玦,阿玦……”

“我们已经躲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你们还是咄咄逼人为什么就是不肯放我们走?”这人双目隐隐泛红,又变回了之前在雪地里诛杀那些银麒卫的样子,“北域,北域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他到底犯了什么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想来是因为经家人占卜出的那道预言吧,那预言说若是苏烨楼在的话,北域的江山就会毁于一旦。

“阿玦,你冷静一些,你听我说。”

“阿玦?你又怎么知道我名字的?到底是谁派你来的,是萧起唤还是萧以陆。”

“他们都已经死了,你记得吗?萧起唤和萧以陆都已经被你杀了。”

“杀了?”孩子瞳孔骤然一缩,“被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们?”

原来这人已经不记得之前的事了,儿时的苏玦原来如此古怪吗?

“阿玦……”

“找到他,你要一定要帮我找到他!不管在哪里我都要见到他!”

这孩子手头用力,压得越千泷喘不上来,这感觉真实无比,不应该是个幻境,然而下一秒孩子便昏厥倒在了越千泷怀里。

“越姑娘,你没事吧。”原来是柏皇将这人打昏了。

“柏皇?”

“这小子戾气太重,还是打晕了老实。”

越千泷不说话,又将这孩子抱在了怀里。

“傻站着干什么?”柏皇又打了个哈欠,说:“为救命我可是违了主上的命令在人前现身了,我现在困了就想要休息,这下既然好不容易有房子了,咱们还是进去好好的睡上一觉吧,越姑娘,你就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先乖乖听我的吧。”

“嗯,我都知道了。”

三人又消失在了荒原中,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什么人都没来过。

“师父,是徒儿一时疏忽才让他们闯进来了,”素灵犀跪倒在地,拱手道:“徒儿没有看透齐衍的伎俩,请师父责罚。”

“人都已经进来了,责罚你还有什么用啊?”

“我,都是徒儿糊涂。”

“难得多了一个妹妹,你急于想将她带回来我是知道的,这有什么关系?只是齐衍这人人,身为太华老长尽然要利用自己的徒儿,此等行径还真是让我没想到啊。”

“不知师父,打算如何处置?”

“我又能如何处置?他们现在已经是池中物了,要怎么处置还要问过这池中的魇灵。”

素灵犀看着浸烛身前的魇池,脸上神色却复杂得很。这涂月之阵的入口从不确定,或许是在密林间、或许是在鲁河河底、又或许是在人群纷乱的集市之中。所以千万年来也有不少人误打误撞闯入涂月之阵中,可这些闯入之人并非真的到了不日城,而是在魇池之中,沦落为池中之物,这也是为什么在千万年间以吞没人灵为续的魇池还能有如此神力的缘故。

“即便他们凭着太华山的结印找到了入口也不过自寻死路,没什么好怕的。”

“师父,齐衍现在今非昔比,有了伏羲的旧臣相助,徒儿恐怕这由魇池化出的魇境也吞没不了他们的人灵啊。”

“也对,现在在里头了除了那个洛吟桓以外可都不是人,你说的对,这件事我们要早做准备,”浸烛俯下身子,又笑着说道:“他们来不就是为了凰灭吗?现在凰灭在我们手中,即便是齐衍到了我们眼前又怎样?反正我晔刹有的是折磨人的伎俩手法,若真动起手来,我绝不会让他比在灭境时好过,除非,他真能眼看着自己的师父因他经受如此折磨。”

“师父?”

“怎么,你有异议?”

“徒儿没有,徒儿只是担心,那凰灭也是仙身,我们真能奈何于他吗?”

浸烛袍袖一挥,讥嘲说:“所谓仙身就过是有妖神之躯而已,那越千泷也有,但她如何又算什么?还不是被苏玦耍弄得团团转?何况我晔刹在千万年之前就能灭他妖族九日十月了,一个小小的凰灭又算什么?”

“师父教训得是。”

“你下去吧,若想去看你妹妹大可以去,如此天伦我不会拦着,更加不会让此事牵扯到她。”

“是,徒儿谢过师父。”

待那人离开后,浸烛转身又站在了魇池之边。

第十四章 如何行事

素灵犀到的时候阮非颜已经醒来了,她靠在凰灭身边,看样子两人相处得很融洽。

“你是谁?”阮非颜挡在了凰灭前面,一副戒备的样子。

“怎么,凭你还想护着他?”

“世尊是师父想找的人,就算护不住我也要护,”阮非颜又像想起什么的问道:“我在客栈里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不是你?”

“没错。”

“什,什么?”

“怎么?在想为什么自己的娘亲会这么年轻吗?”

“你根本就不是我娘!”

“呵,你也不算太笨,”素灵犀蹲下身来,将话峰一转,“没想到齐衍在你身上下了结印,他们现在已经到不日城了,不过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自古闯入不日城的人都被魇池吞没作了饵料,想来你的师父还有那师妹也不能例外。”

“我师父才不是一般人,他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

“你的师父不过把你当作诱饵,这样的人你为什么还这么在意?”

“你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会事先在你身上下结印呢?无非就是在我跟踪你们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我了,他早就料到我会引你来不日城,所以才留机会让我动手的。他只想着利用你找到不日城的位置,却没想过一旦你落到我们手里会怎么样,这样自私无情的人,不跟着也罢。”

也对,齐衍不可能买糯叶糕买那么久的。

“还有梓兮、重谨和你那些师兄弟们的死,你真以为这些和齐衍没关系?”

“这都是苏玦和越千泷陷害的,师父他是被你们利用了!”

素灵犀冷笑一声,直言道:“不妨告诉你把,你师兄梓兮死的那晚我正好也赶去了裴家别院,当时我亲眼看到他将梓兮的功力吸尽,而且如果不是我及时出手的话,你的另一个师兄孟青阙也会死在齐衍手下。”

“不可能,”小丫头强辩道:“你胡说,你是晔刹族的人,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你可以不信我,但日后你如果有机会见到孟青阙大可以亲自向他求证,他也是太华山的人,想来他没任何理由污蔑齐衍吧。”

“不,这不可能……”

“其实你也早就已经猜到了,为什么还要自己强骗自己?齐衍到底是个什么人,他心中真正在意的又是什么,你难道还不清楚?”

阮非颜闻言偷偷瞥了眼身边的凰灭,齐衍所在意的她又怎么不明白。她只是觉得自己还有太华山至少能在那人心中有些位置,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啊。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小丫头低头啜泣着,她这委屈无助的样子激得素灵犀一阵心疼。好歹她是自己的妹妹,她刚才说那些不过是觉得齐衍不该这么对她。

“素姑娘,”凰灭将阮非颜拉入了怀中,问道:“你来,就是为了要说这些?”

“我不过是要提醒你们,就算齐衍在这不日城你们也不可能出去的,或许他不来,你们还可以好过些。”

“我看你跟你师父并不相同,素姑娘,洪荒是再也回不去了,希望你不要再像你师父一般一错再错下去。”

“世尊这是在离间我们师徒了?”

“并不是离间,只是灭境已经开启,不过百年时间这凡世就会变得跟灭境一样,所以凡人都不能存活。况且就算你们找到图洛书重新开启了河洛之阵又如何?妖族已灭,往昔的巫族也不会再回来了,你们真要用整个凡世之人的性命换得晔刹数千人的自由吗?”

“我是晔刹的大司命,当然只管本族的生死存亡,其他人如何与我何干?”

“那好,我看素姑娘也在凡世奔走多年,你可知河洛之阵重开后你在凡间结识之人都不可能再活命?”

说到这里素灵犀才一怔,都不可能再活命?

苏玦、孟青阙、苏烨楼、还有姜焱和陆离,他们可都是凡人。

“师父并没提起过。”

如此凰灭方言道:“现在灭境已经开启,如果不尽早将其关闭的话整个凡间都会被它吞噬,而河洛阵眼在不周山后的妄海之中,你们打开河洛之阵后就是在不周山后创造了另一个洪荒之地,这其中有应龙驻守的混沌之门作为阻隔,所以你们之所在地并不会被灭境侵蚀,到时候你晔刹族的确可以在那新的洪荒之地再繁衍生息,可这凡世的人族是无法穿过混沌之门的,等着他们的只能是末日之景,就像之前的太华山一样在顷刻间就可毁于一旦。”

什么?浸烛从来没提过这些,她只说这样能救晔刹,可没说代价是要整个人族和凡世灭亡啊。

“素姑娘,我看你心中存有人情,这应不是你所愿看到的。”

“别说了。”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请姑娘自己斟酌。”

素灵犀心中犹如乱麻,她看了阮非颜一眼,最后只神情颓丧的离开了。

“世尊大人,”阮非颜抬起头,小声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如果他们成功了,那所有人都会死吗?”

“嗯。”

“那师父也会死?”

“他是人皇之后,半神之身,他不会的。”

小丫头露出了一丝笑意,后来又惆怅道:“其实我知道刚刚她说的是真的,梓兮师兄应该是被师父杀的,但即便是这样我也恨不了师父,我每每看到师父的时候也知道应该为师兄报仇,但我就是……我就是下不了手,我就是只想好好的呆在师父身边,世尊大人,我这样……是不是太自私太对不起梓兮师兄了?他都是应为我才死的,是我误信了师父,是我把他一个人留给了宁王,如果我……”

“好了,过去的便过去了,死者已矣,即便你将齐衍杀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世尊大人?”

“生命是不可复制、也不可重来的,既然他们已经死去就让一切都归于尘土吧,若因为他们再妄造杀孽,只会加重自己的业障。”

虽然阮非颜听不太明白,可她还是觉得心情平顺了很多。她趴在这人双膝上静静的看着这人,凰灭似乎有一种让人宁和的禀赋,就算他什么都不说不做,但只要阮非颜在一边看着就会觉得满足觉得平和,或许正是因为这样,齐衍才会将他看得这么重吧。

素灵犀离开后不自觉就走到了苏烨楼所在的院子,自从苏玦从中皇山回来后就住在了这里,若无他事绝不离开苏烨楼一步。

“灵犀?”正在院中练剑的苏玦瞥见了她,“怎么了?是大宗祭让你过来叫我的?”

“不是。”

“那是何事?”

“你之前不是说要带着苏烨楼离开不日城回北域吗?我就是想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原来是为这个,苏玦收了剑,说:“现在不是时候。”

“你回北域必然会为苏烨楼拿回皇位,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接下来?苏玦略略一想便答道:“自然是在兄长一旁尽心辅佐,为他守好北域江山。”

守好北域江山,到时候整个人间都没了,哪里来的北域江山。苏玦自以为是能利用晔刹族成事,可最后他不过是被浸烛所利用而已。凰灭的话不断在她脑中响起,素灵犀恍然,她真要看着苏玦在北域等死吗?

“越千泷他们已经找到涂月之阵的入口进入到不日城了。”

“什么?”苏玦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们现在就在魇境之中。”

“魇境。”

“是的,如果他们出不去,就会慢慢被蚕食,从而变作池中的魇灵。”

如果?苏玦眼神稍变,哪有什么如果,据他所知,千万年来还没有人从魇镜之中逃脱过。他真是糊涂,竟然忘记不日城外还有魇境这道屏障了,一旦被化为魇灵可就再也没有逃脱之日。

“她是为了救凰灭而来的,但我也知道,她更多的是为了你。”

“我跟她之间已无瓜葛。”

素灵犀自嘲的笑了笑,说:“阿玦,我自认为对你尚算了解,就算你对越千泷有所顾及又怎么样呢?你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如果你心中毫无触动岂不就成了草木吗?既然你能对苏烨楼如此看重,那必对越千泷也不会无动于衷。阿玦,压抑自己心中所求最是煎熬难忍,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心中之大求便是你,可现在我却有些看不清了。”

青年一挑眸,但他从这人脸上看到的满是豁然。

“越千泷是妖神之身没错,但是被这魇池吞没的妖神之身也是有的,我此来只是为了提醒你,中皇山你说的那些并没有将自己跟她了断,如果要做你便要做得更彻底一些,但既然你不忍取她性命,就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之事。”

“不忍?我对好没有什么不忍,”苏玦言语冷冷的,语声中连一点情愫也没有,“她的确救了我几次,之前是我自己没还清楚,如今再还她便是了。”

“呵,你以为真的就可以做到两不相欠吗?”

“你跟孟青阙不可以,但并非证明我和越千泷就不可以。”

忽然提到孟青阙后素灵犀也沉默了,她跟孟青阙之间,的确再难分清这谁对谁错了。

“你自己决定便好。”

素灵犀离开后苏玦在这院中独自站了小半日,月过中天的时候他才挪了挪步子,他看了苏烨楼的房间一眼,之后就往魇池所在的逐日殿去了。

第十五章 再次相见

他们又回到了那间小屋子,柏皇在虚境中道:“这小子又不是你的小情人苏玦,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看我们还是先去找主上和洛吟桓吧,或者用找找其他东西,宋柔那人不是善茬,我们也不能这么把他们放任不管。”

现在苏玦的全身被死死的捆着,人也还没有醒来。

越千泷叹了口气,“那好,柏皇你留在这里,我先去周边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嗯,知道了。”

“那阿玦……”

“我会看着的。”

看着越千泷离开的背影,柏皇只在心中腹诽,自己只说是要看着,可没说会看好,这孩子就是个要惑人人心的妖物,留着只会是祸害。

此时床榻上有了动静,柏皇定睛一看才知是那人在挣扎,呵,原来刚刚都是装出来的,其实这人早醒了只等着机会脱身,小小孩子有这念头不是妖物是什么?

可他现在被绑得死死的,浑身使不上劲,烨楼还没有找到呢,而这女人肯定是北域派来的?难道自己真要这样被抓回去?那还有谁能救烨楼?孩子不甘心的握紧了手掌,他绝不能这样妥协!苏玦又试着挪了挪身子,就算是死,他也要拼上一拼。然而天不遂人愿,手肘一动,他竟然打翻了床边的烛台。糟了!那烛台落在蒲团上立马兴起火光来。

难道这就是他的天数?孩子无奈的笑了笑,只能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

救还是不救呢?柏皇在虚境中犹豫着,若是不救他可怎么跟越千泷交代,可若是救了,恐怕越千泷也难再走出这间屋子。如此看来,还是不救的好。所以柏皇便安坐在虚境中,眼看着前面的屋子被烧得只剩下灰烬。

柏皇从虚境中露出身来,等着烟火消散后正要近身去查看,可没想到才走几步他却见从那废墟中走出一个人影来。

柏皇顿时吸了口冷气,问:“你……你是人还是鬼啊?”

从其中走出的青年不动声色,只往后看了看被烧毁的木屋。

“刚才还是个孩子,现在一下长成这样了,要说你不是妖物谁信啊?”

“你们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也跟你没关系。”

青年再开口,只问:“越千泷呢?”

“她在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青年一动手就要掐住这人的脉门,柏皇身子一缩,赶紧又回到了虚境中。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就说你会对咱们不利,越千泷哪个傻丫头还不信。”

罢了,青年一抬步,只好决定自己找,这里是魇境,是依照魇池而生的,只要那人还在魇境之中他就可以找得到。

这一番寻找下来没有结果,除了一片荒原还是一片荒原,越千泷不时会回头望一望,但之前她一直可以看见那小房子,现在眨眼间就不见了。越千泷顿时警戒起来,难道自己走错了路?

她抬头一看,头顶顿时出现在了一轮明月,这月亮跟祖州的月轮可作一比,都是又大又圆,光芒耀眼得好像日头一样,但太阳的光芒灼灼,这月光却轻柔无比,落在身上暖而不过,让走在其中的人舒畅无比。

许是走得累了,越千泷坐在这草地上,只欣赏着这轮明月。带着些青草香味的山风贴着她的脸颊倏忽而过,薰得越千泷要有些困了。

“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你竟然还有心情坐在这里看风景。”

越千泷一回头,竟然看到了苏玦。那人款款而来,竟然还毫无顾忌的在自己身边坐下了。

“你……你是?”

“为什么要来?”

越千泷理了理思绪,又问道:“你不是刚刚那个小苏玦吗?”

“是幻是虚,难道你分辨不出来?”

“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猜对几次,这次怎么能例外呢?不过我觉得是幻象也不错,至少在现实中那人也不会像这样跟我坐在一起安安静静的赏月吧。”

“为何不会?”

“在他心里有这个资格的只有苏烨楼,我又算作什么?”

苏玦听后心中竟有丝酸涩,正要解释时就改口说道:“你们误入了由魇池化出的魇境,再呆下去只会被魇池吞没,再难以脱身。”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的话?竟然这里有古怪,难道在这魇境之中还会派你来帮我吗?”

“无妨,有了中皇山的事你自然不会再相信我,”青年说着手指一点,竟然唤出了逐日弓和涅穹箭。

“这个?”

“正是我当日在中皇山从你体内抽出的,回来之后大宗祭就将它们融入了魇池里。”

越千泷瞳孔骤收,“你真是阿玦?”

“我也是出于这里的,要进来易如反掌。”

越千泷静了静心绪,莫名平静的问说:“你来,究竟是有什么事还要利用我?”

“北域和凰灭怎么样跟你没关系,不要再跟着齐衍蹚这浑水了。”

“凰灭我是一定要救的,他和我之前的记忆相关,我绝不放手。”

“之前的记忆?”

越千泷一时自嘲着:“在女娲神境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之前一定跟你有莫大关系,或许跟着你就能找回我的所有记忆,如今看来是我错了,”女子又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用了莫大的勇气说:“我要找的那个人,并不是你,而是世尊大人。”

苏玦听了没有感到一丝轻松,反而有些失落,他以前一直不喜欢这人纠缠自己,如今她一下将话说开苏玦倒有些不知所措了。不过也没关系,经过过中皇山那一遭后,他也不可能再被这人如往昔一般对待了。

“可如果你肯陪我在这里呆一辈子的话,世尊和北域的事,我或许不会去理呢。”

苏玦心下一颤,他一时觉得喉间干涩,但开口还是坚拒道:“不可能,还有太多的事未做,我不可能为一人留在此处。”

“但是为了苏烨楼就可以。”

“他不同。”

“有什么不同?”面对这人的沉默,越千泷难得逼问道:“他与你并没有血缘,你们不是真正的兄弟,难道你就没想过你为什么偏偏会遇上苏烨楼?又为什么会被搅到这一切里来吗?”

“你是何意?”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回想起来我才觉得,自从你说苏烨楼醒来之后一切就开始不对了。我想你也知道三十来年前经家的那个预言,永嘉之乱是怎么发生的,还不是因为萧北煌要把皇位留给苏烨楼吗?”

“那是星命,是占卜师的妄言,我从来不信这些,若我没记错,你也应该是不信的。”

“我的确不信,我只相信事实,刚才我在这里看到了十三年前你们最追杀的场景,那时苏烨楼就已经死了,而且连尸身脏器也残缺不全,试问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被复活?你明明记得一切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的相信晔刹族呢?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见到的这个苏烨楼根本就不是十三年前的那个苏烨楼!”

“别说了。”

“我必须得说,人是晔刹族救回来的,也是晔刹帮你复活的,如果是有心人在借着苏烨楼的皮囊指挥操控于你又怎么办?这样你的兄长于心何安?他在九泉之下还能瞑目吗?你这样做不是在帮他,而是大大的害了他只会让他痛心失望!”

“我叫你别说了!”苏玦霍然起身,眼中已是怒不可遏。

“看来你也有这个怀疑,对不对?如果你做的这些都是错的,你往后到了幽冥又怎么跟苏烨楼解释?我想晔刹族中都是些什么人,他们又有哪些手段你都比我清楚吧。”

“他不可能是其他人,他就是苏烨楼,他的声音他的记忆他的性情,这些都没变,浸烛不可能骗得了我。”

“我听说晔刹可以养魇奴,难道这些他们就不可能复制出来吗?你从太华山消失不久苏烨楼就醒来了,但再见面时你就对我和青阙等人记忆全无、甚至完全变了性情,这难道不会跟苏烨楼有关吗?这一点怎么能不叫人生疑?如果你也觉得奇怪,我这里有法子验证的。”

“法子?”苏玦竟难得回应的问道:“什么法子?”

“我们以前都去过丰都的,在幽冥界的时候我们帮了阎君赤凌和罗睺的,只要我们去阎君殿询问,他们一定会帮我们的。”

“阎君?幽冥?”

“赤凌座下的崔府君掌管着幽冥中的生死账簿,只要苏烨楼真的复活了,我们一定能在账簿上找到他伯名字,你跟我去一趟阎君庙就知道了。”

苏玦眉头一皱,他竟然有些动摇了。

“我……”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青年就失去了踪影。

“阿玦,阿玦!”

浸烛在魇池前含笑而立,苏玦看了看自己的周身,原来自己已经被这人从池中拉出来了。

苏玦点头问候道:“大宗祭安好。”

“你为何会来这里?”

“我,无事来看看。”

“是对越千泷还忘不了旧情,所以想将她救出来?”

“大宗祭说笑了,如果我真这样想就不会和你谋定中皇山的事。只是我出是来自于这里,回到其中会觉得有些许熟悉。”

“哦?”这些么日子过去了,苏玦何曾有这等举动,看来他必定是心软了,“这里是晔刹重地不比寻常,往后没有通禀不得再擅闯。”

“我知道了,告辞。”

现在这个苏玦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自己可不得不防啊。

第十六章 赤凌之言

从逐日殿回来后苏玦就魂不守舍的,他一人坐在院中,回忆着跟苏烨楼这段时日来接触的一点一滴,那人的确没什么变化,只是对自己生疏了不少。

“你一人坐在这里干什么?”

“哥?”苏玦赶紧起身,“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小时候的事。”

“哦?怎么现在倒想起了小时候?”

“当时住在山林里,记忆中那儿也跟这里一般清冷。”

“小玦肯定是记错了,那山林中分有四季,只在秋冬两季才冷上一些,而这里长年如一日,两者怎么能一样呢?”

“北域的冷的确比不上不日城,北域常年见雪,但这里没有一点雪絮却也阴寒如此。”

“还好有这颗犀珠,”苏烨楼抚了抚腰间佳的珠子,说:“若没有它,我真不知该如何为继?”

“近来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吗?”

“没有,你不要费心了。”

苏玦悠然坐下,忽然问道:“兄长,对凰灭是不是有所好奇啊?”

“为何这么问?”

“我们刚刚将凰灭带回那日,我听说兄长也去了逐日殿。”

“你们不是都说凰灭是太华山人人景仰的世尊又有仙身吗,我便是有些好奇,这作神仙的到底和凡人有什么不同。”

“可是兄长以前对这些都是极不上心的。”

听到这一句苏烨楼也戒备起来,“经历了这么多事,又睡了这十来年,此番这人总会有些许变化吧,以前的我不信那鬼神,而现在却也不得不信。”

“天命,我从来不信关于哥哥的那些天命。”

“开始我也不信,但不信是一回事,不从又是另一回事了。”

看着这人的神情苏玦也生出一些疑惑,从前的苏烨烂楼说起这些时从来快意释怀,但如今怎么满眼愁怨,好像心中有说不完的诘问。

阎王庙宇,若他记得不错,在这启荒城中就有一座,但这是晔刹的地界,他不好处理。因此苏玦远走到了北域的青州境内,在夜深人静之中就潜入了一间阎王庙,其中的阎王和十殿森罗在堂中供奉着,看香火应该颇为昌盛。苏玦随手拈了几根香,点燃了插在香炉里,现在这庙宇早关闭了,整个大殿只有他一个人,倒有些阴森。

苏玦坐在蒲团上,想了半天也不知该怎么发问,这人正是踌躇之际,那中间的阎王像倒先问话了:“苏玦,你因何到此?”

“你是何人?”

“既然到了这里,还不知我是谁吗?”

赤凌,越千泷曾经提到过他的名字,而丰都和幽冥界的种种她都零星说起过。

“赤凌,你是阎君,你曾经是不是答应过,我若遇到难事,可找你帮忙。”

“不错,你想让本君做什么?”

“我,想让阎君帮我查一个人。”

“何人。”

苏玦抬头,郑重道:“苏烨楼。”

“籍贯、生辰。”

“北域蜃天城,生于北域永嘉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辰时三刻。”

“好,稍待片刻。”

苏玦枯坐在神殿中,这短短的一刻竟比往日二十来年都长。

“苏烨楼,”这神像又在说话了,“查到了。”

“怎么样!”

“生于萧北煌永嘉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辰时三刻,卒于萧北煌永嘉二十三年一月十四日亥时两刻。”

卒于?苏玦心下一落,就是说,他在十三年前被追杀的那一日就死了?

“阎君,没有弄错吗?”

“生死簿上记得清清楚楚,这是天地人三书之一,难道还能有错?”

苏玦两拳紧握,连嘴角都咬出了隐隐的血迹。

他改坐为跪,恭敬拜了三拜,说:“可否请阎君告知他如今的转世在何处?”

“没有转世。”

“没有?”

“生死簿上关于他的记载到此为止,并无下文。”

“阎君,这又是何意?”

“出现这一情形不过两种原因:一者,他成了荒魂,虽然肉身死去可魂魄还在人间游荡;二者,他没有喝下孟婆汤也没有走过奈何桥,他不愿再转世托生,而是去了幽冥之中的黄泉村。”

黄泉村?由此苏玦心中也燃起了一丝希望,“可能请阎君查明他在何处吗?”

“本君的森罗十殿都没有此人,但在不在幽冥本君尚不可确定,如果他不愿再转世便是在黄泉村,那地方在幽冥于属于方外之处,住在其中之人既没有前世、也没有今生和将来,除却每年回一次奈何桥以外幽冥中人也对他们没其他管束,所以即便是本君也无法回答你。”

“便是说黄泉村中人都在阎君管辖之外吗?”

“可以如此说吧,黄泉村中的人都并非一般,虽然本君答应过要帮你,但妄断天机却是大大的不可。”

“好,那苏玦再请问阎君,现在不日城中的这个苏烨楼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会有与那人一般无差的记忆和性情呢?”

“不日城,”这神像沉吟了半晌,“这其中之人均不在生死簿上,本君不知。”

“那黄泉村,我有办法去吗?”

“黄泉村是幽冥和人间的缝隙地,你之前和越千泷便是从那丰都乌有殿外的奈何桥上跳下才到那里的,如今你们若再找到那桥,应该也可以到达,不过苏玦,本君要提醒你,你们上次已经烧毁了志掩山上的所有地缚灵,没了地缚灵就没有通途连向人间和幽冥界了,一旦你们到了黄泉村,或许再也回不了人间。”

丰都、乌有殿、奈何桥,这些越千泷都提到过。

苏玦拱手拜道:“多谢阎君相助。”

“黄泉村之事,你定要好好考量。”

这声音消失了,没想到真如越千泷所说的,他费心十三年才找到的女娲魂石和月灵草,救回的竟然不是苏烨楼。苏烨楼跌坐在这蒲团之上,憋了十来年的眼泪一下犹如泉涌。他当真是愚蠢,而且愚蠢至极!他不单没救得了苏烨楼,还让他人擅用了他的皮囊,如果可以苏玦真想当即就自尽,这样便可到黄泉去好好看看那人到底身在何处了。只可惜,如今他已经归了魇池,浸烛还有晔刹族,他只怕生生世世都难再跟这二者脱开关系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青年才起身,那些泪痕都干了,如今贴在脸上,被这晚风一吹甚是生疼,他一个人走在回启荒城的路上,心中已经有了一番盘算。

据越千泷说丰都在赤予离开后就已经毁了,想来那城中的乌有殿和奈何桥也不见了踪影,如今知道这几地位置的就只有当初和自己一道跌入黄泉村的越千泷,不管怎么样,他也要将这人救回来。

幽冥界,枉断城。

罗睺在赤凌身边孑然而立,他手中拿的还是那把银枪,自从黄泉死后他就一直将这人带在身边,就算睡时也放在枕边。而如今有罗睺在赤凌也觉得更加亲切,毕竟他体内还有自己侄儿赤予的所有功力,这样看着罗睺时,赤凌仿佛觉得那孩子还活着。

“君上,苏玦终于发问了,也亏得君上一番苦等。”

“本君等这些时日又算什么?倒是苦了那些在黄泉村中的人,人间一日,幽冥一年,算来如果他那兄长就在黄泉村的话,应该已经在此等了四千多年了。”

罗睺皱眉问道:“为何君上不把崔府君和嬴府君叫来问个清楚?每年从黄泉村回来之人的轮转仪式可都是由他们负责的。”

“对黄泉村中的人不可多问,只按他们的意思来办就好,若愿意轮回便让他们走了奈何桥,若不愿意就对他们行刑之后再送回黄泉村。幽冥对这干人等的处事向来如此,本君不可因为苏玦之故坏了规矩,泄露了天机。”

天机?若不是因为天机,赤予、黄泉还有赤幽又怎么会是那般下场?这样的事罗睺已经看过一次,他不想再看到下一次了。

苏烨楼、黄泉村,不管怎么样,他也要查明这人是谁。

从那天之后越千泷就没见过苏玦,她和柏皇等人在这荒原上兜兜转转,可连一点线索也没有,这里简直比北域的沧浪原还要荒凉乏味。他们在此处感觉不到饥饿,也感觉不到疲倦,只能的唯有看着这月轮。越千泷实在撑不下去,只跟柏皇说先去找齐衍等人。

昊英的三足金乌鸟飞来了,跟着它的指引怎么说也得走上好几天啊,柏皇也不会御剑,而且在这种地方怕是也不能御剑而行吧。

“真不知道这里的时间是不是跟外头一样,这一算下来我们可是已经在这里耗费十天了,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不日城。”

“主上和洛公子他们倒挺滋润,昊英说那个宋柔好吃好喝好玩的伺候着,可比越姑娘这样风餐露宿舒坦多了,我一直劝你你偏不听,还要自己来受这些冤枉罪。”

“安逸最能消磨人,你看你们主子还有洛吟桓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洛吟桓修为不深,而定力也并不及出众,但齐衍嘛……这是一直让柏皇费解的地方,齐衍为何能被一个小小的宋柔迷惑住?齐衍身上好歹流着人皇伏羲的血脉,他刻意留在宋柔那宅子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要此时,越千泷的脚步却忽然停住了。

前面的那个人……会是苏玦吗?

第十七章 守境使者

越千泷赶紧迎了上去,欢喜道:“阿玦?你回来了?”

“就只有你一个人吗?”

“还有齐衍和洛吟桓,我正要去找他们。”

“他们在哪里?”

“在,在一个名叫宋柔的女子的宅院里。”

“宋柔?”苏玦念叨了一句。

“你认识?”

“她是被困在此的凡人,你既然要去,我们便一起去找她。”

越千泷悠悠的走在苏玦身边,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是去印证过了?”

“嗯。”

“结果怎么样?苏烨楼他真的活过来了吗?”

撇开这个问题,苏玦直接问说:“你可知道黄泉村?”

“当然记得了,我们当时在那里呆了大半年,我怎么会不记得?”

“那可还记得丰都中奈何桥的位置吗?”

“赤予死后丰都就荒废了,乌有殿也被阿柒烧成了一片废墟,不过我再到那里的话,应该不难找出那奈何桥。”

“等从这里出去后,你同我一起去找奈何桥。”

听到这话越千泷也明白了大半,“苏烨楼,他根本不是你哥哥,对不对?”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

“你问那奈何桥是要去黄泉村?”

“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你知不知道幽冥之门已经永远关上了,你如果再去黄泉村就再也没办法回人间了。”

“我知道。”苏玦依旧冷言冷语的,“若我回不来,你正好可报梓兮、暮昭明、还有你那么多师兄北的仇怨,北域也不会亡了,你应该高兴。”

苏玦说得没错,可越千泷还是不依不饶,“我相信这些都是晔刹蛊惑你做的,如果不是为了苏烨楼你绝不会伤害到无辜,而且就算没有你,晔刹也会再找另一人,这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一直觉得好奇,你的兄长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竟然可以让你这么不顾不管的帮他助他,如果你这次去黄泉村是为了找苏烨楼,那么我一定要跟你去,我想见见他、我想跟他说说话。”

苏玦一偏头,这人的心思,他真是难以明白。

说来也是奇了,她和柏皇在这荒原上转悠大半天也没有进展,但苏玦来后没过一个时辰他们就看到那件大宅子了,越千泷率先便过去扣门。

几声过后宋柔便露出面来,她头上插了一支步摇,脸上妆容是说不出的妖冶。

“是越姑娘?姑娘怎么又回来了?”女子以扇掩面,但眼角笑意盈盈的,“难道,又是在林中迷路了么?”

“齐衍和洛吟桓呢?”

“他们?这二位公子已经离开了。”

“离开?”这人明明是在说谎,“那你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

宋柔目光流转,只摇了摇头。

“宋柔,这样的伎俩不要再用了。”

听到这一声,女子才注意到越千泷身后的苏玦,她双唇微张,看样子甚是惊讶。

“你?”

“把人交出来吧。”

女子一下就气急了,竟反手掐住了越千泷的脖子,威胁道:“苏玦,你可不要胳膊肘往外拐,我就差两个人了,你如果坏我好事我一定要跟你拼命的。”

“你抓住她也是无用。”

“我早就听说你向来狂妄,可没想到竟然这么目中无人,好歹我宋柔也是守境使者,我们就看看到底是我厉害,还是区区你一个魇奴厉害。”

这人才说完就感觉到手腕上有一股不可反转的力道。

“你,”宋柔的手渐渐松开了,她那五指竟然掐在了自己脖间,“苏玦你要干什么?你以为你在这魇境里还能杀得死我?”

“齐衍、洛吟桓,他们人在哪里?”

“苏玦!”

“你说,还是不说?”

“呵,”女子笑了笑,“我早就听从灵说你跟这姓越的不清不楚了,看来你现在是要为了她背叛大宗祭?苏玦,即便你现在杀了我我也会在明日再出现,你这样做岂不多此一举?”

“你是可以再生,但是你的债业也要重新开始,这七十二人,你何时才能凑满?”

“你……”宋柔的面目一下变得狰狞,“这都是素灵犀告诉你的?”

“你说还是不说?”苏玦说完她脖间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可恶,宋柔的意识将消,她已经被困在这里数百年了,只有向魇池进贡十二个入魇的灵魄大宗祭才会放她出去。齐衍跟洛吟桓正好是第十一个和第十二个。如果自己死了,这些被自己所掌握的魂元也就散了,她可不能因小失大。

“好,我答应你,你们跟我来就是。”

被放开的越千泷回到苏玦身边,只小声问:“她刚才说的守境使是什么意思?”

“这里是依照魇池所幻化出来的入魇之境,在误闯入当中的凡人中有一人会成为守境使者留在这里,被选中的人再将所收集的精元传入魇池之中,十二人为一轮转,只要收满了十二个这守护在境中的使者就可以被浸烛释放,从而获得自由,宋柔已经被在这里三百来年了。”

“十二个人?你们是指误闯入涂月大阵而进入不日城的人吗?”

“对。”

“这阵法的入口瞬息万变,闯入进来的凡人岂不是很多?”

“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来这魇境的,若没有一丝根骨灵力的话闯入者只会当即死去。”

原来是这样,那这千万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死在这涂月之阵里了,这哪里是在用阵法圈住晔刹族,明明是在用一城之人为他们守着,这设阵的人也太狠毒了。

“而且并不是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被当作魇池的饵料,只有被守境使者选上的才有资格贡献自己的魂元。”

越千泷想到宋柔对自己的态度,看来她是没被选上了。

前面的宋柔悠悠的走着,苏玦和越千泷说的那些她也全部听在耳底了。走到廊子尽头她才推开了一间房门,但进去以后越千泷和苏玦才知道这并不是一间房子,而像极了逐日殿中的魇池,在池水中洛吟桓安然的躺着,就像一个熟睡的婴孩。

奇怪,怎么只有他一人?

“齐衍呢?”

“我不知道,我明明是将他们两人带进来的。”

“你不知道谁又会知道?”

女子忽然一叹,大叫一声‘不妙‘后就跑出去了。

“我们跟过去。”

跑到后堂了,三人竟在廊子里看到了齐衍。

女子走在最前面,对他也大改之前的温柔,质问道:“你是怎么醒来的?”

“你以为你的魅惑之术对我有效吗?”

“师父!”越千泷也赶过去喊了一声。

“苏玦?”齐衍瞥见那人的身影怒意大起,直呵斥道:“他怎么在这里?”

“师父,阿玦他这次是来帮忙的?”

“帮忙?你竟然还信他?”

“我……”

苏玦从越千泷身后走来,应说:“我们之间的恩怨之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出这魇境。”

齐衍如此也冷静下来,只对眼前的宋柔亮出了一串珠链,上面有十二颗颜色形制不同的石头,看起来甚是美观。

“你还给我!”

“这石头是你用凡人的魂元练就的?”

“呵,原来你这段时间一直在装傻。”

“我出自太华,你这等妖孽还能瞒过我?”

女子顿时一甩袖,喊道:“我不是什么妖孽,我是个凡人,就住在启荒城西的乌巷里。”

“凡人跟妖魔,本就没多大区别。”

女子一伸手,“你还给我,把东西给我!”

“这等污邪之物,断断不可留。”

“不,不要——”

齐衍看着这珠链,一动手指就将其捏得粉碎,那屡屡魂息顿时散到空中,任宋柔再怎么去捕也握不住了。

“师父?”越千泷竟然觉得难过起来,毕竟为了这十颗石头,这人可是努力了三百来年啊。

“你……”

“如何?我不过想看看,用这等手段蛊惑他人的妖物到底想做些什么,原来我只以为是想吸人阳气,没想到是要收人魂元的,你可知道你将他们圈在这珠子中他们便永远无*回、无法转世?如此做法倒比人间那些寻常的妖魔更为可恶可恨,就你这副模样还敢说自己只是个凡人?”

“你胡说!我在这里三百来年所受的苦你又知道什么?”宋柔说着就扑了上来。

但她虽然是这境中的守境使者,但到底难敌齐衍,一招之内齐衍就已经将这人斩杀于眼前了。在虚境中的柏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的主子还有这番降服妖魔、造福苍生之心啊,但是之前苏玦说这宋柔即便死了在第二天也还会再生,她再生后还是要重新收集十二个魂魄的,这样做其实并没多大用处,最好的办法就是要毁了这个魇池之境啊。

“师父!”越千泷跑了过去,而此时宋柔的尸体眨眼就消失了,这座大宅子也化为青烟。

“苏玦,你为什么而来?难道是觉得有世尊在手中我就不会杀你吗?”

“我可以带你们出去。”

“你心中又在谋划什么?难道中皇山那一次还不够?”

“你信我便信我,若不信我我带越千泷一人出去就是,这里是魇境,即便你身上也人皇之血也拿它没办法,你如果想跟宋柔为伴就当今日没见过我。”

齐衍一凝神,这些日子他的确在这宅子和宋柔身上都作了多番探查,就算是昊英的金乌鸟也没办法给他指一条出路,现在除了相信苏玦他已经没其他法子。齐衍招了眼身边的越千泷,那人对这丫头还是有情分的,当时在中皇山他明明没必然留下越千泷,或许是看在她的分上苏玦才会相助。

第十八章 灵犀选择

本来越千泷觉得奇怪,既然苏玦有帮他们的心思,为什么不在上次就将自己带回去,而且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越千泷还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可这次他们出魇镜出奇的顺利,带上洛吟桓之后没走多久就走出了这片荒原。前方露出许许城阙来,齐衍原本心中存疑,直到他看见了素灵犀。

齐衍笑道:“我当你是为了什么才帮我们,原来又是一招请君入瓮。”

“在晔刹中,只有同样修炼御星诀的灵犀才能打开魇境让你们出来,我之前可以进去也是通过魇池,但中途被浸烛察觉了,我不能再逐日殿,所以这并不是什么请君入瓮,灵犀是在真心帮你们。”

“为何?”

素灵犀强言道:“我自然有我的理由,这里就是不日城的西城,这处荒废有些时候了,你们可以先藏身。”

齐衍和越千泷都半信半疑的,毕竟中皇山和之前的种种都是她和苏玦来谋划的,现在他们已经到了晔刹的地界,谁知这二人在琢磨些什么。

“我已经让你们进城了,可你们竟然脱离了魇境,不用多久师父就会察觉,你们能不能救出凰灭就看自己的了。”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凰灭之前的话一句句又浮现在素灵犀脑中,如果没办法关闭灭境的话,苏玦、孟青阙还有凡间的所有凡人都会没命,这些天考量下来,她竟然也觉得不该因晔刹这一族葬送了这天下的全数生灵。河洛之阵纵使永远不开又能怎样?他们晔刹也不过是永远被圈禁在此、永远见不到那日光和凡俗而已,相比起人间的种种来,不日城中的族人相助相帮,竟没有纷争也没有国界疆域之分,如此想不日城倒更像一片世外乐土。如果要葬送整个人间来换取晔刹数千人的自由的话,素灵犀只觉得太过残忍自私。她从小以后羿和夸父两位神上为偶像楷模,如果是这两位大巫在世的话,恐怕也不会准许这等做法,可素灵犀毕竟是浸烛的徒弟,是晔刹的大司命,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为打破这涂月之阵努力了几十年。所以她如今只将这些人带入不日城,其他的且让上天来决定。

“凰灭在哪里?”

“逐日殿,可我劝你还是不要直接去的好。”素灵犀说完便走了。

此时苏玦才说:“齐衍可以找凰灭,但越千泷不可以。”

“阿玦?”

“她要跟我去丰都。”

越千泷明白了,苏玦救她出来只会去黄泉村。

“齐衍,不管你答应还是不答应我都要带她走,否则,我现在就可以把浸烛招来,如此凰灭的性命难保。”

“原来你是来跟我谈条件的,可如果我允了呢?”

“凰灭虽然被关押在逐日殿,可他所在之处极为隐蔽,就算你们有金乌鸟恐怕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识破殿中的魇障,如果你应允我可以将逐日殿的地图交给你,其中不仅指明了方位,而且其中的结界布置全数都有,只要大宗祭不在殿中,你们应该能救出凰灭。而这下一张地图中指明了出口的方向,这处外头没有魇境,你们直接穿过去即可。”

齐衍近而问道:“那浸烛究竟何时不在殿中?”

“每日辰时到巳时两刻她都在琼蔻殿照看族长罹要,这时逐日殿中只有外殿才会留下一些巫女,你们要救人,这是最好的时辰。”

辰时,现在不正就是辰时吗?看来苏玦早就把一切都算好了。

“不出一个时辰浸烛就会发现魇境中的异状,这或许是你唯一的机会了,而且凰灭身在封禁之中,这一趟你成功的几率并不大。”

这人竟说得如此清楚明白?齐衍扫了眼越千泷,罢了,她虽然是妖神之身但修为还是平平,有她无她对自己来说没差别。

“好,她和洛吟桓你一并带走就是。”

齐衍唤出昆吾,让他将原本在虚境的洛吟桓交给了苏玦。

“我还有一个问题,非颜在哪里?”

“她和凰灭被关在一处。”

“好,若你有虚言,我自然可以再找到你。”

苏玦难得一笑说:“你是人皇之后,我岂敢有什么欺瞒?”

期间越千泷一言不发,她之去处就由这二人在言语间决定了。这下有苏玦引路,他们出不日城自然是易如反掌,他们当下露宿在荒野,正生好了篝火准备将就一夜。

越千泷往火堆中添着柴草,忽问:“你如今这样做灵犀可知道?”

“这与灵犀何关?”

“她所做的这些一定是瞒着晔刹大宗祭的,浸烛又是她的师父,而且你也说了,在不日城中只有她和浸烛才能打开魇境,只要浸烛发现我们已经从魇境逃出了就自然会想到这事跟灵犀有关,难道浸烛就不会责难她吗?”

苏玦默然颔首,一副不想回答的样子。

“你明明知道浸烛不会放过她,所以你才等灵犀走后才对齐衍说那些话对不对?你之后对齐衍说的那些灵犀根本一无所知吧。”

“是又如何?我是背叛了晔刹,这又如何?”

越千泷叹了口气,虽然这次是在帮齐衍,但她就是没法接受自己所认识的苏玦变成这么一个蛇鼠两端的人。之前为救那个他所想的苏烨楼而听命晔刹十来年,甚至于跟浸烛、灵犀一起谋划来陷害齐衍和太华山,如今发现苏烨楼复活一事有蹊跷扣,便如此毫不犹豫的将灵犀置之不理。

“灵犀为什么会将我们从魇境中放出来,恐怕就是和你有关吧?她不过是想帮你,可你确如此利用隐瞒于她,阿玦,你就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良心?青年微微动了动身子,他已经有很久听不到自己的心跳了,一个连‘心‘都没有的人,还谈什么良心呢?

“为了一个已经死去十三年的人,你已经完全把自己给丢了,”越千泷看着眼前熊熊的篝火,缓缓说:“苏玦,你当真让我瞧不起。”

呵,苏玦在心中冷笑一声,自从有记忆以来他便没有将自己瞧起过,像他这么一个从魇池中出来无痛无知的‘活物‘还有什么瞧得起瞧不起呢?此生他之所求只为再见那人一面,不管苏烨楼是生是死,他也要再见到,其他的,他已没有多余的心力顾及。

“我跟灵犀也算是相识相交一场,我知道她对你是什么心思,不管她师父和晔刹族怎么样,你也不应该这么对她。”

“素灵犀是晔刹司命,浸烛是不会伤她性命的,更何况,这帮与不帮都是自己的决定,旁人强逼不得,既然决定了,就该自己来承担。对于灵犀,我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那对梓兮、掌门还有太华山呢?你也心中无愧吗?”

“人生在世本就不能事事顾及,我只能来权衡孰轻孰重,你是太华山的弟子,如果想找我寻仇我苏玦必然无话可说,等我去黄泉村弄清楚一切之后,我的性命自然可以奉上。”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又何必说这些呢?”

越千泷的一时激语倒让苏玦移来了些目光。

“好,我答应你,只要这次见到了烨楼,即便你不杀我我也会跟你一起回去见厉染,往后怎么样都任凭他处置,这样你可满意了?”

“我……我并不是想让你回去见厉染!”

“那你到底想要如何?我苏玦所犯的罪业我苏玦自己知道,我不会辩解也不会逃避,如果你觉得自己下不了手,我大可在你眼前自尽以偿还那些罪孽,这样你可满意可舒心了?”

越千泷一时无言,她只觉得胸中憋了一口气,凭怎么说也冲不出来。

“如果你真想偿还就跟我们一起阻止晔刹族,跟世尊一起想办法把灭境之门关上,这样或许还能救得了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苏玦眸色一黯,这跟他又何关?这世上唯一跟自己相连的就只有苏烨楼,既然不日城里的那个是假的,那自己便将真的再找回来。他记得越千泷之前说过,那阎君赤凌将一个已死的乐辞修留在身边用了四百来年,既然赤凌能够让乐辞修变成黄泉重回人间,那自己就不再让苏烨楼回来吗?

至于他刚才说的去见厉染和自尽之言都是为了激越千泷的,他知道那人在乎旧情,也只有这样,越千泷才会暂且放下中皇山的一切,来尽心竭力的帮自己。

“算了,不说这些,既然我们决定了要去丰都,我必须先把吟桓送回蜃天城,我们的事本和他无关。”

“将他留在青州即可,我不便进入蜃天王城。”

越千泷看了眼身边之人,赫胥已经给他诊治过了,他只是在魇境中耗费了些阳元,修养修养就好了,青州那边还有贺枕将军,他留下不会有危险。

“那好,我明日就将他送到青州洛城。”

第二日越千泷只将这人放在了城门之外,她暗中给守在洛城的贺枕送了信,即刻就会有人来接应洛吟桓的。凝视这人少许后越千泷便跟苏玦一道离开了,只是越千泷刚走,这本是昏睡的洛吟桓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其实他在昨晚就已经清醒,所以越千泷跟苏玦的谈话他全部听到了。

“苏玦,你还真是个厚脸皮,你已经利用过千泷第一次了,难道还想利用第二次第三次吗?”洛吟桓站在树下自语言道:“这次就算越千泷那个傻女人答应,我洛吟桓也绝不答应。”

青年说完就朝两人离开的方向去了。

第十九章 两相交手

苏玦给的地图很详细,其中的标注也不假,齐衍凭着这地图还有对阮非颜身上结印的感知很快就赶到了逐日殿,这不日城中人烟本就稀少,一路上他没费多少力气就避开了那些巫女和侍从们,趁着一女子送祭品的空隙齐衍便溜进了逐日殿中。

“司命大人。”

“从灵?”素灵犀诧然道:“什么事?”

“请大司命跟我去琼蔻殿。”

琼蔻殿?难道是罹要要找自己?

“族长大人所为何事?”

“司命大人跟我一去便知。”

素灵犀狐疑着跟这女子改了道,她本来是要去逐日殿外的。

这大殿从外头看着平平无奇,进来后还真不小,齐衍按着地图上标出的位置躲开了种种魇障,不久就看到了正殿中央的那一汪池水,这就是魇池吗?他凑过去驻足了少许,这池水粼粼,哪里像是要吞没魂灵的。

他转而又走向了西边的侧殿,这里看过去是一面墙,若不是苏玦在上头标明了解禁之法他必然要浪费些许时间。

“世尊世尊,”本是昏昏欲睡的阮非颜一个激灵,欢喜道:“是师父,我感觉到师父了,他就在这附近!师父来救我们了!”

凰灭神情淡淡的,似乎没一点波动。

“世尊?师父来救我们了,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不对。”

“不对?有什么不对的?我的结印都感觉到了,在这里的一定是师父,他在找我们呢,不可能是其他人。”

这里是不日城,晔刹可是跟妖族对抗了数万年的巫族首支,既然浸烛处心积虑的将要再重启河洛之阵,齐衍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他们?

“师父——”

才刚刚想到这里,齐衍便出现了。

“师父,阿阮,你们怎么样了?”

“师父师父,阿阮没事,阿阮还在这里遇到了世尊大人呢!我竟然找到师父的师父了。”

看着阮非颜那欢呼雀跃的样子齐衍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因凰灭依旧冷若冰霜,不管怎么样,他已经将暮昭明的死记在自己头上了。

他上前几步,正要运功破除眼前这道气墙。

“你不该来的。”

“师父和阿阮在这里,我怎么能不来?”

布下这道气墙的人功力深厚,凭他根本就破除不了。

“柏皇、昊英、赫胥、栗陆、昆吾,你等来帮我一起破之。”

看着忽然出现的五人阮非颜也吓了一跳,她在启荒城的时候就听说齐衍招收了伏羲神上以前的五位臣子,她本以为这五人不是皮糙肉厚的大汉就是白发长须的老头呢,谁成想一个个都是这么文雅的年轻人,那栗陆和昆吾看起来年长些,身形也较为壮健,可赫胥一副书生的打扮,看起来就像个斯斯文文的教书先生。而在五人中看起来最平易近人的是柏皇,他个人不高、年纪似乎也最小,上扬的嘴角处挂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让人觉得舒畅不已;而说起昊英嘛,若不是早知道这伏羲五臣都是男人,阮非颜还以为他是个温温柔柔的小姐姐呢。

“主上,”功力稍弱的赫胥开口道:“这结界颇为棘手啊,臣下,臣下恐怕是有些顶不住了。”

“顶不住?”栗陆驳说:“我早知道你就是个银样蜡枪头。”

“主上,赫胥平日专攻于医药,他的修为也的确比我们稍差一些。”

“若不能再维持身形回虚境便是。”

“谢主上。”虽然是这么说着,可赫胥还是坚持了半刻,直到他身形发虚才消失了。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昊英和昆吾也已经支撑不住,齐衍身边光留下了柏皇和栗陆二人。

“主上,”柏皇说:“属下能感觉到,这气墙要破了,只要再撑一刻,我们必能把人救出来,只是属下……属下恐怕撑不到那时了。”

柏皇的身形一虚,只有栗陆还在强撑着。

齐衍用余光瞥了那人一眼,看来他是心里有虚,想要弥补在中皇山误杀暮昭明的过错,齐衍一时动容,他本想着将凰灭救出后再处置这人的,如今一想,他当时也是护主心切,只是太过担心自己的安危而已。

“主上,这结界破了!”

齐衍收了功,为破这道气墙他实在消耗太甚,为免夜长梦多他必须将凰灭和阿阮尽快带离。

“师父,”齐衍将那人扶了起来,关切道:“你能走吗?”

凰灭眉宇间满是愁容,这一切是不是太过简单了?

“阿阮你有没有事?”

“没有没有,师父你放心,阿阮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师父你就照顾好世尊吧。”

那半跪在地的栗陆勉力起身,只说:“主上请放心,臣下会走在前面开路的!”

“好,我们走。”

然而出了这暗室到正殿时凰灭就知道自己担心的还是应验了,那红衣女子站在魇池之外,身边除了素灵犀外还有一个身穿玄色外袍的年轻男子。

浸烛一边击掌一边言道:“世尊啊世尊,你真是有一个好徒弟呀,不管是上天入地总能找到你将救你于危难,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在中皇山的时候怎么还能对这么一个难求的徒儿狠下杀手呢?”

齐衍挡在凰灭和阮非颜面前就说:“你是何人?胆敢对我师父不敬?”

“怎么,齐长老闯进了我的殿宇,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

这么说她就是晔刹的大宗祭浸烛了?齐衍扫了眼浸烛身边的素灵犀,她脸上满是为难,难道她早就跟浸烛商量好了吗?既然浸烛早就知道便让他们困在魇境中就好了,何必让素灵犀诓自己来逐日殿?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吗?

罢了,且不管这素灵犀和浸烛是什么用心,左右他已经将凰灭和阮非颜带出来了,只要这两人在自己身边,他便一定要将他们带出不日城!

“主上,”栗陆也挡在了这数人身前,低声道:“只要我栗陆在就不会让主子有事。”

糟了,在虚境中看着的柏皇和昊英等都心下一紧,这晔刹一族从洪荒时代起就是可以诛神的,但他们四人方才在破结时都耗费太多,现在只能安安分分的呆在虚境里,根本无法凝形现身,现在他们就指望着这修为最高的栗陆了。

此时昊英突然问道:“柏皇,那个玄衣之人你可有印象?”

“从没见过,怎么了?”

“他……”昊英肩头的金乌鸟又在他耳边嘀咕了什么,昊英瞳孔骤收,“他竟然是?”

“是何人?”

“你还记得当年妖族的周天星斗大阵和河洛大阵是怎么破的吗?”

“你是说,当年的巫族大长老?”柏皇一扭头,惊诧道:“莫非他是沧溟!”

“金乌是不会认错的,它记得这人的气息。”

沧溟,闻言后赫胥和昆吾都是一脸仓皇,虽然他们在伏羲麾下,可对于沧溟的事他们都再熟悉不过,这位大长老可是带着巫族众人毁了妖神所在的太阳宫啊,不仅如此,连太一和帝俊的陨落也跟他有关系,如果这人真是沧溟,恐怕齐衍就真的难以脱身了。除非凰灭已经恢复了所有功力,可凰灭在灭境中呆了这么些年,修为早就被蚕食得所剩无己、再加上之前在中皇山所受的紫雷之伤,就算他跟齐衍合力也不会是沧溟的对手。

“呵,你们不过都是残败之身,就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乖乖束手就擒,或许我会让你们少受些苦楚。”

齐衍这下明白了,刚才那道结界就是为了要消磨他们气力的,可恶啊。

“你这女人,休得在我主子面前狂言!”

栗陆的风雷之力还没唤出来呢,浸烛就一抬手将他甩向了殿中的石柱,落地之际栗陆只觉得浑身筋骨都要断绝了。

“我知道你能掌控风、雷二力,可在这不日城里无风也无雷,你又能奈我如何?况且你现在只剩下一成的功力,也不自己掂量掂量。”

栗陆艰难的爬起身来,还没开口就被浸烛甩下了大殿另一侧,终于他连吐出几口鲜血,五内都要被焚尽了。

“你不过是伏羲手下的一条狗!当年若不是我巫族被禁这大好的山河又怎么可能是伏羲的?就凭你,也想跟晔刹作对吗?”

浸烛再要动手时只见一道剑气袭来,她转身避开后还是被那剑气削下了几缕青丝。

“浸烛,且不要太狂妄了。”

“对了,齐大长老,他已经不听命于伏羲了,现在倒换了主子跟着你。”

“他是我的臣子,是人,不是什么畜生,且请你放尊重些。”

栗陆呢喃着,“主上?”

他原以为中皇山一役后那人只对自己弃如弊帚。

“好啊,且让我看看,齐长老到底有多大修为。”

浸烛先行迎敌而上,几招下来齐衍就落了下风,不行,他现在功力所剩无几,根本不是这女人的对手。

而这边栗陆的身形已经见虚了,赶在消失之前他勉强起身大喊道:“主上,臣下来帮你!”

可还不等栗陆近身他就感觉钻心一痛,再低头时只见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被人握在掌中,栗陆一抬头,看见的竟是那位着玄衣的男子。

“栗陆!”虚境中的四人同时痛呼。

可那人在心脏在青年手中一下被焚为了灰烬,栗陆的周身冥火一起,空中顿时散出了火星。

“主上,臣下要先行去陪伏羲君神了。”

一句话之扣,栗陆就没了痕迹,只跟着这冥火一道归于虚无了。

第二十章 步步紧逼

“栗陆!栗陆……”

“齐长老可再莫分神了。”浸烛说完就击了齐衍一掌,这人吃罪不来,连连退了十来步。

凰灭抓住空隙正要潜身于浸烛之后,可才抬步就看见了闪身而来的苏烨楼。

“世尊这是要往哪里去?换做从前,你可是绝不对做有这等偷袭的行径啊。”

“从前?”

这时苏烨楼才讥笑道:“对了,我怎么忘了,纵然有一灵,你也不再是無栾,不再是那个无上的封神了。”

“不可妄提無栾神上!”

“看来你也不是全然的忘记了。”

“可惜啊,千泷找了你这么多年,如今虽然见到却已经不识,如今因为区区一个苏玦,她竟然便可弃你于不顾,可见曾经那移山旱海的情谊也不过如此。”

“你在说什么?”

“無栾,我此番真不知该为你难过,还是要为自己和千泷高兴了。”

凰灭不再浪费时间,动手之际却觉得功力受阻,根本不能运气。

“别再挣扎了,这座正殿早就为你布置下了,你在灭境中数十年真元早就被耗去大半,就凭现在的你是没办法使出一分灵力的,更何况你在中皇山的内伤未愈,世尊如此护徒心切,可小心要将这副仙身也白白糟蹋了。”

“师父,你无须勉强!徒儿自当……”

这句话没说完齐衍就被浸烛完全治住了,齐衍此时凌空而立,四肢根本动弹不得。

“师,师父。”

“你们放开师父,放开我师父!”

阮非颜正拼命捶打着浸烛的侧身。

“光顾着处置大的,倒把你这不干净的孽障给忘了,素莹,她毁了我晔刹满族清名,若不是要引齐衍进来我绝不会留你。”

“你这个坏女人在说什么?我才不是什么孽障!”

“素莹竟然跟卑微的人族私通,晔刹千万年来从没有过这种事,你不是孽障又是什么?”

“素……素莹?你说什么?”

“呵,”浸烛邪魅的笑了笑,“你就不想一想,为什么你能感知到不日城的入口在哪里吗?你的亲娘是我晔刹族的人,你的身体里有一半我晔刹族的血,阮非颜,你就是一个人不人、妖不妖的怪物、孽种,你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

“不,我才不是什么晔刹族的人,我跟你们没关系,师父……师父我不是的。”虽然阮非颜这么说,可她心里明白,自己这数十年来还是一副年少的模样,一直没办法成为世人所说的女子,又有哪个寻常人会一直长不大呢?但阮非颜万万不相信,自己竟然和这南方的邪魅之族有什么关系。

“这件事,你不该问你师父,要问,就问将你带回太华山的凰灭吧,你的身世,再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阮非颜一下跑到了凰灭身前,哭问道:“世尊大人,这女人说的是真的吗?我身上真有晔刹族的血?”

事如如今,凰灭也不得不坦白了,他看了站在不远处的素灵犀一眼,只开口道:“是的,你的生母正是晔刹的前任大司命——素莹。”

素莹,跟浸烛提到的一样。

“父亲,那我的父亲在哪里?”

“他是一个凡人,也是我的好友。”

阮非颜一下跪倒在地来,在太华山的时候她一直好奇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谁,又会有什么身份,而现在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了。

“世尊大人,你说的……都是真的?是你把我带回来送去了太华山,也是你让我留在师父身边的吗?”

“不错。”

阮非颜一下抓住了他的衣袖,恳求道:“世尊大人,那我的父母呢?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要把我交给你?他们在哪里?他们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之所以会将你带回太华让齐衍照料,也是因为受友人嘱托。”

“友人?”在一旁观望的浸烛插话道:“素莹,她也算你的友人吗?她明明是死于你之手,你竟然还好意思说出‘友人‘二字,凰灭,你可真是好一副道貌岸然的好嘴脸啊。”

阮非颜忽而大惊,松了手就问:“素莹……我娘亲,她……她是被你杀的?”

对于此事,凰灭也只能坦诚以认:“是,她的确被我杀害,如今尸骨就埋太华秘境。”

太华秘境!?

“非颜……”素灵犀顾自呢喃了一声,又将目光转向了浸烛,自己真是愚蠢。

在晔刹族中只有她和浸烛修炼御星诀,也只有她们二人才可开启魇池之境,可她竟然忘了,浸烛的修为高出她何止几重,自己擅自打开了魇境救人,竟然还想着那人会一无所知?素灵犀此次冒险,是她把浸烛想得太简单了,她根本没料到这一切都是故意给齐衍设下好的,现在她不仅仅将自己搭了进去,也将阮非颜搭上了。素灵犀这时才明白,浸烛和苏烨楼精心布置好这一切,恐怕就是要将齐衍、阮非颜和凰灭都引到这逐日殿的正殿之中,好用他们二人来胁迫凰灭说出河洛之书的下落。但阮非颜好歹是自己的亲生妹妹,浸烛怎可说她是孽障?

“小姑娘,你现在就可决断了,到底是要跟着你这害了你亲人和师兄弟性命和世尊和师父,还是要回到我晔刹,如果你能杀了齐衍我现在就封你为逐日殿的前掌印巫女,位分仅仅在你姐姐素灵犀一人之下。”

“我是师父的徒弟,就算你们晔刹的人生了我可也是师父将我养育成人的,至于世尊……”阮非颜仰头看了看也脸上毫无情愫的人,说道:“就算世尊真的杀了我的生母我也相信世尊自然有他的理由,如果我的娘亲跟你一样是这种女人,我……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浸烛怒极反笑,只言道:“好啊,你这孽种不知好歹,那我今日就来清理门户。”

“师父!”

浸烛还没动手呢素灵犀就将阮非颜护在了身后,她跪拜在地,央求道:“师父,求您放过非颜吧,师父……非颜她不更事,更加不懂得太华和晔刹族的事,请师父念在她尚且无知的份上放过非颜的性命。”

“素灵犀,如今你都自身难保,竟然还想着保他人?”

“师父!”

“你给我滚下去,让开。”

“徒儿恕难从命,”素灵犀说完就挡在素灵犀身前,将那人护得严严实实的,不给旁人一点机会,“师父,我是她的姐姐,虽然没见过几面,但好歹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如果师父要处置就请将徒儿一并处置了。”

“素灵犀!”

阮非颜一低头,她刚才说她是自己的姐姐?她的娘亲也是素莹吗?素灵犀,这名字她记得,师兄孟青阙提到过,他喜欢的那女子就叫这个名字。

“逆徒……”浸烛隐忍着一抿嘴,只言道:“好啊,我今日就不处置她,反正她身上的洗髓术已经被消了,从阮非颜恢复体内一半晔刹血脉的那天起,她就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我今天就不给她一个痛快,好让她日后受尽那血脉不相融的苦楚折磨。”

“师父?”

“我不要你救,我要跟师父一起……”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阮非颜就被素灵犀打晕了。

“还不带着这个孽障滚到一边去!”

素灵犀拜了再拜,“多谢师父开恩,多谢师父!”

素灵犀退到一旁后,浸烛也转身望向了那尚且被束缚住的齐衍。

“世尊大人,我们晔刹的内务处理完了,现在我也该问问世尊大人了,这徒儿世尊大爷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啊?”

“你是何意?”

“河图洛书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

“好啊,还是这句话,看来我要帮世尊大人想想,”说完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是浸烛折断了齐衍的两知腿骨,可在这剧痛之下齐衍硬是忍住了没叫吭半声,浸烛又问:“凰灭,河图洛书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

这一句话之后,齐衍的手骨的尽数断却。

“世尊大人,下次我恐怕就只能折断他的脖子了,你这徒儿为了救你可是在这天地间苦苦找了数十年啊,他如今落得太华叛逆之名被人唾弃追杀,这一切可都是应为你啊。世尊大人,你我都是为师之人,我尚且可以为了灵犀放过阮非颜,难道你真的如此冷心绝情吗?有你这般的师父,作弟子的岂不是都在心寒心伤了?”

“师父,”沉默多时的齐衍终于出声道:“是弟子打开灭境,且又伤了梓兮师侄和昭明师姐的性命,师父你在中皇山时本来就要处置徒儿取了徒儿性命的,现今有大宗祭代劳不必再让师父费手,师父你应该高兴才是。”

“呵,”苏烨楼看着也瞥了瞥齐衍,“你们两个还都是难得的心硬之人,不过这徒弟是对自己心硬;而师父却是对别人心硬,凰灭,你这一点倒是从来不变啊。”

“我不知道河图洛书在哪里,这是实情,不管你们信于不信我都只有这一句话,即便是齐衍死于当下也是如此。”

浸烛和苏烨楼对了一眼,这个人的嘴还真是撬不开,不过凰灭既然如此说了,就必然会做到。齐衍他们还留着有用呢,现在这人不能死,如此强逼无果两人只好先收手,浸烛发话还是将他们关押在原处,至于阮非颜和素灵犀,她自有处置的法子。

第二十一章 再回幽冥

这苏烨楼并非之前的苏烨楼,素灵犀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因为这一点她总觉得对不起苏玦。

苏烨楼,沧溟。浸烛在人间寻找了这么多年,唯一能跟沧溟魂灵相合的竟然是苏烨楼,恰好浸烛让自己赶到时苏烨楼已经死了,否则自己还要动手取他性命又添上一尊杀业。

“师父,灵犀她……”

“我方才说了不会杀她就不会杀她,难道你觉得我会食言?”

“弟子不敢!”

浸烛一伸手,“星链呢?”

素灵犀老老实实的将那星链交上了,浸烛握在手中,只说:“转过身去。”

素灵犀心中了然,跪倒在地后微微躬起了身子。

“你知不知错?”

“弟子错了!”

这一鞭一鞭的打在素灵犀身上,且这鞭子不是寻常之物,这其中含有星辰之力,每一鞭都是要震动三魂七魄的,这十来鞭过去素灵犀已经要跪不住了。

“因为一个苏玦,你竟然要背叛整个晔刹,你枉为我晔刹司命。”

“徒儿错了,徒儿……”

素灵犀并不敢说出心中实情,她将那些人从魇境放出来何止是为了一个苏玦?她是不想因为一个晔刹族而亡了天下人。况且自己这番做法也正是应了浸烛所愿,若没有自己这番‘背叛‘,又怎么会有逐日殿中那场好戏?

又是几鞭下去,素灵犀已经晕厥了,浸烛停下手来,只将那星链甩在了那人身边,离开之时她脸上有闪过一丝心痛。

“处置完了?”

“嗯。”

浸烛站在廊中,言道:“你的身份恐怕瞒不住了。”

“我也没打算再瞒下去。”

“哦?”

“苏玦已经带着越千泷离开不日城去丰都了,他之所以如此,应该已经猜到了我并不是苏烨楼吧,反正迟早是要瞒不住的,既然已经被察觉,就不要再瞒了。”

浸烛又拱手拜道:“这大宗祭的位置,还请您担任。”

“不必了,这副身子最多也就使用几十年,还是多用时间做些该做之事吧。”

“那您的意思?”

“北域的事也应该了结了,我现在需要北域,既然用了他的身子,就让我来为他洗一洗生前的冤屈耻辱吧。”

“那您可是要带着灵犀?”

苏烨楼抿嘴一笑,“在这里除了我和她难道还有第二人能出不日城?”

“不知您准备何时启程?”

“就在这几日吧,至于凰灭,若执意不肯说,就将齐衍扔到魇池中吧,你一定要让他想明白、想清楚了。”

“浸烛明白。”

“那苏玦和越千泷那边?”浸烛又换了个语气道:“要不要让人将越千泷带回不日城来?”

“不用了,她若想去找,就随她去好了。”

浸烛拜了一拜,且看这人走远了。

宸国,丰都城。

这座城池昔日繁华,香烟昌盛可谓是天下之最,但如今人去城空,短短小半年的时间竟变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空城。越千泷和苏玦两人走在其中,这里大部分屋舍都已经成了废墟残垣。越千泷也是花了好些时间才找到了药王殿,既然找到药王殿,他们也就有个方向了。再往那城西去不多远就是曾经的乌有殿,但现在城主不在了,即便没有城主令他们也能进得这里。

“那奈何桥在何处?”

越千泷在周围扫了一圈,“应该在乌有殿的正前方白来米处,不过这乌有殿……”

越千泷仔仔细细的分析探查着这残垣,终于靠些许痕迹辨别出了昔日的殿宇。

她带着苏玦来到一处断垣前,说:“应该就是这里了。”

苏玦听着朝桥下看去,这下头烟尘靡靡,看不清楚是什么情景。

“阿玦,你真的要跳下去?”

“嗯,你离开吧。”

“我说过要跟你一起去的,况且,况且你没了之前的记忆,有我在的话,或许还能请罗睺跟阎君大人帮上一帮。”

苏玦不回话,并已经自己站在了断桥边,越千泷立刻与他并肩,暗暗的就握紧了他的手。

“你做什么?”

“这跳下去不知是什么状况,我们且紧握在一起,这样也不会失散了,对了!”越千泷突然灵机一动道:“我们来下个结印吧,这样就算是我们失散了我也可以找到你。”

“这是太华山的术法?”

“嗯,就是我从来没用过。”

越千泷说着口中念叨,苏玦眼看手掌中的印记隐现,继而那手又被越千泷握住了。

“你可准备好了。”

“嗯,阿玦呢?”

“可以了。”

如此,二人一同从这桥上跳下,犹如当时一样。

“阎君,看到从忘乡台上传来之景了吗?”

“苏玦、越千泷。”

罗喉日夜留意着不日城中的动静,他就知道,这两人一定会回来。

“他们应该就会到黄泉村了。”

“本君知道。”

“君上,属下请命去黄泉村。”

“黄泉村一年只开一次,现在还没到七月初七,黄泉村落的阴界之门并未开启,即便本君想让你进去,也是别他他法。”

罗喉沉默了会,七月初七,按照现在幽冥的时日来算,离七月还有大半年呢,难道自己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你去找赢真吧,本君会给你下一道手诏,让赢真竭力助你。他向来主管黄泉村一事,有了那手诏,他自然会竭力帮你,还有,他曾经是否提到过,之前苏玦和越千泷到幽冥界之时,黄泉村中有一人对他们帮助良多?”

“没错,之后属下也向赢府君询问了,此人,似乎叫萧止。”

“萧止?”

“属下曾经向崔府君和赢府君请命调请他的案卷,可两位府君不允。”

赤凌由此也解释道:“黄泉村中的都是不凡之人,而且幽冥历来就有成规,黄泉村中人的案卷只有执事府君才能掌管翻阅,即便是府君之首的崔府君也没有法子。”

“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见赢真赢府君。”

“罗喉,你可是要帮他们寻找后路?”

“属下,”既然到了这时候,罗睺也不再隐瞒,“君上,他们对罗喉、黄泉还有赤予都有恩德,亏得他们二位幽冥界的秩序才没有大乱,属下……属下不忍看他们从此陷身于幽冥界。”

“若是放在从前,当然毫无可能,可现在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请君上明示?”

“在凡间的那灭境之门已经开启,如此肯定会波及幽冥界,这刚刚关上的阴界大门,恐怕又要再次开启了,”赤凌望着那远处长叹一声:“如此,幽冥界恐怕又要大乱,赤幽、赤予,他们两人的性命也白送了。”

“君上的意思?”

“且看吧,我幽冥如今和人间两隔,如果阴界之门再次打开,或许你也要重新回到人间,看看是否有让灭境关闭的方法。”

灭境开启竟然也会牵扯到幽冥?罗喉深望了赤凌一看,他眉宇间满是忧愁,想来早就在心中想好了众多。不过如果能重回人间……这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恩赐了。

苏玦醒来时感觉到浑身寒冷,他动了动手指,发现其中空空如也,越千泷呢?

青年一下爬起身来大喊道:“越千泷,越千泷——”

这是一片荒地,他找了一圈也没有人影,怎么可能?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刚才那印记已经消失了,而苏玦也并不知道启动之法。

怎么办?她去哪里了?难道已经遭到了什么不测?

“千泷,越千泷!”

“阿玦为做什么那么大声?”

他见这人回来后一上钳住了她的双肩,问道:“你到哪里去了?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没有,我只是去探了探路,对不起对不起啊,你还没有醒来,是我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苏玦这下又松了手,问:“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刚刚在周围看了一圈,可这哪里都是一样,我都不记得萧止的住处在哪里了。”

“萧止,就是你之前说过的黄泉村的那个朋友?”

“嗯,现在我们又回来了,他一定很高兴。”

“好,那我们先去找他。”

越千泷并肩跟这人走着,说道:“阿玦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吗?这幽冥界的一年只是人间的一天呢,上次我们离开丰都不过大半天的时间可就在这里呆了大半年,这一次,恐怕我们不知道要在这里呆上多少年了。”

“无妨,只要能找到那人,不管怎样都好。”

“可惜了,这次没有琰儿,如果萧止见到了琰儿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提到苏琰,苏玦的神色才轻松一些,转而问道:“你的孩子,她可还在姜焱那里?”

“在是在,可他已经不是我的孩子了,这次来启荒城之前我已经将他完全交托给焱娘了,现在他是焱娘的孩子。”

“你真的彻底舍了他?他可是出于你亲生。”

“没办法啊,我可不是个称职的娘亲,何况我来启荒城之前就知道可能没办法回去了,现在跟你在这黄泉村里,可能是再也回不到人间了吧。他虽然是我生下的,可到底是丰都城主赤予的孩子,我答应过赤予,一定要保他一世平安快快乐乐的,但我越千泷好像就是个不安生的命数吧,唯一让他安宁的法子就是让他不要跟我生出关系。”忽而,越千泷又笑道:“你说我们再回人间的时候琰儿会不会已经长成一个威风凛凛的小子了?”

“一定。”

这二人难得有说有笑的走了一路,苏玦一直拧着的心却没有松下半分。

第二十二章 黄泉进展

这黄泉村里什么都没有,他们两人走了大半天,只在沿途看到了零星的几桩屋舍,但是敲门之后才发现其中并没有居民,那房子都已经积满了灰尘。看不容易在其中看到一个孩子,但那人抱着柴火,看到他们就连忙跑开了,之后就躲在屋子里,任他们怎么叫也不开门。

苏玦后退一步,看样子正要将门踢开。

“你干什么?是我们吓到他了。”

“我要他告诉我苏烨楼的下落。”

“他只是个孩子,你这么心急又干什么?萧止说过,这里长年不来外人,这孩子应该是怕生,你不要再逼他了。”

听这人这么说,苏玦也只好作罢。

“你说的那萧止,到底在何处?”

“我记得就在这附近的。”越千泷又四处张望了一番,在她还没想起来时,她身后倒是有了一声呼喊。

“千泷?”

她一扭头,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背药篓的年轻人。

“萧止!”越千泷高兴的扬了扬手,赶紧迎了过去。

年轻人一看他们过来便赶紧用衣袖遮住了大半张脸,可从他额上可以看出,这人脸部损毁严重,且伤痕层层叠叠的,看着好不骇人。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回到家中后萧止为他们泡了茶水,自己也拿张面具戴上了,只露出两只眼睛,他端着一点简单的糕点围坐过来,又问:“我听嬴府君说你们都已经离开幽冥了,这次回来,莫非是又遇上了什么难事?”

“萧兄,我们是来找人的。”

“到这黄泉村找人?”

越千泷看了苏玦一眼,也不好自己作答。

“你可听说过苏烨楼?”

“苏烨楼……”萧止念叨着这名字,又摇头道:“在这里从来没听到过。”

这怎么可能?!难道那阎君赤凌在骗他?

“不过,在黄泉村里的人都没有俗名,或许他来了之后不叫这个名字也不一定。”

苏玦又燃出了一丝希望,追问道:“那这里都住了些什么人?”

“除了我之外,村里一共还有三个人,一个老伯、一名女子、还有一个孩子。”

女子、老伯?孩子……不对不对,这些都不对。

“他们到了黄泉村后,难道会改变外貌和身形吗?比如这青年人对不对变成孩子?或者变成老伯呢?”

“按府君的说法是不会的,一般在死前是什么模样,到了这黄泉村就是什么模样。”

这样说来那三人绝对不是苏烨楼。

忽而,苏玦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人,“你能将面具摘下来吗?”

“苏兄,这是要做什么?”

苏玦又加重了语气,道:“请你把面具摘下来!”

既然这人如此坚决,萧止也不好拒绝。

“如此,二位可能要受惊了。”

萧止缓缓的摘了面具,果然,露出的只是一张伤痕满满的脸,根本看不出以前的容貌。

“为什么会这样?”

嗯?萧止微微一惊,他之前明明跟苏玦说过的,难道这人忘记了?

看出了萧止的疑惑,越千泷只解释道:“阿玦他之前受了伤,醒来后已经将从前的事忘记了,这其中也包括在幽冥的日子。”

萧止道了声‘原来如此‘后方又解释道:“被带到黄泉村的都是不愿轮回不愿过奈何桥的人,而在幽冥界每年七月初七的时候,黄泉村这通往阴界的大门就会打开,我们会再被带到奈何桥前,再被问一次愿不愿意轮回,若是不愿这脸上和身上的伤痕也就多了一分,随之我们对前世的记忆也就少却一分,到现在,我都已经全然不记得前世的事了。”

不记得了?苏玦忙问:“那你还记得自己来这里多久了吗?”

来这里多久了?萧止立刻答道:“如果是按幽冥的时间算,便是四千七百八十二年。”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这个简单,这身上有多少道伤痕便是来了黄泉村多少年,虽然前世的事不记得了,但来幽冥之后的每一件事我都会记得清清楚楚的。”

四千七百八十二年,在人间就是四千七百八十二天——是十三年一个月零六天,如果用北域的日历来算的话,往前推十三年一个月零六天就是萧北煌永嘉二十三年一月十四日,正好是他跟苏烨楼被追杀的那天!况且……况且这人说他姓‘萧‘!

“你……你为什么不肯去轮回?”

“为什么?”萧止又想了想,说:“不记得了,总是有些不愿放下的事吧,但具体是什么我怎么想也记不起了,似乎……似乎是为了等一个人吧。”

等一个人?!苏玦眼中涌出了眼泪,见那人正要戴上面具苏玦便用手拦住了。

“是你。”

萧止听得一头雾水,“什么?苏兄在说什么?”

“原来你在这里,原来我们之前就见过,为什么我没有认出来!”苏玦说着将这人紧紧拥在了怀中,哽咽道:“哥,烨楼……我终于找到你了,哥哥……”

一旁的越千泷也是一愣,这人就是苏烨楼?苏玦找了那么多年的哥哥竟然就是曾经在幽冥帮过他们且跟他们相处了大半年的萧止?!越千泷一下没回过神来,这实在是天意弄人,兜兜转转的他们竟又回到了原处,好像苏玦之前就跟自己说过,他对萧止有一股熟悉和亲切感,但这二人都没往那方面想。

“哥,哥哥?苏兄可是在叫我?”

苏玦立马跪下地来,抚着他脸上那些伤痕道:“是小玦错了,是我识人不明被晔刹玩弄于股掌间,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一点知道早一点认出你的话……你,你就不会在这里受这么多苦了!”

四千七百八十二年,就是说,这人脸上和身上一共有四千七百八十二年道伤痕,到底是什么让这人执念如此呢?是什么让他不愿再去轮回投胎?

“晔刹族?”对了,萧止忽而想起,在很久以前他还在望乡台上给那人托了梦让他提防晔刹族的野心,不过那望乡台轮转后梦境被扭曲得严重,也不知苏玦看到的是什么情形,说到这里萧止忙问道:“你帮助晔刹族打开了灭境吗?”

“我……”苏玦只好点点头。

“糟了糟了,嬴府君说过,灭境一开这天下的苍生都将劫数难逃,还有幽冥恐怕也要受其影响的,我当时想托梦于你让你小心晔刹,看来你还是没看明白。”

“托梦?”

苏玦此时悠悠的想起了那个梦境,其中的确出现了萧止,还有越千泷的苏琰,不过那都是些日常生活的情形,他没在意也就跳过了。

“我,我当时以为,在不日城中昏睡不醒的那人就是你。”

对于苏玦的事萧止在幽冥界也跟嬴真和崔府君打听了不少,他知道苏玦一直在为复活他兄长苏烨楼而想法子,可看嬴真和崔府君的态度,苏玦奋力搭救的那人应该并不是他的兄长,而是洪荒之时的大巫。但萧止万万没想到,苏玦现在会认自己为兄。

“你,为什么觉得我才是你哥哥?”

“我问过阎君赤凌了,他说苏烨楼在永嘉二十三年已经死去,而在那生死簿和轮回谱上并没有他的名字,他除了还有世上游荡以外就是在这黄泉村中。我在晔刹学了一些通魂的术法,如果他的灵魂还在人间的话我不可能在这十来年中一点也感觉不到,所以他一定是到了这黄泉村。而你到幽冥的时间恰好是我哥哥在反间去世的时间,这样对下来除了是你萧止又还能有谁?”

萧止犹豫了半分,说:“你说你的兄长,生前是怎样的?”

“我本来是一个孤儿,是萧北煌收留了我并让我和苏烨楼兄弟相称的,‘苏玦‘这名字就是我哥哥取的,我们一直生活在北域极北的北邙山中,也是直到萧北煌死之前他才说出了和你的父子关系、以及你是北域皇子的身份。”

“北域,皇子?”

“没错,苏烨楼就是北域先皇帝唯一的儿子,他原名是姓‘萧‘的。”

姓萧,萧止依稀记得,他刚到黄泉村时就在床头刻下了‘萧姓‘二字,想来是害怕自己忘记而留下的吧,萧姓不可忘。

“萧北煌原本召我们回去是要让哥哥继承皇位的,可没想到风声走漏,他的两个弟弟萧起唤和萧以陆听闻后首先假传萧北煌遗诏将皇位给了萧起唤,而后又带着银麒侍卫追杀于你我二人,也正是走到北域的南疆边境的时候我哥……才被萧起唤和萧以陆杀害的。”

“北域、萧以陆、萧起唤?”

对这些人事萧止完成没有一丝印象。

“苏兄,我怕若是错了会要耽误于你。”

“不会错的,一定不会错!”苏玦又赶紧握了他的手,说:“你叫我小玦吧,这名字是你取的,还有这块玉佩……”

苏玦从腰间将那玉石解了下来递给萧止,“你还记得这块玉佩吗?这是萧北煌让你佩戴在身上的,他说凭着这个可以证明你之身份。”

玉佩?萧止看着这玉石,还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哥你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会救你出去我也会让你恢复往日容貌嗓音的,我要将北域欠你的通通拿回来。”

第二十三章 蠢蠢欲动

通通拿回来?

“阿玦,你要带萧止出幽冥?”

“没错。”

越千泷暗叹了一声,这人还是如此执迷不悟,这里是黄泉是阴间,他竟然还存着这样的心思,之前为让不日城中的那个‘苏烨楼‘复活他已经做下了太多错事,这次她绝不会再让这人错下去了!

“苏兄……”

“是小玦。”这人立马纠正道。

“好,小玦,你不用费心了,我是出不去的。”

“既然我还活着就总会找到办法!”

“我都已经在幽冥呆了数千年,再以这副样子回到人间我也是不想的,何况,如果你猜得是对的,那在不日城中醒来的那人已经占用了我的肉身,就算是回到凡间我也无处可去,只是一个游魂而已。”

“既然是我犯下的错,我必然自己挽回,”苏玦笑道:“哥,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能出去的,就算……就算出不去,我也在这里陪你呆一辈子。”

站在他身边的越千泷一怔,在这里呆一辈子?这是个好主意。黄泉村地处幽冥,只要他们在这里就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了,而且苏玦在反间结怨太多,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安全。

如此过了两日,苏玦一直跟萧止形影不离,不管萧止去哪儿他都要跟着,趁着这下苏玦去劈柴的空隙越千泷才得了空。

“萧兄。”

“哦,是千泷,这几日来还没来得及问你呢,小琰儿过得怎么样了?”

“琰儿他很好,他身边有人照顾着,每日都过得很开心。”

这人如今还是戴上了面具,他颜面浅薄,也是不想在人前露出那副模样的。

“你觉得苏兄说的可是真的?”

“我们是跟着阎君的指引来这里的,我想既然阿玦找到了你就自然没错吧。”

“可我之前认识的苏玦并不是一个有如此执念之人,”这人眼神微变,其中透着担心,“之前通过地缚灵打开的幽冥之门已经关上了,你们两人,怕是要等七月初七的时候才有机会离开这里。”

“七月初七,我知道,到时我正好可面见阎君请他帮忙,或许他有办法恢复你的容貌,到那时候我们便知道阿玦猜得对是不对了。”

“恢复容貌?”萧止摇头笑了笑,他又何尝不知道恢复容貌的方法,只要他喝过孟婆汤、走过那奈何桥就可以恢复昔日的容貌了,“千泷,我在这黄泉村的确是在等一人,可我已经不记得他到底是谁。”

“或许就是阿玦呢?”

“苏玦,我跟他的确觉得亲切。”

“你在这里就没见过萧起唤和萧以陆吗?”

“这两人就是你们说的萧家两位王爷?”

“嗯,他们和你都是死于同一天的,按理说你们应该是同时进的幽冥界,你当时就没见过他们吗?或者说你见过但是也已经忘记了?”

萧止闻言解释道:“在凡间每一时每一秒都有千百人死去轮回,所以这时辰之间实在难以把握。”

越千泷叹了口气,那他们现在就真无从得知萧止的身份了。

北域,蜃天城。

公孙翎坐在园子中,正看着这满目的繁花,可惜现在不在当日,这园子里的花都枯萎得差不多了。

越千泷他们一去多日,也没传来一点消息,真是不知道进展得如何了。

“若这些花草正在季中,应当是绝美的一番场景,看来你是个有雅兴的人。”

公孙翎抬头,站在那羽琼树下的是一位着了青衣的年轻人,他正抬手抚枝,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公孙翎恍然,竟呢喃道:“北煌?你,是北煌?”

“看来王爷还记得我父亲。”

父亲!公孙翎站起身来,原来这不是梦境,而是那孩子回来了。

“你,是烨楼?”

“王爷看到苏玦腰间的玉佩后就应该猜到了吧。”

“对,”公孙翎眸中含着深情,缓缓说:“在听到两位王爷的死讯时我就知道,你并没有死,否则在那雪原之中为何独独不见你的尸身?呵,只是十三年前我们选择了掩耳盗铃,我也选择了遵从北煌的心愿。”

“心愿?”

“他想让你活下来。”

“他的心愿是让我继承北域皇位,而不是如此苟活。”

公孙翎一愣,且不说他当时云游在外不在蜃天城中,就算他在王都,也不一定会支持这人登位吧。

“看来你也相信经家的预言,你觉得我会让北域亡国?”

“经家人的卜算从没错过,这一点,你父亲很清楚。”

“但他还是留了我性命,”年轻人从树后走出来,缓步到了公孙翎面前,“你明知道苏玦和我有关系却还要留他在身边,王爷这样做到底是另有所图,还是为了弥补心中愧疚?”

公孙翎大义凛然道:“我做的都是为了北域的江山,为了让苏玦帮我打开灭境。”

“那你现在便可杀了我,好为北域除却后患。”

看着这张熟悉不过的脸,公孙翎不禁往后退了几步,这张脸和萧北煌太像了,如此,他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原来王爷也会不忍心?”

“你为什么要回来?可是为了夺取皇位。”

苏烨楼讥笑道:“那皇位本来就是我的,又为什么要夺?十三年前萧起唤、萧以陆死有余辜,如今的萧祈煜也不过盗贼而已。”

“当时……当时的两位王爷,他们都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亦或我差人杀害的,这有何分别?”

“差人?不是你,”公孙翎记得牧言德提起过,他查探到从蜃天城逃出的是一大一小两人,算来十三年前的苏玦正只是个孩子,“是苏玦?”

“王爷聪明。”

“那么一个小小的孩子,竟然能杀害两个征战多年的亲王?”

“他并不是普通人,你不也是因为看中了这点才会让他帮着你去打开灭境吗?”

“你这次来,难道只是为了跟我谈论苏玦?”

“当然不是。”苏烨楼折下一支,不过动动手指,那枝叶就在他手中化为了灰烬。

“你……”

“你们你不是说我是北域祸患吗?既然是祸患,也自然该有祸患的样子。否则你以为晔刹族是为何盯上北域的?”

“你这些年都在晔刹族?”

“不错,但好在没有荒废时日。”

一个凡人怎能有如此妖术?

公孙翎突然大喊道:“来人,来人——”

“你不用喊了,没人会来的。”

“你,你将府中人都杀了?”

苏烨楼以指轻点在了枝头,没想到那枯萎的花瓣竟然又重鲜活起来。

“不过设了个小小的结界,旁人是打扰不到我们的。”

“结界?”

“你手下的织幻师不是也谙此道吗?为何还要装作如此惊讶?”

“你对我府中的状况还真是了解。”

“易潋音、洛吟桓、焉茴,还有被你们用织幻之术控制的宁辰,他们都是不凡之人,这样的好棋子,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宁辰,他竟然连这人都清楚?

“那个太华山的小弟子现在已经没用了,易潋音也不必将他控于掌中吧?不如,王爷且将他送给我?”

“原来你是跟我要人来了?一个宁辰而已,这个本王给得起。”

“好啊,”苏烨楼嘴角含笑,看起来是水一般的温柔,可也像是水一般的多变,“既然王爷答应了不如就再送一个。”

“是谁?”

“牧言真。”

“不行!”

牧言真是这世上唯一的经家后人,他有窥探星像的资质,是公孙翎怎么也不能割舍之人。

“一个不会占星术的经家人而已,王爷何必如此看重?”

“你走吧,今日你所说之事本王一件也不会答应。”

“王爷你可想好了?”

公孙翎负手而立,正色道:“今日本王可以放过你,可若再让本王知晓你插足于北域,本王也不会顾及昔情,必然要取你性命。”

“如此良言,烨楼都记下了。”

此言一过苏烨楼就已经消失了踪影,眼前场景丝毫未变,倒是公孙翎松懈下来时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沧溟大人,”等在暗处的素灵犀拜道:“宁王府中怎么样了?”

“这个公孙翎对当年之事果然心存愧疚,但是他与先皇的情谊并不足以让他背叛萧祈煜。”

“灵犀不明白,大人修为如此高深,为什么不直接将那萧祈煜杀了就是?”

“这凡世间讲的就是名正言顺,我能杀一个萧祈煜,但总不能将北域之人都杀了,这样我要来一个空城作甚?”

“您教训得是。”

“牧言真要人至关重要,我们一定要将他带回。”

“是。”

至于怎么夺回这北域的朝堂,苏烨楼也已经了然于胸了。

南疆,丰都城。

刚刚苏玦和越千泷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洛吟桓此时站在这断桥上左右为难,他知道这桥下面就是黄泉村是幽冥界,自己纵身跳下去也不会丢了性命。可是,现在幽冥之门已经关闭,自己如果跳下去的话就可能回不到人间了。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呢?他现在没法子跟越千泷取得联系,更不能丢下他们置之不理。如果自己回不来,北域的大业怎么办?公孙翎的嘱托又怎么办?

考量过后,洛吟桓还是跪下地来,对着北方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陛下、王爷,吟桓恐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

说过这话之后,他起身就往这深渊跃去。

第二十四章 星术之启

再回到蜃天城的时候牧言真有股物是人非之感,苏玦和越千泷都不在了,听公孙翎的意思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而他们的师父齐衍成了个善恶难辨的人,还有洛吟桓也跟着不不见了踪影,想来他是跟着越千泷走了。还有梓兮和阮非颜,虽然他们跟自己相处时间不久,但多亏他们才救了自己的性命,现在梓兮已经去世、阮非颜也回了太华山。

萧祈煜之前说太华山不日前毁于一旦,也不知道阮非颜现在在哪里安身,没了梓兮这个师兄照顾她她可能过得习惯吗?太多的疑问结在心头,牧言真走着走着竟然就走到了羽徽宫外。他深深的望了一眼宫门,却不敢进去。牧言雪还在里头呢,算来他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她在这宫中就形同软禁,没有半分权杖自由,以她那般好动的性子又怎么呆得下来。

“牧言大人怎么在这里?”

原来是八月,她从宫门中迎出来,神色淡淡的,她是萧祈煜派来监视牧言雪之人,今日自己到这里的事她一定也会禀告萧祈煜的。

“八月姐姐,皇后娘娘,她怎么样了?”

“娘娘很好。”

牧言真‘哦‘了一声,继而站在原处也没走。

“牧言大人,要不见一见娘娘?”

“我……”想起之前那人的话牧言真还是说:“不用了,还是改日吧,皇后娘娘就劳烦八月姐姐多照顾了,她,当娘娘还是郡主的时候脾气也不那么温和,而换做现在……反正往后八月姐姐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就告诉我,来大宁宫就好了。”

“娘娘的性子现在沉静得很,奴婢并没有什么要求助于牧言大人的地方。”

“哦,那,那我先走了。”

牧言真一人走在回大宁宫的路上,牧言雪经历了那么大的打击,一下性情大变也是正常的,他只盼着那人什么时候消气了能跟自己见上一面,毕竟,她可是从小就护着自己的姐姐,即便,即便她心中存了那么些感情,但牧言真还是想真心待她的。

回到大宁宫后牧言真百无聊赖,萧祈煜在跟公孙翎商讨政务,现在都已经入夜了也不见他回来,看来是极为重要的事。牧言真一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月亮,除了这个他也没事可做了。

“嗯?”他忽然看见一颗星辰闪耀,好奇道:“前几日还没看见这颗星星的,怎么回事?”

周围一下起风了,牧言真一起身,竟然隐隐看见了一个人影。

“你,你是谁?”

那人缓步走来,他嘴角带笑,只问:“你感觉到这星辰之力了吗?”

“星辰、之力?”

“你不是问那颗星辰是怎么出现的吗?我,便是那颗星辰。”

“你?”牧言真又抬头看了看天空,“星辰,难道可以变成人?”

“不只是我,这空中也有你的星辰,还有萧祈煜、牧言雪、苏玦、越千泷、洛吟桓、公孙翎……这世间的一切本都可以在星海中找到答案。”

这人的声音好听得很,牧言真看着他的脸,只觉得这字字句句都入脑入心,自己竟然情不自禁的被这人吸引。他不是宫里的人,但现在牧言真也不想问他的出处了。

“我可以教你来感觉这星辰之力。”

“星辰,之力?”

那人已经走到了他身前,他握着牧言真的双手,在他耳边轻语着:“摒除杂念,忘记周遭的一切,在你眼中,只有现下的这片星海。”

牧言真觉得这世界从未如此宁静过,他入神的看着这夜穹,觉得自己能听到这星辰运转之声。

“现在的星空,还是那片星空吗?”

“不,不是。”

“有什么不一样?”

“空中,多了好多星星,漫天都是,跟以前很不一样。”

“除了星辰,你还能看到什么?”

除了星辰还有其他东西?耳边的声音又响起了,“闭上眼睛,试着在心中将方才的那星图勾勒出来。”

牧言真依言进行,奇怪了,那些星辰的位置、亮度竟然可以在他脑中一一浮现,他将这一颗颗星辰补全上去,就像在棋盘上放上一颗颗棋子一样。这种感觉很奇妙,让牧言真觉得乐在其中,更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欢畅。忽而在落子之际,那颗星辰却消失不见了,他一下流出泪来,念出了一个不相干的名字。

“我,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宋阶,这个死去的人叫宋阶,我看到了他死前的场景,他……走得很平静。”

这人真是天赋异禀,不愧为经家的后人,也没枉费他体内的鲛珠,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就能领会御星诀的精要了,自己果然没有找错人。

“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星辰吗?”

牧言真在这星海中搜索一圈,忽而伸手指向了北边靠近北极星的一颗,说:“是那个吗?”

沧溟既然修炼御星诀,自然也懂一些读星术,对于这些浅显的东西他也是看的到的。

“没错。”

“那你的星辰呢?”

“我的?”沧溟笑了笑,“等你的能力足够强大的时候,就能看到我的那颗了。”

牧言真睁开眼睛,好奇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沧溟。”

“沧溟?”

“你愿意做我的徒弟吗?”

牧言真点点头,整个人都似乎被蛊惑了一般说:“愿意愿意,我愿意!”

“好,那每晚这个时辰,你便在这里等我。”

“好,我一定会来的。”

沧溟的手指点在这人唇上,“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可知,你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

这句过后沧溟便消失了,牧言真在周围找了一圈,没有丝毫他的踪影,那人、那场景,简直都像一场梦一般,他再开口,却发现自己怎么也不能说出‘沧溟‘二字了。他抚上自己的喉咙,难道那人对自己下了禁制吗?那人仙气斐然,当真让人心驰神往。

“沧溟大人。”见到他后素灵犀立刻拜见道。

“此次来北域的确不虚一行。”

“看来宫中一切都进展得顺利了?”

“牧言真,他体内的鲛珠对他大有助长,对于此人我们不用费太大的心思,他一定可以带我们找到那应龙。”

“那敢问沧溟大人,我们现在要往何处去呢?”

“萧祈煜所倚重的不过是公孙翎,而公孙翎所依靠的,只是府上的奇人,既然他不识抬举,我们便将他的羽翼,一一剪除。”

就是说要杀了他们?

“不知沧溟大人想从何人开始?”

“那个织幻师。”

易潋音?织幻师原本是出自于巫族的一个末支,但他们那一支在洪荒之时就同人族亲近,能存活到现在也是得益于给人族效命。只是这支多出没有西疆,后来西疆逐渐被北域招灭,他们也就销声匿迹了,这个易潋音倒是难得的一人。

“织幻师虽然幻术强大,可他们平日虚弱,一旦到近战之时所有的战力可能还不如一个寻常武夫,要杀她,只要从暗处下手。”

素灵犀一抬头,看来这次沧溟不打算自己下手了?

“灵犀明白。”

“易潋音、宁辰、焉茴、雨瞳,这些你一一而来即可,还有,你且去查查萧虞则的下落。”

萧虞则?虞则……这名字好熟悉。对了,救出齐衍之时在太华秘境外撞见自己的那弟子就是虞则,他是重谨的徒儿,当时重谨让他速速去通知厉染,但那人一去就没了消息。

“虞则是太华山的弟子,但沧溟大人,您说他姓萧?”

“对,他是太华山弟子,但也是萧起唤的独子,萧祈煜在即位之初就立下的储君。”

“他是北域的储君?”

沧溟冷笑了一声:“你先把他控制在手里,若是公孙翎真的如此顽固,那杀了这些人后再杀我们再杀萧祈煜就是,一个傀儡皇帝而已,我们可借他控制朝堂。”

“是,灵犀明白了。”

沧溟对北域为什么如此了解?而且他力量强大,修为怕是远胜浸烛,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费劲心机的逼公孙翎助他登位呢?北域,难道这北域的皇位当真如此重要?

灭境隐藏在太华秘境,如果说太华山是一把锁的话,那么北域会不会是钥匙呢?毕竟要穿过灭境之后才可以开启河洛之阵,这其中的关键会不会就在北域?毕竟在这凡间就只有北域中人有妖族血脉了。还有牧言真,这中间有太多的谜团了,沧溟不会对自己坦白,浸烛也是一样,比如素灵犀万万没想到,十三年来她所救之人一直是沧溟而非苏烨楼。沧溟的灵魄一直被封于魇池之中,千万年来浸烛只是在寻找那具能与之相合的肉身而已。浸烛说苏玦已经跟越千泷一起去丰都城了,想来是为寻找苏烨楼的魂灵吧。

素灵犀一下觉得舒畅无比,这样也好,如此苏玦就跟晔刹无关系了,她甚至希望那人就此跟越千泷消失,永不要再回来,或许这样还能避过纷争。

“还有心思担心他人,你是个心善之人。”

听得他这一声,素灵犀立马收回了心绪,“哦,是灵犀失神了。”

“苏玦是从魇池出来的,他不可能跟晔刹脱离关系,不管他在哪里也终是要回来的,而且,他和凰灭之间的关联也不容他独善其身。”

“他和凰灭?苏玦和世尊有何关系?”

“到你该知道的时候,你总会知道。”

素灵犀颔首,只静静陪这人看起了月色。千万年过去了,和洪荒之时相比,这月色还是丝毫未变啊,不过可惜了,他身边已经没有了那温言抚琴的女子。

第二十五章 疑虑再生

在黄泉村里的日子平淡无奇,苏玦日日都在跟萧止讲着苏烨楼的往事,可不管讲多少次结果还是一样,萧止忘记了,或者根本就没有那些记忆。越千泷虽心下怀疑,但看苏玦这么确定她也不好提到,她只盼着七月初七可以早点来。但这些日子以来苏玦平静了许多,跟之前的他相比少了太多戾气,只让人觉得他是个普通的青年人。

这天吃完了饭干完了活,三人便坐在庭院中闲聊,或许是不再想听苏玦说以前的事,萧止拿出了苏琰刚出生时穿过的几件衣物。

“这还是我给他做的,现在琰儿肯定也穿不下了吧,”

“那小子长得倒快,一岁多的孩子个头不比人家两三岁的差。”

“可惜了,也不知道小琰儿现在长什么模样。”

“只要出去了总能看到的,苏琰现在在蜃天城,那里是北域的国都,我们当年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话题又一下被拉出了这处,萧止放下衣物,幽幽的叹了口气。

“萧祈煜、公孙翎、牧言德、牧言晟,他们都是逆贼,应该被千刀万剐。”

“小玦你怎么总是这么的乖戾?”

“我只是在替你不平,你在这里一人守了四千来年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回到北域去手刃敌人夺回皇位吗?”

“我早就说过了,人死如灯灭,我不可能再回去的。”

“灯灭了我就点上,这有什么难的?”

“可这是违背天道伦常!”

苏玦也认真起来,“我不知道天道伦常,我只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它不公要这天道何用?”

“你……”

“哥,你口口声声说天道,暮昭明和厉染等也口口声声说天道,那天道到底在哪里?它到底该是什么样子?一条无法被证实的预言是天道吗?你我被萧家追杀除根就是天道吗?这样的天道不要也罢!”

萧止瞬间哑口无言,他想不到一向沉默的苏玦竟然如此善辩。

“哥,你就是一生太相信天道了才会枉死才会被困在这黄泉村!萧家的天下本来就是你的,在十三年前就是了!当年萧北煌要将皇位传给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要为什么不接下那道遗诏呢?哥,是你的荏弱给了萧起唤、萧以陆集兵逼宫的机会,是你的天道害死了你自己你明不明白啊?”

原来苏烨楼当年是自愿放弃皇位的?他不是被萧家两位王爷逼迫的?

萧止沉默半晌,最后才平静道:“我如今并不是你要找之人,你所知的苏烨楼已经死于永嘉二十三年了,我和他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认定了你就是他,这次我绝不会再弄错。”

“你说的这些,我没有兴趣,我也不想跟北域跟萧家有什么关联,苏玦,我劝你一句,切不要让以往的那些俗事来损了我们的情谊。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不想再听了。”

“哥……”

“先告辞!”

“哥!”

“阿玦你让他冷静冷静吧,萧止现在什么都记不得了你为什么一定要强求他呢?”

苏玦即刻厉声道:“你又懂什么?”

“就像我不懂你一样,你也不一定懂苏烨楼啊,或许他心中想要的根本就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阿玦,北域的事你还是放弃吧。”

苏玦一下甩开了那人伸来的手,“我的事何需你管?”

“阿玦……”

“你不要过来!你执意跟我来黄泉村到底是有什么企图?”

“你还在怀疑我?”

“难道不该吗?你至今还在公孙翎麾下,你敢说你来没有任何私心?”

这人是怎么了?这一段日子苏玦好像越发的喜怒无常了,他如今的模样跟刚出不日城的时候简直大相径庭,当时的苏玦尚且理智,而且也绝不会跟萧止争执成那番啊。或者,还是跟晔刹族脱不开关系?

“阿玦,冷静下来。”

苏玦当下呼吸急促,脸色也有些潮红。

“你不记得在青州城外你跟我说过的话了吗?”

苏玦皱眉,“我跟你说过的话?”

“你说你来黄泉村找到苏烨楼后,就会跟我回去找厉染的。”

回去见厉染?笑话,自己怎么会说这种话?

“不可能。”

“你,你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根本没说过你让我记得什么?”

“阿玦,不对,”越千泷又迎了上来,查看着他的周身道:“浸烛一定对你做了什么?你快告诉我,当时你在不日城醒来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场景?你是身在魇池里吗?还是被困在魇境之中?”

“不要碰我。”

“阿玦……”

“我说了不要碰我!”

越千泷一下被推到在地,这人几步上来,竟说:“你走,你现在就走。”

“你到底怎么了?”

“这里不需要北域的奸细。”

“你就没发现自己不对头吗?”

“是你不对劲!”苏玦再走上前,竟然凭空折下一根树枝形成了攻势。

“阿玦,你这是做什么?”

“再不走,不要怪我我客气。”

不对,这不是苏玦,这一定不是他。

正在越千泷犹豫之际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凭这么这么对我们宁王府的人?”

“吟桓?”

突然出现的这人立马护在了越千泷面前。

“你,”越千泷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都给他嫌恶成这样了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苏玦的眼神又冷了几分,“亏得你还说已经送他回洛城了,越千泷,你是想要里应外合?”

“不,不是,阿玦……”

“我们就是奉了王爷之命来看住你的,你之前害了齐衍害了太华山,难保你不会再害了北域,如果我是王爷早就不会走出蜃天城了。”

“找死。”

“我一直就不服你,在这里我们就好好打一场,反正我已经到黄泉幽冥了再死一次没关系!”

正要动手之际越千泷就挡在了洛吟桓身前。

“千泷!”

女子看着停在自己颈下的枝桠,只说道:“吟桓,不要在这里闹。”

“你说我闹?我可是在帮你。”

“我们走吧。”

“越千泷——”

女子起身就拉着那人说:“反正我们都出不了这黄泉村,你如果觉得看到我心烦就让你眼不见为净好了,不过既然你好不容易才找到苏烨楼,还是对他多用些耐心吧。”

越千泷说完拖着洛吟桓就走,他还不知道苏玦的身份,也不知道他要找的人就是北域先任君主萧北煌的独子,更不知道那人整天所思所想的就是如何为苏烨楼再夺回北域的江山。洛吟桓的主子是萧祈煜和公孙翎,看着这人越千泷也觉得有些愧疚。

“我真搞不懂你们女人,那个苏玦帮着晔刹做了那么多不堪的事,你怎么还帮着他?而且他做这些也就算了,如果他对你好对你上心我也无话可说,但你自己想想他是怎么对你的,从太华山到北域再到现在的黄泉村,跟他那个哥哥相比你根本一文不值,他只是在利用你找奈何桥的位置而已!”

“我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还这么做?”

“那些都不是出于他的意志。”

洛吟桓冷笑一声:“我看你还真是病得不轻。”

“我想,阿玦是被晔刹控制了。”

“他那副样子难道像是被人控制?”

“吟桓,有很多事你不明白。”

“我知道,你和王爷都瞒着我,苏玦和北域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心里也一定清楚吧,这些事连易潋音那个妖女都知道,可我却被蒙在鼓里,就像是傻子。”

说到这里越千泷忽然想起,“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从奈何桥上跳下来了?”

“要不然呢?”

“你没有留在洛城吗?你是跟着我们来的?”

洛吟桓也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其实那天清晨我已经醒了,我知道你们要送我去青州,所以才先装睡,我知道那个苏玦想利用你找到奈何桥,我担心你再被他骗,所以就跟来了,下来一看果不其然,你还是这么不长进。”

“你不该来的,王爷没告诉你太多,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反正到这里我也算个死人了,还有什么安全不安全的。”

越千泷又叹了口气:“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方法让你回人间的。”

“这个不说,还是想想怎么在这里过下去吧。”

南疆,不日城。

“沧溟大人,怎么样了?”

“上古的封神就是上古的封神,即便是这样,我也无法找到一丝切入点。”

浸烛看着身在魇池中的凰灭,池中的万千魇灵竟然不得近他之身,真是奇妙,这场景浸烛可从来没见过。

“虽然这一个没事,但另一个不一定没事。”

“沧溟大人是何意?难道您指的是苏玦?”

“还有何人?”

浸烛由此问道:“他们之间,难道也有关联吗?”

“或许吧,只是猜测而已,这万千魇灵怨戾之气极重,凡是入得池中来活物的无一能保有自己心智,但你说之前你救了苏玦后他却依然清醒,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他,和凰灭?”

“凰灭不是一直不肯说出河洛之书的下落吗?以他的性情,现在就算我们杀了齐衍他也不会说的,我们或许能用苏玦呢。”

“沧溟大人的意思是召他回来?可他现在已经去了幽冥界,要回来恐怕……”

“且等等看吧,幽冥和人间、它们总是会相连的。”

第二十六章 如斯魇奴

看来黄泉一事沧溟心中已经有决断了,看着在魇池中昏睡的凰灭,浸烛又生一计,说:“既然凰灭可以不受这魇灵影响,那么齐衍呢?他是人皇之后,比这凰灭又如何?”

“人皇之后也终究是凡人,怎么能跟妖神之身相比?”

“我们,为什么不将齐衍也变为魇奴?”

“哦?”

“或者是,让凰灭看着齐衍变为魇奴呢?他怎么说也是出自于洪荒,魇奴是什么,他不可能不知道吧。”

将齐衍和魇池连在一起?这法子不是不可,但这么做存在些许风险,毕竟齐衍也不是那么好掌控的人。

“也可行,你去把齐衍带到这里来。”

“是。”

凰灭醒来的时候觉得脑子有些昏沉,之前浸烛似乎将自己退下了逐日殿中的魇池,但后事他不记得了,只觉得好像作了一个冗长的梦境。

“世尊大人。”是浸烛的声音。

凰灭睁开眼睛,除了浸烛和沧溟之外还有不省人事的齐衍。

“你们想要作甚?”

“沧溟大人想给齐长老一些恩典。”

“恩典?”

“齐长老修为高深又身有人皇之血,正好可以做我们不日城的魇奴。”

“什么?”

魇奴……凰灭在洪荒之时是见过的,那些人身上负有魇池之力,不仅身上伤口会自行愈合且灵力也好似无穷无尽,但虽然如此,实际在消费的却是他们的魂力,一旦变成魇奴,便要受那永生永世的折磨煎熬,便会沦为一具记忆全尽、无知无觉只知杀戮的尸偶。不行,他绝不能将身负人皇之血的齐衍也变成如此。

“怎么?世尊大人为何突然不言语了?”

“我早就说过了,河洛之书的下落我并不知晓。”

“我们并不为河洛之收,只为齐衍这一人一力。”

看来这两人主意已定,凰灭看了眼沧溟,那人眼中仍带着炫耀与嫉恨。

“你不是一直担心自己的徒弟会堕入魔道吗?今日终于应验了,这说明你猜得没有错。”

凰灭暗暗抓紧了自己的衣摆,这人,自己为何对他心有熟悉、为何对这人隐有愤怒?而这种情绪他怎么也压不住。

“不过我想你应该没想到,齐衍落到如今模样可都是因为你自己吧。本来我晔刹也不需要他这等奴才,但一想到他是你的徒儿,一想到折磨于他就可能在你脸上看到另一丝情愫,我便禁不住要动手了呢。”

“你,为何针对于我?”

“为何?呵。”沧溟没有回答,只对浸烛作了个手势。

女子一抬手,齐衍却被投入了魇池之中,这池水瞬间吞没了青年,齐衍竟没了踪影。

“主上!”虚境中的几人也纷纷受到了影响,之前齐衍虚弱,他们只能被困在虚境中无法凝形现身,而现在他们浑身乏力,好像又要陷入沉睡之中了。

“柏皇……”

赫胥最先睡去,接着就是昆吾。

“主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许之后齐衍又重现于魇池之中,而池中之中仿佛瞬间干涸,躺倒在其中的青年也好像清醒了过来。不过他抬起头,身体比起刚才消瘦不少,齐衍如今一人独藏于池中的角落中,用双手环抱着膝盖,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凰灭不忍的念了声‘阿衍‘。

青年手臂上的皮肉开始一点点往外翻出,随之竟脱落下来黏在了他的衣物上,最后只露出森森白骨。

“怎么会……”柏皇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

他早就听说魇池乃是聚集巫族千万怨戾之气而成,虽可活死人、肉白骨,但其过程和结果终究不是凡体人身可轻易消受的。

“饿……”这时连齐衍的脸也开始腐烂破败,两腮就像正在被蛆虫吞噬一般出现了两个空洞,大概是声带受损,以致他的嗓音也完全扭曲:“好饿!”

他眼眶上的皮肉已去了大半,双瞳勉强的挂在眼窝里,而这种单调的眼神已经不能被称作‘人‘,而是一具只剩下欲望的丧尸。齐衍难以抑制的低吼着,或许真的太饿了,他咬了咬手腕,简直恨不得把自己一口一口的吃掉。然而等他站起身来,尚能被称之为‘人‘的身形全数毁去,这东西此时仅是一个形销骨立的活物。

“真是没想到啊,他尽然这么快就可以跟魇池相融,但是比苏玦快上许多了,”浸烛满意道:“我本以为苏玦就是这些年来最好的杰作了,但是沧溟大人,看来他比之苏玦过之甚远啊,想来一定能为巫族出不少力。”

看到此情此景凰灭也难免动容,难道齐衍变成如此都是因为自己?

“来人,把准备好的牺牲带上来。”

浸烛说过这一句,大家就见有人从前面偏殿里带出了几个孩童,他们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但四肢都被灵索捆绑着动弹不得。上来的巫女们手指一动就将他们也投到了干涸的魇池之中,而看到眼前出现的这‘东西‘果,几个孩子不禁连连呼救的靠在了一起,脸上写满了极度的惊惧。

“别……别过来!”

“爹,娘……呜呜呜……”

惊叫和啼哭声混作了一团,然而此时的齐衍已听不到任何声音,在他的视野中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他们脖颈处颤动的脉搏,胸膛里跳跃的心脏。略去所有淋漓的画面,最后一切都化作了阵阵无力的哀鸣,那温暖的血液就像初入水中的浓墨一样,在齐衍的身体中缓缓展开。而他此时正跪坐在墙角中,双手抱着一个男孩的头颅,看动作像是在吸食那人的脑髓。

“阿衍……”凰灭松开了正紧拽着衣襟的双手,呢喃道:“我竟眼看着你从一个凡人活生生的变成了妖魔。”

此时,齐衍的森森骨头上居然又生出了新鲜的血肉。凰灭一凛神,只看着那些皮肉一点点生长出来包裹住关节,看着最后皮肤一寸寸展开来遍及少年的全身。罪业,这都是他自己的罪业罢了。

忽而,凰灭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沧溟点头后便让浸烛解了他周身禁制。凰灭一动身形,正一步一步的走向魇池。

“世尊大人?”说完这一句柏皇也在虚境中睡去了。

四周满是血迹,从地上残肢上来看已分不出到底有几人遗骸,他们都是被活活撕裂噬咬而死,生前必然痛苦万分。看着眼的之人的凰灭也没了半分畏惧,迈开步子便往齐衍所在方向而去。

沧溟饶有兴致的走到池边,说:“你道他会如何?”

“世尊现在功力被封,总没能力清理了门户吧,而我看齐衍也已经饭饱了,就算他此时眼中只有食物也不会现下就对齐衍动手。”

沧溟笑了笑,凰灭、無栾,他且要看看这两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阿衍,是师父回来了。”

“唔唔……”齐衍跪坐在尸骸之中,看着慢慢走近的凰灭,他不禁全身一颤的打了个激灵,他手中的头颅也随之滚落,正好停在了凰灭脚边。齐衍的目光跟着那头颅而去,几步就爬到了凰灭身边将东西捡起来护了在怀里,仿佛这颗头对齐衍来说不是食物、而是一个玩物。

“阿衍,为师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凰灭蹲下身子,冷然的脸上不再透露出过多心绪,“这都是为师的错,之前在中皇山,也是我的错。”

青年虽然浑身浴血,可那双圆瞪的眸子竟如初生的婴儿般干净纯粹。

凰灭伸出手去,一下紧紧握住了齐衍的手掌,这躯体的温热让少年通体一颤,引得他也更加用力的抓紧了凰灭的五指。这一时二人周围灵光乍现,青年觉得体内的血液好像在由指间与那人相融,连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这……这是怎么回事?”慌乱中的齐衍试着松手,可整个身体就是动弹不得,他的心魂就像被吸摄一般慢慢融入了凰灭的双瞳中。

此时脑中偶有画面闪过,这是?齐衍一怔,他甚至都能读到这人的记忆。

“沧溟大人,他在干什么?”

沧溟拦住了正要近前的浸烛,说:“这是在通感。”

“通感?”

“他在用自己的神识和齐衍相连,为自己的意念来驾驭与他,想来凰灭如此做是为了保有齐衍的神智和记忆,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会与一个魇奴通感,这绝不是無栾会做的。”

一股窒息感自凰灭鼻中生出,现在这感觉就好像有千数虫蚁在噬咬吞食他的每一寸血肉,当真比针扎火燎还要痛苦数倍。凰灭正感力竭之际,却有一股血液自少年掌中融入他体内,但这血液滚烫无比,仿佛要把他全身烧灼一般痛苦难当。

齐衍微微睁开一丝眼睛,下意识的喊了句:“师,师父,是你?是师父……”

这时齐衍的腕上突然生出一道赤红纹样,这图案一下蔓延开来铺满了他全身,瞬间又消失不见了。看来是成功了,凰灭手指松开之际,齐衍已经失去意识的瘫倒在地。

“浸烛,你说这魇池之力同凰灭的念力,到底何方更强一些呢?”

“自然是魇池了。”

沧溟摇摇头,说:“其实并不尽然,無栾是上古的封神,他每每,总是能让我惊讶。但可惜他有了今日这般的举动,便已经成了一个凡人。”

“沧溟大人,浸烛不解。”

“将自己的运数性命都系在另一人手中,这不是只有卑微的凡人才会做的愚蠢之事吗?现在的凰灭,已经不是無栾,也不再是世尊了。”

他且要看看,在这两人之中,到底是谁,可以将谁拖入魔道。

第二十七章 互为许诺

怎么回事?刚刚自己为何忽来一阵气血上涌,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又回到了魇池,等苏玦回过神来时越千泷已经不见了。他略略一想,自己似乎昨晚和那人争执了一番,不过到底为何争执苏玦已经不记得了,还有……昨晚他还似乎看到了洛吟桓。但是那人怎么会来这里?他不是在洛城吗?

“醒了?”

“哦,哥。”

“睡得可好吗?”

“嗯,很好,”苏玦又问:“对了,千泷她,为什么会离开?”

萧止眼眸一挑,“你不知道?”

“我,记不太清楚了。”

“你那晚和千泷动了手,她是为护着她的朋友才离开的。”

“动手?”苏玦露出一副迷惑的神情,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记得了。

萧止这下坐到了他身边,认真道:“小玦,你就没觉得你近来有些不对吗?”

“没有。”

“你知道我跟千泷是何感觉的吗?有时候觉得你是苏玦,可有时候,只觉得你完全是另一个不相干的人,晔刹的秘术何止千万呢,你说你在不日城中呆了这么多年,难道他们就不可能对你使用什么控人心智的秘术?”

控人心志?苏玦一下沉默了,他知道自己是从魇池中再次重生的,那过程残忍苦痛,他也不想再记起,但他也知道,凡是从魇池中醒来之人都会神智渐失,最终变为只听命于晔刹的奴隶牛马,只是苏玦这人自负得很,他坚信自己不会如此。

“我不会受人所控的。”

“其实,我求崔府君帮我查过生死簿,”苏玦一凛神,又听得萧止继续说道:“但是上面既没有你的名字,也没有千泷的名字,从那时候我就知道,你们并不是凡人。”

“越千泷由女娲神境而来,她是妖神之身。”

“妖神?就是说千泷来自人古的妖族?”

“没错,而我……”苏玦冷笑一声,“这么些天了,我还没跟你说过我这跟萧家没血缘的人是怎么跟萧家有所关联的吧。”

这次萧止耐了性子,只说愿闻其详。

“我出生在北域南方的一个小村落,不过出生没几个时辰整个村子就被狼群袭击了,村中数百口人无一幸免,却唯独留下了我。萧北煌说他遇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村中的尸身已经腐烂发臭,但还是个婴孩儿的我一点事也没有。”

“难道那三天中,你都水米未进?”

“没有。”

“那狼群……”

“那村子处于山林草原之间,大家一直都知道周边有也野狼出没,但长久以来他们只在冬日才会偷袭家畜,从不伤人性命,或许那一天,是因为有我吧。”

苏玦话中有话,萧止也帮他辩解:“你不应将全村人的死同自己的出生扯上关系,一个刚刚降世的生命是无辜的。”

“我知道,但我也清楚,比之于凡人,我倒更像妖魔。遇到你之后终于在林间过了十年的安宁日子吧,本以为能够一直如此下去,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去。”

说到这里萧止也理解了一些,想来那人也将苏烨楼的遭遇才怪在了自己身上,所以他才那么想要复活于这人吧。

“你不去找找千泷吗?”

“反正她出不了这黄泉村,不用找。”

现在是四月末,还有两个多月就是七月七了。

这个黄泉村里有多间空屋子,只要打扫打扫总是能住人的,辛苦忙了大半天,越千泷和洛吟桓终于收拾出一间能住的住处来。

洛吟桓往床上一躺,说:“累死我了。”

“你才干了多少活就说累了?”

“呵,我可是出生在堂堂的世家大族,你以为我会整日干这些粗活吗?”

“知道,这天底下就你洛大公子娇贵。”

“咱们吃什么?”

“我会去这附近采些野果野菜,还能充饥填饿。”

野果?野菜?对于洛吟桓这么一个习惯了珍馐美食的人还真有些期待越千泷说的这些吃食。

“这什么?”洛吟桓将嘴里又酸又涩的东西吐了出来,说:“这也能算野果?”

“这里是幽冥,又不是水土丰美的人间,这里还能长出东西来就算是万幸了,你还挑什么挑?”

洛吟桓又看着那碗中黑乎乎的一团东西,怎么这幽冥的野菜也长得这般倒胃口,想来没什么好味道,他将筷子一放,只默默喝起了清水。

“你不吃?”

“留给你。”

“你以为这里是黄泉就饿不死人吗?”

洛吟桓笑道:“就算饿死了我还能去哪里?”

越千泷又叹了口气,说:“我对这里还不熟悉,你且忍忍吧,要不到晚上的时候我再去找找萧止,虽然食材不佳,但萧止做出来的饭菜还是挺好吃的,我在暗中将他请来让他帮帮我们就是。”

“不必了,这些我能吃,凭什么还要去找他们?”

洛吟桓三口作两口,硬是将那难以入口之物咽了下去。

“吟桓,对不起。”

“嗯?”

“我知道这一路以来你帮了我很多,但是我对你……”

“我是我,你是你,你心中怎么想的不用跟我说,我跟着你绝没有其它意思,一来是奉了王爷的命令,二来是不想看着你好好一个小丫头再被苏玦牵着鼻子走。他要做的事跟天道相背,你要是跟着他一定没好果子吃。”

“我就想问你,你为什么喜欢我?你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洛吟桓没想到这人会问得这么直白。

“那你为什么喜欢苏玦?”

越千泷转念一想,只回了句:“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想我北域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啊?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偏偏看上你呢?一个心里藏着别人,而且还有一个孩子的人,按咱们北域的话说就是昨日黄花、残花败柳了。”

“洛吟桓!”

“呵,不过玩笑,反正按着我们的话说就是门不当户不对,活生生又是一个洛言加玄霜了。我以前只觉得我哥哥太蠢,可现在想来哥哥可比我幸运多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三媒六聘的把玄霜娶回了洛家吧,不管如何也过了几年夫妻日子。而我呢?我除了成日里跟你们惹事,看着你和苏玦泛酸还能怎么样?”

越千泷以手撑着脑袋,不知道该回些什么。

“所以人往往是这样,我以前只为哥哥不值,现在换了自己倒乐在其中,真不知这人心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吟桓,谢谢你。”

“你拿什么谢我?余生吗?”

“我……”

看出越千泷的为难,洛吟桓又马上道:“逗你玩而已,我洛吟桓是什么身世相貌,还用得着摘你这强扭的瓜吗?实话告诉你好了,我之所以来黄泉村呢也是王爷授意的,在出蜃天城的时候他就说了,不管你去哪里我就得跟着并立马汇报情况。你应当知道在中皇山一事后王爷就对你不放心,他让我来其实也是为监视你的。所以你不必哭丧着脸觉得什么都欠我,我不过是想完全差事,跟帮不帮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越千泷忽然莞尔一笑,盯着眼前之人就说:“其实你是个心细又温柔之人,为什么总是要装出一副漫不经心、游戏人间的样子?”

“我?心细?温柔?”

“对玄霜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你就这么害怕别人看出你的好意吗?”

“我哪里有什么好意?”

越千泷端起茶碗,爽快道:“今生我认定你这个朋友了,你们人间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虽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愿能同年同月死。”

这丫头,这是要跟自己结拜好彻底断了自己的心念吗?

“你都跟我同死了,那苏玦怎么办?”

“阿玦……”女子苦涩的一笑,只说:“他能怎么办?苏烨楼、素灵犀,他身边还有那么多人呢,就算要同死也轮不上我吧。再说了,自从出了女娲神境后我就似乎一直在为他活着。只听从他一个人的声音,只忠于你一个人的喜恶,我曾经相信自己永远也不会背叛,永远也不会离弃的,但是现在我已经分不清了,我之前所做的那些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对错自有他人评定,你想这么多干什么?”

“反正现在的苏玦已经不是往日在女娲神境中的那个苏玦,而我,也不是刚下中皇山的那个我了,如果阿玦真的执迷不悟一定要为晔刹效力的话,我也没什么法子。”

“你会对他动手吗?”

越千泷犹豫了一小会儿,回应说:“为了友人,我会。”

“就是说为了我也会了?”

“当然。”

“好啊,”洛吟桓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有你这句我也不顾那么多了,有你这么的朋友我洛吟桓觉得畅快。”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其中多是虞山和太华山之事,以前他们总是不对盘,一见面就忍不住掐起来,现在但和顺多了。

南疆,不日城。

从那日之后凰灭似乎变了不少,浸烛在一旁看着,总觉得这人多出了几分人情,或许是因为跟齐衍通感的缘故吧,往日里凰灭不能理解之物似乎明白了不少。但凰灭知道,这些涌起的情愫并不属于自己,而归于齐衍。

今天又到了可以探视的日子,凰灭看着身旁的浸烛,她已经准备好了一食盒糕点。

女子得意说:“世尊可是要感谢我和沧溟大人啊,上一次你没把徒弟教好,这一次终于又有机会了,世尊可万万不要重蹈覆辙。”

凰灭眼中的神采愰然黯去,他接过食盒,恍然走进了那暗室。

第二十八章 再为师徒

这暗室在逐日殿的另一侧,凰灭刚走进去时就袭来股股凉风,这暗室深入地底且坚固异常,即便在逐日殿中也只有极少人知道,算是一处机密要地。往里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凰灭才一按浮石,此时他眼前豁然出现了一间宽大的囚室。

囚室中光线昏暗,那角落里的仿佛是一个人,他穿了件靛青色的衣裳,整个人都缩成了小小的一团。青年把头埋在双臂中,露出的那一只右眼已经没了焦点,这人眼神空落落的没剩任何东西,让人觉得像极了一具活尸。让人唏嘘的是,从前足以以一人之力震动天下的齐衍竟然落得了这副模样,他单瘦的身躯上锁着八条由精铁铸成的锁链,所能活动的范围也仅有数步而已。

看见凰灭后,青年的眸子骤然一收,他马上用尽了全力的伸出双手,而后张开嘴唇,很是艰难的喊出了两个字:“师父。”

青年艰涩喑哑的声音就犹如附骨蛆虫一般,正深深嵌入凰灭的每一分血肉,仿佛他连呼吸都染了齐衍言语中的绝望。

良久,凰灭才蹲下身来,握紧了齐衍僵在空中的双手,说:“阿衍,看我这次都带了些什么。”

看着盒中的精美糕点青年却不再表现出多少兴趣,他失落的埋下头,神情像极了一头受挫的幼兽。

“怎么了,阿衍不开心?”

问出这一句时凰灭自己都觉得可笑,这样不如虫蚁的活着,还谈的什么开心。

他轻叹一声,索性在青年身边坐下了,“阿衍是想出去吗?”

听到这一句,齐衍才抬起头来认真的凝视着凰灭,因为太过瘦弱,青年那双瞪大的眼睛也显得格外瞩目。

“可你若想出去,就必须先学会做一个‘人‘,阿衍你可明白?”

“人……”他念着这个字眼,脸上的迷惑也越来越深,“人,那是什么?”

“人就是,”凰灭略略一想,尽量用那人能听懂的语言,道:“会吃饭,会睡觉,会有自己的爱好和喜怒,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会难过,有自己在乎关心之事,亦有很多他们力所不能及也不可更改之事。”

“难过?不开心?我知道,师父说过这种感觉,”齐衍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说:“就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这里,让人喘不过气来。我能感觉到,师父你现在就很难过。”

“是吗?我自己倒未察觉。”

齐衍一时安静下来,伸手拿了块食盒里的桂花糕,这动作惹得那锁链‘咯咯‘作响,再开口他的语声中竟带着哽咽:“我会吃饭,会睡觉,也知道什么是高兴和不开心,而师父您就是所有我在乎的事、我关心的事。那么,为什么我不能出去?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一直跟在师父身边呢?难道……我这样还不能算是一个人吗?”

面对这人一边串的诘问,凰灭也不知从何说起,他一时发怔,脑中又浮现出沧溟当日的话。

他肩头尚有重任,可今日却为了一个齐衍……

看来星转之轮的预示没错,齐衍不仅是天下之变数,也是他自己劫运中的变数。

“师父?”许是感到了凰灭的为难,齐衍不再多说,他又变成了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乖巧道:“但是,如果师父您觉得齐衍该留在这里的话,那这里就是最好的。”

凰灭闻言叹了一口气,回想起曾经的种种,竟不知自己是对是错。

“放心,阿衍,师父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总有那么一天。”凰灭拍了拍那人的脑袋,眼中是说不出的歉疚和宠溺:“以前在太华山的时候,都是师父太严苛了,想想曾经的我形同草木,那般的凰灭还能得你和昭明等人真心以待,这是苍天厚待于我。”

“太华山?”

罢了,之前的事这人已不记得,还说这些做甚。

“阿衍,我还有一些事务要忙,改日再来看你,好吗?”

“好啊。”齐衍乖乖的,没有一丝不悦。

出来时浸烛正在外头等着,她脸上依然带着笑意,问道:“我本以为世尊您会好好珍惜这次机会的,怎么才呆了这一会就出来了?难道,世尊是呆不下去?”

“你想说什么?”

“世尊果然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世尊了,若是换做往昔的凰灭,面对那般情景又怎么会有一丝动容呢?我听说你儿时对齐衍严厉异常,他虽然小小年纪就能屡屡在太华山拔得头筹,而且修为见识都超过同门师兄弟们甚远,如此他一直都被太华誉为千年难得的奇才。但是他那么小小的年纪竟然满是是伤,即便是在苦寒冬日也要日日在北峰寒潭中修练两个时辰,”浸烛又走近一步,紧贴在凰灭的耳边说:“你们太华不总说我们晔刹是妖佞是邪煞吗?可即便是在晔刹我们也绝不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徒儿,世尊大人,试问对着那么一个瘦弱的孩子,你又怎么下得去手啊?”

凰灭虽然未回答,但眼中已有愧色。

“不过现在齐衍从魇池中醒来后又变回了一副孩童的心智,世尊大人正好又有机会做一回慈师了。往后世尊可要好好教导齐衍,免得往后到了凡间再受人蛊惑。”

“你要放他出来?”

“没错啊,怎么,世尊大人不愿意?”

“不可以。”

“可现在由不得世尊你说话了,”浸烛又笑道:“从魇池中苏醒的人都煞气极重,世尊还是多费费心思,切不要让令徒变成一个屠戮天下的在世修罗之好。”

凰灭眼中闪过一阵寒光,“你们要让阿衍去寻找河洛之书?”

“没错啊,他可是人皇之后,不管是寻找伏羲五臣还是打开灭境之门,他可从来没让我和沧溟失望过,现在苏玦还有黄泉之境,除了他以外又还有更加合适的人选吗?”

“你们找不到的。”

“找不到那就一直找,我们晔刹有的是时间。刚刚灵犀送回消息,凡间传说那洛书在炎帝皇陵之中,等灵犀在北域的事务松下一些之后,我就会安排她和齐衍去炎皇陵。灵犀是修炼御星诀之人,她和我一样可跟魇池相连,如若你的徒儿不安分的话,恐怕灵犀也会像往日的世尊一样毫不留手。”

炎皇陵墓,凰灭曾经去过这地方,那里没有洛书的痕迹,他们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

今晚万里碧空,正是观星的好时辰。

牧言真一人独坐在院中,他这几日承蒙沧溟指点,竟然不仅仅能看到,而且还能感觉到这星辰之力了,少年一动五指,竟然看到了指间的点点星光。

“看来你进展不错。”

牧言真欢快道:“师父!”

“将星辰之力掌握于指间的感觉如何?”

“这样的光芒在手中暖暖的,让人感觉很舒服。”

“星辰之力是出自于天地的,你将这天、人想通当然会感觉浑身通畅。”

“天人相通?”

“试着将你指间的星辰之力与空中星辰相呼应。”

在沧溟的指引下牧言真感觉到周身内息引动,在那苍茫星海之中他竟然看到了萧祈煜的脸。

“陛下?”

“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看到陛下的身影了,而且还看到了他小时候的场景。”

“你在何处看见的?”

牧言真抬手一指,“那里。”

原来是一颗星星。

沧溟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四天的时间,这人就已经找到萧祈煜的命星了。

“不过,”牧言真失落道:“这颗星星不怎么亮啊,跟旁边那一颗比起来真是毫不起眼,如果不是有师父指点我都看不到它了。”

萧祈煜气数将尽,当然命星黯淡了。

“不过它不远处有一颗星星,它的光芒越来越亮了,就好像那北斗星一般,而且还……”牧言真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眉头一皱,为什么除了萧祈煜之外,还有两颗命星会和他同源呢?难道在这天下除了萧祈煜和萧虞则之外还有另外的萧家后人?

“怎么,你看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

“怎么,连我也要隐瞒?”

“弟子不敢,只是,只是弟子在这星辰中看到了不该有之事,弟子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

他如此反应,应该是察觉萧北煌遗孤一事了。

“星辰是从来不会骗人的。”

从来不会骗人?牧言真想起之前处置牧言晟的宫变来,萧祈煜之所以这么恨牧言家,都是因为十三年前牧言德鼓动萧起唤和萧以陆逼宫夺权。但对于此事宫中一直就另有传言,他们说当时两位王爷进宫并不是为了夺取皇位,而是为了逼杀先皇一直藏匿在民间的独子。萧北煌一生勤政,在位两百来年也没有子嗣,他又怎么会出现一个儿子呢?所以,牧言真和萧祈煜都只当这些是谣传,从没上心过,但现在从星像来看似乎是真的。

而且,当年萧起唤和萧以陆已经拿到国玺颁布诏书,在先皇逝世后他们为什么不抓紧时间执掌朝中大权,而要领兵出城呢?他们让牧言晟退下显然是要做一件极密之事,但最后两位王爷死于边境,至今萧祈煜也没查清他们是怎么死的。难道,他们当年是去追杀那个萧北煌的独子?他们会不会就是因此而死的呢?

第二十九章 脱胎换骨

这是齐衍离开囚室的第三天,可他只是呆在逐日殿的偏殿中,既不出去走动也不说一句话,整天就望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一直从寅时看到亥时。

“怎么,你不出去看看吗?”

他瞄了一眼进门的浸烛,可还是没回应。

“我费了这么多心思和人命才让你出来,你就打算这样坐在这里?”女子在齐衍身边坐下了,很是爱抚的拍了拍他的头道:“别害怕了,这里有你师父和我。”

害怕?齐衍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他的确在害怕,总觉得他人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所以,齐衍才不敢出去,他更不知道该如何跟人相处如何与人交谈,仿佛这囚室之外的种种都令他惶恐。

“我只是……想见到师父。”

“你在等他?”

“嗯。”

一下明白了这人的意思,浸烛才说:“如果见不到凰灭,这里就和那个牢房没有差别,对吗?”

齐衍点点头。看到他这副神情,浸烛方想起沧溟的话,看来果然不假,从此以后这人也只是依附于凰灭而生的一副皮相了。

“可世尊他是鲜活于世的仙神,他肩上付有大任,他也有自己的使命和世界,而这个世界中不一定每个角落都有你。”

齐衍双眉皱起,似乎听懂了一点。

“所以你也该有一个这样的世界,不要让自己成为尊尊的困扰。”

“困扰……”

“走,我带你出去!”

“诶,我——”

还不等他说完,外面的月光就刺进了他的双眼,齐衍本能的闭上眼睛,却还是感觉到了那细密清凉的光线。

“师父,齐衍?”

听得这一声唤,他们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素灵犀。

拜见过浸烛之后,素灵犀一踮脚就勾了齐衍的肩,很是高兴的说:“出来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格外畅快?”

齐衍本想挣开那人的手,可素灵犀将他箍得紧紧的,几乎是整个身体都靠了上来,对此他也只好放弃的回了一句:“不要碰我。”

“好啊,我不碰你,我只管跟着你就好了。”

“我不需要别人跟着。”

素灵犀摇摇头,还真是本性不改啊。

“灵犀,别闹了。”

素灵犀放手之后齐衍才冷声问:“你是谁?”

“我是素灵犀,是浸烛大宗祭的徒儿。”

“徒儿?”

“对啊,就好像你是世尊大人的徒儿一样。”

看到浸烛使来的眼神,素灵犀又凑过去说:“我们以前是好朋友,怎么你忘记了?”

“朋友?”齐衍怀疑的看了她一眼,“你,和我?”

“当然,我和阿衍还走到千山万水,看过大好山河呢。”

听到这句齐衍顿时一个激灵,他抓了素灵犀的手就将人从自己身侧扭开,怒吼道:“不许你叫我阿衍!”

“痛痛痛痛痛!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齐衍,”站在原地的浸烛凑到这人耳边,小声说着:“还记得你师父跟你说过的话吗?若想留在他身边,就要先学会如何?”

对了,要先学会做‘人‘。

“如果是人,就会有朋友。”

朋友?人?

又看了素灵犀一眼,齐衍只好应声道:“我明白了。”

“灵犀,你带他去启荒城看看,不到天亮不许回来。”

这正中素灵犀的下怀,现在靠近年节,城里难得取消了宵禁,今晚一定是热闹非常,在蜃天城奔忙这么久她早想出去逛逛了,现在还能再带上齐衍这个昔日的‘执剑长老‘,这真真是件妙事、快事。

街上热闹极了,四处演起了百戏歌舞,连歌坊茶楼的廊子里都满是表演杂剧的艺人,有演皮影的也有扮百戏的,各类杂剧奇术纷纷上演,引得围观的路人们连连喝彩鼓掌。此时坐在城楼看着下面的人群,齐衍方才觉得置身于此也是件不坏的事。

“你真的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不记得。”

“那还记不记得阮非颜?”

“不记得,”齐衍颔首,语气中是一股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你我以前是朋友?为什么?”

“因为我就喜欢跟怪人交朋友,不行吗?”

“我以前也是怪人?”

“不说这些怪不怪的了,如此良辰美景,怎么能不喝上一杯,来来来,我们喝酒!”

齐衍从没喝过酒,可浸烛多次提到过这东西,说她和故人曾经在逐日殿中对饮至深夜。既然浸烛这么喜欢,那‘酒‘也必定是个好东西。齐衍一抿嘴,这东西进到嘴里有种说不出的辛辣感觉,味道倒是比那些饭菜好多了,总不会寡然无味。所以,齐衍也就一杯接着一杯喝了下来,和素灵犀不一样,他只是枯坐在那里单纯的喝酒。

“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凰灭?”

“他是我师父。”

“我知道他是你师父,但也并不是每一个徒弟都会喜欢自己的师父吧。”素灵犀打了个嗝,一副满脸潮红的样子显然醉得不轻。

“哦?”齐衍有了一点兴致,问:“为什么?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我素灵犀从小就害怕师父,我对师父的是‘敬‘是‘崇‘,却真的谈不上‘喜欢‘二字。”

齐衍坐在城垛子上,眼神有些飘忽望着城中的灯景。

“大宗祭对你不好吗?”

“那凰灭对你又好不好?”

齐衍一时含笑,很是满足的说:“师父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之人,况且我能想到师父所想的,能感觉到师父所感觉到的,只要有师父在,我齐衍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对了,她现在也有阮非颜这个妹妹啊,前几十年是梓兮和齐衍在照顾那人,现在就换做自己吧。

见素灵犀不回答,齐衍又问了一句:“难道你师父,不是这世民对你最好之人?”

这世上对她最好之人,一时在素灵犀的脑中竟然浮现出了孟青阙的影子,也不知道那人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

“我这样的人,并不值得任何人对我好。”

齐衍将杯中酒水一饮而下,并不知如何作答。

“我听说你喜欢苏玦。”

素灵犀失笑,“你看着冷冰冰的,但知道的还真不少啊,但我对苏玦的喜欢可跟你对你师父的喜欢不一样。”

“喜欢和喜欢,又有什么不一样?”

“我曾经对苏玦的是男女之情,但你和世尊不一样,你们是已经相融相知、化二为一的,男女之情会变,但是你对世尊却不会变。”

“可惜了,师父确不愿见我。”

“你从何得知世尊不想见你了?”

“既然想见,为什么我终于从那囚牢里出来了他也不曾露过一面!难道因为我不是‘人‘而是怪物妖物吗?”

“放心好了,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会用异样目光看你世尊也不会的,反正你也从来不在乎世人的目光吧。”

齐衍又喝了口酒水,觉得平静了一些。

“世尊不过是忧心天下万民,看来怕是见面了烦扰你吧。”

对了,他一直觉得凰灭心中藏着难事,可问了几次他也不愿意说。

“师父遇到了什么忧心事?”

素灵犀一下凛了眼神,“他要找洛图洛书。”

“那是什么东西?”

“是很久以前众神留下的神物,世尊已经找它们很久了。”

齐衍马上回应道:“我帮师父去找。”

“这可是件很危险的事,交给我去做就好了,免得你受伤了惹得世尊大人伤心。”

“这是师父的心愿,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河图河书在哪里?”

素灵犀本想说的,但考虑到这良辰美景的不是时候,所以就应道:“我已经在查了,到时候有消息了一定告诉你。”

说完素灵犀便倒在了他身旁,齐衍盯着这人的一副睡相出了会儿神。

难道这就是凰灭所说的‘人‘?那自己当真和素灵犀相差甚远。他闭上眼睛,好像是在感受着周围徐徐的晚风,耳边的欢闹声越来越盛,可齐衍的心却静谧无比,好像根本不存在于这个空间一般。他手上力道一松,那酒杯也滑了下去,他竟不觉躺在这废弃的城墙上睡着了。

第二日回来的时候素灵犀和齐衍都是一身酒气,齐衍对素灵犀不再那么排斥了,看来这人做得不错。再从魇池之中醒来的齐衍就是白纸一张,他虽然依旧性子清寒但心性已经变得和孩童无异,这时候只要获得了齐衍的信任就是长久之事。而对于齐衍来说,只要诸事和凰灭扯上了一点关系,他就会诚信待之,这颗棋子真是比以往更为好操控了。但让浸烛真正忧心的是效命于齐衍的伏羲五臣,现在齐衍恢复得差不多了,那四人也应该已经醒了吧,如果有他们在齐衍耳边胡言,难保那人不会再生其他心思。

可那伏羲五臣是虚境中人,到底有什么法子除掉他们呢?只要他们藏在虚境里不出来,自己和沧溟都拿他们没法子啊。

伏羲五臣,炎皇陵墓,或许那个洪荒之地有处置他们的办法,既然这些鬼神是来自于洪荒,难道就不能将他们再封印回洪荒吗?或者是,她能够收为己用呢?

第三十章 七月初七

幽冥界,黄泉村。

今天已经是七月初七了,今天一大早萧止就在院落中等着,再过些时候那些鬼卒就该来了。

“赢府君?”

萧止站起身来,他没想到今晶竟然是赢真亲自驾到。

“赢府君为何来此?”

“这是阎君的命令,是为了你们二人。”

“我们?”

萧止看了身边的苏玦一眼,“阎君为何知道苏玦一事?”

“快走吧,你们的另外两位朋友已经到望乡台上了。”

望乡台,据说在那里可以看到往生者的前世今生呢,苏至于这人说的另外两位朋友就一定是越千泷和洛吟桓了?他们动作还真是快。

望乡台上越、洛二人已经在等着,他们身边还有那白发银枪的罗睺。他的神情和缓,看来真如越千泷说的跟她私交甚好。看见苏玦后罗睺也点头示意。

罗睺首先说:“我知道你们是在做什么的,同样的我也想知道,我此来就是奉了阎君之命,赢府君,你现在可以说了吧,苏玦和越千泷猜的到底是对是错?”

“萧止,的确是苏烨楼,是萧北煌的遗孤。”

萧北煌的遗孤!?洛吟桓一惊,“什么什么,什么意思?先皇一生无子,哪里来的什么遗孤?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对了,洛吟桓对苏玦和苏烨楼的身份还一无所知呢。

“他的确是萧北煌的血脉,在永嘉二十三年入地府的。”

永嘉二十三年,萧北煌正是在那年死的。

那传闻……难道说,萧家两位王爷当年是为追踪先皇遗孤才身死的传闻是真的?

苏玦如此已经猜到,萧止看了他一眼,但没说话。

“萧止,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询问于我,但时机未到,我不能说,还望你见谅。”

“府君严重了。”

“你已是我见过的在黄泉村中苦熬得最久之人,我心中确想帮你,可我不知,你曾经只说在黄泉村中是为等一人,现在是否已经等到了?”

就算如此萧止也尚且犹豫,他要等的人是苏玦吗?但他又是在为什么等苏玦呢?这些,他都已经记不得了。

“既然已经确定身份,我且问你,有什么法子让他再回人间?”

赢真冷笑一声:“到了黄泉,你竟然还想着重回人间?荒唐。”

“我问你有没有法子!”

“从前没有,现在却有。”

这下在场之人都一惊,苏玦抢先问道:“到底是什么法子?”

“你们不是已经打开了灭境之门吗?这些日子以来不只是凡间,阴界之门也开始动荡,恐怕再用不了多久,人间就会百鬼横行。”

“什么?百鬼横行?”

“数百年前阴阳两界出现了裂缝,你们上次烧毁丰都城外的所有地缚灵才让断绝了阴阳两界的通途,但现在灭境一开影响到了阴阳两界,只要尹阳裂缝一开他即刻就可以回到人间做那孤魂野鬼了。如此六道紊乱、轮回尽毁,人间的那些游魂不是如期消散就是化作厉鬼被怨戾之气驱使,到时候人间即会变成那无间地狱,你们也可兄弟重逢了。”

“赢府君你说的可是真的?人间真的会因为灭境而秩序打乱吗?”

“我何必欺骗越姑娘?”

可恶,她和齐衍当真是助纣为虐!这下不仅牵扯到凡间,还把幽冥给连累了,而且凰灭也说过,灭境一开,三界都会大乱的。

苏玦一时会意,“看来之前阎君将实情告知于我,并不是只为了昔日的恩情。”

“没错,阎君的确是有心让你们相助,你们既然救了幽冥第一次,就不能再救第二次吗?”

“你们先让我哥哥还阳,否则幽冥如何人间如何都与我无关。”

罗睺一听只说:“生死之法关乎天地大道,即便是阎君也无法随意篡改天道吧。”

“这么说你们是不同意了?”

萧止拉了拉这人,小声道:“小玦,你不要再强求了。”

“我要让苏烨楼还阳!”

罗睺闻言笑了笑,说:“如果用一个苏烨楼就可以换得天下大安的话,阎君当然会应允,只是他现在之内身被前任巫族大司命沧溟所占用,那肉身已经被魇池中的魇池所污,即便是我们也无法再将苏烨楼之魂灵一合于那肉身之上啊。你没有经历过洪荒,根本不知道那沧溟是何人物,如今你如果一定要将他还阳的话,就一定得再寻找一副能与他魂灵相合的肉身?”

“肉身?”苏玦近而问:“到哪里去找?”

“苏烨楼出自于北域萧家,当然是要从萧家去找了。”

“是萧祈煜?”

赢真摇摇头,说:“萧起唤的独子——萧虞则。”

萧虞则?!虞则?

“你想对太子殿下做什么?”

越千泷反问洛吟桓,“萧虞则是你们北域的太子?你说的萧虞则到底是不是虞则师弟?”

“是又怎么样?”

“你,你们北域的太子为什么不在蜃天城而在太华山?他已经在太华修炼十来年了,难道,难道你们北域早就在打太华山的主意?”

萧虞则实际为北域在太华山的内应,之前的星转轮、后来重谨之死还有救出齐衍、包括打开灭境之门,这一桩桩一件件都与萧虞则脱不开干系,但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越千泷的好。这时候可不能把她再推倒苏玦那边去。

“太子从小就想当剑仙,陛下也是被他麿得不行都答应的,而且……而且陛下刚刚即位之时朝堂紊乱,为了保护太子安全他不得不把太子送去太华山,他的身份重谨是知道的。要不你说为什么重谨要收虞则为入室的弟子?”

越千泷也没深问下去,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怎么解决灭境一事都是最重要的。

“你提到萧虞则,是不是要先取他性命。”

“苏玦你敢!”

不等这两人掐起来,赢真就说:“不用你动手,这望乡台和人间的时间是相通的,生死簿上萧虞则就是毙命于今日,你不用动手,只要在此静候即可。”

“什么?你说太子殿下今日就会丧命?是谁?到底是谁这么大胆!”

“这是早就定好了,洛吟桓,即便你现下不在幽冥就在他身边也改变不了。你如果想知道原委就在这望乡台上看着即可,左右你现在身陷黄泉,已经没法赶到他身边了,”赢真扫了苏玦一眼,颇有深意的说道:“不如你先记好那行凶之人的面貌,再回到人间之时也好找那人寻仇啊。”

“萧虞则死后又如何?”

“届时阎君尚有安排,不用你担心了。”

“苏玦——”洛吟桓一下拽住了那人的衣襟,厉色道:“你已经因为苏烨楼害了北域害了天下万民,现在你还要这么执迷不悟吗!就算是太子殿下死了我也不会让你动他肉身的。”

“好啊,那我现在便杀了你。”

动手之际罗睺一下握住了苏玦的剑锋,他一把将洛吟桓拉开了,道:“洛吟桓,这是阎君早就决定好的事,就算苏玦不动手,阎君也会动手,你不用再做这些无用之举了。阎君之所以这样做不仅是为了幽冥,也是为了北域、为了你们凡间的安宁!你们如果再有人在此擅自动手的话,小心永远也不能再回人间!”

洛吟桓拳头暗拽,难道他只能在这里看着萧虞则送命吗?

在蜃天城呆了这么些时间萧虞则终究还是见了萧祈煜一面,萧祈煜比之前威严不少,脸上再也没有稚嫩的少年气了,看来他这皇位坐得不错。

“虞则,我要你回来。”

“陛下这是说什么话?陛下你如此意气风发、玉树临风的,至少还可以稳坐君位百来年呢,我现在回来不是给陛下添乱吗?陛下你也知道我这些年在太华山野惯了,真的不习惯这巍巍朝堂。”

“你是北域的太子,当然要担当北域之责。”

“现在太华山没了我没有去处也不用再做内应,我只想娶了赵师姐作妻子,之后带着她闲云野鹤,这北域之责太重,我担当不起。”

萧祈煜冷笑一声:“赵轻水,她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儿,比之于阿雪也一点也不逊色,不如,我让她去羽徽宫跟皇后为伴吧。”

萧虞则一惊,“陛下这是开玩笑吧。”

“本皇从不以女子玩笑。”

“我为北域做了这么多,难道你还要用赵轻水来威胁我!”

“太华山已经是散沙一片了,你们留在北域,更安全,”萧祈煜近而道:“只要你答应了,我现在就可以赐婚,她不是一直喜欢她的大师兄宁辰吗?凭你自己是难以让她转心的,但只要有本皇的圣旨身为北域臣民她也不得不从。”

“不需要!我才不需要什么圣旨!在我面前小叔你还是收起你的帝王之道吧,你对牧言雪不过是囚禁利用而已,我不愿让轻衣也变成那样,你让我回来我回来就是,”萧虞则一侧身,赶紧松口说:“请不要让师姐也卷进来,她从小一人孤苦,现在太华山又被毁了,她已经再经不起什么折腾了。陛下,求你。”

“那好啊,宫室、朝服都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明日朝堂之上你便穿戴齐整了来见。”

“臣,遵命。”

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这结果萧虞则知道,但他就是忍不住要跟萧祈煜一争。这太子位可不好坐,一旦接下可就下不来了,烦闷之中萧虞则不禁想到一人——牧言真!萧祈煜可最听那人的话了,而且牧言真又是个心肠软的,这下萧虞则一喜就立马转道羽徽宫去了。

第三十一章 还于彼身

如今这孩子已经精准的找到各人之命星,沧溟虽然之前贵为巫族大祭司,但他们巫族可掌握的是星辰之力,而不是观星卜算之法,到这里沧溟已经没东西可教了。这御星诀牧言真也已经修炼到了第二重,不过数天的功夫就有如此造诣,这个牧言真或许不仅能帮他们找到应龙,或许还可以帮他们找到河图洛书。

“师父,我看到了一副星图。”

“哦?”

“看起来,好像是北域。”

“它是否星芒黯淡?”

牧言真一扭头,“原来师父也看到了?”

“星图黯淡,王星也不明,北域恐怕有祸事降临了。”

“可牧言家已经没了,北域还能有什么祸事?”牧言真想的是另一颗王星,他还没从这星图中找到那人的下落呢,所以这件事他也没对萧祈煜说明。

“今日正午之时太白星竟然出现在秦分之位,你可知是什么意思吗?”

牧言真摇摇头。

“太白星现,主变乱,主更迭。”

“更迭?师父是说皇位有变吗?”

“这只是星象之示,但天兆是不会说谎的。”

王权更迭、皇位有变?

“陛下……陛下会有危险吗?师父,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破解呢?”

“星象便是天道,难道天道还能变?”

“师父,”牧言真一下跪拜恳求道:“请师父您一定要帮帮阿真、帮帮陛下,陛下不能死,他更不可能失去皇位!”

“这星图中都是一环关联着一环,或许你从中找出与王星想牵连的星辰就知道破解之法了。”

“与王星,相牵连的星辰?”

“凝神静气,你再看看,可否还能在这星图中再看到什么?”

牧言真又望向了那夜空,此时沧溟握着他的手掌,正暗暗催动灵力,虽然他不懂占星术更加不可能改变星图,但至少他能改变牧言真当下所看见的。

“我,我看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

“我……”牧言真在发抖,他缓缓说:“我看见了宁王爷。”

公孙翎,很好,真是一点偏差也没有。

“宁王爷会夺陛下的皇位吗?这不可能,宁王爷对陛下忠心耿耿,他才帮着陛下处置了牧言晟呢,他怎么可能背叛陛下!”

“星象是怎么告诉你的?”

“星象……星象说王星衰微,而公孙翎的命星越来越耀眼,它……它正在吸取王星之力、正在摄取北域之力,星象说现在的公孙翎可让北域一夕亡败。”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那,那师父我们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沧溟言说:“如果没有这颗星辰又当如何?”

“没有这颗星辰?师父,你……你是说?”

“没错。”

“宁王爷对北域功勋卓著,他,陛下不能杀这样的功臣,陛下他……”

沧溟低头俯在他耳边,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怎么就知道,这公孙翎不会是下一个牧言晟呢?阿真难道没听说过‘功高震主‘四字吗?这些群臣想得到,你的那位陛下也想得到,如今连星辰也已经将答案告知于你了。救不救你的陛下,且看你的意思。”

“可是,可是我没办法杀了宁王爷,我……”牧言真惶恐道:“我不可能杀人,我也不会杀人的,不,这不行,不行不行!。”

“你不需杀了公孙翎,只要想办法对萧祈煜旁敲侧击而已,既然星辰有此预兆,你们就不可能在公孙翎身边找不到破绽的。”

“破绽?”

“你现在可以读星图了,该怎么做,天上的星辰自会告诉你。有你在的话,必然能够救得了北域,也必然能救得了你的陛下的。”

牧言真一下犹豫了,就凭着这星象他就要将公孙翎划为叛逆吗?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办呢?可沧溟说的不无道理,现在朝中公孙翎一家独大,再没何人可跟他抗衡了。就算没有星象的预兆这人也是萧祈煜的心头大患,如果能帮着萧祈煜早做防备也好。

“师父,我知道了,我不会让宁王得逞的。”

“不如你再找找看苏玦和越千泷的命星?”

可恶,躲在暗处的萧虞则望着远方的两人。那是从哪里来的妖人?竟然蛊惑牧言真学这些蒙骗世人的东西,星术早在萧北煌时期就被定为邪术了,当时萧北煌还灭了经家满门,现在竟然还有人在宫中传导星术之学。萧虞则刚刚模糊听到他们说起了宁王、什么‘功高震主‘、什么‘王权更迭‘,看来这妖人一定是在诱导牧言真除去公孙翎。宁王是他们北域和栋梁到骨肱之臣,这妖人如此处心积虑必然有不可告人之目的。萧虞则忽然想到,说不准他是经家后人呢?说不准他就是来寻仇的!

这时前方的白衣之从忽然起身,他走了几步,但身形竟然一下消失了,这简直比太华的御剑术还要神奇,就算是太华也要先唤剑呢。

“妖佞,果然是妖佞!”

不行,他必须将这事告诉萧祈煜和公孙翎,现在不只要防着那白衣妖人,恐怕连牧言真也要防着了。

萧虞则想着马上朝宫门而去,萧祈煜的帝王心思难测,还是先让公孙翎拿主意的好,毕竟他府上还有易潋音那个织幻师呢,说不定她能知道这白衣妖人的来历。但眼看着承庆门就要到了萧虞则竟一下没了力气,他手指一动想要唤剑,可没想到御剑术也不灵验了。怎么回事?他下午用的时候还好好的,萧虞则再一运功,竟然发现周身灵气全无,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用再白费力气了。”

这声音?!萧虞则一回头,果然看见了出现在羽徽宫的那白衣人。

“你的修为尚可,太华山没有白教你。不过凭你的伎俩就想在我身侧掩去气息,你未免太过天真了。”

“你是谁?你想对我北域干什么?”

“你北域?太子殿下果然可笑。”

“你?”萧虞则一下惊出了一身冷汗,“你知道我的身份?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仅知道你的身份,我还知道齐衍从太华秘境逃走之日重谨曾嘱咐你求助于厉染,但你置之不理,是你为宁辰创造机会杀害了重谨,然后再推脱到齐衍身上。你在太华山潜伏多年,实在是为北域做了不少啊。”

“你,”萧虞则已经脸色煞白,他手指已经开始发抖,现在厉染、孟青阙等人还好好的活着,如果让他们知道了自已岂还能保住性命?更重要的是赵轻水视重谨如父,如果此事被她知道她一定会怨恨自己一辈子了。于是萧虞则仓惶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的你用不着清楚,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帮我?”

“帮你?帮你干什么?”

“除掉公孙翎、除掉萧祈煜,然后再堂堂正正的让太子殿下登基为皇。”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萧虞则一下怒目道:“我对皇位本就没兴趣,更不会做你这等妖佞的傀儡玩物!想借我来控制北域,这绝不可能!”

“倒是个烈性的人。”

“你最好现在就把我杀了,否则我定不会放过你。”

现在就杀了?沧溟看了一眼眼前之人,他是北域的太子,有他在自己要控制朝堂也少花些黑力气,可既然他如此不识抬举、又是个在太华山学成之人,自己若留着也恐有后患。看来他还是要在朝臣前用苏烨楼这个身份了。

“啊——”

萧虞则忽然感觉心下剧痛,这白衣人不过动了动眼神就将他拿捏住了,而且自己还丝毫无还手之力。萧虞则随即倒下,他勉力一抬手,只想拽住那白衣人的衣摆。

“你……你到底,是谁?要对北域干什么?你……”

这句还没说完萧虞则就已经气绝身亡了。

“虞则,虞则!”

洛吟桓在望乡台上看着,除了嘶吼自责以外再做不了其他。

“原来是沧溟!”

晔刹族,果然包藏祸心,他一定要想办法快些通知宁王。

“走吧,”赢真转身对萧止道:“我这就带你回阳间。”

“这样就可以了?”

“你不信我?”

苏玦沉默少许,“怎么回去?”

赢真解释说:“阴间有轮回和转生两说,走奈何桥喝孟婆汤的是再世轮回;而走另一座奈若桥喝下三途河水的便可保有前世和阴间的记忆,从而在另一与自身魂灵相合的躯体上转生重新为人。不过千百年来鲜有转生者,想要生生将躯体和魂灵相合并不是简单之事。你上次用了女娲魂石和月灵草,而这次虽然有阎君和罗睺相助,他也需靠自己方能驾驭得了那具新的肉身。”

“你说的可是真的?”

“后事如何你自然可以在这望乡台看到,我就在这里不躲不逃,如果我赢真所言有虚自然任凭你处置。”

苏玦看了看萧止,“哥,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赢府君,你的意思是我如果由萧虞则肉身上转生就会回复前世之记忆?”

“没错,但这过程困苦,你未必能领受,去或是不去你都可以自己决定,再过半个时辰等萧虞则之魂魄全然离体后那肉身就会彻底死去,你也不再有机会了。”

“我去。”

“哥?”

萧止对苏玦点了点头,说道:“小玦、千泷,我在蜃天城等着你们。”

“可被沧溟发觉萧虞则还活着怎么办?你就这样回去岂不是危险吗?”

“千泷放心吧,对沧溟我会当心的。”

“时间不多,萧止,快与我走吧。”

看着那两人远去的背影越千泷总算舒了口气,没想到他们这番还真让苏烨楼还阳了。可苏烨楼是没事了,至于他们何离开幽冥才是最大的问题。

第三十二章 望乡后续

萧虞则不见人影了,萧祈煜派人搜遍了整个皇宫也没有他的消息,这小子难道真的落荒而逃、真的置赵轻水也不顾了,萧祈煜不禁觉得自己可笑,不过一个女人而已,那萧虞则又会有几分真心呢?况且他曾经让洛吟桓画过赵轻水的画像,这女人气质如山间之灵草,但容貌并没有多惊艳,想来萧虞则久守不得终于要放弃了。又是一波回禀的探子,整个蜃天城也找过了,没有那人的消息。萧祈煜有了些隐怒,难道这太子之位就这么可怕!

“陛下。”

“王爷不必多礼了。”

萧祈煜约了公孙翎,毕竟苏玦的事还没解决,他们好不容易打开了灭境,本以为能就此为北域扭转国运的,没想到竟然被苏玦倒打一耙,这可是公孙翎大大的失误。

“晔刹那边有消息了吗?”

“尚且没有。”

“越千泷、齐衍、还有洛吟桓三人都没有?”

“吟桓曾回禀过他的位置,是在宸国的丰都城。”

“丰都?”那里被称为‘鬼城‘,传说只要得到了城主令变可实现一个心愿,所以这些年来天下人都趋之若鹜,一时间那阴寒煞戾之地竟然香火鼎盛,但就在大半年前丰都城中突发一场大火,城中之人没什么伤亡,但整个城池都毁坏殆尽,还有那丰都城主赤予更是不知所踪。

萧祈煜又笑问:“他们去那里干什么?难道也是要去求城主令?”

“丰都是人间唯一一处可通幽冥之地,臣已经让府中人算过,他们三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人间,想来是从丰都去幽冥了。”

“幽冥,那不是亡魂才可以去的地方吗?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公孙翎极目望向丰都城的方向,恐怕跟萧烨楼脱不开关系,那人当日出现在宁王府中就是公然挑衅,而现在萧虞则消失了,这会不会跟萧烨楼有关?

“陛下,太子殿下离开之前可曾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不想承继皇位。”

“那宫人近来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或者出现什么陌生之人。”

“这是我北域内宫皇城,又怎么可能出现怪异之事?”萧祈煜一细思,问道:“王爷,你是不是有什么在瞒着本皇?”

“没有,陛下多想了。”

“不管萧虞则去了哪里,三日之内我必须要见到他回来上朝!王爷你能办到吗?”

“臣自当尽心竭力。”

萧祈煜一抬眼,竟然看见了刻意藏在不远处的牧言真。他有好一段时间没去大宁宫了,想来是那人独自呆着觉得乏味。

“没事了,王爷先回府吧,其他的事我们明日再聊。”

萧祈煜循迹到了西边的园子,牧言真就在那树下老老实实的呆着,脸上的神情还很是肃穆。

“偷听我和朝中重臣谈话,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

“我……请陛下恕罪!”

“不用跪了,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没什么,”牧言真故作轻松道:“我刚刚在海池外头正好撞见了宁王爷,本来想着宁王爷叙叙旧的,所以莫名就跟着王爷到这儿了。”

“哦?我倒不知道你跟公孙翎之间还有什么旧情好叙。”

熟知那人性子的牧言真心下一紧,他真是嘴笨,每次说话都这么不中听。

看他这慌乱的样子萧祈煜才说:“你何时对他开始好奇的?你不是最见不得这些政客了吗?”

“毕竟是宁王爷让阿玦他们救了我的命,虽然谢了阿玦和千泷,但我还没有跟王爷好好说过一个谢字呢。”

“说谢就不用了,我已经给了他够多的封赏的田地,如果你觉得不够我可以再给他提一级荣爵和军职。”

“不用不用,”牧言真连连摆手,“我就是随口问问,宁王爷的爵位已经够高了!陛下真的不用再因为我做什么了。”

“你,今天是怎么了?”

少年把脖子往后一缩,“我,没什么。”

“你是在担心公孙翎在朝中权势太大?担心他会成为下一个牧言晟吗?”

牧言真一咽口水,在萧祈煜面前他就是无所遁形。

“我,我什么都没说,都是陛下说的。”

萧祈煜难得讥诮一笑,推了那人的额头一把就说:“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朝政了?你这脑袋能想那么多吗?”

“陛下是君,我也是陛下的臣子,既然是臣子也哪有对政事不闻不问的道理。”

“不必了,你好好在大宁宫就好,朝中局势不是你能看得明白的,我不想你再被卷入其中,不想再让你经历一次文正之乱。所以这政务,还有朝堂中的人你都不要再过问,也不可再接触,如有下次别怪我重责!”

虽然萧祈煜是一副厉声教训的样子,但牧言真已不再像从前了,他此时毫无惧意,脑海中只有昨晚看到的星象,王星衰微,这有仅说明萧祈煜的王位不稳,也预示着他将不久于人世。他们一起走过了这么多,牧言真是绝不可能看他跟北域一起衰亡的。

“还有牧言雪。”

听到这名字牧言真一愣。

“我听说你去羽徽宫了?”

“是,但如果陛下不高兴……”

“我没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但最近八月来报,她看起来宁静,实则在试着联系她霜城旧部。”

牧言真一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知道牧言雪是什么心思,现在有这举动他一点也不奇怪。

“陛下,准备怎么处置呢?”

“我说过会保她一世平安,既然说了我就会做到。但羽徽宫你不要再去了,我不想她再找到什么机会与你牵扯,做得到吗?”

“是,我知道了,我能做到。”

牧言家、阿雪,那都已经是过去了。

陆离此时趴在床沿边上,苏琰也一起趴在床沿边上,一岁多的孩子正是在自行模仿的时候,所以这下陆离做什么,苏琰也跟着做什么,而床上躺着的是姜焱,她还是一杆水烟拿在手里,一副优哉游哉的样子。

“焱娘,你怎么带个野男人回来了?”

说完陆离就吃了个暴栗。

“你瞎说什么?”

“那你,你怎么突然带了个男人回来了?”

姜焱这时才静气回道:“又不是我的意思。”

“不是你的意思那又是谁的意思?”

“昨晚上我正好走过阎王庙,你猜怎么着,里面竟然还有人叫了我的名字,还说是千泷那丫头在幽冥找我帮忙。”

“越千泷?她在幽冥?”陆离又一想,“怎么她死了?”

这下陆离又吃了一记暴栗。

“胡说!谁说在幽冥就一定是死了?”

“那……那她是怎么了?”

“跟苏玦一起去救人了。”

又是跟苏玦,陆离不禁在心里腹诽,这两个人以入海下地的,现在竟然还瞎混到了阴间,再下一次是不是要上天了?他也命苦,这姜焱要跟越千泷交好,但把苏琰这个小祖宗交给了自己,他这会儿已经有三天晚上被这家伙折磨得夜不成眠了。现在苏琰还没送走呢,又来一个野男人,该不会一大一小都要自己照顾吧。

“他们不是在阴间救人吗,怎么又缠上你了?”

姜焱笑说:“难道你就没看出来那人有什么不寻常?”

“能有什么不寻常的,还不就是长得比旁人好看一些,身段比旁人稍好一些吗?”

“榆木脑袋。”

“那你说说,他到底有什么不寻常?”

“他周身气息紊乱、阴阳难平,虽然说已是死脉却一直有一息不断,这不是活人该有的症状,或者说这人现在只是活尸,他只是借了副肉身转生还阳而已。”

“转身、还阳?”

这词他听过,之前裴家小姐不就用了转生术想要裴延休还阳吗?

“你说他也被下了那‘七日盅‘的邪术?”

“不,他是千泷和苏玦从阴间救回来的人,自然不能跟裴延休同日而语,而且昨晚在阎王庙前神降叫住我的是阎君赤凌,而这次那人能还阳也是阎君帮忙。你就放心吧,他们这次是正儿八经的借尸还魂,不可能再有一个谢稹的。”

“他们还真是神通广大,连阎王爷都帮上他们了。”

“阎王……阎王,爷……”

本来安静的苏琰忽然手舞足蹈起来,他对着陆离又跳又闹的,一下就把陆离的鬓发抓乱了。陆离没办法,只好想尽办法开始哄孩子。

“不过这人的身份有点特殊,他可是北域的太子、以后的皇帝。”

“什么?”

“离、陆离……”

陆离又抱起了孩子,抽空问道:“你说被他们救回来的是北域的储君?但我可没听说过北域立过什么太子啊。”

“他们救回来的不是太子,是死的那个是太子。”

“什……什么?死的是太子?你说他们借的是太子的尸?我们,现在在那屋里躺着的是北域太子?那我们,我们就是成了帮凶了吗?”

“人又不是你杀的,你这么紧张干吗?我刚刚说的是‘借尸还魂‘,就是说在之前这人就已经死了,而那时候越千泷和苏玦都在幽冥,不可能是他们所为,但这个消息你不能透露半句,要是被那下手的知道这人没死肯定还得来找麻烦。”

“找麻烦找麻烦,你这次就是给自己找了个天大的麻烦。”

姜焱只吩咐这人去做饭,其他的也不说了,她觉得这一切好像冥冥中自有安排,那名叫萧虞则的人身上有股气息让她觉得熟悉,甚至是有些怀恋。

第三十三章 赤凌猜测

幽冥界,忘乡台。

苏玦没想到赤凌已经想好要通过神降去联系姜焱了,看来这是越千泷的主意,当下在望乡台看见萧虞则的肉身转危为安苏玦终于松了口气,不过既然是被姜焱救了,就变成了利弊两面。有利的是看在越千泷的情面上姜焱一定会好好照顾萧虞则,但那人被姜焱控制在手中,难免往后越千泷会借他来牵制自己。

“你早就跟幽冥的人商量好了?”

“商量,什么?”

“先让我哥还阳,再将他拿捏在手中挟制我,你之前在魇境之中让我去阎君庙的时候就跟赫凌等商议好了对不对?”

“我没……”

这话没说完苏玦就将人掀开,道:“你这样做跟晔刹,跟浸烛、沧溟又有什么分别。”

罗睺这时开口道:“苏玦,这一切都是阎君的安排,越姑娘并不知情,你错怪她了。”

“呵,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洛吟桓在一边讥讽道:“也只有这个傻女人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受制于他。”

“不说这些,罗睺,我可不可以见见阎君陛下?”

“幽冥有幽冥的规矩,阎君并非你等想见便可以见的。”

“那虞则呢?”洛吟桓赶紧说:“太子殿下既然已经故去就理该来幽冥就是,你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这些生死之事都是由森罗十府君来掌管,我却无此职权。”

森罗府君?洛吟桓又看了眼一旁的赢真。

“森罗地府有森罗地府的规矩,你虽然在幽冥可终究还是阳寿未尽的凡人,阴阳有别,这不可见就是不可见。”

“可是我跟他……”

“在此争论这个毫无益处,阎君陛下让我和赢真送萧止回阳间后带几位去一个地方。”罗睺虽然是对眼前三人说的,但最后目光只停在了越千泷身上。

罗睺对赢真拜了一拜,“有劳赢政府君。”

“一切珍重。”

之后罗睺便带着三人往望乡台西边去了。

洛吟桓戒备道:“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你们知道幽冥从何而来?”

“我去的是去向,你为何答非所问?”

“这和你们要去的地方有关。”

“那你说说这幽冥是怎么来的?”

罗睺边走也边解释说:“洪荒的时候是没有幽冥界的,那时候便只有天、地两界,天上是生来高贵的妖族,地上为巫族所宰,知道女娲娘娘以泥造人后才有了后来的人族。当时的六道轮回并不在幽冥,而是在天地的裂缝中。”

“天地裂缝,”越千泷马上猜到,“你说的是不周山?”

“没错,那里有应龙守护,只要穿过不周山的混沌之门就可以踏入妖族领地,那里万物万灵,生来独厚的妖族有长久的寿命,而因为三族中只有妖族才有元神烙印所以也只有他们才能入六道轮回。至于巫族和人族不过如聚散沙,活则聚、死则散,一旦身死就神形俱灭,从来没有轮回转生一说。”

人族也没有轮回转身吗?这说法在场的三人倒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在后来女娲神上捏土所造的第三批泥人中女娲神上偷偷混入了她的神元,后来多代的繁衍后人类竟然自行衍化成了元神烙印,之后人类也便可入轮回了,不仅仅如此,伏羲神上转世为人后有女娲娘娘暗中相助,在地界的人族竟然一跃于巫族之上。”

“这些在女娲神境的壁画上都有记载,洪荒末年伏羲神上被尊为人皇,而巫族众人多隐匿于世间,直到伏羲神上神死之后才又重新谋划起对抗妖族的事。”

“你说的没错,那你可曾听说过镜神吗?”

镜神?越千泷摇摇头,苏玦和洛吟桓也没听过。

“她是巫族一位隐秘之人,在伏羲神上去世后人族陷入无主之境,一时间部落纷争不断,而这时一直隐蔽在暗外的巫族突然一涌而出向不周山而去,他们穿过混沌之门,竟然还攻入了太一和帝俊所在的太阳宫。可妖族一直在君位,巫族和人族都不过蝼蚁而已,但就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镜神才救了巫族、才让他们和妖族抗衡那么多年,最终落得跟妖族同归于尽的下场。”

“你是说只因为她一个人吗?”

“至少从巫族的传说中是这样,其实幽冥也是在洪荒破灭之后才生出的,当时天地大乱,这里不过是一片涂炭的死地,因为太过阴寒也不宜常人居住,久而久之这里便积聚了从那场浩劫中逃出的妖族中人。”

“原来在幽冥的都是妖族之人?”

