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百书 - xp1024.com
《流云百书》


楔子·云渊

长生墓,为上古遗留的诸神之墓,数不清的神器,承载了远古的遗愿。

一块比一块高的方尖石碑,从身后的祭坛一直绵延到远方,远方矗立着更大更高的方尖碑,插入云霄。

有些碑文已经模糊不清,有些石碑倒在草地上,散落在废墟里,被杂草覆盖。

它们像威严的守卫,挺立在边境上,守卫身后的云渊。

祭坛之上,长思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庄严肃穆,那是语言无法描述的感受。

身侧,将她带到这里的神谕者说:

“死去的英灵不会再回来,忘川消解了他们,只有伴随千年的神器,能证明他们曾来过人世间。”

“你要找的神器,在其中一个石碑里,石碑里安放着英灵的意志,也放置着那些神器。”

“给你个忠告,不要在云渊境停留太久,否则,你就回不去人间了。”

说这话时,神谕者的白袍和兜帽下的长发一起在风中乱舞,纤细的身材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

她手中提着一盏金线编织的琉璃灯,亮着微弱的光芒,正是它将长思从尘世带到此处。

长思朝她郑重拱手道,“神谕大人,此番恩情,没齿难忘,长思有生之年,定会回报。”

神谕者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一丝动容,语气也很平淡,“长思阁下,您完成云渊的约定即可。”

“多谢。”

那是一件发生在百年前的事情……

我名为百里长思,为荒古战场凝结的先天灵体,如今,是流云宗天剑门的二弟子。

清冷绝尘的师尊,为祝君台上的天剑门掌门,亦是流云宗第九代宗主,被世人称为灼华上仙的百里云影。

师尊在荒古战场寻得我,赐予我名字后,我成为了师尊的第二个弟子,天剑门上下,唯二的弟子。

在我之前,师尊有一位大弟子,我的大师兄,棠君就。

大师兄作为流云宗少宗主,不过百岁,修为已是金丹期大圆满,而我做为灵体,修为才堪堪炼气二层。

入门之后,我听护宗大阵的阵灵说,不久前,棠君就在伏魔大会中诛杀了魔尊,一战成名。

如今修真界中,无人不晓他的名字,以及他那把能一剑息风雨的长剑,虹英。

收徒仪式上,师尊对我说,待我结丹之后,便会为我铸剑。

大师兄是火灵根,剑身鲜红如晚霞的虹英,就是师尊在大师兄结丹后铸造的。

初入剑冢练剑时,大师兄对我说,师父为结丹的弟子铸剑,是天剑门的传统。

在师尊飞升之前,他和我,都要学会铸剑。

天剑门的剑,自然不是普通仙剑。

用天材地宝铸成的仙剑,必须能在剑冢的试剑之壁上留下痕迹,才能赐予弟子。

铸剑之道是条漫漫长路,直到后来,师尊也只收了寥寥可数的几名弟子。

但,待到小师弟学成之后,师尊也没有飞升。

宗门执剑长老之一的红叶对我说,师尊要想飞升,也得在我们这些弟子其一继承师尊的云影剑法,成为天剑门掌门之后。

而到那时,君就将会成为流云宗的第十代宗主。

十年间,天剑门所在的祝君台上,又多了两位弟子。

三师妹洛鸢,小师弟祝君年。

在后山练剑之时,听风生兽风离说,我的三师妹洛鸢,是飞鸢一族的王女。

飞鸢一族,上古凤凰一脉的分支,成年体的力量,能够令百兽臣服。

但是,如今的三师妹,却和小师弟一样,还是个粘人的孩子。

小师弟祝君年,师尊的关门弟子,现在还是个七岁的小孩儿。

但从小师弟的名字就可以看出,师尊对他有多喜爱,不仅同吃同住,还手把手教他练剑。

若不是大师兄已是少宗主,我也即将结丹,怕是也会嫉妒一二。

时光飞逝,已是十五年。

大师兄已至元婴期,我也已是金丹期,半年前,三师妹和小师弟,也一前一后结丹。

这十五年来,不管是内门比试,还是宗门比武,亦或者全修真界的仙宗大比,两位师弟师妹都获得了所有前辈的注意和赞赏。

在师弟师妹的光辉之下,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师尊最得意的弟子,甚至,连修仙的天赋并不是很好。

不过,师尊跟我说,我的冰雷灵根,是整个修真界都顶尖的修仙资质。

但是,如果我不接受洗髓伐骨,洗去其中一个灵根,那么,我的修为将会很难精进。

也因此,师尊还没有为我铸剑。

师弟师妹,已经有了属于他们的剑。

三师妹的剑,名为浮璧,通体泛青,一剑袭来,如在水乡烟雨中,也正适合她的水灵根。

小师弟的剑,名为重明,清冷幽光,古朴典雅,和他的金灵根相配。

和大师兄的虹英一样,皆为师尊赐名。

而我平时使用的配剑,还只是剑冢里的无主之剑。

但我不在意这一切。

我所修炼的天工剑法,以世间万物为剑。

而能配上这本剑法的剑,名为天光。

正是师尊当年承诺为我铸造的剑。

我没等到那把剑,倒是在百年后,将三师妹炼成了剑。

而这一切都要从师尊带回的小师妹说起。

师尊没有举行收徒仪式,直接将她带到云影殿,日夜相伴,师徒情深。

流云宗上下皆知,灼华上仙亲自教天剑门小师妹仙术,同铸双修剑,为她承受天劫,契约护宗降灵,只为有一朝她能得道成仙,容颜永驻,再不分离。

师尊视她为世间唯一的珍宝,任她在流云宗折腾,无论造成多大后果,自有他为她摆平一切。

而师尊唯一摆不平的,只有两位师妹师弟。

为此,他将师弟师妹送到人世间历练。

等我知晓这一切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重来一次,我绝不会让大师兄带着宗门密卷离开流云宗,这样,师尊就不会在寻找他的途中被魔族袭击,从而遇到她。

或者,我跟着师尊一起去寻找大师兄,也能够避免与她相遇,也不会让师尊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而后来的三师妹和小师弟,也不会在历练途中,被魔族痛下杀手,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

如果能重来一次就好了……

云渊境的祭坛之上,听到长思的道谢,神谕者说,“不必谢我,是你的执念,将你引来了此处。当你了却尘世愿时,要在云渊境镇守六道入口一万年。”

“这个约定,将一直跟随你。”

第一章 天剑门

云烟淼淼,雾霭山岚。

自古以来,山至高处必有仙。

流云宗作为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门派,自开宗立派之时,每隔百年就有几名宗门长老飞升成仙。

三界之中,唯一能与之媲美的宗门,只有同样延续了上万年的万仙宗。

流云宗有一百零八峰,天剑门在祝君台上。

灼灼桃花,春山如画,南桥春雪,碧波浩渺。

天剑门只有一师四徒,和流云宗其他门派的弟子比起来,简直少得可怜。

可掌门毕竟是流云宗主灼华上仙,也没人敢对他占用了那么大一座仙山有意见,更何况,他座下四名弟子,不过百岁,都已结丹。

修行并非一蹴而就,灵根与天赋都只是附加作用,最重要的是心境。

心境不稳,再强大的修士,也只能止步于金丹大圆满。

天光水榭的琉璃桌上,一袭雪白广袖流仙裙的少女一手撑在,一手把玩着手中的青色玉佩,美目流转,顾盼生辉。

“长思师姐,难道大师兄真的只能止步于此?”

大师兄不久前,刚晋级金丹期大圆满,如今正在祝君台下的瀑布修行,稳定境界。

没等到答复,白衣少女将玉佩丢在琉璃桌上,走向在床榻蒲团上打坐的蓝衣女子,俯下身盯住她闭着的眼睛。

这么近的距离,她都能闻到师姐身上与师尊如出一辙的梨花香,可师姐对她的气息却毫无反应,睫毛都没有颤抖一分。

洛鸢生得很美,只需一眼,便再也让人移不开眼。

飞鸢一族本就是远古凤凰的分支,继承了凰血的同时,自然也继承了凤凰一族喜欢漂亮东西的个性。

所以飞鸢一族中,越美代表着修为越高。

少女的疑问,并没有使长思睁眼,她害怕在看到师妹的美貌时,会忍不住捏搓她的脸。

于是,她高冷的说,“阿泱,你的境界也不稳,怎么不跟小师弟到云影殿一起修行?”

阿泱,是洛鸢的小名。

云影殿,是师尊在祝君台上的宫殿。

而天光水榭,是长思结丹后,师尊赐下的洞府。

说是洞府,其实还是一座宫殿。

师尊虽然没什么世俗欲,但身为流云宗主的规格,还是一样不能少。

从师尊每一年都要让座下弟子换十二件道服,十二种香玉,十二种坐骑就能看出来。

洛鸢坐在她身侧的蒲团上,姿势也没个正形,愤愤不平的抱怨道,“我可跟他对不上眼,那家伙仗着年龄小,天天待在师尊身边,成何体统?”

长思面色如常,心想你也一样。

“我记得他是五年前入门的,今年应该十二岁,而你除去天劫所减少的年龄,也有五十岁了。”

又不是小孩子,还跟大人争宠?

听到这话,洛鸢瞬间就不乐意了。

她冷哼道,“可我十二岁时,都已经能飞跃云渊境了,虽然差点被神谕者打下来。”

“小师弟是凡胎修仙,和我们不同,师尊很看重他,毕竟他是小师弟,你就多担待点。还有,敢去飞跃云渊境,阿泱,你也太乱来了。”长思叹气道。

云渊境,修真界里无人不向往的秘境。

无论是承载远古英灵的长生墓,遍布仙丹灵液的药池,还是生长万千灵草的仙宝园,都在云渊境之中。

甚至,在传说中,云渊境里,有通往神域的六道入口。

但云渊境的一切秘宝,都不曾被修真界收入囊中。

因为云渊境之主,百年才开启一次长生墓,让寥寥几个人进入其中获得机缘。

而开启的,也仅仅是长生墓。

平时,一旦有人经过云渊境,就会被镇守长生墓的神谕者攻击。

所以长思才会说阿泱乱来。

洛鸢不以为意,她又说,“长生墓里有凤凰一族留下来的神器,我想在下一次百年里,拿到它。”

“距离云渊境的下一次开启,还有九十年,你要把境界稳定下来,否则门内比试中又连小师弟都打不过。”

洛鸢如此气愤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在早晨的门内比试里,剑术输给了祝君年。

没想到小师弟那么小的个头,竟然已经炼气九层了。

十八岁之前应该能筑基,至于结丹,参考大师兄,需要好几十年。

“我不喜欢练剑,也不想学炼器,本来加入流云宗是为了拜入红叶长老门下,做个不用近身战的符修。”

洛鸢说着说着就叹气,“可谁知中途被师尊看中,直接入了天剑门呢。”

长思微微睁开眼,轻声问,“阿泱,你不喜欢天剑门么?”

“喜欢,只是,如果我是符修,是不是就能胜过那家伙了!”

啊,我觉得你心境要是一直这么不稳定,就永远不可能胜过。

长思心里这样想的,说出的却是抚平她情绪的话。

“毕竟只是比试剑术,如果拼修为,他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哼,我自然知道,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剑术啊!”

“我们是天剑门啊。”

长思起身,理了理衣衫,笑着抬手捏她的脸。

啊,炸毛的阿泱师妹真是可爱~

“啊,西街泥哟介酱紫(师姐你又这样子)。”洛鸢起身跟她拉开距离,双手捂着微红的脸颊又问,“你不修行了?”

“晚上再修行吧,快到正午了,我们得去山门放杂役弟子进来。”

长思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有你在我怎么修行。

“师尊总是不答应红叶长老给天剑门安排杂役的意见,长思师姐你每天都要开启降灵大阵,多累啊。”

“这也是一种修行。”长思笑着说。

“哦……”洛鸢心想,你其实是为了见降灵吧。

降灵,为流云宗护宗大阵的阵眼。

除了将一百零八峰护住的护宗大阵,还有一百零八个山门大阵,即使是开启一次山门大阵,也要消耗大量灵力。

师尊对他们说,灵力大规模消耗的次数越多,经脉就越扩宽,修为自然就能升上来。

所以,每一年都会换一个弟子去开山门大阵,山门大阵开启时,会反馈到作为阵眼的降灵那里。

而降灵,是千年之前,天剑门的一位前辈,从云渊境的仙宝园带出来的一株灵草。

红叶长老说,再过几十年,降灵就能化形为人。

不再是一株仙草,而是有血有肉的人类。

“三月未见,你不想见见它吗?”长思问她。

“啧,好吧,勉为其难跟你去看看它。”

第二章 红叶·降灵

洛鸢跟着长思到山门时,突然听到师姐说,“红叶长老来了。”

还未开启山门大阵,怎么知道来人是红叶长老?

洛鸢问,“你怎么知道是她?”

“红叶长老能透过山门大阵看到我们,是很温柔的视线,若你能一直保持心静如水,便能感知到。”

长思将腰间的弟子令牌放在山门前的石台上,一层蓝色水幕显现。

运起全身的灵力,注入其中。

蓝色水幕消失,山门大阵开启。

洛鸢站在石台旁,看着在中心缓缓旋转的弟子令牌,眉眼弯弯,“一下注入这么多灵力,竟然没有一丝异色,长思师姐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长思摇摇头,未做回答,看向了山门左侧作为传送阵的祭坛。

前来送祝君台这个月份额的杂役已经走了,拿着储物玉佩的,是一位坐在玉如意上的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的衣袍上用红线编织着连绵不绝的枫叶,风动之时,衣袂翩飞,红叶起舞。

长思和洛鸢御风上了长长的石阶,朝玉如意上的白衣女子拱手行了一礼,“弟子长思/洛鸢,见过红叶长老。”

红叶长老似是在走神,受了这一礼后才回神,她控制着玉如意靠近长思,将手中的储物玉佩交给她,淡淡的说,“长思师侄,百草溪那边用来做剑鞘的紫雷木已经成熟了,如果决明师兄需要,你就带着阿泱去一趟。”

“明白了,红叶长老。”长思点点头。

“可为什么我也要去?长思师姐一个人也没问题呀~”

身侧的洛鸢表示了她的疑问。

红叶长老伸手捏她的脸,笑了一下,说,“梧桐之实也成熟了,你会喜欢的。”

洛鸢眼睛一亮,兴奋的点点头。

被玉如意挤到一旁的长思想,阿泱师妹是凤凰后裔,自然喜欢梧桐之实。

红叶长老捏脸的力度大了点,洛鸢脸颊微微发红,她委屈的说,“我知道了啦,红叶长老~”

“阿泱,你可不要再跟君年师侄因为剑术打起来噢~”

“这个……”不行!

“嗯?”红叶长老不再捏脸,而是揉起了她的脑袋。

听到语气不对,洛鸢赶紧回答,“我不会了,红叶长老~”

“一旦有珍惜灵果成熟,万宝图会提醒你,你记得要去看。”

“好的,红叶长老~”

红叶长老笑着揉乱了她的头发,“说了多少次,私下要叫我姐姐~”

红叶也是飞鸢一族,虽年长洛鸢几千岁,可在族中,确实是她的姐姐。

洛鸢顿了一下,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好,今天怎么不见降灵和乐陵?”

乐陵,是红叶长老寻宝狐的名字。

“他在翠微山顶帮助降灵化形,所以没跟过来。”

“哦,有点可惜,我还想让降灵给我几粒草籽,让乐陵做香袋呢。”

“下次我带你去栖霞宫,我之前留了几粒草籽,让乐陵教你做。”

洛鸢很开心的点头,“好的,谢谢红叶姐~”

降灵仙草每年都会结出几粒草籽,虽然不多,但只要有一粒,就能够破除幻境。

长思完全插不进话,便在一旁打坐,听到阿泱师妹问起降灵,便来了精神。

降灵仙草的来历颇为传奇。

它主人是流云宗主灼华上仙的师妹,天资聪颖,年纪轻轻便已至大乘,却在冲击渡劫境之时,恰逢伏魔大战。

在当初魔尊肆虐三界,生灵涂炭的情况下,她和宗门内数位大乘境的长老一道前往了战场的前线。

在那之后过了许多年,已经穷途末路的魔尊,打算毁掉魔域的境珠,与前来征讨他的正道修士,以及已经荒凉一片的魔域同归于尽。

境珠一旦消失,魔域也将在百年间湮灭,到那时,大量的魔族末裔便会涌入元气大伤的修真界与人世间,三界又会像万年前的云渊境一样重蹈覆辙。

与此同时,长生墓开启。

当时的决明子还不是流云宗主,也还未被尊称为灼华上仙。

人仙魔三界,数千人去冲六道之门的历练,却只有他和师妹一同突破,拜见了神谕者。

他和师妹愿舍弃在云渊境的机缘,换取对方的帮助,可神谕者拒绝了他和师妹的请求。

自诸神陨落之后,云渊境就一直保持中立。

但魔域的境珠被毁,也会让云渊境受到波及,神谕者便为他们开启了药池和仙宝园。

云渊境之行,让他和师妹一同突破了渡劫境,飞升只一步之遥。

但此时的魔域境珠,已经被魔尊毁掉,三界即将大乱。

辞行之时,神谕者对他和师妹说,只要修复了境珠,便可继续维持魔域的平衡。

而一位上仙的力量,就已经足够了。

如今的修真界里,只有极少数经历过那个时代的隐世之人知晓,当初就是灼华上仙的师妹修复了境珠,但也因此不知所踪。

有人推测她是代替了境珠,也有人说她已经飞升上界,更有甚者认为她已经被忘川消解,也不知道她是否有资格进入长生墓。

当降灵仙草被发现时,伏魔大战已经过去了太多年。

在灼华上仙的师妹前往魔域修复境珠前,它就被她种在流云宗的主峰,翠微峰的山顶。

近百年来,一直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它就跟随处可见的灵草一样普通,若不是红叶长老的寻宝狐偶然经过,恐怕它也不会有生出灵智,甚至聚灵成型的一天。

而这些都是红叶长老的功劳。

红叶长老是听泉谷栖霞宫宫主,宫中皆为容貌出众的女弟子,没有战斗的天赋,因此所修习的仙术也与其他峰的弟子不同,乃是符阵,以及宗门密卷中的【羽织】。

羽织为瞳术,能准确判断一件物品的价值,往往和寻宝狐契约。

而栖霞宫的众弟子,几乎人手一只寻宝狐。

流云宗一百零八峰,每一寸土地都被她们鉴别过,还打上了标记,所有有价值的宝物都一一被记入万宝图,在灼华上仙千岁大寿时献给了他,栖霞宫只留下了一份副本。

过了好些年后,万宝图被灼华上仙赐予了三弟子洛鸢,作为收徒礼。

“我本来打算将你收入我门下,学学符阵和鉴宝,但决明师兄认为你有练剑的天赋,所以直接让你进入了他门下。”

那天,还未等她找到洛鸢,天剑门就已经举行了隆重的收徒仪式。

当她找到时,洛鸢登完了一百零八个攀云梯,正行了跪拜之礼,被决明师兄扶了起来。

从此,洛鸢成了灼华上仙座下的三弟子。

想到那时候发生的事,红叶幽幽叹了口气,心想,也许师兄是对的。

阿泱身为飞鸢王女,不可能一直活在她的庇佑之下。

凤凰要浴火才能重生,阿泱也一样。

第三章 大师兄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祝君台上的春雪化作涓涓细流,融入山林草木之间。

这几天,洛鸢跟着红叶长老去了栖霞宫,长思一直在天光水榭打坐,却未静下心来。

她在想大师兄棠君就的事。

师尊提起过,等大师兄突破元婴,便举行丰仪之礼,向修真界宣告他为流云宗少宗主。

但是,从入门前,大师兄就一直有心事,甚至一度成为他无法结丹的心魔。

师尊说,如果大师兄不能破除心魔,或许就只能止步于金丹。

而下一代的流云宗主,决不能是如此之低的修为。

但是,他还不满百岁,便已金丹期大圆满,未来可期,没必要急功近利。

开启山门大阵的那天早晨,师尊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淡,没什么情绪,但还是有一丝期冀在里面。

一直以来,作为流云一百代弟子第一人的大师兄,被师尊寄予了厚望。

在大多数长老眼里,他已经是下一代宗主。

所以,他越早突破化神,就越能证明流云宗为修真界第一门派。

听说不久前,万仙宗的少宗主突破了元婴,流云宗的长老中便出现了一些扰乱大师兄心绪的声音。

师尊便让大师兄去玄水瀑布之下修行,稳定心境,好突破元婴。

玄水瀑布的源头是祝君台山腰的玄水之泉,泉水终年冷冽彻骨,经常被师尊用来冶剑。

而大师兄的修行,就是铸剑。

长思想到,自己的剑也该换一把了,便决定去找大师兄。

天光水榭在祝君台的山腰,她要从攀云梯绕到后面山峰上的玄水之泉,顺着瀑布一跃而下。

长思踏上溪谷边的一棵参天古木,很快就看到了那个在瀑布岩石上打坐的青色身影。

心想大师兄明明是火灵根,却意外的喜欢在瀑布边修行,也总爱穿着冷色系的道袍。

还未等她接近,那岩石上打坐的青衣年轻人便起身,像是等待她御风而来。

长思落在他身侧,大师兄朝她一笑,颔首道,“长思师妹。”

长身玉立,君子如兰。

没看到意料之中的东西,长思有些惊讶的问,“大师兄,你今天没有铸剑?”

大师兄点头,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让你失望了,这几天都没有,我陪你去剑冢取一把?”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长思赶忙捂脸摇头,觉得特别不好意思。

大师兄看到她的动作,心中了然,轻声一笑,“长思,你来找我是还有什么事吗?”

长思想说自己来这里找他,就是为了他铸的剑。

可一抬头,看到大师兄温柔的笑意,她就说不出那句话,于是便问,“那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大师兄眉头一挑,“万仙少宗主突破元婴,宗内长老对我不满这事?”

“嗯,万仙少宗主修仙近三百年才突破元婴,大师兄你的天赋比他高太多,他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长思觉得自己有必要为师兄打气。

“你还真为这件事来啊。”大师兄笑了笑,还以为多大事呢。

“别担心,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我不是为这件事来的。

长思想,她要真的担心,当天就会来。

大师兄又说,“安心吧,等我做出选择,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他的眼神里,比以前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她并未深思,便听到大师兄问,“长思师妹,先天灵体是什么?”

长思心里一跳,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到好奇?”

“前段时间,我在藏书阁顶楼看到了一本关于伏魔大战的秘闻,正好有先天灵体的记载,我也想多了解一下长思师妹。”

天剑门二弟子是先天灵体这件事,在宗门内算是一个秘密。

“我也不知道,师尊也没怎么提起,他只说是因为我是先天灵体,才收我为徒。”

她恐怕是一百零八门派里,收的最随意的弟子吧。

“那你知道上一个先天灵体是谁吗?”

“嗯?”

“雪里绘。”

“没听过的名字。”

“你当然不知道,这是一位流云宗前辈的名讳。”大师兄有些怪异的看了她一眼,道,“师尊的师妹,就是这个名字。”

“嗯?!”长思眉头一挑,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大师兄异想天开,“你该不会是师尊的女儿吧?”

“你这么说师尊会杀了你哦!”

“哈哈,开玩笑。”大师兄哈哈大笑,然后抬手按住她的脑袋,认真的说,“长思师妹,先天灵体和境珠是有联系的,如果你不想知道,我就不跟你讲。”

不,我不想。

还未等长思开口,大师兄便道,“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告诉你。”

“哦?”

大师兄松开按住她的爪子,看着她无知的脸庞,很是忧伤的说,“我上次去参与的伏魔大会,对比千年之前的那场,真的只是小打小闹罢了。”

“那是自然,现在的魔域不比从前,境珠还未稳定,若是……”长思眉头一皱,心想若是什么?

下意识说出这种话,是因为自己经历过吗?

不,并没有。

她一开始的记忆,就是在流云宗。

生长于此,又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大师兄突然按住她的肩膀,严肃的说,“如果先天灵体是修复境珠的关键,一旦知道你的存在,魔域就不会放过你。”

“你会被他们抓过去,强制修复境珠,然后像那位前辈一样,不知所踪。”

大师兄叹气,“要是你不在了,我会伤心的。”

你这话很容易让人误会啊……大师兄!

长思哈哈一笑,“……师兄你多虑了吧,这可是流云宗,魔族没那么容易混进来。”

大师兄板起个脸,看起来有些滑稽,“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和阿泱。”

“嗯?”怎么又说到其他事了?

“君年有师尊保驾护航,我不担心他以后会出什么事,而你和阿泱师妹不一样。”

“一个是可能被魔域抓去献祭境珠的先天灵体,一个是能做修真鼎炉的水属性凰女,在未晋级化神之前,你们的身份一旦暴露,可就糟了!”

长思嘴角一抽,问,“……大师兄,你是不是在这瀑布下修行太久了?”

第四章 比试·旧事

天剑门里,只有棠君就和祝君年是凡胎修仙。

非修真世家子弟,在童稚年龄,需通过流云宗在人世间的测试点,以及徒步攀爬了翠微峰一万步攀云梯,才能拜入流云宗。

对比之下,长思和洛鸢的仙途,则顺坦太多。

一个是先天灵体,一个是飞鸢王女,生来就被天道眷顾,起点不知高了这俩人多少倍。

可是修行速度却比不上这两人。

师尊说,她们生来就有必须走完的路,这一切都急不来,因为命运早有安排。

洛鸢自不必说,连长思都知道,她之后的命运,必将与魔域境珠相关。

虽然这一切都为时过早。

又到了门内比试的一天,天刚亮,洛鸢就踹开了长思的院门。

“长思师姐,我们该去云影殿了。”

长思翻身下榻,拂了拂衣袖,“……你今天怎么这么兴奋?”

阿泱眼里燃起火苗,“今天,我必将一雪前耻!”

她指的是半个月前,剑术输给祝君年这件事。

长思笑着摸摸她的头,心想阿泱师妹还真是好胜!

难怪师尊要将你收入门下。

不过,阿泱师妹跟十五年前一样,一点也没长高!

听说凤凰浴火才能重生,那她呢?

云影殿为灼华上仙居所,位于祝君台的最高处,一眼望去,山峦层叠,云雾缭绕。

飞鸟绕着琉璃瓦落下,细长轻柔的羽毛落下一两片,被一身白袍滚红边道袍的年轻男人抬手接住。

绘着红莲的木帘遮住了他的脸,只看到身侧流泄下来的长发。

在他身后的床榻上,容颜还未长开的小少年打了个哈欠,带着丝丝倦意,问,“师父?”

红莲木帘被一只好看的手卷起来,温柔的声音响起,“醒了?该去练武台了。”

“嗯~”

练武台是云影殿之前的高台,被十二根雕刻着神兽图腾的白玉石柱围着,扑面而来的庄严与肃穆。

据师尊说,这练武台在千年前的伏魔大战结束后,作过英魂的祭祀之台。

而现在被他们当做了练武台。

长思靠在刻着白泽图腾的白玉石柱上望天,在她不远处,阿泱正不停的朝傀儡符驱使的木偶挥剑。

她眨了眨眼,仿佛看着那个刚入门时对她和大师兄挥剑的小女孩。

长思笑了笑,继续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

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呢。

虽然流云宗的天色一直都是这样。

很蓝很通透,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被投影在了光滑的镜面之上,能看到一清二楚。

“长思师妹。”身侧,大师兄温柔的声音响起,长思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

今天的大师兄换了一身稍微华丽的道袍,双肩处有白羽点缀的装饰,但他松松垮垮只挽了一半头发的发髻上,仍旧只插着那根青莲木簪。

他笑意里有一丝少年人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眼里灿若星河,“这身道袍是栖霞宫的璧月姑娘做的,很好看吧?”

长思抬头望天,心想天剑门的道袍都是璧月姑娘做的。

“可是一想到她的奶奶从未想起我,我就有些伤心。”

嗯?

大师兄在说什么?

“啊,对了,我好像没跟你提起过,她是我妹妹在凡间的孙女。”

“哈?”

“以前,师尊总说仙凡隔天堑,我并没有什么感觉,直到那天看到拜入栖霞宫的璧月姑娘,我才明白。”

“哦。”长思摆了摆手,表示她不想听。

这时,一声清脆的鸟鸣回荡在耳边。

大师兄与长思同时抬起头,连正在挥剑的阿泱也看向绕十二石柱飞行的青鸟,然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落在练武台中心的地坛上。

三人不约而同的御风而去,同时到达,单膝跪地,拱手行礼,异口同声高呼道,“师尊。”

“免。”

师尊高冷的点头,又说了一句“开始”,便转身侧向风来的方向,只给众弟子留下一个高挑秀雅的身影。

长思起身,看着师尊的背影,惊讶的发现,师尊的发髻上,也插着一根青莲木簪。

正看着,就被一拢红衣,玄纹云袖的小少年挡住了视线。

长思收回视线,看了眼没怎么说过话的小师弟,心想长的真快,个头都要超过阿泱了。

“噌——”的一声,小师弟已然握剑在手,行云流水的行了个宗内平时的抱拳礼,“长思师姐,请。”

长思微微颔首,“请。”

另一边,灼华上仙并没有去看与长思打得难分难舍的君年,而是看向了立在一旁,玉树临风的大弟子,棠君就。

眼里有几分欣赏,还有几分期冀。

自己收他为徒,也许是因为他像极了过去的自己。

棠君就能拜入流云宗,也有一番奇遇。

他是个有恰到好处的疑心,又温柔的人,天剑门四个弟子,也只有他适合被培养成为一宗之主。

那时,正是流云宗一百代弟子的选拔,魔族亦蠢蠢欲动,打算破开境珠的限制,进入人世间。

琉城,就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

年幼的棠君就,便是在琉城的深山里,遇见了灼华上仙。

那时候的棠君就只有十岁,父母双亡,和年幼的妹妹住在深山里。

当时,魔域入侵琉城,流云宗弟子不敌,在慌不择路逃往深山的途中,向宗门发了传信蝶。

当时,还未收徒的灼华上仙决定来到琉城,正好就见到了就算被魔族折磨的不成人样,也没吐露仙门弟子行踪的棠君就。

此行来琉城测试点的仙门弟子,大部分为了琉城百姓牺牲,那些百姓里,有照顾过他和妹妹的好心人。

不过一条贱命罢了,他怎么能忘恩负义。

幸好,他的妹妹,已经交给了值得信任的人带走,免得像他一样。

如今的魔族自然不是灼华上仙的对手,很快逃之夭夭。

宗内弟子治好棠君就后,灼华上仙一时心血来潮,打算收他为徒,但是他为了去寻找妹妹,便拒绝了。

上仙倒不觉得被冒犯,他喜欢有情有义的人。

可很快,棠君就便得知,他的妹妹就被魔族掳走了,可如今魔族已经回了魔域,也就是说,他的妹妹在魔域。

如果去晚了,不知道会遭受多少折磨。

这时,灼华上仙提出,自己可以去魔域救回他的妹妹,但他要去参加桐城的仙门测试。

如果他与仙门有缘,流云宗便会安置好他的妹妹,一生不再相见。

那时候,棠君就答应了。

现在想来,已经是近百年前的事了。

不知他现在见到那个叫璧月的女孩后,心结是否解开?

第五章 试剑·所愿

比试前,长思试探了一下小师弟的修为,确实如阿泱所说,是炼气九层,只是境界有些不稳,像是强行突破。

但是,入门五年就有如此之高的修为,在这一代流云宗的弟子里,除了小师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师尊真的很用心培养他,只是不知道他是否担得起师尊的苦心。

在长思思索的时候,小师弟率先出剑,朝她袭了过来。

师尊在某些地方有点恶趣味,比如说,明知在剑术上,阿泱不是君年的对手,却偏偏安排他俩对战。

就像此刻,明知君年不是她的对手,却要挫他的锐气。

长思抬起剑,目不转睛的盯着冲过来的小师弟,轻轻挥出一剑。

她很想一招结束,但是看到小师弟坚毅的眼神里燃烧着某种情绪时,就下意识减缓了剑势。

那种眼神她在阿泱眼里见过,一模一样的情绪——决不能再让师父失望。

大概是因为未稳定境界就强行突破炼气九层,让师尊对他有些失望?

多天真的孩子啊,完全看不出来师尊的险恶用意,还傻乎乎的朝比他厉害不知多少倍的师姐出手。

那就,让他这一次输的不那么难看吧!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只闪过一瞬,她便已经一剑斩断了师弟手中的剑。

哇哦,还是让他这么难看的输了。

“长思师姐,干得漂亮~”

阿泱师妹很开心的跳到她身边,像是挂在她身上一样,朝前方看着断剑而愣神的小师弟扮鬼脸。

然而,小师弟看都没看她一眼,将断剑收回,就一声不吭的回到了师尊身边。

这就受到打击了?

长思眉头一挑,心想这又不是第一次跟自己比试,之前一招断剑后还彬彬有礼的谢师姐赐教,今天怎么不吭声?

师尊迎风而下,清冷绝尘的气质扑面而来,长思拱手行礼道,“师尊,君年师弟的剑势未有长进。”

师尊凤眼微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能劈开试剑壁了么?”

“……不能。”

“那就继续去练剑。”

这可真是为难我了,师尊。

就算是大师兄全力一击,也只能在试剑之壁上留下三寸深的痕迹,而试剑之壁最窄之处,也有一万尺之宽。

但她还是拱手道,“是,师尊。”

入门时,师尊便对她说过,待她能一剑劈开试剑石之时,才有能力离开天剑门。

长思感到心累,她怕是一辈子都无法离开了……

“你们俩,继续。”

师尊留下这句话,便召来凤鸟,拂袖而去。

大师兄凑过来,一把拎住阿泱的后襟,“阿泱师妹,请赐教?”

“哇,大师兄,饶过我吧!”

“不行。”大师兄冷笑,拖着她就去了一旁,待她站定后,拔剑道,“请赐教,阿泱师妹。”

“哼!”阿泱冷哼,举剑劈向他。

不出所料,也被一招秒了。

长思心想,幸好他们比试用的不是本命仙剑,否则以大师兄的剑势,阿泱的浮璧,就被削断了。

大师兄见师尊已经远去,便舒了口气,戏谑道,“师妹,你的剑势也没有长进啊!你看师尊,都没看你的比试就离开了。”

阿泱根本没注意他,只是看着飞鸟上的两道背影,极度唾弃小师弟,“讨厌的小子!”

大师兄不理解孩童的心理,火上浇油,“阿泱师妹,你对君年师弟的敌意未免太大了,抛开外在因素,他也是个可爱的小孩子吧。”

“你大他那么多岁,让让不就好了……嗯?师妹,你要干什么。”

大师兄说着说着,就察觉到不对。

他转过身,看到小师妹拔出了浮璧剑。

通体泛青的剑身与主人心意相通,阿泱师妹的沧水剑意淋了他一身。

“长思师姐~”阿泱收剑,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朝长思扑过去。

长思接住她,“抱。”

“果然还是师姐最好了。”

大师兄在一旁烘干衣衫,听到阿泱的话,便凑过来问,“师兄不好么?”

“哼,大师兄傻乎乎的。”

大师兄以手抚额,忧伤望天,“大师兄会伤心的,小师妹~”

“好啦好啦,我喜欢师兄,喜欢天剑门的大家,可以了吧?”

“嗯,真是可爱的小师妹~”大师兄抬爪,按住她的脑袋。

阿泱师妹一直都这么可爱,不像长思师妹,气质越来越像师尊,太过无欲无求了。

阿泱突然问,“大师兄,你要入世历练了吗?”

大师兄回神,笑着颔首道,“是啊,你是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吗?”

“我只是对人间感到好奇而已,我从来没去过人间,人间对我来说就像是镜花水月,就算是一场梦,我也想去经历……”

阿泱说着说着就埋在长思胸口叹了口气,闷声道,“可是师尊说,没有胜过你和师姐,就不能出山。”

“人间太过繁华,你还年轻,没必要入世。”

长思摸摸她的脑袋,心想她也想早点入世,可是试剑之壁的试炼太难了,至少还需要两百年。

“说起来,君年师弟是带着世仇入门的吧,我记得,他是邱泽国的最后一人?”

大师兄突然说起的这件往事,也与师尊有关。

人间有三海四湖七国十四州,其中,邱泽国以巫仙治国,但因为魔族肆虐,已经亡国。

在千年之前,伏魔大战爆发时,邱泽有一座神山,名为苍山。

其上有苍山之巫,使悬木之眼,卜三界之事。

当年,灼华上仙为了找到长生墓开启的地方,向苍山之巫承诺,在他有生之年,必会庇佑他的后裔。

然而千年时光一晃而过,五年前,三界得到邱泽亡国的消息时,师尊才想起来当初的承诺。

当师尊赶到苍山时,神谕者正欲封锁整个邱泽,而在那之前,苍山之巫已经殉国。

魔域入侵,未逃出的百姓无一生还,唯有苍山之上的巫祠里,有个被他当初留下来的信物守护的孩子。

那个孩子正是苍山之巫的弟子,亦是邱泽国巫仙的最后一人。

师尊为什么这么宠他,也正是这个原因。

但就算这样,阿泱也依旧不喜欢他,而那孩子也不喜欢被人用怜悯的眼光注视着。

大师兄知道,君年师弟终究会离开流云宗,回到人间的邱泽,为逝去的子民复仇。

所以,他才这么急功近利的晋级,甚至不顾自己是否会诞生心魔。

想到这里,大师兄幽幽叹气,“愿他不会误入歧途,亦能得偿所愿。

第六章 鲛人·异动

天未亮,天光水榭的院门就被大师兄推开,隔着兰木帘子,朝整个人都缩在被窝里的长思喊道:“红叶长老收了个关门弟子,师尊让我代他老人家去栖霞宫送礼,长思师妹,你要一起去吗?”

