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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原名:当时间化成灰烬)》


第1章

第1章朱莎的宿命

随着一九九四年盛夏一起到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暑热。南方小镇上的六月,一切都是那样的潮湿和闷热,犹如笼罩在一个巨大蒸笼里。

朱莎坐在高三文科班的教室里,耳边是胖胖的班主任郭老师喋喋不休的声音:“……一颗红心,两手准备!现在同学们最关键的是要放松,心态要平和,当然,也不要过于放松,要做到外松而内紧,高考没有什么可怕的……” 听着这熟悉而慷慨激昂的声音,朱莎只觉得更加心烦意乱。

两周前,郭老师还在班会上不厌其烦地渲染高考的艰难经历和落榜后的恐怖命运,现在,离高考只有不到一个月了,他却一下子改变了宣传的口气,大概是想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氛围,好让大家头脑里那根被高考绷紧的弦不至于在高考前就断掉!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朱莎觉得更加紧张,也更加清醒地意识到,决定自己命运的高考已经迫在眉睫了,那个即将到来的黑色的三天将决定自己的一生是什么颜色!她难以接受,只觉得一阵阵心慌。

朱莎非常清楚以自己的家庭背景,如果考不上大学会是什么样子。她的那些表姐、表妹和初中的女同学们已经为她做出了榜样。从她父辈往上再数三代也没出过一个真正有权有势或有钱的家人,所有人都是平凡朴实的老实人,而老实人通常是无用的代名词,不但帮不了别人,更多时候还需要别人的帮助。她要想摆脱掉她的宿命除了考上大学别无他法。

如果她不能考上大学,那么她将会和她的表姐妹们一样,收拾行李,踏上南下打工的路途,在广东深圳等沿海地区的工厂里,在繁重的流水线上消磨掉自己的青春,然后随随便便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一个男人。这个人或许是东莞顺德等地洗脚上田的农村青年,或许是在她打工的工厂附近认识的外地人。如果她能豁出去,她也许能嫁一个来自台湾的有点钱的糟老头子,或是来自香港常跑海关的货车司机,唯一的风险是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当了二奶或三奶。不管怎样,这种宿命的结局将是她考不上大学之后的惨痛人生。

她的爸爸只是个农村小学的代课教师,除了语文数学外还包教一个年级所有的音乐体育美术等副科,每月工资只有几十块,而且就这几十块钱还不能按时发,常常要拖欠一两个月才能到手里。妈妈在镇上摆了个小小的水果摊,尽管能干,但南方的夏天太热,水果不容易保存,过了两三天还卖不掉的话就会一点点烂掉。姐弟俩的学费就是这样东榨一点西凑一点,慢慢挤出来的。

家里的几亩水田,全部种上了水稻。现在正好是农忙时节,抢收抢种都在半个月的时间里,高强度的劳动连壮劳力都受不了,真不知道爸爸妈妈两个人四只手会怎么熬过来!

朱莎很担心妈妈的身体,她身体太虚弱了,常常是各个部位不明原因的痛,有时甚至痛到起不了床,但为了省钱她连一次医院都没去过,实在痛得受不了了才上赤脚医生那里打两针,吃点廉价的止痛片。

朱莎想起这些琐碎而又实际的事,心里总是说不出的压抑和难受,她迫切地需要找一个发泄口,才能把这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的烦闷和焦虑通通都倾泻出去。

近70个人的大班,教室里挤得满满的,座位差点要排到走廊上,人恨不得要瘦成相片才能从狭窄的过道上侧身通过。三台老旧的吊扇在头顶发出“嗡嗡”的声音,快速地搅动着这火热的空气。同学们热得汗流浃背,有的一边东张西望,一边拿着练习册不停地当扇子扇;有的无视这热,如同老僧入定般不动声色地埋头苦读;还有的明知考中无望已经放弃了希望,躲在角落里与情人喁喁细语或是鸿雁传书。

郭老师的例行动员用掉了将近20分钟才结束。他最后用几句经典的话做总结:“……总之,高考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相信真金不怕火炼,天道酬勤,同学们哪,咱们付出了总是会有回报的!”郭老师讲完后还特地看了朱莎一眼才离开。朱莎被这关爱的眼光扫过只觉得更加不堪重荷。

郭老师讲完后宣布剩下时间自习,然后让班长负责纪律就走了。朱莎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谁都帮不了她,她只能自己静一静,慢慢理清思绪,让焦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前天学校好不容易大发慈悲不补课了,放了一天半的假让大家回家休息,但她回到家里就一直郁郁寡欢。吃饭的时候,爸爸只不过随口问了她一句有几成把握考上大学,她就差点瞬间崩溃,脸色一沉扔下筷子就不想吃饭,惹得爸爸赶快住了嘴不问,妈妈还唠唠叨叨地数落了爸爸好久。

到了晚上,弟弟看她情绪不高就讨好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钓青蛙,她居然就烦躁地冲着弟弟大喊大叫,可怜的弟弟忍气吞声最后还要被爸妈臭骂一顿,责怪他不知轻重,影响了姐姐的学习。看到蔫头耷脑的弟弟,朱莎又觉得心里酸酸的。大家都在忍让她,而她却暴躁得像头狮子。

郭老师走后剩下的时间都是自习。朱莎拿出一本数学资料准备开始做题,旁边的同桌刘玉霞见状凑过来小声说:“你还做什么题啊?我要是你,我就什么都不做了,就等着考试。你成绩那么好,十次月考有九次排名第一,连老郭都说你考上重点本科非常有戏呢。”刘玉霞家里就住在镇上,有两个哥哥都结婚了,她父亲在镇上开了个小商店,生意还不错,因此刘玉霞的家境比其他同学要好一些,再加上她父亲对她的学习又没有要求,所以她自己对学习和考大学也不甚热心。

朱莎叹气说:“我没法不努力。郭老师只说有戏,并没有说百分之百能考上啊?像咱们这种在县里都只能算二三流的学校,每年考上大学的也就20多个人,谁敢担保自己就一定能考上?如果考不上,我是不会复读的。”

刘玉霞把头缩回去,嘟囔着说:“连你都这样,我们这些中等生还怎么活呀?再说了,复读轮得到你吗?”朱燕笑笑,不理她,后面的邵勇捅捅她说:“莎姐,今天放学后咱们班和高二3班有场篮球赛,你把咱们班女生都叫上去给我们助威。”

刘玉霞“嗤”地一下笑了,回头瞟了他一眼:“全校倒数第二的球队和倒数第一的球队还比什么赛?要我是你们,我早一头撞死算了!看看你们那些人,全班16个男生,能上场的总共也就不到8个人,细胳膊细腿也就算了,居然还有3个是戴眼镜的!比赛刚开始跑两步就得满地找眼镜去!我们去助威都丢不起这个人!”

邵勇瞪了她一眼:“我是跟莎姐说话又没跟你说!你插什么嘴?”说完又嬉皮笑脸地跟朱莎说:“3班昨天跟4班打比赛,输了个一塌糊涂,今天就跟我们发出挑战,摆明了是想拿我们泄恨,找回点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就会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莎姐,你好歹帮帮忙,咱们班你人缘最好,你一发话大家都得给你面子!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个班里混饭吃的同学,一个战壕里共生死的战友不是吗?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你们要是都不去,咱们班男生更该被人踩在脚底下了!”

邵勇边说边双手合十做乞求状。刘玉霞看他这死皮赖脸的样子直翻白眼,“你们是全校倒数第一,他们不拿你们泄恨拿谁泄恨?趁早别丢人了!”

朱莎无奈点头说:“好吧。就这一次啊!”朱莎并不比同学大,她的生日月份大,其实比大家还要小几个月,但大家就是喜欢“莎姐、莎姐”地叫,朱莎已经习惯了,反抗了几次无效之后只好默认了。莎姐这个名字最初是几个自命才子但每次月考都败在朱莎手下的男生们一时的戏称,但最后越叫越广,变成几乎全班的人都这么叫,甚至理科班的人找她也叫她莎姐。

邵勇得到承诺高兴得不得了,立刻开始小声地呼朋唤友,报告莎姐同意鼎力相助这件事去了。由于班主任不在,这又是最后一节课,剩下的时间又不够看书做题的,于是大部分人都把余下的时间都用在小声说话上。整间教室嗡嗡的说话声和电扇的声音此起彼伏,中间间或还夹杂着正人君子维护正道的大喊声“安静!别说话啦!”但一切都没有改变,讲话的仍然乐此不疲,于是正道人士则对此投以厌恶的眼光,继续作“出污泥而不染”状,埋头苦学。

文科班的学生大部分都是这种玩命学习的人,而且都是变态地认真,跟课本和参考书较劲,书都看卷边了,跟腌了的咸菜似的。把6本政治和6本历史倒背如流的人俯仰皆是。老师随便问个问题,告诉答案那都不算什么,要能说出出自哪本书、哪一页、第几行才是王道。

迟来的下课铃终于响了,大家“噢”了一声然后懒洋洋地站起来,把堆满了书已经摇摇欲坠的课桌扶好,然后手里拿着花花绿绿的搪瓷饭盆陆续走出教室。朱莎站起来低头整理桌上的书。邵勇跑过来一拍她的肩膀:“莎姐!待会儿别忘了带人去啊!”朱莎还来不及点头他就跑了,大概是作准备工作去了。邵勇个头不高,身材也单薄,书读得更是平平,但就是生就的一副热心肠,乱七八糟的事都喜欢掺一脚,尽管文科班男篮屡战屡败,身材和技术都不占优势,后备力量也严重不足,但邵勇还是乐此不疲地组织人手继续战斗。

文科班的女生多,下了课也没那么急迫,大家又都是慢性子,于是都从容不迫地陆续走出教室。不像隔壁的几个理科班,只要下课铃响就能听见桌椅轰然倒地和开门的巨大声音,后面还夹杂着几声哀嚎:“谁***又撞了我的桌子!”

冲出去的都是要争分夺秒打篮球的男生。因为从下最后一节课后到晚饭前有大约半个小时时间,晚饭后到上晚自习前又有一个小时,这仅有的一个半小时就是大家苦中作乐的黄金时间。女生主要是用来洗澡、洗衣服、去小卖部买零食和上学校附近的小山去散步。男生则主要是用来打篮球,家境好一点的就到校外的小店门口打桌球或是租武侠小说看。农村中学并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打篮球、打桌球和看武侠小说就是当时男生最重要的三大活动。

朱莎也站起来,等着她的好朋友江秀霞。江秀霞是个急性子,三下两下收拾好东西就从后头赶过来,看朱莎无精打采的样子就说:“怎么了?一整天都没见你一个笑脸。你妈又病了?”

朱莎点点头,“上周我回家,看见她脸色就不好,蜡黄蜡黄的,我很担心她会有什么大病。”

江秀霞同情地点点头:“你现在着急也没什么用啊。不如等高考完了你再劝劝你妈,然后好好陪她去医院看看,查查到底有什么问题,不然这样提心吊胆的总不是个事。”

朱莎黯然地说:“也只能这样了。”

注:1994年的高考科目是3+x,文科的x是政治和历史,理科的x是物理和化学,每科都是150分,总分都是750分。

第2章

第2章牯岭街少年殴人事件

朱莎和江秀霞慢慢地聊着天往寝室走。他们学校为了便于管理,男女生是分别住在两栋楼里的,文科班女生寝室就在一楼,窗户后面不远处就是山,整个房间yīn暗潮湿,大家的脸盆和桶架在一起,在房间中央排成一行,水泥地板常年都是水汪汪的。

十个人的寝室永远都是闹哄哄乱糟糟的,朱莎不愿意在那里多呆,所以离开教室的时候故意和江秀霞磨蹭了一会儿,果然,等她们拿着饭盆走到寝室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大家都去洗澡了。她把饭盆放下,也开始收拾洗澡的东西,找来找去才发现上周刚买的洗发水不见了。

这是一瓶油绿色泛着青苹果香味的洗发水,妈妈买给她的时候还很是犹豫了一番,因为价钱比平常大家用的“蜂花”洗发水要贵出一倍多。但朱莎实在太喜欢,妈妈只好掏钱给她买下来了。拿到寝室的时候大家都很喜欢,还打开盖每个人闻了一下,朱莎当时大方地许诺说可以每个人都洗一回。就是这么一瓶宝贝样的洗发水,刚洗了两回就不见了。

朱莎无奈地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江秀霞走过来推她:“怎么好好的又发起呆来?”朱莎没说话,江秀霞顺着她的视线看窗台下放杂物的那个桌子,疑惑地问:“东西又丢了?”

朱莎点点头。想起早上离开的时候似乎还看见它在桌上放着呢,怎么一放了学就不见了呢?这两个月简直就是朱莎的“霉月”,她已经零零碎碎丢了很多小东西了,从牙膏、牙刷、梳子到用过的书。洗漱用具已经各买了三回了,买一回过不了多久就丢了,最后一回,朱莎一气之下买了最便宜的“芳草”牙膏,居然还是丢了!她简直哭笑不得。

寝室里其他室友也丢过牙膏牙刷什么的,也都找不着人,甚至比较夸张的说法是有人晚上刚挤完牙膏放到桌子上,打了杯水回来就不见了。大家猜了几次不得要领之后开始胡说八道,有的散布谣言说是学校附近山上的狐狸成了精,专门下山来偷女孩子的东西。朱莎自然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好歹她爸爸是代课教师出身,一辈子的无神论者,从小就教育她和她弟弟不要相信这些鬼话。但是,这样频繁地丢东西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江秀霞也生气了,把手里的脸盆“砰”地一声放在桌子上,大声嚷嚷着:“这寝室没法呆了!什么都丢!”

朱莎赶快捂住她的嘴:“小点声!又不是我一个人丢了东西。你这么一喊,别人还以为怎么着了呢。算了算了,就当喂狗了,等会把你的洗发水给我用用吧。”

江秀霞“噗哧”一声乐了:“有你这么比喻的吗?狗会吃洗发水?”

朱莎也乐了,破财消灾吧。她安慰自己,拿脸盆装上其他的东西,带上衣服和江秀霞一起往浴室走。刚走出楼门就发现前方不远处的cāo场上围着一堆人,一阵喧哗后四面八方的人都往cāo场跑,大家都一脸兴奋地狂奔,像打了五吨兴奋剂一样。朱莎拉住一个路过她身边的同学问:“干嘛去?”

那个同学兴奋的神色不改,“看打架去!”朱莎觉得莫明其妙:“谁跟谁打?”忽然想起邵勇下课时的交待,顿时觉得不妙,难道他们跟高二3班不打篮球改打架了?正要再问,那个同学已经挣脱了她的手跑了。回头再看看江秀霞,她早就跑了。看来传闻她和3班那个身材高大的帅体育委员好上了是真的。

朱莎也赶快扔下脸盆往cāo场跑,一边跑一边看到教导处的几个老师也在飞奔,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等朱莎气喘吁吁地跑到cāo场,那里早已人山人海,想挤都挤不进去,大家都在伸长脖子往里面望。朱莎睁大眼睛四处找了一会儿,才在人群的最北边找到江秀霞,她正拉着那个一脸莫明其妙的帅哥体育委员在说着什么,看起来不像是文科班和3班在火并。

大约过了十分钟,几个老师就带着三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人和十几个得意洋洋的高三同学走了出来,人群自动为他们分开一条路,犹如被摩西分开的红海。

走在政教处老师身后的那十几个同学朱莎都认识,大半都来自理科班,她的徒弟李洋和几个哥们都在其中,看到最后居然还有身材矮小的邵勇,她禁不住啼笑皆非,这是些什么奇怪的组合?看样子,这些人个个神情轻松,走起路来还耀武扬威的,见着熟人还不停地打招呼,实在不像刚打完群架被抓到的样子。

趁着徒弟走过她身边时,朱莎小声地问了句:“怎么回事?”

李洋嬉皮笑脸地说:“好事!回来再告诉你!”

朱莎瞪了他一眼,然后跟着大家一起散去,临走之前到处找江秀霞怎么也找不到了,心知她肯定是和那个男生躲在哪个角落里窃窃私语去了,于是也不再找她,转身往自己扔脸盆的地方走去。

吃晚饭的时候,这些被政教处带走的人都没有出现,大家不顾管食堂纪律的老师的一再警告,还是小声地议论纷纷。朱莎不知道他们会怎样,有点为那些人担忧。因为被带走的十几个人里有一些是她在没分班之前就结下的死党哥们,有一些则是哥们的哥们,大家都是很要好的朋友,她不希望他们出事,尤其是在高考前夕这么敏感的时期。

晚自习的时候,他们才被放回来,回到班里引起一阵骚动。朱莎听到隔壁班的大声喧哗,不觉好笑。枯燥的学习生活把人都憋疯了,只要略有点风吹草动大家就拼命渲染,好从中取乐。

由于文科班只有邵勇一个人参与了此次“牯岭街少年殴人事件”,加上班主任郭老师又是鹰派代表人物,在邵勇刚出现在门口时就瞪着他,直接造成了他的惊艳出场失败,不得不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回到座位上坐好。

两个理科班的班主任今天都去了县里,一个是去参加县文联的活动,另一个带了参加数理化竞赛的学生去比赛,所以群龙无首的理科班很快就人声鼎沸,跟文科班这边的死水一潭简直是冰火两重天。邵勇在郭老师的紧迫盯人下只敢和几个死党偷偷地传纸条传递信息。

下课铃响的时候,大家才呼拉一声散去,有的冲出去找理科班的旧友,有的围到邵勇身边听他海吹。朱莎懒得听他在那胡说八道,直接到隔壁班找她徒弟听原版。邵勇的叙述十有八九是添了油、加了醋的,而且中间还要不断突出他个人的英雄形象,听他叙述要有足够的耐心和自制力,以免一个忍不住就要出手pia飞他。

朱莎跑了出去,她徒弟已经在门外的走廊里开始长篇累牍地说书了,身边围了一堆人。李洋人高马大地斜倚在栏杆上,一眼就看到了匆匆跑来的朱莎,赶快住了嘴,把周围的人拨开一点,殷勤地说:“让一让!让一让!我师傅来了!”大家发出了一阵哄笑,李洋毫不在意,任由大家取笑,等朱莎站定了,他才开始继续说:“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然后大家跳起来,纷纷出手pia他:“叫你废话!叫你废话!”

李洋抱着头佯装告饶:“好好好!马上进入正题!理一班的野猪大家都认识吧?就是这厮才惹的这场事!上周五这厮小脸红红地来我们宿舍串门,跟我们臭吹,倾泻他那堆感情垃圾,大意是说他看上了附近三中的一个女孩,这女孩是如何漂亮,如何纯洁,如何善解人意云云,然后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就是:野猪这厮发春了。”

“什么发春?太难听了!”朱莎不满地说。

“继续!继续!”其他人听得津津有味。李洋忙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词:“野猪这厮一见钟情了,他冲上去跟人家搭讪,结果人家是有主的鲜花,她男朋友是在街上混的一个流子,跟镇上黑社会沾点边,野猪这就惹下祸了。过了两天,也就是昨天,这女孩的男朋友带人在咱们学校附近伏击了野猪,把野猪打得跟熊猫一样。”

“太不象话了!连我们二中的人都敢打,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大家同仇敌忾,义愤填膺。朱莎看着这一伙神情激昂的乌合之众在这配合着李洋的语气就好笑。

“要不说这厮找死呢。那倒霉的流子大概是打上瘾了,觉得我们这高中的学生好欺负,也不看看咱是谁,居然只带了两个小喽罗就找上门来了。野猪那厮正跟那打球呢,看见人都找上门来了,马上把篮球一扔就走过去了。我们几个得了信,愤怒了,马上三下五除二把凳子腿拆了,一人拿一根,赶紧跑过来帮忙啊。你想啊,送上门来的肉货,不打白不打啊,去晚了都没得打。十几个人一通暴扁,打得这三个流子哭爹叫娘,要不是政教处那几个老师多事,他们还得挨揍。不过,还是咱学校老师仗义,派出所来人调查了没说打群架,只说是黑社会寻衅滋事,这不,打完了,派出所还夸我们有正义感,维护校内治安。”

大家听得哄地大笑。李洋自恋地说:“早知道那帮鸟人这么不禁打,我们连凳子腿都懒得拆。想想看,我们十几个人,清一色的白衣黑裤加波鞋,面部表情冷酷,动作整齐划一,简直是帅得令人发指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后面的自恋大家都自动忽略,一点也不给面子,“嘁”地一声就都走人了。

第3章

第3章每朵玫瑰都生长在荆棘中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而且朱莎的那些要好的哥们儿都没事,所以她也懒得再听她徒弟自恋下去,嘀咕了几声也准备走。李洋叫住了她:“哎,师傅,别走,告诉你一好消息,我们还顺便帮你们寝室破了失窃案!”

朱莎停住了问:“真的吗?是谁偷的?“

“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就是附近农民家里的那些小屁孩偷的。他们放学比咱们早,放了学就爬围墙到咱们学校偷东西。你们老不关窗户,所以放在窗台上的牙膏、牙刷、洗发水什么的都被他们拿走了。”这次李洋倒是没卖关子。

朱莎恍然大悟,怪不得牙膏牙刷丢了三回,刷牙的大杯子却一次都没丢过,原来他们都是隔着窗户的铁棱条来拿东西,大杯子比铁棱条宽,拿不过去。想通了这点,她又忙问:“那你们怎么发现的?”

李洋忙兴冲冲地说:“我们寝室不是在3楼吗?阳台斜对面就是你们寝室的后窗啊。”

朱莎狐疑地说:“你别告诉我你们天天都盯着我们的后窗看?”

李洋赶紧声明:“没有,没有!有辱师门的事打死我也不敢干哪。是少龙这厮发现的,他昨天又躺在寝室里没去上课,后来就看到一帮小孩伸手在够你们寝室的东西,少龙这厮也蠢,他不下去抓他们居然还站在阳台上大喊了一声,那帮小孩听见了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等他从3楼下来连人影都不见了,地上还扔了几只牙膏。嘻嘻。”

李洋没敢说出破案者陈少龙是由于暗恋朱莎她们寝室的李华而相思成疾,整天处在爱与痛的边缘,无病呻吟,即使躺在床上也眼睛紧盯着朱莎她们寝室的窗户,嘴里念念有词。

朱莎知道陈少龙这号人物,因为他在年级里都是有名的,家境很不错,老爸是县里水泥厂厂长,学校的某栋教师宿舍楼似乎还是他爸赞助的。但陈少龙从来就没正经读过书,总是把零花钱大把送给学校门口的租书店老板。

李洋他们说起陈少龙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他完全就是看闲书成瘾,一开始看武侠,金庸、古龙、梁羽生看完了,看温瑞安、柳残阳、萧逸,再然后看全庸、吉龙、梁羽主、温端安之类似是而非的盗版,最后实在没得看了,就胡乱凑合看些乱七八糟的,面上爱情内里□之类的书,看完了要么在寝室里比划几招“黑虎掏心”“白鹤亮翅”什么的,要么就不管白天黑夜,蒙头大睡。据说他那个有钱的老爸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出路,上下打点好了关系,只要他拿到高中毕业证就安排他去当兵,所以学校领导看在钱的分上从不与他为难,只意思意思地说说他,老师干脆就不管。

听到李洋的解释,朱莎这下就相信了。要是陈少龙破了失窃案倒也可信,因为他一年倒有多半日子在寝室度过。第二节晚自习的铃声又响了,朱莎匆忙地说:“谢啦。还有,告诉你们寝室的人,没事别老往我们窗户那看。”

李洋连忙堵咒发誓表示坚决不会。朱莎一边朝文科班教室跑,一边想,那些失踪的政治书又会是谁偷的呢?

牙膏丢了也就算了,好歹大家都丢过,可是书和复习资料就丢得莫明其妙了,好像只有她一个人丢过。可是书也好,复习资料也好,都是大家都有的东西,谁会来偷她的呢?政治她学得最好,因此她的政治书丢的次数最多,还好理科班会考完了以后就不需要政治书了,她可以朝理科班的老同学去借,但借了五六回都是有借无还,看不了几天又丢了,只得又让徒弟李洋去借,以致于第七回她徒弟愁眉苦脸地说:“师傅,你说你到底是在看书哇还是在吃书啊?我们班政治书的库存已经不多了,你再丢两回就没有了!”

朱莎用力地打了李洋一下才恨恨地说:“论语上说‘有事,弟子服其劳’你懂不懂?有了酒食都要师傅先馔,今天我让你借几本书你就给我脸色看,看我不打你个烂羊头!再废话就把你逐出师门!”

李洋只好抱头鼠窜去给她借书。现在只要朱莎出现在理科班门口,其他同学就会大叫:“李洋,你师傅的政治书又丢了!”嗓门大得让朱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丢脸归丢脸,书还是要借,不然她看什么?总不能时时依赖刘玉霞发善心,把她自己的书分享出来吧?

就这样边丢边借朱莎终于熬到了离高考只有二十天了,算上自己借的和李洋给她借书的次数,如果换成中药材的话已经够熬一锅十全大补汤了。她终于也用不着政治书了,于是在一次晚自习的时候,她疯狂了一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所有的政治书扔进了讲台旁边的垃圾桶里。

邵勇朝她竖起大拇指,意在夸她很有个性,朱莎知道自己这个举动算是把班里很多人都得罪了,肯定还有人在心里骂自己狂妄,甚至还会有人等着看笑话,看她现在就把书扔了,到时候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朱莎在心里说。她根本不怀疑就是她的同班同学偷走了她的书,但她没有证据,而且要她指桑骂槐地嚷嚷出来也不是她的style,她根本做不来这事!所以,就用这样的举动给那个背后搞小动作的人一点教训吧。让她或他知道,朱莎就是考不上大学也比他或她强百倍!

但朱莎的政治书失窃案还是在最后不告自破,偷窃者居然就是朱莎的同寝室的同学。真相大白的时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案件的告破源于一次寻常的吵架,两个平时形影不离的女孩忽然之间决裂,晚饭后在寝室里小声拌嘴,最后发展到咬牙切齿地互相揭露对方隐私。两个同学都是班里成绩排名前十的人,跟朱莎虽然不是要好的朋友,但也不是关系恶劣的敌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忽然之间反目成仇。寝室的几个同学除了朱莎外,谁也不想管这破事,都借故躲了出去。

寝室门口已经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同学,朱莎听不过去,走过去想把她们劝开,其中一个忽然转过脸来指着朱莎说:“不关你的事!别被她的外表骗了,她其实内心yīn险得很!你所有的政治书和复习资料都是她拿走的!全部都被她丢进了河里!”

门里门外的人听了都惊呆了。朱莎听了,很白痴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果然,她问完了才觉得这问题很白痴,简直纯属找骂。那个人品爆发的女孩索性就爆发到底:“这还用问为什么呀?她妒嫉你呗!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都在妒嫉你呀?你人长得漂亮就算了,学习还那么好,那么多男生都是你的死党,老师还总是宠着你,全校就数你最风光,你把所有的好事都占全了,你还让别人怎么活?她不是唯一一个想扔你的东西让你难受的人,但她是唯一一个真正这么做了的人!”

朱莎转身一言不发地走了,后面哪怕是抓破脸打成猪头她也不管了,心里只觉得万分沮丧,看看这该死的高考把人都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一个个心理yīn暗得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考不上就她自己能考上。这件事她也不打算再追究了,反正高考马上就要来临,再追究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现在能做的是保持一个平静的心态,然后迎接人生中的第一场大考。

课堂上老师已经不再讲什么课了,反正就那点教材内容,大家在高三上学期开学后两个月内就已经全部学完了,剩下的时间是一轮又一轮的复习加测试,以及每月一次模拟高考的月考。四轮复习过去,所有的一切早已尘埃落定,该讲的都讲完了,该背的都背熟了,该练的也练了无数遍了,甚至各种稀奇古怪的新题型都被老师翻出来练成了老题型。所以老师将后面的课全部改成了自习加答疑。朱莎渐渐地在这静默的自习时间里慢慢地平静下来,自信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膨胀,她感觉她最好的状态已经快要出现了。

但朱莎的平静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在离高考只有十二天的时候,她的人生发生了剧变,后面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可怕而永远醒不过来的恶梦一样。

邻居二婶来学校报信的时候,朱莎还在上课,手里抓着一支笔就被老师叫了出来。看见二婶时朱莎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到学校来找她。二婶并没有告诉她实情,只说她妈妈病了让她赶快回去一趟。朱莎不相信,一再地追问,二婶不肯说,只是不停地催促她赶快收拾东西往家走,因为晚上可能不回学校住了。朱莎越发地慌乱,从车棚里推出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踩了好几下都没能上去。

二婶不肯说实话,但朱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怜悯。那种眼神让朱莎终生难忘。她不知道妈妈发生了什么事,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沉到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她失魂落魄地骑着单车往家里赶,把二婶远远地抛到了后面,连她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叫她小心点她都顾不上了答应了。

第4章

第四章每朵玫瑰都生长在荆棘中(下)

不管朱莎的自行车骑得有多快,她都没能快过死神的脚步。冰冷无情的死神已经在她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带走了她的妈妈。永远都在为病痛所折磨的妈妈再也不会感觉到痛苦了,她已经被庸医送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当妈妈像往常一样走进赤脚医生王春生的家里,要他给自己打两针,顺便再开点止痛片回去时,王春生正在麻将桌上吞云吐雾。听了朱莎妈妈的要求,王春生满口答应,随口让旁边坐着的人替自己代打两圈,然后拿出铝饭盒给针管消毒,同时调配好注射剂。一切似乎都像平常的程序一样,只不过,这次他用的是青霉素,因为平常用的庆大霉素已经用完了,还没有到货。在赤脚医生王春生的心里,这两样东西都是消炎药,作用应该差不多,所以他没有迟疑地就给朱莎的妈妈注射了青霉素。几分钟后,朱莎的妈妈呼吸困难,陷入昏迷,然后一切都不可挽回,天人永隔。

等朱莎拼命地赶到家里,拔开围在门口的一大堆人,她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就要往前栽,幸好随后赶来的二婶伸手扶助了她,才没有让她栽倒在地上。她挣脱了二婶的搀扶,冲进了堂屋。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似乎只在一夜间,所有的事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朱莎冲进堂屋看见的已经是头蒙白布、躺在门板上的妈妈和扑在妈妈身上嚎啕大哭的弟弟朱虎。爸爸坐在旁边神情恍惚。一切的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都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朱莎一把拉住已经哭到声音嘶哑的弟弟,涩着声音问:“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朱虎瞪着血红的眼睛要跟拉住他的人拼命,待看清了是姐姐才松懈下来抱着姐姐哭喊:“妈妈——妈妈——,妈妈死了!姐姐!妈妈死了!被王春生这个王八蛋害死了!”

朱虎直着眼睛只知道哭,语无伦次。朱莎急得抓住他的肩膀用力地摇晃:“哭有什么用,你快说清楚呀!妈妈为什么会被王春生给害死了!你这个蠢货,你就知道傻哭呀!你快说清楚呀!”

朱虎的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根根爆起,喉咙里只是发出一阵呜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在场的二婶不忍心见她姐弟俩这个样子,把朱莎拉到一边,一五一十地把前后发生的事都跟她说了,末了还担忧地说:“大妹啊,按说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事都只能瞒着你怕你分心,可你看你家里现在这情况,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你爸爸自从知道了这事以后就一直是这么恍恍惚惚地,问他什么都不答话,实在指望不上,你弟弟还小,实在没办法我才到学校把你叫回来。你就别逼你弟弟了,他这么小就没了妈,哭成那个样子,可怜啊。”

朱莎倔强地不肯点头,转身就要往外走,被二婶一把拉住:“大妹,你去哪?”

朱莎硬梆梆地说:“我去哪你别管!麻烦你帮我看好我弟弟,照顾下我爸爸。”

二婶不松手:“大妹,没用的,王春生现在早就跑了,他老婆带着孩子也跑回娘家去了,你现在去找他们,连个人影都会找不到!大妹,你听我一句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哪怕他跑到天边,除非他一辈子不回来了,要不然他迟早要回家,咱们迟早能逮住他!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把你妈妈发送了,让她入土为安啊!天气这么热,家里停不了太久,大妹!你想让你妈死不瞑目吗?”

朱莎听着这话大近情理,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般反手抓住了二婶的手:“二婶,求求你教我,告诉我怎么做!”

二婶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大妹,你妈跟我既是邻居,也是最要好的姐妹,发生了这种事,别说是我,就是随便换一个旁人都会帮你。你先别着急,我已经请人给你舅舅和姑妈他们送信去了。待会儿他们来了,你有什么事跟他们商量着办,俗话说,娘亲舅大,有你舅舅给你作主你就好办了。你爸爸这样痴痴地呆坐了已经大半天了,我一会儿叫永强过来陪着他。你现在赶紧预备些丝麻和白布,一会儿来了人好裹上。我现在也叫人去砍些松柏树枝帮你们把灵堂先扎上。”

朱莎像个木偶一样听完了二婶的吩咐又跑进了西厢房,打开妈妈放东西的樟木大箱子,翻出箱子底下办奶奶丧事用剩下的白布和丝麻,哆嗦着用剪刀捡出一个个小口子,然后撕成一条一条的,出门一看,围观的人已经在二婶的安排下开始布置灵堂,不禁心宽了一下,把弟弟叫到西厢房,开始给他头上围孝布,弟弟无比听话,让他转圈就转圈,让他低头就低头,朱莎心里一酸,看不下去了,眼泪大滴地掉到手背上,手里胡乱地给他把白布围上,然后抱着弟弟嚎啕大哭。

舅舅急匆匆地来了,看样子他还是在田里干活的时候就被人叫来了,裤腿挽得老高,脚上还带着没洗干净的泥。舅舅站在院子里呆了一呆就叫着妈妈的名字扑了过来,朱莎和弟弟又是一阵大哭。

舅舅展眼四处看了看,家里乱成一团,两个披麻带孝的孩子哭得红头肿脸正眼巴巴地看着他。舅舅顿时满脸不悦,瞪起眼睛问朱莎:“大妹,怎么就只有你们两个在这里?你爸呢?你爸上哪去了?”

朱莎不敢说爸爸现在的样子,怕舅舅又要骂人。舅舅从来就看不上爸爸,有几次妈妈回娘家找舅舅借姐弟俩的学费,舅舅就曾经当着朱莎和弟弟的面跟妈妈说,她当年看走了眼,嫁错了人,朱莎的爸爸文不能兴邦武不能定国,又一点担当都没有,一副清高样子,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干了十几年的民办教师还没有转正,家里穷得这个样子还死要面子,将来有了事,他第一个就指望不上。

作为女儿,朱莎是不会认同舅舅的说法的,只觉得舅舅高高在上的样子很讨厌,但现在果然被舅舅不幸而言中,爸爸果然到了关键时刻不但主意全无反倒还成了负担,还要别人分神来照看他!这固然可以说是和妈妈夫妻情深,受不了打击,但像他这样,只顾自己伤心,把责任完全推给两个孩子就太说不过去了。朱莎想到这里,又是伤心又是失望。

舅舅叹气,知道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赶紧招呼外面的村人,给人递烟说好话,麻烦大家齐都来帮帮忙,把朱莎妈妈送入土。大家看到朱家的这副惨状早已心有不忍,这时见做舅舅的发了话,自然是满口应允。

按农村风俗,朱莎的妈妈属于横死,不能停灵太久,当天就要封入棺材,三天之内就要下葬。丧事由于有了舅舅的主持,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朱莎和弟弟只顾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天不到就嗓子嘶哑,话都说不出来,两腿也麻木。

舅舅凡事都好商量,就是在选择坟地上与朱莎的两个姑姑起了争执。姑姑们坚持不能将朱莎的妈妈葬入朱家的祖坟地,理由是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而且将暴死的人葬在祖坟将来要对朱家的后世子孙不利。要葬也只能选择偏远的山头或菜园中的空地来点穴破土。大姑振振有词地说:“你不是朱家的人,你可以不管这些事,人葬在哪里得由我们朱家的人说了算!你这外人怎么做得了朱家的主?!”

朱莎的舅舅怒不可遏,破口大骂:“我不管你们朱家的什么后世子孙的功名利禄,我只知道我妹妹为你们朱家cāo劳了大半辈子,临到死了还进不了祖坟,这事就说不过去!今天,总而言之一句话,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姑姑们坚持不点头,一时情况陷入僵持。朱莎和弟弟在边上听了心如刀绞。看到争执到半夜也没有结果,舅舅又气得要走人,朱莎只好眼泪汪汪地拉着他,不让他走,心知舅舅是唯一一个能主事的人,他此时一走,剩下一堆老弱妇孺,如何能成事?

姑姑们见舅舅那里是铁板一块,就转而围攻朱莎姐弟俩,小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大妹啊,姑姑都是为了你们俩好啊。你们就是朱家的后人,你们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就全在你妈妈这事上了,她要进了祖坟,你们恐怕一世不得安宁啊!”

舅舅也说:“大妹,你妈辛苦一世,不将她葬入祖坟,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你要是还有良心,你就该为你妈说几句话!别让你妈死了还在外边成为孤坟野鬼,孤零零地受人欺负!”