“这只是最开始的时候,不过后来相继有人族和巫族来此,这千万年下来世间的浊气下沉而形成了幽冥界,后来生死天书忽现,幽冥也就掌管了轮回六道,不过现在除了阎君大人幽冥也再没什么妖神之身了。”

“这又和你说的镜神有什么关系?”

罗睺深望了越千泷一眼,道:“阎君陛下觉得你便是。”

“我?”

这话一出洛吟桓和苏玦都是一惊,虽然苏玦在晔刹这么多年,可他也是头一次听说镜人此人。

“这怎么可能?你说越千泷这丫头是什么,什么‘镜神‘?”洛吟桓又推了越千泷一把说:“她连我都打不过呢,怎么还可能带着巫族去不周山?错了错了,你们这一定是弄错了。”

“错与不错,我们到了就知道。”

他们跟着罗睺走了大半日,一路上他们看到了不少殿宇楼阁,真到一处格外僻静地罗睺才停下了,这里看起来破败非常,除了几处荒废的殿宇外什么都没有。

“罗睺,这是哪里?”

“一处洪荒时的遗地。”

“遗地?”越千泷又环视一了遍四周,“这里跟境神有关系?”

“时辰一到你便会见到了,静候即可。”

时辰?当下的三人互视了一眼,只好跟罗睺一起等着。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周围竟然起了风,这幽冥一直平静无波,之前的越千泷也从没见过这样的大风。随风而起的沙尘让大家睁不开眼睛,而沙尘停止之际他们眼前的场景竟然陡然一变,方才的破败之处一下焕然如新,而这八方竟然还生出了八尊赫赫的雕像,越千泷本以为那雕像刻的是女娲神上,但定睛一看却跟自己有些相似。

“这?这里是?”

“是否觉得似曾相识?”

“好像跟女娲神境有些像。”

罗睺点头道:“阎君陛下说这里原来也是一处女娲的故地,这也是幽冥先祖在积年累月后在无意间发现的。平日这里就跟你们方才看到的一样平淡无奇,但是每到七月初十的亥时这里便景致大变,而且周遭灵气裴然,竟可以让周围百里的草木一夕重生。阎君陛下也是在日前才带我来的这里,陛下说这里藏着消失已久的混沌之力。”

“混沌之力?”

苏玦暗中看了看那周边的雕像,传说中只有将妖、巫二者相融之人才可召唤掌控混沌之力,洪荒时的女娲神上、东皇太一、妖帝帝俊以及一位封境妖神都有此能。

“越姑娘,想知道你是不是那传说中的镜神,就且看你能不能驾驭这其中的混沌之力了。”

“就算掌握了又怎么样?”

“再次打开阴界之门,让你和你的朋友都能重回人间。这是现在唯一能离开幽冥的方法,否则你们就只能等到灭境吞噬凡间动摇幽冥那日,可到时候人间沦丧,你们也不必再回去了。”

掌握了混沌之力就能离开幽冥了?越千泷一下欣喜起来,也不知道齐衍他们在不日城的进展怎么样了,如果那混沌之力真像罗喉说的一般可以影响天地的话,那自己便有资本帮着凰灭对抗晔刹族帮着他再关上灭境大门了,而苏玦也不用再受晔刹纠缠,这一切的死局或许都可以解开呢!

“我要试试!”

“慢着,”此时洛吟桓拦在越千泷前面,疑惑道:“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幽冥了,既然你说阎君早知道她是那‘镜神‘,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又为什么到现在才带她来这里?因为现在灭境打开威胁到了幽冥界阎君才会走这一步吧,既然他之前遇到千泷时不言明就是说这其中存在风险,我要知道这个风险是关于幽冥的、还是只关乎越千泷一人?”

罗睺一道眼风扫过,不愧是在朝堂历练过的人,倒是有些心思。

“当时因赤予一事见到越姑娘的时候灭境并未开启,只要烧毁了世上的地缚灵阴阳两界便可两下相安,这是其一。而这其二,阎君陛下对于越姑娘的身份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在见到越姑娘之后便察觉了她的妖神之体,后来陛下在望乡台中看到越姑娘可掌控逐日弓和涅穹箭,这才对我提到说越姑娘可能便是那传言中的镜神。”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阎君也不确定了?”

罗睺不再隐瞒,“确实如此,陛下说了,唯有此法方能证明。”

苏玦往前一步,终于开口问道:“混沌之力非同寻常,如果她不是又当如何?”

“神形,俱灭。”

神形俱灭?呵,越千泷轻松的笑了笑,“这个词我都听到过多少次了,可我还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呢。”

“你这个傻丫头可要想好了,反正也没人逼你!”

“吟桓,如果我不去大家就只能留在幽冥了,到时候人间会被灭境吞噬、下一个就是幽冥,左右都不过是神形俱灭,至少试一试大家还有点希望吧,或许我就是呢,到时候等我掌握了混沌之力你巴结我还来不及呢,我一定要试。”

洛吟桓也不再劝,她这人的性子自己早猜到了。

第三十四章 妄海神境

不过这既然要去,那当然是大家一起去!

“好啊,”洛吟桓率先问道:“你说说我们该怎么进去?”

“你不能去?”

“我不能去,难道就只有越千泷一个人能去么?”

“阎君陛下吩咐了,这其中越姑娘和苏玦能去,但你是凡人之身,如果去了绝无生还之机。”

“我是凡人之身难道苏玦就不是了?”洛吟桓扫了扫苏玦,那人眼神颇为古怪,好像很是认同罗睺的说法。

“不过这其中状况难明,苏玦你也自可以留在此等候。”

“我去。”

“既然你去那我也得去,”洛吟桓显然又跟这人杠上了,“苏玦从来就没什么好心,有他在这丫头身边就算是她本来能走出来也不会有命了。”

苏玦听了只冷眼道:“如果你一定要做此自寻死路之事,悉听尊便。”

“你!”

罗睺拦在了二人中间,说:“越千泷,你来决定即可。”

“吟桓就托你照顾了,我跟阿玦去。”

“越千泷——”

“洛公子,若你再胡闹,我只能将你押去森罗殿了。”

洛吟桓负气的一瘪嘴,缓了缓才说:“越千泷,你如果再不放聪明点可谁也帮不了你,这家伙只是在利用你,还有,你可别忘了你在黄泉村跟我说过些什么?”

说了些什么?越千泷当然没有忘。

如果苏玦再这么执迷不悟的话,她也不会再留手,毕竟她如今也不能再为苏玦一人而活。

“我知道,你放心。”

“你知道提防就好。”

越千泷一转身,“我们怎么进去?”

“需要开启阵门。”

“阵门在哪里?”

“需要挪动这八座神像,将其摆放于正确的位置,你们三人跟我来。”

幽冥之人早就发现此地,对于这神像中的玄机赤凌也早就参透了,挪动神像后果然在中央处出现了一个法阵,之前赤凌也派了不少鬼吏去过,但他们没一人回来。

“二位万万小心。”

苏玦和越千泷对过一眼,他们二人走得阵中,看到的却只是一个寻常海岸。越千泷一愣,这里跟她在中皇山看到景致一模一样啊,这就是凰灭引她看到的那片山海。

她极目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好像要将这片大洋的前生今都如数看尽。

不过这海水都已经枯竭了,大洋中只有枯皱的海床。

越千泷率先说在前面,这里尘土极厚,看来是多年不曾有访客了。这是?越千泷忽然低头,在她和苏玦走过的地方现出了道道红痕,她用手扒开泥土一看,下面都是厚厚的红末。

“这是什么?”

“是血液凝成的血晶,洪荒之时的地力和现在人间有所不同,如果在妖灵极盛的地方就可形成这样的血晶,世间再没有比这些更好用于止血生肌的良药了。”

血晶,越千泷之前没听过,她取了好些放进随身的小兜里,说:“看来这里曾经吞没过不少人命了。”

“不错。”

“浸烛曾说在不周山后就是妄海,而这妄海之中的草木都会吞噬魂灵以充地灵,看来这处神境就是仿造妄海而来。”

妄海,越千泷又看了看远处的山崖,当初在中皇山的时候自己就是在那山崖上看到了凰灭,不过当时的那红衣只唤他为‘無栾‘。

“阿玦,我们去那里!”

这里平静无比,一点也不像女娲神境一样藏着那么多危难杀机。

到山崖上的时候两人极目望去,一下就将这山河之景全数收在了眼前。苏玦竟走到凰灭之前出现过的地方,他微微一动手指,他面前竟然凭空出现了七根琴弦。

“阿玦?”

这琴弦悠悠,苏玦指间一动,那原本冰蓝色的琴弦竟变成了耀眼的赤红,此题二人面前当即他海水大涌,原本枯涸的海床瞬间就化空为盈。

苏玦惊道:“这,就是妄海?”

“嗯。”

以前苏玦就听说妄海是一片死地,除了封神以外再无其他生灵,而且在这大海之中就藏着河洛大阵的阵眼。河洛大阵,这可是晔刹寻找了千万年的地方,他真想看看浸烛站在此处时是什么神情。

当年周天星斗之阵在天,河洛大阵御地,传说,如果这两大阵法最终能成的话就可以掌控万物寰宇,将天地永远变作妖族自家的宅院。这样巫族和人族就只能永远做妖族的家奴,永远命如草芥蝼蚁。所谓阴阳相生、道法恒长,当年能设下这样的两在阵法,想必妖族也是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在中皇山的时候吗?”越千泷忽然言说:“凰灭醒来后给我看了一个梦境,那梦境中就是这里。”

“凰灭?”

“在梦境中我看到一个红衣女子和另一人有过一战,那人就是凰灭,他当时所用的就是这七根琴弦。”

“妄海有妖族的封印之神驻守,想来你看到的就是守阵之神,但那人绝不可能是凰灭,河洛大阵的阵眼是连着封神之灵的,既然河洛大阵已经在洪荒之时毁去那么这封印之神也不可能再出现于世间。”

不可能再出现了?越千泷忽然一阵失落。

“不管你说的封印之神会不会出现,索性当年与他一战的红衣女子没死,现在依照罗睺的话来看,她一定就是带巫族攻上不周山的镜神,而巧合得很的是,我在梦境中看见的红衣女子跟我长得一模一样。如果我可以是那镜神的话,凰灭也可以是驻守在这里的封印之神,如果这样我也不后悔将他从灭境救回来了,”越千泷又深吸一口气,坦言道:“凰灭在当日说了我是犯下大罪的人,本应该伏诛于天地的,但最后女娲娘娘留下了我。”

“犯下大罪?”

“我在女娲神境看到你的时候总觉得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要找的是凰灭,或者是为了跟他了断往日恩怨、又或者是要帮他再关上灭境吧。以前我都是不怎么相信天数的,现在看来当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我和凰灭是这样、我和你也是这样。”

天数?此时的苏玦不自觉的拨动着琴弦,竟然有一首曲子由他指下生出。

这首曲子越千泷记得清清楚楚,是,是無栾在妄海之边最常弹起的一首曲子,她曾经在苏玦的梦中听到到,在凰灭引自己进入的梦境中也听到过。

“你怎么会弹这首曲子?”

“不过随便弹弹。”

的音韵不同于寻常,怎么可能是随便弹弹?她一时想起来,無栾和东皇太一都曾经在苏玦的梦境中出现过,还有那洪荒时期的不周山。

“阿玦,我明白了,赤凌想印证的不只是我,还有你。”

“他想印证什么?”

“我们跟洪荒,跟妖族的关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不仅跟我有关、也跟你有关。”

“越千泷——”

此时天地间响起了一个好听的女音。

她赶紧往四周望去,大喊道:“是谁?”

“吾知你会回来。”

这人用的是古音,看来是洪荒之人。

“你……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你想要的混沌之力,便在这妄海之中。”

“你知道混沌之力!”

“吾当年将其从你体中抽离,只因你所造杀业太重,但以吾之能只能将其封印在此,却不能将其销陨,从那日吾便知道,你终究会回来。”

越千泷听完一下明白了,“你是女娲神上?当年就是你将我囚禁在女娲神境的吗?是因为我帮了巫族、是因为我手上有太多的杀业你才那么做的?”

“因吾无力杀之、只能囚之,可你和無栾还是再见了,吾知道这些天劫不可阻。”

还是再见了?这么说無栾也还在这世间了!

“無栾他是凰灭吗?他为什么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混沌之力福祸莫测,你万万要珍之、慎之,万万不可再被他人盅惑走上杀业之途。”

“那無栾呢?無栾他是不是凰灭?”

“越千泷,这是吾能帮你的最后一次了,往后你便好自为之。”

“無栾他到底发生什么了?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天地间不再响起女子的声音。

“無栾他怎么回事?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啊!”

“那些不过是之前女娲留下的残音而已,在万年前女娲就已经不在了,你再喊也没用,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去找混沌之力吧。”

苏玦的话则说完二人就看见由妄海之中开出了一条广阔的海道,那两面海墙高高耸起,场景跟越千泷所见过的一样,当时那红衣女子就是走着这样的海道去無栾身前的。

“我们走吧,看来那里有答案。”

苏玦和越千泷两人一前一后,正朝那条海道走去。

人之情感真是复杂莫测的东西,这短短十来日中凰灭就体味良多,仿佛他之年的千万年都白过了,往日看到新生的草木他只分毫不动,现在却能感到丝丝欣喜;往日他鲜少看得懂人之神情百态,现在竟也能读出其中喜怒哀乐。人之一生,当真辛苦、也当真灿烂。

他忽而有些后悔,若自己能早日与齐衍同感便好了,他以前从来不知齐衍所想,只将其当作了人皇之后、当成了星转轮中的那颗乱星。或许自己早日有些人情的话,齐衍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第三十五章 红衣女子

这海墙所给的压力甚大,没走一步都是重如千钧,好像下一秒他们就要被这一时静下来的波涛所吞没,然而每走一步总有不同的画面在脑中浮现。

尸山骸骨、血流成河,她甚至看见了江河一刹成涸、山河一夕倾倒,而这每一副面画中总少不了那红衣女子的身影,是镜神。她手中拿着逐日弓和涅穹箭,她没穿甲袍,只有一件破旧的红麻衣,那是她出现在妄海时穿的衣裳。这人的眼神中不见一丝温情,她回过头来,就像是从炼狱而出的杀神鬼厉。

以前的她,难道就是这样?那么她所犯的罪孽,即便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偿还。

听到这一句越千泷的步子停下了,原来从那时候开始那女子就在找無栾了?

东皇太一?越千泷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男子,他墨发披肩,身上的玄衣以金纹镶边装饰,而在他额间有一道烈火龙纹,原来自己曾经在苏玦梦中看到的这人竟是妖族的大圣东皇太一?那时他和無栾并肩而行,共同商讨建立两大阵法之事,东皇太一那时就说过如果想要周天星斗大阵和河洛大阵稳固下来,必须有一修为强大的妖神守护于阵眼之中,以等到阵眼中的裂缝消泯,而这一等,可能就是数百万年、数千万年,但無栾却欣然接受了,因为他无知无觉;因为对于那时的無栾来说,不论呆在何处都是一样的;因为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孤寂是那般的难熬。

放逐到人间?越千泷看了身边的苏玦一眼,果然,自己要找的是凰灭,而并非苏玦。

“阿玦,你可有看到什么?”

那人一片茫然,问:“我应该看到什么?”

“我看到了洪荒时候的事,看到了我之前世。”

“你是说镜神?”

“还有凰灭。”

听到这句时苏玦脸色微变,说:“凰灭是世尊,浸烛说他对晔刹对天下都万分重要,你如果真是镜神,就理应是为找凰灭而来,你能离开女娲神境不是没有道理,同样的,我们能打开灭境救人也是理该发生,否则你和他又怎会相遇。”

那人明明长着和無栾一模一样的脸,为什么越千泷却觉得跟那人分外生疏,只觉得一点也不像跟苏玦初见的时候呢?即便是这次在不日城,她也没有选择跟齐衍一道去营救凰灭,而是跟苏玦一同跳下了奈何桥,这一跳她可能就永远回不到人间、永远见不到凰灭了。

“我是看到了很多镜神的事,但我终究不是镜神,我是越千泷,你也只是苏玦。”

青年眉头微皱,他说谎了,其实在走过这一条海道的时候他同样看到了洪荒的种种,不同的是他没有看到镜神,而是看到了昔日的妖族大圣东皇太一和帝俊。但这里本就是个幻境,而且这两人说的话都晦涩难明,涉及的都是三魂七魄之事。

魂灵两分?

听这两人的意思,好像是無栾的魂灵已经在妄海枯竭河洛阵眼破灭之际一分为二,一都还留在阵眼中,另一者已经随着太一的一道仙灵去往人间轮回了。

凰灭?这原来是东皇太一送予無栾的一把瑶琴?苏玦一动五指,只感觉有琴弦在指间悠悠而动。

直到此时苏玦才停了步子,能认出他来?这个‘他‘,难道是指無栾。

“阿玦,怎么了?”

“我……”

方才他走到那山崖之时那琴弦便一跃而出,自己浑然不知旋律,竟然弹出了那首,这其中难道没有深意?还是说,他与無栾有什么关系?或者,他便是無栾在人间轮回的那一灵?

见他不说话,越千泷方关切道:“怎么了?难道你身体有什么不适?”

“没有什么。”

“阿玦,你又在瞒着我?”

“没有。”

越千泷一下紧张起来,抓了他的胳膊忙问:“到底怎么了?”

“方才你提到凰灭,我只是想到,这次出城之前浸烛和沧溟已经做了精心安排,齐衍他们怕是救不了凰灭的。”

“没关系,等了结了此事我就马上回不日城。”

“看来你往后会站在凰灭那一边?”

越千泷深吸了一口气,她一下松了手,说:“没错,浸烛和沧溟做的都是有违天道,你应该也知道,你……既然现在烨楼已经回到人间了,你还是离开晔刹族吧,你如果想找萧家报仇我也可以帮你,但绝不是像晔刹一样要伏尸百万、以天下人为祭啊!”

这一时苏玦也有一丝心动,他知道,晔刹和他关联的一直是一个‘利‘字,只要他不再有用处他们便会将自己弃如弊帚,浸烛和沧溟都是不可依附之人,但他近来越来越不安,他越发觉得自己有些不可自控了。他是由魇池中苏醒的,最后也是要归于魇池,即便有自己的意识,他也还是一个魇奴而已。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我们要先安然离开幽冥。”

罢了,这只是一个幻境,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当不得真,至于东皇太一和帝俊说的那些,苏玦只将它们当成了胡言,他怎么可能跟那上神無栾有关系?如果这世间一定有人和無栾有关联的话,那人也只可能是凰灭。

“你看前面,似乎已经到尽头了。”

越千泷循声看过去,果然,他们身边的海墙缓缓收拢,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个孤岛,这岛屿只有几方礁石的大小,越千泷和苏玦一走近四周的景致就大变,妄海彻底消失了,一切都风平浪静,他们好像是身处于一个平凡的冰室。

前方有一面冰墙豁然而现,其中有一抹素红,越千泷走近,只看到这厚重的寒冰中竟然有一人,就是那位红衣女子。

她当下双目紧闭,一副安然不过的样子,再看看她的周身,已经不见半点血迹了,而且她手上无弓无箭,跟方才的景象大不相同。

苏玦看了也惊诧道:“她,的确跟你的容貌一模一样。”

越千泷伸出手去,贴着冰面之际就有道道冷寒袭来。

“她就是镜神?”

“是。”

这次没有任何疑问,越千泷竟然回答得如此肯定。

“或者说,她就是混沌之力。”

混沌之力,竟然已经化为了一个人?

越千泷试着捶打那冰面,丝毫动静也没有。

“怎么回事?”

苏玦猜测道:“这玄冰中凝聚前上古神力,凭我们恐怕没办法打开。”

没办法打开?忽然苏玦看到了萦绕在指间的琴弦。

凰灭……

在方才的残像中帝俊言道这把瑶琴是太一所赠,或许它能派上用场呢!

“你说你之前在梦中见到过無栾和这红衣女子一战?”

“没错。”

“在那梦境中無栾用的是什么?”

用的是什么?越千泷略略一想,惊道:“好像最开始时就用了这七根琴弦。”

“我想它能出现在此也并非偶然,你且试试看。”

越千泷张开五指,方才苏玦还用它弹了一曲呢,可现在自己拨动之下那琴弦竟然一下消失不见了,不消片刻,这冰蓝色的琴丝以出现在苏玦身边。

越千泷明白过来,“看来只有你能用。”

“我?”

“我曾看到过由这化出的杀招,我想这跟所弹的乐曲无关,不过是弹奏者心念的变动而已,不如你再弹一曲试试?”

只是心念的变动,就是说由心中转为杀念就行了吗?

苏玦又弹了一曲,可周围还是毫无动静。

“阿玦你想记不记得什么其他曲子,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心中想到的把它弹出来就是。”

苏玦本来就不善音律,虽然时常听苏烨楼弹琴但也没记下多少曲子,但走近这山海时他的确听到了一些陌生的曲音。

指尖一动,不同的琴音也生出。

这瑶琴竟然自然化出了,凰灭讶然,他未曾唤出这把虚琴,为何它会突然出现?

第三十六章 以琴相和

看到异样的素灵犀问说:“这是什么?”

“琴。”

“怎么会有这样古怪的琴弦?”素灵犀想试着一碰,但刚动手那琴弦就消失不见。那婉转的琴丝萦绕在凰灭身侧,似乎在刻意避着素灵犀,“这琴没有琴台而空有琴弦,而这七根弦就好像有灵性一般的,它们是不是只认你做主人?”

这话一落两人就再次听到了琴音。

素灵犀笑道:“难不成这琴不是给别人弹的?而是它自己就会化出声音?”

不对,这把‘无涯‘从来没有反常举动,而且往日没有凰灭的召唤它是不会出现的。

然而这琴音又动了,凰灭细细听来,竟然是一首。

这曲子生于洪荒时代,世间除了齐衍和暮昭明听过外就再也没有第三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七弦灵动,它们一一停在了凰灭眼前,这弦丝隐隐泛着寒光。

“世尊,你有没有觉得,这把琴好像在邀请你?”

邀请?

素灵犀又说:“不如你弹一首吧,否则可真是浪费了这么一把罕见的玄琴。”

琴怎么会邀请呢?虽然无涯是上古之物,但琴终究是没有灵的,能邀请他的,便只有人,但让凰灭疑惑的是,这世上竟然还有另一人能掌控无涯,或者说,世上还有另一把琴能与他的无涯相通呢?带着这样的疑问,凰灭也拨动了琴弦。

“阿玦,有回应了?它……它竟然自己弹起来了?”

这也是一曲,不过这次的技法纯熟五音精准,比之苏玦当真精进太多。

越千泷赶紧问:“阿玦,你还有没有想到什么曲子?”

曲子?苏玦沉默少许,方才在走上那海道的时候他倒是听到了一些残音。

是?

这次凰灭当真迷惑,换了刚才的,这次竟然成了,看来这背后的弹琴之人一定与自己、与洪荒的妖族都有莫大关联,但是从音律听起来那人似乎并不精通琴道,这音韵中颇有杂音,好像初学者为之,但是现在的和方才的比起来又长进不长。

对了,凰灭突然明白过来,或者那人就是个初学者呢?那人弹这两首曲子,可不是为了跟自己以琴相通这么简单吧。

凰灭又回头过去,将那缓缓的弹了两次,动作之细都能让一旁的素灵犀看清他的指法伎俩。

“它在教我,”苏玦忽然说:“它在教我怎么操控自己。千泷你说得对,关键并不在于琴曲,而是在于用力发音,刚才明明是同一首,但是前后两次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前者祥和如水,但后者肃杀如锋,它是在让我细看其中的差别。”

“它?你是说这几根琴弦?”

苏玦抬头环视了一圈,“或者是你心心念念的無栾呢?这把瑶琴是他的旧物,也只有他懂得如何操控,或者现在的無栾正在冥冥之中指引于你我。”

無栾……

“世尊大人,你这可算是跟自己的琴结为了知音知己吗?难道你在灭境就是这么过来的?成日对着这七根琴弦这般度日?”

“这琴音之中有丰厚的灵力,但并不是来自于我,我只是好奇。”

现在的凰灭从灭境脱身后灵力被耗费大半,而且真元已经被浸烛和沧溟封住了,所以他空耗的妖神之体根本就不能复原,此时更没有多余的灵气来驱动这把琴。

“你是说,现在正驱动这把琴的不是你自己?”

“没错。”

不是凰灭,那?素灵犀心中已经有了个影子。

“这把凰灭之琴果然玄妙,但是其中千变万化,不是我一时能掌握的。”苏玦手指轻挑,眸子里有种越千泷少见的痴迷,他喜欢这把琴,甚至可以说是迷恋,“如果想要真正控制它恐怕需要千百年的时间。”

“千百年?”越千泷一捶这厚实的冰面,说:“可我们等不了这么久了,在人间的凡人们也等不了这么久,灭境当下还被控制在太华秘境里,可现在太华山没了太华秘境也不一定能撑多久,一旦灭境重现人间可就是后果难料了!”

“我知道,我现在有可弹奏它之力,但并不知道其中的技法窍门,如果,我能将二者相合就好了。”

对了,将二者相合。

说来这无涯之琴也是丝毫不逊色于逐日弓和涅穹箭的神器,只可惜自己现在灵力匮乏,可如果现在这藏在琴弦之扣的人有弹上一曲的能耐,或许就可以将它往日威力发挥分毫。

怎么将二者想合呢?

正是想着,凰灭忽然听素灵犀说道:“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听你弹琴的,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

“何事?”

“那日在逐日殿是师父和沧溟大人有意安排,他们早就知道我进入魇境救你们了,也正是应为我才能诱你们入局,可既然师父和沧溟大人洞悉了齐衍的动向,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苏玦和越千泷的去处吗?他们为什么要放这两人出城呢?”

“你说浸烛和沧溟那日是故意放他们走的?”

“苏玦跟越千泷出城是为了去丰都寻找真正的苏烨楼,而恰好是在当日那人曾经的‘苏烨楼‘就以沧溟的身份出现在逐日殿,他之前可是连同师父还有我瞒了苏玦十三年啊。所以他当日那样做只有两个原因:其一,他已经知晓苏玦看破他身份一事,所以不打算再隐瞒下去;其二,苏玦已经没用了、苏烨楼的身份也不再有用了。可从他之后在北域的种种做法显然第二个原因说不通。”

凰灭明白过来,当天沧溟和浸烛也是故意让苏玦发现苏烨楼之身份的,再借力让他和越千泷去了幽冥。这么说来,幽冥之中一定有沧溟和浸烛想要的东西。

幽冥,那里不仅仅是亡灵聚集地,同样也是在洪荒末年妖族中人的藏身地,后来天地间浊、阴二气下沉,六道轮入后方形成了现在的幽冥。

“世尊,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凰灭依旧无波的撩动着琴弦,忽而一阵刺痛袭来,他的五指竟然流血了。

“嗯?”看着那不小的伤口素灵犀才惊说:“我一直以为世尊是抚琴的圣手呢,原来还会被这琴弦伤了自己?”

凰灭沉默着,他现在有御琴之技、可并没有御琴之力,看来这藏于琴弦后的人是急于要领悟其中的杀伐招数啊。不可,无涯是昔日妖神之物,它虽然只能七根虚弦但也有驾驭天地之能,在实情未明之前,他切不可做了这帮凶啊。于是凰灭一收手,只安安静静的端坐在一旁。

“怎么没动静了?”

苏玦也看着眼前琴弦,方才的赤红已经又变回了丝丝冰蓝,看来他的努力都白费了。

“难道这琴也有心情之分的吗?”

“不知道,或许,是它不愿意再教了。”

“它不愿意?不过是几根琴弦而已,我就不相信自己奈何不了它。”

越千泷又是一伸手,哪只这七弦之中的两弦一跃而起,转眼就在她胳膊上留下了两道不小的血痕。

“看来它果然只听你的。”

看着萦绕在指间的琴弦,苏玦忽然道:“你不是说自己要找之人便是凰灭吗?既然凰灭就是無栾的今世,那么应该也只有他方能驾驭能了此琴。”

凰灭、凰灭……

苏玦又想了在来时的路上听到看到的。

那人连名字也跟这琴相同呢。

一分,为二。

来时苏玦只觉得这满言荒唐,但现在他却不得不试试了,抚摸着这幽然的琴弦时他竟然想着,或者在后背奏出另一首的人,就是身在不日城的凰灭。难道东皇太一跟帝俊所说的一分为二真是指的自己跟那人吗?这怎么可能?那人是不死不竭的妖神之体,而自己却已经沦为一个魇奴。

然而现在要不要试试呢?苏玦抬头看了一眼那被封于层层寒冰中的女子,她和越千泷一模一样,或许,她们也是在那时被一分为二的,难道所谓的混沌之力……就是要将那往日的分者相合吗?

“阿玦,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我们歇歇吧。”

“主时候了还歇歇?”

苏玦率先坐下了,沉静道:“或许有其他法子。现在对这把琴,我根本掌控不了,到时莫说要破冰救人了,恐怕我们还会因几根琴弦自断性命。”

“阿玦你在说什么?”

“幽冥中的一年也不过人世间一天,你我不家时间。”青年说完就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要找方法来联系凰灭,有法子的,他一定能找到法子!

第三十七章 梦魇相议

有什么方法能与凰灭相通?苏玦想小半会儿,忽然暗道,为什么一定要与凰灭相通呢?他只要能找到联系不日城的方法就可以了,他是从魇池中苏醒的,只要有机会到梦魇之中就能感知到魇池的守护者,从前他便是这样以梦魇和远在不日城的浸烛沟通的,但如果用这方法的话他不就只能见到浸烛了?

在这里坐了小半个时辰,苏玦不动也不说话,越千泷再仔细看时竟然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

“这样也能睡着?”

或许是近来太累了,看着这人宁静的睡颜,越千泷也不忍心打扰他。

“既然还能睡着,至少说明你对你没有那么大的戒心。”越千泷说完便在他身边坐下了,看这睡得正沉,她索性靠在了他肩头,苏玦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越千泷深吸一口气,又把身子再挪过去了一些。

“这里只有我们,没有太华山没有北域也没有晔刹,或许只有这样我们才能静静坐一会。”

越千泷看着层层寒冰中的女子,她不确定那人是否还活着,如果她还或者,那自己又是什么?她叹了一口气,忽而幽幽的问:“我只是有些好奇,那上神無栾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会跟凰灭一样吗?或者说更像阿玦?”

奇怪了,越千泷失神一笑,她为什么会将这两人相提并论?

“我听说無栾是没有七情六欲的,你跟他当年又是怎么相处呢?会不会也是向我这么卑微?”

卑微,是啊,越千泷一下觉得自己可笑非常。

自从出了女娲神境后她就没脸没皮的跟着他,虞山、祖州、太华山、丰都、宸国、北地还有幽冥之境,可不管到哪里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苏玦对自己不过是利用,利用她找到月灵草以救回那个‘苏烨楼‘;利用她挑唆齐衍和北域的关系来讨好于晔刹;利用她和齐衍找到灭境对付北域……

苏玦说过太多冷心冷面的话,可她每每都甘之如饴,每每只觉得那人是不善于言辞,即便到了中皇山,即便看着他陷害于齐衍看着他最后带走凰灭也是这样,越千泷不相信那人在中皇山所说的,她不相信那人对自己所说的。

进入宁王府获得公孙翎信任、借用宁王势力将齐衍从太华秘境中救回、再一步一步陷害那人好让整个太华都与他为敌好将他逼上绝境。

可惜啊,他做了那么多,救回来的不过是晔刹大祭祀,想来苏玦已经被晔刹利用了十来年,他之所那么对自己,又可尝不是因为被晔刹蒙蔽呢?

如果那天自己真的有机会动手的话,那结果也未可知吧。

越千泷又看了看那红衣的女子,问道:“你之前跟無栾神上也有一战,你说如果你赢了就让他跟你离开妄海,一起去看这天下山河,可最后你不是赢了吗?为什么还会一个人在这里?”

她看着身边的苏玦,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把阿玦从晔刹手中拉出来,也可以轻轻松松的救回世尊大人吧。”

女子闭上眼睛,她不再多想,只愿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怎么了,才这么几句就让你动摇了?”

苏玦回头过去,果然看见那穿了一身水蓝衣袍的浸烛。

女子笑得妖冶,说:“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凰灭还在不日城里吗?”

“你以为他们能跑得掉?”

“我要见他。”

浸烛冷嘲道:“你已经同越千泷逃出来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跟我们晔刹纠缠不清。”

“你们骗了我十三年,苏烨楼的帐我们还没清呢。”

“我和沧溟是骗了你,但如果没有我们晔刹族你还能遇到越千泷吗?”女子理直气壮的,继续言道:“如果我在十三年前就告诉你苏烨楼已经是个死人了,那么你现在怎么还有机会到幽冥去让越千泷和阎君帮他还阳?”

“你知道了?”

“不是我知道,但关乎你的事,沧溟大人都知道。苏玦,你在十三年前被灵犀找到就是你的天命,你命数中注定了要相助我晔刹,而苏烨楼的肉身难道能与沧溟大人相合,所以那副身体生来也该是沧溟大人的,不过一副皮相而已,你不用那么在意吧。”

面对这人的诸多歪理,苏玦也不想再理。

“这其中出了一环都不行,少一个人都成不了现在的局面,你不是一直想要让齐衍效命于北域吗?现在他也成了池中的魇奴之一,你想要的不过几步就能拿到了。”

“我只是想要北域,可不是想毁了整个天下,你当时要打开灭境的时候跟我不是这样说的!”

“对,灭境是会吞噬人间和幽冥界,但天下毁了并不一定北域就不在了。”

苏玦一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难道忘了?北域之人是雪酴一族,而雪酴族是妖族在人世间唯一的后裔,他们寿数绵长自小就天赋异禀,这难道不是跟我们晔刹一样吗?”

“你是说……”

“即便这人间被灭境所吞噬也丝毫对雪酴没有影响,它正好可以帮你们收拾完宸国、西疆还有南边的小国啊,到那时候这天下岂不是只有北域皇朝了吗?”女子缓缓走近,轻抚着苏玦的脸,说:“等灭境吞噬幽冥界之后这天地间也不会再有什么死生之书,在你们雪酴族就人人都可以与天地同齐了。到时候的苏烨楼可就是北域之主,从此这人间幽冥化为一处,你可以给他一个不死之国、一个永宁之界,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不死之国、永宁之界?

“宸国、清息这些人族所在之处都会归你们一族所有,而晔刹将永远藏身于不周山后的混沌之门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永远相安无事。苏玦,你跟苏烨楼不应该怪我跟沧溟大人欺骗了你们,而应该感谢才对啊,是我们晔刹给北域指了一条明路。星命上说苏烨楼会使北域走向灭亡,但既然北域灭了你正好可以再为雪酴建一个天下啊,这也是星命上的预言。不破、就不立,那星命有万般解释,你大可以让这种应验。”

既然星命上注定北域要消失,那就建一个新的天下,新的‘北域‘?

苏玦一下有恍然大悟之感,他怎么就没想到星命还可以这么解读?

他转身,直言道:“这次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让越千泷拿到混沌之力。”

“你知道我们在哪里?”

“呵,”浸烛冷笑说:“你是魇池中的一灵,对于你的去向我当然知道,我一直好奇为什么越千泷会和当年的镜神判若两人,原来是女娲抽出了她体内的混沌之力。”

“你在等她变成当年的镜神?”

“当然,否则一个修为低弱的越千泷对我有什么用处?”

“可我没有办法破开那些玄冰,我无能为力。”

“你叫我来不正是为了验证心中猜测吗?”浸烛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一下点破说:“你难道不是因为对凰灭有所怀疑?”

“我的他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我不知道,我和沧溟大人也只是怀疑而已,但你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了,就一定有办法让我们弄明白,对不对?”

苏玦也不隐瞒,只说:“你将凰灭带来这里。”

“带他来不难,只要通过魇池与你相连即可,但对我刚刚说的,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你什么?”

“混沌之力啊。”

苏玦摇头冷笑说:“能掌控混沌之力的是越千泷,你同我说这些又有何意?”

“但能掌控越千泷的,却只有你苏玦啊。”

青年一回头,眸子里闪过屡屡寒意。

“你既然已经利用过几次了,就不如让她善始善终,这再好的刀剑,也需要有个剑鞘吧。”

这人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做剑鞘了?可他苏玦不想栓无名之剑。

“那她到底是谁?越千泷、镜神,她们到底是谁?”

“是箭灵,她是凝集了我们巫族千万巫灵而降生的,这其中的艰辛你根本不会懂。”

苏玦知道在洪荒之时巫族就在以人灵练箭了,而这箭在人在。

“她是由涅穹箭而来的灵体?”

“不错,只有这个灵体才能驾驭得了逐日弓和涅宆箭,只差一个具有元神烙印的妖神元身我们就可以让她真正降临于人间,是沧溟大人历尽艰辛才寻得妖族帝王的第九女作为元身。”

原来越千泷的妖族之身来自于帝俊的第九女?

第三十八章 两下相通

心中的困惑解开大半,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感觉到越千泷是来自魇池却会有妖神之身了。现下他只在此处等着凰灭,好一解心中困惑。

浸烛来的时候素灵犀恰好还在,她要带凰灭到魇池中去,素灵犀不明白浸烛还要这么做,这人是不可能被魇池同化的,他有妖神之体,即便再试多少次都是枉然。

当下素灵犀站在魇池之边,那池水已经将凰灭吞没,他渐渐陷入昏睡。

“你不用怀疑,是苏玦让我来的。”

“阿玦?”素灵犀一愣,“他也在这魇池里?”

“不,我不过是借着魇池让凰灭进入苏玦的梦境而已,他是魇奴,本就跟这里相通。”

“那师父你已经见过他了?”

“嗯,我心中一直有一个迷,今天终于能得到答案了。”

“一个迷?”

“苏玦、赵殊衡,其实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你就不奇怪吗?在千年前我们能够找到赵殊衡,为什么在千年后我们还能找到他的转世?”

素灵犀早就知道了这两者的关系,但对原因她的确没有多想。

“其实远不只苏玦和赵殊衡,对于‘他‘我们已经辗转找到他数百世了。”

“数百世?”

“对,可以说每一次转世,我们能可以找到他。”

晔刹可不是可以通达星命的种族,于是素灵犀问道:“为什么?他跟晔刹是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天底下魂灵不全的人只有寥寥,要找到他并不难。”

“阿玦魂灵不全?”

“对,三魂去了一魂,七魄去其三,所以每一世他都命不长久,不是天生顽疾就是心智不全,每一世都受尽欺凌苦楚,且鲜少有能活过二十的时候,如果不是我们晔刹从中相助,他在这世间只会更难捱。”

天生顽疾、心智不全?

“如果不是我们,在十三年前他就该死在雪原里,当日他体内的上古之力解开,因此将那些银麒侍卫斩杀于一瞬,但他只是凡人之身,以那样平凡的血肉来承受上古之力是绝活不过一天的。”

所以浸烛才会教他晔刹的心法武学,所以才会时常为他运气保命?

女子近而解释道:“那时我和罹要就是费劲心力才在他体内设下封印,而今日这封印也该解开了。”

“师父您对阿玦设下了封印?”

“没错,现在就且看这两股力量到底是不是同源了?”

两股力量?素灵犀看了看昏睡在魇池中的凰灭。

苏玦、凰灭,这两人怎么可能同源?!

“是你?”看着远处的人凰灭的确有些惊讶,“你怎么会在魇池?”

苏玦转过身来,回说:“这不是魇池,这是我的梦境,不过因为我是魇灵才可以通过梦境跟魇池相连,同样的才能跟你见面。”

凰灭对苏玦并无多少印象,当时齐衍去灭境的时候他并未跟着,凰灭也是到中皇山后才知道这人也参与了破解太华秘境一事,而之后发生的他都知道了,是这人和浸烛一起将暮昭明引来了太华山,再一同嫁祸于齐衍。虽然知道了这些,凰灭对这人也并百恨意,大家不过各为其主,各司其事而已。

“你应该在幽冥,为何要借助浸烛与我见面?”

“因为凰灭。”

那人露出一派迷惑的表情。

“我说的不是你的名字,而是一把琴的名字,东皇太一曾经送过一把琴给守在河洛阵眼的上神無栾,你可知道这件事吗?”

“我知道。”而且这把琴现在就在他手中。

“凰灭是那把琴的名字。”

那把琴原来叫凰灭?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从何得来。”

“醒来便知。”

“醒来?”苏玦想了想,又言道:“你并没有说生来,可见你记忆有时自己就是这副模样吧。”

凰灭那眼神就是默认了。

“我想,你醒来的地方是妄海。”

“你也知道妄海?”那妄海中的情形凰灭只给越千泷一人见过,除了越千泷之外世间根本不应有第二人知晓。

“我和千泷正在一处以妄海为型的幻境,在其中有人跟我提到了那把琴叫‘凰灭‘,刚刚那首和就是你弹的吧。”

“竟然是你?”

如此回答看来自己是说得没错了。

“那把琴现在在你之手吗?”

凰灭未说话,只将那无涯之琴唤了出来,有数根琴弦萦绕于他指尖,而也有数根竟围在苏玦身侧。若不是亲眼见到凰灭定然不会相信,在这世上竟然还有第二人可让无涯认其为主。

“原来之前是你在呼唤它?”

“我们在幽冥中的幻境见到了一把‘凰灭‘,它跟你所有的这把琴一模一样。”

“我醒来之时它就在我体内了,我不知它是何名,便为其取名为‘无涯‘。”

“世尊,我和千泷需要你帮忙,”苏玦忽然话锋一转,神色中带着少有的虔诚,“只有你知道怎么掌控这把琴,但你现在灵力空虚,所以我们一定要合力才能拿到混沌之力。”

“你们竟然找到了混沌之力?它现在在何处?”

“它已经被女娲娘娘封印起来了,就在我跟千泷现下所处的幻境中,而奇怪的是,这混沌之力竟然是一个女子。”

“她必然跟越千泷有同样的容貌吧。”

苏玦愕然说:“你早就知道?”

越千泷的古怪凰灭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不过那时的她和传说中的镜神大相径庭,她空有妖神之身,但体内本该有的混沌之力却已经没有了。

“我为何要帮你?”

“因为你我本来就是一人,你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

“我与你?”凰灭不解的皱了皱眉,“我们怎可能是同一人?”

“这把琴原本是無栾的,而在这世间它只认無栾一人为主,这点你难道不知道?”

凰灭虽然清楚,但他心下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会是洪荒之时守护在河洛之地的封神。

“但现在它同时认下了我们两人,这就是说我们二人都是無栾,或者,我们二人合起来才算是無栾。”

“荒谬。”

“我听来也觉得荒谬,可在那幻境中我听得清清楚楚,当年河洛针眼被破之时东皇太一化出了一道灵识来补全無栾失去的一魂三魄,而这一魂三魄随后就离开妄海到了人间参与轮回。既然是这样,那他其他的两魂四魄呢?我听说河洛大阵的阵眼是跟封禁之神的神魂相连的,即便河洛阵眼不在了,那被束缚其中的魂灵也不一定能脱出。或许,你便是無栾被困在妄海中的那两魂四魄呢?”

如此一来,很多事也就说得通了,为什么他醒来的地方是妄海?为什么他苏醒之后就有無栾那不全的记忆,还有,为什么他可以操控那酴火。凰灭本以为自己会是無栾在人间化出的一道虚影而已,但万万没想过会有转世这一说,若是以不全之灵投入轮回六道的话,那入道之人必然要受尽万般苦楚。

凰灭心下慨叹的看了看苏玦,忽而对他生出一股莫名的怜悯。

“有了混沌之力后千泷会来救你的,而且还能帮你关闭灭境,这样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可如果真是这样,浸烛也就不会简单让我来此了。”

呵,早知道这人没这么容易被说服。

“她也在赌,如果她想打开灭境后的混沌之门而让巫族回到洪荒的话,她就必须让越千泷取得混沌之力。凰灭,你跟浸烛都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我猜,怎么再度封印灭境的方法就藏在混沌之门后面吧,所以此时你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不管是救是灭,你必须帮我和千泷拿到混沌之力,否则,你就只能在不日城中眼睁睁的看着人间被灭境吞噬。”

苏玦说的入情入理,而即便这人不说,凰灭也是明白的,只是洪荒之时的情形还清晰在他眼前,他不知道,一旦这股力量再度复苏会是什么情形,这世间,会不会又出现一个镜神呢?

“我们的时间不多,你如果再犹豫,我们可就都没机会了。”

“混沌之力是不可掌控的,唤醒它福祸未知。”

“就算它不可掌控,可洪荒之时不是有無栾吗?传说中他也可以跨越妖、巫两族,他也可以操控那混沌之力不是吗?如果事情到了不可控的那一天,我们再想办法除之就好了。”

苏玦说得毫无情愫,仿佛他不知道这‘混沌之力‘并不是一个冰冷的物件,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怎么,你还是不答应?”

“你这副肉身是在魇池中被重塑的,你终会被魇池所吞噬而完全成为晔刹的傀儡,既然这样我又如何信你?”

“那你呢?”苏玦猜测说:“你是妖神之体,那魇池池水应该对你无效吧。”

“是又如何?”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你便取走我这一魂三魄就是,那样你便就是無栾。”

看来这人真是清醒无比,無栾的魂魄就是妖灵,而凡人的躯体是不可能承受这妖灵的。

苏玦走近了,对他诚恳道:“这便是我的承诺,千泷她一直深信你就是無栾在反间的转世,她会来救你的,等从不日城出去你们便可以去灭境,到时我如何自然听凭你们处置。凰灭,你现在除了帮我们已经别无他法了,与其坐以待毙,何不放手一搏?”

放手一搏?凰灭自问一生谨慎,除了齐衍这个徒儿外再无其他变数。

但是灭境……

当年晔刹之人引赵殊衡用五灵血阵找到了灭境大门的所在,但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一时好奇而打开了那通途,也不会有后来的诸多了。所以灭境终究是他凰灭的业障,既然如此,也只能由他凰灭来处置。

第三十九章 混沌之力

迷迷糊糊的越千泷竟然睡着了,她尚且在迷梦之中,恍惚间竟然觉得浑身寒冷无比,她睁开眼睛,只需要外间好像有千钧压力,只让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困难无比。

“越千泷……”

是谁?

开口之际她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越千泷,我在等你。”

是谁?这人究竟是谁?

再睁开眼睛时本在她身边的苏玦已经不见了。

“阿玦,你在哪里?阿玦?”

又是一股浓重的睡意袭来,越千泷起身,她耳边响起了阵阵琴音,她抬头一看,眼前的那层层寒冰竟然有了丝丝裂缝,寒冰中的红衣女子似乎醒了。

“你……你醒来了?”

越千泷伸手想触及那冰面,可手指刚碰到那冰层眼前就景致一变,这该是一座古时的宫殿,断裂的石柱散在沙土中,上面的血迹已经发黑。她伸手捧了一抔黄土,从这望下去只见湟湟山海,虽然没有人烟,可越千泷还是闻到了那股浓厚的血腥味。女子走上那处及目的高台,而越往上走她就越发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这是怎么回事?”

脑中闪过一些画面,这些断续的图像让他明白过来这是一处古战场,但具体是何处越千泷还是没有头绪。

“是谁?”听到这一声质问,越千泷赶紧将四周环视了一番的大喊道:“你到底是谁?带我来这里想干什么?”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虽然语气平缓其中那种深彻的悲绝压得嬴政喘不过气来,他眼前仿佛重现了当时城败的情景。

城墙破开,也就是在这处高台,越千泷无能为力的看着下面的一片烟火,她觉得心痛的同时还有股释怀。

女子开口,不经意的说道:“不……怎么会这样?”

他?他是指的無栾吧。

“我愿意,”自己竟然开口了?惊愕中越千泷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一身素红的衣裳,这是那冰中女子所穿的衣物,“只要女娲神上肯给我一个与他再见的机会,我愿意被囚禁在女娲神境中为自己的罪业忏悔。”

“巫族并没有错,是我一人错了,我不该破开河洛之眼,不该让他魂灵两分。若这一次还有机会再见,我必然不会再错。”

周遭的平静瞬间化去,她再往后一退竟踢到满地的尸骸。

这是在洪荒末年吧,应该是在妖、巫两族征战的时候。

那个人的声音又响起了,这一次仿佛贯穿在天地间。

天命?这人……

越千泷脑中隐隐浮现出一个名字——沧溟,洪荒之时巫族的大祭司沧溟,是她在望乡台上看到那人,他杀了萧虞则,而且还占用了苏烨楼的肉身。

“沧溟……”

正在深思之际,越千泷脚下的砖石却开始一一破裂,天地震动间竟惹得繁星陨落,四周倾刻间就变成了一个炼狱火海。

死亡的恐惧又一次袭来,在风沙中她却笑得愈发轻狂。然而东方的苍穹也开始破裂,城垣轰然崩塌下落下滚滚碎石,越千泷迅速消失在这石流中,一丝金色的曙光透云而来,这片天地也在瞬间崩塌。

“不……沧溟,不要!”

猛然睁开眼睛她就见到几案上的火光,她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奇怪了,之前她从来不曾体会过这样的恐惧,她甚至能感觉到火焰灼烧皮肤的痛楚。当脚下高台坍塌之际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袭来,她还真以为自己就会这样死了。越千泷摇摇头,刚回过神来就看到站在窗边的那一个人影。

“谁?”

这赫然出现的女子穿了件素红色的外袍,衣面上用金丝绣着玄鸟纹样,一袭乌黑的青丝虽长过膝盖也未绾出任何发髻,只是用一条银绢收紧缠于脑后。

原来,是她自己。

“你,是镜神?”

听到这话的女子也不回答,而是伸出手去捕那窗外的落雪。

看着身边纷纷而下的雪絮,越千泷禁不住感叹:“下雪了?从什么时候下的雪啊。”

“不周山从来不下雪。”

“不周山?这里是不周山吗?”

女子偏过头来,眼中竟然流出了泪。

“你……你是怎么了?”

这人的容貌虽然跟越千泷别无二致,但气韵却是大相径庭。这女子看来年纪稍长,她的双眼有若寒潭,一望过去就好像是被吸摄般的教人移不开目光,况且她肤白胜雪,配上嘴上抹的点点红脂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凌厉之美。

“我造下杀业了,都是妖族中人的血。”

这人神情颇为古怪,看起来又不像在自语。

“你能原谅我吗?”

我?越千泷一愣,只看到那女子正朝自己走来。

“你想干什么,你……”

还没说完,越千泷只感觉周身有一道暖流袭过,眼前的红衣女子已经不见了,她闭上眼睛,短短的瞬间好像已经历经了万千岁月,等再睁开眼睛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脸泪痕。

都找回来了,她所苦苦寻找的那些回忆通通都回来了。只是她从没想过,那些会议竟然如此惊心沉重,毫无半分暖意。

越千泷,这当真是一个应自裁于天地的大恶之人。

打开混沌之门、破下河洛之眼、攻上太阳神殿,还有,屠戮妖族及人族的千万生灵……

那洪荒之时的末日之景,竟然有大半也是出自她手。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脸面再活在这人世间呢?女娲,她为什么要让自己活着!

“你方才是做梦了?”

这一声让越千泷为之一颤,她抬头,只见凰灭站在自己身前。

火光映在男子脸上,可并未在他的眸子里染上任何暖意,他皱着眉头,又开口说:“看来,并不是个好梦。”

对了,越千泷一下明白过来,这人不是凰灭,他是無栾。

“的确不是个好梦,但是,这梦境却让我找到了你,”女子迈步,惶惶道:“终于,我终于找到你了。”

越千泷走近过去,她正细细观摩着这人的眉眼,仿佛要将他的前世往生如一下看尽。

無栾,凰灭……

此时,她也终于确定了。

越千泷悠然一笑,她仰头便贴上了那人的下唇。这一吻缱蜷自若毫无试探之意,越千泷也终于触到了这人的温度,他的身体明明寒凉如瓷,可舌尖的温热却犹如根根银针,越千泷之前也吻过苏玦,可没有一次会是这样,让她只觉周身绞痛不已、却又割舍不能。

她松开力道,直视着这人时脸上只有惶恐、和卑微。

“你,还能原谅我吗?”

就在这时候,雪停了。

“混沌之力,她已经拿到了。”

此时的凰灭已合于他身,即便不说话,苏玦也能听到那人的心音。

看来东皇太一跟帝俊说的是实情,一分为二:这指的正是他和凰灭。不过这里是他之梦魇,就算相合也只是在梦境中的虚像而已,他本来只是想试试,要没想到那人真能在梦境中借由自己的身子操控那把‘凰灭‘之琴,现在冰封已解,方才在梦境之中他已然看着越千泷和那红衣女子相融相合。

“既然拿出了混沌之力,那镜神、越千泷,她们也就成了同一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她会找回洪荒之时的记忆?”

“不错,但是这是福是祸尚没有定准,洪荒之时的镜神不过是一个杀戮之灵,”凰灭当下已从他体内脱出,那七弦之琴依旧萦绕在他指尖,不过这琴弦色泽绯红,隐隐透着不详,“现在,你们可以再度打开阴界之门了。”

“我们马上就会回不日城。”

“苏玦,你应该明白,在人境中二都相合是什么意思。”

二者相合,或是只留其一;或者,二者皆不存于世。

苏玦、凰灭、無栾,这三者总是不同的。

“我之前觉得这世间平淡,可到了现在却也越业越不舍。”想来,是因为和齐衍通感的缘故。

“無栾已经不在了,这世间只有苏玦和凰灭,就算将这魂灵再合于一体,换来的那人也不会是無栾。”

凰灭回头,竟回应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这件事不到万般无奈的时候我不会说,更不会有所动作。你便是你,不是这世间任何人。”

凰灭一时失笑,想不到他如今也有被他人开导的一日。

“凰灭,我们各自好自为之吧,不过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被魇池所吞噬的,如果真到了那日,恐怕麻烦的就是你了。”

苏玦睁开眼睛,时候到了,梦也该醒了。

第四十章 脱离妄境

醒来之后一切都是新的,越千泷是如此,他亦是如此。

“千泷。”

那人站立在原处,只是脸上一片泪痕,她抬眼看了看苏玦,但神色跟以往有些不一样,此时她看苏玦已经宁静了许多,是啊,现在她的那份执念应该已经换到凰灭那处了吧。

越千泷说:“我们走吧。”

苏玦再看去,那道寒冰已经消融,其中的红衣女子也不见了。

“你打算去哪里?”

“回人间,去不日城。”

“回不日城救凰灭?”

女子没有说话,他们依旧走过那条海道,只是这时空中忽而雷雨大作,甚至响起了阵阵咙吟。

越千泷眼眸一挑,是应龙,这畜生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洪荒之时是这样,现在到了幻境里还是这样,可恶。

“千泷?”

苏玦感到那人在聚气,而且这气息非同一般,竟然使周遭海水都围聚了过来,空中紫雷阵阵,连这海水之中都蕴含了惊雷之力。

“你要做什么?”

“想办法出去。”

这话说完苏玦就看到了一条腾空而出的紫龙,这应该是洪荒之时的幻景吧,现在这世上哪里还有龙?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他眼前的神兽跟书中所言一模一样,只是这条龙好像能通寰宇,阵阵龙吟下来竟然让苏玦也站不稳。

“你知道在洪荒之时要怎么去妄海吗?”

“我听说妄海就在不周山的混沌之门后,而守护在不周山的正是应龙,也只在应龙才可以打开混沌之门。”

“没错,这里是幻境,既然是仿照妄海可出现的幻境,就一定可以用一样的法子。”

当年河洛之眼破开后妄海之边开始塌陷,越千泷正是多亏了这条应龙才将沧溟和虚煞都救了出来。

“你要屠龙吗?”

“不,”越千泷的双眼犹如被黑煞所袭,那瞳孔一下蔓延到整个瞳仁,她冷冷开口,声音就像是魍魉魑魅:“我只是要让它打开混沌之门!”

一阵龙吟之后,空中紫色惊雷大盛,越千泷一下腾空而起,苏玦抬头之际竟再找不到越千泷的身影,但空中的那应龙四爪并用,似乎陷入了无法脱身的混战。

那是千泷吗?

这时苏玦方注意到天空中的变化,这惊雷之声逐渐弱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层层云雾。传说中的应龙本是盘踞在不周山的护山之神,它之力量的大部分都源自于不周山生而不息的雷云之力,可现在的妄海本就是个无风雷的死地,现在惊雷之力减弱也就是它不再有天时,即便它是洪荒四灵之一,但在妄海也不过是个会腾空布雨的神兽。

果不其然,等云雾散开之际苏玦就见那应龙被越千泷制服于手,她掌中握着数条雷链,而这每一条雷链都已深入这应龙的体内跟它的龙筋相连。

“我让你打开混沌之门!”

空中响起了一阵阵悲鸣,现在它不过是一个被越千泷所控制的提线木偶,要它做什么都违背不得。

此时那的风雨雷鸣之声都没了踪影,四周寂静无光,好像是回到了创世之初。再一回头,苏玦便看到了又回到自己身边的越千泷。

“这就是混沌之力?”

“或许吧。”

“也好,”青年忽而一笑,只说:“我不是从前的苏玦,而你也不是从前的越千泷,你不用再缠着我,我也不会再对你有所歉疚。”

“你曾对我有歉疚吗?原来你也知道歉疚?”

苏玦一下避而不谈,只说:“从幽冥出去之后我就会去北域找我兄长,你回不日城救凰灭,从此大家就可以算个清楚了。”

越千泷一扭头,“你的意思是两不相干吗?”

“是我不想再和你有关系,至于你们往后要怎么对付晔刹、还有怎么去关闭灭境,这都是你们的事,我自己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你自己的事?是再去帮着晔刹,还是要毁了北域?”

“凰灭才是無栾的转世,你现在有了混沌之力就是有了以前的记忆,你只要管着你要找的人就好。”

正是此时二人眼前光亮一现,他们已经回到幽冥了。

“千泷!”洛吟桓一下就围了过来,关切道:“怎么样?你没事吧?你有没有受伤啊?”

她挣开了洛吟桓的手,冷声道:“没事。”

“混沌之力何在?”

“罗睺,你以为如果没有混沌之力我们还能回来吗?”

罗睺点头一笑,“阎君陛下猜得没错,镜神,你终于出现了。”

洛吟桓愣道:“镜神?什么意思?镜神是什么人?”

“你别问了,跟你没关系。”

“喂——”

“罗睺,带我去见赤凌,我要打开阴界之门。”

“阎君陛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所谓打开阴界之门就是要在阴阳两界之间开出一道裂缝,现在没了地缚灵作媒介,便只好用外力来为之。整个阴界之中就属望乡台的幽冥之气最为薄弱,那里是最佳的地点。

“小玦,小玦!”

陆离猛的一起身,差点就跟这刚醒之人来了个嘴对嘴。

他精神恍惚,见了陆离只问:“你是谁?”

“那你是谁?”

“我……”

他一时有些迷茫。

苏烨楼、萧止、萧虞则,现下这三人的记忆都在他脑海中,他竟不知该说哪一个了。

“怎么,不记得了?太子殿下你这么金贵竟然把自己都忘了?”

“太子殿下?”

“你别瞒着了,我知道你是萧虞则,北域的皇太子嘛,你放心吧,虽然我和焱娘救了你但我们可不是看着好处去的,至于你怎么答谢我们呢,就只要送些真金白银就可以了,不多不少,就只要……”

“你这臭小子瞎说什么?滚一边去,你家苏琰又吵着吃糖了。”

萧止愣了下,苏琰?这难道是跟千泷的孩子同名吗?

“你别再怀疑这怀疑那的了,”姜焱一下坐在了床边,说:“我们说的这个苏琰就是你想的那个苏琰,他今年就要两岁了,正是越千泷的孩子。”

“你认识千泷?”

“何止认识?她给我的麻烦可多了去了,比如你就是最近的一个。”

“你,是你救了我?”

“不是,”姜焱又吸了口水烟,“是阎王爷安排的,你是从阴间上来的吧,这个萧虞则也已经死了,你不过是用用他的身体,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越千泷要救的人,没办法了,谁让阎王爷和千泷就找上我了呢。”

“你是千泷的朋友。”

“准确说来跟苏玦也算半个朋友,”看到那人神色明显一变,姜焱才又说:“我就知道你跟苏玦有关系,反正越千泷这丫头事事都逃不了苏玦。”

萧止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人,他才刚刚回到人间,对他来说这一切、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不明的危险。

“算了,你不相信我也正常,反正千泷那丫头的儿子还在这里,她跟苏玦总会出现的,你到时候再自己问吧。”

“我可以见见琰儿吗?”

“什么?”

“苏琰生在幽冥,当时帮千泷生下这孩子的就是我,我想再看看他。”

如此姜焱像是听到了一个无比稀奇的事,“你,帮千泷接生?”

“我会一些医术,当时他们在黄泉村,为了保住孩子没有其他办法。”

“这可真是有意思,这么说你是在黄泉村跟千泷那丫头认识的,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幽冥黄泉里还有医生,那么你跟苏玦呢?你跟苏玦什么关系?”

看着这一下凑近的人萧止马上退了退,“我跟小玦也是在黄泉村认识的。”

“小玦,据我所知苏玦那家伙可是不允许别人这么叫他的,你一下叫得这么顺口就一定是跟苏玦关系亲近了?你是苏玦的谁?”

萧止戒备心顿起,在黄泉村时他鲜少与人说话,现在面对这人的逼问他只是无计可施。

“让我来猜一猜,苏玦第一次来这里是为了找女娲魂石,后头还有月灵草,他只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一个人死而复生,而你是也来自于幽冥,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吗?”姜焱又逼近了一些,小声道:“原来你就是苏玦费劲心思想救的人啊,你是他的谁?爸爸?叔叔?还是哥哥?”

说到最后一个时那人神情微变。

“看来是哥哥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焱好像玩够了,她站起身子,玩味的说:“放心吧,逗逗你而已,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这就把苏琰带来,不过那可是个缠人的小家伙,而且对生人可不怎么友好。”

苏琰的确不是个好对付的孩子,他成日里欺负陆离,陆离不在就去找街坊邻居,总之这么一个两岁的孩子却浑身是刺,陆离本只在一旁等着看好戏,可没想到那家伙见了萧止以后不哭也不闹腾,反而安安静静的,甚至还伸出手黏着萧止不撒手了。

“想,想你。”这孩子模模糊糊的说。

萧止开始还不敢相信,但孩子又接着道:“止,想你了,止……”

止?真是奇了,这孩子难道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萧止瞬间定下心来,他认清楚了,这的确是千泷的孩子。

第四十一章 北域隐患

穿过望乡台,他们果然到了人间,越千泷一收手,刚刚出现的裂缝也一下被修复。惊讶之中的洛吟桓暗暗思忖,这人可当真是有了掌握天地之能。

“千泷,这是北域的地界,你现在要去哪里?”

去哪里?望着这茫茫天地越千泷也有些迷茫,是要留在北域还是先回不日城?

北域有苏烨楼,而不日城中却是凰灭。

“去找凰灭吧,他和齐衍都还被困在城里,浸烛一直想向他问出河图洛书的下落,他留在那里虽然没有性命之险,但浸烛一定会想办法折磨于他的,你早去一日,便可让他少受些苦楚。”

“可沧溟如今也在不日城。”

“沧溟?”

“我能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是啊,洪荒之时的记忆回来了,在那记忆中不只有無栾,还有陪了她十来万年的沧溟。

他是巫族的大祭司,当年如果不是他苦心找到帝俊第九女的元身,自己也不可能从魇池中降临于身,或许早就在魇池中消陨了。而越千泷也感觉得到,那人在等着她,在等着将一切都记起来的她。

“既然这样我先跟你一起回去。”

越千泷一惊,“你不先回蜃天城见苏烨楼吗?”

“他在姜焱那里比跟着我安全,何况如果没有我你纵然有混沌之力也找不到涂月之阵的入口,更不用提进不日城了。”

越千泷又转向了洛吟桓,“既然这样我们就在此别过吧,洛公子,这一路多谢。”

“什么意思,怎么苏玦能去我就不能去了?”

“不日城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我已经去了第一次,难道就不能去第二次吗?”

“洛吟桓……”

那人一瘪嘴,“王爷都交代了,除非我跟着你一起回去,否则我也别想回宁王府。”

“你还真是个麻烦。”

洛吟桓瞥了苏玦一眼,“大家彼此彼此,反正有他姓苏的在,就一定没什么好事。”

越千泷实在拗不过,只好让这人一起往南疆走了。

萧虞则不见了,萧祈煜让公孙翎找了数天也没有消息,期间牧言真看过萧虞则的命星,那人明明命星未落,但却毫无光泽,肯定是命在旦夕。

而这些日子来公孙翎有些反常,他频繁的换军布防,而且把这蜃天城和宫中的驻军加了一倍,萧祈煜问起时他只说以备不时之需。萧祈煜断定了这人是在什么在瞒着自己,萧虞则失踪、蜃天城换防,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当年的牧言德,这条条种种可是都跟永嘉之变前相似得很啊,或者萧虞则已经身死了。萧祈煜想着,现在自己没有后嗣,如果萧虞则不在了萧家在这世上就再没了后代,这样自己一死北域就只能交到异姓人手中。如今朝中没了牧言家跟宁王府制衡,这个异姓人除了公孙翎又还会有谁呢?难道,这整场都不过应了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萧祈煜如今彻夜难眠,他已经暗中派雨瞳去寻找萧虞则了,雨瞳回禀说当时萧虞则见过自己后曾出现在承庆门附近,之后宫里便再也没人见过他,按常理说萧虞则应该还在宫中,可搜寻下来也没有他的影子。

“虞则会御剑术,如果他御剑出去根本不可能被宫中之人看到。”

“陛下说得极是,”雨瞳又回说:“但太子殿下虽然随性,但答应过的事从不食言,他既然说过会出席朝会就理当遵守才是,除非,太子殿下是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这想法跟萧祈煜不谋而合。

“宁王府搜过了吗?”

“请陛下恕罪,属下不敢搜宁王府。”

“怎么?”

“王爷如今身兼数职,以属下的官位是无权搜查宁王府的,除非有陛下的手诏,但如果真是有了陛下的手诏,恐怕也不好行事。”

一来,下诏就表示萧祈煜对公孙翎不再信任;二来,一道明诏下去公孙翎自然有时间做手脚,就算现在萧虞则在宁王府他也不可能再留着,这样做是不智之举。现在萧祈煜更关心的是萧虞则的死活,那人真的还在世吗?

“你们偷偷去宁王府。”

“陛下,宁王府中玄机重重,更何况,王爷手下还有一个织幻师易潋音,以属下之能恐怕没办法潜入宁王府而不被王爷察觉。”

“我能!”

闻言的萧诉煜和雨瞳都是一惊。

“阿真?你怎么来文正殿了?”他不是下令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的吗?怎么没有人禀告?萧祈煜又一下质问道:“你是有意偷听的?”

“陛下,阿真无意冒犯,只是阿真想帮陛下。”

“不用了,你马上回大宁宫去。”

“我能进宁王府啊。”

萧祈煜烦躁道:“本皇说不用了!”

“陛下,你知道我体内有鲛族之皇的鲛珠?阿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少年了,恐怕在这皇宫里只有阿真能帮到陛下。”

雨瞳也附和说:“陛下,鲛人之珠不是寻常之物,属下认为阿真说得没错,如果公孙翎真有异心的话,他日得逞也一定不会留下阿真的性命,与其这时候让阿真置身事外,倒不如让他去宁王府啊,这不单单是帮了陛下,也是帮了阿真自己。”

可是宁王府中藏龙卧虎。

易潋音、焉茴,还有前些日子被公孙翎收于府中的那个宁辰,让牧言真就此前去他怎么能放心?!

“洛吟桓那边可有消息。”

“探子来报说他今日回了北域,但他没有回蜃天城,在边境上就往南疆去了,跟他一起的还有苏玦跟越千泷,他们一时应该是回不了蜃天城的。至于焉茴,因为城中军务变动,公孙翎已经吩咐他去营中驻守了,所以现在府中就只有易潋音和宁辰。”

“陛下,这是一个好机会啊。”

雨瞳又赶紧说:“如果陛下不放心的话,卑职可跟阿真一起去宁王府查探。”

一起去?

“好,本皇也同你们一起。”

“陛下!”

萧祈煜一摆手,“不要再说了,本皇心意已决,否则这宁王府就不用去了。”

说完萧祈煜给了雨瞳一个眼色,其中的意思雨瞳再清楚不过,如果到了危难之时,就算他拼了性命也一定要保住萧祈煜跟牧言真的。

这长夜漫漫,没了洛吟桓、没了焉茴,易潋音只好跟宁辰这块木头聊聊天,但宁辰实在是无趣得很,脑子里除了师父、掌门,就是师弟师妹们。

“你还真是块大木头,奇怪了,我的小银球当时怎么就看中你了?”

前面之人置若罔闻,早在求易潋音给孟青阙解毒时他就中了易潋音的幻术,那以后要不是有宁辰在太华山跟宁王府互通消息,他们也不会那么快把齐衍弄得声名狼藉,更不可能把暮昭明和厉染两人耍的团团转。

“他们应该做梦也没想到吧,自己最为信任的执教大弟子竟然就是那人内应,亏的厉染到后来还想着是阮非颜呢,”易潋音挑起了这人的一屡额发,轻声道:“不过我对你已经算是很仁慈了,除了让你解决完重谨外,也没有让你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

这人如水的眼眸动了一丝,但他现在不可能听到易潋音说的,自从他到宁王府后就一直迷失在易潋音所织的梦境中,若要醒来除非是易潋音授意。

“我可是给你织了个好梦,里面有你有掌门、有你的师父,还有孟青阙跟赵轻衣,能一直生活在美好的梦境里,你真得感谢我才对。”

这人并没有丝毫回应,看着这张平静不过的脸,易潋音竟然吻了上去,只因此时的宁辰在她眼中并非宁辰。

“你也是我的一个好梦啊,如此互相成就,倒是件乐事。”

女子环上了那人的脖颈,这样的触觉她再熟悉不过,但身为一个织幻师,是万万不该为自己织梦的,因为这样她会分辨不了何为梦境、什么又是现实。

“你跟他还真是像啊,你有心里只有太华山,而他只想着北域、只想着对萧北煌的一个承诺,不过是对死人说的诺言而已,有什么重要的。”

男子的身子微颤,他并没有避开,反而一下将易潋音圈住了。

此时他身体各部分的感觉都已模糊,但唯有有舌尖的触感敏锐无比,宁辰回应着唇齿之间的这一点温热,他神色迷离,好像完全沉迷在这纯粹的深吻中。

身边这人的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这是女子该有的香味,但太华山是清修之地,门中的女子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所以这人不是赵轻衣、不是阮非颜,不是他门中任何一人。尚且在梦中的宁辰也有些迷茫了,他是个清修之人,怎能做出这些犯戒之事?而且他对这种感觉,竟然……喜欢得很。

时间变得格外缓慢,宁辰能感觉到那女子在自己前额滑过的发丝,更能听到这人在自己耳边发出的阵阵呼吸声。他当下脑中一片空白,他突然想起山下之人同自己讲过的一些事,原来与人深吻,便是这个滋味。

“你是谁?”宁辰问道。

这一问让易潋音有些吃惊,在自己所织的梦境中还能保有这般意识的宁辰还是第一个呢。

“我……”女子转念一想,只说:“巫山神女。”

巫山神女?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莫名的,宁辰脑中竟浮出了这两句诗文,再也难以忘却。

谁又能将命数偷换,借来这一段相伴呢?

第四十二章 暗探王府

萧祈煜、牧言真、雨瞳三人埋伏在宁王府之外。

今晚牧言真本应同沧溟一起研究星象的,可是从昨天开始沧溟就不再来,那人说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教他的了,牧言真暗暗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除了星象以外,沧溟还教会了他御星诀。御星诀可以借用星辰之力,是一种威力无穷的御星术,再借助鲛珠之力,他如今的力量远在雨瞳和萧祈煜之上,在靠近宁王府的那一刻他就感知到了,在府中有结界,应该是萧祈煜提到的织幻师布下的。

“可准备好了?”

“本皇随时都可以。”

牧言真也点点头。

“陛下,卑职已经安排了银麒卫在这附近接应,一旦有机会请陛下您可以放出信号,银麒卫自会来接应。”

“这便是打草惊蛇。”

“陛下,您知道的,这次来宁王府我等三人不可能都全身而退,若有变故卑职自会留下。”

牧言真看了雨瞳一眼,原来这人早打算牺牲了,牧言真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前他总是他保护着自己,这一次自己绝不会让他留下。

不好,有人闯入宁王府了。

易潋音马上真起身子,她一个响指下宁辰就已经从梦境中醒来,他瞳孔骤收,一下盯住了眼前的紫衣女子。

“走吧,我们有活了,且看看是什么不要命的。”

牧言真等人不知道这府中的布阵方式,从他们踏出的第一步开始,就已经触动结界了。

萧祈煜正嘱咐道:“你二人不可随意离开,一直跟在本皇身边即可。”

然而一回头,萧祈煜竟发现牧言真已经不见了。

“阿真!”

“陛下且冷静,我们慢慢搜来即可。”

有意思啊,来的竟然是那个经家后人,是牧言真!王爷之前让自己一直关注于他,不过后来发生齐衍诸事,对这小子她反倒记不得了。

“牧言真,今天正好会会你。”

陛下?雨瞳?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牧言真停下了步子,他曾经向沧溟讨教过织幻师的事,那人说织幻师不仅善于织造幻境,而且会精通于布置迷阵,或许他跟萧祈煜等人就只有几步之遥,只是他们互不相通而已,如果想打破幻境一者是要找到这布境之人,二者就是找到织幻师织幻的媒介,如果有媒介的话,这地方一定会跟原本的模样有些许不同,只要找到这不同就可以了。但现在棘手的是,牧言真之前只来过三次宁王府,对于这庭院以前的布局,他根本不知道。

“小家伙……”

牧言真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你是谁?”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想知道我是谁,先告诉我你来宁王府想干什么?”

牧言真沉默着,既然自己已经暴露,那么萧祈煜和雨瞳呢?他们会不会也被发现了?

“我,我就是来看看。”

“是吗?”那女子又说道:“难道把你的陛下绑到你前面来用刑你才肯说?”

“不要伤害陛下和雨瞳!”

那女子笑了。此时,牧言真方想到,萧祈煜提到过在宁王府中的织幻师是个女子,难道就是她吗?牧言真一边回答一边在四周观望着,这是宁王府的前院,这院子他来过,大小他粗略还记得,而这里的大小跟那前院相差无几。

“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你们找谁?”

“我们……”牧言真又看了看这院中的梨棠树,晚风吹过下有花瓣徐徐飘落,现在正是夏末,是梨棠盛放的季节,“你既然这么神通广大,难道你猜不到吗?”

“你跟我耍花样?”

一、二、三、四……一共二十四朵,又是二十四?

是这树,是这花瓣不对,刚刚有两阵晚风而过,为什么从这几棵树上飘下的花瓣数目竟然是一样的?

“陛下来宁王府,只是觉得王爷近来办事不力。”

“办事不力?”

牧言真缓缓走到了这几棵梨棠树边,“陛下,近来不是让王爷找一个人吗?”

易潋音一愣,这人说的是萧虞则?那人是北域的储君,现在好久都没消息了,萧祈煜现在亲自前来,难道是因为对公孙翎产生怀疑了?难道萧祈煜觉得是公孙翎抓走了萧虞则,然而再把他藏在宁王府中吗?

荒谬!枉公孙翎那么真心对待萧祈煜,到头来那人还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呵,你们家陛下还真是个昏君。”

牧言真手中星力聚集,一道星光闪过后,这梨棠树的花瓣就落了一地,牧言真唤出的星力还在手中。

这是怎么回事?

松懈之际易潋音忽然感觉周围气场一变,她眼前场景消失了,牧言真也消失了。

经家后人,易潋音淡淡一笑,自己小看他了。

“宁辰。”

站在她身边的青年一点头。

“跟我一同去看看。”

周围好像有了变化,眼前的几棵梨棠树也没那么繁盛了,牧言真再看着周围的景象,他要先找到萧祈煜和雨瞳!

“不用找了。”

这话音刚落牧言真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紫衣女子。

他试探道:“你……就是易潋音?”

“算你聪明。”

牧言真手中星芒集聚,“陛下和雨瞳呢?”

“你放心,他们没事,只要你乖乖陪我聊聊天,我就放他们和你见面。”

“聊天?”

女子开心的一点头,“我劝你不要动粗的好,我身边的这位朋友可没什么好脾气,我怕他会伤了你,你如果缺个胳膊少条腿之类的,恐怕我就不好向陛下交代了。”

不行,萧祈煜和雨瞳还在他们手里,自己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好啊,聊天就聊天。”

牧言真收了手中的星芒。

这屋子布置雅致,看得出主人费了不少心思,而且一走进来牧言真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这是公孙翎身上的味道,这里用的,应该是公孙翎平日用来熏衣的香料。

宁辰一言不发的在一旁守着,而女子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过去说:“给你。”

牧言真看了一眼,但没有动。

“放心吧,没下毒,你这么金贵的经家后人我可舍不得毒死。”

“经家后人?什么经家后人?”

“北域经家你没听过吗?”

牧言真大略一想,经家……难道是三十多年前被灭门的那个卜算之家?当年的萧北煌说经家利用星象蛊惑人心,所以将他们灭了九族。

星象?牧言真看了那人一眼。

“我开始还以为你是一块璞玉呢,原来你已经偷偷修习星术了,想必你以看得懂星图吧,难道你就不想想其中的原因?”

原因?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师父沧溟而已,但牧言真已经被下了禁术,关乎沧溟的任何事,他都不能说。

“能有什么原因?”

“这世上只有经家人才能真正看得懂星图,没有经家的血脉普通人再有天赋也是枉然,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经家人并没有死绝。”

“不可能,当时经家已经被灭了九族,怎么可能还有活口?况且,我是来自于牧言家。”

“你和你的母亲从小就被牧言家的族长百般欺凌,如果不是有牧言麟护着,你早就你名义上的祖父牧言德杀掉了吧。牧言家的人娶个三妻四妾却不为过,即便你的母亲身份低贱也不至于招来堂堂一品太尉的如此怨恨吧。其实,那牧言德并不是恨你们、而是在怕你,他怕你经家后人的身份,更加害怕你那可懂星术的天赋。而且你所谓的母亲也并不是你真正的生母,她不过经家的一个下人,当年跟经家最小的公子一起出逃,他们原本是安安分分的隐居在深山中,可几年之后有人告密,是这下人带着还是婴孩的你出逃而已。”

“你说的这些我都听不明白。”

易潋音讥笑道:“你是真的听不明白,还是根本就不想明白啊?怎么,不想承认萧家是你的灭门仇人?还是怕我在瞎编故事挑唆你跟萧祈煜?”

牧言真移开目光也不说话。

“要杀你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我用不着费这么多心思。而且当年经家被灭门也不是真的有什么罪过,他们看到了北域的未来,看到了真正的星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在这夜空中应该可以看到另一颗王星才对。”

牧言真这时才一动身子,这是他前日才从星象中得知的,她怎么知道?

“你会星术?”

“我不会,但是三十多年前经家的家主会啊,永嘉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辰时三刻,北域国主萧北煌的独子在蜃天城出生了,但他的星命和北域相连。”

“独子?”

如果萧北煌还有一个孩子的话,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但这二者,此消、则彼涨,星象中说,如果这个孩子坐上皇位,必然会给北域带来毁灭。”

此消彼涨?这个跟自己在星图中看到的也一样,难道,这人说的是真的?

“萧北煌因为这一句话而杀了经家满门,王道即是霸道之业,关键时候萧祈煜对你也是一样,你根本没必要为他这么卖命。”

说到底还是这些挑唆之言,牧言真在心下一嘲。

“你到底什么意思?”

“宁王爷是朝中少有的忠臣,你的身份还有经家的事这些他早就知道了,他绝对没有异心,我今天就放你回去,你只要告诉萧祈煜让他好好信任王爷就好了,我想要的就这样,绝对不会伤害你们的。”

这就放他们回去?

“至于你的身份,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了,我只是说出我早该说的话。经家被灭门一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而且这些跟现在的萧祈煜也无关,我说了只想解开你心中对星术的些许疑惑,如果你决定要继续效命于萧祈煜也没关系。”

“萧虞则呢?”

“回去告诉你们陛下,如果要搜就光明正大的来搜,宁王府绝不会隐瞒!”

牧言真心下迷茫,这织幻师都是狡猾之辈,对这人的话,他也不知该信多少。

第四十三章 七百年前

牧言真不见了,萧祈煜仓皇感到公孙翎是早有准备,他们这样不过是自投罗网。

“公孙翎心中果然有鬼。”

雨瞳护在这人身前,说:“陛下,不过我们现在就放出信号?”

“阿真还不知道在哪里,现在放出信号不是要逼他们有所动作吗?”

雨瞳叹了一口气,对方还真是拿住了萧祈煜的痛点,只要有牧言真在手中,萧祈煜就不会轻举妄动!所幸的是对方有此动作必然是有所求,至少不会危机萧祈煜的性命。

“公孙翎的心思还真是昭然若揭,但本皇不相信,他还敢对本皇怎么样,”萧祈煜对着空中就大喊道:“公孙翎,本皇驾临王府你就不打算亲迎吗?”

“陛下!”

他们周边的情景一变,刚刚平静的园子已经不在,而是换成了一处高耸的城墙。

下雪了?城墙上的雨瞳不禁错愕,现在正是深秋,就算是苦寒的蜃天城也不会在这时候下雪。

他提醒道:“陛下小心,这一定是宁王府中织幻师化出的幻境。”

“你没觉得这城墙有些熟悉吗?”

熟悉?雨瞳环视了一周,城头还有不少守城的士兵,而且城下景观徐徐,一切都鲜活如生。

这里难道是九成关?北域的咽喉?

“陛下,是九成关?”

“对。”

九成关是北域的要地,只要突破这里入侵都就可以在关内长驱直入,一举攻到蜃天城城下了。

而九成关被攻破只有一次,就是数百年前跟宸国的一战,那一战惨烈非常,如果不是萧家在蜃天城死守,北域或许早就不复存在,也就是在那一战,牧言家闻名于北域,多亏他们及时来援才可以将宸国前后包抄于蜃天城下。从此,北域和宸国两败俱伤,也相安了数百年。

“一定是我们造的孽太多,都触怒上天了。”军中的老人开始议论,扭头又说:“宸国的那些个俘虏,都被推到黄河里祭河神去了。”

“什么?”旁边年轻的小伙子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眼中满是满意之心的问道:“听说有二十来万人呢,陛下不是答应了要放他们回南边,并且此后以长城为界永不相扰的吗?”

“嗨,真是傻子,这话你也信!十来年前陛下对西疆的那十几万残兵不也是一个都没留吗?”老者瞄了瞄左右,将身子又靠近了一点,说:“陛下跟西疆还定了盟书呢,上面可盖着国印,但最后又怎么样呢?不光拓跋皇族没了,而且我听说那时候还把多少老弱妇孺都填城墙底下去了。”

“那这次陛下对宸国……”

“这次跟西疆不同,都是宸国先挑事的,他们这些人该杀!但是对西边的人还是不该啊,毕竟他们那时候都投降了,为什么还要屠城”老人摇摇头,幽幽的叹息了一声,眼神中好似还带着些感佩:“想来那西边的首领拓跋氏也和咱们陛下一样,是个百年难得的英霸之才啊,虽然成王败寇倒也难免,但对他的臣民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屠城?雨瞳跟萧祈煜都是一惊,他们北域何曾做过屠城的事?而且平定西边的蛮夷都是在七百多年前了,听这两人的口气,难道这是七百多年前的九成关吗?

“不过只要咱们赢了就好,咱们赢了北域就不会灭,北域不灭咱们雪酴族就一真还在,听说咱们可是妖族的后裔呢。”

“说得是啊,”另一边旁听的中年男子点点头,举目望了望远方的山峦,也低语道:“但这开疆拓土是和是战不过君王一句话,又与我们何干,但无论成败,承受这苦果的也还是百姓。”

“但陛下去西疆可不是为了开疆扩土。”

“哦?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是要去找一件妖族留下的宝贝,据说有那宝贝就可以改天换地呢。”

“改天换地?”

可以改天换地的宝贝?萧祈煜扭头问道:“雨曈,你可听说过此事?”

“陛下,卑职从未听闻西疆有什么珍宝,何况那宝库就在宫中,其中有什么陛下也当清楚。”

对啊,他在宫中这么年多也没听说过北域有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或许是想太过入神,那城头的士兵竟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陛……陛下,末将万死,竟不知陛下亲临!”

他们身份微末,从来不曾好好看过君主的真容。

“那是谁?”

雨瞳看着那跟萧祈煜有些相似的眉眼,说:“若这真是七百来年前,应该是武帝萧珏。”

萧珏,当年就是他阻止了宸国的入侵。

“小人叩见陛下。”

看着那瑟瑟发抖的两人,青年笑道:“怎么,我萧珏当真如此可怕?”

“是陛下天威卓绝,小人等凡夫俗子一时无福消受而已。”

“你这老人家倒是会说话。”

真的是武帝萧珏?从史料上看,在他父亲之后他又对西疆发动了数次战争,甚至还造成了西疆十里不见一人之景,当时战乱之残酷可见一斑。

萧珏此时莞莞的笑了,他抬头微微眯上了眼睛,语气中似带着些怀念:“下雪了?想不到……我竟能看到这里的雪。”末后,萧珏缓缓伸出手。

沉默良久之后他又问道:“原来你们都觉得,北域的江山都和自己不相干吗?”

两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只感觉自己的心一下掉进了雪地里,都说祸从出口,这次怕是要丢了命了。

“连你们也觉得本皇太过残忍了?”

这不是一个疑问,而更像是一种感叹。

“陛下,小人等罪该万死,小人欣然领求领罚,还望陛下放过臣等的家人!”

听着那语声中莫大的惶恐,萧珏的脸上也没了来时的笑意:“下去吧,你们都下去。”

“陛下?”

“我没有要怪罪你们,都走吧。”

“谢陛下不杀之恩!那臣等告退。”

我?萧珏居然没有用尊称?压住了心中疑惑,萧祈煜又定睛看了一眼。这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在这冷天里那人的五官也像是被风雪雕砌一般,透着丝丝隔人万里的寒意。

等到此时身边空无一人了,萧珏才缓步上前,他伸手抚上了满是冰渣的城垛。

“白雪飘兮轻若絮,生如梦兮淡如云。”不觉之中萧珏就咏出了这一句。

“萧珏!”

这一声呼喊响彻长空,他眯缝着眼睛细细看去时,只见城楼下站着一个人,身上的黑袍以红线瞄着些纹样,隐约还能看到那男子手中拿着的长剑。

“阿玦……”萧珏的神情凝固下来,他眼神呆呆的望着那一处,再度开口只是哽咽:“你还是来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这声音带了深厚的内力,直直的嵌入了他心里,而萧珏却答不上来。

“你忘记了在关外的时候吗?忘记了自己的誓言!”青年边说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帛书,上面还赫赫然然的盖着萧珏的玺印,他喊道:“尔后两国予以为兄弟,以长城为据,互可相融永不相扰!萧珏,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们——”

“阿玦,那不过是缓兵之计。”

“对我拓跋族人,为什么连尚在襁褓中的幼儿你也不放过!”

“我……”

“还有我的兄长!你竟将他做为生祭,活活生剥最后投入祭鼎之中……”

活活生剥投入祭鼎之中?这让萧祈煜觉得熟悉,对于,天炽国的国主蔺珩在国灭之后也是被这般对待的。这二者之间难道会有什么联系吗?

萧珏、阿玦,连这二人的名字都是这么的让人联想。

“你将自己的誓言当作了什么?你又把我拓跋玦当作了什么?”

萧珏不禁闭上了双眼,在昆仑大祭中拓跋珪的那声声恳求还言犹在耳——放过西疆,放过拓跋一族。只是最终,自己都做不到。

“对不起,阿玦。”

“萧珏,你我兄弟之情就此断绝。”

萧珏本欲再度开口,可突然想起自己功力浅薄,在这高耸的城楼上,任凭自己说什么,那人都是听不到的。

这人竟然就是这样来报仇的,真是个不经事的孩子。

萧珏伸手一挥,隐匿于四周的数千士兵便拉弓布箭的齐齐立于城墙之上。

他注视着城下之人,说:“这样的阵仗,才配得上你这拓跋皇嗣的身份。”

话音刚落,千百只翎羽便往城楼下那一处射去。

“阿玦,永别了。”萧珏转身,却见这漫天的风雪也好似跟着箭矢凝聚起来,转瞬间便积成了一道雪涡的将箭镞尽数吸了进去。周围的士卒中响起了频频的惊叹声,而城下那位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偌大的风雪让他睁不开眼睛,萧珏想起了拓跋所信奉的洪荒传说。

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随即就冲着身后的人群大喊道:“快走,让大家赶紧到城里去!”

“陛下小心——”

霎时从那雪雾中射出的箭镞都裹上了一层寒冰,如银箭雨细密的落向城墙上的兵卒。不给人一丝反应的机会,萧珏只听见耳边叠起厮闹和呼救声,不过眨眼之间,身边的喧闹就化成了一片死寂。

“陛下一定会觉得奇怪吧,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萧祈煜一抬头,竟然发现自己和雨瞳就站在城头,而不远处的公孙翎缓缓走来。

“你有什么目的?”

“北域有一个秘密。”

“秘密?”

公孙翎看着城下的霜雪,说:“整个北域在世这么多年不过是为找到两件东西,这是我等身为妖族后人的使命。”

“是什么?”

“河图,洛书。”

第四十四章 北域之秘

河图、洛书?据说有了这两样东西就可以掌握天地之能!这两样东西跟北域有关吗?

公孙翎缓缓走到那人身边,又问道:“陛下,你知道我为何要臣服于你?又为什么还要留你?”

“你想要河图洛书?”

“河图洛书是妖族之物,据说除了经家人以外,萧家会以守护这两者为责任,既然有守护之职,那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它在哪里?”

雨瞳守候在萧祈煜身边,对这两件神物他也有所耳闻。

“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耗下去了,萧家、经家,我一个一个试来就可以了。”

“经家?”

“怎么,你还不知道?那牧言真就是经家的后裔,他可以帮我看懂星象。”

“你胆敢把阿真怎么样,本皇一定不会放过你!”

“我敢把他怎么样?呵,萧祈煜,永远也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公孙翎一抬手,雨瞳竟然无丝毫反抗之力,他整个人都凌空而起,刹那就被公孙翎挪到了那城墙之外。

萧祈煜厉声道:“你要干什么?本皇命令你放他下来。”

“陛,陛下……小心,”雨瞳勉强说:“他,他的功力……”

还没说完公孙翎就一松手,萧祈煜趴在城上一看,那人落地后白茫茫的雪地上多出了一大片血迹,而雨瞳也一动不动了。

不对,萧祈煜极力让自己镇定着,这是幻境,不是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他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这幻境中的‘幻‘之一字只是指景致而已,北皇陛下,你不用再心存任何侥幸。”

“公孙翎——”

那人不过一个眼神萧祈煜就浑身不能动弹,他不是一个文弱的文官吗?他不是从来不会刀剑在手的吗?

“你还真是深藏不露。”

“我的时间不多,还是真陛下直言的好。陛下刚刚也看到萧珏和那个黑衣青年了,萧珏是北域武地,那你知道那个黑衣青年是谁吗?”

萧祈煜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他是苏玦的前五世,毁掉天炽国的是其前七世,现在已经轮到北域了。”

“苏玦?”萧祈煜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苏玦有古怪,你是故意把他留在身边的?”

“在七百多年前萧珏出征西疆,当时的西疆是拓跋一族的领地,他不过利用跟拓跋玦的私情得知了洛书的消息,萧珏,他必然已经得到洛书了。”

洛书?刚才他看到的是七百年之前的场景。

“他屠城不过是要逼拓跋氏说出洛书的下落,可他后来并没有屠尽西疆所有部族,这就说明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洛书,现在就在北域。”

“本皇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洛书!”

公孙翎眼神一黯,“陛下还真是不识抬举。”

“本皇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何况我父兄死前都没有提到过关于洛书的任何事,或许你本来就猜错了,洛书根本还在西疆。”

“不可能,七百来年前萧珏和拓跋玦一起在九成关下身死,如果没有找到洛书萧珏不可能像你看到的那么坦然,那是他一生之大愿,除非他已经将洛书安置好,否则绝不会亲自去九成关等着拓跋玦来报仇的。你是北域之主,你应该知道北域的秘密。”

萧祈煜镇定的思量了一会,认真道:“我对洛书当真不知晓,我兄长萧北煌去世时我并不在他身边,还有萧起唤和萧以陆两位兄长也是在北域边境暴卒,就算他们知道洛书的消息也没机会告诉我啊,现在我的性命就在你掌中,我为什么要骗你?”

“我倒是有个方法知道陛下说的是不是实话。”

公孙翎一扬手,在那空中竟然出现了牧言真。

“阿真——”

那人身上无绳无索,可就是动弹不得,他被束缚在离开地面十来丈的地方,他正在说着什么,但萧祈煜就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陛下,你应该不会想看到另一个雨瞳吧。”

“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公孙翎一动手指,那人瞬间从高空中坠落下去。

“阿真!”

在离地面还有半丈远的时候,那人又凌空停住了。

公孙翎看着萧祈煜,以一种怜悯的语气说:“陛下,我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用来折磨他,在这里我们有的是时间。”

“呵,”萧祈煜冷笑一声:“如果你只是要一个答案我可以随口就说,洛书就在永乾宫、洛书就在文正殿、它甚至于可以在你的宁王府!但这有什么意义?我说了不知道,你又为什么要用他人性命来苦苦相逼?我言尽于此,这就是我的答案,”萧祈煜抬头看了那人一眼,牧言真神色镇定,一点也没有慌乱的样子,“你今日就杀了我吧,既然你不信我大不了我跟阿真还有雨瞳一起同死。”

如此公孙翎才看了一眼那城外的牧言真,难道萧祈煜当真一无所知吗?他当下真是恨不得有那通心之术。不过萧祈煜一向对牧言真看重,既然他如此说法,公孙翎也不打算再强逼了,反正除了萧祈煜以外还有人可问。只是他没想到越千泷这么快就可以拿回混沌之力,如果他再不加紧,反而将希望都寄托在牧言真的占星术的话,怕是不能赶在越千泷前面。

“罢了,陛下这么说,为臣的就信了,不过,牧言真我还不能还给陛下。”

“你还不信我?!”

“陛下好自为之吧。”

这话过后萧祈煜猛然睁开眼睛,这是在自己的寝宫?怎么可能?他不是在宁王府吗?

“来人,快来人!”

外头的宫人立马赶进来了。

萧祈煜忙问道:“本皇是怎么了?本皇怎么会在宫里?”

其中一个内侍说:“启禀陛下,您一直都在永乾宫中啊,陛下您,是不是太累了?”

今晚自己是偷偷出宫的,他身边的人并不知晓,只当他是已经就寝了。

“雨瞳呢?”

“雨瞳大人应该在银麒左卫营中。”

“还有阿真呢?”

那宫人想了想,“牧言大人在大宁宫啊。”

“把他们都给本皇叫来。”

“陛下,这都已经四更天了。”

“快去!”

萧祈煜在寝宫中等了一小会儿,但回复却让人失望。

雨瞳不在宫中,牧言真也不在宫里,他心下一落,刚才的不是梦境,刚刚的一切都是真的。

“雨瞳……是我害了你。”

这人跟在自己身边十来年,也被萧祈煜信了十来年,他们一跟走来那么多风风雨雨,想不到竟然没过得了宁王府。

“公孙翎,其心可诛!”

牧言真还被他拽在手里,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对了,洛书……”萧祈煜忽然想到,既然那人这么想要洛书,那是不是只要自己找到洛书就可以拿住那人的命脉了?

洛书,或许在藏书楼里会有相关记载!萧祈煜披衣就往藏书楼去了。

跟易潋音谈了大半个时辰,牧言真觉得心中困惑稍解,但即便是这样也丝毫不影响他对萧祈煜的看法。就算他真的来自经家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他从来没见到到经家之人,也不是在经家长大,那些仇怨对他来说如如云烟,如果易潋音是想用这个来挑唆自己跟萧祈煜,那她当真是多想了。

出得府门后他觉得一身轻松,他舒了口气,易潋音说她已经放萧祈煜和雨瞳回去,而萧虞则也不在宁王府,牧言真一时迷茫,他真不知道这公孙翎是好是坏,但沧溟曾经也说过,星象是不会说谎的。

“师父?”

走到半程的牧言真一愣,前方的沧溟长身而立,他站在月光之下,那身影甚是缥缈。

牧言真迎了上去,“师父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这几日不会再来教我吗?”

“我今日并不是为来教你。”

“哦?”

“为师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师父吩咐就好。”

“不要回永乾宫。”

什么?牧言真一愣,“这个,我若不回去陛下会担心的,师父,不如等我回去禀告陛下以后再回应师父吧。”

沧溟笑了笑,竟说:“等你回去,这局就做不下去了。”

“局?”

少年刚说完说就晕厥在地,沧溟一把抱住他,一下就消失在夜色中。

以现在牧言真之能还找不出洛书的下落,既然萧祈煜对此一无所知,那北域总有人知道此事,除了萧祈煜,便只有曾经跟萧北煌形影不离、引为知己的公孙翎了。那人竟天真的以为有个织幻师在府中就可以保自己平安,但在沧溟看到,那易潋音的手段不过雕虫小技,要借她的幻境再造幻境不过是吹灰之力。

当下公孙翎正在书房中愁眉不展,据易潋音来报今晚萧祈煜竟然来夜探宁王府了,看来他是因为萧虞则一事在怀疑自己,或者说,自己的一片忠心还是逃不开‘功高震主‘四个字,萧祈煜是怕自己变成下一个牧言晟吧。公孙翎正思索着,或许自己应该将手中兵权都交出去,这样至少能让萧祈煜稍稍安心。

“宁王爷。”

看着忽然出现之人公孙翎立马凛神道:“怎么又是你?”

“我来问王爷一个问题,如果有答案,我立刻就走。”

即便他是萧北煌的儿子,对这人公孙翎也不再客气,只冷声说:“你要问什么?”

“洛书在哪里?”

公孙翎眼眸一挑,“什么洛书?”

“王爷如果还跟我打哑谜的话,这北域朝堂恐怕即刻就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那你这么多年来对抗牧言家的努力将都会白费。”

“本王听不懂你什么意思。”

“刚刚你们北狱国主不是来了宁王你吗?不巧,我也正府中,于是乎,我便化作王爷的模样跟他聊了聊。”

什么?公孙翎一下紧张道:“你跟陛下都说了什么?”

“你们北域的秘密啊,还有,七百年前萧珏去西疆做的那些事。”

七百年前?公孙翎暗暗拽紧了拳头,这人怎么可能知道!

“你们的陛下懵懂得很,顺便,我在他面前杀了雨瞳。”

“你……”

“放心,他现在已经回宫去了,但现在相比对王爷恨之入骨吧,说不定今日的朝会上就要对王爷发难了,这君臣想争,我倒想看看会有什么结果。”

盛怒之下的公孙翎反而冷静下来,“你真是不配为先帝之子。”

“我苏烨楼本就是萧北煌的弃子,但我跟你们都不同,你们只是想保住北域一方,但我想要的却是一个不死的王朝。”

不死的,王朝?

第四十五章 重回晔刹

终于又回到不日城了,越千泷本以为进这涂月之阵的时候会有什么阻碍,但当下风平浪静,跟她第一次来时大不相同。

刚过了入口,他们就看到了浸烛。

女子行过一礼,很是恭敬的说:“镜神大人,久候了。”

“看来你早就做好准备对付我了?”

“镜神大人这话真是在折煞小司,浸烛不过一介宗祭,怎敢冒犯镜神大人?”

“那就是说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听了?”

浸煜颔首,回道:“沧溟大人临走前已经吩咐过,只要是您的要求,浸烛自当尽力来满足。”

沧溟,原来他现在不在不日城里,越千泷心中闪过一丝失落,罢了,以后总有机会再见的。

“我要带走几个人。”

“请大人明示。”

“世尊凰灭、阮非颜、齐衍,还有苏玦。”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洛吟桓一愣,这人怎么还是这么执迷不悟的?非要带上这么一个表里不一的惹事精。

“这四个浸烛倒是愿意如数交给您,只是……”

“只是什么?”

“齐衍如今并不在不日城中,而余下的三人,只要他们自己愿意了,如果镜神大人想带走就带走便是。”

“齐衍去哪里了?他不是被你们困在这里吗?”

“小司哪里敢困住他呢?齐长老现在去了炎帝皇陵,应该不日就能回来了。”

去了炎帝皇陵?这人明显是话中有话。不过她早料到了,不日城没这么容易放人的。

越千泷也不含糊,只说:“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他们!”

“去见他们可以,但苏玦和这位洛公子要留在逐日殿外,沧溟大人只吩咐了浸烛要照料好镜神您一人,至于他们,还请您别坏了不日城的规矩。”

洛吟桓马上凑过来说:“让你一个人去就是有鬼,这陷阱你可别往下跳。”

“好,”想不到越千泷竟然应说:“我本来就想一个人去,这是我的事,轮不到他人插手。”

这话一出洛吟桓和苏玦都是一惊,自从从幽冥再回来后这人就变了不少,行事、言语中都比以往更为凌厉霸道了。

“千泷……”

“你们在这里等我就好,放心,现在就算是浸烛和沧溟一起也奈何不了我。”

洛吟桓抿嘴不说话了,这人现在可是有混沌之力护身,如果有什么是越千泷奈何不了的,那即便自己去了也是无用,这么想着他才答应了。

一路进逐日殿时越千泷都无话,但浸烛倒滔滔不绝的,一下说起苏玦这十多年来在不日城的往事,一下又说到凰灭和齐衍的近况。

“镜神大人,到了。”

“你走吧。”

“浸烛告退,如果再有吩咐请您唤小司便是。”

这间石室在逐日殿西边,进来之后越千泷就看到坐在案后之人,他神情中难得有些惆怅,看见自己时不免露出了惊讶之色。

越千泷注视着这张脸,心中的波澜不可言述。

無栾、凰灭,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终于见到了这人。

“你,还记得我吗?”

那人淡淡的扫了女子一眼,说:“越姑娘,我当然记得。”

这生疏客气的称呼将她心头之火浇熄了大半,对了,自己是找回了洪荒之时的回忆,可凰灭是不同的,他知道过去無栾跟镜神的种种,可就是忘记了其中的情分。

“恭喜你,拿到了这混沌之力。”

越千泷深吸了一口气,她压下渐起的情愫,说:“我是来带你回去的,浸烛已经答应了,这不日城里不会有人拦着。”

“我不能走。”

什么?越千泷冷笑一声,又是这一句,这神情和语气跟当年在妄海的無栾一模一样。

“为什么?难道是天命要让你守在不日城?让你守着巫族?”

“不是。”

“那到底是为什么!”女子一下厉声起来,连她自己也心下一颤。

“我有自己之事,如果浸烛已经答应的话,请将非颜带走并送回厉染身边。”

“可我在乎的不是阮非颜,我在乎的只是你啊,你到底明不明白?”

那人抬起头,冷肃的眉宇中闪过一丝困惑,“在这不日城中我还有未竞之事。”

“好啊,那就一个人都别想走。”

越千泷一语毕后便跟那人四目相对。

“越姑娘,你又何必如此?我跟無栾神上并非同一人,而且,你也不再是当初的涅穹箭灵,今时往日,这都是大不相同的。”

“相同还是不同我自然会分辨,只是我不明白,灭境之事还没解决,你为什么要让自己留在不日城?难道你要帮着晔刹族吗?”

“并非如此。”

越千泷一下跨步到他面前,“那到底是怎样的?你就不能告诉我让我为你解决吗?就当我是你在凡世的一个寻常朋友也好啊,难道你对我的戒心就这么深?”

凰灭犹豫片刻,最后才缓言道:“齐衍已经陷身在晔刹,我不可丢下他。”

齐衍?女子不禁在心中一阵冷笑。

当年在妄海是为了对东皇太一的一个承诺,而现在又是为了齐衍,常人道这些仙神都少有七情六欲,但越千泷却觉得他们七情过甚,只是没有半分留在自己身上而已。

“齐衍,他不是太华长老、人皇后裔吗?他还有什么需要你这师父来守着?他这徒弟除了惹是生非还会做些什么?”

凰灭抬眸看了这人一眼,只道:“若我未记错,越姑娘在太华之时就是拜在齐衍门下,现在何以说出如此忘源之言?”

“我……”越千泷叹了一声:“我刚才问过浸烛,她说齐衍已经去火帝皇陵了,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大可再去炎帝陵找他,不过不日城是再呆不得了,你先跟我离开,我们再想办法跟齐衍汇合。”

“你想得太简单了。”

“那你就告诉我这复杂之处到底在哪里!”

“齐衍,他被推下了魇池,他跟苏玦一样,变成了晔刹的魇奴。”

跟苏玦一样?越千泷一时记起,当他们在沧浪原的时候苏玦就提到过,他是在魇池中醒来的。而关于魇奴,越千泷有了洪荒之时的记忆后也明白过来,那些人无知无觉,既没有痛感也没有任何情绪,他们只听命于和魇池相连的大祭司,而且伤口可以自行愈合,因为和魇池相连便可源源不断的从魇池中获取巫力,在洪荒之时就让妖族大感棘手。这些魇奴一旦跟魇池扯上联系就终身难以断绝,就算肉体完全覆灭了他们的灵魄也会永远被囚禁在魇池中,永远作魇池的饵料。

阿玦变成了魇奴……

虽然在离开幽冥时越千泷就想过这一点,但她终究不敢承认。

“魇奴是不可能像阿玦一样保有那么强烈的自我意识的,不可能,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魇奴。”

“苏玦,的确有些特别。”

“那齐衍呢?如果齐衍已经成了魇奴,即便你留下陪他永生永世也是无济于事啊,”越千泷又苦劝道:“他终会忘了你,只要沧溟或者浸烛下令他就会对任何人动手的!”

“不会。”

“就算他体内有人皇之血也逃不过去的,他并不是妖神之体啊。”

“我同阿衍结下了通感之术。”

通感术?荒唐,真是荒唐!凰灭是妖神之体,他本不可能被魇池侵蚀半分的,可现在他却跟一个魇奴进行了通感,如此就是让自己也跟魇池相连了。

“如果你的念力不够呢?”越千泷又急又愤慨的说道:“如果你跟齐衍一起也被魇池吞噬了怎么办?”

凰灭面有愧疚,却答不上来。

“凰灭,你不是一直都以守护天下苍生、维护天地正法为己任吗?你现在又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你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人舍了全局!”

凰灭心下一叹,在当年他自愿前往灭境的时候他就已经错了,明知道齐衍会是祸患,但自己就是狠不下心杀他。齐衍,终究是他命中的变数。

“事已至此,我会尽力保他。”

無栾有对太一的私念;凰灭有对齐衍的私念;而苏玦,也有对苏烨楼的私念……

那自己呢?为什么从洪荒到现在自己这一个小小的私念也不能得?!

她此时仿佛又看见那人一刹白头之景。

不行,上天好不容易给了她第二次机会,那样的事,绝不可能再发生了。

当时沧溟和虚煞对自己言说只要破开河洛阵眼就可以让無栾离开妄海,但岂知那河洛之眼捆绑着那人的一缕仙灵。

洪荒之时,她已经被沧溟骗过一次,也已经错过一次了。

如此想来越千泷索性在这人身边坐下了,说:“这次正好啊,我本来就是在这魇池之中炼化的涅穹箭灵,现在我们倒都跟魇池有关系了。至于齐衍,我一定能想到办法的,我这就去炎帝皇陵找他。我会把他好好的带到你面前,凰灭,我不会让你因为他一人而受制于晔刹的。”

“越姑娘?”

“你一定要等我。”

越千泷说完便走了,若她回头就能看到,此时凰灭眼中的暗流跟当年的無栾是何其相似。

第四十六章 无功而返

越千泷费心来不日城走一遭,竟然没带走一个人又离开了。洛吟桓自然是跟着的,但苏玦为什么要跟着洛吟桓就不明白了。

“苏玦,你是不日城的人,现在跟过来难道又是要替晔刹盯着我们?”

“浸烛说过我可以自行离开,往后我跟晔刹已经没有关系。”

“呵,”洛吟桓冷笑道:“就算你跟晔刹没关系也不应该跟我们有关系,你那心心念念的兄长不是在蜃天城吗?就算你能离开晔刹也该去蜃天城找苏烨楼吧。这下你留下那哥哥不管,反倒跟着我和千泷,你不是别有居心又是什么?”

“我是去炎帝皇陵,并非跟着你们。”

“还要狡辩?”

苏玦言道:“去炎帝陵不只有这一条路,既然这样我们就此分道而行。”

“不必了,”越千泷叫住那正要离开之人,“苏玦,如果你心中坦荡就不用在乎人言,更加不用逃避。”

“逃避?”苏玦冷笑一声。

“去炎帝皇陵的路就只有一条,你若不刻意躲着我们就一定会遇到,这不是逃又是什么?”

“好,我在前,你们在后,这样你们也可看清楚我是否有什么异常。”苏玦一人走在了前面。

“千泷你干什么?带他一起去炎帝陵不安全!”

“带你去更不安全?”

洛吟桓一愣,“什么?”

“你应该回宁王府去,炎帝陵墓中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幽冥也不过如此,还怕什么炎帝陵墓吗?”

越千泷叹了一口气,“因为幽冥界有赤凌和罗睺,但现在在炎帝皇陵里的是素灵犀和齐衍,那里跟幽冥大不一样。”

更何况,齐衍现在已经变成了魇奴。

“不行,王爷的命令我不敢违抗。”

越千泷难得冷面道:“你现在就走。”

洛吟桓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吟桓,不要逼我动手?”

“动手?”洛吟桓瞟了这人一眼,“好啊,我就等着看镜神大人怎么动手。”

越千泷一挑眉,洛吟桓竟然已经动弹不了了。

“喂!傻丫头你真要撵我?”

“我已经拖累你太多了,北域的事没有了结,你应该回到宁王和你的君王身边去,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如果是你一个人去也就罢了,但多了一个苏玦就不得不防,到现在了你怎么还信他?”

单独走在前头的青年回过头来,他也并不靠近,只在一边等着。

“这次我会亲自把你送到贺将军手里。”

“你还执迷不悟?”

“这里离青州洛城不远,我去去就来,你就在这里等等我吧。”

苏玦点头,当即就在一棵树下坐下了。

越千泷带着洛吟桓迅速离去,苏玦正闭目养神,这里距洛城五百多里,越千泷应该用不了两个时辰就会回来。

“本来我还在担心洛吟桓呢,没想到越千泷竟然自己把他送走了,苏玦,看来她真是有心偏向于你。”

此时出现在苏玦眼前的是浸烛,那女子正哂笑着瞄向他。这二人由魇池相连,就算苏玦当下并未进行梦境她也可引苏玦前来。

“我已经出城了,大宗祭还有什么吩咐。”

“就是提醒提醒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么?”

“记得。”

“那你就是没忘记自己的决定?”

问道这里苏玦方犹豫了。

“怎么?你不想要长生,也不想要北域了?”

“我既然答应了你去炎帝皇陵,就已经是给了你回答。”

“之前灵犀是万不得已才会用魇池救你,一入魇池就终身与它脱不开关系,你也不想最后变成一个神智尽失、只知杀戮的活死人吧?只要你帮我,我也可以帮你,从此以后你不仅可以得到北域、得到天下,而且再也不会跟晔刹、跟魇池有任何关联,也不会见到我。”

浸烛说到的这法子,苏玦早就明白了。

“你是指凰灭?”

女子笑道:“你们本就是一体的,他有無栾的一魂三魄,而凰灭占了两魂四魄,你自己可以想想,这二者总是要合一的吧,那结果自然是凰灭吞噬于你,可如果你能把镜神还给我晔刹的话,我自然还你一个無栾,从那以后你就是那上古之时的封神无栾了,有了跟凰灭的合体之力,你在反世便是唯一的仙神,到时候不管你要护着谁都不在话下。”

神力、天下,这些对苏玦来说都不重要,唯有苏烨楼……

苏玦一时愕然,难道在越千泷和苏烨楼之间,他就只能选一个吗?或者,如果有一日他能彻底摆脱魇池和晔刹的纠缠了,就能留住这二者呢?

他一时想起在幽冥时对凰灭所说的。

“镜神我会给你带回来,但是关于我跟凰灭之事,你最好不必插手。”

“好,有这一句话就够了,”浸烛扬着丝丝笑意道:“到时候灵犀会以符鸟联系你的,到了炎帝皇陵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越千泷有混沌之力,你当真以为凭我、灵犀还有齐衍就能对付你们往日的‘镜神‘?”

“炎帝陵墓跟凡间不一样,而你,也跟寻常人不一样。”

浸烛消失了,丙睁开眼睛,苏玦只见到刺眼的阳光,过不了多久越千泷就该回来了?

他跟其他人又有什么不一样?

苏玦自嘲一笑,不过是利用越千泷对自己往日的一些旧情而已,这般手段为苏玦所不耻,但虽然不耻他也还是屡试不爽。

“对这个人有用便用,无用就弃之,越千泷是不会站在你这边的,苏玦,这个你应该在龙绡宫就知道了,难道你还心有疑惑吗?”

苏玦深吸了一口气。

南疆,炎帝皇陵。

一男一女两人坐在一派残垣当中,那女子尚且淡然,可那男子已经烦不可耐。

“我们不是要来找河图洛书的吗?两天过去了,为什么还要浪费时日?”

“急什么?我还要等人。”

齐衍一愣,“等人?不日城里除了你跟我还有谁要来?”

“两个关键人物,你也认识的。”

齐衍在脑中搜索了一遍,他认识的除了凰灭之外,就只有浸烛和素灵犀了。

“师父和大宗祭要来吗?”

“你知道的,大宗祭出不了不日城,而世尊现在体虚力竭,根本无力到这里。”

“那还有谁。”

齐衍现在跟当时刚刚苏醒的苏玦一样,这人只记得凰灭、苏玦只记下了苏烨楼,素灵犀突然有些好奇,不知自己如果从魇池中醒来会不会记住什么人、或者什么都不记得。无聊之中素灵犀唤出了一只符鸟,也不知孟青阙回去之后怎么样了?太华山一夕尽败,不知他有没有想清楚其中的症结。她对那只符鸟说了什么,一松手就任其飞走了。

而齐衍在一旁来回踱步,最后只烦闷道:“要等你自己等,我要先回不日城。”

“没有我你能找到涂月之阵的入口吗?”

“你威胁我?”

“稍安勿躁啊,这一次不仅关乎你我、更关乎你师父的命数,我们等的人就快到了,放心吧。”

齐衍朝四周看了一圈,又郑重的问道:“这里到底有没有河图洛书?”

忽然素灵犀眼神一变,说:“我们等的人到了,随我进去。”

两天下来素灵犀早就把这炎帝陵墓摸了两遍,只是那主墓室没去,齐衍多番想闯入都被素灵犀拦下了。那主墓室中一定有东西。

当下齐衍跟素灵犀两人藏于暗处,他看着由甬道中走来了一男一女,这两人他分明没有见过,为什么素灵犀会说是故人?

看着他这一脸迷惑,素灵犀又补充道:“这两人一个叫苏玦,另一个是越千泷,他们不仅认识你,而且还认识你的师父,不过从魇池中醒来后就记忆全无,不认得他们是正常的。”

“他们,认识师父?”

“何止是认识啊,简直是关系匪浅,不过跟世尊大人是敌非友。世尊本是仙神之身,所有神力非同寻常,现在沦落到这副虚弱不堪的样子都是拜这苏玦和越千泷所赐。他们二人在中皇山设计暗算,才重伤了当时刚刚从灭境脱身的世尊大人。”

暗算?可凰灭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两人啊。

“真是个卑鄙小人,到现在了竟然还想盅惑主上!”在虚境中的柏皇愤慨道:“晔刹一族已经变成了邪灵,他们现在不光打开了灭境,而且还唤醒了从前的镜神,难道他们真把这里再变成末日的洪荒吗?”

在一旁的赫胥及昊英一脸凝重之色,自从齐衍堕入魇池之中他们就无法在反间凝形了,即便在虚境中也多半在沉睡,还有修为最浅的昆吾,从齐衍被魇灵所侵袭的那时开始就一直没再醒来。所以现在就算明知晔刹是在利用齐衍,他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在虚境中静静看着。

“昊英,你的金乌鸟可以飞出去吗?”

昊英失望的摇摇头,“不行,金乌是因我而存在的,现在连我也办法离开虚境,更别提它了,但是我不明白,素灵犀为什么在刻意在炎帝陵等着他们?”

“其实炎帝也是巫族中人。”

“他是巫人?!”

“嗯,不过那时巫族没落,炎帝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而已,所以这里不仅是陵墓,也可以看成是一处巫族祭坛。晔刹这样的精心安排,应该是为了越千泷,毕竟她本就是巫人信奉的镜神,晔刹不会让她就此流落在人间的。”

昊英和赫胥也明白过来,难道晔刹只是想要她体内的镜神之力?

第四十七章 十二混元

这就是炎帝陵墓?除却外头的两座殿宇外,下面的地宫当真平凡无奇,甚至还比不上他们之前在虞山见过的洛言陵墓。

“奇怪,这里头难道没有任何机关吗?”越千泷边走边说着。

苏玦看了看四周,只说:“这里最近有人来过,或许他们已经触发了机关。”

最近?看来是齐衍和素灵犀,只是不知道他们二人是否安全。

“你跟素灵犀相处了那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找到她的踪迹?”

明明在昨夜还见过那人符鸟的苏玦答道:“以往都是灵犀找我,并不是我寻找于她。如果她跟浸烛一样是魇池的守护护我还能通过梦境与她相通,但现在的确没有法子。”

越千泷姑且相信的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后便大喊道:“齐衍,灵犀——”

躲在暗处的两人相视一眼。

不知所措下的齐衍只见素灵犀摇摇头。

“齐衍,素灵犀,你们可在这里?”

大喊几声后还是没有回应。

“走吧,他们应该往陵墓深处去了。”

“嗯,你小心。”

苏玦一人走在前面,这陵墓中的布局再简单不过,不过两个时辰他们就走到了主墓室。这里用厚重的石门封住了,而石门上头画着许许壁画,看情形正是在洪荒末年。

“呵,我还以为会是神农尝百草或者建国的故事。”

苏玦定睛看了看石门以及两壁的壁画,这似乎是征战的故事,但画中人并不是炎帝,那些人看起来神形怪诞,其中有一个甚至像极了沧溟。

这一点越千泷也看出来了,“这人……是沧溟?”

画中男子高举巫杖,天地间似乎一下黯淡,连空中的耀日都失去了光辉。而他身边站着一位女子,那人手中一弓一箭,看神情甚为冷峻。

“这个是你。”

“为什么炎帝陵墓中有这壁画?”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往后站一些。”越千泷双手按着石门,这座石门极重,她五指抚于其上,暗暗发力之下周围也开始震动,不过多时这石门之上出现了裂缝,上面的壁画一一裂开,不过须臾就在二人面前碎裂开来。

烟尘散尽后越千泷示意苏玦进去。

这石门后深邃幽暗得很,刚走进去就感觉有股冷风吹来,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长长的甬道,这墓道边有长明灯火,那幽蓝色的火苗中透着诡异,让越千泷想起了虞山之时。

越千泷抢先一步说:“我走在前面,你在后头跟着。”

这次苏玦没有退让,只紧紧跟在女子身后,不过望着那人背影时他神情有所闪烁,明显是心虚之兆。

素灵犀和齐衍站于那破开的石门之外,素灵犀仰头便说:“他们进去了,我们也跟进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一个人能做什么?不过是听从师父和世尊大人吩咐而已。”

“他们早就知道这两人要来了?”

“他们的目的也是为了河图洛书,但只可惜了,这里有河图洛书的消息只是个谣传,我这两日把这里都搜尽了也没什么发现。还好有这两人自己送上门,他们在中皇山伤了世尊大人,师父本就是想抓他们回不日城的,这样我们也不至于空手而归了。”

齐衍疑惑道:“你何时发现这里没有河图洛书的?又为什么没有跟我说明?”

“怎么,你以为我在诓你?”

齐衍避开了这人伸过来的手,“我不知道。”

“等你进去以后自然会看到这两人的真正面目,”素灵犀一挑眸,低声道:“特别,是那越千泷。”

这条甬道应当是深入地底的,越往下走就感到越是清寒。两人走了大半个时辰才看到前头更甚的一丝光亮,这地宫真深,就像在蒙池镇的伏羲旧城,足足在地下百余丈的地方。

“看来前面就是了。”

越千泷首先走出了甬道,难以置信的是前方耸立着一座高塔,这空旷的地穴中雄伟非常,在这高塔的四周都立着十二座雕像,深知洪荒之事的越千泷一下就认出来了,这是巫族的十二祖巫:帝江、句芒、祝融、蓐收、共工、玄冥、后土、强良、烛九阴、天吴、翕兹、奢比尸。

除却这十二者外,在那高塔之上还缠绕着后羿、夸父、神农几位大巫。那塔顶隐隐散发着幽蓝色光泽,看起来颇为*。

越千泷后退了几步,提示道:“这里不简单,你自己小心。”

“嗯。”

这高塔里到底有什么呢?难道会是神农的骸骨?

正是这么想着,那厚重的塔门竟然徐徐开启了。越千泷犹豫的愣在原地,这是在邀请他们进去吗?

此时一旁的苏玦方说:“我们找了一圈也没有齐衍和灵犀的影子,看来他们是在这高塔中。”

“或许吧。”

“我们一起进去,想来这一座古塔也不能奈何于我们。”

听苏玦这么说越千泷竟然安心不少,她一人走在前面,正往那高塔而去。

从门口看去那塔中空旷得很,它塔身分明有四十余层,但塔中却没有梯子,各卫层与各层之前也不见任何通路,真是奇怪。已经走到中央的越千泷忽然听到一阵巨响,再回头那塔门已经关上了。

“阿玦……”

糟糕!苏玦没跟上来,他还在外头呢!

“阿玦——”

她试着打开那石门,可这门犹如有千钧之重,不管越千泷怎么发力也没动分毫。

不对,她惊诧的感到,自己的混沌之力好像不起作用了,运气之下她只感觉到血脉受滞,灵力无法通畅流转。

“你们要把阿玦怎么样?把他还给我!你们到底是谁?”

此时塔身发生了变化,震动之下越千泷便听到这外头的‘轰鸣‘声。

怎么回事?她看着四周,那头顶的塔壁一下破开,这四十四层高塔一下合为了一地,越千泷一时竟觉得这层层塔身都压在了自己肩头,只让她动不了分毫。

“阿玦,阿玦——”

本是缠绕于塔身的三名大巫石身一下鲜活起来,他们纷纷缠绕于塔顶,这偌大的地穴之中也响起了阵阵古老的咒文。在咒语的感召下周围的十二座祖巫雕像纷纷破土,竟一点点现出了鲜活的血肉。

当下的苏玦还站在塔门之外,地基震动下他依旧岿然不动,只注视着前方的高塔。当下他右手上拿着逐日弓,而左手就是涅穹箭,就是他带来的这两件神器才催动了这十二混元大阵。

“阿玦!”

即便在此时,那人也在一遍一遍呼唤着自己的名字,青年一皱眉,竟然生出了些许不忍,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一松手,那两件神器便飞升而上,都回到了盘旋在塔顶的后羿手中。

“阿玦,快回来。”

在这变乱中素灵犀的声音也变得遥不可及,不久后十二祖巫之力苏醒后会全数集中于塔中,如果再不走他便会受到牵连。而这个时候,被关在玲珑塔中之人灵力尽失,尽管她有通天之能也再做不了其他。听着那呼唤声苏玦一阵恍惚,竟然朝前面迈开了步子。

“阿玦?阿玦!”素灵犀马上冲出去拽住了这人,急道:“你要干什么?这时候过去即便你是从魇池苏醒过来的也会灰飞烟灭!”

“我,不想留下她一个。”

“那么苏烨楼跟北域呢?北域的时间不多了。”

苏玦一抬头,他的眼神甚为煎熬。

“我本以为这是一件简单不过的事,可没想到竟然是如此难以决断。”

“十二混元阵法已经开启,你已经做了决断,再后悔不单于事无补,而且也只会白白送死。”

素灵犀说完就拉了这人一把,“快走,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呢。”

十二混元大阵,这本是巫族用以召唤十二祖巫之力的阵法,但是这阵法极为阴鸷,需要以千万邪灵做引子,所以集巫族邪灵之力炼化而成的逐日弓和涅穹箭便能唤醒,而这座玲珑塔是晔刹一族所设,为的就是圈禁上古之神好窃取他们的神力。洪荒之时的帝俊第九女就是被关押在此,后来榨干了其神力后才让她与涅穹箭灵相合的。

被拉到一边的苏玦看了眼齐衍,当下这人对自己只有陌生和戒备。

“素灵犀,难道你这几天和我做的都是为了打开这阵法吗?”

“没错,多亏有你在才帮了大忙。”

这两日下来他们不仅事先拆除了陵墓之中的机关,而且还杀死了当中镇守的异兽,当时齐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素灵犀走遍了这墓穴的每一个地方却偏偏不进这主墓室,原来是等着越千泷,好让苏玦来一番请君入瓮。当下齐衍也明白了,苏玦是素灵犀他们这边的人,他跟着越千泷不过是在做内应。

“走,我们先出去!”

穿过长长的甬道后大家竟然又看到了原本立于地表的神农大殿,只是殿中多出了一尊后羿雕像和一尊夸父雕像。

素灵犀吩咐道:“我们一人负责一尊,一定要把这雕像都挪到对准甬道口的位置!”

齐衍不明就里的,但对这人的计划苏玦是早就知道了。

“阿玦你还要干什么?难道你想祖巫之力把整座炎帝皇陵都震塌吗?就算是这样那玲珑塔也不会有丝毫变化的,你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听到这一句苏玦才有了动作,而齐衍也紧随其后,三人合力下这地基的动荡终于停止了。

素灵犀松了口气,还好封住了这个洪荒的镜神。

第四十八章 意欲何为

怎么回事?试过多次后越千泷还是提不起半分力气,看来这一遭是特意为自己准备的。肩上的无形之力消失了,但她依旧无法打开这大门,现在她就跟一个凡人无异。

苏玦,苏玦呢?这陷阱难道是齐衍和素灵犀设下的?可他们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不明白吗?”

“是谁?”

“你竟然听不出来我的声音了?”

越千泷转睛一想,沧溟?!

“你是沧溟?洪荒时巫族的大祭司?”

塔中响起了一阵笑意,“甚好,看来那一躺幽冥,你没有白去。”

“这都是你的主意?”

“是,又不全是。”

“什么意思?”女子在塔中大喊道:“你不敢出来见我是不是觉得心虚?”

“心虚?我苍冥一心只为晔刹只为族人对有什么值得心虚?倒是你,忘本舍源,越千泷,你才应该感到羞愧自责。”

她面前出现了一个虚像,这年轻男子身上穿着红黑二色的巫袍,他一袭长发微散,额前有一枚以血染就的祭火之印,这面容跟不日城中的苏烨楼大不一样,应当是这人在洪荒时的本相,而他说起话来又缓又柔,但其中又带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如果不是你临阵脱逃、不是你任女娲封印体内的混沌之力我们巫族就不会输,晔刹也不会被关在不日城中空对着那轮冷月千年、万年!越千泷,你还不知悔改吗?为了一个無栾的转世你竟然答应女娲被困在人间这么多年?你心在竟还有颜面跟我提‘心虚‘二字!”

“我就是我,不是你们巫族用来跟妖族对抗的冰刃工具。”

“可事实上你就是,难道你没想起来吗?你只是一个依托于涅穹箭而生的箭灵,你的灵体是用万千巫人精魂炼化的,而且是我将你跟帝君第九女的元身合于一处,是我让你得以脱离魇池降临人世的。对巫族、对晔刹,你可有半分感激之心吗?越千泷,你为何如此薄情?”

女子被说得无言以对,在这一点上,她的确不可反驳。

“我已经为你们破开河洛阵眼,也已经带你们攻上不周山,现在太一和帝俊都已经不复存在,我已经还了巫族还有你的恩情,剩下的时间我只做越千泷想做之事。”

“呵,”沧溟冷笑一声:“越千泷该做之事?是什么呢?只为了一个無栾吗?可如今见到了他又如何?他对你可有半分在意?洪荒之时他在意的只有东皇太一和妖族的存亡,而现在的凰灭只忧心一个齐衍而已。越千泷,你不觉得你不仅可悲,还很可笑吗?”

“即便这样我也甘之如饴!”

早料到了会是这样,沧溟一转话锋,问道:“这十二混元大阵和玲珑塔都是特意为你准备,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被轻易囚禁在这里?难道真是因为我精于算计?”

“你想说什么?”

“十二混元大阵需要用逐日弓和涅穹箭唤醒,而这两样东西现在被封存于魇池之中,只有跟魇池有莫大关联的人都可以携带在身,你可以好好回想一下,在中皇山时它们是怎么从你体内被抽走的。”

中皇山?他是在指苏玦?是苏玦唤醒了十二混元大阵?难怪,他当时并没有跟自己一同走进这塔中来。

“是你们威胁他?”

“我跟苏玦之间又何谈的威胁?不过是互相交易罢了,只要把你引到这玲珑塔来,他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这一切都是他所自愿,并没有受任何人胁迫。”

“他想要的?”

“怎么?”沧溟讥嘲道:“你同他相处了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他真正想要什么吗?”

越千泷一时沉默了,对于苏玦心中的想法她的确拿不准,她只清楚那人看中苏烨楼,除此之外就再难探明其他。

“苏玦心中所求只有晔刹才能给,所以他跟晔刹不脱不开关系的,越千泷,一个凡人洛吟桓尚且能看明白,为什么你就是看不清楚呢?这次跟在中皇山一样,苏玦不过借你讨好于晔刹族而已,你竟然一次又一次错信于他,还真是让我有些失望。”

苏玦……他竟然到这时还站在晔刹那边?

越千泷闭上眼睛,她明白了,浸烛早早将齐衍安排到这炎帝陵墓原来就是为了这个,齐衍、苏玦,他们把一步步都想好了,只等着自己自投罗网。

“你们要把凰灭怎么样?”

沧溟危险的扬起了嘴角,“终于问到他的,凰灭他是妖神無栾的再世,在洪荒之时他原本就跟我巫族为敌了,到了人间还是处处与我作对,但幸好,如果不是他我巫族也不可能找到灭境之门。不过既然灭境打开,混沌这力也已经取回,那留下他也没什么用了。”

“沧溟,不许你动他半分!”

“怎么,镜神这就动怒了?”男子靠近了几分,他的手指划过越千泷的脸际,透着几分危险的说:“多亏了他的好徒弟和那栗陆的一道紫雷啊,如今他神元大损,而且又跟齐衍定下通感之术,现在的凰灭对我来说就跟在手的鱼肉没什么两样,不管我怎么对他,他也只能好好领受着。”

“你敢!”

“为什么不敢?”男子一下抽了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阴毒语气说道:“你难道不明白我有多恨他吗?”

“恨?”

“他抢走了我们巫族最为珍贵之物,而且还毫不在意毫不珍惜,作为缔造者,难道我不该恨他吗?”

缔造者?越千泷一下想起了在魇池中的岁月,那漫长的十七万年里,除了無栾的声音以外,她能感觉到的便只有沧溟。对于自己来说沧溟曾经是兄、是友,甚至可说得上‘父亲‘二字,但可惜,为巫族他对自己选择了欺骗,那人早就知道一旦河洛之眼不再無栾也会跟着消失,他也深知自己一生所求,可当他们进入妄海之后,那人竟然对此事只字未提。在那一刻越千泷便已经对沧溟心死了,那人只将自己当作一件工具、一把跟妖族对抗的利器。

“你不过是想要我体内的混沌之力罢了,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只求你放了凰灭。”

“求我?”男子哂笑道:“你如今还拿什么求我?现在你被困在这玲珑塔中,混沌之力已经成了我的掌中之物,我又何需来跟你交易?”

越千泷失了耐性,大喊道:“沧溟你到底想做什么?!”

“忏悔。”

什么?忏悔?

“我要的是你为往日作为的忏悔,为了洪荒之时牺牲的巫人,为了整个晔刹族,也为了你所痴迷的凰灭,毕竟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堕入凡尘,更不会受尽人世的苦楚。”

“如果你恨我就来取我性命好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男子露出一分不忍,只因为,他竟然对一件利器生出了人类的情感。

他是喜欢这人的,从洪荒之时、从她在魇池中出现那天起就开始喜欢了,对这情愫星璇早已经看清,后知后觉的人不过是他自己。

这个越千泷真是天真,竟然以为把自己送到洛城就可以让贺枕看着自己了?贺枕可是他的老相识,只要自己解释几句他自然会听自己的,故而像上次一样,越千泷离开不久洛吟桓就从后面跟上了,不过越千泷这次戒备得很,洛吟桓不敢跟得太紧,只得依路线往炎帝皇陵去,这样下来竟然比他们慢了大半天的路程。

到了以后他首先在神农大殿转了一圈,正要往地宫去时却看见素灵犀和齐衍走了出来,而跟在最后的正是苏玦。洛吟桓马上躲到了暗处,越千泷呢?怎么没见她?她不是来找齐衍的吗?洛吟桓偷偷跟着三人,他们站在地宫入口处,没过多时竟凭空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素灵犀还对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这人到底是谁?可惜洛吟桓离他们太远了,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洛吟桓确定这人跟晔刹有关,能让素灵犀行这样大礼的除了族长就是晔刹大宗祭了,可晔刹族长又不可能踏出不日城。对了,沧溟,洛吟桓突然想到被越千泷反复提起的名字,这人是洪荒时代巫人的大祭祀,而且他已经借由苏烨楼的肉身重生了,方才苏玦看到这人现身的时候神清有些古怪,这人应该就是沧溟吧。

“那千泷呢?”

洛吟桓看了看三人身后的地宫入口,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圈套?他们会不会是特意诓千泷来这里的?

“真是个傻女人,我说苏玦没安好心竟然还不信,这下肯定又着了他的道!”

洛吟桓在暗中观察着,幸好那三人没有往这神农大殿来,他们逗留片刻就往启荒城方向去了,看来是要回晔刹。

入夜的时候洛吟桓到了地宫中,这里明显有人来过。他一路上都小心戒备,但这里什么机关也没有,走到深处了他才看见一座跟地表神农大殿一模一样的殿宇,但除了神农以外这里还多出了两尊神像,更加奇怪的是他们都对着同一个方向。那里有什么古怪吗?

洛吟桓缓步走了过去,他在墙面上敲了敲,不对,这墙后头是空的。

第四十九章 再生变化

北域,蜃天城。

沧溟离开了,第二天在朝会上萧祈煜神色凝重,刚下朝便将公孙翎留了文正殿。

萧祈煜沉默半晌,考虑良久之后才问:“虞则和阿真,他们还安全吗?”

“若是臣说臣根本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呢?”

“你已经是位极人臣了,难道还要跟本皇谈条件?”

“臣不知道陛下在宁王府看到了什么,更不知道太子和牧言真在哪里,臣在当晚都是被人陷害的。”

“哦?谁还敢陷害王爷?难道是你府中的织幻师吗?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本领。”

“苏烨楼。”

萧祈煜一挑眉,“什么?”

“是苏烨楼在背后捣鬼,或者臣应该叫他‘萧烨楼‘。”

“萧烨楼?”公孙翎竟然给这人用了国姓,“你该不会说他是我萧家皇族的人吧?”

“他的确是,况且他这次回来是为复仇的。”

“公孙翎,你以为你用用些瞎话就可以欺骗本皇吗?你把本皇当成了什么?”

“他是先皇萧北煌的儿子,是正正经经的皇家血脉。”

“先皇的儿子?”萧祈煜冷笑一声:“本皇从来就没听说过大哥留下了血脉!”

“当年经家满门被斩之时就是这孩子出生的第二日,因为经家从星象中看出,这孩子会给北域带来毁灭,先皇为了保护独子只好将他送出了蜃天城,之后的二十一年这孩子一直隐姓埋名,直到先皇临终前还是决定要将皇位传给他,于是急召了这孩子回京。但萧起唤、萧以陆两位王爷深信星象之言,他们是在万般无奈下才决定逼宫夺位的。”

“什么?”

这说话萧祈煜还是第一次听到,就是说二哥和三哥当年的宫变并不是为了私利?

“后来两位王爷出城就是为了追杀这孩子,可是他们最终也没能回来,谁也不知道那一日发生了什么。”

“一派胡言,你把本皇当作三岁小儿吗?还是王爷觉得自己功高劳苦,本皇对你的话就一定会言听计从深信不疑?”

“微臣说的句句属实啊,而且太子失踪一事恐怕也跟他有关!”

萧祈煜一扬手,“王爷真是才思敏捷,竟然想出这么一个莫须有的人来给你担下所有罪名,怎么,现在有虞则和阿真这两张牌在手中,难道王爷还担心本皇会对你不利吗?”

“陛下……”

“只要王爷愿意,本皇现在就可以让出这张皇位,反正这傀儡皇帝我也不想做!”

公孙翎赶紧跪下了,恳求道:“微臣愿意交出所有爵位、兵权,从今日起微臣就在家待罪,只求陛下冷静听微臣一言。”

竟然还用在家待罪来威胁起自己了?公孙翎在朝中威望极高,他这一待罪还不在朝中引发掀然大波吗?到时候恐怕请辞的就不只他一个了。

“雨瞳的尸身已经在你府上被发现,你还有何话好说?”

“如果雨大统领是被微臣杀害的,微臣又何必主动将其尸身送到宫中来,何必要给陛下这个口实呢?这是蓄意陷害,陛下,苏烨楼此人包藏祸心,您真的不可不防啊。”

呵,将雨瞳的尸身送回来不过是要做给群臣看的罢了,这么多年来公孙翎都是这么一副圣人嘴脸,这种扮作君子之事他向来擅长了。可到头来呢?他还不是指使手下之人将多年的好友重谨都杀害了?萧祈煜可不想变成下一个重谨。

“好,那本皇就问王爷一句,你可知道洛书吗?”

洛书,既然苏烨楼已经化为自己的模样跟萧祈煜提到了,他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微臣,知道。”

这人尚且还诚实。

“好,那你说,七百年前武帝征伐西疆而且灭了拓拔一族到底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洛书。”

“那王爷要那洛书是为了什么?为了北域还是为了天下?”

“微臣从没有过这样的心思,陛下您是被人盅惑了!”

萧祈煜在心中不屑,这人还真会作戏,昨晚才发生的事他今日就好像全不记得了,难道又要将这些都推倒那莫须有的苏烨楼身上吗?

“怎么,你当本皇又是被那苏烨楼盅惑?”

“陛下昨晚在宁王府见到的并非是微臣,而是那苏烨楼,所以昨晚他同陛下所说的并不是微臣之言啊。”

“那好,本皇再问你,他为什么能出现在宁王府?为什么期间不见你府上一个侍卫来阻拦?还有,为什么他能编织出那么逼真的幻境,为什么他能让本皇回到七百年前?”

“这,他是如何进来的微臣当真不知,此人精通术法,修为实在高深莫测。”

“王爷还要狡辩?既然你说他是化作你的样子来盅惑了本皇,那本皇觉得如果他是伪装的,便只能是奉王爷的命而伪装,”萧祈煜冷静几分,目光一挑,说道:“或者说,这苏烨楼,也就是你府上的那织幻师呢?”

“陛下……”

“本皇再说一次,洛书在哪里本皇真的不知道,不管你在打什么主意你都不要再白费心机了,还有请王爷马上将虞则跟牧言真交还到宫里来,否则,本皇可能不会再对王爷顾念旧情。”

从萧祈煜的话语中公孙翎猜到了,苏烨楼也同样对他逼问过洛书的下落,恐怕还是化成自己的样子与他会面的。

苏烨楼,他当真不像一个凡人。

公孙翎心下一叹,他越来越相信当年的预言了,苏烨楼,这个人会给北域带来毁灭。

不死的王朝,当晚听到时公孙翎也有一时心动,可不死不灭这种事本来就是有违天道的,其中代价他可以想象。

“陛下,您既然已经不信任微臣了,那微臣在朝中再呆下去也无益,兵符和玺印微臣今日会亲自送上,还有太子殿下和牧言真失踪一事微臣也会给陛下一个答复。只是请陛下这段时间不要轻举妄动,还有宫中的戒备一定要加强。如今洛书还没到手,苏烨楼……他定会再来找陛下的。”

看来这人是要跟自己顽抗到底了,萧祈煜干脆一挥袖,道:“那王爷就好好在家中修身养性,本皇今日就不送王爷出宫了。”

看这人离开后萧祈煜依然愤愤难平,他只恨自己往日太信任公孙翎,留在手中的可用之人实在太少。

贺氏兄弟是对自己忠无比的,但他们远在青州,而且边防之事甚重,不可以把他们轻易调离。对了,还有姬灏呢,他所在的许州可是离皇城不远啊,而且许州乃是北域的三大州之一,那里久无战乱,百姓富足,最重要的是兵马强壮。或许,他可以把姬灏调回来重用。萧祈煜推开窗户,他忽然想来了苏玦和越千泷来,当时公孙翎禀报说苏玦为宁王府中叛徒,说陷害齐衍和让太华山亡败都是他和晔刹族一手策划的,现在想想社话也不能全信了。而且这苏玦是忠是奸也有待商榷,毕竟那人跟越千泷一起帮自己除了牧言家,而且还不远万里去龙绡宫取来了犀珠为阿真续命。比起现在的公孙翎来,他倒更愿意相信这没有家世没有背景的苏玦和越千泷。

“可惜啊,你们都不在我身边,如果你们在的话,至少会尽力把阿真救回来。”

他们二人往不日城去了之后就再没消息了,那晔刹是个不好对付的邪术之族,或者他们都已经遭遇了不测。

南疆,炎帝皇陵。

这墙后面一定有条通道,可不管洛吟桓怎么使力这墙面就是不动半分。没道理啊,他想着,这就是普通的砖石墙面,以自己的功力怎么可能破不开呢?他又转身看了看那三座神像,三人都是对关这堵墙面的,不如把它们换个位置试试?

洛吟桓选了最近的一尊后羿,可这雕像太重,他挪了半天才动了分毫。

“啊……”洛吟桓忍不住一抽手,他手掌跟胳膊都被烫伤了,看到雕像上显像的咒文洛吟桓才自语道:“果然是被下了禁制,但这点痛小爷还忍得住。”

这下洛吟桓运足了内力,他一口气硬是将这后羿雕像挪开了,反观他周身不过烫伤了些皮毛。但其实这上头的咒印并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报讯的。

正赶回蜃天城的沧溟停了步子,他对余下的三人说:“不对,炎帝陵墓那边有变数。”

素灵犀首先请命,“沧溟在人,我这就赶过去。”

“我要回不日城,炎帝陵墓里的人我不认识,我要早日回去见师父!”

齐衍这几日已经对他们百般妥协,现在河图洛书没找到,之前说在中皇山陷害凰灭的苏玦竟然也成了自己人,即便现在心志不全的齐衍也感觉到了,他正像个玩偶般被素灵犀和沧溟耍得团团转。而之前沧溟安排齐衍来炎陵是因为那封道之时需要三人三位,缺少一个都不行,如今十二个时辰未过那甬道口的三座雕像便被人挪动了,所以再次封道的时候也需要三人,这时候齐衍不能走!

第五十章 地宫之下

故而沧溟开口道:“你必须跟我们去。”

“越千泷她到底是什么人?你们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齐衍一下冷了脸,“那就告辞了。”

这个齐衍有凰灭的通感术在中间横亘一场,真是令人生厌。

沧溟索性一抬手,“你不去也得去!”

青年现下身体不听自己使唤,双腿竟然自己往炎陵方向走起来。

“沧溟……”

“灵犀,苏玦,我们走。”

齐衍看过沧溟一眼后便不再说话了,沧溟修为高深他是感觉得到的,即便是现在他也知道辨别实物。

“为什么一定要强迫齐衍去,他是个变数。”

“沧溟大人现在是借用的凡人肉身,他如果莽撞深入炎帝陵墓的话恐怕会对这副肉身不利。”

肉身?这身体还是苏烨楼的。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齐衍,他好歹是从魇池中再醒来的,沧溟大人可以控制得住他。”

“可他跟凰灭之间有通感。”

“凰灭不过是用这些保有他的意识而已,放心,他生不出什么乱子。”

齐衍当下的心绪变了,自他从那地牢中出来后,凰灭第一次在他心中感觉到了厌恶和愤怒,他如今跟素灵犀在炎帝皇陵中,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愤怒呢?会是赶过去的越千泷吗?凰灭当下焦急万分,现在的齐衍不是越千泷的对手,而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他不知道浸烛跟沧溟这样安排到度为了什么,总不可能真是因为一个谣传而去找那河图洛书。

南疆,炎帝皇陵。

这背后竟然有一条这么深的甬道?走在其中的洛吟桓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这里实在太深了,走到半道上这四周竟然开始摇晃起来,从远处传来了隐隐的轰鸣声,听起来像是某种巨兽。这可是炎帝皇陵,按理说是要有守陵神兽的,该不会就藏在这甬道后头吧。洛吟桓深吸了口气,可别到最后人家越千泷根本没有这里,自己反倒在炎帝陵交待了。虽然洛吟桓是这么想的,但他脚下步子却越来越快。

不妙啊,这甬道好像是要坍塌了,再不出去恐怕自己要被活埋。洛吟桓脚下运足了力,愣是赶在这甬道封上之前冲到了前面的出口。可他一抬头就惊倒了,眼前竟然有十二只他从未见过的异兽盘桓在一座高塔周围,而缠绕在那高塔上的三人正是他刚刚在甬道外见到的后羿、神农和夸父。

“这……”他依稀从古书中看到过其中的几种,便愣道:“祝融、帝江、后土……这些难道就是传言中的十二祖巫?”

洛吟桓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深感惶恐的往后退了一步,然而那十二只异兽只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兴趣,一直纷纷围绕在那高塔周围。

这塔里有什么?有这十二只大家伙在前面,洛吟桓也不敢轻易过去。

“是谁?”

嗯?好像有谁的声音。

“是谁在外面吗?苏玦,是不是你?”

没错,这是千泷的声音!

“外面是谁?是苏玦还是沧溟?”越千泷在塔门边探问着,本来在沧溟的虚像消失后这玲珑塔中就宁静非常,外头也不再有任何响声,可就在小半个时辰前这玲珑塔边又开始涌动起来。

越千泷心知一定是有人来了,就且看这人目的是什么。

“千泷——”

女子浑身一震,仿佛不敢相信这声音。

“千泷你在里面吗?”

洛吟桓?他怎么会来的?自己不是告诉过他留在洛城吗?

“千泷!”

“我听到了,我在里面!吟桓,是你吗?”

“除了我还有能谁?”

“你为什么跟过来!为什么不好好的呆在洛城?”

躲藏在一旁的青年笑了笑,喊道:“我就知道你跟着苏玦来不行,这次又是被他算计了吧。”

越千泷闻言失落的低下头,她也忍不住自嘲,她不明白为什么到了今日她还是对苏玦保存着一些幻想一丝情愫。那人已经无药可救了,他走在跟自己完全的对立面,为了自己的私欲便可以不择手段,甚至还站在了夺走苏烨楼肉身的晔刹那边。她本以为从幽冥回来后,苏玦至少会看着是自己和赤凌帮苏烨楼还阳的份上对她信任些许的,她以为苏玦这次离开不日城至少会是一个新的开始,没想到不过是另一次谎言而已。

“千泷?”怎么没声音了?洛吟桓刚迈出一步那十二只异兽就齐齐向自己看来,应该是在警告吧,洛吟桓又收回了脚,只能喊道:“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那塔里有什么东西?你是不是有麻烦了?”

“哦,没有,不是。”

“苏玦呢?他在哪里?”

“他……”越千泷叹了一口气,算了,吟桓本来应该是远居在庙堂之上的翩翩公子,如果再把他卷进来只会害了他性命,于是越千泷说道:“苏玦他等下就回来了,你不用担心,是我在陵墓中不小心遇到了埋伏,阿玦他想办法去救我了。”

“他去想办法?”洛吟桓冷哼一声:“你根本就不会说谎,你还是不要骗我了,听你这语气我就知道不是真的,我看就是苏玦把你诓到这塔里面去的吧?”

“这是我跟你的事。”

“对啊,你跟他的事管不着,现在我只管你跟我的事,”洛吟桓看了看这周围,真是棘手啊,这十二只可都是在洪荒时代大名鼎鼎的,不管哪一只自己都惹不起啊,洛吟桓又干脆道:“我现在只想着怎么把你救出来。”

“你不可能做到的!你快回北域去吧。”

“呵,你就这么小看我?难道在你眼中只有他苏玦能做到吗?”

“不,吟桓你不明白……”

“是你不明白,现在我来的那条道已经被封死了,我就是想回也回不去啊,如果把你这个身上有混沌之力的镜神救出来或许还有机会。”

什么?那条甬道已经被封死了?

“还有什么别的出口吗?”

“你就别想着撵我走了,还是先说说有什么办法救你出来吧。”

事已至此,越千泷也不再多话,既然出口已经被封死,她必然要出去保洛吟桓安全。

但怎么出去呢?越千泷思考少许后忽然想到了沧溟之前说过的话,他说,苏玦是用逐日弓和涅穹箭才唤醒了十二混元大阵,由此才从阵法中借了十二祖巫之力作用于玲珑塔中压制住了自己,这么说来只要拿下那逐日弓和涅穹箭就好了?

“洛吟桓,你有没有在塔顶看到什么东西?”

“你说的是后羿、神农和夸父?”

“不,是一对弓箭。”

弓箭?洛吟桓极目望去,对了,在那高塔的顶端果然依稀可见一弓一箭,那把长弓好似相融了冰火,洛吟桓这时才明白,照亮这地宫的光芒原来都来自于这两物。

“我看到了。”

“有没有什么办法把它拿下来吗?”

“拿下来?”洛吟桓大喊道:“你是在开玩笑吗?这塔有四十多层高,而且我面前还有十二只凶神恶煞的大家伙,我动一动它们都恨不得吃了我!”

对了,外面还有十二祖巫在守着呢,如果她让洛吟桓过来就是在让他送死。

怎么办呢?越千泷当下坐立难安,这样岂不是只能坐以待毙了?

“你身上带了什么兵器吗?”

“兵器?我又不跟你们太华弟子一样有个什么都能穿的曜宫,除了一把扇子和一把佩剑以外我什么都没带。”

扇子?佩剑?不行,那都是寻常兵器,放在这里不顶用。

“怎么,你不是有混沌之力的吗?你难道在里面一点也用不上?”

正要回答‘不行‘的越千泷忽然愣神,苏玦并不是巫人、也不是这弓箭所认的主人,他可以使用这弓箭完全是因为他跟这两件兵器一样都在魇池中诞生,苏玦在沧浪原的时候说过,他可以借由魇池来跟这两年兵器产生共鸣,即便他本不具备资格也能使用。越千泷一下记起了在中皇山的场景,当时苏玦一伸手就将融于自己体内的逐日弓和涅穹箭抽出来了,因为他是魇奴。苏玦是这样,浸烛是这样,然而自己呢?她可是从魇池中炼化而成的箭灵啊,大这世上那对弓箭可是只认自己为主子的,如果自己当时深知运用它们的方法就不会任由它们被苏玦抢走了。

“苏玦跟浸烛能够做到的,我一定也能做到,逐日弓和涅穹箭,它们毕竟是属于我的。”

是魇池民,这方法一定就是魇池,只要能跟魇池相连她就一定能将那对弓箭重新唤回到体内。除非沧溟不仅能借十二混元大阵压制住自己体内的混沌之力,而且还能彻底断绝自己跟魇池的关系。

“吟桓,”越千泷一下大喊道:“你在周围找找可以遮蔽的地方,尽量躲远点?”

“你要做什么?”

“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的,我先试试。”

“那你小心!”

洛吟桓往后退了些,他脚后跟已经压得甬道的边缘,当下是退无可通了。

通过魇池来跟逐日弓及涅穹箭进行共鸣,这种事她在洪荒之时一定做过,是什么呢?越千泷尽力回忆呢,她一定能记起来这方法的!

第五十一章 炎陵坍塌

魇池之中好像有些异动,浸烛在池看看着池面上的波澜,似乎是有人在跟魇池共鸣。浸烛闭上眼睛走入了这池水中,她从中细细体会着,那这感觉既不像素灵犀那般娴熟、也不像苏玦,对方好像在一次次尝试,应该是个跟魇池接触不久的人。难道会是齐衍?女子一皱眉,看来是炎帝皇陵那边有不妙。

“沧溟大人,浸烛有事禀告。”女子以指点着池水,但那人没有回应。

情况不对,这是怎么回事?

有反应了,越千泷感觉到周身涌起了一股炎流,这灼热感非但没让她觉得不适,而已还有种久违的怀念感。对了,就是这样,是魇池。被积压在记忆中的情愫一下被激活,她仿佛都能摸到那温热的池水,越千泷深吸一口气,她就是在这地方呆了十七万年啊。当时的她尚且不知自己箭灵的身份,只是在这池中之境被那些巫族亡灵所欺凌。在这魇池之中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其中魇灵存留下去的唯一方式就是以另一灵体为食。直到有一天周边都清净了,那混沌的视界里只剩了自己一个人。那里没有时间、没有活物,这点就跟女娲神境一样,但女娲神境至少还有满眼的景致、有走不完的荒漠和雪原,而魇池之中什么都没有,只有眼前那混沌不清的一片。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听到了無栾的琴音,是这琴音教会了她思考、教会了她说话,也是那琴音才让越千泷明白,自己是真正存在于这于地间的。

“無栾。”她忍不住轻唤了一声,那时候虽然不知道無栾的长相及身份,但越千泷早就在心中把那人勾画了无数次,“如果不是你,我也许就不会降临在世间了。”

动了?!守在外头的洛吟桓惊讶的看着塔顶。

他大喊道:“千泷,那弓箭动了!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身在塔中的越千泷已听不到那人的声音,她已经完全陷进了魇池的世界,眼前同样混沌一片。

“怎么是你?”

越千泷一回头,竟然看到了浸烛。

“浸烛,是你?”

对了,浸烛是如今魇池的守护者,如果自己见到这人,是不是就说明她已经到了魇池深处了?

“你怎么会到这里的?”

“对这里我应该比你更熟悉吧。”

“你跟魇池进行了共通?”

“呵,”越千泷冷嘲一声:“当年我是吞噬了这里所有魇池才能成为涅穹箭灵的,你们现在却用逐日弓和涅穹箭来压制我,你不觉得自己和沧溟都太愚蠢了吗?”

他们并非没有想到这点,只因为现在的越千泷根本就不是当年的镜神。

“你能够与魇池共通又怎么样?你想以此来召回逐日弓和涅穹箭吗?”

“我能做到。”

浸烛走上前来,像示威般说:“我才是如今魇池的守护者,想要借用魇池之力镜神也该先问问我吧。”

“你?比起当年的星璇你恐怕相差太远。”

“星璇?呵,她不过是个死人,神魂早就在洪荒之时破灭了。”

“不,她并没有死。”

女子眼中闪过一阵寒光,“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

“那又怎么样?就算她在洪荒之时没死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

越千泷移了目光,星璇是当年的巫族大司命,她的职责便是守护魇池,在洪荒之时的巫族中越千泷便只认沧溟和星璇两人。对这二人,她自然有不同的情谊,但星璇跟沧溟不同,星璇对于晔刹对于巫族都没有这么深的执念,她唯一在乎的便只有沧溟罢了。

“我不明白,你用这么多年为沧溟寻找肉身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晔刹吗?而现在沧溟终于脱离魇池了,对你他可曾有半分感谢?”

“你什么意思?难道这样就想离间于我跟沧溟大人吗?”

“我没有他意,但从洪荒之时我就认识沧溟了,之前我只看到他对星璇温和亲近,如今一下换成你浸烛我有些不习惯而已。还有一点你不要忘了,现在你我都在魇池之中,你未必能读到我一个妖神的心思,但我却能看透你的,你对沧溟是什么想法用着不瞒我。”

女子眼神中隐隐透着怨毒,的确,当沧溟寄身于魇池之中时你一直让自己打探星璇的下落,现在醒了还是对星璇念念不忘。沧溟觊觎越千泷的力量也可以解释,但她不明白,那人为什么偏要对一个神魂都没了的人牵挂如此。

“浸烛,你做这些如果只是为了沧溟的话,那未免太可悲了。”

“呵,原来镜神大人来魇池之中是特意跟我争吵的?”

越千泷扬唇一笑,“你们将我关在玲珑塔里,而这里没有其他人,我实在是无聊得很,除了你以外难道还有其他人能给我解闷吗?”

解闷?不对,浸烛一挑眉,这人话里透着古怪,可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了,洛吟桓看着那塔顶的弓和箭,它们已经往塔底移过,而周围的十二只异兽虽然开始嘶鸣,但也不敢靠近。

“千泷,就快了!”

还差一点,她还需要一点时间,越千泷在苦撑着,她额头上已经流下层层冷汗。只要再有一刻就好了,她能感觉到涅穹箭。

不好,洛吟桓感觉到周围在震动,他一看这墙体,整座陵墓都好像要塌陷了。他在附近也找不到隐蔽处,只好以内力强开了一道屏障,但他支撑不了多久,只希望越千泷快点脱身的好。

“沧溟大人,你看!”

离炎帝陵墓还有数百米之远时他们就看到那神农大殿轰然塌陷了下去,沧溟和素灵犀马上明白过来,是那雕像被人挪动了,所以用那十二混元大阵所召唤出的混沌之力才会如此不稳定。难道地宫中还有其他人?

“我们过去。”

在那一片烟尘之中大家只看到那高塔的塔顶,十二祖巫的咆哮声一下响彻在天地,他们现在都凌空而起,正围着这高塔盘桓着。

沧溟一看,塔顶的逐日弓的涅穹箭已经不见了。

“弓和箭呢?”

“沧溟大人,你看那边,在靠近塔底的方向。”

果然,那弓和箭的光泽穿过尘埃而来,沧溟只觉得奇怪,越千泷的混沌之力都已经被封住了,她难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跟魇池产生了共通?

“灵犀你和齐衍留在这里,苏玦,你跟我下去看看。”

素灵犀马上拦道:“沧溟大人,现在那高塔周围有十二祖巫守护,只要您过去肯定会被他们所伤的,您现在是凡人之身,万万不可贸然行事啊。”

“你放心,我不会让苏玦受伤的。”

一下就被点破了要意,素灵犀一心虚也不再说话了,对于沧溟她心中只有敬畏,但对苏玦却是实实的关切。沧溟是为达目地不择手段之人,素灵犀怕他要苏玦是要把他当成弃子。

苏玦听后就跟沧溟一起深入了那片烟尘之中。

“咳咳咳……”洛吟桓从沙土里爬起来,扯着喉咙就‘呸呸呸‘的往外吐着沙子。

他看了看自己全身,正是一副灰头土脸,不过好歹也活下来了。

青年爬起来看了看那高塔,还好这座嗒没塌,要不他可没能力冲进去救越千泷。忽而在沙尘中他隐隐看到了两个人影。

苏玦!?洛吟桓愤慨的直起了身,果然是这人在背后捣鬼!

“苏玦,你还有脸回来?你到底把千泷怎么样了?”

苏玦步子一停,看到洛吟桓明脸上不免惊讶。

“还有你?”青年这时了认出了沧溟,“就是你杀了虞则!苏玦,你们是不是在幽冥之前就勾结在一起了?”

“呵,你知道的还不少啊,看来外头的那神像是你挪动的了?你是动了我的十二混元之阵?”

“什么十二混元之阵?我是来救越千泷的,现在正好遇到你了,大家新仇旧恨一起算。”

“洛吟桓,你闭嘴!”

看苏玦吼了一声,沧溟才偏头说:“怎么,你是在担心他?你是怕我杀了吗?”

“这个人跟整件事情无关,杀他根本毫无意义。”

“我何时说过要杀他了。”

沧溟一动手指,顷刻间洛吟桓立马感到脏腑间一阵剧痛。

他半跪下地来,强忍着才说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对北域……对千泷做什么?”

沧溟也不回答,只转身吩咐说:“你的时间不多,一定要尽快把那弓箭拿到手。”

“时间不多?”

“我需要有人来引开那十二祖巫,不过你至多有三秒时间,一定要把握住机会。”

“你要用洛吟桓来引开十二祖巫!”

沧溟一抬手就要处置洛吟桓,苏玦厉声道:“不行。”

不行?沧溟顿生出一阵不快,如果他现在不是凡人的肉身,又何需让苏玦去取那逐日弓和涅穹箭?看来不给他点教训,他也不会长记性。

“如果不是他,那我就选齐衍,这两人之间你可以选择一个,到底是用这个人,还是齐衍?”

呵,果然是妖邪之人,洛吟桓释然笑道:“苏玦,我不用你假惺惺的,你杀了我正好,如果我今天活命了……我,我绝不会放过你这祸患!”

“看来这人比齐衍更为生厌,你如果犹豫那我便先杀了他,再去换素灵犀跟齐衍。”沧溟指尖一动就将这人投到了那十二只祖巫之中。

第五十二章 炎陵对峙

这个人不对,浸烛分明感觉到,越千泷是在跟自己拖延时间。

“你不用跟我多说了,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借用魇池之力。”

“你的确有些棘手,但比起沧溟还是好对付多了,还记得我怎么说的吗?这个地方,我比你更熟悉。”说完这一句后越千泷竟然就在浸烛眼前消失了。

女子一失神,魇池向来是她的地界,在这里没有什么是她所不能掌控的,但越千泷竟然可以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于无形?

“浸烛,当我提到沧溟和星璇的时候,你的神思松懈了。”

她一回头,只看见越千泷在不远处孑然而立。

浸烛瞬间明白过来,原来刚刚与自己交谈的不过是一个虚像,只是她分出的一灵而已,所以越千泷,她的确在拖延时间,这样那人就可以让自己放下一切戒备,好让她分出的另一灵在暗处继续探寻那借用魇池之力的方法了。越千泷,他竟然可以在魇池中分出两灵?!这是从来都不可能发生的是,甚至连沧溟被困在这魇池中时也没有这种能力。

“我们总会再见。”

这人从自己眼前消失了,不妙啊,浸烛想到,炎帝陵墓那边肯定有大变,她只希望沧溟能早些发觉的好。

那嘶鸣声停止了!素灵犀看着前方的尘烟,那原本凌驾于高塔周围的十二祖巫也一下消失了。难道十二混元大阵被破了吗?

站在塔下的沧溟暗暗拽紧了拳头,想不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前方赫然出现的女子一手执弓,而另一手正挽着方才被沧溟推出的洛吟桓。

“千泷?你……你出来了?”

“你有没有受伤?”

“一点皮外伤而已,我没事。”青年说着看了看身边这人,此时她的手正托在自己后腰处,这姿势当真霸气凌厉。

女子扭头过来,望向前面的苏玦,说:“你真打算用洛吟来当诱饵?”

不管怎么样,在沧溟动手之后苏玦也已经随洛吟桓来到这里了。

“你打算要他的命?”

苏玦一抬头,只应道:“是,这样我才有机会拿到逐日弓和涅穹箭,只有这样我才能拦住你。”

“苏玦,你当真叫我失望。”

青年一皱眉,他感觉一丝钝痛,这场景仿佛又回到了在中皇山那日,不过这次的越千泷已经彻底不同了,她绝不会再受制于人。

女子松了手,温言嘱咐道:“你站在我身后就好,不用动手。”

“你这次不会还要原谅他吧!”

“不会了,”女子一挑眸,冷声说:“我跟这个人再没有其他关系。”

“千泷?你……”

“站在我后面,等事情结束了我送你回北域。”

“越千泷,看样子你今日是要跟我们做一个了结了。”

闻言越千泷才抬眼看去,是沧溟,不过是用了副苏烨楼的皮囊而已。

“你现在不过是凡人之身,沧溟,你是赢过我的。”

“我当然知道,”沧溟继而走进了,缓言道:“可你不要忘了,凰灭还在我们手中呢,只要齐衍还在不日城,凰灭就不会离开。”

“可他现在不在。”越千泷向上一看,就在她要动作之际就见苏玦挡在了身前。

“你还要拦我?”

“齐衍跟凰灭都不能离开。”

“苏玦你是不是已经疯了?现在苏烨楼已经复活,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玦没有回答,反正拔剑就对越千泷而来,越千泷一转身,“阿玦,你现在是打不过我的。”

苏玦不语,剑锋一转的逼向越千泷的脖颈。

这个人……几招下来,越千泷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即使是面对自己,苏玦这样狠戾的剑锋里也不带丝毫犹豫。呵,从魇池中苏醒之人是会被吞噬心智的,而苏玦已经完全不是自己在女娲神境中见到的那个人了。

“你为什么不出手?”

“因为我不想跟魇池里的一潭死水争!”越千泷只守不攻,喊道:“阿玦,你难道没发现吗?你现在已经性情大变,甚至连苏烨楼也没在你心里了。”

“性情?你又懂我什么性情?”

“如果是从前你又怎么会丢下苏烨楼一个人来炎帝陵墓呢?在从前的苏玦心中他的哥哥苏烨楼就是最重要的,而现在你问问,自己的心里到底还有什么?!”

在他心中还有什么?苏玦怒火一起,他只觉得自己心中所想一直未变,只是这人看不到而已!这么一想,他感到体内热血涌起,似乎有种自己控制不住的力道。

“越千泷,在你心中只记得那个往日的苏玦、那个在太华山做你师兄的苏玦,那个愿意承认苏琰愿意照顾你照顾他的苏玦,在你眼中有过今日这个‘我‘吗?”这人好像被彻底激怒了,他一剑划过,又难得厉声道:“你觉得今天的这个苏玦陌生只因为在你心中从来只有往日的那个人,因为你从来都没想过要认识过眼前的这个‘我‘,越千泷,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对苏玦如何看重如何珍惜,但到头来你又做了什么?你又何曾真正相信过我?你这副虚伪的嘴脸才真让人觉得恶心!”

恶心?这句让越千泷分了神去,霎时间苏玦的剑锋就在他的腰际留下了一道血痕。可青年那狠戾的攻势依然未停,来不及躲闪的女子一个慌神。

“千泷你还愣着干什么?”

等二人相缠之际,越千泷才抓住机会在这人耳边说:“我是看不明白现在的你,只因为我不想看到苏玦变成一个残酷无情的自私之人,怎么到现在你还在被晔刹盅惑?”

“跟你又何干?”

“阿玦,别再逼我了。”

谁知苏玦只回了一个侧目:“越千耗费,你我既然相杀,就不该留情。”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的。”

越千泷松懈了,苏玦抓住这机会就驱使直入,他的剑刃正好没入那人右胸一寸。越千泷马上纵身往后一躺,这才躲过这将要深入的一剑。看来这次,自己也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千泷——”

女子徒手就抓住了苏玦的剑刃,她一用力下那冰刃竟然化作了股股炽热铁水流淌而下,只是这滚烫的浆体从女子手腕处淌下时也未留下任何伤痕,或者说那伤口已经在瞬间自愈了。

“什么?”连苏玦也忍不住惊叹。

越千泷再一抬掌,一支箭矢随即由那人右肩处穿透而过。

只是小小的一箭而已,苏玦就马上失去了力道,他现在跪倒在地,浑身就好像被烈火焚烧。

而女子走到他身前,满是疼惜的说:“这是涅宆箭,即便你现在是魇奴,这伤口也不会再自行愈合的。”

苏玦一抬头,眼中满是怨愤,“为什么不杀了我?”

“阿玦,在玲珑塔的时候我都想明白了,变成魇奴并不是你的错,你只是被晔刹利用了,这都是因为我,是我当年在太华山没能好好看住你!”

站在一旁的洛吟桓一叹气,罢了,这个执迷不悟的人应该是越千泷才对吧。洛吟桓现在算明白了,不管苏玦做什么,越千泷也不会放弃他的。

失望之余的洛吟桓一抬头,嗯?他在四周看了一圈,沧溟呢?

“千泷,沧溟不见了。”

女子这时才放下苏玦一事,她飞身到了之前地表上神农大殿的位置,这周围哪里还有什么人。看来他是趁着自己跟苏玦打斗的时候撤离了,沧溟,他竟然也会临阵脱逃。

越千泷回到原处,只对洛吟桓说:“我们先回北域去。”

“你,你还要带着这个祸害回北域?”

“否则呢?”

洛吟桓气道:“好啊,带他回北域,我回去后就把他做的那些好事全部告诉陛下和王爷,之后让他们把他锁链一绑的锁在噬牙狱里关一辈子,省得他再出来祸害苍生。”

“他由我来处置。”

“越千泷,你还犯什么傻?难道想再被关一次玲珑塔吗?”

“他是我拿下的,我带他回北域只是为了让他见他哥哥。”

苏玦闻言和越千泷对视了一眼。

“阿玦,你难道忘记了?你的兄长是在姜焱手中的,可你竟然还敢跟于晔刹一起算计陷害,你难道就不怕姜焱得知后再送苏烨楼下一次黄泉吗?”

青年整个一愣神,这时他眼中的乖戾之力才少了一丝。

“是你完全忘记了,还是根本对苏烨楼的死活不再顾忌呢?”

“我……不是这样的,不……”

越千泷蹲下身来,耐心说:“阿玦,魇池正在一点一点的影响你,你已经越陷越深了,难道你还浑然不觉吗?”

青年露出了些迷惑的神情,他脑中有些混沌。

他隐隐记起来,这是在幽冥那人妄海幻境时自己跟凰灭说过的话。

终会被魇池所吞噬,终会完全成为晔刹的傀儡……

这些话他竟然都好像忘记了,苏玦失神的摇摇头,难道,他的神智真的已经遭到魇池侵蚀了?

周身的灼烧感越来越烈,苏玦眼前一黑,终于晕厥了过去。

第五十三章 蜃天再会

北域,蜃天城。

公孙翎已经被撤了一切兵权和官职,果然他赋闲后朝中舆论大起,每日都有文官跟着请辞,这人的影响真还不小。而公孙翎回到王府就深居简出,也从来没见过朝中大臣,唯独去了几日广川河。广川是北域最大的河流,它从西北部分始一路南下,其主干和分支几乎囊括了北域近五分之四的国土,是北域名副其实的生命线,而在蜃天城这一段恰好在主河道上。每到入夜广川河边就灯彩通明,若是泛舟其上真是件惬意不过的事。据探子回报说,公孙翎每次都只带了焉茴前去,可见不是为了风花雪月,他每每只是包下一条花船,彻夜围着广川巡游。这到底是为什么呢?难道他将牧言真还有萧祈煜都藏在了广川附近吗?

蜃天城,广川河边。

“焉茴,你可看出了这条河有什么不同吗?”

随侍在一旁的焉茴茫然道:“卑职自小就在这河边长大,并没有发觉什么不同。”

“北域常年苦寒,但这河水即便到了冬日也不会结冰,这难道不奇怪?”

焉茴皱了皱眉,这是他打小就知道的事啊。

“卑职听老人们说这河中住有河神,是因为得了上天庇佑才没有冰封河面的。”

上天庇佑,的确,当年萧珏得到洛书后竟然将它化于广川之中。公孙翎走到了船头,这河水不仅常年不冻,而且喝之还有驱邪去病、延年益寿的功效,这都是多亏是洛书,而苏烨楼,他是不可能想到这地方的。但现在最让公孙翎担心的就是牧言真,怎么说他也是经家的后人,公孙翎担心他迟早会在星象中得知洛书的下落。而牧言真现在就在苏烨楼手中,公孙翎忽而有些后悔,他应该听易潋音的,早早就处置了这人。

“在城中搜索得怎么样了?”

“回王爷,依然还是没有太子殿下跟牧言真的消息,包括王爷您提到的那青年人也一并没有踪影。”

“出城找了没有?”

“卑职已经联络各州的密探了,如果有消息一定会告知王爷。”

公孙翎又将目光投向了窗外,这河水沉静,他的心中却波澜迭起,怎么可以把洛书从这广川中再拿回来呢?七百年过去,这洛书早已经跟河水融为一体了,即便是苏烨楼知道了它的下落也不可能将它从这河水中抽离吧。

来了一个苏琰,又来了一个太子,陆离坐在门口直叹气,他还真是个伺候人的命。不过好在这个哥哥不跟弟弟苏玦一样,他对人亲近,说起话来温柔不过,而且又可以跟他说好多幽冥黄泉的奇异之事,反正陆离喜欢他。不过那人总是有些郁郁寡欢,自从醒来后身体也虚弱得很,姜焱说了,这从黄泉醒来的人少不了被病痛折磨。而且他刚刚还阳不久,还要像个娃娃一样重新学习如何来掌控这副肉身。所以十来天过去了,那人也只是坐在床榻上,连寻常的抬腿迈步都他来说都是件极难的事。

这时把苏琰那小子哄睡了陆离才坐到了床头,说:“这么晚了还不睡,你还在担心苏玦?”

一看是赵珩,苏烨楼眼中的阴霾才少了一些。

“我白日里睡得太多,现在真是毫无睡意。”

“既然这样你就给我讲故事吧。”

看着这人一脸期待的样子,苏烨楼只好答应了。

“那好,我去准备一些茶水跟糕点,你等等我啊!”

看着这人风风火火的样子倒让他想起了苏玦,那人小时候就是这样冒冒失失的,跟他在黄泉村看到的完全不是一个人,可想而知他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

此时,陆离搬着一些瓶瓶罐罐过来了。

“这些天都是焱娘烹的茶,这一次换我来吧,也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多谢小离了。”

赵珩打开了自己随身的一个茶包,那里头的茶叶绿莹莹的泛着生气,看来是今年的刚摘下不久的新茶。茶水晕开口,那一点点翠绿也杯中散开来,这清香跟他店中的有些不同。

结果之后苏烨楼方抿了一口,这茶入口极为苦涩,等到喉中而过后才留下些许清冽的甘甜,这是好茶,可惜泡茶的水火候太过,正符合陆离这急性子。

“怎么样怎么样?”

“嗯,好喝。”

“我就说嘛,你那弟弟还挺不待见呢。”

“哦?小玦也喝过?”

“对啊,”陆离回忆说:“他第一次来焱雪茶肆就遇到我了,他那人一脸冷冰冰的,我好心给他些茶水他还说我暴殄天物。”

“小玦,他只是过得太辛苦了。”

“嗯,想想也是,让人死而复生不是件容易事,我跟焱娘都算准了他不可能做到的,可没想到他真的把你带回来了,”这时陆离又抬头看了眼苏烨楼,道:“不过在黄泉村等上那么久更不是件容易事啊,你不是说‘人间一日,黄泉一年‘吗?那你在黄泉等了数千年可不是更难熬吗?”

或许是不想提这些沉重之事,苏烨楼只话峰一转问道:“这茶叫什么名啊?”

“焱娘今年去了宸国的茶园,这些是焱娘摘下后自己炒完的一些私藏,并没有名字。”

苏烨楼赞赏的点点头:“炒茶的功夫还不错。”

他拿着那茶包,递予苏烨楼,说:“若是苏兄喜欢就都送给你。”

“不必了。”

“客气什么?我跟你投缘,我喜欢把好的都送给你。”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亏了姜姑娘和小离你的照顾,是烨楼给你们添了这些麻烦,现在还怎么好意思收下这些?”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姜焱跟越千泷是一路人,而我觉得自己跟你也是一路人,我陆离平时跟焱娘一样也是个不认人的,但一旦想跟谁交朋友都会掏心窝子的,你不用不好意思,就算你在这里呆一辈子我也开心,反正焱娘不缺钱。”

“你跟越姑娘的恩德,烨楼必然竭力相报。”苏烨楼又咽了一口茶水,但陆离总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

“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啊?苏玦跟越千泷在一起呢,他们两个人都不会有事的。”

“小离,我想问一件事。”

“什么,你说?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告诉你。”

这时,苏烨楼才说出了心中的困惑:“这些日子难道城中没有人寻找萧虞则的下落吗?”

“没有啊。”

“一点消息也没有?”

