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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


第一章 楔子

“砰!”茶盏摔在地上,上等龙井的清香随着四溅的茶水弥漫在厅子里。

茶香虽美,但一屋子的人恐怕都没有兴趣闻它一闻了,张孝对着面前浑身是血的庄丁大吼道:“你说什么?”

庄丁捂着伤口,喘息道:“确实……确实是那个杀人魔王……厉、厉天!”

张孝脸色苍白,道:“我已数年未曾在江湖上行走,怎会有仇家不惜大花血本找上厉天来杀我?难道……”张孝是西子湖畔隐柳山庄的庄主,中等身材,面色白皙,略显肥胖。曾师从铁掌门,在江湖上也闯下不小的名头。自铁掌门式微,张孝就借故回乡,继承家业,接手隐柳山庄。多年来养尊处优的是生活,不仅消磨了武艺,也消磨了当年行走江湖的气概。

当张孝带着一批壮丁护卫急匆匆赶往前院时,入目的情景骇得他差点软倒在地。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了三四十具尸体,断肢残臂随地可见。不少人肠子都清晰可见,鲜血几乎染红了整片前院。

造成这副场景的,只有一个人,站在院子中央,一身黑衣,手里提着一柄比普通长剑略长寸许的宝剑,剑身隐隐发着湛蓝的光,血着滴答滴答顺着剑身落到地上。这就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无敌杀手,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厉天?

张孝抬头看着厉天的脸。厉天脸色略显苍白,脸容古井无波,仿佛刚才一场剧斗对他丝毫没有影响。高挺的鼻梁、刚毅的嘴唇,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那双眼睛,或许他将是一个让人很愿意亲近的美男子。事实上那双眼也几乎完美无暇,丹凤眼,浓浓的眉,只是那种冷酷的眼神,让人见了就不愿再看第二眼。确切地说,那种眼神并不是冷酷,而是根本不含有任何感情,当他的目光落在张孝和他的庄丁身上时,就仿佛在看着地上那些尸体,似乎他们完全没有生命。

张孝打了个寒噤,厉声喝道:“厉天?”

厉天没有回答,只是提剑直走过来。

“我与你无冤无仇,是谁叫你来杀我?”

厉天走到张孝面前丈许,缓缓抬剑。

正当张孝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厉天开口了:“这次并没有人叫我杀你。不过,如果我不杀你,我就会死。”

张孝愕然,难道死神厉天也有被人胁迫的时候?

一声惨叫让张孝回过神来,身边的庄丁已一个接一个倒下。

张孝怒吼一声,一掌拍向厉天前胸。当年他这一掌,可以震断两手环抱粗细的树干。厉天冷冷地望了他一眼,眼里竟露出些许怜悯之意来。张孝正惊讶厉天居然也有流露情感的时候,铁掌已击在空处,厉天的长剑在刹那间透胸而过。

张孝倒下去的时候,身边的庄丁也一个不剩了。但是他死不瞑目,因为厉天说了一句话:“如果你庄内没有那十坛两百年的汾酒,你就不用死了。”

“厉天是酒鬼。”这是张孝最后想起来的一句传言。

第二章 厉天与李闲(上)

黄昏。

一个黑衣人驾着一辆无蓬马车,驶在杭州到苏州的官道上。马车上只载了十个坛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窖藏了多年的好酒,但令人侧目的是,驾车的黑衣人全身都是血渍。

“吁——”马车在一所山宅前停下。厉天打开门,里面川来一阵“砰砰乓乓”的摔碗声,接着有把愤怒的声音大骂道:“你这铁面王八蛋,居然真的把我寄在你家的十坛梨花酒监守自盗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旋风般从里屋冲了出来,大叫道:“又去杀人!我不闻你的血腥味,我要闻我的梨花酒香!王八蛋,快赔我!”厉天静静地站在那儿,微笑着望着这人如泼妇骂街似的大闹。

微笑?

如果张孝泉下有知,死不瞑目的双眼恐怕会睁得更圆。

江湖上如果有人见过厉天脸上有过表情,已是天下奇闻,何况是笑。而且是在被臭骂之后,不杀人也罢了,还笑!

厉天一边脱下外衣,随手扔进水缸里,一边苦笑道:“还是来晚了,你可知道为了保住我最后一批碗,我从昨天下午起粒米未进,特意赶到西湖去取两百年的汾酒给你。”

小伙子怪叫一声,冲出门外去了。

厉天踏进里屋,看着一地碎片,叹道:“早知道就去买一批像张孝的茶盏那样质地的碗。奶奶的,茶都摔了一地,茶盏居然连道裂缝都没有。”

话音未落,小伙子走了进来,两手平举着,每手叠放了五个坛子,摇都没摇一下。只这份功力,已可惊世骇俗。闻言双臂一震,十个坛子稳稳当当排在墙角,皱眉道:“你去张孝庄上抢酒?”

厉天淡淡道:“不错。全庄上下,庄丁六十四人,头目八人,管家帐房等九人,妇女小孩三十一人,全部杀光。”

小伙子目瞪口呆:“就为了赔我的酒?”“不错。”

小伙子不说话了,双目爆起精芒,一眨不眨地盯着厉天。

厉天也抬头对视,眼里似有某种东西在闪烁。对视半晌。

小伙子目光渐柔,叹道:“酒喝了就喝了,何苦杀人。”顿了顿,又道:“若是我,把张孝的酒偷个精光,他全庄上下也不会有人知道。”

厉天眼里露出笑意,道:“我只会杀人,不懂偷东西。”

“切,你不是偷了倚翠阁小玉的心么?”

“放屁!!”

“前几天她还缠着我问你来着。谁叫你整天一副酷脸,那些小姑娘最见不得你这样的冷面郎君。”

“……”

厉天拍开一坛酒,道:“你猜我在张孝庄上看见了什么?”酒香四溢。

小伙子眯起眼,道:“我怎么知道?”

厉天美美地喝了一口,叹道:“真是好酒!”

小伙子马上两眼放光,把对厉天的发现的些许好奇抛诸脑后,抢过坛子就是一口。

“好酒!”

厉天掏出一卷书册,递到小伙子眼前,道:“翻到第四页,看你还有没有喝酒的心情。”

小伙子皱了皱眉。厉天很少对一件事这么关心的,而且关心程度居然超过了喝酒!

“李闲,二十三岁,籍贯不详,父母不详。自言师事河东关宁,习偃月单手刀,不可信。武技驳杂,其源不可考;内功另辟蹊径,类于小还阳功,其源亦不可考。然武功奇高,江湖中能胜之者不过三数人而已。百年江湖中未有如斯神秘者。

年十七出道,力斩华山叛徒辛不遇,其时辛武功已超越华山掌门刘不宁。次年,武学又有精进,正月末于十招之内斩杀西北巨盗阎毒,三月初,以一人之力灭定军山群寇,六月与慕容世家家主慕容缺决战于淮水之滨,以十五招胜出,赢得慕容世家家传之宝龙纹佩,以赠一妓。十月,引慕容世家长女慕容雪私奔,事败,伤七十八人,携美突围而去。次年二月,慕容雪被擒回,一月后病逝。自此浪迹,结遍三山五岳,与各大门派关系俱佳,后被誉为江湖上朋友最多者。曾有三四女子相随,均弃之。二十岁时大败太湖水盗,然又结交之。二十一岁与厉天共灭慕容世家,尝受公谴,但终得恕,盖因人缘佳耳。据其言,厉天助阵乃以一柄绝世好剑请得,当可信。年底灭太行四十大盗,曰报答武林众友之恕,但亦重伤。次年清明复出,携一女,有国色,性辣,至今未弃。其女来历不明,使玉笛,善奏,曾因一言不合与女侠陈雁交手,斗百余合不分胜负。

李闲性好酒,好冶游,好渔色,为人豪爽好结友,人皆归之为正道,但少行善事,专一浪荡,凭喜恶行事而已。

疑其金钱来历,若掌握,或可收之,但恐终非居人下者。”

小伙子脸色铁青,额头已有汗水流下。

“他奶奶的,张孝是什么货色,怎可能把我的资料掌握得这么详尽!”

厉天悠闲地喝着酒,道:“哪算详尽,我还想从中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呢。结果都是什么‘不详’‘不可考’,他奶奶的。最笨的是居然相信你的鬼话,说我是被你用这把剑请去的。”

李闲愕然望向厉天,道:“你脑壳还正常吧?这分明是某个组织的阴谋,这么处心积虑收集武林中人的资料,居心叵测。没看到那句‘或可收之’吗?”

厉天拍开另一坛酒,道:“当然看到了,不就是想招揽你嘛。那里写我的更糟,居然说:以金钱雇之杀人可也,可不收,免反噬。”

“哈哈哈,”李闲大笑道,“很酷嘛,有什么糟的?问题是,这是个什么组织,张孝在里面是什么角色,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厉天脸容变得无比冷酷,眼里射出令无数人心惊胆裂的寒芒,道:“江湖从此多事了。”

李闲呆了一呆,忽然笑道:“江湖静了这么多年,是他妈乱的时候了,不然当真无味得很。我倒想看看那些人的手段,他奶奶的想收我?”

厉天眼里的寒芒淡下去,笑道:“你小子比我还好勇斗狠。”

李闲抢过酒喝了一大口,大笑道:“我不是好勇斗狠。我是一个浪子,我喜欢浪荡。试想在纷乱的江湖中,走南闯北,过关斩将,破掉那些鸟人的阴谋,笑傲江湖。想想都令人亢奋。”

厉天看着李闲的脸,多年来的浪荡让他的肤色变得有点黑,下巴一排胡渣青湛湛的,嘴角不经意地上翘,总是带着懒洋洋的笑意。一双眼睛灵动活泼,滴溜溜的很是惹人喜爱。当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说不出的洒脱不羁。“张孝的资料里说得很准,”厉天暗想,“这小子就是那种谁也关不住的人。”

厉天顺手拿起身边的宝剑,抽出半截,看了许久,道:“自从你送我这柄剑。我只杀过三次人。”

李闲点点头,苦笑道:“好像都是为我杀的,我都成了教唆杀人犯了。”

厉天道:“你要浪迹江湖,我没法陪你。”他顿了顿,道:“不过,有需要‘寒月’再饮血的时候,别忘了通知一声。”

李闲盯着寒月剑,没有言语。厉天也许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但他也是最够朋友的人。

两人默默喝着酒,思绪回到从前。

第三章 厉天与李闲(下)

厉天很高兴,因为他接到了多年来第一笔生意,要杀的人是大同府的知府。之所以请他,是因为知府身边保护的高手太多了。这真是久旱逢甘露,这笔生意再不接,自己就要去喝西北风了。从前倒是生意兴隆,这些年大家都怕了,自己在传言中已成了一条疯狗,搞不好反咬雇主一口,所以无论那些人多想杀人,等闲也不敢来请自己。

厉天是个杀手,不是刺客,他的手法就是从正门破门而入,把能感应得到的生命统统杀光,目的是斩草除根。对于那些偷偷摸摸进行刺杀的人,他是很鄙视的。

心里想着,身上自然就流露出一股杀气。走在大同府外的官道上,人人都敬而远。其实行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躲开这个英俊男子,只是很本能地觉得一股寒意袭来,好像一种莫名的危险就在那里。

就在此时,迎面驶来一辆马车。厉天抬眼望去,不禁傻了。不仅厉天傻了,其他行人也莫不目瞪口呆。

马车上坐着一男一女。令人吃惊的在于,驾车的居然是那个女的,而且这女子美得惊人。最可怕的是那男的翘着二郎腿坐在车辕上,正很悠闲地喝着酒,对一旁香汗淋漓的女子不闻不问。

行人的惊讶慢慢变成鄙夷,厉天没有变。他的惊讶和别人有所不同。那女人长什么样,是谁在驾车,他都不在乎,在乎的是,那男人抱着的酒坛里,装的居然是上好的丹凤酒,而且据厉天判断,这酒至少有八十年了。

突然那男子抬起头来,眼中爆起精芒,向厉天望来。同时女子停下车,满脸戒备的神色。

厉天浑然不觉,依然盯着那坛子酒,心里在盘算是否要强抢,又觉得坠了名头。

那男子忽然笑了,叹道:“想酒居然想得要杀人,这位兄台和小弟倒真是志同道合。”说完手一甩,将酒坛往厉天抛去。

厉天一怔,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杀气来源,却没有解释。因为他发现酒坛飘来的样子相当诡异,居然是平平飘来的,而且速度很慢,就像下面有只手在托着它慢慢走一样,最令人吃惊的,是酒坛飘来的速度十分平均,从头到尾没有加速或减慢过。

“高手,”厉天暗忖,“他是谁?如果是这次目标的手下,事情有些棘手。”正胡思乱想,手却不由自主地接过酒坛。

“好酒!”“是好酒。”那男子眼里闪过一丝讶色,旋即笑道,“车上还有一些不错的酒,兄台可愿上车共品?”

厉天也不说话,心想就算是陷阱,我何惧哉!身形微晃,已到了车上。那男子的讶色更浓了,连那女子也好奇地多看了他两眼:这身法太快了,直如鬼魅。

男子微笑道:“好身法。”接着伸了个懒腰,叹道:“好久没见过这么快的身法了。”

厉天不语,心里起伏不定。本来是不该这样展露实力的,但又想让对方知难而退。为什么是只想吓退对方,自己也不明白,好像这人有种让人很愿意亲近的感觉,自己并不想在这情况不明是时候把他杀了。

男子掀开车帘,道:“请。”

厉天感应不到车内有生命的迹象,也就跟了进去。眼前的景象让厉天两眼几乎快要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马车是用来载人的,可这里是用来装酒的。大约五十来坛酒,将车内的空间几乎占满了。有即墨、丹凤、竹叶青、五粮液,还有两坛上好的葡萄酒,放在脸盆上,盆里都是碎冰。

“一百五十多年的即墨老酒,八十年以上的丹凤和五粮液,五十年的竹叶青,和差一年就要衰退的葡萄酒。”厉天叹道。这是他自从说了“好酒”两个字后说的第一句话。

那男子立时两眼放光,大喜道:“哈哈,遇到知音了!好,我们先喝这一百五十二年的即墨。”乐呵呵地抱过两坛酒,递给厉天一坛,道:“请!”

厉天也应了声:“请。”两人拍开泥封,抱起坛子仰脖大喝起来。他并不怕酒里有毒,精湛的先天真气,足使任何毒素无法攻入肺腑。

那女子走了进来,怨道:“天色快黑了,再不快点赶到前面那座小镇,今晚就要睡林子里了。你还停车喝酒!”

男子和厉天同时把嘴离开坛子,互视半晌,同时哈哈大笑起来。厉天大笑道:“过瘾!”

话一出口,厉天就愣了。自己居然笑了,而且是大笑!多少年了,多少年来,从来只见过别人哭,和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笑是什么滋味,自己已多久没有试过了。在江湖传言里,厉天的脸根本就是铁铸的,从来不会有任何表情。

那男子也呆住了,半晌才道:“在下李闲,阁下难道不是厉天厉兄吗?”

“李闲?”厉天一惊,李闲是这几年才出道的,但已声名鹊起。前不久才听说他打败了慕容缺,赢了慕容家的宝贝去送给一个姿色平庸的妓女。这件事轰传江湖,李闲已成为很多人关注的焦点。

得知他是李闲,厉天心里反而轻松了,至少李闲决不会去投靠什么知府。“在下正是厉天。”厉天暗叹,冷酷的脸,成了形的杀气,接酒时的手法充满剑法的味道,身法更是作为一个杀手必须的条件——跑不过人怎么杀人?对于李闲这种四处闯荡的人来说,猜出自己是谁绝不希奇,更何况自己嗜酒早已不是秘密。他也知道李闲为什么多此一问,因为他自己都不能相信他刚才笑了。

李闲呆了一阵,忽然大笑起来:“我居然看见厉天笑了!”

那女子吃惊地望着厉天。厉天在很多江湖人眼里,几乎就是魔鬼的代名词,甚至就以“魔鬼”二字来当厉天的绰号。当然厉天自己并不知道有这么难听的一个绰号,否则非把那些人的喉咙刺个对穿不可。

厉天被那女子看得浑身不自在,只好转移目标道:“你笑什么?”

“哦,”李闲回过气来,说,“我想和你交个朋友。”

“朋友?”厉天似乎要在肚子里搜索一遍,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我没有朋友。”厉天放下酒坛,冷冷地说,“我喝了你的好酒,算欠你一份情。今后有机会,可以免费帮你杀一次人。”

李闲眨了眨眼,道:“杀人我也会。而且杀起来不会比你慢很多。”

厉天不说话了,他承认这一点。李闲接着道:“但是你却不会交朋友,难道不想弥补这个缺憾吗?当你一个人喝酒的时候,我想从来笑不出口吧。”

“笑有什么好。”厉天冷冷地道,其实他是很怀念刚才那一声大笑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说要和他交朋友的人,几乎完全不知所措。

“笑是不怎么好。”李闲油然道,“整天都是笑,太无趣了,正如整天板着脸一样。”

“你讽刺我?”厉天根本不知怎么回答,只好装生气,希望对方能停下这个话题。

“人活在世上,就那么短短几十年,应该多尝试一些东西。北京的烤鸭、松江的鲈鱼、南京醉月楼老梁做的鲍鱼、杭州张大师傅做的虾仁混沌,还有传说中的龙涎香,没试过多么可惜。”李闲叹道,“听说大同府的姑娘也是天下一绝,途经贵地却没法子试上一试,真是愧对自己。”

那女子脸色铁青,道:“那赶明儿我定要去试试大同府的汉子,看姑娘好的地方男人如何。”

李闲赔笑道:“堂堂慕容家的大小姐,怎能去试那些粗鄙的汉子。而且我李闲还有很多花样你没试过,包你夜夜新鲜。”

那女子大窘,扬手就是一巴掌。李闲伸手轻轻一拨,巴掌到了脸上变成了轻柔的抚摸。

厉天又笑了。原来这个女人还是慕容缺的女儿,李闲这小子还真行。

“看来,我也可以试试交一个朋友,”厉天说,“我也想试一试,有了朋友之后,是否真的会新鲜一点。”

李闲大喜道:“太好了,厉兄,我们再干一坛!”

厉天冷冷道:“我只说交朋友,又没说是你。”

李闲的笑容僵在脸上,慕容雪哈哈大笑,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官道上。

厉天这天没去大同府,李闲在林子里打了一条野狗,亲自生火烧烤,三人整整喝了两天两夜的酒,直到车厢空空如也,厉天才告辞两人,赶赴大同。

有趣的是,这两天里,李闲和厉天除了喝酒,一句话都没说过,倒是慕容雪洒脱得紧,说说笑笑的,都是她的声音。后来厉天明白了,李闲在赌气。

等厉天赶到大同,知府正巧刚刚出巡去了,害得厉天白白在大同住了十几天,才等到目标回来。不由心里大骂李闲,只要这狗官再迟回来几天,自己就要先饿死在府衙外了。

当然,原本厉天身上带着的钱虽然不多,但也是够花的了。只不过等了三天之后,厉天去试了一次大同府的姑娘而已。

第四章 司徒贝贝

李闲和厉天喝酒的时候有个很特殊的惯例,两人一旦开始好好喝酒,就不再说话,只是一味干坛子。到后来他们才悟出,这习惯正是源于第一次共饮的时候。

但是这回他们静不下来了。坛子才空了两个,门外就传来一阵很清脆悦耳的女声:“李闲!你给我滚出来!”

两人并不想打破沉默的感觉,都闭口不答。

“砰!”柴门四分五裂,一名身着红衣的年轻女子气势汹汹地提剑了进来:“我跟了你三天三夜,休想甩得掉我!”

厉天眼里闪过一丝厉芒,女子的“我”字只说了半截,喉咙上已抵着一柄湛蓝的剑,剑上散发着莫名的寒意,冻得女子脸色苍白。

“你知道这是我的房子吗?”厉天冷冷地道。

女子被厉天的眼神一瞥,顿时打了个哆嗦,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望向李闲,只见他悠闲自得地喝着酒,好象完全事不关己,不禁又气又急。

厉天横行天下十余年,除了李闲外,从来没有买过谁的帐。唯一能和他有说有笑的女人只有一个慕容雪,这也是厉天倾全力助李闲扑灭慕容世家的最大原因。慕容雪是自杀的,慕容缺实难辞其咎。

“滚出去!”厉天冷喝道。

那女子终于忍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骂道:“李闲你这个没良心的,人家要杀我你也不理不睬!”

李闲终于说话了:“司徒姑娘天下无敌,怕过谁来?”

原来这女子就是李闲伤愈复出时身边带着的女人,张孝的记录里曾特意提过一笔,说她和女侠陈雁武功相当。名叫司徒贝贝,自校烘父母隐居于太行。李闲与太行四十大盗一战后,正巧撞到她家养伤,复出之后,司徒贝贝就瞒着家里跟了出来。

听了李闲这不冷不热的话,司徒贝贝气得脸色铁青,狠狠地道:“好,我出去!不过你也别想甩得掉我!”转身欲走,旋又停下,对着厉天问道:“阁下是谁?”

厉天冷冷地道:“你的话太多了。”

司徒贝贝快气晕了。她原本对自己的容貌极有信心,虽说不上沉鱼落雁,却也是百里挑一,谁知道遇上个李闲,先是口花花地勾引了自己几个月,等到她情根深种后,却逼之惟恐不及;眼前这个男人,浑身都是杀气,看着自己泪汪汪的眼,居然一点表情都没有。

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男人?司徒贝贝开始怀疑这一点。

憋了一肚子怨气,司徒贝贝奔出门口,就地坐了下来,道:“我就在这等着,就不信你不出来!”

李闲侧耳听着,苦笑道:“难缠的女人。”

厉天不悦道:“你的女人未免太多了!”

李闲赔笑道:“别这么说,她还不是我的女人。”

厉天讶道:“那她像花痴一样追着你干什么?”

李闲神秘地笑了笑,道:“江湖上都说我李闲好色,其实不然。老子到现在就只有过阿雪一个女人。”

厉天冷冷道:“那么那些跟在你身边的都是母猪?”

李闲大笑道:“实在佩服你,说起笑话来怎么也能板着脸。”喝了口酒,又道:“其实我只是在体验追求的过程。只有那种让女人从冷漠到柔情的转变过程才是最动人的。你知道其间要花费多少心血、多少唇舌、多少银两吗?一旦追到了手,就索然无味了。”

厉天呆了半晌,只说了一个字:“贱。”

李闲也呆了,摸了摸胡渣,道:“说得对,我是不是真的有点贱?”

厉天带着点怜意,看着李闲的眼睛,道:“你只是不喜欢安定无趣的生活而已。”

李闲大笑道:“知我者,铁面也!”

司徒贝贝坐在门口,里面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呆了好久,又嚎啕大哭起来,心道:“怪不得他追了我那么久,等我千肯万肯,却跑了。想要骂他负心薄幸、始乱终弃,却又骂不了。这个大骗子!”

哭了半天,又想:“你能体会追求的过程,难道本姑娘不能?我偏偏要缠到你对我死心塌地为止!”想着想着,又咧嘴笑了。

追了三天三夜,又没有李闲那样的功力,心情一松,就睡着了。

屋内,两人喝了整整一夜,十坛两百年的汾酒全见了底。出奇的是他们一次茅房都没去过。

没有鸡啼,东方渐呈鱼肚白。李闲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口。

司徒贝贝靠在门框上睡得正酣,长长的睫毛上挂了一小滴露珠,红嫩的脸蛋上还隐有泪迹,但嘴角却微微上扬,带着笑意。

和初相识时相比,明显憔悴了。李闲心中暗叹,脱下外袍,轻轻覆在她身上。

日上三竿,司徒贝贝被阳光刺醒,睁眼发现身上的外袍,脸上路出甜甜的笑。

厉天站在窗前,正细心抹拭着寒月剑。司徒贝贝轻轻来到他身后,看他专注地抹剑的样子,就像细心呵护着自己的孩子。

厉天身上的杀气依然很浓,但司徒贝贝好象已不怎么怕了,因为她知道这是李闲的朋友。

“怎么还不走?”厉天终于抹完了剑,却没有转身,冷冷地问道。

“我……我想问一下,你是他的好朋友吧?”司徒贝贝怯怯地问。

“我只有他一个朋友。”厉天淡淡应道。

司徒贝贝心里一颤,她忽然觉得这个冷酷的男人其实很可怜。

“那……那你知道他喜欢怎样的女人吗?”

厉天心里浮起慕容雪清丽无匹的面容,微叹一口气,道:“我当然知道。”

“太好了,你能告诉我吗?”司徒贝贝大喜道。

人们兢兢业业,不都是在为自己的理想而拼搏吗?

厉天转过身来,道:“你不必学她的,你只需做好你自己。”

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司徒贝贝脸上。吹弹可破的肌肤,小巧的红唇,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怯意和羞涩。确是我见犹怜,昨晚的泼辣到哪里去了?

见司徒贝贝似有所悟的样子,厉天问道:“你使剑?”

司徒贝贝赧然道:“不是。我的兵器是一只玉笛。剑是用来吓李闲的。”

厉天肃然道:“剑是用来杀人的。”司徒贝贝的脸色又开始变白,厉天又道:“再说,凭你手上的剑,也想吓倒李闲?”

“他有那么厉害吗?上回碰到那个叫陈雁的,他还吓个半死,叫我帮他打呢。”

厉天冷然道:“陈雁算什么东西?李闲要杀她,只需要一招。”

“难道他是故意借机逃跑?”

厉天不说话了。

司徒贝贝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他不是很厉害?如果那个变态杀手厉天要杀他,他能躲得过吗?”

厉天心里一震,如果自己要杀李闲,李闲躲得了吗?顿了顿,道:“天下根本没有人能在单打独斗中杀得了李闲,包括顾轻尘。除非那是生死之战,李闲不能寻机遁走。”对司徒贝贝的问题,他没有正面回答,其实那答案是“不能”,因为自己要杀李闲,李闲决不会有丝毫防备。

“顾轻尘?那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高手?”司徒贝贝终于忍不住问出了昨晚最后一个问题:“阁下是谁?”

“我就是你说的变态杀手厉天。”

司徒贝贝晕倒在地。

第五章 重阳令

李闲全速往杭州飞掠。据他估计,隐柳山庄的血案现场现在应已被官府清理,但那些无能的官员必然会放过许多蛛丝马迹,要想追查就要及时了。

厉天是在酒窖的暗格里发现这卷江湖资料的。当时他还以为暗格里必定藏了什么极品好酒,结果空欢喜一场,没想到发现的东西却让李闲欣喜不已。

路边有一个小饭馆,酒香远远地飘了出来。李闲这才想起,这两天除了酒,什么都没下肚,自嘲地笑了笑,走进饭馆。

这是一个很小的路边小店,里面一共只有六张方桌,却排得很整齐,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示出老板的细致周到。胖胖的店老板今天可是乐开了花,开店十几年来,就数今天最热闹了。一屋子挤得满满的,全是一些提刀带剑的人,这些人虽然看着很可怕,但是出手却爽快得很。不过老板心里也很紧张,店铺就这么大,万一再来一些人,几方争起桌子来,可就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了。心里正七上八下,就发现全店的人齐唰唰往门口看去,老板险些要扇自己两个耳光子。

进来的正是李闲。他一进门,发现二三十道目光全射在他身上,不紧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这些人十之八九都是为了隐柳山庄的血案来的,有张孝的亲朋好友,也有凑热闹惟恐天下不乱的,当然也有那个神秘组织的人物。这不正是探听消息的好机会吗?李闲心中暗喜。

胖老板见进来的是个长相颇讨人喜欢的小伙子,又不见带着兵刃,登时松了口气,上前赔笑道:“这位小哥,小店今天客满了,您看这……”话音未落,里面一张桌上有人大喊道:“这不是李兄弟吗?怎么也来凑热闹。快过来凑个座。”

李闲应了一声,这才有暇打量四周。门边这张桌子上围坐了两男两女,都身负长剑,其中一个男的李闲还认得,是苍梧剑派这一辈弟子中最负盛名的年轻剑客,好像叫什么林书之的,两个女子姿色平庸,李闲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紧挨这张桌子的那批人,却叫李闲大吃一惊。这张桌上也坐了四个人,一个一身银袍,一副贵公子打扮,桌边倚了一杆银枪;另三人都作家仆装扮,但李闲一看就知道这三人都有着一身不俗的功力。这公子竟然是江湖上人称“银枪公子”的徐弈。

江湖盛传四大神兵,是谓“风刀霜剑、金戟银枪”,指的是顾轻尘的停风刀,厉天从前用的欺霜剑,神兵山庄庄主岳岚松的黄金戟,和徐弈的父亲徐不疑的银龙枪。说的是兵器,其实是说人,这四个人无疑是当今武林最顶尖的几个高手。

徐弈来这里干什么?

徐弈看见了李闲,露齿一笑,很友好地打了招呼,李闲也嘻嘻一笑。再看徐弈旁边那一桌,坐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兵器各不相同,服饰也不统一,看样子像是来凑热闹的好事之徒。

对面那张桌子的人都是一脸沉郁之色,看服饰正是铁掌门的弟子,来这是应当是为了追查真凶,为张孝报仇的。

一边的桌子上居然坐了四个和尚。为首的那个李闲也认得,是少林寺的天象大师,少林常常在外行走的高辈僧人,就只有这个天象了。天象对着李闲低喧一声佛号,算是打过了招呼。

高声招呼李闲的那人,是太湖水寨的三寨主韩开山。当年李闲游历太湖,被太湖水盗打劫,一怒之下直踹到他们的老窝,后见太湖水寨的三个寨主都豪迈过人,义气深重,于是化敌为友,还在太湖住了两个月。为首打劫的人,就是这位三寨主韩开山。

李闲笑着坐到韩开山身边,笑道:“老韩,你们几个的消息倒灵通。”

“李兄弟来到这里……莫非也是为了隐柳山庄?”韩开山低声道。

李闲点点头,道:“不错。”

韩开山露出失望之色,叹道:“既然李兄弟对那件东西也感兴趣,咱哥儿几个就没戏唱了。可笑大哥二哥他们还带了大队兄弟,早早赶到西湖准备。”

李闲这回可真是大吃一惊,这些人来到这里,居然为的是一件东西!表面上不露声色,道:“我对那东西不感兴趣,这次过来只是凑凑热闹,见识一下。你们要抢就去抢吧。”

韩开山明显松了一口气,道:“难得李兄弟对重阳令这种宝物都没有兴趣,这种胸怀老韩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李闲心里涌起滔天巨浪。二十年前,武林中有一个神秘而恐怖的教派,自称重阳教,教派中人每杀一人,必碎磔之,细撒其肉于地,谓之普受炎阳光耀,往生极乐。重阳教实力惊人,灭门无数,渐有一统武林之势,教主独孤残以残忍嗜杀著称于世,然武功奇高,死在他手上的高手名家数不胜数。重阳教的倒行逆施终于惹起武林各大门派的反抗,少林、武当、神兵山庄、慕容世家、银龙堡、华山、天山等诸大门派首次联合,大破重阳教。顾轻尘、岳岚松、徐不疑联手围攻独孤残,岳岚松金戟折断、徐不疑重伤垂危,最终独孤残被顾轻尘一刀劈中,终于力尽而亡,尸身被其弟子死命抢走。江湖从此平静了二十年。

顾轻尘等三人自与独孤残一战,受益良多,潜修之后武学突飞猛进,由于独孤残用的是刀,使刀的顾轻尘更是大受启发,从此登上天下第一高手的宝座,据说武功已与当年独孤残不相上下。

重阳令是独孤残的令牌,对重阳教众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任何人手持此令,召集当年的重阳教残余力量几乎易如反掌。令牌内藏着重阳教的武学典籍,这对当今的江湖人显然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李闲终于明白徐弈来这里干什么了。不但是他,恐怕他的老爹徐不疑和顾轻尘、岳岚松等人都会赶来。

但是李闲并不相信重阳令会在隐柳山庄。第一,张孝是什么货色,这种东西如果在他手里,厉天还能那么轻松地灭他满门?第二,张孝手里的那卷资料,也是相当重要的东西,两件东西没理由不收藏在一起,但厉天看见的暗格里只有那卷书册。

另外,厉天昨天午前才灭了隐柳山庄,看这些人前来的速度,消息不可能是张孝被灭门之后才有人传播的。这是早有预谋的阴谋,要对付的恐怕不是张孝。

事情越来越有趣了。李闲暗自兴奋,对着韩开山笑道:“我不是不感兴趣,只是不大相信。老韩,你们哪里得到的消息?”

“前几天整个江湖都传得沸沸扬扬,消息来源恐怕已没人清楚了。”

李闲沉默片刻,觉得事情出乎意料的严重,有必要提醒这几个朋友远离这是非之地:“老韩,有句话希望你听得入耳。”

“李兄弟请说。”韩开山毕竟不是蠢蛋,估计早已觉得这里面不大对头。

李闲指了指徐弈,道:“你可知他是谁?”

韩开山讶然望去,入目的是一杆银色长枪,枪的主人一身银袍,脸色白皙,目若朗星,说不出的俊朗潇洒。“银枪公子徐弈?”韩开山剧震道。

李闲点头道:“正是他。试想重阳令是何等宝物,既然江湖上已经传开了,想染指的绝不是一般人物。谁对重阳教的武功最感兴趣?当然是顾轻尘、岳岚松和徐不疑。有这三人在,无论他们是取宝共研,还是据为己有,别人恐怕都没有任何机会。”

韩开山脸色变得青白,露出慎重的神色,道:“李兄弟说得是。我们几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我这就去通知两位兄长火速撤离。”

正在此时,门外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人,大叫道:“隐柳山庄已被灭门了!”

第六章 银枪公子

“隐柳山庄被灭门了?”小店里登时乱成一团。

“什么时候的事?”“是哪个帮派干的?”“阿弥陀佛!”

李闲忽然觉得很想笑。不是笑这些人,笑的是自己。原本一心认为这些人都是为了隐留山庄的血案来的,其实他们根本都还不知道这回事。

“你说张师弟死了?”铁掌门的座位上跳起一个人,揪着来人的衣领厉声喝道。

“放下他!”韩开山坐不住了。这人是他派去探听消息的手下。

那桌豪汉也跳了起来,团团围着那个太湖小喽罗。“现场是怎样的?有没有发现少了东西?”

韩开山心中大骂,这个傻瓜,探到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会大众大叫大嚷。只是如果任由这家伙被人逼问,自己默不作声,太湖水寨的面子今后往哪儿摆?

“呛”地一声,韩开山抽出随身的鬼头刀,冷然道:“在下太湖韩开山。这人是我太湖水寨的弟兄,众位兄台先放开他,有什么消息韩某定然不会独享。”

李闲饶有兴致地望着韩开山,这家伙不愧是跑惯码头的人,一番话不卑不亢,给足了这些人的面子;加上兵刃出手,摆明并不怕这些人,如果有人不给面子,当场就是血溅五步之局。

“韩开山?那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大呼小叫。”林书之冷冷地道。

韩开山气得脸色铁青,一挺鬼头刀,就要上前火并。

“咄!”众人脑袋里忽然“嗡”的一声,不由都静了下来。少林天象大师缓缓道:“各位施主请听老衲一言。如此你争我吵,恐怕只能无端阻碍了这位小兄弟的说话,对谁都没有好处。”

佛门狮子吼神功果然名不虚传。李闲心中暗赞,,看来这天象大师虽然上了年纪,脑子可比这里很多人清楚得多。尤其那个林书之,简直是草包中的草包。

最令李闲注意的是银枪公子徐弈。这个一派公子哥儿模样的人,在听了那句爆炸性的消息后,除了刚开始脸色一变,旋又恢复正常,自始至终都冷笑着旁观众人的闹剧,不置一辞。

徐弈的眼光也往李闲射来。李闲心里明白,自己怎么看徐弈,徐弈也是怎么看自己的。两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没有说话。

带来消息的人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隐柳山庄围了很多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听说岳岚松岳老爷子和徐不疑徐大侠也在庄里,里面都是死人,连老太婆和小孩子的尸身都有。据说这都是一个人干的,就在昨天中午。”

“现场居然还没有人清理?”李闲心中大骂官府,除了向百姓要钱,别的什么都不会做。

林书之追问道:“是谁干的?”

“我……我不知道啊。”那人看着韩开山恶狠狠的眼神,心里暗暗叫苦。

铁掌门的人瞪了韩开山一眼,又围了过来,叫道:“快说!是谁干的!”

“我真的不知道啊!”那人快要哭出来了。

“你再说一次?!”铁掌门的人提起右掌。韩开山一惊,挺刀冲上,护住那人。

李闲终于说话了,道:“马兄,我看这人真的不知道,还是算了吧。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这人是铁掌门的大弟子马明远,李闲是从他已练到呈现铁色的手掌才认出来的。

马明远倒也知道李闲并不好惹,见他说了话,冷哼一声,垂下手掌。

门外又悄悄进来一个人,在徐弈身边附耳低言了几句。

徐弈微微怔了一下,望向李闲。李闲眼角的余光片刻没有离开过徐弈,见他望向自己,心下了然。

徐弈离座而起,走到李闲身边,聚音成线送到李闲耳内:“家父传来消息,张孝庄内尸体的伤口,当是厉天所为。鉴于厉天换了剑,家父也未敢确认。据闻厉天目下所使的寒月剑乃李兄所赠,且李兄曾有幸得睹厉天在慕容世家留下的伤口。不知李兄可有意往西湖一探究竟?”

李闲嘻嘻一笑。这徐弈的词锋还厉害得很,该说的都说了,却留下许多转圜余地,而且只字不提李闲才是灭慕容世家的主凶,一笔轻轻带过。最后一句则是不愁李闲不去,用的却是征求意见的口吻,显示出与年纪决不相称的老辣。

李闲和徐弈并肩往杭州掠去。

“张孝的酒窖里有被搬动过的痕迹,据神捕莫老先生推断,大约少了十个酒坛。酒窖里有暗格,里面空无一物。”徐弈道。

“其实你们不必让我去鉴定。人确是厉天杀的。”李闲决定先说个清楚,否则厉天一旦担上了夺走重阳令的罪名,任他武功盖世,恐怕也烦不胜烦。

“哦?”徐弈盯着李闲,道:“李兄曾有言,厉天灭慕容,是由于接受了李兄所赠的宝剑。看来李兄开了江湖一个大玩笑。”

“徐兄此话怎讲?”李闲心中暗惊,没想到这徐弈竟是如此厉害的人物,从自己一句话,便推测出自己和厉天的关系非同一般。

“江湖上没人知道厉天的住处,但家父曾得知厉天住在苏杭一带。李兄既肯定人是厉天杀的,当是刚见过厉天。”徐弈从另一个角度回答了李闲的装傻,却含混过对两人关系的判断。

李闲大笑起来,道:“银枪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年轻一辈的翘楚。不错,厉天去杀张孝,只不过为了取那几坛好酒。至于重阳令,恐怕只有你老爹感兴趣、顾轻尘感兴趣、岳老头感兴趣,对于厉天来说,用来擦屁股都嫌太硬了。”

“哪里,徐弈只是叨家父荫庇,才得以立足江湖,哪及李兄以弱冠之年只身闯遍天下。”徐弈谦虚了一句,对李闲的污言秽语没有任何表示,“其实家父也认为厉天没有觊觎重阳令的可能。只是事关重大,在下不得不谨慎行事。”

“一老一少两只狐狸。”李闲心中暗骂。

江湖,当真越来越多姿多彩了。

“李闲——李闲!”远远传来女子的呼声,两人停下脚步。李闲从徐弈眼里捕捉到一丝讶色,两人虽然不是全速飞掠,但也先走了好远,居然有人能赶得上来?

李闲心中苦笑,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自己都不知道为这女人的绝顶轻功头疼过多少回了。

司徒贝贝。

司徒贝贝喘着气来到两人身前,雀跃道:“找到你了!”

李闲道:“你来得正好,有事麻烦你去办。”

司徒贝贝大喜道:“你终于肯理我了!有什么事,我一定办妥。”

“你回去通知那人,叫他以最快速度赶来隐柳山庄,事情很急。”李闲说完,忽然聚音成线,悄悄道,“再对旁边这小子偷偷布下仙音追魂,可别让他发现了哦。”

司徒贝贝笑容僵在脸上,娇躯不能控制地震了一下,脸色煞白,不能置信地看着李闲。

李闲眨了眨眼,露齿笑了。

第七章 疑云初现

隐柳山庄周围果然围着一大批人,武林各大门派的都有。连远在天山的天山剑派也来了百十号人,统一的白衣,茫茫的一片,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颇有鹤立鸡群之态。

“李大浪子和徐大少居然联袂而来,令人吃惊不小。”天山长老欧阳斌老远瞥见两人,呵呵笑道。

李闲大笑道:“原来你这老不死的也不能免俗。”

徐弈谦恭地作揖道:“徐弈见过欧阳前辈。前辈风采如昔,令人钦佩不已。”

欧阳斌毫不买帐,道:“老了就老了,长相当然变不了。难道头发还会变黑不成?李闲你这尖牙利嘴的,小心老子剥了你的皮!”

两个小辈都笑了,这欧阳斌可不是普通人,当年重阳教一役,天山剑派的高辈人物几乎死伤殆尽,只剩他单人一剑,斩下一百一十多名重阳教徒的头颅,还杀了重阳教著名的长老范千雨,威名远震,在天山剑派中比掌门的威权还重。但是为人随和,喜欢提携江湖上的小辈,很得人心。

李闲装出一副怯怯的样子,缩头道:“小子很害怕……欧阳大爷就饶了小的吧。”

欧阳斌摸了摸李闲的头,讶道:“你小子转性了?你的刀呢?怎么不见了?”

李闲嘻嘻笑道:“扔了。”欧阳斌一愣,李闲已拉着徐弈一溜烟往庄内跑去。

庄内已被清理干净,地上整齐地排列着几排尸体,用白布蒙着。“铁面也他妈太狠了。”李闲心里暗骂道。

客厅里坐着几个人,左边第一位坐着一个圆脸老者,全身珠光宝气,一副暴发户的模样,但是江湖中人都知道,谁要是小看了这个暴发户,必将终生后悔。此人就是神兵山庄庄主岳岚松。坐在他下首的是天山剑派的掌门柳牧之,这位以十六岁接掌天山的掌门如今已三十来岁,一脸精干之色,但李闲却看出他的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疲意。

右边第一位坐着的自然是徐弈的老爹,银龙堡堡主徐不疑。曾经的江湖花少徐不疑,如今也已五十来岁了,几缕长须飘在胸前,清秀的脸容,温和的眸子,颇有出尘之姿。坐在他下首的是华山的掌门刘不宁,李闲刚出道时就杀掉了华山叛徒辛不遇,因此与刘不宁极是熟络,当年因慕容世家一事,江湖上指责纷纷的时候,就是刘不宁四处替他说好话,才平息这场风波的。再往下还有一个人,也是白发苍苍,李闲却不认得,估计是徐弈提过的神捕莫鹰。

徐弈看见老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怯怯地向在座数人一一打了招呼,就立到父亲身后,搞得李闲一人独立在厅子中央,顿成众矢之的。

“小子李闲,见过诸位前辈。”李闲抱手团团作了个揖,但丝毫没有恭谨之色。在座的几人中,除了徐不疑只是有过数面之缘外,其他的都是老相识了。

岳岚松摸着圆脸呵呵笑道:“李大浪子近来倒是没怎么惹祸呀。”

李闲抗议道:“我什么时候常常惹祸?”

在座几人都笑了,岳岚松油然道:“慕容的事不是好大一个祸?”

李闲不悦道:“奶奶的,老家伙可不可以少提那件事?”

徐不疑解围道:“岳老今次旧事重提是有原因的。”

李闲打了个哈哈,道:“我知道啦!这些人是厉天杀的,你们别查了。不过厉天只杀人,不偷东西。”

岳岚松道:“酒也不是厉天拿的?”

李闲怒道:“老家伙少添乱!”

岳岚松微笑道:“酒窖里有个暗格,是要移开那些酒才看得见的。暗格有被打开的痕迹,但里面却空无一物。”

李闲冷笑,望向莫鹰,道:“想不到莫老查案的本事如此高明,随便嗅嗅就知道暗格里原本藏有东西。”

莫鹰愣了一愣,道:“这个倒无法确知。”

徐不疑摸了摸美髯,微笑道:“厉天是个杀手,没人雇他动手,他是很少杀人的。更没有杀人抢酒的先例。李小兄能否解释一二?”

李闲心里大骂,真是他妈有其父必有其子。“厉天是没有杀人抢酒的先例,难道有杀人抢重阳令的先例吗?”李闲冷冷道。

几人都陷入沉思。确实,对于厉天这种冷傲独行的杀手来说,去强夺武功典籍是一件很难令人相信的事。

岳岚松沉默半晌,呵呵笑道:“不错,徐兄成亲之前,不是也没有洞房花烛的先例么?例是可以开的,正如厉天可以开杀人抢酒的例一样。”

“这只老狐狸。”李闲暗想,岳岚松的话面上像是在帮李闲说话,其实是影射厉天也可以开杀人夺令的先例。

徐不疑好象也明白了岳岚松的意思,虽然被人取笑,却没有露出丝毫不悦之色,微笑着看李闲怎么回答。

“实话说吧,厉天杀张孝,只不过为了抢那十坛两百年汾酒赔给我。”李闲无奈道。

“赔给你?”众人几乎异口同声惊呼道。

“他把我寄存在他家的十坛梨花酒给喝光了,所以……”

众人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半晌不能做声。

徐不疑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正好被李闲捕捉个正着。

李闲伸了个懒腰,毫不客气地坐在柳牧之下首的位子上,道:“如果我是厉天,就算有人把重阳令送到我手上,我也会直接把它扔到臭水沟里。现在形势已然不同,得到重阳令能否有什么效用还不知道,但显然会惹得一身蚁,厉天是聪明人,不会做这种无聊的蠢事。”

刘不宁说话了:“依在下愚见,倘若张孝当真密藏了重阳令,决不会那么轻易被厉天灭门。”

“啪啪啪”,李闲大声鼓掌,道:“老刘你真是越来越聪明啦!小弟也认为什么重阳令根本就是不知哪个鸟人编出来的鬼话。”

岳岚松忽然道:“不错,确实是鬼话。不知徐兄放出这样的风声是何道理?”

这句话可谓石破天惊,李闲心中剧震,随众人齐刷刷往徐不疑望去。

徐不疑微微一笑,道:“真可笑,在下还是听说消息是从贵山庄传出的,才坚信不疑。”

忽然李闲心中一动,岳岚松和徐不疑同时喝道:“谁!?”

三道身影从内厅闪出,岳、徐两人同时身形一晃,双掌齐出,两个黑衣人伸手欲挡,都挡了个空,缓缓瘫软在岳、徐二人脚边。余下一人显然是他们的头目,避过徐弈刺来的一枪,身子忽然伏地,躲过柳牧之和刘不宁左右分刺而来的剑,贴地夺路往厅门掠去。

蓦地刀光一现,在厅门爆出绚丽的色彩,那黑衣人身子弹起,眼前全是漫天寒芒,接着身上七处要穴几乎同时一痛,已瘫软在地。

李闲静静站在门口,刀已不知道收到哪去了。

徐不疑眼里讶色一闪即逝,岳岚松哈哈笑道:“顾轻尘如果再不见消息,天下第一刀就非你李大浪子莫属了。”

莫鹰一脸沉重地说:“这些人都死了。他们的齿缝藏有剧毒。”

厅子里几个人全都阴沉着脸,一时鸦雀无声,静得连莫鹰略显颤抖的呼吸声都显得那么清晰可闻。这几人的武功出人意料地强,尤其是最后那个黑衣人,在江湖上这样的武功足可扬名立万,但他们面罩下的脸却陌生得很。

李闲忽然笑了,因为他听见门外有人大叫道:“厉天!是厉天#豪了好多人!”

第八章 死神本色

李闲旋风般冲出庄去,厅内诸人也都黑着脸走了出来。

一出庄门,第一眼看见的是一道凄厉的蓝光闪过,闪电般刺入一个铁掌门弟子的喉咙。众人飞奔向前,围着庄门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来。

厉天今天穿的是一身白袍,平添一种儒雅之气,但是身上的冷意却更浓了,比天山弟子如雪的装束还冷,就像雪山上万年的坚冰。

他的身周密密麻麻躺着一圈尸体,穿着各种不同服饰,显然来自不同门派,但是身上无一例外地只有一个伤处。

看见李闲等人走来,众人都停了手。厉天的寒月剑垂了下来,寒风吹过,厉天的白袍猎猎作响,鲜血沿剑身不规则地往地上飘落。“扑通”一声,一个不知哪里来的江湖汉子晕倒在地。

“本以为厉兄换了剑后不怎么趁手,不料剑法更有精进。”徐不疑淡淡道。

厉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厉某对无端滋事的小辈从来不知留手。贵堡那两个弟子请徐兄自行收葬。”

徐不疑淡淡道:“不知死活的傻瓜不值得同情。不知厉兄来此有何贵干?”

“听说有人对厉某杀了张孝意见不小,厉某敢不过来负荆请罪。谁知道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居然叫厉某交出重阳令……厉某无知,不知重阳令何物,只好让他们闭嘴。”

李闲忍不住笑,没想到厉天不但剑法厉害,挖苦人来居然也这么厉害。

“厉天!还我师弟命来!”马明远厉吼一声,几个铁掌门弟子又扑了上来。

厉天脸容古井无波,道:“又有门派自己想要从江湖除名了。”

只见白影一闪,接着蓝光暴现。寒意袭来,围观的江湖人无不打了个冷颤。

蓝光中飞起几只手掌,伴随着数人凄厉的惨叫,然后惨叫顿止,鲜血从铁掌门弟子喉咙里喷射出来,染红了厉天崭新的白袍。

厉天回到原地,长剑再次垂下,道:“厉某从没见过重阳令,如果有人再来骚扰,休怪寒月无情。”

厉天原本不想解释什么,看在李闲的份上,不得不说上两句。其实只要他一说,大部分人也就信了,因为厉天根本不需要说谎。

就算他说谎又如何?地上密密麻麻的尸体,早已使在场的几百人心胆俱寒。都说厉天是死神,是魔鬼,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厉天转向岳岚松,道:“厉某在路上听到一件事,恐怕岳老爷子会比较感兴趣。”

岳岚松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道:“老夫洗耳恭听。”

“萧无语在恒山建立帮会,就叫恒帮,今晨已经踹掉贵山庄在恒山的支点。”厉天淡淡道,好象这种足以震惊江湖的大事在他眼里只不过就只是别人的家事。

岳岚松脸色大变,随即平静下来,道:“厉兄提点之情,老夫铭感于心。”

厉天不答,转向李闲,眼里露出笑意,好像在说:“你小子这回开心了吧?”李闲嘻嘻一笑,扮了个鬼脸。

徐不疑哈哈大笑,道:“萧无语好耐性啊,哈哈。”

“我说,”李闲道,“难道没人认为今次这重阳令的鬼话就是萧无语传出的吗?”

岳岚松铁青着脸,道:“老夫就是这么认为。这个痞子故意散播谣言,等所有人把注意力集中在隐柳山庄,他就暗里起事。”

李闲大笑道:“别叫他痞子,他还不配,老子才是痞子。”

岳岚松苦笑无语。

徐不疑微笑道:“他刚刚起事,基业不稳,只要他一死,什么都散了。岳老儿天下无敌,这件事应该办得十拿九稳。”岳岚松气结,这徐不疑一直对他冷嘲热讽,显然是为报刚才的一箭之仇。萧无语策划良久,准备充足,去刺杀无疑是自投死路。

“天下第一杀手在此,岳老儿你没胆总有钱吧,哈哈,哈哈哈!”

厉天冷冷地瞥了徐不疑一眼,道:“厉某的胆子也小得很。据闻徐大侠与岳老爷子乃肝胆之交,曾一同出生入死,想来很愿意帮岳老爷子这一把。”

李闲暗暗称快,今天终于见识到厉天的另一面,原来死神并不只是会挥剑杀人而已。

徐不疑脸容一肃,道:“区区与岳老爷子相交二十余年,岳老爷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今后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岳老爷子一定要知会一声。”

岳岚松心中暗骂,脸上却露出感激的表情,道:“多谢徐兄高义。”袖袍一拂,道:“老夫现在要马上回去处理一些事情,有空再找诸位饮茶聊天。”

李闲道:“我不饮茶,我要喝酒!”看着岳岚松和手下消失在远处,李闲对厉天笑了笑,道:“这么好玩的事,岂能不去见识。”

厉天道:“小心被当成刺客,带了一身窟窿回来见我。”

李闲低声道:“我不信重阳令的事是萧无语传播的,他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厉天冷冷道:“与我无关。”指指远处,道,“那女人在那边等你,要跑就趁早。”

李闲苦着脸道:“我还有事求她帮忙,这回是我要去找她了。”

厉天转身道:“老子没法陪你疯,先走一步。”

数百江湖豪客像破浪般纷纷让道,没人敢再出声惹这个死神一下,李闲目送厉天孤独的背影渐渐消失,长长叹了口气,到底是受人喜爱的好,还是受人害怕的好?亦或是称霸江湖,令人又敬又怕?看着徐不疑微笑的脸,挥挥手道:“在下要去恒山凑热闹。告辞。”

徐不疑看着李闲走向司徒贝贝,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道:“你看此人如何?”

徐弈恭敬道:“这人不但刀法诡异莫测,心思也厉害得很。照孩儿看来,他并不相信流言是萧无语传播的。”

“那三个黑衣人却是萧无语的部下。”徐不疑沉思道:“应该不会是萧无语传播的,否则没有任何理由指向隐柳山庄。你看李闲是什么来历?他闯荡江湖,真的只是因为喜欢浪荡?”

徐弈道:“他结遍三山五岳,恐怕另有目的。此人的来历耐人寻味,江湖中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他说他的师父是河东‘偃月刀’关宁。”

徐不疑冷笑道:“一百个关宁也不是一个李闲的对手。何况关宁已死,死无对证。照你看,这人会不会和重阳教有关系?他的刀法我看只有独孤残才教得出来,但是刀法中又一点邪气都没有,令人疑惑。”

徐弈道:“孩儿不敢妄猜。照年纪他不可能是独孤残的弟子,若说是江乘风的弟子倒有可能。”

听见这个名字,徐不疑脸上的肌肉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摇头道:“江乘风不可能有将刀法里的邪气化去的能力。他教不出李闲这种人物。”

徐弈迟疑片刻,道:“若是李闲自己做到的呢?”

徐不疑剧震一下,望向儿子,徐弈的表情依旧谦恭,但他却忽然觉得儿子的脸逐渐变得陌生。老了!徐不疑暗叹,脑海里浮现江乘风潇洒俊逸的脸、带着邪气的眼神和笑意,一字一字道:“尽一切力量,一定要把李闲的老底给我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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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重阳五仙

李闲拉着司徒贝贝的手,飞快地向北疾驰而去:“我的耳朵好烫#蝴奶奶的,那姓徐的一老一少现在肯定在背后指指点点!”

司徒贝贝却不说话,一副紧张而又害怕的神色。

李闲转头看了她半天,道:“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原来你也有这么可爱的表情。”

司徒贝贝忽然停下脚步,李闲无奈地停下,说:“我投降行不行,那么紧张干什么?”

司徒贝贝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艰难地说:“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仙音追魂?你在我身上布下几个月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否则你怎么会像吊死鬼般整天缀在我后面?”

“我知道你发现我在你身上搞过鬼,但你怎么知道这是仙音追魂?”司徒贝贝颤抖着问道。

李闲长长叹了口气,半晌无言。司徒贝贝心中无由来地一颤,她从来没有见过李闲这种正经的样子,充满了无奈和苍凉。

“我是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并不在乎所谓正邪。正邪的分野有谁能搞得清楚?令尊令堂英姿飒爽,我在他们身上看不出一点邪恶的影子。重阳教又如何?当年如果他们成功了,现在他们就是武林霸主,谁敢在后面说他们一句‘邪教’?”李闲望着如血的夕阳,缓缓说道。

司徒贝贝脸上恢复血色,幽幽地道:“我怕你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从此不再理我。”顿了顿,忽然惊道:“莫非你也是神教的兄弟吗?”

李闲摇头笑道:“我不是。”

“那你是怎么认出我们的身份的?”

李闲又叹了口气,道:“重阳五仙威名远播,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医仙司徒铭、乐仙莫白羽,早在二十年前就是江湖上有名的伉俪。你父亲姓司徒,那时略施小术,就治好了我身上的七煞掌内伤;每天子时,你母亲那种幽幽的笛声,令月光失色,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姓氏,但如果这样还猜不出你们的身份,我李闲简直就是白痴。”

司徒贝贝呆瞪着李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隐踪匿迹二十年之久的父母,在见到受伤的李闲之后会忽然表现得那么异常——自己从没见过父亲帮人治病,母亲的笛声也久违近十年了。

李闲爱怜地看着司徒贝贝,又道:“仙音追魂是当年世上最有名的追踪术,随着你父母的失踪,这种奇术也就失传了。你能跟在我身后,我又丝毫觉察不到身上有什么问题,当然是仙音追魂的力量了。”

司徒贝贝道:“你知道我们的身份,真的不嫌弃我?”

李闲轻轻道:“当然不会。”

司徒贝贝望着李闲,眼里射出海样的柔情。天边斜阳正红。

李闲忽然道:“萧无语是重阳教的吗?”

司徒贝贝摇摇头,道:“我不认识他。这些年来,我只见过毒仙成伯伯和花仙蓝叔叔。”

“隐仙是谁,你也不知道了?”李闲望着斜阳,若有所思。

司徒贝贝微笑道:“有天爹妈在聊天,爹爹忽然哈哈大笑,说几乎所有江湖人都见过王伯伯,如果他们知道王伯伯是谁,非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不可。”

李闲也笑了,说:“这些人就喜欢装神弄鬼,像那个老头子。”

司徒贝贝奇道:“哪个老头子?”

李闲耸耸肩,道:“我爷爷。早就死了。”

司徒贝贝问道:“你爷爷?也是神教的吗?”

李闲笑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后来才怀疑他有可能是。不过他不是我亲爷爷,是认的。我亲爷爷一生下我老爹就死了,我老爹则是一生下我就死了,我娘在我跟爷爷学武功后不久就死了,那年我4岁。”

司徒贝贝不说话了。

一个人会当上浪子,除了他是个不孝子之外,唯一的理由就是没有亲人了。

司徒贝贝轻轻摸着李闲的胡渣,道:“我们一家东躲西藏,不见天日,我觉得自己好可怜。原来……原来你……”

“原来我很幸福啊!哈哈哈~没人管,浪迹天涯,多自由,多幸福!哈哈哈!”李闲放声大笑,司徒贝贝却觉得这笑声无比苍凉。

“是谁在那里鬼笑啊?李浪子吗?”远出传来一阵轻柔好听的男声,李闲笑得更开心了,叫道:“许子悠你又给老子送美女来了吗?”

司徒贝贝忽然又点紧张起来,她知道来人是谁了。

江湖上有句话,叫“浪子有闲,商人难休,银枪如棋弈,白马自悠悠”,道尽年轻一辈几个出类拔萃的高手侠客。依次指浪子李闲、年仅二十七岁的扬州的珠宝商人杨休、银枪公子徐弈、白马堡的少堡主许子悠。

白马堡是华北第一大帮,经营的是马匹生意,堡主许嵩平日经营生意,不理江湖事,但是江湖上永远没人能忘记十年前黄河帮劫走白马堡的一千匹上等好马后,白马堡的白马骑兵一夜之间踏平河套平原的战役。许子悠风流年少,是很多江湖美女崇拜的偶像,平日出门游荡,身边总是围着不同的美女。但是许子悠早和天山派的女弟子薛思雨订了亲,也难得他忍得住,对身边的美女不理不睬。只是这些美女后来无一例外地被李闲勾引个干净。

远处驰来两骑白马,果然是一男一女,但和以往有所不同的是,那女子也和许子悠一样,不但坐骑纯白,衣服也是纯白的,远远望去,就只能看见两点白芒。

“我说许爷,你能不能不要每次出门都像奔丧似的披麻戴孝的?以前那些女人还算有品味,懂得穿点不同颜色的衣服、骑不同颜色的马,今回这个怎么和你一样没眼没珠的?”李闲皱着眉道。

许子悠还没回答,一边的女子未语先笑的道:“这位一定是专门勾引良家女子的李闲李大浪子了?久仰大名,真是如雷贯耳。”

李闲作恍然大悟状,拍额道:“原来是老许的姘头薛女侠。久闻薛女侠伶牙利齿,能把死人骂活。老许定是怕死得很,才缠着你不放,希望哪天死了能有人骂活他吧。”

许子悠油然叹道:“本以为多日不见,李浪子嘴里的屎能有人帮忙擦一擦,看来还是没有变化。”转向司徒贝贝,忽然两眼一亮,道:“这位姑娘美若天仙,自然不会去做这么粗俗的事了,难怪难怪。”

司徒贝贝微笑道:“许大哥猜错了,这件事小妹做得最拿手了。”看了看许子悠的嘴,歪着头道:“依小妹的经验,许大哥的嘴现在就很需要人帮忙擦一擦。”

李闲纵声大笑,道:“老许,你哪次斗口斗得赢老子的?这回老子多了个好帮手,你叫上姘头一起来也没有用。”

薛思雨正欲反唇相讥,许子悠手一摆,止祝糊的话头,正容道:“我这次是为了隐柳山庄的事而来的。听说重阳令出现了?”

李闲大笑道:“看来你的脑袋一点长进都没有。重阳令这回事压根儿就是子虚乌有,你有闲工夫不如去恒山玩玩,萧无语在恒山立帮了。”

许子悠微笑道:“看来你的脑瓜也不是那么灵便,老子刚从北方来,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不知道。”压低声音,又道:“萧无语立帮,是敝堡在后面支持的。李大浪子可有兴趣助老萧玩上一把?”

李闲愕然。最近江湖到底是怎么回事?连出名不闻江湖事的许嵩都来插上了一脚,明摆着要打破现在江湖势力的平衡。

江湖势力平衡一破,谁会是最大的得益者?对这些人会有什么好处?李闲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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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李闲的玉佩

李闲看了看薛思雨,许子悠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她面前说出这句话,摆明天山剑派和白马堡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李闲不由得想起当厉天说出恒帮立帮的消息时,柳牧之和欧阳斌那一脸惊讶的神色。“他妈的!又是两个老滑头!”李闲心中大骂,嘴里却道:“我为什么要帮老萧?”

许子悠微笑道:“听说有人和老萧赌博,输了随身的玉佩,那人嚎啕大哭,说这是他爷爷留给他的唯一遗物。老萧心一软,就把玉佩还给他了。”

“那回是老萧出千!!!”李闲忍不住大叫道。

薛思雨哈哈大笑,道:“原来李浪子还有扮可怜虫这种惊世骇俗的绝招。”

李闲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看见司徒贝贝苦忍着笑,俏脸憋得通红,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哀声道:“想笑就笑吧,他奶奶的,老萧竟敢把我的糗事四处宣扬,看我不帮岳岚松剥了他的皮!”

司徒贝贝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许子悠微笑道:“李浪子不会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吧?要不我回去和老萧说说,叫他收了你的玉佩?”

李闲狠狠地道:“许子悠,你赢啦!我跟你去还不行吗。”

许子悠开心地道:“既然重阳令只是一句屁话,老子去杭州就没有意义了。这回挖到了李浪子,收获不小。哈哈,哈哈哈~上马!”

李闲垂头丧气地跨上许子悠的马背,司徒贝贝也跨上薛思雨那匹马,三个大笑的人带着一只可怜虫,掉头飞驰而去。

开封府。

这个河南最重要的城市之一,这几天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大街上人头涌涌,不少平日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也三五成群地出现在街市上,让热闹的城市更加喧嚣不堪。

原来三年一度的花会马上就要召开,来自五湖四海的名妓们纷纷云集此处,争妍斗丽,希望一举夺得花魁美誉。一时间人花争艳、人比花娇,让开封的男子们振奋不已。这种花会已是开封的惯例,其正面作用是促进了开封的繁荣,而副面作用则是活活拆散了许多幸福美满的家庭,为情而死的案例和平日相比以十倍速增加。

刚刚返回开封的名捕莫鹰这会儿却头疼不已,城内忽然出现了一个采花淫贼,连续几天已经有七八个稍有姿色的女子受害,但无一例外地都是只奸不杀。受害者家人在衙门里破口大骂之余,也暗自庆幸毕竟还留着一条命。

莫鹰头疼的是,这个采花贼来无影去无踪,经验丰富之极,查过所有的案卷和现场,居然没有发现丝毫蛛丝马迹。在莫鹰印象中,二十年前也有这么一个淫贼,但传言他已经死了。

开封听雨楼。

店小二已经快要疯了,今天中午来了两男两女,男的俊女的俏,原本是吸引了所有食客艳羡的目光,但到后来所有人都吓坏了。那个白衣公子生生喝下七坛上好的女儿红,气不喘心不跳,连肚子都没怎么鼓起来;那个穿灰衣的小伙子在这段时间内居然喝下了十三坛,还能很清醒地嘲笑那穿白衣的是废物。两个女人坐在两人身边,你一言我一语,骂出的脏话连流氓无赖都掩耳而走。

小二颤抖着抱上店里最后两坛女儿红,心里在犹豫这几个人到底带了钱没有。那灰衣小伙子瞥了他一眼,大笑道:“许小子,你输了,付钱!”

小二吃了一惊,那人瞥他的这一眼,瀚若渊海,仿佛能把他的心看穿似的,事实上他真的做到了,一口道出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

白衣公子苦笑一声,道:“老子服了你了。你小子除了会赖帐,喝酒的本事也是天下无敌。”随手抛出一块大银,道:“剩下的下次再喝。”

小二捧着银子,眉开眼笑道:“是,是,小店明儿进个百八十坛上好的酒,随时恭候两位公子大驾光临。”

忽然一把声音响起,道:“有好酒应该先准备给你大爷,怎么能给什么公子?”

李闲等人循声望去,楼梯上走来一个中年人,穿一身极其华丽的衣服,头发却随意地披下,两眼隐在头发后面,眯缝着打量众人,当他看见两女时,明显地震了一下,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这里还有如此绝色,老天当真待我不薄。”

许子悠脸上泛起怒色,冷冷地道:“上天确实待阁下不薄,在入土为安之前还可以一饱眼福。”

那人大笑不答,忽地身子一晃,欺进薛思雨身边,伸手往她脸上摸去。

薛思雨一惊,身子后仰,险险逼过这一摸,许子悠的长剑已刺向那人手腕。那人一缩手,眼里闪过赞赏的神色,道:“小孩子功夫不错。”忽然一转手,已在司徒贝贝脸上掐了一把。李闲冷哼一声,刀已不知从哪里来到手上,一刀直往那人脑袋劈去。

那人吃了一惊,闪电般退后,怔怔地看了李闲半晌,笑道:“好!好!”大笑数声,扬长而去。

薛思雨惊魂甫定,惊疑道:“这人是疯了吗?”

许子悠脸色铁青,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罕见的高手。我那一剑,李闲那一刀,世上能避得那么轻松的人绝对不多。”

李闲不说话,看了看司徒贝贝,奇怪的是这家伙忽然被人侵犯了一下,居然不破口大骂,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李闲忽然明白了,苦笑一声,继续喝他的酒。

四人商量的结果是,晚上只订两间房,男人一夜守护着女人,免得再遭那怪人袭击。

深夜。

李闲低声笑道:“好了,叫你蓝叔叔进来吧。”

司徒贝贝白了他一眼,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一声轻笑,一条人影穿窗而入,笑道:“侄女找的好佳婿啊。哈哈哈!小子,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重阳花仙蓝前辈乃我辈中的翘楚,我们这几个小辈色棍岂能不知。”李闲微笑道。

“胡说!对着我侄女这种花容月貌,你小子连手都不碰一碰,竟敢说和老子是同道!”

司徒贝贝淡淡道:“我告诉爹爹去,你又拧我脸占我便宜!”

那人赔笑道:“叔叔这是疼你嘛。你知不知道你不告而去,你爹爹在我面前整整骂了你三天。”搔了搔头,又道:“不过他的骂倒是奇怪得很,看上去居然很开心。”

李闲笑了,他发现他所认识的几个重阳教高手都有趣得紧,和传闻中那种凶神恶煞怎也划不上等号。这个花仙蓝舒云在二十年前可是人人喊打的角色,不知败坏过多少良家女子的名节,传说中他不但奸,而且杀,甚至喜欢将受害的女子肢解,李闲对这个是向来不信的,今日一见,更肯定了自己原先的看法。

“好了,小子,我说你们这次过来,该不会是想把我侄女送去参加花会的吧?”蓝舒云盯着李闲道。

李闲油然道:“开封花会关我屁事,它对我唯一的好处就是提供我泡妞的线索。我这回是要去恒山的,看看萧无语被岳岚松煮了下锅没有。”

蓝舒云嘿然道:“姓岳的敢煮老萧下锅,老子奸了他全家老幼!”

司徒贝贝正在掐李闲手臂,闻言又改了掐人的对象。

李闲淡淡道:“萧无语果然也是你们一伙的,呵呵,恐怕他就是当年即将成为重阳第六仙的赌仙吧?”

蓝舒云拇指一竖,赞道:“小子果然有点见识,是不是曾经被老萧骗光了家当?”

“他差点赢掉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哦?什么玩意儿?”

“一块比较大的玉佩而已。”

蓝舒云声音忽然颤抖起来:“可以给我看看吗?”

李闲满不在乎地道:“当然可以。”伸手探向胸前,摸出了随身一辈子,从来没解下的玉佩。

蓝舒云瞳孔忽然收缩,身子连着倒退了四五步,忽然热泪盈眶。

第十一章 所谓重阳令

李闲愕然,问道:“难道这是你老姘头的遗物吗?那个老头原来有这种癖好。”

蓝舒云恍若不闻,颤声道:“我……我终于又见到它了……难怪,难怪萧六弟着手起事,难怪司徒三哥告诉我今后不必东躲西藏了,可以做喜欢做的事了……”

李闲和司徒贝贝越听越摸不找头脑,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重阳教余众准备东山再起了。但这跟李闲有什么关系?

李闲皱眉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蓝舒云浑身一震,忽然清醒过来,双膝跪地,道:“重阳弟子蓝舒云,参见四代教主。愿教主带领属下一干人等,恢复炎阳光耀,驱逐世间黑暗。”

司徒贝贝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也要跪下。李闲跳了起来,一把拉祝糊,叫道:“你到底胡说些什么?什么狗屁教主?老子不是重阳教的!”也亏他在心神俱惊之时,还能运功压住声音不外泄。

蓝舒云低声道:“教主可以不承认,但这重阳令却不会假。”

李闲脑袋里“轰”地一声,险些晕了过去。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小子,爷爷要死了,这个玉佩你收着。一定要保管好!如果弄丢了老子在地下也要咒死你!”“好啦,死老头,我把它挂在脖子上总行了吧,免得你到了下面还睡不安稳。”“……”

“小子!你到外面行走,他妈的别把玉佩拿去换酒喝了!回来老子要你的命!”“叔叔,这东西这么值钱,为什么你不要啊?”“……”

“李浪子……这个……既然是你爷爷唯一的遗物,我老萧怎么好意思拿呢?呵呵,呵呵呵~”“老萧你真是好人,我真的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可爱的赌徒!”“……”

“李少侠,老夫给你治病的时候看见你胸前带了块好大的玉佩……为什么把它挂胸前呢?”“哦,是司徒先生啊。其实是因为这块东西质地硬得很,我只是拿它当护心镜的。”“……”

“李公子……呃……这个……老妇人看见公子胸前那块玉佩,样式真特别。”“是啊,司徒夫人,我也觉得从没见过这么丑的玉佩了。”“……”

李闲觉得天旋地转,终于什么都明白了。可笑自己还为重阳令的事情想了个头昏脑胀,原来这东西居然挂在自己身上十几年了。“独孤残、江乘风!原来是你们两个大混蛋!”李闲切齿道,“竟敢骗老子上贼船!用块鸟玉佩就想绑住老子?老子毁了它!”

蓝舒云大惊道:“教主,千万不要啊!”

李闲斜睨了他一眼,忽然笑了,道:“呵呵,好啊,本教主郑重宣布,由于本教花仙蓝舒云忠心耿耿、武艺超群、智计无双,曾为本教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当年会战,力战天山、华山长老十余名,斩敌无数,无与伦比。又奸各大派家眷无数,大出本教一口恶气。现特将重阳圣玉传之,即日起上任本教第五代教主,立时生效!”

蓝舒云呵呵笑了,道:“教主你这招是行不通的。教主传位,必须有守护使在旁见证,本教守护使现为江乘风江兄弟,江兄弟一日未死,传位大礼就必须有他在场,且事先须经过他本人同意。教中兄弟谁敢擅自窃取圣玉,人神共诛。”

李闲目瞪口呆地怔在当场,道:“原来那两个老不死的早就算计好了!怪不得老萧看见这块玉佩居然没想过要抢。”

司徒贝贝终于跪下,颤声道:“奴婢不知教主身份,连月来斗胆多有冒犯,请教主恕罪。”

李闲头大如斗,一把将她扯起,道:“冒犯什么?!老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我马上回去找那个江乘风,叫他自己拿着这块玉找别人玩去!”

司徒贝贝又跪了下去,低声道:“对教主提剑相向,乃是死罪。教主不赦免奴婢,奴婢不敢起来。”

李闲恨声道:“难怪外头都说重阳教是他妈的邪教!好啦好啦,赦你无罪,你先给我站起来!”

司徒贝贝轻声道:“谢教主开恩。”李闲歪着头望去,见司徒贝贝低着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其实正苦忍着笑。“呵呵,想笑就笑吧,还跟老子玩教主开恩的游戏。”

司徒贝贝敛容道:“奴婢不敢。”

李闲抱头蹲在地上,叫道:“你们饶了我吧!”

蓝舒云微笑道:“既然教主不喜繁文缛节,属下们就先暂免了。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走,请教主示下。”

李闲茫然抬头道:“什么下一步?”

蓝舒云低声道:“萧六弟在恒山起事,是为教主将来威镇天下打根基。我们该如何相助,请教主明示。”

李闲恨声道:“让他自生自灭去!老子去帮岳岚松捏死他。”见两人呆瞪着自己,叹了口气,又道:“你们先跟我回家一趟,我要叫江乘风那个老不死的出来收拾这烂摊子。”

又歪着头看了看司徒贝贝,道:“贝贝,我发现你今天特别漂亮。教主召你侍寝,有意见吗?”

司徒贝贝双颊飞红,低头道:“奴婢愿意侍侯教主枕席……只不过,身为教主,不可对教中姐妹有不轨之心。教主明鉴。”

蓝舒云正要说话,李闲挥手道:“什么狗屁教主,这不行那不行,真想不通那老鬼是怎么当了这么多年的。”哭丧着脸,走出房门,道:“老子找地方睡觉去,你们叔侄俩慢慢叙旧吧。”

蓝舒云望着他的背影,微笑道:“我们这个教主一定会有出息的……对了,贝贝,咱教中哪有教主不能碰教中女人的规矩?老子看你想和他上床都想疯了,偏要躲来躲去,怪不得人家都说女人尽管心里千肯万肯,嘴上却要说奴家不肯。”

司徒贝贝涨红着脸,道:“如果他要我……我早就是他的人了,何必等到今天。他……他并不喜欢我,刚才说那话,也是开玩笑的。”

蓝舒云嘿然笑道:“就算他是开玩笑,有哪个男人身边躺着个一丝不挂的美女会忍得住?等生米煮成熟饭,你小丫头的心愿不就水到渠成了?”

司徒贝贝摇头道:“他喜欢新鲜的追求,我不肯跟他,他反而会不停追着我,一旦我都给了他,就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索然无味了。这是我从他和厉天的谈话中想到的。”

蓝舒云愕然。这个年轻教主还真是与众不同,他说和自己是同道,看来倒是真的了。

次日清晨,李闲打着呵欠一脚踹开房门,叫道:“起床了!今天跟老子赶回家揍人!老蓝你也不要躲在屋顶上,很好玩吗?一会我叫许子悠他们先滚蛋,你们都跟我一起回去。”

蓝舒云从屋顶落下,笑道:“属下早准备好了,昨晚去抓了个小混混,给了他一堆银子,叫他去莫鹰那老鬼那里自首。”

“自首什么?”

“听说由于这几天这里开花会,引来一个淫贼,迷奸了不少女子……看来就是这小子干的了。”蓝舒云恭恭敬敬地道。

李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老蓝,真有你的!莫鹰人老成精,哪会信你们的鬼话。”

“属下已具名修书一封,送到莫鹰府上,莫鹰应当知道想要抓住属下实属天方夜谭,为保祝蝴的饭碗和神捕的威名,莫鹰应当会很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

睡眼惺忪的司徒贝贝张大了嘴,想来她也首次见识这位花仙叔叔的手段。

李闲哈哈大笑,有这么一个属下,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李闲却开心得很,这些人太有趣了。

忽然蓝舒云一闪不见,远处的房门打开,梳洗得整整齐齐的许子悠和薛思雨走了出来。看两人满面春风的样子,想来昨晚开心得很,李闲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狠狠瞪了司徒贝贝一眼,司徒贝贝掩嘴笑了,竟令朝霞为之失色。

第十二章 浪子的家

许子悠隔远笑道:“李浪子起得好早,昨夜该不会是秉烛夜战,通宵达旦吧?”

李闲笑嘻嘻地道:“你看看薛女侠眉目含春,定是你昨晚给得不够。是否要小弟帮忙?”

话音未落,薛思雨的长剑已当胸刺来,李闲轻轻一夹,笑道:“被老子言中了吧?你看薛女侠火气多大!许小子定是没有给足雨露滋润。”

许子悠摇头笑道:“闭上你的鸟嘴。看来你昨夜是被人赶到床底去睡了,所以大清早的就像发春的公猫般叫个不停。”

这句话惨揭李闲的痛处,手偷偷绕到后面,狠狠拧了司徒贝贝一把,顾左右而言他道:“废话少说,老子忽然想起有件急事待办,你们两个先滚到恒山去,或是回你的白马堡,老子随后就到。”

许子悠怀疑地道:“不是想开溜吧?小心老萧收了你的玉佩。”

“玉佩”两字又痛揭李闲的疮疤,偏又发作不得,只好无奈地道:“老子说话从没有不作数的。你给我滚回去告诉老萧,老子是去找人助拳,让他乖乖等着。”

许子悠眼睛一亮,道:“李浪子特意去找的帮手定是非同小可,可否先透露一二?”

李闲哑口无言,难道告诉他要找的人是当年江湖上神鬼皆惊的大魔头、重阳教的守护使、独孤残的首席大弟子江乘风?

许子悠皱眉道:“再不说话,老子就当你是砌词狡辩,临阵脱逃。”

李闲无奈,只好学厉天,脸一板,道:“你的话太多了。”

许子悠愣了一下,只见司徒贝贝正掩嘴偷笑。

许子悠看了看李闲尴尬的脸,大笑道:“李浪子你板起脸来和傻笑区别不大。好吧,老子今次放你一马,但来回给我快点!”

看着许子悠和薛思雨消失在客栈门外,接着马蹄声响起,李闲忽然转身,一把抱起司徒贝贝,高叫道:“老蓝你等一会,看老子生剥了这个小妖精!”

司徒贝贝被他抱得浑身发软,感觉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心中乱成一团,她知道出名好色成性的蓝舒云是绝不会拦阻李闲的,说不定还很乐意观赏一场床戏。

心里正七上八下时,李闲却把她抱到梳妆台前,飞快地腾出一只手,拿了一支眉笔,把司徒贝贝画成了一只花猫。

“老蓝!蓝大哥,不,蓝大叔!快来救我!”李闲绕着院子飞奔,身后跟着一脸漆黑的司徒贝贝,正举着一只方凳,不停地追杀。

天上忽然飞下三张方凳,分别准确无误地砸在李闲脚前和左右,李闲身形顿止,司徒贝贝的方凳已兜头砸来。

“老蓝!你竟敢偷袭我!老子要告你以下犯上!”走在路上,李闲摸着头上的肿包怒道。

跟在身后的蓝舒云讶然道:“属下哪敢侵犯教主啊?那会儿属下看见天上忽然下起凳子雨,正想拦截,已来不及了。”说着双手捧胸,道,“这真是上天庇佑,教主,你看连老天都赐你交椅,足以证明天佑神教,定当扫荡群丑!”

李闲当场晕了过去。

洛阳城。

“这不是洛阳吗?你怎会住在这里?”蓝舒云惊奇地道。

“难道老子必须住在荒山野岭的才叫隐居吗?”李闲头也不回,盯着城门发呆。

身后的两人忽然感到一阵怪异的气氛,转到李闲身前,只见李闲泪流满面。

“我险些忘了原来我也有家的。”李闲淡淡道,话音中听不出一丝哽咽。两人默然,司徒贝贝怔怔地流下泪来。

李闲抹了抹脸,大步走进城去。

进城约五百步,李闲忽然停下了,两人循他的视线望去,目光的尽头挑着一面招牌:“杜记米行”。

“米行?”蓝舒云和司徒贝贝异口同声地道。

“老鬼当年坚持说要开家米行,我还奇怪了很久。那个老家伙明明身边有大把大把的金银珠宝,为什么偏要开一家不起眼的米行。过了两年老鬼死了,我也就没问了。现在明白了,哪个江湖人会亲自去买米的?就算偶尔去买了也见不到后台老板。这是隐踪匿迹的无上法门,谁能想得到一家小米行的老板会是那两个老鬼。这就是‘大隐隐于市’。”李闲淡淡地道,眼里却流露出深刻的感情。

蓝舒云虎目涌出热泪,哽咽道:“老教主算无遗策,可惜时不我予。”

司徒贝贝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孺慕之情,难怪爹娘每次提到教主,都是敬畏而又崇慕的神色。

米行里有一个老眼昏花的老掌柜,正敲打着算盘。一旁有两个年轻小伙子在搬运米袋。

其中一个小伙子抬头看见三人,不冷不热地道:“客倌买米吗?”

李闲平静地道:“上等粳米多少钱一斤?”“三钱银子。”“哦,降价了。真是太平盛世呀。”李闲冷笑道,“吴伯,算盘好玩的很吗?听不见老子的声音吗?”

老掌柜猛地抬起头来,不能置信地道:“闲少爷!”颤巍巍地站起,语无伦次地道:“阿强!快去把老爷叫出来,闲少爷回来了!”忽然目光定格在蓝舒云身上,眼睛不住睁大。

蓝舒云噙着泪,道:“吴老哥,是你吗?”“小色鬼!蓝老四!”吴伯猛地一挺背脊,刚才的老态龙钟的样子全然不见,“你们兄弟几个都还好吗?”

“都还活着。”蓝舒云兴奋地拉过司徒贝贝,道,“您老猜猜,这女娃儿是谁的种?”

吴伯认真看了看司徒贝贝,拍额道:“司徒老三和莫老五的种!”

蓝舒云哈哈大笑,道:“老哥的眼光还是那么利索。”

司徒贝贝盈盈道了个万福,道:“见过吴老伯。”

蓝舒云笑道:“当年若是没有吴老哥一力撮合,世上哪有你这小鬼。说不定你娘早跟了我呢!哈哈哈~”

“蓝老四,你又在大放厥词!”里间一把柔和的声音传来,“应该是跟了我才对!”

蓝舒云顿时闭嘴。

一个中年儒生缓步走了出来,白净的脸庞,饱满的天庭,一双眼睛似含着无尽的深情,鬓角已有些斑白,上唇的一字胡也已黑白相间。

李闲原本憋了一肚子脏话,准备见到这人时喷薄而出,但这人一出现,李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剩下的只有哽咽。

蓝舒云恭声道:“花仙蓝舒云,参见守护使。”

江乘风长叹道:“不想我等有生之年还能再相见!”转过头来,望着李闲,李闲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两人沉默良久,李闲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叔叔!你怎么一下子就变得这么老了!”

江乘风爱怜地望着李闲,轻声道:“傻小子,叔叔今年四十八啦!当年你离家的时候,毛都还没长齐,现在都学会泡妞了,我能不老吗?”

司徒贝贝双颊飞红,盈盈道:“四代弟子司徒贝贝参见守护使。”

江乘风眼里射出缅怀的神色,道:“当年你娘可是神教第一美女呀,裙下多少不二之臣#糊那一曲《织稼》,全教男子莫不如醉如痴。最终还是你老爹捷足先登,那家伙不知下了什么药,硬是将生米煮成了熟饭,而你娘却根本觉察不出,还以为是情难自已。总管老吴就他妈不分青红皂白地撮合了他们。当时都不知多少人在后悔自己不是学医的,成老二还发誓要在毒物中找出配制这种新药的办法。”

司徒贝贝终于发现了,为什么自己一看到这些人,总是不由自主地有种亲近的感觉。原来是因为这些人有着和自己爹娘一样的气息,豪爽之中带着的另一种气息。

邪气。

江乘风终于平静下来,问道:“你们怎么会和这个小混蛋在一起?今次回来,是因为出了什么事吗?”

第十三章 是非对错

李闲瞬间从亲人重逢的激动中清醒过来,破口大骂道:“杜惭、杜风,我杜你妈啊!明明是独孤残和江乘风,骗了老子十几年,老子如果还没发现,你还要骗到什么时候!”

江乘风哑然失笑道:“看来你知道了。”

“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早告诉老子你们是谁!老鬼死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李闲跳了起来,刀已握在手上。

江乘风油然道:“我们不告诉你,是怕你那幼小的心灵经不起惊吓。”

李闲的刀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直奔江乘风脖子而去:“那为什么不告诉老子这块鸟玉佩就是重阳令?”

江乘风慢条斯理地说:“你真是傻得可以。既然不能告诉你我们的身份,又怎能告诉你这是重阳令?”话虽说得慢条斯理,但对李闲迅若奔雷的一刀却丝毫不敢怠慢,眼里忽然闪过一道红芒,右掌疾出,拍在李闲刀面上。

李闲冷哼一声,长刀忽然转向,却依然直取江乘风的脖子:“真是该死,老子早该想到你眼睛里红不溜秋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江乘风哈哈大笑,迅捷无伦地从衣袍下抽出一柄闪着红光的宝刀,恰到好处地挡住李闲诡异的刀路,笑道:“不知是谁总是吵着说,叔叔,为什么你发功的时候眼里会红红的?好帅气哦,我也要学!”

两刀相接,两人的身子顶在一起,李闲怒目而视,江乘风的眸子却更温柔了。

对视片刻,李闲的目光渐渐柔和,独孤残的教诲之情、江乘风的养育之恩,一幕幕浮现在脑海,终于叹道:“你们为什么选中我?”

江乘风道:“没有原因。恩师被顾轻尘砍了一刀,硬是靠着无上神功回天大法才保住一口气,但也活不了几年了。我们一路逃串,正巧你娘给了我们一顿饭吃,留宿了我们一晚,你这小鬼才四岁,恩师看你机灵,很是喜爱……”

“够了够了,后面的事老子知道!”李闲幽幽叹了口气,道:“为什么老鬼不把这块鬼玉佩传给你?”

“他老人家刚收我为徒的那天早就定下了我是守护使,我有什么办法?你小子以为老子不想当教主吗?教中谁都可以有机会当教主,就他妈老子不能!”

正当江乘风缅怀过去时,李闲嘴角忽然露出一丝笑意,一脚无影无踪地踹在他的小腹。

“你这个臭小子!”江乘风大怒,挺刀就要劈来,李闲哈哈一笑,道:“胆敢对本教主无礼?江守护使你好大的胆子!”

江乘风怔在当场,蓝舒云和司徒贝贝也目瞪口呆,大家都想起,好像真的没人把李闲真当个教主来看。

忽然江乘风把刀抛开,双膝跪地,道:“属下罪该万死。”蓝舒云、司徒贝贝、吴伯三人你眼望我眼,都傻愣愣地跪了下来,道:“教主开恩。”

李闲嘻嘻笑了,道:“原来当老大的感觉这么好,怪不得那些江湖人一个个都争着当武林盟主。叔叔你看看,老子哪像个当教主的德行,咱叔侄两个好好商量商量,把位子传给别人算啦!照老子看,萧赌鬼不错得很,居然懂得开帮立派,颇有老大风范,不如传给他如何?”

江乘风哑口无言,对这个“侄儿”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了,从小不守规矩,喜欢东游西荡,让他静下片刻都很难,再加上绝无野心,又无统率之能,让他当教主,重阳教真的能卷土重来吗?

记得当年李闲出道时,自己给他的任务是在江湖上搞风搞雨,破坏现今江湖势力的稳定平衡,但这小子跑来跑去,朋友交了一堆,却从没搞过任何破坏。

不过直接交给他办的一件事,他却办得非常好——就是扑灭慕容世家。当年要不是慕容缺从中作梗,重阳教绝不会败得那么惨。这件事教内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是隐在江乘风心中永远的痛。

江乘风不知道的是,李闲之所以灭了慕容世家,并不是因为他的命令,而是为了女人。其实李闲最初是有执行他的任务的,但只不过是玩了慕容缺一把,赢了他的家传宝玉拿去送给一个妓女,根本就没想过要灭了他家。

江乘风呆呆想了半天,长叹道:“以后再说吧。我答应你,不会让你干这苦差很久的。”

李闲开心地道:“就知道叔叔最疼我的啦!正好先让老子过几天教主瘾,以后哪个要当的就拿去玩吧。哈哈哈!”

江乘风摇头苦笑,这小子竟把堂堂重阳教主的身份当做一件玩物。忽然想起李闲刚才的一句话来,惊道:“你说萧老六开帮立派?怎么洛阳没有一点风声?”

蓝舒云接口道:“萧六弟得知教主的身份后,认为神教东山再起的时机已经来临,于是聚合部分教众,在恒山起事,名为恒帮。时日尚短,或许风声并未传到洛阳。近日成二哥和司徒三哥夫妇都会秘密前往帮忙。”

江乘风大喜道:“那你们还不快去帮忙?跑这里来干什么?只需找个人来通知我一声就成!”

蓝舒云尴尬地看看了李闲,低声道:“关键是,教主本人得知自己的身份后勃然大怒,要来和守护使理论。”

李闲撇撇嘴,道:“什么理论不理论,没那么好听,老子就是来臭骂他一顿来着,顺便通知他换教主。”

江乘风苦笑一声,道:“你们跟我进来,参拜老教主的灵位。”

吴伯忽然双掌齐出,击在目瞪口呆的两个店伙身上。两个小伙子圆睁着眼,缓缓倒在地上。

李闲大怒道:“你干什么!”

吴伯恭敬地道:“我等的身份是不能泄露的,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李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心里想起厉天剑下的百来口隐柳山庄的无辜生命。无论从哪方面考虑,自己都是希望这些人能成功的。但他们成功了,对这个天下是否会是一场浩劫?

江乘风连看都没看一眼,好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领头往内堂走去。蓝舒云与吴伯紧跟其后,司徒贝贝呆望着那两个小伙子的尸身,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刚才还是生龙活虎的两个小伙子,现在就这么尸横就地,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他们的爹娘、他们的妻子,会多么伤心。自从自己懂事起,被灌输的就是忠于神教的想法,似乎神教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但这件事为什么会是对的?司徒贝贝迷茫了。

李闲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司徒贝贝转过身来,无神地望着李闲温和而怜悯的眼神,紧紧抱祝蝴哭了起来。

灵堂里有三个灵位。正中的那个写着“先父杜惭之灵”,江乘风走到灵牌前面,轻轻一拍,灵牌表层缩进台下,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一行字“重阳神教第三代教主独孤残英灵永在”。

李闲和司徒贝贝木然走了进来,江乘风、蓝舒云、吴伯三人正跪在灵前泪如雨下。

李闲走上前,轻轻摸着独孤残的灵位,叹道:“死老鬼,你是人,别人也是人。为什么有人为了你这般痛哭,却对别人的生命视同草芥?老鬼你教我武功,教我做人,教我快意恩仇、率性行事,李闲以为自己做到了,没想到原来你的意思和我想的不一样。老鬼,你能不能活过来,再教教我,到底什么才是对的?”

四人听着李闲荒凉的语调,一时都不由得痴了。

李闲对着左右父母的灵位重重扣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来,满额的鲜血。在四人呆望的目光中,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再也没有回过头来。

司徒贝贝对着独孤残的灵位行了参拜大礼,飞快追着李闲去了。江乘风和蓝舒云对视半晌,江乘风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不认识这养了十余年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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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萧氏兄妹

天空很蓝,白云轻轻地飘,阳光温柔地照在草地上。

李闲翘着腿平躺着,两眼定定地望着天。

他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已经三个时辰了。司徒贝贝坐在他身边,担心地望着他。远处是江乘风等三人,一脸无奈地围坐在一起,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谁去触李闲的霉头,绝没有好果子吃的。

“贝贝,想不想去恒山?”李闲忽然开口了。

司徒贝贝想了一会,道:“我不知道。我只想跟在你身边。”

李闲叹口气,道:“我想先去一趟神兵山庄,再去趟白马堡。暂时不想去恒山。”

司徒贝贝爱怜地看着李闲,她怎会听不出李闲的言外之意?

神兵山庄、白马堡和重阳教,是这次事件最主要的参与者,三者和李闲的关系都不一般,李闲在发现了重阳教令人不满的一面之后,很想去弄清楚另两处究竟如何。到底是重阳教名副其实、人神共愤,还是江湖本身就没有净土。

“我只身闯荡江湖七八年了,以为很了解江湖。江湖上本就充满了血腥、暴力、仇杀、阴谋,但也充满人物风流,多姿多彩。但我一直以为,江湖上杀人虽然很平常,但都需要理由,即使厉天为了几坛酒,灭了张孝满门,我虽然不高兴,却可以理解。因为首先在我和厉天交往之初,就知道他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而且他是为了去找最好的酒赔给我这个唯一的朋友,我想怪他都怪不出口。”李闲叹道,“但我真的无法理解养我育我的这些亲人,从校蝴们都对我爱护有加,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居然也是如此视他人生命如粪土。那两个小伙子,大可以招揽入教的。我李闲也不是正人君子,如果他们不愿意,也可以用钱、用威胁,甚至用毒药,封祝蝴们的嘴。”

司徒贝贝静静地听着,心里柔情似水。这真的是值得自己一生去爱的男人。

李闲并没有聚音,远处的三人听得清清楚楚。江乘风露出诡异的笑容,低叹道:“真不能相信这小子是我一手带大的。”

吴伯没有说话,远远望着李闲,这就是当年那个淘气地缠着他买糖吃的孩子?

蓝舒云也叹了口气,道:“他的想法很特别。我为了一时喜欢,就可以随便奸淫女子,但我没有杀她们,他对我就着实不坏。”

江乘风苦笑道:“看来他暂时是不会去恒山的了。本来有他在会好很多,我们都是见不得光的,只有他可以明目张胆地站在萧老六一边。”

蓝舒云欲言又止,因为李闲已经走到他们身边。“你们先去萧赌鬼那里吧,我想先去别处逛逛。”三人还可以说什么呢?

李闲和司徒贝贝走在山路上,一直一言不发。司徒贝贝心中暗叹,她从没见过李闲这么不开心的。自己最亲近的人忽然变成自己讨厌甚至恐惧的类型,心里会是什么感觉?司徒贝贝忽然想起家中的父母,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微风轻轻拂过,送来几缕金铁交鸣的脆响。李闲停下脚步,露出好奇的神色。司徒贝贝松了一口气,浪子毕竟是浪子,最喜欢往热闹的地方蹭的。

树林里有一堆人在打斗。确切地说,是十二人在围攻两个人。

被围攻的是一男一女,男的长相平凡,却是一脸刚毅之色,手中双剑大开大阖,霸道之中带点诡异的味儿;女的身穿鹅黄色衣裙,身材娇俏但却玲珑有致,眉目如画,小巧的嘴唇紧抿着,舞动着柳叶双刀,脸色苍白,显出力不从心的感觉,但又毫不退缩。

司徒贝贝见李闲不住打量那美女,心里却没有酸溜溜的感觉,反而有点高兴李闲回复原状了,当她发现自己的想法时,不由得吃了一惊。

“动心了?”司徒贝贝轻笑道。

李闲嘿嘿笑道:“真是大美女,连身处生死之间都是那么风情万种。”

这对男女的武功居然极高,李闲心中暗叹,以他的见多识广,居然看不出这两人的来历。更令李闲吃惊的是,那十二个围攻他们的黑衣人,居然也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用的兵器却五花八门,且显然精擅某种联手的阵法,将两人逼在中间苦苦支撑。

“如非,我先挡着他们,你快走!”那男子终于支持不住了,对着那女子大吼道。

“不!要死就死在一起!”那女子一脸坚毅,只是刀法更散乱了。

“你这个笨蛋!我们都死了,难道老爹那么老了还能再生出个种来吗?你给我回去通知老爹,让他给我报仇!”

那女子不甘示弱,回道:“那也是你走!传宗接代的任务还在你身上!恐怕你死了会比我死让老爹更伤心得多。”

其中一个黑衣人冷冷地道:“在下实在很佩服贤兄妹,死到临头还你推我让。不过你们真的以为可以有人能逃出去吗?”

另一个黑衣人笑道:“依在下看来,恐怕还是做哥哥的先走,让妹妹留下陪我们兄弟快活快活。”

一众黑衣人哄然大笑,只有先说话的那人没有表情。

“原来这两人是兄妹。”李闲低声道,“还好!”

司徒贝贝瞪了他一眼,道:“要救人吗?”

李闲低叹道:“你还想再看见死人吗?老子可不想。”

黑衣人围攻正酣,眼看那两兄妹已经支持不住,忽然悦耳的笛声响起。众人初时还不在意,后来渐渐觉得,这笛音竟像变成一根根尖刺,直刺得耳鼓隐隐作痛。

那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人喝道:“小心,这笛声有古怪!”接着高叫道:“是何方高人在此?”

四周寂无人声,笛声依然飘扬。

那黑衣人对左右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撤出战圈,提兵刃向笛音飘来的方向扑去。

少了两人,那对兄妹精神一振,剑光刀芒暴涨,扳回不少劣势。

为首的黑衣人心中焦躁,两个兄弟走进树林,只听见一声金铁交鸣,马上一片死寂,正想出声喝问,只见林子里一男一女走了出来,女的手里拿着一只玉笛,男的双手提着两个黑衣人。

那男子直走到战圈外,扔下手中的两人,笑道:“你们的阵已经破啦,加上小弟,你们是没有胜算的,不如撤了吧,大家还可以做个朋友。”

为首的黑衣人跳出战圈,其他人也各自停手。“阁下是谁?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为首的黑衣人沉声道,他眼光厉害,看出眼前这个小伙子很不好惹,加上地上躺着的两位兄弟两眼正滴溜溜地转,显然只是被封了穴道,说明对方也并不愿和己方结仇。

李闲呵呵笑道:“山野鄙人,哪有名姓。小弟害怕贵方报复,不敢说,不敢说。”

黑衣人冷冷地道:“敢做不敢当,阁下是哪门子的英雄好汉。”

李闲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说:“你的表情和我的一个朋友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实话说吧,小弟从来就只是个江湖痞子,没有人说过我是英雄好汉。”

黑衣人冷冷地盯着李闲,道:“阁下武功厉害,今次我们的任务是无法完成了。先多谢阁下对我这两个兄弟手下留情,另外,阁下从此就是迷踪谷的敌人。”

“迷踪谷?”李闲吃了一惊,迷踪谷向来都是武林的禁地,据说误入谷中的人从来没人能够活着出来的,谷内无一不是高手,任何一个弟子踏入江湖,都足以引起轩然大波,“不想迷踪谷的脚也踏进江湖了。好吧,冲着你们的名头,小弟也不愿左隐右瞒,在下李闲,阁下潜迹于迷踪谷,没有听过在下绝不出奇。”

“李闲?”黑衣人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道:“原来阁下就是李闲。”忽然叹了口气,对一边呆瞪着李闲的其他黑衣人道:“走吧,还想丢人现眼不成?”

众人抱起地上两人,缓缓回撤。李闲叫道:“这两位兄弟的穴道只需一刻钟就可以解开啦!”几个黑衣人一步一回头,露出奇怪的神色,像打量怪物般看者李闲。

为首的黑衣人没有回头,淡淡道:“迷踪十二煞,随时欢迎李兄入谷指教。”

十二个黑衣人消失在树林里,那两兄妹上前作揖道:“恒帮萧如是、萧如非谢过李少侠援手之恩。少侠若有闲,请到恒山一行,敝帮上下同感大德。”

李闲险些晕死过去,没想到救来救去,救到了萧无语的儿女头上去了。司徒贝贝张大了嘴,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想到那个老赌鬼还能生下贤兄妹如此人物。”李闲上下打量了萧如非一阵,直看到她满脸通红,才道,“你们现在回去恒山,就会发现贵帮已人强马壮了,不必再替你老爹招揽我了。我一看到他们就头疼。”

萧如是的心思被道破,憨厚的脸上一红,嗫嚅道:“在……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好了啦,我是迟早会去恒山的。贵兄妹耳濡目染,难道连音刺都认不出吗?”

萧氏兄妹脸色大变,齐齐望向司徒贝贝,同声道:“不知姑娘和莫师伯如何称呼?”

“我称呼她娘。师弟师妹你们好。”司徒贝贝微笑道。

萧如非忽然红着脸问道:“那李少侠……”

李闲玩心忽起,取出了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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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莫名的突袭

萧氏兄妹呆望着李闲的玉佩,两人身躯不由自主地剧震一下,齐齐跪下,恭声道:“四代弟子萧如是、萧如非参见教主,愿教主万寿无疆,群邪辟易!”

“群邪辟易?”李闲惨然一笑,道,“那我怎么还总是碰到你们这些邪神?随便救个人,都救到你们头上去了。”

萧如是尴尬道:“家父得知教主现身江湖的消息,喜不自胜,策划良久,终于决定在恒山起事,先悄然吞并周围孱弱帮派,再向当年阻碍阳光普照的罪魁之一岳岚松开刀祭旗。教主此行,当是前往破坏岳老贼的布署,为神教争得喘息之机吧?”

李闲轻哼一声,道:“萧无语未征得本教主同意,在时机未成之时私自开帮立派,其心可诛!”

萧氏兄妹大惊,道:“家父一片忠诚,决无二心。此事是与司徒师伯夫妇及成师伯等人商议的结果,教主明鉴!若教主降罪家父,我等愿代父一死!”

李闲终于体会到重阳教众莫名其妙的忠心和狂热,心中暗叹,问道:“你们是怎么和迷踪谷斗起来的?”

萧如是松了口气,道:“当年神教欲扫荡群邪,曾秘密与迷踪谷结盟,——这教主当然是知道的了。但当年神教兵败如山倒,迷踪谷没能来得及援救,只能坐看神教崩颓。家父此番起事,命我兄妹秘密前往迷踪谷,希冀求得增援,岂料迷踪谷的新任谷主不但不允,还派遣迷踪十二煞追杀我等。幸得教主相救,足见神教洪福齐天。”

“哦?”李闲皱眉道:“迷踪谷的想法倒真是费人思量。”

萧如非忽然道:“据属下所知,迷踪谷的现任谷主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李闲饶有兴致地问道:“和你相比如何?”

萧如非红着脸道:“属下蒲柳之姿,岂敢和人妄比。”

李闲嘿然笑道:“我神教的女子,哪能比不过那些歪门邪道?”

萧氏兄妹恭敬道:“教主说得是。是我等妄自菲薄。”

司徒贝贝偷偷看了看李闲故做正经的模样,心想不愧是独孤残和江乘风一手带大的人物,真是邪得可以。忽然又想,李闲其实不是很有领袖风范的吗?当他皱眉训人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由得想跪下恭聆。

或者是明知道他是教主的缘故吧#壕徒贝贝暗笑。

萧氏兄妹可不这么想。当李闲摆出教主的款儿时,他们一接触到李闲如电的眼神,真有立刻下跪、顶礼膜拜的冲动。尤其是那种有若实质的精神压力,比父亲还要沛沛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其实李闲摆足款儿,是有他的校恒盘的。司徒贝贝很快就明白了,因为她听见李闲接着说道:“本教主要到神兵山庄和白马堡一行,以决定今后路向。萧如是,你回恒山告知赌仙。萧如非,你跟本教主走,和你司徒师姐一起沿路帮忙本教主一些事情。”

“是!谨遵教主喻令!”萧氏兄妹轰然应道,神态恭谨无比。

司徒贝贝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恒山。

江乘风和蓝舒云站在目瞪口呆的萧无语身后,听完萧如是的汇报,异口同声哈哈大笑起来。

萧如是惊奇地看着这两人,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两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客卿竟然敢在父亲面前肆无忌惮地大笑,而父亲只是尴尬地苦笑,看上去竟有快哭了的感觉。

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两人都是罕见的绝顶高手,功力甚至不在父亲之下。

神教的前途,真是越来越光明了。有这么英明神武的教主,这么武艺绝伦的属下。萧如是暗想。

“奴婢侍侯教主更衣。”萧如非红着脸道。

头大如斗的李闲呆立在客栈上房的床边,狠狠瞪着偷笑的司徒贝贝,叫道:“你能不能让我自己换衣服!”

萧如非低声道:“伺候教主是奴婢们的职责,奴婢虽然粗手粗脚,还请教主千万不要嫌弃奴婢。”

“奴……奴……”李闲奴了半天,终于说不下去了,道:“以后叫我李大哥!”

萧如非垂首道:“奴婢不敢。”

李闲怒道:“老子命令你,以后叫我李大哥!”

萧如非花容失色,跪下道:“教主息怒!”

李闲晕倒在床上,看了看司徒贝贝幸灾乐祸的表情,忽然诡异一笑,道:“如非,晚上陪我睡觉。”

司徒贝贝大吃一惊,刚要说话,萧如非已红着脸低声道:“这是奴婢无上的荣幸。”

李闲又狠瞪了司徒贝贝一眼,心中有鬼的司徒贝贝腻声道:“奴婢为教主按摩。”

李闲一手搂着和衣躺下的萧如非,一边享受着咬牙切齿的司徒贝贝的按摩,正不知人间何世,忽然脸色大变,一跃而起,叫道:“无耻!”

窗外人影一闪不见,李闲抽刀冲到门口,只觉天旋地转,一股原始的欲望从丹田升起,一身功力早被发软的身躯代替。

司徒贝贝和萧如非软倒在床上,正微微喘息,俏脸通红,眉目含春地望着李闲。

李闲回头一看,欲火腾升,忙收摄心神,朗声道:“是何方朋友,要对付李闲,为何用这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阴恻恻的笑声从四周传下,屋顶不知何时已立满了人。

“都说浪子李闲多了不起,原来也不过是个好色之徒,随随便便就着了我们的道儿。”东边屋顶有人冷笑道。

西边屋顶传来一把声音,道:“大哥此言差矣!若他不是好色之徒,我们兄弟岂能享受到屋内娇滴滴的美人呢?”四周轰然大笑,李闲冷冷地看着这些人从屋顶飘下,数了数,一共八人,都有一身不俗的功力。

刺耳的讽刺又从四周传来,李闲闭上眼,充耳不闻,缓缓凝聚着功力。

兵刃破空声从右边传来,李闲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有人叹道:“扬名江湖数载的风流浪子,今天也栽在我们手上。”话音顿止,一道刀光从李闲手上洒出,进攻的那人惨叫一声,圆睁双眼,倒在地上。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中了这么厉害的药,李闲还能使出这么快的刀。

李闲缓缓睁眼,冷冷道:“想要我死,你们还不够资格!”刀光暴涨,迅雷般劈向东边那人的咽喉。

那人眼睁睁看着长刀破空奔来,举剑欲格,终究格了个空,长刀破浪般破入那人剑影内,一颗头颅飞向天空。

屋内的司徒贝贝和萧如非看傻了眼。司徒贝贝还是首次见到李闲真正的拼斗,看着那颗头颅,司徒贝贝忽然想起厉天说过的一句话:“天下根本没有人能在单打独斗中杀得了李闲,包括顾轻尘。”

李闲砍下那人的头,脚下也一个踉跄。被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刀吓呆了的黑衣人终于反应过来,有人大叫道:“他支持不住了,弟兄们上啊!”

李闲怒哼一声,刀芒又涨,野兽般冲入黑衣人之间。

鲜血飞溅。李闲的肩头、后背分别中了一剑,事实上在剑锋及体时他游鱼般扭动了一下,避开要害,卸去攻入经脉的真气,所受只是皮肉之伤。在这一缓之间,伴随着数声惨叫,月光下飞起三条手臂,一颗头颅在手臂中旋转着飞舞。

李闲毫不停留,身形忽矮,避开一人削来的一刀,回手将对方斩成两段。忽然左手一伸,抓住刺来的一剑,接着那人连手带肩断为两截。李闲一边动手,脚下也没闲着,连着三脚,将捂着断臂躺在血泊中的三人踏为肉泥。

对方只剩一个人了。李闲忽然喷了口血,单膝跪地。

其实他中的毒并不是真正厉害的毒药,他已经不害怕毒药了。只是这焚身散是让人暂失功力、欲火焚身的厉害春药。只要是人,都不能避免受它的影响。但李闲强行催动真气,使原本并无损害的身体受到了内伤。

李闲喘了口气,缓缓站起。

剩下的那人提着把刀,身子不住后退,傻愣愣地看着李闲,就象看着勾魂的阎王。他从来没想过有人在中了焚身散之后,居然还能骁勇如斯。

忽然那人大叫一声,抛下刀,转身就跑。李闲拔腿欲追,忽然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不知什么时候,门口静静站着一个中年美妇。那人慌不择路地直往她身上冲去,中年美妇嫣然一笑,右手五指莲花般盛开,拂在那人胸口五处大穴上。

李闲抬起头,冷冷望着这个女人。这女人走到李闲面前,露出无奈的笑容,道:“公子不必怀疑。我是这间客栈的老板娘。”

李闲愕然。老板娘的笑容更加无奈了。

第十六章 理不清的脉络

“一个客栈的老板娘居然有如此身手,看来小子实在孤陋寡闻。”李闲闭上眼,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结成莲花印,手指指向心口。

不一会儿,李闲苍白如纸的脸上渐渐生出血色。老板娘的脸色却渐渐苍白,娇躯剧震一下,不能相信地道:“回……回天大法?”

李闲缓缓睁眼,苦笑一声,道:“我自己才刚前两天才知道这套功法的名字,原来却像是谁都认得出来一样。”

老板娘青着脸,道:“你和独孤残是什么关系?”

李闲喘了口气,反问道:“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老板娘的嘴角现出笑意,李闲也微微笑了。

任何人只要和独孤残有特别的关系,恐怕都是不可对人言的。李闲扭头看了看老板娘风情万种的笑意,荆钗布裙掩不住的国色天香,心中暗赞,忽然露出古怪的神色,垂下头去。

老板娘看在眼里,脸上一红,道:“你们中的是焚身散。六个时辰内若不解除,将经脉俱焚。”

李闲向屋内望去,两个美丽的女子此时满面潮红,双目盯着门外的李闲,似要滴出水来,正紧紧相偎在一起。

李闲暗叹一口气,道:“这是什么古怪春药?有其他解法吗?”

老板娘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你希望有其他解法吗?”

李闲苦笑道:“其实我也不希望有的。”

老板娘轻笑一声,道:“很不巧,我正好有焚身散的解药。”

李闲愕然。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老板娘扔下一瓶青色瓷瓶,道:“每人一粒,药效立解。公子好好休息,明早我再来找公子谈些事情。”

李闲将瓷瓶掂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线索。拔开木塞闻了闻,却定这并非毒药,才带着一肚子疑问走进房中,三人分别服下解药。

司徒贝贝喘着气,道:“我还以为你不会给我们解药的。”

李闲仰首望着房梁,道:“老子现在没那种心情。我想我应该系统地想一想近来发生的事了。这次的遇袭很是莫名其妙,我既不知这些家伙的来头,更不知他们对付我的原因。”

司徒贝贝忽然道:“刚才徐弈在附近。但在你出手杀了第一个人后,他又走了。”

李闲一怔,旋即想起曾偷偷布在徐弈身上的的仙音追魂,暗自庆幸自己当时做了个明智的决定。

李闲坐在床边,捧头苦思近日来接踵而来的事件。萧如非站在身后,轻轻地揉捏着他无力的肩膀。

司徒贝贝的笛声幽幽响起,仿佛云破云来、繁星点点,江上渔火通明,情歌飘扬,让人心境一片宁和。李闲身体的劳累、心中的杂念一扫而空,脑子里逐渐清晰起来。

事情的起端在与隐柳山庄的的江湖人资料,正是这卷资料让李闲兴趣大生,从中发现了某种阴谋的酝酿。

但紧接着被重阳令的流言一冲,早已忽视了这卷资料的存在。进而的事件一波紧接一波,令人喘不过气来,甚至连谁是流言的传播者都没有时间去想了。

事实上重阳令的流言事关重大,直接导致了萧无语的伺机立帮,重阳余众卷土重来。萧无语是寥寥几个明知重阳令去向的人之一,他会否真就是散播流言的人呢?毕竟这对他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但李闲有个直觉。萧无语立帮只是适逢其会。正巧他得知重阳令的流言传遍江湖,由于自己明知是一场骗局,便抓住机会着手准备,趁岳岚松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隐柳山庄时,伺机起事。

支持李闲这种想法的原因有二:首先,重阳教众对他们神教的狂热,足使萧无语不敢拿重阳令来开玩笑。其次,由于萧无语在这种时机立帮,目标明显,很多人必然将传播流言扰乱江湖的罪名安在他头上。到时成为众矢之的,萧无语很难成为最大受益者。

谁会是得益最大的人呢?李闲心中忽然浮起许子悠白衣白马的身影,想到了支持萧无语的白马堡。出名不问江湖事的许嵩忽然插手江湖事务,是不是潜伏已久的野心终于按捺不住了?那薛思雨的出现,所代表的天山剑派呢?

李闲出了一身冷汗,是许嵩吗?还是柳牧之甚至欧阳斌?

另外还存在着一个奇妙的关联,为什么流言中重阳令的出现地点会是隐柳山庄?李闲伸手摸了摸怀里那卷书册,心中忽然有了明悟。

把目标定在隐柳山庄,是为了给张孝一个警告。接二连三的江湖人光临,以张孝的能力必然应付得痛不欲生。事实上如果张孝那时还活着,当会明白所谓重阳令,只是在影射那卷资料而已,这招是敲山震虎,让张孝休生异心,老实做人,不然定会死得很难看的。这说明张孝已有背叛那个组织的迹象,但被发现了,组织的头目便定下这条计策,让张孝不得已而甘为己用。

当然如此劳师动众,决不会只为了警告区区一个张孝。这只是一石二鸟,顺带的好处而已。真正的目的还是在萧无语的趁势立帮上。

张孝莫名其妙地死在厉天手上,大出此人意料,于是急忙派了三名好手,去找寻那卷书册的所在。这就是为什么那三个人居然会从内堂出现的原因——他们早就先在庄内了。李闲极力回忆当时听到的里面的声响,确与拉开抽屉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前后事件豁然贯通,李闲却没有丝毫轻松的感觉。对手厉害得超乎想象。

这和今天自己遇袭有什么关联吗?李闲没能想通这一点。是谁要杀自己而后快?迷踪谷?有可能。但是自己并没有和他们结下这种解不开的冤仇。而且徐弈的出现代表着什么?还是他来到这里本就只是个巧合?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发白。李闲这才发现,司徒贝贝和萧如非已经睡下又醒来了,都睁着美目望着自己。

李闲心中一动,问道:“如非,重阳令在隐柳山庄的流言,是赌仙传播的吗?”

萧如非决然道:“不是。爹岂敢拿圣玉开玩笑?”

和自己的猜测相符,李闲正暗松一口气,却听萧如非接着说道:“但爹曾说隐柳山庄里藏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东西,派了三名兄弟星夜前往搜寻。但这三位兄弟都没能回来。”

李闲怔在当场,那三个人竟然是萧无语的部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张孝居然是在为萧无语效力吗?

“你爹认识张孝?”李闲问道。

“爹怎会认识张孝?是隐仙王师伯探得张孝手里有卷资料,详细记录了没有隶属帮派的独行人物的资料,说是或许对神教的发展路向有利,很早就通知我爹留意。”

“隐仙王翰?他怎会知道这些的?”李闲更想不通了。

“王师伯善易容,常乔装混迹,四处刺探那些帮派的秘密。以往他就常常来和爹交换情报,而我每次见到他时,他都长得不一样。”

李闲不由对刚次自以为完美的分析产生了动摇,长叹一口气,站了起来。

老板娘已站在远处等候多时了。

“公子昨夜睡得还好吗?”老板娘未语先笑地道。

“托福……根本没合过眼。”李闲盯着她的眼睛,道,“早知道世上有这么漂亮的老板娘,我早就去开客栈当老板了。”

“公子无非是想问,我是什么人,如何得知那是焚身散,又如何有它的解药罢了。”老板娘横了他一眼,微笑道。

李闲露齿笑了,道:“和老板娘讲话真是省时省力。”

老板娘笑容忽敛,眼里闪过寒芒,道:“因为这是我和我兄长一起研制的,也是我传授给昨晚那些人的主子的。”

李闲吃了一惊,道:“不知老板娘的兄长是哪位高人?那些人的主子又是何方神圣?”

老板娘冷笑一声,道:“我那位兄长,想必公子是认得的。他就是成笑。”

“毒仙成笑?”李闲再掩不住讶色,道:“你就是毒蛛成樱?”

“不错。”

李闲呆呆想了一阵,忽然道:“昨晚徐弈是不是来过这里?”

成樱惊奇地打量了李闲半晌,道:“公子真是每每出人意表。”

“他就是那些人的主子?”

“不错。”

李闲搔了搔头,道:“重阳教和银龙堡不是死敌吗?你怎会传授他毒技?”

成樱露出一丝笑意,道:“因为我是他娘。”

李闲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因为今天几乎每听人说一句话,自己都要呆上好半天。

第十七章 人在江湖

“李闲先谢过老板娘的救命之恩。”李闲抱拳作了个揖。既然徐弈是来杀自己的,那么他的中途退走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被成樱拦住了。

成樱浅笑道:“公子言重了。事实上我看见弈儿时,他正被一个蒙面人缠住,否则我也来不及阻止。”

李闲简直快要疯了:“那个蒙面人后来在哪?”

成樱道:“他使一柄短剑,招招险奇,和弈儿缠斗了十来招,见我出现,马上就走了。”

李闲在心里把所有的朋友搜索了一遍,实在想不出这是谁,叹了口气,道:“他的身材是怎样的?”

“有点胖……圆圆的脑袋很是可爱。”成樱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仿佛一个孩子见到有趣的动物。

李闲捧着头,道:“老板娘你又为什么救我呢?他可是你的儿子呀。”

成樱的笑容消失了,冷冷地道:“因为成笑告诉过我,他们的教主出现了,这是重阳神教卷土重来的标志。我虽已退出神教,终究不能忘情。”说到最后一句,露出缅怀的神色。

“看来你知道那个所谓教主就是我了。”李闲苦笑道。

“但我没想到你会是独孤残教出来的。他早该死了。”

“是死了,只不过是在十年前。”

成樱眼里闪过泪光,盯着李闲,淡淡道:“你可知你犯了个很大的错误?”

李闲苦笑道:“愿闻其详。”

成樱移开目光,望着天边的朝阳,缓缓道:“江湖上都知道李闲是有名的浪子,我也有所耳闻。”

李闲苦笑道:“小子很不幸正巧有点名气。”

成樱忽地转过身来,直望进李闲瞳孔深处:“这个江湖上已经没有净土。无论你如何喜欢游荡,也决不该在这时候四处乱跑。任何一个势力都把你列为首要招揽对象,一旦发现自己招揽不到,他们是决不会容许你投向别处的。你最好去恒山躲在幕后,我不愿看见重阳教的人将来要扛着你的尸身上恒山!”

李闲双目爆起精芒,道:“我不属于重阳教,今后也不会属于任何一个帮会势力。老板娘的好意小子心领了。谁要一统天下与我无关,但是谁想打我的主意,我一定会让他在江湖上除名。”

成樱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轻叹道:“人在江湖,岂能由己。祝教主此后一帆风顺,上能保住小命,下能保住理想。”

“理想?”李闲大笑道:“你可以叫你兄长他们放心,李闲会将那些看不顺眼的人的阴谋一个个破去,但终究不会去惹重阳教。叫他们趁早立过教主,早日一统江湖。”

成樱又望向朝阳,叹道:“一统江湖?究竟意义何在!”声音渐渐小下去,顿了顿,又道:“其实真正有希望一统江湖的人,目前只有一个。”

李闲长叹一声,闭嘴不答。朝阳缓缓上升,望在眼里似乎光影重重。

人在江湖,是否真的身不由己?

“你的下一站该是神兵山庄吧?”成樱忽然道。

“不清楚。或者我会先去白马堡走走。”

成樱轻笑道:“不是你有难了,就是岳岚松完蛋了。”

李闲露出深思的神色,道:“多谢老板娘提点。”

成樱转身向门外走去,轻吟道:“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声音渐低,终于轻不可闻。

司徒贝贝和萧如非轻轻来到李闲身后,李闲正目送成樱的身影转过院门,低叹道:“重阳教少了这个女人,确是一大损失。”

司徒贝贝的笛音飘起,正是那曲《浪淘沙》。门外的脚步声忽止,代以一声哽咽的长叹。

“原来她就是成师叔。师叔的心里,好象很多心事。”

李闲直直望着院门,正如江乘风不认识李闲一样,李闲也真的不认识重阳教。

为什么这么多的前辈英豪,都对重阳教有这这么深刻的感情?

李闲甩了甩头,大步走出客栈。

“教主你刚才似乎没付房钱。”萧如非不敢看李闲,小心提醒道。

李闲慌道:“什么?你们怎么不早说?”

司徒贝贝笑道:“我们只是想看看我们的大教主被人逼债时是怎样的。”

李闲黑着脸道:“把你卖了抵债!”

司徒贝贝开心地对萧如非道:“你输了!我就知道他会这么回答的。”

萧如非嘟着嘴,不情愿地掏出一只手镯塞给司徒贝贝。

李闲终于明白了,走到两人中间,双手分别搭上两人肩膀,嘻嘻笑道:“真香。贝贝的独家香料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如非你用的一定是大同府积香阁的香料吧?真是沁人心脾。”

两人同时泛起不祥的预感,方欲开口,身子已腾云驾雾般飞升而起,同时挂在路边两株参天古树上摇荡。

萧如非惊叫一声,闭上眼。她忽然发现已经不怎么把这人当自己至高无上的主人,去恭敬膜拜了。李闲有种懒洋洋的感染力,和他在一起,会不知不觉感到亲近,让人喜欢和他打成一片,就是很难对他正正经经。

司徒贝贝被挂在树枝上,却毫无紧张的表现,悠闲自得地吹起笛子来,居然是很欢快的《百凤来朝》。李闲这才想起,这女人的轻功甚至在自己之上,不禁暗自懊悔。

李闲干咳一声,道:“如非,如果你能猜出昨晚救我的蒙面人是谁,我就放你下来。”

萧如非睁开眼,发现下面的李闲只是一个小点,又尖叫一声,捂着眼睛颤声道:“江湖上那种身材的高手,只有‘怪商’杨休。”

李闲冲天而起,一把抱住萧如非,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微笑道:“算你答得对,本教主就抱你一下表示奖赏。不过杨休不是用短剑的,他既没有任何理由来救我,更没有理由蒙着面。”

萧如非惊魂甫定,正露出深思的神色,忽然呆了。

司徒贝贝飘然落下,两手抚着玉笛悠然地吹着,笛声轻轻地飘,火红的衣袂随风飞扬。阳光透过密林,一缕缕洒在她身上,直如天女下凡。

“司徒姐姐,你好美!”萧如非由衷地赞道。

李闲快气晕了,惩罚不成,居然还给了她一个表现的机会。不过自己也看呆了眼,居然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就像初次见到她时的惊艳。

司徒贝贝先对萧如非道:“师妹你才是真的美如天仙呢!”仿佛看出李闲快气疯了,急忙道:“我曾听爹说过他为言平治过伤。”

李闲表情严肃起来,知道必有下文。言平是个有名的剧盗,相传他被厉天所杀。

“言平的左胸被极其凌厉的剑气穿透,所幸他的心脏偏右,没有当场身亡,挣扎着见到了我爹。不过流血过多,终究不治。他说他是被一个使短剑蒙面人伤了的,那蒙面人身材偏胖,脑袋很圆,自称孙凌。我想……我想这次会不会就是他?”

李闲沉思半晌,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司徒贝贝续道:“言平说,他和这个孙凌动手的时候,有种面对厉天的感觉。那种杀气似乎是有形的,像堵墙般直压过来,让人透不过气。”

李闲皱眉道:“厉天的杀气,是经过千锤百炼,杀了成千上万的人,从没有心慈手软过,这才慢慢凝聚而成的。即使武功比他高的人,也绝不可能拥有他的杀气。”

萧如非忽然变色道:“难道……”

李闲脸上也变了颜色,道:“看来除了重阳教,还有门派准备东山再起。”

司徒贝贝脸色惨白,道:“你们是说……血阁?”

李闲点头道:“很有可能。血阁是个杀手集团,厉天早年就是那里的头牌杀手。后来似乎是因为内讧,终于导致血阁全军覆没,只厉天一人活了下来,此后剑法更见狠辣无情。只有那种杀手,才有可能拥有和厉天相同的杀气。”

三人都不做声了,血阁的存在,是能使江湖上人人自危的。没有确切的证据,决不能胡乱有这种猜测。

司徒贝贝心里浮起无数个厉天,冷冷地站在那里,提着剑,无数冰寒的目光朝她射来,不禁全身发抖。

第十八章 浪子的心

天津城。

表面上看,这座城市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不能算繁华,却也并不冷清。但李闲三人走在街上,却清楚地感觉到一股怪异的气氛,时常有三三两两的江湖人提刀带剑地走过,见到三人时都是一脸的戒备。

“神兵山庄这段日子可真是鸡犬不宁。你看看你爹做的好事。”李闲对着萧如非笑道。

萧如非白了他一眼,道:“还不都是在为教主你办事吗?当教主的还这么罗嗦。”这些日子里,萧如非已习惯了和李闲玩闹,再不像开始时那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司徒贝贝奇怪地道:“师妹你怎么还笑得这么花枝招展的?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萧如非低声道:“在外头是没人见过我们兄妹的。连教主从前是我爹的好朋友,都从没见过我们。”

李闲嘿然笑道:“这老赌鬼真是深谋远虑!”

三人说说笑笑,走到一间“曾记”狗不理包子店前,李闲忽然停下脚步,喟然道:“到了天津,岂能不吃狗不理包子。这家店的手艺相当不错,今儿本教主请你们尝鲜。”

司徒贝贝欢呼一声,冲了进去。细心的萧如非却发现,李闲在故作平常的语气后面,似乎隐藏了什么。

老板抬头看见天仙般的司徒贝贝,登时满脸堆笑,正想开口招呼,忽然发现后面的李闲,不禁怔了一下。

“你记得我?”李闲奇怪地道。

老板憨憨地笑了,道:“记得记得,你是李公子嘛,那天太太……”

老板的话忽然打住,因为他想起李闲身边这会还跟着两个陌生的美女,而且李闲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很难看。

李闲深吸一口气,笑道:“既然认得是老主顾,一会可要记得打折!先来三笼包子!”

老板堆起笑,道:“那时当然,那是当然!”

司徒贝贝凑近李闲,低声切齿道:“是谁家姑娘?”

萧如非忽然觉得自己心里居然也酸溜溜的,不由吃了一惊,脸上飞起红云。

李闲没有回答,事实上他已不用回答。

三笼包子端了上来,李闲的眼睛忽然有点潮,轻轻将自己面前的包子推到对面的空位上。包子的热气缭绕,李闲的眼渐渐朦胧,烟雾中似乎坐着一位白衣女子,正对着他含情脉脉地微笑。

司徒贝贝挟起一个包子,送到嘴边又放下,看了看萧如非,两人的嘴同时开合,都从对方的嘴型读出“慕容雪”三字。

想不到出名好色的浪子,心里竟爱着一个女人这么深、这么切。

司徒贝贝忽然觉得,当时谁在谴责李闲灭慕容世家,都应该掌嘴。

李闲记得,自己不喜欢吃狗不理包子,而慕容雪喜欢。那天自己只吃了几个,微笑着看着慕容雪一人解决了两笼半。恐怕老板就是这么记得他们的。

李闲清楚记得,慕容雪吃饱后,露出满足的笑意,李闲取笑她:“吃得比猪还多。”慕容雪嘻嘻笑道:“有我这么轻盈的猪吗?”李闲微笑道:“在我心里,你比一百头猪更重。”

慕容雪眼里射出的如海深情,仍是历历在目。言犹在耳,却早已物是人非。

萧如非低声问道:“师姐,他真的是个浪子吗?”

司徒贝贝低声回答:“恐怕是吧……我也弄不清了。”

话音未落,李闲的笑声响起:“谁说老子不是浪子?”两人呆望着李闲将推出去的包子拉回来,瞬息之间吃个精光,满足地摸摸肚子,笑吟吟地道:“好包子!可惜没有好酒!”

萧如非低声道:“我看他不但是个浪子,还是个疯子。”

司徒贝贝不说话了,她觉得即使在李闲纵声大笑的时候,她也能感受到他的孤独。

“我说是哪里来的酒鬼,居然在包子店里想酒。原来是李浪子大驾光临。”门外一把粗豪的声音响起,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李闲微微皱眉,传音道:“神兵山庄总教习洪刚。”接着大笑站起,道:“老洪你是不是很久没爬下了?竟敢在酒这个字上出言挑惹我!”

司徒贝贝和萧如非盈盈起立,道:“见过洪大哥。”

洪刚一一还礼,当他的眼光落在司徒贝贝身上时,明显露出赞赏的神色;但当他看见萧如非时,整个人呆住了。

三人心里暗叫不妙,李闲传音道:“你不是说没人认得你吗?”

萧如非不会传音,憋红着脸紧张地摇头。三人头皮发麻地等待洪刚的判决。

很快三人就明白了。洪刚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李闲搭话,眼角却从没离开过萧如非;李闲请他吃包子,他竟一个接一个地塞进嘴里,连咬都没咬就囫囵吞下了吐。

司徒贝贝偷偷刮着脸,对着萧如非偷笑。萧如非的脸红得惊人,眼里却泛起怒色。

“这次不是你有难了,就是岳岚松完蛋了。”李闲想起成樱意味深长的言语,没想到这么快就从这个巧合中表现出来。

如果洪刚知道萧如非的身份,他是不是还敢这么色迷心窍,或说一见钟情呢?

洪刚一口气塞完一笼包子,喘了几口气,终于壮着胆问道:“不知洪某是否能有幸得知这位姑娘芳名?”

李闲暗暗咋舌,看不出粗豪的洪刚竟也能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

萧如非秀眉微蹇,道:“洪大哥言重了。小女子姓陆,名菲。贱名有辱洪大哥清听,还望洪大哥不要见怪。”

李闲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愧是赌仙的女儿,真是骗死人不赔命。

“陆菲?”洪刚一脸的陶醉,拍腿道:“好名字啊好名字!让人闭上眼都能感到名字的主人必然美若天仙。听说萧无语那老不死的,生了个女儿叫萧如非,读音倒和姑娘的名字有些相似。当然这女人定是丑胜无盐。”

见萧如非脸色不对,洪刚急忙补救道:“不,不,那臭婆娘哪能和陆姑娘相提并论!咳!这两天被恒帮的事烦了个头晕脑胀,所以满脑子都是他们的名字,一下就蹦出口来了。陆姑娘千万别见怪。”

萧如非怒极,脸上却露出不解之色,道:“恒帮是什么帮啊?他们很厉害吗?那些人和洪大哥这么好的人做对,一定不是好人!”

李闲和司徒贝贝目瞪口呆,心中叫绝。萧如非那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模样实在是太像了,若不是自己明知她是什么角色,还真会被她骗个糊里糊涂。

这回恐怕神兵山庄在恒帮面前再没有秘密可言了。

洪刚看了看萧如非腰间的柳叶双刀,道:“陆姑娘定是刚出来江湖行走吧。不知出自哪位明师座下?”

李闲心中暗赞,其实这洪刚也不傻,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露痕迹地打探萧如非的来历。其实李闲倒也想太多了,洪刚这纯粹是没话找话说而已,根本没想过探萧如非的底。

“小女子是山西人,家里世代是学医的。我的刀法是李大哥教的,他说出来行走江湖,总要有点武艺防身。”萧如非信口雌黄,旁听的两人憋笑都快憋断气了。

山西一境目前已是恒帮的天下,洪刚是不可能去打探萧如非的底子的。医学是司徒贝贝的家学,几乎独步天下,到时随便向司徒贝贝过两招防身,足以骗得这些人一愣一愣的了。至于刀法是李闲的强项,要说教出一些不入流的双刀刀法那是绰绰有余的,当然萧如非不会把自己的高明武功表演给这些人过目,否则恐怕凭洪刚在她手下也走不了很多招的。

事实上萧如非原本并不想玩大的,只是洪刚居然在李闲面前让她丢大了脸,心里很不是滋味,决心狠狠陪洪刚赌上一把。当她发现心里的想法时,险些呆住了。

“难道我爱上他了吗?”萧如非偷偷瞄了一眼痛苦地憋笑的李闲,心如鹿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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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重阳对神兵

李闲见萧如非偷望自己,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是要自己帮她圆谎,马上接口道:“呃,老洪,她那几手学了几天的双刀有什么好问的。这家伙笨猪一条,老子都不知教得多辛苦。”

洪刚干笑两声,痴痴看着萧如非,道:“李浪子教出来的刀法,会差到哪里去?陆姑娘冰雪聪明,悟性定是极高的。”

李闲趁机岔开话题,问出憋了很久的疑问:“贵山庄和恒帮的纷争,现今如何了?”

李闲只是随口问问,不料却得到了颇令人满意的回答。

“恒帮那群杂碎,摆明车马要和我们硬撼,我们派去理论的几个使者一个个都只剩个脑袋被人扔回来。要说开战,那群混蛋不知从哪里招来了一群武艺高得惊人的蒙面人,几战下来杀得我们的人片甲不回,庄主为此气得大发雷霆。”

李闲三人互视一眼,问道:“那些蒙面人是什么来路,老洪你们查出来了吗?”

洪刚忿忿地道:“说是一群,其实只有四个,三男一女,都使长剑,看不出路数。据我看他们的武功绝不在萧无语之下。萧无语还生了个儿子,叫萧如是。这小子经验虽嫩,那股狠劲却没几人比得上。那回他领的一支小队中了我们苏大哥的埋伏,险些全军覆没,他居然拼着一身重伤,硬生生带着残部杀条血路溜掉了。可怕的是没几天他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广灵分舵,将分舵的四十几个弟兄全砍了脑袋。”

萧如非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司徒贝贝脸上也露出喜色,李闲明白,她听到了父亲的消息。

若非医仙司徒铭,谁能让重伤的萧如是复原得如此之快。

那四个蒙面人显而易见,必然是江乘风、蓝舒云、司徒铭和莫白羽,四人都隐了惯手的兵刃,改用普通长剑,若非熟悉他们的人,是绝难认出来的。可见重阳教目前并不愿公开恒帮的真实背景,否则刚刚起步的恒帮必将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洪刚越说越懊恼,道:“在太行山脚的觉山寺扎营的几十弟兄,一夜之间全部中毒身亡,本有人怀疑这是以前重阳教的毒仙成笑干的,但传闻他已经死了,这次的毒又只是普通的砒霜,让人欲查无从。”

“在阳泉扎营的五十来个弟兄,一夜之间忽然都成了白痴,庄主怀疑这是重阳乐仙莫白羽的仙音摄魂,但活着的人只知傻笑,没人能回答当晚是否听到了笛声。况且成笑、莫白羽这些魔头本来早该死了二十几年,死掉的人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

“目前恒帮的手已经伸过娘子关,全山庄的人都疑神疑鬼、寝食难安。好在李浪子大驾光临,庄主一定很高兴,还望李浪子看在和神兵山庄交情向来不错的份上,助我等一臂之力!”

听到恒帮节节胜利的消息,司徒贝贝和萧如非的眼里都射出狂热的光芒,萧如非望向洪刚的眼神就有了些鄙夷。

李闲心中暗叹,神兵山庄除了岳岚松本人,其他的全都不是独当一面的料子。在重阳教那些当年叱咤风云的魔头们的猛烈攻击下,已全然抬不起头来。

岳岚松没有徐不疑的好运气,有徐弈这样优秀的接班人。他也不是没有儿子,相反还有两个,只是都好逸恶劳,终日混迹于秦楼楚馆,典型的纨绔子弟。有个校猴子倒是颇为上进,据说是个武学天才,可惜现在也才十三岁。

在这样的形势下,岳岚松想招揽李闲的心情几乎就像是想念热恋中的情人一样炽热。

“来错了!”李闲心中哀号,脸上却笑咪咪地道:“我也好久没有见过两位大少和小公子了,既然到了这里,当然要叙叙旧,今晚顺便和两位大少好好喝上几盅,上回他们请我去的醉仙苑真是妙不可言。”

听李闲说起两位大少,洪刚脸上现出苦笑。

司徒贝贝和萧如非齐声问道:“醉仙苑是什么地方?很有趣吗?”

洪刚脸上的苦笑变成了一脸尴尬。李闲眨了眨眼,露出坏坏的笑容。

“走吧。”李闲长身而起,洪刚已走到老板面前,笑道:“这几位是我们神兵山庄的贵客,今日的帐就记在神兵山庄头上。”

老板忙不迭地点头,赔笑道:“小的怎敢要神兵山庄的大爷的钱,这顿就算小的孝敬众位大爷的。”

李闲站在洪刚身后,清楚地捕捉到老板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慌与恐惧。

“神兵山庄自命正道,原来也不过如此。”李闲心中冷笑,悄悄塞给老板一块碎银,看着老板愕然而又感激的神色,不禁想起在世时隔三差五就开仓赈灾的独孤残、动不动就降低粮价的江乘风,心里一片茫然。

正与邪的分野,到底谁能明白?

一统江湖的征战,究竟是野心的象征,还是为了理念的不同?

无论谁是谁非,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李闲脑海里浮现一排排毒死在觉山寺的神兵山庄帮众和五十来个傻笑着淌着口水的白痴,萧如是提着神兵帮众的一堆人头大笑,莫白羽在夜空下动人心魄的笛声,成樱充满无奈和憧憬的低吟,不觉痴了。

厉天浑身是血的形象渐渐浮起,隐柳山庄一百多具蒙着白布的尸身至尽还在眼前。真的只是为了赔我的酒吗?李闲打了个寒噤,想起了救自己的可能是孙凌的蒙面人,想起徐不疑的言语:“厉天从没有杀人夺酒的先例。”

李闲默然跟着洪刚走在街上,心神恍惚不定。司徒贝贝和萧如非奇怪地傍在他左右,全然不知他此刻脑子里转着如此难明的念头。

洪刚不停地向萧如非大献殷勤,萧如非轻巧地应对着,时不时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看得洪刚不知人间何世。

忽然一匹马当街冲来,一路撞倒无数摊位,行人鸡飞狗跳,却都敢怒不敢言。马上的骑士是神兵山庄的帮众打扮,一脸焦急与惊惶。

眼看就要撞到四人身上,洪刚大喝道:“见道本教席还不立即停马?”

那骑士慌忙勒马,滚下鞍来伏地请罪道:“小的不知洪教席在此,万望恕罪!”

洪刚冷冷地道:“这几位乃是庄主的贵宾,若是惊吓了贵宾,你有几条命都不够赔!”

萧如非讽刺道:“洪大哥好威风哦!”

洪刚欣然受落,得意洋洋地咧嘴笑了。司徒贝贝心中鄙夷,萧如非的意思明显有两层:首先洪刚对满街老百姓的鸡飞狗跳不置一辞,一味哄抬他们的身价;其次此人只懂对这些小卒作威作福,对着步步进逼的恒帮却束手无策。

李闲微笑道:“我看这位小哥是有急事要禀报岳庄主的,何不先报给洪教席听听?”

那人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急道:“今晨萧无语亲率高手,突袭了我们在正定府重兵集结的分舵,死了两百多个弟兄,叶舵主和吴氏兄弟当场阵亡。恒帮只死了十几人,萧如是轻伤。现在恒帮的势力已向保定府延伸,帮众已经过万。”

洪刚脸如土色,蠕动着嘴唇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萧如非心中暗喜,神教的势力已深入河北,看来神兵山庄已时日无多。

李闲看了看脸露喜色的两女,心中暗叹。难道垂名江湖数十载的岳岚松,就这么不堪一击吗?其他帮派会坐视不理吗?白马堡和天山剑派的意向如何?还有潜伏在附近的徐弈,他又会做些什么?

不过,即使白马堡和天山剑派背弃了恒帮,神兵山庄外援齐至,恐怕也难以挽回颓势,因为恒帮势力已成,而且神兵山庄里现在有了萧如非。

李闲首次怀疑自己把萧如非带在身边的正确性。

红颜祸水。李闲眼前又出现白衣如雪的慕容雪,要是没有她,自己恐怕也只当江乘风交代的灭了慕容世家的任务是句屁话吧。

李闲不知道,如果慕容世家还在,将会是神兵山庄最大的助力。

第二十章 神兵山庄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神兵山庄占地千亩,丈许高的院墙仿佛为里面的武林霸主隔开了尘世的喧嚣。墙上雕满了各式挥舞着兵刃的人物造型,显出主人尚武的精神。透过高高的院墙望去,依稀可见庄内屋舍连绵、雕梁画栋,参天的古树掩映下,透着雍容华贵、高不可攀的气势,似乎为了证明山庄主人无比尊崇的武林地位。

如今这个地位有人挑战了。好一个有魄力的萧无语。

李闲立在神兵山庄的朱漆大门前,忽然觉得这曾令自己大大夸赞的庄院,正是如今神兵山庄走向衰败的元凶。山庄子弟躲在高高的院墙后面,沉湎于岳岚松威震武林的光芒中,浑不知江湖风波之险,夜夜笙歌,鱼肉百姓,真是几曾识干戈!恒帮的战鼓敲响,曾经参与重阳会战的子弟,还有几人握得住手中兵刃?

岳岚松圆圆的笑脸在李闲眼前出现。李闲和两女同时堆起笑容。

洪刚垂手立在岳岚松身后,眼角偷偷瞄着萧如非,露出自以为潇洒的笑容。萧如非险些晕死过去。

“李浪子远道而来,老夫未能远迎,真是该死。”

两女好奇地打量这个曾威震武林、如今正和自己的亲人对敌的不世高手岳岚松,只见满头白发萧然,眼角皱纹密布,眼里还隐见血丝,要不是那股沛然的气势传来,此人和一般的老商贾没有什么区别。

岳岚松的样子和上次在隐留山庄见面时相比,明显苍老了。李闲心中同情,抱拳道:“听说岳老爷子最近烦得很,李闲途经贵地,岂能不来探望。”

岳岚松引三人入内,一边微笑道:“跳梁小丑,不久自灭。老夫近日确是心烦,为的却不是那些小丑。”

萧如非悄悄和司徒贝贝交换了个眼色,都从对方眼里读出:“冢中枯骨,还敢狂言!”

李闲“哦”了一声,问道:“不知还有何事能让老爷子心烦至此?”

岳岚松苦笑道:“还不是为了鸣珂这孩子。这小子放着家传的戟法不好好学,定要跟人学刀。好在李浪子驾临,千万要帮忙指点这孩子一二。”

李闲微笑道:“小公子当世奇才,自当秉承家学,将老爷子的黄金戟发扬光大,岂能学刀?老爷子一代宗师,教孙子的大事怎能请我这不入流的东西?”

岳岚松哈哈大笑,道:“那小子偏要学刀,我这把老骨头可拿他没辙。老夫也请过不少刀法名家指导这孩子,但当世有哪个刀法名家比得上李浪子?”

李闲心中冷笑,说是请他做岳鸣珂的刀法师父,其实还是在变相招揽自己。只要成了那小子的师父,神兵山庄的事自己还能坐视不理吗?

“岳老儿你又胡说,小心顾轻尘和少林天鹤两只老鬼都来找老子拼命!”李闲大笑回答,对岳岚松的延聘不置可否。

岳岚松拿他没法,只好陪他呵呵地笑,心里空自着急。这段时间和恒帮交战,当真损失惨重,单单今晨就丧失了三名多年来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心腹高手,目前山庄内可用之人着实不多,近日来四处招揽人才,连一些臭名昭著的黑道人物都来者不拒,不少身份不明的怪异高手也没加详查。李闲在这节骨眼上送上门来,当真是久旱逢甘露,这种机会再不把握,悔之莫及。

也怪当初太小看了萧无语,没有在恒帮立足未稳时,亲自率领麾下高手,集结所有力量一举摧毁它,只轻率地命令几个大将出击,以为立马踏平恒山,不料回来的只是这些心腹高手的头颅。此后节节败退,一发不可收拾。

想招揽李闲,是绝不能用强用逼的,万一惹毛了此人,全山庄除了自己外恐怕没人是他十合之将,到时内外交煎,覆灭不远。

“天下皆知李浪子最爱交朋友,老夫先介绍几位好汉给你认识。”岳岚松领着李闲走到汇集新招揽的人物的偏厅,终于放弃立即招揽李闲的想法,决定先让这些三山五岳的人物和李闲混熟,再慢慢着手。

“天下都知道我李闲喜欢交朋友喜欢女人喜欢酒,就是不喜欢玩刀。”李闲眨眼笑道。

两女掩嘴偷笑,岳岚松为之气结。

李闲跟着岳岚松跨进厅子里,不禁叹了口气。

厅里已坐着十余人,单看外表,有的满脸横肉,有的刀疤交错,有的贼眉鼠眼,有的一脸市侩,还有一个戴着死板的人皮面具,死气沉沉,另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正色迷迷地打量两女。

所有的人身上的气势合起来还不及一个洪刚。这就是神兵山庄招来对付恒帮的人马?

岳岚松的声音响起:“老夫为大家介绍,这位就是江湖上有名的浪子李闲,各位多亲近亲近。”

此言一出,满座哄然。四条大汉从座位上弹起,齐声喝道:“他妈的你就是李闲?”

李闲愣了一下,自己并不认识这几个人。不过李闲是见惯了场面的,微微一笑,道:“‘他妈的你’这人我不认识,应该不叫李闲。不知此人年齿如何?若四位是在找寻失散的父亲,小弟走遍江湖,或可提供一些线索。”

两女捂着肚子笑了,那个书生看呆了眼。

一个独眼大汉青筋暴起,喝道:“老子没工夫和你这小白脸磨嘴皮#旱!阎毒是不是你杀的?”

李闲搔搔头,道:“阎毒是谁?”

岳岚松见势不妙,忙打圆场道:“看来是一场误会,贤兄弟请先安坐,老夫自会替贤兄弟问个明白。”

李闲问道:“不知这四位是何方神圣?”

岳岚松有点尴尬,迟疑了一下,答道:“这四位便是陕北四侠。”

李闲一脸茫然:“我好象只记得江湖上有陕北四犬的,是几个不入流的强盗。这四位英气勃勃,自然不会和那些狗有关系了。呵呵。”

四条大汉暴跳如雷,怒道:“你奶奶才是狗!”

李闲更惊奇了,道:“四位哪位是我奶奶?我从来没见过她老人家,麻烦站出来让我参拜一下。”

司徒贝贝和萧如非笑得前仰后合,那个书生悄悄站起身来。

陕北四犬七目喷火,那独眼大汉总算比较冷静,知道再斗嘴下去自己是决讨不了好的,强忍怒气,寒声道:“久闻浪子李闲嘴上工夫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们兄弟几个今日只想问一句,阎毒阎大哥是不是死在你手上?!”

李闲想了半天,终于拍额道:“想起来了。六七年前是有个叫阎毒的,打劫一对爷孙,杀了老头子不说,还想对那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孩不知要做什么。小弟怕他一时想不开,就先送他上路了。”

岳岚松一直拼命给李闲使眼色,李闲却像没看见似的,自顾自把话说完了。

陕北四犬兵刃出鞘,围了上来。独眼大汉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休怪我们为阎大哥报仇!”

李闲无奈地望了岳岚松一眼,低声道:“岳老儿你的眼光未免太差,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岳岚松脸上泛起苦笑,欲语无言。

兵刃破空声呼啸而过。一柄锯齿刀离李闲的脖子已不过数寸。厅内的人都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那个书生更是满脸兴奋。只有岳岚松和两女露出同情的表情,萧如非还合掌喧了声佛号。

刀光一闪,血花喷溅。四条大汉腾腾跌退,出奇的是那个独眼大汉一点伤都没有,骇然望着其他三个兄弟捂着一只眼睛哀号。

见到李闲鬼神莫测的刀法,满座骇然,岳岚松眼里露出期待的神色。

李闲若无其事地收刀,叹道:“你们为朋友报仇,这份心意李闲佩服得很。不过我并不是什么仁侠,你们下次再撞到我手上,留下的就不是一只眼睛了。”

陕北四犬用仅剩的四只眼睛狠狠瞪着李闲,走到岳岚松身前,道:“我们四个技不如人,留下只会为岳庄主添麻烦,向庄主请辞!”

岳岚松心情复杂地挥挥手,交代洪刚道:“吩咐帐房龋耗百两银子,给四位大侠治伤。”

看过李闲快若电闪的刀,岳岚松更期待李闲在自己麾下,斩掉萧无语狗头的那一刻了。

忽然只听“哎哟”一声,司徒贝贝和萧如非一脸怒色,分别反扭着那个书生的两臂,将他按在地上。那书生正疼得呲牙咧嘴地叫唤。

原来此人趁着厅内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刚才的打斗中时,偷偷想点了两女的穴道立即带走,不料被两女发现,反而被一招制住。

李闲上前打量了这人几眼,笑道:“这人不会是九尾狐胡优吧?岳老儿你的面子可大得很哪!”

岳岚松没想到带李闲来这里居然会是这样的局面,被这些人一闹,在李闲面前颜面大失,心中震怒,一脚向那胡优的脑袋踹去。“喀喇”一声响,胡优的脑袋耸拉下来,再没有半点活着的气息。

“岳老儿的功力还是那么霸道。”李闲笑道,心中暗叹,神兵山庄真的无人了吗?

第二十一章 卧虎藏龙

这是没有可能的。以岳岚松的老谋深算,怎会专门招一些下九流的货色?这里面有什么古怪?

或者,这里本来收的就是一些不入流的人物和还没澈查清楚来历的人。岳岚松这老鬼在装可怜隐瞒实力,或者并不信任自己这个外人,不敢展现实力。

既然有身份未明的人物存在,说不定会有收获。李闲瞬间下了判断,神功暗运。

李闲双目忽然暴起奇异的精芒,慢慢扫过厅内脸色惨白的诸人,只看到一半,就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看见了孙凌。

李闲从没见过孙凌,但他一眼就认出,此人就是孙凌。

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缩坐在一边,始终一言不发。略胖的身躯,圆圆的脑袋,脸上带者市井之气,长相十分平凡。李闲刚进门时根本没有留意到他,但是此刻却能肯定。不仅是因为留意到了他的身材和脑袋,还因为他发现此人惨白的脸色是运功逼出来的,是故意为了和别人保持一致。他的眼睛始终冷静如亘,甚至带着冷酷的意味。

能运功改变脸色,就已经不是在座的其他人能办得到的了。

趁着岳岚松正在检视胡优的尸体,李闲偷偷向孙凌眨了眨眼。孙凌眼里闪过讶色,脸色瞬间回复正常,居然对着李闲扮了个鬼脸。

李闲扮了个晕倒的神色,他本以为这人就算不像厉天般一副铁板脸,至少也该比较冷漠,谁知竟会扮鬼脸。

孙凌看着李闲的表情笑了,李闲开始怀疑,所谓血阁的出现是否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岳岚松站起身来,叹了口气,道:“不要为了这种人扰了李浪子的心情。我来为李浪子介绍。”

连续介绍了几个人,不是下三滥的货色,就是籍籍无名的平庸之辈。孙凌属于后者,他用的名字是孙林,身份是流浪剑客,剑法则是东拼西凑的杂学。

李闲清楚地看见岳岚松在介绍孙凌时,眼里流露出的戒备之意。姜毕竟是老的辣,在江湖打滚多年,人老成精的岳岚松岂会感觉不到孙凌的与众不同?

李闲心里有千言万语要问孙凌,可是时地均不适宜,只好憋在肚子里,嘴里说着不着边际的“久仰久仰”,一边和孙凌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笑容。

忽然李闲的笑容僵在脸上。因为岳岚松介绍到最后一个人,那个戴着人皮面具的神秘人。

当他站起来施礼时,李闲才看见,此人不仅戴着面具,而且缺了左臂。岳岚松似乎并没有深究此人真实面目的打算,介绍道:“这位是陈英师傅,对毒物颇有研究。”

司徒贝贝和萧如非脸上的笑容同时消失。因为她们也认出了这是谁。

毒仙成笑。

这家伙的隐藏功夫比孙凌还出色,李闲适才只扫过他死板的人皮面具,除了略觉好奇,并没有感受到什么异常。若不是早从司徒贝贝口中得知成笑断了左臂,恐怕一时也想不到他身上去。

李闲也明白为什么岳岚松没有一探他的真面目就把他留下,因为觉山寺的代价太惨痛了,岳岚松急需一个使毒的好手,成笑正是摸清了他的心理,才堂而皇之地说自己是用毒的。

这个小小的偏厅里,居然卧虎藏龙。李闲忽然觉得岳岚松简直就像是只待宰的猪。

“这回不是你有难了,就是岳岚松完蛋了。”成樱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李闲恍然大悟。

成笑的眼里闪过狡侩的笑意,道:“今日得见李兄风采,足慰平生。”

李闲苦笑道:“久仰陈师傅大名,实在如雷贯耳。”

成笑微笑道:“李兄说笑了,在下在苗疆学了几年毒,很少在中原江湖走动,李兄应当没听过贱名的。”

李闲哈哈大笑,道:“陈师傅定是在苗疆太久了,连中原这种随地可见的客套话都当了真。”

其实李闲的久仰是真心话,成笑提醒他注意不要露了馅,李闲随口圆谎掩饰,配合得天衣无缝。在旁人听来,一个傻愣愣地把别人的客套话当了真,一个更是做得绝,居然真的告诉对方这只是客套话,反而尽显李闲玩世不恭的浪子本色。

成笑眼里现出赞赏之色,紧接着被尊敬之色取代。

李闲心中苦笑。知道自己的教主地位又得到一个重阳教重要人物的真正认可。

当晚。

岳岚松大摆宴席,宴请这些新招揽来的人物。李闲也在被宴请之列。

岳岚松的话说得好听,叫做“李浪子初来乍到,老夫理当接风洗尘。”明眼人心里都明白,这老滑头是故意把李闲和那些人归在一起,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醉仙苑?”司徒贝贝大喜道,“你中午不是和那洪刚提过,说这是很好玩的地方吗?”

李闲上下大量了她两眼,尤其不放过某些峰峦起伏之处。

司徒贝贝俏脸飞红,怒道:“你看什么?”

李闲嘿嘿笑道:“那里是比较好玩。如果司徒姑娘肯赏脸光临,更是好玩得紧。”

萧如非变色道:“你说那是妓院?”

李闲挠了挠头,道:“不能算是妓院。你们想想,岳老鬼请客,怎会往妓院请。他不怕丢脸客人还怕呢。”

司徒贝贝抚掌道:“既然不是妓院,那我们当然是要一起去的。”

李闲不怀好意地道:“你真的要去?”

司徒贝贝挺胸道:“你都能去,我们为什么不能?”

李闲笑嘻嘻地道:“那就去吧。不过你们最好先换上男装,免得扰了别人的兴致。”

两女面面相觑,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

醉仙苑的一间上等厢房里,岳岚松、洪刚和一众高手已经在那里等着李闲了。

岳岚松目光扫过诸人,缓缓道:“诸位既然加入我神兵山庄,大家就不是外人。老夫有件事情,还望诸位鼎力帮忙。”

众人齐声道:“请庄主吩咐。”

岳岚松迟疑片刻,道:“老夫很欣赏李闲。希望此人能与老夫共谋大事。不过,此人的声名诸位也该有所耳闻,想让他安安定定辅助任何人,恐怕都不是易事。不知诸位可有什么好主意?”

席上一片沉默。

忽然孙凌嘻嘻笑了,道:“这个容易,拿下他的女人,还怕他不听话吗?”

马上有人点头赞成,有人露出不屑之色。

岳岚松定定地望了孙凌片刻,才点头道:“孙师傅的想法虽好,但恐李闲此人难缠,恐怕偷鸡不成蚀把米。”

成笑一言不发,心中奇怪。按照自己白天的观察,此人与李闲的关系应当非同一般,怎么会教岳岚松这么恶毒的方法来对付李闲?

倘若这个意见是他成笑自己提的,倒不奇怪。如果岳岚松激怒了李闲,对他来说实是求之不得。

孙凌眨了眨眼,笑道:“这里有精擅毒术的陈师傅在,一会李闲来赴宴,要悄悄让两个女人中上慢性剧毒,该不是难事。”

成笑心中一动,难道此人和自己立场相同?

“不敢当。倘若如此确能帮上庄主的忙,在下一定尽心尽力。”成笑心知表态的时候到了。

一旁的洪刚听得目瞪口呆,忙道:“来这种地方赴宴,李闲该不会还带着女人吧?”

孙凌依旧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道:“如果李闲的浪子之名是名副其实,那么今晚将会出现两个女扮男装的佳人。”

岳岚松和成笑心中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此人不但计策歹毒,见识判断也非常人能及。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成笑心里掠过杀机,岳岚松则低着头,脸上阴晴不定,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孙凌忽然意味深长地瞥了成笑一眼。成笑愕然。难道连当世绝顶高手岳岚松都察觉不到的杀机,竟被此人感应到了?

岳岚松默然沉思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道:“若是如此,今晚就麻烦陈师傅了。若见事不可为,千万不要强求,见机行事。”

成笑作出恭谨之色,应道:“在下自当竭尽全力。”

话音未落,门外一把声音传来:“岳老儿你是不是给陈师傅安排下什么苦差了啊?要人家竭尽全力的?”李闲揭帘而入,身后是一看就知是改成男装的两女。

洪刚暗暗叫苦,心中一面大骂李闲,一面盘算如何提醒陆姑娘小心中毒。

在众人各怀鬼胎中,李闲大咧咧地坐下。

第二十二章 夜语

“你们的脸色都有古怪。”李闲皱眉道。

岳岚松苦笑道:“当然有古怪。谁知道你会带这两个姑娘跑过来。现在节目恐怕已经来不及制止了。”

李闲精神大振,门外香风扑来,莺莺燕燕鱼贯而入。

司徒贝贝和萧如非眼睛不住睁大,脸上早已红成一片。

进来的是十来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不施脂粉,但穿着却令人心动不已。上身只留了一件肚兜,雪白的藕臂和背脊完全裸露在外,随着她们的移动,深深的乳沟和雪白的胸肌清晰可见。下身的短裙短不过膝,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腿充满了弹性健康的美感,令人忍不住兴起往更上方寻幽探胜的渴望。

连同为女子都忍不住心荡神驰,那这些男人究竟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司徒贝贝凑到李闲耳边,狠狠地道:“你还说这不是妓院!”

李闲大笑道:“当然不是!这些是酒保呢。没见她们手上都端着酒吗?”

两女这才注意到这些女子果然人人手提酒壶。刚才居然被旖旎的风光迷花了眼,连这么明显的东西都没留神。

萧如非红着脸低下头,不敢再看。司徒贝贝却挺着头,圆睁杏眼环视一周,发现几乎所有男人都目眩神迷,露出怪异的表情,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岳岚松。这老头年逾古稀,再加上这里是他的地头,这场景也不知他见识过多少次了,能不动心当然很正常。

另一个居然是洪刚。此人正抬头挺胸,目不斜视,一副柳下惠的模样,但司徒贝贝却发现他的目光其实很呆滞,并非他对这些女子不动心,而是根本不敢去看,目的很明确,是为了在萧如非面前树立良好的形象。

司徒贝贝“扑哧”一笑,人家萧如非低着头,目光唯一有移过的地方就是李闲色迷迷的脸,哪有闲情留意洪刚卖力的表演。

十来个端着酒壶的女子分别紧挨着坐到诸人身边为众人添酒。随着添酒的动作,酥胸在众人的手臂上轻轻摩擦。高明如成笑孙凌者,都不禁露出意乱情迷的神色。

李闲最是如鱼得水,一把搂过身边的美女,嘻嘻笑道:“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妹妹这么美的身段,真是人间罕见。”

那女子垂下头,不依道:“公子的嘴真甜。”

司徒贝贝大怒道:“你在叫谁妹妹!”

李闲油然道:“叫你呀。”

司徒贝贝险些气晕过去,跌靠在椅背上。男人们哄然大笑,岳岚松拍额道:“真是不好意思,老夫算漏了还有两位贵客。这就去再叫两名绝色,为两位贵客添酒。”

司徒贝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成笑忍不住道:“不如撤了李兄身边的人,改由真正的妹妹代替如何?”

司徒贝贝对成笑可就没那么客气了,端起身前的茶一把泼了过去。

成笑微微一笑,伸手在身前画了个圈,茶水泼到身前忽然像碰到一堵墙,再难前进分毫。成笑一甩手,茶水转头向司徒贝贝飞去。

司徒贝贝急忙离座,身上已溅了几粒水珠。身边的萧如非也惨受波及,手背上溅了一滴。

岳岚松眼里闪过狂喜之色,他岂会看不出来,成笑故意来这一手,说明两女已经中毒。

李闲眼里精芒一现即敛,笑道:“好一手柔云掌,没想到陈师傅还精通蛾眉绝学。”

成笑尴尬道:“不敢当。蛾眉离苗疆不远,在下是拜了个蛾眉师父,教过在下几年掌法。”

司徒贝贝一脸怒色,拉着萧如非道:“我们先走一步。”

李闲叹了口气,道:“早说不要来的,你偏不听。”

司徒贝贝冷哼一声,拉着一言不发的萧如非冲出厢房。

孙凌嘻嘻笑道:“看来李兄的女人还不是很听话。”

李闲奇道:“难道孙师傅有什么绝招不成?”

孙凌叹道:“在下至今还是光棍一条,哪来什么绝招。本以为李兄手段高明,还想请教一二的。”

岳岚松哈哈大笑,道:“女人就像野马,不抽两鞭是不会驯服的。”

李闲大笑道:“岳老儿这是至理名言。我们喝酒!”

洪刚知道现在才松了一口气,他还没看出来成笑已经使了手段,心情畅美无比,大笑道:“李浪子自称酒量天下无双,今日大家齐心协力,让他好好出一次丑!”

众人哄然应是,气氛炽热无比。

李闲叹了口气,对身边的美女道:“这位妹妹,请你去拿几个大坛来。”

司徒贝贝拉着萧如非一路飞奔到住处,“砰”地一声狠狠这上房门,恨声道:“这个淫贼!”看了看红着脸不说话的萧如非,忽然笑道:“看来那个姓洪的对你可是情根深种呀。”

萧如非一言不发地和衣躺在床上。司徒贝贝无处发泄,只好叹了口气,躺在萧如非身边。两人都呆呆睁眼望着天花板,良久不动。

司徒贝贝忽然觉得没有李闲在身边的日子,真是过得很慢。

萧如非忽然道:“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司徒贝贝笑了出来,道:“哈哈,那个洪刚吗,当然是笨驴一条了,根本还不能算人。”

萧如非轻声道:“不是他,我……我是说李……教主。”

司徒贝贝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

萧如非忽然转过头来,道:“你为什么不代替她。”

“你要我代替那个添酒的女人?真是笑话!”司徒贝贝觉得不可思议了。

萧如非叹了口气,道:“我的心有点乱,说不清话了。我指的是,师姐你跟了他那么久,为什么不代替了慕容雪?”

司徒贝贝怔住了。

“我看到李大哥在那个包子店里,眼睛里明明有泪花。我忽然觉得心里好难过。后来那个洪刚来了,我觉得很想试一试,女人是怎样让男人如此痴迷的。”

司徒贝贝道:“所以你故意不动声色地施展迷魂术,让洪刚对你一见钟情?”

“不错。但是我真的不懂。我不会!洪刚拼命地讨好我,我除了对他笑一笑什么都不会说。”

司徒贝贝叹道:“你这样就已经够了,洪刚已经完了。”

萧如非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他刚才在那里,当着我们的面寻欢作乐,我一点都不怪他。他是多么孤独。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代替慕容雪,为什么无法填补他心灵的空虚。我恨我自己不会说话,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站在窗口看月亮,我除了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难受,什么都不会说。甚至我直到今天才发现,如果能让他快乐起来,我就是死了也愿意。”

司徒贝贝呆躺在那里,泪水怔怔地顺着脸蛋滑落:“我不是不代替慕容雪,而是代替不了。他说过,一旦把女子追到了手,就会索然无味。我只能跟在他身边,跟到他希望静下来过日子为止。”

萧如非幽幽地道:“我好恨那天晚上那些蒙面人,如果不是他们搅和,说不定那天我们都已经……”

司徒贝贝长叹道:“你错了。他是不会那么做的。他要发泄,自有秦楼楚馆为他开门。”

萧如非望着司徒贝贝,低声道:“师姐,我好羡慕你,能一直跟在他身边。我害怕,这里的事一了,他就会叫我回恒山了。”

司徒贝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深爱李闲,没想到这个只和李闲在路上走了十几天的女子,竟然爱得如此强烈。

萧如非叹了口气,续道:“师姐,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一定要治好他心里的伤。”

向来温婉的萧如非,竟然一次性连用了三个“一定”。司徒贝贝欲语无言,自己一身顶尖的医术,真能医好人的心吗?

忽然萧如非低喝道:“谁!”

两女同时从床上弹起,各自取出兵刃。

房门缓缓打开,露出门外一手托着酒坛的李闲,正泪流满面。

第二十三章 岳家二少

刚才还在豪言壮语的萧如非瞬间脸红到耳根,尴尬地收起双刀,闪闪缩缩地躲到司徒贝贝身后。

李闲长叹一声,道:“是我太自私。”

司徒贝贝强作镇定,道:“你说什么?”

李闲轻声道:“我没有顾及你们的感受。一直以来,我只是一味地求得自己开心快活,从来没有去想你们心里会是怎样。”

萧如非忽然道:“这样已经很够了。”

李闲柔声道:“不够的。我李闲在此立誓,今后绝不会让你们孤零零的。”

司徒贝贝和萧如非呆立在床边,泪水悄然滑落。

司徒贝贝低声道:“你刚才全听见了?”

李闲叹了口气,道:“听了不少。”

司徒贝贝低下头,急忙改变话题道:“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李闲苦笑道:“我是借口为你们送酒,特意逃席的。”

司徒贝贝奇道:“出了什么事吗?”

李闲道:“刚才成笑往你们身上甩的茶水,你们没有觉得古怪吗?”

司徒贝贝松了口气,道:“难道成二伯还会害我们不成?”

李闲取出一个小瓶,道:“确实不会。他刚才悄悄塞给我一瓶这个。”

司徒贝贝接过手来,拔开瓶塞闻了闻,失声道:“七日醉的解药!”

李闲苦笑道:“不错。他刚才在你们身上下了七日醉。”

司徒贝贝沉默半晌,狠狠地道:“好卑鄙的岳岚松!”

李闲微笑道:“为什么这么说?毒不是成笑下的吗?”

萧如非接口道:“当然是岳岚松吩咐的。他想招揽教主,想不出好办法,就想了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想用毒药控制我们,再让教主就范。”

见司徒贝贝在一边不住点头,李闲摇头笑了笑,道:“命令当然是岳岚松下的。但是成笑大可以不用真的下毒的。他只需做做样子,谁知道他真的下了毒没有。”

司徒贝贝色变道:“你是说……”

李闲叹了口气,道:“我是说,成笑是故意的。他在惹我和岳岚松翻脸。”

萧如非脸上露出笑容,道:“都不是好人。”

李闲微笑道:“如果我在这里演一出李浪子大闹神兵山庄,你老爹一定高兴得很。”

司徒贝贝瞪了他一眼,道:“我们的亲人都在和岳老贼拼死拼活,我们却在这里和他饮酒作乐,我早就想你能闹他一场了。”

李闲叹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司徒贝贝想了想,道:“你为什么要逃席呢?七日醉的解药在七天内服下都不会有事的,你何必赶得这么急,白白惹人怀疑。”

李闲笑了,道:“贝贝最近越来越聪明了。”

萧如非低声道:“还是正经不了多久。”

李闲笑道:“这正是问题所在。岳岚松会信任成笑扮的连脸都不让人看的所谓陈英吗?陈英下了手后,岳岚松根本不能确认你们到底中了毒没有,或是陈英会不会知会我们。”

司徒贝贝恍然道:“所以他会再派人来下毒。”

李闲笑道:“不错。那时我们以为毒的危险已经过去,不作防范,反而容易中招。我这是赶回来提醒你们小心的。”

司徒贝贝叹了口气,道:“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的。”

李闲奇道:“难道不是吗?”

司徒贝贝眼皮上翻,道:“想要拿我们来威胁你,用的当然是慢性毒。天下除了入喉即死或见血封喉的厉害毒药外,有我司徒家的人解不了的慢毒吗?”

李闲呆头鸟般站在那里,萧如非掩嘴笑了。

李闲呆了半天,苦笑道:“原来我真的不是那么聪明。”忽然侧耳听了听,道:“有人朝这里来了。”

萧如非的武功远强过司徒贝贝,闭眼听了听,接口道:“只有一个人。听脚步有点鬼祟。”

李闲点头道:“而且脚步虚浮,武功偏弱。”

三人面面相觑,难道刚刚说到有人会再来下毒,人就到了吗?

出乎三人意料,来人径直走到门前,低声道:“李浪子在吗?”

李闲愕然,他听出这是岳岚松的次子岳辙的声音。

“原来是岳二少。欢迎欢迎。”李闲摸不着头脑,还是决定先让此人进门再说。

岳辙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带上了门,说道:“适才在下的一个手下见到李浪子从醉仙苑回来,岳辙想趁此机会和李浪子说几句话。”

李闲“哦”了一声,讽刺道:“何劳二少亲至,只需让人带个信,李闲敢不火速见驾!”

岳辙尴尬地轻咳一声,道:“李浪子说笑了。李浪子在当今武林声势如日中天,谁敢对你呼来喝去。”

李闲皱眉道:“若岳二少只不过是来说这几句话,那可以择日再谈。因为小弟是来送酒给两位同伴的,回去迟了令尊罚起酒来小弟可受不了。”

岳辙肃容道:“李浪子快人快语,在下也就开门见山了。如今敝山庄风雨飘摇,李浪子应当很清楚。”

李闲愕然道:“难道二少竟是来招揽我,为令尊排忧解难的?”

岳辙摇头道:“李浪子误会了。正因如今山庄的前程堪忧,家父年事已高,精神恐怕不堪重荷,因此有提前传承衣钵的想法。”

李闲恍然道:“你想我帮你夺嫡?”

岳辙道:“正是如此。我那兄长你也认识,若是家业到了他手里,恐怕不等恒帮动手,山庄就已败亡了。”

李闲心中暗叹,神兵山庄风雨飘摇之际,这些人不仅不齐心共御外侮,反而为争权夺利忙得不可开交。不过自己也确实兴趣大增,问道:“二少是认为自己比令兄更有继位的资格?”

岳辙狠狠道:“在下自认为无论哪方面都不输给那个败家子,何况家里唯一的男孩还是在下添的。”

李闲问道:“那么令尊的意思如何?”

岳辙苦笑道:“家父尚未有明言。但我那兄长早已开始准备,山庄的智囊苏乾总管已靠向他那一方。此外他还拉拢了一些外援。在下也得到不少山庄元老的支持,尤其是摩云手叶风舵主,可惜他在今晨被恒帮那群狗贼害死了。”

“其实在下明白,派叶舵主驻守石家庄是苏总管的主意,他这是摆明这为我兄长的即位清除障碍。如今在下内失靠山,外无强援,还望李浪子能多多帮忙。”

李闲心中冷笑,这些人为了还不知能否保全的权势,竟不惜如此自毁长城,神兵山庄的败亡实非无因。“不知令兄的外援都是何方神圣?”

岳辙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居然拉拢了白马堡的许子悠和银龙堡的徐弈。纵观天下年轻高手,能惹得起这些人的也就只有李浪子了。”

李闲失声道:“你说什么!许子悠?徐弈?”

一直冷笑着旁听的司徒贝贝和萧如非的脸色变得惨白,她们也像李闲一样清楚地知道这两人去帮岳大少岳辕意味着什么。

许子悠所代表的白马堡是恒帮的盟友,恒帮起事之初就得到他们的鼎力相助,才能顺利兼并恒山、太行一带的小帮会。到恒帮正式向神兵山庄宣战时,白马堡一直躲在背后给予物质和金钱上源源不绝的支持。到近日白马堡趁着神兵山庄无暇北顾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幽州及长白东北之地纳入势力范围。如今许子悠出现在这里,清楚地说明许嵩害怕恒帮坐大,转而支援神兵山庄以限制恒帮发展的意图。若是如此,西面的天山剑派的去向不言自明。

徐弈所代表的银龙堡态度一直暧昧难明,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模样,还趁势将苏杭一带的帮会全收归麾下。徐弈出现在成樱的客栈,本来已是一个信号,说明了徐不疑已经感觉到恒帮坐大将会带来严重的后果,派遣徐弈北上见机行事。只是当时被刺杀一事冲晕了头,没有想过这一点。

让三人产生这些不妙的推断的原因是,白马银龙不约而同地支持岳辕,清楚地表现出这两大势力希望维持神兵山庄稳定的想法。只有支持长子,才有望使神兵山庄的内争后果减至最小。

北有白马,西有天山,南有银龙,东边是未死透的神兵山庄。恒帮的前景不容乐观。

岳辙奇怪地道:“李浪子莫非有什么看法?”

李闲回过神来,笑道:“白马银龙的组合,天下谁能奈何!二少太高估我李闲了。”

司徒贝贝忽然插嘴道:“不过岳二少既然诚心相邀,若有需要我们的地方,我们自当帮忙。”

李闲狠狠地瞪了司徒贝贝一眼,再看了看如释重负的萧如非,长叹一口气。

岳辙感激地道:“那在下不打扰李浪子的赴宴了。”

李闲惨叫一声,道:“险些忘了!这回死定了。你老爹非罚死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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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南辕北辙

李闲风风火火地赶回醉仙苑,冲进厢房正要开口道歉,猛然发现自己的位置边多了一个人,正搂着一名美女不亦乐乎,道歉的话冲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此人正是岳大少岳辕。

岳岚松看见李闲,呵呵笑道:“李浪子送坛酒送了大半个时辰,大伙商量商量该如何处罚?”

众人哄笑声中,李闲故作尴尬道;“自罚一坛、自罚一坛!”

洪刚撇嘴道:“一坛怎么成?李浪子喝一坛酒无意是为来回奔波解渴的。”

成笑微笑道:“依在下看,李浪子迟到是情有可原的。”

孙凌恍然道:“原来如此。”

岳辕奇怪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孙凌挤眉弄眼地瞄了瞄身边的美女,众人一呆,继而都发出暧昧的笑声。

洪刚的脸色不自然起来,试探道:“原来李浪子神功无敌,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就解决了两个。”

李闲嘻嘻笑道:“哪里,小弟才试了一个就手脚发软,试的当然是亲妹妹。听说上回老洪在这里一夜就开了五个,小弟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洪刚如释重负,嘿嘿笑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干什么……既然是情有可原,那就依李浪子之言,自罚一坛好了。”

岳辕忽然道:“既是如此,在下理当陪李浪子共饮一坛,毕竟在下也迟到了许久。”

李闲欣然举坛痛饮,心下凛然。

以前从没有留意过,原来这岳家两兄弟都并不只是会拈花惹草而已。

岳辕这招笼络手段使得不着痕迹,极为高明。而他公然出现在此处,岳辙却鬼鬼祟祟地去找自己,岳岚松心中倾向已是昭然若揭。

成笑眼看两人坛中渐空,笑道:“大少爷厚彼薄此,应当与我们这几个也干一坛才对。”

被觥筹交错、乳晕臀浪的气氛冲得头昏眼花的众人哄然附和,一坛酒后脸上已泛起红潮的岳辕捧着空坛尴尬不已。

李闲暗笑,成笑这家伙无意是故意想让岳辕出乖露丑,这说明潜伏于此的这两天里,精明的成笑已经掌握了岳家的内斗形势。

如果岳辕就此醉倒,显然大大丢了岳岚松的脸;如果他借故推辞,则会在这批新人眼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无论哪种结果,都会降低他在岳岚松心目中的地位。

小小一个劝酒,中间就牵涉到这么多的因由。李闲暗叹一口气,一边喝下岳岚松亲自离座敬上的一杯酒,一边感受着重阳教这些人实在都是世间少有的人杰。这么多人杰汇集的重阳教,在英明如独孤残的领导下,竟然也落得个饮恨败亡的收场,令人感叹。如今的恒帮,眼前虽然风光,但暗里也是荆棘遍地。

不过当年各派联军显然犯了个极大的错误,不仅没有将这些重阳教的重要角色斩草除根,反而还都认为他们已死,使得重阳教名亡实存,曾经失败的经验与多年隐在暗处的观察,让这些摸头们更加难缠起来。

老谋深算如岳岚松、徐不疑,甚至顾轻尘等人,怎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岳辕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在下喝一坛,八位师傅却每人也喝一坛,这是以一坛敬八坛,岳辕岂敢如此不恭。岳辕酒量有限,不如就分别敬八位师傅每人一杯,望八位师傅赏面。”

李闲心中叫妙。这岳辕确不是传言中的草包,这招以进为退,既让自己少喝了大半坛,又大大给了成笑等人的面子,深为得体。

李闲忽然明白了岳岚松刚才特意敬自己一杯的用意。这老狐狸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原来最深藏不露的就是此人。

成笑眼里闪过讶色,哈哈笑道:“大少爷这么看得起我们,我们岂能不从!”

岳辕应道:“神兵山庄日后全靠诸位的鼎力支持,岳辕敢不拼将一醉以酬诸位!”

李闲看了看大部分人满意的神色,心中暗叹。难怪许子悠和徐弈选择支持此人,此人的风度确非其弟能及。倘若自己也只是神兵山庄的一员,必然支持岳辕而非岳辙。

一席酒喝得宾主尽欢,席散后成笑孙凌摇摇晃晃地搂着个美女不知上哪去了,李闲抱了两坛酒,施施然回到住处。

司徒贝贝和萧如非左右迎了上来,接过他的酒,低笑道:“有人来过。”

李闲笑道:“是什么毒?”

司徒贝贝开心地道:“正是七日醉,我们连配解药的工夫都省了。”

李闲捂着肚子笑弯了腰,辛苦地道:“成笑你这混蛋,不要躲在那里,有什么好看的?老子还要和你算下毒的账!”

成笑幽灵般从暗处闪身而出,讶道:“属下已运功收敛气息,教主是怎么发现属下的?”

李闲大笑道:“这很难猜吗?你不跟着我回来,我才觉得奇怪。”

成笑苦笑道:“原来你是乱叫的。”

李闲嘻嘻笑道:“我还以为重阳六仙都聪明得很,要不怎么生得出贝贝这么聪明的女孩?”

司徒贝贝气结,原来搞了半天,这家伙还在报刚才的一箭之仇。

成笑显然只当李闲是随口开个玩笑,马上转入正题道:“岳家内部不稳,我等大有可乘。下一步该如何走,请教主示下。”

李闲捧头道:“不要叫我教主!老子最烦的就是这个!如果照我自己的意思,岳家南辕北辙关我屁事。只不过这里有两只母猪叫唤得厉害,我只好想法子支援岳辙,让他们兄弟两好好斗斗。”

成笑眼睛一亮,道:“教……李兄既有此意,实乃重阳之幸!不知李兄对捧起岳辙可有什么高见?”

李闲反问道:“你怎么看?”

成笑冷笑道:“岳辕其实并非都是那么聪明的。只不过他有个好军师。”

李闲皱眉道:“苏乾若是本着忠于岳家的立场,支持岳辕实是无可厚非。”

成笑叹了口气,李闲毕竟与他们不同,把握不到他的意思。“我并不是想让苏乾改投岳辙。”

李闲眼里闪过精芒,道:“你想杀了他?”

成笑露出一丝笑容,通过他的面具显出无比冷酷的意味,道:“少了此人,岳辕根本只是只病猫。”

李闲叹道:“太迟了。你可知许子悠和徐弈已经站在岳辕一方了?苏乾的死活已经影响不了大局了。”

成笑剧震道:“什么?!”

李闲续道:“在现在的形势下,要想把岳辙捧上正当继承人的位置,比恒帮挥军踏破天津更难。我只是想让岳辙能多点筹码和他老哥争斗,斗得越乱,你们就越开心。”

成笑恨声道:“好一个白马堡!”顿了顿,沉思道:“如果能拉拢洪刚,岳辙将实力大增。因为洪刚目前已相当于神兵山庄的兵马总管,兵权在握。岳辕占了苏乾的文,我们则占洪刚的武。”

李闲两眼发亮,看了看俏脸飞红的萧如非,大笑道:“苏乾叫什么名字不好,偏要叫输钱,碰到了赌仙,还不输他个倾家荡产!”

成笑岂会看不出洪刚对萧如非的异样,闻言微笑道:“这是天佑重阳。”

李闲兴致顿失,没好气地看了成笑一眼,道:“你可知岳岚松手下还有什么象样的人物?”

成笑摇头道:“我相信他手下一定有一些未知的力量。但我无法获得这老狐狸的信任,至今探不出什么消息。”

李闲奇道:“谁叫你戴着这么一副鬼面具的?岳岚松如果信了你。他就是十足的白痴!”

成笑苦笑道:“我们得知教主往天津而来的消息,想安排人照应。当时我正好在保定,离得最近,当然由我来。一时之间联系不到王老大,没有他的巧手,我只好随便找张面具来遮掩了。”

李闲摇头笑道:“多嘴的成樱。你们也真是妙想天开。”

成笑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个孙林是谁?”

李闲只有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很有可能是叫孙凌而非孙林。”

成笑愕然,道:“那我怎么看你们一副很熟的样子?”

李闲耸肩道:“他很可能救过我的命,对我们反正没有恶意。”

成笑目光转冷,道:“此人身手高明,计策更是阴毒,是个很棘手的人物。幸好是友非敌,否则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

李闲苦笑道:“说到计策的阴毒,你毒仙成老二也真不输谁。还有……正如我知道你跟在我后面一样,此刻我敢肯定孙凌也在听个不亦乐乎。”

屋顶上传来一阵开心的笑声,孙凌的声音飘来:“李闲毕竟是李闲!”

第二十五章 怪商杨休

孙凌飘然落下,嘻嘻笑道:“原来这位就是重阳毒仙。闻名不如见面,毒仙风采果然令人折服。”

李闲耸肩道:“我没打算瞒你。否则你想破你那圆脑袋也想不出他是谁。”

孙凌正容道:“如今我不仅知道了他的身份,更知道了恒帮的真身,还可猜出那群神秘人的来历。你就这么信得过我?”

李闲微笑道:“因为你救过我的命。”

孙凌道:“那也可能不是我。”

李闲道:“如果你不是那天的人,我就有足够把握让你不能生离此处。”

孙凌挠头道:“说的也是,毕竟长得像我这样武功又高得不把徐弈放在眼里的人实在不多。如果那人不是我,我就八成是个窝囊废。”

憋了很久的成笑忽然道:“如果那人不是你,你来这里根本没意义。”

孙凌大笑起来,问道:“李浪子怎么知道我叫孙凌?”

李闲眼睛亮了,道:“如果你真叫孙凌,我相信你不会是敌人。”

“哦?”孙凌目光闪闪地盯着李闲,饶有兴致地道:“何以见得?”

李闲油然道:“因为厉天。”

孙凌的表情忽然消失,眼里爆出厉芒,滚滚杀气从他身上涌出,地上的沙石随之飞散。武功最弱的司徒贝贝抵受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知道我和厉天的关系?”孙凌冷冷地问道。

李闲大笑道:“你没必要一听见厉天的名字就把厉天学个十足吧?”

孙凌怔了一下,杀气忽敛,笑道:“这是一种反射习惯。”

李闲哈哈大笑,模仿孙凌的第一句话,道:“血阁毕竟是血阁。”

成笑身躯明显震了一下,眼里露出戒备之色。

孙凌苦笑道:“世上早已没有血阁了。”

李闲冷冷地道:“如果世上已没有血阁,我想不出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孙凌耸肩道::“原因很简单。因为厉天找到我,叫我沿路小心照料你。”

李闲愕然道:“原来铁面还把我当孩子。”

孙凌眼里露出缅怀之色,道:“厉大哥是个心思很细密的人。他说你虽然厉害,但还是太过随意,欠缺戒心。江湖的纷乱已经开始显现,你一个人东奔西跑,随时都有命丧于宵小的可能。”

李闲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厉天是真正的朋友。

孙凌续道:“原本他是叫我暗中保护你的,但我的行藏居然被你看穿,倒不如打天窗,大家说个明白,免得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成笑忍不住道:“既然孙兄是友非敌,而且血阁已不存在,何不到恒山坐把交椅,谋大事?”

孙凌眼色转厉,道:“孙某不知什么叫帮派,更没有兴趣去管。”

李闲大笑道:“本以为你和厉天是不同类型的人物,其实还是像得很。”

成笑冷冷道:“恐怕不见得。”

孙凌讶道:“此话怎讲?”

成笑油然道:“杀了厉天他也不肯去卖珠宝首饰的。”

孙凌一言不发,冷冷地盯着成笑。

李闲和两女面面相觑,难道孙凌和杨休竟是同一个人?李闲见过杨休,那是个满身铜臭的典型奸商,和李闲脾胃全然不投。杨休的身材和孙凌虽然极其相似,但那张脸全然不同。

孙凌终于开口了:“你说的是扬州杨休?”

成笑道:“不错。”

孙凌笑了,道:“难道阁下认为我和他长得很像?或是我的脸色如阁下般戴了人皮面具?”

成笑淡淡道:“你虽然没有戴面具,但是杨休有。我见过杨休一次,一眼就看出他脸上戴着王老大的杰作。因为王老大当年做的几张面具,有我成笑的心血在,那些面具都是经过我亲手浸泡在特制药物里的,以达防腐之效。杨休脸上的那张,正好是其中之一。”

李闲和两女相顾骇然。隐仙王翰的易容术实是巧夺天工,竟然能让杨休的面具瞒过了整个江湖。

孙凌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道:“那也不见得我就是杨休。”

成笑叹了口气,道:“正如你所说,江湖上像你这样的身材,又有不把徐弈放在眼里的能力的人实在不多。而且最不应该的是你身上有着明显的市井浮滑之气。杨休多年来养成的气息毕竟不是一时三刻改得过来的。”

孙凌终于大笑起来,道:“重阳仙果然无一易与。不错,在下正是杨休。”

李闲忍不住道:“那你的真名究竟是孙凌还是杨休?”

孙凌嘻嘻笑道:“不戴面具的时候用的当然是真名。”

成笑又道:“我也有个问题。”

孙凌笑道:“请说。”

成笑道:“你的面具是哪里来的?”

孙凌叹了口气,道:“是王老前辈送我的。也是他老人家教我卖珠宝的。只不过知道现在我才知道他就是重阳隐仙。”

成笑大喜,道:“既然你早和王老大相识,大家都是自己人,难道你想看着王老大和他的兄弟们举步维艰吗?”

孙凌苦笑道:“就知道你会打蛇随棍上。”

成笑道:“孙兄是答应了?”

孙凌眼珠滴溜一转,道:“不过,我是个生意人,而且做得都很成功,所以不能在这里做赔本生意。”

成笑一呆,道:“孙兄有什么要求?”

孙凌嘻嘻笑道:“没什么别的要求,只希望我加入恒帮后,你们不能逼我去信你们的重阳教义,而且至少我得是你的上司。”

成笑哭笑不得,在重阳教除了教主,谁能做自己的上司?江乘风的守护使也只是一种象征,地位最高于自己,却也没有指挥他的权利。目前恒帮的方针,都是由江乘风、萧无语、司徒铭、莫百羽、蓝舒云和他成笑共同商讨,最后由萧无语这个恒帮创办人拍板决定的。说得好听是民主,难听则是一盘散沙,所以恒帮诸人都极其希望李闲能够回去领导。同时希望找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王翰,组成集中而有力的决策层。

看着成笑尴尬的模样,李闲大笑道:“这个容易,老子正式任命你为副教主,不日接替教主之职。哈哈哈!”

成笑、司徒贝贝、萧如非三人险些晕死过去,李闲这小子一抓住扔掉教主之位的机会就不放过,简直把重阳教奉若神明的最高地位视如儿戏。

孙凌开心地大笑起来,道:“你们几个还不叫声副教主千岁来听听?”

成笑抬首望天,司徒贝贝把玩玉笛,萧如非玩弄辫角。

孙凌哭丧着脸,道:“看来这个赔本生意是做定了。”

李闲暗恨孙凌不争气,怒道:“你好歹也管过十几个伙计,怎么一点办法都没有?”

孙凌叹了口气,道:“难道我可以用鞭子抽到他们听话吗?”

李闲一楞,哈哈大笑起来,道:“看来指望你小子是不行的了。还是改天回去另外物色人选吧。”

成笑微笑道:“那么远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目前岳辕有许子悠和徐弈,岳辙有李闲和杨休。‘浪子有闲,商人无休,银枪如棋弈,白马自悠悠。’兄弟俩各占其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李闲和孙凌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无奈,同时叹了口气。

孙凌想了想,问道:“那晚徐弈为什么要杀你?”

李闲耸肩道:“但愿我能知道。”

孙凌没好气地道:“难怪厉大哥说你太随意。这种事情怎可不查个清楚!”

李闲讶道:“怎么查?”

孙凌眨了眨眼,道:“我正巧知道岳岚松的秘密会客室在哪里。如果你有晚晚坚持夜探的毅力,当有不少收获。”

司徒贝贝忽然道:“徐弈是今天午后我们刚进神兵山庄大门时进的城。”

众人顿时精神起来。如果徐弈和岳岚松要商议什么,今晚将会是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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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迷踪疑云

成笑呵呵笑道:“想不到贝贝还有如此先见之明,早早在徐弈身上下了仙音追魂。”

孙凌恍然,道:“也就是说这小子刚到这里,就和岳辕搭上了,显是早有预谋。”

成笑沉思片刻,道:“徐弈此人究竟如何?”

李闲叹道:“徐弈谦恭,许子悠豪放,但这两个人无疑都是最难缠的角色。尤其许子悠和我的关系还相当不错。”

孙凌续道:“据我所知,徐不疑早就不甘寂寞,他在江湖上广布眼线,各大门派几乎都有他的探子,可以说很多门派放个屁都瞒他不过。而这项工作,近年大都由徐弈负责。”

众人同时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恒帮内部有这么一个奸细,后果实是不堪设想。因为恒帮的重要人物全是见不得光的。

成笑断然道:“我必须马上回去通知那些兄弟,让他们彻查内奸。事不宜迟,拜访岳老贼的狗窝的时候也该到了。”

李闲道:“我们都去?”

孙凌道:“这种事怎能一群人一起去,你当是入室抢劫吗?那有见到好的珠宝帮我留着。”

成笑看了看萧如非,道:“如非,你去见洪刚。贝贝陪如非去吧。”

萧如非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动了动嘴唇,低下头去。

李闲看在眼里,心中抽痛,道:“老成你真要让如非去施美人计?”

成笑若无其事地道:“难道等洪刚自己倒过来不成?”

李闲不悦道:“当然是等他自己倒过来。我们要耍洪刚,是要等他想如非想得团团转时自投罗网,怎能拿如非送上门去牺牲色相!”

成笑愕然道:“为神教出力,生命尚不足惜,牺牲色乡又算什么?又不是真的要……事不宜迟,一旦被岳辕占了先,岳辙完全没有机会。”

李闲大怒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还当不当我是教主!”

成笑慌忙跪下,道:“教主息怒!属下只是就事论事,相比于神教的前景,个人的牺牲实是微不足道。”

李闲的话卡在嘴边,以成笑的立场,本来当教主的该夸他才是。

萧如非幽幽地道:“我去。”

司徒贝贝狠狠地扯了萧如非一下,没有言语。

萧如非一个踉跄,口气转为坚决,道:“师姐也不用去了。我自己去就行。”

李闲大怒,吼道:“你疯了吗?”

萧如非不敢正视李闲,轻轻地道:“为神教、为教主出力,万死不辞。”

李闲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忽然平静下来,冷冷道:“重阳神教第四代弟子萧如非听令,今晚若踏出这个院门一步,罪同叛教。”

李闲从没有这样以教主的语气发号施令的。萧如非浑身一震,跪在地上,颤声道:“萧如非谨遵教主谕令。”

成笑叹道:“教主,你这是何苦?”

李闲淡淡应道:“因为她是我的女人。”

成笑张大了嘴,再说不出话来。萧如非仰起俏脸望着李闲,泣不成声。

司徒贝贝露出欣慰的笑容,玉笛轻轻奏响,众人沉浸在一种奇异的气氛里,一时无声。

如果有人在这时走进来,将会看到一副奇景。

李闲仰首望着明月,面无表情。成笑和萧如非分别跪在李闲左右,成笑目光呆滞,萧如非泪流满面。司徒贝贝俏立在他们身后,玉笛奏出轻柔的旋律,泪水却大滴大滴地落在玉笛上。在不远处的墙角倚坐着一个人,早已沉沉睡去多时,此人正是孙凌。

过了良久,司徒贝贝的笛声忽止。李闲像从梦中惊醒般,道:“该走了。”

成笑也惊醒过来,叩首道:“属下先告辞。”一晃不见,就像这里从没有这人的存在。

原本像是睡得很沉的孙凌忽然幽灵般一闪到了远处,李闲回望两女一眼,长叹一声,追着孙凌去了。

司徒贝贝将手递到萧如非面前,萧如非默然握住,站起身来,低声道:“对不起。”

司徒贝贝苦笑道:“如果是别人,我或者会杀了她。如果你不是曾对我说过那些话,我或许会很恨你。但现在我除了希望他能好好待你,还能想什么?不用向我道歉,应是我谢你才对。”

萧如非紧紧搂祝壕徒贝贝,两人默然无言。

李闲追上孙凌,两人并肩而驰。适才一反常态地对一出闹剧毫无兴趣的孙凌忽然说话了:“要想办大事,怎能沾惹女人?李闲你真他妈的愚不可及!”

李闲嘿然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办大事?”

孙凌语塞,半晌才摇头道:“总之女人最好少碰为妙!”

李闲哑然失笑道:“差点忘了杨休之所以被称为怪商,就是因为从不沾女色。你在醉仙苑倒是演得好戏,不仅左拥右抱,还和我讨论怎么让女人听话。”

孙凌长叹一声,道:“如果不是因为女人,血阁怎会覆灭。说实在话,我很感激你,要不是因为想找人帮你,厉大哥是不会理睬我的。”

李闲笑道:“原来你吃过女人亏。我还正想骂厉天,平时口口声声说没有朋友,其实不是还有你吗。看来是错怪他了。”

孙凌叹道:“吃过女人亏的不是我。血阁完蛋那年我才十四岁。”

李闲识趣地闭嘴。血阁完蛋那年厉天二十好几,风华正茂。

“厉天为什么不自己来帮我?”李闲又找了另一个话题。

孙凌忽然笑了,道:“险些忘了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有人找厉大哥谈一笔生意。”

李闲奇道:“厉天岂是为了生意就会拖了这么多时间。要杀的是谁?”

孙凌神色古怪地看了看李闲,道:“李闲。”

李闲险些绊了一跤,失声道:“什么?”

孙凌耸肩道:“江湖上没几个人知道你们是朋友,叫他杀你有什么奇怪?”