过了一会儿,房内也没有一丝动静。

“长思师妹,师尊叫我们去栖霞宫接小师妹啦!”

大师兄又喊了一声,房门依旧没动静。

长思其实早已经醒了,但她就当做没听到,心里想着大师兄你快放弃吧,我是不会出去的!

庭院里,大师兄眉头一皱,大踏步上前,正欲掀起兰木帘,就猛然朝后退了一步。

在他刚才落脚的木板上,骤然出现了一道被雷电击中的痕迹,正冒着几点星火。

长思掀开兰木帘,语气有些怨念,“大师兄,你一个人去不就行了吗。”

大师兄哗啦一声展开了藏在袖中许久的青莲木扇,风度翩翩的说,“长思师妹,大师兄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嗯?”长思看着他略显生涩的展扇动作,心想大师兄发神经了?

“你见过的,就是栖霞宫的那位璧月姑娘。”

“见过,不过没什么印象,不过,为什么是我?”

“长思师妹,你还没发现么,整个天剑门里,能结伴而行的,也就你跟我了。”

“嗯?”

大师兄合上青莲木扇,敲在掌心,仿佛多愁善感的病弱公子,“师尊以前就说过,三师妹总有一天要回凤巢,而小师弟总有一天也要回邱泽,到那时,天剑门这一代的弟子,就只有你和我留在流云宗了。”

想想都有些寂寞呢。

长思嫌弃道,“不能理解……算了,走吧。”

大师兄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多谢长思师妹~”

一路御风而行,待到听泉谷时,已经有不少送礼的弟子到了,正在山门处的祭坛上等候。

像流云宗这种万年大宗的长老收徒,自然是有非常隆重的仪式。

一鼎十二柱七十二幡旗,从栖霞宫前,一直摆到山下。

众弟子要先在山门送礼,再御风到山顶处的澹仙台观礼。

前来栖霞宫送礼不仅是祝君台,还有其他一百零六座峰,率先送上贺礼的自然是流云宗主所在的祝君台。

长思没跟过去,她站在两侧乌泱泱的人群里,望着玉树临风的大师兄朝红叶长老行礼,并双手奉上了那柄极为眼熟的青莲木扇。

“……”我就说大师兄哪里来的折扇,原来是师尊交给他的拜师礼。

就在她观礼之时,身后不远处突然起了骚动,凝神一听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丹宸谷的弟子丢失了贺礼,正被他们的师兄训斥呢。

丹宸谷大弟子名为云处安,曾一度被自家大师兄视为要超越的对手,只不过人家完全不在意,而且总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但关键时候却很可靠。

这不,丢失的贺礼很快就被找了回来。

“长思师妹?”

这声音不算大,却自带一股春风拂面的感觉,让人心生好感。

长思侧身抬眼,恰好对上了那人温柔如水的眼神。

他的样貌有些锐利,只是脸上带笑,打破了冷厉的相貌。

“长思师妹,许久不见。”

“长思师妹,我们去接小师妹吧……嗯?!你们这是做什么?”

与云处安的声音同时响起来的,是不知何时从人群里冒出来的大师兄。

“棠师弟。”云处安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抬起一只看不到手的衣袖,指了指红叶长老所在的方向,“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不等棠君就说什么,丹宸谷的弟子就跟了过来,非常不长眼的把他挤开了。

长思拍拍内心暴跳如雷的大师兄的肩膀,“你跟云师兄的关系,就像阿泱和君年师弟一样。”

“呵。”大师兄露出不屑的表情,不知是对谁。

“呵?”长思眉头一挑,作势要拔剑,“呵?!”

“不呵了,我们去接小师妹吧,顺便看看红叶长老的关门弟子。”大师兄一本正经的说。

大师兄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侧过脸对她说,“百川海英跟阿泱师妹是一样的水灵根呢。”

“百川?”长思有些惊讶,“是鲛人?”

“是的,真正的鲛人!”

“他有尾巴吗?”

“我不知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从百族异闻录里看到过关于鲛人的记载,是浑身都仙气飘飘的存在呢。”

“那上面是太古时期的鲛人,诸神陨落后,远古百族都没落了,如今这片大荒里,最强的还属修仙者。”

很快,大师兄和长思见到了红叶长老的关门弟子。

是个十七八岁的鲛族少年,却一点描述中的鲛族仙气也没有,反而长了一张妖媚的脸。

雌雄莫辨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浑身也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至于她为什么清楚这是“生人勿近的气场”,因为小师弟入门时,就跟这少年的行为没什么两样。

用大师兄的话说,若只看脸,他一定会认为那少年是个女孩子。

听璧月姑娘说,在那少年入门前,栖霞宫内都是女弟子。

红叶长老收他为徒,是经过了长老阁的一番商谈。

起因则是前段时间的鲛族内乱……

大师兄说,最近人间很不太平,有权有势的王孙公子都试图拜入仙门,求得一处安身之所。

但越是这种时候,仙门选拔弟子就越严格。

没有灵根与天赋,根本不能进仙门。

拜师礼结束后,在返回祝君台的途中,大师兄突然说,“他很幸运。”

“为什么?”

“在他被送到流云宗的第二天,南海鲛人一族,就被魔域屠戮了。”

“什么?!”阿泱师妹吓了一跳,心一乱,差点没御住脚下的风。

阿泱很喜欢海英,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比那个死要面子的小师弟好太多。

毕竟海英又不是真的高冷,为人冷淡则是因为他过于艳丽的容貌,而对自己的保护。

长思只觉得胸口一堵,抚上腰间的剑佩,怒不可遏道,“魔域最近的行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大师兄叹道,“上一次的伏魔大战才过去不到一百年,又要开战了。”

第七章 天工·降灵

回到祝君台后,三师妹被师尊叫去了云影殿,长思正欲返回天光水榭,就在山门处被大师兄按住了肩膀。

她侧身回看,大师兄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看着她一语不发,让她心里忐忑不已。

“怎……怎么了?”

大师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松开按住她肩膀的手,拢袖,迎风而立,装忧郁的说,“你和丹宸谷的大师兄相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长思语塞,瞥了他一眼,道,“就是他在祝君台下捡到的我。”

听闻此话,大师兄愕然。

身为丹宸谷的大弟子,竟然在祝君台的山门处,捡到了后来的天剑门二弟子?

这一听就是个复杂的故事。

他向来不喜欢听弯弯绕绕的故事,便抬爪按住她的脑袋,揉了揉脑袋,叹气,没再问了。

谁知二师妹拍开他的爪子,问道,“你知道在你入门前,云师兄差点成了天剑门的首徒这件事吗?”

“嗯?自然知道,师尊从未隐瞒。”

大师兄一听到与他有关,便挑了挑眉,“不过师尊没告诉我原因,你别告诉我,他是因为身娇体弱的原因才未入天剑门。”

说来遗憾,就是这个原因。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了。”

“哦。”

“那大师兄先行一步,长思师妹请便。”

大师兄拂袖,无比潇洒的转身离开,独留长思在山门处凌乱。

丹宸谷所修习的剑法,与修真界大多数剑门不同,丹宸谷主所创的天工剑法提倡修身养性,以心为剑,以道入世。

适合天赋颇高,但身体素质不太好的剑门弟子修行。

虽然,丹宸谷弟子在历届的宗门大比上,使出的剑势看起来都软弱无力,但不少都取得了优异的排名。

谷主说,修至顶级,便能一剑息风雨。

而云师兄已经达到了一剑息风雨的境界。

虽然没人见过。

大概,见过的只有敌人,但都已经死了吧。

长思想着想着就微微叹了声,她也修习了天工剑法,但是完全达不到丹宸谷的平均水平,而师尊的云影剑法,她也只是剑意小成。

对于大师兄的期望,她还远远不够。

倘若大师兄成为了流云宗主,天剑掌门必然由她接任,到那时,她必须成为大师兄的助力,守护流云宗。

“长~思~”童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长思猛然回头,就见一个银发少年站在她身后,此刻正俯下身子看她,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

看到这张与红叶长老有几分相似的脸,明亮的银瞳,和那银的发光的长发,她沉默了一下,问,“……降灵?”

“嗯嗯~”

她想到幻想中的可爱女孩子,掩面而泣,“你怎么化形成这副样子了?”

流云宗的草木之灵化形,都是与人无异的黑发黑瞳,银发银瞳可是从未见过。

“我觉得很好耶~”降灵委屈的说,“长思长思,你摸摸我的头发吧~”

“我化形成功,可是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了~”

“好~”长思抬手,摸摸他柔软的长发,光滑不已,像上好的绸缎。

莫非是因为,他是从云渊境而来的?

“灵,你为什么要找我?”

“红叶姐姐说,宗主让我化形后,跟着你~”

“师尊的命令,为什么?”

“宗主说,你跟我都来自云渊境。”

“嗯?”

“宗主说,我是仙宝园的木仙之子,而你是荒古战场的灵女。”

“……”长思很茫然,这都说的是什么啊!

“总之,之后我就要搬到天光水榭跟你一起住了~”

长思只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便没深究,“哦,我那里可没有上古的土壤,也没有聚宝盆给你使。”

“没有关系~”降灵抬起手,中指上,一枚银色的空间戒指闪闪发亮。

“红叶长老给我准备的东西,我全带过来了~”

“而且我也不能一直维持这个形态,大多数时候,你就当我是棵草,不理会我就行了。”

长思看着他闪闪发亮的面容,觉得眼睛有点疼,“来天剑门真的好吗?你毕竟是护宗大阵的阵灵,还是栖霞宫比较适合你。”

降灵笑得很灿烂,“但只有我们是同伴呀~”

“灵,你对云渊很了解?”

“不了解,只不过我有木仙的传承,所以,比这修真界的大多数人都要知道的多一点。”

长思愕然,“……我为什么没有?”

“可能是你太年轻了?被宗主带到流云宗也就百来年而已吧,自然和我这千年灵草不同。”

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

难怪,自打记事起,就是在流云宗,在这座祝君台上。

在明事前,从未出过山门,也从未有人向她提起“爹娘”一词。

在大师兄来天剑门前,她还一直以为人人都是从灵境之中诞生的。

尤其是,唯一与她通过山门大阵交流的降灵,也这样认为。

幸好没告诉任何人,不然该多丢脸。

她虽然看上去与世无争,但是,要真的无欲无求,那可就太难了。

否则她也不会去学天工剑法,想练成一剑息风雨的招数,劈开试剑之壁。

“那我带你去见见师尊,你这形态还能维持多久?”

“大约两个时辰,但是,在人形状态下,我会失去一半修为,灵力只有炼骨中期。”

降灵是走的妖修之道,妖修的妖丹期相当于道修的金丹期。

“妖修大多是用修为换人形。”降灵叹气,“我有些遗憾自己不能修道,道修多好,不用像妖修,随时担心被道修强制签下契约。”

“哦,你是怕师尊要我与你契约?”

“如果是你就好了,可是,下一代流云宗主是君就师兄,我对他有点怕。”

“唉,为什么怕他?”

师兄人很好啊!

看起来人畜无害。

“他身上的剑意很强,我很怕他一不留神就把我当杂草割掉了。”

“哈哈~”长思仰天大笑,道,“没事,大师兄一般都不会在山上,你不会遇见他的。”

确实如此,红叶长老的收徒仪式一结束,大师兄就在玄水瀑布下闭关修炼,发誓不突破元婴不出关。

天光水榭里,就只有长思和洛鸢,以及一颗灵草。

第八章 试剑之壁

刚回天光水榭,师尊就突然传音,让长思到云影殿去,还让她捧着那盆降灵仙草一起。

长思下意识的想,来了!

之前降灵对她说的话,她并不全信,却也有了一点推测。

师尊以前就对她们说,他们这几个人,都背负着天命而生。

然而命运却不允许他们同路。

降灵刚到天光水榭,正化成一棵草的原型,待在聚灵宝盆里高高兴兴的舒展枝叶。

谁知突然就被长思端起来,往祝君台的顶端飞去。

长思刚一落在云影殿前的台阶上,降灵就砰的一声冒烟了,变成人形后双手叉腰,站在台阶上俯着身子看她,嘟着嘴说,“你为什么不等我化形?”

长思双手一摊,一脸无辜,“我以为你时辰到了。”

“哼!”

“你还是变成原型比较好,以免小师弟误会。”

“误会?”降灵有些茫然的问道,“什么误会?”

长思说,“师弟年幼,如果看到师尊亲近你,会胡思乱想的。”

降灵点点头,“哦,那我变回去吧。”

长思噗嗤一笑,点了点他眉间,“你还真的信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单纯呢?

“你太过分了,竟然欺骗我!”降灵掩面而泣,嘤嘤嘤起来。

“走吧走吧,下次不会了。”

降灵止住哭声,眨眨湿漉漉的眼睛,试探的问,“真的吗?”

“……”

没救了,这孩子没救了!

“过分了,你又骗我……”

“你还真信啊!”

“你,心智好像不高啊。”

师尊与大师兄的声音在身后同时响起来,降灵瞬间炸毛,躲到了长思身后。

这么大个子,根本挡不住,看起来极为滑稽。

“你,还真如本尊所预料的那样,像极了阿雪啊。”

师尊看到降灵后,眼里惊艳和惊讶的神色,丝毫没有隐瞒两名弟子。

“师尊,大师兄。”长思拱手行礼,站到一旁。

降灵在她站到一旁的时候,就站直了身子,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依样画葫芦的行礼,“宗主,大师兄。”

“知道本尊叫你们过来,是为了什么吗?”

师尊啊,我怎么知道您老人家的想法?

长思腹诽,而嘴上却说,“弟子不解,请师尊明示。”

师尊拂袖,缓缓说道,“去剑冢。”

剑冢在玄水瀑布之下,一个万年之前就存在的试炼之地。

长思愕然,“师尊,那叫我们上来是?”

师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难道要本尊在下山途中等你们?”

“不敢。”

师尊欣慰的点头,“这就对了,在你们没本事劈开试剑之壁前,就得受本尊的驱使。”

大师兄好奇的问,“劈开之后呢?”

“还是得受本尊的驱使,因为本尊不仅是你们的师父,还是天下第一修真门派的宗主!”

“……”

“……”

好伤心,师尊你就不能委婉一点吗?

长思叹气,心想幸好没有其他人在这里,否则她和师兄早就捂着脸躲到一边去了。

穿过玄水瀑布,就到了剑冢的入口,试剑之壁。

据说,试剑之壁是宗门初立之时,一位已经飞升的宗门长老,从长生墓带出来的。

虽过去了数千年,但能在这试剑之壁上留下痕迹的修者,都无一例外的成为了三界赫赫有名的大能。

流云宗的第一百代弟子之中,唯有师兄和云师兄,以及水月洞天的婵音能在试剑之壁上留下痕迹。

已经金丹期的自己都无法在试剑之壁上留下痕迹,足以说明这试剑之壁有多坚固。

大师兄曾打趣的说道,倘若有一天流云宗将遭受灭顶之灾,只要将试剑之壁展开,就能阻挡无尽的袭击。

然而这试剑之壁,却从未被人炼化。

“本尊叫你们三人过来,是为了告诉你们关于三界,以及云渊境的事。”

师尊站在试剑之壁下,抬头往上看去。

长思与君就也抬头望去。

高高的石壁,一眼根本看不到顶端,他们在这试剑之壁面前,显得太过于渺小。

长思心想,师尊要她劈开试剑之壁,究竟是不是玩笑话呢?

师尊说,“不是玩笑话,长思,你必须劈开试剑之壁。”

“可否告诉弟子,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一切要从很多年前说起,但本尊不爱回忆往事,所以,就简单的说说。”

师尊一挥手,面前的空气顿时成了幕布一般,倒映出玉简所记录的景象。

“一千年前的伏魔大战里,魔尊毁掉了魔域境珠,本尊的师妹为了防止修真界和人间受牵连,独身前往魔域修复境珠。”

“但是,魔域境珠修复后,本尊就失去了师妹的踪迹,不管世间怎么猜测她的结局,本尊都不相信。”

“因为本尊知道,只要是踏足过云渊境的人,在死后,本命法器都会埋入长生墓。”

“数千年来,本尊询问过几位去过长生墓的人,都没有看到师妹的名字和法器。”

“但一直等待,境界也会压抑不住,当本尊准备放弃寻找她时,就得知长思和降灵的存在。”

师尊按住长思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长思,你是被本尊的一位故友从云渊境带出来的,你终究有一天会返回云渊境。但是,云渊境可不比人间与魔域,不是想去就能去。”

“神谕者曾对本尊坦言,只要在试剑之壁上留下了痕迹,就有资格被选入云渊境。”

“所以,长思,本尊很期盼你能在这试剑之壁上留下痕迹,对比于只是可能受到召唤的大师兄,你本就生于云渊境的人,定会被召唤去。”

大师兄在摸了摸鼻子,被遗忘在角落的降灵蹲着身子,看着不远处的剑群。

这时,长思问,“可是师尊,您为什么就这么肯定我会劈开试剑之壁呢?”

万一直到您飞升,都无法劈开呢?

“当你结丹时,本尊并没有将天光剑交给你,因为铸就天光剑的剑胚在试剑之壁中。”

“也许它不一定属于你,但本尊还是希望你能用天光证道,你若将天工剑法修至大成,若能一剑息风雨……便也可以劈开试剑之壁。”

说着说着,师尊露出了很久都没有过的认真的神情,叹了一声,“你们四个人,都有各自的道路,但,殊途同归。”

第九章 旧事·入门

师尊得道成仙数百年,浑身都仙气飘飘的,好看的不似凡人。

黑色长发梳成发髻,一半用一支雕着青莲的木簪挽住,一半自然泄下来,到臀腰的位置。

眉眼细长,凤眼丹唇,从发丝到指尖,每一处部位都像是在向人炫耀他是个多么清冷绝尘的仙人。

初见师尊时,不管是年少便尝尽世间悲欢离合的大师兄,还是本就生于美人乡的洛鸢,都被师尊的容貌惊艳。

若非当初的时机不对,他们怕是已经羞红了脸。

只可惜,他们初见师尊时,都是在极为狼狈的时候。

对于当年被师尊带上祝君台收为弟子一事的前因后果,大师兄在某一天来天光水榭指导长思云影剑法时,被一旁观摩的阿泱师妹追问。

大师兄很坦率的告诉了她们,没有丝毫认为那是不堪回首的过往。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他已经拥有足够的实力,不再是当初被魔族按在地上威胁不说出仙门弟子下落,就要被砍掉手指的瘦弱少年了。

阿泱听后,走到他身后,敲打他的肩膀,笑着说,“大师兄,你比我想的要勇敢~”

大师兄感动极了,问道,“阿泱师妹,我在你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形象啊?”

阿泱扑哧一笑,“温柔,老实,看起来很稳重,但是一点也不靠谱。”

大师兄看向一旁饮茶的二师妹,捂着胸口,伤心不已的说,“长思师妹,我好伤心啊。”

二师妹那时正在为试剑之壁发愁,气质越来越像师尊,只冷淡的说了一句,“哦。”

“哦?”

“祝君台内,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师尊耳朵,大师兄,你要表现的稳重一点。”

长思暗暗的想,像丹宸谷的云处安师兄那样就好了。

大师兄笑了笑,郑重的回答,“我不愿成为师尊那样清冷绝尘的仙人,剑客身上,要有红尘之气。”

阿泱师妹也认真的说,“嗯,我也要尽快突破金丹,到人间去。”

长思叹气,同情的看了他们一眼,“师尊今天不在云影殿,去坐镇翠微峰的宗门大比了,你们的决心,师尊听不到的。”

大师兄一惊,“我怎么不知道有宗门大比这件事?”

我好歹也是流云宗主的首徒吧,怎么没人通知我?

“师尊说过让你去参加宗门大比,但你听说我暂停修行天光剑法后,便自告奋勇的要教我云影剑法,以免我跟云师兄接触。”

大师兄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竟然会因为你放弃宗门大比?”

“不是我,是云师兄。”长思纠正他的回答,“师尊说,你现在的剑意,还达不到登上锦华台的资格,云师兄会吊锤你。”

“师尊这话就过分了吧……”大师兄嘴上说着,心里却在想,定是要他突破元婴。

“那个,大师兄,二师姐……”阿泱突然插话,好奇地问了一句,“锦华台是什么意思?”

大师兄说,“锦华台就是流云宗内一百代弟子中最优秀的一百零八人的比试之地,上一场锦华台的最终胜者,是水月洞天的婵音师姐。”

长思说,“那这一次不出所料,应该就是云师兄了。”

大师兄瞬间就不乐意了,哼哼道,“你总是很看好他。”

“别吃醋,在我心里,他和你一样重要。”

“哼,博爱。”

“……”

“阿泱,这边也敲一敲。”大师兄指使着阿泱给他捏肩,一脸享受。

长思瞥了他一眼,“仙道无情,大师兄。”

闻言,大师兄面露忧伤之色,“噫,真让人伤心~”

长思问任劳任怨给大师兄捏肩的阿泱,“阿泱师妹,你是如何遇见师尊的?”

“啊,我是因为……”阿泱说这话的时候,捏肩的力度就减小了。

“不如,长思师妹先说说是怎么入门的吧。”大师兄突然出声,脸上带着少年人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眼里灿若星河。

长思别开眼,望向一边,看到了角落里站着的少年,衣衫两肩都用狐尾做了装饰。

“……没什么可说的吧。”

“那怎么行?”大师兄微笑着将她的脸扳过来,威胁她,“你说不说?不说我就去问你的云师兄了啊!”

长思拍开他的手,极为诚恳的问,“大师兄,你能不能稳重点?”

大师兄义正言辞的回答,“稳重是属于长辈们的气质,我还年轻,不想像君年小师弟一样,年纪轻轻装深沉,显老。”

阿泱不再给大师兄捏肩,而是转过白玉桌到了长思身后,按着她的肩膀撒娇,“讲讲嘛,长思师姐,我也想知道~”

“好吧。”长思叹了口气,语速极快的说,“三十年前我被云师兄发现在山门处师尊恰好路过于是就收我为徒。”

“……”

“……”

大师兄愣了一下,看着长思端起茶碗润喉,扑哧一下笑了。

长思很无语,心想有什么好笑的……

大师兄笑完,轻咳了几声,故作深沉的说,“来,三师妹,快告诉大师兄,你为什么会入天剑门?”

“我本来是要去栖霞宫的,但是师尊告诉我,族中长老让我跟随他学剑,然后就入门了。”

阿泱师妹的回答就正常多了,大师兄欣慰的点头,挑眉道,“知道为什么要你们讲一讲入门的起源吗?”

长思敲了敲桌面,不耐烦的说,“快点讲。”

大师兄笑了笑,凤眼微挑,瞬间消失不见。

长思慢慢转过身去,看到大师兄举起角落里的小少年,“小师弟,快过来见过两位师姐~”

“果然……”长思扶额,师尊去坐镇锦华台的比试,隔着好几座山峰,为了让凤鸟减负,所以没带上小师弟。

“说起来,长思师妹,你从没怎么跟君年师弟聊过吧,来来来,加深一下你们的感情~”

大师兄将脸带尴尬的小师弟直接推到她身前,她下意识的抬手,按住了他的脑袋。

小师弟,真的好小只……

“……”小师弟抿嘴,眼睛不自觉的移向别处。

“喂……”阿泱正欲推开他,就被大师兄拎住了肩膀,“阿泱师妹,该指导你的剑法了。”

阿泱师妹只是观摩啊……

房间内只余下长思和君年。

她抬眼,突然发现,他肩上用来做装饰的狐尾动了一下。

长思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窗台上正不断摇着叶片的降灵仙草,“红叶长老的寻宝狐,乐陵,你把他带来了。”

第十章 秘密

红叶长老的寻宝狐名叫乐陵,只有巴掌大小,小巧可爱,软萌可欺。

柔软的皮毛像极了皑皑白雪,灵敏的鼻子总是润润的,经常揣着爪子。眯眼蹲在他人的头顶或肩上,两条长长的尾巴被当成肩饰。

寻宝狐很喜欢阳光,或许是经常因为晒太阳的缘故,所以不管怎么样冷淡的毛色,总是呈现一种暖暖的感觉。

而寻宝狐一般都与天材地宝为伴,据说曾有寻宝狐与成精的天材地宝共享了修为。

乐陵与降灵虽然还不能共享修为,却有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

这不,小师弟肩上的乐陵一被长思发现后,被师尊关在聚灵宝盆里的降灵,就疯狂的摇着翠绿的叶子,寻求他们的注意。

长思很羡慕小师弟,能得到乐陵的喜欢,而她似乎与小巧可爱的动物无缘。

“……”小师弟抿嘴,看向长思,虽然没开口,但她清楚他的意思。

她微微颔首,笑了一下,“去吧,师姐先去收拾你的房间。”

祝君年点头,走近窗台上的聚灵宝盆,不过眉头却微皱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不能放他出来哦,小师弟。”

“……?!”

祝君年被突然出现在窗外的大师兄吓了一跳,噔噔噔的往后退了几步,被转过身来的二师姐按住了肩膀。

他仰起脸,去看这位没什么印象的二师姐。

他想,二师姐和师尊有一样的气息啊!

二师姐没看他,而是对正在拨弄仙草的大师兄怒吼一句,“大师兄,你在干什么!”

大师兄松开瑟瑟发抖的降灵仙草,撇撇嘴,冷哼,“噫~吓死我了!”

“你不是去教阿泱师妹云影剑法了吗?”

“听到小师弟要住在天光水榭,她就不想学了,要搬去碧水院。”

“大师兄,你就没阻止她么?”

“你忘了么?水克火啊!”

什么意思?!

祝君年听不懂,就看到师姐沉默了一下,问,“……你原本是打算用武力解决?”

大师兄凤眼微挑,“嗯?有什么不对吗?”

槽点太多,无从说起。

“大师兄,师尊有说过,在他去主持宗门大比时,让你照顾我们这些师弟师妹。”

大师兄不以为意,“你们都这么大个人了,有什么可照顾的。”

“小师弟呢?”

“乐陵啊。”

“他只是只寻宝狐。”

“师尊的归生还会洗衣做饭呢。”

归生是师尊的坐骑,凤鸟的名字。

师兄师姐剑拔弩张,祝君年捂嘴轻咳了一声,瞬间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这一下,让不知何时摸到聚灵宝盆附近的寻宝狐转过头来。

祝君年也有些惊讶,他只是想阻止他们之间无意义的争吵,谁知却头晕眼花的朝前一扑,扑到了大师兄身上。

见到小师弟瞬间变红的脸,大师兄脸上的嬉笑瞬间消失,摸上了他的额头,“小师弟这是……生病了?”

二师姐说,“今年凉得太快,云影殿的暖玉还没重铺,所以得了风寒吧。”

“……师尊不知道这件事吗?”

“师尊要是知道,也不会去主持宗门大比。”

师尊有多看重小师弟,他们都极为清楚,宗门大比完全没有小师弟重要。

已经晕过去的祝君年不知道,大师兄与二师姐心里都闪过同一个念头,也难怪三师妹会嫉妒小师弟啊!

待祝君年悠悠转醒后,就看到大师兄冷着一张脸问,“小师弟,你受不得凉,怎么不告诉师尊呢?”

小师弟躺了下去,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说,“秘密。”

大师兄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很快,他就听到庭院里传来大师兄与二师姐的对话。

“小师弟他不怎么爱说话?”

“受过那样的刺激,也很正常。”大师兄顿了一下,说,“我留了块自制的暖玉在床下,加上婵音师姐的玉露丹,小师弟风寒很快就会好了。”

二师姐似是很惊讶,“大师兄,你居然挺可靠的。”

“那当然~”

十月秋风起,天渐转冷,山顶的大风一刮,透骨的凉。

在师尊去坐镇锦华台之前,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小师弟染上了风寒,苦于无人照顾,硬是被大师兄搬进了祝君台半山腰的天光水榭。

阿泱对此抗议了好久,但师兄师姐始终都是对她一笑了之,而小师弟对她爱搭不理,让她无比生气。

于是,她去了天光水榭最外层的碧水院,不想与小师弟在主庭相见。

长思对此默默叹气,三师妹讨厌小师弟,就像大师兄讨厌云师兄一样,并非真的厌恶,而是羡慕。

三师妹羡慕小师弟可以与师尊亲近,大师兄羡慕云师兄因为师尊的看中,而在流云宗的影响力比他大。

这一切都是因为师尊。

长思腹诽,师尊真是蓝颜祸水。

不知道师尊那位名为雪里绘的师妹,究竟有多么惊艳绝世,才能让已成为上仙的师尊还停留在修真界,等待她近千年。

如果那位前辈真的回不来了……师尊他,会有多伤心啊!

那天在试剑之壁下,师尊对她和降灵说,长生墓里有能回到过去的神器,那把神器选中了师尊。

但当时正值伏魔大战白热化阶段,为了得到云渊境的帮助,师尊放弃了那把神器。

神谕者对师尊说,就算能回到过去,也不会是这个世界的过去。

大道之内,三千世界,任何一个小小的差错,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没有人能承受,就算是曾经的神域尊主,也因九界的交汇,身陨道消。

从此,开启了诸神陨落的时代。

但那些都是与这个时代无关的传说,师尊说,那把神器上有枚灵珠,能窥探过去。

师尊希望她能拿到那枚灵珠,找到他师妹的下落,而且,她也能通过那枚灵珠,找到她的过去。

降灵亦非此界之人,

降灵和她一前一后的来到流云宗,并非巧合。

带她来到流云宗的故友,早在伏魔大战之时,就已经阵亡。

而她有意识开始,就在流云宗了。

师尊没有隐瞒的告诉她和大师兄与降灵,这一切发生的太过巧合,仿佛就是云渊境的安排。

诸神陨落之后,云渊境不再插手三界之事,是神谕者亲口说的。

如今,云渊境却让不属于三界的她和降灵来到了流云宗……

师尊说,他预感这一切都与他的师妹有关。

但他找不到她的下落,也不想飞升去上界。

一旦飞升成神,就会失去世俗欲。

他和师妹之间曾让神谕者都为之动容的羁绊,也会消散。

“去过一次云渊境,就再也不能去第二次,所以,长思,你一定要劈开试剑之壁。”

“谨遵师命!”长思拱手行礼,信誓旦旦的回答。

一旁的降灵看着她的表情,张了下嘴,却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宗主不想让长思去云渊境,那里太过寂寥。

所以,当初他才愿意跟随雪里绘离开仙宝园。

可惜漫长的沉睡,他已经忘了是如何与她相识的。

而此世间,已无人知晓他的来历。

十一章 除夕

等宗门大比结束后,小师弟也在天光水榭住了一个多月,师尊回祝君台后,并没有立即带他回云影殿,而是留在了这里。

听大师兄说起师尊要在天光水榭住一段时间,洛鸢不甘不愿的回了主院,与长思住在了一起,为了得到师尊的指点,奋力练剑。

长思以为师尊只住个三四天,等云影殿的暖玉铺好就回去,但是师尊和小师弟一直住到了冬天来临。

某一天,师尊突然传音,把正在试剑之壁修行中的他们叫了过去。

天光水榭的主院分为四个院子,最高处是师尊所住的思雪庭。

思雪庭里的寒梅已然盛开,仿若寂寥天地间唯一的鲜红。

一袭白衣的师尊斜靠在树干上,脚踩枝头落雪,凤眼微挑,打量着树下不知是向他,还是向树行礼的四个弟子。

“弟子君就/长思/洛鸢/君年,见过师尊。”

师尊嗯了一声,他听出来,君年和长思的声音里,充满了怨念。

任谁在冬天这个适合静心的季节里,准备好修行还被突然叫出来,心里自然有怨念吧。

师尊从树上跳下来,拂去肩上落雪,“你们知道除夕和春节吗?”

君就点头,“知道,人间的节日。”

“长思?”

长思摇头,“不知道。”

“阿泱?”

“我知道,师尊,今天就是除夕。”阿泱很高兴的说。

她今天穿了一件漂亮的红色广袖流仙裙,头上还戴着好看的珠钗,破天荒的没有对小师弟表现出恶意。

“嗯,一般来说,修真界不会过人间的春节,但如今的仙门有不少的俗世弟子,所以每年还是庆祝了春节。”

春节来临,整个流云宗银装素裹,四处张灯结彩,连一向清冷的水月洞天,也会挂上红色的灯笼。

长思闻言,有些惊讶,“我怎么不知道?”

大师兄说,“你冬天时从未出过天剑门,自然不知道。”

“难道你们每年都庆祝了除夕……和春节?”

“那当然了,大师姐。”阿泱笑眯眯地说,“每年这个时候,师尊都会给我们压岁钱呢,虽然完全用不上,但我还是很喜欢。”

大师兄继续道,“而且,你一到冬天,就早早的去玄水泉修行了,没人能找到你。”

“……”长思想了一下,以前这个时候的自己已经闭关了,难怪不知道。

而今年,则是因为小师弟,所以没提前闭关。

师尊又不知何时回到了梅树上,对他们说,“以后可能没有共庆除夕春节的机会了,你们的大师兄君就,就快要突破元婴了。”

“根据流云宗的宗规,世俗界的弟子一旦到了元婴期,就必须去人间历练十年。”

“不管命运在过去对他的磨难有多少,人间都让他诞生于天地间,没有打入忘川,这便是恩赐。”

“不论是惩恶扬善也好,除魔卫道也好,他都必须回报人间的恩赐。”

大师兄拱手行礼,“弟子君就,谨遵师命。”

长思看了一眼师兄,他脸上是坚毅的神情,于是她问,“师尊,那我们这些生于修真界的弟子呢?”

“达到元婴期后,也去人间历练。但和俗世弟子不同,你们不必去惩恶扬善除魔卫道,但遇不公之事,也得主持公道。”

“明白了,师尊。”

“很好,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长思有些不好意思的捂脸,问,“那个……压岁钱,是什么?”

“是长辈的祝福哦。”师尊轻笑一声,像飞鸟的羽毛落在了心湖,掀起了涟漪。

大师兄接住从师尊肩头飘落的雪花,笑着说,“今年的雪落的刚刚好,瑞雪兆丰年,人间定会庆祝吧。”

“人间啊……”长思喃喃道,她有些想去看看。

师尊又说话了,“知道为什么在结丹后,本尊还是不让你们去人间历练吗?”

长思拱手行礼,“还请师尊解惑。”

“长思,修仙者和凡人不同,寿元漫长,没办法像凡人那样短短百年,就经历了生老病死。”

“你和阿泱现在,至少也有了百岁之龄,但所经历之事,还不如君年。”

“如果早早放你们去人间历练,怕是会被人间的浪子骗走,到那时,你们的师尊我,该有多伤心啊。”

说最后这句话时,师尊还捂了捂胸口,很是悲伤。

长思语塞,心想师尊你多虑了,常言道仙凡隔天堑,她和小师妹的心智再怎么单纯,也不可能爱上凡人。

“师尊,你多虑了,我不可能爱上凡人。”

嗯?怎么有人说出了我的心声?

长思疑惑侧头,看到了一脸痴笑的阿泱师妹。

对了,阿泱师妹,喜欢师尊啊!

“流云宗没有那么严格的规定,不是不能与凡人相爱,而是凡人的寿命太过短暂,如果你爱上一个凡人,当他百年之后,你的道心还存在吗?”

“我不会的,师尊~”阿泱再次表决心。

“长思?”

为什么非得表决心啊?

长思叹气,回道,“弟子亦然。”

“长思,一会儿你带小师弟去山门,教他如何开启山门,顺便请丹宸谷的小云过来。”

师尊问话时,小师弟一直站在边上,静静的听他们说话,也不插话。

长思微微颔首,“都没问题吗?”

小师弟这么早就得接受山门大阵的摧残吗?

云师兄他要是留在了丹宸谷不过来呢?

师尊凤眸微挑,信誓旦旦,“没问题。”

师尊,您可知道,有一瞬间的您看起来和师兄一样,很不靠谱吗?

大师兄跟师尊的时间最长,难怪师尊看起来有些不靠谱,莫非是大师兄的缘故?

不对,不能这么想大师兄,他也很可靠的……

长思刚这么想,就看到大师兄当着师尊的面坐到了雪地上,从玉戒里倒出了一堆从栖霞宫顺来的米酿。

大师兄,你真是个矛盾的人呢。

“师尊,是栖霞宫的祭冬酒哦。”师兄用灵力将细长瓶口的小酒壶弹过去。

师尊轻松接下,打开轻嗅了一下,赞赏道,“你们红叶长老的四祭酒一向是流云宗的最佳灵酒,但口感和……也不知口感和人间千金醉有何分别。”

“嗯,师尊喜欢就好~”大师兄很高兴,叫住正欲带着小师弟去山门的长思,“长思师妹,不考虑来一瓶吗?”

“我……”长思正欲拒绝,就看到大师兄身后的阿泱师妹冲她点头,而大师兄也很高兴的样子,就点了点头。

“多谢师兄。”

“大师兄,我也想要。”

“嗯?”听到这声音,阿泱惊讶了。

大师兄闻言亦是一愣,“……小师弟?”