“我肯定没有,而且北域有太子的消息也没有公诸于众,既然北域本来就没有太子,那朝廷也不会大张旗鼓的找太子吧,但暗地里有没有就不知道了,反正焱娘也吩咐了,在越千泷和苏玦回来之前你不能出房间,要是那个对萧虞则下手的人误以为‘萧虞则‘还活着那你可就危险了。”

苏烨楼一下想起了那人死时的场景,沧溟用的是自己的肉身,而他是想要在北域扬起腥风血雨的。这是萧北煌的疆土,即便他与那皇位无缘,也不能眼看着北域遭此劫难。沧溟接下来肯定还会有动作,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必须以‘萧虞则‘的身份回去来解释这一切。

“阴界大门已经关上了,”苏烨楼神色一敛,语声中有种深深的惆怅:“我真不知道千泷和小玦到底还能不能回来。”

“这点事难不倒他们的,幽冥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去了,苏玦跟越千泷两个可都是被焱娘看上的非凡人,你不用担心。”

“他们跟阎君有旧交,在幽冥的安危我自然不用担心,只是他们现在没半点消息,我不知到底会在这儿等到何时。”

“有什么关系?你在这里也不用付房钱啊,出去了反倒危险。”

苏烨楼叹了口气,自己倒是可以等,但北域的臣民可不能等,他必须进宫去提醒萧祈煜。

“小离,你能帮我回永乾宫里去吗?”

“永乾宫?”陆离惊道:“去那里干什么?你就不怕再遇上那个对‘萧虞则‘下毒手的人吗?焱娘说她正是从宫里把你救出来的,要是你再死一次可没有再帮你还阳了,这火坑去不得去不得!”

“可他们在幽冥状况不明,我没时间再在这里等下去了。”

“怎么了?宫里难道有什么事?”

“小离,你可听说过沧溟这名字吗?”

“沧、溟?这是什么人?”

“是洪荒时代巫族的大祭司,”房门一下被推开了,姜焱正在外头站着,依旧拿着自己的水烟杆,说道:“永乾宫就不用担心了,就算你不去也有人帮你去。”

“焱娘,你这么在外面偷听也太不厚道了。”

“我可不是故意来偷听的,”姜焱懒散的望向苏烨楼,“你要等的的回来了,苏玦,越千泷。”

陆离先于苏烨楼反应道:“千泷他们回来了?在哪里?”

姜焱一转身,他们果然看到了越千泷,只是她满身风尘,脸上的神情也冷峻得很。

女子开口,还是习惯性的叫了那人一声‘萧止‘。

“小玦呢?”

“他在楼下,只是有些事,我想单独跟你说说。”

越千泷对姜焱使了个眼色,姜焱便将陆离拉走了。

心下了然的苏烨楼问道:“是关于小玦的?”

“嗯。”女子一点头,只在这人床边坐下了。

第五十四章 洛书消息

“小玦,他怎么了?”

“阿玦受了伤。”

“你们是在幽冥被伤的?”

“不是,”女子坦诚道:“是我。”

苏烨楼没有露出太过惊愕的神情,在黄泉村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苏玦有些不对劲,除了失却记忆以外,他连性情也变了不少。

“如果是你出手,他必然伤得不重。”

“除非是我来医治,否则那伤口不会愈合,萧兄,现在只能让他受些皮肉之苦了。”

这下苏烨楼倒真的糊涂了,“为何不会愈合?”

越千泷一抬手,她的掌中即刻出现了一支绯红色的箭矢。

“这?”

“这是洪荒之时巫族的神奇——涅穹箭,它跟寻常的兵器不同,苏玦现在已经不能运功了,我这样做,只是想让他安安静静的在你身边留一段日子。”

“这是什么意思?”

“他被晔刹所利用,恐怕已经被控制住了心神。”

“你说的是魇池吗?”

“你知道?”

苏烨楼回忆说:“在黄泉的时候罗喉和赢府君就跟我提起过,我在望乡台时也曾看到过晔刹的不日城,他们居心叵测,想必蹊跷之处就出在逐日殿的那一潭死水之中。”

“那是魇池,之前阿玦受了重伤筋脉尽断,但从那池中苏醒之后他的伤就都痊愈了,而且每到夜时他白日所受的伤口就会自行愈合。当时我本以为那魇池之水只能影响他的肉身,可没想到还祸及他的心智。如果没错的话,最后阿玦就会变得无知无觉,变成一个只听命于晔刹的活死人。”

苏烨楼凛了神色,苏玦之所以变成如此,也都是跟他有关。

“可有什么法子救回小玦吗?”

“不知道,或许晔刹族不在了阿玦也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吧。”

“灭了晔刹?”虽然多年在黄泉,但苏烨楼知道,晔刹是当年大巫后羿的部族,他们因后羿射下十日、十一月而在洪荒末年遭受羲和跟常羲的诅咒,其后人永远被困在不日城中,不得踏入凡间、不得见到天日。这诅咒是羲和跟常羲用命立下的,府君赢真曾经提到过,如果要破开这诅咒,就必须回到那洪荒之时的太阳神殿。但是这晔刹族毕竟是洪荒大巫之后,要想灭了他们又谈何容易。

故而苏烨楼问道:“你打算如何对付晔刹?”

“很简单,直捣龙潭。”

“就你一个人?”

“我一个够了。”

“可是千泷……”

“不用多说了,”越千泷起身就快步走到了门口,又转身道:“这是我跟晔刹的恩怨,就算不是为了阿玦我也有必须回去的理由,我之所以回来不过是想把阿玦送到你身边,只有把他交给你我才放心。”

“可我看你并没有多少信心。”

凰灭尚且在他们手中,自己又怎么有信心?越千泷回头深望了苏烨楼一眼,“想来你已经见到琰儿了吧?”

“嗯,他倒是长大了不少。”

“我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阿玦跟琰儿也要拜托萧兄了,至于北域一事,我自然会让人替你进宫去告诉萧祈煜,这个人是我的朋友、也是萧祈煜信任之人,他一定能办到,而且也不会泄漏你的行踪。在我回来之前,萧兄你一定不要离开这茶肆,一切都要听焱娘的,你能答应我吗?”

“我……”

“我知道你在担心北域,但北域跟晔刹是连在一起的,如果晔刹一事解决了,北域的难题也自然迎刃而解。”

“那,你一切小心。”

“你安心等我消息便是。”

越千泷走了门来,刚到楼梯处就看到了洛吟桓,那人从回来后就一直吵吵嚷嚷的说要先回府去好好沐浴更衣一番。

“你不是回洛家了吗?怎么还是这身衣裳?”

“我,我刚才没有回洛家。”洛吟桓双手抱胸站着,看来是特意在等这人。

“洛吟桓,你如果再跟着,我就把你囚在这里。”

“不用了,这次我绝不跟着你,王爷的使命我做到了,我已经跟你回到了蜃天城,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我有一件事想请你转告萧祈煜。”

“我知道,关于那个杀害太子殿下的妖人我一定会跟陛下禀明的,不用你提醒。”

“好,但你不能透露任何关于苏烨楼的消息。”

洛吟桓听到这话就低了头,一副心虚的样子。

“怎么?你做不到。”

“不是做不到,而是我已经……”

话还没说完二人就听到门外一阵动静,敲门声响起时他们便听到了公孙翎的声音。

这时越千泷也明白过来,“你刚刚是去了宁王府,你都已经把消息传回去了?”

“我……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宁王府比这里安全,而且,而且关于萧祈煜和苏烨楼的事我也不得不说。”

越千泷烦闷的白了这人一眼,真是个闯祸精。

“越姑娘,请开门吧,本王知道你在里面。”

还不等越千泷动作洛吟桓就已经将门打开了。

越千泷这下也不行礼,见到公孙翎之后只叫了一声‘王爷‘。

“越姑娘,好久不见了,我听闻苏少侠也在这里。”

提到苏玦越千泷就变成了一副满是戒备的样子,“王爷是想把阿玦带回去处置?”

“他是如此算计北域的都已经是前事了,何况现在即便本王有这心思也无力从巫族镜神手中带走他了吧。”

越千泷又看了看洛吟桓,这人的嘴还真快。

“我来是想请姑娘帮忙的。”

“我当下有万分要紧之事,如果王爷一定要强人所难,我只能对王爷出手了。”

“呵,”公孙翎笑得轻松,继续说:“我知道越姑娘急着赶去不日城,但我这里恰好也有一个关于不日城的消息。”

“哦?”

“洛书。”

洛书!?越千泷一偏头,这不是沧溟跟浸烛一直想得到的东西吗?

“姑娘是不是能停留片刻?”

“好,你跟我来。”

公孙翎迈步后又嘱咐道:“吟桓,你先留在这里。”

之前公孙翎一直不明白,那个当年从蜃天城逃回去的孩子怎么一下有了如此高深的修为,这下跟洛吟桓会面会他方知道,自己见到的那个苏烨楼不过是占了一副空皮囊的巫族大祭司。萧虞则死了,这是北域的大不幸,可之前死去的那个苏烨楼又借着萧虞则的身体回到了人间,这一切让公孙翎觉得匪夷所思,如果不是听洛吟桓亲口所说,他是一定不会相信的。而现在将一切串联到一起也就说得通了,是晔刹想要找到河图洛书来解开不日城的禁制,但他们北域,也一样需要这能大定天下的河洛之书,现在他们已经有一物在手,就只差那河图了,这是救北域的唯一机会,公孙翎绝不会让洛书被晔刹带走。

“越姑娘,洛书其实就在北域的广川河中。”

“是北域的第一大川?那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先帝只告诉洛书在七百年前就已经化于广川之中了,这河中的每一滴水都可以是洛书。”

“你为什么告诉我?”

“告诉你总比让巫族的人知道好吧,或是哪天我不在这世上了,这秘密也不至于石沉海底。我知道越姑娘一心与晔刹为敌,你知道了这消息也就是多了一分与之抗衡的筹码。而且我相信如果是越姑娘的话,一定会找到从广川之中得到洛书的方法。”

洛书,沧溟将凰灭关押在不日城也是为了从他口中得到河洛之书的下落,如果有了这东西,她是不是就能跟沧溟换回凰灭还有非颜呢?越千泷当下心神混乱,她本是坚定要去不日城的心思也动摇了。她之前去只是想硬闯,可如果能有洛书的话……

“王爷,请你明白,如果我找到了洛书,我是不可能给你的。”

“你不需要归还给我,我只是想请你救救北域,”公孙翎沉默少许,又释怀道:“既然你已经见过了苏烨楼那你也明白,北域的时间不多了,虽然我不知道它会以何种方式应验,但我相信经家的预言术,我也相信自己在星转轮中看到的。”

“传说中拥有河图洛书就可以拥有大定天下之力,甚至可以建立一个永恒的王朝。公孙翎,你不过跟沧溟一样吧。”

“的确,我想保住北域、沧溟想守护晔刹族,但我们不同的是,让北域这一方疆土留存下来并不会伤害到其他,可如果要将晔刹放出的话,这下天也都将不复存在了,”看越千泷不为所动,公孙翎又补道:“我想这也是苏玦心中所想吧,他为什么投入宁王府、为什么想尽一切办法陷害齐衍、又为什么打开灭境,除了要在黄泉夺回苏烨楼的命以外、还有他那从一出生就被夺走的皇位,还有北域的天下。或许到那一天,你们就可以能达到共识,就可以回到像过去一样的同行时光了,不是吗?”

回到过去的时光?越千泷有些晃神,不再可能像过去一样了,现在她的世界里不再只有苏玦一个,还有凰灭,还有無栾。

“这些事还是等我找到洛书再说吧。”

越千泷起身,但这次她不是往不日城的方向,而是广川。

第五十五章 晔刹姐妹

还是没有成功,本来沧溟是抱着一丝侥幸的,但还是让越千泷逃掉了,庆性的是她并没有一个人离开。

“沧溟大人,为什么你要把阿玦一个人留下?”

“他不留下,你们就一个都走不了。”

素灵犀脸上有着不甘,“沧溟大人,你这样做是在拿阿玦当诱饵,是让他来牵制越千泷,但如果越千泷没有手下留情呢?即使是魇奴也逃不了涅穹箭的!”

“那他就会死,会神魂俱灭,但你不要忘了,我才是这世上最了解越千泷的人。她是不会杀苏玦的,反而只会被他拖累,只要苏玦留在她身边一天,就会帮我们一天。”

“帮我们?”

“素灵犀,这也不是你该问的事,你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妹妹身体里有一半凡人之血,你还是将心思放在她身上吧,浸烛刚刚来说,她好像也活不久了。”

“什么?”

“这件事你早应该知道,晔刹跟凡人的孩子是不可能出下来的,上天对她已经很厚待了。”

素灵犀立马跪下了,说:“沧溟大人,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救非颜,请你一定要帮帮我,一定要救她。”

“方法?不如也把她丢进魇池里了,或许她也跟苏玦还有齐衍一样能跟魇池很好的融合呢。”

“不行!”素灵犀立刻反驳道:“她不能进魇池!”

“哦?当初你就忍心把苏玦推进魇池,而现在对自己的妹妹就另眼相待了吗?果然是血浓于水,的确,去黄泉总比做魇奴来的好。”

素灵犀一低头,她当时在却玉城跟孟青阙做了那些荒唐事,而苏玦却要放弃一切跟越千泷去过隐居的日子。这些年都是她一直在帮着苏玦走过来的,而那人心里却只想着另一个跟晔刹毫不相干的人,素灵犀怎么会甘心?她当时只想,不管怎么样也要把苏玦跟晔刹绑在一起,即便是让他生生世世都困在魇池中。但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素灵犀也渐渐明白过来,世间万事都强求不得,而她跟苏玦也注定不能变成跟越千泷那般。

“没错,沧溟大人,我不想让她再变成下一个阿玦。”

“还有一个方法或许可成。”

素灵犀马上眼前一亮,“什么?”

“你以前应该听过这妖神之血有何等珍贵吧?”

“妖神、之血?”现在这世上的妖神就只有越千泷跟凰灭了,素灵犀一下明白过来,“沧溟大人您是说要用凰灭的血?”

“没错。”

“不如,你去求求他?一点血而已,他会答应的。”

素灵犀一收手,让她去求凰灭?

素灵犀离开后就去看了阮非颜,果然那人虚弱异常,现在昏迷的时候远比醒着的时候多。素灵犀给她把了脉,再这样下去她应该活不过三个月。素灵犀一时无奈,只好来到了凰灭所在的暗室中。

“世尊大人。”

凰灭并不言语,素灵犀不是他想见到的人,齐衍、越千泷,这二者怎么一个也没来?

炎帝陵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衍呢?”

“他很好,只是他现在更需要休息。”

凰灭一下紧张道:“他受伤了?”

“没有,他现在情绪有些不稳,等时机到了师父和沧溟大人自然会带他来见你。”

“那么,越姑娘呢?”

“不知道,或许还在炎帝皇陵,或许就快来不日城了吧。”

凰灭一偏头,又不再说话了。

“世尊大人,其实我来,是为了求您一件事。”

“何事?”

“我,需要世尊大人的一些血。”

“血?”

“非颜她,需要世尊大人的血。”

阮非颜?对了,她体内有晔刹和人族的血液,这二者从来不能相融,想来她现在肯定是受尽了这血脉的折磨吧。

“是谁让你来的?沧溟?还是浸烛?”

“不关沧溟大人跟师父的事,这是我的主意。我以前听说过妖神之血可以治愈百病,所以就想放在灵犀身上试试。”

妖神之血的确可以治愈百病,但这次对阮非颜不同。

“她体内已经有人族、晔刹的血液,这二者现在已经是形同水火,如果再多加上妖神之血的话虽然可以免得一时苦楚,但你可知最后会是什么后果吗?”

“我,不知道。”

“这三者会在她体内相互争斗,这样下去她需要经受的苦楚会是今日的百倍,即便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

“非颜是我答应要救下的孩子,如果当年有办法可以破解她的血脉,我也不用将她送到昆仑去用那洗髓之术了。”

“那,那就再没有办法了吗?”

凰灭摇了摇头。

“要如何行事由你来决定,我也绝不会吝惜这一点血液。”

到底是做,还是不做呢?素灵犀心下迷茫。

一天过去了,素灵犀还是在阮非颜房间里守着,这人迷迷糊糊,时不时会呓语几句,但每每不是在叫‘师父‘就是在叫‘师兄‘,素灵犀忽然觉得有些失落,自从那天在逐日殿拿下齐衍以后阮非颜就对她冷冷冰冰的,素灵犀知道,那人在心里是恨她的,可她是晔刹的大司命,她没办法弃晔刹于不顾。

“师父……”阮非颜又唤了一声。

这人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

素灵犀趴在旁边纳闷,好不容易她才等阮非颜完全睁开了眼睛,可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愣盯着看了素灵犀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素灵犀定定神的问:“你怎么样了?”

阮非颜一偏头,之后又闭上了双眼。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全身疼得厉害?”

眼泪从这人的眼角不停流下来,素灵犀慌了神,立马说:“你等等,我去叫师父!”

“不要!”

“怎么了?”

“我不要见到那个坏女人!”

“坏女人?不,师父她只是……”

“只是怎么样?”阮非颜一下激动起来,“你们害了师兄、害了掌门害了太华山还不够,现在你们还抓了师父跟世尊大人,你们到底要把师父怎么样?”

“你放心,我们没有伤他性命。”

“可是却把他推下了那个魇池里。”

素灵犀一时没了话,当时阮非颜也在逐日殿,这些她是瞒不住的。

“算了,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就在房门外面,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我好了。”

素灵犀叹了口气,转身就往外走。

“姐姐!”

她停了步子,好像不敢相信。

“姐姐……”

“你,你终于肯叫我‘姐姐‘了?”

“姐姐,你能不能帮帮师父和世尊大人?”

素灵犀刚暖起来的心又一寒,“不可能。”

“可他们都是无辜的。”

“那难道晔刹的族人就不无辜吗?”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你是我妹妹,天伦没的选,而且,”而且这人所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素灵犀咽下了后面一句,“你不要想做任何事了,这是不日城,你做什么都会在沧溟大人和师父的掌握中,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阮非颜偏过头去没有说话,可眼泪却流得越来越多。

“沧溟大人跟师父都说了,他人不会伤害齐衍跟凰灭的性命,对你也是一样。”素灵犀说的有些心虚,他们会对这两人做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可看阮非颜这伤心的样子,她也只能这样安慰。

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让我又活过来?

为什么要让我再知道这一切!

为什么自己会是晔刹的人?

为什么……连死都不可以……

无穷的诘问涌上阮非颜的心头,开口之际她只说了句:“在逐日殿那天谢谢你。”

“不用了。”

“那你,能不能让我见一见师父?”

“你见他现在不安全。”

“难道他已经发狂了?”

素灵犀一扭头,“你知道魇奴?”

“我在不日城已经有段时间了,这些事情多少都听到了一些。”

“他刚刚从炎帝黄陵回来,也没有了从前的记忆,你如果去见他恐怕他情绪会不稳。”

“那我就在一边偷偷看着,我一定不让他发觉,也不会跟他说话,我只是想看看师父过得好不好他有没有受伤,”阮非颜再次乞求道:“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这个……”

“姐姐,求你了!求你……”

无奈之下素灵犀只好说:“好,我带你过去,我带你过去,不过就像你说的,到了你不要说话也不要有其他的动作,如果违反就再没有下次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能做到的!”

素灵犀走过去,伸出手说:“你现在很虚弱,我背你过去。”

以前齐衍跟梓兮都背过她,但她还从来没趴在一个女子身上呢?素灵犀身上有股草木的清香味,闻起来很是清新。

“你,是出生在不日城吗?”

“没错。”

“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我们的娘亲,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没见过她,在这里也很少听人说起,在我心里她不过是上一任大司命罢了,所以她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那,你的父亲呢?你的父亲是谁?”

“我的父亲,他是晔刹的族人,”素灵犀犹豫了一会,说:“他也算不得我的父亲,每一任大司命都是要和族长罹要大人成婚生子的,只有这样他们生下来的孩子才能有元神烙印,才能走出涂月之阵到凡间去。”

“那你也要跟他成婚?难道要跟自己的父亲成婚?”

素灵犀忽而释怀道:“我已经没这个资格了,只有处子才能如此,我已经不是了。”

“那,你是跟苏玦……”

“不是!”素灵犀一下激动说:“我们快到了,你还是被问了。”

阮非颜趴在这人的背上,也看不到素灵犀是什么表情,但她明白,这些年素灵犀为了晔刹也一定辛苦得很。

第五十六章 另辟蹊径

素灵犀背着这人来到了一处极为隐蔽地,这是一处地牢,素灵犀将人放下了,她望着前面的一堵石墙,只一挥手眼前那墙体就突变,阮非颜只看到这暗房之中的人。齐衍周身被近十根锁链锁住,而他目光呆滞,唯一可从中看到的就是一些狠戾之色。

“师父!师父你怎么样?”

“这个牢房完全跟外界隔绝,他是听不到的。”

“你们为什么把师父锁起来?他犯了什么错?你们为什么这么对他?”

“我说过了,他现在情绪不稳,容易伤害到别人。”

“情绪不稳?到底什么才叫做情绪不稳?”阮非颜一下激动道:“师父他不是怪物,你们有什么资格对他这样?”

“我们没资格这样对他,但我们有资格保护不日城的所有人,包括你。”

“你什么意思?”

“现在的齐衍是不会认你的,除了世尊他根本不会再相信任何人。”

从魇池中醒来的所有人都会记忆全失,这一点浸烛也对阮非颜讲过。

“他会伤了你的。”

“可是师父……”

“我们不会伤害他,在暗室中锁着他是要避免他再伤害自己。”

“再伤害自己?”

素灵犀耐心道:“魇奴是怎么样的我比你清楚,齐衍是跟凰灭有通感的,只要过了这几天他就会没事了,你相不相信我?”

阮非颜看着这人,心中却有自己一番想法,晔刹这些人从头到尾只是为了利用齐衍、只是为了他身上的人皇之血,对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信任可言?

“那,等他清醒一点后,我可以再见见他吗?”

“等他清醒后我会把他的住处告诉你,到时候你想见就可以见,怎么样?”

阮非颜点了点头,她再看向齐衍时那人正好也一抬头往这边看来,对上那乌黑的双瞳时阮非颜愣了愣,这样的眼神她从没见过,里面空落落的,仿佛什么都没有,但那眸子漆黑一片,仿佛在吸着着她不断往下掉。

不行,自己一定要救他!不可以再让齐衍在不日城呆下去了,但如果要救齐衍,就一定也要救凰灭。他现在灵力大损,身体一直没有恢复,其原因除了在灭境消耗太大且在中皇山受了栗陆那一击紫雷之力以外,还有沧溟跟浸烛对他所下的禁咒。这个禁咒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破解呢?阮非颜看了看身边的人,或许素灵犀知道。

“我,我有些累了,还是先回去吧。”

“来,我背你。”

“不用了,我躺了这么久,想自己来走一走。”

“好,”素灵犀一下搀着这人说:“那我扶你回去。”

“姐姐,有一点我不明白?”

“什么?只要是我能说的,我一定会告诉你。”

“世尊,你们不是说他是妖神之身吗?以前在太华山的时候掌门和师父也说了,是世尊创建了太华山并且教*家法术的,他在太华山就是被大家供奉着的神灵。”

“嗯,我也是这样听说的。”

“可这个世尊为什么跟我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呢?而且他现在这么虚弱,甚至连一点法术也用不上,他……真的是传说中那个无所不能的仙神吗?难道一个灭境就能让他变成这样子?那么以前妖族和巫族的人又是怎么在那里生活下去的呢?”

“一个灭境当然不能让他变成这样了,是沧溟大人和师父对世尊下了禁咒,现在他是没办法运功的。之前越千泷来不日城时他不跟越千泷走也是因为这个,除了顾及到齐衍以外,他也不想成为大家的累赘,现在的世尊只是一个废人而已。”

“废人?”

“恐怕唯一有用的也是那副妖神之体了。”

“那……”阮非颜故意慨叹道:“看来世尊跟我一样,是没办法再离开不日城了。”

“你如果想要到外面去随时都可以跟我说,我会带你出去的。”

“我没什么好去的地方,只是世尊大人从此就变成了废人,师父知道以后肯定也很伤心吧。”

“这也不是一辈子,沧溟大人和师父是用自己的功力在封住凰灭的,这是很消耗灵神的事,一旦夕他们没有这个能力,凰灭身上的禁咒就自然会减弱,不过此消彼涨的关系。”

此消、彼涨?也就是说,只要她想到办法来削弱沧溟和浸烛的力量的话,凰灭也有可能恢复功力吗?

看她这神情素灵犀就提醒道:“你知道了也关系,沧溟大人和师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劝你不要再什么法子打他们的主意。”

“我没有。”

“没有就好,不日城中的一切都在沧溟大人跟师父的掌控之中,而我告诉你也只为了断你的心思,如果一丹有什么动静,恐怕齐衍跟凰灭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素灵犀这样说是提醒,也是威胁,阮非颜明明白白的听清楚了,但她主意已定,绝不是凭这人三言两语就能劝服的。

北域,蜃天城。

越千泷已经在广川走了一圈,这里没有什么异常,还有河水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洛书到底在哪里呢?

“我已经在这附近看了几天,根本毫无头绪。”

“你得到的这些消息就只有这些?洛书如果在这广川中,又是在哪个位置投掷下去的?”

“就在蜃天城。”

越千泷在周围望了一圈依旧茫然,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个人怎么回来了?在暗处看着的萧祈煜不禁愕然,公孙翎不是说她跟苏玦、洛吟桓都被困在幽冥吗?可见他所言非真。

随侍在一边的姬灏劝解道:“陛下,您还是回去吧,这里属下自然会让人盯着,陛下您的安危要紧啊。”

萧祈煜并不理会,只问说:“你觉得他们在干什么?”

“属下不敢揣测。”

“没关系,你直言不讳就好,也给本皇一些头绪。”

“属下觉得,王爷和越千泷好像是在广川里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那这就对了。

“本皇也是这么想的。”

但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藏在广川里呢?

对了,他忽然想起之前在王府幻境中公孙翎对自己说过的话。

河图、洛书!

据说这两样东西都是出自于山河之中,那公孙翎在找的会不会就是他之前一直对自己逼问的洛书呢?

河出图,洛出书。这样萧祈煜可谓是认定了大半。

“姬灏,你可听说过河图洛书吗?”

“属下听过一些与之相关的传言。”

“说说看。”

“据传得到此二者之人就可拥有窥探天机,改变天地之力。”

公孙翎要这改变天地之力干什么?还不是想将北域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个贼子,还说他没有叛臣之心。

天已经很晚了,公孙翎让洛吟桓重金包了一条小船,现在这广川之中就剩他们这一条花船了。

看越千泷那眉头紧缩的样子,公孙翎只提醒道:“越姑娘,我已经同那船家说了,这条船我们会包上三天,你不必着急,只管慢慢寻找就是。”

越千泷没回答,抬头之际她眼神一变。

“越姑娘,怎么了?”

“有一个方法或许能将洛书找出来。”

“越姑娘,是什么?!”

河图、洛书,这都是上古之时的神物,难道这神物之间就没有感应吗?

越千泷一下就召唤出了自己的逐日弓,这冰火交加的神器被她拿在手里,让公孙翎颇为惊骇。虽然逐日弓是巫族的东西,据说箭矢射出后灵性得很,不管那天上的九日十一月逃到那里也逃不过它的追索,或许它们这妖族神物也能产生共鸣。

“越千泷这是要做什么?”

“你静候就好。”

女子说完就凭空召唤出一支涅穹箭来,她之后对着河中就练练放出了三箭。

公孙翎在一旁看着纳闷,好好的放箭做什么?他们是在找洛书,又不是在寻找猎物。

几分钟过去了,这河中没有任何动静。

“千泷……”

洛吟桓刚开口就见越千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半跪下去,以五指按住甲板,说:“快回到岸上去。”

“我们不找了?”

“快回去!”

洛吟桓见状立马安排掉头,可广传是条大河,河面极为宽广,从他们这个位置划回去至少也要两盏茶的时间呢。来不及了,越千泷索性拿了另一个船桨跑去了船头,她帮着那船家尽力往岸边划,可不久后在船舱里的公孙翎和洛吟桓就感觉了周围的震动。广川是一条内河,平日里少见风浪,可这一时坐在船舱里的他们竟然有一种晕眩感。

“王爷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外面看看发生了什么。”

出了船舱洛吟桓才知道这外头已经是晚风大作,一阵刮过来就像要把这船掀翻了。

“千泷,怎么了?”

那人反问道:“你会水吗?”

“会水?不是,你告诉我这里到底怎么了?”

“你和王爷会不会水?”

“我会水,但王爷不太会啊,这是怎么回事?”

“大浪要来了。”

“大浪?”这简直是无稽之谈,广川是条内河,它怎么可能会有大浪呢?

“你看那边。”

一抬头,洛吟桓果然看到一黑压压的东西正迅速往这边压业,还没看清呢,一道高达三十来米的大浪就铺面而来。

“天,天啊,这……这怎么可能?”

惊吓这中那船家早就跳下船去了,可越千泷镇定无比,只说:“看来这个情况就算会水也无济于事。”

下一秒,这大浪就冲中船扑去。

第五十七章 洛书现世

“大家小心!”

洛吟桓还没来得及回船舱那浪花就打过来了,他呛了几口水,但冷静下来时却发现船只却没有翻。洛吟桓一回头,只见越千泷一手挡着海浪,一手撑在甲板上方。

“发生什么事了?”

公孙翎出来时刚好看见那被越千泷一分为二的滔天巨浪。

“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浪?”

“吟桓,看好你的主子,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这话刚说完大家就感觉船身一动,这小小的花船竟然慢慢腾空而起。

“你们都要抓稳了!”

“陛下,您看那边,”姬灏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远方升起的船只,庇护着身后之人说:“陛下我们快走吧,这河边危险!”

“慢着。”

“陛下……”

“本皇一定要看清楚。”

船只凌空之下,那浪头却一点也没变小,河水早就已经蔓延到两岸了。

“不行,陛下,我们要先通知百姓们赶紧撤离。”

“你去通知百姓,本皇一个人留下。”

“陛下!”

“本皇一定要知道公孙翎的秘密。”

“这样下去岸的百姓也会受到牵连的。”

越千泷看了身后的公孙翎一眼,说:“先去救百姓。”

她一动手指,这画船就往河边方向而去,到安全地代后洛吟桓马上联系了周边的禁卫进行居民的疏散,可事发之时是深夜,且两岸的房屋又离河面太近,就算他们及时疏散也有几十来人死在了水患中。第二日清晨广川才回归了平静,越千泷、公孙翎和洛吟桓三人力竭的跪倒于河边上,他们跟着营救了一晚上,早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王爷,刚刚收到奏报,昨晚在广川流经的州县通通发生了水灾,目前正在统计伤亡人数。”

广川流过的所有地方都发生了水灾?公孙翎心中一落,他们都是依河流而居的,如果这样的话那伤亡人数肯定不小。

他马上怒道:“越千泷,你都做了什么?你知道昨晚北域死伤了多少百姓吗?”

“我知道,但是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一些代价。”

“你,你是说洛书?”

“对,洛书已经融合于广川之中,现在要再把它凝结起来必然会引发一定灾难。”

“那洛书在哪里?”

越千泷一扭头就不说话了。

“还是说你已经拿到走了?”看到越千泷这神情也算是默认了。

“越姑娘,可否给我看看吗?”

“这里不安全。”

“那我们即刻回宁王府!”

三人匆匆就到了宁王府中,到院里以后越千泷和公孙翎还是不放心。

于是,公孙翎说:“我让宁辰和潋音在外头守着,我们到幻境中去。”

“嗯。”

进入幻境之后越千泷方松了一口气。

洛书,又被成为龟书,是阴阳五行术之源,,传说中在远古时有神龟出于洛水,其甲壳上就有洛书图象,结构是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五方白圈皆阳数,四隅黑点为阴数。“洛书”之意,其实就是“脉络图”。大千世界,万事万物,八卦五行是分门别类;如何组织成有序运作整体,就是洛书之功用。而它最后一次现世是在大禹时,大禹依此治水成功,遂划天下为九州。又依此定九章大法,治理社会。

对这样的神物公孙翎早就是趋之若鹜,但因为萧北煌曾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可召唤洛书他才将这好奇压了这么久。

“越姑娘,请吧。”

越千泷此时张开五指,其中光芒大放,忽而在空中浮现出了一副清晰不过的水图,上面划分了天下九州,还有河流山川。而现今的每一个国家都对应着其阴阳五行之理。

“真的是洛书?”

公孙翎刚要伸手去碰,越千泷就拦道:“你不知道使用它的方法,切不要轻举妄动!”

“哦,”公孙翎回过神来,“越姑娘教训得极是。”

一旁的洛吟桓也问说:“大家都传这洛书里藏着宇宙之理、天地之法,但我看这就是一副平常的山川水图而已,千泷你知道它的特别之处吗?”

“我并不知晓,或许要找到河图才能知道。”

“河图对应的是天文历法,千泷你既然是在广川里找到了洛书,那会不会河图也在什么大河里呢?”

说到河图公孙翎的脸色就阴沉下来,牧言真还在沧溟手里呢,他肯定是想用那人来寻找河图的下落。

蜃天城,宁王府外。

焉茴守在府门口,可顷刻间宁王府就被银麒侍卫军包围了。

“姬灏将军,你不是应该驻军在许州吗?怎么现在有空来宁王府了?而且,还带着这么一些跟班?”

“我来是奉了陛下之命?”

“陛下?圣旨呢?”

“本皇亲临,难道还要圣旨?”

萧祈煜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穿了一身朝服,看起来甚是威严。

“卑职参见陛下。”

萧祈煜也不出声,只一个手势后焉茴就被绑了。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卑职又犯了什么错?”

“你没错,只是跟错了主子,”萧祈煜一扬手,“带走。”

焉茴已经被拖下去了,而整个宁王府都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陛下,越千泷等人已经进了宁王府,如果我们要硬闯的话恐怕不妥。”

“现在公孙翎身边就只剩下一下洛吟桓和易潋音了。”

“可是易潋音她会幻术。”

“那以如何?本皇不信公孙翎就真的敢对本皇怎么样?”

如果公孙翎要动手的话,他早在上一次就应该动手了,这人之所以会留下他的性命肯定是因为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而昨晚在广川发生的那不寻常之事必然跟洛书有关。如果再不动作的话萧祈煜就怕晚了,到时候他跟阿真都得死,大不了他这次就用自己把阿真换回来!

“你在这里等着,先留着焉茴的命。”

“陛下,不可以一人以身犯险啊,您这样是置北域于不顾。”

“本皇如果坐以待毙才是置北域于不顾。”

“那属下跟您一起去!”

“不用了,”萧祈煜拦道:“你在外面守着以防不测。”

不测,如果真发生不测那萧祈煜的命就没了,姬灏在心中思索着,但他也不好抗命,因为他也不相信,那个对北域忠心耿耿的宁王竟然会谋反。

有人进来了,易潋音想着,这气息跟上次有人闯入宁王府那晚很像,又是萧祈煜?女子为难的摇摇头,这个皇帝真是不省心,明明自己没多少斤两还总喜欢往危险的地方闯,上次因为那个叫雨瞳的死在王府里王爷还把自己好好的教训了一顿呢,可见这个萧祈煜是个灾星。

罢了,自己就去会他一会,女子从床榻上起来,简单收拾一番后才向前院走去,这时萧祈煜才进门不久,抬头就撞到了自己的眼神。

“皇帝陛下,你可安好啊?”

“你是谁?”

“我叫易潋音,是王爷手下的织幻师。”

萧祈煜冷笑道:“原来上次在背后捣鬼的就是你。”

“诶,陛下您误会了,上次你们三个人夜闯宁王府,可我只是按吩咐织了个幻境拖延你们,可没想伤你们性命,更没想到让陛下看到七百年前的事,我看那幻境肯定是被人利用了,他们刻意在我织造的幻境中设下了另一个幻境,再然后扮作王爷的样子蛊惑陛下。”

“哼,一派胡言。”

“我可没有胡说,这天下会使用幻境的人多了去了,北有昆仑山、西有太华山、而南方还有晔刹族,这种在幻境中再织一个幻境的事不算稀奇,只是陛下没见过而已,但是小女子功力浅薄,竟然让人钻了空子,小女子在这里给陛下赔罪了。”

真是惺惺作态,萧祈煜又问道:“公孙翎呢?”

“王爷,他现在在书房有要紧的事。”

“越千泷和洛吟桓都已经回来了,难道他在跟这二人商量怎么造反?”

“陛下你怎么知道他回来了?”

萧祈煜一扭头,“与你无关。”

“你在派人监视着王爷?”

“如果我没派人看着,又怎么会知道他已经得到了洛书?”

“洛书……什么洛书?”

萧祈煜也不跟她废话了,“快带我去找他。”

“不行,王爷说现在任何人也不能打扰,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行。”

真是个骄狂的小丫头。

“算了,你不同意也没关系,”萧祈煜走到这人身边,刹那间易潋音就感到一阵痛楚。

女子跪下地来,只见有股股鲜血留下。

怎么回事?这不可能?!萧祈煜,他怎么能伤得了自己?

“你是谁?”

那人步子未停,“你太大意了,既然知道我能化作公孙翎的样子,难道就猜不到我还能化为萧祈煜吗?”

上一次,这人就是上一次闯入自己幻境的人!就是公孙翎所说的苏烨楼!

“织幻师,绣花枕头而已,都是不堪一击。”

萧祈煜说完易潋音就倒下了,她现在已经气息全无,连着刚从她袖中爬出的那条小银蛇也一下化为了灰烬,这蛇不在了,织幻师才算是彻底的死亡。

“洛书已经找到,公孙翎,再留着你就没用了。”

这人嘴边扬起了一丝微笑,只是越千泷依旧不好对付呀。

第五十八章 沧溟相逼

洛书已经找到了,那河图在哪里?

“王爷,你是不是也知道河图的消息?”

“没有,但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河图,包括之前去太华山也是。”

“传说太华山有可预言天下命数的星转轮,你是为了那个吧。”

“没错。”

越千泷轻笑一声:“王爷,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你,现在即便拿到了洛书也是一样,你跟沧溟都是一样的人,不过他是为了晔刹,而你是为了北域。现在你让我拿到洛书也是别有用心,所以你的话我也不会相了。”

“千泷,王爷对你可是很爱惜的。”

越千泷这时才白了洛吟桓一眼,“我是最佳的利器,王爷当然需要爱惜。”

“姑娘这是反悔了?”

“放心,答应的事我记得,北域我会想办法保住的,但我想请王爷告诉我,到底有什么河图的消息?”

“这千万年来在凡间一直有河图的诸多传说,但我都一一证实过了,全部是传说,没有用的。都已经到现在了,事关北域的存亡,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隐瞒!”

“河图的确没有消息,他没有骗你。”

大家听到这声音都回头一看。

洛吟桓和公孙翎当即就愣住了。

“陛下?!”

“陛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都看清楚了,他不是萧诉煜。”

“这,不是陛下还能是谁?”

越千泷拦住了正要过去的洛吟桓,直对着那眼前的萧祈煜道:“沧溟,我认得你的眼神,这种伎俩就不要在我面前上演了吧。”

“千泷,你还真是没让我失望,”那人缓步而来时容貌便发生了变化,果然又变回了苏烨楼的样子,“在玲珑塔没有困得住你,这并没有让我太吃惊,真正让我吃惊的是,你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了洛书,这可给我省了很多事。”

“所以是你来抢洛书的?”

“不然呢?难道是为了你?为了一个晔刹的叛徒吗?”

“沧溟,你现在不过是凡人之身,你以为你自己还能从我手中抢到洛书?”

“妖神之身又怎么样呢?这世上的妖神之身不只你一个,可另一回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被我们囚禁在不日城里?就像个废物一样毫无自救之力吗?”

“我要你把凰灭、齐衍还有非颜都交给我。”

沧溟摇摇头,“一换三,这对我可不公平。”

“好啊,那我就毁了这洛书。”

“越姑娘,洛书关乎整个北域,你不能这么做!”

“你看到了?如果你要毁了洛书,我可不是第一个不答应的人,还有啊,如果你回了洛书,那么灭境就永远也无法关闭了。我们晔刹反正被涂月之阵困在不日城里,但这天下的万千百姓可要跟洛书陪葬了,你说说,这消息如果被那世尊大人知道,他会怎么看你?即便我把他放出来了他又会跟你在一起吗?”

沧溟的头脑很清晰,用这一招她是没办法唬住这人的。

“我要凰灭!”

“我知道,但你上次去不日城也看到了,我不在城中而且不特意吩咐了浸烛不要为难你,只要是你要带走的人随时可以带走,结果呢?”沧溟又讥笑道:“他还是不愿意跟你走,他情愿留在晔刹也不愿意跟你在一起,而你呢?为了这么一个人,竟然还错了一次又一次,千泷,我真是觉得你太可怜了,不仅可怜,还更加可笑。”

“你说什么?”

“吟桓,不要冲动,”越千泷将人压到了自己身后,说:“没关系,多亏了你,光是这几句同样的话还激不到我。”

“刚刚你说了你的条件,现在也轮到我了,你把洛书交给我,否则我现在就会让你亲眼看到凰灭受尽折磨原样子,怎么样?”

“洛书给你以后又怎么样?”

“只要洛书给我了,那么我就先把阮非颜给你,现在在你身边的苏玦我也不会再追究。”

“那凰灭还有齐衍呢?”

沧溟轻松的笑了笑,“自然是河图到手后再还你了。”

“不行!”洛吟桓跟公孙翎异口同声的喊道。

“千泷,这种人不能信,你忘记上次在炎帝皇陵了吗?就算你把河图洛书都给他他也不会实践自己的承诺的!”

如果没有了洛书,那自己就什么筹码都没有了。

公孙翎又劝说道:“越姑娘,你一定要清醒!”

“你们两们太吵了。”

沧溟再一抬手,公孙翎和洛吟桓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你干什么?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没什么,只是把他们推出了这个幻境而已。”

推出了这个幻境?

越千泷会意道:“易潋音,她已经死了?”

“她们这些织幻师没什么本事,只要让人靠近她们二十步之内就毫无还手之力了,要杀她一点都不难。可跟她比起来,要伤现在的凰灭好像更容易。”

越千泷沉思了片刻,只应道:“不行,我不会给你。”

“好,轻易答应就不是我认识的越千泷了。”

他们身边场景突变,是不日城的逐日殿?!

“凰灭?”

越千泷一抬头,那人被凌空束缚于魇池之上,这场景有些熟悉。

“怎么样?是不是想到了在灭境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在灭境……

当时那人身着月白色中衣,外面是一件黑色外搭,他看起来沧桑虚弱,一点也不像她之前从传说中听到的那样。而那一袭如墨的青丝中参杂了不少华发,见面的时候那人嘴角有残血,脖颈和手臂处都满是伤痕,连两颊都往下陷去了,哪里还有一点上古之神的风华模样?而现在的凰灭就跟当时一模一样。

“你想不想知道他曾经在灭境经历过一些什么?”

“你又想用这些伎俩来哄骗我?”

“我们这里虽然是幻境,可凰灭亡所在的不日殿却不是幻境,你大可自己来判断就好。”

没过多久凰灭身下的魇池就发生了变化,在逐日殿里竟然生出了末日之象,那点点流火从空中频频落下,打在皮肤之上时就可看到那被火焰烙出的伤口。越千泷一皱眉,只当没看见凰灭当时的脸色。不过眨眼之间,刚刚的燎原火焰就一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风雪和满眼的寒冰,那人正半跪在一片雪原里,腕子上满是被烫伤的痕迹。应该是因为太过虚弱了,他当下没什么力气,就算是想爬也爬不起来。那里实在太寒冷了,甚至到了呼气成霜的地步,那人缩紧了身子,可即便如此,那人的手腕上也已经开始结起了层层薄冰。

“冰墟火燎,灭暗里每个时辰的气候都不一样,可没有一种是凡人能忍过半个时辰的。”

冰墟、火燎?

“洪荒之时在白日中上天有十个太阳;而晚上却有十二个月亮,这些东西尚且能忍受,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是,在洪荒时这样的白天和黑夜,竟然可以长达数年。”

“数年?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这就是当时被妖神所统领的天地、就是他们的洪荒!现在在这灭境里凰灭只是受了当时巫族族人所受的苦难而已,他所受的这些还根本不及巫族族人之万一。”

她当然知道,以前的记忆已经回来了,只是越千泷不想再去回忆、不想再提起。

此时这幻境中隐隐有雷声,是凰灭让他看的魇池,那里冰雪消融,一下变成了一片萧索苍凉的荒原,有一阵龙吟破空而过。那深厚的云海中惊现出一道紫色的龙尾来。

“你还记得栗陆吗?”

就是在中皇山伤了凰灭的那伏羲旧臣。

“怎么?”

“你知不知道他的紫雷之力是从哪里来的?”沧溟用手一指,说:“就是这条原本镇守在不周山的应龙,他有集云雷之力,而且可以呼风唤雨,不过在你面前不过就像一条幼蛇。想来当年你就应该在不周山下抽了它的龙筋、扒了它的龙皮的,这样凰灭或许在灭境里也会少受一点罪了。”

那龙吟以来了,即便是在这幻境里,越千泷的双耳也被震得发痛。

然而天空中一下雷鸣大作,天地间顿时现在出千万道紫雷来,这些雷电之力一道一道打在凰灭身上,就像极了在中皇山那日。

“那些冰寒火燎之苦也就算了,这应龙虽然早在洪荒时末年死了,但它在不周山时的影子依旧留在灭境里。能够真正伤到妖神的也只能是妖神,凰灭之所以会在灭境中神元大损也是因为这条应龙啊,在灭境每个循环中这条应龙都会出现三次,也就是说,在每个循环中他少说也要挨上三百鞭子,你想想看吧,在中皇山时那一鞭子就尚且这样了,我可真不知道世尊大人这些年来在灭境是怎么熬过来的。”

越千泷握紧了双拳,正在极力维持自己的理智。

“魇池里有什么样的力量你最清楚了,我之前是看在往日的情分才给了凰灭一些颜面,但如果洛书你还是不给的话,我只好把逐日殿也变成一个小小的灭境了。”

“你说什么?”

男子又走上来几步,轻声道:“千泷,你应该知道,我在你面前从来不说谎、也从来不玩笑。”

怎么办呢?凰灭,虽然那人从没选过自己,但越千泷也不可能丢下他。

最后,越千泷竟说:“那我跟你一起回不日城,我要先见到他。”

“好啊,那我们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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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宁王决心

焉茴已经被带走,而易潋音的尸体就在宁王府院中,他府中的得力之人已经所剩无己,看着这人的尸体公孙翎拽紧了拳头,沧溟……都是沧溟做的!

“公孙翎!”

外头的萧祈煜推门而入,公孙翎对他看了会,似乎在确定这人的身份。

“怎么,王爷难道就不认识本皇了?”

洛吟桓一下护在了公孙翎身边,“沧溟你想干什么?洛书我们是不会给你的?你不用再用这副模样蒙骗我们了。”

萧祈煜抓到了重点,说:“你们果然已经拿到洛书了?”

“千泷呢?”

“千泷?我倒还想问你们,快让越千泷滚出来见我!”

“你杀了虞则竟然还敢在北域的都城这么嚣张!”

杀了虞则?什么意思?

“虞则……你说什么?”萧祈煜上前一步,质问道:“你说虞则已经死了?他怎么死的?他是被谁杀死的?!你快说!”

洛吟桓都被喝愣了,他有点分不清了,这人到底是谁?

他这口气怎么这么像萧祈煜本人呢?

“你到底是谁?”

“洛吟桓,连你也不认识本皇吗?”

“我……”

萧祈煜又逼近了,说:“你们是怎么杀害虞则的?还有阿真,他到底在哪里?!”

“我们没杀太子殿下,是巫族的大祭祀沧溟杀了太子,然后苏的哥哥苏烨楼又用了太子殿下的身体,这个……”洛吟桓一下又被自己绕得有些晕乎,“这个我一时间说不清楚,反正这整件事就是晔刹族在背后捣鬼,而且,他刚刚还化作你的样子跟我们见面了,所以,我现在也不清楚你是不是真正的陛下。”

之前只有一个无所不能的苏烨楼,现在又加了一个巫族的大长老沧溟,而这人说萧虞则死了,肉身又被其他人占用,萧祈煜只觉得这两人无比可笑,竟然想到这么一个荒唐的说辞搪塞自己。

“我不管什么沧溟,也不管巫族,我看到的只有越千泷,你们只要把越千泷叫来跟我对质说明即可。”

越千泷?洛吟桓一犯难,“可千泷她现在被困在幻境里,她正跟那大祭祀沧溟在一起,我和王爷本来也在里面的,可忽然间就被那人赶出来了,而且沧溟还杀死了王府中人,如果你真的是陛下的话不如就让我先送你回宫去,这里不安全。”

“不安全?呵,该回宫的不是我,而是你们。”

“你,陛下你说什么?”

“公孙翎,你还打算蒙骗本皇到何时?”

“陛下,微臣已经说了……”

“只要你把洛书还有阿真都交出来本皇就相信你!”

洛书?这人到底是谁?这是真的宁王府吗?还是说他们只是从一个幻境到了另一个幻境?

公孙翎看了看四周,如果真的是萧祈煜的话,为什么进来的只有他一个?他的护卫军呢?宫里的银麒侍卫呢?

公孙翎戒备说:“洛书,我是不会给的。”

萧祈煜收回了手,好啊,如今什么也不用说了。

“本皇再问一次,洛书、还有阿真,他们到底在哪里?”

“不管他们在哪里也不会在宁王府啊。”

“好,”萧祈煜像是气极了,只轻声道:“你如果想用这些来威胁本皇的话,那不如你就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是皇位吗?”

“我对皇位毫无兴趣。”

“那你已经位极人臣了,除了皇位你又还想要什么?”

“微臣想要的,不过是北域的安宁而已。”

萧祈煜一扬手,“可有你在北域怎么能安宁?你把越千泷找回来帮你夺得洛书又是为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因为它几乎整个北域都发生了水患,死伤者有近万人之多!”

“我……”

“你明明知道洛书的下落可为什么就是对我只字不提呢?为什么?除了要把它拿在手里做筹码又还有什么理由?公孙翎,你说啊!”

这眼神、这架势,的确是只有萧祈煜才有的。

公孙翎对洛吟桓轻声道:“这,应该是陛下没错。”

“王爷?”

公孙翎率先跪下了,他一叩首,说:“陛下,不管您信还是不信,北域近来出现了妖佞,他所谋划的事不仅关乎北域,也关乎天下万民,所以请陛下一定要稍安勿躁。微臣之前将洛书的消息告知也是不想让陛下牵扯其中,还请陛下体谅微臣的一番苦心。”

“本皇说了,本皇只认洛书还有阿真。”

“ 牧言真在沧溟手里,他抓走阿真就是为了找到河图,陛下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倒不如多将心思放在如何处理受水患影响的百姓身上吧。”

又出来了一个河图,好啊,这故事是越编越大了。

萧祈煜蹲下来,直视着那人,道:“公孙翎你听着,皇位我明日就让给你,国玺、衣冠我都会在今日送来你府上!”

“陛下,您真的误会了……”

“洛书我也可以不要!但是阿真,请你得到这些后把阿真给我平平安安的送回来,我明天一定要跟他见面。”

“陛下?”公孙翎心中一寒,他真要为了一个人而放弃整个北域?真是可笑啊,这样的萧祈煜只让公孙翎觉得陌生,这样的君王又怎么能保护北域黎民,又怎么配坐上那个位子?公孙翎正色的又问道:“陛下您当真吗?国玺、冠服,您都要让给微臣?”

“我可以现在就写下国书,今日就召集大朝会对着文武百官宣召,现在虞则不在了、我也没有任何子嗣,你放心吧,以你这些年的威望来看,你不会遇到多大的阻力。”

公孙翎难得冷笑了一声:“陛下说这些话,又怎么对得起历代先君啊?你放弃皇位、放弃北域,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宫人。”

“在我心中,阿真足可抵整个北域。”

真是不似人君啊,公孙翎慨叹一声,自从灭掉牧言家以后那人就开始变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当时自己就不该让苏等人去寻找鲛珠的,如果牧言真在当时死去就好了。公孙翎甚至觉得预言中会让北域灭亡的并不是苏烨楼,而是这出自经家的牧言真。

“陛下您收回成命吧,不管您说什么,皇位臣也是不会动的,北域的天下,只能是萧家的!”

“那你到底要什么?”经过这些天萧祈煜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他怒吼着又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公孙翎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要的是阿真,难道你就不能把阿真还给我吗?我现在明白了,我想要的,只是阿真而已……”

只是阿真而已?

“如果我找到了牧言真陛下又当如何?”

“不管是什么,我也会答应你。”

“那就请陛下再给微臣五天时间,五天之后,微臣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五天?”

“洛书且不说,但是牧言真一事我一定会解释,到时也请陛下将焉茴带回宁王府来。”

“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陛下这些天大可以派人盯着微臣,除非陛下以为微臣可以在短短五天里就来个改天换地。”

改天、换地?且就信他最后一次吧。

萧祈煜瞟了旁边的洛吟桓一眼,“好,本皇再等你五天。”

萧祈煜出了府门,这时公孙翎才看到集结在府外的银麒侍卫。

“王爷,只有五天的时间,我们去哪里找牧言真啊?”

“不知道。”

“不知道您还答应陛下?陛下是个较真的人,五天之后见不到牧言真他可真会动手的。”

公孙翎仰天而望,这五天是给自己的,也是给萧祈煜的。

“你不是说真正的那个萧祈煜就在焱雪茶肆吗?既然是这样,我们为什么不去找他?”

“找他?”

“现在他用的是虞则的身体,只要他用‘虞则’的身份回来,再用‘虞则’的身份给陛下解释一切不就行了?比起我来,陛下还是相信虞则的。”

这也不失为一种方法,可洛吟桓答应过不让苏烨楼和苏再卷进来的。

“怎么?你不愿意带我去?”

“我?我答应了千泷要保他们安全。”

公孙翎冷了神色,眸子里甚至透着些威胁的低声道:“难道你觉得本王会对他们不利?”

“不,属下不是这样想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难道你也觉得这几个外人也比北域重要的江山、百姓重要?难道连你也忘了自己究竟是谁吗?”

“王爷多虑了,只是,只是……”

“今天就带我去焱雪茶肆,找到那苏烨楼后将他接来王府严加保护。”

现在看来是没转圜的余地了,洛吟桓只恨自己嘴太快,当时刚到蜃天城就跑来宁王府把苏烨楼和苏等事都告诉这人了,现在左右公孙翎都已经知道了那两人的下落,就算自己不答应他也不会放手的。

“那么千泷和洛书呢?”

公孙翎看了看身边的易潋音,她已经没了气,但身体还是温热的,这人陪伴了他数十年,她是什么心思公孙翎清楚不过,但异族毕竟还是异族,对她的情义自己万不能领受,只能准了她要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心愿,可没想到今日竟然没有说上一句就变成了阴阳之隔。易潋音是幻术师,既然她已经死了,那么之前她开的幻境也就不存在了,但这王府中依然不见越千泷和沧溟的身影,他们如果不是身处沧溟所开的幻境中、就是已经离开了宁王府,再等下去也是无义。

公孙翎抱起女子的尸身,吩咐道:“我先带人将潋音安葬了,你去看看那宁辰在何处。”

“是。”公孙翎步子沉重。

苏烨楼、萧虞则,一个前朝的皇子,竟然还魂到了现今的太子身上,妙啊,真是奇妙,现在的苏烨楼不再有那破军之身的肉身,还变成了北域名正言顺的继位人。公孙翎想着,他十三年前欠萧北煌的,终于有机会还了。

第六十章 苏玦变化

要不是亲眼看见,公孙翎也实在难以置信,一个死了十四年的人竟然可以再度还阳。他看着萧虞则的这副身体,脑中难免想起关乎那人的场景。听洛吟桓说那人是被沧溟一下锁喉而死,也没那么大的痛楚。萧虞则为北域在太华山打探了十来年消息,比起萧祈煜来,他实在要做得好了太多。

而公孙翎跟苏烨楼见面也没有多话,他们好像已经相识了多年,或者说在无形中有种默契。见面没多久苏烨楼就答应了跟公孙翎回王府去,这让洛吟桓始料未及,现在苏正受了伤在焱雪茶肆上,他料定苏烨楼不会离开的。比起洛吟桓姜焱神色淡淡的,她左右就是那一句话,在越千泷回来之前苏烨楼和苏哪里都不能去!

“姜姑娘……”

“诶诶诶,你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那个公孙翎来见你就没什么好事,他不是跟自家皇帝闹僵了吗?现在让你回去肯定是为了对付萧祈煜,想也不用想。”

“我知道。”

姜焱怒了,“知道你还上套?”

“我不知道萧祈煜是一个怎样的人,但有一点公孙翎是对的,既然萧祈煜是国君,他就不应该为了一个人而放弃整个北域。”

“那么你呢?如果是为你弟弟苏的话,你会吗?”

苏烨楼没有丝毫犹豫便说:“我不会。”

“好阿,爽快,难怪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呢,这个苏现在为你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了,你竟然还可以把他像一件破衣服一样丢开,呵,真不知道他费这么多劲救你回来是为什么,竟然还为这个打开了灭境,可笑,真是可笑。”

“我知道你会把小照顾好的,我不想再让他因为我再卷到任何漩涡中,这也是我要去宁王府的理由。”

姜焱吐了口水烟,只有一副听不明白的神情。

“预言里北域很快就会亡败,如果是小的话,他一定不会看着这些发生的,因为,在他心中北域始终是我的,就算是只为了我,他也会尽力阻止预言的出现。”

姜焱一点头,这么说来还有点意思。

“但我知道,要改变天数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小为救我回来已经付出过一次,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你们这兄弟两怎么都一个性?”

苏烨楼在床榻上拜了又拜。

“干什么?你这是要我早点升天吗?”

“求姜姑娘答应让我离开吧,越姑娘有越姑娘的使命,而苏某也有自己的。”

“不行。”

苏烨楼镇定道:“那我就一直求到姑娘答应的那时。”

“你真是个死脑筋,你要是跟别人去也就算了,可那个公孙翎他不可信!”

苏烨楼依旧再拜说:“请姑娘成全,如果你不允的话在下只怕会给这里招来祸事。”

“你说公孙翎要用强的?”

“嗯。”

“那就让他来好了,他宁王府的人我可不怕。”

姜焱跟苏烨楼还在里头争论,最后即便是苏烨楼以死相胁姜焱也不松口。

藏在窗外偷听的苏脸色微变,在救苏烨楼回来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人是不会放下北域的,他一定会去这浑水。而那不死的王国……

苏肩头一痛,他刚刚不过试着稍稍运气那伤处就在作祟了。越千泷!她这样做无异于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更何恶的是她已经拿到了洛书,如果再让她得到河图的话那自己的构想岂不就落空了?他现在需要帮助,他要医治这伤的方法!

再回到房间时,苏静坐在床榻上入定,他已经入梦十来次了,可每次都不见浸烛,他之前都能通过魇池跟那人想通的,为什么现在这招用不上了?难道这伤口会影响自己跟魇池的联系吗?这不可能!

“苏……”

浸烛,这是浸烛的声音。

“大宗祭,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我不敢出来。”

“不敢?什么意思?”

“越千泷太强大了,是我小看了她才让她逃出玲珑塔的,我能感知到魇池中的变化,现在的她也可以,毕竟她是妖神之身,而且还是唯一一个真正从魇池出生的灵体。”

苏明白过来,“你是怕她察觉?”

“没错,可现在她身边有沧溟大人,我可以有短暂时间。你是要问你被涅穹箭所伤的那处?”

“对,到底有什么方法复原吗?”

“这神器所造成的伤就只能由神器来治愈,因为神器之中蕴含了天地灵力,当然,如果你能再找到一颗鲛人之珠也可以。”

再找一颗鲛珠?

“你让我去龙绡宫?”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去龙绡宫?恐怕还没到清息城你就已经支持不住了,而且现在的龙绡宫已经全然复苏,并不是你想进去就能进去的,更别说是要拿到鲛珠了。”

“那就是说你没办法?”

“你可以试上一试啊,这跟你们救牧言真是同样的道理,如果你们拿到至灵之物,或者用当时齐衍恢复功力的方法。”

用齐衍恢复功力的法子?

苏惊道:“你是让我去吸取人灵?”

“并不是人灵,只是需要修道之人的灵力、功力而已,恰好,那有点修为的人你们蜃天城不是就有一个吗?”

苏思忖一番,“牧言真?”

“不对。”

“你说洛吟桓?”

“呵,他根骨寻常,我怎么会看中他?”

苏沉默着,难道是姜焱吗?那人一神秘莫测,而且能做到寻常人无法做到之事。

“你直接告诉我就是。”

“你以前的大师兄,太华山的大弟子啊。”

宁辰,多时不见这人,自己倒把他忘了。

“现在控制他的织幻师已死,就是说他不会再被幻术迷惑,他天赋不错,你可以用他来试试。”

要让他去吸食宁辰的灵力?苏见过那些被齐衍所伤的太华弟子梓兮,他当时就气绝了,根本没有活命的可能。

“如果宁辰不够的话,我可以再给你送几个来,孟青阙、赵轻衣,太华山多的是弟子。”

“为什么一定要是太华山?”

那没现身的女子传来一声冷笑,“不去太华难道你还有能力到昆仑去吗?天下玄门不出其二,除了他们没人能帮你。或者说,你想果在蜃天城看着苏烨楼去送死?”

“我现在赢不了宁辰的,而且伤口也没办法愈合了。”

“灵犀会来接应你,你注意她的符鸟就好。”

“好,我明白了。”

“一切小心,你可要抓住这个夺回北域的机会阿。”

浸烛的声音消失了,苏再次睁开眼睛,心中仍免不了迷茫。

烦乱之中他来到苏烨楼的房外,这几天他醒后就没进去过,不知道为什么,每每一走到这门口他就无法再迈出下一步,苏只感到自己好像在害怕着什么。

这次他在门边站了良久,将要离开时就听到了房中的一声呼唤:“小!”

苏只立在那里,并没有出声。

“为什么不进来呢?我知道是你。”

他皱着眉头,还是没有动作。

“你进来吧,我想跟你说说话。”

“我……”

“是你救了我,难道你不敢进来吗?”

苏一下决心,推开房门就进去了,但他的头埋得有些低,也不敢直视床榻上的那人。

“你过来这里吧。”

苏依照指示坐在了床边,但他莫名的有些紧张,好像不知该跟这人说些什么。

“怎么了?我让你觉得不自在了?”

“不,不是!这怎么会呢?”

“但你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我……”

“还是说你更想把我当作萧虞则,或者是在黄泉村的那个萧止?”

“不是,”苏郑重道:“你就是你,是苏烨楼,是……我的哥哥。”他说到最后二字时明显有些心虚。

“你的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就是不能运功。”

“你,真的联同晔刹一起将千泷囚禁在玲珑塔里?你真的想对洛吟桓下了杀手?”

该来的还是来了,苏暗吸了一口气,“是的。”

“你这样做必然有自己的原因,但不管怎么样你都不应该跟千泷为敌,还有洛公子,他在幽冥时也帮过我们,你不应该不念及情分的。”

“我知道,不应该是不应该,但做不做是另一回事,就像你一样,你也不应该答应公孙翎,你分明知道这是错的,但又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苏烨楼没想到这人会这么回复,他顿时一愣,也不知该回什么。

“哥哥,你我都有必须去做的事,所以我不阻止你去宁王府,希望你也不要阻拦我。”

“可我做的事只关乎个人生死,但你做的却关乎道义人情。”

“我跟你毫无血缘却一直护你帮你牵挂于你,这不就是道义吗?十四年前你因我而死,所以我费劲一切心思来帮你重生,这难道就是人情?为什么你说的跟其他人一样?为什么连你也不理解我呢?”

“小……”

“我苏有自己的道义,也有自己认定的情分,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这些不用你来教我。”

苏烨楼一下握住了那人的手,温言道:“你已经被晔刹盅惑了,那魇池正在吞噬于你,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我苏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东西所盅惑,反倒是你们,是你们被越千泷所迷惑了。”

“小你是怎么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苏一下觉得头痛欲裂,他下意识扶住额头。

“小你怎么了?”

“没什么。”

那人捉了他的手腕,“我会医术的,你让我把把脉吧。”

“别碰我。”

“你生病了需要医治。”

“我都说了别碰我!”苏猛地甩手站起身来,当下看着苏烨楼那惊愕的样子,他才感到有些失态的说:“对不起,我今天有些不适,我明日再来。”

“小”

“你休息吧。”

苏就像逃难般跑了出去,他躲在房间里,正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魇池,他一闭上眼睛就是魇池的池水、就是十四年前的那片雪原、就是当年苏烨楼那残缺不全的尸身。

“不会的,”青年躺在榻了,自语道:“我不可能被迷惑,这不可能!”

看来,此时的苏已经将自己跟凰灭说过的话全部忘记了,冰冻三尺,这也正是沧溟和浸烛想看到的结果。

第六十一章 宁辰清醒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在蜃天城?看着这繁华的城阙,青年倒不知要往何方了,他的记忆有些混沌,他不是应该在闭关吗?

太华山、禁地、蜃天城,还有宁五府。

“易潋音?”他呢喃着,脑中也出现了那紫衣女子的身影,“易潋音,怎么会是她?”

那人,是宁王的手下,是一名织幻师。

对了,宁辰恍惚想起来,之前孟青阙为追逐素灵犀那异族女子到了启荒城,回来时就已经身中奇毒,他跟越千泷等为寻找解毒的法子才找到了易潋音。说起来,她还跟自己达成了什么约定,但到底是什么约定呢?宁辰漫无目的的在长街上走着。

那女子有一条银白色的细蛇,传闻那灵蛇是织幻师所养的奇物,当时她之所以答应救人,条件便是要让那银蛇吸食自己的血液。至于之后的一切,宁辰的记忆都模糊凌乱,段时间内也理不清了。

不行,宁辰停下步子后就往城门后而去,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太华山,如今齐衍还有苏意图不明,还不知山中有什么变故。

可是还没走到山门,宁辰便惊住了,他明明没记错路,但怎么山门反倒不见了?他又御剑往四周巡视了一翻。

这不可能,不可能……宁辰心想着,这哪里是往日的太华?紫宸殿所在的主峰、思过崖、闻松阁、禁地、还有七绝台,好些侧峰都已经不复存在了,怎么回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太华山,已经不在了吗?宁辰怔了半晌,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天灾?从这些痕迹看来,这座座山峦应该是在一瞬间绷断坍塌的,是地震?可太华向来安宁,从不会发生什么地震啊。惊惶中宁辰才想到,如果太华山不在了,那么各位师兄弟还有尊长们呢?掌门师尊暮昭明、师父厉染还有重谨师叔!

“是太华的弟子?!”御剑之中宁辰在太华山脚附近捕到了一抹水白相间的衣色,那是他们太华的服饰,宁辰赶紧躯身而来。

太华山经过之前山崩一难,余下的百名弟子已经在这小村落安顿了些时日,好在这村落人烟稀少,而且村民们又时常来太华求药问病,几代下来对这玄门都仰慕感恩得很。如今太华有难了,百姓们自然乐于相帮,一村老少都希望这帮子小弟子们在这里安家立命的好。

此刻两小辈分低的小弟子正在河边打水,两人一先一后的,正要往村落方向走。

“大师兄?”刚直起身的那小弟子愣住了,“大师兄你回来了?!长慈,你看,那真的是大师兄吧!”

“是,是啊。”

在两名小弟子回神之前宁辰就飞身而去,问道:“出什么事了,太华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大家都在这个村落里吗?”

那被问住的少年叫长念,跟身边的人一同入门,都是辈分颇低的弟子,对于宁辰,除了练剑跟受罚时见过,其他时候实在没什么接触。现下被这么当头一喝,两个少年都生出了些害怕。

“大师兄,你在说什么啊?太华覆灭都有些时候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吗?”

太华,覆灭……

不可能,这不可能!

“太华,覆灭了?世间又有什么能让太华毁于一旦?你说清楚!”

“大师兄,我听说是因为太华秘境,原来在秘境里一直囚禁着一个人什么的,他被放出来的那一天,太华山就转瞬跟着秘境一起崩塌了。”

“太华秘境?”被囚禁在里面的不就是齐衍吗?但他早就已经逃走了啊。

“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但是厉长老也在村中,大师兄我马上带你回去。”

听来宁辰马上跟这两名小弟子到了村中。

“师父!”再见到厉染,恍如隔世,宁辰马上跪下,叩拜道:“弟子见过师父,不知师父近来可还安好?”

本是负手背对着这人的厉染也转身过来,他的目光温沉,从神色上也看不出喜怒。

“眼睛,看来是没事了。”

眼睛?!青年一下愣了,他浑噩的伸出手去,只抚向了自己眼睑,眼睛,是怎么了吗?回忆间他恍然想起,他与易潋音交易时,那银白色的细蛇似乎不只吸食了自己的血液,那条细蛇是顺着被割开的伤处钻进自己身体里的,那么它出来之时……

宁辰忍不住惊道:“是,是它吞食了我的双眼?”

“看来,你算是想起了些许。”

可为什么?他现在双目完好无损,自己也全然不记得这些了?难道是重谨师叔帮了自己?太华山难道还有这样的医法?

“早年时我曾听闻,织幻师掌有那‘由无生有’的医法,之前我是不信的,但看到你,我也算信了。”

由无生有?也就是说,是易潋音医好了她的眼睛,或者说重新给了自己一双眼睛吗?先是将它夺去了,后又还给自己,这算是什么?易潋音,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你可记得玉虚林?”

玉虚林,那是厉染的闭关之地,从小厉染也时常在那里教自己心法和剑术。

“在那里,你曾央求我,废去你一身武学。”

“废去弟子的一身武学?可是,为什么?”

“织幻师是什么人,你与为师都清楚,你即便是修为颇高,但为救青阙而同她们交易,也极可能沦为她们掌中玩物。”

“师父您是说,弟子之前是被那织幻师所盅惑了?”

“没错,你是怕自己走入歧途为她为利用,才让为师废去你的武学。”

宁辰看了看自己周身,可厉染并没有这么做啊。

“玉虚林虽然是处静地,但会被他人所扰,为让你静心,我让你去驻守在太华秘境,这些你可还记得?”

太华秘境?宁辰摇摇头,“师父,您说的这些,弟子,实在记不太清楚了。”

“你身中织幻之术,意识混沌都是难免,可如今看来,你是已经恢复清明,所以那施术的织幻师,应该是已经死去。”

易潋音,她,死了?!不知为何,在厉染面前,宁辰的思绪,竟然飘远了。

【宁大师兄,宁小道士……】

女子的声音一直在他耳边萦绕,其间咯咯的笑声挠得宁辰坐立不可,

【你在干什么?怎么老也不跟我说话?难道,你还在怨我让小银球伤了你的眼睛吗?】

【我要了你的眼睛只是因为想让你跟我独处,你是我看中的东西,眼里不能在其他人。】

是易潋音的生硬,其中那‘咯咯’的轻笑声还真是熟悉。宁辰眉头一皱,他的气息乱了。那紫衣女子出现在他身前,而场景正是当日宁王府的偏院。

【眼睛看不见可不一定是坏事,你们修道的人不是一直说要摒除杂念清心寡欲吗?世间万象都是由眼而入,你现在没了双眼,正好,不被外界打扰,正好让我们两人好好独处呀。】

【这的确是幻术,不过这幻术,是从你心中生出的。】

【在这世上,能蛊惑你的,从来只有自己,我也不过是由你心中生出的影像而已,你想让我说什么,我就会说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会做什么。现在的我,不过是宁辰的意志。】

在世上能盅惑一个人的,就只有,自己?

虽然脑中记忆零散,但他依旧记得易潋音的脸,当晚,也不知是真还是假,他眼见着那女子将脸上的紫色面纱缓缓取下。易潋音,她确实很美,双颊飞红、嘴唇莹润,鼻子俊挺秀美,一双紫色双眸就如同秋日雾月,让人忍不住生出心思来,想去拨她眼中的重重烟尘。

【原以为你会有什么例外呢,没想到小师兄你的心思也跟这世间男人一样。】

【你们有太华这么多的臭规矩,小师兄你能忍这么些年已是大不容易,反正小师兄你当下在自己的意识里,为什么不能好好放纵一回?如此无味枯燥的过这一生,小师兄你就不为自己感到可惜吗?】

过去的二十来年在眼前一一而过,山中时光清苦之极,为了修炼灵脉,冬日间他被厉染按在山后寒潭之中,那时他不过十岁,当晚就高烧不止,若不是重谨相救,他早就已经没了性命。这样的经历比比皆是,这二十年来除了修习和众位师兄弟,他心中再容不下其他,只因为他的师父是厉染,因为从进门起各位尊长就对他给予了厚望。可直到遇见苏他才明白,天命玄妙,即便他再如何努力也是抵不过的。当日定灵石的灵光照亮了整个凛曜城,自己相较于苏,实在是一值一提。如果一定要比,根骨奇佳的苏才该是太华山执教大弟子。

【这人生苦短啊,为什么你不为自己多想想?就为了一个怨你多年的孟青阙没了双眼,你这人不知是真痴傻,还是太过伪君子。】

对啊,他曾经,甚至在那人唇齿间尝到了一丝浆果的清甜。他尝到了人们常说的男女之情,以及那,男女之欢。其实仔细想想,这些也不是那么令人厌恶的。

“怎么,你是在思念那名女子?”

“不,不是,”宁辰恍然回过神来,“弟子,怎么会感怀一个乱人心神的‘妖女’,都怪弟子心志不坚才让她有可趁之机,弟子这段时日荒谬,还请师父严加责罚!”

“责罚便罢了,如今太华蒙难,正是需要你之时。”

“对了,弟子正想问师父,为什么太华会变成现在这模样?”

厉染凝视着青年,也对,这段时日以来宁辰所中织幻之术,所经历的事记不起来也是寻常。

“太华秘境被破,掩藏在其中的灭境被打开,一旦灭境开启,作为封印之柱的太华山自然会不存于世。创立太华的世尊凰灭,他也从灭境中脱出,现在应是在晔刹一族手中。”

世尊?凰灭?原来齐衍寻找多年的师尊一直被囚禁在太华山,一直就在太华秘境吗?至于厉染所说的灭境,那究竟是什么?

“还有暮师妹,也已经殒命于中皇山。”

“您是说,是说掌门师尊?!”

“不错,如今重谨师弟,还有昭明师妹都已经离去,还强留在这世间的,竟然只剩下我,还有齐衍,真是可笑。”

暮昭明死了?还有重谨……重谨师叔也死了?不对,这些,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他的记忆一片混乱,厉染说的这些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第六十二章 不复清明

重谨,他在越千泷还有苏来太华秘境救人时,竟然被齐衍所杀……

还有整个太华山,原来都是因为为封印灭境所在吗?那么当年世尊凰灭之所以选择太华建立玄门,不过是因为他发现灭境在这里,只是因为他需要一门之力帮着自己守着封印好不让灭境重新现世吗?!所以,几百年下来凰灭传授他们道法让他们修习剑术并不是什么偶然。

“师父,您的意思就是,整个太华山还有太华满门,都是为了守护灭境而存在的吗?”

“对。”

“掌门师尊,还有师父您,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

厉染点了点头,“满门中,便只有我跟昭明知晓。”

那么齐衍呢?他就什么都不知道?宁辰转念一想,按着齐衍的性情,凰灭也不会将此事说明。

“齐衍,自从他知道世尊被囚于太华秘境后,就一直认定这都是师父您、重谨师叔还有掌门所谋划?师父,你们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世尊的下落,但就眼看着齐衍这么苦苦找了他数十年吗?”宁辰觉得难以置信,如果齐衍早些知道真相,或许就不会做出这么多不可挽回的事。

“你,是否觉得我们做法有偏?”

“不,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齐师弟,从小就跟我们一同在太华,我们是同门,也为手足,他是什么性情,我跟昭明也自然清楚。当年,晔刹族的大司命素莹发现太华秘境与灭境之中的关连,最后素莹最后损命于太华山,未能将这人消息详细告知于晔刹族。虽然如此,但当时的一战触动太华秘境中的封印,以至于灭境封门松动。为加固封印,必须有一修为极高,且不为凡人之躯者深入灭境之中重启封阵。纵观整个天地,便也只有世尊才有如此能为,不过一旦灭境封阵恢复,被困在其中者,不管为仙为神也没法再脱出,其结果就跟灭境中的万物一样,被在神灵被彻底消磨后就会不覆存在。”

不覆,存在,也就是彻底绝迹于天地间,没有轮回没有再世?

“我跟昭明还有师尊都曾苦寻其他解决之法,可直到最后也一无所获。尽管不愿,但我们也只能任世尊投身于灭境之中,只能由他,遭受永劫。而我们几人都不敢跟齐师弟透露半分,也都是世尊的安排。”

“师父,我明白了,”听到这里,宁辰也释然道:“这些如果被齐衍知晓的话,就算他明知打开灭境会祸及苍生也不会顾虑,在他看来,让凰灭回来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世尊没错,师父你们也没有错。齐师叔,他落得今天的模样,或许是早就注定的。”

早就注定,对啊,凰灭精于星术,齐衍未来如何应该是早有把握的,还有昭明……想起那人,厉染眼中也多了几分哀色,从接过掌门之位那时开始,她就准备好要身死了,不过时辰的早晚。昭明这一生,明明是个寻常不过的女子,却偏把自己过成了一个无喜无愁的泥塑。她之所想全都应凰灭所愿,她之作为全是为了太华、全为了凰灭所要守着的灭境,恐怕是知道身死,她也不曾将自己对凰灭的恋慕透露半分。若说到钦佩,或许自己在世上,便会只钦佩昭明这一人了。把一个人藏了一辈子,却也珍惜护宥了一辈子,直到死去也是为了‘那人’,这样的从一而终,厉染自问难以做到。

“现在太华秘境毁去,灭境临世不过时间长短。”

“师父,您说的灭境,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未曾亲眼见过,不过听世尊所言,灭境中,不过在循环着洪荒时苍穹崩裂的那一日。”

“苍穹崩裂?”

“不错,洪荒中事大家为传说,详细我也无从知晓,但世尊言明,一旦被灭境彻底吞噬,那么凡间,就会变成没有生灵万物的死地。”

“难道就没有阻止的方法吗?”宁辰脱口问道。

“就算有,也只有世尊才清楚。”

可依照厉染所说,凰灭已经被苏带回晔刹族了啊!

没有丝毫犹豫的,宁辰便说:“师父,让弟子去启荒城吧。”

“你要去找晔刹族人?”

“我们必须把世尊救回来不是吗?”

“我们不清楚启荒城的情形,如果要去,你们便同越千泷一起去。”

“越千泷?”宁辰不解道:“可重谨师叔的死跟越千泷相关,她又是齐衍的弟子,之前不是一直将她视为叛逆吗?”

“越千泷此人到底如何,我并不清楚,但我跟昭明都认定,她与齐衍不同,就算是因为苏,她也不会置苍生天地于不弃。”

“可弟子并不清楚越千泷在哪里。”

“她如今在哪里并不重要,不管她身在何处,最后总是要去找晔刹族的,你只需在启荒城等候即可。”

“弟子明白了,弟子即刻就启程。”

“你神智才恢复清明,先修养几天也不迟。”厉染言道,今日他刚听到消息,说是北域广川突生百年难遇的水患,虽然只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但却让数万黎民毙命其中,厉染认定这必然跟晔刹族还有近来变化的有关系,首先是太华山、紧接着就是北域,到底其中有什么玄机呢?晔刹,他们究竟想做什么?沉默少许后厉染又问:“你可有什么青阙的下落?”

“青阙?他难道不在村中?”

厉染摇摇头,“自从太华陷落,门中之人便失去了青阙的消息。”

“他跟苏还有千泷交好,心中想必不会相信他们背叛了太华,按理说青阙应该在他们身边才对。”

“青阙,他是否跟一名晔刹女子交好?”

是素灵犀?

想起之前在丰都城的种种,宁辰也只好应道:“是,那女子,叫素灵犀。”

“晔刹族中,只有大司命可出入不日城,她是新任司命。”这不是个疑问,当年素莹在太华被凰灭和师尊所杀,既然这一任司命死了,她的孩子自然会成为下一个。

在晔刹族中,唯有司命才具有元神烙印,素灵犀现在就跟素莹一样,是整个晔刹的希冀,只是厉染自责,竟然没有早日发现这些异处。他与昭明的所有注力都在齐衍身上,而从没多想那个把苏等人带上山来的孟青阙。

“如今太华分崩离析,你既然早就身为执教弟子,此时就该担起重任。”

“弟子肩上之责弟子自然会竭力,但弟子,对身中织幻之术时的一些人事依旧有所迷惑,弟子还想……”

“过去之事,便都是过去之事,从此你能心明志坚就好,你且先下去吧。”

心明、志坚?可他已经不是那个只会练剑习术的太华大弟子了,不知为何,宁辰心中便生出了这种念头。

【我只是给你织了个好梦,里面有你的掌门、有你的师父、还有孟青阙跟赵轻衣,能一直生活在美好的梦境里,你真得感谢我才对。】

美好的,梦境?宁辰走在村落中,一下觉得眼前之景似幻非真。

【你也是我的一个好梦啊。】

可恶!易潋音,她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自己还会听到她的声音?难道织幻师的幻术,是连生死也不能隔绝的?不可能,宁辰认定道,这不可能。

【他们应该怎么也没想到吧,自己最为信任的执教大弟子竟然是宁王府的内应,亏厉染还想着是阮非颜呢。】

宁辰的步子停下了。

【其实,除了让你解决掉重谨,我也没让你做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吧。】

解决掉,重谨……脑中有些混杂的声音,大略想来宁辰还能分辨,这里面有齐衍、有苏和越千泷,当然,还有他的师叔重谨。

太华秘境,在齐衍被救出的那一日。他怎么忘记了,齐衍从太华秘逃走的那一日,是苏、越千泷还有易潋音三人合力打开了齐衍的封印,那时候易潋音是在场的。而自己后来,似乎是昏厥过去了,在其中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清楚。那么重谨,他真是被齐衍所杀吗?又或者……

“大师兄!”

宁辰猛然惊醒的看向了别处,是赵轻衣。那女子依旧穿着水色的衣袍,就跟寻常一样。她是个根骨不俗的清修之人,小弟子们都说,太华山的修术的弟子,便该是她和自己这般模样的。可是现在,宁辰只在她本该无尘的眼中看到了层层波澜。

“大师兄,”那人浅浅的笑了,虽然笑了,但脸上已经淌出了泪痕,“大师兄你的眼睛,是真的都复原了吗?”

“嗯。”宁辰木讷的应了声。

“太好了,虽然,师父、掌门还有整个太华都已经不在了,但大师兄……你还能变回以前的样子,你不用再被困在太华秘境也不用再受那些苦楚,这,真是太好了。”

变回以前的样子?可如今,连他自己,都不再确定自己是谁了。那些终日盘桓在他脑中的零碎言语,它们到底是事实或是盲障呢?宁辰觉得喉间干涩,再开口,也只淡淡的吐了‘多谢’二字。

以前的种种,难道真能像厉染所说的,全部都被当成过眼云烟吗?

第六十三章 最好选择

他竟然会再回到这个地方,看着眼前残败的山阙,苏竟觉得有几分感慨。

“怎么,你是想到了从前?”素灵犀往前迈出一步,潇潇的山风吹来,让她不由得将衣袖一拢的说:“大家都说太华的雪景为天下一绝,跟门中宫阙道宇衬起来,就像是仙神所在的化外之地,不过我每每来太华总是生不出常雪的心思,阿你呢?你好歹在太华学艺一段时日,你可曾好好看过这里的雪景?”

雪景?苏目光一黯,好像陷入了沉思。

“风花雪月、红香软帐,在不日城的时候,这些对你来说不过是毫无意义的字眼,唯一能让你眼中生出波澜的,不过是‘苏烨楼’三个字,怎么,现在你是变了?心软了?难不成你还想回到过去做你的太华弟子吗?”

这人提到‘雪景’,原来就是想说这个。

明白过来的苏只淡言:“我、齐衍、越千泷,我们三人早就被当作太华叛逆,而且如今这整个山峦都不在了,你还在担心什么?”

“你动摇了,就像是太华崩塌的那天一样,即便开始只是一丝小小的裂缝,最后也可能让整座山川不存于世。”

“你在指什么?”

“你曾经的同门,如今就在这山脚,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吗?”

“我当然记得。”

“那宁辰,你是打算让我动手,还是要跟我一起动手。”

“天下间能帮到我的不只宁辰一人,”毫不犹豫的,苏又接道:“就算是要用到人灵,也不一定非得是他。”

“对啊,不一定是宁辰,只要是根骨不俗的玄门中人都可以试一试,在这片山脚下,除了宁辰以外你大可选择厉染,换成他的话,你有胜算吗?”

厉染,执律长老,他的能为,苏自然清楚。

“其他弟子修为浅薄,就算白白送来也没什么用,又或者,退而求其次,重谨的入室弟子赵轻衣。”

“不行,她是女子!”

“呵,”素灵犀冷笑一声,“原来你还会怜香惜玉?我还以为在你心中就只有越千泷呢。”

“总之,赵轻衣不行。”

“那么就是宁辰,我想办法把他引出来。”

“可是宁辰……”

“要不我们现在就去昆仑,我倒想看看,以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有没有能耐进它们的山门。”

虽然明知道是这样,但苏就是耐不住心中的犹豫。

“被涅穹箭所伤是不可能愈合的,这一次不同于齐衍走火入魔,在裴家别馆他只需要一个梓兮就能复原大半,可你现在不同。师父也早就说明白了,就算是再重新回到魇池对你也是无济于事的,在这世上能帮到你的人本就寥寥。北域之中的牧言真、昆仑玄门的习仙人、还有被囚禁在不日城里的凰灭、齐衍,最后还剩的,就都在这太华山脚了。你怎么抉择我不清楚,但你要知道,宁辰,他可是亲手杀了重谨的,他为宁王府做了那么久的内应,在暗处做了那么多背弃师门的事,现在易潋音死了,虽然他不会再被幻术所迷惑,但他总会把自己做过的都想起来。按宁辰的性情,到那时除了自尽他不会再有第二选择,你让他为自已所用,也不算是害他性命吧。”

“现在太华满门都在这里,况且我如今负伤不能运功,光靠你我二人,你觉得我们能拿下已经清醒的宁辰吗?”

“我说过,只要你定了心,我总有办法把他从这山脚里引出来。”

“什么办法?”

“重要吗?只要能帮到你,你又何必管这么多?”

他是不应该管,可偏偏他太了解素灵犀,那人口中所说的‘办法’,苏早已经猜到了大半。

“放心吧,我们不会孤立无援,师父还有沧溟大人,他们都会帮我们的。”

苏又惶惶道:“如果没用呢?”

“没用?”

“要是用宁辰的命也换不来一丝好转的话,或许,我们也只能回不日城求求越千泷了,毕竟她曾为救你甘愿打开了灭境之门,如果这一次要用她的命来换的话,她应该也会答应吧。”

“灵犀!”

“好了,”女子转过身去,她肩上多出了一只苏未见过的符鸟,素灵犀眼中闪过一丝欣喜,后又说:“我们先守候在附近,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阿越,希望你还记得你对苏楼是怎么承诺的,现在他的身份已经被公孙翎知晓,如果你还是现在这副样子的话,那么十多年前你们被追杀的那一日很可能会重演。你觉得,这次苏烨楼还可能从黄泉回来吗?”

“你不用再多说,我该做什么,我清楚。”

如此,素灵犀才放心些许的到了一僻静处,这是她给孟青阙的那只符鸟!那人离开启荒城已经有些时日了,可这么久过去他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明明说要回来找厉染的,但现在太华山脚也从没出现过他的影子。

孟青阙,你到底在哪里?!难道他根本没能离开启荒城吗?这正是素灵犀连日来所担心的,浸烛曾经让她早日跟孟青阙了断,而浸烛口中所谓的了断,不过是要结果他的性命,但自己却让那人回到太华门中。浸烛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难道她在暗中对青阙下了手?可那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华弟子,浸烛又有什么非杀他不可的理由?是因为那人与自己的肌肤之亲吗?因为在却玉城的那一朝,她不再是处子之身,自然也失去了跟族长罹要成婚的资格。换言之,她就是晔刹族的最后一任司命,只因为这样的不洁之身,是不可能跟罹要结合诞下后裔的。这倒让素灵犀想起了自己的生母素莹,那人是在生下自己后才跟凡人有了阮非颜,跟素莹比起来,她才真是晔刹的罪人吧。如果这一次还不能破了涂月之阵,那么晔刹族人,就真要被囚禁在不日城中永生永世了。只是一时的情动就毁了晔刹所有的希望,这样看来,浸烛,她又凭什么要放过孟青阙?

“你到底在哪里?”素灵犀轻点着那符鸟,虽然这就是自己给他的那只,但每每回来总是一句言语也没有,“你到底是不是还平安?孟青阙,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算心中有再多的疑问,素灵犀也不敢去问浸烛,她了解那人的脾性,如果自己对孟青阙表示出一丝关心的话,那他才是真的断了活路。

“难道你也在不日城吗?”素灵犀闭上眼睛,抬指看那符鸟飞去后她便不再言语。

现在不是想孟青阙的时候,就算要找,她也必须了结完苏的事,她可不想眼看那人化成一滩白骨。

虽然太华山崩塌了,好在,门中的弟子大都平安,只是可惜了掌门师尊。

“齐衍,”宁辰默念着这个名字,“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伏诛。”

虽然说得字句清晰,但宁辰的心中似乎没那么大的波澜。阻止灭境现世、护太华满门周全,这些听来他都不可推卸,只是如今想起这些,宁辰的心中竟然生出了几许厌烦。难道他这一生,就只能为了太华吗?凰灭要封印灭境,所以就要满门的人都跟他同心同念?

自已是怎么了?宁辰回神之际也惊出了身冷汗,他怎么会有这些背弃的念头?

“大师兄,”门外响起了女子的声音,“是我,轻衣,方才我为门中弟子都配了些药茶,喝了能安神的,我给大师兄你也备了一些。”

轻衣?开门见到那人时,宁辰竟避开了她的目光。

“谢谢,师妹费心了。”

见这人就要关门,赵轻衣忙说:“大师兄,我们好歹也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你就不让我进去坐坐?”

“不,只是,这时辰不早了。”

“我们原就是修道之人,难道大师兄还在担心那些俗礼吗?”

宁辰无可辩驳,只得把女子迎了进来。

“先喝杯茶吧。”

赵轻衣接过杯盏,再挑眸时正瞥见了窗边几案上的一条紫色绢纱。那是女子的东西,而且,为什么会是紫色?

暂且按下心中的惊诧,赵轻衣关切道:“大师兄,你的双目复原后可有什么不适啊?”

“没有,很好。”

“那么,大师兄可否告诉我这伤是被哪位名家圣手所治愈的吗?我自从就跟师父学医,但对大师兄的伤势去束手无策,如果有机会的话,轻衣还想向这位前辈好好讨教一番。”

“我不清楚。”

“不清楚?难道那前辈给大师兄疗伤的时候,大师兄并不清醒?”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细处师妹就别再问了。”

听出这人显然的回避,赵轻衣才转了话题说:“师兄前段日子是在蜃天城的,那里是北域的王都,不知道师兄有没有见过虞则?”

“虞则?”

“他真实身份是北域的太子,大师兄难道没听闻?”

对了,萧虞则,这名字似乎被宁王提到了不少,但他太子的身份,宁辰实在记不真切。

“既然他是太子,怎么可能轻易见我?”

“师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处?”

“没有,”宁辰难得笑道:“只是近来发生的变故太多,有些疲了。”

“那要不……”

“我们还是改日再聊吧,师妹诸事缠身,也该早点休息才是。”

赵轻衣就这般被宁辰劝了回来,可到房中后她怎么也放心不下,宁辰,他有些奇怪,但自己又说不出是哪里?难道,那盅惑于他的邪术还没有散尽吗?

第六十四章 再次会面

她终有一天是要回到不日城的,因为,这里还有凰灭,或者,又可以说是栾吧。

【太一神上让我驻守在此,在阵眼稳固之前,我不会离开妄海。】

【我自小追随太一神上并且深受恩泽,太一神上之心愿就是我之心愿,若在你看来帝俊陛下和太一神上的所为都是出于私念,那这也是我栾的私念,我绝不可能违背。】

那是在上古时代,在妄海之边。为见栾她等了十七万年,然而等到的,却是河洛阵眼的崩毁,却是那人的魂灵两散。而现在,她好不容易又见到了他,好不容易才等来一个跟他一起离开不日城的机会,可栾的回答,依旧跟当年的妄海一样。

【齐衍已经陷身在晔刹,我不可丢下他。】

当年在妄海他是为了对东皇太一的一个承诺,而现在又是为了齐衍,常人道这些仙神都少有七情六欲,但越千泷却觉得他们是七情过甚,只是在这些‘七情’中,独没有半分留在自己身上而已。

【齐衍,他被推下了魇池,他跟苏一样,变成了晔刹的魇奴。】

魇奴,这些人无知无觉,既没有痛感也没有任何情绪,他们只听命于和魇池相连的大祭司,连伤口也可以自行愈合,就跟现在的苏一样。魇奴,一旦跟魇池扯上联系就终身难以断绝,就算**覆灭了,他们的灵魄也会永远被囚禁在魇池中,永远被当作魇池的饵料。

阿……对啊,还有苏呢?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自己拿苏又该怎么办?

【我同阿衍结下了通感之术。】

凰灭是妖神之体,他本不可能被魇池侵蚀半分的,可现在他却跟一个魇奴进行了通感,如此就是让自己也跟魇池相连了。还真是荒谬,荒谬。

【凰灭,你不是一直都以守护天下苍生、维护天地正法为己任吗?你现在又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你为什么会因为一个人舍了全局!】

如今再回到逐日殿,越千泷的步子也慢了。

“千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沧溟言道:“我之所以会答应让你见凰灭,并不是因为我毫无顾忌,而是我认定了,不管你见他多少次,你得到的也只是失望。栾、凰灭,他们根本就是一样的。在妄海之边他是怎么答复于你,他在凡世也依旧会那般答复于你。千泷,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无知。你是诞生于我巫族,你是汲取我巫人千万精魄而苏醒的,可为什么……在你的心中,却只念着一个对你并不在意的妖族之神?”

为什么?越千泷看了看身边的男子,洪荒时那个大祭祀沧溟的容貌,她早已经忘记了,如今看着这苏烨楼的肉身,她也第一次从这人的身上体会到了少些凡情。

“对啊,我是因为巫族才得以降生,但你们,不都是只把我看成一件兵器吗?最开始我不过是个箭灵,你又知道我在那魇池中的千万年都是怎么过的?”

当年的魇池以巫族亡魂为饵料,被炼化后的亡者就犹如魑魅,那是一个真正弱肉强食的地方,只有最后留下的那个,才有资格成为这件‘兵器’。

“巫族,需要穿过混沌之门,只有翻过不周山,只有真正深入到妖神的领地,我们才有机会不被他们所奴役。你在魇池中受尽折磨是苦,但你可曾想过,巫族中人被踩踏**千万年也是难以忍受的苦楚!那洪荒世界,对巫人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魇池?”

“我不想跟你争论,”越千泷索性道:“我只是清楚,不管你要怎么去救巫族也不能用这个人世为代价!”

“凡人本就是蝼蚁。”

“蝼蚁?”一股怒火油然生出,越千泷质问着,“你这样看来跟当年的妖神又什么两样?现在不过是两者相换,这世间的凡人就好像洪荒时代的巫族,你对他们可有过丝毫怜悯、丝毫顾及吗?”

“是你不明白,当年如果不是妖、巫两败俱伤,凡人根本就没有存活的可能,这片天地本来就不是属于他们的,他们不过趁虚而入!”

“天地就是天地,它是万物生灵的,它并不属于什么种族,它更不属于某一个人。”

“千泷,你依旧冥顽不灵,我已经给了多次机会……”

“我不需要你给的机会!”女子一声低喝打算了沧溟,“凰灭呢?我要见的是凰灭,还请大祭祀不要再与我白费时间。”

“好,凰灭,他就在里面,”他身后逐日殿的殿门缓缓打开了,一眼望过去时,只见那阴寒石道里的许许篝火,“你自己进去吧,我跟浸烛,任何人都不会打扰。”

左右越千泷都已经回到了不日城,而且,还把洛书也带回来了。她已成了笼中之鸟,就算任由她跟凰灭在一起又如何?他们,难道还会翻得出什么波澜吗?更何况,这个凰灭,也并不是当年她在妄海所见到的栾啊。那人的神魂早就被一分作二,而越千泷怎么也没料到,栾的另一半,就是那个被她所伤的苏吧。苏肩上的伤处是被涅穹箭穿透,就算用人灵来补也是勉强拖延些时间,而最后……

沧溟浅浅的笑了,他还真想看看,到那时,越千泷会是怎样的神情。

北域,蜃天城。

五日,如今的期限已经过去两天,他答应要给萧祈煜一个交代的。公孙翎正坐在书房中,而没过多久就有人来通禀,萧虞则在府门外。公孙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料到了那人会来,他跟他的父亲萧北煌一样,是不可能放任北域不管的。

“你来了?”

“王爷,”那人恭敬的行了一礼,说:“原本昨日就该来的,让王爷久等了。”

“我知道,你的弟弟苏,他必然是百般阻挠吧。”

“不,不是,小他,并不反对我来找你。”

“哦?”这一点倒是让公孙翎惊讶,“他不是一直站在南疆那边?他不是,在想着帮你夺回北域吗?”

“小在想什么,小,他又在做什么,这些跟我并没多大相关。”

“你跟他不同心,本王清楚。”

“而且小,他如今也不在蜃天城。”

“原来如此,当下王府空虚,他不在也省去诸多事端,只是,本王要再问你一句,”公孙翎走近了,又直视着这人的双眼,说:“你真的,无意于皇位?你就真的不想为当年之事报仇?”

“我该说的,上次在焱雪茶肆都已经说过了,但王爷还没有告诉我,当初经家的预言,到底是不是真的?我父亲,他让我隐姓埋名就全是因为星象吗?”

“皇子的降生会导致北域的覆灭,这的确是经家观星所得的结论,至于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能回答。但萧北煌,也就是你的父亲、曾经北域最伟大的君主,他竟然因为这么一个预言害怕了,”即便过去多年,再提起时,公孙翎还是压不住迭起的情愫,“他把你送到山林,让你远离蜃天城,也远离皇位,这就说明他觉得那预言有几分可信。而你被送走的同一晚,经家满门被灭,如果不是牧言家别有用心,便不会留下那唯一的后人牧言真。对你,北煌已经算是个慈父,可也是因为这样,却不能再称上明君。直到最后弥留,他想的,也是把你找回来继承北域,就算是看在他这样心念上,你也不该怨恨他半分。”

“我怎么会有怨恨?或许,他当初,就不该让我出宫,他应该听经家人的。”

“你已经死过一次,难道,重新活过来后你就一点也不恨萧家人?”

“世间万物总有它的法则,人死就如灯灭,不管生前有再多的憾事都该化作尘土,我活过来,这不是天道,也并不是我所愿,”言语间苏烨楼便想到了在黄泉村的日子,那时他只是萧止,如果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能记起自己所在等着人就是苏该多好啊。这样的话,苏就不会因为自己而被晔刹族奴役利用了,他跟千泷也远不会走到这一步,想到这里苏烨楼又快意道:“北域是萧祈煜的,至于‘苏烨楼’,他已经死在十四年前的那个雪地了。我来找你是为了北域的安宁,再者,我不想看小助纣为虐。”

“好,我信你。”

“你在百姓之中素来有贤德的名号,况且你曾是我父亲的挚友,现在,我也只能信你。”

“那你可愿意随我去见陛下吗?”

“去见萧祈煜?”那人是北域之皇,若按辈分,他还应该是自己的叔叔,这正是苏烨楼所想要的,于是,他应说:“好,我跟你去,见面时我自然会跟他说明一切。”

“可生死轮转,这些太过玄妙,陛下之前被占有你肉身的沧溟所盅惑,他对我已经完全试了信任,就算你又虞则这副身体出现在他面前,我还是担忧他会有所怀疑。”

“既然他怀疑,那就让萧虞则自己跟他说。”

“自己跟他说?”公孙翎很是不解,“可这阴阳两隔,虞则已经离世了啊。”

“王爷放心,我好歹也是在幽冥长住过的人,或许,我真能让他开口呢。”

第六十五章 重新交易

看到越千泷时,凰灭并没有露出多少惊讶,或者说,他是什么情绪也没有。

“你可有受伤?”

听到他这不温不急的语气,越千泷只应道:“既然你不关心,又何必要问?”

“苏呢?他可有一起回来?”

“现在连阿也跟你相关吗?”

“苏,不管是对反间还是对晔刹,他都重要无匹。”

“那么跟齐衍比起来呢?”

这时,凰灭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为何总是牵扯齐衍?”

“既然世尊大人有自己的私心,那么其他人就不该有吗?”

“何意?”

“这次回来,我还是想问你那一句,”越千泷走近几步,神色就跟离开时一样,“你跟不跟我离开晔刹?”

“不行,我现在不能离开。”

“我已经拿到了洛书。”

什么?!凰灭侧过了身来,“洛书?”

“对,就是晔刹要找的洛书,现在在我手中。”

“既然拿到洛书你又为什么要来这里!”

她可算在这人的言语中听出些怒意了,为此,越千泷也笑道:“你能为齐衍一人留在这里,我又为什么不能为一人回来?”

“可洛书所在关乎天下安危。”

“那么你的所在就跟天下无关了吗?”

凰灭实在不想跟她再争辩,只偃旗息鼓道:“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洛书?”

“北域,广川。”

那神物竟然就在广川?北域皇朝一直自诩为神族后裔,而跟寻常比起来他们也的确天赋异禀,但他就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跟洛书相关。

“沧溟呢?他知不知道此事?”

“当然了,沧溟眼看着我拿到了洛书,我也是跟他一起回来的,”看到凰灭那神情,女子继续道:“他是用你来威胁我,我又怎么可能不就范?”

“你难道要把洛书拱手给晔刹吗?”

“只要能让你们我就愿意给,”越千泷说得字句清晰,这话不是玩笑,“你、齐衍、阿还有非颜,你们都要给我走。”

“愚昧不及。”

“愚昧?”

“就算你把洛书给他们,沧溟也不会放我们离开。”

“为什么不能?齐衍跟阿已经都成了魇奴,他们不管在哪里都拜托不了魇池的控制,而你既然跟齐衍同感,那也跟他们无异。至于非颜,你既然解开了她的洗髓术就该明白,她体内血脉相冲,反正也没几日好活了。放你们出去,还是把你们强留在晔刹,于沧溟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越千泷说得句句在理,其中关联凰灭又怎么不清楚?只是他害怕,他怕一旦踏出不日城就要直面太华满门,到那时候,齐衍又怎么办?现在他的神元被沧溟和浸烛所封印,想护住齐衍是不可能的。可如果大家都在不日城里,至少还能维持原样。

“洛书,绝不能交给晔刹。”

“就算没有了洛书还有河图,只有两者都在他们才能重启河洛阵眼不是吗?那为什么不利用洛书帮我们争取一个喘息之机?太华山虽然毁了,但太华的弟子们还在,你当年创建太华、教会他们剑、术两法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这些倒是说在了凰灭心上。

“如果你能出去,或许大家还有转机,毕竟这天下间最了解灭境最了解河洛之阵的不就是你吗世尊大人?”

“看来,沧溟是有意让你来见我,”这人难掩失望道:“越姑娘,沧溟,他太了解你了。”

“我是……”

“他说得对,千泷,我就是太了解你了,”沧溟的身影由暗处而生,看样子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些时候,“比起这位凰灭神上,我才算得对你有几分熟悉吧。”

“你在偷听?”

“你们的这些说辞我早能猜到,又何需偷听呢?我来,不过是对你有些关心。”

“呵,”越千泷冷笑一声,“沧溟,还是收起你这副嘴脸吧。”

“你要让他走,就必得告诉他,出去以后齐衍怎么办?”

“齐衍?”

“在太华,他可是杀了自己的师弟和师姐,他是毁了自己的师门的人啊,齐衍已经是有满身的罪业了。即便你带他离开不日城他又能去哪里?要是让太华的那些弟子们再见到齐衍的话,难道他们不会想拆了他的骨,难道不会想剔他的肉吗?”

这些越千泷倒从没想过,她一急就道:“我能护他!”

“越千泷,镜神大人,你有混沌之力你当然能护他,但这位世尊大人,恐怕是难以向太华众人交代的吧。按你刚才的话说来,你们可是还要仰仗太华满门来阻止灭境临世的,但要是世尊偏袒自己的爱徒,但是他有失公允的非要留住齐衍性命,那么他还拿什么在太华立足?他又凭什么,再让太华中人对自己景仰膜拜呢?”

那么太华一门,不就会彻底分崩离析?按厉染的性情,他是绝不可能放下同门之死的。

“你非要带他们一起走,不就是在把世尊往绝路上逼吗?那到时候他是要来个众叛亲离呢,还是要手刃齐衍给太华一个交代。”

“这是我的事,齐衍他可以隐姓埋名,他可以痛改前非!他已经忘了从前的事,他已经不是那个‘执剑长老’了,为什么他就不能好好的再活一次?”

“再活一次?”沧溟走到女子身边,似乎在感受她身上的气息,“你不如去问问苏,他,到底能不能好好再活一次?”

“阿……”

“所以,不是我不放他们走,而是凰灭,他自己不敢走,”沧溟瞥了身边男子一眼,他眼中,是惯有的凌厉,“真是罕见啊,曾经的栾神上,竟也有害怕的时候?而且,只为一个区区的凡人。越千泷,你不惜一切背叛巫族、你在这天地间辗转苦寻多年,到最后了,连一个齐衍也比不上,你说你到底是更可悲,还是更可笑呢?”

“别说了。”

“依我看,这个与你前世纠缠的凰灭尊上还不如苏,至少苏曾经对你许过几分真心啊,至少他可以为你变回一个有欲有求的人!虽然那都已经是过去了,虽然苏已经变成了一个‘魇奴’,但我还是禁不住为你觉得惋惜。千泷,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你也总是辨不清楚,到底何人,在何时何地对你才是最重要的。”

“你休想再盅惑我!”

话音落下时,沧溟的脖间也感到了一阵炎息。

看着被她召唤而出的箭矢,沧溟只笑道:“想杀我?也好,反正我现在不过凡人之躯,你要杀我根本易如反掌,不过,这肉身坏了也就坏了,我再花时间找一具便是。既然我已经从魇池中醒来,那么要换个躯壳何其容易。只是这肉身原是‘苏烨楼’的,如果真被你这涅穹箭伤了,也不知苏会怎么想。”

果然,不过少许,他脖间的箭矢就消失了。

“闲话了那么多,还是步入正题吧,洛书,到底在什么地方?”

“你以为我会随身带着?”

“如果洛书不在你身上,那么便是在姜焱那里。”

“呵,”女子摇摇头,“姜焱?你也太小看我了,这么简单就能被猜到的话我又怎么会轻易跟你来不日城。”

“千泷,我原不是一个残忍之人,很多事,都是在逼不得已间才走到了现在,凰灭、苏、齐衍还有阮非颜,他们本就是局中人,我可不想因为你再牵连到姜焱跟陆离。”

“现在,你是要用他们来威胁我了?”

“除开他们,苏琰,或许更凑效。”

果然,越千泷耐不住了,“你竟要牵扯上一个孩子吗?!”

“谁让他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是你十月怀胎所生,你也将他认为亲子不是吗?”

“我……”

“虎毒,尚且不食子,千泷,你不要以为与他撇清关系就能让他免遭连累,不管到哪里,他都是逃不掉的。”

“好,洛书的下落我可以告诉你。”

“越千泷!”

女子扫了眼凰灭,又急言道:“但是你必须先放了凰灭、齐衍跟非颜!”

“你觉得我会答应?”

“我留下,难道这还不够吗?”

“你不答应也可以,那我们便玉石俱焚,天地怎么样苍生怎么样我不想再管。凰灭、齐衍、非颜,还有我,大家一个都不走,大不了,我们就跟你们整个晔刹族永远被囚禁在不日城。”

沧溟一听就笑了,“对啊,这才是我所认识的千泷。”

“你答不答应?”

“好啊,我应了。”

真的?!越千泷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他竟然这么简单就应了?

“左右凰灭现在神元被封,他对我,根本毫无威胁,虽然并不划算,但对晔刹,至少是笔公道的买卖。”

“可是……”

“你出去以后就到蜃天城找姜焱,”见凰灭要反驳,越千泷马上道:“她会帮你跟齐衍的,你不用担心,我相信姜焱,她不会一定让你跟齐衍陷入绝境。”

凰灭神色微黯,应该是在考量。

“怎么了?难道你现在没有神元就真的变得成了一个废人吗?你就真的这么害怕?难道你在凡世这么多年就只是靠着神力,而不是靠你心中所信吗?”

心中,所信。

“仙神能够做到那不寻常之事有什么稀罕的?如果是个凡人,却做到了仙神才能做到的事,那才是真正的不寻常。我想,这就是人族最为珍贵的地方。”越千泷的目光意味深长,而看凰灭的神情,应该是默认了。

第六十六章 心音难静

【宁大师兄,宁小道士……】

【你在干什么?怎么老也不跟我说话?难道,你还在怨我让小银球伤了你的眼睛吗?】

可恶,为什么,自己现在就是不能凝神?宁辰正在房中打坐,但两个时辰都过去了,他也还是不能入定。青年此时已是满头冷汗,连里衣都被浸湿了大半,可那女子的声音就好像丝线一样,只在他脑中越缠越紧。

【我要了你的眼睛只是因为想让你跟我独处,你是我看中的东西,眼里不能在其他人。】

【小师兄,眼睛看不见可不一定是坏事,你们修道的人不是一直说要摒除杂念清心寡欲吗?世间万象都是由眼而入,你现在没了双眼,正好,你就可以不被外界打扰,正好让我们两人好好独处呀。】

“滚开,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他再也没办法静心,宁辰睁开眼睛,但那紫衣女子的身影竟越发真实起来,“易潋音……为什么你老是纠缠着我不放。”

青年抚上了自己的双眼,难道就因为这双眼睛是她给的,就会屡屡看到有关于她的幻象吗?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我在你心里啊,”那女子笑了,笑得缱绻摄魂,她一时凑近过来,又指了指宁辰的左胸说:“我在你的这里,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的。小道士,你动了凡心了。”

“不,不可能。”

“你再也没办法修炼了,你可做不了太华的大师兄了。”

“妖女你胡说!”话音刚落宁辰身边的衣架就从中断开了,是他的剑气,那人说得对,他的心静不下来,他根本没办法运气。

【真是个傻子,这可不是幻术,‘我’是被你带回来的,我从你心里而生,才不是什么织幻师的幻术。】

他修道多年,是不可能对一个妖女动什么心思的!

【对啊,你不可能对我动心思,那难道就能对你的赵师妹对心思吗?她可是正气凛然,她跟我不一样,她啊,才不是什么妖女。】

宁辰愣住了,这人,她就像能读懂自己的念头。

【我不明白,既然有那么一个美貌高洁的女子仰慕喜欢着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就是不动心啊?难不成,小道士你就是喜欢妖女?】

“闭嘴!”

【恼羞成怒了,看来是被我说中了?】

“闭嘴闭嘴闭嘴,别再说了。”

【宁小道士,这可是你自己定力不够,就算我一个字也不说,你心里也会这么想的。】

“杀了你,”恍惚中宁辰忽道:“你根本就没死,我一定要杀了你这妖女。”

他耳边响起了笑声,那样的笑声清冽爽朗,但在宁辰听来就犹如荆芒。

【那你就来杀我好了,我已经死过了一次,我可不怕再死第二次。更何况,死在你这个小道士手里,我愿意。】

宁辰本想伸手抓住那紫衣女子,只是眨眼间她就飘远了,就好像游魂一般。

【想杀我,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青年从床榻上起了身,他目光凝滞,其中有种不常见的执着。易潋音走远了,不能让她走!被这念头所驱使的宁辰也马上追了出去。

“我们的机会来了,”素灵犀说,她一下收了手中的玉萧,“师父早年研习过织幻师的幻术,跟魇池的魇术有异曲同工之理,想不到今日还真能用上。等宁辰到了风露坡我先动手,他现在真气大乱,要拿下易如反掌。”

苏在旁静的听着,也不回话。

“怎么,还在犹豫?”

“没有。”

“没有便好,省得白费了我跟师父的一番心血。”

宁辰朝这林间来了,素灵犀也马上戒备起来,当下月沉星黯,山林间静的只有风声。

【小道士,宁大师兄,你可杀不了我的。】

可恶,一道剑气划过,那林间树木倒下几株,只是易潋音的影子丝毫未散。

【原以为你会有什么例外呢,没想到小师兄你的心思也跟这世间男人一样。】

这女子腰肢宛如细蛇,待宁辰一回神她竟已经缠在了自己身侧。

女子笑得不些不怀好意,她的五指轻车熟路的在宁辰脖间游走,最后一下溜进了他的衣襟。

“你干什么?!”

【干什么?自然是你想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了。】

荒谬之极!他怎么会有如此下作的念头?眼前女子又凑近过来,周遭明明是黑暗一片,但宁辰只觉得易潋音的脸清晰不过,而他的目光就像紧黏在了这女子身上,不行挪开半分。不对,这是幻象,这一定都是幻象,自己应该屏气凝神。他闭上眼睛,正要运气时就感到腰侧有种莫名强烈的触觉。他身体上好像缠着一条寒蛇,可以透过衣物在他肌理皮肉上游走,这浅醉的感觉让宁辰压不住心中的躁动,他的呼吸越来越急,心神跟躯体竟然都相继给了反应。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怎会如此轻易就被这妖女所诱惑?

“滚开!快给我消失!”话音落下他就感觉胸中钝痛,再开口只吐出股股鲜血。

很好,在暗处的素灵犀露出了一丝轻松,她自问是没把握赢过宁辰的,不过现在这人被幻象所惑,他所修习的五气化灵最忌心神紊乱,他现在心神大乱,就是自己也能把自己逼至走火入魔之境。

“时候差不多了,”素灵犀朝身边的青年使了个眼色,“阿,不用我再提醒你吧。”

“再等等。”

闻言素灵犀也不理会,她走同密林,径直到了宁辰面前。这人如今瘫倒在地,看来是没有反抗之力了。

“易……易潋音,你休想……休想再迷惑我。”

“我不想迷惑你,”素灵犀说着,指间也凝出了点点星芒,“与其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还不如把你这条命让给阿。”

女子挑眸,正要抬头时就见由周遭生出两道剑气,匆忙间素灵犀为避开只好退到了几步开外。

“住手”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像是?

“大师兄你怎么样了?”

赵轻衣?素灵犀眼见那人将神智昏聩的宁辰扶了起来。

赵轻衣封了他的几处大穴,在确定宁辰并无大碍后才问:“你想干什么?你跟那织幻师有什么关系?”

“呵,我当是谁呢,”素灵犀掌中星芒乍现,“赵轻衣,就凭你也想拦我?”

“还有我!”

这一刻素灵犀愣住了。

她定睛看着由暗中走来的人,只难以置信道:“青……青阙?”

“灵犀,好久不见了,可我,是真的不想在这里见到你。”

他怎么会在这里?虽然没有这人的确切消息,但素灵犀也明明查过了,近日孟青阙是不在这村里的啊,素灵犀扫了眼另一边的两人,心中顿时有了答案。

“你们早就串通好了?是你,还是赵轻衣?”

“是我,”那执剑的青年走上几步,“这一招引蛇出洞是我来安排的,大师兄他并不知情。”

宁辰不知情?也难怪,要不他怎么能演得那么逼真。

“孟青阙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我倒想问你!之前太华山一夕覆灭,你告诉我都是因为齐衍,是因为他打开了灭境,但灵犀,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你还是小看我了。”

“小看你?”

“你以为,我当时为什么执意要跟你回启荒城?”

为什么?当时太华崩塌后孟青阙在中皇山被齐衍所伤,那时他分明把太华覆亡的所有罪责都算在齐衍身上啊,那么他今日说这样的话……

“你在那个时候就在怀疑我了?”素灵犀明白过来后问道:“你答应跟我回启荒城,难道只是想要探听我还有晔刹的虚实?”

“没错,”孟青阙应得痛快,但其实这不过是句违心的话,当时他会跟在素灵犀身边,是想要补偿是想一直守着她护着她的,然而现在这些荒唐的念头只让他难以启齿,“我一直都在跟着你,从太华崩毁的那天开始,启荒城、炎陵、蜃天城,我都在暗中跟着。”

“你……”

“灵犀,我本来觉得你做的一切只会跟苏相关,或者仅仅是在怨恨我,但我没想到,你们早就跟宁王勾结在一起,是你们算计了齐衍跟千泷才让他们成为太华的叛逆!梓兮、重谨师叔还有掌门师尊,他们的死都跟你跟晔刹脱不了干系吧,现在你还要牵扯上大师兄!”

“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难道不明白?”经过这段日子的蛰伏孟青阙已经看得很明白了,但他就是不相信,如果不是今晚宁辰有性命之忧,他恐怕也不会现身面对这人,“在却玉城的那件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就是这份愧疚,让我跟着你们的筹谋,让我帮着你一步一步毁了太华!”

辩解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自己的确是利用这人害死了重谨,更利用这人在打探太华山虚实。

中皇山之后她就满心想保住这人的性命,可没想到孟青阙原来早就起了疑心。看来感情一事,的确会让人变得混沌脆弱,这次中了他们的引蛇出洞之计,都因为自己对那人的私情。

“灵犀是一族司命,她之所为,有她的不得已。”

在场几人闻声看去,是苏。

第六十七章 请君入瓮

“呵,”孟青阙笑了一声,不过是冷笑,“阿,记得上次我们见面,也是在这太华山吧。”

“如果不算你跟踪我们的这段时间。”

“对啊,如果不算这段时间,我还真是愚不可及,重谨师叔死的那一天,还有太华崩塌的那天我明明看见你出现在太华,我早就该想到你跟这些脱不开干系的,但是我竟然相信了素灵犀为你开脱的那番话,我跟千泷,我们都一样,”孟青阙轻叹了叹,再想起他们分别的那一日就有如隔世,“世尊是被囚禁在灭境的妖邪,而你们都是被齐衍所害也都是被他所伤的,亏我还在担心,我担心你被越千泷跟齐衍带走后会丢掉性命!可竟然……他们两个才是你跟素灵犀的棋子。”

孟青阙怎么也想不到,在他随素灵犀去南疆的短短几天里,掌门暮昭明就被他们害死在中皇山了。当自己在启荒城中傻傻等着素灵犀的时候,那人却已经跟苏去了中皇山。如果不是他一路跟着素灵犀暗中查探,那么到现在孟青阙还以为暮昭明的死全都要归咎于齐衍。

“你们跟公孙翎勾结,一步一步把齐衍逼到众叛亲离,你们这么逼他不就是要他为晔刹所用,不就是要把他变成对自己惟命是从的魇奴吗?”

魇奴?他连这个都知道,那么他也必然知道苏的情形了!

“我现在问你们一句,重师叔的死,还有掌门师尊的死,到底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在旁的赵轻衣的神色也变得冷穆,为了太华她一直将重谨之仇压在心下,可如果这弑师的仇人就在眼前,她决不会让他们走出这山峦。

“好,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今天就说个清楚。”素灵犀跟苏对了一眼。

“灵犀?”

“那一日越千泷跟阿前去太华秘境救齐衍,他们的确在其中遇到了重谨,有一点你猜对了,重谨,他不是死于齐衍之手,也不是死在越千泷跟阿手上。当日关于他们三人忤逆师门的过错,全都是被陷害的。”

什么?赵轻衣将昏睡的宁辰扶到一旁又问:“那到底是谁?!难道是你!”

“我根本没有入那境门,怎么可能杀得了你那身为长老的师父?”

“那个帮齐衍打开封印的第三人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素灵犀也不着急,只扫了眼昏睡中的宁辰,说:“你们身为太华弟子,所以自然也知道,当时齐衍是被三人合力封印在太华秘境的,如果要解开,自然也需要三人。而这三人里,两者是越千泷跟苏,另一个,则是宁王府上的织幻师易潋音。”

“易潋音?!”

“没错,就是盅惑了你大师兄的那个妖女。”

赵轻衣看了看身侧之人,齐衍被囚禁在太华秘境后,宁辰是一直奉命看守在那里的,厉染说他心魔扰动,只能在秘境里清修。

“重谨是死在太华剑气之下,而厉染发现他的尸身时,秘境里不是还有那重伤的宁辰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荒唐!”孟青阙截断这人道:“难道害死重师叔的是大师兄吗?”

“事实就是这样啊,当日易潋音就在太华秘境,她对宁辰施幻才让他亲手杀了重谨,之后又把这罪名嫁祸于齐衍。本来齐衍只有个私自出逃的罪名,可转瞬间就变成了残害同门,阿、越千泷都成了帮凶。”

赵轻衣马上驳道:“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这是宁王早就算好的,易潋音费心在宁辰身上织幻,为的就是让他在太华做策应为的就是把宁辰变成自己的傀儡。只有重谨在齐衍出逃的那一天死了,齐衍才会彻底被太华山唾弃,他才会真正被逼得走投无路,那时候宁王就可以出来庇护他也庇护越千泷了,这是一套连环计,你们难道就想不明白吗?公孙翎要的,就是一个把齐衍收归己用的机会。”

“可师父跟宁王是知己挚交!”

“知己又怎么样?挚交又怎么样?公孙翎是皇家中人,跟北域的江山比起来,一个重谨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是挡在他面前的,至亲亦可杀。”

至亲,亦可,杀?

“至于你们的掌门暮昭明,她虽然的确是死在齐衍的属臣手下,但她的死也是被宁王府一手操控。暮昭明赶到中皇山时在山脚所见到的齐衍并非是真正的齐衍,而是易潋音用幻术织就,只不过你们的掌门太过心系世尊大人,在得知他的消息后就完全乱了心神,竟然连一个织幻之境也分辨不出来。易潋音用齐衍之身故意激怒于暮昭明,并且在她面前认下了梓兮跟重谨的死,所以等他们真正见面之时暮昭明才会毫不留手。”

“宁王府宁王府,如果这一切都只跟宁王府有关那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当然知道得清楚了,”素灵犀看了看身边的苏,笑道:“青阙,你不是刚才都说了吗?我们跟宁王府,是早就勾结在一起了。你所指的勾结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但既然他公孙翎想做的事跟我们一样,那又为什么不帮他一把?”

“素灵犀,你还要颠倒是非!”

“她说的是真的,”苏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有些虚弱,但此时也跟那人对视道:“青阙,灵犀说的,都是真的。重谨,是死在宁辰手下,还有暮昭明……”

“苏,你以为我现在还会信你还会信灵犀吗?”孟青阙的一声厉喝后,他们就看到道道剑气在空中游走。

这是,太华剑阵?

素灵犀赶紧护在了苏身侧,“果然他们还有准备。”

“你我今晚走不了了。”

“阿!”

“你也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否则,你也不会跟他们多说那些。”

“阿,对不起,这次都怪我鲁莽,是我连累你了。”素灵犀轻叹了口气,本来她是想用这些话来扰乱那两人的,可如今他们身旁的可围着近百名太华弟子。

“不要轻举妄动,”察觉到素灵犀要动手苏马上扼了她的腕子,“这是紫薇星阵,我现在不能运气,就凭你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出去,你再动手就是斩断自己的活路。”

“可是我们不能被……”

“有我在,放心。”

听到这一句,素灵犀竟然有一丝的欣喜,她马上回应的握紧了这人的五指,而后又抬头望向了孟青阙处。周身一阵痛楚后他们也清楚,是太华山的捆仙索,有了它,自己跟苏也再不能动用内力。

这个人,她还真是小看了。想不到,重逢之日他竟然为自己准备了这样的一份大礼。紫薇星斗之阵,这埋伏在此处的,都是太华积了不少修为的弟子,孟青阙,他这一出请君入瓮还真是算昨清楚。

“好啊,你赢了。”

孟青阙避开那人的目光,他低下头去,只身走到了宁辰跟赵轻衣身边。捆仙

“师姐,这两人……”

“马上带回去,交给厉师伯处置。”

厉染,苏一时明白过来,难道,这所有都是厉染在背后操控?

竹屋之门打开,他们也终于见到了那屋中之人。

银灰长发、青玉为冠,这人目光凛冽税利,再见之时苏竟有些感慨。

“厉染。”

“苏,齐衍之徒,好久不见了,”他眸色微挑,目光在素灵犀身上停留了少许,“还有,晔刹大司命。”

“就是你在背后指使孟青阙?”

“这是我太华内事,我理当过问。”

她真是疏忽大意了,之前宁辰一度失去消息,他如今突然回来厉染怎么可能半分也不过问他跟易潋音的事?她的筹谋能进行得如此顺遂,想必是厉染借计引他们出来。

“易潋音已死,宁辰不当如此心神扰动。”

“你察觉到了我晔刹的魇术?”

“你晔刹的魇术并非凡人所能知晓,我不过是从前见过罢了。”

素灵犀不解道:“从前见过?”

“素莹,上一任大司命,也就是你的母亲。”

“我跟她没关系!”

“那你跟非颜呢?”

这下素灵犀终于变了少许神色,“你知道非颜的身世?”

“听世尊提起过。”

“算了,”素灵犀又冷笑道:“现在落到你们太华山手里还说这些做什么。”

“前事,再提无义,我今日请二位来,是想跟晔刹做一笔交易。”

“你想用我们换回凰灭?”

“是凰灭、非颜,还有齐衍。”

“不可能。”

“答应与否,由不得你,”厉染又望向窗外,他看着的方向,是南边,“晔刹大宗祭,我知道你能得到。你晔刹族世代被囚禁不日城中,而每一任司命拥有元神烙印,只有他们才可以出入不日城,一旦失去了族中司命,你们晔刹将永远不复天日。就凭这素灵犀一人,也值得你们交换。”

“执律长老,你想得也太简单了,就算你现在让凰灭回来他也不过是个废人,他已经被师父封住了神元,你以为他还是那个创建太华的世尊吗?”

“我可以帮苏。”

什么?素灵犀一愣。

厉染又沉声道:“苏被上古的涅穹箭所伤,伤处无法复原,此事我可以帮他。”

第六十八章 归于太华

“师弟,素灵犀的话,你信吗?”

问的是赵轻衣,此时孟青阙看着前方竹屋中的灯火,脸上神情显然是担忧,他思虑少许,回了句‘不知道’。

“师伯不会要了他们性命。”

“可也不会放了他们。”

“他们毁我太华害我师长,难道你觉得该放?!”

“我……”孟青阙话峰一转,说:“不管素灵犀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管大师兄曾经做了什么都是被妖邪盅惑,这些罪责不该算在大师兄身上。如果你一定要为师叔报仇,那就来找我吧。”

“找你?”

“我明明神智清醒,却还是做了这么多错事,难道这些罪责我我不该担吗?”

刚才听素灵犀说起时她明明愤恨不过,但如今看着眼前之人,赵轻衣只觉得喉中艰涩,“这件事怎么处理厉师伯自然有安排,我听厉师伯的。况且,现在最重要的并不是给师父和掌门师尊报仇,晔刹想要灭境临世,我们绝不能让它发生。那些个人的情怨,还是暂且放下吧。”

“那你能放下大师兄?”

女子愣了愣,“我能,若是他依旧被妖邪纠缠,那便不是我所识所慕的宁辰。”

“师姐还真是心明如镜的人。”

“什么心明如镜,只是被逼无奈罢了。我总不能因为一人,而负了师门负了天道。”

“但是我做不到,”孟青阙抬头看了看漫天的星辰,他记得,灵犀修习的是御星决,“师姐,我果然是劣根深种,要像你跟师父还有掌门那样满心都想着大义还有苍生,我真的做不到。其实师父他说得对,我自小就不该留在太华山的。”

“你要保素灵犀吗?”

“灵犀,这是我欠她的,”青年目中闪烁,其间依稀可见泪光,“还有阿,他是我的朋友,他跟千泷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丢不下他们。”

“放心吧,”赵轻衣难得开言安慰道:“厉师伯是不会伤他们性命的,或许跟晔刹比起来,他们留在这里会更安全。”

孟青阙点点头,一时也不再应声,但他心中早已决定了,就算是条不归之路,自己也要陪他们走到最后那一日。

南疆,不日城。

“沧溟大人,你真要让凰灭跟齐衍离开晔刹?”

“这是早就算好的事。”

“早就算好的?”

沧溟笑了笑,“我清楚栾是怎样的人,就算我们有齐衍在手里他也不会说出河图的下落,与其在这里浪费时日,不如让太华的人帮我们问问。”

“帮我们问问?”对了,浸烛一下明白过来,现在洛书已经现世,如果凰灭能出晔刹,厉染之流肯定会追问他河图的藏处,凰灭现在神元被封,除了倚靠这些人他还能依靠谁?女子也赞同的点了点头,“既然苏烨楼已经回到了蜃天城,那么离北域灭亡也就不远了,这些天兆一一应验,在北域之后就是不周山重现、就是混沌之门重开,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若是我们心急的话,凰灭也同我们一样心急。”

“放心,凰灭今时不同于往日,跟一个魇奴通感的下场你我都清楚,就算他是仙神之身,也避不了那被魇池吞噬的结果,这一局,他早就输了。”

“那么太华山?”

“厉染自以为聪明,可他这一步自是多余,”竟然设法囚住了他晔刹的司命还有苏,只是可惜晚了一步,这条件他早就跟越千泷谈好了,此时正好顺水推舟,况且让那两人留在太华门中还福祸未定,沧溟吩咐道:“你即刻让凰灭、齐衍等三人离开,让灵犀告诉厉染,人他明日清晨就能见到。”

“是。”

三人无用之人就换回了越千泷,或许还会有河图的下落,这样的交易,他已经等了太久。

素灵犀没想到沧溟会答应得这么快,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唯一一个能出入不日城的晔刹中人了,沧溟占据着苏烨楼的肉身,就算没有自己他也一样来去自如。素灵犀也觉得惊讶,难道她跟苏就这么重要,竟然能让那人放了凰灭跟齐衍?那两人可是沧溟费尽心力才得来的棋子啊,这样看来,就只有一种解释,现在这两枚棋子,只有放在不日城外才有用处。

“好了,”厉染这声打断了素灵犀的思绪,那人从榻边站起身来,引着素灵犀看向那伤处,说:“他肩上的伤口已经暂且愈合,过不了两日就可自行驱使内力。”

真的?!素灵犀难以置信的细察着苏的伤处,果然就如厉染所说,那化脓腐烂的伤口已经变成了细细的一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

“用灵修。”

灵修?厉染是玄门中人,素灵犀自然知道‘灵修’对他们来说有何等重,这人在太华苦练数百年,所积累下来的每一分灵修都是不易。

“你为什么这么做?”苏清醒不少,之前灼身的痛楚也正在减退,“这会耗费你的功元,你不该帮我。”

“该与不该,你是如何分辨的?”

“我是晔刹的人,而且太华的每一桩祸事都跟我相关。”

“是啊,”厉染淡言说:“但你可以阻止灭境临世。”

原来是想献殷勤。

苏摇头冷笑道:“你要白费心思了,我是不会帮你的。”

“当年入我太华门中的苏,不是你这般模样。”

“当年是当年,前事与我无关。”

“因为你被魇池所盅惑,被晔刹所盅惑。”

“厉长老是想离间我们二人吗?”

“我说的是否为事实,素姑娘最清楚。”

跟厉染对视下,素灵犀竟然心虚的挪开了目光,“阿跟太华已经断了关系。”

“苏,你周身被魇池所侵蚀,就算我能抚得住你身上因涅穹箭而生的伤口,也拦不了那魇池邪灵。彻底被魇池同化,最终变成唯晔刹之命是从的草木是迟早之事,我如今也不能确定,你之所为到底是出于己愿,还是出于晔刹大祭司的意志。我厉染是个能辨是非之人,要我追究一个傀儡之罪责,我做不到。”

“阿不会变成那样!”

厉染垂目,他并未理会素灵犀,而依旧对苏说:“每人的心中都有执念,我是如此,昭明也是如此,若不是因为她对世尊大人的苦逐,她或许就不会心生迷障的殒命在中皇山。苏,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你兄长夺回北域,十多年前的血仇你不能忘却,十多年前舍命相救的恩情你更不能忘却。但你可曾想过,一旦晔刹入世,那么北域跟他们比起来又处于何种位置?就算你兄长重掌了江山,就算你为他建立了一个永恒的王朝,那北域就能跟晔刹和而共处吗?一年、十年还是百年?难道洪荒之时巫妖两族的往事还不能给你答案?”

“你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动摇阿?”

“你今日的恩情我会记下,但我往后要走的路,你没有资格置喙。”

“好,”厉染又恢复了往昔的冷肃,“你之生灭,自然只能由你自己断定。”

天亮了,厉染看了看窗外,跟晔刹约定的时间也到了。

他带两人到了山脚下,望着茫茫的前路,厉染也忍不住拢紧了五指。四十七年过去了,也不知那人会是什么模样。

“世尊!”明明只看到一个轮廓,但厉染就无比认定了开了口,他定定的站在原处,目光,只望着一个方向。

“阿,那真是的凰灭?!”

“嗯。”

“还有齐衍,”至于他怀中抱着的那人是……是非颜!素灵犀想凑上前去,可那捆仙索把她绕得紧紧的,让她半分也离开不得,“师父,她竟然把非颜也放了?”

“不日城是苦寒之地,浸烛如果愿意放她回太华山对她是件好事。”

“我当然知道。”素灵犀脸上闪过一丝不舍。

虽然阮非颜身上有人族的血,但得知自己还有亲人在这世上,也不是件多坏的事,况且,非颜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那如果她回到厉染身上的话,厉染会不会有法子可以救她呢!

“厉长老,”素灵犀忽然诚恳道:“师父已经如约放人了,但是那小姑娘,就是你门中的弟子阮非颜,她在启荒城中受了伤,还望以后,厉长老对她多加照顾。”

“非颜的身世,我早知晓。”

“你知道?!”

“放心,我跟世尊都会竭尽全力。”厉染说完就迈开了步子。

当时,凰灭为找到不日城的入口才去昆仑山撤掉了非颜的洗髓之术,如今两股血脉在她体内无法相融,那苦楚厉染能想到一二。或许当年凰灭救下这个孩子并不是仅因为慈悲之心吧,非颜,她是凰灭应对晔刹的一条后路。这些年来正因为体内被封存的晔刹血脉,那人才一直是少年人的模样。凰灭所做的虽然去不了利用之嫌,但这份利用至少让非颜自在无虑的过了四十七年。光凭着这一点,厉染也觉得凰灭没有错。

“世尊,”厉染躬身下拜,目光并没有在齐衍跟阮非颜身上有什么停留,“弟子厉染,恭迎世尊大人。”

这人终于回来了,昭明,她跟齐衍的夙愿都得以实现了,只是如今昭明已死,而齐衍……

第六十九章 吾之承诺

太华山,再次踏足此地,一切也已经物是人非。凰灭还记得,那山门,是自己亲手所立,如今都崩毁不再了,所幸还有这些弟子们。

凰灭难得心有感慨,他目有柔色的扫了眼厉染,温言道:“这些年,有劳了。”

“弟子不敢。”

“昭明之事,我会给你,也给满门一个交代。”

厉染眼中闪过一丝惊色,他没想到这时候凰灭还会提起昭明。从前,这人的心中无风无尘,所在意的除了守住灭境就没有其他。就连收留齐衍,也全因他身的人皇血脉。在厉染看来,凰灭只是尊全然不通人情的泥塑神偶,若说到无情,厉染也从没见过比他更加无情之人了。不过这次再见,厉染竟感觉凰灭的气息变了,变得,染了不少人间的烟火味。

“非颜受了伤,且让她先去休息吧,至于齐衍……”

被叫到名字之人赶紧道:“师父我跟着你!”

“齐衍之事,弟子都明白,世尊不必忧心。”

“我想跟苏玦还有素姑娘说几句。”

“弟子遵命。”

阮非颜还昏迷着,厉染让这人从齐衍怀中接了过来便走到了素灵犀身边,“素姑娘,你可要探一探。”

“我……人已经给你们还回来了,从此阮非颜,就由你们照顾。她跟我,不再有什么关系。”素灵犀虽说得坚决,但双手一直紧拽成拳,看来她是煎熬得很。

“那望二位好自为之,告辞。”

厉染往山麓走去了,这寂寥的山道只剩下四人。

苏玦跟素灵犀身的捆仙索还绑着,她们眼见凰灭跟齐衍走了过来。

还不等那两人开口,素灵犀就说:“世尊,我信你会照顾好非颜的,既然你在四十七年前救过好一次,那么就请世尊救她第二次!”

“血脉之力,非我所能掌控。”

“那么至少也请让她少受些苦楚!”

凰灭颔首,应道:“如今是我为进入不日城而解开她的洗髓之法,素姑娘请安心,我跟太华都会尽力。”

素灵犀叹了口气,此时又想到了那未醒的小丫头,她从没见过生母素莹,不日城里也没有任何她的画像,虽然小时候好奇,但素灵犀从不知道素莹是怎样的容貌。不知道自己跟非颜,到底是谁会像她多一点呢?又不知,那个被素莹所爱的男子,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罢了,晔刹跟人族的孩子本就不可能存活,她还有这四十七年,也算不遗憾了。至少她最后还能呆在齐衍身边啊,她的一生都在追逐齐衍,若能在那人的陪伴下死去的话,也是了了她的心愿,而自己,不过是个多余的妖邪。

“世尊,往后,我跟阮非颜再无关系,你不用再跟她提到我的消息,同样,我也不想再知道她的任何事。”

“包括生死?”

“包括生死。”

“好,”凰灭诚然应允道:“我答应你。”

“多谢。”

凰灭指间一挑,这二人身的捆仙索瞬间解开了。

素灵犀一愣,“你真要放了我们?”

“我跟厉染都不是背信弃义之人,我们并不是浸烛跟沧溟。只是在你们离开之前,可否让我跟苏玦单独聊一聊。”

“跟阿玦?”素灵犀明白过来的扫了眼身边青年,也对,这两人可是同出一魂的,“好,世尊请自便。”

“阿衍,你先退到一旁。”

“师父,可是我……”

“片刻就好。”

齐衍这才离开,站到了几丈开外的山石旁。

“想不到,沧溟竟会让你离开不日城。”苏玦先说。

“这不过是场交易。”

“是啊,沧溟因为我们而答应厉染换人,这才是更让我惊讶的。”

“与沧溟交易的不是厉染,而是越姑娘。”

越千泷?一听这名字苏玦便急道:“什么意思?”

“为跟我们交换,越姑娘答应留在不日城。”

什么?!那人才在广川拿到了沧溟梦寐以求的洛书,她为什么要投罗网?

“并且,她会将洛书的下落告知沧溟。”

“呵,这并不奇怪,”苏玦难得笑了,只不过这样的笑意里空有苦涩,“如果是为了救你,那么越千泷做什么都理所当然,毕竟,在她看来你就是無栾。”

“她应该知道真相。”

“哪里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在我们两者之间只能留下一个,既然是这样,那就留住那个她想留的,”苏玦当下神思清明,眼神看起来坚毅不过,“在十三年前我被晔刹找到时就注定跟魇池逃不开关系了,但你不一样。你是妖神之体,凰灭,就算神元被封,但你也并不仅仅是一个凡人。”

“那又如何?”

“我不能做到的事,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他不能做到的事?凰灭一时恍惚,竟想起离开逐日殿前越千泷所说的话。那人说,如果凡人做到了仙神才能做到的事,那才是真正的不寻常。

“苏玦,你们人族的所想真让我看不透,就像你,你既然站在晔刹那一边,又为什么屡屡跟我说这些?你心中,到底是如何选择的?”

“选择?很简单,我只是想把北域还给我哥,只是想把这条命还给我哥,十三年前我就该死在那片雪地里了,苏烨楼,他才该活下来,”自己一出生就引来灾劫害死父母、害死村中的无辜,他早该察觉的,他跟别人不一样,他只是区区的残魂游魄。其实变成魇奴也好啊,没了那些记忆就是没了纠葛烦扰,或许变成一介无知无觉的草木才是他最好的归处吧。这样苏烨楼、素灵犀,还有越千泷……大家都不用为自己而为难。思忖少许后,苏玦又道:“经家当年预言北域会随着萧北煌独子的出生而覆灭,我想改变这个预言,如果凡间只有一国一地的话,百姓也不会有那么多战乱了。我哥,他是个心慈悲悯的人,在我心中,他就是适合的君主,他会护好这天地山河,他也定会护好自己的臣民。所以,我必须打开混沌之门,唯有重启河洛阵眼才能保住北域不灭。”

“你要做的,不是让北域不灭,只要河洛之阵重新开启,那么你就能在太一轮重写北域之命运。你想做的,就跟当年帝俊陛下和太一神一样,你是要北域成为凡间那不死的皇朝。不过我不明白,如果凡间被灭境吞噬,那你还给苏烨楼的就不是社稷山河,而只是一个炼狱。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

“一个炼狱,也无完全不覆存在的好,至少还能有改变的机会。”

“苏玦,你将灭境看得太过简单。”

苏玦马反驳道:“是你把灭境看得太过可怕了,人族本来就是从洪荒的废墟中走到现在的,如果要再走一次又为什么不可以?”

“可它不同于洪荒。”

“凰灭,你、我,还有千泷,我们三人是都劝服不了彼此的,只是有一件事你提醒了我。一旦河洛阵眼恢复了,晔刹全族就能恢复自由,而他们真愿意永远留在不周山后吗?他们跟这凡世就只隔了一张混沌之门。人族跟他们相比,实在太过弱小,我哥是抵挡不住的。而我,恐怕到时候也只是他们的傀儡兵刃。”

“你想在那之前,与我合魂?”

“对,”苏玦说得云淡风轻,从语声中根本听不了任何情愫,“既然無栾能在古之时阻止巫族,那么同样也能在如今阻止晔刹。但在那之前,我们都有必做之事,凰灭,就让我们来赌一局吧。”

凰灭从不是赌徒,他不喜欢那些未定之事。

“我知道你跟经家人一样精通星象之术,我猜当年在遇到齐衍的时候,你必然是看到了他之将来的。可即便如此你也还是留下了他的性命,并且还教他剑法灵术,难道你所做的都只因为他是伏羲后裔?”

直到这一刻,凰灭那犹如沉湖的心才有了些许波澜。

“你这样不也是拿天下人之性命在赌吗?凰灭,你明明就不信天道定数,又为什么一定要逼自己变成这逼不染铅尘的样子?你、我,还有千泷,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之于苏烨楼、千泷之于無栾,还有自己之于齐衍。有意思,凰灭笑了,而这样的笑意里,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恣意。

“就让我们来看看,这天道,究竟在何人手里吧。”

苏玦走了,凰灭转过身去,只入神的远望着那二人的背影。

“师父。”

“阿衍。”凰灭一时抚了那人的额发,就像对待幼童般。

“师父,怎么了?”

“你不是说,不管发生何事,也只愿跟在师父身边吗?”

“对啊,”那人讷讷的点着头道:“在这世阿衍只信师父一个人、也只跟着师父一个人!这是阿衍的誓言,师父你想做的就是阿衍想做的,师父你的高兴难过就是阿衍的高兴难过,往后阿衍绝不会违背师父的!”

“好,这也是师父之承诺。”

“师……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想起这人年幼时,曾苦练术法在天玑宫外为自己织就了一处永不凋谢的桃林。真是想看看啊,凰灭突叹道,可惜,天玑宫不再,那桃林也不再了。

其实,此生若只执于一人一念,这是件幸事。(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洛书下落

“人已经放了,洛书究竟在哪里?”沧溟站在魇池边,而池水中正是太华山脚下的情形。

“等阿回来,我自然会说。”

“等苏?”

“洛书的下落,我会告诉他。”

“告诉他?”男子发出了几声冷嘲,“都到现在了,你还对他有所幻想?”

“怎么,大祭司不敢?”

“我有何不敢?我只是尚念着几分过去的情谊,我实在是不想见你心灰意冷的样子。”

越千泷扭头过去,她看着平静下来的魇池之水,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

到底用什么方法才能让苏变成从前的样子呢?女子五指渐收,难道自己就不能帮他摆脱这魇池的纠缠吗?!

这逐日殿里不分昼夜,当听到苏回来的消息时,越千泷也不知道过了几日。

而再见到这人时,他已不像在蜃天城那般虚弱了。

对视之下越千泷干笑一声,说:“我以为你会留在苏烨楼身边的,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越千泷,你不该来这里。”

“你也不该来这里啊!你不是一心要帮着你哥夺回北域吗?我好不容易才把你送回蜃天城送回苏烨楼身边的,你为什么就是要回来?”

“洛书呢?”不管其他,苏开口便问:“你不是愿意告诉我洛书的下落吗?越千泷,你不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我既然答应了沧溟,就一定会告诉你。”

如此苏也走上前去,又问道:“在哪里?”

“我给了青阙。”

孟青阙?!苏一时恍然大悟,“你们在蜃天城早见过?”

“对,就在我回宁王府后不久。”

“原来是这样,在太华山脚的那一遭,都是你们早就算计好的?”

“没有任何人算计你和素灵犀,是你们自投罗网。苏,我真没想到你会盯住宁辰,”越千泷说着,语气里满是失望,“你要让苏烨楼复活,你要帮他留住北域这都是你的事!可为什么非要伤及无辜?”

“宁辰,他不是无辜。”

“那是因为他被易潋音所盅惑。”

“人生在世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所选,若不是他心中动摇也不会走到如今地步,难道就因为一句受人盅惑就可以推掉所有罪责吗?”

“就算要惩戒宁辰,那人也不该是你!”越千泷怒道。

实在不想跟这人争辩,苏又淡言道:“你把洛书交给孟青阙,那么它一定是在厉染手中了,千泷,你这样做,无异于给太华众人带去灭顶的灾劫。”

再听到这人唤出‘千泷’二字,她也免不了内心震颤。

“他们连灭境都守不住,难道还能守得了洛书吗?”

“就算你们拿了洛书又怎么样?河图还尚未现世。”

“你我都清楚,找到河图只是早晚,你真不该为凰灭这样冒险。”

“我不只是为了凰灭,”越千泷停滞少许,在探到那人眸中的少许期待后,她又言道:“我也是为了你。”

“我?”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越千泷说完便转身面向了魇池。

“别再做多余挣扎了,”苏走了上来,他站在女子身侧,将双手扶在了这炙热的池壁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在这里出生的,在那千万用于炼魂的巫灵里,就只有你成了那附着于涅穹箭的箭灵。比起浸烛和沧溟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才是能掌控这魇池的人?”

“不是吗?”

“当然不是!”

越千泷没有应声,她抬起手来,稍有动作便引得池中之水凝聚而上的缠绕于自己指间。

“我劝你,别不自量力。”

“你担心我?”

苏目光一挑,“我是在担心晔刹的镜神大人。”

“呵,镜神大人?”女子笑了,而这次是真真切切的笑意,没有仇怨没有疑惑,只是简单的欣喜,“阿,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根本就不会说谎。”

“越千泷,你就完全不为苏琰想想?”

“原来你还记得苏琰?”

苏欲言又止的,随后竟拽了这人的腕子。

“你?”

“跟我去别处。”

“你要说什么在这里说就是,我哪里都不去。”

见这人挣扎苏又加了力道,“我说跟我走!”

“你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现在是我在逐日殿,就算沧溟跟浸烛有心探听也没机会的,”扼在她手上的气力松了,越千泷又继续道:“你刚才也称我为镜神了,那么自然知道我体内的混沌之力并不是虚有其表。就算我是在晔刹的地界又怎么样?即便他们能通过魇池感知到你的所知所想、感知到逐日殿里的一切,但只要是我不想让他们听见,他们就听不见。”

“那便是我,小看镜神大人了。”

“我们试上一试吧!”越千泷忽而欣喜道。

“试什么?”

“当然是进这魇池啊,我跟你一起进……”

“放手,”苏挣开这人的五指,一时又换上了往日的冷颜,“镜神大人不是说洛书给了孟青阙吗?既然如此,我还得将这些上报至沧溟大人早做筹谋的好。”

这人本欲离去,但步子还没迈开就被一股无形之力治住了。

“越千泷?!”

“反正你也打不过我,我劝你,还是先乖乖听话的好。”

“住手,”苏被这力道生拽着,正往池边上靠,“越千泷我让你住手!”

又碰到这些池水了,那灼热的液体就好像转瞬生出了千万双手一般,一下都黏在了苏的寸寸皮肉上,只要沾到点滴,他便再也逃脱不开。

“别过来,”见越千泷有所动作苏马上又厉喝道,“你留在那里,你如果要看我被魇池所摆布的模样我给你看就是!你何必要这样做?”

“你不是说,我心里只想着从前那个苏吗?我现在就是想知道,在这池子里时你到底是怎样的感觉,难道只是这一方池水就能让一切、让所有的过去都变了?”

“为什么你还要纠缠过去?”

“既知来处便知归处,没有那过去又来的什么现在呢?”

“我让你别过来!”苏当下脸色灰白,他的气息乱了,连开口也变得吃力非常,许是神思开始不清,苏竟说:“你好不容易才离开了这魇池,难道你也想变得跟我一样生死不能吗?”

“如果变成跟你一样的话,是不是就能明白你的所思所想了?那样你是不是也能知晓我的念头知道我的心意呢?”女子已经跃到了池水中,熟悉的灼痛感袭来,她终是又回到了这个地方,想想还真是可笑,“如果是这样,那我愿意,我也早该这样做了。”

苏的视线有些模糊,而周遭,也蔓起了浓郁的血腥味,这是魇池的气息,在这血香里,也满是尸骨**的味道。

【越千泷,在你心中只记得那个往日的苏、那个在太华山做你师兄的苏,那个愿意承认苏琰愿意照顾你照顾他的苏,在你眼中有过今日这个‘我’吗?】

【你觉得今天的这个苏陌生只因为在你心中从来只有往日的那个人,因为你从来都没想过要认识过眼前的这个‘我’,越千泷,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对苏如何看重如何珍惜,但到头来你又做了什么?】

当日在炎陵说过的话又浮现在越千泷耳边,这是苏现在所想的吗?

“阿?”眼前之人神智半散,现在他的大半个身子都靠越千泷撑着,女子一时又默念道:“在这里,我难道真的能知道你心中所想?”

【你又何曾真正相信过我?你这副虚伪的嘴脸才真让人觉得恶心!】

“阿块,我……”

越千泷肩头一沉,是苏倒在了她身侧,这人晕厥过去了。

“千泷这是做什么?”沧溟若有其事的看了看倒在女子身侧之人,“这三个时辰都过去了,逐日殿的大门却一直紧闭,我还在想着,莫不是千泷你又唤出涅穹箭来伤了苏?”

“他只是力竭昏过去了。”

“会醒来便好,毕竟我还等着那洛书的消息呢。”

“你放心,不出两个时辰,他一定会醒来,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你的话,我信,”沧溟坐到了女子身边,他神色悠缓,毫无焦急之色,“再回到魇池的滋味,如何?”

顺着沧溟的目光越千泷就看到了自己未干的衣物,算了,反正她也没打算瞒着。

“苏本是件水火难侵的利器,但偏偏遇上你的涅穹箭,以他现在这副身体是不得再轻易再入魇池的,即便你要试,他恐怕也经受不起了。”

“你说什么?”

“你方才摒除了这逐日殿里的五音五感,你是在怕我探听到洛书的消息,还是在怕被我察觉你跟苏一起进入魇池的事?”

沧溟,他还真是心思缜密。

“千泷,我是看着你从这个地方出生的,我太了解你,从你再踏入不日城的那刻起,你所想做的所谋算的我都能猜到,”沧溟的脸上有些许得意,还有丝缕的怀念,“我不点破只是想让你知道,若你再这么随性而行的话,所要承担那后果的,也并不是你自己。”

女子垂目,似在深思。

第七十一章 五日期限

五日的期限到了,外头天光未亮,萧祈煜就已经到了宁王府门口,正要进府时萧祈煜就见公孙翎往这边来了。

“陛下。”

“时间到了。”

“微臣一直在等陛下,”公孙翎指向院外备好的车马,说:“还请陛下移驾。”

“去哪里?”

“能让陛下知道答案的地方。”

答案?莫非这人是要带自己去阿真?!想到这里萧祈煜也不犹豫的坐上了那马车。

这是往出城方向的,车中只有自己跟公孙翎二人,但从上来后那人就只望着窗外,每当被问起也是一副不想多言的样子。这人,不会是给自己设了个陷阱吧?萧祈煜在心中冷笑一声,朝中遍布他公孙家的党羽,就算他当下弑君自立又如何?至少会比之前的牧言家得人心。

“王爷,你到底打算把本皇带往何处?”

“陛下稍候便知。”

“公孙翎,”他撩起了帘子,说:“你将我带离皇城,莫不是心中有什么不轨?”

“这后面跟着的都是陛下的银麒卫,微臣没带一个府兵,难道这样陛下还不放心吗?”

“没有府兵跟着又怎么样?”萧祈煜往周遭的密林扫了一眼,“你难道就不能埋伏?”

“陛下您身有佩剑,微臣却未携带任何兵刃,如果陛下有疑,随时取了微臣的性命就是。”

这个公孙翎,萧祈煜终于放下了车帘,真是让人看不透。

阎君庙?为什么来这里?

“里面有人等着陛下。”

“是阿真?”萧祈煜马上道。

“陛下您进去了便知道,只是还请这些银麒禁卫……”

萧祈煜一听也明白过来,“尔等在这苑门外等着,如无君令不得闯入!”

说完萧祈煜便跟公孙翎二人疾步而入。

“虞则?!”对这人的背影萧祈煜熟悉不过,但此刻他正站在堂中,根本不敢往前再迈一步,“虞则,真……真的是你?”

青年人转过身来,而这容貌,明明就是他那已归黄泉的亲侄!

“陛下。”

“虞则原来你没死?”听到这人出声后萧祈煜才过去搭上了他的双肩,“这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了你的尸身,你是怎么回来的?难道……是宁王救了你?”

“陛下,我并不是萧虞则。”

什么?!难道这世上真的长得如此相似的人?

“陛下,他,是北煌的孩子。”

“北煌?”萧祈煜一听就怒了,在宫中这两个字早成了禁忌,“公孙翎,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还想用这么荒唐的谎话来蒙骗本皇吗?”

“他没有说谎,陛下,我是苏烨楼,就是十三年前被你两位兄长追杀的那个少年。”

苏,烨楼?萧祈煜从没听萧北煌提到过他的孩子,大家都认定在他出生那日他就跟经家人一起死了,直到萧以陆、萧起唤两人发现那道遗诏。

“无稽之谈!难道大哥跟三哥的孩子会是同样的模样吗?”

“这是萧虞则的肉身,我本来是个死人,如今不过是附着在萧虞则这副身体上。”

萧祈煜嗤笑道:“宁王,你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他二人并非演戏。”

听到这声萧祈煜当真被惊退了几步,这森罗殿中泥塑的雕像竟然开口说话了。

“公孙翎,你是又去西疆找了个织幻术不成?”

“吾乃幽冥执掌生死簿牍的府君赢真。”

幽冥?生死?

苏烨楼闻言拜倒在泥塑前,“萧止谢过府君特来相助。”

“不是我要助你,是阎君跟萧虞则。”

到这时候萧祈煜已经彻底恍惚了,为什么还会牵扯到阎君?

“萧起唤之子,你的侄儿萧虞则,是卒于天照十三年二月初七的丑时三刻。而苏烨楼,即是在你眼前借用萧虞则肉身的此人,他生于萧北煌永嘉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辰时三刻,卒于永嘉二十三年一月十四日亥时两刻,还阳于天照十三年二月初七寅正。这些,在生死簿上都写得清楚不过。”

“你们以为我会信这些怪力术法?”

“这不是术法,这是神降,”苏烨楼解释道,“嬴真府君在幽冥界执掌生死狱判,而并不是王爷费心请来的术士。”

之前听苏烨楼说起时公孙翎不不信,但如今亲眼见了,他才觉得那人在黄泉村的一段经历都是事实。

“你们还要如此愚弄本皇?”

“皇叔!”

这声音,萧祈煜一凛神,是虞则?

“皇叔,是我,赢府君跟宁王爷是真的在帮你在帮北域,你不要再生什么疑惑了。”

萧祈煜愣愣的看着那雕像,这森罗大殿里忽而生出了许许寒气,让饶是长在北域的萧祈煜也忍不住拉紧了领口,这种寒冷跟寻常不一样,它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而跟周遭环境无关。

“我知道北域近来生了很多变故,但这些都跟宁王无关,是沧溟,都是晔刹族人在捣鬼!”

晔刹?沧溟,这些说辞,不就跟公孙翎一样吗?

“是晔刹的人想利用牧言真来窥探星象,这段日子以来,那个叫沧溟的妖邪一直在牧言真身边教他用经家的占星术。”

“你说什么?经家的占星术?什么意思?”

“陛下,”这时公孙翎方坦言,“有一事微臣一直在瞒着陛下,牧言真,他身上根本没有牧言家的血脉,他是经枢的幼子,是经家唯一的后人。”

经家?!经枢?当年经家一门七十来口,再加上经天学宫的学生、经师,两千余人都已经在一夜间被诛杀,怎么可还有漏网之鱼?

“经家人天生绿瞳,陛下跟牧言真相处这么多年应该有所察觉。”

天生,绿瞳,他曾经是诧异于牧言真眸色里隐隐的绿意,但他从没细想。

“晔刹大祭祀沧溟正是想利用他的占星天赋才靠近他的,这盘棋沧溟早有谋划,是他带走了牧言真而并不是我!”

“皇叔,王爷说得对,我是死于沧溟之手的,临死当晚我在羽徽宫看到了他在教牧言真观星。沧溟就是通过星象在牧言真面前意指王爷是祸乱北域之人,他说,王星衰微,而公孙翎的命星越来越耀眼,正是公孙翎的命星正在吸取王星之力、正在摄取北域之力。是他让牧言真信了王爷可让北域一夕亡败。”

“什么?”

“沧溟,一直是他在教唆牧言真让你疏远王爷、怀疑王爷的。只有离间你们二人,沧溟才更容易拿到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那是什么?北域的江山?”

“不,”沉默多时的苏烨楼言道:“他是要让晔刹族脱出桎梏。”

“什么桎梏?”

“简单来说就是他想让预言成真,让北域覆灭。”

萧祈煜看了看在那尊雕像,这真真假假,他到底该信什么?

萧北煌,他的独子回来了?而且是借用萧虞则的肉身回来的?还有阿真,他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庶族子弟变成了当年经家的后人?太荒唐,也太荒谬了!

“好啊,既然你说你是我大哥的儿子,那这皇位就本该是你的,难道你就不想要回来?难道你就不想找我报仇吗?”

“当年皇位是我自己舍弃,是我自己离开的蜃天城!只是我当真没想到,萧以陆跟萧起唤,他们竟会赶尽杀绝,”苏烨楼压不住心中情愫,当年的记忆也如数涌来,“但那都是过去了,他们两人已经付出了代价。”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你告诉我,当年我的二哥跟三哥,他们都是怎么死的?他们带领着银麒侍卫去追杀一个不会武学的人为什么会落得身死人灭?!”

“因为小,是小杀了他们。”

小?萧祈煜猜道:“你是指苏?”

“对,他是我的弟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在山林中。”

“他是你弟弟?”

“其实父皇是想让他在身边保护我、陪着我,因为父皇知道,小不是寻常人。当年就是我们一起逃出的蜃天城,后来我们在南疆的边境被你的两位兄长追上,因为目睹我惨死,小才会失控的杀了他们。”

“时间不多了,”赢真忽然说道:“望乡台只可开放一炷香,人间的一日,在幽冥便是一年,如今萧虞则已经错过了数次轮回,你们若是都问清楚了,我这就带他过奈何桥。”

“皇叔?这真的不是幻术邪法,上次广川的水患就是因为晔刹强逼着要找洛书,如果让他们得逞的话那不只北域的江山会亡,还有我们整个雪酴族都会不复存在的。你现在该做的就是相信王爷、相信越千泷他们啊,牧言真还在沧溟手里,如果你再犹豫的话他跟北域就真的没机会了。”

“我要证据,我要能看得到摸得着的证据!”

“各位,今日的时辰已经到了,在幽冥界神降极耗神元,若要等下次的话,以你们人间的日子算来也该是半月之后。”

半月之后?公孙翎马上道:“陛下我们等不起了,北域还有百姓……”

“那我就跟陛下一起回宫,我为陛下去找证据。”苏烨楼说完这句后,那泥塑就失了声音,是望乡台关闭了。

“好,公孙翎,我就再信你一次,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还有什么手段。”

苏烨楼跟公孙翎对了一眼,只要证明了他的身份那萧祈煜自然会信。

第七十二章 下步打算

再醒来的时候,苏所见到的竟然是沧溟。

“怎么是你?”

“怎么了?你很失望?”

苏赶紧起来行了一礼,问:“越千泷呢?”

“你关心她?”

“不,”苏赶紧定了定神,“只是刚才是我们两人在逐日殿。”

“洛书呢?”

青年听了一低头,竟然没有马上回答。

“你是不想说,还是越千泷根本就没告诉你。”

“在厉染手上。”

“厉染?”

“在蜃天城的时候越千泷就把洛书交给孟青阙了,他现在回了太华,肯定已经把洛书交给了厉染。”

把洛书给太华处置,再让自己放回凰灭跟齐衍,这样洛书就无异于回到凰灭手上了。越千泷,相比于从前,她还真是进步不少。

“大祭司,世尊拿到洛书会不会对我们有影响?”

沧溟摇摇头说:“现在的凰灭,根本不足为惧。”

“那接来怎么办?”

“等。”

“等?”苏诧异道:“我们还有时间等?”

“放心,跟我们比起来,凰灭更为着急。”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既然洛书正在他们手上,那凰灭一定会急于去寻找河图。”

“我不明白,一旦他们也找到了河图,我们还有机会把二者都拿回来?”

“放心吧,”沧溟笑得很是自信,“不管怎么样,河图还有洛书,最后都只会回到我们手中。你现在更该关心的是北域,而不是洛书。”

“你是说萧祈煜。”

“是你那终于复生的哥哥,苏烨楼。”

“他不会武功也不会术法,他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是萧北煌的儿子,他才是北域真正的继承人啊,”沧溟的神色有些古怪,根本让苏看不明白,“他去见了公孙翎不是吗?”

“宁王府现在门庭凋敝,难道公孙翎还有什么筹码?”

“雨瞳还有易潋音已死,宁辰也回到了太华,现在也只剩下一个焉茴在萧祈煜手中。可就算是这样,只要萧祈煜恢复了对公孙翎的信任,对我们来说也会是个麻烦。更何况,苏烨楼已经决定要跟他们站在一起了不是吗?”

苏没有应声,但脸上是掩不住的失落。

“你答应过我,这件事不会伤到我哥。”

“我是要帮他拿到北域的皇位,又怎么可能会伤他?”

拿到北域的皇位,这本来就是在自己计划中的。

“他不会同意的,”苏应说:“也我没想到,他醒来后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如果他不得不同意呢?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你要杀了萧祈煜?”

“在皇家从来都是成王败寇,萧北煌是这样,前面的牧言晟也是这样,难道帮苏烨楼拿回江山后你还打算留下萧祈煜的性命?”

若是萧以陆跟萧起唤也就罢了,他二人非要赶尽杀绝,最后未留全尸都是罪有应得,但是萧祈煜,他并没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你以前是怎么想的?难道,要苏烨楼用萧北煌独子的身份去继承皇位吗?苏,你明知道经家的预言是什么,你觉得一旦他的真实身份被知晓,北域的臣民还会答应?”

“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他用了萧虞则的肉身,萧虞则本来就是北域太子,如果萧祈煜死了,那么萧虞则就会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

沧溟点头道:“就是这样的道理。”

“那你打算怎么办?让我现在去杀了萧虞则?”

“这件事当然不得由你去做,我知道你们兄弟情深,要是你真夺了萧祈煜的性命,那日后又怎么面对你那最为看重的哥哥?”

沧溟,这人竟然还担心起自己的兄弟情谊来了,这不像他。苏眸色微变,眼前的这个人,他到底又在谋算什么?

“你忘了?我们不是放出去一条疯狗吗?”

“疯狗?”

“齐衍啊,”沧溟很是悠闲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既然凰灭一心想救这个徒弟,那么我们就不妨让他再多担一点。既然太华的那么多条人命都压在齐衍身上了,那也不缺一个萧祈煜。”

这就是他答应越千泷的理由?沧溟放走凰灭还有齐衍,根本就是一早就想好的,他只是在等越千泷自投罗网。

“我明白了。”

“伤怎么样?”沧溟突然问,“厉染为你注入灵修的感觉如何?”

“很好,现在也没什么感觉。”

“那就现在这里好好休息,两天后,再跟灵犀一起去蜃天城。”

“牧言真到底在哪里?”看这人将走,苏终于问道。

“你关心吗?”

“我不是关心他,”往日的点滴如数袭来,牧言真,在苏看来他也只是个孩子,但谁知他是经家的后人呢?苏又淡言道:“我是关心他的下落,毕竟萧祈煜还有公孙翎,他们两人都很在意这件事。”

“你迟早会知道牧言真在哪里,但不该是现在。”

“那越千泷呢?”

“越千泷?”沧溟再一次笑了,只不过这样的笑意里带着戒备,更带着危险,“苏,你可要记清楚了,越千泷要找的是栾,是那个镇守在妄海之边的妖族上神。而你呢?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苏,就算有栾的一魂三魄又怎么样?你是魇,最终只会变成被晔刹生世纠缠的魇灵。而你如今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资格过问于越千泷?”

“你把她留下就是为不日城留下了麻烦和变数。”

“就算是麻烦和变数,也是我该处理的事,你要做的,就是听话。”

听话,难道他现在还不够听话吗?

“我知道。”

“你身上背着的,可是你哥哥的命,你也不想十三年前的事再重演一次吧,”沧溟又一次戳破道:“苏烨楼血肉的滋味,你一定还记得清清楚楚。”

苏不再吭声,这是一种提醒,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威胁。不管在不在不日城,他们两人都无法摆脱晔刹族。

没多少时间了,沧溟撩起了衣袖,他右腕处有一些不寻常的伤痕,像是血肉在在渐渐腐蚀。

“沧溟大人,这副身体已经开始异样了。”

“是啊,倒比我预想的提早了一些。”

浸烛走到他身旁,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肌理,说:“跟凰灭的神元有关吗?”

“凰灭好歹是妖神之体,况且他是得到了栾两魂四魄的,他跟苏不同,如果要封住他的神元,自然要有点代价。”

“那您觉得它还可以支撑多久?”

“不知道,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沧溟又一次笑了,然而浸烛知道,光凭这点时间根本不是不够的。

“沧溟大人,近段时间,您还是不要去凡间了,以这样的身体出入涂月大阵也会影响它能被使用的寿数,”浸烛抚上了沧溟的腕子,她指间灵光初现,只是这才开始沧溟就挣开了她的五指。

“不用,别浪费你的灵力,你明明知道,这些都没有用处。这毕竟是凡人的躯体,跟我们晔刹本就不合,咱们找到它,不过因为它能跟魇池之水相容。其实这世间的事真是有意思,我们本只是在寻找栾转世,可谁想到再找到苏的时候,还能同时找到这副肉身?”

千万年都过去了,为保住沧溟的魂魄他们只能将其封入魇池,所以每一任大司命都在凡间寻找着能跟魇池相融的血肉之躯,只有这样沧溟才能再次回来,只有这样沧溟才能跟司命一样出入于涂月之阵。

“是啊,我们同时找到了苏和苏烨楼,真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天意。”

“天意?”沧溟抬头望了望那轮不变的沧月,不日城……他们已经有太多年未见过日光了,如果他真有错,如果是当年巫族的臣民有错,但现在的晔刹子民呢?洪荒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这三界天地都已经归他凡人了,为什么他们晔刹要偿还到现在?!如果真有天意的话,那天意也有晔刹这边,那天意也必得回到当年的洪荒。想到这里,沧溟只说:“曾经巫族头顶之天就是那些所谓的‘妖神’,而现在妖族都已经不在了,哪里还有什么天意。”

“说得也是,沧溟大人,至于齐衍那边……”

“先等等看。”

“是。”齐衍既然已经成了魇奴,那也不怕他再生出其他心思。

“牧言真近日如何?”

“他的天赋很高,不愧为经家的后人。这不日城中虽然没有日轮,但漫天星辰远比凡间来得清楚明朗,他在这里学习占星之术,自然远比在人间要快得多。我想,到时候牧言真必然能使用太一轮。”

“太一轮,”沧溟闭上了双眼,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而那时候在太阳宫的情形,还是那么清晰,凡间都传说东皇太一自从太阳宫覆灭后就被永远封禁在了东海归墟,但沧溟知道,除却他留给栾的一道神识,世间已再没有东皇太一的痕迹,思及此处,沧溟不禁感叹道:“东皇太一和栾若是我巫族中人,那该有多好啊,只是,太可惜了。”

第七十三章 既往不咎

十三年前萧北煌所立的遗诏萧祈煜没见过,当时萧家只剩下他跟年仅十一岁的萧虞则,那这皇位自然该由他来承担。不过那份诏书,依雨瞳的说法该是被萧以陆销毁了,后来他们搜遍了永乾宫也没发现什么诏书。

“当年父皇所立下的诏书共有两份,一份是他下到各部的诏令,另一份是留给我正名身份的,萧祈煜站在昔日萧北煌的行宫前,这处从十三年前就被封禁了,其中物件摆设从来没人动过,而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个苏烨楼,他竟在寝殿的暗格处找到了一份诏书。苏烨楼走到这人身边,又问:“现在陛下应该相信了吧?陛下您该清楚这份帝诏是不可能伪造的。”

诏书上盖着北域的国玺,旁边还落着萧北煌极少示人的私印,上面的诏文虽然寥寥,但意思很清楚,是要把皇位传于自己一直流落在外的独子萧烨楼。

“父皇当年病重,他想将这份诏书先交给我带出城去,等他在朝中安排周全了再让我以太子的身份回来。”

萧祈煜愣了愣,这时候再看着苏烨楼时,他不仅觉得心虚,更有一丝害怕。他见过那个晔刹的大祭司沧溟,如果那人用的真是苏烨楼的身体的话,那么那个‘苏烨楼’的躯壳,还真是跟萧北煌年轻时有六分相似。

“既然是交给你了,这诏书又为什么还会在这内寝里?”

“我并没有要,北域的皇位并非我所求。”

所以之前这人说十三年前是他自愿忘记的北域,难道是真的?

“萧以陆跟萧起唤在北域都是威名赫赫的勇将,跟我比起来,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更适合做君王。况且我在臣民心中早就是个死人了,既然已死,就不该再出现扰乱活着的人。”

萧祈煜觉得很是惊讶,在十三年前,这人竟然就有如此觉悟?

“如果当年只有我一个人,那即便是要我自刎于宫中也是应该的,这样两位王爷就不会死于非命,你跟牧言家也不会在朝堂上闹得势同水火,”不管一国是兴是亡,受苦的总是国中的百姓,其实只要百姓们的日子过得安定祥和,他们并不会在意那皇位上坐着的是谁又是什么姓氏,“况且经家人,还有经天学宫的弟子,他们已经因为我的出生而全部丢了性命,那时候我又怎么会接下北域的皇位?”

“你真是这么想的?”

苏烨楼失神的笑了笑,“如果不是要保住小,我当年就不会带他逃出蜃天城。小跟在我身边十来年,我一直将他视为最亲最信的弟弟。从前,在我们二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他已经为我牺牲太多,到最后了我绝不能让他再因为我而死于非命。”

十三年前去追杀苏烨楼的事萧祈煜也听说了,如果不是他的两位兄长非要赶尽杀绝,那么北域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大哥,也就是先帝,”萧祈煜停滞少许,在扫了眼公孙翎后才说:“他虽然重病,但如果要拖还是有些许时日的,是二哥跟三哥在他的汤药里下了毒。这秘密我一直藏在心底,只是每每坐在那承天殿时就会听到大哥的声音。所以,萧以陆,还有萧起唤,他们的死……不过罪有应得,他们该为大哥偿命。”

萧北煌是怎么死的,公孙翎早就查清楚了,可他跟萧祈煜一样,只选择缄口不言。十来年中这件隐秘就一直横亘在他跟萧祈煜之间,像是一根任何人也不敢碰的芒刺。

“如果一定要算的话,我也该是你的仇人。”

“陛下当年尚且年幼,而两位王爷谋划之事陛下分毫不知、分毫不染,如果一定要算的话,陛下跟烨楼一样,也是永嘉叛乱的受害者。”

受害者?他听公孙翎说了这么多年,唯独这一句,好像真打在了自己心上。

“陛下,你现在可能信我?”

“我信,”萧祈煜拿了那诏书,说:“既然有了凭证,那我把该是你的都还给你,我今天就召集群臣……”

“陛下,北域的社稷事小,现在最要紧的是阻止灭境临世!皇位、血脉,还有十三年前的那些仇怨都是过去了,我们现在要做的该是对付晔刹。”

“陛下,苏公子说得没错。”

“好,那这诏书就由你保管,”萧祈煜把东西递了过去,“皇位江山,你想什么时候拿回来都可以。”

这身份之争总算是落定了,而真正难解的还在后面。

“我们该去太华山,我们应当跟他们一起应对晔刹,王爷你说呢?”

虽然知道只能如此,但公孙翎心中依旧不是滋味,毕竟为挑起太华的内讧他害死了重谨,也害了齐衍跟暮昭明。都怪他自己太过贪心,竟然还真动了跟晔刹合作的念头,公孙翎本以为是利用了晔刹,可到头来却是他跟北域被玩弄于他人股掌。

“我会亲自去太华请罪,”公孙翎一时坦言道:“梓兮、暮昭明,还有我的好友重谨,他们的死都是我为离间齐衍跟太华山设下的圈套,还有虞则。他自小就被隐藏身份的送到太华学艺,也是我定下的谋划。”

“王爷?”

“我为的,一者是让虞则离开纷乱的朝局;二者,是要他潜伏在太华山,好让这一玄门终有一日能为北域所用。”

萧祈煜素知公孙翎心思深沉,但也是直到现在了,他才相信这人所做的都是为了北域臣民。

“天下一直传闻太华山是三界灵脉所在,得太华之秘者,就可掌控天地之势。我早就猜到了那灵脉在太华秘境,所以在这十来年中,我用尽了办法也想打开它想掌控它,但最后打开的却是灭世之门。”

“太华山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你觉得你这样自投罗网,太华就能原谅你吗?”

“厉染是什么性情我清楚,至少为了苍生黎民,他会。”

萧祈煜听了又马上应道:“好,我跟你一起去。”

“陛下你怎么能以身犯险?!”

“我现在还是北域的君王,那么为了北域的百姓我为什么不能?”青年当下目光坚毅,往日的迷茫和颓唐仿佛消失于一瞬,他说:“更何况我还要把阿真找回来呢。既然你们认定那晔刹是不该出世的妖邪,我又怎么能坐视阿真落在他们手里被他们利用?”

萧家人的性子,都只要决定了便不会更改的,公孙翎也清楚,就算他拦得了萧祈煜今日也绝拦不了下一日。

自从洛书现世后洛吟桓就一直在广川边守着,现在赈济事宜都做了大半,他成日除了乘舟巡江以外,就只是在江岸边坐着。

越千泷已经消失五天了,而这五天里那人一点消息也没有,这可不像越千泷的作风。洛吟桓越想越焦急,那天被困在宁王府幻境里的就只有越千泷跟晔刹的大祭司,难不成那人真带着洛书去不日城了?不可能这不可能,千泷不会这么没分寸的,洛吟桓摇摇头,但奇怪的是,苏也于同一天消失在了焱雪茶肆,这难道不是又一个苏跟晔刹做的局吗?此时正围着河岸踱步个不停。越千泷,这女人还真是冥顽不灵!

“洛吟桓。”

“王爷?!”见到这人青年首先一愣,之后又生出些畏惧的行礼道:“王爷,近来国中生变,但吟桓这几日一直徘徊在广川而没有回王府复命,属下之失职还请王爷责罚!”

“起来吧,我知道你是在等越千泷。”

洛吟桓一听就欣喜说:“王爷可有她的消息?”