李闲道:“我奇怪的是江湖上谁和我有这种深仇大恨。要知厉天的要价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

孙凌道:“厉大哥正是为了追查要杀你的是什么来头,才无法分身的。”

李闲皱眉道:“有什么眉目吗?”

孙凌低声道:“去跟厉大哥谈生意的人,是个罕见的高手,很有点自负,连见到厉大哥都不怎么恭敬。厉大哥说,他跟踪了此人一天一夜,有三次险些被察觉,最后才知此人姓陈名仲,应当来自迷踪谷。”

李闲立刻想起迷踪十二煞见到自己时的古怪表现,想起迷踪谷主对重阳教不念旧情的奇异举措,心中一片茫然:“他们跟我有仇?”

孙凌道:“我也不知道。厉大哥正在追查,他说他直觉感到陈仲找他去杀你是别有用心,并非只是请一个杀手去杀人这么简单。目下厉大哥已起程往迷踪谷去了。”

李闲不悦道:“他怎可一个人去迷踪谷?擅入那地方的人向来都是有去无回的#蝴们随便派个陈仲出来,武功就不在你我之下,里面还有什么鬼名堂谁知道!”

孙凌叹道:“厉大哥什么风浪没见过,你先担心自己吧。那个叫陈仲的,在迷踪谷里武功没排上第一也有第二,你真当世上的高手有那么多吗?”

李闲呆了半晌,忽然笑道:“陈仲。他爹娘为什么要叫他‘沉重’,不叫他‘轻快’或‘活泼’?”

孙凌夸张地大笑,道:“我真的想不通厉大哥怎会和你做成朋友的。”

李闲嘻嘻笑道:“我有个很好的习惯,就是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神兵山庄就要到了,那鬼地方在哪里?”

孙凌驻足聚音道:“你先不要小看这里的守卫,他妈的鼻子耳朵比狗还灵。”

李闲识趣地收敛全身气息,孙凌讶然望了他一眼,道:“你的气敛得比我还干净。我是杀手出身,你不要打击我!”

李闲苦笑道:“你可知当年我被人逼着学敛息时,多想宰了那个老混蛋。”

孙凌叹道:“独孤残不愧为一世之雄。你可知当他死在顾轻尘等人手上的消息传来时,我们的阁主三日食不下咽,说一万人也换不回一个独孤残,江湖从此寂寞。”

李闲默然半晌,道:“少说废话了,带路!”

第二十七章 夜探神兵

孙凌带着李闲绕了几个弯,来到一组院墙前,道:“这后面是茅厕,守卫比较薄弱,但离那间密室会偏远一点。”

李闲笑道:“亏你找得到这条路,居然想到从茅房走。万一正好有人蹲在里面怎么办?”

孙凌嘻嘻笑道:“那他应该庆幸自己运气不错,可以享受睡在茅房的荣幸。”

两人笑了一阵,同时腾空而起,轻如羽毛般越过院墙。不远处灯火闪烁,吓得两人慌忙伏下。

李闲瞪了孙凌一眼,孙凌叫屈道:“我怎么知道今晚正好有人守这里!”

李闲恨恨地道:“现在我们连夜行装都没换上,拿什么瞒过这群狗!”

孙凌摇手道:“别急,先看看。”

两人一动不动地等了一会,一个庄丁提着灯笼直朝茅厕走来,两人浑身冒汗,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孙凌眼中清楚地掠过杀机。

“吱呀”一声门响,灯笼的光芒消失,那人隐进门内。

两人长嘘一口气,李闲笑道:“幸运儿诞生了。”

孙凌的圆脸上露出滑稽的笑容,身形忽动,穿窗而入。

正当李闲感慨以孙凌那种身材去穿那么小的窗,居然连衣角都没擦着时,茅房里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接着是悉悉挲挲的衣服摩擦声。

李闲脑海里闪过一个很不雅的词汇,强忍着没笑出声来。茅房的门开了,变成了杨休模样的孙凌穿着一身庄丁的衣服施施然提着裤子走了出来。

李闲目瞪口呆地看着孙凌系好腰带,大摇大摆地往灯火阑珊处走去。

一人往孙凌迎来,怨道:“老舒你怎么去这么久。老卢叫我们往那边的假山石走走。”

孙凌把声音压得模糊不清,道:“茅房里有坛金子,不知是谁藏在那里的。”

那人迎着灯光,看不清孙凌的样子,闻言大喜道:“难得你小子还知道有福同享!”飞快地奔了过来。

离孙凌不到一丈时,那人似是终于看青了孙凌的长相,愕然停了下来,一时愣住。

孙凌嘿然笑道:“如果我想一人独吞,又岂能换到你的衣服。”

那人反应过来,张嘴欲喊,孙凌鬼魅般欺至他身边,一指戳在他胸前。那人睁着眼睛软倒,孙凌一手搂住,挟着他走到李闲身边。

李闲苦笑道:“你点的好象是膻中死穴。”

孙凌若无其事地道:“我认穴向来准得很。”

李闲苦笑摇头。怎么好象自己的亲友,全是一些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事实上此刻杀了这两人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李闲无奈地叹了口气,开始换衣服。

孙凌低声道:“从这里穿过那些人所在的位置,向右转,经过一个小花园,再往右,是岳辙的住处,往左百来步,又是一个较大的花园,穿过之后有座小楼,平日是岳岚松饮酒赏景之用。小楼边上有个小仓库,放些蔬果好酒之类,仓库里有暗门,里面四通八达,分别通往岳岚松自己的狗窝、他爱妾的小楼、那间密室,以及一条出庄的通道。可惜通道出庄的出口只能内启,否则我们就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李闲叹道:“没事建这么大庄院干什么。你没到几天,查得倒清楚得很。”

孙凌笑道:“别忘了我是干哪行的。杀手的第一要务就是勘察地形。你别看厉大哥好象天地不管,动不动就破门而入,其实事先早就查得清清楚楚了。”

李闲想起当年慕容世家一战之前,厉天的确无缘无故消失了两个晚上,而且最终揪出了躲进地道逃逸的慕容缺,心中恍然。

李闲换上好衣服,两人硬着头皮往灯火密集处走去。灯光映照下,两人的脸暴露无遗。

众庄丁井然有序地来回巡逻,两人闷声不响地加入队伍背后,竟然没人有兴趣回头瞧他们一眼。两人暗呼侥幸,凝神留意。

前面有人低声怨道:“恒帮那群狗娘养的,害得我们半夜三更还要在这里受冻挨饿。”

另一人低笑道:“我们还算幸运,再撑两刻钟就可以回去搂个女人睡觉。你看阿贵那几个更可怜,一会还要从有女人的香被窝里爬起来轮我们的班。”

李闲和孙凌愕然对视,没想到老天爷这么帮忙,这么快就给了他们走脱的机会。

两刻钟就像两个时辰般漫长,好不容易看见另一队人马打着灯笼走来,领头的却是一个两人绝不想在这时见到的人。

洪刚。

洪刚隔远道:“老卢,清点一下你队的人数。”

这队领头的老卢显然急着回被窝,并没有逐一清点,只扭头数了数,道:“禀洪教席,二十人都齐了,今晚没有发现可疑状况。”

洪刚满意地点点头,道:“现在这处交给老张这队。兄弟们辛苦大半夜了,先回去休息吧,等我们灭了恒帮,少不了兄弟们的好处!”

庄丁们稀稀落落地回应了几声,老卢献媚道:“洪教席今晚亲自巡视吗?”

洪刚有点心神不属,叹了口气,道:“我四处看看。”

李闲和孙凌低下头,跟着老卢的队伍,与洪刚错身而过。洪刚也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转过一座假山,庄丁们一哄而散,本该整队的老卢跑得比谁都快。李闲和孙凌看着众人走三,同时双足一蹬,箭一般往右边的花园疾掠而去。

避开几拨流动巡逻的庄丁,两人两到那座小仓库前。孙凌驾轻就熟地打开门,两人闪身而入。

仓库里布置得极为整洁,迎面一堵墙堆放了数十坛酒,整整齐齐地摞成五层,最上层放的却是几个酒壶,一眼望去就知价值不菲。左右的墙都是货架,左边堆满了各式干果、肉脯,右边放的却是鲜果。

孙凌无暇为岳岚松舒适的生活感慨,在墙角拨弄了半天,地上一阵请响,一块石板奇迹般移了开来,露出下面漆黑的地道。

孙凌满意地搓搓手,转头去招呼李闲,一看之下险些晕死过去。

李闲满脸兴奋地站在酒架前,正飞快地伸手将上层的酒壶一个个往怀里塞。

孙凌大怒道:“你在干什么!”

李闲心满意足地叹道:“这壶是最上等的女儿红,这是难得一见的六果酿,这是新酿不久的猴儿酒,这壶居然是传说中的玄冰酒,终于让我见到了!”

孙凌大骂道:“见你的大头鬼!你是想明着告诉岳岚松李闲到此一游吗?”

李闲油然道:“天下好酒之徒又不只是我一个。”

孙凌没好气地道:“你这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李闲苦笑道:“没想到你干杀手这行的,成语倒记得比我还清楚。”依依不舍地取出酒壶放回原处,无限期盼地道:“改天再来拿个够。”

孙凌狠狠地将一步三回头的李闲扯进地道,合上石板,李闲怨道:“如果是你厉大哥跟我来,一定拿得比我还快。”

孙凌瞪了他一眼,拉着他轻轻向里走去,道:“厉大哥早年是滴酒不沾的。酒伤身,而且影响杀手头脑的冷静。不过当他开始喝酒后,武功有了突破性进展。”

李闲大喜道:“都说酒是好东西嘛!”

孙凌叹道:“他武功进步才不是因为喝酒。不说这个了,一般地道都设有监听管与上层相连,小心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李闲耸耸肩,跟着孙凌缓缓前行。走了一段,前面豁然开朗,每隔数丈就有一盏风灯悬在墙边,照得地道一片光明。

孙凌扯着李闲走进一条岔道,道:“你再往那边走就要和岳老儿的女人幽会去了。”

李闲笑道:“岳老头那个小妾我见过,长得着实不怎么样。”

孙凌冷笑道:“早换了。”

李闲倒吸一口冷气,不再说话。

不知走了多久,上面的人声逐渐清晰。两人停下脚步,侧耳细听,李闲的脸色逐渐转白。

第二十八章 洗耳恭聆

一把不温不火的声音正在滔滔放言:“……虽然证据不足,但在下仍然觉得恒帮和重阳教必有关联。那些莫名的人物,即使并非重阳五仙本人,也大有可能是他们的传人。”李闲认出这是苏乾的声音。苏乾不愧智者之名,猜测得很准。

许子悠的声音传来,道:“重阳五仙早在二十年前已死个干净,怎么会是他们?”

徐弈的声音似乎永远是那么谦恭有礼:“但是,我们这里尚没有任何人亲眼看见他们身亡。”

密室里一阵难堪的沉默,许子悠忽然笑了,道:“其实根本不需证据。”

岳岚松苍老的声音显得有点急切:“子悠有话请讲。”

许子悠淡淡道:“如果江湖上忽然听说恒帮的真身其实是重阳教,自会有人想起觉山寺七窍流血的人和广灵流着口水的白痴。我们根本什么都不需解释。”

徐弈轻声道:“许兄高见。三人成虎,谣言会使没有证据的事成为真实。恒帮必将四面楚歌。”

李闲正听得汗流浃背,徐弈的声音继续传来:“我们或许并非冤枉恒帮。家父早在萧无语身边布下线眼。线报证实恒帮的内务并非萧无语一人把持,而是由一群神秘人共同商讨。只是线报无法确知这些人的身份。”

岳岚松冷冷地道:“恒帮目下已势大难止,无论是否冤枉了姓萧的,也必须让他背这口黑锅。”

李闲听得面色铁青,这群人聚在一起,想出来的东西歹毒无比,毫无名家大派的风范。忽然岳岚松话锋一转,提到了李闲。李闲忙竖起耳朵细听。

“你们对李闲此人可有认识?”

徐弈恭声道:“小侄认为此人决不可留。”

在李闲咬牙切齿中,岳岚松愕然道:“老夫很是欣赏李闲,此人无论武功气度均是上上之选,和两位贤侄同为一时才俊。老夫想将之收为己用,弈侄有何看法?”

徐弈回道:“岳老想要招揽李闲,晚辈当然不敢有什么意见。只是李闲此人来历实在耐人寻味,晚辈已经留意他有好一段时日了。”

许子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李闲与我的交情相当不错,我从未发现他的言行举止有任何可疑之处。”

徐弈不紧不慢地道:“河东关宁原本寂寂无名,但因为李闲自称其刀法习自关宁,致使九泉下的关宁声名大噪。据晚辈所知,恐怕关宁的武功并不如李闲。”

许子悠嗤之以鼻道:“岂止不如李闲,根本不是李闲一招之敌。”

岳岚松道:“这并不奇怪,江湖上不愿透露师承,诈称武艺习自他人的大有人在。”

徐弈淡淡道:“岳老乃当世武学宗师,不知对李闲的刀法有何评价?”

岳岚松沉默片刻,缓缓道:“世人皆曰李闲是个浪子。老夫认为,当李闲握刀在手的那一刻,他就已不是浪子,而是战士。”

孙凌扭头看了看哭笑不得的李闲,扮了个鬼脸。听着别人肆无忌惮地对自己评头论足,虽然把自己抬到很高的位置,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徐弈接口道:“岳老说得极是,当李闲握刀在手,他就是一个可怕的战士,其可怕处,并不差独孤残多少。”

此言一出,满座无声。李闲心中暗叫不妙。

苏乾的声音打破沉默:“徐公子此言似有所指?”

徐弈淡淡道:“李闲的刀法,当世没有几个人教得出来。”

岳岚松道:“独孤残尸骨早寒,那时李闲还在吃奶。顾轻尘的刀法飘然有出尘之气,与李闲的快、狠不同。江乘风的刀法诡异莫名,李闲的刀光明磊落,何况江乘风未必敌得过李闲。少林天鹤是少林百年来罕见的练刀的和尚,他的刀法难免有慈悲之气,而李闲招招致命,虽然常常手软不杀人,但不是天鹤那种妇人之仁可比。”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照岳岚松的说法,李闲变成没有师承。没有师承意味着他的师父可能是刚才提过的任何人之一。

徐弈开口道:“李闲虽然出道多年,但身份仍然暧昧不明。他与厉天关系密切,若这两人联手,在当今江湖上将是破坏均势的极大乱源,且有着强大的破坏力,慕容世家就是前车之鉴,以慕容的声势和实力,居然让两个人就那么灭了,代价只是一身的皮外伤。李闲目前只是浪荡,似乎江湖事与他无关,但若忽有异动,后果殊为难料。”

许子悠的声音也有了些异样,问道:“徐兄的意思是?”

徐弈道:“家父权衡再三,认为此人决不可留。小弟个人的见解是,李闲比恒帮更有可能是重阳余孽。前几日小弟自作主张,找了个机会,在李闲和那两个女人身上下了药,本以为手到擒来,不料此人中了焚身散,居然还有本事力杀我的八名属下,我又被一个武功极高的蒙面人缠住,错失良机。”

许子悠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重阳余孽,好一个焚身散!”

李闲险些笑出声来,焚身散是成笑和成樱研制的,成樱则是徐弈他娘,谁是重阳余孽,可难说得很。

徐弈的声音没有一丝涟漪,淡淡道:“许兄见笑了。小弟并没有公平决胜下杀死李闲的把握。”

许子悠心中暗懔,不由对徐弈重新评价。

岳岚松忽然道:“那个蒙面人是什么来头,居然有缠住你的能力?”

徐弈叹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怀疑他是杨休,但是杨休并没有救李闲的理由,他们向来不大往来。”

岳岚松不语,孙凌出了一身冷汗。这老狐狸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苏乾恭声道:“李闲究竟如何处置,请庄主示下。”

半晌之后,岳岚松才作出回答:“他的两个女人已中了七日醉,以李闲多情之名,他断然逃不出我的掌心。此人杀了可惜,近日安排人手,严加监视,能用则用,不能则除。”

李闲两人听了一阵,见再没有什么有用的话,沉着脸悄悄退走。

正当李闲与孙凌带着一肚子闷气听着岳岚松等人的密语时,司徒贝贝和萧如非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师姐,他们怎么去这么久,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司徒贝贝叹了口气,道:“或者只是岳老贼他们话太多了,不用担心。”

萧如非轻轻地道:“我总觉得岳老贼很阴沉,不知他会有什么伎俩。”

司徒贝贝不说话,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心中想起随父母隐居在太行深山里的日子。那时鸟语花香,日子多么惬意。自己最喜欢躲在父亲的怀里,和他一起看一本又一本的医书,父亲常常冷笑着拿笔把书上的文字改了又改,说这些都是放屁,又说如果光复重阳,就要世上学医的全都去看他写的书。母亲喜欢慵懒地倚在榻上,手上捧一卷乐谱,细细地哼着,自己常吵着要母亲吹笛,母亲总是笑着摸她的头,说很快就可以天天听她吹笛子了,那时不但可以听吹笛子,还可以看很多人被笛子的声音带到天上。

原来自己一直认为无忧无虑的家,父母的心思却早已飞到今天了。可是自己为什么一点都不喜欢?

萧如非奇怪地看了看司徒贝贝,道:“师姐你在想什么?”

司徒贝贝叹道:“如非,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小时候的生活是不是更开心得多?”

萧如非的眼睛迷离了,道:“小时候爹爹总把我们藏着,说我们不能见人,以后会有用的。爹爹很有本事,他一个人,教我和哥哥武功,教我们读书识字。我们从小就不知道娘是谁,到了很久很久,爹爹才告诉我们娘被那些所谓正道的狗贼害死了,直接害死娘的那批人,是神兵山庄的。于是我和哥哥一直以来的最大心愿,就是随爹爹踏破神兵山庄。可是爹爹再有本事,也要吃饭的。于是他就去赌,每次赌都是赢,我们后来才知道,原来爹爹有个外号就叫做赌仙。因为他去赌,我们很少见到他,从小我都和哥哥住在一起,哥哥对我很好,他说我们若一辈子见不着人,他就娶了我。我很开心,我才不管什么叫兄妹,我只知道只有哥哥对我最好。后来……后来见到了李大哥,我……我想哥哥一定会替我开心的。”

司徒贝贝长叹一声,这些兄弟姐妹们,从小都是笼罩在阴影里的。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两女警觉地坐起身来。洪刚的声音传来:“李浪子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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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请君入瓮

萧如非轻叹一声,低声道:“天意。”

司徒贝贝看了她一眼,道:“李大哥不在,洪大哥有什么见教吗?”

洪刚干咳一声,道:“既然李浪子不在,洪某不知可否与陆姑娘说上几句话?”

司徒贝贝正要说话,萧如非已叹道:“洪大哥请进。”

房门轻轻推开,洪刚低着头走了进来。司徒贝贝暗叹一口气,走出房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洪刚扭头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垂首不语的萧如非,有点手足无措。

气氛沉闷而尴尬,萧如非等了半晌,忍不住抬头,对着洪刚嫣然一笑,道:“洪大哥请坐。”

洪刚受宠若惊,忙拉了张椅子斜斜坐下,嗫嚅道:“陆……陆姑娘这么迟还没就寝吗?”

萧如非搜索枯肠,终于应道:“如果睡着了,怎么和洪大哥好好聊天呢?”

洪刚登时魂游天外,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萧如非轻垂螓首,低声道:“洪大哥这么晚来找我,就这么无话可说,难道陆菲不值得洪大哥开金口吗?”

洪刚越听越觉得萧如非对自己大有情意,忍不住问道:“不知陆姑娘和李浪子是……”

萧如非道:“他是我的结拜大哥。”想起李闲那句“她是我的女人”,心中柔情无限,脸上露出温柔甜蜜的神色。

洪刚看得喜上眉梢,壮着胆子道:“其实……其实日间我一见到姑娘,就……就惊为天人。能这样和姑娘私语,实是洪某三生有幸。”

萧如非心跳加快,毕竟有生以来首次有男子向她如此清晰地表达爱慕之情。门外的司徒贝贝掩住耳朵,险些就要转身而去。

萧如非勉强抑制住不受控制的心跳,答道:“其实能结识洪大哥这种英雄好汉,不知是小女子几世修来的福分。”顿了一顿,看了看洪刚咧开的大嘴,觉得再扯下去非砸锅不可,急忙转移话题,道:“只是……小女子见洪大哥一直愁眉不展,是否恒帮的事难以解决?”

洪刚的心思果然马上被岔开,长叹一口气,道:“确是为恒帮的事烦心,但这在目前还不是头等大事。”

萧如非故作惊奇,问道:“难道除了恒帮,还有其他厉害人物和洪大哥作对不成?”

洪刚摇摇头,道:“庄主被恒帮闹得心力交瘁,又担心不日要与恒帮决死战,故而想先定下继承人,以备不测。但是两位公子都不是继承山庄的好人选,大敌当前,不知携手共御外侮,反而结党营私,争权夺利,打击异己。今晨叶舵主等人丧命,是他们在自毁长城。庄主目下虽偏向长子,也是由于苏兄弟坚持之故,其实心中还犹豫难决。今晚两位公子分别来游说我,希望我能站明立场,但我老洪看他俩就是没一个顺眼。”

洪刚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足见这件事在他心里着实憋得慌,在心仪的萧如非面前有不吐不快之感。萧如非心中暗叹,道:“洪大哥如此英雄,自是倍受器重。只是洪大哥无论看谁不顺眼,终究要选择一方的。”

洪刚心中泛起知己之感,叹道:“陆姑娘所言极是,我终究必须选择忠于一方的。但目下就要我抉择,让我好生为难。”

萧如非忽然心念一动,幽幽地道:“倘若洪大哥选择的是大公子,恐怕我等今后再难相见。”

洪刚愕然道:“为什么?”

萧如非低下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洪刚色变道:“难道……”

门外的司徒贝贝听得心领神会,恰到好处地冲了进来,作色道:“难道什么!那个岳辕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洪刚脸色变得铁青,问的凹:“这是怎么回事?”

司徒贝贝冷哼道:“岳辕不知什么时候见到了小菲,居然派人来对李大哥说,要娶小菲回去作妾。李大哥一口回绝了,那人就说,将来岳辕是要当庄主的,到时候要李大哥好看,照样可以抢了小菲走。”

萧如非听得暗暗咋舌。照理说岳辕就算再蠢,也不会在这当口这么对李闲说话的。

怒火中烧的洪刚却没想这么多,猛然站起身来,双拳紧紧攥着,两臂暴起青筋。

司徒贝贝也意识到说得过了火,忙补救道:“恰好那是陈英师傅和孙林师傅路过,好说歹说把那人劝走了。李大哥扔下句话就不见了,我们也在等他回来。”

洪刚沉声道:“李浪子说了什么话?”

萧如非明白司徒贝贝的意思,配合道:“李大哥说,他明天就去恒山。”

洪刚大惊失色,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岳辕这个蠢蛋!唉,我明早就去请他过来向李浪子和陆姑娘道歉赔罪。”

萧如非叹道:“这怎么行,万一他将来当上了庄主,一定会对洪大哥曾经让他大失脸面的事怀恨在心的。”

洪刚的脸色阵红阵白,终于叹了口气,道:“请李浪子千万别去恒山。岳辕造的孽,请别归罪整个神兵山庄。不如这样,我们联合起来支持二公子登上庄主之位,岳辕的问题就迎刃而解,李浪子和神兵山庄还是好朋友。”

萧如非装作犹豫片刻,终于展颜一笑,道:“那我们又可以常常和洪大哥在一起了。”

洪刚咧着大嘴笑了,浑没看见一边的司徒贝贝嘲讽的神情。

李闲青着脸回到住处,迎面碰上刚出房门数十步的洪刚,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李闲登时气不打一处来,那边岳岚松等人在密谋对付恒帮和他李闲,这边洪刚却跑来和自己的女人幽会,冷哼一声,道:“老洪开心得很。”

这声冷哼恰到好处,洪刚听出话里的火药味,能想到的只有两女对岳辕的诽谤,急忙道:“李浪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大公子一时愚蠢,李浪子千万别记恨整个神兵山庄。”

这回轮到李闲呆了,道:“什么?”

洪刚忙道:“大公子确是罪无可恕,在下已和两位姑娘商议好了,决定全力支持二公子登上庄主之位,还望李浪子施以援手。”

李闲终于记起萧如非的使命,心中恍然,不由暗暗叫绝,道:“支持谁老子都不在乎,总之老子一定要岳辕的狗头!”

洪刚犹豫片刻,道:“就依李浪子之言。神兵山庄永远都是李浪子的好朋友。”

李闲心中冷笑,暗忖这话换成岳岚松来对我说还差不多,事实上就当岳岚松等人定下散布恒帮的真身这个不是谣言的谣言时,李闲就已经决定了要和神兵山庄好好斗上一场了,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愤怒,和对萧无语等人的心血即将毁之一旦的惋惜和同情,虽然他们目前是胜者。

李闲微微一笑,道:“有老洪这句话在,小弟就放心了。”

洪刚堆起笑容,道:“三更天了,在下不打扰李浪子休息了,就此告辞。”

李闲目送洪刚匆匆去远,回望着倚门远眺的两女,呵呵一笑,加大了脚步。

两女把他迎进房内,把刚才的事细说一遍,李闲笑弯了腰。司徒贝贝瞪了他一眼,道:“你先别得意,洪刚透露了一件事,听着有些不妙。”

李闲露出注意的神色,道:“怎么?”

司徒贝贝道:“你怕不怕暗器?”

李闲哂道:“老子怎么会怕暗器?”

司徒贝贝冷冷道:“如果发暗器的人是唐决或刘东流又如何?”

李闲惊道:“这不可能!”

司徒贝贝道:“为什么不可能?”

李闲长嘘一口气,道:“唐门和霹雳堂几年前那场火并里,唐决死,刘东流伤,唐门高手死伤殆尽,烟消云散。刘东流退隐,从此只作买卖,不问江湖事。”

司徒贝贝冷笑道:“只做买卖不问江湖事的岂止霹雳堂!”

李闲脸色沉了下去,道:“你是说,霹雳堂也玩白马堡那套?”

萧如非开口道:“岳老贼近日四处招人,来的不仅仅是那些下三滥的人物,有几个高手我们是从没见到的,其中就有刘凡。”

李闲松了口气,道:“原来是刘凡。我还以为是刘东流亲自出马了。”

司徒贝贝愕然道:“难道你认为刘凡好对付?”

李闲笑道:“当然不是。江湖上少有人见过刘凡出手,不知他的深浅,我难道会不知道当年把唐决炸个稀烂的是刘凡这小子而非他爹吗?只不过刘凡这小子和我有点交情,还欠过我好几顿酒,就像许子悠一样,虽然要成为敌人,但我并不担心他们会真下重手要我的命。”

孙凌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太随意,欠缺戒心。”

李闲叹道:“是不是厉天放个屁你也要当圣旨找块黄布包起来?”

孙凌不说话了,好象刚才的话完全和他无关一样。

萧如非又道:“除了刘凡,还有一个人。你听说过雷霆剑万钧这个人吗?”

李闲终于色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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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山雨欲来

事实上万钧的名声并不响亮,甚至连听说过他的人都不多。他唯一出名的只有一件事,这件事已经足够让李闲色变。

万钧和蓝舒云是死敌,在蓝舒云退隐之前,两人曾经死战一场,从凌晨打到午后,胜负不分。在旁观战得焦躁不已的司徒铭终于忍不住出手,以一敌二的万钧居然还能全身而退,代价只是一口鲜血。这场大战的起因是蓝舒云玷污了万钧的妻子。

让李闲心惊的并不只是万钧的武功,而是他对蓝舒云、对重阳教的刻骨仇恨。这次的敌手虽多,但岳岚松自顾不暇;许子悠和刘凡都与李闲交情深厚,若是事不可为总还有望逃命。剩下个徐弈任他手段通天,在李闲与孙凌的联手下也难以造成致命的破坏。但是万钧的敌对,是没有任何利益驱使的,仇恨将使他不顾一切地博命战斗,这种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另一方面,万钧的出现,是否意味着岳岚松对恒帮、对李闲的底细早已有所察觉?

李闲呆了半晌,终于苦笑道:“这回雷霆霹雳都一起打下来了。可笑孙凌这小子还说世上高手没那么多,现在一下就冒出两个。”

孙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两人本来就成名已久,又不是像你一样没人知道是哪个角落钻出来的,怎能怪我?”

李闲散架般软倒在床上,叹道:“你小子的保护任务真是做得尽职尽责。”

孙凌嘻嘻笑道:“那是当然。万一你的脑袋不知被谁搬走了,我怎么向厉大哥交代!”

李闲有气无力地道:“老子现在要风流快活,你是不是也要趴在屋顶上观赏?”

孙凌理所当然地道:“这个自然。”

李闲把脸埋进枕头,再不理他。孙凌却没有放过他:“如果你不想风流快活,玩玩一凤二凰的游戏,那就先起床。你的房间在隔壁。”

连续几日,李闲终日与岳家父子饮酒应酬,闲来也当真指点指点岳鸣珂的刀法。岳岚松在这一点上倒没完全胡说,他这个校猴子的确偏爱刀法。

负责监视李闲的探子汇报给岳岚松的话千篇一律,不是李闲又喝了整夜的酒,就是和两个女人嘻玩取乐。

一切风平浪静,好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其实江湖上已经天翻地覆。恒帮其实是重阳邪教死灰复燃,这个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大江南北。各大门派的气氛空前紧张,日夜操练弟子,已经有备战之意。少林、武当等门派更是派出高手耆宿,前往恒山查察真相。

恒帮马上做出反应,一夜之间开革了数百人,放言说正因有这些人来路不正,才引起江湖朋友们误会,借此机会清理门户,还请江湖朋友们切莫误信谣言云云。恒帮的解释并没有很大的效果,事实上萧无语等人志不在此,只是趁势清查内奸而已。

与此同时,江乘风与蓝舒云更趁神兵山庄以为恒帮已无暇他顾时,麾军踏破保定,恒帮的势力终于与神兵山庄所在的天津近在咫尺。白马堡停止了对恒帮的马匹兵器钱粮各方面的供应,并兵压恒山以北。萧无语起用吴伯作为钱粮总管,开始对外购买。恒帮以西的天山剑派忽然有了动作,欧阳斌率众击溃了恒帮的一队运粮队,烧毁了粮草,劫走了兵器。恒帮不得不分兵回防。

银龙堡继续南扩,遭到霹雳堂的猛烈抵抗,双方各有折损,徐不疑与刘东流会商未果,双方各自暂且收兵,并同时派人招降太湖水寨。太湖水寨的大寨主左龙冷眼旁观,对双方的招降均不置可否,却下令严禁属于任何帮派的船只进入太湖水域。韩开山在一天之内分别击沉银龙堡和霹雳堂的船只,却不伤一人。

迷踪谷的陈仲和厉天同时失去了影踪,但迷踪谷的其他人物却开始在江湖上走动。

神兵山庄内部的继嗣斗争进行得如火如荼,洪刚的人马与岳辕一方冲突过好几次,洪刚甚至派人打伤了苏乾,还命人严加监视岳辕。岳辕方面作出反抗,苏乾在岳岚松面前狠狠告了洪刚一状。许子悠和徐弈分头出动,一个买通醉仙苑的红阿姑,缠得岳辙乐不思蜀,一个直接袭击洪刚,被李闲迫退。斗大如斗的岳岚松宣布马上决定继承者。

在这种形势下,成笑居然又出现在李闲面前。

“我还以为你不会有空回来扮你的陈英了。”李闲喝着酒,油然说道。

成笑撕下面具,露出略黑的肌肤,淡淡地道:“陈英已经没有扮下去的必要了。”

李闲尚是首次见到成笑的真面目,不得不承认所见过的重阳人物全都非同俗流。江乘风儒雅而邪异,司徒铭出尘而冷傲,蓝舒云不羁而轻狂,莫白羽诡艳而脱俗,萧无语秀气而睿智。眼前这个成笑,当他戴着面具时,李闲已觉得他的眸子很好看,凌厉精明的眼神带着冷酷的意味。当他脱下面具,方正的脸庞,高挺的鼻梁,胡渣刮得很干净,那双眸子嵌在剑眉之下,给人一种说不出的依赖感。空荡荡的左袖,反而给人一种残缺的美感。原先死板的面具让这一切都随之掩埋,让李闲不禁兴起扯碎那张鬼面具的念头。

“为什么没有扮下去的必要?”李闲随口问道,暗想有其兄必有其妹,不知成樱那风情万种的风姿、沧桑无奈的神情,当年迷倒过多少男子。不禁想起有幸赢得美人归的徐不疑,忽然觉得徐不疑那种出尘的丰韵与徐弈的谦恭有礼并不相同,或许徐弈更像他娘一些吧。

成笑哪知李闲正在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恭敬地答道:“岳老贼将于明早宣布继承人。”

李闲瞬间把握到成笑没说出来的话。事实上不容成笑多说,把风的萧如非打断道:“洪刚和岳辙来了。”

成笑露出阳光般的笑容,道:“还好你们拉到了洪刚,否则这局棋不用下也知输定了。”

萧如非脸上泛起红晕,成笑穿窗而出。

岳辙一踏进房门,脱口就道:“家父明早要决定继承人,李兄听说了吗?”

李闲点头道:“确有所闻。不知你们的确切消息是怎样?”

洪刚叹道:“有许子悠和徐弈在庄主身边聒噪,庄主的意思已经定在大公子身上。”

李闲皱眉道:“那你们这趟来这里的意思是?”

岳辙与洪刚对视一眼,洪刚并指作刀,虚斩一下。

李闲苦笑道:“终于走到这一步了。”

洪刚咬牙道:“我们是无法选择。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一旦岳辕登上庄主之位,我和二公子都休想活命。”

岳辙续道:“我们想来想去,只有李兄有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办到此事,还望李兄不辞辛劳,帮这个忙。”

李闲沉思片刻,想到孙凌这种顶级杀手,有点心动,但又心知不妥,一旦自己策划杀了岳辕的事传了出去,恐怕重阳教主的位置不当也得当了。叹了口气,问道:“如果岳辕遇刺,令尊会想到是谁?”

岳辙欲语无言,这和李闲偷酒的结果是类似的,都与在墙上大书“李闲到此一游”无异。

洪刚接口道:“我们可以做好布置……”

话音未落,司徒贝贝冲了进来:“岳庄主派了人来,两位请先避一避。”

两人慌忙避入里间,一人步入房内,对着李闲拱了拱手,道:“庄主请李少侠今晚入庄赴宴,有要事相商,请李少侠千万赏面。”

李闲盯着来人半晌,忽然笑了,道:“以兄台如此高明的武功,竟来充当信使,李闲岂敢妄自尊大。请告知岳庄主,李闲今晚准时到席。”

那人脸上不露一丝表情,再次拱手道:“李少侠既肯赏面,庄主一定高兴得很。”

李闲目送那人去远,脸色沉了下来,道:“这人是不是雷霆剑万钧?”

洪刚和岳辙闻声而出,洪刚讶道:“李浪子真是目光如炬,此人正是万钧。”

李闲抬头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道:“今晚将会非常有趣。”

第三十一章 摊牌

“会是鸿门宴吗?”萧如非担心地道。

李闲冷笑一声,道:“刚才屋顶上有两个人,屋后与左右分别都有四个人,门口还候着两人,你们都感应不到,足见是神兵山庄的精英。加上万钧,足够把我们三个撕成碎片。”

司徒贝贝沉声道:“也就是说如果你刚才稍有异动、或是心虚不去赴约,万钧就会出手?”

李闲叹道:“这就是老岳派万钧来当使者的原因。”

三人互视一眼,均知己方的身份大有可能已被岳岚松掌握。

岳辙和洪刚如坠五里雾中,但唯一能明白的就是李闲今晚已脱不开身进行刺杀大计了。

李闲忽然问道:“老洪今晚有任务吗?”

洪刚呆了半晌,才苦笑道:“看守山庄各大出入口。”

李闲哈哈大笑,道:“不如我安排另一个任务给你如何?”

一番密语之后,洪刚脸上露出笑容,岳辙兴奋地道:“是龙是蛇,就看今夜!”

暮色降临。

李闲孤身一人,施施然入庄赴宴去了。

一进庄门,就有人前来引路。宴会的地点原来就是那地道所在的仓库旁边的小楼。坐在楼上,可饱览四周花园的美景,山石嶙峋,流水潺潺,花香袭来,令人几疑身处仙境。

岳岚松就在这栋小楼上,与周围的几个人悠闲地品茗赏景,当李闲出现在楼梯口,岳岚松的胖脸上露出轻松满足的笑意,仿佛已经被恒帮折腾得苍老了十来岁的脸又回复了青春的光泽。

李闲神色轻松自若,心里却轻松不起来,因为他已认出了在座的其他人是谁。

分坐在岳岚松左右的是神兵山庄的老将沈期和张放,这两人多年来随岳岚松闯遍天下,在于重阳教一役中更立下不可磨灭的赫赫战功,前些日子这两人一直驻守在保定,如今被江乘风和蓝舒云赶了回来,正好作为岳岚松目前最重要的筹码。

沈期的下首,坐着一个满脸络腮胡,霸气十足,神情冷漠的中年人,在他身前的小几上平放这一柄连鞘大剑。此人正是早先前来传话的雷霆剑万钧。

张放的下首坐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看上去脸色发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但李闲却很清楚地捕捉到他眼中时不时一闪而过的精芒。他的手指修长而干燥,指甲修得很干净,可以想见如果这双手上扣着暗器,将会多么可怕。当年威震四海的唐门家主唐决,就在这双手发出的霹雳子之下,被炸得血肉模糊。

李闲毫不客气地在刘凡身边坐下,怨道:“刘小子你太不够意思,明知道老子在这里,都不来探望一下。”

刘凡苦笑道:“你白天都在和人喝酒,晚上有和两个女人唧唧喳喳的,我怎么找你?”

李闲一脸的赖皮,道:“老子才不管你那么多,总之欠我的三顿酒要加倍赔来!”

刘凡叹道:“上回不是打了二十来只雪雁给你抵押了吗?”

李闲讶道:“你倒记得清楚!你家里那么有钱,就再多请几顿也不打紧的。”

一直笑呵呵地看着李闲胡闹的岳岚松开口了:“下回由老夫代刘公子请你,如何?”

李闲嘻嘻笑道:“那就要再加倍!”

刘凡苦笑声中,岳岚松大笑道:“十倍都没问题。”

李闲不去理他,转向万钧道:“这位师傅怎么称呼?”

万钧淡然道:“在下万钧。”

李闲恍然道:“原来是大败重阳花仙的雷霆剑万大侠。小子对大侠仰慕已久,没想到能在此见到,真是三生有幸!”

万钧眼里闪过怒色,冷冷道:“不敢当。”

李闲打了个哈哈,又对着岳岚松道:“你把老沈老张都叫了来,这么大的阵仗,应该要拿出点好酒来招呼人了吧。这两天喝的那些什么酒,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岳岚松失笑道:“成天喝着上好的汾酒,居然还在叫嚷。好了,我们先说几句话,你想喝什么酒都有。”

李闲心叫来了,笑道:“有屁就放。”

岳岚松微笑着望着李闲,缓缓道:“其实我是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那天晚上地道气闷么?”

这句话石破天惊,李闲如遭雷噬,再保持不住笑容。

看这岳岚松微笑的胖脸,李闲只想迎面给他一拳。这只老狐狸实在太深藏不露了。

岳岚松叹了口气,道:“徐弈、许子悠,和你李浪子,无疑是当世最顶尖的人才,可惜你们还都是孩子。”

李闲冷冷地望着他,听他说下去。

“徐弈怀疑你的来历,许子悠建议传播恒帮流言。其实老夫却很明白你与恒帮都是什么来头。”

“哦?”李闲终于忍不住嘲弄道:“说来听听。”

岳岚松摇头道:“李浪子不要欺我。世人都以为独孤残早在二十年前死于顾轻尘之手,老夫却很清楚顾轻尘那一刀并没有当场置他死命。徐不疑当时重伤在地,并不了解。”

李闲笑道:“继续。”

“你刚出道时的那几战,刀法有很浓的杀戮之气。出道以来大小数十战,使你的刀法日趋成熟,聪明如你,已经自行消除了刀法中的杀意。而谁都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能将内功改头换面,把重阳神功小还阳功弄得面目全非。”

李闲哈哈大笑道:“怪不得人说老人家都有小孩心性,岳老儿你这个岁数了,居然也和我小时候一样那么会异想天开。”

岳岚松没有理他,续道:“萧无语当年在江湖上寂寂无名,事实上却是独孤残亲赐的赌仙。如果重阳教没那么快败亡,重阳五仙已成为六仙。那群神秘人具体是谁,老夫不想知道,因为他们的身份已经很明朗。”

李闲不再装傻,冷冷道:“原来你早已开始散播流言。我正奇怪为什么许子悠才提建议,流言就已传遍天下。”

岳岚松盯着李闲,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吗?”

李闲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岳岚松长叹一声,道:“当初我太小看了萧无语,致使如今一败涂地。你在重阳教的地位必然非同小可,只要你能为我所用,恒帮的威胁不解自除,或者老夫还可多得一批猛将,弥补手下凋零的损失。”

李闲大笑道:“世人都在后面说,金戟岳岚松看上去就是一个暴发户。你看这算盘打得多响。”

岳岚松叹道:“我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看重你的。还记得那年你来找我,想求一柄好剑吗?”

李闲点头道:“经你指点,我在隐龙窟虽然九死一生,终于还是得到了炎阳刀与寒月剑,此情李闲铭感于心。”

岳岚松轻叹道:“但我从没想过你居然能从隐龙窟活着回来的。”

李闲抽出刀,摸着刀柄处的篆刻“炎阳”两字,道:“原来你那么早就有心除掉我。”

岳岚松眼里射出感慨之色,唏嘘道:“只因你的来历太过暧昧不明,老夫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自你从隐龙窟回来,老夫就起了爱护之心,当时我想,只要你能来助我,我将收你为义子,日后以家业相传。不料如今这家业,却被你那方的人弄得一塌糊涂。”

李闲冷笑道:“多谢岳老的深情厚意。”

岳岚松叹道:“恒帮步步进迫,老夫的家事又焦头烂额,时间已经不多,老夫这才想对李浪子开诚布公,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李闲淡淡道:“如果我不呢?”

岳岚松道:“天下皆知李浪子最重情义,应当不会坐看自己的女人毒死在怀里吧。”

李闲笑道:“她们中了毒?”

岳岚松道:“那个陈英八成就是成笑,他下的毒不提也罢。只是李浪子是否觉得成笑的毒避过后,再没有危险了呢?”

李闲哈哈大笑道:“听你说了这么多,还以为你真的很聪明,谁知还是和我一样笨。”

岳岚松愕然道:“此话怎讲?”

李闲捧腹笑道:“你知道贝贝是谁吗?”

岳岚松猛地想起一人,脸上血色尽褪。

李闲转身道:“如果没有其他事,李闲告辞了。这酒想来喝得也不会痛快。”

岳岚松的声音变得愤怒无比:“你哪也去不了!”

李闲叹道:“不错,拿下了我,至少还可以要挟恒帮。”话音未落,一个倒翻,凌空翻出小楼,大笑道:“刘小子,岳老头请不了我啦,那几顿酒还是记在你的账上!”

刘凡露出古怪的笑容,手中暗扣的几枚铁莲子又收了回去。

万钧大吼一声:“重阳妖孽,往哪里跑!”人剑合一,奔雷般往李闲电射而去,竟是后发先至,刹那间剑锋已直指李闲后心。

李闲大笑道:“不劳远送!”回手一刀,正劈在万钧的重剑剑身,两人同时一晃,万钧往上飘起,李闲重重往地面落去。

只听两声呼哨,沈期的双钩和张放的长剑左右攻来,气势已将李闲紧紧锁定。李闲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冷冷地盯着来势,忽然起手一刀,硬破入双钩之内,沈期大惊飞退,前胸已被刀气划破长长的口子。张放的长剑此时离李闲的脖子已不到两寸,李闲猛然右闪,长剑跟着李闲的路向不停推移,李闲的身法竟与剑势速度一致,剑尖始终离他的脖子不到两寸,却再难寸进。

张放的一剑终于递完,李闲一声冷笑,炎阳宝刀猛地回旋,长剑硬生生断作两截。

兵刃破空声从后传来,李闲长叹一声,向后直挺挺地倒去。

万钧连人带剑从李闲上方掠过,李闲顺手就是一刀,万钧回剑下掠,兵刃相交,爆出耀眼的火花,万钧借力往旁弹开。

李闲翻身跃起,大笑道:“好本事!”

话音未落,只觉后心发凉,一股凌厉无俦的劲气席卷而来,李闲全身如坠冰窖,即使是后方袭来的压力,也令人有一种呼吸不畅的窒息感。

岳岚松的黄金戟,不愧四大神兵之一。

李闲全力准备应付岳岚松这惊天动地的一戟,环视前方与左右拥上的两剑双钩,心中苦笑。难道今日真的劫数难逃?

第三十二章 血战

当岳岚松的金戟出手的那一刻,就已注定了李闲若在没有别人救援的情形下必死的结局。

世上恐怕没有人能在接下岳岚松全力一击的同时还能应付三个高手和一个观战的暗器名家。即使是独孤残也不能,因为今日的岳岚松已非往昔可比。

李闲无暇去骂岳岚松不顾身份,竟与人联手对付一个小辈,瞬间做出判断,在岳岚松的戟罡压背而来之前,忽然腾空而起。

包括在楼上观战的刘凡,没有人能想到李闲居然还敢跃起。

按照计算,岳岚松的金戟将最先触及李闲,之后是万钧的重剑,然后才轮到沈张二人。因而表面上李闲最正确的选择,应当是尽最大努力抵挡岳岚松的一戟,若能侥幸回得过气来,再全力硬撼万钧的重剑,当然此时背脊将完全暴露给沈期和张放,此时当凭精妙的身法,将背脊所受的伤害减至最小。

但若腾空而起,在无处借力的情况下,想要同时应付受到气机牵引直追而上的四般兵刃,简直是痴人说梦。何况身处空中目标明确,在此四面受敌的绝对劣势下,连岳岚松自己都没有把握避过隐而未发的刘凡那堪称举世无双的暗器。

但李闲偏偏跃起了。

其实李闲是有苦自己知。他实在没有把握在仓促硬拼岳岚松蓄势已久的一戟之后还能不受内伤。如果伤势轻些还罢了,若是偏重了,连万钧这一剑都接不住,何况还要分心去照顾空荡荡的背,免得让人刺个对穿。但若腾空而起,倒还有机会。

机会就在于对手想不到。

岳岚松是不会出错的,因为他已不是用眼去看李闲的动作,而是由戟去感应,这一点李闲清楚得很。但是万钧则未必办得到,当岳岚松紧追而上时,万钧至少要一息的反应时间。而李闲需要的,就只是这一息之间,让他可以有宝贵的调息机会。而沈张二人的反应必然要慢于万钧,这就将原本岳岚松与万钧、万钧与沈张二人攻势临身的时间差分别拉大。

至于刘凡的暗器,李闲根本忘了考虑。并不是李闲太过高估他们的交情,而是心中有种模糊的念头无法把握,直觉感到刘凡是不会杀自己的。

李闲的直觉向来很准。

这个时间差,将决定整个江湖的未来。

李闲冲向空中,岳岚松的金戟像长了眼睛般毫不停留地紧追而来,李闲神情肃穆,深吸一口气,狠狠地劈在戟尖上,岳岚松身形微微下挫,李闲猛喷一口鲜血,斜斜飘开,回天大法全身运转,瞬息间调节伤势。

万钧的重剑正于此刻攻来,李闲健腕一抖,刚猛无俦地劈向重剑。

万钧倒没想到刚刚吐了血受了伤的李闲居然还能劲力十足地砍出这一刀,冷笑一声,真气催发,力求一招克敌。

刀剑相交,声响却如中败革。万钧大吃一惊,没料到李闲这一刀声势如此惊人,却只不过是借力的虚招,用错了劲道的万钧难受之极,一边压下翻腾的气血,一边暗叫不妙。

果然李闲借得力道,往正提着新剑扑来的张放电射而去。

张放骇得魂不附体,他做梦也想不到李闲接连硬撼两个绝顶高手,不但丝毫无损,反而迅若鬼魅般向自己扑来。

李闲冰冷的脸容迅速扩大,张放只得仓促变招相迎,脑海里只有岳岚松日前严肃的警告:“当李闲握刀在手,他就已不再是浪子。”

炎阳宝刀狠狠地劈在张放的长剑上,张放的剑再次折断,炎阳刀毫不停留地往张放的顶门落下。

张放心中暗叹,闭目待死。

只听一声脆响,张放睁开眼,只见李闲的刀被一柄单钩锁紧,沈期正以另一柄钩划向李闲的咽喉。

李闲心中一阵疲累,没想到自己竭尽全力,终究无法先破一敌。

身后戟风剑风又起,含怒而来的岳岚松与万钧的第二轮攻势应当如何应付?

“贝贝和如非那边的进展应当很顺利吧?老子没想到岳岚松这么不要脸。”李闲暗想着,振起斗志,浑然不理会沈期的另一钩在他肩头留下深深的口子,宝刀往万钧直劈而去。若不先挡住万钧,岳岚松的戟一到,小命定然不保。

万钧冷喝一声:“来得好!”重剑全力下击,刀剑交击,与前次的哑声截然不同,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两人同时喷了口鲜血。

李闲还来不及作任何事,金戟到了。

李闲自知不是岳岚松之敌,一直极力避免与他正面对撼,因而与每人都是相交一合,一触即退。原本是打算先破除较弱的沈张二人这一环,消除以少对多的劣势,可惜终究功败垂成。如今变得像绣球般在空中抛来抛去,直到力竭那一刻的来临。

岳岚松的劲力笼罩着李闲全身,根本避无可避,除了硬接别无他途。

李闲开始后悔没有叫孙凌暗中跟在身边,而把他赶到司徒贝贝和萧如非身边去。暗叹一声,奋起余力再挡一戟,又喷了口血,断线风筝般往地上飘落。

下面双钩断剑,正严阵以待。而万钧的剑又从右侧急速接近。

李闲暗自调息,硬着头皮劈向沈期。

在这九死一生的关头,异变忽起。

从小楼方向传来数声微不可察的破空声,暗器袭来。

刘凡终于出手了。

几枚铁莲子,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高速破入李闲等人激斗形成的气场内。身在场中的李闲却大喜过望。

张放察觉有异,向旁急闪,后心已经中招,连吭一声都来不及,直挺挺地扑倒在地。

沈期手忙脚乱地避过铁莲子,却被蓄势已久的李闲一刀劈作两半。李闲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刘凡的铁莲子忽快忽慢、飘忽不定、左右难明,沈期居然侥幸避过了,已经值得自豪。

万钧正沉着脸盯着铁莲子的来势,刘凡的手法令人只能把握最后一刻去闪避或击落。手段至此,足可称雄当世。

刘凡的铁莲子还在飞舞,异变又起。

岳岚松爆怒如狂地一戟扫落刘凡的暗器,狂扑向闭目打坐的李闲,眼前忽然出现数道白芒,以极其诡异的来势分别击向他胸前数处大穴,并不是刘凡的手法。

万钧刚刚闪身避开铁莲子,又面临着三道白芒的侵袭,适才与李闲硬撼多次,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再避开刘凡鬼神莫测的铁莲子后,对着这几道白芒已颇有力不从心之感。只得将功力催发到极至,狠狠挥扫着这几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白芒。蓦地又一道寒光闪过,迅捷无伦地没入万钧的心脏,透体而出。万钧的眼睛在刹那间掠过愤恨与不甘的神色,死不瞑目。因为他已知道他是死在谁的手上。

空中莫名其妙的暗器终于停止了,岳岚松黑着脸环视全场,已是死尸狼籍,四周的几名守卫也都仰面躺在地上。细看被击落的白芒,原来竟是几枚象牙骰子,正在地上滴溜溜打转。

穿透万钧心脏的寒芒,是一支细长的薄铁片,不知是什么来历。

岳岚松冷冷地盯着地上的骰子,直到它们终于停止转动,才一字一句地道:“既是萧帮主亲临,何不现身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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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金戟沉沙

四周寂无人声,放眼望去,唯有刘凡坐在楼上悠闲地喝着酒。

岳岚松看见刘凡,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毕竟若非此人临阵倒戈,李闲此刻说不定早已魂归九泉。但他却没有动。此刻并不是他动的时候,他在等萧无语,想好好看一看,这个毁了他一世英名的赌鬼,是否当真三头六臂。

墙上忽然笑声此起彼伏,李闲听到了久违了的萧无语那种独有的平静的嗓音:“岳庄主居然也认得在下的小玩意,萧某深感荣幸。”

岳岚松淡淡道:“即使不闻重阳赌仙之名,也当知萧无语是个赌鬼。以骰子作暗器,当真有新意得紧。”

萧无语笑了,就连笑声都显得那么平静温和:“萧某只不过是当心手痒时没赌具使用,这才随身携带几枚骰子。岳庄主学富五车,当知有备无患之言。”

岳岚松冷哼一声,并没有对萧无语话中的刺作什么表示。

墙头上鬼魅般出现两道人影。一人长发披肩,眼睛隐在头发下,透着随意而洒脱的味儿,此时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好象追求多年的女子终于投怀送抱了,此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蓝舒云。

另一人长须飘飘,作儒生打扮,显得秀气而文静,不认识他的人,必会将他当作那个私塾里的饱学先生。他的眼睛闪着睿智的光芒,但偶尔却透出邪异且坚忍的感觉,细心人自会察觉此人与一般私塾先生大有不同。这人就是一手创立恒帮,大破神兵山庄的不世枭雄,重阳赌仙萧无语。

岳岚松眯起眼:“蓝舒云!原来你也没死。”

蓝舒云嘿嘿笑道:“岳老儿你至少长老子二十年,你都没死,老子怎能先死。”说着跃墙而下,直走到万钧尸身旁边,用脚尖轻轻踢了两下,满足地叹道:“没料到老万居然也在这里,正好让老子了结多年的恩怨。”附身拾起那根铁片,小心地插入一柄折扇中。

岳岚松冷笑一声,却没有大骂蓝舒云卑鄙偷袭。和这些人说什么光明磊落,无异于对牛弹琴。何况以自己的身份地位,竟与人联手围攻李闲这个后辈,早已失去了教训人的资格。更要命的是,脸子丢了,李闲却还活着。

岳岚松冷冷地望了萧无语一眼,问出了一直没能弄懂的问题:“萧帮主大驾怎能大摇大摆光临此处?难道凭萧帮主两人,就能突破敝庄所有防守,使敝庄的儿郎们连示警的机会都没有?”

这回轮到萧无语愕然,道:“贵山庄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萧某一直以为是岳庄主扫地迎客。”

岳岚松微微变色,沉吟不语。李闲长嘘一口气,终于缓缓站起,道:“岳老儿你别胡思乱想了。老子告诉你吧,负责防守的洪刚已经拉着大队拜会大公子去了。”

岳岚松不怒反笑,道:“好本事。居然能让洪刚叛我。”

李闲叹道:“洪刚忠心耿耿,岂肯叛你。只不过他想扶持二公子罢了。”

岳岚松冷冷道:“原来你们利用了那个蠢蛋。不过李浪子没有觉得奇怪,为什么今晚对付你的人里,没有徐弈和许子悠吗?”

李闲叹了口气,道:“要不是因为他们两个,老子今晚就会带着成笑和杨休了,免得险些被你煎皮拆骨。”

萧无语接口道:“启禀教主,司徒三哥夫妇已往成二哥处赴援,此战必当胜券在握。”

李闲这才有空好好面对萧无语,苦笑道:“老萧,我们大赌十余场,狂饮数十次,交情非同一般。你这混球也来跟我玩教主属下这套,老子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萧无语脸上也挂着苦笑,道:“你真当我喜欢对你必恭必敬的吗?叫你一声教主,老子都不知多别扭。”

李闲冷哼道;“谁叫你当时不好好赢走那块鸟玉。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萧无语和蓝舒云对视苦笑。事实上不用蓝舒云和江乘风如何绘声绘色地形容李闲多么把这教主之位当儿戏,他萧无语早就能猜到李闲会是什么模样的。

一旁的岳岚松却没有心思听他们老友重逢。成笑、杨休、司徒夫妇,这些人联合的力量,将是震天动地的,岳岚松首次对许子悠和徐弈能否完成保护岳辕的任务表示怀疑。更令他吃惊的是,李闲居然会是重阳教主。可惜这个秘密恐怕再也没机会说出去了。

岳岚松沉默良久,终于叹道:“老夫终究算漏了洪刚。”

岳岚松很多话没有说出来,李闲等人却很清楚他的意思。若是洪刚正坚守岗位,萧无语和司徒铭等人绝无可能不费吹灰之力,无声无息地侵入庄内。现在不仅敌人轻易进袭,反而让许子悠等人面对着大批自家人马的攻击。

只不过,岳岚松算漏的不仅仅是洪刚。

岳岚松仿佛忽然想起刘凡的存在,猛然抬头上望,寒声道:“更没料到此人居然临阵倒戈!”

刘凡随手抓了块肉脯塞进嘴里,飘然落下,含糊不清地道:“老子哪有任何帮你的理由?”

岳岚松语塞。自己当日求贤若渴,见刘凡这种高手来投,大喜过望,却没有细思内在的问题。

事实上,压抑恒帮的结果,只对白马银龙这些大势力有利,而人才凋零、声势减弱的霹雳堂等小门派,只会希望恒帮得势,从而天下大乱,他们才有机可乘。

尤其是对于霹雳堂而言,刘东流若想参与这场角逐,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实力雄厚的银龙堡。若是恒帮得势,银龙堡的日子必将难过得很,到时与恒帮两面夹击,击破银龙之后,或可争得二分天下的机会。

岳岚松的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些念头,暗恨自己当时猪油蒙了心,连这么简单浅显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多方失误,注定了岳岚松失败的结局。

刘凡忽然道:“没想到萧帮主的暗器功夫如此了得,不知是否自从当年重阳长老范千雨死后就失传了的绝学‘飞花逐月’?”

萧无语失笑道:“刘公子好高明的眼力。不知何时有空来指点萧某一二?”

刘凡呵呵笑道:“不敢当。刘凡一后生小辈,岂敢与萧帮主共论。”

李闲和岳岚松两人此时的心情却惊人的一致,极不耐烦这两人继续打着花腔。两人的话中都是有话,萧无语借着说暗器,暗问刘凡日后霹雳堂是否会与横帮为敌,刘凡趁此机会表明立场,说明双方友好合作的愿望。

萧无语不愧白手创立大帮大派的豪杰,这份心机李闲实是自叹不如。而刘凡的急智也是难能,可以想见此人若是成为敌手,又是徐弈与许子悠那般令人头疼的劲敌。

岳岚松冷冷道:“后生小辈又如何?唐决就是明证。”

刘凡脸带微笑,不置一辞。萧无语轻声笑道:“这个江湖,本就已成为年轻人的天下。”

岳岚松垂首不语,心中认同。

憋了很久的蓝舒云早不耐烦这些人说来说去,插口道:“废话少说,岳老儿你今日是要怎么个了断?”

岳岚松神色转厉,缓缓抬戟,惊人的气势从他身上滚滚涌出,顿生风云变色之感,仿佛刚才那个已经丧失斗志的老人与他毫无关系,冷喝道:“你们一起上,老夫何惧!”

岳岚松惊人的气势虽然当世难有其匹,但对眼前这几人而言,也只是等于清风拂面。萧无语轻哼一声,道:“岳庄主请别自视过高。萧某冒昧问一句,庄主的这支金戟,有什么称呼?”

岳岚松的气势忽然减弱一半,脸色变得苍白,闭口不答。

忽然远处有阵嘹亮的声音高声吟道:“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又一把声音哈哈大笑道:“沉沙戟!岳老儿你早犯了名忌,败亡只是早晚!”

岳岚松望着远处大步而来的几个人,慨然一叹,心中最后一点希望终于消失。

难道真的犯了名忌?岳岚松抚摸着心爱的沉沙戟,再提不起丝毫斗志。

或许二十年前独孤残以绝世神功斩断他赖以成名的金戟时,就早已伏下了今日的结局。冥冥之中,似乎一切早已注定。

第三十四章 长路漫漫

李闲与萧无语和蓝舒云一起,微笑着迎接那些人的来临。

为首的那人面容俊朗,眼神精明而凌厉,左袖空空如也,但袖角上却挽着三个人头。正是毒仙成笑。距离尚远,众人都没能看清那是谁的头颅,但岳岚松的身躯已经微微发抖。

成笑的身后是一男一女。男的青袍高冠,长鬓垂颊,美髯整齐而飘逸,仿如神仙,但神态却冷傲逼人;女的美艳无伦,肌肤白皙得似乎从未食过人间烟火,配上一身雪白的衣裙与腰间那只晶莹剔透的白玉笛,说不出的灵秀脱俗,却又隐隐透着异乎寻常的奇诡之气,仿佛是地府的精灵,而非瑶池的仙女。这对男女神态亲密地携手同行,确是天造地设的绝世良配。正是司徒贝贝的父母,医仙司徒铭与乐仙莫白羽。

司徒贝贝和萧如非手牵着手,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跟在司徒夫妇背后。而孙凌却不知去向。五人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身上都是血迹斑斑。

随着这些人的慢慢接近,岳岚松的脸色变得要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色变的原因并非重阳教高手齐集、自己大势已去,而此时李闲的脸色也变得如他一般难看。

因为成笑袖角挽着的人头已经清晰可辨,赫然是岳家兄弟与洪刚。

岳岚松颤抖着身躯,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哽咽。

李闲看着这个只需一戟就能让自己吐血重伤的不世高手此时的伤心彷徨,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大吼道:“为什么杀了他们?是哪个王八蛋下的手?我不是交代你们生擒的吗?”

成笑苦笑着回头,低声道:“告诉你们了,教主一定会生气,你们还不信。”

李闲铁青着脸:“司徒先生,这是你杀的?”

司徒铭的心里打了个突,脸上的傲色无影无踪,恭声答道:“回禀教主,岳家兄弟是教主那位姓孙的朋友杀的,他杀完人后,大笑而去,说是免得挨骂,先走一步。而洪刚……”

一向冷傲的司徒铭居然也有犹豫不语的时候。李闲暗自奇怪,再次追问。

众人一片死寂,半晌后,萧如非轻声答道:“是我杀的。”

李闲呆若木鸡。

岳岚松仿佛从梦魇中惊醒,喃喃道:“孙林……杨休!”猛然抬戟,冷冷地道:“你们一起上吧!当年老夫可以把你们这些邪魔外道扫出江湖,今日也一样可以!”

正在望着萧如非发呆的李闲茫然回顾有点错乱的岳岚松,觉得正在看着一个垂危的老人,正作临死前最后的努力。重阳教群雄都看着李闲,只等他一声令下,就生剥了这个老狂夫的皮。

李闲忽然觉得五内欲翻,捂住肚子,深深吸了口气,道:“岳老头你走吧。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葬了公子,好好地过下半辈子。我李闲保证重阳教不会再来骚扰你。”

众人愕然。萧无语忍不住想说话,蓝舒云向他打了个眼色,萧无语终于强忍着没有开口。

岳岚松冷笑道:“你在同情老夫?”

李闲长叹一声,道:“因为你指点过我找寻刀剑,也因为我们做过多年的朋友。”

岳岚松呆呆地地望着李闲,好象在看着一个怪物。忽然纵声大笑,笑得流出泪来:“我终于明白了。”

李闲愕然道:“什么?”

岳岚松笑声忽止,冷冷地道:“明白了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也许李闲真是一个傻瓜。

但是重阳教的人听着岳岚松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教主,却没有人有丝毫的不悦,相反的都流露出敬佩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傻瓜教主。

岳岚松提戟向小楼走去,刘凡侧身让开。众人肃然凝望这这个末路的枭雄,走向人生最后一段路。这风光无限的小楼,或许正是这一代宗师最好的归宿。

远处忽然传来孩童稚嫩的呼声:“爷爷!爷爷!”

岳岚松听下脚步,岳鸣珂喘着粗气飞奔而来。

“怎么今天爹爹都没来看过我?爹爹上哪去了?”岳鸣珂纵身扑进岳岚松的怀里,撒娇道。成笑下意识地把人头藏到身后。

岳岚松冷然看了成笑一眼,成笑忽然觉得全身发寒。想不到岳岚松气数虽尽,气势犹存。

岳鸣珂本能地觉得气氛有异,环顾四方,入目尽是尸体,不禁惊呼道:“爷爷,这是怎么了?”睁大眼睛望着李闲,道:“李闲叔叔,你们欺负我爷爷!”

李闲正要说话,岳岚松挥手截断他的话头,柔声道:“爷爷带你去见爹爹。”

李闲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飞奔过去,只见一截戟尖已从孩子背上透出,带着殷红而纯真的血液。

岳铭珂幼小的身躯缓缓软倒在爷爷的怀里,李闲猛然停下脚步,忽然双膝一软,再也站立不住。

岳岚松抱着孙子的尸身,一步一步走向小楼。萧无语和刘凡手上不约而同地扣上暗器,蓝舒云暗里抽出扇骨,成笑手中抓了一把毒砂。

只见岳岚松缓缓坐在主位上,举杯轻啜一口,伸手摸了摸孙子吹弹可破的脸蛋,露出慈爱的笑容,忽然一反手,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重阳教群雄松了一口气,转头去看李闲,李闲正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呕吐。

李闲不是没有杀过人,相反还杀得很多。只是从没有一次有过今日这种难受的感觉。

英雄末路,最是凄凉。

众人聚拢到李闲身边,萧无语恭声道:“神兵山庄业已铲除,昔日的强仇大敌已去其一,神教迈开争霸武林的第一步。萧无语谨代重阳旧日弟兄,恭迎教主回总坛执掌教务,率领弟子们,令大地阳光普耀。”

李闲漠然望了他一眼,答非所问:“如非,你是怎么下手的,说来听听。”

众人一片难堪的沉默,司徒贝贝代答道:“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岳辕那里防守森严,许子悠和徐弈带了很多白马银龙的精锐穿了神兵山庄的衣服潜伏在那里。岳辙见了大怒,说岳辕勾结外人,意图出卖家族。双方吵了几句,终于动起手来,最终引起混战。洪刚止不住乱,也就顺其自然。许子悠和徐弈从里面冲了出来,才出手就杀了好多人,成师伯和孙大哥就从暗处出来敌住了他们。这时洪刚已经发觉不对,已有防备我们的企图。”

司徒贝贝说得简单,李闲却清楚地感觉到当时场面的混乱与激烈,那是数百乃至千人的混战,两女身处其地,所面临的危险并不亚于自己,叹道:“说下去。”

司徒贝贝理了一下头绪,续道:“后来爹娘来了,不管是哪一方,见人就杀。苏乾只一个照面,就死在爹的掌下。师妹见大家都在苦战,也就上前帮忙。杀到后来,许子游和徐弈见势色不对,都扔下手下跑了。洪刚这时却大叫中计,忽然对我出手。我……我打不过洪刚,苦撑了几十招,险些中了他一刀。这时师妹看见了,飞身而来帮忙。没想到……”

李闲已隐隐想到了洪刚死前的一幕,果然司徒贝贝继续说道:“没想到洪刚见到师妹的刀劈来,却忽然住了手,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师妹一动不动。师妹刀势收之不及,就……”

李闲和众人都静静地听着,齐齐望向洪刚仍未合上的双眼。可以想见当时火光漫天中,洪刚的眼神是多么的痛心与绝望。

李闲难过地把目光从洪刚头颅上收回,扭头却见到了楼上伏几而卧的岳岚松,长叹一口气。

权势可以杀人,爱情何尝不是!

而李闲同时惊讶地发现,重阳教的魔头此刻的眼神居然也都带着些须伤感与惋惜。原来这些魔头虽然杀人不眨眼,却也有着人世的感情。

唯一表情与众不同的人是萧如非。此刻她那温柔而美丽的眼睛显得空洞而呆滞,眼里都是泪。李闲又叹了了口气,心疼地摸摸她的秀发,柔声道:“不要难过了。你这是无心之失,洪刚不会怪你的。”

萧如非慢慢地抬起头,深深凝望着李闲,忽然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拥住,好象稍一松手,李闲就会离她而去。

萧无语见此情景,眼睛却亮了。

只是浓情虽美,正事却耽误不得。

因此当此男女情浓的时刻,往往也会有些不识趣的人。这时的不识趣者只好由被众人的眼光杀得只有招架之力的萧无语担任。

“教主,神兵虽除,白马银龙仍在,天山剑派已经撕破脸皮,各大门派也都蠢蠢欲动,迷踪谷路向不明,还请教主移驾恒山,共商对策。”萧无语素来平静的嗓音此时也有点不自然,毕竟现在被人打破气氛的情侣中有一个是自己的女儿。

李闲从伤感的思绪中回复过来,记起了江湖的纷乱,心中一阵烦躁。适才司徒铭代岳岚松吟出的一句诗又在耳边环绕:“折戟沉沙铁未销。”

是的,金戟已折,战犹未销。

江湖路依旧漫长,还会有多少神伤魂断?

第三十五章 三连劫

“啪啪”,“啪啪啪”,拍门声很有节奏地轻轻响着,门内隐隐传来棋子落秤的声响,却没人应答。

在门外硬装出恭谨之色轻拍了半天门的江乘风忍无可忍,猛然一脚踹开房门。这一脚是他当年进入李闲房间时的惯常方式,可谓千锤百炼。

房内的景象与他当年见到数百次的所差无几。江乘风环视一地上乱抛的书卷资料,摇头苦笑。这些都是恒帮的重要文件,包括所有帮众的资料以及萧无语辛苦收集的各大门派的重要情报。

窗前的小几上摆着一张榧木棋盘,司徒贝贝和萧如非正在对弈,对江乘风的破门而入恍若不知,一地的书卷也似乎完全与她俩无关。

靠里有一张大床,没有帘帐。床顶直对着一根房梁,梁上系着一条细绳,绳子的末端吊着一大壶酒,壶嘴处系着另一根细绳,直直垂下。李闲握着绳子的另一端,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正一脸满足与舒适。

江乘风冷冷地看着李闲右手轻轻一拉,酒壶往下倾斜,一缕美酒从壶嘴流下,准确无误地落在李闲张大的嘴里。李闲手一松,酒壶摇晃着直起,残余的几滴酒被李闲一滴不漏地收入口中。李闲咂了咂嘴,满足地叹了口气,舒服地闭上眼睛。

好在江乘风对付李闲的经验丰富得很。只见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负手信步踱到书桌边,悄悄抓起一块镇纸。

“啪!”眼看命中酒壶的镇纸被一只大手握个正着。李闲狠狠地把镇纸向江乘风掷去,怒道:“为什么从小到大都是你来坏我的好事!”

江乘风随手接过镇纸,搁在桌案上,就像李闲本就是轻轻抛过来给他一般。这才油然道:“你小时候老子是你叔叔,要督促你不能偷懒。如今你小子当了教主,属下乃神教守护使,有监督教主做好教务的责任。”

“教务?”李闲跳下床来,指着一地书卷大叫道:“这几百卷书册,叫老子怎么看得完?就算看完了要拿几个脑袋才装得下?”

江乘风叹了口气,道:“知己知彼,才能保持不败。教主日后要带领属下们扫除天下,不下点苦功怎么行?”

李闲瞪着江乘风问道:“江守护使不知记下了多少这些内容?说几句让本教主听听。”

江乘风两眼一翻,道:“一句都不记得!”

这对不知是叔侄还是师兄弟还是上下属的人你眼望我眼,忽然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一旁的司徒贝贝不耐烦地道:“你们叔侄俩外面笑去,没见正在下棋吗?”

李闲失笑道:“看来这傻瓜输了。”

司徒贝贝狠狠瞪了李闲一眼,才无奈地道:“如非进步得真快,前几天我还可以让她五子,这回只让她二子,居然还是输了。以后我们可以分先对弈了。”

萧如非开心地道:“都是师姐教导有方。”

李闲看着两女,心里充满幸福和满足,呵呵笑了笑,转向江乘风道:“好了,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江乘风不语,负手走到棋盘边,看了半晌,从司徒贝贝的棋盒里掂起一枚黑子,填在盘中,道:“棋局没有结束。角上这块白棋可以净杀。”

两女凑过头一看,都愣了。没想到江乘风棋艺如此高明,只一着就起死回生。

李闲摇头失笑道:“雕虫小技,也敢献丑!”掂起一枚白子随手抛进棋盘,道:“劫!黑棋劫材不足,这块白子依然可以打劫活。黑棋仍是输。”

两女的嘴都合不拢了,首次认识李闲般上下打量着。这小子还会下棋?那怎么这些天来都哑巴般一声不吭?

江乘风抬头看了看李闲,道:“没想到臭小子飘荡江湖这么多年,棋艺倒没落下。”又填进一枚黑子,道:“二连劫。嘿,都没眼位,不然就和了。”

李闲皱了皱眉,道:“你特意来考较老子的棋艺来着?”想了想,应了一子。

江乘风随即应了一子,双方你来我往,相互提了几次,轮到了李闲。

李闲呆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很不情愿地落下一子,叹道:“不幸被你言中。三连劫!和局。”

四人的脸色都变得很不自然。三连劫在棋局中极为罕见,万中无一。但自古相传,当棋局出现三连劫,将是不祥之兆。

李闲急忙岔开话题,道:“你还没说来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江乘风呆瞪棋局,随口应道:“下棋。”

李闲目瞪口呆,讶道:“你?真的来找我下棋?”

江乘风清醒过来,道:“只是与下棋有关。一个月前有个开封花会,好象你那时正巧在开封?”

李闲搔头道:“不错。”

江乘风续道:“这届花会选出的花魁,天香国色,世间罕见,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皆工,更难得的是她还是个清倌儿。”

李闲立时两眼放光,道:“莫非你是来告诉我她正在摆棋擂招婿?”

江乘风抚摸着棋盘道:“差不多。她开下三个比试,只要天下年轻俊彦谁能在三项同时胜出,便可赢得美人归。”

李闲缩手避开司徒贝贝敲来的一拳,急道:“哪三项?”

江乘风淡淡道:“武功、棋艺、赌技。”

李闲愕然,随即哈哈大笑道:“这不是明摆着对老子投怀送抱来的吗?”

两女停止了对李闲的拳脚攻击,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江乘风叹道:“不错。可以想见你这个小色鬼一听见此事,立马就会赶赴战场。正因如此,才可疑得很。你知道眩和她参加花会的是哪里的青楼吗?”

李闲叹道:“难道你认为有青楼要来和我过不去?”

江乘风懒得理他,自顾自地说道:“送她去参加花会的,是洛阳拜月楼。”

李闲跳了起来,失声道:“拜月楼?我们两个在洛阳时去拜访拜月楼的次数合将起来,少说也上了千次,什么时候听说过这么一个女人?她叫什么名字?”

江乘风油然道:“你小子那几年毛都没长齐,居然有本事偷偷在拜月楼欠了一屁股债,要不是老子已帮你结清了,这回人家的目的就很有可能是为了来追债的。”

李闲没好气地道:“别翻旧账行不行,我问你那女人叫什么名字?”

江乘风望向窗外,缓缓道:“楚梦。”

李闲呆了半晌,道:“确实从没听过。芳名倒是别致得很。”

江乘风叹了口气,道:“确实很别致。如果你知道她的背景来历,或许会觉得更别致。”李闲愕然道:“你们已经翻出她的底了?怎么不早说!”

江乘风眼里异芒一闪,道:“萧老六派了好几个身手高明的探子去起她的底子,谁知只有一个人剩下条命回来。司徒老三救了半天,那人才说得出话来。”

李闲大讶道:“她周围很多高手在保护?那她的身份确不一般。拜月楼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江乘风冷笑一声,道:“她身边一个高手也没有。杀人的是她自己。”

李闲失声道:“什么!”

李闲很清楚萧无语手下的探子是什么级别的人物。萧无语向来最重情报,他的探子全是萧无语多年来秘密训练出来的精英,只需想想当处前往隐柳山庄探察那卷资料的探子,就可见萧无语对情报的志在必得和那些探子的高明程度。

可这次的几名探子居然死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手里。

“看得出家数吗?”

“看不出。”

李闲沉默下去,看来又有厉害角色要和自己过不去了。舒适的日子终究过不了多久。

但是自己到底招惹谁了?李闲想起同样莫名其妙的迷踪谷,心里一片茫然。

“我得去看看。”李闲终于开口了。

萧如非颤声道:“你……真的要去?”

李闲露齿笑了,道:“当然要去,不过一定带着你们一起去。老子将来还要和你们一起玩遍天下,这开封就当是第一站吧。”

萧如非露出甜美的笑容,司徒贝贝偷偷刮着脸,吐了吐小舌头。

李闲顿了顿,又道:“这几天你们陪我下棋,我必须好好训练一下棋艺。如非还要负责训练我的赌技。”

萧如非讶道:“你真要去娶那个……那个楚梦?”

李闲和江乘风哈哈大笑,道:“你们真当我会去要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吗?但是一定要赢了比试,不然拿什么资本和她玩?”

司徒贝贝怀疑地道:“真的不会?”

李闲举手投降道:“真的不会。”

三人呵呵笑了,江乘风却无法融入他们的气氛里,目光又落在棋局上。

“三连劫?”江乘风的目光有些迷离,“二十年前,不是也有这么一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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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另一种隐忧

棋盘上错综复杂的局面渐渐模糊,另一句特异的盘面代之而起。黑棋只有一块势力,却庞大异常,一条黑龙正突破白棋的封锁往中央延伸。四周的白棋相互呼应,对这条黑龙迎头阻击。角落有一块白棋,里面点下了几枚黑子,正苦苦作劫。一劫,二劫,黑龙终于被堵死,可怕的是已与主势力断开。眼看要输,执黑的江乘风忽然发现了活路——三劫!

棋局又模糊下去,江乘风耳边仿佛又听见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穿着各式服色的各帮派弟子潮水般涌来。重阳教的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不远处的重阳耆宿范千雨在拼死斩杀了天山剑派七大长老中的六个,最终被剩下的欧阳斌一剑穿过咽喉,那喷溅而出的鲜血,把远远望见却又无能为力的江乘风的心撕得粉碎。

棋局又现,角落的黑棋在白棋的包围中辛苦地共活。

远处的山头上,恩师正与白道上声望正隆的顾轻尘、岳岚松和徐不疑苦战。恩师嘴角露出轻蔑的笑意,至今无法忘怀。在恩师不屑的笑意中,徐不疑痛哼一声滚下山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岳岚松引以为豪的金戟断为两截。不过岳老贼的功力实在雄浑,恩师的动作也变得迟缓,顾轻尘的刀就在这时候划过恩师的胸前。江乘风拼着身边少林武当弟子的兵刃全部落在身上,以最快速度掠往山头,却发现顾轻尘停了手,遥遥望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那里有一缕琴声响起。

棋盘的黑白子杀意渐敛。探马传来的消息,慕容世家临阵倒戈,潜伏在慕容世家准备协助慕容缺打破银龙堡的王翰和成笑生死不明,探马流着泪,说亲眼见到成樱亲手斩下她哥哥的手臂,成笑哈哈大笑,被王翰护着且战且退。江乘风清楚地知道成樱为什么这么做,也清楚地知道成笑的笑声是多么的痛苦。没有人会怪成樱,要怪的是该死的慕容缺和徐不疑,还有他江乘风自己。

眼前浮现那张绝美的脸容,成樱那天早上眼里的幽怨和憎恨,尖刀般刺进江乘风的心。

时至今日,成笑兄妹和解,江乘风却没有一点勇气再去看一眼成樱幽怨的脸。

棋局、战场、女人。往事一幕幕交错纵横,江乘风痛苦地惨哼一声,伸手扶住窗台。

李闲目瞪口呆地望着摇摇晃晃的江乘风,完全无法明白为什么一局三连劫,会让江乘风失态至此。

江乘风深深吸一口气,道:“好好练习吧。重阳神教,绝不能再被人小看了!”

李闲和两女目送江乘风走出门外,江乘风忽然驻足道:“既然不久你要走,今晚就召开一个会议,决定一下是继续以恒帮之名打天下,还是恢复重阳圣誉。反正天下已闹得沸沸扬扬,我们也瞒不了多久,索性正名陪那些所谓正道玩场大的。”

李闲苦笑道:“你要开会就开吧,今晚我破例出席就是了。”

当晚,李闲在与司徒贝贝下了一局棋和与萧如非推了几局天九之后,步入萧无语的密室,首次参加重阳教内部的重要会议。

“我今天忽然想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一战。”江乘风的脸容无比严肃,听着这句话的众人都露出缅怀而又伤感的神色。

“我至今仍然弄不明白,为什么那些鸟人能够无声无息地出现,打我们进攻武当的大军措手不及,就那么一战而溃。”蓝舒云舞着折扇狠狠敲着桌面,长发飞舞间,现出凌厉而愤慨的眼神。

萧无语叹道:“我一直认为是他们的情报掌握得好,因为我们之中不可能会有内奸。所以这些年来我最重的就是探子的培养。”

李闲点头道:“老萧的做法非常有用。”

萧无语稽首道:“有教主这声夸奖,老萧这些年的功夫就没有白费。”

李闲苦笑一声,没有说话。江乘风续道:“今次召集大伙儿讨论的,是今后继续以恒帮之名征战天下,还是恢复重阳圣誉,名正言顺地和那些鸟人决个生死。”

司徒铭冷然道:“当然应该恢复神教之名。这么暗里以恒帮的名义,打赢了也不光彩。”

成笑沉思片刻,道:“现在时机成熟了吗?”

坐在角落的萧如是忽然发言道:“属下认为时机尚未成熟,不可贸然招惹攻击。”

“哦”,萧无语含笑望了儿子一眼,道:“如是有什么看法,不妨说说。”

萧如是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如今白马堡、天山剑派、银龙堡分别从北、西、南对我们形成合围之势,形势本就不容乐观。好在南方有霹雳堂在拖在银龙堡的后腿,使这些帮派无法倾力对我们实行打击。但是一旦以重阳之名出现,我们要面对的就已不是这三大门派的敌视。少林、武当等根深蒂固的大帮大派的实力是非同小可的,尤其是不知霹雳堂得知我们的真实身份后会有什么反应。”

萧无语沉吟道:“霹雳堂已与我们的发展息息相关,刘东流不是蠢人,当知若只为了一个名义放弃了发展良机,将是愚不可及的事。”

江乘风冷然道:“事实上当岳岚松那老匹夫到处散播流言时,我们的身份已经隐藏不久。在少林武当的查察之下,正名只在早晚。”

司徒铭道:“不错,若是被查了出来才肯承认,就已丢尽了神教的脸。”

萧如是还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

众人望向李闲,等他做出决定。

李闲隐隐觉得这时候并不是恢复重阳教名称的适当机会,当眼前这些人似乎都有点急不可待。萧如是的理由已经说完,李闲实在也找不出更好的理由说服这些满腔热血的重阳余众。

“老大也是这么难当的!”李闲心中哀号,叹道:“我觉得这时候还是以恒帮之名比较好。”

萧如是眼中闪过喜色,莫白羽轻声道:“不知教主圣意若何?”

李闲干咳一声,找了个牵强的理由:“我认为迷踪谷潜在的威胁不容小视。在迷踪谷意向不明之前,我认为正名之议还是先缓一缓,毕竟从前他们还是盟友,我们必须弄清楚他们转变的原因。”

这个理由其实不是理由,但是众人却不得不以教主的看法为重,于是话题的重心转移到迷踪谷上来。

“教主的两位朋友厉大侠和孙大侠都在查探迷踪谷的消息,有两位大侠相助,迷踪谷应当不在话下。”成笑恭谨地道,尤其他曾与孙凌并肩作战,对此人的能耐更加看重。

李闲失笑道:“大侠?他们是大侠,你们不都成了义士了?”

江乘风懊恼地道:“老子是无耻之徒!奶奶的,老子提的意见,你这臭小子竟敢推翻!”

众人哄然,适才沉闷正经的气氛一扫而空。想当年独孤残在世时,有谁敢在这种最高会议上一口污言秽语。

李闲呆呆看了看掩嘴而笑的莫白羽,那副样子竟和司徒贝贝无比相似,这才哈哈笑道:“好了好了,开什么鸟会,有什么意见等老子扒光了哪个楚梦回来了再说!”

会议竟然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李闲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门,重阳教群雄张大了嘴,苦笑着坐在位子上,半天起不了身。

正当李闲舒服地躺上床喝酒时,萧如是正神色古怪地走进自己的房间。

掩上房门,萧如是停下脚步,叹道:“出来吧。”

黑暗中闪出一条人影,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冷冷地道:“做出什么决定?”

萧如是叹道:“李闲算是有点头脑,知道不能在此刻正名。”

那人嘿嘿笑了笑,道:“其实这时候正不正名根本已无大碍,没有正名高兴的只有你罢了。”

萧如是冷哼一声,道:“我和父亲呕心沥血,身经大小数十战,身负重伤三次,轻伤十一次。好不容易打下了基业,凭什么却要让李闲着游手好闲寸功未立的江湖痞子做主!”

那人冷笑道:“能让恒帮依然是恒帮,这只是第一步,且只是一时的。”

萧如是憨厚的脸上现出奇异的神色,道:“东西已经到手了。”

两人都露出古怪的笑容,继续商议着,浑不知窗下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泪流满面。

第三十七章 不伦之恋

“叫吃!”李闲微笑道,“这两个棋筋一完蛋,你这条边上就大势已去。”

坐在对面执白的萧如非神色有点恍惚,定定地望着棋局,道:“我输了。”

司徒贝贝和爹娘共叙天伦去了,李闲正让萧如非四子对弈。

李闲皱了皱眉,伸手掂起一枚白子,将正被叫吃的两子往外长,说道:“这里要寸步不让,和我紧气,不见得会输的。如非,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萧如非的头埋得更低了:“没,没什么。”

李闲探过手去,把萧如非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握住,柔声道:“傻瓜,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萧如非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道:“李大哥,你真要一直把这教主当下去吗?”

李闲呆了一呆,苦笑道:“我原先根本就不想当教主。但是经过神兵山庄一事,让我明白了,无论这教主当是不当,老天已把我和重阳教紧紧绑在一起了,再也容不得我去抗拒。何况重阳教的人,不是我的朋友就是亲人,还有你,还有贝贝,呆在这里也不坏。”

萧如发诶欲言又止,李闲续道:“至少由我来当教主,可以去尝试改变重阳教一些令人憎厌的东西。换句话说,可以设法把神教引向正途。我想,整个江湖都很乐意见到这件事的。”

萧如非猛然抬头道:“我不管江湖乐不乐意,我只想你平安无事!”

李闲微笑道:“当这个鬼教主确实有点危险,当年老头子何等人物,还是被人煎皮拆骨。不过,我是不会有事的,我还有留着命,带着你玩遍天下,喝尽美酒。”

萧如非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如果你辞了这个教主不干,我们现在就可以玩遍天下。”

李闲眼睛一亮,哈哈笑道:“说得好,咱们就趁着过几天去开封的机会,一去再也不回恒山,让他们自个儿忙去!”

萧如非的笑容终于绽放,将李闲的手紧紧握住。

李闲呵呵笑道:“现在我们先好好下完这局棋。不好好练练,到时反而被那个女人玩了,笑掉他们的大牙。”

萧如非微笑道:“这局棋,就当是我们玩遍天下的第一步。”

正当李闲与萧如非继续对弈时,萧如是正坐在桌前喝着闷酒。

昨晚的那人永远也不会明白,萧如是忽然同他合作,图谋推翻李闲的真正原因何在。

与神兵山庄浴血苦战数十场的萧如是,原本对李闲并无恶感,相反地对李闲曾经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已。他的辛劳几乎完全建立在自小被父亲灌输的对神教的忠诚上,对李闲这个教主,他只有永远效忠的念头。

但是当萧无语和李闲等人自神兵山庄凯旋而归时,和江乘风一起出迎众人的萧如是脸上的笑容却十分僵硬。

因为他看到了他永远不愿再见的一幕。

萧如非柔顺地倚在李闲肩头,一脸的幸福。如花般绽放的笑容,显得那么满足、那么灿烂。萧如是的心在那一瞬间裂成血淋淋的两半,因为他知道这能令孔雀黯然收屏的笑、令自己可以抛弃一切的笑,如今已经不属于自己。

“如非,如果我们一辈子见不着人,你就嫁了我吧。”

“这世上只有哥哥最疼我,我一定要一辈子和哥在一起。”

萧如非当时的笑容和那天一样美丽,一样那么勾魂夺魄。

“为什么?为什么才见到人,就跟人走了!”萧如是闷哼一声,一把捏碎了手中的酒杯,碎片扎得他粗厚的手掌鲜血淋漓。

疼痛加剧了心中的愤恨。“爹操劳半生,白手起家,在立帮之初经过多少无眠之夜,白了多少头发!我们浴血奋战,把脑袋系在裤腰上,无数兄弟们抛头颅洒热血,终于粉碎了神兵山庄,打下如今的基业。他李闲只知吃喝玩乐,不仅坐享其成,还抢走了我的如非!”

仇恨是很容易向其他方向蔓延的,妒火终于烧毁了忠诚与感激。萧如是憨厚的脸逐渐变得狰狞。

棋局已进行到收官阶段,萧如非拧着秀眉,苦苦思索着官子的顺序。李闲也正皱眉苦思,局面已经明朗,就是是一线之差,胜负全在官子。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人恭敬地道:“李公子,少帮主近日得到一壶绝世好酒,恭请李公子稍移贵步,上门共品。另外尚有些要事相商。”

一般的帮众是不知道李闲等人的真正身份的,他们只知道萧无语是帮主。

李闲把手中几枚棋子扔回盒内,起身道:“绝世美酒?告诉少帮主,我马上就来。”

萧如非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棋子失手落在棋盘上,打乱了角上一小块黑棋。

李闲奇怪地望了萧如非一眼,道:“你不喜欢我和你哥哥喝酒吗?”

萧如非摇了摇头,颤抖着把棋局回复原状。

李闲摸不着头脑,道:“我们一起去吧?”

萧如非轻声道:“我不去了,我不会喝酒。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萧如非并不是不会喝酒,只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恐惧,令她几乎窒息。这种恐惧令她失去了随李闲一起步入萧如是房间的勇气。

李闲点点头,道:“好吧,我去去就回。”

看着李闲有些犹豫地慢慢走出房门,萧如非跌靠在椅背上,泪水湿透了绝美的脸庞:“哥,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急?”

李闲迈进萧如是的房间,脑海里仍盘旋着萧如非苍白的脸。今天从一开始,萧如非就明显有心事,但任李闲聪明绝世,也无法想透她的异常到底是为了什么。

萧如是满脸的笑容,起身道:“教主大驾光临,令属下蓬筚生辉!”

李闲一屁股坐在萧如是对面,笑道:“别叫我教主,现在你才是少帮主。我们交个朋友,直接以名字相称岂不更好?”

李闲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的做作,萧如是忽然有些犹豫,传言非虚,李闲确实是一个让人很愿意亲近的朋友。

“好吧,那属下就冒昧称教主一声李兄。”萧如是顿了顿,心中升起一个想法,决定先摸一摸李闲是否真有当教主的资格,“如是这次冒昧请李兄来此,除了有壶好酒准备请李兄品尝,还有个问题想请教李兄。”

“哦”,李闲摸了摸胡渣,呵呵笑道:“是否我答不出问题,就没有沾酒的份儿了?”

萧如是干笑道:“哪里,哪里,如是决没有考较李兄的意思。只是心中不明,请李兄指点。”

李闲笑道:“是什么问题快问出来吧,我等你的酒等得口水都快流干了。”

萧如是正容道:“日前太湖水寨来了一个使者,递上了左龙、张猛、韩开山三人联名签署的信,希望能与我教结盟。”

李闲失笑道:“这三个家伙也想学人混水摸鱼!”

李闲随口道破太湖水寨的意图与霹雳堂并无二致,萧如是眼里闪过一丝赞赏之色,又道:“李兄平日不问教务,因此我等也没把此事上禀。教中诸位前辈有认为应该结盟的,也有认为毫无必要的。现在尚未做出决定,不知李兄见解如何?”

李闲想也不想,答道:“当然结盟。”

萧如是倒没想到李闲回答得这么干脆,讶然道:“但是太湖水寨无非只是一群不成气候的水贼,若不是看中他们的水战操舟之技颇有可取之处,恐怕结盟之议也不会有人提起。为何李兄却如此肯定?”

李闲叹了口气,缓缓道:“江湖之所以成为江湖,并不是几个尖涛大浪就可以形成的,而是要有千千万万滴水珠,慢慢凝聚而成。左龙等人虽不成气候,却是组成江湖的最基本的水珠,没有这些普通的江湖客,江湖根本就不是江湖,充其量只是几个高手比试的擂台罢了。”

萧如是露出深思的神色,李闲叹道:“其实这也是神教当年败亡的原因之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道理总是知易行难。”笑了笑,又道:“何况,霹雳堂目前还不是银龙堡的对手,在水路加个帮手,不是好得很吗?”

萧如是低下头去,李闲没能看见,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敬意。

只有这种博大的胸怀和高瞻远瞩的眼光,才配把神教发扬光大吧?萧如是沉吟不语,为了神教的将来,是否应当抛弃一己私怨?另一个声音在萧如是脑海中响起:“就凭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真能把神教发扬光大?”

“如非怎么不和李兄一起来?”萧如是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李闲苦笑一声,道:“她今天可能有些心事,却不肯告诉我。一会你这当哥哥的该去帮忙安抚一下。”

萧如是心中抽痛,咬了咬牙,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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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永世的契约

这个酒壶居然是没有壶嘴的。壶身隐现青铜色,却黯然无光,似乎早已长满铜锈。但李闲却看出,在斑斑锈迹背后,隐隐透着诡异的光芒,正沿着壶身游走,让人觉得这酒壶仿佛本身就有生命。

壶盖揭开,酒香扑鼻而来。

萧如是起身为李闲添上一杯。酒水隐现青紫色的光泽,流动之间显得有点稠,不像一般酒的浓度。李闲凑进酒杯,深深一嗅,长长叹了口气,道:“果然是好酒!而且我居然认不出这酒的名堂。”

萧如是也叹道:“如是也不知道这叫什么酒,只不过饮了一口之后,就再舍不得喝第二口了。”

李闲笑道:“所以你不是酒鬼。”说完,忽然又叹了口气。

萧如是有点紧张地道:“李兄莫非也有什么心事?”

李闲望向窗外,叹道:“说到酒鬼,我就忍不住想起厉天。这家伙居然一个人去闯迷踪谷,而以你爹的情报手段,至今仍收不到一点消息,让我心中很是不安。”

提起迷踪谷,萧如是忽然记起李闲的救命之恩,心中突地一跳。正是那次的相逢,李闲指名要萧如非随侍左右。“原来这混蛋本就不安好心!”萧如是终于明白了当时自己向父亲汇报时,父亲那哭笑不得的表情,和江乘风、蓝舒云那暧昧的笑容。

“厉大侠武功绝世,想必不会有危险,何况现在尚有孙大侠在暗中找寻。或许我们收到他们的消息时,已是‘死神厉天血洗迷踪谷’的惊世之作。”萧如是的声音已经发寒,故意将话题引为杀戮,以掩饰自己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杀意,“李兄如今担忧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先饮此酒,尽解千愁。”

李闲展颜道:“好!”举杯凑进唇边,就要一饮而尽。萧如是的眼里射出热切的色彩,一眨不眨地盯着。

就在此时,窗外忽然穿进一道身影,大叫一声:“不要!”伸手拍向酒杯。

事起突然,昏暗的烛光之下,李闲与萧如是都没能看清来人。李闲本能地一避,那人已扑到李闲面前。

李闲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忽然之间,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有种天崩地裂的揪心感莫名地升起。

萧如是眼见事败,不由两眼通红,状若疯狂地抽出双剑,奔雷般刺向来人后心。

双剑破空声尖锐而凄然,来人却恍如不觉,只是满面泪痕,痴痴望着李闲。

李闲大惊道:“小心!”脱手掷出酒杯,劈头砸向萧如是的脸。

萧如是却不闪不避,剑势依然不变。

一切都已不及,李闲大吼一声,拼尽最大的力气,狠命将眼前佳人往旁猛地一扯,萧如是的右剑刺入李闲小腹,鲜血喷溅。

李闲已完全不知疼痛,呆望着萧如是的左剑从那人的胸前透出,剑尖那一抹艳红,在李闲眼前逐渐模糊,整个天地,都变成茫茫的一片血海。

萧如是的神情疯狂而狰狞,松开双剑,倒退两步,仰天狂笑道:“你抢走了如非,就是非死不可!任是谁来,也救不了你#涵也……”话音顿止,额头出现一个酒杯大小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血,血水与酒水混杂在一起,使他的头发与脸庞粘湿而凌乱,说不出的可怖。

李闲不能置信地看了萧如是一眼,惨然摇了摇头,拔下小腹的剑,随手扔在一边,缓缓坐下,将来人轻轻平放在大腿上,拥在怀里。萧如非的脸在月光与烛火的映照下已清晰可辨,美丽的眼射出海样的深情,还有一丝无奈、一丝愧疚,只有苍白如纸的脸庞和嘴角淌流的鲜血,诉说着她此刻的痛楚。

萧如是被血与酒模糊了的双眼忽然睁圆,声嘶力竭地惨叫道:“如非!怎么会是你!”

萧如非转过头去,声音细如蚊呐:“哥,李大哥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不要、不要再……”

萧如非的话没能说完,痛苦地惨哼一声,闭上眼睛。

萧如是腾腾倒退,直退到墙角,跌坐下去。血水浸如眼睛,泪水瞬间将血水冲洗。

李闲一直运指如飞,在萧如非身周大穴上疾点,另一只手同时握着她的小手,精纯无比的先天真气毫无保留地源源输入。

萧如非缓缓睁眼,右手艰难地抬起,想为李献擦去额头的汗水,抬到半途,终于无力地垂下。

李闲伸手摸向贯穿着萧如非的长剑,轻轻一碰,却又触电般缩手,泪水不能抑制地淌流而下,大滴大滴地落在萧如非苍白的脸上。

萧如非辛苦地笑了笑,轻声道:“李大哥,你不要难过,我、我最怕你难过。”

李闲的声音已经沙哑,颤声道:“你为什么不躲!”

萧如非眼睛仿佛罩上一层薄雾,迷离而无神,轻叹道:“在我心里,世上最重要的人,除了李大哥外,不是爹,而是哥哥。现在……现在哥哥想杀你,我……你们都不能死,都要好好地活着。我想,或许只有我死了,你才会原谅哥哥,哥哥也不会再对付你。你们都可以、都可以好好的、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李闲哑声道:“一壶毒酒,怎么可能毒得死我?你这个傻瓜……没有了你,我还怎么能开心地活着?你难道忘了,我们才刚刚说好了的,过几天趁着去开封,永远不回来了,我要带着你玩遍天下的!”

萧如非无力地握着李闲的手,道:“这种酒……并不是一般的毒酒,这是神教当年封禁已久的禁物,炎阳心。只要一入喉,它就开始腐蚀,不消片刻,整个人尸骨无存。李大哥,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事,等着你去做。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就很开心了。”

李闲泣不成声地道:“不会的,你不会死的,刚才你哥哥笑声那么大,司徒先生他们一定很快就到了,你先别说话,好好运功疗伤。”

萧如非摇摇头,道:“我心里有很多话,再不说,恐怕再也不能说了。李大哥,我心里明白,你肯跟我在一起,只是不愿让我伤心。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每当看到你想起慕容雪的时候,我就说不出的难过。我知道,直至如今,我还是没能真正代替了她,没能好好服侍你。唯一欣慰的是,你心里总算是有我的影子。”

李闲急道:“我……”

萧如非忽然有了力气,探出手来轻轻掩住李闲的嘴,续道:“后来我终于也能明白,爱情的滋味,就像这炎阳心。炎阳心烧的是人的身,爱情烧的是人的心。”

李闲轻轻抚摸着萧如非冰冷的脸蛋,觉得自己的心,已被烧成灰烬。

萧如非脸上忽然泛起红潮,轻声道:“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真正地侍奉李大哥。我好恨徐弈,那晚要不是他捣乱,或许那晚已经……已经遂了现在的心愿,或许、或许你……也就忘了慕容雪。”

李闲的心变得冰凉。萧如非脸上的红潮,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回光返照之相。“我李闲在此立誓,从今以后,心中再不会有慕容雪的影子。”

萧如非露出凄美的笑容,摇头道:“心里的事,怎能控制。”

李闲举起右手,直指上苍,一字一字道:“苍天为证,李闲于此时此刻,娶萧如非为妻,万世千生,永不相弃!”

萧如是一直呆望着两人,话语一句句从耳边掠过,心中就像被铁锤千万次地倾轧。看着萧如非的脸渐渐变得红润,而嘴角那抹血迹却更加凄丽,萧如是觉得,他的身、他的心,从此再也不会有生命。

李闲身上的血迹泪痕汗水,早已混成一片。萧如是远远望着,忽然觉得就像在看着自己。只要真正能带给她幸福,拥着她的男子是李闲或是自己,又有什么区别?

萧如是感到伤口越来越痛,眼皮越来越沉,生命正随着痴心、妒火、仇恨、悲哀、痛悔,慢慢消逝。

万世千生,永不相弃。

若真有来生,自己一定无法投胎为人的。到时,愿成为她的一支发钗、一只手镯,默默地衬托着她的美丽,见证着他们两人生死之间永恒的契约。

“万世千生,永不相弃。”萧如非反复低吟着,眼里射出异彩,轻呼道:“李大哥!”

李闲哽咽着将她搂住,轻轻吻着她的脸,吻干她的泪水,一直吻到她的唇。

萧如非细微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热烈地回应着,两人冰冷的嘴唇逐渐温热,舌尖疯狂地相互缠绕,似乎要在这一刻,实现永世的交缠。

萧如是笑了一笑,移开目光。

门外传来人声,有人用力地敲门。

唇分。

司徒铭率先破门而入,身后跟着重阳教群雄。

眼前的情景触目惊心。三人的伤口的血都还流个不停,几乎已把真个房间染上血色。尤其是萧如非,被一把长剑从后背至前胸对穿而过。而最令人心惊的却是萧如是,额头一个偌大的伤口,不停地涌着鲜血,尤为触目的是,他的头发披散着,竟已完全变白。

司徒铭以移形换位的速度,瞬间移至萧如非身前,迅捷无伦地将一粒药丸塞进她的嘴里。萧如非看见了司徒铭,却想起了另一件事,轻声道:“好好待贝贝,她是真心爱你的。”

李闲急道:“你不会有事的,吃了司徒先生的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司徒铭暗叹一声,垂首不语。萧如非的美目渐渐凄迷,深深望着李闲,微不可闻地说了声:“可惜,我们那局棋还没有下完,我已不能陪你玩遍天下了。”流出最后的泪水,终于缓缓闭上眼睛。

李闲忽然觉得怀内一轻,整颗心片片碎裂,碎片随着小腹的鲜血,撒在虚无之中,再也没有一丝气力。

“原来他们是兄妹,还好!”

“奴婢服侍教主更衣。”

“师姐,你一定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一定要治好他心里的伤。”

“我不管江湖乐不乐意,我只想你平安无事!”

“这局棋,就当是我们玩遍天下的第一步。”

李闲仰天一声悲啸,不停地失血和过度输送的真气,让他再也难以为继,蓦地栽倒,昏死过去。重阳教诸人大惊失色,拥上前来,司徒铭提起李闲的手腕,片刻后点了点头,连点几处穴道,又在伤处敷上一层药。血流立止。诸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唯一不同的是萧无语。正当萧如非说出最后一句话时,萧如是正漠然对着他说:“孩儿之罪,万死莫赎。但有一句遗言,望父亲采纳:立即同意与太湖水寨的结盟。这是教主事前指点孩儿的。”

萧如是的话说完,头一斜,瞑目而逝。几乎与此同时,萧如非也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既然早已注定无法相守,死在同时,是否也是一种幸福?

只是,他们的父亲呢?

江乘风与蓝舒云左右搀扶着萧无语,缓步走出房门,萧无语的脚下,是两行长长的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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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寂寞香冢

“如非!”李闲猛地从床上弹起,冷汗如雨而下,绷带包扎着的伤口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一旁的司徒贝贝触电般蹦起,拿了条热毛巾,细细地为李闲抹拭着身上的汗水。

“你终于醒来了,我……我好担心。”司徒贝贝的声音沙哑而哽咽。

李闲急喘几口气,茫然四顾。屋里一切如常,唯一改变的,只有司徒贝贝消瘦得不成人形的脸。

伤口揪心的疼痛,无情地提醒着李闲这一切都不是梦。看着司徒贝贝脸上未干的泪迹,一滴清泪从李闲眼中滑落。

李闲无力地躺下,问道:“我睡了多久?”

“今天是第四天。”司徒贝贝换了条毛巾,敷在李闲额头。

“四天……你一直都在这里?”李闲挣扎这坐起,直勾勾望着司徒贝贝的脸,心中想起萧如非在生命燃尽的最后一刻,仍念念不忘的,他们的幸福。

“好好待贝贝,她是真心爱你的。”

李闲伸出手,轻轻抹干司徒贝贝脸上的泪,轻声道:“要是如非知道了你憔悴成这样,她会不开心的。”

司徒贝贝心下黯然。萧如非终于做到了,她终于取代了李闲心中慕容雪的位置。但这又如何?身上的伤口,可以越填越小;心中的伤口,只会越填越深。

是否一定要失去,才会懂得珍惜?如果哪天自己也死了,李闲会不会也这么伤心?会不会也永远记着自己?

“你好好休息吧。”李闲披衣而起,柔声道:“别累坏了。”

疲惫感袭上心头,李闲轻柔的话语让司徒贝贝心中一阵欣慰,四天四夜了,似乎从未合过眼。司徒贝贝揉了揉眼睛,觉得困倦欲死。

李闲帮她除下外衣,将她平放在床上,才长身而起,喃喃道:“如非现在一定很寂寞,我去陪陪她。”

看着李闲捂着伤口走出房门,司徒贝贝眼泪夺眶而出,瞬间湿透了枕头。

“教主醒了!”

李闲站在走廊上,漠然望着重阳教群雄蜂拥而来,神色都说不出的欢喜。

萧无语领着众人拜伏于地,齐声道:“愿天佑教主,早日康复圣躯!”

李闲根本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不能置信地看着萧无语满头萧然的白发,和不再闪烁着智慧神光的眼睛。这真是四天吗?萧无语额头深深的皱纹,似乎已经刻下了十余年的沧桑。

李闲双膝一软,跪在萧无语身前,正色道:“岳父在上,请受李闲一拜。”

众人愕然。

萧无语哆嗦着身子,正想说话,李闲已续道:“如是如非虽已不在,李闲就是岳父的半个儿子。还望岳父以身体为重,切莫过于操劳。”

萧无语的泪水悄然滑落,但眼里却逐渐恢复了神采。

往者已矣,生者还是要好好活着。

江乘风、蓝舒云、成笑、司徒夫妇你眼望我眼,忽然不约而同地道:“恭喜教主,恭喜萧六弟!”

恭喜?

此时此刻,恭喜与祝福都变得那么讽刺。只是众人还可以说些什么?

李闲掏出玉佩,看了半晌,心中长叹。在这种时候,他还能弃恒帮、弃萧无语而去,扔下教主之位一走了之吗?

李闲站起身来,深深凝望一眼那萧然的白发,长叹一声,忽然转身就走。

江乘风叫道:“你身上有伤,还去哪里?”

李闲停下脚步,缓缓道:“如非现在很寂寞,我要去看看她。”

众人神色惨然。江乘风的脑海,又浮现出那天的三连劫。难道一切当真早已注定?

说到底,一切的悲伤,都是为了神教,为了那不灭却又虚无的理想。

江乘风四十余年来,首次对神教必胜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恒山的一处山坳,立着两座新坟。

两座坟没有连在一起。其中一座的周围仅有两支已熄的蜡烛,坟上已经开始长出杂草。

李闲将蜡烛点燃,叹了口气,走到另一座鲜花环绕的坟前,久久凝望。

墓碑上刻着“爱女萧如非之墓。愚父萧无语泣立。”李闲呆呆看了半晌,忽然走到碑石背后,抽出刀来,一字字刻上:“万世千生,永不相弃。李闲再誓于灵前。”

刻完字,李闲跪坐在碑石前,轻抚碑文,柔声道:“如非,等等李大哥。我们下辈子还要相见。”

远处忽然传来歌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歌声苍凉萧瑟,催人泪下,但李闲却没有心情去回味了,因为他听出了唱歌的人是谁。

一人白衣白袍,由远而近,长叹道:“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李闲的声音冰冷得仿佛来自九重地府:“许子悠!原来是你煽动了萧如是!”

许子悠摇头叹道:“我本来也以为是我煽动成功的,现在才知大错特错!”

李闲站起身来,右手握上刀柄,冷冷道:“岳岚松所知的重阳教情报,难道不是你从萧如是口中得知的?”

许子悠笑了笑,道:“这基业有一半是萧如是拿命拼来的,我本以为他应当不甘心放弃恒帮少帮主的位置。谁知他对重阳教的忠诚实是无懈可击。就算后来他与我合作了,也没有透露丝毫情报。岳岚松的消息另有来源,这个来源,才是你们应当追寻的东西。”

炎阳宝刀划破长空,直取许子悠咽喉。

李闲其实知道许子悠的话确是实情。但是此人既与萧如是合谋,萧如非的账就可以算上他一份。心中的愤恨终于找到了宣泄对象,炎阳宝刀尖啸着,似乎深深感受到主人的痛苦,不饮敌人之血决不收回。

许子悠露出凝重的神色,洒出一片剑网,封死了宝刀进攻的所有路线。

李闲冷哼一声,宝刀毫不停留,硬生生破入剑网中。

刀剑相击,溅出绚丽的火花。许子悠后挫三步,气血翻涌,正暗叫不妙,却见李闲正捂着小腹不停喘气,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

许子悠暗松一口气。据他所知,李闲此刀实是他出道以来的颠峰之作,若非李闲重伤在身气力不加,此刻恐怕自己已落入极其被动的守势里。

许子悠长剑回鞘,叹道:“我们毕竟是多年的好友,何必斗个你死我活。不错,我与萧如是合作时,确是想要你的命,那是立场不同,我也不得不为。萧如非的意外丧身,我真的很难过。我这次过来,并不是送上门来找你砍的,除了来拜祭他们之外,还想告诉你一个消息,以表歉意。”

李闲的伤口裂开,血水又渗了出来,冷哼一声,道:“有屁就放!”

许子悠眼里射出复杂的神色,道:“你当知迷踪谷谷主重金聘请厉天来杀你吧。”

李闲冷冷道:“那又如何?”

许子悠目光投向远出,缓缓道:“这个谷主不是别人,正是慕容缺的小女儿,慕容雪的亲妹妹,慕容霜。”

李闲脸上的肌肉猛然抽搐了一下,呆呆望着许子悠转身远去,苍凉的歌声又远远飘来:“红颜坠迷梦,芳魂绕宫阙,寂寞香冢后,谁来空悲切?故国已在望,不过是错觉,千年浪迹后,再和君相约。”

秋风拂过,萧如非墓前的鲜花片片飞舞,鲜花环绕中碑石孤独地伫立着,和李闲荒凉的身影交相辉映。

注:许子悠的第一段歌,是苏轼的《江城子》,第二句诗,是贺铸的《鹧鸪天》。最后的歌来自电视剧《书剑恩仇录》的片尾曲《红花红颜》中的女声唱词,虽然是现代的东西,但是小弟认为和本文再合适不过,因此借用,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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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重临开封

马蹄声急剧响起。开封府外的官道上,两匹骏马绝尘而来。

马上乘着一男一女。眼尖的城卫已经发现,这两人都全身素白,脸有戚色,显然家有丧事。那男子剑眉深锁,胡渣凌乱,显得犹豫而沧桑;而女子虽然美丽却掩不住憔悴,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幽怨。

“又到了开封。”男子勒马而下,抬头望着城门上的“开封”二字发呆。

司徒贝贝默然牵马跟在背后,深深体会着李闲此刻的心潮翻涌。

上回来开封,是李闲、司徒贝贝与许子悠、薛思雨四人联袂而来的,那时轰饮酒楼,嬉笑怒骂,何等的自在逍遥。

可如今短短不到两个月,人事已如沧海,经历无数变迁。

就在这开封,与蓝舒云相遇,李闲从此套上命运的枷锁,在重阳神教这个牢笼中,再也飞不出去。

当时共饮的许子悠,已经反目成仇。人世所谓的友情,在利益面前,究竟还剩多少斤两?

而那时,岳岚松仍是天下最顶尖的武学宗师之一,神兵山庄与恒帮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如今岳岚松尸骨早寒,曾经威震一时的神兵山庄已被扫入历史的尘埃里,成为江湖人百说不厌的话题。

最关键的是,那时,他们还没有结识萧如非。

“走吧。”李闲淡淡地说了声,随手缴了入城税,牵马缓步而行。

李闲是辞别众人,准备前往迷踪谷的。但出了恒山,猛然记起开封的擂台,三种比试几乎完全是在为李闲量身定造,在楚梦的背后,是否有着慕容霜仇恨的眼神?李闲决定取道开封。

迎面走来一队城卫,领头的那人却面熟得很。正是在隐柳山庄有过一面之缘的神捕莫鹰。

“这不是李浪子吗?”莫鹰堆起笑容,忽然迟疑了一下,道:“怎么……李浪子府上……”

李闲没好气地道:“既然知道我是浪子,哪来的府上府下!莫神捕今日红光满面,想来仕途当是一帆风顺。”

莫鹰尴尬地笑了笑,道:“近日有件事,搞得老朽时时心惊肉跳,怎会红光满面?”

“哦?”李闲微笑道:“居然还有事能让名满天下的莫老神捕心惊,此事定然非同小可。”

莫鹰苦笑道:“此事对老朽而言确是非同小可,但对李浪子恐怕是个好消息。因为前几日厉天进城了。”

“厉天!”李闲在粹不及防下收到这么一个好消息,顿时精神起来。忽然得知厉天安然无恙,而且就近在咫尺,连日来的阴霾消散了不少。

“他在哪里?”

莫鹰见李闲忽然满面春风,心下嘀咕,应道:“他落脚在城东的迎宾客栈,不过目下该在听雨楼喝酒。只是……李浪子见到厉大侠,千万不要告诉他老朽有去查察他的动向,否则老朽的脑袋……”

李闲对这个世故圆滑的老头着实没什么好感,懒得再听他的唠叨,高呼一声:“贝贝!听雨楼!”

两人跨上马背,一阵风般向曾经遇见蓝舒云的听雨楼疾驰而去。

有城卫在后面大喝道:“喂!城内禁止纵马!”

莫鹰急忙掩住这人的嘴,李闲纵声大笑,消失在长街尽头。

偌大的听雨楼上,只有两桌客人。

说是两桌,其实也只有两个人,每人占了一桌,隔得老远。

厉天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寒月剑就放在右手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桌上已经堆满了空酒坛,而厉天还抱着一坛酒往碗里倒。碗边有一碟卤肉和一碟花生米,不过看上去完全没有动过。

另一桌的客人却与厉天完全相反,相映成趣。满桌的鸡鸭鱼肉,已被扫荡近半,而他面前的碗里盛着的却只是一碗牛肉汤。一柄短剑斜斜挂在腰间,若是危险骤临,以他满是油腻的手定然难以迅速有效地拔剑自卫。

并不是此人没有危机意识,事实上他早已经感应到某种危机的接近。但是他的附近有着厉天。

当厉天在的时候,孙凌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不用考虑了。这是自小形成的依赖,没有任何事情能打破他对厉天的信心。

杀手的本能告诉他,酒楼静得异乎寻常,孙凌敏锐的触觉,已可感受有种可怖的死亡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厉天添满了酒,却没有喝。忽然猛地一拍桌面,一支筷子闪电般飞射而出,没入窗外的大树里。出奇的是,满满的一碗酒,连一滴都没溅出来。

一声惨叫随之响起,一人喉咙被筷子洞穿而过,重重地坠下树去,带起了漫天血雨。

厉天仿佛什么事都没做过,端起酒来轻啜一口,自言自语地道:“都给我滚出来。”

厉天的声音并不大,但孙凌却觉得耳鼓隐隐发麻,楼内兀自回荡着厉天的话语:“滚出来……出来……出来……”

左右窗外的大树上枝叶猛烈地晃动,瞬息之间,密密麻麻地立满了人,都张弓搭箭,面无表情地瞄准窗内。

孙凌一边擦手一边苦笑。形势相当严峻,这数十名弓手显然都受过特别的训练,单从他们井然的秩序、上树时无声无息的动作,已可知这些人射出的箭必定强劲而迅猛。若是仅凭他孙凌一人,在这个封闭的狭小空间内,要避过这些如雨而下的箭矢,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而厉天明明早就发现了这些人的动作,居然还等到他们布好了箭阵才肯出手。

“嗖嗖嗖……”箭矢飞蝗般蜂拥而至,孙凌离座弹起,一排箭矢已钉在他坐过的椅子上,触目惊心。若是孙凌反应稍慢,此刻已经变成蜂窝。

回望厉天,竟已消失不见。

只有漫天湛蓝的剑光在箭雨中闪耀,仿佛星空中无尽的星辰同时陨落,与倾盆暴雨交织在一起。

铺天盖地的箭雨纷纷颓然落地,没有一支箭,能射进孙凌身周三尺。

孙凌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就算是比这箭雨更强十倍的攻击,厉天也曾为他挡过。

其实孙凌自己有足够自保的力量,只是在厉天心里,保护孙凌已成了一种习惯,仿佛孙凌仍是十余年前那骤逢突变的孩子,面对的强大的敌手,除了报以坚忍不屈的目光外,并没有给予他们致命攻击的能力。

箭雨忽止。

蓝光亦敛。

厉天收剑调息,似乎只是刚喝完一口佳酿,惬意无比。而孙凌却知道,只在一息之间,索命的蓝光即将穿窗而过,两旁的大树将染尽鲜血。

就在此时,一道凄厉的刀光惊虹般穿窗而来,向旧力方逝、新力未生的厉天直奔而去。

刀光过处,卷起浓浓的死亡气息。仿佛整个天地,只剩下这惨烈的刀光,再无其他。孙凌从未见过这样的刀,这么充盈天地、一往无前的刀。就算是李闲,恐怕也未必劈得出这样的一刀。

孙凌却没有动。如果他出手接过这一刀,那么寒月剑将不是刺向这名可怕的刀手,而是刺向他孙凌。

李闲纵马而至,映入眼帘的,只有这一道绚丽无匹的刀芒。

李闲的热血瞬间沸腾起来,自从独孤残逝世,李闲就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刀。

旁边有一排大树,树上都是人,全都面无表情地各执兵刃,蠢蠢欲动。可以推知另一边的树上,也有这么一批人。李闲刹那间明白了这里正发生着什么事,怒火不能抑制地涌上心头。

酒楼里传来龙吟般的鸣啸,一道湛蓝的剑光,连在楼下都隐约可见。

若说这刀手的刀充盈天地,厉天的剑则可击碎天地。

寒月剑重重击在刀身上,刀光敛去,现出刀手震惊的容貌。

这居然只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身材并不高,给人扎实稳健的感觉,嘴角带着冷傲而自负的意味,只是森寒的目光中此时现出震撼的神色,似乎不能相信厉天能在新旧力不接的刹那接下自己这必杀的一刀。

厉天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仿佛这人惊世的刀法只不过是孩子的游戏。

寒月剑有生命般抬首而起,剑尖直指那人的咽喉。

那人一偏头,长刀横扫。

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孙凌冷然望着刀光剑芒不断交击,心中暗自盘算。倘若这人今日能够侥幸不死,则日后必须尽一切代价先除此人,否则与迷踪谷的斗争胜负难料。

因为此人正是迷踪谷的陈仲。

人影乍分。

厉天坐回位子上,继续喝酒,淡然道:“下次见面,希望能为厉某带来更大的惊喜。”

陈仲的左肋渗出血迹,却毫不理睬,冷冷地道:“天下第一剑,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伤愈之后,当再来讨教。”

孙凌冷喝道:“且慢!”

陈仲不屑地瞄了他一眼,道:“你待怎样?”

孙凌决定拼着被厉天臭骂一顿,也要留下这令人生气的家伙狗命,短剑出鞘,冷冷道:“既然带着人来杀人,就应该做好付出代价的打算。厉大哥有怜才之意,老子没有!”

厉天冷喝道:“让他走!”

陈仲回望厉天一眼,又望向孙凌,冷笑道:“恐怕你还没有留下我的资格。”

蓦地窗外传来一声暴喝:“放屁!”凛冽的杀气随着喝声席卷而来,夺目的刀光照亮了陈仲的眼睛。

陈仲的心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刀!

第四十一章 两则消息

一样那么充盈天地,一样那么一往无前。只不过,这刀里,似乎还多了些东西,多了些让陈仲忽然有点莫名的感动的东西。

两个年轻的绝代刀手之间,仿佛有种难明的默契。

只是任陈仲再自负,也知在目前的身体状态下,休想接下这一刀。

一道蓝光从陈仲背后绕过,截下李闲这愤怒的一刀。

“让他走。”厉天仍是那三个字,不过语气里却带着一丝欣喜。

在这血腥的江湖里,朋友还能活得好好的,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何况他还为了自己被围攻怒而杀人。

陈仲注视着李闲的刀,刀身染满鲜血,正缓缓下流。“你杀尽了我的部下?”

李闲冷哼道:“你还活着,就已经很幸运。”

陈仲眼里射出凌厉的神色,冷冷问道:“阁下可是浪子李闲?”

李闲打个哈哈,油然道:“难为你还记得爹的名字。”

陈仲仰天大笑道:“好!好!三日之后的武斗会上,在下再恭聆李兄教益。”

陈仲跃下楼去,脚底一阵虚浮,险些站立不稳。厉天的剑只是入肉寸许,表面看来只是皮肉之伤,实则此刻陈仲的五脏六腑,都像被万针攒刺般,带来无尽的痛楚。

陈仲勉力站稳,环视满地身首异处的部下,眼里掠过一丝寒芒,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大步离去。

“干杯!”李闲高呼着,和厉天一起仰脖畅饮着坛中美酒。

司徒贝贝和孙凌坐在两人身边吃着小菜。司徒贝贝望着李闲,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已不知多久没见李闲这么忘怀过了。

“你身上好象还带着伤。少喝一点。”厉天的语气里透着罕有的关怀,一边的孙凌听得嫉妒不已。

“没什么大不了。那一剑从这个地方刺进去,没伤肝没伤胃的,关喝酒屁事。”李闲满不在乎地指了指伤处,抓起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

厉天不语,伸手掀开李闲的衣服,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伤口。

“你小子居然还死不掉,算你走运。”

李闲闻言叹了口气,把手上几粒花生米扔回碟子里,道:“这么久了,你应当也知道了贝贝她爹是谁,哪会那么容易让我死掉。只不过身上的伤好治得很,有些地方的伤却治不了。”

“哼哼,”厉天冷笑道:“好一副教主架子。人家辛辛苦苦救你命,一句谢都没有。”

厉天只是随口发表了一下不满,岂知听了此话的李闲却呆若木鸡。

不错,为什么对屡次救了自己的司徒铭,自己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若说是江乘风等人,由于关系不同,不谢一声也很正常,但司徒铭和自己的关系并没有到那种地步呀。难道是因为司徒铭所代表的重阳教,让自己憋了太多的烦恼,连带着司徒铭一起怪上了?

李闲茫然望向司徒贝贝,司徒贝贝正露出深思的神色,但眼里却明显地流露着一丝期盼。

她在期盼什么?李闲闷然喝了口酒,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难道是因为,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把司徒贝贝当作亲人了吗?

“好好待贝贝。她是真心爱你的。”

萧如非最后的嘱托犹在耳边,李闲又痛饮一口酒,神色渐渐温柔。往者已异,应当珍惜眼前,更何况,这也是死者的心愿。

司徒贝贝的脸色在刹那间红润起来。

厉天皱眉道:“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小子怎么变得一副痴呆样,贝贝的泼辣也变成了小女人情态?”

贝贝的泼辣?

司徒贝贝张大了嘴,她险些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几个月前是什么样子。

李闲叹了口气,把别后发生的事一一述说。

“你说什么!”孙凌跳了起来,指着李闲的鼻子大叫道:“萧如非死了?”

李闲不语,默然喝着酒。

“妈的,那你怎么不去死!”

李闲和司徒贝贝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厉天冷喝道:“住口!”

孙凌不情愿地坐下,轻叹道:“厉大哥你不知道,那是多好的一个女人啊。当她一刀斩下洪刚人头的那一刻,多么干净利落、多么英姿飒爽。”

李闲和司徒贝贝张大了嘴,原来在这小子心里,萧如非竟是这么一副形象。那只是一个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只因身为女子,所以印象特别深刻而已。

这个混蛋到底懂不懂感情!李闲心中暗骂,不再理他。

“迷踪谷的事情怎样?听说他们用十万两黄金买我的人头,不如送这笔生意给你做如何?”李闲扯开话题,回到迷踪谷身上。

厉天冷冷地盯着李闲的脖子,道:“老子不缺钱,但缺个朋友。”

李闲心里涌起暖流,却听厉天续道:“不过若是百万两黄金,哼哼!”

李闲哭笑不得,厉天其实真的很会说笑话的,只是别人没有荣幸听到而已。而且他达到了说笑话的最重要条件:说笑话的人,本身绝不笑。

“怕只怕你卖完我的人头,就可以准备卖自己的了。”李闲油然吃着花生道。

厉天的脸色严肃起来,道:“怎么说?”

“因为慕容霜的仇人不只我一个。”

“原来那女人是慕容霜!”厉天眼里精芒骤现,冷冷道:“怪不得我总觉得他们找我杀你是别有用心,原来目的不小。”

“不错。一是试探我们的关系,二是想让我们两败俱伤。”李闲脸色沉了下去,想了想,问道:“你在迷踪谷里做了些什么?怎会惹得陈仲这个顾主反而跑来杀你?”

厉天淡然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一路跟着陈仲进了谷,探到了几个消息。谁知那地方邪门得紧,不知触动了什么鸟机关。警报声响得全谷可闻。后来杀了几个人,直闯出谷。好在认得来路,否则现在恐怕还在谷里转悠。出了谷口,被一群人围住,共是一百零八人,结了个什么鸟阵更是邪门,竟能真气互接,百人如一。闯了一个多时辰硬是冲不出去,好在小凌找了上来,从外面破了个缺口,一路打打杀杀,就到了这里。”

厉天说得平淡无奇,而李闲却深切感受到当时血肉横飞的惨景。厉天所谓的杀几个人,岂是真的只有几个人那么少?而他说的邪门大阵,几可肯定当时是九死一生之局。

而厉天此时心中所想的,却是那名立在山头指挥若定的女子。远远望去,那身影竟是无比熟悉。

慕容霜。厉天看了看李闲,恐怕这回真的碰到了棘手的对头。

“探到的是什么消息?”李闲开口了。

“第一,有个很神秘的人物在暗中策划着什么。我可以肯定迷踪谷并没有争霸江湖的野心,他们是被人利用了,利用的正是慕容霜对我俩的仇恨。”

李闲猛然抬头,厉天也正望着李闲。两人目光相接,有会于心。两人心中所想的,正是最初的那卷资料,那卷代表着某人野心的江湖资料。

李闲险些忘记了这卷资料的存在了。即使是每次洗澡更衣时看见它,也只是目光一扫而过。

原来一切的中心,还是回到了这里。

“实话告诉你吧,我去杀张孝,抢酒只是顺便。真正的目的正是要找这卷资料送给你。”

李闲大讶道:“送给我干什么?”

厉天嘴角牵出一丝笑意:“因为我很早就认出了你的玉佩。”

李闲苦笑道:“千万不要告诉我你和重阳教也有瓜葛,取宝献给教主来了。”

厉天冷冷道:“闭上你的鸟嘴。当时的消息,是王翰告诉我的。他居然知道老子有你这么个差劲的朋友,是请我取宝献给他的教主来了。”

李闲再度苦笑:“你怎不早说?”

“因为当时你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怎么忍心让你知道!”厉天眼里露出一丝怜意,续道:“如今告诉你,是不想再让你为我灭了隐柳心里不痛快,因为张孝是必须死的。”

李闲终于明白了。

张孝若是不死,以隐柳山庄作为掩护和提供财力物力支持,那神秘组织可以进行无数更为庞大、更具破坏力的策划,甚至可像恒帮那样一夜崛起,形成新生的势力。而隐柳山庄一旦消失,这群人就只能在地下偷偷摸摸地过日子,很难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只不过,当厉天破门而入时,这些人在哪里?

“那么重阳令在隐柳山庄的事是谁传播的?”

“王翰。他这么做,让隐柳顿成焦点,再难起到任何作用。只是他没想到我居然灭掉整个隐柳,让他的计划顿成蛇足。”

“嘿#涵比得上你直截了当!而王翰居然倒敢拿重阳令来开玩笑。”李闲同时表示了对两人的不满,又道:“还有什么消息?”

“第二个消息,在这里召开三种比试的女人,是迷踪谷特意为你布下的局。”

李闲心中早有准备。这为他量身定造的比试,不是对他有着深入了解的人是安排不了的。就连司徒贝贝早先都不知道他会下棋。这世上对他有这种程度的了解的人,只有江乘风、吴伯和慕容雪。

慕容缺是什么时候把小女儿送往迷踪谷的,这不得而知。可以知道的是,在当初追求慕容雪时,慕容霜仍在家中,因为自己当时就听慕容雪说过她有个妹妹。姐妹闺阁之间,李闲的性格与特长在慕容霜面前早已不是秘密。

李闲想起当初灭慕容世家时,厉天背着自己杀尽老弱妇孺后,自己那懊悔不已的心情。可是若是当时慕容霜还在家里,厉天的做法将使今日的烦恼不可能出现。

难道对敌人真的是要斩草除根?

望着厉天因得知慕容世家还有残余而遗憾不已的神色,李闲自问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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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佳人如梦

“不过我倒真没想过,你居然会让陈仲走。在我的记忆里,你的剑下从来没有活口。最近转性了?”李闲消化了这两条消息,开始打趣厉天。

“这人是难得的人才。”厉天望着杯中酒,缓缓道:“他那一刀,已经到了出神入化、化腐朽为神奇的境界,知道我那招接得多辛苦吗?差点就受了暗伤。”

孙凌撇嘴道:“那还不是因为他那刀是趁你新旧力不接的时候砍过来的!”

厉天不悦道:“时机稍纵即逝。对我而言,一般的战斗根本就不会出现回气的时候,只有在这种大损真气硬挡箭雨后,才可能出现新力重生的时机。陈仲是事先预见这个机会,才能丝毫无差地把握。换了是你小凌,未必做得到这一点。”

李闲和孙凌同时陷入沉思,厉天续道:“我本以为最后那一剑必将洞穿他的心口,不料他竟能以刀引人,硬是避开要害,只不过受了个屁大的伤。”

孙凌苦笑道:“原来大哥竟真的是起了怜才之意。”

厉天轻叹道:“你不知这世界是多么寂寞。想要再找出这么一把刀,几乎再也不可能了。我很想试试,当在公平的战斗里,他能接我多少招。”

李闲笑道:“原来你的怜才也就是这么回事。”

厉天忽然露出欣慰的神色,道:“你的刀终于长进了。换作以前,你和陈仲还有段距离,现在已经所差无几。”

李闲大笑道:“所以现在你的算盘打不响了。没听见他已和我有约了吗?三日后的武斗会上,和他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必是人生快事。”

厉天看了看李闲的小腹,叹道:“正好两人都带着伤,倒是公平得很。不过若不是你小子的武功忽然提升了,现在最好还是找个洞躲起来比较好。”

李闲当然明白自己刀法上的进步。就当他一刀怒劈许子悠时,他的刀法就已提升到了以往梦寐以求的境界。

人力有时而穷,武功到了一定的阶段,往往会停滞不前或是进展缓慢,李闲的刀法在数年前就已没有丝毫进展了。萧如非的死、许子悠的出现,刺激了李闲忽然之间突破了刀法的瓶颈。炎阳刀不再是由手运使,而是由心而发,每一刀里,都带着心中对命运强烈的控诉。

刀法同样达到了类似高度的陈仲,就深切把握到李闲的刀意,体会到宝刀破空袭来时,带着的强烈愤怒。

这种愤怒,是透过刀尖清晰地传递着的,刀即心,心即刀,再也无分彼我。

正如当初与岳岚松之战,岳岚松的金戟像有生命般自动追击着李闲,就是心与戟的交融。由心运戟,由戟代目。

“三日后的武斗会,是否就是楚梦的三项比试之一?”李闲没有理会厉天的挖苦,对于陈仲的约战,他已经优点迫不及待。厉天说自己和陈仲已所差无几,可见仍有差距,只有通过与这种高手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较量,才能使自己刚刚长进的刀法真正融合在战斗中。

“不错。棋赛、赌局,几乎同时进行,因此每项都要速战速决。”

李闲正在沉思,司徒贝贝忽然低声道:“徐弈进城了。”

三人同时一愣,孙凌哈哈大笑道:“我忽然觉得徐弈真的很可怜,他每次偷偷摸摸做些什么的时候,对你们来说都跟敲锣打鼓没什么区别。”

司徒贝贝微笑道:“仙音追魂是以真气化作音符,输送到对方体内。每当对方接近十里之内,施术者的耳边就会响起那声音符。最初的一段时间确如敲锣打鼓,到了现在施术已久,已经微不可闻,再过几天就将完全失效了。”

厉天深思道:“世上竟有如此奇术,简直匪夷所思。厉某习武多年,自问对人体、对真气的状况均了如指掌,但仍无法明白这奇术是根据什么道理而成。”

司徒贝贝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按照娘所教的去做,自然就有这效果。神教有很多密传,是世人无法理解的。”

李闲心里浮现炎阳心那青紫色的光泽。这也是神教的密传之一吧,可以腐蚀人的身,更把李闲的心烧成灰烬。

“徐弈又来干什么?上回没死掉,还想再来死一次吗?”李闲狠狠地甩了甩头,想甩掉心中的烦恼,说出的话再不客气。

孙凌答道:“徐弈是江东有名的围棋高手。据说他的棋艺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未及弱冠,便击败了江东所有围棋名家。此后更根据弈理,将家传的枪法加以改进。连徐不疑都赞赏这是对银龙堡武学的巨大贡献。”

“银枪如棋弈!”李闲冷哼一声,道:“原来他也是为美人来了。”

孙凌道:“无论是武功还是棋艺,徐弈无可否认都是强劲的敌手。你要小心点。”

李闲哈哈大笑道:“那女人就让给徐弈又如何?徐弈的参与,除了打乱了迷踪谷的计划外,还能怎样?”

四人都笑了,就连厉天也摇头失笑。

开封第一青楼,散花楼。

一间僻静而清幽的房间里,陈仲正坐在书桌前为伤口上药。

在他身边,帘幕低垂,流水般的筝音正幽幽飘扬。筝音与这房间的格调却不尽相同。房间幽雅别致,充满书香之气,而筝音凄迷如梦,让人有身处迷雾中的失神和茫然,又如面对着浩瀚飘渺的星辰,神秘而美丽。

女子的声音从帘幕后传来:“伤得重不重?”声音便如古筝,轻柔如梦,疑幻疑真。

陈仲冷哼道:“厉天的剑刺进身子,你说伤得如何?”

女子幽幽叹道:“早叫你不要去惹厉天。他能从天罡地煞大阵中闯出来。就当知盛名之下无虚士。谁知你那臭脾气,还是忍不住找上了他。”

陈仲不悦道:“要不是因为那个孙凌,厉天早困死在天地阵里,有什么了不起!”

筝音忽转高亢,女子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变化:“我不知原来你能破阵而出,倒是失礼了。”

陈仲冷哼一声,闭目运功,道:“无论你们怎么想,我就算拼了命,也决不会让谷里的五十四具尸身永不瞑目。”

女子轻叹一声,道:“厉天是早晚要对付的,谷主已经去找那几个很有兴趣要他命的人。目前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先除去李闲。”

陈仲猛然睁眼,道:“李闲是我的!”

女子沉默片刻,道:“你碰上了李闲?”

陈仲寒声道:“李闲趁我与厉天交手时,杀尽了我带去的四十名兄弟。我已向他约战,三日后的武斗会上,誓要留下他的狗命!”

女子的声音忽然抬高少许:“以你现在的伤,还想跟李闲来场火并?你不要命了吗?”

陈仲怒道:“难道就眼看这些兄弟身首异处,我连个屁都不放?”

女子的声音缓和下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若你与他作生死之战,不论成败,都将影响我们的计划。此事可否作罢?”

陈仲决然道:“有约在先,岂可作罢!”

“约?”女子淡然笑了笑,道:“在这个江湖上,约定还剩多少斤两。你的牛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陈仲不悦道:“男人之间的约定,女人懂什么?”

女子的声音依旧轻柔:“谷主吩咐过,在开封的一切事宜由我负责,莫非你想抗命?”

陈仲怒哼一声,闭目不答。

敲门声忽然响起,丫鬟的声音在门外禀道:“小姐,有人来访。”

女子轻声道:“不是说过不见任何人吗?”

丫鬟怯怯地道:“他说他叫徐弈,说是只要报上名字,小姐一定会有兴趣见他的。”

筝音忽止。陈仲也猛然睁开眼睛。

女子沉默良久,终于叹道:“请他进来。”

陈仲消失不见,帘幕揭起。

徐弈悠然步入房中,骤然见到那张绝世容颜,猛地停下步来。那双如梦似幻的迷蒙眸子扫过,徐弈就已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生的迷梦里,永远再醒不过来。

第四十三章 花开堪折

“贝贝,我有些话想问你。”迎宾客栈的一间厢房里,李闲正呆着眼盯着烛火,木木地问着一旁正追逐着一只蚊子的司徒贝贝。

司徒贝贝忽然伸手一握,将那只蚊子捂在手中,叹道:“你想问我的,无非是这么一句话:贝贝,你恨不恨李大哥?”

李闲大惊道:“你怎么知道?”

司徒贝贝不答,凝望着手心里一点殷红的血迹,轻轻吹了吹,干瘪了的蚊子尸身飘然落地。

李闲怔怔地看着她,没有一丝不耐,相反地还觉得无比的宁静与平和。无论是慕容雪还是萧如非,从没有人能带给他这种感觉。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司徒贝贝点燃了熏香,细看烟雾轻轻升起,又缓缓消散,就像人世那些所谓永恒的爱情。

“我怎会不知道?当厉大哥问你为什么不感谢我爹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今晚你会问些什么。”司徒贝贝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熏香,却终于开口回答了李闲的问题。

李闲明白司徒贝贝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回答,因为这本就不必回答。

这是世界上,还有谁比司徒贝贝更了解李闲?

李闲长长叹了口气,道:“既然你知道我的问题,我也知道了你的答案。”

司徒贝贝猛然抬头,道:“不错!我恨你!既然你心里早有别的女人,当初为什么要硬闯进我的心里!为什么要对我说什么一见钟情,说什么茶饭不思?你不是一个在江湖上拈花惹草的浪子,你是一个感情骗子,大骗子!”

李闲痛苦地闭上眼睛。或许自己若果真是一个拈花惹草的登徒浪子,贝贝的心里反而舒服得多。

“你心里装着慕容雪,倒还罢了。我一直跟在你身边,陪着你,照料你,希望总有那么一天,你的心里能有我的影子。后来有了如非,她是那么善良、那么爱你,你接受了她,我一点都不怪你们。但现在慕容雪死了,如非也死了,你除了在心里一个接一个的怀念,什么都不会做。你不但是个大骗子,还是只大笨猪!”司徒贝贝骂着骂着,已经泣不成声。

李闲轻声道:“对不起。”除了对不起,他还能说什么?

“我只是个任性的女子,既没有慕容雪的知书达礼,又没有如非的温婉可人,我会骂人、会玩闹、会耍性子,我只是你的一个玩伴,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玩伴而已!”司徒贝贝伏在桌上,纵声大哭,泪水湿透了衣袖,渐渐渗到桌面上。

真的只是一个玩伴吗?

从去年结识至今,出太行、赴苏州、探隐柳、闹开封、回洛阳、闯神兵,直至肠断恒山、策马开封,漫漫的长路,有平淡如水,也有风波险恶,也有神伤魂断,一路走来,身边始终都有司徒贝贝纤弱的身影,幽幽的笛声,和那充满朝气与活泼的一袭红衫。

由始至终,贝贝都只是那么跟着,没有火热的激情,没有真情的表白,也没有幽怨的倾诉。这是默默的支持、静静的陪伴,谁说一定要轰轰烈烈,才叫做爱情?

李闲的心猛烈的震颤着,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对司徒铭的救治觉得理所当然,为什么看着司徒贝贝时总有宁静平和的感觉。

这是家的感觉。正如见到江乘风时,总有一肚子粗话不吐不快一样,都是家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李闲才发现,自己正将司徒贝贝紧紧拥在怀里,司徒贝贝的泪水,打湿了他胸前大片衣襟。

慕容雪、萧如非,朵朵如花的笑靥一一掠过脑海,又渐渐模糊。这些都是刻在内心深处的烙印,抹之不去也不该抹去,但更应把握的,却是眼前。

李闲寻上司徒贝贝的红唇,正欲吻下,司徒贝贝却忽然跳脱了他的怀抱,泪迹未干的脸上露出顽皮的笑:“身为教主,不可对教中姐妹有不轨之心,教主明鉴!”

李闲一呆,既而纵声长笑,声震屋瓦。

邻房的厉天吹熄了蜡烛,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知这个蠢货现在明白了没有。睡吧小凌,呆头鸟般傻坐在那里干什么?”

黑暗中,孙凌迟疑道:“厉大哥,当年……我姐……”

厉天眼里厉芒骤现,在黑夜里显得无比凌厉和肃杀,冷冷地截断道:“休提当年!”

话音未落,忽然一滞,紧接着身形忽动,破窗而出。院子的墙头上有两道人影,鬼魅般消失在黑暗中。

李闲与孙凌几乎同时来到他左右,肃然凝望着死寂的墙头。

“好快的身法!”李闲冷然道:“想不到迷踪谷的实力竟然强悍至此!”

两人默然不语,李闲讶然望去,只见厉天的眼里,射出复杂的神色,那神色,竟然带着一份淡淡的悲伤。而孙凌竟已浑身发抖,这并不是因恐惧而来的颤抖,确切地说,应当是恐惧与兴奋交织而成的激动。

“是他们。”厉天平静地道。

孙凌哑声道:“绝不会错!”

李闲严肃起来,他从未曾见厉天这样如临大敌过。

夜色不再温柔,浓浓的寒意与杀气,让整间客栈笼罩着一片死亡的气息。

厉天与孙凌交织的杀机,几可摧毁整个江湖。

“这次的开封府,将染满血的颜色。”厉天冷冷地扔下一句话,大步回房。孙凌紧随其后。

李闲叹了口气,举步回房,那里正有一抹红霞,含笑迎接他的归来。

“贝贝,对于血阁,你了解多少?”

司徒贝贝摇摇头,道:“我也不了解血阁。不过恒帮的资料里,有很详细的记载。”

李闲捧头道:“早知那一大堆书卷里有这东西,早就翻来看了。”

“谁叫你懒。”司徒贝贝横了他一眼,道:“或者我们应该去找恒帮在此地的联络人,一则带来资料,二则我们也需要爹娘他们帮忙。”

李闲茫然道:“恒帮在此地居然还有联络人?是何方神圣?”

司徒贝贝叹道:“你这叫什么教主。好在萧叔叔早知你的德行,事先吩咐过我。”

李闲嘻嘻笑了笑,道:“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找这人。他叫什么名字?”

司徒贝贝低声道:“他是这里的地痞头子,控制着这座城所有的地痞混混和僧妓丐卜之流,在这里没有人的消息比他更灵便。”

李闲动容道:“好一个联络人!”心中升起对萧无语强烈的敬意,想起如今萧无语那苍然的白发,小腹忽然又一阵抽痛。

徐弈走出散花楼,天色已经发白,那张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容颜,迷离的眸子,仍是挥之不去。

“楚梦。嘿,人如其名。只不过,你也太小看我徐弈了。”徐弈仰首望着星空,嘴角牵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没入浓浓的夜色里。

陈仲穿窗而入,皱眉道:“这人就是银枪公子徐弈?好象除了一副痴情公子样,没有任何特别。”

“没有任何特别吗?”楚梦轻声道:“这人或许比李闲和厉天加起来更难对付。”

陈仲讶然,沉思片刻,道:“不错。说了一整夜的话,他没有透露出丝毫的计划,反而把我们的意图探得清清楚楚。”

“我们是不怕让他知道,因为他除了与我们合作,没有更好的选择。”楚梦忽然展颜一笑,道:“只要把人抬高点去想,自然会发现他的出众。即使是一个普通的路人,也有其过人之处。如果你这目空一切的臭脾气肯改上一改,必定比徐弈更难对付得多。”

陈仲嘿然道:“不用你来教育我。”

楚梦低叹道:“好在徐弈也只不过是个人,还是个年轻的男人。”

陈仲笑道:“刚才那小子借着一副痴情样,挨挨碰碰的占了你不少便宜,老子当时就想给他一刀。”

楚梦的眸子仿佛又罩上一层轻纱,蒙蒙地望着窗外,叹道:“如果真能让他为我们效力,把身子给他又有何妨?”

陈仲的心里一阵不舒服,闭嘴不答。心中浮现慕容霜那冷漠的神色,长长叹了口气。

第四十四章 血之泪

“这家店的馒头真不错!”李闲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抓着馒头往嘴里塞。

厉天和孙凌雕像般坐在一边,一动不动。司徒贝贝吃了一个馒头,瞧了瞧两人的模样,觉得不好意思再吃下去,放下碗筷不动了。

李闲视若无睹地狼吞虎咽,直到盘内的馒头一个不剩,才满足地摸摸肚子,自言自语地道:“有人总说自己杀人如麻,战斗经验如何如何丰富,原来大敌当前时,竟像刚出道的雏儿般,也有没胃口的时候。”

厉天好象完全听不懂他在说谁,关切地问孙凌道:“早叫你别吃那么多,现在还撑么?”

李闲眼里精光一闪,笑嘻嘻地道:“别瞒我。你们昨晚去做了一夜的贼,才刚回来不久,当我不知道吗?是否西北风好喝得很?”

厉天转头看了看李闲,淡淡道:“现在看你,才有那么一点李闲的味道。”

孙凌接口道:“实话说,我们确是没吃早饭,但不是没胃口,而是不敢吃。”

李闲讶然放下酒壶,道:“为什么?”

厉天冷冷道:“因为我们不能确定这馒头是否有毒。”

李闲捧腹大笑道:“哎哟,肚子好痛,我中毒了!”

司徒贝贝也睁大了美目看着厉天,这馒头的确没有毒,而且以厉天和孙凌的功力,怎会怕毒?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想到了一种可能。

厉天若无其事地道:“这种毒与你们无关,只对练过血阁功法的人生效。”

李闲的笑容收了起来,肃容道:“难道你们从此都不敢再吃任何东西?”

厉天淡淡道:“可以喝酒。”

李闲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厉天会变成酒鬼,为什么孙凌会从不沾酒。两人的原因其实一样,都是因为这种深深的无奈,只是前者选择了征服,后者选择了逃避。

司徒贝贝忽然问道:“血之泪?”

厉天动容道:“你知道?”

司徒贝贝叹道:“我不但知道,而且家里还存有不少。我爹爹曾花了五年的时间去研究它。”

厉天和孙凌的眼睛同时发亮,齐声问道:“研究出什么结论?”

司徒贝贝眨眼笑了,道:“研究出什么结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怎么配制解药。”

“什么!”厉天和孙凌同时站起身来,两把椅子都碰倒在地。

李闲呵呵笑道:“那还不去配?”

司徒贝贝凝望他一眼,却不说话,端起酒壶,为自己倒上半碗酒。

男人们紧张地望着她,十余年的阴影,终于有了摆脱的可能,厉天的脸上居然也满是期待。

但三人脸上的期待马上变成了惊诧,因为司徒贝贝抽出一柄匕首,狠狠地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喷涌而出,滴在碗里,诡艳的鲜红在酒中缓缓扩散。

“贝贝!”李闲惊呼一声,抢过身去,一指点上她的手腕。

厉天与孙凌几乎同时出手,制祝壕徒贝贝的穴道。

李闲抽出一块随身携带的绷带,为她包扎伤口,心疼地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司徒贝贝喘了口气,急道:“不要包扎。你们快解开我的穴道,不要再止血了!血之泪的解药就是我的血啊!”

三人愣在当场,过了半晌,厉天才艰涩地道:“原来解药就是处子之血。你大可说出来啊,我上街找个处子杀了便是!”

司徒贝贝摇头道:“杀手有杀手的处世原则,医者有医者的理念。为救一人而牺牲另一人,不是身为医者所愿见的。”

厉天肃然道:“这是司徒铭灌输给你的医理?”

司徒贝贝点点头,道:“爹说,练武为的是杀人,学医为的是救人。身为重阳医仙的他,却交织了这本不相容的两个极端,已经背弃了真正医者的理念。因此爹一直不愿教我武功,我的武功都是跟娘偷学的。”

厉天眼里闪过一丝敬意,叹道:“天下英豪,尽在重阳!”

孙凌大有深意地看了看李闲,李闲正若有所思。

司徒贝贝急道:“快解开我的穴道啊!别的女子的血对你们也没多大帮助,我是从小把大补之药当饭吃的人,血液里本就有着极强的药性,尤其是我曾服用过大量麒麟草,这种草可谓百年难觅,偏又对抑制血之泪的毒性相当有效。可以说,血之泪的唯一解药就是我的血,每次一碗,一天三次,你们就永远不必担心血之泪了!”

李闲失声道:“每次一碗,一天三次?那是整整六大碗血啊!你哪还有命在!”

厉天恢复了那铁铸的脸容,道:“厉某宁死,也不会要姑娘这份解药。你快包扎好了,解药之事,再也休提!”

司徒贝贝破口大骂道:“你们三个大男人,做起事来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厉天你枉称杀人无数,竟不知流这些血是死不了人的?本姑娘还没活够,才懒得拿命救你们!快解穴!”

三个男人被骂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厉天和孙凌这两个江湖上惊天动地的人物,从此以后远远见到一身红衣的女子,都有绕道而行的欲望。而多年以后,孙凌成亲,原因是新娘子最喜欢红衣。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鸭王顾平就在城东那间关帝庙落脚。”走在街上,司徒贝贝的脸色仍带着大量失血后的苍白,软绵绵地靠在李闲身上。

李闲一面喂她吃着红枣,一面苦笑道:“我现在仍无法相信这样的一个人物居然叫做鸭王。以前我们洛阳的痞子头名字多威武,叫做力王。我小时候还被他敲诈过,但没几天他就莫名其妙地死了,现在想起来一定是江乘风那老不死的做的手脚。”

司徒贝贝笑得花枝乱颤,道:“我刚听萧叔叔说起这人的外号时,也吓了半死,还以为听错了。”

李闲嘻嘻笑道:“不过市井里,什么样的外号都会有的。小时候我偷了人家一块烧饼吃,后来烧饼闲这个名字就跟了我好几年。”

司徒贝贝笑了半晌,忽然叹道:“你是在逗我开心。”

李闲把最后一颗红枣塞进她的樱唇,笑道:“逗你开心不好吗?不过你要明白,这不是因为你舍命救了那两个蠢蛋,而是真的希望你能开开心心的。”

司徒贝贝满足地叹了口气,道:“我明白。”

李闲哈哈笑道:“市井多奇人。没准儿这顾平还跟顾轻尘沾亲带故的,哈哈!”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来到关帝庙前。这是一座已经破败不堪的古庙,四周杂草丛生,有些已有半人高。但是此庙占地颇广,想来也曾辉煌一时。李闲忽然想起神兵山庄,人世的奢华,究竟能有多久?

庙外有两个乞丐,正悠然自得地捉着虱子。其中一个还提着酒葫芦,李闲马上闻出这是家酿的米酒,令人动容的是这酿酒的手艺相当高明。

不远处坐着一个算命先生。说他是算命先生,只不过是看在他挑着的布幡和身前的一堆签筹上,其实单从外表而言,他和那两个乞丐分别并不大。

李闲蹲下身来,问道:“这位大哥好!小弟想问问,你这酒是哪来的?”

那乞丐懒洋洋地应了声:“你管不着。”自顾自地捉虱子去了。

另一个乞丐有些警觉地问:“你们这样的公子小姐,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李闲搔了搔头,道:“我有点事情想找鸭王顾大哥商量。”

那乞丐两眼一翻,露出一口黄牙,嘿嘿笑道:“来求我们大哥办事的人很多,你可以留下名字,让大哥安排个时间见你。”

李闲耸肩道:“那就麻烦大哥通报一声,说是李闲求见。”

李闲的名头在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但这两个乞丐却好象从没听过。那乞丐嘿嘿笑道:“我为什么要替你通报?”

李闲叹了口气,道:“大哥,小弟身上没带钱啊。”

不知什么时候,那算命的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李闲几眼,忽然笑了,道:“阿三,你不要命了?敢跟江湖上最大的无赖耍无赖?快进去叫大哥出来迎接他吧。”

那阿三奇道:“他很有名吗?”

那喝酒的乞丐忽然插嘴道:“我好象在哪听过李闲这个名字,好象是说他很会喝酒。”

两名乞丐你眼望我眼,忽然齐声道:“浪子李闲!”看怪物般看了李闲一眼,连滚带爬地冲进庙里去了。

那算命的嘿嘿笑道:“李少侠莫跟他俩计较,不若让小生给少侠算个命如何?”

李闲讶然望向这个既不像“小生”更不是“小生”的人,道:“我没钱算命。”

那人诡秘一笑,道:“不要钱。不要生辰八字,不要手相纹理,小生现在就可以奉赠少侠一句话。”

“哦?说来听听。”李闲来了兴趣,司徒贝贝也好奇地睁大美目。

“江湖不适合浪子。”

李闲雄躯猛然震了一下,双目爆起精芒,直射进那人眼里,冷冷道:“这不是一个算命先生说的话。阁下是谁?”

庙里嘈杂声响起,一把洪亮的声音大笑道:“李浪子大驾光临,顾某幸何如之!”

那算命先生大笑而去,高歌道:“故国已在望,不过是错觉。千年浪迹后,再和君相约!”

司徒贝贝一阵心悸,紧紧搂住李闲的手臂,却发现这条手臂僵硬如铁,正微微颤抖。

第四十五章 尴尬的身份

歌声中,那算命先生一路去远。李闲紧紧盯着他的身影,鼻尖渗出汗水。

看上去此人只是缓步而行,但转瞬间竟已消失在远处,这种缩地成寸的诡异步法,李闲自问办不到,而且从没听说这世上有人能办得到。

顾平从庙里走了出来,李闲暗叹一声,转头望去。

眼前是一张堂堂正正的国字脸,紫棠色的面皮,雄伟如山的身躯,眼神顾盼间,有一种威霸一方的豪雄之气,令人心折。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长袍,早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但却给人干净整洁的感觉。

看着顾平龙行虎步地朝自己迎来,李闲又一声暗叹。这真的只是一个地痞头子而已吗?

“小子李闲,见过顾……顾老大。”李闲心里转了半天,终于决定用“老大”这两个字来称呼顾平。

顾平挽着李闲的手朝里走去,哈哈大笑道:“顾老大?李浪子想让小人夭寿吗?”

李闲眨了眨眼,笑道:“哪有当老大的不喜欢听人叫他老大?这样吧,好歹你长我几岁,叫你声顾大哥如何?”

顾平大笑道:“不愧是李浪子,比那些所谓江湖名人爽快得多了。那我就冒昧称你一声李兄。这位姑娘怎么称呼?看上去好像脸色不大好啊。”

司徒贝贝微笑道:“生了点小病,何足挂齿。顾大哥若是不喜欢俗礼,可以叫我一声贝贝。”

顾平一愣:“贝贝?姑娘可是复姓司徒?”

这回轮到李闲和司徒贝贝愣了,后者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顾平的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落在李闲的眼中,那分明带着眷恋和牵挂。

难道司徒铭夫妇和此人有什么关系?李闲摇头失笑,这个可能实在微乎其微。但顾平眼里那份怀念,又从何而来?

不知不觉间,众人已来到关帝像前。顾平挥了挥手,跟在背后指指点点的乞丐与地痞们一哄而散。

顾平肃然对这关羽的神像作了个揖,轻声道:“两位此来,当是碰到了麻烦。随我来。”伸手在关帝像前的烛台上一拨,细微的声响传来。

李闲两人跟着顾平转到关帝像后,发现神像的背部已经洞开,露出里面漆黑的一片。顾平领先而入。

李闲对他这个举动大生好感,一叶而知秋,此人的胸怀坦荡磊落,绝非阴险之徒。否则他就是大奸大恶之辈,对人的心理把握得极为细致。

密室相当普通,穿过狭长的通道后,是一个十步见方的小石室。室周挂了几盏灯笼,一面墙边摆了几张凳子和张方几,别无他物。

顾平苦笑一声,道:“要不是萧帮主的支持,我这穷鬼连这个简陋的密室也休想建成。”

李闲微笑道:“看来你打开始就知道我们是哪钻出来的。”

顾平看了看李闲,忽然大笑道:“如果真要说起,我应该跪下说一句:重阳神教四代弟子顾平,参见教主。”

李闲苦笑道:“有你这样的重阳教徒吗?”

顾平嘿嘿笑道:“我既是,也不是。成樱前例在先,教主应当理解。”

李闲点点头,他并没有打破沙锅将人的隐私问到底的习惯,开口道:“我们这次求见顾大哥,是想顾大哥为我们传个信。”

顾平肃容道:“李兄居然想起要向恒帮求援,可见事态非常。”

李闲点头道:“不错。首先是迷踪谷的实力超过我们的想象,其次是血阁的人一个个都从他们的洞里钻出来了。”

顾平愕然道:“血阁的人居然还没死绝?传言当年内战之后,血阁的残余尽数死在厉天剑下了。”

李闲大笑道:“江湖传言重阳邪教早已烟消云散了,五仙也都死个精光了。”

顾平哈哈大笑,道:“说得是。要如何帮忙,请李兄示下。”

李闲竖起三只指头,道:“三件事。第一,想请顾大哥帮忙通知恒帮,叫他们安排人手来助拳,顺便带来血阁的详细资料。”

顾平点头道:“举手之劳。第二呢?”

李闲笑容敛去,道:“刚才你出庙之时,看见那个远去的算命先生了吗?”

顾平愕然道:“确实见到有人高歌而去,那是个算命先生?”

司徒贝贝讶然问道:“那人不是顾大哥的人?”

顾平摇头道:“我没未见过此人。”

密室的气氛沉闷下去。这个算命先生的来历,必定非同小可,或许从他身上,可以揭开许多谜团。李闲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个人的步法高明而诡异,可以推测在真正的战斗里他的武功高明到何种地步。据我看来,此人比之厉天都不遑多让。但我可以感觉得到,他不是血阁的人。”

听到有人的武功和厉天在同一级别,司徒贝贝本已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出奇的是明显武功并不高的顾平居然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说一句:“只要是敌人,就不分他来自何处。”

李闲呵呵笑了,道:“好气魄。第三件事,是想探听一下楚梦此人,顾大哥对这女人可有了解?”

顾平的眼里闪过迷离的神色,轻轻吐出一个字:“梦。”

在李闲和司徒贝贝心中震颤下,顾平缓缓续道:“没有人可以明白楚梦。见过她的人,全都沉浸于迷茫的梦魇里。那种容颜,根本不是这人世可以有的,她的声音、她的动作,以及她的筝,让人感到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偏又那么美丽,令人无法抗拒。”笑了笑,又自嘲地道:“花会那天,楚梦一支妙舞,竟让我十几个手下陷入疯狂,我这个当老大的怎么阻止都没有用。”

李闲和司徒贝贝同时色变。李闲看了看司徒贝贝,轻声道:“你怎么看?”

司徒贝贝咬着下唇,低声道:“你知道的。我这时心中唯一的联想,只有洪刚。”

当日萧如非就是不动声色地悄悄施展了重阳教的密传重阳蚀心,即外界所称的摄魂术,迷惑了洪刚的。萧如非对此功只学了点皮毛,且只是悄悄施展,就已有如此神效,这个楚梦呢?她的功法明显已经炉火纯青,但若她这功法确实也是重阳蚀心,怎会投身迷踪谷,还跟李闲作对?

难道说天下武学殊途同归,另有一种功法也有此效?

顾平看了看两人,忽然笑道:“你们在想重阳蚀心吗?不必多虑。顾某对此功相当了解,可以肯定这女人之所以如此迷人,完全是因为她本身媚骨天生,而她所修炼的内功,有助于培养她那种如梦如幻的特质。至于迷人心魄的功法她就算有施展,也只不过增添了一点效果而已。”

李闲放下心来,问道:“顾大哥怎会了解这种女子才能修炼的功法?”

顾平又望向司徒贝贝,眼里流露出无尽的缅怀,叹道:“因为我娘是此道高手。”

司徒贝贝忽然惊呼道:“莫非你娘是琴神于师伯?”

顾平呆了半晌,终于叹道:“不错,我娘正是于秋。重阳声乐一门,就只有你娘和我娘。如今,只剩下你了。”

司徒贝贝浑身发抖,颤声道:“那你爹是顾……顾……”

顾平的神色有些自豪,但更多的却是伤感与无奈,低声道:“顾轻尘。”

“啪!”李闲的凳子断成两截,险些跌坐在地上。

顾平忽然站起身来,紫棠色的脸涨成血红,从腰后抽出一柄柴刀,大吼道:“但是他为什么,为什么只扔给我一柄柴刀,什么都不教我!天下第一,有个屁用!”

柴刀狠狠地剁在方几上,这个粗豪的汉子,竟已满眼的泪光。

“天下第一,有个屁用!”吼声久久回荡在密室里,李闲心中长叹,如果真能好好在山中砍柴,日子说不定快乐得多吧?

只是李闲从没想过,顾平的身份竟然这么无奈而又尴尬。身为摧毁重阳教的罪魁祸首之一的顾轻尘,竟然和莫白羽的师姐发生了关系。心中想起成樱和徐弈,摇头苦笑。

二十年前的江湖,到底是个怎样的江湖!

与此同时,厉天从深沉的调息中醒来,冷冷说道:“身上的毒竟然要一个女子拿命来解,就算他妈的练成天下第一,又有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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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血阁的试探

恒山。

“开封来了紧急求援。”白发苍苍却更加精神矍铄的萧无语坐在议事厅的主位上,目光炯炯地扫视着重阳群雄。

在座的诸人都升起奇怪的感受,萧无语自从儿女俱丧后,本来欠缺的威凌天下的霸气,却在数日之间迅速成形。

“是否教主遇上了什么麻烦?”江乘风对萧无语的这种霸气却毫无欣慰之意,相反地心里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教主”二字,有意无意地提示着萧无语什么。

萧无语大有深意地看了江乘风一眼,又移开目光,摊开一封书信,道:“开封顾平传来消息,楚梦已可肯定是迷踪谷的贱婢,而陈仲更是和厉天一战还能留下命的高手,在不知迷踪谷的布置前,教主他们的情况殊不乐观。再加上血阁残余现身开封,令本已复杂的情况更添杀机。银枪公子徐弈……”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道:“也在开封露面。若做最坏的打算,教主和厉孙两位大侠将面临三方攻势,且三方之间并无把柄可供利用。”

“徐弈!”成笑皱了皱眉,道:“我去一趟吧。”

萧无语笑了笑,道:“徐弈是去下棋的。”

江乘风淡然一笑,道:“我去。”

成笑脸色变了,猛然望向江乘风。后者眼里红光闪过,露出一丝奇异的笑。成笑忽然觉得,已经愈合了二十年的左臂断处,又隐隐作痛。

萧无语又低头看信,道:“楚梦是花魁。”

蓝舒云轻笑道:“我去。”

司徒铭夫妇动了动嘴唇,都没有说话。女儿身处那样的情势里,两人怎会不想亲自去看看?只是连日来与白马堡交战多次,恒帮不能再削减力量了。司徒铭的医术、莫白羽的仙音,在这种千百人的战斗里,才是最有价值的。

只是,近日来的会议,怎么都这么沉闷?

望着江乘风嘴角那邪异的笑,司徒铭心中长叹。二十年前的守护使江乘风,终于又要回来了。

开封。迎宾客栈。

司徒贝贝面无人色地半倚在塌上,李闲正端着碗喂她喝粥。

大量的失血,使这个活泼的女子终于抵受不住病魔的入侵,两天两夜高烧不退。

厉天和孙凌一左一右抱着剑坐在门边,就像两尊门神。

“这是什么粥!”司徒贝贝终于忍不住叫道。

李闲有点手足无措地道:“这个……这个是我熬的八宝粥。”

司徒贝贝脸上露出不能相信的表情,好象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事:“你?你熬的粥?”

李闲一手端着碗,一手搔头,尴尬地道:“小时候熬过,现在忘了,很难喝吗?”

司徒贝贝怔怔地看着李闲,道:“不,很好喝。只是……高烧的病人比较合适喝点清粥。”

李闲慌乱地站起身来,呐呐地道:“我还以为加点儿红枣之类的会比较好。我这就去熬过,不会很久的,你等等。”小心翼翼地端起碗向外走去。

身后传来一声低呼:“不要。我……我爱喝八宝粥。”

李闲一震停步,转头望去,入目的是那双疲惫而美丽的眸子,刻骨的柔情,深深的心酸,满腔的喜悦,都在这一眼里表露无遗。

孙凌聚音成线,送入厉天耳内:“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很多人明知爱情是火坑,还偏往里跳。”

厉天沉默不语。孙凌回头望了望屋内,道:“若是将来李闲负了司徒贝贝,我孙凌第一个饶不了他!”

厉天倒吸一口气,孙凌望向屋内的那一眼,竟是那么苦涩、那么不舍。

就在这柔肠百结的时刻,厉天忽然拔剑倒射而进,“砰”地一声,窗子裂得粉碎,一道剑芒在月光下奔射而至,眨眼间已到了司徒贝贝面门。

与此同时,数点寒芒穿窗射来,直击剑在半空眼看就要拦下那偷袭者的厉天。

孙凌肠子都悔绿了,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候想什么女人。直到厉天拔剑飞出的那一刹,他才感觉到敌人的接近,之后才是窗子的破碎声。

偷袭者眼看厉天受阻,正自庆幸得手,忽然满眼花花绿绿,只能感到长剑刺在瓷器上尖利难听的摩擦声。正暗叫不妙时,隔着面罩的脸上一烫,一股八宝粥的清香清晰可闻。紧接着刀光骤现,森寒的杀意狂涌而至,直刮得他的肌肤刺骨生疼。

偷袭者一声低啸,长剑灵蛇般回转,堪堪抵住李闲这暴怒如狂的一刀。汹涌的真气顺着长剑狠狠刺入经脉,偷袭者长躯剧震,竭力化去这惨烈的真气,借力退往窗外。

只见一点蓝芒在眼前迅速扩大,偷袭者忽然诡异地一扭身子,寒月剑在刹那间刺穿他的肩头,与此同时大腿一痛,孙凌的剑气也穿过他的腿肌,带起一蓬触目惊心的血雨。

那人哼也不哼一声,点在孙凌剑上,脱出剑气的笼罩,肩头猛然后摆,寒月剑带下一片模糊的血肉。

空中撒下漫天寒芒,牛毛细针无孔不入地分袭众人。厉天冷哼一声,寒月剑洒出万点剑芒,如雨而下的牛毛细针呼啸着,被蓝光击得四散飞溅。与此同时,那偷袭者猛喷一口血箭,孙凌闪身一避,却见那人脱手甩出长剑,直射向床上的司徒贝贝。李闲劈面砍去的一刀无奈转向,飞身截下长剑,那人已在瞬息之间消失在黑暗里。

远处传来大笑声:“厉大哥骁勇一如当年,小七受教了!”笑声忽然沙哑,迅速远去。

孙凌狠狠道:“他们明知不是我们三人的对手,怎么还来送死!”

厉天冷冷道:“他们只是在试探。如果我们这两天粒米未进,决没有这样的气力。若能杀了贝贝一击即走,就是他们这次行动的成功。”

李闲大怒道:“试探归试探,怎么会找上贝贝!”

厉天不语,半晌才道:“对不起。”

李闲愕然,厉天怎么会说对不起?

孙凌叹了口气,道:“这是他们的惯例。要杀人,就从最弱的杀起,一步步打击敌手的斗志,敌人看着身边的伙伴一一倒下,将陷身于恐惧中不可自拔。”

李闲大怒道:“什么狗屁惯例!这样贝贝岂不是很危险?”

孙凌歉声道:“这几天他们决不能再出手了。”

李闲骂道:“放屁!那个用剑的蠢蛋受伤很重,不能出手倒还罢了。那个用牛毛针的猥亵得要命,一点伤都没有,怎么不能出手?”

孙凌看了看厉天,道:“那人的牛毛针,是以全身的精、气、神倾力而发的。刚才厉大哥不惜大耗真元,和他遥遥斗‘气’,每击落一支针,就等若两人真气互拼一次。刚才他的笑声已经沙哑,显然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

李闲沉默下去,转头看向屋内,司徒贝贝倚窗而立,正对着他微笑摇头:“这是那两个人太讨厌,又不是厉大哥他们所希望的。你在那里生什么闷气,我还要喝你熬的粥呢。”

李闲笑了起来,道:“可惜那碗粥免费奉赠给那个蠢蛋了,下次见面,要他拿命来赔。”

司徒贝贝笑了,天上的云层飘过,将淡月轻轻掩住,仿佛这一笑,竟令月儿羞愧。

李闲仰首望天,心中想的是这两名刺客的身手实在惊人,以自己这三人足以傲视天下的实力,居然还让他们逃走。那个剑手,等若是在自己、厉天和孙凌三人的夹击之下,凭高绝的实力和丰富的战斗经验,硬是保住一条命,那种浑身是伤仍一声不吭的坚忍,连身为敌人也不禁暗自钦佩;而那放暗器的,尖针如雨,无孔不入,且时机把握的准确程度已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更令人厌憎的是,这针上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显然喂有见血封喉的剧毒,单凭这一点而言,刘凡那种堂堂正正的暗器,再强再快也及不上此人的威胁力。

江湖路,当真越来越难走了。

下一次,自己还能好好保护玉人吗?萧如非那苍白而绝望的容颜,眼里流露的对人世无尽的依恋,仍如在眼前。李闲暗自立誓,只要自己还活着,绝不容司徒贝贝再受伤害;直到拼尽最后的力气,也要让她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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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武斗会

三人闷闷地走回房间,李闲忽然驻足道:“你刚才说他们是来试探的?”

厉天呆了一呆,道:“不错。”

李闲沉声道:“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知道你们不怕血之泪了?”

厉天冷冷道:“那又如何?这只会增加他们的惧意而已。”

李闲神秘地道:“岂止是一点惧意,你说血之泪只对练过血阁功法的人生效?”

厉天猛地明白了,道:“贝贝家里还存有血之泪!”

李闲大笑道:“再去找一次顾平。我要他们后悔来这里走一遭。”

孙凌嘻嘻笑道:“小子够狠。风水轮流转,终于轮到他们尝尝我们十四年前所受的滋味了。”

李闲伸了个懒腰,道:“熬粥去了!”

次日。

开封府人潮汹涌,比两个月前花会举行之时更为热闹。确切地说,连开封府里胡子最长的老人,都说不出还有哪年能比这次更热闹。

两个月前的花会,是选花魁。

两个月后的今天,是夺花魁。

“好!”一处空旷的平地上,搭着一个高台。一个精干的汉子正一脚把个粗壮的豪汉踹下台去,博得一阵喝彩。彩声未落,马上又有人飞身上台,和那汉子斗在一起。

“美人的魅力真是可怕。”李闲环视水泄不通的场地,摇头笑道。他们四人已经站在这里观战多时了,起初没能想到所谓的武斗会居然是以这种车轮方式进行,或许是迷踪谷的人也不耐烦一一安排,索性让李闲做个从头胜到尾的精彩表演。事实上以台上这些人的功夫,李闲就算不出刀,也可保证没人能接他一招,但他却没有动。

他和陈仲之间,无论谁先有损耗,哪怕损耗再细微,都将会是致败的可能。

孙凌忍不住道:“我先上台去把这些浪费时间的家伙全打发走,再换你两个上如何?”

厉天开口道:“不急。陈仲还没有来。”

厉天的判断,没有人会产生任何怀疑。司徒贝贝笑道:“他定是怕了,不敢来了。”

厉天摇头道:“如果他不来,当是其他原因,决非怕了你的李闲。”

“你的李闲”四字说得司徒贝贝俏脸通红,狠狠地瞪了厉天一眼。

厉天干咳一声,避开她杀人的目光。

李闲淡然道:“他一定会来的,我知道。”

厉天和孙凌都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眼看高台上拳来脚往,又换下了七八人,司徒贝贝忽然指了指远处,道:“棋赛好象开始了。”

孙凌道:“我们不能再等了,我先上去清场。”

话音未落,风声响起,高台上忽然多了一人,老鹰捉小鸡般把正在比斗的两人扔下台去。

台下的李闲和司徒贝贝看得两眼发直。此人长发披肩,打扮得狂浪轻佻,不是蓝舒云是谁!

“他来了也就来了,跑去打什么擂台!”李闲两眼翻白地道。

孙凌看着蓝舒云又将一个不知死活的挑战者扔下台去,低声问道:“他是谁?”

李闲笑道:“花魁的天敌,蓝舒云。这家伙竟然不信我也是花魁的克星,居然跟我抢生意来了。”

围观的人群鸦雀无声,众人都被台上蓝舒云鬼神莫测的手法震慑了,一时之间竟没有一个人敢再上台。因为从此人出现至今不过半盏热茶的时间里,已经接连扔下七个人,没有一个人能避过他的一抓。

蓝舒云站在台上,长发随风飞舞,说不出的写意。见无人挑战,这家伙拱手转了个圈,笑道:“还有哪位英雄要来赐教的么?”目光掠过李闲等人,眨了眨眼,露齿笑了。

李闲等人微笑着看着他出尽风头,而擂台的主持人显然有点手足无措,想不到李闲没有出手,却来了这么一个怪物。

“呃……众位英雄……这个……”主持人想说些什么,但实在难以措辞,只有不断地瞟向李闲所处的位置。

李闲正在捧腹时,厉天神情一动,道:“来了。”

远处传来一声暴喝:“哪来的妖魔鬼怪,给我滚下来!”刀光从远处电射而来,眨眼间已接近高台。蓝舒云抽出折扇,却不是用来应敌,居然撑开扇子轻轻扇凉,仿佛那道刀光完全与他无关。

人群里寒芒爆起,冲天迎向那道刀光,李闲的大笑声清晰可闻:“陈兄勿急!今日是人家的大好日子,别坏了大伙儿的兴致!”

“当”地一声巨响,震得众人耳鼓隐隐作痛。两刀甫接,就是全力硬撼。

旁观的众人想不到这场武斗会的精彩不在擂台本身,而在层出不穷的异事,有人失声叫道:“好!”众人居然全都跟着喝起彩来,全然感受不到这一刀相击中两人那强烈的杀意。

两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硬撼之下,同告伤发。李闲翻身落地,抹去嘴角的血迹,上身略往前倾,宝刀遥指,鹰般的眼神紧紧盯住对手。

陈仲微微晃了晃,才能站稳,心中暗自叫糟。刚才一口气跑了大老远的路,连停都没停就跟养精蓄锐已久的李闲硬拼一刀,实是吃亏不小。

炎阳宝刀在烈日下散发着眩目的光泽,水银泻地般向陈仲一口气劈出百来刀,陈仲的长刀上下翻飞,将李闲可怕的攻势挡个滴水不漏。

两刀交击发出的清响不绝于耳,众人屏住呼吸,看得忘乎所以。这两人两刀,明明迅捷无伦,偏偏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清晰可见。两人就像是演练了千百次般,你来我往,每刀都挡得间不容发,没有一个闪避,全都是实打实的碰撞。看到精彩刺激处,连蓝舒云都忘了遥蝴的折扇。

“他们的刀,怎么连我都看得这么清楚?”司徒贝贝捏着汗水,紧张地问道。

厉天淡然道:“极快与极慢之间,本就没有区别。”

旁边有好事者问道:“那他们谁会赢?”

司徒贝贝两手叉腰,骂道:“这还要问!”

那人缩了缩头,不敢说话。孙凌接口道:“他们已经沉醉了。最初的十刀,我能感受到两人强烈的杀机。但到了后来,杀机越来越弱,反而是切磋成分居多了。”

“他们已拼了几刀?”听得晕头转向的司徒贝贝问道。

孙凌笑道:“三百六十八刀。刀刀硬拼,全无任何花巧。真她妈过瘾!呵呵,其实你那李闲已经算是输了,人家要不是赶路耗了力,哪有闲工夫这样慢慢磨着。”

李闲此时确实是心神俱醉。原本因为看出陈仲后力不继,所以发起持久战,准备逐步拖垮陈仲。岂料此人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竟然毫不示弱,刀刀硬撼,当真拼得酣畅淋漓。这种数百刀都是招随意走、自然而发的感觉,简直像是畅饮了数十坛的百年好酒,令人沉迷。

可以想见的是,对方现在一定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情。

陈仲对自己抗命而行从不后悔。原本他是一意前来要李闲的命的,但是如今却觉得,即使立马可斩李闲于刀下,自己也不是那么愿意去斩了。只为了这场酣畅的较量,即使受到慕容霜再重的惩罚,也是心甘情愿。

忽然高台上传来主持人的嗓音:“传楚姑娘的话,今日的武斗会,胜出者是这位英雄!”伸手一指蓝舒云,神色古怪地问道:“不知英雄高姓大名?”

众人忽然记起台上还有位擂台胜出者,齐唰唰地望去。蓝舒云的目光也从李闲和陈仲身上收回,哈哈大笑道:“重阳蓝舒云,向天下英雄问安!”

人群像炸开了锅般,不知是谁带了个头,人流四散奔逃。重阳教的人,那可是传说中能生吃人肉的魔头啊!

李闲和陈仲闻言剧震,不约而同地收回刀势,骇然望向四散逃命的人流,目光最终落在高台上状极得意的蓝舒云身上。

重阳教,终于正名了。

从此以后,重阳英豪再也不必藏头缩尾,终于可以打正旗号,向天下挑战了。只是,那一路的荆棘也将越来越多,他们真能安然踏平荆棘,扫除天下吗?

陈仲的目光重新落在李闲身上,低声道:“恭喜李兄正式荣任教主。嘿嘿,好刀法。”

李闲微笑道:“你我心知肚明,小弟的刀法实不及陈兄。今日一战,受益良多,小弟在此谢过。”

陈仲冷冷道:“你的刀法,我已了然于胸。下次相见,誓不留情!”

李闲哈哈笑道:“小弟总觉得贵谷主很想把楚姑娘许配与小弟,陈兄此来,当是抗命行事吧?”

陈仲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淡淡道:“美人恩重,李教主切莫辜负了敝主的一份心意。”

厉天与孙凌缓步走来,陈仲冷冷地瞥了一眼,转身而去。

厉天走到李闲身边,道:“这小子的下一战让给我如何?”

李闲大笑道:“你是手痒还是对他刚才的眼神不爽?”

厉天冷笑不答,孙凌咬牙道:“当然是后者!这小子太过盛气凌人了。”

李闲嘻嘻笑道:“不行不行,他还是我的!”

厉天叹道:“就知道你不肯。”

蓝舒云和司徒贝贝走了过来,低声道:“教主请移贵步,棋赛恐怕已经快结束了。”

第四十八章 初手天元

众人举步往棋场走去,李闲低声道:“你们在搞什么鬼?”

蓝舒云冷笑一声,道:“慕容霜明知教主身份,仍敢布局对付教主,那是欺到我们神教头上来了。萧老六建议索性正名,陪那臭婆娘玩场大的。至于楚梦,嘿嘿,当然由我负责对付,我会让她知道什么才是做女人的滋味!”

李闲默然。萧无语对迷踪谷的震怒,恐怕应当追溯到迷踪十二煞追杀他的儿女之时吧。

李闲自己何尝不是?当日尽杀陈仲的部下,怒气虽是因厉天被围攻而起,但在杀人时脑海里盘旋着的,却尽是萧如非的影子。

棋赛已经快要结束,场中只有两人正在厮杀,其中一人银袍弱冠,正是徐弈。纵观棋局,徐弈的黑棋已然占尽优势,对方投子认输只在早晚。

但李闲却知道棋赛并非终于此局,因为他看见了负手站在徐弈身后观战的人。

江乘风。

“公子棋艺高明,在下甘拜下风。”执白的那人拱了拱手,话虽说得客气,语气里却尽是愤懑与不舍。

棋差一着,输的可是美人啊!

众人心中皆为他叹惋,但是此人可曾知道,在很多时候棋差一着,输的却是生命!

“这位公子,” 徐弈猛然抬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儒生打扮的人,正对自己微笑示意,“公子棋艺高明,在下手痒得紧,若公子能不吝赐教,乃在下人生之幸。”

这人说话有礼有节,举止之间风度翩然,但徐弈却打心里升起一股凉意。

因为他居然一直没感应到身后居然有人#轰说自己的心神大部分放在棋局上,但以高手所特有的灵觉,决不应让人站在身后都丝毫不察。

“先生言重了。雕虫小技,不想得入先生法眼,实在汗颜。” 徐弈紧盯着对方的眸子,续道:“这里是个棋擂,任谁都可以来指点在下的,请先生入座。”

江乘风微微一笑,坐到徐弈对面,道:“适才公子执黑,如今应轮到在下了吧。”

徐弈摇头道:“刚才是与旁人的对局,如今是与先生的新局,岂可以此定先?”

“哦?”江乘风哑然失笑,“公子棋艺,乃在下生平仅见,连一先都不肯放过,未免太过自谦。”

李闲鼻尖渗出汗水,低声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江乘风!”

孙凌讶道:“据传闻,江乘风本就应是这样。你和他一起住了十几年,怎会没有见过?”

李闲摇头道:“虽说他向来都是儒雅之中带着邪异的味道,但在我面前往往或是满口粗言,豪爽过人,或是满怀心事,时时感伤。可眼前的他,风度翩然,一派谦谦君子的模样,但偏偏让人看了心中发寒,我这二十多年来首次见到。”

蓝舒云低声道:“这才是重阳神教的守护使江乘风。你所认识的那个,不过是个特别一点的米贩子而已。”

当他们附耳低言时,徐弈正在摇头道:“先生的手段,在下尚未有幸得睹;然在下的棋法,想必先生已是了然于胸。仅此而言,在下就已先输了半筹,如何还敢狂妄让先?”

江乘风大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猜先。”

徐弈点点头,道:“如何猜法?”

江乘风的嘴角牵出他那招牌式的邪异笑容,道:“公子任出一题,若在下猜得对了,就在下先;若猜得不对,当然公子先。”

徐弈皱了皱眉,随口道:“那就请先生猜猜在下的生辰。”

李闲低骂一声:“这谁能猜得出!这小子太不道德!”

岂知江乘风答得更快:“公子今年二十二岁,已亥年二月十七日戌时生。”

徐弈脸色转白,身躯轻震一下,道:“先生好详细的情报!在下甘拜下风,请先生执黑。”

李闲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司徒贝贝失声道:“他不是说那些资料他一句都记不住的吗?”

蓝舒云嘿然道:“这个例外。”

徐弈的心中正涌起滔天巨浪。此人连自己的生辰八字都了如指掌,不知银龙堡的内部情况对他还有多少秘密可言!直至此刻,自己仍未看出他武功的深浅,这样的一个厉害角色处心积虑地和他银龙堡过不去,会是什么原因?此人又究竟是什么来路?

岂料心中的浪潮尚未平息,另一波巨浪又打了过来。因为江乘风端过黑子,出手就点在棋盘正中央。

竟是初手天元!

这样的下法,只有两种人会用。一是全然不懂围棋者,二是棋风奇诡且善于冒险的高手,而此人显然属于后者。

稍知棋理的人都清楚,从角上落子,可用最少的棋子围得最大的实空,棋子将发挥最大的效用;其次是边;最没效益的落子点就是正中。因此初手天元,等若白白将辛苦挣来的先手拱手让给对方,深为智者不取。但是当棋至中盘,天元上的这粒棋子若能与边角的势力产生呼应,将会是中盘战中最凌厉的伏手。从而棋局的胜负,将围绕在能否使这粒棋子产生效用上。

徐弈的棋风一向以稳健为重,最不善于应付这种颠覆正统的手法。记得曾经也败在一局初手天元的棋局里,当时的执黑者是启蒙他棋艺的母亲。如今自己的棋艺早已超过了母亲,但对当初那一局的惨败仍是记忆犹新。

想不到此时此刻,眼前又有这么一枚黑子醒目地站在天元之上。

徐弈深吸一口气,掂起一枚白子,重重落在右上角的星位上。

江乘风淡淡一笑,在左下角的目外应了一子。

徐弈心里的震惊开始写在了脸上。这手法怎么如此熟悉!心中一动,迅速回应。

李闲惊异莫名地盯着两人不停地往棋盘上添子,骇然道:“他们怎么下得这么快?到底是在下棋还是在复盘!”

蓝舒云嘿嘿笑道:“复盘!”

李闲一震望去,蓝舒云的笑容里竟带着些许苦涩。

棋局转瞬进行到中盘,徐弈的手竟已经开始发抖。

江乘风的黑子落下,正上方与右方的黑棋势力,通过天元遥相呼应,形成对右上角白棋的猛烈攻势。右上角的白棋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能苦苦守着几目委屈地存活。

徐弈猛然推秤而起,脸上再留不住一贯的谦和,嘶声道:“你到底是谁!”

江乘风的眼里红芒闪过,徐弈怔了一下,想起一个人来,正要脱口而出,江乘风已大笑道:“重阳江乘风,见过徐公子!”

徐弈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下,终于冷静下来,淡淡道:“原来是江守护使,久闻前辈大名,当真如雷贯耳。晚辈对此局着实不明,不知前辈可否为晚辈指点迷津?”

江乘风讶道:“胜负分明,有何不明?”

徐弈额头已隐现青筋,却尽量保持着声音的谦和:“这是数年前晚辈与家母的对局,不知前辈从何得来?”

江乘风眼里射出复杂的神色,缓缓道:“家母?令堂当真在家么?”

徐弈沉声道:“前辈此话怎讲?”

江乘风离座而起,向李闲等人走去,头也不回地道:“你们之间的对局,为何流失在外,公子恐怕不应向江某请教。”

徐弈茫然呆立,脑子里乱成一团。

棋赛的主持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李闲面前,道:“这位公子不下场玩上两局吗?”

李闲大笑道:“烦请告知楚姑娘,棋赛的胜出者是他!”说着指了指旁边的蓝舒云,补充道:“他叫蓝舒云。”

主持人的声音都结巴了:“原,原来是,是武赛胜出的英雄。但他,他,他不是没有参与棋赛吗?”

江乘风柔声道:“是否一定要我故意输他一局,尊驾才满意?我们时间不多,这种形式上的东西能免则免了吧。”

主持人面无人色地看着这些流氓大笑而去,事先怎能想到好好一个擂台赛,竟弄得这样不伦不类?

徐弈眼见众人去远,忽然想起了什么,清醒过来,疾步追去。

众人所走的方向上,有一大群人兀自闹得热火朝天。

相比于武斗和围棋,恐怕只有赌博才是最经久不衰的。这道理古今如一,纵使没有美人为赏,只要免费参与一次这种大规模的赌,江湖男儿们同样乐而忘返。

场中开了十余台赌桌,天九、骰宝、番摊,形形色色的赌桌边,围满了喧嚣不堪的人群。但最热闹的一桌却是骰子,因为主持人正在那里和一位赌客争论着什么。

“这位英雄,本次比赛是有年龄限制的,花甲之年的老人家是不能参赛的。”

一把平静的声音,在人群的喧嚣里显得无比清晰:“我说过我只四十二岁。”

“可是你的头发……”

“少年白发,有什么希奇?本人的头发生来如此。”声音依旧平静安详,却带着一种让人甘于附首的霸气。

李闲等人猛然停下步来,透过人群望去,只见一头萧然的白发,在众人之见如苍松般冷傲不群。

竟是萧无语!

注:古代的围棋没有现在这样形形色色的布局,而是固定的是先放四角,双方各占交叉两角的星位,称为势子。但本文并不涉及朝代,也就避开这些问题不论,还望诸位海涵~~:)

第四十九章 风云变幻

“你可以去请示一下你们楚姑娘,在下可以肯定她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萧无语淡淡地说道。

主持人盯着萧无语秀气的脸庞、萧然的白发,正心中犯难,忽然瞥见对方的眸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双冷酷的眸子下,竟有着一种让人忍不住想下跪的威势,仿佛在他面前就算有十万天兵,也要附首听命。

这样的头发,这样的眼神,怎么会配在一张如翩翩少年般秀气的脸上?

“既……既然这样,那小的就不打扰英雄了。”主持人扔下一句话,逃命般溜走。

萧无语对着挤进人群的李闲等人笑了笑,望向庄家,道:“摇骰!”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赌客们纷纷叫道:“摇骰摇骰!”

李闲这才望向庄家,一看之下,不禁呆了眼,这竟然也是熟人。此人背负长剑,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打扮,居然是久违了的苍梧剑派的年轻剑手林书之。

这赌赛是以赌客轮庄的方式进行的,萧无语来的时候,正好轮到林书之做庄,被这个白发怪人一搅和,林书之觉得这叫好事多磨,自己的手气必将更好,不由得有点顾盼自豪。

在此人身上已丝毫找不到年轻剑手应有的影子,只见他满脸的亢奋,牙关紧紧咬着,举起铜盅死命地摇晃,好像要将多年来练得的内力尽数灌入盅内。摇晃忽止,林书之重重将铜盅砸在桌上,高喊道:“下注!”

“十两银子,买大!”“十五两!小!”嘈杂声里,一把把银子雪花般飘进台中。

李闲嘀咕道:“一群羊牯!不被岳丈大人赢得浑身精光,老子不姓李。”

岳丈大人。

司徒贝贝低声重复着,细细品味这个称谓里包含的味道,忽然抬起头,展颜笑了。

李闲也笑了,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萧无语闻声回过头了,也笑了一笑,道:“千两黄金,买二、三、六,十一点大。如何?”

声音并不大,但听在众赌客耳中直如惊天霹雳,猛然静了下来,骇然望向这个不知年纪的人,那眼神就与看着一条疯狗没什么区别。

李闲哈哈笑道:“有谁敢在赌场上对你的决定有意见!”

林书之怔了怔,继而大笑道:“这位朋友好气魄!让在下看看你的运气是否也一样那么好。”

萧无语微笑道:“请开盅。”

林书之冷笑着揭开盅盖,却没看骰子,依旧用一种等着看好戏的神情斜睨着萧无语。

萧无语脸上还是挂着静静的笑容,神色没有丝毫变化。赌客们鸦雀无声,呆呆地望着盅内的骰子。林书之顿觉不妙,低头一看,脸色瞬间苍白。

三粒骰子无章地排列着,朝天的一面赫然是二、三、六。

十一点大!

林书之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作弊!”

萧无语轻叹一声,道:“骰子是你摇的,盅是你揭的,我和你隔了整张桌子,怎么作弊?”说到最后一句,语气转厉,直接面对着他的林书之顿生风云变色的压迫感,心中骇然。

在赌桌上,最不受欢迎的人,就是输不起的人。

众赌客鄙夷地望向林书之,想不到这个外表颇为讨好的人,原来竟如此不堪。

林书之感受到众人的眼光,一张白脸涨成猪肝色,忽然抽出长剑,喝道:“老子说你作弊就是作弊!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萧无语摇头道:“纵是卓青山亲临,到了赌桌上也就是个普通的赌客。”

林书之怒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我师尊的名字也是你这白毛妖人可以乱叫的?”

众人初见长剑出鞘,都愣了一愣,但心中的反感马上替代了戒惧,纷纷叫骂道:“没本事就别到赌场上来!”“拿剑耀武扬威算什么东西!有种你去参加武擂啊!”“苍梧剑派居然也有这种下三滥的货色!”

林书之气晕了头,浑然忘了萧无语适才给他那种莫名的压迫感,一剑向他当胸刺去。

萧无语鬼魅般伸出手来,轻轻地在他的长剑上一弹,林书之虎口一麻,长剑已到了对方手里。在别人看来,就像是他恭恭敬敬地把宝剑送人一样。

“厉大侠。”萧无语转过身来,问道:“这小子是用剑的,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厉天面无表情地道:“他没有用剑的资格。”

萧无语微笑道:“正是。他也没有赌博的资格。这对手不要也罢。”

长剑微转,划过茫然呆立的林书之手腕,就像一阵风般轻柔。柔风过处,现出殷红的两轮血迹,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全场。

赌客们都幸灾乐祸地看着林书之捧着双腕在地上打滚,没有人报以同情的目光。

司徒贝贝心中不忍,取出一瓶药,蹲下身来,道:“公子,这里有瓶伤药,效果不错。”

林书之大叫道:“我不要!你这妖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师尊决不会放过你们的!”

司徒贝贝没好气地把药扔在他身边,道:“我不管你师门是什么鬼东西,只知道你再不上药,以后这双手连筷子都拿不动。要不要随你!”

萧无语柔声道:“你师尊?烦请告知卓青山,重阳萧无语恭候他多时了。”

众人哄然。萧无语这三个字在现今江湖上可谓如日中天,就凭他白手起家,在短短一个月内覆灭神兵山庄,岳岚松自尽,全庄无一生者,这等威势谁不敬惧!而刚刚凯旋没有几天,萧无语就儿女俱丧,据传言他确是一夜白发。近日来江湖人茶余饭后无不议论纷纷,此事的内幕传为数十种版本广为流传,萧无语的名字更是家喻户晓。

但这是萧无语三字的前面,冠上的不是“恒帮”,而是“重阳”!

不知是谁带头大喊一声:“是重阳教!快跑啊!”众人如梦初醒,争先恐后地涌出广场,可怜林书之还没来得及告知师门为他报仇,已被活生生踩死在地上。

李闲等人无可奈何地看着众人四散逃命,孙凌看了看地上血肉模糊的林书之,忍不住叹道:“可惜。可惜了一瓶圣药!这是传说中的续筋延络膏吧?这可是万金难求的宝贝啊!”

司徒贝贝瞪了他一眼,道:“人命就不比这值钱?在我家里连一点擦伤都用这药,有什么可惜?”

孙凌两眼放光,道:“若早点认识贝贝,我就不用去卖什么劳什子珠宝了!”

重阳教的几个人一直气氛沉闷,没有人有工夫搭理孙凌这副财迷样。江乘风和蓝舒云自从突然见到萧无语,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想不到人就这样跑光了,岳丈你一定没赌过瘾吧?”李闲见势色不对,出言打破沉默。

“你来干什么?”江乘风终于开口道。

萧无语微笑道:“这里有赌局,有迷踪谷,有血阁,有银龙堡,我来为你们分担一点麻烦,有何不可?”

蓝舒云不悦道:“那教务谁来处理?我们来此之前,许子悠那小杂种刚刚跟我们拼了场硬仗,折了我们二十几个弟兄!欧阳斌那个老不死的,成天领人捣乱,西线的补给从来没有安宁过。单凭成老二和司徒老三夫妻俩,怎么应付这么多事?何况神教刚刚正名,你不在谁来安抚那些喽罗们?”