舅舅在旁边怒气冲冲地就要甩手走人。姑姑们也毫不相让,针锋相对。朱莎看看姑姑,又看看舅舅,心中万分难过,艰难地说:“我和小虎是妈妈生的,她活着为我们cāo心,死了也决不会害我们。我和弟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我们要妈妈死后得安宁,不要她到了另一个世界还这样孤苦零丁地四处漂泊。爸爸现在管不了这事,我和弟弟代替他做主,我们要把妈妈葬进祖坟!”

朱莎的话就此成定局,姑姑们丢下一句:“以后你和你弟弟再有天大的事也别来找我们!”就悻悻离去。

朱莎泪眼朦胧地目送两个姑姑离去,心里却一点也不后悔刚才的决定。事无双全之理,无论她作出什么决定都难免要得罪其中的一方,既然爸爸承担不了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那么这个重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朱莎的肩头。一夜之间,朱莎似已成熟十岁。

第5章

第5章到黑夜想你没办法

朱莎和弟弟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在人群的簇拥下,将妈妈送上山。在不断地起身又跪下的送葬过程中,朱莎面无表情,神情镇定。她一边跪拜一边在心里暗暗地发誓:“妈妈,放心吧,我会照顾好爸爸和弟弟。我会找到王春生给你报仇的,他就算逃到天边我也会把他找到。你所有未完成的心愿都将由我来代替你完成。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在吹吹打打的送葬音乐中,朱莎显得愈发坚定。

家里骤然失去了精明能干的女主人,如同塌了半边天,在众人怜悯的目光和叹息声中,朱莎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个家的未来——充满了贫困、破败和挣扎的生活。如果不想过这种日子,她只能选择坚强。她还有正在读初三的弟弟和现在已变得神智混沌的爸爸,整个家庭的重担已经落到了她一个人肩上,如果她倒下,这个家庭也将烟消云散,一败涂地。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尘世的喧嚣都在入土的那一刹那归于平静。在棺木被徐徐放入挖好的墓坑中的时候,始终胡里胡涂的爸爸终于如梦初醒,不顾一切地跳入坑中,要随朱莎妈妈而去,正在准备铲土封穴的众人措手不及,土都扬到了他身上,洒得一头一脸全都是土。朱莎的爸爸泪流满面,如同野兽一样抱着棺木呜号。

舅舅一边紧急指挥人手跳下去,一边让朱莎对着爸爸喊话。

朱莎手牵着弟弟,泪眼婆娑地看着众人费力地把状似疯癫的爸爸制住,沙哑着声音哭喊:“爸爸,没用的,妈妈已经走了。你让妈妈好好地走,你还有我和弟弟。你快上来,你再不上来,妈妈就要生气了!”

朱莎的爸爸抬头,看着朱莎,恍然又看见了妻子年少的时候,一时呆住,竟然不再挣扎乱动,舅舅见状赶快叫人把他拉上来,于是棺木得以顺利下葬。

烧过了纸又放过了鞭炮,一行人从山上回走,面色憔悴,神情凄然。按风俗,帮忙送葬上山的亲朋好友应该由主家再管一顿饭以示答谢。可朱家目下这情况,邻人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要留下来吃饭,埋葬完了朱莎的母亲,众人就纷纷告辞各自回家了。朱莎挽留也没有用。舅舅冷眼旁观朱莎的所作所为,深觉诧异,心中对这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外甥女起了好感。看来,朱家的人也不全是毫无担当,至少朱莎进退有度、举止大方,是个能成大器的材料。

因为还有后续一应事宜,舅舅勉强留下来吃了中午饭,而一直跑前跑后、出人出力的邻居二婶和永强大哥也被心存感激的朱莎留下来一起吃了饭。说到做饭,其实就是把办丧事剩下的饭菜回一回锅、热一下而已,朱莎的手艺着实不佳,热饭菜被她热得一团糟,边上都烧焦了。但这个时候哪还有人挑剔她的厨艺,大家都是匆匆填饱了肚子再说别的事。

饭后,舅舅问朱莎今后的打算,朱莎哪有心思考虑这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沉默半晌后,朱莎说:“家里现在这个样子,供不了两个人上学,我想退学去打工,供弟弟上学。”

二婶闻言惊异地抬起头说:“大妹,你莫不是在说疯话?你都读到高三了,成绩那么好,考上大学是迟早的事,你突然不想读了?”

朱虎一听也激烈地反对:“不行,我不要姐姐退学,我不读了,反正我读到初三了,马上就要毕业了,够了,我一个男孩子,出去打工方便些。”

一直低头不语的爸爸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两个孩子都要读。她妈妈在世的时候就一直想要两个孩子都考上大学,我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再苦再难我也不能让他们上不起学。”

舅舅听了,皱着眉头问:“钱呢?你哪来的钱?办朱莎妈妈的事有两千还是借了别人的,你哪里还有钱?连两个孩子都知道家里现在供不了两个人,你现在说大话,别等我一转身又要找我来借?”

朱莎爸爸听了也不生气,淡淡地说:“钱的事好办。明天两个孩子就都还继续上学吧。大妹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先回去静静心吧。大哥你也累了,也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看着爸爸异样的平静,朱莎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丝不安。舅舅听见爸爸说话就生气:“我休息什么?你没有那么大本事就莫说那么大的话!”

生气归生气,舅舅最后还是拗不过朱莎爸爸,气冲冲地丢下一句:“我再也不管你们朱家的这些破事了!大妹考上大学了再叫人给我来个信儿!”然后依旧裤腿挽得高高地走了。

二婶早在舅舅和爸爸起争执的时候,就已经借口家里的猪还没喂,带着永强大哥匆匆地走了。这时舅舅一走,家里只剩下凄凄惶惶的三个人相对无言。

三天之后,朱莎回到学校。校园里的生活一切照旧,同学们依旧忙忙碌碌或无所事事,所有的人都像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只不过有的人是辛勤采蜜,而有的人则是在流连花丛。朱莎不属于这两种中的任何一种,她像个孤独的毛毛虫一样,用厚厚的茧把自己完全地封闭起来,等待化蛹成蝶的日子的到来。没有人知道,她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没有人知道,在她憔悴的外表下,已经有一颗无比坚强的心。

时间就此飞逝而过,转眼就到高考前一日。这天放学后全校封闭,所有高一高二学生从那时开始放假三天。封闭的校园不允许闲杂人等随便出入,也不允许本校高三学生再出校,因为以前有过高考完后自觉失利,趁夜色跳河自杀的先例,也有一时贪凉,夜入小河游野泳导致血染通知书的惨剧,为了安全起见,学校领导不得不煞费苦心。不知从哪一届开始就已经实行了高考期间封闭考试,大家已经见怪不怪,各自该干什么干什么,没有人鼓噪,也没有人鸣不平,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高考前的一夜,月明星稀,万籁俱静,间或的一两声蛙鸣蝉噪让这夜晚更幽静。大家已经悄然睡去,准备迎接明天就要到来的人生大考。

朱莎脑海翻腾,毫无睡意。从母亲去世后到现在的六七天时间里,她晚上根本就没有睡过觉,不是她不想睡,而是她根本睡不着。她不能闭上眼睛,只要闭上眼睛,各种纷繁复杂的思绪接踵而至,这些思绪强大而细小,充满了她脑子里的各个角落,让她的脑子里同时放开了几百场微型小电影,一节一节地,又毫无章法地放着。一些年代久远到朱莎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的陈年旧事也被重新翻了出来,在她脑海里不断地闪回、切换。她强制自己不要多想也没有用,最后就只得这样一夜一夜睁着眼睛到天亮。

今夜又是一个这样的夜晚。朱莎在黑暗中坐起来,趁着查夜的老师渐渐远去,她灵巧地翻身下床,穿上鞋,轻轻地推开门,沿着平常大家熟悉的路线,在cāo场西北角的矮围墙那里,手脚并用翻了过去,踏着柔软的青草,来到了小河边。

此时白天的喧嚣已经归于夜晚的沉静,河中心的挖沙船早就停止了工作,轰隆隆的机器声只留在了白天。朱莎坐在河边的草坡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出神,夜色已深,月华如水,但她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正当她出神的时候,一个黑影在悄悄地靠近她。朱莎虽然望着河水在发呆,感觉却依然敏锐,她猛地回头准备尖叫出来,又仔细一看,这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原来是李洋。

李洋也被她吓得不轻,差点从草坡上滚下河去,被朱莎手快一把拉住才缓解了下坠之势。朱莎不问他为何也出现在这里,只淡淡地说:“你该回去了。明天还要考试。”

李洋顺势借力爬上草坡高处,和朱莎并排坐下才说:“师傅,难道你明天就不用考试?”

朱莎收回手,眼睛看着河中心:“放心,我不会自杀。”

李洋还是那样的嬉皮笑脸没一点正形:“我师傅怎么会自杀?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还没开公司,她还没当董事长,她还没雇我去开车,全世界的人都自杀了,我师傅也不会!”朱莎曾戏言要开家大的地产公司,买辆只在岑凯伦言情小说中见过的劳斯莱斯,把身边的哥们和徒弟一概收入公司,徒弟李洋更是被她委以保镖兼司机的重任。

李洋这时旧事重提,用心很明显,他想让朱莎还记得曾经的豪言壮志,就算是一时的戏说也好,他不想让她就此一蹶不振。朱莎领他的情,但嘴上却不愿意说出来。

朱莎勉强牵动嘴角笑了笑,算是对他这个蹩脚的笑话捧了场,然后又陷入沉默。李洋收起笑脸,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没什么话劝你,就这样陪你坐坐吧。你什么时候愿意回去,我就跟你一起回去。”

朱莎揪起身边的嫩草往河中心扔,然后头也不回地说:“回去吧。我不用你陪,明天学校领导知道了又该满城风雨了。再说,小叶子知道了也不好。”

李洋苦笑:“关小叶子什么事?你真的以为我喜欢的是小叶子?……”

朱莎直觉地感到这个话题很危险,她马上截住了话头,“那好,你愿意坐着就坐着,只不要说话。”

李洋转过脸去不说话了,不知在想什么,高大的身影被月亮拉得长长的映在草坡上。周围的虫声蛙鸣声交织在一起,让这安静的瞬间变成永恒的一刻。

第6章

第6章决不饶恕你

“莎姐,快点!你弟弟来接你了!”江秀霞从外面跑进寝室,气喘吁吁地说。她看到朱莎还在慢条斯理地收拾行李,将衣物被褥和书籍一一打包,又不耐烦地说:“你还磨蹭什么呀?这些书都不要了,直接扔了!像我就是把衣服被子捆好直接走人。别让你弟弟等急了,还在考试的时候我就看见他来了,都等你好半天了!”

朱莎答应了一声,还是没有把书扔掉,不过手里的动作加快了好多。今天上午考完最后一科,走出考场后她只觉心里空荡荡的,连在考场外等候多时的郭老师凑过来问她考得怎么样,她也是一副很茫然的神色。郭老师是知道她家的事的,看看她这样子,也不好多问,爱怜地看了她一眼,让她回寝室了。

由于已经考完试,大家顿时轻松了许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议论刚考完的历史,最后的那几道大题怎么那么难,又商量考完了大家一起去镇上的哪里轻松一下,明天再回家。

九四年的小镇还没有什么酒吧之类的夜店,大家充其量只能去电影院看场电影,或去简陋的卡拉ok厅或舞厅什么的坐一坐,过一下瘾再回家,跳舞是不会的,也没几个人有那个胆子敢在众目睽睽下下场去扭,大家都害羞而保守。

朱莎家里就是镇上的,镇上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她踏平过,去镇上自然对她毫无吸引力,以她现在的心情,她也根本没有任何快乐的理由,看着大家期待地望着她,等她发起号召,朱莎歉然地勉强一笑,然后低头拒绝了。

大家也不好再强求,于是各自找要好的朋友,缩小规模去玩乐。朱莎在江秀霞的帮助下背好行李出了寝室门,刚要跟大家打声招呼,又见大家似乎很忙,想想又放弃了,就这样背着行李心事重重地出了门。

走出楼门不远就看见朱虎站在当中,也不知道去yīn凉地方躲一下,已经被太阳晒得快要爆油了。朱莎大为心疼,快步推车走过去,小声地责问弟弟:“你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知道去树荫低下躲一下?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朱虎闷了半晌才说:“我怕站远了看不见你出来。站在这里一眼就可以看到你们寝室楼的大门。”

朱莎不说话了,拿出手绢给弟弟擦汗,然后拿出拴在包上的搪瓷杯子,从暖瓶里倒出一杯水递给朱虎,说:“是昨天剩的水,你慢点喝,还有点热。”朱虎晃晃杯子说:“我去接点自来水算了。”朱莎急忙阻止他:“不许喝生水。喝生水要拉肚子的。你慢慢喝,反正我也考完了,也不急着回家。”

朱虎听话地回来,慢慢地喝着水,母亲死后,他对这唯一的姐姐无比依赖,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等朱虎喝完水,姐弟俩才各自推着车往校外走。朱莎的自行车破是破,但好歹是母亲从前留下的有年头的旧车,而且还曾经是新的;但朱虎的自行车从来就没新过,是爸爸花二十块钱从收破烂的张伯那里买来的一辆报废的车,敲敲打打折腾了一整天才勉强能骑,骑起来格外费劲,还连个刹车片都没有,要减速要停止完全靠两只脚。

朱虎不讲究这些,他把好骑一点的车让给姐姐,自己天天就骑着这辆快散架的车上学放学,说是顺便锻炼身体了。好几次朱莎回家到天快黑了也没见到弟弟回家,找人打听才知道他的车坏在半路上,他还蹲在那修车呢。这辆破车让他自己成了半个修自行车专家了,有什么毛病,他鼓捣几下就好了。

姐弟俩出了校门,骑上车匆匆回家。朱莎的车后架只放了个装了脸盆的网兜,前面把手上挂着个铁桶,暖瓶也在铁桶里,装了被褥衣物的大包被朱虎放到了他车后架上。大中午的,太阳很毒,朱莎不时嘱咐弟弟骑慢点,小心中暑。

姐弟俩一路骑车一路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们远远地看见家门口似乎围着很多人。朱莎和弟弟对视一眼,发现弟弟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她顿时心里有些紧张,脚上也加快了速度,想赶快骑过去看大家究竟在看什么。

堂屋里,出逃多日的王春生正跪在爸爸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旁边的桌上放着厚厚的一沓钱,不知有多少。

朱虎一见到他,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他一个箭步就上前,揪起王春生的衣领怒骂:“你这个王八蛋还知道回来呀?我妈妈被你害死了,你以为你给几个臭钱这事就算完吗?你想得美!你还我妈妈的命来!”朱虎一边骂,一边挥拳就打。

王春生此时哪还有平日的精明相,完全就像个叫化子一样落魄,而且还是流浪了很久的那种叫化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摆出一副可怜相,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一个劲地磕头赔罪,骂自己一时糊涂怕挨打而逃走,又因为良心的谴责而自动回来,但对自己是如何害死朱莎的妈妈则一个字也不提。

朱莎听得暗暗心惊,王春生摆出这副可怜相可以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朱莎,她等的就是这一天,她知道,王春生逃不了多久,他所有的一切,包括房子、土地、老婆、孩子、亲戚、朋友都在这里,他能只身逃到什么地方去?那天二婶一提醒,朱莎就想明白了,王春生迟早要出现,他之所以选择逃跑只不过是怕吃眼前亏,想暂避一下风头而已。等朱莎的母亲入了土,再没有人会抬着棺材来逼他披麻带孝或者狮子大开口索赔,天大的事也变小了,这时他自然可以大摇大摆地回来谈判。

朱莎看打得差不多了,也怕打出个好歹来,连忙说了声:“住手!”就走上前去拉住了弟弟,不让他再打下去了。农村民风淳朴,是非观念淡薄,乡人判断是非往往不以法律论,而是过分看重情理。朱莎知道这些围观的人群此时心里颇有些想法,说不定有些人此时就觉得王春生可怜,王春生摆出这副可怜相正是想利用大家的这些想法,妄想给点钱,磕几个头就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王春生是多精明的人,别人可以忘掉,但朱莎不能忘,她决不能让这件事情就这样不清不白地私了了。她把行李放堂屋中间一放,看也不看王春生一眼,对父亲说:“爸,我回来了,饭做好了吗?”

爸爸正被王春生缠得没有主意,碍于乡里乡亲的面子和小学教师的清高又不好发作,正在两难之际正好看到一双儿女回来,如同看见救星,他赶紧站起来说:“好了,好了。饭早就做好了。”说罢,赶紧领着朱莎和朱虎往里走。

朱莎走了几步,才像突然看见他一样回头说:“哦,王叔终于肯回来了?没事,我们不着急,你先回去吧。我不是放暑假了吗?有的时间,咱们慢慢来。这钱也请你一块带走,该要的时候我们不会少要,不该要的我们也一分钱不会多拿,关键看是个什么说法。”说着,朱莎面无表情地随着父亲和弟弟去吃饭去了,留下一脸呆愣的王春生和暗暗称奇的围观村民。

朱莎进了里屋,和父亲弟弟一起坐下来吃饭,朱虎不解地问:“姐,你就这样把他放走了?你不为妈妈报仇了?”

朱莎慢慢地给大家添好饭才说:“他害死了妈妈,我怎么会饶得了他?但报仇也要讲时机,还要有策略,像你这样打他一顿就行了?他这样又是赔钱又是磕头又是挨打的,博得了大家多少同情分?我们这时候再去理他,他就会顺着竿子爬上来谈赔偿的事,我们还怎么治他?”

爸爸在一旁听得点头,叹了口气说:“大妹,你到底读过书,比爸爸强。你妈妈有你这样的女儿可以瞑目了。唉,爸爸没用啊。既连累了你们,又害了你妈妈。”

朱莎给爸爸夹了菜,轻轻地说:“爸,别说这个了。妈妈走了,我们更应该过得好好的,否则她到了那边也会不安心啊。”

朱虎静静地听了一会,突然开口问:“姐,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朱莎放下碗说:“我有个同学的爸爸是县医院的医生,我让他回去问了他爸爸,他爸说按规定,注射青霉素前一定要做皮试的,否则有可能会引起过敏反应。王春生从麻将桌上被叫下来,根本没有想去给妈妈做皮试,结果注射完了妈妈就过敏休克,他又没有及时抢救,妈妈就这样死了。他想赔点钱私了,想得倒好,可我们能让他就这样轻轻松松地了事吗?吃完饭,你和我一起去找镇上的司法员问问情况再说。王春生以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干的黑心事还少吗?把镇上发的免费疫苗私自留下来高价卖出去,给村里的小学生注射白开水,打得小孩的胳膊都肿了,他这样草菅人命,我们不能轻饶了他。”

第7章

第7章悄悄的一线光

朱莎冒着烈日酷暑一趟趟地奔波在镇上和邮局之间,去邮局是为了给李洋打电话,他父亲是县法院的法官,有很多问题她都需要先咨询过李洋的父亲之后再回家与家人商量。她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别人怎么看待,她一定要亲手把王春生送进监狱,让他常常家破人亡是个什么滋味。要让他进监狱,只有通过打官司提起诉讼才能办到。朱莎已经决定,等一切准备就绪,她就要开始她的复仇之路。这注定是一条极其艰险的路,而且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任何时候只要想起母亲死后的惨状,朱莎就会心硬如铁。

在农村传统的观念中,一直讲究的是“生不进公门,死不入地狱”,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会通过打官司来解决问题,大家已经习惯了“私了”,出了事只要叫上三五个德高望重的人或是几个村干部,大家坐到一起,喝着酒,数着钱,有天大的事也在这个过程中完满解决,大家皆大欢喜,没有人有异议。但朱莎不能理解,死的是她的母亲,如果她不能亲手为她主持公道,那母亲生她还有什么意义?而且她的母亲刚刚四十二岁就惨遭横死,凶手至今还逍遥法外,天理何在?公道何存?

父亲看她这样奔波很心疼,又担心即将到来的官司会伤害到几十年和睦的邻里关系。父亲不止一次地要她放弃,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如果跟村里人搞得势同水火,那接下来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朱莎不肯听,朱虎对姐姐言听计从,也不肯听父亲的。偶尔有邻居问起朱莎的进展,父亲无言以对,只得叹气,再叹气。

看到她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村人已经由开始的同情变成了现在的冷眼旁观。王春生的老婆张翠兰现在几乎天天都在村里闹,见人就哭诉,朱家的大女儿心狠手辣,要把她丈夫送去坐牢,她孤儿寡母无处申冤,眼看就活不下去了。王春生则高调亮相,天天与镇上或村里的干部们一起喝酒吃饭、称兄道弟,一副迎来送往、高朋满座的样子。

朱莎天天在外面跑,哪里有功夫去打听这些事,好心的二婶看在眼里,悄悄地告诉了朱莎,要她当心些,王春生诡计多端,他现在这样做,无疑在警告朱家人,不要轻举妄动,你们是奈何不了我的。

二婶看朱莎不说话,以为她害怕了,就安慰她:“大妹啊,你不要怕。他王春生再怎样折腾,他也不占理哩。他害死了你妈妈总是事实,这事有那么多人亲眼见证,他想赖是赖不了的。不过,你也要小心些,早些防范,免得中了他的诡计。”

朱莎点头,谢过二婶准备回隔壁自己家,就看见江秀霞匆匆地跑来找她,一看见朱莎就大喊:“莎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回学校去,今天该去学校拿分数卡了!我找你好半天了!”

朱莎猛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顿时有些着急,答应了一声就要往家跑。二婶追在后面喊:“大妹!别急!一会儿我让你永强哥拿摩托车送你去!”

朱莎一边跑一边喊不要了,待跑到近前,江秀霞又说:“莎姐,快准备一下,我们一起坐我爸的摩托车去。”朱莎看看自己,穿的还是去镇上找司法员时穿的一件白底碎花连衣裙,也没什么可换的,就空着手准备走人。

两人一起上了江爸爸的摩托车,一路上江秀霞叽叽喳喳,谈兴不减,朱莎无心应答,心中忐忑不安。今天拿了分数卡之后,虽然要等到晚上电视新闻里才会公布录取分数线,但基本上大家一拿到自己的分数就已经知道大概的结果,考上或是没考上大学都已经差不多成定局。朱莎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又期待又恐惧。

江爸爸的摩托车刚开到校门口,两个女孩下了车,传达室的那个瘦瘦的陈大爷一眼就看见朱莎了,马上他的大嗓门就响起来了:“呵呵,我们的文科状元来了!”随后就对不明所以的两个女孩解释:“你们还不知道吧?昨晚刘校长接到县教育局的电话,朱莎考了625分,是县里的文科第一名呢!刘校长高兴得一晚上没睡好觉。县教育局长已经亲口许诺要奖励咱们学校了,这下,咱们可翻了身了,文科状元在咱们学校,县一中也没咱们厉害!”

朱莎的心里顿时一块石头落了地,马上就不慌了。她不好意思地对陈大爷笑笑,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江秀霞着急了,赶忙问:“我的呢?我考了多少分?您知道吗?”

陈大爷摇头说:“这我可不知道,你们赶紧进去吧,找你们郭老师,分数卡都在他手里拿着呢!”

两个女孩顿时飞一般地跑去找班主任,还没到年级组办公室,远远地就看见里面人头攒动,说话声都传出了窗外,胖胖的郭老师正被一堆人围在中间。

由于天热人又多,办公室的门大敞开着,一方面有利于通风,一方面方便大家进出,办公室里三台落地扇正开足最高档给大家不停地送风,但大家还是热得汗流浃背,许多人拿了分数卡并不立即离去,而是留在办公室等着看其他好友死党等人的分数,因此人越来越多。

朱莎和江秀霞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门,郭老师已经看到她们了,连忙从手里一大把条里找出她们俩的,一一给了朱莎和江秀霞。朱莎因为已经知道分数,并不着急看,反而等江秀霞看完了才问:“怎么样?”

江秀霞看完分数,脸色煞白,喃喃地说:“怎么办?怎么办?我才考了502分!”

朱莎听了这个分数心里有些发紧,502分按照这里的录取线来说是个基本与本科无缘的数字,如果江秀霞不想读大专,那她很有可能只能重读。

朱莎不想就此让她丧失希望,她又问:“你上次都填了些什么志愿?”

江秀霞想到志愿又是一阵紧张:“我一志愿填的是青年政治学院,其他的都是咱们本省或本市的一些大学了。”

朱莎沉吟半晌说:“也许本市的几个大学还有希望。你忘了,他们每年都录不满,最后一定会降分录的。咱们的上届和上上届有些师哥师姐,读补校都读了一两个月了,突然又收到本市一些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还都是本科呢,这两年他们都是至少降5分录取的。别着急,你还有很大希望的。”

江秀霞也听过上届的好多传说,绝望的心情好点了,朱莎看她心情不那么难受了,才跟她说要去找郭老师。江秀霞点点头,朱莎走开了。

郭老师看朱莎朝自己走过来,连忙把她叫到一边,师徒俩已经心照不宣地绕过互相恭喜阶段,直奔主题。郭老师关切地问:“朱莎,你填北大了吗?”

朱莎摇头:“我一志愿填的是北外,还是您帮我选的学校呢。您怎么忘了?”

郭老师顿时一副捶xiōng顿足后悔莫及状:“唉,我怎么会忘,我目光短浅啊!我那时哪里想得到你能考这么高的分咯!你那么多次月考都没有考出这么高的分数,我以为你最多也就是580、590顶天了,谁想到你居然考出625!唉呀,好不容易出一个状元,又被我给耽误了!”

朱莎安慰道:“北外也很好啊,干嘛一定要上北大?你不是说,女孩子学外语很好,很时髦,将来就业前景也很好吗?”

郭老师犹心有不甘:“话是这么说,但北大毕竟是最高学府,能上北大为什么不上?唉呀!都怪我!都怪我!我没有超前意识,我在二中待久了,连胆子也变小了,居然不敢去博一把!”

朱莎听到郭老师自怨自艾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她陪着老师唠叨了一会儿,直到别的同学来找才走开。刚准备找江秀霞,就看见窗外人影晃动,仔细一看原来是李洋伸长脖子在朝里望。她跑出来一拍他:“要看就光明正大地进去看,躲在窗户这偷看算怎么回事?”

李洋不好意思地缩回脖子说:“我想找你又怕你们班主任看见。他每次看见我都说我是玩物丧志的典型代表,只知道打球,不知道用功。还多次警告我不许巧立名目接近你,以免带坏你。”

朱莎听得一笑,李洋看她笑大为尴尬,自从过了河边的那个晚上,尽管朱莎没说什么,但他再也不能像平常一样在朱莎面前嘻笑自如,他相信聪明如朱莎,一定早就明白他那天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内容,但朱莎打断了他,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他也只好顺从地沉默下去,继续做她的徒弟兼死党。

朱莎看他尴尬的样子,故意说:“把分数卡给我看看,看到底考了多少分?能不能光大师门?”

李洋默默地把分数卡交给她,朱莎接过来一看,立即惊喜:“480多?你考了480多?太好了!太好了!”李洋报考的是飞行员专业,经过多轮体检已经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只要他的高考成绩上了400分,他就能被那个志愿录取了。现在他出人意料地考了480分,已经可以预料到前途一片光明。

李洋看她真心高兴的样子,只是微笑,这个诙谐幽默的少年彷佛一夜之间就变了一个人,不再涎皮笑脸地见人就说笑,遇事就插科打诨了,他变得成熟、稳重起来了,成长的过程原来是如此的轻易和必然。

刘玉霞也考了493分,按她的分数应该可以上一个中专,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她原来没打算能考上什么学校。这下考了493,她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了,知道分数的第一时间她就飞奔到校门口给她老爸打了电话报告喜讯,她老爸已经慷慨许诺让她去趟深圳的姑姑家玩一玩。

邵勇对自己考出的分数极不满意,他已经联络了若干对自己分数也不满意的同学,准备一起去复读,期待明年再考个好学校。

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朱莎又和其他同学聊了聊,直到夕阳西下,肚子里饿得咕咕响才踏上回家的路,她的心情已和来时完全不一样,充满了20多天来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骄傲。

第8章

第8章这不是意外

朱莎回到家,看到父亲和弟弟一脸的焦急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父亲还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朱莎连忙宣布:“爸,我考了625分!是全县文科第一名!”

父亲脸上顿时迸发出光彩,连声说:“好!好!”弟弟更是喜形于色:“太好了!姐,你真厉害!”

父亲高兴了一会儿又黯然了,朱莎知道他肯定是想到了二十多天前骤然离世的母亲,果然父亲喃喃地说:“要是你妈还在,她该有多高兴啊!”正在高兴的三人瞬间沉默下来了,想起母亲,朱莎更是难过。

隔了一会儿,朱莎见父亲又要沉入自怨自艾的悲痛中,忙打断父亲的思绪,强笑道:“爸,我一志愿没有报北大。郭老师可遗憾了。”

朱虎听到这个,忙问:“姐,你报了哪里?”

朱莎想了想说:“我一志愿报的是北外,我估计十有八九会被它录取。专业我报了英语和日语,还不知道会分到那个系去。”

朱虎高兴地问:“姐,是不是到了北外将来就可以当外交官了?”

朱莎失笑:“傻弟弟,学外语只是可以当些翻译什么的,一般也就是给外交官帮帮忙吧,真正能当上外交官的还得上了外交学院才可以。”

朱虎想起什么又说:“姐,你是不是在镇上留了二婶家的电话号码?刚才隔壁二婶说,镇上的司法员来电话找你了,让你明天去趟镇上。”

朱莎忙问:“还说什么别的了吗?”

朱虎搔搔头说:“好像还说让你把准备的材料都一起带上,和爸爸一块去。”

朱莎想了想觉得不踏实,所有起诉的事一直是自己一手cāo办,还有什么事需要父亲一起去?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当晚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半夜才睡。

第二天一大早,朱莎带着材料和父亲一起直奔镇政府大院内的司法所。朱莎所在的小镇地理位置靠近县城,交通十分便利,因此人口也较别的镇要多上一倍左右。镇政府下辖了18个村和2个居委会,因此县司法局下派了一个司法员和三个调节员到这里,镇政府为此专门成立了司法所,那个司法员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所长,就是现在朱莎见到的张所长。

到了所长办公室,朱莎一眼就看见王春生也在里面,正和张所长在说着什么。朱莎顿时心里一紧,他怎么也在这里?

张所长看到朱莎和父亲来了,马上堆起笑脸说:“朱老师和朱莎也来了?好!好!坐下吧,坐下吧!”

朱莎狐疑地和父亲找了个对面的位子坐下,不等朱莎问话,张所长就笑眯眯地说:“朱老师啊,你养了个好女儿啊!文科状元,有这样的女儿走到哪里人家都高看一眼啊!”

父亲只得和张所长客气地寒暄几句,末了张所长才切入正题:“朱老师啊,今天把你们当事双方都请来,主要是想听听你们双方的意见,看看有没有商量的余地。毕竟,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出了意外,谁都不想的嘛!”

朱莎紧绷着脸,一言不发,父亲听到张所长的话很意外,一时没有思想准备,不知该如何作答。张所长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已经给事情定了调子,把这件医疗事故轻描淡写地定成了意外,而且还要朱家和王春生通过协商来解决。

张所长看朱家父女都不作声,一时也感到有些棘手,忙又补充道:“朱莎你们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看,只要不是太离谱,我看还是能协商解决的嘛。能调解的咱们尽量调解,就不要麻烦法院了吧。”

朱莎反问道:“张所长,您一直认为我母亲的事是意外而不是一起医疗事故?”

张所长点着头:“当然是意外。谁都不想的嘛!难道你不这样认为?”

朱莎已经站起身来:“张所长,在这个根本问题上,我们的意见不一致,我认为没有调解的必要。作为一个经过培训获得镇卫生院认可的农村医生,王春生应该知道,给病人注射青霉素前首先要做皮试。但是他没有,他的玩忽职守直接造成了我母亲丧命的结果。这不是意外,而是严重的医疗事故,我母亲就惨死在他的手下,他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朱莎斩钉截铁地说完,不顾张所长愕然的表情,拉起父亲说:“爸,我们走!”

朱莎的心里充满了悲愤,难道在农村要寻求法律途径的解决就那么困难吗?王春生只不过有个在县政府人事局当小科长的亲戚,镇政府和司法所就可以向着他说话?明明应该坐牢的案子却让他们说得协商就可以解决?

回家路上,父女俩心情都有些沉重。父亲在农村生活几十年,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倒是很快便释然,见朱莎仍旧耿耿于怀便安慰她道:“大妹,在农村就是这样,天大的事也能给你说得没事。你刚出校门,哪里知道这么多。”

朱莎眼望着前方,一边走一边恨恨地说:“爸,他们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不放弃。我一定要为妈妈讨回公道!”

父女俩边走边说,很快便回到家里。朱虎和二婶正坐在堂屋里说着什么。见他们回来,朱虎看便匆匆地迎上来,一脸的紧张。

朱莎忙问有什么事,朱虎哭丧着脸说:“姐,刚才镇上文教组来人通知,说国家来了最新文件精神,要取消代课教师,让爸九月一号开学就不用去上课了。”

一旁的二婶也插嘴说:“这一定是王春生干的好事。这个畜生,见说动不了大妹,就把主意打到朱老师头上来了!”

朱莎又问弟弟:“你问清楚了吗?真的是国家要取消代课教师?”

朱虎用力地点头,说不会有错,张干事刚刚通知的。二婶一听张干事的名字又说:“大妹,这事再没别人,一定是王春生捣的鬼,这张干事是他老婆娘家的一个远方亲戚,他们经常凑在一起吃吃喝喝的,王春生几次都跟人说镇上文教组的张xx干事是他的大舅哥,这事大家都知道。”

朱莎说:“那也不能就这样说是王春生使的坏呀?没有证据。”

二婶急得直跺脚:“我的傻姑娘,这还要什么证据啊?镇上说要清退代课教师都说了多少年了,哪回不是说说就算了,谁还认过真?你问问你爸,看我说的有没有错?”

朱莎和弟弟看向旁边的父亲。父亲倒是面色平静,显然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朱莎这才知道,自己的冲动和鲁莽又一次害了父亲,居然连他赖以谋生的手段也被剥夺了。她想不出做了二十年教师的父亲如果不教书还能做什么。

想到这里,朱莎不由得替父亲难过,头一低,眼泪就要夺眶而出。父亲倒没什么,乐观地说:“傻女儿,不让我教书又不是不让我吃饭,你那么难过干什么?不当老师我还可以干别的呀?快别哭了,让你二婶笑话了。”

朱莎止住眼泪,抬头说:“爸,咱就不教书了,看能饿死我们不能!”

二婶担忧地问:“你们还告不告王春生了?”

朱莎回头狠狠地说:“告!怎么不告了!他王春生做这么多手脚不就是害怕我们告他吗?他明知道自己不占理就百般使坏想让我们知难而退,哼!我们偏不让他如意!我就是要让他难受,不但要让他赔钱,还要让他坐牢。我发誓!”

这一次父亲没有再阻止她。朱虎问:“爸,这回你不会再顾着什么乡里乡亲的情分、面子什么的了吧?

父亲语气平静:“事情既已到了撕破脸的地步,又哪里来的面子之说?”