“没有,但我想,她该是随沧溟去了晔刹。”

去了晔刹?洛吟桓不甘的咬了咬下唇,对啊,他怎么就是不死心?既然苏都不在蜃天城了,越千泷又怎么会呆在这里?自己真是天真,竟还觉得越千泷在经过炎陵一劫后会清醒几分。

“近日越千泷是不可能回来了,你再空等下去也是无异,不如,你跟我去太华山。”

“太华山?”洛吟桓不明就里的,“王爷为什么要去太华山?”

“自有我的道理。”

有他的道理?太华对公孙翎来说可不是个善地。

【你、齐衍、洛吟桓、牧言真,还有灭境,这都是本王的准备,为了让齐衍跟太华决裂本王是用了些许手段,但如果不是这样他绝不会甘心来本王这边。】

是啊,用了些手段,其中还包括与他相交多年的好友重谨。

“你曾久待在太华门中,与他们的弟子比我相熟。”

说到相熟,自己不过是苏、越千泷还有孟青阙有些交情,但如今物是人非,就算再见到孟青阙,洛吟桓也是开不了口叙旧的。

“你我去太华,也会对越千泷有所裨益,毕竟厉染是对立晔刹的。”

对立于晔刹?!洛吟桓一时问道:“王爷您是改了主意吗?”

“改了主意?”

他不明白,公孙翎,他想的不是跟晔刹一样吗?他费了那么多心思,难道不是为了打开灭境?

莫非自己猜错了?公孙翎离间齐衍和太华山,之后又把越千泷留在身边,难道不就是想用她来找出北域所一直守护的河图洛书?难道他不是要自己把那二者化为己有吗?

“怎么?”

“不,没什么,我是担心王爷去太华有危险。”

“我是去了结罪业的,又何惧什么危险?”

了结,罪业?这话的意思是去请死吗?不可能,这是第一个浮现在洛吟桓脑中的念头,北域的归途还没有结果呢,公孙翎是绝不可能这么做的。

“那我跟王爷一起去,我一定会保王爷安全的!”

第七十四章 闭门思过

这个地方,叫作太华山?听说之前这里的山体崩塌了大半,太华门中弟子是暂时挪到这村落中避难的。放眼望去,齐衍也有些迷茫,这里的山景、这里的草木,甚至是这里的屋舍竹林,看起来都让他觉得熟悉。可为什么呢?自己应该是从没来过这里的吧。

齐衍正守在一间竹屋外,凰灭在里面,还有那个叫厉染的道人。半个时辰都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

正是无聊之际,齐衍就听有人唤了声:“齐师叔?”

他没有分出神去,目光仍是望着前方的远山。

“齐师叔,是我!我是青阙啊。”

他的视线完全被这突然凑近的青年挡住了,齐衍眸子一挑,神色中是昭然的不悦。

“齐师叔,我……”孟青阙还没说完那人就走到了房门另一边,齐衍环抱着双手,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到现在了孟青阙也是个认死理的人,他又黏了过去,强说道:“齐师叔我知道你刚从不日城逃出来,我也知道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宁王还有晔刹族陷害的,在中皇山的时候对不起,是我不明是非,是我错怪了你,都是我非逼着你打伤我的。可现在事情都清楚了,梓兮、重谨师叔还有掌门师尊,他们的死该由公孙翎跟沧溟来还,师父还有我都了解里面的曲折,而且不光是我们,还有所有太华弟子都会明白的。现在世尊大人也回来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的话……”

“我不是什么齐师叔!”听这陌生人聒噪这么久,齐衍也忍不住言明道:“我是齐衍,至于你说的那些,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齐,齐师叔?”

“走开。”心下烦闷的齐衍只冷冷吐出了两字。

“齐师叔你怎么了?难道是在不日城受伤了?”

齐衍又挪了目光,根本不想再理会这人。

“晔刹他们手段众多,沧溟他是不是对你下什么邪术了?”孟青阙说完就要去拽齐衍的腕子。

“我让你滚开!”齐衍手一挥孟青阙就被掀到了几丈开外,“你是谁啊?为什么老是要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孟青阙站不起身来,真是大意了,刚才他一点防备也没有,而齐衍这人修为高深,自己现下恐怕是被这人震伤了脏腑。

“青阙?!”身后的房门一开,厉染便飞身赶到了孟青阙身前,他搭上这人的脉门,一时道:“你受了内伤,现且服下这颗丹药,晚些时候我再为你疗伤。”

“师父,齐师叔他?”

“往后不要再轻易靠近齐衍,还有对其他弟子也是,”厉染扫了眼那站在屋前的人,“我会在这竹屋附近设下结界,往后除了你跟轻衣,他人便不可靠近,你记清楚了,齐衍在此的消息千万不要外传。”

“可师父我不明白,你不是已经知道齐师叔都是被冤枉的吗?那么他回来的消息……”

“为师说的你照办便是,现在退下吧。”

既然厉染这么坚持,那孟青阙也不敢造次,调息少许后他就离开了。

而这时候齐衍还站在原处,对自己所为尚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阿衍。”

“师父!”闻声齐衍也即刻转过了身去,凰灭正在屋中站着,他的目光又深又沉,让齐衍看着莫名有些惶惑,“师父,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啊?”

“你进来。”凰灭吩咐道。

“是。”齐衍迈了步子,但心中燃起的,却是少有的忐忑。

他一跨过门槛房门就紧紧关上了,是凰灭不高兴,齐衍认定着。

“师父,是阿衍做错了什么吗?”

“你可还记得在逐日殿暗室中我跟你说过的话?”

逐日殿暗室,那段日子难熬非常,他怎么会忘记?

【可你若想出去,就必须先学会做一个‘人’,阿你可明白?】

【人就是,会吃饭,会睡觉,会有自己的爱好和喜怒,高兴了就笑,不高兴会难过,有自己在乎关心之事,亦有很多他们力所不能及也不可更改之事。】

“师父我不明白,如果我做错了您直接责罚就是,又为什么一定要阿衍来猜呢?”

“责罚若是能让你不再错第二次,那你便不用再猜。”

“可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齐衍难得露出了些厌烦,他是想跟在这人身边、他是想对这人言听计从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于凰灭,他似乎不管怎么做都不能让他满意,齐衍想了想又无奈道:“是不是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太华弟子?他一直在纠缠我,我让他走开他根本就不听!”

“那你就能出手伤他?”

“我没想伤他!我就是觉得不想看见他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我也不知道他那么弱不禁风啊,太华山的弟子不是应该都……”

“阿衍,你可知敬畏是什么?”

“敬畏?”这个词凰灭教过,齐衍思考少许就说:“我知道,就是既敬重又害怕。像是,像是现在我对师父您一样。”

“‘敬畏’二字不该是对我,该是对生灵对天地。”

“可天地还有生灵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跟着的我认定的是师父你,又不是那什么天地生灵!”

虽然失望,但凰灭不得不承认,自离开不日城后,齐衍的心绪很难静下来了。难道他就半分也离不了魇池?就算有自己的魂元为引也不行吗?

“阮非颜,你可知道她时日无多?”

“我知道,这一路是我把她背来这里的,那小姑娘活不长了我当然清楚。”

这样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凰灭很是失落,他开口又问:“若是她死了,你可曾会伤心?”

“伤心?我为什么要伤心?”齐衍毫不犹豫的应说:“我与她并没有关系,只有师父你的事才跟阿衍相关吧。”

如今这世间万物都无法扯动齐衍的心念了,除了自己。现在的他,与其说还活着,但不如说虽被自己用魂力强拉在凡间的行尸游魂。齐衍身上有人皇之血,他有世所罕见的天赋和力量,但现在的他却没有一丝怜悯之心,若日后他体内的人皇血脉都如数醒来的话,那他又会如何看待世人呢?像对阮非颜,对孟青阙?还是把他们当作跟自己毫不相干的蝼蚁草木。这绝不是凰灭所想看到的,如果只是这样,那自已又何必不惜一切的与这人同感共通呢?

“阿衍,你现在就去陪着非颜。”

“我,去陪着那小丫头?”齐衍立马驳道:“为什么?!”

“这是师命。”

“可我已经在逐日殿忍了那么久,我不想为一个阮非颜浪费时间,我应该时刻跟在师父你身边的啊,师父你昨天不是还承诺过我的吗?”

凰灭一时应不上来,四村少许只说:“若你不愿去,就留在这里好好思过。”

“思过?师父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过些时候,我会再来问你。”凰灭已经走到了门边,看来他是要离开。

“师父你要把我关在这里吗?师父,师父!”

凰灭走了,走得毫不犹豫,齐衍望着那已经关上的房门,就算心中再怎么不敢,最后他也只是乖顺的坐到了蒲团上。他闭上眼睛,打坐、入定、静心、凝气……这些法子凰灭都教过的,但现在它们都没有用处。齐衍索性放弃的松了所有动作,他望着这死寂的房间,一时竟想着,这里跟逐日殿的暗室有什么不同呢?反正就只有自己一个,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这里都不会有回应、都不会有改变的。

是难过?还是不开心呢?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让人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我会吃饭,我会睡觉,我也知道什么是高兴和不开心,而师父,你就是所有我在乎的事、你就是我所关心的事啊。那么……为什么我还不能出去?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一直跟在你身边呢?”这些话在暗室他也问过凰灭,而那人说总有一天他是会带自己出去的,难道他说的‘那天’不就是现在?齐衍难以压下涌起的情愫,他呢喃道:“师父……难道,我现在这样还不能算是一个人吗?难道你也把我当成一个‘怪物’当成是种‘不详’吗?”

自己到底怎么做才够啊?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那人满意,才能让那人开心呢?

“青阙伤势如何?”出门后凰灭就走向了一直在外候着的厉染。

“没什么大碍,入夜后我会助他调息,世尊不用担心。”

“若是真的没有大碍,又何须你亲自为他调息?”

“青阙他心性急躁,内盘也一直不稳,今日伤到肺腑也并非齐衍一人缘由。”

“错了便是错了,又何来那么多的缘由。”

凰灭还是凰灭,这话听来就跟四十多年前一样。

“世尊放心,我在这周围布下了结界,齐衍在此的消息暂不会泄漏。”

“多谢你,可以将往事如此看淡。”

“不是我看得淡了,而是因为被逼无奈,”厉染轻叹着,脸上也露出了些怨愤,“虽然避不开私念,但他到底是遭人利用,我就算再想报仇又如何?即便杀了他也换不回太华的安宁,何况我如今只想着他能跟前事断了关系,若他还能变回从前的那一个执剑长老,也不失为太华的一件幸事。”

凰灭闻言也笑了,厉染,他果然没看错这人。

第七十五章 无意提醒

“世尊,洛书其实……”

“你不必告诉我洛书具体在何处,”凰灭马上打断说:“我只问你,它现在可安全。”

厉染点了点头,“但是我不明白,为何世尊你不能知晓?”

“那洛书,可是越千泷给你的?”

“确是越千泷交托孟青阙带回。”

“那越姑娘就是只知道它回到了太华,而并不知晓你将洛书安置在哪里了?”

“没错。”

看来自己猜得没错,凰灭好歹松了口气。

“齐衍跟晔刹族的关联,你现在已经知晓,在不日城时我已经与他立下了通感之术。”

通感之术?!厉染一下变了神色,“世尊大人,您怎么?”

“如此的不知分寸吗?”

厉染没再说下去。没想到,这人竟会用自己的神识和齐衍相连。他是想用自己的意念驾驭于齐衍吧。凰灭这么做,是为了住有齐衍的些许神智和记忆,至少这不会让齐衍彻底沦为晔刹的傀儡,但正因为如此,凰灭也会一同被魇池所影响。

厉染从没去过不日城,但‘魇奴’是什么,他实在太清楚了,他跟暮昭明的师父,太华山上一任掌门就是被魇池吞噬,最终只成了一个对素莹予取予求的泥塑草木。要不是当年有凰灭,太华山恐怕早就亡在那两人手中了。

可这次呢?如果这次凰灭没能留住齐衍,反而是被齐衍拉下了深渊又怎么办?这种结果厉染不敢去想,毕竟他跟齐衍,一个有妖神之身,另一个是人皇之后,若连他们都听命于晔刹的话,这世间又还有谁能拦住沧溟?所以,这个决定,是凰灭错了,而且错得太远。

正是这时候,他们得到了公孙翎跟萧祈煜来访的消息。

“公孙翎?”

“是北域的宁王,他早年就跟萧北煌交好,这次平定牧言家的叛乱他正是立下头功。如今在朝野,他俨然是一人之下。”

萧北煌,他听越千泷说过,那是北域皇朝的先君,也是苏烨楼的生父,而这苏烨楼跟苏的关系……

“萧祈煜,可是如今北境的帝王?”

“正是,萧北煌是他的长兄。”

“越姑娘,她说太华近来的变故,还有灭境的开启,都跟这位宁王有关?”

厉染将前日素灵犀所坦白的一一告知了凰灭,这些倒和越千泷的说法相仿,看来素灵犀并没有隐瞒。

“世尊,当下您还不便与这二人相见,还是我去吧。”

凰灭点了点头,看这人转身时又忍不住开口道:“昭明还有齐衍之事,你是怎么看的?”

“世尊放心,就算我见到公孙翎也不会因私仇而为难他,死者已矣,我现在想的只是怎么阻止灭境临世。”

“厉染,为难你了。”

厉染神色稍变,“跟世尊比起来,我这又算什么为难,若世尊真能教化齐衍让他再为太华所用的话,我和昭明,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

这村落倒是个宁静处,自己这些年来也多次到访太华,竟从未发现山脚还有这般的世外之地,看来太华山不愧为凡间至灵之地,即便山体崩毁至此也依旧留有灵圣之息。公孙翎跟萧祈煜都在屋中静候着,引他们过来的是两个小辈弟子,洛吟桓也不认识。

已经过去两盏茶的时间了,外头也不见动静,萧祈煜在一旁坐立难安,倒是苏烨楼跟公孙翎面不改色。

“你们怎么还能如此安然喝茶?”萧祈煜急道:“这房门关上了,太华两个小弟子也走了,难道他们是要把我们囚禁在此?”

“不会。”

“王爷怎么这么笃定?”

“太华中人都精通术法,只要他们不想让我等离开大有千百种方法,又何必费心引我们来这屋子?”

说得也是,可久坐下萧祈煜就是不能静气。

门外有动静了!萧祈煜马上起了身,这人,是厉染?之前来太华祭天时萧祈煜跟他见过一面,只是那人生来冷厉,萧祈煜并不想跟他有什么牵连。

“陛下,宁王。”厉染点头以示行礼。

“厉长老,这次来得唐突,希望没有让真人困扰。”

“该来的,总是会来,况且,厉某也正期盼着能见陛下和王爷一面,只是近日俗物缠身,未能抽出闲暇来。”

公孙翎自然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于是也应说:“齐衍、暮掌门,还有太华那位小弟子,这其中的内情看来真人是都清楚了。”

“王爷以为瞒得住?”

“我本来就没想瞒。这一切都是公孙翎一人谋划,与陛下无关,与北域的百姓也无关,如今沧溟犯我都城,且晔刹一族的去留也危及国中百姓。我今日来此是为请罪的,还请厉长老只问责于公孙翎一人,不管要如何处置,公孙翎都绝不会多言。”

“你一人,就可换整个北域,王爷也太高看自己了,”厉染说着便将目光转向了在旁沉默不语的苏烨楼,“还未请教这位公子名讳。”

“在下,姓苏,名烨楼。”

苏烨楼,果然是他。

“苏的兄长?”

“不错,听说,小曾经拜在太华门下。”

“苏天资聪颖,若是能一心修道必有大成,可惜了,他心中执念太重。”

“小,他是在太华闯下了大祸,今日我同王爷一样,是来请罪的。”

厉染闻言也笑了笑,“你二人皆是来此请罪,那到底置北境帝皇于何处?”

“厉长老……”

“虚辞不用再说了,既然王爷敢上山来,便知晓我厉染不会拿你们如何,现在洛书已经出现于广川,大家还是想想怎么应对晔刹的好。”

这个厉染倒是明白人,倒省下自己的口舌了。

“厉长老,我们这次来的确是为请太华相助,洛书现世那天沧溟出现在宁王府中,之后洛书还有越千泷都失去了踪影,我想,他们应该都被沧溟带到南疆了。”

依萧祈煜的说法,他们并不知晓洛书已被越千泷交付给了孟青阙。

“我想,也该是如此。”

“那就请厉长老想办法帮我们拿回洛书!”

“帮你们?”

探出他眼中的不悦后,萧祈煜又马上改口道:“是帮天下的百姓,洛书,它虽然在我蜃天城被找出,但并不说明它就是北域的。”

“陛下觉得,这洛书,应该如何拿回?”

“我们去找沧溟,去启荒城!”

萧祈煜终是太过年轻也太过气盛了,在旁的公孙翎跟苏烨楼都叹道。

“陛下,即便我们去了启荒城也不可能找到晔刹族人的,他们所在不日城的入口时刻都会变化,除了晔刹族中司命根本无人有法子进城。”

“可宁王你不是说越千泷他们已经去过不日城了?”

“那是因为有素灵犀。”

“素灵犀?那又是什么人?”

公孙翎应说:“正是晔刹的司命。”

晔刹的司命?萧祈煜一下变了脸色,这当中一环又一环的,这听来怎么像是一个死结?时间一天一天的过了,再这样下去他还怎么救得了牧言真!

“既然我们去不了晔刹,那么就想法子让晔刹来找我们。”

“让他们来找我们?”

厉染自顾自的给自己斟了杯茶,“晔刹想要的,是打开混沌之门,是打开河洛之阵好回到当年的洪荒,既然洛书已经得手,那么他们所差的,就只是河图了。只要我们先于晔刹找到河图,自然有办法钳制晔刹。”

萧祈煜一时欣喜道:“那厉老张是知道河图的下落了?”

“不知。”

“不知道,就一点消息也没有?”

“没有。”

这下萧祈煜可完全失了分寸,“既然不知道那这办法就是条死路,我们这么漫无目的又要找到什么时候?”

“陛下,稍安勿躁,我们先听厉长老……”

“我能等,可是阿真不能等、北域的百姓不能等!阿真跟洛书都在沧溟那个妖邪手里,我们到底要坐以待毙到什么时候?!”

“陛下你且放心,牧言真是经家的后人,沧溟将他留在身边只是为了利用他窥探星象,就算他在晔刹手中也很安全,沧溟一定会护好他的。”

利用他来窥探星象?萧祈煜终于冷静少许。

“陛下,厉长老说得有道理。”

萧祈煜停滞少许,又一时说:“以前经天学宫里的人总说在漫天星象里有天底每个人的命数,在星象里有每件事的答案,你们觉得,那河图的下落会不会也能从星象里探出来呢?”

河图的下落,可以从星象从得知?!厉染一时凛然,他怎么从没想过这层呢?沧溟急于把牧言真带走,原来也是为了这个吗?

“几位在此稍候,我忽有一件要事需要处置,即刻就回来。”

事情谈到这里厉染竟走了?

“走了?”萧祈煜不明就里的,他跟屋中两人对了个眼色,问:“这个厉染是怎么回事?事情还没个结果就这么走了?”

厉染跟苏烨楼又坐回了原处,只打算静心等着。也不知洛吟桓一人在外头怎么样了,方才他说要找故人叙叙旧情,而那故人,指的应该就是孟青阙吧。

第七十六章 忽起冲突

“洛大人,真是一夕经年啊,短短一别,怎么就感觉我们好像都有几辈子不见了似的,”孟青阙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奇怪,他尾音向上扬起,目光也没望着洛吟桓,“在蜃天城的时候我也想找你叙旧的,可你是贵人,是北境皇帝身边的人,我孟青阙高攀不起。”

“你如果想说太华的仇怨就说太华的仇怨,不用把心思费在口舌上。”

“你们这次来太华,为什么?”

“这是陛下跟王爷的事,我不清楚。”

“对啊,”孟青阙终于扫了他一眼,“伴君如伴虎,你只是萧祈煜身边的一条狗。”

听到这词洛吟桓也不生气,反笑道:“若是能做到从一而终,就算是条狗也远胜这世间好些凡人。”

“比如说苏吗?”

洛吟桓脸上的笑意冷了,“为什么提到他?”

“你不是一直在拿自己跟他作比吗?”

“我,拿自己跟他作比?”

“他人我是说不准,但在越千泷心里,你总是比不过苏。”

“呵,青阙,如果用这也想激怒我,那你就是太小看我了。”

“不过有一点大人跟苏是一样的。”

“哦?”洛吟桓也起了丝兴趣,“是什么?”

“曾经你们都是孟青阙的朋友,而往后,不是了。”

青年心中冷了大半,也罢,这话他早就猜到了,坦坦荡荡的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的好。

“这也正是我想说的,往后大家两清,若到相争那日,谁都不用留情。”

“但我今日还是想问洛大人一句。”

“青阙请说。”

“宁辰的事,你知道吗?”

宁辰,自从易潋音死后他就在蜃天城失去了踪影,想来是回太华了。

“什么事?”

“让易潋音控制宁辰在太华作内应,这件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这人,他终究还是有颗赤子之心的。

洛吟桓应说:“我说的你会信吗?”

“那要看你怎么说。”

“一开始我不知情,当日你身中晔刹之毒,千泷先是去找姜焱的,束手无策下不是她引你们去找的织幻师不是她提说该去宁王府的吗?那日我根本未随你们一起下山,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其中的关联?而如果你一定要算的话,难不成姜焱还是宁王的人吗?””

“所以,易潋音能缠上我大师兄,都算是意外了?”

“你私自去不日城是意外,你中晔刹之毒也是意外,既然这样那么易潋音看上宁辰又为什么不能是意外?”

“那太华覆灭,也都是意外。”

“青阙,不管你或信不信,从一开始我来晔刹只是为了千泷跟齐衍的,我是想让他们都效力于王爷,而要说到在太华的策应,我知道的只有虞则太子,至于后来易潋音怎么对待宁辰,她跟王爷又是怎么谋划打开灭境的,我真是全不知晓!我跟千泷一样、跟你一样是到事发才明白的。”

“这么说来,你是无辜的,你才是被害者了?”

“我并不无辜,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事我是被蒙在鼓里,或许我跟齐衍一样也是被人利用呢?”

被人利用?这人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孟青阙算彻底想明白了。

“太华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们打探的?竟然还犯得着洛大人这么纡尊降贵这么虚与委蛇?”

“我……”洛吟桓刚要开口就扫了眼附近正在劈柴的两个小弟子,他拉了孟青阙一把,说:“这里不方便,我们找个僻静处。”

孟青阙赶紧掀了他的手,“才到现在就心虚了?这可不像洛大人的手段!”

“我是为了你们太华门人。”

“如果不是师父下了严令你觉得我还会在这里跟你好好说话吗?”孟青阙话音一落就感到胸中一阵钝痛,不好,是他刚刚无意间扯动了真气。

“怎么,你受伤了?”

“滚开!”

“青阙……”

“我让你滚开!”孟青阙这一下没掀开洛吟桓,倒是自己跌在了他面前。

“你怎么样了?”洛吟桓本想扶这人起来,但刚一动手孟青阙就把他往外推,“你……你是怎么受伤的?”

“师弟”

还来不及反应洛吟桓就感到手臂处一阵钝寒。

是剑气!

“洛吟桓,”从后飞身而来的女子赶紧护在了孟青阙身前,“为什么伤青阙?你当真欺我太华无人吗?”

“师姐。”

赵轻衣急道:“你们已经毁了太华毁了大师兄,现在还想怎么样?!”

那人的剑气已经横亘在自己的脖间了,洛吟桓来不及去管胳膊上的伤口,他自然知道,这女子是重谨唯一的弟子,是虞则所喜欢的赵轻衣。

“师姐,不关他的事。”

“什么?”

“我受伤,跟洛吟桓没关系。”

赵轻衣剑气仍是不收的说道:“那是被公孙翎还是萧祈煜伤的?”

“都怪我自己,真跟北域的人没关系。”

赵轻衣的神色变了,脖间剑气消失时女子也给孟青阙把起了脉,这内伤并不轻?赵轻衣投去了一个怀疑的眼神,难道是前些日子被素灵犀跟苏伤了?可当晚那两人并没有对孟青阙动手啊。

“到底怎么回事?”

“轻衣,青阙。”

糟了,孟青阙心下一落,是厉染的声音,他怎么这么快就从那屋子里出来了?他们就谈完了?

“青阙,你为何在此?为师不是让你回房吗?”

“我,我……”

“见过厉长老。”

洛吟桓的衣袖上已染了血迹,见状厉染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你们二人所为?”

“是我,”赵轻衣行了一礼,又禀说:“厉师伯,刚才是弟子误以为洛吟桓在跟青阙交手,是弟子违背您的吩咐伤了北域的人。”

“你如今身负重担,为何还如此鲁莽。”

“可这个人是听命于公孙翎!如果不是宁王府那么大师兄也……”

“宁辰是因为自己心性不定。”

赵轻衣像是愣住了,“师伯?”

“还不向人赔礼?”

赔礼?!赵轻衣垂了眸子,仍是一副打算置之不理的模样。

“厉长老,这的确是个误会,赔礼便不用了。”

“我太华中人向来恩怨分明,对便是对,错便是错,跟洛大人听命于谁,又是不是曾结仇于太华无关。这是太华弟子的磨砺之道。”

又是这些没远没了的大道理,修道修道,他太华枉为天下两下玄门,可结果呢?

女子一时倔道:“是轻衣不慎伤了洛大人,现在就请洛大人随意处置。”

“这点小伤不妨事,刚才事出突然,赵姑娘是留了手的,不过既然遇上了厉长老,那不知吟桓可不可以斗胆,请长老应允一件事?”

“既然想好了,洛大人直说便是。”

“我想见见宁大师兄。”

“不行!”赵轻衣跟孟青阙异口同声道。

“这里怎么说都是太华山,而且我们这次只来了四人,王爷跟陛下都尚且被你们控在手中呢,厉长老应该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吧?”

“你为何要见宁辰?”

“实不相瞒,青阙心中尚且有疑惑,是对于宁王府,还有对易潋音的。”

“疑惑?”

洛吟桓感觉出这人的动摇又忙说:“如果厉长老答应的话,我愿意跟青阙还有赵姑娘一起去,长老也可以先封了我的内力,这样我就形同一个废人,我绝不会伤到宁辰的!”

“好,我们一同去。”

“师伯!”

“走吧,青阙的伤势也需要马上调息。”

赵轻衣心中很不是滋味,其实,这几天来宁辰一直醒着,但不管自己问什么那人都不回答,不管自己做什么那人也不会有任何回应。她也认真给宁辰把过脉了,那人身体没什么大碍。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素灵犀当晚的话他全部听清楚了,或许,也是因为之前混沌的记忆开始清晰了。厉染说过,那些所有被易潋音所盅惑着去做的事,宁辰都会记起来。

“到了,”厉染停在竹扉外,指道:“这便是宁辰所在屋舍,轻衣,你陪洛大人进去。”

“师父,那他的功力……”

“进去即可,我会在外等着。”

他到底在想什么?赵轻衣感到这件事不寻常。宁辰一直是厉染极为看重的弟子,即便得知他所做的一切也并没有真要怪罪的意思,所以今天他绝不会让宁辰身处险境的。难道这个叫洛吟桓的人,他真有什么隐情?

第七十七章 再见宁辰

虽然自太华陷落后宁辰也在宁王府,但洛吟桓也没跟他见几面,那人始终都只是跟在易潋音身边的,即便见面了宁辰也是待自己形同草木,往日的所有记忆他仿佛都忘干净了。而且在府中时,宁辰在做什么又被安排在哪里,公孙翎跟易潋音是从来不对第三人透露的。

“你如果再动什么心思,那就不单是胳膊受伤这么简单了。”

“赵姑娘放心,如果有什么异样你即刻取我性命就是。”

这房间里很暗,所有的窗户都被关上了,上面还被特意盖上了层层帘布,所以走到里面就像是到了黑夜般。

“大师兄,”循着赵轻衣的声音看过去,洛吟桓也没见到什么人影,那人又唤道:“师兄,你是休息了吗?”

这时洛吟桓才注意到那紧拉着的床帐。

“你现在这里等着。”赵轻衣吩咐道。

而后那人就轻声走到了床边,她将帐子撩开了一角,沉默少许后又轻声道:“大师兄,我知道你醒着。”

洛吟桓只听到赵轻衣的声音,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回答。

“今天,有一个人想见见你,是厉师伯让他来的,他是宁王府的人。”

一瞬间,洛吟桓就见那床帐后有了动静,床上现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随即洛吟桓就听到一个低的声音的质问道:“你是谁?!”

“是我,吟桓。”

“洛吟桓”

那人冲到自己眼前时洛吟桓禁不住愣了愣,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姿的太华大弟子吗?

虽然房里光线晦暗,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他依旧能看清眼前这人。他衣衫凌乱,所穿的也不是太华的弟子服,而是件粗布长袍。昔日那张冷肃严苛的脸因为太过瘦削而变得有些狰狞,他如今两颌下陷得厉害,两只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的突然聚焦的对上了洛吟桓,这样的眼神竟让洛吟桓有些害怕。这哪里还是个人?这顶多,也只是算是个活物。

太华的这位执教大弟子算是彻底废了,洛吟桓想着,真是可惜,他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想救孟青阙,是因为那个从小就不怎么服他的师弟。

“宁师兄?”

“你真是洛吟桓?!”宁辰又重复道,因为他声音抖得厉害,洛吟桓也根本听不清楚。

“我,我是,怎么,这才过去多久啊?宁师兄就不认识我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要来太华山?!”

“我……我是跟陛下还有王爷一起来的。”

“王爷?”那人压低了声音,神情也一下变得更为鲜活,“你是说,公孙翎?”

“对,就是宁王公孙翎。”

宁辰推开这人,可还没走到门口就倒下了。

“大师兄?!”赵轻衣马上赶到他身边,她将宁辰扶起来问道:“大师兄你怎么样?”

宁辰这几日来神魂崩溃,而太华的内功最讲求静心寡欲,如此下来宁辰根本就是内息大乱,看来跟病重之人没多少差别。

“大师兄……”

“公孙翎,他,真的在太华山?他就在这里,在我身边?!”

“大师兄你现在别管这些了,你还是好好休息吧。”

“让我出去,公孙翎,我要见他。”宁辰不管不顾的,仍是在挣扎着要起来。

“就算让你见到了王爷又怎么样?难道你还想杀了他吗?”看这人终于半坐了起来,洛吟桓又继续着,“而且即便见到了他,厉染也不会让你杀了他的。”

“师父?怎么会?”

“怎么不会?”洛吟桓将房中的灯点上了,他指了指自己衣袖上的血迹,又说:“你能看得清楚吗?我刚才还被你的这位赵师妹所伤,而且即便就是这么一点小伤厉染也狠狠斥责了赵轻衣。刚才厉染还跟陛下、宁王一起喝茶议事呢。你觉得,你的这位师父会任你杀了公孙翎吗?”

“师父,跟他们喝茶议事?不可能……”宁辰摇摇头,“这不可能!”

“赵姑娘?”

“是真的,厉师伯,他的确跟北域之主还有公孙翎共处一室。他对弟子们都下了严令,在太华门中,不能伤他们半分,否则用门规来处置。”

“为什么?”

“我……”

“师父他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知道,”虽然这人情绪很是不稳,但至少这是宁辰几天下来头一次说话,赵轻衣说不出那种感觉,这到底是欣喜还是担忧呢?她看了身边的洛吟桓一眼,继续道:“厉师伯自然有厉师伯的考量,难道你还不相信自己的师父?还有洛吟桓,也是厉师伯让他来见你的。”

这时候宁辰反倒安静下来了。

“你们为什么来太华山?”

“洛书被晔刹族拿走了。”

洛书?洛书在广川出现宁辰已经知道了,但它怎么会落在晔刹手里?

“是越千泷带着它跟沧溟一起回了晔刹。”

公孙翎本是想找来洛书为己所用,看来这计划是落空了。

“王爷跟陛下来太华山,是想求你们,帮帮太华,求你们帮太华对付沧溟。”

“求我们?”

“太华山为天下两大玄门之一,而且曾经的灭境,就在太华禁地,我想除了太华山,我们不可能再找到其他助力。”

宁辰难得冷笑了一声,“宁王,在求太华?”

“对。”

“凭什么?”

“凭北域的千万子民,你们太华,不是一直以护宥苍生为己任吗?难道我北域的臣民就不算是天下苍生了?”

“天下苍生?呵,我倒想问问洛大人,我太华的弟子们,梓兮、重师叔、还有掌门,他们难道就不是天下苍生了?”

“他们……”

“既然他们不是这天下的苍生,那又为什么要去护宥这天下所谓的苍生?”

“因为这样可以减轻你心中的负疚。”

宁辰微微抬起了头来,他心中的,负疚?

“虽然太华山毁了,还有王爷……他是为布局害了你的师弟师叔还有掌门,你之前做的所有错事都是被王爷安排的、都是被易潋音所控制的,这些不是出于你的本意,所以你大可不用因为公孙翎跟易潋音的过错来杀死那个往日的宁辰吧。如果事情还可以挽回的话,你还能好好珍惜自己这条命,否则晔刹一旦得手,整个太华的弟子还有太华武学就都会彻底消失了。”

“你为什么说这些?是公孙翎教你的?”

洛吟桓一时坦言道:“我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相信没了织幻术你还会是那个心系太华的执教大弟子。你们好歹也是修道之人,难道就因为一点迷障就没了本心?难道,你就这么软弱,宁辰你非得是完美无瑕,你就不能背负着这样的愧悔活下去吗?”

赵轻衣完全愣住了,洛吟桓明明是宁王的人,他为什么会说这些?

“如果你想清楚了,可以让赵姑娘来找我,这两日我都会在太华。”

“洛吟桓?”

“我有很重要的事,还请宁大师兄务必移驾。”说完洛吟桓就离开了。

第七十八章 往日情谊

对于洛吟桓,自己到底该不该相信?如今他跟北域那两人一起来到村中,在萧祈煜和公孙翎面前,他只是臣子只是仆从,他刚才的一番辞,不就等同于北域祸起萧墙吗?又或者,他又是奉了公孙翎的命,他是来扰乱盅惑自己的?可宁辰不明白,如今的他和太华山,到底还有什么能让北域看在眼里。

“大师兄,你怎么样了?”看这人神情,赵轻衣也关切道:“不如还是回床上休息休息吧。”

“师父,他答应了北域的人什么?”

“我不知道,厉师伯没让我进去,但师伯跟萧祈煜还有公孙翎,他们的确聊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就带洛吟桓来见你了。”

洛吟桓,洛吟桓……

其实对这人,自己跟赵轻衣是早有接触,早年公孙翎常来太华找重谨论道,每次陪着他的,就是洛吟桓,洛家不仅富有,而且历代蒙受皇恩,对北域的国主极为忠诚。

自己已经被公孙翎耍弄了一次,难道还要再有第二次吗?

齐衍被构陷、重师叔的死、太华山的陷落、灭境的现世甚至于梓兮的死……这一切都跟他相关,他是宁王安插在太华的眼线还有利刃,就算知道他是因为易潋音的幻术才会变成这样,但宁辰,他就是忘不了,他就是挣脱不出来。

“大师兄,虽然我不知道洛吟桓的来意,但有一点他是对的,你之前做的所有错事都是被公孙翎所安排、被易潋音所控制,这些全不是你的本意,师兄,别在为这些来折磨自己了。”

“那又如何,我是清修之人,也是太华的执教大弟子,我本不该被妖邪所控的,这不是借口。”

“但就算没有你,北域也会找其他人,或许那个人会是我啊,”赵轻衣得诚恳不过,这念头自从她得知宁辰的事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众弟子中,除却你之外就是就是我这个大师姐,重谨也是我的师父,从这两点来看我也是个适合的人选吧。”

“赵衣?”

“况且大师兄你是为救青阙自愿跳入那火坑的,门中人都知道你心性之坚,如果易潋音没有趁人之危,而是用她那些旁门左道的话,大师兄你是万万不会被盅惑的,可我不同,即便是身在虚门,我的心里,也满是红尘妄念,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可我的修为也一直止步不前,或许就是心念不坚的缘故吧。要是北域的人盯上我,我所做的只会一样。”

宁辰虚弱的笑了笑,“你不用如此妄自菲薄,这样,宽慰不了他人。”

“我不是妄自菲薄,大师兄,我喜欢你,你都已经躲了这么久,难道还能毫无察觉吗?”

宁辰万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赵轻衣的心思,他是从来都清楚,但多年过去了,他们两人都有种默契,从不打破这平衡。他们是师兄妹,是可相互信任的同门,除此以外,再不该有其他关联。

“其实,对易潋音,我是有些嫉妒的,至少她知道,我没见过的宁辰是什么样子,虽然只是短短的几个月,但大师兄与她的关联,竟比我这个有竹马之交的师妹还要深,现在即便是她死了,大师兄也还是要活在她的梦魇里。”

“那是幻象!”

“对,那是幻象,既然知道是幻象大师兄你又何必沉溺?”赵轻衣又将话锋转了回来,“过去都已经过去了,日日活在愧疚中和自责中又怎么样?难道世事还能有所改变吗?如今北域的人再次前来,也不知还有什么谋划。可怜如今我门中弟子陆续离散,掌门也在中皇山遇难了,要是连大师兄你执着于自暴自弃,那太华可依托的人,又剩几个?”

“你的意思,我明白。”

“大师兄,”赵轻衣紧握住了这饶双手,她目中光华灼灼,就好像夏夜的星火,“或许这是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如果我们能重振太华的话,我师父还有掌门师尊,所有因此殉难的太华弟子,他们的死才不算白费。”

他们的死,才不算白费……

出门时赵轻衣就看见了候在一旁竹林的洛吟桓。

“怎么?”女子带着不悦的走了过去,“见了不够,难道洛大人非要这么死缠烂打吗?”

“我等在这里不是为了宁辰,”见赵轻衣目光中投来的疑惑,洛吟桓才:“虞则的消息,赵姑娘知道吗?”

这饶神情变了,虽然很是微,但依旧被洛吟桓看得清楚不过。

“知道。”

“那他的身份呢?”

“以前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女子轻吸一口气,平静道:“他是北域太子,是你们早就安插在太华的内应。”

“那,他如今的下落……”

“回蜃城后他就被晔刹的人所杀,这些青阙都告诉我了。”

“在宫里的时候,他曾经嘱咐过我,要我好好对待他喜欢的女子。”

赵轻衣沉默了半晌,开口只问:“洛大人为何跟我这些?”

“虞则,他从就在太华山,姑娘才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人,比起北域,他对太华山是更加熟悉也更加依恋的。当时将他送来,有些缘由也是因为朝中政局不稳,他是个孩子,大家都怕他受波澜,对虞则来,那时隐姓埋名、远离都城才是最安全的。他是个不服管束的人,虽然身上有萧家的血,虽然在陛下那有个‘内应’的名头,但每每对太华山的事,他总是敷衍偏多。”

“你,这是在为他辩解?”

“我没想为任何人辩解,只是见到你我突然想起了他而已。虞则一生肆意,对权势名利从不留恋,对修为长生,也没有多少兴趣。他是个不恭之人,但独独,对赵姑娘你是有不少真心的。”

赵轻衣听着也不免感慨,那人在门中的时候总喜欢缠着她,可自己呢?一下来,可能也不会跟那人上几句,如果要打探消息的话,那萧虞则在自己身上,也不会有多少收获吧。

“赵姑娘,告辞了,若是宁师兄改变心意,请一定来找我,我这几日还会逗留在太华山脚,往后,怕是没机会了。”

看着那人消失的背影时,赵轻衣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她当下眼角已湿,正抬手想抹去时只流得越来越甚。她并不在意洛吟桓的话,可虞则对自己有几分真心,她是清楚的。她曾经过,那人不适合在太华门中,他生来随性洒脱,比起清修来,他更应该在红尘中做一游侠浪客。可谁让,他生来就是北域的太子呢?伦是改变不聊,或许虞则挣脱过,但最后也一定放弃了吧。赵轻衣抬头望着这辽阔的苍穹,据死后之人摆脱了腐臭皮囊,魂灵就犹如灵气般轻盈,在堕入幽冥之前,他们都是可以浮离在这世间的。不知道虞则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那时候在自己身边呆了多久。

女子一下豁然的笑开了,真是有趣,自己刚才还劝宁辰不可沉溺在过去梦魇呢,怎么只是洛吟桓的几句话她就会有所动摇呢?赵轻衣收了思绪,她索性迈开步子,往孟青阙房中走去。

往日的那些情谊,便都留在往日吧。如今只要能让太华回到往昔,她做什么也是值得的,所以不管这次洛吟桓有什么盘算,她跟宁辰,都必须去。

第七十九章 沧溟顾虑

正如越千泷所料,苏玦醒来后马上就将洛书的下落告知了沧溟。

洛书早就被送到了太华山那帮人手中,也难怪,越千泷会不顾一切的跟自己交易,她该是早就算计好了,先让凰灭这个世尊出去,这些人汇集在一处自然会联同起来跟晔刹抗衡,越千泷啊越千泷,看来在凡间的这些年,她的确有所长进。

“现在怎么办?要再去太华山吗?”

“去太华山?”沧溟听了反问道:“去太华山做什么?”

“难道大宗祭不想把洛书拿回来?”

“就凭现在的你跟灵犀,你们能赢得过厉染还有所有的太华门人?”

“就凭我们?”苏玦扫了眼这人,“大宗祭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去?”

沧溟这时方撩开了衣袖。

“为什么?!”苏玦惊道,这人的手腕处的血肉已经开始腐败,看来还有蔓延恶化的趋势,“你受伤了?”

“没有,只是这凡人之躯虽然能跟我灵体相合,但到底,还是一具凡人之躯。”

“什么意思?”

“这副身体,承载不了我所有的大巫之力,每用上一次,它所剩下的‘寿数’也会少上一分,况且如今为封印住凰灭,每日需耗费的巫力太甚,我想用不了多久,这皮囊也该化为灰烬了,到屎忽,我只能重新栖身于魇池里。”

也就是,重新复活的沧溟,他所用的肉身也是有期限的,他必须在期限内将晔刹族从这里解放出来,因为要牵制凰灭,他也不能再随意使用自己的巫力了。

“怎么,你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

“是不是在想,该怎么跟越千泷合谋来对付我?”沧溟的眼中透着一丝危险,还有一丝玩味,得到苏玦否定的回答后,他又说:“苏玦,有一点很奇怪,我也一直在想,你到如今还站在晔刹这一边,到底是因为受到魇池的牵制,还是如你自己所说的因为苏烨楼、因为要帮他重新拿回北域呢?”

“我的理由,你很清楚。”

“曾经我以为是,但现在不是了,你跟凰灭出于同源,你们二人都可以被称做是无栾,这些,你为什么不告诉越千泷?”

苏玦避开了这人的目光,显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苏玦,要是她知道这些,一定会困惑于怎么选择,一定,会备受煎熬吧?既然她认定了凰灭就是自己所要找的人,要不如就跟凰灭达成约定,让这个秘密隐瞒下去,也让越千泷,更坚定、更无后顾之忧的跟晔刹对立,这就是你所想的对吗?”沧冥继续道:“如果越千泷知道你们的关联,或许会动摇分心,或许,她也会因为你,而放弃凰灭呢?”

“你在胡说什么?!”

“对,我是在胡说,”看到这人的反应,沧溟满意的笑了,“她不会动摇,更不会放弃,因为她是千泷,是我眼看着从魇池而生的孩子,在这世上,我是最了解她的人。只有让她始终同凰灭站在一起才是她心之所向,千泷,她是不会因为一个晔刹族而牺牲整个天下的,洪荒时不会,现在的她,也不会。你不想给她选择的机会,也不想给她选择的理由,因为你清楚,就算知道了真相,对千泷来说,根本不存在什么选择。那样除了给她带去多余的煎熬之外,也只会让你自己,失望而已。你把洛书的下落告诉我,你跟千泷彻底的对立,你觉得这样就可以断了彼此的后路,你觉得,这样,就可以斩断自己那些杂念?”

“大宗祭,你不了解我。”

“我了解,苏玦,你动摇了,可动摇的原因并不是什么天下大义,而只是因为一个女子,这次越千泷为救凰灭而将洛书的下落全盘托出,在你心里,是在惊讶和嫉妒的吧?”听到这里苏玦的神情才有了些变化,他眼中目光闪烁,从中透出来的,竟有丝惊慌,“你知道吗?其实,这才是你跟无栾最大的不同。无栾永远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更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而你呢,是一个摆脱不了七情欲念的凡人,你是如此,还有凰灭,竟然也是如此。”

“我没有嫉妒。”

“别再遮掩了,就算越千泷避开了五感五音,但你们在逐日殿里所说的话,我能猜到,妒恨之火是可以烧毁理智的,别让凰灭在越千泷心中的份量而影响到苏烨楼在你心中的份量。”

份量?听到苏烨楼的名字苏玦也露出了笑意,“大宗祭也太高看她了,一个相识短浅的女子,怎么可能跟我兄长相比?跟你做这样的交易,这不是越千泷的性情,不管我在逐日殿跟她说了什么也都是出于惊诧,而不牵扯到跟她的任何私情。在我看来,她这样做,实在愚蠢得很。”

“的确愚蠢,不过也好在正如我意,将凰灭推到风浪之巅,对晔刹来说更为有利?”

“将凰灭,推上风浪之巅?”

“其实对他来说,不日城才是最安全的去处,至少在这里,大家敌我分明、憎恶昭昭,可到了那红尘中,凡人的对错喜好,总是不可捉摸,凰灭,他应付不来的,”苏玦很清楚,他说的是齐衍,“千泷有千泷的算计,可我,自然也有应对之法,只是我要提醒你,既然一日是魇奴,那么你永世也不可能摆脱晔刹,即便是魇池不在了,你也要随之一起灰飞烟灭。苏玦,你如今怎么遮掩怎么辩解都可以,但有些虚妄的东西,我劝你还是不要多想的好。越千泷、苏烨楼,凡人的力量实在太过弱小了,如果要二者都有所保全的话,终究只是什么才没有。既然做出了选择,就不应该轻易动摇,不是么?无栾神上?”

苏玦挑了挑眸子,他的目的就是这个?还是要来确定自己的心意吗?他就这么担忧自己会跟越千泷同气连枝?由此可见,沧溟,他已经不复之前的自信了,这局中也多了太多变数,他也终于明白,那些都并非是他可以掌控的。

“你不用再白费唇舌,我答应过的事,不会改变,在这个时候,我不会倒戈向太华。”

“哦?”

“更不会在哪一天改变心意同越千泷站在一起,”苏玦带着些冷嘲的说:“大宗祭,我对越千泷的私心你早就看在眼里,可偏偏现在才提起,为什么?你是害怕了?”

面对逼问沧溟也毫不遮掩,“难道,我就不能害怕?”

“大宗祭的这副身体原是我兄长的,还请您好好爱惜些吧,既然大宗祭有闲心来关切我对越千泷的念头,不如好好谋划一下,如何让这皮囊经用些。”

“你的提点,我知道了。”

“还有,凰灭跟我的关联,我永远也不会告诉越千泷,”苏玦一时对上了那人的眼神,也凌厉道:“这不也是大宗祭您希望的吗?所以也请您,往后不要再窥探我的心思。”

沧溟点点头,“本只想跟你闲聊几句,可你果然,还是那个不善言辞的人啊,好,那我们就来说说要事。洛书在太华的人手中,虽然不能强夺,可总不能放任自流。”

“我跟灵犀两人跟太华抗衡不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再利用他们找到洛书,大宗祭是这么想的吗?”

“阿玦,你真是让我吃惊,到现在,你倒学会窥探我的心思了?”

“以你行事的习性,这不难猜到,既然太华的人已经得到了洛书,凰灭也回到他们身边了,那他们只会更加急切的寻找河图。与其跟他们去无休止的抢夺,还不如等二者齐全后再用计拿到手中,这也是你答应越千泷放凰灭跟齐衍出去的目的,不是吗?”

“很好,很有长进。”

“那请问大宗祭,河图的下落是不是有眉目了?”见沧溟不回应,苏玦索性将话说破道:“您将牧言真带回不日城这么久了,难道就真的一无所获?”

“牧言真,要是他也像阿玦你这么长进就好了,可惜,”沧溟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虽然是经家人,可到底不是他的父亲经枢,也不是什么经天学宫的弟子,对于星术,他的天赋说不上奇特。”

“那您就打算一直等下去?”

“他对这里不够熟悉,对我也不那么熟悉,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你好歹是他的故人,对他又有救命之恩,不如,你跟我去见见他?”

“在蜃天城的时候他一直都很信任你跟越千泷,不是吗?”沧溟看来是已经有所谋划了。

“你要我在他面前怎么做?”

沧溟敛唇一笑,抬手引导着苏玦坐到了桌边。

第八十章 不谋而合

沧溟把牧言真安排在自己的住处,在这段期间,连浸烛也不曾打扰。

看到牧言真的时候,他正在庭院中仰望着夜穹,应该是在研究星象,说来也是,这世间最适合研究星图的,除了这终年都是皓月的不日城外就没有他处了。只是这里的夜穹是洪荒毁灭前留下的残影,跟凡世间的那一片星海并不相同。

沧溟刻意留在了房中,他是想让自己跟牧言真好好叙叙旧情吧。

“呆得还习惯吗?”

闻声回头的时候,牧言真愣了好一会,但随即,那些惊愕也都变成了欣喜,他雀跃而来,拉住苏玦的双手后就给了这人一个拥抱,“阿玦你真的也在这里?”

“是啊,刚回城,听说你也在,所以就想来看看你。”

“那你也认识我师父?”

这声‘师父’还真是叫得恳切亲热,许是被这人箍得太紧,苏玦像是避开般扯了扯他的手,说:“沧溟,我认识他很久了,他会御星决,若是要学星术的话,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懂。”

“我知道,他是晔刹的大宗祭,是已经活了千万年的人,对不对?”

苏玦一愣,“你知道他的身份?”

“师父,在宫里的时候他就告诉过我了,我也清楚,北域,还有太华山的人,他们都认定了晔刹是妖邪,还有你,”牧言真虚晃着目光的看了看苏玦,“宫里都在传,你早就跟晔刹族勾结,不仅,在中皇山害了太华的掌门,连同梓兮和非颜的师父,他们的死,都跟你相关。”

“既然我跟晔刹族勾结,那你也应该想到,他们的死不仅跟我有关,也是跟晔刹有关,跟你的师父沧溟有关。”

“我……我想到了。”

“那你为什么还跟沧溟回来?难道,是他胁迫你来此的?”

“不是,当然不是,”牧言真索性松开了手,有些心虚的应道:“我来不日城前,师父,他之前所做的,都跟我讲清楚了。师父他做的,是要打开灭境,是要重回太阳宫去解开不日城对晔刹的禁锢,他所伤及的人命,每一桩我都很清楚,我更清楚,你之所以站在晔刹那一边,是因为,你跟我想的,是一样的。”

“我跟你想的?”

“北域不能亡,经家的预言不能成真,那是陛下的江山,不管怎么样我也不能眼看着它消失在世间。”

他真没料到牧言真能说出这番话,曾经,他只以为牧言真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既单纯,又善良得近乎愚蠢,就算是为了辱他欺他的牧言晟也能不顾性命的去求萧祈煜,但现在提起死去的梓兮和重谨时,他的言辞,真是冷静得近乎冷漠。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萧祈煜吧,对这人来说,萧祈煜,就跟苏烨楼一样,为了这个人的江山,他的坚持,他的原则,以及他多年来守着的性情,眨眼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太华山的人,我就只认识梓兮还有非颜,他们对我有照拂和救命的恩情,只要能先保住陛下的江山,那我所做的、我跟晔刹的关联,我都会自己去跟太华长老交代清楚,至多也是赔上性命罢了,反正也能赎罪,这总比让陛下、让萧家没了疆域百姓的好。”

牧言真口口声声的说是自愿,口口声声的说沧溟已经跟自己说清了所有曲折,但其实,这也不过是沧溟的一场骗局而已。他跟苏烨楼的关系、苏烨楼跟萧家还有萧祈煜的关系、还有沧溟把晔刹族人放出来后的打算,牧言真通通不得而知。他所认为的,只是这样做能救北域,这样做能释放晔刹众人,他以为,做这些,只需要牺牲一个太华山、只需要梓兮、重谨还有那几个太华弟子的性命。牧言真,他果然太天真了,沧溟仅需要三言两语就能让牧言真乖乖听话了。

“萧祈煜,他对你,当真这么重要,为了他的江山,你真要做到这种地步?哪怕是跟晔刹生世都脱不开干系吗?”

“当然,陛下,他是对我最重要的人,我也知道,他的皇位上都沾染着他三位兄长的血呢,对萧家的江山他表面上看来总不怎么在乎,其实,他对北域的在乎就跟宁王爷一样,为了保住北域,他们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既然陛下和王爷都做到这样了,我跟晔刹扯上关系又算得了什么?”

这人说了这么些,也还是没提到萧虞则,看来沧溟没说出自己杀了北域太子的事实。

“那经家的大仇,还有经天学宫的那些人呢?你就从没想过要找萧家人讨要?”

“先皇,他除掉经家,也是为了北域啊,这都是命数吧,”牧言真看了看这星空,“先皇留下的那个孩子,师父说他已经出现在皇城里了,再不找到河图,北域就没时间了。”

“没错,他已经出现了,而且,还去见了宁王。”

“阿玦你去蜃天城打探过了?”

“对啊,毕竟,我跟你想的一样,我们都是为了保住北域。放心吧,北域不会消失的,你们经家的预言也不会成真,我一定不会让它成真的。”

见状,牧言真也放松了一些的问:“阿玦,我听说你做这些也是为了一位故人,我能问问,那个能让你豁出一切的故人是谁吗?”

“是我哥哥。”

“阿玦你的哥哥?他也是北域的人?”

“对,而且,他受过萧家的恩典,”十多年前那萧起唤和萧以陆那不死不休的追杀,可不就是莫大的恩典吗?苏烨楼在黄泉村里为等待自己度过的千年岁月,他身上、脸上那一道道入骨噬心的伤口,不也是拜萧家人所赐吗?北域,那里从来就是萧烨楼的,萧祈煜,不过是乱臣贼子,所有的这些,萧家人都要还,北域还有公孙翎,他们都要还的,之前的牧言家,才是开始。故而,苏玦继续道:“他曾经嘱咐过我,往后对萧家人一定要有所报答,最重要的,一定要保萧家江山万年,社稷永昌。”

“所以,阿玦你来蜃天城也不是偶然的?那之前你来宫中要拿的犀珠……”

“算是在刻意找机会吧,我听说北域宁王向来偏爱奇人异事,经过犀珠的一遭,他一定会想让我入自己府中。”

“那阿玦你的哥哥如今在哪里啊?是不是也在不日城?”

“不,”苏玦想也没想就说:“他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我刚才说的,就是他的遗言。所以我此生立誓,只要能做到那些,不管付出多少,哪怕是变成魑魅恶鬼也在所不惜。还好,苍天有幸,现下真给了我这机会,我想我哥哥,知道以后也是开心的。”

“阿玦,对不起,我……我没想要惹你伤心的。”

“不碍事,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阿玦,能在这里见到你,真好,”牧言真忽然感慨着,“师父,他虽然很耐心的教我,但一想到他是晔刹的宗祭大人,我还是会忍不住害怕。”

“所以你的占星术才一直没有进展吗?”

“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是因为这里的星盘,它跟我在凡间看到的很不同,这是残像,不是真实的星盘。”

“这片星空是洪荒时代的,跟如今的星盘当然不同了。”

“所以我想,在这里所能学到的是基础的星术,但只有看到真实的星盘才能清楚自己是不是有长进吧,”牧言真这显然是意有所指,“我也跟师父提过,但师父如今的身体不适合再频繁出城了,但他说会找一个我熟悉又可倚靠的人带我到凡间去,我真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阿玦你。”

让自己,带牧言真去凡间?呵,原来这才是沧溟的目的。他怎么忘记了,如今在城里能够自由出入涂月之阵的,还有一个牧言真啊。

“说不定我们真能找到河图下落呢?”

“可北皇陛下,他一直很牵挂你,也一直在找你,你如果出城去被他得到了消息,恐怕他不会再让你跟晔刹有任何关联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也答应过师父了,在找到河图之前我是绝不会让陛下察觉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透露自己的行踪。”

“就算他是在你眼前?”

“就算他是在我眼前,”牧言真很是诚恳的点了点头,“更何况不是还有阿玦你吗?师父让你带我出动,也是让你看着我的吧。”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不如就今日吧,”二人突然听到了沧溟的声音,他从复廊中走来,又带着些不明的笑意,“阿玦你今日不是也正要出城吗?”

今日?出城?听着沧溟的话,苏玦也只好应了声‘是’。

“你、灵犀,还有阿真,你们三个人一起去,互相也能有个照应。不过阿块,阿真他还小,也涉世不深,这次同你们一起还要避开域的耳目,你且跟我来,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于你。”

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第八十一章 隐有推测

有些日子没来过凡间了,再见到这如昔的阳光,牧言真倒觉得有些刺眼。

“素姑娘,”这是他跟素灵犀第一次同行,但看来,她跟沧溟大不一样,“晔刹的族人,真是从洪荒末年起就被囚禁在不日城的?”

“对,没错。”

“那岂不是,除你和大宗祭以外都没有人见过太阳?”

“你在城里呆了这么久,难道你不知道?”

“我……对不起。”牧言真向来不善于跟人搭讪,遇到女子更是不会了,只是素灵犀这性子,看来跟牧言雪有些相似,他想着也不免惆怅,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牧言雪了,也不知道那人在宫里过得怎样,对牧言家的事,又能不能释怀一些。

“你们的陛下,北域的君主,他如今在太华山脚下,”看牧言真的眼神,他一点也不惊讶,于是素灵犀问:“你知道了?是阿玦告诉你的?”

“对,阿玦,他说了。”

“我们会在太华山附近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其他的事,你不用插手。”

“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吗?”

“有萧祈煜在,不行,难道你想看北域被毁在他手里?”

“不不不,”如此牧言真也赶紧换了个话题,道:“素姑娘你近来也常常去蜃天城吧?”

“嗯。”

“那你,有没有见过,萧家的另一位后人啊?”

“萧家的另一位后人?”素灵犀不解。

“就是,先皇留下的那个孩子,十多年前从北域逃出去的,也是,经家预言里的那个人。”

原来是指苏烨楼,对他,自己可真是太熟悉了。

“你问他干什么?想比一比谁更适合做君主吗?”

“我只是想了解一点,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很淡雅,是个如水的君子,”素灵犀说:“性情跟萧祈煜有天壤之别。”

“就是在你看来,性子比陛下要好了。”

“照寻常人的眼光来看,是的。”

牧言真应了一声,眼中,好像有些失望。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见见他。”

“一定有机会的。”素灵犀马上肯定道,事实上,他现在也跟萧祈煜同在太华山脚啊,不过对这一次,素灵犀也瞒着没说。

“是吗?”

“在蜃天城,他已经跟萧祈煜还有公孙翎都见过了,所以我觉得,你们一定有碰面的机会。”

那人跟陛下还有宁王都见过了?真是奇怪,按宁王的行事风格,既然他知道了那人的踪影就不该如此平静才对啊。

宁辰跟赵轻衣,最终还是来找了洛吟桓,只是孟青阙还跟着,脸上是慢慢的戒备。

“洛吟桓,现在我们来了,你到底有什么筹谋尽管亮出来好了!”

“我能有什么筹谋,这次来太华,我们一共也就三人,任何埋伏和禁卫都没有,青阙觉得我一人单枪匹马还能有什么筹谋?”

孟青阙又扫了扫四周,这里离太华休憩的村落有一段距离,而且都是层层密林,就算发生打斗也不会有多少动静。但的确,今晚的洛吟桓只来了一人,他有多少功底孟青阙清楚,就算宁辰现在功力不济,单凭自己跟赵轻衣,要收拾他也绰绰有余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听说赵姑娘也精通于阵法结界,还请姑娘施术隔除外界五音。”

孟青阙不耐烦道:“这番装神弄鬼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怕隔墙有耳,毕竟等会我要说的,干系重大。”

“师妹,就依他所言。”

赵轻衣点头,在周遭几里布下结界后又回到了原处,“洛大人,现在可以说了吧。”

“宁大师兄,赵姑娘,关于易潋音的事,我的确不知情。”

“你还是要辩解?”

“并非是辩解,我只是想跟各位一起捋一捋这其中曲折,青阙,我们相识于我兄长陵前,后来共赴生死的事太多了,特别是对苏玦还有千泷,除你之外也就是我最为了解。难道你就不觉得这里面有太多的巧合跟疑虑吗?”

“什么巧合?我们在虞山遇到就是你跟公孙翎早就谋算好的!”

“就算我是在虞山做了谋算,那我跟宁王怎么会知道有一个越千泷在女娲神境?宁王并没有通天之能,对那个完全同外界隔绝的神境他也不可能做如此准确的预知吧。”

这一时,孟青阙倒接不上来了。

见状,洛吟桓才继续道:“我所接到的王爷的指令,是跟越千泷接触,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底细看看她是否能为宁王府所用,所以我才会一种路来太华山的。”

“那你留在太华山的目的只是为了千泷?”

“开始是这样,后来……后来我发现苏玦似乎也跟寻常人不同,向王爷禀报后便也开始留意阿玦,直到齐衍现身了,王爷才给我明确的指令,让我想办法将这三人都引到王府门下。”

“还有虞则呢?把北域的太子早早送到太华山来,不会仅仅是为了避难吧?”

面对宁辰的诘问,洛吟桓也坦诚道:“自然不是,太子殿下,他在太华门中,其实是为打探经天轮的下落,还有使用方法。”

经天轮?!据传那是上古时妖族留下的神物,在千万年间一直流失在凡间,是凰灭创建太华一门时才将它重新找回做为一门重宝的,不过这件神物只有历代掌门和长老才得窥见,就算是宁辰这个执教大弟子也不知道它究竟在哪里。

“你们要经天轮干什么?”

“它不是能断言天下各洲的运数吗?王爷,他想用经天轮窥探北域的未来,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或许,王爷是早就猜到了苏烨楼没死,为防预言成真一直在找让北域得存下去的方法吧。”

宁辰一皱眉,“可经天轮只是能预测推算,并不能改变一国之国运啊,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

“我不知道,到现在我也不清楚王爷在想什么了,我们洛家历代受恩于萧家,我从小跟王爷也亲近得很,我以为他会告知我一点实情的,可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利用我利用洛家,他的盘算,根本没任何人知道,即使是陛下也被他蒙在鼓里,”他眼前顿时浮现出了易潋音、雨瞳还有重谨等人,公孙翎在国中素有‘贤王’之称,可在诸多的生死面前,他实在没表现出太多的起伏,又或是,这些人的死数,都是在他安排之中的呢?洛吟桓,理了理思绪,说:“王爷想让齐衍投靠王府,想逼得他走投无路,但我不知道他要用的办法却是用重谨的性命来嫁祸,我更不清楚他对宁师兄你所下的指令。我以为你就是易潋音的一个傀儡,以为王爷至多是要用你来对付牧言家还有找出经天轮罢了,但太华秘境里发生的一切,也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后来的太华陷落、灭境大开,还有最近的洛书现世我都是毫无头绪,对这些事,我知道的内情或许就跟你们一样!”

宁辰听着也记起,当时在太华秘境里是越千泷、苏玦还有自己打开了齐衍的禁锢,洛吟桓,似乎并未牵扯。

“也是在最近,我才隐隐觉得,我也是在王爷算计中的一环,王爷为什么会那么执着的想把齐衍和千泷拉入王府;为什么会随我跟在越千泷身边、甚至于明知道我对越千泷的私情还放任我在他身边;为什么明明同在宁王府苏玦跟千泷的隔阂会越来越深;又为什么,雨瞳、易潋音甚至于虞则都会接连惨死……”

“你是说这些都跟宁王有关吗?”

“我不希望,但我能感觉到,还有一点,极为可怕,也是最为重要的,灵犀已经跟我提过很久了,但我竟然才想到其中关联。”

灵犀,听到这名字孟青阙心中一落,说起利用的话,自己又何尝不是在被那人利用。

“青阙你还记得吗?阿玦小时候跟兄长被人追杀,到后来是被灵犀所救的。”

“我当然记得,”苏烨楼的身份明朗后大家才明白,当年追杀苏玦的便是北域两位亲王,而苏烨楼也就是萧北煌的独子,“你就不觉得奇怪吗?灵犀身为晔刹的司命,是族中唯一一个能出入不日城的人,但十四年前灵犀的年纪也尚小,修为自然比不过现在。你再想想,如果是她一个人的话,又怎么可能杀得了带着银麒侍卫的萧家两位亲王呢?毕竟萧以陆和萧起唤也是自诩为神族后裔的北域皇族,而且又常年征战沙场,她一个晔刹的小小女子,难道就真能那么干净利落的杀了当年所有人?”

闻言孟青阙也回忆道:“这点我听灵犀提到过,她说是苏玦杀的,不是她,她只是及时赶到救回了重伤的苏玦,还有带回了苏烨楼的尸身。”

“就算他们都是被苏玦所杀,但这‘及时’,是不是显得太及时了呢?苏玦当年只是个孩子又命悬一线,她早来几分就会遇上北域追兵,晚来几分便救不了苏玦了。最奇怪的是,当时苏烨楼已经死了,据说他的死状还异常凄惨,连血肉脏腑都不全了对吗?既然如此,灵犀带一具不全的尸体回去是为什么?”

孟青阙点了点头,“为什么会牵扯上苏烨楼?这些有什么关联?”

“灵犀,她明明是算准了时间的,十四年前,她的出现还有她的所作所为都不是巧合,甚至包括苏玦跟苏烨楼的出逃路线她也一清二楚。”

这些,都是早有预谋?

第八十二章 再次劝服

对啊,孟青阙听来也觉得奇怪,他跟灵犀相处了那么久,也听灵犀说了不少曾经的事,他竟然从未注意到其中的关联。

“我们都知道,晔刹族被封印起来了,只有他们的每一任司命才能出入凡世,当时的素灵犀之所以会遇上那么多巧合,只有一种解释。”

“北域有人给她传递消息?”赵轻衣猜测着。

“对,一定是这样。”

这么说来,在十多年前北域之中就有人被晔刹渗透了?

“但我不明白,北域跟南疆相隔千里,苏玦他们当时年幼,他们的出逃路线也肯定是随机的,既然这样他们怎么能那么及时的将动态传给素灵犀呢?”

“是符鸟,”孟青阙答道,“它是晔刹人的一种术法,可以用灵力凝成一种的灵鸟,它们可以将声音存下好传递给特定之人,灵犀曾经也用它来与我联系过。这种灵鸟可以穿过不日城的涂月之阵,而且脚程极快,要将苏玦他们当年的方位及时通传给晔刹的人完全是可以的。”

能通传给晔刹的人?

洛吟桓思索着,“如果这符鸟能轻易出入不日城,也就是能把消息传递给城中的任何一人了。素灵犀当时还年少,也许,她只是听命行事,而并不清楚其中原委。”

“会是晔刹的大祭司吗?”

大祭司,浸烛,灵犀的师父,极有可能。

“消息传给了晔刹族的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底是谁把消息从北域传出来的,洛大人,你想说的,是不是这样?”宁辰问。

“宁师兄说的对,北域这边才是最重要的。”

“你怀疑是公孙翎?”

“这只是怀疑,并没有任何印证,可如果王爷在那个时候就跟晔刹有了联系的话,那一切就太可怕了,他心里在想什么到底有什么计划大家根本一无所知,”如今再想到公孙翎,洛吟桓也觉得不寒而栗,满朝的文武甚至于百姓都深信,他对北域、对萧家都是中心不二的,可万一这都是伪善都是假装呢?联系到近日的种种,洛吟桓也稍许松了口气的说:“幸好他没有得到洛书,但他这次跟陛下还有苏烨楼同到太华山的目的我不清楚,他跟厉长老达城了什么约定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们,不要信他,千万别顺着公孙翎的意思走下去。”

宁辰跟赵轻衣对了一眼,脸上仍然满是疑惑。

苏烨楼,对这个人,宁辰跟赵轻衣只在暗中偷偷窥见了一面,传言他就是苏玦千方百计从黄泉中救回来的兄长,也就是北域真正的皇位继承人。他竟然跟萧祈煜还有公孙翎走到了一起,这真让人始料未及。

“既然你有所怀疑,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厉师伯?而是要来找师兄?”

“我对厉长老了解不多,往日里也并不接触,而这些东西都牵扯甚广,我必须自己有所把握的人。”

“你的意思,是厉师伯不可信任。”

“不,不是!”洛吟桓一时言语无措,只辩解道:“青阙,你应该能体会到,在经历过这么多后,如今的我……根本不知道该信任谁了,苏玦还有千泷,他们都没了踪迹,而宁师兄是被易潋音所盅惑过的,至少对他我能完全确定,他个人跟公孙翎毫无牵连。还有你跟赵姑娘,我也是信任的。”

所以,他才会把这些和盘托出?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今晚陛下已经令我留在太华了,而他跟公孙翎明日一早就会我想查出公孙翎的底细,或者我想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公孙翎!”

这样听来,似乎还有些道理。

“这样听来洛大人是已经有计划了?”

“早年间公孙翎志在游历各国,极少在朝廷跟宗室里露面,而真正了解公孙翎过去的人,一个是萧北煌,一个是易潋音,还有一人就是我的兄长洛言,但可惜,他们都已经不在这世了,可即便他们不在了,我们还能去找跟他们有牵扯的人。”

萧北煌是萧家的人,如今要探公孙翎的底他们自然不能去问萧祈煜,易潋音身为织幻师又从来独善独行,那剩下的,不就是洛言了吗?洛家人自然不用说,但在世上跟洛言牵扯最深的,除了家人外,就是……

“你要去找玄霜吗?”

“对,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哥,他始终把玄霜当作知己挚爱,或许玄霜能告诉我们一些端倪。”洛言离世的时候洛吟桓还小,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又或许,他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呢?

洛吟桓继续道:“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所以这次你们也恰有一个机会印证,你们让一人跟我去阙山,我们去见过玄霜后或许你们就有答案了。”

“我去!”毫不犹豫的,孟青阙就应说:“大师兄有伤在身,师姐还要顾及如今太华弟子们的课业,这三个人中只有我是跟玄霜有交情的,我去最合适。”

“宁师兄,赵姑娘,你们觉得如何?”

“青阙,你……”

“师兄,你就别担心我了,我不是那个需要你时时庇护的小师弟了,好歹我也是跟你同辈的太华啊,总不能除了给门中添乱什么都不做吧,”孟青阙目光流转,似乎在望着南边,“况且苏玦、千泷还有素灵犀,这些人其实都是我引过来的,说到要赎罪的话,我才应该是那个最应该赎罪的人啊。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想凭洛吟桓他一个也奈何不了我吧,只是你们两个,门中的太华弟子就拜托了,你们可千万别再让他人趁虚而入才是!”

“师弟,你大可宽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力保门中弟子的。”

“嗯,”听赵轻衣这么说,宁辰才应声,“早去早回,千万小心。”

“好了,你们这三个,要小心的也是我才对吧,”洛吟桓又恢复了往日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拍了拍自己的脉门,“几位侠士难道忘记了?我的内力至今还被你们用太华的秘法封着呢,我跟青阙同行就好像是鱼肉他才是刀俎,该小心的也是我不是他啊。”

虽然不合时宜,但看洛吟桓这副样子,孟青阙还是露出了几分笑意。

“你跟我去阙山,这还说不准要多久,千泷呢?往日你不是一心都追着她跑的吗?现在千泷没了消息,你打算放任不管?”

“什么叫没了消息?你我都清楚,她只可能在一个地方。”

“不日城?”

“对啊,”洛吟桓的脸上也染上了些苦涩,“苏玦在那里,她还能呆得住吗?况且沧溟也一下变得没了踪迹,如果这不是因为千泷跟他回了不日城那还能是因为什么?所以,就算是我想管我想追过去也没用,我找不到涂月之阵的入口。所以不如换个法子,既然进不去,就找出他们跟凡间的联系,找出他们的底细。”

就像洛吟桓说的,第二天清晨公孙翎等人就离开了村中,期间孟青阙仔细观察,也没发现公孙翎举止有异常。而赶在辰时前,孟青阙他们也出发去阙山了,他们在暗中行事,除却宁辰跟赵轻衣,并没有告知其他门人。阙山远在千里,但御剑的话也不过须臾,上次上昆仑山前洛吟桓来过一次,也见过玄霜一次,如今想来,他竟有些怀念。

“玄霜的师父是南熏真人,他是师父的好友,一直在昆仑闭关,上次跟千泷上昆仑山的时候,你可见到了吗?”

“我们盯着大雪在山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跟她那师傅见了一面,而且她的师父,就跟玄霜一样,是个无趣之人,”那个时候他跟玄霜聊了不少,期间,还说起了越千泷跟苏玦那没半分血缘的孩子,“青阙,你觉得巧不巧?咱们看中的人,一个越千泷、一个素灵犀,可偏偏,她们的心思都在苏玦一个人身上,青阙,难道,苏玦那块木头就这般讨人喜欢?”

“感情这种事,不是喜欢两字就能说得清的。”

“不靠喜欢来说清楚,那得靠什么?”

“喜欢不过是一时的感觉罢了,最多,也就能持续两三个月,就好比我,我喜欢的人太多了,我们师父、我的同门、姜焱、陆离、千泷,在没发生这么多事之前,甚至对你跟苏玦我也是喜欢的,但单凭着喜欢,一个人是做不了那么多事的,就好像我,我就不会为了救千泷跳下奈何桥去,”孟青阙说着,语中渐露出了一丝惆怅,“只有灵犀,只有她于我来说中是不同的,这种对她的‘喜欢’,跟所有人都不一样。这感觉,跟你对千泷,还有你哥哥对玄霜相似吧。”

“嗯,”洛吟桓很赞同的点了点头,“孟少侠能说出这么深沉的话,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洛大人——”孟青阙下意识就推了这人一把,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从前,大家都在一起的时候,而现在,都物是人非了,孟青阙收了笑意,那脸上剩下的,也只有冷肃,“时候不早了,还是快走吧,我也想快点见到玄霜。”

第八十三章 零星线索

“吟桓?孟少侠?”见到这两人的时候,玄霜当真吃惊不小,她马上卷下衣袖,放下手中的物什迎上去道:“你们怎么来了?”

洛吟桓满脸的不情愿,见了这人还是瘪嘴道:“不是我们想来,你自己也清楚,我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每次找你肯定有麻烦。”

“你们,是还想去昆仑?”

“不,跟昆仑没关系。”

不是昆仑?玄霜不解道:“那是为什么?你们又遇上难事了?”

看来这人还真是隔了外事五感,对近来在蜃天城发生的一概不知了。

“我们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哦,我都忘了,”女子赶紧让出了道来,“先进来吧,你们赶路过来也一定累了。”

两人落座后玄霜就忙了起来,洛吟桓趁隙打量着周遭的布置,上次进来他只是看了个轮廓,可如今仔细一瞧,这地方还真挺雅致的。没多久玄霜就端了茶水跟点心过来,跟从前一比,这人还多出不少烟火气了。

“吟桓,孟少侠,到底发生何事了?”

“玄霜你还是叫我青阙吧,我现在这样子,可担不起这个‘侠’字。”

玄霜凝了些笑意,这人以前最喜欢别人称他为侠的,如今是遭遇什么变故了?

“其实这次我们来,就是想跟你聊聊。”

“跟我聊聊?”真是破天荒了,洛吟桓竟然会特意跑来找自己聊天?玄霜又问:“那吟桓你想聊些什么?”

“我哥,洛言。”

玄霜将茶杯一放,脸上的神情也立马紧张起来,“洛吟,你……这是?”

“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又来跟你算旧账的,只是我哥他去世得早,爹娘在他死后又心念俱灰的带着仆从都搬回老家去了,我这弟弟想多知道一些他的过去,不是只能来问你吗?”

“洛吟,你真的,只是想问问洛言的事?”

“顺带,还有跟他相熟的朋友。”

玄霜一听也明白了,“吟桓,你到底想打听谁?”

“洛吟桓你就别弯弯绕绕的了,玄霜,我们就是想打听打听公孙翎。”

“公孙翎?北域的宁王爷?”

“对对对,”孟青阙一拍桌案,“就是他,你以前可见过他吗?”

“当然见过,而且时常会见到,宁王爷、北域的彻帝萧北煌,还有洛言,他们素来走得亲近,因为几人中洛言年纪最小,所以另外两人一直将他看作弟弟,对他很是照顾。”

“那公孙翎这个人,有没有让你觉得有什么特别?”

“特别?”玄霜想也没想就道:“宁王爷待人有礼儒雅,对女子和仆从更是谦逊照顾,要是说特别,这点倒跟贵胄不太一样。”

“不是这些,”洛吟桓也急了,“是,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做过一些奇怪的事,他有没有跟奇怪的人接触过?”

“奇怪的人、奇怪的事?事情过去太久,我都记不太清了。”

“那我哥呢?我哥提到公孙翎的时候有没有说过一些特别的?”

玄霜皱眉思索着,好一会才支吾道:“洛言,他在我们成婚不久,有一次好像提到过,宁王爷他结实了一个很不寻常的女子,好像为那人还很是着迷。”

很不寻常的女子?洛吟桓赶着就问:“什么样的女子?她叫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

“她不是北域人,好像,是从南边来的。”

“是不是南疆?!”

“洛言只提到过一次,我实在记不清了。”

“那你有没有见过?”

见玄霜摇头,洛吟桓也失望了叹了口气。

“但是洛言,他是见过的,但后来没多久我就离开洛家了,如果洛言跟这个女子还有所接触的话,吟桓你应该比我清楚才对。”

他应该比玄霜更清楚?

“玄霜,你是什么时候离开洛家的?”

“近十七年前。”

近十七年前,孟青阙暗中一算,洛言是在她离开两年后一病不起的,之后没多久就被封入虞则的幻境之中了。当年为洛家织幻的应该就是易潋音,但易潋音来自西疆,这跟玄霜所回忆得不符,况且听洛吟桓说来公孙翎将易潋音当作下属,更别提什么沉迷了。而如果这女子不是易潋音,那么……

忽然,孟青阙瞳孔一收的问道:“吟桓,你还记得哥哥被送到虞山陵墓的时候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吗?”

“当然记得,是永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永嘉年间,你们北域不是发生了一件大事吗?”

大事?这人是指永嘉之乱?!洛吟桓恍然大悟道:“永嘉之乱发生的那天是永嘉二十三年一月十四日,其中相差不过十七天,你指它们二者相关?”

“相不相关就要问你了,在虞山的时候你就说过,你哥哥在玄霜走后虽然一直闷闷不快,但染上重病却是突然的,而且没过多久就病入膏肓了,你能仔细说说你哥哥的病症吗?他在生病的时候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我那时候日日都守在哥哥床边,我记得很清楚,他生病之后就一直神智昏聩,除了玄霜就只提了些跟我小时候的事,再没有其他了。”

“从生病到弥留一直是这样?”

“一直是这样,我绝对没记错。”

“吟桓,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哥哥之前神智清明,怎么会一夕之间变成这样呢?难道仅仅就因为玄霜姑娘?就算是因为玄霜他才会昏聩迷障,可那时候玄霜都离开两年了,他要昏聩也该在早些时候吧,怎么偏偏会在两年之后,在永嘉之乱的十七天以前呢?”

怀疑?被孟青阙这么一提,洛吟桓心中也生出种惶恐来,“你是说……我哥,他的死另有蹊跷?”

“那当年的大夫呢?”

“中间换了好些大夫,我年纪太小根本不清楚他们的名字,只是,”洛吟桓的脸色即刻冷下来了,他瞳孔骤收,像是记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只是什么?!吟桓,只是什么?”玄霜一直为洛言之死愧疚在心,如今听到这些再也管不得往日的理性,她钳住洛吟桓的双肩,又摇晃着逼问道:“你究竟想到什么了你快说啊!”

“那些人,都是……都是奉事在宁王府的,御医。”

“在宁王府奉事?又是公孙翎?!”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大夫是宁王府的人,给虞山造陵织幻的还是宁王府的人,你哥的死明明就跟公孙翎有关系你还不明白吗?”原本他以为洛吟桓是在连同北域给太华山下套,但来过一趟阙山,孟青阙倒同情起这人来,或许,洛吟桓说的是真的,他的确,从头到尾只是一颗被公孙翎利用的棋子,不仅仅是他,连同洛言、连同洛家也是,“洛言是跟公孙翎最亲近的人,他也见过玄霜所说的那个女子,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他忽然神识不清根本就不是因为生了重病,而是被公孙翎的人动了手脚,他是不想洛言透露自己的秘密。或许碍于一同长大的情谊吧,公孙翎才没有索性杀了他,而是用一个幻境把他封在了虞山的地陵之中。”

“宁王爷,他……竟然会对洛言下手?”往昔的那些画面一一涌现而来,公孙翎是怎么照顾洛言的,他们两人是怎么相处的,那些记忆都是真的啊!而且洛言,他从来不问政事,公孙翎怎么可能这么做?!玄霜还是摇着头,“这都是我们的猜测,我们不能单凭猜测就断定,或许,或许这就是巧合呢?”

“这不是巧合!你在虞山陵墓里已经见到了洛言,他都醒过来了,可偏偏,那陵墓马上就随着幻境崩塌了,现在再联想起来才真是奇怪。虞山的幻境是易潋音织就的,难道自己的术法崩塌她就不会察觉?她察觉了公孙翎还能不知道吗?如果公孙翎真的这么看重洛言真的是全心为了他好,为什么那日直到我们离开虞山也不见宁王府的人现身呢?”世事就是如此,一些寻常的事再重新被一丝一屡的串联比对时,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幸好自己来了,孟青阙感叹着,他是局外人,对这些总比洛吟桓还有玄霜看得清楚,“地陵崩塌,那洛言也会跟着长埋于地下,在混乱中大家连尸身也找不到,这样我们真算是帮了公孙翎,是我们封了洛言的口。他应该早就想到了,玄霜你总会发现虞山的异常你总会去闯那幻境的,只要你去了,那当年他不忍心做的事,你就会替他做干净。”

“我?”

“什么洛言病入膏肓?什么他下葬的时候已经徒剩下最后一口气?什么叫用幻境为他编造一个与子偕老的不死长梦啊?这些都是谎言,公孙翎是在给你们、是在给洛家织就了一个幻境才对,”孟青阙深吸了一口气,连目光中也透着凛凛的寒光,“永嘉二十二年,公孙翎没有直接要了他的性命,已经是对洛言最大的仁慈和最大的情谊了,而他从虞山幻境中清醒的时候,也就是他彻底闭嘴的时候。”

不……这,这不是真的,为什么连洛言?为什么从那个时候起……

第八十四章 再见星辰

已经入夜了,今日星空净朗,即便站在山腰处,也能看清这许许的星辰。

苏玦坐在这人身边,一直也没吭声。

“素姑娘呢?”牧言真先开口问,“怎么今晚也没看见她。”

“她去了太华门人落脚地附近,说是要打探消息。”

“那她一个人,安全吗?”

苏玦一听就笑了,“灵犀好歹是晔刹的司命,你不要太小看她了。”

“我不太明白,我们,为什么偏偏来太华山呢?这里有太华的人,还有北域的人,来这里的话,不是更不好行事吗?”

“这些你就别管了,只是今晨,北域的人已经离开了,只留下洛吟桓,”苏玦也是今日才知道的,苏烨楼,他竟然跟萧祈煜还有公孙翎一同来了这里,他不完具是,冥顽不灵啊,都到这时候了,他还是要跟自己较劲,好在他离开了,苏玦庆幸着,否则这后面的事,还真不好动手,“况且太华山山峦虽然崩塌了,但这里到底是天下灵气集聚之地,如果你要看清星象的话,太华跟昆仑都是最好的去处,只是昆仑奇寒,其中山门又常年紧闭,相对于那里太华残峰就是最好的地界。倒是你,有看出什么了吗?”

“有倒是有,但跟河图并不相关。”

“不如说来我听听。”

“是陛下的命星,”牧言真说着也叹了口气,“那颗星星,越来越暗了,跟它旁边的比起来根本毫不起眼。”

“旁边的那颗。”

“也就是,北域的王星,是先皇留下遗孤的命星。”

苏玦嘴角泛起了微不可见的笑意,那是苏烨楼的星星,怎么可能不亮呢?

“我去不日城之前,那颗星星还不在陛下的身边的,想不到现在都已经靠这么近了,他们果然还是见面了,”牧言真继续说道:“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又有没有为难陛下。”

“萧祈煜性子骄横,而且如今也身在国主的正位,我想即便是为难,也是他人觉得为难吧,”看牧言真这副样子,苏玦才点破,“你跟大宗祭说明要来凡世,是因为在不日城中看不到萧祈煜的命蝗吧,这样你就不知道北域的变化,你一定要出城来,是萧祈煜的缘故。”

“对,是这样,师父告诉过我,天下的星辰,是不会骗人的,而这颗与陛下同源的星星已经越来越亮了,看着就像是北斗星一般,看来那人,他真是天属之子,”苏玦听到这里,也并不回应,而牧言真忽然问:“阿玦,你知道陛下,他为什么那么眼牧言家吗?”

“牧言家把持朝政,是君主自然会不快。”

“这是其一,但其二,是因为当年的永嘉之乱,就是因为牧言家的家主牧言德鼓动萧起唤和萧以陆两位亲王,他们是想搅乱了朝局好从中获利而已,而陛下年幼,在一夜之间,他就失去了三位兄长,萧家唯一剩下的,也只有虞则了。”

“你这是在跟我说,萧祈煜,他也是个可怜人?”

“陛下从来锦衣玉食,可不可怜我不知道,但陛下,他的确是个孤独的人,”牧言真看着这片星空,又带着惆怅的说:“那个人,他逃出蜃天城后,也失去了所有亲人,他也是个孤独的人吧。”

“嗯。”

孤独,开始他只以为苏烨楼是在不日城中沉睡了十四年,但在幽冥之中真正见到苏烨楼的魂灵时,他才明白,那个人,他已经放弃屡屡的轮回在黄泉村等了五千一百四十七年。地上的一日,地下一年,这其中滋味,哪里是‘孤独’两个字都说得清楚的。沧溟、浸烛,在这件事上,他们也把自己骗得太苦了,女娲魂石、月灵草、丰都城,自己做了那么多,竟然都只是为了复活那个占用了苏烨楼皮囊的沧溟。如果不是赤凌阎君和赢真的还阳术,苏烨楼就不可能回来,说起这些,自己还真是得谢谢越千泷的,要不是她强带着自己去黄泉求证,他至今都以为那个在不日城醒来的沧溟就是苏烨楼。她是个执着的女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她所想做的就不会放弃,这一点,跟自己还有些像。

“阿玦,”看着由这人嘴角晕出的笑意,牧言真又唤道:“阿玦?”

“嗯?”青年猛的一颤,像是受惊一般。

“你是怎么了?在想什么,怎么还笑了?”

“笑?”

牧言真指了指嘴角处,“就是这里,你刚才,笑了。”

“没什么,”苏玦赶紧收了所有神情的说:“我是觉得,跟你聊一聊,很开心。”

牧言真点点头,又望向了那片星空。

“阿玦,”他突然皱起了眉,指着西边的一处天空,道:“看见那颗星星了吗?在紫薇星不远处的。”

“嗯,怎么了?”

“它周围,有一圈漫开的赤光。”

赤光?苏玦定睛看了看,“哪里有什么赤光?”

“是凶煞之气!一定是!”

“凶煞之气?”

“它所对应的方位,就是……是这里,太华山脚?”牧言真马上站起身来,“这就是说太华的门人有危险吧?”

太华的门人,有危险?难道是?

这种味道,他太熟悉了,是血气,是血肉的味道。

站在河边的青年半挑起眸子,现在明明是只有稀微月光的深夜,但在他眼中,竟然泛着丝缕的绯红,他手中的剑气未消,刚一迈步就又是一阵血肉撕裂之声。

“你你……你这个妖孽!你怎么还敢回太华山来!”

“杀了掌门杀了重新谨师叔、梓兮师兄,还有那么多的师兄北们,齐衍,你……你修为高又怎么样?你以为我们什么怕你吗?”说话的这名弟子年纪尚小,虽然他言辞凿凿,但身体却在发抖,他辈分尚浅,今晚出来也是跟大家一起打水的。

这一行一共十五人,偶然遇上齐衍后他们本打算分出一波拖住齐衍,另一波回去禀报厉染,但齐衍这剑气一出,他们之中已经倒下七个了,不用说报信通传,他们今晚,怕是没有一人能安全回到村里了。

“齐衍,你把太华害成这样还不够,你又回来干什么?!你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目的?太华?他感觉周身灼热异常,骨骸四肢就像是在被炙烤火燎般,这种感觉,跟在魇池的时候很像,对了,齐衍一下记起,魇池……

“今天就是死我们也要为掌门还有众师兄弟们报仇!”

“对,你这个妖邪,竟然吸食我们那么多师兄弟的修为来提升功力,你还是什么执剑长老?”

吸食修为,来提升功力?还有这种法子吗?

“你还他们的命来!”

命?命也是要还的吗?

再一抬眼时,齐衍便扼住了其中一人的脖颈,他右手指尖微动,一站在河边的太华弟子就被吸来钳在他掌中。

其他弟子见状就一围而上,但刚一动作就被凌空而来的剑气拦住了去路。

“你……你这个,妖邪……”

“世尊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你?”

世尊?世尊……他们说的,是凰灭。

齐衍一听就加大了力道,他能听见,那源自于骨骼的声音。

【阿衍。】

这是,凰灭的声音。

【阿衍,你在做什么?】

青年指间的力道松了半分。

【阿衍,放手。】

是凰灭,在叫他放手?

【阿衍……】

脑中的那个声音,正在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他。

【阿衍,你忘记了我说的话?】

犹豫少许后,齐衍还是缓缓的松开了手。

“师兄弟们,就是现在!”

周遭寒光乍现,猛然一个侧身过后,齐衍抚上了自己的右颊,是血痕,此时映在他掌中的,是血痕,而这样的血色,就跟那赤红的魇池之水一模一样。

齐衍五指成拳,除却血色外,连他眼前的物景,也模糊了。

第八十五章 仍需抉择

“阿衍!”还不及冷静,齐衍的双手就已经被束住了,是以灵力而成的绳索,“发生了何事?你为何这么做?!”

为何,这么做?刚停下动作的青年有些惶惑,他做什么了。

“齐衍,你是已然成魔,如今根本不可救药。”随着这声音袭来的是一阵剧痛,齐衍双膝一曲就跪下地来,再定睛看去时,只见厉染由暗处走来,而在他身边的,正是先他一步赶到的凰灭。

“厉染,此事……”

“此事弟子自会处置,世尊还回来不久,还是不必劳心了。”

不甘于周身束缚的齐衍试着再动内力,只他的经脉似乎被什么牵制着,一时间竟怎么也喘不过气来,他此时肺腑如针传火炙,就是稍许动上几分都艰难无比。这就是通感吗?这就是凰灭跟自己的关联?

“师父……”

“为何伤及无辜?”

无辜?齐衍再环视着四周,那十几个太华弟子都倒在草木中,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浓重无比。

记起刚才的种种后,齐衍竟认真道:“师父,他们不是无辜,今晚我只是偶然到了这里的,但他们……这些人突然将我一围而上怎么也不肯放我走,他们让我还什么掌门还有师兄弟的性命,我解释过了,我根本不认识他们的什么掌门什么师兄,是他们先动杀手要来找我寻仇的!我只是被逼无奈,我……”

“别说了。”

“可师父他们口口声声叫我‘妖邪’叫我‘妖孽’,师父你是要我什么都不做的任他们宰割任他们侮辱吗?”

“我叫你别说了!”

厉染也很是失望的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这种事,迟早是要发生的。

“世尊,你放心,我一定会秉公而断。”

“师父?”见状,齐衍也紧张道:“你要把我交给他?”

凰灭想开口否认,但到见到这河边的情形,那几个字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师父,我没错,我没有错师父!”

“你且好好自省吧。”

“师父,师父——”

凰灭转身而去,走向的却是倒在他近处的太华弟子。

“师父我没有杀人,你说的话我记住了,我只是伤了他们我并没有杀一个人!”

终于,凰灭的神情有了一丝触动,没有杀人?厉染一听也赶忙查看起倒在周遭的十几名弟子来,这些弟子辈分低微,论修为的话他们根本连齐衍的一招都接不住,而果然,他没有要任何一人的性命。齐衍,他如今已经是魇奴了,但竟然,还能保有这样的理智,看来,凰灭的通感是有用的。

厉染跟赵轻衣一同忙了一晚,终于将那些受伤的弟子们都安顿好了。但当赵轻衣问及他们受伤的详情时,厉染却讳莫如深的,只应说到时候会跟她细说,赵轻衣见状也不再深究。不过,看厉染之后所去的方向,应该是凰灭的住处,女子低头思忖着,这件事恐怕跟齐衍脱不开干系,也对,那人早就反叛了太华山,而且这次又是从不日城回来的,他留下一天门中弟子们就会多一分危险。但赵轻衣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厉染还要帮着隐瞒齐衍在村中的消息,为什么,连那个创建了太华一门的凰灭也对他多番袒护。可如果今晚伤人之事真是齐衍所为的话,就算凰灭跟厉染再有什么维护之心也无济于事吧,厉染,他也再瞒不住齐衍已经回来的消息了。齐衍,他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世尊。”厉染进去之时,那人正站在窗边,也不知在看什么。

“受伤的弟子们怎么样了?”

“大半都已经醒了,七个伤得较轻,但尚且有六人伤到了肺腑经脉,好在不危及性命,至多,休息一两月就可以大好了。”

闻言,凰灭终于松了一口气,“今晚之事,是我的过错。”

“世尊?”

“是我未看顾好自己的弟子。”

“世尊,都到了如今,您若还是一味将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是无用的。”

“不是我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而这原本就是我的过错,”凰灭虽然语气沉静,但目中的光泽却是坚定不过的,“阿衍,会被晔刹中人和宁王利用,会身陷不日城直至变成不识人事记不得前情的魇奴,也都是因为我,身为师尊,这些当然都是我的过错。”

“世尊,其实有一句话,弟子,不知当讲,还是不当讲。”

“你既然有所疑问,还是明言的好。”

“当年,您已经在经天轮中窥测到了齐衍的未来,他是凶煞孤绝之星,若是降临于世,可能会对黎民不利,可为什么,您还是要坚持收他为徒呢?”

“从经天轮中所窥测到的,就一定会发生吗?”

“可今日它已经发生了,世尊,或许当年,你是真的错了。”

凰灭脸上的神色冷了三分,“你是,让我杀了他?”

“是您当年本就不该救他,您不该带他上太华的。”

“厉染,昭明的死,就让你如此放不下吗?”

“对,我是放不下,我跟昭明同修数百年,在这群山之中我自问能有昭明作伴是一生之幸,世尊,只要是凡人都会被七情所苦,昭明逃不过,我也逃不过,既然是这样,我又为什么必须要放下?”厉染说着缓步上前,眼中竟有逼问之势,“而且世尊您是仙神,是创建太华一门之人,连你也放不下一个齐衍,又何况是弟子呢?”

在回来那日凰灭就感觉到了,厉染是不愿意见到齐衍的,甚至对自己也有所芥蒂。果然,依照厉染的性子,这抉择还是要做的。

“那今晚之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齐衍所伤的是我太华弟子,至于如何处置,弟子们自有公断。”

凰灭惊道:“你要将齐衍交给太华弟子以作公断?”

“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

“可这样阿衍会没了性命。”

“那就说明他是罪有余辜!”

罪有余辜,凰灭心虚的挪开了目光,“厉染,你清楚的,阿衍变成如此是被晔刹所惑,而不是出于他本心,他……”

“不管是不是出于本心,他今生都摆脱不了晔刹的控制了,世尊大人,即便你能牵制得了他这一次,那下一次呢?你又能不能保证下一次他还能有所分寸?”

“我,”凰灭犹豫少许后便答道:“我不能,如今阿衍会做什么,我的确无法作保。”

“那就请您理解,我如今执掌着太华,我最大的所期,就是替昭明护宥门中的数百弟子,而不是,对您惟命是从。”

话说到这里,厉染的意思已经很明朗了。

凰灭也挑明道:“明日,我便会带齐衍离开,从此,他不会再讨扰太华中人。”

出人意料的,厉染笑了,而且是不加遮掩的冷笑,“世尊,就为了一个齐衍,你就可以做到如此地步吗?你明知道洛书在我太华门中,你如今离开,是要弃太华、弃天下于不顾了吗?”

“太华是容不下阿衍的,所以于我,也别无他法。”

“呵,”厉染自嘲的摇了摇头,“历代的掌门都道,世尊是个仁慈良善之人,可这么多的过去了,在我眼中所看到的你的仁慈良善,却只是为齐衍一人所留的。昭明,她从儿时起就仰慕于你,对你所说所言都字句在心,对你的托付一刻一分也不敢忘怀,可直到死身,昭明在世尊的心中,恐怕也没多少位置吧。”

昭明……凰灭眼神稍变,目中也藏了些愧疚。

【世尊,对不起……我没能完成对您的承诺,我没有看护好阿衍,没有……没守护太华……厉染,还有其他弟子样,都……】

在凡间的这些时日,凰灭也能明白些许了,昭明,她对自己,或许不仅仅是对一个尊长前辈的感情。在太华的这些年,她中介依照自己所期盼的,也过得如同泥塑偶人。还记得曾经在七绝台下,不管多晚,那小丫头总会执剑等着自己,可每每见到她时,自己,也不过只说寥寥数字。

“厉染,曾经的我,不懂多少人情,你所说的仁慈良善,我确没有几分,那时候我之所以不顾经天轮所预示的而收齐衍为徒,是看中他的人皇血脉,并不是因为对他有多少仁善情谊。”厉染听着一挑眸,他竟会说出这些?那个高高在上的世尊大人?凰灭又继续道:“可在昭明死后,我时时在想,凡人的感情,到底是怎样的,还有昭明于我之感情,又是怎样的。虽然我创建了太华一门,但对昭明、重谨,对你和门中弟子,我称不得是一个可敬的尊上。你说得对,之前我的种种做法,或许都是错了大半的。昭明之事,我已做不了什么,我深知她此生都为我所累,如今想来,我也很是愧疚。”

“世尊?”

“其实,阿衍,他跟昭明一样,他找了我数十年,他在人世的种种遭遇,都是被我所牵连,所以至少这一次,我想做一次阿衍的师父,我绝不会,让中皇山一事再重演了,”凰灭忽然笑了,眼中也多出了丝从未有过的豁然,“我不会,让阿衍变成另一个昭明。”

“那齐衍……”

“我早就想好了要带阿衍离开,只因为北域之人突然来此才有所耽搁,厉染,你如今肩上担着整个太华,我不会让你为难,而洛书之事,我相信,越姑娘既然有些安排,你也定能不负她所望。此后,待到合适之机,我自然会带阿衍回来。只是还请你,今晚容我带阿衍跟非颜道个别。”

“好啊,今晚一事,我会逐一消去他们的记忆,于太华门中来说,世尊跟齐衍,就当从来没回来、从来没出现过,如此,您可满意?”

“多谢。”

呵,这算什么?将烫手的山芋丢给自己,他倒要落个清静了?凰灭,为什么,他竟然可以变成这样?

第八十六章 突生变故

自从回来后阮非颜就一直高烧不退,体肉的两种血脉正折磨着她,那滋味哪怕分毫也是难过的。好在从昨夜起她就陷入了昏迷,虽然没什么清醒的时候,至少不用再受那么多苦楚。

见到凰灭的时候齐衍惊讶得很,他本觉得这人是将自己丢给了厉染不再过问,可现下竟然带自己到了阮非颜房中。

“师父,我今晚……我真是……”

“我知道,太华不是久留之地,我们马上就会离开。”

离开?齐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师父,你是说,要带我走?”

“对,我们一起走。”

“那师父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凰灭的眼中露出了一丝茫然,“可既然你不喜与外人打交道,那我们,便寻一个清静的去处吧。”

齐衍本还因为伤人之事懊悔不已,但没想到,如今竟然因祸得福了。

“在走之前,还是好好跟非颜告个别吧,毕竟,她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这次许是你们的最后一面。”

看凰灭走向床边,齐衍也跟了过去,其实他对阮非颜没多少记忆,更加谈不上感情,但他还是能体会到,这个小丫头,她是极为依赖自己的。这种依赖,像极了自己对凰灭,所以每每看见这个小丫头时,他还是有些许亲切的。

“师父,你是说,这丫头,她不久就会死?”

“对,你在不日城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吗?这时再问,岂不是无义。”

“在不日城的时候,我是知道,但……”齐衍看着那个还在昏睡之人,但在不日城的时候,他还没有这分不舍,“师父,阮非颜,她曾经真是我的徒弟吗?”

“是,而且是你仅有的徒弟。”

“我……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记得了。”

不想再提魇池的凰灭只得应道:“或许终有一日,你能想起一两分。”

凰灭在床沿边坐下了,而阮非颜像是感应到了有人靠近,她嘴唇微动,像是在说些什么。

师父?!辨出这两字后齐衍更加无措,这人,她是在叫‘师父’。

“阿衍,过来走近一些吧。”

“不,不用了,我站在这里就行,这里,也看得很清楚。”

“你不用害怕,”已经猜到这人心意的凰灭只说:“你的内力已经跟我跟厉染封住了,三天内都无法运功,你不会伤到非颜的。”

“可是我……”

“过来吧,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终于,齐衍迈开了步子,他紧靠在凰灭身边,过了好一会才伸出手去,碰了碰阮非颜的侧脸。

“师父,师父——”

齐衍指尖一颤,收回手之后,又继续抚了抚这人的前额,很烫,她的体温比来时更高了。

“师父,我们就不能带她一起走吗?”齐衍突然问:“非颜,这丫头就是跟我们一起来的,我们把她一起带走不好吗?”

“不行。”凰灭马上否决着。

“师父!”

“非颜,她是太华山的人,这里有她的师伯,有她的师姐还有师兄弟们,比起在我们身边,呆在这里,对她来说更好。”

齐衍注视着阮非颜,正要在他有所动作时,却听见外头齐齐喊道:“齐衍!你这欺师灭祖的叛徒竟然还敢回来?”

“你偷偷回太华山究竟还想做什么?”

“师父?”齐衍都有些慌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还掌门师尊、重谨师叔还有那么多师兄弟的命来!”

“齐衍,你这个孽障,你把我们太华害城这样,今日就要你血债血偿。”

“师父……”

从声音听来,这绝不仅仅是十几个太华弟子那么简单。

“师父,我们怎么办?”

“别慌,跟为师一起出去。”

凰灭尚且气定神闲,可打开房门后连他也怔住了,在自己眼前的庭院中,满是执剑而立的太华弟子,凰灭闭目感知少许就知道,他们已经在周围布下了剑阵。可恶,方才都是自己大意,竟然未察觉周遭剑气之变化。

“你一定是北域的人对不对?”其中一名领头的弟子对凰灭喝道:“你们北域跟这叛徒勾结,你们还想把太华山怎么样?”

除却厉染、孟青阙、宁辰跟赵轻衣,凰灭还并未见过太华门中其他人,这些弟子不认得他也是自然的。

“以为找个帮手就万无一失了吗?齐衍,我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你今晚肯定走不出这里半步!”

万全的准备?厉染并未向门中众人透露自己跟齐衍回来的消息,而对今晚受伤的十来名弟子厉染也答应要消除那些人的记忆吗?既然如此,他们哪来的时间做万全准备?

【好啊,今晚一事,我会逐一消去他们的记忆,于太华门中来说,世尊跟齐衍,就当从来没回来、从来没出现过,如此,您可满意?】

厉染,他是不可能会说谎的。

怎么回事?凰灭扫了扫众人,厉染、宁辰,赵轻衣和孟青阙都不在其中,难道,是有人在故意挑起事端?

“齐衍,你无路可逃了!”

庭院中的弟子已经全副戒备,他们在集聚灵力,是要以此来驱动剑阵吧。

“师父,我们得……”

“你不可动手。”

“可师父他们欺人太甚!”

齐衍刚说完就见数道剑气袭来,凰灭赶紧抬手化出一面气墙来挡了去,周围刀剑之声不绝,抬头看去时这屋子的上方已经汇集了数百道泛着寒光的剑气。凰灭马上认出,这是太华伏魔三式中的最后一式,需得集结一百九十九名太华弟子才可促成,而且这些弟子们还需不低的剑术修为。这,还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啊,就是凰灭也感到了不少威压。

“你们的同门非颜姑娘还在这屋内休息,难道你们连她也不打算放过?”

“你这北域的奸人就别再骗我们了,非颜小师姐早已经在蜃天城失踪,她现在怎么可能在这屋中呢?”

“你们……”

“竟然用这么拙劣的谎言,你也太小看我们太华山了!”

“师父,你不用再跟这些人解释,他们是不会听的,既然他们存心找死,请师父快点解开我的内力我们杀出去就是!”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是厉染!

凰灭跟齐衍循声望去,在人群中让出了一条路来,果然,是那个灰发蓝衣的执律长老。

他目中隐有怒色,扫视完周遭之后方用丹田之气质问道:“为何开启伏魔之阵?到底是谁让你们汇集在此?!”

“厉长老,弟子们也有疑问,齐衍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您故意将叛逆齐衍藏匿在村中的?您是不是一直瞒着大家在庇护这两人?”

看来,厉染对此是果然不知情了。

“长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忘了掌门和太华的大仇了?难道你要对齐衍这样的妖邪徇私?”

“齐衍,是我带回来的。”

“为什么!”

“长老您到底在想什么?”

“是什么居心!”

……

人群中一下乱了起来,毕竟太华群山都已经毁了,太华一门在那灾劫中受创不小,这不是仅凭厉染一人的威严就能压下的。

“长老——”

“我自有我的考量。”

“那就请长老跟众弟子们交代清楚,您的靠脸到底是什么?否则我们枉死的那些师兄弟们岂不是永世不得瞑目?!”

“齐衍之前所为,并不是他本意,他是被北域和晔刹所盅惑利用,你们如今定要取他性命,只是让太华真正的敌人如意。”

“如果是被人利用,那证据呢?证据在哪里?况且之前他是被人利用,今晚他连伤门中十数人也是被利用了吗?”

厉染也觉得不解,今晚之事,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已经发生了这种事,但厉长老你仍然对这消息隐瞒不宣,你这不是在徇私护着自己的师弟又是什么?”

“对啊,齐衍在太华从来目中无人,对门中禁令也不遵守,自从他和他的那两个徒弟回太华以后一切就不对了!”

“苏玦、越千泷还有齐衍,他们一定是串通好的!”

“长老你对他们三人一直有所偏袒,难不成是跟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吗?重谨长老死了、齐衍反叛了,掌门师尊也死在苏玦跟齐衍手里,如今只有您一人还在门中,这难道不是因为你们私下达成了约定?”

“你是说,我厉染,跟他们勾结而毁了太华?”

“如果不是你为什么到现在了还要对他们百般维护。”

“对啊!为什么?长老你今天一定要交代清楚!”

吵闹声越来越烈了,凰灭在心中冷笑,看来如今连厉染也无能为力,连他也被自己连累了。

“此事跟厉染无关,他会留齐衍在此,是因为我,”凰灭一声疾喝,众人也将目光集到了他这边,“我是凰灭,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世尊,厉染,他算得是我的弟子。”

“世尊?”

“就是那个创建太华山的世尊?”

“他……不是失踪很久了吗?怎么可能?”

人群中议论纷纷,至此,厉染也应道:“的确,他是世尊大人,尊上被囚禁于灭境数十年,近日,才回到门中。”

世尊,这两个字,于太华门人来说可是如仙神一般的存在啊,据说只有历代掌门才能有幸见他一面的。

第八十七章 太华剑阵

然而,除了世尊这一身份外,他,也是齐衍的师父。

短暂的沉默后,突然,有个年轻的声音问道:“世尊大人,当年就是您把齐衍带回太华山的,他一直是您唯一的弟子,如今您是在威压厉长老好让他帮着齐衍脱身吗?”

齐衍再也忍受不了,他冲出两步来站定在凰灭身前喝说:“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师父!”

“就凭我们是太华弟子,就凭世尊是创建太华一门的人,我们就是想知道,既然世尊都已经回来了,为什么您不帮着大家惩治邪魔反要助纣为虐?!”

“你胡说!”

“阿衍,别冲动,”凰灭赶紧制止住这人,他将齐衍强拉回身后,又面向众弟子们解释道:“齐衍他是犯下了滔天之罪,但这些跟厉染无关,而今日也的确是我,是我在以世尊的身份、以厉染尊长的身份强压厉染就范。”

世尊大人?厉染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这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师父……”齐衍不知该说什么,凰灭,他在强压厉染保住自己?可以这人的性情,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齐衍不信。

“今晚你们摆下这伏魔之阵,就是用来惩治齐衍的?”

“对!”

“那若是齐衍受过这一阵,你们可否不再对他纠缠。”

受过这一阵?简直可笑,这是太华的最高阵法,虽然极少使用,但千万年来也从没任何邪魔能在受过这一阵后还能生还,凰灭身为这阵法的创建者,难道还不清楚其中厉害吗?

“你们觉得如何?”

“齐衍不可能活下来!”

“若是活下来了呢?”凰灭又逼问道:“你们能否放弃前嫌,让他下太华山去?你们可否跟他从此陌路不再相干?”

“只要他能活下来,那前仇旧事就算一并还了。”终于众弟子中有人应了一句。

“对,前仇旧事一并勾销!”

……

听着这些人一一回应,凰灭又转身望向厉染,“执律长老,你如何看。”

“伏魔之阵非同小可,就算是齐衍也不一定能担得起的!”

凰灭云淡风轻的,只浅笑道:“若是活不下来,也是阿衍的天数。”

“师父我愿意!”赶在厉染之前,齐衍就应说:“这个伏魔之阵,我愿意承受,只是往后我跟太华山,跟你们都恩怨两结,不再有任何牵连!”

厉染后面的话也不打算再说,看来,凰灭跟齐衍都已经下定了决心。这样,也好,不过是自己没有完成对昭明的承诺,还有,没有做到答应凰灭的事。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厉染也暗暗握紧了五指,这个从中作梗之人,一定在太华门中,是谁?知道今晚之事的,除了他们三人就是赵轻衣,难道是她?难道,她就这么不顾一切的想为重谨报仇吗?

“阿衍,”在这时候,凰灭还是笑了,而且笑得豁然,也笑得释怀,“你不必害怕。”

“嗯,师父,只是区区一个剑阵而已,我不怕。”

“对不起,师父……”

“有师父在阿衍什么也不怕。”齐衍一下握紧了这人的双手。

他此时脸上的神情,就如同凰灭第一次见到的那样,那时他只是一个被遗弃在雪地中的婴孩,在太华常年不化的冰雪里,他不哭也不闹,刚碰到自己的手时竟然还开怀的笑了,而那样的笑容,就算凰灭在灭境中呆得再久,他也不会忘记半分。

“师父,你放心,只要过了今晚,这些人也再不会来烦我们了,我们就可以下山找个清静的地方了。”

“阿衍?”

“弟子,也再不会让师父跟着蒙羞。”

凰灭听着,似乎也沉下心来,“可你的内力,我不会解开。”

“我知道,我不会用内力的,这次我也绝不会伤人,师父,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好。”

齐衍这时候向前几步,他环视了周围一圈,又来到庭院中央站定,大喊道:“你们都听好了,我不是你们太华的弟子,也不是什么叛逆妖邪。你们的掌门、师叔、师兄弟还有被毁掉的山峦,这些都跟我没关系,我不记得这些人,也不认识这些人。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我纠缠不放,但既然你们做了承诺,就希望你们屡行。否则,我齐衍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每一张脸我都记在心里了,我会生死不休,让你们永世不宁。”

“齐衍,到现在了你还要威吓胁迫我们吗?”

青年不再多言,他盘腿而坐后竟自己封了几处大穴,“太华的最高之阵是吗?好,就让我来试试。”

阵法在启动了,站在暗处山峦的女子不由得露出了笑意,这些太华的弟子,若聚集起来也不全是乌合之众嘛。只是这个厉染,自己从前真是高看了他,他明知齐衍绝留不得太华还妄想把这些事都在门中压下去,没想到他是如此的感情用事。而凰灭,这人让越千泷心心念念找了千万年的人,他……实在担不起‘世尊’这两个字,更别说更上古的無栾相提并论了。果然,这被一分为二的东西,还是成不了气候,在自己看来还不如将他的两魂四魄都匀过来给苏玦呢。

“众弟子听令!”

呵,什么太华山、什么剑阵,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他所见识的太华弟子不少,那些人有多少修为齐衍很清楚,就算这里有一百九十九人又怎么样?没什么可怕的。但就算是此时,齐衍也感觉到了许许苦寒之息,这感觉,就像是到了昆仑的山巅。这个剑阵,至多也就是有万剑穿心之感吧,跟魇池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但不管怎么一遍又一遍的暗示自己,齐衍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开始惊慌无措了。

有血滴落下来,齐衍一愣,血?怎么可能?!然而眼前的绯色,竟越来越多,不到一会就汇成了一条小流,意识到那剑雨已经落下时,齐衍骤然失力的瘫倒在地。呵,这原来是自己的血?但他,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这就是太华的伏魔剑阵吗?为什么,明明有这么多血,可自己却连丝毫疼痛也感觉不到呢?既然感觉不到疼痛,为什么自己会失了所有力气?是跟魇池有关吗?是因为自己进过魇池,所以这法阵对自己根本没用?

“灵犀,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人的声音素灵犀一点也不惊讶,她知道,苏玦总会察觉的,她并未转身,反而是若无其事的说:“阿玦,今晚的夜色极好,难道你也是来赏景的?”

“太华山,那是不是他们伏魔三式中的最后一式?”

“阿玦你也曾是太华的弟子,难道就对太华的阵法一点都不知晓?”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你该去问太华那些人啊。”

“我在问你,”苏玦将素灵犀强扯过来好让她面对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厉染不是帮着在隐瞒齐衍的消息吗?为什么,太华的弟子们会在一夜间都知晓齐衍的下落?”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那你今晚去了哪里。”

“我说了,我去了村中打探消息。”

“是你让他们察觉的?”在来之前苏玦就已确定,这件事全是素灵犀的手笔,“你今晚去村中,就是为了挑起事端?”

“是又怎么样?阿玦,我跟着来太华会干些什么,难道你想不到吗?”

“我……”

“沧溟大人和我师父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你不清楚?”素灵犀甩开这人,又望向了山脚处,“阿玦,你言之凿凿的跟沧溟大人说往后自己都是跟晔刹站在一起的,在不日城你也跟越千泷彻底断了关联,而现在呢?你凭什么这么质问我?你是觉得我做得不对?或者你是觉得,自己应该帮凰灭还有齐衍?”

“这就是晔刹放凰灭和齐衍回来的目的?”

“不管是不是,对今天的场景你也早该想到了,齐衍,他跟你一样,他不过是一个被魇池之水蚕食吞没过的魇奴,就算我今晚不动手,齐衍跟太华山也迟早会走到这一步,齐衍所做的那些事,太华弟子们是不可能原谅他的。他们既不会原谅齐衍,也不会原谅你跟越千泷。”

“我没想过要任何人的原谅。”

“那好啊,”素灵犀满意的移开了目光,又笑道:“那我们,就来看一看这场好戏吧。”

“你的妹妹还在村中,你就不怕伤到她?她既然那么看重齐衍,你就不怕她也会被牵连吗?”

非颜……她的妹妹……呵。

素灵犀的神情有了些许触动,但仅是有所触动而已,随即,她就说:“把她交给厉染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她的生死,我不会再过问,她与我,没关系了。况且我过问又怎么样?她左右也没几天好活了,我不会让一个将死之人,误了晔刹的大计。”

素莹,她们的母亲,那人也是死在太华山的啊,这笔债,就让太华的人跟凰灭来偿还吧。非颜,她跟素莹一样,这,也算是为晔刹尽力了。

第八十八章 两不相干

齐衍,他当真不动不言了,这让在场的一些太华弟子们不由得心生佩服,他敢接这伏魔之阵也就罢了,但万剑穿身之苦非同一般,没想到齐衍竟然能忍下,连半点**都没有?!他,还真如太华一直传闻的,并不是一般之人。

虽然没有感觉,但他如今失血过多,再想爬起来时,已经连动一动手指也不能了。呵,瘫倒在血泊中的青年一时记起,素灵犀,那人曾经提到过,苏玦,他是没有五感痛觉的,只要是进过魇池之人,最终都会变成无知无觉的草木,真是没想到,齐衍在心中暗喜着,这晔刹族的魇池,到头来反帮了自己。

“师兄……这,齐衍,他真的没死!”上来查看的其中一句弟子惊说:“他是什么人,怎么这伏魔之阵也杀不了他?”

“怎么?你们……是打算,要反悔?”齐衍现在是强打着精神,他的视野很暗,似乎随时都会昏厥。

“我们当然不会反悔!太华的弟子,既出之言就必然会做到。”

赵轻衣,尽管齐衍此时伏倒在地,他也依旧认出了这个声音。

厉染也循声望过去,这人的出现印证了他的猜想,宁辰如今虚弱正在修养,而孟青阙跟洛吟桓都不在村中,在太华众弟子中还有此能为的,就只有这个大师姐赵轻衣了。不过厉染仍旧不信,赵轻衣在门中素来沉着镇定,行事也绝不像孟青阙那般莽撞,今晚她怎么会违背自己的意思,在门中牵扯出这么大的动静呢?

“果然,是你。”一见这走到自己身边的女子,齐衍也噙着血水笑了,“你是,重谨的徒弟?”

“是。”

“你……也是要来找我报仇的?”

“对,师父,他待我如父如友,他待你也始终是出于真心的,可没想到,最后却被你连同北域的人杀害了,身为他唯一的徒弟,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我永世也不会安宁。”

重谨的仇,她不得不报,这并不仅仅因为重谨对她的养育恩情,也因为赵轻衣明白,重谨,他真正是死于宁辰之手的,但对宁辰,她永不会寻仇,所以现下除了齐衍,她再找不到一个更为适合的复仇对象。而这一切若没有齐衍,若不是他执着着要找什么世尊的话,又怎么会跟北域扯上关系?宁辰又怎么会被牵扯其中?太华山,又怎么能毁于一旦呢?是啊,这一切,通通都要怪齐衍那个不肯放弃的执念,事到如今,赵轻衣也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好,不管你是谁,也不管……重谨是谁,我欠你的,欠太华的……今日,都算还完了,”齐衍实在气力不济,话刚说完他就连连咳出好几口血水来,“我们要下山,我跟我师父……我们,要下山……”

“你们往后在哪里,跟我无关。师叔,弟子这也是最后一次叫你了。”

齐衍,在自己心中,或许也将他当成了宁辰跟公孙翎的替罪之人,赵轻衣很清楚,对宁辰她是不会寻仇,对公孙翎她是不能寻仇,而今对齐衍,她只能以此来寻个慰藉了,说到底,这些还是自己的私念。就算自己欠他的吧,短暂的注视后,女子就转身离开了。今日,她总算对重谨、还有对梓兮他们都有个交代,只愿他们在天有灵能够看到,愿他们能够,护佑太华,也护佑宁辰。

“长老,”赵轻衣离开后,众弟子们才变回了往日乖顺的模样,一一下跪的说道:“请厉长老定夺。”

“定夺?你们不是以有了约定?如今齐衍已经受过我太华的伏魔之阵,他们便能离开太华,从此,齐衍,还有凰灭与本门都再无瓜葛。”

“弟子等遵命。”

终于,路都让开了。

“你们都回去,”厉染又吩咐道,“往后,不得再提此事。”

“长老,既然他们已经跟太华不相干了,那就请长老即刻将他们逐出去。”

即刻?逼得真是紧啊,那人难道还有半分力气离开吗?这样看来,这些人是打算连一点喘息的机会也不留给齐衍了。

正是厉染深思之时,齐衍就挣扎着说道:“太华,我一刻……也不想留。”

他周身伤处实在太多,有好些还伤及肺腑经络,即便是用尽了全力,齐衍也挪不了分毫。

一股沉重的倦怠袭来,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周遭突然冷得很,让齐衍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好,我们现在就走。”指间的温热传来了,是凰灭,是师父!感觉到力道的齐衍也握紧了那人的五指,他想笑,而且是放声大笑,但因为虚弱他实在使不出力气,喉间也是干涩一片,于是,在气声抖动下,这人就好像是呜咽一般,听着让站在不远处的厉染也有几分动容。

“阿衍,所有前尘往事,跟我们都无关联了。”

齐衍根本走不动,凰灭只能将他背在背上,紧紧的护住了。

众弟子们见状也下意识的让出一条通途来,毕竟对于凰灭,太华的传说太多,而今晚此地的场景,就像是在眼看仙神沦落为凡人般,就算跟这两人并不接触,但看在眼中还是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和惋惜。

“师父……”

“你受了伤,暂且别说话。”

青年乖顺的‘嗯’了一声,之后便贴紧了这人后颈,记忆中,凰灭这样背着他的时候,只有一次。那是有一年的冬天,太华山下了几个月的雪,一走出山门那皑皑的雪絮都没过自己膝盖了,可自己还是执意要去猎那灵兽,最终灵兽没猎着,自己反而滚到了思过崖底。他在雪地里等了两天两夜,等神智再度清明时,就是趴在凰灭的背上。

周围的人声渐渐弱了,恍恍惚惚中,齐衍忽然想起了阮非颜,凰灭说那人也是自己的徒弟,只是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曾这样背过阮非颜呢?

终于离开那村落了,一眼望去只有茫茫的夜色,不见任何太华中人。

忽然齐衍失了倚靠,他侧身跌落下来,要不是被凰灭拉着他就差点滚到山坡下去了。

“师父……怎么了?”齐衍急问道。

“没,没什么。”

“师父?”这时齐衍才看清,凰灭的嘴角残着血迹,“师父,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无妨。”凰灭虚弱得很,他该是再无气力再背着这人走下去了,此刻凰灭躺倒在这荒原中,除却目光仍望向齐衍这边外,也没有其他动作。

“怎么了?师父……你,你是怎么了?”齐衍方寸大乱,他费了好一会才勾到了那人的手指。

在不日城的时候,凰灭教过他一些粗浅的医术,所以齐衍也搭上了那人的脉搏细探起来。

不对,就算不怎么懂医道齐衍也能发现,凰灭受了内伤,而且还不是普通内伤,这脉象跟出不日城时不同,这不是晔刹中人留下的。在他体内的是一种灵能残余,好像是剑气。难道……齐衍浑身一凛,会是在刚才?!

“师父,太华的伏魔之阵?是你……是你帮我挡下的。”

“不是,”虽然吃力,但凰灭还是皱眉应道:“不是如此。”

怎么不是?齐衍心中顿生出后悔,他忘记了,他跟这人之间,是有着通感之术的啊,既然他能帮自己去分担魇池的种种折磨,难道还会拦不住一个太华的剑阵吗?

“师父,你不该这样做,”齐衍流下泪来,他所做的这一切,原本都是为还那人安宁的,但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连累了他呢?齐衍不明白,他摇摇头,又重复着:“我是在魇池中而生,那些寻常的东西,它们是伤不了我的,我是不会有感觉的……师父,你不该……阿衍也不值得你这样做。”

怎么可能没有感觉?齐衍跟苏玦,他们是不同的。齐衍还有自己的灵识牵扯着,他还不能算做是苏玦那般的魇奴啊,他是不可能变成苏玦那般无感无知的,至少还有自己在世上一天,他就不会。

“你不是在魇池中出生,阿衍,咳咳咳,”凰灭也禁不住的咳嗽起来,眼看这人如此声声带血的,虽然近在咫尺,但除了加大指间力道外,齐衍竟也别无他法,“阿衍,你要千万记住,你是人皇之后,你身上,有伏羲的血脉……所以,不管如何,阿衍,你也不能……咳咳,妄自菲薄。”

“师父。”

“从前,为师所亏欠你的,太多了,往后,只是希望,跟阿衍……能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只是,跟自己吗?

“真可惜,从前,我只认定你,是玩物……丧志,烧了你那些的桃花,”但其实,只因为自己是个不懂凡人之情的顽石,凰灭眼前忽而浮现出齐衍儿时的情形,还有昭明,昭明……他摇摇头,似乎带着些哽咽道:“非颜,她说,在天玑宫里,有世间最美……也是世间唯一,永不凋谢的桃花,是阿衍种下的,可惜,如今……再也看不到了。”凰灭的衣襟上血迹斑斑,连领口都已经被绯色染透了,他双目紧闭,唇间仍不断有鲜血涌出来。

不会的,他不是仙神之身吗?齐衍不明白,他怎么会受伤?他怎么能,伤得这么重呢?

“师父……”凰灭不再回应了,齐衍又拉了拉他的腕子,“师父你醒醒啊,师父!”

齐衍挣扎着挪了挪身体,他本想靠过去,但随即,他的视野也开始变暗了,在惶恐来临之前,齐衍就失去了意识。

这就是他的选择?由远处山林中走来的青年敛了神色,凰灭,这就是無栾的那两魂四魄吗?

沧溟,他得逞了,这正是他想要的,苏玦自嘲的摇了摇头,难道他们二人,注定都没办法逃过沧溟的掌控吗?

第八十九章 后事未知

太华的雪景?太华已经不再了,显然,这里梦境,可即便是梦境,他也依旧流连。

他已经有太久,没有见到过太华的雪景了,太华不化的风雪,在世间被称为一绝,站在崖边大略看去时,这景象,也是捕到了那雪色的几分真意的。

“谢谢你让我见到如此往昔之景,但,你不用如此刻意为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凰灭才言道。

“不是我刻意所为,这些,是你自己心中所想。”

“我自已心中所想?”听这回答凰灭也有些诧异,“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心中,竟然会思及这些风花雪月之事。”

“你在凡间呆了这么久,为什么就想不得这些风花雪月?”

凰灭瞥了一眼身边的苏玦,嘴角也噙了一分淡雅的笑意。

“是啊,此般的美景,我竟未曾留意。”

“你今日在太华山,不该那么做,”这人一直未醒来,现在他只是在凰灭的梦境中,到底是同出于一人之魂的,要进入他的梦境,也越来越简单了,“太华剑阵不会要了齐衍的命,对他来说,那些伤口或许是能自愈的,即便不能,我也还可以带他回不日城。”

“回不日城?”

“凰灭,你只是与齐衍通感,除却能分担痛楚之外也不能消去他周身那些伤痕,你这样做,实在是多余。”

“我知道阿衍不会死,即便他想,晔刹,也是不会让他死的。一个伏魔剑阵而已,太华的那些弟子们,他们都太年轻了,今晚即便是我不帮阿衍,又或者如你说的,即便阿衍伤得再重、血流得再多,也只需要再回一趟不日城、再进一次魇池,如此,他就能变回毫发无损的模样。我这样做,看来的确是多余,对阿衍、对我都不会有什么益处,但苏玦,有一点我更清楚。”

“什么?”

“如今,就算是我跟厉染,也是封不了阿衍的内力的,今晚,阿衍他,并不是受制于在体内的禁制,而是受制于自己所保有的理智。”

凰灭的能为如今被沧溟和浸烛合力压制着,对齐衍来说他的一丝余力自然不值考量,但以前的苏玦猜过,厉染的修为或许是能跟齐衍不相上下的,但如果齐衍是伏羲后人,又进过魇池的话,那厉染在他体内所下的那些封禁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即便是在太华秘境,也是集了暮昭明、厉染和重谨三人之力才将齐衍囚在其中的。

于是,苏玦道:“错了,他不是受制于理智,他是受制于你,如果你今日不在他面前,我想那些太华弟子,连同厉染的下场还未可知。”

“是啊,可即便是我在他面前,有时候那种寻常人所不能料想的痛楚,也会激起寻常人所不可忍的愤怒。从小,阿衍就是个不能心静之人,他的戾气,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他不喜欢世人,也不屑于世人的零星回应。”

“所以这就是你要帮他担下的原因?只有让他无知无觉、让他形同草木了,在今晚的那种情形下,齐衍,他才会冷静如初,他才会乖乖听话的留下太华众人的命吗?”

“或许吧。”

“你不信他?”不信?凰灭听着有一丝的惶惑,看着这人的神情,苏玦又继续道:“凰灭,你还是小看了凡人。”

“我并未……”

“但我信,我信齐衍,”苏玦也不知从哪来的怒火,他直视着眼前之人,低喝着说:“就算是他要受万剑穿身之苦,就算他要忍那些你所认为的寻常人所不能想、不能受的折磨,但我也相信齐衍依旧能保有理智。他不可能伤害那些太华弟子,他不可能违背对你的承诺。”

“苏玦?”

“我了解齐衍,或许,是比世尊大人你还要了解,”自己这是在为齐衍辩护吗?真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真心的为齐衍辩上几句,“世尊,难道在你眼中,真以为齐衍就是如此的不堪?你以为,那些灾劫就需要你这高高在上的仙神如数的为他遮挡吗?况且今日的你并不是为了齐衍,你没有挡在他身前,你是挡在了所有太华弟子面前。”

凰灭一听也很是茫然的摇了摇头,“你说的,我不是很明白。”

“是啊,我们凡人的感情,世尊终于不能理解。”

“你是觉得,我错了?”

“不是我觉得你错了,而是在我看来,你错了。”

凰灭皱起了眉,他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无力感,而这种无力感,就跟昭明死的时候一样。

忽然,他问道:“那你觉得,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在世尊的心中什么叫‘对’什么才叫‘错’,但我清楚,你不该害怕他。”

“害怕?”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但你对他,不该这么害怕。”‘害怕’这一词,对凰灭当真陌生,他自诩,是没有害怕这种情绪的,“你怕齐衍发疯,你怕他会真像经天轮中所预示的,就像今晚,其实你心里,是害怕极了。”

听着苏玦的话,凰灭想不出什么辩驳之辞,或许,他根本不想辩驳。

“曾经我觉得,在这世上有‘事在人为’四字,只要足够努力、只要足够强大,你想保有的东西,总能都保有下来,但如今,我知道这是不可能了,或许不管是凡人还是仙神,他们,都只有一心一力选择一方,就比同我,在我哥跟越千泷之间只能固守其一一样。凰灭,对你也是同样的。太华跟齐衍,你不能总是二者兼顾。世上,是不可能有个法子,会既让太华跟齐衍了结恩怨,又让二者不伤分毫的。就算他今天受了这剑阵,太华的那些人,也不一定能完成自己的承诺,毕竟他们,都不像此时的齐衍和你一样想得简单。”

虽然找不到错处,但对苏玦的话,在凰灭听来算不得理解。不管是凡人还是仙神,都只有一心一力选择一方,难道他如今,还算不得是选择的一方吗?

凰灭思忖少许,最后只得无力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做。不知道,该怎么对待阿衍。”

“不要犹豫不决,既然选择了一方,就不该有所顾虑,否则,你只会称了沧溟的心意,沧溟是了解你的,他知道,如果继续被纠缠在其中的话,你只会想保全两者。凰灭,如要你还存在着这样的念头,你的所为就永远掌控在沧溟手中,那最终你也赢不了晔刹。”

所以说为今之计,就只有全然相信阿衍吗?凰灭听听明白了。

“太华还有这么多弟子,还有你、齐衍跟厉染,而晔刹如今能自由出入凡间的就只剩下我跟灵犀了,凰灭,这是你们最好的机会,千万不要让齐衍跟我一样,也变成沧溟手中的棋子,”苏玦一时定睛凝视着这人,只是他脸上没有无奈,更没有怨怼,“虽然我也是出自無栾之魂,但我只是凡人之躯,齐衍他不一样,他身上有伏羲之血,他是人皇的后裔。所以我相信,只凭着这一点,他也不会变成那只听命于晔刹的行尸,那是我的下场,不会是他的。至于往后怎么做,你还有时间思量,你内伤不轻,想醒来也要花些时间。”

听到这里,凰灭也猜道:“你,在太华?是你救走了我跟阿衍?”

“不是救,你们二人,现在是沧溟掌中的东西,他会让你们物尽其用的。”

看来不只苏玦,素灵犀应该也到了太华山脚,那么今晚发生的事……就是晔刹的人在促成了?

“你们已经得知了洛书的消息?”

“越千泷以此为交易,我们怎可能还不知晓?洛书现世,如今就只需河图,我也想请世尊,不要忘记我们所约的。”

想到苏玦往昔所承诺的,凰灭不由得担忧道:“你的伤,如何了?”

“伤?”

“你在中皇山被涅穹所伤后,伤处一直不能愈合,那魇池之水对上古的神物也是无用,而那伤口,不是厉染用灵修暂且稳住的吗?这灵修,不是每次都能用的。”

“我知道,这副身体,是将到极限了,”苏玦望向了这漫天的飞雪,记得十四年前跟苏烨楼一起出逃的时候,也下着这样的大雪,“我的时间不多,所以,我会尽快找到河图,我会完成会他的承诺的。凰灭,到时候,善后之事恐怕都要交给你了。”

善后之事……

凰灭应道:“往后之事,还未可知。”

“你们的往后是未可知,但我的已经定了,”头一次的,苏玦竟然扣上了这人肩头,“千泷她坚定你就是自己苦寻多年的人,就算是出于我的私心吧,若是可以,往后也请你对千泷,能像对齐衍一样。”

凰灭终未应声,只是点了点头。

未来之事,皆不可知,到时要说这些的人,或许会是自己呢?

第九十章 洛家宅院

虞山的陵墓塌陷、父母相继离世,世上跟洛言相关的,似乎只有阙山旧居跟蜃天城的洛家宅院了。他们三人在虞山小舍中仔细翻找了几轮,没有任何收获,这里所留的洛言之物极少,就算有也是跟玄霜相关的。如今要想弄清楚过去之事,也只有冒险重回蜃天城了。但这会不会打草惊蛇?毕竟公孙翎,他已经回到城中,虽然孟青阙有这样的忧虑,但依旧是跟了去,不管是不是陷阱,他也没有退缩的道理。

“这就是洛家以前的宅院?”看着眼前隽秀雅致的院门,孟青阙很是吃惊,洛家不是既富且贵吗?怎么他们在都城的住所,会跟他们太华的建筑有几分相似?

“自从我兄长去世后,父母就搬去了城外的山林中,我那时不想独留在这里触景伤情,于是去了学宫长住,在往后十来年间我也很少回来,慢慢的这处宅子也被遗弃在此了。”

门上没有锁链,而是被施了北域禁法,解开后那厚重的大门竟自行张开了少许,徒发出阵阵扰人的‘吱呀’声。

步步走入庭院之中,看着曾经熟悉的屋落楼阙,玄霜也生出万千感慨来。过去,她求过洛家多次,她只是想去那人的灵前祭奠,献上几炷清香,而洛家上下不管是尊长还是仆从,都从未应运,就算是连这庭院的大门她也未曾进过。可见,洛家人是恨极了她的,也可见,洛言在死前到底受了多少苦楚。

“你这是什么表情?”洛吟桓边往身旁的玄霜瞥了一眼,又很是不满道:“怎么?回到这个地方就让你这么不自在?”

“不,不是,这里,我只是看着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你想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女子仓促道。

书房前的那个秋千,上头都已经长了好些藤蔓,完全看不出过去的样子了。但以前,在洛吟桓小的时候,是极喜欢让自己陪他打秋千的。洛家的人,连着洛言也把这个小公子当珍宝,就算是推秋千也不敢真正用了力,想来当年在洛府里,这人只有跟自己玩秋千的时候才是最尽兴、也最恣意的。有时荡起来,都能看到坊街上女子们高高的发髻了,或许正因为这样,洛家的尊长才不喜欢自己吧,对比于其他人来说,在自己眼中也从没什么条框规矩。年少时玄霜觉得顺从天性并无过错,反而是洛家的人,看起来形如草木冥石,让人食不知味,夜不能眠。但现在,再踏足于此,玄霜才真正明白,往昔不只洛家的尊长,连同府中仆从也是不喜欢自己的吧,少时那些过分张扬的性情而不自知,不仅会惹人不快,还会让身边的人处于险境。

洛言的母亲说得对,她的确不配做洛家的媳妇,更不配,让洛言那般舍弃身份和教养的来维护,那时候跟在自己身边的洛吟桓只是个孩子,等他如今长大了,等一切不可挽回,他也自然看得清楚了。如今再回到这里,看着满目的旧物时,玄霜心中所有的,只是愧悔和自责。

“吟桓,对不起,”正在书房翻看着洛言所留墨迹的女子说:“我当年既然已经同洛言成婚,就该担起为**的责任,但我却一直跟洛家的人做对,一直,让他在我跟家人中间为难。我没有做到对他的承诺,所有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这一生。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你们洛家,我也,对不起你。”

如今的洛家除了旁支,可就剩洛吟桓一个了。想到这里,玄霜也心虚的避开了这人的目光。

“突然说这些干什么?”

“你应该恨我,否则,对洛言和你死去的父母,都太不公平了。”

“公平?”要换做曾经的洛吟桓或许振振有词,但从太华到蜃天经历了这么多,很多仇怨他都释怀看淡了,“你本来只是山野里的一个小丫头,所以根本不知道,在这大宅里有多少人嫉妒你。”

“嫉妒?”

“是啊,”此时洛吟桓手中的是洛方曾抄下的经文,玄霜走后那人日夜不得安寝,最后,竟然也只能依托这些虚妄的东西让自己静下片刻,“你当年所拥有的,是很多人算计了一辈子也没得到的,况且,除却名利金银之外,你还有夫君的一颗真心,这靠算计是算不来的。不曾努力已经拥有,也已经够遭人记恨了,可偏偏,在洛府的时候你也总是扬言要阙山去,对自己所有的都毫不珍惜、不屑一顾。所以洛府上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跟你过不去,所有人,也突然联同了起来,不管做什么都好,他们只想赶你出去,想让你永远的消失,这种心情,你或许也不能明白吧。”

洛府上下的所有人,突然都联同起来?女子一时笑了,她到底是愚蠢还是太过迟钝呢?这些事情,她从前竟然从未想到。

“你放弃了山间的自由放弃了自己寻道的信念,为我哥你嫁到了洛家,可成婚跟所爱的人在一起,实则不会是那么快乐的事对吗?你不愿意,为一个人这么屈就自己的一生,可我哥,自从他推掉世族的婚约而娶你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跟整个洛家为敌了,那是他的家人,是他长大的地方,即便是这样,我哥,也从来没有犹豫过,这点就算是现在的我也不敢立誓自己能做到,不过他万万也没想到,那样的时候,会是你先支撑不下去吧。”人的记性太好,就不会活得轻松,他一直没回这里来,没动洛言的遗物也是因为这样,当尘封在脑中的时候他并不觉得,可一旦看到这些洛吟桓也就明白,过去温存的点滴,他从没忘却半分。

“吟桓,我……”

“可我现在不怪你了,这不是原谅,而是认同。”

“认同?”玄霜不解的问:“你,是认同我的?”

“在这样一个只有高墙深院的地方,如果所有人都在与我对抗的话,以我这副样子,应该也撑不了多久,即便是有所爱之人在,但他的维护,也不可能时时都像影子一样。这种认同,是因为换做是我也会像你一样,选择逃出洛家,”洛吟桓注视着那一行行字迹,有好些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些笔墨工整**,似乎书写之人真的断了杂念般,“我也劝过我哥,让他赶紧签了休书,但自此以后,他就不怎么跟我说话了,在家的时候就喜欢把自己关在这里,不让任何人打扰。”

“吟桓,我……”玄霜已经翻不下去,她腕上的力道一松,那抄录着经文的卷册就被压在了案上。

“别再说‘对不起’了,我提这些也不是光想听你道歉忏悔的,只是很久不见我哥的手书,如今看着有些感慨而已,我跟你,我们都不如我哥,他能做到的事,你我都做不到,所以如果……他的死真跟宁王有关的话,”洛吟桓忍不住指间用力,这卷章都被拧皱了,“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我哥,视他作亲人,把他当成知己挚友,可如果……他只把我们当作棋子耍弄的话,我一定,会为我哥报仇。”

“吟桓,你,会杀了公孙翎?”

洛吟桓没有回答,反而有些恍惚的问:“如果我哥,他不是病死的,那么就可能活到现在了,这样,他就能就见到你,就能等你回来了吧。或许,你们就能回阙山了。”

是啊,如果还能回阙山,就好了。

“可惜,那些都只是如果,公孙翎,枉我跟哥哥都那么信任他,整个洛家,都那么信任他,”早就干涸的墨迹被晕开了,是眼泪,洛吟桓赶紧抹了抹双眼,“我说这些只是让你也帮着好好想想,我哥要是真发现了公孙翎的什么秘密,他到底会藏在哪里呢?十多年都过去了,就我们这么找,又到底该从何下手?”

“你们洛家就没有密室什么的?”孟青阙推门而来,趁着两人在书房的这会,他已经把洛府里里外外都探查了一遍。

“据说所知道的,并没有密室。”

“那你们洛家的金银重器呢?大户人家应该都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吧,要么就在地下,要么就在墙缝里,你就一点也没听说过?”

“我们洛家虽然富庶,但所有所得都在账册名目之内,我们不用建什么暗室敛藏财务,更加不屑去费心敛藏。”

“跟公孙翎的信件呢?你哥跟公孙翎的私交那么好,不可能连一封书信也没有过吧。”

“书信?”洛吟桓回忆道:“我没听我哥提起。”

“洛府这么大一个宅子难道就一点跟公孙翎有关的东西都没有吗?”

洛言的东西多了,可至于哪些是公孙翎送的,洛吟桓也并不清楚。

“这是什么味道?”忽然孟青阙拿起案上的一卷经文问。

“味道?这就是墨香,哪有什么其他味道?”

“玄霜,你也能闻到?”

女子很是奇怪了点了点头,“青阙,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这些笔墨少说也快十五年了吧,而到今天还能散发出这么醇厚的墨香,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对了,这墨香……

第九十一章 终生杀心

北域寒冷,国中并不盛产墨条,上好的松烟墨都是由宸国跟南边入境。以洛家门庭,用的自然是好墨,不过就算这墨再好,也不可能在十来年后还有这般浓郁的墨香。

“是这墨有古怪?”孟青阙猜测着。

洛吟桓一听就在书案上翻找起来,“这里一定还有没用完的墨条!”

三人翻箱倒柜,终于在后面博物架上的一个锦盒里找到了两块墨条,上面有洒银纹样,做工甚是精美。

“吟桓,你来用用看。”孟青阙取了些清水,随即就那方砚台里磨起墨来。

“怎么样?”看洛吟桓已经提笔写了几个字,孟青阙又马上问,“有什么不对吗?”

“似乎,没什么异样。”

“怎么会呢?”孟青阙急切中也拿起笔来书写了一翻,可果然,这东西除却香味浓郁,跟普通松烟好像没什么不同。

“我来试试。”女子接笔后随意写下了一首诗词,因为她腕子上一直戴着手串,那上头的铃铛也玄霜随动作发出阵阵声响来。

两人在旁细细观察,起初玄霜的神情并没什么两样,但而后,她的笔停了。

“怎么了?”

这一次,玄霜没有回应。

“到底怎么样了你说话啊!”洛吟桓钳在女子的肩头急问道。

“玄霜姑娘?玄霜?”孟青阙也发现了什么不对,他伸出手来在这人眼前晃了晃,依旧得不到回应后他才惊道:“不对,她这是被魇住了!”

“魇住了?!”

“等等,这铃铛,为什么还在动?”洛吟桓将目光落到了这人的手链上,果然,玄霜的动作明明已经停止了,但这被串起来来银铃仍旧震动不止,“是这串手链的原因?”洛吟桓说完赶紧把这链子扯了下来。

这时候,玄霜手中的羊毫一落,整个人也顺势瘫倒在圈椅里,她前额已经渗出了好些冷汗,一时间也喘息不停,目光完全失了焦点。

“发生什么事了?”

玄霜尚且惊魂不定,一时间也接不上话来。

洛吟桓干脆将那笔墨都挪远了,方问:“刚才到底怎么了?”

“我……”

“怎么样?”

“我看见,看见了……洛言。”

“什么?你看见了我哥。”

“对,”玄霜痴痴的指着前方一处,“就在那里,他……他在问我,在写些什么,他……他没死。”

“什么没死?是刚才你不知不觉进入幻境了!”

“幻境?”

孟青阙拿起被扯下的那串手链,说:“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我跟洛吟桓书写起来就没事,偏偏你就被魇住了,是因为这些铃铛,它必须得合着那墨条一起用。”

“什么?”玄霜定了定神,仿佛也将自己来洛家的目的记起几分来,“一起用?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记得吗?这串铃铛的来历。”

这是当年相识后,洛言带玄霜出阙山时送给她的,算是两人的定情之物,后来玄霜还在这手链的铃铛中下了连音咒,这样不管玄霜走到哪里,只要她摇动这铃铛,即使远在万里,洛言也能听到那铃声、也能知道她的所在。可是当年玄霜离开洛家时连这手链都取下来了,也可见她的决心之大。

“是少时,洛言,他送给我的。”

“对啊,后来被你留在了洛家,直到在虞山陵墓里你才再次见到它,才失而复得吧。”

“对,”玄霜点点头,虞山她是跟孟青阙、越千泷等人一起去的,她自然记得,在陵墓中见到洛言时,他的手里就紧握着这串手链,女子这时也问道:“吟桓,你在虞山上见到我们时说过,这串手链是作为连接那幻境的媒介而存在的,一旦铃铛被取走后洛言自然就能从那幻中醒来了,对不对?”

“嗯。”

事实的确如此,洛吟桓是看着洛言被封入那陵中的,这串铃铛为何被洛言紧握在掌中他自然清楚,虞山那个与玄霜厮守与共的幻境是由宁王府的织幻师易潋音一手织就,而织幻师若想织就长年的幻境就需要合适的媒介,这串手链既然是洛言跟玄霜的定情信物,在玄霜取下后又一直被洛言所珍藏,自然是承载着两人记忆的最好媒介了。

“既然它能作为虞山幻境的媒介,难道它就不能作为另一个幻境的媒介吗?”孟青阙望着砚台里的残墨,目光凛凛的说:“这样一切就清楚了,洛言早就生活在公孙翎给他给织的幻觉里了,他日日将自己关在这书房里抄写经文不是为了躲避别人、也不是为了让心情安宁,是因为这样他就可以见到玄霜!从此,洛言神智昏聩就人事不分,自然也不会将公孙翎的秘密透漏半分;只是后来或许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公孙翎决定将他封入虞山之中,让他彻底与外世隔绝的。虞山的陵墓是第二个幻境,洛家这个书房才是第一个幻境。房里的墨香只是影子,而入幻的关键,就是当年还在洛言手里、今日戴在玄霜腕上的这串手链,直到今日,这个媒介还在起作用,只要入幻了,就能见到心中最为惦念的所爱之人。洛言所看到的是玄霜,玄霜所见的是洛言,这样一切也就明晰了。”

“原来,是……这样?”洛吟桓心下一惊,从那么早开始,公孙翎,他就对洛言动手了吗?亏得他还一直将人看作兄长亲人,亏的他,这些年来连半点异样也没察觉。

“这里的幻境醒来之时还有活路,但虞山却不同,只要真正醒来,也就命不久矣了,”孟青阙一时也认真道:“玄霜,你好好想想,洛言他在陵墓中清醒时有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吗?”

“说什么,特别的?”

“有没有跟公孙翎、跟宁王府或者北域相关的?”

那人初见到自己时还以为仍在幻境之中,而后来清醒了,洛言所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敢忘。

【当年是我执意将你带出了阙山,又一心将你束缚在了洛家,成婚时我说过要护你一世的平安喜乐,但这承诺并没有实现。你若是想离开我也没理由阻拦,只是怪我力有不及。】

【可我知道,你终是会回来的。】

那人心中满是愧疚,满是自责,洛言,他甚至将自己的出逃都归于了他的过错,说完这些后,那人就将这手链戴在了自己腕子上。

“没什么特别,那些话不关乎公孙翎,也不关乎北域,他只是让我,戴上这串手链再也不取下来,”女子压着涌起的情愫,勉强道:“他说,或许这样……就算在黄泉里,我还能听见、还能彼此感觉得到。”

对洛言来说,玄霜就像是一团无根之火,无茎之花,虽然落于他掌间却总是抓不住的,这些从第一次在阙山遇见时,洛言就料到了。他自己本是个俗人凡夫,但玄霜不同,她应该依照心意的做那个在山间赤脚而歌的小姑娘,而不是被礼数规矩束缚的洛家少夫人。经过过虞山那一遭,在离开昆仑拜别了恩师后,玄霜终于了解到了那人的些许心思。洛言,他直到临死也认定是他做错了,是他将自己哄骗到了这个世界,却不能护自己安然。

“没什么特别的,他所说的……都只跟我一人相关。”玄霜语带颤声的重复着。

“那这线索岂不是断了吗?就算我们知道是公孙翎对洛言动了手脚,可他所害怕的到底是什么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如果是要紧的事,那么我哥在临死前肯定会对玄霜有所交代的,但他没有,唯一的解释就是,我哥知道了公孙翎的什么秘密,但他并没意识到,他认为那只是些寻常事,他更没动过要对谁透露的心思。”想明白这点的洛吟桓痛心无比,仅为这个,公孙翎就能对他做出这些吗?自己的兄长,他被公孙翎玩弄于股掌中这么多年,竟然最后连个原因都不曾察觉?

“太可惜了,”孟青阙叹道:“忙活了这么久,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现在能确定,我哥,他就是被公孙翎害死的,”洛吟桓的眼中带着丝丝寒气,看来是动了杀心,“公孙翎,他将所有人都当作棋子,而他这一次能容下苏烨楼、能跟陛下一起去太华山,也一定不是像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公孙翎从十多前起就有自己的谋划了,这个谋划他不能被北域的人察觉,他所做的,也不可能是为了帮北域。”

孟青阙点点头,“你呆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难道就没察觉一点蛛丝马迹?”

“蛛丝马迹?”公孙翎伪善多谋,不仅对朝臣,在百姓和仆从面前,他都是副一心奉公、一心为国的模样,若要说蛛丝马迹,洛吟桓也是今日才想明白,“他想要洛书,这次上太华山又是为嗾使厉染与自己合作找到河图,那你们说,既然他要的是这两样东西,如果不是为了北域又会是为了什么?”

孟青阙一皱眉,不用多想他就得出一个答案,“晔刹?”

“对,晔刹。”

第九十二章 以身为媒

两日都过去了,他们依然在太华山群的范畴内,靠得这么近,还是有些不妥的。

“你还打算拖多久?”素灵犀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这是一处阴冷的山洞,就算升了篝火也没暖上多少,苏玦正往火堆里加着柴枝,此时在他身边的,是仍在昏迷的齐衍。他周身裹着厚厚的纱带,但显然,从里头正往外透着丝丝殷红,他的伤口没怎么愈合,或者说,是愈合得太慢了。

“齐衍已经记忆尽失也就算了,但你在太华呆了那么久,太华山是什么底细你还不清楚吗?虽然他们的弟子大多修为平平,可佩剑都是出于剑冢的,那里铸剑所用材料根本不是凡铁,论威能虽然大不能跟伤你的涅穹剑相比,不过也不能轻视,”经过一遭伏魔剑阵就如同历经千刀万剐,那可是太华弟子集满门力量所为的,这样的伤势怎么可能在短短三日内就能复原?看苏玦不吭声,素灵犀只好又劝道:“我看我们还是马上带他回晔刹吧,否则,我怕齐衍真会像这样血肉溃败而死。”

“不能回去。”

“为什么?”

苏玦挑了眸,“原因,你清楚。”

“呵,”素灵犀冷笑一声,“你怕我师父跟大宗祭?你是觉得齐衍只要进去就出不来了?”

青年依旧沉默,表情没丝毫变化。

“还是,你想护着他们?”

“齐衍还有用,这么早就折了,不合大宗祭的心意。”

“既然你知道,就更应该把人交给沧溟大人,”女子在他身边坐下了,也伸出手来往火堆靠了靠,“虽然对你身上被涅穹剑所伤的伤口无能为力,但沧溟大人,他定是能救齐衍的人。”

“不必了。”

“不必?”

“这样的小事,不劳沧溟大人出手。”

小事?这人可真会说笑。素灵犀瞥了瞥身后的齐衍,他如今气息微弱,昏迷了这么久就连句呓语也没有,看来这伤势,还真是沉重。

“阿玦,你不要太自信了,到时若后悔,沧溟大人跟我师父也是会怪罪的,如果今夜齐衍依旧不能好转,你也别怪我要动手了。”

“好,就以今晚为限,”苏玦忽然扭头过来,镇定道:“在那之前,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太华山中有鹿活草,那是止血化淤的灵物,除却冬天外在太华山野都能找到,你能不能,给我去取一些来?”

“用草药?”素灵犀笑了,她真不知道是该说这人天真,还是愚蠢,“你们都是从魇池里出来的,这世上你最清楚,对你们来说,寻常的草药都无效。”

“太华山的东西,怎么会寻常?”

“你就非要这么一意孤行?”

青年又恢复了一派冷肃的模样,“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啊,”素灵犀已经起身,“我这就出去给你找,我能找多少,就为你找多少,如此也好让你彻底死心。只是到时候,阿玦,你可不要再玩着花样来拖延时间了。”

看那人远去的背影,苏玦也终于松了口气,牧言真还在一旁休息,他过去点了那人的睡穴,确定一切妥当后才回到了齐衍身边。

不管怎么样,他也不能让这人再回不日城。

苏玦将齐衍扶好坐起后自己又盘腿坐在了他身后,看架势,苏玦是要给这人运功疗伤。

沧溟,他的确可以救齐衍,留在这里只是等死,素灵犀方才那番冷嘲虽说得没错,但同时也提醒了苏玦一点,沧溟之所以能救齐衍,不是因为他作为晔刹大宗祭的能为,而是因为千万年来他同魇池的关联。洪荒时沧溟在与妖族大战中身受重伤,为了保住他的魂灵不散,晔刹中人才将其投入魇池之中让他受尽苦楚,如果他没有熬过来,就会跟巫族千万在池中的冤魂一样化为魇池饵料了。

细细想来,这一过程似乎与越千泷相仿,越千泷同是在魇池中唯一留存的完整魇灵,不过,越千泷在洪荒之时就得到了一个能与自己灵肉相合的妖神之身,而沧溟,虽然千万年过去,他也只找到了身为凡人躯体的苏烨楼。在那副皮囊溃败后,他必然又会回到魇池之中的。

“其实,我、越千泷、沧溟还有齐衍,在某段时间里我们跟魇池的关系都是一样的,”神魂被魇池所禁锢,在身体上也会跟魇池有所关联、被其所感应,其中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跟齐衍的神魂最终会被魇池吞噬沦为饵料,但那两人不会,“所以至少在完全被它所控制之前,沧溟跟越千泷能做到的事,我应该也能做到。”苏玦一时认定着。

驱动内力不久,苏玦就体会到了,那熟悉的灼烧感,这是,被浸泡在池水之中的感觉。与身旁的篝火无关,这种炙烤,是在五脏六腑、经络血液中的。

“唔……唔唔……”

是齐衍,他在**,想必他的感觉也跟自己一样吧。

齐衍开始回应了,在自己的体内有一股燥热的内息在窜动,这不是凡人之力,而是一种灵能。霎时,苏玦面前出现了许许赤红色的池水,这是在逐日殿,呵,他心下冷笑,是魇池开始共鸣了,他跟齐衍在催动体内的魇息,苏玦,他是在以自身作媒介让齐衍汲取魇池的灵能。

“他真是聪明,看来在凡间的这些日子,他长进不少,”沧溟在池边深望着,嘴角依旧有诡谲的笑意,此时在他身边的,正是越千泷,池面上映出的是苏玦跟齐衍,看神情就知道两人有多煎熬,“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到现在,苏玦,他也还是学不乖呢?要是往常就罢了,但如今的苏玦,区区一个凡人受下神器重创,要不是厉染的那点灵修他肯定还爬不起身的,偏偏是这样,他还敢拿自己当作魇池的灵媒来为齐衍渡伤,你说他到底是太过无知呢,还是太过愚蠢?”

“阿玦他会怎么样?”越千泷急道。

“镜神大人也是在这池中呆了千万年的,你猜,他这凡人的血肉,又会怎么样?”

被涅穹剑所伤的那处,应该即刻会溃烂腐化了。

“镜神你大人看到了,这是他自找的,我跟浸烛,可半分也没为难他。”

“你快传音让他回来,让苏玦快回不日城来!”

“回来又怎么样?你也早就看清楚了,这魇池之水帮不了他,我跟浸烛,更加帮不了他,上次让那伤口暂愈的是厉染的纯阳灵修,左右他此时就在太华,不如再去求求厉染,看看这位执律大长老还能不能行善分出一些灵修来拖一拖他的性命。”

“你恨我就恨我,为什么这么阴毒?”

“镜神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在炎陵用涅穹箭伤了苏玦的是你,用洛书的下落来换凰灭跟齐衍出去的也是你,为什么当下阴毒的人不是镜神大人,而成了我呢?”

“你!”

“反正镜神大人已经找到了凰灭,苏玦这个凡人,于你来说也没用了吧。”

“阿玦就是阿玦,凰灭仍是凰灭,他们二人,不相关联,更不可替代。”越千泷愤慨道。

不相关联,更不可替代?真是可笑,他真想看看,等越千泷知道两者同出一源那日,究竟会作何反应。

虽然这么想,但沧溟依旧不动声色,“如此下去,苏玦,他的时间至多也不过月余。”

月余?越千泷一怔,就算有再多的愤怒不平也都压下去了。

“往后他的魂灵便会化作魇池饵料,不过是跟千万巫人一样,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若这一日真的到了,镜神大人千万要记住,他会如此,可都是您亲手造就的。”

“不会,”越千泷否决着,目中的凌厉直逼沧溟,“我不会那阿玦灰飞烟灭的,我一定会找到办法。”

“找到办法?从哪里找?这个凡间吗?”

“你是不是又要提太阳宫,又要提妖族故地?!”

“对,”沧溟再不遮掩,反而理直气壮的说:“混沌之门后一切都是未知的,也就是一切都有可能重来,对晔刹是这样,对你、对凰灭甚至对苏玦都是这样。”

“呵,”女子不屑的摇摇头,“你以为我是阿玦,你要用同样的办法来盅惑我吗?”

“那不是盅惑,是选择,苏玦,他选择给北域、给苏烨楼一个机会,而你呢?你会选择跟苏玦一个机会吗?”

给苏玦,一个,机会?不得不承认,越千泷动摇了,哪怕是些许,她也还是动摇了。

“既然一切是从混沌之门后结束的,也应该在那里重新开始,千泷,我们或许……”

“别说了!”越千泷一把掀开沧溟伸来的双手,怒道:“我已经不再是在池子里那个任人欺凌的孤魂!沧溟,你休想再掌控我,也休想掌控阿玦。”

许是不忍再看那池中所映出的画面,越千泷一转身就朝逐日殿外走去。

沧溟注视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良久,他才呢喃道:“掌控?千泷,我何曾掌控于你,哪怕一时一分,你又何曾被我所掌控过呢?”

那掌控着她的,从头到尾,都只是無栾啊。

第九十三章 妄自纠缠

齐衍的意识恢复些许了,混沌中也察觉到了些许疼痛,齐衍体内的火炎之息越烧越烈,灼得他忍不住开始**起来。

“是……是谁?”

这时候苏玦分不出神去,只冷言道:“别说话。”

“你,不是师父?”

“静气凝神,难道你想我跟你一起走火入魔吗?”齐衍像在试着挣扎,因此苏玦只好回应:“凰灭没事,我在给你疗伤,你别妄动!”

疗伤?这人的记忆有些模糊,昏迷中他才记起,他跟凰灭是一同离开了太华的。

太华剑阵,通感之术,无痛、无觉……

“师父!”一想到那人昏厥过去的画面,齐衍又不安分起来,“师父在哪里?你是谁?你……你们还要怎样?”

真是可恶,这人,偏偏在不该醒的时候醒来。

“师父——”

“齐衍,冷静!”

运气下苏玦忽感到一阵刺痛,怎么会?他自己也惊到了,他不是早没了五感吗?怎么会有这痛楚的?难道是他身上的魇池之力,在悄然退却?理智告诫着他不能再继续,可要是这时候停手的话,他跟齐衍结果如何都不可预料!如此即便齐衍抗拒,苏玦也只能硬撑着。

“你是太华山的人?”

“闭……闭嘴!咳咳。”苏玦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唇间已经开始溢出血迹了,这样下去他肯定耗不起。

霎时他的右肩一沉,是在炎陵被涅穹箭所伤到的那处,裂骨噬心的疼痛一下袭来,让苏玦也失了定力,原来寻常人生来便有的痛觉,就是如此的吗?自己,还真是小看了。

血液顺着他的胳膊汨汨而下,苏玦的注意力开始涣散了。

“你的居心……居心是什么?到现在了,太华……你们还不肯放我跟师父走?”

可恶,他制不住齐衍了,就在苏玦将要松手之际,他竟感觉到体内有两股力道在相互冲撞,在这苦熬中突然多了一股水息。终于,他周身犹如灼烧的痛楚减轻了,苏玦微微睁开眼睛,正看到游离在自己身边的一道道星芒。

“灵,灵犀?”

他的视野又暗又模糊,根本看不清身边女子的神情。

“你……”

“我已经点了齐衍的大穴,他暂且不能动作,你也赶紧调息。”

如此,苏玦只好闭上眼睛,驱使周身内力配合素灵犀运行起来。

终于,结束了,苏玦本想深吸一口气,但还没来得及他昏厥了过去。

周围,很温暖,这感觉一时让他记起了十来年前,当他跟苏烨楼还住在山林中的时候。有太久他都没有这么安心过了,而睁开眼睛细看之际,竟然,是黄泉村。

为什么?这会是那个终年阴冷的幽冥界?

【师兄,他拉住我了!】

这声音,是千泷吗?而这个‘他’?不觉中,苏玦也往那院落走去。

【我读的书没你多,也不知道你们人间都是怎么给孩子取名的,还是师兄你拿主意吧。】

黄泉村,原本很是模糊的记忆,一下也变得清晰了。

他知道,自己之前跟越千泷是有瓜葛的,是他把那人从女娲神境救了出来,虞山、祖洲、太华山、丰都城……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可即便知道,即便能记起零星,往日的感触,也再回不来了。他是苏玦,而不是越千泷记忆中的那个人,不是她口口声声所叫的‘师兄’,更不是什么‘小玦’。原本苏玦是认定了这一点的,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心中的这道界限,竟开始模糊了。是在蜃天城吗?还是在沧浪原,亦或炎陵?他不明白。

【师兄,有了!我们就用‘琰’字怎么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琰’是指上好的玉圭对吗?】

玉玦,玉圭?越千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她是要把苏琰,当作自己跟那个‘苏玦’的孩子。

【来,琰儿,到这里来。】

笑声?这是自己的笑声,但在苏玦尚存的记忆中,他从没这么开怀的笑过。

【琰儿,轻着点,要是把你娘亲惹怒了,你可就再也没奶水喝了。】

【别把我说得像个恶妈妈好吗?明明他是我生的,可怎么就是听你的话不听我的话,真是天道不公。】

【为何不公?琰儿听我的,然而我却听你的,这样师妹岂不是最大的赢家?】

他,也说过这样的话?苏玦摇摇头,这才恢复了些神智的朝空中喝道:“你引我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被你捏造出来的东西?”

“这不是捏造!”果然,凭空在这庭院中出现的,就是越千泷,“这些到底是真是假你难道辨别不出来?”

“怎么,如今不只浸烛跟沧溟,连镜神大人你也想用魇池来操控我吗?”

“当然不是!我之所以用通过魇术入梦,只是想看看你伤得怎么样了,”越千泷快步而来,但苏玦见状却躲开了,“阿玦,你为什么那么做?”

“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顾自己去救齐衍?”

苏玦不屑道,“关你何事?”

“你右肩的伤处无法愈合,这又该怎么办?”

“不用你管,”苏玦转身换了个方向,“让我出去。”

“这是在你的梦里,只要你不醒来,你永远出不去。”

“那就请你出去,让跟你相关的这些东西都从我眼前消失!”他很生气,连目中都染上了凛凛的戾气。

“我说了,这是你的梦,我只是入梦来跟你见面而已,至于你在梦中会看到什么、会在什么地方,这些与我无关,如果你真不想看见,那此刻在你心里就不该再想啊!”

不该再想?笑话,他此刻怎么会想起黄泉村的这些?

“以前的事你都以为自己忘记了,实际它们都深深在你脑海里,只要有合适的机会,它们总会出现的。”

又是以前,又是过去,苏玦想笑,不过最后,他只很是漠然的看了那人一眼。

“好啊,既然你这么喜欢过去,那你便留下好了,恕不能奉陪。”

“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办法?青年停下了步子,“你指什么?”

“既然凰灭能跟齐衍通感,那为什么我不能?”

通感,苏玦想也没想就道:“你是不是疯了?”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凰灭,他不是能跟齐衍通感吗?他不是希望凭这个能让齐衍摆脱跟魇池的关联吗?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既然凰灭可以试,为什么我不可以试一试?”

“你跟凰灭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我跟他都是妖神之身,更何况现在他被沧溟还有浸烛封住了神元,他做不到的事我应该能做到才对。”

“你本来就是在魇池中出生的,而凰灭呢?他的前身是妖族封神,可你呢?你不过是依附于魇池而存在的箭灵,这副妖神的身体本来是巫人为你偷来的!你跟凰灭怎么可能一样?”苏玦咄咄逼人,在连连后退之际,越千泷真切的在这人眼中看到了冷嘲和不屑,苏玦一仰头,又说:“越千泷,你原本就跟魇池脱不开干系,更何况还要帮我?”

“可至少这样能帮你拖一点时间啊!只要在这期间找到合适的肉身,你就能像沧溟那样重新回到人间了!”

“你真是疯了。”

“阿玦——”看这人要走,越千泷马上拽紧了他,“你相信我,既然沧溟能找到你哥哥那我为什么找不到?”

“放手。”

“通感之术是通过灵识缔结的,现在我们就可以,只要……”

“别再纠缠我了!你以你是真是无所不能的仙神吗?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总是要插手我的事,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跟一个魇奴捆在一起呢!”

被苏玦猛然甩开后,越千泷也愣在了原地,不过她神情豁然,注视着苏玦时竟笑道:“所以,你是在怕连累我对吗?你怕我变成凰灭?你怕我也会被你拖进泥潭里再也爬不起来对不对?”

“你别再自作多情。”

“不是我自作多情,是你太不会掩饰了,”越千泷不给这人一点机会,看苏玦转身她又赶紧挡住了前面说:“你是躲不开我的,我跟魇池也是一体,如果你摆脱不了魇池,那也就是永远也摆脱不了我。”

“你为什么这么不自爱?!”

“对,我是不自爱,但我再怎么不自爱也比不上你,你用自己当媒介来救齐衍,你这样跟自尽有什么区别?”

“我不会自尽。”

“你会!”女子笃定道:“你别以为只要摆出一副跟沧溟沆瀣一气的样子别人就都会被你蒙骗过去?苏玦是个什么样的人,世上不会再有谁比我更清楚,你是不会等到被魇池彻底吞没的那天的,阿玦,你不要再装了,你是撇不开所有人的。”

这些话越千泷似乎说了很多次,但唯独此时,苏玦答不上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伤重虚弱的关系,他看着眼前女子,在心底,竟生出一种依恋来。

“这些话,你应该留给凰灭。”

“不管你怎么说,我来这里的目的不会变。”越千泷扼住这人的腕子,紧扣脉门下苏玦也挣脱不了半分。

“你干什么?!”

“老实一点,这不会很久。”

越千泷,她这是,在通感?!

刹那间,女子眼前的景致就消失了,她张开双手,最终只捕了个空。

怎么出事?!她,这是跌出那人的梦境了?正是恍然之际,她就听到了沧溟的声音。

第九十四章 欲擒故纵

“千泷,你也太冲动了,”由廊子里走来的是沧溟,他眼角带着不明笑意,看神情似乎是早猜到了越千泷所为一般,“你已害了苏玦那么多次,如果要不是我,这回你可就差点又害了他一次。”

“你什么意思?”越千泷往后退出几步,“我不明白。”

“通感不是谁都能用的。”

“你……”

“怎么?为什么会看穿你的心思对吗?”沧溟站定在这人身前,脸上露出一种俯视的自傲来,“我看着你在魇池中诞生,看着你一点点成形,你在想什么,方才在逐日里我就猜到了。”

越千泷说不出话来,她觉得脊背发寒,比起沧溟来,自己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

“你知道自己若是跟苏玦通感会出现什么后果吗?”

“你又想编什么?”

“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要告诉你,你虽然早在洪荒之时就得到了妖神元身,但你到底是在魇池中出生的,还记得吗?为孕育你这个箭灵而被你吞噬掉的那么多巫人灵魄。”

“那是你们强逼的,我并非自愿。”

“是啊,是我们强逼,但你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吸去了他们的精元吧?洪荒之时的魇池,有大部分也是为你而存在的,那些魇灵到哪里去了,难道你还不明白?”

这人……他的意思是?

“现在跟以前不同。”

“有什么不同?如果你真跟苏玦缔结了通感术,他也不可能因为你跟魇池的干系而得到更多时间,相反,他会像洪荒时的那些巫人一样,他会被你填入自己灵识的。”

“不可能……”

“他会变成你的养料,当然,若是你愿意的话,这样融为一体的方式也不错。”

“这不可能!”越千泷一声低喝,看来是要跟沧溟动手。

“镜神大人,你如此一意孤行不听劝告,迟早会让旁人陷入万劫,今日你可要谢谢我及时把你从那梦境中拉出来,否则,苏玦的死局可解不了了。”

越千泷暗暗拽紧了五指,难道,真是这样吗?

“咱们同出于晔刹,如今又一起呆在这不日城里,镜神大人在做这等决定之前,就不能对我透露少许吗?毕竟我也掌管着晔刹这么多年,镜神大人对我的一些谏言,还是能听听的吧。”

‘镜神大人’、‘镜神大人’,这称呼在越千泷听来既刺耳,又忿恨。

“谏言?什么谏言?去妖族的故地找办法,是要打开混沌之门再上太阳宫吗?”

“这些我在逐日殿已经说过了,但既然镜神大人觉得不妥,我当时也不敢多言。”

“你什么意思?”

沧溟走到案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这条路走不通,或许有第二条路啊,苏玦好歹是我跟浸烛费心救回来的,我们苦苦培养他十来年,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他等死?”

“沧溟,你又在盘算什么?”

“我没有任何盘算,此刻我只是,想让镜神大人能开心一些,”沧溟递过去一杯茶水,但越千泷只扫了一眼,并没有接,“跟你挑明了吧,苏玦对晔刹还有用,至少我们还要用他来牵制你跟苏烨楼啊。”

“所以呢?”

“所以,浸烛与我,已经早为他备好退路了。”

“什么退路?”这时越千泷才主动靠了过来。

“镜神大人心火旺,还是先喝杯茶水定定神吧。”

不想与他再作纠缠,越千泷端起那茶杯就将其中茶水一饮而尽,“现在可以说了吗?”

“呵,其实你这想法对了一半。”

“对了一半?哪一半?”越千泷不解道。

“你要跟苏玦缔结通感之术,为的就是要给苏玦争取时间,好在凡世找一副能与他灵魄相合的肉身,但你就没想过,如果那皮囊就在眼前,自己就不用担心什么时间了吗?”

“你是说晔刹早就为阿玦备好了能与他相合肉身?”越千泷不敢相信,这人竟然已经未雨绸缪到了这一地步,“是谁?!在哪里?”

“既然我说就在眼前,镜神大人自然也见过。”

“呵,”越千泷摇摇头,“你该不会是指自己吧。”

“当然不是,苏烨楼这副躯体本就是将要腐朽的,现在就是我自己也尚且吃力,更别说还要给苏玦了。”

“那到底是谁!”

沧溟挑起眸子来,他看着越千泷惊惶无措的神情,在得意的同时也还是免不了嫉恨。

“刚才在逐日殿,在魇池里,你不是也见到了吗?”

魇池?越千泷皱起了眉,刚才在魇池中出现的,除了苏玦之外,就是……

“齐衍?!”

“没错,就是齐衍。”

齐衍……他的肉身可以与苏玦相合?荒唐,越千泷摇着头,脑中只想到了这个词。

“他跟阿玦一样是魇奴,他跟阿玦一样没了之前的记忆、完全变了性情,他都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你竟还跟我说他能帮阿玦?”

“齐衍他是进过魇池,他也的确被魇池洗去了前尘往事,甚至,连他身上每一寸血肉都已被魇池换过了,但那又如何?他没有像苏玦那般失去五感,他也没有像苏玦一样不时要受魇池的幻象盅惑。这次挨过太华的剑阵后齐衍伤口恢复得如此之慢,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他,并没有变成魇奴?”越千泷猜测着。

“是他,根本就不可能彻底变成魇奴,至多是受其牵制影响,齐衍,他是绝不可能变成只听命于晔刹的活死人的。”

“什么?”

“这是我晔刹的秘事,族中也只有我跟浸烛知晓,没想到,还把凰灭给诓进来了,这真是意外之喜。”

把凰灭,诓进来了?既然齐衍不可能变成那所谓的‘魇奴’,也就是说,凰灭,他根本不用跟齐衍缔结同感的,他这样做,只是白白把自己捆在魇池里了?可恶,越千泷紧抿着下唇,目中是毫不遮掩的愤恨。

“镜神大人你不用这般看着我,凰灭非要跟这个徒弟纠缠不休,是他自己把自己拖入泥潭的,我也是始料未及,”沧溟的语气中有些无辜,但更多是还是嘲讽,“这个曾经的無栾神上,他也并不是无知不知。齐衍他可有人皇的血脉,连伏羲五臣都被他解禁而出的纳作己用了,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完全沦落成晔刹的泥塑木偶呢?当时我跟浸烛将他投入魇池中也不过是为逼凰灭就范,可没想到,这个妖神大人,他也真是能这爱徒豁出一切。”

“我凭什么信你?”

“你不用信我,你只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苏玦还能支撑一些时日,而齐衍是不是真如我说的,你尚且有时间去探查清楚。”

“为什么告诉我?你以为这样就能挑唆我跟凰灭,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对齐衍不利?”

“你如今在凰灭心中的分量,怕是不用我挑唆吧,”只是这一句就戳到了越千泷的痛点,沧溟由此满意道:“方才我说的,你可以当从没听过,对于苏玦跟齐衍这两人的去留,我绝不会插手,你信就信了,不信也作罢。我是看你痛苦难当才说了这么一个可行的法子,至于怎么决断,自然还是要看镜神大人你自己了。你既告知了我洛书的位置,那这消息,且当成是回礼吧。”沧溟说完就打算离开。

“就算我决定了又怎么样?”越千泷马上叫住这人,逼问道:“难道你还会放我出不日城?”

“只要我不愿,这不日城就留得住你么?”沧溟反问,当时越千泷愿意留下,是为换凰灭、齐衍还有阮非颜三人出去,如今这三人都已经走了,她又能留多久,“如果镜神大人不打算再遵守承诺,我跟浸烛也拦不住你吧。所以,这决断,一直都是由你自己做的,世间没有任何人可胁迫于你,洪荒之时不能,现在,就更不能了。”

沧溟这话让越千泷听不明白,难道他说的,仅仅是表面的意思?他用凰灭等人为饵,费尽千辛万苦才把自己诓到不日城来,难道现在,真会不设任何阻碍的放自己离开?

“你不是一直在防着我,你不是要把我长久圈禁在这里好阻止我去凡世帮凰灭吗?”

“这是什么话?镜神大人在不日城也有些时日了,又何时见我对你刻意设防?当日你是依着自己的承诺留下的,若你现在就想离开,我也绝对会为镜神大人让出路来。”

怎么回事,越千泷糊涂了,沧溟一向深不可测,他今日作为一定是别有图谋。之前她甘愿跟沧溟交易,用洛书下落跟自己去留来作筹码换得凰灭、齐衍跟阮非颜的自由,而不想那三人才回太华几日就出现了诸多的变故。

这难道都是沧溟算好的吗?不管自己与不与沧溟交易,他都会放凰灭等人走的。在知晓太华村落里发生的一切后,越千泷也更加确定,这是欲擒故纵,沧溟他把每一步都算好了,目前事态都如他所愿在发展。正因为看清了这些,这段日子里越千泷才会老实呆在晔刹,不敢轻举妄动。

凡人们说知己知彼才会有胜算,留在不日城,就是越千泷最好了解沧溟的机会,然而现在,这人竟然要放自己走?