萧无语失笑道:“想不到四哥滔滔放言时,还真像那么回事。”

江乘风淡然道:“萧老六做事向来精明,想必此番必有完美说辞。”

萧无语笑了笑,没有理会江乘风的嘲讽,说道:“你们刚走不久,事情就有了很大变化。”

蓝舒云振奋起来,道:“说来听听。”

萧无语踢了踢林书之的尸体,道:“首先,就是这小子死得好。苍梧剑派和天山剑派结了盟,叫嚣道江湖有重阳一日,永不得安。在这关头这小子居然还来寻欢,估计未经卓青山许可。”

众人没有说话,都在细思身处汉中的苍梧派与天山结盟的后果。这将截断恒山向汉中及巴蜀购买粮食的通道,从此重阳教的粮草由来,只能依靠淮水一带的供给,或是通过霹雳堂或太湖水寨向江南寻求。而重阳教势力想破天山、进关中、南下巴蜀,进而虎视中原和江南的愿望更加阻碍重重。

萧无语见众人脸色阴晴不定,又笑道:“第二件事却是好消息。柳牧之召回欧阳斌,说他居功自傲,不听掌门号令,罚这老头面壁思过去了。没多久柳牧之的师弟薛昌纠集了一批徒子徒孙迎出欧阳斌,陈述柳牧之几条罪状,逼他退位让贤,现今两方势力正纠缠不休。莫老五趁此机会将潜伏在太行、恒山一带的天山弟子一网打尽,那一曲《蒹葭》,不知让多少躲在密林里的天山弟子流着泪跑出来受死。”

李闲想起在隐柳山庄见到柳牧之时,他那眼里掩不住的疲意。一帮之主,实是难为。

萧无语又续道:“第三件事,薛昌为了寻求声援,急匆匆将他的女儿薛思雨送给许子悠,不料被我们探个正着。现在这伶牙利齿的小姑娘吃了成老二的附骨追命散,躺在大牢里除了娇吟恐怕再没气力骂人了。岂料许子悠这小子立马成了软脚虾,带了一大队人来和谈,成老二顺便赏了他们一缕千里香醉,现在白马南路已在我等控制之下。当然那小姑娘还是没还。”

“如何?徐公子?”萧无语忽然住了口,对着一边面无人色的徐弈微笑道。

徐弈已站在这里恭聆多时了,他杀的人也不算少了,但实在没能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说起杀人、下毒、绑票的时候,居然还是脸带微笑,语气平和,好象只是在述说今天午饭吃了什么菜一样。

“晚辈只能说,重阳不愧为重阳,晚辈佩服得五体投地。”

江乘风忽然道:“徐公子请安坐,今日破例让你旁听我们的会议。”

徐弈刚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竟真的找张椅子坐了下来。他也不知为什么,对着江乘风时,总有一种怪异的感受。

萧无语看了看江乘风,道:“真让他听?”

江乘风反问一声:“不妥吗?”

萧无语大笑道:“好!第四件事,霹雳堂与银龙堡一场长江水战,打得昏天黑地。不知徐公子为何还有闲情来此会佳人?”

徐弈淡淡道:“晚辈会晕船,水战挨不上份,只能来开封找李兄下棋。不料却和娘下了一局。”

江乘风喃喃道:“你会晕船?”忽然纵声大笑道:“会晕船!哈哈哈哈!”

李闲咕哝道:“这家伙疯病又犯了。”

徐弈目光如电,紧盯着江乘风,似乎希望能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萧无语笑了笑,道:“这一战最初是徐公子的银龙堡占尽上风,霹雳堂损失十三艘上好的战船,死伤七十余人,刘东流和刘凡这父子俩同告负伤。不过令尊也中了刘凡一枚霹雳子,左臂血肉模糊,短期内怕是不能再用枪了。”

徐弈神色不变,道:“如此说来是敝堡获胜了。”

萧无语续道:“战事正烈之时,太湖水寨的战船斜刺里攻来,贵堡大败亏输,扔下百来具尸体,三十艘战船仅剩十艘逃回苏州,死者包括三名舵主和一名堂主。所幸令尊还活着。”

徐弈猛然站起,眼里射出复杂的神色,终于叹了口气,缓缓坐下,道:“我早知太湖水寨也如霹雳堂般和你们结了盟,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众人你眼望我眼,想不到几天之内,江湖已经经历如此风云变幻。

江乘风微笑道:“好了,我们的消息已经说完,不知徐公子此来有何见教?”

徐弈抬起头,淡淡道:“我只想用一个消息,跟你换取你为何得知我和家母的对局。”

萧无语点头道:“徐公子的消息至关重要。”

徐弈冷笑道:“你知道?”

萧无语低叹道:“大家都不觉得这次的几种比赛太容易了吗?”

李闲动容道:“难道不是因为这是迷踪谷特意为我设的计,因此没有阻碍吗?”

萧无语叹道:“就算迷踪谷会与你方便,但其他江湖好汉呢?为什么不见一个厉害的人物来跟你争风,只来了这个废物。”踢了踢林书之,又道:“和不知来由的徐公子。我老萧一直觉得这次的开封诡异得很,这才亲来瞧瞧。”

李闲和厉天互望一眼,由于得知迷踪谷的比赛是特意为他而定,因此对一路的轻松都毫不起疑。现在想来,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徐弈笑了笑,道:“其实事情很简单。如果江前辈肯告知晚辈那件事,晚辈当知无不言。”

江乘风淡淡一笑,道:“只因我昨晚刚见过你娘,更因你娘的棋艺是跟我学的。”

徐弈失声道:“什么?”

江乘风眼里露出复杂的神色,蓝舒云和萧无语同时走开几步,仰首望天。

那轮红日,依旧那么耀眼,那么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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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惊悉阴谋

徐弈心中涌起很不舒服的感觉,照理说母亲出自重阳教,会和江乘风来往其实正常得很,但徐弈听了江乘风的话后,却打心底感到一阵惶恐。

“即便如此,我娘怎肯把她与我的对局复盘给前辈?”徐弈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乘风欲言又止,摇头道:“我早说过,这件事不应问我。因为我说了你未必肯信。”

徐弈心中的不安更烈,却知道再问下去对方也不会肯说,低下头去,轻抚银枪,道:“既然如此,晚辈会找个时间好好和娘谈谈。”笑了笑,又道:“其实晚辈与诸位是敌非友,诸位还对晚辈客气有加,已经令晚辈惭愧得紧。”

李闲看了看神色古怪的江乘风,忽然想到了一种很八卦的可能,不由暗吃一惊,急忙岔开话题:“这次擂台这么怪异,不知徐兄可否为小弟解惑?”

徐弈轻声道:“不知重阳三位前辈来此的路上,可有发觉什么异样?”

萧无语点头道:“一路暗哨。”

蓝舒云皱眉道:“我两个也发觉有人鬼鬼祟祟,只是当时以为这是迷踪谷必要的查探。”

徐弈失笑道:“查探?倘若三位并非已过中年,恐怕要像在下般杀条血路才进得了开封。”

李闲剧震道:“你是说迷踪谷派人拦截进城参赛的年轻人?”

徐弈面容转冷,道:“迷踪谷的实力大大超过我的想象,我突围而出,杀得并不轻松。一进城,我就径自找上楚梦,想了解事情内幕。楚梦也没有让我失望。”

萧无语肃容道:“愿闻其详。”

徐弈微笑道:“李兄在轻松夺冠之后,想必对楚梦的好奇心比事先更重,而相反地对她的戒心却减弱得多了。”

李闲脸色尴尬起来,因为事实如此。

徐弈续道:“慕容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亲自安排,将通往开封的各条通道监视个滴水不漏,一见有各大帮派的年轻子弟经过,杀、无、赦!”

萧无语动容道:“慕容霜竟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只为了令我们失去戒心?”

徐弈叹了口气,道:“晚辈曾听说,贵教昔年每杀一人,必碎磔之。可有此事?重阳英雄为了教主能轻松夺得美人归,恐怕杀上几个人,也正常得很吧。”

众人无不色变。

李闲深吸一口气,道:“好狠毒的女人!”

徐弈的话已经不用多说,事情已经很明朗了。慕容霜截杀各帮派年轻弟子,是一石二鸟之计。既令李闲对楚梦失去戒心,以致坠入迷魂陷阱,又将杀人的罪名嫁祸重阳教。以重阳教那臭不可闻的名声,没有人会怀疑事情的真相。从此重阳将如二十年前般孤军面对整个武林的倾力攻击。

徐弈冷笑道:“少林死了俗家弟子两人,是江湖上颇有侠名的杨家兄弟。武当死了年轻一辈中最受紫虚老道器重的‘剑洒清风’龚长风,崆峒的‘天地三才’一个不剩,闽中林家的独子林廷、巴盟的少盟主苗大海、关中剑派戚重的小儿子戚唯,全部死在开封府外。重阳教的黑锅这次背得大了。”

众人虽然对死者的分量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心惊胆寒。没想到慕容霜狠辣至此。

李闲想起慕容雪,她对妹妹的狠辣会有什么想法?

江乘风冷冷一笑,道:“看来她们大张旗鼓地举办这个擂台,早已定下了这条毒计。”

久不说话的厉天忽然插口道:“恐怕即使没有江守护使的交换答案,徐兄也会告知我们这些情况吧。”

徐弈淡然道:“不错。事实上江前辈并未给晚辈准确答案。”

蓝舒云讶道:“徐公子也知我们是敌非友,为何忽然如此眷顾?”

徐弈叹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们在没有见到其他帮派的年轻高手的情况下,对我的出现却毫不惊奇?”

李闲和司徒贝贝互望一眼,同时苦笑。事先知道了徐弈的动向,居然也有这个弊端。

徐弈不自觉地看了看江乘风,续道:“事实上我这次前来,是为了家里一些事心烦。得知开封有绝色招亲,便过来看看。并没有针对李兄的意思。

李闲接口道:“你受了伏击之后,觉得这是对付我的阴谋,于是去见楚梦,看有没帮得上忙的地方。楚梦见了你,忽然觉得应该加上个你这样的人物出现在棋擂,才能令我们更不起疑。当然在棋擂上你最终必须诈败给我。是不是这样?”

徐弈盯着李闲看了半晌,笑道:“不错。另外银龙堡应当出面指责重阳教滥杀参赛的年轻高手,江湖人士才会更加深信不疑。”

李闲大笑道:“那徐兄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徐弈冷笑道:“若整个武林像二十年前般和重阳拼个你死我活,纵能再灭一次重阳,武林也没什么力气了。最终得益的只是迷踪谷,或者,是躲在某处偷笑的某人。”

李闲动容道:“你也知道这个人的存在!”

徐弈笑了笑,道:“慕容霜对李兄的刻骨仇恨不是装出来的。以慕容霜的立场,应当是尽起精锐扑杀李兄于开封才是正理,哪来那么多闲工夫算计重阳教?之所以让楚梦来迷李兄,其原因也是要控制李兄,从而控制甚或腐坏重阳。由此可知,慕容霜能耐着性子计划这么多东西,必然是有人驱使。”

萧无语微笑道:“徐公子若肯入重阳,在下愿让公子当军师。”

徐弈眼里又露出一种复杂难明的色彩,叹了口气,道:“前辈不要说笑了。这些事情,我也是出了楚梦的散花楼之后才想到的。而当我跟楚梦商议之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在棋赛中一定不能输给李兄。”

李闲讶道:“既然你当时没想到那些,为什么还不愿诈败给我?”

徐弈的目光有些迷离,道:“因为我不愿让楚梦为了使命而投入李兄的怀抱!”

众人愕然。

难道连徐弈这样出类拔萃的人物,只在见了一面之后就不能自已地拜倒在楚梦的石榴裙下?

徐弈环视一眼神色古怪的众人,叹道:“你们不要笑我。我徐弈在江东,不是没见过美女,但对于楚梦……感觉全然不同。可惜江前辈一手初手天元,打乱了我的全部计划。”

蓝舒云嘿然道:“现在三项比试的胜出者是我。如果徐公子肯抛弃这可笑的惜花之情,我会使迷踪谷的美人计顿成虚话。”

徐弈失笑道:“晚辈只怕出名摧花无数的花仙蓝前辈,也未必舍得对她下手。”

蓝舒云冷笑不答。萧无语平静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让我们知道了迷踪谷的阴谋,我们就可以有应对之策。不知徐公子的下一步,是要去哪里?”

徐弈呆了半晌,道:“我再呆在这里,实在毫无意义。只不过,你们最好不要对楚梦下手,这个女人,我要。”

江乘风哈哈大笑,道:“我们会把她毫发无损地送到徐公子面前。”

徐弈微笑道:“不知江前辈可有兴趣和晚辈一起去找一趟家母?”

江乘风的笑容僵在脸上,怔怔地看着徐弈奇异的笑容,忽然又笑了,转头对李闲道:“小子,你这里若是应付得过来,老子就陪徐公子走一遭。”

李闲呆了半晌,道:“记得留着命回来。”

江乘风眼里红芒一现即敛,道:“有些事情的分量,未必比命轻。”

萧无语忽然道:“你既然要去,就顺便和徐公子去一次江南。在江南我们有很多事没有做。”

江乘风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只见长街的尽头,缓缓走来一条白影,轻柔的步伐,如诗,也如梦。徐弈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迷离。

李闲呆望着人影走近,叹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连走路都可以这么美。”

蓝舒云的长发无风自动,冷然道:“谁说这不是重阳蚀心!”

第五十一章 反击

李闲终于看见了那好奇已久的容颜。尽管他早已把楚梦的形象预估过千百遍,仍是被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所震撼。

那洁白胜雪的肌肤,即使找来天下间最完美的玉石,也难以媲美她的细腻娇嫩。樱桃小口轻抿着,没有娇俏可人,也没有性感妩媚,有的只是一种吸引,一种让人无法挑剔的绝美感受。如云的秀发随意地挽着,仍有长长的的一段飞瀑般垂到腰间,显得轻松自然,却又似享尽天气灵气。

但是,这一切再美,也比不上那双眸子。

那双看似深情款款的眸子,却没人能看出,这里面究竟蕴含着什么。那里永远都笼罩着一层轻纱、一层薄雾,迷蒙却又引人入胜。凝望着这双眸子,李闲忽然感到一切都如梦幻般不真实。

楚梦缓缓走近,轻柔得就像梦中的幻影。

司徒贝贝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完全不应属于这世界的容颜,身为女子的她从没想过,世上竟有人能美到这种地步。忽然之间,她竟兴起一种希望身为男子的念头,只有身为男子,才有追逐于她裙下的资格。

司徒贝贝暗自吃惊,偷偷用指甲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清醒过来。转眼望去,不仅是李闲,就连萧无语、蓝舒云,也无不神色古怪。向来不沾女色不懂男女之情的孙凌,都有些魂不守舍。而江乘风与徐弈,竟不知何时悄悄离开了。

唯一一个没有出神的人,是厉天。

厉天的声音冰冷如常,仿佛这个绝世的美人,在他看来也和他以往剑下的冤魂毫无区别:“传言非虚,楚姑娘果然有倾国之姿。”

“厉大侠言重了。容貌只不过是妓家赖以生存的资本。妾身无非只是一个沦落风尘的可怜女子罢了。”

厉天冷哼一声,哼声中真气暗藏,众人脑子里轰然一震,顿时清醒过来。

第一个醒觉的是李闲:“沦落风尘?想不到楚姑娘还是开玩笑的高手。若是花上几把银子,就可做姑娘的入幕之宾,那么开封城外的无数冤魂从何而来?”

李闲一开口,就是一句重话。

楚梦的声音却没有丝毫涟漪:“谷主的布置,妾身只能凛遵。无论诸位信也不信,妾身并不赞同谷主的做法。”

萧无语微笑道:“姑娘倒是坦白。”

楚梦微微苦笑,道:“既然事情徐弈已经知道了,想来也瞒不住你们。”

李闲冷笑道:“你已不怕我们知道。因为你认为我们已无法挽回。”

司徒贝贝轻轻握住李闲的手,她清楚为什么李闲一直这样冷言冷语。楚梦的魅力,不是谁都可以轻易抵挡的,李闲故意说出重话,一来是迫自己增加对她的不满,二来是希望能惹起对方的反感,若能成功激怒对方,则更理想。当然还有第三点原因,李闲再不愿对不起她司徒贝贝了。

楚梦轻叹一声,道:“李公子多心了,重阳神教何等高明,既然事情已被你们知道,必有挽回之策。妾身一直希望能与公子好好单独说上几句话,可惜这次的胜出者却是蓝大侠。”

蓝舒云失声道:“可惜?过了今晚,你就再也不会这样想了。”

李闲忍不住笑出声来,蓝舒云的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都是希望对方无法再保持这种平静而令人不可捉摸的心。

楚梦灿然一笑,整个天地仿佛在刹那间失去色彩:“蓝大侠惜花之名,妾身早有耳闻。只不过,蓝大侠并非妾身要等的人。”

蓝舒云嘿然笑道:“你为什么偏要等教主?实话对你说,他虽是我的教主,但在某些方面还是我这当属下的更胜一筹。有什么闺房密语,等洞房花烛夜时跟我说说也是一样。”

众人都笑了,恐怕楚梦做梦也想不到,这群男人居然会这样对她说话。

楚梦看了看依旧脸色漠然的厉天,笑了笑,又看了看李闲,道:“因为李公子才是重阳教主。蓝大侠若是要妾身兑现招亲的承诺,妾身的身子随时都是蓝大侠的。只是,即使受到大侠百般爱宠,妾身的心还在李公子身上。”

李闲心中暗懔。这女人明摆着是因为得知擂台被扰乱,胜出者并非李闲,才演了这么一出拦路要人。言语之间不卑不亢,却不露痕迹地令蓝舒云难以厚着脸皮再做寸进,而且居然还顺手挑拨了李闲与蓝舒云一把。

岂知蓝舒云脸皮的厚度并非楚梦能够想象的,愣了一愣之后,居然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蓝某最喜欢的就是身子,心在哪里蓝某向来不在乎。而且本人向来开明,娘子若想红杏出墙,对教主投怀送抱,我这做相公的绝无意见。”

众人均暗自叫绝。蓝舒云真没来错,只有这样的无赖手段,才能应付句句不是理偏又头头是道的绝世美女。

楚梦幽幽一叹,道:“也罢。只盼李公子今夜能至散花楼的暗香阁一叙。”说罢嫣然一笑,道:“妾身还等着蓝大侠的爱宠。”

蓝舒云涎着脸目送着这绝美的背影慢慢远去,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沉声道:“这个女人绝不简单!若不是答应了小侄子,这个女人的身子非破不可!只有通过我的功法,彻底征服她的身体,才有望揭开她的面纱。”

蓝舒云不是在自吹自擂,而是他所修的功法,确能使女子沉迷于房事不可自拔。但李闲却根本没心情听他的下半句话,大叫道:“你说什么?答应了谁?”

蓝舒云愣了一下,和萧无语相顾苦笑,道:“小侄子。”

李闲呆了半晌,忽然捧腹大笑道:“原来我真的没有猜错,徐弈这小子真是江老鬼的儿子!”笑到后来,渐渐转为叹息。

他终于明白了江乘风为什么总是满怀心事。亲生儿子在生死大敌的膝下成长,叫仇人为父亲,恭谨而孝顺。自己看着武功智计均出类拔萃的儿子,却对面不能相认,甚至对他的出众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提防。这种痛苦实不足向外人道。

厉天开口道:“这女人走了。我们杀人的时间到了。”

萧无语平静地应道:“不错。”

李闲的热血沸腾起来,他知道了这两人说的是什么。

“你们是否要杀了这一小批暗哨,生擒几个回去做证?”开封城外,徐弈聚音成线,向江乘风说道。

江乘风哑然失笑,道:“我可以保证那群混球将你的楚姑娘欺负个够后,立刻就会出城大杀四方。”

徐弈默然半晌,道:“不知为什么,你明明是我的敌人,但我对你却丝毫起不了敌意。就连你们答应我不会伤害楚梦,我也居然深信不疑。”不知不觉中,徐弈的称呼已由“前辈”“晚辈”改为“你”“我”。

江乘风不答,反问道:“你早先说过为家里一些事心烦,是些什么事?”

徐弈讶道:“想不到你竟然这么留意我这句话!”

江乘风耸肩道:“若你不方便说,不说也无妨。”

徐弈叹了口气,答道:“家父为拓展势力,想让我迎娶青州彭门的五小姐。这女人……这女人实在丑得可以,偏偏脾气和她的长相交相辉映……”

江乘风大笑道:“难道你这是逃婚出走?”

徐弈摇头道:“我首次拒绝了父命,家父很是生气。二娘又在一旁煽风点火,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我坚持不娶,就要立她的儿子为嗣。或许你们不知道,我这个弟弟……心智有些不正常,若是让他当家,不知他会做出什么疯狂之事。我烦闷之下,听说开封花会选出的花魁正在招亲,就过来看看。”

江乘风的脸色直沉下去,冷冷地道:“徐不疑是怎么当爹的!”

徐弈忙道:“父亲也是被霹雳堂气得焦头烂额,急于增强实力是可以理解的。”

江乘风露出一丝笑意,道:“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他怎能把你教得像只绵羊般,全无江湖好汉的豪气。怎么说对你那二娘,你也该愤愤地骂声‘贱人’或是‘狐狸精’之类的才对。”

徐弈呆若木鸡,喃喃道:“贱人?狐狸精?”

江乘风哈哈大笑,两人迅速去远。

开封城外的一处密林里。

“太阳已到了正中,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人打着呵欠对同伴说道。

另一人脸色有点苍白,道:“我心里有点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似的。”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刮来,身前的落叶漫天飞卷,沙石刮得这整队人睁不开眼睛。

“这不是风!是气!”有人大喊道:“大家小心!”

一点蓝芒鬼火般出现,洞穿了那人的咽喉,那人的警告还没喊完,不能置信地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冷酷面容,仰天栽倒。

厉天抽回长剑,毫不停留地从肋下穿过,准确无误地没入身后一人的胸口。那人举着斧头倒在地上,至死也没能明白,对方明明没有回头,怎能准确地捕捉到自己的动作。

刀光呼啸而过,带起一蓬血雨。

一人连人带剑断成两截。李闲一把抓住从左边刺来的一枪,宝刀瞬息之间掠过偷袭者的咽喉。

萧无语闲庭信步般负手踱着,一人大喝一声,挺刀劈来。萧无语伸手轻轻一带,那人的刀砍在空处,“喀喇”一声脆响,脖子已被扭断。看着这个白发怪物仍然负手缓步而来,几个迷踪谷弟子打着颤,不住后退。

他们都是迷踪谷的精锐。铁一般的训练,早已使他们忘了什么叫恐惧。刚在前天,他们才合力击杀了那个趾高气扬的武林名人林廷。可是,这次的几个人,让他们无法不恐惧。这几人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

蓝舒云折扇轻转,割断了第四个人的咽喉,转头望去,厉天脚下已躺下了八具尸体。李闲只杀了三人,而萧无语只杀了一人,两人正忙着将剩下的四人点上穴道。司徒贝贝拿着一捆麻绳,正为这四个人五花大绑。

迷踪谷集合清点之时,发现整整少了一支二十人的小队,在这支小队潜伏的区域内,找到了十六具尸体。尸体的伤口不一,显然不是一人所为,但却有着共同特征,就是一具尸体上绝没有两个伤口。

陈仲缓缓站起身来,冷冷道:“厉天和李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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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错综复杂

众人回到迎宾客栈,围着一张桌子喝酒。孙凌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冲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李闲旁边。

“陈仲是黑着脸回散花楼的。他在暗香阁大叫大嚷,说今晚要将你碎尸万段。可是楚梦那女人却严令他不得妄动,还要他撤去在散花楼周围的所有岗哨。陈仲那个脸色,就别提多有趣了。哈哈哈!”

李闲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之前被安排去监视散花楼,不能参与城外的反击行动,还一肚子怨气,谁知这会儿却开心得像刚杀了几百人似的。

“陈仲若是那么听话的人,今天的武斗会就没他的影子了。今晚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萧无语抿了口酒,道:“晚上是老四先去,还是教主先去?”

蓝舒云叹了口气,道:“还是教主先去吧。我怕我会忍不住,到时候不好向小侄子交代。”

萧无语失笑道:“既然如此,今晚我们两个就负责暗中监视散花楼周围的异动。”

厉天转向孙凌,问道:“顾平那里有什么消息?”

孙凌的脸色沉了下去:“顾平拿来了贝贝家里的血之泪,但却探不到那两个杂种的行踪。他说从昨晚到今天根本就没人光顾开封各大药铺。”

李闲沉默片刻,道:“迷踪谷人手多,派些人去其他城镇买药只是举手之劳。”

厉天冷冷地道:“你们做好对付那女人的准备。我和小凌从现在起要全力追击那两个人。”

李闲看了看司徒贝贝,道:“最好把那个用剑的留半条命给我。”

厉天长身而起,道:“只要他们泄露行踪,决没有留半条命的可能。”

孙凌道:“我们有了血之泪,我不想让他们死得太快。”

厉天敲敲脑袋,道:“不错,这次就破例让他们顺利逃走。”

众人都笑了,有主动权在手,真是很美妙的感受。

“阿弥陀佛!江施主请留步。”

江乘风和徐弈猛然停下步来,望向左右数名和尚。

说话的和尚身材颀长,形容枯槁,两眼却神光内蕴,显出超凡脱俗的绝顶修为。而他身上穿的,也与其他和尚不同,是少林寺高辈长老的服饰。一柄戒刀斜挂腰间,用油布层层包裹着。

江乘风神色不变,合什道:“原来是天鹤禅师。江某不知少林已改行做起收买路钱的行当,实在多有不敬。香油钱这就奉上。”

天鹤淡淡道:“老衲得知江施主重出江湖的消息,实是喜不自胜。数十年的苦修,终于还是没能抵挡得知故人无恙带来的凡心。罪过,罪过。”

江乘风失笑道:“佛家让人五蕴皆空,并不是要抛弃一切情感。若真是抛弃人间喜怒哀乐,成佛与成魔,恐怕分别也不大。”

天鹤叹了口气,道:“江施主妙解禅机,老衲受益非浅。老衲尚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施主。”

江乘风负手而立,静候天鹤的发问,说不出的风流儒雅。徐弈呆呆望着,怎样也想不到眼前这人刚刚还教自己骂人“贱人”“狐狸精”。

天鹤叹道:“施主的文韬武略,均是当世翘楚。若是投身于朝,文可安邦,武可卫国。若是隐身于野,以施主之才,当可进窥天道。为何偏偏陷身草莽江湖,多做无端杀戮?”

江乘风哈哈一笑,道:“庙堂遥遥,天道无期。自江某知人间事,就只见到这个江湖,血与泪汇成的江湖。”

天鹤的瞳孔稍稍收缩,道:“因此重阳神教甫现江湖,就残杀各门派弟子,而且碎尸遍地?”

江乘风笑道:“我道禅师真是来与故人叙旧,原来还是为了这件事。若我说这事不是我们做的,禅师信否?”

天鹤低喧一声佛号,道:“往日的重阳虽罪恶滔天,毕竟仍是敢作敢当的豪杰。岂料此番重出江湖,竟也学会了狡辩。”

徐弈听得心中不快,这老和尚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人,就一口咬定对方是狡辩。忍不住开口道:“江东徐弈,见过天鹤大师。据晚辈所知,此事确非重阳教所为。”

天鹤叹道:“徐小施主未曾见过重阳教的手段,误信人言也是情有可原。老衲奉劝施主早日与他们划清界限,以免坠入魔道,毁了令尊一世英名。”

徐弈倒没想到只以重阳教这三个字,就可以定一切罪行。暗叹一声,垂首不语。

江乘风眼里红芒爆现,冷笑道:“没想到少林的自以为是,时至今日还没有丝毫改变。今日禅师这么大的阵仗,意欲何为?”

天鹤平静地道:“老衲只是想请施主至敝寺小住一段时日。”

江乘风大笑道:“少林寺自诩名门,常以武林公道裁决自居,动辄出手拿人,还美其名曰入寺小住。江某最看不惯武林正道这种嘴脸!老和尚,我们二十年前那一战没打过瘾,今日让江某好好陪你砍上三百回合!”

一群和尚露出紧张的神色,四散分开,隐隐成阵。天鹤缓缓解下戒刀,慢慢地除去缠绕着的纱布,露出一柄精光闪闪却没有刀刃的戒刀来。

江乘风红刀出鞘,儒衫无风自动,冷笑道:“还是没有刀刃?见血不见血,都是杀人心。”

天鹤不语,戒刀遥指,浑厚的气势扑面而来,顿生风云变色之感。

远远望去,天鹤的周围黄光闪绕,就像一道道佛光普照大地。而江乘风的身边尽是诡异的红芒,从眼至刀,鲜红似血。

徐弈想了想,悄悄退开,没入一旁的密林里。

“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好意境!这样的名字,才配得上姑娘的绝世容颜。”李闲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边喝茶,眼睛四处乱瞟,也不知他在打量什么。

楚梦坐在古筝旁边,拂出一段无章的音符,淡然道:“想不到著名的江湖浪子,居然也有吟诗的雅兴。”

“不附庸点儿风雅,怎么学人家泡妞儿?”李闲随手将茶盏放在几上,叹道:“姑娘应该准备点好酒的。”

“好酒?”楚梦笑了笑,道:“世上有什么好酒,比得上炎阳心?”

李闲心中猛地一痛,瞳孔忽然收缩,道:“姑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楚梦轻轻一耸肩,姿势优雅无伦。“妾身也是人。白天被你们百般侮辱,自然有点恶气不出不快,没有什么特别意思。”

李闲看得一呆,定了定神,道:“你非要单独见我,究竟是什么事?应当不会是真想对小弟投怀送抱的吧?”

楚梦轻轻一叹,道:“有何不可?公子新丧佳偶,妾身一直同情得紧。”

李闲冷笑道:“我住的客栈里,那个老伙头的老伴昨天刚死了,姑娘若是这么有同情心,小弟愿意做媒。”

楚梦叹道:“公子说笑了。公子当知我们谷主的安排,是要妾身迷惑公子。但公子不觉得妾身却偏偏在惹怒公子吗?”

李闲大笑道:“当然是因为你现在的相公是蓝老四,红杏出墙不是好事。”

楚梦微微一笑,道:“公子可知我是故意让徐弈知道我们的详尽计划的?”

李闲终于保持不住插科打诨的心态,若按楚梦的说法,明摆着她一直在帮他们。但这女人说的话,到底哪一句才是真的?

李闲肃容道:“请姑娘说得明白些。”

“当徐弈出现在城里,我就知道谷主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一半。徐弈是聪明人,他知道一旦武林查了出来杀人的不是重阳教而是迷踪谷,那么与迷踪谷合作的他,绝脱不了干系。他来找我,是希望我们能一举杀了你和厉天,事情才有望永远瞒下去,他也才会好好跟我们合作。如果跟他协商的是谷主,必然一拍即合,但这却与我的计划不符。”

李闲听得心中发毛,原来徐弈这小子也没说真话。

“徐弈知我没有杀你的意思,迟早会把我们在城外伏杀前来赴会的年轻高手的事告诉你们。不是他对你们有维护之意,而是为了自己脱干系。”

李闲冷冷地道:“你不杀我,是为了能控制我,从而控制重阳?”

楚梦嫣然一笑,道:“我控制不了你。我只是想与你好好合作。教主夫人,是可以有很多好处的。”

李闲出了一身冷汗,道:“原来你不是迷踪谷的人!”

楚梦的作为,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就是她和慕容霜是在互相利用。

慕容霜希望楚梦能够真正迷惑李闲,害得重阳教灰飞烟灭,李闲本人身败名裂。而楚梦另有想法,她借助迷踪谷的安排,成功引起了李闲等人的注意,若是真能迷惑了李闲,她就是实力惊人的重阳神教的教主夫人,届时再害了李闲,大权在握。慕容霜伏杀年轻高手,不是在害重阳,而是在害迷踪谷自己。这样说来,这条计策多半是楚梦向慕容霜提出的。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毁灭迷踪谷,作为与重阳教结交的见面礼。

归根结底,楚梦还是想通过李闲控制重阳。只有重阳壮大,今后的控制才有价值。

这些念头飞快地掠过脑海,李闲忽然有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个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楚梦轻轻一叹,道:“我确实是迷踪谷的人,但是再忠诚的鸟,也有变凤凰的欲望。”

李闲无言以对,楚梦又叹道:“若你肯与我合作,这个天下将任由我们驰骋。”

李闲忽然走到她身边,搂祝糊的腰,轻轻咬着她晶莹的耳垂,低声道:“我觉得无论对你做些什么,也不会有任何自责。”

楚梦的眼睛依旧那么迷离,道:“你终于答应了。”

李闲低声道:“可惜你的重阳蚀心功力不足,还没迷住我。和你上床的最终结果,就是要死在床上。所以……你还是自己慢慢做教主夫人梦吧。”

楚梦轻笑一声,挣脱李闲的怀抱,道:“我用的不是重阳蚀心。你好好想一想,若不跟我合作,一定会后悔的。”

李闲大笑道:“若是跟你合作了,我才真的后悔莫及!”

看着李闲大笑着出门而去,楚梦的脸上却又露出一丝迷蒙的笑容。没有人知道,那双迷离的眸子里,究竟藏着的是什么。李闲也想不出,这女人刚才的话究竟有几句可以相信,她和那神秘人物是否有关联。

李闲带着满脑子的问号踏出暗香阁,一阵杀气刺骨袭来。李闲精神一振,问号全部飞到九霄云外。

第五十三章 刀道争雄

红光像鲜血般诡艳,洒向两丈外的天鹤。江乘风的身形依旧儒雅,旁观的和尚们均看得目眩神迷。谁能想到在这如同击节而歌的翩然风度之下,劈出的竟是追魂索命的杀人之刀。

身在局中的天鹤感受却与他们全然不同。在他眼里,江乘风的刀以不能置信的高速直劈而至,在这瞬息即至的过程中,刀刃的指向却从没有一刻相同。而刀路看似直击,实则正循着一道奇妙的弧线,将往他身上任何一点落下。以天鹤的修为,一眼就看出,当红刀临身的一刻,正是江乘风的力量攀至最颠峰的时候。

刀法至此,足使鬼哭神号。

天鹤低喧一声佛号,身形微不可察地前移少许,无刃戒刀赶在红刀未达最大破坏力时,扫在红刀刀侧。

“铛”地一声巨响,两人身形同时一晃,江乘风哈哈一笑,滑开两步,道:“老和尚的功力还是浑厚如初!”

天鹤肃然道:“阔别多年,想不到施主的刀法竟已进窥天道!”

江乘风微笑道:“人总是会有长进的,换作当年,老和尚也接不了江某这一刀。”

天鹤竟然也笑了,充满棋逢敌手的知己之感。

江乘风的笑容忽然转为冷酷,道:“再接一刀!”话音未落,一刀直劈而下。

一干和尚看得傻了眼。这样劈下,只是击在身前空处,对天鹤根本毫无影响,难道江乘风犯了傻,竟认为自己的刀气可以隔空伤及天鹤?

正惊疑间,众人的眼睛忽然睁得圆无可圆。明明看着江乘风劈往空处,不知怎的眼前一花,江乘风竟奇迹般到了天鹤面前,红刀竟成了照着天鹤当头劈下。

天鹤笑道:“施主的刀法奇诡难测,老衲自愧不如。”无刃刀闪电般挑起,正中红刀刀尖。

红刀像早已预知这个结果,毫不停留地绕了个诡异的弧线,竟弯击对方后脑。

天鹤不闪不避,挺刀直刺。

众和尚险些惊呼起来,照这样下去,必是同归于尽之局。

江乘风哈哈大笑,道:“老和尚,真有你的!”明明已经绕到对方脑后的刀,不知怎地忽然回到胸前,将无刃戒刀挡个正着。

天鹤暗捏一把冷汗。江乘风刚才那一刀,诡异无伦,大出意料。自己若是低头闪避,气势顿失,恐怕三数刀就要丧身在对方鬼魅般的刀法之下;若是回刀后挡,则前门大露,拳脚功夫实非自己长项,能否挡住对方紧接而来的左掌实属难料。唯一的办法就是挺刀出击,舍弃这副皮囊,将这个可怕的魔头彻底铲除。

江乘风的嘴角又牵出那诡异的笑,淡淡道:“老和尚,还要打下去吗?”

天鹤想也不想,答道:“施主的刀法,已达鬼神莫测的至境,老衲实是略逊一筹。但施主若想安然无恙地杀了老衲,再突围而去,恐怕没有可能。”

江乘风大笑道:“那就再接江某一刀!”

红芒再起,草木皆惊。众和尚胆战心惊地望着这个魔头举着阎王赐与的魔刀,带着那一如既往的邪异笑容,在天鹤的周围不停挥舞,脆响如爆竹般接连爆起,转瞬间已过了数十招。天鹤神色安详,似乎已经打定了与对方同归于尽的主意。众和尚不知不觉地围上前去,布下了小伏魔阵。

江乘风眼见众和尚布阵而来,微微一笑,忽然后撤,一刀向一个拿棍的中年和尚疾劈而出。数根木棍同时向他的面门捣来,江乘风忽然一个回旋,轻点在棍阵上,箭一般回射向天鹤。

天鹤神色不变,似是早已预料到江乘风的动作。无刃刀疾掠而至,意图就此将这魔头困死在金刚伏魔阵中。

江乘风眼里红芒又闪,红刀狠狠地劈在无刃刀上,借力腾飞而起,居然轻轻松松地越过棍阵,落在数丈开外。

江乘风毫不停留,飞速遁去,哈哈大笑道:“老和尚想得太多,江某何时说过要杀了你才肯溜?老和尚此刀倾力相送,江某铭感五内!哈哈哈!”

一干和尚脸如死灰,这人不仅武功智计均高明之极,而且那不计成败的翩然风度,更是令人心折。

天鹤沉吟片刻,道:“火速通知各大门派,重阳教残杀各派子弟,手段令人发指。江乘风刀法已直追当年独孤残,其余各魔亦必然比当年更为难缠。此帮邪魔不除,武林永不得安。愿天下英雄群起共诛之!”

炎阳宝刀像变戏法般忽然到了李闲手中,看也不看,一个回斩。在李闲手臂发麻中,陈仲黑着脸提刀立在身后。

“陈兄又抗命而行了。”李闲摇头叹道,“像陈兄这样的部下,必然不讨贵谷主喜欢。”

陈仲脸上的肌肉忽然抽搐了一下,厉声道:“陈某与谷主相知于心,你懂什么!”

李闲没想到随口一句戏言,竟让陈仲反应这么剧烈,心中暗喜。因为他隐约把握到了陈仲的破绽。

高手相争,心神只要略有破绽,与败字也就相距不远了。

而败,通常就是死。

“但是厉天在贵谷的时候曾偷听到贵谷主说,她很讨厌你呢。”李闲大笑着胡扯,炎阳刀同时发动,迅捷无伦地挑向陈仲咽喉。

陈仲果然闻言色变,后撤一步,心神不属地挥刀挡开李闲的杀着,喝道:“你说清楚点!”

即使是厉天来了,恐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偏偏李闲却说得清楚得很:“贵谷主对丫鬟说,那个陈仲长相又不中看,又没文才,成天只知道舞刀弄剑。这倒罢了,男人生于乱世就当如此,偏偏这人又那么刚愎自用,一点都不懂讨好女人。”一边说着,手上却没停下,这一大句话说完,竟已连续劈出了五十来刀,刀刀致命,没有任何花巧。

陈仲手忙脚乱地应付着,一边憋红着脸大怒道:“你放屁!”

李闲心中暗赞。换了是别人,恐怕此刻早已尸横就地,而陈仲在这种心乱如麻的时刻,居然只是挡得略显慌乱。“贵谷主还说,她早年曾偷偷见过小弟,心中其实满意得很。只是小弟心里只有她的姐姐,因此有缘无份。”李闲继续信口雌黄,却又忽然打住了。

再说下去,恐怕心乱的就不只是对方了。是的,慕容霜是慕容雪的亲妹妹啊#蝴和迷踪谷的斗争,究竟是对是错?

陈仲额头已爆满青筋,大吼一声,尽起全身力量,向李闲当头劈来。李闲暗叹一声,这样的刀,比之往日的自己都有所不及。炎阳刀直迎而上。

刀光忽敛,陈仲的手臂上渗出鲜血,李闲却不得不佩服这个对手的功底。原本这一刀是有十足把握卸下对方的手臂,结果竟只刮破了一点皮。

忽然暗处异响连连,劲箭飞蝗般向李闲淹来。与此同时,陈仲听见箭响,目光从受伤的手上收回,眼神瞬间恢复清明,长刀一翻,封死了李闲闪避的所有路线。

李闲就地一个懒驴打滚,避过箭雨最盛之处,宝刀上下翻飞,堪堪抵挡着陈仲与箭雨铺天盖地的攻势,心中暗呼侥幸。若非之前正巧把握到陈仲的心神破绽,恐怕此刻自己早已身首异处或者浑身是孔。

蓦地白芒呼啸而至,在黑夜中显得无比醒目。四周惨叫声接踵传来,箭雨顿止。李闲哈哈大笑,道:“你们再来迟一步,我就要见阎王了。”炎阳刀忽然又充满活力,与陈仲丝毫不让地硬撼。

萧无语和蓝舒云浑身是血地出现在两人身边,齐齐喘着气道:“这楼周围全是人,我们两个费了很大的劲才闯了进来。请教主恕罪。”

陈仲冷哼一声,刀芒暴涨,竟把萧、蓝两人同时卷进战圈。

蓝舒云折扇如剑,狠狠破开刀势,直指陈仲咽喉,哈哈大笑道:“这小子疯了,竟想以一敌三。”

陈仲冷喝道:“有何不可!”话音未落,转为闷哼。萧无语的掌和李闲的刀同时击在他的刀面上。

楼上传来幽幽的声音:“犟牛一条!”两道白练从暗香阁飞出,分别击向萧、蓝两人。

蓝舒云一把抓住白练,大笑道:“娘子别急,等相公解决了这小白脸,就和娘子温存。”

楚梦轻声道:“恐怕今晚不大方便。陈仲,不想被开革出谷,就站着别动。”白练灵蛇般一转,竟从蓝舒云手中滑出。而击向萧无语的那一条不知何时竟消失了,萧无语一掌击空,顺手就是一粒骰子,直射窗内。

蓝舒云不能置信地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心,白练已点在李闲的刀上,掀起波浪般的皱纹。波纹忽然扩散,一把卷住呆立不动的陈仲,将他带到楼上。

三人正欲追赶,楼里传来一声轻柔的闷哼,楚梦的声音朦胧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萧帮主好高明的暗器。楚梦受教了。”即使楚梦的武功再高,在同时应付李闲和蓝舒云的情况下当面卷走陈仲,也无法再防住萧无语的骰子了。

萧无语却无暇为自己的暗器命中而自豪,骇然道:“他们竟然走了?”

李闲道:“这里必有密道,而且从楼上就可直通。”

蓝舒云冷冷道:“恐怕不见得。如果这女人用的真是重阳蚀心,就不能排除她也会千里飞遁的可能。”

萧无语摇头道:“千里飞遁,就连老教主都没有练成,就凭她?”

李闲茫然道:“难道这功法可以顺移千里?”

蓝舒云答道:“不是。这功法是在一瞬间耗尽浑身真气,可将普通的移形换位运到极至,将自己移到别人无法感应得到的区域。一般而言,只是移到另一栋楼房。此功的弊端是有好几天时间战力全失。”

李闲骇然望向四周层层叠叠的楼房,叹道:“这是以瞬间爆破,将速度运到极至而成。我实在佩服创下重阳的前辈们,这一些匪夷所思的功法是怎么想出来的。”

萧无语冷然道:“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彻查这个女人的来历。如果这女人用的真是重阳蚀心和千里飞遁,大事堪虞!”

江乘风疾行数里,忽然停步,道:“出来吧臭小子!”

徐弈从密林中钻了出来,叹道:“不是我不讲义气。我是真的不能跟你联手应付少林的。”

江乘风叹了口气,道:“我明白。”

徐弈问道:“你这刀,可有名目?”

江乘风轻抚红刀,轻声道:“刀名赤蝎,是神教的宝物。”

徐弈叹道:“确是把宝刀。”

“宝刀又如何?”江乘风的声音里忽然多了些悔意:“要用这把刀,必须练赤血大法,否则浑身血液将被吸尽,没几日就成了干尸。”

徐弈干笑道:“练这大法不也挺好,你的武功已经得窥天道。”

江乘风收刀入鞘,藏进衣底,道:“但是练这个功法之后,此生不能再沾女色。我在洛阳夜夜笙歌,只不过是怀念少年风流而已。”

徐弈愕然道:“那你为什么非要用这把刀?”

江乘风望向徐弈,眼里透出奇怪的色彩,淡然道:“是我自己要求的。”

徐弈再也想不通眼前这个让他起不了敌意的敌人了。

第五十四章 银龙内斗

李闲三人满怀心事地回到迎宾客栈,入目的是一道凄厉的蓝光,穿过一个道士的咽喉,鲜血顿时掩盖了蓝光,也溅在厉天的身上。

三人急匆匆赶上前去,地上竟已横七竖八躺了十来具尸体,有道士打扮的,也有衣着华丽的武林人士。

厉天和孙凌左右护在司徒贝贝身边,如电的目光冷冷地盯着仅剩的一个道士。

那道士脸色苍白,嘴上仍不饶人,颤抖着声音道:“没想到连厉天也甘做重阳教的走狗!”

厉天面无表情地道:“厉某何去何从,不劳紫云道长费心。”

那唤作紫云的道士瞥见李闲三人,嘿嘿笑道:“世风日下。浪子李闲竟也与重阳妖孽狼狈为奸!”

李闲笑道:“紫云你真是蠢货,武当的高辈人物没剩几个啦,你还不趁机逃命,留下武当太虚剑法一脉,居然还在这里傻等着人来杀。”

紫云肃然道:“紫云死不足惜,但恨天下武林从此多事耳!”

孙凌破口大骂道:“少跟老子耳啊嘴啊的,你们是正道?那为什么十几个成名人物冲进店里二话不说就对贝贝这个弱质女流出手?这种德行也配论武林公道?我呸!”

紫云冷笑道:“她是弱质女流?魔教妖邪,人人得而诛之!”

李闲听得火起,正欲开口,厉天的长剑已没入紫云胸口。

“你们话说得太多,事做得太少。”厉天淡淡道,“废话说了一堆,最终还是要杀,何不省些口舌?”

李闲愕然,继而看着一地尸体苦笑道:“关中剑派的三个长老,武当的一个紫字辈长老和两个玄字辈弟子,崆峒的秦家兄弟。这次可不是迷踪谷的栽赃了。”

萧无语微笑道:“将这些蠢货的尸身处理干净,我们也可以栽赃迷踪谷。”

蓝舒云两眼一亮,大笑道:“好主意!”

李闲和厉、孙两人面面相觑,这种阴谋诡计,这些人怎么可以一眨眼就想到的?

李闲走到司徒贝贝身边,柔声道:“吓着你了。”

司徒贝贝惊魂甫定,道:“若不是两位大哥正好回来,恐怕……”

李闲轻轻搂祝糊,低声道:“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以后我再也不会留下你一人了。”

司徒贝贝盯着他的眼,道:“说话算数?”

李闲举手道:“君无戏言。”

司徒贝贝笑骂道:“君你个大头鬼!”

众人都笑了,李闲问道:“你两个此去可有收获?”

厉天摇摇头,孙凌恨恨地道:“那两个杂种就像忽然消失了一样,根本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寻。”

萧无语沉思半晌,道:“据我多年来收集的资料,叶七和肖泓两人一直隐居在开封府外的某个小镇,但没能查到确切位置。恐怕他们此刻是回去了。”

李闲大手一伸,道:“拿来。”

萧无语愕然道:“什么?”

“血阁的详细资料。”

厉天和孙凌齐声道:“别给他!”

李闲翻了翻白眼,直接把手伸进萧无语怀里摸索,一边道:“你们那点儿隐私有什么了不起?我才没兴趣知道。我只是想了解了解血阁,才好帮你们的忙。”

两人呆着眼看着李闲把一本发黄的书册塞进怀里,心中暗暗叫苦。

江乘风和徐弈马不停蹄地直往成樱的客栈奔去,只差数里就可到达目的地。忽然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江乘风负手而立,眼里掠过杀机。没想到只走上这近百里路,中间竟然这么多麻烦。徐弈清晰地感应到他的杀机,忽然一阵没由来的心悸,低声喝道:“出来!”

四周人影闪动,瞬间将他们围个密不透风。这是数十名蒙着面的黑衣人,都持长剑,看不出是哪个帮派的人物。

江乘风淡淡道:“哪来的鼠辈,给我报上名来!”

一人哑声道:“我们此来,只想请徐公子一叙。江守护使可否行个方便?”

两人愕然。这些人居然是冲着徐弈来的?

徐弈心中一动,微笑道:“舍弟近日可好?这孩子一向调皮,有劳众位费心了。”

黑衣人一阵骚动,半晌才平复过来,为首的那人拱手道:“既然大少爷已经知道,我们若是左隐右瞒,徒惹江守护使嘲笑。”

江乘风大笑道:“兄弟相争,古来有之。但像贤兄弟如此明明白白的,倒也少见。”

徐弈苦笑一声,道:“你们来杀我?”

那人叹道:“属下怎敢。只不过请大少爷隐居一段时日,待堡主以为大少爷亡故,立二少爷为嗣之时,大少爷就可重临江湖。二少爷吩咐过,只要大少爷愿意,他可满足大少爷隐居期间的任何要求。”

徐弈大笑道:“任何要求?他的脑袋给我行不行?”

那人又叹了口气,道:“请大少爷莫要为难我等。”

徐弈正要答话,江乘风打断道:“回去告诉徐博,徐弈现下和江某在一起,他想要人就自己来找江某要。我们还要赶路,告辞!”

黑衣人兵刃同时出鞘,显示出训练有素的战力,为首的那人道:“既是如此,休怪我等得罪了!”

黑夜之中红芒爆起,仿佛预示着即将来临的惨烈死亡颜色。

徐弈低声道:“这些毕竟是敝堡的人,手下留情。”一句话毕,银枪化作银龙,奔射那为首的黑衣人。

江乘风笑了笑,赤蝎魔刀划破夜空,直追徐弈身后。

为首的黑衣人挡了徐弈一枪,飞速退后,左右数柄长剑同时分刺徐弈身周大穴。

黑衣人所言非虚,这些人的剑,并不想要徐弈的命,只是想让他失去战力而已。

江乘风心中暗叹,没有杀意的剑,只是小孩子的玩笑。这个江湖上,几时有仁慈二字的容身之地?

两声清响过后,两个黑衣人的剑只剩下半截。赤蝎魔刀像见到好吃的食物般,飞斩而上,两颗蒙着面的头颅飞上半空。

徐弈正一枪扫退周围的数人,回望之下心中发寒,急道:“不是说手下留情的吗?”

江乘风回手将一人斩为两段,冷冷道:“徐不疑没有教过你,战场之上,没有杀意与送死没什么区别吗?”

徐弈叹道:“我们走吧。”

江乘风又露出那诡异的笑容,道:“好。走!”飞身而上,一刀卸下正刺往徐弈的一人的手臂,左手拉住徐弈,腾空而起。

下面十余柄剑迎空追上,江乘风猛然下望,红芒闪烁之中,冰寒的杀气有若实质地侵袭而下,十余个黑衣人打了个冷颤,气息竟同时一浊,落回地面。

江乘风带着徐弈大笑远去,道:“让徐博先多教教你们怎么杀人再出来执行任务!”

望着两人去远,数十个黑衣人同时扯下面罩。那被卸下手臂的人咬着牙包扎断臂,惨然道:“这就是江乘风!”

为首的那人容貌竟十分俊秀,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道:“葬了阿三他们。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徐弈呆呆瞪着一旁若无其事地收刀回鞘的江乘风,那赤蝎魔刀上的鲜血竟已被刀身吸得干干净净,那刀看上去更是鲜红欲滴。

“世人都称重阳教是邪教,我今日总算亲见了。”

江乘风微微一笑,道:“你还有很多亲见的机会。”

李闲坐在床沿,翻看着那本血阁的资料,神色竟是无比悲哀。

司徒贝贝端了一碗酒,坐到他身边,道:“怎么了?”

李闲长叹一声,合起书册,端过酒一饮而尽,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旁人只知道厉天冷血无情,有谁知道他心里的苦,也与常人无异。那两个叫叶七和肖泓的人,即使没有刺杀你的事发生,我也决不能容他们活在世上!”

司徒贝贝一言不发,接过书册。血阁覆灭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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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记忆的碎片

血阁里杀手无数,但最强的除了阁主,只有七人。这七个顶尖的杀手丢弃了自己原有的姓名,留下的只有由一至七这枯燥的数字。

杀手本就不需要名字。

这七个人里,江湖上所知最多的,是“二”。

“二”杀人,和血阁里任何人都不同,因为没有一个杀手是像他那样,提着一柄长剑,从目标所在的正门破门而入,杀荆葫有的人,带着一身的鲜血,扬长而去。剑名欺霜,人却比霜更冷。

血阁覆灭后,江湖上从此少了一个令人恐惧的数字,却多了一个震惊江湖的名字。

厉天。

以厉天之能,当年也只是“二”而已。难道那“一”是神不成?

“一”当然也只是个人。一个很美的女人。

厉天杀人,只有一种武器。而她杀人,武器有两种。

一柄吹毛断发的短剑,一副颠倒众生的容颜。

“厉大哥,我睡不着。”孙凌翻身而起,对着闭目打坐的厉天说道。

厉天叹了口气,道:“过去的事,还有什么好想的?”

“可是,你的手在发抖。如果你真的是闭目打坐,是不可能有任何动作的。”

厉天沉默不语,双手却紧紧握住。

人真是很奇怪的动物,心知李闲就在隔邻翻看他们过去的资料,自己也控制不住地陷入回忆中。

外人只知道七个数字,实际上血阁的内部,仍是以名字相称的。

那个女人是孙凌同父异母的姐姐,孙凝。

厉天与孙凝合作杀过很多次人,有几次还相当凶险。甚至有一次,两人浑身是伤,紧紧相拥在一个狭小的石隙里,避开江南万马堂一千人马的追杀。厉天清楚地知道,孙凝每次杀人的时候,都没有握紧她的短剑。

“你为什么总是轻轻提着剑柄?如果你的对手是我,只需第一招你的剑就已不在。”终于有一天,厉天忍不住问。这是他与孙凝认识数年来的第一句话。

“那你为什么还甘居第二?”孙凝声音一如所有杀手般的冰寒,但这句话里,却明显多了点东西。

厉天淡淡道:“连名字都已不要,一和二这种符号,有什么好争的?”

“但你却把向你挑战的老三刺得三个月都起不了床。”

厉天不语,孙凝叹了口气,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这柄剑,是绝世宝剑。它的锋利,甚至远在你的欺霜剑上。当它刺入对手的身体时,我清楚地感受到它在享受飞翔。我不能将它握紧,让它失去它仅余的自由。”

厉天的心不由自主地震颤起来。说的是剑,却何尝不在说人?

身在血阁,永远都是令人恐惧的、冷血无情的杀手,终生就只是个杀手。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考虑怎么去完成新的任务,怎么更快更好地杀死每一个目标。

感情与自由,对一个杀手而言,只是一种奢侈。

人,是绝世的美人,却与绝世的宝剑一样,渴望那一刻脱手而出的飞翔。

厉天轻轻地道:“自由,是可以争取的。剑要飞,手可以握得住;人要走,又岂是这个地方能够束缚?”

孙凝幽幽叹道:“阁主待我和小凌恩重如山。”

厉天凝视她半晌,点点头道:“既是如此,是我多事了。不过你和小凌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看着厉天转身远去,一滴清泪悄悄从孙凝眼中滑落。“如果你肯跟我一起走,阁主的大恩、血之泪的威胁,我都不在乎。”

厉天没能听见这句话。如果他听见了,今后是不是就不会再有痛楚?

这次对话之后,不到三天。

“厉大哥!”孙凌哭喊着闯进厉天的卧房,抱着厉天的腿痛哭失声。

厉天皱了皱眉:“什么事?男子汉大丈夫,哭成这样像什么话!”

“姐姐她……姐姐她……死了!”孙凌嚎啕大哭,泪水湿透了厉天的裤腿,也淹没了他的心。

“谁干的?”

孙凌忽然感到一股无形的恐惧,猛然止住哭声,抬头望去。厉天的眼眶潮红,眼神里透出无比的悲哀和痛悔,但那杀气却不住增长,瞬间充盈天地。孙凌从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杀气,仿佛一切都将摧毁无痕。

“晚上阁主忽然到了姐姐房里,把我遣了出去。等我再进去时,阁主已经不在了,姐姐正在穿衣服,那床上……那床上好大滩的血!姐姐看见我,却没有一点表情,呆呆地对我说,以后要好好跟着厉大哥,然后就……”受到厉天的感染,孙凌说话顿时流利起来。

厉天冷冷地道:“用的是她的飞虹剑?”

孙凌呆呆地点点头,又放声大哭起来。

厉天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轻声道:“你好傻。人死了,人与剑都再不会有自由。”

孙凌忽然感到身子一轻,已被厉天拎起,风驰电掣般掠往阁主的寝室。

厉天割下了阁主的人头,带着孙凌一路杀出血阁。孙凌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眨过,定定地看着一张张冷酷无情的面孔渐渐转为恐惧,重重叠叠的人影在血光飞溅中不住倒下。欺霜剑已经辨不出原有的白芒,就连厉天与孙凌的脸,都已被血迹掩得无法分辨。浓浓的血色,向世人宣告了无数令武林惊惧的杀手,从此已不复存在。

当两人出了血阁,四处逃亡时,他们的身后跟着五个人。从三到七的五人。

油尽灯枯的厉天再抵挡不了这五个人的进攻,只能逃亡。在血之泪的威胁下,厉天开始喝酒。喝到后来,孙凌已不知道厉天究竟是为了血之泪而喝酒,还是为了别的原因。厉天越喝越多,喝到有一天终于烂醉如泥后,他的剑法忽然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层次。而从此以后,他虽然还是那样喝酒,却再也没有醉过。

孙凌虽小,但也知道,那就是传说中天人合一的剑道至境。只是他不知道,厉天是怎么忽然到达这个层次的。

如果九泉之下的孙凝知道厉天的突破是源于对她刻骨的思念,她会怎么想?

贞节只是一张薄纸,轻触即破。为它付出生命,伤的却不只是自己。

厉天剑法大成之后,对那五人猛烈反击,三人当场横死,两人负伤而逃。原本这是一个很大的胜利,但厉天与孙凌却高兴不起来,因为逃走的两人对他们说了两件事。

“阁主那晚根本没有离开过寝室!”

“你们既然冤杀了阁主,我们五个对孙凝也不会客气。不过我们倒没想到她人虽死了,身子还是那么销魂!哈哈哈哈!”

厉天听了他们的话后,猛喷近斗的鲜血,十来天都没有一丝战力。

孙凌可以肯定自己见到的确实是阁主。厉天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表示对孙凌话语的怀疑。但孙凌自己默默地离开了,虽然他明知此时自己的武功并不足以应付逃走的叶七和肖泓,而厉天目送他的远去,也没有叫祝蝴。

直到多年以后,孙凌遇到了王翰,王翰知道了他的处境,教给他大隐于市的保命诀窍,并送给他一张几可乱真的人皮面具,孙凌才知道世上有种高深的技能,叫做易容。

孙凌从此变成了杨休,而他的短剑也功力日深,直到他认为已有足够能力击杀玷污他姐姐尸身的叶七和肖泓时,这两人却失去了影踪。

厉天用他的欺霜剑,又杀了无数的人。直到有一天,他对李闲无意中说起,这把剑曾铸成了他一生的大恨事,看着这把剑的时候,心里常常很难过。

李闲记在心里,去向收藏神兵无数的神兵山庄求剑,在岳岚松恶意的指引下,于机关密布的隐龙窟里,找来了寒月剑。名列“风刀霜剑”的四大神兵之一欺霜剑,从此绝迹江湖。

回忆永远只是一些碎片,碎片随着岁月渐渐凋零,越来越少。剩下的,只是那些刻骨铭心的片段,和永无休歇的痛楚。

司徒贝贝倒在李闲怀里,泪流满面。

“教我学武功。”司徒贝贝忽然轻声道。

李闲凝望了她半晌,道:“我明白。”

那天肖泓那鬼魅般的刺杀,今晚那些正道人士狰狞的面孔,司徒贝贝一想起就不寒而栗。

她不怕死,但却绝不愿死。厉天没有了孙凝,什么都没有了;而李闲没有了慕容雪,没有了萧如非,还有她司徒贝贝。

第五十六章 天生邪道

萧无语的资料记载,当然与厉天和孙凌的回忆不同。没有了那些情感,那些刻骨的悲哀,相反地对厉天覆灭血阁的惨烈战斗、两人逃亡的惊险历程描述得相当细致。只是主要的因果,却一点也没有漏下。另外,多了对血阁杀手的详细描述。

“肖泓,七杀手中排行第五,使长剑,善突袭。为人坚忍,嗜血如狂。追击厉、孙之时,身中四剑,也令厉天负伤而遁。后与叶七为伍,隐匿不知所踪。”

“叶七,七杀手中排行第七,本无名,以七代之。善使暗器,尤好牛毛细针,淬腐尸剧毒。为人阴狠,擅偷袭。与厉天战时,自知不敌,借言语乱厉天心神,领肖泓遁走。”

资料最末,有一行萧无语亲笔的注释:“有客东来,曾见叶、肖二人露面于开封城外,身携日常用具,当隐居于该处某镇。他日起事,或可招揽之。”

原来萧无语在尚未起事时就已留意这两个人了,只不过当初是想招揽他们而已。

萧无语为了恒帮日后的成功,二十年来费尽无数鲜血。重阳教能有如今的崛起,成功实非偶然。

李闲推开萧无语的房门,恭敬地递回资料,道:“岳父,你来当重阳教主好不好?”

萧无语将资料收回怀里,微笑着看着李闲,眼里尽是慈爱:“你什么都还没做,就累了?”

“我只是觉得你最有做教主的资格。”

萧无语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这次为什么一定要亲自来开封吗?如果单只因为觉得迷踪谷事有蹊跷,我是没必要亲来的。”

李闲悚然道:“你在避嫌?”

“身为一帮之主,没有统领千军的威势,是绝对不行的。但是恒帮是恒帮,神教是神教。威势成形,容易惹人误会。重阳兄弟们,为了神教大业,披肝沥胆,忠心不二。若是他们觉得我有篡逆之心,我这些年来的辛苦也就白费了。”

李闲皱眉道:“但若我明明白白传位与你,有何不妥?”

萧无语叹道:“你看我们这些人如何?”

李闲想也不想,道:“尽是当世豪杰!”

萧无语站起身来,道:“不错。我们这些人,任何一个都是江湖上惊天动地的人物。正因如此,互相之间虽然情比兄弟,但是谁肯服谁?”

李闲默然,萧无语续道:“只有你这个由老教主亲自定下的传人,才没有人会有任何异议。何况,你确实干得不错。”

李闲苦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好在哪里?”

“神兵山庄的覆灭,我知道并非你的本意。但事实摆在眼前,正因你的参与和策划,我们才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赢得最终的那场胜利。”

李闲颓然无语。说来说去,终究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萧无语忽然笑道:“你是我的女婿。你当教主和我当教主,还不是一回事?说不定哪天我手痒,还真向你要这个位子来当当。”

李闲哈哈笑道:“到时或许我就舍不得了。”

萧无语大笑道:“虽然目前你有些颓废,但浪子终究是个浪子。”

两人相顾而笑,充满知己相得的意味。

江乘风和徐弈来到成樱的客栈,驾轻就熟地直奔老板娘的寝室。

室内隐现烛光,成樱竟然还没有入睡。徐弈举起手,正想敲门,江乘风已推门而入。

徐弈无奈摇头,跟着江乘风走进房去。

成樱披衣坐在油灯下,正捧着一卷书册细读。听见门开的声音,头也不抬,淡淡道:“你们来迟了。我等了你们一夜。”

徐弈讶道:“你们?娘知道我会和他一起来?”

成樱没有回答。江乘风轻声道:“路上碰到了几起蟊贼,耽误了一些时候。”

徐弈猛然抬头望向江乘风,他从没有听过江乘风的语气这么轻柔过,好象捧着一个名贵的花瓶,稍不注意就会摔得粉碎。徐弈的心忽然颤抖起来,隐隐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

成樱抬起头来,幽幽地道:“赤蝎魔刀之下,恐怕没有几个蟊贼还能留下命吧?”

江乘风轻轻坐在成樱对面,叹道:“你可不可以不要每次见面都提这把刀?”

成樱冷冷地道:“你能练,我为什么不能提?”

徐弈拉了张椅子斜斜坐在一边,他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一个外人。

江乘风沉默片刻,道:“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可以散尽功力。”

成樱冷笑道:“神教的事业方兴未艾,你就散功,对得起独孤残吗?”

江乘风脸上尽是痛苦之色,道:“我当时真的不知道你……”

成樱幽幽叹了口气,道:“你以为去练赤血大法,就算对我的负责?我难道不知你练这魔功最主要的目的,只是为了能增进功力?哼哼,好一个一箭双雕!”

江乘风忽然像受屈的孩子般,大声道:“如果只是为了那个,我大可以去练小还阳功!”

成樱眼眶忽然潮红,道:“你们这些男人,说的话有几句可信?”

江乘风痛苦地闭上眼睛,道:“对不起。”

成樱流下泪来,泣道:“你这个傻瓜!练这功法有什么了不起,不能沾女色又算得了什么?我在这里等了你将近二十年,你为什么直到昨天才来见我?一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弈儿的棋法如何?”

徐弈再也坐不住了,猛然站起身来。

成樱缓缓抬头望着徐弈那扭曲的脸,道:“弈儿,坐下,听娘说。”

徐弈大声道:“你们这样,至爹于何地?”

江乘风苦笑一声,只听成樱缓缓道:“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爹。你爹……就在眼前。”

徐弈闻言,却没有江乘风和成樱所想的那般激动,反而猛地镇静下来。事实上当他听着他们的对话时,就早已预料到这个可怕的可能。甚至有可能在他领略完那局初手天元后,就已有了这种心理准备。

徐弈一屁股坐下,忽然大笑道:“原来我彻头彻尾都是重阳教的种子!”

江乘风看着徐弈笑得比哭还难看的脸,忽然道:“你现在应当知道,无论如何,我都会助你在银龙堡夺权。因此你不必再让手下扮作你弟弟的人来演戏了。”

这句话听在徐弈的耳内,直如晴天霹雳般,比得知自己的身世更加震撼。

成樱眼里闪过异彩。三人一阵沉默。

徐弈终于开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江乘风大笑道:“你应该改称我一声爹了。”

徐弈露出一丝狡狯的笑,道:“如果你解释的好,我马上可以叫你爹。”

江乘风点点头,道:“拿得起放得下,徐不疑别的不行,教儿子倒是很有一套。实话对你说,从你那批手下出现起,你们一共露出三个破绽。”

徐弈冷冷盯着江乘风,等待下文。

江乘风笑了笑,道:“首先,如果那些人是你弟弟不远千里派来抓你的人,没有理由一眼就能叫破我的身份。这当然是你趁我和天鹤交手时,赶去安排下的。其目的是想让我助你在银龙堡夺权,因此你的手下很清楚我是谁。”

“第二,银枪公子徐弈,向来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居然会提醒我手下留情,实在令人怀疑。”

“第三,我们在人群里,说走就走,仿佛他们不存在一样。那些人的武功没有那么不济,甚至可以说相当高明。尤其是领头的那个人,武功顶多逊你一两筹而已,他居然接你第一枪就飞退老远,这是没有可能的。”

徐弈呆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道:“我自以为安排得天衣无缝,原来还是有这么多破绽可寻。爹不愧为重阳神教守护使,果真名不虚传!”

徐弈这声“爹”叫得无比自然,没有一丝感情涟漪。仿佛这个字和他以往称呼的“前辈”“你”都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是换了一个符号而已。

江乘风和成樱对视苦笑。这个儿子,有和没有,恐怕区别也不是很大。

徐弈的笑声忽止,叹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以我的声名和对银龙立下的无数大功,居然还是得不到爹……不,得不到徐不疑完全的信任。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想立小博为嗣。”

这声徐不疑,叫得也平淡无奇。这个养育了他二十余年的武林宗师,得到的也只是一个符号。江乘风暗叹一声,这小子是天生的邪道,比他江乘风还要合格得多。

徐弈笑眯眯地道:“不过爹再厉害,有件事还是猜不出来。”

江乘风讶道:“哪件事?”

徐弈叹了口气,道:“那领头的黑衣人,就是我的弟弟徐博!”

第五十七章 狭路相逢

“老板,这两天有没人来这里买这几味药?”

天色方亮,一个年轻人站在一个小药铺的柜台前,拿着一张单子问那睡眼惺忪的掌柜。

掌柜细细看了看单子,惊道:“这是哪位高人开下的药方?少侠可否为老朽引见?”

那人正是李闲,他拿了司徒贝贝针对叶七与肖泓的伤势开出的药方,天没亮就跑遍了两个小镇的药铺了。闻言嘻嘻笑道:“这张药方是我老婆开的,这句话今早我已答了十来个药铺的掌柜了。废话少说,有没有人来你这里买过这几味药?”

掌柜摇了摇头,道:“没有。依这单子上的两种药方来看,那两位病人能活着简直就是奇迹。”

李闲叹了口气,变戏法般又拿出一张药方,道:“这些药呢?”

这张是为楚梦开的药,掌柜的又细看了半天,叹道:“也没有。”

李闲疲惫地拖着脚步朝着这个小镇的最后一家药铺走去。没走几步,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叹:“迷踪谷里,什么药没有?原来李闲也不过是个糊涂虫!”

李闲猛然停步,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这是数年来魂系梦萦的声音,响彻多少无眠之夜的声音!但是如今这声音的主人,是来要他命的。慕容霜和慕容雪长相相似,这点李闲早有准备,只是没有想过,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霜姑娘请现身一见,聊慰小弟思念之情。”

“油嘴滑舌,果然是大奸大恶之徒!”慕容霜从左侧一条小巷里转了出来,身后跟着曾有一面之缘的迷踪十二煞。

李闲虽已强力控制,仍是忍不住心神剧震。若说他看见了慕容雪,仍可无动于衷,那是骗不了人的。那曾经心中最美的容颜,活生生地又出现在眼前,李闲长长叹息,老天何其残忍,既让他再看见慕容雪的样子,却为何要把他们摆在敌对的立场上?

确切说来,慕容霜比她的姐姐还要美,只是眉宇之间,少了些活泼,多了些狠厉。

李闲深深吸了口气,摒除万念,哈哈笑道:“油嘴滑舌和大奸大恶之间,不知有什么关联?还请霜姑娘赐教。再者,小弟的思念之情乃是发自内心,绝非油嘴滑舌。”

慕容霜冷冷一笑,道:“你用你的不烂之舌欺骗了我姐姐,再害死了她。然后借口为她报仇,杀尽我们一家。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报我们慕容世家当年假意投靠重阳教的一箭之仇,是也不是?李教主?油嘴滑舌与大奸大恶之间,可有关联?”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李闲终于明白了慕容霜对他切齿痛恨的由来。那并不单单是因为他灭了慕容世家,而是因为她认为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她姐姐。

“小弟对令姐之心,天日可鉴!令姐逝世,小弟时至今日仍是心如刀绞。霜姑娘误会了。”李闲明知辩白根本毫无用处,仍是正容相答。

“正因你这种花言巧语,我姐姐才会被骗!”慕容霜脸罩寒霜,长剑忽然出鞘,一股肃然的杀气顿时源源涌来。

李闲心中一懔,没想到慕容霜的武功,比之自己也所差无几!

迷踪十二煞一言不发地围住李闲,这阵势李闲熟悉得很,正是他们当日围攻萧氏兄妹的阵法。以萧氏兄妹那自小得到萧无语真传的武功,仍险些被困死在阵中,此阵的威力可见一斑。

慕容雪、萧如非!李闲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老天真是太会作弄人了。

一声轻叱,慕容霜剑如电闪,射如阵中。李闲呆了一呆,没想到她的剑法走的竟是刚猛的路线,正好展现出着她刚烈不阿的性格。

炎阳宝刀忽然出手,浑然不理那直刺咽喉的一剑,照面朝对手劈去。

李闲的第一刀,竟就是以命博命的格局。慕容霜低喝一声:“无耻!”长剑翻转,挡开李闲这看似声势汹汹其实毫无气力的一刀。

李闲哈哈大笑,他这一刀,是拿自己的命去试探。照理说以慕容霜对自己的恨之入骨,当不会放弃这同归于尽的结局;而她竟然放弃这个机会撤剑回防,并不是她不想杀李闲,而是并不愿以自己的命来交换,唯一的解释就是慕容霜还有其他对付李闲的手段,没有必要拿自己的命去博。

李闲宝刀横扫,挡开攻向他的四件兵刃,大笑道:“战场之上生死一线,以命博命,何无耻之有?”

慕容霜自发现李闲那一刀其实毫无威胁,已心知李闲的企图。俏脸气得煞白,长剑的攻势更加凌厉了。

李闲虽然谈笑风生,其实心中叫苦。慕容霜的武功和自己所差无几,纵在一对一的公平决胜下,要战胜她也要大费工夫;何况现在还多了一个本就足以让自己花尽心思去突围的阵法。

迷踪十二煞的阵法诡异非常,当李闲的刀攻向任意一人,其余所有人的真气尽能大半转移到那人的身上。炎阳刀砍在那人兵刃上,就像砍在千仞石壁,反震得虎口发麻。

从这个十二人的小阵,已可初窥那一百零八人的天罡地煞大阵。厉天那淡淡的一句“真气互接”,其实是多么可怕的局面。李闲不得不暗自佩服厉天的漠然与高明,竟能在那种大阵中硬拼了一个多时辰。

再打下去,必无幸理。唯一的生机,就是慕容霜没有和自己同归于尽的决心。

炎阳宝刀四处跳跃,与十二煞的每招都是轻触即收,相反地攻向慕容霜的刀势,却是一招比一招凌厉,刀刀性命相博,杀得慕容霜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李闲将功力发挥到极至,浑然不理会慕容霜那致命的剑路,每刀都逼得她撤剑回防,逐步往后退去,十二煞的兵刃就在李闲后心弄影,却一直追之不上,仿佛慕容霜正为李闲破阵而出开道一般。

眼看就要突围而去,李闲鼓足干劲,狠狠一刀劈下。

慕容霜的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长剑一摆,竟是倾力交击。李闲一直势如破竹地前进的身形顿止,空中传来惨厉的呼啸,耀眼的刀光劈面而来。

李闲勉强提起一丝真气,回刀荡开身后集十二人真气攻来的兵刃,气血一阵翻涌。天上的刀光直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心中所想的只有“陈仲”两个字,和避无可避的死亡。

正在这九死一生的时候,尖锐的笛声刺耳传来,陈仲的刀势猛然弱上几分。李闲勉力挡下,猛喷一口鲜血,跌撞向迷踪十二煞中的一人。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迷踪十二煞心中俱是一叹,又是音刺!

正对着李闲倒跌而来的那人听见笛音,眼里露出复杂的神色,递出的一剑稍稍偏斜。李闲的后背擦剑而过,跌在阵外。李闲吃惊地回望那人一眼,如果这人的剑正上几分,必将透背而出。迷糊中,觉得这人苦笑的脸有点熟悉,紧接着晕了过去。

厉天的寒月剑破空而来,直取陈仲的脑袋。这一剑,是厉天多年来首次动了真怒,连初升的红日,都被那凄厉的蓝光压得抬不起头来。整条长街,尽是冰冷的寒意,和流星般的蓝芒。陈仲接下这一剑,闷哼一声,飞退数步。厉天的长剑如影随形地紧追而上。

孙凌、萧无语、蓝舒云同时飞射而来,将十二煞冲得七零八落,不约而同地齐齐攻向慕容霜。

司徒贝贝拿着笛子冲了过来,一把将昏死在地的李闲抱起,手忙脚乱地取出一颗药丸,塞进李闲嘴里。药丸入口,又滚了出来,李闲已根本失去了知觉,再无法咽下这粒药丸了。

司徒贝贝险些哭了出来,拾起药丸放进嘴里嚼得稀烂,伏下身来,凑进李闲的嘴唇,缓缓将药渡进他的口中。

“你们快过来帮忙啊!”司徒贝贝面无人色地看着李闲的呼吸渐渐虚弱,对着厉天等人大喊道。

迷踪十二煞已经人人挂彩,陈仲和慕容霜几乎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厉天等人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迅速回撤。

四人各出一掌,抵在李闲四处要穴上,心如刀绞地调理着李闲四处乱窜的真气。他的经脉已经紊乱,若非司徒贝贝的灵丹护住心脉,根本无法承受他们救命的先天真气。

慕容霜冷冷地领着部下在一旁看了半晌,低声对陈仲道:“我们走。以这四人的实力,我们若想给李闲最后一击,必将付出极大的代价。”

陈仲出奇听话地点点头,领着十二煞转身就走。

厉天忽然暴喝一声:“你们给我听着!厉某若不血洗迷踪谷,誓不为人!”

慕容霜头也不回,淡淡道:“厉大侠若先能清理门户,再来指教我等。”

孙凌跳起身来,狠狠地道:“我从没如此讨厌过一个女人!”

厉天怒道:“给我坐下!百会穴!”

蓝舒云淡然道:“我将让她求死不能!”

司徒贝贝一直搭着李闲的脉门,过了好半晌,忽然哭道:“他没事了。他不会死!”

随着话音,李闲的眼睛居然睁了开来,无力地笑道:“谁说我会死来着?别像哭丧似的,贝贝乖。”

厉天大骂道:“你以后再这么一个人乱跑,死几次都可以!”

李闲苦笑道:“我只不过是跑几间药铺。咳,你们别用那种眼神盯着我行不行?”

萧无语冷然道:“贝贝天没亮就来找我们,我们才知你拿了药方后居然不和我们商量就跑了出来。你可知重阳大业成败都在你一念之间,怎可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李闲叹了口气,道:“我只是想尽快找到叶七和肖泓罢了。”

厉天和孙凌同时长叹,这个小子对自己的安危从来没有留心过,而朋友的事却像天塌下来般重要。这样的朋友,实是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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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迷踪的破绽

“别再生气啦!”江乘风涎着脸对成樱笑道。江乘风和成樱正坐在房内吃早点。自昨晚徐弈说出那个领头的黑衣人身份后,就没有再说下去,惹得江乘风一夜无眠,更使成樱对江乘风的不理不睬大发雷霆。

成樱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哪敢生江守护使的气?有什么东西能比神教大业更重要?”

江乘风的话卡在嘴里。神教大业,真的那么重要吗?江乘风已经不止一次地怀疑这一点。

“在我心里,你的重要性决不逊于神教。”半晌江乘风才艰涩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哼,巧言令色。若真是如此,当年你就不会那样做!”成樱幽幽地叹了口气,却掩不住一股喜悦。

江乘风正要回答,徐弈推门而入。

江乘风两眼顿时亮了起来,浑然忘了正想对成樱说些什么:“弈儿,快来说说银龙堡内部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啪!”一个木制茶盘砸在江乘风头上。

徐弈忍不住笑了。他忽然发现真的很喜欢和他俩在一起的感觉。

真的很温馨。

“我三岁的时候,爹娶了二娘。娘一言不发地走了,虽然时不时会悄悄回来看我,但我并不知道娘的去向。直到近年我们才知道娘在这里开了间小客栈。”徐弈慢条斯理地取了块米糕塞进嘴里,说着无关痛痒的话。

江乘风取下头上的茶盘,轻放在桌面上,再将茶壶摆在上面。成樱怔怔地看着,这个男人永远都是那么风流儒雅,他的每一个动作,曾经都能撩动她的心弦。

“徐博比我校耗岁,今年才刚满十八。他的个性与我完全不同。我自懂事起,每天练四个时辰枪法,琢磨两个时辰围棋,攻读一个时辰的诸子百家;而他除了练功,就是玩乐,常说游戏之中才可寻求生命的真谛。单从这点来看,倒跟李闲有些相似之处。”

“他与李闲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喜欢毁灭。迄今为止已经不知有多少名贵的书画、古器毁在他的手上。江南最著名的名妓红牡丹,被他拿着匕首在脸上刻了一只乌龟,当天就投河自尽了。”

江乘风淡淡一笑,道:“看来徐不疑擅长培养邪道,可以考虑延聘他担任重阳神教的总教头。”

徐弈笑了笑,道:“他知道自己偏于疯狂,最希望的是能够疯遍天下,根本没有继承家业的想法。他常常喃喃不休,说银龙堡比鸟笼还闷蛋,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每次他娘提起要让他继嗣时,他都会大发雷霆,上回连枪都出了手,几乎把议事厅给拆了。”

江乘风大笑道:“曾听人说过,银龙堡徐家老二人称疯子徐博,原来如此。”

徐弈续道:“从校蝴就与我很亲近,常常说无论如何也要助我顺利继嗣。如今我继嗣的最大阻碍并不是他,却也偏偏就是他。”

江乘风点点头,道:“你继嗣的阻碍在于你二娘。她的筹码却在于徐博。”

成樱忽然叹道:“当初玉秋水进不疑家门的时候,谁都看不出原来她是野心这么大的女人。”

徐弈语调转寒,道:“若不是因为她是小博的亲娘,我早就让她消失了!”

江乘风道:“徐博亲自出手假扮自己的手下,想让我帮你对付他。想必这个疯狂的计策就是他想出来的吧?”

徐弈点头道:“不错。他们本来就驻在开封附近等我。在你和天鹤纠缠不休时,我去找到他们,说是想借你之力,小博马上献了这条计策。”

江乘风叹道:“这的确是妙想天开的的奇策。”顿了顿,对成樱道:“我要下一趟江南。你一起去吗?”

成樱木然道:“你去和不疑纠缠,我去干什么?”

江乘风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徐弈低下头去,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我已隐约有了击破迷踪谷的方针。”李闲倚在床上脸青唇白地喝着药,对着围床而坐的一群人说道。

萧无语讶道:“我们讨论了很久,都讨论不出什么所以然。想不到你出去伤得快死掉,反而把脑袋伤灵活了。”

厉天淡淡道:“说。”

李闲一口气将药倒进肚里,将碗扔在一边,道:“首先,是慕容霜与楚梦之间的矛盾。慕容霜明明想要我死,但是楚梦分明不想。楚梦在迷踪谷内的重要性是无庸置疑的,她们之间这个不同,将是很大的破绽。”

孙凌不悦道:“你在说废话!”

李闲喘了几口气,道:“你听我说行不行!第二点,在于陈仲。我现今的刀法虽然略逊他半筹,但我可以保证若在公平决胜下,有十足战胜他的把握。因为他有个极大的破绽。”

厉天眼睛一亮,道:“以他那样的刀手,实不该有破绽。”

李闲点头道:“他对慕容霜绝对可称得上痴情。这倒罢了,偏偏这家伙心高气傲得紧,他知道慕容霜对我仇恨的原因,难免会有一种疑心……”

司徒贝贝脱口而出:“他会怀疑慕容霜对你的仇恨是否真的那么单纯,怀疑她会不会对你真的有特殊的情感。”

萧无语点头道:“你和慕容霜之间的仇恨本来就很特别,难免他会疑神疑鬼。这对他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来说,确如骨鲠在喉。”

李闲苦笑一声,道:“若能抓祝蝴这个破绽,不仅他必败无疑,连迷踪谷内部也会不稳。”

厉天深深地看着李闲,如果在数月之前,李闲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单单以他对慕容雪的感情,他就不会做出这种对不起她妹妹的事来。数月之间,人事变迁,若是没有萧如非的逝世,这次与迷踪谷的战斗几乎必败无疑。战斗是容不得半点心慈手软的。

萧如非的死,让李闲陷入深深的悲哀中,冲淡了对慕容雪刻骨的思念,也唤醒了李闲珍惜眼前的觉悟。若是李闲没有目前对司徒贝贝的强烈责任与感情,以数月前的浪子李闲,恐怕早就钻进楚梦的被窝去了。

纷纷事事,谁能预料?

看着众人都陷入思考,李闲又道:“还有一件事。你们可知今天我本应是死定了的?”

厉天点头道:“我看见了。那个人把剑偏斜,否则已经洞穿你的心脏。”

李闲叹道:“贝贝,你可记得那天我们救如非兄妹时,用笛音把两个人引进树林,从而破了他们的阵法。这个人就是那两人中的一个,他是在报我们的不杀之恩。”

众人悚然动容。迷踪谷里,原来也有这样恩怨分明的好汉!

凡事皆有因果,如果那时李闲恃强滥杀,今日要面对的就将是迷踪十二煞拼死复仇的局面。

厉天眼里精芒闪烁,似已预见迷踪谷覆灭的结局。

但是迷踪谷里,究竟还有什么秘密?楚梦的行为令人费解,在她身后是否有着那个神秘人物的影子?叶七和肖泓与这件事是否会有关联?当年假扮阁主的畜生,究竟会是谁?

门外传来脚步声,顾平的声音响起:“顾平求见!”

门开,顾平沉着脸走了进来,劈头就道:“那四个迷踪谷俘虏在押送回恒山的途中被劫!”

萧无语失声道:“什么?不是通知成老二去接应了吗?”

“成师伯来迟一步,他到的时候人正好被劫走。成师伯火速追杀,但最终在树林中找到那四个人的尸身,劫匪已失去影踪。”

蓝舒云一拳砸在床沿,低骂道:“该死!是我们太疏忽了!”

众人沉闷下去,这两天险些忘了迷踪谷的嫁祸之计了。俘虏被劫,再没有证据证明重阳教的清白。

慕容霜的高明令人心寒。刚刚建立起的覆灭迷踪谷的信心,瞬间又被摧毁。

李闲忽然道:“我们还有办法。”

众人茫然望向李闲,李闲依旧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但众人却觉得这小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健康过了。

第五十九章 诡诈江湖

“我刚才已经说过,楚梦并不想要我的命。”李闲理了理思路,继续说道:“虽然楚梦对重阳教基业的野心真假难辨,但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她绝不会希望重阳教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被各大势力群起歼之,以致一朝覆灭。”

萧无语皱眉道:“话虽如此,难道她肯出面作证不成?”

李闲摇头道:“我们不需要她出面作证。只需她能从迷踪谷内悄悄散出消息,说这件事是迷踪谷对我们的栽赃。由于消息传自迷踪谷本身,武林人士必然起疑。只要他们心存疑虑,也就够了,事情总有能彻底解决的契机。”

萧无语点点头,道:“不错,楚梦有足够能力做到这一点。”

李闲长叹一声,道:“绕来绕去,终究还是要和这婆娘合作。我都很怀疑这次的劫匪是不是她搞的鬼!”

众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若果真如此,楚梦的高明,才是真的令人心寒。

萧无语望向顾平,忽然道:“他们知不知道押送俘虏的是你的人?”

顾平苦笑道:“我怎么知道?”

萧无语沉吟半晌,叹道:“你要小心。”

顾平哈哈大笑,道:“生死有命,哪管得着那么多!”

看着顾平消失在门外,厉天忽然道:“难道没人认为是他故意漏出风声让迷踪谷来劫人的吗?”

萧无语的脸色直沉下去,道:“若是如此,事情就糟透了。”

李闲忽然笑道:“不过这对你来说或许是好消息。因为风刀霜剑有了决斗的借口。”

厉天失声道:“你说什么?”

李闲叹道:“因为他爹是顾轻尘。”

厉天心中一震,手不觉按在剑柄上,微笑道:“这个机会,我整整找了十年。现在我反而希望这家伙是叛徒了。”

萧无语和蓝舒云对视苦笑。这个节骨眼上,哪还经得起横生枝节?

恒山大牢。

说是大牢,其实一共就只关押了一个人。

而关着这个人的牢房,简直比萧无语的寝室还要华美舒适十倍。

薛思雨躺在那张鹅绒大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

房门轻轻推开,一人端着酒菜缓缓走了进来,竟是落地无声。

“老虔婆,把你们的猪食拿出去!”薛思雨看也不看一眼,就知道来人是谁,是来干什么的。

莫白羽微微一笑,把酒菜放在桌上,道:“你这句话至少说了十次,但这些酒菜却还是吃了个干净。”

薛思雨俏脸微红,道:“我这句话主要说的是前三个字。”

莫白羽耸了耸肩,走到书桌边坐了下来,道:“我很老吗?”

薛思雨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半晌,道:“你说呢?”

莫白羽轻叹一声:“当然老了。你爹当年跪在我面前说给他机会的时候,我们都不到二十岁。如今你都要嫁人了。”

薛思雨大怒道:“你放屁!”

莫白羽摇头道:“薛昌来来去去就那几个词汇,竟也尽数传授给了你。再恶毒的言语,也很难令人真正生气的,而我只说了一句话,就把你气成这样。口舌功夫,你还需要锻炼。”

薛思雨怒道:“你那算什么口舌功夫,分明是在诽谤!”

莫白羽叹了口气,道:“你那个‘雨’字,难道就不能为你带来什么遐想?”

薛思雨色变道:“难道是……”

莫白羽低头翻看桌上的书笺,道:“当年若非你爹放了我夫妇一马,我夫妇俩如今已经尸骨无存,这个大恩,我们永远铭记于心。因此你大可安心住在这里,我们是决不会亏待你的。”

薛思雨冷笑道:“既是如此,你们为什么不放了我?”

莫白羽不答,信手拿起一张书笺,轻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许子悠真有那么好吗?”

薛思雨跳下床来,道:“许大哥人物风流、豪迈豁达,岂是你这老……岂是你们所能明白!”

“可是薛昌分明把你们的婚姻当作政治筹码!”

“我和许大哥两情相悦,这是皆大欢喜!”

莫白羽不说话了,将书笺放回原处,半晌才道:“正因如此,我们关着你才有价值。一个你,就可同时牵制天山白马这两个把我们夹在中间的雄厚势力。”

“你们无耻!”

莫白羽苦笑一声,道:“在你们眼里,我们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你们可以公平地与我们对决,我们也更喜欢真刀真枪地硬撼。”

薛思雨冷笑道:“这是江湖争斗,不是一对一比试的擂台。我们联合攻击你们,又有什么希奇?”

莫白羽叹道:“你既知这是江湖,我们绑架人质以应付双方攻势,又有什么希奇?”

薛思雨颓然坐倒在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门外忽然传来兵刃交击的声响,接着是司徒铭的大笑声:“余飞你不去帮你的薛师兄夺权,怎有空来这里闲逛?”

一把阴恻恻的声音传来:“余某只不过是来探访敝师侄女,既然司徒兄不喜欢见到余某,这就告辞!”

成笑的大笑声响起:“这么多年了,余兄还是这么幽默。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重阳教是供奉太上老君的道观吗?”

余飞大笑道:“下次再和成兄拼毒技!”

薛思雨喜道:“爹派人来救我了。”

莫白羽沉吟片刻,冷冷道:“是吗?”

门外的打斗声渐渐减弱,余飞的声音已在远处:“两位仁兄武功精进如斯,小弟仰慕不已。他日有闲,再来请教。”

莫白羽玉笛忽然在手,猛然吹出一个凄厉的音符,余飞的声音转为沙哑,终于去远。

司徒铭推门而入,道:“事情有些不对!”

莫白羽点点头,望着进来的成笑,道:“如果我们去救人,应当不会安排精擅用毒的成二哥去的。”

司徒铭淡然道:“何况救人的力量也未免太薄弱了,简直与送死无异。他们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实力。”

成笑神色凝重,道:“如果是我领着这么少人去敌人阵营,目的只会有一种。”

薛思雨茫然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余师叔没受伤吧?”

莫白羽轻声道:“没什么,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来看你。”

三人默然出房,留下莫名其妙的薛思雨闷闷地一头栽在床上。

“薛昌想暗杀自己的女儿?”出了房门,司徒铭的脸上罩上一层寒霜。

莫白羽叹了口气,道:“只有这样,他们才会不受牵制,同时可以令白马堡暴怒如狂,倾尽一切力量来帮助他。薛昌就是这么一个人。”

成笑沉吟良久,道:“我总觉得哪里还有些不对,但想不出来。”

司徒铭叹道:“无论如何,这段日子我们必须重点防护这个女孩了。”

三人同时长叹,没想到一个这么好的筹码,忽然变成了一只刺猬。既不能还给对方,又要好好安排她的饮食起居,现在还要当她的保镖。

江乘风和徐弈往南而去,行不数里,江乘风就见到了徐博以及那晚参与演戏的黑衣人。

徐博的长相与徐弈一样都是那么清秀俊美,但五官却并不相同。但是看着他俩,却会令人产生一种相似的错觉,因为他们都有着那种由徐不疑一同培养出来的谦恭和深沉。

徐博乃兄最大的分别,就是那双时时闪现疯狂之色的眼神,和一种说不出的朝气,不像徐弈给人的稳重感觉。

看见江乘风,众人都现出恭敬而戒惧之色。那晚这魔头谈笑间杀人如切菜的风采,已经深深植进这群银龙堡精英的心里。

徐博微笑道:“徐博见过江守护使。演技不佳,让前辈见笑了。”

江乘风笑道:“此间事了,小兄弟可愿跟我回北方一游?”

徐博眼里闪过狂热的色彩,道:“会有这个机会的!”

徐弈静静地看着他们,微笑。

江乘风时时感到,他这儿子,其实才是最疯狂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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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隐仙王翰

“不对不对,短剑讲究的是险奇。女子的剑法更应讲究轻灵之气,奇中取胜。你以为像你这样不要命的抢身肉搏就叫做险奇?”孙凌一把将硬冲进他的剑网中的司徒贝贝推得老远,一边口抹四溅地指导司徒贝贝的武功。

由于司徒贝贝的玉笛可当作短剑来练习,加上孙凌有着从他姐姐那里得到的女子短剑剑法的精义,自然而然地执起这块热煎饼。

司徒贝贝一屁股坐在地上,嘟着嘴道:“不学你的臭短剑了!又难学,你的功夫又那么差!”

孙凌的表情就像活生生连壳吞下一个鸡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厉天和李闲蹲在一旁看着孙凌的脸偷笑。

司徒贝贝转头看来,两人来不及装傻,司徒贝贝已笑逐颜开地道:“对了,要厉大哥教我,厉大哥的剑法那么厉害,随便教我几招就可将你打得屁滚尿流!”

厉天暗暗叫苦,板起脸道:“我的剑法不适合女孩子学。你还是老实跟小凌这个娘娘腔学短剑吧。”

孙凌失声道:“谁娘娘腔?”

李闲捧着肚子笑得滚在地上,司徒贝贝瞪着眼道:“你别笑!我要学你的内功!”

李闲的笑容顿时变得比哭还难看,哀声道:“姑奶奶,你饶了我吧。等你学会了小还阳功或是回天大法,我们的孙子都可以娶媳妇儿了。”

司徒贝贝从地上蹦了起来,叉着腰道:“我有那么笨吗?”

其实司徒贝贝一点都不笨,只是她已错过了练武的黄金时期。常人练武,若是没有在幼年和少年时期打下上好的根基,一旦过了十八岁才开始学习,就再难领悟高深的武学了。除非她能另有奇遇,忽然步入先天之境,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早前厉天已经以其无上神功,硬是冲开了她全身所有经脉,等若将她的功力直接提升了数倍之多。但是这几个人的武学俱是当世最高深的心法,只跟着莫白羽偷偷学了点声乐奇功的毫无武学根基的司徒贝贝,想要领悟他们的高深武学谈何容易!

李闲苦着脸道:“我们家贝贝最聪明了,谁说你笨来着?”瞪着眼对厉天道:“铁面,是你说的?”

厉天转过头去,没好气理他。李闲笑道:“你看嘛,大伙儿都说你很聪明。要不这样,我们几个人关上门来好好研究个一两天,整出一套最适合你练的笛招来,包你几天之内就成为武林高手,好不好?”

司徒贝贝跺了跺脚,气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认为我不能学你们的破武功!我不理你们了,我找萧叔叔和蓝叔叔学去!”

李闲等三人同时坐倒在地,萧无语和蓝舒云这两个没义气的家伙早在他们刚开始教司徒贝贝时,就借口去探察迷踪谷的动向,跑得无影无踪了。

厉天忽然道:“你刚才的提议不错。我们确可以针对贝贝的玉笛创出一套武功,包保她练了之后可以有足够的自保之力,至少不会输给武当紫云那个废物。”

司徒贝贝忽然出现在他们身后,拍手道:“真的?学了可以打得过那天那个牛鼻子?”

三人险些晕死,心中长叹。自己这三个人合力创出来的武功,若是流落到江湖上,将是无数人眼红耳热的东西,不知会引起多少流血争夺。

说干就干,三人溜进房里,把门一锁,扔下只是杀气就可以杀死几个紫云的司徒贝贝在门外乱踹。

房内传来一连串深奥的词汇,三人讨论不休;紧接着是三人杂乱无章的互骂,吵了约莫半个时辰,响起“砰砰乓乓”的声响,很像拳头砸在身体上的声音;然后又是一片寂然。

司徒贝贝在门外拿小石子摆九宫八卦,看着天色渐渐发黑,房门终于“吱呀”一声开了,披头散发的李闲拿着一叠手稿走了出来,道:“练了这套武功,两个紫云都不会是你的对手了。”

淮河岸边,慕容世家遗址。

江乘风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已经整整两个时辰了。萧瑟的秋风袭来,青色儒衫的衣袂猎猎作响,衫尾飞扬处,隐现红芒闪亮的赤蝎魔刀。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老朋友凭吊慕容缺来了。

徐弈心中明白,这个新任老爹确实在凭吊,凭吊的是曾经辉煌的重阳神教。信任慕容缺,是当年神教失败的致命因素。

过了淮水,江乘风就必须转向暗处。这一次,可以说是短期内这对父子唯一一个长时间相聚的机会,但两人却一直没有说话。徐弈却偏偏觉得,他很享受这种氛围。

忽然,远处出现一道人影,对着他们笔直迎来。徐弈运足目力,仍没看清来人的形象。江乘风的两眼却忽然亮了起来。

来人宽袍大袖,御风而行,说不出的飘逸洒脱。但随着他越走越进,徐弈的心里却越来越惊。

因为来人的面目虽已清晰可辨,鹤发童颜,红光满面,笑容可掬,但徐弈却有种奇特的感觉,这人的脸根本就是模模糊糊的一块,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看着江乘风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徐弈忽然产生一种明悟,他知道了来人是谁。

“你这混球,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的?”江乘风飞快地迎了上去,一拳敲在对方肩膀上。

来人回了一拳,呵呵笑道:“我只是忽然想来这里看看慕容缺,谁知道你这红眼怪居然站在这发傻?”

江乘风佯怒道:“你还有脸说?兄弟们和那些家伙打得死去活来的,你躲在江南好自在!”

来人苦着脸道:“你不会不知道我躲在江南干什么吧?那天要不是我搞鬼,徐不疑的战船就算注定要败,也不会败得那么惨。”

徐弈苦笑一声,上前作揖道:“晚辈徐弈,谢过王老前辈对敝堡的照拂。”

这人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重阳五仙之首,隐仙王翰!

王翰看了看徐弈,又看了看江乘风,叹了口气道:“看来今后想不照拂都不行了。”

江乘风微笑道:“废话少说,你来这里决不是为了看看慕容缺在地下过得如何的。”

王翰哈哈笑道:“这都被你看穿了。实话说吧,你可知徐不疑的二房叫玉秋水的?”

江乘风看了看徐弈,点点头表示知道。

王翰续道:“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的武功居然高得出奇吧。”

徐弈失声道:“这不可能#糊明明一点武功都不会!”

王翰摇头道:“连徐不疑都看走了眼,你这小娃娃又怎么看得出来?昨晚我在银龙堡附近晃悠,亲眼见到她从堡内掠出来,那身法之奇,决不在莫老五之下。好在我的轻功也不坏,一路跟着她,你们猜她去了哪里?”

江乘风叹道:“你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怎么还和以前一样爱吊人胃口。快说!”

王翰眼里闪过灿若星火的厉芒,显示出精纯无比的功力,淡淡道:“她进了霹雳堂!”

江乘风和徐弈同时色变,只听王翰续道:“她出来后,七转八绕就不见了踪影,我竟然跟丢了人,这是数十年来第一次!看了看位置,竟已与慕容缺的窝不远,顺便就过来看一看。”

玉秋水进霹雳堂,可以有好多种解释。最有可能的解释,是这女人本就是霹雳堂多年来处心积虑伏下的奸细。若真是如此,霹雳堂的野心并不一般,这是很值得顾虑的问题。还有一种解释,就是这女人根本就是其他势力派来搞风搞雨的乱源,若是如此,她身后的势力比之霹雳堂更是堪忧。最后的解释,这女人不属于任何势力,她只是一个野心很大的女人而已,在密谋夺取银龙堡权力之时,寻求银龙堡的敌人的增援。

无论是哪种解释,都足以令江乘风和徐弈头大如斗。王翰一出现,竟就带来一个这么令人不爽的消息,江乘风在暗自庆幸之余,也忍不住想狠狠揍这个臭老头一顿。

第六十一章 天地大阵

“少林天象、天鹤,求见李施主。”

院子里,李闲与厉天、孙凌正围坐三处,看着场中的司徒贝贝练招。这套笛招果然非常适合司徒贝贝,她每招只练了一遍,竟已用得得心应手,而且还自己改正了一些三人闭门造车所出现的错误。

红衣如火,美人如玉。玉笛化作杀着,引着人翩翩起舞。三人看得心旷神怡,这套笛招一旦被司徒贝贝掌握得如火纯青,其威力恐怕远远超出他们创招时的设想。

没想到三人正看得过瘾时,竟来了一群苦脸和尚,大煞风景。

李闲没好气地道:“你们都已经这么直冲冲地进来了,还说什么求见不求见?”

天象合什道:“老衲等不知司徒姑娘在此练功,打扰之处,还请诸位施主海涵。司徒姑娘武艺高明,大出老衲意料,只是招式之间杀意太重,有违习武本心。”

三人听得一阵不快,费尽心思合力创了套武功,还没出去见人就已被人指摘。这群和尚成天吃饱饭没事干,就知道管来管去,连这都要插上一脚。

厉天冷冷地道:“习武就是用来杀人的!”

司徒贝贝以一个曼妙无伦的姿势收招而立,看得一群年轻和尚呆了眼,这才嘻嘻笑道:“厉大哥这句话对大和尚们是白说的啦,人家一定会说习武是为了强身健体的,或是为了自卫的,或是为了捍卫正义公道的,阿弥陀佛!”

厉天摇头失笑。这回连天象和天鹤都呆了眼。

厉天在李闲面前常常表情丰富,但是外人却从没能有幸见到他的任何一个表情。若这群和尚是江湖上的风媒,只这条消息就足使他们赚得盘满钵满。

李闲哈哈笑道:“两个老和尚,我们也是老相识了,废话就别说太多,有什么屁就放出来吧。”

天鹤怔怔地看了李闲半晌,才叹道:“敝寺上下,大都与李施主相交多年,居然从没人能认出施主竟是魔教爪牙!”

李闲嘿然道:“什么魔教爪牙,老和尚你说话就不能好听点?”

天鹤低喧一声佛号,道:“是老衲口误。施主是教主之尊,自是不能称为爪牙。”

李闲不悦道:“即使以往的重阳教罪恶滔天,但现在犯着你们什么了?开口魔教闭口魔教,留点口德行不行?我只说一次,开封城外的一系列命案,都不是我们干的,全是迷踪谷栽赃嫁祸的诡计。”

天鹤和天象两人对视一眼,李闲在江湖上一向声名很好,若说他会去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那是没有多少人相信的。可惜李闲不会干,并不代表重阳教不会干。

天象叹了口气,道:“敝寺上下愿意相信李施主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但是不能相信重阳教其余一干人等。我与师兄此来,是为了劝李施主脱离魔教,免得一世英名尽受连累。”

李闲心中也有点感动,却又觉得奇怪:“你们这么大的阵仗,竟只是为了过来劝我几句话?”

天象合什道:“我等是来捉拿萧无语和蓝舒云的,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李闲四人面面相觑,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齐声道:“为什么?”

天象又喧一声佛号,道:“他们在城北三里处,被围困在一个百人大阵里,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了。”

话音未落,劲风拂过,李闲等四人转瞬间消失在远处,风中送来李闲的大骂:“无论正邪,都是人命!见死不救,你们的佛法真他妈白学了!”

一群和尚你眼望我眼,一句话都答不上来。想不到搞了半天,倒有可能因自己这句话而救了那两个魔头的命。但是他们是应求佛祖保佑那两个魔头在援兵到达之前就被杀死,还是该祝愿他们能捱到救兵来临呢?

开封城北三里,有一处空旷的平地。萧无语和蓝舒云没能料到,这么一处平平无奇的空地,竟险些成为自己的葬身之地。

慕容霜俏立在一株古树之颠,居高凌下地俯视着两人的苦苦支撑。不是她不想亲自出手,加速他俩的死亡,而是这一百零八人的天罡地煞大阵需要她的指挥运作。

迷踪谷的天罡地煞大阵自开创以来,不知铲除过多少闯谷而进的敌人,目前为止只失手过两次。

第一次是三十年前独孤残与十名重阳教的耆宿联手闯阵而出;第二次是厉天在突破了一个半时辰毫无进展之时,孙凌忽然从外杀进,打乱了慕容霜的指挥。

慕容霜坚信,这几乎无懈可击的阵法,对付这两个人,决不会再有失手了。可是这两人的武功着实出人意表,居然支撑了这么久,不过划破了点皮肉。虽说天地大阵擅围困不擅狙杀,但是能撑满一个时辰的人毕竟屈指可数。

身在阵中的萧、蓝两人却是叫苦连天。两人几乎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但对这种百人真气互接的铜墙铁壁实在毫无办法。萧无语随身携带的数十枚吃饭用的骰子都已经掷得精光,其中有十余枚命中了敌人,但是眨眼间自己又被人群阻隔,生生看着被击中的对手又被人救起,重新生龙活虎地杀了过来。

蓝舒云不敢射出他的扇骨。扇骨一旦用尽,自己手上这柄折扇和废纸就没什么区别。自己的擒拿手虽然精妙,但在这种大阵里,没有兵刃几乎是自找死路。看看从不用兵刃的萧无语此刻的痛苦就可见一斑。

“老四!撑得住吗?”萧无语震开身边的敌人,回头大喊道。

“这阵法真是见了鬼!怎么一百多条狗的力气可以叠加的!”蓝舒云喘着气喊道。

“回头我们也要去养几条这种狗。”萧无语头发已经披散,听了蓝舒云的话却开心得笑了起来。

蓝舒云哈哈笑道:“好在那条叫陈仲的恶狗不在,否则被咬上一口可不是说着玩的。”

萧无语叫道:“我倒宁可他在。他不在这里,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似的。”

“放心!我们那头没什么事!”蓝舒云还没说话,空中却传来这么一声应答。两人精神大振,拳风扇劲暴涨,把几名敌人扫得飞退开去。

李闲和孙凌虎入羊群般扑进阵中,刀光剑芒闪处,血光漫天而起,几招之间,两人脚边已躺下十来具尸体,尸体正不断增加,往萧、蓝两人一路延伸而去。

司徒贝贝跟在李闲身后,首次用上她新学的笛招。她忽然发现,自己真的已经不害怕了这些看似凶恶的敌人了。那个人恶狠狠地挺着刀扑了过来,自己只不过用上一招轻轻一带,那人就像傻瓜般打着转,紧接着的一招就让他躺在了地上。

司徒贝贝越打越开心,她没有杀人,但是她自小跟着父亲学的认穴功夫却是当世一流的,玉笛过处,没有一丝血光,但也没有敌人仍有战力。

蓝芒流星般破开天空,厉天如同苍鹰击殿,直奔树梢的慕容霜而去。这里只有厉天清楚地知道,天地阵是杀之不尽的,只有破坏了它的指挥,才有可能尽歼敌手。

慕容霜气得脸色铁青,她知道这次的行动又要失败了。当她分神应付厉天可怕的剑时,下方的大阵就已经面临全军覆没的结局。自己的生命,也将在数招之间,随着蓝芒消逝。

李闲挥刀砍断一名使剑敌手的头颅,压力忽然一松,已和萧、蓝两人会合在一处。回望孙凌,这家伙寒着脸,径往敌人最多之处扑去。李闲无奈地叹了口气,领着司徒贝贝和萧、蓝两人,紧随其后。

“叮!”慕容霜的长剑脱手飞出,钉在另一株树干上。寒月剑抵在她的咽喉上,刺破了她的肌肤,鲜血正微微渗了出来。

“为什么不下手?”慕容霜面对人比剑还冷的厉天,没有一丝惧色,反而讥刺道,“你既可以杀尽我全家,多杀个我又什么了不起?”

厉天冷冷地道:“杀你不会比杀猪困难很多。只不过如果我杀了你,也许有人要跟我过不去。”

慕容霜有点吃惊:“谁?”

厉天淡淡道:“你认为在这世上,厉某能买几人的账?”

慕容霜哈哈大笑道:“你说李闲?他恨不得把我抽筋剥皮才对!”

厉天心中暗叹,道:“看在慕容雪份上,厉某破例向你解释一次。李闲对慕容雪,绝对是真心。慕容雪是怎么死的,慕容缺最清楚不过#蝴是因为得知李闲的身份,坚决不肯让女儿和他来往。那时他将慕容雪擒回家后,仿造了一块重阳令,骗她说李闲已被杀了,慕容雪伤心欲绝,就那么自尽了。这是厉某亲耳听见你叔叔慕容伤对人说的,这才使得李闲勃然大怒,兴起覆灭慕容世家的念头。李闲杀的,都是有战力的人;其他老弱妇孺,是厉某瞒着他一手包办的。”

厉天对慕容雪确实很有好感,面对着与她无比相似的慕容霜,想要狠心下杀手也着实不易。这也是他破天荒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的原因。他实在不想慕容霜再这么疯狂地报复下去了,这种疯狂,只会成为别人为满足某种目的而利用的筹码。

岂知白说了这么一大堆,听在慕容霜的耳中却只有一个效果:“本以为厉天是敢作敢当的好汉,原来也是个舌辩之徒!”

战场上,已经只剩下屠杀。红了眼的孙凌和大出闷气的萧、蓝二人四处追逐着迷踪谷的残兵余勇,不杀个干净誓不罢休。

李闲与司徒贝贝浑身浴血地掠上树梢,看也不看慕容霜,只说了一句话:“让她走吧。”

厉天的剑像预知李闲的话语般,只当他说了第一个字时就已自动回鞘。慕容霜两眼扫过树下,平原已经染成了血色,鲜血正汇流成河,孙凌仍在为被司徒贝贝点晕了的人补上最后一剑。

“好一副修罗场。”慕容霜飞身远去,幽幽道,“李闲、厉天,这次没有杀我,你们会后悔的。“

慕容霜的话似有所指,李闲马上想起本应出现在这里的陈仲,暗叫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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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血染古庙

萧无语掠了过来,李闲劈头就问:“除了我们,他们还会攻击谁?”

萧无语沉吟片刻,忽然色变道:“顾平!”

厉天怔了怔,李闲和司徒贝贝同时色变。

若是顾平被杀,他们顿失在开封强有力的中转联络基地,再无法和恒山方面保持密切联系,这些人就成了深入敌境的孤军。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萧无语他们无法向顾轻尘和于秋夫妇交代。而万一顾轻尘误信人言,把这笔账又算到他们头上,可不是说着玩的。

开封城东,关帝庙。

这间破败的古庙向来是文人雅士和达官贵族禁足之地,不仅因为这古庙已破败不堪,杂草之中蛇鼠横行,更因这里尽是乞者浪人的聚居之所。

但是今日杂草之中蛇鼠成为少数,庙里庙外的乞者浪人却一个都不见。

因为他们已经成为尸体,密密麻麻地布在杂草之中。枯黄的杂草已经变成鲜红,鲜血仍不停地从草上滴落地面。天上偶尔传来数声鸦鸣,更添苍凉。

风声四起。李闲等人先后落下,环视四周惨景,默然无言。司徒贝贝一阵发寒,缩了缩身子,往李闲身上靠拢。李闲叹了口气,张开右臂,将她搂在怀里。

众人默然向庙里走去,庙门之处斜倚着两个乞丐,其中一个手上拿着酒葫芦,透过血腥气,隐约可闻家酿米酒的醇香。李闲蹲下身来,轻轻合上他圆睁的双眼。一滴清泪滑过司徒贝贝的俏脸,落在李闲颤抖的手背上。

“好一副修罗场。”慕容霜淡淡的语气在众人耳边环绕,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厉天和孙凌由始至终脸上都没有表情,两人率先步入庙内。庙里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有乞丐、也有僧侣,还有一些卜者。

庙里庙外数百具尸体,但是真有几人会是顾平的心腹?余者只是纯粹的陪葬罢了。

李闲跟着走了进来,缓缓道:“铁面,陈仲的手腕,很合你的脾气。”

厉天淡淡道:“这不是陈仲一人所为。一般而言,会这么赶尽杀绝的,只有独孤残时期的重阳教,和曾经的血阁。”

“啪!”李闲一拳打折身边一株枯树,狠狠地道:“叶七、肖泓!”

厉天一言不发,走进主殿。顾平仰面倒在关羽的神像前,手中是一柄断折的柴刀。他的前胸是一道长长的刀痕,等若清楚地写着凶手的名字。

李闲默默地看着顾平圆睁的虎目,那里依然可以读出一丝缱眷、一丝愤恨。

他恨的或许不是陈仲。他至死也不能原谅身为天下第一高手,却始终不肯教他绝世刀法的父亲。

李闲附身拾起另一截断刀,收入腰间,轻声道:“顾兄安息吧,李闲定将此刀带到令尊身前。”

李闲站起身来,凝望着身边诸人,淡淡道:“如果是我,宁可只有这么一把柴刀。”

萧无语心中震颤,李闲的眼神,是如此无奈。

司徒贝贝紧紧靠在李闲身上,闭上眼睛。

“老板,猪蹄多少钱一斤?——右前蹄三钱银子,左前蹄十两黄金!——怎么会差这么多?——因为最近的猪都少了左蹄子。”薛思雨蹦蹦跳跳地扮演着两种角色,对一边的成笑极尽挖苦之能事。

成笑两眼通红地坐在桌前,捧头道:“我说姑奶奶,老子一天一夜没睡觉坐在这里守着你,你就给点面子行不行?”

薛思雨撇嘴道:“我很稀罕你守着吗?你守着我也不过是为了怕人把我救走。”

成笑欲言又止,难道可以告诉她守着她是为了怕她被自己亲生父亲派人暗杀吗?

“噜噜,老板,可不可以不要每次都割我的左蹄子?——去去,最近客人都喜欢要左蹄子,你一只猪怎么还那么多罗嗦!”

成笑颓然趴在桌上,只盼司徒铭快点来接班。

“嘻嘻,活该,谁叫当初是你抓我来的?还喂我吃了那个什么药,害我几天都没力气。”薛思雨看着成笑的窘样,开心不已。

成笑听了这话忽然精神百倍,跳起身来,嘿嘿笑道:“你再叫,是不是还想试试老子的毒术?”

薛思雨脸色一变,道:“反正你不敢杀我!毒死了我你们拿什么威胁我爹和许大哥?”

成笑嘿然道:“杀你是不行,但是喂你吃一点点春药是可以的。老子很想听听你叫床的声音和骂人的功夫比起来哪个更厉害。”

说起脸皮功夫,薛思雨岂是成笑这种老魔头的对手,一句话就败下阵来,白着脸倒退数步,颤声道:“你敢!”

成笑懒得理她,重新趴在桌上,道:“你再胡言乱语,老子说到做到。”

薛思雨咬着嘴唇坐在床沿,果然再不敢说话。

但是想让这女人闭嘴不言,简直比杀了她还难过,不到一刻钟又说道:“余师叔真笨!怎么会大白天的来打草惊蛇!”

成笑脑子里轰然剧震,终于明白了当时觉得不对劲的原因何在!

如果薛昌真的要暗杀自己的女儿,决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大白天动手。余飞的行动等于明着告诉他们“我来也”似的,似乎就是故意要引导他们往薛昌杀女这方面去想。由此推之,余飞这个向来支持薛昌的天山高辈弟子,如今已经背叛了薛昌。

若是如此,事情更趋复杂。

余飞若是要陷害薛昌,那么他现在是属于哪一方的人物?照理说应当属于天山掌门柳牧之。但是首先柳牧之为人较为正派,很难想象他会指使人做这种卑鄙的事;其次柳牧之现在的声势并不如薛昌,由强投弱,余飞应当没有伟大到这个地步吧?那么究竟是哪一方的势力可以让余飞这么做?

要弄清这个问题,就必须先想清楚余飞这么做的目的。重阳教误会薛昌想暗杀自己的女儿,对余飞那方有什么好处?

目前来看,好象什么好处都没有。成笑猛然站起身来,对薛思雨抱拳道:“多谢姑娘提醒。我出去一下。”

薛思雨怔怔地看着成笑走出房门,忽然觉得一阵心慌。

秋风卷起,血腥味渐渐变淡。

李闲默立在顾平墓前,低声道:“他们为什么急着杀顾平?”

这句话当然没有人能答得上来。蓝舒云沉吟半晌,说道:“我们必须展开全面反击。”

萧无语摇头道:“反击不是办法。因为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迷踪谷与血阁,还有那些所谓正道。一旦贸然出击,很容易陷入两面夹击的劣势里。”

李闲低头想了想,道:“有没有办法找到楚梦?”

司徒贝贝道:“如果我的感觉没有错,她今晚自己会来找你的。”

众人颔首赞成,再次拜祭顾平之后,齐身走回客栈。

“贝贝,你在想什么?”房间里,李闲盯着一言不发的司徒贝贝问道。

“我在想,你早前为什么一眼都不看慕容霜。”

“被你发现了。”李闲苦笑道,“我不敢多看。”

司徒贝贝敲了他一个爆栗,道:“你怕越看越想慕容雪,再对她兴不起敌意?”

李闲摸了摸头,道:“是不是很傻?”

司徒贝贝叹了口气,道:“你应该去面对的。相信女人的感觉,慕容霜对你的感情不是那么简单。你越能直面她,就越能击破她。”

李闲愕然道:“你鼓励我接近她?”

司徒贝贝幽幽叹道:“不率性的李闲,就不是李闲了。我不能束缚你。”

李闲两眼忽然有些潮红,道:“谢谢你。”

司徒贝贝别过头去,道:“谢我干什么?如果你敢爬上慕容霜或楚梦任何一人的床,小心我割了你的东西!”

李闲哈哈笑道:“夫人请放心!”

司徒贝贝忽然又叹道:“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死人,心里真的好难过。无论是迷踪谷的人,还是顾大哥的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生命。我看着他们的尸身,总在想,我的医术学来到底是干什么的?”

李闲默然无语。这恐怕也正是司徒铭的苦恼。救人与杀人的极端纠缠,医仙与魔头的矛盾交集。人活在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尝遍这些无奈而已吗?

这个问题,千百年来,有谁能解答?

第六十三章 扬州新梦

“恩爱夫妻,真是令人艳羡。”楚梦那迷人的声音从窗外幽幽飘来。

李闲对司徒贝贝使了个眼色,司徒贝贝点点头,径自出门,又将门锁上。末了还不忘说句:“楚姑娘考虑清楚,这间房里坐着的不是人,是只狼。”

李闲哑然失笑,看着楚梦穿窗而入,笑道:“楚姑娘如此曼妙的身形,穿窗入户的动作真是迷死人。麻烦姑娘以后穿件宽大点的袍子,免得小弟鼻血奔流。”

“鼻血奔流?呵呵。”楚梦展颜一笑,说不出的动人,“李大哥果然是调笑女子的高手。”

“李大哥?”李闲失声道:“我什么时候和你有这么亲近的关系了?”

楚梦幽幽地道:“就在你那天抱住我咬我耳朵的时候。”

李闲暗暗叫苦,司徒贝贝一定在隔邻听得咬牙切齿,今晚没觉好睡了。

“看来楚姑娘很享受那一瞬风流啊。小弟的功夫又有长进了。”再怎么叫苦,嘴上还是忍不住调笑。

其实浪子的本性,并不是贪花好色,而是率性而为。司徒贝贝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一点,因此她不想束缚李闲。只有往日那个口花花的李闲、那个躲着她伤着她的李闲,才是真正的李闲,真正的浪子。

重阳教的枷锁,本不应套在李闲身上的。那带给他太多的心伤与无奈。

李闲和司徒贝贝原本是并肩坐在床沿的,楚梦轻移莲步,坐在司徒贝贝适才的位子上,低叹道:“我真是很享受那一瞬风流,这将成为我一生最甜美的回忆。”

李闲打了个哆嗦,想不到居然有人的脸皮比他还厚,而且是个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李闲想了想,叹道:“老实说,虽然你说话常常直白露骨,但小弟总觉得没有一句是你的真心话。”

楚梦轻轻吐出一句话:“你慢慢会明白的。也许数月,也许数年。”

李闲嘿然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明白?我想要明白的只是现在你能帮我们什么忙。”

楚梦轻笑道:“终于舍得先开口问正事了。你们真是太傻了,怎可不保住顾平?”

李闲摇头道:“我们根本不知你们居然会对顾平下杀手!”

楚梦微笑道:“不对。是你们从没为他的安危担心过。首先你们隐约怀疑顾平曾出卖了你们,因此没有用心考虑他的处境。”

李闲笑了笑,不置可否地道:“这都被你知道了。其次呢?”

楚梦淡淡道:“其次,你们潜意识里觉得他是不该有危险的,因为你们知道他爹是谁。”

李闲眼里精芒爆起,道:“是你指点他们去杀顾平的!”

楚梦的眸子又蒙上一层迷雾,幽幽叹了口气,道:“我在你眼里,真的那么毒如蛇蝎?”

李闲冷冷地道:“不要瞒我。你知道顾平的身世,故意指点陈仲去杀顾平,这和当初你教慕容霜杀参赛的年轻人一样的道理,都是为了让迷踪谷引火上身。”

楚梦闭上眼,好半晌才睁开。李闲看着她的眼睛闭上,竟忽然感到些许失落。

“就算是吧。你的脑筋动得很快,重阳教没有找错教主。”

李闲淡淡道:“你是否想说你也没找错郎君?”

楚梦无奈地道:“我找错了。现在我的郎君不是你,是蓝舒云。可惜谷主没能杀死他,反而赔了一百多名训练有素的精锐,还险些搭上自己一条命。”

蓝舒云的声音在隔邻大笑道:“娘子这么快就急着谋杀亲夫了?相公现在把你用一个铜板卖给教主了,以后什么事情可以不用问过相公我了。”

楚梦没有答他,说道:“迷踪谷这次损失巨大,谷主已经尽数抽调谷内高手赴援。‘天干十杀’已经在来此的路上,他们全是与陈仲一同接受前任谷主训练的真正高手,虽然和陈仲相比仍有差距,但和你们所见到的十二地支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李闲伸了个懒腰,倒在床上,道:“天干地支、天罡地煞,迷踪谷别的不会,花样倒是不少。”

楚梦竟也跟着躺了下来,在李闲耳边呵气如兰:“现在你们的处境相当不妙。一来顾平身亡,重阳教在此地势力尽失,你们成了孤军深入;二来你们要应付迷踪谷、正道人士的强硬措施,还要分神留意叶七和肖泓的刺杀。虽然你们尽是当世顶尖的人物,厉大侠更是有望成为天下第一的绝代高手,但是双拳毕竟难敌四手。”

李闲翻过身来,一手支着头,细细观赏着身下美人那颠倒众生的容颜,一边说道:“说起正道人士,我还忘了骂你。是你指使人去抢俘虏的吧?”

楚梦幽幽地道:“怎么无论出了什么坏事,你都往我身上推?”

李闲叹道:“不找你找谁去?废话也不多说了,莫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如果你以前说的合作不是骗人的,我想请你帮个忙,从迷踪谷内向外头散布消息,说出事实真相。”

楚梦眼睛微微一亮,道:“这个解决方法比我想的更简单得多,我怎么没想到?这是谁想出来的?”

李闲不答反问道:“你想的是什么办法?”

楚梦叹道:“我想的有点复杂,其实和你们这想法也是异曲同工,且更有效,但不易办到。你们可以尝试引某些正派中有分量的人物进谷,我安排人在你们的必经之处来一段精彩的对白,事情就解决了一大半。”

李闲悚然动容。这女人的心计真的不是这些男人可以相比的,想出的计策虽然繁复,但细致缜密而直接有效——这不就是女人的特点么?他李闲想的办法寥寥几句,只是个大概方针,真正做起来,还是要靠楚梦这个当事者自己安排。

萧无语在隔邻聚音成线,对蓝舒云说道:“如果神教安置军师之职,这女人和徐弈是正副军师的最佳人选。”

李闲心情大好,哈哈笑道:“现在我觉得再来一百个天干都不要紧了。”

楚梦伸手捧着李闲的脸,道:“我不是你的属下啊。”

李闲大笑扯开道:“那就赏你一个吻做为报答。”竟真的一口吻了下去,眼前白影一闪,楚梦竟从他身下飘开。李闲早有准备,大嘴猛然定住,大笑道:“原来你说的怀念那一瞬的风流,只是说说而已。”

楚梦精灵般幽幽立在窗下,道:“我要的不是一瞬的温柔。我要的究竟是什么,你好好想一想吧。这件事情我会帮你们的,李郎切莫负我。”

李大哥又升级成为李郎,李闲浑身发毛。好在早已决定将迷踪谷的事情一解决,就扔掉这个教主的担子,谁欠楚梦的人情,再也管不着了。

楚梦刚刚离开,司徒贝贝就踹门而入,准备了许久的胶纸不容分说地粘在李闲的大嘴上。“哼,李郎?我叫你吻!看你还怎么吻!”

李闲一把抱祝壕徒贝贝,隔着胶纸狠狠在她脸上吻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这不是还能吻吗?”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江乘风独自踏进扬州府,心中感慨万千。

二十年来,都没再踏进这个曾经最喜欢的城市了。那二十四桥下的冷月,是否依旧撩人心弦?画舫上曾经熟识的那些女孩,如今早已人老珠黄了吧?

江乘风静静地站在河岸,看着河心一艘艘画舫花船缓缓飘过,织成北方永远难见的美景。原来今日比当年更热闹了,连大白天都有画舫营业。

“这位先生一定是位吟游的诗人雅士吧?何不上船游历一番,看看杜牧乐而忘返、姜夔伤情无限的扬州风月,必然文思泉涌哦。”一艘小花船轻轻地荡到江乘风面前,四十来岁却仍风韵犹存的船娘高声招呼道。

江乘风哑然失笑,想不到这样一艘自营的小花船,竟有这么风雅的船娘。

看着江乘风的笑容,船娘也有点得意,眨眨眼,神秘地笑道:“先生是今日小船上的第一批客人,有最新鲜的河鲜招待哟。”

江乘风哈哈笑道:“我的银子不多,娘子是否可以优惠些招待?”这话是没有骗人,江乘风自恒山出发起,本就没带几个钱,好在一路上都由徐弈掏腰包,现在还剩下一点点便宜酒钱。

船娘倒也不生气,微笑道:“历来文士多清贫,何况先生长得很像妾身一位故人,今天若先生肯赏脸,可半价招待。”

“哦?”江乘风举步上船,微笑道:“娘子的故人姓甚名谁?”

船娘一边摇橹,一边无限怀念地道:“说起这人,可了不得呢。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吟诗作赋更是颠倒当时整个扬州的花街柳巷呢。他嘴角总是有坏坏的怪笑,不知多少姐妹硬是迷上了他那笑容。后来他忽然再也不见了,听人说,他是一个什么邪教的重要人物,在一次江湖争斗中被人杀了。当时不知多少姐妹哭得泪人儿似的。”

江乘风怔怔地听着,只能怔怔地听着。

船娘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我们做这行的,有谁在意什么邪道正道。不过这个什么江湖,太忒残酷了。江公子惊才绝艳,就毁于那么一夕之间。江湖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连他那种人,也要往里跳?”

江湖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无数的人放弃了一切,只为了在里面流血拼命?

江乘风苦笑一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日在江湖,这一生,再也容不得自己。”

“所以江公子这种人物,到了如今居然也怕身上不够钱。想当年你向来可都是各大画舫免费招待的贵宾呢。”船娘坐下身来,随手放下摇橹,任由小船在河心飘荡,美目异彩涟涟地望着江乘风。

江乘风顺手抓起一瓶酒,咬掉瓶塞,大笑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这个名当真留不得,二十多年了,居然还被人拿来挖苦。玉秋水你别戴着面具了,揭下让我看看能迷死徐不疑的花容月貌吧!”

第六十四章 往事如烟

船娘听见“玉秋水”三字,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弯下腰去,轻轻伸手掬起一捧清水,注视着清水又从指缝缓缓流走,重新回到河里。掌心内剩下的,只是那一抹晶莹的痕迹,仿佛证明着掌心内曾经存在的美丽清澈。

“这水,怎么也抓不住。”船娘抬起头来,淡然一笑,道,“就像风。也像那乘风而去的人。”

江乘风的笑容僵住了,脸色变得苍白,只是仰脖大口大口地喝酒。

船娘的目光又移向河心,幽幽道:“还想我揭下面具吗?”

江乘风随手将空空如也的酒瓶抛进河里,长叹道:“玉馨,居然会是你?!”

船娘伸手拨水,道:“我也希望玉秋水并不是玉馨。”

江乘风又咬开一瓶酒,喝了一大口,道:“江湖不适合你。你应该在青山绿水之间徜徉,抚琴低唱、焚香赋诗……”

玉秋水截断道:“在你走之前,确是如此。”

江乘风闭上嘴,玉秋水续道:“你走之后,我才明白,这世上的爱情就像这泓秋水,怎也抓不住的。人的青春、容颜、才情,莫不如是。于是我在尝试寻求能够把握的东西,能够由自己牢牢掌控的东西。”

江乘风苦笑道:“比如权势?”

玉秋水叹了口气,道:“事实上这只是一种偶然。当时我接近徐不疑,只有一种目的,就是想看看我是否真的比不上成樱。”

江乘风冷冷地道:“你赢了。成樱离开了银龙堡。”

玉秋水摇头道:“不,我输了。当我知道你去练赤血魔功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已经输了。你竟可以为了她,放弃一辈子的风流。既然输了,我就该开始追求那种永恒的掌握,少年时那些美好却又虚无的幻想,再也没有惦念的价值。”

江乘风大笑道:“所以现在你来杀我?”

玉秋水嫣然一笑,道:“临死之前,想不想再看看我?”

江乘风微笑道:“你的美,早已深深烙在我的心里,一刻也不曾忘记。”

玉秋水的眼神迷离了,怔了好久,终于轻轻流下泪来,玉手扬处,现出江乘风曾经无比熟悉的容颜。

那是一张原本白玉无瑕的脸,虽已阅沧桑,却仍不失清纯与童真。眉目之间,处处透着娴静典雅、不容侵犯的高贵端庄,但眼波流转,却偏偏风情撩人。红唇微微颤抖着,娇艳欲滴,惹人遐思无限。

江乘风细细端详了良久,道:“你成熟了。看我的鬓角都白了。”

玉秋水叹了口气,道:“我的孩子都十八岁了。”

一句话又将两人扯回现实,江乘风微笑道:“那么,我该叫你徐夫人玉秋水呢,还是我那不懂事的玉馨?”

玉秋水也笑了,道:“反正你也就快死了,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江乘风失笑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有杀死我的把握。虽然你的船舱内伏了两个相当不错的高手,但以你们三人这样的实力就想要我的命,简直是痴人说梦。原来你还是那么爱幻想。”

玉秋水微笑道:“看来你似乎忘记了自己会晕船的。”

江乘风依旧微笑着站在那里,仿佛真的忘记了在这摇晃的小船上战斗时,自己几乎比不上一个刚学几天把式的庄稼汉子。

玉秋水的眼里射出复杂的神色,轻叹道:“我也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赋予你这样动人心魄的魅力。”

话音未落,一支玉簪扬手飞刺,几乎是刚出手就到了江乘风面门。王翰的判断没有错,玉秋水确实是个罕见的高手,只这一簪,就足以步入当世顶尖的一流高手之列,与一直认为她不会武功的徐弈并驾齐驱。

江乘风虽已早有心理准备,仍忍不住心神颤动,因为以玉秋水目前表现的功力来看,显然自小就接受过明师指点,但当年自己却根本没有发现她居然身怀绝技。

船舱里两声清叱,两名衣着朴素却掩不住姣好身材的女子提剑攻了上来。

红芒骤现。

赤蝎魔刀间不容发地劈在玉簪尖端,玉秋水浑身一震,在这一刹那,她已经知道这次的行动彻头彻尾地失败了。

江乘风就那么一手负后一手提刀,静静地站在船头,清凉的河风掀起他的衫尾,好象这天、这水,已与他融合无间,成为无法分割的图卷。提剑攻来的两名女子,那青春的气息、姣好的身段,反而成了破坏这份自然和谐的两道污迹,就像图卷中不小心撒下的墨痕。

“叮、叮”两声清响,两名女子喷血倒跌回舱内。江乘风心中暗惊,这两刀看似漫不经心,其实已是全力施为,居然仍没能要了这两人的命,可见玉秋水暗中掌握的力量是多么强大!

“天人交感,无我无心。”玉秋水黯然收回玉簪,叹道,“想不到你竟已达到了这样的境界。人与河水,已经无分彼我,又岂会晕船?”

江乘风默然半晌,道:“这样的认识,不是谁都可以有的。你的师父令我十分好奇。”

玉秋水淡然笑道:“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江乘风收刀回鞘,叹道:“厉天从我这样的层次起步,到如今的剑道至境,整整花了十年。我这一生,恐怕再难寸进。”言下不胜唏嘘。

玉秋水冷然道:“你收刀干什么?”

“我怎舍得杀你?”江乘风踏水而去,苦笑道:“我只想对你说,世上应该由自己掌控在手的东西,不是权势,而是理想与命运!”

玉秋水冷冷地望着江乘风远去的方向,秋风送来他的叹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玉秋水的眼睛又有点潮红,喃喃地回应道。

江乘风缓缓顺着小路走回扬州城,耳边似乎仍然萦绕在秦淮河水淌流的声音。这二十年来虽然几乎每天都沉湎于回忆,但是二十二年前那一抹记忆却始终深深埋藏在心底不愿想起。玉秋水的出现,揭开了心中那层脆弱的纱,将那沉没已久的记忆再次翻了出来。

二十年前的秦淮河,那岸边的杨柳、河心的冷月,画舫的嘈杂,与如今一般无二,唯一的区别是河上飘扬着的那一缕悠悠的琴声,在丝竹乱耳觥筹交错的河面上轻轻回荡,那是秦淮河的灵魂,是文人雅士、江湖豪客最大的向往。

但是却没有几人能有幸见到琴声的主人,尤其是当她的房里多了一名常客之后,整个扬州的男子几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而琴声中则多出了一缕歌声相伴,就像比翼的鸳鸯,在群鸟混杂的天空中追逐嬉戏,相谐相得。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歌至半阕,琴声忽止,歌者愕然闭上嘴。

“江公子,今天你的歌声有些不对。”

“哦?何以见得?”

“这绵绵的情意里,何以多出了些许杀伐之气?”

江乘风怔了怔,笑道:“玉馨多虑了,江某一介书生,那来的杀伐之气?”

“你的衣袍底下有一柄刀。适才你更衣时我看见的。”玉馨轻抚琴弦,道,“你不是书生。你我月余的恩情,有什么变动又岂能瞒得过我?”

江乘风沉默半晌,道:“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也不瞒你。今日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玉馨不语,披衣走出舱去。秋风袭来,那娇柔的身子显得那么单薄。“那位成樱姑娘,是否真的很美?”

江乘风苦笑道:“天下哪有什么美女能及得上玉馨的万一?”

玉馨顿下身去,将手伸进冰凉的河水里轻轻拨弄着,幽幽道:“今晨那位成公子来找你,说是有个叫徐不疑的正在疯狂追求成姑娘,劝你不要留恋这烟花之地,早早回去夺回成姑娘是正经。这些我都听见了。”

江乘风微微色变,道:“你还听见了什么?”

“我还听见了他说,你和成姑娘本就两情相悦,只是成姑娘脸皮子嫩,始终成不了好事,如今反倒给了姓徐的可趁之机。现在他们兄妹俩刚刚研制出一种新的催情药,叫你用在他妹妹身上。待到你们生米成了熟饭,徐不疑的一切只是徒劳。而你对这种事居然赞同得很,说是什么不让司徒老三专美于前。”

江乘风想了想,忽然大笑道:“成老二这个混蛋,居然故意引我到你听得见的地方说话!”

“这么说,你是真的要去?”

江乘风叹道:“不错。我是真正的邪道,并不值得你留恋的。”

玉馨轻轻掬起一捧清水,看着它缓缓流走,幽幽叹道:“我不知道什么是正邪,只知道这水是怎么也抓不住的。就像风,也像那乘风而去的人。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走的。”

江乘风正自回忆,忽然有所感应,前方似乎有人正急速接近。江乘风的手扶上刀柄,脑海里却不能抑止地想起另外一幕,另一张容颜。

成樱赤身裸体地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那片落红,没有一滴泪水。江乘风披衣坐在一边,完全不知面对成樱这种出人意料的反应应该如何应对。

“原来千辛万苦研制出焚身散,第一个使用者竟是我自己。”成樱终于说话了,江乘风正松一口气,不料下一句话却让他追悔莫及:“江乘风你知道吗,失身于你,我一点都不在乎,一万个徐不疑在我的眼里都不及江乘风的一根头发。但是你们以为木已成舟就可决定一切,那是大错特错了。从今天开始,成樱与重阳教再无瓜葛,明天我就嫁给徐不疑,我要你用一辈子去后悔!”

次日。

“禀教主,毒仙兄妹割发绝义,成姑娘投银龙堡而去!”

“恩师在上,徒儿决定从今日起继承赤蝎神刀、修习赤血大法,万望恩师成全!”

武功早臻化境的独孤残接连听了这两个消息,竟病倒在床。

往事渺如烟云,本以为随着重阳的败亡、时间的流逝、成笑兄妹的和解、自己与成樱徐弈的团聚,这一切都已过去。不料玉秋水的出现,无情地提醒着过去的错失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无论人事如何变迁,也终究难以抹去。

脑海里转了这么多念头,其实只是一瞬之间,感应到的来人已到了面前。这是一个与普通市井之徒没有任何区别的商贩,但江乘风却哑然失笑。

又是王翰。其实江乘风也不明白,为什么这家伙每次出现明明都是不同的样子,偏偏全教的人都能认得出来。

第六十五章 引龟出壳

“玉秋水?她怎么知道你的行踪?”王翰听了江乘风的遭遇,大吃一惊。

江乘风忽然觉得心头发凉,玉秋水的出现和转变,让他感慨万千,根本没有细思其中的问题所在。自从和徐弈分道而行后,自己的行踪应是相当秘密的,照理连徐不疑都不知道他江乘风的大驾已经光临了扬州这个银龙堡在江北最重要的据点。何以玉秋水却像未卜先知一般,不但知道他来了扬州,而且还在秦淮河上等着他来送死?

王翰瞪了他一眼,道:“看来你被老情人迷昏了头,连性命攸关的大事都没有考虑过!”

江乘风没好气地道:“少废话,你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

王翰淡淡道:“小心你的宝贝儿子。”

江乘风皱了皱眉,不置可否。他并不相信徐弈会出卖他,并非他对这个儿子的亲情有自信,而是因为徐弈现在的利益需要他的帮助,完全没有害他的理由。

王翰无奈地道:“看你那样子,就知道你不信。唉,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这句话是适才江乘风对王翰说事情经过之后顺带而发的感慨,王翰学起来竟几乎完全一模一样。江乘风大笑道:“吹皱一池春水,关你屁事!”

话音方落,又长长叹了口气。说起粗话,就不由得想起李闲,这小子不在的时候,说起粗话来总觉得少了些情调。这小子和迷踪谷斗得怎样了?他现在在做些什么?

江乘风怎也想不到,李闲此刻真的正在说粗话,而且已经说了很久。

“莫鹰你这老不死的,不要成天缩在龟壳里!再不出来老子捣烂了你的狗窝!”李闲站在莫鹰的府邸前气势汹汹地叫骂,司徒贝贝正坐在一边吃冰糖葫芦。

“咦?你不是说他躲在龟壳里吗?怎么又成了狗窝?”司徒贝贝自武功大进之后,声音虽不大,竟也能远远飘传,骇得里面的莫鹰更加胆战心惊。

“咳咳,娘子有所不知。谁说乌龟不能住狗窝的?”

莫鹰的书房里,此刻竟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有僧有道,有衣着华丽的富人,也有粗布褐衣的浪人。

“天象大师、紫虚道长,你们看……这该如何是好?”莫鹰哆嗦着问道,“李闲发起怒来,不是我这样的小人物担待得起的。”

“据老衲看来,事情有点不对。迷踪谷那边才传出风声,说人是他们杀的,这边李闲马上就来大兴问罪之师,倒像是约好了的一般。”天鹤合什道,“只不过李闲的叫骂有点奇怪,丝毫不提冤屈诽谤之类言语,单只要和莫神捕算账,说是泄露他们的住处,害得他隔三差五地被人骚扰。”

那名道士皱眉道:“依贫道看,李闲与迷踪谷正斗得如火如荼,双方合作的可能性不大。以李闲好色风流的性子,这次来找莫神捕,想必是为了前几日我等攻击司徒妖女之事。哼,武当在此役痛失紫云师弟和多名弟子,他反而来兴问罪之师?!”这道士竟是武当当代的掌门人紫虚道长,据传他的真武剑法已达登峰造极之境。

另一名衣着华丽的中年人厉声道:“我关中剑派的弟子也在那里死于非命!李闲真是恬不知耻!”这人是关中剑派的掌门人,人称“破天一剑”的杨破天。另一个褐衣人,是崆峒掌门何玉峰,闻言也怒道:“我崆峒弟子又何尝不是被这妖女害死!”

“可是据这次的传言,紫云道长等人不幸遭难,也是迷踪谷所为。”莫鹰怯怯地道。

杨破天两眼一瞪,正要说话,门外的骂声又传了进来:“莫鹰你死了吗?还是和姘头大战得起不了身?”

天象缓缓道:“无论如何,避而不见始终不是办法。莫神捕应当出去会会李闲,看他究竟有什么话说。”

“我……我一个人去?”

天鹤叹道:“老衲等人将隐于门后,伺机行事。莫神捕请放心。”

看着莫鹰发着抖往外走去,杨破天皱眉道:“这老头……是怎么当上神捕的?”

这个问题李闲正在回答:“莫鹰你听着,我数三声,你再不出来,老子就开始爆你的丑,告诉天下你当初是怎么收了人家的银子断的假案,怎么运用你登峰造极的找替死鬼功夫保住饭碗……咦?我还没开始计数呢,你怎么就出来了?”

“李大浪子,你就饶了老夫吧,老夫之所以泄露你们的所在,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老夫又怎能得罪这么多武林泰斗啊?”

“那你就敢得罪我和厉天?”

听见厉天的名字,莫鹰浑身一抖,哀声道:“求李浪子多多帮忙,在厉大侠面前多多担待。”

李闲和司徒贝贝你眼望我眼,他们是来问罪的,这老头居然还能厚着脸皮叫他们帮忙,这份功力也可算天下一绝。李闲想了想,笑道:“要让厉天不出手,很简单。眼前就有一个办法。”

莫鹰顿时两眼发光,道:“什么办法?老夫无不遵从!”

李闲嘻嘻笑道:“那就是吃我一刀!”炎阳宝刀猛地出手,劈头盖脸地朝着莫鹰脑袋砍去。

莫鹰魂飞魄散中,身后传来一声清叱:“李浪子手下留情!”一柄古剑从后方激射而至,挡下李闲故意放缓数倍的刀。李闲二话不说,刀式一变,似乎不把这个武当掌门劈成两半誓不罢休。

拳风、剑影相继而来,李闲一脚踹开莫鹰,刀芒暴盛,将前来劝架的众人一起卷进刀芒里。司徒贝贝握着玉笛,在他身后防护。

数粒骰子从空中呼啸而下,接着是萧无语平静的声音:“重阳神教今日要与莫鹰老贼清算一笔账,不相干的武林朋友们休要淌这趟混水!”

杨破天狠狠扫开骰子,怒道:“妖魔鬼怪,还敢耀武扬威!”

天象朗声道:“萧施主蓝施主请留步!”数条人影腾空而起,天象、天鹤领着数名少林弟子往萧、蓝两人直扑而去。

李闲与紫虚、杨破天、何玉峰三人酣战数十招,前方武当弟子、崆峒弟子与关中剑派的弟子渐渐围拢,司徒贝贝悄悄吹出一个怪异的音符,萧无语闻声,哈哈大笑道:“正道人士,不过是些以众欺寡之徒!大伙儿扯呼!”

李闲虚晃一刀,拉着司徒贝贝双双遁走,萧无语与蓝舒云互视一眼,各自脱离战圈。

杨破天大怒道:“哪里跑!”当先追去。

天象叹道:“师弟,如你所言,江乘风的刀法已进窥天道,而这些魔头在我们的联手攻势下,竟说退便退。重阳教的实力比当年更为可虑。”

天鹤奋勇道:“趁厉天不在,他们的实力大为减弱。此时不追,更待何时!”

天象见天鹤挺刀追去,一句“事情有点不对”还来不及说出口,叹了口气,只好跟着追了上去。

天象已经看了出来,李闲等人其实明知他们在莫鹰的府邸,还敢以这么少人来叫阵,甚至连厉天与孙凌都不知在哪里,这绝不合理,必有后着。何况李闲等人根本未尽全力,似乎只是虚晃一枪而已。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阴谋?

李闲、司徒贝贝、萧无语、蓝舒云四人结伴前行,越过开封城墙,往北而去。司徒贝贝怨道:“这些人的速度像乌龟爬似的,怎么追人?”

李闲笑道:“领先的那几只龟的速度倒是不慢,但是他们害怕小乌龟掉队,也只好慢了。将就着慢些走吧。要不我们这条计怎么会叫做‘引龟出壳’呢?”

司徒贝贝道:“你们说,他们会不会看出来我们是故意引他们的呢?”

蓝舒云微笑道:“当然有人能看出来,不过看出来又如何?当他们听见楚梦安排的精彩对白后,再也没兴趣管我们是在搞什么鬼了。总不会有人能想到我们竟和迷踪谷里的人合作吧?何况厉大侠那一关足够骗得他们服服帖帖。”

四人呵呵大笑,径奔迷踪谷而去。

天象来到天鹤与紫虚之间,低声道:“小心中伏!”

众人一怔,刺骨的杀气已从两边侵袭而至。杨破天大叫一声:“小心!”数名高手箭一般斜飞而出,分别迎向左右的厉天与孙凌。

众人武功虽高,但是仓促迎战,又岂能抵挡蓄势已久的厉天与孙凌?

“叮叮叮叮!”脆响接连爆起,何玉峰左臂被寒月剑穿过,但厉天却出人意料地抽回宝剑,一脚将脸无人色的何玉峰踢在众弟子之间,场面乱成一团。

厉天与孙凌冷冷地立在左右,孙凌大笑道:“原来就这些窝囊废!怪不得不带眼睛,是好是歹都分不清!”

厉天淡淡道:“这些废物不值得伏击。下次正面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我们走!”

紫虚铁青着脸,道:“他们果然是设计伏击我们!”

天象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何玉峰一面敷药,心中暗自庆幸厉天的清高,否则纵使性命无碍,这条手臂是很难保住的了。

天鹤环顾四周,道:“这里似乎已经接近迷踪谷的势力范围。既然此刻迷踪谷正与重阳妖邪作战,我们应当拜会一下,共同除魔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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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迷踪谷的声音

远处的密林里,李闲正捂着肚子偷笑:“看不出来原来铁面竟有演戏的天赋,哈哈哈!那句‘这些废物不值得伏击’,既拍拍屁股开溜,又深合你的脾气,完美之极!”

事实上,撇开浪得虚名的何玉峰不论,那天象天鹤紫虚和杨破天俱是白道顶儿尖儿的人物,厉天与孙凌一击得手,只不过是占了攻其不备的便宜。若是再恋战几招,必将陷入苦战之中。

厉天若无其事地道:“你在莫鹰门口的骂街才堪称一流,浪子李闲今后可以改称泼妇李闲了。”

众人哄然大笑,李闲老脸红也不红,笑道:“趁着此刻迷踪谷客人这么多,我们是否也应该进去凑凑热闹?”

司徒贝贝笑道:“你的脸皮功夫和莫鹰半斤八两,不相伯仲。”

李闲嘿嘿笑道:“这脸皮功夫是要花多年寒暑之功练出来的,出神入化者可刀枪不入。你看看我们的厉大侠,他的脸皮就比铁还硬。”

厉天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他。李闲举手投降道:“好啦,进谷去吧!”

萧无语和蓝舒云同时笑道:“遵令!”

天象一行人缓缓前行,眼前不远之处有一间小屋。这是迷踪谷的惯例,在入谷之前往往设有一间小屋,负责警卫与接待来客等。这里并非迷踪谷的老巢,只是他们在开封城外的临时驻地而已,却也保留了这么一个习惯。

天象驻足细听,道:“屋里的人正在摇骰赌博。”

紫虚侧耳听了片刻,脸色忽然变了。紧接着众人无不色变,因为屋里赌博的众人正在进行演练已久的对白。

“……五哥,再说说那个戚唯的熊样吧,过瘾得紧。”

另一人回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总之那些个白道名人看上去趾高气扬,其实全是草包。你们没看见陈仲大哥一刀斩下那个什么龚长风的脑袋时,那才叫战神下凡。唉,什么时候武功能练到陈大哥的一半,此生无憾!”

又一人道:“对啊!那日我们随陈大哥伏杀那几个人……对,就是从迎宾客栈里被人赶出来的紫云等人,那才叫过瘾!紫云的什么太虚剑法,在陈大哥的刀下简直就像个小孩。”

最先发话的人说道:“这回重阳教死定了。可笑那些正道人士自以为聪明得紧,还不是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嘿嘿~”

另一人道:“据说那个天象常年在寺外走动,人们都说他是少林里最通晓世情的和尚,看来也是笨驴一条。”

天象等人怔怔地听着,各人表情各异,但脑子里无不乱成一团。

又有人道:“你们说,为什么谷主要这么害重阳教啊?”

“嘘!”有人神秘地道,“告诉你们,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听人说,谷主是看上李闲那小子了,这叫做……对,叫做因爱成恨!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恋爱中的女人最是不可理喻!”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翠花对你说的?嘿嘿,小子艳福不浅……”

远处的天象等人一个个石像般呆立着,后面的一群弟子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过了良久,天象才艰涩地道:“我们必须入谷了解清楚!”

李闲等人迅捷无伦地在谷内穿行,直奔慕容霜的寝室。迷踪谷的老巢机关密布、寸步难行,好在这个临时的驻地根本来不及布下机关。

谷内的建筑全是前些日子刚刚建好的,完全不依常规,房舍并没有聚在一起,而是东一处、西一处,左边山头有几间,右边的谷底又有几间。乍一看,好象这里住着的全是些不相干的人。

“这婆娘的窝在哪里?”孙凌头皮发麻地看着谷内四处分布杂乱无章的木屋,喃喃地道。

李闲沉吟半晌,道:“未必要找到她的所在,只需查探消息便可。我们分头查!”

一间普通的木屋里,立着一男一女,正在商议着什么。

“霜儿,我始终觉得楚梦有点可疑。”陈仲轻声说道。

慕容霜淡淡道:“楚梦十年前便已入谷,比我还早得多,有什么可疑?”

“我不是怀疑她的身份,而是怀疑她的意图。即使她从小就在谷里长大,也有背叛的可能。”陈仲依旧轻声回答,让人怀疑这是否真是那个心高气傲的绝代刀手。

“不用说了。楚梦的意见是对的,只有彻底摧毁重阳教,让李闲身败名裂,方可消我心头之恨!”慕容霜凝视着陈仲,道:“你是否在嫉妒楚梦?”

陈仲再保持不住轻柔的语调,高声道:“她有什么值得我嫉妒?她只会安排一些阴谋诡计而已!让她跟我单打独斗一场试试!我,我是在担心你被她骗了!”

李闲和司徒贝贝穿行于各式木屋之间,正巧听到了陈仲抬高了的声音,互视一眼,循声摸了过去。

慕容霜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我的心情你能理解吗?”

陈仲欲言又止,他的神态却没能逃过慕容霜的锐眼:“不用吞吞吐吐,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

陈仲深吸一口气,道:“霜儿,告诉我,你对李闲究竟是什么感觉?”

慕容霜冷冷地道:“恨之入骨,还能有什么感觉?”

“真的只是恨意吗?”

“陈仲!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仲痛苦地揉了揉脸,道:“对一个人的恨意越深,心里就越满是他的影子。这使你的心里再容不下别的东西。”

慕容霜忽然笑了,笑声里多了些许落寞:“你担心我对他会因恨而爱?”

陈仲不答,说道:“李闲和你姐姐的关系非同一般。无论他近来经历了多少感情上的变故,我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看着你的眼神明显与众不同。我……我真的很担心。”

慕容霜冷冷地道:“李闲玩弄我姐姐、杀死我全家,无论出现任何情况,都不可能改变我对他的切齿仇恨。你太多疑了。”

陈仲大喜道:“既是如此,我们马上集结所有力量,将李闲厉天等人一网打尽!”

慕容霜不悦道:“目前我们的计划已经接近成功,李闲正被那些正道人士烦得焦头烂额,现在尽起精锐去杀他们,之前的辛苦不是全白费了吗?”

陈仲急道:“可是夜长梦多,万一出现什么变故……”

慕容霜怒道:“够了!前段日子你屡次无视我们的计划,自作主张,这事我还没跟你清算,你现在反倒开始教训我了?”

陈仲呆立半晌,叹道:“霜儿,其实在你心里,并不希望让李闲死的,对不对?”

慕容霜勃然大怒,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陈仲黑着脸推门而出,李闲和司徒贝贝早知机躲得老远。

屋里传来慕容霜的哭泣:“陈仲……你这个笨蛋!”

司徒贝贝帖着李闲的耳朵,轻声道:“李闲,你这个笨蛋!”

李闲狠狠瞪了她一眼,脚步声传来,竟是陈仲去而复返。

“启禀谷主,少林寺天象、天鹤,武当紫虚,关中杨破天,崆峒何玉峰,各引弟子十余人,正入谷求见。”

房门“吱呀”医生推开,现出慕容霜通红的双眼。陈仲木然的脸顿时变得扭曲。

“他们来干什么?”慕容霜的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疲惫。

陈仲低头道:“说是来商议剿灭重阳教的事宜,但据天甲说言,他们神色不善。”

天甲是刚来不久的“天干十杀”之首。他在此地出现,证明了迷踪谷已是倾巢而出。

“神色不善?”慕容霜讶然道,“请他们到议事厅安坐,我随后便来。”

李闲捏了捏司徒贝贝的手,两人悄悄退走。与迷踪谷的斗争,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第六十七章 贵女寻夫

江乘风坐在扬州的牡丹阁上喝着酒,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一间庄院。庄院上挂着一副黑色匾额,上面用银漆写着“龙腾九天”四个大字。只要略知武林掌故的人都知道,这间看似普通的庄院,其实就是这个江湖上最大的势力之一银龙堡在长江北岸最重要的据点,龙腾山庄。这山庄的名字和所处的位置,清楚地表露了徐不疑虎视天下的念头。

江乘风来这里踩场子已经好几天了,可恨的王翰根本不知死到哪里去了,让他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这些天银龙堡的动静十分怪异,全庄上下都笼罩着一片沉闷而紧张的氛围,其原因是徐不疑自上次长江水战之后,左臂被刘凡的霹雳子炸伤至今仍未康复,霹雳堂与太湖水寨因而蠢蠢欲动,若能一举击破银龙,可使他们的声势攀上颠峰。

但是江乘风却没有这么乐观的想法。这个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江乘风更了解徐不疑了。徐不疑若是这么好欺的人,江南第一大堡的名头就不会落在银龙堡头上了。

想当年江南万马堂何等声势,俨然江南霸主,结果先是被初出茅庐的徐不疑略施小计,一场诱敌深入的伏击战打得万马堂遍体鳞伤,几年后又重金延聘血阁杀手,万马堂主于练兵场上被厉天与孙凝一举刺杀,曾经雄霸江南的万马堂终于被银龙堡吞得干干净净。

江乘风几可肯定徐不疑在装伤,因为此人早有前科。二十年前那一战,独孤残将徐不疑一刀劈下山头,事后独孤残曾说过,徐不疑当时是自己滚下山去的,他根本没有受伤。原先独孤残与江乘风都没能想通此人装伤的目的何在,事后想来,他是在等顾轻尘和岳岚松与独孤残拼个两败俱伤,但是没能如他所愿。

这次如果徐不疑真是装伤,那么他的目的也可以肯定,必然是为了引霹雳堂与太湖水寨贸然进攻。先不论别的,单只太湖水寨的人到了陆地上攻打银龙堡,战斗力几乎下降数倍。

江乘风抿了口酒,嘴角牵出一丝笑容。若真如他所料,徐不疑的计划无疑是正确有效的,只是他算漏了这里还有他江乘风。无论玉秋水还是徐弈都不会告诉他,江乘风已大驾光临。

就在这时,街上一阵喧闹,江乘风循声望去,只见徐弈在一群银龙弟子的簇拥下,正仰首阔步往龙腾山庄走去。江乘风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小二,结账!”江乘风放下酒杯,起身道。在这种时候,实没有比徐弈更好的商议对象了。商议之后,应当火速前往霹雳堂和太湖水寨。

“妈的,事情真多。这几年卖米卖得太过舒坦了。”小二屁颠屁颠地走了过来,江乘风暗叹一口气,伸手探向钱袋。

岂知这一探,江乘风满脑子都成了浆糊,钱袋里竟然只剩下几枚铜板,还不够付一壶酒钱。满脸堆笑的小二见到这副场景,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扬州府乃天下烟花宝地,每日进出的客人川流不息。这牡丹阁正对着扬州第一大帮龙腾山庄,生意也兴隆无比,年来见识过的客人数以万计。这小二自然也练就了一身观人的本领。眼前此人气质绝佳,文质彬彬,偏偏又让人感受到一种奇异的寒意,小二自第一眼见到他,就断定此人非富即贵,谁知居然也是来吃白食的!

见到小二的表情越来越古怪,江乘风欲哭无泪。出道数十年来,从未像今天这么丢脸过。正在此时,一名衣饰华贵的公子走上楼来,看见江乘风和小二神色古怪地面面相觑,不由得停下脚步。

小二见有新客人上来,终于忍不住了,正欲开口,江乘风心里一突,急忙抢先道:“等等,在下忘了还要等一个朋友,这账……一会再结!”

阅尽百客的小二哪那么容易被他一句话骗倒,斜着眼道:“不瞒这位老爷,小店在扬州颇有点办法,老爷的朋友或许忘了老爷的约会,不知他高姓大名?小的或许可以叫人把他请来。”

江乘风暗自苦笑,没想到这小二倒厉害得很,几句话下来,既得体地堵了江乘风的嘴,同时暗示他们牡丹阁在扬州势力不小,而这势力很可能来自对面的龙腾山庄。江乘风的一句“我等的人就是徐弈”刚到咽喉又吞了下去。如果为了面子而暴露自己与徐弈的关系,那是愚蠢之至的行为。

正没奈何时,那贵公子忽然满脸笑容地抢了过来,高声道:“张大哥,小弟来迟了,恕罪恕罪!”

江乘风和小二同时愣了一愣,江乘风四下看了看,确定这人在叫自己,他也是成了精的人物,马上故意怨道:“李老弟怎么来得这么迟?再不来我可要走了!”

那贵公子歉然道:“路上碰到点麻烦事,耽搁了一会,大哥莫怪。”两人一唱一和,仿佛当真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一般,那店小二看呆了眼,适才这公子哥明明站在一边看戏,显然和这书生素不相识,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成了老友?

那贵公子看了看小二,随手抛出一块大银,道:“再去给我大哥打几壶上等的女儿红,再上几个好菜!”

有钱可拿,小二哪还管他们熟也不熟?拿着银子乐呵呵地去了。

看着小二去远,江乘风怨气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微笑道:“在下姓江,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那公子睁大了眼,问道:“姜头的姜?”

江乘风心里暗自嘀咕,这公子适才还一副修养良好的模样,谁知一转眼就变了个样。哪有这样问人姓名的?这像是……对,像个孩子。

江乘风微笑道:“公子看在下长得像块姜头吗?在下的江,是江水的江。”一边说话,一边细细地打量这人。这是一个很典型的富家公子,秀气得没有一丝江湖气,细细的眉、大大的眼睛、吹弹可破的肌肤、小巧的嘴,好象从小就在女人堆里打滚出来的,有着极其浓重的脂粉气。但是从他身上散发着的那股若有若无的内家气劲却逃不过江乘风敏锐的触觉。江乘风在将所知的江湖新秀一一滤过,却没有一人的模样和这人吻合。

看见江乘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贵公子脸上竟微微有些红晕,顿了顿,道:“我看你像是个有学问的先生,怎么也如此无礼?”

江乘风怔了怔,若是对一般人、尤其是对读书人而言,这么盯着人看确实有些无礼。但在这草莽江湖上,有人盯着自己打量是再正常不过,应当丝毫不让地对视,在对方看破自己深浅之前抢先把握对方的底细才是正理。江乘风有十足的把握,当自己刻意隐藏时,没有几个人能看出他身怀绝技,但这人却显然根本没有注意过这一点。

按照这人帮助自己应付店小二的情形看,他应当是跑惯码头的老江湖了,而且帮助自己显然怀有某种目的。可是这时看来却偏偏像个刚出道的雏儿。

江乘风想到这里,决定再试探一下,微笑道:“请恕在下失礼,公子长得俊美不凡,在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公子脸更红了,但却掩不住喜色,笑道:“是真的吗?先生过奖了。在下姓彭,单名一个林字。”

江乘风心中恍然,终于明白了这人的身份。徐弈早前曾拒绝了青州彭门五小姐的婚事,特意赶到开封去凑热闹,引起了一串问题。对儿子的婚事,江乘风再留心不过的了,青州彭门以镖局起家,以一套五虎断门刀法在江湖上争得了一席之地,在青州一带势力颇盛。徐不疑若是成功与彭门联姻,银龙堡的势力将不费吹灰之力向江北拓展。

彭五小姐闺名是一个“翎”字,江乘风依稀记得当时徐弈告诉他这个女人的名字时,那副厌恶的表情。眼前这个公子自称彭林,又是浑身上下的脂粉气,若说不是彭五小姐找徐弈算账来了,打死江乘风也不相信。只有从小养在深闺里的世家小姐,才会既有着不俗的武功,又一派不谙世事的模样。

如果她真是彭五小姐彭翎,那么刚才帮助自己恐怕纯粹是因为好玩而已。只是她虽作男装打扮,却怎也不像徐弈所说的奇丑无比,相反还是少见的绝色美人,这一点江乘风怎也想不明白,难道当时徐弈的眼睛被屎糊上了吗?

没想到江南看似平静,实则比北方有趣得多了。江乘风又想起李闲,这家伙没能及时摆脱迷踪谷赶到江南来,将会是他浪子生涯的一大遗憾。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六十八章 血腥江湖

“不知诸位前辈到此,慕容霜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议事厅里,慕容霜一边说着恭敬的言语,一边目光灼灼地打量众人,暗自将众人的来意盘算了十来遍。少林武当的人物神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之处,而杨破天和何玉峰的神情都相当古怪,带着很明显的敌意。

“实不相瞒,我等今日冒昧打扰谷主,是为了重阳教一事。”紫虚道长当先开口,以他的阅历和修为,一眼就看出慕容霜身边那个年轻人相当不好惹,分立两列的十个人形象各异、真气内蕴,显然也是出类拔萃的高手,而慕容霜本人虽然客气有礼,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一支搭在弦上的箭,随时都有致命的破坏力。何况迷踪谷内人多势众,自己这些人虽然不惧,却也知讨不了好,在这种情形下,先礼后兵是最明智的选择。

早前各人都已分别派人去搬援兵了,等援兵一至,无论凶手是迷踪谷还是重阳教,都必须彻底铲除。

“重阳教甫出江湖,就残杀各派年轻俊彦,所作所为令人齿冷。迷踪谷虽然势力单薄,也誓与重阳教周旋到底!”慕容霜身上清楚地散发出杀气,陈仲悄悄看了她一眼,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何玉峰捂着手臂的剑伤,忍不住开口道:“据说慕容谷主与李闲的关系非同一般?”

陈仲更忍不住了,冷哼道:“前辈的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霜瞪了陈仲一眼,接口道:“敝属心直口快,前辈莫要跟他一般见识。诸位应当都知道,数年前李闲伙同厉天灭了我慕容世家满门,其时家父正好将我送往迷踪谷学艺。慕容霜有幸得恩师青睐,授以衣钵,艺成之日,李闲这欺姐灭门之仇,如何不报?”

杨破天冷冷地道:“江湖上有一个说法,不知谷主可曾听闻?”

慕容霜淡淡道:“我等隐匿于深谷之中,于江湖上的传言所知不多。杨掌门请赐教。”

“江湖上都说,厉天与李闲共灭慕容世家,而厉天手中的血腥比李闲多得多了,为何迷踪谷似乎只盯着李闲算账,却对厉天不加理睬?”这个说法是杨破天临时编出来的,却相当合乎“江湖传言”这样的背景,隐隐指出慕容霜的报复另有内情。

陈仲肺都气炸了,正要发作,转眼见到慕容霜如刀般的眼神,狠狠吞了口唾沫,硬是按捺下去。

慕容霜语气转寒,道:“这里面是否有内情,恐怕敝谷没有公布的必要。总而言之,敝谷的目的与诸位一致,都是希望摧毁重阳。诸位若是有心与我等合作,内情大可不究;若是诸位认为于我们这种邪门歪道合作大失颜面,我们也可各自为战。”

一直没有出声的天象终于开口道:“谷主此言差矣。此事的内情至关重要,直接决定了我们合作的方式。”

何玉峰手臂被厉天刺伤,心情一直很不好,又看陈仲着实不顺眼,闻言接口道:“如果是夫妻吵架,我等掺合其中实在冤枉。”

“呛!”陈仲再也无法忍耐,宝刀猛然出鞘,整个大厅顿时被惊人的寒意充盈着,慕容霜身边的位置已经空空如也,一道惊虹转瞬间划至何玉峰面门。

慕容霜与天干十杀来不及拦截,眼睁睁地看着陈仲如发怒的猛虎,不饮敌血誓不罢休。何玉峰连拔剑的时间都没有,匆忙中往后一仰,连着椅子滚倒在地。陈仲正要补上一刀,两道浑厚的真气从左右分别袭来,天鹤的无刃戒刀连着油布直劈他的咽喉,紫虚的真武剑斜挑而至,指向他的手腕。

“铛!铛!”陈仲左右挡下,心中暗懔。无怪乎以重阳教如此雄厚的力量,仍不敢与这些武林正道起正面冲突,这一刀一剑,大巧若拙、劲道雄浑,实已达登峰造极的境界,自己若要战胜其中任何一人,都必须经过一番苦战。

不过在这迷踪谷里,这些人只有败。陈仲深吸一口气,身形又动,竟不依不饶地再取何玉峰。

“住手!”陈仲如遭雷噬,乖乖地停下手来。慕容霜铁青着脸,道:“诸位此番进谷,究竟是什么目的,还请明示。”

天象正欲回答,门外冲进一人,颤声道:“启禀谷主,谷外来了少林、武当、关中、崆峒各派弟子共数百名,将谷口围得水泄不通,领头的是关中剑派的戚重,扬言道还他儿子命来!”

慕容霜冷笑一声,道:“可笑之极,戚重的儿子死在开封城外,天下皆知是重阳教所为,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找我们赔命,是何道理?”

天象沉声道:“贵谷之中,有人坦言,人是贵谷所杀。还望谷主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慕容霜沉默半晌,忽然喝道:“楚梦何在?”

四周一片沉寂,过了良久,天干之杀中有人回答道:“今天一早就没人见过楚梦。”

陈仲看了看慕容霜苍白如死的脸色,一句“我猜得没错吧”刚到嘴边又吞了下去。

忽然门外传来尖声尖气的叫声:“谷主有令,各大门派对我谷图谋不轨,众弟子随谷主拼死反抗!进攻!”

陈仲恨声道:“李闲!你给我站住!”旋风般冲出厅去,只见李闲和司徒贝贝的背影一闪,没入一片密林里。四周尽是喊杀之声,迷踪谷的弟子结成各种阵型,正与冲进谷来的各派弟子斗得热火朝天。陈仲咬了咬牙,追进林去。

慕容霜听着门外的喊杀声,像是瞬间失去了生命力,缓缓坐回椅子上,叹道:“人是我们杀的,动手吧。”

天象、天鹤、紫虚三人面面相觑,看着她这副样子,竟无论如何也兴不起杀她的念头。杨破天冷喝一声,道:“妖女你既然承认了,就休怪杨某剑下无情!”

天象等人怔怔地站着,看着杨破天人剑合一,朝慕容霜电射而去,心中竟都有些不忍。这毕竟只是个家破人亡的可怜女子。

“叮!”一柄长剑从慕容霜身边的十人之间幽灵般钻了出来,轻松地挡下杨破天这自以为必杀的一剑。杨破天勃然大怒,剑锋一转,分取那人浑身要穴。

这是一个脸容黝黑、朴实无华的青年人,乍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农民,岂料手底下居然硬得惊人。见杨破天剑光如雨,封死了他所有规避的线路,将他全身要穴全置于攻击范围内,这人竟然没有一丝表情,剑尖一抖,爆出一团绚烂的剑花,将杨破天的剑路封得严严实实。其余九人连看都不看他俩一眼,全都警惕地盯着厅上的天象等人。

众人心中骇然,虽然早知这十个人尽是一流高手,但没想到随便站一个出来竟可以和享誉江湖数十载的杨破天斗得旗鼓相当。众人记起了一个江湖传言,传说中迷踪谷内全是高手,随便出来一人就可以震动江湖。这个传言虽然夸大失实,却也有其依据。

杨破天强攻数十招,这个年轻人只不过稍露败象,不由心中焦躁。正欲施出最凌厉的杀着,异变忽起。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气势攀上颠峰的杨破天忽然浑身抽搐,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暗黑色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流出,可怜一代高手,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就此暴毙。

天象等人目光如矩,清楚地看见正当杨破天集中精力准备施出致命一击时,数枚黑糊糊的细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无声无息地没入他的体内。事起突然,没有一个人来得及提醒杨破天,就算是提醒了恐怕也躲之不及。

杨破天的弟子直至此刻,才明白师父已经死了,哭喊着抢上前去,抱祝蝴的尸身痛哭。紫虚心下凄然,怒喝道:“是何方鼠辈偷施暗算?”

忽然不远处传来厉天那不含丝毫人间情感的声音:“老五老七,见到厉大哥,连声招呼都不打吗?”

众人抢出门去,只见厉天与孙凌截住两个蒙面人斗得正欢,天鹤和紫虚从未见过厉天真正动手杀人,而天象却见过多次,但他也从没见到厉天以博命的手法去攻击任何人的。其中一个蒙面人,用的正是牛毛细针。

天象目瞪口呆地看了片刻,道:“这是血阁的叶七!”

紫虚愕然道:“那另一个使剑的是肖泓!”

话音未落,只见寒月剑以不能置信的高速破进肖泓的剑影里,无法抗拒的力道使肖泓再也拿捏不祝蝴的长剑,孙凌的短剑不失时机地狠狠捅进他的胸口。与此同时,叶七撒出大把牛毛针,飞遁而去。

厉天看也不看肖泓那被鲜血染红了的尸身,顺手一剑斩下一名迷踪谷弟子的头颅,直追叶七而去。孙凌两眼通红地在肖泓的尸身上狠狠刺了几剑,又挥剑掠过他的跨下,这才心满意足地追了上去。

四周血流成河,迷踪谷的弟子与各派弟子漫无目的地相互砍杀着,但迷踪谷却明显处于劣势,因为有两条人影鬼魅般地四处穿插,专拣迷踪谷服饰的人下手,转瞬间已有数十人命丧他们手上,而且几乎全是一击必杀。

这两人当然是萧无语和蓝舒云。

萧无语回头瞥见众人,竟报以微笑,道:“大师道长诸位好!不来为你们的弟子们报仇么?”

自始至终,天象等人都只是呆呆地看着,空有一身高深武学的他们,竟有些不知所措。这种血腥的屠杀,根本不是他们所想象得到的,更不是他们所愿见到的。

门内跌跌撞撞冲出一人,道:“慕容霜和那十个人已经走了,说是去追杀李闲!”

萧无语浑身一震,喝道:“不好!”

蓝舒云一声不吭,狠狠踹开一名浑身是血的迷踪谷弟子,和萧无语几个起落,消失在远处。

天象看着遍地尸首,以“狮子吼”神功喝道:“全都住手!”

满谷的喊杀声渐渐平息,但迷踪谷的数百弟子,已经没有几人还能站立了。

紫虚叹了口气,道:“纵然重阳教并非凶手,我们也应当剿灭他们,否则今日的血腥将在江湖无休止地上演。”

天象天鹤双掌合什,同时高喧了一声佛号。难道剿灭重阳的战斗,就没有血腥了吗?以武止武,当真是唯一的法门么?

第六十九章 最后一招

李闲牵着司徒贝贝的手,专拣荒郊野岭处钻,身后不远是挺着宝刀怒不可遏的陈仲。李闲是有意引开陈仲的,在挑惹正道人士和迷踪谷的战斗里,陈仲惊雷迅电般的刀,将会是极强的破坏。而李闲本身也实在不愿亲见那种血流成河的场面,司徒贝贝亦然。

不知跑了多久,来到一处荒野,李闲猛然停步。追晕了头的陈仲收不住势子,直冲了几步,才愕然停了下来。

“这附近的地方,你们迷踪谷的人全探清楚了吗?”李闲环视四周,忽然问道。

陈仲原本只想一刀劈碎李闲的脑袋,听了这句话后却忍不住认真看了看四周,周围是茫茫的一片迷雾,只隐约可见正前方是一座繁茂的森林,依稀可闻鸟儿欢快的鸣唱,和溪水潺潺流过的声响。

好一片世外桃源!陈仲满是杀机的心忽然得到某种奇异的净化,忽然之间不可遏止地想到日后和慕容霜携手隐居于此的情景,杀意渐渐收敛,淡淡道:“难得李兄为自己寻到这么一处埋骨之地!能葬在这种地方,也不辱没了浪子李闲的威名。”

李闲闭上眼睛,梦呓般说道:“我能感受到这里面蕴涵着某种特别的力量。自从接近这里开始,就好象有种奇怪的感觉一直吸引我往这里走。”

司徒贝贝大讶道:“我也是一样!好象有种感觉,往这里走才是最正确的。”

陈仲冷笑道:“陈某向来不信这种邪异之事。”

李闲睁开眼睛,道:“我也不信。但是不能否认这个地方很有灵气,让人身处其境时竟兴不起争强斗胜之心。或许只是一种练武者本身所特有的直觉,引着我往这里走来。”

陈仲叹了口气,道:“我在面对着你时,从来没有这么心平气和过,出奇的是这情况竟发生在我一心追杀你的时候。”

李闲微笑道:“既然如此,我们是否可以尝试好好坐下来聊上几句话?或者大家还可做个朋友。”

“朋友?”陈仲冷哼一声,道:“简直是笑话!”

“为什么不可以?事实上你们谷主和我的事,只不过是私人恩怨,根本不应牵扯到整个迷踪谷和重阳教。”李闲一屁股坐在地上,舒服地叹了口气,道:“你我交手多次,我们的心都由刀尖传递得清清楚楚。可以说,两刀没相交一次,我们就进行过一次心灵的对话,因此我们相互之间是很了解的。”

陈仲沉默片刻,也学他般一屁股坐了下来,道:“你对霜儿有情,我很清楚!正因如此,我更加容不得你!”

司徒贝贝坐在李闲身边,她觉得男人的世界她真的很难理解。明明双方正斗得你死我活,怎么居然还有心情促膝谈心?其实她不知道,通过多次交手,这两名年轻刀手早就起了相惜之情,他们的关系,并不仅仅是仇敌而已。

李闲叹道:“我知道你之所以恨我,不仅仅是因为慕容霜。”

陈仲厉声道:“要是没有你,霜儿本就在迷踪谷内无忧无虑,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你杀了她全家,她的心里马上被仇恨填满,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直到你出现在她面前,我很清楚,她虽然恨你入骨,但并不希望你真的惨死。霜儿已经变了,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霜儿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李闲摇头道:“你是一个永远不会服输的人,锋芒毕露。你的刀法明明胜我半筹,却几次三番奈何不了我,只因这一点,就足够让你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更因你这样的个性,对慕容霜的表现才更加疑神疑鬼。说实话,原本我确实想利用你的疑心达到击败迷踪谷的目的,但是刚才我听了你和慕容霜的对话,忽然觉得,应该让你们有个美满的结局。”

司徒贝贝暗自摇头。李闲这样改变决定,只会让自身更加危险而已。但是这才是李闲,才是对女人有情、对朋友有义的浪子。浪子没有家,只有江湖的风霜,生命对浪子而言,还不及一壶美酒值钱。

陈仲喘了喘气,忽然惨笑道:“但愿只是我多疑。有件事情,希望你能给我答案。”

李闲叹道:“你想问的,无非是楚梦。”

陈仲冷冷道:“楚梦十年前就在迷踪谷,按照常理,她完全没有背叛的理由。她之所以这么帮你们,决不会是因为你许下她什么好处,因为你不是这种人。那么,究竟是怎样的原因,让她做出这种事来?”

李闲想了想,道:“我心里隐约有个想法,但不能确认。慕容霜来了。如果我死不掉,以后会告诉你答案。”

陈仲早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谐的自然美景刹那间破坏无遗。尖锐的剑气划破浓雾,越过陈仲身边,直奔仍坐在地上的李闲。

陈仲低叹一声:“若早肯如此,李闲你已死过万次。”也不见他如何作势,身子猛地弹起,宝刀几乎和慕容霜的长剑同时攻至李闲面前。

炎阳刀就像早已获知危险的信号,在李闲身子还没站稳之前,早已飞斩而出,将慕容霜连人带剑,扫往司徒贝贝的位置。迎接她的,是一支晶莹的玉笛。

“铛铛铛!”在这一刹那间,李闲与陈仲已交手三招。陈仲心中暗惊,几乎每次见面,李闲的意刀就又娴熟几分,照这样的速度,用不了多久,这小子就能超越自己。

司徒贝贝自武功大进以来,首次与慕容霜这样的真正高手过招。直至此刻,她才明白什么是江湖。

慕容霜的剑就像有生命的灵蛇,又毒又狠,从未给她留下任何喘息之机。只要稍一疏神,必将被那冰寒的长剑穿过身体,没有第二种可能。原来李闲他们平日谈笑风生,事实上每天所面对着的,竟然都是这样与死神共舞的时刻。

司徒贝贝的招式已经开始散乱,迷糊中感觉到还有不少人正往李闲攻去。忽然听见李闲一声闷哼,说道:“天干十杀,名不虚传!”

司徒贝贝一惊,分神看去,李闲的左臂似乎破了点皮,而炎阳刀上也有一丝血迹,不知是来自那十一个人的哪一个。

只是这么一疏神,慕容霜冷喝一声:“着!”刺骨的剑气扑面而来,司徒贝贝魂飞魄散着那一点剑芒在眼前不住扩大,心中忽然想到司徒铭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医者最可悲的宿命就是:纵然学得一身顶尖的医术,还是救不了自己的命。”

“啪!”李闲飞起一脚,狠狠扫在慕容霜肋下,慕容霜身子飞跌开去,长剑掠过司徒贝贝的发梢,带下几缕秀发,而与此同时,李闲的背上也被陈仲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李闲一个踉跄,顺势搂着司徒贝贝跃开数丈,低声道:“你先走!”

司徒贝贝死命摇头,道:“不#豪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李闲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怒道:“谁说我们会死的?你快回去搬救兵啊!”

司徒贝贝险些哭了出来,道:“你在骗我!”

陈仲人刀合一,电射而来,李闲一肚子火,炎阳宝刀涌出森寒的杀气,狠狠劈在陈仲刀身上。两人同时一晃,又退远几步。慕容霜和天干十杀如影随形地攻了过来,李闲冷哼一声,宝刀一闪,爆出一团层层叠叠的刀影,将对手全部卷入其中。刀芒竟不能置信地又涨几分,直击正要攻入阵中的陈仲,陈仲回刀一扫,落在阵外,无法顺利配合别人攻势。

司徒贝贝看呆了眼,李闲全力施为之下,这些人合将起来的力量明明胜过他不止数倍,却依然拿他没法。

李闲一口气尽,喝道:“笨蛋,明白了没有?老子独自一人若是一意要逃,天下谁能挡得住?”

司徒贝贝终于明白了厉天很早以前说过的一句毫无逻辑的话:“天下根本没人能在单打独斗中杀得了李闲,包括顾轻尘。”

原来自己在这里帮忙,只会影响他的发挥罢了。司徒贝贝咬了咬牙,强迫自己不去看战场,将轻功发挥到极至,瞬间消失在原路上。

司徒贝贝一离开,李闲强提的一口真气终于浊了下来,天干十杀中一名中年汉子淡淡道:“好一个还阳九重天,若是忽然施展,确能突围而去。但我等已经见识过了,李教主认为还有效么?”

李闲大笑道:“这位天干这么称呼?”

陈仲冷冷一笑,道:“这位是我们的天甲大哥。”李闲抬眼望去,因为真气不继,陈仲这一刀竟再也看不清刀路了。

其实李闲早已从萧无语的资料中清楚天干十杀的容貌和特长,刚才一问,纯粹是借机缓气而已,陈仲却准确无误地把握到他的意图,这招反而是倾力而发的致命一刀,无论时机、角度都恰到好处,尽显陈仲高明的眼光和强硬的作风。

李闲洒然一笑,小还阳真气全身运转,缩减至最小的程度,就像体内从没有这些宝贵的真气存在一样。他将进行一生中最大胆的一个尝试,但他却从没想过失败的可能。

陈仲看准了李闲处于最弱的一刻,将全身的精气神凝聚到最高峰,劈出了自认识李闲以来,最强的一刀。出乎意料的是,李闲并没有想象中的拼死抵御,也没有以命搏命,而是收刀而立,轻轻地闭上眼睛。

以陈仲的灵觉,马上察觉有异。在这一刹那间,李闲的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生机。难道李闲竟然放弃了抵抗,自行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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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千里飞遁

天干十杀一边配合陈仲的攻势,封死了李闲所有闪避的路线,心中也都暗自嘀咕。他们从未见过有人在战斗中最关键的时刻竟然收敛了浑身气息的。

慕容霜的长剑直刺李闲的咽喉,在这李闲死期即至的一刻,她的心里忽然浮现出姐姐的容颜,和姐姐曾经说过的悄悄话:“今晚姐姐要和李闲私奔,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姐姐的脸忽然消失,眼前是空无一人、布满了灰尘和蛛网的家,当地的江湖人告知:“不久前李闲与厉天灭了慕容世家满门,连扫地的老头都没放过。”忽然又记起那一天咽喉上的痛楚,厉天冷冷地说:“慕容雪是以为李闲已死,才殉情自尽的。”

陈仲没能看见慕容霜此刻古怪的神情,如果他看见了,一定会怀疑她有没有停止攻击的可能性。

在这电光火石般的瞬间,十二般兵刃同时刺进李闲的身体。但这一刹那,他们的神情更加惊诧了。

因为兵刃及身的那一刻,他们根本没能感觉到兵刃临身应有的声响,李闲的身上就连血也没流出一滴来。

他们竟然只击中了一个残影!

千里飞遁!

这连独孤残都没练成的无上秘技,李闲居然无师自通了!

当初楚梦瞬间将陈仲带离他们的感应范围时,蓝舒云曾怀疑那就是重阳神教的秘技“千里飞遁”。那是以瞬间爆破,将移形换位的神功运行到极至,以短期内真气尽失的代价,达到立刻离开险地的效果。

李闲从小就对移形换位的奇功特别感兴趣,而江乘风正好也是此道高手,当初与天鹤一战,就是凭借移形换位的诡异步法轻松地赢得了上风。因而李闲在众多武功绝学中,对此功尤为了解。自从得知世上还有一门“千里飞遁”奇功,李闲每当有闲时,都在不住地思索它的运用技巧和成功的可能性。

李闲看着陈仲这惊天动地的一刀,心中暗暗祈祷。是成是败,就要看这功法是否真如传言中的那么灵光了。因为连独孤残都没能好好练成这种神乎其技的武功,他李闲真能成功吗?

将全身的真气收敛至最低,然后瞬间爆发出来,同时运用早已纯熟无比的移形换位。李闲眼前一黑,只觉斗转星移,“砰”地一声跌在森林中一个不知名的角落,摔得七荤八素。在这成功的一刻,李闲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几乎练成了所有重阳秘技的独孤残竟惟独练不成这门奇功。只要拥有小还阳真气那种爆发的特质,想要练成千里飞遁一点都不困难,独孤残不是练不成,而是不屑去练。

这摔得狗吃屎般的丢脸功夫,就算要了独孤残的命,他也不肯去练的。

慕容霜等十二个人,十二般兵刃,傻愣愣地停在空处,过了良久,陈仲才艰涩地道:“早前楚梦曾也用过类似的手段将我带离战场。原来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远处传来飞掠声,慕容霜回首后望,道:“不要和这几个人纠缠。我就不信李闲真能瞬移千里,他一定就在这林子里。我们分头搜!”

司徒贝贝领着萧无语和蓝舒云心急火燎地赶到现场,那里已空空如也。眼前只有被践踏得凌乱不堪的草地,青草上还有几滴新鲜的血迹,不知是从谁身上流下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杀气和真气交击所产生的特有的余味。

司徒贝贝咬着嘴唇四下张望,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虽然此刻李闲生死未卜,但司徒贝贝却有种很强烈的直觉,李闲一定要活着。这种感觉是如此清晰,就好象正看见李闲活生生地站在身边一样。

萧无语蹲在地上看了半晌,忽然招呼道:“老四,你看!”

蓝舒云掠了过来,萧无语所指的地方极为特别,那里的草与别处不同,竟然有着被烧焦了的痕迹。而空气中残留着明显的真气爆发的迹象,浓烈得让人不敢相信。

“千里飞遁!这一定是千里飞遁的痕迹!”蓝舒云惊呼道,“教主是用千里飞遁脱离战场的!”

萧无语决然道:“用完千里飞遁之后,将有好几天战力全失!我们必须赶在迷踪谷之前抢先找到教主!”

李闲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先是一阵晕眩,忽然又有种说不出的舒畅感流遍全身,好象某种全新的力量正在一个不知名的源头蠢蠢欲动。李闲心中大讶,这种感觉曾经也有过一次,那是身上的真气由后天突破到先天之境时。而这次是什么道理?难道先天真气之上,竟然还有一层楼?

李闲自嘲地笑了笑,那是完全没有可能的。这种时候,还是先想想怎么脱离迷踪谷的追杀才是正理。

李闲侧耳听了听,远处有溪水流过的声音,心中狂喜。

他喜的不是远处有水,这里不是沙漠,水没那么值钱。令他狂喜的是,自己身上明明没有丝毫内力,听力竟然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反而似乎还比原先听得更远了。而背上、手上的几处皮肉轻伤,竟也在不知不觉中愈合了,速度快得就像他正在催发回天大法进行治疗一般。

“常听人说到‘破而后立’四个字,不知是什么道理。莫非指的就是这个?如果真是这样,老子隔三差五地就爆破真气,武功岂不是一日千里?”李闲想来想去没想明白,摇了摇头,循声往溪水走去。

行不到一里,眼前豁然开朗。两座繁茂地树林之间,贯穿着一条丈许宽的小溪。倒映着夹岸的古树,溪水呈现出盎然绿意,水缓之处成群小鱼在藏青色的鹅卵石上穿梭嬉戏,时时可见圆嘟嘟的蝌蚪拖着小尾巴自在地徜徉。

李闲蹲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溪水,原本他想掬起一捧清水好好洗把脸的,但手停在半空却怎么也伸不下去。他不忍心破坏了这美好和谐的自然美景。

正在他发愣的时候,忽觉体内枯竭的经脉一阵躁动,好象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但却怎也找不到出处。李闲强自压下心中一股烦闷,不由大吃一惊,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若是无法控制,最严重的后果将导致这一辈子再也无法恢复功力了。

为什么看看溪流看看鱼儿,竟会造成这样的后果?李闲已无瑕考虑这个问题了,也顾不得追兵即至,当即盘膝坐下,按照一贯的心法,屏除万念,断绝眼耳鼻等后天生机,进入无人无我的先天至境中去。

小腹有一丝热气正缓缓凝聚,向着全身经脉逐渐扩散开去。这是恢复功力所必经的过程,李闲没想到这一刻来临得这么快,估计是这里的天地灵气对先天胎气造成的影响。正在这浑浑融融、晴空万里的时候,忽然传来一缕悠扬的琴声,李闲愕然,因为他已经断绝了听觉,为什么这琴声居然像是直接传送到他心中一般,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能很清楚地分辨出这是《高山流水》的古调。

在琴声的引导下,心神一片宁静祥和。热气在琴声中迅速凝聚,李闲任由这股真气自由引导,转瞬间走遍四肢百骸,闭塞的血脉豁然贯通。李闲猛然睁开眼睛,细细内视,体内那股细若游丝的真气已经消失无踪,现在还是没有恢复一点功力,但是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变化,具体是怎样的变化,一时之间还想不明白。

李闲缓缓站起,伸了个舒畅无比的懒腰,循着琴声走去。琴声的主人一定是隐居于此的前辈高人,琴声显然并非向他李闲而发,却居然能直指他的内心,这等修为,纵使是重阳乐仙莫白羽也略有不及。这样的人物,岂能失之交臂!

顺着溪流直走而上,很快就可见到远处有间小屋,屋檐在树林里若隐若现,平添少许神秘的味儿,琴声就是从那里传出的。令人吃惊的是,悠扬的琴声里,居然有着难听的劈柴声,而这劈柴声竟与琴声融合无间,仿佛这《高山流水》里本就有劈柴声伴奏一样。

李闲怀着满腔的好奇走上前去,入目的景象却让他呆了眼。

这是一间没有任何特别的小木屋,显然是主人自己搭建的。粗糙的木板、拙劣的手工,整栋木屋显得丑陋不堪,但落在李闲的眼里,这木屋仿佛是一件精美绝伦的艺术品,因为它立在这灵秀的森林里,丝毫不显得突兀,好象自天地初开之时就已经伫立在这里,和森林共同成长。

木屋外是一个简陋的小院落,一个樵夫正在劈柴,粗木还有一大堆,而劈好的细柴仅仅几根,显然刚刚动工不久。这樵夫手里拿的,不是斧头,是柴刀。

一柄因长期劈柴而磨得精光闪亮的柴刀。

柴刀的主人是一个年过半百的樵夫,岁月在他的额头刻下的深深的烙印,形容枯槁而古拙,长期的樵夫生活,让他的肤色形成了奇异的古铜色,充满阳刚强健的感觉。一双手布满了老茧,却是稳定而有力。

李闲就站在樵夫身前,樵夫却视若无睹,仍然埋头劈他的柴。

看着这樵夫劈柴的动作,李闲像是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地呆立着,就像当年独孤残初次教他刀法的时候一样。

柴刀看似直劈而下,实则沿着一种玄之又玄的线路,以快得超过李闲的眼睛所能捕捉的速度,将木柴一分为二。每一下劈中木柴,都丝毫无误地配合着琴声的节奏,使劈柴声成为优雅的音符。

李闲看着他挥刀百余下。提刀、下劈,这么简单的动作,若是刀刀一致,李闲自问也可办得到。但令人心惊的是,这百余刀竟然没有一刀是重复的。李闲弯下腰去,拾起刚刚被劈成两片的一对木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这两片木柴的重量,竟然完全相等。

第七十一章 半截柴刀

李闲扔下这两片木柴,飞快地拾起每一对相对应的木柴掂量,汗水涔涔而下。

因为他得出了令人惊骇的结论:这人每一刀下去,所分成两半的木柴重量,全是一致的。

李闲一言不发地将已劈好的柴整理在一处,盘膝坐在旁边,闭上眼睛领悟刚刚看见的神迹。厉天曾经说过,所谓天道,其实至简至易,无非就是深切把握自然之道而已。看着这些一对对重量相等的木柴,李闲首次明白了厉天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也明白了进入这森林以来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无怪乎自己身体的反应如此反常,原来是枯竭了的经脉,在这充满灵气的古森林里、一尘不染的清溪旁,忽然自发地感应到了进窥天道的契机。

樵夫讶然转头望了望李闲,露出不解的神色,既而点点头,继续劈他的柴。

不知过了多久,劈柴声终于停息,只余那已换了多种调子的琴声依旧飘扬。屋里弹琴的人也和樵夫一样古怪,明明知道有客人来了,都像是没看见似的,琴声从没有片刻停止过。

当劈柴声停止时,李闲的眼睛在同一时间睁开,仿佛预见到柴正好在此时劈完一样。樵夫眼里闪过一丝赞赏的色彩,忽然开了口:“小伙子从哪来?到哪去?”

李闲长身而起,老老实实答道:“从开封来,也不知到哪去。”

樵夫失笑道:“我以为你会回答‘从来处来、到去处去’的。”

李闲笑道:“我第一次上少林寺见天龙老方丈时,就是这么回答的。老和尚一高兴,还请了我一顿斋菜。”

樵夫大笑道:“我年轻时去见天龙的师父也是像你这么答,也骗到了一顿上等的斋菜。”

李闲搔头道:“原来少林寺有请人吃斋的优良传统。”

两人相顾大笑,笑着笑着,两人目光交击在一起,同时迸射出动人心魄的神光。李闲大笑道:“小子李闲,见过顾老前辈!”

当他看见这樵夫劈下的第一刀,就已明白这人必然是被誉为天下第一刀的顾轻尘。正是顾轻尘劈伤了独孤残,洛阳城从此少了个小流氓,而江湖却多了个浪子。

可以说,没有顾轻尘那一刀,就没有浪子李闲。

只是李闲从没想过顾轻尘居然是长得这副模样,原本他一心以为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定然鹤发童颜、长须飘飘、仿若神仙,谁知就是一个相貌普通性格随和的老樵夫而已。

顾轻尘随手抛下柴刀,道:“果然是李闲。你从开封来?”

李闲默然半晌,探手入怀,掏出顾平临死前被陈仲劈断了的柴刀,轻声道:“这是令郎的遗物。小子认为有必要将这东西交到前辈手中。”

当断刀从李闲怀里掏出的一刻,屋里“铮”地一声,琴弦断了一根,琴声终于停了下来。顾轻尘和善的脸变得没有一丝表情,缓缓接过断刀,道:“你为什么认为有必要把它交到我手上?”

李闲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想代顾大哥问问前辈,传给他这柄柴刀的道理。”

顾轻尘凝视着断刀,道:“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闲忽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因为顾轻尘得知儿子的死讯,却没有他意料中的悲伤。不答反问道:“前辈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吗?”

顾轻尘头也不抬,淡淡道:“我给他柴刀,是给了他一个理念。就算在江湖怎样呼风唤雨,到头来终不如隐于深山,自在逍遥。我的刀法,是向天道努力探索和追寻的刀道,他一日抛不开世俗的争斗,一日就休想学成我的心法。在江湖中争斗,死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早已准备随时接收他的死讯。何况……”

李闲听得心中怅然,道:“他是你的儿子。他既然选择了错误的道路,你应该暗中保护他才对,怎能继续躲在这里,任由他不声不响地死去?”

顾轻尘顿了顿,道:“何况,我也选择了一条比江湖路还难走的不归路。”

李闲大讶道:“什么路?”

顾轻尘淡淡道:“天路。在追求天道的过程中,任何人都会慢慢变得无欲无求。人世间的一切,不过是过眼烟云。平儿的死,未尝不是超脱这人世的一条途径。”

李闲大怒道:“一派胡言!天道算什么东西?为了它,竟可以放弃骨肉相连的亲情?”