小师弟眼里有渴望的神色,再次坚持道,“大师兄,我也想要,可以吗?”

大师兄看向树上的师尊,师尊举杯笑了笑,没有任何示意。

他点点头,摸摸小师弟的脑袋,“可以的,小师弟。”

十二章 过年(上)

师尊说,人间的除夕之后,就是年。

过年时,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要团聚在一起。

而天剑门里的众人,都已无血亲在世。

虽彼此之间都非血缘至亲,但感情至深,却甚于亲人。

师尊把二师姐叫了过去,递给她一个秀着福字的红色锦囊,

“长思,这是本尊补给你这几年的压岁钱。”

“多谢师尊。”二师姐拱手行礼,接过了福字锦囊。

看她后退的动作,是正准备到一旁打开看看,祝君年忍不住开口说,“长思师姐,过年的压岁钱要放在枕下。”

“是……是吗?”二师姐闻言一愣,脸上露出“还有这种说法?”的疑惑表情。

但她很快向他点点头,柔柔的笑了一下,“多谢小师弟。”

祝君年点点头,没再说话。

师尊又发话了,“长思,你去月华院看看,你大师兄有没有在捣年糕。”

“是,师尊。”二师姐领命,却没有动身,问道,“师尊,年糕是什么?”

师尊笑了笑,说,“是人间过年吃的点心。”

“明白了,师尊。”

不,二师姐肯定不明白。祝君年想。

年糕,人间的点心吗?二师姐有些好奇。

祝君年的视线一直跟着她背影,待她出了思雪庭后,师尊突然问他,“君年,你想知道本尊每一个弟子的名字来历吗?”

祝君年收回视线,点头道,“弟子愿闻其详。”

棠君就,百里长思,洛鸢,祝君年。

每一个弟子的名字,都是在入门之后,由师尊赐下的,自然有不同的寓意。

“大师兄,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过年的?”长思站在月华院的屋檐下,问院子里正挽着袖子,准备捣年糕的大师兄。

“小师弟来的那年。”

长思恍然大悟,“难怪阿泱师妹嫉妒小师弟。”

“谁说不是呢?”大师兄叹气,“连我都嫉妒了。”

“阿泱师妹呢?”

“送乐陵回栖霞宫去了,顺便给红叶长老送贺春礼。”

“贺春礼,只给红叶长老送吗?”

“那倒不是,长思师妹,你是第一次跟我们过年,所以不知道,师尊每年都会派三师妹去翠微主峰,派发各峰的贺春礼,也回收各峰的贺春礼。”

“阿泱师妹,很能干啊!”长思赞叹道,又问,“怎么不是大师兄你去呢?”

“大师兄我要捣年糕啊!”大师兄说着,就举起木桩,砸向了聚灵宝盆里的面团。

“嗯?聚灵宝盆?那灵呢?”

“跟阿泱师妹一起去了栖霞宫。”

“……他知道你把他的聚灵宝盆用来捣年糕吗?”

“那肯定不知道啊!”

“他回来要是生气了,师尊会不会怪罪你?”

大师兄又是一锤子砸下去,很自信的说,“不用担心,我捣的年糕很好吃,灵绝对不会告状的。”

长思点头,又问,“哦,大师兄,我有什么事可做吗?”

大师兄想了一下,“你去丹宸谷,把云师兄叫过来吧。”

长思惊讶挑眉,“大师兄,你不是讨厌云师兄吗?”

“今天是一年的第一天,我不想影响大家的心情,你看阿泱师妹今天都没有跟小师弟计较,更何况我跟云师兄又不是宿敌。”

长思点头,“我明白了,大师兄。”

年,难道是一年中最好的一天吗?

要是大家能想今天这样,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天剑门的大家终究都会分开,走上不同的道路,去面对各自的命运。

长思御风而行,费了些时间才到达丹宸谷。

丹宸谷的弟子,都是一种云淡风轻的做派,在他们的谷中,时间仿佛过得很慢。

因为云师兄曾带她来丹宸谷一同学过天工剑法,有不少丹宸谷弟子认识她,所以她很轻松就找到了在最高的那座古楼上,眺望远处白泽湖的云师兄。

正是湖波碧渺,流霞蔽日之时。

日暮凉风吹动着檐下古灯,渺远在天青色的朦胧里。

碧蓝的远空,应时的季雨,天光晴好时,微风拂过长发。

小桥流水,古朴清幽,纵横的水溪和绵延的石驳岸,组成了苍古的水上风景。

云师兄温润的说,“长思师妹,在下正准备去天剑门,没想到你就来了。”

“大师兄说,怕你迷路。”

“哦~”云师兄微微一笑,“他还是老样子啊!”

“云师兄和大师兄很熟悉吗?”

“嗯,君就入天剑门前,宗主去镇压了魔域,所以,那段时间是在下在照顾他。”

云师兄顿了顿,又说,“那个时候的君就比现在听话多了……不过,长思师妹,你问这个,是担心他对在下不利吗?”

长思点头,微微一笑,“嗯,但如此看来,是我多心了。”

“长思师妹,不用担心,他还年轻。”

长思听出了言外之意,大师兄还不是你的对手,是么?

不愧是云师兄,师尊曾无比看重的人。

“长思师妹,你知道为什么宗主会为我赐名云处安吗?”

“云师兄,愿闻其详。”

“云处安,是因为我身为宗主的师兄与魔族女子之后,只有身在流云宗所庇佑之处,宗主才能安心。”

在此之前,思雪庭。

师尊首先向祝君年讲起的,是丹宸谷的大师兄,云处安。

祝君年心想,为什么师尊先提起的,会是那个病怏怏的云师兄?

“在千年之前的那场伏魔大战之前,修真界与魔域并不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关系,在那场由魔域挑起的战争里,也有魔族人为了与修真界重归于好而奔波。”

“云处安的娘,是一个令人记忆深刻的魔族女子。”

“在伏魔大战之前,她就已经和本尊的师兄相爱,并且经过了试剑之壁的认可。在伏魔大战中,她和师兄在魔域的阵营之间四处奔波,希望能说服同族结束战争。”

“但是,战争的开始和结束,都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努力能改变的。”

“在魔域境珠被毁的那场战争中,她生下了云处安,只来得及给他取一个名字,就和本尊的师兄填了维持境珠的灵阵。”

“云处安也因为境珠的影响,身体极为羸弱,还未睁眼便差点死去,幸得神谕者相救,但也是三百年前才醒过来。”

“三界之中,有太多的生灵欠他爹娘情义,连神谕者都曾说,天道也会庇佑着他。”

“所以,君年,不要因为你的天赋,而小瞧任何人。”

听到云师兄的来历,祝君年内心已经掀起了波澜,认真的回答,“弟子明白,师尊。”

十三章 过年(中)

“为什么师尊从来不跟我们提起过这些事……”

“因为修真界与魔域不死不休,若是让太多人知道在下是两族混血之子,会有损丹宸谷和流云宗的形象。”

云师兄说道这里,突然一笑,“但我想,不管外界如何说,宗主和各位长老,都不会在意。”

“啊,天快暗了,长思师妹,我们去天剑门吧,别让宗主等太久。”

“好,云师兄。”

月华院。

大师兄仰头,望着飘雪的天空,尽是灰蒙蒙一片的厚重云层。

他想起入门那会儿发生的事。

师尊丢下去去就回的四个字,一去魔域就是大半年,照顾他的就是丹宸谷的大师兄,云处安。

云师兄内外都是个温柔似水的人,给他最大的印象,便是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动摇他的笑容。

在丹宸谷的大半年日子里,他听说了百里长思的存在。

云师兄说,长思将在他拜师之后入天剑门,成为他的师妹。

自己还未成为流云宗主的弟子,就有了一个素未谋面的师妹。

这种感觉挺奇妙的。

他再一问云师兄,就得知未来的师妹现在不在流云宗了,而是被流云宗主带去了魔域。

大师兄想,直到不久前,流云宗里,也无人确切知晓百里长思的来历。

但是从她出现开始,诸位长老都对她的存在保持缄默,就算是丹宸谷主,也没有阻止云师兄将天工剑法教给她。

甚至宗里有人谣传,天剑门二弟子百里长思是流云宗主的女儿。

因为“百里”是流云宗主的姓。

师尊名为百里云影,师妹名为百里长思。

百里长思。

宗主在长久的思念着谁呢?

云师兄曾对他说,他当初一听二师妹的名字,就想到那位在千年之前的伏魔大战中陨落的曦丰仙子。

那时候,大师兄还不知道曦丰仙子是谁,直到在藏书阁看到了关于伏魔大战的秘卷,才想起云师兄曾对他说过的话。

当年,他的师尊流云宗主,还未被修真界称为灼华上仙,而是决明子。

曦丰仙子,是决明子的师妹,雪里绘。

千年之后,师尊仍旧思念着他的师妹,所以,才给二师妹取名为百里长思么?

可是,二师妹好像跟曦丰仙子没有关系吧?

大师兄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不久前,师尊把他们叫去了试剑之壁。

原来二师妹背负着天命而生,师尊为她取名百里长思,是因为她能去云渊境为师尊找到思念之人。

想到这里,大师兄将聚灵宝盆连同捣好的年糕,交给了刚踏进院门的白发少年降灵。

“听说你和乐陵很熟悉,那你也会做饭吧。”

“大大……大师兄……”降灵不知为何自己很害怕他,明明他外表看上去温润如玉,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看到一脸惊恐的降灵,大师兄恶趣味的问,“灵,你好像很害怕我?”

“……我没有!”

“哦,那就是我的错觉咯~”

“是……是啊!”

“哼,蒸年糕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我不会啊!”

“唉,你怎么能不会呢?”大师兄不由分说的将年糕和聚灵宝盆硬塞给他,正欲拍拍衣袖走人,就听到一声怒喝。

“大师兄,你为何是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啊!”

果然,一身喜庆红衣的阿泱站在院门处,双手叉腰,眼神凶狠,语气不悦。

“怎么是理所当然的语气呢?灵他以后得跟长思师妹一起人间历练,阿泱师妹你知道吧,长思师妹为人冷淡,历练中要是没个合适的人照顾,那我得多担心!”

“大师兄,你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长思师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师兄正欲转身,又听到另一道熟悉的声音,让他直接定在原地,“君就师弟,许久不见。”

大师兄转身,吊儿郎当的回了一句,“许久不见,云师兄。”

“他是谁?”得了喘息之机的降灵问长思。

长思有些惊讶,问,“丹宸谷的大师兄,你不记得了?”

“我以前又没见过他,不过,他在栖霞宫内的芳名册上挺有名的。”

阿泱凑过来问,“什么是芳名册?”

“奇人榜,有一百位之多呢。”

降灵顿了顿,又道,“顺带一提,现在祝君台上,除了你们的小师弟,其他人都榜上有名哦~”

“哦,是怎么记载我们的?”大师兄略过云师兄,朝降灵问。

降灵一脸天真的回答,“不知道,我不识字。”

“……”大师兄语塞,摇摇头,端回他手中的聚灵宝盆,就出了院门。

长思惊讶的问,“灵,你以前不是和我一起在丹宸谷学过吗?”

“唉,以前学过吗?”轮到降灵吃惊地问,“大概是百年一次的天劫,带走了那些记忆。”

“那还真是可惜了,明明是那么美好的记忆。”云师兄惋惜道。

不,一点都不美好。长思腹诽。

说来,那也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大师兄入门之前,她和降灵在丹宸谷由云师兄照顾,后来,魔域境珠有了一丝异动,师尊就带着她去了魔域。

等师尊回来后,她就有了个大师兄。

而恰好,降灵也抗过了千年雷劫,准备化为人形。

但是,因为突然到来的伏魔大战,他推迟了化形,一心守卫着流云宗一百零八峰。

与此同时,思雪庭。

师尊说,“你的大师兄入门时,本尊为他赐名棠君就,虽然这个名字看上去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那是本尊在很久以前,通过水月洞天的巫卜术测算的。”

“你的二师姐全名百里长思,她继承了本尊的姓,继承了本尊的思念,也将继承本尊的天剑门与云影剑。”

“你的三师姐洛鸢,是凤巢的长老取的名字,但阿泱二字,是本尊与幼年时的她约定的。”

“至于你的名字祝君年,则是因为本尊和你爹的约定,祝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本尊与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们师兄姐妹四人在本尊飞升之后,能撑起流云宗的荣耀,甚至是修真界的【道】。”

“是,师尊。”

师尊笑了一下,抬手摸摸他的头,“君年,本尊知道你没听明白。”

“但是没有关系,总有一天,你会接受他们。”

“虽然命运不允许你们同路,但,殊途同归。”

十四章 过年(下)

那天晚上,师尊特意带他们到云影殿的观星台,欣赏其他一百零七峰的烟火。

小师弟收到了其他峰长辈送来的压岁礼,过了这个年,他就十三岁了。

阿泱师妹说,她会永远记住这一天,也更想去人间看看。

大师兄说,人间的春节,比仙门热闹喜庆太多,此世修行,定要入红尘。

云师兄夸奖了大师兄的年糕,在师尊问阿泱师妹为什么没有带爆竹过来时,降灵已经点燃了从栖霞宫顺来的烟花。

这一切景色,都让长思忍不住好奇人间的年,究竟是怎样的。

“长思师姐,明年,我们大家也一起过除夕吧?”

“好。”

人间的春节要持续近一月,仙门则是七八天就结束了。

人间初七那天,夜半时分,夜明星稀,长思来到了玄水泉。

玄水泉是从祝君台内部流淌的一股水流,在撞击岩石时,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敲打在兵器上,才有筝鸣之音。

她望了一眼清冷幽洌的泉水,幽幽叹气。

师尊说,她修行的天赋说不上有多好,但变异双系天灵根,却是流云宗独一份的。

长思设下禁制后,在泉水边打坐,运转周身灵力,探查丹田。

丹田里,金丹缓缓旋转,冰与雷在其中交织。

师尊说,她修为停滞不前的原因,就是冰与雷灵根互斥,要么洗去其中一个,要么就彻底融合。

长思缓缓睁眼,看着寂静无声的玄水泉,心里一动,从她周身到泉水旁,开始逐渐结冰。

冰层中还时不时的划过一丝紫电,当它沾染到玄水之泉时,缓慢的水流却没有继续结冰。

长思凝聚起周身的灵力,全部朝着玄水的泉眼涌去,与从前一样,无一例外,泉眼依旧未凝结。

自从结丹之后,每年冬天,她都在此凝结玄水之泉,试图借此突破。

第一年冬天的修行结束后,师尊对她说,玄水泉中有一种在祝君台内部就融合了的玄沙金,玄沙金能分散灵力,用它制成的特殊牢笼,甚至能困住化神境的修士。

以她现在的修为,如果能凝结玄水之泉,或许就能突破。

但是师尊还是希望她能洗去其中一个灵根。

流云宗里,双灵根的修行天赋只能算中等,就算是变异双系天灵根,也比不上单系天灵根。

流云宗各峰主与宗门长老座下的弟子,几乎都是单灵根,像她这种双灵根的太少了。

虽然,流云宗的这一代新入门弟子,因为她这个双灵根却拜入了宗主门下的特例,而发奋修行成了内门弟子的也不在少数。

但是在天剑门内,只有她一个双系灵根。

为了不落师尊的身份,大部分时候,她都在修行。

她给自己订了一个目标,大师兄突破元婴后的一百年内,她亦要突破元婴。

长思回想起从试剑之壁回到云影殿的那一天,整个大殿里,师尊只留下了她一人。

手指轻点木椅扶手的师尊问,“长思,这些年来,你可有见过丹宸谷主?”

“未曾。”

“一百多年前,是他把你从云渊境带出来的。”

长思闻言,实实在在的惊讶了,“丹宸谷主……也就是师尊说过的那位……故友?”

师尊叹气,自嘲的说,“没想到吧?他明明活着,本尊却说他已经在千年之前的伏魔大战中战死了。”

千年之前就已经死了?但自己一百多年前才来云渊境……

想到这里,长思忙问,“师尊,请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千年前,丹宸谷主并不止一个,而是一对双生子,他们的相似度之高,甚至骗过了本尊的师尊,整个流云宗只有阿雪师妹能分辨他们。”

这还是长思亲口听到师尊说起雪里师叔的厉害之处。

师尊说,伏魔大战中,弟弟与魔尊大将被困在一起,为了最终的胜利,心有灵犀的兄长听从了弟弟的要求,将他们一起用灵山之阵抹杀。

真正的丹宸谷主已死,兄长继承了他的遗志,一心重振丹宸谷,却再也没了人情味。

直到三百年前,兄长收小云为徒时,忽然就被云渊境召去。

然后,一去就是一百多年。

“将你带出来的,是真正的丹宸谷主,是双生子中的弟弟。”

“死而复生太过惊世骇俗,本尊也不清楚。”

师尊顿了一下,说,“想来,应该是作为兄长的师弟,与云渊境的那位神谕者做了交易。”

将你带出云渊境,换取弟弟的复活。

“神谕者是?”

“云渊境的守卫,外表是个黑发的妙龄少女,本尊千年之前跟她打过交道,是个冷漠无情的境仙。”

“长思,你以后会见到她的,到那时你就可以知道一切。”

“那丹宸谷主呢?如果是云渊境派来的……”

“他也是本尊的师弟,不会对流云宗不利,自然也不会对你不利。”

长思愕然,“师尊,您为何如此笃定?”

“他把你交给本尊时非常狼狈,几乎不成人样,但你还好好的,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拜阿雪师妹所赐,本尊轻而易举的分辨出他就是双生子中的弟弟,却也没拆穿,让他继续作为丹宸谷主留在流云宗。”

“那他这些年,为何不告诉我呢?”

“你和他有见面的机会吗?”

“……没有,弟子可以去求见丹宸谷主。”

“他不会见你的。”师尊语气突然变得很沉重,“他说过,为了你,他失去了世间最重要的兄长。”

“但他知道不能迁怒于你,所以,再也不会见你。”

“……”

“长思,感到伤心了吗?”

“是。”

“那就努力修行,劈开试剑之壁,去云渊境,把一切都完美的解决掉。”

“是,师尊。”

回忆结束,长思腹诽,师尊其实什么也没说嘛。

不过,师尊、雪里师叔以及丹宸谷主,都与云渊境、神谕者有莫大的联系。

而她来自云渊境,所以成了师尊找回雪里师叔,丹宸谷主找回兄长的一线希望么?

那,降灵呢?

降灵在流云宗那么久了,为何从未受到云渊境的指引?

难道一定要她劈开试剑之壁,才能去云渊境吗?

长思想,愿能在云渊境达成所愿。

十五章 算天台(上)

“请流云宗主高徒与晚辈一同前往算天台。”

此时,看着跪在殿下的白袍人,红莲木帘后,师尊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恼的神色。

一切都是因为他五百年之前的承诺。

他那时已经身为流云宗主,自然有着高门仙人的尊严。

虽然为人冷淡清高,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却有着一个始终解不开的心结。

他那不知所踪的师妹,曦丰仙子雪里绘。

在流云宗中,这个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所有人都不曾在他面前提起她。

谁也不知道在修复境珠后她去了哪里,甚至连神谕者也一副讳莫如深的语气,让他放弃等待。

但他偏不信这个邪,他就是要等到师妹归来之日。

于是,师尊就在流云宗等啊等啊,终于有一日,百里家主带着算天台的神器,可梦思念之人的天台镜来了祝君台。

那一梦中,师尊在长生墓的祭坛上见到了她。

祭坛的那一边是师妹,祭坛的这一边就是师尊。

他甚至没看到师妹的整个模样,但却从师妹那双望穿秋水的眼眸中,看到了与她相遇相知的所有。

他朝前走去,想要抓住祭坛那一侧如烟似雾的师妹,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

很快,他就从师妹的眼眸中,看到了身后的神谕者。

“让我见她一面……”

“哪怕一面也好……”

无论他怎样哀求与嘶吼,神谕者都无动于衷。

当师妹的身影在白雾中消散后,他就醒了过来。

师妹在云渊境这一可能,让他稍微解开了一点心结。

因此,师尊便答应了百里家主的请求。

每两百年,流云宗都会派出一人,到算天台的百里家族,考核那位家主是否担得起家族大任,顺便肃清百里家族的叛徒。

两百年前,师尊未有弟子,所以派出了云师兄,如今他有了四名弟子,却一个也派不上用场。

他们都有不能离开流云宗的理由,而殿下的算天巡御使,却极为诚恳的请求让他门下弟子前往。

“罢了,本尊门下有四位弟子,你挑一个吧。”

冬末春初之际,祝君台来了一位算天台的使者。

大师兄说,算天台是人仙魔三界交汇处的一处中立势力,古为云烟浩瀚的大海,今为人间界的第一仙府。

算天台规模之庞大,堪比人间小国,八街九陌、软香红土,集人间与仙门的所有繁华奢靡、风流雅恣于一城。

据曾经去过算天台的云师兄说,当算天台入夜以后,满城明灯可让皎月失色。

然而如此的规模,却远不如云渊境的升仙台。

长思发现,世间的很多珍宝奇物,总是被人不由自主的与云渊境作比较。

她也忍不住思考起来,云渊境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是否世间所有,都与它有关?

未等她想出点什么来,就被师尊叫去了云影殿。

等她到时,师兄师妹师弟已经到了殿门前,正表情肃穆,严阵以待。

终于好好梳了一回发髻的大师兄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她招手。

长思点点头,站到他身侧,悄声问,“怎么了?”

大师兄压低声音道,“算天台来了一位巡御使,师尊答应他,要从我们四个弟子中选出一位,去算天台的百里家族挑选合适的代家主。”

“算天台的百里家族……莫非是师尊的本家?”长思听明白了大师兄的意思,却又疑惑不解,“为什么代家主会是让师尊的弟子去挑选?”

“走个形式而已,表示代家主得到了师尊的认可。”

“师尊怎么不自己去?”

“你这就不懂了吧,师尊虽然名义上属于百里家族,却不是他们家族能高攀的存在。”

大师兄顿了顿,说,“如果师尊对百里家族有心,也不会让算天台的巡御使来见他,直接见百里家族的使者不是更好。”

长思点点头,心想师尊和百里家族旧时定有芥蒂。

不过,与她无关。

师尊明确说过,她在未劈开试剑之壁前,不得离开流云宗。

而让阿泱师妹去人间,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至于小师弟,就免了吧。

这个任务怎么想都会落在大师兄头上。

长思略有些同情的望了大师兄一眼,却发现他眼里有跃跃欲试的光芒。

“大师兄,你很想去?”

“自然。你和阿泱师妹都不得出流云宗,小师弟太年幼,这事也只能我去了,而且,算天台可是个好地方哟~”大师兄眉飞色舞的说,“云师兄说过,算天台不仅能阅遍三界秀丽风光,也能教我们这些仙门之人适应人间生活。”

长思一笑,轻声道,“大师兄,一路平安,记得早点回来。”

“好,一定早日回来。”

“长思,进来。”

大师兄点头的瞬间,师尊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大师兄看向长思,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长思读出了他的想法——师尊竟然选了你?

她眨眨眼,表示她也不知道。

她推开殿门,转身关上时,看到大师兄三师妹都长舒了一口气。

“……”感觉自己好像被诓了?

“长思仙子。”殿中有个白袍人朝她拱手行礼,语气很是恭敬。

长思目不斜视,走过那巡御使身侧,立在红莲木帘前拱手行礼,“弟子长思,拜见师尊。”

师尊轻咳一声,悄声说,“长思,你上前来。”

“?”长思不解,却掀开木帘,站到了师尊身侧。

木帘掀开的瞬间,巡御使抬眼,正好看到那位清冷绝尘的仙人,然后怔愣了一瞬。

算天台有无数美人,这些年镇守算天台,他也见识过不少,却没一人比这位流云宗主来得绝代风华。

“如果本尊要你去算天台,你可愿意?”

“那试剑之壁的修行呢?”

“快去快回,回来再继续。”

长思腹诽,不是说不劈开试剑之壁前,不得离开流云宗吗?

“长思,你此去算天台,没有那么简单。”师尊突然正色道。

殿下的巡御使心里一惊,心想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吗?

长思心里亦是一惊,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回道,“弟子愿闻其详。”

“可能有魔域之人潜入了算天台。”

“师尊,弟子是去诛魔吗?”

“非也。”师尊微微一笑,勾起一个风流肆意的淡笑,“你去肃清算天台。”

这下,不止是长思将惊讶的表情露在脸上,殿下站着的巡御使亦是如此。

十六章 算天台(中)

如今的算天台,主要分为仙门与人间两个势力。

仙门主要是修真世家和散仙,人间则是各国王孙贵族和商贾旅客。

算天台之上,商贾是最底层的阶级,而修真世家之首,为出了一名流云宗主的百里世家。

百里世家延续上千年,代代家主都一直秉持着不敢给流云老祖添麻烦的态度,将算天台治理的井井有条,族中成员更是从未做过仗势欺人、欺男霸女之事。

但是,这样一个严于律己的世家,却出了一桩令监管算天台的巡御使也感到为难的事。

巡御使,是仙门与人间共同监管算天台的部门,只有极少数通过仙门秘境的成员,拥有求见流云宗主的羽令。

但这千百年来,算天台的羽令都很少动用,直到这一次。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在殿下单膝下跪,恭敬的说,“晚辈夜雨,拜见流云宗主。”

“何事?”

“两百年之期已到,请宗主座下高徒随晚辈一同前往算天台,定夺百里家主之事。”

红莲木帘后,师尊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你是百里世家之子,理应称本尊为流云老祖。”

殿下的年轻人回道,“回禀宗主,晚辈成为巡御使已有十年,依百里家规,不再属于百里世家。”

师妹凤眼微挑,稍有些惊讶,“百里世家会让一个不满百岁,天资聪颖的金丹期修士脱离家族?”

算算这修炼天赋,想必已经赶超了他的二弟子。

“不敢隐瞒宗主,晚辈有一孪生弟弟,因年少时在万仙门的奇遇,如今性命相连,修为共享。”

“哦,他人呢?”

“家弟非巡御使,亦要镇守算天台,因此未曾前来,还请宗主息怒。”

“本尊没有生气。本尊只是觉得,你们兄弟俩挺被天道眷顾。”

“晚辈惭愧。”

“算天台出事了吧。”师尊忽然问。

“晚辈……”巡御使心里一跳,正打算一五一十的告诉流云宗主,就听他道,“你不说,本尊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又一个被命运眷顾的人罢了。

不,与其说是眷顾。

更像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巡御使在心里幽幽叹气,说道,“不久之前,一位前来算天台游学的人间商贾之子,得罪了一位百里世家的少爷。百里少爷当时很生气,却并未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后来,晚辈就听到有人说,那位商贾之子被少爷的仆从挖掉了灵根。”

“在那之后,商贾之子的家主放出话来,愿举全族之力效忠于杀了百里少爷的人,他就算与百里世家为敌,也要为他的儿子报仇。”

师尊叹气,“勇气可嘉,可惜,修真世家不是一句简单的效忠就能推翻的。”

夜雨亦是如此想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在那之后,百里世家接连遭遇不幸。”

“先是家主病倒,门客反叛,后面就是代家主嫁女求荣……更是被迫让出了算天台第一世家的位子。”

“因为有人说,流云宗主早已不管百里世家……晚辈也很担心,就算知道希望渺茫,也要来流云宗见您。”

听到此处,师尊的表情越来越冷淡,压迫感让夜雨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顶着压力继续说,“晚辈调查后发现,那位商贾之子,曾和另一个世家的家主之女有婚约,因此一同拜入了玄天宗,但那位家主好像不同意他们的婚约……”

“所以晚辈猜测,是否是……”

未等他说完,就被打断了。

“这可真是精彩!”师尊敲了敲扶手,一手撑着下巴,冷冷的说。

“如果本尊没想错,这就是百里世家的劫,想必你已经登上了算天台之上的算天塔,看到了前因后果。”

“晚辈确实看到了因果。但……”

“你可知,不借本尊之手,你们兄弟一样能解决此次危机,并将百里世家带往更高处。”

“确实是……”夜雨犹豫了一下,说,“但这样,会让算天台陷入长达百年的困境,晚辈不愿修真世家的争斗,毁了世人对算天台的向往。”

“呵,你倒是为算天台着想,是打算一直留在那里?”

“晚辈生于百里世家,族里世世代代都有巡御使,晚辈不为算天台,还能为谁呢?”

【我生于百里世家,家族世世代代都是修真界顶梁,我不为家族荣誉,还能为什么?】

【三师兄,你说得不对。】

【你来了天剑门,就说明你还有很多选择。】

想到那一段对话,师尊眼里流露出苦涩的情绪,对他说,“你说得没错,生为百里世家之子,没得选。”

“但百里世家的荣誉,不可能一直延续下去,本尊终有飞升的那一天,到那时,百里世家就不再有流云宗的支持了。”

夜雨腹诽,可您这些年也未曾表示过,否则那些修真世家,又怎么会对百里世家下手。

但是,只要百里世家并未被宗主放弃,一切都会结束。

“还请宗主相助。”

“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本尊也就助你一臂之力。本尊的四个弟子中,唯有长思能与天道眷顾之人交手。”

“还请长思仙子相助。”

长思仙子……

这一瞬,一直未曾抬头的夜雨未察觉到,流云宗主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长思的修为与你相差不了多少,仙子就免了。”

夜雨诚惶诚恐的回复,“晚辈不敢逾矩。”

“无妨,本尊这就叫她进来。”

“是……”夜雨听到推门声一愣,宗主的弟子是什么时候来的殿外?

他起身,看向从殿外走来的蓝衣少女,流云宗主的二弟子,长思。

虽然她只是走过了自己身侧,但长思看向他的那一眼,仿佛说尽了三生话语。

“肃清……算天台?”那少女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她自己,满脸惊愕,“让我去?”

流云宗主轻笑一声,“出发之前,云师兄会把一些相关事宜告诉你,你就当是去磨砺心性。”

“要去多久?”

“短则七八月,长则两三年。”

女子轻皱柳眉,“这么长时间……弟子的修行若是落下了可怎么办?”

流云宗主又道,“你一天天待在试剑之壁,也不见突破,或许算天台会是你的机缘。”

“师尊,弟子若是未完成任务……会有惩罚吗?”

天剑门内没有其他峰都有的暗牢,师兄师妹师弟都未曾受过惩罚,她可不想成为第一个。

“没有惩罚,顶多是让你把剑冢中的所有废剑都重铸一边。”

长思暗自高兴,没有暗牢就行。

“弟子领命,先行告退。”

师尊微微颔首,对殿下的白衣人吩咐道,“夜雨,你跟着她一起去天光水榭做准备。”

“老祖大恩,百里世家上下没齿难忘。”夜雨跪下行了个大礼,眼眶微红。

“去吧。”师尊幽幽叹气。

“多谢宗主,晚辈告退。”

十七章 算天台(下)

肃清算天台?呵呵!

师尊想太多了吧!

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果然还是要大师兄去干啊!

但是,自己该怎么说,才不会被大师兄看破呢?

长思冷着一张脸,心里却叫嚣着,往殿外走去。

不过,人间啊,真想去一次呢!

夜雨看着她的背影,顿了一下脚步,也跟了上去。

在他身后,有人低低叹息了一声。

长思一推开殿门,就被蹲守在一旁的大师兄拽了过去。

“长思师妹,你要去算天台了?”阿泱师妹问。

“嗯。”

闻言,大师兄长舒一口气,装作很忧伤的说,“不是说要劈开试剑之壁,才能离开的么?”

长思斜了他一眼,“师命难违,大师兄,你不也很高兴吗?”

大师兄真是的,明明不想去,却偏偏装出想去的态度。

“这件事以后再说。”大师兄拍拍她的肩,对她身后的年轻人微微颔首,“在下棠君就,天剑门大师兄,阁下是?”

夜雨彬彬有礼的行拱手礼,“在下夜雨,算天台巡御使,见过少宗主。”

大师兄虽未正式举行丰仪之礼,大多数人都要叫他一声少宗主,但是,他却很少被人如此称呼。

一是因为他常年待在祝君台,二是祝君台上连个杂役弟子都没有,自然不可能有人如此恭敬的称呼他。

因此,大师兄听到这声称呼,心都乐开了花,对他的好感涨了一点,一本正经的拱手,回道,“阁下不必客气。”

阿泱师妹在一旁啧啧称奇的说,“还以为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子,没想到挺年轻的。”

“在下惭愧,未能达到仙子满意。”

大师兄闻言哈哈一笑,“仙子?太奇怪了,夜雨阁下不必如此称呼她们,随意就好。”

“在下明白。”夜雨轻轻一笑,询问道,“长思仙……长思阁下,我等何时启程?”

长思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容我与师兄妹一别。”

“请……”夜雨话未说完,就被一阵腾起的风给打断了。

夜雨放下挡脸的衣袖,只见一红衣小少年举着一把绣有金莲的红伞,稳稳的站在风中,目送御风而去的三位师兄师姐。

祝君年见算天台来的巡御使一脸茫然的样子,便提醒道,“御使阁下,你不跟上吗?”

此声如清泉流响、玉环鸣佩,让夜雨一瞬间怔在原地,好半晌才回神,“……惭愧,在下这就去。”

天剑门的弟子,都这么……奇怪吗?

天光水榭之内。

大师兄靠在长思的院门上,叼着根不知从哪摘来的青草,一派人间江湖剑客的打扮。

据说,这身衣服是云师兄特意送给他的。

虽然大师兄嘴上很嫌弃云师兄,但是还是架不住云师兄日复一日对他的关照,最终还是接受了。

“长思师妹,虽然师尊选了你,但你大师兄我放心不下,也要一起跟过去。”

闻言,长思对镜挽起发髻的手一顿,幽幽叹气,“大师兄别闹,师尊知道后会揍你的。”

“可让你一个人去,师兄我实在不放心!”

“大师兄,你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吗?”

“自然,就算你不想知道,我也会告诉你。阿泱师妹已经去拦住那人了,师兄我现在就跟你实话实说了吧。”

话音未落,窗外的流水声就突然停止了,长思回头一看,原来是大师兄设下了禁制。

此刻,他的表情和语气如出一辙的严肃。

“长思师妹,师尊说,这是你的劫。”

与此同时,天光水榭的九曲长桥上。

夜雨被刚才只见过一面,未曾搭上话的粉裙少女拦住了。

“呐,我问你,算天台是人间最繁华的城市么?”

“人间有多大?你去过人间吗?”

“你为什么要替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不远万里来流云宗呢?”

天光水榭之内,长思被大师兄接下来的话弄得内心有些焦躁。

大师兄对她说,“师尊用天台镜推算,你止步于金丹期的原因,在于未曾经历人世悲欢离合。”

“长思师妹,你生来就是先天生灵,百年来,修炼一直顺风顺水,未曾经历人世磨难,亦未有因执念诞生的心魔。”

“师尊说,如果你能去经历一次改变天命的历练,是否就能劈开试剑之壁了呢?!”

大师兄看向窗边正垂眸思索的长思,等待她的回答。

大师兄期盼的视线仿佛锋芒在背,让长思郁了一口气在心间。

踏入金丹期后,她并非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境与师兄妹的不同之处,只是不敢深想。

她生于云渊境的天地间,也受到了此间天道的庇佑,但是,心里却没有【世俗欲】,也就是野心。

仙门众人,皆有世俗欲。

大师兄的野心,是成为不输于师尊的流云宗主,将魔域通往人间的入口彻底封闭。

三师妹的野心,是成为飞鸢一族的女王,将百鸟朝凤重现于世,以证明飞鸢是不该被当做妖怪的一族。

小师弟的野心,是将被云渊境封锁的邱泽拿回来,清除所有魔族余孽,召回邱泽遗民。

云师兄的野心,是将天工剑法修炼到极致,将魔域九尊斩于剑下,以报爹娘之仇。

而对于师尊来说,将师兄妹培养成修真界的顶梁柱,让她和降灵找回雪里师叔,已不是野心,而是必然的结果。

同理,降灵和她自己想要回去云渊境的使命,也根本算不得野心,而是终有一天会发生的事。

所以她从来不急,甚至用数十年的时间来稳定境界,也丝毫不担心即将到来的伏魔大战。

没错,师尊借大师兄之口,又向她传递了一个消息。

百年一次的伏魔大战,即将到来!

这一次,将从算天台而起。

天剑门上下,都将投身于此战。

“如果这就是师尊所推测的天命,大师兄你,又何必与我一同前往?”

御剑而飞的大师兄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仿若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

“师尊说,这也是我的劫。”

闻言,长思吃惊的问,“天台镜有那么厉害?”