确实,事已至此,朱莎再也不对司法员抱什么希望了,人命关天的事在他们眼里居然只是个意外,居然想让朱莎不起诉,直接与王春生私了。就这样的素质,朱莎对他们的那点信任已荡然无存。

朱莎说到做到,第二天就一纸诉状递到了法院。等王春生收到法院的传票才知道,朱家的大女儿从来就不是个吃软怕硬的人。

第9章

第9章 对付泼妇的办法

朱莎的八月就在水深火热中度过了。先是她一纸诉状将农村医生王春生告上了法庭,然后在等待开庭的日子里,王春生的老婆张翠兰在朱家施展开了十八般泼妇武艺。她先是天天在门口指桑骂槐,到最后看朱莎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就干脆发展成明着破口大骂,摆明了就是欺负朱家是外来户,人口少、势单力孤,没有兄弟子侄等外援,不能把她家怎么样。

事情已经闹到这样不可开交的地步,村里人也是看法颇多。有的同情朱莎和朱虎年少丧母,对朱莎的起诉表示钦佩,暗地里还很支持;有的坚持以和为贵,对朱莎大动干戈的又是法院又是传票的很不以为然;王姓一系的人则一边倒地支持王春生,对朱家主张打压到底。

农村中的种姓斗争很复杂,朱家由于是外来户,对这种事一直是能躲就躲的,躲不过多半时候就让了,像这回这样针锋相对地对着干还是第一次,尽管是朱莎在出面,但村人还是不免将帐算在了朱莎父亲的头上,认为这个平时一向老实敦厚的朱老师居然是深藏不露的人。

王姓一系的这帮人向来就是农村中的既得利益者,里面有几个按年龄算应该是朱莎的叔伯辈的人,说话行事很有分量,出的招数也很是yīn损,几次大规模的械斗,表面上看是两家或几家的私人争斗,但其实都是他们背地里唆使的结果。尽管这样,他们自己却很谨慎,违法的事自己是从来不会出面去做的,所以从来也没让人抓住过把柄,而张翠兰这次的泼妇招数想来也是他们出主意的结果。

张翠兰这样天天上门闹,污言秽语铺天盖地,又是拿菜刀,又是要泼大粪的,刚开始还惹得大家围观,议论纷纷的,一天之后,大家就失去了观看的兴趣,一个粗俗的农村妇女这样公然地欺负一家外姓人,背后若没有人指使,打死他们也不信。明眼人多的是,大家都知道王姓一系的厉害,不愿意就这样给人当了枪使,看了两眼就纷纷拔脚走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没什么人再有看一眼的兴趣。

朱虎被王春生的老婆闹到气血上涌,几次想冲出去揍人都被朱莎拦住了。透过张翠兰的闹,朱莎已经模模糊糊地看到了王姓一系几个大人物的影子,他们说不定已经设好了圈套在等着朱家往下跳,所以更不能轻举妄动,以免事情朝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今时已不同往日,朱虎此时再出去只要动手,事情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朱莎想了又想,就是不许弟弟出去。遇到这样的泼妇,动手是不行的,说不定还没等朱虎动手,就有是非赖上来;讲理更没用,泼妇之所以成为泼妇,就是因为她软硬不吃,横蛮不讲理,谁能跟泼妇去讲什么理呢?所以,连父亲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快要忍无可忍了。朱莎被闹得火起,一怒之下就打发朱虎去邻村找舅舅。

舅舅到底是舅舅,上次虽然怒气冲冲地走了,但并没有记仇,尤其是当朱莎的高考成绩出来后,父亲叫朱虎去舅舅家报了信,舅舅一高兴不但暂时忘记了和父亲之间的宿怨,还破天荒地让舅妈包了个了大大的红包,放上了二百块钱让朱虎带回来。这次朱虎一去,把事情一说,舅舅马上就坐不住了,本来想亲自去,但朱虎按照姐姐的吩咐,坚决不许舅舅出面,只要几个表哥们去就可以了。

舅舅把三个表哥叫出来,又让朱虎去附近的二姨家叫上了朱莎的两个表弟,一行六人就匆匆地往朱家走去。朱莎和朱虎从小在外婆家长大,跟几个表兄弟的关系都不错,朱虎年龄最小,二姨家的两个也是他的表哥。三个表哥在舅舅家的村上都属于顶天立地的人物,而两个表弟自从初中毕业后就无所事事,一不去打工,二不去上学,就在街上混,二姨和姨父根本管不了,据说还和街上的流子团伙关系密切。

朱虎回头把事情添油加醋地一说,大家都破口大骂,摩拳擦掌地要去打架。

二姨家的小表哥只比朱虎大一岁,从小跟朱虎关系最好,见朱虎受委屈,马上就不平了,骂骂咧咧地声称要去街上再叫几个兄弟来助拳。

朱虎连忙拦住,说姐姐不让,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大表哥已经成家了,到底稳重些,边走还边问朱虎:“小虎,莎莎让你来她准备要我们怎么做?”朱莎是这三家第二代里唯一的女孩,成绩好,人又聪明漂亮,从小就深得长辈的欢心,几个表兄弟对她的话也是很重视的。

朱虎连忙把姐姐的计划跟大家说了,大表哥一听朱莎的计划,有点不甘心:“小虎,就这样?这会不会太便宜这臭婆娘了?”

朱虎说:“姐姐说了,这次先吓唬吓唬她,她要是不听还来闹的话,下次就动真格的。”

二姨家的两个表哥向来就不是安分的主,无事还要生非呢,何况有这么大的事,不好好折腾一下,怎么显得出他们的厉害,怎么在街上立足?大的那个就嚷嚷:“不行就晚上把她家的猪迷倒都杀了!要不,把她那个药铺子打烂也行。叫几个兄弟就行,都用不着咱们哥几个出面。”

朱虎连忙拦住,说姐姐不让,现在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只要把这臭婆娘吓回去就行了,要是杀了猪、打了药铺,王家的人就更该理直气壮地出面把事情闹大了。

小表弟英雄无用武之地,不满地说:“表姐胆子怎么这么小?不打架叫我们来干什么?”

大表哥随手拍了他的头一下:“你就知道打架,做事情要动动脑子。莎莎既然这样吩咐了,肯定有她的道理。你不要废话了,快走。”

二姨家的两个表哥自告奋勇绕道去抓人,其他几个就依言气势汹汹地往朱家走。

几个牛高马大、凶神恶煞的表兄弟和朱虎一出现,就给了张翠兰一个下马威。几兄弟也不说话,只双臂抱xiōng冷冷地瞪着在朱家门口撒泼的张翠兰。张翠兰正被他们盯得发毛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的时候,朱莎开口说话了:“张婶,今天也到时间了,快回家做饭吧,健仔也该等急了。”

张翠兰一听这话就着急了,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嚷嚷:“你这话什么意思?”

朱莎收起笑:“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你,做事情要适可而止。你在我家闹了七八天了也该够了,自己家里的事也该回去管管了,免得猪也找不着人喂,儿子也找不着人看。”朱莎特意在“儿子”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张翠兰顿时就有些慌了。

正说话间,张翠兰的大女儿一脸哭相地跑来报信,说弟弟健仔不见了。张翠兰马上冲到朱莎前面,歇斯底里地喊:“朱大妹!你把我儿子藏到哪里了?你快说呀!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许久没说话的大表哥开口了:“你儿子丢了关我们什么事?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们干的?说不定是人贩子呢?”

几个表兄弟马上配合地点头,七嘴八舌地幸灾乐祸开了:“就是,就是。说不定就是人贩子给拐走了。”

“这河又没有盖子,你儿子掉进河里了也不一定。”

“这个镇上哪一年不丢几个小孩?难道都跟我们有关系?”

几个人一说,张翠兰就明白这事跟朱莎脱不了干系,她这时已经六神无主,面对朱莎又是怨恨又是恐惧,见朱莎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又奈何不了她,回身便朝着正哭哭啼啼的大女儿狠狠地甩了两巴掌:“哭!哭!叫你哭!没用的东西,你是死人哪,叫你看着弟弟你死到哪里去了?你还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去找啊!”

小女孩挨了两巴掌,委屈得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打我?健仔要吃棒棒糖,我去给他买,让他在大树底下等,我才一回头他就不见了。我到处找他找不到才回来告诉你的。”母女俩正纠缠不清,朱莎和几个表兄弟在一旁抱着胳膊看戏。

朱莎看火候差不多了,才慢条斯理地说:“张婶,回去吧,健仔说不定已经回家了。不过,我提醒你,你再这么闹下去的话,我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健仔今天是一时贪玩不见了,下次再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了。你在我家闹了这么久,你也应该知道,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我还不是兔子,我的这些个表哥表弟也都不是兔子。”

几个表兄弟立刻配合地露出凶狠的表情,朱莎暗暗地觉得好笑,脸上却不露声色,看看张翠兰几乎是惶惶然的表情又觉得万分厌恶,典型的欺善怕恶,以为朱家是软柿子可以随便捏呢,结果却啃到一堆硬骨头,什么也没吃着还咯坏了牙齿。

朱莎又冷冷地补充道:“张婶,别以为我们朱家在这里是外来户就好欺负,我妈妈娘家也是有人的,我也是有同学朋友的,你真要把我惹急了,我也是豁得出去的。王春生害死了我妈妈,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他坐牢,你闹也白闹,再闹,我就让你儿子永远不见。你记住我的话。”

张翠兰闻言几乎是落荒而逃。她从朱莎文质彬彬的外表里看到了一种超乎她年龄的狠辣和决绝。这种心计和手段决不是她这个没读什么书,只会像泼妇一样打滚撒泼的人所能对付的,尽管朱莎年纪还小,但她这份胆量,这份不动声色的心计已经令她恐惧。她明白这次王春生是在劫难逃了。

第10章

第10章一波三折的案子

朱莎的通知书在八月初的时候就送到了家里,她顺利地被第一志愿录取,9月中的时候就要去北京上学了。按镇上的惯例,考上大学的她应该请所有教过她的老师一起吃顿饭感谢一下,但郭老师还没等她开口就拒绝了。这个在朱莎生命中充当了第二父亲角色的胖胖的班主任,当朱莎羞涩地向他表示感谢时,他一边修他那辆每天都要修的烂摩托车,一边头也不回地对朱莎说:“我不要你的什么感谢。你能考上大学,完全在于自己的努力。你也不要把考上大学当作你奋斗的终结。你人生的路还很长,上了大学只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你比别人更早地经历了一些痛苦和磨难,这未必就是坏事。”

朱莎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低头很快地擦干眼泪,对正埋头摆弄摩托车的郭老师行了一个礼,然后飞快地走了。这样轻描淡写的一番话也只有郭老师才说得出来,他是真的把朱莎当成了自己的女儿。朱莎很幸运。

是的,她丧母的痛苦,她临考前的重压,她忍辱负重的努力,一切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事情发生的时候,郭老师并没有安慰她,他早就知道,单薄的言语安慰对她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会让她更加的伤心,所有的痛苦和挫折最终还是要靠她自己才能挺过来。是的,她终于挺过来了,也终于有资格听到郭老师的那番话了,这个过程有多艰难,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由于朱莎考了全县文科第一名,县里在奖励学校的同时还奖励了她一千块钱,学校和镇上各奖励了朱莎五百块。这三笔钱加起来一共有两千,已经是一笔巨款了,但这比起朱莎《入学须知》上所列的各种费用加起来还差很多。

为了给朱莎凑学费,父亲带着弟弟去了邻村的砖厂背砖。这个活儿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就是纯粹的体力劳动。背砖是计件发钱的,父子俩一天加起来可以挣到五十多块钱,但是每天天不亮就得去,晚上八九点钟才到家,一天要干14个小时的活,累得饭都不想吃。弟弟背了两天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但看看父亲的样子还是咬牙又去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本来就是一个令人心酸的事实。

朱莎也要去,但父亲娇惯她,说背砖不是女孩子该干的活,说什么也不让她去,只让她在家里做饭,按时给他们送饭就行。

朱莎在这个暑假唯一的长进就是厨艺有了长足的进步,从刚开始的热个菜还会把菜烧焦,到现在,已经能像模像样地炒几个菜了。但由于厨艺是速成,根基还有些浅,所以水平一直有些忽上忽下的。有时确实做出来非常好吃,有时却不是淡而无味就是咸得要命。不过,不管怎样,父亲和弟弟从来都不抱怨,朱莎知道,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们把对母亲的感情转移了很大一部分到她身上,因为她长得那么像母亲年轻的时候。尤其是父亲,有时候会在她忙碌的时候,不自觉地盯着她的身影发呆,好像在透过她,回忆母亲生前的样子。

李洋由于报考的是飞行员专业,属于提前招生的军校,8月中的时候他就已经穿上军装,坐上了北上的火车,去保定的飞行员学院报到了。他临走的时候,朱莎的案子还没有开庭,许多事情还不明朗,所以他郑重其事地把朱莎带到了家里,请父亲一定帮朱莎。

当着朱莎的面,李洋的父亲问了些问题之后就很爽快地就答应了。朱莎很感激,但觉得李洋的父母看她的眼光怪怪的,像在审视什么,又像在评估什么。她不知道,就在前一天晚上,李家人为了她爆发了家庭大战,因为李洋亲口对他的父亲说,明天将要上门的女孩是他的女朋友,如果父亲不肯帮她,那以后他就待在部队上不回来了。

父亲一听顿时气得肺都要炸了:“混蛋,不是说好了上高中的时候不许早恋吗?你还给我提什么女朋友,趁早给我滚蛋!”

父亲还没有说完,母亲就着急了,马上哭哭闹闹地嚷嚷开了:“你让他滚哪去啊?早恋怎么啦,人家早恋影响学习,我儿子早恋不也照样考上大学了?滚什么滚?再让他滚,我们母子俩一起滚。”

母亲冲着父亲嚷嚷完又朝儿子唠叨:“你这混帐小子,乱说什么啊你?我把你养这么大就送给部队了?”

李洋梗着脖子气冲冲地说:“谁让他不答应的?我都多大了,动不动就让我滚蛋,我还就真滚了!我以后还不回来了!”

父亲也气极败坏地吼:“你翅膀硬了就想飞了?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

李洋一听这个马上又吼回去:“我讨厌你整天老子长、老子短的,连爷爷还没这样说呢,你凭什么整天这么说?你表面上是□员,其实就是封建家长!”

父亲气得暴跳如雷,父子俩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母亲赶快出来打圆场:“老李,你就答应一回不就得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你有那么多同学朋友,随便打几个电话不就完了!儿子难得求你一次,你还摆什么架子?再说,这女孩也不是什么外人,说不定以后还是咱们儿媳妇呢。”

李洋听到母亲这么说朱莎,脸有些发烧。没办法,谎话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只有继续编下去了。

父亲软了下来,但口气还是硬梆梆地:“小小年纪不知道好好读书,就知道搞这些花花肠子,还要老子来善后。还敢威胁我。”

李洋又要开口,母亲赶快发挥长袖善舞的本事不着痕迹地接过去:“他也没让你善什么后,不就是让你帮个忙吗?你帮了不就得了?楼下老王的儿子高中还没毕业就领回来个小姑娘在家住着,人家老王不是也没废话吗?再说,儿子也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你瞎嚷嚷什么?”

这么一比较,父亲顿时心里又好受点了。在李洋的软磨硬泡和太太的威逼利诱下,李洋的父亲最终还是屈服了,答应尽可能地提供一切帮助。李洋不乐意,嘟囔着还准备追上去要父亲保证一定帮朱莎把这官司打赢,母亲赶快拉住了他,让他见好就收。

李洋不干了,母亲用一个指头点着他的头悄悄说:“你爸那个人我还不了解?只要他答应的事,十有八九会成功。你还追上去要他给你什么保证,不是找死吗?回头他牛脾气发作了,你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傻儿子!”

母亲是县政府的办公室主任,察言观色的本事最厉害,母亲既这样说,李洋也就信了,回头又对母亲说:“妈,明天那个女孩来了,你们谁也不许提我们的关系,她脸皮薄,回头把她吓跑了,我就一辈子打光棍了!”就这样放肆的要求,母亲也答应了。于是才有了朱莎这次和李洋父亲的见面。

李洋在促成了这次见面之后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北上的列车去保定了。他走了之后没多久,在重重煎熬中,朱莎终于等到了开庭的日子。后面因为有了李洋父亲的很多帮助,朱莎才能顺利地坚持下去。

李洋的父亲叮嘱她在开庭前一定要保存好证据,做好证人的思想工作。根据他的经验,在农村,即使富有正义感,也很少有人会出面去给朱莎作这个证。因为给一方作证势必要得罪另一方,而且得罪的还是在当地势力极大的一方,这在农村是非常忌讳的事。他让朱莎千万不要大意,否则案件会变得更复杂,审理的过程也会拖得很长。李洋的父亲就亲自办理过一个这样的案子,原告花了三年时间才打赢了这场官司,几乎付出了倾家荡产的代价。鉴于朱家目前的状况,他建议朱莎做好充分准备之后,速战速决。

朱莎被他说得悚然一惊,原本自信满满的心顿时变得焦虑起来。事故发生的当天,有很多人在场,既有在场上打麻将的,也有在场边围观的,大家基本上都亲眼目睹了朱莎母亲的死亡过程,都可以作为人证。但当朱莎带着弟弟挨家挨户地去请求他们出面作证的时候,大家都面有难色,几乎没有人愿意出庭。

朱莎和朱虎在家急得团团转,眼看开庭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现在却节外生枝。朱莎也一筹莫展了,烦躁得恨不得揪光自己的头发。

李洋的父亲的电话又到了,朱莎在二婶家接电话的时候,事情还没说完,急得都要哭了。时间间隔得太久,朱莎已经没办法再申请鉴定,所以找到证人和证物就是这个案子的关键。

李洋的父亲听了情况倒是没有太着急,他提醒朱莎,不可能所有人都会怕王家人,将所有在场的证人过滤一遍,找那些跟王姓一系曾有过矛盾的人,利用他们的同情心,只要能达到目的,下跪、痛哭都可以用上。

姜还是老的辣。朱莎茅塞顿开,和父亲细细筛选了一遍那天在场的人,确定了两个重点目标根叔和发叔,他们一个和王家人争过宅基地,一个和王家人争过马路边上门脸房的买卖权,不但都曾经为此大打出手过,而且也都争输了,王姓一系的那几个要人在其中暗地里起了不少作用,所以他们和王家人的矛盾可以说很深。

于是到了晚上,朱莎带着弟弟摸黑到了这两家,见门就跪下,未语泪先流,把正在吃饭的两家人吓得半死,赶紧要拉他们起来。姐弟俩长跪不起,痛哭流涕,哀求两位叔叔辈的长辈要给自己作主,替朱家出庭作证,将庸医王春生绳之以法,否则在地下的母亲死不瞑目。

两家人都是亲眼见过朱莎母亲死后,朱家姐弟俩哭得死去活来的惨状的,也知道因为告状,朱老师被文教组清退,也当不成老师了,这些都是王春生背后下的黑手。两位叔叔还没有说话,婶婶已经心软得跟着一起哭,一边哭一边催促:“死人,还等什么?赶快答应啊!这么可怜,没妈的日子可怎么办哟!”两位叔叔于是点头答应出庭,朱莎和弟弟感激涕零,又连连磕了几个头后才离开。

由于有了证人和证物,再加上李洋父亲的过问,法院开庭后,根据国务院1987年颁布的《医疗事故处理办法》中的规定,认定王春生所造成的事故为一级医疗事故,根据第二十二条和第二十四条的规定,判处王春生有期徒刑两年,一次性经济赔偿两万八千元。

王春生被捕以后,王家人拒不执行审判中规定的赔偿,于是,李洋父亲又教朱莎申请了强制执行。强制执行那天,万人空巷,很多人心里都产生了同一个想法:“朱家的这个女儿不简单。”

注:1987年颁布的《医疗事故处理办法》中对赔偿数目规定得比较少,而且也没有明确造成一级医疗事故的直接责任人的具体刑期。

第11章

第11章乡里妹子进城来

带着母亲留下的浅灰绿的皮箱和父亲给她的三千五百块钱,朱莎独自一人挤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大姑的大女儿美玉在市里的一家饭店做服务员,她是朱莎的大表姐,又是唯一一个在市里上班的人,于是买火车票的事就交给了她。

父亲已经仔细研究过朱莎的《入学须知》,知道只要拿着录取通知书去火车站就可以买到半价火车票,但当他把录取通知书辗转交到大表姐手里时,还是忧心忡忡,生怕出现意外,为此他在电话里反复叮嘱美玉,让她千万千万不要把通知书搞丢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说话的语气郑重得好像不是在托人买火车票,而是在交付朱莎的终身。

买票的事定好之后,父亲又拿出三百块钱叫朱莎去县里买个皮箱,挑两身好点的衣裳,特别是棉袄,一定要买件厚的,能保暖的,他听说北方的冬季既漫长又寒冷,没有厚棉袄想必会很难熬。

父亲想得很长远,但朱莎不肯去,说是皮箱用母亲留下的那一只就很好,厚棉袄也早就有了,美玉表姐送了她一件,样子也不难看,还很新,其他的衣服也不用买,自己都有,带上就行了。一边说着,朱莎一边踩着凳子去拿柜子顶上放着的那只灰绿色的皮箱,把里面的东西腾出来,然后把自己收拾好的东西放进去。

那只皮箱是二十年前母亲的陪嫁之一,论年头比朱莎的年龄还要大,当时虽然是最流行的款式,但过了这么多年早就老旧不堪,箱子侧边的两个金属弹簧扣锁也早就坏掉了一个,怎么扣也扣不上了,只能在一旁歪歪斜斜地答拉着,实在有碍观瞻,朱莎叫朱虎修了几次都修不好,索性让他拿着螺丝刀把这个扣锁撬开卸了下来。皮箱里只装着几件简单的家常衣服和一件大红的棉袄,另外就是一些毛巾、牙刷、香皂、面霜等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棉袄因为是折叠着的,看不出到底好不好,只从外表上看,似乎还有八成新。

父亲盯着那堆东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一反常态,执意要朱莎再去买几件新衣服和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镇上别的女孩子有的东西朱莎也得有。父亲的态度无比的认真和执拗。但朱莎不想去,虽然在强制执行的当天王家就送来了一万六千块钱的赔偿,但只要想到这是朱莎母亲用生命换来的钱,三个人就内心隐痛,谁也不忍心将它花掉。

一万六只是赔偿的一部分,但李洋的父亲告诉朱莎,并不是申请了强制执行就能拿到所有的赔偿款,王春生已经入狱,看王家目前的情况,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更多的钱了,再执行下去难度很大,而朱家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也不宜将矛盾过分激化。所以,他的意思是拿到一点算一点,其他的以后再说。

朱家姐弟只要能将罪魁祸首送去坐牢就已经满足了心愿,至于赔偿,他们并没有想太多,毕竟,不论王家陪多少钱都已经换不回朱莎母亲的性命,又何必非要让他们倾家荡产呢?关键时刻,朱莎父亲得饶人处且饶人的理论又一次发挥了作用。

一万六的赔偿款送到父亲手里时,还要扣除诉讼和强制执行费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只剩下了一万三千多块。朱家老小面对赔偿,百感交集,父亲当天就带着姐弟俩去了母亲坟上,将法院判决书和强制执行结果烧给地下的朱莎母亲看。时隔两月,父女三人都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心里虽还照旧悲伤,但已经不会轻易地流泪大哭了。

父亲照旧坐在坟边一言不发,看着姐弟俩跪在坟前忙碌地摆香烛,烧纸钱,默默地想心事,神情无比的哀伤和忧郁。朱莎看着父亲,内心凄楚。她原先并不清楚父母的感情有多深,总觉得他们像普通的农村夫妻一样,也会为钱和各种琐事吵架,也会互相抱怨和指责,生气了,父亲也会大吼,母亲也会跑回娘家一去就几天不回来,然后父亲也会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再去把她接回来。平淡的生活让朱莎忘了原本父母的结合也是以爱的名义进行的,在当时也是盛传一时的佳话。现在看到父亲这样子,朱莎不禁愧疚自己先前对他的隐约的失望和怨恨。

上完坟回来,吃完了饭,看看时间还早,父亲又旧事重提,让朱莎去买些东西。朱莎的弟弟朱虎已经考上了高中,未来还有三年要用钱的日子,而父亲已经失去了工作,只要一想到这些,朱莎就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在自己身上花钱,她想尽可能地把钱留给父亲和弟弟。

见朱莎不肯去,父亲差点生气了:“叫你去你就去,都要到大城市上学了连件好衣裳都没有,同学都该瞧不起你了。快去,别磨磨蹭蹭的,叫上你的好朋友和你一起去,挑些自己心爱的东西都买上。还有,上次我听你小姑抱怨说,美兰现在洗脸都用上什么奶了,一天洗好几遍,你也去买一瓶去。”

朱莎听到最后都笑了:“爸爸,是洗面奶。”

父亲还是唠唠叨叨地说她:“反正是你们女孩喜欢的东西,我不信我女儿就会不喜欢。我知道你想替爸爸省钱,但这和平时不一样,该买的就得买上,到了学校不要去占别人的便宜。”

朱莎听了只得拿了钱去叫江秀霞一起坐车去县城采购。江秀霞本来不想去,因为她的录取通知书迟迟不下来,她在家等得心急如焚,又想去复读又不甘心,成天失魂落魄地发呆,她父母急得不得了,生怕她憋出毛病来,看到朱莎来邀她一起去县城,赶快就给了钱推着她出门了,临行前还一再地让朱莎在路上好好开导开导她。

朱莎和江秀霞两人坐着中巴车到了县里,在县城最大的商场逛了逛,虽然也看中几件衣服但只一问价就没敢再继续问下去,最后逛了半天什么也没买,一人买了个发卡就转身去了旁边的衣服市场。在市场里,两人总算可以从容地问问价、摸摸衣服料子,再讨论讨论砍砍价了。

两人在这里逛了一会儿就卓有成效,一人买了一身衣服,都只花了四五十块钱。江秀霞买的是牛仔大摆长裙,朱莎买的是连身的碎花素色长裙,有泡泡袖,长及小腿,背后是一个大蝴蝶结。县城里的女孩都这么穿,朱莎看着觉得好就也买了一条。买了东西后两人都很高兴,再接再励又杀回了商场,把一瓶标价为18块的洗面奶买了下来,然后两人像做贼一样抱着东西就跳上了回镇上的车,整个县城之旅算上来回的车费和中午吃面条的钱,总共也只花了不到80,两人已经心满意足,感觉像过节一样。

中巴车先到的是江秀霞的家,她下了车和朱莎挥挥手就走了。朱莎一个人带着东西最后才下车,回到家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朱莎进了门之后才发现小姑也来了,正在帮父亲做晚饭,看到朱莎回来,有丝不自然的神色。朱莎没在意,和她打个招呼就进了自己的小屋,把东西放在自己的小床上,然后进了厨房去帮忙。

吃饭的时候,小姑不停地问长问短,又把送给朱莎一些东西指给她看。朱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好像堂屋的桌上堆着不少东西,里面的一双红皮鞋和两件高领毛衣都很眼熟,是美兰和美华两位表姐曾经穿过的,不过朱莎还是很领情,很高兴地谢了小姑,把东西搬回自己的小屋去了。

吃完晚饭,小姑就走了。朱莎和弟弟两人收拾桌子,父亲去了二婶家找永强哥说什么事去了。朱莎一边在昏黄的电灯下洗碗筷,一边看着朱虎拉长着个脸在擦桌子,就成心逗他:“怎么啦?看我去县城没带你去就生气了?瞧你那嘴巴撅得都可以挂油壶了。”

朱虎气恼地把抹布放下:“姐!你要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也会生气的!还说我呢!”

朱莎听着话里有话就连忙放下碗问:“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朱虎说:“爸爸不让告诉你,怕你回来生气。”

朱莎拉过弟弟问:“我不生气,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又和别人打架了?王春生他老婆又来闹了?还是菜地的菜又被人偷走了?”

朱虎不满地说:“你就会问些没要紧的事,不是这些,是小姑,她今天来朝爸爸借钱了,说天龙哥要结婚,女方家里要一万块钱彩礼,小姑拿不出来就让爸爸借五千块钱给她。”

朱莎听了顿觉不妙:“爸爸答应借了没有?”

朱虎偷看了她一眼,发觉她脸色铁青,小心翼翼地说:“答应了。”

朱莎马上要跑出去找父亲,朱虎拉住了她:“姐,你别去,已经晚了,爸爸已经把钱给小姑了。”

朱莎气得直骂弟弟:“你在家里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事现在才告诉我?”怪不得平时一毛不拔的小姑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送一堆东西呢,原来是有所求啊。天龙表哥要结婚也许是真的,但小姑拿不出钱来却未必是真的。朱莎的小姑有三个孩子,天龙表哥最大,在镇上开了个修理铺,专门修摩托车,生意好像还不错;下面的美兰和美华两个女孩都在深圳打工,定期就有钱汇回来,小姑怎么会连五千块钱都拿不出来?摆明了就是见钱眼开,想拿朱家的钱来办自家的事。

想到这五千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拿回来,朱莎顿时觉得万念俱灰,坐在凳子上气得要大骂,却又不知道该骂谁,一时又后悔自己不该今天去了县城,以致小姑的yīn谋得逞。

朱虎在旁边看了心惊肉跳,生怕姐姐一个不高兴就把气撒到自己头上来,一边把姐姐扔下的碗接着洗,一边小声地说:“爸爸也真是的,以前我们要朝小姑借点钱当学费她都不肯给,现在小姑一张嘴就是五千……”

朱莎烦躁地打断了他:“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当时你怎么不说?”

朱虎懊恼地说:“当时我哪儿敢啊?我想说什么都没人肯听,不像你,你一说话大家都听你的,我一说话大家都把我当小孩。我刚说了几句话,爸爸就让我别多嘴把我轰出来了。”

朱莎看了他一眼,没精打采地说:“这也怪不得你。你本来就是小孩子。算了,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本想留着钱给你上高中用,以后就不用到了开学还到处借钱,没想到,爸爸这么快就把钱借给了小姑。爸爸怎么这么糊涂?”

姐弟俩在家里长吁短叹,父亲回来,两人虽然神色有异,但最终还是没有向父亲追究。钱已经借出去了,父亲想必心里也不好受,再追究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呢?不是让大家的难受更雪上加霜吗?

注:2007年以前各地的强制执行收费没有统一标准,有的是被执行人交,有的是申请人交,有的交得多,有的交得少,看各地的规定。2007年4月1日以后才有了统一的规定。

第12章

第12章第一次亲密接触

以后的时间一飞而逝,很快就是姐弟俩开学的日子。

先是朱虎背着书包,骑着破车去高中报到。朱虎在七月中的时候就收到了县一中的录取通知书。一中是本县最好的高中,升学率有60%以上,上了一中,最不济也能考上个大专。朱虎收到了一中的录取通知书,朱莎和父亲都很高兴,但朱虎自己不愿意去,找了好多借口,一会儿说他不习惯和别人住在一起,怕相处不来;一会儿又说一中外面全是游戏厅和台球室,怕自己意志薄弱管不住自己老去玩影响学习等等。

这些原因表面听着都冠冕堂皇,但朱家三人其实心里都清楚,朱虎不去上一中,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钱。县一中在县城里,要上学首先就要寄宿,周末回家来回还得坐中巴车,这样一来二去就要多出一笔食宿和交通费用。朱虎不是小孩子了,他很清楚家里现在的情况,所以到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一中,退而求其次去了位于镇上的二中上学。二中是朱莎毕业的母校,虽然比一中差些,但校风和教学质量也都不差,更幸运的是,朱虎还分到了郭老师那一班,有这样的好老师做班主任,朱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朱虎上学后就被安排当体育委员,军训期间更是忙得团团转。这肯定是郭老师的特意安排,因为他从来就不赞同什么好学生只要埋头苦学就行的观点,越是成绩好的学生越被他安排着去做各种工作,以达到他“知行统一”的要求。郭老师也从来不赞成什么友谊第一,比赛第二或者重在参与之类的观点,他常常说:“比赛就是比赛,竞争就是竞争,比赛不争第一还比什么赛?只要有竞争,就要赢,只有输者才会说‘我尽力了。”所以只要学校有比赛,郭老师所带的班级是一定要去争个高低的。朱虎能在这样特立独行的老师手下受教,相信他未来三年的高中生活不会是一片空白。

朱虎上学之后又过了一周才是朱莎要动身的日子。朱莎特地选了个周末走以便能和朱虎告个别。要走的这天,父亲天不亮就起了床,做好早饭之后,又给朱莎煮了茶鸡蛋、灌好两瓶凉白开,这些东西都是准备让朱莎带着路上吃的。

吃早饭的时候,三个人都是闷闷的不说话。朱虎埋头喝粥,父亲也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等朱莎勉强把饭吃完,父亲已经到门口拦车去了。朱莎要去收拾桌子洗碗,朱虎抢过来就把东西放下了,跟在朱莎后面也不说话,像条失去依靠的小狗一样,眼巴巴地跟前跟后。朱莎心一软,摸着他的头说:“小虎,你在家要听爸爸的话,要多干活。学习也要自己上心,做事要多动点脑子,别老出去惹事。”朱莎说一声,他就答应一声,到最后已经带着鼻音了。朱莎也不再说了,拍拍他故作轻快地说:“小虎,别这副婆婆妈妈的样子,到寒假我不就回来了吗?等我回来,我要是看到你期末考试成绩不在年级前十名里,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虎的入学成绩很好,考前十名应该不是问题,所以朱莎才这么说。朱虎也答应了,帮朱莎把箱子拎过马路。朱莎在父子二人的注视下坐上了通往县城的中巴车。车开动的时候,弟弟眼睛里泪光闪烁,而父亲已经很快地把脸转过去了。

朱莎坐在中巴车里,擦掉眼角的泪花,暗暗为自己鼓劲:“要加油啊,朱莎!”——

火车晃荡了一天一夜、中途停靠了无数个站点之后,终于在半夜时分晃到了北京站。朱莎揉着惺忪的睡眼,拎着箱子随着出站的人流往外走。走出北京站的朱莎,只觉得眼前一片流光灿烂,这才知道书中描写的灯火辉煌的不夜城是个什么样子。她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夜景,又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传说中的f大接新生的车。现在是半夜一点多,想必他们都收工回家了。

朱莎放下箱子,翻出《入学须知》,按照上面的指点,准备坐夜班车去学校。须知上面也写着可以打的,并且列出了大约的费用,朱莎看到上面写的从北京站到f大打的要将近二十块钱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二十块钱,要是换成爸爸和弟弟他们背砖的话,要不吃不喝地背上大半天呢,哪里就能这样轻易地让她花在路上?又不着急赶时间,还是坐公共汽车去吧。

朱莎正在低头盘算的时候,已经有热情的出租车司机cāo着流利的京片子上来揽客了,她也赶紧收起须知,拿起箱子,又不敢说话怕暴露自己的外地口音,一边拼命摇头拒绝,一边飞快地朝公交车站走,生怕人家知道她是外地人后把她拉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去。半年以后,当朱莎再次在北京站坐车回老家时,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出站时的慌乱和多疑,既觉得好笑,又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两次踏入同一地方,半年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而且,北京的出租司机什么人没有见过啊?不说话就看不出来你是外地人吗?

尽管是夜班车,坐的人也不少,里面的座位上满满当当地都坐上了人,朱莎看着觉得一切都那么新奇,她坐在座位上还在不停地东张西望,忙着看周围的人群,忙着看窗外的夜景。等到售票员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才发现自己还没买票。买票的时候又发现,售票员说的话一个字也听不懂,好像在捏着嗓子说话,声音又完全从鼻子里哼出来。她有些迷惘,北京不应该是说普通话吗?为什么她看电视一点问题也没有,到北京来反而听不懂人家说话了?她不得不壮起胆子一问再问,最后还是掏出《入学须知》指着上面的地址才买好票,惹得售票员送来老大个的白眼。

进了f大的朱莎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目不暇接。她在校园里东游西逛不知怎么办,《入学须知》里也没有写半夜到校该找谁去。她游荡了一阵终于晃到了宿舍区,又被好心的值班舍管员大妈发现。大妈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一个长辫子姑娘拖着行李在楼外来来回回地遛达,马上就知道这又是个半夜到北京、没找着组织的新生,顿时起了助人为乐之心,问清了情况又看了朱莎的入学通知书后,她大发慈悲让朱莎进了宿舍楼,并让她睡进一间临时宿舍里,等明天天亮后再去找老师办入学手续。

朱莎摸进宿舍,借着楼道里昏黄的灯光看见里面的七张床上都已经睡满了人,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好多行李,这才知道,像她这样情况的人原来还挺多的。她放下箱子,找到一张空床,脱了鞋子上床躺好,原本以为换了一个地方会睡不着,谁知头刚挨枕头没多久就呼呼地睡着了,这一天的生活实在是太累了。

天亮以后,朱莎被舍管员大妈的敲门声惊醒。胖胖的大妈嗓门也很大:“快醒醒,该起床去报到了,姑娘们!”屋里的人都被惊醒,飞快地起了床,其中一个个子娇小的女孩动作最慢,她一边揉眼睛,一边嘴里还嘟囔着:“听着就像青楼里叫人去接客一样。没事叫什么姑娘们。”正在忙碌的大伙都笑了,朱莎也笑了,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回头看了她一眼。这个女孩子长得比朱莎矮,皮肤也有些黑,但五官很漂亮,大大的眼睛,秀挺的鼻子,嘴角边还有一颗痣,而且这颗痣让她显得很俏皮。她看见朱莎看她,就友好地朝她一笑。朱莎也笑着点点头然后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正式报到的时候,那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居然跟朱莎是同一个系的,不但都是学英语专业,而且还将住在同一个宿舍317。女孩自我介绍说叫唐宁,来自温州。因为有了先前同住临时宿舍的交情,两人也算患难之交了,很快就熟了起来,报完到之后又说了一路的话回到宿舍,放下东西、收拾好自己的床之后就相约待会儿人齐了之后大家一起去学校附近的超市去逛逛。

临近中午的时候,宿舍里另外的四个人陆陆续续办完了报到手续,带着领到的床单被褥等生活用品回来了。六个人终于开始第一次亲密接触。

张蕊和郝静两个是北京本地女孩,但张蕊是市区的,而郝静则是郊区房山县农村的。两个人虽然都是北京的,但气质迥异。张蕊比较开朗外向而郝静则有点略显精明。两人的穿着打扮也完全不一样,张蕊留着男孩子似的短发,黑t恤、牛仔短裤和运动鞋让她有种英气勃勃的感觉;郝静则是朴素本分的衣服,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点花哨的东西来。

来自山东的孟欣欣一看就是那种好人家出来的性格温顺的书呆子,一问果然如此,父母都是当地市重点中学的高级教师,标准的书香门第。皖南的石金雅穿着打扮都比较时尚。女孩子们在一起都比别人要多个心眼,初次见面都存着个比较的意思,因此互相打量审视之后,六个人心里暗中一比,高下立现。

六个人里论五官长得最精致漂亮的还是唐宁,但唐宁身材娇小、皮肤略黑,有点美中不足,从整体来看还是身材高挑的石金雅更胜一筹,尤其她似乎比别人更懂得穿衣打扮之道,一条发带、一枚不起眼的小xiōng针让全身上下显得更协调。唐宁和石金雅这两大美女一见面就有点暗中较劲、互别苗头的意思,朱莎看见了,不禁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这两人看样子家境都不错,心气又都高,未来的宿舍生活想必不会枯燥。

朱莎虽然也长得漂亮,但缺少华服美饰的衬托,自己又从不在穿衣打扮上留心,和这两大美女一比,马上就有自知之明,外语学院果真是美女如云啊,江南小镇上的一枝玫瑰到了这里马上贬值成了月季。

第13章

第13章 非人的军训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顺理成章地就是既紧张又劳累的军训生活。报到后的第二天,大家连宿舍的床还没有睡热就被集体拉到了昌平的一个军训基地去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军训。朱莎连班上同学的脸都还没认全就跟着大队伍开拔到了昌平,穿上老土的草绿色军训服后,大家都变得面目模糊,搞不清谁跟谁是同班同学。不过,万幸的是,她们宿舍的六个人分在同一个班。

军训第一天,朱莎就闹了个大笑话,正步走的时候她跟所有人都不合拍,原来她走了个一顺边,摆臂和抬脚居然是同手同脚,教官指出的时候,大家的眼光都聚焦在朱莎身上,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接下来的训练简直是种折磨,朱莎屡教不改,越是纠正越是出错,到最后,教官一喊口令,她摆臂之后不知该出哪只脚,一着急两脚同出差点仰面跌倒,幸好旁边的张蕊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才没有当场出丑,但大家还是看得哄堂大笑,连旁边的别班同学看到了,也大笑不止,有一个男生甚至还夸张地捧着肚子笑,朱莎偷眼看了一眼教官,他紧绷着脸,眼光像杀人的飞刀。

朱莎接收到教官的飞刀,心里又气又愧,一边暗暗地骂自己不争气,埋怨上高中时学校的军训偷工减料,只让大家拔了三天草,做了一天广播cāo,其余的什么也没教,以致她到了大学就像白痴一样,样样都得从头学起。

朱莎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边硬着头皮继续练。教官是个才16岁的小伙子,看样子也是从农村出来的,脸上还带着农村兵特有的纯朴和执拗。教官虽然年纪比大家都小,态度却格外认真,板着个脸,脾气又很暴躁,谁出错就骂谁,朱莎连出几次错被骂得体无完肤之后又被罚下场单练,一天下来,朱莎在别人同情的眼光中机械地练习,简直生不如死。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晚饭,没过多久又要开会学习。学了一个钟头,洗漱之后才九点半就要熄灯睡觉,大家平时都是十一点过后才睡觉,这么早哪里睡得着?又不能说话,只好瞪着两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朱莎躺在床上,连被子都没打开,小教官示范叠被子的时候用的就是她的被子,叠好以后她生怕自己第二天早上照原样叠不了,就干脆不打开被子了,自己和衣而睡。其他五个人笑她本末倒置,朱莎也不理,她们都是有过正规军训经历的人,而朱莎的军训只拔过草,怎么能一样呢?