顾轻尘终于正视了李闲一眼,道:“有人来了,相当浓重的杀气。是来追杀你的吗?”

李闲不得不承认顾轻尘的绝世修为,因为自己直到他说完这一整句话后,才感应到来人的接近。来人共有三个,陈仲和慕容霜都不在其中。

李闲拔刀迎了上去,冷然道:“不错,来的是迷踪谷的人,令郎正是丧命于他们之手。”

顾轻尘摇头道:“你此刻身上一丝真气都没有,想去送死吗?”

李闲冷冷地道:“前辈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兴趣去救,小子又岂敢烦劳前辈大驾?更何况,其实严格说起来,前辈与小子是敌非友。”

顾轻尘苦笑一声,道:“敌友的分界,在这个江湖上日趋模糊。小子你站着,一会你就明白了。”

说话间,那三人已经出现在不远处,李闲认出这是天干十杀中的天丁、天戊、天己。天干十杀虽然武艺高强,但李闲自问要独自战胜其中任何一个都绰有余裕;若以一敌二,想要获胜就相当辛苦;以一敌三,就是有败无胜之局。从来的三个人可以看出,慕容霜将十二人分成四组,每组三人,是很合理的分组方式,想必是陈仲出的主意。

顾轻尘捏着那半截断刀,轻叹道:“真要杀人的话,柴刀又有何不可?”

话音未落,李闲眼前一花,顾轻尘已出现在惊愕不知所措的三杀面前。半截柴刀轻轻划过,就像森林里的一缕轻风,又像天空中随风飘动的柔云,飘逸而轻柔;但李闲却清楚地感觉到,这曼妙无伦超凡脱俗的一刀中所蕴涵的力量,几可使迎面拂来的清风停止不前。

停风刀!

身在局中的三杀绝想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说打就打,而且还是捏着半截柴刀杀了过来。痛苦的是这看来搞笑的半截柴刀却给了他们沉重的压力,压得他们几欲窒息,连抽剑抵御的动作都变得迟缓起来。

看着这样的一刀,李闲才明白为什么江湖传说中,都说这个老樵夫的刀法飘然有出尘之气。这确实是集天地灵气而挥出的刀,人、刀、森林,都是如此自然和谐的存在。

同是用刀的李闲,感动得险些跪了下来,只是这么一刀,就让他学到太多太多了。同时,他也深深地体会到了顾轻尘丧子的悲痛,那是从刀尖散发出的悲风,比顾轻尘本身的话语和表情,更能真切表达他的内心。在这一瞬间,李闲对顾轻尘的不满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三杀合作多年,彼此配合无间。三人之中,天戊的位置靠得最前,想也不想,拼死一剑锁死了对方的腾挪路线,天丁与天己左右攻上,如果顾轻尘一意要割断天戊的咽喉,那么另两柄剑将顺利刺进他的两肋。

这天戊也不是别人,正是能和杨破天缠斗数十招的青年。他们在这一瞬间所做的决策,几乎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可惜他们碰到的是顾轻尘,被誉为天下第一的停风刀。

三人的剑同时击空,半截柴刀不知何时竟转了方向,划过天丁的喉咙,就像不定的风。天丁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痛楚,竟先听到了血“澌澌”喷出的声音,比风声还要好听。

李闲看得心领神会,有什么刀法,能比得上自然的风那样的速度与变幻?

天戊天己看着同伴砰然倒地,脸色同时变得惨白,嘶声道:“顾轻尘!你是顾轻尘!”

顾轻尘轻叹道:“所谓轻尘,意思明了。人生在世,不过一粒微尘而已。江湖的纷乱,就像轻拂的微风,卷起千万微尘,相互碰撞,永无休止。”

话音停顿,刀势亦止,天戊天己像他们的伙伴一样,带着满脸的不甘,扑倒在地上。

“你明白了吗?”顾轻尘认真地抹拭着断刀,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

李闲猛地点头,道:“我明白了。”

顾轻尘的老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道:“你的刀法,是否已到了刀随意走、心刀交融的境界?”

李闲讶然道:“前辈看得很准。”

顾轻尘叹道:“以你的年纪,练到这样的境界实在难得。出奇的是,我虽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你功力尽失,但却很明显地感应到共鸣。”

“共鸣?”李闲尚是首次听说这个说法。

“不错,共鸣。”顾轻尘看了看木屋,又道,“这证明你已经正在跨向天道。在这样的层次里,人与人之间会有微妙的共鸣。就像我与厉天,我相信他也与我一样,时常感应到对方的存在。当跨出了最后一步,证道而去时,将引发天地的共鸣,届时将有天兆产生。”

李闲搔头道:“说得这么离奇,好象得道成仙一样。世上真有成仙这回事吗?”

顾轻尘失笑道:“神仙之说,实属虚妄。但人却可以达到与天地融为一体的层次,天即人,人即天,梵我如一。那种层次,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

“心刀如一我已经体会到了,但是天地和人体又岂能融为一体?前辈所言的证道而去,又是怎么回事?”李闲已隐约捕捉到了某种灵感,但却希望对方能有更明确的回答。

顾轻尘叹道:“说起来话就长了,若你不急着赶路,今晚我细细说给你听。”言罢怅然道,“其实我是多么希望此刻能听我纵论至道的是平儿啊!”

李闲默然,心中浮现顾平死时那愤恨不甘的神色。顾平也没有错,站在他的立场,谁不希望在年轻之时,能够闯下一番名堂来?

第七十二章 大将之风

“我说彭……公子,到此有何贵干?”江乘风和彭翎出了酒楼,见彭翎没有离开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听说江东徐弈武艺高强,一手银枪耍得漂亮之极,我想来见识见识。”彭翎寒着脸盯着面前的龙腾山庄,恨恨地道。

江乘风故意讶道:“看公子手无缚鸡之力,怎能跟名列四大公子之一的银枪公子较量?”

彭翎噘起嘴道:“徐弈有什么了不起,充其量不过是四大公子中名列第三,上回我还打得排名第一的浪子李闲跪地求饶呢!”

江乘风忍不住笑,其实李闲、杨休、徐弈、许子悠四人并无排名先后一说,那句“浪子有闲,商人无休,银枪如棋弈,白马自悠悠”的说法,纯粹是江湖人为了顺口胡编的,四个当局者根本就没把这句话当一回事。否则那个化身杨休的孙凌非找李闲一较高低不可。至于彭翎有多少斤两,江乘风一眼就摸得清清楚楚,若连她都能打败李闲,母猪都会爬树了。

“原来彭公子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失敬、失敬!”江乘风挪谕道,“若公子与徐弈决斗,千万不要忘了叫上在下,好让在下领略一下绝顶高手对决的风采。”

彭翎得意地道:“那是当然!”

两人站在离龙腾山庄不到两丈的地方指指点点,山庄的把门弟子早忍不住了:“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

江乘风装作吓了一跳,道:“彭公子……这个……我们还是走吧……”

彭翎也被喝问得有点儿心虚,但刚刚在江乘风面前夸下海口,怎也不能丢了面子。何况这个可恶的书生张嘴就说要走,摆明了不信刚才自己说的话,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叫你们庄主出来见我!”彭翎轻咳一声,恶狠狠地道。

这回江乘风倒真的吓了一跳,且不论龙腾山庄的庄主龙沧海是否认得出自己,单单想想徐弈见到自己时会是什么反应,已经很够戗了。想不到这小妮子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竟真的公然向龙腾山庄叫板。

其实彭翎话一出口也在后悔,她虽是初次出来行走江湖,但也深知银龙堡是绝对惹不得的,连父亲都以银龙堡来提亲为荣。这次出来找徐弈,只是被拒婚后的一个不自觉的行为,若让父亲知道了自己居然真的和徐弈对着干了,后果实是不堪设想。

“放肆!就凭你这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敢来我们龙腾山庄叫阵?报上名来!”

江乘风不想让这小妮子报出姓名,打算留待以后慢慢摸清徐弈对她的真实观感再做决定,抢先哈哈大笑道:“这位公子乃是顾轻尘的高足、厉天的结拜兄弟、天龙方丈的私生子、紫虚道长的外甥,够不够资格来这里叫阵?”

把门的几个壮汉听得一愣一愣的,其中一人呆呆地道:“够了够了……待小的进去通报。”进门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道:“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这位公子的大名啊!”

彭翎开心得哈哈大笑,再也顾不得什么后果了,高声道:“我叫徐弈!”

“放肆!”几名壮汉又高叫起来。彭翎一呆,没想到这几个刚才还傻乎乎的汉子忽然又变凶了。她哪里知道,江乘风说那些话的时候,暗暗地用上了重阳蚀心,让这些看门人的心智出现了短暂的迷糊。

“你们在吵什么?”威严的声音从院子里传出,江乘风捏了把冷汗,他知道说话的这人就是龙腾山庄的庄主、徐不疑的头号亲信龙沧海。心念一动,将头发披散开来,伸手抓了把灰泥抹在脸上。风流儒雅的江乘风顿时变成了个衣着还算光鲜的乞丐,若不是熟悉他的人,是绝难一眼辨认出来的。

十余人陆续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当先一名豪汉,相貌威猛无俦,浓密的虬髯、铁塔般的雄躯、凌厉的眼神,看得彭翎登时矮了半截。江乘风却看呆了眼,因为二十年前的龙沧海虽然粗豪,但毕竟不像现在这样长得像个野人。

比江乘风更加呆若木鸡的,是落后龙沧海半步的徐弈。他怎也想不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个真老爹,而且向来潇洒俊逸的老爹竟打扮得一副乞丐样。

“启禀庄主,这个小白脸口口声声说要见庄主,还说……”看门的壮汉在龙沧海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相比之下原本就不及龙沧海粗壮的身材显得更加瘦弱了几分。

“还说什么?”龙沧海冷冷地道。

“还说……还说他名叫徐弈。”

龙沧海冷哼一声,狠狠地盯了彭翎一眼,看得她浑身起毛时,才转向徐弈道:“少堡主,恐怕这人是冲着你来的,你看……”

眼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江乘风的徐弈如梦初醒,呵呵笑道:“天下同名同姓者比比皆是,想必这位公子没有什么恶意。”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江乘风以这种方式和他见面的道理何在,只好打马虎眼。

龙沧海奇怪地看了徐弈一眼,这两个人分明是来找茬的,向来精明厉害的徐弈怎么犯糊涂了?那个白脸公子虽然看上去颇有几分功力,但是气势微弱,一战可擒;倒是一边那个看着有点儿眼熟的乞丐有点古怪,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身怀武功的迹象,但却也感受不到他心神的波动。对了!徐弈定是没看穿此人的底细,有所顾忌。

既然如此,就让我来摸摸这人的底子!想到这里,龙沧海冷喝道:“不管这小白脸用的是不是真名,总之是找茬来了,就让老子看看你是否有这个资格!”话音未落,身形已出,只用了几分力道,一掌劈向彭翎。

徐弈心中暗暗叫苦,这粗汉定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而自己也比这粗汉好不到哪去,因为自己着实没摸透江乘风的意思。万一这家伙惹毛了江乘风,赤蝎魔刀之下,实不知他能挡得住几招。

而彭翎此刻的感受也十分古怪,这个铁塔般的庄主理应很厉害才对,怎么这一掌却轻飘飘的,就像彭门镖局里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镖师?

“银样蜡枪头,接招!”一柄薄薄的柳叶刀来到彭翎手上,挑往龙沧海的脉门。江乘风看得暗暗点头,这一招虽然稍嫌稚嫩,但稳重而不失狠辣,已隐有大家之风。彭门的五虎断门刀,不愧是享誉数百年的名门刀法。

徐弈一怔,这刀法似乎有点儿面熟?难道……

“谁是银样蜡枪头!”龙沧海气得青筋乱暴,猛然催发几分气劲,一反手拍向彭翎的刀侧,彭翎虎口一麻,险些握不住刀,气势顿时减弱几分,刀法开始有点散乱。江乘风暗叫不好,从脸上搓下一层泥,悄悄弹向龙沧海腿侧的环跳穴。

龙沧海双掌连环出击,见彭翎涨红了脸左支右拙,不禁得意起来,哈哈大笑道:“老子看你才是银样蜡枪头!”一时间竟完全忘记了提防江乘风,蓦地环跳穴上一麻,猛然记起这次动手的目的,已经摔了个狗吃屎。

彭翎正招架得辛苦不已,忽见对方好像失了足,不由大喜过望,照着龙沧海的脑袋就是一刀。眼看武功明明高出彭翎不止数倍的龙沧海就要莫名其妙地身首异处,江乘风却别过头去。虽然这有违自己的本意,但银龙堡的力量削弱一分对重阳教就有利一分,何乐而不为?

徐弈清楚地看见了江乘风的小动作,本以为他定会出手阻止彭翎,岂料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由暗骂自己:“我怎么总是忘记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心中自责,手下丝毫没有闲着,银枪脱手射出,竟后发先至地挡在龙沧海身上,间不容发地挡下了彭翎的刀。

彭翎一怔,笑吟吟地收刀而立,低声对江乘风道:“怎么样?我的武功不错吧?”

江乘风苦笑一声,直到最后一刻,他才看见彭翎这一刀在最后居然转了个向,即使徐弈不救,这刀也只会劈在空处而已。徐弈也看了出来,心中暗自庆幸,如果自己早先看出彭翎的刀路,必定不会出手救援,龙沧海虽不会死,却必然心存不忿;而现在无心插柳,将为日后取得龙沧海的全力支持打下重要的根基。

只是江乘风和徐弈都想不明白,彭翎这刀劈下去时,明明有着明显的杀意,怎么事到临头又改了主意?其实他们当然想不通,因为彭翎只不过是不敢杀人而已。

龙沧海惊魂甫定,翻身跃起,破口大骂道:“王八羔子,竟敢暗算老子!”

江乘风耸耸肩,别过头去。彭翎一脸得意,正要反唇相讥,徐弈已抢先道:“公子刀下留情,徐弈感激不尽。大家既然没有什么冤仇,不如就此化敌为友,今日徐弈做东,请二位共游秦淮,不知二位可否赏个薄面?”

江乘风扯了扯彭翎,抢着道:“好极!多谢徐公子盛情。”

徐弈微笑道:“多谢赏脸。”

彭翎悄悄拉过江乘风,俯耳道:“徐弈有病吗?被打得这么丢脸,怎么还请我们去玩?而且,我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江乘风忍不住笑了,徐弈已经很不容易了,自己的地盘被人挑,居然还请对手去喝花酒。换了是其他人,估计哭都哭不出来。

龙沧海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暗自猜测徐弈这不合理的举动。也许少堡主是对那个神秘的乞丐起了好奇心,想将他收为己用吧?

少堡主年纪轻轻,确有大将之风。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七十三章 刀道传承

顾轻尘引着李闲走进小屋,屋内靠窗处摆着一张古琴,一名白衣美妇轻轻地抚着琴弦,身子一动不动,却清晰可见通红的两眼微微红肿,显然刚刚哭过一场。

李闲看得呆住了,这就是顾轻尘的妻子、顾平的母亲、莫白羽的师姐、琴神于秋?怪不得和莫白羽如此神似!那都是一种音乐的特质,灵秀脱俗,不染纤尘。只有这样的美女,才配得上顾轻尘这样百年来武林罕见的刀道天才。

可是看着她红肿的眼,李闲却不免心中暗叹。无论她如何风华绝代,如今也只是个痛失爱子的妇人而已。

“李闲见过顾夫人。”李闲上前作了个揖,一边饱餐秀色。

“顾夫人?”于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那么,我该叫你教主呢,还是师侄?或者是师弟?”

李闲哑口无言,教主这个身份好解释;但是若按司徒贝贝和莫白羽的关系来看,自己应算是于秋的师侄;若按独孤残的关门弟子这个身份来看,自己的辈分则是于秋这些人的师弟。这样说来,司徒贝贝其实是李闲的师侄才对。

一直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李闲暗自笑了笑,什么鬼辈分,就算当初知道司徒贝贝是他李闲的师祖,也是照样勾引不误。

“叫什么都可以,如果顾夫人喜欢,就算叫声李大哥,我都不会有意见。”李闲回忆着当初初遇司徒贝贝时勾引她的情景,想得有点儿忘了形,调笑的话语竟脱口而出。话一出口,顿觉糟糕,头皮发麻地等待顾轻尘的震怒。

岂料顾轻尘的反应竟是:“什么?你是独孤残的弟子?”

李闲差点晕了过去,搞了半天,顾轻尘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其实这倒正常,因为他们一直隐居在这个地方研究什么鬼天道。

于秋叹了口气,道:“这几个月江湖风云变幻得很厉害。先是教主的身份被大伙儿知道了,于是萧六弟开帮立派,叫做恒帮,前几个月师妹派人送了信来,请我出山。我怕影响了你的平静心,就没有告诉你。萧六弟一出手就拿岳岚松的神兵山庄祭旗,岳老爷子年岁大了,守成有余、进取不足,我看覆灭只在早晚。”

李闲搔头道:“不好意思,岳岚松已经死了两个多月了,神兵山庄已经不存在了。”

这个消息在江湖上已经算是往昔的历史,江湖人提起它来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波动了。但听在顾轻尘夫妇耳内却无疑是个爆炸性的消息。

顾轻尘愣了半晌,才勉强消化了这个消息,叹道:“难怪你刚才说我们是敌非友。当时还没有想到你指的竟是这样的夙敌身份。”

李闲耸肩道:“前辈现在如果想赶我走,小子也没意见。”

顾轻尘笑了起来,道:“奸诈的小子,你是不会有意见,可我夫人会剥了我的皮。”

于秋忽然问道:“江乘风守护使近来如何?”

一句话勾起了李闲对江乘风的担忧,这家伙下江南这么久了,音信全无,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顾轻尘讶道:“怎么了?难道江乘风竟然死了不成?”

“哦,”李闲甩了甩头,答道:“他去了江南。”

于秋幽幽叹了口气,道:“命运总是喜欢胡乱安排。你有机会见到江乘风时,告诉他一个消息。”

李闲知道着个消息定是非同小可,正色道:“小子洗耳恭听。”

于秋道:“从前江南有个很有名的琴伎,叫做玉馨。江守护使一段时间跟她非常亲密。我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发现,这女人的武功相当高明,而且用的居然是重阳神教的心法。”

“什么?”李闲失声道。他想到的是神秘莫测的楚梦,楚梦有很多秘技,似乎都和重阳教的东西相当类似。

“你认识这人吗?”于秋奇怪地道。

李闲摇头道:“不是。不知前辈可知世上是否有其他的心法武功,用起来的效果和重阳蚀心与千里飞遁两门神功的效果类似?”

于秋想了想,道:“虽不排除其他武功也有这种效果的可能,但是若说两种都相同,就十分可疑。”

李闲沉默下去,楚梦的来历,当真耐人寻味。这么说来,她对重阳教教主夫人的位置赶兴趣,倒是有其来由的。

顾轻尘看了看窗外,道:“时候不早了,小子,你跟我来。”

李闲心里一阵激动,他知道在这一生中提升武功的最重要的机遇已经来临了。

“所谓天道,只是个很笼统的概念。若是划分的含糊些,你的意刀就已经算是初窥天道了。”顾轻尘领着李闲走进一间简陋的书房,一边说道。

“那么天道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从很小开始,就经常听见这个词,老头子死后,江乘风那个傻子成天躲在书房里喃喃不休,就是在研究所谓天道。”

“江乘风那个傻子?哈哈,说得好#蝴若是不傻,就不会给成樱下春药,白白把自己的女人赶到徐不疑身边去。”见李闲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顾轻尘意识到不该乱暴他人隐私,干咳一声,续道:“独孤残是百年来武林中最伟大的武学宗师。他给你的感觉是怎样的?”

李闲想了想,道:“那时候我还小,不大明白。但我总觉得看着这个老头子的时候很舒服,觉得无论他走到哪里,身边的东西都像是专门为他而设的一样,非常和谐。”

“不错。”顾轻尘叹道,“这就是天人合一的至境。这种境界,可以称为武道的极致,无数人舍弃了一切,只为了领悟这种虚无的境界,但千百年来,成功的却没有几人。”

“武道的极致?”李闲皱眉道,“小子认为,世上的一切都不会有极致,就像宇宙般浩瀚飘渺。而物极必反,也是宇宙的至理。”

顾轻尘赞许地道:“你有这种想法大不简单,可见你对事物的把握已经相当透彻。我们所说的极致,只是一个临界。传说中,一旦跨越这种境界,就几可与神共论,白日飞升。但是从来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一点。或许再进一步就只不过是死亡,亦未可知。”

李闲骇然道:“那你还在追求这个?”

顾轻尘叹道:“一旦进入了这道门,是再也走不出去的。纵然是粉身碎骨,也是无怨无悔。”

李闲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其实江湖就是如此。”

顾轻尘点点头,道:“只有追求天道,才可毅然脱离江湖。若真能证道而去,那是我的运气。千百年来,无数人修佛修道,为了都是这个。而武技到达一定的层次,同样可以开启得道之门。”

李闲摇头道:“这些太虚无缥缈,我不会相信这种事的,打死我也不会去修这鬼东西。”

顾轻尘失笑道:“是我扯远了。事实上在刀道上所修的‘天道’,和这个并不是一回事。你目前所处的阶段,是意刀相随,以刀代目,以心运刀,而更进一步,就是所谓的天人交感,在心刀交融之后,浑忘刀的存在,也忘记天地的存在。”

李闲听得心神剧震,隐约把握到了他说话的意思所在。

顾轻尘继续说道:“曾经听说过你和厉天一起灭了慕容家的事情,相信你对厉天的剑法有所了解。”

李闲叹道:“是非常了解。我常常问他剑法的真髓,但那个家伙天生不爱说话,虽然很想教我,就是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顾轻尘微笑道:“你的境界,是刀在心里。而厉天的境界,是无天无我,也无剑。在拔剑而出的那一刻,心中只有一种理念,必胜的理念。但是这只是一种理念,不是一种目的。一旦强求胜负,就已落于下乘。”

李闲呆了半晌,道:“这么深奥的问题,怪不得厉天不知怎么措辞来回答我。你的意思是,一切只剩下虚无,只剩一抹淡淡的意?”

顾轻尘大笑道:“孺子可教!只不过,厉天的剑法杀意太浓,有违天道。天道讲求生生不息,而厉天追求的却是死亡之气。”

李闲点头道:“我明白了。你的境界,是无欲无求,所以你比厉天更高一筹。”

顾轻尘叹了口气,道:“没有交手,都不能妄言。但是可以想见的是,我虽然比厉天的境界高一些,但是动起手来死的是我。因为当他拔剑决斗的一刻,生机尽绝。让对手以最快的速度死于剑下,是他拔剑的唯一目的。”

顾轻尘以自己和厉天的对比,生动地揭示了武道上难以言传的道理,李闲茅塞顿开,大有拨云见日之感。同时还说明了,即使到达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也有层次高下之分。李闲并不知道,厉天从初步领悟这个境界,到现在的层次,足足花了十年。一心钻研刀道的江乘风在得知这一点后,早已放弃了更上一层楼的打算。

见识的加深,也推动了他的疑问:“厉天曾说过,以他的境界,在战斗中一般是不需要回气。难道刀法领悟境界的进步,竟可以使真气用之不尽吗?刀法和真气应该是两回事才对。”

“天人合一指的已经不纯粹是刀法,而是心法。自然之道,讲求的就是阴阳交感、生生不息、永恒循环。”顾轻尘忽然抽出他的柴刀,道,“你看。”

柴刀挥出,李闲心领神会。这一刀的感觉,就像有着绵绵不尽之意,仿佛天地在刹那间进入永恒。谁说刀法与真气无关?从这样的一刀,清晰地感受到真气的循环,感受到天地之灵气从空气中贯注于体内的新旧交替。

顾轻尘收刀而立,道:“步入先天之境的人,可以从天地中吸收生气以补足真气的耗损。

故有绵绵而不尽之意。但无论是谁,若在剧烈损耗之后,自我调节的速度和吸收生气的速度合将起来慢于消耗的速度,就将出现回气的空档。”

李闲愣了一愣,忽然道:“若是设法将吸收生气的速度千百倍地人为加速,岂不是无敌?”

顾轻尘呆住了,半晌才道:“这个想法非常新奇,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性。只是人体的经脉承受能力有限,若你的经脉能承受生气狂猛地不停涌入,倒是可以尝试创造这样的加速心法。”

李闲尴尬地笑了笑,道:“小子哪有这种钢筋铁骨。说说罢了。”

顾轻尘叹了口气,道:“你的想法大胆而富有创意,更难得的是你还这么年轻。用不了多久,你的刀法必将震慑武林。”

李闲也叹了口气,道:“我想知道,如果我从现在起进入天人交感的境界,再到达你与厉天这种层次,需要多久?”

顾轻尘呵呵笑道:“快则数日,迟则数年。一切讲究顺其自然,切莫强求。”

李闲点点头,表示明白,顾轻尘忽然问道:“我想问你,厉天如果处理了尘世的问题后,会否潜心追求天道?”

“你指的是像你这样修道吗?”李闲想也不想,道:“那不可能。”

顾轻尘讶然道:“为什么?”

“因为对于厉天来说,那只不过是懦夫在逃避这个残酷现实。我不是在讽刺前辈,而是我坚信厉天一定是这么认为的。一定!”顾轻尘呆若木鸡地看着李闲,那种坚信不疑的神采令他动容。修道十余年来,从没有什么能令他如此动容的,原来这浑浊的世间,竟真有相知相得的宝贵友情!

而当他们进行刀道承传之时,厉天正闷闷不已。

因为他们追失了叶七。

当厉天与孙凌追杀叶七时,直追至一处悬崖,本以为此人必死无疑,谁知他竟一声不吭地跳了下去。等到厉孙两人寻路下山时,才愕然在谷底发现了早已铺得丈许高的被褥。

厉天怎也想不明白,叶七居然能先未雨绸缪,在崖底事先铺下救命被褥,让他俩的追杀顿成笑话。

“血迹是往南去的。”孙凌察看了半天,得出这么一个结论,“看来我们必须下一趟江南。”

厉天没好气地道:“难道他不能包扎好伤口再往北行吗?”

“这次迷踪谷元气大伤,北方大部分已成重阳教的势力范围。我想叶七是不敢逗留在北方的。”

厉天想了想,道:“我们兵分两路,你去江南,我留在这里守株待兔,顺便可以帮李闲一把。你也该回扬州一趟了,杨休失踪太久没什么好处,这个身份还有用。”

孙凌点了点头,两人一言不发地各自去了。

而这时,司徒贝贝等三人看见了慕容霜。

第七十四章 忘忧散

司徒贝贝与萧无语蓝舒云三人心急火燎地四处搜寻,他们也听见了溪流的声音。

照萧无语的猜测,李闲只要听见了流水声,必定会循声而去,因此顺着水流走,最有希望找到李闲。

两人颔首赞成,一路往溪流走去。忽然传来人声,三人互视一眼,同时伏在丛林里。不远处的小溪旁,慕容霜和陈仲正在争论着什么。

“这样分组,即使找到了李闲也拿他没办法,为什么你总是不信我的话!”陈仲高声道。

“难道你认为世上有人能在爆破真气之后还有战斗力吗?这样分组已经是尽量高估李闲了。分得太少了根本找不到他!”慕容霜针锋相对地道。

陈仲捧头道:“在刚才交手之前,李闲已经对这里的灵气有所感悟。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你太高估李闲了。”慕容霜淡淡道,“无论有什么变化,都不可能瞬间恢复功力的。”

陈仲盯着慕容霜的眼睛,看了良久,才道:“你是否在故意放李闲一条生路?”

慕容霜勃然大怒,道:“陈仲,你越来越放肆了!”

陈仲单膝跪地,抬头看着这个如剑般的美人,沉痛地道:“尽管我尽量逼自己相信这些只是我多疑,但你的作为却不得不让我去猜疑。你明白我的心么?”

慕容霜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如果我答应和你的婚事呢?”

陈仲心里就像一团火猛地点燃,一股无法抑制的喜悦涌上心头,跳了起来,说道:“那当然……”话音忽然像被斩断般停了下来,满脸的喜悦渐渐暗淡下去。

慕容霜睁大美目,奇怪地看着他,道:“怎么?”

陈仲剧烈地喘了几口气,黯然道:“你这是为了抚慰我,而不是真的喜欢我。我不接受这样像施舍一样得到的感情。”

慕容霜呆了片刻,不能置信地看了看陈仲,美目里渐渐噙满了泪水,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陈仲默然呆立,直到慕容霜的身影消失在森林密处,才如梦初醒地追了上去。

蓝舒云张大了嘴,道:“我说这姓陈的根本就是一个白痴!”

司徒贝贝猛然点头道:“我看也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白痴!”

萧无语平静地道:“我只是在想,是否该趁他们心神不宁的时候,来个突然袭击?”

蓝舒云扭头看了他一眼,嘿然道:“在这种时候居然能想到这么血光的事情,老六,我真是佩服你!”

萧无语淡淡道:“我还有这种情感剩下吗?”

蓝舒云和司徒贝贝默然不答,萧无语忽然笑道:“不过还好,我还有你们的兄弟情义。哈,追吧!”

三条人影闪电般穿林而出,直往陈仲消失的方向扑去。

“夜了。”顾轻尘看了看窗外,道,“今晚在这里留宿一晚吧。”

李闲听了顾轻尘的刀道传授,大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慨,闻言有些意动,但又放心不下外面的事情,拱手道:“多谢前辈好意,李闲也想再恭聆前辈教益,只不过俗事缠身,若是今晚留在这里,必将寝不安席。”

顾轻尘点点头道:“我不勉强你。只不过,我想问你一句,这外面的俗事,真是你愿意理会的吗?”

李闲叹道:“不是。”

“浪子李闲的名字,我在偶尔出山采购时颇有所闻。记得李闲首先是一个风流花少,再是一个不拘礼法、欠缺修养的小流氓,又是个酒鬼和美食家,还是喜欢四处漂泊的真正浪子。可是这次见面,似乎没有一点是相符的。”

李闲苦笑道:“老实说,这种评价让我开心得要命。只是这段日子发生了不少事情,让我再也无法漂泊,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浪子李闲。今后江湖上可以给我改个绰号,叫困鸟李闲。”

顾轻尘大笑道:“要做浪子并不困难。如果你现在从这里出去,然后从后面那条小路走,一路下去直接可达淮水北岸。渡水而南,就可远离重阳。”

李闲大为动心,道:“但是我的朋友们都在和迷踪谷战斗,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理的。”

顾轻尘淡淡道:“照你适才所说,这次重阳教已是胜券在握,你所关心的,或许另有其他吧。”

李闲老脸微红,道:“小子还有一名女伴……”

顾轻尘大笑道:“如果你仍惦念那名女伴,你这一辈子都再也做不回浪子。”

李闲呆了一呆,记得早先自己是拼命躲着贝贝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竟连逃跑浪迹的机会都宁愿错过,竟只为了把她带在身边。难道自己已当真没有浪迹天下的资格了?

顾轻尘续道:“事实上,如果你现在逃往南方,并不是丢弃了那名女子。日后你们自有见面的机会,而你脱离束缚的机会却再难得到了。”

李闲暗暗点头,这么做虽然对不起贝贝,但是今后总有将她悄悄接走的机会。“多谢前辈提醒,”李闲揉了揉太阳穴,下定决心道,“那么晚辈告辞了!”

“等等!”顾轻尘笑眯眯地道:“让我先助你恢复部分功力。你这么出去,万一遇到小蟊贼,会被剥个精光的。”

“……”

李闲飞掠在密林里,顾轻尘助他恢复的功力只是一小部分,但他的轻功却丝毫不觉得减弱。这种感觉令他无比兴奋,因为他清楚地感觉到天地之气缓缓贯注于涌泉穴,按照顾轻尘的指点,他明白自己的武功又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但是,出去的第一站该是哪儿呢?李闲有点茫然了,在这段日子之前,他从来没有该去哪儿的想法,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家。而如今呢?

成樱正坐在床前,掂着一枚棋子细细看着。这不是普通的棋子,而是上等的玉石。这是徐弈前些年送给她的礼物。

成樱看着棋子,眼神却凌厉无匹。她并不希望江乘风和徐弈父子相认,因为那很有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徐弈是个怎样的人,她这个当母亲的清楚得很。这个儿子看似谦恭有礼,其实蔑视这种谦恭。他在用他的礼节去表示对世间礼节的轻蔑,这是一种难以理解的行为,但却清楚地表现了他内心的疯狂。

在徐弈很小的时候,成樱悄悄去银龙堡和他见面,并教他下棋。徐不疑其实是知道的,但从来没说话,只是悄悄地躲在暗处看她。

有一次,徐弈在下棋时说:“黑棋这块角,是爹的银龙堡。在这里白棋有个突破点,那是爹的龙腾山庄。那块庞大的白棋,是武林中的其他势力,而我这些步法,不是在击破白棋,而是将他们融合。”那一年,徐弈十岁。

在听了这几句话后,徐不疑的身影忽然消失。此后成樱在潜入银龙堡时,再也没有见过徐不疑。

徐弈小时候的话语,却似乎清晰地印证如今的局面。江乘风在重阳教的地位非比寻常,是决定教主之位的最重要人物。现今的教主李闲根本无意教主之位,这一点每个人都是心中雪亮。不用多久,教主之位必将悬空,届时谁是继任的最佳人选呢?

成樱不敢肯定,徐弈在那时候会有怎样的想法。

夺取银龙堡内的权力,这是第一步。届时,黑与白,是否有融合为一的机会?

成樱没有将这个想法告诉江乘风,因为对江乘风来说,徐弈若能同时掌控重阳教与银龙堡,或许会使重阳大业的完成事半功倍。但成樱却并没有这么乐观的想法,这或许只是女人的直觉,成樱自己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想到这里,成樱忽然有所感应,轻轻将棋子收入怀中,道:“何方高人大驾光临,何不现身一见?”

一个优美绝伦的身影穿窗而入,轻笑道:“毒蛛前辈果然不同凡响,晚辈自认为已将气息收敛得很干净,不料还是逃不过前辈的感应。”

成樱细细打量来人一眼,心中暗颤。她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但那浑身上下散发着的妖异气息更令人动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团迷雾,看不透摸不着。

“忘了自我介绍,晚辈楚梦,冒昧来访,只是想向前辈借一种东西。”来人当然是楚梦,迷踪谷一役她失踪不见,想不到竟在这里出现。

成樱微笑道:“楚姑娘天生丽质,世所罕见。原来也有东西需要向我这老太婆借用。”

“怎么前辈一见到我,就这么警惕?”楚梦叹了口气,道,“晚辈真的没有恶意的。”

“见到运用得炉火纯青的重阳蚀心神功,哪能不上心呢?”成樱也叹了口气,道:“你要借什么东西?”

“听说前辈早年曾穷三年之功,研制出一种丹药,叫做忘忧散。服之能使人飘然欲仙,万分的舒服。而这丹药一旦服用过,就再也停止不了,若是停止将比死还难受。可有此事?”楚梦笑容可掬地道。

望着她的笑容,成樱却打心底感到一股凉意。早年她确实研制过这种丹药,是从罂粟花中提炼精华制成。试验之后,独孤残认为此药太过阴毒,重阳教虽为邪教,却也不屑为之,因此列为禁药。这件事连重阳教内部也没几人知道,即使知道恐怕也早已忘却。这小姑娘是从哪里得知的?

第七十五章 徐弈的苦恼

“世上哪来的这种药物,小姑娘怕是异想天开了。”成樱淡然道。不管她是什么来路,这种药是绝对不能流传于世的。

楚梦轻叹一声,道:“既然前辈不肯借,晚辈也没有办法。只好请前辈赏个脸,到茅舍小坐。”

成樱眼里闪过异彩,刹那间,屋子四周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这些都是小店今天的客人,原来楚姑娘早已筹划妥当,智珠在握了。”成樱不温不火地道,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楚梦轻笑一声,道:“久闻前辈大名,楚梦怎敢不尽心尽力。”

成樱叹道:“那就让他们进来吧。”

楚梦凝视她一眼,拍了拍手,十余名汉子擎着各式兵刃冲进屋来。

“说实话,前辈的风采令晚辈仰慕不已,若是前辈肯将忘忧散借给晚辈,晚辈定将前辈尊为上宾,不敢有丝毫怠慢。”楚梦幽幽地道。

成樱摇头失笑道:“如果我不呢?”

一名汉子厉声喝道:“楚姑娘对你客气有加,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成樱淡淡道:“我没有兴趣和死人说话。”

楚梦微微色变,那汉子却没有楚梦想得多,闻言哈哈大笑道:“恐怕你还没有让我成为死人的本事!”

“是吗?”成樱悠然道,“你们都不觉得头晕么?”

“胡说八道,老子身子好得很!”话音未落,这汉子的脸色忽然变了,十余名汉子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有人捂着喉咙,想说些什么,但除了“呜呜”的声音什么也说不出来。

成樱一眼都没看他们,只是对着楚梦道:“楚姑娘内功深厚,竟不惧剧毒,佩服佩服。”

楚梦寒着脸道:“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成樱耸了耸肩,姿态曼妙无伦。楚梦看得呆了呆,想不到年届四十的女人,竟可有如此风韵。只听成樱说道:“姑娘若是拜我为师,或者我可将下毒的方法传授于你。”

楚梦环视四周,十余汉子竟已无一生者,冷哼一声,道:“不愧是毒蛛成樱。前辈是否认为他们一死,晚辈就无法独力请得动前辈?”

“姑娘武功高明,或许在成樱之上。”成樱的话没有说下去,但谁都知道她下面的话是说:但想打败我,却相当困难。

一条白练无声无息地从楚梦袖口钻出,灵蛇般绕往成樱,这一招其实纯属试探,因为楚梦对成樱鬼魅般的毒功不无顾忌。

成樱淡淡一笑,扬手洒出一片白雾。白练风车般旋转起来,白雾竟丝毫进不了楚梦身周一尺。

成樱心中暗凛,想不到楚梦的武功竟高明到这个地步。

白练驱散白雾,猛地伸出头来,点向成樱胸口几处大穴。成樱飘然退开,只听楚梦轻声道:“前辈虽然高明,但是可叹红颜已老。”

正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大笑,有人笑得喘着气,说道:“天下哪有不老的红颜!老子敢打赌,楚梦你四十岁时绝没有老板娘这种美貌。”

楚梦猛然停止攻势,樱唇轻轻吐出两个字:“李闲!”

灰影闪过,李闲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沿,大笑道:“不是我不懂得欣赏,其实你现在都不如老板娘漂亮!”

楚梦露出一丝甜美的笑容,道:“你这冤家出现在这里,是否你们已被迷踪谷打得落花流水了?”

“把‘被’字改成‘把’字就对了。”李闲笑嘻嘻地道,“你做了叛徒,慕容霜不会原谅你的,你的根基已失,今后打算怎么办?”

楚梦细细打量李闲,觉得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变化,看得她芳心竟微微有些悸动。事实上,当楚梦进行她的计划时,李闲自然对她就已有了某种吸引力。楚梦暗叹一声,心里浮起另一个人的影子,微笑道:“跟你回去做压寨夫人。”

李闲看了看成樱,笑道:“老板娘,要不要小子为你的儿子做个媒?”

成樱微笑道:“我那儿子是该成个家了。”

楚梦幽幽叹了口气,道:“李闲你要说媒,也要找过一个对象。本姑娘不喜欢徐弈那种君子型人物。”

“早说叫你跟了蓝舒云,你又不听。”李闲叹道:“算了,老子勉为其难,要了你吧。”

楚梦没好气地道:“好像本姑娘真的没人要似的。反正你这冤家来了,我的计划又失败了。下次见面,我要你连本带利地赔给我!”

说到最后一句,楚梦已在屋外,临走时还扔下一句话:“地上是我的好部下,李郎请帮忙厚葬他们。”

看着楚梦一闪不见,李闲捧头道:“她哪会没人要,其实我想要得很。”

成樱失笑道:“哦?想不到你竟是个柳下惠,明明想要,却仍坐怀不乱。”

李闲叹了口气,道:“要不是看在你那宝贝儿子的面上,我早就……”

成樱笑道:“少将黑锅往我儿子身上推,我看你是怕了贝贝才是正经。”

李闲无奈地道:“你不信我的话,会耽误你儿子一辈子的幸福哦。对了,楚梦来找她的未来婆婆所为何事?”

成樱瞪了他一眼,道:“她想来抢忘忧散。”

成樱细细将忘忧散说明一番,听得李闲眉头直皱,道:“她要这阴毒的药物想干什么。”

成樱摇头道:“我怎知道。事实上我这里根本没有这药,倒是我哥哥那里恐怕尚有留存。”

李闲想了半天,实在不明白楚梦这人到底是在想什么、做些什么。叹了口气,道:“幸好她不知我的底细,其实我现在没剩下几两功力了。”

成樱愕然,道:“我也根本看不出来。”

李闲得意地道:“这就是高手和低手的差距。”

成樱没好气地道:“得了吧,李大高手!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李闲的思绪从忘忧散上收了回来,道:“我想去江南。”

成樱想了想,道:“江乘风前几天让人捎信来,说是到了扬州。……你那样看着我干嘛?”

李闲收回目光,大笑道:“我刚知道原来老板娘会脸红的。……别打我,我走还不行吗?”

成樱收回手掌,道:“这个楚梦来历非同寻常,你们千万要小心。”

“我知道。老板娘你自己也小心些,要不去恒山和你哥哥见个面也不错。”李闲苦着脸推门而出,忽然回头道:“话说回来,其实江乘风那个老不死的虽然没我这么英俊,也是十分难得的英俊老男人了。老板娘眼光还不错。”

“砰!”柔云掌气劲击在门上,李闲已不知去向。

徐弈是黑着脸引着江乘风和彭翎上画舫的。三人一落座,徐弈马上支开了一群姑娘,开口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江乘风慢条斯理地整理头发,抹去脸上的泥,看了看彭翎,这丫头事先还叫得不知多凶,仿佛要把徐弈大卸八块似的,如今徐弈就在眼前,她却红着脸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在问谁?”江乘风见彭翎是不会说话的了,无奈说道。

“当然是问你!难道问这个女公子吗?”徐弈简直快要疯了,险些跳了起来。

江乘风苦笑一声,彭翎的装扮到现在为止可算是彻底失败到家了,徐弈毫不留情地破口揭发了她的女扮男装。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一直一言不发的彭翎听得花容失色,脱口问道。

徐弈有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抿了口茶,道:“姑娘秀美绝伦,男装自然不大像。”

彭翎壮了壮胆,道:“你说我漂亮?”

徐弈欲哭无泪,道:“那是当然!”他怎也想不明白,江乘风带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来见他,而且是以踢场的方式见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彭翎低着头不说话了,徐弈看着傻笑不已的江乘风,不悦道:“难不成你在给我相亲?”

江乘风大笑道:“给你相亲的人是徐不疑,我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彭翎猛然觉得不对,惊讶地看着江乘风,问道:“你到底是谁?”

江乘风微笑不答,徐弈却早吓了一跳:“你是说,这姑娘是……是彭五小姐?”

“你认不出她的五虎断门刀法吗?”江乘风笑道。

徐弈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道:“认出了。只不过我见过的彭五小姐长得……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彭翎怒道:“那天相亲的时候,你见到的是我的丫鬟。她只不过冲着你问了句来干什么的,你就一溜烟不见了!”

徐弈可怜兮兮地望着江乘风,希望他伸出仗义援手。他终于知道江乘风为什么以这种方式见他了。因为如果江乘风不跟在这小丫头旁边,谁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一真的乱闯龙腾山庄,被人当刺客捉了,可不是说着玩的。

“我不管,你拒婚而走,我要你给我一个交代!”彭翎越说越来劲,和刚才那副害羞的样子判若两人。

“喂喂喂!”徐弈终于忍不住了,“我又没把你怎么,有什么好负责的?”

“你败坏了我的名声!”彭翎跳了起来,说:“现在全江湖都说,彭家五小姐是个无盐蟆母,以后我怎么嫁人?”

江乘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徐弈狠狠瞪了这个老爹一眼,不知为什么,对着这位彭五小姐,他就是忍不住郁闷,一贯的谦和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你就这么想嫁人吗?”

“……”彭翎瞪着眼,道:“总之,我要你还我清白!”

“怎么还?”

“有两个办法,”彭翎扳着指头数道,“一是你娶了我;二是你逢人便说彭五姑娘是个美女,大美女!两种办法任选其一。”

徐弈转向江乘风,有气无力地道:“天气好热……”

江乘风再也憋不住了,纵声大笑起来。

徐弈恶狠狠地盯着他半天,江乘风终于喘着气道:“要不这样,我出第三种办法,你们看行得通不?”

“什么办法?”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我有个师弟,也是个风流人物,至今未娶,不如彭小姐嫁给他如何?”

徐弈心中一震,他知道江乘风这么说的用意何在。那绝不是随口的玩笑而已。

江乘风的师弟只有一个人,此人当然是李闲。

徐不疑要与彭门结亲的目的很明显,是想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势力想江北拓展。而江乘风在这时提出这样的建议,显而易见地是在效仿徐不疑。若是彭翎跟了李闲这个重阳教主,一方面令重阳教声势更盛,另一方面等若扼住了银龙堡向北面扩展的咽喉。

这等于是围棋中的关键,彼之要点亦我之要点。

照理说,自己应该努力争抢这个女人才对。徐弈狠狠甩了甩头,想甩去心里那个迷梦般的白色身影,却始终驱之不散。

这真是一种讽刺。原先为了逃避和这个女人的婚事,前往开封参加擂台,却认识了楚梦;如今,反过来因楚梦的影响,而对最明智的选择犹豫不决。

事实上对江乘风来说,徐弈和李闲两人,无论谁娶到彭翎都是一样的。徐弈心中佩服,只有这样邪门的老爹,才会想得出这么不要脸的主意。不过其实对自己来说也是一样,重阳教的声势壮大,对自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的师弟?你都这么老了,你的师弟会年轻到哪里去?再说了,你武功低微,你师弟就更不用说了。我才不要!”彭翎的答复出乎两人的意料,江乘风暗悔失言,为什么一时口快,把李闲说成了师弟而不说是侄子呢?

都怪这家伙和自己的关系太多种了。

徐弈则不能置信地看着彭翎,原来这丫头到现在都不知道江乘风的身份。这一老一少到底是怎么碰在一起的?

“等你见到他师弟,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徐弈若有所思地道。

江乘风微微一笑,道:“你是同意这个办法了?”

徐弈展颜一笑,道:“你说的话,我从来都没有意见的。其实我也苦恼得很,既舍不得彭五小姐,又不知怎么抉择。倒不如交给你那风流师弟去处理,看看天意如何。”

“不知怎么抉择?”彭翎恍然道,“你有心上人了?她比我漂亮?”

“坦白说,我确实看中了一名女子。只不过她不如彭小姐这么活泼可爱。”

徐弈的言下之意是她比你漂亮得多了,但彭翎却丝毫听不出来,喜滋滋地道:“算你有眼光。”

江乘风意味深长地看了徐弈一眼,两人相顾而笑。彭翎睁大了眼,这书生和徐弈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的师弟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彭翎更加期待了。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七十六章 讨伐山贼

“言归正传,”江乘风倒了一碗酒,道:“我找你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徐弈想了想,道:“你是否想问我爹的伤势如何?”

“不错。”江乘风大笑道:“你爹和我多年相交,他手臂受了重伤,我怎能不关心?”

徐弈看了看彭翎,道:“刘凡的霹雳子威力惊人,以爹炉火纯青的功力,也无法抵御。”

江乘风叹了口气,道:“别瞒我。我敢打赌,如果你爹的伤真的严重到无法动手的地步,那么这几天银龙堡必将摆出一副蠢蠢欲动的姿态,准备攻打霹雳堂。目前这样外表平静而内在紧张的局面,想让人认为他伤的很重,反而证明了他健康得很。这虚虚实实的法门,徐不疑最擅长不过了。”

徐弈叹道:“你想我怎么对你说?这次的策略,本可以将霹雳堂和太湖水盗一网打尽,你这么横加插手,让我怎么做人?”

江乘风淡淡道:“你只须当作不知道。事实上这是我自己猜出来的,是基于对徐不疑的了解。徐不疑如果知道我在扬州,他必定不会用这个策略。所以这与你完全无关。”

徐弈点点头,忽然笑道:“看来我把你叫到这里来,是名副其实的引狼入室。”

江乘风眼里红芒一闪,道:“徐弈会是这么笨的人吗?”

徐弈大笑道:“我明白怎么做的。”

彭翎听得一头雾水,这种江湖险恶之事对她来说,是根本无法理解的。

江乘风和徐弈的意思是指,由于江乘风的横加插手,使得这次银龙堡对付霹雳堂和太户水寨的阴谋已经注定又要失败,但银龙堡的失败并不代表徐弈的失败。

首先,徐弈可借此良机保存自己的实力,坐看反对力量的削弱;其次,徐弈可以和江乘风串通,演出几场戏,使银龙堡受到的创伤减至最少,这种大功将对他的夺嫡斗争起着关键的作用。

不过,彭翎并不是白痴。她终于想到江乘风的大概身份了。

江乘风扭头看见彭翎的脸色不对,奇道:“你怎么了?”

彭翎咬着嘴唇,道:“你是不是重阳教的人?”

江乘风惊奇地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彭翎颤声道:“徐弈……你竟然勾结魔教,对付自己人?”

徐弈耸耸肩,道:“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和他是……是朋友,这叫相互合作,各龋葫需。”

江乘风叹道:“何况,拜托你别叫我们作‘魔教’那么难听。我像那么坏的人吗?顶多叫声‘邪教’就行了嘛。”

彭翎冷笑道:“‘邪教’?呵,果然够邪门。你那个所谓师弟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是他就算不是好东西,你也不会怕他的。他不是曾经被你打得跪地求饶吗?”江乘风悠然道。

“你的师弟?居然会是浪子李闲?”彭翎怔住了,“我好象听人说过……那么你是大魔头江乘风!”

“不敢。正是本小魔头。”江乘风端起酒碗来,对徐弈道:“为我们合作顺利干一杯!”

徐弈端起差杯,淡淡道:“你又忘了我从不喝酒。”

江乘风气得一饮而尽,叹道:“我真不能相信你是我的……那个……朋友。”

徐弈大笑道:“我也不信。”

李闲悠然躺在小船上,在微山湖上飘荡。秋高气爽,晴空万里,远处的朝阳才刚刚露出头来,映红了一片朝霞。这几个月来,从没有这么无忧无虑过。看来自己天生就是个浪子,怎也改变不了的。

他是特意往东绕行一段路,从微山湖乘舟而下的。过了微山湖,往南一直走上十来天,便可达淮北城。这座城市也曾包含了他往昔的记忆与泪水,埋藏着慕容雪的一缕香魂。

事过境迁,无数的人事变幻,萧如非逝世,慕容霜寻仇,使他面对着这个城市时再也没有往日那样的心情激荡。

“阿雪你知道吗?你那个宝贝妹妹正和我打生打死的。她长得和你真的好相似,却比你凶得多了。”李闲望着南方,喃喃地道,“今天天气不错。一会就出了微山湖,到郑集吃早点,还够时间赶到徐州那间宝无居吃顿中饭,然后带着你爱吃的王老师傅做的大饼赶到你家去拜祭你,之后往东拐,去扬州玩玩。啊,我真是越来越有筹划能力了。”

“什么人!干什么的!”迎面忽然划来一条大船,一个锦袍大汉厉声喝道。

李闲还没有陶醉完自己出神入化的筹划力,心里一阵不爽,依旧躺在船上,淡淡道:“微山湖也出了水盗吗?世道真是不太平。”

那大汉听了李闲的冷嘲热讽,出人意料地并不生气,语气反而缓和下来,道:“原来是路人。小兄弟,这微山湖近日确不大平静,因为附近一带的山丘里出现了一群山贼,常常打劫过往商旅。我奉劝你尽快划出微山湖,离开这个区域。”

李闲坐起身来,讶道:“原来是山贼不是水盗。可我怎么觉得你们倒像水盗?”

那大汉哭笑不得,道:“我们当然不是水盗,我们是来抓山贼的。”

“抓山贼?”李闲两眼一亮,这么好玩的事怎可错过?之前完美的筹划早已不知抛到哪去了,赔笑道:“这位大哥威风凛凛,一定是衙门的捕头了?”

那大汉呵呵大笑,道:“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群山贼来无影去无踪,厉害得紧。偏偏这片水域处于几个府衙的交界,各个官府都不愿管,因此我们这是自发来除害的。”

“大哥不辞辛劳,披金执锐,为民除害,这份侠义胸襟真是令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李闲眼里闪着无限崇拜的神色,看得大汉心花怒放时,忽然问道:“不知大哥是何门何派的高人?”

“实不相瞒,我乃青州彭门镖局的彭雄,人称青面虎的便是。只因前段日子这里的山贼一连劫了我们两趟镖,家父这才命我前来端了这个贼窝。”

“原来是彭门五虎中的彭二哥!”李闲一边表示崇拜,心中想起的却是徐弈当日说的与彭五小姐相亲的事情。彭门镖局的总镖头彭永年早些年一连生了四个儿子,分别以英雄豪杰四字命名之。过了几年忽然不知哪来的力气,又生了个女儿,凑齐了彭门五虎的名头。彭家上下把这位小姐当菩萨般供着,父母兄弟都将她视若珍宝,宠爱有加,搞得外人从没人有幸得睹这位小姐的芳容。

看来天下年轻人只有徐弈有这个荣幸了,这位彭二虎的相貌着实不敢恭维,看来那雌虎也真的好不到哪去。

“难为徐弈了。原来他有这么灰暗的经历,怪不得一看见楚梦就被勾了魂。”李闲心里暗暗同情,口中又道:“小弟也跟着人学过几手功夫,不知彭二哥可否带小弟去开开眼界,或许小弟也能帮点儿忙。”

彭雄越看李闲越顺眼,呵呵笑道:“如果小兄弟没有什么要事的话,不妨一道斩恶锄奸,顺便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彭门镖局的厉害。不过待会要动起手来,小兄弟还是躲在后面助威的好。”

李闲笑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彭雄一挥手,身后的几名镖师加劲划水,两艘船很快靠在了一起。李闲纵身跳上大船,笑嘻嘻地道:“多谢。”

彭雄讶然望了他一眼,道:“小兄弟身手相当灵活啊。”

李闲耸耸肩,道:“四处跑惯了。”

其实李闲已完全没有使用任何功力,只是以正常的跳跃上的船。但高手自然有高手的特质,例如平衡性就不是一般庸手能及。不过彭雄倒没起疑,道:“你的小船不要了?”

“不瞒大哥说……这艘小船是偷的。这是一帮私盐贩子的船,小弟最看不惯那些走私盐的,顺手牵羊偷了他们一艘船,也当为打击私盐尽尽力。”这件事倒是不假,这艘船确实是李闲从一批私盐贩子手上偷来的,只不过目的却不是那么伟大,纯粹是因为看他们不顺眼而已。

“好!好!”彭雄俨然一副大哥样,没口子地称赞,一帮镖师随口附和着,好象李闲刚刚徒手摧毁了一个私盐团伙一样。

李闲发现自己也挺喜欢这伙人,忍不住问了一个很想问的问题:“为什么贵门的刀法叫五虎断门刀,令尊也正好能生五个孩子?这是巧合还是传统?”

彭雄哈哈大笑,道:“当然是巧合。家父年届四十,才生下了五妹,全家都视若珍宝。”

李闲很想问问他那五妹长相和脾气到底如何,终于忍住了。正在这时,大船靠向岸边,众人下了舵、系好船,举步而下。李闲暗叹一声,这彭雄若是没遇到自己,非被山贼打得连爹都喊不出来。

因为他早已感应到岸边不远处的灌木丛伏满了人,而且水底还藏了几个,甚至他能在脑海里清晰地闪现出这些人分布的位置和动作,神奇得有若目睹。

当最后一个镖师下了船,山贼们齐声呐喊,同时从灌木丛里站了起来,全都是强弓劲弩,蓄势待发。

李闲有点惊讶,这些人的出现毫不希奇,奇怪的是他们的位置与动作竟与自己适才脑海里产生的影象完全一致。

众镖师看着数十把强弓,全都脸如土色。彭雄总算是个人物,镇定地轻声道:“中了埋伏。我挡箭,你们先退上船,再作计较!”末了还满脸歉意地对李闲道:“真对不起,小兄弟,连累你了。”

李闲叹道:“我是不要紧。但是船完了。”

彭雄大惊,回头一看,那艘大船正缓缓下沉,水里有几条人影,灵活地从远处跃上岸来,瞬间消失在灌木丛里。

彭雄额头渗出冷汗,己方的行动几乎全在对方预料之中,这伙山贼的头领,大不简单。

第七十七章 反败为胜

彭门镖局的这艘船上共有二十余名镖师,虽然一个个都精神矍铄,但真正可以算得上高手的就只有彭雄一人。在这危急存亡的时刻,镖师们体现出饱经风浪的处变不惊和对彭门镖局的忠诚,自发地结成阵型,将彭雄护在中间。

彭雄点了点头,喝道:“好!不愧是彭门镖局行遍天下的镖师!让这些贼子看看,什么是天下最强的镖师!”

众人轰然应喏,气氛炽热非常,好象是他们正以劲箭威胁着山贼的命一样。

李闲冷冷地环视四周,这数十把强弓杀意凛然,只等头领的命令,就将飞蝗般连射而来。自己的功力尚未复原,独自存活是不成问题,但没有替他们完全挡下劲箭的把握。

奇怪的是看着彭门镖局的人威风凛凛,那不知在哪里的头领竟然半天还不下攻击命令。

“山贼这么多,为什么彭二哥只带这么少人来剿贼?”李闲低声问道。

“我们四兄弟兵分四路,我们这队人马只是探路的,人手本就带得少。主力人马在我大哥那里。”彭雄低声回应道。

彭雄的大哥是彭门镖局的长子彭英,和李闲有过数面之缘。李闲心中恍然,这山贼的头领必定是看见了彭英等人的大部队,根据对这一带地形的熟悉,从而推断出另有探路的人马将会在这里出现,于是从容定计,想给彭门一个下马威。

彭门的人太低估这群山贼了,根本没想到他们竟能组织这样规模的伏击,来对付这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探路人马。

“这个头领倒是个人才,可以拉拢进重阳教。”李闲心中暗想,忽然呆了呆,怎么现在居然会为重阳教筹谋了?“妈的!”李闲暗骂一声,轻轻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一名镖师嘀咕道:“他们怎么还不动手?要不我们冲过去如何?”

彭雄摇了摇头,道:“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他们感觉到我们想突围,劲箭将不受控制地射出来。”

“但是他们这样有点奇怪。”另一名镖师说道。

彭雄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群山贼明明占尽了优势,却一动不动。

正在这时,灌木丛里传来一阵女声:“彭二公子,我们并无意与彭门为敌。只要你们放下兵刃缴械投降,我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

彭雄大笑道:“可笑之极!你们这么大张旗鼓,竟只是为了让我们丢个脸出个丑而已吗?不会杀人就别来做贼!”

李闲心中佩服,这彭雄在这种生死关头,居然还能如此豪气干云。

那女子叹了口气,道:“我们当然不只是为了看二公子投降的模样。而是请二公子代表贵门,与我们订立协议,以后不再对我们不利。”

彭雄怒道:“彭门哪有闲工夫理你们这群蟊贼,是你们先动手劫了我们两趟镖,若让你们继续猖狂下去,彭门的生意还怎么做?废话少说,快动手!就算我们死了,你们也难逃我兄弟的报复!”

“这又是何苦呢?”那女子叹道,“前两趟镖,你们一是保青州知府盘剥百姓得来的万两黄金,二是保海沙帮的一批私盐。这种不义之财,换了二公子是我们,恐怕也忍不住要劫的。”

彭雄呆了一呆,有点气馁地道:“这两趟镖不是我接的。如果是我做的主,不会接这样的镖。”

一名镖师低声道:“这是老爷子亲自接的生意。”

彭雄懊恼地抓了抓头发,道:“为了家族的生意,爹做为当家的,是不能得罪那些人的。”

女子道:“彭二公子是个人物,难道还要把这无谓的斗争继续下去吗?”

彭雄决然道:“彭某宁死,不能做败坏家族声名的事。姑娘动手吧。”

女子不说话了,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空气中的杀气又凝聚起来,秋风袭来,更添少许肃杀之意。

女子淡然道:“想不到彭二公子也是这么拘泥不化的蠢蛋。得罪了。放箭!”

箭矢如雨而下,遮出了初升的朝阳。彭雄低喝一声:“小兄弟,躲到我身后来!”挥动长刀,将身周护得密不透风。

李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彭雄叫的是自己,苦笑一声,悄悄拨开一支彭雄漏下的箭。

惨叫声接连响起,只一刹那功夫,镖师已经躺了一地。彭雄红了眼,狠狠朝灌木从扑去,一支流箭不知从哪里射来,刺进他的大腿。彭雄只觉一阵剧痛,再也站立不稳,砰然倒地。

“二公子,现在降不降?”那女子又说话了。

“降个屁!”彭雄破口大骂道。他听见了四周的呻吟声,回望之下镖师一个都没死,只是全像自己一样被射中了腿部。

只是好象少了个人?

彭雄正惊讶间,灌木丛里骚乱起来,几声闷哼连续传来,接着是那女子的清叱声,和兵刃交击的清响。

李闲趁混乱间悄悄窜进灌木丛里。他早辨明了女子所处的位置,一路扫倒数名山贼,直扑而去。

一名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俏立在前方,冷然盯着他的接近。李闲心中一突,“如非”两字险些脱口而出。定了定神,其实这女子长得和萧如非一点都不像,只是同样一袭鹅黄色衣裳,那楚楚的风韵,触动了李闲心底那根脆弱的弦。

“这女人竟是山贼头领吗?”李闲心中暗道,炎阳刀收起几分功力,向那女子轻劈而去。

女子清叱一声:“小贼找死!”皓腕一抖,剑尖鲜花般绽放,分刺李闲胸口几处大穴。李闲倒吃了一惊,这女人的剑法竟是如此狠辣迅捷,已深得用剑之妙。若是再存心相让,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态,恐怕还得伤在她的剑下。

李闲深吸一口气,心神一片澄明,无喜无忧、无胜无败。炎阳刀循着玄奥的轨迹,斜劈而下,仿佛嵌入天地的一抹长虹。

女子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气息顿滞。这个年轻镖师的刀忽然闪着淡黄色的光泽,绚丽无匹,偏偏令人兴起一种无可与抗的无力感。

炎阳刀在一瞬间连续在剑身上劈了七下。女子胸口一窒,虎口震痛,再也拿捏不住长剑,那抹黄光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

李闲喘了口气,这几刀几乎把身上残存的一点真气用得干干净净,但他却狂喜不已。因为他的刀散发的气息终于的热浪而非寒意了。

高手的杀气向来冰寒刺骨,那是共性。当年李闲送给厉天寒月剑的时候,厉天曾说,寒月剑有种特质,能将寒意催发,使得杀气更浓更冷。而炎阳刀不同,它能将冰寒杀气透过刀身转化为热浪,就像炎阳普曜。这也是炎阳寒月之名的由来。

但是要想让这把刀发出热浪,必须深切融合天地之道。那个混蛋厉天的话只知道说到这里,叫他再说清楚点儿,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可怜李闲拿着这刀把玩了几年,刀气却越来越冷,搞得李闲兴致全无。

今天这刀终于发出热浪了,与寒月剑的蓝芒相似,这刀也终于舍得发出黄光了。

李闲没有时间得意,因为此刻怀里正有个香喷喷的美女正咬牙切齿地斜着眼睛狠盯自己,而面前数十名山贼也恶狠狠地提着兵刃,眼里都好象要喷出火来。

李闲笑嘻嘻地动了动宝刀,道:“不要那么凶地盯着我。我害怕的时候手是会发抖的。”

那女子冷然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杀就杀!”

“我怎么舍得杀你?”李闲惊奇地道,好象听见了最无法理解的事情,“你不知我抱着你多么舒服。”

山贼们勃然大怒,有人往前冲了过来。李闲的手臂紧了紧,叫道:“哎哎,你们别过来!糟糕,从来没做过挟持人质这种事情,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子冷笑道:“阁下武功高明,我们很是佩服。想不到也只不过是个好色之徒,口齿轻浮!”

李闲叹道:“我是真的不知怎么办。喂,老彭!老彭#旱句话啊!”

一头雾水的彭雄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喜道:“叫他们给船!”

“对了,船。”李闲嘻嘻笑道,“还是彭二哥聪明。你们交出一条船来,让我们走。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自会放了姑娘。”

“放屁!”有人怒道,“当家的到了你们手里,还能安然回来么?”

李闲苦恼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总不成就这样放了这姑娘吧,小弟不被你们煎皮拆骨才怪。”

那女子忽然道:“我相信你。”

李闲一呆,道:“你不是说我是口齿轻浮的好色之徒吗?”

“因为你的手从来没有移动过,你的身体也离我数寸之远。说话的时候,也从没有正对着我的脸。”女子淡然答道。

李闲呵呵笑道:“我都不知道原来我是这么正派的人物。你们听见了吧?还不给船?”

一名山贼愕然道:“当家的……”

那女子打断道:“如果我不能回来,你们就散了吧,带着这些日子赚来的银两,回去好好过日子。”

山贼们低下头去,好半晌才有人道:“若当家的有什么不测,我们拼了命也会搞得彭门镖局鸡犬不宁!我去开船。”

看着那人领着十余名山贼匆匆走开,李闲叹了口气,道:“早知道这里有这么漂亮而又关心手下的当家,我早就来这当土匪了。”

那女子淡淡道:“现在也不迟。”

李闲叹道:“现在已经迟了,碰过了当家娇嫩嫩的脖子,谁还甘愿当个小山贼呢。当压寨相公好不好?”

那女子怒喝一声:“你!……”气鼓鼓地打住不说了。

李闲呵呵一笑,带着女子缓步走向彭雄等人。

远处一艘船驶了过来,眨眼间已经到了岸边。“这些人划得真卖力。”李闲叹道,“有这么忠诚的属下,这老大当得也不枉了。”说到最后一个字,忽然轻叹一声。他想到的是重阳教的英豪,这些前辈高人一个个对他这个不称职的教主忠心不二,他却成天想着抛弃他们,实在有愧于心。

只不过,这个担子本来就与他无关的,那是死去老头的意志,延续到他的身上,形成要命的桎梏和牢笼。

女子奇怪地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一阵心颤。这个口花花的淫棍其实长得真的很好看,尤其是那股忧郁的神情和适才那满不在乎的浪荡模样形成一种强烈的冲击和对比,令人一见难忘。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七十八章 秦淮之恨

彭门镖局的人相互搀扶着缓缓上船,彭雄挣扎着站起,护在李闲身边。

李闲讶道:“你怎么不上船?”

“不行。”彭雄决然道,“我岂是那种丢下兄弟一个人先走的人?”

李闲哭笑不得,这彭雄有时候迂得可爱。这种情况下,他明明什么忙也帮不上,却仍硬挺着要断后。不过李闲也当真喜欢他,因为他是真正的汉子。

山贼们亦步亦趋地跟着走到岸边。如果眼光真的可以杀人的话,估计李闲此刻已经死了上千次。李闲心中又是一叹,被重阳教的事憋久了,这么久没出江湖走动,谁知一出来就接连遇到彭雄和山贼女头领这类自己喜欢结交的人物。倘若一直都能像这样自在逍遥地闯江湖,喝喝美酒,交交朋友,泡泡美人,该是多么惬意的事。

众人逐渐上了船,李闲挟持着女头领退上船去,笑问道:“这艘船又是哪里抢来的?”

女子冷冷地道:“这是微山湖一带的渔民们自发地送给我们的民船。我们将它改装之后,成为一艘勉强可以用于水战的战船。”

“你们不是山贼么?改装战船干什么?”李闲不解地道,“虽说这是湖边,但你们显然不擅水战。否则刚才应该把我们截击在水里才对,那才叫万无一失。”

那女子和彭雄同时一惊,想不到这小子不但武功方面深藏不露,而且眼光与判断力竟都高明到这种地步。

女子沉吟半晌,道:“你看得很准,我们的确不擅水战。山寨里大都是本地的渔夫,虽说水性不错,但不会战斗。而我略通陆战行军之道,对水战毫不在行。……你可不可以放手?”

船已经驶离湖岸,围岸目送他们远去的山贼们已渐渐成为一个小点。镖师们进入里舱,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治伤,只彭雄一人坐在他们身边。李闲老脸红也不红,笑道:“我以为你忘了。”

彭雄惊道:“不能松手!我们全船人都带着伤,万一……”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浪子李闲在此,我武功低微,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彭雄一震,看了看李闲,忽然笑道:“原来如此。是我糊涂,早该看出来才对。”

李闲无趣地松开手,道:“你们就不能装作被我骗久点儿吗?这么丢脸地被人拆穿多没意思。”

女子揉揉脖子,道:“江湖传闻,李浪子乃重阳教现任教主,不知是真是假?”

李闲的脑袋顿时涨大三四倍,一有人提到这件事情,他就觉得自己还是什么都没摆脱。彭雄露出注意的神色,紧张地盯着李闲。

事实上彭雄对重阳教的名声虽然戒惧,但却喜欢李闲,相信他不会是那种丧尽天良的魔头。但是信任归信任,他们彭门正准备与银龙堡联姻,届时重阳教就是他们最大的共同敌人。彭雄是很希望结交李闲这个朋友的,虽然早已从徐不疑那里确认李闲的身份,但还是忍不住希望他能亲口否认。

“既是,也不是。”在两人期待的目光中,李闲硬着头皮答道。他也很希望能结交这两个人,也明白如果承认了这个身份,这朋友恐怕就做不成了。但既然想和人家做朋友,就不应该撒谎。想当年交朋友哪有这么多顾忌#蝴奶奶的。李闲心中暗骂,又道:“他们是把我当教主,但我却从没参与过他们的决策。”

“这么说传言非虚。”彭雄有点失落地道。

岂料那女子闻言,却猛然跪了下来,道:“请李教主收小女子入教!小女子愿全心全意为神教出力,忠心不二!”

李闲和彭雄目瞪口呆,李闲一把将她拉起,道:“你是不是被我卡住脖子太久了,气血不畅,导致脑筋错乱?”

“不!”女子坚决地道,“我清醒得很。在我建立这个山寨之前,我就一直想加入重阳教,但苦无门路。天幸让我见到教主,还望教主收容。我自幼读书习武,虽然这点能耐不入教主法眼,但还是有点用处的。”

李闲捧头道:“重阳教有什么好?就是专门骗你们这种不懂事的小姑娘的!”

“重阳教众或许残酷嗜杀,但毕竟不及那些所谓正道的伪善狡诈。宁做真小人,也不为伪君子所用!”女子坚定地道。

“喂喂!”彭雄憋不住了,道:“谁说正道都是伪君子?”

女子斜睨彭雄一眼,道:“彭门镖局自诩名门,不是也为那种盘剥百姓的狗官护送黄金,为贩卖私盐牟取暴利的奸商运盐?你说是因为你爹为了基业,不能开罪那些人,这不是虚伪又是什么?至少重阳教绝不会看哪个有权有势的人的眼色办事。”

彭雄老脸通红,道:“那也不能一杆子打死所有正道中人!”

“我山寨里有个小伙子,他的妻子被武当俗家弟子梁纯看上了,那姓梁的勾结了黑虎帮的一群土匪,抢走了他的妻子,烧了他仅有的一条小渔船,还打瞎了他一只眼睛。还有一个汉子,只因有位所谓名门看上了他家的田,竟杀光了他全家老幼,正好他上山砍柴,侥幸保住性命。那位正道人士,你可知是谁?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龙腾山庄庄主龙沧海!”女子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简直是用吼出来的。

镖师们不觉都一瘸一拐地走出舱来,听着女子义愤的诉说。

“还有一人本是个小商人,一次到扬州购货,被有名的江湖商家杨休以一批假湖珠滥竽充数,就此败光了所有财产。……”

“等等!等等!”李闲吓了一跳,打断道,“你说怪商杨休?”

“当然是他!”

李闲皱眉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杨休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才对。在我印象中,他虽然常常骗人、以次充好,但都是用次品而非一钱不值的假货。”杨休是孙凌的另一个身份,这家伙做买卖的确不老实,但也从没听说他用假货骗人的。

“刚刚十几天前的事。”女子看了看李闲,直觉感到李闲的反应有点怪。适才听别人的事时,可以感到他心中的怒火不断攀升;而听到这件事,却显得有点不敢相信,甚至有点慌。

李闲猛然松了口气,如果是这十几天的事,那一定不是孙凌干的。看来孙凌的珠宝店里也有些败类,正在败坏孙凌的名声。

彭雄忽然问道:“姑娘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却为何要来做山贼?”

女子的眼眶忽然红了,好半晌才说道:“你们可认识江东徐博?”

李闲看了彭雄一眼,见他不说话,便道:“我常踢他哥哥徐弈的屁股,但他本人我还没有见过。”

“他是个疯子!”女子猛然道,李闲和彭雄都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女子喘了几口气,道:“从小我就没有爹娘,和姐姐相依为命。我们两个女子,在这个世道上何以谋生?姐姐为了供我养我,就……就入了风尘。她不惜出卖自己的自尊、出卖自己的身体,得来的钱全供我读书习字,还请人教我练剑防身。她说,世人瞧不起女子,她不服气,她要我好好读书练武,不输给任何男人。渐渐地,我读的书多了,剑法也更好了,姐姐也成为了秦淮河的第一名伎。这时候,徐博来了。”

彭雄心中一震,道:“你姐姐是江南名伎红牡丹?”

“不错!”女子厉声道:“徐博点了我姐姐的穴道,用匕首刻花了她的脸,为了只是满足他那变态的疯狂!我姐姐醒来后羞愤难当,当晚就投河自尽了。”

李闲尚是首次听说这件事,怒火不能抑制地涌上心头。天下竟有这种不把女人当人看的畜生!

其实李闲倒也误会徐博了。徐博可以说是一个狂人,最喜欢颠覆,但并没有蔑视女性的想法。

事实上无论是谁,都会有某种毁灭的欲望,即使是李闲自己,拿着一个名贵的花瓶,也时常会兴起把它砸碎的欲望。只是有理性的常人会把持得住,而徐博却把这种欲望毫不控制地付诸实践而已。

对于红牡丹,徐博并没有考虑过她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觉得这张脸实在美丽之极,心底的那股毁灭的冲动怎也按捺不住。他刻花红牡丹的脸,就像他砸碎家中无数名贵的古董一样,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在他砸碎古董瓷器之后,心里也会感到后悔,而同样地,在红牡丹自尽之后,徐博连续十天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他不仅毁灭别的人和物,同时也在折磨自己。

某种意义上说,徐博是另一个李闲。他们同样渴盼无拘无束,渴盼破笼而出的飞翔。只是徐博被这种压抑感弄得心态不大正常了。李闲是个在追逐自由的人,而徐博是身陷牢笼中的兽。

这一点,江乘风第一眼见到徐博时就明白了。徐博既是玉秋水争夺银龙堡权势的筹码,同时也将成为她致命的毒瘤。

但李闲还没有见过徐博。

“原来你要加入重阳教,也是为了向银龙堡报复。”李闲长叹一声,道,“可是你知道吗,一旦卷入重阳教与银龙堡的战斗,你这一辈子就休想脱身了。”

“我不在乎。”女子没有否认李闲对她的意图的判断,坚定地道:“我不仅要向银龙堡报复,也要像所有伪善的正道报复!”

李闲心里猛然剧震,豁然开朗。他终于明白了重阳教众的理想,那不灭而又虚无的理想,用无数鲜血和泪水去浇灌的理想。

“愿教主带领属下一干人等,驱逐世间黑暗,回复炎阳光耀!”重阳教众的诚恳真挚的言语又在耳边响起,李闲缓缓瘫坐在地。

“我不会让你入教的。”李闲无力地道,“那不值得。”

为了实现理想,必须不择手段。残忍的屠杀,雷霆的手段,阴毒的计谋,和真情真性的放纵,美好的理念逐渐变成了邪恶的代称。不但自命正道的人不接受,连普通百姓也深恶痛绝。这是重阳教历代弟子的矛盾与悲哀,也是所有如眼前美女这样的人的悲哀。

女子还想说什么,李闲挥手道:“让我想一想怎么对你说。对了,搞了半天,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答道:“姐姐一死,我的本名就不再用了。现在我叫秦淮。”

第七十九章 何谓重阳

“秦姑娘身为女子,却一能料敌机先、设伏破敌;二能侃侃而谈、力化干戈;三能驯化部下、令人效死命。这等能耐,天下并没有几个男子办得到。姑娘并未辜负令姐的一番苦心栽培。”彭雄苦笑着轻抚箭伤,有感而发。

秦淮对这赞美却毫不领情,淡淡道:“只可惜彭二公子并不接受玉帛,一意干戈!”

彭雄苦笑道:“姑娘有姑娘的想法和目的,彭某有彭某的原则和难处。镖局最珍贵的,就是能好好保证顾主财物安全的信誉。这事关整个家族的信誉和荣辱,岂能说降便降?”

李闲点点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有自己的难处。姑娘可知进入重阳,意味着什么?”

秦淮摇了摇头,她一时间没明白李闲话中所指。

李闲续道:“重阳教的理想或许有其光明可取之处,但是大家都随着性情行事,不分善恶。例如花仙蓝舒云,随意奸淫女子;赌仙萧无语,专门出千骗钱。强暴女子、骗人钱财,这不是和老百姓过不去吗?他们哪点比正道好?他们与正道的最大分别,就是正道中人明里还做点好事,但他们连明里都在做坏事。”

秦淮和彭雄听得目瞪口呆,哪有当教主的这么说自己的帮派的?

“当然,”李闲话锋一转,道:“正道令人气愤的在于虚伪。而重阳教的人有时却相当眷顾穷苦百姓。记得我小时候,老头子就常常开仓赈灾;江乘风当家时,降低粮价是家常便饭。当时洛阳好几家米行联合起来谴责江乘风,说他的价钱比成本还低,这么下去大家怎么做生意?但结果是最大的那家米行的老板在睡觉时忽然‘无疾而终’,其余各行疑神疑鬼,说是触怒上苍,再也没人敢说粮价高低了。在我看来,他们或许把拯救天下苍生做为己任,却忽视了眼前所杀、所奸、所骗的那些人也是黎民苍生。”

秦淮沉默下去,脸色阴晴不定。善与恶,正与邪,究竟是怎样的分界?

李闲说了这一大堆,自己也越说越糊涂——正和邪两个字,难道是同义词不成?

彭雄忽然道:“彭某终于明白了,什么是重阳教。多谢李兄指教。”

李闲讶道:“我还不明白呢,你怎么明白了?”

彭雄叹道:“他们志存高远,却忽视点滴;喜欢率性行事、快意恩仇,却不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事实上人人心中,都必须有个起码的道德准则。”

李闲蹦了起来,叫道:“彭二哥,我真的开始有点崇拜你了!”转头对秦淮道:“怎样?还想加入重阳吗?”

秦淮想了想,道:“我现在想的是,彭公子的三位兄弟是否正在准备对我的人发动攻势。”

李闲心中欣慰,他知道秦淮终于放弃了投身重阳教的想法,才会有心思思考其他问题。

彭雄欣然道:“在我没有探回消息前,他们是不会妄动的。我为姑娘引见我的兄弟,大家商量商量,如何化解这场干戈。”

李闲心情大好,打趣道:“你家五妹没有随行么?”

彭雄闻言,长叹一口气,担忧地道:“实不相瞒,五妹前些日子离家出走了。我们有正巧碰到秦姑娘这件事,没有余力去找她,只派了几个精明的镖师四处打探。”

秦淮忽然道:“令妹漂亮吗?”

彭雄没好气地道:“当然漂亮!比你漂亮多了!”

李闲也觉好笑,秦淮这种有志向、有韬略、识大体的女人,竟也会忍不住关心其他女人的美丑。

秦淮不以为忤,微笑道:“彭二公子误会了。我问她相貌美丑是有原因的。或许可以借此猜知她的去向。”

彭雄大喜道:“请指教!”

“彭公子少有混迹于粗鄙之地,自然错失许多传闻。近日江湖风传,银龙堡徐弈公子到贵门相亲,见了令妹后大惊而逃。因此江湖上已将令妹列为江湖丑女榜之首。”

彭雄怒道:“徐弈这小子枉称胸有城府智计过人,谁知见到一个丑丫鬟,竟不详查,就错认为五妹,不告而别。现在害得五妹丑名远扬,此间事了,我一定要去银龙堡讨个公道!”

李闲笑道:“彭兄有些误会徐小子了,他的婚事是由父母逼的,原本就心存抗拒,因此格外受不得刺激。”

秦淮叹道:“若我是彭五姑娘,必定咽不下这口气。所以……”

彭雄拍腿道:“对#糊一定是去了银龙堡!”

李闲此刻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你刚才说江湖丑女榜?怎么我走遍江湖,竟从没听过?是否也有个美女榜?”

秦淮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此人正是搂着自己的脖子而且说了不少下流话的淫棍,俏脸一红,低下头去,轻声道:“这些排行榜,是江湖人无聊时信口胡编的,做不得准。起因在于陕北四犬几个月前从神兵山庄出来后,对所见的两名女子大肆渲染,说是美如天仙。好事之徒无不雀跃,便一一将所见女子列出,排成了美丑两榜。其中名次高低从来没有公认过,也就是说这些榜是没有名次的。这东西也就近月才开始受人关注,甚至扬州第一青楼烟水阁的老板唐秉嘉也来参与评论。李教主事务缠身,自然未曾听闻。”

李闲一呆,道:“陕北四犬?他们在渲染谁?”

秦淮似笑非笑地看着李闲,一字字道:“一个叫司徒贝贝,一个叫萧如非。”

李闲心中一痛,看了看秦淮的鹅黄色衣裳,长长叹了口气。继而强笑道:“幸好当日没有杀了这四犬,否则江湖上怎么知老子艳福齐天!下次见到这四人,要好好慰劳慰劳。”

秦淮笑道:“这个容易得很。他们现在就在我的山寨里,是山寨的驯兽师。”

李闲一面感慨这天下真小,一面问道:“他们会驯兽?”

秦淮点点头,道:“他们驯兽的本事相当出色,尤擅驯虎。”

彭雄恍然道:“怪不得前两趟镖的镖师都是被十来只猛虎吓跑的,未战先溃!”

其实李闲真的对陕北四犬以及他们养的老虎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不知怎么的,话题忽然岔到这里来。又不好意思把这话题扯开,痛苦得想哭。

秦淮看了看李闲郁闷不堪的样子,心下雪亮,悠然道:“彭二公子若是有兴趣,我可送只幼虎给你,作为赔礼。”

彭雄哈哈笑道:“这个一会再说。我是怕如果你再不肯说美女榜上有谁的大名,我们这里有人要投湖自尽了。”

李闲大笑道:“还是彭兄好!”

秦淮笑道:“这个美人榜,虽说无法定下排名,但是排在首位的却没有争议,那就是今年的开封花魁楚梦。”

李闲张了张嘴,心中认同。虽说楚梦被自己和重阳教的人故意贬得一钱不值,其实那正是证明这些人害怕楚梦的魅力的最佳证据。说实话,李闲走遍天下,从没见过楚梦这么美的女人,尤其是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更添她引人入胜的风姿。

“唐老板认为排名第二的理应是他们的头牌如烟姑娘,但很多人不服气。像陕北四犬就说第二名应当是萧如非萧姑娘,只可惜天妒红颜。”

李闲心中怅然。萧如非本就美丽可人,而且当时她正以重阳蚀心迷惑洪刚,落在陕北四犬的眼里,那当然是美如天仙。秦淮的话勾起了李闲对萧如非无尽的思念,小腹上早已愈合的伤口似乎又有点隐隐作痛。

秦淮见李闲的脸色忽然变的苍白如纸,知趣地打住,说道:“这种无聊的排榜,意义不大,记着也没什么好处。”

李闲忽然笑道:“很够了。扬州烟水阁的如烟姑娘,嘿嘿!”

秦淮觉得李闲的笑和哭分别不大,急忙转移话题道:“这个唐老板的生意可做得大得很,李教主没听说过吗?”

李闲一直觉得这唐秉嘉的名字确实有点熟悉,而且隐隐觉得这事很重要,但一时之间就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彭雄想了想,道:“好象洛阳有名的青楼拜月楼也是他开的。”

“什么!”李闲猛然站起身来,失声道:“洛阳拜月楼?!”

秦淮和彭雄愕然看着他,不知一句洛阳拜月楼,为什么让李闲失态至此。

李闲心里想着的,只有当日江乘风说的一句话:“眩和楚梦参加花会的青楼,是洛阳拜月楼。”

这个唐秉嘉和楚梦究竟是什么关系?楚梦的真正身份,是否能着落在他身上找出来?李闲眼里爆起前所未有的精芒,淡淡道:“扬州烟水阁,这次是不去也得去了。”

秦淮怔怔地看着李闲,适才这假淫棍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威猛无俦,充满着阳刚霸气,令人心神一阵动荡。

彭雄的观感却有所不同。他想的是,一旦这人全心全意地帮助重阳教,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重阳教已经够强了,天下根本没有任何帮派势力能独自与重阳教相抗衡。目前重阳教的劣势有三:一是名声奇臭,寸步难行;二是缺乏强力而集中的领导层,行事缺乏完整的规划;三是缺少新血,全靠老将支撑。而李闲的全力参与,将使这三项劣势逐一反转,届时天下谁属?

有必要和家族好好探讨探讨彭门今后的路向了,彭雄转头看了看带着腿伤坐了一地的镖师,心中长叹。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八十章 顺利和谈

“前面岸边就是我兄弟的人马。”彭雄指着一处岸边的旌旗说道。

“正是这些旌旗,让我发现了你们的大军,从而推知你们的探马线路。因为你们对这一带不熟悉,进攻之前必须先探路的。”秦淮指点道,“下次再剿山贼,记得不要如此大张旗鼓。”

彭雄尴尬地笑了笑,回顾船上的镖师,一个个都是无奈而不甘的神色。

岸上有人大声喝道:“什么人?”

彭雄聚起功力,远远回道:“三弟!是我!”

“是二哥!”那人喜道,“大哥,四弟!二哥回来了!”

战船渐渐驶向岸边,一片黑压压的人马已清晰可见。李闲极目望去,这批人至少有三百之数,如果秦淮和谈不成,整个山寨必将被夷为平地。

人群里奔出两人,和原先喊话的人并排站在岸边迎接彭雄的到来。李闲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彭大公子彭英,喊话的人很明显是三公子彭豪,另一人想必是四公子彭杰了。

这四兄弟的相貌都有点相似,个个都令人不敢恭维。李闲开始怀疑所谓五妹漂亮是否只是彭雄自我感觉良好而已。

战船缓缓靠岸,彭英讶然道:“为何换了船?”

李闲搀着彭雄当先下船,笑道:“这就叫做上了贼船。”

彭英见了李闲,吃了一惊,道:“这不是李浪子吗?怎么会在这里?……二弟你受了伤?”

彭雄苦笑不答,李闲笑道:“我是来给你们送美女的。”

船上的镖师们相互搀扶着一一走了下来,秦淮静静地站在李闲身后,神色自若地打量彭家兄弟,道:“秦淮见过诸位公子。”

彭家兄弟看昏了头。自家兄弟和镖师们都一瘸一拐地被扶来船来,这艘船又是贼船,山贼头领又神色自若地站在这里。好象是山贼们把兄弟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头领好心亲自把他们送回来似的。可是世上真有这么笨的山贼头子吗?

“这场仗是我们输了。秦姑娘并无意与我们无敌,因此亲自送我们回来。”彭雄对李闲抱歉地眨眨眼,道:“李浪子只是适逢其会,特来和兄弟们打声招呼。”

李闲听得好笑,没想到看彭雄正人君子一个,撒起慌来却和他李闲有得一拼。而且这确实是帮助秦淮化解干戈的好说辞。

“好!”彭家三兄弟同时抽出刀来,道:“想不到秦当家的竟肯送上门受死,省去我们不少工夫!”

秦淮冷冷一笑,并不答话。

李闲惊奇地道:“秦姑娘放过杀你们兄弟的机会,不计危险孤身前来和谈,其光明磊落如此,令人钦佩。你们若是合起来欺负人家,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以秦淮的稳重,也不禁脸上发热。自己哪有那么伟大?要不是被李闲捉住,自己的策略必将是生擒彭雄为人质,逼彭门退兵。如今俘虏莫名其妙地升级为舍身和谈的使者,也亏李闲能说得那么理直气壮,好象事实如此一般。

彭家兄弟听得面面相觑,如果李闲不在,他们大可以杀了秦淮,反正也没人会传出去。可是李闲在此,这事却怎也做不得了。

彭雄叹了口气,道:“李浪子不必多心,我的兄弟哪会做这种事?”

李闲笑道:“我想也不会的。秦姑娘这么如花似玉的大美人,换了谁也不忍心辣手摧花的。”

两人一搭一档,合作无间,说得彭家兄弟苦笑不已。彭英收刀回鞘,说道:“那是当然。我们这只是自然反应罢了。只不过,秦当家的,贵山寨劫了我们两趟镖,让我们信用大失,以后还怎么做生意?当家的想和谈可以,必须退还那万两黄金和一万斤盐,让我们对顾主有所交代。”

“这些东西早就分发给微山一带的老百姓了,山寨里仅仅留下五百两黄金和一百斤盐。”秦淮淡淡道,“不过,秦淮可以想些变通的办法,同样不会为贵门惹来麻烦。”

“哦?”彭英冷然道:“原闻其详。”

“青州王知府那笔黄金是不能张扬的,朝廷若是知道了不知会做何反应。正巧前几天朝廷来了钦差。”

彭杰有点明白过来,道:“当家的是说……”

“我已经用剩下的五百两黄金买通了钦差,让他大肆称赞王知府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又说听人举报王大人有笔大数目的黄金,如今看来纯属子虚乌有,下官见过那笔黄金,但知不是王大人的。目前户部张侍郎告老,这个位置……”秦淮淡淡地说道,“听在王知府的耳中,必定认为黄金已到了钦差腰包,这等若万两黄金买个二品大员的位置,虽然贵了点,但是门路难得。王大人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意见的。”

彭英等人听得张目结舌,这女人不去当官真是浪费人才。

李闲心中苦笑,如果这女人真的加入重阳教,重阳教那群老家伙必当如获至宝。

“至于海沙帮……”秦淮顿了顿,道:“三日之内将收到帮主遇刺的消息,剩下的人忙着夺权,再没人有心思管这摊子事了。”

彭英一震,道:“你……”

秦淮淡淡道:“只不过雇了几个不怎么入流的杀手,不过去杀海天阔这种废物是绰绰有余的。”

李闲叹了口气,秦淮确实是个出色的人才。其实有秦淮这样的手腕,这次和谈有没有他李闲当和事老已经无关紧要了。“你们和谈应当顺利结束了吧。我要告辞了。”李闲看了看秦淮,眼里闪过复杂的色彩。

彭英忙道:“李浪子请留步,我们好久不见,理应喝点小酒叙叙旧嘛。”

秦淮偷眼看了看李闲,心里忽然一阵紧张。

彭雄也道:“是啊,李兄,前面不远是郑集,那里的梨花酒相当有名,相信李兄一定是知道的。不如一道小酌几杯如何?”

李闲听得酒虫大发,心底少许不舒服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哈哈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江乘风走在去霹雳堂的路上,百余里的路整整走了一天一夜还没有走到。

“彭大小姐!你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我是去办正事的!”江乘风第一百零八次停步,转身说道。

“我是彭五小姐,不是大小姐。”彭翎嘻嘻笑道,“徐弈那块木头臭着脸回到龙腾山庄,我一个姑娘家能到哪里去?当然只能跟着你了。”说到后面,竟泫然欲泣,“你也要赶我走,万一我遇到山贼怎么办?”

江乘风头大如斗,这丫头脸上的表情是说变就变,这一天之内从笑到哭从哭到笑都不知多少次了,但从没有见她真的流过一滴眼泪。

对着这个小丫头,江乘风有种说不出的心理。首先由于这丫头的淘气爱玩闹,无意中帮助他解决过没钱付帐的困境,心里有点儿感激;其次这丫头和儿子的关系非比寻常,险些就成了自己的儿媳妇,加上她的精灵调皮,自己对她也当真有点疼爱。否则早就施展轻功不知把她甩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说你的武功天下无敌吗?”江乘风无奈地道,“几个蟊贼怎会放在你的眼里?”

彭翎蹦蹦跳跳地赶了过来,扯着他的衣袖道:“你也知我是在吹牛的,怎可做数?这样吧,你带我去见到你的师弟,我就不再缠着你。”

江乘风苦笑道:“你个姑娘家,能不能不要这么花痴?我的师弟现在在和人恶斗,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留着命回来见我。我这回是要去你未婚夫的对头那里,你跟着没什么好处的。”

彭翎杏眼圆瞪,不悦道:“我哪花痴了?我只不过是想看看有名的浪子李闲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而已。重申一次,徐弈那个王八蛋不是我的未婚夫,他的对头关我什么事!”

“是吗?”江乘风怀疑地道,“他长得很是英俊,风度又绝佳。不仅武功好,而且满腹诗书,棋艺更是打遍江东无敌手。这么优秀的小伙子明明和你有过婚约,你就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彭翎盯着江乘风的脸左看右看,一脸的狐疑。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为什么这么像上回来我家提亲的那个媒婆,只不过手上少了一把大葵扇。”

江乘风哈哈大笑,道:“好吧好吧,我怕了你了。你跟在我身边也没什么,但千万不能乱出声。有人问起,就说是我刚收的徒弟。”

“哇!”彭翎高兴得跳了起来,道:“就知道老姜头最好了!”

“谁是老姜头!”

“谁叫你姓姜?”

“我的江不是那个姜!再说就算姓姜也和姜头没关系!”

“都一样都一样!”

“…………”

江乘风苦笑声中,两人疾步往霹雳堂而去。江乘风觉得,好久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了。这死丫头如果当真嫁给徐弈那样的人,恐怕是不会幸福的。只有李闲这种混球才和她相得益彰。

霹雳堂总舵。

曾经隐忍好几年的霹雳堂,这些月来可谓意气风发。先是以近年来买卖兵器所得的钱财用以大肆扩张势力,招兵买马;继而接连和银龙堡硬撼而不败,将衰颓的声势重新攀上一个新的高度。纵使是当年,也没有现在这样风光,因为当年还有个唐门在暗器的方面与他们平分秋色,而如今当真是一枝独秀,慕名来投的江湖人物络绎不绝。

不过这几天霹雳堂的气氛却紧张得很,因为徐不疑伤重的消息在这里炸开了锅,刘东流父子经过多番商讨,决定联络太湖水寨,一同攻击龙腾山庄。只要摧毁了龙腾山庄,银龙堡无论声势实力或是战略位置,都将遭受沉重的打击。

江乘风领着彭翎来到大门前,守门的弟子警惕而有礼地问道:“不知两位来此有何贵干?”

江乘风低声道:“烦请通报一声,重阳江乘风求见。”

声音很轻,但守门的四名弟子却像听到了晴天霹雳般,其中一人手中的兵刃都掉了下来,一人哆嗦着道:“原……原来是江守护使。小的……小的这就去通报。”

彭翎睁大了眼睛,低声问道:“你有这么可怕吗?”

江乘风皱眉想了想,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这是个好消息。说明那几个混球在迷踪谷之役大获全胜了。”

第八十一章 楚梦与厉天

江乘风确实没有猜错。重阳教在与迷踪谷的对抗中,巧妙地借助了正道的力量,不费一兵一卒,使迷踪谷损失惨重,不仅两百余名弟子无一生还,还损失了天干十杀。这场战使重阳教的声势攀上颠峰,江湖人无不闻之色变。

但是萧无语等人却愁眉不展,因为他们找了好几天,都没有李闲的一丝消息,这小子就像是忽然蒸发了一样,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在森林里找到一间木屋,里面空无一人,屋外是三个天干的尸首,全是被割破喉咙一击毙命。估计是李闲力斩三杀之后,不知躲到哪里养伤去了。

而当日萧无语等三人在偷听慕容霜和陈仲的对话后,直追而去,成功截住两人。在两人心乱如麻之时,眼看就要得手,谁知另七个天干忽然到来,害得他们险些从猎人变成猎物。幸亏厉天及时出现,陈仲拼着重伤护送慕容霜逃走,天干七杀全部命丧此役。

令他们担忧的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透李闲当日是怎么斩杀三个天干的。照常理推断,李闲当时已经没有一丝真气,就算是奇迹发生让他杀了三个劲敌,也很可能自己也重伤垂危,但是现场却没有其他血迹。

“萧帮主,”莫鹰战战兢兢地道,“老夫亲自去那里看过了,没能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周围三里之内都没有血迹,甚至没有血腥味。屋里一尘不染,显然有人长居其地,但木屋手工拙劣,估计是樵夫本人搭建的祝葫,并无特异之处。”

“是吗?”萧无语冷冷地道,“我却觉得那间屋子很是奇怪,但却看不出到底奇怪在哪里。我有个直觉,那间屋子一定住着某位高人。最好的想法是他将教主带去治伤;最坏的结果是他挟持了教主。”

莫鹰欲言又止,蓝舒云喝道:“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不要吞吞吐吐。”

莫鹰迟疑片刻,道:“会不会李教主已经……”

司徒贝贝打断他的话,沉着地道:“李闲绝对没有死。我能感应到他的存在,甚至能感应到他很健康。”

萧无语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人与人之间有微妙感应这回事,他是相信的,令他吃惊的是司徒贝贝的变化。按照以前的司徒贝贝,不冲过去踹莫鹰两脚已经很慈悲了,绝不可能还这样冷静地说话的。

不过他还没想完,司徒贝贝已经冲了过去,照着莫鹰就踹,一边哭道:“你这死老头,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莫鹰捧头顿在地上,哀声道:“我本来不想说的,是蓝大侠硬要我说……”

话音未落,背上已经多了个更大的脚印,正是蓝舒云的杰作。其实他们也不想来欺负莫鹰的,只不过不知怎么的看见他就来气。

萧无语哑然失笑,道:“迷踪谷元气大伤,退守老巢,短期内是再难兴风作浪了。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这里有三个计划,老四、贝贝,你们参详一下。”

“第一,是继续留在这里寻找教主。不过希望渺茫,在这里傻等不是上策。”

“第二,调动人马,进攻迷踪谷老巢,永绝后患。在目前我们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没有做,这个并不急于一时。”

“第三,回恒山,专心对付白马堡和天山剑派,给卓青山这类不知死活的家伙一点颜色。同时派人四处查探教主的消息。我认为这个计划比较合理,你们有什么看法?”

蓝舒云没好气地道:“你都已经决定了,还问我们干鸟!回恒山吧,白马天山不除,确如骨鲠在喉。”

司徒贝贝咬着嘴唇,道:“我要留在这里!”

萧无语叹了口气,道:“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再说,教主若是现身,必定会来找我们的,恒山目标明确,总比你呆在开封容易找到些。”

“但他是在这里失踪的,”司徒贝贝道,“在这里找他才更有希望。我的安全不用担心,厉大哥还在呢。”

“厉天今天早上消失了,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蓝舒云叹道,“他的心思都放在叶七身上了。”

“那我就一个人留在这里。反正我现在的武功又不是很差劲。”司徒贝贝坚持道。

“你不想你爹娘吗?”萧无语柔声说了一句话,司徒贝贝呆若木鸡。

父母慈爱的眼睛在司徒贝贝面前不住闪动,想起离开恒山前父亲的言语:“你要跟着教主出去,我们不拦你。但是有了空闲,一定记得早些回来。”

“我们回去吧。”司徒贝贝木然道,“不过寻找李大哥的事,由我全权负责,不然我扯光你的胡子!”

厉天站在顾轻尘的木屋前,抚摸着木墙,一言不发。如果有人站在他面前,将会发现他的眼里闪动着浩如渊海的光芒,他的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令人不敢正视的气息,却不是一贯的杀气,而是斗气。

当萧无语他们发现这间木屋时,厉天一眼就认出这必定是顾轻尘的手笔。只有顾轻尘那样的境界,才可以把一栋拙劣的木屋塑造得与天地同在。那尸横就地的三杀咽喉上的刀伤,不言自明,必定是顾轻尘留下的纪念。

只不过,厉天也没能在这里感应到李闲的气息。李闲的失踪虽然极有可能和顾轻尘有关,但不能肯定。

不能肯定的事,厉天向来不会开口乱说的。

“顾轻尘。原来你在这里。”厉天喃喃地道,“为什么不等等我?”

院角有一堆木柴,堆放得整整齐齐。厉天眼角不经意地扫过,忽然眼睛一亮,走了过去。

“好刀法。”厉天附身拾起一片木柴,叹道:“好一个停风刀。”

厉天放下木柴,久久盯着柴堆,忽然震了一下。

这木柴一定不是顾轻尘亲手堆放的,因为它有一种与这木屋格格不入的感觉。

厉天闭上眼睛,忽然睁开,叹道:“出来。”

一声轻笑,一个绝美的身影从林中悠悠飘来:“厉大侠好象很多感慨?”

厉天闭上嘴,对着楚梦,他的感觉和别人不同。别人故意对楚梦漠视甚至讥嘲,是因为害怕楚梦动人心魄的魅力;而厉天却根本没有一丝涟漪,楚梦就算再美也与他无关,在厉天的眼里,唯一在意的只有对方有没有破绽、破绽是多是少。

楚梦虽然是罕见的高手,但她当然也有破绽,对于厉天而言,这些破绽简直是无可救药。因此厉天从来都以看着尸体的眼光去看待她。

“神交已久的朋友不辞而去,厉某当然有些感慨。”厉天面无表情地道。

“恐怕曾经呆在这里的,不止是厉大侠那位神交的朋友。”楚梦浅笑道。

厉天眼光又望向木柴,忽然道:“这些木柴,是李闲堆的?”

“应该是的。”楚梦叹道,“顾轻尘恐怕还传授了李闲不少东西。”

厉天冷冷地盯着楚梦,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人家想见见厉大侠,这也不行吗?”楚梦幽幽地道。

“我与你是敌非友,无话可谈。”厉天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我从未想过与你们为敌,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楚梦轻声道。

厉天淡淡地道:“如果你真的曾与我们为敌过,现在你已经死了。”

楚梦幽幽叹了口气,道:“难道你就真的忍心?”

厉天不答,继续迈步前行。

“你不想知道叶七的下落吗?”楚梦轻声说道。

厉天猛然停下步来,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他竟能未卜先知地在崖底铺下被褥,你不觉得奇怪?”

厉天冷冷地回过头来,道:“原来是你事先通知他!”

“不要那样盯着我,我很害怕。”楚梦扫了厉天一眼,那眸子就如神秘的星空,勾魂夺魄,令人心荡神驰。

面对着这样的眸子,厉天居然只是冷冷地说了五个字:“叶七在哪里?”

“你真的很想知道?”楚梦温柔的眸子忽然闪过一丝愤恨。

这是自从厉天认识她起,首次在她的眼里读出真实的讯息,不由心中讶然。一面思索她这个眼神的含义,一面点了点头。

“那么,”楚梦缓缓靠了过来,樱唇轻轻吐出两个字:“抱我。”

厉天心里猛然一颤,皱眉道:“你是否找错了人?你要抱人,等李闲出现后再说。”

楚梦幽幽叹道:“要李闲抱很容易,但天下再也没有女子有幸让你抱上一抱了。”

厉天冷冷转身,道:“去抱那棵树吧,厉某自己懂得怎么查探叶七的消息。”

看着厉天渐渐远去,楚梦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我们还会见面的。”

森林里出来两个人,附首道:“成樱已经关上客栈,往恒山而去。”

楚梦轻叹道:“看来忘忧散必须另想办法。你们太冒失了,如果刚才厉天不是没有心情,你们现在已经死了很久。”

来人沉默片刻,道:“从尊主那里传来消息,李闲已经到了微山湖。若是没有意外,青州彭门今后恐怕会与重阳教保持良好关系,甚至可能结盟。”

楚梦望向天空,眼神游移不定。良久才道:“走吧。顾轻尘随时都会回来。”

第八十二章 酒肆除凶

“李……兄,”秦淮有点结巴地道:“你刚才在生气吗?”

李闲快步当先走在前面,秦淮跟在他身边。彭家四兄弟落得老远,不时交头接耳,不知在议论着什么。

“我哪敢生秦当家的气呀,”李闲自嘲地笑笑,道:“秦当家手段通天,小子害怕得很,所以先走一步。”

秦淮顿了顿,忽然展颜一笑,道:“可是我手段再高,还不是被你搂着脖子像牵猪一样牵到这里来?”

李闲看看她的如花笑靥,竟是风情万种,不由得又浮起萧如非的影子,心中怜意顿生。李闲并不喜欢太有手腕的女人,楚梦就算其中之一。但他却在心里谅解了秦淮,因为如果她没有足够的手腕,在这个江湖上就难以生存。

“你今后做何打算?就在这微山湖畔做一辈子山贼吗?”李闲望着秦淮美丽而深邃的眼,问道。

秦淮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或许当一辈子山贼倒是不错的选择。”

李闲沉默下去,不再说话。

秦淮奇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听那几只彭老虎说话。”李闲眨眨眼,神秘地道。

“隔了这么远,而且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你竟能听见他们说话?”秦淮吃了一惊,道:“他们说什么?”

李闲笑道:“你猜猜。”

秦淮沉吟片刻,道:“他们在探讨今后彭门的走向。”

这回轮到李闲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秦淮缓缓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彭雄经过这件事,很看得起你,并从你身上看出了重阳教成功的希望。”

李闲点点头,道:“你说,如果我扔下重阳教主的位子一走了之,将会出现怎样的情况?”

这个问题在李闲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但没有讨论的对象。曾经他曾以同样的一句话问厉天,厉天给他的答复只有短短一句:“重阳教四分五裂,江湖纷乱更甚。”

厉天的答复显然是有理的,但是却没有进行多方面的分析。难得眼前有个与重阳教毫无瓜葛且智计过人的女子,李闲忍不住又问出了这个问题。

秦淮想了很久,道:“我不知道重阳教内部的情形,因此不能妄下定论。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你的参与,重阳教的恶名将永远无法刷洗;另外一些重要人物将会为了教主之位谁属而争得反目。在这种情况下,江湖各大势力不会坐失良机,在再度摧毁重阳教后,一统江湖的征战将一发不可收拾。”

秦淮的话和厉天异曲同工,说得李闲闷闷不已。看来这教主之位,就像带鱼皮一样,永远撕不下来。

江湖纷乱更甚,关他李闲鸟事!但李闲却不能坐看重阳教的那些人再度面临被摧毁的痛苦。忽然间,李闲心中猛震,兴起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必须与江乘风好好商量商量,因为那太可怕。

说话间,郑集已经近在眼前。

郑集不是一个集市,而是一座小城。城里最出名的,是青旗肆的梨花酒。

“青旗沽酒趁梨花。”李闲笑逐颜开地道,“每次经过这里,我都要呆上好几天。”

彭家四兄弟从后面赶了上来,都笑道:“今日我们喝个不醉无归!”

“哦?”李闲斜着眼问道,“就你们四个?”

“哼哼,”彭三公子彭豪说道,“我们四兄弟的酒量在青州都是出名的!”

李闲大笑起来,说道:“不妨问问你大哥,前几年被我灌得趴在地上的感觉是不是妙不可言?”

彭英涨红了脸,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今天不让你体验体验那年我的美妙感受,怎对得住这里的梨花酒!”

秦淮忽然道:“何况不只他们四个,应该是五个。”

李闲大喜道:“原来你也会喝酒!妙极!妙极!”

彭英眨眼道:“秦当家小心。听说有人最喜欢装作酒后乱性,以达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秦淮登时飞红了脸,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美酒与美女,永远都是江湖人最喜欢的话题。

正当众人开怀而笑的时候,不远处的青旗肆却乱成一团。李闲猛然收住笑容,众人也都沉下了脸。

“砰!”地一声,是桌子砸碎的声音,继而是碗碟摔了一地的破碎声。有人吼道:“知道我是谁吗?敢收我的酒钱?”

“知……知道,”一个苍老的声音颤抖着道:“少侠是武当的高足……”

“告诉你!我的师尊就是紫虚道长!”那人得意地道,“下次招子放亮点!”

“是,是!小的以后不敢了。”

“这人就是粱纯。”众人走到酒肆门前,秦淮冷冷地盯着那武当弟子,低声说道。

李闲点点头,笑了笑,没有说话。彭雄偷眼看了看李闲的笑脸,忽然一阵心惊。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李闲的杀意。

梁纯大笑着走出酒肆,回头道:“算你这老头识相!”

话音未落,面前已多了个人,和梁纯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梁纯毫无防备下,摔了个仰八叉。

酒肆里围了一大群人,看着梁纯仗势凌人的丑恶嘴脸,都是敢怒不敢言。见他结实摔了一交,都不由暗暗叫好。

梁纯勃然大怒,从地上一跃而起,吼道:“你……”

才说了一个字,对方抢着截断道:“你是什么东西!走路不带眼睛吗?”

梁纯吼道:“你知道……”

对方截断道:“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还不快过来道歉!”

梁纯气得连连点头,道:“好,好!阁下是何方神圣?”

那人当然是李闲,闻言瞪着眼道:“老子是紫虚老杂毛他爹!你这小子是哪里钻出来的?敢打着我儿子的武当旗号到处招摇撞骗?”

秦淮掩嘴笑了,李闲扮起恶棍来,比之梁纯毫不逊色。彭门四虎却暗暗摇头,紫虚道长在武林上何等名望,李闲竟然说是他爹!

梁纯嘿嘿冷笑道:“我师尊很快就会来了,看你小子还敢胡言乱语!”

李闲“哦”了一声,道:“他见到爹会记得请安的,你大可放心。”

“放肆!”梁纯再也憋不住了,长剑忽然出鞘,对着李闲当胸刺来。

武当享誉江湖数百年,是武林无可争议的泰山北斗。这梁纯虽然尚未入流,但出剑稳重厚实、破绽极小,已颇得紫虚真传。但这点功夫就算比之秦淮也相去甚远,何况已经领悟天道的李闲?

黄芒一闪,热浪排空。

梁纯只觉眼前尽是铺天盖地的黄芒,整个酒肆再也没有其他色彩。心中慌乱间,感到头顶一阵清凉。

黄芒敛去,酒肆里又恢复了秋天的凉意。

梁纯呆呆站在原地,看着一地的头发。伸手摸了摸头顶,已经光可鉴人,连一根毛都没剩下。

李闲笑嘻嘻地道:“紫虚不会教徒弟,老子教你改投少林,或许会学好一点。”

梁纯反应过来,大怒道:“我跟你拼了!”浑然忘了自己和对方的差距,长剑一挺,再次攻了上来。

黄芒再现,血光冲天。

梁纯连头带肩被劈成两半,倒在血泊之中。李闲冷冷地看着他的尸身,道:“抢人妻子,毁人家当,还弄瞎了人家的眼睛。正是因你这种人的存在,才使这江湖上的正邪对错越趋复杂。少一个你,多一份喝酒的心情。”

秦淮呆呆地听着,心里莫名地感动。自己当时在船上说过的话,李闲竟然记得一字不漏。可见这个看来胡闹的浪子,其实心里有着和自己相同的是非准则。

彭雄低声对他的三个目瞪口呆的兄弟解释几句,彭英露出释然之色,道:“这种人撞在我的手里,一样也是杀了。”

李闲回过头来,笑了笑,耸肩道:“本来只削了他的头发,暗示他下回砍的就是头了。岂知他不听劝告。”

彭雄苦笑道:“你的暗示未免太隐讳了。没几人听得懂的。”

彭英环视四周,沉声喝道:“此人十恶不赦,现已伏诛。大伙儿继续喝酒,这顿由我们请客,大家尽兴喝,不要扰了兴致。”说罢走到面无人色的老掌柜面前,递上一块大银,说道:“老人家受惊了,找几个年轻的小二哥,把这家伙葬了,不要惊动了官府。”

众酒客惊魂甫定,战战兢兢地各自回座。李闲看了看彭英,嘻嘻一笑。这家伙高明得很,一派正义模样,其实根本不敢表露自己的身份,终究是怕惹上麻烦。不过这才是在这个江湖上的真正处世之道,无可厚非。

彭英见李闲笑得古怪,也呵呵笑了一声。众人找了张靠里的桌子,李闲呵呵笑道:“喝酒喝酒!好几年没喝过这里的梨花酒了,不知是否一样那么好。”

秦淮跟着坐了下来,道:“你的脸色不对。难道你没杀过人?”

“不是的。”李闲凝望着手中空空的酒杯,道:“刚出道的时候,我的刀法杀戮之气很重,凡交手必决生死,那段时间杀的人是最多的。灭了慕容家以后,我的刀法开始收敛杀机,因为我每当想起死在厉天剑下的老弱妇孺,心里都会不舒服。当岳岚松自尽在我面前时,我就更加不喜欢杀人了。这是种说不出的变化,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前几天,因为一个机遇,我的刀法上升到了天人合一的至境,天道讲究的是生机,杀人讲究的却是死气,这是一种极端的冲突,我还没能像厉天那样掌握自如,因此气血有些不顺畅。”

说话间,彭家兄弟提着酒坛坐了下来,彭英道:“李浪子的真气有衰竭之象,是否前些日子刚受过重伤?”

李闲摇头道:“用不了几天就能复元的。别管这些事了,我们喝酒!”

众人轰然举杯,气氛炽热无比,仿佛地上刚被搬走的尸体只是一个梦境。

其实他们都很清楚,识相的话是不该再逗留在此喝酒的,因为刚才梁纯说过,紫虚马上就要来了。

但是对李闲来说,命和酒相比,他选择的是酒。

多少恩怨忧愁,尽在杯中一饮而过。

第八十三章 紫虚的谋算

“我说……李兄,”彭雄的舌头已经有点大了,“能不能不要用坛子喝酒?”

“我不是答应了我用坛子你们用碗的吗?”

“可是这所谓的碗和脸盆一样大啊!”

“你们又没说要用小碗,你看人家秦姑娘用的也是个小脸盆。”

“话虽如此,”秦淮晕忽忽地道,“你也不必把人家酒肆里所有的酒都搬来呀!”

“这叫帮助掌柜的消货,免得积压。”李闲笑嘻嘻地道,“一会紫虚来了,就可以不用请他喝酒。”

“李浪子好小气。”门外传来一把不温不火的声音,“贫道酒量不好,喝不了李浪子多少酒的。”

“出家人不是不能喝酒的吗?”李闲微笑着看着紫虚坐到他们中间,四周的客人见状顿时鸡飞狗跳地散了个精光,整间酒肆全是道士打扮的武当弟子。

“修佛才不能喝酒。道士喝一点点是可以的,炼丹的时候还有时要用黄酒做药引呢。”紫虚亲自去拿了个小酒杯,斟上满满一杯,道,“其实修道修佛,存乎一心。喝不喝酒并不代表什么,只是怕酗酒会影响平静心而已。当年少林寺天龙方丈就曾当我的面喝下一两烧刀子,以示直修本心,破除外障。”

李闲大笑道:“说得好!小子敬道长一杯!”说罢捧着酒坛仰脖就灌。

紫虚失笑道:“今日总算亲见李浪子喝酒的霸气。”

秦淮不依地道:“为什么你跟道长喝酒就可以以坛碰杯,和我们喝就不肯?”

李闲放下酒坛,叹了口气,道:“因为道长是一个人来的。”

彭家兄弟见紫虚出现,登时噤若寒蝉。他们与秦淮不同,秦淮只是个山贼,紫虚是什么人物和她关系不大。但他们却不能不恭敬,因此也着实佩服李闲:紫虚乃堂堂武当掌门,在当今武林上的地位非同小可,单以身份地位而言,甚至在顾轻尘、厉天和徐不疑等人之上。李闲居然在他面前谈笑自若,仿佛刚才杀的只不过是只猪而不是紫虚的亲传弟子。

而李闲的最后一句话,更是玄机暗藏。指明了紫虚若想算账,只能一个人来算,而不能尽起弟子群起攻之。

紫虚一饮而尽,叹道:“痛快!贫道十余年没有这么喝过酒了。”

李闲大笑道:“所以道长错失了生命中最精彩的东西。”

紫虚紧紧盯着李闲,问道:“你真的那么爱喝酒?”

“坦白说,”李闲摸了摸酒坛,道:“我喝的不是酒,而是一种心情。所以我不会醉。”

紫虚“哦”了一声,道:“想不到李浪子有欧阳永叔的雅致。”

“我们都叫他欧阳修,道长偏要说欧阳永叔,你跟他很熟吗?”李闲打趣道,“改天叫他请我喝酒。”

紫虚叹了口气,道:“其实贫道现在并没有喝酒的心情。”

李闲心叫来了,故意问道:“为什么?”

“李浪子可知就因你一句‘谷主有令,众弟子拼死反抗’,害得迷踪谷死了两百三十三名弟子,少林前几天刚刚为他们的二十几名棍僧超度,武当葬下了三十余名弟子。关中剑派弟子折损不大,但掌门却丢了性命;崆峒死了足足六十余人,何玉峰寒了胆,借口回去养手臂上的剑伤,退出了纷争。”

“这不是好得很吗?”李闲叹道,“又少了一个淌混水的帮派。何玉峰虽然不中用,却是个聪明人。”

紫虚两眼神光电射,道:“迷踪谷残杀各派弟子在先,这次的教训虽然惨痛,也算是他们咎由自取。但由于你等的挑拨,使正道人士也伤亡惨重,这该如何处置?”

“正道人士是人,重阳教就不是人?”李闲眼里也闪过一道异彩,淡然道:“因为迷踪谷疯狂的报复,使得开封府的乞丐僧卜死伤殆尽,道长是否认为倒应给迷踪谷记上一功,褒奖他们稳定了开封的社会治安?”

紫虚闭上眼,旋又睁开,道:“武当无意于江湖恩仇,但希望维持江湖平静。重阳教忽然死灰复燃,打破了这个均衡平静的江湖。作为出家之人,本不应管江湖俗事,但却也不能坐视江湖上狼烟四起,永无宁日。”

李闲叹了口气,道:“难道把重阳教给灭了,就真能维持江湖平静么?平静只是一种表象,人的野心迟早会爆发的。徐不疑二十年来无时不在搜集各派情报;许嵩听闻重阳令重现江湖的谣言后,马上支持萧无语立帮,在萧无语大势已成时,忽然反水,兵压恒山。重阳的崛起只是个引子,江湖的纷乱才刚刚开始。即使没有重阳教,也避免不了江湖争霸的结局。”

紫虚默然半晌,道:“贫道承认李浪子所言有理。但是别人称霸武林,总比重阳教少些血腥。”

话题又回到这个困扰李闲无数次的问题上来。李闲无奈地长叹一声,道:“对我来说,我宁可看见重阳教一统江湖。不是因为他们跟我很熟,而是因为他们明明白白。我可以预见江湖掌控在他们手上的情况,但却不能预见江湖落在许嵩或徐不疑等人掌控中会是如何。道长若是聪明人,应该保持沉默,不要掺合其中。”

紫虚忽然大笑起来,道:“李浪子不愧是独孤残亲自选定的继承人,确实有当重阳教主的资格。贫道知道李浪子无意于权势,因此也想拭目以待在李浪子领导下的重阳教是否有所转变。武当可以在李浪子领导重阳的前提下,抽身退出这场纷争。”

李闲心中佩服,紫虚确实是罕见的大智之士,清楚地把握到,在目前的局势下,武当再掺合实属不智,以武当一向与世无争的态度,掺合在这种纷乱的江湖上,很可能只是为人作嫁。事实上紫虚这么来找他聊天,其实已经清楚地表现出急流勇退的意图,否则决没有兴趣和他说这么多话的。只不知少林的想法,是否也与这老道士一样聪明呢?

“只不过,”紫虚话锋一转,道,“梁纯是我心爱的弟子,李浪子却一刀把他劈成两段。无论出于任何理由,贫道若是不报此仇,何以面对爱徒之灵?”

李闲愕然道:“道长刚刚还说,在我领导重阳的前提下,可以退出纷争。如果道长要杀了我,岂不是说了等于没说?”

紫虚淡淡一笑,道:“贫道并不打算要你偿命。只是要你的一个承诺。”

李闲隐隐觉得不妙,道:“什么承诺?”

“武当是可以退出纷争,却难保重阳教不会觊觎武当基业。贫道要李浪子立下保证,从今日起,保证不对武当的任何人出手。”

“哈哈哈!”李闲大笑起来,这紫虚原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句话冠冕堂皇,若是没有在意,真会应承了他。但其实细想之下问题却严重得很:“如果重阳有幸一统江湖,武当趁势发难,重阳还手不能,所以最终一统江湖的是武当而非重阳!而且还可以赢得江湖救世主的美誉。道长好高明的手段!”

紫虚大笑道:“李浪子既要这么想,贫道有什么办法?只好拿下李浪子,迫重阳束手,倒是一劳永逸。”

话音未落,李闲已向后翻去,正巧避过紫虚无声无息的一剑,同时叫道:“你们五个不要出手!”

彭家兄弟和秦淮一直傻愣愣地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下,对刚才他俩的对话,彭家兄弟一句都没听明白,而秦淮只领略了个大概。紫虚剑出,他们的酒顿时醒了大半,李闲的喝声入耳,五人对视几眼,都退到了墙角。

一道黄芒沿着一条优美的弧线,斩在紫虚的真武宝剑上。兵刃相交的瞬间,紫虚就已明白了李闲的弱点。

李闲这一刀实是精彩绝伦,因为他一刀之中巧妙地蕴涵了三道真气,接连抵消了紫虚沛然莫测的力道。这样的刀法,令紫虚心惊之下又是一阵狂喜,因为李闲刀法虽然绝妙,但是显然是因真气微弱才需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弥补。

紫虚剑势一变,变得大开大阖。对付身负内伤真气不继而偏偏刀法高明的对手,这样以硬碰硬的方式是最高明的选择。

李闲心中气苦,紫虚的武功虽高,他在初步领悟的天道之后,他已有足够的信心与之抗衡甚至取得胜利。但此刻真气未复,明明有信心战胜的敌手却变得强大无比。

一场战斗的失败原本并不代表什么,只要能留着命一切都好说,但是对于刚刚领悟天道的他来说,这种情况却决不应发生在单打独斗之中,那将会使他心中留下无法弥补的阴影,今后再见到紫虚,将不战自溃。

心念及此,李闲的心里涌起强大的斗志,炎阳宝刀发出灼热的气劲,接连劈出七刀。紫虚挺剑硬撼,拼到最后一刀,李闲的气血开始翻涌起来,若是再拼下去,势将受到沉重的内伤。

就在此时,李闲忽然感到一股热浪从刀尖倒卷而入,同时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上流。天地之间的生气,正往他已近枯竭的经脉中灌注进来,来势汹涌迅猛。李闲的经脉被涨得隐隐作痛,一阵阵火烧般的灼痛感传来,仿佛水管经不祝寒流的迅猛而即将爆裂开来一般。

再这样下去,不被紫虚刺死也要被真气爆得七窍流血。

李闲大吼一声,狠命劈出一刀,希望将这些可怕的真气排出体外。奇事发生了,一直不停涌入的真气忽然静止不动,而他这一刀劈出却也不带一丝真气,好象被一堵墙硬生生阻断一般。

紫虚的宝剑就在这时扫在他的刀侧。

第八十四章 隐仙再现

刀剑交击。

李闲猛然剧震,退开两步。出奇的是本以为要受到重伤的,结果却毫发无损;而紫虚只觉一剑扫在万仞山壁上,不但难以撼动对方分毫,反而将自己的虎口震得一阵发麻,险些拿捏不住宝剑。

紫虚强自压下翻腾的气血,眯起眼睛打量李闲,完全难以想像究竟有什么神奇的情况在他身上发生了。李闲自己也是愕然呆立,不能置信地看了看心爱的宝刀,左手忍不住搔了搔头。

按照顾轻尘的说法,强自催发天地灵气的吸收,把吸取生气的过程人为地加速,将使人体的经脉无法承受真气狂猛的冲击而紊乱甚至爆裂。但李闲不明白的是,他根本没有强行加速生气的吸收,天地生气是自动蜂拥而入的。

且不管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这个结果,李闲唯一明白的是目前自己的真气已经完全复原,而且比原先更加沛然莫测,浑浑融融、无穷无尽,就像星空般浩淼无边。

看着紫虚目瞪口呆地抚摩虎口,李闲微微一笑,宝刀一振,热浪重生。

黄芒铺天盖地地照着紫虚当头劈下,身在局中的紫虚,只觉自己陷入了可怖的沙漠中,李闲的刀就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根本无从捉摸;而那股热浪也和适才不同,适才的热浪只不过是一阵热风拂面,而现在则像沙漠中的炎阳,那种无可与抗的炎热,灼得人口干舌燥。

紫虚不愧是武当掌门,面对着这样鬼哭神号的一刀,竟丝毫不乱。真武剑在身前划出一个个小圈,每一个小圈,都将热浪吸收少许,宝剑忽然从一个个圈中贯穿而出,猛然刺向还差少许就可蓄满颠峰的炎阳刀。

李闲不得不提前发出杀着,刀剑再度相交,李闲滑退一步,紫虚却接连倒退三步。

“好剑法!”李闲大笑道,“梁纯若有你这种剑法,也不会死得那么容易了。”

紫虚紧紧盯着李闲的手,忽然喝道:“结阵!”

话音方落,准备已久的武当弟子们纷纷拔剑而出,围在李闲身周。李闲冷冷环视,这些武当弟子都有一身不俗的功力,显然是武当低辈弟子中的佼佼者,而这种奇怪的阵型李闲也早有耳闻,正是武当的真武大阵。

罗汉伏魔、真武降妖。少林武当的两种名扬四海的阵法,任谁都没有把握独自破解的。

墙角的秦淮轻轻抽出了长剑。

彭雄猛然扯祝糊,低声道:“你干什么?”

“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很危险?”秦淮瞪了彭雄一眼,不悦地道。

“这不是紫虚与李闲的私人恩怨,而是武当和重阳的斗争甚至是天下的斗争,我们不宜插手。”彭英按住秦淮的手,轻声说道。

秦淮冷笑道:“我不是彭门。我只不过是个山贼而已。山贼是不需要讲究这些狗屁不通的道理的。”

“你的武功虽然不错,但你不了解真武剑阵,插手只会误事。”彭雄淡淡道,“除非你想和李闲一起死在真武剑阵下,否则就不要动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淮脸上微微一红,咬了咬牙,收剑回鞘。

李闲似是听见了他们的私语,朝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扮了个鬼脸。众人虽然紧张,但都忍不住笑了一笑,这家伙真不是东西,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扮鬼脸。

正在此时,异变忽起。

李闲正准备挥刀劈向右侧一名长相猥琐的武当弟子,却忽然住了手。因为那名武当弟子忽然莫名其妙地缓缓瘫倒在地,而他身边的几名师兄弟也都和他一样,像中了邪般倒在地上。

他们的身后,立着一个人。一个无论是李闲还是紫虚还是彭家兄弟与秦淮都绝想不到的人。

青旗酒肆的老掌柜!

这个刚才对着梁纯还忍气吞声的老头,此刻肩挺脊张,像变了个人似的,全身散发着一种强大而妖异的气势,让人不敢逼视。

“老杂毛,”掌柜的好象不知他已成为众人的焦点,自顾自地道,“别那样瞪着我,你这几个不成器的徒子徒孙没死。”

紫虚从牙逢里迸出几个字来:“你是谁?”

老掌柜看也不看紫虚一眼,径直走入阵中,对着李闲单膝跪下,扬声道:“王翰参见教主!愿教主万寿无疆!”

“原来你就是隐仙王翰!”李闲好象孩子捉迷藏找到了藏起来的伙伴一样,大喜过望,叫道:“果然好本事!”

“教主慧眼独具、算无遗策,看穿了这个老杂毛的把戏,属下佩服之至#旱实在的,刚才若不是教主说了出来,属下当真没有想到这老杂毛原来用心险恶。”王翰恭敬地道。

李闲笑嘻嘻地道:“别开玩笑了,这老杂毛演技奇臭无比,你会看不出来?”

两人旁若无人地自顾聊天,一旁的紫虚饶是修养良好,也忍不住打断道:“你们说够了没有?”

王翰扭头望了紫虚一眼,嘿嘿笑道:“你的这几个徒子徒孙背上都插着一支不怎么很毒的针,大约一刻钟毒性才会发作。”

紫虚冷冷地道:“你想怎样?”

王翰有点无辜地道:“我哪能怎样?刚才我吩咐了店伙,叫他把解药放在西面山丘的那株大槐树下。若是从这里抬着人过去,正好一刻钟,不多不少。不过现在浪费了不少时间,可难说得很了。我做惯了掌柜,不会算错数的;那个小伙子很机灵,不会放错树的,而且那里也只有一株槐树配称为大槐树……”

王翰兀自唠叨,紫虚等人已经抬起那几名中毒的弟子,数十名武当弟子都已经有一半出门了。

紫虚最后一个出门,忽然回头笑了,道:“有机会再和李浪子喝酒。”

李闲目送紫虚等人去远,大笑道:“掌柜的,这些酒你请客了!”

王翰摇头叹道:“你是我认识的第二个武功练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后竟还这么吝啬的人。”

“第二个?”李闲不服道:“还有一个是谁?”

“当然是江乘风,还能有谁?”

李闲大笑道:“我们坐。继续喝!”

彭家兄弟和秦淮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轻轻坐在李闲与王翰身边。对于王翰其人,他们与李闲的认知并不相同。在江湖人眼里,王翰首先是重阳五仙之首,在重阳教中有莫大的威望号召力;其次此人化身千万,至今还没有一个教外人有幸得睹他的真面目。

而无知,正是恐惧的根源。

“你们说,紫虚今后会怎么做?”李闲喝了一大口酒,擦擦嘴,问道。

秦淮看了看王翰,欲言又止。

王翰瞥了她一眼,笑道:“我请你们喝酒,有话还想瞒我不成?”

秦淮尴尬道:“前辈说笑了,晚辈不是那个意思。晚辈想,紫虚或许真有抽身而退的意思在。而经过前辈的毒针,也许会改变主意。”

王翰点了点头,道:“小丫头说的有点道理。不过,紫虚若是聪明人,当知我留给他们解药已是为双方留下余地。否则他那几个弟子是死定了,而我们依然可以毫发无伤。”

李闲想了想,道:“紫虚刚才的剑,有杀势而无杀意。我想他很有可能只是在试探我的能耐。”

王翰皱了皱眉,沉吟不语。

李闲抓头道:“这些鸟人个个心机深沉,根本无法想象他们的真实目的。”

王翰叹了口气,道:“想不通的事,就暂时不用想,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教主此次南下,所为何事?”

李闲凑进王翰的耳朵,压低声音,神秘地道:“你千万别告诉别人。我是跑出来玩的!萧赌鬼他们现在一定在通缉我。”

声音虽然故意压低,但在座的所有人却都听得很清楚,无不摇头失笑。王翰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笑了笑,道:“早知我们的教主是个不安份的人。”

李闲舒服地挨到椅背上,问道:“南方现在有什么有趣的事情?”

“教主若有兴趣,可去一趟扬州。江乘风在那里险些被老情人伏杀在秦淮河上,然后吃饭没钱付账,接着被一个小丫头缠得痛不欲生……”

“妈的!这么有趣!”李闲叫道:“那小丫头是哪位?”

王翰扫了一眼彭家兄弟,微笑道:“就是这几位彭公子的宝贝妹妹。”

“什么!”彭家兄弟异口同声地惊叫道:“五妹竟和江……江守护使在一起?”

“不用担心,”李闲嘻嘻笑道,“那个老鬼有色心没色胆的。”

“我们担心的不是这个……”彭雄看了看兄弟们发白的脸色,解释道:“我们是怕江守护使独自在江南,本来就是十分危险的事,五妹在旁边恐怕会受牵连。”

王翰叹了口气,道:“不错,有你五妹在旁边,红眼怪确实会受牵连。”

彭家兄弟相顾苦笑,秦淮和李闲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闲喝完了坛子里最后一口酒,道:“我今天在这里休息一夜,明天动身去扬州。秦当家今后怎么安排?难道真回去当一辈子山贼么?”

秦淮低头不语,彭雄忽然笑道:“倒不如跟我们回去当镖师得了。”

秦淮苦笑一声,彭雄虽在开玩笑,却也不无三分真诚。“我一会回山寨交代一下,明日跟李浪子一起去扬州。”秦淮终于说道,“我想去见见徐博。只不知李浪子是否肯带挈?”

李闲大笑道:“有美随行,当然求之不得!”

王翰看了看神色古怪的彭家兄弟,忽然笑道:“今晚再向教主请示一些事务。王翰告退。”

李闲看着王翰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王翰特意想找机会和他单独商谈的,必定是至关重要的事情。而他最不愿理会的,正是这些所谓的要事。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八十五章 化身千万

李闲盘膝坐在王翰安排的房间里,闭目运功。彭家兄弟回去收拾人马去了,秦淮也回山寨准备了,留下李闲独自一人,正好静心思索日间发生的事情。

首先是与彭家兄弟的相识与交往。彭门四兄弟无疑是一门豪杰,既肝胆照人,又有见地,处事冷静且有魄力。这样的朋友确实值得一交,何况与彭门搞好关系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徐不疑想通过彭门往北拓展的梦想顿时不再顺利了。

其次是秦淮。不知为什么,李闲总是把秦淮和萧如非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事实上她俩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唯一的相同只不过是那袭鹅黄色的衣裳。

万世千生,永不相弃。

李闲睁开眼睛,呆呆望着房梁。他的朋友们都不怎么明白他的感情,他自己确清楚得很。他心中最爱的女子,本是已死的慕容雪。但萧如非的温婉体贴,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无可否认,经过那段相处,李闲爱上了萧如非。正当他们准备共游天下时,萧如非却那样意外地逝世了,死在她亲哥哥的手里,死在最爱她的男人手里。

于是李闲明白了珍惜眼前。对于司徒贝贝,他有着强烈的责任感。这种责任感几乎令他失去了往日那种拈花惹草的心情,但是李闲痛苦的是,他喜欢贝贝,但却不喜欢那种稳定无味的生活。新鲜的追求、不同的感受,才是他最喜欢的浪子生涯,这是与生俱来的性格,不是说变就能变的。

所以他独自逃离。事实上以前也躲着贝贝无数次了,但这次与以往不同,心里常常有种愧疚的感觉闪过。

现在认识了秦淮,李闲对她并没有什么想法,但却不由自主地怜惜,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句,万世千生,永不相弃。萧如非的影响,比当初慕容雪大得多了。

抛开感情来说,这是个有志向、有能力、识大体的女子,若有她的帮助,自己做起事来将得心应手得多。但是可虑的是她对正道不齿的心态太过强烈,这或许会让她失去冷静,从而可能犯下大错。

“我把她带在身边去找徐博算账,应当比她自己冒冒失失地去更好些吧?”李闲自言自语地道,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关心这个刚刚认识一天的女子。

“或许是因为老子向来都这么怜香惜玉。”李闲自嘲地笑了笑,开始思考第三个问题,很重要的问题。

紫虚的真实目的。

紫虚不愧是老谋深算的江湖顶尖人物,自己险些钻进他的套子里去。一旦真的立下保证答应不对武当出手,那么重阳教众的一番心血就白搭了。不过,万一紫虚当时并没有这种想法呢?他会不会只是纯粹地为武当的安全考虑而已?被自己拒绝后,紫虚为了保证武当安全,所以想生擒他李闲用以交换重阳教的承诺?

李闲摇了摇头,紫虚真是这么好的人吗?

再一个问题,自己的武功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气回复的过程,到现在想起来还犹有余悸,万一控制不住,被真气冲爆经脉而亡的下场已经可以想见。

“既然可以控制,是否真可以研究出一套加速吸收生气的法门?”李闲闭目苦思,“若是如此,无论怎样的战斗,都可立于不败之地。”

但是越想越乱,体内的真气波澜不惊,已经完完全全地融合在经脉窍穴之中,再不会有任何变化了。

天道讲究顺其自然,切莫强求。顾轻尘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李闲叹了口气,不再去伤脑筋。反正有一点可以确认,自己又向天人合一的至境迈出了一大步,因为那沙漠般的刀气。

李闲是个浪子,荒漠、孤烟、长河、落日,才是浪子的意境,荒凉无奈却又自在飘摇。刀是天与人之间的桥梁,刀尖的意境,就是天地对人性的诠释。正如顾轻尘洒脱飘逸的轻风、厉天凄冷肃杀的蓝芒、江乘风诡艳而风流的红光。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

李闲一直觉得,王翰很是面熟,却无论如何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他也曾想过那个神秘的算命先生,但细思之下又不相符,白白惊出了一身冷汗。

“教主睡了吗?”王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李闲长身而起,道:“进来吧。”

“教主在想什么?”王翰看着李闲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见过面的。”李闲耸肩道,“我一定见过你。”

王翰大笑道:“教主好眼力。我们一共见过两次面,猜猜看是什么时候?”

李闲没好气地道:“我猜了很久都没个头绪,别卖关子了行不行?”

王翰眨了眨眼,道:“记得隐柳山庄的血案发生后,杭州到苏州路上的那个鱼龙混杂的小酒店吗?”

李闲恍然大悟,道:“那个胖胖的店老板也是你!你借助那个小店的方便,探听江南情报!”

“不错。”王翰微笑道,“夜深人静之时,四处穿梭,才能好好掌握银龙堡的情况,也才能得知张孝的秘密。”

“那么张孝到底是在为谁卖命?”李闲终于有机会了解这个困扰了他好几个月的问题。

“不知道。”王翰的表情异常严肃,道:“张孝的身后,一定有一个难缠之极的角色,现今武林的一举一动,无不在他的密切注视之下。神教日后无论有怎样的发展,一定要对此人预防一手。”

李闲一屁股坐在床上,道:“说了跟没说一样!”

王翰无辜地道:“我还没说完呢。我一直在怀疑玉秋水会否和张孝一事有关。”

“玉秋水?”李闲来了兴趣,道:“听说她是徐不疑的二房?”

“不错。”王翰笑道:“也是江乘风的老情人,秦淮河二十年前的著名琴伎,芳名玉馨。”

“什么!玉馨?”李闲心中剧震,想起了于秋的言语,“我听人说,玉馨的武功好得很,而且用的是重阳心法!”

“重阳心法?”王翰也吓了一跳,道:“这怎么可能!消息可靠吗?”

李闲想了想,道:“应该可靠。你早前不是说江乘风险些被她伏杀在秦淮河上吗?见到这个老不死的,问问他交手时感觉如何就知道了。而且……会重阳心法的恐怕不只她一个。”

“还有谁?”王翰这一惊非同小可,毕竟自以为是独门秘技的功法被搞得好象人人都会,不是件愉快的事情。这里面大有文章。

“还有一个也是女人,就是这次开封花会的花魁楚梦。”

王翰沉默下去,消息灵通无比的王翰怎会不知楚梦是谁?但绝想不到楚梦居然也会重阳心法。玉秋水和楚梦是八杆子打不到边的两个人,她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李闲看了看脸色铁青的王翰,忽然笑道:“先别想那么多。你说我们见过两次面的,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

王翰回过神来,笑道:“我可是神兵山庄的重要人物哦。不过却是被司徒老三一掌拍死的可怜人。”

李闲睁大了眼,不能置信地道:“你是苏乾?!”

“不像吗?”王翰转了个身,得意地笑了。

李闲终于明白为什么总觉得王翰很眼熟,原来他竟是当时支持岳辕的神兵山庄智囊苏乾。

“怪不得苏乾借帮助岳辕对付岳辙为名,自毁长城,让岳岚松渐无可用之兵!”李闲梦呓般说道,“不过你哪来那么多时间扮苏乾?”

“我收了个徒弟,平日由他扮,计策由我定,关键时刻再由我换回来。改天介绍他给你认识。”王翰微笑道,“我刻意不对你们表露身份,是担心有所泄露。司徒老三倒是高明,那么混乱的情势下,居然一眼认出我来,那一掌不知拍得我肩头多么舒服。”

李闲苦笑一声。这不能怪司徒铭没有上报,因为后来根本没有让他禀报这件事的机会。也许后来全重阳教的人都知道了,就他李闲一人不知道而已。

对这个罗嗦唠叨的胖老头,李闲也不禁有点儿心寒。这是一个让人永远无法了解的人,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对自己无法把握的东西不恐惧。

隐仙王翰,不愧为重阳五仙之首!

“对了,你还没说晚上找我是为了什么。”

王翰拍拍脑门,道:“我险些忘了。彭家五小姐离家出走,这事教主知道吗?”

李闲点头表示知道,王翰续道:“彭五小姐并不像江湖传言中那样丑胜无盐,相反还很漂亮。她的脾气有点任性,但是无邪得可爱。我想挖出玉秋水的底,一直悄悄跟在江乘风后面,不料玉秋水没再出现,反而听见了江乘风一个很有创意的提议,而那丫头竟没反对。”

“什么建议?”李闲听得迷迷糊糊,不知这些死老鬼又有什么馊主意。

“江乘风叫那小丫头不妨嫁给他的师弟,包她满意。徐弈听了脸色很古怪,不知是不是猪油蒙了心,居然赞同了。那小丫头被两人说得春心荡漾……”

“喂喂喂……”李闲捧头道,“那死老鬼竟然给我乱添麻烦!”

王翰神秘地笑笑,道:“且不论功利手段。单说多些美女陪伴,不是好得很吗?”

李闲上下看了看王翰,大笑道:“对极了!就让我看看这彭翎是否当真可爱动人、纯真无邪!”

第八十六章 秦淮的礼物

“江守护使大驾光临,令敝堂蓬筚生辉哪!”霹雳堂的堂主、刘凡的父亲刘东流领着刘凡和几名得力手下迎出大门外,笑容可掬地说道。

江乘风风度翩翩地微笑回应,一边暗自打量这个乘乱而起的暗器名家。刘东流的长相和刘凡有七八分相似,瘦削的身材掩不住狠辣而威霸的气势,手指干净修长、稳定有力,正是用暗器的最基本特征。

不过刘凡看上去不怎么喜欢多说话,刘东流却健谈得很。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刘东流和江乘风毫无意义地相互捧了几句之后,转向了彭翎。

“我……我是他的徒弟。”彭翎正要胡诌一个身份,忽然想起江乘风交代过有人问起就说是他的徒弟,虽然不怎么甘愿,还是老老实实照着回答了。

刘东流和刘凡呆了一呆,觉得有点不大对劲,不过这小娃儿是谁关系不大,也都堆起笑容,道:“江守护使神功有传,真是可喜可贺!”

说话间,众人已向内堂走去。

彭翎忍不住插嘴道:“他的功夫那么差劲,我才不想学呢!”

江乘风哭笑不得,索性不去理她,说道:“贤父子神功相传,青出于蓝,才是一大喜事。刘公子年纪轻轻,先斩唐决于蜀都之郊,再伤徐不疑于长江之上,英雄出少年,令人艳羡。”

刘凡尴尬地笑了笑,刘东流忙道:“这次徐不疑受伤,给了我等天大的良机,昨日我已致信太湖,约得左龙等人联合进攻龙腾山庄,相信很快就有回音。”

众人已来到内堂门前,江乘风闻言停下脚步。刘家父子愕然,也都跟着停了下来。

彭翎早听不惯他们罗里罗嗦,见他们都停了步,竟径直冲进堂去。霹雳堂这几年来的兵器暗器生意做得着实红火得很,大堂上金碧辉煌,却又不失武林世家那种肃穆雍容的气度。四面的墙上挂着不少兵刃,显然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彭翎看得眼花缭乱,手舞足蹈地道:“好漂亮!”

刘东流神色古怪地转头望了他一眼,又望向一脸苦笑的江乘风,露出询问的眼神。

江乘风苦笑道:“小徒顽劣,令江某头疼不已。我们别理他。”

刘东流笑了笑,道:“年轻人都是这样。江守护使请!”

江乘风举步而行,一边说道:“不知刘堂主对徐不疑此人可有认识?”

刘东流想也不想,说道:“徐不疑此人城府深沉,面善而心狠。名为江南正道名流,实则狡诈毒辣,野心勃勃。”

江乘风拊掌大笑道:“说得好!既是如此,刘兄何以认定徐不疑此番不是装伤?”

刘东流父子对视一眼,刘凡开口道:“不瞒前辈说,我们确曾有这种怀疑。若徐不疑是故意在引诱我们进攻,而我们贸然行事,后果堪虞。只是晚辈可以肯定徐不疑的左臂确实中了一枚霹雳子,另外如果他的真的伤重,而我们畏首畏尾错失良机,将悔之莫及。”

江乘风点了点头。刘东流父子并非蠢人,之所以这么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在下曾在龙腾山庄附近窥探多日,龙腾山庄上下紧张而沉闷,似乎真的大难临头。正因如此,在下才怀疑这是诱敌之计,他们的表现太过欲盖弥彰。何况……”江乘风顿了顿,续道:“在下有确切情报,徐不疑已经伤愈。”

刘东流失声道:“确切情报?”

彭翎想起徐弈与江乘风那怪异的关系,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法理解为什么江南第一世家的少主竟会和江湖第一邪教的守护使像个老朋友似的有说有笑,还提供给他家族内部的秘密情报。

江乘风微笑着点点头,他知道刘东流惊诧的原因何在。那并不是为了他江乘风有所谓确切情报而吃惊,他吃惊的是,他的情报本身也应确切无比。

他的情报,当然来自前几日悄悄来访的玉秋水。

“事实上……我们也得到情报,说的却与江兄所知的相反。”刘东流沉默片刻,终于说道。

“但给你们情报的那人日前却设计伏杀我。”江乘风悠然回应道,一面紧紧盯着对方的眸子,“玉秋水不可信!”

刘家父子终于色变。

玉秋水深夜来访另有其因,这个消息只不过是她附赠的礼物而已。江乘风信口就道破玉秋水曾与霹雳堂秘密往来,刘家父子开始怀疑那天与玉秋水的商谈是否尽在对方掌握之中。

江乘风不愧是当年横行天下的大魔头,厉害得令人心寒。

李闲站在郑集外的那株大槐树下,这是王翰埋藏给紫虚的解药的地方,此刻作为他与秦淮的见面地点。

日头已经爬得老高,秦淮还没有出现。李闲闷闷地靠在树上,抬头看着太阳。

自从昨天与紫虚那一战后,李闲开始觉得阳光一点都不刺眼,反而柔和而温暖,令人如沐春风,舒畅无比。

不过这一靠,却觉得背上有点不对劲。

李闲转过身来,细细查看身后的大槐树,看着看着,笑了起来。

树上被人用利器刻了两个大字:“如约。”

“紫虚啊紫虚,让我怎么表示对你的景仰之情啊?有空带几瓶酒到真武观请你喝个痛快!”李闲笑着说道,一边拔刀添了两个字“多谢”。

这两个字当然是紫虚留下的。看来这道士在试过了李闲的武功和王翰的手段之后,终于正式下定决心抽身而退了。

“李兄!”有人隔远大喊道。

李闲抬眼望去,秦淮还没到,彭英却来了。

“彭兄你知不知道美女变成了壮男是一件很令人扫兴的事啊?”李闲故意怨道,伸手在彭英肩头捶了一拳。

彭英笑道:“想要女人准时赴约,除非太阳走慢一个时辰。”

李闲大笑道:“说得妙!”

两人笑了一阵,彭英正色道:“彭某此来,是有正事与李兄商议。”

李闲微笑道:“可是想与重阳教订立互不侵犯和约?”

彭英大笑道:“算你聪明!本来我还想说,看在你救了我二弟的份上,彭门今后与重阳教和平共处。谁知被你一下拆穿了,场面话说不出口了。”

李闲大笑道:“彭雄终于对你们说实话了。”

“老实说,”彭英笑道,“当时我就有点怀疑。秦淮虽然是少见的有见识的女子,但是舍身和谈这种事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

“背后说人短长,彭大公子果然是位英雄。”秦淮的声音远远飘来,两人相顾大笑。

“自从萧无语在恒山崛起,那条线上的镖我们就再没敢接。现在好了,生意又好做了。”彭英望着秦淮迅速接近,颇为感慨地说道。

李闲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从彭英的话里,他也听出了一种淡出江湖潜心生意的苍凉语调,看来彭门四兄弟经过一夜商讨,做出了和紫虚类似的决定。

这才是最明智的决定。李闲不由得开始羡慕起武当和彭门,自己想要摆脱枷锁潜心游乐,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秦淮俏生生地出现在两人眼前,两人都呆了眼。

她今日依然是一袭鹅黄色的衣裳,不施脂粉。但是头发刻意修饰过,简单自然却又雅致飘逸。衣服的样式换成了出远门的行头,紧身方便,显得英气勃发,但却将她饱满有致的曲线展露无遗。见到两人傻愣愣地看着她,秦淮的脸上飞起了一朵红霞,更显娇艳欲滴,风姿楚楚。

“你……”李闲咽了口唾沫,目光落在她手上抱着的两只动物上,“这是什么?”

秦淮横了他一眼,道:“老虎呀!这都认不出来?枉你还自称行遍天下。”

李闲搔了搔头,道:“我见过不少老虎,但没见过这种比猫还小的!”

“这是刚出生的幼虎,”秦淮解释道,“陕北四犬精心培育出了这种品种的幼虎,在幼年时多多与它接触,它将认你为主,像猫一样听话。一年之后长大,体型也比一般老虎小,大约像狼狗一般大,临敌时凶猛异常,不逊于任何猛兽。”

“老虎?”彭英的魂魄终于从秦淮身上收了回来,打趣道:“这么小的老虎,不如叫老鼠得了。”

秦淮淡淡道:“这一只是送给你二弟的。到了你府上,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别说叫老鼠,就算叫它做老婆都行。”

彭英登时无语,李闲大笑着抱过另一只幼虎,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叫老鼠!以后帮我咬人,看谁不爽就咬谁,听见了吗?”

刚才一直乖乖地趴在秦淮臂弯上的幼虎这时却发起疯来,照着李闲的脸就是一口。李闲吃了一惊,把头一缩,险险避过这一咬,手臂的衣服早被幼虎扯得稀烂。

“他咬我!”李闲把虎扔给秦淮,一个箭步逃出老远。

秦淮忍俊不禁,打趣道:“谁叫你叫人家做老鼠,起个威武点的名字不就行了吗?”

“不行!就要叫老鼠!”李闲在三丈开外大喊道。

幼虎竟似真的听得懂他说什么,猛地从秦淮手上冲下,追杀李闲去了。李闲绕着树大笑而行,和幼虎比起速度来。

秦淮和彭英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一人一虎怎么看都像个小孩。

李闲绕树跑了百来圈,幼虎哪来他那种长劲,累得趴了下来。李闲回过头一看,心疼不已,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一把将它抱了起来,摸着它的头道:“老鼠乖,以后我会好好疼你的,给你看最漂亮的美女,喝最好喝的酒!”

幼虎竟抬头认真看了看李闲,忽然嗷嗷地叫了两声,伏在他怀里不动了。

秦淮张大了嘴,看来这只老虎和李闲真是天造地设的绝配,是只浪子虎。

“多谢秦姑娘的礼物!”李闲笑逐颜开地回到两人身边。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当幼虎对名字不服而攻击他的时候,他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当年四处流浪时,对着美女口花花地说了一堆话,结果无一例外地被美女追杀了好几天,最终那些美女都成了他的俘虏。

这些美女里,也包括司徒贝贝。

“一点进展也没有!”司徒贝贝狠狠将一堆报告砸在萧无语身上,伏案大哭起来。

萧无语缓缓捡起那些报告,随手放在一边,道:“厉天让人捎来一句话。”

司徒贝贝茫然抬头,道:“什么话?”

“他说教主曾经在那间小木屋呆过。那是顾轻尘的居所。”

“什么?”司徒贝贝跳了起来,道:“那厉天现在在哪里?”

“他在找叶七。他说叶七有可能去了江南。”

司徒贝贝想了想,道:“我要再去趟开封!我要去见顾轻尘。”

萧无语点点头,道:“也好,顺便联络一下于师姐,看她是否能出山助拳。不过,在此之前,你最好先去见见薛思雨。那丫头听说你在恒山,已经闹了好几天,说要见你。”

“见我干什么?”司徒贝贝愕然道,“昨天成师伯说的关于她爹派人暗杀她的事情,现在有眉目了吗?”

“没有。”萧无语木然道:“这事很复杂。余飞显然是在故意打草惊蛇,由此可见他是奉别人之命陷害薛昌。不过我们想不通他陷害薛昌的目的何在,因为我们不可能因为薛昌想杀女儿而去找他麻烦的。那丫头是死是活与我们全然无关。而从那以后一直风平浪静,再也没有什么异动。”

司徒贝贝想了想,道:“你们有没有联系过许子悠?”

萧无语点点头,道:“许子悠明天就会前来做客。”

“我见过许子悠再走。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他。”司徒贝贝叹道:“我现在就去见见薛思雨,看看她骂人的水平进步了没有。我怕是骂不过她了。”

萧无语微笑道:“唯一可以治得祝糊的,是蓝舒云。她一见到蓝舒云就浑身发抖。”

司徒贝贝微笑道:“淫贼自有淫贼的威力。”

正在此时,一名重阳教众进门禀道:“山下有名女子,自称成樱,说有要事与毒仙商议。”

虽然重阳教已经正名,但是教众们仍是习惯性地有事先禀萧无语。在恒山上,似乎这帮派仍叫恒帮而非重阳,只不过对各人的称谓有所改变而已。

萧无语猛然转过身去,道:“以最快速度去大牢请出毒仙,我们马上去顶他的班。”

那教众领命而去,司徒贝贝和萧无语对视几眼,看来又有大事发生了。

第八十七章 促膝谈心

司徒贝贝踏进关押着薛思雨那宽敞舒适的大牢,萧无语掩上门,加派人手看守各处通道,自己到大堂见成樱去了。

“来了这么多天,怎么都不来看看我?”薛思雨端着一个青瓷杯,正在细细地品茗。

司徒贝贝叹道:“你在这里锦衣玉食,我忙得命都快送掉了,还说我不来看你。”

“再怎样的锦衣玉食,也掩盖不住孤独。”薛思雨叹了口气,道:“在这个地方,我唯一认识的人只有你。”

司徒贝贝盯着薛思雨,淡淡道:“看见我,你就能从我身上找到怀念许子悠的东西?”

薛思雨笑了,道:“你真聪明。”

“可是我对李闲的怀念,根本不需要任何东西作为导引。”司徒贝贝坐下身来,叹道,“如果需要从别人身上找到怀念他的东西,说明你们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事情可供回忆。”

薛思雨怔了怔,神色黯淡下去,道:“我们确实没有太多东西可供回忆。因为我们的婚事是父母一手撮合的,幸运的是我们正好彼此相爱。”

“两个人之间,彼此没有值得回忆的事情,的确不是件愉快的事。”司徒贝贝给自己倒了杯茶,有点伤心地道,“不过,你怎能确定许子悠真的爱你?就像我,根本不知道李闲爱不爱我,否则他就不会失踪这么久缈无音信。”

“这么久了,许大哥也没来救我。”司徒贝贝的话触动了薛思雨的想法,她竟真的开始怀疑许子悠对她的感情。

女人天生就是多疑的动物,最经不起挑拨,事实上司徒贝贝并没有在挑拨,只不过有感而发而已。

“听说许子悠以前是个十足的花花公子,身边总是围着一堆女人,但是自从和你订了亲,身边的女人就消失了。”司徒贝贝微笑道,“可见他真的很在乎你。”

薛思雨苦笑道:“许大哥是个豪迈风流的人物,喜欢纵马长歌、偎红倚翠。自从和我订了亲,表面上看来他很快乐,其实我能感觉得到他很压抑。我一直认为这是因为他对妻子的责任而使他改变了他不羁的性格,因此我很感激他。”

司徒贝贝愕然道:“难道你不觉得不应该给他增加束缚和枷锁吗?”

薛思雨摇头道:“不对!婚姻若是没有束缚,会乱了套的。你在家里等待他的归来,他却在外面拈花惹草,这是不公平的。许子悠和李闲并不相同,每个认识李闲的女子,都事先有个心理准备,因为他本来就是有名的贪花浪子,最爱混迹青楼、四处勾引良家妇女,以此为乐。而许子悠是有家有业的男人,他必须为他稳定的婚姻负起责任。”

司徒贝贝沉默下去,薛思雨的话确有几分道理。因为自己自从和李闲在一起,就从没想过要稳定的生活,而李闲若是对美女没了兴趣,她反倒会觉得很奇怪。

“可是婚姻一旦和利益挂上了钩,就已经变了味。”司徒贝贝想了半天,隐隐觉得许子悠的做法很是奇怪。因为没有一个风流的男人只因订了婚就立刻变得循规蹈矩的,连个转变的过程也没有。

薛思雨呆了很久,终于叹道:“不要再说了。我的心里很慌。我真的害怕他是因为白马堡与天山剑派合为一家的利益而故意这么做的。”

司徒贝贝暗自庆幸,至少她绝不用担心李闲会为了功利而拿感情来演戏。

“男人的世界,你不觉得奇怪吗?许子悠和李闲明明是那么好的朋友,当日我们几个人在酒楼上玩闹,不知多开心。可是转眼间就成了仇家,连个招呼都不打。”司徒贝贝看着茶杯,转移了话题:“你们天山剑派和许子悠的白马堡,好好地支持恒帮,为什么忽然变了卦?”

薛思雨摇头道:“爹和许大哥他们的事情,我从来不过问的。我只知道他们最初觉得萧无语立帮将给他们很好的机会,但是他们却低估了萧无语和恒帮的能耐,眼睁睁地看着萧无语坐大。我想他们一定是有点儿慌,所以临时变了主意。”

“不是有点儿慌,而是他们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了我们的真实身份。”司徒贝贝忽然想到了这一种可能,脱口而出。

薛思雨怔怔地看着司徒贝贝,数月不见,这个泼辣任性的小女人已经变得成熟了很多,而且思考问题的角度已经开始从感性的认知逐渐变成理智的推断了。

“你成熟了。”薛思雨有点儿失落地道。

司徒贝贝叹了口气,道:“无论是谁,经过了那么多事后,想的东西都会多一些的。你被关在这里这么久,不是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开口就骂人了吗?”

两个女人相顾而笑,司徒贝贝站起身来,道:“我们这次谈心很有价值。谢谢你。”

薛思雨愕然道:“你去哪里?”

司徒贝贝道:“有个师叔从开封附近过来。我想问问她有没有李闲的消息。”

恒帮内厅。

萧无语、蓝舒云、司徒夫妇、成笑和成樱围坐在一张圆桌边,个个皱眉不语。

“说实在的,不是你说起,我根本忘了还有忘忧散这个禁药。”蓝舒云愣愣地说道。

“我也不记得了。”萧无语耸耸肩,承认道。

司徒铭淡淡道:“会记得的恐怕只有我和成老二。因为我们所学是医和毒,对这类东西较为上心一些。”

成笑冷然道:“问题就出在这里。连我们这些人都没几个记得忘忧散这东西,教外哪有人能知道?”

成樱摇头道:“她绝对是教内人。她用的重阳蚀心是我所见过的最炉火纯青的。这功夫我们每个人都会用一点,因为有时候会有意想不到的妙用。但潜心去钻研它的恐怕一个都没有。”

萧无语点头道:“不错,就连琴神于师姐当年号称对此功最有研究,也不见得比楚梦更精。而且楚梦还会千里飞遁。”

莫白羽忽然道:“难道她竟是于师姐的弟子?”

萧无语同意道:“有这种可能。老四还记得她的筝音吗?能把筝弹得那样的,当世能有几人?”

蓝舒云点点头,道:“确有这种可能。如果是这样,麻烦就大了。”

众人又沉默下去。如果楚梦是于秋的弟子,首先说明的一点就是于秋不仅没有回归重阳的打算,而且另有居心。如果于秋另有居心,那么顾轻尘呢?

不过有一点还值得庆幸,因为楚梦做的大部分事情都对重阳教有利。说明无论楚梦的背后是谁,都并不愿与重阳教为敌。

莫白羽想了想,出言打破沉默:“我认为于师姐和顾轻尘不像是这种玩手段的人。”

众人没有回答。人与人之间的了解与信任,在这个江湖上是否还靠得住,可难说得很。

正在此时,司徒贝贝冲了进来,叫道:“成师叔,有李闲的消息么?”

成樱点点头,道:“刚才我已经和你爹娘他们说了。教主曾经来过我的客栈,而且看起来除了元气未复,其他方面都健康得很。”

“什么?!”司徒贝贝高兴得跳了起来:“我就知道他没事!”

成樱微笑道:“他现在也许去了扬州。不过依我看,他是有意独自一人悄悄去江南的,这其中必然有他的道理。如果我们贸然去掺合,很可能破坏了他的计划。”

司徒贝贝愣了半晌,忽然苦笑道:“你想太多了。他是想一个人去玩而已。我曾经和他万里捉迷藏,从太行直追到杭州,对他这点再了解不过了。”

众人呆了一呆,哄然大笑起来。司徒铭大笑道:“既然如此,贝贝你就安心在家陪陪爹娘吧。”

司徒贝贝歪着头想了想,道:“有什么奖励?”

司徒铭叹了口气,道:“我昨天和你娘商量过,答应教你武功了。”

司徒贝贝撅着嘴道:“还不够。如果李闲从江南带了个女人回来,你们要帮我一起揍他一顿,先剃光他的头发,再给他吃软筋散!否则我现在就去扬州盯着他。”

司徒铭有气无力地道:“你去扬州也未必找得到他的。”

司徒贝贝得意地道:“你们还不知道,在他失踪前几天,我刚刚在他身上布下新的仙音追魂。只要他身上真气复原到足以激发仙音,以我现在的功力去监听,他在二十里之内都休想逃得掉。”

众人面面相觑,这招被司徒贝贝学会以后,才真是名副其实地“追魂”了。

淮北城。

“客倌,是用餐还是投宿?”

城里的东来客栈里,掌柜的正堆着笑脸招待眼前的一对男女。以他多年磨练的眼光,一眼就可看出这对男女气质迥异于常人,男的灵动洒脱,笑起来带着懒洋洋的随意感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无形的亲切感,让人忍不住亲近;女的虽然穿着并不华贵,但掩不住一股高贵的气质和成熟的韵味,但眉目之间偏偏看得出她其实年轻得很。

他们带了只宠物,看起来像是一只猫。令人惊奇的是,抱宠物的是男人不是女人。

这对男女当然是李闲和秦淮。

“我们是来投宿的,明天一早要赶去扬州。”李闲拿出一块大银,道:“来两间上房,只要上房!”

秦淮低声道:“你用的是我的钱!”

李闲低声回应道:“到了扬州就还你,紧张什么?”

“但你为什么这么奢侈一定要上房?”秦淮怎也想不通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

李闲微笑不答,掌柜的在一本记录本上看了半天,歉然道:“对不起,客倌,小店只剩下一间上房了。”

秦淮正要说话,李闲已抢着道:“那就一间吧!”

秦淮大呼上当,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小子只要上房了。

“老板,能不能改两间房?”秦淮瞪了李闲一眼,道,“一间房不太方便。”

李闲满脸抱歉的笑容,对掌柜说道:“没关系,我娘子脸皮嫩。一间就够了。”

掌柜的赔笑道:“夫妻俩还讲究什么呢,娘子不必如此。”

秦淮险些气晕了,正要骂人,李闲已一把抓起钥匙,扯着她的手往楼上飞奔而去,一边高叫道:“老板,送两坛上好的女儿红上来,再要两个下酒小菜。”

“你是不是知道这里只剩一间上房?”秦淮气鼓鼓地看着李闲捧酒大喝,恨声道:“你这个淫贼!”

“你这么想就最好了。其实这里我来过无数次,那掌柜的一见到我,就知道该怎么配合的。淮北城向来客流不大,一般而言这里的上房至少还剩三间以上。”李闲捏了一块卤牛肉塞进老鼠嘴里,再扔一块给自己,含糊不清地说道。

秦淮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李闲续道:“你不喝酒吗?放心,里面没下药。”

“打死我也不喝你这淫贼的酒!”秦淮闷闷地坐到窗边,道:“今晚我不睡了。”

秦淮不喝酒,老鼠却忍不住了,冲着李闲“呜呜”直唤。李闲怔了半天,才明白这家伙居然真是要喝酒!

“老虎是会喝酒的吗?”李闲搔了搔头,忍不住问道。

秦淮无言以对。李闲只得取了只大碗,倒了满满一碗放在老鼠面前。老鼠马上低头大喝起来,看它的样子居然真的很是享受。

“际此良辰美景,一人独酌很没劲的。”李闲呆瞪着这只奇怪的老虎老半天,才移开目光对秦淮说道,“两人一间房也没什么不好,可以对饮到天明嘛。”

秦淮的目光也从老鼠身上移开,抬过头来看了看李闲,道:“如果只是为了对饮到天明,到下面大厅喝也未尝不可。”

李闲叹了口气,道:“说说而已,那么认真干什么?其实今晚我要出去的,你一个人睡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顺便帮我看着老鼠。”

“你要去哪里?”

“慕容世家遗址。”

秦淮不说话了,半晌才道:“我也去。”

李闲讶然打量了她半晌,大笑道:“原来你怕孤枕难眠!”

秦淮淡淡道:“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哭的样子。”

李闲大笑道:“先来陪我喝点酒,想看怎么哭我都可以哭给你看。”

秦淮冷冷道:“你难道不想念慕容雪了吗?”

“想。”李闲喝了口酒,道,“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沉浸在对往事的怀念里,是最愚蠢的行为。阿雪和如非,她们都是刻在我心底的最深处的烙印,永远不会忘记,但是思念归思念,不能再因悲伤而掩盖了眼前值得追求的东西。”

秦淮沉默下去,以她的聪慧,已经把握到了李闲的意思。李闲是在借着说自己,来提醒她不要再沉浸在姐姐枉死的悲痛上,报仇归报仇,但不能忽略了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去追求。

“喝完了吗?喝完就走吧。”秦淮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的话太多了。”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八十八章 淮北重逢

从霹雳堂出来,彭翎瞪着眼问道:“你为什么拒绝在那里留宿?这半夜三更的赶回扬州去睡觉,你是不是有病啊?”

江乘风沉吟道:“我不是要去扬州,而是想去淮北。刚才不知为什么忽然一阵心动,总觉得该去淮北一趟。”

“哼哼!”彭翎冷笑道:“还说是大魔头,我看你是怕在那里睡觉会被人暗算吧?”

江乘风洒然一笑,道:“我被暗算不要紧,彭五姑娘如果不小心中了人家的迷香之类的,后果不堪设想。”

“那是他们有眼光!”彭翎歪着头道:“不过我倒是觉得他们有点怕你的样子,你真认为他们会对我们不利?”

“刘东流是聪明人,他知道和我们冲突是不会有好处的。何况……”江乘风眼里邪芒忽现,道:“如果真要对付我,恐怕霹雳堂要付出极大代价,再无余力逐鹿中原。”

彭翎心里一寒,嘴上仍道:“你很了不起吗?老姜头!”

江乘风没理她,自顾自地道:“但是击破银龙之后就难说得很了,玉秋水在霹雳堂出现,很可能就是订立了某种协议。不过玉秋水显然没安什么好心。”

彭翎忽然停下步来,扭头打量了江乘风半晌。

江乘风头痛不已,只得停了下来,叹道:“你看什么?”

“我觉得你提到玉秋水这个名字的时候声音有点怪怪的。”

江乘风失笑道:“小丫头比较喜欢幻想,这大家都可以理解。”

彭翎嘻嘻笑道:“谁要你理解了?那个玉秋水肯定是你的老情人!”

江乘风无奈地一耸肩,道:“实话对你说,当年秦淮河上每个女子都是我的老情人。”

“鬼才相信你。你这个老不修!”

江乘风哈哈大笑,道:“老不修总比老姜头有味道一些。”

慕容世家的旧址上,李闲默默地半跪在慕容雪的墓碑前。明月当空,映照得这块荒凉的墓地平添少许诡秘的味道。老鼠蹲在一边,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李闲古怪的表情。

“爱女慕容雪之墓。嘿嘿!”李闲冷笑道,“慕容缺的脸皮当真厚得可以。我看这么多年了他的脸还没烂掉。”

秦淮淡淡道:“你的嘴很毒。人都被你杀了,还要这么咒人。”

“杀人是一回事,骂人是另一回事。”李闲若无其事地道,“如果我不骂人,就会忍不住很丢脸地哭出来,遂了你的心愿。”

秦淮叹了口气,道:“该哭的时候还是要哭的。”

“昨天被那么多事情岔了,本来我要赶到徐州买大饼祭奠阿雪的。”李闲岔开话题,道:“这家伙很能吃,比我还能吃。”

秦淮默然无语。爱情其实并不是自己平日所想象的那样浪漫或轰烈,而是不经意地流露在一些很小的细节上,流淌在日常的生活里,就像这一块大饼。

自己死后,有没有一个男人也会特意去买一块大饼放在自己灵前?

秦淮暗叹一口气,看了看四周杂乱无章的墓碑,又找过了话题:“这些人是谁葬的?”

“慕容缺和他的两个老婆三个妾是我葬的。其他的是官府葬的。”李闲答道,“那个管家慕容福贵是厉天葬的,因为所有家丁中只有他一个人接住了厉天一剑。”

秦淮开始想象厉天的模样。最容易惹起女人心动的,就是冷酷而强悍的男人,而这男人必须有自己的风格。

“你不必发春。”李闲淡淡道,“厉天不会对你有兴趣的,不如考虑考虑我才是正经。”

“谁说我在想厉天?”秦淮强辩道:“我只是看着曾经显赫一时的慕容家现在仅余荒冢,心中感慨而已。”

李闲摸了摸老鼠的头,笑道:“你明明把‘憧憬’二字写在脸上,就算瞎子看不到都感觉得到。老鼠你说是不?”

老鼠“呜呜”地低唤两声,唤得秦淮满脸红晕,嗔道:“这老虎本来好好的,怎么一跟了你就变得这么不正经!”

李闲得意地道:“这说明我有魅力。怎样?要不要考虑考虑?”

“打死我也不考虑你这个死淫贼!”

李闲正在捧腹,忽然脸色一变,道:“有人来了!”

一道红芒划过夜空,流星般投向李闲,在月光下显得诡艳无伦。

李闲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炎阳出鞘,黄芒剧盛。月光在这一瞬间竟失去了色彩。

“铛!”一阵震耳欲聋的剧响传来,秦淮浑身一震。她想不到两刀相交竟会令人产生地动山摇的错觉,这是怎样的武功境界!对方究竟是什么人?

不过很快她就气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听见了两人一边对砍一边说话。

“老不死的,你想干嘛!”

“老子看你猥琐的样子就像是个贼!”

“我什么时候当过盗墓贼#旱是淫贼还勉强可以接受!”

“要当淫贼也要像我这么精通琴棋书画天文地理诸子百家才够资格!”

“你精通自慰!你的眼睛就是自慰的时候憋红的!”

两刀再度狠狠地碰撞,两人各自翻开,怒目而视。

秦淮这才发现,对面还有一个少年公子也和自己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两个人,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过了好半天,笑容逐渐在两个双眼冒火的人脸上扩散。两人越笑越开心,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我来介绍,这是江乘风,卖米的小贩。”李闲指指江乘风,又指指秦淮,道:“这位是秦淮秦姑娘,微山一霸。”

秦淮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这个俊逸不凡却又和李闲一样满口胡言的男子竟然就是重阳教的守护使江乘风!到了嘴边的“久仰”竟一时说不出口来。

“微山一霸?呵呵,这么美的姑娘,你还要说人家威霸?”江乘风笑道:“后面那个公子哥儿是我新收的徒弟。”

李闲捧腹道:“你当我是傻的吗?这位明明是彭家五小姐。”

江乘风愕然道:“我从来不知道你还学过占术,竟一眼认出这是彭五小姐!”

李闲得意地道:“我不但知道她是谁,还知道你险些被你的老情人设计伏杀在秦淮河上,之后吃饭没钱付账,丢尽了老脸。”

江乘风怔了怔,反应过来,骂道:“该死的王老头!”

彭翎窜了过来,道:“你是浪子李闲吗?”

李闲眯起眼,仔细打量了彭翎几眼,开怀道:“你比你几个哥哥好看得多了。”

“那是当然!”彭翎拊掌道,“你比徐弈有眼光多了!”

李闲得意地道:“徐弈那块不解风情的木头哪能跟本浪子相比?”

秦淮冷冷地接口道:“因为你是个淫贼!”

李闲叹了口气,道:“我和你从同一间房里走出来,现在你还是完好无损。世上有我这么伟大的淫贼吗?”

秦淮语塞,江乘风摇头笑了,自从萧如非逝世,他还是首次见到李闲无所顾忌地混迹花丛。

“你的刀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刀上发黄光,刀气灼热逼人。”想到李闲回复了乐观开朗的心情,江乘风心中一动,拿过李闲的刀挥舞了两下,却没有一丝异样,“原来小子进窥天道了。无怪乎我竟无端端地动了静心,感觉淮北有异事将生。”

李闲点点头,道:“我现在才明白,这东西说来玄乎,事实上就是深切把握自己,找到自己。而在战斗中,却忘了自己。”

江乘风动容道:“说得好!当年老头子说你是练武的奇才,果然被他说中。”

李闲笑了笑,道:“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你一定能给我答案。”

江乘风正色道:“说。”

“我的真气已经完全找不到小还阳功的影子,而是以游离的形态存与各个经脉与窍穴中。但为什么你明明比我的层次还高,却还是保留有赤血神功的特征,例如两眼发红?”

江乘风点点头,道:“难怪你有此疑问。赤血神功是彻底改造人体的功夫,化精为血,以血化气。正由于它与人体的关系太大,因此以我目前的层次根本无法脱离它的影响。一旦脱离了它的影响,我就可以摆脱一个困扰我一辈子的问题。”

李闲张了张嘴,没有问那是什么问题。因为他已经明白了。

化精为血,以血化气。那么,精气的另一用途必将被屏蔽。可怜的老家伙。

不过,他还有另外的问题:“重阳教的武功分支多样,心法也多样,我所识的并不多。你和玉秋水交过手,有没有感觉她用的也是重阳心法?”

江乘风剧震一下,道:“为什么这么说?”

“这是于秋传来的消息。”

江乘风皱眉苦思良久,终于道:“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玉秋水的武功确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已被高人改造,出处已无从辨认。如果这当真是重阳心法,情况相当糟糕。”

李闲肃然道:“重阳内部必然有鬼。楚梦和玉秋水的武功,恐怕都是同一人教出来的。”

“会是于秋吗?”

李闲决然道:“可能性不大。我见过她,她给我的感觉很随和,也很出尘,最关键的是她很坦然。”

江乘风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再说话。

“救命!!”一声尖叫把两人从沉思中惊醒,循声望去,只见彭翎绕着一棵树飞快地跑着,后面跟着一脸恼怒的老鼠。

秦淮见两人把目光投向自己,微笑道:“老鼠钻到彭姑娘的裤裆下嗅来嗅去,不知要干什么。彭姑娘见状却开心得很,伸手去拔老鼠头上的毛。然后就……”

李闲和江乘风对视一眼,同时起步,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只钻女人裤裆的色虎,一个到老虎头上拔毛的傻子,任谁也没法子去理会的。

第八十九章 纵论群雄

“死老鼠!臭老鼠!淫棍鼠!”四人结伴走在往扬州的路上,彭翎盯着李闲的臂弯狠狠地骂着,老鼠缩在李闲的怀里一声不吭。

李闲眨了眨眼,道:“我看你跟这家伙很投缘,以后就把它交给你养如何?”

彭翎大惊道:“如果它跟在我身边,我会短命十年!”

秦淮叹道:“很抱歉,你家里已经有了这么一只老虎。”

彭翎险些晕了过去,众人哈哈大笑起来,连一直在皱眉想心事的江乘风也忍不住笑了。

李闲问道:“你想了这么久,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江乘风长叹一口气,道:“你觉得如果我们之中有人生异心,最大的可能会是谁?”

李闲扳着指头数道:“先说一手创业的岳父大人,这个基业是他开的,如果他想夺权独裁倒有点可能,若说四处培植其他势力就不可能了,何况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做这些事情。”

江乘风点点头,道:“别人呢?”

李闲想了想,道:“蓝舒云那个老色鬼对重阳的忠心是不容置疑的,记得当时他看见重阳令时那种激动绝不是装出来的。由于当初拐跑了贝贝,我一直有点怕见贝贝的爹娘,所以他们夫妻俩我接触得很少,没法下结论。不过我愿意相信他们绝没有问题。”

江乘风沉吟道:“司徒老三和莫老五有很明确的理念。他们或者会不赞同神教的一些做法,但没有背叛神教的可能。因为他们都有傲骨。自傲的人是不屑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的。”

李闲续道:“成老二是个精明强干的家伙,无疑是得力大将,但他没有领袖之风。所以私自培植势力的事不像会是他做的。”

江乘风眼里红芒剧盛,冷冷道:“如果是这样,只剩两个人嫌疑最大。”

李闲心中一凛,道:“一个是你,一个是王翰!”

短短的一句话,却惊得所有人停下步来。

彭翎一直对他们正儿八经的思考不感兴趣,但对话却也自动钻进耳内。生在名门世家的她,帮派内部勾心斗角的事听得多了,怎会听不出两人淡淡的对话里埋藏着惊人的隐忧和几可预见的分裂结局?随着两人的分析,剥茧抽丝般地将人选一一筛过,一个可怖的结论逐渐清晰起来。

重阳教的内部倾轧,将带来怎样的后果?彭翎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秦淮的感受和彭翎不同。在这种时候,她只是不断涌起对两人的敬佩之情。由对他人性格的把握从而推断真相,虽然并不可靠,但有时却往往有用得很。而这一点,不是人人都能办得到的。

“不错。就是我和王翰。偏偏玉秋水和我的关系非比寻常。”江乘风淡淡道,“秦淮河上的伏击,可以是我们在演戏。我是老头子的大弟子,却不能得传教主之位,生出异心是理所当然。”

“你?”李闲大笑道:“你要当教主早就可以当了,何必搞鬼作怪?当初我并不知这块玉佩就是重阳令,你大可以把它要走,再秘密杀了我,对外宣称老头子临危授命,改变了传统的教主承传方式,有谁会有意见?”

江乘风的嘴角牵出一丝笑容,道:“不枉老子养你这么多年。”

李闲嘿嘿一笑,道:“王老头这人怎样?”

江乘风沉吟道:“我一直没有怀疑过他。因为他是我们之间年纪最大的,当年老头子都和他兄弟相称,在教内威望极高。这二十多年来,他化身千万、四处潜伏,萧老六的资料至少有一半是他搞回来的。照常理,他没有可能生出异心。”

李闲叹了口气,道:“照你这么说,谁都没有嫌疑?”

“不。”江乘风冷冷地道,“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们建帮这么久了,他都没有回来,还是继续做他的隐士。要知道,平时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正巧可以帮忙他做到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比如暗地里培植势力。更何况,目前没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到底达到了怎样的地步。”

李闲悚然道:“不要妄下结论。”

江乘风洒然一笑,道:“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李闲大笑道:“你们慢慢闹去,老子还要好好玩玩,懒得管你们。扬州就在眼前了!”

“扬州。”江乘风微笑道,“你身边有两个这么漂亮的女子,巴结奉承还来不及,还有闲工夫去烟花之地逍遥快活吗?”

秦淮接口道:“他去哪里和我俩无关。”

彭翎嘻嘻笑道:“有关有关!你们若是去逛妓院别忘了带上我!”

江乘风苦笑无言,李闲为之绝倒,笑道:“没问题!我们带你到里面开个房间……”

彭翎杏眼一瞪,扬起巴掌就要拍下,瞥眼见到李闲怀里的老鼠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顿时打了个寒噤,尴尬地收回巴掌。

李闲大笑道:“真要多谢秦姑娘送的好老鼠!”

秦淮无奈地道:“我发誓,这家伙在我的山寨里真的很老实的。”

江乘风忽然道:“忘了问秦姑娘来扬州有何贵干?是否需要我帮忙?”

秦淮正要回答,不知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

李闲问道:“你和徐家的关系不清不楚,对徐博这个人可有什么认识?”

江乘风想了想,道:“如果让他当上银龙堡的继承人,休说银龙堡,就算整个武林都将被颠覆。这个人我们必须好好利用,他将是玉秋水致命的破绽。”

“你的意思是不能杀?”李闲眼里闪过精芒,语气转冷。

江乘风点点头,道:“这人不能杀。虽说杀了他后,玉秋水夺权将无所凭依,但也将把玉秋水逼得跳墙,后果没人能够预料。而留下他,以他的性格,反而是阻碍于秋水计划的最佳棋子。”

李闲冷冷地道:“我自出道以来,向来快意恩仇、率性而为。重阳与银龙的瓜葛和我关系不大,我只知道我看徐博不爽。”

江乘风叹了口气,道:“要成就大事,就不能单凭喜恶行事,要顾全大局。”秦淮眼里的失落表现得清晰无遗,以他的智慧,已经看出徐博定然和秦淮有解不开的仇,他做的事必定令李闲怒不可遏。

李闲冷哼道:“我为了这所谓大局,已经顾得太多了。这段时间里,我做的事没有一件是自己喜欢做的。正好说到这个问题,我想和你好好商量一下,把教主之位另传他人。”

江乘风心中长叹。再这样束缚下去,李闲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徐博?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苦闷我怎会不理解?但是这关系到无数人的将来,我不得不按最佳的选择行事。而你当教主,就是最佳选择。”

李闲忽然笑了笑,道:“我却想到了另一个选择,相信你不会反对。”

江乘风心中一突,深深地凝视李闲半晌,道:“我知道你在说什么。找个时间,我们好好研究一下。”

李闲点点头,这件事干系太大了,就算他再怎么信任秦淮和彭翎,也不能当她们的面讨论。知趣地转移了话题:“你在扬州哪间客栈落脚?”

“城北的一家小客栈,忘了名字。”

“你不会这么没品吧?为什么不去烟水阁?”

“烟水阁是妓院!”

“妓院不能住吗?”

江乘风叹了口气,终于坦白道:“我没钱了。”

李闲气结。烟水阁的老板唐秉嘉和洛阳拜月楼的老板是同一人,他和楚梦必定有某种联系,如果想窥探楚梦的真实身份,目前只有着落在这位唐老板身上了。原本以江乘风的性格,到了扬州肯定会去住著名的青楼烟水阁,他还指望这老家伙能从烟水阁里看出些什么消息来,谁知竟因这么丢脸的理由而错失良机!

“你这只猪!不,说你是猪那是侮辱了猪的智慧!”李闲咬牙切齿地道,“在扬州想搞点钱花有什么难的?徐弈不肯借吗?”

江乘风愕然道:“我没钱住妓院,你发那么大的火干什么?我哪里好意思向徐弈借钱?”

李闲冷冷地道:“如果你知道烟水阁的老板是谁,就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了。”

江乘风悚然道:“难道是……唐秉嘉?”

李闲嘿嘿笑道:“总算没有侮辱了猪的智慧。你说烟水阁重要不重要?今晚我们就到哪里去住,叫上头牌如烟小姐……”

“喂喂,你好象很有钱?”

李闲得意地道:“我岂会像你般丢脸,等着瞧吧!”

秦淮怀疑地道:“我是不可能借钱给你住妓院的!”

李闲叹道:“但凡高档点儿的妓院,都有专门的客楼可供留宿,只要你不叫姑娘陪宿,那就与普通的客栈没有任何区别。我的意思是想让你们都以男装住进去,相互有个照应。”

秦淮想了想,道:“可以。不过休想再诈骗我的银子。”

李闲笑道:“当然不要你的银子,我是想去抢劫!”

三人愕然,李闲去抢劫?只有江乘风隐隐知道这家伙一定又想到了什么古灵精怪的法门,绝非真的去抢劫的。

一直左顾右盼的彭翎拍手大笑道:“别忘了带上我!”

李闲笑道:“人人有份,绝不落空。”

秦淮看了看李闲,发现他正微笑地望着自己,脸上忽地一红,猛然明白李闲要去抢谁了。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九十章 追击叶七

四人到达扬州城时,已是子时。

扬州的街道上寂无人声,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更声,冷清而苍凉。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衙门、龙腾山庄,以及几间大客栈和妓院的门前挂着灯笼,显示着这并非一座死城。远处秦淮河上通明的灯火在这浓浓的夜色里显得更加引人入胜。

烟水阁就在秦淮河岸,阁里的云清雾渺楼上,常常有人通宵饮酒玩乐,欣赏着秦淮夜景。而云清雾渺楼的隔邻,就是专门提供祝恨的单人客房,有别于一般妓女待客的房间。

李闲等四人逛到这里,望着烟水阁前川流不息的人流,李闲顿时两眼放光:“生意这么好!里面的服务必定十分周到。”

秦淮瞪了他一眼,道:“烟水阁向来都是扬州最著名的青楼,除了只嗜好在画舫上游乐的人外,几乎所有像你般的淫棍都往这里钻。”

李闲笑道:“所以今晚定要试上一试。”

彭翎睁大了眼,道:“你不是要去抢劫吗?”

李闲拍额道:“险些忘了,跟我来!”

四人往左直行一条街,转到一条漆黑的小巷里。李闲在巷子口停下步来,旁边挂着一幅金漆招牌,上书四个大字“珠圆玉润”。

彭翎汗颜道:“这是什么鬼店?好俗的名字!”

“这就是怪商杨休的珠宝店。”李闲笑了笑,道:“他的圆脑袋能想出什么别致的名字来?”

秦淮心中感动,李闲果然是要来找杨休的麻烦。想不到自己的那些话,让李闲这么上心。

“啪啪啪!”李闲还没想好该怎么行动,彭翎已狠狠敲起门来。

李闲吓了一跳,道:“你干什么?”

彭翎奇道:“这才叫抢劫啊。如果你想悄悄地进去,那叫偷不叫抢。”

李闲想了想,大笑道:“说得对!”

一直一言不发的江乘风开口道:“里面有点不对。”

李闲脸色一变,猛然冲天而起,屋后有条黑影一闪,没入黑暗中。

“你保护她俩,我去去就回!”李闲的神色变得无比冷酷,扔下一句话,鬼魅般朝着黑影消失的方向掠去。

秦淮紧张地道:“他怎么了?”

江乘风淡淡道:“刚才有个人影闪过,身手快得惊人。屋里的人没有一点声息,听呼吸声判断,似乎全中了迷香。”

彭翎拍手道:“老姜头好厉害!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

江乘风摇头道:“我没有见过那个人。”

秦淮问道:“既然你说他的身手很好,为什么还要用迷香?”

江乘风摇头不语,定了定心。心神便如秋水,丝毫不漏地反应着四周的异状。出奇的是,四周再没有任何异常,只余屋里的人们沉重的呼吸不停萦绕耳畔。正在江乘风百思不解时,黑影消失的相反方向上又传来飞掠声。

“无论出现什么状况,你们都在我后面不要乱动。”江乘风的手已经放在刀柄上,冷冷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李闲运起全身功力,飞掠在一栋栋民房上,极目望去,原本已经消失了的黑影已渐渐又出现在远处。

这黑影就算再黑一百倍,李闲也能一眼认出,那就是叶七。

“看来迷踪谷之役未竟全功,竟让叶七给跑了。”李闲心中暗忖,“铁面会气疯了的。”

看看就要追上,叶七猛然停步,转过身来。

李闲直冲到他身前一丈,才停了下来,讽刺道:“听说叶兄的轻功好得很,怎么今天跑得比龟还慢?”

叶七冷笑一声,道:“如果你饿了几天之后还能这么有力气,我就不能不佩服你。”

李闲心中恍然,看来厉天和孙凌一直追在引叶七后面,在血之泪的威胁下,叶七竟不敢吃东西。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和厉天为敌的,一点都不了解他。他是不可能用血之泪来折磨你的。”

“厉天或许不会,但是孙凌会。追着我的人是孙凌。”

“厉天呢?”

“他留在北方。”

李闲大笑道:“所以你宁可挨饿,也不肯折路返北甩掉孙凌?”

叶七眼里邪光闪过,冷冷地道:“你的废话很多。”

李闲笑容忽敛,身子游鱼般扭动两下,险险避开叶七无声无息的暗器。炎阳刀黄芒骤现,划开沉沉的夜色,一股无可抗拒的热浪铺天盖地地涌向叶七。

李闲的废话不是乱说的,他是在借厉天的威慑力,让叶七沉不住气,心神出现高手对决时不应有的波动。这种波动,将成为他致命的破绽。

可是李闲太不了解叶七。

炽热的黄芒劈面而来,叶七的瞳孔猛然收缩,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柄短刀,手腕一翻,架住了李闲必杀的一击。

李闲淡然一笑,真气催发。

叶七仿佛置身于酷热的沙漠中,刺眼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炎阳刀压在他的短刀上,逐渐下沉,这薄薄的一柄刀,此刻竟是重逾千斤。叶七使尽吃奶的力,也无法将它上移分毫。

李闲身上涌出强大的杀意,叶七不死,愧对挚友。杀意由寒转热,叶七身上的夜行衣已经开始被烤得卷了边。

炎阳刀离叶七的顶门不过半寸。

正在此时,叶七的短刀忽然动了。

刀柄处忽然射出一丛黑忽忽的细针,猛射李闲的面门!

这么近的距离,世上没有几人能够避过的。细针上散发着刺鼻的腐臭味,显然见血封喉,即使再精纯的先天真气,恐怕也难以抗拒。

李闲冷喝一声,终于放弃了宝刀的压迫,身子一仰,随即风车般旋转起来,数十枚细针随着黄芒纷纷落地。

只这一刹那间,李闲定睛望去,叶七竟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远处传来他阴森森的声音:“好刀法!不劳远送!”

李闲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忽然猛地睁开,炎阳刀狠狠劈在地上,带起一阵地动山摇的震颤。

精气遥击,已经远离了的叶七忽然浑身剧震,猛然喷出一口血来,委顿在地。

一条人影掠了过来,一把抱起毫无抵抗之力的叶七,迅速远去。

李闲猛喘几口气,那最后的一刀是尽全身的精气神倾力劈出的,针对的是叶七传音中泄露的些许气息。这比当日厉天击落叶七的牛毛针从而重创叶七更难百倍,让初步领悟至道的李闲险些虚脱。

李闲暗运回天大法,迅速调息,箭一般投射往孙凌的珠宝店。原本他担心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但看叶七孤身仓皇逃避追杀的情况来看,应该没有同伙的。

叶七以迷香迷倒孙凌店铺的伙计,恐怕是为了以此要挟孙凌放弃血之泪。

但是适才明明感觉到似乎有人出现在叶七受伤的位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乘风冷冷地盯着一条人影从远而近,赤蝎魔刀离鞘而出,人刀合一,往人影电射而去。

人影怒喝一声,手上洒出一片精光,和赤蝎魔刀狠狠交击在一起。

只一击,两人都愣了。

江乘风苦笑一声收刀回鞘,面前的那片精光敛去,露出目瞪口呆的孙凌,此刻的孙凌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因为他戴上了名震江湖的杨休的面具。

“如果我没认错人的话……你不是江乘风吗?”孙凌收回短剑,不能置信地道,“堂堂重阳教守护使,居然来这里偷东西?”

江乘风没好气地道:“我是来捉贼的!”

孙凌急道:“你是不是看见了人影?他往哪里去了?”

“确实有个人影闪过,李闲像看见杀父仇人一样追着去了。”

孙凌急掠而去,道:“比杀父之仇更加不共戴天!”

江乘风一把扯祝蝴,道:“你现在去已经来不及了,不如先看看你店里的伙计被人怎么了。”

孙凌愕然止步,苦笑道:“其实他已经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我只是不想李闲把他痛痛快快地杀掉而已。”

江乘风耸肩道:“恐怕已经杀掉了。”

孙凌叹了口气,静下心来,这才有空打量江乘风身边的两名男装女子。

秦淮讶然道:“这是你的店?”

孙凌两眼一亮,道:“这位姑娘天生丽质,光彩照人,只是欠了些雕琢。如果姑娘肯用小店的珠宝,必将艳盖群芳,烟水阁里的姑娘全要黯然失色!”

秦淮冷笑一声,并不答话。

彭翎抚掌道:“你就是怪商杨休?你和李闲有仇吗?”

孙凌愕然道:“没有啊。……这位姑娘美丽可人,可惜做了男装打扮,如果肯用上小店的珠宝……”

彭翎接口道:“我不用你的珠宝就已经够漂亮了。你和李闲没仇,那他为什么带我们来抢你的店?”

“什么!!”孙凌跳了起来,道:“我宰了他!”

李闲的声音远远飘来:“我要你一批最上等的湖珠,越多越好!没得商量!”

“你做梦!”

“信不信老子砸烂你的鸟店?”李闲飘然落下,叹道,“不好意思,让他逃了。”

“连饿了五天的人都抓不住,你拿什么来砸我的店?”孙凌嘿嘿笑道,“其实我知道你虽然可以打赢他,但杀不了他的,因为你不够他阴。”

李闲没好气地道:“废话少说,先进去看看你店里的伙计死光了没有,我要找个人算账!”

孙凌一面开门,一面奇道:“连他们也能惹到你?”

李闲当先跨门而入,转身对秦淮和彭翎道:“喜欢什么珠宝首饰自个儿挑,这位老板付钱。江老鬼你要不要买首饰送姘头?也挑去。”

三人忽然扑上柜台,狠命将珠宝首饰往兜里塞。

“这件是我的!”

“我要这件!”

“喂!这是我先看中的!”

“这串珍珠真不错!”

别说一贯爱闹的彭翎,就连向来风度儒雅的江乘风也抢得满面春风,他实在是穷太久了。

一直冷漠无比的秦淮此时抢得比谁都凶,大有把整间店铺搬进怀里的态势,尽显山贼本色。

“不要啊!!住手啊!!”孙凌挣扎着要冲上前去,却被李闲死命抱着往里间扯,圆脸上的表情痛苦万分,险些就要哭出来了。

李闲使尽吃奶的力,把孙凌硬扯进里间,孙凌努力探头最后看了一眼店面上惨绝人寰的劫掠,欲哭无泪。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九十一章 明访风月

“这么小的房间挤着四个伙计?”李闲伸手把孙凌的脑袋转了过来,道:“你这个吝啬鬼!”

孙凌终于把眼光投向屋里躺着的四个伙计,黑着脸去打了盆水来,一面说道:“我不认识你!外面的账由你付!”

李闲冷笑道:“你的店里有人冒了你的名义,以一批假湖珠骗光了别人的全部家当。我这是在帮你赎罪。”

孙凌失声道:“什么#蝴为什么不用那批积压的次等湖珠!”

李闲接过水,泼在四个伙计脸上,苦笑道:“我只能对你说——我无言了。”

孙凌嘿嘿笑道:“做生意如果太老实是没饭吃的。你等着,我去隔壁把账房和掌柜泼醒,看看这是谁在坏我的名声。”

李闲看着孙凌端着水走进隔壁,叹道:“你还有名声可言吗?”

四个伙计呻吟着醒来,有人迷迷糊糊地道:“奇怪,这一觉睡得好沉……头疼!”

另一人叫道:“谁尿床!”

孙凌从隔壁钻了出来,冷冷地道:“我!”

四个伙计吓了一跳,清醒过来,嗫嚅道:“老板回来了。”

李闲转头望去,只见孙凌一手拎了一人走了过来,将他们狠狠扔在地上,道:“睡得跟猪一样,你们知不知道差点就被人捉了去当点心?万一店里失窃怎么办?”

一个账房先生模样打扮的人颤声道:“老板,我们不是江湖人物,哪懂得防备这些门道啊?”

孙凌冷笑道:“那你们就懂得拿假湖珠卖给人,败老子的名头?假湖珠的成本也很高,你们为什么不卖玻璃球?”