第九十五章 心意难测

苏玦、凰灭、齐衍,现在这三人都处于昏迷中,在这山洞里就只剩了自己跟牧言真,素灵犀看着被自己采回来的鹿活草也叹了口气,什么要用太华山上的灵草试一试?那人分明就是在调虎离山的好准备给齐衍疗伤,真是太乱来了!如今齐衍的伤口倒开始愈合了,但是苏玦……素灵犀瞥了一眼身边之人,他嘴唇动了动,应该是在呼痛。

已经有很久,素灵犀都没听过这人叫痛了,想来经过这一遭他是恢复了痛觉吧。苏玦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可知可感的‘人’,但此时的素灵犀也不分不出自己是高兴,亦或伤心。

“素姑娘,”牧言真很是小心的靠了过去,他坐在那人几步开外,一副很是拘谨无措的样子,“阿玦,他是怎么了?是旧伤复发了吗?”

“你看不到?”

牧言真抿了抿嘴,苏玦那衣裳都被血水浸透了大半,他怎么可能看不到?

“那,他……”

“你帮不上忙!”

被素灵犀猛然这么一喝,牧言真也不敢再回应,半晌后,他才声如蚊蚋的问:“沧溟大人,难道他也帮不上忙吗?”

沧溟,素灵犀又往篝火中添了些柴枝,他能帮什么?他会帮什么?苏玦会落到这种地步,就是拜沧溟所赐。

追究起来自己还是帮凶吧,遥想起十多年前她奉命去北域救人时,她还以为师父是善心大发才将苏玦跟苏烨楼收留在了不日城,后来素灵犀才觉得奇怪,苏玦尚且活着就罢了,但苏烨楼,那样的一具不全尸体有什么保全的必要?可笑,当浸烛说苏烨楼有机会复活的时候,她竟然信了,往后十多年里竟以为自己是在竭力帮苏玦复活他的哥哥。殊不知,自己只是在助纣为虐。

素灵犀突然一怔,助纣为虐?呵,她是在指浸烛?在指沧溟?女子有些失落的埋下了身子,在她心中,那两人原来就是这副面目吗?也对,其实跟肩上晔刹司命的职责比起来,她倒更愿意自己所做的,都只是为帮苏玦复活苏烨楼。

如此她也不会这么自责,不会这么愧疚了,她更不会,去利用孟青阙。一思及这个名字,在却玉城那些荒唐画面就如数袭来,虽然荒唐,但那人……他到底不是成心的,他付出了这么多代价,都已经足够了。

不知道,他如今身处何方,如果不在太华村落,他又能去哪里呢?

突然,眼前火苗窜动,惊得素灵犀浑身一颤。

“素姑娘?”看这人反应,牧言真连忙道歉着,“对不起,我不是想吓你,我是看这火都快灭了,所以往里加了些柴草,一时没顾及姑娘在出神,添得多了才引出火星来。”

“没事。”素灵犀淡淡的回了一句,心中却依旧波澜。

怎么了?她刚刚不是在想苏玦的吗?怎么会牵扯到孟青阙?那人不在太华就不在太华了,但苏玦,他如今可是性命垂危啊,她怎么还能分出心去想别的?

“素灵犀,你给阿玦用的是什么药啊。”

“鹿活草,从山间找来的,”这草药有什么用,不过给她添个心安而已,“敷上去的时候还有些止血的用处,也不知往后怎么样。”

苏玦又在呼痛了,看着那不断渗出的血水,牧言真忍不住问:“那么千泷呢?我听说千泷她的真实身份不同寻常,她能不能救阿玦?”

越千泷,镜神……

素灵犀脑中乱成一团,听了只又耐烦道:“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问这么多?”

“阿玦他是我的朋友,他现在有危险我当然应该关心了。”

“朋友?”女子的脸上满是不屑,“阿玦,他承认你是他的朋友?”

“当然,他几次救过我的性命,在蜃天城我们是患难过生死的,难道这样还不算朋友吗?”

“患难过生死?你又知道什么,那些东西,根本不算是生死。”更何况苏玦在蜃天城所做的都是另有所图,都是伪装利用。

“素姑娘,我知道你跟阿玦从小就认识,我也知道你关心他,不管阿玦怎么想,至少我是把他当成朋友的。”

“好啊,你把他当成朋友,那又怎么样?你这个朋友能救他么?既然他救了你那么多次,你如今能还他一次吗?”

“我……”

看这人心虚的低下头时,素灵犀索性说:“可见朋友这种东西,并不是那么有用。”

“我,的确是个没用的人,在家里帮不到姐姐;在宫里帮不到陛下,这时候,也帮不到阿玦。”

“别在这里自艾自怨了,与其聊这些,你还不如说说河图的进展。”

“河图……”

“你不是要在这凡间来看星图的吗?现在我们已经到这里有些时日了,到底有没有进展?”

“或许有,或许,也没有。”

“什么意思?”听着这些敷衍的话,素灵犀也不禁心火一起,“你在耍弄我们?”

“不是,是河图,的确在星象中没什么线索。”

“就是还一无所获了?”

牧言真愧疚的点了点头,见状素灵犀才应道:“经家的人我没见过,但经家的人会什么有什么能耐我听说过,大宗祭说你是经家后人我信了,他要亲自教你御星决也没什么,但你学了多久了,难道现在还只会认什么命星吗?我们都在等你你知不知道!”

“我……”思索再三后,牧言真只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除了会这句还会什么?如果你能早点找到河图,阿玦也许就有救了!”

“真的?”牧言真一挑眸子,“河图,能救阿玦吗?阿玦跟河图又有什么关系?”

见自己一时说漏嘴,素灵犀也起了身。

“素姑娘,河图真能帮到阿玦?”

“你只管好好研究你的星象,别再浪费我们的时间。”

牧言真讷讷的,看素灵犀又去照顾苏玦了,他才将目光转向了凰灭那边。片刻后,牧言真竟坐过去探了探凰灭的腕子。

“你干什么?!”素灵犀又问。

“我……我只是想给他探探脉。”

“刚才还是阿玦,现在就换着关心起凰灭了,难道这太华山的世尊也是你朋友?”

“不是这样,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看看他怎么样了?”素灵犀显然是心中不快,才将这人当作了宣泄口,“你是大夫吗?你懂医术吗?”

“医术药理我也是懂一些的,阿玦说过,这人近几日或许能醒来,所以我想看看他……”

所以?素灵犀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问:“你到底为什么突然在意起了凰灭?”

“阿玦有你照顾,齐衍的伤又在好转了,我看你这么心烦,所以就想帮你的忙,”牧言真一听索性走开了,他老老实实的坐在远处,撞到素灵犀的目光时又说:“我知道你心烦,也知道自己只会给你添乱,我就在这里坐着,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告诉我就行。”

素灵犀听着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个人还真是莫名其妙,他跟着出城本就是累赘,自己又怎么会有有求于他?女子低下头,五指又落在了苏玦的额前。伤口在半个时辰前已经重新包扎过,但看来还是撑不了多久。

“阿玦,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对齐衍你也要如此?”犹记得在却玉祭坛的时候,也是苏玦,为自己全然接下了齐衍的一招‘孟章天舞’,此后他便经脉尽断,她是为救人才看浸烛把苏玦投入魇池的。素灵犀以为,只要魇池洗去了这人跟越千泷的前尘,他就会回心转意,他就会变回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但素灵犀错了,过去,是不可能被彻底抹掉的。

素灵犀一时掉下泪来,她紧握着那人的手,哽咽道:“是我的错,都是我。”

“素姑娘?”

“你出去,”截断那人后素灵犀又喝令着,“快出去!”

牧言真起了身,迈步时仍嘱咐:“素姑娘,我就在洞外,你要是……”

“快走!”

终于,周遭安静了,素灵犀这才伏跪下来蜷在了苏玦身边。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苏玦,他是自己救下来的,十四年前,那个浑身浴血的孩子就倒在雪地里,在苏烨楼不全的尸身旁,素灵犀还记得他当时的眼神,里面无悲、更无喜,眼尾浅浅的笑纹里没有记恨没有不甘,她甚至于看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满足。那样的眼神里,像是对世间什么都了解,但又好像,这世间的万物,都不值得被他了解一般。直到今日素灵犀才明白,那是苏玦的一种渴望,他渴望着,能那样死在苏烨楼身边,他渴望把所有前尘都深埋在雪底,是自己,打破了他这样的渴望。

“对不起,都是晔刹太自私,我……我当年不该听师父的,我不该带你回来,”素灵犀也止不住眼泪,“我从小就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以为自己会帮你复活苏烨楼,会跟你在凡间游历一世,可没想到,竟然有越千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一定要问,这也不是素灵犀最想问的。

“为什么,还要出现一个孟青阙?为什么,却玉城的一切……为什么会发生呢?”

对啊,就算苏玦没有变,自己也变了,不想这次到了太华山脚,再得不到那人半分消息时,自己的心里,牵挂的竟都是孟青阙!

忽然,似有什么在她衣袖中颤动,是符鸟?素灵犀认得,这是她赠与孟青阙的符鸟,难道,连它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意吗?

第九十六章 此谓昆仑

虽然,没查清洛言所知道的秘辛是什么,但公孙翎暗害他洛家一事总算证据确凿。

“他必然是早跟晔刹勾结了,”孟青阙断定道:“这些时间不可能是巧合,洛言的死、北域永嘉年间叛乱,还有当时苏玦跟他哥哥被晔刹带走的事,我敢确定,公孙翎就是晔刹在蜃天城的内应!”

“不仅仅是这样,公孙翎,不应该只是内应这么简单,当年先皇选择除掉经家而隐瞒苏烨楼的下落,对朝中他宣召孩子是个死胎,暗地里却早把苏烨楼送出蜃天城了,这件事如果萧起唤还有萧以陆在当年就知道的话,他们又为什么要等到近二十年后,等到苏烨楼都被诏回宫中了才起谋反呢?”

“我听说萧北煌在病中时两位王爷都尽心照料,根本没一点要起兵的矛头。”

“没错,后来在清查时也证明,二位王爷逼宫并不是出于精心策划,诸多安排都匆忙得很。”

“我听传言,萧北煌是被毒杀的?”

“这不是传言,”身为皇家近侍的洛吟桓低声道:“是真的,两位王爷,的确毒害了先皇。”

“这就更奇怪了,萧北煌病了那么久他们都能尽心竭力,但偏偏到他将油尽灯枯了,萧起唤和萧以陆才动手毒杀,如果他们的目标是皇位,这就是根本没必要的险棋。”

“他们不得不动手,所以是因为,他们突然得到了什么必须下手的理由?”玄霜本不是北域中人,但她好歹在洛家呆了几年,皇家的一些往事她是清楚的,于是,玄霜也猜测说:“有人告诉他们,当年的剩经家所预言的那个孩子并没有死,而且他已经长大,还回到了唇天城要继承皇位?”

这想法,也跟洛吟桓心中想的不谋而合。

“我小时候就觉得奇怪,萧起唤还有萧以陆,他们一从文一为武,多年里一直对自己的长兄忠心不二,从未见他们对皇权有什么兴趣。可为什么,在那日他们竟像一夜间变了个人,而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他们毒害已处弥留的萧北煌,是要拦住那荒唐的遗诏,他们不舍的追杀苏烨楼,是不想经家的预言成真!所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北域臣民。是有人,告诉了他们苏烨楼的消息。”萧起唤、萧以陆,他们两人,根本一点也没变。

孟青阙跟身边两人对了一眼,答道:“公孙翎。”

这不是一个猜测,而是一个定论,三人都已明了,当年在背后操控一切的,就是公孙翎。

“还真是狡诈啊,永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这是他把我哥封入虞陵的日子,而当日他就离开了蜃天城,他说是因为痛失挚友想出去游历散心,十七天以后,宫里就发生叛乱了。”

“公孙翎当时远离蜃天城游历,所以这些年来也从没人怀疑过他,甚至还让他跟牧言家共掌北域的朝局?”

听着孟青阙的话,洛吟桓也无力的点了点头,“他真是聪明,在朝中还有陛下面前把矛头都指向牧言家,而自己却躲在王府摆出一副为萧家为北域尽忠的样子,牧言德、牧言晟,他们是被公孙翎当了吸睛箭靶,以至于他在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从没被人注意,亏得百姓还给他赠号为‘贤’!”

“那我们怎么办?是把知道的这些告诉厉师伯吗?”

“除了依靠厉染还能怎么办?在这世间还有什么势力能跟晔刹抗衡的?”洛吟桓突然一滞,他瞳孔骤收,又将目光落在了玄霜身上,“昆仑,对了,还有昆仑的南熏真人,她是你师父,既然上次她能帮我们,那么这次不如我们先去昆仑求助于她?”

“这,恐怕不行。”

“为什么不行?!”洛吟桓急道:“大家都说天下玄门一者太华,一者昆仑,只要让晔刹得逞必然是危及所有生灵的大劫,如今太华都毁了,昆仑山既然作为玄门一宗也应该背负些责任吧。”

“昆仑,跟太华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

“吟桓你有所不知,”看出玄霜难处的孟青阙解释着,“昆仑山跟我们太华虽然并称为玄门二宗,但太华旨在入世,而昆仑,是旨在出世的。”

“什么入世出世?什么意思?”

“昆仑历来弟子不多,门中的规矩都是一师一徒,比如说玄霜姑娘吧,南熏真人既然收了她为徒,就不可能再教他人,所以你就算集结了昆仑满门,所添的助力,也不过寥寥十来人。”

什么?那么大的昆仑山,那个被称为‘天下一境’的地方,门中竟然只有十来个弟子?

“这是厉师伯告诉我的,在太华刚出事的时候,我也跟厉师伯提过向昆仑求助,但他回绝了,我问到缘由时厉师伯就只跟我说了这些,至于再多的,我也不清楚了。”

“太华自创立以来就是以护佑黎民万物为己任的,从不会强求门中弟子断却红尘,反而还要下山历练。至于婚配、家室,太华弟子都可以由自己来定,所以千百年来,太华门人只在学艺时留在门内,之后大多都入世去了。他们或是为侠、或是为官,或是又做回一个寻常人。但我们昆仑不同,昆仑的功法必须摒除七情六欲,一旦进了山门,就不能跟凡世有所牵连,这也是,我十来年里都没回过洛家的原因,”想起多年前自己跪在昆仑山门前求道时,玄霜依旧感慨万千,“可后来我才发现,我根本忘不了洛言,自然也断不了红尘情爱,所以修为一直无法精进。本来,以我这样的情形是没办法再留在昆仑的,但师父还是给了我一个机会。”

“机会?”听着洛吟桓也把来龙去脉都理顺了,他问:“她允你下山,就是为了让你来见我哥一面?她是要给机会让你彻底了断前尘?所以只要这样,往后你就能心无顾忌的去寻仙问道了?”

“是的,吟桓,对不起,但当时我下山的时候,的确是这么想的,”都说那些问道之人是薄情寡爱,但其实,他们并不是薄情寡爱,而是要断情绝爱,刚到虞山玄霜就知道了,她做不到,“后来洛言的陵墓坍塌,我眼看着他陷入那深渊之中,是我将他一个人丢在那里,我当时就知道,自己再回不去昆仑了。所以在回阙山之前,我去昆仑拜别了师父了断师恩,我早就不是昆仑弟子,师父上一次帮我已经是逾矩,我不能再为难她。”

“可这并不只关乎你一人!”

“吟桓,昆仑山只是一个清修之地,师父师伯,还有我的同门,他们不过在昆仑暂呆而已。一旦大成,他们都是要往海外虚境的,那里跟凡世并不相关,他们也不会插手凡人的事。”

“去海外,虚境?就是传说中的那些仙山?就是蓬莱、瀛洲这些地方?”

“对,不过那只是世人自取的称呼,师父说,只要到那里就会全然跟凡间、跟三界断了关系,从此不入幽冥、跳出生死,真入化境。”

呵,这是什么意思?原来昆仑中人清修多年换来的,就是去一个不生不死的地方做一株无情无感的草木?真是太可笑了,不仅可笑,还有些可恨。

“不能直接插足凡间之事是昆仑的门规,一旦违反就会跟昆仑永远断绝关系,所以昆仑,他们不会帮忙的。况且昆仑墟本就独立于三界四境,凡间的一切不会波及于它,在其中清修的人也不会感知到外面变化,就算是整个人间都不在了,昆仑墟也还是一样的。”

“真是一群自私的‘仙神’啊,不问世事、断绝所有,以此来换取长生永宁,”听完这些洛吟桓只觉愕然,“玄霜,这就是你曾经一心要问的道吗?”

“我错了。”

“不单是你错了,我看是整个昆仑都错了!只图自己一人解脱就可以诸事不管,这求的是哪门子道?”

“罢了,吟桓,昆仑就是这么一个地界,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想来难怪,我在凡间行走了这么多年,所遇到的昆仑弟子也只有玄霜这么一个,可见她是迷途知返的,”原来是因为这些,厉染才从没想过求助于昆仑?可惜啊,那位南熏真人还是他的挚友呢,“我们就不要再把昆仑墟硬拖下水了,好歹我们还有千泷,我听说她身上有混沌之力,我们不会那么势单力薄的。”

这时洛吟桓才压了些火气,“也是,千泷今时不如往日,她手里又有逐日弓涅穹箭两样神器,要是她能回来,我们自然不会怕一个公孙翎。但现在,她恐怕是陷在不日城了。”

凰灭已经回了太华,那唯一能把越千泷绊在不日城的,就只剩下苏玦了,洛吟桓又自嘲的笑了笑。他真是不明白,一块不懂人情又屡屡背叛的顽石,到底哪里及得上他啊?

“你们看,这是什么?”玄霜突然指向了墙头一处问道。

“符鸟?!”孟青阙赶忙跑了过去,这只符鸟,为什么看来有些熟悉?

不多时,它果然落在了孟青阙肩头。

“青阙,符鸟又是什么?”

“是晔刹中人用来传递消息的灵物,素灵犀之前给过我一只,”孟青阙偏过头去,细细看了才道:“应该,就是这一只。”

“素灵犀?你跟她还有牵连?”

“我……一两句也说不明白,不是先看看她要跟我说什么吧,”孟青阙耐着性子等了半晌,但这小家伙一动也不动,停在他肩头后就像化成了纸鸢一般,“怎么回事?怎么不开口了?”孟青阙再一碰这符鸟,它竟化入自己衣中不见了。

第九十七章 惊见宁王

不见了?即便如此,孟青阙也依旧能感觉到那符灵的气息,难道它只是来跟在自己身边的?它是要替素灵犀监视自己?又或者,是素灵犀想用这符鸟来找寻自己的踪迹?她这么做,是因为对自己还有所牵挂吗?

孟青阙马上摇了摇头,他在想什么?!素灵犀是晔刹司命,她是早有预谋让苏玦接近太华的,太华还有那么多同门的仇跟她脱不了干系,更何况,她始终都在利用自己啊,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做出那么多愧对师门的错事来?

【之前太华山一夕覆灭,你告诉我都是因为齐衍,是因为他打开了灭境,但灵犀,我们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你还是小看我了。”

【灵犀,我本来觉得你做的一切只会跟苏玦相关,或者仅仅是在怨恨我,但我没想到,你们早就跟宁王勾结在一起,是你们算计了齐衍跟千泷才让他们成为太华的叛逆!梓兮、重谨师叔还有掌门师尊,他们的死都跟你跟晔刹脱不了干系吧,现在你还要牵扯上大师兄!】

【在却玉城的那件事,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为什么要利用我?就是这份愧疚,让我跟着你们的筹谋,让我帮着你一步一步毁了太华!】

……

那些零碎的画面又在他脑中一涌而上,孟青阙也马上清醒过来,对啊,怎么可能?他怎么还会妄想素灵犀对自己的牵挂呢?

“青阙,怎么回事?这里有素灵犀放出的符鸟,是不是表示我们的行迹已经暴露了?或许她就在这宅院附近?”

“她在这里更好,”孟青阙冷静道:“如此还能算清一些旧账。”

“别再管这些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见厉长老吧,毕竟这里是蜃天城,久呆下去不安全。”玄霜说完三人就往庭院外走去。

然而还没走到前堂,玄霜跟洛吟桓两人就停住了。

“怎么了?”孟青阙定睛一看,这两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一处,是角落里那个被藤蔓爬满了的秋千架,“快走啊!你们发什么呆?”

两人没有回应,只是眼神有了变化。

“走啊!”孟青阙拉了拉洛吟桓,可对方竟然抬手将他掀开了,“洛吟桓你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大白日发什么愣?”

孟青阙正要再动手时就听那人呢喃道:“哥……”

哥?洛言?什么意思?

孟青阙顺着他的的目光看去,那里哪有什么洛言?

“吟桓,玄霜?”

看玄霜迈步向那处靠近时,孟青阙终于明白了,是幻象,他们两人都看到了洛言的幻象!

可易潋音已经死了,又怎么可能还会出现幻象呢?三人中只有自己不受影响,可见他们见到的东西都是跟洛言相关的。

究竟为什么?这怎么可能?难道在易潋音死前就在这里设下了一个幻境?对了,媒介!如果这样的话,只要找到媒介就可以打破这个幻境了,一定是那条手链!

孟青阙几步过去,他正想从玄霜手中扯下那条缀满了银铃的手链时却发现,那人的腕子上光秃秃的,根本什么也没有。难道是在那书房里?可玄霜,她怎么能忘记这个呢?

管不了这么多,孟青阙回身就往后苑跑,只是他在这书房找了个遍,最终也没见到那手链的影子。

“在哪里?到底掉在哪里了?!”孟青阙推开门去,想细细搜寻刚才走过的路径时,却看到了双做工精巧的银靴。

“孟少侠,你在找的,是不是这个?”

“你……”

孟青阙往后退了几步,因为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竟是公孙翎。

“这是洛言的遗物,若就此留在那忘情弃义的女子手中,岂不是太可惜了,”他说着也晃了晃那些铃铛,“不管如何,我也要为洛言把它拿回来才对。”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洛家的宅院,我自小就时常出入,这里跟宁王府一样,于我来说,也可是蜃天城的另一个家。”

“家?”孟青阙听着觉得恶心,“你对洛言做了那么多事,还敢说把这里当家?宁王爷,你就是这样对待家人的?!”

“呵,”公孙翎神色不变的走近了,又说:“我到底,对洛言做什么了?”

“你让他变得痴痴傻傻疯疯癫癫。”

“痴痴傻傻、疯疯癫癫,不,这不是我,是那个女人。”

“你还要狡辩?洛言到底发现了什么你要这么对他?让他终于沉迷在幻象里还不够,最后还要把他封入那个深不见底的陵墓,让他继续做梦!你们好歹一起长大,你为什么就这么阴毒?!”

“阴毒?孟少侠,你又知道什么?你又经历过些什么?”公孙翎似乎起了些兴致,竟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不紧不慢的说:“我跟洛言,是一起长大,那是数十年的情谊,凭这一点是吟桓也比不上的。可他身为洛家长子,居然为一个满心问道的卑贱女人沉迷,不仅放弃体统前程的与她成婚,甚至于,为了她跟整个洛家还有先皇抗衡。枉我竭力教了他那么多年,可洛言,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失望?仅仅因为失望你就可以做到这种地步吗?”

“对,我就是对他太有感情,我公孙翎生来孑然,无亲无靠,但洛言,我当他是家人当他是最应该护宥的亲弟,如果不是因为这些无谓的私情,我也不会特意织了这些幻境来成全他那荒唐的念头。”

“成全?你把这个,叫做成全?”

“求不得、放不下,我已经让他跟那个女人与外界隔离的相守了那么久,难道,我做得还不够多吗?”

“你的意思是,没痛快杀了他就是给他最大的慈悲了对不对?”孟青阙一时放下了心中的些许恐惧,他走到这人身前,“如果你没这么做,洛言他会等到玄霜回来的,玄霜终会想清楚终会跟他厮守余生的!”

“厮守?那种心有反复的女人,哪配谈什么‘厮守’?比起我给他的那个温婉乖顺的妻子来,玄霜,她根本不堪入眼。”

“可那些都是假的。”

“只要能让人开怀,真假无关紧要。”

对他的这些歪理,孟青阙也不想争辩,“洛言,他是发现了你在跟晔刹勾结对不对?所以你才让他神智昏聩,所以你才把他锁入陵墓里让他十来年都不见天日?”

听到这里,公孙翎倒不回应了。

“刚刚那些都是借口,什么给他个乖顺温婉的妻子、什么跟心爱之人长相厮守啊,你是要封住他的嘴,你是要再没人听他说话!而你之所以没直接杀了他,不过是因为你的那点伪善。”

“闭嘴。”

“心虚了?被我戳中痛点了?怎么,王爷,像你这样的人,竟然也还有痛觉吗?我还以为你早成了只披着华服的活尸呢。”

公孙翎舒了口气,整个人也像放松了下来,他拍拍身边的石凳,应着,“恰好,我已经有很多年没跟人畅快的聊一聊了,孟少侠,既然你心中有这么多疑问,我今日认认真真的,来为你解答一番,如何?”

“好啊,奉陪到底!”

看这人坐下后,公孙领才带着些怀念的说:“洛言,他是看到了不当看到的东西,都怪我,是我对他太不设防。”

“是跟晔刹相关的?”

“对,”公孙翎瞟了眼这人的衣袖,“是符鸟。”

“符鸟?”对啊,孟青阙恍然大悟,除了历任司命外,那符鸟也是可以出入不日城的,“谁的符鸟?是素灵犀?”

“孟少侠,难道你心中就只有一个素灵犀?”

“是她师父?晔刹的大祭祀浸烛?”看公孙翎这眼神,就是默认了,孟青阙笑道:“你果然早就在跟晔刹勾结,北域的叛乱、萧北煌的死都是你跟浸烛一手促成的?”

“你可以这么认为。”

“所以十四年前苏玦他们被萧家追杀的时候,也是你通知浸烛,让晔刹把他们及时带回不日城的?”

公孙翎点了点头。

“沧溟需要一副合适的肉身与魂元相合,苏烨楼这个人选,其实是你帮晔刹找到的,而不是他们的司命素灵犀?”

“素姑娘虽然是司命,但终于资历太浅,况且苏烨楼还存于世间这件事,只我与先皇知道,那时的她又如何能找到?不过苏烨楼,我不知道晔刹要一具死尸有什么用,他能帮着沧溟重回人间,这我也是跟你们同一时间知晓的。我跟晔刹有所约定,若是要合作,那对彼此的一些所为,都不得细问缘由,所以这个问题,我没有虚言。”

就是说,素灵犀对苏烨楼的身份、还有晔刹带苏烨楼回去的目的一无所知?看来她对自己说的话,有些许也是真的。而公孙翎跟晔刹是各取所需,实则双方都不是知根知底?

“你为什么这么做?晔刹给了你什么好处?”

“好处?我公孙翎,从来不稀罕什么好处,只是一场交易罢了。”

“你所谓的交易,难道就是帮晔刹打开灭境?难道就是帮他们摆脱禁锢让晔刹重回人间吗?”孟青阙实在想不到,到底有什么交易能让这人这么对待洛言和萧北煌、让他弃整个北域不顾。

“晔刹要做什么我不用知道,更不会插手;而我要些做什么,晔刹的人同样不会询问不会多管,这是交易的条件之一。”

“那浸烛,她还答应了你什么?”

“一个承诺。”

“承诺?”

公孙翎答道:“是一个,重塑往昔的承诺。”

重塑,往昔?

第九十八章 被困洛宅

孟青阙在太华听萧虞则提起过,北域之人自诩为神族后裔,多年前这天下除却尚不开化的荒原和飘渺莫测的海外,所以疆域都为北域掌有,但如今宸国兴起、西土分裂,南边的部族也一一据土为王,自认是神族之后的雪酴族人,在凡世所据之地只剩中原跟北方。

虽然跟他国比起来北域皇朝仍然势大,但它早就没了能号令天下的荣光。再加之近几十年来它朝中动荡,后面的国运更是堪忧。

“你的意思是,要重新回到北域的极盛时代?”

公孙翎这时候倒没那么爽快了,他薄唇半抿,“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王爷都已经出现在我眼前了,我难道还有命等到那时候么?”

“放心,我不会杀你。”

“洛言跟萧北煌王爷尚且不顾忌,如今还会放过我?”

“孟少侠觉得,不杀你,就是放过你?”

他果然是个老狐狸,“你要干什么就直白一些,我不是朝廷的人,听不惯这些不阴不阳的话!”

“孟少侠,其实我对有为的青年,都很是欣赏的。”

“欣赏?”

“如今宁王府人丁凋敝,我实在需要帮手。”

“公孙翎你不是疯了吧!”孟青阙简直不敢相信,他是太自信、亦或太可笑了呢?他马上否则道:“我绝不可能去给你当走狗。”

“年轻人总是这样,气盛,孟少侠,怕是你以后再想起来要后悔莫及的。”

“好,那我再请问王爷一个问题,刚才的幻境怎么回事?洛吟桓还有玄霜,他们为什么会再看到洛言?”

“很简单,这座宅院跟他们两人都有关系,都有他们所抛不开的回忆,要是在这里织幻的话他们自然会看到洛言了,而孟少侠你跟洛言从未见过,更无从谈回忆,自然不会被影响。”

织幻?迷惑住他们的真是织幻之术?而织幻的媒介,难道就是这整座洛家大宅?

“不可能,易潋音,她不是死了吗?”孟青阙难以置信道:“要是她没死,宁辰,大师兄他怎么可能清醒过来?”

“对啊,易潋音,她是死了,她是真真切切的死在沧溟手下。”

“所以不是易潋音?”

“难道孟少侠以为,这天下的织幻师只有易潋音一个?”

“你找到了另一个织幻师?”可他们所知,宁王府的织幻师从来只有易潋音一个,到底是谁藏在暗处?这个人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藏的?孟青阙急问道:“是谁?到底是谁?”

“这个人跟你并不相关,所以孟少侠,你大不必如此在意,且这个问题即便你问了,我也不会回答的。”

可有一点孟青阙还是不明白,易潋音是死在沧溟手下,既然公孙翎跟晔刹早有勾结,为什么他会眼睁睁的看着沧溟夺她性命?

“易潋音,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晔刹的交易里,有没有包括易潋音?”

“你是问我为什么借沧溟的手除掉她?”见孟青阙的神情,公孙翎也细说道:“她是个女子,而只要是女子,就避不开世间的六欲七情,在她们心里,大都是把‘情’看得比‘理’更重要的。且潋音,她从来随心,留在哪里、听命于谁只遵循‘中意’二字。她对我的耿耿忠心、她对我的倾尽所有,不过因为她对我还未移情而已。”

“还未移情?”

“易潋音,她是个太过轻纵之人,我也料到,她这份移情不过早晚,等她对我没了往日兴致,也就没任何理由听命于我了。”

“你的意思是,易潋音,她喜欢上了别人?”

“自然。”

孟青阙简直不敢想,这个旁人,难道……

“就是你的大师兄,宁辰,”像是看穿了这人的心思,公孙翎马上戳破道,“开始我以为她只当宁辰是解闷的玩物,但不料,对这个冰冷无趣的化外之人,她竟生出留恋了。”

“这就是你杀她的原因?”

“还不够吗?”

“易潋音好歹跟在你身边十来年,你也明知道她是因为倾心于你才会留在宁王府的,但你对这么一个人,就是不加遮掩的利用吗?你不单利用了她的感情,当发现她心有彷徨时又果断丢弃,易潋音是什么?一件有了瑕疵的衣服?”说起来易潋音明明是他跟太华的仇敌,但不知为何,当听到这些时,孟青阙心中马上腾出了一种不可扼制的愤怒,他这样的做法,跟素灵犀还真像啊,只是素灵犀尚且慈悲,好歹留了他一条性命。

“这怨不得我,只怨潋音这丫头,她实在太过自负随性,人间的伦常秩序她从来不放在眼里,她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喜好憎恶,所以一旦等她全然明白自己对宁辰的心思,她定会反复去帮太华的,”公孙翎脸上透出些惋惜,不过更多的是种了然,“正如你所说,易潋音,她跟在我身边太久,经手的事太多,知道的内情也太多了,若不趁她心绪不定时动手,我怕以后再也没机会。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句话孟少侠也听过吧。”

他当真无情,当真卑鄙!

盛怒中孟青阙只叹着,“公孙翎,你可真是被小看了。”

“孟少侠你也被小看了啊,”公孙翎颇有兴致的打量起这人来,说:“你竟会跟洛吟桓一起找到这里,竟然还能推测出我跟洛言的种种,这一点,我当真没想到。”

“王爷的这种溢美之词,只会让人觉得阴寒。”

“是吗?那可不好办,”公孙翎叹息道:“恐怕孟少侠以后要多听了。”

“你什么意思?!”

“我已经言明,宁王府现在人丁凋敝,在此关键的时候,我需要一个合适的帮手,而孟少侠,你这次的表现,真让我非常满意,所以我……”

“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没了耐性的孟青阙伸手往公孙翎那边一拢,竟然只捕了个空。

什么?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眼前这个公孙翎是幻非真。

“公孙翎!”孟青阙在周遭看了一圈,大喊道:“为什么不敢以真身示人?你就这么心虚,你就这么害怕吗?!”

这一喝过后,他身边的这个幻象也消失了。

“公孙翎你出来,公孙翎——”道道剑气掠过,只削残了这院中的藤蔓草木,孟青阙再压不住心中怒气,那剑意只盛不衰,可待到冷静些时,孟青阙便找不到来时的路了,这庭院还是这个庭院,身后的书房也还是那个书房,但不知为何,他顺着过来的那条青石小径一点踪影也不见了,他再探出几步,连同苑门都消失了。

“公孙翎!”孟青阙明白过来,又疾呼着,“你想把我关在这里吗?你出来!你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剑芒迭起下,周遭顿起了许许风尘,但不管孟青阙怎么使力气,那高高的苑墙还是没变半分,孟青阙有些惊惶了。洛吟桓跟玄霜还在外面呢,他们被困在那幻境中,若没外力相助是很难逃出来的。公孙翎,他是想像对洛言一样把他们禁锢在梦里直到死?

“王爷,”坐在马车外的青年听见里面声响后才问:“您是否就打算回府了?”

“走吧,先消磨消磨他的锐气,我们改日再来。”

“其他两人呢?”

车中坐着的公孙翎透出了些为难的语气,“那个女人自不用说,但吟桓,好歹是他的弟弟,至于该如何处置,我要好好思量。”

“是。”青年应完就挥动了马鞭。

这车架已离开洛宅,快到王府的时候,公孙翎忽问:“焉茴,陛下放你回来的时候,可有说些什么?”

“没有,陛下只让属下尽快回到王爷身边,其他并未多言。”

“在宫中的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王爷严重,焉茴性命微贱,不管为主子做什么也是应该的,王爷您不必挂怀。”

“我还以为你修习了这么些年的剑术,那织幻的术法会有生疏呢,没想到,竟比在虞山之时还要精妙了。”

“只要能有助于王爷便好,属下深知这织幻之术的重要,所以多年来分毫不敢松懈。”

“我让你装成一个剑从武侍,实则是让你做着两份苦差,焉茴,你从未让我失望。”

在外驾车的人愣了愣,而后又马上回说:“在王爷您收留时属下就立誓,往后余生都只为王爷一人而存,焉茴是个守信之人。”

是啊,守信之人。

想来这一生他所听到的誓约太多了,洛言对自己有过承诺、萧北煌对自己有过承诺,还有易潋音,她对自己也有承诺,但他们,却全都食言了,连自己最为信任、最为依赖的那个也食言了。再看着这洛家宅院时,公孙翎也不免感伤。洛言,他曾被自己认定是最好的助力啊,毕竟他跟洛言,是那般的心意相知,如果,他们能一起来完成北域的大业就好了,可终究,这也只是他自己的一个梦。

第九十九章 伤势恶化

好不容易才休息了一会,再醒来的时候,素灵犀就听到了苏玦的呓语。

“哥。”

“阿玦?”素灵犀猛然起了身,“阿玦你醒了?”

“哥,哥哥……”

感觉到掌中传来的力道素灵犀立马睡意全无,再身边人看去时,苏玦正皱着眉头,应是痛苦非常。

“阿玦,阿玦?”素灵犀轻唤,可苏玦双目紧闭,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了,“阿玦你怎么样了?”素灵犀本想扶这人起来,但她的左掌被苏玦死命拽着,一时间挣脱不开。

“阿玦,我是灵犀,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苏玦显然神智昏沉,他当下脸色煞白一片,跟之前比起来,眼下多了些不寻常的青灰。

“哥哥,”苏玦在混沌中又唤道:“哥,别这么做……不要……”

看来这人是被旧梦魇住了。

苏玦气若游丝的,还是一遍一遍不停的唤着‘哥哥’两字。素灵犀焦急无措,指间再一使力就感到掌中有股熟悉的黏腻,这是,血?!素灵犀赶紧拉开了苏玦的袖口,果然,这人的整个胳膊都被血水染遍了,裹在肩头的纱布早已红透。

不好,肯定是伤口又裂开了!

素灵犀干脆解开了这人的衣带,登时就有股浓烈的血腥味迎面而来。原来不止右肩,之前的箭伤已经蔓延开了,如今都波及到了腰腹。素灵犀紧贴着青年灼热的手背,难怪苏玦一直高热不退,这伤势竟然恶化成这样了!素灵犀忍不住自责,她怎么这么迟钝?!

怎么办?现在肯定是回不了晔刹的,难道还要去求厉染吗?

“哥……”苏玦的双眼睁开了些许,他瞟了眼身边的女子,一时又更加用力的缠紧了素灵犀的五指,他停顿少许,再开口时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

这人胸腔起伏得剧烈,好像根本吸不上气来。

“阿玦你说什么啊?”

“越千泷……我的事,跟你无关。”

越千泷?!他,还把自己认成那女人了吗?

“你为什么一直,要追着我不放?为什么……”

“别说话了,”一想起越千泷她就有心有百般不愿,所以素灵犀应着:“你给我听好了,我是素灵犀,不是什么越千泷,她如今在不日城里,哪里可能来会照顾你?”

“我……”

“别用力,我这样处理不了伤口!”

苏玦前额累了好些冷汗,他闭上眼睛,似乎没力气再说话。

“你忍一忍,这伤口需要重新包扎,会有些难受的。”

“好。”也不知听没听懂这人的话,但苏玦也痛快的应了。

准备好要换的纱布跟草药后,素灵犀才把人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可她双手一挽上苏玦的脊背衣上就沾了血迹,她看了看这人胳膊,只能咬唇道:“放心,还有我在呢,一定不会有事的。”

素灵犀一直在心里念叨着这话,也不知在安慰苏玦,亦或是她自己。

“痛……”没过多久,苏玦忽然贴在女子脖湾里说了句,“好痛。”

仔细一看素灵犀才知道,这人又陷入了昏迷。

“千泷……”

听到这名字素灵犀一抿唇,“我知道,忍一忍,阿玦你先忍一忍。”

“痛。”

苏玦已经没了神智,他不停重复着这个字,不到一会,素灵犀就感到了自己脖间的温热。

“阿玦,”怎么会?素灵犀不敢去看那人,他,竟然哭了,上次见这人哭的时候,应该在十来年前,在他刚到不日城的日子,而这种痛楚,就这么强烈吗?自己所熟知的这个苏玦,此时竟然哭了,女子也禁不住颤声道:“我知道阿玦,很快就没事了,很快。”

不行,冷静些许后素灵犀又在心中道了句‘不行’,光靠自己一个人没办法给他清理伤口,而凰灭跟齐衍也没醒来,如今她实在是别无他法了。

“牧言真,牧言真——”

“素姑娘怎么了?”赶进来的牧言真看了眼被素灵犀紧搂在怀里的人,惊诧道:“怎么回事?阿玦他怎么了?我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说着牧言真也看到了两人身上的血迹。

“伤口恶化了,而且恶化得很快。”

牧言真慌了心神,血流成这样要马上止血才行啊!

“你来帮我,我们先给阿玦重新包扎。”

“好,”牧言真惊魂甫定的,他疾步过去拿起了在旁的纱带和药膏,道:“我也懂一些医术,外伤我知道怎么处理。”

“我扶着阿玦,你来先把这纱布拆了”。

牧言真干脆取出匕首来,把苏玦的几层衣物都划破撕开了,看着这满目淋漓的血色,他也颤言道:“这……阿玦什么时候伤成这样的?他伤势这么严重,怎么……我怎么一点也没察觉呢?”

“安心做事,别的不要管!”

“知道了,我知道。”

牧言真的确从小多病,都说久病成良医,但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外伤啊。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太过紧张,牧言真手就是稳不住,扯着纱布时都是抖着的。

“素姑娘,这……这伤口,好像黏住了,旧的纱布,我扯不下来啊。”

果然,那血污中掺了不少脓水,而这些脓水又将纱布牢牢的黏在了伤口上,每动一分苏玦的呼吸都会乱上几分,牧言真不敢再用力,但他心里明白,这状况下如果真要重新包扎的话,也只能把这些旧的纱带强拉下来。

牧言真慌道:“素姑娘,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不是懂医术的吗?阿玦的伤口都已经这样了你还问我怎么办!”

“好,好……我试试,你按好了阿玦,别让他乱动。”

哪里能按得住?牧言真刚要强扯那人的纱带,他们就听到了苏玦的呼痛声。

“这样不行,我们是在浪费时间,”素灵犀做了个手势,示意牧言真跟自己调换位置,“你过来按着阿玦,伤口我来处理。”

“我?可是我……”

“还废话干什么快过来啊!”

被素灵犀一喝牧言真也不愣着,等走过去了才问:“我……我该怎么做?”

“现在阿玦就双手还能使上劲,你让阿玦靠在你的右肩上就能治住他的上半身了。”

右……右肩?牧言真一听也只好十分为难的扶过了苏玦,可苏玦的胳膊上都是伤,他看了眼那包得严严实实的纱带,只无奈的说:“素姑娘,我根本不知道可以碰哪里。”

“该怎么碰就怎么碰!你不是在皇帝身边呆大的吗?怎么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敢?就这副样子你还敢说自己是阿玦的朋友?”

如此,牧言真也不敢吭声了,就算明知会弄疼苏玦,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将人扶了过来。

素灵犀这才低头,只认真拆起了苏玦胳膊上的纱布。

牧言真在旁看着,苏玦伤口的创面都拉到了腕子上,从中渗出的血水不断往他衣上漫,不到一会,牧言真的前襟就被染透了。

“素姑娘,阿玦,他这肩上原本的,不是箭伤吗?”

“是。”

怎么搞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牧言真还从没见过由一处小小箭伤而波及到整个手臂、甚至腰腹的,就算苏玦能挺过这一劫,整条胳膊恐怕也废了。如此血肉淋漓的,让人看了不禁生出一种害怕来。

“我们现在人手不够,只能一处一处来,”素灵犀想了想,又说:“在这过程中我难免扯动伤口,你千万不能让阿玦随意动作。”

“好。”

在还没被投入魇池之前,苏玦也是时常受伤的,浸烛教他武学功法时严厉异常,受伤挨罚几乎日日都有,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素灵犀才学了些医术。

素灵犀从发间拔了根细细的银簪,在火上拷过后她才用簪头搅了些棉絮,等其被药汁浸透后,素灵犀就从苏玦那伤口的纱布下方挑开了一丝。

两盏茶时间过去了,苏玦虽然有所挣扎,但一时还算安稳,现下,苏玦肩头的纱布已经被一点点理下来大半了。

“素姑娘,你的手,好像在发抖啊。”

此时素灵犀正全神贯注,而指间的异样她早察觉了,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连日来为照顾苏玦她几近不眠不休,到现在体力根本所剩不多,如果要像这样长久的维持一个姿势是很吃力的。也不知怎么的,素灵犀眼前忽然一黑,回神之际素灵犀就眼见着那细簪扎进了苏玦的伤处。

“阿玦!”

这痛楚震得苏玦浑身一缩,他半睁开眼睛,又声如蚊蚋的叫着‘哥哥’。

“素姑娘,还是让我来吧。”

“时间不够了,换了你只会更加麻烦!”

“我来,”出人意料的,牧言真夺了那人手中的东西就说:“刚才对不起,我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但素姑娘你放心,阿玦他屡屡救我,现在阿玦遇到险处了,我能帮到阿玦的,我会做好的,我一定能做得到!”

那晕眩感又袭来后素灵犀也不再坚持,只好如此了。

牧言真变了个位置的跪在了苏玦身边,他低下头去,等凑近凝视着这淋漓的血肉时才明白,这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第一百章 心下了然

又过去了多少时间呢?越千泷不知道,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连时光都是停滞的,阿玦,也不知他的伤怎么样了。

【师兄,你说,寻常人的日子都是什么样的?】

【何谓寻常人?】

【住在太华山下的村民,还有蜃天城里的那些人。】

【人之一生从婴孩开始成长,行礼之后再说亲成婚,等他们自己也有了孩子,便是再把那孩子抚养长大,如此一来此生也该尽了。】

这是她跟苏玦最后一次同处在太华山的时候,那人对自己说的。当时苏玦在却玉祭坛被齐衍所伤,浑身脏腑皆废,连经脉都断了,重谨说他撑不了几日,就算能勉强活下,余生也要在煎熬中度过。而这些话,是他们共躺在一榻上时说的,那是他们第一次同床而眠,不想,也是最后一次。第二天苏玦就没了踪影,等再见到他时,便是在蜃天城,越千泷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与自己有过那么多璀璨回忆之人,竟会把她全然都忘了。

要是在太华山那日她看住了苏玦,要是他没被素灵犀带回南疆的话,他也不会被投入魇池,他们二人也不会再有后面的这么多分歧!

【阿玦,你难道没发现吗?你现在已经性情大变,甚至连苏烨楼也没在你心里了。】

【性情?你又懂我什么性情?】

【如果是从前你又怎么会丢下苏烨楼一个人来炎帝陵墓呢?在从前的苏玦心中他的哥哥苏烨楼就是最重要的,而现在你问问,自己的心里到底还有什么?!】

在他心中还有什么?越千泷只是后悔,她的确不懂,对那人,她真是什么都不懂。

【越千泷,在你心中只记得那个往日的苏玦、那个在太华山做你师兄的苏玦,那个愿意承认苏琰愿意照顾你照顾他的苏玦,在你眼中有过今日这个‘我’吗?】

【你觉得今天的这个苏玦陌生只因为在你心中从来只有往日那个人,因为你从来都没想过要认识过眼前的这个‘我’,越千泷,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对苏玦如何看重如何珍惜,但到头来你又做了什么?你又何曾真正相信过我?你这副虚伪的嘴脸才真让人觉得恶心!】

“阿玦……”越千泷再装不下去,她站起身来,又望着远处笃定道:“不是这样,不是的!”

往日的那个苏玦,现在的这个苏玦,他们在自己看来从来没变过,他们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我为什么要重新认识你?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在意‘从前’和‘过去’?我所珍惜的我所看重的,始终都是一个人啊,苏玦就是苏玦,为什么你一定要分出现在和过去?”将这其中差别放大的,始终不是自己,而是那人,是苏玦本身,“我做的,是想救你,我是不想再看你错下去。我是相信你的,阿玦……我一直都是相信你的……”

而那人,之所以会把自己推开,之所以装出那副冷心冷情的模样,都是因为,他不再相信他自己了。

【我不是从前的苏玦,而你,也不是从前的越千泷,你不用再缠着我,我也不会再对你有所歉疚。】

愧疚?呵。

“你就是你,我便是我,哪里会分什么从前以后。”越千泷抬起头来,心中的决断已经了然。

沧溟若要算计就去算计吧,不管他在谋划些什么,在这种时候,如果她还是越千泷,她一定不会让苏玦一个人面对的。不管那人变成了什么模样、不管有没有凰灭,不管她是不是找回了记忆和混沌之力的镜神,她心中的决定,都不应该改变。否则,自己不就食言了?她不就成了阿玦所断定的那般么?

摒除杂念,这时候要一心一意,什么都不能想,不能!

牧言真竭力自控着,他扯着纱带,正用簪子一点一点的将脓血从织物上分离开来。他又听到苏玦在呼痛了,这人的腕子不怎么安稳,素灵犀应付不过来,只能又起了身的用腿侧压着苏玦的手背。

“素姑娘,既然你这么吃力的话,难道不能先封住阿玦的穴位?这样阿玦会安分下来,伤处也好处理。”

“不行,这伤本就扰乱了阿玦的内息,如果我再封住他的大穴,恐怕他会撑不下去。”

撑不下去?什么意思?牧言真只在心里暗暗的想着,难道,是指阿玦他会死吗?!

这会胳臂、肩头上的纱布都已经拆下来了,牧言真即刻上了药。

“多谢你。”

牧言真一愣,“不,不用,素姑娘你不用这么客气。”

“接下来才是最麻烦的。”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牧言真看着苏玦的腰腹处,一时也吸了口气的缓言道:“腹上的伤处都牵扯着脏腑,若是稍有不慎……”

“你不用想那么多!”素灵犀马上打断道,“镇定些处置就好。”

“伤口已经化脓了,边缘处还有一些腐肉。”

“那就请你利落些,这些脓血是不能留下半点的,而其他的,你知道该怎么清理。”虽然说得平静,但素灵犀的方寸早已大乱,她不明白,昨天包扎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不仅蔓延极快,而且这些蔓延开来的伤处,竟像都拖了十来日般,连血肉都开始生腐生变。

“素姑娘你扶好了,我先好好看看。”牧言真低了头开始清理苏玦腰上的血污。

事情远比他想的还要糟糕,刚才有血污遮挡着,清理完了牧言真才意识到,苏玦的伤处一直从侧腰上拉到了右腹部,若不是因为苏玦还尚且喘息着,他真不敢相信,这些画面会出现在一个活生生的凡人身上。因为这些伤处……看起来,明明就像极了腐化的尸身。

“牧言真,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跪得太久有些失力了,没关系,”牧言真又呢喃道:“没关系的,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帮到阿玦。”

苏玦几日都没进食,因为虚弱,当这人每呼吸一次,在胸腹处,牧言真都能见到他那分明不过的骨架。这些伤口跟脏腑,其实就只隔了层薄薄的肌理而已。

“素姑娘,你随身有帕子吗?”

“有!”素灵犀赶紧从袖中扯出一条来,“你突然要帕子干什么?”

牧言真把东西接过来,“这些已腐的血肉,必须除去。”

这人的意思素灵犀很清楚,就是要剔掉。

“素姑娘你放心,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我也看太医做过,还不止两三次,”明明是谎话,他在宫里是跟着萧北煌的,又哪里有机会见到这些,说起来也不过在给自己壮胆。牧言真拿起之前划开苏玦衣物的匕首,问:“素姑娘,你还有小一些的吗?这个不够锋利,锋刃太长了也不好掌握。”

“等等,”明白这人意思的素灵犀把东西接过来,她掌中星芒忽起,再褪去时这匕首也变成了好似小剃刀之物,“你看这个行吗?”

“可以,应该能用。”

但如此,不就是要将这人生生的活剐?素灵犀一想也倒吸了口冷气。

苏玦原本是感知不到痛楚的,但自从为齐衍疗了伤,竟慢慢恢复了痛觉,也就是说魇池,已经彻底庇护不了他了。齐衍,她真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为齐衍做到这一步!

“既然能用,牧言真,那就抓紧时间吧。”

“千泷,”苏玦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了,虽然很轻,但素灵犀能感觉得到,那人在自己掌中动了动手指,他尚且昏沉的又叫了声:“千泷……”

“阿玦?”

苏玦没有睁开眼睛,他咳嗽了几声,开口含糊不清的说了几个字,不用猜素灵犀也知道,这人在叫越千泷的名字。

“我听到了,我在,”素灵犀伸出手去,她将苏玦被汗水浸湿的额发撩在了一边,只得妥协的柔声说:“阿玦,我都听到了,我一直在这里,你放心吧。”

“素姑娘,得让阿玦先咬着帕子,以防等会咬伤舌头。”

“好。”

苏玦正断断续续的咳嗽着,素灵犀捏住这人的两腮,指间一用力,就把那叠好的帕子塞在了苏玦嘴里。

“素姑娘,等会阿玦肯定会拼命挣扎,这动刀不比寻常,依我看,我们还是找些东西把阿玦捆牢的好。”

素灵犀不想再听,她回了个眼神,抬指间苏玦的周身就多了几根由星芒汇成的绳索,如此捆得牢牢的,这人应该不可能再有太大动作。

“那我们,这就,开始了。”牧言真拿起了刀具。

他先把那化脓处戳破,然后,就拿着银簪贴到了腐化开来的血肉上。果然,苏玦身子一颤,这动作顿时让牧言真一惊的挺起了身子。

“没关系,”素灵犀压在苏玦肩头就说:“有我,你不用顾虑。”

牧言真一听,也就壮起胆子的下了刀去,他正刮着这血肉,才刚刚开始,原本昏迷着的苏玦就半睁开眼睛**起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剔骨剜肉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因为光线太暗,牧言真也抽出空来往火堆里添了些柴枝。

这时苏玦摇着头,他身体下意识的抗拒马上让腰腹处绷紧起来,伤口处又有血水往外渗了,素灵犀屏住呼吸,她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痛楚,虽然她已经往伤处上了止痛草药,但这些对苏玦大概无济于事。

“素姑娘,我……这样我动不了,阿玦一直不肯放松的话,伤口的血根本止不住。”牧言真不停处理着溢出的血水,这血污一蔓开他便看不清伤处了。

“我知道,得先让阿玦平静下来。”

可到底怎么让他平静呢?

牧言真想着烦扰道:“他这状况,怕是一时半会平静不了。”

“阿玦是意念坚毅之人,这点伤又算什么,”素灵犀还是冷着脸,“如果他尚且有一丝清醒的话,就一定会强忍下来的。”

是啊,如果他还清醒,牧言真也清楚苏玦的性情,可现在这人就是不清醒啊。

“阿玦,没事的,你能听见吗?”素灵犀抚上了苏玦那浸满了冷汗的脸,“我们正在给你疗伤呢,只有最后一点就好了,我们在帮你,你也要帮一帮我们、帮一帮你自己。”

因为阵阵剧烈的痛楚,苏玦的神思好像清醒了小半,不过他嘴里咬着绢帕,一时说不出话来。但从这人眼神看,他应该听懂了素灵犀的话。

“阿玦,会有点疼的,你先忍一忍好不好?你试着放松一些,腰上别用力了,好不好?”

在重复几次后,苏玦终究点了点头。

又清理了血迹后牧言真才确定,这人的腰腹处,是真的放松了些许,渗出的血水也变少了。

“牧言真,抓紧时间!”

“知道了,放心。”牧言真低下头来,这才继续着手中动作。

好痛,好痛啊……这是怎么了?自己,是怎么了?

痛觉,又是痛觉,为什么自己现在能感觉到的,好像就只剩下痛觉了呢?

不行,苏玦全身禁不住的抽搐起来,他闭着眼睛,依旧神智恍惚,不过因为这股力道,胳膊上的伤口又在流血了。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理智去忍着痛楚,不过理智,并不是时时都可以控制得了肉身的。

“阿玦,”或许是看这人太过难受,素灵犀迟疑少许,一时竟顺着苏玦方才的呓语承认道:“我是千泷,我从不日城赶来了,是为你赶来的。阿玦,你听到了吗?”

“素……素姑娘,你这是?”

“阿玦,”素灵犀示意牧言真噤声,她又贴在那人耳边继续着:“不是因为凰灭,也不是因为那河图洛书,我,只是为你一个人追来的。”

苏玦眼神半散,一时竟抬起眼睑的,对素灵犀投去了些透着孱弱的目光。

这就是,起作用了?牧言真手上动作一滞,他感觉到苏玦正屏着呼吸,他听懂了素灵犀的话,他在竭力配合,牧言真不敢抬头,只赶忙抓紧机会处理着那些伤脓。

“阿玦,牧言真正在帮你处置伤口,是在炎陵的时候,被我伤那处箭伤复发恶化了,我们必须把脓血和腐肉先清理掉,你能听明白吗?”

被越千泷所伤?什么意思?越千泷,她怎么可能去伤苏玦呢?而且还把他伤成这样?!

“素姑娘,阿玦他这……”

“你想问什么?”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更不是该过问这些的时候。

“没,没有。”牧言真按了所有念头,暂且只专注于眼前。

“咳咳咳……”苏玦开始咳嗽了。

素灵犀小心观摩着苏玦的神色,直到看见从那绢巾上漫开的殷红时,他才慌道:“牧言真,阿玦,他,他咳血了。”

“我知道,现在这伤口在胃部,这些应该是回流的血水,咳出来一些都是难免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阿玦?”

苏玦咳得越来越厉害,在这人胸腹剧烈的起伏下,牧言真根本就没办法继续。

“咳咳……咳咳咳,咳……”

“不行,这样不行,”牧言真忽颤声道:“阿玦他呼吸不过来,他已经撑不下去了。”

“这些你不用多管,你抓紧时间就好,让阿玦再忍一下就好了!”

“都成这副样子了还怎么忍啊?”牧言真说完便把堵在那人嘴里的帕子扯了出来,苏玦登时就吐出了好几口血水,乍看去,好像连这人的眼尾都泛起了丝丝不寻常的绯红。

“阿玦!”

“咳咳,咳……千泷,你……”

苏玦的右手还紧拽着素灵犀的腕子,因为太过用力,他那浅短的指甲都已经深陷到了女子皮肉里,苏玦说不出话来,只是空有些气音,但从嘴形素灵犀就知道,这人是在喊疼,他一遍又一遍的,都是在重复一个‘疼’字。

看到这些,素灵犀再也狠心不下去,她开口,也终于透出了丝软弱的说:“我知道我知道,会过去的,阿玦,都会过去的,还记得吗?以前你跟我说过,只有会哭会笑,会疼会痒了才是寻常人,阿玦你现在就是了,你不会再被魇池跟晔刹所盅惑,你不会再形同草木了,阿玦,你不是一直想变回寻常人吗?你已经做到了,浸烛还有沧溟,他们再不可能在你脑中说话了,你的这一心愿实现了,你应该高兴,不是吗?”

素灵犀话音刚落苏玦便摇了摇头,他全身都没了力气,此时就像已经在岸边搁浅多时的鱼苗。

“阿玦,”怕这人被血水呛到的素灵犀将他缓缓抱在了怀里,她轻拍着苏玦的脊背,正竭力让自己镇静的说:“我知道你很难受,我知道……这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那时候……是我不应该伤你的,你先好好的休息,只要睡一觉什么都会好的。”

“素姑娘……”

“阿玦,不会有事的,”女子边给这人擦着脸上和脖间的血迹,边哄道:“不疼不疼,阿玦,往后都不会再疼了。”

苏玦没有回应,看来,他的神思又陷入了混沌。

“你还愣着干什么?”素灵犀又抬起头来跟牧言真对视着,“难道你真想停手,真想让前面的努力都白费吗?”

“可是阿玦他……”

“不能功亏一篑,快动手吧。”

“痛,”或许是听到了素灵犀的话,这人半闭着眼睛说了句,他一时挑起眸子,目光里除了孱弱外,还有希冀,和几分,央求,苏玦轻摇着头,开口道:“千泷,痛,这个好痛……”

“阿玦。”

“不要,咳咳咳,”那人的脸深埋在素灵犀怀中,他喉间有所抽动的呓语着:“咳咳,哥哥,我不要这样,哥……你在哪里?你不要这样做,哥哥……”

哥哥?苏玦的神思已经彻底混乱了,如今除了呼痛外,他也做不了其他。

看着这人满身的血污,牧言真手中的刀也松了大半,“阿玦,他,这是在求我们?素姑娘,阿玦他……”

“小玦,”素灵犀忽然压低了声音,如今越千泷还不够的话,就只剩下苏烨楼了,她抚着苏玦那沾了好些血污的鬓发,一时又逼着自己挤出了笑意的细语说:“这么多年没见,你都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玦了。”

“哥……哥哥?”

“以前,你不是总对我说良药苦口吗?怎么今天……小玦反倒跟个孩子一般了?”素灵犀效仿着苏烨楼的用词和语气,虽然她眼中盈满了泪,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柔腻不过,“怎么,我的弟弟原来也害怕扎针诊病啊?难怪小玦每次受伤的时候都要躲着我,原来……我的小玦是这么的怕疼怕苦?如此,小玦还怎么跟我一起逃出蜃天城去啊?后头的追兵那么多,小玦你总是会受伤的。”

素灵犀知道,十四年前的那片雪地,才是这人最深最沉的梦魇。

“不,”那人正尽力凝神的看着素灵犀,好像连一分一毫也不想错过,他半挑着眸子,说:“不……我不怕,有哥哥在,不怕……”

“我不信啊,”素灵犀笑了,跟苏玦对视时,他竟也笑出了声来,“这可不是小玦随意说说我就能信的。你看,天快亮了,要是小玦还站不起来,还不能跟我一起走的话,可就要拖累哥哥一起被追上了。”

“不会,不会……被追上的!”

“那小玦,能乖乖的,听话吗?”

或许实在没力气说话,苏玦只轻轻眨了眨眼的以作回应。

这次不用素灵犀提醒,牧言真就再次动起手来,他将剐下的血肉都撇在一旁,因为时间紧迫,他只全神贯注的加快着手中动作。素灵犀是不是在说话,苏玦是不是在喊痛,这些他全都听不到了。

“小玦,”素灵犀仍模仿着苏烨楼跟这人说起话来,“还记得蜃天城的大雪吗?你从小就喜欢雪景,但其实,蜃天城的雪景并非冠绝天下,大家都认定太华山的冬雪才是最好的,什么时候,小玦也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苏玦的侧脸正贴在女子脖间,他哭了,这样的啜泣没任何声音,但素灵犀能感觉到他的眼泪,这泪水,就像刚化了冰的山泉。

牧言真知道,苏玦虽然跟苏烨楼没有血缘,但一直将苏烨楼认为兄长,而那人,就是星象中命犯王星的人。

“小玦,”再想起这十来年的种种,想起这人为复活苏烨楼忍受过的所有,素灵犀只觉得犹如被割肉剜心,“有我在呢,不管发生什么,往后都会有哥哥在你身边。”

这一刻,素灵犀感觉自己真就成了苏烨楼,她仿佛,也体会到了如苏烨楼那般的情愫。

苏烨楼,从小到大,苏玦的一切都是属于这个人、都是因为这个人而生的。但如今,没想到,苏烨楼竟站在了这人的对立面。

他为苏烨楼付出这么多,他是在为苏烨楼去争一个不死不灭的北域,而这些,就真的值得吗?

第一百零二章 不老不死

最近这日子,真是太乏味了,姜焱在窗外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水烟,店里没什么客人,跟她相熟的朋友一个也没影。越千泷、苏玦,还有他那个非要跑去宁王府的哥哥,自从洛书现世以后,这些人一点消息也没传来,让人连生死都不知道。

麻烦,还都是些麻烦。

苏烨楼她看丢了、苏玦她也看丢了,要是再丢一个苏琰,她这颜面可怎么保?想到这里,姜焱也起身,快到黄昏了,广川水患后蜃天城里乱成一团,偌大的皇都萧条得像边地一般,再等下去也没客人的,还不如关了门跟陆离一起逗孩子呢。

“嗯?”刚到门口,姜焱眸子里的懒色就消失无踪了,“我当是谁的大驾,原来苏公子还记得回来呢。”

是苏烨楼,他立在外头,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模样。

“怎么,不自己进来,难道苏公子还在等着让我请?”

“姜姑娘,打扰了。”

姜焱将店门关了,“你见过公孙翎了?”

“对。”

“那想来也见过萧祈煜了。”

“姑娘说得对。”

“那这些日子,你是跟他们在一起。”

苏烨楼又点了点头。

姜焱随手抽出条凳子坐下,讽刺着,“那公子这是已经认祖归宗了,不知道我一个平民百姓到底该叫您什么啊。”

“姜姑娘,给你惹了麻烦,我很抱歉,我知道你心中不快,若是姑娘有什么责怪,在下不敢多言。”

“责怪?我能有什么责怪?我跟你无亲无故,要责怪也轮不上我啊。”

“小玦,可他……”

“我可没有苏玦的消息,千泷也没回来找过我,如果你是这心思,就别白费力气了。”

“我知道小玦跟越姑娘如今都在晔刹,他们不会来此。姜姑娘,我来,不是为了要消息。”

“不是为了消息?那我可真不该放苏公子进来了,先是苏玦,然后是你,两个人都不辞而别,你们把我这里当什么了?你们这两人,还真是好兄弟,”姜焱忍不住抱怨道:“怎么,现在苏公子大驾光临,难道是想报我之前的收留之恩吗?”

“姜姑娘,我……”

“千泷走的时候说了,在她回来之前,你跟你的那个弟弟谁都不能离开,这下你让我再见到千泷怎么交代?我都告诉你了那都是陷阱,你还偏偏要去见那个公孙翎!”

“因为我跟小玦,都有自己不可逃避之事。公孙翎还有萧祈煜,早晚都是要见的。”苏烨楼说完,也自己动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你,真的联同晔刹一起将千泷囚禁在玲珑塔里?你真的对洛吟桓下了杀手?】

【是的。】

苏玦那笃定,且毫无悔意的语声,至今还在他耳边。

【哥哥,你我都有必须去做的事,所以我不阻止你去宁王府,希望你也不要阻拦我。】

【可我做的事只关乎个人生死,但你做的却关乎道义人情。】

【我跟你毫无血缘却一直护你、帮你牵挂于你,这不就是道义吗?十四年前你因我而死,所以我费劲一切心思来帮你重生,这难道不就是人情?为什么你说的跟其他人一样?为什么连你也不理解我?】

【我苏玦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东西所盅惑,反倒是你们,是你们被越千泷所迷惑了。】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是在焱雪茶肆。苏玦明明说过第二日会再来的,但等到第二日,他竟然已经离开了。

【我苏玦有自己的道义,也有自己认定的情分,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这些,不用你来教我。】

不用他来教?分别了这十来年,如今苏玦心中的道义,他实在看不懂。

晔刹、魇池,不知道他做的这些,对那人来说还来不来得及。

“怎么了,在想什么?难不成坐在我面前你还能生生做什么白日梦黄梁梦?”发现苏烨楼魂不守舍的姜焱不满道。

“我只是,想起了跟小玦在这里的时候,那些日子,多谢姜姑娘收留。”

“好了好了,谢谢谢谢,这两个字你说得够多了,而且你已经对我拜了三拜,这么些没用的东西还是免了吧。”

“那琰儿,他还好吗?”

“原来你还记得苏琰?”姜焱眸子一瞥,“不过放心,有我跟小离在,他自然好得很。”

“我知道,千泷跟小玦都很信任姜姑娘,我也是。”

“唉唉唉,什么信不信的?你没事给我灌什么迷汤?”

“我跟宁王,还有陛下去了太华的落脚处。”

“太华?!”姜焱一听就变了神色,“所以呢?太华那些人还好好把你放回来了?不止是你,还有那个害他们满门流离的公孙翎?”

“我们是去见了厉长老,但太华门中寻常弟子并不知晓。”

“所以,你们是跟厉染做交易去了?”姜焱还真有些好奇,在经历过这些后,厉染再见到他们三人时,会是个什么神情。

“厉长老,他答应跟我们一同找河图。”

厉染会答应跟北域一起找河图,原因只有一个,越千泷,她在消失前该是把洛书交到太华山的手里了。

“你们见面的时候,公孙翎必是巧舌如簧吧。”

“宁王,他的确善于言辞。”

“他擅长的可不仅是言辞,心机、谋略,你们这几人里头恐怕没一个胜得了他的,这个公孙翎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还是要规劝你,别信他说的、别跟他走这么近,要不然到时候被他摆布了还不知道呢。”

“姜姑娘你说的,我记下了。”

“记下有什么用?记下难道就能做到了吗?”

“姜姑娘,阿玦他如今身在晔刹,他的消息,我半分也没有,只是,我必须拦住他要做的,”终于说到他此行的目的了,苏烨楼又开口:“姜姑娘你能帮我吗?”

“帮你?我凭什么帮你?”

“阿玦要用河洛之书打开混沌之门重启河洛大阵,他要去太一轮上重改北域的运数,如果这些都成真了,那么灭境也会吞没整个凡世,人间,会变得跟洪荒末年一样,这些姜姑娘应该也听千泷提到了一些吧。”

“听过。”

“那姜姑娘你是怎么想的?”

“我?”姜焱的眼神有些微妙,“我自然站在千泷这边,至于你那好弟弟,恐怕世上再没人劝得了他了,苏玦的性情,是万不可能改变既有决定的。与其关心我,你还不如快点找到你那弟弟把他捆紧的好吧。”

“所以,我们才必须先阿玦一步找到河图。”

“我们?”姜焱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时候就成‘我们’了?

“沧溟、小玦还有素姑娘,晔刹中只有这三人可以出入凡间,要是太华也肯帮忙的话,小玦他们势单力薄,根本没多少胜算。”

“你对北域的江山就这么不屑一顾?你就甘心看着那预言成真吗?”

“世间万物都有生灭,皇朝家国也是一样,如今北域的社稷事小,最要紧是阻止灭境临世!皇位、血脉,十四年前的仇怨都是过去了,而天命如何,又岂能是轻易改变的?”倒转生死的事苏玦已做过一次,为此他付出得太多,他不能再让那人错第二次了。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公孙翎跟萧祈煜呢?他们又是怎么想的?”

“我同陛下还有王爷都谈过了,他们是不会为了北域一地,而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的。”

“呵,”姜焱冷笑着摇了摇头,“苏烨楼啊苏烨楼,你也太天真了,那萧祈煜在深宫里我是不知道他什么心思,但公孙翎,他说什么跟心里想什么绝对不是一回事。你也不好好想想,重谨是怎么死的、齐衍怎么会变成门中叛逆的、太华山是怎么陷落、他们的掌门暮昭明怎么被引到中皇山的……有太多事了,这些跟公孙翎都脱不开干系,为达到目的他甚至都可能已经跟晔刹联手了,你难道真要相信这种人?”

“所以,我才想让姑娘帮我。”

“苏公子高看了,我一个寻常女子能帮到你什么?”

“姜姑娘,你就别再自谦了,你可不是寻常的女子,”这时,姜焱正握着烟杆的五指紧了紧,苏烨楼又道:“姜姑娘,若按幽冥的时间来算的话,我好歹在黄泉村呆了五千来年,但跟姑娘在凡世的日子比起来,这些都微不足道吧。”

“苏公子是在说什么笑?”

“森罗殿中掌生死之簿的赢府君跟我有些情谊,在黄泉村千泷嘱咐,若我还阳至萧虞则体内,可来这茶肆找姑娘帮忙。故而,赢府君,他在我离开黄泉村前跟我提过姑娘和陆小公子。”

“他提到过我跟小离?”

“赢府君说,姜姑娘你跟陆离的生卒,并不在幽冥的生死簿中。”

不在幽冥的生死簿,姜焱露出了一副果不其然的模样,“就是永远也不会死了?他这么做,是觉得我身份有异,他是在让你小心我?”

“姜姑娘不要误会,赢府君只是想告诉我,你跟陆离,是在幽冥形成前就到人间了,粗略算来的话,少说也有十来万年吧。”

“苏烨楼,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姜焱的眼神一变,连周身都散出了丝丝寒意。

“千泷跟姜姑娘相处了这么久,她对姜姑娘你周身的异样肯定也是有所察觉吧。而我听闻,焱雪茶肆素来买卖的不是茶水,而是寻常人不能办、不能得的消息,也因为这样,在最开始,小玦才会找到姑娘换取女娲魂石的消息,所以,姑娘到底是不是寻常人,这答案是大家都明知的。”

“明知是明知,但说到这关键之处的,苏公子还是第一人,正好,公子的话也解开了我心中的困惑。”

“姑娘心中的,困惑?”

“我在这世上活得都不记得时日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就是不死,不单不死,容貌身形还连一点变化也没有,我曾以为我跟小离是什么灵兽妖物,但后来,慢慢的也就把这事忘了。”

“姜姑娘并不知道这些事情的缘由?”

“不知道,”姜焱无奈的叹了口气,“今天你算告诉我了,原来幽冥的生死簿里面,根本没有我跟小离,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跟小离是什么身份啊,比任何人都想。”

第一百零三章 此番相见

这几日,实在是太累了,她很想停下,想找个角落躲起来,想有片刻的轻松,或许因这念头,素灵犀睡得很沉,在梦里,她好像见到了苏玦,又好像,也见到了孟青阙。许多零星的画面袭来,周遭不断有笑声迭起,甚至连苏玦,他也在笑。那是什么时候呢?素灵犀像是跌进了这梦境中,她顺势回忆着,就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千泷?!你怎么……”

“小声点。”越千泷赶紧出言拦道。

“好……好,”镇定下来后牧言真马上把身边位置让了出来,“千泷,你怎么来了?沧溟大人他难道肯放你出来?”

“不提这些,阿玦他怎么样?”

“阿玦,”牧言真心虚的瞥了一眼那昏迷之人,“他的伤没多少好转,但暂且还能稳住。”

“你们在不久前重新包扎了?”看着火堆边还未来得及清理的东西,越千泷才问。

“是啊,灵犀在太华山找了些止血益气的草药,看来是有用的。”

“这些拖不了多久。”越千泷说完就往素灵犀前额轻点了一下。

“千泷,你这是?”

“放心,只会让她好好的睡一觉,我跟灵犀,还是先不见的好。”

“你是为阿玦来的?”

越千泷在这人身边坐下了,她探着苏玦的脉搏,半晌才应了声‘是’。

“那你有办法救阿玦吗?他这伤口怎么也不愈合,才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已经蔓延成这样了,既然你是伤的那你一定有办法救他对不对?”

“炎陵的事,你也知道了?”

“我……”顿感尴尬的牧言真索性坦白,“我是听灵犀提到了一些,但你跟阿玦为什么会有冲突,你们在炎陵又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都不清楚,我只是确信,你不可能会重伤阿玦的,如果你做了,那也是迫于无奈。”

“我是做了,我也是出于无奈,但我现在,的确没办法。”

“连千泷你也没办法?”

女子的目光挪向了别处,是另一旁的凰灭,还有……齐衍。

“他们怎么样?”

“世尊是伤了神元,等修养恢复了应该没大碍,而齐衍,阿玦说他不日就会醒来。”

不日就会醒来……

越千泷脑中混乱一片,齐衍如今就在眼前,要不要试试?可万一真的有用呢?自己该怎么办?难道真夺了他这副肉身?这样的话,那沧溟,岂不是又得逞了?

“千泷,”看这人苦恼的模样,牧言真也安慰道:“你不用这么担心,现在你已经从不日城出来了,我们一起为阿玦想办法,就像那时候你们为我续命一样,天下肯定会有法子的。”

“阿玦,他这两日可有清醒吗?”

“全然清醒是没有,但偶然还是恢复了些意识,他一直在叫‘哥哥’,是指苏烨楼吧。”

“没错,自从苏烨楼还阳后,他们兄弟也没相处多久,在阿玦心里,苏烨楼永远是最重要的。只可惜,他兄长如今应该在蜃天城,是不能陪在他身边了。”

“还有,阿玦,也总是叫你的名字,”越千泷抬头,整个神情一下就僵住了,牧言真继续道:“甚至是,还把素姑娘当成了你,这时候你真来了,要是有你陪在阿玦身边的话,他也一定是高兴的。”

“阿玦,他在叫我的名字?”

“嗯,虽然嘴上不提,但我一直知道,对阿玦来说,千泷也是很重要的人。”

是吗?越千泷觉得胸中憋闷,那股腾起的酸涩怎么也压不住。而这一时,昏睡中的苏玦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阿玦!”

随越千泷一起,牧言真也赶紧坐直了身子。不过苏玦只安安静静的躺着,既没有一句言语,更没有半分动作。

“阿玦?”这人是真的清醒了吗?越千泷又试探性的问:“阿玦你怎么样了?伤口还疼吗?”

见这人不吭声,越千泷才贴过去握紧了他的双手,而苏玦既不挣扎,也不抗拒,一副乖顺的模样简直跟刚才判若两人。

“阿玦?你看见我了吗?”

越千泷将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可即便如此,苏玦的目光也没有聚拢起来,看着就像一尊未雕好的石像。

“阿玦你是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太痛了啊?你是不是,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啊?”

难道,他是看不见?又或许,是不认识自己了?

心下惶恐的越千泷又唤说:“阿玦,我从不日城回来了,我是知道你伤势有变才来的,你为齐衍疗伤的事,我在魇池里都看到了。阿玦,你不应该那么对齐衍的,你这样是拖累自己,你明白我说的吗?”

现在不光越千泷,连牧言真也害怕起来了,这人怎么半点回应都没有?难不成,是自己刚才给他处理伤口时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阿玦,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你不要这样……你,别这样好不好?”

越千泷的五指贴上了苏玦鬓发,在她轻抚勾勒之际,这人也终于开口,“你……现在一定很开心吧。”

“阿玦?”

“你当然会开心了,”这人忽然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看起来……很可怜。”

可怜?越千泷动作一滞,苏玦说的时候明明什么情愫也没有,但在她听来,只觉心如刀搅。

“越千泷,你是对的,都被你说对了,”苏玦看了眼身边将灭的篝火,“你来到这里,到了我面前,是不是觉得,我……不仅可怜,还更加……更加的可笑。”

“没有,我没有啊,阿玦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这么想?我是千泷,我是越千泷啊!”

“现在,便是我的循环因果,我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总是要慢慢还的。”

“阿玦我怎么会……”

“怎么会?”这人一时呢喃着摇了摇头,“你现在来,是在讽刺我?或者,是想施舍怜悯来羞辱我吗?”

越千泷听着也全然哑住了。

“越千泷,你现在……一定是觉得,十分的解恨吧。”

“到现在了我不想跟你争执,你也不用在我面前强装,你这些刻意的话,我不是会再信的。”

牧言真看这两人情势也不好插嘴,只是找个间隙的坐远了。

“不会再信?你要信什么?我么?”

“我是信你的,或许,”看到这人被包着严实的伤处,越千泷也松了口的说:“我曾经是没有完全信你,但以后我会的。我发誓,从此我都不会提以前的事,更不会再提以前的‘苏玦’,你跟他是两个人,你跟他是不同的,我往后都会信你的,这样行吗?这样你满意吗?”

“满意?越千泷,你这是什么意思?当我在讨要你的誓言?”苏玦笑了一声,不过这笑声里只有嘲讽,只有不屑,“在梦境里还不够,你就非要追到这里吗?你现在,看着眼前这个活生生的苏玦,是不是觉得,自己终于证明了我是错的,终于有机会再施恩于我,觉得,终于有机会把我拉回到正道了?”

“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势!”

“你的担心,还有你的怜悯,对我来说通通都是羞辱都是煎熬!什么通感之术什么要帮我再找一副肉身,这些我不要,你给的,我都不会要。”

“苏玦!”

“我不想欠你的,越千泷,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这些……就算是你强加给我,我也有办法把它们都丢开。”

“你还是执意要这样?”越千泷扼不住涌起的怒气,“你这些话什么意思?难道天下间不管谁都能帮你,可就是我越千泷不行吗?”

“对,”苏玦终于挑起眸子来看了眼女子,他说:“我就是不想,跟你……再有半分牵扯。”

“可我们之前就是在牵扯,而且你也不可能摆脱的,你的哥哥,苏烨楼。”

苏玦的眼中出现了丝柔色,不过,也只是短短一瞬而已。

“他并不赞同你的做法,他不会站在晔刹那边不是吗?所以苏烨楼,他跟我的目的是一样的,往后我跟他的牵扯只会越来越深,同样,只要你还关心他一天,我跟你的牵扯,也断不了。”

“苏烨楼?”苏玦笑出了声,不过这样的声音里夹着断续的咳喘,听起来连半分笑意也没有,“他对我,是很重要,但那又有如何?你以为,我什么……都会顺从他吗?你以为只要跟他有所关联,就能用他……来胁迫我?”

“我知道你不会顺从他,否则也不会非要把北域强加给他了。我给的东西你不会要,你给苏烨楼的东西,他同样也不想要,既然这样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

“所以,你……跟我,其实是一样的人。要是你肯对我放手,或许,对我哥的事,有一日我也不会再强求。”

不会有那天的,明知道是这人搪塞的话,越千泷听着也不想再继续,她换了个姿势,跟苏玦隔开些距离才说:“你伤势严重,还是不要费这些神了,好好休息吧。”

“你什么时候才肯走?”

“要是你真这么不想看见我,就当我并不存在的好,视而不见、置若罔闻,这种事你不是最擅长了吗?那我走与不走,又有什么关系?”

苏玦听着,那失焦的眼中也露出了些困惑。

第一百零四章 神识清明

三月三,上巳节。

今天是北域的三令节之一,按例各县府都得拨银子让百姓赏春游玩的,洛吟桓大步流星的跨进家门,他脱了外袍喊道:“来人,快给本少爷送一壶冷茶来!”

洛吟桓往榻上一躺,一点动静也没有。

“怎么了?都没人听到吗?活人呢?小春,寿喜——”

还是没动静。

“怎么,现在我的话已经没人听了吗?人都死哪儿去了!”

洛吟桓正要发作时头上就被敲了一记。

“我往日也是好好待你们,没想到你们倒越发得寸……”

一睁眼洛吟桓就将‘进尺’二字生咽了下去,如今在他身边站定的人,竟跟虞山陵墓中的洛言别无二致,洛吟桓笑问:“哥,怎么是你?”

“给你送冷茶啊。”洛言笑意浅浅的,身上没一丝纨绔气息,只透着书卷味。

洛吟桓将茶壶接下了,忙说:“哥,你干嘛呢?这点小事让下人做就好了。这孝悌礼义的,我可不敢让你伺候。”

“往日我可以装作没看见,但这下却使不得,毕竟咱们洛家二郎的邪火可以对下人撒,但对我就不成。”

“大哥,我可没撒什么火。”

“迁怒于人最是不堪,不管你在为什么不快,你还是把这火气压在心里自己消受吧。”

“什么不痛快,我就是在学宫跟几个书呆子争了几句,没想到他们还到夫子面前去告状了,真是心胸跟针眼一样,”洛吟桓又往榻上一躺,侧了身体的嗔说:“而且大哥,我才进门你就要挑毛病,你这不是在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吗?再者,我不过想叫几个下人端杯茶而已,但是他们都人影全无,我好歹也是洛家的小少爷吧,他们这样我连生生闷气也不行吗?”

“今天是上巳节,府里所有人都去城外赏春了,哪里还会有什么下人?”

“既然都去了你怎么不去?”

“年年都看,我对春景也没什么兴趣。”

洛吟桓一下心情大好,转过身来逗道:“是啊,年年都看嘛,偏偏今年我不在府里的时候大哥就不去了,原来大哥往日三月三不是去赏春,而是去看我的。”

“年年岁岁,你有什么好看的?总不过一副难缠的模样,比起城西的桃花可差远了。”

“那走走走,我们就去看桃花!”

“你不是说我就会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吗?我日子紧,没功夫耽误你生闷气。”

“大哥,你……你是锦上添花花团锦簇啊,这满目的春光少了咱俩还怎么行?寻春、赏花,咱们这就去会会人间极乐去。”

但何谓人间极乐呢?不过是美人、美酒、美景。

看着这璀璨之色,洛吟桓躺靠在身后桃木上,忽而借酒吟道:“思美人兮,擥涕而竚眙啊(怀念着我心爱的人呵,揩干眼泪而远望)。”

“不知道是谁家小姐美貌,竟然能让咱家二郎揩泪以望了?”

“大哥,你明知道这首《思美人》不是为女子而写,竟然还断章取义?”

“对啊,不是为女子所与,这‘美人’指的是君王,难道你说这话是想入仕?”

什么意思?看着这杯中和掌中的桃花,洛吟桓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吟这两句。

“他可以指君王,那我指的是君子啊。”

“君子?何意?”

“人们都说知音难觅、知己难求,若此生能遇上一个就是大幸了。”

“哦?”洛言起了兴趣的扫了眼那人杯中的残酒,“看来,吟桓是在学宫里遇到了什么知音之人?”

“知音之人何必要到学宫去找呢?这可不就在眼前嘛。”

洛言搁到唇边的酒停住了,他偏过头,显得有些讶异。

“来,”青年拿起酒盅,邀说:“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我们就喝满了一千杯再回去,我等下来数,咱们绝对一杯都不能缺!”

“好啊。”

太真实了,洛言死去的时候自已不过是个孩子,他们又怎么可能在一起喝酒谈笑呢?然而这些从没发生过的事,如今看来竟如此的真切。

睡在花树下的青年双目紧闭,似乎在逼着自己下什么决定。

“我们从没一起喝过酒,而蜃天城外的桃花,也从来不会开得这么灿烂,”如果没经历近来这么多事,他恐怕也会浑然不知的沉醉在这个幻梦里,但当下再看到洛言的身影时,洛吟桓还是禁不住说了些心里话,“哥,虽然我们同是姓‘洛’,但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没什么经世治国的才能,也不可能经商作贾的去继承家业,如果不是家中遭遇变故,我将一辈子闲云野鹤,去天下间游历看尽所有美景。这样闲散的日子远比在蜃天城自在。”

“闲云野鹤,这倒符合你的性情。”

“还有千泷,如果有千泷作伴的话,就再没什么遗憾了吧,”听对方突然失了言语,洛吟桓继续道:“哥,你还没见过千泷吧,她其实,跟少时的玄霜有些相似,她是个倔强不过、又坚毅不过的人,她对人间的规矩条框从来不在意,也不会去妥协,我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她并不是普通的女子。哥,我很喜欢她,看到她的时候我也能体会到了,为什么在那个时候,你会不顾一切的娶玄霜。”

“那她,可真是个幸运的女子。”

“她自己并不会这么觉得吧,这人世间的事,总是这么不如人意,”洛吟桓睁开双眼,他注视着眼前之人,注意着这人脸上的每一分表情、每一条纹路,果然是一模一样,声音、相貌还有性情心思,跟记忆中的‘洛言’都是如出一辙的,原来,洛言就是在这样的梦境中与玄霜厮守着?织幻师的手段,竟是如此的高明,“小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也没能救得了你,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愧疚,我一直……很想让你见见千泷的,我也很想再跟你说说话,如今这样,也算了了些遗憾吧。”

“遗憾?”躺在这人身边的洛言变了神色。

“公孙翎,你如果能听到,就用我哥这副模样跟我好好说几句话吧。”

在宁王府中值守的青年露出了丝惊诧,洛吟桓修为不深,况且他向来心性闲散,但没想到在洛家的织幻之境中,连出于昆仑的玄霜尚且沉迷,而洛吟桓却还能有所自知。

焉茴进了后苑,询问后才进了公孙翎的书房。

“洛吟桓,他在你的幻境中也不受影响?”

“对,玄霜那边安稳得很,但对洛二公子,属下的确没有想到。”

“他真是长大了。”

“洛言公子离开时洛二公子年纪尚小,很多记忆都并不清晰,或许正因为这样,比起洛二公子来,玄霜才更容易被困住。”焉茴解释道。

“这个洛吟桓啊,好好呆在那个‘洛家’不好吗?他就非要如此让我为难,你说,我该如何处置呢?”

焉茴深知,公孙翎现在还没取玄霜性命是想让她在那织幻之境中受尽折磨,他恨玄霜入骨,就算是死,他也不可能让玄霜轻松的,而洛吟桓跟那女人不同,公孙翎给玄霜准备的是噩梦,而他,是只个好梦。

“属下不知,属下都听从王爷安排。”

公孙翎听着也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啊,有时候就是太老实,甚至都有些无趣了。”

“方才洛二公子说,想与王爷说几句。”

“我知道,如果他一直清醒的话,还能在那里被困多久?”

“就算洛二公子没被属下的织幻术所迷惑,但他若想从中脱出,也必须找到打破幻境的方法,所以洛二公子到底能被困到什么时候,属下也不知晓。”

“算了,”公孙翎放下手中的书册,脸上也多出些柔意来,“近日,我先去会他一会,到时再看该对他如何安排,你且去准备吧。”

“属下遵命。”

看来公孙翎,他对洛家人还是有些不忍,焉茴想着,在离开后他才皱起了眉头。

苏玦又昏迷过去了,因为失血太多,他睡得很沉,越千泷微微撩起衣袖一看,果然,是伤口又在溃烂流血了,照这样下去,再用不了多久这伤势就能蔓延到全身。到时候,就算自己后悔也太晚。

“阿真,醒醒,”越千泷轻声叫醒这人。

“千泷,怎么了?难道是阿玦的伤又有变化?”

“阿真,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帮忙?”牧言真顿时露出了几分惧色,该不会又是要自己给苏玦清理伤口吧?那些他勉强做了第一次,但再重来的话他真不敢了。

“别担心,不是什么太为难的事。”

“千泷你说,你让我做什么我一定帮你。”

“是齐衍。”

“齐衍?”牧言真不明就里的,怎么会牵扯到齐衍?

沧溟的话还回旋在越千泷脑中,如今就来试试,那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第一百零五章 一言为定

“阿真,过来帮我,我们一起把齐衍扶到阿玦身边去。”

把齐衍,扶到阿玦身边?

“千泷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齐衍睡得很沉,将他挪过来后半点动静也没有。越千泷扼紧了这人的腕子,她指尖轻轻一划,齐衍的手腕上就生出了一道血口。

“千泷?你这是?”

“先别说话。”

她?这是……看越千泷的诸多动作牧言真当真惊诧不已。

这个人,竟然将齐衍的腕子贴在苏玦身边,她在让苏玦吸食齐衍的血?!

“阿玦,慢一点,慢慢来。”

苏玦像是恢复了一些意识,他吮吸的越来越急促,甚至自己伸出双手来抱住了齐衍的胳膊。

“千泷,你,为什么会这样对待齐衍?”

“放心,我不会伤及他性命的。”越千泷偏过头去,目光落在了陷在阴影中的凰灭处。

没过多久,越千泷就拉开了仍在吸噬那人血液的苏玦,他嘴角残着血迹,显然意犹未尽。女子帮齐衍处理完伤处,随后就扶他回到了凰灭身边。

【这个曾经的無栾神上,他也并不是无知不知。齐衍他可有人皇的血脉,连伏羲五臣都被他解禁而出的纳作己用了,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完全沦落成晔刹的泥塑木偶呢?当时我跟浸烛将他投入魇池中也不过是为逼凰灭就范,可没想到,这个妖神大人,他也真是能为爱徒豁出一切。】

【你只要相信自己的眼睛,苏玦还能支撑一些时日,而齐衍是不是真如我说的,你尚且有时间去探查清楚。】

【对于苏玦跟齐衍这两人的去留,我绝不会插手,你信就信了,不信也作罢。我是看你痛苦难当才说了这么一个可行的法子,至于怎么决断,自然还是要看镜神大人你自己了。你既告知了我洛书的位置,那这消息,且当成是回礼吧。】

凰灭,他不是無栾,他也没有那么多無栾的回忆,所以無栾不会做的事,他会做,他会如自己对阿玦一样会维护齐衍。如果沧溟这样做是要引自己与凰灭对立的话,那他极有可能会得逞了。亲眼见到苏玦的那一刻,越千泷就知道了自己的决定,如果一定要用另一人的性命来交换,她或许也会甘愿的。

【这决断,一直都是由你自己做的,世间没有任何人可胁迫于你,洪荒之时不能,现在,就更不能了。】

“千泷,你怎么了?”发现越千泷的不对后,牧言真赶紧抚了抚这人的眼尾,“你怎么哭了?”

“没什么。”

“千泷,我明白的,”猜想到这人的心思,牧言真安慰道:“炎陵的事,你就别再愧疚了。”

“我用的是上古神物。”

“什么?”

“我用来伤了阿玦的,是上古神物,”再记起往昔情形,越千泷那眼泪就更为止不住,“我不知道用了那些会使伤口无法愈合,我只是……想让阿玦乖乖跟我回蜃天城,我是……想带他摆脱晔刹,可如今,竟成了这样。”

牧言真神色微黯,“世上的事,总是跟我们想的不一样,千泷,你并非能掌控所有事啊。”

“可阿玦,若有一日他灰飞烟灭,也是被我一人所害的。”

“灰飞、烟灭?”牧言真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你是说,阿玦会因为这箭伤灰飞烟灭吗?就是轮回转世都不会有了?就是永永远远从这世上消失?”

“没错,永远,从这世上消失。”

而镜神,拥有这副妖神皮囊的她,却有无尽的寿数,真是讽刺。

一想到苏玦此人,越千泷近来都愈发惶惑了,自己千万年来所找的,不应该是無栾、不应该就是凰灭吗?可为什么,好不容易见到他的时候,自己竟不似预料中的那么开心呢?凰灭对她恭敬有礼、谨言慎行,自己每每跟他在一起时,他都是透着疏离和淡漠的。在凰灭眼中,越千泷此人,恐怕是及不上齐衍之万一的吧。

所以找到了这人有什么用?他们回不到过去,以前的一切都变了。越千泷心里不禁生出这样的念头,若一定要选的话……

“千泷!”牧言真的一阵疾呼打算了女子的思绪,他指着苏玦的侧脸,说:“千泷你看,阿玦的脸色是不是好上很多了?”

“是吗?”

果然,刚刚这人脸色犹如死灰,但现在竟有了些健康的红晕。

真的有用!沧溟没有欺她,在离开不日城时,他所告知的‘以血养血’的法子是行得通的,阿玦,他真能用齐衍这副身体。

“千泷,难道阿玦这伤只要吸食人血就可以痊愈吗?”越千泷目光一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牧言真见状也赶紧拉开了自己的袖子,“那用我的吧,让阿玦吸我的血,我体内还有鲛人的鲛珠呢,就算阿玦想要再多我也不怕!”

“不用。”

“我真的没关系,我……”

“不是只要人血就可以,是齐衍他不一样,在这世间只有齐衍能救他!”越千泷忽来的一阵厉喝也把牧言真吓呆了,意识到失态后女子才叹了口气,“阿真,你体内的鲛珠帮不了他,我所有的混沌之力也不行,我们都不行的。”

“难道,是因为齐衍,他跟阿玦一样都进过魇池?”

“不是。”

“那莫非,是因为他的人皇血脉?”既然在不日城中呆了这么久,沧溟告诉牧言真的也不在少数。

“对。”

“那,就是说只在齐衍在阿玦身边他就不会有事了?”

“这是一时的办法,我们谁都不知道这办法能帮阿玦拖多久。”

“一时的办法,”牧言真想着又问:“那彻底的办法是什么?”

“用一命,来换另一命。”

“一命换一命?”

“如果阿玦没有这副皮囊就只得灰飞烟灭的话,那换作齐衍,也是一样。”

也是一样?牧言真心下一冷,就是说,如果要救苏玦,齐衍也会没了生世轮回?齐衍也要从这世上彻底消失?

“千泷,用齐衍换阿玦,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吗?”

“不是,”越千泷马上否认道:“我是想试试沧溟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

“所以这些都是沧溟大人告诉你的?”

女子点了点头。

沧溟,在羽徽宫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牧言真只当他是真心相助、是值得尊敬的师长,但没想到,自己会被他一步一步拉入晔刹的泥潭中,直至发现沧溟的真正面目时,已经出不去了。

对牧言真来说,沧溟已经用‘萧祈煜’还有北域社稷,将他跟晔刹的生灭紧紧绑在了一起。

“我知道沧溟在想什么,你跟他相处了那么久,跟他学习星象之术,想必也知道沧溟是怎样的人吧。”

“所以,是他故意告诉你,也是他,故意放你来这见阿玦的?”齐衍、苏玦、凰灭,现在这三人同在一室,这是越千泷再好不过的动手机会,就算再不经世事,牧言真也明白了沧溟的心思,“既然世尊肯为齐衍放弃太华满门,那他也肯定能为了齐衍跟你对立,一旦你跟世尊冲突,也就正合沧溟的心意了,那么千泷你呢?你是怎么决定的?”

“我不会让阿玦死,我绝不会让他从世间消失。”

“对齐衍你已经决定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越千泷黯然垂了眸子,又重复问道:“如果把阿玦换成萧祈煜,你会不会动手?”

“我会。”让越千泷没想到的是,牧言真竟回答得如此干脆。

“你会?”

“因为现在,我就是这么做的啊,”牧言真抱紧了自己的双膝,看来很是无助,“只要陛下能活着,只要能保住陛下的北域,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愿意。这是当时,我跟沧溟离开蜃天城那天就决定好了的,就算明知道,这样对跟你、甚至还会跟陛下对立,我也不可能放弃,所以千泷我如果是你,我不会眼睁睁看着阿玦死。”

“是啊,你不会、我不会,同样,凰灭,如今的他也不会。”

“看来一场相争是免不了了?”

“我,会找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啊?”自从平定牧言家的叛乱后,牧言真就明白,这世上不可能会有保全所有的办法,若一定要强用,必然是什么也没有,故而,他才哂笑道:“千泷,你跟阿玦对我如同再造,要不是我心中对陛下有私,就算是生世为奴作马报答你们也应该,可如今,我必须保住陛下的江山,我不能让陛下变成亡国之君,更不能让他丢了性命。如果有一天非得让我在陛下跟你们之间选的话,我不会犹豫的。”

“阿真?”

这个往日看来温吞乖顺的少年,既然早就下了如此决心?他这点倒比自己跟苏玦强多了。

“所以到那一天,不要对我留情,”牧言真继续道,“否则,终有一日你会后悔的。你能答应我吗?”

“我……”

“这就算是我们的一个约定。”

沉默少许后,越千泷还是点了点头,“好啊,希望,你自己也能做到。”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第一百零六章 隐有猜测

跳出赢真的生死簿,在人世间又能如此长生、且容颜不改,不用多想,对这人身份,苏烨楼心中早就有了猜测。

“姜姑娘,对你跟陆小公子的身份我有些拙见,姑娘能听一听吗?”

“哦?若我没记错,苏公子在人间也不过呆了二十来年吧。而对我跟小离的身份,苏公子还会有自己的见解?”

“虽然如此,但幽冥一日、凡世一年,我在黄泉村中的千年数月,倒比人间深刻得多。”

“对啊,我竟忘了公子本是从幽冥还阳的,”姜焱也认同的点了点头,“黄泉的那些时日,真是难为你了,我从到没到过黄泉,有时候真很好奇,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姑娘还是不要深知的好。”

“那你都想到了什么?”

“仙神、晔刹、已经化成人形的灵兽,就我所知,这几者死后都是不入幽冥的。”

“你指我跟小离就是这三者之一了?”

“不,”苏烨楼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姑娘跟陆小公子在元神烙印,故而并非晔刹族人,但若你们是仙神之体的话,已经得到混沌之力的越姑娘定会有所察觉。”

“但上次千泷见我什么也没说,所以我跟小离是灵兽了?”

“这世间的灵兽本是曾经妖族的坐骑,如今很是罕见,化作人形的就更没多少了。况且灵兽所带气息也大不同于姑娘跟陆小公子。”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你的拙见究竟是什么?”

“姜姑娘你跟陆小公子不在幽冥生死簿上,而赢府君提醒过,你们应该是在幽冥形成之前就存于世间的。幽冥,是形成于洪荒结束后不久。”

洪荒……姜焱皱了眉头,这个想法,她也有过。

“我想,姑娘跟陆公子,都该跟洪荒有关,甚至,还参与过上古的妖巫之战,况且你们二人都没了凡世以外的记忆,这是不是因为战乱导致的呢?”

“妖巫之战?你真是越来越玄乎了啊,我跟小离这样子,像是能经历那种阵仗的吗?”

“姜姑娘难道就没想到,你跟陆公子,或许是像千泷一样吗?”

跟千泷一样?她的混沌之力被取走了,在洪荒之时的记忆也跟力量一同被封存,如果他们是跟千泷一样的话,那自己跟小离本有的力量和记忆,难道也被取走了封印在了某处?

姜焱嘴角晕开了一丝微笑,这个苏烨楼,自己还真是小看了他。

“依目前状况看来,这世间与你们相似的两人,一者是千泷,另一者就是凰灭,我在想,姜姑娘你跟陆小公子,会不会是还没觉醒的妖神之身?”

“你不要说笑了,这凡尘里哪来那么多的妖神?”

“洪荒之时妖族繁盛,处在仙位者不下千万,传闻洪荒时他们大多陨灭战死,就算是活下来,大多也都流落到了海外仙山和归墟之境,竟然他们能去海外和归墟,那出现在人间也不奇怪,姜姑娘你觉得呢?”

听出这人逼问的意思,姜焱也戒备道:“怎么,如此急切的深挖我跟小离的底细,难不成是公孙翎授意?他想把我跟小离也纳到宁王府吗?”

“王爷离开太华后就匆匆回到了京中,他说有要事要处理,对在下并未多言半句,而且王爷对姜姑娘和陆公子的身份也没表现出任何兴趣。”

也就是说公孙翎半点也没察觉了?很好,姜焱在心中想着,不管苏烨楼说的是真是假,她今天就当信了。

“我想如果二位跟洪荒有关,那必然也跟灭境还有河图洛书有关。”

姜焱边敲着烟杆,边笑道:“把我跟小离拉下水,这就是你的目的?”

“从见到千泷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就已经在泥淖里了,我猜姜姑娘当时会帮千泷,也不仅仅是出于好奇和善心吧。”

姜焱神色微变,她对越千泷,的确有种说不出的好感跟亲切。

“话都到这份上,我就不瞒你了,我开这间酒馆,一来是为打发无聊;二来是为有地方落脚,而另一原因,就是要找到我跟小离的身份来历。早年间我们做了很多努力,甚至连太华的星转轮都用上了。”

“星转轮?就是传闻太华门中那个可窥探天下命途和个人运数的神器?”

“是啊,经家、太华山、昆仑,能找的我都找遍了。”

姜焱竟然跟这些人都有旧?

“姜姑娘果然见识不凡。”

“在世上活了这么久,总得做些有用的事吧。不过再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我那好奇心也淡了,小离反正没头没脑的,不管过了多少年他都一个样,对这种事他既听不懂、也更加不在乎。”

“所以姑娘,你是真要放下?”

“放下?”姜焱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是说了吗?我都已经陷在泥淖里了,还怎么放下啊?千泷、苏玦,现在还多了你跟苏琰,被你们这‘一家子’缠着,就算我想安生也没法子吧。”

“那姑娘,是早有了打算吗?”

“打算谈不上,”姜焱看着那紧闭的窗户,是西南的方向,“只是如果我们真跟什么有关系,他们总会来找我的。”

“他们?”

“凰灭、沧溟,他们两人中必有其一,或许再见到他们,答案就清楚了。”

“既然姜姑娘心中早有认定,那为什么不自己先行动手?沧溟在不日城中或许难以见到,但世尊如今已回到了太华山脚,只要姑娘有心,那……”

“我就是无心啊,”姜焱忽然截断这人,说:“虽然料到了这一天、也不避讳这一天,但我还是希望,这天,不要来得太早。”

“那姑娘,会眼看灭境临事吗?”

“灭境,我听说过,但我想,就算人间真没有了,我跟小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灭境临不临世对我们两来说,也没差别。”

“姜姑娘!”

“放心吧,刚才我逗你呢,”姜焱一时故作轻松的喝了口茶,“我不是早说了吗?我跟小离都是千泷这一伙的,千泷的决定,自然就是我跟小离的决定。”

千泷的决定?如此,苏烨楼也终于放下心来。

见到这人的时候,素灵犀并不惊讶,越千泷,她总会跟来的。

“看来,镜神大人是跟大宗祭叙旧完了?如今出现在这里,是要来指点属下行事的吗?”素灵犀也不看越千泷,只扭头酸涩道。

“我,我不是什么镜神。”

“平心而论,我也不想你是,”素灵犀注意到了苏玦的脸色,比之前的灰白好多了,看来是一副安稳熟睡的模样,而他的五指,正被越千泷紧握在掌中,好啊,现在本尊出现,她已成了多余,“镜神大人何等的能耐啊,才到不久就能让阿玦恢复成这样,跟你比起来,我才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可我想跟你换。”

素灵犀猛的一扭头,“什么?跟我换?”

“算了,不说这些,太华这个地方我们不能久留。”

“所以呢?”

“我们得马上离开,如果再被太华的人找到……”

“如果再被找到正好啊,我也想看看,镜神大人会不会为了新欢和旧爱大动干戈。”如今离开了不日城,素灵犀言语间也没那么些顾忌了。

要自己在这人面前恭恭敬敬的,她实在做不到。

“两日之后,我们去蜃天城。”

“蜃天城?”素灵犀明白了,“你要去找姜焱?你是要我跟阿玦自投罗网?!”

“姜焱能帮到阿玦,至于你,如果你不愿意去可自行决定去处,我不会强求。”

这个越千泷,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沧溟连她几天都看不住,还真是让人失望。不过,如果苏玦在她身边的话,远比呆在自己身边好吧。

“那凰灭跟齐衍呢?”

越千泷目中寒光初现,“你觉得在我面前,你还能带走他们?”

“呵,镜神大人不想我在这里碍眼,属下都照办就是。”

“灵犀,你就不能与我好好说话?”

“不能,”素灵犀断然开口,其中没有丝毫回转余地,“我们都已经撕破脸了,大家都知道彼此的盘算,你觉得,我还能怎么跟你好好说话?像以前那样?”

“青阙还有非颜,你都不在意?”

“突然提他们干什么?”

“非颜,你难道连最后一面都不想见吗?”

这句戳中了素灵犀的痛处,她很是局促的摆弄着手中柴枝,道:“她是太华山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若你以后再后悔,就再没机会了。”

“我不会后悔!”素灵犀说完,又紧咬住下唇的倔强道:“不会。”

“在离开前,我会去一趟太华村落,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就请务必在这两日告诉我,否则,你是没机会靠近太华弟子的。”

“我……”

“阿真你呢,你怎么决定?”赶在这人前面,越千泷又问。

“如果回去,我怕,会惊动陛下的人。”

“放心,有我在萧祈煜是不会察觉的,况且,你我既然有了约定,我也不会勉强你做什么,就算我们回去了,也不过是我做我该做的,你做你想做的,大家互无干系。”

“那么,”此时,牧言真竟偷偷瞥了眼尚且昏睡的凰灭,“千泷,我跟你走。”

“好,就这么定了,暂且好好休息吧。”越千泷说完就合了双目。

明日,还不知有多少变数呢。

第一百零七章 峰回路转

孟青阙跟洛吟桓已经离开了几日,上次他来书信说在阙山得到了线索,之后就去蜃天城了,那线索具体为何孟青阙并没细言。不过这些日子没那人的消息,宁辰心下总是不安。

“师兄,喝杯茶吧,这是以前师父教我的调茶之法,喝了会对你调息入定有益。”

“不用。”宁辰看也没看就拂开了女子递来的茶杯。

“师兄,你这么焦躁,对功力恢复可没好处。”

“青阙今日有没有来信?”

“没有,”赵轻衣摇了摇头,又安慰道:“青阙说他们已经往蜃天皇城去了,料想查清事情原委后就会回来的。”

“如果真是洛吟桓给他设了个陷阱呢?”偏偏又是蜃城皇城,那里可是北域的腹地,就算他们事先封住了洛吟桓的内力又怎么样?公孙翎、萧祈煜,不管哪一人动手孟青阙都孤立无援,又或者,他们真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那正在城中的公孙翎又会让他们安然回来吗?

宁辰越想越觉得后悔,怎么搞的?自己怎么会做那么荒唐的决定?当时,他就不该让孟青阙一个人走的。

“师兄,怎么了?”看宁辰起身,赵轻衣也赶紧跟了上去,“你不好好修养,这是要去哪里?”

“青阙,他一定出了什么事。”

“师兄你要去蜃天城?”

宁辰没回应,他随手拿了件衣袍,披上后就推门而去。

“你去有什么用?要是青阙真出了什么状况,就凭你现在所剩无的功力,难道还能把他安然带回来吗?”

“我……”

“青阙走的时候让我们留守门中,既然答应了我们就不该再擅自决定。”

“你说得对,”赵轻衣听了一阵欣喜,但没想到宁辰再开口,竟说:“等我功力恢复还需不少时日,如今的我对太华不可能有多大用处,让我留守在门中也只是徒然。而且这里有太华数百弟子,但现在青阙身边只有洛吟桓一人,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也该跟着青阙的。”

“师兄!”

“青阙年纪尚小,他一个人怎么应付得了北域呢?我当时会答应,也不知是被什么迷了心性,倒是师妹你,你如今身为执教的大弟子,师父跟其他同门就有劳师妹担待了。”

赵轻衣本来想拦,可对宁辰她向来无可奈何。

况且,这人自清醒后就神思混沌,功力没恢复倒不算什么,要紧的是如今宁辰脑中主意不定,在这种状况下若任他跟在孟青阙身边的话,也不知是帮忙还是搅局。

“师兄!”赵轻衣心下正是烦闷,但推开门后,宁辰竟生生停住了,“师兄,你怎么了?”

赵轻衣跟着赶去一看,这屋外头,还站着一个女子。

“越千泷?”赵轻衣惊诧道:“你……你居然还敢回来?”

“大师兄,赵师姐。”

“我不是你师姐!”赵轻衣马上护在了宁辰面前,“你还想干什么?太华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难道你觉得不够?”

“师姐,太华,重谨师叔还有梓兮师兄……”

“你不配提他们的名字!我只恨自己不能手刃你为逝者报仇。”

“师妹,”沉默多时的宁辰终于开口了,他拍了拍这人的肩膀,低声道:“没关系,她不会伤我的,我也正想见见越姑娘,有很多事,我还想向越姑娘求证。”

“师兄?还有什么需要求证的?”

“虽然只做了不到一年的同门,但越姑娘,那些情谊宁辰是记得的。太华的种种变数虽然与你有关,但我相信,姑娘有自己的隐衷。”

赵轻衣仍旧不肯退让,“师兄你怎么能相信她?自从她跟苏玦入了太华……”

“或许越姑娘跟我一样呢?既然我可以遇见一个易潋音,那越姑娘也可以。轻衣,你已经连同众弟子赶走了齐衍跟世尊大人,今日,难道还要再故技重施吗?”

当晚太华剑阵的内情,原来这人都知道了?赵轻衣收了戾气,独独只有这人,她无法反驳。

“其实我来,是有一事要求赵师姐帮忙。”

“求我帮忙?”赵轻衣不明白。

“不只是我,还有一人。”越千泷才刚说完,厉染就由她身后小径而出,看来,他们二人早就见过,也早就谈过了。

“师父,您怎么会有事要求轻衣师妹?”

厉染振袖,沉声道:“是关于星转轮。”

“星转轮?它不是早在太华山体崩塌时跟着毁去了吗?”

“轻衣,你再细细说一次,星转轮,到底是如何被毁的。”

“我,”女子表面仍是镇定,她言:“当日我守在两仪阁外,忽然只见地动山摇,我心中惊慌,所以马上离开去看顾其他同门。等再想回两仪阁的时候,太华主峰还有整个凛曜城都已经倾颓坍塌民。后来我去两仪阁的原址查看残骸,在其中也只找到了些藏书、器物,而本门的至宝星转轮,已经跟宫阙一同化为了尘土碎屑。对那星转轮的残存之物,厉长老您不是亲自查验过吗?”

“我是查验过,但当时满门遭难,昭明与我又忙于处置齐衍叛逆之事,对那些星转轮的碎片,我跟昭明只粗略看过。”

“长老,您这是什么意思?”

“太华满门皆知,我、昭明,还有齐衍从小研习的是剑、气和五灵术,唯独重谨师弟,他虽武学根骨不佳,但在金石杂学上却有非凡禀赋,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成为执明堂的长老,往后都分管门中外丹、医药和府库古籍。所以,跟重谨师弟比起来,我跟昭明的金石之术根本算不得什么。”

“我不明白,”赵轻衣扣在宁辰腕上的五指也有些松了,她问:“长老您突然提这些,到底是因为什么?”

“两仪阁,还有门中的府库内务,一向是由执明堂弟子看护,重谨师弟生性不喜拘束,对这些俗物他是从不多管的,而你身为师弟座下的入室大弟子,自然肩负着执明堂的这些重任。轻衣,你这些年来在金石杂学上有多少修为,门中弟子都知晓。”

“金石?杂学?”

“星转轮虽为上古神物,但并非跟凡间之物无一关联,如果当时那星转轮的残片是你所伪造,对我跟昭明这两个不精于金石术的人,恐怕都很难从中看出端倪吧。”

“师父?”这时候,宁辰也终于明白了厉染所指,“您的意思是?”

“太华出事前星转轮是被你所看护,而后来说星转轮被毁、呈上星转轮碎片的也是你,轻衣,你不觉得细细想来,这其中实在太过巧合吗?”

“师伯,难道,你是怀疑我藏匿了本门重宝?”

“我倒希望你没有,”厉染上前几步,眼中透出些惋惜来,“轻衣,你入门这些年素来以沉稳好学被弟子称道,我跟昭明也觉得,你同宁辰是这一辈弟子中最顾大局、也最适合担下一门大任的,但可惜,你心里藏了太多的私情,欲念跟仇恨,都已经把你的道心蒙蔽了。”

“什么欲念仇恨啊?师伯说的,我听不明白。”

“你如此费心的骗过我跟昭明,为的,就是找机会给重谨还有梓兮报仇吧?”

女子往后退了一步,而她这反应,恰好应证了厉染的猜想。

“我,我没有……”

“梓兮是死在齐衍手下,这点你一开始并没怀疑,但后来重谨也死在了太华秘境,那日他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而为什么他会出现呢?又为什么,他偏偏会撞见齐衍出逃?梓兮跟重谨的死明面上都是齐衍所为,这点会不会太过巧合?所以,在重谨出事后,你就认定了太华门中有内鬼,对吗?”

厉染都已经猜到了这一步,再隐瞒下去也没意义,于是赵轻衣痛快应了声‘是’。

“被齐衍所害的都是你执明堂的人,所以,你觉得这件事跟执明堂所守之物有关?或者,你怀疑那内鬼就是我跟昭明中的一人?你将星转轮藏匿,是怕被我们独占挪作他用么?”

“没错,在开始,我是这么想的。”

“师妹?”宁辰简直不敢相信,“你怀疑过师父还有掌门师尊?”

越轻衣理直气壮的应道:“我……师父和师弟都死了,在短短一年间太华生了那么多变故,我为什么就不能怀疑?”

“但后来太华山体陷落,昭明也在中皇罹难,门中大权皆落我一人之手,你所怀疑的,也就只剩下我一人。等到世尊和齐衍双双归来、北域之人到村中找我密谈时,你就认定了,是我在暗中与他们勾结,是我为一己权欲而枉送了那么多人的性命,对吗?”

“对啊,”赵轻衣酸涩一笑,“厉长老,是什么时候察觉的?”

“长久以来,我对你并未怀疑分毫,轻衣,你是被你师父、还有被满门寄予厚望的弟子,我跟昭明都太信任你了,直至世尊和齐衍被逼下山的前一刻,我也还是信任你的。”

“信任?厉长老,您太高看弟子了。”

“世尊跟齐衍在村中的消息只有几人知晓,而你,当晚便是想趁齐衍出手伤人的机会,来嗾使满门弟子除掉他吧?”

“杀了齐衍,为师父、梓兮还有那么多师兄弟报仇,这有什么不对?反而是厉长老你,你对叛逆之人都处处庇护,对门下弟子们不屑一言,厉师伯,你好像,是连往日的大仇都全然记不起来了,难道,我这样错了吗?”

“想为他们报仇,你没错,但除了报仇,你还想剪除我的‘羽翼’吧。在你看来,我为了权势而跟晔刹还有北域勾结,齐衍若是我的左膀,那北域就是我的右臂,在为齐衍安排的同时,你对北域也有所动作的吧?”

第一百零八章 星转之轮

对北域也有所动作?宁辰马上就想到了孟青阙,当青阙执意要跟洛吟桓走的时候,赵轻衣那般赞同,原来她还藏着这样的心思吗?

“轻衣,洛吟桓说他对公孙翎有怀疑,而你那么认可他的说辞,难道你是想借公孙翎把我师父牵扯出来吗?”此时,宁辰心下也明白了,“你不仅认定公孙翎跟晔刹有勾结,你还认定,公孙翎同我师父有勾结,你真正想让青阙查出来的,就是这个对不对?”

“我……”

“青阙心思单纯,而且性情冲动,你不让我跟去,是怕我会坏了你的打算?”

赵轻衣摇摇头,她很想说‘不是’,但这两个字,她就是说不出口。

“接下来呢?如果青阙带回来的结论正是你想要的,你是否会像对齐衍一般煽动满门弟子来对付我师父?”太华剑阵的事他早就听说了,赵轻衣是门中大师姐,现在又接替自己成为了执教的大弟子,她在太华的声望素来不可小觑,况且因为厉染藏匿庇护齐衍一事,门中已经对他颇为不满,若要动手的话,现在当然是最好的机会。

“师兄,我的确,是这么计划的,”赵轻衣坦率应道:“可如果厉长老当真无辜,我也不可能伤他半分。”

“就算无辜也尚惧流言和谋划,我、齐衍还有阿玦,我们三人不都是这样吗?”

“越千泷,你们对太华所做的都罪证确凿,你们三人怎可能是无辜?”

“你只愿意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所见到的,你当然看不到何为真相!”

被越千泷这么厉声一喝,赵轻衣竟了失去与她争辩的心气。

“擅自行事、诸多阴谋,赵轻衣你知道这会闯多大的祸吗?”越千泷又疾言道:“要是你没隐瞒星转轮的去向,要是你早点吐露实情,或许太华掌门也不会死你明不明白?”

“我的作为,还用不到你一个叛徒教训。”

‘叛徒’,呵,听到这称呼,越千泷不禁冷笑,之前厉染已经解释了那么多,齐衍是被晔刹和北域陷害一事赵轻衣岂能不知?而她的师父实际是死在宁辰手里,宁辰是中了幻术、而齐衍还有苏玦的情形跟宁辰不过大同小异,但她只视齐衍等不相熟的为仇人,看来对她说得再多也没用。赵轻衣只是想找人报仇泄恨,而这个人,不可能是宁辰。

“厉染说得对,你心里藏了太多的私情,欲念跟仇恨已经把你的道心蒙蔽了。赵师姐,你早给我,给齐衍、苏玦还有厉染下了判词,往后你再做的、你所看到的,都不过是那些判词的应证,如此你还能看到什么无辜?”

“真是会颠倒黑白,越千泷,到如今你还要狡辩?”

“罢了,赵轻衣,我不想跟你争,”越千泷逼视到来,直问道:“星转轮呢?”

“已经毁了。”

“星转轮你到底藏在哪里!”越千泷一记厉喝,在场众人顿感到一股压迫之力,咬牙之下,赵轻衣还是摇了摇头。

“好,你不说,我自然有办法知道。”

“越姑娘,”看这人走来宁辰赶紧拦在了赵轻衣身前,“师妹她如此,也是急于为师叔和师弟报仇,她应该是想在事实查清后再做决断的,她也是一心为了太华。”

“如果她真的一心只为太华,那她就会把你看作跟我们一样,在仇怨面前也做偏袒,这是因为私情而伤公允,宁辰,这一点你并不陌生吧。”

“可是师妹……”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毕竟我同她都是女子,那一心想护住一个人的滋味,我清楚。”越千泷目光轻移,跟那人短暂对视之下,赵轻衣便失了意识。

“师妹!”宁辰扶了女子,忙问:“她是怎么了?”

“睡过去了而已,不让她安静一点,我又怎么在她脑子里探出星转轮的去向?”

“探出星转轮的去向?”在她,脑子里?

“扶她进来吧,厉长老,还请你在外稍候。”

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越千泷便跟宁辰出来了。

“如何?”厉染问。

“在焚音谷。”

焚音谷,赵轻衣这孩子,真跟他所猜的相差无己。

“师父,”宁辰突然跪倒在地,他拜了三拜才说:“弟子知道师妹她如今是犯了武逆大罪,可师妹从小被重师叔抚养长大,重师叔的死,对师妹打击太大,所以她才会做出这些事的,藏匿本门至宝,师妹她也是要护其周全而不是挪为私用!”

“轻衣的事,我心中有分寸,对此,你不必再提,更不可向其他弟子言及。”

“师父?!”听这人意思,厉染是不打算追究了?

“你且在此好好看着轻衣,若她醒了,你便代我转告,重谨、梓兮,还有太华那么些弟子的性命,我近日定会对满门有所交代。”

“交代?师父您……”

“不用多问,该让你知晓时,为师会告知于你。”

“是,弟子领命。”

等厉染都交代完了,越千泷才对宁辰问道:“宁师兄,刚才你说,青阙,他跟洛吟桓一起去查公孙翎底细了?”

“是,他就在蜃天城。但这几日青阙都没传回消息,我担心他出事,今日是准备去找他的。”

“蜃天城,”如果洛吟桓真对公孙翎有了怀疑,而他身边又只有孟青阙的话,那这两人处境都不会好,越千泷又问:“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四天前。”

“从焚音谷离开后我就会去蜃天城,你如今伤势未愈还是留下吧,我会替你找回青阙的。”

往日越千泷的承诺总是让人放心,可如今,再想到这人身份,宁辰也不知该应些什么。

“大师兄,你也不相信我?”看出宁辰顾虑,越千泷言道。

“虽然我不相信你,但我相信师父。”

“好,那就请你等我消息,青阙,我绝不会让他出事的。”

这二人离开了,而星转轮,只望能如愿找到的好。

星转轮是上古灵物,据说是由太一轮在凡间的倒影而生,虽然它多年寄身在太华,但并非是能被太华门人轻易使用的。往年有多任掌门都无法驱动星转轮,而到这一代中有了重谨,厉染等人才能偶尔从中窥探些许天机。可如今重谨去世,就算找星转轮也是无用吧。

莫非,是凰灭?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宁辰也皱起了眉来,星转轮本是被凰灭留在太华山,既然是他的东西,难道凰灭就不知道操控之法吗?如果,这星转轮真回到了凰灭手里,他又打算用它来窥探什么天机呢?

越千泷回来了,正守在苏玦身边的女子一颤,她抬起头,脸上也马上燃起了戒备。

“决定好了吗?”越千泷问。

“你什么意思?”

“天一亮,我就会带阿玦去蜃天城。”

这是要给自己下逐客令?

素灵犀扫了眼周遭,“凰灭、齐衍还有阿玦,你觉得你跟牧言真两个能带走他们三人?”

“这是我的事,你无须担心。”

“若是我执意要跟来呢?”

“你要跟便跟,全凭你自己,”越千泷走到了女子身边,她蹲下后就帮苏玦捋了捋鬓边的散发,“厉染说,非颜大概撑不过这几日,你如果还想见她今晚就去太华村落中,厉染会帮你安排好一切。”

“他,帮我?”

“你母亲素莹是死在太华山,如今你妹妹也将死在太华山,你自小就没见过素莹,如果再错过跟非颜的最后一面,你往回定会后悔。”

“我去了有什么用?她想见的,也不可能是我,”素灵犀目光落在了齐衍身上,“如果你是为让阮非颜走得安心,比起强求我来,你还不如把齐衍带过去来的有用。”

“能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你自己决定。”

看两人僵持不下,牧言真也开口道:“素姑娘,亲人间总是血浓于水,是改变不了的天伦,我想非颜她……”

“你闭嘴!干你何事?”

“在蜃天城我跟非颜呆过一段日子,那时候,还有她的师兄梓兮,”可惜,那人已经不在很久了,“非颜,她很依赖梓兮,看来就像兄妹一般,既然素姑娘你与非颜有血缘牵连的话,还是让这血缘善始善终吧。毕竟,她是唯一跟姑娘你生来就相关的人啊。”

素灵犀闭上眼睛,犹豫少许后,她还是迈开了步子。

“越千泷,别以为这是你给我的恩德,我去见阮非颜,不过是对她的怜悯,”素灵犀语中带着狠戾,她深深看了眼那人旁边的苏玦,又继续道:“我知道自己赢不了你,你知道你在用计支开我,但你尽管把阿玦留在身边好了,就算你把我隔得再远,他也不可能会随你心意的,到时候,我们自然会再见。”

“好啊,我期待着那一天。”

苏玦、凰灭,看来越千泷仍不知晓这两人的关联,这不由得让素灵犀好奇,等越千泷察觉时,她究竟会作何选择。

“千泷,你打算明天就走?”素灵犀离开后,牧言真才问。

“嗯。”越千泷说着张开五指,在她的掌中,一时生出了点点星芒。

“千泷,这是?!”

“星转轮。”

“星转轮?”

即便再没见识牧言真也知道,这是太华圣物,沧溟说只要得到了它,对经家人来说就没什么不可窥探的天机了。

第一百零九章 凰灭清醒

牧言真见了这物不解道:“之前沧溟大人也在找它,但听灵犀说,它不是在太华山体崩塌时跟着一起被毁了吗?”

“不是毁了,是被人有意藏匿起来了。”

“藏匿起了?千泷你今天去找厉染,就是为了这个?”

“不,这算是意外收获。”要不是赵轻衣急于报仇的逼齐衍去受伏魔剑阵,厉染也不会发现她心有异样。

“那千泷你是怎么找到它的?”

“上古各种灵物间都有些许感应,我体内有逐日弓和涅穹箭,今日去焚音谷搜寻少许就知道了它的所在,我想,这东西对如今的凰灭也会有用处。”越千泷将星转轮安置在凰灭掌中。

凰灭跟星转轮都从洪荒而来,就算不能帮他修补神元,也该让这人内息通畅些吧。

越千泷将其放置于凰灭掌中,不过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动静。

“你这样有何义?”阴寒的山洞里突然响起了第三人的声音。

“厉染长老?!”早年北域在太华祭祀时,牧言真见过这人,虽然是远远的看着,但对厉染这一头过腰的灰发,牧言真怎么也忘不了,“你……就是太华的执律长老,厉染?你是青阙和宁大师兄的师父?”

“久见了,牧言真,”这人眼风袭来,让牧言真不由得生了几分惧意,他说:“或者,我该叫你,经家公子?”

“你知道我的身份?”

“你如今的身份,虽然有萧祈煜在朝中刻意隐瞒,但对我,却不是什么秘密。”

牧言真戒备的看了看身边昏迷的几人,“你为什么来这里?难道长老还不肯放过齐衍?”

“齐衍如何已与我不再相关,我来,是为了本门的世尊。”

“难道你要带世尊回去?”

“阿真,没关系,是我让他来的。”

“千泷?可阿玦也在这里,你怎么还能让太华的人来?”

“放心,若要动手,我不会只身一人来此。”厉染说完就在越千泷身边停下了。

“越姑娘,如果你要用星转轮来为世尊疗伤,这样是不行的。”厉染盘地而坐,抬手抚上了凰灭的后背。

“你要对世尊干什么?”

“用星转轮唤他醒来,这其中需用到太华上乘功法,若公子你也会的话,大可自请。”

“太华的功法?”

“我们三人里只有厉染在太华内功上有足够修为,阿真,我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牧言真收了手,只好先在厉染身边坐妥了。

运气之下厉染方明白,凰灭的整个元神都被死死封住了,这是两股异常强大的巫力,其中灵能跟越千泷所有的混沌之力有些许相似。

沧溟、浸烛,由此看来,这二人绝非是那么好对付的。若不是现在有星转轮帮衬护佑,凭他这不到百年的修为,根本无力与之周旋。

“世尊!”牧言真一时喜道:“是世尊醒了!”

厉染收了手,他当下脸色煞白、前额积汗,看来此番耗费的灵修不比寻常。

“厉染?”尤是虚弱的凰灭扫了这人一眼,迷惑道:“你为何在此?”

“太华剑阵一事,弟子特要来向师父赔罪。”

“赔罪?”

“当晚,弟子对世尊,说了好些荒唐的话。况且那时门中弟子也是受人煽动,是弟子让世尊受难了。”

【对,我是放不下,我跟昭明同修数百年,在这群山之中我自问能有昭明作伴是一生之幸,世尊,只要是凡人都会被七情所苦,昭明逃不过,我也逃不过,既然是这样,我又为什么必须要放下?】

【世尊您是仙神,是创建太华一门之人,连你也放不下一个齐衍,又何况是弟子呢?】

【历代的掌门都道,世尊是个仁慈良善之人,可这么多的过去了,在我眼中所看到的你的仁慈良善,却只是为齐衍一人所留的。昭明,她从儿时起就仰慕于你,对你所说所言都字句在心,对你的托付一刻一分也不敢忘怀,可直到死身,昭明在世尊的心中,恐怕也没多少位置吧。】

……

再回想起来,厉染只觉得羞愧。

“厉染,昭明的事,是我……”

“是我不该执着于昭明的私怨,且世尊你说得对,阿衍,他跟昭明一样,”厉染的目光望向了躺在不远处的青年,“阿衍找了世尊数十年,他在人世的种种遭遇,也都是被世尊所牵扯。不管怎么样,世尊您都是阿衍的师父,中皇山的事不该再重演了,而弟子相信,您也不会让阿衍变成另一个昭明。”

至此,凰灭才感到了几分欣慰,他是看着厉染进门的,这人心性到底如何,他自问不会看错。“星转轮?这是如何得来?”这时,凰灭才注意到身边的牧言真和越千泷,以及被越千泷握在掌中之物。

“它没有毁去,是弟子跟千泷一起在焚音谷找到的。”

凰灭的目光在越千泷身上停滞了少许,终问:“你,是从不日城而来?”

“不日城的事还是先别说了,凰灭,你不是说过只要有了星转轮和经家后人,这天下间就没有什么不可窥探的天机了吗?现在星转轮有了,经家后人也在,还是抓紧时间找河图吧。”

“经家后人?”

“对,是我,”牧言真赶紧承认道:“我叫牧言真,经家三十来年前因为预言一事被萧北煌灭族,而我,是有幸从中逃出来的。”

“沧溟跟我提到过你,他在教你星术。”

“沧溟大人,他是教了我不少。”

凰灭眼神微变,他真没想到,如今整个经家剩下的,竟是这么一个看似怯懦的孩子。

“世尊,用星转轮,真的可以找到河图吗?”

“没错,但可用之处并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在场之人都一惊。

“太华山虽然山体毁去,但也是灵气聚集之地,在这里使用星转轮难道不是最好的?”

“太华山的确是天下至灵之地,但星转轮并非是凭修为和灵能就可趋使,即便我苦心多年,从星转轮从所探到的,也不过一二,”这一者是齐衍,另一者就是素莹将灭境大门开启一事,不过,就算提前知晓,对这二者他也没能改变分毫,凰灭又继续道:“最适合开启星转轮的地方,便是经天学宫。”

经天学宫?!那里已经荒废多年,况且还早就被沧浪原吞噬了。

“明白了,就是说我们还是得回蜃天城,恰好,我跟阿真本来就是这个打算。”

“沧浪原,可那里靠近皇城,而且是刑狱之地,如果我们进去,肯定会惊动守卫的。”

“沧浪原那么大,就算惊动了守卫他们也不一定能及时找到我们,放心吧,”越千泷笑着,脸上露出丝轻松来,“阿真你忘了?沧浪原我也呆过,那是什么地方我清楚。”

“那齐衍跟阿玦呢?他们伤势未愈,难道要跟我们一起去?”

“他们,到蜃天城后自然有他们的去处。”

“世尊,有一事弟子还需禀告,”厉染深叹了口气,同越千泷互视一眼后才说:“这次我跟千泷细探过焚音谷,发现靠近太华秘境处,已经出现吞噬之景了。”

焚音谷东北角草木皆败、火炎袭地,一路行去他们在谷中也未见任何虫鸟百兽。

“灭境之门重新开启,而太华秘境,已拖不住它了,这是迟早的事,用不了多久,这方圆百里也都会被灭境吞没。等太华秘境全然崩溃,凡世,就会在一夕沦为火海炼狱。”

火海炼狱?!听到这词的牧言真心上一颤,虽然早知道结果,但听凰灭言及时,他还是免不了动摇。诸国皆灭,北域独临,这无异于另一次洪荒,也无异于另一次抹去所有的创世。

“世尊,我心中很是惶惑,如今门中数百弟子,弟子不知,到底该如何安排?”

凰灭思忖少许,便应道:“太华秘境有我早年设下的结界,可惜我如今神元被封,无法再进行加固。”

“弟子知道,”四十多年前,是上任晔刹司命素莹找到了灭境大门,且将它开启,若不是凰灭委身进入灭境去当阵柱,那大门也不会及时关闭,现在灭境再次开启,凰灭也被从中带出,人间这场劫难是免不了的,想清楚其中关联后,厉染又言:“世尊,太华一门是您亲手所立,它为何被选址在此,所创的初衷又是什么,弟子很清楚。”

只要晔刹族人不死,灭境就终会反噬人间,而光靠凰灭一人之力太过微薄,与其如此,不如在灭境之边创建太华一派来与之抗衡。晔刹、灭境,这便是太华存世的意义,这也是凰灭教授前人术法、发扬太华盛名的缘由。

“世尊是仙神之身,弟子这等凡胎自然不可与世尊比较,但如今灭境反噬,我门中到底还有三百弟子呢,所以太华秘境的结界,世尊大可不必太过担忧,您所坚守之事,弟子们也必然会竭力而行。”

“厉师伯?”厉染的意思,是要集满门之力去拖住灭境了?

“弟子会紧盯太华秘境,若真生变,太华定会为世尊、也为千泷你们留出更多时间的。”

“若有不愿守境者,让他们离山吧。”

“世尊?!”

凰灭忽而释怀道:“人之一生,至为短暂、至为珍贵,它们既不会重叠,也是不可重来的,若是他们不愿,就随他们心意让他们下山吧。虽为太华弟子,但也不必为一人之责、为一人之念枉送性命。”

这是,凰灭会说出的话?他是让自己遣散太华满门吗?他是,要置太华秘境于不顾?虽然并不认同,但此时的厉染,竟说不出半句反驳。

一百一十章 了却前因

厉染已经离开,牧言真也去附近找草药了,此时这山洞中清醒着的,就只剩下越千泷和凰灭。

终于能跟这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起了,没有沧溟、没有浸烛,也没有齐衍和苏玦,这种撇开所有人的机会,正是越千泷期盼的,然而一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越千泷跟这人,竟还没说过一句话。

“世尊大人,”她还是禁不住先开口,说:“你似乎,变了。”

“何意?”

“太华秘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崩溃,如果集太华满门之力的话应该能争取更多时间的,可为什么,你反要让太华弟子去遵循自己的意愿?当初你创建太华山,为的不就是让他们跟你一同守护灭境吗?现在正是时候,世尊,你为什么违背自己的初衷?”

“这算是违背?”

“置天下百姓的性命于不顾,难道还不算违背吗?”

“从前的我,根本不理解何为性命,既然如此,又还谈什么其他,”许许篝火映在凰灭脸上,让这个从来如霜的人也多了几分暖意,“在我眼中,‘性命’二字既算不得唯一、也说不上珍贵,至多,是不可不担的责任。”

“我明白,也就是,齐衍,是他把你变成一个凡人了,我用数十万年都没做成的事,他竟然这么简单就做到了,坦白说我很不甘心。可即便有不甘心,但我还是感谢他,我一直想知道,如果無栾变成寻常人会是什么样子,洪荒的时候没机会,现在总算看到了。”

“越姑娘,我不是無栾。”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人,‘無栾’,他只存在于妄海,他是从没踏足过凡间的妖族封神,你所体会到的这些,他从来没体会过;你所能看到的川泽万象,他也从没见过。所以,他永远不会做你所做的,他不会变成你,你更不可能回去变成他。”

“越姑娘,对乐所说的这些,我其实,并不十分明白。”

“没关系,你不用觉得愧疚,”越千泷很是豁然的笑了,她舒了一口气,甚至带着轻快的说:“从女娲秘境醒来时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有,除了‘越千泷’这个名字,就只剩一个念头。”

“是要找到無栾?”

“不,”越千泷自嘲的摇摇头,“我清楚自己要找一个人,但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听来一定很可笑吧。”

“你的记忆是连同混沌之力被封印在幽冥界的,名字、念头,这些本不该出现在你脑中,不过你竟然记得少许,可见心中执念深沉。”

“执念,是啊。我很想知道我是谁,又是犯了什么恶罪才会被关在女娲神境中那么多年,开始我以为,只要找到这个人,我就能知道自己的过去,就能解开所有的疑问了。而后来,是阿玦把我从那个地方带走的。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阿玦我就觉得很熟悉,所以我一直跟着他,我也一直都认定,自己要找的人,就是阿玦。”

正如越千泷一样,在见这人第一次凰灭也认定了,自己并非她心中所想之人。

“所以越姑娘现在,觉得很失望?”

“不,我是高兴的,你刚刚不也说我执念深沉吗?现在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了自己千万年来在猜、在想;在等、在盼的人,所以,我已经了却了心中的执念吧,”她笑了,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泪光,可凰灭能明白,这人是真的开心,少许,越千泷又继续道:“我曾立誓,一定要带無栾走出妄海的,洪荒之时我没做到,是我害他神魂俱裂。而这一次,我终于能把你从灭境救出来了。世尊,为让你回来,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这算不算,是为从前做出的弥补?”

凰灭双眉微蹙,犹豫后,他还是说了句‘多谢’。

“呵,你是在谢谢我打开灭境吗?”

“是谢姑娘,屡行了自己的承诺。”

“对啊,承诺,”越千泷像是瞬间卸下了所有心防,她注视着眼前之人,身形、容貌、气息声音,他就跟当年在妄海之边的凰灭毫无分别,唯独眼神,如今这人的眼神,自己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無栾神上,我不欠你那么多了,我对你,也不会再有那么多愧疚了。”

“好,”凰灭笑着应了声:“你我之间的誓约,你已经做到了。从此,越姑娘无须再介怀。”

“世尊大人?”

【我说过一定会来这妄海找你。】

【我千方百计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带你出去的!】

【無栾,我说过,我一定会常伴于你左右,和你御风而行,去下界凡尘看尽那天下真正万里山河的。】

……

对自己,这本是无意的字句,可如今再想起这些,凰灭才能感受到些许‘無栾’的所思。

“御风而行、看尽天下真正的山河万里,这些年我在凡间都已经做过,越姑娘,这个执念,你终于可以放下。”

“放下,对啊,”对凰灭,越千泷也难得认同道:“都过去数十万年了,这些纠葛,是时候放下了。世尊,其实这几天我在不日城,突然有了一个疑惑。”

“疑惑?”

“要是你当年,真跟我离开了妄海,要是我们真的,都一同到了凡间呢?往后会怎么样?千万年过去了,你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围坐在一起吗?又或许,是早就变成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吧。感情,是会随着时间变淡的,但执念不会。”

“看来越姑娘,是有了决定。”凰灭本还犹豫要不要把自己与苏玦的关联告知于她,但现在,已经用不着。

“世尊大人不也一样吗?齐衍,还有阿玦,他们两人中,只能留一个,”隐忍了这么久,越千泷还是如实说了,“我此生能遇到他们,不知是不是定数,齐衍,他的人皇血脉是可以救阿玦的,要是再找不到其他办法……”

“你的意思我明白,”何止齐衍跟苏玦之间只能留一个,在自己跟苏玦之间,也只能留一个,这样也好,阿衍离了自己是不可能在这世上独存的,凰灭道:“若能得到阿衍的身体,苏玦不仅能换副皮囊,而且,还可能从此摆脱魇池吧。”

“沧溟,他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今日,我跟越姑娘的前尘就算了尽,往后,就请越姑娘从心而为。”

从心,而为。

“世尊……”

“不必再多说,你我,就到此为止,”好像是错觉,凰灭的神情中,竟带着些孱弱和恳求,他侧过身去,好让自己面对着齐衍,“我也不知,自己如今所为之对错,越姑娘,请容我,也容你自己得一份安宁吧。”

如此,越千泷只好收了声的不再多言。

不日城,逐日殿。

“沧溟大人,真没想到,星转轮,它竟然现世了。”

“那是上古的神物,怎么可能随太华轻易毁去,”男子煞有兴致的看着这涌起的魇池之水,他伸出手去,才碰到些许,这赤红的池水就缠绕而来没过了他整个手腕,“你看,这些巫灵,很久都没这么活跃了。”

“太华秘境的结界不日就将崩溃,他们是闻到了灭境的气息吧。”

“灭境,呵,”沧溟冷笑着鞠了一捧池水,又诡谲道:“一个灭境算什么?不周山、混沌之门,还有太阳宫,那才是巫族要看到的。”

提到不周山,浸烛突出忧色来,“沧溟大人,我族在凡间找了这么多年,但依旧没有不周山的蛛丝马迹,不周山是进入混沌之门的关键,我怕若再没消息,会延误时机。”

“不周山是连接天地的通处,就算洪荒不在了它也不可能绝迹,你放心,不周山,它一定会随河图现世。”

“纵然它同河图一并现世了,但守护在那的应龙……”

“你多虑了,当年千泷能制服那妖兽第一次,难道,现在就不能制服它第二次吗?”

洪荒时浸烛还年幼,这些年过去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但对这条应龙,她是半分都不敢忘的。

想到此处,浸烛才感伤道:“师父,我最后一次见到到她,也是在不周山脚下。”

“星璇是个不喜血腥之人,她生性温婉,所好者也无非乐理词章,可当时,若非她拖住那条应龙,我晔刹全族恐怕都要被封死在混沌之门后。”

“真可惜,要是师父也能同我们一起站在这里就好了,晔刹终有机会得见天日,她的性命,没有白费,”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浸烛心中仍带着一丝期盼,“我们当初丢下她一人,也不知师父后来经历了什么。”

“不管星璇经历过什么,她都不可能再出现于凡世,浸烛,你当明白,纵然星璇没有在洪荒一战中身死,但千万年过去,她已是灰飞烟灭了。”晔刹中人不入轮回,没有来世,这是天地初开之际就注定好的。

“我知道自己不该沉溺于旧情,您的教诲,我必然铭记。”

“还有北域的事,对于公孙翎,你万不可轻视。

这时女子方正色道:“此人用心险恶又善于谋算,我自然有所提防。”

第一百一十章 了却前因

厉染已经离开,牧言真也去附近找草药了,此时这山洞中清醒着的,就只剩下越千泷和凰灭。

终于能跟这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起了,没有沧溟、没有浸烛,也没有齐衍和苏玦,这种撇开所有人的机会,正是越千泷期盼的,然而一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越千泷跟这人,竟还没说过一句话。

“世尊大人,”她还是禁不住先开口,说:“你似乎,变了。”

“何意?”

“太华秘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崩溃,如果集太华满门之力的话应该能争取更多时间的,可为什么,你反要让太华弟子去遵循自己的意愿?当初你创建太华山,为的不就是让他们跟你一同守护灭境吗?现在正是时候,世尊,你为什么违背自己的初衷?”

“这算是违背?”

“置天下百姓的性命于不顾,难道还不算违背吗?”

“从前的我,根本不理解何为性命,既然如此,又还谈什么其他,”许许篝火映在凰灭脸上,让这个从来如霜的人也多了几分暖意,“在我眼中,‘性命’二字既算不得唯一、也说不上珍贵,至多,是不可不担的责任。”

“我明白,也就是,齐衍,是他把你变成一个凡人了,我用数十万年都没做成的事,他竟然这么简单就做到了,坦白说我很不甘心。可即便有不甘心,但我还是感谢他,我一直想知道,如果無栾变成寻常人会是什么样子,洪荒的时候没机会,现在总算看到了。”

“越姑娘,我不是無栾。”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人,‘無栾’,他只存在于妄海,他是从没踏足过凡间的妖族封神,你所体会到的这些,他从来没体会过;你所能看到的川泽万象,他也从没见过。所以,他永远不会做你所做的,他不会变成你,你更不可能回去变成他。”

“越姑娘,对乐所说的这些,我其实,并不十分明白。”

“没关系,你不用觉得愧疚,”越千泷很是豁然的笑了,她舒了一口气,甚至带着轻快的说:“从女娲秘境醒来时我脑子里什么也没有,除了‘越千泷’这个名字,就只剩一个念头。”

“是要找到無栾?”

“不,”越千泷自嘲的摇摇头,“我清楚自己要找一个人,但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听来一定很可笑吧。”

“你的记忆是连同混沌之力被封印在幽冥界的,名字、念头,这些本不该出现在你脑中,不过你竟然记得少许,可见心中执念深沉。”

“执念,是啊。我很想知道我是谁,又是犯了什么恶罪才会被关在女娲神境中那么多年,开始我以为,只要找到这个人,我就能知道自己的过去,就能解开所有的疑问了。而后来,是阿玦把我从那个地方带走的。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阿玦我就觉得很熟悉,所以我一直跟着他,我也一直都认定,自己要找的人,就是阿玦。”

正如越千泷一样,在见这人第一次凰灭也认定了,自己并非她心中所想之人。

“所以越姑娘现在,觉得很失望?”

“不,我是高兴的,你刚刚不也说我执念深沉吗?现在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了自己千万年来在猜、在想;在等、在盼的人,所以,我已经了却了心中的执念吧,”她笑了,笑得眼角都溢出了泪光,可凰灭能明白,这人是真的开心,少许,越千泷又继续道:“我曾立誓,一定要带無栾走出妄海的,洪荒之时我没做到,是我害他神魂俱裂。而这一次,我终于能把你从灭境救出来了。世尊,为让你回来,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这算不算,是为从前做出的弥补?”

凰灭双眉微蹙,犹豫后,他还是说了句‘多谢’。

“呵,你是在谢谢我打开灭境吗?”

“是谢姑娘,屡行了自己的承诺。”

“对啊,承诺,”越千泷像是瞬间卸下了所有心防,她注视着眼前之人,身形、容貌、气息声音,他就跟当年在妄海之边的凰灭毫无分别,唯独眼神,如今这人的眼神,自己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無栾神上,我不欠你那么多了,我对你,也不会再有那么多愧疚了。”

“好,”凰灭笑着应了声:“你我之间的誓约,你已经做到了。从此,越姑娘无须再介怀。”

“世尊大人?”

【我说过一定会来这妄海找你。】

【我千方百计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带你出去的!】

【無栾,我说过,我一定会常伴于你左右,和你御风而行,去下界凡尘看尽那天下真正万里山河的。】

……

对自己,这本是无意的字句,可如今再想起这些,凰灭才能感受到些许‘無栾’的所思。

“御风而行、看尽天下真正的山河万里,这些年我在凡间都已经做过,越姑娘,这个执念,你终于可以放下。”

“放下,对啊,”对凰灭,越千泷也难得认同道:“都过去数十万年了,这些纠葛,是时候放下了。世尊,其实这几天我在不日城,突然有了一个疑惑。”

“疑惑?”

“要是你当年,真跟我离开了妄海,要是我们真的,都一同到了凡间呢?往后会怎么样?千万年过去了,你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围坐在一起吗?又或许,是早就变成了两个不相干的人吧。感情,是会随着时间变淡的,但执念不会。”

“看来越姑娘,是有了决定。”凰灭本还犹豫要不要把自己与苏玦的关联告知于她,但现在,已经用不着。

“世尊大人不也一样吗?齐衍,还有阿玦,他们两人中,只能留一个,”隐忍了这么久,越千泷还是如实说了,“我此生能遇到他们,不知是不是定数,齐衍,他的人皇血脉是可以救阿玦的,要是再找不到其他办法……”

“你的意思我明白,”何止齐衍跟苏玦之间只能留一个,在自己跟苏玦之间,也只能留一个,这样也好,阿衍离了自己是不可能在这世上独存的,凰灭道:“若能得到阿衍的身体,苏玦不仅能换副皮囊,而且,还可能从此摆脱魇池吧。”

“沧溟,他是这么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今日,我跟越姑娘的前尘就算了尽,往后,就请越姑娘从心而为。”

从心,而为。

“世尊……”

“不必再多说,你我,就到此为止,”好像是错觉,凰灭的神情中,竟带着些孱弱和恳求,他侧过身去,好让自己面对着齐衍,“我也不知,自己如今所为之对错,越姑娘,请容我,也容你自己得一份安宁吧。”

如此,越千泷只好收了声的不再多言。

不日城,逐日殿。

“沧溟大人,真没想到,星转轮,它竟然现世了。”

“那是上古的神物,怎么可能随太华轻易毁去,”男子煞有兴致的看着这涌起的魇池之水,他伸出手去,才碰到些许,这赤红的池水就缠绕而来没过了他整个手腕,“你看,这些巫灵,很久都没这么活跃了。”

“太华秘境的结界不日就将崩溃,他们是闻到了灭境的气息吧。”

“灭境,呵,”沧溟冷笑着鞠了一捧池水,又诡谲道:“一个灭境算什么?不周山、混沌之门,还有太阳宫,那才是巫族要看到的。”

提到不周山,浸烛突出忧色来,“沧溟大人,我族在凡间找了这么多年,但依旧没有不周山的蛛丝马迹,不周山是进入混沌之门的关键,我怕若再没消息,会延误时机。”

“不周山是连接天地的通处,就算洪荒不在了它也不可能绝迹,你放心,不周山,它一定会随河图现世。”

“纵然它同河图一并现世了,但守护在那的应龙……”

“你多虑了,当年千泷能制服那妖兽第一次,难道,现在就不能制服它第二次吗?”

洪荒时浸烛还年幼,这些年过去很多记忆都模糊了,但对这条应龙,她是半分都不敢忘的。

想到此处,浸烛才感伤道:“师父,我最后一次见到到她,也是在不周山脚下。”

“星璇是个不喜血腥之人,她生性温婉,所好者也无非乐理词章,可当时,若非她拖住那条应龙,我晔刹全族恐怕都要被封死在混沌之门后。”

“真可惜,要是师父也能同我们一起站在这里就好了,晔刹终有机会得见天日,她的性命,没有白费,”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浸烛心中仍带着一丝期盼,“我们当初丢下她一人,也不知师父后来经历了什么。”

“不管星璇经历过什么,她都不可能再出现于凡世,浸烛,你当明白,纵然星璇没有在洪荒一战中身死,但千万年过去,她已是灰飞烟灭了。”晔刹中人不入轮回,没有来世,这是天地初开之际就注定好的。

“我知道自己不该沉溺于旧情,您的教诲,我必然铭记。”

“还有北域的事,对于公孙翎,你万不可轻视。

这时女子方正色道:“此人用心险恶又善于谋算,我自然有所提防。”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终露獠牙

“要杀就杀,你为什么要这么捉弄我?”

孟青阙从没见过如此纯粹的黑暗,在他的眼前只有混沌一片,除了这化不开的暗色,什么也没有。他忽然想笑,但他根本笑不出来,此刻他似乎离了皮囊,往日诸多感觉都不复存在了。

“为什么是你?”

这声音,孟青阙浑身一震,是素灵犀。

倏忽间眼前的场景就全然换了模样,这里是……宸国,是却玉城!

闻到酒味的孟青阙一下失了方寸,这酒香尽管没什么特别,但他终究认得出来的,是那一天,是素灵犀在却玉祭坛后,苏玦被越千泷带回太华山的那天。

【怎么喝起酒来了?你身上还有条大口子呢还喝酒!素灵犀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你不想好好活了是不是?】

【素灵犀你这女人怎么回事?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一下撒泼一下泄愤的,你当我是什么了?如果换了苏玦你早就跳起来粘过来了吧!我就这么让你看不顺眼,这么让你入不了心吗?】

果然是那一天,孟青阙只冷嘲着开口:“怎么,这就是王爷你的手段吗?攻人心房,趁虚而入,公孙翎你也不比别人高明多少。”

【灵犀,你说你到底喜欢我们阿玦什么啊?他那个闷葫芦,不管你敲不敲都没响,而且……而且他心里的是千泷师妹呀。你说你,你最多就是瞎掺和,更何况……何况还有我喜欢你呀,虽然你性子不好,长得也不是那么的绝无仅有,可我还是喜欢你,从在虞山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你说你到底犯了什么浑,为什么总想着阿玦那……】

孟青阙整个一愣,不光是声音,连视觉和触觉,都这么的真切。他现在紧贴着素灵犀的侧脸,她的温度、她的气息,自己竟然都能感觉、都能抓住。

“灵犀……”再开口,孟青阙就像是酒醉了般,他好奇的浅尝着女子唇上的甘甜,随即伸手扶住了这人后腰,“这,还真是我此生做过最荒唐的事。素灵犀,她已经用此盅惑我背叛了师门,难道,这样的手段你们还能再用第二次吗?!”

孟青阙抬手一掀,在女子消散之际,眼前的景致又变回了那洛家宅院。

“不错不错,”周遭响起的击掌声,公孙翎从林木边走来,喜道:“孟少侠的定力果然有所长进,这儿女之事最是误人,少侠能堪破到此境,倒让我有些意外。”

“公孙翎!”孟青阙猛然扑过去,如他所料的,又是幻影,“你要干什么?难道王爷就当真这么无聊,难道你就是要拿我当猴耍来解闷吗?!”

“闷是有些闷,不过用少侠来找乐子,未免大材小用,我之所以拘你在这里,是因为时机还没到呢。”

“时机?什么时机?”

“孟少侠,马上就会知道了。”

公孙翎话音一落,孟青阙就顿感阵阵冰寒由脊椎袭来,是什么东西?孟青阙忙往后背一抓,什么也没有,但随即,那寒蚀之感又移向了脖间。

“你说你啊,跟宁辰一样,就是性子太倔,方才美人在怀、美酒在侧的多好,这良宵苦短、锦帐芙蓉,你要是能乖乖的听话也就不会吃这些苦头了。”

孟青阙已经说不出话来,有股力道正缠在他的喉骨处,他虽有挣扎,但五指就是在喉间捕不到任何东西。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这是……什么东西?”他双目充血,面色也潮红异常,正在他将晕厥之际,这窒息感竟然一下消失了,孟青阙跪倒在地的咳嗽起来。他紧扼着自己的喉骨,看动作这并不是寻常的疾咳,他是在,逼自己呕吐。

“别白费力气了,你逃不开的。”

“你做了什么?”孟青阙不掩凶戾的看着这人,“公孙翎,你把什么放到了我身体里?”

“这件事,恐怕你的大师兄最清楚。”

大师兄?宁辰?孟青阙马上明白过来了,“是织幻师的傀儡术!”

“没错。”

“你——”

“孟少侠不是见识过洛家的织幻之境了吗?既然宁王府尚且还有织幻师,那么有这术法也并不奇怪吧。”

宁辰曾经提到过,为替自己解毒,他任易潋音的一条银蛇吞食了自己的双眼,但这次他并没见什么银蛇,只是那东西紧贴在自己脖间时的感觉像极了蛇而已,所以这人一定不是易潋音!

孟青阙马上检查起自已周身来,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连一点痛楚也没有了?

“你别再找了,它跟阿音的小银求可不同,它如今栖息在你的身体里,不到最后,它是绝不会出来的。”

“它?”

“你放心,焉茴的修为比易潋音高出不少,而且也不是个会捉弄宠物之人,他行事果断有效,他不会让你遭受任何折磨的。”

焉茴?那个在宁王府不起眼的侍从?是那个寡言少语的剑士?他竟然也是织幻师?!

“焉茴养的这小东西没被宠坏,比起小银球来,它从不挑食。只要是主人赏的,它就非得要等到其血枯肉净了,才会舍得放手。”

“你要把我变成像大师兄那样!”

“像宁辰?不,”公孙翎玩味的摇了摇头,“女人就是女人,我早劝过阿音不要在宁辰身上浪费时间,可她呢,非要与他沉溺于私情。焉茴就不同了,若换成是他,你方能明白,到底什么叫真正的织幻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还想利用我来对付太华吗?”

“对付太华?如今的太华山,又何须我再费这些心思。”

“那你想干什么?”孟青阙想拽住这人,但他当下浑身松软,根本使不出一点力气。

“孟少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便是我牵制晔刹的一柄利器。”

晔刹?孟青阙不明白,“我跟晔刹有什么关系?”

“关系,不就在你的衣间吗?”是符鸟?见孟青阙惊愕的模样,公孙翎又笑了,“孟少侠,你恐怕是太小看自己了,在那晔刹司命的心里,你也是有几分位置的。”

“你要让我去对付灵犀!”

“像此般冷漠忘恩的女子,你根本不必留恋,况且,如此你也可为同门报仇了。”

“你……”孟青阙想反驳,但他舌尖好像被什么缠住了,不管怎么用力也说不出话来。

“对了,孟少侠,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公孙翎贴在这人耳边,轻声道:“你可听过鹣鲽果吗?”

鹣鲽果?!孟青阙瞳孔骤收。

“这是世间少有的灵物,传闻只要服下,不管意念如何坚定之人,都会禁不住去试那云雨情爱的。我找了这么些年,但也只偶然得到了一颗。如此珍贵的东西,我为成全少侠心之所愿,也不惜用在却玉城了,仅凭这一点,少侠也当感谢我吧。”

却玉城,原来自己和灵犀的一次苟且,是因为鹣鲽果吗?

“你,你……”

“多亏了素姑娘对苏玦的一番心思,直到现在,你们都还只当是酒水误事吧,”见公孙翎想起身,孟青阙才竭力抓住了他的衣摆,因此,公孙翎继续道:“你、素灵犀,甚至连晔刹也都蒙在鼓里。也对,一族司命跟凡人苟且寻欢,这对晔刹来说不是新鲜事。不过素灵犀还是处子之身,一旦与凡人交合,她便失了跟族长婚配繁衍的能力,也就是说,在她之后,不会再有下一任司命了。这也算,是我对晔刹的一点小小回敬吧,我这么些年的虚与委蛇,总不能如此便宜了浸烛。”

回敬?呵,说得简单,他这是断了晔刹的后路,是在为自己积累跟晔刹谈判的筹码。

脑中的轰鸣声越来越大了,孟青阙呼吸不过来,他的每一寸血肉,似乎都在被蛇信舔舐。

“春宵帐暖,不想我还成就了一段柔情呢,孟少侠不必跟我言谢。”

言谢?孟青阙很是轻蔑的发出了声冷嘲。

“若是真想言谢的话,孟少侠还是留着跟吟桓说吧,毕竟当日,可是他亲手将那鹣鲽果放入你二人酒水中的。”

竟然会是洛吟桓!

“我是看着吟桓长大的,对我他尚可朝秦暮楚,又何况是你这种人呢?所以说,这世上的人心,最不可轻信。”

已经虚脱的孟青阙再不能强撑,公孙翎只稍稍一扯便从这人的桎梏中挣了出来。

公孙翎的轮廓模糊了,视野也暗下来,随即,孟青阙就没了意识。

世人都说血浓于水,想不到自己也不能免俗。刚走到这庭院中,她就见到了厉染。

“我真是愚不可及,竟没想到这只是个陷阱,”素灵犀哂笑道:“把我交给太华的人,这是越千泷最好摆脱我的办法吧,我已经中过你们一次计,如今再中第二次是我活该。”

这些寻常人的感情,果然是麻烦。

“素姑娘,我在此是受千泷所托,你放心,我绝不会将你禁锢在这里。非颜她在房中,其他弟子们也不知情,你可陪她到明日。”

“厉长老,我始终不明白,你们太华的人,难道都是如此伪善吗?上次我被孟青阙擒住时,你就不该放我跟阿玦回晔刹的。”

“上次是交易,我需要用你们换世尊和非颜回来。”

“那这次呢?你跟越千泷又有什么交易?”

“我只想让非颜走得安心,她自小在太华长大,这些年也好歹叫我一声‘师伯’,可如今,梓兮还有齐衍都已不在她身边,你是她的亲人,是她的姐姐,若是有你的话,非颜应该会得到些许安慰。”

厉染,这个人,还真是有趣。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最后一面

出乎素灵犀意料,她进去的时候,阮非颜是醒着的。素灵犀远远站着,跟那人目光相接后还是无措的避开了。

“姐……姐姐,”她听着心下一动,阮非颜开口,又叫了声:“灵犀姐姐。”

“我不是你姐姐。”不知为何,素灵犀还是这样应道。

“我知道,我没用,是我……配不上姐姐。”

“不是,是我!”说完这句,素灵犀深吸了口气才压下那涌起的情愫,她说:“我是晔刹的司命,我做了些什么,你或许不太清楚,但你的师父、你的师兄、你那些丧命的同门,这些事情我都有份,所以你这‘姐姐’两字,我实在担当不起,是我不配。”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对齐衍还有青阙所做过的,连我自己都看不上,我手上沾满了你太华的鲜血,其中细处,你根本就不清楚。”

“可……你还是,我的姐姐,我们的母亲,是同一个人,不是吗?”

素灵犀无法反驳,回神之时,她眼角已溢出了泪来。

“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你到底是几岁啊,”素灵犀擦了擦眼角,又故作轻松道:“我说的你都听不懂吗?我是你太华的敌人,而你现在是做什么?你这丫头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齐衍他到底怎么教的?”

“师父,他很好,他对阿阮一直很好。”

“我当然知道在门中齐衍没亏待过你。”不用阮非衍解释素灵犀也明白,这人在太华过得无忧无虑,且始终有人庇护被人疼爱,就算阮非颜武学修为再怎么普通,门中弟子也会乖乖叫上句‘小师姐’,原本她在世间的数十年是没什么苦楚的。

“还有梓兮师兄,他也对阿阮很好,可自从……自从师兄不在,就没有人陪着阿阮胡闹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胡闹?”

“对啊,我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帮不到师父,也帮不到……师兄和师姐。”

“凰灭是用你的血脉才找到了不日城,从这点来看,你已经帮了他,”思及这里,素灵犀忍不住问:“如果他没有带你去昆仑解开洗髓术,那现在你还是好好的,根本不用受这些折磨,你是不是,很恨凰灭?”

“世尊大人,他是……师父的师父,他是好人。他做的,都是,为了,师父好,所以阿阮不恨世尊大人。而且阿阮的命从一开始就是世尊大人救的,世尊大人,还给了阿阮一个师父,我很感激,也很喜欢世尊大人,只要能帮到世尊大人还有师父,阿阮……做什么,都可以。”

好人?素灵犀恍然,什么才叫好人?那她跟阿玦呢?还有沧溟、浸烛,在阮非颜看来,自己一定十恶不赦吧。

“师父、千泷师妹、苏玦师弟还有你,你们都是好人。”

“呵,”素灵犀一怔,她还是笑了,“你在瞎说什么?是病得连脑子都不清醒了吗?”

“你们做那些事,其实自己也很不开心,我能看出来的,你们,跟大师兄一样,都很难过。师父,他只想把世尊大人找回来,他想世尊大人留在自己身边,所以师父在想什么,我都很清楚;至于千泷和苏玦,他们帮过夏罄书、帮过师父、帮过整个丰都城的人,还帮过我跟牧言真,我还记得大家在流光径的时候,他们没有坏心思,所以他们……做这些一定是无心的,他们,要不是有意背叛太华。”

素灵犀听着摇了摇头,她听说因为血脉禁锢,阮非颜四十来年都维持的孩童的身形,皮囊上不能成长就罢了,说出这些话,难道连这人的心智也永远停留在孩童之时吗?再想想她儿时,在刚会爬的时候就在跟浸烛学习御星诀了。不日城中凄冷苦寒,很多孩子都无法存活长成,连她也是花了四十三年才长成今日这番成人模样的,而她那四十三年的孩童之身,可不像阮非颜在太华山之时,晔刹族司命的责任有多重,素灵犀时刻都不敢忘。那日子里也只有阿玦的陪伴才给了她少许宽慰吧,她们这一对姐妹,还真是同身不同命。

“姐姐,你就不能……不能过来吗?”素灵犀听着双眸一垂,阮非颜继续道:“我想,再好好看看姐姐,这样到黄泉里了,也不会忘得那么快。”

晔刹族人是没有轮回的,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不会留下,除非是跳入魇池沦为饵料,而阮非颜,她身上也有一半的晔刹血脉,不知那幽冥之境还会不会容她。

“姐姐……”

经不住阮非颜的呼唤,素灵犀终是走过去,站在了床前。

“这下,你可看清楚了?”

素灵犀淡扫了眼这小丫头,她如今面色灰白,脸更是瘦了两圈,原本灵巧的容貌变得一点生气也没有,就算没有为这人把脉,素灵犀也清楚,她撑不过这两日了。

“姐姐。”阮非颜伸出了手,她指尖微颤,边动作也边轻唤着,见状,素灵犀也只好握住了她的五指。

“病还没好就不要说这么多话了。”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我知道,自己就快死了。”

素灵犀一时厉声道:“你瞎想什么?”

“姐姐你不要瞒着我了,我不怕死,真的,我一点也不害怕,那里有梓兮师兄和重谨师叔在等着我呢,就算死了,师兄他们也一定会照顾我、护着我的,我不会寂寞,更不会被人欺负。”

还真是个傻丫头,那两人说不准早轮回转世了,哪里能在黄泉一直等着她。

“能见到梓兮师兄,我觉得很开心,我还有好多话……都没来得及跟师兄说呢,现在,我终于有机会了。”

“嗯,放心吧,你们一定能见到的。”

“那姐姐,你往后,也还会见到师父吧?”

“我,”不再犹豫,素灵犀只应了个‘会’字。

“姐姐还是要站在晔刹一边,还是要,跟师父还有世尊大人……为敌吗?”

“如果你是来当说客,还是算了吧。”

“我知道你不能放过师父,”阮非颜加大力道,一下拽紧了素灵犀想要抽离的五指,“而师父……他,也不会放过你。我只是,想让你告诉师父。”

“你要我带话?”

小丫头吃力的点了点头,“在不日城的时候,千泷,她跟我说过,苏玦的哥哥,在黄泉里,等了苏玦很久,只要不肯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的话……就能,一直在黄泉村等下去,我会在那里等着师父的。”

“你!你可知黄泉的时间不同于人间,那里一日一年,苏烨楼可是等了苏玦五千来年的!”

“那……阿阮,阿阮也可以的。”

“就算等到了又怎么样?齐衍,他根本已经不记得你了,对他来说你不是徒弟,而只是个没什么关联的陌生人,况且他现在对太华弟子都痛恨非常,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师父不记得我没关系,我记得师父就好。跟师父一起做的每一件事、度过的每一个时辰,阿阮都会记得,”小姑娘笑了,脸上竟露出了掩不住的满足,“我会等着师父的,而且梓兮师兄他,现在也一定在等着我呢,所以……我们可以一起在黄泉等下去。”

等等等,阮非颜在太华时就等着齐衍,难道连死了也要等下去吗?看着这人,忽然,素灵犀只觉得嫉妒,曾经对苏玦,她也有像阮非颜的这番坚定,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只是姐姐,你跟娘亲……他们说你跟娘亲都是不会出现在黄泉的。”

“晔刹之人不入幽冥,这不是秘密。所以我不会让你等,你死之后,跟我就没关系了。”

阮非颜哭了,她贴着这人的手背,说:“可在望乡台上,我还是会看到姐姐的,还有……要是在黄泉里我见到了爹爹,必然,也会托梦告诉姐姐。”

爹爹?素灵犀一时失神,她们并非同出一父,自己的爹,是晔刹大族长,是那个本该与自己成婚诞育下一任司命的罹要大人。既是生父,又是夫君,这是什么道理,还好,这规矩没在自己身上成真。

“好啊,我等着你的梦,我也想知道,当年跟晔刹司命相合的凡人是什么模样。”

“那,娘亲……”

“好,我看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素灵犀一下坐在了床头,她抚起了这人的鬓发,温言道:“放心,我要是见到了齐衍,一定会把你的话都告诉他的。”

“嗯。”

“我给你留一只符鸟,一旦找到齐衍,我就让它飞回来告诉你,好吗?”

阮非颜很是高兴的点了点头,不久后,她便拽着这人的腕子沉沉睡去了。素灵犀轻叹一声,靠在床边之际,她的眼神也起了变化。

蜃天城,焱雪茶肆。

只是十来日没回来,但再看到这匾额时,越千泷觉得恍如隔世。

“千泷?”见到眼前女子,姜焱也呆住了,“你回来了?!有没有受伤?”

“没有,放心。”

握住姜焱的双臂时,越千泷也感到了久违的安心,“琰儿呢?他好吗?”

“有我跟小离在当然好了,小离带他去看大灯船了,再过不久就回来。”

“焱娘,其实,不只是我一个人回来了。”

“不只你一个人?”姜焱马上猜道:“还有苏玦?你把他也从不日城带回来了?”

“对,但,还有。”

“还有?”

这时辰就快入夜了,看天色,越千泷便说:“有些事想请你帮忙,至于其他的,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姜焱决定

苏玦会回来她并不惊讶,但这凰灭还有齐衍……

姜焱打量着在堂内正坐着的男子,他,就是千泷一直在找的人?就是那个妖族的無栾神上?

这变故也来得太突然了,自己跟同苏烨楼聊过不久这人就出现了。姜焱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水烟,他,是个能给自己答案的人么?

趁越千泷去探看苏琰的空隙,姜焱才坐下来跟凰灭攀谈道:“早就听千泷说起过世尊,只是始终无缘相见,今日,不知世尊能不能赏脸跟我聊上几句?”

“姜姑娘想问什么?我会竭力解答的。”

看来是个聪明人,爽快,如此姜焱也不打马虎眼了,“世尊,之前有见过我跟小离吗?”

“之前?”

“听说世尊在洪荒后就到了人间,而我跟小离也是,”见凰灭听后神情并无变化,姜焱才猜道:“世尊你早就看出来了我们的不同?”

“姜姑娘跟陆公子此身异于常人,在见到姑娘时,我便察觉了。”

果然有些能耐,对他的身份,姜焱终于有些信服的说:“那这不同究竟在哪里啊?世尊你能告诉我吗?”

“不知道。”

“既然你一眼就能看出来怎么可能不知道!难道是不能说?你又为什么要瞒着我?难道我的身份就这么不可告人吗?!”

“姜姑娘,我之前并未见过你,对你的身份也不清楚,我并非有意隐瞒。”

“你不清楚?”凰灭?他真不知道吗?姜焱一直确信,沧溟跟凰灭是了解自己跟陆离身份的,但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人,他竟说自己不清楚,姜焱依旧不信道:“世尊,这么多年里我都在寻找这个答案,虽然小离他不在乎,可我不一样,我在乎得很,我真的很想知道!”

“姜姑娘你跟陆离身上都有股罕见的洪荒之息,但它并未露出全貌,故而我猜测不到。”

“并未,露出全貌?”

“没错,”凰灭点头,凝视的姜焱的目光也变得深邃,“也就是,姜姑娘你跟陆离,还未真正醒来。”

“你指我们跟千泷一样,在我们身体里有类似混沌之力的东西吗?是它,被封印了?”

“姜姑娘,我暂且无法回答,抱歉。”

还是一场空啊,听到这句抱歉,姜焱才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原来即便过了千万年,自己对这答案,也依旧如此的在意吗?

“不,是我强人所难了,”姜焱闭上眼睛,等平息少许后才继续,“这么不明不白的活着,总觉得不是滋味。”

“若是混沌之门开启,姜姑娘自然会有答案。”

“混沌之门开启?呵,那不就是要让人间回到洪荒末年了吗?现在一个灭境尚且应付不了,你跟千泷难道还会坐视混沌之门开启?”

“尽人事吧。”

“世尊大人,你可不是凡人,一个仙神怎么说起‘尽人事’了?”

凰灭眸色一黯,他浅笑着,略惆怅的说:“如今的我,与凡人无异。”

“与凡人无异?沧溟还有浸烛,他们的禁制就当真这么厉害?”

凰灭点了点头,“他们合二人之力来封住我的神元,所有功效不可小觑,且同时,他二人也被我牵制,暂且不能再有太大能为。”

“明白了,就是两败俱伤嘛,晔刹少了两员大将也好,我还在奇怪呢,怎么最近都没有沧溟那家伙在蜃天城活动的迹象了,原来是靠了世尊大人的神元。”

“如此,也好。被封了神元,才能体会到生而为凡人的滋味。”

“这滋味如何?”姜焱有意挑逗道。

凰灭颔首,那沉寂的神情让人一时琢磨不透。

“你们在聊什么呢?怎么焱娘你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就是我从来没见过仙神,如今终于开眼见到一个,我就是想多了解了解世尊罢了。”

越千泷靠过来,也坐在了二人身边。

“琰儿怎么样?”

“他,有些累,没说上几句就睡着了。”越千泷失望道。

“没关系,小孩子都这样,何况他都跟小离疯上一整天了,在寻常早该梦周公了,他也就是见你回来了才强打精神闹到现在的。”

“焱娘,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琰儿对我没什么记忆,他本来,就是乐辞修的孩子,我这个‘生母’只是将他带到了凡间,对他,我有太多的亏欠了。幸好还有你跟小离照顾,比起我跟阿玦来,你们才是琰儿该亲近感激的人。”

“孩子嘛,谁跟他呆得最多他自然就黏着谁,反正我跟小离也是百般无聊啊,自从这小家伙来了还给我们找了不少乐子呢,不过再往后,可就说不准了。”

“说不准?焱娘你这是何意?难道你,不打算再照顾琰儿了?”

“不是不打算,而是不能,”姜焱往案上的小炉里添了些银炭,今日这煮茶的水,似乎格外难伺候,她将杯盏摆好了,无奈道:“近日,苏烨楼来找过我。”

“苏烨楼,阿玦的哥哥?公孙翎将他放了?”

“放什么放啊?公孙翎根本就没有圈住他。”

“焱娘你没将他留下吗?”离开蜃天城之际越千泷曾嘱咐这人,在自己回来之前,不得让苏烨楼和苏玦离开焱雪茶肆,而后来事态多变,她更没想到苏烨楼会主动去找公孙翎,“还是,他被宁王府的人强带走了?”

“你放心,他现在暂且自由,也不在宁王府落脚,虽然我不知道怎么联络到他,但我想苏烨楼还会再来的。”

“那他找你,是为了要阿玦的消息?”

“不,他是想找我帮忙。”

“帮忙?”

“他说,我跟小离是没有入赢真生死簿之人,他断定我们跟洪荒末年有关,所以苏烨楼才让我帮忙阻止晔刹的,而我刚才,就是在向世尊询问自己跟小离的身份。”

凰灭听过也点头应和,“可惜,我现在还帮不到姜姑娘。”

“焱娘你跟陆离不在生死簿上,难道……”

“是晔刹?是妖族?还是像你一样由灵化形的?这几者都未可知,而我也想弄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焱娘,你不必这么在意。”

“我怎么能不在意?就连姜焱这个名字也是我随意取来的,不知道从前也看不清以后,醒来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千泷,这种滋味你应该最能明白吧,这个凡世对我来说,就是另一个女娲神境,”姜焱从不提及自己跟陆离的过去,但越千泷万没想到,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过去,“千泷,你是幸运的,你不仅遇到了苏玦,如今还找到了凰灭,你都不知道,我对你,到底有多羡慕。”

“焱娘,对不起,我以前从没察觉。”

“当然没有人察觉了,我伪装得这么好怎么可能会被看出来啊?”炉中的水已经煮沸,然而看着腾起的水雾,姜焱却没有动作,“小离是个单纯的孩子,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一点没变。容颜不改、长存于世,这是多少人所梦所求的啊?身份、来历、过去,他从来不在意这些,所以至少在小离面前,我也应该是不在意的。但现在我知道,灭境开启、洛书现世,这是我唯一的机会了。就算苏烨楼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坐视不管,所以这次沧浪原,我跟你们一起去。”

“焱娘?”

“小离那家伙碍手碍脚就算了,不过,如果我把琰儿交给小离一个人照顾,你不会担心吧?”

“我担心的不是琰儿,是你!”越千泷直言道:“你不用把自己卷进来的,毕竟你还有陆离……”

“可我不能一直这么不明不白的活着,即便是为了小离,也不行,”姜焱说着这正旺的炉火也瞬间熄灭了,是她的内息在涌动,姜焱察觉后才故作平静的给两人添了茶水,“不知来处,也永远不会有归处,我早就问过经家人,但连星图上也找不到我跟小离的命星,难道,我要一个解释也不行么?”

至此,越千泷方对凰灭投去了一个为难的眼神,问:“世尊,若在星转轮里,能找到焱娘所要的答案吗?”

“可以一试。”

“好,”姜焱一拍桌案,“那我们就这么定下了。”

“琰儿我并不担心,但阿玦跟齐衍呢?若是只留下陆离,我怕会有变故。”

这的确是头疼之事,苏玦什么时候醒来尚且不知,更何况,现在的齐衍如果没凰灭牵制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可以让阿衍醒来,沧浪原,我会让阿衍同我一起去。”

“那我……”越千泷停滞少许,再想起在太华与凰灭的言辞,她笃定道:“我也不会让阿玦独自留在这里的,不管他醒还是不醒,我都会照顾他。”

“姜姑娘,若这样,你还是早让陆离跟孩子离开蜃天城的好,既然苏烨楼已经找上了你,那就难保北域之人不会发现端倪。”

离开蜃天城?可离开这里又能到哪儿去呢?