唐宁练了一天,大小姐脾气就发作了,第二天早上出cāo就托词病了赖在床上不起来,朱莎拽也拽不动,眼看出cāo号响了三遍,只好随她去,心知小教官知道了又不知该怎样大发雷霆。

果然到了cāo场一集合,教官马上发现少了一个人,脸色yīn云密布,马上让朱莎到宿舍把唐宁叫起来,气冲冲地训了大家一顿,骂大家没有团队精神,罚和她同宿舍的人出完cāo之后集体扫厕所三天。

出cāo本来就累得半死,完了还要去洗厕所,不但耽误吃早饭,而且还连洗衣服的时间都没有了,大家听了怨气冲天,又敢怒不敢言,下了cāo就把一腔怨气全发在唐宁身上,埋怨她只顾自己痛快影响了大家。唐宁知道自己闯了祸连累了大家,小声辩解几句之后就任人数落,一声也不敢吭。

朱莎看不过去仗义执言:“算了,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怪只怪我们这个教官太变态。大家也别抱怨了,还是想想怎么干才能快点吃上饭吧。”

这样一说,张蕊、孟欣欣和郝静马上都闭了嘴,手里加快了速度。唐宁感激地看了朱莎一眼,石金雅可不乐意了:“她犯的错凭什么惩罚我呀?要干你们干!我可不干!我还要回去洗衣服。”说完,她一转身就走了,剩下的五个人面面相觑。

刚平息的怒火马上又被石金雅点燃,大家都不说话了,张蕊这三人手里都摔摔打打地,有点示威的意思。唐宁更是不敢多说,怕引发众怒。五个人憋着一肚子气干完活,到了食堂,只看见她们这一桌孤零零地立着四个人,拉长着脸在等她们,别的桌早就吃完了。

军训的饭是十个人一桌的,一个人不来,大家都不许先吃,扫厕所的五个人都来了,还差一个石金雅,估计回宿舍生闷气去了。朱莎是班长,本想去叫她,其他几个人都是一副“要叫你去叫,我们可要开吃了”的表情,只好也随大流了。九个人匆匆忙忙把饭吃了,按值班表应该是唐宁收拾桌子,她本来动作就慢,这下子更是雪上加霜。朱莎叹了口气,留下来帮她。

这样一来,唐宁就把朱莎当成了救命的稻草,到哪里都拉着她,俨然把她当作最好的朋友。朱莎也有点无奈,像唐宁这样的大小姐脾气的人本来不是她这一路人,yīn差阳错两人就成了亲密的好友。不过,唐宁跟朱莎亲近,明显地石金雅就跟朱莎疏远了,客气中带着点冷淡。朱莎本来想在大学里广结善缘,结果事与愿违,只好也听天由命了。

张蕊和郝静虽然都是北京的,但她们原来各自都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因此到了大学也没有发展成密友,只是比别人略近些。反倒是石金雅,和郝静好像很合得来,军训还没过半就形影不离了。孟欣欣大概是秉承家训,在宿舍里跟谁都是不远不近,干什么都是独来独往,看样子是要独善其身了。朱莎本来想做一个孟欣欣这样的人,结果她生就一副侠义心肠,看不得有人落难,老有仗义执言之举出现,难免要得罪人。一来二去,直爽的张蕊跟她也很对脾气,很快也成了好友,晚饭后还帮她练习正步走、军体拳什么的,以便能逃过小教官的魔音穿脑。

朱莎的同手同脚在小教官的魔鬼训练下总算改过来了,小教官脸上总算有了些微笑意,不过这笑意来得太突然又结束得太快,导致大家后来纷纷以为自己眼花。有了唐宁的教训,大家谁也不敢找借口睡懒觉、逃避训练了,小教官的执教生涯刚进入平稳顺利期,非人的军训生活就要结束了。离开的时候,大家跟教官居然也是洒泪而别。

军训的最大成果不是大家整齐划一的汇报演出,而是通过这短短一个月的同吃同住同劳动,大家迅速而全面地了解了彼此,发展了友谊,确定了以后交往的底线。

回到学校,大家领了行李背着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别人的眼光看她们的眼光都怪怪的。石金雅率先醒悟过来,几步奔回宿舍一照镜子才知道脖子和脸不是一个颜色,脖子以下的皮肤依旧白皙,脸上全都呈现健康黑红的颜色。六个人都一样。石金雅扔了镜子,大家嬉笑一团。

军训之后学校放假一周才正式上课。张蕊和郝静都是北京的,一放假就迫不及待地回家了,剩下的四个人无处可去,正计划着是不是一起去逛逛故宫和颐和园的时候,辅导员已经找上门来通知大家晚上参加外地新生联欢会。

这还是开学以来大家的第一次集体亮相,尽管来参加的都是外地新生,但北京的本来就比较少,外地新生占了八成以上,所以人还是比较多的。四个人以为这是认识男生、发展友谊的大好机会,马上兴高采烈地打扮了一番去了,结果到了现场备受打击。英语系的传统向来是女多男少,朱莎这一届三个班虽然有60多人,但总数只有7个男生,平均到每个班连3个都不到。

看着那些男生,个个拘谨严肃,人人其貌不扬。有的个头不高,有的脸上还有青春痘,都还处于青蛙状态,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变成王子。大家失望透顶,都不肯下场跳舞,包完饺子之后就怏怏离去。

回到宿舍,唐宁第一个就开始发牢骚:“这是什么破系?连个像样的男生都没有!”石金雅一边拿出自己的那堆瓶瓶罐罐开始依次在脸上开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你看看咱们高中学文的男生都是些什么人?帅哥都去学理了,只有些老弱病残才被分配到文科班。”大家一回想,果然是这样,不禁佩服石金雅的远见卓识。

唐宁不服气地说:“那你怎么不早说?辅导员一通知还不是也一样高高兴兴地去了?事后诸葛亮!”

石金雅白了她一眼说:“我也是心存侥幸啊,以为会有例外呢,谁知天下文男一般丑。再说,你们那么兴头十足地要去看帅哥,我怎么好泼冷水?”

四个人在宿舍说了一阵话,没过多久宿舍的广播就响了,像约好了一样,四个人依次被呼叫有人找。朱莎一头雾水地下了楼,不知道会是谁找她。

第14章

第14章自由和时间从天而降

楼下到处是三三两两的人群,朱莎下了楼,到处看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熟人,以为是值班室搞错了,正准备上楼,想想还是保险一点,再喊一嗓子试试。她转身走下台阶,对着人群小声地喊了一声:“谁找朱莎?”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逆着光匆匆过来,一边走一边喊:“这里,这里。是我找你。”

朱莎站住了,待人影走近了,定睛一看,彷佛有点面熟但仔细一想又不认识,而且这个人笑容可掬的样子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说讨厌算不上但绝对不是喜欢。她不想搭理她,又不好直接就这样上楼,就想速战速决把人打发走。她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谁?我认识你吗?”

那个匆匆走来的男生连忙说:“我是xx老乡会的会长,目前在xx系念大二,大家都叫我老卞,我来通知你参加明天的老乡会活动,地点在玉渊潭公园。”

朱莎戒心顿起:“你们怎么知道我的?”

老卞笑笑说:“你们的资料各个系的教务处都有,我们都是从那里拿到的。你是xx县的,我们有好几个都是那里的,不过他们跟你不是一个学校的,你们见了面也许会有很多话可以聊呢。别紧张啊,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大家一起见见面,聊聊天而已。以后可以互相帮助啊,在这个城市里要单独打拼太困难了,多个朋友就多条路嘛。”

朱莎再次确定自己不喜欢这个人,而且是很不喜欢。也许是他的长相,也许是他说话的方式,也许是他未经同意就到系办取得了她的个人资料。总之,朱莎不愿意跟他在一起说话。

她随口说了句“我会考虑的。”就准备上楼了。老卞在后面追问:“明天上午9点半,在玉渊潭西门见面啊。”

朱莎一边上楼一边想:“无聊。”她才不会去参加什么老乡会,她敢肯定这样的活动没什么好事,无非是同一个地方的人聚在一起,发发牢骚,然后老乡配老乡,内部解决个人问题,一旦真正有什么好事,老乡会的人是决不会互相通气的,唯恐别人占了先。高中时候,朱莎就见过这样拉帮结派的老乡会,他们的老乡会具体到某个乡镇或某个初中校,到最后名存实亡,很可笑吧?但那是事实。朱莎不想搅合进那个是非圈子里去,她很快就上了楼,回宿舍看书。

待到10点半,宿舍楼要关门了,大家陆续回来了,带着一脸的兴奋,看样子都有收获。孟欣欣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拖着一个大纸箱子。唐宁看到朱莎坐在床上看书就问:“你没出去吗?不是也有人找你?”

朱莎淡淡地说:“是老乡会的人,搞什么活动。我不感兴趣。你们干嘛去了?这么晚才回来?欣欣,你那大纸箱子里装着什么,拖得这么费劲?”

孟欣欣老老实实地说:“我一个远方叔叔来北京出差,我爸妈托他来看看我,顺便给我带了些吃的。大家一起来吃吧。”

大家一起打开箱子,里面全是红彤彤的大苹果,个头都一样大。唐宁敏捷地跳过去拿起一个苹果啧啧地夸赞:“欣欣,要不是你告诉过我你爸妈是老师,我会以为你们家是种苹果的。瞧瞧这大苹果,颜色、个头肯定是正宗的烟台水晶红富士!”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苹果在牛仔裤上蹭了几下就“喀嚓喀嚓”地吃起来,孟欣欣惊叫着阻止也来不及了:“别吃啊,还没洗!”

唐宁满不在乎地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孟欣欣摇头,招呼其他的人开吃。大家也不客气纷纷从箱子里往外拿。朱莎拿了个大脸盆,把大家的苹果收集到一起,又给孟欣欣拿了一个,端到水房去洗了。

等朱莎从水房出来,唐宁已经干掉了一个,伸出魔爪正准备依法炮制。朱莎赶快递给她一个洗干净的说:“给,快别乱吃了吧。”唐宁冲她一笑,接过又开始吃起来。大家都开始大快朵颐,独孟欣欣皱着眉头不肯动。

唐宁催她:“欣欣,快吃啊。这么好吃的苹果你不吃还发什么呆啊。”

孟欣欣对着苹果运了一阵子气,才慢慢地拿起一个苹果,小口小口地咬起来,吃得艰难无比。她咬了几口才皱着眉头说:“我真不觉得苹果有什么好吃的。我从小就不爱吃苹果,可是我爸妈规定我每天都要吃一个,小时候,吃苹果真是我童年时代的噩梦啊,我看见这种苹果就想吐。原以为上了大学没人管我了,谁知道叔叔来了,别的什么都没带,就给我带来一箱苹果!真是晴天霹雳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脱离我爸妈的控制啊。”

其他人听了不以为然,一边据案大嚼,一边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朱莎听了,心里格外酸楚,妈妈已经不在了,她什么时候想再听一次妈妈的唠叨都不可能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真是一个残酷的事实。

一箱子苹果吃完了,一周的时间也过去了,大家开始正式上课。上课前,辅导员开始委派班干部。大家在高中时都是尖子生,受父母耳提面命的当班干部影响学习的观点的影响,都觉得这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事,谁也不愿意当班干部,一开始任命的几个都互相推托,借口自己没有经验或时间不够等坚决不干,只有北京的张蕊欣然就任,担任了班长,最后动员了半天,唐宁勉强同意当文体委员,团支书一职还继续空缺着。

辅导员无奈,只得查看档案后硬性委派给朱莎,因为她高中时当过班里的团支书,在军训时又担任了班长,办事还比较老成,被辅导员看在眼里委以重任。

朱莎这团支书来得有点冤,她高中时是担任过团支书不假,但她除了收团费没干过别的,现在被辅导员赶鸭子上架又当了团支书,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看看年轻的辅导员一脸期待,她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辅导员也不易,刚刚从大四毕业留校,只比她们大四岁而已,就要硬着头皮跟一群心高气傲又难缠的人打交道,他又何尝不是被赶鸭子上架?朱莎只得点头同意,内心还是发愁。

张蕊看她一脸愁相,神秘地跟她说:“你呀,傻人有傻福,中了大奖还发愁呢,以后你就知道好处了。别人到时候想抢也晚了。”

朱莎不知道当团支书有什么好处,别人为什么又会抢,但看张蕊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也只好姑妄听之了。她想,我可不能让活动影响了我的学习。还有挣钱。是的,朱莎把挣钱列在了与学习同样重要的地位上。她的目标就是从现在开始,不再花家里一分钱。

班干部委派完毕就要开始正式上课了。朱莎看看橱窗里贴出的课表,今天是周一,上午是两节精读,上到9点多就没课了,一下午都没课;周二上午是两节泛读,但要10点才开始上课,下午是三节马哲。其他三天都是稀稀拉拉地上几节就没课了,并不是整天都在上课。这样就完了?课怎么这么少?她有点不相信,问身边的张蕊:“这课表对吗?这没课的时间都干什么?”

张蕊一边抄课表一边说:“怎么不对?没课的时候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大学的课就是这样少。要是大学跟高中一样,谁还拼死考大学啊?考上大学就是为了敞开了玩。”

张蕊抄完了,看到朱莎一脸的不敢苟同,笑了,忙补充道:“傻孩子,一看你就是高中时候被老师管坏了,给你自由你都不知道该怎么使。你不想玩也可以学啊,图书馆那么大,就是为你和孟欣欣这种书呆子准备的。要是你学腻了,你也可以发展自己的业余爱好啊,比如弹琴、拉二胡、吹笛子什么的。对了,你会什么乐器?”

朱莎不好意思地低头:“我什么乐器也不会。你呢?”

张蕊满不在乎地说:“我会拉点小提琴,是我爸妈逼着我练的,小时候为了这个没少挨打,不过打也没用,我不喜欢,上了高中就不练了。现在最多能拉个《梁祝》,还得看着乐谱才行。”

朱莎点点头说:“那也很棒了,我还什么都不会呢。对了,你为什么说当班干部有大好处啊?别人都不愿意当。”

张蕊笑得很促狭:“那是他们傻,还以为大学跟高中一样呢。你不知道大学的成绩要综合测评吧?综合测评不光看考试成绩,还得看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考试成绩只占65%,考100分也只能得65分,可当了班干部就不一样了,可以直接加分。5分10分地加,你想想,这要换成考试成绩得多考多少分才能获得呀?是不是很合算?等她们醒过闷来就晚了,你第一年的奖学金也拿到手了。”

朱莎听到奖学金顿时眼前一亮:“真的?奖学金有多少啊?”

张蕊笑她的财迷心窍:“有多有少啊,像北大清华,最高的有5、6千呢,少的也有2000多,全是有名的大企业赞助的,咱们学校我还不知道,但怎么着也得有2000块吧?你拿一个奖学金,下一年的学费不就也有了?”

朱莎顿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她乐滋滋地说:“真是个好办法。”

张蕊又说:“也没那么顺利啦,我只是打个比方,真正的关键还在考试成绩。”

朱莎已经忙不迭地谢她的指点,张蕊只觉得她十分可爱。

朱莎高兴了一会儿又问:“对了,老大,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大家有一晚论年龄排大小,张蕊做了老大的位置,所以从此以后大家都叫她老大,反而是她的本名很少提起了。张蕊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地说:“我有个表哥啊,他妈妈是我姑姑。他在清华上大三了,这些烂七八糟的事都是他奉父母之命告诉我的。本来我跟他很不对盘,因为他总是拽得不行,好像别人都不如他似的,平时正眼都不待看我一下的,老说我是野孩子,一点女人味都没有,我看不惯他那鼻孔向天的样子,所以我们见面就吵架。我姑姑说我们是冤家路窄。呵呵。”

朱莎也笑了,笑容十分灿烂。

第15章

第15章痛并快乐着

开课的第一节,老师并没有正式讲课,而是让大家用英语自我介绍。朱莎听了几个人说英语之后就目瞪口呆,自己跟她们的差距简直不是一点两点,她完全听得懂她们在说什么,但她知道,她自己根本说不出来。虽然前面说的几个人最后都来了那么一句“my english is very poor”,但朱莎知道,那不过是谦虚而已,而且她们心里也未必真正那么想,只不过是场面上的需要。

全班同学中口语最好的就是张蕊,因为她自己介绍说高中是在一个外国语学校上的,英语在所有科目中占的比重最大。她的爱好也很广泛,喜欢打排球、拉小提琴、看小说什么的,而且已经加入了系排球队。看着她自信地跟老师侃侃而谈,朱莎顿时有种自信心坍塌的感觉。

后面的介绍中,唐宁、石金雅和孟欣欣这几个来自城市的小孩也都不错,清楚流利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还和老师互动地进行了聊天式的谈话。最不济的郝静也比朱莎强,至少她三言两语说完了,还回答了老师的一个问题,但朱莎就不一样了,她几乎是惊惶失措地、语无伦次地介绍完了自己,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把平时熟悉的句子组织成语言来表达,她说完了以后根本不敢抬头看老师,也不知道老师听懂了她的介绍没有。老师并没有抓住她不放,而是在她说完了以后,马上转向了下一个同学。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隐约又有些失望,在这里,朱莎不是老师目光的焦点了,她被完全淹没在一群菁英中间,成为面目模糊的路人甲。

下了课,朱莎并没有随着大家一起回宿舍或去图书馆,她一个人跑到学校东边校医院的后面大哭了一顿,然后红肿着眼睛又坐了好久才回去。虽然大家在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了,但每个人在生活中都没怎么说过英语,朱莎也完全不知道在自己的身边居然藏龙卧虎。她引以为傲的高考成绩在她入学的第一天就成为了历史,接下来的一切她完全不知要从哪里开始了。

接下来的几天,温文尔雅的精读老师,青春靓丽的口语老师,严肃沉闷的泛读老师,还有笑容可掬的听力老师,都像走马灯似的轮流与大家见了面。上一次课朱莎就受一次打击,上到最后她都麻木了,有点心不在焉,连精读老师讲的一个小笑话都没听见,别人笑得前仰后合,只有朱莎在愣愣地看着大家。

精读老师看了朱莎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这让朱莎更加伤心,要是换在以前,自己上课走了神,老师的批评马上就来了,虽然被骂得体无完肤,但朱莎心里是温暖的,老师批评你至少表明他重视你,一直在关注你;但现在,一切都变了,老师与学生之间变得那么客气与生疏,没有人会再批评你了,也没有人再和你谈心了,连一个责备的眼神都不会再有了,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了。

下了课,孟欣欣照例背着书包去了图书馆,从正式上课开始她就一直是这样,下了课就进图书馆,从图书馆出来去食堂或者回宿舍,她在宿舍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在学习,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毕业以后考研。

唐宁被她的老乡找走了,大概是去策划什么老乡会活动了,本来她要拉着朱莎一起去,朱莎现在哪有心情去搞这些,马上就婉言谢绝了。郝静则最近几天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在干什么,据石金雅猜测说,她大概是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忙着做挣钱去了。

朱莎沉默地一个人往宿舍走,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是像孟欣欣一样,去图书馆抓紧一切时间学习,还是像郝静一样找份工作干着?或者什么都不干,像唐宁一样到处找好玩的?她很茫然但她知道她玩不起,也不想玩。

快到宿舍的时候,朱莎远远地看到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是石金雅。她板着脸,背着书包急匆匆地往前走,后面一个男生追在后面不停地说着什么,低声下气的,似乎在哀求她。走了几步,石金雅大概是被他弄烦了,站住了脚步,又在说什么,表情似乎还有点凶狠,一点也不像她平时娇滴滴的样子。朱莎只隐约听到一句“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就赶紧低头从另一条路回宿舍,她不想撞见这样的尴尬事。

进宿舍的时候,张蕊正在里面穿运动鞋,朱莎蔫蔫地说:“你回来了?干嘛去?”

张蕊随口说:“打球去。”她看见朱莎没精打采的样子就故意逗她说:“咋的了,这是?又挨谁欺负了?挨谁欺负我给你找他去,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朱莎噗哧一声笑了,狠狠地把书包扔在床上说:“打你的球去。别理我,烦着呢。”

张蕊立刻笑眯眯地凑过来说:“有艳遇了?心里长草了?指腹为婚的农村未婚夫找上门来了?还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天各一方失散了?还是……”

朱莎扑过来追打她:“我打你个超级大嘴巴!都不是!人家心里正烦着呢,你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张蕊一边躲一边说:“好了,好了。本大人明察秋毫,你那点小心眼哪里逃得过我的法眼?不就是口语不好吗?口语不好你倒是练去呀,又不是你一个人不好,大家还不是过得好好的?”

朱莎跳起来:“我看大家都好好的,就我一个人差!你一个人说得最好,你哪里理解别人差的痛苦?”

张蕊认真地说:“那是你没自信。不信你仔细听听,大家说的都或多或少有问题,老师不也都听懂了?大家都是从高中上来的,能差多少?你那纯粹是给吓的,至少你说什么我都听明白了。”

朱莎怀疑:“真的?”

张蕊煞有介事地点头说:“十足真金,真得不能再真了。别整天愁眉苦脸的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啊?”她也不待朱莎点头,自顾自地拎起毛巾和矿泉水瓶子走了。

朱莎看着她的背影发了会呆,就掏出本英文故事书《白雪与红玫》准备看,看看大家都不在,又拿出磁带,插到唐宁的随身听里,戴上耳机开始听起来。朱莎没有随身听,老师布置每周要听的磁带她听不了,后来唐宁慷慨地把她的随身听拿出来共享,说朱莎可以在她不用的时候听。

朱莎一边听磁带,一边想,老借唐宁的随身听也不是个长久之计,自己要尽快找到兼职工作挣到钱,买一个属于自己的随身听才行。

短暂的苦闷和彷徨之后,朱莎的牛脾气彷佛发作了,开始自己跟自己较劲,想她朱大姑娘把庸医都送去坐牢了,现在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遇到点事就只能躲起来哭吗?哭能哭出好成绩吗?哭能哭出奖学金来吗?要是她只会哭,王春生现在还坐在家里打麻将呢!

想通了之后,朱莎胆气大增,不但每天跟着磁带念念有词,而且上课的时候,老师和同学说到什么有意思的句子,她都要在心里默默地跟着说一遍,然后拿笔记下来,记不下来的就下课以后再去问张蕊。下了课也跟孟欣欣一样上图书馆自习去。不过她没有孟欣欣那么生猛,还达不到她那种不问世事的境界。

张蕊十足地发挥了一个老大该有的作用,不但不厌烦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时时对朱莎照顾有加,有一次还拿来一个半旧的随身听给朱莎,说是她表哥淘汰下来的,让朱莎凑合着用。

朱莎拿着那个随身听看,虽然是半旧的,但是却是正宗的sony牌,效果比一般国产的新随身听都不差,如果是新的,要好几百才能买得到,现在虽然是旧的,但想必也不便宜,张蕊旧这样随随便便地送给了她,在张蕊那里,是好意,但在朱莎这里,她却不肯收,因为父亲从小就告诫过她,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她没办法报,就只有不受。平白无故占人便宜的事,朱莎是坚决不肯做的。

推辞来推辞去,张蕊恼了:“干嘛呀你这是?我表哥那里随身听多的是,个个都比你手上这个好。他喜新厌旧,看到好的就要买,买了没两天玩腻了就扔到一边了。噢,就许他把东西扔在角落里着灰,不许我拿来送朋友呀?咱俩是朋友吗?是朋友就收下别废话!”

朱莎只好收下,过了一会儿又说:“我拿什么报答你呢?要不,我替你打两个月开水?或者代写一个月作业也行。”

张蕊“噗哧”一下就乐了:“亏你想得出来!我没那个做小姐的命,打开水的事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平时替唐宁打开水就够那什么的了,再加上我,还不得累死呀?再说了,你替我写作业,我老爸知道了还不得打断我的腿呀?还是算了吧,我心领了。”

朱莎一边收拾桌子上唐宁的那堆乱七八糟的零食和书,一边轻声说:“老大,你真的对我很好哦。”

张蕊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小时候我的理想就是成为扶危济困,行侠仗义的侠女耶。见到有柔弱女子蒙难,我当然要出手了!哎!我跟你说啊,唐宁够懒的了,别惯她那臭毛病了,一到做值日、打开水就不见人影,你老替她干活,感情上辈子是她丫鬟托生的啊?别那么烂好人了。她有手有脚,让她自个儿干去!”

朱莎笑笑,把东西整理好放到唐宁的床上说:“老大,真搞不懂你,你那么无条件地帮我,却又跟唐宁搞不到一起。唐宁最小,也许还有很多活不会干吧?”

张蕊捋了一下挡在眼前的短发:“拜托!不会干和不肯干是两码事好不好?你看见她主动干过一回活吗?一到宿舍大扫除就装病逃避劳动。我就看不惯她这心眼格外多的样子。南方人是不是都这样啊?”

朱莎不满地看了她一眼:“老大!我抗议!你又搞地域歧视了!我就是南方来的。”

张蕊忙举手投降:“好!好!算我没说。反正我认为她有点儿鸡贼。”看朱莎不懂的样子,她又连忙解释说:“所谓‘鸡贼’就是北京话说一个人精得有点过了头的意思,比较小气,爱算计别人。”

朱莎心说,唐宁算计别人倒未必,只是有点懒,有点以小卖小的意思,仗着和朱莎关系亲密,就撒娇卖好哄着朱莎替她打开水,做值日什么的。别人都不买她的帐,只有朱莎好说话,她也就乐得只缠着朱莎一个人了。她的那点小心眼又怎能骗得了朱莎,只不过朱莎不愿意和她计较而已。

张蕊说了半天,看朱莎只是笑笑,并不随声附和,知道她并没上心也就不再多说,拿了饭盆两人一起去食堂了。

第16章

第16章大家一起发财吧

英语系大一的时候基础课比较多,除了上课之外,大家每周还固定要读一本2万字左右的英文小说简写本,听三盘磁带,写两篇英文作文,加上平时预习复习的功夫,实际上并不轻松。朱莎很快就感觉到了。笨鸟先飞早入林,她没有张蕊她们那么深厚的英文功底,也没有孟欣欣那么长远的规划,她只有比别人更努力,努力到十二分才行。英语是个长期积累的过程,朱莎相信自己到最后一定能追上并超过大家,只要她中途不放弃。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朱莎这么想,至少石金雅和郝静就不是这样。石金雅也一样在上课,写作业,但她志不在此,每天她最乐意干的事就是占据着宿舍桌子的最佳位置收拾她那张脸——早上起床后她要花至少40多分钟来化妆,常常是张蕊从cāo场跑完步回来,她还没搞定她那张脸。

等石金雅对着镜子擦了粉底,描了眉毛,画了眼线,刷了睫毛膏,涂了口红,把这一切都做完了也就快到上课时间了,她通常是踩着上课铃到教室,有时还要和老师抢道。美女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石金雅也是,她的早餐有时候不吃,有时候只在路上匆忙吃几口大家给她带的炸糕、酥饼什么的,往往咬几口噎得不行就扔了到处找水喝。

中午食堂的饭她是不大吃的,偶尔纡尊降贵吃一次,用勺子挑着一根青菜,皱着眉头看半天,然后才勉强吃下去,一副难以下咽的样子。据石金雅自称,她家里是开大饭店的,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了,这食堂的饭菜简直有如猪食。朱莎看着她自己饭盆里被石金雅贬为猪食的饭菜简直啼笑皆非,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下去。

社交活动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朱莎和张蕊好几次都无意中看见她和不同的男孩子亲密地偎依在一起,但她们假装没看见,绕道走了,人各有志。

郝静军训回来后不久就迷上了打工挣钱,她先是报名加入了学生会的勤工部,然后又先于别人一大步获得了一份做家教的工作,每周去一个初中生家里辅导英语两次,一次两小时,每周能挣40块钱。不过她保密工作做得够好,足足过了一个月,经大家反复盘问才肯吐露实情,证实自己确实利用在勤工部工作的机会近水楼台找了份兼职,还告诉大家,现在勤工部的主要工作就是为大家联系兼职,每天都有家长打电话进来要找大学生做家教。

大家听到她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挣到了160块钱,而且以后还每个月定期有收入,马上羡慕得无以复加,纷纷要求她提供打工机会,不然开除她舍籍。既然说开了,郝静就没打算能全身而退,她一一为大家登记后,告诉大家等消息,只要她值班接了电话就赶快通知大家来联系。

又过了几天,朱莎意外地收到了弟弟朱虎写来的信。拿着朱虎的信,朱莎才发现自己除了在到校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后还没写过什么信呢,从开学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父亲和弟弟没有自己的音讯也该着急了。朱虎在信中告诉她,自己的第一次月考考了全年级第4名,他很懊恼,觉得自己发挥得不好,有些轻敌。朱莎一边看一边微笑,连忙提笔给他回信,告诉他来日方长。

朱虎的信末还提到,父亲被取消了代课教师资格以后,别的代课教师并没有都被清退,大部分还在继续教课。所以,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清退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村小学分来了一个从师范学校刚毕业的小伙子来顶替父亲,不过他只待了不到一个月就闹着要调到镇上的中心小学去教书,镇文教组不同意,他就破罐子破摔,时不时就迟到、早退、让学生上半天自习什么的,家长们意见很大,已经到学校找校长闹事闹了好几回了。

朱莎看着心里特别解恨,闹吧,闹吧,把人都闹走了才好呢。镇上文教组的那帮官僚太可恨了,仗着自己有点权利,就随心所欲地整治人。父亲教了20多年书,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就不让他干了,这还有一点人情味吗?这个师范毕业的小伙子也不知怎么得罪了镇上文教组的人,要不然怎么会分到一个破破烂烂的村小学来?

朱莎写了信,向家里报告了自己的近况,说些老师很好,同学们很好,交了新朋友,学校发了生活补贴之类的话,报喜不报忧,然后在信末告诉朱虎,大学生活无比精彩,她让朱虎一定要考上大学。

发完这封信后,朱莎如释重负。再不能这样颓废了,要赶快树立生活的目标才行。

果然过了不久,郝静就为大家找来了兼职的机会,有的是做家教,有的是给化妆品公司做促销小姐,还有的是去给自考或成考做监考老师,真是五花八门,什么工作都有。

原来郝静利用值班的机会打了个时间差,跟交班的人岔开了半小时,这半小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办公室接电话。她把这半小时接到的找工要求简单筛选了一下,把略为好点的工作机会截留下来,记在一张白纸上,把那些不太好的登记在表上,明天等其他人来齐了后再去发布招聘信息。

郝静交了班之后,怀揣一张写满了电话的白纸箭步如飞往宿舍走,路上遇到熟人都无暇打招呼。勤工部的招聘是要收费的,一个工作机会要收15块钱的手续费,郝静这样做等于是替大家把手续费省了,但她自己要冒极大的风险,一旦被人发现,她就要被勤工部除名了。

郝静回到宿舍一亮白纸,大家一片欢腾,伸出手来都要抢,眼看这张薄薄的纸就要被大家撕成碎片。郝静慌忙收起白纸,按年龄排队把工作分好,然后把联系方式发给大家。除了孟欣欣,大家都获得了一份兼职工作,美其名曰勤工俭学。

孟欣欣的父母特意大老远从山东打电话过来叮嘱她,家里不需要她去做兼职挣钱,她的任务就是抓住一切时间好好学习,争取毕业后考上研究生。父母的语气倒是很温和,但话里的命令意味很明显,孟欣欣只得听从。

朱莎获得了一个做家教的机会,每周上两次课,一次一小时,每个月能挣120块钱,加上学校发的60块钱补贴,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已经足够了,完全可以不必动用银行存款了。她连忙把这个好消息写信告诉了家里。朱虎看完信后,更加坚定了考大学的念头。他雄心勃勃地说,等他考上大学,他连学费都不要家里出,完全自己搞定。朱莎看着他似乎已经从妈妈去世的yīn影中走出来了,格外高兴。母亲去世已经快半年了,朱莎并不想忘记她,但她不想大家永远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和对过去的回忆中,为此,她回信的时候,重点表扬了朱虎的自信和努力,要他照顾好父亲,并且遇事多动脑子,不要总是自怨自艾或者冲动鲁莽。

郝静在赚钱这方面很有天赋,帮大家都找到了个兼职工作不说,还到处在校园里转悠寻找挣钱的门路,转悠了几天,还真让她给找着了。

有一天晚上,大家难得地聚在宿舍里没有活动,孟欣欣感冒了,也缩在宿舍里休养。郝静兴冲冲地从外面回来就说要发财了。

大家都没动,继续该干什么干什么,毕竟她嚷嚷要发财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哪回也没发过大财,网住的都是些小虾米。朱莎好歹捧场地说了句:“说来听听。”

郝静赶快把她的发财大计说出来,末了喜滋滋地说:“怎么样?是不是很有生意头脑?也只有我这样精明的人才想得出来!”

孟欣欣一边擤着鼻子,一边慢吞吞地问:“可是,这原始本金从哪里来?”她的话正是大家都想问的关键所在。

郝静用手指一扫大家:“你,你,你,还有你,总之,就是大家凑钱出本金呗。”看看大家不甚热情,郝静连忙巧舌如簧地开始鼓动:“想想看,每个人只要出50块钱,6个人就有300块,我们拿这三百块买套琼瑶小说,再买点卫斯理系列什么的,然后在宿舍里开个租书店,一本书收5毛租金,10个人就是5块,每个月就是150,两个月本金就回来了,以后都是自己挣的了!一天难道还没有10个人看吗?”

唐宁率先拍手支持:“对,咱们学校的读者服务部太黑了,租一本小说要一块钱,咱们半价酬宾,生意准得比他们好!再说,咱们还都是新书!肯定有很多人看!”