那个掌柜模样的人说道:“可是……以前我们卖假货,老板你也都没有生气……”

李闲忍不住笑,孙凌大怒道:“可是这次人家来报复了!你们这两个月的薪水……哼哼!”

那掌柜的惨叫道:“老板你可是江湖名人啊,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李闲悄悄往外跑,孙凌一把扯住,道:“别跑!你们认清没有?就这个痞子!以后卖他的东西都给我贵上三倍!”

李闲终于叹道:“你疯够了没有?不就是柜台上一批劣质的珠宝吗,心疼成那样干什么?”

孙凌哀声道:“那些东西虽然是低档货,但是可卖到正品的价钱,这可是几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银子重要还是叶七重要?”

孙凌脸色顿时变得无比冷酷,配合着杨休的面具,不知怎的竟给人一种威霸的感觉,冷冷地道:“有人通风报信,让叶七事先做好了遁逃的准备。”

李闲决然道:“楚梦!”

孙凌点点头,道:“那娘们是个祸害。她拉拢叶七不知道想做些什么。好在厉大哥坚持留在北方,这一手或许无心插柳地破坏了他们的一些计划。”

李闲道:“确是如此。叶七说过,他当时应该是想故布疑阵,先往南行再折返北方,谁知你们兵分两路,他怕铁面比怕你多得多了。”

孙凌冷笑道:“所以他宁可一路被我追着,忍受血之泪的威胁?我会让他后悔投胎来到这个世上!”

李闲歉然道:“刚才被他跑了,真是不好意思。”

孙凌摇头道:“我本就不愿让他死得那么容易。”

李闲沉吟道:“我是隔远以精气遥击重创他的,事后感受到好象有人把他救走了。可惜当时没有余力再追上去看个究竟。”

孙凌悚然道:“他还有同党?”

李闲沉吟不语,情况越来越复杂了。

“我还忘了问你,”孙凌甩了甩脑袋,转移了话题:“你来扬州干什么?就只是为了来剥削我的钱?”

李闲顿时惊醒,忙问道:“你在扬州这么久,对烟水阁有什么了解?”

孙凌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从来不去那种地方的。可谓毫无了解。”

李闲眨了眨眼,道:“我们今晚要去住烟水阁,再拿点儿现银出来用用!”

“不!”孙凌惨叫声中,李闲一把抱祝蝴,探手摸往他的钱袋。

门外出现三个人影,目瞪口呆地看着李闲与孙凌抱成一团。

柜台上的珠宝已经被劫掠一空,江乘风等三人个个满面红光,尽是意犹未尽的疯狂之色。孙凌瞥了他们一眼,心中大恸,一个疏神,钱袋又被李闲抢走。

“明天你们过来,看看老子是怎么把这些银子赚回来的。”孙凌咬牙切齿地道,“还不给我滚到你们的妓院去!我不想看见你们!”

把老鼠留在孙凌的店里,四人结伴来到烟水阁前,老鸨满脸堆笑地迎了过来。

“哟,今天我们的姑娘们真是有福气,四位大爷一表人才,平日想求来一位也难得,今儿居然同时出现了四个!”

江乘风微笑道:“哪里,哪里!不知这位大姐怎么称呼?如此风情万种,真是颠倒众生。”

在这种烟花之地,江乘风可谓如鱼得水。李闲瞥了他一眼,怎也看不出这家伙竟是练就赤血魔功的人。

“没想到大爷不仅长的英俊,这张嘴更是甜死人,不知多少姑娘被你骗了。”老鸨笑逐颜开地道,“四位请随我来。”

李闲大慷孙凌之慨,将一块大银往老鸨的衣领塞了进去,嘻嘻笑道:“先给我们一间安静的厢房,叫几个姑娘唱一曲。”

老鸨银子到手,更是殷勤:“四位可有相熟的姑娘?”

李闲正要说话,江乘风已抢先道:“贵阁的如烟姑娘曾与我家公子有过数日之欢。不知今日她可否抽空前来一聚?”

说话间,老鸨已将四人引至一间幽静的厢房,一入房门,几名妙龄少女便跟了进来,顺手掩上了房门。厅外的喧嚣顿时消失,仿佛区区一扇门竟隔开了两个世界。

老鸨听了江乘风的话,脸上敬意顿生,道:“原来竟是烟姑娘的熟客!各位先随意和姑娘们玩玩,我去看看烟姑娘能否脱开身,无论如何也要安排她来给诸位弹上一曲。只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江乘风一把搂过身边一名美女,哈哈笑道:“你就说是开封的楚公子来了。”

老鸨扭着腰肢去了。彭翎扭头看了看她的背影,忽然伸手将一个姑娘搂在怀里,哈哈大笑。秦淮自进门起,脸色一直苍白如纸,见状咬了咬牙,也轻轻搂过身边的美女。

李闲看着三个没有能力的人戏演得比谁都真,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得呛了起来。

三人怒目而视,江乘风代表众人发言道:“你笑什么?”

李闲擦了擦眼泪,笑道:“如果你们肯上台唱戏,一定叫座。”接着聚音成线,同时送给三人:“我什么时候和如烟有过数日之欢?你想象力是不是太丰富了点?”

江乘风油然回应道:“这样才可凸显身价,配合你那块银子,威力无穷。否则就我们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等上一个月也休想见到这里的头牌。小子,风月场上的见识,你还差得远呢,别以为偷偷进了几次拜月楼,就算是欢场老手了。”

秦淮和彭翎忍俊不禁,一旁的姑娘看呆了眼。这两个少年公子,竟生得比她们还要俊俏。

李闲尴尬地轻咳一声,道:“诸位姐妹能否出去片刻,我们几个有点私话要聊。”

几名姑娘显然常常遇到江湖人物借妓院私议,丝毫不觉得奇怪,齐齐唱了个大喏,转身出去了。

秦淮顿时松了口气,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彭翎不悦道:“你叫她们出去干什么?我还没开始玩呢!”

李闲笑道:“这些女人全是欢场上高手中的高手,比这只红眼老鬼还要高明。你当她们看不出你们是女儿身吗?再抱下去非露馅不可。”

江乘风难得地附和道:“单只纵体入怀时那软绵绵的感觉,就已经露了馅了。”

李闲刚喝一口酒,闻言全喷了出来。彭翎和秦淮两杯酒全往江乘风脸上泼去。这老家伙不闪不避,任由美酒泼在脸上,咂了咂嘴,叹道:“好酒!”

李闲大笑起来,只有这时候的江乘风,才令人全然感受不到邪气。是不是男人一到了这种风月场,那种“食色性也”的特性就自然地表露无遗?

彭翎气鼓鼓地道:“那你说有什么私话要聊?”

李闲眨了眨眼,道:“如烟一听到所谓‘开封楚公子’,无论多忙都肯定会赶过来的。问题是,你们猜猜唐秉嘉会不会一起出现?”

秦淮决然道:“他会偷听。”

江乘风愕然道:“你倒了解!”

秦淮低声道:“但凡风月场,每个房间里都有监听系统。烟水阁绝不会例外。”

李闲微笑道:“原来真正的风月高手在这里!”

江乘风忽然道:“你们都猜得很对。她来了,而且只有她一个人。”

李闲侧耳听了听,不能置信地道:“她居然不会武功!”

江乘风沉默下去,心中想的是二十二年前的玉秋水。以他江乘风的武功和灵觉,和她同床共枕了月余,居然完全不知她身怀绝技。

若这如烟真是与楚梦有关联的重要人物,会不会和玉秋水也有关系?

第九十二章 妙解音律

对玉秋水,江乘风有种难言的情感。当年他们不能说没有感情,相反地琴歌相和,无比相知相得。但是为了各种原因,他终究舍弃了她。且不论玉秋水原先的身份是什么、她的武功是从哪里学来的,单看她的转变并且站在与重阳教敌对的立场上,完全是江乘风一手造成的。因此江乘风对她既存爱意又有歉意,这也是他一直没有深入去剖析玉秋水的各种秘密的原因。

或许这也可以着落在这个如烟姑娘的身上去探究吧。江乘风心中暗叹,因为他发现李闲的目光严肃而深邃,很明显也是希望从如烟身上,窥探到楚梦的秘密乃至某个神秘人物的秘密。

门开。

在座的四人全都看傻了眼。

一个一身纯白的女子捧着一方古琴缓步走来,头发随意地挽着,不施一点脂粉,美得不加任何雕饰,但身上却散发着清新自然的体香,令人心旷神怡。在她捧琴而行的短短数步之间,尽显婀娜的体态和高雅的风韵,却又给人弱不禁风的娇柔感觉,让人一看就想尽情地呵护与爱怜,全然兴不起任何敌意。

“她有没有用重阳蚀心?”李闲悄悄传音给江乘风,对着这个女子,他开始怀疑她是否完全与楚梦无关了。

江乘风揉了揉太阳穴,传音道:“我可以肯定,这女人不会一点武功,更不用说重阳蚀心这样的秘技了。”

“如烟向四位请安。不知哪位是楚公子?”女子轻启樱唇,声音甜美得不可方物,令人感到她的歌喉必将颠倒众生。

李闲定了定神,道:“我是。”

如烟忽然轻轻一笑,道:“如烟从没有见过公子,不知为何公子却说曾与如烟有过数日之欢?”

李闲瞪了江乘风一眼,江乘风装着没看见,自顾喝酒。李闲厚着脸皮道:“其实只是在小弟的心里,早已与姑娘神交不只数日了。”

如烟捧琴在靠窗的小几上坐下,伸手轻拨了一根弦,仙音般的琴声响起,未成曲调,已见深情。“如烟不知诸位是什么身份,但是诸位却帮了如烟一个大忙。故特为诸位献上一曲,以表谢意。”

彭翎忍不住道:“我们帮了你什么忙?”

如烟奇怪地望了彭翎一眼,露出若有所悟的神色,抿嘴笑道:“那间厢房里的客人品性恶劣,偏又不是我等伎家开罪得起的。正巧楚公子来唤,如烟就借机告罪出来了。”

“原来如此。”李闲笑道,“那他们会不会来闹事?我们最怕打架了。”

如烟轻笑道:“楚公子说笑了。四位身上都带着兵刃,两位姑娘的刀剑是挂在腰间,而两位大爷的兵刃虽然藏于衣底,但仍可一眼看出。在江湖上打滚的人物,又岂怕闹事?何况烟水阁并不是人人可以闹事的地方。”

李闲和江乘风心中凛然,这如烟虽然不会武功,但由于见多识广,锻炼出来的锐利眼光,实非常人可及。

江乘风点头道:“既是如此,倒是我们占了便宜。占便宜就要占到底,烦请姑娘为我们弹奏一曲,让我们欣赏姑娘的仙乐。”

江乘风急于听琴,是有道理的。琴为心声,听她的琴,可以看出许多表面上看不出来的事情。

如烟微一颔首,眼光落在琴弦上。在这一刹那间,神色变的肃穆而专注。李闲直觉感到,就在她准备弹琴的这一刻,刚才那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已经完全变了个人,在她的身上可以感受到强烈的信心和全身心的奉献,仿佛一个无助的旅人,忽然看见了一片值得永世停驻的天堂。

琴声响起,四人同时沉醉。

李闲眼里,仿佛出现了绝美的桃源,他在青山绿水之间欢快地奔驰,四周尽是如云美女,含笑相望。路边是热闹的酒肆,绝世的美酒和佳肴的清香扑鼻而来,走进酒肆里,入目尽是天下豪杰,肝胆而爽快。慕容雪、萧如非、司徒贝贝等人,正托腮坐在桌边等待他的来临。忽然景象全变,眼前是荒芜的秃原与沙漠,炽热的炎阳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远处传来驼铃声,却看不见人,景色苍凉而落寞。画面再变,独孤残临死前无奈而又期盼的神情清晰在目,颤抖的双手举着一块形状丑陋的玉佩,庄严地挂在他的脖子上,旁边是强忍着热泪的江乘风,带着如释重负而又无限憧憬的神色。忽然玉佩变成了牢笼,紧紧将他栓在里面,他用尽了力气去挣扎,却只换来斑斑血迹。

琴声忽止,李闲泪流满面。

隔着泪眼望去,如烟竟也是满脸泪痕,秦淮已泣不成声,只有彭翎睁大了眼睛,不明所以。而江乘风满脸惊异,想说什么,却忍住没说出来。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多谢姑娘指点!”李闲站起身来,脸色恢复如常,端起酒杯道:“我敬姑娘一杯!”

江乘风怔怔地望着李闲,在这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李闲誓死脱离束缚争取自由的决心。

如烟轻轻擦去泪迹,道:“如烟哪有指点公子的资格,是公子、这位先生和这位姑娘的心声提点了我。人世间有那么多的不如意,人应该努力探求生命的真谛,追求自己的理想,不应执着于外障之中。”

李闲随手扔下酒杯,大笑道:“所以我要追求姑娘,不知可否?”

如烟淡然道:“公子要追求谁,如烟并没有管束的资格。只不过,如烟此生的全部心力,已经奉献给琴道,公子的好意恐怕会落空的。”

李闲大笑道:“从你拨出第一个音,我就知道你的心已经不在这俗世了。但是追求美女的过程,正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所以姑娘尽管潜心你的琴道,我追我的人,各不相干。”

秦淮低声道:“淫棍自有淫棍的借口。要追求人家,还说各不相干!”

李闲扭头打量了她一眼,笑道:“不用担心,你也逃不了。”

秦淮冷冷道:“你做梦!”

李闲不去理她,对彭翎道:“五小姐也要做好准备。”

彭翎没好气地道:“放马过来!本小姐怕你不成?”

江乘风摇头叹道:“这小子疯了。”

李闲眨了眨眼,道:“我不是疯了,而且比原来清醒得多了。不信你问问如烟姑娘,根本没有什么品行恶劣的客人之说,刚才姑娘根本就闲得很。”

如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为什么?”

“我听过楚梦的筝。”李闲拿了一个酒杯,在手上细细把玩,一边沉思道:“你的琴与她的筝全然不同,但我直觉是出自同一人的传授。你是为了‘开封楚公子’这个人而特意过来一看究竟的。但为了掩饰你与楚梦的关系,所以特意编造了个借口。”

江乘风的身子微不可察地轻震了一下,露出思索的神色。如烟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李闲续道:“不过这么说对姑娘不公平,因为我相信你对我们其实没什么兴趣,让你过来探察的,是你的唐老板。我说得对吗?不知躲在哪个角落偷听的唐老板?”

厢房里一片沉寂,过了半晌,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大笑声:“浪子李闲果然名不虚传,请稍候片刻,唐某马上就来。”

如烟的笑容绽放开来,说不出的明艳动人:“梦姐的筝和我确实是同一人教出来的,不过我觉得我们的意境相差甚远。不知李公子为什么能听得出相似之处?”

李闲沉吟道:“楚梦的筝音如梦似幻,里面充满了扑朔而迷茫的诡秘味道,让人深陷其中不知所以,有种沉沦的感觉。而姑娘的琴,坦坦荡荡,蕴涵着对生命的无限追求和探索,有种欣欣向荣的朝气。如果说楚梦的筝音让人听后忍不住有发泄的冲动,那很正常;而听了姑娘的琴,只会陷入思索,心灵会得到某种净化。 正因这种极端的反差,才令人觉得,只有同一圣手,才可调教出两种同源而又相反的意境来。”

如烟忍不住横了他一眼,道:“你对我们琴境的理解深刻入微,不过最终的结论却是谬论。”

李闲大笑道:“确实没什么道理。不过这只是一种直觉,本就没有道理可言。硬要我说出道理,只好胡诌了。”

秦淮忽然低声问道:“你懂音律?”

李闲看了看神色古怪的江乘风,道:“想泡妞怎能不学音律?不过我的音律全是他教的,我看得出来的,他应该更看得出才对,不知为什么他始终一句话不说,也许想到了什么重要的问题。”

江乘风终于说话了:“我又没听过楚梦的筝。不过这琴法我是很熟悉的。”

李闲脸色骤变。

如烟猛然站起身来,道:“你认识我师傅?”

江乘风闭目不答,门外传来敲门声:“是洛阳杜记米行的杜老板吧,故人老唐求见。”

江乘风的神色顿时由莫测高深变成一脸尴尬,李闲哈哈大笑道:“洛阳市井中真是卧虎藏龙!”

第九十三章 八面玲珑

李闲幼年与江乘风隐居于洛阳时,两人曾多次光顾唐秉嘉的拜月楼。对这个有名的青楼老板,李闲却没有什么记忆了,因为他去妓院从来只为了美女。这次情况特殊,他尚是首次用心打量这个神秘的青楼老板。

门开,进来的是一个惊人的大胖子。李闲只依稀记得曾经常常见到这团肉球,和那闪烁着狡诈之色的眯缝眼。在李闲的记忆里,这位唐老板也不会武功的,令他吃惊的是,这次再见,得到的依然是相同结论。

不过江乘风却与唐秉嘉熟识得很,因此与唐秉嘉交涉的重任自然落在他的身上:“唐老板真不够意思,从来都没告诉我你的生意做得这么大!”

唐秉嘉的胖脸堆起奇异的笑容,悠然道:“杜老板岂不是一样不够意思,也不告诉唐某你的生意原来不是卖米。那间米行更不应叫‘杜记’。”

江乘风淡淡道:“江湖上最著名的两名绝色佳人都出自唐老板旗下,唐老板却从来不把她们介绍给我认识……嘿嘿!”

唐秉嘉叫屈道:“楚梦这个丫头原本也是在这烟水阁的,到了你老兄离开洛阳前不久,她才转到拜月楼。我总不会向你吹嘘远在千里之外的美女吧?”

江乘风叹了口气,道:“不愧是做大生意的,果然八面玲珑,圆滑得令人佩服不已。闲话也不多说了,唐老板现在也当知我不姓杜,而是重阳神教的守护使江乘风。贵属楚梦原是迷踪谷的人,而迷踪谷是我们的大对头,这一点,想必唐老板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解释。”

说到最后一句,江乘风语气转寒,身上顿生一股无形的压力,沛然莫测。李闲明白这是江乘风在给唐秉嘉施压,不会武功的人在这种可怖的压力下,往往说不出半句谎话的。

唐秉嘉掏出一块方巾,擦了擦汗,道:“楚梦自小就在烟水阁接受训练,直到十年前,她说要独自出去行走,以加深对音乐的感悟。这一去就是好几年,其间她也回来过两次,但并没有说她的见闻。直到年前她才正式回归,这里如烟的名头已经很是响亮了,我便安排她去洛阳,准备打响另一个名号。恰逢开封花会举办,我便眩和她参加,希望就此一炮而红,谁知道这丫头已经不听话了……”

李闲与江乘风都沉吟不语。表面听来,唐秉嘉的话并没有任何破绽,但两人却清楚地知道,这胖子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可恨的是抓不出把柄来。

“敢问如烟姑娘,你与楚梦的音乐师傅是谁?”江乘风转向如烟,这是另一个揪住老狐狸尾巴的突破口。

如烟垂首道:“我不知道。”

众人集体失声道:“什么!”

“师傅每次来教我们琴筝,都是蒙着面的。我……我也很想知道她老人家究竟是谁,我想好好地拜谢她,是她教给我琴韵,让我有了生命的追求。”如烟脸上尽是缅怀之色,道:“师傅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江乘风脸色如常,但李闲却清晰地感到他的心里很不平静。

“唐老板,如烟不知道,你这请师傅的应当很清楚吧?”江乘风木然问道,“做生意的,岂容来历不明的人胡乱指教自己的摇钱树?”

唐秉嘉呵呵笑了,道:“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如烟与楚梦的师傅,就是银龙堡徐大侠的二夫人,玉秋水。我没有告诉如烟,是因为以徐二夫人的身份来这烟花之地教徒弟,并不是件见得光的事情。”

如烟颤声道:“她……她真是徐夫人?”

唐秉嘉道:“说来奇怪,当初是徐夫人亲自对我说,她想在我的旗下找两个女孩当徒弟,瞩我不要告诉你们。”

江乘风听着“徐夫人”这样的称谓,心里一阵阵别扭。转头望去,只见彭翎正对着自己嘻嘻地笑,不由得狠狠瞪了她一眼。彭翎吐了吐舌头,开心地笑了。

“好吧,唐老板。”江乘风想了想,说道:“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想来你也不会骗我们,楚梦的事情你确是毫不知情。不过日后若有什么情况,我还会来找唐老板,还望唐老板多多帮忙。”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唐秉嘉满脸堆笑地道:“诸位从洛阳一直光顾到扬州,实是唐某最大的客人。今天的费用唐某全包了,诸位一定要玩得开心点儿,看上哪个姑娘尽管开口。”

李闲嘻嘻笑道:“我只看上如烟姑娘。唐老板可愿当个月老?”

如烟轻笑一声,并不说话。唐秉嘉哈哈大笑道:“如烟在这里地位非同小可,我虽是老板,也不能让她接谁就接谁。不过如烟虽然还是清倌儿,但并没有卖艺不卖身的协议,因此若如烟自己愿意的,唐某绝没有意见。若客人是李浪子,连初夜开光费亦可全免。”

如烟脸上泛起红霞,垂下头去,怔怔地盯着琴弦。秦淮看在眼里,心中一叹,像她姐姐一样,一入风尘,纵使再有身价,终究只是别人的棋子而已。

如烟和秦淮的神色都没能逃过李闲的锐目,李闲心中亦叹,微微一笑道:“唐老板果然是个做大生意的人,够豪爽,比那个吝啬鬼杨休强得多了。”

如烟忽然开口道:“今夜请李公子到如烟的琴韵楼来一聚。”

此言一出,包括李闲与唐秉嘉在内,全场愕然。

江乘风伸了个懒腰,道:“麻烦唐老板为我们安排四间客房,越安静越好。除了李色鬼外,我们三个今晚都不用人陪宿。”

唐秉嘉看了看秦淮与彭翎,露出会心的笑容。

唐秉嘉安排的客房极有特色,四间居然是两两相连,相互贯通,中间只隔了一扇形同虚设的薄门。李闲步入房间,苦笑道:“你到底跟那死胖子说了什么,他怎么会安排这样的四间房?”

江乘风报以苦笑,道:“是他自己想岔了,关我屁事!”

李闲怀疑地道:“今晚我要去泡妞儿,你在这里保护两位美人,千万不要监守自盗!”

江乘风没好气地道:“你当我像你一样欲求不满吗?”

李闲大笑道:“对对,你当然是无欲无求!”

跟在后面的彭翎听得心花怒放。说实在的,她真的很喜欢和这两个人在一起,不为别的,只因跟他们在一起很轻松。因为在家中,家人众星拱月般将她捧着,那几个哥哥虽然在外颇为有趣,但在她面前却个个循规蹈矩,乏味之极,这也是她不喜欢徐弈的最大原因。李闲与江乘风的肆无忌惮,给了她新奇刺激的感受。另外,既可感受到两人深厚的情谊和无保留的信任,又可感受到两人精到的思维和临敌应变的高明手段。离家这些天,真是没有白离。

秦淮对他俩的污言秽语没有彭翎那种新奇愉快的感觉,因为她的山寨里,每天都可听到比这粗俗万倍的言语,早已习以为常。在她的心里,考虑的是另外的问题。

“你们真的认为那个胖老板说的话是真的吗?”秦淮怀疑地道,“怎么不见你们讨论?”

李闲回头看了她一眼,道:“你觉得呢?”

秦淮淡淡道:“我只知道,但凡伎家出门游历,决不可能独自出去,老板定会派人护送照料,而且不可能长达十年之久。原因有二:一是怕她一去不回,二是怕她被人盗了红丸。唐秉嘉此言,明欺你们不知行规。”

李闲与江乘风互视一眼,江乘风解释道:“我那样说,并不是真的信了他,而是为了稳祝蝴的心。事实上他也知我们对他的话并未尽信,但表面功夫却要做足。”

李闲续道:“楚梦的武功高明,显然自小就接受明师训练,绝非这十年之内便能练成的。唐秉嘉必然深知楚梦的秘密,但不能向我们泄露。我们只有暂且敷衍,留神观察,他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秦淮点头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会那么容易被他瞒过了。”

李闲奇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特意提醒我们?原来秦姑娘这么关心我们。”

秦淮的心事被道破,脸上一红,强辩道:“你们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帮你们分担一些麻烦,让你们将来也能帮我对付徐博而已。”

江乘风苦笑道:“对付徐博不急在一时。可否待我们解决与银龙堡的纠葛之后再作商量?”

秦淮叹了口气,眼神变得空洞起来,道:“悉听尊便。”

李闲道:“不管怎样,我也会去踢踢徐小子的屁股,看看他是否三头六臂!”

江乘风无奈地耸耸肩,道:“你还不去见你的如烟?”

李闲眼睛一亮,道:“美人恩重,小弟去也!”

彭翎带点醋意地道:“恩重?红颜祸水,好自为之。”

李闲大笑道:“这里有两个祸水,那边才一个,我知道怎么选择了。”

众人都笑了,笑声各异。

如烟特意约李闲见面,是否即将揭示出某些秘密?还是真的动了春心,要与李闲共渡春宵?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九十四章 坦诚相对

李闲独自在烟水阁内晃悠,才深切认识到烟水阁的奢华。从他所在的客房往如烟所在的琴韵楼,竟有里许的路程,中间居然隔了十余栋大楼,每两楼之间的间隔足以建立一个小贫民窟。四周的楼上时时传来丝竹之声,偶尔夹杂着奇异的笑声和淫蘼的呻吟与叹息。路上偶尔可见三五成群的护院,警惕地注视着往来的客人。落在李闲眼里,这些护院的武功比之一般的门派弟子要高明得多。

“唐秉嘉这死胖子的来历非同一般。这里若是组织起来,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小帮会,且实力不俗。”李闲心中暗忖,这会不会是某人的秘密基地?

想不到千里之外的一个妓院,竟藏着这么多秘密。

琴韵楼已就在眼前。楼上亮着明亮的烛光,却异乎寻常地安静,与适才路过的那些楼房的喧嚣相比,显得格外超然不群。

门前站着两个守卫,看得出他们的武功比路上巡逻的护院更加高明,显出如烟在烟水阁特殊的地位。

“是李公子吗?如烟姑娘有吩咐,请公子自行上楼。”一个守卫见到李闲,恭恭敬敬地说道,但语气中却不无妒意。

李闲微微一笑,道:“两位大哥平日必定被朋友们羡慕个半死。”

另一守卫笑道:“我两个常常被兄弟们揍的。”

李闲大笑道:“若我是你们的伙伴,一定揍得比他们还狠。”

两名守卫都呵呵笑了,李闲叹道:“就像我现在应约而来,回去后也一样要被兄弟们揍死。”

两名守卫大起知己之感,妒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齐声道:“李公子还是快些上去吧,不要让烟姑娘久等了。”

李闲举步上楼,喏大的楼上竟只有一间房,连着客厅,中间用帘幕隔开。四周点着大烛,照得一片通明。墙上挂了几幅字画,自然而典雅,没有一点珠光宝气的俗物充斥于内。

如烟就静静地站在窗边,优美的背影在烛光里显得更加娇柔,却令人产生一种不可亵渎的神圣感觉。

“李公子高明得大出如烟意料。”如烟没有转身,望着窗外的夜色,轻声说道:“寥寥几句话,就使我的两个守卫产生自己人的感觉,亲切自然、不加雕饰。”

李闲走上前去,就在她身后停下,道:“我怎么觉得烟姑娘最后这八个字用在姑娘身上才最合适不过。”

如烟叹了口气,道:“江湖上的年轻公子我见得多了。但能给人好感的却只有两人。一个是李公子,另一个是徐弈公子。”

李闲点点头,道:“徐弈这小子的风度确非常人能及,谁家姑娘不为之着迷。小弟则差得远了。”

如烟幽幽叹了口气,没有言语。

李闲心中暗颤,难道这女子竟然爱上了徐弈?

如烟终于转过头来,美目异彩涟涟:“可是徐公子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心里的话从来不肯让人知道。李公子坦诚率真,令人不由自主地亲近。”

“徐弈是个有家有业的富家公子,岂能像我这个流浪汉一般口无遮拦。”李闲笑道,“不过姑娘此次找我来,应当不会是因为我能让姑娘感到亲切吧。”

如烟沉吟片刻,道:“这个烟水阁里,几乎每一栋楼都有监听系统,只有我这琴韵楼没有。不是因为唐老板信任我,而是他不能触怒我。”

“所以你让我来此,是为了我们的谈话内容不致外泄?”李闲不解道,“可是你这么找我来,唐秉嘉怎可能不怀疑你泄密?”

如烟忽然嫣然一笑,道:“你忘了,如烟只不过是个妓女而已。妓女接客,难道唐老板也管得着吗?”

李闲愕然。

如烟又叹一口气,道:“一会吹熄烛火后,公子应当知道怎么配合的。”

李闲苦笑道:“我还以为你真想和我成其好事的。”

如烟微笑道:“你不是喜欢享受追求的乐趣么?如果真的和你成了好事,岂不是剥夺了你的乐趣?”

李闲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叹道:“自作孽,不可活!”

如烟幽幽地道:“我已经决定给公子这个机会了。或者这也是我自己脱离伎家的最后机会。”

李闲点了点头,道:“那么先说正事。”

如烟沉默半晌,似乎要整理心中的思路,良久才道:“我与梦姐自懂事起就已被唐老板买下,接受他的伎家训练。五岁时,他领了一个蒙面女子,开始教导我们乐理。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她竟然就是徐二夫人。我和梦姐学得很努力,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一辈子是沦落得人尽可夫还是身价百倍,靠的就是这个了。师傅的乐理很高,到现在我的琴技已成,还从不怀疑她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乐师。她不仅在音乐方面一流,在琴棋书画方面也非同俗流。我和梦姐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奇女子。”

李闲心中暗叹,从如烟的语气中,他清楚地听出了她对玉秋水的崇拜。可惜这么一名奇女子,现在竟为了权势而出卖灵魂。

“七岁那年,唐老板领了一个人来,说那人才是我们真正的主子。”

李闲心里一缩,静静等待下文。

“主子见了我和梦姐,连连称赞,说要正式收我们为徒,传授他毕生绝学。当时我和梦姐都愣了,才知道原来唐老板并不只是一般的妓院老板而已。但梦姐却十分欢喜,认为在伎家就算成为天下第一名妓,终究逃不过任人摆布的宿命,只有学了武功,才可以真正出人头地。于是梦姐就跟着主子学艺,她人既聪明,学得又努力,主子一直赞她是个奇才,说以后要以衣钵相传。”

李闲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你呢?”

如烟叹了口气,道:“我的生命已经奉献给琴道,再也容不得其他。何况,江湖凶险,人在其中未必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在烟水阁虽然只是个妓女,但现在我却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老板不敢管束我,客人也不敢对我无礼。我可以每天弹琴,可以结识世间才子。只要有适合的人出现,我就可以赎身从良,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李闲叹道:“原来你对我说,此身已奉献给琴道,公子的好意恐怕要落空之类,都是假的。你的真意是,我李闲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如烟微笑地望着他,道:“公子终究是在江湖上打滚的人,并不适合如烟。事实上如烟宁可嫁给一个普通的农夫或老实的小生意人。”

李闲摇头道:“你错了。这年头小人物好当吗?当个小农夫,成天被地主和官府欺压,你当是好受的事么?你又不会武功,在这里还没人敢打你的主意,万一从良了,丈夫无法保护你,后果严重得很。”

如烟想了想,叹道:“扯远了。当时主人见我执意不学武,却也不勉强,只是要我好好做好本分。十年前主人带走了梦姐,说是去一个帮派卧底,直到前些日子,我才再见到她。”

李闲沉声道:“你的主人姓甚名谁,长相如何?”

如烟苦笑道:“一概不知。他从来都是蒙着面的。”

李闲早知如此,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们?”

如烟淡淡道:“我在这里,听说了很多关于你们重阳教的事。你们的实力非同小可。既然主子、老板、梦姐正在与你们做对,我一定无法独善其身。由于我不会武功,最没有利用价值,恐怕很快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正巧你们找上门来,这正是我脱身的大好机会。”

李闲眼里精芒爆起,大笑道:“高明!”

“如果公子肯收容,如烟愿意前往恒山,做重阳教的一名乐师,在琴道中终老。”

李闲微笑道:“任由姑娘所愿。”

如烟微微一笑,吹熄了第一盏烛火。

李闲袖袍一拂,数盏蜡烛同时熄灭,房内顿时一片漆黑。

两名守卫抬头上望,愕然道:“难道他们竟然真的……”

话音未落,呻吟声起。在夜色里显得无比勾魂。两名守卫听得心都酥软了,一面开始羡慕李闲的艳福,一面恨得咬牙切齿。

李闲喘着粗气摇晃着床榻,一边听着如烟几可乱真的呻吟,低声苦笑道:“烟大姐,小弟不是圣人啊!”

如烟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李闲一把抱着,滚倒在床。

李闲伸手去解她的衣服,如烟大急,死命挣扎,却怎也无法挣脱。

李闲微笑道:“你不是还要去恒山么?”

如烟闻言一震,渐渐放弃了抵抗。

李闲却大笑而起,道:“我怎能强迫姑娘做这种事呢?开个玩笑而已。”

如烟眼睁睁地看着李闲大笑而去,心乱如麻。

“怎样?”江乘风和秦淮彭翎围坐在桌边,三人都没有就寝,等待李闲归来。

李闲把上项事从头细说了一遍,江乘风微笑道:“真有你的!好小子!”

彭翎酸溜溜地道:“她都不抵抗了,你为什么还不下手?”

李闲苦着脸道:“我是那种人吗?”

秦淮淡淡道:“事情开始掌握在你手里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

李闲眨了眨眼,道:“当然为她赎身。要不我哪来的机会追求?”

江乘风没好气地站起身来,道:“夜了,睡吧。”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九十五章 命运如棋

深夜。

秦淮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在烟水阁这种特殊的氛围里,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已故的姐姐。这都是些可怜的风尘女子,即使再怎么高高在上,终究也仍是个妓女。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答应李闲住到这里来?秦淮闷闷地想了很久,还是想不出任何原因。她与彭翎不同。这丫头纯粹是为了好玩而已,可以不论。而重阳教对烟水阁的查探本就与她秦淮无关,何况住进妓院对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是件难以想象的事情。

正在这时,隔壁彭翎的房间的方向传来敲门声。敲的是与她的房间相连的薄门。

“进来。这门是不能锁的。”秦淮收拾思路,坐直了身躯。

门开,彭翎披散着头发走了过来:“秦姐姐,我睡不着。”

“怎么啦?”秦淮爱怜地望着这个无邪的小姑娘,感觉就像当年姐姐望着自己。

彭翎嘟着嘴坐在床沿,揪着一撮头发,说道:“我觉得他们好奇怪耶。说话都只说半句,让人闷得慌。我躺在床上一直想,就是想不明白。”

秦淮失笑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问他们?”

彭翎气道:“我怕他们笑我笨嘛!”

秦淮笑了,道:“好吧,你哪里不明白了?”

“就是最后不明白。为什么李闲一说到放弃了对那个姑娘毛手毛脚,老姜头就夸他好小子,你就说事情已经掌握在手了?”

秦淮微笑道:“如烟的话里,根本没有透露任何我们想要知道的讯息,她所说的话全是我们能轻易猜到的内容。李闲因此怀疑她的诚意,故意试探她。如果她是真心,必定反抗到底,因为她若是真的想要脱离烟水阁,根本不必牺牲身体以达目的。”

彭翎恍然道:“所以这姑娘在说谎!因此李闲今后会故意带她在身边,让她传递假信息给那个胖老板?”

秦淮眼里闪过赞赏之色,这丫头一点就透,哪里笨了? 她只不过是太缺少经验罢了。

彭翎忽然拍手道:“所以李闲是个好人,他不会利用那姑娘的这一点去侵犯人家。”

秦淮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如果换了个人,如烟此刻早已失去清白了。

彭翎忽然道:“秦姐姐,你好象很多心事?”

秦淮淡淡道:“没什么的。”

彭翎想了想,忽然恍然道:“我明白了,你爱上了李闲!”

秦淮双颊顿时飞红,嗔道:“小丫头别胡说!李闲是个色中恶鬼,他故意装作被如烟骗了,本意就是要让自己有更多机会接近她追求她。什么传递假信息只不过是附带的用处而已。”

彭翎不置可否,嘻嘻笑道:“秦姐姐,你是怎么和李闲走在一起的?”

这句话语带双关,秦淮装作没听出来,答道:“前些日子,你的四个哥哥带兵攻打我的山寨。”

“啊!”彭翎惊呼一声,道:“你怎么会和我哥哥打起来?”

秦淮把前事细说一遍,听得彭翎心惊肉跳,说到李闲一刀把梁纯砍成两段,彭翎花容失色,掩住了嘴。

“后来我们就和你们碰面了。”秦淮以一句极简洁的话语收了尾。

“没了?”

“没了。”

“真有趣。早点认识李闲就好了。老姜头虽说比徐弈有趣,但还是没有李闲这么好玩。”彭翎笑逐颜开地道:“我知道了,秦姐姐就在李闲把那坏人劈成两半后爱上他的。”

“死丫头!”秦淮作势欲打,彭翎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秦淮看着彭翎闪到隔壁,脸上露出笑容,忽然又叹了口气。难道自己真的爱上李闲了吗?

“有什么比追求一个女子更有趣的?就是同时多追求几个女子。”李闲侧耳听着隔壁两个女人的对话,嘻嘻笑道。

江乘风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他对面,闻言叹道:“你若是和秦淮好上了,会是个尴尬的组合。”

李闲耸耸肩,道:“有什么好尴尬的?她虽然整天一副苦瓜脸,但有我的幽默感中和一下,正好取长补短。”

江乘风淡淡道:“懒得和你这淫棍聊女人。”

李闲微笑道:“可是我却很想向你请教泡妞秘诀。玉秋水是个很了不起的才女,你是怎么把她勾引上手的?”

江乘风的眸子射出温柔的缅怀之色,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李闲忽然正色道:“可是这个女人却很麻烦。无形中,她不仅成为重阳教和银龙堡之间一个微妙的存在,更成为我们窥探某个神秘人物的重要线索。”

江乘风淡淡道:“之前你说有关教主之位的提议,现在可以搬出台面来好好讨论了。”

李闲呵呵笑道:“你不觉得你的宝贝儿子很有资格吗?”

虽然明知李闲的想法,江乘风仍是忍不住心中震颤。徐弈来执掌重阳,这真的行得通吗?

却听李闲续道:“徐小子的出身可谓根正苗红,同时拥有我们江守护使与毒蛛前辈的优良血统。而且为人谦恭,可以妥善处理好与教中诸人的关系。更兼心机深沉、又有领袖之风,是个当教主的绝佳人选。”

江乘风冷冷地道:“但是他目前的身份却是银龙堡的少堡主,最有可能继承家业的人。”

李闲轻声道:“这一点更加妙不可言。如果他能全心为重阳教做事,那么从他身上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接收银龙堡。”

江乘风颓然道:“难道你真认为他会全心向着重阳教么?”

李闲淡淡道:“如果他向着银龙堡,效果其实一样。因为不管怎样,他都会设法将重阳教与银龙堡合一,届时哪方的势力控制大权,你们可以再行内部斗争。一场政变无论如何都比一场战争简单一些。”

江乘风冷冷地道:“如果他只向着自己呢?”

李闲一震,脸色渐渐变白。

江乘风闭上眼,缓缓说道:“若他将两种势力合而为一之后,向着自己的目的前进,那么重阳教就变成了他的棋子,再也没有本身的理念可言。”

“喂喂,他是你的儿子啊!”

“那又怎样?”

李闲哑口无言。

“让我好好考虑,或者有变通的办法。总之由你来当教主是绝对不行的,重阳大业迟早败在你这不务正业的小子手里。”江乘风长叹一口气,道,“如果你能静下心来好好当教主,该有多好!”

李闲沉默下去,在这一刻,他真有忍不住答应江乘风的冲动。毕竟这是从小养育他的亲人,他李闲是否可以为了这些亲人和朋友,放弃自己的追求,帮助他们完成他们的理想?

但是,他们的理想真的有可能实现吗?

琴韵楼。

“你说李闲已经答应了你的要求?”烛光下,唐秉嘉眯缝着眼,冷冷盯着如烟。

如烟心里仍盘旋着李闲压着自己像是要施暴,却又忽然大笑而去的影象,低声答道:“表面上看他并没有起疑心,而且还……还想要我。不过后来或者改变了主意,想让我心甘情愿地给他,因此放弃了。”

唐秉嘉露出一丝笑容,道:“辛苦你了。日后他如果忍不住还想跟你……你就委屈些装作心甘情愿地应承了他吧。我们事成之后,你当记首功。”

如烟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是。”

唐秉嘉也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做这些事情,可是你以为我想做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如烟轻声道:“我明白。”

唐秉嘉点点头,道:“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你还要打起精神来应付他们。注意江乘风那只老狐狸,他并不好骗。”

如烟依旧垂首低声道:“是。”

唐秉嘉转身出门,叹道:“楚梦这丫头,区区一个忘忧散竟拿不到手。”

看着唐秉嘉消失在门外,如烟颓然坐在椅子上,轻轻摸着心爱的古琴,泪水悄然滑落。

人生就是一场戏,任谁都在其中沉迷不已。每个人都只是上天的一颗棋子,命运永远由不得自己掌握。

琴声轻轻飘起,就如女子的倾诉,细不可闻;又如不知远在何方的理想,那么遥不可及。多少委屈、多少忧愁,都在这细若蚊呐的乐声里展露无遗。两名守卫怔怔地听着,不禁潸然泪下。

已经去远了的唐秉嘉忽然驻足,长长叹了口气。

琴声缓缓抬高,那是女子强烈的控诉。

如烟全身心沉醉在琴声的意境里,泪水早已湿透了双颊,浑然不知不远处的黑暗中,有个美好的女子身影,一身黑衣,黑纱蒙面。此刻也正浑身颤抖,软软地靠在一株大树上,无声地抽泣。

第九十六章 无奸不商

“起来啦,起来啦,小猪们。”清晨,李闲打着呵欠去踹秦淮与彭翎的门,两门同时打开,两双美目怒目而视。

“不要怪我吵醒你们,答应了杨休今天去看他怎么赚钱的。”李闲嘻嘻笑道,“他赚的钱越多,我们就抢得越开心,不是吗?”

两女脸上的怒色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叫道:“等等,我去梳洗一下!”

孙凌的“珠圆玉润”珠宝店前,此刻热闹非凡,迥异于昨晚的冷寂。因为在他的店铺对面,居然有几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也摆开了珠宝摊子,摆明车马要和孙凌抢生意。

扬州历来都是烟花圣地,前来游玩的旅人比本地住民还多。本地人几乎从不去买孙凌的珠宝的,这家伙做的就是游人的生意。

可是今天居然有人吃了豹子胆,在江湖上有名的怪商杨休的店门口公然摆珠宝摊子!

说来奇怪,杀起人来跟切菜一般的孙凌,此刻居然并不理会那些抢生意的江湖汉子,而是很老实地呆在店面里,笑脸迎客。

“各位老爷太太过来看看喽,这里有最上乘的和阗玉、绿得冒油的祖母绿,对对,这位老爷你真有眼光,这是真正的南珠!”摆摊的汉子口沫横飞地叫道,“我们这里的东西都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不像某些占了大店面的,常常卖些假货次品。而且我们这是地摊,不要店租,价钱比大店铺里便宜得多了!”

李闲等四人就在这时来到孙凌的店前,不能置信地看着这几个不知死活的汉子和来往的人流。

一个富商模样的胖子停在店面与摊子之间,踌躇不定。孙凌见状,笑嘻嘻地迎了过来。

“这位爷,那些不经官府许可就胡乱摆摊设点的小贩说的话哪能轻信?小弟走南闯北收购珠宝,从没见过有哪家地摊上卖的货是正品。”孙凌说起生意来表情十足,圆脸上挂着夸张的媚笑,透过杨休的面具,活脱脱一个奸商。

这番话声音并不大,但是还是有许多人听得一清二楚。旁边有路人附和道:“老板说得也没错儿,路边摊点上的东西信不过。”

“就是!”孙凌开心地道,“这位爷真是有见识!这些小商贩最黑心了,今儿卖了一批假货,明天人就不知去哪了,想找他算账都找不到。”

听了这话,不少人都厌恶地瞥了那摊子一眼,径直走进孙凌的店铺去了。有几个原本在地摊上挑选的客人闻言,也都扔下手中的珠宝转身而去。

摆摊的汉子急了,叫道:“这些开大店面的才叫黑心呢!就算卖的是正品,也会抬高数倍的价钱,吃人不吐骨头的!”

汉子的话无形中证实了孙凌店里的东西是正品,有人心中暗笑,也进了孙凌的店里。

孙凌苦着脸道:“小店是扬州十余年的老店了,信誉素著。唉,不过今日被这些人一搅和,生意不好做了。这样吧,本店今日优惠酬宾,柜台上所有货物全与他们摊子上一样价钱,诸位客倌随意挑!”

此言一出,巷子里顿时沸腾起来,游人争先恐后地挤进铺子里,惟恐这家小店的东西被人抢购一空。

摆摊的汉子懊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青着脸看着对面的热闹,唉声叹气。

李闲等四人面面相觑,忽然全都笑了起来。

江乘风摇头笑道:“不愧为江湖第一奸商!”

彭翎笑得喘不过气来,道:“不知他雇这几个汉子花了多少钱?”

李闲笑道:“当然没有花钱,是威逼的。如果叫几个地痞做点事都要付钱,就真的愧对了他的奸商之名。”

秦淮微笑道:“我们进去瞧瞧?”

“好。看看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手段。”李闲大笑道,当先举步而去,众人紧随在后。

李闲挤进人堆里,随手抓了一串珠链,大叫道:“老板!我要这串珍珠!”

孙凌随意瞥了一眼,道:“客倌真是好眼光!这串珍珠价值不菲,原本要卖到二十万两银子,今儿优惠,十二万成交!……咦?你来凑什么热闹!!”

李闲笑嘻嘻地放回珠链,只见适才那个富商模样的大胖子挑了一大包珠宝玉石,满面红光地道:“老板,结账!”

孙凌两眼都绿了,忙道:“这位大爷请随我进来。”说着挤开人流,往里间走去。

那胖子一脸狐疑地跟了过去,李闲等人互视一眼,也跟了进去。

“大爷请坐。”孙凌老实巴交地坐在一张木椅上,为那胖子沏了杯茶,“这是西湖龙井,以当地的虎炮泉水冲成,清香沁人。大爷请用。”

胖子一屁股坐了下来,问道:“我不爱喝茶。老板有什么关照就直说吧。”

孙凌神秘地道:“听大爷的口音,当是从荆州来?”

胖子点头道:“不错。”

孙凌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叹道:“我本也是荆州人。大爷记得十几年前那场大旱吗?我的父母全死于那场灾难,小弟一人背井离乡,经历无数磨难,终于在扬州得以立足。”说到后来,眼里竟隐现泪光,口音竟也真的变得像是荆州话了。

那胖子激动起来,道:“想不到在这千里之外,竟能遇到同乡!老板年少有为,令人佩服!”

孙凌又道:“看在同乡之谊,大爷看中的这些货本应值一百万两银子,现在就以八十万卖给大爷了。”

那胖子大喜过望,站起身来,道:“老板不忘同乡之谊,此情令人感佩不已!”

孙凌摇手道:“实不相瞒,柜台上这批货,虽然都不错,但没有真正的精品。不知大爷可有兴趣看看小店收藏的珍品?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胖子两眼放光,道:“快带我去看看!”

看到这里,李闲等人已什么都明白了,一言不发地退了出来。江乘风叹道:“不能不佩服这个鬼才!”

秦淮叹道:“他是怎么学会荆州口音的?”

彭翎道:“那有什么奇怪,荆州去得多了,也就会说当地话了。我的几个哥哥走镖,学会的方言岂止一种!”

李闲摇头道:“不是的。他小时候确实就在荆州长大的。”

秦淮和彭翎并不知孙凌的真正身份,李闲也并没有打算将血阁的事告诉她们。事实上当年血阁的本部就在荆州。

说话间,那胖子走了出来,孙凌必恭必敬地跟在后面。

送走胖子,李闲悄悄上前问道:“你又卖给他什么东西?赚了多少钱?”

孙凌苦着脸道:“他的行囊里多了一尊垃圾得不能再垃圾的玉佛,我的腰包里除了原先他应该付的八十万两银子外,还多了五十万两。”

李闲敲了他一个暴栗,道:“那你还苦着脸?”

孙凌岂止是苦着脸,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临走时,他说有空会常来照拂我。”

“那还不好吗?”

“他说他是新任的扬州知府!”

“……”

“没办法,今晚必须去偷玉佛了。”

李闲再也忍不住了,纵声大笑起来,江乘风和两女也都笑得前仰后合。

孙凌怒道:“你们还笑!今晚帮我一起去偷东西!我记得你小子的敛息本事很是高明。”

李闲忍着笑,道:“没有问题。不过……拿来。”

孙凌愕然道:“什么?”

李闲两眼一翻,道:“刚刚收进腰包的一百三十万两银子!你以为请有名的浪子李闲去做贼是那么便宜的吗?”

孙凌整个人呆住了,喃喃道:“说起搞钱,你比我狠得多了。滚一边去,老子今晚自己去偷!”

李闲一把抱祝蝴,再次伸手探向他的钱袋,大笑道:“老子这次要这笔钱真的有用,老实点交出来!”

孙凌死命捂住钱袋,怒道:“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李闲眨眨眼,道:“去为扬州最有名的名妓赎身。”

孙凌愕然,一个疏神,钱袋再次被抢走。

李闲打开钱袋,伸手夹出里面的银票,把钱袋扔回给被打击得呆若木鸡的孙凌。

“站住!把你放在这里的臭猫带走!这家伙居然成天都要吃最好的肉,喝最好的酒!”孙凌回过神来,恶狠狠地道。

“先寄存在这里,我们去妓院是不能带宠物的!” 李闲等人疾步出门,哈哈大笑。留下两眼喷火的孙凌破口大骂:“老子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认识了你这个混蛋!”

“唐老板安好!李闲求见。”李闲怀揣大笔银票,志得意满地敲响了唐秉嘉的房门。

门开,李闲登时呆住了。身形肥硕的唐秉嘉此时在他的眼里恍若不见,整个天地仿佛只剩下那个美女。

如烟梳了一个髻,全身换上了少妇的打扮,静静地坐在桌边。文静娇柔的身子,更添一股成熟典雅的丰韵,原本已美不胜收的脸上,多出了幽怨的神态,看见李闲进来,盈盈地低下头去。李闲看得目光僵直,好半晌才注意到她的眼里带有血丝,眼眶有些红肿,显然昨夜睡得并不安稳。

“我昨晚是不是过分了点?”李闲心中暗骂自己,一边堆起笑脸,道:“唐老板大清早就有美陪伴,令人艳羡不已。”

唐秉嘉苦笑一声,道:“怎及李浪子夺美而回呢?”

李闲心中苦笑,唐秉嘉明知如烟仍是完璧,表情却做得比谁都惋惜。看着唐秉嘉的胖脸,李闲不由得想起了生财有道的孙凌,难道这世上当真是无奸不商?

第九十七章 波澜暗涌

“哪里哪里,唐老板说笑了。”李闲笑嘻嘻地道,“唐老板事先曾有明言,若是如烟自己愿意,连初夜开光费亦可免收。怎么现在却像是蚀了大本一般愁眉苦脸的?”

唐秉嘉叹了口气,道:“人总是会存那么一点侥幸心理的。虽说李浪子纵意花丛,向来无往不利,但唐某总希望如烟这种见惯场面的女子能够坚守阵地,岂料还是逃不过李浪子的魅力。”

李闲心中暗骂。这个江湖上的人如果能齐心协力组成一个戏团,那么当世所有唱戏的都要失业了。

“嘿嘿。”李闲干笑两声,说道,“听说如烟姑娘并未和唐老板订立任何协议,也就是说她只要付出足够的赎身钱,随时可以恢复自由身。不知是也不是?”

唐秉嘉的脸色顿时变得灰白,哀声道:“早知你要说这话的。如烟可是我的摇钱树,一旦走了,我这烟水阁可就完了。”

“这死胖子!真要唱戏唱全套!明明就是要如烟跟我走,还要装得一副不舍的模样。”李闲心中把唐秉嘉的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没好气地道:“但你总不能不让人家走吧。废话也不多说了,报个价钱来。”

唐秉嘉干笑两声,竖起两根指头。

李闲心中一突,不禁暗自捏了捏钱袋,强自镇定地道:“多少?两文钱?”

唐秉嘉苦着脸道:“我说李浪子,你还让不让我活呀!两百万两银子,一文也不能少。”

李闲张了张嘴,满肚子脏话硬忍着没喷出口来,狠狠地道:“一百二十万。多一文我也没有了。”

唐秉嘉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李浪子不是个有钱人,不过江守护使可富有得很哪。”

“他一文钱都没带。”

“……这样吧,一人让一步,一百五十万,不能再少了。”

李闲叹道:“实不相瞒,我只有一百三十万。要就成交,不要的话老子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委屈如烟姑娘再在这里呆上一段日子了。”最后一句,已经是威胁。如果唐秉嘉仍要把戏演足、讨价还价,那他的计划就无法再实行了。

唐秉嘉犹豫了一阵,没有说话。

如烟忽然道:“如烟在这里多年,也积下不少银两。缺的二十万两,就由如烟补齐吧。”

李闲大笑道:“唐老板你看看,人家烟姑娘都比你爽快多了!”

唐秉嘉讶然看了如烟一眼,堆起笑容道:“看来如烟这丫头已经为李浪子着迷了,居然心甘情愿为李浪子付账,卖的却是自己。”

李闲含笑望了如烟一眼,只见她神色木然地盯着桌面,有点神不守舍。继而似乎感应到李闲正在看自己,抬起头来对视一眼,忽然红着脸又低下头去。

如果不计阴谋,以行规而言,从此自己就是他的人了啊。多少姐妹从良,若是遇到好人,成为正室,一辈子也这么安安乐乐地过了;若是碰到不把自己当人看的主儿,也只能认命,怪不得任何人。

如烟正心乱如麻地想着此后应该怎么称呼李闲,忽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被他拉着走出门去,耳边传来李闲的笑声:“唐老板,李闲告辞了!下回若是还有烟姑娘这种极品,千万别忘了通知在下。”

唐秉嘉的话已经是从很远传来:“下次就算你出一千万,我也不会再卖了!”

“赎身恢复自由的感觉不错吧?”李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如烟理了理乱成一团的思绪,低声道:“那要看公子以后怎么对待……对待妾身了。”

“妾身?哈哈哈!”李闲大笑起来,道:“你不是我买的妻妾,更不是我买的奴婢。如烟是独一无二的如烟,是最有希望成为江湖上琴乐第一的奇女子。李闲只不过是你的朋友,以朋友的身份助你脱离枷锁而已。”

如烟呆呆地望着李闲,沉默不答。

李闲的声音忽然压低:“何况,这是你用情报和我交换的条件,你忘了吗?”

如烟终于露出笑容,轻声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公子能成为当今江湖上最重要的风云人物。”

“不为什么,命运而已。”李闲喟然道,“当那么重要的角色,并不是什么好受的事。”

“我明白。”如烟垂首道:“自从那天我从琴声中感应到公子的心声,就已经明白了。”

李闲呵呵笑道:“不说这个,先好好把你安顿下来。这几天我们有要事,你不会武功,若成天跟在我们身边相当凶险。江乘风已经在城北的仙来客栈订下了几间上房,你就先住在那里。我们此间事了,会安排你去恒山定居。”

“恒山……”如烟忽然笑道,“我很想见贝贝姑娘呢。”

李闲眼光投向远处,忽然心中对司徒贝贝的想念不能抑制地涌了上来。

“啪啪啪~”轻柔的拍门声响起,惊醒了仍在睡懒觉的司徒贝贝。

“爹,什么事啊?”司徒贝贝揉了揉眼睛,梦呓般问道。

门外果然是司徒铭,闻言呵呵笑道:“许子悠应约来访,你想不想去见见?”

“当然要见!”司徒贝贝一下从床上蹦了起来,道:“我梳洗一下,别让他走了哦!”

重阳教会客大厅里,许子悠悠然自得地坐在客位上,身边一个手下都没有。他面前的主位上,重阳教重要人物除了去叫女儿的司徒铭外,全部齐集。

面对着这么多足令风云变色的大魔头,许子悠却丝毫不见紧张或慌乱,随手拿起身边的茶杯,笑道:“如果李闲在此,当知用酒来招待我的。”

蓝舒云失笑道:“是我的疏忽。不关他们的事。这里只有我知道你爱喝酒。”说罢转头对一个教众打了个眼色,那教众领命去了。去不多时,便抱了一个酒坛匆匆而来。

“可惜怎样都喝不过李闲。”许子悠接过酒坛,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叹道:“更可惜的是,以后再也无法和李闲一起喝酒了。”

萧无语对这个有份挑拨煽动他儿子、既而间接害死他女儿的人实在没有任何好感,强忍着怒气,冷冷地道:“这是贵堡自找的。令尊与在下本有互助协议,许公子又是教主的好友,本来大家更应同舟共济。若是立场不同,大家分道扬镳也就罢了。但贵堡却一意与我们为敌,这又是什么道理?”

许子悠淡淡道:“贵教有贵教的理念,敝堡却也有敝堡的雄心。否则最初双方根本就不会走在一起。到了贵教崛起,已经严重挫伤了敝堡的利益,合作关系自然转变。这个江湖上,本就不会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

成笑大笑道:“小子够爽快!”

许子悠洒然道:“陈英陈师傅安好!前些日子拜赐那缕千里香醉,在下不敢须臾忘记。在神兵山庄时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失礼,还望陈师傅多多包涵。”

许子悠的话虽说得客气,但一口一个陈师傅,摆明了在他眼里成笑依然与当日神兵山庄那个无名小卒没什么区别,尽显其豪放不羁的本色

成笑倒也不生气,笑道:“小子恐怕是对我抓了你的女人怀恨在心吧。”

许子悠大笑道:“正是如此。”

萧无语淡淡道:“许公子可知我们特意约你前来所为何事?”

许子悠笑了笑,道:“当然是为了把思雨还给我。”

重阳群雄两两对视,这小子真不简单!

“前辈们不必奇怪。”许子悠抱起酒坛灌了一大口,惬意地擦了擦嘴,说道:“当日你们抓了思雨为质,确实起了不少作用,敝堡南路的范围因此被你们全盘接收,让我们的行动变得极不方便。可是继续囚禁着思雨,则是你们的失策。”

萧无语不愧一世之雄,闻言收起怒意,敛容道:“请指教。”

许子悠深深望了萧无语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才道:“因为你们并不知道天山剑派的内幕。敝堡因此有点心灰意冷,若非放不下这份雄心,恐怕也会有退出江湖的打算。”

群雄心底无不兴起波澜,看来这个武林大派内部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即将通过许子悠之口,浮出水面了。

与此同时。开封。

楚梦俏立在顾轻尘的木屋所在的密林里,迷朦的双眼幽幽地盯着那条充满灵气的清溪。衣袂轻轻地飘动着,在楚梦的身上却显得那么不真实,就像河畔的洛神,凄美而迷茫。

密林里闪出几条人影,来到她深厚不远处,一一单膝跪下。

“说吧。”楚梦樱唇轻吐,却冷漠得没有一丝人间情感。

第一个人说道:“尊主传来消息,李闲与江乘风已到了烟水阁,随行的是彭门的五小姐彭翎,和一名叫秦淮的女山贼。此人当是昔日的名妓红牡丹的亲妹妹。”

“哦?”楚梦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很有意思。”

第二个人道:“唐舵主说,他会安排如烟跟随李闲,借机行事。因此希望姑娘能尽早取得忘忧散。”

楚梦冷冷地道:“成樱已经进入恒山,这忘忧散真有那么容易拿吗?况且……唐秉嘉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身后的人影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楚梦轻叹道:“李闲若真有那么容易被骗,他已死过无数次了。单单在我手上,他就逃不过重阳蚀心的威力。”

第三个人顿了半晌,见楚梦再没说什么,便道:“叶七已经落在少主手上。恐怕不日就会有所行动。”

楚梦沉默半晌,道:“霹雳堂吗?”

那人钦佩地道:“姑娘真是神机妙算!”

楚梦轻叹一声,喃喃道:“叶七。”

那人见状,竟不敢吭声。

楚梦幽幽地道:“为什么不说了?”

那人低声道:“厉大侠似乎已经感应到叶七的动向,一路毫不停留,往南直去。但目前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因为……因为派去查探他的动静的兄弟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楚梦静静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那三人悄悄地退了下去。

第九十八章 血洒长街

厉天坐在徐州的一间酒楼上默默地喝酒。周围的客人不多,只有两三桌,而且自厉天出现后,这两三桌客人都噤若寒蝉,不敢高声说话。

厉天很喜欢这种安静的氛围。普通的酒馆那种嘈杂的感觉在他看来就像是无数苍蝇在耳边飞来飞去,烦不胜烦。偏偏李闲那小子却更喜欢那种热闹的小酒肆,觉得那才叫爽快。

事实上厉天一直很庆幸自己交到了李闲这个朋友。除了义气深重外,还有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在他剑道的追求中,曾经陷入一个误区。天道循环,生生不息,天地人浑融无间,而他的剑却太过偏执。太执着的剑虽然强劲,却永远无法达至颠峰。李闲的出现,中和了他的偏执与冷漠,剑法终于突破禁锢,就像忽然破茧而出般,终于大成。

肖泓已死,只要叶七授首,这一生就再也没有牵绊。心里最后的挂碍消除,顾轻尘的刀就再也不算什么了。因为那是懦夫的刀。当厉天从顾轻尘的木屋离开时,他就明白了顾轻尘的心。

人生在世,自要接受酸甜苦辣。追求虚无缥缈的仙道,那是逃避现实,是懦者愚不可及的行为。

再也没有必要向顾轻尘挑战了。胜负已分。厉天心中暗叹,原来确知自己已经天下第一的感觉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好。

是不是因为太孤独?

厉天脑海中浮起深藏在心中十余年的那副容颜,大口大口地灌着酒。忽然之间,楚梦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那句“抱我”在这时想起来,感到更加令人厌烦。纵使楚梦再美百倍,与那个轻轻提着剑柄在敌阵间飞舞的影子相比,还是差得远了。

这几天连续杀了六个盯梢的人,个个功力不俗。厉天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是楚梦的手下。这个女人究竟在想些什么?迷踪谷只剩下慕容霜和陈仲,以及当时不在谷内的迷踪十二煞,可以说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这与楚梦最初表示的目的几乎一致。难道这女人真的在帮重阳教吗?

厉天摇了摇头。这种阴谋斗争终非自己所长,还是交给李闲来处理吧。

正在此时,三个人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见到厉天,全都明显地震了一下。

厉天看都不看他们一眼,自顾喝酒。

三人迟疑了一下,走到厉天身边,恭敬地道:“我们是青州彭门的彭英、彭豪、彭杰。不知阁下可是厉天厉大侠?”

厉天点了点头,道:“正是在下。贤昆仲若是雇我杀人,就请免了,在下近日没有时间。”

彭家兄弟尴尬地对视一眼,才想起厉天是个杀手,从来都是以杀人谋生的。没事找他搭讪的人,十之八九是为了雇凶杀人。

但他们却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彭英苦笑一声,道:“厉大侠误会了。我等风闻阁下是李浪子的朋友,故有一句话相告。”

厉天终于正眼看了看他们。只见这几只在江湖上颇有点名声的彭老虎此刻浑身挂彩,缠满了绷带,显然不久前经过了一番恶战。“说吧,我会转告李闲的。”

“我们四兄弟前些日子带了大队人马去剿山贼,正巧和李兄遇上了,还一道喝了点酒。当时我们遇到了武当紫虚,紫虚和李闲商议,说日后武当将退出江湖纷争。我们分手后,由于二弟腿上受了点伤,我们便让他带着人马回了青州,而我们三个在外游玩几天。不料今天早上……”

彭英说得很简略,但厉天也大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武当的人袭击你们?”

彭豪恨声道:“厉大侠猜得没错。紫虚那老杂毛在树上刻字留言,以示如约。谁知今早我们在徐州城外竟遭到一大帮武当弟子围攻,扬言若是彭门不参与对抗重阳,就是与重阳合谋,必须先行剿灭。”

厉天听得有点愣了。紫虚这么做根本毫无道理可言。

“会不会是有人乔扮武当弟子搞的鬼?你们有见到认识的武当人物吗?”

彭英叹道:“我们也曾这么想,因为当时确实连一个武当高辈人物都没见到。但是这群武当弟子摆的真武剑阵却是如假包换,而且他们的武当剑法也都有一定的功底。我们三人拼尽力气,才总算破阵而逃。”

他们身上的伤口清楚的表现出这场战斗的激烈。彭家兄弟的武功虽然不高,但长期行镖天下,战斗经验丰富之极,一般的围攻是很难让他们伤成这样的。

“看来李闲这小子又被人摆了一道。”厉天淡淡道,“不过紫虚这么做实在不智。”

彭家兄弟还想说什么。厉天忽然道:“他们没有追你们吗?”

彭杰说道:“我们是先在城外兜了个大圈子才绕进城吃饭的,估计已经甩掉他们了。”

厉天冷冷地道:“他们算得很准,知道你们要来用餐,已经围住了这家酒楼。可见你们的举动一直在他们的监视下,直到你们进入这种瓮中捉鳖的地形才发动攻击。”

彭家兄弟急忙往楼下望去,酒楼外已经围满了道士打扮的人,而且比早上围攻他们的人数还多。三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身上的伤势已经不容许他们再进行一次剧烈的战斗了。

“与重阳妖孽串通一气的家伙快滚下来受死!”酒楼下一阵喧嚷,数十人齐声大叫。

“最近很讨厌听见这种词汇。”厉天冷冷地说了一句,身形一晃,已经到了楼下。

领头的武当弟子眼前一花,已经多了一个浑身白袍的人。这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铁铸的一般。他的身上散发着冰寒刺骨的杀气,在这深秋时节,更令人毛骨悚然。

那武当弟子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颤声道:“阁……阁下可是厉大侠?”

厉天冷冷地道:“我正是与重阳妖孽串通一气的人。尊驾打算怎么让我受死?”

数十武当弟子脸色无一不苍白如纸,有胆小的已经拿捏不住兵刃,“哐当”一声,不知谁的长剑掉在了地上。众人心中更寒,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去。事实上以这么多人的实力加上真武剑阵的威力,完全可以拼死一战,但自从厉天的名字入耳,他们的心里早已被恐惧占据,再也没有任何对抗的信心。

“我……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指的是楼上的彭家兄弟……”那领头的也不住后退,面对这个传说中一出剑就鸡犬不留的死神,江湖上谁不惊惧!有些不相干的路人在得知此人就是厉天后,都急匆匆地溜了,惟恐殃及池鱼。

厉天缓缓抽剑,那领头的武当弟子骇得胆都裂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哀声道:“不要杀我!”

厉天冷冷地看着他,道:“是谁指使你们来的?”

那人语无伦次地道:“是……是掌门……紫……紫……”

厉天也不说话,挥手一剑,斩下了那人的头颅。其余众人肝胆俱寒,看着厉天一步步走近,有人大声道:“我说!我说!我们不是武当弟子!”

彭家兄弟在楼上听得真切,相顾骇然。

厉天点了点头,道:“那你们是谁?”

“我们……我们是天山剑派的人。”

“放屁!”厉天冷喝一声,瞬间前移,一剑刺穿了那人咽喉。

彭家兄弟看得心中发毛,这样的身法,这样的快剑,整个天下有谁能与抗?而这厉天的冷血无情听是听得多了,但他们还是初次亲眼见到。

其它武当弟子开始有点庆幸还好刚才没有与他动手,不然恐怕此刻早已死个干净,不由得全都跪了下来,齐声道:“我们真的是天山剑派的弟子。”

厉天这回真的呆了。彭家兄弟更是张大了嘴,不明所以。

厉天本想杀光这些人的,但听了他们的真正身份后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剑停在手里,再也刺不出去了。

“怎么会是天山剑派?你们怎么会武当的剑法和剑阵?又怎么会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杀我们?”彭家兄弟再也忍不住了,一齐从楼上跃了下来。

“我们也不知道啊!”有人简直快要哭出来了,哀声道:“几年前掌门就已经秘密教我们武当派的剑法和剑阵了,说是取长补短。这次是余飞余师叔叫我们化装成武当弟子来杀各位彭大侠的。我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厉天一言不发,看着彭家兄弟连着又问了几个问题,这些天山弟子却一问三不知,这才冷冷地道:“够了,他们不会知道的。”

彭家兄弟住了嘴,心中乱成一团。天山剑派究竟怎么了?这里面藏着怎样的惊天阴谋?

周围惨叫声起,彭家兄弟骇然望去,厉天已冲进这些天山弟子之间,毫不留情地斩杀。转瞬间,长街上已血流成河,街上再也没有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还有气息了。

“厉……厉大侠……”彭英的声音开始发抖,道:“这些人已经束手,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们?”

厉天冷冷地道:“天山剑派已经出了问题。杀一个他们的人,他们的实力就弱一分。这对李闲对你们都有好处。”

彭家兄弟愕然无语。事实上厉天虽然残酷,却也不是一味嗜血。不择手段地从任何角度打击削弱敌手,虽然令人心寒,却是最简单有效的法门。

“多谢厉大侠拔刀相助。我等必须尽快回到彭门,向家父汇报此事。”彭家兄弟忽然只想尽快地离开,他们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可怕的魔王了。

厉天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彭家兄弟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微苦笑,冷酷的双眸冰消雪化,竟渐渐流露出些许凄凉之意来。长街上空无一人,秋风拂过,地上的血腥味远远飘传,厉天独立在街上,显得无比孤寂与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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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天山内幕

李闲将如烟送往仙来客栈,江乘风和两女已经在那里恭候多时了。

虽然明知如烟是个奸细,但她那副楚楚可怜的神态和眼里流露出的苦涩,竟让他们丝毫兴不起敌意来。而李闲事先已经明说,虽然不知唐秉嘉的确切用意何在,但如烟在其中起的作用必然至关重要,因此一定要借此机会收服如烟,破坏唐秉嘉的计划中最重要环节。

李闲的话说得冠冕堂皇,但三人无不知这只是这个淫棍的借口,收服如烟的目的究竟如何,那是路人皆知的。

三人同时堆起笑容。江乘风呵呵笑道:“以后就能随时免费听到烟姑娘的绝世仙乐了。”

彭翎也拊掌道:“是啊是啊,烟姐姐的琴真的很好听!”

秦淮有点不知怎么措辞,只是微笑着对如烟点了点头,以示友好。

李闲哈哈笑道:“想得倒美,以后想听琴就先付账给我!”

此言一出,三人同时怒目而视。秦淮冷笑道:“我看你是从杨休那里抢钱抢疯了!”

李闲搔了搔头,道:“让你这么一说,我还觉得真是这个原因。”

如烟忍不住笑了,和这些人在一起,比和唐秉嘉等人相处轻松得多了。

忽然之间,李闲脸色变了,眼里忽然露出一股难过的神情来。

江乘风顿有所觉,道:“怎么?”

李闲叹了口气,道:“厉天的心里有种很强烈的想见我的欲望。我能感受到他很不开心。天,这是什么道理?我怎么能感受到不知远在何处的厉天心里的讯息?”

江乘风大讶道:“保持于天人合一之境的人,相互之间会有种奇妙的感应。例如我上次就感应到你在淮北,只不过那时不知道那是你而已。但是能直感内心,我却从没见过,但在重阳典籍上曾有记载。”

李闲奇道:“那些破书真是有意思,记载的东西全是闻所未闻的,什么重阳蚀心啊、千里飞遁啊,这次这个又是什么鬼道理?”

江乘风沉吟道:“那是厉天对某事产生强烈的感触,浑身的精气神全部集中到这里,传递于天地之间,引起某种共鸣。而这事必定和你有关,这种感触才会直接传感到你的心里。这种事玄之又玄,我潜修天道这么多年,还是理解不了。可见厉天的武功境界已经不只是与天地浑融,而是能在精神上有限度地利用天地。自古相传,突破这个限度之后,就可以白日飞升。”

李闲听得头昏脑涨,道:“枉你自称满腹才学,解说起这些事来竟没有顾轻尘这个砍柴的说得清楚明白。不过什么白日飞升,我是绝对不相信的,那是顾轻尘这种避世者膜拜的谎言。”

江乘风没好气地道:“我自己都不会,全是从书上看来的,又怎么解说得清楚?”

李闲沉默下去,铁面这家伙受了什么打击?居然像个孩子般我苦闷诉说于天地?

厉天回到酒楼上继续喝酒。原本仅有的客人早已跑了个精光,喏大的酒楼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酒楼的伙计更是机灵得很,索性抱了十余坛好酒放在他桌边,人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其实江乘风和李闲都想得太夸张了。厉天也是个人,只要是人,都会有郁闷的时候。原本厉天在知道自己已无敌手时,已经感到无比的孤独。而彭家兄弟像见了鬼般躲开他,让他心中的孤寂感更甚。在这种时候,他只是强烈地想念他唯一的朋友,那个自他这个死神出世以来,唯一一个想和他做朋友而且真正义气深重的小子。

这种情感不知不觉地融合于天地,竟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事实上厉天自己并不知道竟发生了这种事。如果他知道李闲竟然能感受到他的苦闷,当会明白自己的武道已经自然而然地又跨进了一步,没有任何理由可言,就像船到桥头自然直一样简单。

厉天木然望着四周的酒坛,忽然摇头大笑。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萧无语强自压下心中的涟漪,神情波澜不惊,沉声问道:“天山剑派前些日子把我安排下的细作扫个干净,因此对他们的内幕我们确实不知。”

许子悠一口气把坛子里的美酒灌得干干净净,才叹道:“天山掌门柳牧之近年来有点不对劲。原本他是最尊敬欧阳斌的,几乎对这老头言听计从,大小事务全都放手让他处理,怎么可能会以不听号令私自行动为由,把他召回去面壁思过?”

重阳群雄脸上都有点发热,当初听说柳牧之与欧阳斌不和时,只顾着高兴,竟完全没有思考里面的异常。任何人都难免犯错误,但这么多人一起犯同一个错误,就是大不应该了。

许子悠环视众人一眼,见众人都有点尴尬,怔了一怔,明白了其中原因,笑了笑,续道:“相反地,薛昌以当年对付贵教有功为由,常常不服柳牧之执掌天山,而欧阳斌却一直拥护柳牧之。薛昌又怎么可能为欧阳斌出头,直接和柳牧之反目?”

萧无语点头道:“薛昌为欧阳斌出头,当然只不过是个借口。据我们的情报,这些年来薛昌一直暗地里培植势力,目前他的实力比柳牧之只强不弱。”

许子悠笑道:“原本确是如此。但是余飞从少年时代就跟薛昌最是亲近,但最近却投向了柳牧之。薛昌手下有不少兄弟也都莫名其妙地舍他而去,转向柳牧之的阵营。对敝堡宣称的原因是拥护掌门,但我们却深知他们不是那么正统的人。何况欧阳斌在天山深得众弟子之心,照理说柳牧之软禁了欧阳斌,应当失却人心才对,怎么反更受拥戴?薛昌就是因为声势日孤,这才急急忙忙地想早日完成我与思雨的婚事,以求我们的全力声援,不料却被你们捡了个大便宜。”

成笑忍不住问道:“但公子适才所言,我们继续囚禁薛姑娘实属失策,却是什么道理?”

许子悠不禁偷眼看了看一直默不作声的莫白羽,莫白羽怔了一下,忽然明白了。

果然许子悠续道:“在下曾听家父所言……薛昌当年曾极力追求莫前辈。而当年司徒前辈与莫前辈得以从千军万马中逃生,也是薛昌私自放行。即使薛昌已经不再惦念旧情,也很难主动与贵教为敌,何况目前他在天山的斗争处于劣势。前期与你们作对的人是欧阳斌带领的,那么最近这段时间呢?”

众人脸色直沉下去。欧阳斌向来疾恶如仇,他一意与重阳为敌,虽令众人不快,但都可以理解。但现在欧阳斌失权,近期仍在不断与他们作对的人,只有可能是柳牧之所指示的。

换言之,余飞假意刺杀薛思雨,就是借重阳教目前无法获知天山内幕的时机,让重阳教众误以为天山上最有实力的仍是薛昌。继而误以为因为薛思雨落在重阳教手里,无疑令薛昌束手束脚,薛昌为了对付重阳教,竟不惜牺牲自己的女儿。

这嫁祸江东的毒计,正是要重阳教怀恨薛昌,借重阳教之手一举除去这个仍有力量在天山夺权的家伙。而且一旦白马堡获知薛昌居然想杀害自己的女儿,必定也会与他断绝关系。这一石二鸟之计确实高明之极。

好在当时成笑与司徒夫妇虽然看不破内情,却直觉感到有异,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许子悠等众人消化了他的话后,又说道:“所以目前你们继续囚禁着思雨,只会让我和薛昌日子难过,而你们真正的敌手却躲在后面偷笑。”

莫白羽叹道:“岂止是偷笑。你可知余飞假意刺杀薛姑娘,惹得我们寝食难安?”

许子悠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厉声道:“柳牧之竟敢如此猖狂!”

莫白羽淡淡道:“看来你对薛姑娘倒是真心真意。”

许子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道:“我也不怕对你们说,相信你们不会是嚼舌之辈。事实上在下至今仍未真心看上谁家女子。”

“那你又生什么气?”司徒贝贝的声音从内门传来,门猛然推开,现出脸罩寒霜的司徒贝贝:“看你听说薛姑娘遇刺时,那么生气,我还以为你真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原来也是个狼心狗肺之徒!怪不得平日和李闲称兄道弟的,却说翻脸就翻脸!”

许子悠洒然笑道:“司徒姑娘还是那么伶牙利齿。男儿有男儿的事业,我虽然珍惜与李闲的友情,却不能不忍痛放弃。你当世上真有做事没有理由、天生狼心狗肺的人吗?”

司徒贝贝冷笑道:“那你对薛姑娘的心意,又是怎么解释?”

许子悠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在与思雨定亲之前,就像你的李闲一样喜欢偎红倚翠、纵马长歌,当年跟在我身边的女子数不胜数。但我却清楚地知道,这些女人之所以肯跟着我,全都是为了我的家业,或是一时被我的风流手段吸引,没有一个是真心真意地对我。直到思雨与我定亲,虽然两家的目的都是为了利益,但思雨本人对我却是真心的,在她的心里只有我这个人,没有任何功利掺合其中。我许子悠可以对不起以前所有跟我一夜风流的女子,但却决不能对不起思雨。”

司徒贝贝呆住了,呆呆地看着许子悠,那雪白的衣袍、洒脱的形象渐渐模糊,李闲那玩世不恭的模样逐渐浮起。任何人在这世上,都有着不能逃脱的枷锁。许子悠的枷锁是他的婚姻,但他比李闲幸运,因为他的枷锁与他的理想并不冲突。

在司徒贝贝出来的内门里,薛思雨正靠在墙上,目光呆滞。负责带她出来的司徒铭无奈地站在一边,暗自叹息。

许子悠似有所觉,扭头往那门看了一眼,半晌才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续道:“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李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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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家与归属

薛思雨终于从门后走了出来,适才呆滞的目光已然消失不见,代之以满脸的欣悦之色,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的。”

许子悠好象也完全忘了刚才说过些什么话,欣然道:“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不管?好在重阳教的前辈们放人,我们终于又可以聚在一起了。”

这两个人都是一样那么洒脱,相顾一笑,一切都随之飘散。事情既已如此,斤斤计较是没有任何好处可言的,倒不如保持沉默,当作我没说、你也没听见。重阳群雄心中暗自点头,这对青年男女和世上许多自寻烦恼的人相比,幸福得何止万倍!

薛思雨转头狠狠瞪了成笑一眼,道:“这只断臂猪,早晚本姑娘也要让你尝尝吃了软骨散的滋味!”

成笑呵呵一笑,道:“随时恭候。”

许子悠淡然道:“虽然今日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话,但从我回堡开始,我们依然是敌人。白马堡不会甘心因为天山的变化而放弃制霸天下的雄心。”

萧无语平静地道:“许公子请回。不过希望公子明白一件事:目前天山剑派好象只不过是一门心思和我们作对,但难保有朝一日不会掉转枪头指向贵堡。柳牧之向来是个君子,他的转变相当诡异,其中一定还有不少连你们都不知道的内幕。所以近期他们做出任何事来都不会是不可能的。还望公子和令尊好好商议。”

许子悠点了点头。他对萧无语有种发自内心的尊敬和愧疚,——对他高瞻远瞩的眼光的尊敬、对他痛失儿女的愧疚。在面对着萧无语的时候,他的心情就怎样也洒脱不起来。

而且萧无语最后这番话,确实发人深省。柳牧之的转变必有其因,余飞等人投向柳牧之究竟是什么理由,这是关键所在。而这些情况,他们白马堡根本无从得知,就连薛昌也不会知道。

薛昌甚至建议白马堡暂与重阳休战,尽起精锐踏平天山,但被许嵩否决了。第一,白马堡精擅骑兵,根本不适合在天山这种到处冰雪的山麓作战;第二,重阳教名声奇臭,万一这些魔头趁着白马天山纠缠不休时,突袭白马堡,那一切都完了;第三,即使重阳教能够按兵不动甚至相助共击天山,且白马骑兵在天山仍有战力,但没人能知道柳牧之手上现在是否掌握有其余强大的力量,这一战很可能有去无回。其实这第三点才是最关键的,许嵩一直在怀疑柳牧之手上忽然多了一股神秘的力量,才迫使余飞等辈见风转舵。

这些话许子悠并不打算向重阳教透露。重阳教英才济济,总有人能想到这些的,就让他们多花点脑汁吧。

不知不觉间,许子悠已经拉着薛思雨向重阳群雄拜辞,两匹白马绝尘而去。

“时间过得真他妈的快!我们才睡了两个多时辰,大清早地爬起来,现在居然就已经正午了。”李闲等人帮如烟把行李安顿在房内,正坐在休息聊天,李闲忽然冒出了一句粗俗不堪的感慨。

江乘风失笑道:“恐怕你是被厉天的事情弄得心情不爽吧。我已经很多天没有听见你骂娘了。”

“是啊。”李闲叹了口气,说道:“因为想到厉天,我又想起了叶七。昨晚这家伙被我伤了,后来被人救走,不知现在怎样了。孙凌这个蠢货自以为有血之泪在手,叶七就不敢吃东西,可是他被救到了别人的地盘,又怎会怕饭菜里掺了血之泪?不尽快把他挖出来,必定会被他再次养得膘肥体壮。”

江乘风沉吟道:“我因厉天而引发的感想却不是这个。厉天人在北方,不知教里的兄弟们怎样了。我们独自在这种鬼地方,消息真的很不方便。”

李闲叹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想贝贝了。”

每当他们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秦淮都在细细地听,思考一些可能被他们遗漏的问题,但往往发觉自己提的意见一般都在他们的计划之内,于是说的话也少了。

而彭翎一到他们开始讨论正事,就觉得困倦欲死。但在家里每次打断父亲讨论正事时都会挨骂,已经逐步养成了忍睡旁听的习惯。但这次她实在忍不住了,插嘴道:“贝贝姑娘真的很漂亮吗?或是聪明过人,会帮你分担烦恼?或是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或是知书达礼、气度雍容?”

李闲哈哈笑道:“原来彭五姑娘词汇量这么丰富。实话说吧,贝贝漂亮是很漂亮的,但其余那几点却顶多只能搭点边儿。”

“那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她?有点时间就开始想她?”彭翎有点想不通了。她自出生起,还真的没有感受过想念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只知道父母帮四个哥哥物色对象时,用的就是刚才自己说的那几个标准。

“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其实我也很喜欢五小姐的呀!而且也很喜欢秦姑娘和烟姑娘……”李闲嘻嘻笑道。

彭翎呆了一呆,不悦道:“只要是姑娘家,你都喜欢啊!”

秦淮冷冷地道:“错了。只要是女性,上至八十老妪,下至黄毛小丫头,他都很喜欢。”

江乘风大笑道:“你们都错了!只要是雌性,无论母猪母狗,他都很喜欢。”

众人哄堂大笑,如烟更是笑得趴在了琴上。她身为扬州第一名妓,见过男人千万,从没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疯言疯语,说这等乱七八糟的笑话。眼前这几个人,不仅是男的,连女的都一样疯。在这些人眼里,根本没有把自己当作高不可攀的琴神或者低三下四的妓女,而只是纯粹的朋友,说话做事根本毫无顾忌。

李闲被人挖苦成一个见洞就插的淫魔,脸上居然红也不红,反而笑得比他们更开心:“你们都说漏了一点,不仅是雌性,连某些没有男人能力的男人我也有兴趣的。哎哟!痛!”

江乘风若无其事地收回攻向李闲的魔功,微笑道:“那正好!我认识几个太监,改天介绍给你。”

李闲笑嘻嘻地道:“你连那些人都认识……我终于明白小时候私塾先生教过的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话音未落,炎阳出鞘,挡住了江乘风气急败坏的一刀。

三女笑得前仰后合,江乘风身上刚性十足,并没有一点怪异之处,她们显然只当李闲在开玩笑而已。谁知李闲的玩笑却是有的放矢,痛揭江乘风的疮疤。

江乘风这辈子最痛苦的,也就这么个疮疤而已。

“好啦!”李闲举手认输道:“我知道你风流倜傥,当年不知迷倒了多少美女。其实我之所以想贝贝,确实是有原因的。”

这回不仅是彭翎,连秦淮与如烟全都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那是一种归属感。”李闲的声音低沉下去,道:“有贝贝在身边的时候,我就像回到家一样。可笑的是我并不喜欢有家的感觉。这是不是一种矛盾?”

众人都沉默不语。这种问题比天道还深奥,每人都有每人自身不同的感受,根本没人能有准确答案。

江乘风想起了成樱。如果真的放下俗事,和成樱共组一个家,该有多好。但是重阳教的大业却不能弃之不理,更何况现在的大业中,自己和成樱所生的儿子竟已成了至关重要的人物。

彭翎忽然开始想家。离家这么久以来,居然从没有想过家。父母一定很担心吧?彭翎眼前浮现父母苍老的脸、慈爱的神情,忽然觉得自己多了一种责任。自从懂事起,自己还从没有这种强烈的责任感。

秦淮心里只有姐姐疲惫而沧桑的眼神。虽然那时一年中姐姐都没有多少时间陪在自己身边,但那时的家,才是最温暖的。这段时间漂泊江湖,组建山寨,看似威风八面,其实心里都不知多么惶恐,总觉得没有任何保障。归属感?秦淮忍不住偷眼看了看李闲,忽然觉得自己呆在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家伙身边,才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归属感。

感触最深的是如烟。什么是家?什么是归属感?一直以来,都把烟水阁作为自己的归属,其实那只不过是自己一直呆着的地方而已。把牢笼当作归属,把强作欢颜应付宾客作为工作与职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自己的归属,就是眼前这张琴而已。

如烟心中长叹,想起了自己的任务。

其实唐秉嘉与自己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协议。自己从未向他宣誓效忠过,也从未受他胁迫过,但是唐秉嘉向她下达任务的时候,她却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必须接受。就像孩子答应父亲去帮忙买点油盐酱醋一样自然,就算再不想去买,父亲两眼一瞪,也不得不去。

事实上自己只不过是幼年时被唐秉嘉买去训练的琴伎而已,唐秉嘉带着她见了那个蒙面主人后,自己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那人的部下。按常理而言,当李闲银票出手,自己已经转属李闲,与唐秉嘉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但她却清楚地知道,唐秉嘉并不是这样想。她如烟永远都是他的部下,纵使这次使命完成,李闲授首,她还是必须回到烟水阁,继续过着与以往没有任何区别的生活。

为什么会这样?如烟苦笑一声,从小听命于唐秉嘉,这种习惯已经成为自然。唐秉嘉在她的心里,或许就与父亲没有任何区别吧。

如烟自顾沉思,没有看见李闲与江乘风的眼里均亮起奇异的精芒,一瞬不瞬地盯着房门。

过了良久,江乘风才淡然说道:“玉馨别来无恙?房门没锁,自己进来吧。”

第一百零一章 将计就计

门外传来一声轻柔的叹息,玉秋水的声音缓缓传来:“我忘了在你们面前怎么敛息都是没有用的。”

李闲大笑道:“阿姨请进。小侄对阿姨仰慕已久,请千万不要吝啬赐见哪!”

“阿姨?”玉秋水失笑道,“别这么叫我,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已经很老了,就让我再保留几年的幻想吧。”

其实李闲这声“阿姨”说得暧昧之极,连脸皮功夫已经练得很不错的江乘风都听得老脸微红。但玉秋水的话里只不过对这个称谓所指的年纪表示不满,却没有对李闲暧昧的语气做任何表示。

房门缓缓推开,玉秋水神色自若地走了进来。

江乘风微笑着看着她的动作,温柔得好象看着妻子向他迎来。几天前画舫上的伏击仿佛只不过是夫妻之间赌气的闹剧,根本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李闲和秦、彭二女全都看得一愣一愣的,玉秋水的美丽大大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玉秋水的年纪说老也并不老,尚未足四十,但是眼前这个女人,怎么看也只不过像是个二十七八的少妇而已。

不仅仅是这个原因让他们变成呆头鹅,另一个原因是李闲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江乘风这种充满邪气的风流感觉了,而两女连见都还没见过。这个已经跟她们相处了许多时日的男人,如今忽然就像是变了个人,浑身上下充满着诡异的魅力,让人情不自禁地心潮荡漾。那种微笑,似乎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只要看了一眼,就再难忘记。

如烟没有心情理会江乘风的变化,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玉秋水走来的姿态,渐渐地眼里噙满了泪水。

玉秋水好象感觉到如烟的异样,眼光从江乘风的笑容里收了回来,望向站在一旁的如烟,眼里忽然露出少许疼爱之意来,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如烟也点了点头。不用言语,玉秋水的眼神和动作,已经表露了太多太多讯息了。那不仅承认了她们的师徒关系,而且明显地表现出对这个徒儿的疼爱、赞赏和眷恋。

伎家的肢体语言是相当重要的,一颦一笑无不是玩弄客人于股掌之间的工具。如烟自问这方面自己学得很差,而楚梦就比她强得多了。眼前这个十余年来首次见到真面目的师傅,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她竟能在一瞬间的动作表情里,流露出千言万语都难以表达的情感。

从玉秋水走进门,只不过短短一瞬,但众人却觉得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般漫长。

江乘风终于开口道:“玉馨你说错了。你的敛息功夫是天下第一流的,我们并没有感受到你的气息。我们之所以知道你的存在,是因为你在听了这小子的归属理论时心脏有了轻微的震动。”

玉秋水奇道:“那你怎么知道是我?”

江乘风苦笑道:“因为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哪位敛息高手会悄悄光顾此处。”

玉秋水微笑道:“你不想知道我的来意吗?”

江乘风耸了耸肩,道:“你自然会说的。”

玉秋水笑了,道:“其实没有别的事。我纯粹是来看看如烟而已。”

江乘风笑道:“我们现在是敌非友,你就不怕我们趁机发难?”

玉秋水扫了李闲一眼,道:“如果你不在,我才会怕。”

李闲忍不住抗议道:“说得好象我很卑鄙的样子。”

玉秋水轻笑道:“你们都不是什么仁侠。只不过江……江……他很难狠心对我出手,而你则没有顾忌。”

玉秋水在心里转了半天,才发现真的不知该怎么称呼江乘风。以前一直是叫他江公子的,现在人老了,不是公子了,难道叫江老爷不成?这两个江字顿得太过着迹,彭翎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江乘风狠狠瞪了她一眼,无言以对。李闲哈哈大笑道:“依我看,阿姨来看如烟是假,来看江某人是真。”

玉秋水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说道:“今天我去了趟烟水阁,唐老板说如烟已经被李浪子赎走。既然如烟已经不在烟水阁,我见她就大可不用偷偷摸摸,于是忍不住来看看她。这毕竟是我花了十余年心血教导出来的新一代琴神!”

如烟忽然跪了下来,一字字地说道:“如烟定不会辜负师傅的期望。”

玉秋水点点头,袖袍一拂,如烟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道传来,就像一只手在下面托起自己一样,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江乘风的神色忽然严肃起来,道:“你既已放弃了声乐诗歌,转向权势荣华,却为何还要花心血培养传人?”

玉秋水的神色也暗淡下去,道:“一身技艺,谁不想有个传人呢?况且,看着如烟成长,我可以看到自己当年的理想。”

江乘风淡淡道:“恐怕你去教导她们另有其因吧。否则为什么偏偏选上了唐秉嘉的烟水阁,又偏偏选上了如烟与楚梦?”

玉秋水猛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终于强行忍住,冷笑道:“江守护使的脑筋果然动得很快。据说你前不久刚去过霹雳堂?”

江乘风点了点头,道:“我叫他们停止攻击龙腾山庄的计划。”

玉秋水失笑道:“我知道你怀疑我丈夫在装伤。其实他确实中了刘凡的霹雳子,左臂暂时没什么力气。但是这伤并不影响他定计破敌,也不影响他进行不太剧烈的战斗。”

江乘风淡然道:“为什么忽然如此眷顾,对我说了这么多实话?”

玉秋水油然道:“因为刘东流并没有听你的劝告,依然集结精锐,其用意不言自明。”

李闲江乘风同时色变。秦淮和如烟不知内情,倒也罢了,就连向来不理天下事的彭翎都露出吃惊慌乱的神色。

刘东流此举,无疑是自取灭亡,其后果将影响到整个武林的势力趋向。重阳教顿失在江南有力的援助,实力将倍受打击;而银龙堡在南方再无其他势力可与之抗衡,必成独霸南方之局。届时纷乱的武林争霸,将很有可能演变成南北双方旷日持久的拉锯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江乘风眼里邪芒一现即敛,冷冷地道:“太湖水寨应当没有做出这么愚蠢的事吧?”语气冰寒得没有一丝人间情感,可以想见这个向来儒雅的人此刻心中的愤怒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玉秋水深深凝视了他一眼,眼里露出少许心疼之意来,但只是一瞬间,马上恢复了清明,淡淡道:“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太湖水寨的风声。不过霹雳堂的实力并不足以独力攻击龙腾山庄,不可能独自行动,因此太湖水寨暗里必定也在摩拳擦掌。”

江乘风冷冷地道:“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去阻止他们?”

玉秋水叹了口气,道:“这些你早晚会知道的。我想刘东流在出发之前一定会联络你,他怎可能平白放过你这么好的援手?我只是提早点儿告诉你罢了。”

江乘风心中轻震,他深切把握到玉秋水心情的矛盾。一方面,她必须打倒他所在的重阳教势力;另一方面,却又不忍看着他走向败亡。所谓提早点儿告诉,只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言语罢了,既对自己的良心有个交代,又知他并不能因此改变刘东流的决定。

“好了。看到如烟在这里似乎过得很开心,我也就放心了。”玉秋水转身离去,说道:“烟儿,凡事不必想太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必强求。你的生命终究是要在琴道中追寻,人世的烦恼本不应属于你。”

如烟心中涌起无限的孺慕之情,盈盈下拜,道:“徒儿谨遵师傅教诲。”

看着玉秋水渐渐远去,李闲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将门关上,恶狠狠地道:“老不死的,给我从实招来!”

江乘风愕然道:“你说什么?”

李闲没好气地瞪着他,一声不吭。瞪了半晌,江乘风败下阵来,大笑道:“好小子,算老子怕了你了。”

李闲看着他的笑脸,顿时猛松一口气,也哈哈大笑起来。两人相顾而笑,好象见到了世上最有趣的事情。

彭翎怒道:“你们在干什么!”

李闲看了看如烟,眨了眨眼,道:“没什么,就是想让他招出当年是怎么泡上这么个大美人的。”

江乘风苦笑道:“如果你有老子这么风流倜傥,这些就是小菜一碟。”

李闲和众女同时嗤之以鼻。但没人能够否认,这老家伙的风度和魅力,当世真没几个人比得上。

“我们出去遛遛。你们先聊聊天。”李闲扔下一句话,不顾秦淮脸罩寒霜、彭翎杏眼圆瞪,拉着江乘风扭头就跑。

“老不死的演技真高明。”李闲笑嘻嘻地道,“玉秋水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还是被你骗得一愣一愣的。”

江乘风苦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是在演戏?”

“道理很简单。”李闲悠然道:“刘东流父子绝对不是蠢蛋。你既然已经特意去通知他们小心中计,他们又怎么会冒冒失失地强行攻击?我看你是在那时就已经和他们商量好某些毒计了吧?”

江乘风邪邪一笑,道:“你猜得没错。他们这次集结精锐做出攻击模样,是将计就计。太湖水寨那边还没去联络,所以他们没动静。呵呵,可笑玉秋水她们想得那么复杂,以为太湖在秘密行动。”

李闲嘻嘻笑道:“把你们的计划全盘奉上来,我负责联络太湖水寨。”

江乘风愕然道:“你什么时候对我们的大业这么用心了?”

李闲耸肩道:“你们毕竟是我最亲近的人。正好我很久没去太湖水寨玩了,找个时间去坐坐,顺便帮你当趟使者,又不是什么难事。”

江乘风颓然道:“还以为你转性了。”

李闲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有时我自己都觉得,真的很有这种趋势。我一直在努力想要挣脱这种束缚,甚至下了拼死的决心,但却发现不知不觉间,我越来越会为重阳教考虑了,有时候还真的把重阳教的事当自己的事。”

江乘风呆了半晌,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悲哀,还是欣慰。

第一百零二章 太湖水寨

“我的计划比较复杂,因为里面牵扯到徐弈,搞得很多细节不能对刘东流明言。”江乘风收拾情怀,缓缓吐出了他的计划。

计划并不长,但每个细节都很繁复。李闲皱眉听了半晌,忽然展颜笑道:“你这阴险狡诈的老家伙。”

江乘风微笑道:“如果进行得顺利,不仅可以顺利拿下龙腾山庄,还可以打击一下霹雳堂,顺便让徐弈在家族里声望腾升。”

李闲抬头看了看天,道:“已经过了午时。我现在就赶到太湖去骗顿晚饭吃。晚上还要赶回来和孙凌小子去偷东西。”

江乘风失笑道:“人家是杀手出身,偷东西哪要你帮忙?他只是气愤不过,才拉你去做贼而已。”

李闲笑道:“但我毕竟答应了他。答应了人的事是一定要算数的。老头子没死前不是整天这么教育你我吗?”

江乘风没好气地道:“好啦好啦,算你有原则。搞得好象你是我师兄似的。”

李闲长叹道:“老子怎么会有个这么老的师兄,真是丢脸。”

叹气声中,李闲扬长而去。江乘风看着李闲因害怕挨砍而特意加速的身影,哑然失笑。接着想了想,忽然箭一般向龙腾山庄投射而去。

李闲风风火火地赶到太湖,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整天没吃东西,肚子里已闹翻了天。

湖的东岸上一片荒凉,却有个简陋的小酒店突兀地立在那里。这个小酒店是太湖水寨接待访客的站点,学足了传说中梁山好汉的行径。

最近战云密布,这个酒店里都是水寨的三个寨主轮番镇守的。李闲步入店门,里面只有一个掌柜和一个小二,都是贼忒嘻嘻的模样,警惕地四处观望。客人只有一个,长相威猛粗豪,躲在最角落的桌子上目光灼灼地扫视店门。

那客人看见李闲,凌厉的眼神顿时变得错愕。李闲见了这人,也是哈哈大笑起来,此人就是久违了的太湖水寨三寨主韩开山。

“快打一坛子好酒!再来几个馒头一盘牛肉,老子快饿死了。”李闲毫不客气地坐到韩开山对面,敲着桌子喊道。

掌柜的见韩开山没说话,亲自动手,从柜台后抱了一坛酒出来。

“奶奶的!”韩开山敲了他一个暴栗,怒道:“谁让你抱这坛掺了一半水的鸟酒的?到下面仓库去把那几坛丹凤拿出来!还有牛肉,不要那个浸了整天水的,到里面去拿最新鲜的出来!”

掌柜和小二大吃一惊,牛肉还罢了,那几坛丹凤可是大寨主特意放在这里给自己专用的酒啊!这客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个……已经没有热馒头了。”小二战战兢兢地道。

韩开山大觉丢脸,骂道:“混蛋!不是刚刚蒸了一笼吗?”

“可是……那笼馒头里的馅是三天前的。”

“……”韩开山尴尬地看了李闲一眼,老脸微红,道:“这里平日是没有客人的。所以东西不怎么新鲜。”

李闲苦笑道:“把那笼馒头端来,我把馅去掉吃。”

掌柜的这时把酒抱了过来,韩开山笑道:“那我们先喝酒,老陈你去通知大寨主和二寨主,说是李兄弟来了。”说着向李闲道:“李兄弟现在可是大忙人了,怎么有空来这里玩?”

“很久没和你们喝酒了。想当年我们畅饮三日,何等爽快。”李闲叹道:“现在再也没法子像以前那样舒服地过日子了。”

“是啊。”韩开山有感而发,道:“山寨里平日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抢抢钱财泡泡妞儿,官府管不了,江湖没人理,逍遥快活。可现在整天忧心忡忡的,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被银龙堡端了窝。”

李闲紧紧盯着他,问道:“既知如此,又为什么要来淌这趟混水?”

韩开山决然道:“我们三兄弟都是堂堂七尺男儿。男儿在世,自当轰轰烈烈一番,此生才不会留下什么遗憾。百年后江湖人说起过往,能有人提起曾经有个太湖水寨由一个普通的强盗窝而震动武林,就不枉了我们在这世上走一遭。纵使被人杀了,也只能怪我们武功低微,却决不会后悔。”

李闲想起当日去隐柳山庄碰运气的人就有这三个水盗,可见他们早就耐不住寂寞。

世上谁没有理想,谁在自己的人生路上没有目标和追求?即使是几个尚未入流的水盗,也有其通天之志。有谁敢嘲笑他们自不量力?

天下的争斗靠的并不仅是个人的武功。如果这三个人真有足够的才能,路真能走得顺利,想要制霸长江流域并非不可能的事。百年后,江湖上或许会忘记曾经的天下第一高手是谁,但有谁能忘却曾经称霸长江的帮会呢?

李闲心中慨然,抱起酒坛仰脖猛灌。自己是不是太欠缺志气了?为什么身为男儿,却没有雄心壮志?

可是自己真的不知道所谓称霸武林的意义何在。对于重阳教来说,那是向正统宣战,传播神教的理念;对于徐不疑或是许嵩、刘东流来说,是为了满足对权势的欲望;少林武当或许只不过为了维持江湖的平静。但是他李闲对这些东西根本就不感兴趣,也没有像韩开山他们那样青史留名的想法。

说不定自己更像顾轻尘。李闲自嘲地苦笑,怪不得那老家伙的武功诀窍自己能领悟得那么快。可是自己不是还嘲笑他是个避世的懦夫吗?

人最想不通的就是自己。

李闲甩甩头,不再去困扰。这是李闲的好习惯,只清理杂乱的东西,而从不浪费精力在越理越乱的事情上纠缠。

“你们的队伍训练得怎样了?是不是整装待发想去踹龙沧海的屁股了?”李闲放下酒坛,笑着问道。

韩开山兴奋起来,道:“儿郎们个个精神十足,大家都不甘心做一辈子的水盗。我和两个兄长都亲自传授他们战斗技巧,目前他们已经颇有点本事了。只等刘东流那个办事拖沓的家伙来信,我们就一起去打龙腾山庄。”

李闲忽然觉得不妙:“队伍训练又不仅仅是武功。阵法呢?临敌技巧呢?”

韩开山张了张嘴,终于颓然道:“我们不会。”

李闲两眼一翻,险些从凳子上跌下来。叹道:“就你们这些长期打水战的家伙,怎么去陆地上打龙腾山庄啊!”

韩开山搔了搔头,道:“这点我们也想过。但是徐不疑伤重,这个机会不能错过。有刘东流配合,我们负责封锁银龙堡来援的水道,他们负责陆地攻战,胜算还是很大的。”

李闲暗自点头,这几个家伙确实有点头脑。“你们有没有和刘东流商议过事成之后利益怎么分?”

韩开山点头道:“扬州的市场由刘东流接手。而水道运输则由我们包办。”

李闲忽然笑了,道:“你们什么都计划得很好。可惜,我这次正是来告诉你一个坏消息的。”

韩开山色变道:“什么消息?”

“徐不疑的伤势轻得完全可以一人干掉你们三兄弟。”

“什么!!”

这声惊呼同时出自三人之口。除了韩开山外,门外站着刚刚闻风而来接待李闲的另两个寨主,左龙和张猛。

这两个寨主长得很韩开山都有几分相似,粗豪之中带着精干的味道,不愧为结义十余年的难兄难弟。

“你们听不清吗?我觉得已经说得很大声了呀。”李闲笑嘻嘻地说道。

左龙叹了口气,也坐到他们身边,道:“这消息可靠吗?如果那姓徐的王八蛋真的在装伤,我们还要等到猴年马月才有机会出头?”

李闲笑道:“先喝酒。喝完了我再告诉你们好消息。”

三人面面相觑,忽然同时站起身来,竟二话不说,揪着李闲就打。

“奶奶的,竟学会卖关子了!重阳教主很了不起么!照打!”

李闲求饶道:“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们三个恶棍。实话说吧,银龙堡里有我们的奸细,而且身份不低。”

如果徐弈知道李闲竟把自己说成奸细,非一枪把他刺个窟窿不可。

太湖三兄弟听了却大喜过望,齐声道:“那我们下一步要怎么走?”

李闲招了招手,众人一起附下身来,四颗头凑在了一起。

“好!老子就不信徐不疑这次不中招!”三人听了李闲的计划后,先是沉默半晌,然后又异口同声地大叫道。

李闲揉揉耳朵,叹道:“你们三个真的只是结义的兄弟吗?怎么我觉得你们根本就是一个娘胎里钻出来的!”

张猛嘿然道:“看在你为我们带来了好消息的份上,老子就不和你计较你的污言秽语了。”

李闲神秘地眨眨眼睛,道:“可我还有个好消息带给你们。你们说要怎么谢我?”

韩开山愕然道:“还有消息?”

李闲大笑道:“你们不是没有训练儿郎们临敌技巧和阵法战略的人才么?老子忽然想到一个人……嘿嘿。”

三人大喜,追问道:“是哪位好汉?”

李闲大笑道:“不是好汉。但我觉得她和你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绝佳组合。”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一百零三章 端倪初现

当李闲还在赶往太湖的路上时,江乘风就已来到龙腾山庄一道侧门边,侧耳听了听,确认一批守卫已经去远,才翻身而入。轻巧地避开另一批守卫,窜向不远处的一栋小楼。

守卫如此森严。江乘风心中冷笑,从龙腾山庄外宽内紧的情况来看,银龙堡的确已经做好了等待霹雳堂自投罗网的准备。

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江乘风居然能避开间隔只在数息之间的两批守卫的耳目,而且轻松得如入无人之境。手段至此,若是被夙敌中的夙敌徐不疑知道了,恐怕会食不下咽。

江乘风身形微动,已到了楼上。一间屋里,传来棋子落秤的声响。江乘风走到门前,屋里的声音顿止。

江乘风轻轻推开门,一身银色便装的徐弈坐在棋盘前,正在摆棋谱。

“看来你的消息来源不只是我这个渠道。”徐弈盯着盘面上的棋子,头也不抬地道。

“何以见得?”江乘风掩上门,信步走到徐弈身边看棋,自然得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顾师言枉称晚唐第一国手,这几步下得真是败笔中的败笔。若是阎景实看得破,盖金花碗就不会落在顾师言身上。”徐弈没有回答他,自顾说道:“在这里若能毫不迟疑地断,打,弃子,交换,可挣整整四目之多。”

江乘风沉默良久,终于说道:“你的意思是,抛弃太湖水寨?”

徐弈终于抬起头认真看了他一眼,道:“若不是得到了刘东流准备进攻的消息,你又怎会大白天的跑到我这里来?”

江乘风苦笑道:“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回答第二个问题。”

徐弈淡然道:“爹……不,徐不疑布下的局并不高明,只配骗骗刘东流或者太湖水盗而已。而爹你既然看破了,就该将计就计,务求一举达到目的。这点到目前为止都做得很好。但是深入敌境,必有所失,太湖水寨所负责的担子既然是场硬仗,就不必救援,让他们和徐不疑拼到最后一刻。这样,徐不疑才不会怀疑内部有鬼。”

江乘风摇头道:“这不行。李闲会恨死我。”

徐弈讶然看了他一眼,皱眉道:“欲成就大事,岂能畏首畏尾,这不是爹的性格吧!”

江乘风决然道:“无论自己有什么想法,李闲还是我的教主,我必须以他的意见为重。”

徐弈沉吟片刻,道:“李闲不是一直不想当教主的吗?”

江乘风深深凝视徐弈半晌,才道:“你有什么看法?”

徐弈笑了笑,没有说话。

江乘风心中暗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父子不必遮遮掩掩,索性打开天窗说个明白。”

徐弈终于说道:“不错。我有控制重阳的想法。如果我可以顺利得到银龙堡的继承权,再暗中控制重阳教,整个武林就几乎已经在我的手里。就像这棋局,执黑的是我,执白的也是我,何谓输赢?”

江乘风依旧紧盯着他,道:“你也知道我的想法是什么,如果你做得到,我完全可以将你捧为教主。这件事李闲已经和我探讨过,以重阳教一向的规章,教主继任,只要原教主指定、守护使支持,别人就完全没有反对的余地。”

“你无非是要我执掌重阳之后奉行重阳教义。这又有何难?”

“口说无凭。”江乘风冷冷地道,“我期待你在这场战役里的表现。”

“放心吧,弈者最精通的就是把握均衡。”

江乘风不语,转身远去。徐弈看着他飘逸却带着疲惫的身影,忽然露出一丝笑容。

辞别太湖三兄弟,李闲拎着一壶酒施施然返回扬州。此行的最大收获并非通知了他们对付银龙堡的计划,而是让秦淮有了用武之地。

秦淮对徐博的恨意是刻骨铭心的,既然此刻他并不适合去找徐博的麻烦,那么让秦淮尽一份力狠狠打击银龙堡,想必是秦淮最喜欢做的事了。

秦淮不通水战,太湖水盗不懂陆战。老天几乎是刻意这么安排,把这原本毫不相干的山贼水盗糅合在一起,成就一番事业。

离行动的日子还有三天。这短短三天里,秦淮能否将一群乌合之众训练得初具规模,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到达扬州时,又是子时。李闲直接摸到孙凌的店前,里面仍然亮着烛光。

“王八蛋,你终于来了!”孙凌还不等李闲敲门,就气冲冲地拉开店门,道:“快管管你那只臭猫!老子没酒给它喝!”

老鼠闻到了李闲的气息,欢呼一声扑了过来,窜进李闲的怀里直蹭。

“老鼠乖!我带上好的丹凤酒来给你喝了。你看我一路上都没舍得喝哦。”李闲拿着酒壶晃了晃,对孙凌道:“拿只大碗来!”

孙凌苦笑着拿了只大碗,看着李闲把酒全部倒了进去,老鼠像见到玉液琼浆般一头扎进酒里,转瞬间喝了个精光。

“乖,去睡觉啦!我和这个大饼脸有点事要出去办。”李闲摸着老虎的头,以极其温柔的语调说道。

“谁是大饼脸!”

“你见过有人的头比你圆吗?”

“奶奶的!”孙凌恶狠狠地骂了一声,道:“比起叶七,老子现在更想杀的人是你!”

李闲嘿嘿笑了笑,道:“今天有叶七的消息吗?”

孙凌颓然道:“没有。自从昨晚你伤了他之后,我就再没收到有关他的消息。今天午前到现在,我一直四处搜寻,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我有个感应,那家伙没有远离。”

李闲点头道:“事实上即使有人救了他,他的伤势也不允许他跑得太远。”

孙凌沉默片刻,道:“先去偷东西吧。我的这个杨休身份养了十几年,不能因为这新知府而砸了。”

“这种小事,你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我?”

“你以为只是拉你偷东西这么简单吗?偷完东西后我们分头出动去找叶七的下落,总比我一个人找好一些。”

李闲叹了口气,道:“看来今晚又没觉好睡了。走吧。”

扬州知府府邸。

孙凌已揭下了面具,和李闲并肩蹲在府外的一株大树上,低声道:“我调查过了,这新知府也姓杨,确实是刚从荆州调任而来。扬州知府是个肥缺,名为调任,实则暗升,这家伙一定使了不少银两。”

李闲耸肩道:“朝廷比江湖黑暗多了。江湖虽然险恶,但更多拼的是刀枪;朝廷拼的却是狡诈。”

两人对视一眼,幽灵般飘入庭院之中。

“按我的经验,乾位上那间最幽静且最漂亮的房间一定是知府大人的。”李闲低声道,“那边坤位上的一定是他的正室的房间。”

孙凌嗤之以鼻道:“得了吧,这个贪官哪里知道什么乾坤震巽?”

李闲摇头道:“你太小看他们了。这些狗官虽然无能,但毕竟是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别的他们不会,这周易却必定是烂熟于胸的。”

孙凌微微颔首,表示赞成,继而环视四周,道:“震位就在我们边上。这里住的是大公子?”

李闲嘻嘻笑道:“应该是的。大公子房内必然春色无边,想不想听听?”

孙凌没好气地道:“正事要紧。”

李闲却早已功聚双耳,捕捉房内的声音。忽然脸色骤转苍白,汗水已微微渗了出来。

孙凌大讶道:“你怎么了?”

李闲梦呓般道:“你不听会后悔的!”

孙凌脸色严肃起来,侧耳细听。才听到第一个词,就已色变。

“……叶七答应了?”一个阴沉的声音说道。

另一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也很有力:“他现在必须依赖我,否则早被孙凌煎皮拆骨。哪轮得到他反对?”

前一人沉吟道:“没想到李闲的武功居然到了这样的地步,竟能直击空气中传递的声音所泄露的精气。”

年轻的声音说道:“恩。这小子本身已经相当厉害了,江湖年轻一辈中他本就是数一数二的强手。谁知现在竟进步到能击败紫虚的地步!”

李闲和孙凌都生出历史重演的怪异感觉。当日也是他两人一起偷听岳岚松的密语,但分别在于上次是存心的,这次是无意的。偏偏这次无意间听到的东西更令两人心惊不已。

前一人冷哼道:“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哼,若非楚梦这丫头没有听话,我们又岂会落到这么被动的境地!”

年轻人似乎对这人攻击楚梦相当不满:“忘忧散的事又不能怪她!成樱身上根本没有忘忧散!”

前一人冷笑道:“我说的又不是忘忧散。在开封时楚梦根本没有履行迷惑李闲的任务,相反地还激怒于他。尊主为此事相当生气,我看所有人里就只有你大松一口气吧?”

年轻人冷笑道:“楚梦的能力比你我都强,她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道理?哼哼!”那人阴沉沉地道,“我看恐怕是动了春心,看上了厉天吧!”

“放屁!”

“她手下的人回报给尊主的消息里,说她很注意打探厉天的去向,即使派去的探子被杀个干净都不在乎。那日我正好在尊主身边,听了个一清二楚!”

年轻人沉默半晌,有点无力地道:“或许她只是发现厉天有其他重要性。够了!事已至此,追究责任有个屁用!我看你是因为大批手下在徐州被厉天宰个精光而心存怨恨吧!”

“废话!要不是厉天碍手碍脚,武当早被拖下水了!”

“够了!少说废话。经过回天大法的医治,叶七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看最迟后天就可以行动。”

“好吧。”那人终于放弃了对楚梦的攻击,说道:“重阳教那群老家伙真不简单,居然毅然把薛思雨还给了许子悠,让我们的计划顿成泡影。目前许子悠震怒,已经正式和我们决裂,领了一队骑兵把我们设在北方和外族交易的站点夷为平地。这件事尊主尚未给出指示,你怎么看?”

“薛昌与白马堡全力配合下的实力,会稍胜过我们在天山掌握的力量一筹。如果重阳教的人也参与对我们的攻击,十余年在天山的苦心经营就将化做泡影。因此无论如何,你们必须利用重阳教与白马堡的矛盾,让他们互相攻击,而我们必须尽快腾出手来铲除薛昌,控制天山。”

“恐怕力有未逮。”

年轻人冷笑道:“不是还有苍梧剑派和关中剑派吗?他们的力气必须好好利用。”

那人呵呵笑道:“明白了。我必须尽快赶回去。”

年轻人道:“去吧。我要休息了。”

那人走了几步,似是在门口停下,说道:“忘了告诉你,厉天不出三天就会到扬州。他妈的,只不过这样的一句话,就损失了我三个探子的命才能得到,那个家伙简直不是人!”

年轻人不说话了,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人闪身而出,几个起落,没入黑暗中。

房内的烛光很快熄灭了,一个年轻人也蒙着面出现在门外,身形一闪,便已不见。

李闲和孙凌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全身上下都已被汗水湿透了。

“这是我第一次明明白白地听到这个神秘组织的对话。”李闲长吁一口气,道:“真他妈令人兴奋!”

孙凌冷冷地道:“原来这杨知府的大公子竟是这个组织里的重要角色。可惜前几句话我们没听见,不知他们究竟要叶七去做什么。”

李闲决然道:“绝不是什么好事。我必须回去与江乘风商议一下。对了,你为什么不去跟踪这个大公子?”

孙凌摇头道:“虽然跟踪他很有可能找到叶七的藏身之地,但不能排除被他觉察的可能。万一他发现了,就知道他们的秘密已经泄露,这不划算。”

李闲点了点头,杀手的思维确实比他缜密得多了。

“好了。”孙凌沉默半晌,终于说道:“偷完玉佛,今天可以回去睡觉了。”

李闲苦笑一声,听了他们的对话后,今晚自己和江乘风都休想睡得着了。

第一百零四章 夜半私语

“听你这么一说,我才弄明白楚梦奇怪的行径。”江乘风听了李闲的话后,反而笑了起来,道:“若不是因为在心里爱上了别人,她怎么会改变引诱你的初衷?”

“我看你脑壳进了水!”李闲跳了起来,叫道:“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研究楚梦喜欢哪个男人!”

江乘风叹了口气,道:“烦心事太多了,不找点东西乐一乐会疯了的。”

李闲皱眉道:“是不是徐弈又给你出了什么难题?”

江乘风淡淡道:“他明确告诉我希望执掌重阳教。”

李闲微笑道:“这个小子野心真不小。”

江乘风叹道:“问题就出在这里。以他的野心,决无可能奉行神教教义。神教是在向正统宣战,而到了他的手上将变成满足权力欲望的工具,这是我最不愿见的。但另一方面,我却希望他能成功。世上没有一个当爹的不喜欢看见自己的孩子出人头地的。”

江乘风对李闲的信任是毫无保留的,换了对其他任何人,他都不可能说出下半句话来。

“你这个所谓烦心事倒是可以先扔在一边。老子决定了,在没弄清楚这群神秘家伙的来路之前,还是要把这教主好好当下去。因为目前再没有其他一件事比这更刺激有趣的了。”

江乘风大喜,笑道:“君子一言!”

李闲奇道:“我只说是这段时间里,你那么高兴干什么?”

江乘风微笑道:“因为等我们弄明白那群人的来路时,神教的大业要不就已经完蛋,要不就已接近成功。你小子何去何从已经不重要了。”

李闲气结,骂道:“原来你们本就做好过河拆桥的准备了!”

江乘风笑眯眯地道:“别说得那么难听,这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在神教艰难创业时,需要兄弟们万众一心,所以必须捧稳你这个大家都服气的教主。而当大业已成,以你的性格绝不是治理的料子,况且你对我们的教义一窍不通,因此届时必须另选能人继任。当然如果我们完蛋了,一切休题,你自个儿保着命出去浪荡吧。”

李闲听得呆若木鸡,半晌才艰涩地道:“现在老子最希望的就是你们早点完蛋!”

江乘风邪异地笑了笑,忽然敛容正色道:“启禀教主。对那两个神秘人的对话,属下做出了一些猜测,请教主圣意裁决。”

李闲飞起一脚,直踢他的裆部。江乘风身子奇异地一动,李闲的脚明明去势不变,竟不知为什么竟踢到了他的大腿。

饶是如此,也疼得江乘风呲牙咧嘴,苦笑道:“这招我们演练了几千回了,你小时候每次踢到我的大腿时我都不痛不痒。现在你的武功已经与我相若,我却还改不了故意挨你一腿的习惯。”

李闲没好气地道:“好了,说说你的想法吧。”

江乘风眼里隐现红芒,淡淡地道:“那个声音阴沉且年纪稍大的人必定是天山剑派的某个头面人物。既然你没听过他的声音,想必不会是柳牧之和欧阳斌。他直呼薛思雨之名,应当也不会是薛昌。除了这几人外,天山剑派内还有好几个柳牧之和薛昌的师兄弟,每人都有嫌疑。以我的认识,嫌疑最大的是余飞。”

李闲问道:“听说余飞是薛昌的拜把兄弟?”

江乘风点头道:“余飞少年时进入天山学艺,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被天山剑派的几名长老发觉他有着一身高明的毒术,疑其来路不正,想要将他逐出天山。幸得薛昌一力袒护,而当时薛昌是最有希望成为掌门的人选之一,因此说话有点分量,使得余飞逃过一劫。从此余飞对薛昌言听计从。”

李闲不解道:“后来没有人去挖余飞的底吗?他的毒术是哪里来的?”

“这是个谜。”江乘风缓缓道:“到了余飞功力日进,他的毒术已可与成老二一比高低。不过当年比拼毒术时输的都是余飞。我之所以说他嫌疑最大,正是从他的毒术想到了楚梦的媚功。二者极可能都是我们神教的绝学,其中必有关联。”

李闲点点头,道:“照这么说,那个人即使不是余飞,也必定和余飞有关系。”

江乘风叹道:“那个年轻人的问题,就不那么简单了。首先他是知府的大公子,我们先排除这个知府知情的可能,至少可以肯定的一点就是:这位公子可以利用他父亲的身份,在扬州大肆营造势力,为他们的组织提供方便。以他的身份、武功和谈话的内容来看,他在这个组织里的地位绝对不低。”

李闲苦笑道:“这个组织连知府大人的公子都网罗在旗下,手段真是令人咋舌。好在我们无意中窥探到这件事,这位公子反而成为我们最重要的突破点。”

江乘风叹道:“可是现在的麻烦很大。首先恒山方面我们没办法联络,否则必须尽快通知他们天山剑派即将采取的行动,他们自知怎么处理。”

李闲问道:“我赶到郑集去找一趟王翰,让他去趟恒山,你说如何?”

江乘风沉吟道:“你找不到他的。他从来都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他此刻在哪里,除了当年的老头子。不过你倒确实可以去一趟,看看有没办法留下记号,让知道我们在找他。对了,我们内部的联络记号就是重阳令上的图案,图案如果是正立,然后下方注明时间地点,意思就是让见记号者于某时到某地集合;若图案倒立,则是紧急求援。”

李闲点头道:“好记。但你不是有点怀疑王翰吗?”

江乘风叹道:“即使他真是那个叛徒,这件事他也一定会帮我们通传到的,否则马上露馅。”

李闲拇指一竖,道:“有道理!”

江乘风捧头道:“先别得意,事情多着呢。再一件事就是我们不知道他们指使叶七去干什么。叶七是个很专业的杀手,且武功高强,他潜伏在暗中能造成的破坏力是超过我们想象的。我的心里有很不祥的预感。”

李闲忽然惊道:“他如果去刺杀太湖水寨那三兄弟,他们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江乘风摇头道:“理应不会。这个组织里高手如云,如果是为了对付太湖三兄弟,没有必要处心积虑地去利用叶七,可见他们刺杀的目标必定是个高手。另外让叶七行动,还可以避免暴露他们自己的身份,可见他们不愿遭到报复,说明刺杀的目标有不小的势力。”

李闲失笑道:“总不会是徐不疑吧!”

江乘风笑道:“徐不疑若有那么容易被人刺杀,早已死过千百次。就算雇佣厉天去杀也未必能成功,银龙堡的防御并不简单。”

李闲也笑了一阵,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声渐渐停止,脸色越来越难看。

江乘风讶道:“你想到了什么?”

李闲蹦了起来,叫道:“马上去通知刘东流,叫他小心刺客!”

江乘风脸色瞬间转白,二话不说,披衣出门,转眼便消失在夜色里。

李闲呆立片刻,长叹一声,举步走出房门,道:“出来吧。”

周围一阵沉寂,左边一棵大树后面人影闪动,如烟一身黑衣,不知所措地走了出来,呆呆地立在那里一言不发。

“那树很脏的。”李闲出言打破沉默:“我刚才回来时就顺便在那里小解了一下。”

如烟紧咬着下唇,还是不说话。

李闲又道:“烟姑娘还是穿白衣好看。黑衣并不适合你。”

如烟长吁一口气,终于说道:“你一直都在房里,怎么知道我躲在树后?”

李闲叹道:“唐秉嘉根本不应该让你来做这种事。如果你哪怕懂一点点武功,也知这样是决瞒不过我们耳目的。”

如烟低着头,问道:“那为什么你们不早点揭穿我,而且还继续商议大事?”

李闲微笑道:“因为我们信得过你。”

如烟脸色苍白,道:“你们是否早已准备好杀人灭口了?”

李闲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从谁那里听来这么恶毒的法门?别说是烟姑娘这种娇滴滴的大美人,就算是你那肥猪老板来了,我也不会杀他的。”

如烟的脸上稍稍恢复血色,道:“为什么?”

“从难听的角度来说,留着你们的命是很有价值的。我们至今还没有任何渠道去挖掘你们组织内部的秘密。只有留着活口,才有希望得到我们想知道的情报。”

如烟的脸色又转苍白,李闲笑了笑,又道:“好听点来说,我不喜欢杀人。更何况是烟姑娘这样的女子。”

如烟无言以对。李闲深深地望进她的眸子里,说道:“我们是真诚地想和烟姑娘做个朋友。否则本就不会接受姑娘住在我们身边。”

如烟被他看得一阵心颤。李闲的眸子里,闪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感觉,让人不自觉地相信他。这种真诚,自如烟懂事以来,只在一个人眼里看到过,那是玉秋水在指导她琴艺时。

“原来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奸细。”如烟苦笑一声,避开李闲的话语,说道:“这种感觉真的不好受。”

李闲摇了摇头,道:“如果我们一开始就告诉你:我们知道你是奸细,你才更难受。而且我们是真心想帮助你脱离这个组织。就连组织里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玉秋水都对你说过,你的生命应当在琴道中追寻,俗世的烦恼本不应属于你。”

如烟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我从小就接受唐老板的指令,对我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唐老板名义上虽是我的老板,但我从小就是他养大的,就像父亲一样养我教我。这次是他平生第一次让我做不愿做的事,如果仅仅这么一次我都办不了,我哪有脸面对他?”

李闲大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原来只不过是这么个芝麻大的小问题。你只须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一个名妓不是被老板从小培育、一手带大的。唐胖子平时没有逼迫你做什么,这原因你自己也明白得很,那是因为他不能触怒你。你是烟水阁的台柱,一旦你不与他配合,他的生意就将一落千丈,他没有另一个二十年来培养新的如烟了。”

如烟确实明白这个道理,但却没法转过弯来。呆呆地站着,脑子里乱成一团。

李闲正色道:“此间事了,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世上没有任何地方比那里更适合你了。那里有灵秀的森林、清澈的溪水、百鸟的鸣唱,有精通天道的武林巨匠,更有琴艺比玉秋水只高不低的绝代乐师。”

如烟听得无限神往,想象着那里的模样,不觉痴了。

李闲看着她的神情,心中泛起满足的感觉。笑了笑,转身回房,说道:“因此你不必再理会唐秉嘉。我可以保证你到了那里后,绝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如烟清醒过来,脑子里依然盘旋着李闲诚挚的眼神、不羁的笑声,和充满诱惑力的描述,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还要追求我吗?就这么把我送走你不后悔?”

李闲大笑道:“把你从敌对转为知己,就已足够。”

如烟看着李闲洒脱的背影,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忽然说道:“你好象还有事要做的。”

李闲一呆,搔头道:“什么事?”

如烟掩嘴笑了,道:“你不是还要去给那个叫王翰的留下联络记号吗?”

李闲纵声大笑,疾步而去,道:“多谢提醒。”

这声笑,是真正开心的大笑。因为他明白如烟已经放弃了为唐秉嘉做探子的打算。

屋里,秦淮低声对彭翎道:“这家伙,威逼利诱装模作样无所不用其极,真是无耻之尤。”

彭翎笑嘻嘻地道:“我怎么总闻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秦淮油然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再告诉你关于杨休的故事了。”

彭翎俏脸飞红,道:“说得这么暧昧,好像我怎么了似的。我明明说过只不过想知道他还有什么古灵精怪的赚钱法门而已。”

秦淮叹道:“可惜。江湖人都知道,杨休是从来不近女色的。”

彭翎大奇,问道:“为什么?”

秦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彭翎猛然醒悟又中了奸计。自己明明只是好奇,却硬生生被人弄得像是春情勃发爱上了那个圆脑袋似的,不由郁闷不已。

秦淮微笑道:“知道被冤枉的厉害了吧。看你还敢不敢说我爱上了李闲。”

如烟举步回房,两女的对话一字不漏地收进耳内,心中暗笑。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名门闺秀、一个是山贼头领,但说话的内容却与平日在烟水阁听到的姐妹们的聊天没什么区别。也许只要是女人凑在一起,话题几乎都是一样的。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一百零五章 迷踪重出

在这同一个夜里。

楚梦独自穿梭在一个幽僻的山谷内,身上是一身纯白的薄衫,在这漆黑的深夜显得如同冥府的精灵,神秘而美丽。在这深秋之季,秋风猛烈地吹来,单薄的绸衫紧紧帖在身上,将她美好的曲线展露无遗。这看似娇柔无力的女子,顶着秋风飞速前行,居然无动于衷,凛冽的秋风仿佛就像夏季午夜的凉风,吹得她心旷神怡。

楚梦确实很享受这冰寒的感受,在这样的寒意里,她才能维持最清醒的思维。她现在要去完成的任务容不得她出半点差错,否则不仅坏了大事,自己还要血溅五步,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山谷的道路相当奇特,每行一里,就有数道分岔。楚梦每到一个分岔,都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其中一条,显示出她对这里地形无比的熟悉。

楚梦所选择的岔道更是奇特,不是看似死路,就是荆棘遍地,有几条路却平坦得如同城外的官道,外人根本无从琢磨她的选择有怎样的规律。

而一旦走错任意一条路,只有一个结局,就是饿死在里面,永远别想出来。

这个山谷,就是迷踪谷的老巢。

这个曾经的武林禁地,如今已经冷寂而凄凉,里面残留的子弟,已经不超过五十人。

走出最后一条小道,前面豁然开朗,层层叠叠的房屋,显示出这里曾经的热闹非凡。

木屋环绕的正中,有一个宽广的演武场。夜已经深了,演武场上居然还有人在练招。一男一女,男的用的是刀,身材不高,月光下依稀可以看出他坚毅自负的神情;女的用的是剑,容色略显憔悴,却掩不住国色天香,眼里射出坚决的神色,寸步不让地与男子招招强攻。

“霜儿,你累了。休息一下吧。”痛心的神色在男子眼中一闪而逝,道:“这几天来,你每天都休息不过三个时辰。”

“我挺得住。你累了的话自己休息去,我自己练。”

这两人当然是陈仲与慕容霜。

陈仲反手一刀,将她逼退数步,道:“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武学之道虽然要人刻苦练习,但不能不顾身体,刻意强求。要知道没有强健的体魄,什么高深的武学都是废话。”

慕容霜颓然垂下手中宝剑,道:“我何尝不知?但这几夜每合上眼,耳边就响起无数兄弟们临死前的惨叫,那种绝望的感觉让我根本无法入眠。只有把心力全部用在练武上,我才能暂时忘却当时的痛苦。”

陈仲忽然猛咳几声,深深吸了口气,闭目养神。

“你的伤还这么严重吗?”慕容霜伸手握祝蝴的手,将真气缓缓输入。

男子呆了呆,忽然甩开她的手,道:“厉天的剑气实在太过霸道。至今那一缕冰寒的气还在我经脉里乱窜,怎也化之不尽。”

“我来帮你。”轻柔的女声远远飘来,两人同时色变。

白影曼妙无伦地飘然而至,一刀一剑同时涌起杀气,毫不停留地向她直攻而去。

楚梦纤手一抖,两道白练电射而出,分别挡下两人狂怒的攻击。

“有话好好说。我这次来并不是来送死的。”楚梦轻笑道:“我是代表我家尊主,来和谷主商议一件大事的。”

“果然是早就埋伏在这里的奸细!”陈仲冷笑一声,宝刀再度劈出。

慕容霜的长剑紧随其后,美丽的眼睛因愤怒而发红。

“一个身负严重内伤,一个连日操劳筋疲力尽。不是我夸口,虽然本来只是陈大哥一人已有致我于死地的能耐,但现在我却完全可以独力击破你们的联手。”楚梦慢悠悠地说着,手上的动作却迅捷无伦,在说完这一整句话时,白练已分别与刀剑交击了三十余次。

陈仲勃然大怒,道:“你尽管试试看!只我一人,也要将你留下!”强行催动真气,宝刀疾劈而下,却不带半点风声。显示出他虽然受了重伤,但武功境界反而有所提高。

楚梦凄迷的美目蓦地闪过一道异彩,全然不闪不避,两道白练同时缠向慕容霜。

适才慕容霜愤怒之下,刺出的剑招完全没有留有后路,在她目前的身体状态下,这三十余招便已让她有脱力的迹象。楚梦的摆练毒龙般袭来,慕容霜紧咬银牙,奋力再抗。只要能接住楚梦这一击,楚梦的人头必将被陈仲怒斩而下,没有另一种可能。

“嘶!”诡异的声音响起,陈仲的刀竟已转向,抢在慕容霜之前劈开楚梦的白练。强行催发真气,却强行改向,陈仲本已脆弱不堪的经脉再也无法承受,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慕容霜大吃一惊,抢上一步扶着陈仲,急道:“要不要紧?”

陈仲深吸几口气,缓缓站直身躯,挺刀指向楚梦,道:“真卑鄙!”

楚梦轻笑一声,收起白练飞退数步,道:“你的做法并不令人感动。不顾自己的伤势,也不顾大局,感情用事,只是蛮夫所为。”

“你懂个屁!”陈仲擦去嘴角的血迹,狠狠地道:“在你这种无耻小人的心里,知道什么是感情吗!”

楚梦的眸子又罩上一层迷朦的色彩,竟幽幽地叹了口气,良久才说道:“或许我是不懂感情。我只知道,一旦动了感情,必定会坏了大事。在开封若不是我的心里有了点问题,之后的发展根本不会是这样。”

慕容霜将所剩无几的真气输送到陈仲体内,有点无力地道:“现在的发展不是正合你意吗?看着呆了十年的地方变得如此死气沉沉,你的心里一定开心得很。”

楚梦心里暗暗叹息。眼前这个女子坚毅的神情只不过是强加给自己的屏障,其实她终究是个女子,柔弱的双肩终究担负不起太多的负担。现在的慕容霜与往日相比,已经丧失了那种强硬的作风和魄力,只剩下由仇恨和懊悔支撑起来的躯壳。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李闲才可以让她恢复生机。”楚梦忽然冒起了这么一个想法,暗自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这才真的是感情用事呢,自己来此的目的不正是为了让慕容霜再出去和李闲作对吗?

“人非草木,我在迷踪谷里整整十年,看到现在这样冷清的状况,又怎会不难过?”楚梦幽幽地道,“但是,要想成就一番事业,总要有所牺牲。”

“事业?”陈仲回过气来,冷笑道:“你一个女子,还想成就什么事业?难道你认为你可以称霸武林?”

楚梦缓缓摇头,道:“我并不想成就什么事业,我的心你们是不会明白的。闲话也不多说了,二位是聪明人,为自己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慕容霜冷笑道:“原本我的打算是毁了李闲杀了厉天,但现在这些变成次要,第一个打算就是杀了你!”

楚梦叹了口气,道:“如果我可以助你杀了李闲和厉天,再夺了重阳教,重建迷踪谷呢?”

慕容霜和陈仲互视一眼,道:“现在已经没人敢再相信你的话了。当初我们的每一步都是按你的方针进行,却被你出卖,毁了整个迷踪谷。”

楚梦叹道:“当初我确实怀有异心,是要借摧毁迷踪谷来达到取悦李闲的目的。不过因为其他原因,迷踪谷是摧毁了,但和李闲的关系却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陈仲冷冷地道:“现在我们又怎么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献我们的人头再次取悦李闲?”

楚梦轻声道:“现在的情况起了点变化,事情已经不再掌握在我的手里。我希望能借助你们的力量帮我取得一个大帮派的控制权。事成之后,这个帮派就归你们所有,重建迷踪谷易如反掌。”

慕容霜讥嘲地笑了笑,道:“哪个可怜的帮派又被你看上了?”

楚梦淡淡道:“天山剑派。”

慕容霜和陈仲心中一震,望向楚梦的目光开始认真起来。

“我们在天山剑派的人前些日子搞了个计策,结果被重阳教看破了,现在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面临着三方攻势。当然,我们可以利用关中剑派、苍梧剑派等力量牵制其中某方面的攻势,但势成拉锯之战,前景殊不乐观。一旦李闲、江乘风和厉天从南方北返,几可预知我们失败的结局。”楚梦轻叹道:“更可虑的是,我们在天山上缺乏高手。”

陈仲冷笑一声,正要说些什么,慕容霜挥手阻止了他的话头,说道:“如果你可以将你们的计划全盘托出,我倒是可以考虑。”

“全盘托出是不怎么可能的。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的大致策略是什么。”楚梦缓缓道:“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结好重阳教,趁重阳教现在缺乏有力的领导之际,伺机取得控制权。如果当初我能顺利迷惑李闲,那么这个问题早已迎刃而解。”

慕容霜和陈仲静静地听着,他们早已很想知道楚梦这些人到底在搞些什么鬼。

“对于其他势力,我们有一个明确的方针。若是大势力,便从内部颠覆,以最小的代价控制它。天山剑派就是一例。如果你们肯和我合作,我将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天山剑派目前的情况。另外,很抱歉,迷踪谷很遗憾地被我们归为小势力,因为我在这里呆了整整十年,很清楚迷踪谷的实力,迷踪谷守于谷内时确是稳如泰山,但若是放弃基地劳师远征,根本不堪一击。那么对于小势力,我们的方针就是毁灭。如果这种毁灭能够对重阳教有帮助,那就更好了。这对于我们将来接掌重阳很有意义。”

慕容霜冷冷地道:“照你这么说来,你们倒是全心全力地帮助重阳教了。”

“不。”楚梦摇头道,“我们不能让重阳教的路走得太顺利,必须给他们一些阻碍。否则一旦重阳教大事已成,内部将迅速稳定,李闲退位,有领导力的人继任,那我们就将再难撼动他们分毫。这就是我们最难的地方,既要帮助他们,又要阻碍他们。”

陈仲冷哼道:“现在你找我们,就是找两个用以阻碍他们的棋子?”

楚梦甜甜地笑了,道:“可以这么说。但是事成之后,你们杀了李闲和厉天、再重建迷踪,而我们制霸天下,各得其所,不是好得很吗?我也知道你们恨我,但目前是否可以先放下仇恨,好好合作。待事成之日,再做了断。”

慕容霜沉默半晌,终于说道:“姑且再信你一回。如果我发现你有什么瞒着我们,我会将你们的计划全盘告诉李闲。”

楚梦耸肩道:“我明白。我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计划,就是让你们安心。”

陈仲冷冷地道:“好了,告诉我们关于天山剑派的情况吧。”

第一百零六章 只欠东风

夜已经深了,四周万籁俱静。秦淮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皎洁的月色。中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过了,但今晚的月亮还是那样圆。圆月上仿佛又现出姐姐微笑的脸。

如果姐姐依然在世,恐怕如烟在扬州也无法向现在这样一枝独秀吧。她们的琴声都是一样的扣人心弦,不同的是,如烟有个好师傅,而姐姐完全是靠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找徐博复仇的意愿一直不够强烈。从前是因为明知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而如今呢?如今有李闲帮忙,有整个重阳教帮忙,但自己为什么还是没有那种强烈的复仇心?

或许是因为江乘风的话吧。现在找徐博麻烦会影响李闲他们的计划。仅仅因此而已。

秦淮苦笑一声,对着明月默念一声对不起,缓缓转身,准备就寝。

忽然,门砰地一声推开,李闲拖着疲惫的脚步走了进来,二话不说地倒在她的床上,还发出了舒服的呻吟。

秦淮百结的柔肠顿时飞到九霄云外,怒道:“你干什么!”

李闲有气无力地说:“昨天就睡了两个时辰。今天一整天都在赶路,实在累死了。别吵我,我要睡觉。”

秦淮一滞,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什么,叫道:“你为什么跑到我的房间里来!到自己房里睡去!”

李闲茫然抬头,四处看了看,道:“这是你的房间吗?……我怎么会到你这里来?”

秦淮气得说不出话来,道:“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快回去!要不滚到如烟床上去也行,我看那丫头对你已经很难抗拒了。”

李闲听得精神一振,硬撑着坐了起来,道:“这是真的吗?”

秦淮冷笑道:“李浪子的手段如此高明,对哪个女子不是手到擒来?”

李闲嘻嘻笑道:“是否也包括你呢?”

秦淮杏眼一瞪,正要骂出口来,李闲举手投降道:“我想起来为什么我一回来就直奔你的房间了。刚才太累了,一时竟完全忘记了。”

秦淮奇道:“什么事这么重要?”

李闲微笑道:“晚上被那么多事情岔了,原本我从太湖一回来就想告诉你这件事的。你想不想狠狠地踹银龙堡几脚?”

秦淮淡淡道:“在不能杀徐博的前提下,能狠狠打击银龙堡当然是我最好的选择。不过你们和银龙堡的战斗,我能起什么作用?”

“作用可大了!”李闲跳下床来,道:“你知道太湖水寨和霹雳堂联手和银龙堡作对吧?”

秦淮点头表示知道。李闲道:“不出三天,太湖水寨和霹雳堂就要和银龙堡进行一次剧烈的作战。主攻的是霹雳堂和太湖水寨,主守的是龙腾山庄。”

秦淮皱眉道:“他们主攻?”

李闲微笑道:“正是如此,看来你已把握到关键所在。太湖水寨的人对陆战技能一窍不通,由他们主攻龙腾山庄其实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你要我去负责指导他们陆战的阵法与战略?”

“正巧你不懂水战。”李闲欣然道:“在微山湖呆了那么久,对自己不通水战也有点过意不去吧?绝佳的偷师机会来了。你和他们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组合。”

秦淮点点头,道:“这确是让我报仇的好机会。不过三天之内就要我把他们训练得可以攻打龙腾山庄,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不必攻打龙腾山庄。你只须教导他们围堵拦截与逃命之道就可以了。”李闲眨了眨眼,笑道:“他们都是有一定功夫的江湖汉子,武艺方面也不需要你操心。”

“既然你认为我适合去,我就去吧。其实……”秦淮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你把他们可能面临的作战情况详细说一遍。”

李闲点点头,将他们的战略详细说了一遍。秦淮初时只是仔细地听,不住点头,听到后面,脸色微微变了。

李闲讶道:“怎么了?”

秦淮沉吟道:“按照你的说法,万一徐弈生变,太湖水寨势将全军覆没,没有另一种可能。”

李闲松了口气,道:“不要紧。徐弈是不会出问题的。目前他最重要的不是跟我们做对,而是巩固在银龙堡的权力。”

“可是如果尽歼太湖水盗,他的声望将更盛得多。”秦淮摇头道:“徐弈不是你们自己人,其心难测。要小心。”

李闲呆了半晌,忽然笑道:“这事交给江老鬼去处理。累了,我先去睡一觉。天一亮,我就带你去太湖。”

秦淮没有说话,目送李闲走出房门。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自己也说不清楚。

李闲刚走出门,迎面就遇见江乘风。

“你也困得很了吧?”李闲苦笑道:“常听人说什么当武功进入先天之境后,几天不吃东西也没什么,几天不睡也像没事人似的。老子的武功步入先天好几年了,不吃东西不睡觉是死不了人,但会累得让你说不出话来。”

“那你的话怎么还这么多?拉希浩的放个不停。”江乘风冷冷地回应道,充满磁性的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看你说了粗话,就知道出了事了。”李闲苦笑道:“不要告诉我刘东流居然不听我们的忠言。”

“让你猜对了。”江乘风愤然道:“那死瘦子表面上说得必恭必敬,说什么江守护使提点之情,刘某铭感五内。老子一眼就看出他根本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李闲有点想不通了,问道:“这是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命很不值钱吗?”

江乘风叹道:“怪只怪叶七是个用暗器的。”

李闲恍然大悟。自从当年击败了唐门,当世已经没有任何门派的暗器功夫可以与霹雳堂一较高低。纵使是比霹雳堂强上数倍的门派,也不能不承认霹雳堂在暗器方面是天下第一。

原来刘东流也免不了骄傲的恶习。

李闲心中长叹,事实上虽然霹雳堂暗器无双,但并不代表刘东流暗器无双。他的儿子刘凡的暗器功夫已经不在他之下,甚至犹有过之。萧无语的骰子秉承重阳教的“飞花逐月”密技,若是正面和刘东流对敌,胜败实属难料。而叶七的暗器更是不同,因为霹雳堂是以暗器为武器,堂堂正正;而叶七的暗器就只是暗器而已,所谓“暗”,就是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刘东流却认为叶七在他面前玩暗器,简直是关公门前耍大刀,不过是小孩子的玩意。

关公的刀再厉害,遇到庞德却还是免不了中人家冷箭,而且庞德同样也是用刀的。

李闲的心直沉下去,终于说道:“看来我们只好希望这家伙真能保持他暗器第一的盛名。”

江乘风长叹一声,不再说话。骄兵必败,如果刘东流真的完了,这次的计划还怎么进行?

“问问如烟,她或许知道叶七要去刺杀的到底是不是刘东流。”李闲忽然想起这一点,箭一般窜向如烟的房间。

江乘风张嘴欲喊,已经来不及了。再个把时辰就天亮了,这时候去敲人家的门,不被轰出来才有鬼呢。

李闲急匆匆地伸手敲门,一敲之下房门竟直接开了,里面传来如烟的惊呼声。

“你居然还没睡?”李闲愣了半晌,才苦笑道:“如果烟姑娘告诉我是因为想我想得无法入眠,我会非常开心的。”

如烟坐在那张从不离身的古琴边上,幽幽看了他很久,才答道:“不幸被你说中了。自从你和我说完话后,我连弹琴的心情都没有。”

李闲愕然呆立,只听如烟继续说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在想关于你的事情。你知道吗,原先我对你绝无丝毫好感,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贪花浪子,最喜欢四处留情。如烟在烟水阁见过太多男人的丑恶嘴脸,最憎厌的就是这些男人四处留情却又无法负责。开心的是男人,苦命的永远是那些付出了真心的女子。很不巧,你正是这么一个人。你勾引了很多女子,但从没对谁负过责任,包括已经去世的萧如非,也包括还在恒山等你的司徒贝贝。你现在闯进了我的心里,我知道你也没有负起责任的勇气与能力。”

李闲苦笑道:“原来我在烟姑娘心里的形象竟如此丑恶。”

如烟幽幽叹道:“但是那些只是表象。我刚才去过烟水阁,查看了关于你的详细资料。在贝贝姑娘之前,你曾勾引过十七名女子,有江湖女侠,也有良家少女。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方法,总之后来这些女子全都有了她们自己的归宿,据调查,除了其中一个的丈夫去年不幸病逝外,她们现在全都过得非常幸福。你体验了追求的过程,却不忘为她们安排最好的结果。”

李闲耸肩道:“没别的办法。我只是把她们分别介绍给我认为合适的朋友认识,结识之后她们自然明白这些人比我更适合她们。成功率这么高的原因是,她们本来就不是真心对我。”

“那么对于真心爱你的贝贝姑娘,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会永远把她带在身边。只要我今后的路真能由自己把握。”

如烟不说话了。忽然展颜一笑,道:“我问过唐老板了,他说据他的估计,叶七要去刺杀的人正是刘东流。”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一百零七章 军师定计

李闲有气无力地来到江乘风的房间,两人默然对坐了很久,不发一言。

好半晌,江乘风才说道:“看来她对你倒真是很关心的,特意去查了这么多资料。”

李闲长叹一声,道:“无论是楚梦,还是如烟,或是玉秋水,它们实在都是最高明的戏子。周旋于这些女人之间,实在是很累的事情,我真想不通为什么当年你还和玉秋水混得那么开心。”

江乘风嘿然道:“你的脾气和我不一样。我并不在乎她们说的话是真是假,只在乎和她们相处时那种如处瑶池的感觉。”

李闲叹道:“可是如果你的命已经不怎么安全了呢?还有心情去享受瑶池仙乐吗?”

江乘风笑了笑,道:“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如烟。”

“不错,”李闲淡然道,“她说她刚才去烟水阁是特意为了去查看我过去的资料,这个理由根本是站不住脚的。早在他们筹谋对付我们时,她对我的资料应该就已烂熟于胸了。她这么回去烟水阁,只有一种可能。”

江乘风点头道:“就是把她听到的我们的谈话内容回报给唐秉嘉。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窃听到他们内部对话的事情目下已经被他们知道了。”

李闲摇了摇头,道:“我又觉得她不会全盘出卖我们。而且一旦她的上司知道了我们已经窥探到他们的内部秘密,会做出什么反应殊难预料,极有可能弃车保帅,先把她给灭了。她不敢冒这个险。回报唐秉嘉是必须进行的公事,至于回报些什么内容,就只有她才知道。”

江乘风忽然色变道:“你认为最有可能回报的内容是什么?”

李闲脸色直沉下去,道:“关于我们的教主之位。她认为这么做有点对不起我,于是还了个‘叶七刺杀的人正是刘东流’的消息给我做补偿。”

江乘风想了半晌,忽然大笑道:“看来我们都不适合跟女人玩这些,我们都还太心软。”

李闲也笑了笑,道:“好在徐弈也不是容易被她们玩的人,这件事情应该还不会出什么乱子。我们必须尽快把如烟真正争取过来,才能保住我们的秘密,再挖出他们的秘密。”

江乘风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发白。想不到短短一夜之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我要带秦淮去太湖。”李闲揉了揉脑袋,说道:“你有没有必要去暗中保护刘东流?”

江乘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闲转身而去,道:“其实老子一点都不喜欢刘东流,他死了我也不会太伤心的。”

江乘风看着李闲的背影,心中苦笑。李闲这句话并不是个玩笑。

站在重阳教的立场上看,目前刘东流死了会影响进攻龙腾山庄的计划,所以应该保祝蝴的命;但从长远来说,霹雳堂削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而且,刘东流一死,当家的就是李闲的朋友刘凡。霹雳堂与重阳教为敌的几率将因此变得更小。

这臭小子越来越像个教主了。江乘风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一饮而尽。

“前面就是太湖水寨的接待点。现在那三个家伙应该已经再那里等我们了。”李闲带着秦淮来到太湖,日头已经爬得老高。李闲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忽然想起这三天来一共只睡了两个时辰,不禁暗自苦笑。做起正事来就是这么累的,一点都不自在。

“那是什么?”秦淮指着远处岸边讶道。李闲举目望去,岸边是一片黑压压的人马,前排的人都高举着一块牌子。

“这是……恭迎军、军师先生大驾……”李闲目瞪口呆地翻译道。

“先生?”秦淮怒道,“你没告诉他们我是女的吗?”

“好象忘了说……”李闲嘻嘻笑道,“这也不错,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巾帼更胜须眉。”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太湖水寨的欢迎大队前,韩开山迎了上来,一面左顾右盼:“李兄弟艳福不浅,又带着这么漂亮的女子,什么时候也给哥们介绍几个认识认识。……不过你带来的军师先生呢?”

“军师先生长啥样你知道吗?羽扇纶巾,留一撮美髯?你听人家说书听得太多了吧!”李闲哈哈笑道:“叫你两个兄长滚过来迎接军师姑娘!”

“什么!”大寨主左龙咻地窜了过来,一把将李闲扯到一边,低声道:“你没有弄错吧!叫个娘们来给我们当军师?当军妓还差不多!”

“奶奶的!”李闲挥手给了他一拳,道:“你们三个人中只要有人的文韬武略能胜得过她,老子以后跟你姓左!”

“是吗?”二寨主张猛瞅着秦淮,冷笑道:“老子文韬没有,鬼头刀倒有一把。就让我试试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武略如何?”

秦淮俏立原地,一直一言不发。闻言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抽出长剑,遥指张猛。

看着她的动作,张猛的脸色微微变了,眼里的轻视之意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

因为他根本看不出秦淮这一剑到底指向哪里!

李闲心中暗赞。当日自己为了收服秦淮,竟接连劈出七刀,把身上残余的真气用得一干二净,险些虚脱。后来把武当高足梁纯劈成两半都不须那么费劲。可见秦淮的剑法已经强过一般名家子弟许多,张猛等人的草莽手段在她面前实是相距甚远。

但张猛是一辈子在强盗窝里打滚的人,悍勇程度也非秦淮能及。只听一声暴喝,鬼头刀疾速劈向秦淮粉嫩的脖子,张猛在看不破对方剑势的情况下,选择了抢攻。

“不把天下女子放在眼里,我以为各位当家的都是手段通天之辈,不料竟如此草包!”秦淮竟不出剑,接连避开张猛连续劈来的八刀,嘴上极尽挖苦之能事。

另一柄鬼头刀从侧面劈来,是韩开山见势色不对,沉不住气了。

秦淮终于出剑,直刺韩开山手腕,竟是后发先至。韩开山一惊,猛地缩手,长剑已像预知了这个结果般,毫不停留地转向,将气急败坏地挺刀劈来的张猛逼退数步。

“住手!”

秦淮微一耸肩,长剑自动回鞘,姿态优雅无伦。韩开山与张猛骤闻左龙的喝声,收势不及,直冲到秦淮面前才勉强收住了刀,两张老脸早涨成猪肝色。

“姑娘剑法高明,我们三兄弟佩服之至。”左龙干咳一声,道:“只不过我们即将面临的战斗,并不是武功高强就可以获胜的,而是需要战术的配合。”

秦淮淡淡道:“你们的任务是分水陆两路伏击前往龙腾山庄赴援的银龙堡子弟,水战本姑娘一窍不通,也就不多说了。至于陆战,恐怕你们对着银龙堡的骑兵不出半刻便将全军覆没。”

“姑娘不要危言耸听。我们水寨虽然不擅陆战,但并非只会在船上打混的渔夫!”张猛不悦道。

秦淮微叹一声,道:“银龙堡这次设计引你们去攻击龙腾山庄,显然有周详的计划。你们会在水上堵截他们,这必定在他们意料之中。因此他们往水路赴援的人马只会是个幌子,甚至水路上一个人都不会出现。”

左龙色变道:“你是说……他们的所有人马都将从陆地走?”

秦淮耸肩道:“不错。你们不仅人手比银龙堡少上十倍有余,战斗力与武器配备等方面也比银龙堡差得很远,若在水上全面交锋,以你们的水战之技或者还可以保命,但在陆上……”

韩开山肃然道:“请姑娘指点。”

秦淮微叹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这就是识寡众之用者胜。”

连同李闲在内,所有人听得一头雾水。李闲代表众人举手发言道:“这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秦淮看了李闲一眼,又飞快移开目光,道:“用在这次的战斗里,我们的策略就是:游击、吸引、分散、各个击破。”

李闲的眼睛亮了,大笑道:“你们服不服?”

左龙搔头道:“说实话,我还是没听懂。”

李闲看了看张猛与韩开山,只见这两人也是一脸茫然,大笑道:“听不懂不要紧,只须好好地拜秦姑娘为军师,向人家慢慢请教。再给老子安排一张大床睡个好觉,老子快累死了!”

“大床?”韩开山偷眼看了看秦淮,道:“秦姑娘是否也要歇息一下?”

秦淮俏脸飞红,狠狠踹了韩开山一脚,怒道:“和你娘歇去吧!”气鼓鼓地走了。

这句粗话一出口,众人无不愣在当场。好半晌李闲才搔着头道:“忘了告诉你们,她和你们一样,也是强盗。”

左龙三人的六只眼睛同时一亮,道:“你不早说!”

李闲苦笑道:“我也总是忘记了这一点。不过她是个山贼,你们是水盗。”

韩开山大笑道:“怪不得你当时说她和我们是天造地设的绝佳组合!”

张猛忽然问道:“李兄弟会帮我们一起踢银龙堡的屁股吗?”

李闲想了想,道:“为了不让你们死得太快,老子这次就随军出征!”

第一百零八章 杀手的对决

秦淮跟着左龙等人乘舟来到水寨,寨前有一片颇大的演武场,地面的树桩和杂草被清得干干净净,显示出左龙等人为了训练他们水寨的陆战技巧也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李闲拍拍屁股找地方睡觉去了,留下三个粗人紧张地走在秦淮前面引路,沿途介绍水寨的布置。

“这片演武场是这个月才开辟的,之前这里是片小树林。”韩开山介绍道:“这里的位置不怎么理想,因为这里的地面太松软,喽罗们行动起来不大方便。”

“为什么要把树林砍掉呢?”秦淮叹了口气,道:“你们要进行的战斗并不是在平原上的会战,而是在山丘或密林里的追逐战与游击战。原本的树林正是最佳的训练常葫,可惜被你们破坏了。松软的土地也没什么不好,正好培养喽罗们在不平坦的地形进行游击战的技能。”

三人听得后悔不已,韩开山环目四顾,只觉以前认为碍眼不已的树林如今想来是那么可爱。

“奶奶的!都是你!”左龙指着张猛骂道:“就是你说那片树林烦得要死,趁早砍了干净!”

张猛反唇相讥道:“当时老子提出这个意见的时候,不知是谁大赞老子聪明!”

秦淮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心里却开始愉快起来。之前她答应李闲来这里,心情一直都不很好,究竟是什么原因,恐怕没有任何人能明白,包括她自己。

左龙不去理张猛,谦恭地对秦淮道:“那么依军师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办?”

“树是没有了,但湖畔石头多得很。”秦淮轻声说道,“我会以石头布阵,指点喽罗们阵法与战术,以及游击周旋的技巧。”

三人大喜道:“那就麻烦军师了!”

“你们不是想让我去搬石头吧!”

“这个……嘿嘿。”

秦淮叹了口气,道:“时间不多了。离预定的攻击计划只剩两天。这次战后,你们水寨里还能留下多少活人,就看这两天能有什么效果了。”

左龙等人互视一眼,均从对方眼里读出坚定与勇决。

江乘风再次带着彭翎,走在往霹雳堂的路上。

“这次我没有烦你什么,怎么你走得还是这么慢?”彭翎奇怪地问道,“你不是去暗中保护那个刘瘦子的吗?救人如救火啊!”

“我说姑奶奶,走快了你有意见,走慢了你也有意见,下次出去办事再也不带着你了。”江乘风负手缓步而行,仿佛是在饭后散步。

彭翎气道:“你以为我想跟着你吗?李闲带着秦姐姐溜了,你让我到哪里去?”

“为什么不回家?”

“我……还有些事没搞明白,不想回去。”

江乘风叹道:“你无非是想见证我们这场仗罢了。”

“知道还问!我是想见证你们的胜仗,不想看你们被人砍成十七八块扔到秦淮河里。你为什么不走快点去救人?”

江乘风眼里邪芒一闪,冷冷地道:“为什么一定要救他?”

彭翎倒吸一口凉气,怔怔地看着江乘风,说不出话来。

江乘风看了看彭翎,忽然心中一软,解释道:“刘东流已经流露出骄傲的嘴脸。骄傲的人的最大毛病,就是会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包括叶七这个顶级杀手,也包括我们神教。”

“你是说……万一他这次避过了刺杀,将会不把重阳教放在眼里,然后会开始与重阳教做对?”

“不错。之前玉秋水曾经秘密访问霹雳堂,已经暴露出刘东流另有主意。所以这次让他死了或许更好一些。”

彭翎有点明白了,但又不明白:“那你为什么还要过去?”

“刘东流可以死,但是霹雳堂目前不能乱。我这么过去,只是想在刘东流死后安定人心,扶助刘凡。”

彭翎心里砰砰乱跳。这些魔头实在太可怕了。但这样的魔头却又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刺激。

忽然江乘风停下脚步,道:“终于来了,这小子真慢。”

彭翎扭头望去,只见一条人影迅捷无伦地从后面追来,一个黑点在眨眼之间已经接近身后数丈之处。这样的速度,只能用鬼魅二字来形容。至少彭翎从小到大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飞掠速度。

来人转眼就到了面前。孙凌原本滑稽的圆脸在这时看来冷酷而凌厉,配合着适才流星般的速度,彭翎忽然感到一股有形的压力,向尖刀般四处散射。这个被李闲抢得痛苦不堪的小贩,如今完全变了个人,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剑,令人不敢逼视。想起那天晚上秦淮的取笑,彭翎的脸上忽然感到一阵发热。

“叶七竟还敢露面!”孙凌冷冷地道,语气中的冰寒仿佛能直接冻结人的皮肤,彭翎觉得手臂上已经微微起了鸡皮疙瘩。

江乘风慢条斯理地道:“叶七是你的。他背后的人是我的。”

孙凌点了点头,道:“我已经把血之泪扔了。有了这个东西,总是没法干净利落地下手。我再也不能让叶七跑了。”

江乘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走吧,去为刘东流收尸。”

孙凌冷酷的脸忽然露出滑稽的笑容,道:“走。”

两人同时起步,箭一般投射而去。彭翎紧紧跟在后面,才跟了几步,就发觉自己已被甩得老远,不禁急道:“等等我!”

眼前人影一闪,孙凌的圆脸出现在面前。彭翎吓了一跳,心中一慌,已被孙凌拦腰抱起,接着四周景物不住倒退,身子有了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彭翎先是慌乱,正想挣扎,却忽然想起秦淮说过,杨休是从不近女色的,心中稍稍安定了下来。但脸上的红霞却久久不褪,因为自她出世起,还从没有被一个男子这么搂在怀里过。偏偏这个男子有种令人砰然心动的冷酷,又有滑稽可爱的亲切感。秦淮的玩笑再次在耳边响起,彭翎觉得心跳又不受控制了。

彭翎深吸一口气,不去说话,也不再看四周,闭上眼睛默默地享受着腾飞的感觉。江乘风忽然回头看了孙凌一眼,露出暧昧的笑容。孙凌回以白眼,挟着彭翎的右臂紧了紧,加速而行。

霹雳堂已近在眼前。

江乘风和孙凌不约而同地放缓脚步,两双眼睛像鹰般紧紧盯着那雄伟的庄院。

彭翎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两张严肃的脸,孙凌的额头已经隐现汗水。江乘风冷冷地道:“看来已经开始了。他们的动作很快。”

“抓刺客!”一声大喊从霹雳堂传了出来,整个平静的庄院顿时骚乱起来,几声金铁交鸣的声响从庄内传来,伴随着数声凄厉的惨叫。

江乘风和孙凌侧耳听了半晌,忽然同时抽出刀剑,齐身向一道侧门扑去。彭翎缩了缩脑袋,躲在一株树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一道人影从侧门上方跃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诡异得竟令人产生黑夜里的幽灵的感觉。江乘风一把拉住正要扑过去的孙凌,只见远方人影一晃,消失不见。

江乘风冷哼一声,径直追去。孙凌的短剑早已化作厉芒,直刺从门上翻出的人影。

人影似是早就发现有敌人恭候,高速移动的身形忽然停顿,一甩手就是一大把黑糊糊的细针,铺天盖地地洒向孙凌。

“看来七哥被刘东流伤得不轻,怎么针扔得根毛一样有气无力的?”孙凌嘴上讥讽,但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声音里只有刻骨的恨意,听不出一点讽刺的感觉。牛毛针被扫得四散飞溅,误伤了许多尾追而来的霹雳堂子弟。

叶七的细针脱手,只见孙凌毫发无伤,也不理会孙凌的话,咻地抽出短刀,和身扑来。

刀剑交击,杀气狂涌。在数丈之外探头观战的彭翎竟忽然觉得窒息,忙缩回脑袋靠在树上,才发现只看了这么一会儿,她的衣服就已经湿透了。

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这两个人一使短刀一使短剑,招招以命博命,只要稍有不慎,当场就是血溅五步之局。彭翎终于忍不住探头再看,只看了片刻,便险些晕在地上。这样凶险的交锋,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浓烈的杀气,并不是她的功力所能承受得了的。她也发现,原本尾追叶七而来的霹雳堂弟子围的圈子越来越大,每个人都在不住后退,有的人居然已经呕吐起来。

忽然一声异响传来,一个黑糊糊的球状物不知从哪里飞来,刘凡的声音暴喝道:“纳命来!”

叶七狠狠挡开孙凌一剑,左手一甩,一根细针急速迎向那个球状物。孙凌的剑再次攻来,叶七身子一扭,短剑刺穿了他的左肋,鲜血喷射出来,染红了孙凌冷酷的面孔。

“轰”地一声,球状物与细针相遇,竟猛地爆裂开来,发出震天巨响。受了重伤的叶七竟被反震力震飞老远。

刘凡瘦削的身影从庄内跃出,二话不说,又是一枚黑球直射叶七。

孙凌无暇感叹霹雳子惊人的威力,身子电射向叶七,竟与霹雳子速度一致。

叶七身子落地,毫不停留,就地打了个滚,猛然弹起身来,向远处遁去。

霹雳子就在孙凌落脚处炸开,孙凌借着震力,在真气快尽之时竟再次加速,紧追而去。

刘凡冷哼一声,顺手抽出一个手下的佩剑,飞身追去,速度之快只稍逊孙凌半筹,显示出超凡的轻功早已胜过乃父。

叶七正在逃逸,忽然一个踉跄,剑伤发作。孙凌的剑已经在他身后弄影,只需片刻,便可洞穿他的心脏。

就在此时,左右风声忽起,两道剑气呼啸而下,分别攻向孙凌与刘凡。孙凌眼里闪过怒色,手腕一震,短剑惊电般没入偷袭者的咽喉;巨响再次传来,攻向刘凡的人已经被炸成碎片。

就在这一息之间,叶七又已逃出老远。孙凌心中气苦,纯以轻功而言,叶七实是胜过自己半筹。只要叶七能撑住伤势,逃到远处的密林中,想找到他就十分艰难了。血阁里的特级杀手,隐踪匿迹的本事都是当世第一流的。即使同是血阁出身的孙凌,也没有找到他的把握。

正在孙凌心急如焚之时,叶七却忽然慌不择路地改向而行。一道湛蓝的剑光犹如来自九天之外,将眼前的光芒尽数埋葬。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一百零九章 叶七授首

叶七一声闷哼,这道剑光一出现,强大的气流顿时充盈于四周,竟压迫得他飞窜的速度减弱几分。叶七根本不用看,已经知道来的是谁,也知道他再也无法逃过今日这一劫。

这样可怕的剑,当世除了厉天之外还能有谁?

“嗖!”叶七用尽仅余的力气,将所有的暗器一股脑儿甩了出去。这招有个名目,叫“黄蜂之尾”,是叶七的保命绝招。千余枚细针密密麻麻地向身后飞去,几乎没有任何空挡可供闪避,而速度之急并不是人人都有办法去抵挡的,其威胁力并不亚于失传已久的极品暗器“暴雨梨花针”。

十余年前,叶七就是以这手法带着肖泓远远逃逸的。

可惜他忘记了,追在身后的人里,还有一个暗器功夫绝不比他弱的刘凡。

对暗器没有深入研究的人,即使武功强如厉天也只能以其绝世武功去破解,而不会有其余妙法。但刘凡有。

厉天眼里闪过厉如惊电的寒芒,整个人忽然消失不见。落在别人眼里,厉天的身周全是点点蓝光,将他的身子完全包围在里面。

只有这样的快剑,才可以将叶七恐怖的针雨尽数击落。

但厉天的第一剑就击空了。铺天盖地的牛毛针忽然奇异地转向,全部飞向上空某处。厉天与孙凌的身前忽然空空如也,两人来不及惊讶,厉天的万点寒芒忽然变成一点,流星般没入叶七的后心。孙凌的短剑紧随其后,一剑斩下了叶七的头颅。

这个令厉天与孙凌苦闷了十余年的杀手,终于授首。

头颅滚下地去,双眼却睁得滚圆。叶七至死也没能想通为什么他的针雨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啪!”一个黑球重重落地,身周像刺猬般粘满了细针。厉天回望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孙凌大笑道:“原来是磁石!刘兄果然高明!”

刘凡漠然走上前来,看了叶七的头颅半晌,才道:“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否则凭刘凡一人,恐怕无法拿下这种特级杀手。”

“特级杀手?他还差得很远。”孙凌恨恨地道,“他不过是坨屎!”

刘凡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江乘风的声音远远传来:“刘公子,借你家内厅一用!”

三人转头望去,只见江乘风手上提着一个人,正飘然行来。

刘凡见江乘风接近,正要说话,江乘风忽然打了个眼色,声音压得轻不可闻:“令尊无恙。进屋再谈。”

刘凡眼里讶色一闪即逝,点了点头,道:“三位请!”

厉天冷冷地道:“在下没有时间。先走一步!”

刘凡愕然望去,只见孙凌猛地点头道:“我也先走一步!”

忽然一株大树后面闪出一个人,道:“我也去!”

江乘风睁大了眼睛,道:“你去哪里?”

彭翎低声道:“我……我不喜欢听你们密议。他俩该是去找李闲吧?我也去。”

江乘风呆了呆,忽然大笑道:“悉听尊便!”

厉天皱了皱眉,举步便行。孙凌急忙跟着去了,彭翎对江乘风挥了挥手,也追着去了。

江乘风目送他们去远,转头对刘凡笑道:“刘公子请!”

江乘风和刘凡默默地站在刘东流床前,这个一生都没有得志的暗器高手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一张脸已经被见血封喉的剧毒弄得漆黑。

“父亲连还手的时间都没有。那根牛毛针就那样无声无袭地从屋顶飞刺下来,也许父亲到了死前一刻,才后悔没有听江守护使的劝告。”刘凡面无表情地说道,“事实上,死在一流暗器高手的手上,也是我们刘家最好的归宿。”

江乘风点了点头。这个年轻人的冷漠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如今之事,刘公子打算怎么处理?”

刘凡淡淡道:“父亲去世,我的方寸已乱。霹雳堂群龙无首,进攻龙腾山庄的计划再不可行。下一步怎么做,请江守护使指教。”

江乘风冷冷地盯着他,道:“这是你真实的想法?”

刘凡反问道:“江守护使觉得呢?”

江乘风冷冷地道:“他们刺杀令尊,是什么原因,你可知道?”

刘凡叹了口气,道:“我不知道。当日玉秋水告诉我们徐不疑伤重,就是引诱我们去攻龙腾山庄。可现在刺杀家父,则像是阻止我们去攻龙腾山庄。如此反复,其心谁知?”

“我知道。”江乘风淡然道,“如果你知道玉秋水的身份,或许就会明白。”

刘凡肃然道:“愿闻其详!”

“玉秋水并不是银龙堡的人,而是另属于一个神秘组织。当日她认为可以夺取银龙堡的权力,因此支持徐不疑的计划,引诱你们去送死。你们一败,银龙堡势力大盛,对她而言只有好处。”

“那为何又改变主意?”

江乘风叹了口气,道:“刘公子,你真不知道?”

刘凡笑了笑,道:“我怎会知道?”

江乘风微笑道:“这完全取决于当时玉秋水和你们商议了些什么。她当时必定是与你们商议,让你们做为她的外援,支持她在银龙堡夺权。其后她将以银龙堡的力量,助你们逐鹿中原,包括对付我们重阳教。但令尊没有答应。是也不是?”

刘凡没有说话,等待下文。

江乘风叹道:“令尊没有答应,是因为当时正好我们战胜迷踪谷,声势大盛,令尊心存顾忌。她见令尊不答应,便给了你们假消息让你们去送死。但我到了扬州,玉秋水意识到计划将有失败的可能,于是又来找你们。当她发现你们在得知徐不疑是装伤的前提下,依然准备进攻,便意识到你们是在将计就计。她还为此特意来试探过我。”

刘凡终于叹道:“不错。她希望我们停止进攻计划,又旧事重提,让我们跟她合作。趁着你在扬州时杀了你,断重阳一臂。再助她夺权,而后共同进军中原。”

江乘风微笑道:“这是很好的建议,你们为什么不同意?”

刘凡苦笑道:“因为家父多加了个附加条件,惹怒了玉秋水。”

江乘风愕然道:“什么条件?”

刘凡苦笑一声,看着刘东流的尸身,没有回答。

江乘风忽然明白了,苦笑道:“令尊要得到玉秋水?”

刘凡叹道:“那确实是个很了不起的女子。”

江乘风喟然道:“玉秋水也很难做,一边在和我们尽力周旋,一边又不能让徐不疑知道。眼看徐不疑中计,也不能提醒他,否则她的身份将引起徐不疑怀疑。因此她只能用这类方式阻止你们。”

刘凡冷笑道:“确是如此。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无论她有什么理由,我追到天涯海角也会要她的命!”

江乘风淡淡道:“不如把矛头直接指向她所在的组织,她的组织才是元凶首恶。”

刘凡笑了笑,道:“话虽如此,高兴的恐怕还是你们重阳教吧!”

江乘风微笑道:“各龋葫需,有何不可?”

刘凡收起笑容,漠然道:“下一步怎么走?”

江乘风眼里邪芒闪过,道:“封锁令尊遇刺的消息,密不发丧,以稳霹雳堂子弟之心。以令尊抱恙为名,由你带领人马继续进攻龙腾山庄。事成之后,你就名正言顺地接任霹雳堂,重阳教将助你成为江南霸主。”

刘凡默然半晌,终于说道:“江守护使的话很有说服力。”

“厉大哥,你不高兴?”孙凌小心地跟在厉天后面,有点紧张地问道。

厉天停下步来,轻叹道:“借别人帮助而杀叶七,你高兴吗?”

孙凌沉吟片刻,道:“我不在乎是谁出的力多,我只想能亲手把剑捅进他的身子。从今日起,这柄剑就可以埋在姐姐身边了。”

“不。”厉天淡淡道:“我们都疏忽了一点。长久以来,我们一直把叶七和肖泓做为最大的仇家,这是因当时他们追杀我们而来的误区。事实上我们的真正敌手是那个假扮阁主的人。”

孙凌呆了半晌,才颓然道:“我不是没有想过。只因我们根本没有知道他的身份的线索,久而久之,也就模糊了。”

厉天冷冷地道:“有线索。”

孙凌悚然道:“怎么?”

“我在路上遇到了彭家兄弟。”厉天并不知彭翎是谁,自顾说道:“这几兄弟差点被人剁成了肉酱,而对方居然是武当弟子。”

彭翎失声道:“我哥哥怎么了?”

厉天讶然望了他一眼,闭上了嘴。孙凌看着彭翎慌乱的模样,想起了孙凝出事时自己的感受,忽然有点感同身受的感觉,心中怅然,代问道:“这是彭家五小姐彭翎。她的几个哥哥没什么大碍吧?”

“没有大碍。追杀他们的人被我杀了,他们目前应该已经回到了青州。”厉天明白孙凌的想法,语气也缓和得多了。“但是问题在于,这群武当弟子是冒牌货,他们都是天山剑派的人。”

孙凌终于失声道:“什么!”

“从这群冒牌货里,你会不会产生和我一样的联想?”厉天的语气变成无比冰寒,孙凌的心猛地沸腾起来,不由自主地又握上了短剑,手里微微渗出汗水。

╲千╲╱ 网雅何须大,书香不在多

第一百一十章 秦淮立威

“天山剑派根本没有对付彭门的理由。况且就算真的对付彭门,也决没有冒武当之名的必要。”孙凌闭上眼,梦呓般说道,“可见天山剑派的内部已经变质了,这是第一点。第二点,目前操纵了天山的人,既然会想到用乔装嫁祸这种招数,就不能排除他已经习惯了乔装行事这种可能。”

厉天点点头,道:“确是如此,和我的想法一致。虽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但只要有一丝线索,我们也不能错过!”

孙凌想了想,道:“这个人,恐怕和现在惹得李闲头大如斗的神秘组织很有关系。”

厉天道:“天山剑派之所以乔扮武当,也是因为李闲。因为事先李闲曾与武当订立过类似于互不侵犯的合约。他们此举正是要重新把武当拉下水。”

孙凌呵呵一笑,道:“看来只要帮李闲破了这个神秘组织,我们的线索也将浮出水面。”

厉天微微苦笑,道:“这正是我兼程赶到这里来的原因。竟碰巧让我碰上了你们在追杀叶七。冥冥之中,确有天意。”

孙凌微叹一声,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才猛地醒悟冷落了彭翎。转头看去,这丫头竟睁大了眼,滴溜溜地打量自己和厉天,没有表现出丝毫被冷落的不悦来。

彭翎剑孙凌望向自己,不知为什么,一直活泼爱闹的她,此刻竟有点敌不祝猴凌目光的感觉,轻轻垂下头去,道:“你们继续聊吧,我习惯了旁听这种对话的。在家时也这样,跟李闲和老姜头一起时也这样。”

孙凌露出灿烂的笑容,道:“不聊啦,我们去找李闲吧。”

话音未落,只见厉天早已走出老远。孙凌暗叹一声,如果什么时候厉天能够对女人感兴趣,那将会是孙凌除了报杀姐之仇外最开心的事情。

虽然他孙凌自己对女人也不见得感兴趣,但他是在逃避一种负担,而厉天不是。

厉天并不是不喜欢女人,他甚至会和李闲一起去嫖妓。但是他的心里却决不会再装着女人了。只有对情的执着,才有对剑的执着。

可是,厉天太孤独。

孙凌并不觉得自己孤独,但每当看着厉天的身影,都会有一种苍凉的感觉油然而生,这种感觉令他难过得想哭。

心中正胡思乱想,手却自然而然地伸了过去,搂住彭翎飞奔而去。

彭翎见他的手伸了过来,心中却觉得再正常不过了,再也没有之前那种慌乱紧张的感觉。仔细想想,自己似乎正在期待他的这个动作。

如果孙凌知道彭翎的想法,必定欲哭无泪。

“寨主!不会吧!这不是个女人吗?”“她能教我们打仗?教我们床上功夫还差不多!”“哈哈哈!寨主定是给兄弟们找乐子来啦!”

演武场上,乌七八糟地聚了数百人,东一堆西一组,散乱不堪。秦淮在他们面前出现后,污言秽语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停息的迹象。

“大伙儿快他妈住口!这位是我们的军师!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你们的统帅,我们的战斗由她全权指挥!都他妈的听见没有!不要吵!”左龙扯着嗓子喊了半天,人群的嘈杂声才渐渐低了下来。

秦淮面无表情地在众人面前来回走了两趟,忽然停下步来,平静地道:“女人的作用,并不仅仅是用来上床的。”话音未落,已被人打断道:“还可以在家里抱娃儿!”

“哈哈哈哈!”人群又是一阵哄笑,秦淮面色不变,冷冷地看着他们肆无忌惮的样子,说道:“男儿处世,是为了闯一番事业。我们在江湖上混,不求封妻荫子,只求能够让妻儿过得风光一些,不用窝窝囊囊地一辈子躲在水寨里面,永远抬不起头见人!这也是为什么这次你们要去硬撼江湖最大的势力之一银龙堡的原因!”

秦淮的声音不大,但却盖过了震天轰笑,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句话说完,人群又安静了下来,谁都知道她还有下文。

“让你们出来流血拼命养妻活儿,是因为你们比女人强悍得多,更适合在这江湖上刀头舔血。但是,如果你们只不过都是银样蜡枪头,连女人都不如,那倒不如躲回家去,让你们的婆娘出来拼命吧!”

“屁话!我们岂会不如女人!”人群里有人大怒吼了出来,登时有引起一片嘲骂。

“你们只知道看不起女人。却不知道你们根本都是土鸡瓦犬,不堪一击!以你们目前的战力和银龙堡对上了,休说让妻儿风光,恐怕这里所有人的老婆全他妈要守寡!”秦淮的粗话说得无比自然,众人一时都有点呆了。谁能想到这样的粗话竟出自如此美丽诱人的女子之口?

秦淮不紧不慢地道:“有谁不信?你们选一百个人出来,只要能捉得住我,要我教你们床上功夫也没什么不可以。”

众人再次哄然,有人叫道:“一百人?这婆娘失心疯了!”“她明明是想自荐枕席的嘛!”“哈哈哈哈……”

左龙等人自始至终都呆呆地站在一边看着,直到此刻才忍不住低声说道:“秦姑娘……你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毕竟是一百条汉子,你的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秦淮淡淡一笑,道:“不要紧。还请三位寨主负责挑选。”

韩开山不知轻轻嘀咕一声什么,才说道:“好,我相信军师。”

左龙与张猛对视一眼,均摇了摇头,后者走到人群中,过了半晌,带出百余名精壮汉子。

“那边是刚才搬来的乱石。我们就以这堆乱石为比试场地。”秦淮扔下这么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走向身后杂乱无章的乱石堆。百余名汉子面面相觑,也都缓步跟了过去。

“你去把李兄弟叫醒,我怕会出事。”左龙低声吩咐韩开山道,“我们近日来日以继夜地教喽罗们武功,秦姑娘的武艺虽高,但同时对付个数十人恐怕也很难取胜的,何况百人?”

韩开山点点头,飞奔而去。

秦淮似是听见了他们说话,苦笑一声,飞身飘落在一块大石上,道:“游戏开始!”

百名汉子再次对视,忽然同时发声喊,一股脑儿向乱石堆涌去。

秦淮冷冷地看着最近的数名汉子接近,忽然一个翻腾,闪如乱石堆中。那数名汉子呼啸着穿进石堆里,迎面只见一双找不到任何瑕疵的纤手拂来,众人条件反射地举臂去挡,却发现数人挤成了一团,手臂根本施展不开,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纤手拂过自己的穴位,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

秦淮幽灵般闪入石堆里,已有两名汉子左右攻来,上方又有人迎头而下。秦淮淡然一笑,身子忽地右冲,直撞向右边的汉子。那汉子大喜之下,挥拳便扫,左边的汉子却加快了速度,一拳直捣秦淮后心。在这狭隘拥挤的地形里,右边的人被秦淮身子挡住,根本没能看清那人加速前冲的动作,忽然眼前一花,秦淮已然腾空冲向上方攻来的数人,右边的人急忙收拳,却被左边那人一拳击个结实,痛哼一声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冲在空中的秦淮忽然伸足点在一块石头上,竟凌空改向,投往另一堆人群里。空中攻下的数人扑了个空,齐齐落在几块石头围成的小空间内,挤成了一团。

另一群汉子原本因没有插手的空间,只是站在一边看热闹,忽见秦淮自投罗网,喜不自胜,处于后面的不由自主地往前挤去,前面的被人流推动,也往前涌来。秦淮猛然抽出剑,寒芒闪处,前排的人吃了一惊,均停顿了一下。后面的人没能看见剑光,依然前拥而来,把前排的人挤倒在地,随后的人踩在前排的人身上,也被绊倒。二三十人雪球般一串串滚倒在地上,呻吟声、叫骂声、怨怪声混成一片,场面混乱之极。

秦淮再次飞临石块上,场面混乱不堪,其余正在寻找她的踪迹的人被混乱的同伴一掺杂,原本尚算井然有序的队型登时散乱起来。

“够了。”秦淮叹了口气,声传全场:“你们的战力还在我的估算之下。”

“放屁!你利用这些鬼石头搞怪,算什么好汉!”

秦淮叹道:“我不是好汉,我只是一介女流。百多条汉子,只不过因为区区一堆石头,就拿个女人没办法。你们还有脸说什么?”

众人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远远围观的水盗们也尽是羞惭之色。

“你们的功夫都算不错,若是真刀真枪地硬撼,只需三十来人便可轻松将我生擒活捉。但我们并非敌人,敌人是银龙堡。他们的人数是你们数十倍之多,情况与你们百人对付我一人是一模一样的。若是硬撼,就只有像我将被你们捉去教导床上功夫一样,你们也将被银龙堡剁成肉酱。”

众人听得垂下头去,直到这时,他们才真正收起对秦淮的轻视之心。秦淮特意做这场游戏,正是巧妙地证明通过利用有效的策略,人数少反而可以成为制胜的优势。

秦淮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点点头,继续说道:“你们或许看不起我这样投机取巧,但事实是很残酷的。战斗讲究的并不是蛮干,而必须讲究技巧。你们若想战胜他们,就必须借助像我战胜你们一样的技巧和策略。论武功,你们的三位寨主并不在我之下,他们之所以请我来做你们的军师,就是为了让我制订对付他们的策略以及教你们这些技巧。说得难听些,就是战斗中的取巧之技,但却是杀敌保命的必须之技。”

众人开始抬起头来,望向秦淮的目光中已经有了些许尊敬。

秦淮忽然大喝道:“你们想不想狠狠地踹银龙堡的屁股?想不想名震江湖,让老婆孩子抬头挺胸?”

水盗们异口同声地喊道:“当然想!”

秦淮喝道:“那么从现在开始,听我之命!先把你们的队伍排列整齐!拿出你们水战时的气概来!”

应喏声震天响起,数息之间,水盗们已经整整齐齐地列好了阵型,居然是相当正统的方块阵。可见左龙等人在操练士卒上着实也花了不少心思。

“啪啪啪~”鼓掌声响起,秦淮转头望去,只见李闲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块大石上,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秦淮一直绷得紧紧的心忽然放松下来,一股倦意涌上心头。李闲在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有了可以依靠的大树,不必自己硬撑起腰杆子累得快趴下了也不能休息。

“我忘了对你说。”秦淮走到李闲身边,低声道,“其实我真的不想来做这事的。”

李闲愕然道:“为什么?”

秦淮低声道:“我只想好好轻松一段日子,做一段时间女式的李闲。可惜这女浪子和真李闲一样,也没有轻松的日子可过。也许我注定做贼。”

李闲深深望着秦淮,说不出话来。

秦淮惨然一笑,道:“你一定觉得奇怪,为什么我连姐姐的仇都不想报了?不必奇怪,因为我自己也不明白。”

李闲长叹一声,道:“想不明白就不去想。我奇怪的是,既然你并不想来做这事,却为何还要答应?”

秦淮反问道:“如果贝贝姑娘要求你做一件你不喜欢但却是力所能及的事,你会答应吗?”

李闲心中一震,看着秦淮的眼睛,那美丽而疲惫的双眸里分明流露出依恋之意来,李闲张了张嘴,忽然苦笑道:“我是个淫棍。你这么说话很容易让我误会的。”

秦淮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正在此时,韩开山气急败坏地冲来过来,叫道:“厉……厉天到了湖边!”

李闲猛地从石头上跳了下来,道:“叶七死了!刘东流恐怕也完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江乘风的手段

“恭喜你们大仇得报!”李闲直迎出湖去,老远就对着厉天等人大喊道。

“看在你小子还算聪明的份上,老子给你送美女来了。”孙凌嘻嘻笑道,“人家五小姐成天都闹着要来见你呢。”

彭翎俏脸通红,狠狠地给了孙凌一拳。李闲这时上了岸,有点奇怪地看着这两个人,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点不对劲。

不过李闲并没什么心情去理会他们,眼光直接落在了一边的厉天身上。两人对视半晌,李闲咧嘴笑了,厉天也微微露出笑容。

“前两天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啊?”李闲呵呵笑道,“把苦都往老天爷那诉去了,老天爷告诉我了。”

厉天愕然道:“什么?你感应到了什么?”

李闲低声道:“感应到你很不开心。”

厉天皱眉苦思良久,忽然展颜道:“奶奶的!”

这回轮到在场的所有人愕然。李闲代表众人问道:“怎么?”

厉天叹了口气,道:“说不定哪天我就死了,无声无息。”

李闲色变道:“少胡说!”

厉天脸色不变,道:“如果世上真有证道而去这回事的话,估计我离它不远了。对我来说,那回事和死没有任何区别。”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厉天忽然笑了笑,道:“废话少说。我们来找你,是叫你吐出所有你知道的关于那个神秘组织的秘密。”

李闲大喜道:“你什么时候这么有空,居然肯来帮我这件事了?”

厉天冷冷地道:“你先听我说前两天发生的事情。”

厉天把话说完,李闲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孙凌急忙问道。

“没有。”李闲青着脸道:“天山剑派出了鬼,我担心贝贝在北方有危险。”

厉天点头道:“找个能干的人带消息过去,把贝贝接过来。”

李闲吸了口气,道:“不用。这里的事不要几天就可以结束。到时候我赶过去帮那群老家伙。我们找个地方,我好好跟你们说说关于那个组织的事情。”

“对了,江守护使。”刘凡和江乘风密谋良久,忽然问道:“你刚才手上提着的那个人,是什么来路?”

江乘风呵呵笑了,道:“可否借你们的审讯室一用?我想好好问这个人一些问题。”

霹雳堂的大牢里,委顿地坐着一个年轻人。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可以辨认出白皙俊秀的面庞和眼里流露出的惊惶之色。

江乘风走到他身前蹲了下来,柔声道:“草民江乘风,向杨公子请安。”

那人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江乘风叹了口气,道:“从你和叶七刺杀刘东流被我们逮个正着,你就应该明白你们的行动完全在我们的掌握中。你的身份又有什么秘密可言?”

江乘风的话完全是夸大事实,但听在那杨公子的耳内却觉得己方的秘密早已泄露,眼里的色彩渐渐暗淡下去,道:“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救刘东流?”

江乘风微笑道:“因为刘东流不怎么听话。你们肯帮我们除掉他,我们还得谢谢你们呢。”

杨公子的心底升起一股凉意。刘东流无论如何也算是重阳教的盟友,这江乘风竟然一点情谊都不念。自己这个组织内的人虽然互不相服,但相互之间还算有点感情可言。重阳教真不愧是传说中的第一魔教。

“怎么?杨公子是贵组织中的重要人物,不会连这点小事都想不明白吧?”江乘风笑眯眯地道:“如果贵组织的楚梦在此,定然知道我的意思。”

杨公子再度色变。江乘风提起楚梦,是再度提示自己他们已经尽数掌握了己方的秘密。这魔头连自己暗恋楚梦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显然组织内部有高层人物是叛徒。

“我明不明白你的意思并不重要。”杨公子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想知道,你现在想拿我怎样?”

江乘风叹了口气,道:“贵组织的秘密,我们虽然已经知道得不少,但毕竟还有些东西不大明白,想要问问杨公子。”

杨公子大笑道:“原来你们也非无所不知的!想我背叛组织?你做梦!”

江乘风揉了揉膝盖,叹道:“人老了,才蹲了这么一会儿,膝盖就发麻。”说着站起身来,道:“令尊的年纪也不小了吧?他老人家辛辛苦苦爬到扬州知府的位置,也不容易哪。不知他看见公子光着身子倒吊在府衙外时,会是什么感受?”

杨公子冷笑道:“拿我爹来威胁我,是不会有用的。”

“哦?是吗?”江乘风微笑道:“不过杨公子再怎么不顾令尊,也一定会听他一句话。”

“哦?什么话?”

江乘风拔出赤蝎魔刀,在杨公子身上轻轻抹拭,道:“公子一定会有为令尊传宗接代的打算的。”

杨公子色变道:“你要干什么!”

江乘风微笑道:“这把刀叫赤蝎刀,不知公子听说过没有。这玩意儿专吸精血,对男人身上某个部位特别感兴趣。我让它划过杨公子身上某处,它一定很高兴的。”

“你……你敢!”杨公子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杨公子忘了吗?江某人从来不是好人,杀人都轻松得很,阉个把人有什么大不了?”

杨公子绝对相信江乘风做这种事是连眼睛都不会眨的,惨然道:“江乘风,算你厉害!想问什么就问吧!”

江乘风紧紧盯了他半晌,猛然喝问道:“余飞在你们组织里是什么地位?”

江乘风这话问得大有技巧,杨公子再次深信组织内部没有多少秘密是他们不知道的了。长叹一声,说道:“余飞是组织的元老级人物,地位仅在尊主、玉秋水以及楚梦三人之下。”

江乘风点点头,道:“他早在少年时期就被派去天山卧底。你们尊主真是深谋远虑,竟在数十年前就埋下伏笔。”

“哼哼,尊主的神机岂是你等幺麽小丑能明白!”

“他是神机妙算,还是自作聪明,早晚会见分晓。”江乘风淡淡道:“现在天山剑派内,还有多少你们的人?”

杨公子眼里闪过嘲弄之色,道:“用不了多久,整个天山都是我们的人!”

赤蝎魔刀顺着他的身子缓缓下滑,江乘风的声音冰寒得没有一丝人间情感:“你再多废话试试!”

杨公子脸色又变得灰白,惨然道:“天山内部有我们伏下的近千人马。天山的高辈弟子几乎全在我们的控制之下。”

“那柳牧之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柳牧之是被余堂主以毒药控制的。”

“毒药?”江乘风眼睛亮了,道:“那你们呢?”

杨公子无奈地道:“实不相瞒。我也是。组织里谁若泄密,就将得不到解药。”

江乘风哑然失笑道:“你们尊主也欠思量。谁泄密他又怎会知道?”

杨公子眼里闪过愤恨之色,嘶声道:“他当然知道!你也明白!”

江乘风悚然变色,道:“我明白?难道他用的竟是我们神教的密传梦回丹?”

“我不知道这鸟丹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这就是你们重阳鬼教的产物。每年此丹药性发作时,人就陷入梦魇,将所有曾心有所愧的事自己说出来。”杨公子声嘶力竭地喊道,“我身上的药性再过两个月就要发作,你让我怎么办!”

江乘风哈哈大笑道:“两个月?你放心吧。梦回丹的解药难道我会拿不到吗?”

杨公子眼睛亮了,道:“若江守护使肯相救,晚辈定当知无不言!”

江乘风沉吟片刻,道:“玉秋水、楚梦与如烟是否也服过此药?”

“玉秋水和楚梦并未服过,如烟倒是有的。”

江乘风终于明白如烟奇异的举措,明明并不愿伤害李闲,却又背着他们回去通风报信。叹道:“为什么你们尊主对玉秋水和楚梦如此眷顾?”

“这就不是我们所能知道的了。”

江乘风点点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尊主到底是谁?”

杨公子苦笑道:“这个问题只有玉秋水和楚梦有资格回答你。或者余飞也有知道的可能。”

江乘风皱眉道:“难道你们组织里就只有这几个重要人物吗?”

杨公子摇头道:“还有一个人,是尊主的徒弟,但我们从来没人见过他。他和余飞、玉秋水、楚梦,是我们的四个堂主。”

江乘风微笑道:“好了。多谢你的消息。”接着手腕一翻,红刀回鞘,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粒散发着恶臭的药丸。

杨公子颤声道:“你……你想干什么?”

江乘风哈哈一笑,把药丸拍进他的嘴里,道:“回梦丸的解药,我暂时找不到,只有这粒附骨丹,请公子享用。”

“你……你好狠毒!”

江乘风耸肩道:“比之回梦丸,这丹药的狠毒程度就差得远啦。两个月后公子来找我,我将两种解药一并奉上。好了,杨公子请回吧,免得令尊担心。”

杨公子恶狠狠地瞪了江乘风一眼,道:“后会有期!”

刘凡一直站在牢门外,见杨公子跌跌撞撞地走来,微笑着让开了路。杨公子一把将他推开,踉跄着去了。

“江守护使。”刘凡问道:“你为什么要留着他的命?”

“这人的用处还大着呢,怎能让他死?”江乘风嘴角牵出他那招牌笑容,道:“想知道他们尊主是谁,只要着落在他身上,必定有收获。”

“他不是不知道吗?”