“谁知道呢?不过,天台镜原本属于算天台。算天,算天,大约是师尊偶然窥探到了一丝天机吧。”

长思点头,然而她此刻想到的,却不是算天台,而是云渊境。

无它,只因算天台,曾是云渊境的一座废城。

十八章 代价·出发

天还未亮,殿中的雾气未散去,倒是越来越浓。

殿后的花厅里,一盏小小的烛灯亮起,微渺的光芒,仿佛下一瞬间就会熄灭。

“没想到天台镜,竟也是长生墓之物。”

“云渊境的宝物,可真是令人眼红。”

灼华上仙站在开得正好的梨花树下,一手指尖向上,点着一块青铜镜。

镜面像生了锈的铁器,青里透红,而背面则是一棵参天古树的浮雕,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庄严与肃穆。

正是可窥天机的天台镜。

灼华上仙的视线越过天台镜,看向站在不远处,一身蓝衣的提灯少女,云渊境守卫:神谕者。

她的来历无人知晓,据说在诸神陨落之前,就一直守卫着云渊境。

神谕者无神双眼里,流露出嘲讽之意,语气淡漠,“百里云影,天台镜五百年前就该归位,是你的后辈用了狡猾的手段,将它强行留在此间。”

“本尊不关心它的来历,本尊留着它,只想见一人。”

顿了顿,灼华上仙又说道,“算算时辰,长思已经离开了流云宗,所以你才会来回收它。”

“呵,你觉得你又知道了?”神谕者冷冷的说,“天台镜没有择你为主,难道你不想交出来?”

“天台镜会还给你,但不是现在。”

“本尊无意与云渊交恶,只想再见一人。”

灼华上仙直直看着神谕者的眼睛,再次强调,“神谕者,让我见她!”

神谕者想也不想的回绝,“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

你是神谕者,一境之守护者。

上古陨落诸神的宝物,皆在你手中。

气氛凝重起来,灼华上仙与神谕者开始了长久的对视,都想从对方眼神里看出些什么。

但一方眼里毫无感情,一方又满是坚毅之色。

长久的沉默后,竟是神谕者打破了寂静。

“哼,真是荒谬。”她嘴角勾起了冰冷的弧度,“好啊,如你所愿,你会见到她的……但我和云渊境,都会让你付出代价!”

灼华上仙说,“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能见到她!”

“真是可笑的坚持,告诉我,你为何要等她如此漫长的岁月?!”

神谕者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用漫长的一生,去等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回来的人。

“百里云影,你明明已经能够飞升,却偏偏滞留在此间,就算你是天道眷顾之人,可一旦有新的天命之子出现,天道就不会再让你顺心了。”

神谕者表情和眼神毫无变化,语气却突然的激动起来,仿佛是咬牙切齿的说。

灼华上仙一愣,突然一笑,语气突然一轻,带着惆怅,“她是我的师妹。”

这次轮到神谕者一愣,灼华上仙得意的说,“你这下应该清楚,本尊为何要让,而不是先入流云宗的长思。”

“我把长思交给你,不是用来让你对付我的武器,我只是不想让修真界重蹈云渊境的覆辙,才将如此重要的她交给你。”

流云宗一百零八峰,亦有一百零八道传送阵。

天亮之前,棠君就和长思踏上云影殿前的祭祀之台,过了很久,直到洛鸢将算天台的巡御使带到这里,师尊和祝君年也未曾出现,只是让降灵给他们送来了一面镜子。

洛鸢一来就抱住了长思,也不说话,就紧紧抱住不放手。

降灵化形并不成功,头顶上还有两千绿叶,银发银眸让被隔音禁制分开的算天台巡御使看了好几眼。

禁制结界之内,棠君就对正抱着长思依依惜别的洛鸢说,“阿泱师妹,此去算天台,怕是要大半年,你干脆别待在天剑门了,去红叶长老栖霞宫吧。”

“我知道了。”洛鸢微微颔首,依旧抱着长思不撒手,长思叹气,摸摸她的头,“我和大师兄会尽快回来陪你过年。”

少女美目流转,不确定的语气,“真的?”

大师兄凤眸微挑,“你二师姐何时骗过你?”

“也是。”洛鸢开心的点头,“大师兄,二师姐,一定要早早回来啊!”

“嗯。”长思微微一笑,看向一旁头顶两片绿叶的降灵。

万千话语化作一句叮嘱,“灵,你要好好练习化形术,倘若我还有下一次历练,再一起去经历。”

降灵点头,头顶的两片绿叶像头发一样,被风吹动着,“嗯,长思,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通往流云宗之外的传送阵启动,长思突然听到了一声叹息。

很轻,却让她下意识的看向远处云雾之中,巍峨的云影殿屋檐下,一道蓝色身影闪过。

师尊和小师弟的春季道袍中,没有湛蓝一色。

会是谁呢?

未等她想出什么,她就和大师兄、夜雨一同出现在了流云宗之外的万步登天梯上。

此处出口,位于靠近人间的北海,被世人传为海上仙山。

此时,天已经亮了。

黑夜是如此的冗长,星辰沉睡在西方山岗,初升的旭日在粼粼波光的海面上拖曳了一条碎金的道路。

远方的山峦后方,壮丽的朝霞萦绕着金光喷薄而出,驱散了缭绕在这片天地的阴冷暮霭。

唤不出名字的鸟兽拍打着翅膀,自山谷瀑布中成行穿梭而出,被拉长的剪影投映在了暖金色的水面上,绮丽而梦幻,焕发着勃勃的生机。

长思不舍得眨一下眼睛,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道,“原来,流云宗之外,是这个样子。”

难怪师兄师妹一直向往人间。

人间,她也好想去啊!

一旁的巡御使夜雨唤出飞舟,做出邀请的姿势,道,“少宗主,长思阁下,请随在下去算天台在人间的传送点。”

大师兄点点头,“有劳阁下了。”

“人间的传送点?我们要去人间的城池吗?”

“是的,长思阁下。”夜雨尽职尽责的解释道,“算天台也有修真门派,现在正值算天台之内的俗世弟子选拔期,两位可要去看看?”

长思看向大师兄,眼里是满满的渴望。

大师兄点点头,对夜雨说,“不必,我们尽快解决算天台……哦,不,百里世家的代家主一事吧。”

“在下明白了,少宗主。”夜雨在心里感叹,不愧是流云宗培养的少宗主,一心只有完成任务。

虽然大师兄他也很想去人间看看,但是,尽早回到天剑门和师尊师妹师弟一起过年,更加重要。

大师兄,你还真是负我的期待……

长思腹诽了几句,扯了扯正做思考状的大师兄衣袖,“大师兄,你以前不是很想去人间吗?”

“是啊,可是师妹你涉世未深,我不愿你入红尘。”

长思不解,“为什么啊?”

“因为,你是我的师妹啊!”

你是我的师妹,所以,不愿你一人入红尘。

十九章 梨城雪(一)

夜雨说,他们要去的地方名为郦城,是算天台众仙门的重要驻地。

人间有三海四湖,七国十四州,有数不尽的高台城池,名胜古迹。

郦城,是亓国的战时陪都,因城内城外载满梨花,又名梨城。

“战时?人间……在打仗吗?”飞舟之上,大师兄轻皱眉头,问。

“嗯,亓国想吞并临近的玉州,反而被结盟的晋国打下了京都,又被玉州趁机反扑,现在,三地的战火已经烧到了郦城外。”

长思问,“没人阻止吗?”

“那是人间的事,仙门怎么能阻止呢?”夜雨摇头,无奈的说,“能将被战火牵连,与仙门有缘的孩子带往算天台,已经尽到我们最大的努力了。”

“那真是可惜了。”大师兄感慨一句,对正望着人间的长思道,“师妹,别看了,任务要紧。”

“大师兄,我知道。”

只是,感到有些悲哀。

魔域正欲卷土重来,人间却战火连天不休,怕是魔域还未倾巢而出,人间就已经败了。

但是,还是想去一次人间。

与此同时,郦城内,最高的泰元楼。

泰元楼是算天台的仙门之地,一层蓝色水幕将楼外的五米之地,与其后熙熙攘攘的人群隔开。

这些天来,三地的战火已经烧到了城外,泰元楼也开始接收十八岁以下有灵根的俗世弟子。

因此,不少出不了城的少年少女,都来此测试了灵根,期盼能搭上仙门的飞舟离开,否则城破,只能人亡。

长思一行人抵达泰元楼时,人群突然喧哗起来,其中有几个嗓门特别大的少年。

“御剑而行,是筑基期以上的弟子。”

“仙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头戴纶巾的少年道,“看服饰,好像不是相思门的前辈。”

少年身侧,腰间带着佩剑的少女惊呼道,“是流云宗的仙人!”

顿时惊呼声四起,人群中有人猛然叫道,“流云宗?那个天下第一仙门?”

“难道他们是为了郦城而来?”

“郦城有救了么?”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人群中亦有人冷嘲,“仙人哪有空理会人间之事?”

“这是我们人间的战事,仙门愿意带我们离开郦城,就已经很知足了,不要妄想太多。”

那人话音刚落,就被其他人暗中踩了几脚,“谁踩我?谁踩我?”

没有人理会他,依然在讨论仙人救城之事。

泰元楼内,相思门的师兄看着算天台巡御使带着两人进了主庭,赶紧安排了师妹过去。

相思门师妹端着茶台刚进主庭,就听到那两名流云宗弟子其一的男修冷声道,“……传送阵坏的就这么巧?所以我们要在这里停留几日?”

夜雨让正欲上前端茶倒水的相思门弟子退下,自己冷汗涔涔的提起茶壶,给坐在上首的两人倒茶。

“如果在下说,在下不是有意的,两位信么?”

大师兄将茶碗推远,不想跟他多说话,直入主题,“赶紧说,你故意带我们来郦城,究竟所为何事?”

“在下真的不是有意的……”夜雨欲哭无泪,他真不知道传送阵坏了。

长思端起茶碗,闻了闻,又放下了。

难怪大师兄不喝,这味道,还没有师尊最泡不好的瑞雪香。

大师兄问随侍在一旁的相思门弟子,“你们这些天,往算天台传送了多少人?”

相思门师兄俯身拱手行礼,恭敬的回答,“回禀前辈,不多,就三千人,勉强够六个仙门平分。”

长思心想,不过三千人,传送阵就崩了,质量不大好啊!

大师兄一听就皱起眉头,“平分?你们把他们当货物了?”

那弟子慌忙说,“不敢不敢,只是各大仙门都在扩大宗门规模,而维持宗门运行,需要很多俗世弟子。”

长思好奇的问,“莫非和栖霞宫的杂役一样?”

夜雨回道,“不敢相提并论,流云宗的杂役至少是筑基以上的修为,而这些俗世弟子毫无修为,大多是五灵根,仙缘浅薄。”

“筑基,你……”长思看向那相思门弟子,一愣。

年过三十,才堪堪筑基。

真是不可置信的修为。

或许是长思的眼神太过露骨,让那弟子忍不住老脸一红,退到了阴影里。

夜雨内心欲哭无泪,却没露在脸上,拱手行礼道,“修仙是条漫漫长路,君就阁下,长思阁下,还请听在下一个不情之请。”

大师兄非常干脆的拒绝,“不要。”

长思微微颔首,“我也一样。”

“可是……”夜雨还想努力一下。

大师兄说,“没有可是,我们的任务是到算天台去,身为仙门弟子,不该插手人间之事。”

夜雨拱手告退,“在下明白了,这些天,请两位留在此处,在下会尽快修好传送阵。”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长亭外后,大师兄才端起茶碗,非常闲适的浅尝了一口。

“不错,比师尊的瑞雪好多了。”

“师尊只是瑞雪泡不好,其他的很香呀。”

“你以前喝过瑞雪吗?”

“没有,我只是喜欢茶的香味,喜欢师尊泡茶的姿势,喜欢和大家在一起。”

“这话真让人感动,师妹。”大师兄笑着摸摸她的头,又道,“不知道师尊有没有从天台镜中窥探到我们现在的处境,对了,师妹,师尊给你的镜子,该不会就是天台镜吧。”

“镜子我收起来了,确实是天台镜,但是师兄啊,这么重要的东西,师尊干嘛给我?”

大师兄也不明白,“师尊他老人家的想法我们推测不了,耐心等待吧。”

长思点头,“听大师兄的。”

大师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夸奖道,“师妹真乖~”

另一边,流云宗云影殿。

师尊掐指一算,就知道是自己那俩弟子想他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有没有到算天台,人间战火纷飞,希望他们不会卷进去。

最重要的是,他将天台镜交给了长思,在她手中,就不必担心神谕者去收回。

不知为什么,神谕者不愿出现在长思面前。

究竟是什么呢?

师尊很好奇,却掐算不了。

他不由得想到了师妹曾说过的话:

上古之神,不可妄言;天命之语,不可违逆!

二十章 梨城雪(二)

在泰元楼的第一日,棠君就和长思就从相思门的一位师兄口中,知道了人间这场战争的进度。

如今,战争进行了三年,亓国皇室名存实亡,皇族末裔刚从作为陪都的郦城离开,逃往北方。

亡国之兆初现,过不了多久,郦城也将落入晋国的君主手中。

郦城梨城,满城花开,城内城外,俱是一片白。

纷纷扬扬的梨花如飞雪般落下,埋葬了将士的壮志未酬,和少女的缕缕芳心。

说到这里,那名为江离的相思门弟子幽幽叹气,“亓国的统帅已经战死,玉州与晋国兵临城下,幸好他们忌惮还未撤出郦城的泰元楼是仙门的据点,所以还未曾破城。”

“但是,玉州与晋国的将帅也没有简单的答应让泰元楼将这些少年送往仙门,而是要泰元楼同意,绝不会庇佑任何与亓国皇室有关的人。”

“否则,一旦让两国的探子发现,就不会再敬畏泰元楼,直接屠城。”

棠君就眉头一皱,“屠城?杀气怎如此之重?”

江离说,“因为亓国一开始,屠了玉州的一城。”

“原来如此,难怪会亡国。”

长思一边听着大师兄与相思门弟子的对话,又一边看向楼下正在测试灵根的少年少女们。

其中,已经通过灵根测试,头戴红簪腰配长剑的少女引起了她的注意。

大约是金丹期的感知力,让她知道了少女是火木双灵根,在一群测试的少年中,她算是不错的修炼资质,而且火木双灵根很适合炼丹。

可惜,就算资质再好,她入门后,也得从杂役弟子做起。

毕竟,仙门不缺天才。

但对她来说,那得耗费好多年可以用来修行的时间。

东歌敏锐的察觉到有一道视线,四下打量,却没和任何人对上视线,但注视着她的目光依旧未曾散去。

她抿了抿嘴唇,看向通往上一层的楼梯。

恰好,给她测试的相思门弟子走过她的身旁,看到她探究的视线,好心叮嘱道,“为了你的仙途着想,千万不要上去哦。”

“前辈请放心,晚辈不会。”

“虽然你还未拜入仙门,但不必叫我前辈,叫我师兄就行。”相思门弟子笑了笑,心想双灵根已经是很不错的修炼资质了,如果她在收徒大会上能被选上,那应该会和江离师兄是同门。

“好,师兄。”东歌微微颔首,心里在想,那上面,是昨天的那两位流云宗仙人吗?

如果是他们,是不是就可以救他?

“东歌,你在这里啊!”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东歌转过身去,对上了两双清澈的眼睛。

一个是手拿折扇的紫衣少年,另一个则是年龄稍小的黑衣少年。

东歌爽朗一笑,“云锦,阿罗,真好,你们也通过测试了。”

“嗯,可惜我是四灵根,君……阿罗也只是三灵根,大概入了仙门后,我们就会分开。”

东歌亦是烦恼,“这可如何是好?”

阿罗眉头一皱,指了指她身后的楼梯,“东歌,那上面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大概是昨天那两位流云宗的仙人吧。”东歌看着盘旋而上的楼梯,心想这隔开的,不止是仙凡。

云锦有些羡慕的说,“不知道他们来此是否为了梨城。”

阿罗说,“大概是因为不久之前,郦城之外有魔族出现过吧。”

东歌点点头,“有可能,毕竟玉州和晋国未破城,就是因为和泰元楼达成了约定,在送走所有身负仙缘的弟子后,就把城外的魔族给解决掉。”

“那泰元楼为何不请这两位仙人出手呢?”顿了顿,阿罗本是埋怨的语气里,突然充满了恐惧,“那可是魔尊手下的四大天魔将之一。”

四大天魔将?

楼上,正在偷听的长思一愣。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

虽然师尊未曾教导他们要逢魔必斩,但是让大师兄听到了,可不好啊!

然而师兄已经听到了,正握紧拳头,问一旁同样听到了那几个少年对话的江离,“……四大天魔将?”

长思眉头微挑,不知为何,大师兄的语气里有很强烈的愤怒。

对了,当年破了琉城的魔族,就是魔尊麾下的四大天魔将。

掳走大师兄妹妹的,也是四大天魔将其一。

所以,对于大师兄来说,“逢魔必斩”是他的信念。

“长思,把他们几个叫上来,问清楚。”

“是,师兄。”长思领命,正欲下楼,就听到了楼下传来了喧哗声。

突然,一个黑衣少年从楼梯口窜了出来,看到她时满脸惊愕,脚下一绊,朝前摔去。

黑衣少年心里大叫着完了,却被那个充满梨花香的少女单手接住。

这时,黑衣少年身后,也跟上来了一男一女,在他们之后,是一脸惊恐的相思门弟子。

“大师兄……”他们,自己上来了!

自从来到泰元楼三天后,夜雨终于修好了传送阵,等他回到主庭后,却得知那两人已经出城了。

夜雨顿觉大事不妙,忙问相思门的弟子,“那两位大人不是说不插手人间之事吗?怎么跑到城外去了?”

相思门弟子也很无奈,“御使大人,那位流云宗的长思仙子偶然听到有记名弟子提起,城外有天魔将活动的痕迹,不知为何,那两位大人就出城了。”

夜雨皱眉,“怎么这么不小心?江离没阻止他们么?”

相思门弟子叹气,“哪敢?连江离师兄也被带走了。”

夜雨扶额,“真是乱来,这两位大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相思门弟子慌乱问,“御使大人,我等该如何是好?”

夜雨摆摆手,“不急,那两位大人不会有事,我去城外找他们,你们继续测试有灵根之人。”

“遵命,御使大人。”

这件事要从昨天说起。

因为传送阵坏了,所以那些测试了灵根但无处可去的记名弟子,就进了泰元楼内。

泰元楼是一座九层高塔,每一层都有一个秘境空间,传送阵在顶楼,顶楼亦是夜雨用来接待流云宗两位仙人的主庭。

记名弟子就在他们楼下,只隔着一个设有禁制的楼梯,因此有不少弟子对顶层好奇。

虽然相思门弟子千叮万嘱,不要让他们去楼上,但是却挡不住其中几个乱来的少年郎。

本来按照规矩,要将他们除名,然而很幸运的是,这几个少年中的红簪少女,得了那位大人的青眼。

不仅让她随侍在旁,还愿意给她一份玉简,让她能直接成为丹门掌门的入室弟子。

看着夜雨御风而去的背影,相思门弟子想,不知道那位大人究竟是谁,不仅让御使大人如此恭敬的对待,还让一位仙门门主收一个记名弟子为内门弟子。

虽然她本身就是资质不错的双灵根,但这份运气,着实令人羡慕。

二十一章 梨城雪(三)

东歌冲出来的瞬间,就锁定了在泰元楼内不曾见过的三人。

一个是正拦住阿罗的蓝衣女子,姿容绝丽,眼神清冷。

一个是坐在上首的青衣男子,仙姿佚貌,正惊讶的看他们。

另一个看到他们出现,眼神不大友善的黑衣男子,就应该是相思门在泰元楼的管事师兄。

前两个应该就是流云宗的仙人,只要求了他们,郦城就有救了。

“两位仙人,请听我们说。”东歌瞬间推测完毕,就“砰!”的一声跪到了上座那位青衣男子面前。

云锦也跟着跪下,“城外有天魔将,请仙人救郦城百姓。”

长思看向大师兄,大师兄凤眸微挑,她眨了眨眼睛,将手中拎着的黑衣少年放开,站到了师兄身后。

东歌和云锦跪在地上,阿罗正欲上前,就听到那个一身梨花香的少女说,“宗门有令,不得插手人间之事。”

没办法了吗?

阿罗上前一步,与他们并排跪下,“但是,听城内的流民说,有人被掳到了魔域。”

“还请两位仙人出手,大恩大德,郦城百姓永世不忘。”

长思下意识看向大师兄,果然,大师兄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大师兄在人间的妹妹,曾被掳到了魔域,当时师尊为了救回她和被掳走的同伴,曾带着长思一起去往魔域,但那是一段不太好的经历。

跪在地上的三人异口同声道,“请仙人救郦城百姓。”

听闻这话的江离心想,修仙又不是为了流芳百世,而且,城外的天魔将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何况天魔将手下还有同样嗜杀成性的魔族。

见流云少宗主一直未发话,江离内心经过挣扎,上前呵斥道,“哪来的弟子,如此不懂礼数,方别,将他们带下去,从名册上除名。”

“是,师兄。”领命的是在他们后面跟上来的相思门弟子,就是之前那位负责灵根测试,以及和东歌搭话的弟子。

他刚才上来后一直站在角落里,害怕被兄长责罚。

“等等。”大师兄抬手,阻止了方别,长袖一扶,将跪在地上的三人托起来。

“把你们知道的事说出来。”

“多谢仙人出手。”

见那三个少年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长思心想,恐怕要让他们失望了。

大师兄最是遵守门规,绝对不会插手人间之事。

不过,江离和方别这两个相思门弟子的名字,很有一生不得其爱的意思。

大师兄以前就说过,所谓相思门,其实就是绝情谷。

门内弟子一心向道,倘若爱上了某人,就会被宗门除名。

然而人生于世,总是无法避免与命定之人的相遇相知相爱,所以,相思门每一年历练归来的弟子,总是没有刚入世的弟子多。

就在这时,出发时被她塞到玉戒里的天台镜的红锈镜面突然闪动了一下。

此时,出现在长思脑海里的,竟是师尊的声音:“长思,你和君就到算天台了吗?”

师尊,没有。

长思点点师兄的肩膀,指指主庭的观景台,大师兄会意,用口型问:“可是师尊?”

长思点头,快步走向观景台,并设下了隔音禁制。

“师尊,我和大师兄在人间的郦城。”

“嗯?”云影殿内,正在梨树下拈花的师尊眉头一挑,“怎么回事?”

“算天台的传送阵在郦城,所以我们就来了郦城,但是传送阵坏了,需要等候几天才能出发。”

“那就好。”师尊还未放下心来,就想到了另一件事,“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是指?”长思微微侧身,看向庭内正在询问那三个少年的大师兄。

此时,大师兄问江离,“关于城外的天魔将,你知道什么吗?”

江离劝道,“大人,您不必插手人间之事。”

“无妨,说说吧。”

天台镜里穿出了师尊有些忐忑的声音,“你师兄有没有遇见突然撞到他身上的女孩儿?或者是身负国恨家仇的悲喜面剑客?”

师尊好像在说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是这些情况都没有啊!

思及此,长思对师尊道,“我和师兄一直待在房内修行,未曾踏出一步,请师尊放心。”

“你们这样本尊一样不放心……”师尊叹了口气,轻松的说,“不过罢了,只要你们没有被人拜托去解救被魔域掳走的百姓,就没问题了。”

“可是师尊,您说的人,已经来了。”

“咔!”

天台镜里,师尊扳断花枝的声音突然响起。

“师尊?”

“师尊没事,你们没答应吧?”

“师兄不会坐视不管。”

“咔!”

不知道是哪树花惨遭毒手……

长思顿了一下,“师尊?”

“师尊没事,长思,你们还没出发吧?”

“没有。”

“那就好。”师尊长舒一口气,道,“千万不要让你师兄去,郦城外是四大天魔将之一的红缨之女,山乔。”

“很厉害吗?从来没听师尊和师兄提起过?”

“她虽然还只是魔婴期,但因为擅长幻术,所以替补了被你师兄杀死的魔尊。”

“嗯?”长思有些迷糊,既是天魔将,又是魔尊?

“接下来师尊跟你讲的事,涉及到了魔域的秘闻。”

“明白了师尊,弟子不会告诉任何人。”

师尊揶揄道,“那倒不至于,师尊只是不希望你因为知道的太多被灭口。”

长思无语,那师尊您还告诉我。

“所以,长思,你可要保护好自己啊。”

“哦,师尊,您还说吗?”

“当然。”师尊顿了顿,继续道,“魔域之内,有九位魔尊,最强的魔尊统领,被称为九界魔尊。”

“而其他八位魔尊中,有四位是那位九界魔尊的属下,又被称为天魔将,而另外四位魔尊,则是圈地自治。”

“这一代魔尊的实力,远不如千年之前的魔尊,魔域也是没落了,连区区魔婴期的魔修,也能被尊称为魔尊。”

长思问,“那这天魔将,并不厉害,是吗?”

师尊想了想,道,“你和君就一起迎战应该没问题,可问题是人家会幻术,尤其是,最能针对有心结之人。”

“那师兄岂不是……”

“所以师尊劝你们最好不要去管人间之事。”

“但大师兄不会坐视不管。”

“正是如此,本尊才会让他妹妹的孙女璧月入栖霞宫,或许这一次,是解开你师兄心结的机会。”

“师尊,您这是让我们去做违背门规的事?”

云影殿后的梨花树下,师尊微微一笑,“自然,身为本尊的弟子,你也不会坐视不管,是么?”

泰元楼的观景台上,长思也笑了一下,“那当然了,师尊。”

二十二章 梨城雪(四)

待大师兄问完之后,让方别送回了两个少年,却将那个姑娘留了下来,让她在侧庭烹茶。

“大师兄?”长思不明白,于是凑到他身前,眼神示意大师兄看向那个红簪姑娘。

大师兄说,“她是火木双灵根,修行天赋不错,我有心助她一臂之力。”

长思眨眨眼睛,“嗯?”

大师兄一笑,没说原因,只道,“长思师妹,准备一下,我们去城外。”

师兄不说,长思也就不问,她微微颔首,“好,听师兄的。”

大师兄问,“你不怪师兄要拖上你一起去?”

那不是因为你走了我就一个人了嘛!

长思说,“师尊说,这是解开你心结的机会,师妹自然会陪伴你左右。”

大师兄抬手,揉揉她的脑袋,笑着道,“师妹真好~”

“别摸我头发了,都乱了。”长思躲开了他的手,摸了摸有些乱的发髻。

不久后,一直在侧庭烹茶的红簪姑娘上前奉茶,绘着流云纹的托盘里,摆放着两碗色泽淡金的清茶。

她半蹲着身子,将托盘举过头顶,恭顺的说,“前辈,请。”

长思看着她,又看看大师兄,嘴角勾起了一个玩味的笑。

大师兄看到长思嘴角的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的摇头。

修真界的等级制度,可是比师妹你想得还要森严。

若非他们是流云宗主的亲传弟子,在宗门内,怕是也要和其他弟子一样,向长老们笑脸相迎,卑躬屈膝。

哪还能说不去宗门比试,就不去呢。

而这一切都因为他们是“流云宗主的亲传弟子”。

大师兄端起一杯茶,说,“姑娘不必行如此大礼。”

“折煞晚辈了。”东歌柔柔一笑,倒退两步,将最后一碗茶奉给长思后,就退出了主庭。

看着她在门前转身的袅袅婷婷的身影,长思突然问正在喝茶的棠君就,“大师兄,人间的女子,都如此温婉吗?之前她给我的感觉很凌厉,像一把未出鞘的剑。”

大师兄放下茶碗,轻笑一声,“师妹啊,你是见识太少,所以会感到惊讶。”

“这种事,可是在人间司空见惯,不必惊讶。”

“哦。”

“对了,师妹,有件事我想请帮忙。”

“师兄请说。”

“云师兄在出发前,可是将丹宸谷的弟子信物给了你?”

闻言,长思惊讶道,“是,师兄你怎么知道?”

大师兄扶额,心道果然如此。

“因为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说已经借出去了,我猜,也只能是你。他算是你的半个师父,你要出远门,不可能不给你准备法宝。”

流云宗的弟子信物,是修真界中很常见的玉简,里面仅仅刻着持有者的名字。

云师兄的玉简,是算天台仙门之一,丹门的入门信物。

长思想到红簪姑娘的火木双灵根,以及师兄突然提起丹门玉简,便有了猜测。

“师兄是打算让她凭借云师兄的玉简,入丹门?”

大师兄自信的点头,“是如此,但用不着云师兄的玉简,我的弟子信物,也能让她拜入丹门门主座下。”

“拜入丹门门主座下……师兄你自信过了头吧?”长思瞳孔微缩,“我们与她不过萍水相逢,师兄你这又是何必呢?”

大师兄说,“修真界中,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但如果没有前辈的引荐,未能拜入仙门,光靠自身的修行,是不可能筑基的。”

“而且,师妹你也听到了吧,她是这一批弟子中,唯一的双灵根,我想给她一段仙缘,而且……”

“师兄……”长思不知该说什么,出言时,心里猛然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大师兄说,“伏魔大会中,我救过丹门门主,她会承这一份情。”

长思心里叹气,心想先不说师兄你这莫名其妙的施恩,在伏魔大会中救了丹门门主,又是什么情况啊!

“好复杂……师兄,你就直接告诉师妹,为什么是她?”

大师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真想知道?”

长思坚定点头,“想!”

大师兄抬手,设了一个隔音禁制。

长思眨眨眼睛,不解的“嗯?”了一声。

“师妹,你还记得,之前相思门的江离说过的话吗?”

“哪一句?”

“玉州与晋**队还未曾破城,是因为城外盘踞着魔尊麾下的天魔将。泰元楼为了救出足够多的与仙门有缘的弟子,与两军的统帅约定,在天魔将被他们解决后再攻城,在此之前,两军不得攻城。”

“两军统帅接受了条件,但也提出了另一个条件,就是泰元楼不得庇佑皇族。”

“而在我们来之前,城内的皇族已经逃往了其他城池。”说到这里,大师兄长舒一口气,“幸好逃了,否则让亓国皇族知道有两位流云宗主的弟子在此,泰元楼可就没办法控制情况了。”

长思不理解,“为何?”

“因为世人把流云宗神化了,他们哪能明白,师尊并没有改朝换代之能,流云宗弟子也不能一剑救一城。”

“哦……”长思不懂装懂,“师兄,你刚才说到了泰元楼不得庇佑亓国皇族,然后呢?”

大师兄眉头一皱,叹了口气,道,“东歌,是亓国皇族。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进的弟子名册,但一旦被相思门弟子发现,那可就不好了。”

“唉?”长思一惊,难怪会是火木双灵根这般在人间罕见的修行天赋。

可要是她被发现了身份,岂不是会被泰元楼赶出去?从此与仙无缘。

而且,两军若是攻城,岂不是会影响泰元楼的计划?

长思被感动了,崇拜的看着他,“师兄,原来你竟如此深谋远虑,愿意承担人间两军的怒火,也要赠她一条仙途。”

大师兄得意洋洋,“哈哈,师兄是不是让你着迷了?”

长思瞬间面无表情,冷淡的回答,“没有。”

大师兄被她突然的转变一噎,忧伤的说,“师妹你真的说出了让人伤心的回答。”

长思腹诽,师兄,你也不要打破师妹心里那个很可靠稳重的形象啊!

大师兄喝完茶,撤去禁制,传音到侧庭,唤来了东歌。

见前辈竟然拿出了一枚通体碧绿的玉简递给自己,东歌一脸惊讶,惶恐的拒绝,“前辈,晚辈承受不起。”

“这是能将你带往算天台丹门的信物,你若接受它,便能踏上仙途,不用再畏惧你的身份所带来的威胁。”

“多、多谢前辈!”东歌大吃一惊,接过玉简后惶恐的跪了下来,猛然连磕三个响头。

“前辈的恩情,东歌没齿难忘,愿追随前辈永世。”

二十三章 梨城雪(五)

东歌说,她不是亓国公主,是亓国皇族中出身最好的昭溪郡主。

她的父王是亓国唯一的亲王,亓国皇帝是她舅舅,小她五岁的太子是她的表弟,未来太子妃是她亲妹妹,她兄长是亓国镇国将军,长姐是冠宠后宫的楚国皇后。

“出身高贵,锦衣玉食”概括了她这一生的前十五年。

直到三年前,皇舅带着兄长亲征不肯上贡的玉州,在战乱中,双双被玉州的神箭手射死。

之后,年仅十岁的小太子登上帝位,父王被三朝阁老奉为摄政王,而远在楚国的长姐传信,为了稳定亓晋之盟,让她将只有八岁的妹妹送往晋国做人质。

小太子与妹妹的重楼一别,却是一生最后的相见。

因玉州一城被屠,玉州王亲自出使晋国,愿献上玉州秘宝,与晋国结盟。

亓晋之盟因此破裂,妹妹被晋国转送到玉州,受车裂而死,并被道士破掉了三魂七魄。

未来的亓国皇后,受此大辱后竟死于异国他乡,连魂魄不得安生,别说是年少气盛的小太子,连一向理智的长姐,也去求了楚皇发兵。

但是,后宫女子不得插手朝政,当东歌得知这一切时,长姐已经失宠,被楚皇打入冷宫,不久之后病故。

然而当时亓国内风雨飘摇,根本无心理会那么多事。

她知道父王强压了悲痛,辅助小皇帝把持朝政,勉强维持亓国的运行。

但与晋国、玉州的战争仍在继续。

而这一战的统帅,是她兄长的挚友,云归。

她身为亓国皇族,却想随着云归一同前往战场,而父王却给她定下了未婚夫,正是云归的弟弟,云锦。

后来,战火烧到了亓国都城外,亓国皇族举城逃往郦城,而两国军队也紧跟而来,亓国将士们壮志未酬,便葬身于郦城外。

亓国皇族又逃往了其他城池,她不想再逃,和云锦留了下来。

在那之后,郦城的泰元楼开始招收与仙门有缘的俗世弟子。

于是,他们就来此试仙缘。

大师兄听完一笑,“那还真是好运。”

可不是嘛。长思心想,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却绝处逢生。

有了这枚玉简,东歌不仅不用担心她会被泰元楼除名,也能顺利的拜入仙门。

怕是泰元楼也没想到,亓国皇族真的会来参加灵根测试,还通过了测试。

在被泰元楼发现之际,得到了流云宗前辈的青眼。

“那,他是谁?”长思看向站在云锦身后的漂亮少年,下巴微抬,“在你的讲述里,可没有他。”

阿罗的肩膀瑟缩了一下,躲到了云锦身后,他如此瘦弱,云锦完全遮住了他。

东歌面色为难,“请仙人恕罪,这实在是无法……”

大师兄突然说,“他是亓国皇帝。”

这一下,除了他,在场的五人都愣了。

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长思率先回神,眨眼道,“大师兄,你怎么知道的?”

大师兄抬手拨动了一下头上的青莲木簪,得意地说,“自然是水月洞天的望气之术,他身上有紫气,那可是帝王之气。”

大师兄顿了一下,又道,“不过,现在已经很淡了……”

亓国,要亡了。

江离轻轻向东歌释放出一丝威压,一脸警惕的问,“亓国皇帝为何会在这里,为什么没去另一座陪都?”

“父王准备了替身,国亡,帝王也得殉国,阿罗他才十三岁,我们大家都不想他死。”面对江离的威压,东歌依旧冷静的解释道,“所以才来泰元楼搏一搏仙缘……”

“先不说他是亓国皇帝,按约定不得被泰元楼庇佑。”江离冷声说,“而且,他是四灵根,入了算天台后,没有能洗去杂灵根的天材地宝,也只能是做一辈子杂役,就算这样,你们也愿意吗?”

就算这样,你也愿意保护他吗?

闻言,东歌认真的回答,“我会保护他。”

云锦与躲在他身后的阿罗俱是一愣,又听到她说,“我会一直保护他,为他寻得洗灵根的天材地宝,永远陪伴在他左右。”

大师兄叹气,“但是,你要拜入丹门掌门座下,到那时候,你又如何照顾他?”

“这……”东歌语塞了,她确实不知道。

江离道,“东歌姑娘,你的修炼天赋不错,能拜入丹门门主座下,已是大造化,又何必留念人间。”

长思问不知何时立在她身后的相思门弟子,“他们三个,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方别拱手道,“一切都依前辈的意思。”

长思眉头一挑,“如果要你们违背与晋玉的约定呢?”

“自然是让前辈定夺。”方别抬头,对着长思纯良的笑了一下,“说到底,他们也只是凡人罢了。”

是啊,终究是凡人罢了。

闻言,东歌叹气。

她何尝不知道呢。

可是,就算能踏上仙途,她也无法割舍他们。

这时,青衣仙人对她说,“东歌姑娘,你一直在为别人而活,这一次,何不为了你自己的仙途考虑。”

“我做不到……”东歌摇头。

与玉州开战时,她的愿望是能随着兄长守山河,上阵杀敌。

小皇帝登位时,她的愿望是能看着妹妹嫁给他,一生荣华。

而帝都城破时,她的愿望是能带着云锦逃出去,好好活着。

江离对大师兄拱手道,“前辈请放心,晚辈会带着他们到算天台去,之后的仙途,就靠他们自己去获取了。”

大师兄点头,“那就多谢了。”

“不敢,晚辈承受不起。”江离诚惶诚恐的回答,让方别带着东歌三人去了楼下。

看着他们离开后,江离又一次拱手问道,“恕晚辈多言,刚才前辈的做法,似乎不符合仙门的规定?”

“如果我们不在这里,你们会把他们赶出去吗?”