爱情小说只要是女孩都爱看,何况是租书成癖的唐宁呢?她每天都要跑读者服务部,每个月都要贡献掉二十多块钱给他们。朱莎也爱看点什么《我是一片云》之类的书,听了郝静的建议,觉得似乎可行,她点点头表示还可以。

郝静把目光转向石金雅和张蕊,她们俩不反对,只孟欣欣有点疑虑,她担心的是,开租书店要有人在宿舍值班看店才行,她会不会没有时间?郝静大力表示,她会排出个值班表,一个星期每人值一天班就行,再说,值班的时候也没规定不可以学习啊,可以一边看摊,一边学习,可谓学习挣钱两不误。

大家听了,心动了,纷纷开始掏钱集资。朱莎忍痛掏出前几天刚领到的做家教的工资,翻出50放到桌上。郝静把钱收齐,然后环视大家一周,眼睛亮晶晶地说:“大家一起发财吧!”

第17章

第17章 都是股东大会惹的祸

租书店开张不久,朱莎就收到了李洋的来信,他还在里面夹了张穿军装的照片,看起来精神奕奕,神采飞扬。大家传看了一遍,大为倾心,纷纷追问朱莎这是不是她男朋友。朱莎一口就否认了,说这是她徒弟,也是她高中最好的朋友兼死党。大家哗然,笑容里透着暧昧。朱莎笑笑,也不多解释,免得越描越黑。

李洋的字倒是写得比以前规矩多了,大概是军校生涯艰苦磨练所致。他在信里抱怨军校规矩太多,要求太严,不但要不停地训练还要不间断地学习,现在看厚厚的专业书都已是家常便饭,但谁也不敢偷懒企图蒙混过关,因为将来都是要自己亲自开飞机上天的,现在偷懒无异于将来找死。矛盾的心情溢于言表。朱莎心想,军校算是把李洋这懒毛病给彻底地治了。后面的几封信抱怨少点了,都是说些在军校流传的趣事糗事什么的,比如趁夜黑风高集体去偷附近农学院实验田里的葡萄,结果被人家养的藏獒吓得四处逃窜,慌不择路中掉进了排水沟什么的,朱莎看得差点笑死。

李洋虽然字写得不怎么样,但写信的内容却诙谐幽默,叙述事情分外生动传神,有点像他平时说话的感觉,不但朱莎喜欢看他的信,而且朱莎他们整个宿舍都喜欢看,常常是信一到手,大家就抢着坐好,让朱莎念一念其中关于军校逸事的段落。几封信下来,李洋俨然成了317舍的客座明星。

朱莎收到李洋的第一封信后,打开一看开头写的是“莎莎你好”,把她吓了一大跳,马上回信把他臭骂了一顿,严令禁止他再写出这么肉麻的称呼来荼毒她的眼睛,后来他就老实多了,写来的信总是以“亲爱的师傅,你好”来开头。朱莎也写了回信,不过都是告诉些自己的近况,每封信不超过一页纸,而李洋的信通常都是洋洋洒洒三四页纸之多,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话说。

朱莎看完了信收起来,整理书包准备去上精读课。宿舍里郝静在大叫:“拜托!谁的精读作业借我抄一下?我昨天忘了写了!”

大家都假装没听见,精读老师留的作业是要费尽心思地查资料才能做出来的,做一次作业就要花掉三四个小时,而且更重要的是,每一次精读作业都要计入平时的成绩分,郝静光顾着挣钱,作业常常忘了写,借了东家借西家地抄。不过,她通常会采取变通一点的办法,改变一下句子的叙述方式,或把段落paraphrase一遍,往往有时候,她抄别人作业得的成绩比写作业的这个人还要高,这样一来二去的就没有人再愿意把作业借给她抄了。

郝静急得大叫,大家只顾匆匆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往教学楼走。朱莎叹口气,从书包里抽出自己的作业纸给她:“你也该自己动手写一写作业了,别光顾着挣钱连学习也耽误了。”

郝静一边运笔如飞一边口中答应:“好!好!我坚决改正!你先上课去吧,一会儿我抄完了一块儿给你交上去!谢谢啊!还是你对我最好!”

朱莎看她一点也没有悔改的样子,只好自己走了。

“lisa,你有没有发现你的翻译水平很不错?这段话被你译得很文雅。”瘦瘦的精读老师满意地对朱莎说,透过镜片的眼睛闪着赞许的光芒。

朱莎羞涩地说了一句“thank you”就坐下了,相比三个月前的惊惶失措,朱莎现在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落落大方了。是的,慢慢地她就发现了,她并不是一无是处,因为喜欢文学,她的写作和笔译就相当不错,已经得到老师的多次称赞了。听力对她来说也不是问题,真正成问题的还是她的口语,她有好几个音都发不准,老师怎么纠正也没有用,好不容易纠正完了一开口还是老样子,老师也无可奈何,只说让她多听多说,以后慢慢把口音改过来。

朱莎没有灰心,她在想,四年的时间难道还不够让她改过几个来吗?她现在就跟自己较上劲了,白天黑夜地练习,一个人在小花园里塞着耳机模仿人家的发音,一练就是大半天。张蕊说她晚上做梦都是说英语。

朱莎听了,也不管她这是不是开玩笑,急急忙忙扑过去问:“那你听着我发音有问题吗?”

张蕊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有,不但有,而且问题还很大。”

朱莎一听就急了:“老大,快说说,我的问题在哪里?我做梦都说了些什么?”

张蕊继续摇头晃脑地说:“你晚上啊,先是张大嘴吐了一串元音辅音,然后就开始背诵马丁— 路德 — 金的名篇《i have a dream》,语气还特别慷慨激昂,就跟文革时的红小兵似的……”

大家实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朱莎才知道被骗,她气恼地看了捉弄她的人一眼,拿起书气呼呼地走出宿舍。张蕊赶快把她追回来,笑着向她道歉。朱莎一看她那打躬作揖的样子,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好再走只得转身回来,大家又重新开会。

这次开的是被郝静称作“317舍租书店股东大会”的专门会议,主要讨论本月书店收支情况和以后的发展大计,并着重讨论要不要分红等问题,所以大家都积极踊跃地参加了。

时已隆冬,圣诞节刚刚过去,而元旦还没有来临,宿舍里早已通上了暖气,夹杂着大家各种护肤品的香气,屋子里暖香袭人。这还是朱莎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原以为会被冻死,结果有了暖气,北方的冬天比南方还舒服。由于是在宿舍里,大家把棉袄都脱了,只各穿了件毛衣,趿着拖鞋坐在椅子上开会。

郝静拿起计算器噼里啪啦按了一阵,然后宣布:“本月租书收入共有216元!”大家热烈鼓掌,朱莎也被感染了,也微笑着跟着大家一起拍手高兴。

收入倒是有不少,但接下来的讨论就陷入了僵局,郝静提议这钱暂时不分,继续趁着大好形势扩大规模,买进下一批书,将租书店的生意再扩大一点。听了她的提议,石金雅头一个就不同意,理由是本钱还没有收回来就扩大规模,要是赔本了怎么办?她坚持要把钱分了,按月结算。为了佐证她的观点的正确性,她还拉了孟欣欣做同盟。

唐宁向来跟石金雅就不对付,凡是石金雅赞成的她就反对,凡是石金雅反对的她就赞成,两人意见永远不统一。这次看石金雅要分钱,她马上就不乐意了,慢慢悠悠地说:“你急什么?你家里不是有钱吗?开大饭店的还在乎这四五十块钱?分什么分?拿钱继续买书才是正道理。我不同意分!”

石金雅被她抢白得一时语塞,半晌才冒出一句:“你当然愿意继续买书了,宿舍里这些书都方便了你了,不用花钱还白看了那么多书!”

朱莎看这两人又有吵起来的迹象,赶快拿话岔开:“大家冷静一点好不好?开书店还不是为了好玩?钱倒是小事,伤了和气就不好了。”

石金雅冷笑着说:“拜托你都什么年代了,还满嘴说古文。你怕伤和气我不怕。你自己说说,你替她值几回班了?你怕得罪人你不说,好,我替你说,这个月唐宁总共就值了一回班,其他三次都是朱莎替她代值的。她什么都没干,还有脸在这里说三道四!”

石金雅一语既出,四座皆惊,大家的眼光都望着唐宁,唐宁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朝后缩,小声说:“我都是生病了,所以才找她……”

石金雅不依不饶地接着说:“你一次有病,还三次都有病了?就算是来例假,一个月也才来一次,犯不着为自己找借口逃避干活!谁也不是什么贵族出身,在这儿装什么娇小姐?”

唐宁说不出话了,就哭起来。朱莎想去安慰她,张蕊一个眼神就让她止了步,张蕊的意思很明显:“让她受受教训也好!整天把自己当小孩,处处让别人帮忙,天长日久的,谁能受得了?”

朱莎也不说话了,对唐宁三番五次让她代班,她心里是很不满的,做家教占了她两个晚上,自己值班又要占一个晚上,一周就只剩下了四天可以上图书馆自习,可唐宁还百般哄着她,又是撒娇又是肉麻话,嘴里“好莎莎、好姐姐”地叫,磨着她让她代班,她没法说不,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但答应了的同时心里又很不舒服,经常问自己,我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冤大头?

朱莎也需要有自己的时间,但这个租书店弄得她也很烦,而且她也想听听大家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就索性一言不发。郝静只顾在旁边看热闹,哪边她都不得罪。张蕊本来是无所谓的,只要大家都同意的,她也不反对,现在看宿舍里乱成一锅粥,哭的哭,闹的闹,她也只好出来平息事端。为免引火上身,她还是技巧地转移了矛盾的方向,提议将这钱等分成两份,一份用来扩大规模,一份用来分红。

大家吵了很久都没有结果,只好同意接受张蕊的方案,每个人拿了18块钱了事,剩下的钱让郝静去继续采购新书。

钱虽然已经分了,但不和的种子已经种下,朱莎只觉得从现在起,每个人心里都有了不同的想法,以后也许再没办法像开店之初那么齐心协力了。

自这次股东大会之后,唐宁就再也不找朱莎代班了,她认为石金雅骂她的话完全是朱莎告诉她的,要不为什么石金雅知道得那么清楚呢?虽然不明说,但她话里话外都颇有怨气,跟朱莎疏远了好多,不但不在一起说说笑笑,连打开水做值日都不让朱莎帮忙了,自己偷工减料地解决。

朱莎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知道她是气自己的背叛,但朱莎从来也没有抱怨过这些事情给别人听,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一次不知道,两次三次还能不知道吗?唐宁认为是朱莎告的密实在没有道理,但女孩子的心xiōng就是这样狭窄,还不到半年的时间,朱莎就失去了一个朋友,她内心觉得很失落,但同时也轻松了好多,因为她不需要再戴着好朋友这顶沉重的帽子替唐宁做任何事了,她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时间了。

唐宁开始在宿舍里沉默了几天后,开始向外发展,跟隔壁宿舍的一个陕西女孩交上了朋友。朱莎看着她炫耀似的进进出出,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生气的是唐宁居然拿友情来炫耀,好笑的是她的幼稚。好几次她想主动和唐宁谈一谈,但被唐宁不冷不热地拒绝了,朱莎碰了一鼻子灰只好算了,心里浮现出一句有名的诗“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第18章

第18章冤家果然路窄

包完了元旦晚会的饺子,新年很快就过去了一天。朱莎不明白为什么系里一搞集体活动就是包饺子,然后再搭上唱歌跳舞。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些活动,而且她也不会跳舞,让她唱歌,她又害羞,生怕暴露自己的五音不全让别人笑话,每次活动都是坐在角落里老老实实地包饺子,然后看唐宁、石金雅她们几个大美女笑靥如花地在舞池里满场飞,和老师跳,和系主任跳,和男生跳。

元旦过后一周很快就是期末考试。大学的期末考试很奇怪,考完一科后要等几天才考下一科,所有的功课考下来要三个星期。朱莎不敢怠慢,认真复习,积极准备。计算机课的实cāo已经考过了,朱莎考得还不错,虽然她在上大学前就没摸过计算机,但她有股狠劲,知道不会的就玩命学,别人不敢碰的键她就敢碰,几次摸索下来,她就发现计算机也没那么难,很快她就可以轻松自如地使用wps和cced了,常用的dos命令也记得很清楚,计算机实cāo就顺利过关。

比较困难的是马哲,要做判断解析和论述题,肚子里没有东西是不行的,老师划了重点后,大家就都在卧薪尝胆、呕心沥血地背,生怕考试不及格。考试不及格丢人还是小事,关键是还要补考,连年都过不好,太惨了。于是,大家一致同意购买蜡烛在熄灯后继续秉烛夜读。据男生宿舍那边传出消息说,他们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大家分工合作把考试重点抄在了小纸条上,做成了一个个华丽丽的“手风琴”,塞在兜里、毛衣袖子里以防万一。

朱莎她们一边羡慕,一边骂他们有够无耻,本想如法炮制,但一想自己从小到大都是顺民,心里素质不够强,还是断了这个念头,老实背诵为上。

到了最后一科考听力的时候,大家已被这超长的考试马拉松拖得筋疲力尽、神经麻木,索性听天由命,敞开了玩了。

开考前15分钟的时候,孟欣欣不见了。大家怕她忘了时间,耽误了考试,纷纷奔走呼号到处寻找。到了快考试的时候,孟欣欣居然背着书包,戴着厚厚的大眼睛,优哉优哉地来了,大家追问她到底上哪去了?

孟欣欣不紧不慢地擦擦眼镜说:“我上图书馆复习去了。”

大家顿时绝倒:考个听力,您还复习什么呀?真是书呆子一个。不过,既然人已经找到,大家也就不再介意,拉着她一起进了考场。

考完了最后一科,大家纷纷作鸟兽散,各自提着行李回家。大学的第一个学期,大家还没有那么多想法,对家里的依恋还是比较深的,经过了漫长的一个学期,很多人都想家想父母了,一放假就迫不及待地回家了,连考试成绩都不等着看了。

朱莎没有跟着这波回家的大潮走,因为她的那个家教学生还没有期末考试,家长再三挽留她,让她再增加几节课,帮这个孩子搞好期末复习再走。朱莎答应了,反正大学的假期一般比别人都长,寒假有5个星期,晚一点走也没什么不好,既可以多挣一点钱,还可以顺便帮人家一个忙,是个一举两得的事,所以她决定延后一点,把回家的火车票订在了考完试一周后。

因为是冬天,刚下过雪,地上还有厚厚的一层白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地响,让人想起俄罗斯电影里常有的冰雪镜头。朱莎身上穿的还是上次美玉表姐给她的那件红棉袄,因为美玉比她胖,这棉袄穿在朱莎身上有点大,看起来身材显得有点臃肿,不过她一点也不介意,形象不重要,暖和才是最重要的。

入冬的时候,几阵大风一刮,温度陡然就降下来了,不戴手套的话还真是冷得有点伸不出手指来。大家抱怨了一阵,纷纷从箱子里翻出冬衣换上。石金雅和唐宁迫不及待地翻出自己漂亮的毛呢大衣穿上了,都是长及小腿的裙衫式大衣,一件纯黑,一件深紫,陪上鲜艳的丝巾,既修身又漂亮,穿出去很吸引人眼球。不过张蕊和郝静看她们在那摆弄自己的大衣和丝巾,就不说话只是相视而笑。朱莎问她们笑什么,她们也不解释,只说了一句:“晚上下自习你就知道了。”

果然,晚上从图书馆回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好好的,只唐宁和石金雅抱着肩膀缩成一团往宿舍猛跑,一边跑一边还要停下来跺一阵脚取暖。回到宿舍,才两人长出一口气说:“这是什么破天气,怎么这么冷?”

张蕊和郝静哈哈大笑,半天才对朱莎说:“这下你明白了吧?在北京冬天是不能穿这种薄薄的毛呢大衣的,这种东西华而不实,你看大街上有几个人穿这个?最合适的就是羽绒服,实在不行厚棉袄也行。北京冬天的晚上到了9点多10点都是零下20几度,穿呢大衣哪儿受得了啊?”

唐宁恨恨地脱了大衣,一把甩在床上说:“冻死我了,我明天就去买羽绒服!”大家又是一阵大笑。石金雅舍不得这臭美的大衣,又不愿亏待自己,就变了个法子,白天穿大衣,晚上穿羽绒服,遇到晚上有节目,那是拼着冻死也要穿上漂亮大衣的。朱莎笑她这是“剖腹藏珠”,要风度不要温度。石金雅也是一个神人,她一边左一盆水,又一盆水地捣腾着洗脸,一边来了一句庄子名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大家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非鱼”,她也不生气,谁叫她都一概答应。因为在一个宿舍里待久了,大家都熟络了,各种绰号纷纷出炉,朱莎因为酷爱读小说,闲时还写两笔,所以大家给她取了个绰号叫“莎翁”,听起来不伦不类,不过她也听之任之了,反正都是一个宿舍的人,愿意叫就叫吧。

朱莎在校园里走着,心情很好。那个孩子已经考完试了,她这个学期的家教工作也结束了,刚刚拿到了这个月的工资,因为增加了几节课的缘故,她比平时多拿了八十块钱,后来家长给钱的时候又多给了她二十,说是耽误了她回家,给她一点补偿,朱莎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

因为朱莎教得很认真,加上平时又不太注意看时间,常常比规定的时间多讲个十分钟、十五分钟的,又不计较钱,所以家长很满意,已经说定了下个学期开学了还让她继续教,让她在老时间来就是。

临走的时候,孩子的妈妈,朱莎一直叫阿姨的那个人,又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里面装着一双新的男式翻毛皮鞋和一件半新的军用大衣,让朱莎带回去给她爸爸穿。朱莎意外之余高兴地接受了,走的时候谢了又谢。这短短的两个半月时间里,她已经和这家人结下了很深的感情,尤其是她得知这个阿姨也是从南方考到北京、学习特别优秀,最后进了国家中直机关的时候,她简直是把她当成了偶像一样崇拜。

从学生家里回来,时间已经是中午了,朱莎打了饭回宿舍,一边走一边看食堂门口的布告栏又贴了些什么新东西,匆匆扫了两眼之后,朱莎发现了一张a4纸打印的招聘广告,招兼职促销人员20名,限女性,底薪40元一天,有提成,工作时间是周末的两整天。朱莎有点心动,她订的火车票在下周一,所以周末的两天完全可以去做这个工作,挣80块钱来回的路费差不多就都有了。

朱莎撕下了一个联系方式,因为宿舍里都没有电话,大家的电话都是由值班室的一个总机接,大妈接了电话会打开广播叫接电话的人下楼来接,所以广告上也只留了个总机号和一个宿舍号,还有一个联系人名字。

朱莎匆匆茫茫吃过饭,就按广告上的联系方式找到了男生楼值班室,让大妈给她呼叫卞豫东下来。大妈一看纸条就骂:“又是这小子!这两天整天就有小姑娘来找他!这广播都成了他们家开的了,狂得他都不知道自个儿姓什么了!”

朱莎忍住笑,等着胖大妈开广播叫人。等了一会儿,楼上咚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劲,一个男声同时响起:“来了!来了!我来了!”

随着一声“谁找卞豫东”的问话到来,朱莎一眼就看见了从楼上下来的人,她立马调头就走。真是冤家路窄啊,卞豫东居然就是那个老乡会会长老卞!

想起几个月前对他的冷淡态度和最终没去参加他口中的什么老乡会,朱莎一点也不怀疑他会一口回绝她的应聘要求,甚至说不定还要借机嘲讽她几句,以报昔日的一箭之仇,所以,她还是免开尊口,打道回府。

老卞显然也认出了眼前这个倔倔的女孩就是开学之初的那个朱莎,他看到朱莎就知道了她的来意,自从他贴出招聘启示,来找他要求干促销的小女生就络绎不绝,平均每5分钟他就得下楼一趟去接待。现在朱莎话也不说转身就走,显然是她也认出了他,不想尴尬所以只好逃之夭夭。他想挽留她又没好意思去拉,就站在原地喊:“哎!哎!你站住!站住!”

朱莎站住了,头也不回地说:“你要是胆敢嘲笑我一句,我就跟你没完!”

老卞笑了,用手扶扶眼镜,然后走过去还没说话,朱莎又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要是敢说‘我早就告诉过你,多个朋友多条路’这句话,我也跟你没完!”

老卞无奈地摇摇头说:“喂!你怎么像个刺猬一样?别人还没怎么着,你先竖起浑身的刺准备来扎人!你能不能转过身来再说话?”

朱莎转过身来,看着他,硬梆梆地说:“我没去参加你们的老乡会。”

“我知道。”老卞点头,他身材并不高大但很结实,属于典型的南方男人的身材,穿着一件天蓝色的v领毛衣,一条黑色的休闲裤,本来是很休闲的款式穿在他身上硬是出不来休闲的感觉,大概是因为身材不高的原因。老卞又说:“那时我也没说非得要你去啊,不过是通知你有这么个活动而已。”

这么一说,朱莎倒有点惭愧,觉得自己气量狭小,有点以己度人的意思。她没说话,老卞又说:“你是来参加促销的吧?还有两个名额,给你一个吧,你明天早上8点到学校东门集合,我带你们一起去。”朱莎点点头,低声说了声谢谢又准备走,老卞又在后头叮嘱了一句:“记得带上学生证!”

朱莎回到宿舍,慢慢回想着和老卞的这次见面,还真是像他说的“多个朋友多条路”,看来她待人处事还很不成熟,做事情光凭自己一时的喜好和直觉了,以后还要更理性一点才行。

第19章

第19章终于挣够了回家的路费

第二天早上,朱莎和19个女孩一起在学校东门边见了面,老卞简单说了下要求,告诉她们促销的产品是一个新出的洗发水牌子,待会厂家公关部的人会把她们分到北京的各个大商场里,两人一组,大家就在大商场里向顾客推销这个牌子的洗发水,底薪是40元一天,提成是10%。

这个待遇算是很优厚的了,女孩们叽叽喳喳地上了开往公司的车。老卞把她们送到了复兴路上的一栋写字楼里,跟厂家办了交接然后拿了中介费就走了。

朱莎她们就在原地等分配。一个女孩看着老卞拿了一个信封匆匆离开的背影说:“老卞真够黑的,拿了厂家的中介费还要拿我们的!两头得钱两头落好!”

朱莎这才知道老卞介绍工作也是要收中介费的。她连忙问那个女孩:“老卞收了你多少钱?”

那个女孩不满地说:“10块。也就比勤工部的便宜5块。你呢?”

朱莎不敢说老卞没收她的钱,连忙随便说了句“我也是”就住了口。

旁边的另一个高个子女孩看她们聊天也插了进来:“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他没跟咱们要20 就不错了,最近xx舍的周xx他们介绍家教,收的中介费就是一次课时费的钱!累死累活干两个小时,挣的钱都是他们的。”

朱莎觉得自己真是山中方十日,世上已千年,才两个月时间,勤工部的垄断已经被打破,各种小型中介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收费比勤工部还高。

朱莎说:“那你们可以不去他们介绍的地方啊?找勤工部不就行了?”

那个高个子女孩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土老冒,她鄙夷地说:“勤工部介绍的家教,费用低得要死,完全是压低大学生讨好家长,周xx他们介绍的家教,虽然中介费高一点,可是他们会帮你要高价,你完全不用自己去谈,这点比勤工部强了不知多少倍。”

那个抱怨了很久的矮个子女生也在旁边插话说:“是呀,是呀。现在外面做家教,初中的涨到20一小时,高中的涨到30一小时了,要是高三得要35、40了,勤工部那帮傻子定的价还是初中15,高中20。你说,差价那么大,谁肯再找勤工部啊?”

朱莎想,难怪那家还要自己下学期继续去上课呢,原来外面的“黑市”价已经涨了一倍了。不过,朱莎倒也没觉得太亏,那家的阿姨对自己很好,就算钱少点她也乐意,不过,下一个家教她不会再找勤工部去要了,她打算跟别人一样,也去找找校园“黑中介”。

一晃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朱莎在商场里站得全身僵硬,两腿发直,她和西语系的李莉两人搭档,费尽口舌也没卖出去多少瓶洗发水,进商场的人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径直走向那些大品牌的柜台,两天下来她俩总共就卖出去6瓶,算上提成,每个人恰好能多分5块钱,但公司是不包午餐的,所以这两天的午餐还得自己解决。两个女孩为了省钱原本就没打算叫盒饭,但不吃似乎体力又坚持不了一天,后来朱莎提议到地下一层的超市买包饼干充饥算了,回学校再去大吃一顿。李莉也是个省钱不要命的主儿,听了朱莎的主意哪里还会反对,早就极口说好。于是朱莎自告奋勇下楼去买饼干。

李莉站在促销台旁左看右看不见朱莎回来,正在着急呢,朱莎抱着一大堆吃的上来了。李莉看她买来那么多东西有点担忧地问:“朱朱,干嘛要买这么多?买这么多还不如吃盒饭呢?”

朱莎放下东西才说:“不要钱。别人送咱们的,快吃吧。”她把里面小包装的面包点心一一摆出来,居然还有两小杯酸奶。李莉惊喜地问:“朱朱,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不要钱的吃的?”

朱莎笑呵呵地说:“赚到了!我刚下楼,发现有咱们学校的另一拨同学在超市促销食品,她们公司卖的东西花样真多啊,她们中午饭都不用买了,直接吃她们公司试吃的那些就行,后来我就跟她们商量,把她们试吃的东西分我一点,然后我们再把咱们洗发水的试用装分她们一些,她们就答应了,然后还帮我到卖酸奶的那里要了两杯试吃的酸奶。呵呵,你看,我厉害吧?”

李莉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她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说:“朱朱,你真聪明。我怎么没想到呢?太好了!我以后就跟定你了。”

朱莎得意洋洋地拿出一堆试用装说:“那当然,我可是莎姐啊。你先吃着,我去把东西给她们送下去。”李莉头也不抬地挥手让她自己去。

朱莎把试用装送到了楼下,然后返身上楼和李莉一起吃,两人一边吃一边说笑,一点也不觉得时间难熬。

回公司以后,看看其他人也一样,有的卖出去个三五瓶的,还不够一壶醋钱,有的甚至一瓶也没卖出去。不过,厂家做促销原本就是为了打广告,没指望她们这帮半吊子真正给他们卖出去多少产品,因此也没苛责大家,两天时间一到就痛快给大家结了劳务费还每人附送一瓶洗发水。大家抱着东西喜气洋洋地坐着车就回学校了,朱莎和自己搭档的那个女孩还结成了亲密战友,两人互留了姓名和宿舍号,以后有事可以共同奋斗。

朱莎带着领到的85块钱工资和洗发水去感谢老卞,她准备把欠他的10块钱中介费还给他。找到老卞宿舍的时候,大妈说他不在,朱莎不信,一呼叫他们宿舍他果然不在,他的舍友说他出去联系业务去了。大妈唠唠叨叨地说:“这小子不务正业,整天就知道往外跑,什么都敢卖!捣腾邮票,卖盗版书、联系家教什么的,都钻在钱眼里了!”

朱莎听了直笑,她一早就知道老卞是这样的人,活动能力超强,只没想到他商业头脑也一流,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大妈看见她笑就说:“你还别不相信,我这接的电话多一半儿是找他的。他给我找了多少事儿!”朱莎没再多说,笑着和大妈告别就回了自己宿舍。

大家走了一周,宿舍里格外冷清,她吃饭、看书都没滋没味的,要不是有挣钱这个目标支撑着她,她早就坚持不住也跑回家了。正当她一个人坐在宿舍里自怨自怜的时候,宿舍的广播“啪”的一声就打开了,随即大妈的标志性声音透过广播传过来:“317!317有人吗?”

朱莎赶紧“诶”了一声说有人,大妈马上说“叫朱莎下来接电话!”就快速地关闭了话筒。朱莎带着满腹的狐疑下了楼,拿起话筒,里面传来的居然是父亲的声音。

父亲显然还不习惯对着话筒说话,他的声音显得很遥远,他在那边说:“大妹,你什么时候回家?”

朱莎听到父亲的声音就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哪儿来这么多眼泪。她胡乱地用手背擦去眼泪说:“爸爸,我明天就坐火车走,后天就到家了。”

父亲在那边嘱咐她路上要小心,又说了些别的话才挂。朱莎一边接电话一边在这边点头,也不管父亲看不看得见。

旁边的大妈说:“姑娘,想家了吧?想家了就赶快回去啊!一个人留在宿舍里有什么意思?赶紧回家吧,你离开了那么久,你爹妈都该想你了。”

朱莎不好意思地抬头看看大妈问:“您知道我一个人留在宿舍里?”

大妈骄傲地笑了:“那当然,我们是干什么的?每个宿舍有几个人还不清楚?快回家去吧,晚了赶上民工潮,火车上人就多了,也不安全。”

朱莎感激地谢过大妈然后慢慢上楼了。正是有这些熟悉的陌生人,她才时刻感觉到被关心着。她回到宿舍,想到明天就可以坐上火车回家,立刻感觉浑身是劲,马上把柜子打开,拿出自己新买的一个大旅行包,开始整理行李。

她把给父亲和弟弟带的礼物装在里面,然后把周围放上衣服裹着,免得压坏了。

她才做了两个多月家教,挣的钱刚够应付自己的生活费,这两天挣的这80多块钱她打算用来付来回路费,因此她攒的钱并不多,只把学校发的补贴攒了下来,刚一百多块钱。她就用这点钱给父亲买了件羽绒背心,给弟弟买了条围脖。当然这两样东西都是在西单劝业场买的,要是换了在大商场,买一件都不够。不过,她已经很满意了,到底给家里人都准备了礼物,不是空着手回家了。而且,除了开学的第一个月外,她以后几个月的生活费都是自己挣的,这已经很了不起了。

收拾完了东西,朱莎觉得时间还很早,就把张蕊送她的那个随身听打开,收听cri的英语广播。说起来她还得感谢石金雅,要不是她提醒,朱莎还发现不了这随身听还有收音机的功能,自从发现了以后,朱莎如获至宝,特地又郑重其事地向张蕊道谢了一次,搞得张蕊莫明其妙,刚要问她却又不见人了,原来她已经戴着耳机跑远了。

从那以后,朱莎就每天定时收听cri 的节目,除了整点新闻外,她最喜欢听的就是轻松调频(easy fm)。这是一档英文主持的介绍西方流行歌曲的节目,每天在各个时段都有播出。朱莎简直从第一天收听起就迷上了这个节目,只要有时间,就打开收音机收听,有时候四下无人,还要跟着音乐一起大声唱。不过,她很胆小,从不在宿舍里唱,怕暴露她的五音不全被大家耻笑。宿舍里高人辈出,会乐器的就有张蕊、孟欣欣和石金雅三个人,参加过学校合唱队的还有唐宁,有了这些珠玉在前,朱莎觉得自己真是名如其人,渺小得像粒沙子啊!不过沙子也有沙子的价值,朱莎虽然不能自命清高,但也没有妄自菲薄,她依旧从容不迫地做着她手边该做的事。

随着收音机里bryan adams的那首节奏明快的《everything i do》响起,朱莎似乎听到了广播里在喊什么。她连忙摘下耳机,才听到楼下值班室在广播呼叫她的名字,让她下楼。

她穿上外套和鞋子快速地跑下去,原来是老卞找她。她一摸口袋,那85块钱还在,她连忙跑上去说:“老卞,正要找你。”

老卞可能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头上还戴着帽子,他脱下手套搓了几下手说:“有什么事?”

朱莎掏出10块钱说:“我还没有给你介绍费。”老卞把她的钱推回去说:“算了,一件小事。”

朱莎固执地要给,老卞生气地说:“我就那么令人讨厌吗?看到我就一定要迅速跟我划清界限吗?”

朱莎红了脸,不好意思再坚持,本来是想无功不受禄,这下还把人给得罪了。她把钱收回来,说了声谢谢,又不好马上就走,低着头没话找话说了句:“你什么时候回家?”

老卞脸色稍霁,过了半天才说:“我今年不回家了,要留在学校里打工。你如果不回家的话,我可以介绍你去做些兼职。”

朱莎连忙谢过他说:“不了,谢谢,我明天就回家了。”她偷眼看一下老卞,发现老卞正看着她,吓得赶快转移了视线。老卞也没再多说别的,只说了声“以后有事再找他”就挥挥手走了。

朱莎正要上楼,隔壁宿舍的一个女生正好路过,看到朱莎和老卞告别,随口说了句:“你男朋友啊?”

朱莎急忙摆手澄清:“不是!不是!绝对不是!”那个女生又看了她一眼,觉得她很奇怪,朱莎觉得自己有点矫枉过正了,只是一句普通的打招呼而已,为什么反应这么剧烈,难道潜意识里就那么讨厌老卞,忙不迭地就要和他撇清关系吗?

第20章

第20章一只鸡的非正常死亡

背着大包的朱莎第二天也踏上了回家的路程,她风尘仆仆地下了火车坐汽车,下了汽车坐中巴,终于到了家,还没下车,远远地就看见父亲和弟弟在门口张望,心里一热,赶紧下车,拎着大包跑过去,弟弟已经老远就看见了,连跑带跳地赶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包亲热地大喊:“爸爸,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正在张望的父亲也看到了,脸上马上有了惊喜的表情。霎那间,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两个人这样牵挂自己,自己还这样被需要着。

从母亲去逝到现在不到十个月的时间里,朱莎发现父亲明显地苍老了。回家后的几天,朱莎看到他有时候一个人在家门前的台阶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望着门外的河面发呆。他好像在想很遥远的事情。这条河在朱莎小时候曾经是一条繁华热闹的河,各种挖沙船在上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地运送着沙子到岸边,一到夏天更是小孩子的乐土,晒得乌漆麻黑的小男孩赤条条地在水里嬉戏打闹。现在这条河却被洗莲子的碱水给污染了,河面上漂着黑红发臭的脏水,水也将要枯竭,早已跑不开船了。

朱莎有时有意想让父亲快乐起来,和他提起一些过去的事情,可是他却少有兴致象母亲在世时那样眉飞色舞地讲往事了。父亲在逐渐老去,时间的脚步快得不容人多想,马不停蹄地向前的同时也带走了人的青春和与青春有关的往事。

朱莎想尽一切办法要让父亲的心境变得开朗起来,为此她进了家门没歇几天就开始大干起来,把父亲和弟弟都调动起来。只有忙,才能让一个人彻底地忘掉各种不快,朱莎深谙其中的真谛。

她用客人的眼光重新审视了家里一遍,马上看出了端倪。没有女主人的家是寒酸的,这种寒酸不仅仅体现在家徒四壁上,还体现在处处蒙尘,处处油污的各种细节上。朱莎不能容忍这种破败,纵使穷,她也要穷得干净、整洁。她要把家里彻底地大扫除一番,把所有的衣物被褥都拆洗一遍,把所有乱放的东西都整理到它原来的位置上去,不再让整个屋子显出一股零乱破败的景象来。

她一面指挥弟弟登高爬低地扫灰除尘,一面自己大力地清洗各种器具衣物,连父亲也被她指使着去修理各种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刷墙补洞和清理装了杂物的房间。

来串门的二婶看见朱莎小姐弟俩热火朝天地干活,由衷地对父亲说:“朱老师,你真是好福气啊!有大妹这么能干的女儿真是上辈子修来的!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女儿,我半夜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父亲只是笑笑,并不答话,继续干着自己的活,按朱莎的吩咐修桌椅。二婶看了一阵,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就忙问朱莎:“大妹,有个事我不知道你自己想起来了没有?”

朱莎抬起头说:“什么事?”

二婶絮絮叨叨地说:“就是你上次说的,你同学叫什么洋的,他爸爸帮了你的大忙,你去谢过人家没有?这可是做人的礼节,你妈妈不在了,我得提醒提醒你。”

朱莎说:“好二婶,这么大的恩情我哪能忘?回家之前我打过一次电话,想约一下时间再去,可是阿姨说,李叔叔很忙,这一阵去党校学习去了,让我不要去了,免得扑个空。我还要再约,她就说以后再说吧。我想人家是客气,不想显得像施恩一样。”

二婶连连点头:“是,老话讲,施恩莫望报,讲的就是这道理。人家是真不指望报答。” 二婶看着朱莎忙前忙后,从回家起手脚就没闲着,大冬天的脸上还在冒汗,不由得怜惜地说:“大妹,你这孩子就是心气太高,太要强,你这样将来会吃很多苦的。”

朱莎不解,我哪里心气高了?难道一家人坐在一起唉声叹气将来日子就会过得很轻松?二婶叹口气,也不多说,自己就回去了。朱莎带领父亲和弟弟大干了三天,清出去十几筐垃圾,直到整个家显出明亮的气氛来才松了一口气。

大扫除过后没多久,朱莎就抽空去买了三斤多毛线,准备用刚学会的手艺给父亲和弟弟各织一件毛衣。她没去找其他同学叙旧,只在买毛线的时候顺便去了江秀霞家。

江秀霞等到最后也没等到降分录取上本科,只等来了一个大专的通知书,父母的意思是大专也不错,总比没有学上强,再说复读还要另外花钱,就算读了也不一定能考上,要是考得还不如今年那就惨了,父母劝说了她一夜让她去读这个大专算了。

江秀霞心高气傲,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去上大专,一气之下和父母大吵了一架,撕了录取通知书就上补校复读去了,连被褥行李都是父母后来托人送去的。这些都是朱莎的同桌刘玉霞有次来她家串门时说到的,朱莎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她不是这么要强,她的日子也许会轻松很多。但朱莎自问要是处于江秀霞这种情况她会不会去读这个大专算了,她自己也没把握。原来她们都是一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物。

朱莎买了毛线,顺道绕到江秀霞家的时候,她正戴着眼镜背单词。两个好朋友见面激动了一会儿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时间已经在她们中间划了一条巨大的鸿沟,一时之间她们不知道怎样去跨越这条沟。

朱莎先是有选择性地问了些她现在的近况和她的打算,江秀霞眼睛里闪着狂热的光:“莎莎,放心好了,这次复读我至少有六成把握了。”

朱莎对她现在自信满满的样子有点担忧,毕竟复读了一次也没考上大学的人太多了,不是所有人复读就都能如愿以偿的。如果江秀霞的态度再平静一点,她也许不会这么担心。她又问了问一些老同学的事,江秀霞明显不愿提起,神色上有些倦怠,只在问到原来同宿舍的同学李华时,江秀霞才多了些话。她神秘兮兮地说:“莎莎,你知道吗?李华现在名声很不好,她跟理一班那个叫张宣的谈恋爱都谈出人命来了!”