“不。他知道。”江乘风望着牢门,若有所思地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剥茧抽丝

李闲为厉天斟上满满一碗酒,道:“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当时张孝必定是在为这个什么鸟尊主卖命的。”

厉天苦笑道:“想不到当时杀了他,竟把自己的线索给断掉了。”

“不要紧,线索总是有的。”李闲嘿嘿笑道:“我们的江湖第一美人不是对你情不自禁吗?哈哈哈~是你使用美男计的时候了。”

“用你娘的计!”厉天狠狠骂道,“少提这个娘们,提了我就心烦!一路上吃饭睡觉都没安稳过,到处都是她的探子!”

“人家只不过是想知道心上人的去向嘛。”李闲故意幽幽地叹了一声,说道:“不如你把她带在身边吧?她既不用再派人来送死,你也可以享享温柔的滋味。江湖第一美人的滋味必定消魂得很。”

“算了吧!”厉天若有所思地道:“不过若有机会,我会和她好好谈谈。”

李闲笑道:“你是怎么和她耗上的?”

厉天淡淡道:“你先说你从顾轻尘那里取了什么宝?”

“原来你们是在那里碰上的。”李闲一边笑嘻嘻地说着,手上却毫无征兆地洒出一道炽热的黄芒,向正仰脖喝酒的厉天兜头劈下。

一边的彭翎看得花容失色,情不自禁地拉住了孙凌的手。却发觉这双手温热如常,孙凌对眼前的异事好象丝毫不放在心上。

酒碗变戏法般忽然消失,厉天手上已多了一把剑,湛蓝的寒芒将李闲手中的酷热消融殆尽。刀剑转瞬交击在一起,强烈的气流冲得彭翎险些往翻下椅子,孙凌的手搭上她的背,一股温和的力道传来,面前那恐怖的寒热交流变得再不可怕。

“好刀!”厉天不知什么时候已收了剑,眼里的光芒璨如星火:“有了你这小子,这个江湖真不寂寞!”

“难道老子刀法没长进的时候,你跟我在一起就很无聊吗?”李闲骂道:“下次不带酒给你喝了!”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同时大笑起来。人生得一知己,真的很不容易。

笑了半晌,厉天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说起楚梦,你难道一点都没联想到陈仲和慕容霜吗?”

李闲摇了摇头,道:“不是没想到,是不愿去想。说真的,你这家伙号称冷血无情,但叫你去杀了慕容霜,恐怕你也杀不下去吧?”

厉天想了想,道:“其实这女人可恶得很,我无数次想要杀她,却还是没有真的下手。如果现在要我说,我肯定还是说下不了手。但若在战场之上,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一剑刺穿她的喉咙。理想和现实总是不大一样的。”

“就算在战场之上,我也不会杀她。”李闲叹道:“虽然她做了很多很可恶的事,但毕竟还没有对我们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倒是我们对她做了不少有所愧疚的事情。”

“没什么好愧疚的。”厉天淡然道:“我不能肯定如果我没有原因的话会不会杀她家人,但可以肯定你是不会的。慕容缺找死,你愧疚什么?”

“但这个女人其实很可怜。”李闲怅然道:“我是真的希望她能有好的归宿。”

孙凌忽然插嘴道:“我看你是想把她也收入帐中吧?”

“闭上你的鸟嘴,我有那么龌龊吗?”李闲大笑起来,忽然道:“其实如果真的能把她收入帐中,倒也不错。”

众人全都气得没话可说,这家伙还是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

“这样吧。”厉天说道:“我们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迷踪谷。我认得进谷的路。”

李闲叹了口气,道:“可是我觉得他们未必在谷内。我不信他们不想出来报仇。”

厉天耸耸肩,不说话了。

彭翎也插嘴道:“你们的事情怎么这么多?又是银龙堡、又是天山剑派、又是迷踪谷,还有那个组织。”

李闲看着碗中醇酒,苦笑道:“岂止是这些!眼前的霹雳堂和太湖,难道不是该管的事吗?”

话音未落,韩开山揭帘而入,说道:“江守护使驾到。”

李闲大笑道:“都来齐了。让我们看看这老家伙有什么收获。”

江乘风跟在韩开山走了进来,二话不说,抓起桌上的酒碗狠狠地灌了一碗下去。见众人都呆瞪着他,才抹了抹嘴,说道:“最大的收获,柳牧之和如烟等人都是被毒药控制的。”

“毒药?你没弄错吧!”李闲不解道:“如烟的表现虽异常,但照我看她绝不像被威胁的样子。”

“不错,唐秉嘉或是他们的尊主都没有威胁她做什么事。她的听话是自小培养的,但为什么她自小就这么听话?来源于我们神教的密传回梦丹。”

“你奶奶的密传!”李闲勃然大怒道:“趁老子还是教主,明儿回恒山时就把这些所谓密传一股脑儿全烧光了!免得遗祸人间!”

江乘风苦笑道:“这些密传之所以成为密传,就是因为它早被老头子禁了。老头子当年也很不喜欢这些东西,但只是禁用而没有毁了它。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闲冷然道:“知道!老头子脑袋少根筋!”

江乘风不去理他,答道:“炎阳心、回梦丹,甚或是成樱研制的忘忧散,这些东西虽然阴毒,但毕竟是人家呕心沥血的创造。或许有朝一日会被智者发掘于其他好的用途上去。老头子不愿意当秦始皇,把这些宝贵的遗产给毁了。”

几句话说得李闲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但这所谓封禁名不副实,照样会被人拿出来害人。就连区区一个萧如是,都可以拿得到炎阳心,你们是怎么封禁的!”

“封禁的只是配方。”江乘风再度苦笑,道:“至于成品,当时各个兄弟那里每人都拥有其中某一些,没能来得及清除干净。比如说我,就有一种禁药附骨丸,这和成老二自行研制的附骨散是不同的。成老二那种是让人脊梁骨失去气力,只能软绵绵地躺着,这对看守囚犯极其有效;而我这个只要让人服下去,每天子时,浑身骨骼将如蚁相附,又痛又痒,持续半个时辰。除非武功到了我们这个层次的人不惧剧毒,否则谁都会被控制。”

“果然够阴毒。”李闲目瞪口呆地道:“那么封禁的配方在哪里?”

“在这里。”江乘风指指自己的脑袋,说道:“只有记在脑子里,才是保密的最佳法门。如果我能寿终正寝,临死前会把它们写出来,以密传重阳后人。万一我横死,这些东西就会失传。”

李闲点了点头,道:“这么说来,这个什么尊主必定在重阳教有很高的地位。”

江乘风叹道:“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人都像是我。”

李闲大笑道:“所以你一进门就灌酒发泄?不过话说回来,若非我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第一个怀疑的也必定是你。”

江乘风耸肩道:“算啦,不提这个,早晚把那鸟人揪出来。我把审讯过程说给你们听听,看你们是否和我有一样的想法。”

李闲颔首赞成。连本来不爱理阴谋斗争的厉天和孙凌都竖起耳朵细听。

“你说什么?”江乘风的话刚刚说完,李闲马上叫道:“他怎么可能一问三不知!”

孙凌也道:“据我们那天听到的对话,这个杨公子的地位应该极高才对!”

江乘风油然道:“不错,所以他说的话前面是真的,关键时刻却在隐瞒。这很高明,要不是我们早听到过他的对话,肯定会被他半真半假的话骗得帖帖服服。连刘凡那么精明的小伙子都被骗过了。”

李闲皱眉道:“如果他说的话里一半是真的……如果我们猜对的话,那天另一个人真是余飞……他却对余飞说话那么不客气……”

众人齐声道:“那他就是尊主的徒弟,四个堂主之一!”

李闲大力一拍孙凌的肩膀,道:“幸亏这小子拉着我去偷东西!否则我们哪来的机会得到这么重要的情报!”

彭翎悄悄望了一眼孙凌,想起他被抢得呼天抢地的样子和古灵精怪的赚钱法门,竟和眼前的形象完全无法重叠在一起。真是个特别的家伙。

李闲的话说得轻松,好象这些情报得来全不费功夫,其实里面经历了一场险恶的战斗和无数勾心斗角,线索从无到有、从一到多,剥丝抽茧般把一场模糊的对话转换成一个清晰而重要的结论。

江湖因有这些人的存在而越来越有趣。青州的家里哪有这么刺激的感受?彭翎又不想回家了,只想呆在这些人身边。令她吃惊的是,虽然这些刺激有趣的事里面李闲才是最重要的,但是她想得更多的却是呆在那个圆脑袋身边。

李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彭翎变得有点慌乱的思路。

“也就是说,他作为少主这么重要的角色,根本不必服用回梦丹。但他又为什么把有关回梦丹的事透露给你呢?”

江乘风摇头道:“这点我也想不明白。能想到的一个理由是,他这么说会让我更深信他只是个小角色。”

厉天忽然开口了,他的问题与众不同:“他既是少主,武功如何?怎会轻易被你生擒活捉?如果你生擒他是经过了一番恶斗,那他怎样演戏也掩盖不了他身份高的事实。”

“他的武功已步入先天之境,但与我们相比还有一定的差距。”江乘风答道:“我可以肯定在交手时他并没有隐藏真功夫,他的武功应当在玉秋水之下。但在江湖上却可以算得上一流的好手。”

“步入先天已属难能,练武者万中无一,可见他确有明师指点。进阶到我们这样的层次是需要机缘的,也需要资质,他达不到并不出奇。”厉天想了想,道:“我认为,他或许有背叛他师傅的想法,才会把回梦丹的事泄露出来。”

李闲笑道:“铁面从不理会阴谋诡计,这次理会起来,倒是语出惊人。我赞同铁面的观点。”

江乘风也笑了,这些人都是当世第一流的人才,就像重阳教的兄弟们一样,聚在一起时,每人提些意见,就能将最复杂的事情理出头绪来。江乘风暗里松了口气,才想到自己也已三日没睡了,一股倦意涌上心头。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安心地睡个好觉呢?各位兄弟们现在又怎样了?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一百一十三章 重阳遇袭

江乘风的兄弟们此时也正没觉好睡。因为西南方向的关中剑派和苍梧剑派先后正式向重阳宣战,两派人马已经聚集到了恒山以南,完全截断了恒山向南方采购的通道。

北有白马,西有天山,南方又被封死。萧无语一直庆幸自己当时做了明智的决定,在立帮之初就向岳岚松宣战,粉碎神兵山庄后,开拓了东方的通道。否则这群人早晚饿死或冻死在恒山上面。

但现在的形势却也不容乐观。白马堡固执得很,虽然在上回许子悠来访之后,双方已经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斗,但小型的突袭和骚扰却从没停止过。而北来的两个剑派更是气势汹汹,大有一举踏平恒山的态势。好在天山剑派忽然没了动静,估计是两个势力正纠缠不休,没有余力再来应付重阳了。否则三方夹击,恒山上必定被搞的得寸草不生。

“怎样?老六。”司徒铭推开萧无语的门,道:“还没睡哪?”

“哪睡得着呢?”萧无语苦笑道:“我在考虑最佳的策略。改天三哥帮我搞帖补药进进补。”

司徒铭漠然道:“也不用太费神,那些跳梁小丑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找个时间大伙再好好商讨一下。这里倒有几粒新出炉的醒脑丹,效果不错,睡前服上一粒,包你神清气爽。”

萧无语抬起头来,笑道:“三哥的药都是人间极品,拿三粒来。”

“正好只有三粒。”司徒铭扔给他一个小瓶,道:“明天我再去弄十几粒出来,大伙都需要。”

萧无语呵呵笑道:“三哥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新事件发生了?”

司徒铭点点头,说道:“刚刚王老大派人送了个信来。”

萧无语眼睛一亮,道:“王老大特意送的消息一定非常有意思。说些什么?”

司徒铭笑了笑,道:“这消息是教主让王老大送的。大体意思是,他偷听到了那个神秘组织内部重要人物的对话。从对话中可以猜知余飞是属于那个组织的人,天山剑派目前鸡犬不宁,并非柳牧之或是薛昌自己乱咬,而是被那个组织搅浑的。”

萧无语微笑道:“看来教主在南方倒不全像贝贝说的只是在玩而已。还有呢?”

“还有就是,这回关中剑派和苍梧剑派正式来挑惹我们,也是这组织策动的。王老大看见教主留言时迟了些,若能早点告诉我们这个消息,我们就可以先发制人,给这两个不知死活的剑派一个下马威。另外,这个组织还将策动白马堡与我们纠缠,但并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方针。”

萧无语失笑道:“果然是很有意义的消息,可惜迟了一步。也难怪,毕竟他们是早有准备,而教主是临时找人传信。至于白马堡,我看许子悠不蠢,不会在这当口跟我们闹腾。”

司徒铭笑道:“还有,天山剑派让人冒充武当弟子追杀青州彭门几兄弟,被厉天撞破。王老大说,早前教主曾与武当和彭门分别订立友好和约。”

萧无语大笑起来,道:“真是个不简单的小子!这一手厉害之极,我们立马少了个实力雄厚的武林泰斗帮派做对手。事成之后再对付他们不迟。彭门的关系在此刻更有用了,借助他们镖局的方便,我们目前的供给短缺将迎刃而解!”

司徒铭点头道:“有他当教主,我们确实少了很多麻烦。最显而易见的方面就在和武林各帮的关系上。”

萧无语笑道:“心情好得多了。还有什么好消息一并说来听听。”

司徒铭微笑道:“没有了。只有一个以前很重要但现在不怎么相干的消息,就是楚梦当时之所以行为古怪,既像要迷惑教主却又没有实行,原因极可能是看上了厉天。”

萧无语先是一愣,继而纵声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道:“真是运气!”

“不错,是运气。”司徒贝贝微笑着走进房来,手上端着一碗汤,道:“否则李闲非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可。后来迷惑变成了交易,李闲只吃感情这套,但面对交易却机灵得很,楚梦算是吃了个亏。”

萧无语笑道:“贝贝今天怎么这么好,来给叔叔送汤喝?”

“这是成师伯弄来的巨蟒蛇,去除了毒素入药,剩下大补的蛇肉,我娘亲自去炖了一大锅汤来给各位师伯师叔吃的。”

萧无语微笑道:“我们这里有医仙毒仙,整个天下谁能和我们相比!”

司徒铭也笑了笑,道:“我也回去喝汤了,老六早点休息。看你累得我比还老了。”

萧无语愕然道:“这么快就走?我还想听听南方有什么消息呢。”

司徒铭忽然想起什么,笑道:“你一说,我倒想起来,王老大额外赙赠了一个消息,听了包你心里感慨。”

“哦?”萧无语兴致勃勃地道:“说来听听。”

“红眼老怪在秦淮河上遇到了当年的老情人,就是那个我们以前都去听过她的琴的玉馨。”

萧无语再次愕然,道:“倒是巧得很!红眼怪没有痛哭流涕吧?”

“流涕?没流血就不错了。”司徒铭眼里忽然闪过厉芒,道:“玉馨现在更名玉秋水,是徐不疑的二房。”

“什么!”

“你听我说完再感慨不迟。关键在于,玉秋水的武功高得很,而且用的是重阳心法。与楚梦一样,她都是那个什么鸟组织的重要人物。”

萧无语脸色沉了下去,道:“早知道就不听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司徒贝贝忽然说道:“王师伯有说李闲什么时候会回来吗?”

“有。他说李闲很快就会回来,但必须有命回来。另外,叫我们也好好留着命,王老大自己不久也将回来。”

司徒贝贝大喜道:“他当然有命回来!”

萧无语比司徒贝贝还喜,大笑道:“这回热闹了!”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三人的笑声:“启禀医仙赌仙,花仙的巡哨人马在太行以西遭遇敌人大规模突袭,陷入苦战,紧急求援!”

“他妈的!”萧无语和司徒铭同时骂出这三个字,萧无语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披上,和司徒铭飞速而去。

司徒贝贝咬着嘴唇想了想,直奔莫白羽和成笑熬汤的厨房。

太行以西的一个小峡谷内,蓝舒云正领着数十人与密密麻麻的敌人浴血苦战。他本来是负责今夜巡回太行一带的山麓以防偷袭的,岂料偷袭者是发现了,但竟是两个剑派倾巢而出的人马,多得足以压制在太行分舵驻守的重阳教众的增援,还可以再分出数百人围困这批可怜的巡哨队。

蓝舒云是进入这峡谷时才发觉有异的,正想领队退守太行山的分舵,已经来不及了。敌人潮水般蜂拥而来,瞬间就把还未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教众团团围住,蓝舒云只得放弃独自先走的想法,带着队伍苦苦抵抗。才短短不到一刻,这批巡哨队已经由整百人骤减至七十余人。

太行驻守的教众足足三百人,驻守的舵主严彬是个面目丑陋的汉子,但却是个智勇双全之士。哨岗的教众遥见这峡谷有异,飞报严彬时,这个汉子也陷入了两难的抉择。

由于蓝舒云等人被围困的地点是狭长的峡谷,敌人只需百来人就可以轻松地将谷口守得严严实实,再慢慢收拾里面作困兽之斗的蓝舒云队伍。严彬清楚而痛苦地知道,即使倾巢赴援,也未必能救得了花仙,而这太行分舵反而有被人趁虚而入的危险;若分部分人手赴援,无异于杯水车薪;若坚守不出,又怎么眼睁睁地看着花仙等人被人生生困死?日后神教追究起责任来,又当如何?

严彬没有太多时间去考虑这些,一面派人飞报恒山,一面点齐人马守在险隘处,以防敌人偷袭。远远听见峡谷里的喊杀声,严彬只觉心如刀绞。蓝舒云是最会带女人来给兄弟们找乐子的上司,为人又洒脱有趣,比之救死扶伤救了无数教众性命的司徒铭更加令人爱戴。

“舵主,”一个头目忍不祝旱话了:“我们就这样看着花仙死吗?”

“是啊!”另一人也叫道:“我们去救花仙吧!”

“住口!”严彬强压下去救援的欲望,道:“若是分舵被人趁虚占了,你们有几个脑袋去赔?”

“对我来说,分舵的重要性远远不如花仙!分舵失了可以再夺回来,花仙死了就再也没有了!”那个小头目激动地道:“教中谁不敬爱花仙!”

“这只是对你我而言。但对神教来说,这个分舵是不容有失的。这是神教南面的最大屏障,一旦丢失,神教就将直接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之下!”严彬怒道:“你们当我不敬爱花仙吗?他娘的,老子的第一次还是花仙他老人家帮忙找个美女开光的呢!但老子现在身为舵主,必须为大局考虑!”

众人都不吭声了,远远望向峡谷的方向,那里的喊杀声一刻都没停息过,偶尔在月光映照下反射出点点兵刃上的寒光,令人心寒。

第一百一十四章 花仙浴血

蓝舒云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他扇面顶端的薄刃已经卷了边,而以他精湛的先天真气,竟也会手脚酸软。身边的手下已经从一百人减到现在的不足三十人,而敌人却还是望不着边际。

这次来袭的敌人,估计竟有两千以上。蓝舒云虽在九死一生的重围里,还是忍不住地觉得诡异。因为关中剑派和苍梧剑派的弟子全部加起来,也只不过刚满这个数而已。另外,这群人里并没有两个剑派中熟悉的面孔,相互之间的剑法也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和他们作战的感觉,倒有点像与白马堡那群家伙的交锋。

“嘶!”想到白马堡,蓝舒云心中猛震,一个疏神,背上又被人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不停地往外涌出,一时间竟有点脱力的感觉。

“花仙小心!”一个教众惊呼一声,和身扑上,一柄长剑瞬息间刺入他的身子。那教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软倒在蓝舒云身前。

“我操你妈!”蓝舒云目眦尽裂,热血猛地冲上心头,长发倒竖而起,鬼魅般欺向那敌人身前。那人一眼看见蓝舒云那沾满了鲜血的狰狞面孔,猛然想起今夜已不知多少同伴被他的扇子割破喉咙,骇得腿都软了,正要转身而逃,已被蓝舒云一把揪住,整柄折扇狠狠地捅入他的心口。鲜血喷溅而出,全喷在蓝舒云的脸上,蓝舒云抹了把脸,忽然纵声大笑起来,扇子也不要了,猛地冲进敌人群中,状若疯虎般乱打。一人措手不及,竟被他举了起来,生生撕成两半。只在这刹那间,蓝舒云的身上又多添了十余道伤口,其中一剑刺入了左肩胛骨,剧烈的痛楚让蓝舒云更加疯狂。

敌人看着被激起兽性的蓝舒云,心胆俱寒。都说花仙蓝舒云只不过是个淫贼,是女人堆里泡大的,没有英雄气概,今日一见,才知传言皆虚。这魔头成名数十载,绝不是靠奸淫掳掠便能唬得倒人的。

蓝舒云并不喜欢当个英雄式的人物。英雄总是充满着悲剧色彩,而他只喜欢玩玩美女喝喝美酒而已,喜欢的是喜剧生活。但今日不如人愿,让他再遇二十几年前那种惨烈的屠杀。

神智已经有点迷糊了的蓝舒云,一边以最大的本能杀着人,一边却迷迷糊糊地想起了当年。那年的战斗,自己本来也是死定了的,但关键时刻却像司徒夫妇一样被人悄悄放了。放走他的竟是曾经被他迷奸了的一个小帮帮主的夫人。世事之离奇,莫过于是。

正在这时,敌方的队伍却有点骚乱起来,萧无语素来平静的声音此刻听来是那样愤怒:“一个都不要放过#涵他娘的漏走半个人,教规处置!”

蓝舒云的神智顿时清醒起来,看清了周围的形势。自己带来的一百兄弟,竟已一个不剩,四周是离他数步远的敌人,正以惊恐万分的眼神看着他。他的手上还抓着一条人腿,人腿上沾着黏糊糊的脑浆。

喊杀声震天响起,数以千计的重阳教众排山倒海般涌来,毫不留情地斩杀着已经泄了士气的敌手。数道苍鹰般的人影踏着人群飞入谷来,直落到蓝舒云身边,开始扫荡他四周那些寒了胆的敌人。

蓝舒云认清这是萧无语、成笑和司徒铭,心情一松,顿时晕了过去。司徒铭转头看见,扔开面前的两个敌人,飞奔而回,急急塞了一粒丹药到蓝舒云嘴里,把了把脉,轻轻吁出一口气。

蓝舒云的运气好。若非他们及时赶到,他就算不被杀死,也将自己狂乱而死。他的经脉已经彻底紊乱,真气满身子乱窜,若非司徒铭这粒丹药,天下根本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他。这粒丹药,是司徒铭穷十年之功,采遍无数灵药炼制而成的保命金丹,有迅速调节经脉巩固内息之效,几可起死回生。由于药材罕见,司徒铭一生也就制出三粒而已。

司徒铭回过头来,眼里射出强烈的怒火。把蓝舒云交给几个教众保护,猛地冲进敌人最多的地方,骨骼碎裂声爆竹般响起,没有一个人挡得祝蝴的一掌。

只一个蓝舒云,已经消磨得这些人痛苦不堪,何况又来三个武艺相当的魔头和上千的生力军?敌人很快开始溃散,战斗变成了你追我逐的屠杀。

但敌人的人数实在太多,还是被不少人强行突破到了另一边谷口。想起萧无语那句:“谁他娘的漏走半个人,教规处置!”教众们齐声发喊,拼了命地追去。

忽然间,已经退到了谷口的敌人又潮水般倒退回来,数百红了眼的重阳教众从那边猛虎般直冲而来,将敌人又生生堵进谷内。

蓝舒云被围困的历史开始重演,主角却换成了原先围困他的敌人们。只不过这些人里没有蓝舒云那种凶猛的野兽,相反地全是丧失斗志的败军。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果然没有一个敌人剩下。

山谷里流的血,已经成为一条小河。尸体顺着血水浮动,场面骇人之极,血腥味浓得令不少重阳教众呕吐起来。

“严彬没能及时增援花仙,请诸仙降罪。”把敌人堵回谷里的正是严彬所率的分舵人马,在证实恒山来援,敌人已不可能分兵袭击太行时,严彬以最快速度领人冲了下来,堵截即将溃逃的败兵。

萧无语冷冷地看了看四周堆积如山的尸体,道:“不,严舵主没有做错。如果你们分兵来援,必定中了他们的诡计,既救不了四哥,还要丢掉山寨。”

“照我看,他们就是专诚来袭击巡哨队的,目的正是引分舵的人来援。”成笑接口道:“但我一直没能想通,这么多的人马决不是说笑的。我们伏在各处的暗哨怎会没有先一步发觉他们的踪迹?难道全被事先杀了?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暗哨所在?”

司徒铭抱着蓝舒云走了过来,说道:“看来又出了奸细。他娘的。先回去治理老四,再好好彻查内奸!”

萧无语、成笑、严彬三人异口同声地道:“他怎样了?”话刚出口,严彬才意识到还轮不到他抢着问话,尴尬地退了几步,回到队伍中。萧无语等人却没心思理会那么多,司徒铭快速说道:“撤队先到太行驻脚,边走边说。”

萧无语意识到问题严重,二话不说,迅速收队。走在路上,司徒铭说道:“情况很糟糕,他的经脉已经没有一根是正常的。好在他服了我的药,现在命是没问题了,但以后功力能恢复得如何,就要看今后的调理。这可以包在我身上,我会尽量让老四恢复原状。还有,他的外伤也相当严重,有几条筋还断了,必须马上回去,给他全身都敷上延筋续络膏,否则至少他的左臂是不能用了,有一剑完全穿透了他的左肩胛骨。”

“他娘的!”成笑一拳打断路边一株小树,道:“这笔账一定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地赔回来!”

萧无语冷然道:“我们安顿好老四之后,马上就去反扑敌营,摘下杨破天卓青山两个王八的脑袋!”在得知蓝舒云伤重成那样,连萧无语也被怒火烧得有些失去了理智。

“等等,你两个冷静一点。”在这种时候,只有身为医者的司徒铭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这群人不像是关中剑派和苍梧剑派的贱种。”

萧无语和成笑闻言,都轻震了一下,开始冷静地回忆刚才交手时的感觉。

“我们来的时候,这群人只像一群普通的乌合之众,没有什么反抗的力量,很难猜测他们是哪路人马。”萧无语沉吟良久,才说道:“以这样的声势来说,这里只有天山剑派和白马堡有能力做到,或者是关中苍梧联军倾巢而出。”

“天山剑派目前恐怕没有余力发动这样大规模的突袭。”成笑说道:“白马堡理应也不会,因为许嵩为了亲家的事情,应该也没有心情和我们大规模交锋。”

司徒铭叹道:“话虽如此。但我刚才每掌都实实印在他们身上,完全没有探测到关中剑派和苍梧剑派的功法。”

萧无语点头道:“既然三哥这么说,肯定要相信三哥对内气的判断。可恨我们与他们交手时间既短,他们又没有全力硬撼,完全感受不到他们是哪路人马。”

“只有老四有资格判断。没人比他更了解这群人的武功底细和战略方式了。”司徒铭的目光又落在怀里的蓝舒云身上,叹道:“希望我能早点让他苏醒,我们才能早日为他复仇。”

萧无语和成笑心里都暗自庆幸,因为他们拥有天下第一的医者。

“严舵主。”萧无语的心情略微好了一些,想到必须安抚教众,说道:“你这次能识破敌人的诡计,坚守阵地,功劳不小。择日开坛祭告,嘉奖你学一门神教绝学。此后你就是神教直系弟子。”

“真……真的吗?”严彬大喜过望,舌头开始打结了:“多谢赌仙栽培!”

萧无语脸容一肃,道:“但你眼看花仙危急,竟坐看不救。虽然合理,却不合情,理当责罚。在你学艺之前,必须当众杖责五十,以平息爱戴花仙的众弟子之怒。”

严彬爽快地道:“严彬领罚。”

萧无语微笑着望着他,说道:“你可以任选我们之一拜师。无论眩涵,你今后就要继承那路的衣钵,不能随意更改。你可得想清楚了。”

“我早已想了很久了!”严彬答得飞快:“我就想学花仙的御女奇功!”

萧无语等三人面面相觑,各自苦笑。看来毕竟还是床上功夫最受男人欢迎的。其实三人刚才都动了收徒之念,尤其是萧、成两人,因为他们都没有传人。就像蓝舒云,如果这次没能逃过这一劫,那么重阳采补一系就只空留一些空泛的典籍给后世。没人指点的情况下,后人想学会是没有多大可能的,重阳采补一系的功法将就此失传。

人无横财休称富,我有藏书不算贫

第一百一十五章 怪商不怪

李闲和江乘风等人此刻没能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但这事情没过几天就震动天下了。因为据后来清理战场时的统计,在这一战中,重阳教死伤一百七十二人,其中一百人是跟随着蓝舒云的巡哨队;而那暂时不能确定属于何方的人马,足足两千之数无一生还。在这两千人中,被折扇划破喉咙的一百零四人,被扇骨刺死的二十二人,被巨力生生撕裂的九人,被肢体硬敲死的三十五人。也就是说,两千大军里竟足足有一百七十人死于蓝舒云之手,相当于重阳教的总伤亡人数。

是役震惊天下,江湖人提起重阳六仙之名,无不胆颤心寒,因为他们深信六仙都和蓝舒云一样,是六只恐怖的猛兽,风头之劲,竟一时盖过了厉天。

但重阳教清理战场,却并不是为了统计这些数字的,而是为了搜寻敌方头领的尸身。

“怎样?有收获吗?”严彬拖着疲惫的脚步刚踏进太行分舵的大堂,几个人就同时围了过来追问。

“没有。”严彬垂首道:“没有发现服饰打扮与众不同的人,也没有发现谁身上有特殊的信物。”

众人脸上的期待之色无不暗淡下去,萧无语道:“难道真是装死,伺机而逃?”

“怪只怪我们当时都被老四的伤势弄乱了心神,竟忘记查看战场。”司徒铭淡淡道:“是我们的疏忽。严舵主辛苦了,快和弟兄们去休息吧。”

严彬领命退了下去,成笑叹道:“我们来援时,敌人立刻溃散,根本看不出有谁指挥。而我们也都没有和武功出众者交过手。如果这领头的确实死了,只有可能死于老四之手或是乱军之中。”

萧无语点点头,也叹道:“这样规模的突袭,头领一定不止一人。我就不相信他们全都懂得装死逃命。看来这问题又得着落在老四身上了,我们可以查探的线索已经全部断了。只有挨到老四醒来,我们才可得知仇人是谁。”

司徒铭叹道:“老四已经醒了。”

“什么!”两人同时跳了起来,道:“你怎么不早说!”

司徒铭黯然道:“醒是醒了,但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唯一的好处就是喂药时方便一些,会懂得自己咽下去了。”

萧无语喜道:“这不就已是很大的进展了吗?”一瞥眼,却见成笑和司徒铭脸上都没有喜色,愕然问道:“怎么?”

成笑答道:“这未必是好事。若老四能一直沉睡到醒来无恙,那才是最好的。以这方式醒来,反而让他的经脉从沉静中醒觉成躁动,没有了自然调理的效果,需要的治理将更加繁复。”

萧无语脸色沉了下去,道:“在三哥的治理下,他怎么会这样半途醒来?”

成笑叹道:“睡与醒是他自身的本能,不是老三可以控制的。若是乱点睡穴或是乱灌迷药,反而对他的经脉影响更糟。我只懂人体病理,却不懂医,否则也可帮老三一把。”

司徒铭摇头道:“不要紧。没有老二说的那么严重,只是治起来更费事些而已。而且这反而有个好处,就是一旦他能开口说话,功力复原得将比我原先预计的容易许多。”

萧无语轻吁一口气,道:“一切拜托三哥了。”

司徒铭和成笑对视一眼,感觉从开封回来的萧无语又人性化了不少,不像儿女刚丧时那样浑身充满着利刃般的霸气了。这是心情平复的结果,还是另有其因?两人都说不上来。

“好了,我现在要去给老四施针。”司徒铭起身往内堂走去,道:“估计教主他们从南方回来时,老四也该康复了。”

日上三竿,江乘风才从屋内走出来,耀眼的阳光刺来,竟刺得他眯起眼睛。

“真是累死了,铁面的剑真他娘的快!”李闲提刀走了过来,说道:“你要不要去练练?咦?奇怪,以你现在的功力,怎么会给太阳一刺就傻了眼?”

江乘风揉揉眼睛,苦笑道:“因为这是我继前三个多事的晚上以来,第四晚没睡安稳了。

李闲讶然道:“怎么了?梦见哪个美女了?”

江乘风怒道:“梦见你妈了!”

李闲笑嘻嘻地道:“我说嘛,原来你暗恋我娘很久了。”

江乘风忽然歉声道:“你娘是我师徒的恩人,不要乱说。我昨晚是忽然心惊肉跳,不知有什么恶事发生了。”

李闲色变道:“不会是有预感我们这次要全军覆没吧?”

江乘风摇头道:“我想可能是恒山上的问题。因为我睡前正在想那帮兄弟。”

李闲正在沉思,秦淮走了过来,道:“这次一定不会全军覆没的,你放心吧。”

李闲眼睛一亮,笑道:“是不是训练得很有成效?”

秦淮点点头,说道:“这些水盗们个个都很拼命地练习。而且由于长期配合打水战,相互间的合作相当默契。我教他们任何一种阵法,只需操演几遍,就已很熟练了。另外他们的武功确实不弱,那三个寨主花的好心思。”

李闲不解道:“你不是说这样的战斗不需要阵法吗?”

“是不需要阵法。”秦淮道:“这种阵法训练只是加强他们的配合意识以及正规的行伍训练。只有经过阵法训练,他们才不会是乌合之众。”

李闲笑道:“你是行家,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当我放屁好了。”

秦淮冷冷地道:“我知道你的屁向来是从嘴里放出来的,不用说这么多次。”

一直在旁听的江乘风哈哈大笑起来,李闲狠狠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彭翎跟在孙凌后面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拊掌笑道:“好久没看见秦姐姐和这家伙斗嘴了。秦姐姐我支持你!气死他!”

李闲转眼看向彭翎,不禁呆了眼。不仅是李闲,一边的江乘风更是呆若木鸡。

他们从没见过彭翎恢复女装的!今日乍见,竟都产生了惊艳的感觉。

眼前的彭翎如司徒贝贝般,一袭如火的红衣,尽显顽皮活泼的性格。男式的发髻已经解开,简单地梳理着,柔顺的秀发随风飘扬,更显青春动人。原本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容貌和五官,配合着服饰与秀发,忽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眼睛水灵得就像快要滴出水来,小巧的嘴唇,玲珑而精致,就像一点樱桃镶在鼻子下面一样。

见两人目不转睛地打量自己,彭翎脸上也飞起红霞,嗔道:“没看过吗!一个淫贼一个老不修!”

李闲忽然哈哈大笑道:“我在为徐小子悲叹,这么可口的美食等他吃,他居然莫名其妙地错过了,白白给这大饼脸捡了个大便宜。”

李闲也只是随口挪谕了孙凌一把,岂料孙凌听了这话,脸上竟也决不可能地红了起来,至少李闲认为孙凌脸红是决不可能的:“捡……捡什么便宜!狗嘴从吐不出象牙!”

李闲怔了半晌,大笑道:“真有趣,传说中从不近女色的怪商杨休脸红了!”

孙凌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憋红着脸说不出话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恢复了女装的彭翎,就莫名其妙地有了种砰然心动的感觉。这种感觉从自己懂事起,就只在看见当日病榻上的司徒贝贝时忽然产生过一次,但由于叶七和肖弘的突袭,很快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想不到今日竟重拾当日的情怀。对李闲的挪谕,他竟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倒是彭翎勇悍得很,杏眼一瞪,道:“不知是谁成天叫嚣着要追求人家叫人家小心,现在不也眼睁睁地看着便宜被别人捡了吗?”话音方落,才意识到这话等于明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倾心于孙凌了,脸上登时红得可以和衣服的颜色媲美,闪闪缩缩地躲到孙凌身后去了。

听了这话的秦淮更是嘴都张得合不拢了,想不到那晚随口开的玩笑,竟忽然成了事实。

江乘风也终于忍不住大笑道:“果然是天作之合,连名字都发一个音!”

江乘风是这些人里第一个认识了彭翎的,也是因为他,彭翎才接触了这么多事,认识了这么多人。听到连这家伙也开始风言风语,彭翎脸上更红了,一声都不敢吭。

孙凌深吸口气,做好了被笑死的准备,终于正色道:“此间事了,我会送彭姑娘回青州。”

岂料预期中的暴风骤雨没有出现,李闲也正色道:“我跟彭姑娘的几个哥哥交情非浅,和她老爹也曾有过往来。要不要我陪你们去一趟?”

江乘风也道:“若是这小子不够分量,我也可以陪你们去一趟。”

孙凌两人心中都有点错愕,没想到这一老一少还真是一心想着帮忙。若是以李闲满天下的人缘和重阳教主的地位去说媒,恐怕彭翎的老爹彭永年连半句反对的话也说不出口吧?若是江乘风去,那是威慑力大于说媒了,彭门就算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反对江乘风的提亲的。

更何况,作为男方的长辈的人,更是会吓得彭门小儿也不敢夜啼的死神。

厉天远远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微笑:“你们还有完没完?李小子给我滚过来继续当靶!”

李闲应了一声,提刀迎了过去,一边叹道:“从此以后,怪商不怪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浪子的决意

“叮叮叮叮!”清脆的响声接连爆起,李闲在眨眼之间接下厉天以肉眼不可察的高速疾刺而来的四剑,接着炎阳刀黄芒剧盛,以横扫千军的威势破开身前的气流,将厉天阻隔在攻击范围之外,身子迅速后移,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丈许。

“好!”喝彩声震天响起,两人愕然望去,才发现周围密密麻麻全是人,秦淮竟把受训的水盗们全拉来观战了。

水盗们何曾见过这样的过招?事实上有幸得睹这当世第一流的较量,对任何人的修为都是大有裨益的。

厉天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收了回来,盯着自己的剑,叹道:“看来我这几剑并不如事先设想的那么完美。原本认为这连续四剑疾如电闪,中间没有任何空隙可寻,不料剑路还是被你看破,挡了个一干二净。”

李闲苦笑道:“如果你能刺出第五剑,我必定接不下来。”

厉天皱眉想了良久,终于展颜道:“不对。你再接招!”

蓝芒再起,紧接着骤然停顿。李闲脸上露出无比凝重的神色,一旁观战的江乘风竟汗流满面。

身在局中的李闲心中涌起怪异无伦的感觉。蓝光不是停顿了,而是快得只剩下那抹影象,其实剑尖已经到了他的咽喉。但厉天本人却还在一丈之外的原地!

这怎么可能!

李闲无暇考虑其中的原因,炎阳刀比他的心动得还快,黄芒沿着玄奥的角度,恰好迎击在剑影尖端。

只在这一刹那,李闲忽然色变,宝刀撒出一片刀网,护着身子迅速后撤,直撤到三丈开外才打住。

围观的众人看得不知所以,只有江乘风脸色惨白。李闲与厉天两人隔着四丈的距离对视片刻,李闲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服了你了!”

只有江乘风一人发现,李闲胸口的衣服上破了一个微小的洞,那是剑尖在上面轻点即止留下的痕迹。

“四剑终究太过繁复,就算再快,再连绵不绝,终究着了迹。即使加了一剑,你小子挡不下,不代表顾轻尘之流也挡不下。”厉天眼里露出欣慰之色,道:“四剑之意融为一剑,再也没人可以看破剑路了。”

“这一剑是你的颠峰之作,足以名垂千古。”李闲摸了摸胸口,忽然笑道:“要不要起个好听点的名字?”

厉天肃容道:“当然要!”

李闲只是随口问问,完全没想过厉天竟真有留名之意,愕然道:“叫什么?”

厉天露出一丝笑意,道:“一剑刺龟。”

“去你娘的!”李闲大笑挥刀,黄光掠过四丈之距,转瞬到了厉天左颈:“看老子的一刀杀猪!”

厉天眼里闪过讶色,寒月剑出人意料地忽然右转,只听“叮”地一声清响,刀剑居然结实地交击在一起。

众人哗然。李闲这一刀明明劈向左边,怎么这一剑往右挡,却正好挡个正着?

李闲懊恼地道:“还是被你看破。”

厉天大笑道:“你小子居然偷师!”

李闲嘻嘻笑道:“只不过受了你一点启发,你的剑意是实的,我的是虚的,哪算偷师?谁叫我们的兵器都有颜色。”

远处孙凌的汗水涔涔而下,低声问江乘风道:“我没弄清楚他这一刀。”

江乘风低声回应道:“这是障眼法。那小子只是把黄光投向左侧,实刀却敛去色彩和气息,以高速转右,而左边影象尚存。若你身在局中,应当也能有所感应,而旁观就不清了。”

孙凌讶然道:“他刚不久前才让刀发出黄光来,现在竟已经能控制刀的色彩了?”

江乘风点头道:“这刀现在和他的手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孙凌呆了半晌,咕哝道:“这小子是个天才。”

秦淮听着他们的对话,眼光怔怔地落在和厉天不知嘀咕些什么的李闲身上,忽然长叹一口气。这个小子其实注定要担重担子,躲也躲不掉的。

“看完了吗?”秦淮收拾情怀,扬声道:“心中是否澎湃着热血?”

众水盗的心神从适才不可思议的招法中收回,轰然应道:“是!”

秦淮微笑道:“我们还有一天时间练习!明天下午大家好好休息,明夜出发!后天一战,太湖水寨必然名震天下!”

众水盗轰然应喏,结阵而去。李闲目送秦淮纤弱的背影领队而行,叹道:“江死鬼,你说我们应不应该把她带回恒山?这样的人才埋没江湖实在可惜,但让她去恒山又怕害了她。”

江乘风耸了耸肩,道:“这完全取决于你的色心,我们哪有资格指手画脚?”

李闲的脸色顿时像连壳生吞下一个鸡蛋,说不出半句话来。彭翎哈哈笑道:“你若敢对不起秦姐姐,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闲笑道:“现在有了靠山,说话口气都不一样啦?来来来,让你的大饼脸来跟老子比划两招!”

孙凌嘿然道:“正有此意!”

李闲一扬刀,架势还没摆,韩开山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比试:“江湖轰传,昨天夜里,重阳教遭遇大规模突袭,死伤百余人,花仙蓝舒云重伤垂危。”

“什么!”李闲和江乘风同时失声道:“他伤势究竟怎样?别人如何?”

“别人好象都没事。”韩开山道:“有传言说花仙已死的,也有人说他还生龙活虎,是打不死的神仙。实情如何,我也不知道。”

江乘风眼里闪过凌厉无匹的红芒,看得韩开山一阵心颤,冷冷地道:“对方是谁?战果怎样?”

“听……听说对方是关中剑派和苍梧剑派。”韩开山顿了顿,道:“至于战果恐怕是谣传,据说对方两千余人全军覆没。”

“不会是这两个帮派。”李闲沉声道:“据我们那晚听到的对话,这两派应当是去对付薛昌的。再说他们也没那么傻,竟不留后路地倾尽全力去进攻恒山。”

江乘风冷冷地道:“此间事了,我必须火速回去。不管对方是何方神圣,只要蓝老四伤了一条毫毛,老子要他们鸡犬不留!”

李闲沉默下去,心中慨然。即使自己真的脱离重阳,跑去过没有拘束的日子,但哪天听说了他们的败绩,真能泰然处之吗?能忍得住不回头帮忙吗?

答案是不可能。

这个江湖,真的不适合浪子。

李闲猛地想起那个神秘的算命先生,想起他说的“江湖不适合浪子”。这些伏在暗处的人,对自己这些人的性格、对整个形势都成竹于胸,所以他们才能从容定计。而自己对他们的目的、身份、手段全都一无所知,这才是最可怕的。

当晚。

李闲走进厉天的房间,后者正专心地抹剑。

“你对剑真好。我就从没抹过刀,除了它染血之后。”李闲走到厉天身后,望着寒月剑那带着忧郁的蓝芒,若有所思地道。

“那是对剑道的感情。”厉天淡淡道:“当你一辈子就只剩一个追求的时候,你也会对那样东西呵护倍至。我决不能任我的剑沾染半点微尘。”

李闲苦笑道:“你这种家伙,武功不高才奇怪。”

厉天失笑道:“你这种家伙,武功这么高才真的奇怪。说吧,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想问你一些问题。”李闲脸色严肃起来,说道:“你可曾见过有人以看似极缓慢的速度飘然而行,实际上转瞬去远。这种缩地成寸的诡异步法,当世用得炉火纯青的人有几个?”

厉天动容道:“在你眼皮子底下?”

“是的。”李闲缓缓道:“我没能看穿他的步法。就像今日我们过招时的障眼法一样,明知是障眼法,却看不破它。”

厉天沉吟道:“我从没见过有人的步法到这种境界。这和你们重阳教的千里飞遁是否有其相似之处?”

李闲皱眉苦思良久,道:“表面上看来,毫无相似之处。但不排除是运用千里飞遁的功法加以改进的可能。”

厉天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忽然提起它?”

李闲叹了口气,道出和那算命先生遭遇的经过,继而说道:“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此人的武功并不在你之下,比之江乘风更胜半筹。”

“江湖不适合浪子。”厉天喃喃地反复念了几遍,忽然笑了,道:“他是在劝你早点退位吧。不过他说得确实没错,这江湖适合我,适合江乘风,适合萧无语,适合徐不疑,就是不适合你。”

李闲干笑两声,道:“可惜他还是没摸清楚我的臭脾气。”

厉天微笑道:“你决定了?”

李闲点点头,决然道:“我相信即使我脱离,也听不得他们战败伤亡的消息,就如今日听见蓝色鬼的消息一样。他们都是我的至亲或好友,我无法抛开他们。从今日开始,我将全心带着重阳教,战斗到底!”

以厉天古井不波的心灵,也不禁暗自震颤。自李闲这句话开始,重阳教才是真正的重阳教。伴随着这句话,江湖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千秋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战斗开始

司徒贝贝坐在蓝舒云床边,亲手为他喂药。司徒铭轻轻踱了过来,低声道:“为什么要你来喂药?什么时候对医理开始感兴趣起来了?”

“我不是对医理感兴趣。”司徒贝贝注视着蓝舒云毫无人色的脸,轻声道:“蓝叔叔受伤,我忽然想到了关于李闲的一些事情。”

“因为李闲踏入神教是蓝老四引起的?”司徒铭笑了笑,道:“不说别的,我倒是很感谢教主,因为你跟在他身边一段时间后,整个人就忽然长大了。”

“跟在他身边会越变越小才对。”司徒贝贝露出甜甜的笑容,道:“他是个大混蛋。在他身边时,笑一般都比哭多。”

“但你跟着他经历了不少事情,你的想法也就成熟了起来。”司徒铭微笑道:“一辈子躲在太行隐居,哪能知道这江湖的缤纷多彩。”

司徒贝贝微叹一声,道:“是啊,缤纷多彩。”眼光又移向蓝舒云,说道:“最多的颜色就是血色。”

司徒铭不说话了,只听司徒贝贝续道:“知道我想到关于李闲的什么吗?”

司徒铭摇头道:“我哪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

司徒贝贝道:“你猜他听说蓝叔叔重伤的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

司徒铭眼睛逐渐亮了起来,道:“你是说,他会为此安心回来做教主?”

司徒贝贝叹道:“我不敢肯定。但据我对他的了解,机会将有八成。他是个多情的人,对女人重情,对朋友也重情。他一定听不得神教失败的消息。”

司徒铭呵呵一笑,道:“如此说来,老四受伤倒不是坏事。因为我有十足把握治好他的伤,而李闲安心即位这事却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想的是,李闲踏入神教,惹了一身要命的烦恼,就是起因于蓝叔叔;而他正式回来,做威震天下的重阳教主,又是因为蓝叔叔。爹,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神灵主宰?”

司徒铭呆了呆,继而冷笑道:“爹只信自己的双手。若一切由天,我们学医还所有什么用?命运是由人创造的,就如十个快要见阎王的病人,爹也能把他从牛头马面手上抢他七八个回来!蓝老四和李闲这种联系,只是个巧合而已。”

司徒贝贝展颜笑道:“怪不得他们都说爹是个傲鬼。”

司徒铭望着女儿,道:“天下庸医误人,杂乐乱耳,只有重阳荡平江湖,我们才可以传播正道,这也是我们为什么这样倾尽心力去创神教一统大业的原因。你知道么?”

“我知道。”司徒贝贝叹道:“我会向李闲讲解我们的教义。虽然我并不喜欢江湖征战。”

司徒铭也叹了口气,道:“江湖征战?恐怕李闲现在正在浴血苦战呢。银龙堡真那么好对付吗?”

“我去助刘凡。”江乘风望着整装待发的队伍,低声对李闲道:“你们一定要注意,徐弈有可能倾全力把太湖水寨的人马留下,以此立功。”

“你不早说!”李闲苦笑道:“人家秦姑娘早就预见这种可能,我还当你会处理清楚呢。”

“我怎么处理?”江乘风回以苦笑,道:“我只叫他改变想法,却不能肯定他是否真会改变。”

“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这次我们多了铁面和大饼脸助阵,太湖的人马又接受过针对性的训练,老子就不信徐弈手上能翻出什么天来。”

“希望很快就能坐在龙腾山庄里喝庆功酒!”江乘风挥手道别,道:“我们的每一步都是按照徐不疑的计划来定计的,如果还打输了,以后就不用见人了。”

李闲点点头,望向秦淮和太湖三兄弟。三兄弟脸上都露出坚毅之色,喝道:“全军出发!”

徐不疑领着将近两千人马,埋伏在扬州城外数里之处,那是太湖水寨乘船而至之后登岸入城的必经之路。他是特意避开太湖的船队,专诚来陆地上恭候的,对于太湖水寨那群水盗在水上作战的悍勇,徐不疑心里确有几分戒惧。虽然银龙堡拥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但若想在水上尽歼太湖水盗,必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徐不疑的策略是,先放过霹雳堂的人马,任他们攻打龙腾山庄,而自己在陆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前来的太湖水盗,然后全军入城,与龙沧海配合,两面夹击,把霹雳堂一举剿除。

这是个很合理的计划,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随着霹雳堂人马陆续进入扬州,他心里的不安感更趋强烈。前两天听说霹雳堂堂主刘东流被血阁残余杀手叶七刺杀于书房内,原本以为霹雳堂将停止进攻计划,不料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气势更汹。少堂主刘凡无疑是个精干的年轻人,试图借助这一战,打响他在武林的声威,顺利接手霹雳堂的基业。

徐不疑不安的并不是刘凡那种初生之犊的气势,而是隐隐有种被算计的预感。霹雳堂进入扬州的人马根本有恃无恐,仿佛全然没有考虑过有人会伏击他们一样。

正在这时,徐不疑看见了霹雳堂最后一拨入城的人,心中猛震一下,在这一刻,他完全明白了,他真的中了计。因为他看见了伴在刘凡身边有说有笑地进城的人,竟赫然是他毕生最痛恨的夙敌,江乘风!

为什么自己从没收到有关江乘风或是其他重阳教徒身在南方的消息?

徐不疑当然收不到消息,因为把江乘风带到南方来的人,正是他的儿子。而玉秋水虽然知道,却不会说。

“全军出击!杀了刘凡和他身边的人,迅速入城!”徐不疑没有时间思考,狠狠地发出了这道命令。身边的传令员尚未听明白这道命令,后队忽然骚乱起来,一个探子急匆匆地赶来,叫道:“后方遭遇偷袭,死伤十余个兄弟,偷袭者消失不见!”

“好一个太湖水寨!”徐不疑冷冷地说了一声,灵台瞬间恢复清明,下令道:“百人一组,分散搜寻,见到任何服饰有异者,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惨叫声又从后方传来,徐不疑俊美的脸因愤怒而变得冷酷无比,道:“立刻实行!快去!老雷你们几个跟我来!”

号令传下,两千余人迅速分散,搜索那批诡异的偷袭者的影踪。徐不疑带在身边的,是手下几个跟随他多年的得力大将,那姓雷的叫雷南原,一手蟠龙棍法扫遍江东,被誉为江南第一棍法大家;还有一人姓宗名正,用的是大关刀,曾与徐不疑对敌,苦斗百招方落下风。这两人是银龙堡内的重要支柱,徐弈要争取的支持,主要也是对于这两人而言。另外几人,无不是徐不疑身边的亲卫高手,在江南均享有盛名,徐不疑常对人言,自己身边的高手联合起来,实力决不逊于重阳六仙,此言也不是他自夸,这些人确是百里挑一的高手。

当徐不疑领着这群高手匆匆赶往后队时,惨叫声又从左方的密林中传来,显然分组搜索的其中一个百人队遭遇了敌人。这次的兵刃交击声清晰可闻,徐不疑眼里喷出怒火,领人直奔而去。

徐不疑赶到现场时,兵刃交击声忽然停止,一批人影迅速没入密林中。环目望去,四周已全是尸体,这一组百余人只剩十余个,连树杈上都挂了几条尸首。地上也躺着太湖水盗服饰的人,只是寥寥三数人。

徐不疑气得手下也不顾了,孤身冲进那批人影消失的林中,却再看不到半个影踪。徐不疑不是不会感应气息,而是四周全是分散搜寻的自己人,令他无从辨认敌人的气息究竟在哪里。

“是何方鼠辈如此藏头缩尾?何不现身一较高低!”徐不疑终于忍不住了,吐气扬声喝问出去,声震数里,连身在扬州的江乘风都听到了少许声音。

“看来他们很成功。”江乘风失笑道:“我们倾力进攻,迟则不及!”

徐不疑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密林里,直到他的回声完全消失,才有个熟悉的声音大笑回应道:“徐不疑你胡子也长了一大把,孩子都生了两个,怎么还这么幼稚?你们两千人,我们五百人,较什么高低啊?有种你过来和我比一比,老子身长八尺有余,肯定比你高!”

“李闲!”徐不疑从牙逢里挤出这两个字,道:“可笑江湖上还都以为你能不染于泥!”

李闲大笑道:“何处是泥,还难说得很!麻烦以后叫我李教主,最近我很喜欢听见这么尊贵的称呼。”

徐不疑深吸一口气,低声吩咐左右领人包围声音传来的位置,才说道:“我这就来会你!”

李闲大笑道:“别来了,你肯定没我高。”

徐不疑铁青着脸提枪而去,穿过一片树木繁茂的地带,眼前出现了一块数丈见方的空地,李闲独自一人,把刀扛在肩上,笑嘻嘻地看着他。徐不疑火冒三丈,他终于明白李闲为什么等他的回音散尽才肯接口答话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炎阳会银龙

李闲看着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徐不疑此刻竟气得青筋直爆,心中暗自佩服秦淮的远见。众人出发之前秦淮的话语至今还在耳边回荡:“在起初的暗算成功之后,李闲要负责把徐不疑引开,失去徐不疑指挥的银龙堡再不足惧。”

“如果他不被我引走呢?”

“即使他不被你引走,也不要紧。徐不疑伏击我们,反而被我们暗算,这种从猎人变猎物的感觉决不好受。只要适当再加以刺激,管他是神是佛,都会有火。有怒则有失,我们的兵力比之银龙堡相距太远,纵然一开始攻其不备,占了点先机,到了后来必定也要陷入苦战,只有徐不疑怒而犯错,我们才有可乘之机。”

记得当时左龙不解,问道:“我们是没有可能尽歼徐不疑的人马的,既然能达到拖延时间的目的,让徐弈放弃龙腾山庄,霹雳堂顺利占据扬州,便已足够,为什么还要安排后期作战?”

秦淮的回答是:“徐不疑是知兵的人,他不会没有留下后路。我可以肯定他有后续的增援人马,见势不对必将赴援。而银龙堡的实力足够让他完成这样的部署。若等徐弈回撤,后援队赶来,三方会合后的力量足可把山林夷为平地,我们这区区数百人的前景殊不乐观。后援队的领队应是银龙堡的总管席幕之,他的人头就烦劳厉孙两位大侠了。席幕之丧命,后援队伍丧失指挥,必定难以有效组织增援,而我们必须尽快使徐不疑的人马陷入混乱,才可从容定计保命。”

一切都按秦淮的判断进行。李闲笑嘻嘻地说道:“徐堡主该不是安排人包围此处之后才舍得过来吧?大家叫我浪子,不是叫我傻子,我会白白把大伙的位置泄露给你吗?”

徐不疑双目喷火,冷冷地道:“将你留下,便已足够!”

李闲扫了一眼随徐不疑之后赶来的众高手,大笑道:“不知金戟银枪是否一个德行,以武林宗师的身份,聚众围攻一个小辈。”

“哼哼。”徐不疑冷笑两声,道:“看来岳老爷子败亡,完全是你策划的。可笑江湖还以为你只是适逢其会,岳老爷子对付你而自乱内廷,是他的失策。原来岳老爷子没有做错。”

李闲耸了耸肩,道:“江湖上倒是没有说错。如果岳老头不来对付我,我才没兴趣惹他。”

徐不疑失笑道:“好!就让徐某见识见识能令金戟沉沙的炎阳宝刀是否当真那么威不可当!”

远处又传来兵刃交击声,徐不疑深吸一口气,对身后高手说道:“你们带队收剿那伙水盗,这是银龙堡主与重阳教主的决斗,你们不要插手。”

众高手互视一眼,火速离去,李闲心中暗喜,徐不疑确实失去了理智,行事冲动了起来。事实上徐不疑并不是那种要面子的人,此刻尽起高手先把李闲围杀于此,才是最好的选择。

李闲也不是来送死的,万一徐不疑真的不要脸,他已做好了千里飞遁的准备。李闲做过尝试,千里飞遁奇功施展后将真气尽失的弊端已经不成问题,因为天地生气将迅速灌输而入,使耗损的真气以最快速度重生。

而与徐不疑单打独斗,李闲并没有想过自己会输,因为徐不疑的手臂伤势并未复原。

“多谢徐堡主金口,把小子抬到和堡主同一高度。”李闲笑嘻嘻地道:“不过我并不欢喜,因为毕竟我这么年轻,而徐堡主行将就木。”

徐不疑气得说不出话来,银枪猛然平举齐肩,枪尖正对李闲。

李闲笑容有点僵硬了,徐不疑武功高明,他是知道的,但没想到竟高到这个地步。

银枪平举,四周空气猛然呼啸起来,所有气流全部集中到枪尖一点,身在数丈外的李闲,只觉心口有铜钱大小的范围受到极其强烈的压迫,几欲呕吐。

把气集于一线,这与岳岚松的功法正好相反。岳岚松的气浩瀚如海,真气排山倒海般向人压来;而徐不疑的则把散发的气高度浓缩,造成一点上的致命破坏。

当日与岳岚松一战,岳岚松只需一戟就能使李闲吐血受伤,今日面对徐不疑,将会有怎样的战果?

李闲横刀而立,左手压在刀背上,衣袍无风自动,热浪漫天而起。徐不疑眼里闪过讶色,先行出手,银枪刺破热浪,投向李闲的心口。

李闲留意到徐不疑的左臂与他的枪配合得似乎有点不协调,在银枪转瞬至心口的刹那,忽然箭步右移,宝刀狠狠地朝徐不疑左上方的位置劈去。

徐不疑竟不格挡,趋身而避,白白错失先手之机。

看来此人左臂确实不堪激战。李闲心中暗忖,手中洒下三道黄芒,刀刀只取徐不疑左肩。李闲只取左肩,是有道理的,因为若招架这个位置的攻击,左臂所需的灵活度和力度都比右臂更多。徐不疑一声冷哼,索性背负左手,右手单手执枪,银芒水银泄地般迎击李闲的攻势。

“当当当!”转眼间,李闲的三刀全被挡下,以李闲如今进窥天道的武功,竟仍感觉手腕酸麻。徐不疑威震江湖数十载,其浑厚的功底确非李闲这毛头小子所能比拟的。

“哈哈!徐堡主原来擅长单枪。不知单枪匹马这个成语是否徐堡主首创?”李闲嘴上说笑,手底丝毫不敢怠慢,因为一股气柱早已直捣而来,险些冲击得他站立不稳。炎阳刀忽地上扬,笔直下劈,竟生生把尖细的气柱破成两半,宝刀正巧劈正枪尖。

真气对撞,两人同时一震,各自后退几步。一直单手执枪的徐不疑硬拼之下,大大吃亏,因为长兵器与李闲的刀不同,单手运使更耗气力得多了。李闲只退三步便已站稳,徐不疑退开三步后,还稍稍后挫小半步,才算立得稳当。

李闲看得真切,轻喝一声,炎阳宝刀黄芒剧盛,直取徐不疑左颈。宝刀所过,草木枯黄,足见李闲在这一刀上灌注的力量,已经达到颠峰,根本不留后路,务求一举破敌。

徐不疑刚刚站稳,黄芒就已到了脖子上,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李闲暗叫不妙时,只见徐不疑左手迅捷无伦地握上了枪柄,银枪猛地迎向已经无法变招的李闲。一股巨力传来,李闲猛喷一口鲜血,断线风筝般抛跌出去。

“想不到李浪子竟一蠢如斯。”徐不疑轻抚银枪,微叹道:“虚则实之,李教主黄泉路上千万记住这个教训。”

李闲身子落地,迅速弹起,一边审察体内的伤势,暗运回天大法,一边擦去血迹,大笑道:“能痛痛快快和徐堡主硬拼一记,流点血又算什么?再吃我一刀!”

黄芒再起。这一刀的感觉竟与前一刀完全一致。

徐不疑暗自惊讶李闲的悍勇。他知道刚才那一枪让李闲受了多重的伤,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强行压制伤势,还劈出和适才一样一往无前的刀来。

“愚蠢之至!”徐不疑冷哼一声,横枪再扫,竟也与适才的手法完全相同。

李闲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徐不疑蓦地感受到右颈方向传来刺骨的寒意,在漫天热浪中显得如此诡异和不协调,暗叫上当,无奈中枪尾后掠,硬生生顶下这莫名其妙右转的一刀,也是喷出一口血来,向左抛飞开去。

徐不疑身子还没落地,心里已后悔不迭,若没有前面一刀先入为主,自己绝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居然被热浪和色彩蒙蔽,疏忽了真刀所在。如今形势逆转,只要李闲赶来补上一刀,自己就陷入绝对的下风,想要扳回劣势再也不容易了。

心里正苦闷之时,却不见李闲攻来,回望之下,只见这小子以刀支着身子正在喘气,笑道:“徐堡主,我们不打了行不行?我们一人上一次当,我杀不了你,现在你也奈何不了我。不如闭目养神,晚上还有力气去泡泡妞儿。”

徐不疑苦笑一声,正要答话,不远出喊杀声震天传来,比前几次惊人百倍。李闲的脸色变了,徐不疑大笑道:“看来你们的游击队终于被包围了。”

李闲回望一眼声音传来之处,忽然吐气扬声,大笑道:“徐不疑脑袋已经被老子摘下来啦!”

徐不疑猛地明白了李闲在干什么,勃然大怒,喝道:“李闲的狗头早已不在了!”

李闲一屁股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徐不疑怒视李闲半晌,忽然也摇头失笑。

徐不疑没有说错,太湖水寨的人马确实已经被撒网般四散铺开的银龙堡弟子收于网中。经过前一轮的暗杀和游击,太湖水寨的五百人马剩下四百五十余人,而银龙堡的两千人竟锐减至一千三百之数,树林里四处都是乱七八糟的尸体,看得银龙堡这头为首的雷南原和宗正气炸了肺。

太湖子弟此刻对秦淮奉若神明,众人借着树木掩护,边打边退。李闲的喝声入耳,众人欢声雷动,他们都知道李闲在胡扯,但起码李闲的声音告诉了众人他还活着。反过来银龙堡弟子心里就不是滋味了,徐不疑身为天下四大家之一,竟半天拿个小辈没辙,而且还学这个无行浪子般信口开河。

没有徐不疑指挥的银龙堡大军,行动比之太湖水盗则迟缓得多了,在绝对兵力优势下,银龙堡竟拿太湖水盗一点办法都没有。雷南原和宗正拼了老命领队冲杀,却发现起不了多大效果,两人的手上杀的水盗竟合共不足十人。正没奈何时,宗正忽然一把拉着雷南原,指道:“老雷,你看。”

雷南原极目望去,忽然发现了太湖水盗的核心所在,那并不是分列前左右三军的三个寨主,而是中军一名身着鹅黄衣裳的女子,几乎是她往哪里走,太湖水盗就跟向哪里。就像在群兽中,多了一个灵魂。

第一百一十九章 会战

“我们必须去宰了这个娘们,太湖水盗变得如此难缠,必定是这娘们做的手脚。”雷南原冷冷地道:“老宗和我破阵龋糊脑袋,你们几个带队,千万别乱了!等堡主宰了李闲回来,就万事大吉。”

徐不疑的几个亲卫高手轰然应喏,雷南原和宗正互视一眼,同时扑向太湖水盗的中军。

这两人独自闯阵的效果和带领大队的银龙堡弟子冲杀是完全不同的,其灵活度和狠厉度全然不可同日而语。蟠龙棍与关刀一左一右,就像两把钢刀直捅进太湖群盗的心脏。凡是挡在他俩面前的太湖水盗,没有一人能挡住一招,转眼之间,两人就踩着一排尸体,直破入中军阵中。那个鹅黄衣裳的女子,已经近在眼前,冷漠的眼神向他们扫来,微微露出少许轻蔑之意。

女子的眼神让雷、宗二人怒不可遏,雷南原大吼一声,腾空而起,跃过数丈之地,蟠龙棍避过其余的太湖水盗,直捣那女子而去。

眼前剑光一闪,凌厉的剑气从女子手上爆开,绕过蟠龙棍攻势最盛之处,削往他的手指。雷南原大吃一惊,才醒悟自己真的小看了眼前这个美艳绝伦的少女。

她的剑法顶多只算二流,但在这万军之中绝对不可小觑。自己这一棍急燥而无理,面前是应付得恰到好处的一剑,而下方则是严阵以待的太湖水盗,正虎视眈眈地等待自己气浊落地的刹那。宗正被抛在后方,转瞬被一群水盗围了起来,雷南原只想狠狠扇自己两个耳光,只贪一个快字,就让自己和兄弟陷入如此险境。

雷南原无奈之下,仓皇变招,棍尾一摆,狠狠点在那差点削下他手指的宝剑之上,借力换气,倒飞而回,投向宗正被围之处。只是这么一刹那间,宗正的关刀已经染满了鲜血,他的身周是许多断成两截的尸体,而还有数十水盗红了眼,不要命地往他身上招呼,在江南声名显赫的宗正竟浑身挂彩,头发也披散开来,已经不成人样了。

雷南原无暇惊诧太湖水盗的战斗力竟高到这个地步,因为后面一缕冰寒的剑气一直尾追而来,气势已经将他紧紧锁住。

“啪!”雷南原挥棍将一名偷袭宗正的太湖水盗扫得血肉模糊,与此同时,宗正的关刀仰首而起,直迎雷南原的身后,将那缕要命的剑气生生堵截下来。这两人同生共死十余年,合作的默契程度确实不逊于任何以配合著名的江湖人物。

但只是这么一息间,两人的身上都多添了数道伤口。两人都暗自懊悔,自己的大部队在外面被人牵着鼻子走,没法好好围殴敌手,而自己两人却跑进来接受敌人的围殴。事先哪能想到这个女人的策略和武功竟然都这么高明?

雷南原挥棍横扫,暂时逼退围困着他们的一堆水盗,偷眼望去,不远处又有一群水盗正往这里移来,另有两群水盗往前方聚集,抵挡他们的大部队进攻。战事演变成对方尽力围杀自己,而己方人马拼命想冲进来救援,而对方又把两翼移前抵挡救援,胜负围绕在是对方先被突破,还是自己这两条老命先送在这里。百忙之中,宗正忽然喝问道:“那名女子可留下姓名!”

秦淮淡淡道:“如果你们有命回去,请告知徐博,被他害死的女子的冤魂索命来了。”

两人一阵气结,弄了半天,这不是太湖水盗请来的帮手,而是特意来找徐博算账的。雷南原看了看兄弟被伤得浑身是血的模样,暗自决定这次只要有命回去,先骂死徐博那臭小子再说。

不过此刻他俩是连在肚子里骂徐博的气力都没有了,因为又有一批水盗围了过来,其中还有以悍不畏死著称的太湖三寨主韩开山。

韩开山的鬼头刀在平时看来是垃圾一把,但在这乱军之中却是威不可当。特别是在围杀区区两人的战斗里,这家伙每一刀都不顾自己,尽往对方脑袋招呼,雷宗二人空有比他高出百倍的武功,也不敢和他比快看谁的脑袋先被砍下,因为他们还同时面临着数十把兵器的攻击,其中有一把是那女人狠辣的剑。

正当两人叫苦不迭时,远处忽然传来喊杀声,太湖水盗的前军忽然骚乱起来,只在数息之间防御就土崩瓦解,银龙堡的大部队迅速突破进来。秦淮收剑看了看,急忙吹了一个口哨,太湖水盗听了口哨声,忽作鸟兽散,化整为零地散入树林中,转瞬间,战场上空留密密麻麻的尸体和瘫坐在地上喘气的银龙堡两大高手。

新来的生力军,正是秦淮预计中的银龙堡后援部队。

一道剑气由远而近,坐在地上调息的雷宗两人还未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宗正的喉咙上已多了一个洞,鲜血还没喷出来,剑气便已转向雷南原,没入他的心脏中,继而剑气消失不见,一条人影没入太湖水盗消失的树林里。

雷南原感到胸口一阵剧烈的痛楚,缓缓倒在地上,迷糊中,宗正咽喉上的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雷南原呆若木鸡的脸。身后惨叫声响起,雷南原有点木木地转头望去,只见湛蓝的剑光在万军之中灿如鬼火,鬼火过处,就有人随之倒下,直到徐不疑引以为傲的亲卫高手死得差不多了,蓝芒才心满意足地消敛,一条恐怖的白衣人影掠过人群,投入树林中。雷南原眼睛模糊下去,终于躺倒在地。

徐不疑和李闲先后赶到这里,眼前所见是密密麻麻的银龙堡服饰的弟子,全都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他们面前整齐地排列着十余条尸首,见到徐不疑出现,全都有些神色漠然。徐不疑感到心口一阵揪心的痛楚,他一眼就知道地上躺着的是谁。

银龙枪发狂地向后刺去,却刺了个空。李闲在他惊见尸首的瞬间,便已悄悄溜走。

“是谁!”徐不疑的银枪脱手掉在地上,忽然大声喝问呆在那里的数千弟子:“是谁能把我所有得力高手全部杀死?”

过了半晌,仅余的三名亲卫高手之一回答道:“雷堂主和宗堂主在激战之后闭目调息,忽然被一名刺客偷袭,那人一击得手,便即远遁。”

“血阁作风?”徐不疑讶然道:“满庭,这人长什么模样?”

那被叫做满庭的人名叫吴满庭,也是徐不疑的亲卫高手中的佼佼者,闻言答道:“我们没能看见他的样子,因为当时我们都自顾不暇,一个白衣人杀进我们万军之中,那剑……那剑简直不是人能用得出来的,张堂主他们全被一击毙命,那人杀了我们五名堂主,就那么去了,谁也拦不祝蝴。……那蓝光……”说到这里,那人忽然那一阵哆嗦,闭上了嘴。

徐不疑呆了片刻,道:“席总管呢?”

后援队的一名弟子答道:“席总管见这里势色有异,带领我们来援,就是这两个人忽然闯入军中杀了席总管,我们千余人直追他们到了这里,结果……”

徐不疑点了点头,镇定地道:“经过这场厮杀,对方必定也没有气力了,李闲已被我重伤,现在只剩花架子。我们还有两千人,即使他们还有这样的高手,也并不足惧。我们必须尽歼这些人,为我们的堂主报仇,有没有信心?”

众人迟疑片刻,不知谁带头答了声:“有!”两千余人同时发喊,声震天下。

徐不疑静静地看着这批弟子,心中暗道:“厉天,你给我等着!”

忽然吴满庭叫道:“堡主,你看!老雷还有气!”

徐不疑大喜过望,冲上前去为雷南原疗伤,一面吩咐道:“拨出一百人,护送雷堂主回堡!”

见雷南原还活着,银龙堡弟子死灰般的心忽然又活了过来,至少感觉到自己还没完全大败亏输。这是常人很奇妙的心理,原本认为必然的损失忽然回复了一些,哪怕是再轻微的一些,也觉得舒服得多。

当银龙弟子的喊声传进树林里时,韩开山苦笑道:“人多就是他奶奶的了不起!”

左龙用刀割断绷带,包扎好伤口,道:“我们只剩不到两百个人了 ,大都带伤,而且精疲力竭。这场仗再打下去必败无疑,不如撤退。”

李闲摇头道:“这时撤退,徐不疑领军回攻扬州,我们就功败垂成了。好在他们有帅有兵,却无将,徐不疑一人指挥这么多人,必定首尾难顾,我们还可以陪他周旋。”

秦淮点头道:“这话很有道理。他们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我们,我们正好可以休整一下,重新定计。”

李闲轻咳两声,揉了揉胸口,道:“好在我们有无敌杀手,否则这次真是赔得大了。现在则是他们惨淡不已。”

孙凌摇头道:“雷南原和宗正不是一般的高手,正常情况下想这么轻松地杀掉他们实不容易,还是靠秦姑娘的兵带得好。”

李闲嘿然道:“你没有杀掉姓雷的吧?”

孙凌也笑道:“我拿捏的力道和角度,你就放心吧。”

李闲点了点头,暗自佩服江乘风计策的歹毒。这次死的几乎全是倾向于徐博的人,与徐弈关系不错的人只死了一两个。一会如果徐弈的表现再能好些,他在徐不疑心中的地位将稳如泰山。

这场战役里,江乘风是制定方针的统帅,秦淮是领军作战的大将。而他李闲若想好好领导重阳,就必须学会善用将帅。

真他妈难哪。李闲暗叹一声,闭目运功,不再说话。而扬州城里,攻占龙腾山庄的战事已经快进行到了尾声。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千秋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第一百二十章 攻占龙腾

刚刚上任不久的扬州知府杨金书此刻在书房里坐立不安,因为两帮江湖人物在大并火的报告雪片般飞来,堆满了他的案头。前几日玉佛被偷的烦恼和这件事一比,顿时变得微不足道。

对于江湖争霸,朝廷并没有任何明确的指示,地方官员若想治理所辖区域的帮派,往往都是笼络为先。龙腾山庄向来与杨金书交好,本来他应该点兵去帮龙沧海镇压“贼寇”才对,但他不敢。

因为十余年前他在荆州时,就被一群江湖人物的火并吓寒了胆。

一名脸容冷如铁铸的年轻男子,护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五个人的追杀中飞速遁走。从他们出来的庄院里,满地的尸首。当时身为荆州府丞的杨金书,在踏入庄院的那一刻便昏死在地。事后才知道,这血流成河的场景,竟只不过出自一人之手,就是那个有着冷酷面容的英俊男子。

知府想干预此案,但当夜就死在自己的床上,身上钉满了比牛毛还细的毒针。墙上写了一排血字:“血阁内事,干预者死!”

因此当有一天一个奇怪的人找上门来,说想收他的儿子为徒传授绝艺时,向来崇尚诗书的杨金书却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爹。何事如此烦恼?”儿子轻轻地踱了过来,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输来一股舒适的气。

“乱儿。你跟你师傅学艺十余年,对江湖掌故应该了解不少了吧?此刻火并的是何方神圣?”

“这是江湖上最大势力的对决。”杨乱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轻声道:“一方是江湖最著名的暗器宗派霹雳堂,它的后盾是江湖第一魔教重阳教;另一方是扬州本地生根二十年的龙腾山庄,隶属于南方第一大帮银龙堡。”

“哦?”杨金书叹了口气,道:“都是以‘第一’两个字来命名的势力。你说我们该不该插手?”

杨乱也微叹一声,道:“现在已经不是能管的时候了。我刚刚以爹的名义强行拦下了戚将军想要开入城里的军队。因为一旦那些人的行动被军队破坏了,那些草莽不知军政分开,会把账往爹的头上算。”

杨金书抬起头来望着儿子,道:“你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爹,你好好休息吧。”杨乱转身出门,道:“这种事不是你该去理会的。”

“你去哪里?”

“我去龙腾山庄附近看一看,那个魔头究竟有什么伎俩!”杨乱的声音透出刻骨的仇恨,杨金书目瞪口呆地目送儿子远去,全然不知所措。

“重阳江乘风在此,龙沧海你自称是不怕死的好汉,怎么受了点小伤就缩进壳里不动了?”江乘风把最后几个死守院门的银龙堡弟子斩为两段,龙腾山庄前门的防御土崩瓦解,霹雳堂人马一拥而入,江乘风停下手来,开始挑惹龙沧海。

“我来会你!”一道银芒从深院里闪出,惊电般向江乘风投来,江乘风嘴角露出笑意,他已知道徐弈已经把情况掌握在手里。

沾满了鲜血的赤蝎魔刀在此时更加艳丽无伦,红光银芒转眼间交击在一起,江乘风耳边传来徐弈的传音,事情的始末清晰展现在眼前。

当霹雳堂聚集人马对龙腾山庄发动猛烈攻击时,龙沧海和徐弈一起带领子弟们防守四围院墙与院门。对于军队的攻城战,守方比攻方有优势得多了;但在这里却恰恰相反。江乘风和刘凡只需集中兵力强攻一点,但龙沧海却必须分散兵力守卫四周院墙,以防少数高手潜入从内部造成防御瓦解。原本已经比霹雳堂为少的兵力在此时更显得微薄不堪,更何况霹雳堂到处都是暗器高手,霹雳子以及各类奇型暗器如雨飞上,将墙头的银龙堡弟子扫得溃不成军。

经历了小半时辰的战斗,银龙堡弟子折损近半,而以勇悍著称的龙沧海肩头不知被谁射了一柄飞刀,翻身跌落墙头。

按照事先的计划,龙沧海只需坚守片刻,徐不疑的大军就可以尽歼太湖水盗赶来会合的,谁知过了半个时辰,竟一点消息也没有。望着外面黑压压的暗器高手,龙沧海心里首次产生绝望的感觉。

“龙庄主。”徐弈浑身是血地赶了过来,道:“此处已不可守,必须另做打算!”

龙沧海决然道:“相信堡主的大军很快就能赶来,我们再撑片刻。”

徐弈摇头道:“爹的大军一定遇到了麻烦,短时间内是来不了的,我们应该赶去和他回合,助他歼灭敌人才是正理。”

龙沧海沉吟片刻,有些犹豫地道:“少堡主所言虽是,但我们在这里生根二十年,岂能说弃便弃?”

“再撑下去只会增加无谓的牺牲!龙庄主难道不为这千百子弟的生命考虑吗?山庄丢失可以再夺,兄弟们死了就活不过来了!”徐弈语气转厉,高声喝道。

龙沧海呆了半晌,肃容道:“少堡主真是仁义之士!龙沧海心悦诚服,愿听少堡主安排!”

“立即点齐人马,弃庄而去,与爹会合!这里多出了江乘风,太湖水寨也必定多出了我们预计之外的敌手,甚至可能是重阳大军。龙堡主带领兄弟们与爹两面夹击,为战死于此的兄弟们报仇!”

龙沧海愕然道:“那你呢?”

徐弈露出一丝苦笑,道:“我来断后。”

龙沧海猛然跪下,道:“龙沧海的命从此就卖给少堡主了!”

正在此时,江乘风的邀战声传来,徐弈喝道:“快去!”挺抢而出,迎向表面看来气势汹汹的江乘风,龙沧海咬了咬牙,收起人马火速从后门离开。

江乘风听完徐弈的话,哑然失笑,传音道:“这次龙腾山庄折损几人,还剩多少战力?”

“共七百余人,死了三百上下。”徐弈答道:“可以称得上高手的都活着。”

江乘风点头道:“非常完美。”

“砍我一刀。”徐弈最后传音道。

“呛!”一声巨响传来,刘凡和霹雳堂众弟子转头望去,只见徐弈银枪断折,狂喷一口鲜血,向远处抛飞出去。

刘凡见状大喜,飞身追去,顺手就是一枚霹雳子。

倒飞在半空的徐弈眼里忽然闪过精芒,两截断枪脱手甩出,一迎暗器一攻刘凡。刘凡暗吃一惊,想不到这小子身负重伤,竟还能使出这么凌厉的手段。

霹雳子在半空爆开,刘凡挥手扫开断枪,气浊落地,徐弈已不知到哪去了。

“你为什么不追?”刘凡沉着脸来到江乘风身边,道:“你是否根本没有伤他?”

江乘风望着徐弈消失的方向,有些心神不定,答非所问:“忘了提醒他另一件事!”

刘凡一怔,继而摇头苦笑。他已经明白了这群人的策略了。不过也好,这对他来说有利无弊。

“要不要领兵救人?”刘凡缓缓问道。

“不能去。这一救,连你的人马都要完蛋。我们的兵力毕竟比他们少。”江乘风淡淡道:“就我们两个去。只要能助他们安然撤走,这场仗就是我们大获全胜!”

李闲从深沉的调息中醒来,伤势已经痊愈了大半,转眼望去,只见秦淮等人无不神色凝重。

“怎么了?”李闲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徐不疑正点齐人马,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

秦淮沉声道:“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徐不疑准备放弃我们,直奔扬州。”

李闲猛省,叫道:“不好!”

“是的。如果他放弃我们直奔扬州,与龙沧海两面夹击霹雳堂,霹雳堂必败无疑,而我们这点微薄的兵力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若是出去拦截他们,就正中徐不疑下怀。我们事先惹怒徐不疑,就是让他失去理智,一心先消灭我们而忘记他的根本目的。现在他恢复理智,我们就棘手了。”

左龙决然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功败垂成!我们这就出去再骚扰他们一场!”

徐不疑列好队伍,高声喝道:“树林里的妖魔小丑先放在一边,我们先去剿了霹雳堂,再回头慢慢收拾这群跳梁小丑。大家跟我来!”

两千余名弟子轰然应喏,气势惊人之极,树林里的太湖水盗已经有人色变。

忽然一个声音从树林里响起,竟盖过了银龙堡弟子的震天喊声:“徐不疑你羞也不羞?明明是怕了我们才仓皇撤走,竟还说得理直气壮!有种再来大战三百回合,看看谁才是妖魔小丑!”

“行军之道并不是你李浪子泡妞儿的游戏,口头占占便宜是没有用的。”徐不疑平静地道:“我们这就出发,你们若有什么意见,大可出来拦截。”

一声惨叫传来,又是一个银龙堡弟子被孙凌悄悄从后面穿心而过。继而惨叫声接连传来,太湖水盗终于再次开始实行偷袭本行。

徐不疑强自压下回军剿贼的欲望,以最快速度领军穿林而出。银龙堡弟子争先恐后地往外挤去,原本已经整齐的队形又散乱起来。谁能想到这场仗这么奇怪,向来的战斗都是前排的人先死,这次却是后面的完蛋。

但他们都知道,只要出了树林到了宽阔的大道上,对方只要一现身就是死路一条,武功再高也没有用,就连厉天都不能例外。

第一百二十一章 突围之战

徐不疑终究低估了秦淮的手段。就在银龙堡的大军眼看就要出了树林时,后方的偷袭骤然停止,四周忽然一片死寂。

“堡主,静得有点奇怪。”吴满庭轻声提醒徐不疑道。

徐不疑深吸一口气,道:“不用理会,出林再说!”

话音未落,喊杀声又猛然响了起来,徐不疑猛地回顾,只见两百余名太湖水盗竟合为一处,以李闲、厉天、孙凌为剑尖,秦淮与太湖三寨主为护翼,像把利刃般向银龙堡大军的中段直突而进,生生把银龙堡已经略显混乱的部队断成两截。

徐不疑暗叹一声高明,不得不下令前军回围。因为若是继续行军,这后方上千人马必定被这区区二百人灭得干干净净,那剑尖的三个人,勇不可当,在他们的带领下,已经人人带伤的太湖水盗简直势如破竹,士气渐失的银龙大军根本没有抵挡之力。

但秦淮这招是一步险棋。

如果太湖水盗能在徐不疑合围之前,突杀出阵,进入另一边的树林,那么这个策略就是成功的,不仅极大地拖延了银龙堡往扬州而去的时间,而且进一步打击了他们的士气。但万一慢了片刻,被银龙堡大军围困在中间,只有徒叹奈何了。

这是争分夺秒的夺路之战。厉天的寒月剑显示出接连突破之后的最高境界,所过之处,血光四溅,前方半丈之内几乎可谓寸草不生。李闲与孙凌一左一右,合作无间,只求退敌,不求多杀,让厉天心无旁骛,破阵之剑发挥到了极至,只一转眼,队伍便已到了银龙堡大军的腹地。

所有人都心知独明,这只是短暂的轻松。

一道银芒越过众人,将威不可当的寒月剑生生截下。这是厉天自破阵起遇到第一个阻力,寒月剑竟微微一颤,显示出拦截者高深的功力。

徐不疑终于赶到了。

只这么一顿,两百名太湖弟子就被十倍有余的敌人围得水泄不通。热浪寒气左右袭来,竟是李闲与孙凌同时出手,抢攻徐不疑。厉天手中蓝光再现,直奔徐不疑的咽喉。

徐不疑心中暗暗叫苦,当今之世有幸被李闲、厉天、孙凌三个人同时围攻的,恐怕就只有他徐不疑一人了。这样的攻势,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无法承受。

但他不能怪厉天不要脸,以厉天的身份地位,竟与人联手夹击对方。这是战场。战场上是没有单打独斗的规矩可讲的,否则就没有这两千多人围困两百人的情况出现。

厉天是个杀手。求存是杀手的第一课。

徐不疑狼狈地接下三般兵刃,险些喷血,仓皇后退。厉天如影随形,一剑快似一剑,李闲与孙凌却收回了攻势,将左右围来的高手逼退开来。

徐不疑在早先与李闲的对决中已受了伤,经过刚才的调理,仍没有完全痊愈,如今再被三人合击,痛失先手之下,再也无法阻挡厉天鬼魅般的快剑。每接一剑,便后退一步,太湖水盗边打边进,随着厉天的脚步缓缓向外突去,仿佛徐不疑在为众人开道一般。

“呛!”两柄长剑分别架在李闲的刀和孙凌的剑上,队伍缓缓前进的脚步顿时又停了下来。两人讶然望去,认得是徐不疑的亲卫高手吴满庭和张振,这两人都是和徐弈关系良好的,在厉天前一轮的扫荡中,他们侥幸留下命来。

在这种时候,两人都没有时间和他们较量高低,若不能一招退敌,则必然误事。

一缕剑气袭向吴满庭肋下,正是秦淮的偷袭。李闲哈哈大笑,手腕一震,宝刀疾斩,吴满庭破开偷袭的剑,仓皇回剑接刀,势已不及,碰血倒跌回阵。另一边的张振受到了同样的待遇,三把亮闪闪的鬼头刀不要命地向他斩来,在这三把勇悍无伦的刀下,孙凌的短剑在此时就像是重逾千斤的大锤,令他再也无法承受,几乎与吴满庭同时,张振也倒跌回阵,压倒了不少银龙堡弟子。

厉天处于这嘈杂混乱的战场里,一面凌厉无匹地出着剑,一面却产生着极其怪异的感受。自己明明身处战场之中,每剑都是按自己的思路施行,但偏偏觉得有种抽离的感觉,仿佛有另一个自己,正漂浮于半空,冷眼俯视着这片庞大的树林。林中所有人的一举一动,无不看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知道在队伍最后方几名太湖弟子死时的伤口在哪里。更知道,离自己突破到敌阵外围,就只剩区区一丈之地了。只要打开了这个突破口,太湖水盗们就已可以宣告生还。

忽然间,厉天浑身剧震,神游于空中的灵觉顿时沉了下来,因为他看见了就在前面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急速驰来,人数竟接近五百。

“大家注意!”厉天百忙之中向身边诸人传音道:“龙腾山庄的败兵已经来了!”

众人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早知如此,刚才直接撤走就好了,何必再来苦战?现在万一被那边赶来的败兵截住,就再也走不掉了!

“铁面加油!在他们赶来之前必须冲出去!”李闲狠狠将旁边三名银龙弟子一刀挥成两半,人刀合一,电射向徐不疑。孙凌直接扔下面前的张振,,也往徐不疑投射而去。秦淮与太湖三兄弟迅速补上他们的位置。众人心里明白,目前保持完美的阵型已属次要,集中所有力量一举突破才是最重要的。

徐不疑当场面临着这辈子最痛苦的攻击。刚才虽也是三大高手一起进攻,但李闲和孙凌都只是虚晃一枪迫他退避而已,因为他们必须同时应付周围众多银龙堡弟子的攻击。但这次不同,李闲和孙凌都奋不顾身,好象就要在这一击之内取下他徐不疑的脑袋似的。

徐不疑没能像厉天一样事先发现出了什么事,但也知道这些人忽然开始不惜代价地突破,必定有重要事情发生了。

徐不疑不愧为与厉天齐名十余年的绝代高手,在这样的危机下,银枪幻出点点银芒,在乱军之中灿若星辰。附近的太湖水盗无不生出窒息感,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首要攻击目标。李闲等人却不是这样想,在他们眼里,漫天银芒只有三点最亮最强。这招是徐不疑著名的绝技龙翔星野,在以寡敌众的战斗中每生奇效。

几乎是同时,三人的兵器分别与银芒碰触。徐不疑闷哼一声,强行吞下到了喉咙的鲜血,银枪再度迎向第二次攻击的厉天。

伤势未愈的李闲再度攻击的速度比孙凌还慢出一线。当炎阳刀赶到徐不疑面门时,徐不疑的肩头已经被厉天刺中,这还是亏一名银龙堡弟子舍身扑了一下,否则这剑必将洞穿他的心口。

饶是如此,徐不疑再也无法挡下李闲这一刀了。

炎阳刀结结实实地劈在一人脖子上,一颗脑袋冲天而起,却不是徐不疑。

原来这危急时刻,徐不疑竟猛然后退,拉过一名弟子挡在身前,代他吃了这一刀。由于动作极快,其他弟子都没能发现他们的堡主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来。

厉天眼里闪过怒色,寒月剑蓝芒剧盛,转眼追上不住后退的徐不疑。离突阵而出,就只差一步。

一条金杵呼啸着从远处飞来,直击厉天的面门。厉天心中暗叹,徐不疑成名数十年,终非浪得虚名,其顽强实在出人意料。在他的顽强抵抗下,己方的突破大计终究告吹。

这条金杵正是龙腾山庄庄主龙沧海的伏魔杵。别看当日龙沧海险些被彭翎给宰了,那只是龙沧海一在试探彭翎二被江乘风这样的高手偷袭。事实上此人跟随徐不疑二十余年,南征北战,是徐不疑最信任的得力勇将,否则镇守龙腾山庄的重任不会落到他的头上。

这条金杵投来,几有开山裂石之势,就连厉天都没有先杀徐不疑再挡金杵的把握。

“我杀人,你档杵!”厉天飞快地扔下一句话,寒月剑毫不改向,直刺丧失战力的徐不疑咽喉。

李闲腾空而起,宝刀疾斩金杵,两股巨力对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座树林都为之震颤起来。金杵终究不敌炎阳刀的威势,倒飞而回,投向它的主人之处。

厉天的杀人计划却并不成功,因为此刻他的面前竟整整有十五种各类兵器往他身上招呼。银龙堡弟子眼见援兵到来,无不奋起抵抗,再加上李闲去挡杵,孙凌被吴满庭和张振缠住,厉天周围失去了防护,变成独力面对众多人马的攻击。以厉天之能,虽然不惧,却再也无法秒杀遁入人群中的徐不疑了。

在这一缓之间,从龙腾山庄而来的四百余名银龙堡弟子迅速围了过来,堵住了眼看就要突破的位置。

秦淮低呼道:“归阵!再突!”

众人心领神会,各归本位,结成了初始的利刃阵型。但此刻的效果早大不如前,因为之前是攻其不备,现在是身陷重围;之前有个徐不疑开路,现在只剩前仆后继堵路的银龙堡弟子;之前众人都很有力气,现在早已精疲力竭。

就在这要命的时刻,一个银袍人影一闪,进入敌阵之中。

众人的心又沉了下去。徐弈!

徐弈在这时候大驾光临,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是帮助他们突围的福音,还是送他们入地狱的死神?

第一百二十二章 胜耶?败耶?

已消散了片刻的银芒又在人群中亮起。徐弈绰起父亲的银枪,直向厉天奔射而至。久战力疲的李闲抬眼忘去,那道银芒已经变得疑幻疑真,枪路再也不是他所能看破的了。

好在面对这一枪的人是厉天。

寒月剑居然还有闲先向前突刺,一剑贯穿了两名银龙堡弟子的胸膛,才心满意足地回收,冲天迎向徐弈的银枪。

徐弈的脸上挂着一丝令人难以理解的微笑,在剑枪即将相遇的瞬间,厉天猛地感应到在这一枪中所含的力道忽然变得极小,和出枪时的气势相比直有天渊之别。厉天来不及思索其中原因,也将灌注剑身的真气回收几分。

寒月剑劈中枪身,两人同是落下地来,徐弈竟腾腾倒退数步,才重整阵脚再度攻来。

这数步之退,对于陷入苦战的李闲等人与太湖水盗来说,简直是沙漠中的甘泉。遍布身周的压力顿时减弱几分,李闲已有时间暗运回天大法,而天地生气灌注于天灵与涌泉的速度也加快起来。只在这一缓之间,李闲便已有了足够能力看懂徐弈和厉天在玩什么游戏。

这两人看似一招急过一招,其实都只是面上的气势惊人,而内里却没有包含多少气力。转眼十余招已过,李闲清楚的感应到厉天耗损的气力已经慢慢恢复,而四周的孙凌等人的脸色也都已逐渐好转起来;另一方面,死于厉天凌厉无匹的剑势下的银龙堡弟子却也大幅减少,因为徐弈一人当住了他的绝大部分攻击。最重要的是,徐弈正以不可察的缓慢速度逐渐向后移动。

果然是来帮忙的。李闲心里暗松一口气,炎阳刀劲道十足地劈向提杵攻来的龙沧海。

龙沧海的左肩还包扎着绷带,显示出此前与霹雳堂的战斗中,这家伙的损耗并不比李闲他们小。但龙沧海有一个优势。

当炎阳刀劈在金杵上时,李闲暗暗庆幸幸亏对上此人的是自己,若是孙凌,恐怕要吃亏。因为孙凌那娘们似的短剑若和着金杵碰上了,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若是单打独斗,可以招式与身法取胜,但在这乱军之中,每招都是最直接有效的杀人之招,那些虚虚实实的东西再也用不着了。李闲突发奇想,若是今后再有这样的战斗,必须搞一把大关刀来用用。

滑稽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眼前那重逾千斤的金杵却怠慢不得。炎阳刀再度与金杵碰撞,李闲与龙沧海同时喷出一口血来,后者退入敌阵中,而李闲直往秦淮身上撞去。

秦淮伸手一托,将所剩无几的真气输入李闲体内。得此一助,李闲长吁一口气,伤势迅速调节,反而回送一股真气给秦淮,秦淮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已有了些血色。

形势已经好转。厉天丝毫无误地把握着周围的情况,攻向徐弈的剑更快更急起来。徐弈微微一笑,后退的步伐也更快了一些。

忽然阵外传来一声巨响,几条尸体被轰到半空,接着尖细的破空声响起,外围的银龙堡弟子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已倒下了一片。一道红芒在这时的威势直盖过厉天的死神般的剑,在暗器开路下直破入阵,向李闲等人所在处直迎过来,转眼已为众人打开了一道狭长的突破口。

江乘风已经在外面旁观少许时间了,徐弈的动作一点不漏地被他收入眼里,直到确认他确实是真的帮助众人脱困,这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阵接应众人。这不是江乘风太有闲,而是如果徐弈生变,他是另有主意的,因为徐不疑倚在哪棵树下休息早已被他摸得清清楚楚。

徐弈不用回头,就已知道江乘风和刘凡大驾光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忽然间虚晃一枪狠退数步。厉天如影随形地紧追而上,太湖水盗的脚步大大向前跨进,与江乘风打开的突破口就只剩下数步之遥。

就在这突围在望时,徐弈却猛地避开厉天依旧没有杀意的剑,向孙凌所在处投去。

没有一人能弄明白徐弈此举的意思,众人只知道前方已经完全没有阻碍,厉天挥剑疾斩数人,已与江乘风会合在一起,江乘风回转身去,在刘凡暗器的协助下,带领众人向外杀出。

孙凌刚刚击杀围攻他很久的张振,重伤吴满庭,正缓一口气,眼前尽是漫天银芒,杀意浓得令他不敢相信这就是适才一直助他们突围的救命之枪。

孙凌闷哼一声,短剑勉强划出一道弧线,封锁了身前所有要害部位。这一剑已经是他目前能用的极限,事实上此刻的孙凌只想找张床狠狠睡上三天三夜,挥动短剑的手臂已经没有多大气力了,

正飞速往外冲杀的李闲回眼一看,暗叫不妙,人刀合一,倒射而回,疾斩徐弈后颈。

三柄鬼头刀同时向徐弈劈去,徐弈淡淡一笑,银枪诡异地转向,眨眼间没入了左龙的胸口,之后毫不停留,横枪一扫,把气急败坏的张猛和韩开山扫得飞跌开去,枪尾狠狠后顶,点在其实没有多少力气的李闲刀上,又猛地前弹,再次刺向孙凌咽喉。

这几招一气呵成,动作完美得就像事先演练好千百遍一般。孙凌猛然醒悟,这弱冠公子的枪法,居然已不在他的父亲之下了。

凌厉的剑气在徐弈后方袭来,厉天把领队的重任交给了江乘风,以最快的速度回救孙凌,但终究慢了一步。孙凌勉强硬接下了徐弈这索命一枪,喉头一甜,鲜血狂喷而出,断线风筝般向后抛跌,左边风声袭来,孙凌连睁眼看一看的力气都没有,一股强猛的力道撞在他的左肩上,可以感受到左臂骨骼荆洪的痛楚和体内经脉强烈的震荡,继而晕了过去。

银枪回扫,和寒月剑交击在一起。徐弈腾腾倒退两步,又前弹而出,避开韩开山用尽气力剁来的一刀,银枪居然还能直捣厉天面门,同时低笑道:“再不趁势而出,你们就真的出不去了。”

李闲飞掠到孙凌身边,早有数把兵刃捅向地上的孙凌。黄芒呼啸着划了个大圈,数颗头颅冲向半空,李闲一把抱起人事不知的孙凌,再一刀劈退举杵捣来的龙沧海,飞速向外突去。

外面的突破口已经合围,太湖水盗已经大半突杀出去,正如徐弈所言,再不趁势而出,就真的再也出不去了。

厉天又与徐弈交换两招,终于不得不承认在目前的状况下,决不可能一举杀了徐弈再与众人突围,一声冷哼,蓝芒忽然转向,划过围向张猛与韩开山的银龙弟子咽喉,一把拉起两人,腾空而去。

徐弈最后再攻一枪,才低声道:“恕不远送。”

原龙腾山庄内。

这里的气氛相当奇怪,庄院四周是一片喜洋洋的感觉,数百霹雳堂弟子差点要张灯结彩大放鞭炮以示庆贺,但看见内堂那群太湖水盗的脸色,却连笑都不敢笑出声来。

这一战,霹雳堂弟子仅仅损失百余人,却拿下了银龙堡的北面要塞龙腾山庄,但他们却也还不知道,他们的堂主已经丧命在这战的准备战中。

另一方面,太湖水寨损失将近四百名悍勇的水盗,连大寨主左龙都命丧此役,尸首都找不回来。但他们足以自豪,因为他们将数倍的敌人整整拖住了一个多时辰,歼灭一千三百余人,包括数个名震江东的高手,银龙堡主徐不疑重伤在床。此战确实达到了太湖水盗们想要的目的,经此一役,太湖水寨声震天下,长江流域的大小帮会纷纷投诚,只在数日之间,太湖水寨就变成了一个超大的帮会,李闲为他们起名长江联,制霸长江的梦想竟一夜实现。

但是众人并不开心,不仅因为左龙尸骨无存,还因为床上躺着没有一点生气的孙凌,他的左肩已完全断裂,只剩一条筋把手臂挂在肩膀上。彭翎趴在孙凌的身上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到了现在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只剩下呜咽。

“这是龙沧海那贱种的杵干的。”李闲闭上眼睛,强自忍住泪水,道:“早晚踏破银龙,把这鸟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厉天淡淡道:“把小凌害成这样的是徐弈。”

张猛叫道:“大哥就是被这娘娘腔杀了的#蝴是罪魁祸首!”

韩开山马上跳了起来,道:“下次见到这个娘西皮的,老子拼了命也要宰了他!”

“但若没有徐弈,这次死的人就更多,我们所有人的命也未必保得住。”秦淮叹了口气,张猛和韩开山顿时闭了嘴。秦淮的形象在太湖群盗的眼里简直有若天神,这次的神话没有秦淮是休想创得下的。

“徐弈若是轻松把我们放走,他是无法向银龙堡交代的。这我可以理解。”秦淮望向江乘风,道:“但我实在不知怎么说,徐弈究竟是帮了我们,还是害了我们。”

“弈者最擅长的就是把握均衡。”徐弈的话在耳边响起,江乘风微微苦笑,说不出话来。

这个儿子的厉害,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带他上恒山吧,只有司徒老三救得了他的命。”江乘风无法回答秦淮的问题,叹道:“我也不知道下次见到徐弈,是该砍了他,还是该谢谢他。”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战后问题

“现在把他带到恒山,不到半路你们就可以为他找块宝地安葬。”刘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神色木然地说道。

李闲点点头,道:“没错,我们纯以真气为他续命是没有保障的,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脉息就会停止,再高明的真气都救不回来。必须先找个好大夫替他施施针,开点药稳祝蝴的脉象。但扬州一带哪有医术可以让人信得过的大夫?”

刘凡微微笑了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这句话是别人让我转达的。”

除厉天没有任何异样,屋内其余诸人全都愕然往外望去,只见院子里一条白衣倩影,捧着一方古琴,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她的身边站着一名额冠博带、长须飘飘的陌生人。

“我们真把她忘了。”李闲拍拍脑袋,迎出屋去,道:“找大夫的事,就有劳如烟了。必须尽快,我们最迟明天就要起程去恒山。”

“大夫我已经找来了,这位是扬州最著名的名医孙赛邈先生。”如烟幽幽地道:“你忘了带我走,我却不能忘记我也有可以帮到你们的地方。”

在得知如烟是被回梦丹控制之后,李闲转眼间明白了她这次不请自来的目的何在,那无非是刺探这战的内幕以及众人的战后反应而已。

战斗是结束了,但是留下的尾巴多如牛毛。

最首当其冲的就是霹雳堂与太湖水寨之间的关系。这两家都是赢家,但是太湖水寨在这战中的付出却比霹雳堂大得多了。事先商定好的利益瓜分,现在还行得通吗?张猛和韩开山甘心吗?

其次是张猛和韩开山这两兄弟的问题。徐弈别的不杀,只杀左龙,自有他的道理。大寨主死了,现在已经成为长江联的太湖水寨的最高权力位置,该由谁来坐?

还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就是这两家与重阳教的关系。战斗得胜,两家势大难止,已经不是鞭长莫及的重阳教所能掌握得了的。虽然这场战,两家都有重阳教人物拼死帮助,建立了很深的战友感情,但在权势二字之下,什么都难以保证。届时情况会产生什么变化?

自得胜归来,众人都沉浸在对死者的沉痛追悼和对孙凌伤势的担忧上,一时都没人去触碰这些敏感的问题。等到李闲等人携孙凌离开,这些问题将一个接一个地暴露出来。

这些想法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李闲暗自出了一身冷汗,悄悄向江乘风传递了一个不知他是否能明白的眼色,才正色对如烟道:“因为好兄弟重伤,小弟心乱如麻,一时确是没想起烟姑娘,还望恕罪……不过,答应烟姑娘的话是一定会算数的。”

如烟皱了皱眉,道:“怎么忽然觉得我们生分了不少?”

江乘风连忙接嘴道:“怕是这小子近日来拼命讨好秦姑娘,这会儿怕人家多心……”

李闲暗叫经典,搔了搔头,道:“又被你揭穿了。”

秦淮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却见那颇有仙人之姿的名医孙赛邈踱到孙凌床边,掂起他的手腕,闭上眼睛细细把脉。

“孙赛邈?”李闲低声咕哝道:“为什么不叫华赛佗或扁赛鹊?他真行吗?”

如烟摇摇头,道:“我只知道本地的疑难杂症到了他手上,没有治不好的。”

厉天沉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孙赛邈的手,眼里的期待之色谁都看得出来。李闲看在眼里,心中怅然。谁说厉天没有人间情感?他对孙凌的疼爱简直就如同对亲弟弟一般,只是平时大家都看不出来而已。

屋里一时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众人不知不觉间连呼吸都屏蔽了,只留下大夫悠长的鼻息和如烟略带紧张的呼吸与心跳。

紧张而沉闷的等待,向来习惯了寂寞的厉天,竟只觉这片刻时间就如数年般漫长。孙赛邈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烟姑娘。”

如烟忙道:“神医,怎样?”

“老夫敬你是扬州琴神,才破例上门出诊。岂料你竟来戏耍老夫!”

如烟愕然道:“如烟怎敢戏耍神医?”

“这明明是个死人,之所以尚有脉息,乃是因为向来体魄强健,一时气血不衰。你怎还叫老夫来医他?这屋子里人人面色如土,如同走进灵堂,晦气!”孙赛邈气忿忿地说着,一边拂袖就走。

李闲听得心中火发,正要破口大骂,忽见蓝光闪过,没一个人来得及阻止,就算来得及恐怕也不想阻止,这名震扬州的神医人头已经落地。

厉天面无表情地收剑回鞘,道:“即刻动身去恒山,纵然死在路上,也不要再让这种庸医碰一碰小凌的手。那是对武者的侮辱。”

如烟看着身首异处的神医,捧琴掩住心口,想要吐,却不敢动作。那种楚楚的风韵,足令任何男人垂涎三尺。可惜在座的男人都没有闲情去欣赏。

李闲走过她身边,低声道:“跟我们回去吧,从此你再见不到这种事了。”

李闲的话似有所指,如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半晌才说道:“他怎么胡乱杀人?”

“他没有杀你,已经很客气了。”李闲轻叹一声,走向秦淮,如烟呆呆地望着,只见李闲走到秦淮身边,悄悄说了些什么,秦淮点了点头,也没说话。

扬州城外的官道上,驶着一辆马车。明眼人看见这辆马车驰过,都知趣地避得老远。不仅是因为这辆车周围笼罩着一股奇异的肃杀之气,更因为有一个白衣骑士乘马护于车边,面容冷如坚冰。

车子上运送的正是奄奄一息的孙凌。彭翎和如烟守在他身边照料着。

向来爱闹的彭翎自孙凌受伤起,就没说过半句话,直到上了马车,如烟想要帮忙照料,都被彭翎赶到一边。如烟叹了口气,识趣地坐得老远,看着彭翎怔怔地坐在孙凌身边,盯着他的脸。目光偶尔落在断臂上,眼眶又变得潮红。

不谙情事的彭翎、逃避感情的孙凌,两人好不容易产生了情感,马上就出了磨难。这是上天注定的好事多磨,还是另有其他?如烟千百遍地在心中问自己,这事有没有自己的责任在,却越问越乱,根本理不出任何头绪来。组织在这场战前确是用心良苦,但战时却没有动静,事态的发展也并不是组织所希望的那样。但为什么自己总会有一种奇怪的愧疚感?

坐在马车的御者位置的,是李闲和江乘风。两人正低声谈论着什么。

“我们走得太急。”江乘风低叹道:“很多事情还没有好好收尾。”

“我是不得不走。大饼脸的伤一刻都拖不得。”李闲也叹道:“政事你在行,本来你可以先留在扬州善后,为什么也走得这么急?”

“你关心孙凌,我难道不关心蓝老四吗?”江乘风无奈地道:“每想起前几日恒山那场我们不知内情的战斗,我的心里就憋得慌。好在你把秦淮留在扬州,这一手高明之极。”

“她明天就会轻骑赶来和我们会合。以她的能力和在太湖水寨的声望,做那些事就只需要一天。”

“太湖或许容易解决。”江乘风想了想,道:“刘凡呢?这个小子不简单。”

“刘凡不会去和太湖水寨争在扬州的些小利益。”李闲叹道:“太湖水盗志在扬名,而刘凡志不仅此。依我对他的了解和之前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去和那神秘组织密谋些事情会是他最好的选择。”

“这场战那组织又输了。”江乘风笑了笑,道:“银龙削弱,徐弈势起,对他们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他们败在取舍两难。”

“取舍两难?”李闲皱眉道:“你指什么?”

“我已初步摸清他们的方针。他们的主要兵力目前集中在天山,因此对其他势力并没有足够的力量进行颠覆,只能从内部慢慢侵蚀。这就造成了在这一战中,他们没有足够的能力阻止我们做些什么。”

李闲沉吟道:“内部侵蚀,这话说得好。楚梦与迷踪谷就是一例。”

江乘风点点头,续道:“从以前楚梦的作为可以看出,这组织并不想和我们翻脸,甚至在暗助我们。可见他们的最终目的是重阳基业。但是这次我们的利益却与他们的利益冲突了,他们怎么取舍?”

“既没能力阻止,又不知该不该阻止,所以他们只有坐看银龙堡失败。”李闲恍然道:“怪不得这场战中他们一个人影都不见。”

“银龙堡这次失败,对他们是个打击。不过他们的力量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虽然徐弈势起,但他们还可以想办法周旋。而这战更提醒了他们,徐弈此人绝对不能小觑。”江乘风说到这里,顿了顿,苦笑道:“就像我们得到的提醒一样。”

李闲叹了口气,道:“还是说刘凡。我和他交情非浅,知道他一向藏而不露,其实无论武功智慧都是上上之选。在目前的形势下,他不会选择和我们冲突,而会继续拿银龙堡开刀,这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可以做的是,在他和银龙堡分出高下之前一扫中原。届时大势所趋,他自知怎么做的。”

江乘风眼里邪芒爆起,冷笑道:“就看我们这次回归,会为天下武林带来什么礼物。”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千秋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第一百二十四章 吻别

“军师,你还没走真是太好了。”韩开山苦着脸对秦淮说道:“李闲那小子一声不吭就那么溜了,我们大哥的头七都还没过啊。”

这是刘凡在原龙腾山庄为秦淮安排下的房间,秦淮刚刚用过餐,韩开山就登门拜访。

“我们做强盗的,哪有什么头七尾七的臭规矩。”秦淮淡淡道:“纵是草席一裹,扔在太湖里,也没什么希奇。”

韩开山的脸色尴尬起来,讪讪地道:“是,军师言之有理。”

秦淮幽幽叹了口气,道:“你来找我不会是为了和我商议怎么把左寨主风光大葬的。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韩开山顿了顿,径直在秦淮对面坐了下来,缓缓道:“什么都瞒不过军师。我这次前来,是想向军师讨教一些问题。”

秦淮端起身前的酒碗,轻轻撮了一口,没有说话。韩开山也知趣得很,老老实实地续道:“这场战里,我们兄弟们抛头颅洒热血,损伤惨重,连大哥都送了命。但是按照原先的约定,这龙腾山庄却是由霹雳堂那些崽子接手。这……”

“有约则必守,这是我们立足江湖的根本人格。错只错在你们当初接下了那么沉重的担子,却没有提出更合理的利益分配。”

“是!当时是我们蠢了!”韩开山握紧了拳头,道:“军师算无遗策,不知可否为我们出个主意?”

秦淮低声叹息,算无遗策的人是李闲,但这样难办的担子,却又落在自己这疲惫的女子身上。李闲急于赶回恒山,为的不仅仅是孙凌的伤,这点秦淮心中雪亮。

“长江联刚刚成立,若和霹雳堂扯破脸皮,实属不智。更何况,目前我们所要对付的依然是强大的银龙堡。大事未成而先内讧,辛苦一战得来的成果就将付诸东流。”秦淮低叹道:“我可以代表长江联,为你们去与刘凡做个谈判,看是否能多分些利益。”

“军师既肯出手相助,无论事成与否,我老韩都感激不尽。”韩开山称谢不已,但秦淮一眼就看出这个汉子并没有多少喜色。

“与刘凡的谈判我并不放在心上。”秦淮的纤手又落在酒碗上,慢慢地旋转:“与你的谈判,才是我最难办的事情。”

韩开山脸色变了,道:“军师此言……”

“韩三寨主此来,并没有与张二寨主协商过吧。”秦淮忽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凤眼紧紧盯着韩开山。

韩开山怔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和军师说话真他妈痛快!我老韩也就不再装模作样,索性说个清楚明白。”

秦淮微微笑了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道:“徐弈的手段真是高明。只这么一手,就让我们自顾不暇,再难去骚扰他的夺权大计。”

“且不管那娘娘腔目的怎样,现在大哥死了,长江联不可一日无主。若说就这么让二哥登位,我老韩还真有些不服。”

“为什么不服?只觉得你二哥捡了大便宜?”秦淮冷笑道:“长死次继,乃是天经地义。”

韩开山摇头道:“这话不对。我们水寨原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哥处事沉稳,所以我们尊他为长,听他号令。按照读书人的话说,就叫有德者居之。我们武功不能压众,文德如何那是提也不敢提,我老韩自认为起码知道协调兄弟们的关系,做起事来也懂得用点脑子,可以当家。但二哥脾气暴躁,若做了这个位子,恐怕这喏大一个长江联,不出三天就要大乱。”

秦淮沉思半晌,忽然神色一动,笑道:“二寨主请进。”

韩开山的神情僵在脸上,木木地转头望去,只见房门被推开,二寨主张猛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外。

“二寨主也别生气,三寨主说的确有几分道理。”秦淮微笑道:“何况,二寨主此来,要做的事恐怕也与三寨主一致吧?”

张猛满脸的怒容顿时变为尴尬,走进房来,半真半假地捶了韩开山一拳,骂道:“奶奶的,老子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吗?”

韩开山脸上赔笑,心中苦笑。自己这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秦淮的面前就像两个小孩般被玩得团团转,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想到这里,忽然灵光一闪,冒出一个主意来。

只听张猛对秦淮说道:“军师算无遗策,老张当然不敢瞒军师。我就知道三弟这个臭小子在动歪脑筋,所以想来找军师商议。以军师在水寨里天神般的地位,只要一句话,谁都服气。”

秦淮尚未开口,韩开山猛然道:“都别说了,老子有个主意。”

两人讶然望去,一直感觉自己把情况操控在手中的秦淮,也一时把握不到韩开山忽然异军突起,想要说些什么。

“你们快来!”彭翎连喊叫声都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惶急:“他……他快没气了!”

厉天一闪,到了车厢内,二话不说地扶起孙凌,一掌拍在他的大椎穴上。李闲和江乘风先后赶来,一起为孙凌输入真气续命。

众人上路已经一天了,这已是第九次集体输气续命。此前曾经试过三人轮流,片刻不停地接续,但发现这并不管用,孙凌需要的并不是连绵不绝的输送,而是一次性猛然地激活血脉。每激活一次,便可有一段颇长的时间进入深沉的自我调节中,但随着次数的增加,这时间也越来越短。

也就是说,当这时间缩短到不能再短时,就是孙凌的死期。

且不论能否撑到到达恒山的一刻,单只说三人有没有力气这样不断地损耗,已是个棘手的问题。

“我们还需要一个帮手。”输气已毕,李闲精疲力竭地靠在车厢壁上,道:“那场战的后遗症本就没有完全消除,我们的功力本就不在颠峰。”

众人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当口还说废话,这臭小子也是欠骂。

不料废话忽然不是废话了,远处传来一个声音:“教主,红眼老妖!在吗?”

江乘风和李闲讶然对视,竟是王翰驾临!

“我们在这!”李闲把头探出车厢,道:“你来得正好!”

王翰这回连模样都没换,依然是青旗酒肆老掌柜的样子,从右边飘然而至,落在车厢顶上。才站稳,就皱眉道:“有死气。”

“不错,是死气。”厉天冷冷的声音从车厢内回应道:“他本已应该是个死人。”

王翰皱了皱眉,翻进车厢内,一眼看见孙凌,大吃一惊,道:“这孩子和我有过前缘。”

李闲点头道:“他有张面具是你送的。”

“既是如此……那不得不帮忙。”王翰苦着脸,从怀里摸出一个古旧的小瓶,拔开瓶塞,一股不知名的清香扑鼻而来。精疲力竭的众人全都精神一振,连日的疲累顿时消减少许。

江乘风悚然动容,大喜道:“你居然还有沉香露!”

“最后一滴。”王翰笑了笑,捏开孙凌的嘴,将瓶中的液体滴了下去,又珍而重之地把瓶子收进怀里,道:“瓶子还要留,累了闻闻也是好的。”

孙凌的呼吸渐渐平稳,比三人用尽气力激活的效果还好得多,李闲目瞪口呆地看着,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听厉天问道:“这是什么药?竟灵验至此?”

江乘风答道:“这是二十年前,司徒老三穷十年之功走遍天下名山,搜集九九八十一种名贵药材提炼出来的精华,总共也就十余滴而已。当年战后,兄弟们手上的早已全部用在自己身上,半滴不留。这次再聚,司徒老三收回了大伙的瓶子,想尽办法又硬凑了一滴,制成三粒续命金丹,已有起死回生之效,但效果与这原药相比,还是相去甚远。”

王翰有点心疼地道:“这一小滴东西,便是把皇宫内所有珍宝搬来,也换不起。”

厉天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李闲心里明白,叫厉天称谢是不可能的,但今后王翰若有请求,厉天就算送了命也会帮忙。

看王翰竟舍得用万金难求的灵药相救别人,李闲也开始暗怪自己之前居然怀疑过他。

但那神秘的尊主,既不是王翰,又会是谁呢?

李闲正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方又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李闲探头望去,只见一名黄衣女子纵马而来,纤弱的身影却显得无比英姿飒爽。

秦淮。李闲脸上露出笑容,看见了她,心里真有种说不出的关切与喜悦,还有感谢。

看看接近,秦淮弃马而起,一个腾身,落在马车的御者位置上。李闲向众人挥了挥手,也揭帘而出,和秦淮坐在一起。

秦淮手上抱着一只宠物。李闲转眼一看,脸红到了耳根。

“老鼠在睡觉。”秦淮轻轻摸着老鼠的背,道:“否则它一定会咬死你这个没良心的。”

李闲搔了搔头,讪讪地道:“我……我还真把它忘了。”

“你说你是不是没良心?”秦淮转过脸,美目异彩涟涟地望着李闲。

李闲有点不知怎么回答。秦淮此时的语气暧昧之极,根本不是在说他忘了老鼠,而是因为老鼠是秦淮送给李闲的礼物。李闲忘了的是谁?

可是以前的秦淮决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李闲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道:“把它带回恒山,我一定会天天守着它的。”

李闲的话也是借物说人,但秦淮闻言,却只有苦笑。“把它带走吧,把它养得膘肥体壮。下次让我见到它时,如果它还是这么瘦骨伶仃,别怪我不客气。”

李闲愕然道:“你……?”

“我不走了。”秦淮低下头,幽幽地道。

“为什么?”

“当长江联的当家,感觉或许比在恒山当个丫鬟好。”

“长江联的当家?”李闲脑子里轰然一震,道:“他们竟叫你去当家?你为什么不拒绝?”

“为什么要拒绝?”秦淮幽幽叹了口气,道:“带领长江联,我可以有足够的力量向银龙堡挑战,报我姐姐的仇,而且不会有丝毫的顾忌。”

“你愿意过这种生活吗?”

“到了恒山,过的也一样是这种生活。区别在于,在恒山上,我的心还在江南。”秦淮又抬起头来,道:“唯一放不下的,是……是你这淫贼!”秦淮顿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完了下半句话,眼眶已经潮红。

这是秦淮第一次吐露真情。李闲心中酸涩,半晌才道:“你跟我回去,不用再理会世间争斗,和贝贝一起,好好玩乐。”

“我不会过那种日子。我天生就是个做贼的料。”秦淮艰涩地笑了笑,道:“就像你,永远也别想再做浪子了。我们都是同样的人,所以心才会贴到一起。你还不明白吗?”

李闲无言以对。秦淮生存的意义,还是为她的姐姐报仇。或许只有她完成了心愿,才可以卸下担子,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勉强她去恒山的结果,只能是她一辈子闷闷不乐。

“又不是永诀。”秦淮看着李闲黯然的脸色,说道:“你还会来江南,不是吗?如果我早日踏破银龙,也会去恒山找你。”

李闲终于抬起头,正视秦淮的眼睛,说道:“无论如何,你要留着命见我。”

“你也一样。”秦淮伸出手来,颤抖着摸上李闲的脸。“带着老鼠,见到它时想一想我,我就很满足了。”

李闲忽然笑了笑,道:“我是个穷鬼,没有东西可以送给你代替我抱着睡觉。”

秦淮脸上飞起红云,啐道:“口花花的淫贼。”

李闲忽然伸手捉住摸在脸上的纤手,低声道:“再让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一次。”

秦淮泪水夺眶而出,猛地躺倒在李闲怀里,恨声道:“彭家兄弟来剿匪,关你什么事,你来搅和什么#豪淫贼!”

李闲轻轻搂祝糊,低叹道:“有一场美丽的邂逅,我们应该感谢彭雄。”

秦淮抬起头,檀口轻轻吐出细若蚊呐的两个字:“吻我。”

李闲缓缓低头,重重吻了下去。秦淮闭上眼,任泪水流遍双颊。在风云险恶的江湖路上,这一吻,或许就是永诀。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千秋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第一百二十五章 笛筝对弈

恒山。

重阳教所有巨头全部齐集在蓝舒云床边,人人呆若木鸡。不是因为蓝舒云病情恶化,相反地,经过司徒铭的治理,蓝舒云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众人失去因他重伤而来的难过心情,只想狠狠揍他一顿。

他的话是:“快给老子弄个女人来!”

成樱、莫白羽和司徒贝贝三人,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司徒铭目送老婆女儿离开的背影,苦笑道:“蓝色鬼你能动吗?”

蓝舒云有气无力地笑了,但笑得很开心:“连根指头都动不了!”

“他娘的,那你还想女人!”在场的男人同时骂出这一句话来,屋子里顿时充满了喜气。

“我的手脚是不听使唤。”蓝舒云涎着脸笑道:“但有某处也一样不听使唤地坚硬如铁……”

成笑走到烛台边,抓起一根蜡烛,送到蓝舒云眼前时,蜡烛已在他的小动作下变得柔软如棉。“这是否你所谓的坚硬如铁?”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事实上自从萧如非兄妹逝世以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乱开玩笑了,蓝舒云死而复生,竟打破了恒山上持续数月的紧张沉闷的氛围。

“他娘的。”蓝舒云忽然低唤一声,疼得呲牙咧嘴:“重伤在身,实不宜大笑。老三快把老子这句切身体会的经典名言写到你的大作上去。”

“你还真是有力气。”司徒铭失笑道:“快给我调息!半时辰后老子要给你施针,若发现你内息没有老老实实聚合,休怪我打烂你的屁股!”

蓝舒云苦着脸,道:“起码也要先让我说说你们该帮我去找谁报仇,要不我哪有心思调息?”

“你果然知道对方的来路!还不快说!”萧无语佯怒道:“是否要大刑伺候?”

“关中剑派和苍梧剑派的婊子没有那么破釜沉舟的凌厉手腕。这种大规模的夜袭只有可能是许子悠那小杂种做的手脚。”蓝舒云收起那副嬉皮笑脸,闭上眼睛正色说道。

众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心中的惊骇。“和对方的首领交过手吗?”

“在我很有理智的时候,老子没遇到什么特别的人物。”蓝舒云忽然又哈哈笑了笑,道:“但迷糊中倒是碰到个高手想要压制老子,被老子一膀子扫得血肉模糊。”

众人大喜,追问道:“能想起来那是谁么?”

“不用想,一定是白马堡的突袭骑兵队长荆勤。后来也跟几个崽子打了几招,都是荆勤的部将。”蓝舒云决然道:“起初和这队鸟人交手时,我就感觉到他们的进攻方式与阵型配合相当面熟,动作疾如狂风,顷刻间把我们想要撤退的队伍团团围住,很像是白马突击队引以为傲的‘侵掠如火’四字要诀。但他们弃马改为步战,一时间被瞒过了。”

萧无语肃然点头,道:“老四这么说,那是不会错的了。可笑我们一直以为白马堡在薛昌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没有精力和我们发生大规模冲突,不料正被他们把握了我们的心理,来个出其不意。”

蓝舒云闭目养神,一边说道:“我们必须先弄清楚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成笑摊开一张地图,说道:“他们必定是从薛昌掌握的这小块区域偷偷潜向我们南面的。之所以往南面突袭,正是希望我们误会那是关中剑派和苍梧剑派的联军。”

“可是以他们的立场,是不应该害这两派的,应当合作对付我们才是正理。”萧无语沉思道:“事实上,他们这次袭击的根本目标是太行分舵。他们急于掌握太行,是什么道理?”

“太行是把那两个剑派阻于我们势力范围外的最大屏障。”司徒铭道:“若是白马堡夺取太行,则有两重发展。”

成笑点头道:“一是与两派合兵一处,强攻恒山;二是……白马将与两派交锋。”

萧无语苦笑道:“无论哪种可能,都不合理。若是第一种,没有理由让身处北方的白马堡来付出努力夺取太行;若是第二种,他们怎会从我们手上抢地盘之后,反而私自对敌?”

闭目不语的蓝舒云开口道:“实话说,我这些日子虽然像个活死人,不能动不能说,但是心里清楚得很。我一直不停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是,我们或许弄错了两个剑派的目的。”

三人悚然动容,追问道:“此话怎讲?”

“这两个剑派自在太行以南安营扎寨后,就再没有丝毫动静,静得实在不合理。他们最终的目的或许是对付我们,但目前却一定不是。”

萧无语浑身一震,道:“他们是去对付柳牧之或者薛昌!”

司徒铭冷冷地道:“若是如此,白马堡的行动就可以解释!”

“如果他们是去对付柳牧之的,那么白马堡此举是为将来他们合兵共平恒山先铺路搭桥;如果他们是去对付薛昌的,那么白马堡这么做则是一石二鸟,一是让我们怀恨两派,二是占据要地,出其不意地对两派迎头痛击。”成笑猛地一扯地图,道:“他奶奶的,我们先灭了他们再说!”

萧无语轻叹一声,道:“我们的处境不利,若是贸然进攻白马,不知其他各方的行动会不会有所变化。”

众人都沉默下去。在这样步步荆棘的时刻,每一个行动都不容有失。若是……有个教主,该有多好!

恒山弈台。司徒贝贝独自坐在一块大石上,玉笛轻轻奏响。连月来,每天都是练功、学医学乐,事先经过厉天拓宽了经脉的司徒贝贝进展极快,早已非昔日吴下阿蒙。但司徒贝贝的进展,却与母亲不同。

同是一曲《蒹葭》,莫白羽的鸣奏曾让无数天山弟子陷入痴狂,自觉从隐迹的密林中冲出来受死。而司徒贝贝此刻的鸣奏,却让百鸟在头上久久回旋,驱而不散。

乍看上去,就仿佛九天神女,庄严而美丽,那种仙姿令人有忍不住顶礼膜拜的冲动。

事实上,莫白羽、于秋水、如烟这些人,都有如仙之韵,而同为乐道高手的楚梦,却如精灵,在乐与乐间,体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净化与颓废。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歌声不知从何处飘来,蒙蒙的,如同弈台四处不见五指的迷雾。

听到歌声,笛声忽然顿了一下,百鸟瞬间飞散,转眼不留痕迹。空中偶尔飘落数根羽毛,仿佛萧瑟的败叶。

“理想与爱人,同样都是那么可望而不可及,犹如水中伊人。”歌者逐步从雾中出现,白衣如雪。“《蒹葭》常是很多人喜欢的曲子。”

“我们都还没有一人听过你的歌声。”司徒贝贝收起玉笛,淡淡道:“原来你的歌比之你的筝毫不逊色。”

“贝贝姑娘听到过我的筝了?”歌者本正朝司徒贝贝飘然移进,听这句话,脚步却迟缓下来。

“我没听过,但李闲形容过。李闲对乐理颇有所悟,他却转述不出楚姑娘筝音的深意所在。可见楚姑娘的筝是如何超凡入圣,已是不言自明。”司徒贝贝没有看向楚梦,时至今日,她依然害怕当初那乍见楚梦时的心荡神驰。

楚梦露出一丝甜美的笑容,忽然变戏法般,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方小小的古筝,随手放在弈台上。“既至弈台,岂能不对弈一番?可惜小妹对棋艺一窍不通,我们不如以乐为棋,对弈一局如何?”

自楚梦莫名其妙地出现,司徒贝贝就已不停地在寻找她的破绽,但以目前进步了无数倍的武功与灵觉,竟找不出任何破绽来。确切地说,破绽不是没有,而是像漫天星辰般,闪烁无定,令人无从拿捏。

楚梦的约战入耳,司徒贝贝一句:“比就比,本姑娘怕你不成?”硬生生吞回肚子里,脸上露出莫测高深的笑,道:“小妹对棋也是初学,但却知道棋局胜负往往都有赌个彩头。不知楚姑娘是否已有定见?”

楚梦心中暗自嘀咕,这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狡猾起来了?

“实不相瞒,小妹此番潜入恒山,只不过为了向重阳透露一个消息,并且寻求合作的可能。但忽闻贝贝姑娘的笛声,忍不住技痒,想做一番对比,如此而已。”楚梦伸出手来,在筝上轻轻一拨,筝音散于四周的云雾里,消失得不剩一点涟漪。但司徒贝贝却忽然有了种眩晕的感觉,忙运功相抗,玉笛又握入纤掌。

“既是如此,贝贝怎能败了楚姑娘的兴致?”司徒贝贝一句话毕,玉笛横于唇边,也吐出一个细细的音符。

楚梦只觉浑身经脉随着这声音符有了种奇妙的共鸣,旋又消失,一切平复如常。楚梦心中懊恼不已,这是中了仙音追魂的迹象。这小丫头真不简单,居然不动声色地借比较声乐为名,向自己种下了仙音追魂!

对这门奇功楚梦是闻名久矣,因此对它施术时的征兆十分了解,但自己一直没有学习它的机会。她的筝是玉秋水教的,但连玉秋水也不会这门奇功。这是莫白羽的独门奇技。

楚梦心中懊恼,手上却更柔和了。

司徒贝贝在此之前,绝想不到有人能用这么柔和缓慢的动作,弹出珠落玉盘般连绵迅急的音调。司徒贝贝只觉自己独自一人,至身于无穷无尽的秃原,天空阴冷晦暗,阴沉沉地令人透不过气来。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砸得人无处可逃,既而夹杂着奇异的狂风,尖利刺骨,偏又无从捉摸,就像地府里无数索命的冤魂。

一缕柔缓的笛声在筝音中轻轻飘起,就像暴风骤雨里的一叶扁舟,面对漫天风浪,却依然悠悠飘荡,永不倾颓。渔夫半卧于扁舟里,手上提着钓竿,一蓑烟雨,自在平生。

筝音忽变,轻柔而低沉,令人茫茫然不知所在,就像被蒙起双眼投放于不知名的地方,空旷无人,只想纵声狂啸,以泄心中压抑。忽然有温暖的手在身上抚摸,舌尖轻舐着耳朵,送来淫蘼的低吟与叹息。压抑变成心跳,人在沮丧之中迅速堕落。

司徒贝贝的脸红透到耳根,笛音转为尖利,隐含杀伐之气。就像一道剑光破开迷雾,剑光到处,血光喷溅,凄厉的尖啸打破淫蘼的呻吟,铁一般雄伟的身躯,有种高山仰止的威严。落在楚梦眼里,那剑光分明闪烁着诡艳的蓝。

筝音忽止,笛声几乎同时消敛。

“贝贝姑娘的厮杀经历略为不足。”楚梦的双眼有些迷离,叹道:“那是种击破天地的霸道,漠视人间的冷傲。”

司徒贝贝脸上的红霞尚未消退,低声道:“我怎知你会想到那里去?”

楚梦一怔,忽然失笑,道:“多谢贝贝的玉笛。楚梦有一个领悟,愿与贝贝分享。”

司徒贝贝的心情好不容易才从这场难见的对弈中平复下来,正容道:“请楚姑娘指教。”

“乐为心声,是自己的心声。”楚梦幽幽地道:“切莫沉陷于他人的诱导中,自生心魔。”

“人怎能抛开自己的情感?”司徒贝贝叹了口气,道:“乐者最是有情人。”

楚梦沉思半晌,终于笑道:“但愿我将是个例外的乐者。我现在去找重阳诸仙,我们有缘再会。这一曲合奏,楚梦永记于心。”

目送楚梦无限美好的背影消失于云雾中,司徒贝贝轻叹道:“你永远也例外不了。”

那样的筝,激起他人心底无数堕落渴望的筝,一个无心无情者是休想弹得出来的。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最大的豪赌

重阳群雄依然聚集在蓝舒云床边。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讨论,没能讨论出什么门道来,唯一明白的就是从南方北来的两个剑派短期内并不会和自己交战。对于白马堡这次突袭的原因,还是不甚了了。

随着重阳的一场又一场胜利,江湖纷乱越来越甚,但重阳教的势力却不见得有什么拓展。这是种奇怪的现象,却造成了重阳教此后的路越来越难走。或许当初选择恒山为基地,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这不能怪萧无语,该怪的是出尔反尔的白马堡。

因为当初立帮之时,得到北方的白马堡与西方的天山剑派的支持,南方又是司徒夫妇曾隐居已久的太行,等若直接把三个方向的忧患全部排除,专心一致地对付东方的神兵山庄。神兵山庄的迅速覆灭,证明了这最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可是随着白马天山的反水与南方诸门派的敌视,这个地形反而把重阳教变成困兽。纵使在迷踪谷与银龙堡的战役里大获全胜,众人终究没办法越过封锁去享受胜利的成果。甚至连驻守于原神兵山庄分舵里的弟兄,众人都没能加以有效的控制和管理。

现在这些已经无力转变,众人只能期待早日突破封锁,拨云见日。

蓝舒云全身上下都插满了针,司徒铭正为他引导真气的顺畅运行与聚合。司徒铭的头顶白气氤氲,显示出行功已到了最后的关头。众人警惕地守在四周,在这种时刻,任何打扰都是要命的。

就在这要命的时刻,门外传来严彬的喝问:“什么人?胆敢私闯重阳!”接着是兵刃落地的清响,再跟随着一声闷哼。

萧无语不用出门去看,就知道来者是谁。那声兵刃落地的响声,证明了来者的绝代芳华。严彬是乍见来者的绝世容颜之后,呆得拿不住兵刃的。

“楚姑娘请进。麻烦声音轻些,你相公正在接受最重要的治理。”萧无语头也不回,静静地说道。在这种迷茫的时候,楚梦的来临或许会为他们带来一线希望。

门开,楚梦足不沾地地飘了进来,顺手掩上了房门。

“楚姑娘可知你这么闯进来是十分危险的。我们如狼似虎的喽罗们并不知你是花仙夫人。”萧无语微笑地看着楚梦,发言试探她的来意。

楚梦幽幽地望着浑身是针的蓝舒云,竟是柔情似水:“我这相公太过气盛,这么不要命,妻儿怎么办?”

“如果他丢下手下一个人跑了,也就不配当你的相公了。”萧无语微笑道:“好在楚姑娘还有心,懂得来探望夫君。”

“他已经把我一个铜板卖了,不是我相公了。”楚梦嫣然一笑,道:“但是他对我无情,我不能对他无义。萧帮主你说是不?”

楚梦这句“萧帮主”特意稍稍加重了些语气,听得屋内众人全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重阳正名之前,这个称呼还算理所当然,但现在正名已久,楚梦还特意这么提出来,明显有着不同的味道。

出奇的是萧无语并没有对这个称呼做什么表示,只是依然微笑道:“我们知道楚姑娘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因此这次过来必然是为我们带来好消息的。”

楚梦轻笑一声,坐在蓝舒云的床沿,爱怜无限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叹道:“把我夫君害成这样的人是白马堡,策划者正是许子悠。”

楚梦的话证实了蓝舒云的推断,重阳群雄互视一眼,成笑发言道:“难道策划者与楚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么?”

“这位是毒仙成笑前辈吗?你误会我了。”楚梦委屈地看了看成笑,道:“我只是策动关中剑派与苍梧剑派去打薛昌,却没叫许子悠来老虎头上拔毛。”

“你怎么叫得动那两个傻派去打薛昌的?”萧无语问道:“他们对天山内乱应当没什么兴趣。”

“柳牧之毕竟是天山掌门。”楚梦笑了笑,道:“和他作对的人当然是被重阳教收买了。戚重和卓青山害怕遭受两面夹击,不先毁了薛昌怎么行?”

萧无语失笑道:“你是在告诉我们,柳牧之是你们一伙的吗?”

“只是我投奔了柳掌门。”楚梦幽幽地道:“谁叫你们毁了迷踪谷,我一个可怜的女子能到哪里安身去?”

“据说天山剑派乔扮武当,追杀彭家兄弟?”久不说话的莫白羽忽然问道。

楚梦深深地看了莫白羽良久,才叹道:“我刚刚和令爱合奏一曲,令爱的笛音已经到了阳春白雪之境。莫前辈的乐功,实在令楚梦期待。”

萧无语打断道:“还请楚姑娘先回答莫师姐的问题。”

“人家来这里又不是来当犯人的,谁叫你们审个不停?”楚梦白了萧无语一眼,终于软化道:“他们去杀彭家兄弟的事我全不知情,当时我还在开封呢。”

众人为之气结。这女人一句话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连询问原因和目的的后路都一次性堵住了。最关键的是,这件事情是窥探楚梦和柳牧之的关系的最佳路径。可恨的是人家正正经经地来商谈某些事情的,又不能对她加以拷问。

“好吧,我们相信楚姑娘不知情。”萧无语终于忍不住问道:“但是楚姑娘来此,除了探望夫君之外,还有什么指教呢?”

楚梦微笑道:“白马堡不好好去助薛昌,反而来对付你们,是他们的大失策。如今薛昌在我们的重压之下,已经没有喘息之力,而白马堡在你们手里折损了今两千名骁勇善战的突击队,也不剩多大力气了。楚梦此来的意思是,希望重阳能与天山剑派暂息干戈,容我们专心对付薛昌,而你们则全力剿灭白马堡。这个提议不知诸位前辈可有意见?”

屋里一阵沉默,半晌无人应答。

这是个很好的提议,双方暂时休兵,对付眼前最该对付的敌人,众人可以有九成把握在没有干扰的前提下一举摧毁白马堡。但是问题在于时间的把握。

如果双方同时完成目标,再来对决,显然是最合理的结果。但是同时完成目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若是重阳先灭白马,趁天山内乱不休时回军而攻,那一统北方的大计便可在数天之内完成。反之亦然,若被楚梦等人先解决了薛昌,重阳教的屁股必定不保,到时灭教在即,遑论扑灭白马。

关键在于,楚梦是集结柳牧之、关中剑派、苍梧剑派三方之力,对付本身势力就比柳牧之更弱的薛昌。而白马堡除了上次损失了不少人马之外,依然是北方最难缠的势力之一。

接受楚梦这个建议,实在是场赌博,且赢面不高。但是又没有人能不心动,因为彩头实在太高了。这也是为什么从古到今,赌博从来屡禁不止的最大原因之一。

楚梦笑吟吟地忘着萧无语,目光温柔无限。萧无语只觉脑袋在迅速膨胀,他也知道为什么楚梦就在等他的回答。世上还有比他萧无语更爱赌博的人吗?

这是萧无语数十年的赌博生涯中所遇的最大的豪赌。赌注是无数人的性命和天下武林的归属。

不知什么时候,蓝舒云身上的针已经被拔下,正靠在司徒铭的肩膀上衰颓地坐着。两人都怔怔地望着楚梦,面对这样的赌博,高傲如司徒铭、不羁如蓝舒云,都没有决定的勇气。

过了良久,萧无语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楚姑娘果然有意思!这个提议老萧实在很想接受,就是他妈的不敢!老萧不是教主,楚姑娘若能宽限一两天,等我们教主回来交由他来决定,必然会得到确切的答复。”

“想不到著名雄才大略的萧无语,竟也不敢接受区区一个建议。”楚梦飘然而去,道:“明日此时,我会再来。届时无论李闲回来与否,希望你们经过一夜商讨,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美好的身影转瞬消失,空留一屋子的魔头,人人手上捏着一把冷汗。

“去跟踪她。”蓝舒云有气无力地说道:“如果她去了白马堡,那么这个提议绝对不能接受!”

一语惊醒梦中人。萧无语、成笑、莫白羽同时站起身来,正要追出去,司徒贝贝走了进来。“我在她身上种下了仙音。我和你们一起去。”

众人大喜过望,成笑哈哈大笑道:“原来贝贝的仙音追魂并不仅仅用来跟教主的。”司徒贝贝狠狠白了他一眼,众人大笑声中,数道人影箭一般穿窗而出。

恒山脚下。司徒贝贝闭着眼睛感受着仙音的方向。

“她确是向西而行,是去天山而非白马。”司徒贝贝讶道:“看来她是真心想和我们合作。”

萧无语叹道:“老实说,我刚才险些就要答应。但又不敢自作主张。这事的干系实在太大了。”

成笑苦笑道:“别说你这赌鬼,刚才连老子都想接受。”

两人自顾自地说着,却发现司徒贝贝的嘴慢慢张大,脸上露出不能置信的神色。

“怎么?她改向北行了?”萧无语紧张起来,急问道。

司徒贝贝脸上的笑容逐渐绽放,道:“不是她。是李闲!李闲回来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回归

“咦?你们怎能未卜先知地站在这里欢迎我们?”李闲停下马车,哈哈大笑道:“我们留着命回来了,来帮你们踹那些家伙的屁股了。”

司徒贝贝的眼眶已经潮红,猛地冲了上去。一手揪住李闲的耳朵,骂道:“见面第一句话居然不是问我好!你这个没良心的!”

“没良心的!”“没良心的!”司徒贝贝的声音和秦淮的声音叠加在一起,一字字地撞着李闲的心口。李闲看着司徒贝贝的脸,那潮红的眼睛里却带着掩不住的欢喜,多少彷徨、多少期待、多少思念,都在这一瞬间表露无遗。

李闲在司徒贝贝额头轻轻吻了一下,道:“向你问好还来不及吗?我再不会离开你了。”

司徒贝贝如释重负了笑了,深深望着李闲的眼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短短一月时间,这双眼里已经多出了多少沧桑与疲惫!

李闲手里抱了一只小小的老虎,正好奇地望着司徒贝贝,不停地嗅着。司徒贝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只老虎意味着什么,只是微笑着摸了摸它的头。老鼠抖了抖脑袋,居然受落得很。

司徒贝贝开心起来,又抬头望向李闲,露出询问的眼色。但在这一望间,司徒贝贝忽然从李闲眼里读出了些许失落与焦急。

“怎么了?是否有什么事发生?”司徒贝贝看了看李闲身后的马车,才愕然发现厉天双手抱着孙凌,从车上缓步而下,在他的左右,是江乘风和一个陌生的老头,另有两名如花女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呆呆站在一边。

“孙大侠受了伤?”萧无语与成笑疾步迎上,先分别踹了江乘风与那老头一脚,才道:“火速抱他上山,司徒老三也正在为蓝老四治疗。”

“他能活着到达这里实在是个奇迹。”司徒铭静静地把脉良久,才开口说道:“王老头你是否还存有沉香露?”

王翰嘿嘿笑了笑,道:“被你看穿了。他若不是服了沉香露,恐怕半路上就已经完蛋了。”

“他中的是银龙堡的潜龙一击,有穿心裂肺之效。若是直接击中,当场就不活了。”司徒铭从怀里摸出一粒丹药,塞进孙凌嘴里,道:“好在他接下了这招,由于久战力疲,所以还是被玄龙劲侵入经脉,造成极大的创伤。之后左臂遭受重击,估计是龙沧海的伏魔杵,不但这条手臂废了,更加重了内伤,把原本已经受创的经脉冲击得紊乱不堪。”

由于被那孙赛邈的搅和,厉天对司徒铭也并不抱多大希望,但听他只把把脉,就把当时情况复述得有若目睹,心里又升起了些许希望,淡淡道:“手臂是不指望了,命还有救吗?”

司徒铭对厉天的语气有点不悦,冷冷地道:“在我司徒铭手底,不但命还有救,连手我都能给他接上!”

李闲等人欢声雷动,彭翎激动得流下泪来,颤声道:“多谢这位胡子先生了!请一定要治好他!”

“先别谢我。”司徒铭冷冷地扫了一眼孙凌的手臂,道:“这里的筋与骨都完全断了,想要恢复如初是没有可能的。我可以做到将它缝合,再用灵药使骨肉重生,不过这手将来只能拿得动筷子,连门闩都没有力气拔。”

“那就已足够。”厉天的声音了多出了少许感激,道:“他用右臂使剑,只要左手仍在,就能保持平衡。否则灵活度将大幅下降。”

司徒铭讶然看了看厉天,这是武道至极高境界后,才会在乎如此细微的影响。因为若左手虽在但是毫无气力的话,对一般人来说与没有左手差别不大。但对厉天而言,平衡与灵活的体现只在毫厘之间。

“你是厉天?”司徒铭沉默片刻,终于问道。

“正是在下。”厉天眼里也闪过一丝讶色。能从这区区一句话里看出自己的身份,这司徒铭不但医术高明,武功也绝不简单。

“多谢厉大侠为小女打通经脉。”司徒铭脸上露出笑意,道:“原来这位伤者是孙凌孙大侠。冲着教主的金面与二位在开封对小女的照顾,在下将全力以赴,务求让孙大侠的手臂能复原到常人的力道与灵活度。但是完好如初就不是在下力所能及的了。”

了解司徒铭的人都知道,这司徒疯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必定又是要无数个日夜不眠不休。连厉天与彭翎都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力度,彭翎高兴得蹦了起来,脸上露出了数日来从没见过的笑容。厉天微笑道:“天下有司徒先生,实是武者之幸!”

李闲扯了扯司徒贝贝,悄悄道:“让他们疯去,我们来诉诉别情,让我看看我家贝贝是不是更迷人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司徒贝贝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道:“那女人是谁?”

“你没看见人家对孙小子那么关心吗?怎么往我头上怪?”李闲委屈地道:“谁都知道我李闲是最最纯情的。”

“你纯情?”司徒贝贝瞪大了眼睛,道:“不要告诉我你这个浪子外号的由来是江湖人在开玩笑!”

李闲嘻嘻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少贫嘴。”司徒贝贝低声道:“我说的不是她。另一个女人是谁?花痴似的媚眼净往你身上瞟!”

李闲的灵觉悄悄延伸,背瘠感到一阵发寒,正是如烟紧紧盯着他们在看。

“你的功力现在能聚音吗?”李闲聚音成线,悄悄道:“这是敌营的人,楚梦的师姐妹。”

“什么!”司徒贝贝震惊之下,勉强聚音道:“你怎么把她勾引上手的?快给我交代!”

“我只是想帮助她。”李闲轻叹一声,道:“首先,我必须助她脱离那个组织。其次,我会送她到开封去找顾轻尘,让她跟着你于师伯学乐。”

“若她是楚梦的师姐妹,她的乐道已经根本不需要再向人学习,剩余的只是自己的领悟。”司徒贝贝叹道:“我看你这家伙色迷心窍,又被人给骗了。”

李闲心中一震,道:“你和楚梦会过面?”

司徒贝贝道:“不错,你来之前不到一刻,她刚刚离开。她是来此商谈一件事的,诸位师叔伯都不敢决定。”

李闲沉吟半晌,道:“这事今晚我和他们好好商议。我先告诉你关于如烟的情况,这几天她就交给你和你娘帮忙处理了,我实在没有时间。”

司徒贝贝皱眉听了半晌,道:“直接把回梦丹的解药给她,不就万事大吉?”

李闲叹道:“她有心结未解。只有你们能让她沉迷乐道,忘记那些尔虞我诈。”

司徒贝贝轻笑一声,道:“我和娘说说,尽量试试。只望别作茧自缚,让自己添了个姐妹出来。”

李闲嘻嘻一笑,道:“就知道我家贝贝最好了!”

司徒贝贝冷哼一声,道:“你先从实招来,这次南行有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

李闲心中有鬼,强笑道:“我做的事向来都是正大光明的。”

李闲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没能逃过司徒贝贝的眼睛。司徒贝贝轻叹一声,道:“我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人。那位姑娘是谁家闺秀?怎么不跟你来?”

李闲心中浮起秦淮纤弱却又坚强的身影,长叹一声,道:“今后有命,或许还能再见。”

司徒贝贝再也憋不住了,狠狠一脚向他踹去,骂道:“你还怀念得很?!”

这句话再没聚音,全屋子的人都看了过来,缩在墙角的老鼠忽然冲了过来,对着司徒贝贝就咬。李闲老脸微红,一把扯起老鼠,哈哈一笑,道:“家有母老虎,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好抱只真虎来克一克。让大伙儿见笑了。”

成笑忽然若有所思地道:“这只老虎若是养大,或许会是巡哨的好帮手。牲畜的灵觉都比常人强上许多,可以预知很远的危险。巡哨队如果带着它,依靠它的灵觉,可以避免这次被偷袭的事再次重演。”

李闲倒没想过把老鼠真的用到战场上去,闻言想起了秦淮确实是用老虎来作战的,认真起来,问道:“这事可行么?我们没有训兽师。”

成笑微笑道:“交给我吧。我在苗疆呆得久了,那里的人常驱兽助阵的。或许练得好了,在战场上它也是员勇将!”

李闲沉默下去。秦淮虽已不在身边,但她给予的帮助却依然重要无比。

司徒贝贝恨恨地道:“它敢咬我。我先打死你,看它咬不咬我!”

李闲惊叫一声溜出门去,司徒贝贝紧追而来。如烟看着他们追追逐逐的身影,微微苦笑。原来这个浪子的归属,真的在这女子身上。可是自己呢?

自那场大战开始,她就被这群人冷落下来了。他们没时间,这点她是懂的。可是那种无根的感觉,却不受控制的涌上来。曾经也希望过这个浪子能让自己有所依靠,现在看来行得通么?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千秋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完整的重阳

恒山的秘密会议室里,所有重阳教的高层人物齐集一堂,这是二十余年来首次无人缺席的会议。

这个会议,代表了继独孤残逝世后,第四代重阳教的真正重生。

李闲在主位上正襟危坐,脸上收起了一贯的嬉皮笑脸。他知道若想真心当这个教主,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是绝对行不通的。

这次破例出席的有司徒贝贝和严彬。望着李闲严肃的样子,司徒贝贝心里涌起了一种见证历史的奇妙感受。想当初这小子重伤滚倒在她家门口,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姑娘你真漂亮”时,谁能料到他就是今日江湖最大的魔教的领袖?

司徒贝贝对这种发展有种不能适应的感觉。虽然很早以前就已有了这个心理准备,但李闲严肃的表情却总让她觉得一阵阵的惶恐。是否无论是谁、有着什么追求,在命运面前,都不得不低头?

严彬是初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教主。自恒帮立帮以来,李闲就从没有出现在广大教众面前。教众们口口相传,早就扬名江湖的浪子李闲是他们的教主,数年来行走江湖,一直暗中为神教奠定根基,在灭神兵破迷踪以及这次大战银龙的战役里,发挥着神一般的力量。

严彬不是个盲从之人,对于那些夸大其辞的传言他向来是嗤之以鼻的。但是这次见面,却让他忽然开始相信了那些口沫横飞的传言者。眼前这个教主,年纪轻轻,却有着超越重阳诸仙的大家气度,眼神深邃而沧桑,看不出武功已臻化境的精芒,却有着让人心慌的幽深,就像面临大海的感觉,沉静而浩瀚。当他坐在那里时,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衬托他的存在,自然和谐,在威严中带着传言里的亲和。

这种说不出的亲和感让严彬的心情一阵轻松,但当他看见李闲左边下首的一个人时,却打脊梁骨冒出一股寒意。那是个很普通的老头,外表上只像个小酒馆的掌柜,但严彬却惊恐地发现,这个人虽坐得稳稳当当,但自己却根本把握不到他的确切位置#蝴的脸虽笑容可掬,但严彬却有种模糊的感觉,好象这张脸根本是朦胧的一团,就像在梦中见到的人,看似真实,实则虚无。

这就是传说中的隐仙?严彬暗自捏了把冷汗,神教有着重阳六仙这样的人物,颠覆天下实非难事。

江乘风扫了一眼齐集一堂的兄弟,压下心中的兴奋,开口道:“这次是我们重阳正名之后的首次正规会议。我先总结一下目前我们所面临的形势,大家各提意见,把我们目前首要解决的问题摆上台面,研究决定。”

李闲一句“有屁快放”生生吞回肚子里,慢条斯理地道:“守护使请说。”

众人险些笑出声来,江乘风愣了半晌,干咳一声,道:“首先是南方的问题。经此一役,银龙堡声势大跌,但依然是南方不可动摇的最大势力。以目前势力腾升的霹雳堂与长江联的合力,也只是与其平分秋色。而银龙堡内部显然有着那个神秘组织的棋子,随时有颠覆的可能。但是徐弈在这场战中声势大盛,极大地阻碍了那个组织颠覆银龙的希望。”

萧无语发言道:“照这么说,霹雳堂与长江联的联军胜算更大。因为银龙内部不稳?”

“本来不见得。因为我与教主商议的结果是,刘凡将有可能与那组织进行某种合作。几方夹缠不清,苦的只会是长江联。但是……”江乘风偷眼看了看司徒贝贝,续道:“教主布下了高明的一招棋。目前长江联由秦淮姑娘统领,秦姑娘深谙韬略,武艺也不俗,更关键的是,她与银龙堡徐博有解不开的深仇。”

众人一阵沉默,都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江乘风续道:“有秦姑娘坐镇,相信她会选择最佳的方案周旋于霹雳堂与银龙堡之间。霹雳堂若与那组织暗中合作,秦姑娘自然会与徐弈合作。”

“果然是高明的一招棋。”蓝舒云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轻叹道:“想不到南方的复杂并不亚于这里。那么我们需要给秦姑娘什么助力?”

李闲淡淡道:“他们那里现在不会有什么大战,全是勾心斗角的商谈。我们能给她的最大帮助就是尽快一统北方,让刘凡明白大势所趋。只要刘凡齐心,银龙堡并不难斗。”

“说到尽快一统北方……”司徒铭缓缓道:“眼前确实有个最快的途径。但捷径往往是最危险的。”

李闲看了看司徒贝贝,道:“据说楚梦曾经来访。她的提议是什么东西?”

“我们必须先让教主了解北方的情势。”成笑接口道:“首先是关中剑派与苍梧剑派应柳牧之之约而来,却不是对付我们,对付的是薛昌。再是白马堡的崽子不好好帮薛昌,却跑来突袭我们,扔下了两千具尸体。”

“你们错了。”李闲沉吟半晌,道:“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那两个剑派是余飞或楚梦找来的,而非柳牧之。柳牧之只是个傀儡。”

重阳群雄面面相觑,他们尚是首次听闻这种惊人的消息。北方第一大派的掌门原来是被人控制的,这就可以解释天山剑派这些时日层出不穷的怪异举措。

“其次,白马堡这次突袭我们,也是那些人煽动的。可以想见许子悠也是上了大当。”李闲缓缓道:“许子悠是聪明人,绝不会在这当口大举突袭我们。他必然以为两个剑派是与他合作进攻恒山的,岂料他们不但没有合作,反而去打他的亲家。”

萧无语沉思片刻,说道:“楚梦的提议是,与我们暂且休兵,他们尽全力扑灭薛昌,而我们尽全力扑灭白马。事成之后再决一死战,以定天下谁属。以教主之见,楚梦此言可信与否?”

李闲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可信。”

一直微笑着看众人发言的王翰终于开口道:“我也觉得可信。因为楚梦这些一连贯的举措,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进行的。”

“不错。”蓝舒云淡淡道:“如果白马堡这次的突袭真是被他们煽动的,那么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一是削弱白马,二是让我们怀恨。这就是为了让我们接受提议全力扑灭白马的信号。”

“他们是预谋良久,我们到现在才明白过来。”成笑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接受这场赌博,结果并不乐观。”

李闲微笑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这个提议事实上就是争先。被他们先灭薛昌,则我们败;被我们先灭白马,则他们败。但他们早有准备,我们则仓促得多;而且他们比薛昌强得多,我们不见得比白马强多少。因此这是赢面不高的豪赌,是么?”

萧无语点头道:“教主明鉴。”

李闲望向萧无语,笑道:“赌博之事当请教赌仙。不知岳父大人对此事怎么看?”

萧无语微微苦笑,道:“这种关系全局胜败的赌博,本赌仙不敢妄言。”

李闲环视全场,道:“别人怎么看?”

半晌无人应答。李闲看了看缩在一边的严彬,笑道:“谁都可以发表意见。不用顾忌。”

严彬壮了壮胆,喃喃道:“依我看就拼他娘的。”

李闲哈哈大笑,道:“越是决策者,越不敢决定至关重要的事。老子刚回来当教主,就碰到这种麻烦的东西。依老子看,就听严舵主的,拼他娘的!”

成笑愕然道:“教主……”

李闲挥挥手,道:“总要有人决定的,不是吗?老子也是个赌鬼,不信问问岳父大人就知道了。”

萧无语叹了口气,道:“我们当然要支持教主的决定,但必须考虑好善后事宜。”

李闲微微一笑,道:“未战先想怎么败,不是老子的作风。我们应该先考虑怎么钻他们的空子来赢这场赌。岳父大人在赌场上精通出千,在这种赌博上,理应也不会放过出千的机会。”

笑容在萧无语嘴角逐渐扩散,好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说道:“我明白了。”

王翰淡淡道:“他们没有人认识我。”

江乘风点头道:“我们在外的分舵有多少人?”

成笑答道:“神兵山庄五百人,正定府一百人,娘子关下三百人,开封三百人,太行五百人。”

李闲淡淡道:“增加太行驻兵,放弃所有在外分舵。把分舵的兄弟交给王老头带领,前往暗助薛昌。总舵留一千人驻守,余众全军进攻白马!”

江乘风心底一阵激动。这才是集中精练的领导层,才是完整的重阳教。无论这次的豪赌是胜是败,重阳毕竟是由果敢的教主率领下,进行过最大的拼搏。

萧无语微笑着望向严彬,道:“严舵主,如今教主、守护使俱在,你的拜师仪式可以开始了。”

蓝舒云轻轻吁出一口气,轻叹道:“老子有传人了。”

江乘风轻声道:“我们也有教主了。”

众人肃然望向李闲,李闲的老脸微微红了起来,终于忍不住骂道:“你奶奶的,不是早就想过河拆桥的吗?假惺惺地说得那么动情干鸟!快给老子尽快解决了那些家伙,老子还要带贝贝出去玩,还要去扬州找我的美人。”

众人轰然大笑,齐声道:“谨遵教主谕令!”

笑声中,一只玉笛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准确无误地砸在李闲鼻子上。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千秋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教主的谈判

“要试验你的笛子硬还是我的鼻子硬,也没必要用这种方法吧。”李闲和司徒贝贝并肩坐在弈台上,揉着鼻子怨道。

“天下什么东西也比不过你的脸皮硬。”司徒贝贝冷哼道:“原来那姑娘叫秦淮,还深谙韬略武艺不俗?哼!”

“这几个字评语是江老鬼加给她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给她什么评语?”

李闲想了想,叹道:“无论谁娶了她,想在这个江湖上出人头地必将少奋斗好几年。”

“哦?所以我们的李大教主心动了?”

“我心动的不是这个。在江湖上出人头地不是我所要的。”李闲叹了口气,道: “她和我是一类人。”

司徒贝贝怔了怔,叹道:“这都不是根本的原因。你的心本就是野的,抗拒不了美丽女子的吸引。若你不是因为种种原因无可奈何,沾上身的的美女一定不止这么多。”

李闲苦笑道:“无可否认,对着楚梦、如烟、乃至彭翎,我都很喜欢,都很想把她们搂进怀里。但是事实不容许我这么做。尤其是楚梦,这家伙对人的吸引力简直是无与伦比的,但偏偏是沾上即死。”

司徒贝贝侧头看了他半晌,忽然道:“慕容霜昵?”

李闲沉默了很久,终于叹道:“老实说,我现在对慕容霜仍不知如何自处。”

“你们之间的情感是最复杂的。”司徒贝贝幽幽地叫了声:“李闲。”

“恩?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人的心只有一个,情感是会越分越薄的。”司徒贝贝的眼眶忽然有点红:“虽然在这世上,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事,但是……我怕。你不在的时候,我日夜想念着,希望等你回来后我能有大石落地的踏实感。可现在你虽在我身边,我却总觉得自己只是飘萍,根本无根可依。”

李闲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就这么没有安全感吗?”

“前段时间,薛思雨被囚禁在这里,我跟她聊过一次。”司徒贝贝把目光投向远处,低声道:“她说的话,如今每个晚上都在我耳边响个不停。

李闲愕然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婚姻若是没有束缚,会乱了套地。你在家里等待他的归来,他却在外面拈花惹草,这是不公平的。”司徒贝贝转过头来,深深望着李闲的眼睛,道:“你认为昵?”

李闲沉默良久。忽然笑了笑: “不愧是名门闺秀,这些观念就不是我们这些江湖草莽想得到的。”

司徒贝贝也笑了笑,没有追问。他们之间的默契,话根本不需要说第二遍。

李闲果然继续答道:“听起来好象很有道理。至少我找不到反驳的言辞。认真想起来。这之间有些像我和铁面的区别。”

司徒贝贝来了兴趣。 问道:“怎么说?”

“炎阳之辉是无处不在,普耀大地;寒月则专注而含蓄。所以李闲是个四海为家的浪子,而厉天是孤独的杀手。男女之别,亦复如是。”李闲轻叹道:“世间像寒月般专情地男子其实也很多,但往往他们都伤得很深。就像陈仲。”

“炎阳普耀之下。花开遍野。”司徒贝贝苦笑一声,道:“没有一个女子喜欢接受这样的结局。”

“诚如薛思雨所言,这是不公平的。”李闲无奈地道:“可我该怎么做?”

司徒贝贝爱怜地伸手抚摸着李闲略显憔悴的脸,道:“在我眼里,你依然是最好地。 你是重情地炎阳。我担心你身边的女子越来越多,却决不怀疑那里面会少了我。”

李闲心中一阵感动,低呼一声“贝贝。”

司徒贝贝的纤手轻轻掩上他的嘴,道:“我知道你能割舍你喜欢的女子。却无法抛开钟情于你地女子。如非是这样、秦淮也如此,说到底,其实我也是其中之一。己定的事情无可改变,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主动再去挑惹其他女子的心弦,我……我真的很害怕。如烟的眼神你看不出吗?那分明……”

李闲苦笑着摸鼻子,无言以对。

司徒贝贝叹道:“说起来,我却接受慕容霜。”

李闲心中一震,讶然道:“为什么?”

“因为那也是己定的事实,逃避不是办法,必须彻底地处理,无论结局如何。”司徒贝贝轻声道:“刚才会议之前,我遇到了刚从迷踪谷探察回来的探子,他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禀报萧叔叔,我先问了。探子地汇报是:迷踪谷内空无一人。”

李闲眼里掠过精芒。迷踪谷的残余倾巢而出,目标何在?这次的豪赌,经不起任何节外生枝。

“走一步算一步吧。”李闲疲惫地躺在石头上,道:“贝贝,吹一曲给我听好不? 我要听《将军令》。”

话音未落,李闲忽有所觉,猛地从石头上蹦了起来,叹道:“楚大小姐,麻烦你不要每次都这么神出鬼没,会吓死人的!”

云雾里传来楚梦略带惊讶的声音:“李郎的武功进步得厉害,我本以为在这个距离你是必定感应不到的。”

李闲轻叹一声,又缓缓躺下,道:“不是又来和我家贝贝笛筝对弈吧?我对那场对弈向往得很。”

楚梦飘然而至,落在李闲面前,打量了半晌,才幽幽叹道:“可我这次连筝都没带。 因为我不是来找我的李郎,是来找重阳神教的李教主的。”

李闲舒服地闭着眼睛躺在石头上,对楚梦竟丝毫不加防备。闻言苦笑道:“别一口一个李郎,我家贝贝会生气的。”

看着李闲毫不防备的姿态,楚梦眼里闪过一丝激赏,只这么一个姿态,就己经宣告了双方短暂的合作关系己经确立。

“所以我是来找李教主的。”楚梦微笑道:“贝贝生起气来,我也吃不消的。”

司徒贝贝没好气地噔了他们一眼,忽然笑道:“你们尽管郎情妾意,我什么都看不见,哪会生气昵?”

李闲睁开眼,嘻嘻笑道:“你看,我家贝贝多识大体。楚姑娘还是和李郎说话吧。”

楚梦的脸色严肃起来,道:“真是和李郎说,不是和李教主说?”

李闲讶然道:“难道真有区别吗?”

楚梦淡淡道:“当然有区别。如果我面对的是重阳教主,那么我来此所做的就是代表双方势力的正式商谈,如果双方能够合作,那么重阳教日后若有什么违背协议之处,则是帮派的违约,违约的原因也许是教主无法控制的因素,报复的矛头指向重阳 。如果我面对的是李郎,那么李郎个人要担当起遵守信诺的责任,若日后生变,则是李郎背信弃义,我要算帐的对象则是李郎个人。”

李闲翻身坐起,背上己经出了一层冷汗。

这不是楚梦找谁算帐的问题,关键是为人的信用。人在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字。

李闲敢拿自己的信誉来开这个玩笑么?可是,若是这时改口,说自己以重阳教主的身份谈判,等于明摆着告诉对方自己有使诈的意图。

“楚姑娘可真是深谋远虑。”李闲耸了耸肩,道:“如果我们使诈,你无论如何都有个报复的目标。可若你们使诈,我到哪里找你那个尊主去?”

楚梦甜甜地笑了,道:“我们是个隐秘的组织,与我们有任何交往都要有个担当风险的心理准备。这点李郎不是不知道的。”

司徒贝贝忽然怒道:“一口一个李郎,楚梦你真当我不存在吗?”

李闲心中叫好,暗暗向司徒贝贝竖起了拇指。

楚梦给司徒贝贝突如其来的火气震愣了一下,半晌才苦笑道:“好好,我怕贝贝 。李教主,相信重阳诸仙己经把我昨天的提议与你商议过了,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李闲清清嗓子,正色道:“重阳教接受楚姑娘的提议。自现在起,我们各自出击, 希望尽快与楚姑娘会猎于天山。”

楚梦露出甜美的笑容,道: “击掌为誓,在其中一方达成目的之前,不得互相干扰。”

李闲伸出巴掌,微笑道:“楚姑娘实在是个令人无法抗拒的外交家。”

楚梦伸掌重重与李闲击在一起,低叹道:“可惜你当初在开封时没有接受我的请求。 否则重阳将可兵不血刃拿下许多帮派,这个天下还不是任我们驰骋?”

李闲哈哈一笑,伸手搂着司徒贝贝,道:“家有母老虎,楚姑娘的美意我只能藏在心里,晚晚对月长哭啊。”

楚梦偷眼瞧了瞧神色不善的司徒贝贝,微笑道:“那个提议其实长期有效,李……李教主若是有闲,不妨多多考虑。楚梦告辞。”

李闲哈哈笑道:“楚姑娘慢走。有空常来,别忘了带上你的筝。”

楚梦的声音己是从很远传来: “如烟不是在你身边么?她的琴与贝贝的笛合奏一曲, 必是颠倒人间的仙乐。”

耳闻楚梦的声音渐渐消失,李闲猛地抱过司徒贝贝,在她脸上重重吻了一口,大笑道:“贝贝真绝!那个火发得实在是恰到好处,顺理成章地将身份转移。否则我真不知怎么办了。”

司徒贝贝狠狠推开他的大嘴,道:“我怎么知道你们几句话里那么多魅螭魍魉,我是真的在骂人!”

李闲怔了怔,忽然大笑起来,笑得滚下石去,喘着气道:“贝贝,你真是太可爱了 !”

第一百三十章 契机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楚梦会正大光明地提出如烟二字。”李闲在司徒贝贝的拳头下告饶之后,清了清嗓子,说道:“有点儿像在提示我多接近如烟的意思。”

司徒贝贝冷哼道:“我就是弄不明白,这些人把如烟安插在你身边有什么用处?她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探子,同时勾引人的功夫也不比楚梦高明。”

李闲沉思片刻,呵呵笑道:“走,我们去看看如烟。”

重阳教的客房向来不多,由于厉天等人的来临,已经被占用得七七八八。如烟的房间位于最角落的僻静位置,倒很适合她独享清静。

门没有关。

当李闲和司徒贝贝来到门前,如烟正在发呆,向来不离身的古琴都不知道被扔在哪里。

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声,如烟回过头看了看,没有什么表示,又重新转回头去托腮发愣。

见到这样的气氛,李闲有点望而却步,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寻找话题。

司徒贝贝看了看如烟的背影,又看了看李闲,低声道:“你一人进去吧。我不在的话,她的话才会多起来。”

李闲点点头,独自步入房门,径直在如烟对面坐下,紧紧地盯着如烟木然的脸。

如烟又回头看了眼房门,外面空空荡荡,司徒贝贝已不知哪里去了。“带着她一起来,是为了避嫌么?”如烟终于正视李闲的眼睛,淡淡地问。

李闲笑了笑,道:“我和烟姑娘之间,原本就清清白白,有什么嫌可避?”

“清白吗?”如烟幽幽地叹了一声,说道:“为什么我一直不觉得。”

李闲愣了一下,苦笑。说起来,自己还真是把她压在床上做过一场戏,而且之后与她接触时,一直也都在博龋糊的好感。

见李闲不答,如烟也不逼问,自顾叹道:“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为什么跟你来恒山的,想来想去没想明白。既不是因为你的承诺,也不是因为唐老板的命令。只是很麻木地,自己送上门去龙腾山庄找你,又很麻木地在你们的冷漠中来到这里。”

李闲沉默了很久,忽然石破天惊地道:“觉得自己无家可归吗?”

如烟轻轻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李闲叹了口气,缓缓站起身来。道:“无家可归又有什么不好?”

如烟呆了一下,才想起眼前的男子本就是个典型的无家地浪子。重阳教主的面纱遮掩下,让自己忘记了他的本来面目。

“我和你不同。你武艺高强,又精于玩乐,四海为家反而自在逍遥。我……我只是弱小的女子,独自一人在江湖上根本无法生存。”如烟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已是细不可闻:“我只能寻找依靠。”

“只是你的心里装着担子而已,所以你无法自在逍遥。”李闲摇头道:“就如我这次南行,本以为是去玩的,岂料还是去为重阳教打了一场大战。恒山上有你自在的地方,贝贝她娘是当世极品乐师,比之玉秋水只高不低,怕就怕在你现在连弹琴的心思都没有。唐秉嘉叫你跟着我,最初显然是想获取情报,但让你一路跟到恒山来,为的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根本不必战战兢兢,弄得左右不是人。”

“我怎能不战战兢兢?他叫我做地事是……”如烟说了一半,忽然脸色如土的打住了,半晌才续道:“他让我做的事,我自知做不到。可这次见面,你们对我生分了很多,我本就左右不是人!”

李闲皱眉道:“你不会武功,又和他们没有联络的机会,让你来这里会是做什么地呢?”

如烟低着头一声不吭。李闲心知由于回梦丹的关系,如烟是不可能透露这么重要的秘密的,也不去追问,只是心里早已转了百来遍。

若说想让如烟用美色迷惑自己,这并不可能。因为有楚梦前例在先,自己无论如何对这个也会提防一手的,这个组织向来行事缜密,理应不会做出这种事来。再者,如烟不会重阳蚀心,别搞个不好,反过来被迷惑了,那才叫蚀本生意。

那么不会武功的弱女子,能起到什么作用?

投毒?

有可能。若在恒山上的水井里投毒,整个重阳势将陷入瘫痪。可是萧无语对水源把关极其严格,每个井边都有三个小队轮番看守,如烟完全没有投毒于井的机会。但若单独向某个重要人物投毒的话,重阳教有司徒铭与成笑,诸仙又人人都是内功精湛的项尖高手,世上还有多少毒能起作用,实在难说得很。

想来想去,如烟在这里几乎对那组织没有任何作用。

可是楚梦为什么还特意提点一句,好象生怕他们疏远了如烟一样?难道只是自己多心,其实楚梦这句话里什么意思都没有,只不过纯粹介绍他去听如烟的琴而已吗?这也太搞笑了吧!

“你梦姐说,你的琴若与贝贝合奏,必是人间极品仙乐,希望能有幸听上一曲。”李闲一面沉思,一面顺口说道。

如烟的脸色微微变了,道:“梦姐来过?”

李闲点头应是,心中讶然,楚梦来过,为什么她这么紧张?莫非这事与楚梦有直接关联?

与楚梦直接相关的重要事件,目前只有刚刚订立地协议。在这种生死豪赌中,如烟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还有其他的事吗?李闲苦苦思索着,忽然浑身一震,冷汗瞬间湿透了背脊。

还是投毒。

忘忧散!

成樱曾经说过,忘忧散不同于其他毒药,因为那对人体并没有太大的伤害,却又根本无药可解,也不是精湛的武功修为所能抵御的。

它的作用,是让人永远缺不了它。

这不是控制一名高手的最佳方式吗?这个高手,除了他李闲,还能有谁?

兜兜转转,这个组织的方针终归还是要控制他李闲。为了这个目标,他们可谓用心良苦。自楚梦开封任务失败,他们马上就想到了忘忧散这个法门。如果楚梦当初真能顺利从成樱那里夺得忘忧散,那么李闲的扬州之行恐怕早就玩完了。

让如烟一路跟到恒山来,无非是在等待取得忘忧散的那一刻而已。无怪乎如烟对这个任务这么紧张,无怪乎向来精明厉害的楚梦也忍不住开口提醒自己要与如烟多接触些。

如果楚梦知道只是随口一句话就泄露了这么重要的秘密,必定后悔莫及。

“楚梦刚走,我就来找你了。”李闲深吸口气,心中已有定计。“找出你的琴吧,别让它蒙尘。你的琴是继于秋之后我听过的最好的琴声。”

如烟眼里有了点光彩,但看见李闲的动作,又失落起来:“你要走?”

“我想起有些事情要办。不会去很久的,一会我拉贝贝过来找你合奏,可别让我失望哦!”李闲微笑着说道:“弹得好有奖。”

如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道:“你这个奖是出定了。”

“只有说到琴乐,才能从你身上看出自信两个字。”李闲呵呵一笑,步出房门,道:“等我半个时辰。”

甫出房门,李闲就将速度运到极至,风驰电掣般掠往成笑的寝室。

成笑正与成樱坐在屋前的院子里说些什么,见到李闲旋风般冲来,都愕然止住了话头。

“是否只有毒仙一人手里还存有忘忧散?”李闲冲到他们面前,开口第一句就聚了音。

两人明白事情必然重要,都聚音道:“是的。”

“你们记住,无论是谁,以任何理由来向你们借用甚或只是看一看这药,你们都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汇报。知道了吗?”李闲的语气异常严肃,说道:“不过,药必须爽快些给他,以示信任。”

成氏兄妹自认识李闲起,还没见他这么认真地吩咐教众办一件事的。成笑讶然道:“是不是我们内部高层里有人有鬼?”

“那已经是可以确定的事情。楚梦等人的重阳功法不是假的!”李闲肃然道:“记住,无论那人是谁,你们千万不能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

成笑正容道:“若有错失,成笑愿以命抵罪。”

李闲搔了搔头,道:“有没必要那么严重啊?”

严肃不过两句话,狐狸尾巴又露出来了。成笑兄妹却都没有笑,几乎是齐声问道:“为什么教主这么相信内鬼不是我们兄妹呢?”

“因为我可以肯定那些人尚未得到忘忧散。”李闲笑了笑,道:“另外,若连你们都有问题,我趁早不干算了。”

两人也笑了,齐声道:“多谢教主信任。”

李闲叹了口气,道:“私底下别这么叫我。我走了。”话音未落,风声响过,人已消失不见。

成笑伸手一捞,捉住一片被李闲带起的落叶,喟然道:“用不了多久,就没有人还会不这么叫他了。”

成樱的眼神有点迷离,想起了初见李闲的情景。记得当时自己曾经说过,目前最有望一统江湖的人,其实只有一个。如今这句话,已经离事实越来越近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世间医者

辞别成笑兄妹,李闲直接来到孙凌的病房。

除了平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孙凌外,房间里还有四个人。

司徒铭坐在孙凌床边为他检视全身,彭翎睁大着眼睛坐在一边看着司徒铭的动作。厉天抱着剑坐在窗前,如同雕塑。

司徒贝贝就坐在厉天边上,正拿着把汤匙缓缓地搅拌碗里浓浓的药。见李闲到来,司徒贝贝抬起头,嫣然一笑。她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但相信他一定知道。

李闲也呵呵笑了笑,走上前去,注视着药碗,眼里流露出些许难过之意来。

“这场战斗,本不该把你们两人卷在里面的。”李闲低声叹了口气,却没有多说下去。

事实上这句话就已经说得太多了,厉天不悦道:“你在说什么废话?你认为我们明明和你在一起,却还会任你去厮杀而不理不睬么?”

李闲尴尬地笑笑,道:“只是心里难过。我宁可徐弈这一枪是冲着我来的。”

厉天叹道:“徐弈是不会动你的,否则无法向江乘风交代。”

“现在想起来,徐弈选择了孙小子大有深意。”李闲微叹道:“孙小子的家业在扬州,在没有其他要事的情况下是不会离开扬州的。而在这场战后扬州城内的形势,若有他这么一个高手掺合其中,会让徐弈的此后的行动多出很多顾忌。”

厉天沉默良久,道:“不用把他看得神乎其神。他动不了我,又不能动你,当时他也不清楚秦淮的重要性,除了选择小凌,还能有谁?”

李闲叹了口气,道:“也许是吧。”转头对彭翎低低说了声:“对不起。”

自孙凌受伤以来,李闲这是第三次向彭翎道歉,但前两次都碰了一鼻子灰。此时眼见孙凌康复有望,再次向她说出了这三个字。

“我不怪你。”彭翎破天荒地开口了:“这场战,从最初的谋划到开战之前,我都跟在你们身边,自以为能见证一场旷世难逢的盛事,目睹重阳教的重要转折,说来好笑,唯一的原因是为了回家后可以对父母夸口而已。”彭翎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只是我从没有想过真会有人死,有人奄奄一息地被抬回来。原来我眼中的一切,都太过简单。现在想来。那样的大

战里,有人死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不过运气不好,被抬回来的,恰好是他而已。你不用向我道歉,我真正想骂的,只是这个所谓的江湖。”

李闲心中苦笑。数日之间,这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迅速成长起来,言语里已经多出了沧桑的味道。

可是李闲还是更喜欢初见她时那无邪的笑容、喜欢看当别人夸她美貌时她的那副得意。但如今,再也见不到了。这个江湖的血,可以浇灭任何天真的眼神,在无暇的容颜上刻下无奈的伤痕。

不知不觉中,李闲望向司徒贝贝,司徒贝贝也正望着他。

萧如非的血,也把司徒贝贝的活泼任性洗得所剩无几。曾经的嬉笑怒骂在如今想来,都是些苍白无力地回忆。唯一触目惊心的,依然是铺天盖地的血光,和身上心上留下的一道道伤疤,还有那沉得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背负。

司徒铭最后检视一遍孙凌的断筋,终于轻吁一口气,道:“基本没有问题,药已经开始生效了。”

李闲点头道: “司徒先生的本事,大家是完全信得过的。”

司徒铭淡然一笑,道:“彭姑娘告诉我,在扬州时大家就曾请人为他施救,结果却被那个大夫判为已死之人。”

李闲苦笑道:“确有此事,那庸医被铁面一怒杀了。”

“我提这事,不是想彰显自己的本事。”司徒铭轻叹一声,道:“而是想说,孙赛邈此人我是认得的,三十年前我刚出道之时,还曾向他讨教过不少司题。若单论医道,他并不会比我差到哪里去。”

众人齐齐讶然,连厉天都不能置信地望向司徒铭。在他看来,那个庸医根本无法与司徒铭相提并论,可偏偏素有傲名的司徒铭却坦承此人并不比自己差多少,甚至还向他请教过。

看出众人的惊讶,司徒铭笑了笑,道:“对凡人的疑难杂症,他是药到病除;但有高深武学为背景的伤病,他却并不在行。但是,孙大侠当时未死,他肯定是明白的。”

李闲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因为他知道自己治不了,于是撒了个谎想推卸责任,不料却把命送了。”司徒铭喟然道:“你们不用鄙夷他,他这样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彭翎怒道:“怎么还算不错?人说医者父母心,就算治不了,也该尽力一试,岂有为了保全名声就骗人的道理?”

“医者父母心?全是狗屁!”司徒铭冷冷地道:“比起世上那些明明知道治不好,却收了高额诊金,最后病人一命呜呼后他还表现得遗憾不已的大夫,这人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此前从未接触了医者的世界,原本对那个世界都充满着景仰,岂料从天下医者翘楚的司徒铭嘴里说出来,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李闲苦笑道:“司徒先生,你这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起码你这个医者确实是父母心,绝非狗屁。”

司徒铭失笑道:“我杀起人来,比救人快得多了。你说我是不是父母心?”

众人哑口无言。司徒铭正色道:“但是,我却不会欺诈病人,不会盘剥诊金,也不会见死不救。当年重阳鼎盛之时,曾有不少正派子弟放下老脸来求我治病,我也一样把他医得妥妥帖帖。不过……被我自己打得重伤的人另当别论。”

众人肃然起敬。只有司徒贝贝还在搅拌着药,对司徒铭的话充耳不闻。自从她老爹开口说话起,她就知道了老爹要说些什么,他是在借机向众人解释重阳教的理念。

事实上,那或许只是司徒铭个人的理念。

司徒铭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众人也都把握到了他特意说这些东西的意思,那当然不是在把自己吹嘘一番而已。

李闲长叹一声,道:“司徒先生,我明白的。自从在微山湖上与秦淮彭雄两人谈过一次之后,我就明白了。你放心,神教的路,我会跟着走下去的,无论成败。”

司徒铭点点头,不再言语。

李闲却忽然问道:“司徒先生,你这有没有回梦丹的解药?”

司徒铭怔了怔,从怀里取出两个小瓶,道:“一瓶是暂时性的控制,一瓶是永久性的解除。”

“要那瓶永久的。”李闲接过解药,对着司徒贝贝笑了笑,道:“玉兔儿,药捣完了没有?我们再去看看如烟。”

司徒贝贝把药扔到一边,冷哼道:“人家一点都不欢迎我,叫我过去干什么?”

李闲嘻嘻一笑,道:“等我喂她吃了药,她不欢迎的人就换成我啦!”

两人再次来到如烟门前,门依然没关,但里面的景象却变了。

如烟静静地坐在窗前,前方的小几上摆着精美的古琴。夕阳的余晖透过薄雾,从窗子轻轻的照进来,琴弦上闪动着奇异的光泽,映照得如烟的白衣金光闪烁,平添一种神圣的美。

司徒贝贝有点呆呆地望着如烟,从见到她第一眼起,都没有这么注意过,原来她竟是这么美的。与楚梦或她司徒贝贝不同的是,这个美女是一副弱不禁风的娇柔,惹人爱怜无限。

或许只有当她捧琴而坐时,司徒贝贝才能感受到她的出众,那是乐者与乐者之间的相惜,没有任何理由可言。

当如烟拨响第一个音,司徒贝贝就不动了。玉笛横于唇边,竟是无论如何也吹不下去。

李闲有点奇怪地看了司徒贝贝一眼,司徒贝贝感应到目光的注视,如梦初醒,竟把玉笛移了开来。

“这是生命的奉献。”司徒贝贝有点失落地道:“一个人对琴道的追求到了这个地步,纵使她目前的水准也只与我类似,与娘尚有差距,但是这份追求,就足以让天下所有乐者黯然失色。”

李闲点点头,望向如烟的背影时尽是敬意:“我知道。……所以当时我才忍不住地想勾引她……哎哟!先别打我,听我说,这样的女子陷身于那个组织的阴谋中,实在令人惋惜,怎样?想不想帮她一把?”

司徒贝贝点点头,玉笛轻轻奏响。

如烟的背影微不可察地轻震了一下,琴声顿止。

“这就是贝贝姑娘的笛声吗?”如烟旋风般转过身来,美目里尽是欣喜:“我不要什么奖了,只要贝贝姑娘能常来和我聊聊天。”

李闲苦笑道:“你看吧,药还没吃,她就改了欢迎对象。”

如烟脸色微变,道:“什么药?”

李闲微微一笑,取出了小瓶,低声道:“我知道,你只需要一种药。”

如烟脸上血色尽褪,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直到撞上了桌子,才停了下来,脸上尽是不信之色,却又隐隐透着期待。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战鼓又鸣

回梦丹呵!

那是十余年的梦魇。想起幼年时,每到那个日子,都会做一场长长的梦,醒来后恍如从死亡中唤醒,再也没有任何气力。然后会发现,纵是偷拿了烟水阁里的一个铜板,也不知何时被唐老板知道了,接着是体无完肤的鞭打与长达数日的饥饿。

从很小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只剩两个字:“听话。”

时至今日,每段时间仍会有那个悠长的梦,但一切似乎都已成为自然。从来没有想过,当有朝一日不会再做那种梦时,会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从没想过,是不是从此就可以不再听话?

望着那个小瓶,如烟竟有种惊惶的感觉。

“原来,你对我的事了解得比我自己还要清楚。”如烟低低地叹息:“我几乎就忘了,我还有那奇异的梦。”

“若是你这组织里人人都与你一样,倒是省下了你那尊主不少工夫。可以想见,若是旁人服了这药,将会感觉自己完全赤裸地暴露在组织面前,惊惶而无措,然后只能无奈地尽忠。偏偏你不同,你已把这当作习惯。”李闲摇头道:“到了脱离的时候了,如烟。”

如烟怔怔地望着李闲,道:“为什么这样帮我?”

李闲把解药塞在如烟手里,微笑道:“在扬州时,我就对你说过,如烟是独一无二的如烟,是最有希望成为江湖上琴乐第一的奇女子。李闲只不过是你的朋友,以朋友的身份助你脱离枷锁而已。何况,你能给我很大的帮助。”

如烟拔开瓶塞,把瓶中液体一股脑儿灌了下去。李闲和司徒贝贝微笑地看着她,过了很久,如烟才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我这一生,都没有这么轻松的感觉.”

“要改变习惯是很难的,过几天你才会感受到真正的轻松。”李闲呵呵笑道:“所以现在我不问你关于那组织的事情,只想让你和贝贝好好合奏一曲。”

如烟呆了呆,垂下头去,道:“我来这里,是来害你的。”

李闲耸耸肩,微笑道:“忘忧散嘛,我才不怕。”

如烟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了,两眼不能置信地瞪得滚圆:“你……你到底是不是人,怎么什么事都知道!”

李闲压低声音,道:“说实话,我这么急着找解药给你,是想求你好好帮我这个忙。”

如烟猛喘几口气,道:“我该怎么帮你?”

李闲低声道:“当有人给你忘忧散时,你要装做若无其事地打探他的下一步计划,尤其是关于这次的赌博。相信以烟姑娘在烟水阁应付客人的经验,这件事理应办得天衣无缝。”

如烟脸色数变,紧紧咬着下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

“不用那么紧张。如果你不做,也无所谓的。我又不是唐秉嘉,哪会逼你做些什么。”李闲顿了顿,嘻嘻笑道:“只不过拿了忘忧散别真往我的酒碗里撒就行了。”

如烟也笑了笑,道:“当然不会。”

“我明白,让你不来害我很容易,但让你反过来对付组织,确实很难。正如刚才所言,改变习惯本就很难。”李闲笑道:“我早年行走江湖的时候,是把刀子挂在腰间的,很不方便去小酒馆里和人闹酒。后来想起江乘风喜欢在外袍里面缝个刀囊,把刀藏在衣底,于是也学着做了。为了这一学,我整整花了五个月去练习怎样用最快的速度把刀从衣服底下抽出来。”

如烟莞尔一笑,道:“目前地事情,若等我也花五个月去改变,早就来不及了。”

李闲哈哈笑道:“来不及就来不及,就算不知道他们的部署,老子也一样要赢这场赌。”

如烟痴痴地看着李闲自信的眼神,说不出的感触。这个男子,时而智深若海,像是一切尽在掌握;时而豪气干云,大有金戈铁马的霸气;时而又像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弟,什么都不在意。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威震天下的重阳教主?还是四海为家的浪子?还是只不过像自己一样,在一种莫名的绑缚中无奈地做着该做的事情?

耳边传来轻轻的干咳,如烟回过神来,只见司徒贝贝两眼望着窗外,装做什么都看不见,但小拳头却捂在嘴上假假地咳嗽。如烟的脸瞬间红透到耳根,李闲的神色也尴尬不已。

“你……你们坐一会儿,我……我去更衣。”如烟扔下一句话,逃命般溜了。

“贝贝,你着凉了?”李闲关切地道:“要不要去添件衣服?”

“……”

“脸色这么难看,一定是病了,我陪你去找你爹。”李闲二话不说,拉着司徒贝贝就往外跑。司徒贝贝也不挣脱,任他拉着跑出门去。

“喂喂,我爹不在这个方向吧?”跑了一阵,司徒贝贝停下步来,似笑非笑地说道。

李闲拍了拍脑袋,道:“啊,你看,跑了一阵病就好了!贝贝真是身强体壮!”

“得了,少贫了。”司徒贝贝嘻嘻笑道:“看来我们李大教主的魅力真是无可抗拒啊?随便几句话,就让人家的眼睛痴成了那样。”

“咦?好象你不生气?”李闲吃惊得合不拢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司徒贝贝。

“跟你这头猪生气,我还气得过来吗?”司徒贝贝愤愤地道:“什么话都要说得那么好听,什么‘如烟是独一无二的如烟’啊,什么‘李闲只是以朋友身份’啊,如烟真是傻,才会被你哄得服服帖贴!”

李闲涎着脸道:“我家贝贝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啊,想当年我用的花言巧语比这还少……哎哟!”

司徒贝贝收回拳头,忽然叹了口气。

李闲愕然道:“怎么了?”

“说起来,你真地越来越像个教主了。”司徒贝贝低下头去,手指在地上轻轻划着。“你让如烟帮的那个忙,实在是精彩绝伦。”

李闲沉默下去,也学司徒贝贝伸手在地上乱划。

“既然做了,就要做好。能早一步帮他们完成目标,我就早一步脱身。”过了半晌,李闲出言打破沉默:“不过,我确实越来越享受当这个数主的感觉了。”

司徒贝贝吃惊地抬起头,道:“你享受?”

“我不是享受这个权势。”李闲解释道:“我享受的是这个过程。紧张刺激,而不枯燥。”

司徒贝贝呆了片刻,忽然笑道:“其实大家都好傻,早知道就用这套理论来游说你,早就可以把你拉进来了。不过现在也不迟,你不知道你能安安心心地来做教主,我爹他们有多高兴。”

李闲轻声道:“如果我能早点坐这个位子,现在重阳的处境不是这样。我有把握让关中剑派和苍梧剑派不要乱淌混水,甚至有把握让华山的刘不宁来支持我们。可是现在已经不是时候了。”

司徒贝贝道:“对啊,怎么一直没有华山的动静?”

李闲叹道:“估计老刘就是因为听说我是重阳教的教主,才一直按兵不动的。否则以他那疾恶如仇的脾气,早就杀过来了。”

司徒贝贝不解道:“那现在不是还可以联络他来帮忙的吗?为什么说不是时候?”

“华山维持现状就很好了,我不希望把现在静静的华山拉下水来。”李闲无奈地道:“至于关中和苍梧,大军已动,想让他们收回,那是不大可能的了。”

司徒贝贝点点头,道:“怎么你一当了教主,想的东西就这么?”

“那关系到无数人的死活,和我自己满天下乱跑是不一样的。”李闲无奈地道:“所以这个享受并不轻松。”

司徒贝贝嘻嘻笑道:“原来你的享受也是乱说的,只是没法抗拒了,就只能想办法去享受它。”

李闲哈哈笑道:“这岂不是跟女人被……”

话音未落,司徒贝贝的粉拳已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李闲哈哈大笑,挡个不亦乐乎。

正在此时,萧无语匆匆走了过来:“教主,终于找到你了。”

萧无语亲自跑来,肯定是重要的事情。两人停止打闹,李闲正容道:“什么事?”

“东部的所有分舵弟子已经招回,约莫有一千人马,王老大正前往验收。太行驻军增至一千五百人,蓝老四去太行养伤,那里的主意交给他定。”

李闲笑道:“你们的效率真是高。”

萧无语苦笑道:“天山那里的效率更高,刚刚一个时辰之前,那里结束了一场大战,薛昌战败。幸好苍梧剑派的家伙受不了冰天雪地,配合得差了,才让薛昌保留了主力.白马堡的探子传来消息,许子悠正点兵准备前往赴援。楚梦派人送信,让我们尽快出手。”

李闲轻叹一声,没有答话。和贝贝轻松聊天打闹嬉戏的日子就这么短暂地结束,又要投身到腥风血雨的厮杀中去了。

快活的时光总是特别易过。司徒贝贝伸手和李闲轻轻握住,仿佛这一握,再也不分开。

“我也要和你一起去,这次别想扔下我。”司徒贝贝轻轻地说道,目光里柔情无限。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千秋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第一百三十三章 黄蜂之尾

“当然不会丢下你。”李闲笑了笑,道:“你不知道我去南方时多想你。”

司徒贝贝白了他一眼,道:“秦淮她们,也是想我想出来的结果?”

李闲尴尬地搔骚头,转移了话题:“其他人现在在哪里?”

萧无语答道:“都在议事厅。教主此刻过去,正好和大家商讨一下战略部署。”

“白马堡离这最近的势力在什么地方?”李闲牵着司徒贝贝的手来到议事厅,劈头就问。

议事厅正中的大桌上铺着一份地图,江乘风和成笑、成樱、莫白羽正围在一起谈论什么。司徒铭由于在救治孙凌,还没有参与会议。

“本来是往北不远的白马城,那是白马堡最喜欢的据点,因为城名和他们的堡名一致。但上次绑架薛思雨事件里,许子悠被摆了一道,这个城已经在我们的势力范围里了。如今他们离我们最近的据点是雁门关。再往东北而行,就是他们的老巢幽州。”江乘风对答如流地应着,忽然一滞,皱眉道:“你在想什么鬼主意?”

“不愧是江老不死,居然一下就看出了我有鬼主意。”李闲大拇指一竖,又道:“我想去他们的地盘探探。离我们这里最近的据点肯定最重要的据点,里面可以看出很多东西来。”

成樱想起了数月之前往神兵山庄而去的李闲,不过数月,事过境迁,李闲依日想去敌营走走,但目标却是全然不同。心中暗叹,道:“教主想探察哪些方面的问题?或许可以通过探子去办,以免教主自入虎穴之险。”

李闲摇摇头,道:“我想去看的东西,探子是办不到的。首先,白马堡自入江湖争霸以来,从来都只听见许子悠三个字。他老爹许嵩到底干什么去了?不会是和他娘日夜大战、天地无光吧?”

“狗嘴吐不出象牙!”江乘风偷眼看了看成樱通红的脸,道:“你分析问题就罢了,人家爹娘大战什么的,就自己吞肚子里去!”

李闲嘻嘻笑道:“美人当前,这老鬼也开始假道学了?”

“闭上你的臭嘴!”江乘风满脸尴尬,只想尽快把这张什么屁都会放的嘴巴堵住。

“好吧好吧,”看出江乘风的痛苦,李闲也不再折磨他,正色道:“其次,雁门关这样地要地,不是我们去扬州打龙腾山庄这么简单,在里面稍一动手,就会被朝廷的兵马给剁成肉泥。我打算到关里见机行事,看看怎么在不惊动雁门关守军的前提下,和白马堡来个争夺战。这一点,探子办得到吗?”