“晚辈不敢确定,但东歌姑娘一定会被带进算天台。”

“那多他们两个,又有何问题呢。”大师兄一笑,道,“如果他们三个不入仙门,人间,可不会太平。”

“还请前辈明示。”

“阿罗,那孩子身上的帝气依旧在,他若不踏入仙门,也许人间会经历更加漫长的战争。”

二十四章 梨城雪(六)

长思站在郦城的城楼上,望着远处云雾之中的云鱼峰。

云鱼峰之外,是玉州与晋国的军队,是漫山遍野的红花。

“霜落高岗风渐凉,英雄冢上又花黄。山河今日已无恙,儿女因何未还乡。”

东歌来来回回轻唱了好几遍这首流传已久的歌谣,有些感激地对穿着青色道袍的俊秀男子道,“前辈的大恩大德,晚辈永世不忘。”

大师兄说,“除魔卫道,是仙门弟子的义务。”

一旁的江离上前拱手道,“既然姑娘已经祭奠了故人,就赶紧跟着我等离开吧。”

“泰元楼与玉州、晋国的约定之日已到,两军很快就会攻城。”

长思抬手指向云鱼峰,问,“他们不担心会被魔族袭击吗?”

大师兄说,“相比于宁愿拼死一战的军士,郦城的平民百姓更吸引它们。”

“我们要赶在两**队到达郦城前,把天魔将打回魔域。”

“明白了,大师兄。”

那天,大师兄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知道东歌有修行的天赋,也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登上仙途,但也因此忽视了另外那两个孩子。

人世间,亲情之间的羁绊,比长思想象的还要深。

大师兄也从未想过,倘若东歌入了单门门主座下,另外那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总不可能真的作为杂役。

毕竟其中一个少年,曾是人间的帝王。

虽然亓国已亡,但是命运给他的却是另一条路。

师尊说,阿罗,注定要给天下带来战乱。

哪怕是大师兄……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的命运。

一切都要从来到人间的第三天说起。

传送阵修好后,夜雨为了找到他们的踪迹,专程去问了东歌。

但此时,东歌已经跟着相思们的弟子登上了仙船,夜雨只好作罢。

但是没想到,本应和东歌一同离开的阿罗竟然没登船,表示愿意给他带路,只要带他一同前往云鱼峰。

途中,阿罗向夜雨诉说了他的故事。

那是一个关于富丽堂皇的宫殿,温柔可人的宫女,锦衣玉食,被攻破的城门,以及烧杀劫掠屠城之声的故事。

“陛下,一定要活下去啊!”

一向柔弱的侍女为了引开追兵,留给他最后一句话,就赴了黄泉。

“陛下,国都虽破,陪都犹在,请陛下随老臣一同前往郦城。”

“陛下,臣等定会卷土重来。”

“陛下……”

“陛下……”

逃亡路上,他所遇到的所有的人,都希望他活下来。

所以,他挣扎着活了下来,也如愿的见到了东歌和云锦。

“哪怕是看到相识的人死于魔族手中,也不能发出一点声音,不能结束这无意义的一生。”

“我太累了……身为帝王,我什么也没为百姓做到。”

他说,当听到泰元楼要招收俗世弟子时,他心里就有了一个想法。

如果他能踏上仙途,复国是否轻而易举?

但是命运却给他开了个玩笑,区区一个四灵根,根本不能铸就仙途。

而曾向他卑躬屈膝的臣子,不仅有上好的修炼天赋,还得到了仙人的青睐,这怎能叫他不羡慕?不嫉妒?

但是东歌,云锦的族亲,都为这个国家付出太多,他非忘恩负义之辈,只是此生不能报答。

东哥向他许下了如此重要的承诺,说不感动,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拖累他们,云鱼峰的魔族杀了我的数千将士,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死。”

夜雨问,“然后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姓埋名的过这一生吗?”

阿罗摇头,秀丽的容貌上是无言的苦笑,“我的身份注定不可能有这样的结局,所以,郦城城破之时,我会殉国。”

“年纪轻轻,何必寻死。”夜雨觉得这孩子想的太多了,又转移话题,问,“你刚才说,是魔族杀了你的将士?”

闻言,阿罗猛然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肩膀,脸上眼里尽是惊恐,颤抖地说,“是的,还有玉州的军队,我亦是亲眼看到那个魔女刨开了云归的胸口……那么多人都死了,就我活下来了……”

“天下任何组织都不能接受魔族的帮助,我会去查一查的。”说完,夜雨轻笑了一声,“少年郎,你真的不像是一个帝王……”

阿罗将脑袋埋进臂弯,“我也想做一个帝王啊,可是在我继承帝位之时,亓国已经风雨飘摇。”

我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身处泰元楼的东歌为了找回他,将玉简留给了云锦,不顾已是城破之时,也追到了云鱼峰。

云鱼峰上,大师兄掉入了魔女织就的幻境,一遍遍的看着过去被魔族胁迫的自己,心里升起了一个荒诞的想法,这些魔族是不是已经无人可用?竟然还以为这样的手段能对他有效?

但是,场景陡然一转,出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画面。

日落黄昏,小桥流水,诗画人家。

他一身红衣,和一个看不清身影的女子在桃花树下,花瓣漫天纷飞。

他轻抚玉琴,她吹奏长笛,好一幅神仙眷侣的画面。

一曲奏罢,那女子转过身来,面容模糊,只记得有一双很美的眼睛,和她头上的一支孔雀簪。

忽然,场景又一次改变了。

这次是在祝君台的梨花树下,清冷绝尘的师尊怀抱着一女子,跪伏在雪地里朝天嘶吼,眼瞳已是赤红一片。

那女子发髻上,也插着一支孔雀簪。

场景又是一次改变,是翠微之顶,那座处决过无数宗门叛徒的邢台。

双眼紧闭,流出血泪的阿泱师妹被绑在上面,四肢七窍都打进了魂钉,引来雷霆破坏她的灵魂。

而在台下,是一脸冷漠的小师弟,以及为他撑起红伞,头戴孔雀簪的女子。

可还会等他看清那神秘女子的容貌,幻境就已经支离破碎。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来,在这所有的幻境里,都没有长思师妹。

“长思师妹……”是你打开了幻境吗?

大师兄转过身,却对上了一双冷淡的眼睛,而让他惊异的,是那女子发髻上的三支孔雀簪。

然而他知道,她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棠君就阁下,初次相见,我是长生墓里能预知未来的上古法宝,悬木之眼。”

“我在云鱼峰等了太久了……终于,等到了你。”

二十五章 梨城雪(七)

一入云鱼峰,突然起来的雾中,长思和大师兄走散了。

身边跟着的是相思门弟子,江离。

她对江离的印象不错,在其他门派已经撤出泰元楼之后,依然与相思门的弟子镇守其中,在她和大师兄出发的时候,也愿意为他们带路。

大师兄曾问过他,为什么要跟他们来云鱼峰?

江离说,他本来就要留下来,与其他门派的弟子一同留守郦城。

而且,仙门不想再看到第二个琉城。

他还说,他还只是普通弟子的时候,曾见过琉城被魔族肆虐的样子,他的数位门派长辈也差点都死在那里,幸好当时流云宗主及时赶到,才击退了魔域。

大师兄很惊讶,没想到自己和江离还有这样一段渊源。

江离还说,听说来泰元楼的是流云宗主的弟子,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

“少宗主,您曾斩杀了一位魔尊。如果两位能顺利击退魔族,仙门就不必在郦城安排那么多弟子留守,留守的大多数弟子不过是心动期而已。”

金丹未成,不敌魔族。

就算这样,江离也还是跟来了。

然而,他们三人一踏入云鱼峰,四周就飘来了雾。

未等大师兄给她留下传讯蝶,雾气就将他们分散。

很快,江离陷入了幻境。

幻境中是残破不堪的琉城,他作为普通弟子时借住在凡人家中,曾认识的那些人,都在魔域的肆虐中死去。

而杀害他们的人,是魔族的天魔将之一,擅长编织幻境的红缨魔女,山乔。

一定要杀了她!

此刻,一身红衣,发如火焰的山乔就在他的眼前。

心中叫嚣的复仇的念头,让他下意识的拔出了剑。

杀了她!

杀了她!

江离挥起剑,朝眼前妩媚多姿的魔女刺去,然而只劈到了一个残影。

就他转身之际,有人重重的一拳击中了他的肚子。

“噗!”力度之大让手中的佩剑瞬间脱手,江离也一下子从幻境中挣扎出来。

动手的正是长思。

“多、多谢……”江离一边咳嗽,一边捂住肚子。

这一拳的威力着实大,让他忍不住再想,这几天是不是得罪了她?

长思甩了甩手,问道,“大师兄也应该陷入幻境了,江离师兄,你有什么办法吗?”

“惭愧,在下虽是符修,但这是幻境,不是法阵。”江离苦笑一下,惊讶地问道,“等等,你没有进入幻境吗?”

长思微微颔首,“嗯,我的道心很坚定,并没有什么能让心魔趁虚而入。”

江离叹了口气,笑着道,“真好,不愧是流云宗主的弟子。”

“江离师兄,你来破开幻境吧!”

“我不会……”

“师尊说,世间只有七种灵根,幻术非种族天赋,亦是法阵。”

江离一愣,“是、是吗?”

长思认真地点头,“是的,所以,江离师兄,你来破阵!”

另一边,刚和师妹分开,大师兄就进入了幻境。

幻境之中,他看到了一些意义不明的画面,那些画面里,有一个陌生的孔雀簪女子。

而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自称悬木之眼的小姑娘,头上却有三支孔雀簪。

师尊提起过,悬木之眼,曾为邱泽之地,苍山之巫的法宝,能卜三界之事,通晓过去与未来。

邱泽亡国后,悬木之眼就失去下落。

而这样一个法宝,又为何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云鱼峰?

可又为何说是在等他?

“我知道阁下在想什么。”一袭绿孔雀裙,外表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捂嘴偷笑,她的眼神明亮澄澈,亦非泛泛之辈。

大师兄警惕的拔出剑来,冷冷的对准她,“我来到这里,是被谁安排的吗?”

“当然不是。”小姑娘说,“我只是预知到未来,有人将我从这里带出去,你只是众多个可能性之一。”

大师兄眉头一皱,“我为何要将你带出去?”

小姑娘理直气壮的说,“就凭我让你看到了未来。”

“那是未来?”大师兄冷哼。

那样的未来,他宁可不要。

小姑娘笑得很开心,“是的,你的未来,你亲近之人的未来。”

“我的亲近之人?那为什么没有云师兄和长思师妹?”

小姑娘笑容一滞,“……”

大师兄心里一跳,“是否,是遭遇了不测?”

小姑娘别开脸,“我不知道。”

大师兄嫌弃道,“你不是能通晓世间万物的悬木之眼吗?”

小姑娘很不服气的点点头,“我确实通晓世间万物,但是你只能看到你该看到的东西啊。”

大师兄又问,“那样的未来一定会成真吗?”

小姑娘回答,“众多个可能性之一,是你现在看到了,就不一定会发生。”

“她是谁?”

大师兄指的是那位头戴孔雀簪的姑娘。

小姑娘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在等待。”

“那这个幻境是你打开的吗?”

“不是,是与你师妹一起来的那位相思门弟子。”

江离?对了,相思门主要是符修,他能被派到郦城,说明能力不会太差。

大师兄暗暗想着,不敢轻易相信她的一面之词,顿了一下,又问,“身为邱泽之地,苍山之巫的法宝,你为何会在这里?”

“有人把我放在这里,说是要等待天道之子。”

“我吗?”

“不是。”

“哦……”

“如果你带我出去,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先告诉我。”

小姑娘突然抱住他的腿,撒娇道,“你先带我出去嘛。”

“别接近我,你虽然看起来人畜无害,但是我能察觉到你很危险。”

大师兄不吃这一套,摇头拒绝,“想要先带你出去那可不行,我不知道的秘密,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可你想要出去,一刻也等不及吧!”

小姑娘委屈的撇嘴,“行吧行吧,那我就告诉你吧,那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哦,尤其是你的长思师妹。”

“好啊,你说吧!”大师兄眉头一挑,心想为什么不能告诉长思师妹?

他偏要告诉她。

小姑娘先是面色纠结,然后如释重负,像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看着他奇怪的眼神,有些忐忑的说,“百里长思,是我下一任主人,所以,看不到有关她的未来。”

“下一任主人?也就是说你头上的簪子……”大师兄心想,要给长思师妹是吗?

那这么说,那个戴孔雀簪的神秘女子,就是长思师妹咯?

可是带入那些个他看到的场景,好像很诡异呀!

想到可能展开的情节,他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师兄捂脸问,“你确定她一定会成为你的主人吗?”

小姑娘叉腰,得意洋洋的说,“是的,所以你要带我出去见她。”

大师兄看到她的笑容,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残忍的拒绝了,“可你看过那些画面了吧?为了不面对那样的结局,很抱歉,我不能带你出去。”

小姑娘一愣,“可你明明答应要带我出去了呀!”

“如果带你出去,就得面对那样的结局,不是么?”大师兄摸摸她的头,轻声道,“我不想冒险,不想让不确定的因素,破坏现在大家所拥有的一切!”

二十六章 梨城雪(八)

祝君台上,云影殿。

神谕者手指在空中轻点,红莲木帘顿时变成了幕布,实时转播了长思等人的画面。

在她对面,一身红色华服的灼华上仙正在烹茶。

清香溢满茶室,杯中茶叶缓缓浮上水面,然后慢慢沉下去,叶片肆无忌惮的舒展,煞是好看。

神谕者捧起茶碗,呷茶入口,茶汤在口中回旋,顿觉口鼻生香。

她眼神一亮,夸赞道,“好喝。”

“多谢阁下夸赞。”灼华上仙微微一笑,他对夸奖自己茶艺的人,一向很有好感。

虽然这次夸赞他的人,好像有点不对。

“不过,神谕大人,你留在这里没问题吗?”

不知为何,自从他提出要将天台镜交给长思,神谕者竟然同意了,不仅如此,她还在他这祝君台上住了下来。

神谕者问,“能有什么问题?”

灼华上仙轻声道,“长生墓不是要开启了吗?”

你还不赶紧去迎接那些人。

神谕者轻笑一下,“时机未到。”

“你究竟在等什么?如果你要利用长思达成什么计谋,还不如直接告诉我,我定会竭力相助。”

神谕者看着杯中清茶,眼皮都没抬一下,“你会爱她吗?爱上自己的弟子。”

闻言,灼华上仙惊呼一声,“什么?”

什么什么?

爱自己的弟子?

爱自己一直以来当女儿养的弟子?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不对,她本来就不是人。

思及此,灼华上仙面色一冷,“神谕阁下,本尊敬您是云渊境的守卫,一直对你好言相向,这不代表本尊愿意被你取笑。”

看着他充满怒意的眼神,神谕者说了实话,“如果我告诉你,我把她送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你爱上她呢?”

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之意。

果然,灼华上仙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冷冷的斥责道,“简直荒谬,长思知道这件事吗?”

“就算再荒谬,也没有关系,反正她什么都不知道。”神谕者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诡异的笑了一下。

灼华上仙嗤之以鼻,“那你可放弃吧,我根本不可能爱上自己的弟子,我可是一直把她当我和阿雪的孩子看待的。”

“那就,让我拭目以待吧。”

室内归于沉寂,两人不再说话,而是看着木帘上的画面。

当灼华上仙看着木帘上投影出的画面里,出现了自称为悬木之眼的小女孩时,问道,“苍山之巫的悬木之眼,是你放在云鱼峰的吗?”

“是的。”

“为什么?悬木之眼不是应该由苍山之巫的传承人得到吗?”

神谕者反问,“你以为境主为什么同意让我封锁邱泽?”

“是苍山之巫,用悬木之眼交换的?”

灼华上仙恍然大悟,难怪那时他没找到悬木之眼。

“悬木之眼本就是云渊之物,本来一直由他保管下去,谁知道魔域的出口会出现在邱泽。”

“既然悬木之眼能占卜三界之事,为什么苍巫没来得及封闭入口?”

“因为举国上下,没有人相信魔域的出口,会出现在有苍山之神庇佑的邱泽。”

灼华上仙眉头一挑,“那可是苍山之巫,为什么没人会信?”

“如果我告诉你,有一天魔域出口会出现在流云宗附近,你会信吗?”

他竟然颔首道,“我会!”

神谕者一愣,没想到他这个回答,“为什么?”

“因为此事非同小可,无论如何,都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那你现在大可不必担心,距离那一天到来,还有很久。”

“那确实得很久了。”

灼华上仙若有所思的想,神谕者所说的很久,得有个百八十年。

因为之前在长生墓的时候,神谕者跟他说,他留在云渊境的时间不多了,而这个“不多”,却是好几十年。

灼华上仙叹了口气,道,“愿在我飞升之前,君就和长思,能如我所想,结为道侣。”

就像他和阿雪一样,但千万不要重蹈覆辙!

神谕者眉头一挑,“咦,你原来是这么想的吗?”

“有什么不对吗?”

“如果你希望棠君就和长思结为道侣,可是会重蹈覆辙哟。”

“为何?”

“我猜你应该不知道,在千年的伏魔大会之前,你的师尊并不反对你和雪里绘结为道侣,然而你们在长生墓心意相通后,身为先天灵体的雪里绘,却成为了修复魔域境珠的祭品。”

灼华上仙一惊,“莫非长思她也会被?”

“先天灵体,能修复境珠,然而自上古诸神陨落后,这个秘密便已经无人知晓。”

神谕者顿了一下,叫他还未成为上仙时的道号,“决明子,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莫非,那些上古诸神,都是先天灵体,填补了某一境的境珠?”灼华上仙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

如果是那样,一个先天灵体根本不能修复魔域境珠,还需要源源不断的,先天灵体的献祭。

“或许是这样吧……”神谕者淡淡一笑,又道,“云渊境之灵,皆无世俗欲,我希望长思能生出世俗欲,哪怕只是愿意豁出生命,去保护一个人也好。”

“我希望她能与谁相爱,知道世间美好的感情有许多,这样才能不带着遗憾去修复境珠。”

对她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灼华上仙心里很不舒服,“可是人一旦被爱和爱,那就不愿意死去了吧?”

“我不担心这点,长思是云渊境之灵,她会愿意的。”

灼华上仙愣了,半晌后,“……你真是残忍。”

你究竟是爱她,还是恨她?

如果是爱她,为什么要眼睁睁的看着她踏上那样的道路?

如果是恨她,又为何把一切都告诉他,不担心一切不会如她所愿吗?

神谕者倒没什么被他当做恶人的自觉,依旧看着杯中清茶,眼皮都没抬一下,“残忍吗?但这将是她自己的选择,想当初,你的师妹也愿意献祭自己,修复魔域境珠。”

灼华上仙拍桌而起,指着她,怒目而视,“那你说让本尊爱上长思,是想让本尊亲眼看着第二个挚爱之人去死吗?”

“怎么会呢?”神谕者抬头,朝他微微一笑,“你不是不爱她吗?”

“但她亦是本尊挚爱之人,这数百年来,我看着她从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女孩,长成如今能继承天剑门的女修,她在我的心中重要性,不言而喻。”

二十七章 梨城雪(九)

“她对我很重要,所以我才告诉你这一切,但天命这种东西,任何人都无法违逆。”

神谕者说完这句话,红莲幕布上,就投影出了棠君就的影像,他正将抱着他大腿的小姑娘拎起,毫不怜香惜玉的塞回她身后的石台。

雕刻着木纹枝的石台上,漂浮着一支蓝色的孔雀簪,正是他在梦境里看到的那神秘女子的发簪。

此刻,正朝他而来的长思不知道,她的大师兄正在断绝她的一处机缘。

看到棠君就的做法,神谕者突然一笑,看着灼华上仙,语气揶揄,“多么熟悉的一幕,你以前也是这样拒绝了【忘川】,应该说不愧是你的弟子吗?”

【忘川】,是长生墓中,一个能回到过去的神器。

也是他当初为了寻求云渊境的帮助,而拒绝的神器。

现在想来,他并不后悔。

灼华上仙轻声道,“悬木之眼与长思错过,之后的一切不就不会如你所愿了吗?”

神谕者摇头,“这并非我所愿。”

灼华上仙眉头一挑,“那你还说的像那么回事。”

“是你自己太相信了吧?”

“那你也太配合了吧?”

当夜雨带着阿罗赶到云鱼峰时,长思江离两人已经与棠君就汇合了,正讨论着上山的路线。

他们是一入云鱼峰就被拉入幻境,而这幻境也没有杀机,看来并不是为了对付他们而存在的,估计是为了阻挡玉州和晋国的军队误入其中。

也不知道魔族在山上做什么……

思及此,大师兄对夜雨说,“既然阁下也已经来了,那就随我们一同上山。”

闻言,夜雨劝道,“通往算天台的传送阵已经修好了,少宗主,您确定要趟这趟浑水吗?”

大师兄掏出一柄玉折扇,遥指峰顶,少年意气的说,“是不是浑水,去了才知道。”

“夜雨阁下,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看着那个俊美的黑衣少年郎,长思眉头轻蹙,夜雨不用去看她的表情,就知晓她指的是阿罗。

“在下需要有人引路,所以把他带来了,不用担心,江离已经在他身上设下了隐藏气息的禁制。”

“山上很危险的。”长思没说什么,转头问大师兄,“我们要将他留在这里吗?”

大师兄看了眼阿罗,说,“山下只有幻境,山上有能够控制人心的魔族,他自然留在这里比较好。”

夜雨微微颔首,“那就这么决定,江离,你跟他留在这里。”

江离拱手领命,“是,御使大人。”

阿罗突然出声,“您们三位仙人,真的能击退这云鱼峰的魔族吗?”

“这……”

长思刚开了个头,大师兄便说道,“这已经不是能不能的问题了,就算我们不去,留守泰元楼的弟子们也会去,到那时,情况会更复杂。”

阿罗拱手道,“那云鱼峰上应该有魔域出口,封印出口需要符修设下法阵,因此江离前辈不必在此留守,还请各位放心前去。”

大师兄不放心,“可你要是被魔族袭击怎么办?”

阿罗指了指附近的大树,“我会躲在上面,直到你们回来。”

看了其他人几眼,大师兄点了点头,“那好吧,你多保重。”

阿罗目送四人的离开,喃喃自语,“多谢仙人。”

长思一行人御风而行,这一路上竟然没有魔族来攻击他们,着实令他们有些惊讶。

他们向四周不断地释放精神力探查,一无所获。

夜雨有些不敢相信,“是情报出错了吗?怎么没有人?”

江离猜测,“难不成都在山顶?”

长思突然觉得左眼一疼,脱口而出,“云鱼峰是有什么东西值得魔族注意吗?”

“……”闻言,大师兄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江离说,“我来郦城时已经查过,云鱼峰就是一座普通的山峰。古往今来也没有什么仙府秘境,顶多在上古传说中曾是鲲鹏的栖身之地。但鲲鹏的栖身之地多了去了,也没什么特别的。”

“那就奇怪了……”长思喃喃自语。

“老实说,在下不觉得直接登顶会是个好办法。自云鱼峰山脚被围上了幻境之雾,对魔族的数量和等级,我们一无所知,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发现我们。”

江离倒是有些想法,“我倒希望他们能发现我们,也不会处于被动了。”

长思说,“镇守云鱼峰的是红缨之女,四大天魔将之一,如今是魔婴期,在魔域位于第九魔尊的阶级。”

江离不敢置信,“魔婴区竟然能为位列九尊?”

夜雨思索了一下,说,“大概是得了九界魔尊的欢心,才被提拔上来的吧,她现在急需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在下估计,就是云鱼峰了。”

“况且,我们的目标并不是要将魔族击杀,而是将其击退而已。”

所以,仅凭他们四个人,与同级别的魔族人交手,绰绰有余。

“确实如此。”一直在用精神力搜索云鱼峰上下的大师兄突然出声道。

“大师兄?”

“无事,我已经探明了情况。”一对上长思的视线,大师兄将目光转向夜雨和江离。

“峰顶是一座新建的巨大祭祀台,一共有两百多个凝元期魔族,在绘制一个奇怪的召唤法阵,祭坛上,有个一头红发的女人,应该就是红缨之女,山乔。”

“现在,我们稍作准备,再上山。”

稍作准备,意味着很快就要跟魔族交手。

长思问,“我要杀他们吗?大师兄,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杀他们……”

闻言,大师兄一愣,心想疏忽了。

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二师妹一直在天剑门长大,几乎从来没参与过战斗。

大师兄扶额,“你……击晕就行了。”

长思歪着头,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一眼,道,“大师兄,你对我下命令吧。”

“嗯?”大师兄很惊讶,却没敢看她的眼神。

“师尊带我去魔域的时候,是对我下的肃清命令。”长思觉得大师兄有些奇怪,说话时总是在躲避她的视线。

她好奇心被挑起,故意在他打坐时凑到他身边,问他,“不过,大师兄,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自己失去了重要之物的感觉。

大师兄猛然抬头看她,摇头道,“只是在幻境里看到了过去的事情罢了。”

他心里惊讶,在直觉这方面,二师妹还真是让他感到了一丝恐惧。

不过,幸好她相信了自己的说辞。

长思问,“大师兄,天魔将就是你的心魔吗?”

“嗯,我要去会会她。”

长思一笑,“我会陪你一起的,大师兄。”

“嗯,师妹真好~”大师兄良心有些过意不去,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在心里叹了口气。

关于悬木之眼一事,等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二十八章 梨城雪(十)

灼华上仙一手撑脸,一手摇着红莲玉扇,看着对面烹茶的神谕者,打趣的问,“神谕阁下,你打算在我这里待多久?”

神谕者手上的动作未有一丝停歇,煮茶倒茶一气呵成,语气愉悦的说,“你这里我很喜欢,我不急着走。”

灼华上仙眉头一挑,“比之云渊境如何?”

神谕者认真的想了一下,回答,“很好啊,在你这里不仅有茶喝,还有此世间最强的仙人陪聊,就是……太小了点。”

“那肯定了,云渊境云渊境,一境之广阔,岂是这小小的流云宗能相比。”

云渊境,是修真界中无人不向往的秘境,据说境中曾有一座飞仙台,哪怕是凡人踏了上去,也能立地成仙。

灼华上仙心想,虽然可能没传说里这么玄乎,但**不离十。

从他身为三界最强的仙人,却看不透神谕者的修为,就能明白一二。

给世人的印象,无一例外都是“云渊境深不可测。”

按理说,云渊境内只有神谕者一人镇守,只要有心,就很容易将她拖住,然后将境内神器珍宝洗劫一空。

但千百年来,云渊境却一直没被修真界或魔域攻下,也没有任何天道之子能将其收入囊中,着实令三界之人羡慕不已。

而云渊境能一直立于高楼之上的原因,是因为云渊境主创造的云渊境之灵。

云渊境之灵,是没有感情的傀儡。

当年,魔域为了夺取神器,曾大规模进攻云渊境,那九界魔尊一出手就是九根魂钉,将神谕者钉在了云渊境入口处的古木上。

彼时的他和师妹正准备进入云渊境,师妹隔着遥远的距离,对神谕者喊了一句话,“杀了他们!”

下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雷动九天。

九界魔尊和魔族军队被冰蓝色的雷霆击中,贯穿了整个战场。

攻击的源头,正是浑身缠绕着冰蓝色雷电的神谕者。

远远一眼,就能感受到她眼里满是蔑视之意,仿佛高高在上,审判罪人的神明。

自那以后,他便推测出,云渊境主极有可能是诸神的末裔。

那一战,除了九界魔尊身负重伤逃掉,魔族大军和未接到召唤就进入云渊境范围的其他人,都被神谕者不分敌我的杀死。

他亲眼见证了那一幕,知道她们一旦接收到命令,会有多恐怖。

哪怕长思这数百年来表现得再正常,他内心深处都未曾把她当做人看待。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有境主存在,但却从未见过它,神谕者说,除了他之外,三界之中已无人知晓境主的存在。

是境主创造了神谕者,也创造了长思。

按世间的亲缘关系,长思就像是神谕者的妹妹。

但云渊境没有所谓的约定俗成之事,亦不存在血缘关系。

每个生灵来到世间,都有自己的征途。

和他不同的是,神谕者和长思要走的征途,从诞生之日起,就写入了命盘。

云渊境之灵,生而知之。

知晓世间的规则,与自己的命运……

与此同时,云鱼峰上,棠君就对三人说,他和夜雨两人率先破坏祭祀台,拖住魔族,长思和江离则前往魔域入口,将其封印。

分开行动后,

然而诡异的是,就算他们进入了魔族的视线,魔族也没有攻击他们,依旧虔诚的在地上绘制神秘的法阵,嘴里还念念有词。

那是魔族独有的语言,晦涩难懂又难听,听着听着,就像在身上压了块大石头一样,棠君就和夜雨感觉非常不舒服,心里仿佛憋了一口气,想要发泄出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召唤出灵火和冰雨,攻向祭坛。

突然,一直没有动静的魔族动了,一直跪伏在地,低着脑袋画符阵的魔族同时抬头,场景无比诡异。

他们没有停手,见在灵火冰雨所燃烧和冻结之地的符阵消失了,立刻就有魔族快速爬过去,用指尖血补上。

“整个云鱼峰顶的祭祀台,都是用魔族之血绘制而成的,不管用来做什么,都一定对人间不利。”

夜雨眉头一皱,冰雨迅速冻结整个祭祀台,谁知,在重重冰霜里,发出了砰的爆炸声。

爆炸声连绵不绝,有黑色的魔气从中间泄露出来。

“他们在自爆!”大师兄面色不好的举起剑,闭上眼睛。

然而脑海里想到的却不是口诀,而是对决之时,拔剑的长思师妹。

关于二师妹是云渊境之灵这件事,棠君就很早就知道了。

当初看到伏魔秘闻录时,他就去找了云师兄,也如他所想,云处安对他没有一点隐瞒,把关于长思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云渊境之灵与先天灵体,妥妥的修复魔域境珠的祭品。

所以师尊才将她关在祝君台数百年,当她能斩断试剑之壁后,才有资格离开流云宗。

棠君就曾问师尊,先天灵体是否只有长思一个?

师尊告诉他,上一个先天灵体是他的师妹,天剑门的九师叔,雪里绘。

在收长思为徒前,他有过犹豫,是否不该与她有这么一段缘。

但最终还是收她为徒,和她结缘。

大师兄一直很害怕,害怕长思会像那素未谋面的雪里师叔一样,为了修复魔域境珠而死。

他知道,一而再的看着挚爱之人因为修复魔域境珠而神形俱灭,对师尊来说太过残酷。

何况,魔域根本不值得拯救。

虽然魔族人的外表与凡人、修真者别无差异,而被称为魔族,是因为他们使用不了灵力,就连魔域的魔气也会侵蚀修真界的灵力。

但修真界对魔域偏偏无可奈何,一是因为魔域的出口不固定,二是魔族人好战,亦擅长自爆。

每当打不过和将被俘虏之时,魔族都会选择自爆,对他们来说,能干脆的死去,比被关在仙门受折磨更好。

“大师兄,给我下命令吧!”

察觉到有人挡在了他的面前,大师兄睁开眼睛,一愣。

此刻,长思身上缠绕着冰蓝色的雷电,背对着他,举起了手中长剑。

棠君就突然想起,入门那年,长思也如是说。

但那时他完全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意思。

他笑了一下,“长思,杀了他们。”

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周遭突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

周围的一切都变成静止的模样,包括流逝的时间。

而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唯有他面前的二师妹没有被时间凝固。

然后,整个云鱼峰,都被冰蓝色的雷霆笼罩。

二十九章 梨城雪(十一)

时间倒退一刻钟。

分开行动后,长思和江离找到了魔域入口,位于峰顶侧面,能够看到两**队的山崖上。

那是一团紫色的漩涡,充满了黑色魔气,附近的植物都已经被侵蚀,成了残枝败叶。

守在那里的,是一头红发,穿着红色的流仙裙,立在一根石柱的断裂处的妙龄女郎。

虽然魔族与人类的外表没有什么差异,但大多数的魔域之人还是很好分辨,因为他们的发色,与自身的灵根有关。

长思心想,这魔女除了修习幻术之外,还是相当棘手的火灵根。

火克水,她的冰灵根,也会被克制。

长思问江离,“你打算怎么办?”

江离是符修,肯定打不过在恶劣环境里长大的魔族,哪怕只是魔婴期的女人。

于是江离说,“前辈先上,我殿后。”

“我可没有把握能与她一战。”长思说。

“但魔域入口必须封印。”

长思眉头一挑,“你会封印吗?”

江离一愣,摇头,“没试过……”

长思叹气,“你封印不了,需要有更强的符修支援。”

确实如此。江离点头,道,“夜雨阁下的弟弟,百里家主,就是符修。”

“但是他远在算天台,怎么可能帮得了我们?”

江离说,“两位大人性命相连,亦可以置换空间。”

“还有这事?”长思微微一惊,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实不相瞒,我和方别也是百里家族的一员,不过是分支罢了,自小也不是在算天台长大,而是在凡间。”

长思道,“百里家族的双生子不少啊!”

一下就遇到两对……那师父,是不是也有个兄弟呢?

江离一笑,“也有例外的,比如说身为流云宗主的老祖。”

“哦……”长思想到总是说他年轻貌美的师父,有些错乱。

“那我们先回去找大师兄他们想办法。”

“好。”

此时,守着魔域入口的山乔,察觉到了前山法阵的魔气不稳。

长思和江离刚登上祭祀台,先是看见了漫山遍野的冰柱,然后就听到大师兄在喊“他们要自爆”。

闻言,长思就夜雨退了回来,看到他们,他脸色有些惊讶,然而大师兄还在爆炸中,正举起剑。

长思知道大师兄是准备发动他的焚火剑意,但是一道红色身影出现在他不远处,正是山乔。

下意识的将冰雷灵力缠绕在身上,拔剑冲了过去。

她的速度很快,但山乔还是躲开了,而且还一脸惊讶地看着她,好像没料到她的出现。

“百里长思,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在山下和悬木之眼契约吗?”

“嗯?”长思一愣。

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悬木之眼……又是什么?

我现在应该在山下和它契约才对?

这个魔女怎么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山乔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化为一团红雾朝山下冲去,“看来你什么都还不知道,既然如此,是你自己断了机缘,那就怪不得我要抢夺它了。”

“莫名其妙的女人……”长思眉头一皱,正欲追上去,就看到四周围上来了许多的魔族。

他们眼神呆滞,动作迟缓,身体里蕴含魔气的鲜血正在被祭祀台抽取,淌进法阵之中。

神秘的血色法阵越来越亮,离她最近的魔族还未接近她,就已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这法阵万分凶险,但她得带着大师兄出去,不知为什么,大师兄在她身后一动不动的?

她已经无心思考那么多,说,“大师兄,给我下命令吧。”

无论什么样的命令,都会为你达成。

大师兄睁眼,先是看了看挡在身前的长思,又看向围过来的魔族,不知为何笑了一下,“长思,杀了他们。”

冰蓝色的雷电笼罩了整个云鱼峰,这一下,不仅是郦城,连云鱼峰外,玉州与晋国的军队都看到了。

山脚下,阿罗望着那冰蓝色的雷电,心生向往之情。

可是灵根测试已经告诉他,四灵根只是极为普通的修炼资质,一生也无望仙缘。

身后突然传来了阵阵马蹄,阿罗迅速躲到了洞中侧壁,等着那骑马的人离开。

谁知马蹄声停了下来,吓得阿罗心里一跳。

他怎么忘了?

这里是玉州与晋**队前往郦城的必经之地,他的画像早已在两军阵中传了上百遍,一经发现就要活捉,就算是领了人头回去,也能加官进爵。

他想,千万不要被发现啊!

忽然,有人朝洞中呼喊,“阿罗,你在吗?”

这声音……是东歌。

阿罗一喜,正欲起身出去,就看到投在石壁上的黑影,是一个彪壮大汉。

对了,那马蹄声不轻,不可能是东歌。

只是,为什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在世人眼中,他明明已经跟着败军去了其他城池,就算知道他在郦城,也不知道他在云鱼峰。

毕竟云鱼峰上有魔族,来了只能是自寻死路。

想到这里,阿罗默默的缩回了身体,减缓呼吸。

见无人回应,洞外的大汉出声道,“下一个洞口在哪里?”

“将军,我们要继续找吗?”有人提出了异议。

“当然要找,没听那算命先生说吗,这可是我等寒门出身的将士,一生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云影殿内,红莲幕布上,灼华上仙看着冰蓝色雷电缠绕全身的长思,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神谕者。

她说,“时机已到。”

“你在等她使用灵力?”

“嗯,差不多吧。”神谕者说。

“那魔女说的话,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可长思的机缘要被夺走了,你不担心吗?”

“是她的东西,终究会是她的,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等。”

“什么意思?”

“命盘说,悬木之眼注定属于长思,但命盘也不会说,在遇见她之前会属于谁。”

“哦,但可我还是不明白,那魔女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可能知道是长思呢?”