朱莎大吃一惊:“什么?她死了吗?”

江秀霞一副“你真傻”的样子,卖了半天关子才说:“不是她死了,是他们都谈到床上去了,他们那个了,然后李华怀孕了!”

朱莎被这个惊天的消息搞得一震,她没想到保守的乡下会突然开放,居然还有未婚先孕的事发生,而且还发生在自己同学的身上。

看朱莎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江秀霞又见怪不怪地说:“原先我们也不信,后来别人说张宣家里出了三千块钱让她做了流产,我们看她失踪了一个礼拜,后来回学校也不下水洗衣服,也不上cāo什么的才慢慢有点相信。”

朱莎说:“真是太离奇了!她怎么这么傻?”

江秀霞说:“谁知道呢?她原先是一个很内向的人,谣言刚出来的时候,我们都不相信,谁知后来越传越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她自己也不敢站出来说,我们才信了。这事过了没多久她就不上学了。现在也不知道怎样了。”

朱莎叹息了一阵,两人聊了一阵昔日同学的现状之后很快就没了共同话题,朱莎知趣地告辞了,江秀霞也没多挽留,两个好朋友就这样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而渐行渐远。

春节前的几天朱莎都在忙着加班加点织毛衣,连电视也无暇看。弟弟在旁边看着她右手的三个手指头已经贴上了创可贴,织一会就要皱着眉头停下来想下一步,觉得好笑,劝她不要再这么费劲织花样了,织点简单的就行了。朱莎不听,还是照旧费力地织花,费力地想下一步。朱虎这次期末考得不错,进了年级前三名,朱莎特批他可以在春节期间不学习,看几天电视。朱虎从早到晚眼睛都盯着电视,忙着把过去落下的各种球赛转播都补看回来。

姐弟俩围着火盆边看电视边说笑,父亲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准备过年的各种菜肴。过了一会儿,父亲提着一只鸡进了姐弟俩待的屋子,说他现在有点事要出去一下,让朱虎去帮他杀一下鸡,待会儿晚上就吃鸡。

朱虎跟着父亲去厨房学杀鸡要诀。朱莎在房间里织了一阵毛衣,就听到厨房里鸡飞狗跳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鸡叫声一声比一声大,听起来格外凄惨刺耳,朱虎隐约还在那边发狠地唠叨些什么。

朱莎放下毛衣走到厨房一看,顿时呆住:“小虎,你在干什么?”

朱虎正在埋头恶狠狠地拔扯着鸡毛,一边按住伸脖子蹬腿的鸡,一边说:“杀鸡呀。”

朱莎看到他手底下那只鸡,光不溜溜地在死命挣扎,毛都被拔光了,鸡还没死,简直太不人道了!她忿忿地走过去说:“小虎,谁告诉你杀鸡要这样杀的?”

朱虎边拔边认真地说:“爸说,在鸡还没死的时候先把毛拔了,然后再下开水烫,毛会容易拔干净点!”

朱莎走过去,抢过他手里鸡,拿刀在脖子上割开一口子,放血,这只可怜的鸡挣扎了几下才算顺利地寿终正寝。朱虎佩服地说:“姐,没想到你连鸡都会杀。”

朱莎把鸡扔到盆里说:“你烫毛吧。真是书都读傻了你!连只鸡都不会杀!你从小到大吃了那么多只鸡,就算看也该看会了!谁杀鸡不先把鸡杀了再拔毛啊?爸的意思肯定是要你在下开水烫之前先拔毛,他没说让你不杀就这么直接拔毛!这只鸡死得也太惨点了!”

朱虎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傻笑。朱莎看他蹲在地下仔细地烫毛,一边还指点他哪些地方没搞干净,姐弟俩围着这只鸡折腾了足足两个小时。

第21章

第21章我不喜欢被人利用的感觉

姐弟俩正围着大盆说笑,隔壁的二婶的大嗓门已经传来:“大妹,有人找你!”

朱莎放下东西,迎出门去,发现一个穿着军装的大高个正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二婶正鼓励他:“进去吧!进去吧!她在家呢。”大高个这才抬头往里走,朱莎一看,原来就是李洋。一个学期不见,他居然又长高了一点,现在她已经只及他的肩膀了。

她跑过去拍打他的肩膀连拍带嚷嚷:“死小子!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来了?是不是在学校里只顾泡空姐,没时间理我了?”

李洋站在那里任她乱拍,脸上只挂着笑,也不说话。朱莎停下来才发现二婶和弟弟的表情格外怪异,这才想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暧昧,她脸有点发烧,忙拉着李洋向大家介绍:“这就是我的同学李洋。平时在学校他都是叫我师傅的。”

二婶一副“你越描越黑”的表情含笑离去了,朱莎觉得她笑得怪怪的,知道她是误会了,但她也懒得追出去解释,就拉着李洋进了屋,让他坐在火盆旁,吩咐弟弟给他倒杯茶来。

朱莎看他一路只顾笑着看自己,忙嗔怪道:“干嘛装深沉一句话都不说话?”

李洋说:“师傅,有空没有?我来接你去参加同学会。”

朱莎意外地问:“同学会?在哪里?”

李洋说:“在我家。我爸妈上外婆家去了,家里没人,我约了好多同学一起见面,大家都说一定得把你叫上,就派我来接你来了,事先也没通知你。”

朱莎说:“原来大家都还记得我啊?”

李洋说:“大名鼎鼎的莎姐谁敢忘?你有空吗?能去吗?”

朱莎点头说:“能去。不过,你得等一下,我准备一下就走。对了,你说来接我,拿什么接?不会让我骑自行车去吧?”

李洋只笑笑说:“你出门就知道了。”

原来李洋把他爸爸的吉普车开来了。朱莎坐在车里看着李洋熟练地发动汽车还是很担心:“哎,徒弟,你会开车吗?有驾照吗?”

李洋被她谨慎的语气逗得想笑:“师傅,好歹我是开着车来接你,你给点面子,对我有信心一点好不好?放心,我有驾照,在军校,我第一件事就是学会了开车。”

朱莎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哦,那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警告你不要耍酷,我这条命很值钱的!”

李洋哭笑不得:“我知道!f大的大才女坐在我车里,我能不加倍小心吗?还有,师傅,你能不能不这么啰唆?一个未来的飞行员给你开车,你就好好享受这次旅程吧。”

朱莎瞪起眼睛教训他:“飞行员跟司机是两码事好不好?你会开飞机不代表你会开好车。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开,不然,我还是下车去坐中巴好了。”

李洋无奈地说:“师傅,你以为那些开中巴的就都安全了?每年咱们县里中巴车发生事故的几率都在20%以上。”

朱莎如梦方醒:“你说的是真的?”

李洋一边熟练地开车一边说:“当然是真的,你知道理一班的王一新吧?他高中毕业后就进了县公路局了,这些事都是他告诉我的。王一新他爸原先就是公路局的,他现在也算子承父业了。”

朱莎奇怪地问:“难道他没再上学?”

李洋说:“他还上什么学?原先成绩就差得要死,上了高中就只知道谈恋爱泡妞,快毕业时都把女孩领到家里住着去了,他爸他妈气得半死。这不,一毕业,他死活不读书了,就要工作,他爸没辙,提前内退了,条件就是让他进公路局。县政府的子弟都这样,不读书也能有工作,你说他们还读什么书,干脆玩几年算了。”

朱莎听了半天才说:“命运真不公平,你们一生下来就有的东西,我们要拼死奋斗十几年才能得到。”

李洋说:“本来不想告诉你,怕你心里不平衡。不过,放心,你将来的成就是我们奋斗十几年也得不到的。”

朱莎淡淡地说:“将来的事谁能知道?说不定我大学毕业了一无权势二无背景最后还是会打回原籍做英语教师。”

李洋轻松地说:“那有什么关系?你回原籍了我就申请脱了军装转业到地方来陪你。”

朱莎大吃一惊:“那怎么行?你只是我徒弟,我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做,你有你的前途,我也有我的人生。我们为什么要绑在一起?再说,国家花了那么大代价培养了你,你一天都不飞,说转业就转业了?”

李洋依旧熟练地开着车:“值不值得这样做得我说了算。只要我想转业,总会找到办法的!”

朱莎打断他的话说:“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好吗?你从现在起就把你脑子里转业的念头给我彻底地删除掉!听到没有!马上删掉,一点也不要留!”朱莎脑子里反复出现刚才李洋说这话的表情,淡淡地,冷静地,他一点也不是在开玩笑,朱莎觉得这话题太危险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几次的见面都是这样,说着说着就朝危险的方向滑去,她想拉都拉不回来。

两人一路沉默,气氛很微妙,不过县城很快就到了,再开了一段,县政府大院就在眼前。李洋把车开进去,说:“他们已经在我家里了,你先下车,我停了车就来。”朱莎下了车,忽然又想起什么对李洋说:“我警告你,徒弟,待会儿不要胡说八道啊!”

李洋说:“那你告诉我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说的都是真话。”朱莎瞪他一眼,让他不要太放肆,李洋露出无辜的表情,朱莎“噗哧”地就笑了,然后下了车,关上车门,李洋开着车绕到停车场去停车。

朱莎一边慢走一边想等一下李洋,这时不远处走来了一个女孩,穿着米黄色短款呢大衣,黑色长裤,梳着马尾辫,打扮得很洋气,她一来就用质问的口气对朱莎说:“你是不是和李洋好了?”

朱莎很讨厌她说话时那居高临下的语气,她也没好气地说:“你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

这个女孩“啪”地甩过来一巴掌,打在朱莎脸上,然后指着她鼻子骂道:“不要脸!李洋是我男朋友,你再敢勾引他,信不信我找人揍你?”

朱莎气得肺都要炸了,她走过去也毫不客气甩了她一巴掌,然后说:“你爱和谁好和谁好去!你再敢打我一下试试,我不用找人自己就揍你!”

这女孩用手捂着脸,瞪了朱莎足足有半分钟,有点忌惮她又不敢再上前去打,只得恶狠狠地骂道:“你个农村土丫头,你给我记住了,李洋是和我好的,他是我男朋友!你想抢也没门!不要脸!”

朱莎正准备反唇相讥,李洋已经从远处看到了飞奔过来了,他一把把朱莎拉到身边,然后对那个女孩说:“李一琪!你发什么疯!”

朱莎努力想站开一点,脱离他的控制,可李洋紧抓着她的手不放,还一直把她往身旁拉,李一琪在那边使劲地跺脚说:“李洋!你混蛋!”

李洋突然停住了几秒,示威似的把朱莎揽到怀里,在她脸上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说:“李一琪!我警告你,她是我女朋友!你以后离她远点!”朱莎当场石化。

李一琪恨恨地走了,临走甩过来一句狠话:“看你们能坚持多久!贱人!”

这句“贱人”让朱莎从木鸡状态中清醒,她一把挣脱了李洋的怀抱,似笑非笑地看着李洋说了句:“徒弟,我没想到你这么受欢迎。”李洋万分尴尬。

朱莎说完掉头就走,箭步如飞。李洋在后面焦急地一边追一边道歉。朱莎停住脚步说:“还解释什么?我不喜欢这种被人利用的感觉!”

李洋连说不是,朱莎说:“你敢对天发誓,你不是利用我来赶走这个叫什么琪的傻女孩?虽然我讨厌她,但我不喜欢这样被你利用!”

李洋无言以对,只好不说话。朱莎也不乘胜追击,只低着头朝中巴车站走,边走边骂:“我算看清你了!你太让我失望了!还说什么是我徒弟呢,就给我这样的惊喜!这***什么世道!”说着说着,朱莎开始爆粗口。

李洋被她骂得格外冤枉,又不敢再伸手去拉她让她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他下了决心似的说:“朱莎,做我女朋友吧!”

这句话一出,朱莎当时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她站住了下意识地说:“你开什么玩笑?你只是我徒弟!你想乱伦啊?”

李洋也站住了,认真地说:“你我都知道,做你徒弟只是开玩笑的事,我不想永远当你徒弟!”他一边说,朱莎一边摇头,到最后,朱莎烦躁地说:“算了!算了!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别再说下去了!否则,我马上就回家!”

李洋沉默地和朱莎一起又往县政府大院走去。

第22章

第22章原来钱还可以这么挣

李洋并没有在同学会上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这让朱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隐约有些担心,她不知道她粗暴地打断了李洋的话后,他到底在想什么,但她发现整晚他都没有露出过一个笑容。

因为有几个同学和朱莎一样住在镇上,所以李洋把他们顺便一起送回去,两人一路上都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朱莎偷眼看专心开车的李洋,只见他眼睛直视前方,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肯多讲,显然是心中郁闷之极。

同学会后不久就到了开学的日子,朱莎回到了学校。这一次她是从容不迫地拎着大包,又目不斜视地走出了出站大厅,然后坐着公汽回到了学校。

推开宿舍门,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人,大家已经都提早到了,正坐在那里热火朝天地聊天兼分享各地美食。大家看见朱莎来了一齐大叫,让她把包打开检查。朱莎把包里带的熏豆干、腊肠等家乡土特产拿了出来,大家又一起据案大嚼,连晚饭都省了。

第二天上课,大家提早去了教学楼看期末考试成绩,有人欢喜有人忧。毫无疑问,书呆子孟欣欣考了第一,因为她每门功课都在90分以上,连变态的马哲她都考了96分,也不知道她那个脑袋是怎么长的。张蕊考了第二,朱莎考了第三。虽然她口语分只有80,但其他每门功课也都上了90,总成绩还是很不错的,想着离明年的奖学金又近了一步,她很高兴,看向张蕊,张蕊正向她眨眼睛,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就一起进教室去了。

郝静和石金雅自知不是学习的料,也没付出过多少努力,自然对成绩不抱什么太大的奢望,看看每门功课都及了格,个别的似乎还有80多、90多分,也就很满意了。只有唐宁,看到自己的成绩不上不下,想起同宿舍六个人就有三个包揽了年级前三名,她不禁又是妒嫉又是伤心,看着看着就流下了眼泪,一个人蹲在公告栏下哭起来。

朱莎看到唐宁半天没进教室,走出去一看,她正蹲在地上哭,眉毛和眼睛都哭红了,不禁有些心软,上去把她拉起来说:“别哭了,多用点功吧,下次就能考好了。”

唐宁看着来安慰的居然是朱莎,也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她一边抽泣一边说:“我为什么考得这么差?想当初我也是以我们学校第一名考进f大的,怎么到了这里,我就什么都不如别人?”

朱莎已经过了这落差巨大、心理失衡的时期了,唐宁的心情她完全能理解,她拍拍她的肩膀说:“我当初还不是一样?口语怎么追也追不上你们?没别的办法,就是下功夫吧。你少看点小说,把时间多花点在学习上,提高起来应该很快的,尤其是你又那么聪明。”

唐宁抬起头,脸上还挂着眼泪:“真的吗?我真的聪明吗?”朱莎不禁为她的孩子气感到好笑,她点点头说:“真的,真得不能再真了,十足真金。”不知不觉间,她就用上了当初张蕊安慰她的话。

唐宁信服地点点头,跟着朱莎往教室走。经过这一场风波,两人又成了亲密的好友。

这学期增加了几个外教,大家的注意力似乎都被外教吸引过去了,上课积极回答问题,下课争相和他们说话,一时莺声呖呖,说的都是鸟语。朱莎看着大伙一脸兴奋的模样也不去凑那个热闹,自己背着书包戴着耳机继续听她的easy fm,回到小花园里还一个人哼哼唱唱。

开学后不久,老卞和朱莎又打过几次交道慢慢地熟起来,有次还顺便帮她介绍了一个替人写论文的工作。这个工作所得不菲,朱莎只花了一个星期就挣了300块,她按地下中介市场不成文的规矩在收到报酬后给老卞送去了20%的中介费,老卞不收,看到朱莎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就说:“你不要把界限划得那么清好不好?就当我是你一个哥们不行吗?朋友之间还讲什么客气?”

朱莎心说就是把你当朋友才不肯占你便宜,不过既然老卞这么说,她也就不再坚持,大约男生眼中的友谊和女生眼中的友谊不是同一个概念。她讪讪地把钱收回去,从此再不提给钱的事。

老卞活动能力超强,也不知道他家里是做什么的,怎么生出他这么一个人物来,在校园里混得简直如鱼得水,挣钱就像吃大白菜一样容易。他们宿舍在他的带领下简直可以说是富得流油。朱莎她们在旁边看得眼热不已。

刚开始的时候,老卞他们几个到了周末就到校门旁边支一个摊,在两棵树上拉一横幅,上面写着“f大家教联系处”,专门给大学生联系家教,好的他们自己留下干,差的就卖给别人他们挣中介费,后来老卞嫌这样来钱太慢,就鼓动宿舍里几个人和他一起合伙去放电影。

宿舍里几个哥们被他熏陶得一个个眼高手低的,等闲的挣个50、100的都入不了他们的眼了,老卞的提议让他们一拍即合。几个人到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地方租了一个能坐300人的小礼堂,然后凑钱买了块大白布、又到旧货市场淘了台二手vcd机和一个投影仪,到了周末去音像店租几张热门片子,回学校贴上海报就开始卖票。一个草台班子电影院就这样开张了。

朱莎看他们折腾得很起劲,不知他们能挣多少钱,后来有一次老卞他们实在忙不过来了,请了朱莎临时帮他们卖票,朱莎一个晚上卖出去200多张票,数数当天的流水都有600多块了,她惊得瞠目结舌,联想到他们平时还搞点周星驰专场、李连杰专场、成龙专场什么的通宵电影,票价比两场联放要贵2块钱,一个晚上下来光毛利就得有上千块,这比朱莎她们细水长流的做家教挣钱多了,怪不得他们乐不思蜀,提起做家教都是一脸“小儿科”的表情呢。朱莎算是受到震撼教育了,原来钱还可以这么挣。

后来朱莎又给他们帮忙卖了几次票,每次卖完票,老卞不管当天流水有多少,都给她100块钱做劳务费,朱莎收得有点胆战心惊,觉得这钱来得有点太快,老卞他们不在乎地说:“收下吧,也就我们哥儿几个一顿酒的钱。”

朱莎心里说,你们这一顿酒喝得也太多了,风闻前一阵校园里有个男生半夜喝多了在厕所里猝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她问老卞是不是有这样的事。

老卞说:“那是那哥们傻,半夜喝多了想吐,想吐你就找一脸盆对着吐不就完了吗?丫非得上厕所去吐,吐完走了几步没站稳,一下磕到窗台上,把太阳穴给磕破了,又没人发现,就这么死了。”

朱莎大惊忙说:“那你们还敢喝酒?”

老卞他们说:“是男人哪有不会喝酒的?你见过怕噎死就不吃饭的没有?这事你别管了,赶紧回去吧,晚了你们楼下那事儿妈又该不让你进去了!”

老卞这一说,朱莎顿时想起来了,时间有点晚了,想起上次帮老卞卖票过了关楼门时间,宿舍楼新来的管理员大妈就是不让她进去,非要她找辅导员签字才放行。朱莎没办法,回去找老卞帮忙,老卞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借了个梯子,让她爬梯子从窗户里进去了。想到这里,她赶紧捧着钱小跑回宿舍了,脑袋里还有点晕乎。

老卞的光辉不但惠及朱莎,还普照到朱莎她们宿舍其他人身上。由于朱莎和老卞增多了来往,两个宿舍的人也慢慢熟悉起来,老卞他们已经是大二了,早就过了结友谊宿舍的年纪,但两个宿舍互通有无的事还是多了起来。有时候老卞找朱莎,要是她不在,宿舍里的其他人也会下去和老卞见个面,帮忙传个话什么的。

郝静对老卞神交已久,第一次朱莎不在,她自告奋勇地下楼代她传话,上来却大失所望,一个劲地说:“老卞为什么是这个样子?老卞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朱莎回来正好听到她的喃喃自语,不由得取笑道:“老卞不是这个样子该是什么样子?”

郝静怏怏地说:“他至少可以再高一点,再健壮一点,再阳光一点,甚至再白一点也好呀?至少比现在这个其貌不扬、身材不高的样子要好一点吧?”

朱莎笑她:“大姐,你这要求都不是一点,而是三点了!难道你想用找男朋友的标准来要求他?那我得先去和老卞打声招呼,让他以后注意点,免得我们的郝大姑娘看不上眼。”

郝静笑着作势要打她,被朱莎闪过了。郝静说:“要是老卞再高一点再帅一点,我真的可以考虑找他做男朋友。”

朱莎轻笑她自恋,人家老卞又不是没人要,他脑袋那么聪明,混得又好,喜欢他的女生也不少,只不知为什么他都没答应交往。老卞据他们宿舍的一哥们爆料说,阿语系大三一东北籍师姐对老卞一直心存好感,该师姐作风大胆,多次对老卞明送秋波,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老卞只愿做朋友不愿做情人,两人因此一直不红不黑地在那里暧昧着,算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

后来老卞又上金台路的图书批发市场联系了几个书商,3到4折批了几百本书,然后摆在在女生宿舍楼底下7到8折再卖出去。周末朱莎郝静唐宁她们没什么事就下楼帮老卞看摊,然后到了晚上,老卞再请她们吃饭,混来混去,朱莎她们宿舍和老卞他们简直熟的都快混成一家人了。

第23章

第23章桃花朵朵开

“莎莎,你看见我新买的那个呼机了吗?”唐宁一边爬在上铺东翻西找,一边烦躁地问朱莎。

朱莎抬头看见她在上铺高高翘起的臀部就伸手打了一下,惹得唐宁回以老大个的白眼,她笑笑随口说了句:“昨天你不是还拿着它在宿舍里臭显摆吗?自己再好好找找!说不定在哪个角落里猫着呢。”

唐宁翻了一阵,无果,自己先就放弃了希望,敏捷地从上铺爬下来,一屁股坐到朱莎的床上说:“不找了,不找了!找也白找,肯定丢了!上个月我就丢了100块钱,找了一个月也没找着。”

张蕊从外面进来,正好听到唐宁的抱怨,忙想起来说自己前不久也丢了二百多块钱,因为记得不是特别清楚,所以也没声张。

朱莎听了赶快站起来帮她找。唐宁自己倒无所谓地坐在床上,嘟嘟囔囔地说:“可惜了我这汉显的呼机,一千多块钱呢,老爸刚给我买的,还没一个月就丢了。最冤的是我自己都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石金雅对着镜子拔了半天眉毛,然后冷不丁来了一句:“我前几天也丢了一沓饭票。我也不知道是丢在教室里还是丢在路上,反正到处找找不着,只好认倒霉了。别是咱们宿舍风水不好吧?”

唐宁说:“风水不好,那怎么办?”

石金雅说:“我听人家说,风水不好的地方都要挂个照妖镜来冲一冲的。不如咱们也在门上挂个镜子吧,辟一辟邪说不定就好了!”

朱莎怀疑地说:“挂个镜子管事吗?”

这回唐宁倒是没有跟石金雅对着干,听了她的话,马上自己贡献出一面小圆镜子,然后张蕊找了块砖头,从系办公室的墙上偷偷拔了颗钉子,在门上钉了个钉子,然后把唐宁的圆镜子挂上。

晚上孟欣欣回来看到这面镜子,听了唐宁说原委,想起自己好像也隐约丢过些钱,因为数目不是很大,也就没有嚷嚷出来。大家更觉得有挂“照妖镜”的必要。

挂上镜子后,大概是心理作用,大家觉得很长时间都没有再丢什么东西,更加庆幸自己做了明智的选择,及时挽救了宿舍的风水,尤其是唐宁,暂时放弃了对石金雅的敌意,有时候跟她也有说有笑的了。

朱莎她们宿舍门上挂上镜子后,别的宿舍也有丢了钱丢了东西的,听了唐宁绘声绘色地说起这挂镜子的重要性,纷纷如法炮制,都在门上钉了一面镜子,方的、圆的、椭圆的、菱形的,什么形状的都有,直到宿管会查卫生,明令禁止在门上挂镜子,大家才有所收敛。

“照妖镜”被没收之后没多久就到了五一了,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朱莎感觉好像春寒才刚过去没几天,盛夏就已经到来。春装已经热得都穿不住了,大家都换上了薄薄的夏装。唐宁、石金雅是早就换上了裙子了,据张蕊目测她们穿的都是有名的大品牌,看着好看,价格可不便宜。

朱莎问:“老大,她们是去的城乡和翠微吗?”

张蕊看她一眼:“那可不是。城乡撑死了也就是块中老年妇女的乐土,可入不了唐宁石金雅的法眼,你没听唐宁说啊,她先是血洗了她老爸,然后再血洗了赛特和燕莎。呵呵,温州人怎么那么有钱。我要是有个有钱的老爸,我也去血洗一回燕莎。可惜,我爸妈为人悭吝,每个月只肯给我300块钱零花,多余的花费一毛不拔,全都要靠我自己去挣。”

朱莎忽然想起流传已久的两句顺口溜“购物两大傻,蓝岛和燕莎”,她们居然去这两家血拼,真是有够烧包。

张蕊看朱莎在那摇头像个恨铁不成钢的教书先生,一下子笑出了声:“莎翁,尔有何高见?”

朱莎摇头晃脑地说:“依在下愚见,此风断不可长!古人云:‘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正所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唯艰’……”

朱莎还在这边咬文嚼字,张蕊已经在那边笑得不成了,她没等朱莎掉完书袋就马上问:“莎翁,要是给你这么多钱,你去不去血洗燕莎?”

朱莎马上干脆利落地说:“去!怎么不去?只要给我足够多的钱,我保证我不但要血洗燕莎,还要把它灭门!”

两人自娱自乐地尽情yy了一阵才拿着饭盆到食堂去买饭。

走在路上,张蕊忽然对朱莎说:“朱朱,你看那边,那个男生简直帅得令人发指!”

朱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倚着路边的一棵高大的梧桐树站着,耳朵里塞着耳机,不时地往教学楼的方向张望着,似乎在一边听音乐一边等人。

朱莎只觉得那个男生帅是帅,但有种过分yīn柔的感觉,她脱口而出:“我没觉得他有多帅,不过说他漂亮倒是称得上。”

张蕊已经眼放桃花了,她语气陶醉地说:“我要得到他!”

朱莎觉得像听天方夜谭一样,她赶快推推张蕊,让她从迷醉中清醒:“喂!老大!你不是说真的吧?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张蕊回过头白了她一眼:“我不会去打听吗?这么帅的帅哥我不赶快下手,等到别人也下手了就晚了!”

朱莎简直被她打败了,她努力想让张蕊明白自己在干什么:“老大,也许人家有女朋友?也许他有不为人知的怪僻?也许他有隐疾?也许……”

张蕊不耐烦地打断她的长篇大论说:“你就知道也许,也许!你什么都好,就是过分谨慎!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跟踪他了。”说完,她把手里的饭盆往朱莎手里一放,“帮我买饭,你吃什么,我吃什么。回来给你钱。”

朱莎看着手里两个饭盆和张蕊远去的背影愣了一会,看来老大这回是在劫难逃了。朱莎一个人买了饭端回宿舍,郝静正在换衣服,脱得只剩文xiōng裤衩,看见朱莎回来眼皮也不抬一下,还在继续往下脱。

朱莎几步走过去“唰”地一下把窗帘拉上说:“你就对着窗户换吧,没准对面男生宿舍有人拿着望远镜对着你这五花肉呢,正好饱了眼福。”

郝静正把t-恤往头上套,听到朱莎的话差点岔了气:“你怎么贫得跟张蕊似的?我这是五花肉吗?正宗的美少女胴体。”

朱莎说我没看到什么美少女胴体,只看到白花花一堆肉。

郝静三下两下换完了衣服说:“莎翁,今晚我有事,没时间看书了,你到时候看完了把内容告诉我一下啊?不然做泛读quiz又不会做,求你了!”

泛读作业留的是一周看一本英文小说,上课的时候老师会发一份小试卷,里面是一些阅读理解题,并不是很难,考的都是小说里的细节,主要测试每个人到底看了这本小说没有。这每课一次的小测验是计入成绩的,郝静不愿意看书,就把主意打到朱莎头上,知道她不会拒绝,就从此一客不烦二主了。

朱莎递给她一张纸说:“早给你写好了,拿去吧。”郝静接过纸,匆匆扫一眼放入书包里,说了声:“这下我就放心了,莎翁,谢了啊。”就跑出去了,大概晚上又安排了什么精彩活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朱莎想,如果郝静认为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能让她快乐,她又何必替她担忧呢?毕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晚上大家下了晚自习回到宿舍,只有石金雅在值班看店。石金雅看到大家回来,抱怨说现在租书店生意清淡,一个晚上只有不到五个人来光顾,还有一个翻了一阵,什么也没租就走了,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郝静说:“早就说要扩大规模了,老书看完了可不就人少了?你们老舍不得投入,尽想着产出,这和养只母鸡不喂食光想让它下蛋有什么两样?”

石金雅一时语塞。唐宁趁势就说:“不如这个月别分钱了,拿着这钱买书吧。”

郝静翻了翻装钱的盒子说:“这个月你倒想分钱呢。哪有多少钱可分?总共就挣了不到八十块钱。”郝静翻了一阵突然说:“这钱怎么不对啊?上次我明明记得有60多了,这过了这么久,怎么才不到八十啊?”

石金雅听了忙说:“你记错了吧?哪有这么多?上周我值班的时候才65呢。要不,你再好好数数。”

郝静说:“还数什么数?数来数去也不会再多出来十块八块的。这点钱干什么都干不了,还怎么分呀?”

张蕊从外面回来,刚好听到郝静的话,忙问:“又分钱了?这还不到月底呢?”

朱莎笑道:“分什么分?你没听到郝静哭穷啊?”

几个人议论了一通,也没有好办法,只好把这件事丢下了。过了两天,朱莎见到唐宁和俄语系的一个男生公然出双入对,吃饭上自习都形影不离,也不和朱莎在一块了。

朱莎深觉诧异,这俩是什么时候暗渡的陈仓?唐宁怎么才两三天功夫就有了男朋友?怎么她事先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她随口问刚下晚自习的孟欣欣,孟欣欣更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不过她倒是说了句醒世恒言:“在大学里,爱情是随处可拾的,图书馆、cāo场、食堂、自习室都可以成为爱情发源地。”

她的语气像个饱经风霜的老人,朱莎更觉诧异,她问:“欣欣,你这都从哪听来的?”

孟欣欣淡淡地说:“你没听人家说吗?高中时代的爱情是奢侈品,只有少数人拥有得起,而大学时代的爱情却是日用品,没有会很寒酸。”

朱莎一边翻字典查词一边随口说:“那你我岂不是很寒酸?连个男朋友的影子都没有。”

孟欣欣则不赞同地摇头:“你跟我完全不同,我的一切都被我爸妈设计好了,我必须而且只能按照他们的意志走下去,对爱情我根本不敢奢望,而你的一切都在你自己手中,你什么时候想拥有你就可以有,只不过你现在不想罢了。”

朱莎更是诧异,她放下手中的字典说:“欣欣,为什么我觉得你说话的语气像个七老八十的人?你难道不是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的吗?”

孟欣欣说:“你也看到了,从小到大我不想吃苹果,到现在我不也还在吃吗?我试过反抗我爸妈,但没用,他们认为他们的一切都是对的,我必须听他们的,否则我就会走弯路。在他们眼里,大学恋情最不可靠,今天分了,明天合了,到毕业又得分开,分分合合纯粹是浪费时间。可是你知道吗?我宁愿浪费时间,我宁愿走弯路,我宁愿碰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苍白乏味地活着,大学里一切的精彩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个生活在边缘上的旁观者。”

朱莎默然了,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好拍拍她的肩膀以示有同感,反倒是孟欣欣,很快从这种情绪中出来,她自嘲地一笑:“我也不知为什么和你说这么多。从小到大我爸妈就教我不要和人说真心话,不要把自己的心事毫无保留地告诉别人,他们总是教育我要‘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所以我到现在连一个能说真心话的好朋友都没有。也许我今天和你说完了,明天又和你像陌生人一样。”

朱莎同情地望着她:“欣欣,你生活得太压抑了。”

孟欣欣淡淡地说:“习惯了就好了。从小我就是这样过来的。”

两人正说着,张蕊满面春风地回来了。朱莎一见,知道她心情正好,忙随口问道:“老大,战况如何?”

张蕊得意洋洋地说:“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敌方被我的突袭搞乱了阵脚,现在陷入内战中。”

朱莎一听顿觉有问题,忙问:“内战?还有别人?”

张蕊神秘一笑:“当然有。这样才有成就感,不是吗?”

孟欣欣被她们的对白搞得如坠云雾中,根本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不过依她的性格一向是不肯多事的,她拿起脸盆到水房洗漱去了。朱莎才凑近了小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小白还有别的女朋友?”

张蕊沉吟了一回说:“也不能说是女朋友,只是还在暧昧阶段,被我横插一杠子之后,她就急了,给了小白一个大嘴巴子走了。小白现在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呢。”

朱莎哭笑不得:“老大,算了吧,人家有女朋友了,你这样强扭的瓜也不甜啊?”

张蕊显出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姿态,傲气冲冲地说:“我就不!公平竞争,谁赢了谁得到小白!”

朱莎摸摸张蕊的脑门说:“老大,你没发烧吧?我怎么觉得这话不应该由女生来说呢?小白再好,也没好到要两个人抢的地步啊?”

张蕊一拍桌子:“本来我也没觉得他有多好,但现在有人竞争了,我就非得赢不可!”

朱莎无语,赶上这么一个一根筋的主,她还能说什么呢?

第24章

第24章美女和狗不共戴天

五月过到一半的时候,李洋终于来了一封信。朱莎想起从开学以来他就没来过信,不知道他怎样了,去过一次信问情况也很久没有得到回复。她心里有些忐忑,不知道李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想他并不是一个心xiōng狭窄之人,以前也不知道被她粗暴对待过多少次,发生过多少次龃龉,他是一次也没有记过仇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这么久都没有音讯。

李洋的信一如既往,有三四张之多,不过已经没有了上个学期的那么飞扬跳脱,只是报告了自己的一些近况,并解释了两个多月没回信的原因,原来是集体拉到一个保密基地训练去了。

李洋的信到了之后不久,朱莎还收到了一个小小的包裹,她满腹疑惑地去邮局取回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个小小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条手链,黑色的皮绳上串着一颗椭圆形的黄铜珠子,珠子只比枣核大一点,显然是用弹壳打磨成的,上面深深地錾刻着两个大写字母l.y。朱莎反复端详这条手链,不得不惊叹李洋很有艺术天分,这条手链被他做得古朴大气的同时还很精致。

朱莎戴上这条手链后没多久就被唐宁看到了,唐宁一眼见到就非常喜欢,硬是让朱莎摘下来给她看,朱莎无可奈何地摘下来递给她。唐宁拿着手链翻来覆去地看,看到上面的字母脱口而出:“居然是lv耶!做得像名牌一样。”

唐宁拿到手里就不肯放下,磨着让朱莎送给她,说是可以配她新买的那套衣服,朱莎不想送,但唐宁好话说了一箩筐,还把她新买的一条项链拿出来和朱莎换,项链朱莎倒是不稀罕,可是唐宁的面子却不能不给,而且形势逼人,再不答应就显得她过分小气,让人腹诽她一条手链也值得这样斤斤计较。她只得点头应允,心里还是有些惴惴。

接下来几天,朱莎做事情都有些无精打采,总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无端地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仔细想想却又没有头绪,这种不开心的感觉笼罩了她好久,直到月底大家集体去玉渊潭公园划了一次船散了散心才好一些。

划完船回来后不久,石金雅就有几个晚上没有回宿舍睡觉,她回来后带回了一堆新衣服和鞋,说是去了天津的姨妈家。大家从来没有听说她在天津有个姨妈,看她穿戴一新,又拿出个新呼机说是她小姨送的,不免有些好奇,纷纷问她小姨是做什么的。

石金雅一边看大家轮着试她带回来的新衣服,一边心不在焉地说:“我小姨在天津开了家很大的超市,要什么有什么,她又没孩子,老想让我过去陪陪她,所以看见我就给我买东西。本来还有好些吃的,我拿不下了,只好下次再说。”

大家都纷纷发出叹息,为那堆莫须有的吃的而惋惜,羡慕石金雅有这么好的小姨,居然还那么慷慨。唐宁板着脸看大家对着石金雅的衣服鞋评头品足,什么话也不说,拿起书包就出去了,走的时候还重重地一摔门,“嘭”地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

张蕊像被蝎子蛰了一样跳了起来说:“搞什么嘛?出去就出去,不会好好关门啊。”

石金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说。朱莎只是笑笑,郝静心直口快地说:“她这是旧病复发了,上次她不是丢了个新呼机,怎么找也没找着吗?现在看见石金雅有呼机了,想起她那个了,心里有气呗。”

张蕊没好气地说:“心里有气冲别人撒什么呀?自己的东西自己不看好了,丢了也不好好找,现在看见别人买了,心里又不平衡了!”