成笑点点头,道:“老实说,我们刚才就正在探讨这个问题,苦恼得很。莫老五认为她的仙音或许可以起到短时间迷惑雁门关兵马心智的作用。”

莫白羽叹道:“据我所知,雁门关的朝廷兵马足有二十万之众。就算是几百个我,也无法全部控制他们。”

李闲点头道:“因此我想进去看看,或许情况和我们在这里胡想的并不一样。我出发的同时,你们也领兵缓缓进发,我自会与你们联络,看看如何配合。”

萧无语摇头道:“这么凶险的事,怎么能让教主亲自出马?”

“带着喽罗们去挑别人的地盘,这不是我的强项。”李闲笑道:“我忽然觉得我最适合做探子的工作。”

江乘风摇头道:“不行,我去吧。”

“你?”李闲冷笑道:“你在那里一露面,就会被白马堡的人撕得粉碎,还能做什么事?只有老子去,许子悠才不会胡乱向我动手。”

江乘风哑然,半晌才道:“说得也是.我现在也觉得探子工作实在再适合你不过了。”

李闲忽然低低地叹了一声,道:“如非的账,也必须我亲手去和许子悠清算。”

众人默然无语,萧无语地眼里,隐有泪光。

“好了,事不宜迟,我和贝贝即刻动身,你们随后开拔。对了,谁留守这里?”

“本来是打算让三哥留守这里,也可帮孙大侠治伤。不过三哥说这次最后用一次药,此后就用不着他了,所以改由王老大留在这里,随时准备乔装去扰乱楚梦的部署。”莫白羽犹豫片刻,说道:“贝贝也去?”

“娘,我现在很厉害的!”司徒贝贝笑嘻嘻地道:“而且李闲现在的武功高得可以顶住徐不疑,你放心嘛!”

莫白羽看看司徒贝贝,又看看李闲,苦笑一声,道:“其实……娘是怕你给教主添麻烦。”

众人都笑了,司徒贝贝鼓着腮帮,正想说些什么,莫白羽笑着抢先道:“你既要去,也由得你。把你的玉笛和我的换一下。”

司徒贝贝讶然道:“为什么?”

“娘以前一直没有跟你说过,娘这支玉笛并不是普通的笛子,是神教地祖传利器,名曰‘玉蜂’。它的底部可以弹出寸许长的一小截利刃,在危急之中每生奇效。此番你的任务重大,这支玉笛就传给你了。”莫白羽微笑着把玉笛塞到司徒贝贝手里,道:“你这支玉笛名曰‘云瑶’,亦非凡品,就借娘使用吧。”

司徒贝贝有点不舍地将腰间的‘云瑶’放到莫白羽手里,撅嘴道:“原来这笛子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比你那蜜蜂好听多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成笑呵呵笑道:“黄蜂尾上针,可是毒得很哪。别小看那寸许利刃,那可是我的师尊亲手淬上的剧毒,只要被它划破了皮……保证连顾轻尘都挨不起。”

李闲悚然而惊,连顾轻尘都挨不起的毒,这毒的分量早已超过了笛子本身。

司徒贝贝脸上也变了颜色,看着这支晶莹剔透的笛子,忽然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司徒贝贝把“玉蜂”挂上腰间,心中暗叹,重阳教就是邪教,无论怎样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自己也是彻头彻尾的邪种,拿着这支笛子,心里居然隐隐有种拿它划个人看看结果的疯狂想法。

“贝贝,你有心事?”走在路上,李闲看出司徒贝贝的心神有点恍惚,忍不住出言问道。

“我不喜欢血光,我害怕。”司徒贝贝打了个寒噤,靠在李闲身上,轻轻地道:“我害怕这支笛子,这是专为杀人而设的利器,根本不是一件像‘云瑶’那样纯粹是件可以防身的乐器。”

“原来是为这支笛子。”李闲呵呵笑道:“你可知我这炎阳刀是什么兵器?”

“不是一把会发光的宝刀吗?”

“……刀会发光,你就不觉得怪吗?”

“这个……”司徒贝贝侧头想了想,道:“好象真的有点怪。”

李闲抽出炎阳刀,摸着刀身上的篆体古字,叹道:“炎阳刀和寒月剑,原本都是一个人的武器。这个人左刀右剑,相辅相成,其成就确实不是我等所能望其项背。”

“左刀右剑的人?”司徒贝贝想了很久,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你想到了?”李闲笑道:“正是传说中三百多年前,世上还没有重阳教时,天下第一邪魔楼迦罗的独门兵器。炎阳里的黄光、寒月中的蓝芒,并不是刀剑里本身存在的,而是此人在无数场战斗中,他的阴阳两气分别逐渐残留于刀剑中留下的痕迹。一个人能同时拥有两极真气,不但不被真气互侵而死,反而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实在令人敬佩。”

司徒贝贝怔怔地看这这把原先很熟悉的刀,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据典籍记载,三百年前的邪魔楼迦罗,手下地冤魂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把刀上染的血简直是司徒贝贝所听闻的最多的一把,根本就是人间凶器!

“兵器本无正邪之分,人说凶器有煞气,会侵蚀主人,这是无稽之谈。”李闲笑了笑,道:“不管什么兵器,其最大作用都是用于杀人,就看使用者是怎么去运用它的。是胡杀乱砍,还是有其原则。就像这把炎阳,用在姓楼的手上,是人间凶器;用在老子手上,就只是一把会发黄光的刀罢了。”

司徒贝贝若有所悟,看了看玉笛,忽然笑道:“这笛子用在娘的手上,是追魂夺命的黄蜂之尾,用在贝贝手上,就是一支很可爱的笛子!”

李闲差点栽倒在地上,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辛苦地道:“拜托了贝贝,都快成亲地人了,还学人扮可爱!”

司徒贝贝俏脸飞红,道:“谁……谁快成亲了!”

李闲轻轻搂祝糊,在她耳边轻轻地道:“等有闲了,我们就成亲,好不好?”

司徒贝贝只觉浑身发软,软绵绵地靠在李闲肩上,道:“净胡说,拜堂的规矩你哪受得了,到时候又不知到哪里勾引良家女子去了。”

李闲笑嘻嘻地道:“我们边玩边成亲,才不去拜什么堂呢。这叫……这叫游荡成亲,出自我李闲独创。”

“就知道你不会老老实实成什么亲的。”司徒贝贝把脸埋在他肩窝里,轻轻地道:“但你能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

李闲正在开心,忽然停下步来,道:“糟。看来今晚有暴风雪。”

司徒贝贝没有奇怪李闲是怎么知道会下雪的,对于李闲这漂泊江湖近十年的人来说,观天之学简直已快到了宗师级的境界。

“这北方苦寒之地,城镇村庄很少,前方百里之内都没有人烟的。”司徒贝贝缩了缩身子,道:“我们今晚去哪里避风雪?”

李闲头痛起来,道:“不管了,先加快赶路,看看运气。或许能碰见什么商旅,借个帐篷用用也是好的。”

两人不再言语,展开轻功往前掠去。远处黑云缓缓移来,天空瞬间变得阴沉。

赶到傍晚时分,天色竟已被乌云遮掩得漆黑一片,刺骨的北风尖啸着卷来,司徒贝贝整个人缩在了李闲身后,脸蛋被风刮得刺骨生疼。

李闲也好不到哪去,精湛的真气虽然使他不惧严寒,但他的脸皮毕竟不像传言中的厚如城墙。再强的人,面对自然之威,终究渺如微尘。

正在此时,李闲的锐目一亮,哈哈大笑,一把拉起司徒贝贝往前方飞奔而去。

竟被李闲料中,前方果然有商旅,遇见这风云变色,不得不停下商队,就地搭起帐篷来。

当李闲赶至商队面前时,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停止指挥,警惕地朝李闲望来。这一望,两人都愣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李闲哈哈大笑,张开双臂迎了过去:“彭二哥你好!”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奇特的镖

这人竟赫然是彭门镖局的彭雄,这个所谓商队是彭门镖局的镖队。

由于秦淮的关系,李闲在看见这个新识不久的朋友时,除了欢喜之外,还多了一丝淡淡的感伤和怀念。

彭雄看了司徒贝贝一眼,虎目顿时亮了:“这位一定是贝贝姑娘吧?李浪子的艳福……嘿嘿!”

司徒贝贝微微一笑,道:“他的艳福好不好,我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在彭二哥牵线搭桥下,又送了他一个艳福。”

“牵……牵线搭桥?”彭雄的舌头都大了:“这种拉皮条的事情彭某是做不来的。”

李闲从感伤里清醒过来,一个劲地干咳,插话道:“你这臭小子见了我面连一个招呼都不打,净和贝贝搭话!原来也不是个好人!”

彭雄斜睨他一眼,淡淡道:“再坏也比不过传说中的李大教主呀!”声音忽然压低,又道:“往北是白马堡的地盘,李大教主此去……做的事恐怕比拉皮条还坏万倍吧?”

李闲神色不变,笑嘻嘻地道:“风雪即临,是不是该找个好帐篷,喝碗热乎乎的羊奶酒,共叙别情呢?”

彭雄哈哈大笑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李闲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拉着司徒贝贝步入主帐之中。

“羊奶酒是没有的,只有普通的黄酒。”彭雄从队伍的车上取来一个大坛,在帐篷里升起火,慢慢加热。

李闲看着跳跃的火光,眼神忽然有点游移不定。

“怎么?看不上这黄酒,心思不在了?”彭雄嘿然道:“不愧是当教主的人啊。”

“只是想的东西太多,看着火光不知不觉就想入神了。”李闲随口应了句,猛然觉得不爽,道:“你是不是对我当了教主很有意见?开口闭口就冷嘲热讽的?”

“你当不当教主关我什么事?”彭雄冷哼道:“只不过把我五妹也拐到你那强盗窝里去,老子就要和你急!”

李闲没好气地道:“你那五妹去恒山是因为……”说到一半,又打住了,只剩轻轻的叹息。司徒贝贝的头也低了下去。

彭雄色变道:“五妹不会出了意外吧!”

“不但没有意外,反而比以前懂事多了。”李闲定了定神,低声道:“彭二哥认为‘怪商’杨休此人如何?”

彭雄并非蠢人,马上警觉道:“你不会是说这小子和五妹……”

看李闲和司徒贝贝承认的表情,彭雄几乎是咆哮道:“那怎么行!五妹怎么能和那个满身铜臭的奸商……”

李闲打断道:“彭门镖局身在江湖,又是做镖局生意的,和江湖上有名的珠宝商家联姻有什么不好?”

“从身份门户来说,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彭雄呆了一阵,说道:“可是杨休此人的人品……”

“做生意太老实是没饭吃的。”李闲脱口说出这句孙凌的名言,又道:“令尊做生意,品行也不见得多高尚,否则秦淮也不会劫你们的镖。”

彭雄脸上泛起怒容,瞪了李闲好半晌,又渐渐缓和下来,叹了口气,道:“虽然这句话很难听,但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杨休做生意时品行的确不好,但是在生意之外,却是一个难得的好朋友。”李闲脸上现出难过之色,道:“甚至可以为朋友牺牲性命。”

“对朋友怎样是一回事,对女人怎样又是另一回事。”彭雄坚持道:“谁知道他是否在玩弄五妹?”

“玩弄?”李闲捧腹大笑起来:“你听说过杨休和任何女人曾有往来吗?倒是你家五妹去玩那小子还有些可能。再说,一叶而知秋,为了朋友可以不顾性命的汉子,对女人又岂会始乱终弃?”

彭雄不说话了,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司徒贝贝开口了:“话说回来,只要彭姑娘喜欢和他在一起,不就足够了么?”

彭雄的脸色阴晴不定,显然有些意动,半晌才叹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还须禀报家父。不过,杨休怎么会跑到恒山去?”

李闲苦笑道:“既然他要当你彭门的女婿,我也不瞒你。杨休只是个假身份,他的真名叫孙凌,也是当年血阁的残余之一,是厉天的……厉天的……小舅子。”

“厉天的小舅子!?”彭雄险些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失声道:“你要胡言乱语也该有个谱吧!”

“当年血阁里排行第一的杀手并非厉天,你知道是谁么?”

“略有所闻,好象是个很美的女人,叫孙……”彭雄随口应着,忽然打住,脸色瞬间苍白。

“知道就行了。孙凌现在在恒山,是因为在与银龙堡的那场大战中受了重伤,我们送他回来给贝贝他爹救治。你家五妹一直衣不解带地在他身边照顾了十余天。我想,若是令尊不同意这门婚事,你家五妹会上演一出大闹彭门的。”

彭雄打了个寒噤。他所想到的不是彭翎在家里哭闹的样子,而是三个兄弟从徐州回来后,带着无比的恐惧叙述着那个孤独而冷酷的死神。

原来这死神也是个人啊。彭雄心中叹息,苦笑道:“重阳教真是没眼光,居然找个媒婆来当教主。”

李闲和司徒贝贝都笑了起来,气氛回复轻松。彭雄拿勺子舀了三碗酒,分别放在三人面前,微笑道:“你去雁门关干什么?有没有我帮得着的地方?”

“我想看看白马堡内部是不是有问题。白马堡自入江湖争霸以来,许嵩几乎没有露过面,有点诡异。”李闲吞下了关于攻打雁门关的事情,毕竟这种机密不是可以随便乱说的。

“哦?”彭雄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看来重阳教是准备和白马堡决一死战了。”

李闲心中佩服,笑道:“彭二哥高明。”

彭雄喝了口酒,笑道:“许子悠目下就在雁门关,我这次保的镖就是薛思雨往中原订购的一批珠宝首饰和胭脂水粉。你是打算大摇大摆地进去呢,还是悄悄探访?若是后者,我倒是可以轻松帮你这一步。”

李闲本觉得大摇大摆地进关没什么问题,被彭雄一说,才觉得若是一进关所有行动马上被监视得严严实实,实在不是件有趣的事情。

“薛思雨这批东西订得真不是时候。嘿嘿。”李闲坏笑两声,彭雄苦笑无语。

“说起来,许子悠还真有雅兴。在这种战云密布的时候,竟还有闲情帮姘头化妆。”李闲沉吟片刻,道:“这批货里会不会有问题?”

彭雄哂道:“白马堡有的是兵器钱粮,何必借运珠宝的名义去运这些东西?若说其他东西,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偷偷摸摸去弄的。对方交货的时候我验过,的确都是珠宝胭脂。”

“不对。”李闲越想越不对,皱眉道:“这个时间去买这些东西,实在太不合理了。一定有古怪!贝贝你看呢?”

司徒贝贝转头望向帐外的立于风雪中的大车,想了半天,道:“我只是觉得太多了。有必要买这么一整车吗?”

李闲一拍大腿,道:“果然有古怪!”

彭雄的神色凝重起来,道:“被你们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问题。但是想来想去,也弄不明白这车珠宝能起什么作用。”

三人同时沉默下去。许子悠这么做,必有其因,或许弄明白了其中原因,就可以找到白马堡的破绽和弱点。

可是单单面对着这车珠宝胭脂,实在茫无头绪。李闲把酒碗喝得见了底,捧头道:“你确定这真只是珠宝胭脂吗?”

彭雄没好气地道:“我眼没瞎。”

司徒贝贝提出了她的创意:“会不会是后来被偷换了?”

李闲眼睛一亮,道:“有可能!我们可不可以验货?”

彭雄想了想,道:“按照规矩,货物在途中是不能给别人看的。不过此事关系重大,我们就破一次例。”

三人站起身来,走出帐去。凛冽的风雪扑面而来,冰寒彻骨,三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奶奶的,不知撞上什么霉运,遇到你这家伙,大雪天的不能躲在帐里,还要出来受冻。”彭雄脸青唇白地掏出钥匙,打开了车上的第一个箱子。

李闲已失去了玩笑的心情,三人同时屏住呼吸,往箱里看去。相比于茫不可测的未来,再凛冽的风雪,恐怕也是微不足道的。

箱盖洞开。三人细细望了半天,同时叹了口气,齐齐跌坐在雪地上。

车里运送的,竟真的全是如假包换的珠宝首饰和胭脂水粉,而且任何一件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李闲不甘心地爬起身来,伸手拨开上层的珠宝胭脂,一路拨到箱子底,又叹了口气。

彭雄见状,也挣扎着爬起来,把每一个箱子依次开了过去,司徒贝贝跟在他身后,每开一个箱子就往里拨弄一个,直到所有箱子全部打开,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一件特殊的东西。

三人茫然呆立,难道真的只是薛思雨脑子生了锈,非要买这么一大车的珠宝首饰回去慢慢使用吗?许子悠的脑子同时生锈,竟在薛昌形势危殆、重阳随时来攻的情况下,还有闲情逸致做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千秋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第一百三十五章 雁门关

李闲和司徒贝贝穿上彭门镖局镖师的装束,跟在大队后面缓缓向雁门关走去。若是明眼人认真细察,会发现这两个镖师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是谨慎地留意四周的动静,而这两个家伙只是一个劲地呆瞪着车上运送的货物,好象不把这些箱子看个对穿誓不罢休似的。

箱子毕竟只是箱子,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彭雄早就放弃了对这些可怜箱子的虎视,注意力转为警戒,只剩李闲和司徒贝贝还在盯得两眼发红。

“我想……”司徒贝贝怯怯地道:“是不是等东西送到许子悠手上,看看他的反应再来猜测这些东西的用途?”

李闲揉了揉眼睛,苦笑道:“就怕我们根本看不见他的反应,除非能够不停地监视他。”

“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正式去拜访他。”司徒贝贝道:“或者真是我们多疑了,这些货根本没有什么特别。”

李闲叹道:“也只能先这样想了,把精力全花费在这些东西上,毕竟不是正道。”

彭雄的声音就在这时传进两人耳内:“雁门关就在眼前。你们留点神,别被人认出来了。”

两人齐齐往前方望去,奇险的雁门关已经出现在远方。

三关冲要无双地,九塞尊崇第一关。雁门关依山傍险,高踞勾注山上。东西两翼,山峦起伏,山脊长城,曲折蜿蜒。自古相传,每年春来,南雁北飞,口衔芦叶,飞到雁门盘旋半晌,直到叶落方可过关。传言不可尽信,但雁过此地,却确实无法飞越周围群山,只能从这个关口飞过,故有雁门之名。雁门之险,可见一斑。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此言诚不我欺。”走到近处,彭雄呆瞪在城门上的“威镇三关”匾额,慨然说道。

司徒贝贝也是首次见到这个关隘。虽说雁门关坐落之地其实还是与恒山相连,但在白马堡的势力范围内,司徒贝贝虽然早已想前往见识此关,却一直没有机会。此时初见,竟大有心潮澎湃的感觉,心里迂回的尽是古往今来发生在此关的种种催人泪下的故事。

“前途茫茫,极目空望。见平沙雁落,声断衡阳。月昏返照,雁门关上,风霜悠悠马蹄忙。”司徒贝贝望向李闲,轻轻吟道。此情此景,这本是昭君出塞的诗句,竟偏偏成了李闲的最佳写照。

李闲怔怔地看了雁门关半晌,听见司徒贝贝的低吟,长长叹息。他见到雁门关时,是没有司徒贝贝和彭雄那些感触的,因此此地他已来过多次。他感慨的是,从前每次来,都是为了找许子悠喝酒的,可是这次来,为的却是打倒许子悠。造化弄人,尽显于此。

而司徒贝贝的声音传来,李闲心里却猛然震动了一下。因为自己的心情完全不是贝贝所想象的那样。面对着险峻的雁门关,他心中想得最多的竟是日后重阳教如何做到不惊动守军来攻克白马!

为什么会这样的?李闲额头微微渗出冷汗,不敢说话,低着头跟在彭雄后面走进关去。

雁门关内,并不仅仅是一个关隘而已,而是一个颇大的城镇。如今战乱停息,这个关口成为了异族与中原交易的重要市集,时常可见高鼻深目的西域人与草原各族走来走去,市集中也遍是各式各样的帐篷,充满异域风情。

最引人注目的是,市集中常有整队整队衣甲齐整的正规军队走过,在热闹的集市中注入了些许紧张而严肃的气氛。更无情地提醒那些在此做生意的异族人民,一旦开战,他们就必将被驱逐,从此失去这个赖以谋生的宝地。

李闲看了看这些军人,低头不语,心中暗自盘算。彭雄注意到李闲的异样,低声道:“怎么?浪子什么时候开始害怕当兵的了?”

李闲笑了笑,道:“我怕他们干嘛?”

彭雄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色彩,道:“你这次来雁门关,恐怕不仅仅是为了打探许嵩的家事吧?”

李闲眼里掠过精芒,抬起头看盯着彭雄,道:“彭二哥真不简单。”

“要攻打雁门关的白马堡分舵,与攻打其他城镇的帮派不同。雁门重地,一旦有人大规模火并,军队是不可能坐视的。”彭雄淡淡道:“浪子看见军队,居然神色不自在,由此可见重阳教不日即将大举进攻雁门。”

李闲沉思片刻,道:“你看得很透。那据你看,我们想要毁了白马堡这个重要据点,应该怎么做才能不惊动军队?”

“贿赂。”彭雄想也不想,答道:“朝廷官员没有几个不贪财的,军队更是如此。他们之所以愿意拿命去攻城掠地的,大都是为了城破之后的劫掠。”

“这点我也想过。但实施起来有点困难。”李闲沉吟道:“首先,是不得门路。其次,白马堡在这里扎根已经很久了,他们每年给军队的礼物绝不会少。他们愿意因为我们的一些贿赂就放弃白马堡么?演变下去,可能变成重阳与白马堡旷日持久的金钱战。我们没有时间慢慢和他们消磨。”

“等……等等。”司徒贝贝忽然说道:“那些珠宝……”

李闲和彭雄同时剧震。

李闲呻吟道:“终于弄明白这些珠宝的用途了。许子悠这小子是打算以此贿赂军队将领,让军队帮他看门,而他倾巢而出支援薛昌!”

彭雄看了看李闲,道:“你们的事情,内情我并不了解,但也可以肯定这些珠宝是用来贿赂军队将领的。不过,你休想打这批珠宝的主意,镖局有镖局的原则。”

李闲赔笑道:“怎么可能让彭二哥难做呢?只不过,交货的时候,能不能带我在旁边?”

彭雄没好气地道:“你当许子悠是猪吗?你就算把脸藏在裤裆里,他也能一眼认出你来!”

李闲笑嘻嘻地道:“这倒未必。能否等我一天?等我回来再交货。”

彭雄瞪着眼看了李闲好半天,才道:“你又有什么花样?好吧,快去快回,我只能等你半天。我这么入关,许子悠肯定已经知道了,但我可以借口先行验货拖他半天。我们在这里最大的雁门客栈落脚,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

“你想去找王师伯要面具吧?”两人把轻功运到极致,飞奔在路上,司徒贝贝喘着气笑问道。

“贝贝真是冰雪聪明。”李闲笑道:“除了找王老头,还得找成老二。”

司徒贝贝悚然道:“你想在那批珠宝胭脂上做手脚?”

李闲随口道:“那是自然。我们当然不能劫彭雄的镖,事实上就算劫了,也没有什么大作用。利用这批珠宝害许子悠一把,才是最好的策略。”

司徒贝贝默然半晌,幽幽地道:“这么做会不会害了彭雄?”

李闲想了想,道:“不会。到一定的时候,我会露面。许子悠如果真着了道儿,首先会想到是我动了手脚,而不会怀疑彭雄。”

司徒贝贝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越来越厉害了。”

李闲沉默下去,两人不再说什么,迅速飞掠。雪地上,两人浅浅的脚印,瞬间被飘雪覆盖。

看看又近恒山,李闲忽然停下脚步,司徒贝贝收之不及,冲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回头讶道:“怎么了?”

李闲哈哈笑道:“他们在这里。这群家伙的效率真高。”

笑音未落,另一声大笑从旁边的雪林中传来:“臭小子灵觉不错。如果许子悠的探马有你这个灵觉,我们的暗袭就报废了。”

李闲捧腹笑道:“原来你这老不死的被人派做放哨的。”

江乘风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怒道:“我们几个是轮流放哨的!你怎么溜回来了?不是被人赶回来的吧?”

李闲嘻嘻笑道:“你去叫成老二准备一些药水,沾上皮肤后会浑身发痒,但不会有其他危险的那种。我去恒山上找一趟王老头。”

“等等。”江乘风一把拉住李闲,道:“有位美女很想见你,硬要跟来找你。”

“谁?”

“如烟。”

李闲心中一跳,迅速跟着江乘风穿林而入。林中四处无章地立着大大小小的帐篷,重阳教众有序地来回巡逻,却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我们的战斗力比银龙堡更高。”李闲四下环视着重阳教众的巡逻队,叹道:“你们为了训练人马,花了不少心血吧?”

“这大多是萧老六的功劳。”江乘风也叹道:“我的懒惰程度与你没多大区别。”

李闲点了点头,随江乘风踏入一个营帐。如烟俏生生地立在那里,见到李闲,两眼蓦地一亮。江乘风干笑一声,道:“贝贝,我带你去见你娘。”

司徒贝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目送两人离去,李闲叹了口气,问道:“忘忧散已经到你手上了吗?”

如烟也不说话,从腰间取出一个瓷瓶。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叛徒?

瓶子相当普通,是任何一个瓷器店都看得见的那一种,从瓶身的光洁程度看,这个瓶子是成笑一直随身携带着的。

李闲接过瓷瓶,拔开瓶塞,里面是粉末状的药物,散发着醉人的清香。

“好象没有什么特别,是吗?”如烟叹道:“我一直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忘忧散。”

李闲深吸一口气,道:“是真的。我能感觉到它奇特的诱惑力。把这给你的是谁?”

“我从没见过他,他只是重阳教的小喽罗打扮。”

李闲沉思片刻,道:“据你对你们尊主的认识,这人会不会是你尊主假扮的?”

“尊主站在我面前时,我连呼吸都很困难。而这人见到我,反而是他的脸通红,连看都不敢正眼看我。”

“谢谢你。”李闲肃容道:“如果你真的悄悄把这药弄到我的酒里,我实在没有半点把握抗拒它。”

如烟的脸上抹过一丝红霞,轻轻地道:“你尽朋友之谊来帮助我,我又怎么能害你?”

“让你这么善良的女子来做这种事,是你们组织的大错误。”李闲轻叹一声,声音变得低不可闻:“用药物或暴力控制人的心,与重阳教用信仰控制人心相比,简直低下万倍。”

声音虽轻,如烟还是听见了。“用信仰控制人心,又哪比得过用情控制人心呢?”

李闲猛抬头,只见如烟的眼眸迷离无助,但那深处却潜藏着水一般的温柔,柔媚得就像她用尽心力奉献的一曲琴声。

李闲有点害怕这种目光,轻咳一声,说道:“多谢烟姑娘相助。李闲还有要事在身,必须……”

话还没说完,如烟打断道:“迷踪谷的高手已经准备良久,很快就会去行刺薛昌。那个拿药给我的人看来不是组织里的重要人物,他只是听见了这只言片语,没有听见具体计划。”

李闲心中一震,如烟幽幽地道:“这是我唯一能帮你探到的组织的下一步计划。”

“你……”李闲没想到如烟竟真的帮忙打探组织的计划,心中感动,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你要注意安全。跟在江乘风他们身边,不要乱走。他们会好好保护你的。”

“你去忙吧。”如烟眼里的光彩依旧,说道:“我会保护自己的。”

李闲拿着瓷瓶看了半晌,心里又浮起慕容霜和陈仲的影子。如果这两人的存在是在薛昌手中的情报之外,那么薛昌的处境令人担忧。楚梦等人一统天山的日子已越来越近了,而自己却还在雁门打转,连白马堡的老巢都望不见,这场赌的胜算实在渺茫。

辞别楚梦,李闲步入重阳主帐。江乘风、萧无语、司徒夫妇、成家兄妹围在圆桌边正在商议路线,见李闲走进,齐齐站立。李闲环视一圈,看不见司徒贝贝,正欲开口,江乘风已说道:“贝贝已先回恒山,据说是要找王老头拿面具?”

李闲点了点头,目光移往成笑,成笑也微微点了点头,李闲意会,说道:“你随身带着我要的痒药么?”

成笑取出一个小瓶,道:“这是莫老五所用的的香料,我在里面加了些东西,只要沾上肌肤,一个时辰之后浑身开始发痒,开水都洗不掉。”

司徒铭也取出一个小瓶,道:“这是我随身携带的解毒药,解这类痒毒轻而易举。但是别人未必有能耐迅速解掉成老二的毒。”

李闲左右开弓,一把抢过,哈哈笑道:“跟着你们混真是方便,要什么希奇古怪的东西都不愁。”

萧无语微笑道:“教主不妨说说计划,让大伙参详一二?”

“路上我遇见了彭雄,他受白马堡之托护送一批珠宝到雁门。据我们判断,这是许子悠用以贿赂军队的。”李闲笑道,“痒药当然是用在那些珠宝上,至于具体的计划,还要随机应变,暂时无法先行决定。”

众人面面相觑,好半晌才江乘风才说道:“这臭小子比我们还阴!”

李闲此时心中最大的欲望就是选一个人去保护薛昌,可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说出口来。如果叛徒就在这群人里,那么自己一句话就等于杀了如烟。

“江……师兄,江叔叔,跟我出来一下,有点私事要和你说说。”李闲悄悄运功把老脸憋得微红,一边说着肉麻的称谓,向江乘风招了招手。落在别人眼里,分明是某些儿女私情要找长辈商议,不由得全都笑了起来。

李闲红着脸,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一溜烟出了帐篷。江乘风也哈哈笑了,跟着走了出去。

两人来到雪林中,江乘风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李闲的害羞模样也早到了九霄云外,变得无比严肃。

“你能不能脱开身?”李闲没头没脑地问道。

“只要编个理由,随时可以脱身。”江乘风的眼里闪过红芒,淡淡道:“是不是发现了叛徒?”

“如烟的消息,慕容霜和陈仲将会刺杀薛昌。如果薛昌对这两人的存在一无所知,那么很有可能着了道儿。”李闲黯然道:“我本想找厉天去救薛昌,可是想起孙凌,实在说不出口。”

江乘风点了点头,道:“我去。这么说来,还是没有叛徒的消息?”

李闲淡淡道:“有的。”

江乘风猛抬头,只见李闲取出了成笑的痒药,拔开瓶塞,一张薄薄的纸片赫然粘在塞底。

江乘风只觉自己呼吸都停顿了,无论这纸上写着的是谁,恐怕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

李闲揭下纸片,只扫了一眼,脸上再无半丝血色。

江乘风的手有点发抖,从李闲手里轻轻抽出纸片,也只扫了一眼,痛苦地闭上眼睛,纸片随着雪花飘落在地上。

李闲有点艰难地蹲下身子,捡起纸片,手指微一运功,纸片顿时化为灰烬。

“怎么……怎么会是……”江乘风深吸一口气,道:“这是怎么得到的消息?”

李闲铁青着脸,道:“这是去向成老二要忘忧散的人。我想不出没有不良居心的人要忘忧散的目的何在。”

江乘风深深望了他一眼,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李闲的声音忽然抬高起来,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难过:“杀了她?她是贝贝的娘啊!”

北风呼地猛烈起来,刮得两人同时眯起眼睛。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地落下,见证着两人心中的冰凉。

无论谁也没有想过,去要忘忧散的居然会是莫白羽。

恐怕当成笑见到莫白羽向他开口时,心中的震惊比江乘风与李闲更甚。

“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简单。”江乘风安慰道:“只是去要忘忧散而已,说不定只是被人蒙骗,帮别人要的呢?”

“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叫得动她去跑腿。除了她的丈夫。”李闲痛苦地道:“可是他们两人又有什么区别?”

江乘风明白李闲的痛苦,那种痛苦与他江乘风并不相同。因为里面牵涉到司徒贝贝。司徒贝贝如果也是蒙在鼓里,那李闲还能接受些;可如果……如果司徒贝贝从最开始就是在欺骗李闲呢?

“李闲!李闲!面具拿来了!有两张呢!你跑哪去了?”远处传来司徒贝贝开心的声音,李闲揉了揉太阳穴,道:“这事太过匪夷所思,暂且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必须再查探一段时间。”

江乘风点头道:“我也不能相信是莫老五,我此去暗护薛昌时,会找机会到敌营调查一下。”

远处的司徒贝贝的喊声已经显得有些惶急,李闲不再说话,当他出林迎向司徒贝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又回复了嬉皮笑脸:“和江老鬼聊点事呢,放心,树林里没有传说中的黑山老妖,不会把我叼走的。”

司徒贝贝啐道:“你很稀罕吗?就算老妖来了,也懒得叼你走。”

李闲搔搔头道:“你怎么知道的?刚才老妖是来过,嗅了嗅我,又嗅了嗅江老鬼,结果遗憾地说:这两个男人如此风流倜傥,吃了可惜……”

司徒贝贝笑得弯下腰,喘着气道:“少臭美了你,和彭雄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再不走就见不到许子悠了。”

李闲抬头看了看天,对江乘风道:“交给你了。”

江乘风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与疲惫。

“你有心事?”司徒贝贝奇怪地看着李闲,这家伙自从上路起,就不知在想什么,搭话时都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而且三番五次踏不住雪,一脚陷了下去。

“我在想慕容霜和陈仲。”李闲想了想,答道:“我收到消息,他们已经出谷帮助楚梦了。”

司徒贝贝不能置信地道:“楚梦害得他们那么惨,他们居然还会和楚梦合作?”

司徒贝贝的那种惊讶不解的语气,绝不是人人都可以装得出来的。李闲马上排除司徒贝贝在此事上知情的可能,又道:“在利益面前,不会有永远的敌人,也不会有永远的朋友。只要双方目标一致,连杀父之仇都有可能暂且放下;反之亦然,利益冲突之下,再亲密的朋友也可能变成生死仇敌,就像我和许子悠那小子。”

司徒贝贝摇了摇头,道:“就算把世上的一切好处给我,我也不会像许子悠那样与你为敌。或许我抗拒不了诱惑,会离开你,但不可能害你。”

如果心中有鬼,决不可能说出下半句话来的。这是何等真实的表白!对身边的男人又是何等信赖!

李闲如受雷击,怔怔地立在原地,任积雪没过膝盖,心中百感交集。就是这样的一名女子,把整个心都交到他手上的女子,他竟然对她产生过怀疑!纵使是半丝的怀疑,李闲也觉得自己不可饶恕。

“你怎么了?”已经冲到了前面的司徒贝贝折返回来,皱眉道:“你今天好奇怪!”

“贝贝。”李闲痛苦地道:“有人向成笑要忘忧散了。”

司徒贝贝大喜道:“那不就找到叛徒了吗?到底是谁?害得大家人人寝不安席!”

看着司徒贝贝的笑脸,李闲实在没有勇气告诉她那个名字,艰难地道:“不,暂时还不知道。所以我今天心不在焉。”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再会许子悠

两人戴上面具匆匆进关,来到彭雄所在的客栈前,天已黄昏。彭雄已经带着镖队整装待发了,见到一对陌生的男女匆匆跑到面前,愣了好一阵子,旋即反应过来。

面前的李闲早已没有了那份灵气和不羁的感觉,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蜡黄的病脸,面目憨厚老实,就差没把“我是老实人”五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司徒贝贝的脸平添了几颗黑痣,嘴唇宽厚,眉毛粗浓,典型的勤劳朴实的良家女子形象。配合着两人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极了刚刚从乡下进城的一对小夫妻。

见彭雄目不转睛地瞪着他们,两人同时怒目而视。若不是面具遮住了脸色,可以想见这对皮糙肉厚的“夫妻”一定老脸通红。

“看什么看!”李闲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那该死的老头,做什么鬼面具做得这么丑!”

“一点也不丑嘛。”彭雄强忍着笑,道:“隐仙的手笔,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而且……他选择的这两张东西,正好和你俩的特征相反,完全把你们的身份掩盖了。”

李闲撇撇嘴,道:“要不是因为这个,老子才不肯戴这鬼东西。你不知道戴着面具多难受!”

“我们现在就要去见许子悠了。”彭雄笑道:“你和司徒姑娘自个儿伺机而行,别被人逮住了。”

李闲摇头道:“不,我们和你一起去见许子悠。”

彭雄和司徒贝贝同时愕然。

雁门关内的“富记”衣料行。

这是雁门关里最大的衣料贸易行,西域与草原各族的名贵毛皮有一半是通过此行输入中原,而中原的名贵丝绸以及成衣制品,也由此大量售出关外。任何一件货物的价格,至少都要以黄金计。关内关外的贸易往来,此行居功至伟。

表面上看,这只是一间规模宏大的商行,有精明的掌柜、热情的伙计,各族人等进进出出,热闹非凡。但是,有点见识的人都知道,普通人是绝无可能把生意做到这种程度的,而这样的产业也绝不是普通人能守得住的。它的后面必然有强劲的背景,无论是江湖帮会,还是朝廷官兵,它都能应付裕如。

一队人马护着一辆车,在商行之前停了下来,车上的五虎旗帜在北风中猎猎作响。商行里忙碌的掌柜和伙计往门外瞥了一眼,脸色均变,那掌柜竟扔下面前的客人,急匆匆地跑了出来,眉开眼笑地道:“诸位可是彭门镖局的好汉?”

领头的大汉拱手道:“在下彭雄。这几位是敝局的镖师。烦请告知贵主货物已至。”

掌柜回礼道:“小的马上去通报公子。公子对这批货可是上心得很,时时叮嘱我们接待好彭门镖局的好汉们。请诸位入内稍坐片刻。”

众人护送车驾进入商行。李闲并不愁许子悠不会亲自出迎,因为这么重要的一批货,许子悠是必定亲自验收的。

事实上李闲自己也不明白这么偷偷摸摸见许子悠一面有什么意义。李闲要的是窥探珠宝放置的位置,以便将来做手脚。这本来是不该跟着彭雄一起露面的,悄悄躲在暗处窥视才是正路,但是心里却不可抑制地想见见许子悠,看看他会做些什么。先前这个决定遭到彭雄和司徒贝贝的一致反对,但李闲一意孤行,两人也无可奈何。

“彭兄辛苦了!”熟悉的嗓音传入李闲和司徒贝贝耳内,柔和好听,又带着令人欢喜的豪爽。李闲抬眼望去,只见许子悠风采依然,在掌柜的陪同下直迎出来,身形洒脱,白衣如雪。

司徒贝贝记得第一次见到许子悠时,也是这般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当时许子悠的话是:“是谁在那里鬼笑啊?李浪子吗?”

区区两句话的不同,已是多少人世沧桑。

李闲和司徒贝贝尽力收敛气息,眼里的精芒无影无踪,却仍不敢抬头挺胸。许子悠不是普通人,是与李闲齐名的年轻一辈著名高手。抛却武功不论,从家世与自小接受的熏陶上看,许子悠和徐弈两人绝对可谓阅人无数,眼光的厉害与心机的深沉,比李闲与孙凌理当更高一筹。更何况,许子悠对李闲比彭雄更熟悉得多了。

好在许子悠显然对彭雄带来的人不加怀疑,眼光只是随意扫过镖队一眼,赞道:“虎狼之师。”又转向彭雄呵呵笑道:“贵镖局不愧为中原第一镖局。这千山万水,阻碍重重,竟在区区十天之内将货平安送到。子悠不能不说一个佩服啊!”

李闲心中暗笑,许子悠这小子信口雌黄的本事依然不变,就那么随意一眼,连队伍里有司徒贝贝这个女性也没看见,竟也能得出“虎狼之师”的结论来。不过看得出彭雄对许子悠的风采也很有好感,闻言谦让道:“份内之事罢了,许公子过奖了。”

许子悠呵呵笑道:“子悠已吩咐摆下宴席,为诸位接风洗尘,彭兄定要赏面啊。”

李闲清楚地感受到许子悠结交彭门的意图。自重阳崛起,战乱纷呈,虽然重阳教从不劫掠过往商旅,但是大小商旅和镖局鉴于重阳教的恶名,都宁愿绕道而行,很少有胆量敢通过恒山一带的。白马堡本身更是不敢明目张胆地通过重阳教控制的范围,致使雁门关一线的贸易额大幅度减少,而想收购山西境内的特产,更是难上加难。

白马堡是以商起家的,分外容不得生意受损。这也是白马堡当初临时反水的原因之一,正是害怕重阳势大,截断了他们的财源,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把尚未成型的恒帮控制在手,可惜事与愿违。这次许子悠向中原大肆收购珠宝胭脂,苦于无人护送,只能找到最著名的彭门镖局。在目前的局势下,这彭门镖局竟能穿过山西,顺利将珠宝于时限内运到,实令许子悠双目一亮。

白马堡不是那个神秘组织。对于彭门与李闲订立了协议的消息,他们根本没有渠道获知。他们只是从这次的护镖看出,彭门镖局不畏重阳教。这对许子悠而言实是天大的好消息,如果能与彭门交好,意味着今后和中原的流通将便利许多。

彭雄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说白了,彭门和重阳教并没有结盟,只是承诺互不干扰。彭门的主旨依然是做生意,能和白马堡这样的大商家做持久性的生意,那是彭门求之不得的事情。许子悠的邀请入耳,彭雄马上爽然答道:“如此就叨扰许公子了。”

许子悠一挥手,马上有几名伙计走了过来,把车送入里间。许子悠只是微笑着看着伙计们动手,由始至终都没有打开箱子验一验货,其心胸和风度,确实令人心折。

趁伙计运货的机会,许子悠也总算好好打量了彭门镖局的镖师们一眼。目光在李闲身上稍停即过,显然没有认出李闲来。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司徒贝贝身上时,却露出疑惑之色。彭雄和两人同时叫糟,却听许子悠说道:“贵镖局居然还有女镖师?当真让人吃惊不小。”

彭雄暗捏一把冷汗,笑道:“这只是敝局张师傅的妻子,两人新婚燕尔,不舍分离,张师傅就带着她出来见识见识北国风光了。”说罢指着李闲道:“这位就是敝局的张师傅,跟彭某行过多次镖了,经验丰富得很,身手也颇灵活,当然这点功夫自是不入许公子法眼。”

许子悠认真看了看李闲,心中忽然浮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却怎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个看来像个庄稼汉的镖师。再看看司徒贝贝,又觉得也很眼熟,脑袋里猛然冒出两个人来,细细看去,却毫无相似之处,冷汗早湿透了背脊。一面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一面随口道:“彭兄说笑了,许子悠徒有虚名而已。这位张师傅,子悠却觉得眼熟得很,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眼见彭雄无法回答,李闲运功把声音弄粗,说道:“张某却从未见过许公子。不过张某四处行走,也常常感觉有些初次见面的人很眼熟。或许是前世相识吧。”

许子悠笑道:“或是如此了。张师傅不愧行镖天下之人,果然见识不凡,说话发人深省。不知大名如何称呼?”

李闲粗声道:“在下张铁柱,久闻许公子人中之龙,早想拜见,就是不得门路。这次机会难得,所以……虽和夫人新婚,也忍不住跟二爷来这一趟。”瞟了眼司徒贝贝,脸上尽是尴尬之色。司徒贝贝的表现也恰如其分,嗔了他一眼,含羞低下头去。

许子悠哈哈大笑,心中仅有的一点疑虑尽去,道:“算来此刻应该已经安席,诸位随我来。”

李闲暗自抹一把汗,许子悠精明厉害,这次骗过他实属侥幸。关键在于许子悠绝想不到彭门和李闲的密切关系,否则就算许子悠只是听到些许风声,这出戏也是白演的。

众人跟着许子悠往内走去。彭雄长吁一口气,狠瞪李闲一眼,意思是让你躲起来偷看,却偏要来演什么劳什子戏,险些被人认出来。李闲做了个鬼脸,悄悄道:“早知这么刺激,就更要来了。如果被认出来,我们只会说你是被我胁迫的,不会害了彭家的。”彭雄一阵气结,司徒贝贝却隐隐知道,李闲其实是在知道有人去向成笑要忘忧散后,已经开始沉不住气了,宁愿铤而走险。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许子悠的无奈

酒席相当丰盛。许子悠在酒席间调动气氛的本领确实高明,气氛从开桌起就没有沉闷过,所有镖师都在一片欢笑声中畅饮。

唯一不敢畅饮的是李闲,他担心一旦放开来喝酒,不出片刻就会从喝酒的姿态动作上露出了马脚。看着一桌人喝得欢天喜地,以酒鬼自居的李闲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怎么?张师傅不爱喝酒吗?”许子悠凑了过来,呵呵笑道:“还是在新娘子面前不敢畅怀呢?”

这样的距离,李闲有十足的把握骤然突击,一刀把许子悠斩为两段。但是看着许子悠的笑脸,暗叹一声,终于没有出手。

“这个……在下是真的不会喝酒。只能稍饮即止。”李闲汗颜道:“整个镖局里就只有我一个酒量最浅了。”

一边的彭雄听得险些喷饭,许子悠却毫不在意地道:“张兄洁身自好,不像子悠一般浪荡,所以才能娶到这么贤惠的夫人。”

李闲笑道:“能喝酒才是好汉,在下给镖局丢脸了。”

许子悠微叹一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仰脖狂灌几口,又露出笑容,道:“嫂子不会怪子悠引诱你的夫君喝酒吧?”

司徒贝贝想了想,道:“全凭夫君做主,我们女儿家不便多嘴。”

许子悠点点头,赞道:“张兄真有福气。不知为什么,我见到两位,总觉得很亲切。贤伉俪很像我的一对朋友,虽然你们完全不同,但还是让我忍不住想起他们来。”

李闲强自压下心中涟漪,问道:“能令许公子这般记挂,那两位朋友是何方神圣?”

许子悠叹道:“朋友……已经谈不上啦!那小子是唯一一个喝酒方面能稳赢我的人,现在想再和他拼一次酒,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了。”言下掩不住怅惘,也微微流露出疲惫之意来。

李闲再也按捺不住,举杯道:“既然许公子觉得在下和那位英雄很像,那就由在下和许公子喝一杯,算是代替那位英雄,成全许公子一个心愿吧。”

许子悠大笑道:“那就多谢张兄了!我们干杯!”说着举起酒坛,转瞬间灌了个底朝天,笑道:“过瘾!”

李闲怔怔地看着他灌酒,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起萧如非的容颜,心里又是一阵剧痛,不知不觉间,也捧了一个大酒坛,狠命地灌了下去。

司徒贝贝心中暗叹。幸好许子悠此时正仰脖喝酒,否则单从李闲喝酒的姿势,就非认出他来不可。

许子悠放下酒坛,李闲也同时喝完。两人对视一眼,同声大笑。许子悠笑得喘着气,道:“还说酒量浅,一坛子灌了进去,脸色都不改!”

李闲也在懊悔,一时冲动,险些露出最大的破绽,灵机一动,也不说话,头重脚轻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对着许子悠无力地摇了摇手。

司徒贝贝急忙道:“相公醉了。二爷,我先送他回客栈吧?”

彭雄早已一身冷汗,连声答应。许子悠笑了笑,道:“我送二位出去。”

走出商行大门,天色已经发黑。许子悠随手接着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心里渐渐融化,长叹道:“你们走吧。”

两人心里同时发凉,许子悠这句话,实在大有深意。

难道已经被认出来了?

司徒贝贝扶着装醉的李闲,脚下像灌了铅似的,呆呆望着许子悠,说不出话来。

许子悠看着手里融化的雪花,自言自语地道:“雪再美丽,终究也是要化的。若是遇到炎阳,就算千里积雪,也敌不过一天曝晒。”

司徒贝贝忍不住道:“隆冬之季,哪来的炎阳?北国依旧是千里冰封。”

许子悠笑了笑,道:“太阳早晚会出来的,只是,融化后的积雪,切莫让它化为洪灾。”

说完,不顾发呆的两人,径自走入商行。高歌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李闲站直身子,静静地望着许子悠的背影,喟然道:“去给珠宝涂药吧,他会与我们方便的。”

雁门客栈。

李闲负手立于窗前,仰望漆黑的夜色,久久不发一言。风雪已经渐渐停息,偶尔还有小片的雪花飞进窗内,飘落在李闲身上,继而化为水雾消散在空气中。

司徒贝贝轻轻走到他身后,为他加披一件外袍,然后并肩站在窗前,没有说话。

“贝贝。”李闲将外袍紧了紧,说道:“你觉得,许子悠是怎么了?”

司徒贝贝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认出我们的。”

“我们不是王翰,易容不是光靠变个脸就能骗倒人的,那些技巧我们真的不会。”李闲叹道:“这些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看来白马堡的内部,比天山剑派的内部还要糟糕。”

司徒贝贝沉思道:“许子悠对我们说的那些话,显然是在背叛家族。但他此前的行为,却明明是忠心为家族做事的——包括这次收购珠宝,也是为了家族。由此可见,变故是最近才发生的。”

李闲沉默下去,微叹一口气。

司徒贝贝奇怪地道:“不管他们出了什么变故,这对我们不是好得很吗?为什么你还闷闷不乐?”

李闲摇头道:“我只是为许子悠不值而已。他……毕竟是我的朋友。”

司徒贝贝低声道:“你不怪他害死如非了吗?”

“我一直在恨他。但是我心里也清楚,如非的死,并不在他的意料中。他当时想杀的是我。”李闲闭上眼,无奈地道:“看见他在酒席上的表现,我就已原谅他了。贝贝,如非会怪我不给她报仇吗?”

“我不知道如非会不会怪你。但是……如非的账,我从没有算到许子悠的头上。如非要怪,就把我们一起怪上吧。”

李闲转过头来,司徒贝贝美丽的眼分明流露出疲惫。江湖的争斗,再怎么复杂,终究可以理个清楚分明。而人的情感,却怎么理也理不清。

“富”记商行内院,一间豪华的客房内。

薛思雨为许子悠添上一杯热腾腾的羊奶酒,说道:“还在想那件事么?”

“李闲来了。”许子悠没头没脑地扔出四个字,细细品着酒,眼光逐渐迷离。

薛思雨闻言,娇躯轻轻一颤,道:“重阳要发动总攻了?”

“恩。”许子悠的眼神回复清明,道:“重阳教既然发动总攻,可见他们必定与柳牧之那方达成了某种协议。”

薛思雨颤声道:“你是说……我爹危险了?”

许子悠看着爱妻浑身发抖的样子,心中一阵抽痛。“啪”地一声捏碎了酒杯,道:“为了家族争霸天下,我已和最好的朋友反目成仇!爹还下那种命令,是可忍孰不可忍!”

薛思雨面色惨白,道:“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许子悠目光又迷离起来,叹道:“我已经向李闲投降了。”

薛思雨失声道:“什么?”

“我累了,我真的累了。”许子悠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叹道:“自江湖纷乱出现,我呕心沥血为家族创业,虽然没有什么成效,但也成功地遏止了重阳教的势力。如今李闲入关,重阳教枕兵在外,我有足够的把握让他们再也无法寸进。可是,爹一纸命令下来,我真的不知道我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我的心血,原来都只是一场笑话?不如放了吧,把一切交给李闲,就当是我向他赔罪了。便宜柳牧之,倒不如便宜李闲。”

许子悠的举动显然超出了薛思雨预料的范围,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出口,只是呆呆地看着他。许子悠笑了笑,又道:“以李闲的立场,只会去救你爹,决不可能对付他。就让重阳教和柳牧之拼去吧,白马堡要怎么自处,我们再也不管了,找个机会把你爹救出来,然后远走高飞。”

薛思雨大喜道:“你真这么想,那太好了!”

许子悠苦笑一声,盯着被酒杯碎片扎破的手心,又道:“但是,我还是有件事放不下。”

薛思雨叹道:“我知道,你对你父亲的转变心中存疑。”

“是的。我们费尽心力去创业,现在只是形势稍有不利,爹就要我们举家投靠柳牧之?真是笑话!我起初还以为爹的意思是诈降,倒还值得商榷。但爹竟说还要把你交给姓柳的,以此对付你爹,这就完全超出了诈降的范畴了。说明爹是真心投靠姓柳的,这是什么狗屁道理?爹是临老糊涂,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控制?”许子悠眼里射出厉芒,寒声道:“如果是后者,我会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薛思雨决然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回去好好查察。”

“不行的。这里的战斗,我还必须做样子。”许子悠苦笑道:“不管是爹糊涂了还是被人控制了,我若放下雁门关不管而径自回去,必然被冠以叛逆之罪直接抓起来,什么调查都成虚话。所以我必须在这里吃个败仗,灰溜溜地回去,才能掩人耳目。即使今天遇到李闲,我也不敢和他详谈,就是担心这里有耳目。”看了看薛思雨,又说道:“因此我们这段时间内无力去帮助你爹。只能希望重阳教真像传说中的那么高明,懂得怎么做。”

薛思雨点点头,握住许子悠的手,柔声道:“我听你的。”

许子悠又是一声苦笑,道:“李闲啊李闲,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

第一百三十九章 形势剧转

“我要带队回去了。”彭雄整完队伍,看了看李闲,欲言又止。

“回去后和你家人好好商量商量你五妹的事情。江湖的恩怨,彭门还是不要多插手的好。”李闲取出一块手令悄悄塞给彭雄,道:“这是代表重阳教高层身份的令牌,你们行镖经过重阳教的势力时,这东西会有点用处。”

彭雄两眼一亮,当仁不让地把令牌收入怀里,想了一想,又道:“许子悠请我们吃饭喝酒,却并未提及任何生意来往的事情。你对这事怎么看?”

“许子悠的生意你们尽管接下吧。”李闲耸耸肩,说道:“我想以后白马堡也不会有什么生意给你们做了。”

仿佛听出李闲的话里隐隐把许子悠和白马堡分成两个不同的概念,彭雄皱了皱眉,没说什么,转身带队而去。

“贝贝,我昨晚想了一夜。”望着彭门镖队离去,李闲叹道:“事情越来越明朗了。”

司徒贝贝不解地摇摇头,道:“我也想了好久,想着想着睡着了,没想明白。”

“自白马堡插手江湖,许嵩就只露面一次,就是最初和老萧私下见面,表态支持老萧建帮。其后白马堡的任何事务都是由许子悠负责的。这次许子悠的异常,证明了幕后的许嵩一定出了问题。”李闲淡淡道:“这个世上,谁是最喜欢从内部破坏的?”

司徒贝贝一震,道:“原来如此。”

“不错。”李闲冷冷地道:“从最初支持老萧立帮、到后来临时反水,再到现在不知什么原因让许子悠心如死灰,彻头彻尾都是那个神秘组织操纵的。这一切完全符合那个组织一贯的策略。”

“也就是说……”司徒贝贝沉吟道:“许子悠这么做是出自那个组织的授意?”

“不,还有一种可能。”李闲摇头道:“配合这次与楚梦的争先,我想,这个组织很可能是让白马堡全军投靠柳牧之一方。若是如此,薛昌连一天都活不了。”

“但他们不是已经设计行刺薛昌了吗?”

“白马堡的作用并不是对付薛昌的,其作用在于集结强大的实力兵压重阳。我们现在大军进攻白马,会发现扑的只是个空壳,而白马大军早就和天山剑派合为一处,在恒山喝酒了。”李闲苦笑道:“如果我们准备充足,他们一时攻不下,我们的内奸大人的作用马上显现出来。”

司徒贝贝脸色铁青,道:“好毒的计策。如果就此一举灭了神教总坛,再通过那内奸不费吹灰之力地接收这些日子我们千辛万苦所得的在外势力,这个组织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一统江湖。”

李闲颔首赞成,又道:“所以他们此前曾想通过楚梦或通过忘忧散来控制我。一旦控制了我,这场战根本不用打,就可以顺利将重阳全盘接收。所以,重阳教和其他势力——例如迷踪谷的争斗,他们往往还帮我们一把,因为重阳的胜利就是他们的胜利。”

司徒贝贝沉思道:“那银龙堡……”

“银龙堡显然是除了重阳教、白马堡、天山剑派之外,他们要控制的第四个势力。所以我们去打银龙堡,他们就出来阻挠。但由于他们的实力全部集中在天山和白马,银龙堡的战斗他们很难起什么作用,所以见到阻挠不成,也就任我们咬个两败俱伤。他们的主子实在太高明了,竟想兵不血刃地一统江湖。”

司徒贝贝头皮发麻地道:“萧叔叔立帮,对他们是个绝妙的契机。江湖纷乱一现,他们立马开始搞风搞雨。我们南征北战,他们坐享其成。这个什么尊主……实在太厉害了。”

李闲听到尊主二字,心中一阵哀叹,看了看司徒贝贝,安慰道:“他们的计划现在出了很大的漏洞。首先,银龙堡那场战,由于徐弈的配合,战果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落在徐弈控制之下的银龙堡,必将会是他们的一大阻碍。其次,许子悠生变,白马堡内部必定不大好受。我们还是大有机会的……”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下去,脑子里冒出一个与这件事无关的问题来,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司徒贝贝奇道:“怎么了?”

“他们……想用楚梦控制我……忘忧散……”李闲梦呓般说着,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很模糊的推断,飘来飘去,却一时把握不住。

司徒贝贝一头雾水地看着李闲伸手抓来抓去,好象要抓住一个什么隐形的物体,忍不住道:“你不会吃了忘忧散吃傻了吧!”

“哈哈哈!我明白了!”李闲忽然跳了起来,纵声大笑,开心得好象已经把那个组织给灭了一样。

“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我家贝贝最可爱了。”李闲笑嘻嘻地道:“其实我刚才只是在研究楚梦和贝贝谁漂亮一点而已。”

“白痴!”司徒贝贝瞪了他一眼,道:“快去联络我爹他们,把我们所猜测的跟他们商量商量。”

李闲大笑道:“遵命!”

重阳教的营帐内。

江乘风已如李闲所料,不知找了什么借口溜走了。在猜出那个组织的谋划后,保护薛昌变成了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只要天山一天没有统一,那组织的计划就一天不能顺风顺水地进行。对江乘风的能力,李闲向来信任得很,但他担心的是薛昌本身。

如果薛昌听说白马堡已经背弃了他,说不定会万念俱灰。一个失去了信心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很难成功的。

司徒贝贝坐在一边,向萧无语等人娓娓讲述着李闲的分析。声音宛如天籁,但说出来的话却让重阳群豪汗流浃背。

不得不承认,这听来恐怖的结论正是最合理的可能。

等司徒贝贝说完,萧无语等人个个面色铁青,坐立不安地来回踱着步,而成笑一个劲地给李闲使眼色,奇怪他怎么会当众把这么重要的分析说出来。李闲笑吟吟地坐在一边喝着酒,好象完全事不关己。

成笑心下嘀咕,又不敢问出口来,闷闷不已。李闲看着他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

李闲是真的很开心,因为他知道了所谓叛徒决不可能是莫白羽。无论叛徒是任何人,都比司徒铭与莫白羽更能让他接受。

如果叛徒真是司徒夫妇,那么根本不需要通过楚梦或忘忧散来控制李闲的。因为对于李闲来说,司徒贝贝这个武器,简直比十个楚梦加上十瓶忘忧散的威力还大十倍。

由于当初对司徒贝贝起了疑心,所以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李闲是以无比开心的心情大骂自己是猪的。

但是,不是莫白羽,又会是谁呢?莫白羽又为什么去向成笑要忘忧散,而忘忧散又怎么会到了如烟手上呢?

带着满脸的笑容,李闲的心里其实早已堆满了这些问题。去直接询问莫白羽?落在有心人眼里,会不会打草惊蛇了?

正胡思乱想,萧无语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路:“大家怎么看待教主带来的这些消息?是否取消这次对雁门关的进攻,全军回防?”

司徒铭摇头道:“我认为不妥。此时放弃进攻,无异于告诉他们——我们已经看破了他们的意图。”

萧无语想了想,道:“但是,他们知道我们看破了他们的意图之后,又能如何呢?”

众人一阵沉默。好半晌,司徒铭才道:“那样的结果就是重新陷入漫长的对峙。这对我们来说倒是有利无弊。只不过,白白浪费这种将计就计的机会,岂不可惜?我们是否可以考虑一些策略,反过来让他们吃个亏?”

萧无语微微点头,又沉思起来。

成笑发言道:“照教主的说法,许子悠应该会配合我们。那么,我们可以只用微薄的兵力去攻雁门,照样会取得成功。”

萧无语的眼睛亮了起来,说道:“你是说……分兵直突天山,反过来占了他们的老巢?”

众人齐声道:“绝妙!”

莫白羽问道:“这样会不会太过冒险?万一恒山被他们攻下该当如何?”

李闲沉思道:“王老头与蓝老四分别都带着一千人驻守于恒山与太行,互为犄角,而且防守时深得地利之便。天山、白马、苍梧与关中四派联军大约一万人,要攻破我们的防御想必要费很大的力气。若是薛昌不死,在外围与我们互为声援,则短期内可保不失。”

萧无语接口道:“他们料想不到我们会直突天山,必定疏于防范。我们抢先攻占天山的几率非常高。到时他们的联军则成了游魂野鬼,只能坐看被我们全歼的结局。这与楚梦的约定非常类似,又是一场争先的赌博。”

李闲笑道:“这回轮到我们的胜算更高了。”

成笑看了看李闲轻松自如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可是,万一有内奸……我们的前景不容乐观。”

李闲微微一笑,道:“可是天山的内部也没统一,白马又出了许子悠这个乱源,等于相互抵消了吧。”

成笑暗暗摇头,不再说话。

李闲忽然对着司徒铭,咧嘴一笑:“司徒先生,我想在这次大战之后,找个良辰吉日与贝贝成亲……”

话音未落,帐内已倒了一片。司徒贝贝满脸通红,狠狠地瞪了李闲一眼,又急又喜地低下了头。

“咳,咳。”司徒铭轻咳两声,尴尬道:“教主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当然不是。只要司徒先生和司徒夫人别嫌弃小子放荡。”李闲若无其事地道:“昨天我已经和江乘风那老不死的商量过了。晚上……我们在细谈好吗?”

成笑心中剧震一下,难道李闲真要和叛徒摊牌?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千秋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第一百四十章 释疑

司徒夫妇的营帐内,四人傻愣愣地坐着,李闲面带微笑,司徒贝贝涨红着脸,司徒夫妇都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都等着对方先开口打破沉默。

“凡事冥冥之中早有注定。若不是去年我突然犯了傻想去找一帮土匪来开杀戒的话,恐怕一辈子也未必会到太行去。若不是一个疏神被那家伙劈了一掌七煞掌,恐怕也未必会摸到你们的草庐去。可见我和贝贝结识,是上苍许下的缘分。”李闲轻声道:“这一年来,多亏贝贝陪在我身边,伴我度过了不少灰心的日子。”

司徒贝贝的脸更红了,恨不得把脑袋埋在大腿里。只听司徒铭呵呵笑道:“贝贝从小不听话,没少给教主添麻烦,我们这做父母的惭愧得紧哪。”

司徒贝贝狠狠瞪了老爹一眼,司徒铭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贝贝跟着教主这段时间,马上懂事了不少,我们倒还要多谢教主的教导有方……此后还请教主多多帮忙才是。”

“二位放心,李闲绝对不会背弃贝贝的。”李闲正容答道:“贝贝比李闲的命更重要。”

司徒铭和莫白羽互视一眼,说道:“教主休怪属下唐突。我们并非那些满嘴诗书礼仪的卫道士,婚姻之事,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向来是当放屁的。贝贝既和教主两情相悦,我们只有高兴的份。而教主向来不拘礼法,恐怕对此事也未必真有过问我们意见的打算。”

李闲微笑道:“司徒先生是说……”

莫白羽轻声道:“教主此来,是否另有要事?不妨明言。”

司徒贝贝心中一震,讶然望向父母和李闲,心里的羞意顿时消减不少,也明白了李闲此举大有文章。

李闲哈哈一笑,喟然道:“重阳诸仙真是当世顶儿尖儿的人物,想要瞒过你们着实不容易。就不知我想瞒的那个人看出来没有。”

司徒铭肃然道:“教主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我们一同参详。”

李闲点点头,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白天我们已经讨论过那个组织的计划,但其中有一环我们没有说出来。二位当知在开封时,迷踪谷曾经布局让楚梦来诱惑我吧?”

莫白羽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教主真被楚梦所迷,重阳大业早就岌芨可危。好在教主心志如铁,不为美色所迷。”

李闲嘻嘻笑道:“司徒夫人别夸我,我不就被贝贝迷得死死的吗?”

司徒铭失笑道:“楚梦这件事早已过去,教主为何还有困惑?”

李闲叹道:“楚梦迷不成我,他们却没有死心,又想了另一个恶毒的法门。”

莫白羽脸色变了,轻声道:“难道是……”

“不错,她去向成樱索取忘忧散,被拒绝了。成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马上关了客栈来到恒山。名为和毒仙相聚,其实是在避难。”

莫白羽脸色惨白,道:“忘忧散是用来对付你的?”

“如烟跟着我们来到了恒山。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对那个组织能起到什么作用呢?唯一的作用就是利用她和我的关系,向我投毒。”李闲叹道:“如果我们没有想到这一层,对忘忧散必然不那么重视。只要是重阳六仙的任何一人去找成笑要忘忧散,成笑都不会拒绝的。于是叛徒就可堂而皇之地取得忘忧散交给如烟。”

司徒铭和莫白羽同时豁然站起,脸色变得铁青。司徒贝贝看着父母的样子,心里忽然一阵惶恐,她终于明白昨天李闲为什么那样魂不守舍了。

“当然,小心驶得万年船,那叛徒当然不会自己出面去找成笑,必然会通过其他途径,让别人去当这个替死鬼。其他人并不知这里的内情,朋友找他帮忙,他当然欣然应允。”李闲轻叹道:“说不定这其中还转了好多手,甲找乙帮忙,乙找丙、丙找丁,弄来弄去,从丁身上依然问不出甲是谁。这家伙真是他妈的深谋远虑。”

司徒夫妇轻吁一口气,脸色好看了一些,缓缓坐回椅子上。司徒贝贝也终于听明白了,心头的大石豁然落地,望向李闲的目光里又多出了些许感激。她明白,李闲是因为她,才想尽办法为司徒夫妇开脱的。

李闲的目光在司徒夫妇身上来回扫视,缓缓道:“那么,丙是谁呢?”

司徒铭恭敬地道:“多谢教主对我夫妇的信任,把我们从万劫不复的境地扯了回来。丙是白羽的师姐。”

李闲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失声道:“于秋?怎么会转到她的头上去?”

莫白羽苦笑道:“师姐来信,说山中的日子过得太过空虚。听闻忘忧散有令人沉迷、虚耗时光之效,所以求我帮她要一些。”

李闲沉思下去。照这个说法,如果于秋说的是真话,那就与叛徒毫无关系了。但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李闲努力回忆与顾轻尘夫妇见面的样子,摇头苦笑。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两人都不可能有什么问题,一个潜心天道不问俗事,一个醉心音乐胸怀坦荡。难道这样超凡脱俗的人物,竟也到了借助药物填补心灵空虚的时候了?

反过来,如果于秋说的是假话,那么她就不是丙,而是甲!

李闲脑海里浮起楚梦动人心魄的重阳蚀心、出神入化的筝音、精妙诡异的千里飞遁,还有玉秋水耐人寻味的武功来历、同样妙到毫颠的音乐造诣,顾平举着柴刀失望痛心的吼声,临死前无奈不甘的神情……只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会是这样呢?从头到尾所有的事件,根本和顾轻尘夫妇毫无瓜葛,但为什么细想起来,却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莫白羽见李闲低头沉思,迟疑道:“教主对我们夫妇推心置腹,我们同感盛情。不过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闲抬起头来,咧嘴一笑,道“你们是我的丈人丈母娘啊,有什么话不能说?”

莫白羽抿嘴笑了,道:“若不是因为贝贝,恐怕教主对我们也不见得那么信任吧。”

李闲尴尬地搔搔头,道:“也许是吧。”

莫白羽轻叹一声,道:“古时有个故事,说一个人不小心丢了斧头,怀疑是邻居偷的,打那以后,怎么看那邻居都像是个贼,处处不对劲儿。后来找到了自己的斧头,再看那邻居时,又觉得人家处处可亲了。”

李闲明白莫白羽的意思,是希望自己能客观分析,不要疑心生暗鬼,败坏了于秋夫妇的名声。事实上李闲自己也宁愿相信顾轻尘夫妇没有问题,可是,都这么相信下去,谁才有问题?

毕竟重阳教的前辈们给李闲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李闲揉了揉眼睛,说道:“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是不会随意给任何人安下罪名的。不过也请二位不要把这事泄露出去,尤其不要告诉顾轻尘夫妇。这事一旦泄露,如烟就危险了。另外,成老二那边,我会为你们解释的。”

莫白羽感激地道:“多谢教主。对了,如烟这姑娘,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李闲站起身来,笑道:“若有机会,最好多探探于秋的口风。夜深了,小子不打扰二位休息了,就此告辞。”

走出帐外,司徒贝贝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走在李闲前面。李闲快步跟上,没多久又被甩开。

“别生气嘛,贝贝乖……”李闲一个跨步拦到司徒贝贝面前,笑嘻嘻地道:“这个结果不是好得很嘛。”

“你……你这只猪!”司徒贝贝恨恨地骂道:“什么事都不告诉我,什么都把我蒙在鼓里,李大教主很了不起吗?”

“这个……”李闲搔了搔脑袋,苦着脸道:“我难道敢告诉你去找成笑拿药的人是你娘吗?”

“为什么不敢?你也怀疑我了,是吗?”司徒贝贝冷冷地盯着李闲说道。

“我不瞒你。”李闲正容道:“当我刚知道消息时,确实曾怀疑过你。不过只是一会儿的事,很快就释然了。”

李闲的语气透着发自内心的真诚,司徒贝贝心中微微颤抖,又道:“既然不怀疑我,就该告诉我!我难道连得知自己爹娘的消息的权利都没有吗?还是你以为我会忍不住去质问爹娘?”

司徒贝贝娇躯已经开始发抖,珠泪在眼眶里打转,已是盈盈欲滴。

李闲轻叹道:“我不告诉你,不是因为怀疑你,而是不愿让你担忧难过。你知道我刚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里是多么痛苦吗?我怎能让你承担和我一样的痛苦?”

“你这个傻瓜……”司徒贝贝轻轻摇头,低叹道:“你早告诉我,我才不会担忧难过,我会很肯定地告诉你,我爹娘绝对不是那种人!”

“……”

“至少,早点告诉我,我能有个心理准备。而刚才那样骤然听见你说的话,你知道我心里多慌吗?”司徒贝贝的泪水缓缓流下,饮泣道:“李闲……你答应我,以后别再瞒我……”

李闲坚定地点了点头,伸手把她拥在怀里。天边的风雪越来越小,渐渐已经停歇了。天幕依然漆黑,没有一颗星辰。北风掠过,两人的身体却更加温暖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刺杀

次日清晨,李闲与司徒贝贝带着数百人,分成数批悄悄进入雁门关。萧无语等人率领五千余名重阳教众,缓缓向薛昌所在的天山范围潜去。他们的目的并非支援薛昌,而是绕道直扑天山。这种凶猛凌厉的手段,当世也只有重阳教这群老狐狸能想得出来了。

李闲和司徒贝贝悄悄伏在“富记”商行内,听着厢房中的虎豹之吼。

“许子悠!你这是什么意思!众位将军夫人用了你们的珠宝胭脂,当晚浑身发痒,彻夜不止!你想造反了不成?”

许子悠心中暗赞李闲计策毒辣,脸上却作出惶恐之色:“将军,敝堡在此经营数十年,时时承蒙关照,富记所得皆由将军所赐,怎会有作乱之心?”

那将军怒哼道:“这批珠宝显然有鬼,你们怎么解释?”

“想必……想必是敝堡的仇家有意陷害于我。”许子悠的声音迟疑,大失平日风流果敢的气度,无论是谁听了,都觉得此人言不由衷。

那将军冷笑道:“我们早已查得清楚,你们这批珠宝是在中原各地分别收购而来,产地各自不同,你的仇家怎么可能事先下药?途中由中原最著名的镖局彭门押运,彭门自重清誉,必不肯做破坏财货之事,途中生变亦可排除。彭门镖队自入雁门直到送货至你们手里,一直在我们监视之下,其间彭雄从未离开货物半步。货物有变,当然是你们收货之后做的手脚!”

李闲听得暗暗点头。这个将军分析起来有条有理,显然不是徒逞勇力的大老粗。而且此人奉命前来问罪,决非军中高层,这等人物也只是个小军官,可见雁门守将的总体素质极高。朝廷有这等人物驻守雁门,实是天下之福。

许子悠垂首道:“将军或许不知,我们的仇家重阳邪教高手如云,个个来无影去无踪,有通天之能。珠宝无论是在途中还是在子悠手里,都有可能被暗中做了手脚。”

“一派胡言!”那将军终于忍不住了,怒喝道:“如果这个鸟教真像你说的那么多高手,你这个白马堡早就被灭了!”

许子悠摇头道:“将军不知江湖伎俩。悄悄对珠宝做手脚是很轻松的,但是正面交锋摧毁我许子悠,却没那么容易。”

那将军冷冷地盯着许子悠半晌,许子悠不敢正视,低头避开目光。那将军冷冷道:“我家将军也料你不敢造反作乱,只是这解药你必须弄到手!”

许子悠大吃一惊,道:“我若去找他们要解药,必定要付出极重的代价。不如将军一纸命令,谅他们也必将解药乖乖奉上。”

那将军冷哼一声,道:“将令已下,不管你付出什么代价,总之这解药就由你处理,拿不到手,提头来见!”不等许子悠回答,便重重摔门而出。

许子悠目送他去远,那副战战兢兢的表情早已消失不见,两眼里的惶恐转为冰冷。眼光渐移,掠过李闲所处的墙后,轻轻咳了一声。

李闲吃了一惊,随即意会,领着司徒贝贝迅速去了。

天山北峰。

东边的山腰上立着几座营寨,在茫茫的冰雪中显得无比微弱。寨中不足千人,统一的雪白服饰,就像无数积雪里的几片雪花。就是这不足千人,以维护天山传统自居,抵抗掌门柳牧之的倒行逆施长达半年之久。

主营内,面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人白发苍苍,容颜憔悴,若不是肩挺脊张、气势迫人,旁人定会以为这只是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头。另一人只是中年,看上去英姿勃勃,眉目间依稀可看出薛思雨的味道,却也尽是疲惫憔悴之色,眼神虽然凌厉,但却明显地流露出绝望之情来。

这两人正是欧阳斌与薛昌。

自柳牧之生变,软禁欧阳斌,激起天山众多弟子之愤,久欲夺权的薛昌借机起事,以拥护欧阳斌为名聚众作乱。却被柳牧之连阵皆胜,渐渐地逼到天山一隅,借白马堡之助负隅顽抗。

时至今日,已历半年。重阳教破迷踪、败银龙,声震天下,天山却依然在内战中纷扰不休。

“柳牧之放出话来,白马堡已向他们投诚。”薛昌声音有些嘶哑,显然这些日子并不好过。

欧阳斌沉吟片刻,道:“许嵩志比天高,许子悠年少多情,怎么可能弃你不顾,二话不说就投向柳牧之?依我看,这是低劣的反间计,只为慢我军心。”

薛昌冷笑道:“许嵩其人,只是空口白话之徒,做生意或许有两下子,若论江湖争霸,几时才轮得到他?若非许子悠,白马堡早就被重阳教踏为齑粉。劣势当前,弃友以保命,正是此等奸商行径。”

欧阳斌缓缓摇头,道:“若是如此,理应归降重阳,怎也轮不到柳牧之。”

薛昌叹道:“或许重阳教的人对许嵩没有认识,没人想过威逼利诱居然对这个所谓霸主真的有效。而柳牧之不惜一试,居然成功了。”

欧阳斌不悦道:“你这是在自毁士气!”

薛昌欲待辩解,帐外忽有人禀道:“启禀掌门、长老,有叛贼使者求见。”

原来薛昌已自立为掌门,以欧阳斌为长老,共掌这近千弟子。听见有使者来,薛昌低声苦笑道:“这必是最后通牒。”

欧阳斌叹了口气,道:“请他进来。”

帐帘掀开,一男一女身着标准的天山弟子白衣装束,昂然而入。

薛昌和欧阳斌勉力凝起神光,气势顿生,冷冷地盯着他们,希望给这两个不遵礼数的家伙一个下马威,却发现自己心乱如麻,所谓气势在这严寒的季节忽然变得那么可笑。而这两个使者,也着实让他们更增败感。

男子昂然立于左首,屹立如山,身材虽不高,却让人觉得坚不可摧。两眼没有高手特有的光华,却充满骄傲自负的意味,仿佛天上众神给予此人逢战必胜的信念。腰间的刀鞘证明他所学的是天山上罕有人练的刀法。

女子容貌极美,眉宇间尽显刚强,盈盈立于右首,毫无羞怯之意,眼神森冷坚决,配着身上雪白的衣饰,仿若傲雪的寒梅。腰间的长剑,显示出她与那男子并非一起学艺的,但两人走来的感觉,却让人觉得他们早已合作多年。

这两人身上虽然都没有表现出有什么过人的武功,但风姿气度,早已远远超越了薛昌手下所有的弟子。这样的人物,竟只来充当信使?

薛昌和欧阳斌互视一眼,心中更添沮丧。薛昌冷冷地道:“天山弟子见我二人,何不行礼?”

男子冷笑不答,女子正容道:“掌门麾下,不与叛逆为礼。”

薛昌大怒,喝道:“柳牧之倒行逆施,天山忠直之士共所不耻,你们助纣为虐,还这样执迷不悟?”

女子冷冷道:“忠直之士,恐怕薛师叔不算其中之一。”说着向欧阳斌作了个揖,道:“见过欧阳长老。”欧阳斌向来喜爱提携小辈,见这两人虽然言语冲撞,但在敌营之中毫无惧色侃侃而谈,也由衷的欢喜,微笑道:“你们二人是何人弟子?如此出众的人物,为何老夫往日却毫无印象?”

女子淡淡道:“我等是近来才入天山,蒙掌门不弃,收归旗下。”

薛昌与欧阳斌相顾骇然,问道:“像你们这样的人物,柳牧之身边还有几人?”

男子冷笑,女子亦微笑不答,反问道:“目前李闲率重阳大军直扑雁门,白马堡眼见不敌,举众向掌门投诚。薛师叔兵微将寡,外失强援,不知可有什么打算?”

女子提到李闲二字时,声音似乎有些变化,但二人心中烦乱,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薛昌面如土色,沉吟不语。欧阳斌冷笑道:“老夫誓死不作奴颜屈膝之事。”

女子幽幽一叹,道:“欧阳长老纵是英雄无畏,但岂能不为这近千弟子的性命着想?”

女子的语气里透出真诚的味道,听得出她确实是心有所感。欧阳斌心中感触,沉吟不语。薛昌勉强振起精神,道:“不必再言,我们即使向重阳教投诚,倒还落个光明磊落。投降柳牧之,实令天下英雄笑掉大牙!你们回去吧!”

女子望向欧阳斌,道:“欧阳长老也是此意吗?”

欧阳斌低叹道:“柳牧之为妖邪所惑,天山剑派百年清誉必将毁于他手。我等心意已决,不必多言。”

女子低叹道:“若是如此……也怪不得我二人了。”

话音未落,男子长刀出鞘,掠过数丈的空间,直斩欧阳斌,声势迅若雷霆。宝刀涌出的森森杀气,竟令营帐为之震颤。原本毫无光彩的眼神,忽然灿若炎阳,偏偏冷酷冰寒,如霜如雪。

女子的长剑同时出鞘,直奔薛昌而去,白衣飘飘,像仙女一般纤盈的身躯,却带起凌厉而肃杀的烈芒。眼里的坚毅之色更浓了,坚决得如同这一剑,一往无前。

薛昌和欧阳斌心胆俱寒。这哪里是什么天山低辈弟子了?这一刀一剑,无不是江湖霸主的功力,纵使柳牧之亲至,也没有这等威势。

两人连拔剑的时间都没有,急急跃离座位,随手搬起凳子,分别迎向这两道恐怖的杀着。同时喝道:“有刺客!”

两声闷响同时传来,两把椅子四分五裂,刀光剑芒毫不停留,依然直取二人要害。薛昌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抽出宝剑死命一封,女子的长剑狠狠击在他剑身上,一股猛烈的劲气汹涌袭来,薛昌虎口震裂,长剑脱手而出。

欧阳斌那里也好不到哪去,骤逢突变之下,两人都没有足够的准备迎击,遇到这等惊天动地的刺杀,欧阳斌椅子一碎,立刻抽剑,直刺那男子手腕,希望对方变招相迎,让自己能有时间重整阵脚。男子一声冷笑,说不出的轻蔑,竟丝毫不理会那一剑,宝刀以惊人的高速,瞬间到了欧阳斌苍老的脑袋。欧阳斌魂飞魄散,也像薛昌一样滚倒在地,宝剑脱手甩出,希望能延缓对方的进攻。男子回手磕飞长剑,宝刀再斩,欧阳斌手无寸铁,只得左右闪避。

只在一刹那间,两人的兵刃竟分别脱手。帐外传来人声,数息之间便可冲入帐来,但这数息之间,已足够两人死上十次。

薛昌绝望地闭上眼睛,谁能料到柳牧之帐下竟有如此高手存在!也怪自己今日一直心烦意乱,否则这两人的气度,早已泄露他们绝非等闲,但自己却一直没有想到他们会是比自己还强的高手,更没想到他们会暴起发难。

正在薛昌闭目待死,欧阳斌险象环生时,异变忽起。

帐后坚硬的帆布忽然四分五裂,漫天冰雪汹涌而入,风雪之中,一道红芒如同流星追月,疾斩那女子后颈。气势之强劲、速度之迅猛,尤在刚才这对男女的突袭之上。

女子长剑递出,眼见可以贯穿薛昌的咽喉,身后的杀气排山倒海般压来,压得她几乎前跌,一股凛冽的寒意在杀气中清晰无比,隔着重重衣服,依然觉得连血脉都快要冻结。无奈之下,女子闪身避开锋锐,长剑后移,与那道红芒交击在一起,只觉一股邪异的真气顺着经脉硬钻进来,女子浑身一颤,后退半步。

那道红芒轻触即收,投向那男子的侧翼。男子早有所觉,早在女子遇袭的一刻,他就计算出想要先行斩杀欧阳斌,必然来不及抗拒这道红芒。冷哼一声,扔下欧阳斌,宝刀迅疾回斩,红芒顿止,两人同时微微一晃。

帐外一阵纷乱,无数天山弟子涌了进来,那对男女对视一眼,无奈摇头,疾斩数人,飞遁而去,转眼消失不见。

红芒消失,一个儒雅如文士的男子立于薛昌和欧阳斌之间,风度翩然,面带微笑:“重阳江乘风奉教主之命,特来相助。”

第一百四十二章 雁门交接

江乘风潇洒地把话说完,不料被救的两个家伙和冲进来救人的一堆弟子都没人露出轻松的表情,反而更加紧张了。

数十名天山弟子紧张地握着剑指向江乘风,相互间微微发散,隐隐排成了某种阵型。薛昌和欧阳斌一言不发地捡起自己的剑,也都沉着脸盯着江乘风。

江乘风环目四顾,哑然失笑道:“曾听闻有位南郭先生救了一条狼,结果反被狼给咬死了。看来江某愚不可及,亦效那南郭之事。”

“江守护使说笑了。守护使惊才绝艳,笑傲于天下,岂是南郭先生可比?”薛昌冷冷地道:“南郭救狼,出于仁慈。江守护使赤蝎出鞘,恐怕从未行过仁慈之事。我等心存疑虑,有何不可?”

江乘风大笑道:“刚才慕容霜和陈仲来访时,江某真没看出原来薛掌门如此精明。”

薛昌老脸涨成猪肝色,怒道:“江乘风!不要以为救了我们就可以任意羞辱!你这次相救内里定有乾坤,薛昌不敢承情!”

江乘风微笑摇头,懒得理他。被敌人救了命,还被看见了自己的窝囊相,心里那个憋气劲儿江乘风是理解的。

见薛昌无礼,欧阳斌的老脸也有点挂不住,无力地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我和薛掌门有点事和江守护使商量。”

天山弟子你眼望我眼,无奈退出营帐。江乘风笑道:“还是欧阳长老明事理。”

薛昌喘了几口气,狠狠地收剑回鞘。欧阳斌缓缓道:“江守护使说,刚才那二人是迷踪谷的慕容霜和陈仲?”

江乘风微一耸肩,道:“否则天下还有哪里能凭空蹦出两个这么年轻的高手出来?”

欧阳斌长叹道:“据闻慕容霜举全谷区区数百名弟子之力,向贵教宣战,互有胜负,迁延月余,最终败于内奸之手。如此豪情,实令天下男子蒙羞。英雄出少年,我们这些老骨头没用了。”

江乘风微笑道:“欧阳长老说笑了。慕容霜和陈仲的出现,并不是向二位宣告新人换旧人的。其中代表了什么,二位应该清楚得很。”

二人颓然不语。慕容霜投入柳牧之阵营,所揭示的情况很简单:配合这次白马堡全军投诚,再接收像陈仲这样的高手,柳牧之手上的实力已经超越了重阳教,俨然北方第一。在这种形势下,天山与重阳的决战已是早晚的事情。如果薛昌一方依旧和重阳教不和,就只有在两股势力角逐的夹缝中喘气,随时面临覆灭的结局。

薛昌脸上的怒色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了,神色变得说不出的落寞,喟然道:“然则江守护使此来,是为了让我们投降重阳教?”

江乘风失笑道:“江某刚才说了,江某此来,是奉了教主之命,特来相助。”

欧阳斌愕然道:“李闲知道我们会被人行刺?”

江乘风叹道:“那小子现在是越来越有教主之风了,他做的事情,有很多是连我都不知道的。”

欧阳斌沉默片刻,轻叹道:“当年李闲在江湖上闯荡的时候,老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今日的变故。不过……李闲在这个和白马堡大战的当口,居然还把你这样的猛将外派,只不过为了来救我们一命?”

江乘风心中自然明白李闲要救薛昌的原因。他并不知道目前李闲等人的方针已经改变,只知道他们正在和楚梦争先,看是楚梦先灭薛昌还是重阳先灭白马。李闲的谋划是很完善的,早前王翰已命严彬率数百人悄悄潜伏在附近,若是天山联军大举扑向薛昌,严彬的这支奇兵将能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这种情势下,怎能让薛昌死呢?

甚至于,选择来救人的人选,李闲也是考虑过的。一旦击退了慕容霜,无异于宣告违背了和楚梦的互不干涉协议。本来李闲是想让厉天来的,因为厉天并不属于重阳教,但是想起病卧在床的孙凌,又放弃了打算。重阳教诸人各有叛徒嫌疑在身,这种事情更不放心交给他们去做。他江乘风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这些话江乘风自然不会说出口,事实上当他想到这些的时候,脊梁骨已阵阵发寒。李闲这小子的厉害,出乎他的想象。早前大家只知道李闲是个游手好闲的浪子,其实所有人都忽略了,想要孤身独闯江湖并且闯下喏大的名声,单凭武功是做不到的。到了后来,无论是在神兵山庄、迷踪谷,还是银龙堡,李闲其实早已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智慧。

这样看来,究竟还有没有必要在大局已定后另选教主呢?——好象想得太远了,神教内部隐忧未除,实在不是谈教主之位谁属的恰当时机。

这些念头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江乘风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按照我们一贯的作风,才懒得管你们死活。不过教主毕竟和我们不同,他还是很讲感情的。”

薛昌哪知这红眼老妖在空口说白话,冷笑道:“我和李闲向来没有感情可言。”

江乘风哈哈笑道:“和你没有,但和你女儿有。”

薛昌大怒道:“放屁!”

江乘风大笑数声,又正容道:“据说教主刚出道时颇得欧阳长老的照拂,江某在此谢过。”

江乘风话里的意思是李闲是因为与欧阳斌的感情才派他来帮忙的,这种话即使是脸皮功夫出神入化的李闲听了,恐怕也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偏偏江乘风却说得自然得很。欧阳斌和薛昌同时动容,同声道:“简直儿戏!”薛昌又补了一句:“李闲与岳览松的关系同样不浅,为何不见帮忙,反受其害?”

江乘风淡淡道:“岳老儿暗害教主在先……”忽然止住,冷笑道:“江某也懒得和你们解释。不是江某托大,你们这区区一点人手,神教还不放在眼里。说起来,救了你们根本毫无价值!言尽于此,你们自己好好护着脑袋,柳牧之不取,早晚神教来取!”

两人愣愣地看着江乘风拂袖而去,眼看着他踏出帐外,薛昌忽然叫道:“江守护使请留步。”

欧阳斌愕然看了薛昌一眼,暗叹一口气,垂首不语。江乘风停下步来,淡淡道:“薛掌门有何见教?”

“刚才是我等失礼了。”薛昌忽然满脸的笑容,道:“江守护使既然不远到此,不妨再盘桓片刻,喝杯水酒。也好让我们答谢救命之恩。”

江乘风暗舒一口气。他的任务早就完成了,本来救完人直接远遁就行。刚才废话一堆,无非是临时起意,想正式把薛昌等人并入神教旗下,那么与楚梦的争先将更添胜算。薛昌这句挽留说出了口,等于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江乘风不知道的是,他临时起的这个主意,正合目前形势的最新进展。

李闲带着数百重阳教众直扑“富记”商行。商人们都是成了精的精明,商行内外的客人远远瞧见一片黑压压的人马涌来,早已嗅到了战争的味道,早在李闲等人距离商行还有数百步时,就已鸡飞狗跳地散了个精光,倒也省下了李闲不少麻烦。

许子悠表现得有点失措,好象事先没能料到重阳突袭,临时纠集起来的白马子弟参差不齐,队型散乱不堪,有的连兵刃都来不及带,急匆匆地跟在队伍后面,抓根门闩就冲了出来。

相比之下,重阳教众就显得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虽然李闲毫无统率之能,但数百人的队伍竟毫不显乱。双方从恒帮立帮就打到现在,可谓积怨已久,一句话都没说就直接开始火并起来。甫一相接,白马堡就扔下了数具尸体,迅速向四周扩散开来,再不成阵。有些人退入了商行内,重阳教众如影附形地追了进去。

李闲炎阳出鞘,向许子悠轻斩而去,心中泛起说不出的滋味。几曾想到,在再次与许子悠兵戎相见时,竟不是含恨出手的雷霆一刀,相反地是在演戏呢?

许子悠见到李闲那微弱得几不可察的黄芒,脸上也浮起一丝苦笑。长剑递出,出乎李闲意料地,是刺往李闲刀势中唯一可称得上强点的位置。

李闲会意,也报以苦笑。刀势暴涨,黄芒剧盛,空气中弥漫着灼热却并不霸道的热浪,地上的积雪竟开始缓缓消融。这一刀,真气收发直如反掌,已达巧夺天地造化之功,与江乘风当日力败天鹤的刀法相比,已经决不逊色了。许子悠的瞳孔猛然收缩,长剑一偏,疾刺李闲咽喉,竟出手就是以命博命之局!剑中隐含风雷之声,在李闲听来,这本来没什么希奇的剑气呼啸声竟变得无比惊人,耳鼓被震得隐隐作痛,满街的喊杀声被这一剑全然掩盖。

李闲神色不变,看似不留余地的刀势轻巧地回转,结结实实斩在许子悠的剑身上。随着一声清响,刀剑粘在一起,两人身体相抵,各自望见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许子悠短暂的传音飘入李闲耳内:“谢谢。”

李闲眨了眨眼,也不说话,宝刀一收,再度劈下。许子悠横剑一封,踉踉跄跄地退了几步,转眼望去,长街上的战斗根本毫无悬念,只在这么一会儿,就已由对峙变成了追逐。

“富记”商行的掌柜急匆匆从街头跑来,许子悠喝道:“官兵来了吗?”

掌柜哭丧着脸,道:“我连个小军官的面都没能见到,就被哨兵轰了出来。”

李闲大笑道:“许子悠,白马堡气数已尽!看在相交多年的份上,你现在投降,老子还可以既往不咎!”

许子悠“呸”地一声,恨恨道:“李闲,算你厉害!这笔账早晚向你讨回来!”

话音未落,已拔地而起,投向商行内院,谁都知道这小子接老婆去了。李闲哈哈大笑,长刀遥劈,许子悠轻晃一下,瞬息去远。

数名重阳教众来到李闲身边,低声道:“教主,敌首已逃了,这些人怎么处置?”

李闲环视战场,数十名白马堡的残兵余勇正在打打逃逃,身边不远处商行的掌柜打着哆嗦蹲在一边。看着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李闲微叹一声,道:“把掌柜的带回去,以后神教在这里的生意,还要靠掌柜的帮忙。其他人……不要留活口。”

众人领命而去,一个教众把那掌柜拎到李闲面前,那掌柜的破口骂道:“重阳教的魔头就知草菅人命#蝴们已经溃逃了,为什么还要赶尽杀绝!”

李闲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喟然道:“如果他们不死,早晚会拧成一股,成为我们在雁门关内的一根刺。白马堡的子弟又是悍勇之辈,毫无降意,若是我们一意生擒,必然要损失更多的弟兄。战场之上,仁慈不得。换了是许子悠,也会像我这么做的。”

掌柜默然。其实李闲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刚才和许子悠的暗通款曲,说不定已有眼尖的看了出来。下达了斩尽杀绝的命令后,教众们杀红了眼,将使敌人逃走的几率大减,也就使许子悠更安全几分。

忽然之间,李闲感到无比的厌倦。

杀人,被杀。定计、破计。曾经以为江湖多姿多彩,如今细想起来,所谓江湖,就只不过终日在这些东西上徘徊,永无休止。

这些东西,真的不适合自己。浪子的归宿,在天涯。

战场的清除已经结束,重阳教众不等李闲发令,已经在自发地处理尸体。

街头马蹄声响起,一队官兵赶了过来。一名军官模样的人喝道:“何人在此当街械斗?”

这人一开口,李闲就听出他正是此前在许子悠房间里骂人的将领,马上堆起笑容,道:“我等得知白马堡有不轨之心,特来除害。这是一点微薄心意,请将军笑纳。”说着悄悄递过一大叠银票,又顺手将解毒药塞在银票底下。

那将军掂了掂银票,意味深长地看了李闲一眼,低声道:“你们这些江湖人,胆子真不小。这个计策是谁想出来的?我家夫人痒了一夜,将军大怒,差点就发兵去灭了白马堡。若不是许兄弟事先知会过,我还当真不敢在将军面前担保可以追回解药。”

李闲心中苦笑。原来这将军也是许子悠一伙的,自己隔墙听了半天都没能听出破绽来。许子悠事先知会了这人,不仅让事情进行得更有保障,还顺手送了这人一个功劳。手段至此,李闲自认自己实在还嫩。

这是怎样的江湖啊!许子悠、徐弈、楚梦……这个江湖是他们最好的舞台,而他李闲身处其中,脆弱而暧昧。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将难求

然而此时,本应早已远去的许子悠和薛思雨,却依然站在关外不远处的雪林中,他们面前站着一名年轻女子,红衣胜火。

“李闲说,你们此去也许会有危险,更可虑的是或许无人可以信任。”司徒贝贝说道:“我们都分身乏术,否则,李闲说他想先去一趟白马堡的。”

“即使李闲来了,也帮不上我什么忙。”许子悠洒然笑道:“白马堡的家事,我自己会解决。不过,你们身上有件东西,对我很有用。”

司徒贝贝点点头,道:“李闲已经准备好了,这是令牌。”

许子悠伸手接过那块毫不起眼的小牌,顿了顿,笑道:“没想到弄了半天,我反而要靠敌人的探子来帮忙探察我的家事。”

司徒贝贝也笑了笑,道:“只要你别把那些探子们灭了口就行。”

“哈!”许子悠笑了一声,笑声里不知是苦涩还是赞赏:“贝贝姑娘越来越厉害了。既然贝贝姑娘已经不是那少不更事的小姑娘,子悠也就趁这机会问问,重阳教面对敝堡的变故,将会采取什么措施?”

司徒贝贝微笑道:“我们和楚梦有个协议,在互不干扰的前提下,各自击破另两个对手。既然白马生变,我们等于已破了白马,那么下一步的事就不在协议范围之内了。”

“也就是说……”许子悠一字一顿地道:“萧无语的人马,快到天山脚下了吧?”

司徒贝贝心中剧震一下。如果白马堡的内部没有问题,有许子悠坐镇雁门关,进攻白马的大计几乎可谓必败无疑!强自压下心中涟漪,迟疑道:“他们的事,我不清楚。”

许子悠携着薛思雨大笑而去,道:“一统江湖,近在所望。许子悠会在大草原上等李闲来喝酒。”

司徒贝贝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细细品味许子悠的话语,心乱如麻。

江乘风与薛昌等人分宾主坐了下来,薛昌亲手为江乘风倒了杯酒,酒在杯中,呈现出奇异的嫣红,晶莹剔透,从酒光里隐隐透出一股冰凉的味道,虽在风雪冰天,却并不显出寒冷,相反地令人心头一阵清凉。

添满了酒,薛昌笑道:“冰雪蛮荒之地,没有好酒,江守护使将就着喝吧。”

江乘风微笑道:“薛掌门说笑了,这玄冰朱果浆都不算好酒,天下的酒都不能称为酒了。只不过,江某很好奇,以两位目前的局面,应该没有闲情也没有余力去搞这等好酒来品尝吧?”

“江守护使果然好见识。这是前些时日我的女儿从白马堡为我送过来的酒,如今已是最后半坛了。”薛昌盯着酒杯内的嫣红,神情变得落寞起来。白马堡运来的酒已尽了,与白马堡的情义也走到了尽头。

仿佛听出薛昌话里的绝望,欧阳斌不语,江乘风笑了笑,举杯细细品了一口,长吁一口气,叹道:“好酒!”

薛昌也不说话了,和欧阳斌一起静静地看着江乘风。江乘风的眼光扫过他们的脸,微笑道:“其实这酒是很特殊的存在。把冰的清凉和酒的燥热融合在一起,竟是浑然无间。”

两人同时微颤了一下,露出思索的神色。

江乘风淡淡道:“把希望寄托于白马堡,是很不明智的行为。白马堡的反复无常是出了名的,当时我们神教也被他们背叛过一次,但终究自己站了起来。为了自身的发展,他们可以随时抛弃盟友,我们又何尝不能随时更换最适合自己的盟友呢?”

薛昌叹道:“问题是,我们现在的处境相当不利,一旦被新盟友再度抛弃甚至出卖,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偏偏贵教也不是那种信守承诺的教派……”

江乘风哑然失笑,道:“江某也不敢代替神教向你们做什么保证。但是江某很清楚,在目前的形势下,神教的最大敌人是柳牧之,而你们也恰好是柳牧之心中的一根刺。这就足够了。”

欧阳斌缓缓道:“贵教是江湖百年毒瘤,正道人士无不欲除之而后快。我们若与你们合作,将受万众唾弃,便是老夫自己,也不愿接受!”

江乘风心中冷笑。薛昌的问题其实也是关于重阳教的名声问题,但是二者出发的角度全然不同。薛昌的立足点是厉害关系,而欧阳斌这老头只一味顾及正邪之分这样毫无意义的东西。江乘风更欣赏的是薛昌,但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也很敬重这个把道德放在心里的老头。

“正与邪,无非只是实现目标的手段不同而已。自李闲做了我们的教主后,虽然他没有正式劝戒过我们什么,但是不知不觉间,神教行事的方式已与以往大不相同,邪则邪矣,魔则未必。”江乘风轻啜着酒,慢悠悠地说道:“目前的状况下,我们的目标既然一致,又为什么不能有合作的可能?至于江湖唾弃,这更是无稽之谈,霹雳堂与我们合作多时,也不见江湖朋友骂了他们什么。事实上只要自己站得正,又何必介意盟友是正是歪?毕竟是结盟,而非投靠。”

见欧阳斌脸色和缓,江乘风又道:“或许你们都不知道。武当的紫虚道长早已和教主订立互不侵犯协议,这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合作。武当既然可以,天山为何不行?”

被憋在天山一隅多时的薛昌和欧阳斌等人,显然不知武当和重阳教关系转变的事情,江乘风这句话,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惊天霹雳。两人的脸色顿时变得灰白,心中同时预感到重阳教一统江湖的可能性已经越来越大了。

“少林呢?”欧阳斌的容颜仿佛在瞬间苍老了十岁,有气无力地说道。曾经一同摧毁重阳的盟友们,慕容早灭,华山不动,武当淡出,天山变质,银龙失利,眼见在不知不觉中,依然抵触重阳的,只剩关中剑派、苍梧剑派这些次上许多级的小帮派以及声势渐跌的银龙堡。少林何去何从,成为最可虑的问题之一。

江乘风心里也抖了一下。少林的问题,众人好像真的忽略了。如果这次胜了天山,重阳教一统江湖的势头已经难止,少林会不会又像上次在开封时一样横加插手呢?

事实上那些和尚们倒是名副其实的与世无争,只要重阳教没有表现出什么滔天罪恶,少林一般是不会出手做些什么的。上回迷踪谷一役,谁是谁非已经弄晕了和尚们的脑袋,因此近来重阳教的斗争,和尚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眼见天下一统于重阳,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这件事情,看来要找个时机与李闲一起去少林拜访一下那几个和尚,以观其心。

心中计议已定,面上却不露声色,微笑道:“近来神教也进行过不少大争斗,少林寺若是一意要管,早已来管了。”

江乘风这句话大有技巧,听在两人耳内,显然少林和武当是站在同一立场了。

欧阳斌闭上眼,过了良久,才轻轻地吐出一句:“这事你们拿主意吧。我,老了。”

薛昌也轻叹一声,幽幽地道:“重阳教有江守护使,胜过千军。若我薛昌有这等人才使用,何愁柳牧之不灭!”

江乘风从薛昌的势力范围出来,天色已经昏黄。看看四下无人,展开身形,急速往一条小道掠了进去。

他去的位置是天山东部接近恒山的地方,关中剑派和苍梧剑派就驻扎在这以南的地区,北边是薛昌的势力范围,西边是柳牧之与楚梦等人控制的地区,东边则是王翰率重阳教众驻扎的地盘。在这风云际会的中间地带,有个隐蔽的峡谷,里面悄悄驻着五百重阳死士,正是严彬率众潜伏于此,随时准备救援薛昌的人马。

严彬自上次蓝舒云遇袭事件中处事冷静,一跃而成众人的爱将,成为重阳教着力培育的新血。这次他所担负的任务,可以说是除了众人进攻白马与王翰镇守大本营外最重要的一部分。江乘风终究放心不下,趁着身在天山,打算前往看一看。

行至半路,江乘风猛然停住脚步。

有人跟踪!

不但是跟踪,而且对方还有很多人。这不是跟踪,是追杀!

江乘风眼里掠过邪芒,却没有抽刀,改疾掠为缓步前行。远远传来细碎而有序的脚步声,已经宣告了来人的精锐程度。江乘风不能再往前走去寻求严彬部队的帮助,因为一旦把严彬的队伍暴露了,将是无法估计的损失。他只能选择迎战,孤身迎战。

悄悄向后望去,来人的身形已经隐约可见,茫茫的一片纯白,融在冰雪中,浑然一色。

江乘风皱了皱眉,是薛昌?不可能!楚梦吗?

心念一动,江乘风身形一闪,隐入左边的雪林中。

小路上空空荡荡,白雪依旧飘扬。来人已来到了江乘风消失的地方。百余人同时立定,积雪扬起,卷起浓浓的死亡气息。

第一百四十四章 雪崩

“江守护使,我知道你还在。出来吧。”领头的是一个年轻人,身长玉立,面如冠玉,看上去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但他说出的话,却冰冷肃杀,充满着强烈的恨意。而且,这句话表现出他与江乘风熟悉得很。

杨乱!

本应身在扬州的他,怎么会来到这里?难道,对于这组织而言,南方的情势已经稳定,不再需要杨乱坐镇了?

江乘风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在这与天山进行最后决战的关头,一统武林已指日可待,南方的局面实是不容有失。秦淮若是出了事,李闲必定大失方寸。

杨乱来了,那么玉秋水呢?

那张被自己刻意去遗忘的容颜又恍恍惚惚地在眼前飘荡,江乘风暗叹一口气,真气暗运,一道红芒往前挥出。

早在江乘风心神微微波动的时刻,杨乱已经感应到他的位置,起手一剑,连人一起直刺进雪林中。江乘风赤蝎魔刀一挥,正好将这一剑挡个正着。在这刹那间,江乘风就已屏除万念,进入了无人无我的至境中去。这是无数战火的洗礼练就的岩石般的心,在战场之上,一旦心有旁骛,则必败无疑。

周围的窒息感越来越强,杨乱带来的百余高手已经围在雪林外,将出路封得严严实实,杀气狂涌进来,冲击在江乘风天然形成的真气防护圈上,荡起层层涟漪,继而消散无痕。

江乘风随手又是一刀,劈在杨乱身侧的空处。杨乱的身法微微一滞,绕开江乘风布下的刀气,转刺江乘风后腰。

江乘风哈哈大笑,道:“杨公子别来无恙!”竟不理会杨乱气势沉稳迅疾的一剑,身形忽动,直扑雪林外围。

红芒闪处,一股冰寒的邪气直冲而来,数名天山弟子齐齐打了个哆嗦,被晃得睁不开眼睛。数柄长剑漫无目的地往前乱刺,却刺了个空,睁开眼睛,却愕然发现江乘风又已后退,与紧追其后的杨乱结结实实地再拼一记。

只稍一碰触,江乘风又箭一般倒射而出,红芒再起,依旧再取适才那数名天山弟子。附近的诸人也反应了过来,十余柄长剑同时刺去,只听江乘风一声长笑,急速前冲的势子竟绝无可能地猛然转向,斜冲往另一批天山弟子。

众人眼前一花,十余柄剑居然变成了向杨乱招呼,一惊之下,齐齐缩手。心中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身法,简直只在传说中出现过,当今之世,竟真有这种把真气收发玩得如同游戏一样的鬼神?杨乱冷哼一声,足尖一点,长剑紧追江乘风而去。在江乘风面前,又是另外数十把明亮的长剑。

包括杨乱在内,所有人都认为江乘风只是垂死挣扎。在这百余人的重重围困中,杨乱的武功本就不比江乘风差多少,任他身法在高明,刀法再诡异,也顶多只能多杀几人,想脱困是绝无可能的。

可是,他们都想错了。他们面前是江乘风,是在英雄辈出的重阳教中连续两代都稳居二号人物的绝世魔王!

出乎所有人意料,江乘风竟再次没伤半个人,在遭遇面前的攻击之前,再次倒射而回,往杨乱的肋下穿过,还顺手给了杨乱一刀,嘴里悠悠地道:“杨公子被人伺候得多了,不知怎么当个好跟班。”

杨乱急急回剑一封,心中暗自叫糟。因为他根本看不破这魔头飘来窜去的,到底想要干些什么?自己傻瓜似的跟在他后面追来追去,虽说从头到现在,只不过数息之间,但自己却觉得已经被玩弄了几百年一般漫长。

说来洋洋洒洒,事实上在这一刻,事先那批把剑刺向杨乱的人才刚刚把手缩回,脑子里还是一团糨糊。正当他们回过神来,眼前尽是漫天红光,江乘风的红刀已经在刹那间掠过了十人的咽喉。

“嘶”地一声,江乘风的后背也被杨乱刺中,百忙之中,肌肉自然收放,杨乱的长剑一偏,划破了江乘风的衣服,带下一片血肉。

江乘风冷笑一声,红芒连闪,往刚才打开的突破口急冲而出。所过之处,血肉横飞。转眼间,便已突破了重围,到达天山弟子的外围。

直至这一刻,江乘风才微微喘了口气。刚才那几下真气疾变、身形转向,看来轻松,其实就相当于把万斤巨石不断前推后拉,真气耗损极其严重。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只有利用凌空改向的身法干扰他们的阵型,才能打乱他们的阵脚,以最快速度突围。

如今虽然没有处于包围圈内,但危机还没有过去。因为他所在的方向,依然是严彬部队所在的地方。他怎么逃,也绝不能往那里逃的。背上被杨乱刺伤的地方,皮肉受损是小事,但杨乱实非等闲之辈,那一剑的剑气已经侵入他的经脉,造成了不轻的内伤。这种状况下,他还能顺利逃命么?

江乘风转过身来,面对着红了眼的杨乱和百名天山弟子,负手而立。北风拂过,衣袂飘扬,说不出的潇洒。

杨乱怔怔地看着,这魔头的气度,怎么看怎么像个书生,和厉天那种冰冷无情全然不同,实在让人无法把他和刚才那个鬼魅般的杀人机器联系在一起。但偏偏,在一瞬间就躺下了将近二十名天山精锐,不是咽喉被割破,就是肢体狼籍,全是这个所谓书生一人所为。

环视天山弟子,全都显得有点不知所措。杨乱知道,他们已经被刚才那鬼神莫测的手段镇住了。虽谈不上产生恐惧,却也失去了把他留下的信心。

只有杨乱心里明白,刚才那一剑给江乘风带来了怎样的创伤,这魔头想再重演一次刚才的把戏,再也没有可能了。

“杨公子今日怎么不说话?”趁着对方没有马上发动进攻,江乘风暗暗回气,一面哈哈笑道:“我记得杨公子没有吃过哑药的。”

杨乱微微一笑,道:“托江守护使的福,杨某近日身子一直不适,不大想说话。不过杨某依然很佩服江守护使,前辈身边已无雪林之护,四处尽是雪山峭壁,竟还有心情高声谈笑。”

江乘风洒然笑道:“打都打得那么大声了,要雪崩早就崩了。故人相见,怎能不叙叙旧?公子实不该带这么多人来的,极是影响叙旧的心情哪。”

两人都在打哑谜。江乘风初步明白,杨乱并不愿把服了他的附骨丹的事情公布开来。那么杨乱这次自告奋勇地来杀他,必定是为了从他的尸体上拿走解药。

果然杨乱呵呵笑道:“待擒下了前辈,我们在大牢里依旧可以慢慢叙旧。或者万一前辈归西,晚辈也会妥善保管前辈遗物的。”

江乘风纵声大笑道:“若是令师在此,还有说这话的资格。杨公子则嫩得多了!”

杨乱顿时色变。原来这魔头居然早就看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他当初喂自己吃下附骨丹,是早有预谋的了。自己的那些谎言,原来早就被看破了!

江乘风就在等杨乱心神不定的这一瞬间。红芒骤起,向天山弟子阵势最盛之处奔射而去。杨乱反应过来,与众人围攻而上。

江乘风微微一笑,左手猛地一扬,地面的积雪翻江倒海般涌起,铺天盖地地砸向众人。纷纷冰雪中,红芒若隐若现,每一闪,就有人随之惨叫着倒下。只有杨乱一人感应到了江乘风的位置和动作,长剑疾斩,封住了江乘风前进的动作。左右数柄长剑分刺而来,江乘风宝刀一个回旋,腾腾倒退数步。

“前辈老啦!受了一点小伤,就只能依靠取巧啦?”杨乱嘴里讥刺,长剑却毫不容情地抢攻,江乘风心中一叹,他毕竟低估了这小子的能耐,没想到那句话对他的影响力竟小到这个地步。事先的预想,是当杨乱心神不宁,而众人被冰雪迷花了眼时,一举突破的。想不到这家伙竟只不过迷糊了刹那,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若令师有对公子说过重阳掌故,公子当会知道江某向来没有把解药随身携带的习惯。”江乘风一边继续给杨乱施压,赤蝎魔刀舞得滴水不漏,且战且退。敌人数目虽多,却依然伤不到他分毫,也无法将他合围。

“没有解药,杨某就与前辈一命换一命!”杨乱忽然厉声喝道,“反正杨某活着,也没多大意思!”

“呛!”地一声巨响,是江乘风斩下一人的手臂后,骤然回刀和杨乱重重交击在一起,久战力疲之下,再也挡不住杨乱忽然暴怒的攻击,身子往后飞退,狠狠地撞在了山壁上。

杨乱两眼通红,如同饿虎扑食般,拼了命往江乘风扑来。又是一声巨响,真气四处激荡,地面的积雪漫天飞起,山上的雪块也砰然滚下,整座山微微颤动起来,越来越多的雪块往下砸来,身后的天山弟子们齐齐露出恐惧之色,全都止住了脚步。

江乘风靠在山壁上,勉强振起真气,堪堪抵着杨乱疯狂的攻击。见天山弟子驻足不前,他的心里不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暗暗叫苦。

因为,按照他的经验,雪崩马上就要爆发了。

想不到一语成箴,竟真的引发了雪崩!

天山弟子们已经叫了起来:“杨堂主!快走!是雪崩!”

杨乱充耳不闻,一剑强过一剑,招招只取江乘风要害,一派誓死也要宰了这魔头的样子。两名天山弟子冒死冲了过来,一左一右挟起杨乱就跑。山上的滚石越来越密,江乘风仰头一望,重重喘了几口气,运起仅余的力气,向严彬所在的方向窜去。

“轰隆隆!”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这是大自然的咆哮!魔王也好,邪教也罢,面对天地之威,谁能不附手称臣!

只在数息之间,峡谷内已堆满了雪白的巨石,两方生死仇敌,竟生生隔在两边,连见也见不着了。

“那边怎么了?雪崩?”数里之外,慕容霜讶然望向陈仲,道:“不知是吉是凶。”

陈仲笑了笑,道:“反正杨乱和江乘风,无论谁被埋了,都跟我们没关系。”

慕容霜也淡然一笑,转向身后密密麻麻的队伍,道:“准备进攻!今夜就要拿下薛昌和欧阳斌的脑袋!”

千余人轰然应喏,向薛昌营地急行而去。

“是雪崩?奶奶的,那里不是严彬的救援队的方向么?”李闲皱眉道:“他们若是被封了路,……饿是暂时饿不死,但怎么去救薛昌?”

“怎么办?没有我们的救援,薛昌肯定打不过他们的。”司徒贝贝急道:“我们还要靠薛昌帮忙抽他们的后腿。”

李闲沉思片刻,道:“看来我们要迟些去与你爹娘他们会合了。”

司徒贝贝吃惊地看着李闲,道:“你是认真的?”

“是啊。”李闲耸耸肩,道:“我们大本营里和蓝老四在太行的人马总共就才千把人,怎么应付天山、关中、苍梧的联军?只有靠薛昌在外面撑着没死,他们有所顾忌,才不敢贸然倾力进攻。”

“就我们两个?”

“聊胜于无吧。”李闲叹道:“如果我没猜错,他们进攻薛昌的头领应该是……慕容霜。”

司徒贝贝一震,两人深深对视一眼,没有言语。好半晌,司徒贝贝才笑了笑,道:“这场雪崩,看来是上天要让你和慕容霜做最后的决定。”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千秋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第一百四十五章 慕容霜的情怀

“杀啊!”震天的喊杀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火光映得半边天幕隐隐发红,地上的积雪倒映出火的颜色,就像地狱里的滩涂。

成百上千的天山弟子潮水般涌向薛昌的营寨,守卫寨门的弟子们关上了门,隐在栅栏之后拼死抵抗。

虽然这场大战早在诸多知情者的意料之中,但并不包括这些弟子。就连薛昌与欧阳斌也只是在慕容霜刺杀、江乘风来访之后才隐约感觉到决战的来临,准备得仓促不已。弟子们刚刚收到全力警戒的命令,敌人就已漫山遍野地拥了过来,把营寨围得水泄不通。

相比于慕容霜率领的天山弟子而言,薛昌的手下可谓伤痕累累。内战以来,几乎从没胜过。实力的逐渐下降、财物的日渐微薄,薛昌手下的弟子们的士气早已受到了无法弥补的打击。纵使慕容霜率领的人马并不多出薛昌多少,但二者的优劣之势实是一目了然。

当薛昌和欧阳斌满脸疲惫地冲到阵前,第一眼望见的就是日间险些要了他们的命的阎王。

慕容霜目光森寒,冷冷地注视着弟子们的战斗,时不时发出一两道指令。对那血肉横飞的惨景和临死前绝望的哀号,没有一点的波动。仿佛这些并不是父母生养的生命,只不过是手中一枚枚的棋子,厮杀乃是天经地义,随时可弃。她关怀的迷踪谷弟子们已经不在了,眼前的手下其实只是仇人楚梦的人马,看着他们打生打死,慕容霜的心里只有复仇的快感,没有任何的伤情与不忍。落在薛昌眼里,这名女子冷静如亘,指挥若定,是战场上天生的统帅。比之曾经战胜过他十数场的柳牧之,更加令人难以抗拒。

陈仲的目光很少投向战场,他的时间几乎全用在看慕容霜的脸了。那种眼神,温柔却又带着些许痛心,让人完全无法把他和今日刺杀时那种高傲联系在一起。只有当他的眼睛偶尔地掠来,薛昌才悚然惊觉,这双眸子又忽然变得冷酷,嘴角温柔的笑忽然也变得不屑而轻蔑。

在慕容霜和陈仲左右,多出了十二个陌生人。知道了慕容霜的身份后,薛昌一眼就认出这十二人是迷踪谷的迷踪十二煞。在那场迷踪谷险些全军覆没的战斗中,这十二人正巧奉命外出,保住了一条命。现在成为迷踪谷东山再起的重要力量,也成为慕容霜的贴身护卫。他们的眼光也没有一刻停留在战场上,而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戒,以全部的精力去保证慕容霜的安全。

薛昌和欧阳斌互视一眼,心中均是一叹。早先险些被他俩送去见阎王,现在想起还心有余悸。以这种心态去战斗,不用打也知输定了。但话虽如此,还是不得不去拼杀的。

随着两声暴喝,两人仗剑而出,投入寨门的守卫战中。

这两人加入战场,形势顿时改观。原本已岌岌可危的寨门,忽然之间恢复了活力。在两人浸淫了数十年的天山正统剑法之下,那些低辈弟子哪是敌手!一时之间,寨门前血肉飞溅,守卫寨门的弟子们也士气大振,竟一鼓作气,把敌人逼退了数丈。

慕容霜冷眼望着,对陈仲使了个眼色。陈仲微微笑了笑,袖袍一拂,也不见他作势,就已忽然来到了薛昌和欧阳斌面前。惨烈的刀光卷起漫天飞雪与地上曾经洒落的血水,红与白交织着,狂啸着,围绕着一道刀光,重重地劈在薛昌和欧阳斌合力并起的双剑之上。两人都后挫半步,陈仲挺刀傲然而立,说不出的傲慢,却也隐隐露出一丝落寞来。

一刀劈退两大成名高手,他的刀法已经站在武林的颠峰。此时此刻,他的心底是否也在渴望着一个对手?一个曾与他生死交战过多次,两人的刀在生死之间共同成长的对手。

“你们没有胜算的。”陈仲抚刀叹道:“这次不会再有一个江乘风来为你们解围了。”

薛昌压下微微翻腾的气血,冷笑道:“世事岂能尽在料中?陈少侠切莫把话说得太满。”

陈仲仰首望天,道:“若是在等严彬那五百人马,薛掌门大可不必再等了。即使这场雪崩没有封祝蝴们,我们埋伏在峡谷之外的几百残兵也足够伏杀得他们片甲不回。”

薛昌和欧阳斌同时色变,直至此时,他们才无奈地想起,原来重阳教也是可以有内奸的。

陈仲的刀光再次洒下,两人却再没有力气去招架了。

“陈仲!我来找你打架啦!”

懒洋洋的声音悠悠传来,声音不大,但正在拼杀的双方人马竟全都听得清清楚楚。陈仲脸上的表情在刹那间变得非常古怪,似乎很想回头看一眼什么人,却又终于忍住。宝刀硬生生停在手里,再没有劈下去,眼睛漠然地盯着刀尖。好半晌才收起刀,看也不看薛昌与欧阳斌,径直向声音来处投去。

李闲与司徒贝贝从远处御风而来,陈仲越过无数天山弟子,举刀直迎而去。慕容霜远远地望着,眼光逐渐迷离。

这就是自己日夜憎恨着的男子么?每天午夜梦回,月光徒照四壁,心中凄伤之时,总是切齿地恨着,誓言要把这男子碎尸万段。为何见他出现,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丝毫没有想起冲过去实现每夜的誓言?

他抽出了刀,刀上有奇异的黄芒,映照着白雪,亮闪闪的,很美。两人转眼间斗在了一起,陈仲的刀重若泰山,威猛无俦,就像个战神;而李闲的刀正在画着人世最美的图画,每刀都是那么致命,却又那么洒脱,好象雪中散仙。司徒贝贝带着笑,盈盈地立在旁边观战,神态轻松自如,好象根本没想过他会败一样。慕容雪又想起了多年前的深夜,姐姐在自己的耳畔低语——那个男子,善良而不古板,武艺高强却不凌人,人物风流却并不花心,和他走在一起,总是如沐春风,浑浑然忘却自己所在,只想钻进他的怀里心里,再也无分彼我。

姐姐私奔那夜被父亲发现了,数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那男子站在人群中,哈哈地笑,好象天下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能困祝蝴似的。姐姐偎依在他身边,小鸟依人。自己从没想过,心目中那豪爽如男儿的姐姐原来也有这样娇柔的时候。他动了,姐姐好象早就知道似的,也动了。两人就那么肩并着肩直突出去,足足伤了四十多个人,却没伤一命。

远远传来一声清响,两刀狠狠地拼了一记,隐约看见陈仲和李闲都笑了,地上的冰雪扬了起来,把他们的身影掩得更加模糊不清。

他的武功比那时候强得多了。慕容霜轻轻地叹了口气,曾经认为那是天下最强的武功了,连爹在他手上都走不过十五招。后来到了迷踪谷,见了师父,才知道天下的武功其实有多么渊博,但当夜那个在人群中潇洒地舞刀的身影,却始终烙在心底抹之不去。

爹很怕他。把自己送到迷踪谷去,现在想来,也是为了躲他,怕自己步上了姐姐的后尘。

可是忽然之间,姐姐死了。爹也死了。全家都变成了荒冢。除了去恨他,还能怎样呢?厉天?那只是个局外人而已。慕容霜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居然并不怎么恨厉天。每当陈仲提及自己会爱上李闲,心中都无比烦躁。因为自己无论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为什么不去恨厉天。

陈仲一直很爱她,慕容霜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有时心想,嫁给他吧,不再理会什么李闲什么厉天,两人躲进谷里,去过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先不说自己对陈仲其实并没什么感觉,单说家族的血仇怎么办?迷踪谷弟子死伤殆尽的血仇又怎么办?九泉之下,怎么向爹交代,又怎么向师父交代?

远处李闲和陈仲的交锋已经白热化了。刀气纵横下,随时都可能有人倒地不起。寨门的争夺战更是没有悬念,薛昌和欧阳斌独木难支,眼看支持不住了。

慕容霜怔怔地想了半天,目光渐渐恢复冰冷。杀死李闲、重建迷踪,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吧?其他的事情,现在想不明白,也不该去想。

“全军进攻!你们跟我来。”后面一句是对迷踪十二煞说的,说完这句话,慕容霜一马当先,向李闲掠了过去。

“谷主!”

慕容霜停下脚步,愕然望向身后的属下。这声“谷主”竟是十二人异口同声地叫出来的。

“怎么?”慕容霜皱眉问道。

“属下不明白。”十二煞之首的地鼠说道:“我们为什么非要与李闲为敌呢?”

慕容霜长吁一口气,道:“李闲是我的仇人,我是你们的谷主。这就够了。”

老三地虎高声道:“可是李闲根本没有想过要和我们为敌。”

慕容霜冷冷地道:“何以见得?”

“我们在开封大败,但重阳教却根本没有趁胜追击斩草除根,反而任由我们在谷中自在地生存。”地虎答道:“当时即使只是萧无语和蓝舒云两人进谷,就足够把我们杀个尽绝。”

“那是因为他们不认识进谷的路!”

“厉天认识!”

慕容霜不说话了。地鼠续道:“这段日子我们几兄弟一直在商议,认为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和楚梦这种叛徒妥协合作。李闲无意对付我们,我们大可以趁中原纷扰之时坐拥幽谷,徐图再起,甚至还有可能得到李闲的帮助而不怕背叛。反之,楚梦反复无常,我们和她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到时洒尽鲜血,也只是为人作嫁。”

慕容霜冷笑道:“看来你们对李闲的观感很好。那次不杀之恩收效不错。”

地鼠沉默片刻,忽然坚定地说道:“不瞒谷主。他虽对我们有过不杀之恩,我们也曾放过一次杀他的机会,已经扯平了。我们此举不是报恩,而是为迷踪谷、为谷主考虑。天下大势已经明了,北方不是一统于重阳,就是一统于天山。我们宁愿相信坦荡磊落的李闲,决不愿相信阴险狡诈的楚梦!我们再经不起又一次背叛了,望谷主明察!”

慕容霜的声音显得有些无力:“难道弟兄们的血仇,你们就不打算报了么?”

地鼠艰涩地道:“是我们先去对付李闲的,我们战败是他的责任么?事实上我们报仇的对象该是楚梦。”

慕容霜轻叹一声,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幽幽地道:“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对李闲那么信任呢?他……真有那么好吗?”

“杀啊!”寨门轰然倒塌,天山弟子潮水般涌了进去,薛昌与欧阳斌身上各自有几个大小不一的伤口,正汩汩流着鲜血,连包扎的时间都没有,失败已成定局。

地鼠瞄了一眼,轻声道:“此时最佳的方案,是趁着战胜薛昌,我们借着兵权在手,随时准备反扑楚梦一口,以报大仇。此后隐归谷中,坐看谷外风起云涌,徐图重建迷踪。”

慕容霜眼神有些呆滞,目光又投向李闲与陈仲交手的地方。司徒贝贝的神色已经轻松不起来了,紧张地握着玉笛,像是想上前帮忙,但在两人真气冲击之下,不但前进不了,还往后退了不少距离。李闲和陈仲脸上的笑意都不见了,神情肃穆庄严,眼睛像鹰一般紧紧盯着对方,寻找那一闪而过的破绽。

“我……去和李闲谈谈。”慕容霜轻声说着,举步欲行。

迷踪十二煞互视一眼,齐齐松了一口气。

忽然之间,喊杀声从身后震天传来,众人扭头后望,数百身着劲装的黑衣人不知从哪里杀了出来,如狼似虎地向他们涌来,黑衣上炎阳的图案在着冰天雪地里显得如此的诡异,就像地狱中忽然出现的一群死神。

阳光普耀,消尽冰雪?慕容霜和十二煞相顾苦笑。重阳援兵怎么会绕开雪崩封路、避过伏兵,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战局最关键的时刻?再看正攻进薛昌寨门的天山弟子们在喊杀声下,无不骇然色变,有些人连兵器都已拿不稳了;而薛昌一方无不精神大震,寨门前潮水般的倒退在刹那间静止下来,变得互有攻守。

“援兵已至!弟子们振起精神,把这些叛逆斩尽杀绝!”薛昌两眼通红地大笑道:“胜利必将属于我们!”败兵们轰然应喏,声震九天。

远处的陈仲听见喊杀声,心中一震,再保持不住决战时冰雪般的心境。刀法只微微一慢,此消彼长之下,李闲的刀已在眨眼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江乘风的大笑声在这时响彻全场:“苍天庇佑,炎阳重生!再不投降,更待何时!”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千秋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因果

当慕容霜开始对薛昌发动攻击时,江乘风正一面疗伤,一面跌跌撞撞地冲向严彬的驻地。杨乱的武功比之当日自己活捉他的时候更加高明,不知是当日他故意隐藏了些许实力,还是近来又有突破。总之,这次是栽得大了。

自重出江湖以来,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如果被李闲那小子知道自己只不过被百来个人围攻就伤成这样,必定笑掉了大牙。关键是,受伤是小事,这雪崩封路才是大事,这有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救援队出不去了,薛昌完了。

“什么人!”前方传来重阳弟子的喝问声。江乘风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江守护使!”来人终于认清了江乘风的样貌,大惊道:“守护使受了伤?”

江乘风苦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你们是来查探雪崩的动静么?”

那几人恭敬地道:“我们见这边有雪崩,严舵主担心路会被封死,特意命我们过来查看。”

“不用看了,封得一条缝都没有,狗都钻不过去。”江乘风苦笑道:“先带我去见严舵主,我们再行商议。”

那几名重阳弟子显然也明白封路的可怕后果,脸色都变了,一言不发地带着江乘风往回就走。

“什么?路被封了?!”严彬再保持不住初见江乘风时的恭谨之色,蹦了起来,叫道:“那薛昌岂非死定了!”

“是我引发的雪崩,此间事了,我会亲自向教主请罪。”江乘风沉静地道:“目前的状况下,焦虑是于事无补的,我们必须想尽办法出去。否则不但救不了薛昌,我们还会被饿死在这峡谷里。”

“是。”严彬稍稍平复心情,过失既有人承担,他的心态也平缓了下来:“请守护使示下。”

江乘风决然道:“发散所有人手,细细勘察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连道缝都不能放过!”

严彬传下指令,和江乘风两人颓坐无言。

“如果救不了薛昌,严彬愿和守护使一起承担罪责。”严彬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江乘风笑了,道:“以我的身份,无论有什么罪责,都不会受到什么惩罚;而你就不同了。”

严彬的脸红了,正要说些什么,帐外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虎啸。

江乘风愕然道:“这里居然有老虎?”

严彬答道:“这是教主南行时带来的那只幼虎。前些日子毒仙对它进行了特训,这次我们的任务很隐蔽,毒仙特意让我们带着它,以防敌袭。这只老虎倒也诡异得很,在这冰天雪地里,竟然毫不怕冻,估计是因为它每天要喝半斤烈酒所致。”

“哦?原来是老鼠。”江乘风来了点兴致,“我们去看看它。”

当江乘风看见老鼠的时候,这家伙正不安地来回踱着步,仿佛知道了自己已被困在这峡谷中。它的身材已比原先大得多了,已经和大狼狗类似,低啸之时,白牙闪亮,没有人敢怀疑当它发怒时那种可怕的攻击力。

江乘风蹲在它面前,轻抚它的脑袋,叹道:“老鼠你知道吗,杨乱来了天山。不知你的原主人秦姑娘现在怎样了。”

老鼠长啸一声,战意凛然,金色的虎皮在皑皑白雪中凛凛生威。江乘风不得不佩服成笑特训的威力,之前只不过当成笑是随口说说,没有半个人去注意他真的训练了没有,岂料训练的结果竟是把个浪子虎变成了战士。

“报守护使、严舵主,东方没有出路。”

“报!西方没有出路!”

“南方……”

“北……”

江乘风原本就不抱太大希望,听了这些教众的报告,洒然笑笑,道:“恐怕我们要准备挖山开道了。”

严彬也耸了耸肩,正要下达挖山的命令。只见老鼠颇为不耐地大吼一声,向北面直冲而去。江乘风吃了一惊,急忙跟上。

行至里许,眼前是一座挺拔的雪山。山虽不高,但冰雪光洁,根本无可攀爬。老鼠不耐烦地绕着山走来走去,忽然在一处山脚停了下来,前爪狠命地往山壁上拍。

江乘风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家伙不会是憋疯了吧?竟想用爪子开道!别再引发第二个雪崩,到时这群人说不定全会被埋在下面。

“怎么了老鼠?”江乘风急急上前把老鼠扯开,目光下意识地掠过老鼠抓过的地方。那里的积雪松软,隐隐竟有凹陷之象。

“山洞?还是……隧道?!”江乘风大喜过望,奋起余威,一掌击在雪壁上。积雪四散飞溅,竟凹进了半丈深。江乘风双掌连环击出,积雪渐薄,露出里面黑黝黝的洞口。

谁都没有想过,通过那洞口出来,不仅直接到达了薛昌营地附近,还避过了慕容霜的埋伏。江乘风只觉上苍庇佑,浑身的伤也不觉得疼了,虎入羊群般杀进慕容霜的队伍,只在顷刻间,赤蝎魔刀就已杀到了迷踪十二煞身前。

“呛!”地鼠长剑遥递,十二人真气相接,把内伤未愈的江乘风震退了数步。

“江守护使且慢!”慕容霜喝道:“我有话想和守护使商量。”

江乘风暗自调息,宝刀遥指。严彬领着百余人,转眼间就将慕容霜团团围住,老鼠弓着身子站在前面,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恐怕你们现在并没有谈条件的资格了。”江乘风不同于李闲,对于慕容霜,他着实没有任何心软的理由。

“我只是想向守护使投降罢了。”慕容霜凄然一笑,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请善待我的这些部下。”

江乘风愕然。迷踪十二煞齐齐叫道:“谷主!”

慕容霜笑笑,说道:“我知道你们刚才说的话句句有理,可是,若按你们说的去做,那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弟兄们洒了那么多血,原来……原来只是我一个人的错而已。既是我的错,就由我来承担。”

迷踪十二煞齐齐跪下,人人都已泣不成声。

“可是我……我还是不想向李闲归降。你们说,我是不是太傻?江守护使忽然神兵天降,这是天意,让我彻底打消了最后一线取胜的希望,也送给我失败的借口。”慕容霜缓缓转头,望向陈仲,李闲的刀正架在陈仲的脖子上,两人不知在说着什么。“我已不知道我继续努力下去是为了些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去努力了。慕容霜万念俱灰,再没有资格当你们的谷主了。”

复仇的理念支撑起这个坚强的女子,当这个理念毁了,这个女子也只剩下了空壳。

“既然如此……”江乘风沉吟半晌,道:“你先下令让这些天山弟子停手。另外,我必须封了你们十三人的穴道,以防有变。”

慕容霜苦笑道:“这是应当的。下手吧。”

“为什么还不下手!”陈仲恶狠狠地盯着李闲,大怒道:“你是不是男人#蝴妈的痛快点!”

“我也很想宰了你。”李闲先一指封了他的穴道,以防他自尽,才毫不示弱地盯着他,冷冷地道:“顾平的仇,我还没有报。”

“那就给我下手!”

“真奇怪。”李闲讶然道:“到底是我的刀放在你脖子上,还是你的刀放在我脖子上?”

“……”

李闲微叹一声,道:“看见了么?慕容霜也败了。”

陈仲厉声道:“霜儿若有闪失,我决不独活!”

“你这个人的脑筋怎么这么不开窍?”李闲大怒道:“就你这种榆木疙瘩,怎么让你的霜儿幸福!?”

“……这与你无关!”

李闲淡淡道:“江乘风知道我的意思,他是不会杀了慕容霜的,只会生擒。你也知道我的意思,我生擒了她之后,只会有两种选择:一是放了她,二是把她弄上床。”

“你!……”

“如果你死了,我就只有做第二种选择了。”李闲把刀紧了紧,道:“你考虑清楚。”

陈仲长长叹了口气,半晌才道:“顾平的仇,你不报了?”

李闲苦笑道:“这个仇,自有他的爹娘来报。死在顾轻尘手上,可怨不得别人。”

江乘风掠了过来,瞥了眼陈仲,低声道:“慕容霜已经束手。”

“把他们全都放了。”李闲收刀回鞘,道:“我想,这世上也不会再有迷踪谷了。”说完,随手解开了陈仲的穴道,却依然封祝蝴真气的运行。因为若是陈仲这种级别的高手忽然暴起发难,很有可能带来无法弥补的损失。

陈仲微叹一声,捡起自己的刀,踉踉跄跄地向慕容霜走去。慕容霜远远地看着他,静静地等待。

就在这时,天边忽然刮起一阵轻风,轻柔得连积雪都无法扬起,但不知为什么,却刮得人的脸刀割般地疼。陈仲的瞳孔猛然收缩,继而苦笑一声,对着慕容霜抱歉地摇摇头,栽倒在地上。

李闲不知所措地望着砰然倒地的陈仲,又望望脸如死灰的慕容霜,目光最后定格在陈仲身边两丈远的位置。

顾轻尘提着举世闻名的停风刀,静静地站在雪地里。柔风拂过,刀尖上的一丝血迹转眼间被风吹落,了无痕迹。

第一百四十七章 归宿

“顾兄连话都没说一声,就这么杀了神教的俘虏……看来顾兄是完全没有把我们神教放在眼里了?”江乘风的双眼在刹那间变得鲜红似血,赤蝎魔刀已然在手。

顾轻尘看着江乘风的眸子,叹道:“江兄是知道的,重阳兴衰,顾某早在二十年前就不想理会了。顾某此来,只不过是为了报杀子之仇而已。李教主心地仁慈,纵虎归山,顾某并没有在事后独力应付他们十四人联手的把握,只能选择这个时机出手了。”

李闲回过神来,叹道:“你怎知我们在这里?”

“我夫妇俩刚从恒山下来。”顾轻尘笑了笑,道:“陈仲伏诛,我们也该走了。”

李闲叹了口气,忘向慕容霜。慕容霜的眼神变得空空荡荡,仿佛所有的灵魂已被吸得干干净净,全身所有的力量都只能用于支持站立了。

陈仲仰天倒在雪地里,喉咙上有一丝细细的血痕,细得仿佛根本不存在一样。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怨恨,全是抱歉的苦笑,对无法再给心爱的女子带来幸福的深深歉意。

慕容霜双腿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力气,缓缓跪坐在地。迷踪十二煞全都跟着跪了下来,没有人去看一眼顾轻尘,更没有人想过报仇这两个字,所有人的心中都只剩一片空白。

李闲的心中也是一片空白。那个陈仲……居然就这么死了。死得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看着顾轻尘转身远去,李闲颓然无语。司徒贝贝走上前来,拍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李闲看了她一眼,喃喃地道:“贝贝,事情完全不该是这样的。”

司徒贝贝低声道:“去安慰安慰慕容霜吧,她……好可怜。”

“不对……”李闲喃喃地道:“事情不对……”

江乘风沉声道:“我也一直觉得哪里很不对劲,但是想不出来。照理说,顾轻尘跑来杀陈仲,那是天经地义的。”

李闲猛然抬头,道:“顾轻尘怎么知道杀顾平的人是陈仲?”

江乘风和司徒贝贝同时剧震,齐声道:“你没有告诉过他?”

“我从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陈仲二字!”李闲声音开始发寒:“以顾平的身手,迷踪谷里任何一人也可以轻松致他于死地,为什么顾轻尘就认定是陈仲?”

江乘风眼里邪芒爆现,没有说话。李闲望向司徒贝贝,道:“贝贝,还记得你爹说的话么?是谁拜托他们去向成笑要忘忧散的?”

司徒贝贝浑身一颤,惊得说不出话来。江乘风冷冷问道:“谁?”

李闲看着陈仲的尸身,一字一顿地道:“于秋!”

“事情……越来越明朗了。”江乘风冷冷地道:“想不到,居然真会是他们!”

司徒贝贝迟疑道:“可是……如果一切都是他们搞的鬼,那他们怎么会不教自己的亲儿子武功,甚至任凭他去死?”

李闲也迟疑了良久,终于叹道:“反正事情已有眉目,我们终究有想通想透的时候。目前……还是先考虑怎么处置慕容霜吧。”

薛昌的大帐内,薛昌、欧阳斌与江乘风正在商议下一步计划。这场仗,薛昌大获全胜,慕容霜带来的千名天山弟子全部缴械投降,由于本是同源,欧阳斌一出马,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些弟子全部收编麾下,使薛昌的力量猛涨一倍之多,终于脱离了任人鱼肉的处境。

有了力量在手,要考虑的就不是保命,而是配合重阳,给予楚梦等人致命一击。

这个会议,李闲和司徒贝贝并没有参加。一间僻静的小营帐内,李闲正在架火煮酒,而慕容霜面无表情地坐得老远,看着李闲的动作。司徒贝贝更强,居然扯着十二煞不知到哪里聊天去了。

“不知你爱不爱喝酒。这种玄冰朱果浆是以前你姐姐最喜欢的,可惜她一共就只喝过两次。想不到薛昌这里居然也有。”李闲添上最后一根木柴,转头说道。

慕容霜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我记得你家里很少有人喝酒,想必你是不会喝的了。”李闲失望地叹了口气,旋又笑道:“你姐姐还真是你家族里的另类。”

“玄……玄冰朱果浆是不该煮的,煮了之后会失去冰凛之气,反为不美。”慕容霜顿了顿,终于说话了:“你不必一直提我姐,以此证明当年你们是真心相爱。这没有意义。”

“不是不该煮,是火候把握问题。你等会喝一口就知道了。”见慕容霜居然对酒颇有研究,李闲大感意外,“我当然要证明,否则你若一直把我当作害死你姐姐的凶手来看待,我们的交谈就根本无法进行。”

“那只是我的借口。虽然我不知你对我姐如何,但我很清楚我姐是把整个心完全系在你的身上了。纵使你是在骗她,我想她也不会后悔。”慕容霜木然道:“可是,无论你是基于什么理由,毕竟我全家都死于你手,我和你注定是生死仇敌,本就无话可谈。”

“世间的恩怨,本就很难分得清楚明白。我是在为你姐姐报仇,只不过仇人正好是你父亲而已。”李闲苦笑道:“我也知道,想让你原谅我,是很困难的。毕竟杀父灭家之仇不共戴天。”

“是啊。我们是不共戴天的大仇家。”慕容霜凄然一笑,道:“仇敌之间,只有胜败而已。现在我败了,我只是你的俘虏。江湖规矩是怎样就该怎样,炎阳刀一刀劈下来,什么都一了百了,又何必再多费唇舌?或者……若是李教主想要享用一下战利品,也是无可厚非。”

“陈仲不会希望你这样自暴自弃的,你到九泉之下,有什么面目见他?”李闲抽出炎阳刀,扔在她面前,说道:“如果你真想死,很简单,我把刀子丢给你。另外,不要低估自己对我的诱惑力,如果你自己不想活了,我也很乐意先享用享用战利品。”

慕容霜盯着炎阳刀看了半晌,缓缓道:“你认为他会希望我现在做些什么?”

李闲苦笑一声,道:“按照他的性格,他会希望你回到迷踪谷里好好活下去,然后……为他守身如玉。”

慕容霜笑了,道:“你果然很了解陈仲,他确实是这么一个人。”

李闲叹道:“其实,我很想说他会希望你跟在我身边,让我照顾你一辈子。可是,这只不过是我所认为的最好结局罢了。”

慕容霜轻叹道:“李闲……你这又是何苦?刚才说过了,我们是仇家。没有一个江湖人会傻得把仇家带在身边随时暗算自己,还口口声声要照顾她的。”

李闲淡淡道:“你虽然是我的仇家,但你也是阿雪的亲妹妹。”

慕容霜整个人怔住了。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感受到李闲对待她姐姐的真心。

“我是你的姐夫。姐夫照顾小姨子,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李闲忽然嘻嘻笑了笑,道:“娶了小姨子,也是正常不过的事。”

慕容霜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是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为什么江湖上都说李闲是个无赖。

“酒的火候够了。”李闲伸了个懒腰,道:“尝尝我煮酒的本事。”

慕容霜接过酒碗,喝了一口,但完全食不知味。李闲翘着二郎腿,无限享受地品着酒,一边说道:“刚才说了,不要低估自己对我的诱惑力。一个如剑一般锋利的女子,现在作为俘虏,没有丝毫抵抗之力地坐在我身边。火光掩映,美酒醉人,面对着和阿雪一模一样的容颜,说不动心是骗人的。既有征服感,又有心动感,男人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慕容霜的脸刷地红了。这几乎是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脸红,慕容霜竭力想让自己认为这只是酒精作用,但心却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身为阶下囚,本来早已做好了会被人玷污的准备,可为什么现在却开始慌了?

陈仲临死前那歉疚的神情又在慕容霜眼前闪烁,慕容霜心中一痛,心神稍稍恢复清明,淡淡道:“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

“现在有几条路让你选择。”李闲喝着杯中酒,缓缓说道:“首先,我是你的姐夫。你可以跟着我一起生活,嫁不嫁娶不娶,那是另一回事,先不讨论。也可以回到迷踪谷避世隐居,找个人嫁了也好,为陈仲守寡也好,我会安排人暗中保护你。如果你执意要死,我会把你和陈仲葬在一起。”

慕容霜叹了口气,道:“还有呢?”

李闲淡淡道:“其次,你是我的俘虏。我可以废了你的武功,把你带在身边监管;也可以把你关到恒山大牢去,终生监禁;也可以……杀了你。”

不知为什么,原本早已做好任何最坏打算的慕容霜,此刻却对这后三种选择不寒而栗。只不过和李闲相处了这么短短一段时间,竟然就开始对那种灰暗的色调心存抗拒。慕容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姐姐会说和他在一起总是如沐春风。

“也许……第一种选择确实是最好的。”慕容霜喟然道:“可是,这么做,怎么对得起陈仲?你还记得陈仲临死前的眼神么?”

“你要为他守寡?”

“不错。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这不值得。死者已矣,生者还是要好好地活着。”李闲眼里射出沉痛的感情,道:“江湖上,生死实是等闲事,如果人人都照你这么做,天下早就完了。”

慕容霜自然知道李闲那种痛苦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心上人的去世,对李闲来说,已经经历过不只一次了。

“我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生活的。对不起陈仲,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最重要的是,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接受自己和杀父仇人共同生活,甚至……欢好。”慕容霜轻声道:“李闲,给我留些自尊吧。”

李闲无言以对。

“我会回到迷踪谷,静静地度过这下半辈子。说不定哪天寂寞了,真会去找个人嫁了。”慕容霜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不会一辈子呆在重阳教的。日后浪迹天涯,如果哪天记起世上还有我这个人,可以去迷踪谷看望看望我。”

李闲脱口叫道:“霜儿……”

慕容霜心中又是一跳,垂下头去,低声道:“再见了。姐夫。”

第一百四十八章 真假许嵩

幽州,白马堡。

许子悠坐在一间密室里,看着手中的报告,脸色苍白如死,但是眼里的寒芒却凌厉无匹。

“你们真的确定?”良久,许子悠放下报告,平静地问道。

面前是数名白马堡普通弟子打扮的人,但这几人对着许子悠却毫无恭敬之色。其中一人冷冷地道:“为了作出这份报告,我们损失了六名多年来同生共死的弟兄,许公子实在不该怀疑这份报告的真实性。”

许子悠淡淡道:“萧无语教你们武功、教你们探察之术,却没教你们怎么说话。”

那人笑了笑,道:“我们知道许公子看到这份报告后,必然会将我们灭口,因此说话也没有客气的必要了。”

“哦?”许子悠来了兴致,问道:“你们既知我会灭口,为什么还来送死?”

那人满不在乎地道:“我们的命早就给了神教,公子既然有教主的手令,我们就该荆葫有力量完成任务。”

“好!就冲你们这话,我不杀你们。”许子悠哈哈笑道:“不过,还请各位再帮我一个小忙。”

深夜。

许子悠全身黑色劲装,悄悄潜至许嵩的卧室。

里面一片漆黑,隐约可闻许嵩的鼾声传来。这鼾声许子悠听了半辈子,熟悉得很。但想想那份报告,许子悠毫不犹豫地穿窗而入。他也不知为什么,居然只不过因为那探子的几句话,就对他们毫无保留地信任。或许,只不过因为他们是李闲的部下而已,虽然这些所谓部下连李闲的面都没见过。

床上挂着帘帐,许嵩朝外而卧,睡得正酣。许子悠怔怔地看了半晌,咬咬牙,把心一横,长剑出鞘。

剑尖抵在那人喉咙上,许嵩悚然惊醒,睁眼一看,愕然道:“子悠?你干什么!”

一听他说完这句话,许子悠绷紧的神经忽然放松下来:“不用装了,你不是。”

“放肆!”许嵩勃然大怒道:“你连爹都不认得了?”

“这些日子里,白天和我说话的人确实是我爹,但你却不是。”许子悠冷冷地道:“你不该开口说话的。”

许嵩愣了一愣,许子悠出手如电,猛地将他的面具扯了下来。面具里的面孔顶多只有三十余岁,此刻正满脸惊恐。

许子悠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长剑微微用力,寒声道:“带我进密道!”

“你……你是怎么知道密道的事的?”假许嵩颤声道:“我不能带你去,他们会杀了我的。”

许子悠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凛冽的杀气冻得假许嵩脸色苍白。

面对着这个统领数千白马弟子决胜沙场,与高手如云的重阳教对抗整整一年之久的白马堡少主,假许嵩的防线终于渐渐摧毁。

他怎也想不到,这个浊世佳公子的身上竟有这么强的杀气,浓烈得比之尊主也不遑多让!想起他从雁门关败退回来后被真许嵩训斥时,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假许嵩心中阵阵发寒。“银枪如棋弈,白马自悠悠”,这句话的分量,组织似乎真的低估了。

他决不怀疑,只要自己再迟疑片刻,这柄长剑必将毫不犹豫地洞穿自己的咽喉。

“我……我带你去。”

“许堡主,兵马现在到了哪里?”一个白衣人搂着一名全身赤裸的美女,一面在她的胸口揉捏,一面转头问道。女子的娇吟声动人心魄,但白衣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已经到了白马城。”白发苍苍的许嵩怀里竟也坐着一名赤裸美女,正在喂他喝酒。许嵩低头轻啜一口,嘿嘿笑道:“想不到白马城里竟连半个重阳教众都没有,看来重阳的兵力也是捉襟见肘。”

白衣人嘿然道:“重阳教即使有三头六臂,也绝想不到这里只是空堡。等李闲和萧无语领着大军扑来,我们早在恒山饮酒了。”

许嵩嘿嘿笑道:“等到重阳平定,嘿嘿,据说莫白羽和成樱都不显老,丰韵犹存哪。余舵主可有兴趣?”

这白衣人竟然是余飞,闻言失笑道:“恐怕是轮不到我喽!不过,许堡主,据说令郎对你的举措反对得很激烈,须防变生肘腋啊。”

“子悠是很识大体的孩子。我答应了他不会对付思雨,他也就没说什么了。”提到儿子,许嵩的表情正经起来,叹道:“其实我这个当爹的,确实对不起子悠。”

余飞呵呵笑道:“等到天下平定,令郎会明白你的一片苦心的。到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些许不愉快的事,年轻人早就抛到脑后了。”

“是吗?”冷冷的声音仿佛从冰窖中传出,两人猛然看向门口,只见许子悠冷冷地站在那里,手上提着假许嵩,显然已咽气多时。

“子悠!你怎么……”许嵩一把推开怀中美女,猛地站了起来,继而意识到失态,又缓缓坐了回去。

“我还一直在奇怪呢,近年来爹明明都睡得很安稳,却怎么总是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得了床。原来是分身于此,夜夜笙歌哪。”许子悠微笑着说道,语气说不出的讥嘲。

许嵩忽然叹道:“你一定是怪爹一直瞒着你。爹是知道如果事先和你商量,你是不可能赞成投奔柳掌门的,到时事情反而弄僵。所以索性等大事已定再告诉你。”

“哦?”许子悠呵呵笑了,随手把假许嵩的尸首扔在一边,径自坐到许嵩身边,也拉了个美女抱在怀里,伸出一只手指抬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一面笑道:“我倒是记得清楚,爹从小就对我说,白马堡坐拥幽燕之地,俯瞰天下,一旦中原呈现乱势,白马堡就要出而争霸江湖。于是孩儿从小立志,勤练武艺、苦修韬略。天从人愿,重阳一夜崛起,中原纷扰不休,白马堡入世之机已然来临。孩儿不惜与最好的朋友反目成仇,为家族呕心沥血,自以为不会辜负了爹所赐的七尺之躯、万贯家业。何曾想过,吵吵闹闹折腾了快一年,竟只不过是小孩子办家家的游戏,一个招呼都没打,白马堡就忽然变成天山分舵了。”

许子悠缓缓地说着,始终面带微笑,手掌轻轻地在怀中美女的脸上颈上抚摩着,直摸得那女子娇喘连连、眉目含春。可是,这看似闲话家常一般的旖旎气氛中,说出的话却是字字千斤,压得许嵩渐渐渗出了汗水。

“孩儿更没想过,曾经对忽然异变的柳牧之咬牙切齿的爹,居然会弃亲家于死地、视儿媳如粪土,奴颜屈膝,自甘俯首!”许子悠的手忽然用力,女子痛哼一声,却依旧娇媚入骨。

许嵩连忙说道:“子悠,你还年轻,容易感情用事。试想,若跟随柳掌门一统江湖之后,以我们白马堡的声威,必将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岂不比以一己之力独抗群雄更加轻松自如?白马子弟们的血,也就可以少流很多。相比于白马堡无数子弟的性命,薛昌父女就轻得多了。”

“原来如此啊……”许子悠轻笑道:“爹你好象忘了白马堡的战都是谁在打,居然用这种骗小孩的话来蒙混我?让孩儿分析一下投靠重阳的好处给爹听听吧。若我们并入重阳,那么重阳教一统江湖同样指日可期。不但弟子们的血可以少流、思雨他们的命也可以保。而且李闲不喜欢当教主,以我们手里的实力,说不定还有机会夺个权呢?岂不是比投靠天山好上万倍?”

“投奔重阳没有意义,重阳教即使不灭,权力也早晚要归……”许嵩说了一半,忽然面如土色地打住了。旁听的余飞心中叫糟,果然只听许子悠大笑道:“我从不知道原来爹对重阳教的内事这么熟悉!”顿了顿,又笑咪咪地道:“尊主近来身体如何?”

许嵩和余飞同时色变,许嵩故作平静地道:“你在说什么?”

许子悠轻轻弹了弹怀中美女那吹弹可破的脸蛋,大笑道:“连这些女人,居然也都学了重阳蚀心的皮毛,只不过为了让爹玩起来更爽一些。重阳教的秘技还真是不值钱。”

许嵩和余飞同时推开自己怀里的美女,脸色都变得无比凝重。

许子悠耸耸肩,说道:“上次爹下令让我派突击队绕道南行偷袭重阳太行分舵,我就觉得事情不对。不过倒也觉得事情大有成功的机会,于是吩咐荆勤先攻击重要人物,引太行驻兵来援,然后一举突袭太行。但是此举实在过于冒险,为了消除后患,便使了个心眼,让荆勤他们扮作关中剑派和苍梧剑派的人。谁知道蓝舒云竟活了下来,我们的身份还是暴露了。后来就听说楚梦借重阳教对我们震怒之机和李闲商议,让他们大举进攻白马。就在这时,爹下令全军投向天山——这么做的直接后果就是重阳教来进攻我们的大军将扑个空,而我们和天山合兵一处,饮马恒山。这事从头到尾简直就是安排好了一般,让我不得不怀疑爹早就和楚梦等人商议好了,最初荆勤的突击队根本就是去送死的#葫以……爹早就只是那个什么尊主的走狗罢了。”

许嵩脸色铁青,不再说话。余飞忽然笑了笑,道:“你是怎么知道有关我们组织的事的?”

许子悠看了看许嵩的脸色,忽然露出思索的神情,脸色微微一白,继而大笑道:“江湖争霸,情报先行。李闲被你们搞得头大如斗,作为面临重阳第一战线的我,又怎会不知道一点关于你们的事呢?”

“既然知道,何不考虑加入我们,共谋大事呢?”

“余舵主,你也太小看我许子悠了。知子莫若父,我爹就从不会向我提出这么可笑的问题。”许子悠哈哈笑了笑,然后笑声又渐渐小下去,道:“只可惜……这个爹,也是个假货。”

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马长啸

这句话直如晴天霹雳,许嵩和余飞听得心头猛震,相顾骇然。许嵩哑声道:“你疯了吗?”

许子悠长叹道:“我不得不佩服你,无论声音、语气、用辞、动作,居然都模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我爹无论是生气、惶恐、紧张、吃惊,脸色从来都是只会变红的。你的面具太过巧夺天工了,居然能呈现你的脸色……不过也恰好就在这里露出了破绽!可叹我许子悠自诩精明,不料竟到了现在才发现。”

许嵩和余飞不再说话,气氛顿时绷紧起来。几名女子顿有所觉,急急溜了开去,缩到了墙角。

许子悠面容转冷,寒声道:“我爹在哪里?你们把他怎样了?”

假许嵩一把扯下面具,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这张脸若换在平日,许子悠定然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此时此刻,他却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假货的气势正不断增长,比之真正的许嵩也只不过弱上几分而已。

一旁的余飞大笑道:“我们这就送你去见他!”话音未落,长剑已经指向许子悠的咽喉。

“我看,应当是我送二位去与家父做伴才对。”许子悠哈哈大笑,长剑已不知何时来到手中,一剑刺向余飞看似空空如也的左手。

余飞的右剑竟莫名其妙地刺了个空,心中骇然,左手悄悄握着的毒砂再也洒不出去,只得闪身避开。在这刹那间,许子悠的长剑已经回掠,指向假许嵩劈来的一掌。

“想不到乖儿子的功夫竟然练到了这个地步,可见雁门关一役你和李闲是在演戏。”交往十余招,假许嵩神色凝重地说道:“以你的武功,绝不可能几招之内就败给他的。”

许子悠独斗两人,却毫不显得慌乱,剑势宛若惊龙,无形剑气道道纵横,却又宛转自如,同时寓霸道与细腻于其中,尽显其豪爽而又重情的性格本色,剑心同体,实已达开宗立派的境界。

听见假许嵩的话,许子悠大笑道:“你们真当李闲正拼命带队往这里赶吗?实话告诉你们,重阳大军此刻恐怕早就踏平天山了!”

“什么!”二人大吃一惊,只稍一疏神,许子悠的剑气已在假许嵩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许子悠暗叫可惜。眼前这两人显然都是那组织的重要人物,手底下硬得惊人。假许嵩的武功虽然并不算太强,但显然深得明师指点,章法严谨毒辣,却隐隐有邪异的味道,可以推知,此人若不是大部分气力用于研究易容,他的武功必定会是一名可怕的敌手。而余飞的剑法也绝不在亲家薛昌之下,加上他的毒技防不胜防,自己以一敌二,时间一长,必落下风。这么一句爆炸性的重话,让他们的心神产生了巨大波动,本是大好的破敌之机,可惜余飞一缕毒烟恰好散了出来,忙于防毒之下,就只能给对方带来一点点皮肉之伤。

两人之间,假许嵩更弱,这不但体现在武功本身,也体现在心神的抗力上。

“既然提到李闲的雁门关之战,我就让你们看看当时我和他交手时所用的剑法。那是我真正的实力所在。”许子悠淡然一笑,道:“你们才会知道,用你们那种脑袋去估量我和李闲,是多么可笑!”

随着话音,许子悠剑法果然变化。道道剑气都收敛无踪,两人面前,又只对着一把剑,一把重逾泰山的剑。长剑递出,整个密室的空气仿佛都被吸得干干净净,全部集于剑身,轰然鸣响直刺两人耳鼓,就像风雷狂啸,天地变色。

早在许子悠说话时,假许嵩就已开始心虚。许子悠刚才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让他深深震惊,而这几剑所蕴涵的威力,只要是人都可以看得出有多么可怕!

见许子悠一剑震开余飞,怒啸着向自己当胸刺来,假许嵩咬了咬牙,奋起全力狠狠击在许子悠剑上。

许子悠冲着假许嵩洒然一笑,假许嵩顿觉不妙,猛然感到这一掌击中的剑身柔若无力,就像一碗水倒向棉絮一般,掌中的力道被吸得一干二净。

用错了力道的假许嵩身子情不自禁地向前倾了几分,恰好可以清楚地看见许子悠的长剑呼啸而来,没入自己的胸口。假许嵩满脸不甘地倒在地上,至死也没能明白为什么那么强的一剑居然会是造成这样的结果。

“你们上当了。这剑法和原先的剑法根本就是同路,只不过换了个模式,把发散的剑气回收而已。剑势的力道看来唬人,其实根本就没有加强,只不过多出了一点点吸力罢了,唯一的作用是把对方的真气引到空气中,石沉大海。”许子悠仿佛解释给死去的假许嵩听似的,一面耐心地解释着,一面迅捷无伦地攻向余飞,剑气再度发散,把余飞的毒砂拒之门外,笑道:“当初李闲就没有上当,把真气高度凝聚,让我引无可引。我说过,以你们的脑袋去估量我和李闲,是多么可笑!”

余飞听得心中气苦,偏偏场上的主动权已尽在许子悠掌握,自己仓皇应招,连开口的时间都没有,而许子悠谈笑之间,余飞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足足中了五十来剑。许子悠的冷嘲热讽不断传来,余飞心神越来越散乱,不远处假许嵩的尸体尸横就地,余飞的斗志也随之渐渐消磨。原本是连开口的时间都没有,现在则连还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叮!”余飞的长剑终于脱手,许子悠顺势卸下了他的双臂,以防使毒。余飞凄厉地惨叫一声,滚倒在地。

“我爹是什么时候死的?”许子悠连看都没看一眼在地上翻滚的余飞,仰首望天。

“你……你爹没死。”双臂被斩,毕生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余飞似乎连一点抵抗的意识都没有了,许子悠一问,他就忙不迭地回答。

“什么!”许子悠大喜道:“他在哪里?”

“他?”余飞忽然大笑了起来:“你去叫那几个女人打开后面另一个密室就知道了。”

许子悠愕然。

密室门开,许嵩全身赤裸地躺在藤椅上,一个美女正喂他吃着鲜果,四个美女正分别为他按摩手脚,还有一名美女伏在他胯间。原本神采飞扬的许嵩,已经被酒色淘得皮包骨头,反应迟钝得连有人开了门都不知道。但看他无限享受的神情,显然还是乐在其中。

许子悠站在门前,只看了一眼,就关上了门。剑气一扫,余飞身首异处。

“好好服侍堡主。”许子悠欲言又止,扔下了这几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回到许嵩的卧室里,天色已经发白。重阳教的探子们站在门口,全都浑身是血,见他出现,其中一人拱手道:“所有疑似那组织的人,已经逐一刺杀。”

许子悠的表情本来一直有点哀戚,听了这句话,又恢复了神采。“拿这张人皮面具,去传我的令,堡主早已逝世,假货已经伏诛。从今天开始,由我许子悠执掌白马!”

“是!”重阳教的探子们大喜过望,他们清楚地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许子悠执掌白马堡,对重阳教是绝对有利无弊的。

“你过来。”许子悠指着那个之前印象深刻的探子,正容道:“拿我的令符,火速赶往白马城,通知即将进攻恒山的白马大军火速回程,参加堡主的葬礼。再告诉李闲,从今往后,白马堡只做生意,再不问江湖事。”

那探子狂喜,领命而去。

许子悠缓步而行,走到白马堡的顶端。北风猛地吹来,许子悠长长叹息。

本以为父亲是被那组织的人杀了,已经打定主意要去报仇。谁知道竟是沉迷酒色,让别人轻而易举地控制了。之所以让他活着,恐怕是认为杀他根本毫无价值吧。

这怨得谁?想想父亲那副模样,许子悠万念俱灰。去报这种仇?怪别人用美色诱惑爹?说出去被人笑死!

薛思雨轻轻来到他身后,为他披上最喜爱的白袍。轻声道:“听说你下令召回兵马?为什么不趁势去攻击柳牧之呢?”

“重阳探子传来消息,在李闲的帮助下,你爹大胜了一场,收编千余人,现在是没有危险了。”许子悠强忍着没有告诉她许嵩的事,喟然道:“如果重阳教最终能获得胜利,以他们的手段,必定是把天山交给你爹,实际权力抓在自己手里;而你爹既得天山,也不会有意见,会是皆大欢喜。如果他们败了,那是天意。让你爹做他喜欢的事吧,我们就不掺合了。和我一起在幽州做一方豪强首富吧。”

“真的吗?”薛思雨大喜,扑进许子悠怀里,道:“我真的很怕你去战斗,每天都不知道你能不能活着回来。现在好了……现在好了……”

许子悠哈哈笑了笑,忽然纵声长啸,啸声久久回荡在天空下,远远飘传。啸声中蕴涵了什么,薛思雨直到老死的那一刻,也没能想明白。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千秋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

第一百五十章 决战伊始

天山剑派。

一缕幽幽的笛音回荡在剑派主殿门外广阔的演武场上,随着笛音,有些人抱着头躺在地上打滚,有些人脸色惨白,有些人手脚发软。成千的黑衣人正对他们进行残酷的屠杀,黑衣上的炎阳标志如恶鬼般狰狞。

“莫老五的仙音越来越厉害了。”成笑微笑道:“想不到我们这次重出江湖,就是天山弟子最幸运,仙音几乎都是给他们听的。”

莫白羽淡然一笑:“想不到天山剑派果然只是空壳,我们太谨慎了,其实只要来数百人就可以了。”

萧无语笑道:“错有错着。大军太早回去,反而收不到奇兵之效。”

司徒铭点点头,道:“现在留数百人驻守险隘,其余人马火速返回,打楚梦一个措手不及。”

萧无语微笑道:“不对,应该再分些人,往南而下,分别把关中剑派和苍梧剑派连锅端了!”

众人相视而笑,成笑哈哈笑道:“教主和红眼怪帮薛昌取得的那场大胜实在太及时了。”

“那么,灭关中、苍梧,再回守天山的任务就交给成二哥了。关中和苍梧一把火烧个尽绝就可以了,没有分兵留守的价值。”萧无语大笑道:“我们开拔!”

“天山剑派居然真的只是空壳,奶奶的,楚梦这次是志在必得啊。”李闲、司徒贝贝、江乘风并骑急驰在路上,李闲嘿然道:“天山、白马、关中、苍梧。这次是场超级硬仗。”

江乘风回头看了看身后不远的薛昌、欧阳斌,和浩浩荡荡的两千人马,微笑道:“我们也不弱啊。萧老六他们的三千多人也最多迟我们一两天。楚梦绝想不到我们这拨援兵之后,竟还有一拨更强的,必定被踹得粉臀开花!”

“哈哈哈,江老鬼你不是很正经的老先生吗?要不要我去把成樱找来,看你还敢不敢说什么粉臀玉腿的。”李闲捧腹大笑,瞥眼见到司徒贝贝杀人般的目光,脸上又苦起来,举手道:“贝贝,我今天没惹你啊。”

司徒贝贝嘻嘻笑道:“我只是想试试我对你的威慑力能不能比得过成师叔对江老鬼的。”

李闲气结无语。

江乘风幸灾乐祸地大笑,李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故作沉思状,道:“即使我们援兵齐至,但总体兵力上我们还稍弱半筹。好在我们是守方,优势明显。”

江乘风和司徒贝贝笑得伏在马背上,江乘风大笑道:“臭小子转移话题的本事还是这么差劲。”

李闲正要还口,忽然一骑迎面绝尘而来,见到三人,翻身下马,拜伏于地:“启禀教主、守护使:许子悠力斩余飞和假扮许嵩的高手,夺取白马堡大权。现已下令白马堡的弟子全军回程,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事。”

三人相顾而惊,愣了半晌,李闲才大笑道:“好一个许子悠!”

司徒贝贝轻叹道:“楚梦输定了。”

太行。

蓝舒云曾经遇袭的峡谷中,一片黑压压的人马正在悄悄潜行,他们前往的位置,正是蓝舒云如今驻守的太行分舵。

若是让恒山与太行互为犄角,相互声援,那么纵使敌人多出数倍,短期内也是难以攻破的。

这队人马的头领是两个人,此刻脸色都有些慌张。

“卓掌门,不知你有没有发现?这峡谷静得有些异常。”此人正是关中剑派的戚重,自杨破天于迷踪谷一役丧命,戚重就继任了掌门之职。

另一人自然是苍梧剑派的掌门,那个林书之的师父卓青山。听了戚重的话,卓青山冷笑道:“看来戚掌门是被重阳妖孽吓怕了吧?”

事实上卓青山本人也觉得这峡谷有点诡异。高手所特有的灵觉,早已使他的心中隐隐预感到不祥的气息。但戚重说出这样的话,他却唱起了反调,仿佛想以此证明他苍梧剑派全是英雄好汉。

戚重被他说得面色发寒,冷冷地道:“既然卓掌门英雄无畏,那么一会到了太行,请打头阵。”

卓青山嘿然道:“恒山太行,互为犄角。太行被攻,恒山必定来人救援,因此我们这次最重要的部分是殿后。就由我们苍梧剑派负起殿后重任吧。”

戚重心中冒火。柳牧之等人率全部天山弟子潜伏在恒山脚下,只等这里狂攻太行时,恒山上的王翰若领兵去救,就在半路截杀。这是极高明的围山打援之计,不知是出自天山剑派哪个高手的智慧。这个策略卓青山不是不知道,居然还说出这种话来,戚重气得话都说不出了,重重地哼了一声,超前而行。

峡谷一侧的山崖半腰上,有人嘿嘿地冷笑:“有其师必有其徒啊,老子早就觉得教出林书之那种草包的家伙一定不是什么好货色。弓箭手,预备!”一声令下,弓箭手箭已上弦,蓄势待发。传令官轻展旗帜,对面山崖上镜子反光一亮,表示收到指令。

那人甩了甩长发,轻咳两声,吐出一口血痰,喃喃地低骂了一句,迅速下山去了。

“嗖嗖嗖!”箭矢铺天盖地地洒向峡谷,戚重和卓青山心中剧震,同时喝道:“有埋伏!快撤!”

峡谷中惨叫连连,两派弟子瞬息之间已倒了一片。恐惧像瘟疫般扩散开来,两个掌门的喝声传来,峡谷中乱成一团,争先恐后地掉头就跑,人马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哈哈哈!往哪里跑!”山崖上的那人幽灵一般出现,堵死了他们撤退的路线,他的身后,跟着数百名如狼似虎的重阳教众。

“你是……蓝舒云?!”戚重浑身颤抖了一下,前些日子蓝舒云遇袭的战果轰传江湖,蓝舒云疯狂嗜杀的名声已几如魔鬼,传言中这个魔头不但武功高强,而且还有不死之躯。

“咦?戚重,原来是你啊?哎呀呀,让我们好好聊聊,你老婆的屁股上有颗痣,老子二十多年了都忘不了那美景啊!”蓝舒云哈哈大笑,嘴里信口雌黄,率着教众直扑而去。

戚重哪里知道这淫贼是在胡说,大怒道:“我老婆屁股上哪有……”说了一半,意识到中计,脸色早涨成了猪肝色。重阳教众震天狂笑,气势如虹,如尖刀一般,狠狠地捅进溃散的敌人阵中,疯狂地砍杀。

一旁的卓青山心中虽然惶恐,但听了戚重的话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戚重勃然大怒,拔剑而出,道:“你笑什么!”

卓青山反唇相讥道:“偏你说得,偏我笑不得?”

戚重气得完全忘了身在何处,一剑向卓青山当胸刺去。卓青山横剑一封,哇哇大叫道:“戚重,大敌当前,你还自相残杀!”

戚重心中一震,慌忙收剑,一条扇骨无声无息地飞来,穿透了他的心脏。

卓青山这才开始感受到恐惧,扭头望去,蓝舒云浑身沾满了两派弟子的血,嘻笑着站在他的身边。缺了一根扇骨的折扇“嗖”地撑开,随意地摇着,满头长发随风乱舞,状如死神。

卓青山在师兄弟的护拥下缓缓后退,颤声道:“你……你们怎么会恰好埋伏在这里?”

蓝舒云仿佛听见了这世上最不可理解的事,两眼吃惊地睁得滚圆,说道:“恰好?老子在这里足足蹲了十天十夜,才等到你们自投罗网。他奶奶的,害得老子的伤的现在还没好干净!”

卓青山脸色好看了一点,冷笑道:“你身上有伤?”

蓝舒云嘿嘿笑道:“你试试不就明白了?”

卓青山脸色再变,阵青阵白。忽然纵声大喊道:“还不快撤!”

苍梧剑派的弟子们纷纷扔下敌手,潮水般向峡谷另一端涌去。失去了掌门的关中剑派紧随其后,你推我挤地迅速退走。重阳教众停止了追击,全都哈哈大笑起来,无限嘲讽地看着他们如丧家之犬,转眼间跑得干干净净。

蓝舒云也哈哈笑了笑,然后重重咳了几声,猛喷一口鲜血,缓缓委顿在地。

周围的重阳教众拥了上来,叫道:“花仙!”

蓝舒云摇摇手,道:“不碍事。”继而苦笑一声,道:“如果不是因为我伤势未愈,今天一定带你们杀个痛快。”

一名小头目垂泪道:“我们都知道的,花仙是为我们好。我们就才几百人,他们的人手是我们数倍,士气虽失,但若一意保命,我们有可能会败的。”

“咦?你们竟也都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可怜卓青山那个蠢蛋,若是拼死一战,老子没几招就得死在他手里。”蓝舒云哈哈笑了,道:“戚重也是蠢蛋,竟看不出我们的弓箭手一共只有几十个人。去那蠢货尸体上把我的扇骨捡回来,老子的扇子比他的命还值钱。”

众人都笑了,道:“有花仙在,大伙儿就算在生死之战里都开心得紧。”

蓝舒云笑道:“如果你们跟教主办事,也会有同样的感觉的。我们回山休整一下,该准备去救援恒山了。”

重阳教众轰然应喏,气势如虹。

第一百五十一章 花仙归神

恒山脚下,一处雪林中。

楚梦来到柳牧之身边,叹道:“白马堡生变,他们两人都死了。白马大军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全部回程了。”

杨乱怔怔地看着楚梦,随口道:“许子悠手上无兵无将,是怎么看破我们的计谋的?”

楚梦送给他一个嫣然甜笑,道:“重阳教在白马堡里向来伏着大量高明的探子。”

柳牧之剧震道:“许子悠和李闲合作了?”

楚梦的脸上现出苦笑,道:“所以我才担心我们这次的策略全盘失败了。李闲和江乘风居然在薛昌营寨出现,大败慕容霜,我就感到事情不简单。萧无语等人的大军,恐怕早就踏平天山了。”

柳牧之和杨乱同时沉默下去,过了良久,柳牧之才叹道:“很早以前我就说过,李闲不好对付。”

楚梦微叹道:“这还用你说吗?但尊主苦心经营数十年,策划本已迹近完美,我们怎能轻言放弃?”

杨乱冷然道:“战斗还没结束,谁胜谁败言之过早。如果我们现在能尽快攻下恒山,胜负犹是五五之数。”

楚梦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们的计划既然已被识破,那么戚重和卓青山现在很可能已经是个死人。王翰也没有理由再提兵赴援,我们的打援之计再不可行。”

杨乱叹道:“所以,只有趁着蓝舒云还在与戚重他们缠斗的时候,我们尽快强攻恒山。”

楚梦轻声道:“是啊,这是唯一的路了。而且,这条路也是一定能成功的。”

柳牧之和杨乱齐齐抬头望向恒山,云雾缭绕中,重阳总部若隐若现。

楚梦幽幽地道:“全军进攻,迟则不及。”

天山弟子潮水般向恒山上涌去,白茫茫的一片,早已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人。他们上方不远处的隘口,一片漆黑的人马冷冷地等待着他们的来临。

王翰似笑非笑地看着下方数倍于己的人马,笑道:“终于要走到这一步了么?我这把老骨头,非得被活活拆碎不可。”

旁边的小头目请示道:“隐仙,我们现在……”

王翰笑道:“当然是死守险隘,以候援军。他们的人数是我们五倍之多,难道你还想冲出去拼命不成?哦,对了,弓箭手哪里去了?还不放箭!”

箭石如雨而下,向天山弟子们淹去。楚梦、柳牧之、杨乱一马当先,顶着箭矢,火速向隘口掠去。

相对于五千精通武艺的天山弟子而言,这百来弓箭手迎面放来的箭所能造成的伤害实在不大,唯一的作用也就是减缓他们冲锋的步伐而已。

白练灵蛇般飞出,数名重阳教众惨叫一声,被白练击飞老远,眼见不活了。杨乱和柳牧之双剑齐出,护在楚梦身边直扑而上。

“啪!”白练仿佛撞在万仞山壁上,荡起了无数涟漪。王翰双掌交错,一口气向白练连劈十掌,楚梦娇躯微微一颤,白练略收,又缠向王翰身边的重阳教众。她的目的很明确,打开缺口,让弟子们涌入就够了,王翰的死活根本无关大碍。

王翰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双掌像粘在白练上一样,白练到哪里,他就劈向哪里。

楚梦脸色开始发寒,冷冷地道:“隐仙自求速死,可怨不得我们!”白练仰起首来,直点王翰咽喉。

杨乱和柳牧之一声不吭,双剑一左一右,同时向王翰刺去。

王翰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眼里掠过一丝奇异的色彩,既像是讥嘲,也像兴奋,甚至还有点赞赏的味道。

“好本事!”王翰哈哈大笑起来,掌风过处,三人竟没有人敢缨其锋锐,全都采取游斗的策略。旁边正在厮杀的重阳教众和天山弟子全都看得不明所以,而楚梦等人却清楚地知道,这死老头每一掌劈过来,都没有人能弄清楚他劈向哪里,那肥厚的手掌看上去实实在在,其实都不知道它到底存不存在,但偏偏真气交触时,却清楚地感觉到冰寒奇诡的真气弥漫在身周,全身经脉都像被针刺一般痛不可当。这老头武功的诡异飘忽,笔墨实难形容其万一。

他们的目的,其实也就是缠住王翰,也就够了。天山弟子们已逐渐攻入隘口,王翰身边的教众们逐渐倒退,再退几步,天山弟子就可以从后面合围王翰了,纵使这老头有三头六臂,也是难逃一败。

“隐仙王翰,不愧为重阳诸仙之首。若单打独斗,我们三人都不是前辈的对手。”楚梦幽幽地道:“可惜大势已去,独木难支,隐仙还要做无谓的挣扎么?”

王翰眨了眨眼,笑道:“可惜的是,老夫虽是独木,但后面还有一把寒铁哪。”

楚梦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剧变。杨乱看在眼里,脸色也变得灰白。

“隐仙王翰,名不虚传。这水月错手,虚实交会,亦幻亦真,当得上天下掌法第一。”淡淡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平静得不带一丝情感,但却飘扬全山,人人清晰可闻。

楚梦轻叹一声,竟停下了攻击。

“厉大侠,你倒看得好自在,再不出手,老夫这把老骨头就要被拆散啦!”王翰苦着脸道:“别小看这几个小娃娃,手底下可是硬得很!”

龙吟般的鸣啸震彻全山,湛蓝的剑光从半空中呼啸而下,蓝光过处,攻进隘口的天山弟子全部身首异处。

“我们……居然完全算漏了厉天在恒山上!”柳牧之脸上再无半分血色,想起曾经在隐柳山庄外厉天那死神一般的景象,柳牧之从心底发出一阵阵恐惧。

杨乱怒道:“厉天也是人,我们有五千弟子,他们才不足千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楚梦紧紧咬住下唇,半晌才松开,白练再次挥出,目标却是厉天。

“刷!”白练断成两截。楚梦闷哼一声,倒退一步。

厉天冷冷地看着她,长剑遥指,他的剑上还挂着刚刚被斩断的小半截白练。楚梦幽幽地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希望能从中读出一些什么,但终究失望了。

“你们没有胜算的,带着孙凌走吧。”楚梦低声说着,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这么轻的声音,乱军中的厉天竟然听见了:“厉某若是死于此处,必定会拉你们陪葬。”

杨乱见了楚梦的神情,心中火发,一声不吭地直扑而上,无数天山弟子紧随其后,向厉天涌去。

楚梦怔了良久,忽然浅笑道:“那倒也不错。”扔掉白练,抽出一柄长剑来,飘然直刺。

厉天听见这句话,似乎微微顿了一下,没有言语。寒月过处,四周鲜血喷溅。杨乱的长剑已直指厉天咽喉。

厉天眼里寒芒骤现,凛冽的杀气漫天而起,杨乱一剑刺空,寒月剑已到了他的肋下。杨乱也不避让,依然不偏不倚地直取厉天咽喉,旁边数十柄剑同时刺出,分取厉天身周各处要害。

厉天冷冷地道:“好剑法。好剑阵。”寒月一振,重重斩在杨乱剑身上,杨乱闷哼一声,后挫半步。那抹蓝光已呼啸着连续划过五个人的咽喉。

杨乱心中气苦。跟随师父学艺多年,自以为已有所成,岂料先遇江乘风,单打独斗被活捉,围攻被逃脱,简直束手无策;现在又遇上厉天,这剑根本就是完全为了杀人而存在的,每一剑出,必见血光,而且此刻厉天是为了死守隘口,剑不容情,比之当日江乘风为了脱身而使的花俏招式更加令人胆寒得多。

更关键的是,自己的心上人明显和这个魔头有些不对劲。

楚梦剑走游龙,在厉天身周飘忽不定。厉天似乎也没有和她以硬碰硬的打算,每剑都只是轻触即收,然后总是带起其他天山弟子的惨叫声,好象只是在玩个游戏,想让谁死就让谁死一样。

事实上厉天也并不像杨乱想象中那么轻松。出手至今不过短短不到一刻,他的剑下已添了数十条冤魂,而敌人却还是望不着边际。人力终究有时而穷,以一敌万,不过是校旱家言罢了。而楚梦的武功高明诡异,杨乱剑剑追魂,一旦被他们缠上,在这乱军之中后果可想而知。好在身后也有不少重阳教众,死命抵抗下,也终究令敌人无法前进一步。

一旁的王翰也在重阳教众的拥护下,和柳牧之率领的人马缠斗已久。事实上他们以这区区不足千人的兵力,顶住对方五千人的攻击,没有后退半步,也足以自豪了。

忽然之间,王翰闷哼一声,似乎是受了点轻伤,后退了一步。这一步之退,像涟漪般扩散开来,重阳教众抵抗的节奏渐渐打乱,开始呈现混乱之像。

厉天剑势暴涨,楚梦、杨乱不敢硬缨其锋,稍稍闪开。厉天人剑合一,直扑王翰身边,但乱势已如波纹般散开,再也无法遏止。

眼看守势就要崩溃,山下忽然传来震天喊杀声,数以千计的重阳教众向天山弟子的后方直捅而上,天山弟子猛烈的攻势顿时下挫,后军转向,迎击援兵。

楚梦幽幽叹道:“戚重那些蠢蛋败得太快了!”

杨乱沉声道:“前后夹击,不容乐观。”

楚梦沉吟片刻,又深深凝望一眼厉天。厉天手中的蓝光丝毫不见衰减之像,蓝光过处,依旧是血光漫天。厉天在血光之中,脸容冷如铁铸,浓烈的杀气比这严冬更寒,更冷。

“先行撤兵,重整关中和苍梧的败兵,再作决战。”楚梦终于缓缓下达了撤退的命令,虚晃一剑,向后阵掠去。杨乱与柳牧之也抽身而返。

厉天伫立原地,皱眉沉思。王翰率教众直追而下,双方混战一场,各自收兵。

蓝舒云领着数百教众上前会合。王翰皱眉道:“你的伤又严重起来了。今晚别回去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我看他们也不会再攻太行了。”

蓝舒云重重地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痰,苦笑道:“哪行呢,万一太行被他们趁虚占了,这里根本撑不了一个时辰。你刚才不是差点就完蛋了吗?”

王翰轻叹道:“那先上山坐坐吧,我以真气为你疗疗伤。以你现在的状况,连只猪都能踩扁你。”

蓝舒云点了点头,率众上山。

“眼看就要成功了,蓝舒云竟就在这时候杀了出来。”柳牧之重重一拳砸在树上,树上的积雪漫天而下,打湿了三人的衣襟。

“这样让他们两边相互声援,不是个办法。”杨乱若有所思地说道。

楚梦微微一叹,道:“等尊主的好消息吧。”

两人若有所悟,轻吁一口气,微微笑了。

楚梦仰首望天,天上的乌云黑漆漆的,暴风雪又要来了。

恒山,蓝舒云寝室。

“你的经脉还是太脆弱,里面还积有浊气。胸腹之间,淤血尚存。”王翰把手抵在蓝舒云背上,皱眉说道:“你最近实在不宜操劳。”

蓝舒云苦笑道:“本来司徒老三给我留的药是足够治好这些尾巴了,可是最近连夜埋伏……唉。”

王翰叹道:“你永远都是那么忠心耿耿。”

蓝舒云笑道:“谁不是呢?你今天死守,不也是全力以赴吗?”

王翰的声音忽然压得低无可低:“我全力,是做给厉天看的。”

蓝舒云怔了怔,笑道:“好啦好啦,现在不是搞笑的时候。”

王翰微微笑道:“我那一步之退……是故意的。”

蓝舒云心中一震,一股阴寒的劲气已狂涌而来,狠狠钻进自己的经脉,胸腹间的淤血含着劲气爆裂开来,穿透了心肺。

蓝舒云闷哼一声,缓缓倒在王翰怀里。双眼死命睁圆,似乎想好好看清楚这个数十年来的弟兄,看着看着,泪水缓缓流了下来。

“你实在不该来的。”王翰轻叹一声,道:“你们称我隐仙,但也有人……称我尊主。”

蓝舒云的泪水渐渐变成红色,血与泪混杂着,慢慢地流出。

王翰转过头去,再看不下蓝舒云临死的眼神。那不能置信的眼神,混杂着痛心、后悔、悲哀、难过,刺得王翰的心中开始绞痛,一滴老泪顺着脸颊滑落,和蓝舒云的血泪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了。

王翰缓缓伸手,合上他的眼,轻声道:“老四,一路走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李闲的战略

厉天坐在床沿,检视着蓝舒云的尸身。

“淤血沉积,内伤复发,爆裂而亡?”厉天收回手掌,淡淡道:“未免太突然了些。”

王翰垂泪道:“是我的疏忽。本想以真气为他疗伤的,岂料他的经脉太脆弱,根本经不得半点真气……是我害死了老四!”说到最后,也确有几分真情流露,放声大哭起来。

厉天冷冷地道:“人在江湖,早晚是要死的。他这一死,很快也就轮到我们了。”

王翰略止哭声,道:“厉大侠打算以死坚守此处?”

“不错。”厉天长身而起,道:“李闲马上就会带兵来援,若连这么一段时间都不敢去撑,弃山而走,今后有什么面目与李闲相见?”

王翰道:“但是这事本与厉大侠无关。厉大侠纵把自己的生死视同等闲,但也该为孙少侠想想。孙少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难道就不明不白地又丢在这里不成?此处自有老夫死守,厉大侠带着孙少侠和彭姑娘走吧。”

厉天深深凝望王翰一眼,道:“小凌若是把生死放在心里的人,也就跟本不值得厉某去保他的命。况且小凌的命也有一半是你救的,若是扔下你不管,小凌也不会同意。此事不必再言。”

王翰沉默片刻,说道:“既是如此,厉大侠就留下助老夫一臂之力。万一守不住了,还望厉大侠以孙少侠和彭姑娘的性命为重。”

厉天微微颔首,只见一名小头目急匆匆地冲了进来:“天山剑派纠集起关中和苍梧的败兵,重整旗鼓,再次攻山!”

“他们的时机,把握得还真够及时。”厉天望向窗外,若有所思地说道。

李闲、江乘风、司徒贝贝纵马来到恒山脚下,入目的是一片血海。

山坡上,密密麻麻地地躺着无数尸体,向山上无尽铺延。鲜血渗透了积雪,顺着山坡缓缓而下,腥臭扑鼻。秃鹫在天空盘旋,时时扑飞而下,啄食尸身,皑皑雪山变成了人间地狱。

三人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江乘风打响了讯号,山顶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司徒贝贝轻哼一声,缓缓晕倒,坠下马来。李闲俯身而下,将她接住,抱在怀里。

“难道……就这么败了?”江乘风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道:“王老头,蓝老四,难道就这么死了!!!”

李闲阴沉着脸,喃喃道:“铁面……大饼脸……彭翎……这怎么可能!我们有两千人马,有犄角之势,有身经百战的统帅,有天下无敌的高手!怎么可能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

薛昌和欧阳斌停下兵马,两人纵马而前,看着满山尸首,垂首不语。

李闲正想说些什么,忽有所觉。江乘风也同时生出感应,两人齐齐向右侧望去。

远远出现一队人马,行伍散乱不齐,人人行动迟缓,似乎全部带着伤。人马渐近,两人一眼认出领头的正是王翰。

王翰领队走近,颓然跪倒,泣不成声:“教主……败了,我们败了。王翰无能,请教主责罚。”

李闲努力忍着眼泪,不让它流下,颤声道:“别人呢……他们在哪?蓝色鬼呢?铁面呢?孙小子呢?彭姑娘呢?”

“敌军攻进主殿,乱军之中我和厉大侠失散了,孙少侠、彭姑娘,全部下落不明。蓝……蓝老四……已经……已经……”

李闲眼前一黑,已是摇摇欲坠。江乘风猛然从马上跳下,揪住王翰的衣领,厉声道:“恒山太行,互为犄角,此守彼援,敌军纵有十倍,也决没有这么容易把我们全部摧毁!上面……”江乘风猛然向上一指,道:“上面那个隘口!只要陈兵数百,在你和厉天的带领下,有五千人都休想攻破!为什么,为什么会败得这么快,这么惨!你说#旱啊,操你奶奶的!”

重阳教诸人中,江乘风和蓝舒云最为相得,听闻蓝舒云丧命,江乘风已几乎快要暴走。

王翰低声道:“此前,老四在太行埋伏十天十夜,破除了关中、苍梧剑派的偷袭,斩杀戚重,但自己的内伤却也加剧了。之后楚梦大军狂攻恒山,我与厉天死守,蓝老四从后来援,击退了楚梦。若长此以往,确实稳如泰山。可是……就在当天,蓝老四的内伤忽然发作,病逝当场……我和厉天独力苦守大半时辰,终于还是……”

江乘风怔在当场,缓缓松开,长叹道:“天意。”

李闲目光森冷,问道:“司徒先生离去前,已将蓝老四的伤治得差不多了。纵使连夜埋伏,内伤不愈,又怎么会加重到忽然身亡的地步?”

王翰垂下头去,道:“属下不敢妄言。”

李闲怒道:“有屁就放!”

王翰低声道:“司徒老三的医术天下无双,如果他有意让老四……”

薛昌和欧阳斌骇然对视,尤其以薛昌对司徒铭夫妇的了解,王翰这个猜测简直是天方夜谭!

“住口!”李闲急喘几口气,道:“这不可能!”

如果没有之前与司徒铭夫妇的长谈释疑,没有顾轻尘斩杀陈仲所引起的新的疑虑,那么单凭去要忘忧散的人是莫白羽,王翰的这个假设是绝对能令李闲深信不疑的。而如今,李闲却根本听不进去了。

看了看怀里昏迷不醒的司徒贝贝,李闲长叹一口气,语气略缓,道:“如果贝贝醒着,你的胡子非被拔光不可。现在暂时不说这个,应当急谋对策。如今你手上还有多少人手?”

王翰惨然道:“约六百人。”

“太行也被他们占了?”

“是的。”

李闲缓缓道:“可曾了解清楚他们在恒山和太行的兵力分布?”

“只知道楚梦和杨乱在恒山,柳牧之和卓青山在太行。各有多少人马,属下无能,无法探知。”

李闲转过头去,看着江乘风,江乘风也正定定地注视着李闲,两人四目交投,各自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坚决。

“若不在我们的大军返回之前破除他们的犄角,等大军来了,只会和我们一起,坐困此处,慢慢被他们吞噬。”江乘风淡淡道:“薛掌门怎么看?”

薛昌犹豫片刻,道:“我们兵少,他们或许并不为备。等大军齐至,他们必然警惕得多。因此,虽然过于冒险,但薛昌还是赞成江守护使的意见。”

“不错。”李闲决然道:“全军改向,作撤退之势。等夜色降临,掉头直扑太行!”

薛昌叹了口气,道:“二位深谋远虑、胆识过人,薛昌敬服。”

见众人意见一致,王翰急道:“我们的兵力这么少,即使单独攻击太行,也力有未逮,万一恒山兵出,两面夹击,这两千人根本只是送死!”

“因此要速战速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李闲淡淡道:“否则我们为什么要做出撤退假象?”

江乘风冷冷地道:“王老头你不是怕了吧?”

王翰额头已现冷汗,怒道:“怕个屁!我是怕你们失去了理智!”

李闲叹道:“我清醒得很。隐仙还有什么意见,不妨再说出来,大家参详参详。”

王翰道:“如果柳牧之早有防备,我们此去,正是步了戚重和卓青山的后尘。”

李闲微微笑了笑,道:“连你都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做,他们又怎么想得到呢?”

王翰语塞,李闲看了看天色,道:“暴风雪就要来了,真是杀人的好天气。”

看着众人全部转身上马,王翰迟疑片刻,终究跟了过去。李闲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镇静这么冷酷的,王翰不知道。他只知道,决不能再让李闲继续成长下去了。

某处山坳,一个凹陷丈许的山壁下。

厉天浑身染满了鲜血,和彭翎一左一右搀扶着孙凌坐了下来。

“这里应该安全了。”厉天站起身来,道:“你好好看护小凌,我去去就回。”

彭翎急道:“你去哪里?”

厉天淡淡道:“照正常的急行军速度,李闲和薛昌的人马现在已到了恒山。”

彭翎呆了呆,道:“既然是去和李闲会合,应该把孙大哥带着的啊!”

厉天冷然道:“如果李闲会在恒山脚下坐以待毙,就不是李闲了。今夜会是杀人夜,你好好看护小凌,不要乱跑。”顿了顿,叹道:“如果天亮了我还没回来,你就自己带着小凌回青州,以后再也不要出来了。”

看着厉天转身离去,彭翎喉咙里似乎哽着什么东西,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厉天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远处,彭翎噙着泪,低头看向孙凌。忽然之间,只见孙凌的眼角微微动了动,艰难地缓缓睁开眼睛。

第一百五十三章 厉天的坚持

厉天急掠在山道上,心中想的是日间败退时与楚梦的相会。

敌人潮水般涌进主殿内,厉天和王翰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就那么失散了。厉天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往孙凌的病房急掠而去。忽然之间,停下步来。

楚梦幽幽地站在病房门口,彭翎显然被点了穴道,雕塑一般站在一边。

厉天不语,缓缓抬剑。剑身上的血还在淌流,记录着上百人的性命。

楚梦微微一笑,解下佩剑,随手扔在地上。

厉天有点错愕,杀气不由得淡了几分,开口道:“让开。”

楚梦笑了笑,说道:“你叫我让开?”

厉天烦躁起来,道:“我没有时间和你磨牙!”

楚梦依然是满脸的微笑:“你叫我让开,不是叫我纳命来?”

厉天再次愕然,沉默了片刻,道:“你既然把剑解下,我也就没有杀你的兴趣。”

楚梦失笑道:“杀人魔王厉天什么时候改了规矩,变得不杀手无寸铁的人了?”

厉天无言以对。真的不知为什么,看见楚梦解下了剑,盈盈地立在那里等死,心中真的没有任何杀她的念头。

“尊主的策划虽然已被你们破了不少,但是数十年来的经营毕竟不是白费的。李闲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为我们做嫁罢了。你实在不应该陪着他掺合的。”楚梦收起了笑容,道:“朋友之义,你已经尽到了。孙凌已经付出了半条命,你难道一定要到了付出生命才肯罢休么?”

厉天冷冷地道:“朋友之义,难道不值得付出生命么?”

楚梦叹道:“记得你认识李闲之前,是毫无牵挂的。那样的日子,不好吗?”

“我已经忘了那些日子是什么感觉了。”

楚梦叹道:“不用瞒我,你是在害怕。”

厉天冷笑一声,似乎不屑于回答这种可笑的问题。

楚梦幽幽叹了一声,道:“你害怕一个人喝酒,害怕所有人都对你恐惧,害怕无边无际的孤独!更害怕一闭上眼,就看见十几年前那张容颜!”

厉天的身子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目光逐渐转冷。楚梦坦然直对着这双令无数人心胆俱寒的目光,毫不退让:“你帮助李闲,并不仅仅是为了尽朋友之义,同时你也希望在帮助李闲取得胜利的时候,从我们身上找到十几年前那场迷案的真凶,是也不是?”

厉天冷冷地道:“真凶果然是你们组织里的人么?”

“我不知道。”楚梦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道:“我只知道,你害怕的一切,我都可以填补……”

厉天冷笑道:“你?”