“哼,不必在意,一个以为自己被天道眷顾的跳梁小丑而已。”神谕者冷冷的说。

一个自以为知道了未来,就可以逆袭人生,可悲的重生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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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章 梨城雪(十二)

自“重生”之后,山乔一直在等一个夺取天命之女百里长思机缘的机会。

她忘不了前世发生的一切。

魔域有九重界,她出生于最底层的一界,爹娘不详,家世亦不详。

唯一清楚的,便是她这生来就有的幻术。

幻术是魔域贵族才能拥有的天赋,她能拥有,说明是一位贵族之后。

但是,不知为何,家族却将她抛弃在九重界的底层,让她自生自灭。

好在,凭借着幻术和自身的努力,她从最底层,一步步的爬到了九重界的最高层。

不到千岁,就被九界魔尊力排众议,封为最底层的魔尊,亦是唯一的魔女。

因此,山乔深深地仰慕着九界魔尊。

虽然不知他的名字,连他的正脸也未曾瞧见,但她已经爱上了。

九界魔尊对她说,你若能证明自己的价值,便有资格留在本尊的身边。

可是,很快,伏魔大战开始了。

还未等她表明心意,九界魔尊就被流云宗主一剑穿心。

那也是一位女子,名为百里长思。

据说是第九代流云宗主,百里云影的女儿。

她不到五百岁,已是大乘巅峰,和九界魔尊不相上下,反而胜他一筹,将九界魔尊神形俱灭。

她亲眼目睹了魔尊的逝去,当时是她拼尽全力才用幻术将他带走,但不知道那女人用的是什么剑,无论怎样,也治不好魔尊的伤。

她想要救他,想用尽一切办法去救他。

无论怎样都好,只要能救他,她都愿意接受。

强烈的执念,唤来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云渊境的神谕者。

神谕者说,忘川已经消解了他的灵魂,她又何必强求。

那时她说,“但我想救他,您一定有办法吧?”

她还记得,面无表情的神谕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告诉她在长生墓中,有一种名为忘川的神器。

它能够带她回到过去,但不是此间的过去。

即使如此,也愿意吗?

她当然愿意。

只是不知代价几何……

神谕者说,“你【重生】后的第一百年整的春天,到人间的郦城去,在云鱼峰上设下封印法阵,封印神器悬木之眼。”

山乔闻言一愣,“就是那个传说中的能卜三界之事的悬木之眼?我记得它属于第十代流云宗主百里长思……”

是那个杀了魔尊的女人!

神谕者突然一笑,“封印悬木之眼,不也是如了你的愿吗?”

山乔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但您为何帮我?”

“你误会了,我帮的并不是你,而是天命之女,百里长思。”她冷冷的说。

“封印悬木之眼,也是在帮她吗?”

山乔不能理解。

“谁知道呢?我只是好奇而已。”

在神谕者的帮助下,她顺利拿到了神器忘川,借用它的力量,她确实重生了。

重来一次,很多东西都能看清楚。

比如说,魔尊并不是对她另眼相待,而是因为她的爹娘是魔尊曾经的暗部将领,当年为她离开了魔尊。

谁知没过几年,就被九界魔尊的宿敌,突然出现在魔域的流云宗主百里云影杀死。

自己当时年纪还小,所以只是被清除了记忆,如果再年长一些,就会被挖掉灵根,以免成为修真界和人间的祸害。

而动手的人,是同她一样年幼的百里长思。

这一切仿佛就是宿命。

那个时候的百里长思虽然不忍对她下手,却还是在百里云影的催促下,封印了她的记忆。

她至今记得那流云宗主说的话,“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这世道吧。”

这世道无常,注定魔域与修真界、人间不死不休。

凭借着前世记忆,她很快爬到了第九魔尊的位置,毫无保留的向魔尊诉说了一切。

除了一点,那就是前世的九界魔尊,爱上了百里长思,却被她毫不留情的杀死。

多么戏剧和讽刺啊。

她想,这一次,一定要改变他的命运。

于是,她根据神谕者的提示,在百年之期来到了郦城,也按约定设下了封印法阵。

虽然,她还顺手将亓国皇帝的行踪,和他的随从交给了玉州的一位将军。

前世,那位将军的暮年,曾在她于人间历练时,为掩护她而被仙门弟子杀死。

如果今生他能抓住亓国皇帝,就能改变他的命运,哪怕不再相遇,也能安然度过一生。

后来,山下的幻境被打破,她便知道他们已经来了,却没有阻止他们上山,就这么等着他们。

直到她发现,法阵还未完成,百里长思竟然没与悬木之眼契约。

这就成了她的机会了吗?

是她先放弃的。

那就不要怪她将其拿到手了。

长思看着红云飘去的方向,对大师兄道,“大师兄,我想跟过去看看。”

她对那红发女子的话还是很在意。

大师兄想到那个被他塞回去的悬木之眼,点点头,在心里叹气,“……长思师妹,你多加小心。”

长思微微颔首,御风追了过去。

待棠君就三人破坏掉祭祀台后,来到了侧峰的魔域出口。

夜雨向棠君就拱手,一脸严肃的说,“在下即将与胞弟交换位置,封印魔域出口,还请少宗主勿要担心在下。”

“请。”

重生,在世人眼里看似是不可能的事,但在神谕者眼里,却很常见。

世有三千大界,而碧落黄泉却只有一处,所以难免会有一些灵魂或**跨越界璧进入异界,但大多数都不会被天道制裁,反而会被天道庇佑。

因为,不管是穿越者还是重生者,这些一律称为天道之子的存在,都会将那个世界原本的轨迹改写,而大部分出现了天道之子的世界轨迹,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但,此界不同,它没有天道。

若灼华上仙飞升,便会知道,此界名为紫宸界,为三千世界的上千界之一。

原本紫宸界只是下千界,但因为云渊境的缘故,才跻身上千界。

在久远的太古时期,云渊境曾是神域尊主的领地,为九域之一的灵域。

尊主与神域诸神陨落后,云渊境便与紫宸界相连,紫宸界也从下千界一跃成为上千界。

云渊境的天道是境主,对云渊境之灵而言,神谕者就是天道使者。

而云渊境与紫宸界相连,已过去数万年,但奇怪的是,紫宸界竟然还未诞生天道。

这很不正常。

所以,每当有天道之子降临世间,在即将酿成大祸前,她都会亲手将其放逐到忘川,数万年来,无一遗漏。

而其他的云渊境之灵,都隐藏在三界之中,密切关注着那些被打上了天道之子标签的人。

一旦有异动,神谕者都会亲自前往。

但最近百年来,降临在紫宸界的天道之子越来越多,她有些力不从心。

于是,境主创造了长思,打算将其培养成和她一样的神谕者。

虽然已无人知晓,神谕者只是一个代称,她也曾在世间旅行,有过志同道合的伙伴,和能铭记一生的冒险。

三十一章 梨城雪(十三)

此时,山下。

阿罗听到将军与士兵的对话,心跳如鼓点一样极速,贴在干冷的洞壁上,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自己被发现。

马蹄声远去,过了好久,他偷偷爬到山顶,朝马蹄声远去的地方望了两眼,却并未在那一行人中发现东歌。

这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果然在这里!”

他转过身去,惊恐的叫了一声。

山上,长思朝红云的方向追了过去,最后跟山乔一前一后的,落在了寒潭两侧的山壁上。

山乔看着站在对面的蓝衣女子,眼里满是恨意,咬牙切齿的说,“不愧是未来的流云宗主啊,这一身气度,真是无可比拟。”

长思轻皱眉头,说,“修真界中众所周知,我的大师兄才是未来的流云宗主,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顿了一下,不知想了些什么,她突然拔剑朝山乔冲了过去,说,“不过无所谓了,不管你知道什么,我都不关心。反正,魔域之人,罪该万死。”

“哼。”山乔冷笑,扑通一声跳进了寒潭,她的声音隔着水声传来,“有本事就下来试试!”

“……”长思看着寒潭,她倒不是不敢下去,而是心里有了另一份计较。

最下面定时有种不得了的神器,据那魔女所说,是属于她的机缘。

但她并不想去拿。

大师兄从寒潭出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慌张,一定是发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她就不去了解是什么。

忽然,身后传来了树枝被折断的声音,她转过身,看到了在林间穿行,一身狼狈的东歌。

你看到了什么?

她本来想这么问,说出口的却是,“你怎么在这里?”

是为了那个少年吗?

奇怪,她身上没有大师兄玉简的灵力了。

东歌看到她,眼里一喜,“前辈救我,我被人追杀了。”

不知为何,一进云鱼峰,她就被一个一头红发的女人抓住,交给了后面这些人,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长思落到她的前面,很快就看到她身后骑马追来的几个铁甲军士。

为首的将军在看到她的时候,突然勒住了马,隔着几棵大树,与她遥遥对视。

“好像是那位算命大师说的,遇到最好就要避开的仙人……”

“仙门不得插手人间之事,她应该不会阻拦我们。”

……

“那先试试。”

他转过头和身后的军士确定了一下,翻身下马,而他的将士也随他一同下马,遥遥抱拳行礼。

将军说,“仙人,此女乃是发起这场战争的亓国皇族末裔,我等要将她带回玉州问责,还请仙人勿要阻拦。”

其他将士异口同声道,“请仙人勿要阻拦。”

长思看着他,又看了一眼东歌,摇了摇头。

“前辈?”东歌慌忙看向长思,声音有些恐惧,“前辈……不愿救我吗?”

将军正欲上前,就听那蓝衣女子道,“她不是亓国皇族,她是算天台的丹门弟子。”

将军目光炯炯,“如此说来,是泰元楼违背了与我军的约定。”

“非也,她能拜入丹门,是流云宗少宗主给予她的机缘,尔等速速离去,否则,治你个亵渎仙人之罪。”

东歌感激的看着长思的背影,突然,将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说道,“亓帝已经落在了我们手上,他非仙门弟子,按玉州刑法,应立处绞刑。”

闻言,东歌一惊,“不可能,你们怎么会抓住他?”

“阿罗,你在吗?”

将军身后有人出声,声音与东歌一模一样。

东哥一惊,不可置信的看向那人。

与普通将士不同,他居然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巫袍,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脸色很是苍白。

“可否请将军退后三百米?吾来劝说昭溪郡主。”

将军点头,“有劳先生了。”

待那些将士退后三百米,那能改变声音的人才拱手行礼,恭敬道,“见过长思大人,愿大人一切安好。”

长思警惕地问,“你也认识我?”

“回长思大人,吾名为南风,亦为云渊境之灵,如今,是玉州巫岭的说书人。”

所以能随时改换声线。

思及此,东歌十分气愤,“你就是这样将他骗出来的?”

南风微微一笑,“自然不是,亓帝狡猾的很,但是他很担心你的安危,于是跟在他们后面查看情况,被埋伏着的人抓住了。”

“你没发现这一行已经少了一些人吗?他们已经押着亓帝回到了军中,最迟三天后,就会判处绞刑。”

东歌说,“你告诉我们这些,就不怕我们劫法场吗?”

“你们?不,只有你,仙人不得插手人间事,亦不得影响两国相争,对吧?长思大人。”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长思还是在东歌失望的眼神里嗯了一声。

南风半睁着眼睛,对她说,“能去救他的只有你,昭溪郡主。”

闻言,东歌十分气愤,“你们分明是想骗我过去送死……”

“可是你以为你不过去,你就不会出事了吗?”南风冷冷的说,“算天台中的玉州弟子可不少,甚至有些大宗门的关门弟子,是因为亓玉之战才拜入仙门的。”

“倘若他们听说,丹门弟子是曾屠玉州一城的亓国皇族,会放过你吗?”

长思往长思身前一站,挡住他咄咄逼人的视线,“你来这里说这个,没必要吧?”

“不敢。”南风微微一笑,拱手道,“还请长思大人勿要让吾辈为难。”

“可我根本不信你,你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南风一愣,眼睛微微睁开,复而又闭眼,道,“这倒是没想过,不过,吾辈期待与您的下一次会面。”

他转向东歌,“昭溪郡主,你若与我们一同离开,凭借流云少宗主的玉简,性命无忧。”

“说不定还可以救下亓帝。”

“好,我去!”东歌从长思身后走出来,眼神坚毅,仿佛一些东西正在改变。

长思看着他俩离开的身影,突然出声问,“东歌,你的玉简呢?”

东歌愣在原地,转过身去,心想这还是前辈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离开泰元楼前,我把玉简给了云锦。”

她也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

“那就拿着这个。”长思走上前,将一枚玉简放在东歌的手中。

东歌看着上面的四个字,一愣。

百里长思……是前辈的弟子信物。

三十二章 梨城雪(十四)

山乔在寒潭中下沉,周围的气泡投影出她的过往,那些都是前生的旧事。

她看到自己跪在落满梨花的院子里,向站在一树梨花下的君郎禀报,“尊主,属下无能,未能见到百里……流云宗主。”

山乔想直接说百里长思,但想到眼前之人与她的关系,便改口了。

“无妨。”魔尊声音温润如玉,穿着一身雅白流云纹的长衫,轻敲折扇。

“……二师姐一向冷情,在本尊还是她的小师弟时,都未曾说过几句话……流云宗的弟子信物,看来也没有用处了,丢了吧。”

“……是。”

那枚竹青的玉简她没有丢,而是保存了下来,作为贴身之物。

可后来被神谕者拿走了。

神谕者说,百里云影四个弟子的玉简都是用飞仙台碎玉做的,意义非凡。

然而神谕者却没说是何意义,就将她送到了一切还未发生时。

后来那一场堪比千年之前的伏魔大战还未爆发,彼时的九界魔尊还只是流云宗的宗主高徒,也未堕入魔道……

等她回来之后,并没有选择去见他,压抑着深深的思念,等待着机会。

现任的九界魔尊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了黑龙镇守在魔宫,直到她的魔尊来到,成了新的九界魔尊。

她成为他的心腹后,也曾询问过尊主在堕魔前曾是什么样的人。

但尊主极少提起他在流云宗经历的事,偶尔一两次,都离不开“百里长思”这个名字。

她有些嫉妒,也对那个在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女子有了一丝好奇,但却一直没有见过她。

直到伏魔大战中,百里长思这个名字才逐渐为世人所知晓。

当魔域逐渐落于下风,尊主被百里长思杀死时,山乔才亲眼看到她的模样。

一如尊主所说,冷情、无心、惊艳绝伦。

但山乔看到了她眼里万年不化的寒川,仿佛从未有人走进她的内心。

她带着尊主逃亡的时候,百里长思就远远的看着他们,然后一剑劈开了被魔域用来阻挡仙门,也让魔域大军背水一战的试剑之壁。

山乔记得,她在重生之前,魔域九重界已经被以流云宗为主的仙门彻底毁灭,万年都无东山再起之机。

一切都是因为“百里长思”。

但是重生之后,有很多事情能够看清楚。

比如说,因华练公主而起的一切,都还未发生。

如今的她不知道该阻止照第二魔尊命令行事的华练,还是去杀了会成为流云宗主的百里长思。

无论哪个选择,都很难完成。

阻止华练,会影响魔域数千年的布置,没准会惊动不知所踪的九界魔尊。

何况,她所忠心的九界魔尊,现在还是百里长思的师弟。

若是杀了她,因此被尊主记恨,可就不好了。

“可你来到我这里,是想做什么?”

清脆的女童声响起,山乔缓缓睁眼,入目是一片深蓝的水底,和一个正在她头顶晃腿的小女娃。

“你是……悬木之眼?”看到她头顶的三支孔雀簪,山乔猛然一惊。

她前生见过这个小姑娘,那时,在她带着昏迷的尊主逃亡时,就是这个小姑娘驾车,把他们送到了云渊境之外,从而见到了神谕者。

只是,小姑娘的发髻上没有三支孔雀簪,在她印象里,孔雀簪一直戴在百里长思的发髻上。

但是,悬木之眼是百里长思的本命法宝,只会依百里长思的命令行事。

所以,是百里长思帮助了他们吗?

可是,为什么要帮他们?因为和尊主的同门情谊吗?

不,百里长思不是那样的人。

何况那么多年的针锋相对,不死不休的伏魔大战,早已经让那份同门情谊变了质。

山乔下意识的咬指甲,心想:难道,她的重生,也是那时的百里长思考虑到了的吗?

细思极恐……不能继续想了!

不管怎么说,百里长思现在,还只是名不见经传的流云宗弟子罢了。

悬木之眼打量着她,眼里跳动着好奇的光芒,“真奇怪,我看不到你的未来,你身上有忘川的气息,你……是重生者吗?”

闻言,正在用发簪绾青丝的山乔一愣,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她还以为没人会发现,也一直活的战战兢兢,除了在百里长思面前有过惊慌失措,她还未曾让任何人发现。

小姑娘兴致勃勃的说,“忘川与我,皆来自云渊境,所以你没有得到我的召唤,也能破开结界来到这里。”

山乔认真的问,“那你,愿意和我契约吗?我将带你离开这里。”

“哦?不错的提议。”小姑娘眉头微挑,看到她有些不可置信的表情,又捂嘴噗嗤一笑,“既然你是重生者,那就应该清楚,我不属于你。”

山乔并未受到打击,极力劝说道,“但你不想试一试吗?百里长思在就潭外,但她没追着我下来,所以除了我,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小姑娘叹气,怜悯的看着她,“放弃吧,我无法与命定之人以外的人契约。”

“即使如此,我也想试试。”

悬木之眼看着她坚毅的眼神,打了个哈欠,“真是顽固……随你吧!”

真是有意思呢……明明是魔域之人,执念却如此纯粹。

但她好像还不知道,重生,会让她付出怎样的代价。

莫非与云渊境做交易的人,都不知道这是一个不知真正代价的糊涂交换?

与此同时,寒潭之上的长思,一边目送着东歌与将军一行人远去,一边在岩石上坐了下来。

忽然,已经看不见踪迹的南风传音给她:

【长思大人,寒潭之下,是等待您的云渊境神器,悬木之眼。】

闻言,长思惊讶的问,【是那个能卜三界之事的悬木之眼?】

【是的,只要您愿意,它就是您的了。】

长思看了一眼寒潭,久久无言。

过了一会儿,南风再次传音,却是道别的话:【长思大人,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长思喃喃道,又忽然叹气。

她真的不想思考那么多啊!

突然,山林呼啸,风起云涌,长思转向玉晋两**队驻扎地,仿佛听到了一首歌谣……

霜落高岗风渐凉,英雄冢上又花黄。

山河今日已无恙,儿女因何未还乡。

三十三章 梨城雪(十五)

人间的郦城之外,云鱼峰之顶。

夜雨做法之后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师兄眼前一身蓝袍的俊郎,见他一语不发直奔魔域出口,封印速度之快,让大师兄心里有些不愉快。

至于原因……他转过头去,看到二师妹亦是一身蓝衣,正在岩石上打坐。

这一刻,大师兄莫名觉得这俩人有些相配,心里升起不好的念头,像是预见了自己被二师妹抛弃的场面。

不过他知道不可能,只是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师妹以后的双休道侣,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就算是以人间的眼光,也一定是个绝代风华的郎君吧!

虽然师尊有让他和长思结为双修道侣的意思,二师妹也没反对,但他还未得到她的确认,也因为某些原因,一直以来都未以道侣自居。

一是因为他和二师妹都有自己要走的路,在到达终点前,很多事情都说不准,万事都在一念之间。

二是因为他还不是师尊最出色的弟子,未成为真正的流云宗少宗主,二师妹还未改写先天灵体的宿命,无心思考那么多。

还有一点是,他觉得只有自己是这世间最配得上师妹的人。

二师妹虽然看上去无欲无求,但是却冷心无情的很,能走进她心上的人实在不多,目前看来也就师尊和他,还有三师妹。

长思还不知道大师兄在乐观的想,二师妹以后会选择的,也只有他了吧。

何况,师兄妹之间的感情,多么美好啊!

不过有一点很让大师兄忧伤,就是天剑门师兄妹之间的情缘,好像都不怎么完美,比如说师尊和曦丰仙子。

一在云之巅,一在境之底。

有时候他都觉得,师尊是在无意义的等待。

可千年百年,师尊还是等了下来,现在的他自叹不如。

不过,若是他失踪了,二师妹会不会一直寻找他呢?

大师兄想到这里,抬手就弄乱了长思的发髻。

“大师兄,你干什么?”长思抬脸,无语的盯着他。

“我……”大师兄收回手,正想解释,就被另一道声音给打断了。

“晚辈百里春阳,见过少宗主,长思长老。”与夜雨面容相似,却多了几分秀气的郎君拱手行礼。

“百里……春阳?”

初听这名字,长思和大师兄都有一瞬间的怔愣。

春阳,夜雨,是很普通的名字。

但加上“百里”二字,意义瞬间不同了。

百里春阳,百里夜雨。

眼前仿佛看到了人间的和煦阳光,细雨绵绵,和春气蓬发。

但长思的关注点不一样,她好奇的问他,“你为何称呼我为长老?”

春阳并未抬头,低着身子,恭敬回道,“老祖的四个弟子中,只有您被冠以百里之姓,自然是被晚辈视为百里家族的长老。”

“可师尊从来没说过……而且长老这个称呼,在流云宗里,只能称呼化神境以上的师叔们。”

“……”春阳的笑容一滞,他难道要告诉她,化神境就已经是他们百里家族的顶峰了吗?

毕竟,世上没有第二个百里云影。

大师兄适时插话问,“长思师妹,你怎么样了?”

长思摇头,“无事,好多了。”

“快告诉大师兄,你在山下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我的玉简给东歌了。”

“她不是有我的信物吗?你怎么把你的又给她了呢?就算是要给,给云师兄的玉简不就行了?”

“你的玉简被她交给了另一个少年,她被带到玉州军营了。”

大师兄有点听不懂,“等等等等,这又是什么情况?话说她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不过,阿罗也被带到了玉州军营,她大概是为了救他才去的。”

“阿罗?我们才分开这一会儿,他怎么被抓住了?”

大师兄感觉有什么东西超出他的掌控了,他猛然之间发觉,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与山乔有关,而且,还有……”长思顿了一下,没说出南风的存在。

“嗯?”

“大师兄,我们回郦城吧!”

大师兄眉头微挑,有些意外,“回去?回去干嘛?不去救他们了吗?”

“可仙门弟子不得插手人间之事,尤其现在还是两军交战。”

“是啊是啊,少宗主,我们赶回去吧,还来得及搭上今天最后一艘飞舟一起离开。”

大师兄微微颔首,但却拒绝了,“无妨,你们先走,我去救他们。”

长思看着一脸坚毅的大师兄,问,“宗规呢?”

“古人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摆了摆手,“好了,你们先走吧,我会到太原楼去找你们的。”

说完,大师兄御风而去,过了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剑啸之声。

原来是长思追上他,并肩同行,“我陪你一起去,大师兄。”

果然还是来了。

大师兄爽朗一笑,“就算是违背宗规,也没关系吗?”

长思说,“师尊让我听你的。”

“那你就不要后悔。”

“不会,我相信大师兄。”

祝君台上云影殿。

梨花漫天,仿若寒冬未曾远去。

终于送走神谕者的灼华上仙,去接回了这些天待在思雪庭的祝君年。

只不过,在推门而入的瞬间,灼华上仙想到了神谕者似是揶揄般说的话:

“百里云影,你好像,做了一个最坏的决定呢。”

神谕者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谁知神谕者下一句话却是,“那孩子喜欢的人,竟然是与他没什么交集的长思……真是奇怪,在他身上,我什么也看不见。”

她深深地看着他,面无表情,眼里却有一丝感情流露,“祝君年……他可没有那么简单,你可别被骗了。”

“天啊,你这是在关心我?”灼华上仙夸张的捂嘴惊叹,得了神谕者一个白眼。

他干笑了一下,看着神谕者,认真道,“这一次,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神谕者转身,拂袖远去,在灼华上仙看不到的地方,抿嘴一笑,喃喃道,“那就好……”

若真如他所言,此生不会重蹈覆辙,就好了。

但是她却很清楚:上古之神,不可妄言;天命之言,不可违逆。

境主之神谕,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不会改变。

三十四章 梨城雪(十六)

一夜一夜被惊醒,寒星下的离别。

时至今日,阿罗还记得温婉的母后在临终之际说的话。

“……古书有云: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鹏之大,亦不知其几千里也……阿罗,你记得,一定要到郦城去,母后会在那里等你。”

“可是,母后,鲲鹏是传说中的神兽,它真的栖息在云鱼峰吗?”

已经记不清面容,温婉似水的女子笑着道,“当然,鲲鹏扶摇而上九万里,阿罗,你以后也要如此。”

那时,亓玉之战还没开始,他还不是唯一的皇子,身世神秘的母后,只期盼他能做一个闲散王爷。

谁知母后故去不到一年,亓玉之战突然就开始了,就是这一战,让一切都改变了。

表兄与父皇一同战死,西曲被送到晋国做人质,北音在楚国不明不白的死去……所有与他血脉相连之人,都遭遇了不幸。

如今,亓国已亡,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殉国,是他唯一的念头。

可是,在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做出这样的决定后,却被人抓到了玉州军营之中。

他准备在魔族被击退后,打算服下的毒药也被收走了。

按玉州的法令,他会被执于火刑。

事实也确实如此,玉州州主传令官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不过一天而已,对亓少帝的结局便已经决定。

这消息甚至还没传到郦城,在任何人都还未曾知晓之时,亓少帝就要被执以火刑。

阿罗在狱中只待了一晚,那一晚,他见到了那个将他抓住的巫岭说书人。

一身黑白相间的巫袍,脸色苍白,头上戴着一圈紫色铃铛,铃铛上雕刻着繁复的纹路,看起来并不常见。

在他还未成为少帝之前,他就听说过这个在玉州巫岭,讲述着各种奇闻怪事的说书人。

南风打量着亓少帝,少帝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前几天他在泰元楼外看到的清澈之色,已经一片死寂,像是认命了一样。

地牢之中,也是一片沉寂,而牢外的守卫,像是没有看到说书人在狱中一样。

少帝低下头,看着脚铐处磨出的血痕,用微不可查的声音问,“看到孤这个样子,先生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书人眯着眼睛,问,“你明明可以留在泰元楼,那位流云少宗主也庇佑了你们,但你为何还要到云鱼峰来送死?”

“亓国已亡,孤活着只会给百姓添乱,何况云鱼峰是孤的母后埋骨之地……孤宁愿在云鱼峰死去……”

说到最后,阿罗语气里有一丝哭腔,但是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像是悲伤深入了骨髓。

“看来你这个愿望不能完成咯,明天你就要被执以火刑。”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羞辱孤?”

“怎么能这么想呢。”南风眯眼一笑,“吾辈是来告诉你,关于你母后的事的。”

“什么?”阿罗猛然抬头,与他视线交错,却看不懂他这笑容背后的深意。

“吾辈只有一个要求,明天在刑场上,你把你随从的玉简拿到手,扔到地上。”

“孤的随从?”阿罗眉头一皱,吃惊的问,“是东歌?”

“她对你的担忧,可不比你少,不过他比你幸运多了,虽然第一份玉简已经给了别人,却又幸运地获得了长思大人的馈赠。”

南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他捂住在烛光阴影中的半张脸,“真是令吾辈嫉妒!”

嫉妒东歌?

要是东歌没了玉简,会发生什么?

阿罗不敢深想,沉默着没说话。

“少帝,你不打算知道吗?关于你母亲的过往。”南风劝说他,“反正你明天就要死了,身后的事也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带着遗憾去死呢。”

阿罗反驳道,“反正孤明天就要死了,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当年母后没告诉孤的事,孤现在也不想知道了。”

虽然他不知道在东歌身上发生了什么?玉简又是何物?为什么有玉简就会平安无事?

但是,把生还的希望留给活着的人,是母后教他的处世之道。

虽然并不适合让他成为帝王,但也说明了母亲一开始,就没想过他会成为帝王。

“陛下,你又何必如此顽固呢?”南风改了一个称呼,继续道,“听说过鲲鹏吗?传闻中曾在云鱼峰栖息过的上古异兽。”

“你会这么好心告诉孤?”

“不会,自然也是要收取代价的。”

“孤不会帮你做事。”

“不帮吾辈做事也行,那就让吾辈换一个方式获取报酬吧,您意下如何?”

阿罗皱眉,“什么方式?”

“今生获得情报,来世再将报酬翻倍还取。”

“这世间,真的有来生?!”

“自然。”南风微微一笑,“一般来说,凡人是不会有来生的,因为他们的灵魂过于懦弱,在忘川便被消解了。”

“但是,你若拿到了长思大人的飞天披帛,吾辈便助你通过忘川,并保存今生记忆。”

飞天披帛?

阿罗想到了那蓝衣女子的配饰,确实有一条蓝色的披帛。

那就是飞天披帛吗?

听起来好像很特殊的样子。

他问,“……你这么做,不怕天罚吗?”

南风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吾辈既然敢这么做,那定是有保命之法。”

“那孤的来生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还清今世欠下的债。”

阿罗想试一试,但他又不放心地问道,“如果你欺骗了孤,孤岂不是什么也得不到?”

“怎么会呢?”南风微睁眼睛,笑着道,“吾辈未曾想好需要收取的代价是什么,但一定会经过你的同意。”

“吾辈以云渊境之名立誓,对你所说之语,绝无半句虚言。”

话音刚落,阿罗就看到他左脸上出现了三片银色叶子的纹路,吃了一惊。

他说,“这是吾辈对你的誓言,一旦违背,就会被天罚。”

阿罗盯着他看了很久,缓缓道,“那就请先生告诉我,我的母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与此同时,云鱼峰之顶。

被棠君就和长思留下来的春阳和江离正在清扫祭祀台。

看着被灵火湮灭的魔族尸体,江离问,“春阳大人,这法阵是用来做什么的?”

春阳回道,“这是能破坏老祖设下的鲲鹏封印,并与之强行契约的法阵。”

三十五章 梨城雪(十七)

玉州军营外,云雾缥缈的山崖上。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台镜?看起来好普通。”

“大师兄,普通不好吗?”

“那倒不是,只是觉得,算天台的镇台之宝,不该如此普通。”

长思噗嗤一笑,“大师兄你想多啦,这只是算天台的子镜,母镜还在师尊那里。”

大师兄眉头微挑,“咦,你怎么知道?”

“喏,大师兄你看,这后面有编号,是柒哦。”

大师兄接过长思递来的天台镜,疯了一面,确实看到了后面刻着的“柒”字。

“唉,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他把同情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一边感叹一边注入灵力,联系上师尊。

师尊正在思雪庭的梅树下,祝君台上的春天已至,梅花也已经凋谢,清冷出尘的师尊站在那一树绿意盎然的树下,入画般绝代风华。

怀中的铜镜动了动,他将其置于半空中,听那边传来的两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声音。

虽然万分思念自家弟子,但是他不会说“他可想死他们了。”

“弟子君就/长思,问师尊好。”

“哦,你们到算天台了吗?”

问话间,师尊亦是掐指一算,还是得出那个让他吐血的结果。

只听得他那戏精附体的大弟子道,“师尊,弟子和师妹打算做出一件违背宗规的事,若师尊要阻止弟子,还请原谅。”

“师尊怎么会阻止你们呢?”师尊心里吐血,却依旧笑道,“人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们二人所做之事,若不能顺心意,又怎是本尊的弟子?”

“多谢师尊体量,弟子与师妹去去就回。”

师尊连忙叫住他们,“稍等,本尊有些话要对你们说。”

“还请师尊言。”

与此同时,玉州军营,天将亮了。

阿罗一夜未眠,在他身前,巫岭说书人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笑得眼睛都看不到。

他有预感,这次交易必定是个大买卖。

没准儿,还能获得去浮天之庭觐见神谕者的资格。

若能入神谕者之眼,那他以后能做的事,也更多。

“虽然吾辈本来不想告诉你,少帝,你做了一个最坏的选择呢。”他笑着说,“那份玉简可以让你不在来生付出更高的代价,但你宁愿付出更高的代价,也不想去拿到手。”

“人类总是做出不知真正代价的糊涂交换啊!”

阿罗看着他,没有说话。

南风觉得无趣,正欲离开,就听得身后传来响动。

红衣蹁跹的姑娘站在了牢门前,她看不见南风,只看到望着她,双目无神的阿罗。

凭借着前辈的玉简,如巫岭说书人所说,东歌进入玉州军营后,顺利的见到了被关押在地牢的阿罗,但是军士严格限制了她和他能接触的距离。

仙门有传送之法,万一说书人一个疏忽,让他们逃走,可就不好了。

阿罗看到东歌,苦涩一笑,用嘴型比道:表姐,吓到你了吗?

东歌看着他破破烂烂的白衣,浑身上下的各种血迹血痕,痛苦地捂住了嘴,不让哭声发出来。

阿罗很怕痛,也怕苦,连喝药都随时备着蜜饯。

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却不致命的伤口,东歌无法想象他这一晚是怎么熬过来的。

因边城被屠戮一事,玉州上下与亓国上下,皆仇视不已,所以玉州军一抓到阿罗,就废了他的手筋脚筋,而且,没有给麻沸散和止血药。

反正他马上就要执行火刑,放血也只是让他多感受一下玉州的愤怒。

甚至不将他押回玉州,就直接在郦城外秘密处决。

“阿罗,你为何要离开仙船,跟仙人去云鱼峰?仙人怎么没有……”东歌话未说完,就在阿罗的摇头时停止了抱怨。

仙人怎么没有保护你呢?

这个理由有很多。

东歌绝对想不到,是因为阿罗觉得“仙人打架,凡人遭殃”,他留在山下会更好,谁知,竟然会被玉州的巫岭说书人抓到。

说不上因祸得福,至少他知道了母后的身世,或许,可以借此复国。

但是,只有凤凰才能浴火重生,他一介凡人,该如何逆转乾坤?

想到这里,阿罗对东歌说,“表姐,若你能拜入仙门,那就离开吧。”

“我已经认命,愿以身殉国。”

说这话时,阿罗身后的天窗照射出一束耀眼的金光,他的脸色是如此苍白,仿佛随时就会死去。

而天已经亮了。

东歌握紧拳头,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你说以身殉国,就是在玉州军中被施以火刑吗?”

“这算什么以身殉国?你太让我失望了!”

“表姐,我可没想过被施以火刑哦。”阿罗突然笑了,这个笑容仿若他短暂的人生,转瞬即逝。

“我啊,已经服下了丹毒。”

还是巫岭说书人提供的。

阿罗突然七窍流血,四肢猛然的垂下。

东歌大叫一声扑过去,见此情况,守卫的军士赶紧让其中一人去通知将军,顺便把巫岭说书人找来。

殊不知,巫岭说书人就在牢中,正眯眼笑看这一出好戏。

此刻,云雾缭绕的山崖上,长思突然眯眼看向玉州军营,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师兄正在跟师尊通话,突然,天台镜的声音被扩大了,师尊说:“本尊终于记起来,曾在云鱼峰封印过一种上古异兽,鲲鹏。”

“你们脚下的土地,与其说是云鱼峰,不如说,是鲲尾巴的一半。”

“它的体型之大,你们应该能推测吧!”

大师兄一点就通,惊讶道,“山上那个符阵,莫非是魔域用来唤醒它的?”

“谁知道呢?不过,不用担心,本尊的封印牢固得很,没个千年,不会被打开。”

长思问,“师尊,您上次封印它,是在什么时候?”

“唔,本尊想想,大概是一千二百年之前?反正很久很久了。”

大师兄眉峰一跳,忐忑的问,“那这封印岂不是……”

大师兄话音刚落,脚下的土地突然裂开。

两人赶紧御剑升空,对视一眼后,朝峰顶赶去。

那两人还在峰顶,得先与他们会合。

“师尊,这是什么情况?”

大师兄问被他揣在怀里的天台镜另一侧的师尊。

“本尊想,应该是长思的雷霆激活了它。”

“啥?”大师兄闻言,灵力一顿,差点从剑上掉下去。

“不过,一般来说,雷霆并不会这么快激活它,一定有其他人对鲲鹏做了什么。”

三十六章 梨城雪(十八)

灼华上仙的推测没有错,确实是有人对鲲鹏化作的云鱼峰做了手脚,但他没想到那会是云渊境之灵。

虽然他以前就知道,云渊境的规则根本不像一境,而像一宗。

这些年来为了找回阿雪师妹,灼华上仙也接见过几次有求于他的云渊境之灵,但是一旦涉及到神谕者,那些境灵都会惶恐的离开。

久而久之,他面对长思时,也没了要询问神谕者的念头,只是对云渊境的好奇,一直未曾打消。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神谕者对他说,他若飞升上界,就会知道一切。

但飞升会抹去世俗欲,他对阿雪师妹的感情,也将会成为遗憾。

因此,灼华上仙这些年来一直压抑着他的灵力,甚至还将分身投到了人间,但分身在经历过几次不小的时事动荡后,都被神谕者一一抹除,而且神谕者还亲自到祝君台警告他不要太过分。

哪里过分了?灼华上仙愤愤地想。

她越是阻止,灼华上仙就越是来劲,直到有一次,他被分身的情感影响,差点酿成大祸。

若非是神谕者说她一直盯着,否则,三界可能就不会如此格局了。

而那一次发生的事,也与云鱼峰有关。

整座山拔地而起,连接着周围的山峰也开始塌陷,如同蛛网密密麻麻的四散开,与此同时,一声苍凉悠远的声音传遍四野八荒。

而棠君就与长思只听得师尊长叹一声,便开始讲述关于他年少轻狂的过往,虽然他俩不是很想听,但春阳在和夜雨交换时,正好被地裂时迸发的灵力影响,直接晕了过去,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夜雨也回来了。

刚回到家族凳子还未捂热的夜雨唤出飞舟,和江离在一旁照顾着春阳,棠君就和长思就在船头,一边听师尊讲述过往,一边看着在滚滚沙尘中摆动狰狞身躯的庞然大物。

上古异兽,鲲鹏。

在前夜,阿罗已从南风记录的流云百书中,看到了关于鲲鹏的异闻。

南风说,“您的母后,是鲲鹏一丝灵魄的化身。

是一千二百年前,鲲鹏被封印时唯一逃出来的灵魄。

这千百年来,吾辈一直在等待它的成长,然后

狩猎它!”