“南疆有晔刹自然去不得,西土也并不安宁,不如去宸国吧,宸国如今国力强盛且一直在与北域抗衡,公孙翎要在那里动手并不容易。”越千泷提议道。

“宸国,我跟小离在数百年前呆过,小离要找栖身之地不难。”

“不如就往却玉城?”

“却玉城?”

“我就是在那里找到逐日弓和涅穹箭的,它处于宸国东陲,又靠近丰都,如果有变故我们还可以找阎君跟罗睺。”

“却玉城,这样也好。”姜焱赞同着。

几经商议后,此事也定下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离开王都

第二日,姜焱就为离开蜃天城做起了准备,陆离从来不拘小节,所带的东西大都是苏琰的。苏琰虽然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幼童,但在陆离身边懂事得很,一看陆离正在忙活也不吵不闹的,只乖乖坐在他身边等着。越千泷见状便走过去,只是小家伙马上起身,看女子过来竟一下抱紧陆离不放了。

“小琰儿,快放开嘛,你这样缠着小离哥哥还怎么做事啊?”

“不不不,陆离哥哥,我……我害怕。”

害怕?撞见越千泷投来的目光陆离也尴尬道:“琰儿在害怕什么呢?那是‘娘亲’,是娘亲回来看琰儿了。”

“娘亲,不……娘亲,是……是焱娘。”

“真是的,你这傻小子,”陆离哭笑不得的把人抱了起来,“哥哥早说过了,琰儿的娘亲叫越千泷,爹爹叫苏玦,昨天晚上琰儿不是还见到爹爹了吗?”

“爹爹?”

“嗯,爹爹睡着了,小琰儿还在叫爹爹快点起来的,怎么现在就不记得了?”

孩子没回应,反而低下头去,将整张脸都藏进了陆离脖间。

“我说小琰儿——”

“算了,随他吧,琰儿还小,”注视着孩子时,越千泷笑说:“况且,我跟阿玦跟琰儿并无干系,他的母亲是宸国大司寇端嘉,父亲是乐辞修,小离,我们不是他的亲生父母。”

“可,可是……”

“好了好了,小离你还是把琰儿哄睡了好干活吧,”姜焱及时赶来化开了僵局,她将越千泷拉到一边,宽慰道:“千泷,你说什么丧气的话?”

“那是事实,不是丧气话。”

“没关系,等小离忙完了我再带琰儿过来见你。”

“不必,琰儿,他不喜欢跟我待在一起,他是害怕我,既然他不愿意,还是不要强求了。”

见这人失望的模样,姜焱仍劝着,“虽然不久就会再见,但好歹你也该跟琰儿告个别吧,对孩子你要有耐心些,往后多跟琰儿接触自然就好了。”

“往后的事谁又知道呢?别光顾着我了,倒是你,你跟陆离说了什么,他怎么这么积极的,一大早就在准备行李了?”

“小离?呵,”姜焱很是嫌弃的摇了摇头,“我能跟他说什么啊?无非就是蜃天城呆腻了,想换个地方换种营生。他是早想离开北域的,也就是我嫌麻烦,如今总算应了他的心思,而且去宸国后还不用受我束缚,他知道后高兴一晚上了,怎么会不积极准备?”

“陆离心思单纯,也是种福气。”

“他啊,在意的东西是少,但你放心,保护自己跟苏琰的能力他一定是有的。早年我们也分开各自游历过,对小离,我没有后顾之忧。”

“嗯,这样就好。”

“对了,你刚才都去哪儿了?几个时辰不见踪影,我还以为你去找公孙翎了呢?”

“我去了洛家。”越千泷答道。

“是大宗伯府?”

“对,还有洛家在城西的旧宅。”

洛家的旧宅?姜焱记起来了,洛吟桓自被封为大宗伯后就一直住在大宗伯府,而他们在城西的旧宅,已经荒废十来年了吧。

“怎么想起去那了?你是要去找洛吟桓?”

“宁辰说,青阙跟吟桓不日前来了蜃天城,他们在调查公孙翎的底细,但后来就没了消息,我去那两处是想看看有没有他们的踪迹。”

“看结果,你没找到人了?”

越千泷也失望的摇了摇头,“若他们被公孙翎察觉就麻烦了。”

“察觉也就察觉了,在这当头你总不会跑到宁王府去要人吧?”

“我……”

一看越千泷神情姜焱也明白了,“你是正有这想法?你是现在就想冲到宁王府去逼着公孙翎交人对不对?”

“我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是啊,不能置之不理,但你觉得以公孙翎的为人,他能乖乖交出那二人?”

越千泷不禁皱了眉,往昔种种在她眼前一一而过,她知道不能再顺着公孙翎的意思走,这些苦头她吃得太多了。

“千泷,一事归于一事,我看你还是别想了,现在不是还没他们的消息吗?说不准他们早离蜃天城去别处了。再者,要是我们先得河图的消息就会多一重要挟北域还有晔刹的筹码,就算你要找人,也该等咱们从沧浪原回来吧。否则你如今去找公孙翎就是打草惊蛇,这儿再怎么说都是宁王的地界,这次你可不能再感情用事了。”

“你说的这些利害,我都清楚。”

可她跟宁辰的誓约还言犹在耳,洛吟桓尚且不问,但如果青阙真落到了公孙翎手里……

“这几天你们在蜃天城的动向还不知有没有被公孙翎察觉呢,宁王府现下如此平静,你就不觉得奇怪?”

“你是说,公孙翎是在等我?”

“你想想啊,要是他们已经被公孙翎治住你就更不能去了,”像是看透了这人在想什么,姜焱冷肃道:“公孙翎的心计和手段你早领教过,如果他逮到了孟青阙跟洛吟桓这两颗棋子,那必然会布好陷阱等你自投罗网的,你要是真往下跳可不仅会把自己陷下去,还有苏玦、凰灭、齐衍,连同我在内都会被牵扯。况且,连苏烨楼如今陷在宁王府里,你难道还要把他一同拽回来?”

“你放心,宁王府,我暂且不会去的。”

“千泷你这就对了,万事都不要鲁莽,你可不能像从前了,”这时,姜焱放宽了心的继续说:“不管他们身在哪,也不管公孙翎对他们有什么打算,这时候只有先拿到河图的消息才有主动权,这经家后人好不容易到了你身边,你可千万不能错过机会,要是再让公孙翎捷足先登可就麻烦了。千泷,这么些人这么些事总有轻重缓急,要是你真想个个都顾到,恐怕最后只是全都成空。”

“焱娘,这其中道理,我明白的,”越千泷艰涩的点着头,“这件事,我会等沧浪原后处理。”

孟青阙,还有洛吟桓,他们可一定要等着自己才是。

当日城门关闭前,陆离就带着苏琰离开了。他们由西南而去,在郊外还有姜焱准备好的虎螭,到达宸国却玉城,应该用不了三日。

两人离开后,越千泷等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入夜时又传来了齐衍苏醒的消息,那人伤口都已痊愈,被凰灭唤醒后,齐衍除了身体有些虚弱外并无异样。

既然万事俱备,到第二天日暮,大家也到了沧浪原外。

“大家一定不要松懈,这林子我去过,它绝不是看起来这么简单的。”

听到这里姜焱也笑了,“千泷,早听说这沧浪原连鸟兽都要避着走,我在蜃天城呆了这么些年怎么敢大意呢?倒是世尊大人跟他的爱徒,可不要轻敌的好。”

“多谢姜姑娘提醒,我跟阿衍一定谨记。”

比起凰灭,齐衍倒很是不满的哼了一声,他如今肩上还背着苏玦,若不是凰灭强压着,他才不愿多管这人生死。

“千泷,日头都快下山了,我们还在等什么?”姜焱刚说完便见从远处荒原中跑来一人。

他虽然个头不大,但身上挂的东西可不少。

“这是……”

“牧言真,经家后人,要是没有他,咱们这沧浪原也就白去了。不过他本是萧祈煜身边的人,不好在蜃天城里暴露行迹,所以进城后我就让他藏在这儿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牧言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刚见到这几人就道歉说:“我去准备了些东西,所以……耽误时间了,让大家等了这些时候……真对不起。”

“准备了些东西?”姜焱挑眸打量起这人来,“背了这么多包袱,牧言公子你力气不小啊。不知道里头都是什么宝贝?”

“也没什么,干粮、草药、饮水、绢纱……都是些寻常的东西,至少可保大家不在里面挨饿。还有阿玦,他的伤口需要清理,必备用具我都带上了。”

“你,还真是思虑周全啊,只是,”姜焱看了眼牧言真,又往后看了看齐衍,“你们这一个背着苏玦,一个又背着这么些行囊,咱们可不是去合家野游的吧,我猜走不出十里你们都要累趴下了。”

“这个简单,阿玦的交给我。”越千泷指尖一点,那大包小包的就不见踪影了。

“这是?”

“是曜宫,太华门人修习的术法之一,算是用灵力所创的一个随身法境,用来存储物件的,修为越深者,所能唤出的曜宫也越大,只是离开太华后很久没用,我都快忘了。”

“不错不错,有时候太华的小术法还是挺实在的。”

“这个还是齐衍教我的,”越千泷抬头对曾经的师父道:“对不起,阿玦他还没醒来,这一路怕是要辛苦你了。”

“这是师父的吩咐,不辛苦。”

看他一副极不情愿却还强撑的样子姜焱也憋不住笑了,这块大木头,不过是掉进魇池就把前头那么重要的事都忘了。不过这太华执剑长老向来趾高气昂,既然有机会让齐衍吃足苦头,还是晚些再提醒他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再入沧浪

众人走进了沧浪原,然而一进来他们就感觉日光强了三分,从表面看,这只是一片普通不过的树林,没有毒瘴也没有猛兽,空气新鲜草木青葱。不过周围**静了,静得连鸟叫蝉鸣声都没有,这很不寻常。

“传说沧浪原是一片被诅咒之地,只有十恶不赦的人才会被丢进来受刑,所以,这里头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吃,还有任何肉眼所见到的水都不能喝,你们千万要记住了!”

“是是是,”姜焱应着,“说得这么清楚,难道牧言公子也来过?”

“我小时候,曾经被主家丢弃在这里,要不是阿雪姐姐救我出来,我早就尸骨无存了。”

阿雪姐姐?这时姜焱才记起,北域的永乾宫里还有一位形同软禁的皇后呢。整个牧言家都已经被处置,偏偏还留着牧言雪一人,真不知萧祈煜是仁慈还是刻意羞辱。

“在这里很容易迷路,虽然我带的干粮看起来是些素饼,但它用料很不一样的,只要小小一块就可以让人饱腹一整天了,所以,就算我们被困在沧浪源大半个月也不怕。”

“牧言小公子,”只接触了这么些时候,姜焱就越发觉出他的可爱来,“在咱们这里的可是两个妖神、一个人皇后裔一个晔刹魇奴,他们就算整日不吃不喝也不碍事的,你准备的这些,就只是管好自己跟我两个凡人就行了。”

“对了,”牧言真一愣,他扫了眼众人后才不好意思道:“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你啊,这模样还真跟我家小离有些相似。”

“小离?”

“不说了,继续往前走吧,还有你们家的那经天学宫,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地方?牧言真环视着周围,“我只知道经天学宫以前是在沧浪原北边的,可被吞没后它就会随着沙石变换位置,如今,我也不知道它的具体方位。”

“不知道?”姜焱愕然道:“也就是说我们要大海捞针了?”

“世尊,这种状况下星转轮能不能帮到我们?”

“沧浪原是一处异境,如果没有真实的星图,我们也不可能从星转轮中得到任何信息。”

“在这里,只有经天学宫中才会有真实星图了对不对?”

凰灭点了点头。

“好,明白了,”姜焱叹了口气,“也就是说在找到经天学宫之前星转轮一点用处也没有了。那我看咱们可不仅能被困上十天半月,如此找下去就算一年两年也说不准。”

“你就不能少些聒噪吗?”终于,齐衍忍不住抱怨了。

他这熟悉语气惹得越千泷抿嘴一笑,聒噪,记得第一次跟苏玦来沧浪原的时候,他也是这般说自己的。

“齐大侠,我这聒噪的性子你也不是第一次见识了,接下来咱们还要朝夕相处呢,我劝你还是忍忍吧。”

“你……”

“我如何?你难道还要跟我一个弱女子计较?你师父可是堂堂的世尊,他现在还在你跟前呢,这么武逆尊长的事齐大侠想必不会做吧。”

齐衍一扭头,只好靠姜焱远些的走在了凰灭身侧。

“对了,我忘了一件要紧事。”

“要紧事?”

“在沧浪原里我们大家都不能分散啊,”越千泷掌中生出一道灵索,再弹指那灵息就化入了其他几人体内,“上次阿玦可是把自己腰带解下来圈着我赶路的,还好,这回不用了。”

“千泷,这可不就是,宽衣、解带?你跟苏玦两个孤男寡女的,上回都在这里做了什么啊?”

越千泷吸了口冷气,双颊马上红了两片。

上次在这里,他们遇见了风沙、猛兽、饥寒还有会吞人骨骸沙石……但如今走了一个时辰,竟什么也没发生。

越千泷看着已落下山头的暖阳,怎么回事?这,还是沧浪原吗?

“难道在这地方也要看运气?咱们一路下来这里跟普通的林子也没差别,它是转了性不成?”越千泷不解道。

“对啊,这么平静,还真是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就算进来我们也不会遇到什么阻碍,这我早就料到了,世尊大人被封了神元且不说,但千泷已经拿回了自己的混沌之力,面对镜神大人,这里的小妖小怪哪儿还敢出来找死啊?”

“真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那牧言公子你说说是怎样的?”

一见姜焱威逼的眼神,牧言真也赶紧低了头。

“千泷,姜姑娘说得不错,今时不同往日,对你体内的混沌之力,这里的邪灵活物是都能感觉到的。”

越千泷想着也点了点头,转问道:“那阿真,你之前说沧浪原遭到过诅咒,那到底是什么诅咒呢?”

“不清楚,这地方都已经存在千万年了,对沧浪原的事我虽听过少许,但这诅咒是什么,我也没头绪。”

沧浪原处在北域王都,按道理不该存有这么多邪能才对。而且北域君王将这里当作刑罚之地,多次都将国中十恶的犯人都投到这荒原中,不过千万年过去了,为什么从沧浪原走出去的也只有自己跟苏玦两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些犯人又去哪里了?为什么上次自己跟阿玦被困在此地长达半月,竟然找不到他们一丝残骸呢?还是说,这沧浪原是连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吗?呵,若真这样,它岂不是跟魇池相似?

对了,魇池?!忽然,越千泷停下了步子。

“千泷,怎么了?”

“焱娘,我上次跟阿玦在这里遇到的猛兽……”

“猛兽,猛兽怎么了?”

越千泷回忆起来,“它们皮毛灰白,成群出现,个头比我在太华焚音谷见过的雪狼还要大上一倍,而且它们的利爪长锐,比猛虎的爪牙也长出几分。”

“比焚音谷里的狼群还要大,那我可从来没见过。”

“再细细想来,那东西长着獠牙,似乎,还有四只眼睛。我用涅穹箭将它们射杀后,它们的尸身竟然瞬间干瘪了,涅穹箭,竟好像可以在入骨刹那间吸尽它们的血气般,最后那十来头妖兽就变成了光剩皮毛的枯骨。”

“你见到的,应该是梼杌。”

“梼杌?”姜焱一听就言道:“是远古四凶之一,传闻极为凶恶的梼杌?可梼杌不是长着人脸的吗?而且它的个头……应该也不止大出雪狼一倍吧。”

“梼杌长着人脸,是因为他们只以人族为食,一旦它们吞下的食物被消化殆尽,那人脸也会消失的。而梼杌原本的模样,就是如狼似虎。”

“哦?”

“沧浪原不比于弱肉强食的洪荒,那时妖族主天、巫族在地,人族在夹缝中就如蝼蚁草芥,在梼杌面前并无还手之力。所以,洪荒之时在地界才会凶兽横行。但这沧浪原并无人迹,除却被投进来的犯人,梼杌也再没有其他食物,故而它的形貌跟洪荒相比才会有所变化。不过它们向来不会袭击妖巫两族,所以这次,它们应该不会再现身了。”

“也对,世上的法则向来弱肉强食,地上的百兽上不得天去,对巫力强大的巫族又不敢冒犯,人族自然就成了活靶子。不过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当初贱如蝼蚁的人族会成为凡间主宰呢?在这里头,人皇伏羲可是立了大功业的,”姜焱目光又落在了齐衍身上,她故意道:“齐大侠既然是伏羲后人,应该也不会输他多少吧。”

齐衍眼风一过,只将背上的苏玦往肩头紧了紧。

“可世尊大人,这里怎么会有梼杌呢?蜃天城好歹是王都,竟然会有上古的凶兽?”

“或许,这也是洪荒一处遗地,”凰灭答道:“就跟女娲神境、祖洲还有幽冥女娲故地一样,它们都是洪荒的遗迹。”

“如果沧浪原真是洪荒留下的也不奇怪,我们北域中人不是都深信自己是妖族后裔吗?”

“牧言公子说得对,北域的雪酴族生来天赋异禀,光是寿数就远长于寻常人,如果他们真跟妖族有关系也可能,只是近几百年来雪酴的异能渐渐弱化,北域疆域也缩小了大半,看形势那西南的宸国国力还比北域更甚吧。”

“宸国的确是北域的劲敌,自从先皇出征大败后,北域跟宸国就再没有大的干戈了。”

“大动干戈是没有,但北域边陲一直被宸国蚕食,连千泷上次取弓的却玉城,也是从萧北煌手里割让出去的,是吗?”

“对。北域皇朝,不如往昔了,”不想再继续这一话题,牧言真转而笑道:“这时候也快入夜了,在沧浪原晚上是辨不出方向的,反正我们对经天学宫还没头绪,不如先找个地方休息休息吧。”

“好啊,我也累了。”姜焱第一个响应道。

找到安置地后,越千泷升了篝火,在沧浪源他们不可能安然入睡,继齐衍之后,越千泷也值宿起了下半夜。

大家应该真是累了,连姜焱也睡得很沉。

这时,越千泷才敢悄悄凑到苏玦身边,然后把起了他的脉,苏玦脉象有些虚弱,但一时没什么大碍,越千泷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乞求再三

如今静夜深沉,越千泷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在苏玦身边躺下了。

“阿玦,阿玦?”见这人没回应,越千泷干脆环住了青年的胳臂,她将身子缩在一起,正想尽办法的跟这人多接触一些,看着苏玦恬静的睡脸,越千泷打趣道:“要是被你知道,你肯定又要说我不懂礼数,又要,责怪不知自重了吧。”

还能这样,真好。越千泷想。

虽然沧浪原是个没水没粮的恶地,可星夜却极美,这里漫天的星辰,就跟在太华山巅一样。

忽而,越千泷起了身,她不快道:“没想到世尊也会装睡。”

“我,并不想打扰你二人。”

“什么叫打扰我们两个?阿玦现在还昏迷着,至多,就是打断了我而已。”

听完,凰灭才睁开眼睛,抱歉道:“应该我来值夜。”

“怎么了?看到我刚才的荒唐模样,就让世尊这么不自在吗?”

“荒唐?为何?”

“为何?”越千泷并不在意的哂笑着,“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缠着阿玦,是我的一厢情愿,如果不是因为阿玦没有知觉,我也不敢、更不可能同他那般的躺在一起。”

“想与一人亲近,得一人真心,这并不荒唐。”

“世尊,这是在,安慰我?”

“我并不知如何安慰他人。”

“不是不会,只是有些笨拙而已,这点倒跟阿玦很像,”也不知为什么来了兴致,看着这璀璨的星空,越千泷主动说:“上次我跟阿玦来这里,也不过是几个月以前。当时我们缺水少粮的,我又受了伤,我实在是饿得不行了,而在那种时候,阿玦竟然,还能屡屡带回猎物来。”

“猎物?在沧浪原?”凰灭不明白,牧言真不是说,这里所有可见之物都是不能食用的?

“是啊,其实说起笨拙来,我可要远远胜过世尊你,我……是在后来才知道,那些,所谓的‘猎物’,都是阿玦从自己身上割下来的血肉。”

听到这里,凰灭沉静的脸上有了几分动容,“他,是极为看重姑娘的。”

“有多看重我不清楚,但上次在沧浪原时,阿玦他刚从魇池醒来不久,以前的事他都记不得半分了,不管我怎么跟他解释,他也不曾动摇。我能看懂阿玦的眼神,那时候他看我,也不比陌生人亲厚多少。不过就算这样,阿玦也愿意那般救我,所以阿玦,他不是什么奸恶之人。”

“我清楚。”

“世尊,我……”

看越千泷言语支吾,凰灭索性道:“越姑娘,之前在太华山你还有有话没说完,今夜,还是请跟我坦诚以待吧。”

“现在,我需要齐衍的血。”

凰灭垂目,在太华越千泷也提到了,如今还可以救苏玦的,就只有齐衍的人皇血脉。

“阿衍右腕上的伤口,那不是太华剑阵所致吧。”

“对不起,世尊,在太华那晚,是我趁你昏迷对齐衍下手的,”越千泷心虚的将目光移开,又继续道:“但我知道分寸,我绝不会伤到齐衍性命的!世尊,现在……你能帮帮阿玦吗?如果,是你开口要求的话,齐衍一定会听话的。”

“我,开口让阿衍听话?”

“世尊,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里,日后我也定然偿还!”

“如何偿还?难道,你会放过阿衍?”

“我,世尊你知道,只有这一点,我……”说到这里,两人就听到了些许声响。

是阿玦?!越千泷赶紧俯身拉起了这人的双手。

青年指尖在颤动,他是在回应自己。

“阿玦?阿玦……”

苏玦呼吸越来越急促了,他突然反握住越千泷,双眉也跟着皱了起来。

“是我,是千泷,阿玦你怎么样了?”

很快,越千泷就见有鲜血从这人的左腕处流下来,不行,是伤口又裂开了。

“这,是哪里?”苏玦眼睛睁开了一丝,他正注视着越千泷,在察觉到女子的碰触后,他也马上挣脱道:“这不是太华山,你究竟带我……到了哪里?”

“我们在沧浪原。”

“沧浪原?”苏玦愣了少许,“灵犀……灵犀呢?”

“我不知道。”

“你,对灵犀都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我没伤她,我只是让她留在了太华山。”

“太华山?”苏玦一听便挣扎着想坐起身来,“你把灵犀……交给了太华的人,你……”

“没有,不会有人伤害她的,厉染已经答应要让她安然离开了,灵犀不会有事。”

“放手。”许是实在使不上力气,故而苏玦才冷声道。

“可你受了伤,我还需要照顾你。”

“走。”

“我只是……”

“快滚开!”

为免这人扯开伤口,越千泷只好松了手的退开了。这时,苏玦才看清被女子挡在身后的凰灭。

“对了,还有你,世尊大人,”苏玦再借着火光一看,齐衍和牧言真都在,如今,又多出了一个姜焱,看来他们果然在蜃天城,“为什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是河图,世尊说,我们只有在经天学宫才能得到河图的消息,而经天学宫就在沧浪原。”

“河图?”

“星转轮没有被毁,阿玦我找到它了,现在只要我们找到经天学宫,阿真就可以用星转轮来查出河图的下落了。”

“河图的下落,”苏玦不明白,这人在干什么?他迷惑道:“为什么……还要带我来?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想要的不就是河图的下落吗?就算我不带你来,你跟灵犀也会找到我的,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让你跟在我身边,往后我知道的,你都会知道,这样你就不用再费尽心思来伪装蒙骗了,也不会,再被沧溟和浸烛强逼。”

“你在说什么?”

“我说,往后我会让你一直在我身边,我绝不会再把你让给晔刹了。不管沧溟还想利用你做什么,我都不怕,都不会顾忌的。”

“你根本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

“我……”苏玦再一抬头,就瞥见了在女子身后的凰灭,“混沌之力,不是无所不能,你拿回了记忆,还有……往昔的力量,但越千泷,就算你成了仙神,这世上的事……也不会都按照你所计划的。我跟你,想要的根本不一样。”

“你要报答你哥的恩情,而我想要的只是让你跟在我身边,这当然不一样。”

苏玦沉默了,但这并非他不想反驳,而是他已经没了反驳的力气。意识完全苏醒后,那疼痛感也愈演愈烈。他的气息完全乱了,苏玦再不能强撑的只瘫倒在了原处。

“阿玦——”

“沧浪原里邪灵满布,它不像灵气集聚的太华山,这对苏玦的伤势百害无利。”

“所以世尊,求你。”

凰灭扫了眼仍在篝火旁熟睡的齐衍。

“世尊,”越千泷转过身去,她双膝跪地的伏拜道:“求您了,再帮我这一次,求求您了世尊大人,请您救救阿玦!”

“越千泷,你……你在干什么?起来。”

“齐衍不可能变成真正的魇奴,虽然您用通感术为齐衍分担了痛楚,但他在太华剑阵中所受的外伤根本没办法痊愈,要不是阿玦以自己作媒介来连接魇池的话,齐衍也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世尊大人,这样看来,阿玦他是救过齐衍的,是阿玦救了您的徒弟,”说到这里越千泷又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她乞求道:“所以请世尊您帮帮阿玦吧,我保证这一定不会伤及齐衍的性命,世尊……”

“越千泷!”

“好。”

“世尊大人?”

凰灭从容道:“他需要的,是阿衍的血,况且现在,我不能看他死在自己眼前。”

“我不需要!”苏玦不能动作,但听出二人的意思后,他还是坚决道:“越千泷,你起来。什么齐衍的血,我……不需要。”

“这由不得你,世尊大人,还请先叫醒齐衍。”越千泷说完,就过去将苏玦强拉在了怀里。

“越……越千泷!”

“闭嘴,现在的你没还手之力,对我来说就像鱼肉,阿玦,你不要再逼我了。”

苏玦一时气结,他使劲想从越千泷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可除了指尖,他已经没气力再驱使这副身体了。

齐衍醒了,凰灭跟他低语几句后,他的目光便朝篝火边的两人投来。随即齐衍起身,走到越千泷身侧时,他划开了自己的左腕。

“在太华山,多谢你带我们回去,也多谢你救了我,这些算还你的,你不用介意。”

“我没帮你,也没救你。”苏玦很是抵触的应了这么一句。

看这人牙关紧闭,齐衍干脆凑近过来,“越千泷,把他按好了。”

齐衍扣住苏玦的下颌后,就将他强按在了自己的伤口处。

“唔……唔唔唔……”

阵阵血香袭来,在碰到这温热液体的刹那,苏玦便失了些许理智,这血液的味道他很熟悉,就像出现在梦中的。苏玦马上就明白过来,他喝过这人的血,而且他也需要这人的血。很快,这人身体的本能就做出了回应,苏玦开始吮吸了。

“齐衍,谢谢你。”见状,越千泷诚恳道。

“我是为了师父,这跟你无关。”

“我清楚。”

“还有,我不想欠苏玦的,所以这次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越千感激的点了点头,然而看着怀中的苏玦,她不禁忧虑起来,那下次呢?下次的自己,又该怎么做?

第一百一十七章 彼岸花海

苏玦安静下来了,得了齐衍这些血气后,没清醒多久他就再次昏睡过去。

“齐衍,你怎么样?”

“没事,”齐衍收了腕子,“少了这点血又能怎么样?”

篝火变弱了,这时明明无风也无尘,怎么火势会突然变弱呢?

“不妙,有动静,”越千泷赶紧道:“齐衍,世尊,要叫醒其他人。”

“不用,我都已经闻到了,”姜焱睁开眼睛,叫醒牧言真后她也护在青年身前的说:“牧言公子,咱们这里可就属你修为最弱,等会你可要在姐姐后面躲好了,免得碍事。”

“可……可我什么都没看到啊,大家是发现什么异样了?”

“不知道,反正不是好东西。”

起风了,众人都显然感到,周遭温度冷了下来,眨眼前,本就微弱的篝火就彻底熄灭。

“果然有古怪。”越千泷话音一落,那刚灭的暖色火焰又重新燃起的成了一团幽蓝,这是以灵举火,如此火苗才稳定下来。

“大家都往火堆这边靠。”姜焱嘱咐着。

众人靠拢过来,同时,他们听到了些许草木生长之声。

“那是什么?”

“阿真,先别说话。”

一刹那,他们眼前就凭空生出了大片赤红的花束来。

“这些,”越千泷惊叹道:“还真是,像极了幽冥的彼岸花。”

“但这里不是幽冥,它们,也不可能是彼岸之花。”

“不是彼岸花,那世尊有什么高见?”

“恐怕,”凰灭看了眼齐衍腕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它们是被阿衍的血气吸引而来的,这些,是一直被困在沧浪原中的灵体。”

“灵体?”越千泷一听也赶紧拽住了齐衍的腕子。

“你干什么?!”

“先不要动,你的血水不是引子吗?那就不能让你的血这么流下去,”越千泷指间灵光初现,她解释着,“虽然对太华剑阵没办法,但对付这道小口子我还是可以的。”

果然,再松开时,齐衍腕上被划开的血痕也消失了。

“它们没有退下去啊,千泷,看来你这法子不管用。”

“既然被它们察觉到,若再想让它们消失的话,恐怕,也不是让阿衍伤处愈合那么简单了。”

“世尊,你可是咱们这里的仙神,你说对这些东西咱们该怎么办啊?”

“我在洪荒,从未见过此物。”

“从没见过?”姜焱听着不禁翻了个白眼,“那就是不知道了?”

“或许可用劫火。”

“劫火?”

那火焰不属于三界四境,是连人灵神元都能如数烧尽的。而在他们这几人中能使用劫火的,也只有越千泷了。

“世尊,我知道劫火可以对付灵体,但我还没办法操控自如,一旦劫火燃起就会波及整个沧浪原的,到时候恐怕经天学宫也会被牵连。”

“那我们怎么办?你们瞧这些东西眨眼间就长满一大片了,凭我们几个人,要扯要砍怎么也管不过来吧。”

“这些是灵,万不可让他们缠上己身。”

“我知道,世尊你就别废话了,赶紧拿个主意行不行?”

这花束长势蔓延得太快,如果不能用劫火,那用凡世之火呢?凰灭指间手势一动,这荒原上也起了许许火苗。

“没用的,世尊大人,”那些妖冶花束依旧逼将过来,丝毫也没被燃起的火苗烧着,姜焱又道:“你刚刚也说了这些是灵体,对付灵体怎么能用凡间的火焰呢?”

“既然一下除不尽,那我们总能躲得起。”

越千泷五指一开,众人身边就多出了个结界,周遭温度马上回暖起来,而那赤红花束蔓延到结界之外时,竟然自己退出了数尺。

“躲也不是办法,千泷,既然劫火不能用,那混沌之力呢?你的逐日弓和涅穹箭总能用吧,我就不信了,你如今的镜神之身还对付不了一点小小的妖灵。”

“我会想办法。”

“要是你不想动手,那想什么办法都没用,”姜焱一下就指出了关键所在,“这些灵体应该是被困在沧浪原里的孤魂,它们不能出去,又入不了幽冥,是积年累月才化为‘灵’,一旦它们被除掉就是灰飞烟灭,就是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千泷,我知道你本是魇池孕育的涅穹箭箭灵,你如今这样,是因为同情它们而下不了手吗?”

“我……”

“它们并不是什么妖邪!”

哪儿来的声音,众人相视一看,难道是那些草木自己出声了?

“主子,它们没有恶意的。”

“主子?!”越千泷循声望去,看到齐衍后越千泷才恍然大悟道:“对了,是伏羲五臣!”

“伏羲五臣?”

“我竟然忘了,当初还是我跟阿玦一起把他们在蒙池唤醒的,”越千泷对齐衍问说:“你一点也不记得了?柏皇、赫胥、昊英、栗陆还有昆吾,他们昔日是伏羲的臣子,从蒙池陵墓中苏醒后他们就一直跟在你身边听命于你的。”

“听命,于我?”

“对啊,我们能找到不日城入口还多亏了昊英的乌金鸟,只是,自从你落入魇池后,他们就再没了消息。”

“魇池的污浊之气实在太重,自主子您染上魇池之水,我跟其他人就被迫一直在虚境中沉睡,虽然偶有清醒,但我们能凝聚的力量太弱,所以不能再跟主子您说话,也再成不了人形。”

“你,是柏皇吗?”听这声音越千泷猜着,在启荒城时,她是见过这人虚像的。

“是,我是柏皇,赫胥他们还没醒来,您是,已经拿回了混沌之力的镜神大人?”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越千泷吧。”

“柏皇?我从没听过?”齐衍坚定道:“我不是你的什么‘主子’。”

“阿衍,柏皇是往日伏羲之臣,他身为伏羲下相,在人族的确建树颇多,而若你是伏羲后人,他们在从长眠中苏醒后,确应该听命于你的,”这点凰灭早该想到了,只是从灭境脱出后发生了太多事,他竟从未察觉在齐衍体内沉睡的灵魅,“柏皇在洪荒时为一地之君,不过落败于伏羲后就甘心臣服,自此效忠。”

“师父,您说的这些是什么?”

不管齐衍,凰灭继续解释着,“还有其他四人,也都是部族首领。在他们中,柏皇有通鸟兽百灵之能、昊英手中掌有金乌神鸟、栗陆可驭风雷、赫胥则擅长医药农理、昆吾通晓百工尤其是铸剑术。他们跟共工、朱襄、葛天还有阴康并称为伏羲九大臣子,在洪荒末年确是有震动天下之能。”

“这些传说我也听过,当年,伏羲就是靠着他们九人才战胜了巫、妖两族。所以刚见着齐大侠的时候我还纳闷,既然这五人之灵都已经在蒙池陵墓中苏醒,怎么一点辅助齐大侠的迹象也没有呢?”

“焱娘你也清楚?”

“我当然清楚了,我在凡间的这千万年可不是白呆的,”姜焱颇为得意的敲了敲手中烟杆,“齐大侠你想啊,要是有那伏羲五臣,你这一路也不用背着齐衍那么辛苦了,将人丢给他们照顾就是,栗陆、昆吾,随便一个苦力可都比你自己强多了吧。”

“你是什么意思?”

“主子,现在不是纠缠细处的时候,不管您还记不记得我们五人,我能清醒的时间也不多,现在是亏了这些灵花我才能勉强出声的。”

“灵花?”越千泷明白过来,“柏皇你认得这些东西?”

“当然,认得了,对这些,我是……再熟悉不过的,”那声音停顿少许,再开口时,便带着不少哀伤,柏皇道:“他们曾经是我的战友,是我的族人,也是伏羲陛下的臣民。”

“伏羲的臣民?他们是人族吗?”

“对,虽然气息形貌全然变了,但我认得出来,这沧浪原,就是曾经的不周山脚。”

这里是不周山脚?众人一听也变了神色。

“主子,伏羲陛下曾带部族鏖战于此,不周山一战,也是我们跟妖、巫两族最为惨烈的一战,在这荒原上,至少有十万来我族将士的尸骨。后来天地突变,混沌之门瞬间关闭,在这不周山脚,因为灵能有异才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离的法境,我们有好些将士,都是生生被困死在此处的。后来数百年时间里,我们都不敢靠近,只是没想到,千万年过去这里竟成了沧浪原。想来,是被困其中的族人死后魂魄无法脱出,才生出了这些灵魅之花吧。”

这些灵花,原来都是由人族孤魂形成的?想到这里,越千泷也不免生怜。

“它们现身并不是贪图主子您的血液,而是察觉到了主子您身上的人皇之息,尽管已经没了所思所想,它们也还能认出伏羲陛下,它们,必然以为是陛下回来了。”

“你是指,它们,把我当成了伏羲?”

“对,所以越姑娘,你大可不必张开这结界,让这些灵花与主子接触的话,或许还能压制他体内的魇池之力,这样我跟其他人醒来后也能帮到你们了。”

让齐衍与这些灵体接触?越千泷询问的看了看凰灭,这个她可做不了主。

“师父?我……”

“阿衍,你自己决定便好。”

齐衍颔首,思虑不久后便道:“越千泷,放我出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吸取残灵

结界打开了一丝,果然,齐衍才踏出半步,那些赤红色的花束就围拢过来。

这世间的灵魅分为多种,有些灵体有心智思绪且可附着于凡人之身;有些灵体可入梦引神,以凡人的梦境为食……而有些灵体,只知吞人魂魄、夺人血肉,实则自身是无知无察的。

这些东西缠上来了,齐衍本能往后退了退,但不成想,他周身感到的,是许许温暖。

【伏羲神上。】

【伏羲大人。】

【您终于回来了,陛下。】

【我们等了您好久,您终于回来看我们了。】

……

看他们?这纷杂的声音在齐衍耳中乱撞,他本不想听,可那些人,他们的语气让齐衍实在不忍拒绝。

【伏羲大人,族人可都安全了吗?那巫族的祭祀有没有再去劫掠?】

【天下的十个太阳怎么样?已经被神弓射下来了吧?】

【还有女娲神上呢?神上有没有跟您一起回来?你答应神上的庙宇建好了吗?】

“别吵了。”

【混沌之门关闭,妖族在这一战中再也无力还手了,从此,我们也不用在夹缝中求生,再用供奉他们两族。】

【伏羲大人,不知您为族人找的新都城在哪里啊?】

【大人您现在已经贵为人皇,现在已经可以号令天下了吧?妖、巫两族的余孽可还有在人间肆掠吗?】

“我不是伏羲,我不是什么伏羲!”齐衍厉喝道,但即便如此,这些人声依旧络绎不绝,其中有哭有笑,搅得齐衍头痛不已。

“主子,他们是听不到您声音的,”在虚空中,柏皇道:“在这里千万年过去,他们早没有自己的思绪了,这些言辞,不过是残在他们脑中执念的回音,不管您怎么回应,他们也只会重复同样的话。”

齐衍一听,也蹲下身去抚摸起这些赤色花朵来,而这花叶一触到他指尖就靠拢过来,正齐齐的拱住了他的五指。

人声开始鼎沸了,他们正不停叫着‘伏羲’、‘伏羲’。

“我不是,”蓦然的,齐衍感到了种重压,他犹豫道:“我不是伏羲,我……不是你们在等的那个人。”

“主子您是陛下的后人,这些灵魅无法分辨的,对他们来说,您的气息就跟伏羲陛下无异。其实,在上战场时他们就知道难逃一死,混沌之门关闭后,纵然他们的魂魄被困在这里已经消逝,但灵体还是经年不散,他们为的,就是要等伏羲陛下回来。”

“等到了又怎么样?”

“伏羲陛下曾经过,会为人族建下一片立足之地,让我们不必仰仗妖、巫两族而活,为此我们牺牲甚大。在洪荒末年的时候,族人们只剩下寥寥数千,我想他们是为等陛下的答复。”

“伏羲贵为人皇,在他执掌下人族在凡间终得繁衍兴盛,这承诺,伏羲做到了,”齐衍说着,也回应般的抚了抚指下花叶。

“是啊,所以这些牺牲才是值得,而现在,他们是有机会为人族再建功业了。”

“再建功业?”

“主子,过上千百年,这些灵花也会消散殆尽的,它们不过是往日残念,就算是您也没办法带他们出去,更没办法帮他们再入轮回了。但,这些灵花中好歹还留着他们的些许魂力,他们生前都是我族精锐,就算只有残灵也依旧能为主子分忧,”柏皇的语声沉了下来,在那不可见的虚境中,他缓言道:“主子您现在正被魇池所侵扰,它们可帮到您的,只要吸取这些灵花中的魂力,至少在沧浪原这段时间里,我跟赫胥他们都可清醒些,主子您也能借乌金鸟找到经天学宫。”

“吸取了你说的魂力,那它们呢?就会从世间消失?”

“他们早就已经死了,被妖、巫两族伤后的人大,多会魂灵俱散,而这些灵花之所以能长留,是因为沧浪原所形成的特殊法境,它圈住了这些人的残识,但实则他们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主子,您不用心软。”

心软?齐衍听了马上道:“我没有心软。”

“那就请主子动手吧,这样,也让他们为人族尽最后一分力,让他们真正死得其所。”

这要是,吸取他们的残元吗?齐衍抬起头来,他深望着这一片看不到头的花海,当年殒命在这里的,竟然有十来万人?

如此的场景,当真美极了,他周遭红樱遍地,那些花茎枝蕊在夜风中摇曳生姿,一时让他想起了什么地方。是……流光径吗?

对了,太华的流光径。那里山野烂漫,径边又分出去多条岔道,就算玩赏一天也走不到底的。而流光径里的花草就跟眼前一样,只有单一的一种,不过,流光径里的花木是浅紫色,而它的名字……似乎,是叫雁返铃吧。齐衍依稀记起来,每有风吹过时,那些雁返铃,就总能发出银铃一般悦耳的声音。

【伏羲大人,真想看看,您所建立的国家是什么样子啊。】

【那里应该不再有战乱,不会再有血腥和活祭了吧,这样族人们都不会白白牺牲了。】

【那里一定跟不周山后的太阳宫一样,是个像仙神所在般的世界。】

【真想去看看啊。】

【真想看看,陛下所建造的国家。】

……

听到这些期盼之语,浮现在齐衍眼前的,竟是满目山桃。

“阿衍,”这声音无风无尘,齐衍回忆起来,这影像……就是是自己年年在流光径中看到的凰灭啊,那人问:“为何种下这些?”

“因为师父喜欢。”桃树下有个面色如霜的小男孩,而孩子面前之人双手负于身后,他穿着一袭白衣,是凰灭。

“你从何得知?”

“因为每次玉虚林中的桃花开放时,师父就会出现。”

“原来这数月,阿衍是在种这些桃树。”

“嗯!”

白衣人拂袖一挥,那些桃树立马就被烈焰包围,不惶多时就化作灰烬了。

“师父!”小男孩愣在原地,眼中隐隐可见泪光。

“怎么,觉得委屈?”

“不,阿衍不委屈。”

“你体内有人皇之血,岂能因这些俗事耽误修为,玩物丧志。”

人皇之血,这是齐衍第一次完整的记起这些,这是,自己同凰灭在太华为师徒的时候吧。

“我……”孩子孩终究忍不住,泪珠一晃就掉了下来,他说:“我知错了,师父,以后阿衍再也不会了。”

“你这副神情,可是因为伤心?”白衣人突然蹲下身来,抚上了孩子的下颌。

“师父,我不伤心。”

“我听人说过,若能流泪了,定然是十分伤心,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会伤心。”

“因为,是我惹得师父动怒,让师父你失望了。”

“动怒?失望?”白衣人动作顿了顿,似有些迷惑的说:“原来刚才那些就叫动怒?”

“师父?”

“阿衍,有时,我真羡慕你,”这人撩起了孩子的额发,竟说:“我也想尝尝,这伤心,到底是什么滋味。”

“师父,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白衣人闻言站起身来,看着那片灰烬,道:“花木易逝,终究也要归于尘土的。”

“师父,如果这世上有永不凋谢的桃林呢?”

白衣人扭头,望着男孩的目光中满是迷惑。

“如果徒儿能够种出一片永不凋谢的桃林,师父会不会长守在徒儿身边呢?”

“好。若你所种的桃林,真能不灭不谢,我便应你。”

闻言孩子一下破涕为笑,他抓了白衣人的衣袖就说:“徒儿定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阿衍,记住,你是人皇的后裔,你该做的,应是不叫天下失望。”

“可师父就是阿衍的整个天下啊。”

师父,就是阿衍的,整个天下……

齐衍眼角微湿,儿时的些许记忆也慢慢清晰起来。还有天玑堂,他早在那堂外种出一片不灭不谢的桃林了,但凰灭却未去过一次。可惜,如今那桃花,也随太华山峦一并毁去了。

而今日,若这些人灵千万年在等着的,只是伏羲一个答复的话,那齐衍也终能体会他们些许感觉了。对自已来说,凰灭,是比伏羲更甚的。就算只剩下残灵,他也一定会在此等着凰灭。

或许,伏羲一部的人,都是如此心性吧?齐衍想着,也忍不住更加爱惜的护住了这些花木。

“主子,不能再耽误了。虽然它们认得您身上的气息,但对其他人,它们是只会吞噬其灵魄的,让越姑娘躲着不是办法,您不能再浪费时间。”

“好,我知道了,与其在这里无知无觉的等着伏羲,还不如,从此就变为‘伏羲’的一部分。如此,才算真正的死得其所。”

“主子?”听着柏皇吃了一惊,这人,是承认自己为伏羲之后了?

齐衍闭上眼睛,再有动作之际,他已张开双手,将五指深陷进了地面。

往昔提到凰灭,他只清楚,那人是自己在等、在盼的人,可除这些外,他对凰灭的记忆是极少的,对凰灭所思所求更是全然不知,但方才见到流光径里的情形,齐衍总算明白少许了。

那人,他是因为人皇血脉才会把自己留在身边的。

人皇后裔,是不会让天下人失望的。

大概,到自己变成伏羲一般的人时,凰灭,也会对自己有些许欣慰吧。太华一夜的种种迎面而来,妖邪、叛逆,他绝不会再让那人失望,他不会再让那人,为自己背上骂名了。

灵泷诀&amp;lt;/p&amp;gt

第一百一十九章 齐衍所惑

没过一会,这满目的赤色花朵,都消失了?

越千泷看着眼前之景,惊道:“它们……是都散尽了吗?”

“不如说,是被融入了‘伏羲’的灵识吧。”

“伏羲?”对牧言真的说法,越千泷很是不解。

“在他们心里,是把齐衍当成伏羲陛下的,这样他们得偿所愿,也算能瞑目。这些人早就魂散在不周山下,比起终究在这里消失的结果,融入齐衍体内要好得多。”

“这位小公子说得不错。”语毕,在结界外就出现了一位青年。

他宽衣博带,眉目清朗,眼眸间自有股华而不浮的气韵。

“是柏皇,”越千泷解释道:“是刚刚一直同我们说话的那人,柏皇,好久不见了。”

“越姑娘,好久不见。众位,在下柏皇,方才多有冒犯了,还有,”他目光扫到凰灭那边,一时神色微变道:“世尊大人,久违。我听说無栾在凡间会有转世,但无奈伏羲陛下长眠后我们一直沉睡在蒙池,否则,我也该去探访您的消息了。”

“探访他的消息干什么?你是伏羲的人,也就是人族,而凰灭怎么算都是妖族,你们二者在洪荒之时是水火不容的吧?”

毫不犹豫,柏皇应了个‘是’字。

“你想做什么?”

“主子不用担心,”面对冲将过来的齐衍,柏皇只柔声道:“虽然人族常被妖、巫二族欺凌,但那都是千万年前的事了,现今的凡世以人族为尊。况且,即便在洪荒年月,我也从没见过無栾神上。他甘愿守在妄海之边,以随时修补河洛大阵的裂缝,那一守就是数十万年,期间从未离开过。就算人族跟妖族势同水火,但無栾神上也不曾伤及任何一人的性命,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我不知那到底是怎样的仙神,竟然可以,一人在妄海守那么久?”

“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什么叫無栾没伤及你族中一人?他可是守护着河洛大阵的封神,妖族当年决意在天地设下这阵法,而一旦河洛大阵真成了,那天地万物就再没机会反抗妖族,你们永生永世都会被驱使奴役的。这凡人生来弱小,在地界除却巫族外还要忍受各部族侵扰,所以,如果你们要恨的话,最该恨的,也就是这位在妄海及时补阵的妖神吧,怎么柏皇你对無栾除却好奇就没其他的?”

“姜焱,你是在挑唆?”

“我只是合理的怀疑,不过齐大侠你话是什么意思?‘挑唆’,对于那相熟亲近之人才谈得上‘挑唆’呢,难道你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柏皇’,就这么亲近么?”

“你还要诡辩!”

“主子,姜姑娘说得没错,在洪荒之时我是恨的,但现在这恨都消失了,”柏皇豁然一笑,在他望向凰灭的眼神中,反露出些钦佩来,“毕竟河洛大阵未成,妖、巫两族都已陨灭了,洪荒不再,伏羲陛下也实现了他的诺言,就算曾经有恨,现在也没了理由。其实,無栾神上跟伏羲陛下还有方才散去的族人们一样,为自己的部族,他已经做了所有,在一处独自呆上数十万年是我不可想象的,光凭这点,我也对他很敬佩。至少,我自己做不到。”

“那是無栾所为,并非是我。”凰灭听后没什么触动,但越千泷冷了神,这其中艰辛,恐怕是她记得最清楚。

“还有镜神大人。”

“我?”越千泷一愣,又忽然想到,“在洪荒时难道我对你们人族……”

“不,在洪荒我也没见过镜神大人,虽然她并不是我族之人,但大家对‘镜神’都是感激。”

“感激?当年我不是也参加了妖巫大战吗?”

“没错,但镜神大人从来只针对妖族,对凡人是很怜悯,我族有很多将士都被她所救,但可惜我一直无缘得见。”

只针对,妖族?想来是因为無栾吧,若世间再没妖族,無栾就不用为东皇太一去守什么河洛之阵了,当初自己参加妖巫大战,应该就是抱着这样的念头。还真愚蠢,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私念,就甘当巫族的工具。

“那你在洪荒时可见过被涅穹箭所伤的人吗?”像是看到了什么希望,越千泷忽问道。

“见过,但,都不是凡人,所以苏公子这状况,”柏皇担忧的看了眼躺在越千泷身旁的人,“恐怕难有解决之道,涅穹箭是巫族集千万巫灵在魇池中所炼化的,一旦被伤就会损及本元,像苏公子这样的凡人,是免不了三魂俱散的。”

“好,我知道了,多谢。”果然,还是只有一个办法。

“那千万年前的事我们暂且不说,这位柏皇公子,你刚才说,只要齐衍吸了那些残灵就能帮我们找到经天学宫,是不是真的?”

“姜姑娘说得不错,我现下得以凝为人形,也多亏族人们的残灵。可至于怎么找经天学宫,还需昊英的乌金鸟,他尚且没有苏醒,我们还得再等等。”

“等等等,又是等,”姜焱懒懒道:“看来,我是只能去梦梦周公了。”

“主子,我先去看看赫胥他们,几位,少陪。”柏皇礼节性的笑了笑,之后就虚了身影。

“好了,人也走了,这大半夜的我还没做个囫囵梦呢,”姜焱伸了个懒腰,坐在篝火边后又躺下了,“我还要继续补觉,你们可记得要留个人放风。”

“知道,你安心睡吧。”

“我来替你,”继越千泷后齐衍马上接说:“你去休息,下半夜我来。”

“你?”

越千泷已经撤了结界,而齐衍也率先在几步开外坐下了。

“齐衍,他是怎么回事?在这一路上没世尊的指示他可从来没主张的,”牧言真靠到越千泷身边小声道:“难不成,是吸了那些人灵,是转性情了?”

“你别管了,还是去休息吧。”

越千泷顾自坐到了苏玦身边,但凰灭依旧停在原处,他神情有些寞落,目光一直跟在齐衍处。

“世尊,怎么?你不习惯?”

“不习惯?”

“不习惯齐衍靠你那么远啊,他不是从来都只黏着你的吗?”

这时凰灭才明白女子的意思,他走近坐下后才道:“没有。”

越千泷再想开口,凰灭已经闭上了双目,所以女子只好躺下,此夜无话。

周围都安静下了,但齐衍的脑中,却没有停却分毫。

“柏皇,你在吗?”

“在,主子,您有何吩咐。”

齐衍一抿唇,似乎,是认可了他这称呼的问:“其他人怎么样?”

“他们都还没醒。”

“嗯。”

“主子,您唤我,是因心中有什么疑惑?”

“我想听听伏羲的事。”

“伏羲陛下?”

“对,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做过些什么,他又是怎么,带着你们建国立业的?”

虚空中的柏皇愣了少许,“主子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我跟伏羲,完全不一样吧?”

“人与人哪里有绝对相同的,就算您是伏羲陛下的后人,也不用变成跟伏羲陛下一样。”

“柏皇,你还是跟我说说吧,”齐衍又要求道:“我想听他的事。”

“好,臣下遵命。”

那一桩桩、一件件,早就镌刻在柏皇心里了,见齐衍忽变的态度他虽然欣喜,但也明白,齐衍有这一改变,不过是因为凰灭。他的师父,希望他变成如伏羲一般的人,对齐衍来说,只要这个理由就已足够了。

好沉,头,好沉啊。

醒来的时候,他并不是在洛家,他身边没有玄霜,更没有洛言。

“哥……哥!”洛吟桓猛然起身,只发现自己好好的躺在床榻上。

怎么回事?他,是回到了宁王府吗?或者,这是另一个幻境?

“醒了?感觉如何?”

洛吟桓防备的往一旁看去,“是你?”

“当然是我,”公孙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来他已经等候多时了,“除了我,这世间难道还会有他人关心于你?”

“关心?你做的……也叫关心?”

“吟桓,你看错我了。”

“是啊,要是我早些看清楚你,我哥,他就不会受那么多苦楚。”

公孙翎无奈的叹了口气,“关于洛言,我不想再解释。”

“王爷的确不用解释,我哥的仇,我终有一日会报的。”

“呵,”公孙翎哂笑着摇了摇头,“吟桓,你杀不了我。”

“杀不了?是啊,至少,也要试试能不能与你共死。”

“洛言的事,你了解的并非全貌。”

“是啊,我当然知道,如果王爷您愿意把所有谋划都开诚布公的话,吟桓会洗耳恭听。”

“对你,我是有安排,但不是谋划,你是洛言的弟弟,我是从小看着你长大,吟桓,我把你当亲人。”

“可我的亲人是洛言,不是你!”

“好,既然你不信,那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洛吟桓不屑道:“你又想编什么陷阱?”

“你来了自然就知道,还是说,你不敢来呢?”

看这人神情笃定的样子,洛吟桓也理衣跳下了床榻。

灵泷诀&amp;lt;/p&amp;gt

第一百二十章 昊英请罪

天光初现的时候,昊英醒了,凝出人形之时众人方知,这昊英比之柏皇来年轻些许,他生得眉眼斯文,并不向传说中的是个凶狠武人。而那三足金乌就停在他肩头,在渐起的阳光下这灵鸟的羽毛上泛起了熠熠金光,看来耀眼非常。

“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羽毛,不愧是‘太阳神鸟’啊,”姜焱赞道:“据说它在太阳里出生,这是真的吗?”

“是,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昊英语声轻柔,端而有礼,比柏皇一点也不逊色。

“那我就不明白了,洪荒时十日凌空,既然太阳都是帝俊的儿子,那从太阳里生出来的神鸟,怎么会被人族所驱使呢?”

“是女娲神上所赐。”

“女娲?妖族三皇之一的女娲神上?”

昊英点点头,“虽然女娲神上生是妖族,不过她跟帝俊还有东皇太一都不同,神上心系万物疾苦,对当年帝俊兄弟立下河洛大阵一事也是不认同的。在洪荒年间,女娲神上对人族多有庇护,否则,我族人早已在天地绝迹了。”

女娲对人族的庇护,难道不是因为对伏羲的私情?姜焱在心中想着。远古那些传说她也听过不少,而女娲跟伏羲的种种事迹在凡间早传遍了。好好一对神仙眷侣,但伏羲才在地界有点作为,女娲就因为补天一事神元消泯,这不得不让人惋惜啊。可如果当今女娲还在的话,真不知在妖、人两族之间她会选择何者。

“金乌鸟有了,咱们齐大侠就赶紧下令让咱们去找经天学宫吧。”

齐衍跟昊英对上一眼,只是他还没开口,昊英就跪下了。

柏皇急道:“昊英,你这是做什么?”

“我要向主子请罪。”

“请罪?”

“我……栗陆来自我一部落,洪荒时我们也都一同征战,之前我们沉睡在虚境中没机会,但现在主子还有世尊大人都在,在主子您下令前,请容臣下替栗陆请罪。”

提起栗陆,柏皇也明白过来。

昊英伏拜着,继续道:“在中皇山,栗陆他是看世尊真要废却主子您的一身修为才出手的,栗陆是个情急不智的武者,在那时他是怕主子您危险才失去分寸的唤出了紫雷,栗陆他知道世尊是妖神之身,他当时只为阻止世尊伤您的真元,而不是想要世尊性命!”

“什……什么?”中皇山的事,齐衍早就不记得了,“你说,你们中的一人,袭击过师父?”

“主子,后来太华掌门为世尊挡下那道雷击,还有她身死,这不是栗陆的本意,臣下没有来得及阻止栗陆还请主子先责罚!”

这人恭恭敬敬的叩拜着,但齐衍脑中,只回响着之前太华门人的话。

【你还掌门师尊、重谨师叔还有那么多师兄弟的命来!】

【齐衍,你这个孽障,你把我们太华害城这样,今日就要你血债血偿。】

【我们就是想知道,既然世尊您都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他不帮着大家惩治邪魔而是反来助纣为虐?】

“暮昭明,是死在中皇山,是栗陆杀的?”齐衍侧身过去,又对柏皇问道:“她,是为保护师父而死?”

“主子,是的,这些事,恐怕你都已经记不清了。”

所以太华弟子说的,都是真的了?处于虚境中的栗陆为自己而杀了暮昭明,在旁人看来就跟被自己所害一样吧。

当日凰灭并不知晓伏羲五臣一事,他也是此时才明白,当日在中皇山动手的,果不是齐衍。

“师父,”不再管昊英和柏皇,齐衍反而很是认真的对凰灭问道:“您那时候,真是要废了徒儿的一身修为吗?”

武学尽失,也就成了废人,况且他听闻自己以前从师于太华,那太华山的心法内功都是入经入脉的,要想将他修为都废去,也就是要把他一身的经脉都断了。

“师父,您为什么那么做?”见凰灭的神情,齐衍也有了答案,“我曾经,就真是那么的十恶不赦?”

“是,在中皇山,我是决意,要废去你一身修为。”

决意?也就是说,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了?

“为什么?师父,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做?”

“因为,你叛逆太华、残害同门,因为你为一己之私,不顾苍生打开了灭境。因为,你毫无悔意,不堪教化。”

叛逆太华、残害同门,这些跟太华的人说的一样,但有一点齐衍不明白,“可师父,我打开灭境,难道不是因为我找到了你?不是因为你就在灭境里吗?”

“对,”齐衍不记得过去之事,明明敷衍几句就可以了,但不知为何,凰灭就是想说个清楚明白,“你错了,你不该在凡世找我,更不该,因我打开灭境。如此,我多年来的诸番苦心,在灭境中所受的悉数苦楚,都被你一人断送。”

昊英心思纯善,他这番本只为替栗陆讨饶的,以免齐衍日后想起再做追究,但看到齐衍如今神情,他也生出了害怕。

“都被我……一人断送?”齐衍难以置信道:“师父对我,就这么失望吗?就像是那天在太华山受伏魔剑阵一样,难道我在师父面前,就从没……做对过一件事?”

“这些前事,既然你已忘记,就不必再作纠缠。”

“看来是的,师父你真是……这么想的,”齐衍低下头,他脚下那干燥的沙地上也多出点点‘雨痕’来,“是我……让师父罪孽缠身,是我让师父蒙羞,是我让师父被太华满门唾弃的,都是因为我……”

“阿衍,你不必再自责,”凰灭终于出言宽慰道:“并非如此。”

“就是如此!”齐衍忽然急喝:“是我让你背负天下骂名的,是我,都是……因为我。在中皇山的时候,师父你真该把我经脉都断了。”

“这都是天数,与你何尤?”

“就算是天数,也该是我齐衍一人的天数,为什么要将师父牵扯进来?为什么师父,要替我背负那些过错?”

“齐大侠,现在不是探究你功过罪业的时候吧,就算你们师徒要理论那……”

“闭嘴!”

姜焱听了并不退缩,反而插到两人中间质问着:“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还要弄那么清楚明白干什么?凰灭在中皇山想废了你又怎么样?你叛逆了太华又怎么样?暮昭明是因为你而死又怎么样?齐衍,你如果真要一桩桩一件件细盘的话,那还有十来个被你吸去精元的太华弟子呢!就是苏玦也在却玉祭坛被你一招伤成了废人,如果不是被你所伤,苏玦不用跳下魇池变成一个活死人,他也不会什么都忘记的跟千泷走到这地步,再翻这些旧账你还说得清吗?”

“对啊,旧账,都说不清了。”自从来了凡间,齐衍也不像逐日殿里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问的‘幼童’,他往日的性情,也都在一点点回溯。

齐衍深吸一口气,之后马上跪下对凰灭拜了三拜,“师父,过去的事,我的确不再记得,过去的齐衍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做那些,我不明白。可就像师父您说的,那都是前事,既然已经忘记,那徒儿绝不再纠缠。”

“阿衍?”

“我是人皇后裔,我身上流的,是伏羲的血,我知道,师父您是因为这个才留阿衍在身边的,但往后,我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这人变脸还真快,在旁的姜焱惊诧着,本以为他会寻死觅活,但没想到,齐衍这么快就转了态度的要将功折罪了?

“好,师父,信阿衍。”

除却这一句,凰灭就无他话,但越千泷能察觉到凰灭心中震撼。或许在太华山脚收留那个弃婴时,凰灭是只为他的人皇血脉,但如今,已经全然变样了。

齐衍站起身,一改刚才的颓态对昊英令道:“你放心,栗陆,我是不会再作处置的。如果他醒了,也不用躲着我。但这往后,要是再有人擅自作为,我定叫他灵体皆散。”

“是,臣下一定谨记!”竟然得了承诺,昊英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那凭借金乌鸟,能不能找到经天学宫?”

“臣下可以一试。”昊英说完,他肩头的神鸟便飞向了牧言真。

“这……它这是?”

“公子且不要害怕,那经天学宫原是被经家人掌有,这金乌需要凭借公子与经家的血脉来找寻经天学宫的位置,如果经天学宫里还有你先人些许痕迹的话,它就一定能找到。”

在牧言真身侧盘桓少许,那三足金乌就腾空而去。

“它自是去寻找了,还请主子和几位暂作等候。”

“好,昊英、柏皇,你们都退下。”

看那两人身形隐去,姜焱打趣道:“齐大侠,看来你这主子当得挺顺溜啊。”

齐衍不作理会,还不等女子说完就往一边去了。他一人孤身坐在别处,随即,凰灭也坐到了齐衍身边。

“阿衍,中皇山还有太华的事……”

“师父,我明白,您不用再挂心了,如果师父再多问,会让徒儿心下更加不安的。”

也罢,凰灭深知,自己是个不擅宽慰之辞的人,他定下神来,只跟齐衍一同静望着远处。

第一百二十一章 离奇沙海

小半日后,那乌金鸟便回来了,昊英显出身形来,那金乌落在他肩头,翅膀挥动下不知正在他耳边唧咋些什么。

“怎么样?”越千泷紧张道。

“找到了,在西南边,这荒原的深处。”

“这太阳神鸟还真有几下子啊。”姜焱说着便想抚一抚那乌金,不过它见状就跳到昊英怀里不见了,姜焱一瘪嘴,只好收手作罢。

“姜姑娘,这三足鸟不可轻易碰触,否则你可要受烈火灼烧之苦的。”

“知道知道,反正你们这些东西,都只能远远看着。”

“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快赶路吧,昊英,让它带路。”

听到齐衍的话,昊英也将乌金鸟唤了出来,它一下腾空而去,只低低的飞在众人面前引导着。

一路上都没有异样发生,正如姜焱说的,遇上他们这行人,就算是沧浪原里的妖邪也不敢近身了。想来沧浪原里的白日远长于凡间,将近黄昏之际,那金乌鸟便停在沙海一处断石上。

“我们,算是到了?”看它久久没有动作,姜焱方问。

“是的,看来,这里就是曾经的经天学宫。”昊英一做手势,那神鸟就化为无形。

众人眼前黄沙遍布,极目望去,这沙丛中只散落着几块嶙峋的裸岩。

“这哪里是什么经天学宫?这明明比我们一路走来的地界都荒凉。”

越千泷曾被困沧浪原中近一月,但她所经之处,还没有这样的沙漠。

“姜姑娘,你们要找到地方,是被埋在这沙砾之下的。”

沙砾之下?姜焱蹲下抓起了一把沙土,这还不简单?她五指张开,在那沙地上顿生出了一个漩涡来,它本是旋转着不断将那些沙砾往下搅的,但一有沙土流下去,就有新的沙土从周遭补上来,如此好一会过去了,也不见她掌下有什么变化。

“不行啊,”姜焱恼道:“这里的沙子怎么跟自己长了腿似的?老半天了我连一个沙坑也挖不出来。”

“应该是经家还残留的术法。”

“术法?牧言小公子你知道?”

“我是猜的,”牧言真走上来,也抓了把沙砾,细看后才说:“经天学宫不仅是北域教授星术的地方,还是掩藏北域秘辛的地界,为免有人闯入,在学宫外该是设下了结界的。虽然几十年过去,但结界应该并没完全消失。”

“这么说,你知道解禁的办法了?”

“我……”牧言真为难的皱了眉头,他虽然是经家后人,但经家的所有手记和书册都已被萧北煌毁去,且他的星术是沧溟教的,又怎会知道解开经家禁术的办法?他摇摇头,只闻了闻那砂砾,应着,“我暂且,看不出什么端倪。”

“沧浪原灵体遍布,在在其中的邪体,也能吸噬结界灵气,所以即便经家在当年布置了阵法,如此几十年过去必然出现了薄弱处。”

“世尊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在这周围找出那薄弱处?”

凰灭点点头,“经天学宫规模不大,若要搜寻也不过方圆三里,我们一同去。”

“牧言小公子,”姜焱虽然应下了,但还是直言道:“你连经家一个小小的结界都解不开,难道还能驱使经天轮吗?”

“经天轮,”牧言真心虚的低下头,“我确实不知道,那使用的方法。”

姜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己好不容易认真一回,这家伙可别让这些努力都白费的好!

“应该是这里,”找了两圈后,凰灭停在处沙地道:“我同经家先人有些许接触,对他们的结界之法略知一二。”

几人围聚在凰灭身边,只见他双手作印,闭上眼睛后也不知施了什么咒法,不过随即,这大地就震颤了几许。

“怎么回事?”

众人再稳住身子一看,这四周砂砾已开始纷纷朝下塌陷。

“看来世尊大人是找到症结了。”姜焱足下也在崩塌,她虽竭力躲避着,但这流沙速度太快,她根本避之不及。

“不行,连我们也要被吞下去了。”

“或许,我们就是要被吞下去呢?”越千泷停在原地,等姜焱注意到时,她小半个身子都陷在了沙砾里,“经天学宫,就在这黄沙之下吧。”

“越姑娘说的,可以一试。”凰灭附和道。

“那咱们岂不是要被活埋了?”

“焱娘你可是不在那生死簿上的人,如此跳出生死,又何必说这些故意打趣的话呢?”越千泷跟那人相视一笑,姜焱也自然不再动作的擦起了手中烟杆。

对了,越千泷像想到了什么,她迈开步子,靠近齐衍后马上伸出手来,道:“这一路辛苦你了,这一程把阿玦交给我吧。”

齐衍扫了扫背上的青年,“你?可,你是女子。”

“所以师父是打算要怜香惜玉?”

听到‘师父’二字,齐衍也冷了三分,“这称呼,我担不起。”

“你的心意我明白,可这流沙之下也不知是什么情况,我不能,再跟阿玦走散了。”

听后齐衍才松开手来,将苏玦转而扶到了越千泷背上。

越千泷扣在这人腿侧,用力之下她把苏玦往脖颈处紧了紧,这不是她第一次背苏玦了,但跟往日比起来,越千泷觉得,自己就像是跟这人融在了一处,连半分都感觉不到苏玦的重量。

很快,这些黄沙就蔓到了越千泷的下颌。她闭上眼睛,在扣紧双手的同时,只等着那些炙热的沙砾围将过来。

公孙翎,他要带自己去哪里?!

洛吟桓跟在公孙翎身后,这里的确是宁王府,不过,竟还有条自己所不知的暗道。这个宁王爷,还真是下足了功夫啊。他们已经在其中走了大半个时辰,但依旧不见公孙翎有要停的意思。

周围越来越冷了,简直就像在极北的山巅,迈步间洛吟桓也不禁抱住了双臂。

“冷吗?”

“没有!”青年马上撤了双手的倔强道:“亏我在王府呆了这么多年,但府中这条密道我也从没发现过,王爷,你真是个身藏万象的人。”

“在尽头布满了寒冰。”

“我当然知道,这地方冷得出奇,你准备的不是冰块还能是什么?”

“冰块?呵,”公孙翎轻笑着摇了摇头,“为了这些东西,我找了十来年,它们远在西界的地底,就算是完好如初的运回北域,也非寻常人所能做到。”

“王爷,你并不是寻常人吧。你费尽心思找这么些东西,它到底有什么天大的益处?王爷你是又要拿它来跟晔刹,还是跟太华做交易啊?”

“交易?我公孙翎这一生确善于人交易,但偏偏这一次不是。”

听着这样的言辞,洛吟桓不禁脊背发寒,公孙翎的路数,他太了解了,“难不成王爷是单单给我准备了稀世珍宝吗?”

“对。”公孙翎的步子停下了。

洛吟桓再往前看去,在暗道尽头露出一丝光亮来,那周遭寒气弥漫,让人看不清里面情形。

“我说过,吟桓,有太多事是有阴阳两面的,你并不了解真正的‘我’,我所为的我所想的,若都对你据实以告,你也不一定都理解、赞同。所以,你才会遭外人盅惑。”

“盅惑?”

“我公孙翎,是个极少许诺之人,但只要许下了,就必然坚守一生。而我说过,你,是我的家人。”

虽知道不该,但现下,洛吟桓心中,还真有几分触动。

公孙翎率先走进了那寒雾中,真是奇怪,在暗道里明明寒气袭人的,现在身入其中,竟然感觉不到多少寒意了。洛吟桓跟着这人的步子,他张望着四周,除了寒冰什么也没有,这只是个稍大些的石室。

“其实,这一天,我也等了很久了。”公孙翎说完就一挥衣袖,在他面前耸立的冰墙中,一下显现出不同来。

这……在里面的,是一个人?

洛吟桓走近,他瞪大眼睛,半晌才反应过来,那被封于寒冰之中的,是……是洛言?!

“怎么?在洛家不行就另编一个幻境吗?公孙翎,你能不能不要如此卑劣,你能不能就此让逝者安息啊!”洛吟桓理智半失,他扼住公孙翎的双肩就将人按在了这冰墙上。

“这不是幻境。”

“你还想骗我?!我哥他已经死了,在他生前你那么对他还不够,现在你还要这么利用他、让他在黄泉也不安吗!”

公孙翎冷静非常,他直视着这人扣在自己前襟的双手,缓言道:“如果真是幻境,你又怎能碰得到我?这里,跟洛家是不一样的,你就感觉不到么?”

什么?洛吟桓一愣。

“我就在这里,在你眼前,若你要我的命,随时可以。”公孙翎继续道。

“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不是幻境,你所见到的、所碰到的,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洛吟桓再仰头,望向在冰墙中的闭目之人。这都是,真的。洛吟桓想到虞山陵墓时,也自认为明白了。

转瞬,洛吟桓的声音软下来,他像是在祈求的说:“我哥,他已经去世了,就算是看在往日的情宜上,你就不能让他安宁,你就一定要……让他曝尸在这里吗?”

“曝尸在此?不,吟桓,他并没有死啊。”

“你说什么?”顿时,洛吟桓浑身一僵,“你在说什么?!”

“我说洛言,他没有死。”

短暂的沉默后,洛吟桓怒极反笑:“公孙翎,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你为什么要这么利用他?!”

“记得在虞山的时候玄霜是怎么说的吗?她把洛言一人丢在陵墓之中,虞山陵墓坍塌时,那女人并没有把洛言一同带出来,她是把洛言独留在地底了。”

独留在,地底?没错,当时,他并没有见到洛言的尸身。

“当时洛言且一息尚存,不是么?”

“我……”

“那女人能这么狠心,可我不会,对家人,我永远不会弃之不顾的。”

不觉中,洛吟桓的五指松开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前路未知

巧言令色、口蜜腹剑,像这等歹毒之人,竟还敢提家人?

“你还想说些什么?”

“我也曾想过要放弃洛言,你哥哥,他太让我失望了,仅为了那么一个女人,他就可以放弃洛家放弃北域。十多年前,他是察觉了我跟晔刹暗中联系,我也决心要杀了他,但我下不了手,尽管我知道,只要洛言透露半分,我的计划就会付诸东流,但我还是要不了手。我只能……在洛家造那么一个幻境来封住他的嘴。”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王爷您的仁慈了?”

“仁慈?我公孙翎自问,对洛家,我确是一个仁慈之人。我本以为十四年过去自己会改变心意,但即便陵墓崩塌、幻境失效,我对你哥哥,也仍旧保有着同样的仁慈、同样的期许。”

“期许?你期许什么?”

“我把他,当成我弟弟,我对他,比他对你来用情更甚,如今北域的大业,本该是我们去完成的。”

“你妄想,”洛吟桓怒道:“让我哥跟你一起残害苍生他是绝不会同意的!”

“残害苍生,吟桓,你还太小了,若是洛言能跳出儿女之情,他便会看清我,就算天下的人都不认同我也好,可洛言,他总能读懂我之所想。”

“我明白了,”洛吟桓顿感不屑说:“你把我哥的尸身留在这里,是想让他变得跟苏玦一样吧?你是想让晔刹,帮你把他变成对你惟命是从的活死人!”

“吟桓,你错了,你跟孟青阙都错了。”

“错了?我们错在哪里?!”

“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既然我已经在洛家织就了一个幻境,又为什么,我还要费那么多心思在虞山建造陵墓中织就另一个幻境呢?”

“你是怕有朝一日我哥清醒透露你的真面目,你是怕,我哥他再有跟外人接触的机会。”

“不对,”公孙翎摇摇头,这人眼中的真诚,竟让洛吟桓无法抗拒,“你哥并非玄门中人,他是绝不可能从织幻之法中逃出的,既然逃不出,他就永不会透露我之底细,那我何需再害怕再与旁人接触?将他留在洛家,留在自己的眼前,岂不是更容易掌控吗?”

“那难不成王爷是怕再见到他会良心不安?”洛吟桓记得很清楚,自玄霜出走后,公孙翎便每日都来洛家探望,几年间从未断绝。

“洛言的不治之症,并非那幻境所致,也不是因为我送来的笔墨。我让人织就那般幻境,一来是为封口,二来,也是想帮他舒缓心中郁结。可玄霜离开不到一年,他还是到了药石罔灵的地步,当年,我找来的御医是真的,他们下的不治症断也是真的,洛言,在被封入虞山陵墓前,他的确到了弥留之境。”

“什么弥留之境?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改变主意,不是在害怕洛言透露我的底细,也不是我见到他心有不安,而是,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他因思慕那个女人而死。可那时我寻遍天下名医也找不到医治的法子,我,只能封了他的五感让他的皮囊陷入停滞,如此,在往后他便还有可活下去的机会。”

公孙翎……当年的这人,是在救洛言?难不成,他把洛言生生封入陵墓中,是为留出时间来找替他治病的法子吗?

“不可能,”洛吟桓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公孙翎你不要再狡辩了,这根本不可能!”

“不可能?易潋音是怎么替孟青阙解毒的,你还没忘吧?织幻师的能力,可不是你们所能小看的,何况洛家跟虞山的幻境,也并非出自易潋音之手。”

公孙翎手下有另一个织幻师,这个,在洛家旧宅时洛吟桓也猜到了。

“所以呢?你就是要告诉我,我哥,他还能再醒来?告诉我如今你已找到了让他能继续活下去的办法吗?”

“我始终在寻找,而在过去的十来年里,我也在挣扎,对一个仅因女人就背叛了往昔承诺之人,我到底,还该不该让他醒来?”

“你觉得这样就可以胁迫我?”洛吟桓指间一用力,公孙翎的脖间便多出了一道血痕,“公孙翎,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不是的!”

“可在我眼里你永远也长不大,吟桓,你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家人。”

“闭嘴,给我闭嘴!”

重压之下公孙翎也往后靠去,如今,那侵蚀而来的冰寒之气早已入骨剃髓,让公孙翎周身都失去了知觉。

“若你想杀我,便动手好了,到时你便知晓,你所见的这个公孙翎是真的。我不会反抗,也没什么花招,你只需指间稍有用力,公孙翎便再不会出现于你眼前,而洛言,也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洛吟桓五指微颤,他犹豫了。

“可若你还愿信我一次,我便会向你证明,我说的每字每句都是真的,只要给我数日,你就会亲眼看见洛言醒来,就会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就可以,触到他的体温了。”

“给你数日?”

“其实,我早就找到了医好洛言的方法,他不用再靠着织幻师去做一个诸事不知的活尸了!我只是需要一个时机。吟桓,我需要你,往后我跟洛言,我们都会需要你的。”

洛吟桓脑中混沌一片,往昔记忆零碎袭来,让他忍不住凝视起了在玄冰中的人。

“吟桓,我知道,你一直想极了洛言,他那么的疼爱你,你也不会让他死得如此孤寂吧。难道为了洛言,你就不能再等上短短几天吗?”

洛吟桓撒开手,一时竭力捶打起冰面来。

为了洛言?可笑,到头来,公孙翎,他倒成了一心为洛言、倒成了一心在救洛言、为他续命为他不平之人,真是可笑至极。

“你破不了的,你以为我花十来年所找的西境珍物就这么易碎?”洛吟桓的动作依旧没停,见状,公孙翎才解释道:“要不是那女人还有越千泷在虞山破了我的幻境,你哥也用不着忍受极寒之苦的被封于玄冰里,不过,这冰层一旦碎裂,洛言的这副皮囊,就真的不可救药了。”

听到这句洛吟桓才听了手中动作,他平静下来,身上沾了些许冰屑,“好啊,公孙翎,我就跟你赌这一局。”

公孙翎嘴角微扬,脸上终于露出了丝愉悦。

周遭的沙石像停止了,刚才一阵天旋地转,在黑暗中越千泷也失了意识。

“阿玦,”清醒后女子便开口轻唤着,她动了动五指,掌中的温度还在,“阿玦!”

等睁开眼睛,她果然看见苏玦躺倒在自己身边,这人衣间、发间都是沙土,脸上也沾了好些脏污。

越千泷起来,忙为苏玦探了探脉,确定没什么大碍后她才为这人理起了鬓发和衣物。

对了,其他人呢?!

“阿真,”越千泷这才焦急喊道:“焱娘,阿真!你们在这儿吗?”

没有回应。

“世尊大人,齐衍——”越千泷环视周围,什么人也没有,“世尊!焱娘?!”

附近传来了脚步声,越千泷喜出望外,“世尊!”

“是我。”

看到眼前之人,越千泷的笑意也僵了僵,“对了,被沙海埋没之前我们三个是呆在一处的,我早该想到是你。”

“不是师父,你很失望?”

“该失望的是你吧,你不是连半刻也离不了你师父的吗?”

齐衍走来,他看了看苏玦,问:“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只是昏迷着,我们还是快去找其他人吧。”

“你没发现一件事吗?”

正要起身的越千泷停下了,“什么?”

“经天学宫被掩埋在黄沙之下,我们所在之处应该是地底才对,但既然是地底,又何来这么自然的星光呢?”

对啊!越千泷抬起头来,虽然周遭洒了些沙砾,但他们头顶却是浩瀚的夜穹,那天空中满是繁星,方才拦住他们去路的沙海已没了痕迹。

“这是,”越千泷伸出手来,她看了看齐衍,又看了看苏玦,“落在我们身上的,果然是星光吗?怎么会,有这么耀眼璀璨的星光呢?简直就像是皓皓明月一样。”

在越千泷眼中,齐衍的轮廓神情都清晰无比,这绝不是在寻常星夜下所能出现的。

“在沙海的时候明明天还没有暗,而我们如今也不是在什么地底,那这里,真是经天学宫吗?”

“经天学宫,”齐衍不由得叹道:“它这样,又何止只有方圆三里?”

“对啊,经天学宫,简直是浩如烟海,”望着这漫天的星海,越千泷笑了,她瘫坐在苏玦身边,像是全然忘了此来的目的,“有意思,原来世尊也有出错的时候啊。”

“出错?”

“不是你方才说的吗?这经天学宫,它可远不止方圆三里。眼前场景,跟世尊的话可差了不少。”

齐衍沉默着,之后竟认同的点了点头。

“走吧,世尊还等着我们呢。”

“这里原野广袤,我们该从哪儿找起?”

“放心,我不是早就有所准备吗?”越千泷动了动手指,“我在你们每人体内可都是埋了灵索的,虽然它不是一直有效,但好歹能撑几天吧。”

越千泷说完就要将苏玦扶到背上。

“我来,”齐衍伸手就抢了个先。

“不用,对阿玦,我还是……”

“你不是在他体内也埋了灵索吗?既然如此,你跟苏玦就不可能走散,”见越千泷还不依不饶,齐衍又补道:“我帮你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你有妖神之身,远不需旁人分担。在这种地方要保苏玦安全不是易事,我跟你轮流背他走。”

“轮流?”

“这样可以节省我们二人体力,对彼此都很公平,也很安全。”

公平、安全?想帮忙就想帮忙吧,对齐衍这牵强的说辞,越千泷也憋不住笑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前路未知

巧言令色、口蜜腹剑,像这等歹毒之人,竟还敢提家人?

“你还要说什么?”

“我也曾想过要放弃洛言,你哥哥,他太让我失望了,仅为那么一个女人,他就可以放弃洛家放弃北域。十多年前,他是察觉了我跟晔刹暗中联系,我也决心要杀了他的,但最后,我竟然下不了手。尽管我知道,只要洛言透露半分,我的计划就会付诸东流,但我还是下不了手。我只能……在洛家造一个有那女人的幻境来封住他的嘴。”

“这么说,我还要感谢王爷您的仁慈了?”

“仁慈?我公孙翎自问,对洛家,我确是一个仁慈之人。我本以为十四年过去自己会改变心意,但即便陵墓崩塌、幻境失效,我对你哥哥,也仍旧保有着同样的仁慈、同样的期许。”

“期许?你期许什么?”

“我把他,当成我弟弟,我对他,比他对你来用情更甚,如今北域的大业,本该是我们去完成的。”

“你妄想,”洛吟桓怒道:“让我哥跟你一起残害苍生他是绝不会同意的!”

“残害苍生,吟桓,你还太小了,若是洛言能跳出儿女之情,他便会看清我,就算天下人都不认同我也好,可洛言,他总能读懂我之所想。”

“我明白了,”洛吟桓顿感不屑说:“你把我哥的尸身留在这里,是想让他变得跟苏玦一样吧?你是想让晔刹,帮你把他变成对你惟命是从的活死人!”

“吟桓,你错了,你跟孟青阙都错了。”

“错了?我们错在哪里?!”

“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我已在洛家织就了一个幻境,又为什么,我还要费那么多心思在虞山建造的陵墓中再织就另一个幻境呢?”

“你是怕有朝一日我哥清醒透露你的真面目,你是怕,我哥他再有跟外人接触的机会。”

“不对,”公孙翎摇摇头,这人眼中的真诚,竟让洛吟桓无法抗拒,“你哥并非玄门中人,他是绝不可能从织幻之法中逃出的,既然逃不出,他就永不会透露我之底细,那我何需再害怕他与旁人接触?将他留在洛家,留在自己的眼前,岂不是更容易掌控吗?”

“那难不成王爷是怕再见到他会良心不安?”洛吟桓记得很清楚,自玄霜出走后,公孙翎便每日都来洛家探望,几年间从未断绝。

“洛言的不治之症,并非幻境所致,也不是因为我送来的笔墨。我让人织就那般虚幻之景,一来是为封口,二来,也是想帮他舒缓心中郁结。可玄霜离开不到一年,他还是到了药石罔灵的地步,当年我找来的御医是真的,他们下的不治症断也是真的,洛言,在被封入虞山陵墓前,的确到了弥留之境。”

“什么弥留之境?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改变主意,不是在害怕洛言透露我的底细,也不是我见到他心有不安,而是,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他因思慕那个女人而死。可那时我寻遍天下名医也找不到医治的法子,我,只能封了他的五感让他的皮囊陷入停滞,如此,在往后他便还有可活下去的机会。”

公孙翎……当年的这人,是在救洛言?难不成,他把洛言生生封入陵墓中,是为留出时间来找替他治病的法子吗?

“不可能,”洛吟桓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公孙翎你不要再狡辩了,这根本不可能!”

“不可能?易潋音是怎么替孟青阙解毒的,你还没忘吧?织幻师的能力,可不是你们所能小看的,何况洛家跟虞山的幻境,也并非出自易潋音之手。”

公孙翎手下有另一个织幻师,这个,在洛家旧宅时洛吟桓也猜到了。

“所以呢?你就是要告诉我,我哥,他还能再醒来?告诉我如今你已找到了让他能继续活下去的办法吗?”

“我始终在寻找,而在过去的十来年里,我也在挣扎,对一个仅因女人就背叛了往昔承诺之人,我到底,还该不该让他醒来?”

“你觉得这样就可以胁迫我?”洛吟桓指间一用力,公孙翎的脖间便多出了一道血痕,“公孙翎,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不是的!”

“可在我眼里你永远也长不大,吟桓,你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家人。”

“闭嘴,给我闭嘴!”

重压之下公孙翎也往后靠去,如今,那侵蚀而来的冰寒之气早已入骨剃髓,让公孙翎周身都失去了知觉。

“若你想杀我,便动手好了,到时你便知晓,你所见的这个公孙翎是真的。我不会反抗,也没什么花招,你只需指间稍有用力,公孙翎便再不会出现于你眼前,而洛言,也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洛吟桓五指微颤,他犹豫了。

“可若你还愿信我一次,我便会向你证明,我说的每字每句都是真的,只要给我数日,你就会亲眼看见洛言醒来,就会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就可以,触到他的体温了。”

“给你数日?”

“其实,我早就找到了医好洛言的方法,他不用再靠着织幻师去做一个诸事不知的活尸了!我只是需要一个时机。吟桓,我需要你,往后我跟洛言,我们都会需要你的。”

洛吟桓脑中混沌一片,往昔记忆零碎袭来,让他忍不住凝视起了在玄冰中的人。

“吟桓,我知道,你一直想极了洛言,他那么的疼爱你,你也不会让他死得如此孤寂吧。难道为了洛言,你就不能再等上短短几天吗?”

洛吟桓撒开手,一时竭力捶打起冰面来。

为了洛言?可笑,到头来,公孙翎,他倒成了一心为洛言、倒成了一心在救洛言、为他续命为他不平之人,真是可笑至极。

“你破不了这寒冰的,你以为,我花十来年所找的西境珍物就这么易碎?”洛吟桓的动作依旧没停,见状,公孙翎才解释道:“要不是那女人还有越千泷在虞山破了我的幻境,你哥也用不着忍受极寒之苦的被封于玄冰里,不过,这冰层一旦碎裂,洛言这副皮囊,就真不可救药了。”

听到这句洛吟桓才停了手中动作,他平静下来,身上沾了些许冰屑,他开口,应说:“好啊,公孙翎,我就跟你赌这一局。”

公孙翎嘴角微扬,脸上终于露出了丝愉悦。

周遭的沙石像停止了,刚才一阵天旋地转,在黑暗中越千泷也失了意识。

“阿玦,”清醒后女子便开口轻唤着,她动了动五指,掌中的温度还在,“阿玦!”

等睁开眼睛,她果然看见苏玦躺倒在自己身边,这人衣间、发间都是沙土,脸上也沾了好些脏污。

越千泷起来,忙为苏玦探了探脉,确定没什么大碍后她才为这人理起了鬓发和衣物。

对了,其他人呢?!

“阿真,”越千泷这才焦急喊道:“焱娘,阿真!你们在这儿吗?”

没有回应。

“世尊大人,齐衍——”越千泷环视周围,什么人也没有,“世尊!焱娘?!”

附近传来了脚步声,越千泷喜出望外,“世尊!”

“是我。”

看到眼前之人,越千泷的笑意也僵了僵,“对了,被沙海埋没之前我们三个是呆在一处的,我早该想到是你。”

“不是师父,你很失望?”

“该失望的是你吧,你不是连半刻也离不了你师父的吗?”

齐衍走来,他看了看苏玦,问:“他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有,只是昏迷着,我们还是快去找其他人吧。”

“你没发现一件事吗?”

正要起身的越千泷停下了,“什么?”

“经天学宫被掩埋在黄沙之下,我们所在之处应该是地底才对,但既然是地底,又何来这么自然的星光呢?”

对啊!越千泷抬起头来,虽然周遭洒了些沙砾,但他们头顶却是浩瀚的夜穹,那天空中满是繁星,方才拦住他们去路的沙海已没了痕迹。

“这是,”越千泷伸出手来,她看了看齐衍,又看了看苏玦,“落在我们身上的,果然是星光吗?怎么会,有这么耀眼璀璨的星光呢?简直就像是皓皓明月一样。”

在越千泷眼中,齐衍的轮廓神情都清晰无比,这绝不是在寻常星夜下所能出现的。

“在沙海的时候明明天还没有暗,而我们如今也不是在什么地底,那这里,真是经天学宫吗?”

“经天学宫,”齐衍不由得叹道:“它这样,又何止只有方圆三里?”

“对啊,经天学宫,简直是浩如烟海,”望着这漫天的星海,越千泷笑了,她瘫坐在苏玦身边,像是全然忘了此来的目的,“有意思,原来世尊也有出错的时候啊。”

“出错?”

“不是你方才说的吗?这经天学宫,它可远不止方圆三里。眼前场景,跟世尊的话可差了不少。”

齐衍沉默着,之后竟认同的点了点头。

“走吧,世尊还等着我们呢。”

“这里原野广袤,我们该从哪儿找起?”

“放心,我不是早就有所准备吗?”越千泷动了动手指,“我在你们每人体内可都是埋了灵索的,虽然它不是一直有效,但好歹能撑几天吧。”

越千泷说完就要将苏玦扶到背上。

“我来,”齐衍伸手就抢了个先。

“不用,对阿玦,我还是……”

“你不是在他体内也埋了灵索吗?既然如此,你跟苏玦就不可能走散,”见越千泷还不依不饶,齐衍又补道:“我帮你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你有妖神之身,远不需旁人分担。在这种地方要保苏玦安全不是易事,我跟你轮流背他走。”

“轮流?”

“这样可以节省我们二人体力,对彼此都很公平,也很安全。”

公平、安全?想帮忙就想帮忙吧,对齐衍这牵强的说辞,越千泷也憋不住笑了。

第一章 真正筹码

越千泷站在这星夜中,在应过齐衍之后她也不吱声了。

“怎么?可察觉到他们在哪里了?”

“他们……”

“是不是就在周围?”齐衍又急道。

“我,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

“什么?”

试了多次,越千泷只好老实说:“这灵索,看来不起作用。”

“你不是说至少能撑两、三日的吗?”

“看来,是我小看经天学宫了。”

齐衍叹了口气,正是两人无措时,忽听得一个声音道:“主子,您忘了还有臣下的乌金鸟。”

“对啊!乌金鸟,传闻这世上没东西是乌金鸟所找不到的,齐衍,快让昊英出来。”

齐衍依言,不过奇怪的是,这回乌金鸟却没带回凰灭等人的消息。

“怎么回事?”越千泷奇怪道:“难不成这经天学宫比沧浪原还要古怪吗?这太阳神鸟连不日城都找到了,为什么应付不了一个经天学宫?”

“是灵力,”在昊英身旁显出一个略为年长的青年来,越千泷认得,这人是赫胥,“越姑娘,我猜你感知不到世尊他们,不是因你的灵索不起作用,而是因为你的灵力减弱了。昊英也是一样的,我们五人都只是灵体,若我说得没错,这经天学宫对我们五人的影响会比姑娘和主子更大。这乌金鸟也是依附昊英的灵力而生的,一旦昊英灵力不济,它自然不像往日。”

“灵力,难怪,从一开始我就感觉这里磁场有异,”听完赫胥的解释,柏皇也附和说:“或许这经天学宫,本来就会吞噬人的灵能?”

“区区经家人,会有这样的能耐吗?”

“主子,经氏一门颇有来历,他们在北域开国和鼎盛时都是居要功的,既然萧家用了他们那么多年,经家自然有独到之处,主子您万不可轻视。”

“我知道,我不会小看了这里。”

“这里不同于沧浪原,若主子再长呆下去,臣下等恐怕也没办法凝形了。”

“既然你们聚灵受阻,那在虚境中沉睡就好。”

“此处古怪,还请主子跟越姑娘多加小心,臣下等告退。”

柏皇、赫胥、昊英三人行过一礼,之后就没了踪影。

越千泷无奈的看了看齐衍,“连昊英也不行,我们怎么办?”

“既然找不到,那便不用找了。”

“不用找了?”越千泷一听也起了兴致,难道,昨晚被吸食的那些人灵会影响齐衍神智?怎么才短短的一日,这齐衍就像变了个人,“世尊可不在你身边呢,怎么?你打算不去找你师父了?”

“我们去找最亮的星星。”

“最亮的,星星?怎么突然要找起星星了?”

齐衍抬起头,突然陷入深思的望着一处,“师父,他在刚到太华山那晚就告诉我,如果在荒原中迷路了,就要去找最亮的那颗星。”

越千泷在凡间这么多时日,也从没注意哪颗星是最亮的。

“它们不是都一样吗?”

齐衍伸手指道:“在那里,是天栋,师父说那里曾经是天帝的王廷,它的星光在整个北天都是最亮的。”

顺着这人的指间看去,越千泷果发现了些许不同。

“可齐衍,那是世尊在太华山脚下跟你说的,我们如今所处的是沧浪原,是完全不同于凡间的洪荒故地,你确定,这里的星象就跟凡世一致吗?”

“肯定是一致的,否则师父也不会带牧言真来这里。”

“这,跟阿真有什么关系?”

“星转轮,只有牧言真在经天学宫驱动时才会起作用,不是吗?而如果笼罩着经天学宫的星图跟凡间并不一致,那么还谈什么星转轮呢?师父说的不会错,所以这片星夜,肯定跟现在的凡世里一模一样。”

“我明白了,”越千泷猛然一合掌的欣喜说:“你的意思是,虽然沧浪原被隔离在凡世之外,但我们在其中看到的夜空跟外界是一样的?”

“没错,你是否还记得?我们进入沧浪原之前,明明是日暮的。”

“嗯,记得,那时候太阳都落下去大半了,可刚进沧浪原日光就强了不少,之后我们还在白日里走了好几个时辰。也就是说,沧浪原的时间,比凡世要早上几个时辰吗?”

“应该是这样。”

“而金乌鸟把我们带到那片沙地时是黄昏,但到这里后,竟然马上就见到了星夜,所以……”

“所以这里的时间终于跟凡世一致了,在沧浪原的沙地上是黄昏,那么在凡间就是深夜。”

越千泷长长的‘哦’了一声,“懂了懂了,这里只有跟外界时间保持一致,经天学宫才能有凡世真切的星图,看来这里,还是沧浪原的一片净地啊。”

“或许,它从来就没被沧浪原吞噬,经天学宫一直就在凡间,而沧浪原,不过是萧北煌用来掩埋它的一个幌子,萧北煌他能杀得了经家一族,但他除不掉经天学宫,他永运也抹不掉经家人在世上的影子。”

“齐衍,齐大侠,”越千泷饶有兴致的环抱着双臂,“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你还真是……越来越像‘师父’了。”

“师父?”

见这人紧张的样子,越千泷憋不住笑道:“我可不是指世尊,我是说你自己,怎么你忘了?在太华山时,我跟阿玦可都叫了你大半年的‘师父’的。”

“太华的事,不用再提;你我的过去,也不用再提。”

“好啊,”越千泷率先迈着大步,“咱们就不问从前,只期往后。”

不问从前,只期往后?这‘期’,就是指,可以期待吗?

夜空中最亮的星星,这并不难找,虽然不难找,但走起来,却远得很。

一时间,越千泷也怀疑的问:“太奇怪了,难不成那经天学宫规模这么宏大?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但跟那颗星的距离好像没变啊。该不会,我们是又掉到另一个结界里了吧?”

另一个结界?齐衍又陷入长考的应道:“或许,是我们错了,我们不该怀疑师父,师父既然说经天学宫的规模不过三里,那它便不过三里。”

“好啊,它真不是经天学宫我们可麻烦了,乌金鸟不能用、见过经天学宫世尊走散了、那唯一的经家后人也不在,你说说,单靠我们两个可怎么办?”

“我们不是只有两个。”齐衍耸了耸肩道。

再看看昏睡中的苏玦,越千泷才记起,齐衍已经背着他走了好一会。

“我来吧,”越千泷伸出手去扶在苏玦肩头,“对这地方我们还一点头绪没有,大家都要节省些体力。”

齐衍也不多言,只顺势将人扶到了越千泷背上。

这样广袤的荒野,让人觉得无法适从,同样,也会感到莫名轻松,仿佛明明置身凡尘,又淡看着化外之景。在不经意中,越千泷的步子也变慢了。

“怎么?越姑娘你累了?”

“不,”被齐衍问及的女子赶紧摇头,“不是,我就是觉得这里的星夜,很好看。”

“嗯。”

“难道啊,你也这么觉得?”

齐衍抬头张望道:“这夜空比起太华山来更澄澈,更干净。”

“怎么,齐大侠也有兴致赏景了?”

“师父跟我说过星像,而且师父他,也很喜欢星夜。”

越千泷会意的点点头,“是啊,凰灭喜欢的东西,你当然会喜欢了。”

她跟在齐衍身后,正要加快步子时,越千泷却感到了脖间腾起的温热。

“阿玦?”女子试探道:“你,是不是醒了?”

那人的发丝正略过越千泷后颈,越千泷欣喜着又说:“阿玦,你……”

“别说话。”

“什么?”

“别……说话。”苏玦像是妥协般放软了语气,此时就算看不到这人,越千泷也能想象他的虚弱。

于是,女子只应声般点着头。

“齐衍的血,我喝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也清楚,他的血,或许能治愈我的伤处,”苏玦声如蚊蚋,走在前面的齐衍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他贴近越千泷耳边,继续道:“越千泷,你不要再被沧溟摆布下去了,他放凰灭跟齐衍出来,又让我,跟灵犀紧接着去太华,他在想什么,你清楚。”

越千泷刻意跟齐衍拉开了些距离,她唇间没有动作,但那字句都清晰不过的传到了苏玦耳中,她问:“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如此,你跟凰灭……”

“就不可能站在一起了,对不对?”

“冥顽不灵。”

“到底是我冥顽不灵还是你?苏玦,你不是执意要跟晔刹一起重启河洛之阵吗?你为的可是你哥的北域,怎么,现在反倒要来提醒我跟世尊?我不明白,你这么左右不定,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苏玦沉默了,不知是不是因为伤处太痛,他松下劲来,一时伏在了越千泷肩头。

“原本,我应该毁掉洛书的,在广川它现世那刻就该做了,可我,却没有。”

“沧溟手里有那么多筹码,你当然不能毁洛书。”

“是啊,我不能,凰灭、齐衍、非颜还有你,你们当时都被困在不日城,所以,我退缩了。”

“可现在,沧溟已经将他们都放了,洛书且在你们手中,为何不动手?”

“是啊,是放了,连这么重要的三个筹码,沧溟也能轻易放手,除却要借我们之力寻找河图,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只要没有这点,沧溟所有的谋算,也都不能实现了。”

“是什么?”

“因为在这辗转中沧溟终于看明白了,这些筹码就算都加起来,也抵不上你一个,”越千泷感觉身后之人抬起了头,“只要我不放弃你,沧溟,他就永远有机会。阿玦,这才是他真正要挟着我的筹码啊。”

“你……”

不等苏玦说完,越千泷就快步而去的赶到了齐衍身边。

第二章 两方准备

焱雪茶肆,竟然已经人去楼空了。

发生了什么苏烨楼站在楼阁前,他细细查看了周遭,在院前,他还能模糊看见车轮的辙痕,姜焱等人应该离开没几日。

是因为越千泷回来了吧,苏烨楼想着,可如果越千泷真到了蜃天城,那苏玦,也必随她而至。

“小玦,”望着清冷的街曲,苏烨楼只叹道“你如今在哪里此时,你是不是,就在哥哥身边呢”

上次苏玦不告而别,也就是在焱雪茶肆,再往后,就没他的任何消息了。

“苏先生”

苏烨楼一转身,是焉茴。

“焉大人”

“先生还是不要折煞了我,我只是宁王府一个小小侍从,哪里称得上什么大人”

“哦,”苏烨楼客套的笑了笑,“那焉公子为何在此”

“我来这里,原是为喝茶的,没想到这店家竟闭门了。”

喝茶之前,他从没听姜焱提及与宁王府的人有故,难道这人,他是跟着自己来的

“焉公子,你常来吗”

“不,只是对这间茶肆隐有耳闻,今日又不当值,所以才想来试试,苏先生呢这回可是为故地重游还是想跟掌柜叙旧的”

苏烨楼与焱雪茶肆的关联公孙翎早就知晓了,故而苏烨楼坦然道“姜姑娘对我有救命恩德,我此来是想好好谢她。”

“那苏公子是想来道谢呢还是要借机问令弟的消息”

苏烨楼一听也警觉起来,“你这是何意”

“焱雪茶肆素来是令弟还有越千泷的落脚之处,越千泷在黄泉所生的孩子也是寄养在这里,我说的可对”

对苏琰的生地还有下落,竟连焉茴也这么清楚,那就遑论公孙翎了。

“你这次,是奉命前来吧焉公子是要探听晔刹的消息,还是要将我带回宁王府”

“苏先生,王爷早就允诺,绝不会限制先生的自由,回不回宁王府,先生自决即可。”

自决即可如此,苏烨楼也听出了其中真意,“王爷在找我”

“王爷只是好奇,自从回蜃天城以后,苏先生怎么也不再拜访王府了。广川泛滥后这城中并不安稳,王爷他,是担心先生的安危。”

苏烨楼瞥了眼身边的楼阁,自己上次同姜焱谈过后那人就大有插手之意,如今却人去楼空,姜焱,她不像一个会食言之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并非离开蜃天城,而是去办什么要事了,那这要事,会跟小玦还有千泷相关吗

你们见面的时候,公孙翎必是巧舌如簧吧。

他擅长的可不仅是言辞,心机、谋略,你们这几人里头恐怕没一个胜得了他的,这个公孙翎到底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还是要规劝你,别信他说的、别跟他走这么近,要不然到时候被他摆布了还不知道呢。

“苏先生,苏先生”

“哦,”回过神来的苏烨楼开口道“多谢王爷的好意,只是在蜃天城我还有多处想游历,等过几日,必然拜访王爷。告辞。”

行过一礼后苏烨楼便走了。

“苏先生。”

苏烨楼心下一落,果然,这人还是要阻拦吗

焉茴从后跟上,言道,“先生,难道就不问问令弟的消息”

“你们知道小玦在哪里”

看他这无措的神色,焉茴也满意的笑了,“没错。”

“那为何刚才不说”

“刚才那苏先生你,为什么刚才又不问呢”

焉茴的眼神中满是狐疑,还有挑衅,一时让苏烨楼紧张不少,“焉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对属下提过,在先生第一次去王府时,不是请王爷帮忙找寻令弟的下落吗可为什么,如今见到我先生竟对苏玦不闻不问了,是先生你忽然对苏玦没了兴致,还是,已经对王爷失了信任呢”

“我并非”

“先生先别急着否认,我此来也不是为了质问先生。”

“那你到底是为何”

“我想告诉先生,苏玦,他在沧浪原里。”

“沧浪原”虽然不在北域久呆,但这地方他绝不陌生,那是皇家处置十恶之人的罪地。

且苏玦,他与越千泷已经去过一次了。

“怎么,先生不信”

“小玦为什么会去沧浪原”

“这个,恐怕要问越姑娘,和你的这位救命恩人了,是她们为什么要带令弟去沧浪原。”

越千泷跟姜焱与小玦一同去了也就是说,越千泷真从不日城回来了。

思忖少许后苏烨楼也冷了声音,“你们对姜焱行迹也这么清楚,难道,是在监视她么”

“并非监视,只是保护,这焱雪茶肆近日的状况,在下可都清楚得很,”陆离、苏琰,这本是两个无关紧要的人,放他们离开蜃天城对公孙翎不会有丝毫影响,只要姜焱还在就行了,那女人身上,可是有个更大的谜团啊,想着焉茴又道“他们一行五人,前日黄昏都往沧浪原去了,王爷不知他们目的,所以只让人在暗中探查。”

“一行五人还有两人是谁”

“两人中,有一人是太华山的叛徒齐衍,另一人大家从未见过。”

从未见过,而又是跟齐衍在一起难道,是传言中的凰灭

“多谢相告,但我身有要事,恕先告辞。”

“苏先生,我劝你,万不要去那沧浪原,”见这人疾步焉茴才提醒道“那里是至恶之地,虽然你现在有虞则太子的肉身,可你并没有得到他的修为,说到底,你是一个寻常不过的人,要是真进了沧浪原,苏先生的下场如何就不用我戳破了吧。”

“焉公子担心的,我都清楚。”

“况且还有越千泷跟姜焱跟在苏玦身边呢,就算齐衍有异心,她们也绝不会容苏玦被伤半分,反倒是苏先生你,若是贸然去寻人的话,再成为令弟的累赘拖累令弟,可就不妙了。”

苏烨楼转身过来,挑明道“王爷派你来,到底是要跟苏某说什么”

“王爷什么也没说,他让属下来,只是要护先生安全。方才我已经对先生规劝再三,可先生如果还要一意孤行,焉茴,就只好对先生无礼了。”

这人,终究是要把自己强带回王府的,苏烨楼会意着。

“好,我明白了,我这就跟你回去,好跟王爷,一起等着小玦的消息。”

焉茴这满意的点点头,“苏先生,请。”

太华村落,苑外竹林。

“师父。”站在厉染身旁的是宁辰,经过几天休养,他的气色也比之前好上些许了。

厉染为他把过脉,思忖后才说“功力,已经恢复近六成了,明晨我再为你调息。”

“师父,弟子不敢再耗费你的修为,师父您让弟子静养便可。”

“没时间了。”

没时间宁辰不解道“师父您这是何意”

“太华秘境即将崩溃,我会带领余下弟子,去焚香谷外加固封印。”

前几日毫无来由的,厉染便告知众门人太华前景无望,若是有家室、牵挂者,一律自行离开,不必再作禀告。如此太华原有的三百门人,只剩下寥寥三十二者。

“师父,请让弟子跟你一同前去。”

“不可。”

“师父,弟子请命”宁辰跪拜下来,坚定道,“太华秘境事关天下苍生,在此危难的时候,弟子又怎么能坐视不管更何况师父您还有师兄们的生死”

“还有比太华秘境更重要之事,为师要交于你。”

“更,重要之事”

“洛书。”

宁辰仰头望去,难道他说的,是洛书的下落

“师父,”会意的宁辰马上拒绝道“弟子担不起,弟子没这资格”

“资格恐怕,你是门中最有资格之人了,只有身入地狱,才知那地狱之极恶。宁辰,你便是如此之人啊。”

“可师父,弟子”

“至多再需三日,为师就可帮你恢复功力。如今青阙杳无音讯,世尊大人和越姑娘又身陷蜃天城,一切妥当后,你速去王都驰援他们。”

“师父,那太华呢”

厉染闭目,良久才叹息道“世上,恐不会再有太华。”

“师师父您,莫非”

“太华一门本是因守灭境而生,如此再为它而亡,也是得以善终。我与门中余下弟子,会竭力多留出些时间的,所以,你等切要珍惜。”

“师父,”宁辰拉扯起这人的衣袖,忍不住哽咽的开口“事情会有转机的,弟子跟世尊大人会赶回来,我们会”

“洛书的消息,到适当之时自然会有人告知你们,若我们还能等到那时,或许太华,就真尚有转机。”

“还请师父明言,弟子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保住太华星火,才能救下师兄弟们”

“明言”厉染抬起头,他眼中满是颓唐,而这钟挫败,是宁辰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这是天数,你我是修道之人,本就当遵循天地生灭之法,置生死于无物。且这太华弟子,跟苍生比起来根本轻如鸿毛,故而这明言二字,对我无从谈及。到此,守住太华秘境,便是我唯一可为、可说之事了。”

宁辰闻言,也恭恭敬敬的对这人拜了三拜,他拱手承诺道“师父,您放心,弟子还有世尊大人,我们不会让太华就此绝迹的。”

“好,我信你。我也,信世尊大人。”

天边泛起了丝缕青色,再过不久就是破晓了。蜃天城,也不知在那其中是什么情形。

第三章 再入王府

“师父”或许是因为那通感灵术,在这旷野之上,他们竟真见到了凰灭,齐衍赶紧迎上,急问道“师父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凰灭摇了摇头。

“真的”似乎在确定这人是真非幻,齐衍细细将他打量着,最后才握紧凰灭的双手,“师父你是怎么到这里的你也在找阿衍”

“嗯,我感觉到了你的气息,故而寻找至此。”

“看来世尊就是世尊,通感术就是比我的缚灵索好用啊,我埋在他们几人体内的东西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这才多久呢世尊就寻着味过来了。”越千泷走上来,语气中略带着些酸涩。

“我跟阿衍所牵扯的是神识,缚灵索牵扯的是大家灵力,凡进入此地者灵力受阻,越姑娘的灵术暂且失效是自然。”

“好啊,既然世尊大人现身,那我就安心一些了。在这过程中,你可见到了阿真跟焱娘吗”

“我醒时孤身一人,一路并未发现姜姑娘和牧言真踪迹。”

“那这两个人,到底去哪儿了,”越千泷忍不住担忧起来,“要是在一起还好,可如果阿真落单了,那可”

“这里是经天学宫,不管结界如何设立,它都是不会伤害经家人的。”

“就算不会丢了性命,我们也该尽快找到他们。”

“嗯,”凰灭应过一声,之后就遥望起了这片星宇,“对牧言真的去处,我尚且没有头绪,不过那经天学宫的星阁,或许可以找到。”

“星阁什么星阁”

“是经家的占星之处,千百年间只有经家人可以进入。纵然早年我与其先祖结识,也无缘踏进一步。”

“所以,我们这次来,其实,是要找在经天学宫里的星阁了”

“没错,虽然当年未得一入,但远站在那星阁之外时,我倒知晓一事。”

“世尊发现了什么”

“只要在经天学宫里,那么星转轮,就可与星阁感应。”

“它能感应到星阁,就是说它能带我们找到星阁了”

见凰灭点头,越千泷赶紧从曜宫中唤出星转轮来,果然,这东西的光泽,比之前在太华山时耀眼了不少。

越千泷闭目少许,感觉不到异样后还是递过去,说“我也没接触过这东西,世尊,还是交给你吧,你必然能感应到它所传出的信息对不对”

凰灭也不推辞,他接过星转轮后,那物就在他掌间消失了。

片刻之后,凰灭才开口“跟我来。”

看来这人是胸有成竹了,越千泷欣喜着,再迈步而去,三人也同行在星宇之下。

北域,宁王府。

苏烨楼到后直接被领到了后苑,如今是夏末,这里自然是草木繁盛、花木烂漫。

公孙翎正坐在苑中水榭上品茗,不过让苏烨楼惊讶的是,孟青阙也在他身边。

“这是,”苏烨楼走近,未管公孙翎,他反先对孟青阙问道“孟少侠,你为何在此处”

这人是太华弟子,而且跟小玦还有千泷颇有渊源,据说,他还倾心晔刹的司命素灵犀,那为什么会出现在宁王府里

“孟少侠”

孟青阙并不回应,只专注非常的凝视着一处。

“孟少侠你可认得我”不久前他们还在太华村落见过,当时孟青阙对公孙翎跟萧祈煜都敌对得很,绝不是这副沉默乖顺的模样,由此,苏烨楼才走近了,“孟少侠,你是怎么了你可听得到我说话”

“他听得到,却不会回应你。”

“王爷这是何意”

“何意”公孙翎玩味的给这人斟了杯茶水,“苏公子既然亲眼见到了,还问我这是何意”

“你”苏烨楼明白过来,“王爷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苏公子跟孟青阙并无关联,又何至对他如此在意”

“在太华山时,王爷就对他动手了”

“太华山有厉染看着,我怎有机会对他动手况且,我跟孟少侠,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孟青阙他怎么开罪了王爷”

“开罪”公孙翎敲了敲桌面,以示这人坐下,“他嗾使吟桓反叛于我,还让吟桓同害死他哥哥的那个女人一起回蜃天城来他这不是开罪,他跟那个女人,是要夺走我唯一的家人。”

“家人王爷跟洛家少爷,是家人”

“呵,”看苏烨楼惊诧的模样,公孙翎也解释着,“你同苏玦,不是也无血缘吗这世间不是只有苏公子一人有那际遇的。我公孙家人丁凋敝,到我这代时同辈间竟再无一人,你父亲、吟桓,还有他的兄长,他们对我来说,便是家人。”

“所以呢王爷这是对孟青阙用了什么法术”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织幻师的傀儡术而已,说来倒跟晔刹的魇池之法有几分相似。”

晔刹魇池之法苏烨楼不禁凝视起他身边之人来,“你把青阙变成了自己的仆从”“孟少侠虽比不过他的师兄师姐,但以他之年纪已算是太华的佼佼者,苏公子将他说成仆从,实在是看低了他。”

“说仆从不合适,难道还要说奴隶吗”

见苏烨楼这态度,公孙翎也冷下脸来,“苏公子,你近日来所做的,其实跟孟青阙无异吧”

“我,近日王爷是什么意思”

“公子去找姜焱,所为的,不就是为让姜焱帮着公子来防备在下吗”

“我找姜姑娘是为小玦的消息”

“苏烨楼,不要再强辩了,你对我并不信任,反之,我对你也一样。否则你以为,到蜃天城后我为什么要任你一人离开呢”

难道这人当日让自己离开,是为暗中探查自己的动向,好摸清自己心中所想

“你不愧是北煌的孩子,你,就跟北煌一样,不管嘴上说得多么大义堂皇,但在心里,却总是偏向私情的。苏公子,相比于我跟陛下来,你早就选择了苏玦,”公孙翎神色并无变化,唯独斟茶的五指颤动了,“枉我曾认你父为长兄,亦引他为知己,可谁知,他身为国主,竟对北域的前景不屑一顾。百姓、社稷,还有萧家的荣光,到头来,在他眼里,都只配得上一句自生自灭。萧北煌,真是让我失望。”

“不屑一顾你在说什么”苏烨楼难得怒道“父亲他是明君,他绝不会对臣民还有社稷不屑一顾的”

“他留下诏书,坚持让你继承皇位;他明知预言为何却狠心灭经家满门,却在临死执意把北域交到你手中,这不是不屑一顾,又是什么”

“这些”

“我苦劝他多次,但他只应道,北域犹如花木万物,有起就有落,有生,就有死。北域在既这凡世之间,便该同世间万物一样消长。”

萧北煌将皇位传于自己,竟然是这样的想法

“父亲,他是遵循天道。”

“天道难道天道就没有对错”

公孙翎之前对自己明言过,若要在北域和天下之间选,他定是会放弃北域,定是要阻止灭境现世的,而如今听到这些,苏烨楼方问“王爷从前都在欺骗我欺骗陛下你费心把小玦、千泷还有齐衍聚集在宁王府,你急于找到洛书跟河图,你做这些为的,并不是对抗晔刹并不是维护苍生。宁王爷,你想做的,跟沧溟、跟小玦,是不是一样”

“我所做的,岂会跟苏玦还有沧溟同样”

“那王爷究竟为了什么你明知我去找姜焱而不阻拦,是否因为你早知姜焱身份有异”

“一个活了千万年而从来容颜不败的人,你觉得我会对此一无所知么”

“你”

“放心,姜焱于我尚且无关紧要,她来历成迷,是不是有用,还要等答案揭晓之日。至于那逃出去的陆离跟苏琰,看来你的情面上,就让他们先安生几日吧。”

杯中的茶水冷了,苏烨楼抬眼,所见的是从公孙翎眸中透出的丝丝寒意,“那我呢王爷让我来此,那我对王爷又有什么用处”

“用处,自然,是全了当年的承诺。”

“当年”

“父债子偿,萧北煌的未竞之事,也该由你这一独子来承担。”

“你要我如何承担”

“很简单,”公孙翎露出了笑意,他幽幽的望向远处,像是在怀念往昔的说“你父亲让我失望过一次,可他已经没机会弥补了。萧烨楼,不管你心中如何作想,但我知道,如今的你,绝不会让我再失望。”

“你觉得我会任你摆布吗还是,”苏烨楼扫了眼在这人身旁的孟青阙,“你也要把我变成一个人事不知的偶人傀儡”

“我自然不能摆布你,但,你能摆布苏玦啊。而苏玦,又能摆布越千泷不是么镜神、世尊、人皇后裔,仔细想来这些所谓仙神也不过尔尔。”

“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萧烨楼,我们就来看看吧,”公孙翎将茶盏放下了,他走到阑干边,继续道“你弟弟已经跟越千泷等人去了经天学宫,还有那被你求来帮忙的姜焱,只需几日你能就明白,我公孙翎究竟是不是痴心,又是不是,妄想。”

姜焱的猜测是对的,但对这人,苏烨楼始终猜不透,他目的究竟是什么。

灵泷诀

第四章 经家星阁

凰灭说得没错,没走多久,他们就见星宇下出现一幢入云的高楼来。

越千泷驻足,“这就是经家的星阁吗?”

“没错。”

上次见到它,还是百年以前,凰灭回忆着,但它的模样仍然丝毫未变。当初为防洛书、河图的下落被探出,他苦心将星转轮留在太华看护,不让经家中人有与之接触的机会,可他不得不用的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世尊,怎么办?现在还没阿真他们的消息?我们这就直接进去吗?”

“对,他二人的消息,先查探过一番再议。”

几人踏步进入,本以为会遇到一番阻碍的,但没想到,只是轻轻一推,这阁门就自行打开了。

一股清冷之气袭来,让大家瞬间提起了戒备。

“这……这是?”越千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走在其中,仰头所见的全是浩瀚星河,但跟往常不同的是,这片星河近在眼前,她只是一抬手,就仿佛能碰触到那许许星辰似的,“看起来,它们真像极了刚才那片星空。”

“或许当下我们置身的,正是凡间的星穹。”凰灭道。

“那我们,岂不就是身在青云之上了?我们在夜空里吗?”

“不,”凰灭朝四周望去,回忆着说:“经家先人曾跟我提起,虽然这星阁看起来高耸入云,但终是不可能抚云穿月的。他们所建星阁的奇妙之处,便是能将满天的星辰投影在星阁中,让置身在阁中之人,仿佛遨游星海。”

“投影在其中?那究竟该怎么投影?”

“尚且不知,这星阁看似简单,但每一处砖瓦石木都藏着术法机关,其中奥秘,只有当年建造它的经家先祖才清楚,后来千百年过去也已成迷了。”

“也已成迷,”越千泷猜测着,“那就是,连之后的经家中人也不知道?”

“或许吧。”

女子点点头,又忍不住欣赏起这满目的美景来。

真希望苏玦也能看看啊,她扫了眼趴在自己肩头之人,苏玦又陷入昏睡了。真可惜,这场景,是像极了女娲神境的,要是苏玦可以看到,还说不定会想起些许当年之事呢。

“这里,的确是世间最好的观星之处,”想来凡尘中又有哪里的星图会比眼前更清晰、更为鲜活呢?越千泷捕着这些星辰的影像,又叹说:“可惜,阿真不知在哪里,没他就算我们到这里也是没用啊。”

“千泷!”远远的众人就听到一个声音,“千泷,是你吗?!”

“这……”

齐衍率先迈出步子,有一人朝这边跑来了,他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是阿真?看到了吗?那真的是阿真!”

“嗯。”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说的大概就是如此吧。

“千泷,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这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躬下身子直喘道:“千泷,世尊,齐大侠,你们……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啊?”

“世尊带我们来的,世尊用星转轮探到了星阁的位置,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牧言真顺过气来,回说:“我睁开眼睛,就到了这里了,这……星阁?这个地方叫星阁?”

“没错,此地是你经家历来的观星之处。”

“历来的观星之处?难怪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星图。”

“那焱娘呢?她有没有跟你在一起?!”

一问及姜焱,牧言真也为难的摇了摇头,“我醒来的时候只有自己一个,姜姑娘在哪里,我实在不清楚。”

“现在就差焱娘一个,她又从没来过沧浪原,她到底会在什么地方?”

“越姑娘,你不用担心,我想凭姜姑娘的能为,应该不会有碍。况且经家的术法结阵都重在防御,是不会轻易伤人的。”

“我知道,但……”

“不如让牧言真用星象看看姜焱的去向?我们已经到了星阁,手里又有星转轮,难道对一个人的行踪还探不清楚?”

“齐大侠说得对,我可以试试,”齐衍这么一提议,牧言真也附和道:“那千泷你知不知道姜焱姑娘的出生年月?”

“出生,年月?我……我不知道啊。”

“那籍贯还有故地呢?”

越千泷摇摇头。

“姜姑娘家中还有什么亲人吗?”

“她一直认陆离为弟弟,可实则,他们没什么血缘关系。”

牧言真听了也为难道:“对姜姑娘咱们什么也不了解,就算有星转轮在手,也是没用的。”

“焱娘曾经说过,她跟陆离都已经在世间活过千万年,幽冥的生死簿上也没他们的名字,这蜃天城就是她跟陆离醒来所呆的地方,而之前的事,他们都已经不记得了,连‘姜焱’、‘陆离’这两个名字也不是本名。”

“这就没办法了。”

“既然无能为力,我们就该先找河图。”

“阿衍说得是,这旷野中并无肃杀之气,待得到河图的消息,我们再想办法找寻姜姑娘吧。”

事到如今,只能分个轻重缓急了。

“牧言公子,”凰灭唤出那星转之轮来,“此物交予你,望慎用。”

牧言真接来,这神物在他掌中绽放着耀眼的星芒。

“可我……我不知这星转轮,还有经家的星阁,我不知道它们该怎么用啊。”

“牧言公子不用心急,既然你能被引导到此,就必然能通晓其中玄机。”

玄机?牧言真当下心乱如麻,他只觉得胸间憋闷,好像被压了好些大石似的。

忽然,在他掌中的星转轮有了动静,它自行转动起来,竟一下脱离原处的融入了那星海中。

“世尊?这是?”

“传闻星转轮是太一轮在凡间的倒影,太一轮是太一神上的所创的圣物,它未被炼化前就是天上的星辰。”

“所以星转轮,说到底,就是炼化太一轮时所用到那颗星辰在凡世间的倒影了?”

“嗯。”

“既然是倒影,那它跟这经家星阁也真般配,”如今在自己眼前的不也是天下繁星在世间的影子吗?越千泷明白道:“世尊,比起太华山来,这里才该是星转轮的归处吧。”

“对,它是星阁星图中所缺的一角,我将其封禁在太华,便是不想让经家的星图成全。”

“世尊你是怕河图跟洛书的下落被经家人传出,这些我明白。”

“河图,还有洛书,本是帝俊陛下跟太一神上所制,是用以封住河洛大阵阵眼的,而那阵眼,也就是妄海,”凰灭望着身边女子,洪荒时的记忆,那人应该也找回大半了,“后来河洛阵眼被毁,河图跟洛书都不知所踪,直到伏羲成为人皇,世人才知洛书被他所获,再过千百年,连洛书也消失在世间了。”

“而河图,就从没在世间出现过吗?”这是牧言真问的,他凝视着眼前星海,目光停滞在由星转轮所补的空隙处。

“世间出现过很多传言,我也一一验证过,但那些都是谣传,河图,的确不曾出现于人间。”

“这河图跟洛书同是妖族两位先圣的神物,难道二者间就丝毫没有感应吗?既然千泷你能在焚音谷凭借体内的逐日弓还有涅穹箭找出星转轮,那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用洛书来查探出河图下落呢?”

“阿真,我确是因为逐日弓跟涅穹箭才找到星转轮的,但他们跟星转轮的感应实在太微弱,加上那焚音谷方圆不过十里我才找到的,如果我们用同样的关联来找寻河图的话,岂不是在天下大海捞针吗?”解释完一通后越千泷突然察觉道:“你为什么这么问?阿真,你是不是看出了些什么?”

“我……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

他哪里是随口?牧言真前额积满了冷汗,神色也紧张不少。

“阿真,你……”

“越姑娘,还是静候吧,”直到凰灭开口,才按下了越千泷后面的话,“牧言公子,还是请你好好在这图中观测,以尽快探出河图的消息。”

“嗯,世尊,你们放心吧!”

听这人应过,凰灭等人也退到了一边,只静静候着牧言真。

在星转轮补上后,周遭这片星海,好像生出了些变化,越千泷说不上来,是位置还是光泽呢?感觉一切,都不再是初见的时候了。

越千泷等人在旁候着,期间谁都不出一言。

“阿真?!”

毫无征兆的,牧言真晕厥了过去。

看凰灭为他把脉,越千泷赶紧问:“他是怎么了?”

“不用担心,牧言公子,只是虚耗太过,休息少许便可恢复。”

“阿真没有受伤吗?脏腑也没事?”

凰灭笑着摇摇头,“这观星之术本就极费精气,在凡间施术亦是如此,何况在这星阁呢?”

“阿真没事就好。”

这时齐衍突问道:“方才在言辞间,牧言真似乎有所隐瞒,越千泷你就没发现?”

“我……”

“他是为护萧北煌的江山才跟我行同行的,虽然同行,但我们并不是同路人,如果他已探查河图的消息而决意隐瞒呢?”

这也是越千泷所忧心的,想到在太华山跟这人的誓约,女子便说:“阿真,他早言明会把河图的下落告知晔刹,晔刹临世后会保住萧北煌的江山,让北域万年不灭,这也是沧溟对他承诺的。这,也算是他们的一场交易吧。”

“若到最后,牧言真不打算告知我们河图讯息,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这还不简单么?

越千泷看着那昏厥之人,一时笑道:“只要河图下落在他脑子里,就算他死咬着不说我也能知道啊,星转轮的去向不也是这么强取来的吗?既然我被叫一声‘镜神’,也总该有些不同于凡人的法子吧。”

这人,是要直接进入牧言真意识里找了?齐衍只在心中震撼道,这‘镜神’,当真不负虚名,连入人神识、探人秘辛这种事也被她说得如此简单,看来洪荒时关于‘镜神’的种种传闻,或都为真。

灵泷诀&amp;lt;/p&amp;gt

第五章 河图下落

“既然你能进入他的意识,那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齐衍急说:“现在牧言真不醒人事正是动手的好机会,你大可马上探清楚!”

“可,我……”

“河图的下落晔刹跟北域都紧盯着,况且你强带着苏玦在身边,也不知那晔刹的司命有没有跟来,我们必然占得先机。”

“越姑娘,虽然不够磊落,但阿衍思虑得不错。”

“好,”越千泷终于应道:“我来试试,但这法子也不一定行得通,之前赵轻衣隐瞒之事被厉染当面揭穿,她心绪大动下我才那么容易探到星转轮的下落,可如果阿真是个心志坚定的人,结果就不好说了,如果非要强取的话,恐怕阿真承受不了。”

“越姑娘且适度而为,此番当然不能伤了牧言公子。”

“好,请你们暂退一边。”越千泷点头,这才凝神抚上了牧言真的前额。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齐衍望着不远年的两人,问道:“师父,你就从没见过河图吗?”

“从未。”

“那洛书,师父也没见过?”

“隐有听闻,但我没想到,洛书竟在广川之中。”

“若真集全了河图、洛书,那该怎么用它们重启河洛之阵呢?”齐衍忍不住问。

“河洛之阵法尤在,只是它藏于那混沌之门后,又缺少阵眼罢了,只要打开混沌之门,将河、洛两件神物再放入阵眼之中河洛阵法自然会再启动。”

河洛阵眼,就在从前的妄海,据越千泷说,凰灭前世就是那妖族封神,他千万年间,都是守在妄海的。

“如果这里真是不周的遗迹,那混沌之门,就该在附近吧。”

“嗯,不周山,在洪荒时便是连接天地的通途。”

“传说在不周山有应龙镇守,那如果这里是遗迹,守境的应龙又去哪里了?”望着这璀璨的星海,齐衍好奇,不知洪荒时的星空是何等模样。

“不知去向。”通往妖族之地的混沌之门只有那应龙才能打开,没有这钥匙,就算有河洛之书都在手也是无能为力的。

“不知去向?师父,难道它没有战死?”

“不可能,应龙是不周山的守界之神,它跟不周山是同生同灭的。如今既然这沧浪原存在,它就不可能战死在洪荒。”

“这么说,即便是得到了河图、洛书,晔刹也要费心去寻找应龙了?”

“不必,现在应龙未现世是因不周山未真正醒来,等到这里不再是沧浪原时,它自会被混沌之门召唤而来,晔刹,只需静候罢了。”

齐衍听着心下一落,如此他们就更多一层危机了。

“师父在世间这么多年,就没有找到任何应龙的消息吗?”

“没有,”凰灭惭愧的摇着头,“我此生并从未见过应龙,对于他的气息也不了解。洪荒已经过去千万年,如果他在这凡间,想必是沉睡在某处了。”

齐衍听着,再开口时也话锋立转,“应龙就先搁下,但苏玦他被晔刹所钳制,这个人,我们不该留的。”

“我知道。”

“那为什么,师父在当晚还要让我救他?”

“因为,还不到该抉择的时候。”

“抉择?”看出凰灭神情中的冷肃,齐衍担忧道:“师父你说什么抉择?”

“没什么。”

“师父你是有什么在刻意瞒着阿衍?”

“并非刻意,”凰灭笑了,这笑容惬意恬然,让齐衍也安心不少,他说:“本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只是往后若河图真重现世间,你这人皇后人,还需多担负的好。”

“阿衍明白,我……不会让师父,也不会再让旁人失望的。”

“对阿衍师父从来不会失望,我只是,”再对上齐衍的目光,凰灭眼中忽多了几分怜惜,“在害怕,这世人对阿衍不公。”

“世人跟我有什么牵连?他们想什么、说什么都无关紧要,”齐衍一听反轻松道:“我所在意的只有师父,只要师父觉得满意,就是我之所求了。”

若换成伏羲,他是绝不会说出这些的,虽然明知不妥,但鲜有的,凰灭竟没出言驳斥。

不久之后,越千泷那边也有了动静,见她起身,齐衍跟凰灭二人连忙赶去。

“越姑娘,怎么样了?”越千泷垂下眸子,显然不想作答,见她这模样齐衍又急问:“没有结果吗?”

终于,越千泷很是含糊的‘嗯’了一声。

“那到底是牧言真根本没查探出来,还是你进入不了他的意识?”

“是……是阿真,他还没有河图的消息。”

齐衍心中燃起的希望彻底熄灭了,他颓唐的半坐在地,抱怨道:“靠牧言真果然不行,他不懂经家的观星术,也从来没到过经天学宫,这么让他试下去又还要试到什么时候?”

“齐衍,稍安。”

“我还怎么稍安?后有沧溟紧盯着,而且我们又在公孙翎的地界,我们再多留一分都是无尽的变数!”

“我……”越千泷叹了口气,最后只无奈说:“阿真是唯一的经家后人,我们如今也只能依靠他了,暂且,还是先等他醒来吧。”

齐衍许是觉得不快,他迈出几步,顾自走到了星海的另一处。

直到此时,一直沉默的凰灭才开口,“越姑娘,不知你可知晓,经家中人,大多是依靠血脉观星的,只要能读懂基本的星图,他们便不需要什么高深的观星之术。所以,即便沧溟是用晔刹之法来教牧言公子读看星盘,也能跟经家殊途同归。”

“世尊,怎么忽然说起这些了?”

“星转轮已经补全了这片不全的星图,如今,只要牧言真确为经家后人,就必然能探出河图的消息,”听到这里越千泷才心虚的垂下了眸子,凰灭挑明道:“越姑娘,你为何说谎?”

“我……”

“是那河图的下落跟什么有牵扯?”

“不,不是。”

“是牵扯到越姑娘熟悉之人吗?”凰灭丝毫不打算放过的逼问着。

“我有难言之隐,世尊你可以不要再问了吗?”

“此事干系重大,我怎能再任越姑娘擅自做主?”凰灭这么一记厉喝,倒将齐衍也引过来了。

扫过二人的神色,齐衍不解道:“师父?发生了什么?”

“越姑娘,请如实相告。”

如实相告?思忖少许后,齐衍明白过来,“难道你隐瞒了河图的消息?越千泷,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当下的确有所隐瞒,可我有……”

“河图在哪里?”齐衍耐不住的拽起了女子,“河图它到底在哪里?”

“你们就不能让我冷静些时候吗?”

“越姑娘的隐瞒,可是因为苏玦?”

“不,不是!河图跟阿玦一点牵扯也没有,不关阿玦的事!”见越千泷态度坚决,倒让凰灭有些茫然了。

既不是苏玦,那会是何人?忽而,凰灭眼中眸色微变。

“姜焱,或是我,越姑娘所顾忌的,是在这二人中间吗?”

越千泷本就不擅于伪装,她如今这神色就算是默认了。

“到底是姜焱,还是我?”

越千泷咬牙,但依旧纨绔的挣扎道:“别再……”

“越千泷!”

“是你,”仰头之际这人终于坦言,“是你世尊大人,是你。”

“是,师父?”齐衍不明就里了望了望凰灭,“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你’?”

“河图。”

“河图?!你说,河图,是……师父?”

撞到齐衍质问的目光后,越千泷点了点头。

“你在说什么疯话?河图是物,但师父是活生生的,师父……他怎么可能会是河图?”

“河图、洛书,这些都是上古至灵之物,虽然是物,也的确不能化为人形,”听到这里齐衍才放下心来,而凰灭继续道:“無栾当年魂灵涣散,如果是以魂入物的话,这‘河图’便能生出一副有妖神之躯的皮囊,这也是为什么,洪荒时無栾虽遭受劫火焚烧,却仍可保得形貌不改。”

“师……师父?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所以,無栾,那并非我之前生,而只是,我的前一个皮囊。我得以在凡间这么多年,原来,是亏了这副以河图化成的躯体么?”

“世尊,阿真还没醒来,等他醒来后我们再求证不迟。”

“不必了,这星穹孑孑,是不会说谎的,且如此结果,不仅我早有猜测,而且也对我们正大有裨益。”

“裨益?”

凰灭一时轻松笑道:“河图即是我,那,就绝不会被晔刹或北域轻易掌控,对我们来说,这或是最好的结果。所以越姑娘、阿衍,你们不必为难,反要高兴才是。”

河图为至灵之物,若化为人身自然是不生不灭、宛如昔日‘妖神’之躯的,也正因为如此,凰灭才能在那灭境中苦熬四十来年吧。可这河图,到底是多方必争的,依当前形状来看,若混沌之门真打开,那洛书,还有这河图的去处……越千泷不敢细想。

“此事止于我们三人,往后就不要再议,”凰灭神情丝毫不变,仿佛这结果,是在他意料之中的,“阿衍,你可听清楚了?”

“师父,这件事……”

“我只问,你可听清楚了?”

“我……”齐衍无奈,只能应了‘清楚’二字。

灵泷诀&amp;lt;/p&amp;gt

第六章 星阁之下

经家,星阁,那处有异动,看来是沧浪原有消息了。

在庭院之中的公孙翎坐起身来,从清晨到现在,这时辰早就是月过中天了,而他就像心有感应般,这一整天都等在这苑中,直望着穹宇。

“主子?难道河图的下落?”

“对,经家星阁起了变化,”公孙翎嘴角掩笑,如此甚好,也不枉他多年前就在经天学宫做的一番准备,“焉茴,我们这就去沧浪原。”

“现在?可主子现在还未天亮。”

“等到天亮就晚了,叫孟青阙埋伏在暗处。”

“主子,那苏烨楼呢?”

“苏烨楼,暂且还不到他该出现的时候。”

“是,属下遵命。”

“还有,”公孙翎目光投去,正无比认真的看着焉茴,“这次,我要亲自入沧浪原。”

“亲自?主子您真要亲临?”

“没错,所以焉茴,我且问你,你可有把握让我二人安全出入么?”

“属下不敢夸口,可若主子信任,请将要事交付让焉茴一人独往。”

“不敢夸口,也就是有较大把握,如此就够了,余下的交我便好。”

“可是主子……”焉茴还想劝说,但看公孙翎一个手势,他还是止了后头的话。

“你且去安排人看好苏烨楼,我在府门处等你。”

这静夜深沉,而在沧浪原外,也多出一道纤细的身影,是素灵犀,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

苏玦,也不知那人怎么样了,越千泷执意将苏玦带入这十恶之地,当真出乎素灵犀意料。还有姜焱,那人终于开始插手了,她那一直成迷的身份,应该不久就会大明吧。

正在此时,素灵犀从黑夜中捕到一丝光亮来,是符鸟!

“非颜?”女子伸出手去,待符鸟在她掌中停住时素灵犀才看清,是自己留给阮非颜的符鸟。

什么?!不过须臾,素灵犀的神色就变了,它说,阮非颜,那丫头在今晚……已经去世了。

“非颜……”女子眼角湿润,顿觉得心上被压了石磨一般,“小妹,这样,也好。从此你能去见疼爱你的小师兄,去见你的重师叔了,在黄泉里有人宠着,还不用受那血脉灼烧的苦楚。只是在黄泉里,不可能有娘亲,也不可能……再见到姐姐了。”

【师父、千泷师妹、苏玦师弟还有你,你们都是好人。】

【你们做那些事,其实自己也很不开心,我能看出来的,你们,跟大师兄一样,都很难过。师父,他只想把世尊大人找回来,他想世尊大人留在自己身边,所以师父在想什么,我都很清楚;至于千泷和苏玦,他们帮过夏罄书、帮过师父、帮过整个丰都城的人,还帮过我跟牧言真,我还记得大家在流光径的时候,他们没有坏心思,所以他们……做这些一定是无心的,他们,要不是有意背叛太华。】

好人,素灵犀搜寻一番,除了十来年前救过苏玦外,她还真找不出自己做过什么好事,可就算是这件‘好事’,也是他晔刹的谋划。

【我不怕死,真的,我一点也不害怕,那里有梓兮师兄和重谨师叔在等着我呢,就算死了,师兄他们也一定会照顾我、护着我的,我不会寂寞,更不会被人欺负。】

【能见到梓兮师兄,我觉得很开心,我还有好多话……都没来得及跟师兄说呢,现在,我终于有机会了。】

至于她的师兄梓兮,会死于齐衍手下也是被自己跟宁王府的人一起算计,不知若这两人真的见面了,梓兮,又会对她这同母的妹妹说些什么呢?

【在不日城的时候,千泷,她跟我说过,苏玦的哥哥,在黄泉里,等了苏玦很久,只要不肯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的话……就能,一直在黄泉村等下去,我会在那里等着师父的。】

【师父不记得我没关系,我记得师父就好。跟师父一起做的每一件事、度过的每一个时辰,阿阮都会记得。】

【我会等着师父的,而且梓兮师兄他,现在也一定在等着我呢,所以……我们可以一起在黄泉等下去。】

想到阮非颜的话,素灵犀竟一时觉得可怜,倒不是对那丫头,而是对自己,她身为晔刹中人,没有轮回,黄泉、幽冥,她是到不了那地方的,就算她愿意在黄泉等上千年万年;就算她愿意受那剜肉之苦,她也没这机会啊。所以上天对她晔刹,真是不公平,从洪荒到现在,千万年都过去了,往昔被他们踩于脚下的人族竟然也已在世间称皇,但它对巫人对晔刹呢?那么多的巫灵、还有夸父、后羿……那么多一生征战的巫族大圣,他们努力了这么久,为什么连半分也没改变?难道巫族,就注定永远如此、永要遭人奴役?羲和跟常曦的诅咒,不日城里那些从没见过天日、从未踏足凡间的族人们,他们就活该遭此劫难吗?

不公平,实在太不公平了!妖族都已经消失在世间,为什么晔刹还要受他们诅咒和奴役?!不日城中苦寒幽闭,实则比沧浪原这等恶地好不了多少。在城中的孩子们,此生连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呢,就已经离世,就已经魂飞魄散,他们甚至连一个轮回的机会也没有。

女子擦过眼角的薄泪,莫名的,她像是回到了刚出不日城的那一日,当看到世间的繁华盛景、万物生灵时,她曾立誓,一定要让族人们,也看看这山水川泽。可不知在什么时候,她那如铁似石的心思,竟一点点动摇了。

是因为苏玦吗?望着前方茫茫的荒野,素灵犀心下迷惑,是因对苏玦的私情蒙蔽了她的初心,还是因为随后发生的种种改变了她的初心呢?

“非颜,”女子一收五指,那符鸟就被捏碎在她掌中了,“你放心,你要对齐衍说的话,我一定会带到,我一定,会让他去黄泉找你的。请你在黄泉村好好等着,也请你,在望乡台上好好看着吧。”

素灵犀的神色又恢复如常,她继续守在原外,只等着将至的一刻。

这星阁?眼前的星海似在晃动,它们就如流水般,转瞬就变得波澜莫测。

“怎么回事?这星阁,本来就是如此吗?”越千泷站立不稳,她身旁的齐衍跟凰灭也是一样。

“看来这里要崩塌了。”

“崩塌?不行,”越千泷马上勉力挪到了苏玦身边,“齐衍,麻烦你带去上阿真,我们现在就走!”

“嗯。”

哪知齐衍刚迈步,他脚下的星海就开裂四碎。

“阿衍!”凰灭本想拽住那人的,可刚有动作他就跟齐衍一同堕入那裂痕之中了。

“世尊?齐衍?!”越千泷下意识的将苏玦紧拢在肩头,然而再容不得她思考,下一刹她脚下裂谷突现,回神时越千泷已跌了入那暗谷之中。

“世尊,齐衍,你们在吗?”很奇怪,坠落下来后越千泷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而苏玦也纹丝不动的紧贴在她背上。女子起身,掌中举火后她又喊道:“齐衍,世尊——”

周遭的回声又大又长,看来这里是个不小的空间。

“越姑娘,我们在此。”

很快,循着声音,越千泷就找到了那两人,他们在离自己不远的一处,等越千泷赶到后方确认他们都没受伤。

“还有阿真呢?”

“我感觉不到牧言公子的气息,”凰灭答道:“他应该还在星阁里,或许因为他是经家人,才能在那星海里容身,而不至于跌落至此。我想,他若一直呆在星阁中不会有大碍。”

“当下最要紧的,还是想想怎么从这里出去吧。”

越千泷一听也将火焰对向了头顶处,他们明明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况且刚才还一番地动山摇,怎么现在上面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了?如今这岩壁间都严丝合缝,哪里有什么裂痕?

“这是哪里?”越千泷问道:“世尊,你可知经家星阁底下还藏着这么一个地方吗?”

“从未听闻。”

周遭暗得很,尽管有举火术,大家也没法看清此处全貌。

“这里太大了,感觉不是个山洞,而像罕有的山涧,”不过如果是山涧,他们为什么连丝毫山风都感觉不到呢?齐衍继续说:“这小小的星阁下,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空间?从这里遥望过去,简直是看不到尽头。”

“这里的气息不同于经家星阁,也不同于沧浪原,反而,是一种我熟悉的味道。”

“师父你所熟悉的味道?那是……”

“是灭境?”越千泷一听紧张起来,“可这里离太华山近千里,怎么会跟灭境有关联呢?”

“在灭境之中,永远重复着洪荒灭世那日的场景,所以那灭境的味道,也就是洪荒末年的味道。”

“洪荒末年,那这里,也就是当时的洪荒之地了?”

“嗯,或许。”

最初进来的时候他们就猜测这里为洪荒故地,看来如今所见是坐实了。

越千泷又借着火光仔细查看着周围,这岩壁,跟凡世里的并没什么两样。

“世尊,这个地方,会是昔日的不周山吗?”

不周山,此问一出,几人心中皆生出股敬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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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再见姜焱

是不是不周山,柏皇他们或许更清楚,想到这点的齐衍呼唤着那几人,但奇怪的是,竟没半点动静。

“想来他们是都在虚境中沉睡过去了,”越千泷难掩失落,“要等柏皇他们帮忙是不可能了,还是靠自己吧。”

上也不可能上去,只好再找出路,细细观察后几人都认同道。

越千泷道:“感觉南边的空间更大,我们不如就往南边走?”

对此,齐衍跟凰灭也点点头。

这一路蜿蜒曲折,满是开裂崩坏的巨石。

“世尊,”越千泷忽停在一处,指着块断岩问:“你看这石头,像不像被雕琢过的?”

这岩壁虽然磨损严重,但依旧能看出其中隐约的纹路,凰灭轻抚上去,它的轮廓,看起来倒像是什么兽类的尾处。

“这上面雕刻着的,是鳞片吧?”

“嗯。”

“有鳞片又有尾巴,这会是什么东西?”

鳞片、尾巴……

凰灭的神情也变得深邃起来,“在洪荒,百兽间有鳞又有尾的生灵太多,但能在世间立像供人膜拜的,就只有四者。一是玄武神龟,二是瑞兽麒麟,三者鲲鹏大鱼,而这第四者,就是龙。”

“龙!”齐衍一听就欣喜道:“师父,会是应龙吗?!”

“龙生四象,因为执掌风雨雷电也被成为四圣,在当时的地界各族均以五谷为食,所以即便他们再怎么憎恶妖族,也会纷纷为神龙修建神庙,而这不全的雕像是不是应龙,我尚且不能断定。”

“如果真是应龙,那这里就是不周山无疑了。”

“还是继续往下走吧,或许我们很快就会有答案。”

初时齐衍感觉这里像处山涧,再往下不远他们还真见到了一个山涧,不过其两面崖壁高耸非常,大略看去就估摸有数百丈之余,在凡间这么久了,越千泷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山涧。且这地界原本昏暗,到此处后竟从涧中透着许许幽光来。其中光线明明微弱不堪,但一下也能将四处都照亮了。三人环视一周,如此才看清了这地底的全貌。这哪是什么山川?它分明,是一座以山为体的巍峨神庙。

“这里我见过,”越千泷扫过眼前的每一处砖石,只痴痴的说:“在女娲神境,我醒来的地方几乎跟这里一模一样。凿山建庙,连这山涧也跟女娲神境中的相同。”

对了,当时素灵犀发现自己的时候,也是在一处不知名的神殿。

“女娲神境是女娲神上所造,而所有法境都是以实景为基的,我想,你被困在其中时,看到的必然都是洪荒末年的景象。”

“没错,那里有炼狱血海,甚至,还能连接归墟之地,在幽冥界取回混沌之力时,我在梦境中还看到了往日的‘镜神’。她告诉我,因为杀业过重,女娲神上才会在消殒前抽走我的混沌之力,且将我囚禁在女娲神境中赎罪。虽然对洪荒的记忆我还有很多不全之处,但我清楚记得,当时女娲神上制住我的地方,就是在不周山。”

越千泷记起了在梦境中所见的女子,那人穿着素红外袍,衣面上用金丝绣着玄鸟纹样,她一袭乌黑的青丝用银绢收紧缠于脑后。虽然那人容貌与自己别无二致,但气韵却大相径庭。那女子看来年纪稍长,双眼有若寒潭,一望过去,就像是被吸摄般的教人移不开目光,且那人肤白胜雪,配上嘴上抹的点点红脂更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凌厉之美。她说,自己便是‘镜神’,说自己屠戮千万,手上沾的满是妖族中人的血。

“世尊,洪荒末年的惨状,与我分不开干系吧。”

“越姑娘,我从未经历妖巫之战。”

“你虽没经历,但無栾经历过,他恨‘镜神’,且是恨之入骨。”

無栾那么看重妖族,且又为妖族付出了所有,越千泷不知道,若曾经的那人还能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话,他会有什么念头,总不过是跟洪荒时一样吧。他不可能为一人背弃妖族,也不可能为一人破坏承诺,从这点看,無栾还真跟如今的凰灭大相径庭,越千泷想着。

“女娲神上,她之所以留我性命,许是早料到了现在的窘境,神上她是想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或许,女娲神上留你性命,是因为,她根本杀不了你。”

“杀不了我?”

凰灭的眸色微变,“越姑娘,混沌之力,并非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正是几人交谈时,竟依稀听见了些响动。

“有人?!”齐衍惊讶道。

大家戒备顿起,都屏住了呼吸,一点一点的往前面挪着。前方果真有人!

那轮廓越来越清晰了,这身形纤细高挑,应是一个女子。

会是谁?莫名的,越千泷心中紧张无比,她当下额前冒汗,连五指也拽得死死的。

“千泷?”

听到这一声,在场三人都愣住了。怎么可能呢?

“千泷,世尊,真的是你们?”那黑影继续道,而眨眼间,她就走到了明处。

真是姜焱?但她并未在星阁出现,又是怎么到这地底来的?几人见状,也生了些怀疑。

“焱……焱娘?”虽看清了女子容貌,但越千泷僵在原地,一时还不敢过去。

“你们怎么来的?”

“姜姑娘?你……”

“牧言真呢?怎么就少了他一个?难道,他跟你们也走散了?”

越千泷压着其他两人往后退了退,“焱娘你呢?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稀里糊涂的走到了这里啊,”看出几人的异样,姜焱才问:“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千泷你这是,不相信我吗?”

“这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我就是想弄清楚。”

女子也无奈笑道:“发生什么事了?我不过就离开这么一小会,不会牧言真就丢了命吧?”

“没有。”

“那河图呢?河图可有下落了?”

越千泷还是摇摇头,应着‘没有’。就算这人真是姜焱,但河图的消息,还是先不说的好。

“千泷,你究竟在防备我什么?莫不是,方才有人变作我的模样伤了你们吧?”

越千泷垂下眸子,一时也不说话了。

姜焱觉得好没意思,烦闷间又往腰间摸上了她的水烟杆,“好啊,既然你一句实话也没有,那咱们就在这儿等着吧。”

几人大眼瞪小眼的,最后还是齐衍往前一步,说:“姜焱,你说你是稀里糊涂到了这里,在路上你可看见了什么建筑物什?”

“哪里有什么建筑物什,我从那沙海掉下来后就在这深坑里了,我大喊大叫的找了你们许久,连嗓子都喊崩了。你们这几个也是,好不容易见着了还防我跟防贼似的。”

“焱娘,你在这里遇到了什么异状吗?”

“没啊,这里就跟寻常山林一样,不过就是,比凡世间见到的更壮观罢了,倒是,”姜焱一下犹豫起来,又说:“越往深处走就越觉得,能听到种什么声音。”

“声音?”

“嗯,像是……什么野兽的嘶吼。”

野兽的嘶吼?这声音,越千泷等人倒从没察觉。

“我跟着那声音一路走到这里,但这山路崎岖实在太难走了,我耐不住就找地儿打了个盹,不成想刚醒来就发现你们了。”

这人说的,好像也可圈可点,如此,越千泷才放松了戒备的说:“我们是从上头掉下来的,我还以为这里是个不见底的悬崖呢。”

“掉下来?那牧言小公子呢?难道他现在就是孤身一个人?你们没找到他?”

“找到了,只是当时地面崩塌,我们又失散了。不过他既然没跟着我们一起掉下来,就应该暂且安全。”

“那就好,”女子欣喜的敲了敲烟杆,靠近道:“反正他也是个拖油瓶子,倒是咱们终于碰上面了,正可以寻路出去!”

“嗯。”

“还有,”姜焱的目光瞥向了越千泷身上的人,“从那沙海到这里,苏小哥就一直没醒来?”

“没有,”听她提到了沙海,越千泷也信道:“还好阿玦没有受伤,他如今只是昏睡着,于性命无碍。”

“让一个女子背着个大爷儿们爬山路,世尊、齐大侠,亏得你们还能袖手旁观。”

这呛人的语气和眼神,肯定是姜焱不会错了。

要不是越千泷护得紧,自己哪得旁观的机会啊?齐衍一抿唇,又硬生将越千泷背上之人夺到了自己肩头。

“知错能改,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焱娘,你说你听到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就是在深处,我也说不准,反正往里走就好。我猜往后路程还长着呢,你们要不要歇一歇?”

越千泷等人对过一眼,之后才应道:“不必了,阿真还独自在上面,我们还是赶紧找出去的法子吧。”

几人往深处去了,很快,他们的身影就被黑暗所吞没。

再醒来的时候,牧言真觉得头痛欲裂,他以手撑地的得了些助力,等半坐起身子了,才发现胸前盖着一件以锦缎织成的玄金袍服。

“这是……”他双目圆瞪,起身后就马上把衣服抱在了怀中,是萧祈煜的衣服,牧言真马上喊道:“陛下?陛下是你吗?”

这里不是经家星阁,而像是蜃天城外极为普通的林间。

“陛下?陛下——”

萧祈煜,难道,他真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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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别后重逢

“吵什么吵?叫得这么大声,以为本皇是聋子么?”

这不屑的声音、这桀骜的语气,牧言真一时不敢转过身去,这明明就是萧祈煜!

“怎么?知道自己犯了错,觉得没脸再见本皇了?”后头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牧言真拽着手中袍子,心下挣扎非常,他明明在躲着这人的,可,可如今……萧祈煜的逼问声又响起了,这次,是靠在他肩头传来的,“牧言真,你好大的胆子,如此一声不吭的就在大乾宫中消失无踪,你可知本皇寻你寻得多苦吗?你既然好生生的活着,为什么也不捎个口信回来?你如此的对本皇不屑一顾,难道就不怕本皇拿你的阿雪姐姐撒气么?”

“请陛下恕罪!”本于本能,牧言真马上就跪倒在这人身前,他拜伏道:“阿真知道自己行事莽撞,可阿真有苦衷,我不能……我回城的时候暂且还不能对陛下透露行踪。”

“不能对我透露行踪?”感觉到逼近的鼻息,牧言真的下颌也被这人以指尖挑了起来,“牧言真,我可是小看你了,我为你的消息奔波游走,甚至不惜去太华山求那厉染老道,换来的,就是这么一句‘不能透露’吗?”

“请陛下恕罪!”

“恕罪恕罪,我早说过,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这两个字。”

萧祈煜拂袖,坐到了将灭的篝火旁。

“陛下,”已经这么些日子不见了,虽然出于意料,但牧言真还是靠了过去,他乖顺的坐在萧祈煜身边,细看起来,萧祈煜沧桑不少,牧言真一时愧疚,心虚道:“陛下,对不起,是我不告而别,是我……擅自跟晔刹的人去了南疆。”

“你是自愿跟晔刹中人走的?”正要添柴的萧祈煜停了动作,“你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虞则就是死在他们手里你知不知道?!”

萧祈煜是动怒了,牧言真听着也无可奈何,“我,我知道。”

“知道你还肆意胡为!”萧祈煜一扭头,只用力将柴枝甩进了火堆里,“一次是这样、两次三次还是这样,牧言真,你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你就是铁了心的要跟我作对吗?”

“不……不是……”

“那是什么?之前是牧言家,这次又换成了晔刹族,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跟他们去南疆?”

“我是为了陛下。”

终于,萧祈煜冷静了几分,“为了……我?”

“对,我……是为了陛下,也是为了,陛下您的北域、您的江山。”

“呵,”萧祈煜冷笑一场,毫不领情的嘲讽道:“牧言真你当自己是什么人?你以为你是经家的族长、你是当年的经枢吗?不过是流着经家的血而已,竟然还妄想左右本皇跟本皇的江山社稷。我真不知该说你是痴傻蠢笨呢,还是自不量力。”

好久没听过这人的冷言冷语了,如今,牧言真也觉得很是亲切。

“笑什么?”一见他这神情萧祈煜更急了,“我又不是在夸你!亏你还笑得出来,真是没脸没皮。”

“我知道陛下是关心我,不想让我再搅和进朝政国事,阿真谢谢陛下。”

“你!”见牧言真笑得一脸欢欣,萧祈煜也跟着一起笑出了声来,他伸出手去,圈住牧言真的肩膀后就将人拢了过来,“不管出于什么理由,以后,都不许再离开本皇身边了,知道吗?”

“我……”

“怎么?又要抗旨么?”

“不,”河图的消息拿到了,而沧溟自然会来找自己的,如此,他应该也不用,再跟这人分开了吧,于是牧言真高兴应道:“好,臣下遵旨。”

“对了,”这时牧言真才想起重要的物事来,问:“陛下你是怎么来的?”

“我,怎么来的?什么意思?”

“这是可是沧浪原,陛下您轻易进来,要是发生什么……”

还不等牧言真说完萧祈煜就大笑起来,他拍着这人的额头,调侃说:“阿真你这是在作什么大梦啊?这明明是蜃天城荒郊,沧浪原那种十恶之地,本皇怎么可能进去?”

“这是在,蜃天城外头?”

“没错啊,今日本皇正在宫里看折子,没成想景灏突然来报说在城外一田地里找到了你,本皇还以为你受了什么伤呢,谁料只是睡死了。恰好这地方星夜璀璨,比宫里边不知好上多少,索性本皇就等你醒来后在这看星星了。”

不对,这不对啊,牧言真脑中一片混乱,他明明在沧浪原,明明在经家的星阁,怎么突然会现身在蜃天城外?

“怎么了?脸都吓白了?在想什么?”

“陛下,您有见到千泷还有苏玦吗?”

“越千泷?苏玦?”一听这两个名字萧祈煜就很是不悦的皱起了眉头,“提这两个人干什么?他们惹的麻烦还不够多吗?难道除了晔刹,你这段日子还跟他们纠缠在一起?!”

“我……这次回蜃天城是千泷带我来的,况且阿玦还受了伤,他……”

“阿玦?那个叫苏玦的受伤跟你有什么关系?虽然他救了你一条命,但那也是另有所图,苏玦做的那些事你还不清楚?”

“我清楚,那陛下,就从没见过他们吗?”萧祈煜对苏玦跟越千泷都如此避讳,那对齐衍牧言真就更不敢提了,“陛下发现我的时候难道就只有我一人?”

“对啊,只有你一个,还躺在田埂里,睡得口水都流下来了!”

“我……”

“你什么?你老实告诉我,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去了!”

他已经知晓了河图的下落,在萧祈煜面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吧,况且在沧溟找来之前,自己提前把河图消息告知萧祈煜的话,才对北域才更有利。

“陛下,您知道洛书吗?”

“当然知道!在宁王府时,那个沧溟给我看过七百年前的场景,他不就是告诉我洛书是被北域藏匿的吗?后来越千泷在王都广川中找到了那东西,还累我数万子民受灾。说到底,虞则和雨瞳都是因为洛书才殒命的,这种于国不详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河图呢?”

“你是不是想说,只要集全了河图洛书就能再重新开启河洛大阵,让洪荒再降临人间?”

“陛下,这些……您都知道?”

“我早就清楚了,”萧祈煜烦闷的往火堆里添着柴枝,“公孙翎,还有那个如今占着虞则身体的苏烨楼,他们已经把这些跟我说了百来遍。”

“您见过了苏烨楼?”

“当然,又何止见过,我们还一起去了太华山。”

“既然你们见过了,”牧言真急道:“那陛下可知他的身份?”

“身份?”萧祈煜的动作停下了,“他不就是我大哥的孩子吗?苏烨楼、萧烨楼,说起来还是我的亲侄子呢。”

“陛下,可此人对北域不利。”

“是啊,他是经家所预言的,会导致北域覆灭的人,同样也是,当年大哥真正想要传位的人,我知道他的身份,我也知道,在他跟我之间,只该留其一的。”萧祈煜从没什么贪权之心,三位兄长一日间猝死,这是萧祈煜此生最大的心病,对这些,牧言真都清楚不过。

“那陛下要作何决定?”

“作何决定?”萧祈煜目光清亮,一听就毫不犹豫道:“还了该还的,左右不过是一把椅子,至于经家的论断,我倒要看看真假。”

“陛下您要把北域让给苏烨楼吗?”这样一来,自己所做的不就全白费了?

“我是这么想,可怎奈他死活也不要,不要就不要吧,勉强于人的事我也不屑做。”

“幸好。”终于,牧言真松了口气。

“幸好?这关你什么事?”

“陛下,我找到了破解预言,让北域永存的方法。”

“方法?”萧祈煜的神情变得冷肃,“你说的……”

“就是河图洛书,”牧言真鲜有的打断了这人,“如今洛书已经现世了,而我也知道了河图的消息!”

“阿真?”

“河图就是太华的世尊大人、齐衍的师父,他的妖神之身是由河图化来的。”

“世尊?”萧祈煜难以置信道:“你是说河图,它竟然,化成了人身?”

“没错,陛下你也知道经家的星阁吧,我在那星海里看得清清楚楚,凰灭就是由洪荒妖神的残灵跟河图而生,一定不会错。所以我们只要再从他们手中拿到洛书,北域就有救了!”

“阿真,你……要打开河洛之阵?”

“对啊,曾经妖族能用它来统御百族,难道北域就不行?况且北域也是妖族的后裔,由我们来打开河洛之阵也算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这词,还真是用得贴切。

“阿真,你一直就在找河图?你在晔刹,就是为这件事?”

“对,我不想看陛下的江山因为一个预言败落,我知道北域对陛下有多重要,所以我不能让世间从此再无北域,更不能,让陛下成为亡国之君。”

“阿真,你这样做,不值得。”萧祈煜一时感概,将这人搂进怀中后,他也圈住了牧言真的身子,“为我而做,……更不值得。”

“陛下你在说什么?阿真的命都是陛下的,只是这么一点小事,怎么会……”

突然,这人失了言语,他瞳孔骤收,靠在萧祈煜肩头的身体也在止不住颤抖。

“陛……陛下?”

剧烈的疼痛感顿时铺开,牧言真这才知道,这‘撕心’二字,到底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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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得偿所愿

牧言真缓缓低头,他看到的,竟是那人衣袍染血,竟是那人,直穿进自己胸口的五指。

鲜血由青年唇间不断涌出,他眼中含泪,仍问:“陛下,为……为什么?”

“为什么?”萧祈煜笑了,而且还笑得陌生非常、邪魅非常,“因为,你没用处了啊。”

“陛下?你……你不是?”

“现在才发现,已经太晚了。”这人容貌忽变,牧言真定睛,竟然……是公孙翎!

“王爷……你?你这么做……”

“跟你一样是为了北域,你说得对,北域,绝不能因为一个预言败落,重启河洛大阵,这才是我等北域中人该做的。”

牧言真忍着剧痛,如今那人正紧握着自己的心脏,他甚至能感到,从公孙翎掌中传来的温度。

意识开始模糊了,牧言真凝视着这人,尽管嘴唇开合,但他所能发出的,就只有微微气声。

“只是可惜,这个北域,本就不该是萧祈煜的。你为他而做这些,当真不值得。”

“你……你想对陛下,做,做……”

“好好休息吧,往后的事,与你再无缘了。”随即公孙翎就一收手,只生生扯出了牧言真不同于凡人的心脏。喷薄而出的血液溅了公孙翎一身,眼见牧言真倒下时,他身边的篝火也一同熄灭。

说到底,牧言真还要感谢自己呢,公孙翎想着,他能跟‘萧祈煜’见上最后一面,还能拥有这最后几分的温存,也算是自己对他的仁慈了。

“王爷。”焉茴从后密林中走来,随着他的步子,附近景致立马换做了满眼的黄沙,原来,这是在经天学宫之上的那片沙海。经家星阁里的扰动太大,唯有把牧言真带到这里,自己才好施法织造足以乱真的幻境。这个牧言真,他真是太信任萧祈煜了,他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可无奈心性太纯、感情太真。

撇开心中的惋惜,焉茴单膝跪下,又拱手道:“恭喜王爷大功得成。”

焉茴望着公孙翎手中之物,那血淋淋的脏器,没过多久就化成了一颗烦着赤色水光的玉石,这正是越千泷跟苏玦从海若之主琉璃那换回的鲛人之珠。

河图的消息得到了,而如今,这可为凡人续命的鲛珠也找回了,公孙翎,他终于能放手去做自己所想之事。

“大功?”沉默少许后,公孙翎才瞥向焉茴,“这就算大功了么?还只是刚刚开始。且这次,立下大功的是你,焉茴,若不是你的幻术,牧言真,又怎可能轻易深信我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萧祈煜?你放心,回到王府,我一定会重重赏赐。”

“这是属下份内之事,王爷无需挂怀,只要王爷大愿得尝,就算是对属下最好的赏赐。”

“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就信了。”

“只是属下担心,您这么早早取了牧言真的姓名,若这河图的消息不是……”

“消息必然是真的,他对萧祈煜,绝不可能撒谎,”公孙翎凝视着掌中之物,他五指一合,闭目间仿佛是触及着鲜活的皮肉一般,“本来是能让他多活上几日的,只是我自己,我再也等不了了。已经过去十来年,我几番犹豫反复,我怕再等下去,自己又要纠缠于往日的不堪。”

“王爷的顾虑属下明白,”公孙翎对洛言的叛逆始终刻骨,虽然自虞山建陵开始他就一直在西境寻找那罕见的奇冰,但对是否该让洛言醒来,公孙翎是有所迟疑的。于是,焉茴也开口道:“王爷,您放心,那寒冰不仅能冻存皮囊脏腑,且也可洗去寻常情念贪嗔,属下敢笃定,就算洛大公子真的醒来,他也不会像从前一般沉溺于私情,公子他定会随同王爷一起完成北域大业的。只要洛大公子复苏时王爷您陪在其身边,他在日后也自然不会做出违背王爷心意之事了。”

“笃定?若世上真有可笃定之事,便好了。”

“王爷,在世上属下对他事确不敢断言,但关于这西境的玄冰主子自不必担忧,属下也是经历过这遭的,它之效用究竟如何,属下清楚个大略。”

“它之效用?”公孙翎听着笑问:“你对我如此不弃,难道皆因,是我把你从那玄冰中解禁开来?因为我是你醒后所见到的第一人吗?”

“不,不是!属下不是这个意思,”焉茴马上跪下了,“属下跟随王爷是出自真心的,王爷您多次救属下于危难,属下早……”

“好了好了,我不过跟你玩笑几句,怎么每每都如此认真呢?你这副模样,倒叫我不敢在你面前轻松了。”

“王爷恕罪。只是属下,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直言即可。”

见这时公孙翎心情大好,焉茴才问:“王爷,这沧浪原中险恶,您既是有大任在身,本不该走这一趟,而,王爷您,如今却……”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非要亲自杀了牧言真吗?”见这人支支吾吾的,公孙翎索性点破。

“王爷,您从来,都是不愿让自己双手染血的。”焉茴瞥了眼这人被血渍染遍的衣物,他跟着公孙翎这些年,他的习性如何焉茴清楚不过。公孙翎亲自动手,这是第一次。

“你是织幻师,在你自己织就的幻境里你自然是最为得心应手的,要将我变为萧祈煜的模样,倒让你多费心了。”

“属下不是这意思,王爷恕罪!”

“我知道,但此事,我也希望你明白。河图的消息,我是放心让你来探查的;牧言真的性命,我也可以让你来取,我非要亲自走这趟,并不是因为对你不信任。而是,唯独这鲛珠,我必要自己来取。”

焉茴挑起眸子,听到这样的解释时他心中是担忧失望的。众人都说以情误事,没想到,公孙翎也不能免俗。

起风了,这沙尘一扬,转瞬就将牧言真依旧温热的尸身掩盖了小半。

就让他葬身于些吧,公孙翎想着,大不了,让萧祈煜日后再过来陪他就是。如此,自己倒算成全了这两人。只是如果他万万想不到,那河图,竟然是世尊凰灭,公孙翎顿觉吃紧的皱起了眉,这个人,当是不好对付的。

“王爷,越千泷等人已经迷失在了这荒野里,凭属下之能也探查不到他们的消息,所以,属下请您还是先回王府吧。毕竟这沧浪原,终归是至险之地。”

“好,既然生了这变故,也只能回去了。不过,若这地方能再拖住他们一时半会也是好的,在大乾宫里的那些余孽,也该好好收拾收拾了。”

公孙翎将鲛珠收在了袖间,随后二人就消失在于沙海中。

外头有动静!一直守在这冰室中的洛吟桓马上直起身来,来人是公孙翎。

“两天都过去了,”洛吟桓开口就问:“王爷是来屡行承诺的吗?”

“没错。”公孙翎也拿出袖中之物。

“这是?”见它所散出的异样光泽,洛吟桓疑惑道:“这是什么?”

“鲛人之珠。”

“鲛人之珠?”他知道越千泷、苏玦为替牧言真续命而去海若族换取鲛珠的事,他们与琉璃交易后海若权杖归位,干涸的龙绡宫也得以被海若泉水填满。虽然在其中长眠的鲛人都苏醒了过来,但外人是再没机会进入龙绡宫去拿那鲛珠的,如此,除苏玦他们得到的鲛珠外,凡间就不可能再出现第二颗。洛吟桓马上意识过来,“你是从阿真身体里夺来的?”

“否则呢?”

“你——”

“做得不该吗?为了你的亲生兄长,我就连一个跟你相熟的寻常人也不能杀?还是说,在你心里,牧言真,他比兄长更为重要?”

“这不关阿真的事!”洛吟桓心乱如麻,自洛言去世,他就一人搬进了皇家学宫,牧言真是学宫里第一个同自己说话、同自己谈心的人,他是自己的朋友,但跟洛言比起来,这轻重洛吟桓自然分得清楚。只是轻重跟对错不相关!想到跟牧言真相处的种种,洛吟桓终究崩溃的大吼道:“我哥,他比阿真重要,我明白……只是你为什么要为救我哥去害他人性命?!”

“因为牧言真,他不是我的家人,但你哥是,你是。”

洛吟桓跌坐在地,对这人的回答,他根本无法反驳。

“用鲛珠能救回你哥性命,这些我早就知道,只是这些年我用尽法子也进不了龙绡宫。好在,是你为我找回了两位能人。”

“原来,在阿真出事之前,你就在打鲛珠的主意?在千泷他们找到鲛人族前你就知道了这续命的法子?”

“对,所以这颗鲛珠,本来就是我为你哥准备的,牧言真能将它借走这么些时日,已是他的大幸了。”

洛吟桓终于明白,连洛言醒来的时机,也是公孙翎精心谋算好的。

“那我哥醒来以后呢?你想让他干什么?”

“到时你自然会知道。”公孙翎双手扶上了冰面,而随即,这冰层也就裂开了。

洛吟桓一侧身,就看见了那正由冰层中慢慢解封之人。

灵泷诀&amp;lt;/p&amp;gt

第十章 苏玦之言

“哥……”洛吟桓下意识的唤了声。

“如何?你要是不愿见他醒来,那这鲛珠,我自用便是。”

“用!”洛吟桓终于吼道:“我当然用!”

“好啊,也不枉洛言那般疼爱你。”

冰层彻底崩开了,见那人欲坠的身影,洛吟桓赶紧将其扶到了自己怀中。

“哥!”洛吟桓探了这人的脉搏,果然,他心上一颤,洛言的脉搏是在跳动的,虽然微弱无比,但他当真……洛言真的,没有死!洛吟桓闭上双眼,但随着欣喜而来的,是满满的愧疚和负罪,“阿真……对不起。”

“对不起?”公孙翎笑了,他蹲身下来,也拉起洛言的手轻语道:“如果你真觉得歉疚,就更要用好这颗鲛珠。”

公孙翎说完就抚上了洛言的下颌,虽然才刚从那冰层中脱出,但这人的身体还有肌肤,竟都是暖的,这大概就是西境寒冰的神奇之处吧,它既能让其中活物肌能尽失的陷入沉眠,又丝毫不会让寒气渗入他们肺腑。听焉茴说,这些奇冰是西界织幻师毕生所求的最佳棺木,只要他们尚有气息时将自己封入,那便犹如永生。

公孙翎一捏这人的两腮,那鲛珠,便自然被喂入了洛言口中。

“他真的会醒来吗?”

“会,”公孙翎笃定的说:“牧言真是怎么靠它起死回生的,你比我清楚。”

“那还要多久!”这冰层裂开只是过去转瞬,但洛吟桓觉得,这转瞬,尤比一月一秋还要长,“我哥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快了,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想问问你,吟桓,你觉得,玄霜那个女人,该如何处置?”

玄霜?!洛吟桓这才记起,自已可是跟她一起被困在洛家宅院里的,既然青阙同被困在王府,那她,也不知如何了。

“你想干什么?”

“是我在问你,你觉得,我该干什么?”

“放她回阙山去。”

“放了她?”公孙翎的语中满是狠戾,且洛吟桓清楚,这人对玄霜是恨之入骨的。就连自己如今对玄霜的敌意,也跟公孙翎多年的引导脱不了干系。

“既然我哥已经没事了,那玄霜也是无辜的,求求你,还是放了她吧。”

“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连你也要求我?”

“不是我在求你,”垂首望着怀中沉睡之人,洛吟桓终镇定道:“是我哥,是哥哥……他在求你,他不会让你伤及玄霜的。”

“是么?”

“所以我……”

“那好,我答应。”

洛吟桓惊诧的抬头,这人,竟然如此简单就答应了?

“只要洛言醒来,我随即就放了她,从此,也不会对她再作纠缠,如何?”

“你,真的愿意?”

“怎么?难道你还不满意?”

“好,我满意!”虽然嘴上是这么应着,但洛吟桓知道,这个人,他所说的绝不会这么简单。

就在这时,洛吟桓感觉掌中传来了些微弱的力道,是洛言!他醒过来了?

奇怪,她的脑子里,怎么浑浑噩噩的,女子吃力的扶着前额,踉跄之下她已是连步子都迈不稳了。怎么回事?玄霜环视着周围,这还是洛家宅院,她如今靠在那破败的秋千架边,身上满是枯败的落叶。

“吟桓?青阙!”

没人回应。

待体力恢复些,玄霜又将这宅子里里外外搜寻了一番,但依旧不见那两人踪影。

自己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玄霜尽力回忆着,可除了零星碎片以外,她也记不得其他了。

“洛言?”她突然道:“我,又看到了洛言的幻象吗?”女子凝视着身边的秋千,当时洛言,似乎就站在这架子边,还有洛吟桓,他必然也看到了。

除西境的织幻术师外,这等幻境不可能再出其二,而恰对自己、洛言还有洛吟桓往事如此知晓的,除了公孙翎还会有何人?难道公孙翎手下,还有第二名织幻师吗?

看来,他们来此的事,还是被公孙翎察觉了。

越往深处,周遭的温度就越高了。

姜焱跟越千泷纷纷挽起了袖口,他们当下汗流不止,但这地方看起来清冷凄寒,真不知这热浪是由哪儿生出的。

“前面好像没路了。”走在最前面的齐衍说。

“怎么可能?这就没路了?”

姜焱几步冲到了齐衍身边,可不就是没路了吗?他们前面是一堵高不见顶的山崖,别说是路,这崖壁上就连条稍大的裂缝也没有。

“怎么办?我们往回走吗?”

“不对,”赶在他人回答前,姜焱就打断道:“不可能,我的感觉不会错,有个声音在叫我,它一直没停过,我确定就是在这里!”

“焱娘……”

“我都已经找了这么久又怎么可能回去?”说着姜焱就急运内劲的击在了岩壁上,一时间墙体开裂,从裂缝处散下不少落石来。

“焱娘你看!”越千泷将掌中焰火举到了石壁的近处,“这里面石头的颜色,怎么跟表层相差这么大?”

可不是吗?姜焱把那些碎石捡起来一比对才知,这外头的岩石明明是玄武般的黑色,到里面竟然透出些灰白了。

“难道里头有玄机?不如,把这山体劈开试试?”

“还是让我来吧,”齐衍凑近过来,主动道,“你们都先退到三里开外。”

几人依言撤了出来,隔开些距离后,在暗中,大家已看不到齐衍身影。

忽而,几人听前方崩塌一声,接着就是一阵地动山摇。整个空间都在震动,连他们周围的山体也生了好些裂痕。

“大家小心!”姜焱的烟杆一划,几人身边马上生出个薄烟色的结界来。岩石碎片不断落下,打在那结界外头顿化成了粉尘。

“焱娘,你这修为不浅啊。”

“千泷高看了,我好歹在世间活了这么多年,如果连些碎石都对付不了也太不像样了吧。”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阿玦?”听到声音的越千泷马上将人从背上放下来,扶他坐好后才问,“阿玦你醒了?”

苏玦挑起眸子,扫过众人后就不再动作。

“什么时候醒的啊?”