“我心里的话,从来也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现在重阳教和我们组织的争斗,马上就要见分晓。很多话,现在不说,再也来不及说了。”楚梦抬起头,迷雾般的眸子里,异彩涟涟。“你是知道的,组织少了我或是李闲少了你,都是少了一条臂膀。如果你愿意,我们这两条臂膀可以一起消失。”

厉天讽刺道:“我只知道,楚姑娘的梦想是成为重阳教主夫人。请恕在下无能,无法助姑娘完成这个心愿。”

“那些只不过……”楚梦微叹一口气,道:“楚梦的真正心意,相信厉大侠是一定明白的。”

厉天淡淡道:“厉某的心意,相信楚姑娘也是明白的。”

楚梦的脸色逐渐转白,喃喃地道:“终究……还是忘不了孙凝么……十多年了,该放下的终究是要放下的。”

厉天微微一叹,说道:“朋友浴血苦战,而自己临阵脱逃,厉某放不下;至爱含冤惨死,而自己不思报仇,厉某放不下。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是必须做的。楚姑娘一片真心,应当不是想要一个贪生负义、见异思迁的小人罢。”

“我明白了。” 楚梦轻轻捂住心口,转过身,飘然而去。一滴清泪缓缓地滑落,滴在地上,溅在厉天心里,荡起一层难以言喻的涟漪。

太行。

“蓝舒云居然猝死,实在让我意想不到。”卓青山一边品茗,一边说道:“早知如此,我和戚重根本就没必要来突袭这里,白白落得一个惨败。”

柳牧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难道你们在外面坐着,他就会自己死掉不成?”

“事实上就是他自己死掉了。”卓青山嘿然道:“拿下太行,我们根本毫不费力。”

自己死掉?毫不费力?里面含着多少无奈,这个蠢货哪里能明白!想起攻破恒山后,众人参见尊主时,尊主那一言不发的沉默,柳牧之闭上眼,不再说话。

卓青山碰了个钉子,尴尬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道:“李闲应该快到了吧?”

柳牧之淡淡道:“应该已到了恒山脚下了。萧无语的大军明晚也应该会到了。”

“要不要去外面打个埋伏,让他们也尝尝滋味?”想起被蓝舒云伏杀惨败的狼狈,卓青山不禁咬牙切齿。

“他们长途急行到此,哪还有力气直接攻山……等等……”柳牧之声音渐低下去,忽然叫道:“不好!叫所有人加强警戒!”

“来不及了!”两个冷冷的声音同时响起,东西两边的窗子同时碎裂,灼目而眩丽的红光黄芒就像雨后长虹直划进来,惨烈的杀气瞬间充盈天地。

两人没有时间欣赏那美丽的光芒,急急拔剑而起,死命迎向面前的杀着。李闲和江乘风两个可怕的名字同时出现在两人心中,直到此刻,他们还在后悔没能加强警戒,使这两人轻松避过了所有岗哨直接出现在他们面前。

几乎与此同时,两人耳边已传来隐隐喊杀声,窗外的夜空下,远处刀剑的反光隐约可见。

“呛!”炽热的黄芒兜头劈下,卓青山闷哼一声,死死握住长剑,才不至于脱手而出,但虎口已然震裂,右臂连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卓青山剑交左手,勉强向面前的李闲刺去,却刺了个空。想要看清对方的位置时,却清楚地看见了自己脑袋和身体分离时诡异的样子。

李闲连看也不看一眼,随手一刀把柳牧之被江乘风劈得脱手飞出的长剑撂在地上。赤蝎魔刀已经架在了柳牧之的脖子上。

山上的喊杀声已越来越近,柳牧之暗叹一声,道:“下手吧。”

江乘风冷冷地道:“尊主是谁?”

柳牧之欲言又止,摇摇头,没有回答。

李闲随手点了他的穴道,提刀出门,道:“收押大牢,以后再审。”

当李闲和江乘风赶到战场时,战斗正进行到白热化。薛昌所率的天山弟子原先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交战初始就节节逼近。到了后来,敌军稳住阵脚,据守险要,薛昌部下长途奔袭的弊端就显露了出来,伤亡开始逐渐增加。这是场实力相当的硬仗,就在比拼谁能坚持到底,但很明显薛昌部下的体力显然逊色得多了

李闲和江乘风浑身浴血地硬杀到隘口,身上已添了十余道大小不一的伤口,而太行敌兵的守势也开始混乱起来。

王翰心中暗叹,双掌交错,强攻而上。这场仗再做不得手脚了,因为主将已经不再是他。不但不是他,而且还是不属于重阳的薛昌。只有真正全力以赴,才不会露出马脚。是成是败,只有看天意了。

正在这时,龙吟声起。

王翰再一声暗叹,抬起头来,凄厉的蓝芒划破夜空,闪电般没入隘口一个头目的咽喉。在这一刹那,王翰已经彻底明白,太行完了。

为什么厉天就能这么肯定地折返杀来?自己对李闲的认识,难道真的完全错了吗?

厉天带来的杀伤力是恐怖的,失去了首领的太行守军终于再经不住李闲、厉天、江乘风、王翰这些高手疯狂的内外冲击,终于溃散。薛昌的部下顿时精神大振,潮水般涌入隘口。

在这胜利在望时,山脚传来异动,恒山守军终于来了。

乱军之中,李闲和厉天互望了一眼,都微微笑了,忽然同时拔地而起,流星般向山脚投去。

王翰想了一想,也带着本部数百残兵,向山脚杀去。

楚梦领着千余人马,怔怔地看着山上的厮杀,有点儿不知所措。李闲的突袭显然也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本谁都认为李闲应当是等萧无语大军到后才会开始有所行动的,谁知竟只以这一点点疲兵,就敢冒腹背受敌之险夜袭兵力相当的太行。

山上的厮杀已露败象,显而易见,柳牧之已经完了。

见厉天冲了下来,楚梦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色彩。瞥眼见到王翰,苦笑一声,急速领兵退走。

“太行完了。”楚梦疲惫地回到恒山,幽幽叹道:“李闲的果敢勇决,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尊主显然也算漏了这一点。”

杨乱失声道:“单凭恒山一地,实不足以对抗萧无语和薛昌的合兵。”

“是的。”楚梦叹道:“撤吧。”

杨乱愕然道:“什么?”

“刚才尊主引兵迎击我,这个意思很明显,是让我们快点走。”楚梦望向窗外,轻声道:“保存这些实力,尽快南行,或可挣得二分天下。”

杨乱沉吟半晌,道:“玉夫人那里进行得如何了?”

“徐博冥顽不灵,夫人也无可奈何。不过徐弈倒是有趣得很。”楚梦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声音忽然变得低无可低:“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肯收手呢?”

杨乱愕然道:“你说什么?”

楚梦一凛,摇头道:“没什么。我们走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初露破绽

“探马来报,楚梦和杨乱已弃恒山而走,领军而南。”江乘风沉吟道:“既是如此,斗争的焦点又到了南方。若是处理不好,很可能落得二分天下,征战不休。”

李闲抱着老鼠,轻轻抚着它的头,叹道:“既然杨乱来了这里,南方的形势一定不是很对劲。我很担心秦淮。”

司徒贝贝说道:“带我去见见秦姑娘吧。”

李闲点点头,道:“先等王老头审完柳牧之再做计较。”

话音方落,王翰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叫道:“柳牧之死了!”

李闲和江乘风霍然站起,同声叫道:“怎么可能!我们只封了他的穴道!”

王翰颓然道:“他的齿缝藏有剧毒。”

李闲和江乘风颓然无语,重重跌坐在椅背上。王翰垂下头去,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若不是因为对顾轻尘夫妇的疑虑,李闲等人也不会这么信任王翰的。这正巧让王翰肆无忌惮地做起了手脚。

“教主想去南方?”王翰问道:“这里由谁留守?”

李闲无力地挥挥手,道:“你和薛掌门他们先留守吧。等赌仙大军回来,你们自行商量怎么分派天山,以及派谁来南方帮忙。”

王翰压下心中狂喜,点头应是。

忽然,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厅外传来:“去南方?怎么可以漏下我!”

李闲大喜,抬头望去,只见厉天和彭翎左右搀扶着孙凌走进厅来。

“你的伤好了?”李闲大喜道:“这真是近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孙凌露齿笑道:“是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有待恢复。”

李闲皱眉道:“那你不能去。”

孙凌叫道:“我要回去看我的珠宝店!”

“不行,你不能去。”厉天扶着他坐下,说道:“你跟彭姑娘回青州,没有一年半载的别出来。”

孙凌愕然道:“那怎么行!”

厉天冷冷地道:“你现在的状态,去了也只会拖累我们。”

孙凌沉默下去,李闲忙道:“你去青州见见彭姑娘的长辈,这么迁延岁月不好的,人家是名门望族。”

孙凌苦笑一声,叹道:“拿你们没办法。”

众人结伴南行,看看远离太行,李闲开口道:“铁面,我看得出你肚子里有话,不妨说来听听。”

厉天沉默片刻,说道:“这次战斗,很有问题。”

“什么!”众人大惊,齐齐停下步来。江乘风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证据,而且王翰又是小凌的恩人,我也担心错怪了他,所以不好当他的面说。”厉天叹道:“这次的战斗,是我有生以来经历过最古怪的战斗。”

李闲的脸色无比凝重,道:“怎么古怪法?”

“首先,第一场恒山攻防战,我就觉得很奇怪。王翰的武功极为高明,当时我尚游刃有余,他不应该撑不住的。那一步之退,也未免太快了一些。到了我们露出败象,蓝舒云来援,楚梦略一计较,就下令撤退,这也奇怪得很。因为楚梦的兵马明显比我们多,虽然腹背受敌,但至少她也该尝试一拼,或许拼着伤亡惨重真能一举攻下恒山呢?为什么她连试都不试,就那么撤了?”

众人都沉默下去。楚梦不愿大损实力,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她完全可以不必损耗实力!

“紧接着,蓝舒云就死了,死得没有任何征兆。在此之前,他还刚刚击破戚重和卓青山的联军,还有余力带兵来援助恒山,可见他伤势虽重,却根本没到快死了的地步。岂料和王翰在房中坐了片刻,就那么猝死,着实令人疑惑。他这一死,太行群龙无首,恒山顿成孤军,再也没有守住的可能了。”

李闲寒声道:“你检视过他的尸首吗?”

“淤血爆裂,穿透心肺。这与伤发而死的迹象是一样的,所以我说没有证据。但是,蓝舒云死后不到一个时辰,楚梦马上重整大军再次攻山,时机准确得就像商量好了一样。而这一个时辰里,王翰苦口婆心劝我先走一步,是不是为了能更方便地串通行事呢?或许是我多疑罢。”

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厉天说话,向来不会无的放矢,要不是太多古怪惹得他满脑子的疑惑,他是不会随口污蔑人的。

江乘风缓缓道:“刚才是他自己要求去审柳牧之的,结果柳牧之就死了。”

李闲的额头渗出汗水,道:“也是他主动询问由谁留守。我们对他毫不起疑,自然随口就把任务给他了。”

厉天叹道:“不管是不是冤枉了他,最好还是找个借口让人把他替下吧。”

李闲沉默良久,缓缓道:“替下他,作用不大,反而惹他警觉。我写封信给萧无语,叫他留神观察。再让司徒先生……悄悄开棺验尸。一旦证据确凿,我们再来找他清算!”

“当家的,今天又有两个小帮派脱离我们了。”韩开山坐在秦淮对面,沉重地说道:“这样下去,长江联迟早散个干净。”

秦淮静静地看着韩开山,这个粗豪的汉子两鬓竟已微白,两眼布满了血丝。“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了。”

韩开山忙道:“不,当家的一个姑娘家,担着这么重的担子,压力才是真的大。我们这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伙还怕什么?他奶奶的,徐弈那王八蛋真不是东西!”

“他有他的资本。”秦淮疲惫地揉揉太阳穴,说道:“主动权向来都在他手里,无论是我们还是霹雳堂、银龙堡,抑或是那个组织,全要靠他才能行事。”

一旁的张猛憋不住了,怒道:“难道还真要屈服于他,听他号令不成!”

秦淮闭上眼睛,轻声道:“当然不会。”李闲的笑脸又在眼前浮现,秦淮暗自叹息:“你知道吗,要不是为了你,投靠徐弈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韩开山叹道:“要不要再和徐弈谈谈?”

秦淮摇了摇头,苦笑道:“各个势力间,我们是最说不上话的。若不是看在我们背后的重阳教,徐弈早就把我们吞得连渣都不剩下。”

张猛说道:“现在该到向重阳求援的时候了吧?此前当家的总是说重阳教正在和多方势力生死大战,不应该给他们增添压力。现在我们已经不行了,没奈何,也该让他们一起头疼了。”

秦淮笑了笑,道:“差不多了。没听今天早上探子们说吗?昨天夜里重阳教的毒仙成笑领一支孤军,绕过天山,直扑关中,把关中剑派屠得连只狗都没剩下,然后一把火烧红了半边天。现在似乎已经在苍梧山上做同样的事了。”

韩开山点点头,说道:“可见重阳教在北方的战斗也就在这两天就能落下帷幕。”

正在此时,一名帮众进门禀道:“徐弈公子求见。”

三人面面相觑,徐弈竟然亲自登门拜访?秦淮冷笑一声,看来徐弈比他们更早地获知了重阳教的战果。

“多日不见,秦当家风采如昔,令人仰慕。”徐弈举步进门,满脸都是充满阳光的微笑,让人无论有多憎恶他,也很难发起怒来。

秦淮笑了笑,说道:“徐公子说笑了。秦淮粗手粗脚,这点蒲柳之姿哪会放在徐公子眼里?请上座。”

徐弈谦让一番,也就坐了下来,笑道:“秦当家女中豪杰,魅力四射。既能使李教主倾心仰慕,我辈俗流又岂能例外?”

张猛忍不住了,怒道:“我们当家的魅力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有屁就放,少打花腔!”

徐弈轻笑一声,目光掠过张猛,说道:“张二爷的性子还是这么急。”

张猛只觉一股有若实质的压力随着这一眼侵袭而来,那种阴冷的感觉刺得他遍体生寒,强自哼了一声,不敢再开口。

秦淮冷冷地道:“二爷的话就是我的话。徐公子笑傲江南,左右逢源,原本对我等不屑一顾,不知今日为何这么客气,竟屈尊降贵亲自光临?秦淮十分好奇。”

徐弈苦笑道:“秦姑娘误会了。在徐弈心中,贵联的重要性其实仅仅次于敝堡。”

“哦?”秦淮失笑道:“徐公子这话,我可听糊涂了。既然我们这么重要,为何徐公子似乎没有什么合作的意愿,日日与霹雳堂和那组织打成一片,对我们却不断施压?”

徐弈微微一笑,说道:“正因为贵联重要,所以徐弈想与贵联溶于一体。而霹雳堂和那组织,无非只是两颗棋子,两颗目前相当有用的棋子罢了。”

秦淮心中凛然,她已深切把握到徐弈的意思。徐弈接收长江联,正是他把脚踏入重阳的第一步。而亲近霹雳堂和那个组织,只不过为吞并长江联制造条件罢了。将来若能在重阳取得立足之地,霹雳堂和那组织反而成为徐弈要铲除的首要目标。

对长江联是想兼并,对他们则是想铲除。亲疏之别,已经十分明了。

只不过,难道还要对他的野心表示理解和感激不成?秦淮哑然失笑道:“公子的好意实在不是人人都有办法接受的。”

徐弈淡然道:“我是不得不这么去表现。只有压制贵联,我才能得到霹雳堂和那组织的支持。”

秦淮微笑道:“那徐公子为何忽然如此抬爱,对我们吐露真意?”

徐弈轻叹一口气,道:“因为……李闲和江乘风就要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江南风云

他……就要来了?秦淮忽然觉得身子快要散架了一般,硬撑了多时的疲惫终于无可遏止地涌上心头。他来了,他还活着。

压下心中的狂喜,秦淮故作淡然地道:“也就是说,徐公子此来是要做最后通牒?”

徐弈沉默下去,半晌才轻叹道:“这么说太难听了些。徐弈是真切希望贵联能够加入我的阵营。以诸位和李闲的关系,当可使我顺利溶入重阳。”

韩开山冷笑道:“徐公子也太过异想天开了,竟想让我们丢掉自己的脸反过来帮你?徐公子似乎忘了我们的大哥是死在谁的手上!”

徐弈微微笑了笑,说道:“左龙之死,对二位来说本来没有坏处,这个仇报是不报,二位自己考虑清楚。而贵联加入我的阵营,说来是帮我,事实上也是在为自己谋求出路,更是为了天下大势考虑。相信秦当家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秦淮心中暗叹,她怎会不明白?摇了摇手,道:“还是徐公子自己说说,或许与秦淮想象的有所出入。”

徐弈深深望了她一眼,露出一丝奇异的笑,道:“诸位坚持奋战,无非是为了等重阳教一统江湖后,诸位以重阳教为依托,成为江南霸主。但是……重阳教将来的教主却一定不会是李闲。不知换了别人做教主后,三位这名不见经传的盗匪能不能受到重视?”

秦淮微微苦笑,韩开山和张猛都露出思索的神色。张猛嘴硬道:“李闲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李闲,他或许真会把这个位子一路坐下去呢?”

徐弈微笑道:“或许有这种可能。但是张二爷可曾知道,重阳教原本就没有让李闲长久地坐这个位置的打算?尤其是重阳高层显然有内奸,即使诸仙不争权,那内奸也必然会争。天下一统之后,重阳内部必定陷入永无休止的内乱之中。这种形势下,以李闲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继续搅和的。”

张猛也不说话了,秦淮微笑道:“徐公子请继续。”

“徐弈说这些话,并不是要诸位脱离甚至背叛重阳。”徐弈喝了口茶,续道:“李闲和江乘风是知道的,我徐弈一直都有竞争重阳教主之位的愿望。”

三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只听徐弈缓缓道:“我会把银龙堡与重阳教黑白合一,若天幸大事可期,我可以保证三位永霸长江。秦姑娘或许没有权势之欲,但徐弈可以帮忙姑娘报仇。”

秦淮失笑道:“公子或许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罢!先不论公子有没有资格去竞争重阳教主,单论公子与令弟的感情,怎么帮我报仇?或许到时一枪把我挑下长江,亦未可知。”

徐弈笑了笑,道:“我会这么说,当然有其原因。如果三位愿意加入我的阵营,我自会把情况全盘托出。”

见张猛和韩开山都默不作声,秦淮叹道:“让我们再商量商量吧。”

徐弈微笑道:“姑娘可以好好想想,当初那一战,为什么李闲和江乘风会与我合作无间?希望在李闲抵达之前,姑娘可以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韩开山问道:“为什么要在他到之前?”

徐弈失笑道:“这是个很浅显的问题。我希望在他们抵达之时,我已经成为重阳教在南方的头领。请恕在下直言,若等他到了之后再做决定,三位的重要性就低得多了。”

徐弈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如果早些靠向他,将来他们还能得到重用;若是迟了,将来就没有任何说话的份了。

三人都是一片沉默,直到徐弈离开良久,秦淮才出言打破沉默:“二位意下如何?”

张猛勉强笑了笑,说道:“我们全看当家的意思。”

秦淮冷笑道:“若依我的意思,这事必须等李闲来了才能做决定。”

张猛迟疑片刻,道:“我们毕竟不是重阳教的下属。”

“但是至少徐弈是这么看的。”秦淮淡淡道:“你我心知肚明,事实上我们就是依赖重阳教生存的。”

韩开山沉吟道:“我想二哥的意思是,我们若是投靠徐弈,并不算是背叛李闲。”

秦淮冷冷地道:“可我认为是!”

两人又沉默了下去。秦淮叹了口气,说道:“你们没有看清徐弈这些话后面藏着的东西。如果李闲来了我们还没有被徐弈兼并,则李闲还可以掌握有一定的主动权。如果现在就加入他,那李闲来了后,局面将完全落在徐弈的控制下。徐弈是个高明的弈者,永远都想掌握先手。”

两人没有说话,秦淮紧紧盯了他们半晌,心下黯然。事实上这个道理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秦淮苦口婆心地揭示,其实只是一堆废话罢了。

可以想见,在李闲来前,这里已是将士离心。李闲又将面临着一场辛苦的角逐。

徐弈实在太高明了。

银龙堡。

“二娘安好。”徐弈风尘仆仆地回到堡中,第一件事就是去见玉秋水。

玉秋水坐在一张古筝前,像是想弹筝,但两手却抚在弦上久久没有拨动。“二娘老了,不会弹筝了。”玉秋水轻轻叹息,说道:“秦淮河的水是什么颜色,二娘都忘记了。”

徐弈轻轻走到她身后,伸手为她按摩肩膀,微笑着说道:“二娘哪里会老呢?烟水阁如烟一去,整个江南再也没有一个女子可以和二娘相比了。”

“是么?”玉秋水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秦淮呢?”

徐弈失笑道:“秦淮虽是天生丽质,但陷身草莽。其灵秀娇柔之气,比二娘差得远了。”

“若二娘说服你爹,为你向秦淮提亲,你可愿意?”

徐弈沉默下去。玉秋水这句话,实是大有深意。

“秦淮早是李闲的女人了。”徐弈哂笑,回避了玉秋水的问题。

“娶到秦淮,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收长江联,直接步入重阳教高层。岂不胜过你费尽唇舌地游说?”玉秋水幽幽地道:“你刚从长江联回来吧?”

徐弈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依旧哂笑道:“不如这么说吧,二娘和你家尊主商量商量,把楚梦许配给我,如何?”

玉秋水笑了,笑得伏下身去,贴在筝上,有意无意地正巧离开了徐弈一直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弈儿的心真不小。”玉秋水喘着气,笑道:“不但想进入重阳,还想进入我们组织。重阳是鹤,我们是蚌,你是渔翁。”

徐弈也笑了,说道:“弈儿不知道二娘为组织卖命的原因何在,不过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不是么?”

玉秋水笑道:“一家人么?”

“当然。”徐弈笑得无比温和,说道:“这段日子里,父亲伤重在床,银龙大权由我和二娘共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若不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二娘哪还能在这里悠然抚筝呢?”

玉秋水失笑道:“要不是我故意把杨乱他们调到北方去,弈儿也不会对二娘这么放心吧。”

“所以二娘高明。”徐弈微笑道:“棋逢对手,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惜呀……我和尊主也是一家人。”

徐弈顿时色变。

“不用那么紧张。”玉秋水微笑道:“我们依旧可以合作。”

徐弈点点头,终于走到玉秋水正面坐下,说道:“愿闻其详。”

“如果我们把梦儿嫁给你,那么我们就都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你我一起尽力辅佐尊主成事,等尊主百年之后,权力自然就落在你手里。”玉秋水微笑道:“只不过,你要忍受几年罢了。”

徐弈大笑道:“鸟尽弓藏,乃千古铁律。我只怕命还没有尊主长!”

玉秋水嫣然一笑,说道:“你应该对自己的能耐有信心。而且梦儿也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你有本事让她真心真意地嫁你,日后有她全力相助,以她在组织里的地位和人望,何愁大事不成?”

徐弈的心终于不可遏止地乱跳起来。那双如梦似幻的眸子,那张不属于世间的容颜,那种成竹在胸的智慧,这些日子来时时刻刻在他的心中闪动,一刻也不曾忘记。

“让我再好好想想。”徐弈叹了口气,纵有千般谋算,难抵儿女情长。曾经以为一切的感情都是笑话,现在看来自己才是个笑话。

“对了,小博呢?我有点事想找他帮忙。”

“是为了秦淮报仇的事吧?”玉秋水苦笑一声,说道:“小博在后山捉蛐蛐呢。”

“……”

“若不是小博糊不上墙,我又怎会与你妥协至此。”玉秋水幽幽叹道:“人算终究不及天算。”

当徐弈来到后山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山腰上发愣的徐博。

“怎么了小博?不会告诉大哥你连蛐蛐都抓不住吧!”徐弈坐到他身边,笑道:“说起来,我们哥俩已经好多年没有一起抓过蛐蛐了。”

“今天见到的蛐蛐全是老弱病残。”徐博一脸不快地悻悻说道:“昨天我的常胜将军被邻街那个王二狗的黑虎咬死了,本来说好今晚再斗一次的。”

“斗蛐蛐嘛,输了就输了,又没什么大不了。”

徐博不悦地转过头来,盯着徐弈道:“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我斗蛐蛐,你斗人,其实还不是一样!倒还是斗蛐蛐更有趣些,起码把它弄得支离破碎也不会有只大蛐蛐来报复我。”

徐弈倒被这话说得哑口无言,低头看去,满地都是小蛐蛐的残肢,显然是被盛怒的徐博一只只地肢解了。

“如果实在找不到好蛐蛐,等会儿大哥帮你悄悄去把王二狗的那只弄死了,大家都拿弱蛐蛐斗过。”

徐博闻言,大笑起来:“不愧是大哥,此言深合我意!最烦那个龙沧海,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挺直腰杆赢了那只黑虎才有意义。屁,只要能赢,就是赢,哪来那么多臭道理!”

徐弈也笑了笑,道:“你这臭小子……其实这世上,大哥最怕的就是和你斗了。”

徐博不耐烦地摇摇手,说道:“只要你快点给我掌了权,我就可以不要成天被人关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斗来斗去的,我没兴趣。”

徐弈不说话了,看着地上的蛐蛐发愣。

徐博皱眉道:“少跟我玩这套。要我做什么事就直说!是不是要我问‘大哥,怎么了?有心事吗?’你才肯说出来?”

“在你面前,怎么我总像是被脱得赤条条的一样。”徐弈苦笑不已,叹道:“好吧,我也不跟你耍花枪。你该知道长江联吧?”

徐博忽然眼前一亮,闪电般出手,抓住一只正巧跃过的蛐蛐,打量了半晌,冷哼一声,把它撕得粉碎。“当然知道,就是像这蛐蛐一样早晚被大哥吞掉的帮派罢了。”

“要吞掉它并不难,难在让它完全为我所用。”徐弈淡淡道:“长江联等于重阳教在此地最重要的势力,只要它能真正为我所用,我马上就可以成为重阳教里的重要角色。”

徐博笑道:“我能做什么?”

“长江联有三个当家,其中两个是以前太湖水寨的头领,这两人好办。但是大当家却是一个女人,一个不好对付的女人。”

徐博停止了撕扯蛐蛐的动作,说道:“哪方面不好对付?”

“首先,她很有头脑。其次,她是李闲的女人。第三……”

“靠,说过了,不要玩这套!”

“第三,她是红牡丹的妹妹。”

徐博的神情严肃起来:“红牡丹?就是那个脸上被我画了只乌龟的美女?”

徐弈点了点头,徐博愣了半晌,忽然大笑道:“看,咬我的大蛐蛐来了。”声音渐渐沉下去,说道:“你要我死?”

徐弈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或是她死。”

“其实还是等于我死。”

徐弈大笑道:“小博怎么忽然不灵光了。这不正是你远走高飞的大好机会吗?”

徐博想了想,忽然纵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站起身来,转瞬去远。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徐博的心

银龙堡。

“二娘安好。”徐弈风尘仆仆地回到堡中,第一件事就是去见玉秋水。

玉秋水坐在一张古筝前,像是想弹筝,但两手却抚在弦上久久没有拨动。“二娘老了,不会弹筝了。”玉秋水轻轻叹息,说道:“秦淮河的水是什么颜色,二娘都忘记了。”

徐弈轻轻走到她身后,伸手为她按摩肩膀,微笑着说道:“二娘哪里会老呢?烟水阁如烟一去,整个江南再也没有一个女子可以和二娘相比了。”

“是么?”玉秋水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秦淮呢?”

徐弈失笑道:“秦淮虽是天生丽质,但陷身草莽。其灵秀娇柔之气,比二娘差得远了。”

“若二娘说服你爹,为你向秦淮提亲,你可愿意?”

徐弈沉默下去。玉秋水这句话,实是大有深意。

“秦淮早是李闲的女人了。”徐弈哂笑,回避了玉秋水的问题。

“娶到秦淮,你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接收长江联,直接步入重阳教高层。岂不胜过你费尽唇舌地游说?”玉秋水幽幽地道:“你刚从长江联回来吧?”

徐弈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依旧哂笑道:“不如这么说吧,二娘和你家尊主商量商量,把楚梦许配给我,如何?”

玉秋水笑了,笑得伏下身去,贴在筝上,有意无意地正巧离开了徐弈一直搭在她肩膀上的手。

“弈儿的心真不小。”玉秋水喘着气,笑道:“不但想进入重阳,还想进入我们组织。重阳是鹤,我们是蚌,你是渔翁。”

徐弈也笑了,说道:“弈儿不知道二娘为组织卖命的原因何在,不过我们毕竟是一家人,不是么?”

玉秋水笑道:“一家人么?”

“当然。”徐弈笑得无比温和,说道:“这段日子里,父亲伤重在床,银龙大权由我和二娘共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若不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二娘哪还能在这里悠然抚筝呢?”

玉秋水失笑道:“要不是我故意把杨乱他们调到北方去,弈儿也不会对二娘这么放心吧。”

“所以二娘高明。”徐弈微笑道:“棋逢对手,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

“可惜呀……我和尊主也是一家人。”

徐弈顿时色变。

“不用那么紧张。”玉秋水微笑道:“我们依旧可以合作。”

徐弈点点头,终于走到玉秋水正面坐下,说道:“愿闻其详。”

“如果我们把梦儿嫁给你,那么我们就都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你我一起尽力辅佐尊主成事,等尊主百年之后,权力自然就落在你手里。”玉秋水微笑道:“只不过,你要忍受几年罢了。”

徐弈大笑道:“鸟尽弓藏,乃千古铁律。我只怕命还没有尊主长!”

玉秋水嫣然一笑,说道:“你应该对自己的能耐有信心。而且梦儿也不是等闲之辈,如果你有本事让她真心真意地嫁你,日后有她全力相助,以她在组织里的地位和人望,何愁大事不成?”

徐弈的心终于不可遏止地乱跳起来。那双如梦似幻的眸子,那张不属于世间的容颜,那种成竹在胸的智慧,这些日子来时时刻刻在他的心中闪动,一刻也不曾忘记。

“让我再好好想想。”徐弈叹了口气,纵有千般谋算,难抵儿女情长。曾经以为一切的感情都是笑话,现在看来自己才是个笑话。

“对了,小博呢?我有点事想找他帮忙。”

“是为了秦淮报仇的事吧?”玉秋水苦笑一声,说道:“小博在后山捉蛐蛐呢。”

“……”

“若不是小博糊不上墙,我又怎会与你妥协至此。”玉秋水幽幽叹道:“人算终究不及天算。”

当徐弈来到后山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山腰上发愣的徐博。

“怎么了小博?不会告诉大哥你连蛐蛐都抓不住吧!”徐弈坐到他身边,笑道:“说起来,我们哥俩已经好多年没有一起抓过蛐蛐了。”

“今天见到的蛐蛐全是老弱病残。”徐博一脸不快地悻悻说道:“昨天我的常胜将军被邻街那个王二狗的黑虎咬死了,本来说好今晚再斗一次的。”

“斗蛐蛐嘛,输了就输了,又没什么大不了。”

徐博不悦地转过头来,盯着徐弈道:“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我斗蛐蛐,你斗人,其实还不是一样!倒还是斗蛐蛐更有趣些,起码把它弄得支离破碎也不会有只大蛐蛐来报复我。”

徐弈倒被这话说得哑口无言,低头看去,满地都是小蛐蛐的残肢,显然是被盛怒的徐博一只只地肢解了。

“如果实在找不到好蛐蛐,等会儿大哥帮你悄悄去把王二狗的那只弄死了,大家都拿弱蛐蛐斗过。”

徐博闻言,大笑起来:“不愧是大哥,此言深合我意!最烦那个龙沧海,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挺直腰杆赢了那只黑虎才有意义。屁,只要能赢,就是赢,哪来那么多臭道理!”

徐弈也笑了笑,道:“你这臭小子……其实这世上,大哥最怕的就是和你斗了。”

徐博不耐烦地摇摇手,说道:“只要你快点给我掌了权,我就可以不要成天被人关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斗来斗去的,我没兴趣。”

徐弈不说话了,看着地上的蛐蛐发愣。

徐博皱眉道:“少跟我玩这套。要我做什么事就直说!是不是要我问‘大哥,怎么了?有心事吗?’你才肯说出来?”

“在你面前,怎么我总像是被脱得赤条条的一样。”徐弈苦笑不已,叹道:“好吧,我也不跟你耍花枪。你该知道长江联吧?”

徐博忽然眼前一亮,闪电般出手,抓住一只正巧跃过的蛐蛐,打量了半晌,冷哼一声,把它撕得粉碎。“当然知道,就是像这蛐蛐一样早晚被大哥吞掉的帮派罢了。”

“要吞掉它并不难,难在让它完全为我所用。”徐弈淡淡道:“长江联等于重阳教在此地最重要的势力,只要它能真正为我所用,我马上就可以成为重阳教里的重要角色。”

徐博笑道:“我能做什么?”

“长江联有三个当家,其中两个是以前太湖水寨的头领,这两人好办。但是大当家却是一个女人,一个不好对付的女人。”

徐博停止了撕扯蛐蛐的动作,说道:“哪方面不好对付?”

“首先,她很有头脑。其次,她是李闲的女人。第三……”

“靠,说过了,不要玩这套!”

“第三,她是红牡丹的妹妹。”

徐博的神情严肃起来:“红牡丹?就是那个脸上被我画了只乌龟的美女?”

徐弈点了点头,徐博愣了半晌,忽然大笑道:“看,咬我的大蛐蛐来了。”声音渐渐沉下去,说道:“你要我死?”

徐弈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或是她死。”

“其实还是等于我死。”

徐弈大笑道:“小博怎么忽然不灵光了。这不正是你远走高飞的大好机会吗?”

徐博想了想,忽然纵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站起身来,转瞬去远。

太阳逐渐西沉,徐博坐在原龙腾山庄、现在的长江联对面的酒楼上悠然自得地品着酒,两眼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的大门。

秦淮是目前徐弈最大的掣肘,必须铲除。但是徐弈不敢杀秦淮,这将引起李闲的震怒,从此再也没有溶入重阳的可能。这件事,自然必须由他徐博来做。

任何人都会认为,徐博是为了担心秦淮的报复而先下手为强,没有人会怀疑到徐弈头上去的。但是,徐博将遭到的报复的强度将是史无前例的,而且徐弈不能帮他出头。这就是徐博说“其实还是等于我死”的道理。

但是,借着这个机会,从此远走高飞,苗疆、西域、草原、雪山,无处不可行,等徐弈称霸天下后,再重临花花中原。这样的机会简直是徐博梦寐以求的。虽然危险,也甘愿一试。

正盘算间,只见三五从人簇拥着一名身披粗布大氅的女子,缓步走进大门。门前的守卫肃然敬礼,说不出的恭敬。

徐博没能看清女子的面容,但心中却微微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些人对她恭恭敬敬,可是为什么,自己却觉得她很落寞?

或许是因为自己明知道她马上就要死了吧。徐博摸了摸身后的短枪,举步下楼。

摸清秦淮的卧室,徐博抢先潜了进去,腾身而起,隐在梁上。门很快又被打开,刚才看见的那名女子走了进来,掩上了门。

徐博的右手握上了枪。在这样的距离,攻其不备,他完全可以保证这女人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秦淮掩上了门,身子微微一软,疲惫地靠在门上。靠了片刻,微叹一声,站直身子,向书桌走去。一边随手解下身上的大氅,挂在椅背上,露出里面一袭黄裳和弱不禁风的身躯。

掩上门的那一刻,长江联的当家就不见了,有的只是一个疲惫的女子。解下大氅的那一刻,这个女子也不见了,只剩下惹人怜惜的娇柔。

徐博忽然觉得自己的心很平静,然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竟不知不觉地离开了枪。

秦淮坐在书桌上,呵了呵冻笔,蘸了些墨,似乎想写点什么。笔落在纸上,秦淮的手微微一抖,长叹一声,终于又放下笔来。

“函关归路千余里,一夕秋风白发生。”秦淮自嘲地笑笑,自言自语地道:“不知等你来了,我的白发生出来没有。”

“我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是为了找徐博报仇,还是为了你?”

“说是在报仇吧……但我为什么不肯投靠徐弈呢?徐弈那种人,即使不帮我,他也一定会杀了徐博的。银龙堡,只能有他一个继承人。我知道我今天问徐弈的问题很可笑,当然可笑,因为我自己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说不定让徐弈执掌重阳,你倒更愿意吧?但我怎么觉得,如果真投靠了徐弈,会很对不起你呢?这种感觉其实真没有什么理由的啊……”

秦淮低声自语着,却不知梁上正有一人浑身都是冷汗。

“大哥会杀我!”徐博心中凛然而惊:“秦淮说得有理#蝴一定会杀我!让我来刺杀秦淮,根本就没有打算让我继续活着。到时候李闲来报仇,他一定会把我卖了!真该死,我居然会信什么兄弟情!”

秦淮忽然皱了皱眉,不再言语。徐博心知由于心神颤动,气息与心跳再没能瞒过秦淮的灵觉。略一沉吟,抽出枪来,从梁上抛下。

秦淮旋风般转过头来,冷冷地盯着地上银光闪亮的短枪,说道:“请徐博公子现身一见。”

徐博依旧坐在房梁上,说道:“我若下地,银枪在侧,姑娘不会安心的。”

秦淮冷笑道:“不要紧,总之我们两人只能活一个。死在你手里,倒也一了百了。”

徐博叹道:“本来我是来杀你的,但现在不想。”

秦淮冷冷地道:“但我想杀你。”

徐博沉默片刻,忽然纵声大笑起来,笑道:“好!让你杀。”说罢一跃而下,一脚将地上的银枪踢起,银枪直飞而上,刺穿了房梁。

秦淮抬头看了看银枪,没有说话。只从这一脚上看,自己在此人面前根本走不过三招,无论他有没有兵刃都是一样。

徐博微笑着看了秦淮半晌,叹道:“漂亮。”忽然之间,竟砰然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再次抬头,满额的鲜血,继而以有生以来最严肃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道:“徐博领死。”

秦淮心中砰砰乱跳,这个仇人,竟跪在自己面前,等死?

“你为什么要送死?”秦淮的手按在剑柄上,却怎也拔不出来了。

“大哥要我死,我打不过他,势力也不如他,早晚是要死。既然要死,不如死在姑娘手里,总算是清偿了姑娘的血债,死得有点儿价值。这三个响头,是向令姐的英灵跪拜。”徐博满不在乎地说道,额头的鲜血流了下来,却毫不理会。

秦淮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怎也想不到,这仇竟是以这种方式来报的。

“呛!”秦淮的剑终于拔了出来,抵在徐博的咽喉上。徐博双眼一瞬不瞬,目光清澈如水。

他是自己求死,这仇报得……可谓根本毫无价值。秦淮看着他的眼睛,右手紧紧地握着剑,直握出了汗水。但是,总不能就不报了吧?

“你这么死,真不觉得有点不值得么?”秦淮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不。非常值得。”徐博居然微微笑了,道:“我想,能让姑娘完成毕生的心愿,无论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哪怕是我的命也一样。”

秦淮愕然道:“你……”

“是的。我想,我爱上姑娘了。”徐博微笑着说道,语气无比的平静。

第一百五十七章 萧墙乱起

秦淮的俏脸涨得通红,手腕微一用力,剑尖刺破了徐博的咽喉,一滴鲜血缓缓流了出来,徐博强忍痛楚,一声不吭。

“这样杀了你,我成什么了?”秦淮终于弃剑于地,颓然坐回书桌前,说道:“你走吧。只要你每年能到我姐姐灵前叩首上香,我想姐姐是会原谅你的。”

徐博紧紧盯着秦淮,说道:“你呢?原谅我吗?”

秦淮冷笑道:“我只不过是瞧不起你!”

徐博大受刺激,蹦了起来,叫道:“为什么?”

“徐弈要杀你,你就自己求死?这算什么男人?”秦淮冷笑道:“就算是杀只鸡,那鸡也会拼命反抗呢!”

徐博颓然无语,半晌才苦恼地道:“我……要对付他,我就必须去争权。可是争权这玩意儿……”

秦淮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这方面,简直和李闲是一模一样。可惜,李闲起码懂得珍惜自己的命,而你却不懂!”

徐博的眼里闪过一丝坚决,冷冷地道:“无论如何,在你面前,我绝对不能输给李闲。”一句话毕,头也不回地穿窗而出,留下满地鲜血,触目惊心。

秦淮木木地看着地上的血迹,直到此刻,她还觉得如在梦中。

不仅秦淮如在梦中,徐弈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徐博满头满脸的鲜血,咽喉上也有一点殷红,连包扎都来不及,就那么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堡内。徐弈心中的震惊实是难以形容。

“你居然失了手?”徐弈目瞪口呆地问道:“以你的身手,怎么会伤成这样?”

徐博一把扯下徐弈的衣角,擦着额头的血迹,愤愤地道:“秦淮手段高明,早就设好了埋伏!奶奶的,是不是你去见她时露出什么马脚来了?”

“这……”徐弈自己动手扯下一大片衣服,为徐博包扎起来,一边说道:“我的言语中倒是没有流露出会去杀她的意思,恐怕是她未雨绸缪。这么说来,对这女人的能耐我们必须重新估量。”

“估量个屁!”徐博骂道:“总之下次再对付她时,别忘了算上我一份!哎!你轻点儿!”

徐弈失笑道:“少见小博对什么人恨得这样咬牙切齿的。”

“废话!命都差点没了,能不火大吗?”徐博怒道:“这事你也有责任!”

徐弈赔笑道:“是是,下次一定安排得妥妥帖帖。”

徐博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说道:“一世人两兄弟,算啦算啦。我去见见娘。”

徐弈微笑着目送徐博去远,继而微笑消失,紧紧皱起了眉头。徐博居然失了手,这事大出自己意料,顿时打乱了既定计划,必须重新安排。在父亲伤愈之前,一切都必须安排妥当,否则他是绝对不会把衣钵传给自己这个重阳教的种子的。

想到徐不疑,徐弈心中又是一阵烦躁。徐不疑的功底有多么深厚,这点徐弈清楚得很,再不用几天,徐不疑必定又是生龙活虎了。到时候自己的宏图大志很可能只是一句空话罢了。

徐博来到玉秋水的房间,玉秋水一看儿子,失声叫道:“你怎么受了伤?”

徐博笑了笑,说道:“被大哥叫去刺杀秦淮了。”

玉秋水怔了一怔,忽然大怒道:“你这个蠢货!我还当他去找你商议会商议出什么好计策来,没想到是叫你去送死!更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去送死!”

徐博脸上的笑容逐渐转为阴冷,缓缓道:“现在我没死。所以……”

玉秋水露出一丝喜色,道:“你……”

徐博截断道:“来得及吗?”

玉秋水的喜色僵住了,好半晌才道:“怕是来不及了。整个银龙堡的权力都在他手里,所有人都视他为新主。”

“爹呢?”

玉秋水想了想,道:“你爹的意思我一直弄不明白。照常理,他心中的继位人选理应是徐弈,但是我却一直感觉到他不但不信任徐弈,反而还相当提防。”

徐博冷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徐弈根本就不是爹的亲子!”

“你说什么!”玉秋水骇然色变,猛地站起身来,椅子都翻倒在地。这个消息如果属实,简直是震惊江湖的超级大事!组织想要取得银龙堡的梦想忽然变得近在咫尺。

徐博淡淡道:“本来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凑巧知道他曾和江乘风密谋合作过,令人吃惊的是,江乘风对他的信任几乎毫无保留。而且,我们都知道,成樱在嫁给爹之前……”

玉秋水的娇躯轻轻震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喃喃地道:“他……是他和成樱的儿子……输了,我是彻底输了。”

徐博苦笑道:“可不可以不要先怀念旧情人?我们还是好好想想这件事应该怎么利用罢。”

玉秋水脸上微微一红,横了徐博一眼,嗔道:“小鬼头,以后再听到有关娘的这类事,给我马上忘掉!”

徐博赔笑道:“马上就忘,马上就忘!”

玉秋水轻笑一声,继而敛起笑容,低声道:“你爹快要康复了。只要在这段日子里你能好好保住命,你想想徐弈走投无路之下会做些什么?”

徐博的心猛然跳了起来,呆呆地瞪着玉秋水半晌,终于大笑道:“娘高明!”

玉秋水轻声笑道:“现在,只希望李闲不要来得太早。”

听到李闲的名字,徐博眼中闪过一丝热烈的色彩,却没有说话。

恒山。

萧无语等人木然跪在蓝舒云灵前,深深地垂下了头。主殿内外,一片哀声,数千名重阳教众人人挂孝,哭声响入云霄,就像震动了层云,那云中缓缓落下丝丝细雨来。

王翰只觉浑身都像被万蚁爬咬,每一声哭喊传来,心中像被万斤巨槌狠狠地撞击。在这刹那间,王翰忽然后悔自己没有跟李闲离开这个地方。他甚至一眼都不愿再见重阳教众们悲痛的脸。

“是我们的错!我们都他妈是猪!”萧无语饮泣道:“根本不该把大军全部带到天山去,更不该只留老四一个人驻守太行!我们又他妈的不是没人用!”

司徒铭和莫白羽默然无语,两人的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淌流。

王翰动了动嘴唇,终于还是没有说话。目视成樱,成樱想了想,叹息着点了点头。

成樱原本是随成笑一起出征的,此刻成笑领了新任务,她又随大队回来了。这次出征的决策,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过,而且严格说来,她并不算重阳教的人,在现在的情况下,只有由她出面来劝慰是最合适的了。

“你们也别太自责了。事先是全力进攻白马堡,当然是去的人越多越好;而后来虽改变方针,也担心天山剑派尚有留守。”成樱轻声安慰道:“这是人算不及天算,老四为教尽忠,死得其所,大家不用太过伤心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王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胸口像堵着一块大石,几欲喷血。

亲手杀死把自己视为手足的结义兄弟,这种感觉,比之二十多年前一句话出卖了重阳大军更加令人难受万分。

忽然之间,王翰只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想做了,什么锦绣江湖缤纷武林,全他妈都是狗屁。就算把江湖全踩在脚下,又有屁用!这想法只是一闪即逝,王翰苦笑一声,现在已是势成骑虎了。

只听司徒铭低声道:“真是人算不及天算吗?我临走前验过老四体内的伤,他应该根本不会伤发而死的!难道,我所知的医术全是放屁吗……”

王翰心中一震,急忙说道:“或许是他事前和戚重等人一战,又受了点暗伤,亦未可知。老三切莫轻易丧失信心。”

司徒铭冷然一笑,道:“信心?我才不信这个邪!老天想推翻我的信心?除非让我开棺验尸,确知老四又受了怎样的暗伤!”

莫白羽斥道:“休得胡言!怎可打扰了老四英灵!”

司徒铭长叹一声,轻声道:“我……我只是实在不甘心。我甚至到了现在都不敢相信老四死了!”

萧无语低叹道:“别傻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王老大近来也辛苦了,今夜我们几个为老四守灵,老大先去休息吧。”

王翰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蓝舒云的灵位,颤身离开。

王翰前脚刚离开,严彬马上就走进了灵堂,看样子是等候了多时了。众人讶然看了看严彬,只见他先对着蓝舒云的灵位深深鞠了个躬,才走向萧无语,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似乎是塞给萧无语什么东西,又马上告罪离开。

萧无语闻言,脸色微微变了,直到严彬离开良久,才分别传音给诸人,说道:“教主来信,吩咐交给我们任意一人,但不能让王老大看见。”

众人同时色变。

李闲等人还在从恒山到江南的路上,但随着李闲的这一封密信,恒山高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愤怒与紧张之中。当天晚上司徒铭秘密开棺验尸,蓝舒云遗体内,王翰水月错掌的残留力量在司徒铭的眼底暴露无遗。

而与此同时,银龙堡内的勾心斗角也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第一百五十八章 师徒密计

楚梦接到玉秋水的密信,先杨乱和兵马一步,独身急行,抵达银龙堡。

“楚姑娘大驾光临,徐弈幸何如之!”徐弈闻报,直迎出堡外十里,对着楚梦翩然稽首。

楚梦在心中眉头大皱。她很清楚这次是来干什么的,也很清楚徐弈将会对她展开疯狂追求,但她真的不喜欢徐弈这种恭谨有礼的君子模样,徐弈越想表现君子风度,楚梦反而越觉得可笑。相比之下,她宁愿喜欢李闲那种玩世不恭的小流氓,至少他有着真性情。

而当她在开封第一眼见到厉天那种漠视一切的冰冷与残酷时,就已被深深折服了。

心中虽皱眉,面上却依旧露着甜甜的笑:“能有幸来与徐公子相一回亲,才是楚梦上辈子积的福呢。”

若说世上有种东西能够使银枪化为绕指柔,那必定是楚梦的微笑。

徐弈的脸居然红了,这副脸蛋若是落在徐博眼里,必定笑掉了大牙。徐弈感觉到脸上发烫,暗叫不好,拙劣地转移了话题:“据说楚姑娘在北方不慎中了李闲的诡计,徐弈深感惋惜。”

“多谢徐公子关怀。不过,设诡计的人是我们,李闲只是破计罢了。最后一战,那是李闲有着大将之才,奇兵制胜,楚梦心服口服,决无怨言。”楚梦幽幽地说着,声音凄迷如梦,好象正在跟情郎互诉别情,说出的话却是这种戎马之事。

徐弈心中苦笑,因为他摸不清楚梦的真意。楚梦说这些,究竟是实话还是自谦之词?自己下句话该怎么应对?万一马屁拍在马脚上,这美女对自己的好感必定降低。

徐弈忽然觉得,追求楚梦实在是世上最累的一件事,简直比一统十个江湖还累。

没奈何,徐弈只好顺着她的口气说道:“李闲确实是个厉害的对手。”反正这句话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否认。

楚梦浅笑道:“徐公子也决不比他逊色呀。”

徐弈心中轻跳两下,说道:“李闲有重阳之强,横扫天下,其势难当。曾闻楚姑娘欲与李闲合作,以姑娘之智、组织之谋,若和李闲联手,天下尽在掌握。不过,在下坐拥银龙,虎视江东,若有幸得姑娘之助,鲸吞重阳独霸天下亦非难事。”

楚梦停下步来,美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徐弈俊朗的面庞,说道:“若是真如公子所言,楚梦愿以全副身心交给公子,助公子成就大业。”

徐弈压下心中狂喜,道:“姑娘当知徐弈此话决非虚言。”

楚梦嫣然一笑,说道:“此事关系妾身终生,希望公子不要责怪妾身多心。妾身与公子一般,都是谋定而后动之人,所以希望能够揭开一些不明朗的因素,给妾身一个安心。”

徐弈微笑道:“楚姑娘何事不明,尽管开口,徐弈必当知无不言。”

楚梦低头看地,轻声道:“令尊尚在,银龙堡的大权,能一直由公子掌握么?”

徐弈心中剧震,楚梦这句话,正是狠狠揭开了这些日子来徐弈最苦恼的问题。定了定神,强笑道:“姑娘当知小博全无争位之心,二娘已经决定全力助我。家父百年之后,银龙堡自是属于徐弈。”

楚梦幽幽叹了一声,说道:“徐公子精通弈理,岂不知由己弈敌之理?若先手皆在令尊之手,公子步步相应,岂能完胜?虽是二公子无意争位,但若是令尊一意传位与他,又当如何是好?且令尊功力高绝,百年之后……恐怕真要百年。”

徐弈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已是烦扰不已。楚梦所言,他徐弈早几个月前就想过了,虽然明知如此,但又有什么方法改变?杀了徐博是最好的途径,但徐博本身武艺绝伦,为人又机警,想要天衣无缝地弄死他,还真是不容易。本来想通过刺杀秦淮,让震怒的李闲来宰徐博,谁知徐博失手,大计顿成虚话。

“百年之后……恐怕真要百年。”楚梦这句无心之言,忽然提醒了徐弈另一件事情。徐博杀不成……难道不能杀另一个人么?徐弈脑子里灵光一闪,不动声色地道:“此事徐弈心中早有计较,不过时候未到,请恕徐弈卖个关子。数日之内,姑娘自当明白。”

“任务已经完成了,徐弈进了套。”楚梦心中暗叹:“若论心机城府,这徐弈本是天下无双。这句挑拨如此明显,他却居然也没能感觉出来。原来……原来他在感情面前,也是这般无能为力么?”想起自己每当见到厉天时,心里也从来都保持不了清明,楚梦深吸一口气,忽然对徐弈同情起来。

“既然如此,妾身就等公子的好消息了。”楚梦收拾情怀,微笑道:“公子乃高雅之士,相信银龙堡必能使妾身留恋忘返。”

徐弈笑了笑,说道:“银龙堡自我接手以来,一切布置从简从实,以前的大花园被辟为演武场,人工大湖也变成水战训练池了。我自己的书房,除了一床一桌一棋盘,什么都没有。”

“……”楚梦哑然,心中却渐渐对这个男人佩服起来,同是拥有万贯家业的英豪,相比于沉湎酒色的许嵩而言,徐弈确当得上是个不世之杰。可是佩服归佩服……楚梦叹了口气,说道:“那妾身只好去找二夫人叙叙旧了。”

徐弈也知道自己又被扣分了,不过在这个方面他却丝毫不后悔,只是微笑应道:“这是应当的。徐弈已安排下了最幽雅的房间,必能令姑娘满意。”

楚梦嫣然浅笑,没有说话。

当晚,楚梦来到玉秋水的卧室。玉秋水面窗而立,看着天外的星辰,她的身后是一具古筝。楚梦的目光落在筝上,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出口。

玉秋水轻叹一声,说道:“春天快要到了。”

楚梦笑了笑,说道:“师傅不是最喜欢听春雨润物的声音么?”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再听,只会觉得烦躁。”玉秋水转过身来,叹道:“师傅也快像你一样,爱上秋风萧瑟、冬雪呼啸的感觉了。”

楚梦笑道:“徒儿向来没有资格去捕捉春天的声音,但师傅却是有的。”

玉秋水笑了,说:“臭丫头倒是坦率。事实上我最看好的弟子是如烟,因为她始终纯洁,音乐本该是最纯洁的东西。”

“音乐也是融合宇宙本质的手段之一,这个世界既然存在污浊,音乐也就不可能绝对纯洁。”楚梦笑道:“记得这句话是师傅当初时时挂在口边的呀。”

“或许是师傅老了。”玉秋水自嘲地笑笑,道:“如烟怎样了?”

“她出卖了尊主。”楚梦笑了笑,说:“她爱上了李闲。”

玉秋水似乎有点动容,继而皱眉道:“你们把她怎样了?”

“尊主是将计就计,想让李闲误认莫白羽是叛徒。不过看起来李闲并没有上当。”楚梦叹道:“如烟把忘忧散给了李闲之后,就去了高丽。李闲亲自安排了部下护送她去的,当时为了防司徒贝贝有问题,这事进行得隐秘得很。这是如烟亲自来信告诉我的,否则我也休想知道。”

“希望这孩子不会有事就好。”玉秋水叹道:“我们的事情牵扯上她,对她实在不怎么公平。”

“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几件是公平的。”楚梦轻笑道:“试看徐弈,从小兢兢业业,无论在家族还是在武林中的声望都是如日中天,本当顺利继承银龙堡。岂知人算不及天算,徐不疑压根儿就没有信任过他。”

玉秋水转过头去,又看向窗外,说道:“你今天的任务达成得如何?”

“徐弈似乎……已经想到那种方法了。”楚梦轻声道:“我看今晚他就会动手。”

“既是如此,我们也要准备一下了。”玉秋水的声音平静如水,身上却隐隐散出了和她的身子决不相称的杀气。

楚梦依旧是满脸的笑容:“本以为师傅对江乘风的骨肉会手下留情的,想不到杀意竟浓烈至此。”

玉秋水甜甜一笑,道:“因为他是江乘风的儿子,却不是我的。”

楚梦飘然退后,笑道:“无怪乎师傅能教出如烟春天的成长,也能教出我秋冬的肃杀。”

玉秋水笑了笑,道:“小博,准备行动。”

帐后一道人影一闪不见,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楚梦沉默片刻,说道:“如果师傅对自己的骨肉也可以有秋冬之意,我们的大计将更加圆满。”

玉秋水冷冷地道:“连自己的手足和骨肉都可以舍弃,那成功了还有什么意义?”

楚梦低叹一声,道:“这种事情,古来有之。他……不也害死了义子么?”

玉秋水显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浑身一颤,不再说话。寒风透过窗子吹来,两人都不自禁地将衣服紧了紧,接着默然对视半晌,同时露出一丝苦笑。

第一百五十九章 惊变

徐不疑的寝室内,徐不疑躺在床上睡得正酣,这些天来银龙堡的明争暗斗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静养,江南第一大势力的主人,就像完全被人忽略了一样。

前些日子与太湖水寨那一战,厉天、李闲、孙凌联手夹击所造成的创伤,几乎将徐不疑直接送去见了阎王。虽然已将息了这么久,但还能明显看见睡梦中的徐不疑双颊塌陷,鬓角与须眉都已隐现风霜。可以想见,若是他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必定是黯然无神。

但徐弈却清楚地知道,徐不疑康复的日子已绝对不远了。

徐不疑床边,原本通宵侍立的丫鬟此刻正软倒在地上,一个浑身黑衣的蒙面男子立在漆黑的屋子里,仿佛深夜的幽灵。

冰冷的目光落在徐不疑的脸上,男子的身子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旋又回复如常。手掌缓缓抬起,整个房间里的气息似乎在刹那间凝固了。

手掌落在半空,徐不疑原本安详紧闭的眼睛忽然睁开。男子不由得滞了一下,当手掌落下时,徐不疑已经一个翻身避了开来,手掌无声地击在床上,棉被丝毫无损,床板却哗啦一声裂得粉碎。徐不疑闷哼一声,直跌在地上。

“我就知道你这个逆子早晚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徐不疑瘫坐在地上,似乎是认了命,一动不动地说道:“只不过你似乎太莽撞了些。如果我猝死,全堡上下都会起疑。”

男子一声不吭,缓缓揭下面罩,露出徐弈俊朗的面庞。

徐弈随手扔掉面罩,微笑道:“不劳父亲大人费心。父亲的后事,孩儿已经安排妥当了。”

徐不疑微笑道:“爹知道你凡事都会铺条很好的后路。只不过……”

没等他话说完,徐弈的另一掌又已挥出,强烈的气劲压得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徐弈心知肚明,如果徐不疑大声呼救起来,那什么都泡汤了,必须趁他似乎还没反应到这点时速战速决。

徐不疑勉强打了个滚,随手掀起被子。掌力击在被子上,柔软的棉被竟也四分五裂。徐弈暗叹一声,本以为徐不疑熟睡之中,必当手到拿来,银枪太过醒目,就没有带上。谁知竟会变成这种状况,若是银枪在手,徐不疑怎也躲不过这一击的。

“住手!”

寝室的门砰然打开,徐弈心中狂震,手掌硬生生停在半空,再也击不下去了。在这一刻,他已知道了,徐不疑这老奸巨猾的家伙早有准备。他徐弈这半生的心血,就在这一刹那间付诸东流。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龙沧海、雷南原等一批原本已将他奉为新主的银龙堡骨干高手。

见徐弈竟然犯下弑父之罪,这批银龙堡的元老心中的震惊实是无以复加。龙沧海颤声说道:“少主!你……你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堡主的位置本就是早晚要传给你的啊!”

徐弈的心中只觉一片空白,一时之间什么都想不到了。听见龙沧海的话,徐弈微微苦笑一声,道:“是吗?”

雷南原艰涩地道:“少主是否受了谁的胁迫?不妨说出来,堡主一定会原谅你的。”

徐弈心中一动,这批高手个个都对自己无比信任,事情或许真有挽回的机会。

正在此时,徐博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自觉地让开道,徐博目瞪口呆地望着房内,失声道:“大哥?爹?”

众人默不作声,徐弈和徐不疑也都没有说话,气氛十分古怪。徐博环视半晌,忽然大笑起来,走入房中,笑道:“徐弈你这没用的东西!杀个重伤的病人居然都杀不了!早知道我就自己动手了!”

众人同时愕然,徐弈剑眉一轩,没有说话。

“妈的,你杀不了,我来杀!”徐博怒喝一声,短枪忽然在手,风驰电掣般越过徐弈,向刚刚站起身的徐不疑投射而去。

“住手!”众人大惊失色,谁能想到徐博竟敢当所有人的面明目张胆地向父亲动手?除了住手两个字,没有一个人来得及反应去拦阻。

短枪到了徐不疑身前,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忽然一个回马枪,瞬间到了徐弈的胸口。

众人只看得呼吸都停顿了,徐博这一枪,居然只是个虚招!其真正目标竟是徐弈!

徐弈嘴角牵出一丝微笑,身形稍稍后挫半步,撮指成刀,斜斜斩在徐博的枪身上。徐博倒退了一步,苦笑道:“你竟然有准备了?”

徐弈微笑道:“因为你刚才刺向他时,他一点紧张的神情都没有。”话音未落,只见徐博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来。徐弈暗叫不好,只觉身后一股高度集中的狂猛劲气透背而来,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了。只好勉强功聚后背,硬生生挨了这一击。

“噗!”徐弈狂喷一口鲜血,尽数洒在徐博的身上,徐博不闪不避,只是笑着看着他。徐弈猛然转过头来,只见徐不疑负手卓立,神色说不出的嘲讽。

“你……你竟已恢复到这种程度了……刚才竟一直深藏不露!”徐弈深吸一口气,缓缓擦去嘴角的血迹,冷冷地说道。

徐不疑微笑道:“我身体没有复原,而小博并不是你的对手,如果你一意要逃,我们谁都拦不住你。不用这种办法,安能留下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银枪公子呢?”

“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徐弈冷冷地笑了笑,扫了一眼门外那些被目不暇接的变故惊得呆若木鸡的高手们,说道:“你以为,现在就能留下我么?”

话音未落,身子已倒飞而起,投向右首的窗子。徐不疑和徐博都没有拦他,微笑着看他撞破窗子飞了出去,又忽然箭一般倒射而回。

窗外,玉秋水的玉簪在星空下,闪闪发亮。

徐弈猛喘几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双眼在刹那间闪过一丝悲伤的色彩,然后电射向左边的窗子。不等他撞破,窗子已自动打开,一条白练在窗上打了个转,又灵蛇般缩了回去。

徐弈长叹一声,终于静了下来,定定地盯着窗外。

夜色里,楚梦一袭雪白的衣裳,宛如月宫嫦娥。星光闪烁下,那张绝世容颜变得疑幻疑真。徐弈的眼逐渐蒙胧起来。二十年来,什么黑白合一,什么一统江湖,所有的迷梦逐渐在心中缓缓消散,整个世界,就只剩那抹浓雾般的白。

第一百六十章 吊丧

次日午前。李闲等人终于抵达了长江联。他们谁也没有想过,这路上的日子其实不过短短三数天,江南竟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李闲一行来到长江联时,秦淮与张猛、韩开山正领着一群手下站在门口迎接他们的到来。

秦淮微笑着,眼神明亮而清澈,有种欣慰而又如释重负的神情。清丽的脸庞,虽与当初分离时相比已经憔悴得多了,但却丝毫无损她楚楚的丰韵。李闲吊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知道杨乱在北方后,心中对秦淮的担忧终于在此刻完全消失,有的只是久别重逢的欣悦。转眼望去,江乘风也明显地露出了笑容,连厉天的脸上也感受不到冰寒了。

司徒贝贝好奇地睁大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传说中的女人,看着看着,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味道。眼前的秦淮,在某些方面的感觉上,像极了他们心中念念不忘的萧如非。虽然明知她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与萧如非完全不同,但不知为什么,却总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受。

秦淮的目光也落在司徒贝贝身上,露出了友善的笑容。但李闲却稍稍皱起了眉头。因为他敏锐地捕捉到了秦淮眼中一闪而过的惶恐,就像是勾引有妇之夫时被捉奸在床的那种惶愧。

以秦淮的性格,本不该有这种担忧的。那她的惶恐是因为什么?

今日的李闲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对凡事都漫不经心的小浪子了,在无数阴谋诡计中挣扎过后,李闲在刹那间就已明白了秦淮的心事。心中暗自计较,没有说话。现在不是谈男女事的时候,因为他已经看见了秦淮身边那两个家伙躲躲闪闪的目光。

正常情况下,张猛和韩开山见到他,应该会说两句粗口骂两声娘,以示友好才对。这会儿却像是刚出嫁的大姑娘似的,羞羞答答地躲在秦淮后面,一脸的尴尬。

“大家都活着。”李闲嘻嘻笑着说道:“真好。”

韩开山忙不迭地应和道:“是啊是啊,真好。”

“好你个大头鬼!”李闲骂道:“还不准备酒宴为我们接风洗尘,难道要老子这个远客掏腰包不成?”

韩开山如获皇恩大赦,急急向里冲去。秦淮一把扯祝蝴的衣角,笑道:“等等。”

李闲望向秦淮,知道秦淮此举必定是要揭示出某些特别的事情了。

“李教主已经不是客了。”秦淮微笑道:“从今往后,长江联举众加入重阳,任李教主驱策。除非李教主嫌弃长江联只是一伙不入流的盗匪,不肯接纳。”

李闲心中震了一下,秦淮竟当众宣布出这样的决定,只能证明江南的形势将会出乎他们的任何一种意料。

江乘风也是愕然,见李闲似乎不易回答,便插嘴道:“这种事情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商议吧。眼下我们还是客呢,喝酒喝酒!”

李闲大笑道:“就是就是!先喝酒!”

气氛忽然轻松了起来,至少表面如此。

众人围坐在内堂的酒桌上,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尽情饮着上等好酒。厉天一个人坐得老远,捧着一坛梨花酒无限享受。

酒至半酣。李闲目视秦淮,秦淮会意,挥退了仆役。原本哄闹的内厅忽然鸦雀无声,只有厉天酒入咽喉的声音变得无比的清晰。

江乘风率先发言道:“江南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为什么你们忽然有这样的想法?”

秦淮笑了,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遗憾:“昨天深夜,徐弈身亡。”

“噗!”厉天一口酒全喷了出来,不能置信地捧着酒坛发愣。转眼望去,李闲和司徒贝贝呆若木鸡,而江乘风的脸色,苍白得就像楚梦那袭纯白如雾的衣裳。

尽管李闲已预估过任意一种坏结果,也绝想不出事情居然会起了这么一个变化。徐弈死了?那个永远谦恭的徐弈、志比天高的徐弈、智深如海的徐弈,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对徐弈的能耐,李闲向来敬服,他甚至认为就算这个江湖上所有人都死光了,徐弈也绝对不会死的。

来不及去思考徐弈的死亡带来的后果,李闲的脑海里只存在着一种无法相信的念头。

李闲瞥了眼江乘风,只见他软绵绵地靠在椅背上,原本深邃的目光空洞洞的,似乎已经丧失了生命力。“这个消息……可靠吗?”李闲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得到这个消息时,我们也和你一样震惊。”秦淮看了看张猛和韩开山,说道:“消息是张二爷和韩三爷带回来的,他们清晨去见徐弈,结果见到的却是灵堂。银龙堡的人对徐弈的死因讳莫如深,我们半点原因都猜不出来。”

江乘风缓缓开口了:“在此之前,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么?”

秦淮把徐弈来访的过程和因果细细说了一遍,众人都陷入沉思。

“他这么做,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江乘风闭上眼,无力地叹道:“如果非有一个原因让他死,那么估计他就是死在这里。”

李闲点点头,说道:“是的,他忘了银龙堡的主人毕竟还不是他。”

“但是,他理应不会忽略这么关键的问题的。如果连这个都想不到,他就不是我们所认识的徐弈了。”江乘风缓缓道:“他一定还做了什么。”

秦淮马上想起了徐博的刺杀,忽然之间,她明白了徐博来杀她的背后原因,更明白了徐博为什么会放弃。

“确实……他想杀徐博。”秦淮一五一十地把徐博来杀她的情形说了出来,想起徐博那句突如其来的表白,秦淮的脸也不禁红了起来,隐去了那些对白。偷眼看了看李闲,只见他正在沉思,似乎没注意到她的样子,轻轻松了口气,续道:“我直到现在才明白,让徐博来杀我,其实是徐弈杀徐博的计策。”

秦淮那一瞬间的脸红虽然逃过了李闲的锐目,却没避开司徒贝贝的眼睛。司徒贝贝眨眨眼,吐了吐小舌头,善意地笑了。秦淮心中跳了跳,忽然掠过一丝温暖的感觉,也对司徒贝贝微微一笑。

司徒贝贝开心起来。在没见到秦淮之前,原本一直对她存有醋意的,但当她第一眼见到秦淮时,那股醋意就无影无踪了。而她从秦淮的叙述中,清楚地认识到秦淮为大家担了多少责任、吃了多少苦,甚至冒着随时被徐博这样的高手秒杀于瞬间的危险。

一个女子纤弱的肩上压着这么重的担子,她图的是什么?图报仇?可她最终还是放过了徐博。

司徒贝贝明白,她又被比下去了。曾经,她不如萧如非爱的强烈;现在,也比不上秦淮爱得无私。

她只不过是想腻在李闲身边,一生一世也不要分离。

当司徒贝贝的心中柔肠百结时,李闲和江乘风等人也想破了脑袋。

“就算是徐博生变,徐弈也不该死得那么快呀。毕竟银龙堡绝大部分的实力都掌握在徐弈手里。难道徐博竟然强到可以单独刺杀徐弈的地步?”李闲梦呓般说道:“就算楚梦等人也一起出手,以徐弈的机警,跑总跑得掉的。”

江乘风冷冷地道:“看来,我们必须拜访一趟银龙堡。”

落日时分,银龙堡迎来了这些年来最重量级的访客。

徐弈的灵堂就在银龙堡的大堂上,布置得隆重却又简单。说它简单,是因为堂上除了霹雳堂以外,只有寥寥几个小帮派送上的花圈与悼词,江湖上有点名望的大帮大派的悼仪,一个不见。

李闲和江乘风的来临,为灵堂添上了重阳教的两副花圈。

“重……重阳教李教主、江守护使到!……”唱官颤抖的声音飘进灵堂,灵堂里的哀声忽然停止,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包括带着伤势的徐不疑,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门外。

李闲和江乘风举着花圈,缓缓而入,对众人或惊讶或敌视或紧张的目光恍若不觉,径自走到徐弈灵前。徐不疑的瞳孔微微一缩,瞟了身边的玉秋水一眼。玉秋水的面色变得苍白无比,但这苍白中又微微透着一丝奇异潮红,诡艳无伦。

“枪破六合,倾倒世间英雄汉;棋弈八荒,惭愧天下圣贤书。”

江乘风喃喃地念着灵堂上挂着的挽联,怔怔地望着徐弈的牌位看了半晌,忽然哑然失笑。目光掠过一旁的徐不疑,缓缓道:“不知此联可是出自徐兄手笔?”

徐不疑冷冷地望着这个此生最大的宿敌,淡淡道:“徐某文采拙劣,倒让江兄见笑了。”

“徐兄的文字正如其人,霸气逼人。江某怎敢班门弄斧。”江乘风淡淡道:“只不过,这是挽联,不是书房题字。江某从中读不出丝毫丧子之痛,却只见夸赞,着实令人费解。”

“儿女情态,徐某向来做不出。能做的,只是对儿子的一些肯定罢了。”徐不疑面色不变,在“儿子”二字上稍稍加重了些语气,又道:“素闻江兄人物风流,必能有以教我。”

江乘风不语,忽然轻轻抽出了赤蝎魔刀。灵堂一片骚乱,兵刃出鞘之声不绝于耳。李闲微笑着环视一周,伸了个懒腰。这个懒腰似乎有无尽的感染力,抽出兵刃的诸人竟都缓缓垂下了手。徐不疑挥挥手,诸人收起兵刃,各自坐了下来,但手掌还是按在柄上,一眨不眨地盯着江乘风。

江乘风视若无睹,左手从刀上轻轻抹过,一滴鲜血从指尖涌了出来,瞬间被刀身吸走,那刀忽然变得更加红艳起来。江乘风的手指猛地离开了刀,鲜血像决了堤的水,一股脑儿全向地面洒下。

江乘风手掌一拍,下落的鲜血骤然停顿,继而奇迹般地全都旋转起来,越转越快,终于合成一道旋转着的血箭,咻地向挽联之处洒去。

鲜血尽数覆盖在上联中的“汉”字上,渐渐散开。众人瞄了一眼,眼睛忽然睁得圆无可圆。那黑色的墨迹完全被血色掩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鲜红的“泪”字,触目惊心!而与此同时,江乘风手指上的鲜血已经止住,赤蝎魔刀已不知何时回到衣底。双手空空地背负着,两眼静静地盯着自己的杰作,而那双眸子,已不知何时鲜红似血。

玉秋水痴痴地望着他,心中充满了柔情,也充满了无奈。因为她知道,这个男人,永远不会再原谅她了。

江乘风感受到异样的目光注视,冷冷地转过头来。玉秋水看着那双血红的眸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忽然之间,那股冰寒的感觉蓦地消散无痕,转头望去,只见徐不疑的手指轻弹,一股细丝般的气劲横贯而来,截断了江乘风冰寒的杀气。江乘风淡淡一笑,别过头去,继续看他的“泪”字。

李闲在一旁看得真切,微微耸了耸肩。徐不疑这乌龟当得也不容易啊,心里吃翻了醋,却无论对谁也不能表现出来。在女人面前表现,是自认低了江乘风一截;在手下面前表现,颜面何存?

心中正在失笑,却猛地打了个突兀。一道目光不知从何处射来,紧紧将他锁定,那有若实质的目光,仿佛要透过他的背心,将他看个通透。

李闲装作若无其事,顺着感觉望去,一个年轻的男子跪在不远处,眼神中充满了挑衅。

徐博。

李闲冷冷地打量他一眼,他虽不知徐博这挑衅的目光是为何而来,但却隐隐感受到了一种你死我活的惨烈味道。

“徐弈是你杀的?”李闲悄悄传音问道。

徐博明显地愣了一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家伙竟会忽然这么问。传说中不羁的浪子,看来真有其事。这样的性格却偏偏对上了他徐博的胃口,徐博笑了笑,也传音道:“不错。我为你除去了大对头,晚上请我喝酒道谢吧。”

李闲笑了起来,道:“严格说来,徐弈不能算我的对头。而掌握了银龙堡继承权的你,倒还真可以算得上。”

“是吗?徐弈在世上一天,你这教主的位置就有受到挑战的可能。不要告诉我你不爱当教主,饱受内奸困扰的重阳,经不起横生枝节。”徐博微笑道:“反之,我倒真不想当银龙堡主。若你肯请我喝酒,我想和你谈个生意。”

李闲心下凛然。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徐博的可怕之处决不逊于徐弈。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情敌的生意

扬州,烟水阁。

一间僻静的厢房内,李闲和徐博相对而坐,两人身前都放着一壶好酒,但都没有动过。

来烟水阁谈话是江乘风的主意。一来扬州是银龙堡势力难入的范围,二来他也想找烟水阁的老板唐秉嘉说几句话。

李闲任由江乘风阴沉着脸随着唐秉嘉去了,自己另开了一间厢房等着徐博的高论。

“美酒就在目前,李兄居然不动,好象和传言不大相符啊。”徐博微微笑道,开口打破沉默。

“烟水阁美女环绕,徐兄居然不找几个来刻脸,似乎也和传言中的性子不大一样啊。”李闲伸手拨弄着酒壶,眼神森冷如电。

徐博的瞳孔微微一缩,继而笑道:“李兄的词锋锐利压人。若不是亲眼目睹,我还以为是厉天在和我说话呢。”

“厉天恐怕没有和徐兄说话的兴趣。如果徐兄依旧这么罗嗦的话。”

徐博哈哈大笑起来,径自开了一壶酒,猛灌了几口,说道:“看来徐弈猝死,对李兄的心情影响不小。不过,如果李兄认为我的心情很好,那就错了。”

李闲微笑道:“哦?我倒不知贤昆仲如此手足情深。”

“说对了。”徐博站起身来,缓缓踱了几步,旋又停下。“徐弈不仁,我才不义。论情感,我从小对徐弈都是非常亲近的,甚至超过了对我娘的感情。”

李闲缓缓添了一杯酒,却没有喝,说道:“如此说来,徐弈之死,确实是你布的局?”

“布局的人不是我。”徐博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局中的棋子,做着该做的事罢了。江乘风如果想为儿子报仇,也不该找到我的头上来。”

李闲冷冷地道:“玉秋水?”

徐博哈哈大笑,道:“深究徐弈的死因,其实意义并不大,即使江乘风明知是我娘布的局,他也未必舍得去找我娘报仇的。唯今之计,最重要的是应该考虑徐弈的死将会为江南乃至天下的局势带来怎样的变化。李兄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李闲轻啜着酒,道:“我一直在等你提出你所谓的生意是什么。”

“很简单。”徐博重新坐回位置上,说道:“徐弈已死,我是银龙堡唯一的继承人。无论将来局势如何发展,只要我爹一退位,银龙堡的去向终将通过我决定。李兄自然知道,我对银龙堡一点兴趣都没有,所以只会把银龙堡拱手送给我娘的所谓组织。”

李闲淡然道:“既是如此,找我何干?”

徐博深深望着李闲的眸子,一字字地道:“难道李兄不希望我能把银龙堡拱手送给重阳教么?”

李闲虽然已有所准备,还是忍不住心中轻颤。如果徐博真这么做,那组织的一切心血都会尽化东流。

“徐兄说笑了吧?”李闲笑道:“这是小弟这几年来听到的最动听的笑话。”

“这不可笑!”徐博的表情严肃起来:“我说过,我是和你谈生意,并不是来当慈善家的。”

李闲的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徐博这么说,看来确有几分真意。“好,既是谈生意,就请徐兄开出价码。”

徐博深深戏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斟酌再三,狠狠地抓起酒壶,一饮而尽,又长长喘了一口气,仿佛下定决心一般,一字字地道:“只要你把秦淮给我!”

李闲刚喝了一口酒,闻言尽数喷了出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个不可思议的情敌。

徐博一句话说完,整个人好象都轻松了起来,轻轻挨在椅背上,说道:“我爱上了秦淮。”

李闲呆了半天,终于纵声大笑起来,笑得险些岔了气。

徐博目光转冷,道:“你笑什么?”

李闲摇头叹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秦淮的杀姐仇人,不共戴天。”

徐博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低声道:“我知道。只要她能谅解我,就算要我的命,我也不会皱半下眉头。”

李闲缓缓道:“我明白了。你去刺杀秦淮,却无功而返,看来就是这个原因了。”

“不错。”徐博坚定地道:“一句话,你答应不答应?”

李闲又大笑起来,笑得流出了眼泪。

徐博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话。直到李闲笑得没了声音,他才冷冷地道:“笑够了吗?”

李闲辛苦地道:“没笑够。”

“有什么可笑?”

“一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居然会想到把她当货物一样是件可以买卖的东西?你不觉得好笑?”

徐博怔住了,久久无言。

“秦淮没有嫁给我,她还不是我的女人。我没有权利限制她跟谁在一起。”李闲收起笑容,正色道:“你如果真心爱她,就鼓起你的勇气,光明正大地去追求她。把她和银龙堡扯在一起,这算什么东西?”

徐博哑口无言,半晌才艰涩地道:“你肯让我去追求她?”

“我又不是你爹,有什么权力管你去追谁?”李闲淡淡道:“不过,我也要把她好好留在身边,照顾她一生一世。”

“你!”徐博怒道:“你不是已经有了司徒贝贝了吗!”

李闲讶然道:“请问徐兄……令尊有几位夫人?”

“……”

“不错,我知道这并不公平。一个女人一心一意地对一个男人,而男人的心却分成几半,给了许多女人,这是不公平的。但是,她们将心给了你,你能把它扔回去么?”李闲缓缓地道:“我已辜负了太多女子,不会再让爱我的女子受到任何委屈了!”

徐博静静地注视着李闲,淡淡道:“我明白了。我会光明正大地去追求秦淮,无论成败。而银龙堡,也要凭你的实力来取!”

李闲淡淡道:“徐不疑伤势未愈,玉秋水和楚梦居心叵测,徐弈之死又让老将们人心惶惶,而你又心系佳人。这场战,我不会输的。”

徐博大笑道:“不要言之过早!李闲,即使秦淮我争不过你,也要在战场上把你彻底打败!”

李闲微笑着站起身来,笑道:“希望你打败我之前,没有被那组织害死。”说完,头也不回地飘然而去。

徐博静静地望着李闲消失的方向,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唐秉嘉的房间内,江乘风正在仔细地擦拭赤蝎魔刀,唐秉嘉坐在他的对面,不停地抹着汗。

“唐老板很热?”江乘风微笑道:“怎么不去找几个美女来为你扇凉?”

唐秉嘉陪笑道:“江守护使在此,怎么能让那些庸脂俗粉扰了兴致?”

“唐老板果然知我。”江乘风微笑道:“那就叫上楚梦姑娘或玉夫人,让江某欣赏几段天籁之音吧。”

“这个……”唐秉嘉擦着汗,道:“江守护使知道的,楚梦这丫头已经叛离了我烟水阁了,那玉夫人身份尊贵……我又怎么使唤得了他们啊?”

“嘶!”抹布在赤蝎魔刀上狠狠一抹,发出了奇异的声响。唐秉嘉浑身一抖,冷汗大滴大滴地落下。

“唐老板。”江乘风冷冷地道:“蓝老四死了。你知道吗?”

“这个……花仙为神教尽忠,英雄壮烈,我等……我等闻之无不跌足叹惋啊。”

“我儿子也死了,你知道吗?”

“!什么?”唐秉嘉失声叫了出来,看来他并不知道徐弈和江乘风的关系。

“事到如今,江某就把话挑明了说。徐弈是江某的儿子。”江乘风淡淡道:“我和你们组织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今天来找唐老板,是知道唐老板是个聪明人,不会为了抛弃自己的组织而白白送命。”

“江守护使说笑了,组织……怎么会抛弃我呢?呵呵,呵呵。”

“战事已经到了尾声,你们组织再也不需要烟水阁做为他们的养兵之地。唐老板不会武功,被抛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否则,徐弈是江某的儿子这么重要的事情,唐老板怎么会不知道呢?”

唐秉嘉颓然坐倒在椅子上,看样子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江守护使想要在下怎么做?”

“我相信你知道的不会很多,否则你们组织早就来将你灭口了。”江乘风淡淡道:“我需要的,只是以你的名义,让玉秋水来这里一趟。我有话对她说。”

“这个……”

“有什么问题吗?”

唐秉嘉拼命擦汗,叹道:“她……她知道的话,一定会杀了我的!”

江乘风冷冷一笑,赤蝎魔刀已不知何时架在了唐秉嘉的脖子上,凛冽的寒意冻得他脸色死一般的白。“看来,唐老板是认为江某的刀只会切菜,不会杀人?”

“江守护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唐秉嘉的嘴唇变得灰白,惨然道:“全凭守护使吩咐。”

江乘风冷冷收刀,道:“明晚子时,我要见到玉秋水。具体事宜,你自己安排。”

说罢,扔下瑟瑟发抖的唐秉嘉,转身出门。

第一百六十二章 父子·姐妹

“小心这胖子。”李闲看着江乘风的脸,有点忧虑:“我觉得他们组织不会留下他这么一个大漏洞给我们钻的。小心有诈。”

江乘风长叹一口气,轻声道:“落个玉石俱焚,或许倒是最好的归宿。”

李闲的心凉了半截,呆望着江乘风憔悴的面容,无言以对。

“玉石俱焚?你决定了?”过了好半晌,李闲才叹道:“原来你这死老鬼这么没用!”

江乘风苦笑一声,道:“不要跟我玩激将法,我岂不知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不过,我太累了,我想休息。”

“你们重阳教一统天下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临,你在这当口说这种话?他奶奶的!老子也不干了!王翰也好,楚梦也罢,都送给他们玩儿去!”

“你这臭小子!”江乘风怒喝一声,旋又自知理亏,叹道:“老子又不见得会死。即使玉秋水和唐秉嘉布好了局,我也有把握把他们搅得一塌糊涂!”

“哼哼!”李闲冷笑道:“就凭你现在这个精神、这个斗志?老子左手就能把你劈成两半!”

“你到底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吧。”江乘风无奈地叹口气,说道:“谁叫你是教主呢!”

“哦,我倒忘了我还是你的上司来着。”李闲笑嘻嘻地道:“不过,你记得我是教主,却似乎忘了你还有老婆!”

江乘风的身子微微一震,脑海里浮现成樱凄美的面容,轻叹道:“你说,我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

李闲慢条斯理地道:“你还不老。再生一个就是了。”

“……”

“此间事了,你就散功!没有赤血大法的困扰,你想生几个都没有问题吧?”李闲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小声说道:“说实在话,徐弈这个儿子,死了也许比活着更好一些。”

江乘风脸上泛起怒容,盯着李闲看了半晌。李闲毫不相让,和他相对直视。

江乘风的眸子渐渐黯淡,叹道:“也许你说得对。”

“别怪我说得难听。换是别人,我还不会跟他说这种心里话呢。”李闲轻声道:“说实在的……你从小看着我长大,名义上是我的叔叔,实际上和爹也没什么区别。我们在江湖上打滚的,要的就是情义,生死情义!那些所谓名分、所谓亲生,如果没有情义,在这个世界上毫无价值。”

江乘风心中发颤。李闲这么说,实际上等于变相地认了他做义父!

实际上,这又何尝不是江乘风心中所想?这二十年来,他早在心中把李闲当做了半个儿子看待。

李闲突如其来的告白,令他丧失亲子的悲伤略略冲缓了一些,心情稍稍平复,那之前强烈的求死之意已经变得淡薄下来。想了想,说道:“依你之见,唐秉嘉这事,我们怎么处理?”

“我不知道。反正只要你不想死,一切都好办。”李闲笑嘻嘻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还有什么风浪没见过?”

江乘风露出一丝笑意,道:“徐博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李闲耸耸肩,道:“这小子要跟我抢秦淮。”

江乘风终于大笑起来,拍了拍李闲的肩膀,道:“在我印象中,小子是第一次遇情敌哦,不知是运气还是不幸。”

“当然是运气。”李闲笑道:“有人来抢,才证明老子的眼光好。”

“恬不知耻的家伙。”江乘风笑骂一声,之前阴霾的心情也随之烟消云散。

当李闲和江乘风前往银龙堡吊丧之时,秦淮和司徒贝贝正坐在秦淮的房间里谈心。

“你是怎么被他骗了的呀?说给我听听嘛。”

“他摸过你的手没有?”

“……你再不说话,我就当你们已经那个那个了哦!”

司徒贝贝坐在秦淮对面,把烛台移开,身子往前探出老远,眼睛已快贴到了秦淮的下巴。秦淮俏脸飞红,对着司徒贝贝古里古怪的问题,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秦淮不是脸皮薄,而是面对着司徒贝贝,她的心理很特殊,难以言喻。

“没有啦,贝贝姑娘,我和李闲其实……其实没什么的。”

司徒贝贝狡鲒地笑笑,道:“还说没什么,脸红得跟苹果似的。啊,真奇怪,我听他们说,秦姐姐比男人还厉害的,怎么会脸红?”

秦淮的脸更红了,说道:“别听他胡说。”

“说的又不止李闲一个。”司徒贝贝笑嘻嘻地道:“秦姐姐以一己之力,压得太湖水盗贴贴服服,整个江湖谁不知道这事呀?”

“是呀……水盗。”秦淮苦笑一声,定了定神,说道:“重阳教的诸位前辈也有提起过我吗?”

“当然有。江老不死的给你的评语是精通韬略武艺不俗。我在恒山听你的名字,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

秦淮怔怔地望着烛火,不知在想些什么。烛光映照下,清晰地看出她心力交瘁的疲惫。

司徒贝贝的心中一阵的怜惜。将心比心,如果这些担子压在她身上,她早就累得哭爹喊娘了。

秦淮缓过神来,有点麻木地问道:“贝贝,你说,他们会不会说我是故意要攀上重阳教主往上爬呢?”

“……”司徒贝贝愕然:“秦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想?”

“毕竟……李闲他本来就有你,我这么插进来,本就不应该。”秦淮的眼神有点空洞,全然找不到她那统御一个微弱的帮派挣扎于江南时那种英姿。“当时我一个人,在微山湖带着一群最低级的盗匪,想要找徐博报仇,几乎是痴人说梦。李闲出现了,顺着他的关系,我出力打败了银龙堡,更出乎意料地当上长江联的当家,挤身为江南举足轻重的势力之一。我知道,无论是徐不疑与徐弈父子,还是霹雳堂的刘凡,都没有把我这个所谓当家放在眼里,他们的眼里,只有我身后的李闲。而我,只是在为了自己的目标攀龙附凤而已。我不怕他们怎么想,我只怕重阳教的前辈们会不会也这么想,贝贝姑娘会不会也这么想,李闲会不会也这么想。”

一口气说完这些憋在心中许久的结,秦淮自觉有些词不达意,不过也觉得舒服了许多。她一眼就看得出,司徒贝贝是个善良的女子,一定能帮自己解开心结。她的自尊告诉她,如果司徒贝贝等人真那么想,那么无论她多爱李闲,也只能坚决地离开。

秦淮说的舒畅,司徒贝贝听得是瞠目结舌。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秦淮的心里竟然转着这样的念头。与其说是担心他们的看法,倒不如说是……自卑。

是的,自卑。

司徒贝贝原本一直认为,手段厉害的人,一定是自信的人。像李闲,像厉天。可是,秦淮的内心却让她窥视到了一种奇特的人性,外表的坚强,内心的自卑。

司徒贝贝兴起一种奇异的想法。如果就让秦淮这么想下去,她一定会离开李闲的,到时候……不就没有人和自己抢了么?

望着秦淮憔悴的脸,司徒贝贝心中一软,一句“是的,我是这样想”怎也说不出口来,嘴唇动了一动,终于说道:“秦姐姐你别想太多了,我们怎么可能这么想?叔叔伯伯们都对你没口子的夸赞,李闲一想到你就两眼放光。我以前虽然不认识你,但一直很佩服你,来南方之前,我早就把你当姐妹看了。”

“真的吗?”秦淮两眼闪过一丝光彩。

“当然是真的。”司徒贝贝暗自咬了咬牙,说道:“李闲那家伙我清楚得很,一定是他先勾引你的,不可能是你去勾引他。”

秦淮的脸又红了,喃喃地道:“贝贝难道不恨我吗?”

司徒贝贝咬着下唇,道:“如果你不是为了他付出了这么多,我肯定会恨你的。可是……唉,说到底,我又不是他的妻子,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秦淮微笑道:“李闲的心中,就是把你当作妻子的。”

司徒贝贝的脸也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秦淮望着司徒贝贝,微微笑了。真是很好的一个女孩,善良可爱。秦淮忽然感到了一种温馨,在姐姐去世之后,再也没有感受过的温馨。

“他们怎么去了这么久?会不会出事?”司徒贝贝忽然打了个激灵,想起了这个问题。

秦淮微笑摇头,说道:“不会的。徐弈新丧,银龙堡人心不稳,加上徐不疑伤势未愈,如果贸然对李闲和江乘风出手,必将付出极大代价。”在这一刻,秦淮终于又回复了那一帮之主的影子。

司徒贝贝担心地道:“但银龙堡里说不定还有那组织的人呀。如果他们和银龙堡联起手来……”

秦淮笑道:“但他们也不知道厉大哥有没有潜伏其后呀。虽然厉大哥还躲在这里喝酒,但是说实在话,只要有厉大哥的名字在,就足够吓得很多人兵器都拿不稳。”

司徒贝贝也笑了起来,道:“秦姐姐真厉害。”

秦淮失笑道:“贝贝也很厉害呀。”

两女相顾而笑,共同的牵绊,通过这一笑紧紧联系在一起。

正在此时,门外也传来一声爽朗的笑:“看不出来,你们的脸皮居然比我还厚,互相夸来夸去,脸也不红。”

两女顿时对着门口怒目而视,李闲带着一脸欠揍的表情倚在门边,笑嘻嘻地道:“今天的银龙堡之行很有收获。你们如果不打我,我就讲给你们听。”

秦淮撇撇嘴,道:“先透露一点,让我们鉴定一下是否物有所值。”

李闲伸着懒腰走了进来,道:“第一件事嘛……我见到了一个情敌。”

第一百六十三章 醉梦

听到“情敌”二字,秦淮的脸只是微微红了红,尴尬程度还比不上之前被司徒贝贝挪谕的时候。聪慧如她,早就预料到李闲此去必将带回来这个消息。

司徒贝贝拊掌笑道:“一定是关于秦姐姐的情敌!”

李闲讶道:“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吗?其实这个情敌是冲着你来的耶!”

司徒贝贝扬了扬脖子,撇嘴道:“谁这么不知好歹,本姑娘踢爆他的……”

“好好好!”李闲举手投降道:“司徒小姐天下无敌,小人怕怕。不过……这个情敌来头不小。”

秦淮淡淡道:“他说了些什么?”

李闲耸肩道:“他说,如果我把你给他,他就把银龙堡给我。”

秦淮自嘲地笑笑,说道:“原来我也挺值钱。”

李闲睁大眼睛,道:“你哪能这么便宜呢?十个银龙堡也买不到的!”

秦淮心中一跳,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低骂道:“就会油嘴滑舌。”

司徒贝贝笑道:“秦姐姐,我没说错吧?都说他想到你就两眼放光的了。十个银龙堡都买不走耶!”

李闲心中涌起一阵暖流。司徒贝贝的善解人意,让他感动不已。早在这次初见秦淮时,他就已明白了秦淮心中的结,这个结,他李闲是不合适开解的,只有司徒贝贝能完成这个任务。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先交代司徒贝贝,她却已经抢先做到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看着司徒贝贝真诚的笑容,李闲再次地为自己分心多爱感到惭愧。

秦淮敏锐地捕捉到李闲的眼神,那眼神里的讯息虽然无法读取,却没来由地让她感到一阵失落。

“要和银龙堡开战了吗?”秦淮轻吁一口气,收拾情怀,淡淡道:“探子来报,杨乱带领的组织人马已经在银龙堡外十里扎营。两家若是联手,我们的力量根本不够。”

“也许……我们和那组织会先做了断。”李闲坐了下来,沉吟道:“明晚,江老头和玉秋水有个约会。”

秦淮皱眉道:“在哪里?”

“烟水阁。”

“什么!”司徒贝贝和秦淮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谁都知道,在烟水阁和玉秋水见面意味着什么。这就是只身入虎穴,不成功便成仁!

“是场不好打的仗。”李闲冲着秦淮苦笑道:“江老鬼又没了想东西的心思,我需要你的统筹。”

“江前辈没了心思?”秦淮讶然道:“这场战,江前辈是重要主角。如果他没有斗志,那什么统筹都是白搭。”

“倒不是没斗志。只是脑子没有平日那么清醒活络而已。”李闲叹道:“死了儿子还能保持他这样的清醒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如果排除变数……”秦淮沉思道:“烟水阁里将会有玉秋水、楚梦、杨乱,以及一大批的高手。若只以我们这里的力量,倒不是不能取胜。不过……”

李闲苦笑道:“不过他们当然不会傻得跟我们硬撼,到时候烟水阁里会有什么东西谁都不知道。比如刘凡、比如徐博。”

秦淮盯着李闲,一字字地道:“难道你没考虑过,还有尊主?”

李闲浑身剧震。

“我们是深入敌境,已经失去了地利;不知他们的部署,又失去天时。”秦淮叹道:“能不能考虑爽约不去?”

李闲苦笑道:“我是很想这么做,不过江老鬼是不会答应的。更何况,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秦淮点点头,沉默下去,闭目苦思。

司徒贝贝忍不住了,咕哝道:“哪有那么麻烦的,我们所有人一起成群结伙地冲进去,再不济也可以突围而出吧。”

李闲眼睛一亮,道:“虽然比较土,但其实确实是个办法。不过有个大缺陷……万一失败,我们就没窝了。”

秦淮沉思道:“可以考虑。我们深入敌境,人手贵精不贵多。留下二当家和三当家带着喽罗们看家,别人去闯阵,只要策略得宜,倒不是没有成功的机会。但是这种所谓策略,是无法事先拟订的,只有随机应变才是上着。”

“细处是不能事先拟订,但是大处还是该考虑清楚的。”李闲皱眉道:“关于霹雳堂和银龙堡,如果不处理清楚,明晚是有死无生。”

秦淮微微笑了笑,道:“你和贝贝现在就去霹雳堂,见机行事。”

李闲愕然道:“那你呢?”

秦淮把目光移开,轻轻地道:“我再好好分析一下对方的部署。”

李闲厉声道:“说谎!你是想去拖住徐博!”

秦淮苦笑道:“在你面前,为什么我总像是比较蠢的一个。”

李闲没好气地道:“如果是我比较蠢,这日子还用过吗?闲话少说,总之你不许去找徐博。徐博是个疯子,谁都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万一把你扣押了,我……”

秦淮苦笑,没有回答。

司徒贝贝也想劝,正在此时,门外传来喽罗的敲门声:“启禀教主,启禀秦当家,霹雳堂刘凡求见。”

李闲猛然站起身来,三人互视一眼,各自耸肩而笑。

而与此同时,厉天的房间里,正在喝酒的厉天放下了酒杯。

“房门在那边。”厉天冷冷地道:“有门不走,偏爱爬窗,你们尊主都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窗外,嫣然一笑。雪白的身影一飘不见。

房门轻轻推开,楚梦抱着一坛酒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猜猜这是什么酒?”楚梦把酒坛放在桌上,无比自然地坐在厉天对面,就像是妻子找到一坛好酒来向丈夫邀功一样。

“七十四年的即墨老酒。”厉天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脸上也找不到任何表情。

但是他肯回答,楚梦已经开心得满面春风:“猜得真准!”

厉天没有说话,径自拍开封泥,为自己斟上一碗,一饮而尽。

楚梦微笑着看着他喝酒的样子,目光柔情似水。“独饮岂不无趣?我陪你。”楚梦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杯,也斟了一杯酒。

厉天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这种酒,一般人是入口即醉的。”

楚梦毫不犹豫地一口喝尽,道:“即使醉死,也没什么。”酒杯放回桌上,已经有了一点沉重的声响,那只纤手似乎已经不再稳定。

厉天淡淡道:“遇上会醉死的人,比独饮更加无趣。”

楚梦的脸上泛起一丝潮红,道:“那我就不醉。”说完,又斟上了一杯,倒进嘴里。那抹潮红更加明显了,秋水般的眸子微微迷离,微光荡漾。

“你已经醉了。”厉天伸手夺过酒坛,道:“我不希望你说的全是醉话,我需要有用的东西。”

“有用的东西?”楚梦笑笑:“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和你喝酒,只是为了说说话,说的话是醉是醒,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是这样,你可以走了。这是买这坛酒的钱。”厉天扔出一块大银,再也不看楚梦一眼,自顾喝酒。

“不要……这么无情……”楚梦伸手按住酒坛,说道:“我知道,其实你心里,也不是这么无情。”

厉天没有回答,只是稍稍用力,从她的纤手下把酒坛拉了出来,却也没有再喝,只是搁在一边。赶楚梦走的话,也没有再说出来。

“昨天夜里,徐弈死了。”楚梦伏在桌上,轻轻地道:“他是自杀的,走到我面前自杀的。他的眼睛……很失落。我到现在都忘不掉。”

“那种失落,不是因为壮志难酬,完全是因为我。因为逼死他的人里,有我在内。我不喜欢他这个人,但我知道,他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真心真意地喜欢我的人。”

“可是……可是我并没有想让他死的。本来我还想留下他,为尊主所用。但是他不愿,是啊,他怎么会愿意呢?他是那样的一个男人……即使是死,他也不愿让任何人杀死,能杀死他的,只有他自己。”

厉天一直静静地听着,心中微微叹息。楚梦没有醉。她是在借醉,表达从不为人所知的内心。

这也是个女子,善感的女子。心中那一丝柔软,并不因为外表的难测而泯灭。

“为什么……你要这么无情。”楚梦的话题忽然又回到厉天身上,厉天心中苦笑,静静地听。

“如果……如果你对我,有徐弈万分之一的情意,我就是死了,也甘心。”楚梦终于闭上了眼睛,说话含糊不清:“我知道其实你有的,只是不肯表现出来。你……什么时候才肯表现出来……什么时候才肯……”

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完全消失。

厉天双手轻扬,一股浑厚的劲气将楚梦的娇躯轻轻托起,再缓缓平送到不远处的床上。远远看着那张沉睡中平静满足的容颜,厉天轻轻摇头,举起酒坛添上了满满一碗。

酒碗刚刚端到唇边,只听床上的楚梦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声:“师父……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厉天平稳有力的手忍不住抖了一抖,一滴酒溅在了桌面上。

刘凡静静地坐在会客室,手上端着一杯茶,却没有喝,只是注视着茶叶在水中漂浮,那茶水却显得益发清了。看着看着,他的脸上竟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微笑。

李闲来到会客室,正好见到这抹微笑。这景致是如此祥和,充满了宁静与从容,李闲戒备的心不由得放松几分,仿佛预见到刘凡的选择。

“这茶叶在水中漂浮,努力为茶水增添香色。到头来,人们喝完了茶,却把茶叶倒入阴沟里。”刘凡微笑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江湖永远多姿多彩,但为它增添色彩的江湖人,却都仅仅只是匆匆过客。”

“谁都只是茶叶,百年之后,便入阴沟。”李闲从怀里掏出一瓶竹叶青,扔给刘凡,说道:“即使能一统江湖,也只不过是把零散的茶叶揉成一团罢了。”

刘凡接过酒,笑道:“能明白这个道理的人并不多。”说着拔开瓶塞喝了一口,笑道:“李闲请的酒,总是特别好喝。”

李闲拊掌笑道:“喜欢的话,可以经常来喝。刘凡打的雪雁,烤起来也特别有味道。”

刘凡凝视他半晌,道:“如果我们都活着的话。”

李闲叹了口气,道:“想要活着本来不难,只是被我们自己弄得很复杂。你看许子悠现在活得多么自在!”

刘凡轻笑一声,道:“如果重阳教最终败北,许子悠日后的日子也不见得有多么自在。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了退避,那等于是把筹码完全交到你手上,一损俱损,深为智者不取。”

李闲笑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想和我联手?”

刘凡静静地道:“不错。”

这两字一出口,空气似乎马上凝固,客厅里静得没有一丝声音,两人的酒瓶都悬在半空,不喝也不放。

这古怪的气氛持续了半晌,李闲忽然纵声大笑起来,笑得连远在房内的厉天和江乘风等人都清晰可闻。

床上的楚梦翻了个身,绻成一团,就像无助的小羊。

秦淮正在苦思明晚的策略,忽然脸色一变,秀美的鼻尖渐渐渗出了汗水。

司徒贝贝讶然道:“秦姐姐,怎么了?”

秦淮勉强笑了笑,道:“没事,我去小解。”

司徒贝贝望着秦淮的背影,心里忽然一阵惊慌。

“其实重阳教和霹雳堂本来就是盟友,你说我们这番对话是不是太可笑了点?”李闲笑眯眯地道。

刘凡也忍不住笑:“确实很可笑。”

李闲笑骂道:“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家伙。”

刘凡哈哈大笑,道:“其实若没经过这件事,我也没发现原来我比我老婆还善变。”

李闲微笑道:“你打算怎么做?”

“玉秋水派了人来找我,希望我在明天晚上率众攻打长江联。”刘凡慢条斯理地道。

李闲笑道:“她倒是安排得很快。战书刚下,她就准备好了。”

刘凡肃容道:“你在北方干得很好。那个所谓尊主苦心经营了十余年,本来大有希望一统天山,然后占据重阳,结果被你摧毁得什么都不剩下。现在他们只能倾全力策划江南,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决战。而你们在江南的力量显然太过薄弱,仓促决战绝对是个大错误。”

李闲笑道:“如果有你的全力配合,我有十足的把握能够获胜。”

刘凡苦笑道:“你倒看得起我。霹雳堂近年来虽然发展得兴旺,但和银龙堡相比还是差得很远。那组织在南方本就有不少能量,烟水阁里尽是精锐,再加上杨乱从北方带下来的人马,我霹雳堂的人手根本不够他们吃的。”

李闲笑道:“不是还有我们长江联嘛!”

刘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你们这个长江联,都是乌合之众。秦淮虽有能力,但是长期以来在我和徐弈之间疲于奔命,根本无力好好管理帮务。现在徐弈死了,长江联归入重阳,形势大好。等萧无语等人完全把北方的战果消化之后,派几位前辈来此坐镇,再多给秦淮几年时间壮大长江联,我们才真正可以和他们斗,现在则太急了。”

李闲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只是江乘风已经做下了决定……”

刘凡愕然道:“你是教主啊!怎轮到他来做这么重要的决定?”

李闲苦涩地笑笑:“若是不这么做,我怕他一天也活不下去。”

刘凡沉默下去,半晌才道:“看来,我爹以前的八卦猜测是对的。徐弈是江乘风的儿子。”

“反正事情只能这么决定。”李闲决然道:“我需要你的配合。”

刘凡叹道:“你想让我去打烟水阁?”

李闲忽然笑了,道:“如果我告诉你,我根本不知该怎样安排,你会不会赏我一枚霹雳子?”

“轰!”一粒霹雳子猛地爆开,把李闲的椅子炸得稀烂。李闲早已跃到屋角,叫道:“刘爷饶命!”

刘凡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没半点准备?奶奶的,老子马上去投靠玉秋水,说不定会活得久一点!”

李闲无奈地道:“事起突然,你让我怎么准备?”

刘凡想了想,道:“老规矩。你和长江联去拖住银龙堡,我去攻打烟水阁。”

“楚梦和杨乱带来的两千人马怎么办?”

“……”刘凡闷闷地想了想,叹道:“力量差距太大了,其实他们就算这时直接合兵来打这长江联,你们也就是死路一条。”

李闲脸色骤变!

刘凡呆了呆,脸色也变了。

“不好!”李闲低低地吼了一声,向内直冲而去。刘凡皱眉想了想,径自掠出大门。

李闲直奔江乘风的寝室,还没开口,忽然怔住了。

屋子里多出两个人,两个本应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司徒铭和莫白羽。

两人见到李闲,只是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李闲不解地望向江乘风,只见江乘风脸如死灰,喃喃说道:“王翰,果然是叛徒。蓝老四是死在他掌下的。”

李闲满肚子的话咽在喉咙里,艰难地道:“看你们的脸色,是让他跑了?”

司徒铭怅然道:“这奸贼狡猾得很,我们开棺验尸之后直冲进他房里,竟早已空无一人。我们留下萧老六处理北方的残局,就赶了过来。成老二也已从苍梧山出发,估计这两天也会到了。”

李闲捧头道:“为什么不是今天!”

江乘风愕然道:“怎么了?”

李闲叫道:“我们都忘记了,玉秋水不见得会应你的约!王翰已经到了,他们完全有可能今晚就来偷袭这里,我们没有一点准备!”

众人脸色齐齐变白,江乘风飞也似地往秦淮的房间冲去,李闲也立刻转身冲往厉天的寝室。

正在这时,司徒贝贝跑了过来,叫道:“秦姐姐不见了!”

李闲的身子晃了晃,似乎要摔倒,却终究站稳了,脚步没有停下。

远处,喊杀声已经隐隐传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战火

厉天听见喊杀声,两眼闪过寒光,缓缓放下了酒碗。正做海棠春睡的楚梦忽然猛地弹起,五柄飞刀流星般向厉天射去。

厉天甩出酒碗,淡淡道:“王翰还没来,你出手无异于送死。”

酒碗绕着曼妙的轨迹,看上去明明是直击,但分散而射的五柄飞刀却奇怪地全部射在碗上。酒碗片片碎裂,碎片连着飞刀一起,向窗外飞射而去。

窗外寂无人声。

楚梦凄然笑了笑,道:“我是自己来送死的,尊主没有跟来。”

厉天冷哼一声,提剑就要出门。李闲就在这时冲了进来。

楚梦看也不看李闲一眼,轻声道:“厉天,你跟我来,尊主在后阵等你决战。”

李闲怒道:“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儿吗?”

楚梦苦笑道:“去后阵杀死主将,与在阵前硬战相比,如果我是你,一定选择前者。”

李闲冷笑道:“若你在撒谎,只为了把铁面引走呢?”

“若是如此,厉天大可先杀了我,再从后方杀回,倒可乱我们的阵脚。同样比在阵前交锋合理得多。”楚梦忽然笑了,道:“我来这里,本来只计划了两种结局。一是我死在寒月剑下,二是厉天跟我出去。你选不出第三种更好的办法。”

李闲怒视她一眼,道:“铁面,你自己决定。我必须出去迎战了。”

厉天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李闲再瞪楚梦一眼,飞速离开。

当李闲赶到前院时,只见院中一片慌乱。毫无准备的长江联帮众们如同没头苍蝇般乱成一团,有些人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在这深冬时节冻得脸青唇白地四处乱窜。

大门早已被人砍碎,江乘风领着十几个长江联的帮众死命堵着大门。张猛蹲在院门的高墙上,领着几个帮众向下乱射。司徒铭和莫白羽分别把守左右的高墙。却不见司徒贝贝和韩开山,估计是守着后院。

李闲赶到院门时,江乘风正在和一个持剑的青年交锋。那青年身边全是茫茫白衣,正是天山弟子的装束,但李闲却清楚地知道,这些正是那组织的嫡系人马。

李闲也没见过这持剑青年,但也知道,这就是杨乱。

杨乱是尊主的徒弟。尊主是王翰。

李闲忽然觉得很想笑。当日在青旗酒肆遇到王翰时,王翰曾说过他收了个徒弟,以前扮苏乾的任务就是这徒弟完成的。当时哪能想到,这个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徒弟,却是杨乱。

黄芒剧盛!李闲越过乱哄哄的帮众,朝着杨乱飞斩而下。江湖如战场,首领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士气的代名词,只需斩了杨乱,这第一轮攻势就自然化解。

本来杨乱的武功就逊色江乘风不少,但由于他身边尽是精锐,比江乘风身边那区区十余个长江联帮众强悍得多,在这混战之下,也弥补了他武功的不足。此刻的杨乱攻击比往日更加凶狠,完全是一派不要命的打法,更让江乘风顾忌几分。因为江乘风曾经喂他吃的跗骨丹,在每夜子时必定发作,届时浑身如万蚁噬咬,痛不欲生。而现在,只差半个时辰就到子时了。杨乱只能拼着命杀死江乘风,从他身上搜出这折磨了他半年的解药来。

江乘风清楚地知道其中的原因。所以他在拖。红芒闪烁中,每刀必有杨乱属下的冤魂,而与杨乱的剑却没交击几次。杨乱气得咬牙切齿,但拿这无耻的魔头却没任何办法。

就在这时,黄芒凌空袭来。

江乘风还来不及叫好,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由远而近,一道银光如流星追月,划破夜空,狠狠击在黄芒尖端。李闲浑身剧震,气浊落地。

徐不疑!

徐不疑竟到了这里!那么徐博呢?秦淮又去了哪里?

徐不疑挺着威震天下的银龙枪,落在杨乱身边,刚刚站稳,银光再起,直指江乘风咽喉!

江乘风毫不理会这一枪,赤蝎魔刀依然专挑杨乱的属下下手,嘴里哈哈大笑道:“徐堡主自诩英雄,却原来也做了我们神教叛徒的走狗!”

李闲抛开杂念,一刀截下银枪,接口道:“真的很奇怪耶,徐堡主的夫人是我们神教的女人,儿子是我们神教的种子,现在的主子又是神教的叛徒……徐堡主你景仰我们神教就直说吧,本教主会赏你一把交椅的。”说话间,长刀上下翻飞,和徐不疑斗了个旗鼓相当。

徐不疑一枪重似一枪,淡淡道:“你们重阳教的女人叛教跟我,儿子叫我二十二年的爹,现在连曾经的诸仙之首也投奔到我银龙堡,真亏你有脸说得这么大声。”

李闲大讶道:“徐堡主的嗜好真奇怪,女人方面喜欢破鞋也就算了,男人方面也喜欢破鞋……喜欢也就罢了,还说得这么得意,江南第一大堡的面子哪里搁去?”

徐不疑淡淡一笑,道:“嘴上终究说不过你这种小流氓,且再接我一枪!”

银枪蓦地旋转起来,带起高度旋转的气劲。气劲几如旋风,刮得李闲的脸隐隐生疼。李闲的脸色凝重起来,旋转比直击的力度大得多,这一招等于将徐不疑的功力变相地提升了数倍之多。配合着徐不疑本身高度凝聚的真气特质,这一招的威力完全可以击破铜墙铁壁!

江乘风向杨乱虚劈一刀,淡淡道:“徐堡主的招式还是这么花哨。”

随着江乘风轻松的语调,李闲的刀已破入枪势,刀面一震,将银枪逼得斜了,然后顺枪而下,直削向徐不疑的手指!

“阔别多时,李教主的刀法竟又有长进。”徐不疑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银枪不知何时离开了刀压,漫天枪影铺天盖地地向李闲点去。

李闲随手一刀,劈中枪尖,传音给江乘风问道:“贝贝呢?”

江乘风答道:“我让贝贝和韩开山带着大部分的人手守在后院,若见事不可为,马上突围逃走,保存实力。”

李闲暗暗点头,难怪这前院就这么一点人,左右墙头上司徒铭两夫妇身边的人更少得可怜,就只有那么三四个,根本守不住长长的院墙。好在敌人虽多,大将却少,在司徒铭和莫白羽高强的武功居高临下地防御之下,一时之间也攻不上来。若能顺利捱到刘凡援军到来,那这次的防守就成功了一半了。

估计此刻王翰确实在等待厉天,所以玉秋水必须坐镇主持,不过若是楚梦撒谎,王翰和玉秋水攻来的时候,就是他们败退之时。

想到贝贝已有了后路,李闲的心情轻松了一点,开口调侃道:“徐堡主,我们打到天明也分不出胜负的,只能看是我们的人谁先死光,不如我们先聊几句如何?”

徐不疑被他的语气逗笑了起来,说道:“你们很快就死光了,不必聊了。”

李闲笑道:“你儿子带着你的部下正往这里赶吧?他们赶到了我们当然就很快死光了。不过我奇怪得很,你们怎么不等他们到齐了再发动攻击呢?若是你银龙堡的人也一起蜂拥而入,我早就弃刀投降啦!”

徐不疑的脸色微微变了,没有回答。

李闲的脸色也随之变得十分难看。

以王翰策划行动的周详,当然不可能是双方没有约定时间。徐博没有按约期到来的原因,只可能是被刚才失踪的秦淮拖住了。

徐不疑急于见老友江乘风,所以先到了一步,银龙堡的大军交给了儿子率领。本来他这个做法没有什么问题,可惜他不知道儿子居然在外面看上了女人。

银龙堡接近两千人,黑压压地站在扬州城南的一处空地上,一动不动。他们的面前站着一名女子,一袭黄裳,纤细而柔弱,仿佛夜风一吹就会将她刮倒在地。

他们的首领徐博怔怔地看着这个女子,神色极其复杂。

“你来拦我?”

“是。”

“你一个人?”

“是。”

徐博心中怒极,秦淮居然为了李闲,这样不顾自己安危,独自一人来面对两千江湖汉!

“你信不信,”徐博顿了顿,忽然厉声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秦淮微微一笑,道:“信。我本来就没打算活着,能拖得一刻算一刻。”

“你!……”徐博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龙沧海在一边叫道:“公子!超过约定攻击的时间了!”

“闭嘴!”徐博怒吼一声,一拳轰在龙沧海脸上。龙沧海被打飞老远,怔怔地捧着脸看着徐博发愣。

雷南原也叫道:“公子!这个女人不是好东西!上次就是她指挥的太湖水盗!”

“你们都他妈的给我闭嘴!”徐博歇斯底里地叫道:“再放半个屁,我宰了你们!”

秦淮静静地看着疯狂的徐博,不发一言。

“你没打算活着……没打算活着……”徐博一步步走向秦淮,忽然一把将她揽住,寒声道:“那有没有做好失身的打算?”

秦淮仰首看着他,平静地道:“没有。我的贞节是要给李闲的。”

徐博怒吼道:“你以为我不会强……”

秦淮打断道:“我会自断心脉。”

徐博怒道:“你为什么要为他付出这么多!你为他坐镇长江联,为他处理南方事务,担着多少苦!多少累!现在你还要为他保留贞节,为他去死#蝴为你做过什么#蝴凭什么!”

秦淮平静地道:“我爱他,爱情没有功利,不是等价买卖。况且,坐镇长江联,是我自己的意愿,他并不希望我做。我只是想借此向你报仇,再苦再累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忘记,你是我的仇人。”

徐博缓缓松开她,无力地后退两步,秦淮仔细看去,竟看见他泪流满面。

“太……太不公平了……你,你明知我爱上了你,却利用我的感情,阻止我,目的却是帮其他男人……不公平……不公平……”徐博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我……”秦淮上前一步,却又停下,心中歉然,但却不知该说什么。实话说,这样对徐博,确实过分了些。虽然早已决定用命来赔偿,秦淮还是觉得自己有些无耻,但她别无选择。如果让这两千银龙弟子过去了,整个长江联必将被夷为平地。若说她是帮李闲,倒也不完全是,因为凭李闲的功夫,是肯定可以逃得性命的。但是,她无法放弃长江联的帮众们。

徐博略略停止哭泣,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一字字地道:“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立刻退兵。我立誓在你倾心于我之前,绝不碰你。”

冬夜的风,彻骨地寒。冻得两千余人鸦雀无声,也冻得秦淮咬碎了银牙,搅乱了心。

望着徐博哭得通红的眼睛,秦淮咬着下唇,直咬得渗出了鲜血,终于轻叹一声,轻轻地道:“我,答应你。”

一滴珠泪悄然滑落,滴在地上,落在徐博心里,荡起万千涟漪。

徐博缓缓站起身来,转身回阵。“退兵。谁反对,我宰谁。”

雷南原、龙沧海等人呆若木鸡。

银龙堡弟子的阵脚已经开始移动。秦淮呆呆地看着,脑海里一片空白。

耳边忽然送来徐博的传音:“你说得对,爱情不该有功利。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今生今世,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能肯定下次见到你,还能不能控制自己。”

秦淮猛抬头,徐博已经没入阵中,再也看不到半点身影。

李闲与江乘风两刀飞舞,艰苦地顶着大门。他们身边的长江联弟子早已死得一个不剩,徐不疑一枪狠过一枪,杨乱剑剑拼命,烟水阁人马与杨乱的部下向门内蜂拥而入。李闲和江乘风紧咬牙关,拼着多添一身伤口,寸步不退。他们刀下已不知砍下多少头颅,而敌人却还是像永远杀不完,前仆后继。若非他们的刀都是宝刀,此刻早已卷了刃了。

与从前的战斗不尽相同,因为以前他们可谓从没和这组织正面交锋过。而这次的敌人,无论是烟水阁的人还是杨乱从天山带来的部下,尽是那组织十余年来所培养的嫡系人马,双方根本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就在两人砍得手软之时,右侧墙头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听说乐仙的笛音是天下一绝,只可惜不知过了今晚,秋水还能不能听得到。”

莫白羽轻笑道:“白羽同样希望玉夫人在九泉之下还能弹琴。”

一支玉簪呼啸而来,碧绿的色泽闪烁在夜空中,美伦美奂。莫白羽展开云瑶玉笛,将几名敌人扫下墙头,玉笛发出尖锐的鸣响,向玉簪直迎而去。与此同时,后院方向笛声亦响,司徒贝贝鸣笛相和。李闲明白这是撤退的信号,当玉秋水出现于此,就证明司徒贝贝那里已没有了高强的对手坐镇,突围就在此时——当然,这是在银龙堡的大军没有赶到的前提下。

江乘风见玉秋水到来,脸色变得铁青,赤蝎魔刀舞得更急了。李闲听到司徒贝贝的笛声,心中稍慰,至少这证明司徒贝贝还活得很好。继而又有些焦急,玉秋水来了,王翰在哪里?

正在担心时,左侧墙头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老三,停手吧。我不想杀你。”

司徒铭冷冷地道:“二十年前告密,害得神教万劫不复的人,也是你吧。”

那声音沉默片刻,道:“不错。”

司徒铭大笑起来,道:“你出卖神教,倒也罢了。蓝老四与你情同手足,你竟也下得了手!”

那声音淡淡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司徒铭不再说话,继而拳掌交击的闷响与劲风响彻庭院,盖过了院门震天的喊杀。

李闲咬着牙,一字字地道:“混蛋!”

不用想也知道,来的正是王翰!

王翰来了这里,证明楚梦果然在撒谎。只是刚才楚梦说得也没有错,若厉天此时一剑宰了楚梦,再往回杀,反而效果比死守更好几分。那楚梦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闲绝不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厉天还会被楚梦拖住,那么到底是出了什么意外?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情与剑

不过李闲实在无暇去思考厉天的问题。扬州的战火进行到最紧张的关头,王翰和玉秋水的加入,使得众人的防线岌岌可危,终于捱不到刘凡援军到来的时刻。不过众人也早计划好了这个时机,司徒贝贝和韩开山领着主力人马,趁着外围的敌人没有首脑指挥之际,从后院拼死向外冲杀。

李闲、江乘风、张猛,以及司徒铭夫妇,咬牙硬拖住敌人狂猛的攻势。只要多拖一刻,司徒贝贝等人就多安全一分。李闲更是坚信,刘凡的援军马上就要来临。只要刘凡来接应,司徒贝贝的主力人马无论如何也能逃出生天。

在众人苦战正烈之时,扬州城外,一条灰衣人影迅捷无伦地向扬州疾掠而来。月光下清晰可见此人焦急的神情和空空如也的左臂。

此人正是灭了苍梧剑派之后,收到萧无语等人的传信,急急赶来增援的成笑。

成笑似是预见了此地的战况,一路马不停蹄,比司徒铭的预计更加提早了一天抵达了这里。

正当扬州城门已遥遥在望时,成笑忽然停下了脚步。一缕悠悠的琴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如泣如诉,如梦如幻。宁静的夜空忽然变得充满灵气,仿佛万物生灵都被这琴声从沉睡中唤醒。轻风拂过,成笑微微眯起眼睛。

“师妹……”成笑轻轻地招呼道。声音里似乎藏着些埋藏了很久的东西。

黑暗中走出一名女子,一身素衣,显得出尘脱俗。她的左手捧着一方小小的古琴,右手在琴上轻轻地拂动着,带来一串没有曲调的音韵。“月色黯淡,霜风凄紧,成二哥在这样的冬夜,跑得如此匆忙,是要去哪里呢?”

“教主、江老怪,还有司徒老三夫妻俩,都在扬州城里。”成笑走上前,却没有说他去干什么,听在外人耳内,只是去访友罢了。

“二哥还是这般谨慎,连我也说不得么?”女子怨怪地瞥了他一眼:“这么多年了,难道二哥还在怪我吗?”

成笑沉默半晌,道:“我只是不愿这尘俗的争斗,污了你的耳目。你不和顾轻尘隐居深山共效于飞,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来着竟然是顾轻尘的妻子于秋。

于秋闻言,轻轻一笑,道:“我和轻尘,毕竟还不是神仙。山外的地方有时是必须来的。”

成笑再次沉默,良久才道:“这二十多年,过得可还好吧?”

于秋淡淡道:“还好,只是时常想念老朋友们。”

成笑的身子轻轻震动一下,继而咬咬牙,道:“那有空多来恒山走走。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我必须进扬州了。”

于秋想了想,道:“难得遇到二哥,不如我送二哥一程吧。说不定二哥还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成笑迈开脚步,走向扬州,神态却变得轻松起来:“那就陪二哥散散心吧。不过若是遇到什么事,你不必出手。”

于秋紧跟在成笑身后,笑道:“二哥见外了。”

成笑洒然一笑,脚下加速,说道:“说给你听也无妨。现在北方已经被神教统一了,教主他们准备在南方进行最后的决战。不过萧老六他们棋差了一着,被叛徒逃脱了,我担心叛徒会狗急跳墙,所以急着进扬州看看。”

于秋不紧不慢地跟在后方,微笑道:“哦?王翰这么大把年纪了,计划应该会比较周详,不至于胡来吧?”

成笑嗤之以鼻:“不见得……”说完这三个字,忽然打住,猛回头道:“你怎么知道叛徒是王……”

最后一个“翰”字还没说出口,成笑痛苦地惨哼一声,一根细如青丝的琴弦从他的心脏贯穿而过,直透后背。

“二哥忘了,我不是说过送二哥一程的吗?”于秋若无其事地收回琴弦,但眼睛却下意识地避开了成笑的目光。

成笑捂着伤口,苦笑道:“我预估过自己的无数种死法,但从来没有想过,我会是死在你手上。你和王翰……竟是一伙的……那顾轻尘、顾轻尘当年为什么没有杀死老教主?”

于秋顿了顿,苦笑摇头:“你……又何苦强运凝血功来苟延一口气呢?这只会让你死时血脉尽裂,惨不堪言。”

成笑抬起头,倔强地道:“我想死得明白。”

于秋沉默片刻,幽幽地道:“杀了独孤残,又怎么让他指派传人东山再起呢?”

成笑喘息着,微弱地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秋微微叹息,低声道:“因为这个世界,不会容许有重阳教这种违背法则的存在。”

成笑艰涩地道:“我现在是明白了,你早就背叛了神教的教义。可我不明白的是,你们二十年前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们斩草除根?”

“解决了一个重阳教,还会有一个重月教、重星教,这是无法阻止的。想要根除,只有把庞大的重阳教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可是当年我们没有自己的力量,而独孤残又实是一世之雄,我们根本无法从他手里讨到什么便宜。”

成笑剧烈地咳了几声,苦笑道:“所以你们先想法摧毁往日庞大而团结的神教,再暗中凝聚自己的势力。当神教东山再起,江湖一片纷乱时,你们才可以进行你们的计划。所以,你也不必再说什么法则与叛逆,事实上,根本就是你们妄图一统江湖的野心作祟!”

“也许你说得对,我们根本就是野心作祟。”于秋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可我们都实在没有想到,李闲明明是个游手好闲贪花好色的小混混,却居然能把重阳教如铁板般团结在一起。不到一年的时间,东灭神兵迷踪,南抗银龙霹雳,北阻白马,西敌天山,更可怕的是竟使武当置身事外。你们或许不知道,少林天龙和武当紫虚早有默契,紫虚和李闲会晤之后,少林也马上作起了壁上观。这种形势下,重阳教不仅有恢复往日辉煌之势,而且将比往日更为强盛。这里面虽然有我们的推波助澜,但我们从来没有想要让你们如此顺利的,在我们的计划里,重阳教此刻应该是刚刚站稳阵脚,然后陷入内部纷乱才对的。”

成笑大笑起来,道:“你们的计划或许不止这些。”

于秋叹道:“不错。我们设计了很多针对李闲的计划,打算控制祝蝴,从而兵不血刃地得到重阳。但李闲竟能屡次使我们的计划成为泡影。尤其白马堡的事,才是真正对我们的最大打击。李闲竟能毅然放弃许子悠的杀妻之恨,导致我们在白马堡的行动被许子悠捣得粉碎。”

成笑冷笑道:“所以你们还是狗急跳墙了。”

“我们是进退无门,只能孤注一掷。王翰再舍不得,也只好亲手击毙蓝舒云;顾轻尘再不愿意,也只好在这不适当的时刻发动决战总攻;而我,即使……即使以往曾对你……也只能……”于秋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说道:“你想要个明白,我……当然全告诉你。”

成笑猛喷一口血,鲜血飞溅出来,有几滴溅到了于秋雪白的脸上和手上。成笑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鲜血,忽然大笑道:“那我倒真要多谢你了,好师妹!哈哈哈哈……”

笑声中,血脉荆洪。于秋轻轻抹去身上的血迹,看着地上支离破碎的血肉,一滴清泪悄然滑落,就像王翰杀死蓝舒云后,一样的泪水,一样的怅然。

“轻尘,二哥已经走了。你……可别丢下我。”于秋喃喃地说了一句,飞速往城内掠去。

就在成笑初遇于秋的时候。

扬州城东,一家普通的屋顶上。

楚梦白衣飘飘,默然静立。月色映照得她的容颜蒙胧而神秘,脸上似乎有些低低的幽怨,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口。

厉天冷冷地站在她身边,眼神清冷。他的全身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杀气,浓烈得震撼天地。

他们面前,站着一个人。一个看上去十分平凡的人,古拙的脸,深深的皱纹,就像一个樵夫。就是这个平凡的樵夫,使得厉天的手开始颤抖,因兴奋而颤抖。

樵夫手上,握着一柄刀,刀身在月光下,波光流动,就像风拂水面,漾起轻轻的波纹。

停风刀。

楚梦静静地退了下去,雪白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尊主是你,还是王翰?”厉天没有拔剑,却问出了这个问题。

顾轻尘笑了,道:“都是。”

“何谓都是?”

“杀了我,你自然明白。”

“假阁主是你,还是王翰?”厉天终于拔剑,声音已经开始发寒。

顾轻尘依然笑道:“都是。”

厉天的瞳孔猛然收缩,这“都是”二字后面是什么意思,他已没有心情去理会,也不必理会!因为他已得到了需要的答案!既然都是,就都该杀!

寒月剑划破夜空,蓝芒击碎了月色,清冷的月光顿时黯淡下去。隐在暗处的白衣倩影,开始微微颤抖。

“为了和你好好一战,我放弃了倾力进攻长江联的机会。”顾轻尘缓缓地说着,停风刀洒出一片轻柔的光,笼罩在蓝芒上。

既然避世是假,刀也就不再懦弱。

刀剑交击,两人同时一晃。寒月剑洒出万点剑光,厉天的人影消失在月色里,空余点点湛蓝,如同夜空下的流星。顾轻尘的身影同时不见,刀光像凛冽的风,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刀剑碰触的清响如爆竹般连续不断地响着,楚梦已无法算清,在数息之间,刀剑已经撞击了多少次。

楚梦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高手,在这江湖上绝对可以傲视群雄。但在这一刻,她完全失去了信心。她从来没有想过,顾轻尘和厉天的出手,居然能快到使影像消失的地步,以她的眼力,竟然完全捕捉不到!

风刀霜剑,果然名下无虚。

原本楚梦有她自己的任务,引厉天来这里之后,她必须回去参与进攻长江联的行动。但是能亲眼目睹这场旷世难逢的决战,谁也不愿意离开。

可矛盾的是,这虽是她最渴望目睹的决战,同时也最不愿见这场决战真的发生在她面前。

李闲等人自然不知战场之外竟发生了这些无法置信的事情。他们正尽全力拖住敌人的主力,掩护司徒贝贝的撤离。

司徒贝贝按出了“玉蜂”玉笛尾上的机括,寸许长的短刃闪着幽蓝的色泽。当这截短刃仅是微微划破了一名敌人的肩膀,那人就浑身发紫,连吭都来不及吭一声,就那么瘫倒在地。

这是司徒贝贝第一次杀人,但她却没有事先想像中的那样心潮起伏,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就又开始了动作。玉笛就像在花丛中尽情采撷的蜜蜂,轻快地飞舞,轻快地,夺走每一个拦路的敌人的生命。她清晰地从敌人眼中看见了恐惧,这恐惧不仅来自于敌人,也来自于在她身边掩护的韩开山和刚刚撤到他们身边的张猛。

跟随李闲混迹了这么久,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惧怕的滋味,也是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重阳教为什么会被天下所不容。

不过容与不容在这时候已经如此无关紧要,此时的第一要务,是逃命。逃自己的命,也逃身边这近千弟子的命。

眼前的敌人虽然没有首脑,但是数量之众也不是司徒贝贝所能承受的。她只有倚赖这剧毒的蜂尾,为自己的队伍撕开一条血路。

高墙上,王翰向司徒铭连劈数掌,沉声道:“好一条黄蜂之尾。老三,想不到你们夫妻居然会把这毒物交给女儿。”

司徒铭冷冷地道:“黄蜂之尾再毒,又岂毒得过你的心?记住,以后不要叫我老三,我司徒铭没有你这种兄弟!”

王翰微叹道:“老三,我实是不愿和你交手。你该知道,你并不是我的对手。若是我真性命相扑,你此刻即使不死,也必伤重无力。”

司徒铭哂道:“你既可以亲手打死老四,又何必在我面前假惺惺?不必多说,若真死在你手里,也只怪我技不如人!”

“你只是为了掩护女儿逃走罢了。这又何必呢?”王翰摇头道:“银龙堡的人马忽然没有如约而来,我和秋水就已改变了策略,如今我们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打算尽歼这批长江联的人。”

司徒铭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在沉思什么。王翰续道:“我现在要得的,只是江南,只不过是想与萧老六分长江而治罢了。我只要你和老五夫妻俩这样的猛将不能再上恒山帮助萧老六,这就足够。若现在想尽歼这批长江联的人,我势必要付出极大代价,大大损失与银龙堡做生意的价码。”

司徒铭冷笑道:“且不论你这个痴心妄想是否有实现的可能。单说你口口声声萧老六,又把教主摆在什么位置?”

“李闲吗?”王翰轻轻地道:“你认为,我能让李闲活着走出这扬州城么?”

司徒铭冷冷地道:“那就先杀了我再说!”双掌猛地一错,排山倒海般的气劲狂涌而出,将王翰紧紧笼罩其中。

王翰眼里闪过讶色,道:“这二十多年,人人都长进了许多。只不过,论掌法,天下我认第二,就没人能认第一了。”

虚朦的掌影轻轻拂过,扫在司徒铭掌沿。司徒铭浑身剧震,似是吃了暗亏。

司徒铭暗自调息,凝重地道:“这……这样的感觉……为什么这么像顾轻尘的停风刀!”

王翰轻轻地道:“水月错掌,如月映水,亦幻亦真。但若没有了风,这掌也就只能叫做水月掌而已。轻风拂过,水破而影乱,这便是错。你们只理解了水月,却没有理解错。”

掌影像幽灵般,忽然出现在司徒铭胸前,轻柔地按下。司徒铭猛喷一口血,断线风筝般跌下墙头。

正与玉秋水交锋的莫白羽心中剧震,叫道:“三哥!”

玉秋水的玉簪紧跟而上,破进莫白羽的玉笛。莫白羽回过神来,狠狠荡开玉簪,但笛招却渐渐开始散乱。

“是吗?有了风,才有错。”司徒铭身在半空,喃喃地说着,竟微笑起来,忽然大叫道:“王翰,摘下你的面具吧!”

王翰立在墙头,静静地看着地上的司徒铭。司徒铭脸色如纸,嘴角满是血迹,但眼神却无比坚决,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王翰呆立半晌,忽然叹道:“果然不愧是司徒老三。”缓缓伸手,揭下了面具。

一时间,全场寂静。连李闲、江乘风与徐不疑等人都暂时地停下了手,目光齐刷刷望向墙头。整个江湖之中,从来没有人能看见王翰的真面目,甚至就连面具,也极少戴同一张。王翰的真面目,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江湖最神秘的一件事了。

但是,也绝不会有人能想到,看见他的真面目后,会是如此无法置信。

李闲甚至觉得,就算王翰的脸长得和蛤蟆一样,他也绝对不会吃惊。但是他此刻真正地吃惊了。因为他居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苍老而古拙,朴实无华。

过了好久,李闲才艰难地道:“顾轻尘?”

第一百六十六章 孪生兄弟

如果是厉天分身于此,恐怕会更目瞪口呆。这里有个顾轻尘,那正与他火并的那个,又是谁?

李闲瞬间明白了厉天迟迟没有回来的原因。除了顾轻尘,天下又有谁能拖得住厉天?

王翰的脸带给众人的震撼是史无前例的,不过这震撼也只是一瞬间。江乘风第一个打破了沉默:“怪不得你从来都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只是恩师应该见过你这面目才对的啊……”

王翰点点头,道:“他知道。不过他没有放在心上。在当年,我兄长在他眼里不过如蝼蚁一般。”

李闲道:“你和顾轻尘是孪生兄弟?”

“不错。”

“怪不得……怪不得顾轻尘会知道杀顾平的人是陈仲……可他又为什么任儿子在外被杀?又为什么教我武功?”李闲喃喃地说着:“开封城外那个算命先生,应该是你吧?”

“呵呵,教主,你一次问这么多,我回答哪个?不错,那个算命先生确实是我,当时我只不过想让你萌生退意罢了。至于另两个问题……你自己问我兄长去吧。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当时你听了我的劝,不但我们的计划将进行得顺利得多,而你也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生活,可谓两全其美。”

李闲苦笑,只有苦笑。他曾不止一次地怀疑那个算命先生正是王翰,但可惜此人易容的技巧实在出神入化,连发福的身材都能化装得骨瘦伶仃,根本觉察不出一丝破绽来。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蓝舒云死了,司徒铭伤了。

“司徒先生,你没事吧?”李闲不再去理王翰,转向司徒铭问道。

司徒铭静静地坐在地上调息,淡淡道:“还死不了。教主你自己小心。”

话音未落,王翰长笑道:“来不及了!”

李闲眼前一花,王翰已不在原处。眼前尽是漫天掌影,重重叠叠,蒙胧不清,分不清那个是实,哪个是虚,就像风过水面,幻出万千月影。

李闲横刀推出,以实还虚,但心中却暗暗叫糟。一个王翰,自己已经未必拼得过,更何况还有一个徐不疑?

两人交换了一招,却迟迟不见徐不疑攻来。李闲百忙之中偷眼瞥去,却见徐不疑收起银枪,冷冷地立在一边,嘴角泛起一丝清冷的笑意。

李闲明白了。知道王翰与顾轻尘的身份后,徐不疑已经起了戒心。王翰在北方大败亏输而回,十余年基业毁于一旦,唯今之计只有谋划江南,到时银龙堡就是首当其冲。原本徐不疑一直忽视了这个组织的存在,只单纯地认为王翰是重阳教的叛逆,所以不放在心上。但自知王翰的真面目,忽然明白了事情绝不简单,于是开始静观其变。

徐不疑不是蠢人,只是前些日子的重伤让他失去了灵动的情报,一旦让他明白王翰乃至玉秋水的全部作为,必然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李闲一念及此,心中暗暗盘算,说不定到头来,徐不疑反倒是一支扭转局势的重要力量。

江乘风也瞥了徐不疑一眼。只见这个毕生夙敌此刻倚枪而立,并没有插手的意思,顿时也泛起和李闲类似的看法。赤蝎魔刀一振,向依然呆立的杨乱当头劈下。

江乘风知道,杨乱不是在发呆,而是跗骨散的药效马上就要发作了。当发作的那一刻,就是他们举众撤离的时机。

司徒贝贝的队伍已经破开一条血路,向外冲杀而出。王翰说得没有错,他们并不想全力阻杀这长江联的主力,否则纵使有黄蜂之毒,司徒贝贝也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松地突围的。

可是当司徒贝贝的人马撤离之后,他们这几个就真的是孤军奋战了。

原来,江湖,终究还是高手的舞台……

“呛!”杨乱勉强举剑封住了江乘风的一击,浑身已开始瑟瑟发抖,牙关不停地打颤,但仍是怒睁双眼,咬牙硬撼。杨乱身边原本被突如其来的暂停弄晕了的部下们纷纷醒悟,又向江乘风和李闲涌去。艰苦的抵抗重新开始,但他们还是不能退。他们若是成功退走,那司徒贝贝的人马必将遭到追击。王翰是绝不会做亏本生意的。

“啪!”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李闲和江乘风偷眼望去,只见莫白羽砰然倒在地上,靠在丈夫身边。盘膝打坐的司徒铭睁开眼睛,疾点妻子几处要穴,两人相视苦笑,齐齐摇头。

玉秋水看也不看两人一眼,径自向李闲扑去。同时应付王翰与一堆人马已经颇感吃力的李闲,顿时压力骤增,破口骂道:“江老鬼你的老姘头出手好狠!”

江乘风抽空为李闲逼开王翰一掌,苦笑道:“明天如果还活着,再来向你赔罪。”

李闲哭笑不得,只得凝神接战,几招之后,渐渐力不从心。王翰、玉秋水、杨乱,加上成百上千的人马,单凭他与江乘风两人是绝对无法应付的。

“三哥,我想,我们是走不掉了。”莫白羽看了看战况,背靠着丈夫的背,轻轻地说道。

“反正贝贝能走,教主能走,我们能不能走也无所谓。”司徒铭闭着眼回答。

莫白羽沉默片刻,忽然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疗什么伤?”

司徒铭猛然睁眼,道:“说得是。”

两人相顾而笑,同时弹身而起,加入战圈。两人合力,接下了王翰大半攻势。

李闲压力一轻,却毫不觉得欣喜,大怒道:“你们是猪啊!还不趁机先走?跑进来干什么!”

司徒铭淡淡地道:“我们走,你就走不掉了。”

李闲一滞,挥刀砍断一名敌人的头颅,忽然笑道:“还好贝贝没有你们这么蠢。”

话音未落,衣袂破空声传来,一袭火红的身影飞入阵中,碧玉雕成的笛子上,一截寸许长的短刃划破李闲身边一名敌人的咽喉。

李闲大汗无语。

司徒铭苦笑道:“有这么蠢的爹娘,就有这么蠢的女儿。”

玉秋水轻笑道:“可惜。母女俩都要死在这里,重阳声乐一门,算是彻底断绝。”

司徒贝贝喘着气,涨红了脸一声不吭,但笛招却舞得更加急了。

江乘风苦笑问道:“他们全撤走了吧?”

司徒贝贝只凭一股血气,硬是杀了回来,直到进入战阵,才知道此地的凶险。她甚至连答话的精力都没有,过了半天才找了个空子言简意赅地答道:“走了。”

李闲喃喃地道:“今天如果死不掉,得到的教训是:找婆娘的时候千万不能找个喜欢自己送死的笨蛋。”

司徒贝贝轻哼一声,没有力气回答。

莫白羽忽然道:“王老大。”

王翰愕然道:“怎么?”

莫白羽轻笑道:“二十多年前神教纵横中原时,你也曾像这样,与我们同生共死不离不弃。这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你怀念这种感觉吗?”

王翰默然,攻出的掌影在不知不觉间,却弱了几分。

半晌后,王翰才答道:“老三老五,红眼怪,我真的不想杀你们。你们投降吧。”

江乘风大笑道:“王老头你好像没在神教呆过似的,竟说出这么可笑的话来!”

玉秋水幽幽地道:“神教……若你们都死在这里,剩个萧无语,这重阳教还叫重阳教么?恒帮这个名字,还没有消失在江湖人的记忆中。江……你……收刀吧。”

江乘风冷哼道:“成老二可还活着。”

玉秋水正想说什么,门外忽然响起连串爆炸声。李闲大喜过望。

刘凡终于来了!王翰和玉秋水脸色骤变!

而杨乱的跗骨散正在此时发作,惨叫一声,豆大的汗水涔涔而下。江乘风不失时机地虚劈一刀,王翰慌忙架住,李闲趁着少了王翰的威胁,起手一刀,直取玉秋水咽喉,玉秋水无奈,也只得稍退半步。司徒铭一家三口合作无间,奋起余勇,将周围的敌人避退半圈。

门外的爆炸声接连响起,包围圈终于开始呈现乱象。众人趁着乱,将功力运到极致,如流星般四散飞遁而去。

王翰切齿道:“刘凡这个两面三刀的东西!”

玉秋水苦笑道:“我们实没想到,和他约定明晚进攻,他竟会猜到我们今晚会发动突袭。”

王翰仰首看看众人飞遁的方向,道:“不必和霹雳堂耗费力量。全军撤退!我们追。”

玉秋水也抬头看了看天,猛地跺足,向其中一个方向直追而去。王翰看了看玉秋水的背影,微微苦笑,向另一方向追去。

门外,刘凡领着一帮人马,看着空中流星四散的场面,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们撤退!”

“刘公子实是江湖上最懂得投机钻营的人。”一条人影缓缓走近刘凡,道:“无论上次攻打龙腾,还是这次救援李闲,你的损耗都是各家之中最少的。”

刘凡命下属收队回堂,一面笑道:“徐堡主谬赞了。”

徐不疑淡淡道:“徐某老了。往日的冤仇不愿再提,现在只想与刘公子商议一句,你的下一步是什么打算?”

刘凡笑容不改,道:“徐堡主不去追杀江乘风么?他现在耗损得厉害,一定不是徐堡主的对手。”

徐不疑道:“刘公子是希望我杀了他呢,还是不愿?”

刘凡敛起笑容,一字字道:“如果徐堡主杀得了他,我们再商议下一步的行动,是合作一起对付王翰,还是在江南保持三足鼎立,甚至三家共同对抗北方的重阳,这都可以商量。但徐堡主若是杀不了他,甚至反被他杀了,那刘凡只好全心全意跟着重阳教,杀进银龙堡,此后就学许子悠做个富家翁,逍遥自在。”

徐不疑大笑而去,道:“刘公子没有机会和徐弈好好斗一场,真是一种遗憾!”

刘凡目送徐不疑的背影远去,自言自语地道:“徐弈再厉害,终究还是茶叶。你,我,都是。无论我做什么选择,也只为了自己的命罢了。”

李闲飞掠在城里,身上大小各处伤口正不停地渗着鲜血,但却连包扎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他知道王翰绝对不可能放过自己。更可怜的是,他不仅大伤元气,而且与别人全部失散了,现在连个帮手都没有。

这世界很奇怪,历史总是不断地重演。刘凡到底在危急的时刻,救过他多少次呢?屈指算来,自从他踏入重阳,刘凡已救过他三次了。虽然每次都怀着不同的目的,但却造成了相同的结果。李闲首次坚定不移地相信,冥冥之中,确有天意。

可是这次的危机,却不会再有一个刘凡来救自己。李闲很清楚现在自己的身体,既跑不过王翰,也打不过王翰。唯一的办法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可这一身的血腥味,又怎能瞒得了号称“隐仙”的王翰?

正在此时,李闲心中忽动。在远处,似乎有种说不清的触动,仿佛天与人,架成了桥梁。两股强大的力量,在空气中缓缓弥散。

李闲心中大喜,飞速掠去。

在李闲飞掠的方向上,一场旷古烁今的决战正进行到白热化。

冬夜的风向来刮得很急。但在这决战的地方,所有的风却象是完全静止,空气闷得似乎没有一点气息存在。但是风虽然静止,气温却彻骨地寒,寒得空间仿佛陷入了奇异的冰蓝,蓝色中,带着些细微的戾风流动,若非在这无风的空间,决难感受得出。

楚梦就在这空间的边缘,感动得浑身发抖。

停风刀,欺霜剑。说的是兵器,其实在说人。欺霜已成了寒月,但那冰寒肃杀却有增无减。

刀与剑,不知已交击碰触了多少次,楚梦记不清了。也许,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在很多时候,楚梦根本是以感觉来计算的,因为她看了这么久,虽然终于可以勉强看见人影,却依然看不见刀剑的所在。只有寒月剑那抹湛蓝的光,化成了一个蓝色的空间。

“啪!”场中的两人似是对了一掌,然后各自撤离数步。楚梦忽然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终于看见人了。

厉天的脸色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仿佛耗力过多的疲惫;顾轻尘的脸色则带着鲜艳的潮红,像是用尽气力时的血气翻涌。但楚梦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两人都受了伤#涵轻谁重,楚梦看不出来。

顾轻尘忽然开口说话了:“看来有客将至,恐怕会扰了我们的兴致。”

厉天面无表情地道:“看来我比你好客,很欢迎这个客人。”

顾轻尘沉吟片刻,道:“原本我以为,你我已经达到了武学的极致,交手之后才发现,原来我们都还有破绽。”

厉天冷冷地道:“我有执念,你有野心。”

顾轻尘似乎有些茫然,道:“可是什么都没有,还是人吗?”

厉天哂道:“你不是很想修天道吗?”

顾轻尘一呆,忽然大笑起来:“看来,你真的很会说笑话。”

厉天淡淡道:“我若杀了你与王翰,或许能证道。而你即使杀了我,也永远别想证道。”

顾轻尘轻叹一声,道:“不错,你了却了执念,可我消除不了雄心。我们交手时,我终究比不上你杀意的浓厚。是我败了。”

厉天冷冷道:“很可惜,我们并不是在切磋武学。”

顾轻尘笑了笑,道:“我虽败,但你若真想杀了我,少说还要千招。你的好兄弟不出片刻就来了。”

厉天忽然也笑了,道:“我放弃了一种坚持,就是所谓武者的尊严。所以我不会介意和李闲一起围攻你的。”

顾轻尘也笑道:“别忘了我也有个好徒弟。”

楚梦在一旁听得啼笑皆非,她怎也想不到这两人竟会聊起天来。

厉天瞥了楚梦一眼,说道:“她不是李闲的对手。我知道李闲此刻必定伤重,但她依然会败在李闲刀下。”

顾轻尘笑道:“你想说什么?”

厉天道:“假阁主如果不是你,我可以不杀你。因为世上少了你,确实太寂寞。”

顾轻尘大笑道:“厉天罗嗦了一堆,竟是想放人!不妨告诉你,让你明白一些。假阁主是王翰,不过你一杀死阁主马上身陷重围,却是我做的手脚。只可惜当时我没想到你能活下来,否则或许早就助叶七他们一臂之力了。”

厉天仰首望天,缓缓道:“原来我注定寂寞。”

蓝芒剧盛,投向顾轻尘的咽喉。这一剑,楚梦却看得清清楚楚。

顾轻尘的刀,楚梦也看见了。同样很慢,很慢。但是刀剑相交,却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空间重新陷入无风的严寒,范围更深,更广。楚梦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遥远的地方,忽然若有若无地传来一股热浪。热浪迅速靠近,一道黄芒由远而近,投入这空间之中。诡异的冰寒忽然中和,风也在刹那间呼啸起来。

楚梦也明白了厉天刚才那句让她很不服气的话。李闲虽伤,但一样可以胜得了她。

顾轻尘和厉天再次停手,同时望向气喘吁吁的李闲,眼神里竟都是笑意。楚梦再一次感受到了嫉妒。

厉天先开口了:“你伤得不算重,不过真气耗损得太厉害。躲一边调养去,注意别被人偷袭。”

楚梦怒瞪厉天一眼,插言道:“我真那么恶毒?”

李闲哈哈笑道:“梦姐儿,小弟首次感觉到你是个小女人。”

楚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顾轻尘笑眯眯地道:“李浪子的刀法进步得比我想像中快了很多。”

李闲笑嘻嘻地道:“多谢顾老前辈指点……我现在忽然也知道前辈为什么指点我了,如果不指点我,恐怕我早就翘了辫子,忘忧散之类的心思就白费了,是不?不过……”李闲顿了顿,忽然厉声道:“你为什么任凭顾平被人杀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毒血尘爆

顾轻尘微笑道:“李浪子对我那孩儿倒是情谊深厚。他既然自己想出去历练,又岂能指望我成天跟在他身边保护他?”

李闲冷冷地道:“恐怕是因为他与你政见不同吧!”

“政见不同?哈哈哈……”顾轻尘大笑起来,说道:“这个‘政’字倒是颇有意思。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教他武功?总不会是在他幼时我就知道他与我政见不同吧?”

李闲恨恨地道:“我怎么知道你的变态想法!”

顾轻尘笑眯眯地道:“一并说与你听,好教你安心。因为顾平根本就不是我的亲子,我甚至没有告诉过他我的所谓政见。在顾平心中,他母亲甚至一直心向重阳。”

李闲听到这里,脊梁骨忽然感到阵阵发寒。

只听顾轻尘继续说道:“所以他才会出山找萧无语,才会借重阳教来发展自己的所谓事业。这样,你们才会毫不怀疑我有任何问题。”

李闲颤声道:“原来他一直只是你用来迷惑我们的棋子,可他自己仍不自知……”

顾轻尘忽然自嘲地苦笑一声,道:“不过人非草木,他毕竟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他死在陈仲手上,确实是我始料未及的,所以我才会去杀陈仲报仇。说这么多,你满意了么?”

李闲冷冷地道:“不满意。”

顾轻尘“哦”了一声,道:“为什么?”

“因为你杀陈仲的时间太诡异了一点,就像杀人灭口一样!”

顾轻尘呆看李闲半晌,忽然大笑起来,道:“这你倒想错了。我选在那个时间杀陈仲,是因为他那时不但失去了利用价值,而且甚至有可能为你所用。重阳与天山决战在即,我岂能在那时让你们多得陈仲和慕容霜这样的猛将?”

李闲苦笑一声,道:“我当时真的怀疑过你。”

顾轻尘敛去笑容,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李闲哈哈一笑,道:“我知道你在拖时间等追我的人到来。不过我始终认为……”

“认为什么?”

李闲眯起眼,道:“我始终认为,只要我与厉天联手,天下再无我们战不胜之物!”

随着最后一个字说完,黄光蓝芒同时亮起,齐齐向顾轻尘劈头盖脑地轰去。

顾轻尘哭笑不得地道:“厉天,你果然放弃了武者的尊严!”话虽这么说,但对这一击却丝毫不敢怠慢,停风刀幻出一片光影,封死了两人进攻的线路。

厉天淡淡道:“在毕生的执念与武者的尊严之中,我知道如何取舍。”寒月剑倏地发散,蓝光化作千百幻影,将顾轻尘全身笼罩得密不透风。李闲则是实打实地一刀直劈,径取顾轻尘脑袋。

两人一个实攻,一个扰敌,配合得无比默契。更何况,厉天的扰敌,不是一般的扰敌,甚至每一道剑影,都有致人于死的能力。

顾轻尘心中无奈,一刀轻挑,打算先破李闲实刀,再解厉天幻象。两刀正欲相交,忽然李闲的实刀不见了,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黄芒,就像阳光普耀;漫天的剑影也不见了,一道凄冷的蓝光呼啸而至,点向顾轻尘的咽喉。

顾轻尘心中叫苦,这两人的默契,简直像孪生兄弟一般心意相通,以实还虚,以虚还实。反复更替间,天下没有任何人能应付裕如。

“嗖!”一条白练从一旁飞来,向李闲肋下点去,正是楚梦的一手围魏救赵。

李闲没有理会,厉天也没有。两人的招式不变,依旧直取顾轻尘。他们的心意十分明确,被楚梦的白练点中,只要临时避开要害,大不了落个半身不遂;但他们的刀剑若是击中顾轻尘,那任顾轻尘三头六臂,也难逃重伤,凭楚梦决拦不下厉天接下去的最后一击。

楚梦忽然想通了这一点,再要变招已然不及。

顾轻尘闷哼一声,终于展开身法,边退边战。厉天如影附形地紧追不舍,顾轻尘下风已现,想要扳回是难比登天,此刻就算没有李闲帮忙,厉天也能轻易地击杀顾轻尘于十几招内。

李闲趁势回刀一扫,将白练荡开。他的任务,就此变成了拦截楚梦。

顾轻尘心中苦叹,李闲确实没有夸口。他们两人自始至终没有半句交流,连眼神交汇都没有过,但一进一退,却是浑然天成。

李闲展开刀法,和楚梦游斗起来。楚梦的白练舞得像风车一般,却始终逼退不了李闲半步。其实李闲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只凭一口硬气咬牙死撑,现在的他,只希望王翰不要太早找到这里来,只要再迟片刻,厉天必定能先斩顾轻尘于剑下,到时就算王翰和玉秋水一起来,李闲也不怕了。

可是上天往往不从人愿。就在李闲以为大事已成时,空气中忽然多了一丝虚朦的味道,整个空间,似乎开始有些蒙胧起来,蒙胧得就像楚梦的眸子。

水月错掌。

一道掌影凭空而至,拍在李闲刀侧。李闲闷哼一声,喷血跌退。王翰一步不停地向厉天后背轰去,务求一举毙敌。

李闲大急,偏偏楚梦的白练像幽灵似的缠过来不放,他别说去支援厉天了,就连自己回气疗伤的时间都没有。

厉天再向顾轻尘递出雷霆一剑,顾轻尘咬着牙,勉强接下,继而浑身一震,鲜血顺嘴角缓缓流下。厉天暗叫可惜,但寒月剑却再也不能向前刺去,只是从肋下穿过,指向王翰的掌心。

王翰横掌拍在剑身上,蒙胧的掌影在厉天眼前缓缓地飞舞,厉天的剑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轻,但那寒冷,却丝毫不见减退。

顾轻尘闭目休憩片刻,挺刀再次攻了上来。

厉天淡淡道:“顾兄原来也与厉某同样放弃了尊严。”寒月再变,蓝芒再度发散,把顾轻尘卷入战圈中,竟是以一敌二。

李闲一边努力驱散白练,一边惶急不已。他知道厉天的做法虽然很酷,但却是决讨不了好的。顾轻尘的伤绝对不算太重,而王翰还是个损耗不大的生力军。不用太久,厉天必将步上顾轻尘刚才的老路,被逼至难以挽回的下风。

但是,他又可以帮上什么?

“妈的……”李闲喃喃地骂了一句,忽然呆了一下。

正以白练死缠着他的楚梦,绝美的脸上竟挂着两行晶莹的泪!

李闲心中像堵住了什么,骂人的话再也说不出来。阴魂不散的白练忽然也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何必呢?李闲暗叹一口气,如果让她败,她或许反而舒服许多吧?

油尽灯枯的经脉忽然轻微地一阵躁动。李闲暗叫不好——这感觉他很熟悉,早当初与紫虚对阵时,就已尝到过一次。这正是四周的先天生气向体内狂涌的征兆。

对于这件事,李闲也不知是好是坏,总之他一直摸不清如何控制生气吸收的速度。他知道顾轻尘当初那句话没有胡扯,人的经脉承受能力是有限度的,根本无法承受先天真气的狂涌而入。上次面对紫虚时可以说是命好,莫名其妙地就过了关,但再来一次的话,李闲不能肯定自己有没有避免爆体而亡的好运道。

心中虽然担忧,但事情终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李闲一刀挑向楚梦缠向他脖子的白练,忽然感到天灵一凉,接着涌泉一热,刀尖上寒热交缠,先天真气若脱缰野马,倒卷而回。

司徒贝贝左右搀扶着父母,艰难地向大部队所在的位置赶去。司徒夫妇受的伤并不轻,幸得在司徒铭精湛的医术下才勉强保持着体力,换做别人,或许早已一命呜呼了。一家三口不能肯定有没有追兵跟来,在目前的形势下,只有寻求大部队的保护才是正理。

司徒贝贝不时紧张地看着后面,以他们这么慢的速度,此刻没被人追上实是奇迹。

“爹,好像没有人来追我们。”司徒贝贝紧张地说道。

司徒铭调息片刻,才苦笑道:“我倒希望有人追来。杨乱不知发了什么病,现在对方有能力追来的人只有王翰和玉秋水,如果不是追我们,必定是分头追教主和江老怪去了。”

莫白羽轻笑一声,幽幽地道:“三哥,或许你忘了一个人。”

司徒铭愕然道:“谁?”

莫白羽苦笑道:“你听,风中送来多么优雅的音符。凤梧琴的声音,二十年过去,还是这么动听。”

司徒贝贝讶然道:“我没听见琴声啊!”

司徒铭苦笑道:“我也没听见,这是你娘的感应罢了。”

司徒贝贝问道:“凤梧琴是什么琴?”

莫白羽道:“王翰的真面目,你刚才也看见了吧。”

司徒贝贝沉思片刻,骇然道:“难道是于秋师伯?”

莫白羽轻哼一声,淡然道:“以后不必再叫她师伯了。”

话音未落,悠悠琴声越来越近,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条白影人影从黑暗中似缓实快地飘了出来,一眼望去,像极了精灵般的楚梦。

“楚梦的筝是跟玉秋水学的,原来武功是向你学的。”莫白羽对着人影,微笑道。

人影走到近前,于秋那不食人间烟火般的秀丽容貌已清晰可见。听了莫白羽的话,于秋微笑道:“秋水本姓于,我与她本是姐妹,就如轻尘与王翰一般。楚梦是我们共同的弟子。师妹伤得不轻。要不要姐姐帮你疗伤?”

莫白羽冷笑道:“多谢师姐好意,只不过老四教导小妹,不要轻易让人为自己疗伤。”

于秋沉默片刻,道:“王翰杀老四,是不得已。”

司徒铭忽然冷冷地道:“你杀老二,也是不得已么?”

于秋愣了愣,道:“是的,我岂愿杀二哥?不过三哥你怎么知道我杀了二哥?”

司徒铭闭上眼,强忍着哽咽,道:“你的衣服上有血迹,隐泛幽紫色,这是老二的血特有的光泽,你不会不知道吧?”

于秋再次沉默,道:“我……没有留意,我不敢看二哥的血。”

司徒铭气极反笑,道:“你变心跟了顾轻尘,这也罢了,全神教没有人怪你。但老二为了你,二十多年来始终独身不娶,你竟能狠下心对他下手!你还是人吗?”

于秋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幽影,缓缓道:“你们和轻尘之间,我总要选择其一。轻尘要我杀二哥,我除了照办之外,就只有自尽一个选择。”

莫白羽淡淡道:“我若是你,会选择自尽。”

于秋叹道:“所以你依然忠于重阳,而我叛逃了。”

莫白羽的声音无比冰寒,道:“我从未憎恶过一个人,想不到第一个让我如此憎恶的,却是我的师姐!”

于秋摇头道:“你不能理解我们的志向,也不能理解我们二十多年来耗费了多少心血,这种心血绝不能在你们手里毁于一旦。换了你是我,你也未必会做出和我不同的选择。这就是江湖,就是无奈!”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吗?”莫白羽呵呵地笑了,道:“那么你现在,来杀我们一家?”

于秋厉声道:“师妹!为什么你们总是非要你死我活不可?为什么就不能选择退避?我已杀了二哥,实在不想再杀你们,我下不了手!”

司徒贝贝终于忍不住了,骂道:“老虔婆,少假惺惺!要杀我爹娘,先杀了我!”

于秋看了司徒贝贝一眼,道:“贝贝,你不是我的对手。换了你的李闲来,还差不多。”

司徒贝贝怒道:“你的废话很多!”

于秋忽然仰首望了望天,道:“不错,拿下了你,我不仅可以不必再杀你爹娘,更可以让李闲束手就擒。”

司徒贝贝紧张地抽出玉笛,她忽然意识道,自己实在是个负累。

空气忽然紧张起来,于秋的琴已不知收到了哪里,白玉般的手掌伸出,如同美丽的玉蝶。

司徒铭忽然笑道:“贝贝,退下。”

司徒贝贝急道:“爹!”

司徒铭笑道:“我们没必要和一个死人过不去的。”

司徒贝贝愕然,莫白羽呆了一下,脸上忽然露出悲哀的色彩。于秋的神色如司徒贝贝般疑惑,继而微笑道:“三哥这是在诅咒?”

司徒铭神色如同莫白羽一般悲哀,轻轻地道:“我说的是事实。”

于秋的脸色变了,猛地低下头,看着身上手上曾被成笑溅到的血迹。

莫白羽低声道:“想不到……二哥……”

司徒铭叹道:“老二心里,比谁都难过。”

于秋的脸上变得毫无血色,涩声道:“二哥……难道练成了毒血尘爆?”

司徒夫妇都闭上眼,不再理她。

于秋喃喃地道:“怪不得,怪不得他要用凝血功来拖延时间……原来……原来……”

司徒贝贝低声问父亲:“什么是毒血尘爆?”

司徒铭道:“这是重阳医毒一门与人同归于尽的绝学。成老二毕生修毒,他身上的血肉筋骨都带有极强的毒性。在用凝血功特意压制血流之后,这些毒性会尽数浓缩至血液中。毒血尘爆就是使血液在死前爆裂,将使喷溅而出的血液带着极强的渗透性,只要沾在对手肌肤上一滴,迅速渗遍全身组织,在半个时辰内,对手将全身腐烂而亡,没有任何医治之方。”

司徒贝贝的眼中已是蓄满了泪水:“这么说……二伯他……”

“老二通体爆裂,尸骨无存。”司徒铭平静地说着,泪水却不能控制地渗出眼眶。

于秋仿佛没听见他们父女的对话,依旧自言自语着:“二哥,你好……好,好,死在二哥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不冤枉,不冤枉。”说着说着,缓缓坐了下来。手背上传来麻痒的感觉,伴随着细微烧灼的痛楚,一点溃烂逐渐扩大开来。

于秋静静地望着手背的溃烂,平静地道:“你们走吧,我不想让你们看见我死前的丑陋。”

司徒贝贝撇撇嘴,正想说些什么讽刺的话语,终究忍了下来,扶着父母,缓缓离去。

身后传来“嘶嘶”的腐蚀声,司徒贝贝忍住呕吐的欲望,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两败俱伤

江乘风逆风而掠,之前战斗中受的伤并没有延缓他的脚步。他和司徒贝贝一样,有明确的目的地。他要去的地方是银龙堡。

虽然银龙堡离此尚远,江乘风根本没有在别人追上之前抵达的把握,但他还是忍不住地要去。

衣袂破空声响过,玉秋水拦在他面前。

江乘风收住脚步,他光逃跑就已逃了一个时辰了。体力与真气的透支使他气喘吁吁。

玉秋水也追得气喘,美丽的脸上泛起鲜艳的潮红。两人就喘着气对视着,久久不发一言。

“你想去银龙堡?”玉秋水开口道。

“王翰肯在徐不疑面前揭下面具,泄露底细,代表着你们已有击杀徐不疑的完整计划。”江乘风笑了笑,道:“我只是想去银龙堡报个信,让徐博去为他爹报仇。”

“江郎……你依旧这么聪明。”玉秋水的眼神尽是柔情,“只不过,我相信经历过一场恶战的你,不会再从我面前溜走了。”

江乘风苦笑道:“换做平日,你岂能追得上我!”

玉秋水轻轻地道:“不过,我知道,只凭我,还是杀不了你。但我还是故意抢在王翰之前来追你。王翰也明白我的意思,他没有阻止我。”

江乘风笑道:“你想放我走?”

玉秋水不说话,美目望着江乘风,眼神清澈动人。

江乘风也望着她的眼,续道:“条件是要我不要插手你对银龙堡的计划?”

玉秋水点了点头。

江乘风仰首望天,道:“如果蓝老四和弈儿没死,一切都可以商量。”

悲伤之色在玉秋水眼中闪过,轻轻地道:“要我给徐弈抵命么?”

江乘风的眼神复杂起来,半晌才道:“以我的伤势,现在杀不了你。”

玉秋水追问道:“如果伤愈呢?”

江乘风不说话了,良久,微微叹了口气。

玉秋水的神色凄凉,轻声道:“你会的。即使你现在不会,等回去见到成樱之后,还是会的。”

江乘风缓缓道:“所以你还是想办法杀了我吧。徐不疑应该也很快就会追来,你们夫妻联手,我完全没有逃脱的机会。杀死我后,你就可以趁徐不疑得意忘形之时,忽施偷袭,龋蝴性命。多么完美。”

玉秋水叹道:“江郎,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江乘风哈哈笑道:“动手吧,你我之间,已经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玉秋水缓缓抽出玉簪,问道:“你既明知结局,为什么还这么有信心?难道你另有手段?”

江乘风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赤蝎红光闪过,魔刀出鞘。

玉秋水的眼睛被赤蝎的血色映得微微眯了一下,心中不停地盘算江乘风可能出现的应对策略,却怎么想也想不出来。玉簪依然掂在手中,那气势却已低了半截。

红刀破空而来,玉秋水凄迷的美目闪过一丝绝望:“江郎,我们认识二十五年,你第一次对我出手。”玉簪带起尖锐的气流,直射刀尖。

江乘风哈哈一笑,道:“玉馨心虚了。”健腕一振,劈在玉簪上,两人同时一晃,江乘风嘴角微微渗出鲜血来,而玉秋水的脸色,也呈现出了病态的苍白。

玉秋水确实心虚了。原本此刻她的实力胜过江乘风,面对江乘风并不迅捷的一刀,她应该利用玉簪的优势,破开刀势,直射江乘风眉心。而她却选择了硬撼。

江乘风不怕硬撼。虽然在此刻硬撼他更吃亏,但步入天人之境的他,自我恢复的速度绝对比玉秋水快。他此前的攻心,要达到的正是这个效果。

“啪!”红刀与玉簪再次结实地碰撞了一次,溅出耀眼的火花。江乘风猛喷一口血,而玉秋水也是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到了喉咙,又强行咽了下去。

江乘风猛喘几口气,红刀再次劈下。玉秋水的眼里已经现出恐惧之色来。这种恐惧并不是代表她觉得不敌,而是因为她从没有见过这种坚忍与悍勇。

“啪!”刀簪又是一次激烈的碰撞,江乘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却又马上爬了起来,红刀微挺,作势欲砍。玉秋水终于忍不住喷出一口血来,不能置信地看着江乘风的动作,脸都绿了。

“玉馨没有试过刀头舔血的生活。”江乘风声音嘶哑,勉强笑道:“你的世界,本就只属于美丽的运河。”

玉秋水知道江乘风现在受了多重的伤,她甚至没有想过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对于江乘风这句话到底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江乘风口中说话,体内暗中调养,赤血魔功缓缓向魔刀聚集。事实上他受的伤并不像外表显现出来的这么重。他还不傻,真受这么重的伤,一会怎么对付徐不疑?玉秋水已经错估了他的伤势,他这蓄势而成的惊天一刀,绝对是致命的。

玉秋水咬了咬牙,忽然说道:“你走吧。”

江乘风愕然。

玉秋水忽然像孩子般哭了起来,哽咽道:“我……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这样……我倒宁愿让你像蓝舒云那样,毫无知觉地死去!我无法看着你这样挣扎,你走!快走!”

江乘风心中一震,漾起一圈圈涟漪。往日的情意一幕幕浮现在脑海,江乘风痛苦地闭上眼睛,脚底一阵虚浮。早已准备好的致命一刀再也劈不出手。

“徐弈也不是死在我手里。”玉秋水定了定情绪,说道:“连局也不是我一人布下的,而是与徐不疑、楚梦共同商议的结果。而致徐弈死命的根源,却是他膨胀的野心,以及无视徐不疑养育之恩的无情。如果他不去刺杀徐不疑,我们布什么局也是没用,只能和他好好合作。”

江乘风虽不知道徐弈是怎么死的,但听这么一说,却也明白了八九分。想起以前李闲说的一番言语,江乘风微叹一声,道:“我知道为弈儿的死并不能完全怪在你身上,不过你毕竟是元凶之一。”

玉秋水紧紧盯着江乘风,道:“我认识的江乘风不应该执着于无法界定仇人的仇恨之中。就连李闲都可以放下和许子悠的恩怨,我们又为什么不可以?”

江乘风沉默良久,说道:“玉馨,你脱离这个组织吧。”

玉秋水轻轻地道:“如果你能不再找组织的麻烦,我也愿意脱离组织。”

“为什么?”江乘风怒道:“这个组织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于秋是我的亲姐姐。”

江乘风怔住了。

“当然,这也是我曾执着于权势的结果。这二十多年,组织的发展不知倾注了我多少心血,我为了它已经抛弃了我的音乐,抛弃了自尊。”玉秋水凄然道:“现在,我可以选择离开,但不能看着它毁灭在你手里。否则,我宁愿与你同归于尽。”

远处传来一声长笑:“那你们就一起死吧!”

一道银光奔射而来,凛冽的杀机震天撼地。江乘风的瞳孔猛然收缩,下意识地挺刀护在玉秋水面前。

玉秋水怔怔地看着他毫不设防的背影,泪水悄悄涌出眼眶。

“呛!”银枪狠狠地向江乘风咽喉射去,江乘风刀势斜转,架在枪尖上。高度密集的气劲震得江乘风猛退两步,在撞到玉秋水身上之前,强行停止。强行停步的代价,是喷薄而出的鲜血。

玉秋水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徐不疑挺枪而立,也微退了一步,眼里闪过一道讶然之色。他也没看出,江乘风竟然还有这么强大的抵抗力。

不过无论如何,今天这夙敌是休想再活下去了。

徐不疑深吸一口气,挺枪再刺。江乘风眯起眼,在银枪再度刺来的刹那,四周的空气倏地缩紧,强烈的气压带来的压迫,就像立足深海之下,浑身都感到针刺般的痛楚。那银色的枪尖似乎幻化,就像怒龙扑面而来,择人而噬。

“恭喜徐堡主领略银龙天罡,进军天道。”江乘风心中虽惊,却依旧淡淡地应了一声,手上在刹那间洒出数十道刀影,一道道削在龙头上,龙头渐渐越缩越小,再不成形,终于又变为一道枪尖,狠狠扎在刀刃尖端。江乘风虎口一震,魔刀险些脱手。

枪影散去,江乘风的虎口鲜血渗出,流在魔刀上,瞬间被吸个干净。与此同时,徐不疑冷冷望着自己肩膀上一丝血痕,冷笑着哼了一声。玉秋水掂着玉簪,站在江乘风身边,玉簪尖端是一抹新鲜的血迹。

“好一对奸夫淫妇。”徐不疑哈哈笑道。

玉秋水紧咬下唇,没有说话。她实在没有想到,在他们全力接战时忽施偷袭,竟只能在徐不疑身上留下一道皮外伤。同时她也看出江乘风的实力,决不像刚才所想的那么虚弱。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两个男人的武学领域,根本不是她目前所能了解的。

银芒再起。江乘风却已无力举刀。

玉秋水咬咬牙,准备上前硬接下徐不疑的攻势,虽然她没有半点把握。

正在这危急时刻,空气中忽然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花香。花香很淡,但闻在每个人鼻子里,却似乎浓郁无比。徐不疑的银枪骤然减弱一半,而玉秋水忽然觉得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江乘风眼中红芒剧盛,红刀迅捷无伦地劈下,砍在徐不疑胸口。与此同时,徐不疑的银枪也刺进他的胸口。

江乘风砍出这最后一刀,终于彻底失去了力气,右手不自觉地离开刀柄,抓在胸口的枪身上,然后头一垂,人事不知。

玉秋水呆看着这一幕,不知所措。银枪没有刺中江乘风的心脏,但也相距不远。魔刀也没有砍入徐不疑心脏,只是卡在肋骨之间。

徐不疑也不能置信地望着砍在自己胸前的魔刀,魔刀散发出诡艳的鲜红,徐不疑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向伤口涌去,转瞬间就要被吸得干干净净。

徐不疑抬头看了看昏迷中的江乘风,露出一丝狞笑,勉强伸出手来,在枪尾一旋,又抽出半截短枪,向江乘风掷去。

玉秋水终于醒了过来,想要招架这短枪,却发现根本提不起一丝力气。眼看枪尖就要刺进江乘风心脏正中,玉秋水轻呼一声,一个旋身,将江乘风抱住,银枪转瞬射入她的肩胛骨。

徐不疑的狞笑僵在脸上,喉头干吼一声,再也一动不动了。

玉秋水很疼,疼得险些晕了过去,但她咬着牙,一声不吭。因为她知道这空气中的花香是怎么回事,她可以在任何人面前丢脸,也绝不会在这花香的主人面前示弱。

成樱心急火燎地从远处掠来。她本是和司徒铭夫妇一起从恒山来的,但她们事先也没有想过今晚就会爆发大战,所以她先去了趟银龙堡,拜祭儿子的灵位。江乘风正是知道她在这个方向,所以死撑着也要往银龙堡跑。

成樱在很远就听到这里的兵刃交击,此时在这里打架的,十有八九就是神教和那组织的人马。所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顺风放出一道使人迅速失去战斗力的“千里香醉”。反正把双方都毒下,等她到了,自然可以救起自己人,解决对手。

她的策略是正确的。熟知“千里香醉”特性的江乘风,在闻到花香的第一时间就凝聚起全身力气向敌人劈去;而徐不疑气势汹汹的攻击,却减弱了一半。否则,江乘风和玉秋水都要变成死人,而不是现在两败俱伤的结局。

当成樱赶到现场,入目的场景让她险些痛哭失声。江乘风被一把银枪贯胸而过,直挺挺地立在地上,不知生死。至于另两人是谁,她已完全无视了。

成樱飞也似地冲到江乘风身边,先在伤口上洒上一堆粉末,伤口上的血流顿止。仔细检视之后,确认银枪没有贯穿心脏,成樱微微松了口气。

微弱的声音在成樱耳边响起:“先帮我止血,解了千里香醉。”

成樱这才认真审视搂抱着江乘风的玉秋水。看着她背上的短枪,成樱瞬间明白了什么,忙帮玉秋水止好血,解了毒,低声道:“谢谢你。”

玉秋水皱着眉,咬牙硬拔下短枪,终于疼得惨叫起来。好在徐不疑掷枪时已没有力道,枪头并没有贯穿骨骼。

成樱再为她敷上一层药,低声道:“乘风精湛的先天真气护住了心脉,保住了命,不过胸口的枪不能拔,否则必死。必须找到司徒三哥,才有望治好他。”

玉秋水虚弱地道:“如果司徒铭现在没有死,应当是在北城门附近。那里有上千人集结,你很容易就能找到。我在这里守着他,你快去快回。”

成樱也不多话,腾空而去。玉秋水怔怔地望着昏迷的江乘风、死去的徐不疑,久久不能言语。

这样的结局,出乎意料地,符合了最初时她心中完美的设想。只要顾轻尘和王翰成功了,那么长江以南,必将是他们组织的天下。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时运

李闲现在正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

天灵、涌泉、刀尖,三股截然不同的先天真气像开了闸的洪水,汹涌澎湃地向他的经脉奔流。李闲只觉得身体中就像钻进了无数只老鼠,在纤细的血管与脉络中乱钻,每钻一步,就带来强烈的涨裂感。李闲踉踉跄跄地后退数步,汗水遍布脸颊。

楚梦停了手,愕然望着李闲痛苦的模样,就算她见多识广,也认不出李闲现在犯的是什么病症。想了想,手中白练一抖,试探性地向李闲胸口点去。

李闲恍若不觉,直到白练触到他的衣服,仍然无动于衷。

“砰!”柔软的白练点在李闲胸口,竟发出沉闷的巨响,白练向波纹般回缩,一股刚猛劲霸的真气通过白练,狠狠地钻进楚梦右手的经脉中。楚梦只觉心脉像挨了千斤重锤,大惊之下,白练甩手而出,飘然后退。等站稳时,俏脸已经毫无血色。

李闲猛喷一口鲜血,紧紧握住刀把,仰天狂啸。

顾轻尘凝重地道:“他竟强行吸取天地生气。”

王翰叹道:“没人帮他疏导的话,只会经脉爆裂,没有第二种可能。”

厉天脸沉如水,没有发表任何言论。顾轻尘和王翰愕然发现,在厉天眼中竟然根本找不到半点担忧。

“听人说厉天把李闲当作好友,如今看来也是虚谈。”顾轻尘嘿嘿笑了笑,停风刀划出一道道曼妙的轨迹,将厉天刺出的剑影逐一破除。王翰也嘿嘿笑了起来,万千掌影狂击而出,带起一阵阵诡异的乱风,风像从四面八方毫无规则地交错呼啸,就像王翰毫无规则无从捉摸的错掌。

厉天脸色不变,剑法一变,忽走轻灵,竟是拖延时间的招数。同时淡淡地说了一句:“寒月剑有转化杀气之效,炎阳刀有吸收生气之功。李闲此刻并不是强行吸收天地生气,而是炎阳刀自己的作用。”

两人呆了一呆,脸色均变!

仿佛在证明厉天言语的正确,李闲停止了长啸,凌空一刀,劈向丈许开外的楚梦。天与地,仿佛在刹那间静止,天空、月亮、屋顶,以及正在战斗的人们,全部消失不见,整个天地,只剩下那道浓烈的黄芒,楚梦只觉自己头顶烈日,脚下是滚滚黄沙。

面对如此惊天动地的一刀,楚梦彻底绝望了。就像凡人在沙漠中遇到沙尘暴,那是天地之威,根本无从与抗!唯一等待她的,只有死亡!

正在楚梦呆立等死时,那三伏酷暑忽然无影无踪,天空明月重新出现在她的上空,一切就像从未发生。滚烫的热浪贴着她的俏脸滑过,投向厉天等人形成的寒冰乱风气场。

风中传来一句李闲的低语:“为什么不用千里飞遁呢?”

楚梦脸上倏地发烫。在这生死之际,居然忘记了曾经刻苦练习的保命之道。李闲那股夺天地之威的气势,竟然她连逃跑都忘记了。望着黄芒的远去,楚梦忽然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勇气在这些人面前出手了。

“轰!”炽热的黄芒烧毁了三人激斗的气场,四人同时剧震,向旁弹开。

厉天淡淡道:“力量还在刀内,不是你自己所有,切忌透支,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李闲满不在乎地一笑,微微弓身,宝刀遥指王翰,在这刹那间,脸色变得无比冰寒。

王翰笑道:“教主的这副表情让我想起去年岳岚松很郑重地说过的一句话——当李闲握刀在手,他就已不再是浪子。老夫却觉得,从你跟老教主学武开始,就已不是浪子了。”

李闲心中无端端地一阵感触。是的,其实,他根本从来没有做过所谓浪子。

李闲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深深吸一口气,宝刀疾劈而下。一股热浪凭空卷起,斩向王翰咽喉。与此同时,蓝芒剧盛,在融融热浪中,忽然掺入一股尖锐的冰寒,不被热浪所消减,也没有减退热浪。冰与火诡异地共存着,卷起浓浓的杀机。

王翰顿时感受到了与先前顾轻尘一般的郁闷。他实在没想到这两人的默契居然能到这种程度。单只是默契,倒也罢了,他和顾轻尘乃是孪生兄弟,有着毫不逊色的默契。但是,他们兄弟无法做到如厉天与李闲这样的冰火相济,相辅相成。

顾轻尘甩出一片刀影,破入热浪之中。他带了伤,李闲带了伤,厉天带了伤,只有王翰无恙,而旁边楚梦尚在观望。纵使厉天与李闲的联手再怎么可怕,他们还是大有胜算。

可惜,他错了。

刀影劈进热浪中,与那道冰寒交击在一起,热浪顿时化为实体,一把黄灿灿的宝刀狠劈在他的停风刀上。冰寒二气顺着刀身狠狠地钻进他的经脉,顾轻尘险些呕出一口血来,心中大惊。

因为王翰竟然没有配合进攻!

楚梦也呆了。她清楚地看见,就在两刀一剑交击的同时,王翰身形飞退,向无边的黑暗遁走。

李闲和厉天来不及思考什么,刀剑交辉,闪电般没入顾轻尘的胸口。

“呛”地一声,举世无双的停风刀掉落在地,顾轻尘捂着伤口,缓缓坐倒在地。眼里带着刻骨的悲哀,艰难地转过头来,望着远去的弟弟的背影,无法置信。

李闲与厉天一时也愣住了。纵使厉天杀人如麻,也无法在此刻理解这在生死之战中背弃自己的孪生兄弟的做法。

李闲看着垂死的顾轻尘,喃喃地道:“你们不是兄弟吗?”

顾轻尘回过头来,看看李闲,又看看厉天,忽然露出一丝笑容,道:“我很羡慕你们。”

厉天忽然道:“还愣什么!追!”

李闲如梦初醒,两人箭一般追了过去。王翰的身影已在很远的地方,以两人的目力也只能看到一个小点飞速去远。两人没有多言,奋起直追。

楚梦目送他们远去,走到顾轻尘身边。顾轻尘的瞳孔已经涣散,看见楚梦,嘴唇动了动,道:“梦儿……”

楚梦轻轻地道:“一切都结束了吗?爹。”

顾轻尘身子一震,喃喃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如果没有使用重阳蚀心,我和娘长得很像,不是吗?”楚梦苦笑道:“我不是笨蛋。”

顾轻尘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容,道:“如果梦儿是笨蛋,爹娘又怎么会交给你那么多重任?”

楚梦沉默片刻,道:“若不是因为我知道这些,或许我早就不会继续。”

顾轻尘苦涩地一笑,道:“我知道你从徐弈死后,就不愿继续了。”

楚梦低叹道:“如果,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平静地度过一生,就是一个女人最需要的幸福。如果……你们能……”

顾轻尘艰难地挥手,阻止了她的话头,平静地道:“人不跌倒,都不会懂得后悔。现在爹很后悔,但是如果爹娘一辈子躲在山里,死前一定同样也会后悔。”

楚梦苦笑道:“爹娘用命换来的教训,梦儿会永世铭记。”

顾轻尘忽然来了力气,呵呵地笑了起来,道:“听你的语气,并没有想过为爹报仇?”

楚梦淡淡道:“害死爹的凶手,应该是王翰。而我相信,王翰不会活得太久了。”

顾轻尘叹道:“他之所以临阵脱逃,是因为心灵有了破绽,再无法面对死亡的挑战。高手决胜,心志不坚者,很容易被对方的气势摧毁斗志,只想落荒而逃。这是爹最后能教你的武学道理。”

楚梦点点头,继而问道:“是因为蓝舒云吗?”

顾轻尘叹道:“他亲手杀死了恩若兄弟的蓝舒云,本就一直自伤。待见到李闲和厉天的兄弟默契,心灵再保持不了平静。”

楚梦道:“可他和你是亲兄弟,如此背弃你,你恨他吗?”

顾轻尘呵呵地笑,道:“临死之人,恨又有何用?何况,我不认为他能比我活得久。”

楚梦笑了,笑靥如花:“那爹就安心护住最后的气息,和王翰比比,谁的命更长。”

顾轻尘带着微笑,闭眼不言。楚梦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顾轻尘身上,然后静静站在一边,凝望王翰消失的方向。

王翰慌不择路地逃着,他能感应到身后的寒热双气紧追不舍,既没有拉近距离,他也没有甩掉他们。王翰心中开始后悔,本以为顾轻尘至少能多拖几招,想不到就这么一击毙命。王翰心中明白,这其实是顾轻尘太过信任他的配合。如果顾轻尘本来就打定主意以一敌二,那至少还能撑上数十招的。

所以他后悔。

不知为什么,在看到重伤的李闲生龙活虎地重新杀来,寒热双气交汇无间,他心里就开始泛起一种奇怪的恐惧,仿佛蓝舒云的英灵,在寒热交杂之中对着他冷笑。这种难言的恐惧令他忍不住想逃,逃得越远越好,他再也不愿见到厉天和李闲那水火交融的相知相惜。

忽然之间,一阵寒意涌上心头。王翰猛然停下脚步。

月光下,一条人影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屋顶上,森冷的眼神紧紧锁在他身上。一柄精光闪闪的短剑,映得人睁不开眼睛。

王翰看清了来人的身影,眯起眼,道:“孙凌?你不是被厉天赶到青州去了吗?”

孙凌冷冷地道:“扬州有我的家业,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你是凑巧赶上?”

“是。”孙凌从怀中摸出一件东西,远远掷给王翰,道:“还你。”

王翰一把接过,心中百感交集。这正是他当年为了骗龋猴凌的入伙而送的面具,只可惜当时少年孙凌的心中,除了为姐报仇,再也容不下其它。于是王翰始终没有说出招揽孙凌的话来,就那么眼巴巴地离去,最终的结果是造就了江湖上著名的怪商杨休。

面具还了回来,王翰忽然意识到,自己除了怀内的数十张面具之外,一无所有。

孙凌冷冷地道:“不要再说什么花言巧语,我虽不知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但我能感觉到你是在仓皇逃跑,而追你的人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厉大哥既然追杀你,足以证明你就是当年假扮阁主的人。”

王翰听了,忽然轻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终于纵声狂笑。

孙凌眼里厉芒闪过,连人带剑,向王翰奔射而去。

王翰依旧在笑,喘息着道:“这世界多么有趣!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那为什么,我们埋下二十余年的根基,却得不到想要的一切!”

孙凌剑到,带着强烈的恨。王翰双掌猛地一合,硬生生将短剑夹在手心,厉声道:“为什么!”

孙凌不答,冷冷地道:“你知道你夹的是什么剑么?”

王翰充耳不闻,厉声道:“回答我!为什么!”

孙凌淡淡道:“时运。”

王翰怔住了,终于缓缓平静下来。目光落在孙凌脸上,看了半晌,点了点头,道:“这柄是飞虹剑?”

孙凌一字字地道:“吹毛可断的飞虹剑,为了等待今天,它放弃了十几年前就能得到的自由。”

“嘶……”孙凌手腕轻转,飞虹剑在王翰手心里转了个身,平平削过。王翰十指齐断,鲜血冲天而起,眩目的红色喷泉,带起好听的嘶嘶风声。

黄光蓝芒从远处奔射而至,只在一息间,双双没入王翰后心。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三人你眼望我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三般兵刃同时回收,王翰呵呵地笑着,道:“时运?时运!”然后砰然倒地。

几乎与此同时,楚梦清晰地感觉到顾轻尘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李闲和厉天看着地上再无气息的王翰,忽然觉得一阵脱力,都一屁股坐倒在地。孙凌呆望手中染满鲜血的飞虹剑,嚎啕大哭。

“够了,小凌!”厉天轻喝道:“明天去把这剑,葬在你姐姐身边。”

孙凌点了点头,走上前来,双掌分别按住两人的背心,皱眉道:“你们损耗得很厉害。李闲更是几乎油尽灯枯了。”

李闲笑嘻嘻地道:“你怎么不在青州陪你的五小姐?”

孙凌怒道:“明知你们在打生打死,我怎么呆得住!”

李闲道:“万一你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你的五小姐交代!”

孙凌怒道:“我像那么弱不禁风吗?”

李闲悠然道:“某人刚才好像还像女人一样嚎啕大哭来着。”

孙凌:“……”

厉天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李闲也跟着大笑,孙凌堵了一肚子粗话,却骂不出来,想了想,也摇头失笑。三人站起身来,相互搀扶着,向长江联的大部队方向缓步而行。

一间不起眼的庄院里,此时堆了上千人马,却全都鸦雀无声。他们身后有个小房间,里面充满了药味。

房间里安置了两张床,莫白羽躺在靠里的一张,已沉沉睡熟。司徒铭拖着疲惫的身体坐在另一张床边,不断咳嗽着,脸上愁云惨淡。

谁都看得出来,现在他最渴望的就是喝一碗药,然后像妻子那样沉沉是睡上一觉。但他不能。

因为江乘风胸口插着银枪,躺在这张床上。

成樱和司徒贝贝紧张地坐在一边,谁都没有说话,但四只纤手早已捏满了汗水。如果司徒铭宣判一声“无救”,那江乘风这条老命,就彻底断送了。司徒贝贝的心中更是惶然,江乘风已伤成了这样,李闲还是音讯全无。

玉秋水早已不知消失到了哪里,但成樱可以肯定,她必定就在这附近某处,等待着消息。

沉闷的气氛持续了良久,司徒铭终于开口了:“我能治好他。”

“呼!”成樱明显感到了自己的心回到原位的声音。屋子里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不过……”司徒铭接着说道:“他的一身武功,是救不回来了。”

成樱颤声道:“三哥的意思是……他的赤血魔功,将散去?”

“是的。”司徒铭抬头看了看成樱,道:“对于江老怪,这可能是个沉重的打击。但这对于你,或许是个好消息吧。”

“好消息吗?”成樱喃喃地重复一遍,心中苦笑。确实,这原本对于她应该是个好消息,但她此刻听了,却不知是什么滋味,心中百感交集。赤血魔功使江乘风此生再也不能亲近女色,但是这个魔功在某种意义上,却是他对她矢志不渝的证明。

如今这个证明,被不可抗拒的外力无情地打破,同时加进来的,还有愿意为他以身挡枪的玉秋水。

成樱温柔地看着江乘风英俊但却苍白的脸庞,轻声道:“只要你活着,一切都随你。”

司徒铭装作没听见,从医箱里取出数种药物,还有一柄明晃晃的刀。成樱闭上眼,不

敢再看。

正在此时,众人都听见了门外的声音:“老张老韩,你们给我发出命令,尽一切力量,找到你们的秦当家!”

司徒贝贝触电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李闲回来了#蝴也活着!

司徒贝贝不顾一切地推开门,冲进李闲怀里,大哭起来。李闲轻抚她的秀发,柔声道:“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顾轻尘、王翰都死了,那组织再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司徒贝贝抬起红肿的眼,泣声道:“秦姐姐不知怎样了。”

李闲抬头望着已经发白的天空,坚定地道:“我们一定要找到她。明天一早,我就去见徐博。”

尾尾声

李闲没能见到徐博。还走在半路上,就被玉秋水拦了个正着。

“想打架吗?”李闲伸手按在刀柄上,语气不善。

玉秋水失笑道:“你没见我肩膀上的绷带吗?”

李闲也听成樱说起了江乘风的战局,闻言收敛了敌意,问道:“那……阿姨有何见教?”

玉秋水白了他一眼,道:“徐不疑刚死,你这么去银龙堡,会被人剁成肉酱。还有……不要叫我阿姨!”

李闲苦笑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秦淮下落不明,我不亲自去银龙堡探访,实在放心不下。”

玉秋水叹道:“我凌晨潜进堡内,见了博儿。他托我传话,说他彻底败给你了。”

李闲愕然道:“这话的意思是?”

玉秋水瞪眼道:“秦淮根本不在银龙堡,而且我儿子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李闲怀疑地看了她半晌,道:“真的?”

玉秋水沉默片刻,说道:“我不会跟江乘风回恒山。徐不疑已死,组织也已烟消云散,现在的银龙堡由博儿执掌。博儿不愿理事,这银龙堡就是我的天下。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犯不着和你过不去,徒惹重阳进攻,坏我根基。”

李闲想了想,转身离去。

众人在扬州足足休养了一个多月,直到江乘风和司徒夫妇全部伤愈,才踏上回恒山的旅途。司徒铭没有夸口,江乘风的身体确实恢复如初,但数十年勤练的武功,却也尽数废去。

孙凌到了青州,正式做了彭门的上门女婿。李闲以重阳教主的身份亲自道贺,送去了价值连城的重礼。厉天作为男方长辈列席婚礼。青州彭门在武林中的地位顿时显赫至极,凡五虎镖旗过处,无一敢犯。

从婚礼回来,李闲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教主之位传给了萧无语,守护使依旧为躲在恒山享清福的江乘风,重阳上下对此再也没有人表示异议。而事实上,除了遍布天下的分舵与教众之外,重阳教早已失去了大半中坚力量,对整个武林再难掀起什么狂澜。

不过重阳教依然是江湖实质的统治者。天山、白马、霹雳堂、银龙堡,虽然没有并入重阳,却都十分爽快地接受着重阳教的差遣。玉秋水更是送给新教主萧无语一份重礼:杨乱的人头。杨乱的人马显然已被玉秋水收入银龙,但萧无语却没有追究。

而李闲携着司徒贝贝的手,开始了遨游天下的旅程。

这旅程,不是为了自在逍遥无拘无束,而是为了寻访秦淮。

微山湖,淮北城,慕容遗址,太湖水寨,扬州。每一个曾经留有秦淮足迹的地方,两人都找了个底朝天,但伊人芳踪依旧杳然。

两人足足找了三年。这三年中,两人到过两次迷踪谷。

慕容霜在谷中结庐而居,生活平静恬淡。见到两人的到来,接待得十分热情。李闲几次三番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慕容霜很喜欢看李闲那种欲语还休的表情,每当这个时候,总是呵呵地笑,十分开心的样子。

李闲于是也陪着笑,携着贝贝,又开始了新的旅程。

“砰!哗啦啦!”一阵碗碟破碎的声音。

“你个铁面王八蛋!又把我的梨花酒监守自盗了!这次才存放了三天啊啊啊啊!”李闲抓狂地冲出木屋,劈头盖脸地大骂着。

门外是一脸尴尬地摸鼻子的厉天。

一切犹如当年场景重现,最大的不同是李闲骂人时还带着帮手。司徒贝贝挺着大肚子,两手叉腰骂得不亦乐乎。当年来这里被厉天拿剑指着鼻子吓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司徒贝贝觉得这一箭之仇若是不报,愧对苍天。

“吱呀……”两人正骂得开心时,不远处另一栋木屋开了门。

“咦?”李闲停止骂声,愕然道:“你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邻居?我来时竟没留意到。”

厉天闻言,鼻子摸得更厉害了。

那间木屋内缓缓走出一条雪白的身影,如梦,如幻。

李闲和司徒贝贝四眼发直。

楚梦?

厉天举手投降道:“不要误会,是她非要搬到这里来,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不远处,楚梦甜甜地笑了:“两位贵客不过来用点茶吗?李郎你真不厚道,悄悄搞大了贝贝的肚子,也不叫我去喝喜酒。”

李闲嘿嘿笑道:“梦姐儿什么时候请小弟喝喜酒?”

楚梦媚眼如丝地瞥了厉天一眼,嫣然笑道:“再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征服这个铁面铁心的家伙给你们看!”

厉天冷哼一声,似乎极为不屑。

李闲哈哈大笑道:“梦姐儿我支持你!等你肚子也大了,我们来订娃娃亲!”

“啪!”李闲应声凌空飞起,摔了个嘴啃泥,屁股上清楚地印着厉天硕大的脚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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