郝静只是笑,也不接话。石金雅说:“老大,这条腰带怎么样?漂亮吧?送你系吧。”

张蕊连忙把东西扔下说:“送我干什么,我又不缺东西。再说,我从来不穿裙子,要这么漂亮的腰带干什么?你留着自己用吧,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完,张蕊拉着朱莎去看她打排球。路上张蕊纳闷地说:“莎翁,你说好好的,石金雅怎么会想起送我一根腰带?”

朱莎抿嘴笑:“老大,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无意中帮石金雅出了气,她送你个顺水人情,知道你从不穿裙子也用不着腰带才说要送腰带的,不然干嘛不送你个别的你能用得着的东西?”

张蕊恍然大悟:“唉,无意中当了美女的炮灰。你说,这美女为什么心眼总是这么多呢?”

朱莎笑:“美女心眼要是不多的话怎么让男生围着她转?说到底,都是男生惯的。不信你去观察下,美女们都是从小就知道利用自己的女性□的,而且也往往比一般的女孩子早熟。”

张蕊大为叹服:“莎翁,你也算是个人精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竟然看得一清二楚。”

朱莎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你忘了我也是美女吗?美女们的事情我知道得最清楚!”

张蕊不以为然地“嘁”一声说:“别臭美了!美女哪有还梳这样老土的长辫子,穿这样家常的花裙子的?你得赶紧换换了,就算是灰姑娘,她也需要有双水晶鞋的,不然她永远只能在厨房的角落里擦灰,永远也得不到王子的爱。”

朱莎不满地说:“老大,你太夸张了。我哪里老土了?我都是本色演出。”

张蕊拍拍她的肩膀说:“没有演技才本色演出。你有基础,但是缺乏必要的□,所以目前还是丑小鸭一枚。”两人说说笑笑往cāo场走,排球队的人已经开始训练了,张蕊拍拍脑袋让朱莎自便,然后自己就往排球场中间跑了,一边跑还一边点头哈腰地跟教练说对不起。朱莎在后面看得大笑,张蕊回头给她做了个鬼脸就一本正经地训练去了。

朱莎看了一阵,觉得有点无味,正好老卞他们走过来找她,让她帮忙去给一个哥们写篇哲学论文,写完了回头请她吃饭。朱莎问了问要求就又上图书馆去查资料去了。

查完了资料回到宿舍,朱莎看到大家都已经在里面了,围成一堆在干什么。她连忙钻过去,拔开人群一看,原来唐宁手里抱着一只特别可爱的小狗,白白的像个雪团一样,只在右眼有块黑。小狗看起来好乖,像从漫画书里走出来的一样,大家都争先恐后地伸出“狼爪”去摸小狗,把小狗吓得只往后缩。

朱莎忙问:“这狗哪来的?”

唐宁说:“我们刚才在小花园里捡的。”

张蕊摸了一阵小狗才直起身子说:“这么乖的小狗能让你们捡到?不会是趁主人不注意偷偷抱走的吧?”

唐宁脸有点红,还是嘴硬地说:“就是捡的。我和郝静在小花园里坐着,这狗就跑来了。我们等了半天也没看到主人才把它抱回来的。”郝静在一旁也点头。

大家都很喜欢小狗,于是商议把小狗留下来玩几天。到了下午张蕊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小狗虽然很乖,但是给它吃什么它都不吃。看来这是条有教养的狗。大家很郁闷,唐宁抱着这条狗,陪着它一起不吃不喝,就差眼泪汪汪了,朱莎看得好笑,觉得唐宁简直是无病呻吟,没事找事,她提议说:“不如我们把狗还给主人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好好的小狗眼看就要饿死在我们宿舍了。”

张蕊赞同,郝静无所谓,只有唐宁舍不得,死搂着狗不放松,一会儿拿出自己的饼干桶,喂它吃饼干,一会儿把饭盆洗净了,喂它喝粥,不管她怎么折腾,小狗就是不吃,唐宁眼看就要山洪爆发、水漫金山了。大家见势不妙都躲了出去,朱莎也想跑,正巧楼下值班室开了广播叫唐宁,大概是她的男朋友来找她。唐宁一把拉住朱莎,把小狗托付给她,让她千万等她回来再处理。

朱莎抱着小狗哭笑不得。晚上打饭的时候,张蕊回来说食堂门口贴了一张寻狗启事。大家围到启示前一看顿时面面相觑,按上面描述的基本情况大家几乎可以断定找的正是唐宁抱回来的小狗。

大家悄悄地把启示撕了回来,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忍痛把小狗还给主人算了。唐宁尽管嘴上说不肯,但看着这么乖的小狗不吃不喝她也没脾气,只好默认大家的决定。按通知上写的地址,唐宁和郝静担任了送狗大使,简称“狗使”,反正小狗是她们抱回来的,现在要送回去了还得是她们俩才行,也算善始善终了。

唐宁抱着小狗,郝静拿着寻狗启示,两人一路找到狗主人,居然是研一楼的一个男生。回来的时候,唐宁闷闷不乐,撅着嘴。大家觉得纳闷,巴巴地去送只迷路狗给主人,应该赚回来一大堆感谢才对,怎么回来还是这副□脸?

郝静也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说:“那男生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小偷一样,只差没有脱口说出这两个字来了。把小狗接过去连谢谢两个字都没有,这什么男的啊,一点风度都没有!”

朱莎说:“那你们没顺便问问这小狗平时都吃什么?怎么我们喂它什么它都不吃?”

郝静说:“问了,唐宁一见面就问了,就是问了这问题那男生才变了脸色的,他怀疑是我们把狗偷走因为小狗不吃不喝才把它送回来的。”

张蕊摸摸下巴说:“本来也是有这个嫌疑,谁知道你们这么笨,连个‘狗屎’都当不好,感谢没落着,碰一鼻子灰回来。哎,这小狗到底吃什么呀?”

郝静郁闷地说:“它除了牛奶和蛋黄其他什么都不吃!”

朱莎笑了:“原来是只贵族狗,难怪在我们宿舍呆不久。”

第二天,唐宁喜滋滋地又抱回来一只狗,张蕊看见了大叫:“你是送狗有瘾还是怎么的?又弄回来一只狗!”

唐宁一边喂小狗吃东西一边得意地说:“这是老黑送给我的。昨天他听说我喜欢狗就特意到宠物市场给我买了一只!”

老黑就是俄语系的那个男生,是内蒙的,家里好像有个很大的牧场,风吹草低还见牛羊。因为他长得也比较黑,作风又豪放,大家就给他取了外号叫老黑,把唐宁叫小黑,两人合起来叫“黑黑二人组”,老黑人长得虽然像腾格尔第二,但对唐宁却是言听计从,好得没话说,用老黑的话来说就是充分尊重女性。老黑要是送唐宁一条狗,完全有可能。大家都无话可说了,过了半天石金雅问:“你打算把小狗养在哪里?”

唐宁理所当然地说:“宿舍里呗!还能是哪儿?”

石金雅马上沉下脸来说:“不行!我对狗毛过敏!你玩两天还行,长期养可不行!”

唐宁一听急了:“你对什么不过敏啊?我拿束花回来,你说你对花粉过敏,让我摆到门外去,我抱只狗回来,你又对狗毛过敏!我看你是对我过敏才是真的!你巴不得我根本不住在这里才好!”

石金雅语带嘲讽地说:“这宿舍里谁住谁不住的我管不着,但这狗不能住是显而易见的事。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还用我来说吗?你别动不动就把你们的一些个爱情信物都带回宿舍好不好?这是集体的地方,不是你唐宁的私家花园!超过三天这狗还在宿舍里的话,我就举报给楼下的大妈。你看着办!”

石金雅说完,拿起床上的书包就走了。唐宁气得脸色发白。张蕊给朱莎使了个眼色,两人走了出去。张蕊说:“美女如果有心计,就可怕。美女如果没心计,就可怜。石金雅和唐宁,一个可怕,一个可怜。”

朱莎淡淡地说:“石金雅未必可怕,唐宁也未必可怜。两人争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去吧。别人哪管得了这么多事?”

张蕊闻言诧异:“怎么忽然这样看破世情?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人?”

朱莎说:“老大,我原来一直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没有说出口而已。你误交损友,现在悔悟还来得及。”

张蕊夸张地大叫:“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我堂堂一白道少侠已然堕入妖女的彀中,万-劫-不-复-了!”

朱莎被她逗得直乐:“你就作吧,总有一天会有人替我连本带利地清算回来。”

张蕊回复正经:“你是说小白?他哪有那个胆儿?”

朱莎学着她的语气说:“不是公子小白,那就是公子纠,总会有人来治你。到时候我就在一旁等着看笑话。”

第25章

第25章恋爱中的犀牛

唐宁的胳膊到底没能扭过石金雅的大腿,因为宿舍的其他人都在明里暗里支持石金雅,反对在宿舍里长期养狗。唐宁的爱心无处泛滥,只好饱含哀怨地把小狗送回老黑宿舍寄养,反复交代老黑要好好照顾他们的狗“儿子”。

宿舍一干人忍着笑看她在楼下表演“骨肉分离”,肚子里闷笑到内伤。唐宁絮絮叨叨地交代完毕上了楼,看到大家几张抽搐的脸余怒未消,瞪了几眼就脱了鞋爬到床上躺着,把床帘都放下来,打算就此与世隔绝,连朱莎叫她去打饭,她也不理,摆明了是气朱莎不肯公开支持她。

朱莎明白她心里的那点小心眼,但朱莎从来就不是个动物爱好者,再加上小时候还有被恶狗狂追咬到小腿的可怕经历,导致她看见狗就讨厌,不但在心里讨厌,而且四下无人的时候还恨不得要揍它几下才行,狗跟朱莎就是前世的敌人,她如何会同意在宿舍里长期养个天敌?唐宁算打错了主意。

朱莎也没跟她解释,反正她的脾气就是一阵急时雨,下过了就又好了,也不记仇。张蕊一直就说她是缺心眼子,白长了张漂亮脸蛋。

果然,过了没两天,唐宁就从“失子”的yīn影中走了出来,喜滋滋地捧着一缸漂亮的金鱼回来,还挑衅似的对石金雅说:“我看你这回还过不过敏。”石金雅假装没听见,专注地拔自己的眉毛,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唐宁觉得没趣,拉了朱莎来看鱼。

那缸金鱼确实很漂亮,鱼身上带了斑斑点点的颜色,还有长长的鳍。朱莎和唐宁围着看了一阵,赞不绝口。朱莎问:“这又是什么说法?”

唐宁得意地说:“定情信物呗!”

朱莎夸张地呕吐:“你们的爱情比蜜甜啊,这定情信物怎么那么多呢?我没记错的话那只小狗也是你们的定情信物?”

唐宁白了她一眼,拿着东西就问:“你走不走?一会儿澡堂可就没地儿了!”

朱莎赶紧把自己的东西也拿好,两人端着脸盆去澡堂,朱莎边走边说:“你要是跟澡堂的那个gg谈恋爱多好啊,我们就有用不完的澡票了,也不用这么辛苦排队,还要抢地儿!”

唐宁拿起洗澡海绵打她,“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我是这么没品的人?就为了几张澡票跟人家谈恋爱?”

朱莎叹气说:“我记得你某次跟二食堂那个打饭的小师傅套交情,回来还一个劲地夸人家帅来着。后来我们每次去那个窗口,那个帅哥给我们的菜都吃不完。反正你的每段恋情都不长久,这次好歹混个洗澡方便嘛。”

唐宁啐她,骂她自己怎么不去找澡堂gg谈恋爱。朱莎大言不惭地说:“我要找就得找能共度一生的那种,他要足够强大,能给我最大限度的支持和自由,能够在人生的很多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而不是时时拖累我。”

唐宁说:“你说的这种人不但在咱们学校没有,在别的学校也没有。大学里的男生连自己还搞不定,哪里还能支持别人?你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吗?”

朱莎说,要是没有,我就不找。反正不能因为寂寞就去放纵。说得唐宁有些不悦,朱莎知道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太过,有影射唐宁之嫌,让她听了不高兴,赶忙拿话岔过去说:“唐宁你找一理科生当男朋友多好啊,将来他又能换灯泡又能修马桶,还能帮你娘家扛煤气罐。文科生就没这么好用啰!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唐宁说老黑人虽然黑点,但对她无条件地好,就算不会换灯泡修马桶她也认了。朱莎心说你一富家娇小姐,有生以来过的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哪里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滋味啊。

两人磨磨蹭蹭洗完澡回来已经8点多了,张蕊正准备出门,看见唐宁回来就马上来了句:“你的金鱼挂了一条。我发誓跟我没关系啊。它自己葛掉了!”说完,她赶紧背上书包溜了。

唐宁跑去看她的宝贝鱼,真的已经挂了一条,鱼尸漂在水面上,剩下的三条也明显生命力不强,活力一点也不四射。朱莎担心她又要泪飞顿作倾盆雨,赶快拿上肥皂去水房洗衣服了。洗了半个钟头回来,唐宁已经走了,朱莎凑近了鱼缸想再看看,完了,剩下的三条也挂了。她赶快也学张蕊偷跑了出去。

跑到半路上,遇到张蕊,她正心神不宁地在教学楼前的小路上来回遛达,看到朱莎来了,连忙一把抓住她:“看到小白了没有?”

朱莎莫明其妙地说:“我上哪儿看小白去?你自己的男人你不看好了,现在跑了到处乱找了!”

张蕊松了手气恨恨地说:“他太不地道了!找了个借口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自己跑了。”

朱莎苦口婆心地劝:“老大,醒醒吧,小白心里根本没有你,你不要再这样自己折磨自己了!

张蕊执迷不悟,看到一个匆匆而过的黑影又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问:“你看到小白没有?”那个被抓的男生看清是张蕊就说:“好像是朝图书馆方向走了。你去二楼的第四自习室吧,他经常在那儿看书。”

张蕊不好意思地说:“我去找过了,他不在那里。”

那个男生又提供了两个新地址,张蕊还是摇头,最后还是把那个男生放走了。朱莎在一旁看那个被张蕊抓住的男生,高大帅气,斯文俊朗,眉目之间有股难得的清俊之气,比小白的眼带桃花不知强了多少倍,张蕊怎么会就一头扎进小白的迷魂阵里了呢?真是冤孽啊。朱莎在心里唠叨。

张蕊看看这样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就慢慢跟着朱莎往自习室走。

朱莎问:“老大,刚才被你抓住的那个男生是谁?”

张蕊闷闷地说:“是小白他们宿舍的,叫徐轶,经常帮我传递小白的消息,替我带个话什么的。我找不着小白的时候他就帮我分析小白现在在哪里,还告诉我小白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人很好呢。”

朱莎彷佛得到神启:“老大,这徐轶别是偷偷喜欢你的吧?”

张蕊大力否认:“不可能。他们宿舍人说他很纯情的,以前都没谈过女朋友,搞不好还是个处男。”

朱莎用力拍她的脑袋:“老大,这种绝世好男人你还不赶紧收入麾下还等什么呢?小白那种人又花心又yīn阳怪气,根本跟你不是一路人!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你的脑袋简直被门夹了!”

张蕊垂头丧气地听任朱莎数落,一声不吭。朱莎看她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就只想找个东西敲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怎么比花岗岩还坚固。两人走到图书馆,张蕊执意要再上二楼的自习室找找,朱莎无奈陪着她上楼。

到了第四自习室,张蕊马上伸长脖子到处望,扫了两眼,她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小白果然坐在里面上自习,周围坐的都是一堆女生,小白正侧过头去和其中一个低声说着什么,那个女的笑得花枝乱颤。张蕊看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朱莎一看她的脸色,心里暗叫不妙,拉着她的衣角说:“老大!冷静!好女不跟男斗!”

张蕊甩开她的牵制,大步上前走到小白的桌前,小白抬头看清是张蕊,也有点尴尬,张蕊忍着气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等我?”

小白一脸无所谓地说:“我接了个电话后来就回自习室了。抱歉啊,我忘了你还在楼下等我。”

小白身边的几个女生在一旁发出低低的窃笑声,张蕊听得更是妒火加怒火一起中烧,朱莎已经快步走过来,生拉硬拽把张蕊拖出了自习室,避免了一场可以上校报头版头条的桃色斗殴事件的发生。

张蕊一声不吭地让朱莎把她拖了出去,待到了图书馆外,朱莎筋疲力尽,气喘心跳才把张蕊松开。两人一屁股坐在小花坛的沿上,朱莎立刻压低声音骂她:“老大!你怎么这么傻?明知他是这样的人还要这么纠缠下去?求你了!你醒醒好不好?小白这种烂人根本不值得你付出!你在他身上纯粹是浪费时间!”

张蕊站起来,沉着脸对朱莎说:“来不及了,我已经陷进去了。除了我,没人可以这么说他。你要是我朋友,你就别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

朱莎也站起来,冷冰冰地说:“我是你朋友才这么说他。你是当局者迷,小白这种人被女人惯坏了,根本没有长大,他不会有定性的,你等他长大至少还需要十年的时间。你付出十倍的心血来陪伴他长大,到时候他就会嫌弃你人老珠黄。这种人永远把自己看得比别人重要,你在他心里像鸿毛一样轻。算了吧,老大,他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做!”

张蕊不说话,转过身自己走了。朱莎觉得真是万分沮丧。好好的人怎么一谈上恋爱智商就等于零了?连一点眼前的是非都看不清楚,非要把自己碰得头破血流才知道此路不通。她自己没趣地待了一会儿回到自习室,一整晚都心神不宁。回到宿舍,看到张蕊,两人也都一言不发,冷战。

唐宁从外面回来看到宿舍内气场明显不对,左顾右盼了一番发现了张蕊和朱莎的异样,诧异地问:“怎么了你们两个?平时不是好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吗?怎么今天跟乌眼鸡似的,话都不说一句了?”

朱莎“噗哧”一声笑了骂道:“谁跟乌眼鸡似的?你说谁呢?”

张蕊也笑了,看了朱莎一眼,两人又心照不宣地和好如初。张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唐宁说:“刚才老黑来电话了,好像让你去奔什么丧!”

唐宁一听急了忙问:“奔谁的丧?”

张蕊想了想说:“好像是让你去奔小二黑的丧!”小二黑是唐宁和老黑给他们的狗儿子起的名字,张蕊想起来了,这只寄养在老黑宿舍的狗完蛋了!

唐宁咬牙切齿地说:“该死的老黑!早就让他好好地照顾小二黑,现在居然把它给我养死了!姐妹们,抄家伙,跟我去找老黑他们宿舍算帐!”

张蕊和朱莎一听有好玩的了,马上装模作样地一人拿了个扫帚,一人拿了个床扫,跟在唐宁身后气势汹汹地去男生宿舍那边找老黑去了。

到了男生宿舍楼底下,舍管员大妈刚打开广播,唐宁就气冲冲地对着广播说:“老黑!你给我滚下来!小二黑要是死了,我把你埋了!”

不一会儿,老黑拎个藤编篮子下来了,篮子里正是死去多时身体僵硬的小二黑。娘子军三人围着篮子看了半天无语,末了唐宁问:“它是怎么死的?”

老黑摸摸头,又摸摸后脖子,提供了诸多答案:比如,老枪喂它吃“母亲”牌肉干噎死的;宿舍当时放恐怖片它看了吓死的;大家三天没洗脚臭死的,唱了一晚上歌累死的……朱莎听着听着忽然问:“什么叫唱了一晚上歌累死的?”

老黑说它叫了一晚上,老枪听烦了把它关到楼道尽头的厕所里去了。唐宁竖起眼睛问:“然后呢?”

老黑说:“然后早上它掉到厕所的坑里了,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我看它浑身脏了就把它弄出来给它洗了个澡……”

不用说,这只名为小二黑的小狗是洗澡过后着了凉感冒了,惨死在一群丧尽天良的人手里。唐宁听了张蕊的分析,跳起来要打老黑,老黑忙四处求饶。

朱莎看看玩也玩够了,闹也闹累了,提议说不如找个地方把小狗埋了算了,老黑说:“还埋什么呀?又没有铁锹又没有木板,墓地也不好找,那么麻烦,扔到垃圾桶里算了!”又被唐宁冠以“没有爱心”暴打了一顿,责令他立即回宿舍找工具,然后下来埋小二黑,否则跟他“离婚”!老黑吓得不轻,马上利索地上楼找东西去了。

张蕊见怪不怪,朱莎看着觉得新鲜问唐宁:“老黑一直这么听话吗?”唐宁得意地说:“老黑要是不听话谁肯理他?”此言一出,两人侧目,感情老黑在她心里也就比小二黑地位稍高点。

第26章

第26章古董店的买卖

传说,一个女生上大学之后,学得最快最好的,往往不是她的专业知识,也不是英语四六级,更不是托福雅思gre,而是穿衣打扮化妆。一个刚入校的大一女生,经过一年的时间,可能在学业方面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但是她的穿着打扮肯定会有巨大的变化。

这话还真是该死的万分正确。朱莎被张蕊拖着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顶着一头俏皮的短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自己怎么会把好好的一头长发剪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头发剪了也就算了,居然还买了身自己从不穿的牛仔短裙和t恤来配这头短发,真是人一有钱就变坏啊。

她一个劲地往下拽裙子,想盖住露在外面的大腿。张蕊打掉她的手说:“干嘛?干嘛?别拽了!眼睛平视前方!抬头挺xiōng向前走!”

朱莎埋怨地看她一眼:“都是你!怂恿我买这么短的裙子!还这么贵!天哪!我还剪了头发!”

张蕊审视了她一番,然后语带得意地说:“现在不是很好?我给你换了个新形象,保管你回头率100%!你原来留的那叫什么呀!都什么年代了还扎那么长的辫子,你每次洗头不是都抱怨个不停吗?怎么?剪了又舍不得了?给自己买件衣服就像割你的肉一样了?昨晚我还看见你偷偷地翻存折,自言自语地说你已经攒了两千块钱了!你攒这么多钱干嘛?”

朱莎无奈地说:“我跟你不一样,老大!你就光杆一人,爸妈还供你生活费,你打工就是为了挣零花钱,是锦上添花。可我不行啊,我弟弟还在上高中,我爸爸没工作,他们还都等着我去救急呢!我打工那是雪中送炭啊。我不攒着点钱行吗?唉!早知道不听你的了,花了200多了,天啊!”

话是这么说,回到宿舍里,朱莎一照镜子,自我感觉还是很不错的。她穿着裙子到了水房左看右看,看得很满意,但就是不能心安理得,想想自己一家伙花掉了200多块钱,还真是烧包啊,怪只怪昨天自己寄了一千块钱回家之后,心里一高兴正好张蕊又在旁边吹风,说她的这条花裙子很老土,头发也该换换发型了,她听了一激动,拿着钱就跟张蕊去逛街了,之后就是荷包大出血,又是剪头发又是买衣服,最后就是花完钱心疼得只想吐血。

照了半天,郝静跑来通知说老卞在楼下找她有事。她也来不及换衣服就下去了。老卞戴着眼睛在楼门口转悠,看了半天愣是没发现她。朱莎有点害羞,硬着头皮上去叫老卞。

老卞闻声回头看到朱莎,有几秒钟的呆愣,半天才说:“朱朱,没想到你原来这么漂亮。”

朱莎说:“老卞,你什么眼神,我只不过剪个头发换件衣服你就认不出来了?”

老卞扶了扶眼睛,夸张地说:“早知道你这么漂亮我就该追了当女朋友,现在,唉,晚了。”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朱莎失笑:“什么早啊晚的,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你什么时候也没戏。有什么事快说!我还忙着呢。”

老卞立刻从感叹中清醒:“朱朱,你就是这一点不可爱。从认识你那天起,你对我说话就没客气过。哎,最近有一票大的,你干不干?”

朱莎早就习惯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话方式了,她漫不经心地问:“大到什么程度?”

老卞神秘地说:“最近有一女的要考托福,靠她自己绝对没戏,她就找上我们了,让我们帮她找一枪手替考,她愿意出这个数!”

老卞说完伸出一只手,朱莎说:“五百?太少了!”

老卞好笑地看她。朱莎知道他在笑她以前挣五十块钱就乐得不行,也有点不好意思,好在老卞没有继续嘲笑她,只更正说:“是五千!先给三千,考过560分就把剩下的两千也给了!”

朱莎想了想说:“干倒是想干,可就是有风险。”

“废话,没风险人家能出这么高的价?风险与机遇并存,我这是古董店的买卖——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你干了这票大的,省着点花都够你一年使的了。”

朱莎心虚胆怯:“我还是有点害怕。”

老卞说:“这你甭怕,负责联系的这哥们事做得机密,也有经验,保证你不会被查出来。也就是一咬牙一跺脚的事,你干上瘾了,将来搞家教挣那点小钱你都嫌麻烦。”

朱莎犹豫了一下又说:“可我没经验哪?我没考过托福,什么套路也不知道。怎么办?”

老卞一拍xiōng脯:“这好办。只要你答应干就行。我们早替你想好了,让那女的出钱给你报个培训班,你上两个月培训班再考。”

朱莎一听这个,顿时放心了,别人出钱让自己学习,这种好事上哪找去?她答应了,然后跟老卞说:“事成之后,咱们五五分成。”

老卞说:“还是二八吧,你拿八,剩下的二让那介绍的哥们拿,回头考完了他还得负责替你追帐去,也省了你的事了,你就坐在家里等着收钱吧。就这么说定了啊,你回去准备准备,下礼拜一去上培训班吧。”

朱莎说:“这么快?我都还没安排好。”

老卞已经往前走了,听了朱莎的话又停住了:“把家教什么的烂七八糟的事先往后排排,考完了这个托福再说。回去也别嚷嚷,保不齐人家就给你把这事给捅到系里去,让那帮傻逼知道了又得找你谈话。”朱莎连连点头,待老卞走远了才连蹦带跳地上楼,感觉这钱彷佛在向她招手。

到了宿舍,张蕊还没出去,正坐在床上转一支笔,一边转一边喃喃自语。朱莎走过去问:“老大,你干嘛呢?”

张蕊头也不抬地说:“请笔仙。算算我和小白的姻缘。”

朱莎结舌:“你没开玩笑吧?大白天的装神弄鬼?”

张蕊不耐烦地说:“你懂个屁。不要打扰我。我忙着呢。”

朱莎一边收着窗外的衣服一边说:“你就作茧自缚吧。本来只是个开玩笑的事非要把它弄得跟真的似的。到时候吓死谁。小白又怎么你了?告诉我,我铁指神算帮你排解排解,不比那个什么笔仙强多了?”

张蕊转了一阵笔,把它扔到一边,自己往下一躺,轰然倒在床上,把朱莎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她,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头重重地撞在铁栏杆上,痛得呲牙咧嘴地叫。

朱莎一边给她看伤口一边说:“又是受什么刺激了?刚才和我出去逛街不还好好的吗?”

张蕊闷闷地说:“没有,是我自己觉得不平衡。我对他那么好,他始终对我不冷不热。要是他对我没意思,我也就算了,可是偶尔他又露出那么一点温柔来让我能感动半天,感动完了又是冷漠。正当我要放弃,他又忽然对我好起来,又是电话又是传呼,还到教学楼下等我下课。完全不记得他从前是怎样漠不关心。我能怎么办?他的生日,我早早地就做好准备,生怕忘记了,到了日子又是蛋糕又是礼物,而我的生日他却根本不放在心上,有一次他送我一个茶杯,就是大街上随处可以看到的小摊上买的那种两块钱一只的东西。我不是嫌东西便宜,我难过的是他那种草率的态度。我在他心里一丝分量也没有。有时候我很恨他,为什么不干脆让我死心算了,这样不冷不热地拖着算什么?”

朱莎问:“我记得你原来说他还有个女友在暧昧着?”

张蕊更加烦躁:“早就吹了。那个女的也受不了他这样忽冷忽热,刚好我□来她就毫不留恋地跟小白say good-bye了。我在想,也许我在干一件有史以来最大的蠢事?”

“你以为你不是在干蠢事?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你知道我对帅男一向没有什么免疫力。”

朱莎撇嘴:“你那说难听点就是花痴。跟免疫力有什么关系呀?小白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仗着自己有三分姿色,谈恋爱就像喝水一样随便,身边永远不缺女朋友。你还自动往上送。”

张蕊恼了:“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这么难听?为什么你对其他人都很客气,对小白又这么刻薄?”

“因为我根本就不喜欢他!看见他的那些花招就忍不住想吐!”朱莎又是一句硬梆梆的话砸过来,砸得张蕊顿时没了脾气,她躺在床上,又忍不住说:“没人让你非得喜欢他呀!又不是让你跟他好!”

朱莎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给她按那个大包,一边说:“看看!又急了不是?自己又在宿舍里抱怨,别人替你说他两句还不爱听!”

张蕊小声说:“你说得也太难听了。”

朱莎按了一阵那个大包,又说:“这次又是为什么?”

“他给我写了封分手信,然后就玩失踪。电话也不接,找人也不见。我去他们宿舍找,他们同学说他住在朋友的出租房去了,这俩礼拜都不回来。”

“然后呢?”

“然后我听了就准备失魂落魄地回宿舍,他们那个室友,叫徐轶的,看我这样子就忍不住跟我说,要我不要再和小白纠缠下去了,他说小白爱人只爱几个月,几个月时间一到,他就厌烦了,马上就会开始避而不见。而且好像现在他又有了新目标。”

“我猜,小白一定是水瓶座的。”

“你怎么知道?”张蕊一骨碌爬起来,头又磕在床栏杆上,再次倒吸冷气。朱莎一边继续把她放倒给她查看新磕出来的包,一边不紧不慢地说:“据说,水瓶男是给宙斯倒酒的那个俊美王子,他最爱的人只有他自己,他风度翩翩,喜欢玩暧昧,在友谊和爱情之间徘徊,就是不肯给你一个确定的说法。他会在你决心冷下来的时候,突然给你热热的一阵风,让你感觉得到,却捉摸不到。”

张蕊惊叹:“太对了!还有吗?”

朱莎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对于水瓶男,千万不能太主动,他总是在你身上寻找新鲜感,一旦他觉得已经熟悉你的气息,就不会再有兴趣。所以,要想与小白交往,你要足够坚强,玩起暧昧来与他不相伯仲。可你做不到,你一点实际斗争经验也没有,只会一往无前和掏心掏肺。”

张蕊躺在床上面无表情:“那谁可以做得到?你?”

朱莎笑:“我只有理论却无实际经验,在咱们宿舍,只有石金雅这样的高手才能把小白制服,她是真正在男女生斗争中成长起来的精英分子,一个小白算什么?比他再厉害的也能对付。哎,小白家里是做什么的?”

张蕊低头说:“他们家是农村的,还有一姐姐和一妹妹,家庭条件也不好,但他家里就是惯着他,什么也不让他干,只让他专心读书就行。”

朱莎一听这个就有气,鼻子里哼了一声,张蕊问:“怎么了你?”朱莎没好气地说:“你看过《包氏父子》这部电影没有?我建议你去看看。”

张蕊莫明其妙地说:“好好的怎么又说起《包氏父子》来?”朱莎不答话,松开手说:“好了,自己小心点吧。晚上去哪吃饭?”

张蕊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说:“我现在不想吃饭。你自己去吧。”

第27章

第27章小白的优点

唐宁的“宠物热”刚刚过去,六月已经过了一大半。朱莎下了晚自习回来,路上三三两两都是难分难舍的校园鸳鸯在表演楼台会和十八相送,□通常在11点,到点舍管员大妈就一声大喝,楼门登时就要关闭,恋人们告别不及,只得花容失色,四处乱窜,简直惊破鸳鸯无数,为此该大妈已被男生列为江湖追杀令头号目标,男生们提起她都恨得牙痒痒的。

朱莎现在一个人形单影只,张蕊忙着攻占小白这个堡垒,没功夫搭理她,唐宁已经有了老黑,也把她扔到一边了,她只好偶尔和孟欣欣一起去上个自习。孟欣欣闲云野鹤惯了,十分不习惯有人同行,约了几次彼此都觉得十分不便,于是朱莎也打消了继续和孟欣欣同进同出的念头,双方于是都松了一口气。

朱莎在6月初的时候也丢过一次钱,不过因为只有几十块,她没好意思声张,怕别人说她大惊小怪,也怕有心人心生嫌隙,但是她心里还是暗暗地有了怀疑,她十分确定她这钱是丢在宿舍里而不是外面,因为她去水房之前把兜里的钱掏出来放到枕头旁,到吃晚饭的时候就不见了。但她不敢明着怀疑任何人,因为这不是一件小事,没有证据,她只敢把怀疑暗暗存在心里,同时自己提高警惕。

六月就在宿舍窗前的蝉噪蟀鸣声中过去,七月的考试季又姗姗来临。朱莎在这两个月里简直累得不成人形,白天要学习复习,晚上还要抽出时间去上那个托福培训班,周末还排了两个家教,往往忙得饭都顾不上吃,匆匆忙忙买两个馒头,带着榨菜在路上吃,脸色苍白得像个鬼。张蕊看她体力透支严重,拉着她去吃了顿大餐,劝她不要这么拼命,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朱莎微笑,点头,大吃大喝,然后吃完喝完还是照样拼命。她没法不拼命,朱虎马上就要上高二了,补课、买复习资料都要钱,家里种水稻,买种子化肥农药,每一样都需要钱,她上个月寄回去的一千块钱很快就没了。朱虎偷偷写信告诉她,父亲由于背了半年多的砖,腰肌劳损严重,已经干不动太重的活了,砖厂尘土飞扬,对父亲的气喘病也是个很大的刺激。父亲不让朱虎告诉她,怕她担心,自己在家里硬扛着。

朱莎看了信,心情压抑,恨不得马上就跑回去看看家里的情形,她又把手边刚攒下的八百块钱马上寄了回去,叮嘱朱虎周末的时候带父亲去看看病,不要再背砖了,她会想办法。

信和钱是寄出去了,但压在朱莎心里的那块大石头并没有减轻。作为一个学生,她能想出什么办法呢?只有自己拼命了。她这时尤其感激老卞,幸亏他给她介绍了这么一个快速挣钱的“工作”,她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考过560分,争取把这几千块钱拿到手。

考完期末考试,朱莎打电话回去告诉家里,她暑假不回来了,要留在学校里挣钱,要朱虎放假了也别放松,好好学习,照顾好父亲。

这个假期留在宿舍里的人真不少,除了唐宁一考完就坐着飞机回了老家外,孟欣欣也回去了,她父母不放心,来电话催她早买票早回家,尽管无奈和恼怒,孟欣欣还是打包了行李回家了。

张蕊是市区的,离学校本来就不远,在得知小白也不回家之后,她也隔三差五地就往学校跑,郝静更是全心全意放在搞家教挣钱上,一个人接了5个家教,一周7天都在外面跑。也不知她怎么那么喜欢给人讲课。朱莎告诉她自己讲着讲着就口干舌燥了,她怎么会讲10个小时不嫌累?

郝静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她半天说:“谁让你两个小时都讲课了?你不会讲15分钟,让人做半个小时的题,然后再拖一拖?两个小时你最多讲1个小时的课就行了,其余让他自己练呗!”

朱莎吃惊地说:“这可以吗?会不会对不住人家家长?人家出了钱让我们辅导,我们就这么糊弄人家?”