苏玦仍是没有回答,见状,姜焱忍不住讽道:“苏小哥,咱们有好些日子不见,你这脾气也见长了啊。千泷一个女儿家家的,喜欢你原是寻常心事,但只因为‘喜欢’二字就能做这么些的,我姜焱可见得不多。就算你不记得往日情谊了,但看到千泷好歹一路将你背到这儿的分上,怎么着也该给个好脸色吧。”

“焱娘,别说了。”

“别说?你自己憋着就算了,如今被我撞见我可憋不了!苏玦你听好了,你要给你哥哥苏烨楼报恩是你的事,不过同样是恩,千泷可救了你一二三四五……次了吧,怎么偏偏这苏烨楼的恩情能报,对千泷的恩情你就这么不屑一顾呢?难不成,也要让千泷跟苏烨楼一样剜肉剔骨的给你食用一番你才能真把她记在心上吗?”

“焱娘!”苏玦还没开口,越千泷就先吼上了,“阿玦他没错,他只是在走他早就定好的路。你、我,还有任何人,我们都没资格责难他。”

“越千泷,我可是在给你抱不平!”

“我没有不平,”越千泷瞥了眼一直沉默不语的苏玦,又道:“而且,上次在沧浪原里,剜肉剔骨来给我食用为我疗伤的人,是阿玦,不是我。就光凭这个,不管我为阿玦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不该说那些,更不敢,牵扯上苏烨楼。”

“你们来这里难道是为了说什么恩情?”僵持之际,苏玦终于开口:“世尊大人,如果这里是不周山,那么混沌之门,也就离我们不远了对吧?”

“对。”

“所以越千泷,你带我来,真算是帮了我,也帮了晔刹。”

“苏玦你还有脸提晔刹!”

“焱娘,能少说几句吗?”越千泷怒目而向,见她这模样就算对苏玦有再多的不满,姜焱也只能先给咽了。

而苏玦嘴角敛笑,脸色跟之前比起来显得康健了不少。

“阿玦你干什么?”

猝不及防的,苏玦正撕扯着周身绷带,如今由那箭伤蔓开的伤处已波及他整个上半身,就连下颌都出现腐烂的痕迹了。

“别动,阿玦你别再动了!”越千泷原想治住他,但纠缠间竟发现苏玦气力恢复不少,跟在太华山时比起来,他简直判若两人,“阿玦?”

越千泷一看被这人扯开胳膊就愣住了,原本淋漓的血肉,现在好像,在一点点愈合。

“怎么回事?阿玦,这……这是?”

“不明白吗?”

“明白?明白什么?”

苏玦挣开女子,又把目光移向凰灭,道:“逐日弓和涅穹箭,是在魇池里,由巫灵炼化而来,它的所谓神力,不过是巫族千万年来在魇池中积累的巫力罢了。妖族跟巫族,一者主天,一者宰地,他们本就是一体两面,就好像双生的阴阳。在这世间,阳者消,阴者涨;而阴者消,那阳者,也必涨。这就是妖巫两族的关系,我说得对吗?世尊大人。”

灵泷诀&amp;lt;/p&amp;gt

第十一章 至圣之体

“苏公子一番解释,可是沧溟告知的?”

“沧溟?”苏玦冷笑一声,“旁观者清,我不是你们妖神,更不是他巫族中人,在不日城的这些年,我总有些自己的考量。”

“苏公子自是有悟性之人,你所说的,无半分错处。”

“我这伤口能愈合,也就说明,这个地方的妖族之力越来越强了。强烈到,竟然可以压制住巫族的两件圣物。”

“此处妖巫之力的消涨我确察觉了少许,但不料对这等变化最为灵敏的,是被巫器所伤的苏公子。”

“世尊,这里必然有妖族的至神之物,或者,是至圣之体。”

至神之物?至圣、之体?

正是此时,齐衍也回来了,他神色焦急,一见众人就说:“师父,在那山体里,藏着一个巨大的神像。”

“神像?”姜焱急道:“我们去看看!”

越千泷本想去扶苏玦的,但这人执拗非常,才刚刚能站稳了,就非得自己摸着石壁的一点一点往前挪。

“苏玦?”这时,齐衍才注意这已然清醒的人,他扫了眼越千泷,毫无顾忌的问:“没有再喝我的血,为什么他能恢复成这样?”

“你的血?齐长老觉得,我就非要它不可吗?”

“我无心与你争辩。”

越千泷见状也露出了些疲累,只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快点跟上世尊吧,我们随后就到。”

然而等越千泷陪苏玦走完这三里,都已经是两盏茶以后了。

凰灭等三人都站定在石壁前,待越千泷仔细看去时,才发现这座轮廓不明的神像……倒像极了一条龙。

“是应龙。”苏玦毫不犹豫道。

“对,是应龙。”这样的神像,越千泷早在女娲神境里见过,神殿中、壁画上,都有不少这应龙的图像。

原来它就是阿玦所说的妖族至圣之体?难怪,它竟能压制住阿玦的伤势。

在世间,应龙一直是和风化雨的主宰,且照女娲神境壁画中所记载的,它还下凡助黄帝斩杀蚩尤、夸父,也曾以龙尾画地成江,助大禹治水,就是现在越千泷也能在不少地方看到有关应龙的庙宇。不过被如今世人所罕知的是,从上古以来,应龙就分有两种,一者为先天所生,二者为后来炼化。那‘先天’的应龙,便是由百兽先祖毛犊与羽嘉所生下的,与它一同出生的还有凤凰、麒麟,这一尾胎生的应龙在天地间独一无二,于五方主中央、五行司土,为云雨雷霆、沟渎河川之神,亦是天龙之神。那‘后天’炼化而出的,便是龙族修炼一千五百年所化。

“世尊大人,”想到这些由来的越千泷又问:“这神像所雕的应龙,就是毛犊与羽嘉所生下的那头吧?”

“对,当年洪荒一战,想必除它以外,在天地间那些由凡龙炼化而成的应龙,已都随妖族陨灭了,”凰灭抚起了眼前灰白的石壁,他神中带伤,缓言说:“不过这并不是神像,我们所见的,就是天地独一的天龙之神。”

“这……就是被毛犊与羽嘉生下的那应龙吗?世尊大人你可不能乱说,妖族中呼风唤雨的天龙之神,怎么成了硬梆梆的石壁呢?”

“洪荒时的妖巫一战惨烈非常,它最后,应该是自封于此了。”

“自封?世尊你是说,它没有死?它只是,自己把自己封在这石头里了?”

“没错。可姜姑娘,这并不是一般的石头,它是由妖神躯体瞬间石化而成,也就是说,只要找到正确的方法,我们就能将其唤醒。”

“师父,当有人打开混沌之门的时候,这应龙不就自然醒了吗?”

“它是守护着天地通途的封神,以它跟混沌之门的关联是如此,但这只是方法之一,若真等到那时,我们就位于后手了。”

“那方法之二呢?”

“找到应龙的神元。”

姜焱一听就不明白了,“应龙的,神元?它既然把自己石封在此,难道它的神元还能在别处?”

难道神元还能离开本体单独长留吗?或者,它跟千泷一样,神元跟本体被分开封印了?

“妖族并不像洪荒的其他族群,他们之所以能统御万灵,就因为他们其中有不少都具备完整的元神烙印。”

“这个我知道,师父,据说在洪荒之时,巫族就是为得到元神烙印才屡屡跟妖族冲突的。但原来,妖族中人也并不是人人都有元神烙印的吗?”

“对,妖族中,拥有完整烙印者即被称为‘妖神’,帝陛和太一两位陛下、羲和及常羲两位君后、女娲神上、天上的十日、十二月、还有無栾和这应龙,他们都属于这一类;其二就是拥有烙印但不完整者,大多沦为寻常子民或者妖兽;而最后并不拥有烙印的,会通过这不周山被逐出妖族,他们或融入巫族、或变为凡人奴隶,其处境也凄凉无比。在这三者中,妖神能达到‘神、形两分,神形互生’之境,只要他的神元完整,便可成就永世不灭之身、永世不亡之灵。”

原来妖族,还分了这么些不同,这些都是越千泷第一次听到,之前凰灭也从未提起。她听说在洪荒有不少妖族反叛,转而投向了巫族和人族,如今想来,这些倒戈的,也都是那些没有完整元神烙印之人吧。

而至于这‘神形两分、神形互换’……

“我明白了,”姜焱一时比划着接过话来,“也就是说,像妖神这一类妖族,一旦他们的神元还完整,他们就能随意占有任一皮囊,以神元之力将其也变为不死不伤的妖神之身;而只要他们的躯体还在,就算神元离开得再久,但只要回归时也能重新唤醒这副妖神之身,这就是所谓的神形可以两分,神形也可以互生,对吗?”

“姜姑娘说得没错。”

“那世尊你也是妖神,你也拥有元神烙印的,这么看来,仅凭沧溟跟浸烛又怎么难得住你呢?你这不死不灭的,光是这点他们耗也得被你耗死了吧。”

不死不灭,凰灭虽面上应承的浅笑着,但暗地里只瞥了眼苏玦。完整的元神烙印,他已经没有了,無栾的神识被自己跟那人两分,想必也要等到神魂相合的时候,才能重新找回这不死不灭吧。

“世尊,按这说法,我们如果找到应龙的神元,就马上能唤醒它了?”

“嗯。”

“那我肯定是跟这应龙神元有关,”听过凰灭这番后,姜焱也断定道:“刚才是它在叫我,一定是它召唤我来到这里的!说不定我的身份,就跟应龙有关!”

“那姜姑娘你可记起了什么?”

“没有,我……我也觉得自己能记起什么的,但看到这石化的龙身,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姜焱跟这里,一定是有关系的,凰灭也认同。而且如果有应龙扶助的话,他们对晔刹也更有胜算,只是这应龙的神元,到底在何处呢?

“应龙的事暂且放在一边吧,我们虽然找到了应龙的自封之身,但它现在也终究是个石像,还是要先找出去的方法。”

“嗯,齐衍说得对,困死在这里不行,不如在这石像边找找吧,既然应龙把自己封在此处,也一定有它的玄机。”

“玄机,不就在你眼前吗?”苏玦淡淡的一句,而眼神是对着这石像底下的,“你们看它的形状,像什么?”

形状?众人细看后就盯住了姜焱腰间的水烟杆。可不是吗?这水烟杆,怎么看都跟底下的凹痕有所契合。

“焱娘,这个应该是能嵌进去的吧,你试试。”

姜焱一听也马上将其放入了那凹下的槽痕中。周遭倒是没什么动静,但这根完好的水烟杆,外壳竟然渐渐碎裂开来。又等上少许,姜焱才把它拿了出来。

“它……这烟杆,变模样了?”她抚在掌中,恍惚也感到了些许灼热,本是无温之物,为什么会有灼热感呢?且这外观,看来倒像什么骨头,“自从我在蜃天城醒来,这水烟杆就在我手中了,我断定它与失去的记忆还有身份有关,所以才带在身边的,还真是被我猜中了,你们觉得,这像不像,是一根龙骨?”

这骨头极细,不像应龙寻常的骨头。

因此,凰灭也拿过来细看,“这是从龙脊中取下来的,故而至细至坚。既然应龙这一龙髓在你手中,那你跟它的关联,可谓尤及生死。”

“尤及、生死?”

“这是信物,你与应龙之间,该订了某种契约。”

“我,与这妖神定了契约?我一个凡人怎么……”

“姜姑娘你并非凡人,你生于洪荒,结识应龙也在洪荒,且我猜想,”凰灭又将姜焱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姜姑娘与陆离公子的不死之身,还有不变的形容,或许,就是你们跟应龙达成契约的条件之一。”

契约的条件?她一直觉得自己跟陆离古怪,且他们又是一同在蜃天城醒来的,难道这一切都跟应龙相关?

第十二章 难辨真假

姜焱后悔着,“真是的,早知道我就带小离一起来了。”

“姜姑娘不用懊恼,待出去了我们自然有机会向陆小公子证实。”

“说起出去,那咱们到底要怎么出去啊?苏小哥,”姜焱突然话锋一转的问道:“你要是有什么路子,就别再藏着掖着了。”

“你这是何意?”

“你现在,怎么说也是沧溟那边的人,而沧溟,是绝不可能让你孤身来到蜃天城的,所以你还是赶紧告诉我们吧,晔刹的司命素灵犀,她如今在哪儿呢?沧溟是不是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所有后路,她是不是正在暗中看着我们呢?”

“焱娘——”

“知道你不会忍心,但越千泷你就别插嘴了,这家伙昏睡了一路,如今好不容易才醒了,要是再不套点话出来,我可是不会甘心的。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要辱没斯文。”

“姜焱,看来,你要跟我动手?”

“顾不得往日交情,也顾不得这趁虚而入的时候,苏小哥,你还是老实交待吧。沧溟,他偏偏在你伤势沉重时把千泷放出不日城,又偏偏,你在这不周山遗迹里醒过来了,你们在算计什么呢?”

“沧溟的算计,我不知道;灵犀在哪里,我不知道;而怎么从这里出去,我更不会知道。”

“你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不周山就算了,但沧溟跟素灵犀你能不知道吗?”

苏玦还没回答,越千泷就护在了他身前,“焱娘,我们被困在这里不是阿玦的错。”

“怎么不是他的错?千泷,你怎么还不明白?不管苏玦有没有失忆,也不管他有没有被投入魇池变成魇奴,你们终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从他第一次来焱雪茶肆的时候所有事就定好了。他所做的都是为了苏烨楼,先是让他复活然后再让他成为君王、让他永远得到北域,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他做什么不做什么都跟你没干系,你不用对他有任何愧疚,你也不用……”

“那不是愧疚!”

“既然不是愧疚那就是偏私,是黑白不分!苏玦一个人已经是错得彻底了,难道你也要被他拖着错上一辈子吗?”

“阿玦他是有苦衷的!”

“苦衷?世上哪一个活着又是没苦衷的?你会在意苏玦的苦衷,难道你就不能在意他们的苦衷吗?你分明是一步一步按着晔刹的部署走,到现在了还这么冥顽不灵,越千泷你不是被沧溟拿住了,你就是被苏玦拿住了你自己不清楚吗?”姜焱也不知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心火,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只能任意宣泄着。

“焱娘,你是怎么了?”

怎么了?嘶吼下姜焱也感到几分力竭,她认识越、苏两人又不是一两日,自己分明是眼看这两人走到如今的,可为什么前日她还能对越千泷理解怜惜,一到方才竟全都忘了?

“焱娘?”

姜焱平静少许,她烦闷的扶着前额,忽开口道:“世尊,齐衍,我想跟他们单独呆一会,可以吗?”

看来这只关他们三人的私事,在旁静观的凰灭跟齐衍并不想插手,跟越千泷对过一眼后,他们也退开了些距离。

“焱娘,怎么了?”看出这人不对的越千泷关切道:“从看见这应龙石身之后你就有些奇怪,你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

“有事瞒着的,是你吧,”这时,姜焱才露出了丝冷嘲,“你明明已经知道了河图的下落,见面时我问及,你为什么不说?”

“我……”

“别再编借口了,千泷,我比你想象的还要了解你。虽然在这世上活了这么多年,但我姜焱自问,除了小离以外,也从没这么信任过第二个人。从见第一面开始,我就觉得你亲切非常,但没想到,此时我姜焱竟比不上一个‘河图’的消息?”

“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我跟世尊他们已经约定好了!”

“约定?什么约定?”

“我不能,”顾及到身边的苏玦,越千泷小声道:“我真的,还不能透露河图的消息。”

“凰灭跟齐衍可以知道,为什么我就不行?我跟你们一起来这沧浪原,我从头到尾都在帮你,你为什么在这时候把我排除在外?你是在怀疑我的身份,还是仅仅在怀疑我姜焱?”

“我……”

“河图是我,”凰灭突来的打断让三个人都愣住了,他神色镇定,又继续道:“我的皮囊,就是河图。”

姜焱终于收敛起来,什么?!

宁王府,女子站定,上次来这里,是十多年前吧。

年少时,她、洛言,还有公孙翎,他们也曾结伴同游,这北域的壮美之处,几乎都被他们走遍了。可尽管如此,尽管公孙翎早有贤名,玄霜也始终觉得跟那人有种说不出的疏离,偶尔,他望向自己的眼神,甚至的透着凄厉阴鸷的。公孙翎并不喜欢她,与自己相处的年岁,不过在为洛言隐忍。

想来都怪自己,若她当年未曾离开,若她能早些察觉出公孙翎的异心,洛言,也不会到那番下场的。既然错过一次,那现在不管做什么,她也要救下吟桓。

“王府要地,外人不得擅闯!”见靠近的玄霜,值守的侍卫执剑拦道。

“烦请通传,我是玄霜,我来找宁王。”

二人不为所动,依旧只冷言让其离开。

“别逼我动手,我不想伤人。”

“姑娘,是我者不想轻伤女子,还请姑娘不要为难我者。”

玄霜正要运气,却见那府门开启了,不过,从中走出来的,并不是公孙翎。

“吟桓!你真的在这里?”玄霜顿感安慰的松了口气,“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

两名侍卫见状也猜到了两人的关联,其中年长者行完礼后方问:“洛大人,这位姑娘可是您的友人吗?”

“不是。”

“洛大人?”发现不对劲的玄霜追问道:“吟桓,你是怎么了?他们叫你,‘洛大人’?”

“跟我来。”洛吟桓强拉着这人就往街曲中走。

“吟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洛吟桓步子越来越快,见状玄霜也不敢再问。直到走到好几里开外的阎君庙了,洛吟桓才停下动作。他猛然撒手,与玄霜隔开几步后就背身而立。

看着这人的背影,玄霜只不安道:“吟桓,公孙翎,他对你做什么了?”

“你回阙山吧。”

“可是我还……”

“今天就回去,马上就走!就当我跟孟青阙从没找过你。”

“怎么了?是公孙翎他在威胁你?”玄霜一下跑到了这人身前,她逼迫着洛吟桓直视着自己,又问:“他跟你说什么了?还有青阙呢?青阙是不是也在宁王府里?”

“公孙翎的事你不用再管,他跟我哥的死,”突然,洛吟桓就呆滞了少许的改口道:“他跟我哥的事,也再跟你没关系。”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见洛吟桓要走,玄霜赶紧拦住了他的去路,“到底是为什么?”

“不是每件事都有为什么的!而且就算有个原因又怎么样?当年你又为什么要走?你为什么要离开洛家为什么要抛下我哥呢?!”

“我,我是……”

“是因为受不了世俗的管束,还是因为要寻你的仙问你的道?”

“当年之事是弥补不了了,”歉疚之下,玄霜只好心虚的退了几步,“吟桓,对不起。”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青阙他现在很安全,我跟公孙翎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吟桓!”

“求你快走吧!不要再缠着我了,”洛吟桓掀开了阻拦在侧的女子,狠心说:“阙山、昆仑还是随便什么地方,以后,请你都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洛吟桓快步向宁王府走去,而随即,他便停下了动作。

在这庙宇前的苑墙边倚着个年青人,他穿着水色中衣,外头的广袖长袍是如墨的玄色。那过腰的青丝没有像昔日般全数挽起的收于冠内,而是任其散开,再将额前鬓边的发丝梳理成髻的束于脑后。虽然眼前这个‘洛言’的眉目分毫也未变,但他的目光看起来,却陌生非常,也凌厉非常。

“洛言?”

难道,她还身在幻境中吗?这个洛言仍是虚像?自己跟吟桓还被困在洛家宅院里吗?

回神之时,洛吟桓已经走到了那人身边,只是他行色局促,而且看来,好像还透着不少惧意。

奇怪,这个洛言见到自己时竟然如此不屑一顾,难道在这个幻境中,他是不认得自己的吗?莫非,是公孙翎突然改了行事路数?他这么苦心安排,又有什么阴鸷的心思?

“哥,”洛吟桓乖顺道:“我们回王府吧。”

“吟桓,别再中了幻术,‘他’不是真的洛言,我也明白了,我们至今所见一切都是织幻师的幻术。”

“快走。”

“公孙翎早就在洛家布置好了,我们是中了他的圈套。”

“我叫你快走!”

玄霜不明所以,她正要靠近时就见洛吟桓反赶过来扼住了她的肩膀。

第十三章 并非旧人

“吟桓?你怎么……”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洛吟桓声音极小,他腕上用力,正压着女子小步往后退,“这不是幻境,我们也没被困在洛家宅院,我本来,是想去救你的,但我没想到他真放你出来了。玄霜,总之你听好,忘了我跟孟青阙的话,我们没来找过你,你也没回蜃天城,你马上走,最好回到昆仑山回到你师父身边去!”

“我师父?可我已经被逐出师门,师父她……”

“被逐出去了难道就不能再入吗?你求她,你求南熏真人啊。”

“吟桓,你在发抖,”玄霜不安道:“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在害怕什么?”

“难得,吟桓也有在玄门中的友人。”

这声音让洛吟桓瞳孔骤收,他立马收回手来,强颜道:“哥,这位姑娘,她并不是……并不是我的友人。”

“不是友人?”青年看着眼周遭不绝的人流,“在睽睽中竟对你如此轻慢无礼,不是友人,难道是仇人?”

“不是,不是仇人,我跟这位姑娘素昧平生,怎么会是仇人呢?”

这位姑娘?第二次听到这称呼玄霜也察觉出不同来,不仅洛吟桓,还有眼前的‘洛言’都跟自己在幻境中见到的大相径庭。况且,如果这里是织幻之境,那为什么自己的意识可以这么清晰?难道,玄霜猛然意识到,洛吟桓刚才说的,都是事实?这里不是洛家宅院,自己所见的也不是什么幻术?那么洛言……

“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还是别管她了,我们先回去吧。”

“你……还活着?”这时玄霜才敢直视起洛吟桓身边的青年,她语带哽咽,又问:“洛言,你从虞山中活了下来?你活了下来对吗?”

可为什么?在陵墓中重逢时她明明探了洛言脉象,人五脏皆败,他是绝不可能撑过一个时辰的!就算自己强带他出陵寻医,也是药石罔灵。身为昆仑门人的玄霜很清楚,以洛言当时身体的状况,在世间不会再有医治的法子。

“洛言,”或许是出于感知,即便还没得到回答,玄霜也断定道:“你活下来了,真好,这样……真好。”

青年姑且听过,神情不见丝毫变化。

见状,洛吟桓忙道:“姑娘你认错人了!”

“你叫他‘哥’,我怎么可能认错人?难道除了洛言你还有第二个兄长吗?”

“这女人是神志不清了,”洛吟桓索性拉了洛言就道:“哥我们快走吧,对她不用理会。”

“你不能回宁王府,公孙翎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洛言,你跟吟桓都不能回去!”

玄霜一把拽紧了洛言的腕子,而那人也不挣扎,仓促中女子轻易就将这人夺到了自己身边。

她继续说:“跟公孙翎在一起你们会有危险的,他会再伤及你性命!”

“危险?”洛言甫然开口,那目光,也挪到了女子手背上,“你们玄门中人,便都是如此的不顾俗礼,如此的,不知自爱?”

不知自爱?这语气和这目光,这人根本,就不是洛言。

“怎么了?如此不肯撒手,姑娘,就这般恬不知耻么?”

“我……”

不等玄霜说完洛言就自顾的挣了她的腕子,转头呵斥道:“洛吟桓,你如今已不在幼年,若往后再如此肆意结交,便自己回府领罚!”

“是,哥,我知道了,吟桓,绝不会再犯了。”

怎么回事?就算从前在洛家,这人对洛言也不会如此依顺,他从来都是被洛言无理惯着的。

“吟桓你到底怎么了?从洛家离开后你又去了哪里?”

“什么洛家?什么叫我去了哪里?我一直都在王府,倒是姑娘你为什么一直胡搅蛮缠?”

“公孙翎他……”

洛吟桓一听又怒目而来,“你这样直呼王爷的名讳,可知是大不敬?”

“大不敬?你,还是不是洛吟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他不是洛吟桓,那姑娘你道他是谁?”

本已挪开目光的洛言又靠近过来,他审视着玄霜,眼中有刚才不见的专注。亏得玄霜方才还义正言辞,如今跟他对视一眼,竟说不出话来了。

“玄霜姑娘,不知你所见的洛吟桓,到底是怎样的?”

“没,没什么。”玄霜后退几步,明明心中有万千言语,开口时却怯生生的。

“姑娘,你从前,见过我?”

“没有!”洛吟桓再不顾一切的插身而来,“她不是北域中人,又是第一次来蜃天城,你们……怎么可能见过呢?”

第一次来蜃天城?

见洛吟桓惊惶的神色,玄霜终于变了口风,附和道:“对,我跟公子,从没见过。我方才,是将公子错认成了他人,幸而,有吟桓在,我一时失智,才会……说了那些胡话。”

“胡话?那不知,姑娘将我,错认成了谁?”

“既然是错认,那公子,也不用再费心了。”

“你既惊诧于我还活着,难不成,那被姑娘错认的人,已经不在人世?”

“我……我还有要事,先告辞了。”被戳中痛处的玄霜不敢多留,疾步去后就赶着融到了那人群之中。

“哥……”

“她是何人?”

“一个寻常乡野女子罢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寻常女子?”那人着青白两色的衣裳,又随身背剑,明明还是风华正盛的年纪,发中却已多了好些灰白。况且这人五官灵透,眉间的琉璃纹样更显玲珑别致,若不是她容貌有所毁损,必是个能引人驻足的美人儿,“洛吟桓,你是在欺我无知么?”

“我……我没有!”

“昆仑门中弟子,入室时会得师长的一点琉璃,那姑娘既然是昆仑门人,又怎么会是寻常的乡野女子?”

“她曾经的确是昆仑中人,但现在,已经被逐出师门了。”

“逐出师门?为何?”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哥,倒是你,你怎么会,忽然对一个女子如此在意呢?”

“我是对她在意么?”撞见这人目光中的质询,洛吟桓也垂下了眸子,洛言继续道:“一个容貌有毁、不入官家的女人,竟然当街对洛家二公子纠缠不休,别说是旁人,就是在我看来,也要疑心你们私相授受。”

“我没有,我心里本是恨极了玄霜的,怎么会跟她牵扯到情爱呢!”

“恨极了她?”捕到这话头的洛言问:“为什么?”

“都是些误会,如今也澄清了,那我跟这女人,就不会再有什么纠葛。哥你放心,往后我不会再与她见面。”

“你有这心思自然好,倒是恐怕这女子,不会就此作罢。”

“玄霜她对我……”

“你既然不愿多提,那她对你如何,我也没兴致多问,只是等会就要随王爷一起进宫了,你因为一个江湖女子就独自离开王府,你如此作为,岂不是心中有异?”

洛吟桓轻叹一声,少许,才坦诚道:“哥,宫里……我能不去吗?”

“不去?”

“阿真死在王爷手中,而陛下,他又对阿真那么看重,我,我不敢去。”

“若是不敢,那这趟,就更少不得去了。”洛言回着,脸上也现出了久违的笑意。

“为什么啊?我这些年来承蒙陛下恩顾,哥你是知道的。如果真见到了陛下,我也不知……能说些什么。”

“不知道说,那便不用说。”

“哥?”

“王爷有吩咐,你跟去便好。”

“可是王爷,”洛吟桓本还想挣扎的,但接过那人一记眼刀之后,洛吟桓也只开口,“我知道了,那回到王府,我就准备同哥哥你们进宫。”

这大乾宫,他有日子没来了,当下站在这巍峨宫阙前,公孙翎不禁百感交集。而洛言就站在队身侧,正欣赏着四周景致。

“阿言,你看来心情甚佳啊。”

洛言点点头,开口也不免赞许,“这里建筑华美,倒是有几分雅致的。”

“你喜欢便好,这大乾宫里不管哪一处宫苑,只要是阿言你中意的,搬来长住就好。”

“长住?呵,”洛言一时哂笑着,“这宫里,阴戾之气太重,就算再精致恢宏,也没法让人生出长住的心思来。”

其间这二人不乏言语,倒是洛吟桓,从出王府起就只低头守在一旁,看来跟丢了心魂似的。

公孙翎来宫里,到底是为了做什么?洛吟桓想到,莫非,是为了萧祈煜的性命?

“那阿言,可还记得先皇?”公孙翎如此唤着,从举止看,已跟洛言亲密非常。

“先皇?这萧家的人,与我有什么相关?”

“是啊,与阿言,是不相关。”

听他这语气公孙翎也满意得很,焉茴果不欺他,除却自己跟洛吟桓,这人对于从前之事已经不记得丝毫,甚至将结为亲兄的萧北煌也忘了。

传闻,在那奇冰中沉睡之人,都会被洗去前尘情愫,亦会,将醒后所见的第一人认为至亲,看来这说法不假啊。西境的织幻师,还真是群有意思的人。不过也亏得自己仁慈,才会在洛言苏醒之际让洛吟桓同留在身边。否则这洛家兄弟可要形同陌路了。只愿这孩子,别又叫他们失望才好。

第十四章 太华作别

太华秘境的结界,是撑不了几日了,恐怕不出这月,灭境,就会全然冲破而去,到时候它就会如狂风恶云,一下把人间的吞尽。如此不管混沌之门开启与否,凡间也不可能保住了。

厉染站在其中,身后站的,是二十来名太华弟子。

这太华秘境虽然是门中的幽闭之地,但从来不是荒凉去处,从前这里碧草如许、翠竹密布,现在倒成了熔岩肆虐的炼狱处。灼气纵横、寸土火炎,或许那灭境里就是此般景象吧。正是如此想着,空中突然惊雷袭来,这林间被击中的岩石一下被劈开的生出了火苗。

“我绝不可看人世也变成如此模样。”厉染感叹着。

大地开裂、苍天如血,四处都是飞溅的火石,地上的溪流都已经干涸的只换成了灼灼熔流,在里头,厉染就连呼吸都觉得肺腑烧灼、经脉疼痛。在太华秘境还不过两日,就有几名修为尚浅的弟子受不住,厉染看过就让人送他们下山了。

眨眼间,空中就下起了流火。

“你等留在这里,”厉染吩咐道:“若情势大变就退回境外去。”

“是。”众弟子应着。

为查探详情厉染御剑而去,进入云层后厉染便看见了道道紫色雷电,即便还相隔甚远,他也能感到雷击的威力。

见状厉染在周遭生出一道屏障来,如此,空中的流火暂且还伤不到他。

御剑还不过多久,厉染就透过云层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初看下他探不清其中详情,而这漩涡在缓缓转动,正往里吸附着所触到的物什。

难道,这就是当时被齐衍所打开的灭境裂缝吗?自太华山体崩塌,为保门中弟子,厉染也不敢轻易到太华秘境,如今才来了两日,厉染便觉得力不从心了。

正是深思之时,这漩涡竟一下肆虐起来,它往外的吸力倍增,让厉染也无法招架,他使出浑身之力方才逃脱,待回到原处,本躲入林间的弟子们也围拢过来。

“还有三人呢?”厉染急问着。

“禀厉长老,他们……方才被那忽起的狂风卷入云中,已经,失去了踪影。”

厉染长叹一声,想来是被那裂缝吸入了灭境吧,即便心中了然,厉染还是吩咐道:“在他们被卷走的附近,还是找找吧。不过大家切记,在此定要小心,不可有丝毫的松懈,否则这阵法未开却丢了性命,那便是白白的牺牲。”

“是,弟子们谨记!”

如果此时有宁辰在便好了,厉染忍不住想着,他前日就下了山,也不知在蜃天城进展如何。

“厉长老,秘境外有人求见长老。”

“是何人?”

这名为炀见的弟子回禀说:“是赵师姐。”

赵轻衣?自己离开时让她料理完阮非颜的身后事就自行离开的,不想这会,她竟追到太华秘境里。

“让她离开。”

“弟子劝过了,但师姐不肯走,还说若长老坚持不见,便自行闯境。”

真是纠缠不休!如今的太华秘境可再容不得半点乱子,厉染无奈非常,只得吩咐众人先退出太华秘境去。

“赵轻衣,”一见女子厉染便质问:“为何还不离开?”

“厉长老,弟子不愿离开太华。”赵轻衣马上跪下了。

“星转轮之事我已不打算怪罪于你,你从此离开,与太华也就两清。”

“弟子是不该隐瞒星转轮的去向,还有不该……借着执教大弟子的身份而煽动门中弟子们违逆于厉长老,但经过这几日弟子已经知道错了,如今非颜已经安眠,还请长老赐罪。”

太华都要没了,还赐什么罪啊。

难掩失落,厉染只轻声道:“我深知,你只是太想为重谨和梓兮报仇了,且你在这其中一心袒护宁辰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你从小就倾心于他。但无奈,宁辰此生,该与俗情无缘。”

“弟子知道,星转轮还有齐衍的事都是弟子被私情蒙了心智,只是弟子从来就长在太华门中,弟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不知还有什么亲人在世,要是弟子真离了太华,实在别无去处。这天地之间,是容不下弟子的。”

赵轻衣的性子,厉染岂能不知,只是……

“弟子知道灭境即将临世,长老您召集门中弟子们前来是为加固太华秘境封印的,若不是非颜的身后事尚需妥当料理,那弟子,也早该随长老前来。可如今非颜师妹已经入土为安了,还请长老垂怜,请长老准许弟子与您一起守在太华秘境!”

“不必。”

“长老,虽然弟子修为不精,但在门中同辈里,好歹也算有成之人,您在此加固封印弟子定能派上用场的!”

见她如此坚持,厉染索性直言道:“我所说的‘不必’,是指宁辰不在这其中。”

“大师兄……他不在?”赵轻衣的心绪既然被戳穿,她一时也瘫倒在地,自星转轮的事被揭开她就被囚禁于房中,若不是同时赶上阮非颜入殓和太华秘境告急,厉染怕是要再关上她几日的。

“赵轻衣,如此,你也可以走了。”

“请长老告知,大师兄他如今身在何处?”

都到这时候了,她竟然还只顾着儿女之情,比起愤怒来,厉染感到的,更多是失望。

“厉长老,厉师伯!”见这人不回应,赵轻衣急忙连连叩首,“请长老还是放弟子进去吧,这太华秘境中凶险异常,弟子此来绝不是为阻挠长老大计的,弟子只是想跟大师兄一起守境,就算身死魂灭,弟子也不会有半分怨言的,厉长老,请您看在这些年的教养情谊上,就再信弟子这一次吧!”

他怎么不信她?藏匿星转轮踪迹原是赵轻衣不信他这长老。从小到大,厉染就觉得赵轻衣是门中少有的沉稳周全之人。比起星转轮和太华剑阵来,厉染更恼的,是她仅因痴迷于宁辰就蒙了自己苦修半世的道心。

“所以你此来,不是为了太华、不是为了即将临世的灭境,而只是,为跟宁辰死于同穴?”

“弟……弟子……”

“现下在门中,除却我之外,就属宁辰修为最深,所以你断定,我会让他同来加固太华秘境的封印吗?”

“弟子惶恐!”

“我厉染,从不妄言,也从不会诳语欺瞒门中弟子,我说宁辰不在此处,他便不在此处。”

赵轻衣听了虽然心虚,但依旧恳求着,“请厉师伯告知弟子,大师兄他,如今到底在哪里?”

“你真如此执着?”

“弟子自小爱慕于大师兄,虽然从前都只敢将这情谊藏在心底、虽然大师兄也从不曾回应,但这些年过去了,弟子……实在是伪装得难熬。弟子不想与大师兄做同门、为手足,弟子所求所梦的,只是与大师兄同寻常夫妻那般,织布耕种、举案齐眉。但梦境到底是梦境,即便门规准许,大师兄也不会离开太华的。想明白这些后,弟子就决心,要同大师兄一起,护住他所看重的太华。可现在,师父不在了、梓兮师弟还有非颜都不在了。门中弟子们离散殆尽,今日留守在太华秘境者也是保不住性命的,弟子很清楚,往后这世间,再不会有太华名号了。所以厉师伯,事到如今,弟子只求与大师兄同生同死。这样,或许到那黄泉之中,大师兄就能放下所有重责的,回应弟子一二了。”

“你身在人世,却将希冀都寄托于黄泉?”

“是啊,”女子释怀的笑了,她擦拭着脸上的眼泪,又说:“那幽冥路暗,若不是同大师兄呆在一处,弟子害怕,到那里就找不到大师兄了。弟子心中执拗于私情,弟子知道这样是辜负了师父,也辜负了掌门还有师伯的一番信任教诲,这等恩情,弟子自当来世再报!”

“罢了,”厉染终究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与宁辰都是一样的性子,你们要做的,我也拦不住。他如今,是被我派往蜃天城了。”

“蜃天城?”

“千泷他们去皇城寻找河图下落,前路如何也未可知,宁辰此去,也是为河图。你知晓了他的所在也好,往后我等会被困在这秘境之中,至于阻止晔刹之事,便只得交于你跟宁辰了。还望你以后可真正襄助一二,如此不仅为宁辰、也会太华和苍生积下些许福祉。”

“弟子谢过厉师伯!”赵轻衣赶紧拜服道:“师伯所言,弟子必当字句铭记,弟子也定会痛改前非,弟子会将功补过的。”

“如此,也最好不过,时辰不早,宁辰已走了两日有余,你既有心追随于他,就马上下山吧。”

“厉师伯,”见那人转身,赵轻衣马上叩首,“弟子谢过师伯再造之恩,弟子……也谢过师伯这些年的,教诲恩德。”

见赵轻衣行如此的大礼,厉染也会意着说:“对啊,回顾往昔,我与重谨师弟还有你,是有不少欢欣时日的。今日一别,应该就是最后一面了。若你再见到宁辰,一定要告诉他,对为师的嘱托,一定要珍之、重之。”

“师伯……弟子,都记下了。”

“好了,修道之人不言生死,更加,也不惧生死,所以旁的话,你就不必多说了,你且好些下山吧。大家都各自做好当为之事,才是最重要的。”

赵轻衣忍不住哽咽,“弟子明白,师伯,请您保重!”

“走之前,你也,还是同在此处的师弟们告个别吧。”

赵轻衣再拜之后,厉染也就离开了。

第十五章 真正意

凰灭竟是河图?!这怎么可能?

先于姜焱之前,苏玦问道:“你是河图?什么意思?到底是哪里来的消息?”

“我之皮囊,乃河图所化,这是牧言真用星转轮在经家星阁中探出的,想来,其中并无半点虚假。”

“河图化作了人形?怎么会这样?同是神物,为什么洛书并没有?!”

“或许,是因为它正巧吸附了無栾的灵魄吧。”

苏玦脸色大变,见他这模样,连姜焱也觉得奇怪,“怎么?你来这不是就为了河图的消息吗?现在总算得偿所愿了,反正你的神识被沧溟还有浸烛窥探着,就算出不去他们也能通过魇池探取你的意识,既然你知道了世尊的身份,那就是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了。”

“姜姑娘,说得倒是,”苏玦不怒反笑,“既然如此,姜姑娘可要祈愿我们在这里多困上些时日,免得一旦出去了,这河图就落到我们晔刹手里。”

“你们晔刹?苏玦,你也太自大,你们晔刹能踏入凡间的不过一个沧溟一个素灵犀,你觉得,要是你们硬抢世尊有多大胜算?”

“焱娘,别再争了。”

“我是在好心提醒你,苏玦跟魇池联系着,他……”

“就算沧溟知道又怎么样?我本来,也不打算隐瞒阿玦多久,如今倒是世尊帮我说出口了。”

“好好好,不说也罢!”如此,姜焱才偃旗息鼓。不过知道事情的原委,姜焱也才打消了对越千泷的一番猜忌,故而软言道:“你们之前到了经家星阁,而且,又是因那变故才落到这地方的,你怎么也不告诉我呢?”

“我,只是觉得没到时机。”

“时机?”姜焱看了看苏玦,“千泷,对不住了,如果不是我胡搅蛮缠,世尊,也不必被逼着说出河图的下落。”

“算了,被你父知晓也无妨。”

“被我知道是无妨,”姜焱仍是不依不饶的,“但对有些人可不一定。”

“当下被苏公子知道,也是无妨的。”被凰灭插上一句,倒叫姜焱接不上话了。

“世尊你未免太好心,难道你遭遇的那些还不够多?且这河图的下落又是至关重要的,如今倒屯,说不准那沧溟马上就会出现在沧浪原外头了。”

“越姑娘,姜姑娘,可否让我跟苏公子独处一会吗?”

“世尊,你要跟阿玦独处?”

“越姑娘你不要担心,我并非是要伤及苏公子,只是你与苏公子亲近,但无奈,苏公子又一心效力于晔刹。不管是为这河图,还是为了无辜苍生,我都想对苏公子规劝一二,望苏公子,还是能及时回头的好。”

“世尊,既然千泷跟苏烨楼都拿他没法子,你又能规劝得了什么呢?苏玦他是晔刹的魇奴,就算他自己再不情愿也难免被晔刹控制,如果不是被魇池影响,他也不会因为晔刹而违逆苏烨楼了,世尊你还是少白费力气吧。”

“就算规劝不能,但若我能与苏公子好好聊聊,也是好的。”

听到这里越千泷也不解道:“世尊,想跟阿玦聊聊?”

“苏公子与晔刹关联不浅,又一直被晔刹的大祭祀浸烛亲自教导,就算为知己知彼,我也该找机会跟苏公子说几句的,只是自脱离灭境后,我真是无暇顾及。”

凰灭是个磊落诚恳的君子,在近日又频频施救于苏玦,想到这里,越千泷也依言拉着姜焱离开了。不远处的齐衍投来了目光,只是凰灭给过一个眼神后,他也未继续深究。

“这变故,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河图所化为我之皮囊,此番,是倒打乱了公子的所有计划吧。”

“世尊什么意思?”察觉出异样的苏玦不解道。

“河图的消息,沧溟总会知道,你此身与魇池相连,就算再不情愿,你也是瞒不住的。”

“我为什么要瞒?我来这里本就为了河图,世尊诚恳相告,倒省去了我诸多麻烦。”

“苏公子,你之前对众人也说了,在这个地方有妖族至圣之躯,它所残之能,居然可压制你被涅穹箭所伤之处。且你会苏醒,能行动自如,不单因为这里有应龙的石身,还因为这里曾经是不周山,是我妖族的领地。所以,在这个地方苏公子大可放心,纵然你入过魇池,纵然你是被晔刹所操控的魇奴也不防事。此时,沧溟跟浸烛不单探不到你的消息,而且,他们更不能再通过魇池侵入你的灵识、窥探你的梦境。苏公子,至少在这里一时,你就能轻松一时,可以分明一时。”

轻松、分明?

苏玦先是一愣,仿佛根本听不明白这人的言辞,但随即,他竟难藏泪意的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我深知,如今苏公子跟晔刹的关联涉及万物苍生,我又怎会跟苏公子妄语?”

“这个地言,当真……是晔刹还有那魇池,是他们半分也察觉不到的吗?”

看出苏玦的慌乱后,凰灭笃定道:“当真。”

忽而,苏玦半身失力,如果不是凰灭扶着,他就直直跌跪在地了。

“苏公子!”

“没事,我……没事。”

“苏公子,这些日子来,难为你了,”凰灭也沉叹道:“你装得有多辛苦,心中有多煎熬,我都明白。”

其实,自从在梦境里跟这人相见时凰灭就清楚,苏玦是打算舍了自己跟他合魂的。

而当时,既然自己已经帮越千泷有了混沌之力,也就是有了决定。

当时苏玦说得毫无情愫,仿佛他并不知道这‘混沌之力’并不是一个冰冷的物件,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可丢可弃的人。

苏玦这副肉身是在魇池中被重塑,他虽然有無栾的一魂三魄,但无奈寄身于凡人之躯,他终会被魇池所吞噬,而完全成为晔刹的傀儡。所以在开始,他是不信任苏玦的,直到,他说出那番话来。

“从第一次见你我就笃定,你并不是真心扶助晔刹,灭境临世,这不是你想看到的,那自然,你也不想为他们打开混沌之门。你不过,是顾虑自己魇奴的身份,因为你知道,自己永世也无法摆脱魇池、摆脱晔刹。但越姑娘一直对你紧追不舍,你是害怕,若自己还跟在越姑娘身边还让她倚靠信任的话,她会将那些重要的物事都告知于你吧。就如姜姑娘说的,沧溟他们能深入你的意识探查你的所思。你能知道的事,也就是沧溟他们能知道的事。”

“是吗?这些话,我从来……也没想过。”

“越姑娘一直想引你回正道,在她看来,你是为报苏烨楼恩情而执迷的,但实则,你兄长、越姑娘跟晔刹中人,都被你蒙骗了。你如此决绝的站在晔刹一边,如他们如此抗拒,只是,不想再因他们的偏私,而让自己成为晔刹最好的眼线吧。”

蒙骗?对这词,苏玦实在太陌生了。如今他并没有反驳,在他望向凰灭的眼神里,甚至是充满着感激的。或许是直到这时候,苏玦才真正相信,他与这人是同源共溯的吧。

“無栾神上绝不会因一人废去万物苍生,尽管只剩下一魂三魄,他也不会的,而你做这些,是为让沧溟还有浸烛放松戒备?”

苏玦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许是装得太久,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了。那魇池何等妖邪,一旦跟它牵扯上,就算自己心中有半分动摇,沧溟跟浸烛也会立刻察觉。只是一点点的疏漏,那二人,就会把自己脑子里想的探个彻底了。

“真是对不住,之前,我从未寻得如此的万全之地,为免扰你心绪波动,就算深知你的困境,我也从不敢与你细说。苏公子,我在凡世已经活过千万年月,但像你这般心智坚毅沉静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巫族魇池自上古时代起就吞噬过多少巫灵,况且它还跟妖族领地中的妄海互为本源,在洪荒时,就算妖族之人也经不起它一番吞噬的。不料苏玦,他一个区区的凡人,竟然在被魇池洗尽后还能保有如此心志。他不仅隐藏了自己真正意图、瞒过了沧溟和浸烛,而且还反过来利用魇奴身份取得了那两人信任,让沧溟跟浸烛对他大失防备。就算苏玦有無栾的一魂三魄,凰灭也惊讶于他能做到这一地步。

第十六章 凰灭决定

“我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苏玦深呼出一口气,跟凰灭四目相对下,他竟生生流出泪来,不知是因为苦楚、亦或欣慰,他第一次回握了这人的手,又诚恳道:“我哥、千泷、灵犀、青阙还有所有人,我清楚,只有让大家都信了,沧溟跟浸烛,他们才会相信,后来,怕是连我自己也信了,信我是为了要回我哥的北域,才会如此执迷的,助纣为虐。”

对啊,这世间最高的伪装术,可不就是要让自己也深信吗?

“所以苏公子,沧溟跟浸烛一定会信你,因为他们断定,在世间没有任何凡人能逃过魇池,他们是想着自己可随时洞悉你内心波澜,他们信你,也就是信魇池。”

只要是有源之水,那水面上总会有波澜的,故而苏玦更加明白,要让沧溟等放心,就须得让他们在魇池中看见自己心上之波澜。

对苏玦而言,为苏烨楼的决定他会犹豫;为越千泷的苦缠他会犹豫;为了孟青阙、姜焱等人的旧情他会犹豫;为那无辜的广袤苍生他更会犹豫……但不管,他心上有多少犹豫挣扎,到最后他总要让沧溟跟浸烛认定,他之思虑作为,总是能被魇池拉回到晔刹一边的。他不可能逃过魇池的操控,更不可能,逃出沧溟的股掌。

“这些隐秘你既不敢让他人察觉,又更不得在心中多思,那这么多日子以来,我真不知苏公子一人是如何撑过来的。”

苏玦失神,开口时,他语带喑哑,“我也不知道,许多时候亦真亦假,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了。灭境的开启,我罪不可恕。原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哥,我认定只要他能再活过来,我做什么都是不惧、也不悔的。但听到赤凌的话,在望乡台得知,我费尽所有所换醒来的‘苏烨楼’,仅仅,是被沧溟当成一个吸附他巫灵的容器时,我实在是……悔恨至极,也怨愤至极!晔刹把我救回来,他们教我功法,还告诉我这世间起死回生的法子,却原来,是骗了我这么多年。”

“沧溟跟浸烛都是活过千万载的人,他们心思如海,有什么谋划你自然不可察觉。”

“我哥,不过是浸烛为沧溟灵降而准备好的,女娲魂石、月灵草,这都是她为沧溟借体还魂所做的准备。我哥,他在那幽冥之境中受尽苦楚,等我数千年,而我呢?却浑然不知,只被他们当成趁手刀剑。幸好有嬴真府君子相助,让我哥能转生于萧虞则之身,否则我就不单是害他错过那么些轮回之机,还要白白让他皮囊被沧溟占据代他驱使。可笑,我那时候还未入魇池,却也被他们耍弄得不分黑白。”

听到这里,凰灭也惊道:“苏公子,在被投入魇池前的那些事,你都记起来了?”

“记起了少许,但即便只有少许,也已经足够了。”

十来年前素灵犀在那雪原里所救下的苏烨楼不过一具已残的尸身,亏得浸烛用尽巫术,竟让那躯体生温,如此也真让他深信,苏烨楼,终有一天会醒来的。

“你是何时记起的?”

“有一个越千泷在我耳边时时聒噪,就算是不愿记起也难吧,至于具体是何时,我也不知道,那些不全的片段陆续在我脑中闪现,实在让人不胜其烦,”憋了这么久,如今面对一眼就把自己看破的凰灭,苏玦少不得真心说:“当年我哥,他本可以顺利无碍的继承北域皇位,但他顾及经家预言,到最后也不肯答应萧北煌,只是被那人逼得无奈,他才会带着我逃出蜃天城。当天,还下着大雪,我分明记得,离开宫门的时候,哥哥对我说,他本应在萧北煌面前自尽。这样不仅能彻底断了萧北煌心念,也能,破了经家覆国的论断。”

“你兄长,在那般年纪就有此番觉悟?”

“是啊,我哥从小隐居在山野,闲来除去耕种只醉心于诗书,他是一个,绝不会让旁人因自己而牺牲半分的人,所以对我,他总是怀着歉疚。而当日他偷偷离开蜃天城,也是顾及着我的安危。”

“这么说,如果不是你在你兄长身边,他早在十四年前就自绝于宫中了?”

“对,所以,我才会这么的不甘心吧,萧家、北域,那些人是怎么待他的,而他……又凭什么要舍弃性命的回馈这些人,”尤是现在,苏玦再提起时也是满目愤恨,“但后来夙愿得偿,我满心以为,再见到他时只有欢喜和感激,不过我没料到,后事会生出那么多变化。我执意让他从幽冥中转生,也不过,是又将他放进了经家预言的枷锁中,他成日想着自己的祸国之身,夜夜为此不得安枕。如果灭境真的吞噬了人间,混沌之门真的重新开启,即便让我哥得了那不败的江山和不灭的皮囊,他也只会被罪责折磨永生。”

“这,便是你打算违抗晔刹的初衷么?”

初衷?苏玦脑中一时闪过越千泷的影子,他下意识的望了眼不远处的女子,只道:“或许吧。”

“既然苏公子对我如此坦诚,那我,也有几句往日不敢透露的话。现在此处不会被晔刹所扰,我总算能说明一二了。”

“不敢,透露的话?”

“其实,我之躯体乃河图所化,多年来自己也有些许察觉,牧言真在星阁中所见,倒印证了我的猜测。”

“所以呢?”

“洛书现世,河图,自然会成为多方争夺之物,这消息是瞒不了多久的。晔刹、北域,还有太华,到时他们所有注力只会集于我一身。且我如今神元被封,若要摆脱沧溟他们的束缚,就必将与你合魂,但如若真的合魂,而往后我这河图之身又不幸被他人所取的话,洪荒之事就再无转寰之机,我怕是追悔不及。”

“既然明知自己无力保全,还不如将其托付于可靠之人。”

“难道你要将河图先交出来?”

“没错。”

“可我不明白,”苏玦困惑道:“既然你有無栾的两魂四魄,皮肉又以河图为体,那晔刹跟北域又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身体支撑不了多久,倒是我应该将残魂尽快给你才对,到那时候你就是無栾,而無栾是不可能斗不过沧溟跟浸烛的,北域已经损兵折将也根本不足为惧。凰灭,那这世间除了你之外,河图还有什么更安全的去处?”

“比起我自己,我更相信你。”

“你更相信我?”

“你在魇池的操控中还能保有如此定力跟修为,我自问若在苏公子这般处境,是不一定能做到的。”

“因为这点你就信我?”

“还不够吗?”凰灭听来和缓了笑了笑,“苏公子,你太小看自己了。不知公子是否记得,在幽冥时,那公子梦境中你与我不过初见,随即你且将千泷、甚至于你兄长之性命交托于我,如今我对苏公子知之甚深,要是到了此时还不能相信公子,那又该等到什么时候?”

“可我不明白,你这样说,是要把你的两魂四魄给……”

“对,我要交给公子。”

他这回答大大出乎苏玦意料,不过转瞬,他们二人的处境,就要互换了吗?

“苏公子,只要如此,你就再也不用顾忌魇池,不会再受晔刹牵制。苏公子你想做做什么、说什么、想什么,也都无碍了。”

所以那时候,自己就成了真成的‘自由身’?

“可如果你将那残魂给我,你不就得灰飞烟灭吗?”

“既是我本是残缺之魂,就不曾真正的存于世间,只要苏公子你还在一日,我又何谈灰飞烟灭一说?”

“我还是不明白,凰灭,你为什么要把这机会让给我?”

“不是我非要让给你,而是,我早知道,那不是我的天命,”凰灭有些惆怅的望着远处,他的目光看来缥缈深邃,就像藏了万般不甘似的,“苏公子,来到这世间的第一日我便知晓,我之职责,只是守护灭境不让它在世间露出痕迹,但如今,我的道,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尽头?你不是经家人,你又怎么知道哪里是尽头?”

“或许,是無栾神上在冥冥指引吧。灭境缝隙已经打开,比起我来,你倒更适合将它关上。”

“我连晔刹也对付不了,又怎么可能去对付灭境?”苏玦心有不足,只说:“就算是你真的力有不济,也还有千泷,她一心助你护你,有你们二人的话,定能拦住晔刹。”

“越姑娘,她是个豁达洒脱之人,你且放心吧,她已经跳出了洪荒的前尘,所以苏公子,你也不用再为她与無栾的旧事困扰。”

“我没有被她的旧事困扰,”苏玦忽然激动道:“你本就是她认定之人,我对此怎么会困扰?”

“若说认定,越姑娘跟你走出女娲神境时,才算是真的认定。”

“那不过巧合,况且在女娲神境里发现千泷的并不是我,是灵犀。况且,如果你真把那残魂给我的话,齐衍又怎么办?”

听到这里,凰灭眸中的神色也黯了。

第十七章 宁王真心

“在我们这几者中,都有自己不同的运数,”凰灭轻声说:“阿衍,自然,有阿衍的去处。”

苏玦一看这人神情,也随即会意道:“凰灭,我真是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师父,除却与他同在不日城的那些时日,对齐衍,你到底还剩几分的眷顾?”

“我,此生,确对阿衍不公。”

“可他从未忤逆,对你只欣然承受。在太华山时,我一直觉得齐衍是个冷清桀骜之人,但见到世尊之后,才知这‘冷清’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若你答应,合魂之事、阿衍之事,我自然会妥当安排。”

“我不答应,”苏玦果断拒绝着,“世尊大人,你如果觉得倦怠了、如果要推开一切,还请再另找他人。”

“苏公子,在那洪荒中有無栾跟我都会畏惧的事,它的效用,对我们来说不亚于魇池。我不是倦怠或者推脱,只是对它力不从心!”

凰灭终于吐出几句实话了,苏玦听着也转了态度,问:“是什么?你们都会畏惧的东西,那是什么?”

“我说不清楚,但我自醒来就有無栾神上的些许记忆。他的性情、心志、所喜所忧,我多少都继承了几分,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执着于守护灭境的原因。”

“守护灭境跟守护妄海,两者的确相似。”

“苏公子,我跟你终究是不同的,你就是你,一旦生于这世间、一旦再经历轮回就不会再记得从前,你所秉承的,是你自己的意志。而我,跟你比起来并不能算作一个完整的‘人’,从我苏醒的那时候起,我的脑中,就不时会有無栾神上的声音、不时会有他的记忆。长久下来,我只遵循着这些零星的碎片而活,只愿让自己,变成脑海中的那个人。苏公子,其实,我便只是無栾神上在世间的一个残影,他陨灭时所留的意念和情愫,我永远也抹不去,也逃不开。無栾神上,想来,他才是我的魇池吧,这些年我虽试过多次,但对自己与神上之间的羁绊,终究也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凰灭怕是从未对人吐露如此心声吧,这一刻听来,苏玦也觉得亲切非常。

“所以苏公子,我并非愿意变成你口中的那‘冷清之人’,而是,我别无他法,‘凰灭’,这也不过是無栾神上所有瑶琴的名字。我就跟它一样,不管再过多少年月,也不管,世间还有没有無栾,我在那冥冥之中,仍旧被他操控、被他左右。”

“所以,只要是無栾惧怕之物,你亦无法避免?”

“没错,本来对你,我也有此怀疑的,我怕公子也跟我一样遭此困惑。但经过这些日子我便能肯定,即便你我同出一源,但你,是不会被这些所绊住的。苏公子,我很笃定,比起我来,你才是更值得托付之人,那阻拦晔刹逃出禁锢的天数在你之身,而并不是我。”

更值得托付之人?由此听来,从他们相识之日起,凰灭对自己就有一番考验了?

“天数什么的我都不想管,”不喜被人审视比较的苏玦反问:“但既然你连自己所惧怕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对结果如此肯定?”

“或许,是一个人。”

“一个人?什么人?越千泷?”

凰灭摇摇头,“越姑娘心志坚毅,虽然心有偏私但并也无邪念,不是她。”

不是她?可天地间跟無栾相关的,本就只有寥寥几人。

“难道,”苏玦一下恍然,“是东皇太一或者帝俊?”

听来凰灭也沉吟才许,“除却他们二人,我也想不出其他。”

“可帝俊和东皇不是都在洪荒一战中战死了吗?而且他们已经神元陨灭,永不能再生了。”

“我确信帝俊陛下已神魂四散,但东神君上,有一传言他跟兄长同死于太阳宫,但二者,却说他被囚于东海归墟之境。”

归墟?这地方苏玦早在女娲神境里就听过,那时他跟孟青阙一起被困于莲池迷阵里,而那其中的红莲就能把人之灵魄引向归墟。

“大家都说归墟是有去无回,如果东皇太一真在归墟里,他就绝不可能再回来。凰灭,你并不用害怕。”

不用,害怕?凰灭听后只定了定呼吸,不知为何,自见到那应龙石身,他的内心就越来越不宁了。往后,必定是山雨欲来。

“可如若,他并不在归墟呢?”

被凰灭这么一问,苏玦也怔了。东皇太一,他并不在归墟?

蜃天城,大乾宫。

见到萧祈煜时,那人正在羽徽宫里抄经,这曾是牧言真所住宫苑,想不到北域堂堂的君王,竟然会为区区一人而求全于虚妄的神佛。

“宁王?”萧祈煜搁了笔,他直起身来,马上戒备的问道:“你们怎么进来的?本皇不是说过今日不想被人打扰吗?”

“宫门就在外头,微臣,自然是一步一步走进来的。”

不对!这宫门前明明有驻守的银麒侍卫。

“景灏呢!”

“景将军?”公孙翎停在这白玉台阶下,缓说:“他已因公,殉职了。”

“因公殉职?公孙翎你什么意思?”

“他遵循陛下旨意在羽徽宫外守着,也谨记着君命不让他人打扰,直到死前,景将军也是竭力在阻拦臣下的,如此为陛下耗去性命,可不是因为公务而殉职了吗?”

好一会,萧祈煜才会意道:“你……你把他杀了?”

“不是我动的手,可景灏,实在是不识实务。”

“公孙翎你大胆!你想干什么?!”

一声怒喝后,那支被他执于手中的狼毫也如风而出,可公孙翎只一个侧身,便躲了个干净。

“陛下,你总是这样的急性子,不过死了一个武夫,你何必如此在意?”

“你,这是要弑君谋反吗?”他早该猜到的,公孙翎,不过是下一个牧言晟,且论起心思和手段来,他又何尝只胜于牧言晟数倍?萧祈煜微微定神,在椅中坐下后,他才沉稳道:“宁王爷,我还真是没看错你。”

“哦?”

“你苦心孤诣,谋求贤名,为的,就是有天顺应民意的将我取而代之吧?你委曲求全的等了这么久,如今终于不需要我这副傀儡坐在皇位上了。”

“取而代之?”公孙翎丝毫不掩心中的鄙夷,“你觉得,我是想要你所坐的那张皇位?”

“难道不是?”

“陛下,你也太小看我了,既然做不到知己知彼,那陛下的败局,也就是注定的。”

他身在萧家,这成王败寇就没什么稀奇,在铲除牧言成的时候萧祈煜就做足了身死的准备,更何况乎现在?

“你想要什么?”

“很简单,”公孙翎抬手一指,“你的命。”

“呵,我的命,”如此,萧祈煜终于明白了,“你早就跟萧烨楼勾结,也早就同他说好条件了吧。杀了我,扶他上皇位。十四年前那个被预言所判定的萧烨楼已经死了,如今他用转生之术还阳,不想,竟还寄灵于我北域太子的皮囊中,他如今是萧虞则,是满朝所认定的继承人,只要我死了,他就会名正言顺的成为北域之主。往后他在前你在后,你们两个,是早就想好了这一招。”

“让萧烨楼登位,的确在我计划之中,但我如此安排,却并不是为让他做自己傀儡。”

“不让他做傀儡?难道,宁王还会对他真心臣服?”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北域,或许就是打开混沌之门的钥匙,若是想让洪荒降临,这北域就必须先死,而后生。”

他说的难道是河洛之阵?萧祈煜惊道:“你在打河洛之阵的主意?”

“一旦我将阵法开启,在太一轮上写上北域运数后,那北域的天下就是永固的,如此即便现在的北域极国要覆灭,那往后换回的疆土又何止百倍?凤凰涅槃,有舍有得,就算是这天下最拙劣的商人,也知道怎么做才是有利。”

他竟然没察觉,公孙翎,他跟晔刹中人想的,会是这么相似。

“可这样那天下苍生……”

“苍生如何我无心多管,只有这样,北域才能重回昔日盛景,我雪酴一族,才会真正变成那凌驾于万物的妖族中人。陛下,你有机会遇上如此的大业,应当高兴才是啊。”

“高兴?”萧祈煜一下拍案而起,“到时候北域疆土也会被灭境吞噬沦为炼狱,即便它能像你说的涅槃重生,但当下这些子民呢?他们的伤亡会有多少你就不知道吗?”

“既要涅槃,就自然会有牺牲。放心,为了北域的大业,我自然会族人留下些许星火。”

“公孙翎!”

“我北域本来就是妖族后裔,既然我辈先祖可以统御万物,那北域凭什么要偏安一隅?宸国、青息、丰都、南疆还有西境,这些蝼蚁劣族怎有资格跟中天的灼日争辉?难道,你真要等北域被蚕食尽了才能醒悟吗?”

他自知在君位上没有建树,朝局混乱、权臣当道,连边境也是战火连连,那西南的宸国得寸进尺已让他让出了十三城,论屈辱,萧祈煜是无颜面见先人的。

第十八章 兄弟生隙

但就算愧对宗庙社稷,就能置天下之人于水火吗?如此作为,又何异于妖邪!

故而,萧祈煜正色道:“我是北域的君王,虽然不堪重任,但我,也在这皇位上坐了十四年,公孙翎,宁王爷,你心中是怎么看我这个国主的我也从来知晓。我也不甘北域落到这般田地,但就算要拿回北域昔时的荣光也不该用河洛之阵!”

“不用河洛之阵那又该用什么?仅靠,陛下你么?”

“我……”

“无用之君,所治的自然是无用之国,萧祈煜,你既然还有些自知之明,那你在这皇位上的建树如何我就不再细究了,”公孙翎言之凿凿,逼迫下让本就心虚的萧祈煜应接不暇,“不过陛下放心,等您殡天,我必将陛下之灵位供入宗庙。如此只要陛下您去了,哪怕见到北域先人,哪怕是到黄泉幽冥,您也无愧于我族了。陛下,您今日之一举功在千秋,转瞬也可抹去您这庸碌无为的十来年。”

“今日一举,功在千秋?你是指,死么?”

“呵,传闻那黄泉之中有望乡台,那请陛下好好看着,臣下等,到底是如何振兴北域的。”

望乡台,看来死是免不了了,常年行于火海刀山间,萧祈煜也早就有此觉悟。

“死有什么大不了的?十四年前三位皇兄丧命于一日,我活在世上本就是恬颜少耻。公孙翎,我知道自己斗不过你,我也知道,在朝中如果没了牧言家的牵制,你迟早要露出真面目。而今日,你若因为政绩庸碌问责于我,我不会反驳;如果你为所谓的‘北域大业’要杀我,我也无力阻止,”不过在死之前,他尚有一事不明,萧祈煜凛了神色,他只问:“阿真呢?”

“阿真?”

“我碍了你的路,你要除去我我自然承担,但我就只问你一句,阿真,他到底在哪里?!”

“陛下真是性情中人,都到这时候了,还会挂心于一个牧言家的罪人?”

“阿真是不是罪人你最清楚!”

“你放心,若陛下您真的去了,微臣,您定会跟阿真,团聚的。”

团聚?!萧祈煜心上一凉,回神时他就已经掐上了公孙翎的脖颈,“阿真他在哪里?你把他带去了哪里!”

萧祈煜目中绯红,他早该猜到,牧言真在宫中失踪与这人有关,什么晔刹什么太华,就连苏烨楼,也不过是这人为掩贼心而布的棋子!他本觉得牧言真落在晔刹手里至少能免于这人的谋算,但没想到……

“你究竟把阿真怎么样了?!”

“陛下既然这么想见他,那微臣就勉为其难,让陛下姑且,来‘见上一见’。”

萧祈煜听到了脚步声,在那殿门边现出一个人影来。

他怎么在这里?见到来人萧祈煜也察觉出几分不对。

“吟桓?”是他?他不是奉命留守在太华吗?再定睛之时,萧祈煜本扼着公孙翎喉骨的手,也自发的松了。

那在洛吟桓身边的,难道,是……是洛言么?他不是在十四年前就死了?虞山的陵墓恢弘,可自己眼前,怎么会出现一个活生生的‘洛言’呢?

“这,怎么可能?”从前萧北煌对洛家格外恩厚,自己儿时也是跟洛家颇有渊源的,萧祈煜记得那人温恭良善,说起话来的声音也好听得很。洛言死时他仍是个少年,在出殡那日他还跟洛吟桓一同去了虞山,不仅去了,且还哭得伤心不过,当年的情景,一时就好像在眼前,萧祈煜难以置信道:“吟桓,你哥哥……他怎么会回来的?他,他是……”

“陛下,对不起。”

“对不起?”萧祈煜扫过在场三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真,他……”

“他在哪里?!”

“在我这里,”应这话的,竟然是洛言,萧祈煜移了目光,而那人轻点胸口,玩味道:“这鲛人之珠,果然不负盛名,就算跟那仙山上的琼草相比也毫不逊色。”

“鲛珠,”萧祈煜明白过来,“你,拿走了阿真体内的鲛珠?”

“对,这颗鲛珠,就是从他心中活活取出的。”

活活,祛除……

萧祈煜一下失了言语,待回神之后,他也只呆愣的重复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他也不明月,这鲛珠虽然有延年祛病的奇效,但它,它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为什么?陛下岂不是明知故问?将它取来,当然是因为,它有用处了。”

“那,阿真,他……”

“自然是死了,”洛言嘴角敛笑,“一个没有心的凡人,难道陛下觉得,他还能活着?”

“你,是你们?”

“陛下,”在旁静观的公孙翎终于开口,解释着,“当年洛言实则一息尚存,而鲛人之珠,我早有留意了,最后能手到擒来,还要多谢陛下给苏玦等人下的严令。”

“公孙翎,连鲛珠,你也是在利用本皇?”

“牧言真于陛下来说珍贵万分,同样,洛言对臣下,也是珍贵万分。臣想陛下能明白,微臣夺取这续命之珠,也实属,是无奈。”

无奈?萧祈煜不敢去想,那生剜活心,到底是种怎样的滋味。但牧言真,他终究……还是因为自己而丧命了。他不该让那人留在身边,他早就,应该把那人远远送走的,可他太贪心,萧祈煜没忍住眼泪,虽然是在公孙翎面前,他也还是露出了这般不堪的模样。

“陛下,如今,是请你自绝呢?还是要让臣下帮您?”

“公孙翎!本皇要你将阿真的命……”话还没说完,萧祈煜就神色突变的捂住了自己的脖颈。怎么回事?在场之人分明都没有动作,可为什么,自己喉骨竟然被紧掐着,就好像周身血液都一涌而上的堵在了喉中脉搏处。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陛下!”

洛吟桓本要往前,可洛言抬手就将他扯住了。

“哥?你们真要陛下的性命吗?”

“吟桓,你也未免太孩子气,此时,你都跟我们一同站在这里了,难道连今日进宫的目的还不知么?”

“可这是弑君!”萧祈煜的目光已经失焦,他撑不了多久了,可不管洛吟桓怎么用力,他周身就是被洛言治得牢牢的,分毫也无法动弹,他只能哀求道:“王爷,请您留陛下一命,就算王爷要让萧烨楼登位那也不用杀了陛下啊!您只要把陛下送得远远的,带到大家都察觉不到的地方,到时候王爷您再派人看管就是了!如此您也不用担上弑君的恶名啊。”

“不……不用,求他……”萧祈煜用了最后的力气说。

“陛下!”

“阿真,阿……真……”

“吟桓,你并不明白,若我让陛下独活在世,才是对他真正的残忍。”

萧祈煜袖中藏着匕首,在如此贴近的距离下,他本可跟公孙翎同归于尽的,不过现在,他已经没这机会了。

月明星稀,只是,也不见乌鹊。

洛家两兄弟踏着夜色而来,洛吟桓走在洛言十来步开外,他脸色煞白,双目呆滞,似乎是受了什么莫大的惊吓。

“吟桓,你跟在公孙翎身边多年,难道连些血腥也没沾过?”

洛吟桓没有回应,待洛言停下步子时,他竟一头撞上了洛言的脊背。

洛吟桓一愣,双唇微动间,那声‘哥’也没叫出口。

“呵,”洛言笑了,沐着少见的月光,连他的这分笑意也变得和煦温暖,他伸出手来,给这人将鬓边散发挽至耳后了,才说:“我家的小弟果然还是个孩子,是哥哥不好,哥哥,今天不该逼你进宫的。”

“我,从小跟陛下一起长大。”

“我清楚,那些事我听说了。”

“对啊,你是清楚,但你对那些已经不记得了,既然只有听说,就算再清楚有什么用?”虽然怒急,但洛吟桓,也还是不敢打开这人的手,更不敢躲开这人的目光。

“吟桓,你可知道?人存于世,之所以有痛苦烦恼,就是因为记性太好。”

“可我不像你!”

“没错,吟桓从小就不像我,”洛言听了也不恼,只依旧笑道:“况且,你本不是我,自然不似我。”

“就算……就算你不记得了,但你总该知道我跟陛下的情谊,他之前不单对我,对洛家也是百般照顾的。”

“正因为我知道,才没有让你亲手杀他。”

“可你为什么要自己动手?”从大乾宫憋到现在,洛吟桓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为什么?既然你不肯动手,我自然要顶替于你。难道吟桓不知,今日王爷特让我带你进宫,就是要你亲手去取萧祈煜性命的?”

“我……”此时,即便有再多的理由,洛吟桓,也说不出口。

“怎么?我替你解决了难事,你就不打算道谢一声?”

“道谢?”洛吟桓五指紧握,那指尖早已深入皮肉,公孙翎,都是因为公孙翎羽,到现在,他可是用洛言把自己死死捆住了,可他又何曾想过,一旦这人醒来,竟变成了这副模样。洛吟桓勉强静下心绪,只说:“我要一个人走走,哥,就此作别吧。”

“你生气?”

“没有。”

“为萧祈煜你会伤心,这我知晓;但我不明白,你为何对我生气?”

“我不会生哥哥的气,”洛吟桓言及,眸子里明明掺了不少怨愤,“我,更加……更加不敢。”

“我不过在为你分担。”

“我知道,”看这人靠近,洛吟桓也赶紧退开了,“哥,我会回王府的,你放心吧。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洛吟桓走远了,看着那人的背影,洛言也没急着赶上去。

第十九章 断定身份

真是可笑,为一个不相干的萧祈煜,他倒跟自己置起气来了。即便到了这般年纪,吟桓也还是这般孩子气吗?心中不解的洛言也不打算深究,今夜月色大好,他本想叫了那人去城外赏月的,如此只剩他自己,不如就回王府歇着的好。

“洛公子。”

这声音倒熟悉,再往街曲中一看,是纠缠吟桓的女子。

这女人,倒真有些意思。

“你等错人了,”见她要靠近,洛言挑明道:“吟桓,他不在此处。”

“我找的是你!”

“哦?”洛言起了丝兴趣,“既然是找我,那就说明,姑娘在白日里,并没有说实话。”

“没有说实话?”

“你说自己将我认成了旁人,显然是为敷衍吟桓。不知我与姑娘,从前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玄霜试探道:“难道从前的事,你都忘了?”

“实不相瞒,除去吟桓跟宁王爷,关乎他人的记忆我的确想不起来。”

原来是这样,那洛言,他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所以姑娘,你到底是何人?”洛言又问。

暂且压下那些疑问,玄霜思量着,应说:“我是,公子的一位故友。”

“故友?呵,”明明说自己前尘忘尽,可从现下洛言的冷笑听来也不像如此,“看来姑娘,是说谎成性了。”

“我,我没有。”

“吟桓他那般的对待姑娘,你如何还能是我的故友?”洛言打量起这人的一身装束,“况且洛家门庭森严,是不可能,与姑娘这等玄门中人为友的吧。”

“我们,是在机缘巧合中认识的。”

“什么机缘?”

面对逼将过来的洛言,玄霜难免心下一颤的低了头,“说起来,其实也平淡得很,公子听着,必不会觉得有意思。”

“姑娘不说,又怎知我心中如何作想?难道不成,姑娘是自认对洛某了解如此么?”这人依旧语中冷傲,但莫名的,在洛言的尾音中像带了些挑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姑娘到底何意?”洛言一下俯身而来,直把玄霜逼到了街边矮墙上。

“请……请洛公子,自重。”

“果然风水轮流转,才不过半日,我对姑娘所说的话,竟被姑娘给如数奉还了。”

忽然,玄霜像是记起了什么,她马上挣开这人,继而捂住了自己的侧脸,无措道:“公子之前于我有恩,我来蜃天城,是为探明公子复苏的消息。”

“又在说谎,你既是来探明,就必然已经提前知晓我苏醒的消息,但姑娘白日里见我的模样,可是惊慌仓促得很的。”

“我,那是因为……”冷不丁的,这人竟握住了玄霜的手,女子一下如遭雷击,她马上退出几步,“我如今形貌丑陋不堪,实在不值得洛公子细看!”

“一日之中,我可是第二次见姑娘的,在白日里尚且看得,怎么当下就变成形貌丑陋不堪了?姑娘,这前后两者,不过是因为你的心境有变。在阎君庙外,你觉得我这个‘洛言’是幻而非真,你的容貌怎样姑娘自是不在意,但如今姑娘已经确定,我就是那洛家的长公子无疑,所以那白日的不介意,也都变成了惶恐惊措。”

虽然这人已把她的心境剖析开来,但玄霜那遮在侧脸的手,还是未放下半分。

“初见姑娘之际,我还以为姑娘是吟桓的知己红颜,只是我家小弟涉世不深,对人心世事都看得简单,所以我那般戒备,实则,是在担心我家小弟。不过现今看来,姑娘你不是我家小弟的知己红颜,但更像是,在下的了?”

“不,不是!”

“姑娘这般避讳,是因为不再的容貌吗?”这人鼻息靠近过来,玄霜刚想挣扎,就听洛言在自己耳边唤了句,“别动。”

对这熟悉的温暖,她抗拒不了,一时间,玄霜也失了所有动作。

“若不是因为半毁的容貌,姑娘,应是一个出尘的女子。”

玄霜能感觉到,洛言的指尖在自己脸上摩挲游走。

“容貌,不过是皮相。”玄霜挣扎道。

“对啊,不过是皮相,轮回一世也就换了彻底,但姑娘是修道之人,理应看透这些外物的。可为什么如今在我面前,姑娘,竟对这早损的形貌如此在意?”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呵,”由这人唇间呼出的温热打落在玄霜耳下,她五指成拳,正凝神屏住了呼吸,“姑娘这番搪塞,未免拙劣了些。不过,此时洛某再细看姑娘,真比白日里,亲近不少。”

“亲近?”

“姑娘一心盼我,可不是让洛某觉得亲近吗?”

“我没有盼你,我……我没有。”

洛言的双手挪开了,女子一挑眸,下意识中竟生生挽住了他的腕子,看来,她身体的反应,往往要比思绪更加迅疾真实。

“姑娘,可真让洛某不解了。”

“对不起,刚才,是我失仪!”玄霜撤了动作,当余光瞥到自己鬓边的散发时,竟不见其中的灰白了,她马上纠起一撮来,怎么回事?玄霜又将肩后长发挽到了掌中,如今它们……怎么眨眼就成了这玄黑的墨色?!

“姑娘正是风华的年纪,如此就青丝成斑,太可惜了。”

玄霜又抚上了自己的脸际,果然,那肌理摸着光滑柔软,再取剑刃看去时,颊上在虞山陵墓中留下的伤疤都已不见了。

“是你?”玄霜挑眸凝视,“你帮我恢复了容貌?”

“姑娘这么问,是打算要谢我?”

“这怎么可能?”玄霜是昆仑中人,她修行多年,自然有力让那灰白成墨、败容重新,只因为对洛言的愧疚,她不屑去做罢了,但今晚遇着这人,玄霜的疑惑更甚,她认识的洛言是不问武学更不懂术法的,刚才不过须臾,他又怎么能做到这些?于是,女子又戒备道:“你……你不会是洛言,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用他的肉身?”

“既不是洛言,那姑娘你说,我究竟是谁?”

“别再来引诱我了!”玄霜将这凑近之人猛然一掀,脸上也换了凛冽之色,“我不会再中公孙翎的诡计,你让他死心吧。”

“你们女人,还真是善变之物啊,果然如他说的,不值得再信半分。”

“他?他是谁?”

“不就是你提到的公孙翎么?”洛言说完,也就不再逗留的与女子擦肩而过。

“你这是还要再回宁王府?”

刚才还有说有笑的洛言也不回应了。

女子急喝道:“站住!”

玄霜刚迈步,脚下便生出许许寒冰来,它们把这道路封得死死的,再抬头时,她也撞见了洛言那比寒冰更凛的眼神。

沧浪原,经家星阁之下。

“你们在说什么呢?怎么会聊得那么入神?”见两人久久不散,越千泷也忍不住插身过去,攀问道:“世尊,阿玦,我还不知道你们能聊得这么投缘。难道,世尊你真能规劝得了阿玦?”

“我刚才不过跟苏公子谈了谈心,还未涉及要处,越姑娘便过来了。”

“还没有涉及要处?”可这小半个时辰都过去了,越千泷怀疑说:“世尊果然是化外之人,如果换成我跟阿玦,或许单独呆上半月也不一定能说上这么多呢。”

“越姑娘,说笑了。”

“我不是说笑,只是真真切切的,有些羡慕世尊。又或许阿玦,是除去我之外,对他人都会多说几句的吧。”

既然方才已经跟苏玦言明,凰灭应过几句后,自是去找齐衍了。

“阿玦……”

“就算你问了我也不会回答。”

“我还没问呢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苏玦烦闷难掩,“凰灭与我所聊的事,我不会透露。”

“世尊是个守信之人,他与你说了什么我自然不用担心,我想知道的,是你的身体。”

男子面色一沉,隐露出不悦之色,“不管这副身体怎样,总不会再拖累你来照顾。”

“拖累?你还把姜焱的话放在心上吗?”

“没有。”

“阿玦,姜焱是那样的性子,你与她相识这么久,就不要跟她计较了。”听越千泷这语气,倒像在跟他闲话家常。

“她说得对,我又凭什么计较?”

“焱娘只是隔岸观火,就算她侥幸说得对了也只有三四分啊。”

“有三四分,难道不够吗?”

看出苏玦又在存心挑事,越千泷只能偃旗息鼓,“算了算了,我不想跟你争论。”

“河图你要怎么处置?”

“怎么处置?我现在哪能想这个啊?”越千泷靠近这人身边的坐了下来,“咱们还说不准要在这里困多久,等能出去了再说吧。”

“等你出去,太华秘境的结界,也早已完全崩溃。”

“这个我知道,用不着你费心提醒。”

“既然知道,那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偷闲?”

“在这里偷闲?”听这人语气越千泷就不明白了,“阿玦,怎么对太华秘境的事,你倒比我焦急得多?它全然崩溃不是正称了你跟沧溟的意吗?”

“若赢得太简单,岂不是太无趣。”

“阿玦,别再胡诌了,你可不是个有情致的人,想提醒我就提醒我吧,还非要装出这副不甚在意在样子干什么?”

许是疲于更这人纠缠,苏玦冷扫一眼,转身就要走。

第二十章 别有生路

见状,越千泷哪里能给他走的机会,苏玦一起身她就忙堵上去,道:“阿玦,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河图下落,你的神魂被魇池拘着,既然你知道,也就是沧溟他们知道了。”

凰灭一番言论,还是不要让任何人猜到半分的好,于是,苏玦沉默少许,终究只违心应了个‘对’字。

“或许一旦从这里出去,我们就会遭遇上沧溟。”

“没错。”

“阿玦,如果他们掌控的河图的动向,那你对晔刹,也就没多少价值了,”苏玦的这副皮囊已经到了极限,沧溟既不能帮他疗伤,也不会帮他去夺齐衍血气的,如今是因为有应龙之神的石身,这人才能行动自如,可一旦出去,越千泷想着沉声道:“到时候你皮囊尽败,最终,连神识也被拘回魇池中,沦为它的饵料。”

“这点,我比你更清楚。”

“那剩下苏烨楼怎么办?沧溟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屡行么?如果他狠心杀了你哥……”

“不会,就算他想,你也不会坐看他动手。”

“我不会坐看他动手?”苏玦能说出这些,倒让越千泷觉得奇怪,“阿玦,你是怎么了?现在倒终于想起你跟我的情谊了?还是,你要把他托付给我?”

“我跟你没什么情谊,但我知道,你跟苏烨楼是有情谊的。在黄泉村中,不是他帮你生下了苏琰吗?你那时把萧止当成挚友,如今他转生变成了苏烨楼,你与他往昔的经历总不会变。”

“阿玦,你还真是吃准了我。”

“所以不管出去之后我变成何种模样,也不用你再插手。”

“齐衍可以救你。”

苏玦听了依旧冷言,“我说过,即便神魂俱灭,也不需要他的血。”

“我不是指他的血,我是说,他的身体。”

“身体?”

“晔刹在十四年前把你哥哥的尸身带回去,不就是因为他那副身体,能用来跟沧冥合魂吗?你千辛万苦才集全的所谓‘复生之物’,也不过是让沧溟鸠占鹊巢。这些对你跟齐衍,也是一样的。”

“你是说,我……能跟齐衍的肉身相合?”

“对,鸠占鹊巢,你跟沧溟的灵魄都是被圈在魇池里的,他能用的法子,你也能用,只是要找到一副合适的身体罢了,就像他找到你哥哥。”

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凰灭为那人准备的去处吗?蓦然的,苏玦竟觉得齐衍有几分可怜。他为凰灭奔波一生、也蒙污一生,但这人,却是把他当成一个守护灭境的物件么。虽然苍生无辜,但齐衍,又何辜呢?

“我在晔刹从未听过,”苏玦笃定着,“你说的话,我不会信,即便它是真的,齐衍的这副皮囊,我也不会要。”

“你就这么一心求死?”

“只要得偿所愿,生与死,并没有多重要。”

“对你虽然不重要,但对我恰恰相反。”

“所以呢?”正要走的苏玦也转过了身子,“越千泷,你难道真的愚蠢至此?你如果去夺那齐衍的肉身,就是正中沧溟下怀!凰灭现在神元被封,你知道齐衍人皇后裔的身份对你们有多大用处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了,倒是阿玦你,如果有了齐衍的皮囊,你就可以继续活下去,或许还能找到摆脱魇池的方法。如果这样,你不就能亲手帮着苏烨楼夺回他的北域吗?就算沧溟不打算屡行承诺,你也能与他再抗衡。所以阿玦我真不明白,在你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活下去的办法我已经告诉你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执意不要?”

“我不是我要,只是,不要越姑娘再多事。”

这些陈词滥调,不问也知道了。

“千泷,”这时候疾步而来的是姜焱,她满头是汗,一见越千泷就拉了她的手,“快走,我发现了一条路。”

“一条路?”

算了,越千泷再一看苏玦,每每跟他相处,他们也只是为同样的问题争执。

“就在这附近吗?”

“对,凰灭他们在等着了,我们快去。”

跟上去后,越千泷才见在那石像阴暗处站定的齐衍。

姜焱一时欢欣说:“趁你们在那里闲聊,我跟齐衍就上去看了看,既然这下面没路,往上就不一定了。”

“往上?”

姜焱一指,道:“这石像看起来没有尽头,但实际也不过数百丈,我们上去后,再往前面走上小半个时辰,就是处悬崖了。”

“好,大家上去看看。”

果然像姜焱说的,在这神像之巅,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站在崖边上的众人只觉得下面冷风袭袭,看来这崖底不浅。

“我刚才试过了,在这个崖顶,御剑术、御风术全都不行。”

“所以我们只能生生往下跳了?”

齐衍点头道:“这里磁场有异,下面绝不是寻常之物。”

“怎么样?”姜焱率先问:“路就在前面了,我们往下吗?”

“可我们还探不清楚下面情形。”

“想知道下面情形进去一看不就知道了?况且除了这里可再没出口了,难道我们真要再枯等下去?”

坐以待毙总不是办法,再者不过一个深渊,姜焱、凰灭、齐衍还有她自己并非寻常人,料想都是不怕的,可唯独是苏玦……

一看这人的眼神,姜焱就明白了,“知道知道,苏玦他受了伤,如果真从这山崖上跳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而且那崖底要是离这应龙的石身太远,他那伤口或许又要腐烂了吧。所以你不是不敢下去,只是不敢带着苏玦贸然下去,对吗?”

“焱娘,我,的确有所孤寂。”

“越千泷,你是觉得我不敢么?”

被苏玦打断的越千泷不怒反讥:“只要能帮到苏烨楼,这世间又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悬崖。”

“这里没有他路,越千泷,就算你耗得起,太华秘境也不一定能耗费得起,”齐衍说后就往身边走了几步,“师父曾命我施救于这人,所以你也放心,只要在我齐衍目光所及处,我就绝不会眼看着苏玦死。”

“那……”

“我的生死,自不用越姑娘多心。”

“好,知道知道,那,我们试试。”越千泷说着,也拉紧了苏玦的左手。

“干什么?”

见这人挣扎,越千泷又用力往里死扣着,道:“你刚才说得对,有什么好怕的,在丰都城我们都跳过一次奈何桥了,我就不信,难道这处山崖还能把比那直通幽冥的悬崖还要深吗?”

丰都城,奈何桥。提到这里苏玦也神色一愣,是赤予。

当时赤予将越千泷夺去欲为城主夫人,而为见越千泷,他就是从那遍布火障的奈何桥上生生爬过去的。那般被烈火灼烧的滋味,即便过了这么久,苏玦也半分不忘。

“好了,路既然是我先发现的,我第一个跳,万一到底下真遇上什么事也是我第一个倒霉,这样也算对得起大家了。”姜焱正要往前迈步,谁知齐衍竟一把她拽下的自己先扑下去了。

“这个齐衍,倒也是死要面子的。那世尊?”

凰灭对她微微颔首,不见犹豫立随齐衍而下。

“那千泷,苏小哥,我们底下见。”

眼见女子衣袂翻飞,这崖顶上就剩了苏玦跟越千泷。

“阿玦?”

“走吧。”

“也好,上次在奈何桥,我们也是一起跳的,”越千泷嘴角敛笑,脸上透出股久违的轻松来,“很幸运,跳下那奈何桥后,我们就遇上了你哥哥,如果那时我们没有被萧止救回黄泉村,那苏烨楼不会转生回到你身边,而你的夙愿,也不可能实现了。所以阿玦,我相信,在这悬崖下面,一定有我们的活路。”

活路?经历过这么多,连苏玦也开始迷茫了,在这世上,又能算是死,什么,且算作活?

“阿玦,”越千泷紧拽着这人的五指又往里扣了扣,“我们就当,是再去了一次幽冥。”

两人走到崖边,徐徐寒风也鱼贯而来。

“千泷,”或许是因为那应龙石身吧,没再顾忌魇池的牵扯、不用再惧怕沧溟和浸烛,苏玦难得温言道:“姜焱的话,你应该听,你如果再对我留有私心,那么姜焱、凰灭、齐衍、太华弟子还有你在凡间所见过的寻常人,或许都不会有活路。难道,你想让他们,都跟你,也再去一次幽冥吗?”

“放心,你还有他们,都不会有事的。洪荒末年的事,不会再重演了。”

不会再重演?越千泷,她还是这么天真,可惜,为她如许天真所付出代价的,并不仅有她自己一人。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才会放弃才会幡然醒悟啊!

“阿玦,你信我吗?”

“我……”苏玦移开目光,望着那如漆的黑暗时,他竟违背心意的说了句:“我信。”

“你?”

“怎么?”

“看来世尊果然不似凡人,我拿你这么久也只是无可奈何,没想到世尊不过跟你聊了少许,你就真的,变了不少。”越千泷这目光如灼。

不等越千泷再开口,苏玦就拉着她一跃而下。

第二十一章 终辨真假

终于藏不住真面目了,玄霜反而豁然道:“洛公子,身手不错,这凝气成冰,就算在我昆仑门中也须得数十年修为,我这时倒好奇,我们分别不过十来年,洛公子,是从哪里学得这些本事的?”

“分别十来年,是啊,玄霜姑娘不是一心向道吗?怎么如今还想着回蜃天城来?当年你走得那般坚决,今日反倒回来了,是有什么牵挂之事么?”

“你……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怎么知道?好歹,我也是跟姑娘也是拜过天地、点过红烛的,姑娘如此问,岂不也是唐突了自己?”

拜过天地、点过红烛?他方才,不是自己对前事都记不清了吗?

果然,都是谎话,从他在阎君庙外见到自己就在说谎!

“是吟桓告诉你的?是你逼他告诉你的?”

“吟桓?”如今隔开这些距离,对这人的神情,玄霜反倒看得更清楚了,洛言道:“自从你出现的那时开始,他就在我面前为你处处遮掩。他是害怕,怕我会再记起你的半分,如此,他又怎可能告知你的半点底细?”

不是洛吟桓?玄霜马上猜说:“那就是公孙翎!公孙翎把我跟洛言的过去告诉你,还刻意将你伪装成洛言的样子,他是为了什么?吟桓、青阙还有我,我们都已经被他死死的拽在股掌之中了,他到底还想怎么样?”

“伪装?可笑,玄霜,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你却连个真假都分不清楚?”

“我分清了!洛言他不是你这样的人,他不会武学更不会对人如此试探,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占用洛言的形貌?”

“既然姑娘已经分明,我们便就此做别吧。”

“洛言在哪里?”玄霜再不顾其他的紧追过去,“他怎么样了?他究竟在哪里?!”

那寒冰瞬间就攀附玄霜血肉的凝结而来,尽管她竭力抵御,也没几分招架之力,这其中气劲浑厚霸道,根本不是玄霜料想中的凝气成冰那么简单。

这……与太华的五灵术倒有些相似,不过这人掌握气术之纯熟,恐怕比昔日太华掌门暮昭明还要更甚。如此,玄霜也只好知难而退的挪回了原处。

“姑娘倒是识实务。”

“我会一直跟着你!”

“我是个喜静之人,若要如此让姑娘受累,不就要于心有愧了?”洛言抬手便抛过来一物,玄霜借来一看,是自己从虞山取回的手链。

今日从洛宅幻境中脱出时,她就发觉这手链不见了,她也细细找过,不过在宅院中没见这东西踪影。

玄霜问:“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本就是我的旧物,姑娘怎会不知道它的出处?”

这手链,是刚下阙山时自己赠与洛言的,她少时喜欢一人游历、拜访玄门大家,而为让洛言安心,她便将一串下了连音咒的手链给了洛言,如此不管自己走到哪里,只要她摇动这铃铛,洛言就能听到那铃声、感知到她的所在。而反过来,这对洛言来说,也是同样的。

“里面的连音咒是姑娘少时所下,现在,姑娘大可试试。它的效力,可是一点也未减少呢。”

对啊,还有连音咒!这手串跟两人的关联,是不可能被公孙翎伪装的。她细看这掌中珠串,一时间,竟犹豫了。

“怎么,姑娘不敢?”

“我当然敢,不管你们在谋划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们得逞!”一言刚毕,玄霜就摇晃起了手中珠串。

随即,玄霜的神情就僵住了。

“如何?”站在几丈开外的洛言又问:“姑娘觉得,我到底是谁?”

“你……怎么会?”那串手链,此时已由女子掌中滑落而下,“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你明明是不会武学的人,术法、玄门,这些你都不曾涉足,但现在,洛言……在虞山之后到底出了什么事!”

“虞山?对啊,若不是姑娘提醒,我倒快忘了。今夜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跟姑娘长谈,我倒想问问姑娘,那时候,当姑娘眼看我与那墓室共入深渊时,到底是什么感觉?”

玄霜忙道:“我不是有意要丢下你!我……我只是想让你从此安息!”

“从此安息?玄霜姑娘,你之所以离开昆仑,之所以去虞山陵墓,为的不过拿回这条手链,昆仑一脉心法讲求断绝人欲、摒除情念,若是这连音咒不解,姑娘的功力就永远无法提升。所以即便眼看虞山陵墓崩塌,玄霜姑娘,也只是从棺中去走了这条手链。”

“不是的!在昆仑师父发现我修为无法精进,我最初下山,也的确是为了拿它回来,好解开其中的连音咒。可……可自从见到你我就改了心思,我取走它只为不和你断了关联,我……我始终也没有解开这连音咒啊。”

“是啊,这点,也出乎洛某的意料。”

“还有,在离开虞山后我就自请离开师门了,我如今不是昆仑弟子,之后也没有再游历过任何玄门,我一直……是想跟你认错的。洛言,我错了,”女子悔恨的哽咽道:“我不该,离开洛家,更不是不配做你的妻子,什么问道修术,我这么多年所追逐的东西,始终都是错的。”

“认错?”洛言听后神情倒是不痛不痒的,他反问:“如此,姑娘倒是个可教之人了?”

“我……那时候会把你留在虞山是因为当时你已经没了脉搏,纵然……纵然还有一息残存,但我也知道,这世间没人再救得了你,否则,否则我一定会带你会昆仑的!”

“带我回昆仑?”洛言点点头,正侥有兴致的说:“玄霜姑娘如此声泪俱下,倒让人觉得真有几分可信。”

“洛言,我不是想为自己辩解,我是……我只是要告知你实情。”

“好啊,实情,我已经知道了。姑娘费这么多心力,不就是想与我重修就好吗?我答应了。”

“答应了?”玄霜难以置信的不解道:“你,这是……在说什么啊?”

“姑娘听不懂?我说,要与姑娘,重修、旧好啊。”

重修旧好?!这些,是玄霜日思夜盼的,但她更清楚,这个心愿,自己此生也不可能达成了。

“为什么?”

洛言一听,倒露出不少疑惑来,“姑娘纠缠于我,不就是为此?难道,姑娘就朝令夕改了?”

“不,不是!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应得这么轻巧。”

“罢了,我本只想找个人赏月的,好好的兴致全被你搅了,今日就聊到这里吧,告辞。”

“洛言——”

“别再追了,否则,我可不会再怜香惜玉。”

玄霜依言止了步子,而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大半。听洛言方才语气还有再会的意思,那自己就不用急于一时,这事情原委,她终会弄明白的。

“这是怎么回事?”在暗处静观已久的公孙翎问道:“焉茴,你不是说,这次苏醒后,洛言只会记得第一眼所见之人的旧事吗?可为什么,他对玄霜的前尘,也依旧如此清楚?”

“王爷,应该是连音咒的缘故,它始终牵扯着洛大公子跟玄霜姑娘,这一层,是属下的疏忽,是属下小看这连音咒了。”

连音咒,公孙翎不掩目中的狠戾,他紧盯着长街上女子的身影,又轻声道:“不错,就连我,也小看了她。”

“王爷放心,属下觉得,大公子只将她当作玩物,至于那旧情是切七不会复燃的,况且就算大公子有之前少许记忆,他现在对玄霜有的也只是恨。”

“恨?”可经过方才一番,公孙翎可没从洛言身上看出什么恨意,“你说的对,洛言,不过将这女人看作解闷的物件。”

“王爷英明。”

“只是恐怕他这样的心思,可比那‘恨’,还要危险得多了。”

危险?焉茴又想着了在羽徽宫里所见的景象,萧祈煜的死法,可是他数十年来从没见过的。

若只是性情大变也就罢了,但此时的洛言……焉茴不敢深想,难道那块被他亲手交予公孙翎的玄冰,并不只是一副‘灵棺’这么简单吗?

“王爷,属下有一言,还请……”

“有话就快说。”

焉茴拱手道:“王爷,属下知道您对洛大公子信任有嘉,大公子这次醒来,也终于能成您的左右手,但王爷,对眼前的这个‘洛言’,还请您多加小心。”

“多加,小心?”

“属下并无挑唆之意,但大公子,他似乎,与属下昔日见过在‘灵棺’中苏醒的人并不同。”

“不同在哪里?”

“属下无法细说,”焉茴犹豫着,又开口,“但公子的性情跟修为,实在……实在跟从前太不相似了。”

焉茴也是接触过洛言的,虽然事隔多年,但他记忆中的洛家长公子温和沉静,哪里会是这么,残忍凄狠之人。何况他明明对玄霜有所记忆,却还要,将她当作猫狗般挑弄戏耍,这不是恨,这只是,他觉得无聊么?

“王爷,洛言公子,他……”

“知道了,”公孙翎难得耐心顿失的说:“你的心思,我明白了,我会留意的。”

公孙翎拂袖而去,显然,他是觉得不快。

第二十二章 不周藏书

明明是从高处跳下的,但几人落下后浑然无知,仿佛还在那崖顶上,这过程根本就如屡平地。看来这真是出路!姜焱欣喜着,她第一个往前探去,比起刚才的昏暗来,这地方倒有了光亮,只是这光线跟白日里似有不同。

“我们这是,进了一片林子吗?”姜焱细看着周遭花木,道:“看来这已经荒废很久了。”

“嗯。”

“这里曾经,是种满了琼草的,”凰灭抚摸着身边残垣,也叹惋着,“如今此地没了往日的灵气,里面的草木奇花,也都枯萎了。”

“琼草,”那是《山海经》里记载过的仙草,想起往日经历,越千泷也说:“我跟阿玦去过祖洲,在那里也见到了这传说中的不死仙药,只是祖洲的琼草虽然能让人不老不死,可也会让食用者被禁锢在琼田里,慢慢沦为那些琼草的肥料,最后,这些人也就会扎根在琼田的长成新的琼草了。”

“想不到,越姑娘你们还到了祖洲,那是海处之境,若没机缘是难以踏足的。”

“我们就是去碰碰运气,那这地方的琼草跟祖洲也一样吗?”

“这世间的琼草,都是一样,洪荒时它们在地界并不罕见。”

“所以琼草原本就是诱饵了?它们以人为食,所谓的永生,难道就是指化作草木吗?”

“对,”凰灭失落的点点头,“妖族虽然处于天界,但妖族中人丁稀少,统御各部更是不易,帝俊陛下和太一神上也想了许多办法来维持两界的平衡。”

“而这办法之一,就是在地界种植琼草,好用‘不死仙药’的幌子来把各族吸引过来,最后再让他们变成一株株草木的来削弱他们的战力吗?”

“虽然不堪,但越姑娘,你说得没错。”

“简直卑鄙!我还以为祖洲只是一个例外,没想到,你们妖族那些所谓的仙神也会用这些下作手段。”

“是啊,但越姑娘,要是地界中无人贪婪,这些琼田便没有养料,它们都会迅速枯萎。”

“世尊还要为他们开脱?”

“师父不过说出事实,哪里是什么开脱?”见越千泷气急,齐衍也耐不住道:“况且这琼草也不是遍地丛生的,要不是他们费心苦寻要求长生,又怎么会都变成花木?那些急于寻仙问药的人不过自食其果,没什么可怜的。”

“别再吵了,刚才是应龙,现在又是琼草,”看着附近隐隐的波光,姜焱才提醒,“说不定我们是从一个死胡同转到了另一个死胡同,既然这些东西已经枯萎了,我们就别管它们赶紧找出路行不行?”

“这里有个密室,”在几人争执之间,苏玦就探到了前面,他撩起一帘枯藤,说:“你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这里除却琼田外也没其他物事,不如,进去一观吧。”

看凰灭挪步,其他几人也跟上了。

是一个山洞,走在其中的人细细观察着岩壁,这里头还点了灯盏,那烛光明晰温和,看来是从未灭过的。

走上小半个时辰,大家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直到最后了,才见到处开阔地。

“是藏书的地方?”

“嗯。”凰灭扫视着四周,这里书册林立,说有万卷也不为过。

“这上头写的都是些什么?”

“焱娘,别动!”

越千泷开口的时候也晚了,姜焱手中拿着本古籍,那手势已经翻开了数页,她惊魂甫定的,只问:“怎……怎么?应该,也没什么事发生吧。”

在场几人都屏息而待,果然,这偌大的石室里半点动静也没有。

“我进来的时候就没感觉到有术法之力,没事的,”姜焱松了口气的又拿起一本,“你们放心吧,我料定这儿没有机关。”

“不管怎么样,焱娘,不可掉以轻心。”

“知道了知道了。”

又过少许,越千泷才走上前去,也一同翻看起了那些书册。跟姜焱一样,这些文字,她一个也不认识。

因此,越千泷问:“世尊,这些文字你认识吗?”

“认得少许。”

“它们究竟是什么?”

“洪荒时的文字,只是这里的藏书均来自于各族,我虽对妖族的文字熟悉,但对上古巫族、人族只略知一二。”

各族的书籍都有?这地方还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宝库,越千泷想着,简直跟太华的两仪阁一般。

“我认得巫族的文字,”苏玦在其中翻找之时,应说:“晔刹所用的文字跟洪荒时并无二致,从小浸烛教了我不少。”

“苏小哥,真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个意外用处。”

“我寥寥看了这边的几本,都是巫医的手记,上面记载着洪荒之时的难症及医治方法,不过,旁边的批注……”

“是妖族文字,”凰灭也凑近过去,拿起苏玦手中的古本看上少许后,他才继续说:“给这本书批注的是妖族中人,我刚才翻阅的几本上也有同样字迹,所以这地方,应该是这人的藏书之地。”

“不周山到底是不周山,洪荒都过去这么久了,竟然还藏着当时的书册,”对着眼前齐整怪异的文字,姜焱由不得叹着道:“就连这些批注的痕迹也没有减退半分,看着好像是,刚写上去的一样。”

“对妖族而言,要保文字并不难,只要藏书人修为足够,他大可让这些古本存上永世。”

“那你们说,这些东西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不如找找,或许在其中还能找到出去的方法。”

“我、齐衍跟千泷只认得人族的东西,那妖族和巫族……”

“巫族我来,”苏玦主动应承道:“妖族自然就交给世尊。”

“好,大家事不宜迟,这就开始吧。”

自从他们进沧浪原也不知过了多久,连时的奔波下来,当真让姜焱觉得困倦不已,且她又比不得那些妖神、人皇的,诸多折腾下来,她的腹里早就空空如许了。现在姜焱也不过强打着精神,只可惜,牧言真带着的那些水粮也不知被流沙卷到哪儿了,否则还能拿来应应急啊。姜焱正要去抽那烟杆,可及目只看到根灰白的龙骨,连抽口烟都不行了,她也忍不住烦闷的叹了口气。

姜焱既然认不得妖、巫两族的文字,她也只得将经手的书册都一一归类,写了批注和没写批注的也被分出了两摞来。

忽然,正专注的几人听的‘轰隆’一声巨响,齐衍跟越千泷赶紧向洞外跑去。

“怎么样?”看折返而来的两人,姜焱忙问:“出什么事了?”

“洞口,已经被堵上了。”

“洞口被堵上了?怎么可能?我们来时分明查验过,那里除开藤蔓外并没有洞门啊。”

“不知道,”越千泷只能无奈的摇着头,“看来焱娘你说得对,我们是又入了一个死胡同。”

“难道你们也打不开?”

“没用,我跟齐衍都试过了,在这个地方用内力、灵力都没效果,那门就是丝毫不动。”

“既然越姑娘身有混沌之力也没办法,那姜姑娘,你也不必再去多试了。”

姜焱忍不住对凰灭翻了个白眼,“世尊可真是会一语中的。”

她这可不是让自己下不来台吗?就在刚才姜焱还信誓旦旦的。

“姜姑娘,无妨。现在,我们还是静下心来吧,”凰灭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更加沉心的说:“这个书室绝不会凭空设立,它既在不周山出现,又恰藏有妖、巫、人三族书册,我们能进来就不是偶然。”

“好,焱娘,洞门的事就先别在意了,我们先把手头的东西翻完。”

翻完?姜焱又扫视了周遭一圈,这里的藏书少说也有四、五万本,就是大略看一下目录也得十天半个月!要是真等翻完,恐怕自己不是饿死就是渴死了。

无奈形势所逼,姜焱只得又回到了那书架前。

“凡是刀剑,都是凶煞之器,其所做所用,不过是伤人取命,不管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苦衷,这些总是不变的,只要是出鞘了,就一定会染血,而血腥味,是终其一生也散不掉的,”姜焱忽拿起一本泛黄的羊皮册子道:“大家快来,这上头同有妖、巫、人三族的文字,看笔迹,这本册子莫不都是藏书人自己撰写的?”

“请姜姑娘交我细看。”凰灭接过一一翻阅,而看他愈加凝重的神情,大家也围聚了过来。

“世尊,怎么了?这本册子有什么奇怪吗?”

“虽然是好剑,但也需趁手的剑鞘,否则,这剑刃不仅伤人伤己,终也还会伤了川泽万物?”凰灭呢喃着上面些许文字,指及一处时,他不禁注目,道:“兵刃,凶煞之器。吾与汝,于妖族,皆为此等不世兵刃。但吾终究难逃七情,长久间于地界部族,终生同情怜悯之惑,对往日所思所为,纵万悔也不得弥补其一,若吾再不复得清明,则地界万物,岂不将临覆灭之运数?”

“覆灭之运数?”从写书人看来,他是以一人之力就可亡一世一界的,越千泷自问还没见过有这等能为者,故而她猜:“那这书写的人,一定是在妖族至圣之位的!”

凰灭再往后翻去,这册子明明还剩下大半,但那纸页上,竟再不见一字了。

“师父,这里头说的吾与汝,他们到底是谁?”

妖族的利剑,除却驻守在妄海的無栾之外,那不就是……

第二十三章 玄霜纠缠

他已经在这城墙上呆了近两个时辰,月亮都早过中天了。洛吟桓垂眸,自从洛书在广川现世,蜃天城就实施了宵禁,如今城中空空如许,就像,是当年入夜之际的丰都。

丰都城,再记起这三字,洛吟桓不禁苦涩的笑了笑。太华、丰都、幽冥,他对越千泷,也算得上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了。可不管他怎么做,都只是在缠着越千泷,在帮她一起追逐苏玦而已,全是徒劳的。所以这世上的事,总不是只要尽力就能做到。

“为什么?”眼前又浮现了今日羽徽宫里的场景,洛吟桓也心生畏惧的缩了缩身子,“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萧祈煜的死他料到过,他也清楚自己或许无力阻拦,但洛吟桓没想到,如今让他全无还手之力的那个人,竟然是洛言。

“你到底在哪里?你在哪里啊!”如果有她在或许会有办法的,无助中青年低喝道:“你一心就是为了苏玦,你只知道追着他的步子,我还有北域现在都很需要你你明不明白!你在哪里,你到底在哪里啊!”

这个‘你’,看来也就是指越千泷了。

孟青阙如今被焉茴所控制,唯一救他的法子,就是取了焉茴性命,但他自己……洛吟桓不甘的握紧了拳头,他下不了手。毕竟焉茴教习自己剑术,毕竟,他们也在宁王府共处了十来年。

“我该怎么做?”洛吟桓站起来跳到了那城垛上,放眼望去面前只有黑暗的一片,这是蜃天城的北角,城垣扩建后就渐渐荒废了。在少时,他跟萧祈煜会常来策马,“我到底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办啊!”

一阵怒吼后,洛吟桓就跪倒在这城垣之上,他紧咬下唇,脸上新添的泪痕也被疾风吹得生疼。

“吟桓。”

“谁?!”猛然转身,洛吟桓只看到了处在月色下的女子,他失望的从城垛上跳下,忍不住低喝道:“我不是叫你走吗?你怎么就是不听?你到底要让我说什么才肯离开啊!”

“我不会走的。”

“玄霜——”

“我知道你是在顾及的我安危,但吟桓,我现在不能走。”

“什么顾及你的安危?”洛吟桓强装道:“你这女人,在胡说些什么?”

“从我今日见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在害怕什么东西,开始我还以为是公孙翎,但其实,是你哥哥。”

“没有。”

“别再隐瞒了,我已经跟洛言动了手。”

“你跟他动了手!”这时候洛吟桓自己倒疾步过来拉住了女子,“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样?你伤在哪里了?”

如此细看之下,洛吟桓才注意到,玄霜原本灰白的散发,竟已成青丝;还有她脸颊上所留下的伤疤,全都不见了。

“怎么回事?你的头发……还有,你的脸?”

“它们都复原了。”

“复原?怎么会突然复原的?”

“你对此事在意么?”

“对你的事我怎么会在意?你是昆仑弟子,谁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被玄霜一提醒,洛吟桓才意识到失态的按住了性子,“我多问几句,也就是好奇而已。”

“那洛言呢?你刚才那般反应,是料定了我赢不了洛言,也料定了他会伤到我?”

“不,不是。”

“吟桓,你回宁王府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洛言会突然出现?为什么你会……”

“别再问为什么了?!”

“是公孙翎让他醒来的,是公孙翎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对不对?”

自己早就是漏洞百出了,关于洛言的事,他是瞒不住的,所以,洛吟桓也失力的点了点头。

“玄霜,听我一句劝,你还是走吧,不管去什么地方都好,我哥,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了,况且,他也不再记得你。”

“他记得!”

听到这回应的洛吟桓一愣,“什么意思?”

“阎君庙外他对我形同陌路,那都是装出来的。我们在阙山怎么相识、后来我怎么离开洛家,还有我回蜃天城取手链的事,他都清楚。”

“他都清楚?”这么说,在自己面前,洛言都是装的?洛吟桓不明白,“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做?”

“不知道,或许,也仅仅是为了报复吧。”

“如果他要报复在虞山就会拉你一起葬身在陵墓中了。”

“对啊,”再想起当时场景,玄霜只悔恨说:“如果能随他跌入那深渊中,如今或许倒好。”

“那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想要与我,重修,旧好,”玄霜轻抚着自己的发丝,眼中也多出股少见的柔情来,“而容貌还有头发,都是他帮我,恢复的。”

“他……他帮你?”洛吟桓简直不敢相信,“不对,不可能,既然他没忘记从前的事又怎么可能帮你?他已经不是那个会拘泥于儿女之情的洛言了,他不会念旧更不会再对你痴迷的。”

“是么?”

“明明记得,却还在伪装,玄霜,难道你就没猜测过,他这样做,仅仅是在打发无聊?”

打发,无聊?意思便是,他在把自己当玩物了?

“我不在意,我只想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恐怕你还没理出个头绪就已经没命了。”

“即便洛言他恨我,他也是不会杀我的!”

“不会杀你?”洛吟冷嘲的摇了摇头,“你也太自信了,你真以为,我哥他会对你俯首称臣一辈子?”

“我没有让他对我俯首称臣……”

“不管你有没有!如今都是风水轮流转了,”洛吟桓大喝一声,乍看去,连他的眸子里都染了许许赤色,“你别再妄想还能再回到过去,玄霜,这不是老天给你赎罪的机会,更不是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那些妄想你早早都弃了吧!”

“他动手杀过人了?”

洛吟桓扫了眼玄霜,开口就道‘没有’。

“他要是没取人性命你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不仅杀过人,而且还在滥杀无辜对吗?”

“没有,我说没有!”

“是谁?他杀的是谁?”

架不住玄霜苦苦逼问,洛吟桓只得无力道:“宁王府的几个仆从,羽徽宫的两队银麟侍卫。”

“为什么?洛言为什么动手?”

为什么?洛吟桓苦笑道:“不知道,我也,不清楚。今日,还有……还有陛下。”

“陛下?你说的,是萧祈煜?”

“对,”洛吟桓沉痛了点着头,他当时明明在竭力阻止的,可不知怎么,在洛言圈住他的手腕后,他竟像被生生定在了原处,“我……是眼看着陛下,活活被自己的血气所勒死的,我什么也做不了。短短的三日之内,我就,看他残害了数十条性命,可我却什么也不能做。玄霜,我实在……不想看你变成下一个。”

短短三日就取数十条性命?这还是洛言吗?

“是不是织幻师在作手脚?他是不是像太华大师兄一样变成了他们的傀儡呢?”想到洛家宅院的情形,玄霜又忙道:“除了易潋音外,公孙翎手下一定还有另一名织幻师对不对?你在王府这几天应该也知道了,这个人是谁?在背后操控着他的到底是谁?”

“另一个织幻师,是焉茴。”

“焉茴?”

“这十来年,他在宁王府中一直以剑法示人,公孙翎也不过将他当作武者对待,我也没想到,他竟跟易潋音一样,但操控着我哥的,却不是焉茴。焉茴在他面前不过蝼蚁,又怎么配谈‘操控’二字呢?”

“那是公孙翎?”

“我不知道,”这也正是洛吟桓的迷惑之处,“以我哥目前的状况,我并不觉得是有谁在操控影响他,在宁王府中更不可能,还有谁有这能力可以去操控他。”

那洛言就是完全在凭着自己的意志了?

“你哥性情大变也就算了,但武学修为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是因为公孙翎从西境带回来的那些玄冰吗?洛吟桓脑中一片混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会查清楚的。”

“你让自己陷身在宁王府就是因为这个?”

“是,”既然心迹已经透露,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了,洛吟桓说:“还有青阙,他如今被焉茴所控制,既然当初是我死扯着他下山求证的,那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不管。”

“让我也进宁王府吧。”

“什么?”

“跟你一样,我也不能丢下你跟孟少侠不管。”

“公孙翎他恨你入骨,你知道这宁王府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玄霜这女人真是疯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求公孙翎将她放出来,现在她倒自己要往火海里跳,“还有我哥,他当下的心思就算是我也难猜一二,你觉得自己还应付得了他?”

“十多年前我已经错过一次,我不能再错第二次了。否则在我心里只有悔恨跟愧疚,就算还能在世上活上百年千年又有什么意思?”

“你……”

“你如果能帮我自然最好,要是你不帮,我会再去找洛言。”

“玄霜你别再枉作纠缠了!我哥跟青阙的事你即便要插手也只需在暗中策应,这宁王府你断断进不得!”

“言尽于此,”玄霜拱手,行了一礼后就转身,“告辞,吟桓,我们王府里再见吧。”

“好!”见女子迈步,洛吟桓终于妥协说:“我答应你,王府我帮你进,只是你不要擅自行动了!”

玄霜扭头过来,不禁也在暗中松了口气,自己终于是逼他应下了。

第二十四章 苏玦论断

妖族最趁手之利刃,一者是封神無栾;二者,不就是东皇太一吗?

凰灭马上明白过来,“所以这里,是太一君上的藏书之地,写下这本手记的,也是太一君上?”

“太一君上,也就是你们妖族里说的东皇吗?”姜焱问。

“没错。”

“对这个东皇我在人间也听过不少,据传他不仅执掌着先天至宝混沌钟,还主宰上古天庭。在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物造人时,就是东皇太一镇压鸿蒙世界,让洪荒趋于稳定的。但我不明白,怎么在世尊你跟千泷的描述中,妖族倒是被他兄长帝俊所统领呢?”

“此来是有些渊源,若细说也需要些时间。”

“没关系,反正我们不是被关这里吗?”姜焱逮到条石凳就坐下,道:“我们哪儿也去不了,不如世尊你就给我们先说说这东皇太一。”

“嗯,”凰灭应后,几人相继坐下了,此时他开口,“大家都知道洪荒是由盘古先圣所开辟,后来在盘古及女娲神上的努力下,天地间也生出千万族群生灵,只是它们中有强有弱,性情也大不相同。就在洪荒世界开辟不久,龙、凤、麒麟三族开始了争斗,他们三者都是兽祖所生,其神力可贯通于天地,所以长久下来让洪荒的万族都饱受残害。在这期间,东皇君上不忍看到战火蔓延,与其兄帝俊陛下两人历经无数征战后,才降服使龙、凤、麒麟,并使得洪荒万族尽归其统。自此,被他们统称的这些族群就称为‘妖族’。”

原来这就是妖族的起源,它们并不是同一族群,而是被东皇太一跟帝俊化成一族的?

因着恢复的少许回忆,越千泷问:“那巫族和人族都是在这之后才出现的?”

“不错,妖族问世后,太一君上开创上古天庭,与兄长帝俊陛下在天极凌霄殿登基并为天帝,众人称太一为东皇,帝俊为妖皇。他们一起立定天规律法,也开创了妖族旷古绝今的霸业。只是后来地界上不断突生变化,巫族的兴起更是二位陛下没有想到的。他们不满于上古天庭的统治,对上古天庭屡屡反抗,在这期间两位陛下也做了诸多的努力,但依旧避不了战祸连连。后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太一君上在太阳辞去了帝位而栖身在不周山。”

“他在不周山,没准儿也就是呆在这石室里了?”

“或许吧,”凰灭看着这满目琳琅的书册,“粗略翻看下来,这里面有大多都涉及各族的阵法秘术,想来太一君上是在此潜心绘制河图、洛书。”

“他绘制河图、洛书,也就是同时在研制河洛大阵?”

“嗯。”

越千泷明白了,东皇太一放下帝位和妖族的事物,就是为找到一个永远浇灭战火、一劳永逸的办法,只要有了河洛之阵,天地两界的通途将永远断绝、地界各部也永远不得踏入天界,在阵法趋使下,天地山河都会维持同一个样子,各族各部也不会再出现新的演化,如此将整个世界变成一摊死水,它自然就会安静沉寂了。

“在一个明知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世间里,大家就不会生出欲望和妄念,”姜焱感叹着,“我不得不说,东皇太一的办法或许可行,他跟帝俊所想的,也并不是让妖族疆域永固那么险恶。但这样万物生于世间再没新奇和变数,这样过一辈子也太无聊了。”

“是啊,这样过一辈子,未免太过无聊,所以幸好,那河洛大阵,终于也没得成。”

“世尊你可是妖族中人,你也赞同我的说法?”

凰灭嘴角敛笑,对姜焱的疑问并未作答,他深知对这说法并不是自己赞同,而是無栾赞同。对开启河洛大阵,無栾是万分抵触的,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答应太一君上去妄海守境,可见他对太一君上的忠信,有多么不可动摇。

“后来,因帝俊十子的顽劣,地界出现了十月凌空的惨状,被逼之下其中九日被巫族射下,晚上的十二轮月亮也有十一者陨落。没过多久,巫族的首领十二祖巫正式向上古天庭宣战,巫妖大战最终便爆发了。”

“晚上的十二轮月亮中,也有十一者陨落?”越千泷此时才依稀记起,“在幽冥中看到那个‘镜神’跟無栾的残像时,他们提到过,我之所以能从魇池来到地界,就是因为得到了帝俊第九女的元身,那第九女就是被射下的十二轮月亮之一?”

“没错,越姑娘,箭灵本只是灵体,就像此时的沧溟一样,即便你能在魇池中度过数十万年,但若没有可与你们灵体完全契合的元身,你们都是不可能踏出魇池半步的。在九日十一月消失后巫族中人在地界寻找了许久,据传,最终他们找到了其中十一者,而恰好有一者,是能与涅穹箭的箭灵相合的。”

“所以,才会有了我,”这些前尘她听沧溟提到过少许,不过这时凰灭细数时,越千泷才更觉可笑,“一个吞噬了千万巫灵、在魇池中炼化数十万年才得来的箭灵;一具不死不灭、有着帝俊血脉的妖神元身,因此,巫族的人才会把我只当兵刃?”

“当年天地通径已经被混沌之门阻断,后羿射下临空九日、十一轮皓月,一日之间帝俊陛下不仅失去了九个儿子,也失去了十一个女儿。羲和跟常羲二人身为人母,自然想寻回儿女们的尸首,但是也因为天途隔绝最终不能成行。二位神上心中一直不甘,故而在大战最后,羲和跟常羲才被拼劲全力的对后羿所在之晔刹一部施下诅咒,将他们永远困在不见阳光的不日城中。”

真是不公平,这晔刹中人战时是巫族的先锋军,本就牺牲最多,不想到战后了还要为巫人充当替罪羊。

“巫族一直无法突破不周山,那他们想让我做的,就是打开混沌之门、就是破开河洛之眼?”

“没错。”

“我还真是都让他们如愿了。”

“虽然如愿,但也开启了洪荒的另一个乱世,河洛阵眼崩溃后混沌之门随即大开,地界各部都随巫人涌入天界,妖族再没了屏障,为存活下去,妖族只能竭力血战。”

“那东皇太一的所有努力,也都化为了泡影,”沉默多时,苏玦这下倒主动发问:“你曾说妖族中人丁凋落,拥有完整元神烙印的更是不多,面对地界各部他们有多少胜算?”

“不知道,洪荒战乱时的记忆,我也很是模糊。”

“不管有多少胜算,东皇太一他都不会坐以待毙,他既然能平得了第一次万族之乱,就定能平得了第二次,他跟帝俊总会想办法的。”

“苏公子猜得不错。”

听着二人言论,齐衍也附和的问:“混沌之门打开前他想的办法是用河洛大阵;那混沌之门打开后,他想的办法又是什么呢?”

“或许,东皇太一已经告诉我们了。”

“已经告诉我们了?苏小哥这是怎么说?”

“这本手记上不是写了吗?”苏玦从凰灭处接过来,又翻到前页,念道:“‘兵刃,凶煞之器。吾与汝,于妖族,皆为此等不世兵刃。但吾终究难逃七情,长久间于地界部族,终生同情怜悯之惑,对往日所思所为,纵万悔也不得弥补其一,若吾再不复得清明,则地界万物,岂不将临覆灭之运数’。如果,东皇太一脱去了对地界部族的怜悯,逃开了七情六欲呢?那妖族的胜算又有几层?”

凰灭听来也呢喃着,“不再复得清明,将临覆灭……之运数?”

“也就是说,东皇太一,他同样要让自己完全变成妖族的刀剑,没有犹豫、没有怜悯、也没有感情。他在绘制河图洛书时就明白,这是自己与妖族最后的退路,而这段话也证实,如果河洛之阵不成,他也可能会用这法子来灭各部、保妖族。”

听完苏玦一番解释,众人还真是觉得醍醐灌顶。

但姜焱还是不明白,“可妖族还是在世间消失了啊,那到底东皇太一是因为没这么做,还是做了最后没成功呢?”

“只要东皇君上真的动手,妖族就绝对不会变成今日境地。”

“世尊对东皇太一就这么有信心?”

“这不是信心,而是了解,”源于無栾的心绪如数涌来,凰灭笃定道:“洪荒初年的动乱连盘古和女娲两位先圣也无力阻止,但太一君上,他竟能将万族统一,他的能为如何,绝不像人间所传的那么简单。”

“听你这么说,我倒越来越对这个太一君上感兴趣了,只可惜他早就战死在洪荒,就算想见也没机会喽。”

“并不一定。”

“并不一定?”姜焱听着就笑了,她调侃着,“世尊大人,你接下来该不会要说,这个东皇还能出现在我们眼前的跟我们聊天下棋吧?”

凰灭叹了口气,再次凝视着册页上的字迹时,他才回应道:“自我醒来后,也有过这怀疑,毕竟传闻只是传闻,两位陛下最后如何,终需自己去探查。帝俊陛下我早年已经确定,但对太一君上,虽然在世间感觉不到他任何气息,但我仍不相信他会战死。恰就在这几日,这种感觉,也越来越强。”

就在这几日?

第二十五章 心绪开解

宁辰到蜃天城已经有几日了,他在城中一路寻访,多番费心下才得知洛家旧宅所在。

这一整天下来,宁辰已在洛家宅子里找了多轮。在庭院的落叶有被扰乱的痕迹,而且书房跟内室几外地方也被细细翻过。宁辰确定近期有人到访过洛宅,而且他们走得匆忙,应该,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青阙,是你,”宁辰望着眼前花木,在两面内墙上他发现了几道隐匿的剑痕,是被太华剑气所伤,青年抚着高墙叹了口气,又自语道:“青阙,你到底是跟谁动了手?”

公孙翎吗?如今宁王府可用之人殆尽,除了宁王自身外,也就只有一个焉茴了,但以孟青阙的修为,要对付焉茴应该不在话下,更何况他身边还有玄霜跟洛吟桓啊。不过宁辰就怕,那洛吟桓对公孙翎的怀疑只是个幌子。

“可恶,再找不到其他痕迹了。青阙,你到底在哪里?”

在洛家等下去不是办法,宁辰一转身,脑中也浮现了‘宁王府’三字。宁王府,于他,还真是个熟悉又值得回味的地方啊。

【宁大师兄,宁小道士……】

【你在干什么?怎么老也不跟我说话?难道,你还在怨我让小银球伤了你的眼睛吗?】

那声音又出现了,易潋音,听着宁辰也动作一滞,而女子的声音就宛如丝线一样,只在他脑中越缠越紧。

【我要了你的眼睛只是因为想让你跟我独处,你是我看中的东西,眼里不能在其他人。】

【小师兄,眼睛看不见可不一定是坏事,你们修道的人不是一直说要摒除杂念清心寡欲吗?世间万象都是由眼而入,你现在没了双眼,正好,你就可以不被外界打扰,正好让我们两人好好独处呀。】

他的眼睛?对,青年不由得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双眼,想起那段目不能视的日子,他也没觉得有多难熬。是易潋音,让他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也让他,体会了一种跟‘太华大弟子’全然不同的生活。

【小道士,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了,我可是在你心里啊,你还不明白吗?你可是动了凡心了,往后你再也没办法修炼,你可做不了太华的大师兄了。】

动了凡心……

自清醒后,宁辰就一直选择逃避,他不想看到那人的幻影、不想听到那人的声音,只因为他不想承认,自己这堂堂的清修之人,竟真对易潋音一般的妖邪动了凡心。

【我不明白,既然有那么一个美貌高洁的女子仰慕喜欢着你,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就是不动心啊?难不成,小道士你就是喜欢妖女?】

【宁小道士,这可是你自己定力不够,就算我一个字也不说,你心里也会这么想的。】

他耳边响起了女子熟悉的笑声,那声音清冽爽朗,而在如今的宁辰听来,竟没那么刺耳了。

【原以为你会有什么例外呢,没想到小师兄你的心思也跟这世间男人一样。】

他眼前又出现了紫衣女子的身影,有好些时候,宁辰都没见过她了。

周围响起了水声,再定睛时宁辰便认出来了,这是自己同易潋音初见的场景。此时正在房中静坐的女子,她身披着浴衣,蘸水的青丝也随性的散开在肩后。她正处于妙龄之际,脸上还蒙着浅紫色的面纱,除了曼妙异常的身姿外,他挑帘就对上了女子的眼睛。宁辰当即便觉得,那双如面纱一般泛着紫意的眸子,的确是,很美。而紫瞳,据传也是西境织幻师所特有的。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虽然宁辰即刻就捂上了双眼,但他的心,还是动了。

“什么非礼不非礼的?连我自己都不在乎,你一个外人还在乎什么?”这是那时候易潋音回应的,“我又不是什么都没穿,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青年神思一下被定在过去,在宁辰回神之际,正看到那紫衣女子贴身而来的堵在自己身前,她一双玲珑玉足未着鞋履,正轻巧的,踩在自己鞋面上。

“我就是见不得你们这种满口道德礼仪的伪君子,你能看就看,不能看就即可从这里滚出去,我易潋音再不接待就是了。”

说完女子的身子就往前一倾,而这一次,宁辰竟然不躲不闪的,只由着易潋音亲近。

“小道士,你怎么,这就算是,开窍了?”紫衣女子赫然停下,换以食指轻压着宁辰的下唇,“不躲也不吭声,难道你真打算从了本姑娘?”

“不是从了姑娘,而是从了我的心。”

“从了,你的……心?”

“姑娘不是说我动了凡心吗?我是个清修之人,一生所求不过是精进剑术、发扬太华,故而这‘动心’二字是我之耻,我始终不敢承认,也始终,把所有罪责都归咎于姑娘的幻术之上,可实则,幻术能惑人一时,但在姑娘死后却是不能。我宁辰,的确喜欢姑娘,在目不能视的那段日子我虽然跟姑娘纵情于声色,可回想之下,其实宁辰仍是有留念。”

“这就坦白了?”

“嗯。”

听到这里,紫衣女子反倒松了手,“没意思,你可不像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小道士了,再缠着你,也没意思。”

“姑娘,是打算走了?”

“你刚才也说过,我,是已经死了的人,这走不走的本不在我,而是在你,肯不肯放我走,看来现在,就是时候了。”

宁辰再挑眸,只好好的细量了这人的眉眼。说来,易潋音,虽然做了那么多错事,但都是受公孙翎指示,她倾心于公孙翎,自认为是在享受着情爱之喜,而公孙翎从来就如高月,即便易潋音臣服这么多年,他也不曾有半点的动心。到头来需舍弃的时候,也是毫不犹豫就弃了。如此,易潋音,也算是个可怜人吧。

“这个时候还在可怜我,小道士啊,你真是个好人,”女子又讥诮道:“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你这样的好人了。所以,小银球,它才会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你的血吧。它可是我养出来的小东西,它看上你,也就是我想要靠近你这样的好人。”

“好坏、善恶,并不是绝对之事。”

“我知道,世上的事总是变换万千没有定数,小道士,不如,你还是答应你的那小师妹吧。”

轻衣?宁辰眼神微变,“太华门中之事,姑娘不必多问。”

“你们太华的事我当然不想多问,不过,这是你宁辰之私事,是你的儿女之事,我易潋音虽算不得什么出色的织幻师,可到底是一生沉溺于情爱的女子,那赵轻衣在想什么、又是个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所以,她值得我交付,也值得,小道士你交付啊。”

“交,付?”

“时候到了,小道士,我就不陪你玩了。”

“阿音?”宁辰本想伸手抓住那紫衣女子,只是眨眼间她就飘远了,就像游魂一般。

“春光倥偬,小道士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阿音,”宁辰禁不住又亲切的呼唤道:“阿音——”

“师兄!”

看见来人,宁辰也愣在了当下,他五指顿收,只觉得眼前之景是幻非真。

“轻衣,你?”

“师兄你真的在这里?”刚说完赵轻衣就冲过来揽住了宁辰,“厉师伯他没骗我,你真的来了蜃天城!”

“师父?是师父他告诉你的?”

“师兄我知道厉师伯让你来是委以了重任,但晔刹跟北域都不好对付,师兄让我来帮你吧。”

厉染不是要让这人下山的吗?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况且就算要选人襄助,厉染也绝不会选藏匿星转之轮、煽动门中弟子的赵轻衣啊。

“你走吧,”宁辰断然拒绝道:“别再跟着我。”

“师兄——”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次!”一声厉喝后,宁辰也率先走出了府门。

第二十六章 同门重逢

洛吟桓不在他的大宗伯府,也不在洛家的旧宅,如此,就只能在宁王府了。

还好,赵轻衣也没追上来,宁辰在暗中松了口气,又确认身侧无人跟随后,他才迈步向王府而去。这四周都有人守卫,不过要进去,他也只需御剑就可了。

进得这庭院中,宁辰先寻一处山石藏身,如今并没有入夜,想要藏匿行迹也不易了些。但观察下来,宁辰发觉这王府里的守备竟比王府外松懈不少,除了寥寥的几个仆人外,就未见其他守备。

“怎么回事?难道这王府里,原本就是如此的?还是说公孙翎另有准备?”

犹豫少许后,宁辰还是抓了时机现身而去,这里只是前庭,想要一探究竟还是得到更私密的地方,若能找到公孙翎的书房或者卧室就好了。他虽也在宁王府呆了不少时日,但当时的记忆很是模糊,对府中布局他也记不清了,为今之计也只能先找个仆从来问问。宁辰修道多年,到蜃天城时功力已经恢复,要做这些自然是手到擒来。

据他逮到的仆人说,公孙翎向来好呆在书房和花园的水榭中,有了他指路,接下来就变得容易多了。现在消息妥当了,将那仆人击晕藏匿好后,宁辰自是往书房去了。

这书房,乍看下倒跟洛家书房有几分相似之处,连用的笔墨,也同出一地。

案上摆着的是些寻常经书,没什么要紧的,宁辰正继续翻看,但随即就听得门外动静,有人来了?!宁辰马上飞身,藏匿于那房梁上。

来者身形遒劲,着了一袭玄衣,这是……青阙!

宁辰尚在惊诧中,而对方在书房中查看了一番,从神情看去他肃穆非常,没有一点往日的散漫不恭。孟青阙果然在宁王府,可看他的样子,并不像被胁迫啊。怎么回事?正在迟疑之际,宁辰忽感到一道剑气袭来,他马上飞身躲开,却不想还有两道、三道……

可恶,方才恍然看见孟青阙他的思绪松懈了,现在仓促应付他实在措手不及,再一个侧身,宁辰的脖间也被划出了两道血痕。

“青阙!”在地落稳后,宁辰终于趁隙说:“是我啊,宁辰,我来蜃天城找你了!”

闻言对方根本不为所动,他双手作印,正在吟唤太华的风雪之术。

“青阙你是怎么了?”

宁辰脚下已生出许许冰凌,这人下手狠辣果决,且功力比之前长进不少,躲开这一时,宁辰也感到了周遭的强风。不行,再这么相让下去,他非得被这人治住不可。

“青阙,先得罪了。”

如今躲无可躲,宁辰也指尖凝气。

在太华门中,孟青阙的修为远不及他,以往在门中比试若不是他刻意相让,孟青阙是难以接过他十招的。可当时孟青阙也好歹留了手,如今他既要钳制住这人,也要保他分毫不伤,宁辰真没多少把握了。

“青阙,冷静下来,公孙翎对你做了什么?”

面对自己的询问孟青阙非但没有停手,反而越战越狠,他似乎动怒了。

“青阙——”

“你太吵了。”

这一时间对上这人的目光,宁辰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织幻师吗?他的眼神,就跟被幻术控制着的傀儡一模一样。难道易潋音没死?!不对,如果易潋音还活着,自己又怎么可能摆脱她的控制?

“你分心了。”

这话音刚落,宁辰手下就一个失准,他匆忙躲开一道冰息,身体就贴着孟青阙的侧脸而过,不妙!他这是露出自己后背的空档了。可出人意料的,孟青阙并没有抓住这个机会攻击,他像迟疑了一下,那双本无波澜的灰黑色眸子陡然一缩,只注视起宁辰来,直到二人都分开了,孟青阙也还是僵持着立在原地。

“你没尽全力?”宁辰开口问:“为什么?”

孟青阙没有回答,起势就往宁辰的要害而去。不过这次孟青阙没用剑气,也没用他的风吟雪鸣术,抬手时他只吸来了书房中的长剑。

转而用剑了?宁辰不解,好在这公孙翎的书房里陈列了好几把好剑,他一动作,也随意挑了一把。

这人跟开始不同了,宁辰明显感觉到,孟青阙不是在跟自己死战,比起初见时他的煞气减了不少。

分神下宁辰抗不住他的力道,一时松懈竟让那长剑滑出手去。他见状立刻抓起了身边几案上的一条长鞭,这鞭子虽缠住了孟青阙的剑锋,却一点也挡不住他的剑势,而孟青阙也不躲不闪的,索性任对方的鞭子搅动着剑身的由自己和越宁辰擦肩而过。

“你在小看我?”宁辰不明所以道:“还是说,你只是在试探我?”

听到这里,孟青阙一起手,那剑刃就破风而去的直逼宁辰双眸。

宁辰心下一沉,就在剑锋逼近的前一刻,孟青阙手中兵刃顿时落地。下一刹,孟青阙便一把扼住宁辰脖颈的将其猛然按倒在地。

“咳咳咳,咳,”喉骨被扼下宁辰呼吸不过来,“你……”

孟青阙又加了些力道,却不足以让人窒息,虽然意识有些模糊,但宁辰能感觉到,那双冰寒的眸子正在细细的打量自己,像在确认什么的,要将他每一分每一寸都核对清楚,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宁辰晃了神,竟也忘了要反抗。

“青阙,你……你到底怎么了?”

“你是太华山的人?”

这语气、这目光,他对自己全然是陌生的。

宁辰只好先顺着道:“是。”

“你不是一般的太华弟子。”

“对,我是太华的大师兄,我叫宁辰。”

“宁,辰?”这人眼神微变,似在思考。

“少侠见过我?”

“太华山的人,为什么要私闯宁王府?”

“我……”莫非这人理智尚在,只是记忆全无吗?宁辰思忖后才说:“我并非私闯,我有一位朋友在宁王府,我是来找他的。”

“朋友?”

“洛吟桓洛大人,你们北域的大宗伯。”

洛吟桓,宁辰感觉喉间的力道松了少许,那人问:“既是来找洛大人,为何闯入王爷书房?”

“我不熟悉府中地形,一时误入而已。”

“说谎,既然误入,又为何费心躲藏?你来此,分明心有不轨。”

“我……”

“不让你吃些苦头,看来你不会说实话。”

一阵剧痛之后,由这人指间凝出的数道冰凌就深入了宁辰腿部,孟青阙再一用力,便生生剜下好些血肉来。

看宁辰反应,孟青阙竟笑说:“不吭声,也不呼痛,如此半分动静也没有,这太华的弟子还有些骨气。”

“我该说的,都说了。”

有意思,这人倒一副生死不惧的样子,孟青阙嘴角敛笑,随后就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竹筒。

宁辰目光一转,这竹筒他认识,易潋音也会时常带着,里面放的是经年的盅虫。看来,孟青阙是跟织幻师扯上关系没错了!

“太华大师兄,你应该知道,如果让这东西钻进去了,会是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那又怎样?”

“它们虽以血肉为食,但因为长年沾不到血腥,故而对食物异常珍惜。要这些东西啃食完你的肺腑,怎么说也要一个月,但我想,任你多么有骨气,也撑不过两天的,与其受那些苦难,还不如现在就告诉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早就说过,我来,是为找洛吟桓。”

这人真是冥顽不灵,孟青阙拔出匕首就在他胳膊上划出了道血口,再打开竹筒时,从里头爬出的,是两条通体透明、有如幼蚕的盅虫。宁辰在心中冷嘲一声,这个老想赢过他的小师弟,还真是会惹麻烦啊。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宁辰,已经别无他话。”

“好,倒给我省了功夫。”

随着刺痛感袭来,宁辰也眼看那两条通体透明的小虫一一钻入了自己皮肉中。

“青阙,你在干什么?!”

闻言房中的两人一抬头,是洛吟桓。

“洛二公子?”

“宁师兄!”洛吟桓赶紧走来,他将孟青阙掀开就查看起了宁辰的伤势,“这……是盅虫?”

“这位太华弟子,真是洛二公子的相识?”

“谁让你轻易用盅的?还不把这虫给我吸出来!”

“他闯入了王爷书房,显然有所图谋。”

“王爷那里我自会解释。”

“洛二公子,还解释得清楚吗?”

闻言洛吟桓也露出了凶色,“你是要跟我动手?”

“在下不敢,若在下伤了您半分,恐怕您的兄长不会饶过我。”

孟青阙说着马上打开了竹筒另一端引出只血色的盅虫来。这是母虫,它在宁辰伤口处徘徊少许后,那两只已经钻进血肉里的小东西竟然就乖乖爬回了竹筒。

“二位慢聊,失陪了。”话音一落孟青阙就不见了踪影。

第二十七章 自投罗网

还好有洛吟桓及时出现,这下宁辰也定下神来了。

“怎么回事?青阙不是跟你下山在找公孙翎的破绽吗?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师兄,我们先离开,”洛吟桓匆忙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都已经来了,难道还会怕?”

“不管怎么样,先跟我走再说。”

“你告诉我青阙是怎么回事?”宁辰毫不领情的甩开这人,道:“是你跟公孙翎串通好的对不对?雨瞳、易潋音他们死了,苏玦、越千泷又不再受你们控制,所以你才会把青阙诓下山来让他做你们的傀儡对不对?”

“对,他是变成了王爷的傀儡,但这并不是我跟王爷串通,我也是被困在宁王府、我也是被公孙翎算计来此的!”

“什么意思?青阙信中说你们去了阙山,还有玄霜姑娘呢?”

“快跟我走,出了这王府大门我就都告诉你!”

看洛吟桓一副惊惶的样子,宁辰也打算再信他一回的问:“你打算,就这样光明正大的带我出去么?”

“你的行踪已经暴露,我就是不想光明正大也难了,但公孙翎如今不在府里,我先试试看,”洛吟桓把这人强拉在身后,又嘱咐着,“宁师兄,这一路上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动武,只要紧跟着我就好。”

“不要动武?”

“求你信我。”

原来今日公孙翎不在王府中,难怪这里如此冷清,宁辰记得往日有个叫焉茴的剑客对公孙翎寸步不离的,现在自己连他也没见到,可见洛吟桓没有说谎。

“洛二公子,”两人才走到前庭,那本已离开的孟青阙又出现了,他虽目光凌厉的注视着宁辰,可脸上还是染笑的说:“既然您的故友从太华山跋涉来此,您就该将他留在府中好好款待,况且王爷是惜才之人,我看这位公子修为不俗,若二公子可以引荐给王爷的话……”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了你管?”

“青阙对二公子的事自然管不着,但若是,二公子现在要把这位道长带出王府,在下也不得不管。”

“你这是在逼我?”

“是二公子在逼我,青阙斗胆,请公子与您的朋友好好回客室去,也让我备好茶点接待。”

“给我让开。”

孟青阙闻言又笑了,他迈出步子,反而更为严实的堵住了苑门口,“洛二公子,虽然我们从未交过手,但料想,凭你是赢不了我的。”

“他一人个赢不了,那两个人呢?”

“你?”孟青阙眸子一挑,“手下败将,这时候倒学会以多欺少了?”

“我方才被你治住,是因为心中挂碍有所留手。”

“留手?那你也当知晓,我方才,对自己的玩物也是有留手的。”

“玩物?”宁辰总算明白过来的问:“在书房里你把我当玩物?”

“宁辰,别说了,”洛吟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都交给我,你不用理会他。”

“那不知洛二公子,打算如何理会于我?”

“我知道自己赢不了你,我也知道,在这宁王府就算我们两人联手也不一定出得去,所以,还请青阙你帮我一次。”

“帮你?”孟青阙不明所以的,“洛二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话音刚落,洛吟桓就取出把匕首来横在了自己脖颈下。

“二公子!”

“你带我们出去。”洛吟桓腕上一用力就见了血痕。

“住手,这王府中的兵刃锋利无比二公子可要当心!”

凑效了,洛吟桓赶紧道:“那请你,带我们安然出这府门。”

“洛二公子,你清楚的,要是青阙做了,主子盛怒责罚……”

“焉茴是个性情温良的人,既然他亲自教导于你就是对你交付了几分真心,再者焉茴要责罚我也会与他说明你都是被我强逼的,这样他至多对你施些皮肉之刑,但我哥不同。今日他与王爷去宫中,这王府里就只剩下你我两个,要是我有什么闪失,你的下场怎么样,不用我再提醒吧。”

他哥哥?在旁静听的宁辰心中不解,这洛吟桓的哥哥洛言不是早年就去世了吗?在虞山陵墓的事,他也听孟青阙跟越千泷提起过。而现在被洛吟桓称为‘哥’的又是谁?

不管内情如何,洛吟桓的这招很是有效,从眼神中宁辰就知道,孟青阙在犹豫,他动摇了。

“怎么样?你答不答应?”

“我,还请洛二公子,容青阙想想。”

“别糊弄我了,”洛吟桓急道:“你再拖延时间我这就切断自己的脖子!”

“好,我答应你!”这会孟青阙已是彻底乱了分寸,“洛二公子可千万小心,你不过就是要带友人离开王府,我答应就是。”

“那就快走。”

孟青阙瞟了眼他身后的宁辰,讥嘲着,“看来,你不仅不是普通的太华弟子,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友人。”

“孟青阙你走还是不走!”

“好,”孟青阙率先跨出了苑门,“我在前面开路,洛二公子可要仔细那匕首。”

这一路上孟青阙可谓一步三回头,他对洛吟桓的安危真是紧张得很啊,这不由得让宁辰好奇,那让孟青阙害怕至此的洛家兄长,到底是什么模样。

眼看就要到府门了,洛吟桓已经积了一头的冷汗,他放缓着呼吸,不料,那把一直被他紧握在掌中的匕首竟然自己划开的飞向了别处。

“什么?!”

就是此时,孟青阙再一起手就点住了洛吟桓的穴位。

“怎么会?你是怎么做到的?”

“是啊,我做不到,”青年的目光望向了他处,“虽然我做不到,但自然有人可以做到。”

洛吟桓听着心下一落,脸上顿现出了惊惧的说:“哥?是哥……”

“吟桓,你也太没点礼数了,既然是好友到访,为什么不跟哥哥引荐引荐?”

终于出现了,宁辰也循声看过去。

来人外头穿着玄色的大袖长衫,里头是件月白的直裾,虽然用料乍看上去简单不过,可实则,那衣物上都是用玄、银两线绣着暗纹的,外袍上绣的是月下麒麟、而中衣上的是展翅灵鹤,再抬起头细看这人清冷分明的五官时,宁辰倒觉得他更像是太华门中的前辈尊者。

“幸会了,”宁辰开门见山的问道:“阁下,就是洛吟桓的哥哥?”

“在下洛言,不知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洛言,连名字也一模一样,难道,他就是那个被封在虞山陵墓的人?难道他就是玄霜昔日的夫君?

“我叫宁辰。”

“宁辰,太华山的大师兄,被暮掌门收于座下的执教大弟子,没想到今日我们可在此一见。”

“你听过我?”

洛言笑着豁然道:“宁少侠既然在王府呆了那么些时日,在下听过也并不奇怪。”

“哥,你放他走吧,他对你们没有用处的!”

“小弟,你任性一两次也罢,可若每每如此,怕是连我,也要狠心责怪了。”洛言抬起手去,在他指尖轻点处,洛吟桓正在溢血的伤口竟瞬间复原。

“这,这是……”

“性命于人,尤有一次,何其珍贵,且你之血肉来自父母、与我同脉,你怎可当作儿戏的仅因一个外人就擅自毁伤?吟桓,你如此的不听教化,若我再不替亡故的父母好好管教,又有何面目再见先人?”

“哥……咳咳……”洛吟桓神色渐变,他一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那呼吸困难的模样就像被人紧掐着喉骨一般。

“他怎么了?”此时在场之人根本无一者再碰触到洛吟桓,听着洛言的话宁辰才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家小弟贪玩,平日被娇惯得太狠竟非要以自裁唬人,我若不让他好好尝尝,他便不知道那‘死’,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竟然真是洛言在动手,宁辰怒道:“你到底是谁?如此对待自己手足你还是他的哥哥吗?”

“爱之深,责之切,道长是化外之人,当然不可体会这其中之一二。”

可恶,宁辰本要动手,但他还不明白这人是怎么做到的?这时就算他要救人也找不到症结。宁辰观察着眼前分毫未动的洛言,忽然,被憋得面色潮红的洛吟桓深吐了一口气来。

“咳咳咳……哥,我……我错了,咳咳,吟桓以后,再也……再也不会了。”

是血气吗?见洛吟桓这样子宁辰一下恍然道,莫非,洛言可以凭空操控洛吟桓体内之血气?这方法想来跟太华山的五灵术有些相似,不过太华一脉都是以剑气御五灵,但宁辰在洛言身上并察觉不到半分剑气啊,别说是剑气,就连半分内力、灵修他也没感觉到。

怎么可能?莫名间,宁辰就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威严。

他凝神聚气,在撞见洛言的目光后只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想知道,那宁少侠大可留下,我自有时间与少侠细谈。”

“哥,求你不……”

“吟桓,不要再白费力气了,他不会放我走的,恰好,能留下也是随了我心愿。青阙还在呢,如此,我们师兄弟也算重聚。”

师兄弟?在旁的孟青阙投过一个眼神来。

“宁辰!”

“你之前说的话,我也信了,放心,这宁王府对我并不陌生,既然我能走出去第一次,也不怕再有第二次。”

走出去第二次?呵,他还真是天真。这根本无异于自投罗网。

第二十八章 凰灭感应

经家星阁下,藏书石室内。

几人正还在细看那手册上的记录,不想忽然间这纸页开始泛红,而跟着所发出的灼热炎息让凰灭一下没握住的松了手。

“师父!”齐衍赶紧围上,他拉着这人的腕子就问:“怎么样?师父你有没有受伤?”

“无妨。”

“你们快看那册子……”

只是眨眼,它就自燃而化作灰烬了。

“怎么会这样?”

越千泷本想一探究竟的,但她刚俯身苏玦就阻拦道:“这火焰起得古怪,不要轻易靠近。”

“可我们还没看全呢,这东西就一下自毁了,看来是它主人特意设下的,你们说,这册子里,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秘密?听着姜焱的话,凰灭也陷入了深思,“或许,是太一神上的去向;又或许,是再帮妖族得胜的方法。”

“可惜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件有用的物件。”

“焱娘你也别泄气,这里还有这么多藏书,说不定我们还能找到别的手记。”

“嗯,也对。”

说来奇怪,刚进来的时候姜焱还觉得又渴又饿,但现在却已经浑身大好、通体舒畅了,难不成只要呆在这石室里,他们就可不知疲倦、没有饥寒吗?如此,还真是个潜心研习的好地方。

“不好了,这些书……”姜焱一时叹为观止,就在她正要继续整理的时候,这满室的万卷书册便一同燃起,看着眼前愈加繁盛的火光,姜焱只更加不解:“这是什么意思?它们,怎么一下就齐齐烧起来了?”

“是妖族的咒术,”凰灭开口道:“当年主人在离开时就在藏书上设下了禁制,他并不想里面的内容流传于世间。”

“那我们就不能想办法灭火吗?”

“越姑娘,我们如今要做的不当是灭火,而是解开这里的禁术,无奈这时代太过久远,我们还连这石室主人所用的是哪种咒法都不知道,所以这火,我们断断是扑不灭的。”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越千泷这会已经凑到了那火苗上。

“越千泷——”

她随手脱了件外袍就开始扑打火苗,不过让越千泷没料到的是,不管自己怎么用力,那火焰就是粉丝不动,连她的衣物也没有毁伤半分。

“为什么?”

“看来世尊说得不错,我们拿这咒术没办法。”姜焱说着就将五指伸入了焰火中。

“姜娘,不要!”

“怕什么?你看,我可是一点感觉也没有,这火苗是只针对这些书籍的,它不既不会伤到其他东西,同样也不会被任何外物所影响。”

“如此,我们就只能眼看着这些化成灰烬了。”真是可惜,本还想着从这里找出一条活路的,现在所有的典籍,竟都付之一炬。那许许的火光映在苏玦脸上,而这一时,越千泷也从他的眸中探出些感伤来,已经有太久,越千泷都没见过苏玦如此神情了。

“阿玦,会有办法的,”越千泷不经意间靠过去,她又与这人并肩,道:“放心,只要我们还活着,就总会有希望。”

希、望……呵,苏玦笑了,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像是要勾住越千泷的腕子,但最终,他也还是撤回手来放弃了。

“书都没了,现在我们可怎么找线索,我们该不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吧?”

“不会,”凰灭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般的望向了一面玄黑色的石墙,“这些藏书,上面既被下了禁咒,但也被下了解咒,只要这些书册毁尽,我们自然能找到出路。”

“世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凰灭迈步走向那石墙,众人只见他的指尖在那岩壁上游走,倏忽间,那岩石上竟然现出了道道泛着戾气的红纹。

“这是什么?”

“是这处法阵布下时所留有的痕迹,也是,这间石室能与世隔绝的关键。”

“你说这里布置了法阵?”越千泷跟姜焱相视一眼,她们分明仔细查验过,但仍在这里感知不到任何施法作术的气息,可见这布局人修为之高深,“世尊,那你看来,在妖族中,是否只有东皇太一能做到如此?”

“如果之前我只是怀疑,那现在,我已经能确定,这石室的主人,就是太一君上。”

“哦?”

“因为这石壁上残留的,是太一君上的血气。”

东皇太一的血气?!姜焱一听就赶忙靠了上去,她抬手而触,这些在岩石上透出的赤红纹样摸来既温暖又亲切,如果它真是来自东皇太一的话,那这个妖族的尊神,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凶煞可畏。

“越姑娘,在洪荒时,你可曾听过一句话么?”

“什么?”

“死亡,只是永生的另一种开始。”

另一种,开始?

越千泷敏感道:“你是说,东皇太一,他会重新回到这世间吗?”

“太一君上,他是个执着不过、又好胜不过的人,对于毕生的夙愿,他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妖巫一战后妖族被重创,如果他真的已经同帝俊陛下一同战死,那这石间里所残留的血灵,也会随即从这世间消失。”

所以,这就是东皇太一的后招?他的死,不过在预演着永生?

“师父,要是东皇真在世间,对我们来说岂不是更好?往后对晔刹、对北域,我们都有更大的胜算,如此你的神元是不是被沧溟封印就再无关紧要了。”

“是啊,是更好,但,”凰灭五指一收,眼中的神色也化作了惊惶,“我们得期盼,他还是洪荒时那个神智清明的太一君上。”

【兵刃,凶煞之器。吾与汝,于妖族,皆为此等不世兵刃。但吾终究难逃七情,长久间于地界部族,终生同情怜悯之惑,对往日所思所为,纵万悔也不得弥补其一,若吾再不复得清明,则地界万物,岂不将临覆灭之运数。】

再想起手记上所写的话,众人也陷入了沉默。

“無栾神上跟太一君上关联匪浅,且在河洛阵眼破开那日無栾神上本该神魂俱灭的,是太一君上分出一道神识来将無栾的神魂勉强牵扯到一起,”当年太一用自己的一道仙灵注入瑶琴‘凰灭’之中,此举,本是想维持無栾神魂不散好让他得入轮回的,可没想到,最终竟会导致無栾魂魄一分为二,淡扫过苏玦一眼后,凰灭又继续道:“或许,正因为太一君上的这一道仙灵,我自醒来后,就感觉对太一君上的去处多有执念。”

“执念?”

“我深信,君上他仍在世间,所以多年来我从未停止寻找。”凰灭还没说完,他所抚着的石壁就生生裂开了,霎那间这石墙轰然坍塌。那未散的尘埃后似乎透出了光亮,看来是一个新的空间。

“师父!”

“世尊!”

本以为那人会受伤,不过定睛后,几人只见仍处在石砾之中的凰灭,他虽立于其中,但身上却连半分尘埃都没沾染,就更不论受伤了。

他双眉微皱,开口竟说:“而这一次,我是真切感应到了君上。”

“感应到了?”姜焱一听就忙道:“你是说自己感应到了东皇太一的气息,还是说已经感应到了他的具体所在?”

“君上他该在附近。”

此言一出,在场几人就都紧张起来。这在附近,这又是什么意思?

“莫非这后面就是东皇太一的藏身地?”姜焱率先冲进了那片未散的尘埃中,“没想到这后头还有路,是真的有出路了!”

大家再跟过去,就看到了片静谧的湖泊,可越千泷再往前几步后就疑惑道:“这湖泊后面的荒原,为什么这么像沧浪原?”

“千泷你是说我们又回到了沧浪原?难道东皇太一,他一直藏身在这沧浪原里?”

“不对,”凰灭将周遭环视一圈,“不是这里,但,应该就是在蜃天城。”

“蜃天城?!也就是说只要我们从这破地方出去,就可能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妖族先圣了?”

“嗯。”

终于找到了确切的线索,可为什么?自己明明为这天等了这么久,当它真将要来临的时候,凰灭却生出了些许退缩。

“师父?”看出这人心绪的齐衍凑近过来,轻声问:“你是怎么了?难道师父你不想见到东皇陛下?”

“我,当然想。”

“师父,你放心好了,我们在那石室里提到的都只是猜测,既然东皇太一尚在人间,那师父你就是跟他最为亲厚的人,我想不管形势再怎么变化,太一陛下的所为都不会跟师父你偏差太远的。”

“唯愿如此。”

“你们两个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他东皇太一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出去后找着一见不就知道了么?”姜焱大步迈开,又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才说:“不管怎么样,我们总算是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地底里逃出来了,现在只需要再找到牧言真那小子,我们就可以安心回蜃天城了。”

“对了,阿真!”经历过这么多周折,越千泷倒把星阁那遭都忘了,“阿真还在经家星阁里,可这个地方……我已经分不清星阁在哪里了。”

话音一落,那消失多时的乌金鸟竟然出现了。

第二十九章 再出沧浪

“主上,”是昊英的声音,看这人现出身形来,大家也知道压制着他们的不明之力已经消失,青年行礼道:“主上您的灵力恢复,故属下等已经从沉睡中醒来,若主上要寻找牧言公子,这乌金可以助主上一臂之力。”

“可阿真被我们留在了经家星阁,既然之前我们一入那沙海时你们就都灵力受阻,现在就算有乌金鸟,也同样还是找不到经天学宫啊。”

“越姑娘,此一时彼一时,那经家的星阁,应该已不存在了。”柏皇道。

“不存在?”

“不只经家星阁,是经天学宫所有的法阵结界都消失了。”

都消失了?这怎么回事?难道一旦星阁坍塌,经天学宫的布置都会跟着一齐作废?

“那阿真是不是也可能跟我们一起掉下来了?”越千泷猜测着。

“不,越姑娘,牧言公子并未跟你等在一处,”说话时那金乌鸟正贴在昊英耳边嘀咕着什么,他听后才说:“金乌找到了牧言公子的下落,就在这湖泊的西南处,主上,还是请您随着金乌移步吧。”

“嗯。”

湖泊的西南处?如此牧言真不在星阁,而是在这沧浪原?他一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而且,还比他们这几人率先找到出路。越千泷带着这些疑问跟那金乌走着,没过多久大家就到了一片荒原。

“阿真!”见到前方倒地之人越千泷第一个就冲了过去,“阿真你怎么样了?阿真——”

他……姜焱顿感不妙的皱起了眉,牧言真浑身染血,且那血迹早已凝固发乌,如此不用走近,姜焱也能猜到牧言真没了气息。真可惜,这孩子还这么年轻,又跟小离那般的相似,不想才几日,他便如此孤苦的死在沧浪原了。早知道,自己便多逗他开心了,姜焱叹惋着,心中更念及陆离。

“牧言真!”苏玦见状也一同扶起了青年,如今这人四肢僵硬、脸色灰白,是再不可能做出回应了。

越千泷仍是不肯放弃的摇晃着这人,哭唤着,“阿真!我是千泷,我回来找你了,阿真!”

“别再胡闹,他死了。”

女子紧咬下唇,她并非看不出牧言真已经气绝,只是还不能相信。

“怎么会……怎么可能会这样?”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凰灭明明说只要牧言真呆在星阁里,他就定不会有所损伤的。

“死因,是被人生生剜了心脏,”苏玦凝视着那伤口,除了惊愕外,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忍的继续道:“取心之人,应该是为得到牧言真体内的鲛珠。”

“鲛珠?”就是他们在龙绡宫费心换得的琉璃的内丹?

“这沧浪原里都是灵体,而鲛珠对灵魅并无用处。”

“所以,还有人跟我们一起到了沧浪原?”越千泷五指渐收,那指甲都深入血肉的隐隐逼出了血痕,“鲛珠可以祛除百病、为人延续寿数,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杀了阿真?!”

“我们从龙绡宫取得鲛珠为牧言真续命,这件事本就没几人知晓,当时照顾牧言真的雨瞳已经死了,而萧祈煜自然不会这么做,除了他们,就只有……”

“宁王府的人?”随即,越千泷就确定道:“一定是公孙翎的安排!”

除却公孙翎,苏玦也找不出第二人了,但他不明白,“公孙翎为什么要鲛珠?”

“他歹毒反复,这鲛珠,恐怕是在你我刚从龙绡宫回来时就盯上了,这都怪我,”越千泷低下头来,盯着那冰冷的尸身时,也流泪悔恨道:“要是我没有把阿真一个人丢在星阁里,他也就不会死了。”

【只要陛下能活着,只要能保住陛下的北域,让我做什么我都会愿意。这是当时,我跟沧溟离开蜃天城那天就决定好了的,就算明知道,这样对跟你、甚至还会跟陛下对立,我也不可能放弃,所以千泷我如果是你,我不会眼睁睁看着阿玦死。】

【千泷,你跟阿玦对我如同再造,要不是我心中对陛下有私,就算是生世为奴作马报答你们也应该,可如今,我必须保住陛下的江山,我不能让陛下变成亡国之君,更不能让他丢了性命。如果有一天非得让我在陛下跟你们之间选的话,我不会犹豫的。】

回想起她与这人在太华山说的就恍如昨日,只是没想到,要让阿真选择的这日,永不会再来。

【所以到那一天,不要对我留情。】

【这,就算是我们的一个约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越千泷抚过这人的眉眼,又哽咽道:“阿真,这次,是你食言了。”

“死者已矣,还是把牧言真先带走吧,这尸身马上就会开始腐烂了。”苏玦正要动手,就见柏皇带着一魁梧大汉走了过来。

“越姑娘,苏公子。”

“这是,栗陆?”虽然只见过几面,但越千泷一眼就认出了他额间的雷纹。

这大汉听了也不吭声,只半低着头,正带着愧色的躲开了两人的目光。

“柏皇,你这是做什么?”

齐衍走来回应道:“这沧浪原里风恶日毒,我们又不知还会被困多久,如此对保有牧言真的尸身不利,不如你还是把人先交给柏皇,让他把牧言真安置在虚境吧。”

“可是……”

“那虚境乃是结柏皇等五人的灵力所成,且与外世隔绝,比起在我们身边来,那里更安全。”

越千泷点点头,也依齐衍所言做了。

牧言真死了,而且还死得如此蹊跷,在这一刻,不由得让凰灭深思,“杀死牧言公子的人,不仅得到了他的鲛珠,且应该,还知道了河图的消息。”

“是啊,好一个公孙翎。”

“越姑娘,你为何如此确定是宁王下的手?”

“世尊是在指晔刹也可能?”越千泷听后便摇头说:“跟北域比起来,晔刹的确更有威胁,但他们所受束缚太多。沧浪原里险恶非常,如今沧溟又跟浸烛一起合力封印着世尊你的神元,为保肉身长久他是不会轻易来此的,况且沧溟在阿真身上费了这么多心思,为的就是将阿真拉到自己一边好对付我们,他又怎么会在这时候取阿真性命?但公孙翎不一样,他到底在想什么,他究竟在谋划什么,我们之中根本没一人知道。但对昔日的雨瞳、易潋音他都是说弃就弃,更别提是阿真了。”

这样听来,还真是颇有道理。

“不过,我一定会为阿真报仇的。”

“越姑娘?”

“不管我猜得对不对,”越千泷激愤道:“等出了这沧浪原,我一定会找公孙翎讨要个清楚。”

苏玦在一旁听着,神色也有些许变化,正在他要开口时,姜焱就言道:“千泷,宁王府我跟你一起去。”

“焱娘?”

“虽然我跟牧言小公子不过相处几日,但也投缘得很,这次他没能走出沧浪原,我也有错,现在我也只能盼着他在天庇护,能让我们心愿得成了。”

心愿得成?越千泷望了望远处的苍穹,就算那人要护佑,也只会护佑萧祈煜吧。

“主上,”安顿好牧言真的尸身后,柏皇跟昊英又上前拜见,道:“金乌鸟已经探明了离开之路,不知主上是否启程?”

“师父?”

与越千泷对过一眼后,凰灭也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出去倒比进来容易多了,不出半日,他们就走出了沧浪原。

此时天成暮色,眼看马上就要入夜。

“世尊,请你先带阿玦回焱雪茶肆吧。”

“你在提防我?”

“你身上有伤,况且我们现在离了那应龙石身,我也不知道你的伤势会怎么恶化。既然阿玦你奔波了这些时日,还是先去歇息的好。”

“把人支走,然后你再去宁王府?”苏玦也毫不客气的戳穿道:“既然你能猜到是公孙翎下的手,那公孙翎也自然对你有防范,难道你以为,只要有混沌之力就是无所不能?”

“可是阿真的仇……”

“就算牧言真不死在今日的沧浪原,也难保以后不会因为萧祈煜而死在你手里,莫非到那时,你还要自尽来为他报仇么?”

“阿玦你到底在说什么?!”

“牧言真所做的是为萧祈煜,他跟我一样,往后若要抉择,必不会跟你站在一边,所以这般看来,公孙翎,倒是为你省却了些麻烦。”

“阿真到底也跟你有些情谊,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心冷的话?”越千泷将苏玦一把扣住,又止不住厉喝道:“阿真他为救你也曾尽心竭力,他把你我都当成挚友,而你呢?你心里为什么就只有一个苏烨楼!”

“牧言真,还有你,于我又有何相关?”

“苏玦——”

眼看二人又要争执,凰灭竟打断道:“越姑娘,苏公子,那宁王府,看来我们都不用去了。”

都不用去了?几人顺着凰灭的目光看去,那从不远处走来之人,是洛吟桓,还有……孟青阙!

怎么会是他?藏在暗处的素灵犀失了方寸,不想,他也在蜃天城。

第三十章 请尊回府

“青阙,你怎么在这里?”越千泷问道。

“请世尊跟我们回王府。”

这语气这眼神,在场之人都明显感觉到,这个孟青阙与往常不同。

“孟青阙你小子怎么搞的?你是不是被洛吟桓洗了脑,竟然胳膊肘往外拐。”

青年听了也不管,只站定在十步开外,重复道:“王爷,请世尊过府一叙。”

“叙什么叙?公孙翎跟世尊并无往来,他们两个有什么好叙的?”

“世尊,请。”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说话了?”姜焱刚要上前就见几道剑气袭来,她闪身一躲,满脸都是惊诧道:“孟青阙,你要跟我动手,你这小子……”

“焱娘,”越千泷赶紧拦了姜焱,“不要冲动,我们先问清楚。”

说完,越千泷便将目光对准了不远处的洛吟桓,自从上次在蜃天城分别,他们已经有些时日不见了,而据宁辰说,孟青阙就是被这人带下山去调查公孙翎的。

“吟桓,到底怎么了?难道你跟青阙如今真的听命于公孙翎?”

“让世尊跟我们走吧。”

“为什么?”

洛吟桓颔首,竟毫不遮掩的点破道:“世尊这肉身是河图所化,王爷,他已经知道了,所以世尊,他今天必须跟我们回去。”

“你已经知道了这些?所以阿真……阿真也是你们杀的?!”

“对。”

越千泷万万没想到,跟自己承认这件事的,会是洛吟桓。

“那鲛珠,也是被你们生生从阿真体内取走的?”

“没错。”

“阿真是你的朋友,你们在宫中相处了十来年,你为什么会做这种事?”越千泷难以置信,“洛吟桓,为什么?”

“你不用知道。”

这个人,他怎么可能回答得如此平淡如水?仿佛牧言真的死他根本毫不在意。

“难道你打算站在公孙翎一边?还有青阙,你是故意把他骗下山骗到这蜃天城来的?”

“我,无需向你说明。”

“那还有玄霜呢?”据宁辰所言,他们来蜃天城前是去了阙山的,“玄霜在哪里?”

“她就在蜃天城。”

“她现在又是死是活?”

“玄霜没事。”

如此,越千泷才松了口气的看了眼孟青阙,问:“公孙翎对青阙做了什么?”

“青阙,跟他的大师兄一样,他现在是属于织幻师的。”

“织幻师?你是说,易潋音,她难道没死?”

“千泷,你别问了。”

可恶,孟青阙竟然是被织幻之术所控制了。

“好,我不问,”女子凛了神色的往凰灭身边靠了靠,“但我也绝不会让世尊跟你们走。”

“你不允,是因为他是無栾的转世,还是因为他是河图的化身?”

“现在来说这些,岂不是无义?”

“洛二公子,你的废话也太多了,咱们来可不是叙旧的,再耽误下去要是王爷怪罪起来,属下可担当不起,”孟青阙耐不住,当下已是指间凝气,“昨日才受过罚的,莫非那滋味公子这么快就忘了?”

“孟青阙你也太自大,且不说我,但就凭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还能从‘人皇’跟‘镜神’手里抢人不成?!”

“吟桓,别逼我伤你们。”

“我……”

“你是我的朋友,上穷碧落下黄泉,这句话我们好歹也做到了,至少,我不想跟你形同陌路。”

上穷碧落,下,黄泉。

洛吟桓听了不免笑道:“对啊,这句话,我们是好歹做到了,但说到底,我充其量也只是个陪衬而已,不管怎么样,你的脚步,也只会追随苏玦不是么?”

“吟桓!”

“朋友、挚交,这不过是给我的安慰,现在看你如愿以偿,我也会为你开心。”

瞥见身边的苏玦,越千泷也心下一落,“吟桓,你还是离开宁王府,离开公孙翎吧,你明知道他是错的。”

“洛二公子离不离开,还轮不到这位姑娘做主,怎么说洛二公子也是家有尊长的人,姑娘在凡间这么久不会连这点礼数也不知晓吧?”

孟青阙这副样子,倒不像是装的,在暗处的素灵犀心想,可若是他真被织幻师所盅惑,岂不是正不会与自己为敌了?

“家有尊长?什么意思?”

“尊长,也就是,家人,”孟青阙自袖中取出两物,“二位姑娘,不也是都有家人的吗?”

“这是我给小离亲手绣的荷包!”虽然隔着些距离,但姜焱肯定不会认错,她向来不擅女红,这花纹和针脚她绝不会看错,而在那荷包上挂着的,就是苏琰一直戴着的平安锁。

“琰儿跟陆离在你们手里?”

“就像你们说的,仅凭着我跟洛二公子两个,又怎么会赢得了人皇后裔跟往昔的镜神呢?”

“卑鄙!”越千泷愤慨道,“他们两人都是无辜的,且琰儿还是个孩子!”

“这世界本是弱肉强食的,既然用蛮力拼不过,那也只能多用用脑子了。”

可恶,姜焱难压心头怒火,陆离竟然会被宁王府的人治住?这不应该、这不可能啊,千百年都过去了,姜焱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状况。她认定陆离不会变成自己的累赘并非盲从,而是陆离当真有这实力。孟青阙、洛吟桓、焉茴还有公孙翎,就算这些人一齐围上陆离也该有胜算的啊。

“你们早有谋算?”

“对啊,焱雪茶肆、姜姑娘你跟陆离,这些都是王爷早就关切到了的,放他们出蜃天城,只是想要让你们先消去一些戒心,让你们乖乖的进沧浪原。”

没想到最终,还是牵连到了孩子,越千泷喝道:“你们把小离跟琰儿怎么样了?”

“现在尚且无碍,不过,”孟青阙从腰间拿出了竹筒,正是他用来对付宁辰的那支,“织幻师的手段,或许各位还不清楚,但这里头的盅虫可饿了十来年,只要让它们碰到血肉的话……”

“我跟你们去宁王府便是。”

“师父!”听这人贸然答应齐衍赶紧道:“不可,公孙翎既然知道了河图消息你怎么还能自己入那虎口?”

“虽然明知是虎口,但入与不入,却由不得自己。”

“师父,我现在就去王府救人,但你……”

“我不是因为陆离跟苏琰。”

听到此处齐衍仍是坚拒道:“师父你何必遮掩?我知道你不忍他人为自己牺牲,但如今你的安危关乎天下,只要你入了宁王府,也就是把河图送到了宁王府这些你该明白。”

“我不是遮掩,这宁王府,即便他们不来相逼,我也必须去。”

“师父?”

不再理会齐衍,凰灭移了目光,“洛公子,可以请你再走近一些吗?”

“我?”

“我有一事,还需跟公子确认,若有答案,我随即跟二位去宁王府。”

这人打什么主意?虽然有把柄在手,但孟青阙还是没想到凰灭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二公子,”孟青阙戒备的收了手中之物,“我跟你一同上前。”

看洛、孟二人靠近,齐衍、越千泷等也一道跟凰灭迈出了步子。

两方站定后,凰灭不出一言,仅是将洛吟桓细细的打量了一圈。

“世尊,你在确定什么?”

凰灭看似镇定,可藏于袖中的五指,早就紧握成拳。

他心中苦悬多年的疑问,终于也有答案了。

“我跟你们回王府。”

“师父?!”齐衍拉了这人就问:“到底怎么了?这是为什么?”

“我自有道理。”

“那我跟你一起去。”

“王爷所邀请的,可只有世尊一人。”

“我不是宁王府的人!”齐衍说着就护在了公孙翎身前。

“阿衍,你在外等候,还有越姑娘跟姜姑娘,也请你们给凰灭些许时间。”

“世尊?”

“我会去做我该做之事,还有,将陆离跟苏琰安然带出的。”

看来凰灭,是下定决心了?既然他有此做法,必然有足够的理由。

“焱娘,”越千泷终于妥协道:“就听世尊的安排吧,我信世尊。”

“多谢越姑娘,那,阿衍你可信我?”

“我当然信师父,可这件事……”

“那便在外等候,此间,你务必要保苏玦安全。”

要保苏玦安全?这意思,是指自己还要继续为那人供给血脉吗?可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凰灭偏偏只顾念着苏玦?

“师父,我不明白。”

越千泷见状也问:“世尊,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难道你是想……”

“越姑娘还是别再猜了,我如今做的,都是顺势而为,想必其中症结苏公子也明白。”

这个凰灭,他是真的不打算给自己退路了?

【既然明知自己无力保全,还不如将其托付于可靠之人。】

【比起我自己,我更相信你。】

可笑,没想到在世间最信自己的,会是如此陌生之人。

【既是我本是残缺之魂,就不曾真正的存于世间,只要苏公子你还在一日,我又何谈灰飞烟灭一说?】

【来到这世间的第一日我便知晓,我之职责,只是守护灭境不让它在世间露出痕迹,但如今,我的道,已经快走到尽头了。】

他的‘道’?这种虚妄无形的东西,苏玦从来不屑。

第三十一章 欲见一人

無栾的两魂四魄,的确在自己这里,然而那又如何?凰灭已经跟苏玦推心置腹,只是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并未对那人说明。他认定苏玦才该是合魂之人的原因,一者是基于对那人的了解,二者,是因为凰灭清楚,那决定着河洛之阵关键的荼火之力,并不在他体内。

【如果無栾可入轮回,下一世我们还可借着他魂中的荼火之力再度凝成河洛之眼。】

这是帝俊当年对太一所说的,而苏玦在幼时跟随苏烨楼逃亡之际,之所以能在转瞬间就让追杀他们的银麒侍卫尸骨不存,也是因为他体内苏醒的荼火。好在晔刹中人还不知道其中究竟,将苏玦带回不日城后只当他是跟洪荒有关系,也没有对此事细查。而若要让荼火真正苏醒的话,也只得让自己与那人合魂。

【兄长,我并非想無栾再回来守阵,这次我只愿他能在下界安宁为人,不再被巫妖两族纷扰,也不用再受那独守长守妄海之苦。】

【兄长,你我已经欠無栾颇多,如今就不能让我做一丝偿还吗?难道你真要用这命数困住他永生永世?若是無栾在凡世能平安喜乐,也算了了我此生心愿。】

平安喜乐?太一的心思凰灭能体会些许,不过即便無栾生而为人也驱不走魂中的荼火,那他在凡间的生世又怎么会平安喜乐呢?没有完整神元的残体,是不可能驾驭那至霸之力道的。

三魂去了两魂,七魄去其四,所以每一世,苏玦都命不长久,不是天生顽疾就是心智不全,故每一世都受尽欺凌苦楚,也鲜少有能活过二十的时候。

其实,在十四年前苏玦就该死在那雪原里的,当日他体内的荼火之力解开,将那些银麒侍卫斩杀于一瞬,无奈他只是凡人之身,以这般平凡的血肉来承受荼火绝活不过一天。此事,还多亏了晔刹,若不是浸烛从小教他晔刹的心法武学,又时常为他运气保命,自己跟苏玦也没机会相遇了。而如今,也到了将这封禁解开、还他本来面目的时候。

这一路凰灭思虑颇多,而到宁王府之际,他也有了决定。

公孙翎,见到正在苑中赏花之人,凰灭也了然走了过去。

“世尊,在下对您一直仰慕唯盼谋得一聚的,今日,总算是心愿得偿了。”

“陆离跟苏琰呢?”