那依旧是数万年之前,大荒未曾被云渊境分为九界,神仙妖人四族共同抵御魔族的时代。

山海,是一处原属于云渊境的秘境,后被驱使万千灵兽的山神纳入麾下,而山神的坐骑,名为鲲鹏。

万年之前,上姜决战,神域尊主分开了大荒,山神、山海便一同归于云渊境,和万千灵兽一同化为了分开九界的界壁。

那时,鲲正扶摇而上化为鹏,待它归来后,却成了山海中唯一未被献祭的异兽。

云渊境那时还未有神谕者,境主正在为陨落的诸神立碑,因此忽视了对鲲鹏的处置,在想起之时,鲲鹏已成为九界百害之一。

自山神消逝之后,鲲鹏便一直在撞击魔域的界壁,两千年下来,让魔域通往大荒的通道,又多出了好几千个。

八千年前,鲲鹏被封印在上姜,封印者是初代九界魔尊,同时,大荒被云图彻底分为九界。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九界变做了三界,鲲鹏一直未曾苏醒,直到一千二百年前,被现任九界魔尊唤醒。

上古秘闻录里曾记载,鲲鹏体型之巨大,宛如人间一国。

它若被真正唤醒,给三界带来的灾祸是不可估量的。

但是,魔域不在乎。

鲲鹏憎恨界壁,能帮助他们侵入仙门与人间,所以,九界魔尊用一次又一次的征战,和同族的鲜血铸就了开启远古传说的大门。

那时,还不是上仙的百里云影和雪里绘在红尘历劫,正好经过那附近,得到宗门的命令,要近距离的将鲲鹏的情报传回宗门。

像是故意为他们设下的局,在鲲的梦境之中,他和师妹心意相通,不仅修为大涨,还见到了初代九界魔尊。

而初代九界魔尊,与后来的魔尊都不同。

他非嗜杀成性,亦非魔族。

像是是一个和人间的学堂夫子别无二致的郎君。

当年,也是他手持云图立于大荒之上,将其分为九界。

而鲲鹏只是他顺手封印的异兽之一。

那时,他和师妹便深深地感受到了自身与远古大能的差距。

纵使差距再大,他和师妹还是联手封印了还未苏醒的鲲鹏。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每一年魔域都往这里输送被视作废物的低阶魔族,血祭他们,唤醒鲲鹏。

可唤醒鲲鹏需要雷霆激活,但魔域之人对雷霆又有一种天然的抗拒,所以迟迟没有唤醒,直到新晋的第九魔尊接下了这个任务。

在神谕者的提示下,山乔便想到可以利用长思的雷霆之力,于是算准了时间,等待她在魔域出口出现,然后她们在打斗中,不经意唤醒鲲鹏。

谁知一切都没按照她的计划来,不过唯一让她舒心的便是长思不仅没有和悬木之眼结契,反而还发动了雷霆之力。

虽然没有她所知的一千二百年前的那场雷劫激烈,不过,也足够破坏那脆弱的封印了。

还在寒潭底部的山乔已经察觉到了上面的变化,但那还不是鲲鹏的本体,只是背部一片小小的鱼鳍罢了。

“真想看到,如果长思知道是她的雷霆之力唤醒了鲲鹏,会是何种表情。”

自然是毫无波澜。

空中的飞舟上,大师兄听完师尊的讲述,陷入了沉思。

长思看着那反光的鱼鳞,忍不住抬手临空画出它的轮廓。

夜雨啧叹,“在下还以为上古鲲鹏只是个传说,没想到是真的存在。”

然后他拱手道,“长思大人,情况危急,还请您向流云宗求援。”

长思摇头,“……师尊说不必担心,会有人制住它的。”

“嗯?”夜雨一愣,师尊?是流云宗主?什么时候联系上的?

看来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啊!

大师兄突然道,“但是,除了师尊,谁又能制住它呢?”

“师兄,快看。”长思抬手,指向不远处的一道蓝色人影。

看到那道立于鲲鹏鱼鳍之上的身影,大师兄眉头一挑,心想,好像有点眼熟……是因为最近蓝衣老多了吗?

三十七章 梨城雪(十九)

浮天之庭是一座直入云霄,金碧辉煌的高塔,神谕者就在顶层,用数万面昆仑镜观察着世间一切,世间若有异动,便会在一瞬传到她这里。

这一天,她刚从祝君台返回浮天之庭,就撞入了一面飞过来的昆仑镜。

昆仑镜不仅能作为监视器,还能在显现的画面里形成传送点。

所以这一下,她就直接被传送到了鲲鹏的鱼鳍之上。

刚接收完昆仑镜的回放,就听到了长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师兄,快看。”

“!”神谕者下意识戴上了白纱斗笠,才转过身去,此时,夜雨已经御舟到了她对面。

他得了棠君就的点头,便朝她拱手道,“在下算天台巡御使夜雨,道友是?”

白纱斗笠之下,神谕者没有回答,她看向人群之中的长思。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着这个与她同时被创造的“姐妹”。

云渊境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姐妹,她们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血缘关系,只不过长思将在千年之后接替自己。

她道,“吾辈之名无需知晓,当务之急是封印鲲鹏。”

夜雨问,“道友可有办法?”

她看着他们,在心里叹了口气,并不是因为他们年少气盛,而是对他们所见之物一无所知。

她顿了一下道,“……你们速速离去。”

夜雨一愣,“道友是打算?”

“吾辈会封印它。”神谕者一甩袖,一道灵力直接将他们的飞舟推走,远离了战场。

但下一瞬,她就惊讶的发现,长思还站在原地,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在鲲鹏遮天蔽日的尾巴挣扎出地面,山脉断绝的轰隆声连绵不绝的瞬间,她听到长思说,“我见过你。”

不是疑问,而是确认的语气。

“……不打算回答吗?”

长思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在黑暗中,神谕者下意识的上前几步,但很快就停下了。

因为鲲鹏的眼睛已经翻出了地面,足足有半个云鱼峰那么大,深金色的瞳孔里,万物在它眼中何其渺小。

长思怔怔地看着那映出整个郦城的眼瞳,听到白笠人说,“小姑娘,吾辈需要你的力量。”

之前山脉断绝,让玉州与晋国的军队来不及撤走,大部分被埋进了山下,不明不白的死掉。

而这一切罪魁祸首阿罗,正被东歌背着,跟在南风身后,被一朵仙云载到了半空中,俯视着整个战场。

在南风的咒术之下,阿罗已经醒来,脸上的血迹也已经处理过,此刻他靠在东歌身侧,下巴搁在她肩上,看着破晓曙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他也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让亓国上下束手无策的玉州与晋国的军队,如今像蚂蚁一样被鲲碾压。

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若是掌控了鲲鹏,整个人间,也不在话下吧。

只不过,这个巫岭说书人,不该留。

想到这里,他眼里闪过一丝冷厉之色,正欲和鲲鹏沟通,就听得南风说,“少帝大人,吾辈可不是鲲鹏就能杀死的凡人哦~”

“你能读心?”

“自然,这是吾族的天赋。”南风微微一笑,继续道,“少帝大人,不用担心吾辈会对你做什么,吾辈只是想见证一场绝景。”

“绝景,什么意思?”阿罗心里一惊,读不准他的想法。

南风手握一副画卷,遥指郦城,“人间百绝之景之一,梨城雪。”

另一边,飞舟上。

棠君就正在听师尊的嘱咐。

师尊说,“本尊已经掐算过了,不会有什么意外,鲲鹏自有那位大人来解决,你们到时候就离远一点,不要被误封,封印太强,为师可不会来救你们。”

与此同时,夜雨收到传讯蝶,见他放下了铜镜,便禀告道,“算天台派来的仙船已经飞走了,我们只能横渡南海去算天台,在下是否要去接回长思阁下?”

棠君就微微颔首,道,“师妹有她的打算,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好。”

江离仰头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鲲鹏,问,“鲲鹏怎么办?”

棠君就道。“那白笠人不简单,师尊让我们静观其变,不要去打扰她。”

夜雨一愣,思索了一下,点头,“既然流云宗主如此说了,那我们就在此等待吧。”

长思还在纠结白笠人的身份,总觉得自己和她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关系,心想一定要弄清楚,但白笠人跟她总是保持着一段距离。

“我们在哪里见过?”

“当务之急是封印鲲鹏。”

“吾辈没有隐瞒你的意思,只是吾辈若告诉你,吾辈也是云渊境之灵,你会信吗?”

“这……”长思还真不敢相信,于是将目光投向鲲鹏,“你能封印它?”

“自然,这是吾族的天赋。”

在不同时间不同地方,神谕者说出了与南风一样的话。

“那你说要借我的力量,又是怎么回事?”

神谕者说,“云渊境之灵,有太多种族天赋,而你在祝君台长大,因此未有激活。”

长思摇头,“种族天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能理解。”

“这些年来,你应该发现了吧,你的仙衣能随着你的成长而变化。”

“但这跟种族天赋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道封印,封印了你的天赋,你若挣开,就能感受到你原本未曾有过的力量。”

顿了一下,神谕者又道,“吾辈可以破开你的封印,你愿意吗?”

“……现在吗?”

“自然。”

“但我没带备用道袍……”

“……”

“……”

两人相顾无言,神谕者默默吐槽一句,“你师尊那么爱臭美,你竟然没带备用道袍。”

长思脸一红,“惭愧。”

神谕者叹气道,“无妨,下次再见,吾辈再为你解开封印。”

“还有,你也不要太相信同族。”

长思一愣,问,“为什么?”

“吾辈也不了解,但是,同族之中,为了尽可能多的收集天道之力,是会相互竞争的。”

“虽然因为云渊境,你们不会真正死去,但是也需要等待很长时间才会复活,不值得。”

“……”长思一脸茫然,她听不懂。

看到她的表情,神谕者在心里叹气,她一直都知道,长思是云渊境八千年来唯一在境外长大的境灵,但自己下意识的就将她当做了一直在云渊境长大的同族。

“有很多事吾辈还不能告诉你,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三十八章 梨城雪(二十)

鲲鹏遮天蔽日,苍凉浩远的悲鸣一声声穿透人心,浮在半空中的人影、飞舟、仙云都显得无比渺小。

“你该怎么封印它?”

“吾辈自有办法,你速速离去。”

“你会成功吗?”

“自然。”

仙云上,阿罗在死去的瞬间就被南风复活,但是在那一瞬,他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让他无法遗忘的场景。

满目疮痍的城池,飘飘扬扬的白雪,以及苍茫天地间,唯一的鲲鹏。

那是预知到的未来吗?还是过去?

阿罗不明白,他将这个疑问深埋在心里,没有询问南风。

他的直觉告诉他,南风不可信。

但南风对他的警惕一点也没放心上,反而很轻松的说,“少帝阁下,您很快将看到这人间的百绝之景之一,梨城雪。”

“那是什么?”东歌忐忑的问,她还不敢袭击南风,一来是因为她和阿罗还在他的仙云上,二是因为他掌控着阿罗的生命。

南风叹了口气,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少帝,“少帝阁下,吾辈会感激您的牺牲,您将有幸绘入这流云百书之中,随云渊境永垂不朽。”

“你这是什么意思?!”话音刚落,阿罗就捂嘴,将突然涌上来的毒血压下去,却发现根本没用,苍白皮肤下的血管暴起,仿佛要炸裂一样。

东歌被这一变故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扶住他,惊恐的说,“阿罗,你吐了好多血……我该怎么办?”

“东歌姑娘,长思大人给你的玉简,能压制住他身体对他灵魂的排斥。”

“什么意思?”纵使不懂,东歌还是取下前辈给她的玉简,打算挂到阿罗脖子上。

然而阿罗偏过头,表现出抗拒之意,因为他知道这都是南风的阴谋,目标就是这枚青金色的玉简。

这枚玉简没有什么特殊功效,他吐血是因为南风的控制,骗过了东歌。

可恨他现在无法开口,只能看着东歌被骗。

该怎么办啊?

就在他内心呐喊的时候,东歌已经将玉简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明智的选择,东歌姑娘。”南风微微一笑,忽然面色一冷,道,“你已经失去作用了,东歌姑娘,你是愿意自裁后留个全尸,还是要吾辈将你推下去后尸骨无存?”

“什么?”“……!”闻言,东歌和阿罗都震惊了。

“对吾辈没有利用价值的存在,没必要来碍眼。”说着,南风一拂袖,直接一股灵力,将东歌从仙云上推了下去。

“孤要杀了你!”阿罗奋起一博,拔出之前从东歌那里得来的,藏在怀里的匕首刺向他。

南风怜悯的看着他,微微摇头,“天真。”

可不就是天真吗?

人类永远都这么天真,总是不知道真正交换的代价是什么,糊里糊涂的就用来生换今生。

“知道吗?少帝,云渊境有规定,再没有受到攻击的情况下,不允许境灵伤害一国之君。可如果境灵被国君攻击后,可以先斩后奏。”

“十五年来,吾辈为了能看到梨城之雪,可是一直在等待您的到来呢。”

“吾辈想,您应该听您的母后提起过鲲鹏扶摇而上九万里,但当鲲转变为鹏之时,它那庞大的灵力将四散开来,化做纷飞的雪。”

“那将是不可多得的绝景!”

“为了见到那样的景色,吾辈愿意倾其所有。”

后面的话,阿罗就没听到了,他已经晕了过去,记忆的最后,是东歌被推下云端的一幕。

长思和大师兄一行人汇合后,便朝着郦城的方向飞去,至于阿罗,在这鲲鹏面前,已经不重要了。

“感觉有些对不起那孩子……”望着那断裂重构的山脉,大师兄幽幽叹气。

“泰元楼已经派出所有驻守弟子前往救援,若有那孩子的情况,将立即告知您。”

大师兄点头,“有劳了,夜雨阁下。”

“这是在下的荣幸。”

“春阳阁下如何了?”

“阿离在照顾他,在下与他心灵相通,他并无大碍。”

“那就好。”

夜雨犹豫了一下,道,“有件事情,在下不知该不该问?”

大师兄惊讶,点头,“请说。”

“事关长思阁下,能否请长思阁下听在下一言?”

正在关注鲲鹏的长思侧过身,冷声道,“何事?”

“长思阁下,您被老祖冠以百里之姓,就是百里世家之子,但族中无人与您同辈,所以在下希望到达算天台后,能斗胆称呼阁下为长思师姐。”

“只是为这个啊……”大师兄一脸无趣,感叹了一句,就对看向他的长思道,“答应吧。”

长思点头,“好。”

夜雨笑了一下,很轻松的样子,“多谢少宗主,长思阁下体谅,在下定会尽全族之力来招待二位。”

大师兄摆手,“打住,不用那么麻烦,我们此行去算天台是带着任务的,吃喝玩乐与我们无关。”

“是,在下记下了。”

与此同时,鲲鹏之上。

神谕者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昆仑镜将她直接传送到这里,说明是违背了一开始设定好的剧情。

长思没有与悬木之眼结契,是她故意安排的,但鲲鹏出世可就与她无关了。

能掌握这种情报的存在,这世间,只有同为云渊境之灵的境灵。

也只有那个家伙。

南风。

云渊境之灵大多没有性别之分,他们自诞生后就开始轮回转世,只有极少数不用轮回转世,便被确定了性别,例如她和长思。

至于南风,是境主用她一位故去挚友的残魂,放在浮天之庭的瑶池中培育千年后得出的生灵。

他不属于三界之内,也不会遭到业火反噬,不知为何,一直在给境主添麻烦。

但境主在他诞生后,就一直对他不理不睬,还将他驱逐出了浮天之庭,在未通过云渊境的六道历练之前,不得重回浮天之庭。

浮天之庭是可以有两个神谕者同时存在的,她不想那个人是南风。

所以,她要在南风通过六道历练之前,让长思成为能神谕者!

而自己也会夺回被南风带走的流云百书。

三十九章 梨城雪(二十一)

流云百书,是一本被她封存在长生墓的上古绘卷,它的主人是陨落在万年前的流云宗开山祖师,风流云。

流云百书,本应该是记载了流云百代传闻的绘卷,却被南风带出了云渊境。

他用流云百书做的事,也犯了境主的大忌。

正是【逆天改命】。

流云宗有一百零八峰,天剑门在祝君台上。

天剑门之主,为流云宗第九代宗主,不染纤尘的灼华上仙。

长思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师尊时,是在荒古战场上。

来自幽冥的风吹起他的白袍,和他身后那柄如火的旗帜一样,在风中猎猎作响。

彼时的她,还是一个虚幻的灵体,隐约可见少女绰约的身姿。

而对于灼华上仙来说,这个诞生于荒古战场,心智未开的灵体,正是他想要的弟子。

虽然心里是就算她不愿意,也要带她走的想法,但是他还是淡淡的问了她一句,“你愿意跟本尊离开吗?”

一如他所料,蒙昧的境灵牵住了他的手,也不枉费他在此等待了数年。

师尊说,长思,长思,长相思。

按理来说,长思本应是他的第一个弟子,但是当她凝聚出实体后,已经有人在她前面拜他为师。

长思的大师兄,名为棠君就。

棠君就对长思说,他原本不叫这个名字,但是原本的那个名字,承载着他不堪回首的过往,所以他抛弃了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拜入灼华上仙座下。

他初见师尊,是在人间的冬至夜里,一个寒风刺骨的破庙中,被官府通缉的罪臣之子,为了洗清家族冤屈,向上苍明志,却意外打动了灼华上仙。

长思对他的过往并不好奇,当时另一件事更吸引她,那就是灵根纯度的测试。

师尊说,她聚灵而生,一身剑骨。

很快,他们被灼华上仙带到了流云宗。

大师兄和她,都是天灵根,修行天赋万里挑一。

测过灵根后,师尊对他们说,天灵根在流云宗并不罕见,要想成为他认可的弟子,那就得用实力说话。

大师兄和长思的拜师仪式,简单到只有弟子的一杯灵茶,和师尊的几句箴言。

师尊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对大师兄和她说,若在百年之内结丹,便为她俩铸剑。

虹映,天光。

天上,云中。

短短一刻的拜师礼,却在流云宗的主峰翠微山,由数百位流云宗宗门长老和掌门同时见证。

流云宗主收徒可是大事,几乎所有修真门派都送来了贺礼,那关系着他们是否能与下一代宗主结缘。

相比于她,身为宗主大弟子的棠君就,被师尊和宗门长老寄予了厚望,已经当做下一代宗主来培养。

最初的那些年,棠君就在结丹之前,一刻也不停的修炼,不仅是为了容颜永驻,也是为了尽早辟谷。

毕竟清冷绝尘的师尊早已辟谷,而师妹是灵体,吸收日月光辉,聚灵而生,和他这个需要五谷杂粮的肉眼凡胎不同。

在天剑门的前六十年,长思从未与师尊和大师兄之外的同宗弟子交流,祝君台上,连一个杂役也没有。

好在他们可以去参加每五年一届的宗门比武,大师兄很兴奋,而长思对此不感兴趣,一心聚灵。

就算这样,大师兄也没有结交到挚友,宗门比武一结束,他就得返回祝君台,便再也无法穿过祝君台的结界。

一开始是有怨言的,但后来大师兄也觉得这样很好,云雾缭绕的祝君台上,因为结界的缘故,无人打扰,心静如水,修为也一日千里,更上一层楼。

百年弹指一挥间,大师兄与长思都已结丹,但是师尊依旧不满意,让他们强行闭关,冲击元婴。

与此同时,师尊离开了祝君台,等他们陆续冲击金丹巅峰出关后,师尊正好返回祝君台,并带回了一个羸弱的妖族少女,和阴郁的苍白少年。

“这是你们的三师妹和小师弟。”

师尊说,三师妹名叫洛泱,是飞鸢一族被驱逐的王女,身负血脉的诅咒,所以被飞鸢一族托付给了他。

因为师尊说,他的两个弟子,命都很怪异。

那个人类少年名叫祝君年,师尊说,那将是他的关门弟子。

大师兄和小师弟刚入门时差不多大的年龄,刚遭受灭族之灾,除了师尊,对谁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不久之后,是更加盛大的拜师礼,大师兄与长思在一旁观礼,但是这一次,师尊却没有提起要为他俩铸剑。

后来,长思在闭关前,师尊说,他一开始,就只打算收一个弟子。

祝君台上虽然多了两个人,却只有大师兄泷西是个话唠,其他四人因为各自的缘故,对彼此都很冷淡。

刚入门时,泷西就曾问过,师尊以前一个人住在祝君台时,有没有和谁说话。

师尊说,流云宗护宗大阵的阵灵,就在他们头顶,那是一株灵草,能够与他们交流。

也亏得是大师兄的努力,用多年的努力,才让天剑门有一点温馨的样子。

有一天,练剑之后,一向寡言少语的洛泱突然说,“师父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

“我不想害他。”

洛泱自暴自弃的话没人会放在心上。

但,也许真的是诅咒。

长思也不知道,在她和大师兄闭关的这些里,发生了一些让她从不曾想过的事……

师尊喜静,千百年来,一直独居在祝君台上,在长思闭关之前,已能飞升,只差将大师兄培养成合格的宗主,便能飞升成仙。

师尊虽是宗主,却从未过问宗门之事,直到最近百年,隐有飞升之异象时,才出关收了四个弟子。

身为宗主的亲传弟子,天赋异禀自是不用说,大弟子不满百岁,已是元婴期大圆满,即使修为最差的三弟子,也已结丹。

可后来,这位不染纤尘的灼华上仙,却因为一名凡世女子,陷入了滚滚红尘之中,甚至为她犯下了滔天大罪。

长思突破元婴出关的那一天,正是四月出头,祝君台上,梨花漫天,如雪如雾。

然而,种下这些树的郎君还来不及欣赏,就被封入了黑塔。

罪名是盗走护宗大阵的阵灵,让虎视眈眈的魔族找到机会,向流云宗发动了袭击。

流云宗一百零八峰,被波及了大半,宗门弟子的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被围攻时,堕魔的灼华上仙,终究无法对同宗之人痛下杀手,也许是因为愧疚,他在黑塔中散去了一身修为,命不久矣。

当成为流云宗主的长思再见师尊时,他已是一副颓废的模样,毫无昔日半分仙气。

不等昔日的弟子如今的流云宗主开口,灼华上仙便道,“长思,用你手中的曦丰剑,杀了我。”

“这是为师对你唯一的请求。”

长思定定的看着他,想从他依旧淡然的脸上看出一丝异色。

良久,她跪下来,低着头,说,“师尊,让我去杀了她。”

师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嘲讽的笑,他说,“长思,她不是一切的起源,这都是命中注定。”

“就像我注定和阿雪无缘,就像你本该成为流云宗主。”

从师尊堕魔之后,长思便开始自称为百里长思,她单枪匹马闯入魔域,打上九重界;契约上古异兽,重振流云宗;打开伏魔大战的战场,将魔域彻底击溃……

这便是南风用流云百书改写的命运。

流云宗第十代宗主,注定是百里长思。

四十章 梨城雪(二十二)

流云百书是开山祖师风流云的神器,它曾随风流云征战天道,更是在重塑天道之时,得到了百代流云宗主的名字和生平事迹。

八百年前,南风带着它离开云渊境之时,百里流云已经是第九代流云宗主,所以他无法更改流云百书上的名字。

但是第十代流云宗主的名字,却是可以更改的。

神谕者不知南风是出于何种目的,反正当她发现失窃时,他已经更改了第十代流云宗主的名字。

——将“棠君就”更改为“百里长思”。

本来“孤身肃清魔域”、“一己之力重振流云”、“主持伏魔大会”等应该是由天定的少宗主棠君就来完成的仙途大业,却被南风随意更改,成了不知从何而来的百里长思。

在寻找了“百里长思”数百年后,神谕者终于明白,在某种意义上,“百里长思”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的人……那就好办了!

因此,神谕者灵机一动,将与自己同时诞生,却一直未曾醒来的“姐妹”,借一个机缘巧合之下进入长生墓的流云弟子之手,送到了流云宗祝君台。

并且将南风更改的事件,尽力的拉回正轨。

南风只是更改了第十代流云宗主的名字,就给她产生了数不尽的麻烦,这令她十分头疼。

按照云渊境的规定,同族血脉不得相残,抓到他后,自己也只能将他封入忘川,这就更令她苦恼了。

可如果是百里长思,就能杀掉他吧……于是,神谕者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长思到达流云宗后,她便按照从悬木之眼里看到的画面,开始布局。

又一次伏魔大战后的一百年,大师兄盗走了宗门密卷,不知所踪。

灼华上仙为了找回他,于是前往人间,却遇到了对他一见钟情的阿莲。

于是,上仙与凡女之间,谱写了一曲肝肠寸断的绝世悲恋。

当灼华上仙盗走降灵仙草,让伪装成凡女阿莲的魔女华练化仙,意图离开流云宗时,华练却与兄长一同偷袭了对她毫无防备的灼华上仙,并将他丢回追杀他的流云宗执剑长老手中。

魔族袭击流云宗,惊动了还在闭关的百里长思,百里长思出关,知道大师兄带走宗门密卷后失踪了,她接替宗主之位后,才得以见到堕魔的师尊。

见到师尊后,她却没有得到师尊夺走降灵仙草的理由,于是决定杀死蛊惑了师尊的魔女华练,来维护师尊的形象。

殊不知,师尊这些年为华练做的事,已经让不少流云宗弟子寒了心。

当时袭击流云宗的魔族们被执剑长老们打退,但护宗大阵因为失去了降灵仙草,因此被破坏了,只有一些碎灵被收回。

百里长思在试剑之壁长跪百年,代师尊向历代流云宗英灵谢罪,以身温养降灵的碎灵。

在人间,失忆的大师兄从昏迷中醒来,与因为不公待遇而叛门的小师弟不期而遇,他虽不记得小师弟,却依旧结伴前往了琅琊城。

在那里,大师兄认识了偶尔失智的美貌郡王,与维护他的嘉平郡主,而郡主的天命之子,竟然是伪装成翩翩公子的小师妹。

长思以先天灵体来温养碎灵,年复一年,降灵残魂回归,却失去了一缕情魄,而那缕情魄,修补了琅琊郡王的灵智,琅琊郡王因此得到降灵的一部分记忆,得以踏上仙途。

黑塔之中,灼华上仙在梦境里再见九师妹阿雪,却没能勘破华练这一情关,再次被魔族控制,伤到了同门弟子。

看到已经没有昔日半分仙气的师尊,长思无比怀念曾经的天剑门,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天剑门回到以前的样子。

虽然她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但决定杀死欺骗师尊的魔女华练这一个念头,却从未停止。

当她意外得知她的大师兄也为了那个魔女带走了宗门密卷时,更是怒不可遏,而那个宗门密卷,可以将魔族的气息完全除去。

而华练,是一个因为父王偏心,因此和兄长寿命不同的低阶魔族。

甚至,在伏魔大战中,她被狼狈逃窜的父王抛下,做了炮灰。

流云宗对待魔域之人,皆是抹去修为与灵根,她一直记得对她动手的女修,是流云宗主的三弟子,洛泱。

为了逆天改命,被逼到绝境的华练接受了红缨魔尊山乔的交易,一次一次死而复生,终于得到了预知未来的悬木之眼。

借这一份力量,她伪装成凡女,与少宗主相遇相知相爱,获得了他的信任,并让他盗走了宗门密卷来掩盖自己的魔气。

有了它,连灼华上仙都不曾分辨出来,还收她为徒。

与师尊相爱之后,她先是让师尊将挖她灵根毁她容貌的三师姐,以及仿佛看穿了一切的四师兄送走,并安排了魔族同胞袭击他们。

虽然得到了他们身亡的消息,但是还有一个人她没有解决,那就是第十代流云宗主,百里长思。

但她一直没有得到机会,于是提前了计划,让对她唯命是从的流云宗主将降灵仙草给她。

这样,她就能重塑灵根,并且获得与兄长并肩的资格。

后来,百年之期已到,百里长思步入化神巅峰,一剑劈开试剑之壁,离开宗门,孤身前往魔域。

这些年来,师尊不断魔化又昏迷,大师兄、三师妹与小师弟不知所踪,降灵的碎灵魂飞魄散,进入轮回。

如今天剑门上下,只余她。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失忆的大师兄成了凡人,也如同凡人一样娶妻生子,上战场建功立业。

在三师妹和小师弟的默认中,大师兄在不知自己真实身份的情况下,走完了作为凡人的一生。

也作为一个凡人死去,默默无闻。

曾经那个风华绝代、因伏魔大战而名扬三界的流云少宗主,成了人间一捧无人问津的黄土。

没人知道他这一生是否幸福,是否有什么未曾完成的遗愿,好像那些都不重要。

三师妹和小师弟也曾想过大师兄恢复了记忆会怎么样,但是大师兄这短短数十载的人生,从未想起,那便也不重要了。

随着大师兄的老去,他们对大师兄的恨,也已经消散了。

只是为什么,天剑门的大家,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四十一章 梨城雪(完)

南风降落在鲲鹏身上,控制阿罗让他操控鲲鹏飞向南海,一如他的计算,鲲鹏身上的灵力不断散出,化作纷纷灵雪,飘向郦城。

很快就要见到人间百绝之景的雀跃心情,让南风警惕的神经有了一瞬的懈怠,突然,有只素白的手按上了他的肩膀。

“南风,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长记性啊!”

神谕者冰冷的声音,让他迅速反应过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随后,一声让天地失色的巨响轰然炸开。

长思一行人在远方天空遥遥观望那被笼罩在金色光团中的鲲鹏,不断有爆炸声传出,并带着极速冲来的风暴。

棠君就看了一眼长思,心想想,果然,他们和云渊境灵之间是不一样的。

这种差别跨越了山川海河,划开了天与地。

鲲鹏之上,风声猎猎,扬起南风的青丝和衣袂,他的眼也终于睁开了,吃惊的看着她。

恍惚中,神谕者又看到了当年斜风细雨里的故友。

有那么一刻,整个世界都是宁静的,四周的喧嚣化为虚无,危机和凶险如退朝般悄然平息。

天地之间,只有他们。

只不过,神谕者没有丝毫犹豫,就一剑穿透了他的胸口,但剑被拔出的瞬间,伤口也痊愈了。

“神谕……你也没变啊!”南风被扎了一剑,虽然口吐鲜血,却依旧戏谑的道,“你活得太累了,让吾辈来替你解脱吧!”

更大的爆炸声响起,金色光团膨胀到极致,爆裂的风暴夷平了那附近的山脉河流,留下了映满天际的火红。

江离撑开了法阵,防御灵力爆开的冲击。

长思怔怔的看着那庞大的灵力在天际爆发,像是自言自语道,“大师兄,如果我拥有那样的力量,是否就能劈开试剑之壁了?”

“在这种绝景之下,你想的竟然是这个……”大师兄有点惊讶,但他的语气里也有一丝羡慕,“不过,拥有这样的力量,别说试剑之壁,连界壁也能劈开吧。”

夜雨有些可惜,“不知道是哪个宗门的隐世仙人,可惜没能好好拜会一下。”

“仙人对我们毫不在意,我们还是速速离去吧。”大师兄看了一眼逐渐泛白的大地,“郦城,大概要成为一座空城了。”

长思问,“因为这雪的缘故?”

大师兄点头,“这可不是普通的雪,为鲲鹏的灵力所化,一旦沾染,就会瞬间冻结。”

“那郦城百姓岂不是?”

江离道,“前辈多虑了,玉州与晋国的大军压境,百姓几乎都已经离开,城内就只有那些与仙门有缘的俗世弟子,现在也差不多都离开了。”

“听东歌说,郦城春天的梨城雪乃是人间百绝之景呢,可惜了,未曾见过。”

顿了顿,他又道,“……东歌和阿罗,大概已经不在了吧。”

玉州与晋国的驻扎地里,没有人从山川异变中逃出来。

大概不在了吧?可惜了,东歌有着略上乘的修行资质,却因为这种天灾……可惜!

突然,长思问,“大师兄……那些人都死了,会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玉州与晋国的军队,可是数十万人。

大师兄担心她生出魔障,便道,“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我也只是推测罢了,你的雷霆如果真有唤醒鲲鹏的力量,又怎么会劈不开试剑之壁呢。”

“这倒是!”长思点点头,心想她有自知之明。

如果她的雷霆真的能唤醒上古异兽,又怎么会被试剑之壁困住。

想到这里,长思又想起一件事来,“大师兄,我的玉简给了东歌,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带在身上,或许能救她一命。”

大师兄一喜,“那你能感应到玉简的位置吗?”

长思眉头一皱,遥指鲲鹏,“玉简的灵力,在那里。”

“……”大师兄心想,那估计没救了。

阿罗再次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还存在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南风站在他身侧,虽然依旧是眯着眼睛,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他看到了对方身上的灵力在肆虐七经八脉。

他奇怪于自己为何能看到灵力,但是身下坚硬鳞片的感触,让他瞬间明白,自己这是踏入了仙门。

“发生了……什么事?”

阿罗捂住隐隐作痛的脑袋,觉得自己忘了太多事,但他只记得自己叫做阿罗,曾是一心求道的凡人,如今是上古异兽·鲲鹏的主人。

南风抬手按住他的天灵盖,一道柔和的灵力从头顶开始,清洗他身体里残余的余毒。

他对阿罗说,“你是吾辈的弟子,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做——!”

人间的异动,很快传到了仙门。

最先得知消息的是流云和万仙两大宗门。

虽然两位开山祖师建宗的理念不同,但是不妨碍后辈之间的结盟。

流云与万仙一直都是数十次伏魔大战中的盟友。

每当伏魔大战有预兆之时,都会派出长老,在两宗之间的一处仙岛商谈。

流云宗派出的是红叶长老,而万仙宗则是刚突破元婴的少宗主,归海枫。

出发之前,红叶去见了流云宗主,亦是她的三师兄,百里云影。

她是天剑掌门座下的第十二个弟子,入门时还是幼童心性,最喜欢的人,便是负责教她天剑剑法的三师兄百里云影。

三师兄虽无道侣,却有一个心上人,也就是那个传言里能继承流云宗主之位的九师姐,被称为曦丰仙子的雪里绘。

她很少见到这位九师姐,但三师兄每次教她剑法之后,都会去山门等她,所以她也见过几次。

印象最深的,便是算天台的百里世家要天剑门将三师兄还回去,否则请来北海龙族淹没流云宗。

那时的流云宗没有现在壮大,在三师兄成为上仙之前,修仙世家几乎在三界横着走,南海鲛人,北海龙族,皆是他们随意驱使的对象。

天剑门拒不交出三师兄,百里世家便请来了北海龙族,但让人没想到的是,九师姐的一剑,便平息了四海风雨。

九师姐一战成名,在后来的伏魔大会中获得奇遇,成为流云宗主仿佛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是没想到,她为了修复魔域境珠,会不知所踪近千年。

而三师兄,也等了九师姐这么久。

四十二章 重楼别(一)

浮天之庭顶楼的地面是一整面昆仑镜,周围产生的气流让神谕者像只水母一样漂浮在镜面上空,她手指微动,投影出算天台的景象。

那是一座荒凉残破的木质九层古楼,座落在一处杂草重生、渺无人烟的荒山野岭的谷中,在它身侧,则是一片落满红叶的死水湖泊。

山谷里寂静无声,仿佛没有什么能打扰这一处静谧,而在湖泊之下,却是暗流涌动。

她将一团柔和的白光投入湖泊,刹那间,天地失色,一道庞大的黑影从湖中钻出,吞下那团白光。

白光没入黑影之中,让它的灵体稍微凝固了一点,却又跟之前没什么区别。

那团黑影发生难听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道,“神谕大人,您可真是吝啬,就这么一点魂源,让本尊很难为你办事啊!”

神谕者嗤笑一声,“吾辈与你无需多言,很快就会有人送你前往忘川,你好自为之吧!”

“本尊变成这种样子,你以为是谁的错?还不是你护着的那个男人!”黑影似是有满腔怨恨,愤愤的说,“神谕者,快放本尊出去!”

“本尊要杀了他!”

“吾辈欣赏你的勇气,可惜……”景象消散,神谕者看着那逐渐模糊的黑影,顿了一下,喃喃道,“不会有那一天!”

不会的……一定!

就算他背叛了云渊境,也只能由她送他前往忘川。

这是她作为故友,最后的执念。

仙船飞离已成空城的郦城,漫天白雪掩盖了这座曾经的亓国陪都。

这是他们初次历练留下的回忆,太多的遗憾。

夜幕降临,天剑门飘逸的蓝色衣袍被吹起,长思站在船头,和师兄一同看着即将到达的目的地,算天台。

对算天台规模之大,如同人间一个小国的讲述早有耳闻,但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从仙船上朝下望去,连绵不绝的灯火,漫天飞舞的花灯,都是他们在流云宗深居简出从未见过的景色,长思看着看着便有些羡慕道,“不愧是云师兄一直念念不忘的算天台,就这望了一下,我就有很多想去看的东西。”

“长思师妹,可不要轻易被诱惑了,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大师兄说,心想天剑门一向不重世俗欲,所以师尊此行才放他们出来,也是想看看他们能不能把持住自己的七情六欲吧。

长思微微颔首,“对,还有任务。”

身后,夜雨拱手行礼道,“少宗主,长思殿下,夜已经深了,算天台的数世家与仙门的来使托在下问少宗主,是否今夜就进入算天台?”