郝静没好气地说:“那你就自己受累吧。”她说了两句,看看表又到另一个家教的时间了,赶紧拿起课本试题匆匆忙忙往外走。

宿舍里虽然走了两个人但一点也不寂寞,每天晚上大家回来因为已经错过了食堂的饭点没有晚饭吃,就变着法子弄吃的。张蕊从家里弄来了一个简易的酒精炉和几盒固体酒精,点上火以后虽然火苗比蜡烛大不了多少,但总算有了最基本的烹饪工具。

光有了火还不行,石金雅又贡献出她多余的一个不锈钢饭盆做锅。郝静从外边做家教回来带回一兜子黄瓜西红柿,朱莎没什么可贡献的,就上超市买了五连包的方便面一大包,大家每天回来了就在宿舍里煮方便面吃,里面还放些黄瓜西红柿片什么的,味道居然还很鲜美。煮面的香味传到了整个楼道里,惹得附近宿舍里没有回家的人都抽搭着鼻子寻找香味的来源,朱莎她们边吃边窃笑不已。

吃了两周的方便面后,大家有些腻了,于是开始商议买些毛豆花生什么的,每天加点盐煮着当宵夜吃。毛豆花生加了盐吃起来有一股清香味,但比较麻烦的是这两样东西都极其难熟,要费掉两盒酒精才能煮熟一小锅,于是尝试了一下还是放弃了,继续每天煮面,然后往里面加些匪夷所思的新东西,有时好吃,有时难吃。不管味道怎么样,大家每天都照样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分工合作,刷碗的刷碗,擦桌子的擦桌子。每天晚上的聚餐算是朱莎黑暗生活唯一的亮点。

朱莎做完家教回来,坐在公共汽车上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张国荣复出后第一张大碟《宠爱》里的老歌《一辈子失去了你》,闭上眼睛享受这令人心碎的旋律,差点坐过了站。

回到宿舍后,朱莎还沉浸在悲凉的音乐声中不能自拔,抬头看见张蕊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床边发呆,眼睛里似有泪光闪烁。朱莎吓了一跳,几步奔过去摇着她的肩膀问她怎么了,张蕊慢慢回过头说:“莎翁,去不去看演唱会?”她边说边无力地晃晃手里的两张演唱会的门票。

朱莎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周华健的个人演唱会。她急切地问:“你怎么弄到票的?现在这种场地票不是都炒到几百块一张了?”

张蕊有气无力地说:“从我表哥那里拿来的。他们自己也搞了个摇滚乐队,逢演唱会必去的。”

朱莎更是吃惊了:“逢演唱会必看那得多少钱?每张票最少也要一两百。”

张蕊淡淡地说:“钱对他们来说算什么?他们乐队里那几个人个个都是高干子弟,现在住的房子都有警卫守门,祖父一辈的老家伙抬出名字来不是老将军就是民主党派政协委员,他们玩个摇滚看个演唱会算什么?就算他们不说也有人双手把票送上。再说,他们自己还挣钱,在酒吧里驻唱,一个晚上好几百。”

朱莎不问了,过了一会儿又说:“你怎么不和小白一起去?”问了以后才后知后觉,张蕊准又是在小白那里碰了壁,自己回宿舍一个人生闷气。果然,张蕊听到小白的名字马上就呸了一声说:“别跟我提那个混蛋!你去不去?不去我把票给别人了啊!”

朱莎赶快点头如捣蒜,换了衣服拿了书包和张蕊一起出门。上了车之后,张蕊沉默不语,脸色yīn沉,朱莎看她这样不开心知道她此时心中十分难受就说:“老大,告诉我,小白又怎么你了?你这样不开心,我替你找他算帐去!”

张蕊沉默了一下才说:“唉。你那两下子就算了吧。帮倒忙。你知道,小白是法语系专科班的,马上就要毕业了,他打算考专升本,已经复习很久了,我看他基础不行,想帮他一把,就跑了很久找了很多人才给他弄到咱们学校专升本历年真题,打电话呼他,想约个地方让他来拿,结果,这个死人!哼!”

朱莎问:“他没来吗?”

“还不如不来。他先是推三组四地说忙不肯下来,后来百般不情愿地下来了,看见我就没有好脸色,问我到底有什么事,没事他就要走了。我忍着气把真题递给他,连谢谢也没有一句,就说回头把钱给我。我把演唱会的票给他看,他也面无表情,问他去不去,他半天才来了一句,要是只给他一张票就不去了,要是给两张他还可以考虑。废什么话?给两张他打算和谁一起去呀?我一气之下就拿了票回来了,就算撕了也比给他强!简直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嗯。”朱莎嗯了一声点头让她继续说。张蕊一边絮叨一边痛诉小白的罪过,说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怎么不说话?”

“该说的我早就说完了。如果你一定要我说话的话,我只会破口大骂,送给他‘极品’两个字!”

张蕊气结:“你这两个字还是留给自己用吧。”

朱莎露出无辜的表情:“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不说话也不行,一说话还要被堵回去!反正你不要在我面前说小白的罪恶史,我听了只会比你骂得更凶!”

“你就不会安慰我一下,说他其实也有优点什么的?”

“小白的优点无非是长得漂亮,举止斯文。他除了漂亮还有什么?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吗?有傲人的学业成绩吗?有任何看得出前途的希望吗?什么都没有,只有你这种突然发痴的人才会去喜欢他。”

“算了,算了,你别安慰我了,你这纯粹是给我添堵来了!”张蕊气得语无伦次。好在工体已经快到了,两个赶快下车往里面走,从门口如苍蝇附体的黄牛党们中间挤过去。

第28章

第28章天籁之音

事实证明,强扭的瓜果然不甜。事实还证明,公子小白果然不是张蕊的良配。无论她怎么努力,始终打动不了小白的心,而她自己的玻璃心,简直碎了一地。大二刚刚开始,还没到国庆节放大假,两人的恋情就正式宣告结束。

张蕊在小白那里碰壁而回,脸色简直yīn沉得能拧出水来,眼睛红红地对朱莎说:“你说我怎么那么犯贱呢?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喜欢上个男的,就差把心都掏出来给他了,他还不把我当回事!我在他心里的地位真是比小强还不如!唉!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朱莎吓了一跳忙说:“老大,不至于的吧?你又不是文艺女青年,别那么酸好不好?”

张蕊郁闷地说:“我要真是女文青现在也就好了,写两首诗,发点感叹,伤春悲秋一番也就丢开手了。问题是我不是,我现在特难受,特想不开,特想一头撞死算了。”

朱莎说:“那就有点严重了。老大,你要真的特想不开,不如我陪你喝酒去?人家电视里演的失恋了都是喝酒买醉,然后大吼一顿就好了,说不定买醉的同时还有别的艳遇什么的,也算因祸得福。走,咱们喝酒去!”

张蕊一愣,笑了:“你行吗?别刚来半瓶啤的您就含笑半步颠了,到时候我还得把你拖回宿舍去,那我这肉体和心灵可就受到双重折磨了!”

朱莎xiōng有成竹地说:“放心吧!喝不了几瓶啤的喝一瓶还行,喝多了大不了不回宿舍,咱们上马路上遛达去。反正明天是礼拜六不上课。”

张蕊点头说:“行。那咱走吧!我请客。”

朱莎一边拿包一边说:“当然是你请!难道我当你的心情垃圾桶还要我请客不成?”

张蕊难得地笑了:“你们南方人就是心眼多。”朱莎笑了,不计较张蕊是不是又在搞地域歧视,两人出了校门,找了个小饭馆要了几个小菜,然后就在那儿使劲儿喝。张蕊一边喝,一边痛骂小白。朱莎陪她喝,跟她一起骂。

一开始老板还没注意,后来天色越来越晚,两个女孩喝的越来越多,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老板心里有点发毛了,不知这两个女孩是什么来头,于是老板小心翼翼地过来跟看着似乎还算清醒的朱莎说:“小姐,我们要关门了。”

张蕊正端着杯子往嘴里倒酒,听了老板的话就说:“没事,你关你的,甭管我们。” 说完,“啪”地一下朝身后扔了杯子,姿态无比干脆利落,扔完杯子马上倒在桌上装死。朱莎简直窘得也想买块豆腐撞死。

老板看着杯子掉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脸上也跟着抽搐了一下,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说:“你们这老也不走的,我关得了吗我?”

朱莎一看时间不早,想着还是回宿舍吧,于是她招呼老板结账。老板就跟听见天使的召唤一样,赶紧过来了,几乎是用感激涕零的目光看着朱莎然后报出了价格。朱莎回头看看死鱼样的张蕊,推也推不醒,头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悻悻地摸出自己昨天刚拿到的家教工资,恶狠狠地数出几张钞票给老板,然后说:“老大,你给我记着,你欠我120块钱!”

老板找了钱,朱莎拿了东西,张蕊奇迹般地醒过来说:“走,咱们唱卡拉ok去!”朱莎扶着她,自己也有几分醉意,勉强支撑着出了小饭馆的门,两人站在马路上吹风,张蕊伸手就拦了一辆出租车,自己歪歪斜斜地钻进去,把朱莎也拉进去,然后口齿不清地对司机说:“去半生缘量贩ktv。”

朱莎摇着她的肩膀说:“你疯了?那种高档场所我们怎么敢去?我兜里就剩60块钱了!”

张蕊捧着头依旧口齿不清地说:“放心,我带了钱。你看,”她边说边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钱倒出来一张一张地数,数来数去也数不清,只好说:“我有很多钱。我们不回宿舍,我请你去唱歌。”说完又豪气干云地加了一句:“喝了酒不唱歌哪行?我们去k歌!”

朱莎赶紧把她的钱包给她装进衣兜里,此时真是有种上了贼船欲哭无泪的感觉。张蕊还一个劲地摇头晃脑地哼哼,也不知道是在唱一首什么歌,反正完全听不出歌词也听不出调子,她还荒腔走板地唱着。

朱莎听着又想笑,真想把她现在这样子拍下来,到了明天她清醒的时候给她看。要不,打死她也不会相信她喝高了是这个样子,简直丢人现眼。

到了ktv包房,两人也不知唱了多久,张蕊先就困得不行,倒在沙发上准备呼呼大睡,朱莎打着哈欠,也扔了话筒睡觉。

第二天清晨,两人在头疼欲裂中醒来,痛苦得只想拿脑袋撞墙。张蕊呲牙咧嘴地说:“莎翁,看来这喝醉了的滋味并不好受,这酒鬼也不是是个人就能当的。”

朱莎一边按揉太阳穴,一边抱怨:“那你心里好受点没有?”张蕊点头,表示自己从现在起不知道小白这个人是谁。朱莎唠叨了一句“矫枉过正”就跟着张蕊拿了东西往外走。张蕊忽然想起什么事似的问朱莎:“莎翁,昨晚你到底唱歌了没有?我怎么没有印象?”

朱莎抱怨地说:“怎么没唱?我一开口唱,你就叫我把原唱关了,我说没原唱,你就说把收音机关了,总之,你就在不停地捣乱,让我关这关那的!”

张蕊一拍脑袋:“这么说我昨晚听到的天籁之音实际上是你在唱歌啰?”

朱莎白了她一眼说:“我哪知道什么天籁不天籁,反正我跟你一样也唱了一晚上歌!”

张蕊突然停下脚步面对着朱莎,朱莎猝不及防被她吓了一大跳:“你没毛病吧?怎么不走了?”

张蕊眼睛亮晶晶地说:“莎翁!你昨晚唱的是不是英文歌?”

朱莎点点头,感到莫明其妙。张蕊张大嘴低声惊呼:“天哪!天哪!我发现了一个大歌星的苗子!天哪!我要赶快告诉我表哥!震死他!”

朱莎没听清她在低声嚷嚷什么,只是不耐烦地推她走,她一边走一边语气激动地继续低声嚷嚷,手里还不时紧握成拳像喊口号一样举起来挥几下,脚下也不好好走路,走两步就要蹦达两下。朱莎只当她是宿醉未醒,推着她去服务台结了帐然后坐车回学校。

刚一坐上车,张蕊突然说:“莎翁,你再给我唱两句!就唱我昨天听到的那首spice girls 的wannabe!”

朱莎瞪大眼睛望着她:“老大,你是不是真的疯了?这是在车上,好好的唱什么歌呀!”

张蕊回头看一下四周,不好意思地笑说:“哦!我忘了!莎翁!待会儿到了学校,我命令你,立刻,马上,给我唱两句!”

两人一路斗着嘴到了学校,张蕊迫不及待地把朱莎拉到校医院后面的小树林里,然后说:“好了!到地方了!快给我唱!”

朱莎没办法,张开嘴开始轻轻唱:“yo, i-ll tell you what i want, what i really really want, so tell me what you want, what you really really want,……”开头的节奏太快,不适合这样清唱,朱莎唱得有些费力,随着节奏的放慢,她真正擅长的部分来到,她开始变得放松,一边随着节奏摇摆一边唱:“…… if you want my future forget my past, if you wanna get with me better make it fast, now don-t go wasting my precious time, get your act together we could be just fine……”

还没等她唱完,张蕊欢呼一声抱住她:“莎翁!你太棒了!你真是天才!你的声音怎么会这么好听?你以前唱过歌吗?你参加过学校的才艺表演吗?”

朱莎被她的熊抱勒得喘不过气来,她停下来说:“没有!我们很少上音乐课,到了高中我们连音乐书都没发,中午大家一起唱十五分钟流行歌曲。我们学校的文艺表演就是全班大合唱,我当指挥。”

张蕊狂笑:“哈哈!天意啊!”她也不等朱莎反应过来就拉着她往宿舍快跑,一边跑一边说:“走!快回宿舍化妆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朱莎一边被动地跟着她跑一边说:“老大!你怎么了?实在不行我豁出去找小白来安慰你……”

张蕊一边跑一边头也不回地说:“让小白去死!”

两人回到宿舍,朱莎实在受不了张蕊这疯疯癫癫的劲了,甩开她的手说:“老大!我受够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今天你不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我哪也不去!”张蕊一边在自己的抽屉里东翻西找,一边说:“好好!你别抓狂!我马上坦白!先让我把东西找着了再说!ok?”

朱莎满腹疑惑地看她翻,翻了半天她欢呼一声拿出一副细边黑框眼镜。这副眼镜是她去年戴的,一边的镜片掉了她也懒得配,直接扔到抽屉里再买了一副新的。张蕊的近视眼度数并不高,其实不戴眼镜也可以,上大学开始时她就没怎么戴,但她自从认识了小白,为了和俊秀的小白看起来更相称就开始天天戴眼镜了。这下恋情结束了,眼镜也完成使命了。

张蕊把黑边眼睛另一边的镜片也取下来就留着个镜框,然后往朱莎脸上一架说:“好了!大功告成!”

朱莎摘下空眼镜框说:“好了,老大,你疯够了没有?现在可以放了!”张蕊把朱莎按到椅子上坐下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个清华的表哥吗?”

“记得!”朱莎点头。张蕊说:“我表哥啊,他叫罗昊,他们啊组织了一个摇滚乐队名字叫sixteen eyes,就是‘十六只眼’,至于为什么叫十六眼而不是十二只、十四只或十八只什么的,后面再说……”

朱莎快要被她搞得抓狂了,她拿着空镜框敲桌子:“重点!说重点!to the point, ok?”

张蕊赶快言简意赅:“重点就是他们这乐队一共四个人,原来的主唱在今年六月毕业去美国了,他们现在缺一个主唱!”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原来没关系,现在马上就有关系了!你知道,主唱是一个乐队的灵魂所在,而我表哥他们更是非常挑剔,要求未来的主唱不但要英文好,还要外形好,因为他们唱的大部分歌都是英文的,而且又长期在酒吧里驻唱,长得太丑拿不出手……哦,你别抓狂!最重要的一条是声音条件要好,要让人过耳难忘。恭喜你,莎翁,你中奖了!”张蕊一口气说完。

朱莎费了十几秒钟才把她所给的信息消化完,她既没同意也没反对,而是突然问了个莫明其妙的问题:“那你说,他们的乐队为什么叫‘十六只眼’?”

张蕊紧张地等了半天她的答复结果等来这样一个脱线的问题,她顿时绝倒:“那是因为他们乐队四个人都戴眼镜,每个人都是四只眼加起来就是十六只眼了!”

第29章

第29章第十六只眼的加盟

在张蕊的百般鼓动外加金钱诱惑(她把酒吧驻唱的收入说得天花乱坠)下,朱莎终于点头同意和她一起去见她表哥。张蕊高兴得大喊一声“耶!”拉上朱莎就跑,百忙中还不忘把空眼镜框给她戴上。张蕊下了楼在门口的电话亭打了个电话,朱莎出于礼貌没有站得太近,不过她从不远处看到电话亭里的张蕊神情激动,不但大声嚷嚷还在不停地挥手加强语气,也不管她表哥看不看得见。张蕊说了大约一两分钟就把电话挂了,然后跑到朱莎那里说:“行了,走吧!咱们现在就找他们去!”

两人在校门口坐上车,中途又换了两趟车好像走了无数的路才终于到了张蕊说的地方。朱莎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巨大的仓库,不知原来是用来干嘛的,仓库外停着一辆旧的草绿色军用吉普车。她有些迟疑,不敢进去。张蕊走了两步回过头说:“走啊?他们就在里面!”

朱莎说:“老大,不知怎么着,我忽然有些害怕。”

张蕊自信满满地说:“怕什么?有我呢!快走吧!别看这儿破,可地方大,人又稀少。他们练歌的时候不喜欢人打扰,通常会跑到郊区僻静的地方或者旧仓库什么的。不要再犹豫了,跟着我走吧!”

朱莎又说:“张蕊,你会不会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自信?我是说,你对我是不是估计过高?我其实没那么……”

张蕊打断她:“不会!相信我,我表哥他们听到你的声音只会更加惊艳。”朱莎不自信地摇头,一步一拖地跟在她后面走,走近了才听见里面传出乐队合奏的声音和一个悦耳激昂的男生在唱歌。张蕊放开她,跑去用力把大铁门推开,里面的音乐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着门口的两人。朱莎有点尴尬,张蕊满不在乎地走到仓库空旷的大厅中间对着那个身材修长、怀抱吉他的男生说:“罗昊!你看,我把你要找的人找来了!一块真正的未经雕琢的美玉!”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朝后一指朱莎。众人的眼光都定焦在朱莎身上,朱莎被她夸张的话弄得满脸通红尴尬到不行,又不好马上辩解,只好点了一下头勉强说了声:“hi!”

罗昊对张蕊打断了他们的合练显然极为不满,他放下吉他走过来说:“你最好对你说的话负责!不要每次都留个烂摊子让我给你收拾!”

张蕊听见他这话又不乐意了,马上跳起来回骂:“什么叫每次都留个烂摊子给你?你给我收拾过几次烂摊子你就敢这么说?我告诉你,罗昊!你才要对你说的话负责!自大狂!”

旁边留着长发的贝司手小丁一看这对表兄妹又有爆发战争的迹象赶快出来打圆场:“算了,算了!小蕊,你表哥最近心情很不爽,老刀去了美国,整个乐队没有了主唱,做什么都没有味道!大家都少说两句算了。你来介绍你的朋友吧!”

张蕊才想起她的使命是什么,赶紧把朱莎拉到身边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朱莎,我听过她唱歌,简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声音简直太好听了,比起你们学校那一帮装腔作势的花痴女粉丝强太多了!”

小丁笑着伸手过来:“我叫小丁,是乐队的贝司手,”又指一指不远处留着大胡子的男生:“这位天恩是键盘手,不过不要被他的胡子吓到了,他今年其实才21岁。”那个大胡子天恩朝她俩挥了一下手,继续埋头键盘中。小丁又一指身旁这位臭着脸的罗昊说:“这位就不用我介绍了吧?他是张蕊的表哥又是乐队的吉他手兼音乐创作人!”

罗昊不耐烦地打断小丁营造的和乐融融的亲民氛围说:“你丫有完没完?”小丁瞪了他一眼说:“不要吓到小妹妹!”说完又继续挂上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问:“现在我们都已经认识了,我可以叫你朱朱吗?”

朱莎点头,还好不是叫她莎莎,这个亲密的名字只有自己的家里人才可以叫的。小丁又笑眯眯地问:“你有英文名字吗?”

张蕊抢着说:“有的,她的英文名字叫lisa。”

小丁皱了皱眉头说:“lisa,这个名字也不是不好,只是不够响亮。可以换个名字吗?比如叫sarah或selina什么的……”

罗昊再次重重地拨弄了一下琴弦打断他的话:“你废话完了没有?你以为你这是在泡妞呢?赶紧说正事!”

天恩已经在那边高台上行云流水地弹奏出一曲快节奏的背景音乐。小丁知道两位同伴的脾气显然不是太好,而且对他的忍耐力已经到了极限,赶快板着面孔说:“好了,朱朱,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朱莎点头,张蕊抢着说:“可以了!”

小丁拿好他的贝司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们从最基本的开始好吗?”

朱莎点头,不知道他所谓的最基本的是什么意思。一旁的罗昊早已不耐烦,沉着脸问:“你会什么乐器?”

朱莎不知所措地看张蕊,张蕊忙抢着代她回答:“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们要的是主唱又不是吉他手键盘手贝司手,要会乐器干什么?拉开嗓子唱不就完了?”

罗昊沉着脸没有答理张蕊的挑衅,把旁边谱架子上的一本乐谱递给朱莎说:“你给我们哼唱前面的两小节!”

朱莎心内愤怒,她把乐谱又递回去:“我不会五线谱!”说完眼睛直视着罗昊,迫使他低下头来。

张蕊早已不满了,拉着罗昊的衣襟问:“喂?你干什么?”小丁见势不妙忙又过来救火:“算了,算了,罗昊,你别再挑三捡四的了,连我都受不了你这臭脾气!朱莎,你还是给我们随便唱一段吧。”

从进门到现在,罗昊就没有正眼看过朱莎一眼,更别说打个招呼了。朱莎受不了这冷淡准备掉头就走,张蕊拉着她小声央求她唱一小段,把她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臭表哥给镇住,不然白白被他们小瞧了。朱莎也很想出出xiōng中这口恶气,倔劲上来了,立马不管不顾了,对小丁说:“你会弹吉他吗?我需要伴奏。spice girls 的wannabe。”

小丁推推正满脸不高兴的罗昊示意他伴奏,罗昊抱起吉他开始拨弦,朱莎跳过一开始的快节奏,闭上眼睛直接进入□部分:“…… if you want my future forget my past. if you wanna get with me better make it fast. now don’t go wasting my precious time. get your act together we could be just fine……if you wanna be my lover,you gotta get with my friends. make it last forever friendship never ends. if you wanna be my lover,you have got to give. taking is too easy, but that’s the way it is……”。

一曲已毕,朱莎睁开眼睛,看到面前的几个人几近痴呆的表情,不禁有些害怕忙看向张蕊,示意要她解释一下到底出了什么错,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小丁率先醒悟过来,一拍张蕊的肩膀:“太棒了!真的是天籁之声!一种透着原生野性的纯净的声音,非常有穿透力,真的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声音!”

天恩也从键盘中抬起头来点头赞叹,刚才他在朱莎开唱后不久就自动弹奏起来为她伴奏。

张蕊挑衅地望着她的表哥,说话也毫不客气:“有的人仗着自己会弹两手吉他,会作几支烂曲子就尾巴翘到天上去了,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哼!我们才不稀罕!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莎翁!我们走!”

小丁和天恩赶紧把两人拉住。罗昊收起吉他,面无表情地说:“一千块的介绍费我明天会打到你的帐户里去,你现在可以滚了。”

张蕊一听这个喜形于色,不顾朱莎的怒目而视,马上乖巧地说:“好,好!我们马上消失!别忘了你答应过的,一千块介绍费一分不能少。”

罗昊走到朱莎面前说:“她留下,你可以滚了!”

张蕊马上跳到朱莎身边摆出保护性的姿态说:“那不行!我是她的经纪人!我要随时跟她在一起!她在我在,她走我走!”

小丁在后面爆出大笑,他毫不客气地说:“小蕊,你当经纪人算了吧。好人都得给你带到沟里去!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们开车来了,回头我们把你的朋友送回去。”

朱莎十分紧张,她生怕张蕊不讲义气把她扔给一群陌生人,连忙求救似的看着她。张蕊收到朱莎的信号,知道她不习惯跟陌生人相处,又强硬地说:“不行,我起码要陪她至少三次,确定你们没危险了才把人单独交给你们!”

小丁正待说话,罗昊已抢在他之前开口了:“行了,随你的便吧!今天你们先回去,下周一晚上还在这里见面,我们要一起合练一下。”

张蕊和朱莎跟小丁和天恩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走出去了。朱莎质问道:“老大,原来你别有用心!你把我卖了一千块钱!”

张蕊立刻心虚地陪罪:“话不是这样说滴!只是顺便的事!原本看他们为找主唱找得焦头烂额的,想帮个忙,刚好又发现你有这种天赋,所以,一举两得的事……”

朱莎说:“我看是一石二鸟才对!既得了介绍费又打击了你表哥!”

张蕊笑:“莎翁,你不要太聪明啊。这样吧,我把介绍费分一半给你?你消消气好不好?”

“你全给我我也还是生气!你看你那个表哥,傲慢得可以,见过骄傲的人,没见过这么傲慢的。简直气死我了!下礼拜一我不去了!”

“莎翁,何必生气?这么傲慢的人最后不也被你折服了吗?我表哥就是这副德性,从小到大我跟他吵了无数架都习惯了。你只管去合练,有什么事我给你撑腰!”

“你会给我撑腰?你看见钱就眼开!”

张蕊唯唯诺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朱莎没了脾气,两人走了一阵朱莎问:“老大,如果你没发现我会唱歌,你会把谁弄去充数?”

张蕊狡黠地一笑:“本来想鼓动石金雅去,她条儿好、盘儿靓,又学过一阵子民乐,拿去凑个数应该不成问题,他们要是看不上眼就再说!”

朱莎怒目而视:“你!你还真是见钱眼开啊!”张蕊忙分辩:“君子爱财!君子爱财!”朱莎泄了气,感觉前途未卜。

两人回到学校已经错过了吃饭时间,张蕊大方地说:“走!咱们上蓉园去!我请你吃京酱肉丝和宫爆鸡丁!”朱莎趁机加价:“我还要铁板牛柳!”

张蕊咬牙同意:“杀人啊你!”两人又说说笑笑地往蓉园走。

第3第0章

第30章危如累卵不自知

周一的早晨,大家又习惯性地赖床,谁都不肯起床去吃早餐。因为有第一节课,不吃早餐似乎不行,于是郝静提议大家划拳算了,输了的那个人就去替所有人买饭。大家对此已经是熟门熟路了,郝静一声令下,从六张床上伸出六只手,手背朝上的只有朱莎一人,她只好嘟嘟囔囔地起了床,穿了衣服去买饭。

张蕊躺在被窝里嗤笑:“莎翁,出手心还是出手背,这是一个问题。”朱莎正蓬头垢面地在拿饭盆,听了张蕊这话没好气地说:“狗屁问题!不管我出什么都是输。”

石金雅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说:“莎翁,这你就需要好好跟大家加强沟通了。饿死事小,沟通不畅事大。”

朱莎磨着牙说:“好!好!现在就过嘴瘾吧!待会我买几个大馒头回来,好好让你们嚼一嚼!”说完,拿起几个饭盆就走。

大家在她身后追着喊:“我要炸糕!”“我不要豆浆!”“我要两个鸡蛋!”喊声此起彼伏,朱莎听得好笑,这个时间了还挑剔,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吃的?只能是食堂剩下什么就是什么了。

到了食堂,果然只剩下馒头咸菜和一点冰凉的稀粥,鸡蛋不见踪影,包子炸糕更是一开始就没见过。朱莎只好把剩下的东西各买了一点,端着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大家已经起床梳洗,石金雅又霸占了大半个桌子在化妆。吃完早饭,大家准备去上课,唐宁躺在床上不起来。大家对此已经习以为常,纷纷视而不见,各自走人。

到了教室,朱莎刚找了位子坐下,宣委拿了一大摞信走过来,递给朱莎一封。信照旧是朱虎写的,报告父子俩的近况。前面介绍了些自己的现状和学习情况什么的,总之让朱莎放心,他没有虚度时光。同时他也对朱莎寄回这么多钱感到很惊奇和担忧,因为他觉得朱莎肯定是在节衣缩食的同时拼了命在打工,他让朱莎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这么拼命。

朱莎感到很欣慰,觉得弟弟真是长大了,懂得心疼人了。上次老卞介绍她考完托福后不久,成绩很快就出来了,580多分,雇主痛快地就付清了尾款,也省了老卞他哥们追帐的麻烦。朱莎拿到四千块钱后马上就给家里寄了三千。剩下的一千留下来当了生活费,顺便还清了上次把所有钱寄回家后导致生活费断档而欠张蕊的两百块钱。

朱莎拿了钱松了一口气,要请老卞他们这一干负责联系疏通的人吃饭,老卞不肯,借口大家都很忙就算了。朱莎一直心里觉得很不好意思,觉得欠了老卞很大一个人情而又没地方报答。

朱莎原本以为老卞是因为跟她一样家境贫寒才不得不这么努力挣钱,后来才知道老卞家里是当地的望族,他母亲是还是县教育局长,他完全是挣钱有瘾,根本不是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难怪朱莎的这点鸡毛蒜皮的感谢酬金他不放在眼里。有次闲谈老卞告诉她,他高考前三天因为打架被学校开除了,他妈妈托关系给他找了个委培的名额让他不用考试直接去上一所普通大学。结果他硬是不同意,就要参加高考,而且高考的时候还超水平发挥,竟然没用他母亲帮忙,自己考上了f大,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这大概是老卞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他提起来都有点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兵不血刃地涮了他们那个“傻逼”老师一把。

上完课出了教室,朱莎好像看见一帮人又进辅导员办公室去了。她有点奇怪问张蕊:“老大,你说301宿舍的那帮人为什么总是往办公室跑?有那么多事要找老师吗?我怎么没有事?”

她这一言既出登时提醒了张蕊,张蕊有点紧张起来,带着朱莎偷偷溜到办公室的门口去看,果然看见几个女生围着辅导员在说笑,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张蕊看得脸色很不好,朱莎偷偷地问:“怎么了?老大?有什么不对吗?”

张蕊也不说话,拉着朱莎下了楼走到僻静处才说:“这事要糟。看样子潘颖和谷琳这两个小丫头有企图。有风声说她俩瞄准咱们俩的位子在活动。前些日子咱们都得了系里和院里的奖学金,她们醒过闷儿来了,在拍辅导员的马屁,想把自己活动上系学生会去。”

朱莎担忧地问:“她们光靠拍马屁就能上吗?”

张蕊说:“当然不是光靠那些,你以为大学就是一方净土啊?辅导员也势利着呢!看谁对他最有利他就向着谁,将来保研和推荐工作他都有说话权。潘颖和谷琳家里都是北京的,她们的老爸一个是大老板,一个三甲医院的外科主任,家庭条件都不错,她们成绩也都还可以,又一直在拍辅导员,估计这次改选咱们俩就危险了。”

朱莎心急如焚又不好说,张蕊自己琢磨了一阵又说:“莎翁,上学期有个事我没告诉你。上次咱们民主评议,互评的时候,你给每个人都打了高分,别人可都不领你这情,在几个系干部里,你的分是最低的,301宿舍全体给你打了最低分,咱们宿舍那几个傻了吧唧的家伙也没都给你打高分,是谁我就不说了,免得影响团结。总之,综合统计下来,你的互评分数没上去,后来我在单独给辅导员送统计结果的时候,偷偷给你加了一点。”

朱莎顿时变了脸色,难怪自己成绩排名前三,到头来却只得了个二等奖。自己当时还猜了好一阵子原因,原来真正的原因是这样的,要是没有张蕊,恐怕连末等奖都得不到。现在看来,潘、谷二人瞄准的其实是自己团支书这个位子,张蕊的位子她们一时半会儿还动摇不了,现在自己真正是岌岌可危了。

张蕊看她脸色不好,自己又检讨说:“也怪我,上学期光顾着去纠缠小白了,发生了这么多事到现在才觉察出来。”

朱莎喃喃地说:“这哪能怪你啊?”说了这一句却又没有下句,蹲在花坛沿上傻傻地发愣。

“要不从现在起,咱们也常去去辅导员办公室,跟他联络联络感情,拍拍他的马屁?”

“要我去求他,我死也不去!”朱莎赌气揪了一根草嚷嚷,张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两人待了一会儿怏怏地就散了。朱莎一边走一边想,同是一个宿舍,只是举手之劳的事,为什么她们也不肯给她打高分呢?要知道,她几乎是给每个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打了高分啊。大学真是复杂,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这样想着觉得心里好冷。

晚上张蕊来找她去和乐队合练,朱莎也提不起精神,上了罗昊他们的车,朱莎一直在神游。张蕊上了车后就一直在和小丁聊天,偶尔天恩听到有趣的也插两句嘴,整个车里只有发呆的朱莎和一直沉默开车的罗昊没有说话。

合练其实很枯燥,再加上又有罗昊这么挑剔追求完美的人,四个人的合练进行得异常艰难和不顺利。罗昊已经沉着脸打断了朱莎好几次了,朱莎心里窝着一股无名火,只想找个地方发泄。她唱了几句后又一次被罗昊打断了,罗昊不耐烦地喊“停!停!”然后对朱莎说:“你上过音乐课没有?节奏!知道吗?你连基本的节奏感都没有!不是快了就是慢了!你的耳朵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连节奏都抓不住?你以为你是在你们老家那山上唱歌呢?想快就快,想慢就慢?那还要乐队干什么?”

朱莎啪地一声把小丁发给她的标注了1234567的简谱扔在了地上:“你冲谁发火呢?是我自己要来的吗?我不干了!你们找别人去!”

朱莎说完把脸上的空眼镜框也摘下来往张蕊手里一放,低着头就冲了出去,一边走一边用手背胡乱地抹去眼泪,转眼间就快要走出仓库的大门了。

张蕊也被她的举动吓到了,她对罗昊说:“你真行!我跟她同学一年多了还从没见她哭过,你第二次见面就把她给搞哭了!”

小丁推了推还在发愣的罗昊说:“还不快找人去!一会儿这荒郊野外的迷了路看怎么办!”

罗昊臭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走出去了,其他的三个人也不敢怠慢,赶紧把东西放下也跟着出去找朱莎去。小丁一边走一边小声地跟张蕊嘀咕:“小蕊,看不出来,你这朋友脾气还挺大的。”张蕊说:“是呀,我也没想到,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她发火,以前老以为她没脾气是个老好人呢。”

朱莎倒是没走远,因为正像小丁说的,这里不但黑灯瞎火还是荒郊野外,她两眼一摸黑,什么也不知道,出了仓库的门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火来得莫明其妙,平时自己根本不是这样冲动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居然点火就炸,大概是把罗昊当成了潘颖谷琳她们一类人看待了。坐在门前不远处的小土包上发了一阵呆就看见罗昊出来了,走到了吉普车附近,还在东张西望,大概是在找她。她下了土包走过去,罗昊看见了她,黑暗中他的眼睛灿若晨星,朱莎像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了心脏一样,心里怦然一跳,她抬头跟他对视了一眼,没说话,两人的呼吸都清晰可闻,罗昊最后低声说:“走吧。”

朱莎跟在他后面回到了仓库,不一会儿出去找人的另外三个人也都回来了,大家心照不宣地没再提刚才的事,继续开始。小丁这才学聪明了,遇到朱莎出问题的时候,他就抢在罗昊前面出声鼓励:“没关系,朱朱,已经比前一次好多了。再来一次吧。”

朱莎紧张得手心都要冒汗,她握着小丁给她翻译的简谱,一边吃力地读谱,一边跟着乐队的节奏唱。也不知道练了多长时间,罗昊终于说了声:“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如释重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张蕊跳下仓库里那个高水泥台子,走到罗昊跟前说:“我要为我的委托人争取福利,你们一周只能合练一次,演出只能一个晚上,而且演出费要分至少四成给我的委托人。”

小丁出言反对:“喂!趁火打劫呀你?”还没等他说完,天恩和罗昊就同时答应:“好!”小丁看了看叛变的两个兄弟无可奈何地说:“看来是我枉作小人了。”

大家一同上了车,罗昊开车先送张蕊和朱莎她们回学校。路上小丁问:“今晚你回哪里?我不去学校了,老头子今晚要见我,我得赶紧回家一趟去。”

罗昊说:“我也不回学校了,直接去我住的地儿,天恩去哪?”

被点到名字的天恩从神游中惊醒马上说:“我去罗昊那儿。我老头出国了,这两个星期都没人在家。”

罗昊在校外有一套很小的一居,离学校不远,他父母在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就过户在他名下了,算是送给他的成年礼,朱莎听张蕊说过,他的朋友们一般不回学校就会窝在他那个一居室里,所以他那里永远都挤满了人,而且是男人。罗昊不喜欢随便把女同学往那里带,他独来独往惯了,身边一直没有固定的女朋友。

由于是晚上并不堵车,车子开了四十多分钟就到了朱莎她们学校。两人下了车跟大家道了再见,慢慢地往宿舍走。张蕊看了看表说:“该死!莎翁,跑啊!要关楼门了!”两人拔腿就跑,总算赶在大妈锁门前进了楼。朱莎惊魂未定地说:“老大,四成的演出费会不会太多了?”

张蕊一边喘气一边说:“放心,主唱就是这个价!再说,他们又不缺钱用,把这钱给你正好。”言下之意就是朱莎缺钱用。朱莎听了,心里有点难过,明知道张蕊是为她好,但她这样擅自代替她作决定让她有些说不出来的感受。她不敢再想下去,怕自己会背上一个忘恩负义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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