公孙翎收了手中的花枝,悠闲道:“我公孙翎虽然多用心计,但好歹也是个守信的人,世尊放心,他们二人安全得很,我也吩咐手下人好生款待着,只要到了合适之机,我自会放他们回去。”

“合适之机?”

“他们本是局外人,我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还望世尊海涵。”

“河图的消息,你是从牧言真处知晓的?”

“没错,说到这里,也真是对不住那孩子,不过,我料想在他生前也是享有了不少温存的,让阿真死在‘萧祈煜’手中,也算是我唯一能为他作的补偿了,”公孙翎走近过来,这人身上染着白桃的香味,闻着很是温柔亲厚,“世尊能自己前来府中,让两方少了一场恶斗,公孙翎实在感佩。”

“我来,是要见一个人。”

“一个人?”公孙翎不明所以的看了看两旁的洛吟桓跟孟青阙,又说:“听世尊的意思,这个人,必不是指在下了?”

“我要见在这府中与洛公子最为亲近之人。”

跟洛吟桓最亲近的人?那,不就是洛言么?

“世尊这是何意?”

“公孙翎,你让我来,不就是为将河图占为己有?但河图既然化为我身,我自得之,也可自毁之,如果王爷真对它有所希冀,还是需好些珍护的好。”

竟会威胁自己?这个凰灭,倒不像自己料想的那么无趣。

“但这好歹也是在宁王府,若我府中的人就如此随世尊调配,公孙翎,岂不是颜面无光?”

“你是担心我会伤他,还是担心自己在我面前会护不住他?”

“有朋自远方来,自然是不吝一面的,王爷何时这么无礼了?”二人正是僵持之际,洛言的声音便从廊后传出,他双手抱琴的款步而来,看来是一副风华公子的面貌,“世尊大人,您被太华供奉千年,说是仙神也不为过,此生在下能跟世尊相见,还真是莫大的幸事。”

在细细扫过洛言后,凰灭竟问:“你,是何人?”

“世尊不是要见我么?如此,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何人?”

“他名为洛言,是洛吟桓的兄长。”

洛吟桓的兄长?凰灭听了只摇头道:“不对,并非这么简单。”

“不对?那世尊且说说,我到底是何人。”

“陆离跟苏琰,均是被你带回王府的?”

洛言那看来乏味的双目中有了些光华,“世尊,是如何知晓?”

“我可否与你单独聊聊?”

“不行,”公孙翎马上拒绝说:“如果想用人质来威胁我,那世尊,这手段也太拙劣了些。”

“陆离跟苏琰都在你手里,就算我能拿下洛言,那也不过是一人,且我对王爷还有您手下的人一无所知,又凭什么断定,对王爷来说洛言是个有足够分量的筹码呢?比起他来,用化于我体内的河图相要挟才更为有效吧。”

“好啊,世尊大人,我跟你聊。”

“洛言……”

“他如今好歹被困于宁王府,若王爷连这点把握都没有,还谈什么北域的大业。”

正于不远处观望的焉茴一下变了脸色,他洛言是什么身份,竟敢当众教训起主子了?

“并非是我没把握,而是我想做到万无一失,”公孙翎也不在意,仍是关切道:“虽然被晔刹封了大半神元,但他好歹有妖神之身,为我你不用这么冒险。”

“王爷误会了,洛言此番并不为任何人,我只是,对他起了兴趣而已。”

兴趣?那种被洛吟桓熟知的微笑又在洛言嘴角浮现了,他看着浑身一凛,比起自家兄长来,他倒更担心凰灭。

“王爷?不知你到底如何决断?”

“好,那我们就呆在不无处复廊中,如此既不会搅扰你跟世尊,也不会由你全然脱出视线,”听出语中威逼的架势,公孙翎只好妥协着,“这样,你看可以吗?”

“王爷,多谢。”

看众人走远后,洛言也主动贴近了凰灭,“我跟世尊从未谋面,世尊,你到底为何对在下有如此的好奇?”

“是你的弟弟。”

“吟桓?”

“我在他身上,找到了一股自己始终在寻找的气息,但我与洛公子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从前,这股气息在他身上是没有的,虽然还不清楚这其中的变化,但我想确认这气息的源头。”

“世尊在寻找的气息,莫不是在下?”

“对,”凰灭毫无隐瞒的坦言道:“就是你,但也可以说,并不是你。”

“是我,又不是我,世尊,这猜哑谜可没什么意思。”

“虽然我与洛公子并不熟识,但我也清楚,他的兄长,在十来年前就已离世,你,并不是从前那个洛言吧?”

“离世?呵,”这人一听就笑道:“洛言从来都存于世间,不过,在外人眼中他是具‘死尸’罢了,被封入虞山陵墓中时我没死,陵墓崩塌之际我也没死,世尊你觉得如此,我还算不算是从前的那‘洛言’呢?”

“所以,公孙翎从牧言真体内取出的鲛珠,就是用来为你续命、用来将你从沉眠中唤醒的?”

“世尊,倒是一点就透的人。”

但洛吟桓从这人身上沾染的那气息跟鲛珠无关,一定还有自己不知晓的细处。

突然,凰灭便想到了什么的说:“宁王府跟织幻师关联颇深,据我所知,世间所有织幻师都会在西境寻找一种奇冰。这种寒冰虽然不能起死回生,却可以使弥留之人肌体停滞,从此陷入长眠,如此他们便可以逃开死亡,从中在那寒冰中得到永生。”

“一直被封在在冰层里,不能行动、不可言语,连意识也是偶尔才有一丝,世尊觉得,这,也配叫‘永生’么?”

听这言辞,洛言对这些说法都不陌生了?

“这永生,一是指在其中之人永不死亡、永不衰老;二者,也指一个他们还有再苏醒的机会。不管是病痛还是伤情,只要能找到医治的方法,那么他人就能将其从沉睡从唤醒过来,一但被治愈,他们不仅能起死回生,而且,还会得到在那奇冰中被前人所残留的修为功力。唯一不妥之处就是,冰中之人醒来后前尘尽洗,且只会对唤醒者留有感情和记忆。所以,那鲛珠就是公孙翎用来医治你的办法,而他与洛吟桓,便是将你唤醒之人。”

这种种的细处,凰灭竟然能猜得半分不差。

听后,洛言也越发欢愉的笑道:“世尊大人,现在,我倒是想跟你好好的相处了。”

“公孙翎,他能找到那块奇冰,这真是定好的劫数。”

“哦?”

凰灭沉痛的闭上双目,终开口,“你可知,那块将你封入的寒冰,跟往日织幻师找到的,都不同。”

第三十二章 烫手山芋

跟往日有所不同?难道凰灭对织幻师还这般了解么?

“有什么不同?”

“你自己,难道半分也没察觉?”

洛言很是惬意的拂了拂衣袖,“除了浑身舒畅外,我当真一点感觉也没有。”

“你对我的名字,就无其他所想?”

“你的名字?”洛言眼眸一转,“凰灭,世尊认为我对这两字该作何他想?”

“这是一把琴的名字。”

洛言听着也望向了自己身后的七弦琴,“世尊该不会是看在下带了这琴,就想用这个特意打趣于我吧?”

“‘凰灭’,是太一陛下赠给無栾神上的琴。”

“太一、無栾?呵,”洛言很是不屑的笑道:“洪荒都过去多少年了,这种神怪之事世尊跟孩童说说尚可,我可没兴趣。”

“公子既然身在局中,这兴趣二字,便由不得你。”

“身在局中是没错,只是这一局,再不会有什么太一或無栾。”

“是么?公子如此笃定?”

“如若世尊不信,我们就等等看。”

在复廊中等候的众人心急如焚,此时他们只能看到庭院中二人的身影,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如果真有变数,就算要援助也怕是来不及的。

“我哥,他回来了!”洛吟桓惊道。

果然,洛言步履从容,靠近后那神色丝毫也没变化。

公孙翎抢先问:“阿言,怎么样?凰灭都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就是,随意同我聊了聊。”

“聊了聊?”

“开始听闻我并不信世间有什么仙神,但如今一见这人,倒觉得有些意思了,”洛言脸上笑意更甚,语气中还透着难掩的欢欣,“而且我与这个凰灭,相处起来竟觉得舒畅非常,要不是他肉身是河图所化,我便会同他深交一番了。”

深交一番?公孙翎好奇,不过是两盏茶的时间,为什么洛言对那人的态度会有如此改变。

“阿言,莫不是对他心软了?”

“心软?呵,”洛言又哂笑着摇了摇头,“一个无心之人,还谈什么心软啊?”

他心里装着的,可不是血肉,而是鲛珠。

“只是王爷,河图既然已经在你掌握之中,不知你打算怎么处置?”

“凰灭如今是在宁王府,但,还不能说是在我掌握之中。”

“如此,就是捡了个烫手的山芋了?”河图在凰灭体内,是留是毁,自然是全凭凰灭的意志,而公孙翎此举,不过是不想越千泷或者沧溟等人再染指河图罢了,至于这怎么处置,看来公孙翎尚且毫无头绪,“凰灭在此,就意味着越千泷、晔刹,他们的注意力都会集结于宁王府,所以王爷,这一遭还是操之过急了。”

“我这么做,是因为前些日子,在沧溟那里探得一个消息。”

“哦?”洛言好奇道:“什么消息?”

“凰灭,他并非無栾在凡间唯一的转世。”

“不是唯一的,也就是说無栾的神魂被分开了?”

“还有第二人。”

洛言明白过来,“那王爷已经知道了这第二人是谁?”

“是苏玦。”

“苏玦?”洛吟桓忍不住反驳道:“不可能,苏玦怎么会跟無栾有关系?他明明一直听命于晔刹的,他甚至于还变成了魇奴。”

“吟桓,你还记得赵殊衡吗?”

“赵殊衡,是千年前开启五灵血阵、让天炽国眨眼覆灭并将国君蔺珩投入祭鼎中血祭阵眼的那个人?”在青息城遇到的黯辰剑剑灵夏罄书、后来龙绡宫里的鲛人琉璃,他们一者是赵殊衡的挚友、一者是她的妻子,不过赵殊衡接近夏罄书是为取得蔺珩信任、亲近琉璃是为取鲛族的海若权杖。所有赵殊衡的所为,都是为开启五灵血阵好巩固有穷国的山河,天炽那沦为牺牲的数十万百姓,蔺珩那被活生剜肉剔骨的天炽国君,千年前要不是夏罄书拼死打断祭祀,这天下还不知已成了什么模样,故而,洛吟桓问:“赵殊衡已经死了千年,且天炽、有穷这两个国家也早就不在了,王爷提这个是为什么?”

“因为赵殊衡,也就是苏玦的前世。”

“他的前世?怎么会?!”

“原本对他二人的关系,我全然不知,但后面与沧溟深谈,他也对我透露了不少,千年前,晔刹找到了赵殊衡,就像他们如今找到苏玦一样。后来赵殊衡背叛妻友,屠戮天炽国百姓,你真以为,这就是出自赵殊衡自己的意志?”

“千年前晔刹就找到了赵殊衡,难道……那五灵血阵的开启就是,是晔刹逼他的?”

“说是逼,还是如说是盅惑吧。”

“五灵血阵,其实,也就是河洛大阵吗?”

“沧溟并未明言,不过我想,大概没错,”公孙翎望了眼远处的凰灭,又缓言道:“苏玦、赵殊衡,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你就不奇怪吗?在千年前晔刹能够找到赵殊衡,为什么在千年后还能找到他的转世?十四年前晔刹在雪原里救下苏玦跟苏烨楼,这时机不仅凑巧、而且来得正还是时候。”

“我不明白。”

“其实远不只苏玦和赵殊衡,对于‘他’,晔刹已经辗转找寻数百世了。”

“他?数百世?”

“对,可以说每一次转世,晔刹都能毫不费力的找到他。”

‘他’,自然就是苏玦的轮回了,但这人跟晔刹的关联……原来远不止当下这一点点?

这是为什么?晔刹不是能通达星命的种族,沉默一时的洛言也好奇着,“为什么?他跟晔刹是有什么牵扯?”

“不是他与晔刹有牵扯,而是因为,在天底下魂灵不全的人只有寥寥,要从中找到他并不难。”

“魂灵,不全?”

“对,三魂去了两魂,七魄去其四,所以每一世他都命不长久,不是天生顽疾就是心智不全,每一世都受尽欺凌苦楚,也多亏了晔刹从中相助,否则,他在这世间只会更难捱。”

三魂去了两魂,七魄去其四?

洛言明白了,“你是想说,这两魂和四魄其实是来自妖族的無栾,而如今,它们,就在凰灭的体内?”

“对。”

“凰灭占了無栾的两魂四魄,而苏玦有他的一魂三魄,那岂不是……只有当他们合二为一了,才是真正的無栾吗?”

“没错。”

苏玦,这么说他也是千泷要找的人?千泷会对他如此纠缠和追逐,也是冥冥中就注定好了的?洛吟桓心下觉得可悲又可笑,那他还有什么资本去计较去不平?凰灭他是注定的争不过,没想到对苏玦,他也是注定的争不过。不过撇开输赢本身,有一点尚让洛吟桓觉得安慰,至少,他是输给了天数,而不仅仅是输给了苏玦这个人。

“这消息既然王爷已经知晓,那么凰灭跟苏玦就不知道吗?”

“凰灭自然清楚,但对苏玦,”公孙翎想起这人所为的种种,也不解说:“他至今也对晔刹惟命是从,可真不像是知道自己渊源的模样。”

“所以尽管烫手,王爷也要把这山芋先牢牢的紧握在自己手里,就是为防他们合魂?”

“是,也不是吧,晔刹每一世都找到了苏玦,可见他们清楚苏玦的底细。如今沧溟终于醒来,他们的司命素灵犀也失去处子之身的不可再诞育下一任司命了,此番晔刹已经穷途末路,若再失去这次机会,他们就真是要永远被困在不日城中。苏玦已经变成魇奴,这棋子我们是万万也争取不来的,但既然凰灭跟苏玦同出一源,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把这筹码拿下的好。”

“王爷,这是准备跟晔刹撕破脸了?”

“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这脸面,总是要撕破的。”

河图的消息都明了了,晔刹于他,已经没了利用价值。

“只是,”公孙翎的眸色一沉,“洛书还在太华门中,就算我们有河图也欠了东风。”

听公孙翎这话,焉茴就立马回应道:“主上,属下明白您的意思,可宁辰已经中过易潋音的幻术,这织幻师的猎物是不可臣服二主的,所以属下即便有再大的能为,也没办法将宁辰变成孟青阙的样子,好让他说出洛书何在。”

“我知道,只是可惜了。”他本以为孟青阙身为厉染内徒也会知晓洛书下落的。

“既然宁辰已经被控于股掌,我们自然有探知的机会,况且,如今太华满门都在秘境中加固结界,漏网者就只剩宁辰跟孟青阙,既然孟青阙不知,那厉染就必定是将重任交给宁辰了。”

“阿言说得不错,但这太华门中所遗漏的,还有第三人。”

“第三人?”

“赵轻衣,太华的大师姐,她已经在府外徘徊几日了,”对那人动向了如指掌的公孙翎说:“她,还是往昔虞则太子的心悦之人呢。”

洛言目光微沉,看来,他们还可以在这人身上动些心思。

第三十三章 梦中乱语

凰灭已经离开大半日了,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虽然知道焱雪茶肆会遭宁王府的人监视,但他们别无去处,仍旧聚集在这旧址。

齐衍当下面色阴沉,从凰灭离开,他就没再说过一句。

“不行,我去宁王府守着。”

“齐大侠都等在这里呢,千泷你去又有什么用?”

越千泷一听也很是烦闷的拍了拍桌案,可恶,琰儿跟小离,他们都生死未知,更何况凰灭身上还有河图……诸多物事交织在一起,她一咬下唇,也禁不住烦闷的用手扶了扶前额。

“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不能完全落于后手。”

“这个自然,”姜焱摩梭着手中的‘水烟杆’,似乎在心中有了一番计较,“方才见到孟青阙那副模样,倒是我冲动了,亏得千泷你让我相信世尊。我现在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是因为我还摸不清世尊的意图。他明言即便没有小离跟琰儿,他也会同孟青阙等去宁王府,这是为什么?只要先把这个想清楚了,我们才好安排后招。”

“为什么,”越千泷将目光移向了齐衍,“世尊是你的师父,且跟你建有通感之术,齐衍,对此你就没一点头绪?”

“没有。”这人回答得干净伶俐,甚至还带着不少怒意。

“齐大侠,你师父让你去保护苏小哥,这让你很是不平吧?”

齐衍侧过身,又吐了‘没有’两字。

“没有没有没有,齐衍,你这分明是欲盖弥彰,世尊可是个顾全大局的人,齐大侠,你可别因为一点私怨就紧咬着苏玦不放啊。”

听着姜焱这些话,齐衍并未回应,而是默然起身的准备上楼去。

“齐大侠,齐衍?”姜焱顿感不快的跟上去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使性子?”

“我去看看苏玦。”

“啊?”

“师父让我保全他,我就必不会让他有半分损伤。”

看苏玦?姜焱一愣神,只乖乖把道让了出来。

见那人身影消失后,姜焱才小声说:“千泷,我还看错他了,怎么经过沧浪原这一遭,齐衍这家伙倒像转了性子?”

“世尊会对阿玦格外照拂,连我也觉得奇怪,齐衍心中不平都是自然的。毕竟如今阿玦可是要依附着齐衍的血气而生,这对他来说是此消彼涨的事。”

“还有啊,苏小哥是晔刹的人,要是他死了晔刹能在凡间行动自如的就只有素灵犀,世尊这么做,不是在长晔刹气焰吗?”

“他们两人之间,一定有某些隐秘在瞒着大家,”在见到那应龙石身后,凰灭还特意支开众人与苏玦谈了许久,但自己问及时,他们对谈话的内容也都只字不提,记起这些的越千泷笃定道:“世尊跟阿玦之间没有私情,而他们所隐瞒的事,一定跟河洛之阵还有洪荒有关。”

“跟河洛之阵,还有洪荒有关?”

“晔刹当年把苏烨楼的尸身带回来是为唤醒沧溟,那阿玦呢?难道他就仅仅是一个跟在苏烨楼身边的寻常人?天底下骨根极佳的人并不少,为什么晔刹会偏偏挑中阿玦,并且还由浸烛对他亲自教导?”

苏烨楼的肉身能跟沧溟相合、齐衍身上有伏羲血脉、越千泷是巫人苦苦等待的镜神……的确,他们其中每一者都不简单,晔刹所走的每一步,也肯定不是偶然,浸烛更不可能对阿玦掺有怜悯的。

“难道苏玦,他的身份并不是那么简单?”

“不只跟北域,我想阿玦跟世尊的关系,或许比跟苏烨楼更贴近。”

“所以,世尊在离开前才无论如何也要保全他,”姜焱一听也深思起来,她忽而笑道:“我想苏玦此身,应该是牵扯着整个凡间了。当时在孟青阙跟洛吟桓面前不好说明,但世尊这话,其实是在提醒我们,在如今局面下,苏玦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越千泷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只是她没想到形势变得这么快,在沧浪原时她本还在为那人的生死费心,可转瞬,这难题就不动自解了。

上楼后齐衍就进房间守着,他此时坐在窗前,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床边之人。

“你不用如此监视着我吧。”

“既然心中无鬼,就不怕有人监视。”

闻言,苏玦无奈的笑了笑,“你明知我是听命于晔刹,又岂会心中无鬼?”

齐衍不语不动,一副半步也不会离开的样子。

“是人就会困乏,你也不可能这么一直守着。”

“我会困会乏,但柏皇、昊英他们不会。”

呵,对啊,自己倒忘了还有个伏羲五臣。

跟这人说下去也是无意,如此,苏玦也闭上了双目。早在出沧浪原之际,他就已经疲累不堪,至今不过是强撑着,虽然不喜在人前示弱,但苏玦现下再也伪装不了,不过须臾,他就深深的昏睡了过去。

【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还是得要一个名字吧。】

【名字?】

【对啊,往后,我总不能这么‘啊’、‘喂’、‘你’、‘神君’的这么叫吧?再说这天地万物都是有自己名字的,更何况是我妖族的尊神?】

【不需要。名字,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怎么不重要了?怎么就偏偏对你不重要?你究竟当自己是什么了?】

【没什么。】

【你也不是我太阳宫里养的猫狗虫鱼吧,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这个大家都避着你走,就怕称呼言语间有个疏忽就得罪了你这位仙君的。】

【如此,也甚好。少了这些他人的烦扰,便多出一分心中安宁。】

【不行,就是为了给我个方便,你也必须给自己取一个名字,我好歹跟我兄长并称二帝,这也算君命,你不得再违抗。】

【無栾。】

【無栾?】

【你不是要一个名字吗?無栾,这就是我的名字。】

听到这里,苏玦才知道这不是在梦中的乱语,如今在虚空中对话的两人,一者是無栾,而另一者,应该就是东皇太一吧。

【栾?栾树?】

【嗯。】

【那种草木只生长在下界,而且叶小花凡,果子除了入药制油外也毫无特别之处,为什么叫無栾?这一字不是折煞你身份了?依我看,还不如叫‘無尘’、‘無垢’来得贴切。】

【这个名字,我喜欢。】

【栾树遍地而生,它长于下界且从不惹人注目,在天灾盛行的时候,有些部族也会以其为食,但我们妖族领地却从来长不出这些寻常之物。这‘無栾’二字,到底是因为你心中对下界有所向往,还是因为,你对妖族与下界的尊卑之分有所不满呢?】

对了,無栾,岂不就是,没有栾树的意思?

【只是一个名字,并无它意,这世间万物,绝不会因为一个名字改变半分。】

【你对我,也太过敷衍了。】

【若真是敷衍,便不会有这‘無栾’两字。】

【好,明白了,無栾,往后这名字跟太一,可永远扯不清了。】

果然,与他对话的另一人是东皇太一。

这梦境出现绝非偶然,这不是臆想,而是無栾的回忆,如果这些回忆并非出于自己,那就定是凰灭想让他看到的。

【無栾,你看到了吗?下界好些部族,都开始为你修建庙宇了。他们在灵山上修建座座高塔,立上诸多神像,以为来年祈求平安福禄、风调雨顺呢。我看到那里,日夜都有人供养伺奉,無栾,你这多少的努力终有了回应,我也为你高兴。】

【塑像供奉,这些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我与兄长,不仅是妖族的君王,对下界来说,也是仙神之主。毫不自谦的说,这整个天地都是我与兄长的。想要的,我们都得到了。在这世上我们永远不用对别人假装,也不会被别人驱赶**,所有人都是我们的臣子仆从。可既然天地都是我与兄长的,为什么,除却这不周山之后,在天地间竟无一座属于我们的庙宇,也没有我们的塑像呢?無栾,我真羡慕你,你做到了我心中所憧憬的,同时,我也嫉妒你。】

【或许,是陛下你对下界太过苛责。】

【没有这般苛责怎会凸显出你的仁慈?無栾,拥有慈爱之心并不难,难的是,同时兼具着这分慈爱之心的底气。】

【我深知,两位陛下便是我的底气。】

【仁慈都是相对的,下界的人,他们只会得寸进尺,你的这分仁慈,最终只会变成对同族之人的残忍。可要是,他们处在一个注定不变、且注定无望的世界,这样的仁慈才会给大家都带来益处。】

【注定不变?注定,无望?】

【我找到了那一劳永逸的方法,或许从此,我也不用再这般羡慕你了。】

东皇太一指的,就是开启河洛之阵吧。

【太一陛下,你这样的想法,我并不认同。】

【你不需要认同,你只需告诉我,那妄海,你去是不去?那河洛之阵的裂缝,你是会为我守,还是不会为我守?】

这答案不言而喻,無栾答应了。

为什么凰灭要让自己听到这些话?难道,是想让自己了解無栾跟东皇太一的纠葛?他已经不在沧浪原,也远离那应龙石身,凰灭明知此时自己的所思都会被沧溟等人探知的,他为什么还要引自己来这梦境呢?莫非,他是在告诉自己,他自请去宁王府,是跟东皇太一有关?

第三十四章 误入妄海

太华秘境。

如此,已经是到极限了,方才连最后一名弟子也被吸入了那灭境缝隙之中。对世尊、对天下,太华都已竭尽全力。厉染万念将熄,忽而,他脑中出现了暮昭明的身影。

“师妹,”厉染喉间酸涩,又呢喃着,“太华,我没有守住;世尊,我也没有替你追随下去,望到黄泉再见之际,你不会责怪于我。”

看护住齐衍、看护住太华、看护住灭境,这是暮昭明之心愿,没想到如今自己,连其中一者都没有做到。

“师妹,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枉死的弟子。不过也好,此后,你、重谨师弟,还有弟子们,我们都可在幽冥重见。”

万物的变化,似乎总在转瞬之间,厉染看着眼前之景,这赤红色的苍穹已经开始塌陷,周遭的一切都在分化自毁。就在厉染意识模糊之际,他竟听到了海浪声。可这太华秘境,是没有海的啊。

怎么会?刚才的炼狱之景,一下就变成如此了?

周遭景色辽阔无垠,那温软的海水一起一落,他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细沙的柔暖。这,又是另一个幻境吗?还是说他也已经被吸入了灭境?可如果他真到了灭境中,那其他的弟子呢?

海面上起风了,浪潮也一下变得汹涌。

趁周身恢复了些力气,厉染朝海面望去,虽然隔开了十来丈,但厉染看得清楚不过,在那海面上有两人的身影。

是谁?!出于好奇,厉染卖力往前跑了小会,但奇怪的是,他怎么也跑不出这个海滩。

“这里肯定是灭境,”厉染蹲下身来,他下意识的抚起了岸边细沙,心中忽生出个念头的自问道:“而这里,会不会就是藏在灭境中的河洛阵眼呢?”

可洪荒末年河洛大阵崩溃,那阵眼就应该已经毁去了吗?

【無栾,我说过一定会来这妄海找你,现在我做到了。】

海面上两人的形貌、声音一下清晰起来。那是一名红衣女子和一个白衣男子,难道,这是昔日的越千泷跟無栾?厉染忍不住猜想着,所以,这地方真的是河洛阵眼?

厉染跪倒在沙滩上,他远望着海面上的两人,又猛地摇了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带人闯入此地已是大罪,若你速速离去,我自当不会追究。】

【無栾,你在说什么?我千方百计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带你出去的。】

【放肆!若不听劝告,我必取尔等性命。】

【可你不是说过想去看看外面的山川大流,想脱去仙身的过凡人一般的日子吗?】

【太一神上让我驻守在此,在阵眼稳固之前,我不会离开妄海。】

【可在那之前还要等上数千万年啊!况且那时不周山的混沌之门会永远关闭,你我也再无相见之日了。】

看来,这里就是無栾驻守着的河洛之地,而眼前场景,就是洪荒时,越千泷带着巫族众人破开阵眼那日。

【天道为恒,或许,这就是你我二人的命数。】

【天道?这是你们妖族的天道、还是那东皇太一的天道?可我越千泷有我自己的道,我的命数如何,不在你们手里!無栾,可你……】

【这是我之承诺,我不可能违背。】

【好!那我就留在这里陪你等。】

【越千泷,你现在就撤出妄海,我会留尔等性命。】

【我要是不走呢?】

【那只好问过我手中之剑。】

说话间,本是萦绕于男子指间的琴弦化成了一把通体盈透的冰蓝色长剑。对了,厉染忽然记起,传闻上神無栾钟爱的瑶琴,就名为‘凰灭’,这也是世尊的名字。

【要是我赢了呢?要是我赢了,你就能离开这里跟我去凡间去,永远不再理会妖巫二族之事,就能不再服从于东皇和帝俊吗?】

【好,若你赢了我便离开妄海,不再涉足妖巫之事。】

那人话音刚落,红衣女子便双手一挥的分身而去,顷刻间海水大涌,翻腾而上的海水慢慢汇成了两条凶煞异常的蛟龙,它们四爪挥舞,咆哮间正冲向崖上的無栾。無栾挥手,在那水龙袭来之时,他身边顿化出缕缕炎息,两条水龙在男子十余寸外一一都化作了水气。可红衣女子依旧法力不竭的吸取着洋中之水,须臾后妄海将尽,居然露出了洋底来。

原来越千泷敌不过無栾吗?厉染正想抽身后退就听得空中一阵轰鸣,红衣女子所凝的两条蛟龙已经不见,妄海之边一时下起了滂沱大雨。

这是,分出胜负了?

【千泷,回去吧,你是打不过我的。】

【若你认我为敌何必留我性命,但你若是心有不忍,又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呢?天道循环,自有所向,可东皇和帝俊已经统御天地数百万年了,难道他们还不满足?难道你还要为了他们的私念把自己永远囚禁在这里,作他们的棋子、沦为兵刃吗?】

【我自小追随太一神上并且深受恩泽,太一神上之心愿就是我之心愿,若在你看来帝俊陛下和太一神上的所为都是出于私念,那这也是我無栾的私念,我此生,绝不会能违背。】

【可要是他们对你有一丝的眷顾,又怎么会让你一个人苦守在这里?这样的君神,不值得你为之效力,更不值得你为之许诺!】

【你我现在,多说无益。】

女子说完海底就涌出了缕缕青光,由此厉染马上注意到了海底异样,只见海底中央有两股清气相绕相生,而它们,似乎在吸取着周围的水息,乍看上去就如同凝视的单瞳,难道,这就是河洛之眼?

【千泷,住手!】

随着这声疾呼,厉染见红衣女子从体内引出了一张长弓来。

这是……当年后羿所用的逐日神弓?

现下女子手执着那把通体浴火的神器,她右手一拉,凭空便在指间化出了三根由怨煞之气聚成的魂箭。

厉染明白,逐日神弓和涅穹箭都是巫族花了数十万年,以无数巫族之人的巫灵所炼就的,只有将这弓、箭相合下才可能射下河洛之眼。而河洛阵眼一破,本由妖族一统的天地就会彻底亡败了。

如此想着,男子手中的长剑又化作琴弦,绕在他指间时变作了十股灵锁的瞬间冲自己而来。

“什么?!”厉染本想运气去挡,却不料在自己身侧突现出两个人影来。

原来在当年無栾跟越千泷打斗时,这妄海中还有旁人?

【不对,千泷小心,这是妖神所控的荼火!】

他们?厉染追随着身边栩栩如生的两人,他认出,这其中有一者是沧溟,而另一男子他从未谋面。

【荼火……难道就是传说中那可以焚尽世间万物,甚至是毁灭妖巫灵魄的混沌之力吗?】

跃至海面上空时,無栾周身已经环绕了一圈幽蓝色火焰,他双掌一开,一手是冲着在厉染身边的两人而来,另一手则是对向越千泷。

【不错,这荼火之下万物不生,即便是灵魂也将不复存在。】

荼火?能毁灭妖巫灵魄的混沌之力?厉染不解,这混沌之力,不是在越千泷身上吗?怎么如今却被無栾所操控?而且至于这‘荼火’厉染也从没听说过,他只清楚身为‘镜神’的越千泷体内藏着能焚尽世间万物的‘劫火’。劫火、荼火,这难道根本就是同一物吗?

正在深思的厉染忽感到了一阵寒意。

“这是,雪?”海面上的男女消失了,一切了都恢复沉寂,厉染仰天而望,刚才还是雷电大作的模样,怎么现在忽然就下起了雪?况且他听说不周山是从不下雪的,更别提这样羽落纷纷的大雪。厉染伸出手,可那雪絮一碰到他的五指就化成了缕缕水雾。

厉染移开目光,就在这雪幕之中,恍然又出现一个人影来,这是位女子,不过她并不是身着红衣,她不是越千泷。

“这?她竟是……”

女子的眉目他并不陌生,此时厉染见那人开口,女子的声音也一一落入厉染耳中,“千泷,沧溟大人,你们一定要平安。”

看来,这女子与沧溟跟越千泷都关系匪浅,只是为何这女子的容貌,会跟姜焱一模一样?

厉染迈开步子,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沙滩上了。

周围响起了琴声,虽然厉染对音律并不感兴趣,但他能认出来,这是凰灭曾经弹过的曲子。至于曲名,似乎是叫,《长劫》。

【千泷,还能与你相见,是我無栾此生之幸。】

【那你现在就跟我一起出去,我们可以去祖州,去瀛山,去四海八荒中的所有的圣地名景!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到底等了多久?】

方才的‘無栾’跟‘越千泷’已不见踪影,唯有他们的声音还萦绕于天地间。

【千泷,你可知何谓《长劫》吗?】

【《长劫》?我听你说过,这是女娲先圣在下界时所作的一首曲子,琴曲听着时而愉悦、时而悲凉,难道是女娲神上有感于凡间疾苦所作的?】

【不,不是为了凡人,也无关世间疾苦更不关大道,这只是女娲神上为伏羲神上所作。人说一语往生,一念长劫,吾之前只是空会这琴音,却不知其中深意。】

【那这其中深意,又是什么?】

【千泷,大概吾之长劫,便是你吧。是你解开了吾之永寂。只是这天命何其玄妙,终非是吾力所能企及的。】

这片天地已经开始震荡下沉,连妄海干涸的海底也在塌陷。厉染本以为自己会被卷入其中就此丧命的,但他经历黑暗再睁开眼睛时,这周遭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在那海面上,又出现了同样的两个人影。这时厉染才明白,在妄海之边,永远都重复着河洛阵眼崩塌的那一日。

第三十五章 南熏真人

昆仑北麓的孤峰之上,一位女子面崖而立,她穿着蓝白色的衣物,一头长发已经灰白,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

忽而,女子伸出手去,那宛如凝着霜华的眸子里也涌出了伤痛,“厉染,走得这么悄无声息,还真不像你。”

这人正是昆仑的南熏真人,比起厉染来,她倒更像江湖儿女,喜恶分明、快意恩仇,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没少被昆仑的冽尘掌门训斥。

“厉染,”女子摊开掌心,除却许许清寒外,里头什么也没有,她嘴角微敛,只冷声道:“你对那太华的掌门,还当真是从一而终的。”

暮昭明,记得与那人相见,他们还俱是少年。

同门之谊、手足之情,说来都是唬人的,若厉染的这分同门之谊没这么牢固,自己,也不用长守于昆仑山啊。

女子又握紧手心,直到此时,她才生出些泪意来。

回轮往复,又是一世,再不济就是等上十来年,以自己的修为,想在苍茫众生中找到厉染也是不难的。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保住这苍茫众生才对。

“在为难之际还能想起我,并交付这样的重责,厉染,我对你不知是该抱怨呢,还是更应该欣慰。”

至少,在厉染心中,她也算是唯一可付的挚友。

“师妹。”

闻言南熏马上变回了往昔的冷清神色,“掌门师兄,你今日怎么就静坐了这么些时辰?”

来者银发及腰,那五官就如同被霜雪雕刻一般冷肃,而这男子身量纤长,撇开一头的银发外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实则冽尘修行百年,成为昆仑掌门也有三十来载了。

“即便在静坐,我也能感知到,厉染的气息消失了。”

南熏一听便颔首露出了些悲色,“是啊,他领着门人去加固太华秘境的结界,至于被灭境吞噬,是免不了的。”

被吞噬,实则,也就是死了。

厉染与冽尘早年就交好,因为厉染向来恭肃刻苦,冽尘也一直将他看作可堪大才的后辈,不想如今,就已阴阳两隔。

“厉染是因自己的职责而亡,你不该为他如此悲痛。”

“南熏资质浅陋,修为自然比不得师兄,对很多事,既看不开、也放不下。”

“我并非无情之人,但我昆仑功法所碍,师妹,你还是须得将此放下的好。”

这山巅上寒风呼啸,南熏并非驱使内力相抵御,一头被吹乱的发丝更显肆虐。

“掌门师兄,我在这昆仑山,也呆了七十二载,南熏自问唯一一次放纵,便是当年下山游学遇到厉染跟昭明的时候,其实我曾想过,要拜别师门投向太华的。”

“师妹?”冽尘跟她朝夕相处这么多年,竟从未察觉过她这心思。

“我是贪心,是舍不下昆仑的永生仙道、是放不开那海外的无忧之地,所以不管如今我是何等模样,我也不敢怨悔。只是师兄,南熏,恐怕又要放纵第二次了。”

冽尘早有猜度道:“你是要下山?”

“还请掌门师兄允准。”

“你可知这下山,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

一百二十年一轮转的大成之时快到了,昆仑门中的为长者不日就将西去海外,届时昆仑境会关闭六十载,其间门中自会再有新的掌门和真人,一旦错过这次‘仙去’的机会,南熏不光前尘尽废,按昆仑门规也要被逐出师门去,永失归途跟倚靠。

“师妹,我有一问。”

“师兄请说。”

“你今日能有此决定,那为何,往昔厉染在世时你却不曾做到?死者已矣,师妹现在舍弃所有,这并不值得。”

“因为那时有暮昭明啊。”

“暮昭明,太华的掌门?”南熏年少时就倾心厉染,这个冽尘清楚,但厉染真正心悦的,竟然是太华掌门暮昭明吗?在这世外清修多年,对七情六欲,冽尘早就不过于心了。

“他心里想着暮昭明,为暮昭明,他甘愿在太华守一辈子。若是我真褪去这挚友的身份,又真的,追随着他去太华的话,也不过为他平添烦恼、终而招他厌弃。如此,我们岂不是连见一面、说上几句的机会,也没有了?”

昆仑门中唯求断绝凡情俗欲,听南熏这番话,冽尘竟真不知她是掩藏得太好,还是把这知己好友的角色扮演得太过刻骨。

“如今厉染亡故,你才决意去完成他的未竞之事?”

“早就答应他了,我作悔不得。”

看来上月厉染来昆仑,就是为自己的身后作准备的。

“但是南熏,你我避世多年,若真下山,北域、晔刹、妖族、人皇,这其中任何一方都不是你能应对的。”

“既然决定,我就已料到最坏的结果。”

“那我,”冽尘挑眸,只望向远处山峦的说:“望师妹好自珍重。”

“师兄,这七十二载,多谢,南熏无以为报,只是……”

“好了,师妹既已承诺他人,就该竭力以对。我们,后会无期。”

冽尘转身而去,他步子有条不紊,似乎没有一丝留恋。

不是拿他们作筹码来与天相争,但最终,厉染也没能保住他们性命,没有帮他们从太华的天命的挣脱出来。

“放心吧,厉染,你既然将天下的命途托付于我,我也,必不会让你失望。”

洛书,她一定要为那人、也为苍生护住。

蜃天城,焱雪茶肆。

越千泷不放心苏玦独自在房中呆在,正想进去查看时,就见齐衍正坐在床边。

“阿玦?”

齐衍投过目光来,他衣袖绯红,定睛看去时越千泷才知道这人在给苏玦喂着生血。

“你,为什么这么做?”

“苏玦脸色不好,而且在梦中呓语连连,所以想给他一些血气,好让他好受一些。”

“你为阿玦做的,谢谢。”

“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了他。”齐衍冷面道。

“我知道,你是为了世尊。”

差不多了,齐衍收了手,越千泷本想帮他尽快愈合伤口的,但齐衍起身躲开了女子,他又回到窗口处坐下了。

“阿玦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他应该是太累。”

越千泷探了探苏玦的脉,比起出沧浪原的时候的确虚弱不少,但暂时也没什么大碍。

“苏玦的安危我会保全,不过宁王府那边,还请越姑娘费心。”

“你这是,要把世尊交给我了?”

“我知道你的孩子还在公孙翎手中,但我师父他如今身系着天下,这也是我的不情之请。”

闻言,越千泷也承诺着,“琰儿跟小离我会救出来,且你放心,我不会拿世尊去交换的。”

“我信你,因为除却我,你便是这世上对师父最为关切之人,”往昔还有一个暮昭明,不过逝者已矣,一想到那人,齐衍也生出愧色的继续道:“公孙翎觊觎的是河图,而对师父我很了解,不管用什么方法,他也不用让河图落入旁人手中,就算是要自毁,他也毫不犹豫。可星象,它所给我的答案,并不是如此。”

“你是说,星象预兆的,是灭境终会吞噬凡间吗?”

“太华山,恐怕支持不了多久了,”虽然此前身为太华弟子的记忆已不存在,但齐衍依旧有所感觉,“如果太华秘境崩溃……”

“或许,我们可以分出人力来帮厉染师伯去巩固结界?”

“分出人力去太华?你打算分出谁?苏玦现下离不开我,宁王府的动静也需要人你盯着,难道是姜焱吗?陆离还在公孙翎手中,她是不会离开蜃天城的,以我们的处境,还能有分出谁?更何况,凡是在太华秘境中加固结界的人,最后都是要被灭境吞噬的,在我们这几人里,你觉得又能割舍下谁?”

在其中加固结界的人,都要被灭境吞噬,越千泷听来也叹了口气,在与厉染分别时她就明白,那是最后一面了。

“千泷,齐大侠!”外头传来了姜焱的声音,越千泷刚一开门就见姜焱惊慌无措的撞在了自己肩头。

“焱娘,怎么了?难道是宁王府?”

“不不不……不是,是下雪了。”

“下雪?”

如今还不到初秋,怎么就下雪了呢?

“还有广川,这河水,竟在今日干涸了小半,岸边好些渔船都搁浅了。”

“天有异象,”越千泷马上戒备道:“是太华秘境?”

齐衍一听也起身,“厉染他们到极限了。”

“你们是说,灭境马上就要冲开太华的结界而吞噬人间?”

“恐怕是如此。”

这也太快了,且还这么的猝不及防,姜焱顿失分寸的问:“那我们怎么办?”

“咱们要是有河图洛书就不能关上那灭境吗?”

“不知道,其中究竟,应该只有世尊最清楚。”

可如今凰灭被禁在宁王府啊。

不再犹豫,姜焱开口就说:“不如咱们硬闯吧?”

“但是小离跟琰儿怎么办?”

“灭境已经拖不起,就算小离是我的至亲,我也不能因为他一人而误了时机,对琰儿,也是一样的。”

这道理她怎么不明白?

越千泷心下烦乱,思忖少许后,她忽然惊道:“我们不如去阎君庙问问赤凌?”

第三十六章 罗睺忽现

蜃天城郊外,阎君殿。

“把苏玦单留给齐衍,你就真放心?”

“嗯。”

看来越千泷是信极了凰灭,而到这庙宇里头她们并没找到阎君赤凌或者森罗府君的塑像,倒是有几尊辨不出来的泥偶。

“这里怎么看来刚被劫掠过?”

“许是周边的村民闹事,又或许,是因为天象异变生出了其他麻烦。”

“其他麻烦?”姜焱听着干脆伸手指向大门处,“对,在这样的时候,咱们不得不多点戒心,还是设个结界的好,免得再有闲人打扰。”

越千泷点点头,她找一处盘坐下后,又开始默念着,用之前的方法来呼唤赢真,但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这庙宇里,竟一点动静也没有。

“千泷,你这方法对不对啊?”

“我用过多次了,以前赢府君都是马上便有回应,怎么回事?”女子皱眉起身,“难道,在幽冥界也发生了变故?”

“什么,这幽冥还能被灭境影响?”

“罗睺曾经说过,洪荒之时是没有幽冥界的,当初只有天、地两界,天界是生来高贵的妖族,地界百部为巫族所宰,之后女娲娘娘以泥造人才有了人族。且当时的六道轮回并不在幽冥,而是在天地的裂缝中。”

“天地裂缝,”姜焱马上应道:“你说的是不周山?”

“没错,那里有应龙守护,只要穿过混沌之门就可以踏入妖族领地,洪荒时代生来独厚的妖族不仅有长久的寿命,且因为有元神烙印,所以天地间也只有妖族才能入洪荒的六道轮回。至于巫族、人族及其它各部不过如同散沙,活则聚、死则散,一旦身死就神形俱灭,从来没有轮回转生一说。”

巫族她早就知道,但原来在当时的人族也没有轮回的吗?这说法姜焱倒是头一次听说。

“不过,在女娲神上捏土所造的第三批泥人中,她偷偷混入了自己的神元,后来经多代的繁衍生息,人族竟自行衍化出了元神烙印来。”

“因为这样人族才入了轮回?”

“嗯,不仅如此,伏羲转世为人后就有女娲神上在暗中相助,在地界的人族也慢慢有了跟巫族争锋的实力。其实这些在女娲神境的壁画上都有记载,洪荒时伏羲神上被尊为人皇,而巫族众人多隐匿于世间,直到伏羲神上神死后,他们才又重新谋划起对抗妖族的事。”

“那这些跟幽冥有什么关系?”

“实则,幽冥界是在洪荒破灭后才生出的,当时天地大乱,如今的黄泉冥府不过是一片涂炭的死地,因为太过阴寒冷鸷不宜常人居住,久而久之下,那里便积聚了从洪荒逃出后急于掩藏身份的妖族中人。”

“原来在幽冥的都是妖族之人?”

“这只是最开始,后来相继有人族和巫族到那处,千万年下来,世间浊气下沉而形成了与人间隔绝的幽冥界。至于生死天书怎么出现,轮回六道怎么落在了幽冥界,这其中曲折我并不太清楚,但有一点我知道,现在的幽冥中除了阎君赤凌,就再没什么妖族中人了。”

姜焱深望了越千泷一眼,“所以,阎君能给我们指条明路。”

“嗯。”

“想想也对,你的混沌之力可是被封印在幽冥界的,它不可能跟灭境没关系。但现在这神将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们还能有什么法子?”

“法子?”越千泷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当初为让苏烨楼还阳,她同苏玦由丰都再次进入幽冥,但那时两界的大门已关,她是在找回混沌之力后,才用这力量打开阴界之门回来的,“我可以打开去幽冥的通途,只是赤凌说过,这方法必须慎用。”

“那还是算了,现在凡间已经够乱,要是我们再一不小心让黄泉的孤魂厉鬼跑出来就更乱了,我看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到宁王府要人才是正经路。”

听姜焱这么说,越千泷才收了心思,“对,不能再凭白添乱。”

姜焱正要离开,不过在她迈步时越千泷倒警觉起来。

“怎么?”

“外头有人,他正试着在冲开结界。”

姜焱跟越千泷对过一眼,她双手作印,待越千泷在门边埋伏好后才动起了五指。

随着结界消除,越千泷也手中凝气的攻向了门外。

“你……”女子愣了愣,半晌后才想到要收回手来,盯着来人她顿时欣喜道:“罗睺?!怎么是你?”

这身着劲衣的黑发男子正握着银枪,越千泷马上感觉出,他周身的煞气过强,显然是经历了多番的杀戮恶战。

“罗睺,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能从幽冥来人间的?”

“阴界之门,出现了裂缝。”

“什么?!”

越千泷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罗睺曾说在灭境吞噬凡间之日也会动摇幽冥,到那时不仅人间会沦丧,连同阴界之门也会彻底崩溃,这样阴阳两隔一事,也就不存在了。

“那现在凡间岂不是鬼厉横行?”

“只是小小的一处裂缝,我们姑且还应付得住。”

“所以,你这番是来人间带逃出的鬼魂回去的?”

“是,也不是吧,”罗睺垂下眸子,满眼都是疲累跟不忍的应道:“这次逃出的,多是被囚于极乐城中的十恶之辈,还有十八座冥府中受刑的重犯,比起寻常游魂来,他们要难缠得多。而阎君有令,这次对违抗者,直接将其散魂。”

直接让他们散魂?如此不留后路,赤凌可不是这么狠绝的性情。

越千泷不明白,“那这样天地间的生死法则岂不是彻底打乱了?”

“不错,阎君这么做,是因为我们的时间不多。”

“赤凌是料定,阴界之门不久就会完全开启对吧?到那时,人间还有黄泉,就会变成一个融为一处的地方,任你们再怎么追捕截杀那些厉魂都是没用的。”

“嗯。”

事态恶化得这么快,这还真是出乎越千泷所料。

“镜神大人,临别阎君曾让我求助于你,但对你的行踪我也毫无头绪,好在你用了神降之术,我感应到后就追来了。”

“我不是什么镜神,你还是同往常一般叫我千泷吧。”

男子显然一滞,而后便痛快应了。

“对了,既然幽冥生变,那赤凌跟赢真他们怎么样?我刚才唤了他们多次,怎么连一点反应也没有?”

“阎君陛下无恙,且陛下执掌幽冥多年,现下这些变数他尚且应对得了,只是赢府君……”

“怎么?!赢真他出事了?”

“不错,”罗睺长叹道:“赢府君是掌握生死之书的人,且为人端恭肃穆,在判事断刑时从不留情面,故而,这次极乐城跟十八府冥狱中禁犯出逃后为报怨泄愤,便将赢府君杀害了。”

杀了?赢真的前身可是凡人,像赢真这种放弃轮回在黄泉任职的冥官来说,这杀害二字,也就是,灰飞烟灭。

“赢真……”

“千泷,你也不用如此感怀,赢府君,他在入森罗殿时就有如此觉悟。”

“是啊,处在不同的位置上,也该有与之相合的觉悟,”越千泷摇摇头,一时鼓舞道:“倒是我们,要是保不住幽冥,就是让赢真白死了。”

“阎君陛下分身乏术,而陛下让我来,也为给千泷你带一个消息。”

“哦?什么消息?”

“是封闭灭境的方法。”

“真的,”这人还来得真是时候!姜焱跟越千泷对上一眼,忙问:“这位罗睺小哥,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办?”

“打开河洛之阵。”

“我没有听错吧!”姜焱哭笑不得的摇着头,道:“咱们现在可是正想尽办法的阻止北域跟晔刹那帮人打开河洛之阵,结果你说,这补救的法子竟然就是要应了他们的心愿?这难道,是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么?”

“阎君陛下说,唯有到太阳宫和河洛阵法眼中,大家才有望找到解决之路。”

“有望?也就是,连你家主子也没有确定的主意了?”

“姜焱姑娘,这话不错。”

听罗睺叫出自己名字姜焱也惊说:“你认识我?我们,应该从没见过吧?”

“在望乡台为苏烨楼转生之时我见过姑娘,况且黄泉的孩子琰儿,也是一直由姑娘在照看的,所以即便身处幽冥,我也会对姑娘时常关注,”罗睺言辞坦诚,说完才想起要事的问:“不过既然姜姑娘你跟千泷都在此处,那不知琰儿在哪里?”

“他……他在,当然是在焱雪茶肆啊。”

“焱娘,你就别隐瞒了,”越千泷将目光移向罗睺,亏欠道:“琰儿被公孙翎带走了,我们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对不起,我答应过赤予跟黄泉要好好护住琰儿,但……我没能做到。我不配做琰儿的娘亲,其实,除了把琰儿带到这个人间外,我实在,是没为他做过什么。”

若苏琰真因此被牵连,越千泷不敢去想!

“千泷,他们是用琰儿威胁于你?”

“对,不只琰儿,还有我家小离!公孙翎这人,阴鸷卑鄙起来简直比晔刹更甚。”

“我明白了,”罗睺镇定非常,又冷静道:“如今天下苍生都危如累卵,更何况是琰儿呢,千泷,我们还是好好想想阎君陛下的话吧。”

赤凌的话?若是他们真打开河洛之阵……

第三十七章 进退两难

太华山终于走到尽头了,他们争斗纠缠了这么多年,一朝临了,浸烛竟觉得有些惋惜。

“怎么,你看来,似乎并不高兴。”

“虽然我们始终与太华为敌,但若真没了他们,这世间就又显得无趣一些了。”

“世间?”沧溟哂笑着摇摇头,“你被困于这不日城中,对于世间的模样,你又记得多少?纵使你还记得,那世间也是洪荒,而不是如今的山河。”

“沧溟大人教训得是,可灵犀传讯回来说,公孙翎,他将凰灭强带入了宁王府,这河图……”

“公孙翎既然要把凰灭抓在手里且由他,不管如何那结果都是不变的,对这点我们无需在意,只是,对于凰灭自请去宁王府的理由,我觉得古怪。”

“对,凰灭肉身由河图所化并不在我意料中,但即便如此,凰灭也不惜犯险,可见那宁王府中的物事,对他的重要性或许更甚于河图。”

“所以才让人好奇啊,”沧溟难得长叹着,他望向空中的明月,继续道:“原本我对宁王府是胸有成竹的,但现下,竟出现了变数。”

“沧冥大人,你觉得,这变数,会跟洛吟桓近日苏醒的兄长有关吗?”

“洛言?”对此人沧溟也很是怀疑,毕竟这些日子来,公孙翎身边最大的变动者,就是洛言,“一个借由织幻师的把戏苟延残喘的凡人,本该是不成气候的,但偏偏连灵犀也打探不出他近日的动静,这就太罕见了。”

对啊,浸烛也忧心的想到,洛言能躲开他们晔刹符鸟的查探,在世间还没有几人可做到。昔日,即便是太华的暮昭明跟厉染也会于无心中留下蛛丝马迹。

“看来,洛言此人是个麻烦。”

“咱们还没探清楚他的底细,吩咐灵犀,对宁王府只可用符鸟在暗中窥探,自己切不可擅自近身去。”

“是。”

“还有一条,关于苏玦的生死,她不得再插手半分。”

“不让灵犀插手?”浸烛一听也不明白了,“沧溟大人,苏玦对我们还有用处,万一他要是真的神销体坏了,我们对镜神大人可就失了一重禁锢。”

“放心吧,如今苏玦在越千泷身边,不管如何,她也不会看着苏玦死的,与其在意他的近况,还不如让灵犀将心思分些出来对付北域的人。”

“浸烛明白了。”

“苏玦,他一出沧浪原就传回了河图的消息,从这点看来他还算是跟我们一条心,可对他,我总是不能十拿九稳。”

这世上的事,又有什么是能十拿九稳的呢?虽然心中这么想,但浸烛也未回应。

“不管苏玦是否同我们一条心,但要阻止灭境吞噬凡间,就必须再打开河洛之阵,镜神大人总会知道这些。”

是啊,所以晔刹,一定能摆脱不日城,他们的族人一定,能重见那如火似烛的日轮。

“且让公孙翎帮我们把前事都做完吧,此时,最重要的,是积蓄力量。”

“可是沧溟大人,”浸烛担忧的望向了男子的脖颈,那处血肉也开始腐败溃烂了,其实沧溟的清形,就跟苏玦一样,不同的是,短时间内她再找不到一副肉身跟沧溟灵魄相合了,再三犹豫后,浸烛方提醒道:“沧溟大人,你这么强撑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

“还没到那一步,”沧溟马上打断说:“那已是我最后的退路,没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用。”

“是,我明白了。”

月光,越来越强盛了,沧溟深深呼吸着,似乎能从中汲取到独属于烈阳的灼气来。

异象频生、幽冥动荡,不远了,他所盼着的机会,终于不远了。而这次,他要将从前输得彻底的,通通都拿回来。

这蜃天城中的雪越下越大,等越千泷一行人回程的时候,那积雪都快到他们膝盖了。

“才不过两个时辰,这霜雪也太放肆了。”

“且不说其他原因,就凭这奇寒也能在半日间冻死不少百姓,”姜焱看了看周遭,身边街曲中不见一个行人,也不知是不是回去避雪了,“方才入城时,我们眼见那护城河的河水也全数干涸了,广川是什么模样也可想而知,恐怕不出两日,城中就会出现无水可用的惨状。”

“嗯。”

“其实不只蜃天城,我今日从南方一路赶来,路经宸国和西境边壤时,就见那里的良田已成荒原,过不了几日,恐怕就会变成毫无人迹的沙漠。”

“这些异象出现,肯定不是偶然不是无义的,”似乎是凭着知觉,越千泷笃定说:“之所以如此,应该是要把这天地疆域还原成洪荒末年的模样。”

“还原成洪荒末年?”

“对,恐怕,洪荒末年的川泽河流、气候灾劫是什么样的,如今就会慢慢都换原成那样。”

这千万年都过去了,世间早已是沧海桑田,要把天地都掰成以前的样子,那还不得斗转星移?

越千泷又道:“这应该还只是灭境临世的前奏,先让一切回到洪荒。”

“然后在一日间摧毁,这样天地间就会变得跟灭境一样了?”

“照你们说来,蜃天城在洪荒时岂不是一处极寒的地界?”罗睺问。

“既然沧浪原是不周山的部分遗迹,那蜃天城……”

“就会变成不周山了?”姜焱心下忐忑,“不周山在洪荒是阻断天地之处,对地界部族而言是凶险非常的。”

“千泷,姜姑娘,时间紧迫,我们还是先回焱雪茶肆吧。”

到焱雪茶肆时,大雪都已经把大门遮掩了大半。

才推门大家就感觉到一阵寒气袭来。

“怎么会?”姜焱整个人都僵住了,她细细看去,只难以置信道:“我们才走了这小半日,怎么这里,就变成这样了?”

堂中所有的桌椅器物,全都被冰霜冻住了,视野中满目皆白,仿佛一个偌大的雪洞。

“阿玦……阿玦!”惊诧后越千泷也马上赶去了楼上。

奇怪的是,这楼中所有房间都被霜华所冻,唯独苏玦所在的那间依旧无恙。

“阿玦你怎么样?”一推门越千泷就见齐衍正倚在床头,她走近才看清,齐衍当下面色煞白,那腕上的伤口正被死按在苏玦唇间,越千泷蹲下身来,又扶起了齐衍才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在给阿玦喂食生血?”

齐衍虚弱非常,这时只能勉强应说:“你自己看。”

越千泷马上明白过来,她掀开苏玦的衣物一看,果然,苏玦周身的皮肉又开始腐败溃烂,这状况跟在太华山相比简直还要严重。

“怎么会?”

“不知道,这焱雪茶肆……好像,好像一下变成了冰窟,从那时候,苏玦的伤口,也开始,跟着恶化,才不到两个时辰,也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看来苏玦身体的变化,也是跟灭境蔓延相关的。

“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始,我的血还有用,但很快……他的伤口,就愈合得越来越慢,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齐衍额前满是冷汗,他这样子是失血过多,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齐衍既要以生血喂食苏玦,又要用灵力来抵御这房间里的奇寒,如此他早就力竭了。

“你先停下吧,我帮你愈合伤口。”

“不行,别动!”见越千泷要动作,齐衍马上抗拒道:“要是没有我帮他,他撑不了一个时辰就会死,苏玦……他还不能死。”

“可这样你自己也会流血而亡啊!”

“我知道,”齐衍按在越千泷腕上的力道又松了几分,他目光半散,像是随时都会晕厥,可即便如此,齐衍还是坚毅的回应:“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让苏玦,死在我前面。”

“仅仅是因为对世尊的一个承诺吗?”

“仅仅?”齐衍挑起眸子,他目中带怒的倔强道:“我这一生,都在追随着师父,小时候陪在他身边,是为了一个赞许;后来踏遍凡间,是为了一个消息;而现在……师父对我,便只交代了保全苏玦这一句。难道这些在越姑娘你看来……这就‘仅仅’,是一个承诺?”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你不是想让苏玦……活下来吗?放心,我会帮你的,我会帮你到最后,至少这一次,我……绝不会,让师父再失望。”

“齐衍?”

“呵,越千泷,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你更愿意……让我看着苏玦去死?”

“我自然是不愿意!”越千泷难压涌起的情愫,看过一眼仍在昏迷的苏玦后,她竟然自己退出了房间。

“千泷,怎么办?”姜焱在已经走廊上等了多时,她投来一个审视的目光,又逼问道:“齐衍是个认死理的,而且他这样也正称了你心意吧。既然你阻止不了他,那么,就不要白白浪费了他这番心思。”

“焱娘,你是指什么?”

“他的命啊,抱歉,那晚在沧浪原,你跟世尊聊起苏玦跟齐衍关联的时候,我是醒着的。”

“你……”

“别犹豫了,要么救一个,否则,两个都留不住,你能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第三十八章 齐衍决定

要么救一个,否则,两个都留不住。

难道,凰灭离开时说那句话,是早就意有所指吗?

可为什么,凰灭偏偏要保住阿玦?

【齐衍,还有阿玦,他们两人中,只能留一个。此生能遇到他们,不知是不是定数,齐衍,他的人皇血脉是可以救阿玦的,要是再找不到其他办法……】

【若能得到阿衍的身体,苏玦不仅能换副皮囊,而且,还可能从此摆脱魇池吧。】

在他们被困于太华山时,自己就跟凰灭坦诚,而凰灭的回答也清楚不过。

【我跟越姑娘的前尘就算了尽,往后,就请越姑娘从心而为。】

从心,而为。

“千泷,”姜焱实在等不下去了,索性起身道:“你要是开不了口,我替你去说,再耽误下去齐衍跟苏玦那可是两条命啊!这不是讲情面对错的时候,现在我们要……”

“我去。”

“你去?”姜焱一时激动道:“千泷你决定了?”

“焱娘,请你先下楼去,跟罗睺一起等我片刻。”

姜焱见她神色肃穆,也不再打岔的下了楼。

房间里那人还维持原样的坐在床边,看齐衍生那副坚持的模样,越千泷只好强把他拉开了。

“你干什么?”

“这只是在拖延时间白费气力罢了,如果你不论如何也要保住阿玦,我倒有……倒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一劳,永逸?”

越千泷将五指覆在齐衍的伤口处,很快,那血痕就消失无踪。

为保齐衍清醒,越千泷暂且往他周身输送着灵力。

“越千泷,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是人皇之后,体内的伏羲血脉,远比你想象的要有用得多。”

“有用?”齐衍终于察觉道:“你是说,这伏羲的血,可以救苏玦?”

“不单是伏羲的血,而是,你的这副肉身。”

“肉身?”

“阿玦只是一个寻常不过的凡人,落入魇池之后他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肉身腐败后魂魄再沦为其中巫灵的饵料。他这样的凡体没办法长期承受魇池带来的力量,所以才会这么自毁。”

“但只是,他拥有这副人皇后裔的躯体,就会安然无恙了?”

“对,”越千泷艰涩道,这样的自己当真让人鄙夷,可再开口,女子依旧解释说:“这,不单单是肉身互换,一旦,你决意这样做,就是一命换一命,那要入魇池神销魂灭的,就是你了。”

“我跟苏玦,我们都是魇奴,到最后,我们都是要去魇池的,这没什么分别。”

“不,你是人皇后裔,况且,世尊在用自己的灵识牵引着你,晔刹中人早明白,魇池对你不过是牵绊,你是不可能变成像阿玦这般的。他们这样做,也不过是束缚凰灭手脚的法子之一。”

呵,那看来,自己对苏玦的恩惠,可就是永生永世的。

“好。”

“好?”

“我说过,不会眼看着苏玦死,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能留他性命,我都会去做。”

这人对凰灭的心思,竟然如此坚定吗?

“怎么做?”不耽误半点时间,齐衍马上就问。

“你……”

“不再要废话了,我在问你这对换肉身要怎么做?!”

“我,”越千泷避开他锐利的目光,坦言道:“我不知道,本以为,只要世尊在身边的话他会清楚方法,可没料到世尊如今身陷宁王府。”

“师父,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越千泷只好点点头,“他知道。”

想起在沧浪原的那一晚,凰灭不说缘由的便让自己以血气喂食苏玦,其实在那一刻,凰灭就已经有所决定了吧。明白这点后,齐衍心中唯一的顾虑也消散了。如果换成凰灭,他也会这么做的,自己这般,正算是遂了那人的心愿。

“时不待我,镜神大人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千泷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从外头传来姜焱的声音后他们就见门被推开,在她身边的,还有罗睺,姜焱说:“罗睺从幽冥而来,让苏烨楼还阳于萧虞则尸身这种事他也做到了,如今只是小小的躯体互换,他也应该在把握才对。”

“罗睺?”

“姜姑娘,说得对,在离开幽冥之前,阎君已经将方法告知我。”

“赤凌?”

“阎君心知你系着天地大动,所以自从你从幽冥取得混沌之力后,阎君大人就一直关注着,对千泷你、世尊大人、苏玦等的动向都是了如指掌的,所以阎君这次特让我来,也是要助苏玦完成这一互换。”

赤凌这意思,就是断定苏玦与齐衍互换是必行之事,这究竟是为什么?!越千泷茫然,阿玦、凰灭、赤凌甚至于沧溟,女子显然感到,这些人有一件极重要之事在隐瞒自己。

“阎君可还有其他交代?”

“没有,陛下嘱咐我,务必保全苏玦安然。”

又是这句话,赤凌跟凰灭交代的如出一辙,这肯定不是偶然。

“既然万事俱备,这就开始吧。”

“齐衍,世尊还被困于宁王府,你就不打算,再见世尊一面?”

“我说过,师父,就交给越姑娘,”齐衍说得轻巧不过,仿佛他跟凰灭,不过有点头之交的两人,“我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虽然前尘记忆都已散尽,但也抹不了那些痕迹跟后果。多少太华弟子的性命、还有暮昭明,不管记不记得,他们总是因为而死。至于灭境,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执意救师父出来,这人世间,也不会有这么的灾劫了。”

“齐衍,可你当时是被宁王府利用,你在裴家别馆杀害梓兮还有其他太华弟子是因为……”

“不论利用还是盅惑,这些,都是我齐衍的选择,可既然做了选择,就应该坦荡的承担后果,”齐衍与越千泷四目相对,女子恍然,她就像是,回到了与这人初见之日一般,齐衍再开口,只豁然道:“我不清楚以前的那个‘齐衍’怎么想,但如果灭境裂缝真是因我而开启,在师父被救出后,我就该即刻自决谢罪。神销魂灭,或许这种结果,才最适合我。”

“齐衍……”女子喉间酸涩,往日与这人相处的种种也浮现于眼前。她、苏玦还有齐衍,仿佛一直就背负着太华叛逆的罪名,然而那又如何?越千泷随即笑了,“师父,我入门的时候,你可是太华的执剑长老,是这天底下,剑术最为卓绝的人啊。或许你不明白,那时的我有多高兴、又有多自豪。”

再听得这人唤自己师父,齐衍倒没有反驳,“高兴?自豪?”

“因为我的师父,可是整个太华门中,众弟子最仰慕的执剑长老啊,还有青阙,他可羡慕我跟阿玦了,每每跟师父练完剑,青阙必会拉着我为他将师父教的所有演示一遍。”

看越千泷神情,齐衍能感知到,那对这人来说,必是段明朗美好的日子。

“非颜,她也叫我师父。”

“对啊,非颜小师姐,她只想日日时时都缠在你身边,虽然她嘴上说对我跟阿玦讨厌嫉妒,但实则,在门中却对我们很是维护。”

阮非颜,算算日子,她也早该不在人间了。想到这里,齐衍心中没有愧疚惋惜,反而只剩豁达通透。

“从前我认定,没了往日的记便是省去诸多烦恼,这样正可让我,更为专注坚定,但这沧浪原的一行后,我竟对此,也有些遗憾。”

“主上!请您再三思。”

这一声过后,柏皇、赫胥、昊英、栗陆及昆吾也同时现身,他们齐齐叩拜道:“主上,此事非同小可,且关乎主上永世,请您一定再思量几日。”

“不必了。”

“主上——”

“你们跟随我,并没有享有到往日的荣光,而我也不能为你们什么心愿,这一遭,是齐衍对不起诸位。”

“主上,栗陆在中皇山莽撞杀死暮昭明,是栗陆害主上再回不了太华被太华门人所仇恨的,如今主上说出这些,让属下怎么自容?”

“栗陆,即便没有你,我也回不了太华。况且暮昭明,本来就是因我而死,对此你不用再介怀悔恨。至于我齐衍的罪业,就由我齐衍来还,如此,甚好。”

“可是主上……”

“栗陆不用再说了,”柏皇阻拦道:“主上心意已定,我等身为臣下,就只该服从。”

听柏皇这么说,还想规劝的四人也只好作罢。

“倒是你们,要是世间没有齐衍,你们将如何?”

“我们本就是灵体,在蒙池被唤醒后能跟随主上就是此生之幸,若是主上不在了,我们,也不过归于长眠,以待着下一个伏羲的后裔。”

可柏皇等人都知道,世间,不会再有下一个伏羲后裔了,他们五人,也会跟着齐衍,一同消失于世间。

“主上,能跟随您身侧,就是臣等的无限荣光,而臣等重回伏羲陛下身边的心愿,自是已经由主上实现了。”

看柏皇伏地,其他四人也跟他一同对齐衍行起了大礼。

第三十九章 陆离气绝

灭境,不日就将彻底冲出太华了。凰灭在房中静坐着,周遭寒气逼人,而这种气息他再清楚不过,是从前的不周山。

该来的,总是会来。

凰灭睁开眼睛,理了理衣物后才从榻上移步到了茶案边。

“世尊大人,”推门而入的是洛言,他顾自在凰灭身旁坐下,又玩味说:“城中的异变,想必世尊早察觉到了。”

“是灭境。”

“虽然北域也算是处冰雪之地,但未修习过玄术之人,是抵御不了这等极寒的,用不了多久,这北域的王都,就会变成一座死城。”

“你,看来很高兴?”

“能与世尊如此同席而坐的谈说,我当然高兴。”

“我问的是城中百姓境遇。”

“百姓境遇?”洛言一偏头,倒真露出些不解的问:“城中百姓跟我有什么相关?我们一无血缘,二无交情,只要王爷同我自家小弟无事不就行了?”

“洛公子,还真是个洒脱之人。”

“比起世尊要忙着救天下于水火来,我的确洒脱。”

“灭境真正临世,整个北域也将变成炼狱火海,凰灭不知,到那时,洛公子是否还可如现在这般洒脱。”

“炼狱火海又如何?就算变成了火海,它也还是北域,”洛言给凰灭跟自己都倒了杯茶水,又轻松道:“况且这世上的事都是不破不立,留下该留下的,以来集力建造一个更好的凡间,这难道不好?”

“这些话,是宁王爷同洛公子说的?”

“放心,我可不是一个能被轻易盅惑之人,王爷有王爷的心思,只是他如今的心思,恰好与我的相合而已。”

“洛公子,难道把自己当成了仙神?”

“哦?仙神,这话怎么说?”

“留下该留下的,舍弃刚舍弃的,对万物和天地川泽,都赋以生杀改写之权力,洛公子像这般,岂不是当自己跟仙神同样么?”

“世尊大人,我不过随口说说,怎么就是将自己妄议成仙神了?且不说,我对所谓的仙神根本不屑不羡,就算我有这心思,如此训斥的话,世尊大人你才是最没资格提起的把。毕竟在凡间,你世尊大人才是真正的‘仙神’啊。”

“若是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又谈什么其他?”

“既然世尊这么有怜悯之心,那还请世尊告诉我,洛书,到底在哪里?”

呵,这人原来是来问话的。

凰灭果断道:“我不可能告诉你。”

“难道世尊就一点也不怜悯自己门中的弟子。”

“之前用苏琰跟陆离,现在你又要用宁辰来作要挟我了?”

“既然棋子捏在手里,那就总是要用的。”

“我不可能告诉你,”凰灭冷言拒绝着,“如今蜃天城降下奇寒,这也说明,厉染,他们没能守住太华秘境,既然没守住,那他所带去的所有弟子,自然都在其中殒命了。宁辰的师兄弟们可如此牺牲,那为什么他不可以?”

看来是没用了,虽然有些不快,但这结果也不出洛言所料。

“世尊大人……”

“哥哥,哥哥!”门外传来了一阵疾呼。

“吟桓,何事?”

“王爷请你移步。”

洛言眸子一转,自是告辞出门了。

公孙翎跟焉茴都在书房中等着,且神色凝重。

“王爷,怎么了?”

“是陆离。”

“陆离?”

“属下刚去暗室中查看,陆离,他已经气绝。”焉茴解释道。

“死了?”不可能啊,洛言大为不解,他午后才去查看过,且因为天地气候突变,是也特意为陆离和苏琰设了结界以保他们不受寒气所伤的,洛言近而问:“什么时候的事?陆离是怎么死的?”

“经属下查看,陆离应该已经死去半个时辰,至于死因,属下尚且不知。”

他该不会是想金蝉脱壳吧?这种小把戏,可瞒不过自己的双眼。

“陆离的尸体呢?”

“洛大公子若要查看,还请随属下到后堂。”

跟焉茴去细察之后,连洛言也确定,陆离,还真是死了,并不是什么伎俩术法。只是洛言细究下来,竟然也不清楚这人的死因,但似乎,是脏腑骤然的衰变。

公孙翎疑问着,“阿言,这人跟姜焱都在世间可是安然活了千万年的,且他们形貌从未改变,如今一下气绝,这会不会,太过古怪?”

“当然古怪,可我们就是不知道,这古怪之处到底是因何而生。”

“那阿言你看,要不要再请医官过来剖检分辨?”

“剖检还是不必了吧,王爷可答应过越千泷,要将他们送回焱雪茶肆的,虽然人已经不在了,但‘送回去’三字还是得做到。”

“送回去?”宁行不义之事,也不为食言之举,相处了这些时日,公孙翎也总算摸清了这人醒来后的性情,只要应承过的事,洛言必然会做到的,但碍于心中顾虑,公孙翎无奈的说:“既然人都死了,那我们再送回去,岂不是白白激怒了他们?”

“蜃天城都沦为空巷了,王爷觉得,这还不算作激怒了他们?”

在旁的洛吟桓脸色灰败,在察觉异常之后,他已经竭力去疏散城中百姓了,但听他所言的,在十者之中竟无一二人,最后洛吟桓本想动用府衙差役强行驱赶,但公孙翎始终不允。

“把陆离送回去,那苏琰呢?”

“一个黄口小儿,仅仅用他,我也不屑去逼越千泷交待洛书下落。”

“哥,这么说你是打算把苏琰放回去了?”

看洛吟桓一副欣喜的样子,洛言顿生出不快来,“对啊,既然我家小弟这么想讨好越千泷,那这件事,不如就由你去?”

“我?可是,小离他……”

“怎么,你不敢?”

“我,不是,”洛吟桓当下心乱如麻,蜃天城中那些被活活冻死的百姓就像镌刻在他脑中,那种积累已久的自责跟悔恨已经让洛吟桓不堪重负了,如今又加上了陆离的姓名,洛言实在忍无可忍,他壮着胆子,质问道:“哥,蜃天城里可有二十来万人,短短几个时辰内他们就死伤大半,对这件事,你就不想过问过问吗?”

“过问?对这,有什么好过问的?”

“要是早点让他们出城去,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要不是王爷严令……”

“出城?出城去又有何用?洛吟桓,你也太天真了,这城里城外俱是一样的情形,如今要临世的可是洪荒之末的荼灭之境,你觉得这些寻常百姓又能逃到哪里?既然都是要死,那冻死在野外跟冻死在家中比起来,能与亲人同赴黄泉不更好么?”

同样是死?明明是些歪理,但听来,洛吟桓竟然也动摇了。

“我想,但是他们……”

“小弟,你所见的世事太少,有许多念头,你都太孩子气。”

他所见的世事太少?跟洛言不到三十年的人生比起来,自己,也差不了许多吧。反而是洛言,自从醒来后就性情大变,只是他这样的变化,倒正应了公孙翎的心意。洛吟桓不明白,公孙翎到底对这人做了什么!

“好,哥,我去。”洛吟桓突然应道。

“怎么,你这是想明白了?”

“哥哥刚才不是说了吗?就算是死,也得同家人死在一起,我只一个是寻常不过的人,我的这份心思,自然也跟寻常人相同。”

“吟桓,你在说什么呢?”在众人面前,洛言很是温柔的抚起了洛吟桓那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放心,哥哥是不会让你死的,只是,哥哥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听话。”

“我,我知道了。”

“我跟洛二公子一起去,”本站在焉茴身边的孟青阙上前说:“洛二公子一人前往太过冒险,属下愿陪同洛二公子。”

“青阙想得这么周到,自然,也是可以的。”

听洛言这话,焉茴脸上的神色又黯了几分,公孙翎尚且在侧,他才是这王府的主人,可洛言却毫无忌惮,他真当自己可调遣这府中的所有人么?

不过,公孙翎如今对洛言看重非常,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焉茴只有心,那人的这一放权和信任,会在往后酿成大祸,毕竟现在的洛言,可不再是那个谦和宽厚的翩翩公子了。此次他主动让洛吟桓去接触越千泷等人,这远不像他行事的作风,故而,焉茴才授意孟青阙一同前往。

临近黄昏时,洛吟桓已将陆离的尸身安置好了,他亲自抱起了苏琰,而后也上了马车。

好在这孩子没事,洛吟桓在心中庆幸着,虽然他不是越千泷真正的骨血,但在黄泉村时苏琰好歹叫了那人好些日子的娘亲。爱屋及乌,所以洛吟桓如今看着这熟睡的小家伙,也没办法不生出怜爱。

“洛二公子,看来,你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

被孟青阙看出端倪的洛吟桓马上收了神色,“快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不想拖到入夜。”

马车驱动之际,在宁王府外的小巷中现出一个人影来,是玄霜,她戒备的握紧了佩剑,正在紧张时她便感到了身后的异样。

女子随即拔剑转身,然而下一刹,玄霜就彻底变了神情。

“师……师父?”

在自己眼前的,难道,这真是……昆仑的南薰真人?

第四十章 师徒再逢

还不及玄霜确认,这人拉了她就往长街上走,而女子也不反抗,只任这人摆布着赶到了蜃天城郊外。

“师父?”开口时,玄霜就已经确认,这形貌、这神情、这内息,她分明就是南薰衣,虽然早就被逐出了昆仑,但玄霜依旧跪地行礼,道:“师父,您怎么也来了蜃天城?两天之后就是昆仑一百二十年一转的出海之日了,您不应该留在门中,好随掌门一起去瀛洲的吗?”

“我如今,同你一样。”

玄霜一滞,“同弟子,一样?”

“我已不是昆仑的人。”

“什么?!”这意思,难道南薰也被逐出了师门?女子满脸惶恐,又赶紧叩拜说:“掌门他是因为弟子一事而迁怒师父吗?”

“不,与你无关。”

“那,师父,您这是为什么?”

“因为太华。”

太华山?玄霜明白过来,“难道,是厉染长老?”

“是何原因你就不必再问了,你先告诉我,当时请离昆仑时你说是想归隐于阙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宁王府外?”

“因为我查到,当年洛言的死跟公孙翎有关,不,”玄霜说完就马上改口,“实则当年洛言,他也并没有死。”

“哦?”

“原本我也不信,但如今,弟子已经亲自确认过,洛言,他真的从未离人世。”

“不管洛言生死如何,他的境遇,总是跟公孙翎相关。而我一路由昆仑而来,已眼见宸国、北域、西境还有南疆各地天灾泛滥,如此的异象频生,是灭境马上要降临了,至多,还有两三日。”

“灭境,”在离开阙山前,玄霜听孟青阙跟洛吟桓说起过,公孙翎跟晔刹费尽心思就是为了那一日,“弟子知道,所以弟子呆在城中,是想趁机混入宁王府去,又看看有什么解决之道。”

“你想进宁王府去,就是因为洛言?”

“我……”既然被南薰戳破,玄霜也坦诚说:“是的,师父,弟子,确有这一私心。”

“私心又如何?我此番下山来,不也是因着一份私心么?看来往后也必有机会,让我亲自会一会这人。”

“师父?!”

“放心,我不是在怪责于你,毕竟你我,如今可算是一样的处境了。”

“可师父您这样,往后再没机会去海外瀛洲了啊!”

“我知道,但到了瀛洲如何?得到长生又如何?比起那海外仙山来,我倒更想去黄泉幽冥。”

“黄泉幽冥?”

“莫非是厉长老他已经……”

“厉染,还有连同太华其他的弟子,都已经被灭境所噬。”

难怪南薰会如此决绝,原来是厉染,他已经去世了。不过昆仑境自生出那日起就与凡尘隔绝,就算凡世变成洪荒炼狱,昆仑也不会被影响丝毫。昆仑弟子跟太华的人不同,他们不受世人所容更不被世人供养,跟世人无恩义无牵绊,所以在昆仑第一条门规就是,不得直接插手凡尘的俗事。若有违背,即刻逐出昆仑境,绝不得宽恕放纵。南薰的师父,上任的昆仑掌门,便是因在数十年前为阮非颜施了洗髓之法,才会由掌门之位上请辞下山的,而据说他离开昆仑后就在四海游历,日子虽然清贫,倒至少随心畅快。

“宁辰如今也在王府中,我来蜃天城,原是为找他。”

“我知道,太华的大师兄,”守在宁王府这些时日,玄霜倒有另一发现,“还有他的师妹赵轻衣,我之前还发现过她的踪迹,但如今却没有了。不过师父你找宁辰是为何?”

“找他,”南薰神色微熹道:“无事,已经不用了。只是这赵轻衣没了踪迹,那便是已被困在王府。”

“嗯,我也是这么猜想。”

“玄霜你想过,以公孙翎的能为,他对你的所在所为,难道就一无所知?”

她是被从洛家宅院的幻境中放出来的,那公孙翎对自己的动向……如今再见洛言,她真是神思恍惚了。

“那公孙翎对我这般放纵,必然,是有所图谋的?”

“对啊,的确是有所图谋,不过这图谋之人不是王爷,而是我。”

这声音一起,两人也顿时往周遭看去。

“洛言?”

但他们仔细查看了一圈,依旧不见有第三人。

“既然你这么想入王府,就应该直接来求我,而不是,去找我家小弟。”

“你?”这是对自己跟洛吟桓的事都清楚了?玄霜问道:“你在那天晚上就知道了?”

“是啊,当晚月色无聊,即便有心也赏不出什么景致来,倒是因为你,这事情才变得有些许意思了。”

“玄霜,这个‘洛言’,倒不似你提及的儒雅谦和。”

“这次见面,洛言他性情大变,弟子还不知道其中症结。”

“昆仑南薰真人,玄霜你的师父,对这位前辈,我早就想见上一见了。”

南薰目光渐冷的戒备说:“既欲见面,为何自己不敢现身?”

“不是不敢现身,而是我怕贸然现身,会冒犯了昆仑尊长。”

南薰一怔,这声音猛然贴近,就仿如开口者在她的耳边一般。

“南薰真人,幸会了。”

南薰再一转身,便见那立于雪幕中的玄衣之人。

怎么可能?南熏方寸已乱,就算没有交手,她也知道这人的修为定在自己之上,可玄霜她不是说,洛言并非玄门中人,除却诗书音律外,他是连武学也只会皮毛的?此番亲见的滋味,可跟玄霜所言相差天壤啊。

“洛言?”

“你想进宁王府,只要同我说上一句,今日也便在了,又何苦终日守在府外?”

女子退开几步,跟南薰浅视过一眼后,她那负于身后的右手也暗暗按紧了囊中的长剑。

“这么戒备,玄霜姑娘是把我当成敌人了?”

“太华的赵轻衣,是不是被你们带走了?”

“既然你猜到了,又何必再问?”

玄霜正要回答,可一时间她就感觉头欲裂,喉间更是被什么堵住了般无法吐字。

只是扫过一眼,南薰就问道:“以念控物,你是从哪里学到这等术法的?”

太华剑气也属于以念控物的一种,不过此法太华所能掌控的仅是自身灵能,若换成其他外物也就是被太华奉为至上的五灵术了。但即便能操控五灵的暮昭明,也可不像洛言这样轻易影响玄霜的经络啊。

“以念控物?”洛言反问:“什么以念控物?”

“你不知道?”怎么可能?这人对自己所用的术法,竟然一无所知。

“我想让她如此,她便就是如此了,原来你们昆仑把这些,叫以念控物?”

想要如何就如何?洛言,他也把万物说得太轻巧了。

“昆仑门人素来不插手凡间之事,南薰真人此来王都,应该不是为了自己这个已经被逐出师门的爱徒吧。”

“洛公子,何以如此好奇?”

“不是某好奇,只是对真人,洛某不得不多心。”

洛言,这人周遭的气息不对,南薰明显感到,他并不是凡人。见这人逼近,南薰也只好集了真气,她昆仑一门,是鲜少于外人动手,而如今看来,她是退无可退了。

焱雪茶肆,二楼内间。

花好些力气,终于让这房子里暖和一些了,越千泷跟姜焱跑遍了周边几十里,如今这茶肆里安置着被她们寻回的幸存百姓,只是粗略算来,堂中才不过寥寥六十七人。

“千泷你说,这么一座熙熙攘攘蜃天城,该不会就剩了这些人吧?”

“我不知道。”越千泷闭上眼睛,似乎是要小憩。

“蜃天城尚且如此,那么其他地方呢?”

越千泷摇摇头,万般无奈下才回答道:“罗睺还没回来,说不定他会带回更多人,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把屋子挪一挪吧。”

“罗睺不打紧,那就留下你我一间,还有苏玦他们一间,其他都收拾出来让大伙休息就行。”

听到苏玦二字,越千泷也猛然睁开了双眼,方才种种还历历在目,只是须臾,罗睺就将这二人互换了过来。沧溟并没有说谎,在两者对调后少许苏玦就恢复了些神智,不过对这一结果,苏玦是万般不愿的。

“你说,这个苏玦也是奇怪,你明明为救他费了这么大力气,他却老是摆个冷脸,让我看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焱娘,不是阿玦的错。”

“不是他的错难道是你的错?这次明明是齐衍自己非要换的,也不是有人逼着他,苏玦他凭什么还……”

“好了别说了!”这一声大喝引得在楼下堂中的众人也齐齐向越千泷看去,女子低下头去,沉默少许才应了句‘对不起’。

“千泷?你不用这么介意,你想救自己喜欢的人这没什么,不管你想或不想齐衍都会这么做,这不算是你用他的命来换的,千泷……”

“好了,”越千泷似是不堪重负的起身,“我去后院走走,我,想一个人去透透气。”

姜焱目光一移,也很是知趣的偃旗息鼓了。

第四十一章 无从争辩

如今这本是生机盎然的庭院,早就变了个样子。

在太华山时,越千泷曾欣赏过这世上最好的雪景,但如今看着这眼前如数的银白,她所感到的只有阴霾。仅仅一个蜃天城就有数十万百姓罹难,那宸国的烈旭、却玉等地呢?还有清息、即墨、洛城……黎萝、琉璃、玄霜,她们又怎么样了?今生的记忆、洪荒的残像,有太多东西在越千泷脑中闪过,而这些都交织在一起,让人再难分清了。

“怎么样?怀念吗?”

沧溟,越千泷知道他总会来,自己已经等这人很久了。

此时,越千泷站在庭院的一处水池边,这池水已经全然冻住,天空中也还下着大雪,越千泷看着茫茫的雪絮,一时应不出什么话来。

“千万年间,这凡世几度沧海桑田,但如此雪景,却总是不变的。”沧溟继续道。

“你想怎么样?”

霎时,本已冻结的池水有了变化,有袅袅水气从池面升腾而出,是冰霜在融化。

究其本源,沧溟才是那魇池箭灵的缔造者,所以直到如今了,源于魇池的越千泷也摆脱不了跟沧溟这重纠葛。

“不想怎么样,”只是须臾,浅池中的池水就已经全然化开了,其中水波涌动,缓缓集聚后方形成了一条水柱跃然于池边。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越千泷注视着眼前水息,这水凝之形,是沧溟,他说:“就是想见见你,想同你说说话,毕竟在这样的时候,千泷最是需安慰的,不是么?”

越千泷笑了,这场景,是多么熟悉啊。

当年在妄海,她也曾用妄海之水凝成人形的出现在無栾面前,当时,是她得到肉身的第一日。

可如今,看沧溟以如此形态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越千泷心中倒别有一番滋味。

“你没忘记吧,不周山第一次下雪的时候。”

“我怎么能忘?”那一天,正是她大破河洛阵眼之时,“我、你、还有族长虚煞,我们一起穿过混沌之门到了妄断之海,我满心以为,只要没有河洛大阵,無栾,就能离开那里、就能逃开妖族对他的禁锢!可结果呢,他只是跟河洛阵眼一同沦丧。”

“無栾是妄海的封神,他的职责,就是守护河洛之眼,以等它的裂缝完全消弭,如此,那你觉得,一旦河洛之阵不在了,無栾,他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呵,对啊,我早就该想到,如果不是因为太信你,我是早就该想到。”

从这水息中看不出沧溟的表情,但沉默少许后他就伸出手来,像是要触摸眼前女子。

“收起你这一套吧!现在太华秘境崩溃,整个天地都将大变,你跟浸烛,总算是如愿了。”

“千泷,我们两个,就不能心平气静的说上几句?”

“心平气静,我跟你,怎么会有心平气静?”

“最开始,在巫族的时候,我、你还有星璇,我们三人是……”

“那是因为你别有所图!”越千泷敛了敛神,又惋惜道:“而星璇,她已经不在了。她是个良善单纯的人,在整个巫族里,也只有她不会将我看成一件兵刃。”

“我没有将你看成兵刃!”

“你没有吗?千万巫灵灌溉、帝女元身成就,你们费心数十万年才让我这个灵体来到人间,如果不是因为我能掌控逐日弓和涅穹箭,不是因为只有我才能打开混沌之门只有我才能射穿河洛阵眼,你们会将我从魇淖放出来?会将我供若神明的恭敬以待吗?!”

【你知道吗?十数万年了,当我在魇池中被死去的巫族怨灵吞噬折磨时,当我在那些从未停下的凄号悲鸣中苦苦挣扎时,我只能听得到無栾的声音,是他让我活了下来,是他让我成了今日的越千泷。】

是他?沧溟怎能想到,自己一手造就的‘镜神’,自己日夜在池边守候等待的那个‘镜神’,却只认一个从不曾谋面的無栾?只认一个来自于妄海之边的声音?可笑,很多时候沧溟都在想,如果妄海跟魇池没半分关系就好了,如果它并不是妄海的倒影,千泷就不会自一个灵体就被那人盅惑!

【我在魇池中被禁锢了十七万年,那时的你在哪里?族长和长老们又在哪里呢?沧溟,就像你说的,我和無栾生而就不该有所关联,但如果没有他的声音,我怕是也跟魇池里的怨灵一样,早就化成帮你们炼箭的魑魂了吧!】

他在哪里?他明明就在这人身边,只是,她看不到罢了。

【不管是为了一人还是一族,你跟虚煞不过是为一己之荣罢了,不想巫族败落在自己手中,不想挑这千古的骂名。而我一人在魇池中过了十七万年,巫族的胜败兴衰于我早没意义。】

想到这里,沧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执着于胜负的。

当初以魂炼箭也是他所不忍的,但有多少族人因些而失去了轮回的机会,因此而永远陷身于魇池之中啊。比之于千泷,沦为饵料的他们,才更该愤恨吧,但为了巫族,沧溟料定他们定无一人后悔。所以自己跟虚煞必须成功,他们必须完成承诺,他们要破开河洛阵眼让巫族之人真正踏上妖族领地。而承载着千万怨灵的魇池,更像是沧溟的罪业,每当他看着这池水时,沧溟也明白,他肩上之责,到底是用什么换来的。

“千泷,记得吗?你曾说,你之所以答应去妄海,并不是为了巫族不是为了大义,你所做的,不过是想带無栾来下界,你只是想,跟他一起共游天地山河。但在去不周山前我就告诫过你,無栾,他是太一亲许的封境之神,他万万不会弃族人、弃河洛大阵于不顾的。”

女子干脆道:“我清楚。”

“不,你并不清楚,曾经的记忆你丢失大半,有太多东西,你都记不清了,当年你说,你与無栾之感受,我不能体会,但你可明白?因为魇池和妄海互为本源的关系,你与無栾能透过时空能听到彼此的声音,你们二人尚且可以凭此聊以慰藉,只是我呢?我时时守护在魇池,我为你竭尽心力,我等了十七万年才能同你说上一句话、听到你的一声叹息,我心中之感触,应该比你跟無栾更甚吧!”

这人在魇池之边等了自己十七万年?这样的话,越千泷还是第一次听沧溟提到。

“你曾立誓,一定要毁了河洛之眼,一定要毁了那个困住無栾的牢笼。但你可想过,巫族跟晔刹部于我,又何偿不是一个比妄海更甚的牢笼?”

“我……”

“那时你道你与無栾早已心意想通,若真的心意相通,在破阵之日無栾又怎么会那般待你!”

女子一听便愕然在原处,心意想通?怎么可能,她竟说过这么无知又愚蠢的话?

她是身在魇池里的孤魅,而那人是河洛大阵中独守的封神,在漫漫的数十万年中,他们仅仅能听到彼此的声音而已,既然连容貌都不曾见过,又谈什么心意相通?無栾神上,对她来说,就像是空中的幻月吧。

“千泷,我能感觉出来,你心中的执着跟洪荒时相比,已经淡却不少了,”正在越千泷深思之际,她忽感觉到腕上一阵寒凉,是沧溟握住了她的手。不过,此时留在她指间的不是凡人肌理所带的温热,而只剩下冰冷,是像无月冬夜般凄清苦厉的冰冷,由水息凝成的沧溟说:“即便能听到他的声音、即便他是不生不灭的妖神,無栾,他也不能像寻常人一样出现在你眼前吧。即便转生,即便能重新轮回再多次,可無栾,他再也不可能是你从前所识、所想的那个人。千泷,你本就是属于我巫族的,在你身上,可是有我巫族千万精魂,而你又何必,因为区区一个外人就为自己建起一座囚笼呢?”

“对,我对無栾的心思,是跟从前不同了,现在的他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位可敬的长者、一个可靠的故友,但就算没有無栾,我也不可能再变回你们的‘镜神’。沧溟,你还不明白吗?我跟巫族的人,都是不可能一直走下去的。”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让你在最后舍弃了自己的族人?越千泷,要是当年你没有离我们而去,我们怎么可能跟妖族落个鱼死网破!”

“有我巫族就能赢吗?沧溟,你不要忘了,在河洛之眼是無栾放过你我跟虚煞的,他没有释放荼火之力,不是因为他对我一人的私念,而是因为他对巫族还怀有仁慈。”

“仁慈?他,無栾?越千泷,你果真是不可救药。”

“当日妄海边只有我们三人,但在不周山脚下却有晔刹一部的的所有战士待命于你,只要荼火一起,他们都将化作灰烬,沧溟,那样或许在世间早就没有晔刹一部了!”

水花涌动下,越千泷想抬起手去碰一碰身前之人,可她指尖一动,那水柱就如数散去的变回了满池寒冰。

“所以在你心里,無栾,他是晔刹的恩人?”

“我不是……”

“算了,洪荒时我不能改变你;同样,我如今也不可能改变,但千泷你放心,这一次,我们终会在太阳宫里会面的。”

無栾,要是他没有出现就好了。

第四十二章 齐衍离世

沧溟已经消失了,越千泷伫立在原地,再回神时,她是被姜焱惊醒的。

那人说,齐衍没气了。

“什么”怎么会这么快,她离开那房间还不到两个时辰呢,越千泷当下一怔,似乎没听清姜焱说的。

“千泷,越千泷”

女子挑起眸子,这才回应道“阿玦呢”

“他能在哪里当然是守在齐衍身边了”

“好,我我这就去。”

进房间前,越千泷在走廊上徘徊了许久,若不是姜焱逼迫,她怕是要呆呆站上几好个时辰了。

“阿玦,”女子唤了声“齐衍,他是什么时候”

“终于,还是如你如愿。”

听到这带着愤意的讥讽,越千泷也低下头来,“阿玦,我是想你活下来,而且,在知道这个办法的时候我就决定了,就算世尊不会赞同,就算要跟他还有齐衍相争,我也会全力救下你。尽管明知这不公平,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越千泷的目光向床榻扫去,那副躯体已经完全腐坏,短短的两个时辰里,竟然就变成了几近白骨的模样。齐衍之魂魄,如今已到了魇池吧。

“为什么”苏玦依旧问,尽管这话他已经问了千万次,越千泷也回答了千万次,但如今他与这人之间,还是只有这三字能出口。

“这次是齐衍自愿救你,他的决定跟我无关,既然这样,那你,又曾问过齐衍为什么吗”

“他死了,现在,我只是在问你,越千泷,为什么”

“从我们在大乾宫第一次重逢开始,你就在问我为什么,那时你当我是陌生人;数月过去了,而你还在问我为什么,苏玦,我已经解释了那么多,难道你对我心中的念头,还不清楚吗”女子望着那人的背影,她知道苏玦在刻意回避,可即便知道,越千泷也再没勇气冲上去直面了,“阿玦,师兄,其实我对你,是真的很失望。我也一次次的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再是从前的样子、为什么你要为晔刹奔走为什么你要助纣为虐,还有为什么,你要杀害那么多无辜之人为什么要殃及你曾经的挚交好友但不管我怎么问,不管你怎么回答,我都不会相信,到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也总还是要问你为什么。阿玦,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原因”

“我的每一个回答,我每一次认真的解释,它们都不是你想要听到的。你一次又一次逼问,只是想得到你满意的答案。就像是,我对你一样。”

得到,满意的答案

看这人依旧沉默,越千泷继续道“你不是总问吗为什么我老是执着于过去,为什么我非要你想起从前的回忆、让你变成我所熟悉的那个人。这次回不日城,当我在魇池里看着你为齐衍疗伤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阿玦,你才是对的,是我错了,从分开后我第一次再见到你我就错了。对啊,你就是你,我便是我,哪里会分什么从前以后难道就因为你的记忆不在了,因为你的性情不同了,我对你的承诺就要随着一起改变吗”

虽然苏玦没有回应,但越千泷清楚的看到,他的双肩在颤动。

他这是,哭了吗一定是因为齐衍的死吧,总不能跟自己的话相关。

“我曾经承诺过,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所以,沧溟如果要算计就去算计吧,不管他在谋划些什么,也不管你到底是不是跟晔刹站在一边,我心中的决定,都不应该随外物改变。否则,我不就食言了我不就,真成了你所断定的,是那个满嘴虚伪的人了么”

“越千泷,”直到这一刻,她才断定,苏玦是真的哭了,越千泷见那人微微抬起头来,苏玦继续说道“你,还真是既愚蠢,又天真。”

“呵,我知道啊,这话,你不是第一次说了。”

接下来,越千泷所听到的,是被苏玦刻意压下的抽泣声。

“阿玦”这种夹杂着抽搐的声音断续尖锐,传到耳中时,就像被人用细刀子,缓缓的刮着皮肉一样。她从没见到这人如此,她也不相信,苏玦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如此。越千泷不知如何应对,开口了,也只含糊道“齐衍他死了,我知道你难过,我更清楚,你是不愿亏欠别人、不愿让别人替你受难的。可这是齐衍自己的选择,还有世尊,他们想你活下来,为这目的,他们都会竭尽全力。”

“我不值得。”

为一个晔刹的仇敌,的确不值得,越千泷又说“他们这样做,必然有原因吧。”

“从梓兮开始,每一个人人的死,跟晔刹都有关系,所以就是,跟我有关系,而灭境也是我不顾一切要帮晔刹打开的。世间变成这样,是因为我。”

“真是奇怪,难道血脉互换以后,连你说的话,也会变得跟齐衍相同吗”越千泷强装镇定的注视着这人,如今他体内流着人皇之血,往日的伤处也复原得差不多了。

“我千方百计复活的哥哥,却不是我哥哥,我费尽十来年所唤醒的,只是在魇池里苟延残喘的沧溟。千泷,我该谢谢你的,是你让我哥转生到了世间,而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谢我”越千泷愣了,这么久以来苏玦可从没对自己道过一个谢字,“阿玦,你,这是怎么了”

“要不是,你带我去幽冥界见赤凌,我恐怕永远也会被晔刹蒙在鼓里,我恐怕还在为他们竭尽心力。”

这人的说法,怎么跟从前完全不同了

“可当我明白一切当我后悔之际,已经太晚了,”苏玦继续说“千泷,我是个凡人,我从小在不日城里长大、学习他们晔刹的技艺术法。从魇池中苏醒后,沧溟跟浸烛,他们就无时无刻不在我脑中,我心中的一丝波动、我所感到的一分犹豫,他们,都能悉数尽知。”

对了,听到这些,越千泷也恍然大悟。魇池可以操控人心,只要落入其中的凡人到最后都会变成对晔刹惟命是从的草木,所以苏玦,连刹那也避不了它的摆布。沧溟跟浸烛不单能随时探到这人的消息,而且,他们还可以通过魇池侵入苏玦灵识和梦境。

“所以,阿玦你”越千泷突然明白道“是因为害怕被他们探查到真正心思,所以才”

“我自己的罪责,总是只能自己去弥补。因为那复活亲人的执念,我已经犯了那么多错,如果世间真变回洪荒末年的炼狱,那么我,纵使被凌迟千万次,也难减这罪孽之万一。”

“帮苏烨楼拿回北域,让他在人间永世为王,这难道也只是一个幌子”

“对,这是我,唯一能让晔刹相信的理由了。”

苏玦对自己总有警示,原来,并不仅仅是出于私情。

“自蜃天城重逢以来我对你一直穷追不舍,开始你屡屡冷对是因为记忆全失,但我们两人去过幽冥界、在赢真告诉你苏烨楼就是萧止以后,你就明白了自己是被晔刹所骗、你就决定了要跟晔刹做对是吗”

“对。”很罕见的,苏玦竟然一下承认了。

“你对我、对吟桓还有对你的哥哥都拒之千里,是因为害怕晔刹会利用你来从我们这里探查消息,还是因为,你要用跟我们对立取得沧溟的信任,好让自己成为我们在晔刹的策应”

“几者,都有吧。还好,你帮我哥回到世间了,否则,他在黄泉村苦等的数千来年,岂不是都白费”

那自己的猜测没错。可苏玦,他实在是演得太逼真,他实在,是掩藏得太完美了,简直让所有人都分不出真假。

“阿玦,你”越千泷实在想不到其他词汇,原来这人在自己面前种种做法,是因为他不敢吐露心迹,也更加不能,现在苏玦跟齐衍血脉互换,他也终于,得求得少许自在了,女子急步上前,再开口时,已经将苏玦紧紧的圈在了怀中,“阿玦,对不起,是我是我没相信你。我竟然,一点也没发现。如果要是我能感觉到些许,你在炎陵里,也不会受伤,更不会落得那人鬼不如的模样。”

凰灭,他是知道这内情才会对齐衍说那样的话吧,越千泷终于明白。

“可千泷,你们要留下的,不该是我。齐衍如今彻底沦为魇池饵料,再过不久,这具白骨就会重新长出血肉来,成为一具无知无觉的腐尸。他本来是有机会的,但现在,齐衍永远也摆脱不了晔刹了。他不单单让我换走了他的伏羲血脉,而是,跟我互换了永生永世的命数。”

“不会的,有机会,齐衍也还是有机会,”越千泷松开手,一时低头跟这人对视道“阿玦,只要我们能阻止沧溟,只要这世间再没有魇池,那么齐衍,也可能会逃出禁锢啊。”

让世间,再没有,魇池

师兄,你说,寻常人的日子都是什么样的

何谓寻常人

住在太华山下的村民,还有蜃天城里的那些人。

人之一生从婴孩开始成长,行礼之后再说亲成婚,等他们自己也有了孩子,便是再把那孩子抚养长大,如此一来此生也该尽了。

越千泷脑中一时浮现出许久以前苏玦提过的,那种寻常人的日子,他们一定也能拥有。

第四十三章 凰灭告诫

阿衍……

本在房中静坐的凰灭顿感神识中剧烈扰动,他明白,是自己跟那人的通感之术在起作用了,齐衍,他的魂魄,已经完全被魇池所捕获。这也意味着,他与苏玦互换了血脉。

这样,也好,凰灭释怀的想着,齐衍自己动手,倒好过自己开口规劝。毕竟在他跟苏玦之间,自己只能选择苏玦。

是时候了,灭境不能再等,而自己,也没时间再等。

凰灭拂袖,那房门后就多出一道隐蓝色的气门来,是他所布的结界。他闭上眼睛,双手自然垂于膝上,没过多久,他就进入了自己的意念中。

焱雪茶肆中的苏玦即刻感应到,是凰灭在召唤自己,他得马上入定。

于是,苏玦开口:“千泷,让我一个人独自呆一会。”

“可是……”

“不用担心,只要片刻就行。”

“好,那我就在走廊上,有什么事你随时叫我。”面对这人恳切请求,越千泷也只好听从。

“嗯。”

至于齐衍的尸身,越千泷往床榻上看了一眼,算了,再晚些处置也不迟。

苏玦闭目,就坐在这床沿进入了梦境。

“世尊,”看到那人时,苏玦就主动走了过去,“你……在宁王府怎么样了?”

“很好。”凰灭站在一丛花树边,衣色、眉眼,都看起来温和不过。

“世尊,我……对不起。”

“你跟我道歉,是因为阿衍?”

凰灭跟齐衍建有通感灵术,那人的状况,凰灭也早该知道了。

“是,我从没想过要跟他换,这结果,不是我想要的。”

“但却是我想要的。”

“世尊?!”苏玦大惑不解,齐衍是这人唯一的徒弟,又是他苦苦寻找的人皇后裔,他为挽救齐衍甚至不惜施下通感之术让自己被晔刹牵制,可如今,他竟会愿意齐衍拿永世的命数跟自己换?苏玦不信道:“为什么?临走的时候你跟他说无论如何也要保全我,难道,就是在指这个?”

“对,而我也相信阿衍,在知道你与他的关联后,他必然,会明白我的心意。”

“你的心意?仅仅是因为你的心意,你就让自己唯一的徒弟变成了魇池的饵料,变成了一个怨灵吗?”

“我……”

“你可知晓这数十年来齐衍为你做了多少?你可知道他是因为你一人才会背上那么多骂名的?”

“我,知道。”

他又岂能不知,离开灭境之后,关于那人的点滴分寸,他岂敢疏忽半分?若这世上真有什么仅仅与他自己相关,那恐怕,也就只有阿衍了吧。在那孩子眼中,自己不是什么仙神、不是什么世尊,而只是,对他教导养育、让他可倚可念的师父。阿衍一生孤苦,出生没多久就被亲人遗弃在雪地中,即便长大了,除却自己跟阮非颜以外,他在太华也不会与弟子们亲近。

而凰灭在世间游历已有万年,但若说亏欠之人,一者是暮昭明,另一者,就是齐衍。

少许平静后,凰灭又继续道:“但这,就是阿衍的天命。”

“什么天命?你又不是经家的人你也不是牧言真,你怎么知道他的天命是什么?”

“人皇后裔、伏羲血脉,或许,阿衍能安然活到今日,也就是为了与你互换的。”

“可你是他的师父啊!你怎么能如此淡然的亲自推他去那死路?”齐衍为人桀骜,除却凰灭以外,他不会听从于任何人,在沧浪原时因为凰灭一句话,齐衍就屡屡为自己喂食生血,后来也是因为凰灭的一句话,那人,就如此无怨无悔的跟自己互换血脉,这种感觉就像是,他对苏烨楼一样。想到这些,苏玦更加不平道:“你说我才是那天选之人,可万一你错了呢?凰灭,你未免也太自负!”

“万一,我错了?”凰灭一时失神,再开口时眼中也露出了悲色,“若是我错了,这世间,就会再变成洪荒。”

“可现在,它已经变了。”

“不错,所以我这次唤你,就是想尽快解决此事。”

“怎么解决?”

“去太阳宫,找到太一轮,还有,东皇钟。”

“东皇钟?”太一轮苏玦听过,但这‘东皇钟’是什么东西?

“这两件,是太一神上所有之物,太一轮是用星辰炼化,而星转轮,就是用它的残屑制成,用它,可以改变一族一国之气运。”

“我知道,沧溟提过,只要将‘北域永固’这四个字镌刻在太一轮上,那等河洛大阵重启后,北域也就永不覆灭。但东皇钟,我从没听过。”

“东皇钟,可以让乾坤倒转、时间回溯。”

“时间回溯?!就是回到过去?”

“不错。”

苏玦愣道:“如果能回到过去的话,那如今伤亡的百姓们也能回来?”

“自然可以一并回来。”

那这凡间,岂不是有救了?

“梓兮、重谨、非颜、还有阿真他们,这些人都可以重新复活吗?”

“我听来是如此,但东皇钟,只对有完整元神烙印的人有效。”

有完整元神烙印,也就是能入轮回六道的人。

“那么像齐衍、夏罄书等人,并不在其中了?”

“对,而且启用东皇钟会致使时空混乱,能回到哪一个时刻、时光倒转后这世间又是什么样的场景,大家都未可知。”

“不管世间变成什么样,能活着,就总是好的。”

“对啊,只要还活着,就总有希望。”凰灭望着这眼间的花树,他突然想起了太华的山桃。

齐衍曾经,在天玑堂前种下了一片永不凋谢的桃花,只可惜,自己却无缘得见。转瞬之间,他们周遭之景就变成了满目桃林,苏玦细细看过,竟觉得这地方有些熟悉。

“世尊,这里……是太华山?”凭借零散的记忆,苏玦猜测道:“是齐衍,所执掌的天玑堂外吗?”

“对,你曾是阿衍的弟子,在堂外,你定是见过这样的桃林吧?”

“我,”苏玦垂首,惋惜着,“往日记忆,我所留不多,至于跟太华为徒时相关的,我更加,记不真切了。”

“也罢,比起苏公子,我倒更该问越姑娘的,毕竟那些日子,对越姑娘来说,一定弥足珍贵。苏玦,有一件事,你可要记清楚了,”凰灭忽而话锋一转,“太一轮跟东皇钟,二者只能选用其一,否则,两件神器互相抗衡,到最后,恐怕会天地俱损,落得跟洪荒一般天穹崩塌。到时,可再不会有一位女娲神上为我们舍命补天了。”

二者,只能选一样,对啊,这世上哪来的两全之事。

“好,我明白,我记清楚了。”

“还有一件万分重要的事,希望苏公子能明白。”

“万分重要的事?是洛书的消息吗?”

“并非洛书,”凰灭摇摇头,“是越姑娘体内的混沌之力。其实,那混沌之力,并不属于越姑娘。”

“不属于千泷?我不明白。”那混沌之力可是他跟越千泷亲自去幽冥取的,既然千泷已将其融于体内,又怎么会不属于她?

“在沧浪原中遇到那彼岸花海时,越姑娘曾拒绝使用劫火,这能焚烧一切的‘劫火’也就是来源于混沌之力。只是在我妖族,这‘劫火’不是劫火,而是被無栾神上所掌有的荼灭之火。”

“無栾?你是指,这混沌之力,它本来是属于無栾的?”

“不错,纵然千泷是由万千巫灵所炼化,但凭她跟两件巫族圣物,也绝对敌不过無栾。当年妄海之边,無栾若是唤出荼火的话,河洛之眼就不会破开、晔刹一族就不会再存于世,再往后的战乱、变数都不会有。”

“那为什么它最后会被千泷所有?”

“不知道,無栾神上逝去后越姑娘到底经历过些什么,我全然不清楚,至于她又为什么会变成后来的‘镜神’,也一直成迷。”

“那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把它从千泷体内拿回来吗?”

“不,”凰灭抚摸着眼前绯红的桃花,他眼带惋惜的应道:“早年無栾神上与太一陛下同游于天地,而这荼火,也是太一陛下帮着炼化的,说起‘拿’这一字,由太一陛下来动手的话,或许更为容易。”

由东皇太一来动手?

思忖少许,苏玦终于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东皇太一,他……尚且在这人间?!”

“也算如此吧。”

“什么叫也算?”

“记得那石室中的手记吗?若是太一神上不再复清明,他,将是妖族最利之剑。而如今,恐怕这样的太一陛下,已经醒来了。”

“难道,你执意去宁王府就是因为这件事?”

“对,”那个自己期盼了千万年,也虚构了千万年的人,凰灭怎么也没想到,会跟他如此轻易的相见,不管身形外貌变成何种模样,凰灭也感觉得出来。即便,这个再临于世间的东皇太一,已不完整。凰灭折下一束花枝来,说:“太一陛下跟他的兄长不同,对妖族的统御,他一直心有不忍,他同情下界部族,也替他们深感不公,他是因为兄弟情谊才答应打开河洛之阵的,而他也知道,只要这样的怜悯一日不除,妖族,就终会亡败。”

“所以呢?”

“妖族中有个传说,在太阳宫极北处的鼎湖里,大家可以剔下自己正午时的倒影,如此便可排开杂情困扰,深掘出体内至纯至圣的妖神之能,可这力量虽然至圣,同时也至冷、至暗。而我在宁王府中所见到的,恐怕,就是被太一陛下在鼎湖中所剔出的影子。”

在鼎湖中的,被剔下来的影子?

这个人是谁?

第四十四章 恳切托付

苏玦马问:“东皇太一,他莫非就在宁王府里吗?”

“对,就是,你们在虞山所寻找过的那人。”

在虞山所寻找过的?这就不是……

“洛言?!”苏玦惊道:“洛吟桓的哥哥?是他?”

“不错,正是他。”

“怎么会?难道,洛言他没有死?”

“或许应该说,是以另一种身份重新活过来了。”

“可洛言是凡人,他跟东皇太一怎么会有关联?”

“是因为织幻师。”

“织幻师?”

凰灭解释说:“宁王府还藏着的另一个织幻师,就是焉茴。妖巫大战之时,太一陛下,应该去鼎湖踢下了自己的影子,他想以此来挽回妖族的败局。可不知什么原因,太一陛下最终还是放弃了,而陛下这一在烈阳下的倒影,应该就从此被封印于鼎湖之中。战后妖族覆灭,鼎湖也被毁去大半,其湖水由天界陨落至凡间,本来其去向是不得而知的。但如今看来,它们是都化在了西境。那里荒凉凄寒,经过千万年后,昔日的鼎湖之水都化成不解寒冰被完好保存了下来。而公孙翎为保洛言不死,曾让焉茴去西境寻找过这样的奇冰。”

“他找到的那块,也正巧,是封印着东皇太一倒影的那块吗?”

“我想,没错。”

怎么可能?这世间,竟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听来连苏玦也不得不信,这天地间,或许真有‘命数’二字。

“世尊,你是什么时候有所察觉的?”

“见到那应龙石身之时。”

“应龙……石身?”

“我音乐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或许就是在那时候,洛言才重新苏醒的吧。我最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所以苏玦,我不得不这么做。”

不得不这么做?凰灭是指在沧浪原里对自己说的话吧。

这一,让凰灭跟無栾都会畏惧的东西。

他知道凰灭从不妄言,但这些话,也应得太早太快了些。

只是因为东皇太一,凰灭就能下如此论断吗?

想到这些,苏玦问道:“所以,只要是無栾惧怕之物,你亦无法避免?你是断定,自己会再次臣服于东皇太一,再次被他所驱使?”

“‘我’,其实并不是‘我’,你见到的,是無栾神的两魂四魄,所以我自己无从断定,我只是,在替無栾神断定,对太一陛下,不管他变成什么模样,也不管,他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记不记得洪荒之事,無栾神对他,都是不会违背的。”

“就算明知道是错的?”

“对,”凰灭沉声回应:“打开河洛大阵,不就是错的吗?”

“我无法理解,毕竟洛言他并不是什么东皇太一,他只是鼎湖里一个残影啊。这两者怎么能等同?”

“苏公子,你不用理解,你只需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在太阳宫中,太一轮跟东皇钟,万万只能选择其一。还有那混沌之力,请苏公子,一定要为越姑娘保住,若是被他人夺去,不仅苍生危矣,还有越姑娘,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结果。”

“灰飞烟灭?”

“混沌之力,从来就是可取不可失的,”凰灭一松手,那花枝落地之际,周遭的满目桃林也不见了,“对当年的無栾神是如此,对越姑娘,当然也一样。要不是太一陛下愿意分出一道神识去,無栾神也不会再存于世间。”

原来無栾,当年魂散并不是被越千泷所伤,而是因为失去了混沌之力?

“好,我明白你的意思,”苏玦应道:“放心,我不会让洛言抢走混沌之力的。”

“对苏公子,我信。”凰灭贴近过来,竟执起了苏玦的手。

“世尊?”

“不要说话,先凝神静气。”

见凰灭闭双目,苏玦也照样为之。

一时间他感觉周身似有灵力牵引,筋脉血气都畅通无比。可马,这通畅之息就变成了屡屡火炎,苏玦禁不住呼吸一滞,在这愈演愈烈的烧灼感下也失了气力。

“世尊……你,在干什么?”

“试探。”

“试探?”

“伏羲的血脉中,蕴藏着女娲神的力量,虽然换了血,不过你这肉身仍只是凡人,苏公子,以这样的皮囊,你根本用不全伏羲的血脉之力,同样,也担不下無栾神的两魂三魄。”

“我清楚,”苏玦强行掀开了这人,仍旧说:“我是凡人你是妖神,我们之间谁更适合早就……”

“时间不多,我们现在就来合魂。”

“世尊!”

凰灭打断道:“河图跟洛书在妄海相伴無栾万年,它们早就认無栾为主,在合魂后,苏公子只需将河图融于体内,如此所有阻碍便不复存在。”

“融于体内,怎么融于……”

苏玦本想问个清楚,但他的意识一下模糊,就像在被谁强行牵引着。

“世尊……世,世尊,住手!”

“别分心,否则,你我神魂俱散。”

看来凰灭,他是怎么也不会改变心意了。

与凰灭合魂,再把河图融入体内?如此,他难道,就会成为那个無栾神了吗?那个被越千泷等了千万年的人,自己怎可能变成他?虽是心中多有不甘,但苏玦的意志,却在一点一点的屈服。好些零散的画面如数袭来,有好些人声在他耳边响起,要不是被凰灭拖拽着,苏玦早就瘫倒在地了。

这是东皇太一的声音,苏玦眼前有两个人影闪过。山河川泽、天地旷野……这些,是無栾跟东皇太一一同游历人间时的记忆。

呵,这个东皇太一,怎么跟传闻中的一点也不像,这样听来,他,倒是个不经事的少年。

第四十五章 二者关联

“世尊,世尊——”

是阿玦!廊中的越千泷敏锐的听到,莫非出事了?等她推开门时却见这整个房间中灵光大现。

怎么回事?

“阿玦?”苏玦闭目而坐,不过他眉头紧皱,看来是一副深陷梦魇不得自拔的模样,“阿玦你怎么样?”

可越千泷刚要靠近就被这人周身的灵光挡了回来,是结界。

“沧溟,浸烛,又是你们吗?”越千泷双手作印,在她要破界时就听得一阵疾呼。

“千泷不要!”

“罗睺?”

这人一迎而上就护在了苏玦身前,“千泷,苏玦正处于关键非常的时刻,请你在外等候。”

“关键非常?”越千泷看了眼人事不知的苏玦,“什么意思?阿玦,他到底怎么了?”

“千泷,我们可否出去再细说?”

“这是阎君的意思吗?”

罗睺不敢耽误,上前将越千泷强拉出了房间。

“罗睺!”

“苏玦这是在合魂。”

“合魂?什么合魂?”

“罗睺这是什么响动?”听到响动的姜焱也赶到了楼上,“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

越千泷暂且未理会姜焱,而是沉喝道:“赤凌到底让你来人间干什么,你快说啊!”

“既然二位姑娘都在此,我也不得不如实以告。”

“如实相告?罗睺,你难不成还隐瞒了什么?”

“苏玦还有世尊,他们,一人占据無栾神上一魂三魄;而另一者,占有剩下的两魂四魄。”

“这是什么意思?”越千泷不敢深想,她开口就质问说:“难道無栾,他……竟被一分为二?”

“他的灵魂被撕裂分离,其一附着于河图之上变成了具有妖神之身的凰灭,那其二,入了六道轮回,辗转百世才成了如今的苏玦。”

“阿玦,他……竟然是……”

“对,他也是無栾其一。”

这么说,阿玦,他也可以是自己所找、自己所盼的那个人了?越千泷真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要怨愤。

“罗睺,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千泷,我是最近才知晓的。”

“那么,赤凌,就是他早知道?”

“阎君陛下是何时知晓的,我并不清楚。”

并不清楚……好一句并不清楚,那自己蹉跎了这么多时间!無栾之魂被一分而二,凰灭还有阿玦,他们竟有这样的关联自己却不自知!

“这苏玦跟凰灭合起来才能是無栾,这真大大出人意料啊,”理清思绪后,姜焱一时笑说:“千泷,看来苏玦能在女娲神境把你救出来绝不是偶然的,你与这苏小哥……”

“那合魂是指什么?”

“合魂,”罗睺本想避开女子的目光,但越千泷拽紧了他的双肩,连丝毫也没有松懈,青年也坦然直视的回应着,“合魂,就是将这二化成一,就是让真正的無栾神上重现人间。”

“二化其一之后呢?阿玦会怎么样?阿玦他会去哪里?!这样阿玦是不是就不会存在就是会彻底消失了?!”越千泷完全失了分寸,手上的力道也不沉加重了。

“彻底消失?”

“你说的合魂,不就是把以前的無栾换回来吗?那阿玦呢?他会去哪里?”再问这一次时,越千泷才意识到,自己所提的,竟然只有苏玦,女子马上冷静下来,只缓言:“我是指阿玦,还有世尊,他们两个合魂以后会怎么样?”

“不知道。”

“不知道?”越千泷一听也急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阎君陛下只告知,此番世尊必须将自己的两魂四魄给苏公子,但往后如何,阎君没有说明。”

“什么?世尊,他要把两魂四魄给阿玦?”

“没错,阎君说,苏玦才是最适合打开河洛大阵的人。”

“阿玦他是,最适合打开河洛大阵的人?”

“千泷,好了,你这下不用担心了,我听罗睺的意思,苏玦不单不会消失,而且还能吞噬掉世尊大人从此焕然一新呢,”姜焱说着,那语气神情中,分明带着不赞同,“先是人皇血脉、然后就是世尊之魂,这个苏玦,真不知是走了什么好运。”

“将灵魄交给苏玦,这是世尊自己的选择,正如他默许齐衍与苏玦血脉互换一样。”

“那他这么做的原因,阎君也清楚才对啊,罗睺小哥,你这么遮遮掩掩的,还让我们还怎么相信你们幽冥?”

“姜姑娘,阎君他……”

“你刚才阻止我,是赤凌授命的?”

“是,阎君吩咐,一定要让他二人顺利合魂,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撇开姜焱的怀疑,越千泷只问:“如果我刚才真打破了封印会怎么样?”

“世尊还有苏玦,他们都将灰飞烟灭。”

“什么?”

“所以千泷,在这关键时刻,请万万不要打扰,就算你心中疑问再多,也请苏玦醒来再说。”

这样,岂不是木已成舟?她就算再想阻拦也没机会了。怎么会变成这样?阿玦还有世尊……

越千泷双手成拳,就在她禁不住要发泄而出时,姜焱赶忙握紧了她的手,“千泷你先冷静,别忘了苏玦还在里头呢,要是我们扰动了他们合魂,那么他跟世尊就都没机会了!”

“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让阿玦受扰动的,姜焱,现在也请你看好楼下的百姓们,万万不得让他们上前来。”

“好,我这就去。”

“我跟罗睺,就守在这廊子里。”

姜焱扫了眼罗睺,而后就下楼去了。

“越姑娘,自从你跟苏玦回到凡间,我便在望乡台上时常观望。”

“是赤凌让你这么做的?”

“阎君吩咐我要多留意苏琰小公子,但对你们,我却往往,查探得很多。”

越千泷好奇的偏过头来,她一直觉得罗睺不是痴心于凡情的人,再回忆起曾在丰都和幽冥发生的种种,越千泷也感慨道:“我还以为,自从黄泉死后,你便不会真正把什么事放于心上。”

“当然有,黄泉,他是我的徒弟、我的挚友,而你跟苏玦,也是我的好友。”

经历过太多物是人非,再听这人提到‘好友’二字,不禁让越千泷心有酸涩。

“罗睺,谢谢你,都到这种时候了,竟然还认我跟阿玦为‘友’。”

“朋友就是朋友,我这么看,与你们的身份、你们的作为无关,其实这次阴界大门生出缝隙,就算阎君不吩咐,我也会自请来凡间的。”

“自请?”罗睺对赤凌素来言听计从,他能有如此念头,着实让越千泷意外。

“虽然知道这想法很是自私,但当我知晓世尊要把那两魂四魄交予苏玦时,我是很高兴的。虽然我不知道之后醒来的人究竟是苏玦还是無栾,但至少这样,苏玦,也不至于在这世上彻底消失。而你方才质问我时,只提及苏玦,不问世尊也不再问無栾。千泷,在你心中到底是如何抉择的,想必,你也该看得清楚了吧。”

“我……”回忆着刚才,越千泷也顿感心虚,“我跟無栾的往事已经过去太久,一时连我自己也分不清真假了。而齐衍跟阿玦互换血脉,现在连世尊,也要把灵魄都给阿玦,我实在……实在是愧对于他们。”

“在意一个人,就是在意一个人,与礼数、对错还有道德都无关,你在意的,就只是这个人而已,不对么?”

“对,黄泉对你是这样;阿玦对我,也正是这样。”

不过齐衍对凰灭,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齐衍如今彻底沦为魇池饵料,再过不久,这具白骨就会重新长出血肉来,成为一具无知无觉的腐尸。他本来是有机会的,但现在,齐衍永远也摆脱不了晔刹了。他不单单让我换走了他的伏羲血脉,而是,跟我互换了永生永世的命数。】

不行,绝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她要救齐衍,阻止沧溟,毁去魇池,如今就算是为了凰灭,她也一定要救齐衍!

宁王府,东厢房内。

听说,太华山的世尊凰灭也来了王府,他,就是那个姜焱说能给自己答案的人。

既然世尊已经出了沧浪原,那么小玦也一定跟着出来了才对,苏烨楼唯一所想的就是确定苏玦安危,可自从他来王府后就被人禁锢着,连日来连房门都踏不出去。

怎么办?孟青阙、洛吟桓,这些人他一概见不到。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正是烦闷之际,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苏烨楼赶紧坐在案边强装起镇定来。

但一见来人,苏烨楼的戒备就松了半分,他之穿着,分明就是太华的弟子。

“你是……”

不及苏烨楼问完,来人就率先道:“先生是不是苏玦的兄长苏烨楼?”

“正是。”

“我叫宁辰,是太华山的大弟子,上次先生同萧祈煜还有公孙翎同来太华时我也有听闻,只是无缘得见。”

宁辰,小玦跟千泷都提到过的,他是这两人的师兄,也是这两人的好友。

“可,你怎么会在宁王府?”

“此时不便多说,先生,当下千泷已经带着苏玦回焱雪茶肆了,你还是先跟我走吧。”

小玦跟千泷都回去了?苏烨楼一听终松了口气,至少小玦是安全的。但若自己现在走,那宁王府里的人呢?苏烨楼敏锐的感觉到,这时机不对。

“可是,你们的世尊也在府中,宁少侠就没去见他?”

“世尊,他自有办法脱身的。”

“我有要事需询问世尊大人,还请宁少侠带我前去。”

真是麻烦,宁辰心下烦闷,洛吟桓好不容易才给自己寻得这么一个机会,再拖下去可就迟了。

第四十六章 两相合魂

越千泷、太皇太一、無栾、帝俊甚至于沧溟跟浸烛……

这些人断续在苏玦脑中晃过,他神思恍惚,连分毫也不得松懈,十数万年的记忆,就仿佛如滔滔海水般涌了过来。但很奇怪的,苏玦一点也没有排斥,反倒还,怀念得很。

“世尊,你会后悔的。”在意念中,苏玦依旧提醒道。

“不会。”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苏公子,我说过,比起你自己来,其实,我倒更了解你。”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的确是事实。

“你选择陷身宁王府的时候跟我合魂,那这样……岂不就是白白把河图送给公孙翎?”

“不,河图本是無栾神上的,只要無栾神上真正苏醒过来,那河图还有洛书自然都会归于無栾神是手中的。在这世间,谁也夺不走。所以苏公子,不管我在哪里,对你来说,河洛之书的归处总是一样的。”

苏玦愕然,“所以,在去宁王府之前,你就已经想好了?”

“是在踏进沧浪原之前,我就想好了。”

“凰灭,你……”

“凰灭不是我的名字,那只是太一陛下赠给無栾神上的一把瑶琴,”到这一时,苏玦才看到凰灭眸中的惶惑不甘,“苏玦,我倒是,极羡慕你的。虽然你只有無栾神上的一魂三魄,虽然,你被卷入轮回,因为这残魂世世都忍受着痛苦跟凌辱,但在每一世,你也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不管是赵殊衡,还是苏玦,你们便是你们,是在这天地间,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两个人,不像我,只是無栾神上在洪荒时的残片。”

“你不是什么残片!”

“我是,”凰灭平静回应道,因为此时魂灵相交,他也更清楚苏玦内心的波动,这人对自己,是同情跟惋惜的,于是,凰灭又笑说:“自从醒来的第一天起,我就把自己当成了無栾神上在活,可我终究不是‘無栾’。制衡晔刹、守护灭境、创建太华,我在凡间数万年,脑中所有的,不过是無栾神上的意识。虽然活过万年,却实则,还比不上苏公子的一日一时。”

“可暮昭明还有齐衍呢?他们又算什么?”

“昭明跟阿衍心中所想,我终究不能懂。”凰灭垂眸,若不是亲眼所见,苏玦怎么也不会相信,原来这人,也可以会流泪的。

“凰灭,如果你不明白,你就不会跟齐衍连下通感之术;如果你不明白,你就不会情愿为他陷身不日城;如果你真的不明白……”

“或许我这么做,是因为料想到了这一日。毕竟,保住阿衍,也就是保住了苏公子你。”

“你还真是会自欺欺人啊,”什么仙神、什么世尊,那只是些冠冕堂皇的名号,“凰灭,你还不明白吗?其实,你并不是还没有学会怎么做一个凡人,而是你不愿意去做,是你自己不愿意变成一个凡人。有没有名字、有没有完整的三魂七魄并不重要,是你自己逃不开‘無栾’的禁锢,是你自己,没办法从洪荒的记忆中走出来。尽管,那些记忆也根本不属于你。”

“并不,属于我?”

“你就是你,是暮昭明爱慕之人,齐衍追随之人,他们追随的,不是一个無栾在洪荒时代的残片,不是無栾的一把瑶琴,而只是他们所认知的凰灭。”

“我清楚,”毕竟在世间都经历数万年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凰灭也怎么会不懂?但若他真的变成了一个凡人,那晔刹呢?那灭境呢?一个凡人,是守不了这么久的,于是,凰灭释怀的笑道:“我并不是不愿意,而是,并不被允许。不过苏公子,我还是谢谢你,要是能早一些遇到你,那就好了。”

“凰灭……”

“合魂之后我便不存于世,所以有一件事,我唯有托付于苏公子。”

“是齐衍?”

“阿衍的灵魄如今,已经被困在魇池中了,如果晔刹尽快亡败、魇池尽快消失,或许阿衍,还有机会逃出来再入轮回六道。我早知自己不是可救阿衍的人,所以苏公子,还请你打开混沌之门以后,一定要用东皇钟重启这凡间。”

用东皇钟?凰灭终于说出他心中之期盼了。

“可重启东皇钟,你也不能回来。”

“是啊,我与苏公子本是残魂,那没有完整元神烙印者,是不会被东皇钟所控的,但只要苏公子你还在世上,我同無栾神上,也会存在于这世上。”

“好,我答应你,”苏玦坚定道:“太一轮跟东皇钟,我一定会选东皇钟的。”

“那北域的江山?”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那不过是个幌子,是我用来取信沧溟跟浸烛的,就算我让北域不灭,就算我让我哥永世为皇,那也不过是让他永远愧悔自责。”

“苏玦,你的话,我信。”

这一个简单的‘信’字,却让苏玦心头震颤。

“只是还有一点,我想要告诫苏公子,东皇钟开启后便是时光倒回,但它会回到何时何日,是连太一陛下也不能预料的,或许是数天以前、或许是数月数年以前,也可能,是数千数万年前。所以即使当年妖族即将覆灭,太一陛下,也没有轻易用东皇钟。苏公子,只要这万物重来,它便不可能跟第一次完全一样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东皇钟开启后,苏玦可能不再是苏玦、苏烨楼也可能不会是苏烨楼,我们每一个人的命数、际遇都会改变,甚至我们在时光倒转后还能不能存于这世间也是变数,对不对?”

“没错。况且,如果一切都能重来,那么晔刹也可能得到机会。”

是啊,晔刹。除却那些已经魂飞魄散者,其他人,都会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如此,重谨、梓兮、牧言真、萧虞则……甚至是易敛音也能再临人世。

“想来到那第二次,阿衍、昭明,还有所有死于太华秘境的弟子们,都是不会再遇着我这位‘世尊’的。”如此,至少他们可能会安然一世。

“他们不会遇到你,那么千泷,也可能不会再遇到我,”苏玦忽然想到了中皇山,“如果我没有把她带出女娲神境,那晔刹就不会得逞;或者说,要是十四年前,我没有被灵犀救下来,往后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苏公子,世上的万物总是周而复始。我想,就算十四年前素姑娘不曾找到你,之后你也不曾在女娲神境找到千泷,你们这几人,还是会以其他方式关系在一处的。”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用东皇钟,也可能只是,让我们如今所经历的再来一次?”

“这只是我之猜测。”

“我会想到办法的,”苏玦挑起眸子,他眼中带着灼灼清辉,凰灭看来,竟跟年少时的太一陛下有些相似,苏玦说:“我会让时光倒转,但是我,也一定不会让这些再重蹈覆辙了。”

“苏公子,但幸好,就算会重蹈覆辙,你们也不用再费心去寻找‘世尊’寻找‘無栾’了,在往后,你便是無栾神上。若有第二次机会,我相信如此的苏玦,定能阻止晔刹。”

“这种麻烦事,经历过一次已经够了,至少我,再不想有第二次。”

看着这满脸桀骜的青年,凰灭也笑得恣意,“那就请苏公子,定要找到这一劳永逸的办法。”

“好。”

应过这短短的一句后,凰灭的身影,便在自己眼前越来越谈了。

“世尊,凰灭——”

再睁开眼睛,苏玦便还是在刚才的房间中。周遭没有凰灭的影子,他一偏头,也只见到齐衍的残骸。

凰灭,难道,真的就此消失了?

苏玦张开五指,他感觉有隐隐冰寒之息在体内流动,这就是無栾的完整灵魄?

第四十七章 罹要之身

**,不日城。

今日的月轮异常明亮,跟往常大为不同。

在廊下伫立的沧溟嘴角敛笑,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

“沧溟大人,”他身旁的女子着着红衣,而浸烛,她是鲜少如此的,“凰灭跟那人合魂了。”

“嗯。”

素灵犀、苏烨楼、齐衍、凰灭,也不枉自己为苏玦准备这么些年。

“好在咱们顺遂的将齐衍投入了魇池,否则这伏羲后裔的血,也不能如此贴合于苏玦那副凡人的身体。”

互换血脉本就是不易之事,更何况还有一者是人皇之血,所以,只有当齐衍跟苏玦之间有所关联时,这幽冥的换血之术,才会成功无疑。这也是为什么明知齐衍不可能彻底的沦为魇奴,沧溟也要将他投入魇池的原因,一者是为牵制凰灭,二者,就是为给苏玦换血作准备。原本沧溟的计划也不是如此的,但得知越千泷在炎陵地宫中用涅穹箭伤了苏玦之后,他也正好顺势而为。

“沧溟大人,我有一事不解。”

“什么?”

“你怎么断定,凰灭会将自己的两魂四魄交给苏玦,而不是让苏玦交予他呢?比起苏玦来,凰灭才应该是更好的选择才对。”

“为什么,”沧溟一时悠然的笑了,“浸烛,我好歹跟無栾斗了那么些年,他是个什么性情,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我很清楚。毕竟凰灭,他太像無栾了。但苏玦不同,即便是将他与魇池联系在一起,即便,我能时时窥探他的所思所想,但他此人究竟如何,我至今也没定论。”

“哦?世间竟还有连沧溟大人也无法看穿之人?”

“浸烛,你实在太高看我,在世间我不能看穿的,一开始不就有个越千泷吗?”

女子一听也有些失望了低下了头,“沧溟大人与镜神的前尘,我小时候,也听过些许。镜神,她虽然昔日助我巫人良多,但她,并不是个有珍惜之心的人。”

“浸烛,你错了,她不仅是珍惜之心、更有珍爱之人,只是她所珍惜珍爱的,从来不是我,也不是巫族。”

“既然明知如此,但为什么,沧溟大人至今对他仍有眷顾?”

“因为,”沧溟挑眸凝视起那月蝉来,记得洪荒时他就告诫过越千泷,無栾于她,就好比空中幻月,不管她付出多少,也是不可能执于掌中的,再开口时,沧溟的语声中仍是带着留恋与珍爱的说:“她是被我一手所创,在魇池之边,我看着她由一个不起眼的灵魅,逐渐被炼化成能操控逐日与涅穹箭的箭灵,这其中的艰辛与感触,旁人是不可知的。千泷,她是我的孩子,是我最完美的佳作,那唯一的瑕疵,也就是無栾。”

浸烛早就明白,对無栾,这人心中是压着太多愤恨跟不甘的。

“沧溟大人,若论对镜神大人的心思,無栾跟你比起来根本不及其中万一,只是镜神大人她,自己做错了选择。”

“是啊,她是做错了选择,但这错处的本源也不是在千泷,她都是被無栾所盅惑。”

“被無栾盅惑?”浸烛至今才知道,原来这人对越千泷当年的作为,竟是这么认定?

“如果我的声音也能透进魇池,或者要是我能到魇池中与她为伴的话,千泷,也不会依赖于一个从未谋面的妖神!”沧溟难压情愫的闭的双眼,自从昨日跟越千泷见过一面后,他就久久不能平静,他说:“千泷说得对,当她在魇池中遭受折磨时,我、还有巫族的任何一人,都不曾关切半分,当年我跟虚煞都是为了巫族之利才让她有那么多非难,她若是恨我们,也都是寻常的。”

“可她本就是由千万巫人所炼化,因此变成巫族之刃难道不对吗?”

“再好的利刃都只是一个趁手的物件,但灵体不同、千泷不同,她会哭会笑、会伤心会难过,她从来,就是有感觉的。”

有感觉?浸烛不禁在暗中握紧了拳头。难道在他巫族会哭会笑、会喜会痛的,就只有越千泷一个么?自己情愿当作祭品,情愿以永世不踏出逐日殿为代价去换得永生,那自己就不会有所感觉,不会伤心难过么?当年她告诉众人,自己这么做是为帮着晔刹重返人间,但实则,也只是为了一人一心而已。

“洪荒之时我并不明白,但之后当我也入了这魇池中,成为其间一灵时,我才知道,千泷所经历的,到底有多么刻骨难忘。”

“洪荒时镜神大人在魇池中呆了十来万年,洪荒后你也在那魇也中呆了十来万年,沧溟大人你欠她的,也该算是还了。”

“我与千泷之间,谁又还得清谁。”

“那现在呢?”浸烛不解道:“無栾既然已经真正醒来,沧溟大人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自然,是不能再缩于这不日城中。”

“沧溟大人是决定要离开了?”

“無栾这位故人,总是要去会一会的。”

“但是沧溟大人,你的这副身体……”

“那就要有劳罹要了,我们留着他,总是为了这一日。”沧溟说着,目光意思浸烛已经明白。

“大人放心,浸烛,会把一切都准备好的。”

对罹要,他们已经藏了太多年,除了跟历任司命结合诞育有元神烙印的孩子外,他便对沧溟来说最后的退路。

浸烛是极少过问自己的,除了跟司命相关的事,罹要也从没过那人记起过。虽然他身为晔刹的族长,但其实也不过是摆设傀儡,罹要很清楚浸烛留着自己的用处是什么。

如今再站于这逐日殿外,罹要心中感到的既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恨,而是久违的轻松与欢欣。这一天,他终于等到了。

“浸烛。”

“族长大人。”

等浸烛转过身来时,罹要本想说,这人穿红衣极美,看起来既风韵,又温暖,但临到嘴边了,罹要只问:“我的时辰到了吧?”

“这么多年来,大人辛苦了,”浸烛倒也不回避,她躬身,又拜了三拜,郑重道:“我代晔刹中人,谢谢你。”

“不用谢,这并非我自愿的。”

谁料女子一听就变了神色,“可你该明白,只要是活在这世间,就不得事事由己所愿。”

“对,不能事事由愿,但我此生,可有一事如愿的?或许大祭司都忘了,我是妖族的孩子,我跟你们巫族,没有半分关联。如此‘族长’二字,岂不是最大的讽刺么?”

“族长不用旧事重提,你的来历,我记得清楚。”

当年妖巫大战后两族落个鱼死网破之果,而他晔刹一部,更是被羲和、常羲以诅咒封禁在这永不见天日的冷城中。不过,除却晔刹族人,城中,也有妖族未死的战俘,而罹要,便是太阳宫守殿之神刚出世的孩子。

“在不日城中的俘虏那么多,但活下来的,却只有你一个。你不仅活下来了,而且,还恰恰拥有完整的元神烙印,所以,只有你同我族人诞育的孩子才能通过涂月之阵,也只有你的孩子,才能到凡间去寻找解禁之法。罹要,难道你不觉得,这恰就是你的天命么?”

明明是妖神后裔,却生世被禁锢在巫人之地中,甚至成为巫人一族之长。

“世间万物总是福祸互换、阴阳相生,羲和、常羲把我们封印在此想让我部永受折磨,但她们万没有想到,晔刹在不日城中的唯一机会,竟是靠着一个妖族中人吧。”

“妖族跟巫族,跟我本不相关。”

“是啊,是不相关,但往后总会相关。”

罹要恍然一笑,“沧溟要我这副皮囊,尽管拿去就是,恰好,如此也解了我之永禁。”

“罹要,这千万年过去了,虽我明知你非我族类,但实则在心中,我早已,将你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亲人?”罹要一愣,浸烛对自己从未表现些许关切,如今她竟还说当自己是,‘亲人’?于是,罹要淡然说:“浸烛,若你还觉得我需要什么安慰,便是太小看我了。”

“这不是安慰,毕竟,能在这城中跟我一起度过千万年的,不就只有族长大人你么。”

一起度过千万年?呵,虽都是无奈之举,但浸烛的言辞也不免让罹要感怀。

“你不是一直想去外界看一看吗?今日,我便全了你这心愿。”

“你……”他终于挑起眸来与女子对视,“愿意让我出不日城?”

“沧溟大人会与你同去,到时候,你便,也能好好的看看这天地山河。”

沧溟与他同去,也就是,打算在凡间夺了这皮囊吧。如此,也好,那自己此生的憾恨,终究是少了一丝了。

“那你呢?”

“我?”

“你可有机会走出这逐日殿?”

浸烛显然没想到他有如此一问,她移开目光,只望着这不变殿宇,“那世间的模样,我已经都看过了。它们于我没什么特别,也没什么值得留恋之处,离不离开这里,都于我无义。”

“我知道,能否实现沧溟所愿,才是你唯一会关切的事。”

“时辰不早了,那凡世广阔,还是快起身吧,沧溟大人,他在阵门处等你。”

罹要本想前再说些什么,但女子转身而去,只站在了那魇池边。

“浸烛,或许,在见过那世间后我会觉得,还是回这不日城的好。”

女子一时动容,她扶在池壁的五指,也扣得更紧了。

第四十八章 送回陆离

到焱雪茶肆了,看洛吟桓驻足,孟青阙不禁提醒,道“怎么洛二公子不敢进去”

“不是。”

“那洛二公子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我”洛吟桓看了看怀中的孩子,苏琰当真乖巧,这一路他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的在车内睡着,或许是太累了吧,“还是等琰儿醒来吧。”

“洛二公子”车帘一下被挑开,是孟青阙,“要是你再如此,可别怪我要擅自做主了。”

“好,我去。”

洛吟桓抱着苏琰走下车架下,他身后棺木中,就安放着陆离的尸身。

他迈步向前,正当要开口时,却见那店门自己大开而来。

“姜姜娘”

“洛吟桓,你来干什么”姜焱满是戒备,那凌厉的目光一下就扫到了在他怀里熟睡的苏琰,“琰儿你”

“我送他回来。”洛吟桓伸出手,见状,倒是姜焱迟疑了。

“你,送琰儿回来”将孩子接到怀里后姜焱细细查看了一番,想不到公孙翎还真会守信,确定苏琰无碍后她才问“还有小离呢”

“他”

“小离还在王府里”

“不,陆离,我也带回来了。”

“也带回来了”姜焱心腾出一股不安之感,“那小离人呢”

“你跟我来。”

姜焱依言而去,而见到的,只是车后的一副新制棺木。

“洛吟桓你这什么意思”

“焱娘,对不起,陆离他,已经去世了。”

“小离死了不可能,”也不去管那棺木,姜焱断然否决道“小离不会死的,这不可能。”

“但这是事实,焱娘,我知道你跟陆离都不是凡人,但他,的确没了气息。至于那死因,很抱歉,我们暂且还没查出来。”

“没查出死因”姜焱一听,那目中的焦灼也一下消了大半,但她依旧佯怒的说“不是公孙翎就是你那个好哥哥,杀了小离的难道还会有第三人吗”

“焱娘我”

“不要叫我焱娘,你不配”

姜焱手掌轻推,那被封好的棺盖就应声落地,果然,在其中安然躺着的,就是陆离。

“小离”

“世尊是跟我一起回去的,但我没能让陆离平安回来,姜姑娘,是我没做到承诺,对不起。”

“对不起”姜焱目中含泪,她咬着下唇,正摆出一副极力克制的模样“一句对不起,就能换我小离的命吗”

“我来不为求姜姑娘原谅,我只是,想聊表心意。”

“什么心意洛吟桓,你究竟是怎么了最近发生这么多事你全都看不到吗”

洛吟桓垂眸,他怎么了对啊,他自己也想问他是怎么了,难道就因为洛言

阿真、北皇陛下、宁辰、陆离,还有蜃天城那么多罹难的百姓,这每一桩、没一件,都跟他一心想要救回的哥哥相关。

“对不起,这些都是我的错。”也不知被什么驱使,洛吟桓双腿一软,就在他要跪下地来时就感觉身体被定在了当下。

“洛二公子,你来,可不是为了给这人下跪的吧,”在旁看了这么这么久的好戏,孟青阙终于开口说“姜焱,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们都没出手动过陆离。这下天象大变,整个蜃天城也不剩多少人了,谁知道陆离的死是不是跟灭境的异变有关我们如此费心的把他送回来,姑娘怎么着也该说句谢谢吧。”

都没出手,看来,也跟自己猜得仈jiu不离十了。

“谢谢呵,你的意思是,宁王府,是对小离的死全然不知情了”

“王府的人不知情,这本就是事实。”

“那你们来这里究竟为什么示威炫耀吗”话音刚落,孟青阙所在处就成了残垣一片。

果然动起手来了,姜焱的功力还不可小看呢,这躲开的孟青阙不禁发笑,“姜姑娘,别动这么大的气啊,你手里可还抱着个娃娃呢,伤到我不要紧,可万一伤到了孩子我可不心疼。”

“琰儿”姜焱低头,怀中之人眯缝着眼睛,似乎就快醒来了,女子见状也犹豫起来。

“你们不是还有人皇后裔跟镜神吗要姜姑娘觉得陆离之死是怪责宁王府,大可以他们叫出来给陆离报仇啊。”

“你们走吧。”

“姜焱”

“姜姑娘让我们走,这可不合适吧,”孟青阙又挑衅道“陆离好歹跟你相伴这么多年,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姜姑娘就打算,这么避开不究了”

真是多事,姜焱虽心中如此想着,但明面还在强装。这招金蝉脱壳陆离用过多少次了,不管是谁也看不出破绽的,如今她只是做做样子再把那小子的尸身拿回来就成,可没想到这个孟青阙怎么撵也撵不走。莫非,他是故意带着小离来试自己的

“小离是怎么死的,我自然会查清楚,不过不是现在。”

“不是现在姜焱,你可不是有容人之度的。”

“既然你要追问,我也不妨告诉你,现在这焱雪茶肆中,有一百余百姓。”

“有百姓”孟青阙听着竟好奇了,“什么意思”

“这些人,都是我跟千泷救回来的,现在千泷他们已经出城去救人了,这焱雪茶肆里只有我一人留守,但若你觉得这样自己就能占到便宜,那可错了。”

“焱娘你们救了这么多百姓”洛吟桓又细看了眼那焱雪茶肆,想来那其中是布了结界的,但这样的极寒中洛吟桓要维持己身都尚属勉强,更不用说用灵力让百余人保命了,若当下只有姜焱一人的话,她的确分不出余力来与孟青阙交手。

“蜃天城本有二十来万居民,如今剩下这些,洛吟桓你还觉得多吗”

“不,当然不是”他没有做到的事,姜焱跟千泷倒是做了,洛吟桓一听就袒护道“孟青阙,人都送到了,我们马回王府。”

“人是送到了,但还有”

“我哥就只吩咐了这一件事,孟青阙,你跟来也只为护我周全的不是吗”

护他周全孟青阙只是腹诽,洛吟桓跟他并无关联,自己又凭什么要护他周全,这都是焉茴拿不准洛言的心思,所以才让他跟来借洛吟桓探探虚实的。但这一路,也太平静了些,洛言不仅一直没有露面,而且这姜焱的态度总有哪里不对。

“好,那姜姑娘,我们改日再讨教,”不如先顺着她的路子,看看她耍什么把戏,故而孟青阙言道“姜姑娘,我们就此告辞。”

“姜焱,我也,先走了,我一定会再来的。”

总算是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了,姜焱看那两人消失在雪幕里也终于松了口气。她要哄走这两人是真,但焱雪茶肆里守备不足也是真啊,齐衍成了一堆白骨,越千泷、苏玦去了城外,如今就只剩下自己跟罗睺。如果真动起手来,屋中百姓的安危她是万没有把握的。

“小离”

姜焱跑到那棺木前,等确定洛吟桓跟孟青阙都离开了才让罗睺现身的,与他一起将陆离移到了楼的内房。

“姜姑娘,陆离公子,他当真没有气息也没有脉搏了。”在查验后,罗睺提醒着。

“我知道,我也会医术的。”

“那你何以确定陆公子没死”

“你有所不知,这小子的最大的本事就是装死,都来来回回这么多次了,他还从没失过手。幸好那个公孙翎算有点良心,没把这小子拉去烧了埋了,”姜焱细心的给陆离掖好了被角,又轻松道“我打赌,不出今晚,这小子一定又活蹦乱跳了。”

“陆公子,竟还有这等本事”

“呵,没有点安身立命的东西怎么成你当我们这些年都在凡间混时日吗从知道他被带去宁王府的时候我就没担心过,但是我的小琰儿才真让人牵肠挂肚啊,”姜焱又低头哄起了怀中半醒的孩童,而苏琰也笑得开心不过,正伸出手来扯着姜焱的碎发,“小琰儿回来了,真好,我的魂儿也总算是回来了。”

“琰儿回来的消息,若千泷跟苏玦能知道,他们也会安心不少。”

“是啊,咱们小琰儿明明有爹娘,可偏偏像个野孩子似的,每每好不容易见面了那两个家伙也不安生。”

“他们,真是去蜃天城外找幸存者了”

“这是其一,至于其二,恐怕是处置齐衍的尸身吧,”姜焱边说,也边轻拍着孩子的脊背,“如今世尊也不在这世了,毕竟真让齐衍变成一具活尸可不妙。”

想来还是很可惜的,她本还想跟凰灭好好聊几句呢,不料,往后也没机会了。

第四十九章 苏玦告诫

齐衍的尸身,总是要有个处置的。如若放任不管,只会由他再变成晔刹族的傀儡。

最好的办法,也只有……

苏玦想着偏头过去,对身后之人,道:“用劫火。”

“我知道。”

“那,你自便。”苏玦远远的站着。

女子掌心火起,齐衍本就不全的残骸,就被焚烧至灰烬也不剩。

“这样,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毁灭魇池,齐衍,就真要从此万劫不复了,”越千泷禁不住感慨,“我在那里头呆了十来万年,其中的苦楚我再清楚不再,我不希望齐衍也变得跟我一样。”

“放心。”

放心?越千泷正要靠近过去,但苏玦一看竟往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虽然明知那人心思,但越千泷还是强撑着欢颜道:“阿玦你,还是打算躲着我?”

“没有。”

“有还是没有,我自己,能感觉得到。”

“回去吧,只留下姜焱跟罗睺不妥当。”

“阿玦!”越千泷赶紧拽住了这人的手,“我们就不能好好说几句吗?”

“有什么,回去再说。”

“你跟凰灭的事——”

“我不想提。”

“可它已经发生了,你觉得我能视而不见吗?!”

许是对越千泷太过了解,犹豫片刻后,苏玦还是半侧过身来,冷言问:“你想说什么?”

“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

“当年無栾之魂灵被一分为二,其中一者是凰灭,而另一者是你,这件事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晓不久。”

“不久是多久?几个时辰、几天还是几个月?”

“今日。”明知那人不会信,但苏玦竟随口就应了。

“今日?你的意思是,凰灭打算把自己那两魂四魄交给你时才把一切告诉你的吗?阿玦,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愚钝的?”晔刹对他的紧抓不放、凰灭对他的处处看重、还有厉染不惜耗费灵修也要帮他疗伤……发生过太多事了,如果她能仔细想一想,就不难猜到的,女子一时冷静道:“世尊,他早就知晓了,或许在见到你的第一次他就有了决定吧。还有赤凌跟晔刹的人,我想,沧溟是早在盼着这一天了。”

“沧溟知道些什么,我无从知晓。”

“是啊,沧溟怎么想的我不在意,赤凌他身为幽冥之主,他之决断都关乎整个黄泉和人间,但阿玦,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隐瞒?世尊跟赤凌有顾虑,那你呢?你在顾虑什么?为什么你不早些告诉我一切,为什么你要一次又一次欺骗我?!”女子这声声低喝,显然是带着怒意的。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执着这些?”

“你并非我,又怎么知道,这些东西不值得我去执着?”

“是啊,我并不是你,所以我只能说,这些于我,从来不值得再论。”

“苏玦!”越千泷厉喝着,在截住这人去路后就逼道:“你在怕什么?是怕我知道一切后会继续对你纠缠不休,还是在怕自己会因着这点前缘沦入不复的境地?你一人在晔刹苦守着,为骗过沧溟跟浸烛已是众叛亲离,可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跟無栾的关联,你是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处境、你是能彻底摆脱魇池的,究竟为什么你要瞒着所有人?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一魂三魄交给世尊,还是要生世跟我、跟無栾断了牵连?”

越千泷生生问了这么多,但苏玦只停步在原地,细看下来就连神情也没改变半分。

“怎么?一个安也不说,究竟是你太过不屑,还是你不敢对自己承认?”

“对,我早就知道,”苏玦直视过来,那凌厉的目光将越千泷后头的话也全逼回去了,他说:“我跟世尊,的确同出一源,我们两个都是因为無栾才存在的,但那又怎么样?我知道了,就一定得告诉你就一定得公诸于天下吗?有無栾的一魂三魄又如何?有了它们,我就能脱去‘叛逆’、‘妖邪’的名头,就能把所有都从头来过了?我不需要,我也不想。無栾或是凰灭,他们与我有什么关联呢?我苏玦,从小被晔刹所救,我是由浸烛养育教导的,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至少我的命、我哥的命,与晔刹都分不开。当年灵犀跟浸烛答应我的事,他们做到了。而我苏玦长久以来,也的确是助纣为虐,我的手上,不知抓了多少亡灵冤魂呢。所以越千泷,若你一定要逼问,我今日便坦诚的告诉你。在得到这消息的一刹那,我是决定了要把这一魂三魄给凰灭,因为我不配,我更加不敢,我的隐瞒,跟你、跟你所谓的前尘往事都没关系,我只是,想走我该走的路。”

“阿玦……”

“此时被困在魇池里被那些魇灵折磨的,应该是我,人皇之血、凰灭之魂,我真不明白,”苏玦一挑眸,那自嘲的冷笑中不带半分暖意,“世尊、还有你,你们为什么都对我紧追不放?为什么……如果齐衍没跟我互换,那凰灭,也能去做他应做的。”

“可凰灭选择了你。”

“选择了我?”苏玦的目光落在了焚烧齐衍遗骸之处,他摇摇头,“他错了。”

“不会的!”

“为什么不会?”

“因为我相信你,”这话越千泷脱口而出,经历过这种种的变故,她也感慨了不少,“我信你,不是因着你跟無栾的关联,也不是因着我跟無栾的前尘,我信的,是我所知道的苏玦。我们相识在女娲神境,是你带出走出那个永寂之地、是你让我一路追随着直到现在。但那时候,我并没有洪荒时的记忆,我不知道什么無栾神上,也不知道什么镜神什么妄海!我跟你去祖洲、去太华,去丰都还有黄泉幽冥,那全因为我离不了的是‘苏玦’,而并不是什么無栾神上的残片啊。不管你说与不说,不管你的身份来历是什么,我不后悔曾经的选择,自然,也不会改变以后的决定。”

“你现在,自然是顺意的。”

“阿玦?”

“凰灭,他已经把自己跟齐衍的命,都交给了我,往后我不会再跟晔刹再有牵扯,我会同你站在同一处的,凰灭没能做的事,我都会去做,越千泷,你不用再对我苦苦追逐了。”

“我……你能活下来我是高兴我是顺意的,但对世尊还有齐衍……”

“是我欠他们的,你不用一厢情愿的往自已身上揽,”本来还涌出了些许情愫,但如今苏玦冷颜打断,又变成了那副无知无觉的模样,“越千泷,我是活了下来,而且,也不会再与你作对,但你最好从此弄清楚,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才纠缠于我,我与你,都不可能回到过去。我不是妄海之边的無栾;不是创建太华一门的凰灭,也更不可能,变回带你出女娲神境的那个人。虽然我与世尊梧魂拜托了魇池,虽然,我已不再苦心应付沧溟还有浸烛的窥探,但你的其他心思,还是收起来吧。”

其他心思?灭境临世、凰灭跟齐衍也相继消亡,这世事实在变得太快,但越千泷不可否认,在这天地大变、苍生蒙难的时候,她是有着欢欣跟希冀的。但这些跟黎民万物无关,她所喜所悦的,是因为她跟苏玦还有以后,即便明知这以后是凰灭跟齐衍倾其所有换来的,她也依旧会欢欣会快慰。越千泷半低下头,突涌出的那份心虚也灼得她心绪难宁。而苏玦,他想来是把自己,都看透了。

“过去的,当然,是已经过去了,但往后……”明知苏玦的性子,但越千泷还是忍不住道:“往后,也总是,可期的。”

“往后,的确可期,只不过那可期的是这罹难的黎民,而不是镜神你自己。”

“阿玦,可——”

“洪荒时为無栾你已经错过一次,难道,你还想再错第二次吗?”

洪荒时,已经错过一次?越千泷此时当真无言以对,虽然是不全的记忆,但她明白,当年因为無栾,她枉杀了多少生灵,不周山崩塌、太阳宫沦陷,妖巫两族的种种件件,她又有什么是能脱得了干系的?

“就算你想再犯,我也不会给你机会了。”说完这一句,苏玦就失了踪影。

而越千泷愣在原地,竟久久也没有追上去。

第五十章 让出筹码

怎么凰灭,根本不在这房中?

苏烨楼看了眼来人,宁辰显然也惊讶非常。

宁辰呢喃道:“怎么回事?”

“宁少侠,难道你入王府后,就从没见过世尊大人?”

“没有,在这王府我同样身受禁锢,如今一朝得吟桓相助,他只嘱咐我尽早带你脱身。”

洛吟桓好不容易才创造的机会,而竟只顾到了自己?莫非他早就认定,凰灭是绝不可能走出宁王府的?

“苏先生,还是快走吧,凰灭不在或是被公孙翎支开了,再等下去恐怕你我又要被擒的。”

“我……”可是在这王府中,他还有未竞之事。

“就算先生有难处,也总该见了苏玦他们再说。”这话刚完,宁辰就强拉着苏烨楼而去。

宁王府今日守备松懈,不仅公孙翎跟洛言不见踪影,就连焉茴也不在,但就算他们都已外出,在府里总该设些结界幻境吧,为什么,这一路会这么简单?

宁辰心中狐疑不已,虽然如此,他还是准备冒险一试,或许,是洛吟桓都安排好的呢?他素来就是公孙翎心腹,洛言对他也是宽纵,若他真有心,要做到如此也不是绝无可能。

不消半个时辰,他二人就由凰灭的羁押处而到了宁王府外。

这是真的吗?站在阴暗处的宁辰又往后望了望府门,这不会,又是焉茴的幻术吧?

“宁少侠,怎么了?”

“没,没什么,”宁辰深吸一口气,又冷静道:“看来洛吟桓,他留在王府的确是有苦衷,苏先生,我们还是马上去焱雪茶肆吧。”

苏烨楼一听也点点头,他这次回宁王府,本还想探探公孙翎的底细,如此也只好作罢了,现在他只盼凰灭还有孟青阙能找办法脱身。

“你真打算放任不管?”隐在房中的洛言终于走到了廊下,他由这高楼上看过去的,正是府门的方向。

“我没有放任,这,只是权宜之计。”

“到底是权宜之计,还是无奈之举?”

“总是一本正经的揭我短处,阿言,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啊,”看这人依旧冷色,公孙翎也自嘲的笑道:“这次,是我失算了。我本以为控制住凰灭就能阻止他与苏玦合魂,但没想到,这‘合魂’一事,是可以仅凭着意念而行的。洛书、河图、还有無栾神上,这几者间我们可真是一无所获了。阿言,既然我们只有些无关紧要的筹码,还不如,将这些东西都交给旁人,让其为我们下完此局呢。”

“但是沧溟,他不可信。”

“我信的不是他,是凰灭。”

“哦?”洛言终于起了丝兴趣,“王爷这是何意?”

“一旦合魂便是灰飞烟灭,我之所以猜不到凰灭此举,是因为没在他身上探出任何征兆。苏玦区区凡人之身,自小又做了这些年晔刹的爪牙,我本想,不管如何,凰灭也是不会让出自己的两魂四魄的。他既然能自请来王府,又执着于要见你,便是成竹在胸的留有后招,我想他来王府是为试探、为给越千泷留出反应的时机,但不料,我是全盘都错了。”

“王爷也不必如此在意,虽然凰灭身陨有些惋惜,可若要在他与苏玦之间选择,苏玦于我们的威胁总是更小,况且他二者合魂这一日,总是要让它来的。”

“是啊,虽然让出了手头所有的筹码,幸好在这满盘的错处里,我终明白一件事。”

“一件事?”看公孙翎的神情,他该是发现了什么关键处,“还请王爷明示。”

“凰灭、厉染、南熏、宁辰、赵轻衣跟苏烨楼,就算这些人加起来,也抵不上一者重要。”

“那这一者,究竟是?”

“是你。”

对这答案,洛言并没表现出多少惊讶,他偏过头去,只浅笑道:“王爷为何如此作想?”

“来王府时,凰灭说他只为见得一人,开始我觉得是个幌子,如今看来,凰灭并非虚言,在与你见过后,他竟随即与苏玦合魂,阿言,不用我细说其中症结你自己也该有所断定了。”

“断定倒谈不上。”

“那阿言,当日凰灭与你,到底说了些什么?”

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洛言一直是这么认定的,但今日,自得知凰灭合魂的消息后,对那人说的每字每句,洛言都已经想了千万次。

“他曾提,此次焉茴在西境所找到的那块奇冰,与往日织幻师找到的都不同。”

“真的?”公孙翎一听就紧张道:“有什么不同?!”

“不清楚,我未细问。”

“那,还有呢?”

“还有,”洛言想到了自己那七弦的瑶琴,“他告知,‘凰灭’二字,本是無栾所有之琴,而这把琴,是上古时太一所赠。”

“無栾、太一?”

“我本对洪荒之事淡薄无观,但凰灭,他似乎笃定,在今日之局中,依旧能牵扯到無栾还有太一二者。”

苏玦与凰灭都是出于無栾的,当下形势与他相关自然不在话下,但东皇太一……

“据说,無栾与东皇太一自小交好,在年少时他们同游天地、同平战乱,后来太一成为二帝之一,無栾也撇开帝俊而只听命于太一。”

“这些传说我有耳闻,河洛之阵、妄海之地,都是他们两人牵扯出来的。”

“是啊,我们倒一直忘了,在世间与無栾脱不开干系的,除了镜神越千泷以外,可不就还有东皇吗?现凰灭已经与苏玦合魂,真正的無栾也重回世间,既然如此,那东皇太一,或许也能回来呢?”

“所以,你的意思……”

二人相视一眼,这答案,他们早就心知肚明。

“阿言,”公孙翎靠近一步,他双手轻扶着阑干,又极目远眺着这满城的雪景,道:“凰灭此来王府,是为确定一事。正因为验证了心中所想,他才会急于跟苏玦合魂的。凰灭跟苏玦,他们与無栾相关,而他执意要见的阿言你,恐怕,便是与那东皇太一相关。”

洛言一听,也顺着公孙翎的目光望向楼外。

“我清楚。”

“不,你还不清楚,”公孙领嘴角微扬,他笑了,“我们没想到的事,沧溟跟越千泷等人,也不一定能想到,所以阿言,你现在,才是我跟北域,最大的胜算。”

最大的,胜算?虽然不喜这种被当做赌资的说法,但公孙翎的心思,洛言明白。

“放心,我会帮你的,”洛言也抬起左手,不过他并未扶着阑干,而是将五指满满的覆在了公孙翎的手背上,“往后,都有我在。”

奇怪,怎么走了这么久也不见焱雪茶肆,他记得那里跟宁王府并没有这么远的。

“苏先生,”看这人停步,宁辰索性道:“你也觉得不对吗?”

“我想,我们是到不了了。”

宁辰戒备的扫视着周围,虽然屋舍被大雪掩盖,但他肯定要走的就是这条路没错,不过,就是这路途被无限拉长了而已。难道又是织幻师搞的鬼?既然让他们出来,又为什么还要焉茴做这些手脚?公孙翎,他是把自已当玩物吗?

宁辰心下气恼,正要聚气时就听得一句:“苏烨楼说得不错,不管你们再走多久,也见不到越千泷跟苏玦了。”

怎么会?!宁辰跟苏烨楼心下大骇,这声音听来,分明就是沧溟。

“你……你是?”看着在雪幕中现身的人,宁辰赶紧拦着苏烨楼退了几步。

“怎么,不过换了副皮囊,二位,就认不出来了?”

换了,一副皮囊?

宁辰与苏烨楼再细细扫过,莫非是他自己的肉身已经腐坏不能再用?那眼前这副皮囊又是谁的?难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浸烛就为沧溟又寻到了一个肉身吗?苏烨楼立马明白,这都是晔刹早就准备好的。

“苏烨楼,宁师兄,我在此,已经恭候二位多时了。”

“沧溟,你想作什么?”

“宁师兄不用如此相护,更何况,若是我想取你二人性命,宁师兄你,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苏烨楼赶紧接道:“既然不是索要性命,那必然,是比拿我们性命更加为难之事。”

“否则呢?我留你们到现在,自然是有你们的用处,苏公子你能借着这萧虞则的肉身还阳,不过是我晔刹乐意成就。”

“我对宗祭大人的用处,除了那已经毁坏的皮囊外,难道还有其他?”

“当然有,而且你与宁大师兄,还在那关键用处上。”

关键用处?

“五灵血阵。”

“什么?!”

“千年前天炽国覆灭的旧事,你们多少也知道些许吧。”

赵殊衡是苏玦的另一世,当年他不惜以一国之命途打开的法阵,他们岂能不知!

“有一件事,你们都猜错了,”沧溟继续道:“当年的确是晔刹盅惑赵殊衡陷害于天炽,且从前和现在,我们所做的事都一样,只是为打开混沌之门让晔刹重见天日。但那五灵血阵,却并不是如你们猜测的就是河洛之阵。”

竟然不是?宁辰跟苏烨楼对视一眼,这当真大出他们所料。

“至于你跟宁辰,你二人的身份,可不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的。”

第五十一章 五灵一柱

宁王府,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一座空院

站在府门前的苏玦疑惑不解,难道是因为凰灭的关系打草惊蛇了

没有侍卫、没有仆从,公孙翎、焉茴、洛言这些人全都不在,仿佛,这处本就没有人迹一般。

为什么望着这如常的高墙,苏玦也感到了一股久过体验过的愤怒。

“公孙翎”他一时难耐的大喊道“你出来,为什么躲着我难道你是怕了吗公孙翎,公孙翎”

只见周遭的积雪转瞬崩塌,那巍巍的楼阁阙宇,也跟着化成了粉尘。

他明明没有运功聚气的,怎么眨眼间这些房舍就

苏玦见这状况也像是怔住了,少顷,他才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阿玦,这就是無栾的力量。”

苏玦一回头,果不其然,越千泷就站在街角,她的衣物上满是纷飞的雪屑。

“阴魂不散。”

“我没跟着你,只是我知道,处置完齐衍的事后,你首先要做的一定是来宁王府带回苏烨楼。”

苏烨楼,再听到这个名字,苏玦觉得如遭鞭笞般,是啊,他是要带回那人,可被公孙翎拽在手中的,又何止一个苏烨楼。

“世尊与你合魂,公孙翎他们必然首先察觉,而如今宁王府已经人去楼空,也就说明,他是知道你二人跟無栾的牵连的,他不会再等你找上门来,且公孙翎,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我哥、琰儿、陆离、还有宁辰跟青阙,难道都被一同带走了。”

“阿玦,不管他们被带到了哪里,公孙翎总会主动来找我们的。曾经的無栾还有镜神都已经醒来了,他不敢与我们正面交锋,所以你放心,你哥哥、琰儿,还有其他人,他们一定会平安无事。”

自己来晚了一步,再说什么也迟了,就算他将宁王府夷平,也根本无济于事啊,倒是方才他的一时不察

苏玦又看了看周遭街曲,方圆五里的房舍,全都遭了牵连,若不是蜃天城早因奇寒而变为一座死城,今日他不知又要害了多少性命。

“阿玦,就像你说的,过去是回不去了,你不再是个普通人,也不是被晔刹所控的魇奴,人皇血脉还有無栾之力,如今都加诸你一身。只需稍有不慎就会祸及旁人,所以往后,你怕是还要忍耐得更多。”

真正的無栾之力,可还少了一样至关重要的荼火呢,扫过越千泷一眼后,苏玦只回了句“我知道。”

“宁王府的事要从长计议,我们还是回焱雪茶肆再说吧,焱娘还有罗睺,大家总能有办法。”

苏玦应过一声,之后就走在了越千泷前面。

他们的身份沧溟,这是什么意思

苏烨楼一听就问“萧家预言所指的遗孤,太华山入室的大弟子,难道除却这两种身份外,大宗祭还知道我跟宁辰的其他”

“当然,说来我们,也有几世缘分了。”

“几世缘分”

“你、宁辰、厉染、玄霜、南熏还有赵轻衣,你们可是那五灵血阵的五灵一柱啊。”

五灵、一柱苏、宁二人听来立马记起,当年血阵开启,天炽国毁去五城作为祭祀之地,那城中数十万百姓可都化作了牺牲和贡品,难道除却这些百姓外,在这五城中,还需另设主祭来作牺牲吗

“看样子,你们也该猜到了,天炽的三十来万百姓不过是寻常东西,那不过是引子,而五灵血阵所需要的,怎么能少去这五灵和一柱”

沉默多时的宁辰终于问“所以我们这六人,就分别对应这五灵一柱吗”

“所谓五灵,实则并不是指天地间金、木、水、火、土这五气,而是上古妖族中的五种灵兽,麒、凤、龟、龙、白虎,在洪荒时它们在下界多有庙宇,表面上这五灵被敬为仙神,但其实,它们不过是妖族为奴役下界百族而设下的管役,而五灵血阵,自是从太一平定第一次百族大乱后就有的,后来的河洛之阵,只不过把它再次修整。”

所以五灵血阵,就是河洛大阵的前身了,要想真正完成河洛大阵,就必须先有五灵血阵

“萧家是龙灵之后,厉染为白虎一族,昆仑的南熏为麒麟,赵轻衣为九凤,而玄霜,就是玄龟一族的后人。”

“呵,”宁辰冷嘲一声,没想到赵轻衣也被牵扯在其中,他们这五灵的后裔,偏偏都阴差阳错聚在一起了,若说不是天意,他是真真不信,“所剩下我,难道就是这五灵之阵的阵柱吗”

“宁大师兄,你这宁之一字,本就来源于天炽国的蔺之王姓,而赵姑娘出自于宸国宗室,所以你们这两人,找起来倒是最不费功夫的。”

“五灵一柱,在这六人里,除了苏烨楼以外,其余通通跟太华相关,我想这,并不是偶然吧。”

“虽然我没与凰灭深谈,但在太华创建之初,他恐怕就已打定主意要将五灵后人牢牢掌控在手中了。毕竟太华山立派于近千年前,那时候,天炽国可刚刚覆灭不久呢。吃了一记教训,凰灭应该是也明白了,单靠自己一人也拦不下晔刹。”

凰灭,世尊,他还是算得精准,人皇后裔、五灵后人,原来他们每一个,早就是被凰灭凑在一起的拉入局中了。入得太华,生世如此,除却那在昆仑的南熏真人外,凰灭也可谓算尽所有了。

“只要为阵中献祭者,都逃不过神魂俱灭,对吗”宁辰沉着道。

“是这个道理,当年如果不是因为夏罄书的搅扰,五灵血阵,也早就成了。”

“既然我与宁少侠在此,那想必其他四人,也都已经在大宗祭手里吧”

“没错,你们放心,这个法境直通在我不日城内,就算是無栾真的醒来,他也不可能从那千万个入口中找到深入我晔刹之地的法子的,”沧溟一拂袖,又颇为得意的说“在五灵血祭之前,我会留出一段时间让你们好好相处,这也算是,我晔刹对你们的一丝感谢了。”

“感谢”苏烨楼大略一想,又猜到其中的端倪,问“大宗祭,难道还打算相信公孙翎”

“苏公子怎么突然关心起我与王爷的私交了”

“我们这几人,难道不都是王爷转手交给大宗祭的吗我只是好奇,既然有世尊在府中,王爷又为什么甘心让出我等棋子”

“为什么看来对令弟,苏公子也并非了解得那么透彻啊。”

“小玦这与小玦何干”

“他与凰灭共分了無栾的三魂七魄,对这点你就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什你说什么”苏烨楼呆愣少顷才明白过来,“小玦,他竟然,也跟無栾相关”

与凰灭,共分了無栾的三魂七魄,这意思就是,苏玦与凰灭之灵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無栾了宁辰惊愕着,没想到越千泷所一直寻找的人,并不是单指世尊的。

“你在刚才在宁王府,不是也没找到凰灭吗他如今,已经同苏玦合魂了。”

“合魂那小玦他”

“放心,是凰灭把自己的残魂给了苏玦,”一眼就看出苏烨楼心思的沧溟继续道“你那最疼最爱的弟弟,如今可成了洪荒时最难缠的封神。况且,齐衍把自己的伏羲之血都给他了,苏玦,现在不仅不会被晔刹跟魇池所扰,还完全有力跟越千泷抗衡,甚至是,变成那不老不死的妖神之体。苏烨楼,你当真可以放心,也当真,可以好好高兴一番了。”

小玦不料,世事竟还有如此峰回路转的时候,前一刻他还在忧心那人的伤势,可转瞬,他竟然,就被冠以了妖神之能。

“不过,即便他是那妖皇在世也是枉然的,他想保住的人,终究保不了,这是天命,”沧溟语声温和,让人听着就像是化冰的春风,“帝星晦暗,北域将灭,经枢当年所预言的不过你一人罢了,可那星象,其实是蕴含着你们六个的,经家自诩是通天晓地,但这世上有太多事,是光靠一个星盘探不出来的。”

“千泷她是不会由这些发生的”

“由与不由,现在越千泷可说了不算,况且这次可跟千年前不同了,”沧溟走到宁辰身边,又正色道“無栾还有镜神,他们都回来了,苏玦跟越千泷更清楚,即便他们要救下这凡间,河洛之阵,也非打开不可。”

呵,阵柱,将用于祭祀的牺牲,这种下场似乎也跟自己相合,再想到那些太华枉死的弟子,宁辰竟有些许宽慰,但赵轻衣,为什么偏偏还有她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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