“嗯?有什么区别吗……等等,你的意思是,有很多人来迎接我们?”

见夜雨点头,大师兄吃了一惊,不解道,“我们不过是流云宗主的弟子罢了,用不着那么大阵势吧?”

夜雨微微一笑,恭敬道,“少宗主,您要知道,您就是未来的流云宗主,他们这么做,也是想在您未曾登高位之前,与您留下一个好印象。”

“好复杂……我还是得合计合计,那什么仪式,明天早上再进行吧。”

“遵命,少宗主。”

夜雨满意的离开,大师兄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气,有些庆幸。

长思看着他,“大师兄,你也会害怕这个吗?”

大师兄耷拉着脑袋,叹气道,“那倒不是,我白天才经历战斗,现在哪有心情应付那些人啊!”

“你知道啊,那怎么还表现的一无所知的样子?”

“那还不是因为担心被看透想法嘛~”大师兄拍了拍她肩膀,认真的说,“明天你和我都摆出一张冷脸,这样就会免去很多麻烦,有什么事都交给夜雨去做。”

长思点头,“明白了!”

算天台最悠久的世家名为百里,家主身份秘宝名为紫霄琴,已传了百世,诸长老互相残杀,但没想到最后紫霄琴落到了一个之前并不起眼的小辈身上,前代家主之子,百里春阳。

百里春阳无论修为姿容,还是能力比之其他长老都差了一筹,他能成为后起之秀的主要原因,就是他身边的侍女彩绘被夺舍了,而夺舍了彩绘身体的灵魂,自称是来自另一重世界的护国巫女渺月。

百里春阳并没有深信,但是他很久以前就听过,大荒被界壁分了九重,虽然如今只有三重连通,但也有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

渺月还说,彩绘命数已尽,才会把身体送给她,让她辅佐春阳登上百里家主之位。

这是血契,所以她不会违背,但是如果他未在百年之内成为百里家主,那血契作废,她便会获得自由。

在准备迎接流云宗使者的时候,渺月郑重的对他说,“所以,请不遗余力的驱使我吧,春阳大人。”

说完那句话后,春阳还未感动,就被兄长夜雨召到了云鱼峰。

然而,一见长思,便误终生。

春阳为了接近她,便留了下来,谁知竟被鲲鹏的余威冲击给打晕了。

这一昏迷便是百年,百年内,夜雨寻遍了三界,未曾找到唤醒他的方法,直到再一个百年之后,又一次堪比千年之前的伏魔大战爆发。

那时,百里长思已经是流云宗主,正统领仙门与魔域决战。

但是,夜雨却恨上了她。

若非她当初用雷霆之力唤醒了鲲鹏,春阳也不会毫无征兆的昏迷两百年,而她竟然什么事也没有,安安然然的踏入渡劫期,成为千年之内,三界飞升的第一人。

他不甘心,但为了仙门大义,将满腔怨恨承受了下来,带着春阳,隐居到人间。

伏魔大战结束,又是一个百年。

某一天,春阳终于醒了过来,心灵却如稚子一般,什么也不记得了。

世事沧桑变化,让他们都猝不及防。

后来,百里长思在修真界所有人的仰望中飞升了,漫天灵雨飘落,重塑了因伏魔大战而满目疮痍的三界。

夜雨照顾着春阳,再也没有想起长思。

直到有一天,自称神谕者的女子,来到了他们隐居的山谷。

原来,自从春阳昏迷后,那两人便一直在想办法唤醒他,但是,直到其中一人死去,另一人也没有找到办法。

春阳因为鲲鹏昏迷这件事,成了长思的一个心结,她并不是飞升上界,而是选择和云渊境交易,愿意以身祭天,换取两个愿望达成。

一是重塑因为伏魔大战而满目疮痍的三界,二是唤醒昏迷的春阳。

但是,神谕者告诉了百里长思,春阳的昏迷,并不是因为多年以前的鲲鹏,而是跨越界壁而来的渺月。

是渺月吸取了春阳身上的天道之力,才让他在鲲鹏的冲击中昏迷过去。

可就算这样,百里长思也选择要唤醒他。

夜雨喃喃道,“这种事告诉在下又有什么意义……少宗主与殿下,都已经故去,何况在下的恨,本就毫无理由……”

白白让人家遭受了怨恨,甚至当年在她的大师兄到算天台求援时,也延迟了传达时间……

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四十三章 重楼别(二)

百里世家的主家所在地名为重楼,按照东一西二北三南六的规格,分为十二坊。

重楼西边的长乐坊,一身青色长裙的彩绘哼着小曲,端着厨房刚熬好的酥鱼甜粥走向厢房。

将甜粥摆好才进书房,轻声叫醒昨晚一宿未眠,现在正假寐的少爷。

少爷伸了个懒腰,将身上披着的衣袍碰落了,等侍女为他披上蓝色外袍,少爷才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哈欠,坐到饭桌旁。

他挑剔的看着色泽鲜香的甜粥,舀了一勺塞进嘴里,吞下去后,半眯着眼睛看她,“刚才是个好机会,你怎么不动手?”

端上茶水的彩绘柔柔一笑,“少爷还在怀疑奴婢是其他世家派来的探子吗?”

少爷眯眼,反问,“难道不是吗?”

彩绘笑得更温柔了,“少爷说笑了,奴婢自百年前就一直待在少爷身边,换过无数张脸,却一直没有更改名字,少爷又怎么会怀疑奴婢呢?”

“是你的想法,跟我无关。”

彩绘像是很苦恼的叹了口气,“少爷啊,您真是多虑了,彩绘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

少爷猛地站起身起,冷冷训斥道,“但你不是彩绘,彩绘的灵魂很温柔,是橙色的光芒,而你身上却是黑色的气。”

“那你为何不杀了奴婢?把奴婢这么危险的人物留在身边好吗?”

少爷别开脸,冷哼,“这是彩绘的身体,我不想抹杀她可能还会回来的希望。”

况且,她的修为亦是金丹期。

倘若打起来,重楼怕是会被摧毁大半。

少爷暗暗想,真是棘手,该想个办法才行。

彩绘一边收拾,一边笑着问,“少爷,您有过一眼误终生的经历吗?”

“嗯?你打算招了?”

“少爷说笑了,奴婢只是担心少爷这样风华绝代的俊郎,会因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而误了终生。”

少爷听着就不爽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呢?根本就不是彩绘该说的话。”

听到这句话,彩绘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微笑道,“少爷您很清楚,奴婢现在还不敢背叛您,但是您也别想为难奴婢,奴婢可不是您能轻易招之则来,呼之则去。”

“那你到底要怎样,才把彩绘的身体还回来?”

“奴婢不是说了吗?要看着您成家立业,获得幸福。”

“……”少爷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傻子一样。

彩绘将绿豆糕留在桌上,屈膝行了一礼,“少爷慢用,奴婢告退。”

看着佳人款款离去的倩影,少爷心里没有一点旖旎,只有满腹的忧伤。

大概是从半年之前,他就发现自己的侍女彩绘变了一个人。

以前有点傻乎乎的侍女突然变得精明起来,不仅教训了前来找茬的其他几房少爷和随从,还在他都不怎么见过的兄长面前刷了个脸。

最重要的是,灵魂的味道变了。

但如果是夺舍,为什么她什么都能知道呢?甚至家族掌控的搜魂灯和命魂灯指向的人,都是她。

就算所有人都说她是彩绘,他也固执己见,这不是彩绘。

那怕兄长对他说,是不是彩绘又有什么关系?

反正总有一天,彩绘也会老去,能陪伴他左右的,只有同样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少爷终于对他的兄长说出了事情真相。

——彩绘,不是他的侍女。

他不知道彩绘是什么人,或许连“人”也算不上。

一切,要从百年之前说起!

他和兄长曾拜入万仙门,获得能让性命相连的机缘。

不久,兄长在家主的要求下回了算天台,成了巡御使之一。

后来他也拜别了师尊,回了算天台。

但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却出现了问题,总是无缘无故的晕过去,一年好几次,昏迷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而兄长的修为一日千里,明明只是双灵根,修行速度却几乎赶超了天灵根。

他的身体一次比一次弱,于是从攀云殿搬到了长乐坊,查找有关他们当年在寒潭中吃下的那个莲子的资料。

幻生莲,一种极为罕见的仙药。

简单来说就是双胞胎之中有一个人吃了母莲,一个人吃下子莲,母莲会逐渐获得子莲的修行天赋。

上古时期,曾被很多世家用来培育兵人。

但幻生莲生长的环境极为寒冷,所以从上古之后,并没有大规模的留下来,他们能吃下,也算他们的一种机缘。

本来,他想让自己兄长成为家主,但是兄长告诉他,他查到算天台的地下有一座地宫。

地宫里有一座古塔,古塔顶端,供奉着续命灯。

而这座地宫,只有继承了百里世家血脉的算天台巡御使才能进入。

也就是说,兄长为了他,注定要踏入这座地宫。

历经九死一生,兄长从地宫带回了那盏续命灯,刚交给他,就回了巡御台。

所以兄长不知道,没多少年,续命灯就化作了一个妙龄少女。

虽然脑袋不太精明,做事也有点傻乎乎的,但是她却记得她的名字,彩绘。

“也就是说,彩绘是续命灯的灯灵?”

兄长当时惊讶道,“奇怪,我怎么没有看到那个记载?”

“那现在这个彩绘,是在夺取你的寿命吗?”

“不,哥哥,我不知道他夺取了什么,但我能感觉到,有一种东西,流失了。”

他现在没办法驱逐附身在彩绘身上的这个灵体,一边学习符阵,一边暗戳戳的计划夺回彩绘。

但这个灵体却很兴奋,见他在学符阵,还给他塞了几本上古宗门的不传秘法,一点也不担心他若学成,她会是什么下场。

可是世事难料,很快,家族就出事了。

西二·天水坊的重玉少爷,指示仆从去挖了一个商贾之子的灵根。

本来对世家来说,这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不知为什么让流云宗派下来的巡御使给发现了,他们还来不及反应,巡御使就直接上报了流云宗。

连带着的,还有算天台正在发生的各种不公之事。

这可不妙。

为了阻止算天台被肃清,家族让兄长用巡御使的羽令前往流云宗,直接求见百里世家的老祖,也就是现在的流云宗主。

他刚成为代家主,就接到兄长的消息,流云宗主不能亲自前来,派出了他的两名弟子。

流云宗未来的少宗主棠君就,以及他名义上的二弟子,实则是女儿的百里长思。

四十四章 重楼别(三)

长乐坊西侧厢房的书房里,刚成为代家主的少爷,正聚精会神的听前家主的管事汇报这些天发生的事,然后他问:“也就是说,那位长思殿下,就是唯一能决定我是否能成为家主的人?”

管事是个长相精明的中年人,“那倒不是,但如果长思殿下对您产生不悦,那就有威胁了。就算她回去后不向老祖提起,但族中之人非无知之辈,自然会对您有异议。”

少爷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兄长这是请了个祖宗来了啊。”

墙外,彩绘一边偷听一边撇嘴,可不就是祖宗嘛!

她还听说,重楼那些秘境里的好几个不出关的长老,听说来使是老祖的亲传弟子,都纷纷出关赶过去迎接了。

啧,这么大的排场!

真令人不爽!

若是她能成功取代【百里长思】,那什么所谓的天道使者,也不能将她禁锢在这个身体里了。

可恶的血契!

长思做了一个梦,梦中不断的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每一声都是另一个声音。

从温暖如玉的男声,到嘶吼的哭喊声,血红和火焰占据了视野。

梦境中,长思看到一身蓝衣的女子立在云端之上,艳丽虹霞之中,她朝天顶那束虹光飘去的姿态,被记忆永久定格,恍若飞天。

与此同时,自己脑海里,不断有声音响起,那些破碎的画面像是久远的回忆,又像是来自未来的预知:

“小棠子,这是你的二师妹,百里~长思~你以后要好好照顾她哦~来,叫一声长思师妹听听~”

“长思师妹,你的天工剑法练得如何了?”

“长思长思,我变成人形的,你开心吗?”

“师姐师姐,大师兄很厉害吗?他会不会在比试中给我们放水呀?”

“祝君年,见过二师姐。”

“长思师妹,我要去人间历练了,你要的天霜草,我会为你寻回的。”

“棠君就身为少宗主,竟然盗走宗门密卷,宗主,您说,他该当何罪?”

“长思师姐,你就安心闭关吧,就是一场误会而已,师尊一定会找回大师兄的。”

“长思殿下,您未曾失去过挚爱之人,又怎么懂得在下的悲伤呢?”

“什么时候多出来的小师妹?你这是什么问题啊长思,这自然是你新入门的小师妹~”

“我要复仇,我要一步步的爬上三界之巅,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不择手段,我有什么错吗?”

“为师对不起你们,长思,就由你来杀了我吧。”

“很遗憾,王女和苍巫,都已经魂飞魄散。”

“不愧是流云宗主的弟子,果然清冷绝尘,只是不知道这身傲骨,又能维持多久?”

“百里长思,您是天剑门最后的弟子,您将成为天剑掌门。”

“百里掌门,如果你能劈开试剑之壁,吾等就尊你为第十代流云宗主。”

“恭喜宗主突破大乘期,飞升一步之遥。”

“流云宗主应当是这千年以来,第一位飞升的修者。”

“百里长思,你明明可以一步飞仙,为何还要来吾辈这云渊境?”

“你真的不后悔?你知道这交易的真正代价是什么吗?”

“百里长思,你不曾后悔,本宫也不曾后悔,我说过,此生一定要踏上这苍穹之顶,看一看生于淤泥的我,不曾看过的景象。”

“百里长思,你这一生,什么也没得到,本宫也和你一样,什么也没得到。”

“但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本宫不是有意要与你为敌……”

“就算有来生,本宫也会做出和现在一样的决定,绝不后悔!”

“二师姐,你……赢了!”

你赢过了我,赢过了想取代你的人,赢过了残酷的命运!

但你这一生,什么也没得到。

师尊失智入魔,师兄不知所踪,师妹沦为鼎炉,师弟堕入魔道……偌大的天剑门,只余你孑然一身。

梦境里的时间像是又过了很久很久,长思昏昏沉沉之中,听到有道飘渺的女声问她:六道万年之期已至,长思,你还有什么未曾了结的心愿吗?

长思听到一道与自己声音很像,却毫无感情的女声回答:“境主,我说了就会实现吗?”

或许。

“前程旧事,已是过往云烟,我已经,记不得了……”

愿意重来一次吗?

她一愣,回,“没必要吧。”

真的吗?

她沉默了一下,问,“这一次的代价,又是什么?”

九界之壁不稳,需要万年以上的境灵献祭。

吾承诺会将你的一缕灵魂送到过去,重塑过去的你,她会达成你的愿望。

“她也会叫百里长思吗?”

她就是你,只不过,在那些越界者出现之前,不会获得在这一世经历的事。

“她也会经历我曾经历的事吗?”

不会,一点小小的改变,就会让宿命发生逆转,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将不再发生。

“那也就是说……”

师尊失智入魔,师兄不知所踪,师妹沦为鼎炉,师弟堕入魔道……这些你最担心的事,都会发生改变。

“好,我答应您。”

长思一直看着她,突然有种感悟,“她”已经回来了,只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还想看到更多……”长思朝梦境中的自己伸出手去,却未触及,就被人抓了起来。

抓了……起来?

她猛然睁眼,就看到了一身蓝边流云纹道袍的大师兄,坐在对面的八仙桌旁,一副风流倜傥的剑客形象。

“大……师兄?”长思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有些不敢置信的叫了一声,猛然伸出手抚上他的面容,接触时却有些哆哆嗦嗦。

“长思师妹,你这是干嘛?”大师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百里长思眯眼笑了一下,猛得抱住他。

“唉,长思师妹,你究竟要干嘛?”

“大师兄,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和大家都死了。”

本来大师兄俊脸一红,想慢点推开她,但一听到她说这话,就赶紧推开,揉着自己的脸,嫌弃道,“噫!你这是什么梦啊?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忽然,那个残魂没了动作,她动了动手指,召回放在床边的佩剑。

夺回身体控制权,长思舒了一口气,笑了笑,“大师兄,我做了噩梦,不过已经没关系了。”

大师兄歪了歪头,推测她的话是否有几分可信,但他也不在意这点小事,只道,“那就好,记得一会儿下船时要冷着张脸。”

“好~”

四十五章 重楼别(四)

穿越这种小事,在哪一个世界都不稀奇,一般来说有天道掌管的世界,不管穿越还是重生,都不会掀起太大的波澜。

但大多数世界都没有诞生天道。

所以紫宸界很幸运,能有云渊境主创造的神谕者替天行道。

这些本来是她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事,但在到达算天台的这一晚,她统统都想起来了。

献祭了九界之壁后,境主遵守承诺,让她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一切还未发生时。

只是,现在的她,是百里长思,还是长思?

识海之中,一道蓝影一道白影对峙,她们身上都有冰蓝色的闪电缠绕。

长思看着对面与自己一模一样,却飘渺出尘的女子,虽然不敢相信,但还是问,“……你就是以后的我?”

她是真的真的不敢相信,但是她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从头到脚都仙气飘飘,只差把“我很仙哦”四个字写脸上的女子,就是自己。

仙气飘飘的人说话了,“是的,我就是你,我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回到现在。”

好可疑……

长思顿了一下,“这么说……昨晚我在梦境里看到的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当然,你不也体会到了那些痛苦的感情吗?”

长思摆摆手说,“但现在一切都未发生,我也不会让它发生,你就离开我的识海吧。”

一身白衣的百里长思叹气,“长思,你真是太天真了,我好不容易回来,又怎么会离开?”

嗯?不打算离开?

闻言,长思警惕的看着她,“可师尊说过,天道不会允许有两个灵魂同时存在一具身体之中,你要和我争夺这具身体吗?”

“不会,你就是我,我自然不会伤害你。”

长思眉头一皱,“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时机未到。”她轻飘飘地说,“再说关于你看到的画面,你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

下一瞬,百里长思出现在她身后,轻轻抱着她,像是飞鸟守护雏鸟的姿势,“一瞬错估,可就是一生错过。”

长思没有拒绝她的拥抱,她的拥抱虽然没有任何触感,但是很温暖。

“你是说,我以后……会犯很大的错?”

“只有一次,就一次而已。”

但那一次,却是一生悲欢离合的起因。

长思眼睛一亮,“那,能告诉我具体的事情吗?”

百里长思又回到她的对面,淡淡的说,“都是一些悲剧,不值得告诉你。”

“额……以后我会这么惨吗?”长思打死谁都不会相信。

百里长思轻轻叹气,“你在梦里不都听到了吗?”

师尊失智入魔、师兄不知所踪、师妹沦为鼎炉、师弟堕入魔道

长思依旧不相信,“可我不相信,尤其是师尊的意志那么坚定,又怎么会入魔?师尊可是等了曦丰仙子一千多年,一直都没有忘记。”

“曦丰仙子?”百里长思一愣,有些疑惑,“我不知道你说的曦丰仙子是谁,师尊从没提起……我和师尊的交流不多,连师尊为什么要打破只收四个弟子的誓言,也要收小师妹入门,我也不知道……但那些我不知道的事,只要跟着你,就总有一天会知道。”

这语气,是不打算离开识海?长思内心不断敲响警钟,她可不想堵上仙途,“可如果天谴降临,我们都会死。”

“不会,按照现在的时间,你应该拿到了预知未来的悬木之眼,可以通过它避开很多事情。”

“很遗憾,我没有拿到你说的悬木之眼,有人先我一步进去了云鱼峰之下的寒潭,她好像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长思摇了摇头,突然问道,“既然你那时有悬木之眼,又怎么会让那些事情发生?”

百里长思说,“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要去借用云渊境的力量修行,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从未使用过悬木之眼,哪怕是因为华练而失去了一切,也未曾使用。

谁知在最终决战时她才发现,悬木之眼在她和大师兄于算天台清算之时,就已经落到了华练手中。

所以,那时候不管她会不会使用悬木之眼,那枚假的悬木之眼也不会为她占卜。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自责自己,如果一开始就借用云渊境的力量,天剑门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是不是只要她不闭关,一切都能避免?是不是只要杀了华练,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些念头困扰了她上千年,然而在经历了镇守六道入口的万年岁月后,她突然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命运的馈赠。

他们会有那样的结局,是因为自身的缺点。

师尊和大师兄都未曾勘破情关,师妹与师弟都未曾学会谦卑,而她,则是未曾学会与同门交流。

这一世的长思,没有经历她曾在荒古战场面对的困境,虽然看上去冷心冷情,但是还未封闭内心。

“长思,你一定要好好的。”百里长思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眼角不断有泪珠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滑落。

“在你未曾做错之前,不管你怎么呼喊,我都不会出现,你就把我当做一场梦吧。”

我也想好好看看你这些年的经历……

算天台有七绝九景,闻名三界。

其中七绝之一,就是直达重楼的通天大道。

重楼是算天台仙门之首百里世家的庄园,不仅风景秀丽布局精巧,还有着算天台最多的门徒。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百里世家的评价就一落千丈,直到最近发生的一件事情,才让他们的形象稍稍挽回一点。

那便是百里世家竟然请来了流云宗两位来使。

这两位特使的师尊不是别人,而是三界唯一未飞升的灼华上仙。

这位灼华上仙是百里世家的老祖,派来的弟子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一个是在不久前的伏魔大战中斩杀了第九魔尊的流云少宗主,一个虽不知名,但却被灼华上仙冠以百里之名。

这俩人的到来,直接将仙门和世家的诸位长老给炸了出来。

所有人心照不宣,这不是因为他们的能力,而是因为他们是流云宗主灼华上仙的弟子。

未下仙船,大师兄和长思就被下面的阵仗吓了一跳。

通天大道上乌泱泱的一群人,先不说每个人的修为都比他们高,而是他们竟然从几个时辰前,就站在那里,就为了迎接她和师兄。

长思看了一眼表情冷淡的大师兄,果断转身,上了夜雨的小舟。

“师妹?”大师兄内心一惊,虽然很害怕,但还是保持冷漠脸。

长思挥挥衣袖,“师兄,你一个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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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章 重楼别(五)

“殿下?”

“嗯?”

船头,夜雨担忧的看着远处面对围上去的仙门来使而背影僵硬的棠君就,问正掀起小舟帘子的长思,“您为何要来在下的小舟……算了,您让少宗主一人面对这么多仙门长老,真的没问题吗?”

“大师兄很厉害,没问题的。”长思掀起帘子的手一顿,偏头笑了笑,走了进去。

船舱里,那位与夜雨容貌别无二致的少年还在沉睡。

他的呼吸很平稳,像是没睡着,下一瞬就要醒来一样,但是这些天来,他一直没醒。

“他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闻言,站在船头的夜雨走了进来,他摇摇头在床边坐下,看着熟睡的春阳,叹了口气,一向轻松的语气此刻有些焦虑,“在下确实很担心,但我们马上就要到重楼了,若能请前家主出手,就能救他。”

“前家主?”长思有点疑问,“既然有家主,那为什么你还要让师尊派我们来?”

“殿下是初次到算天台,所以不了解百里世家的规矩,百里世家的家主,每两百年更换一次。但前段时间家主出了事,无力执掌家族,因为距离下一次还需要一百年,所以就先选出了一位代家主。而且,这位代家主将在百年之后,成为正式的百里家主。”

“哦……”长思点点头,心想他好像什么也没说吧!

“春阳,就是家族选出来的代家主,也是需要殿下您承认的人。”

“……代家主,你们家族不是已经选出来了吗?为什么还需要我承认?太奇怪了。”

真是奇怪,决定他是否能继续作为代家主,真的需要她一句可有可无的是与否?

“长思殿下,您被冠以百里之姓,相当于老祖收养了您,您因此被吾等尊称为殿下。还请您到达重楼后谨言慎行,在家族中,有不少看不惯家弟行为的人,还请您看在在下的面子上,祝家弟一臂之力。”

“好,还有一件事,关于选出代家主这件事,其实用不了我的承认吧?”长思有些犹豫的说道。

夜雨摇头,起身拱手行礼道,“至少这样,他们不会明目张胆的反对,长思殿下,还请您尽早为家弟正名。”

“夜雨阁下,这件事我需要和大师兄商量一下……”长思话为说完,胸口猛然一疼,突然耳鸣。

她面不改色,继续说道,“那前家主,又是怎么回事?”

“殿下应该不知,百里世家的重楼有十二坊,西二天水坊的重玉少爷,指示仆从挖了一个商贾之子的灵根,为了平息商人家族的怒火,家主将族内的一个姐姐嫁了过去,但根据在下的调查,事情没那么简单……”

长思一听头都大了,连忙打断,“等等,这些事你跟大师兄说了吗?”

夜雨说,“就算他是流云少宗主,但此行的主要人物是您,由您来判断。”

“好,你说,我听。”长思说话时,看了一眼沉睡中的春阳,脑海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

也是在飞舟之上,不过画面中的她在飞舟对面,拦住了御器的夜雨。

“……长思殿下,您未曾失去挚爱之人,又怎么会懂得在下的感受?”

漫长的回忆里,百里长思记住的,就只有这一句话。

但夜雨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百里长思已经孑然一身,登上了流云宗主之位。

夜雨的讲述还在继续,“……所以在下猜测到,是那个家族的家主派人毁掉了那位道友的仙途,而非重玉少爷。”

“你说的很对……”长思开始套路忽悠,“师尊一直教导我们不可听信片面之词,夜雨阁下,你毕竟是百里世家之子,所以我考虑考虑,但这儿发生的一切,我都会汇报给师尊。”

“那便有劳殿下了。”

“不叫我殿下可行?感觉会成为目标啊!”

夜雨赶忙摇头,“这是祖宗规定的,在老祖出生的那个年代之前就规定好的,上一位被称作殿下的,是曦丰仙子。”

闻言,长思确实惊讶到了,“曦丰仙子也来过百里世家?”

“殿下想知道吗?那下船之后,能否请殿下代为照顾一下家弟,在下去巡御台将秘卷寻来。”

“好啊,不过,我们要多久到你说的……重楼呢?”

“快了。”

彩绘遭遇了人生最大的分歧点,一是离开少爷另投他人,二是等候少爷醒来。

前一个在百年之内无法完成,而后一个估计在五百年之内都不会达成。

而她脑海里冒出这两个念头的起因,是少爷昏迷了。

跟“前世”一模一样,鲲鹏出世携带的余威,击晕了他。

少爷昏迷,她足足在百里世家等了一百年才离开,未等她加入伏魔大战大杀四方成为主角,魔域九重界就被第十代流云宗主打透了。

而她被判定为“任务失败”,被迫重来。

她不知道曾经历的一切,究竟是不是“前世”,这点她持怀疑态度,毕竟她很清楚,那个奇怪的神谕者为达目的,从来都是不择手段。

想到悲催的少爷,她又想到“前世”那个风华绝代的流云宗主,百里长思。

那可真是个无双的倾世美人啊!

当然,也是个悲剧结合体。

师尊失智入魔,师兄不知所踪,师妹沦为鼎炉,师弟堕入魔道……好不容易飞升了,还祭了天。

也正是因为百里长思祭天之后的第二个愿望,是唤醒沉睡数百年的春阳,才让她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下,她对百里长思的感情,就有点复杂了。

如果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她取代百里长思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就不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绪了。

只是命运就是这么奇妙。

所以,到最后她还是没能纠结出来,究竟要不要离开?

但是听到前厅来报,算天台巡御使之一的夜雨少爷带着熟睡的春阳少爷回来了,她就知道,少爷这下铁定是醒不来了。

“前世”也这么发生过。

只不过,与“前世”是不同的地方在于,照顾他的人,竟然是百里长思。

世界,有点魔幻了呢……对她真是恶意满满!

被前来求见的百里族人挤到角落里的彩绘愤愤地想。

四十七章 重楼别(六)

【这是一场得不到回应的暗恋,在她的一生里,主人公从来不是少爷,他们之间的故事,连萍水相逢也说不上。

奴婢彩绘,不甘心少爷未偿心愿,愿向大人献上所有,换一个改变他命运的机会。】

“……”刚把手指点在春阳额头上,输送灵力的瞬间,长思就猛地收回了手。

又听到了这种奇怪的声音……

不过,没等她回想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听到的,那个之前一直站在角落的绿衣侍女就突然端着脸盆走了过来。

长思看着她放下脸盆到床边的木架上,向自己屈膝行了一礼,低眉顺眼道,“奴婢彩绘,见过仙人,还请仙人到厅堂一坐。”

长思坐在少爷的床边,一直看着她,也不说话,她顿了一下,

“……你一直在吸收他的天道之力,就不怕吃的太多,会被天道驱逐?”

她这么做是故意的?

难怪他会因为鲲鹏的余威而晕过去。

听到仙人话里的斥责之意,彩绘慌忙跪下,身体害怕的颤抖着,惶恐的说,“奴婢愚钝,不知仙人是何意?”

长思看着她丹田里转动的金丹,语气淡淡道,“不要再装了,我能看穿一切幻术,你丹田里的那枚金丹非常清楚,你跟我装傻是没用的……何况他很快就会醒来,你的计划不会成功,劝你趁早收手认罪。”

一个金丹期大圆满的高手,究竟是为了什么才愿意潜伏在一个金丹初期的修者身边,做打杂的侍女呢?

见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识破,本来在地上跪着的侍女突然站起身来,一道寒光闪过,向她袭来。

然而长思快了她一步,先一步击中了她的心口。

攻击她的武器也叮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竟然是她之前藏在手中的簪子。

彩绘被这一掌打得有点懵逼,金丹期都已经这么强了吗?

这一掌,居然直接打破了她防御。

“你确定要和我打吗?”对面那个语气毫无波澜的女子问。

“哼,不试试怎么知道?”彩绘散开发髻,将另外五支尖锐的金簪分握在两只手中,下一瞬便消失在原地。

“听说剑客之间,向来是一招定胜负!”

伴随着这句话袭来的是四道寒光。

长思闭上眼睛,脚步轻盈,轻轻松松地避开前三支金簪,迅速伸手夹住第四支,猛然转身扔出去,与一开始就从身后袭来的第五支金簪相击,击碎金簪,直接插进了彩绘心口。

“这力量……不可能!你竟然是元婴巅峰?!”彩绘捂着心口,即便口吐鲜血,也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冲她大喊,“不可能,【剧情】应该还没进行到那里,你现在应该只有金丹初期才对。”

长思闻言,拔剑的手一顿,然后缓缓的拔出剑来,“下山之后,你是第二个预知了我未来的人……不过,我已经不好奇了。”

不管命运给她安排了什么样的陷阱挡在面前,她都会用手中的剑去把它劈开。

“到【那个世界】去之前,且记住我这一剑,你将成为死在我剑下的第一个越界之人。”

话音刚落,长思瞬间拔剑朝她挥了一下,直接将她的胸口洞开。

“你……你……”彩绘手指颤抖的指着她,重重的朝后倒了下去,眼里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长思用剑鞘戳了戳她的身体,见毫无反应,便凑过去,“要不……补一刀吧?”

还是直接用冰雷粉碎吧!

春阳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但他记不清具体事情,只知道梦终之时,拉住他衣袖的少女,眉心有一道火纹。

他知道这是真正的彩绘。

梦里,彩绘用口型对他说几句话,但他没听清楚,就被电了一下,猛然坐起来。

然后,他睁开眼,看到了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流云宗女弟子,正掐着彩绘的脖子将她举在空中,冰蓝色雷电在她们的周围流窜,整个房间也被这种冰色映照得阴冷一片。

此刻,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彩绘可能回不来了!

但他来不及出声阻止,长思松开彩绘的脖子,将她像穿过的脏衣服一样扔到一旁,伴随着那个彩绘的神形俱灭,他脑海里再次响起真正彩绘的声音,“少爷保重,奴家不能再照顾你了,接下来的路,得您自己走下去。”

不要——!

春阳内心咆哮,不顾昏迷太久已经不听使唤的身体,跌跌撞撞的爬下床,步履蹒跚的走到长思面前,却不敢看她的眼睛,便低头握紧拳头,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长思愕然,“……我替你解决了一个麻烦,你这是在责备我?”

春阳愤怒的大声道,“我知道她不是彩绘,但只要身体还在,彩绘就有生还的希望啊。”

长思嗤笑一声,“你想什么呢?她的灵魂怎么可能还存在。”

“它为了给你续命,早在这个异世灵魂夺舍之前,就已经形神俱灭了。”

“?!”

长思继续道,“续命灯本就是逆天之物,最多只能续百年之命,她消失时用躯体困住了异世之魂,才让你继续活下来。”

她话锋一转,“不过,你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又是……为什么?”春阳抬起头,已经是满脸泪痕。

“……”长思不想跟他解释,转身欲走,却被他叫住,“还请殿下解晚辈之疑。”

“你好烦……”长思转身,却见他跪在了地上,以头磕地。

咦!咦!!咦!!!

长思一时有些慌乱,可想到大师兄说的话,便背对着他轻咳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我告诉你就是了!”

“请殿下详言。”

长思说她知道这些,是因为看过一本记录神器的秘卷。

正是阿泱师妹那卷万宝图。

所谓的续命灯一共有一百零八盏,是数千年前天工一族用诞生于北境的天地异宝——织金玉,一人一玉历时多年制作的长明灯,用来镇守创造了十大神器的神缎师·天工的地宫。

但是,在那之后的三千年里,沧海桑田,世事变幻,有人误入地宫,带走了其中的七十二盏长明灯。

每一盏长明灯都有与锻造它的天工族人对应的特异功效,比如说,算天台的这一盏可以续命,而流云宗的那一盏,则作为了翠微主峰长老们共同修炼的法宝。

此等法宝,可遇不可求。

能诞生器灵的长明灯,更是稀有。

长思顿了顿,侧身看已经坐在窗台上的春阳,像是自言自语,“你……还真是被天道眷顾啊!”

四十八章 重楼别(七)

所以,天道收取了代价。

长思心想,只要表现得平平淡淡,天道就不会从她这里夺走什么。

【天剑门二弟子百里长思,自幼天资聪颖,仙途一帆风顺,上有清冷绝尘的师尊和温润如玉的大师兄,下有活泼漂亮的三师妹和聪明伶俐的小师弟,前有传授她天工剑法的同宗师兄和能与之缔结血契的千年灵植,后有能占卜三界之事的悬木之眼和一剑息风雨的神剑天光。

天道是如此的厚爱百里长思,她不过百岁,已是金丹修为,宗门长老皆言,百里长思实乃天剑门之幸,化神飞升指日可待。】

当初师尊带着她进入魔域,准备救回大师兄那个被抓走的妹妹,但一同进入魔域后,曾分开了一小段时间,在那一小段时间里,她遇见了一缕残魂,从而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之一。

那缕残魂说,世界的【主角】不是那么好当的,故事中的【主角】就是要不断的失去,才能获得更强的力量。

而【主角】虽然是这个世界的天道之子,却也会被【配角】【路人】【炮灰】取代。

残魂还告诉她,紫宸界的【总主角】是她的师尊灼华上仙,第九代流云宗主百里云影。

因为是【总主角】,所以他这一生什么都得到了,但最重要的东西,却永远失去了。

残魂说,作为他的故友,自然也和他一样,不希望百里长思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东西都将失去。

“所以,你一定要藏拙。”

“因为天道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不由分说的夺走重要之物,美其名曰那是人生的磨练。”

残魂如此叮嘱她,还将一份鸾凤玉珏交给了她。

玉珏里,刻录着一份名为心眼的法决,能看透世间所有虚幻之物。

等她记下这法决后,鸾凤玉珏就风化成了一堆玉沙,心眼已开,世间虚幻之物,无所遁形。

也就是从那之后,她就能听见那些奇怪的声音。

此刻,呈现在长思眼前的,是一片与魔域风景毫不搭配的蔚蓝湖泊,她看到一条九曲玉桥通往湖泊之中有一座莲花台,她的视线正对上莲台上天女玉像含笑的眼睛。

不知是何人所塑,玉像一颦一笑,栩栩如生,强夺天工。

风沙再起,长思转过身,看到了师尊,而师尊像是什么也没看到,一言不发,径直带着她离开了那片湖泊。

途中她想问起,师尊对她说,“时机未到。”

关于那个残魂和莲花台上的天女玉像,她后来问起过师尊,师尊说,那是曦丰仙子。

千年之前,修复了魔域境珠的曦丰仙子,被一部分主张停战的魔域之人奉为天女,为此脱离了魔域,在那片有境住存在却因为魔尊的野心而杳无人烟的沙漠之中,塑起玉像尽心供养,直到最后一人消逝。

长思明白了,师尊是为了不打扰她的安眠才一语不发的离开。

但直到前段时间她才知道,曦丰仙子就是师尊的九师妹。

只是,师尊那么在意她,为什么不与她相见呢?

其实长思隐隐有个猜测,那就是那缕残魂其实只是一段玉简的留影而已,而玉简伪装成了鸾凤玉珏,被人放在了莲花台上,只为了等到她来,向她传达“要藏拙”这个消息。

此刻,算天台·重楼·西一坊。

“逆天改命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续命灯的器灵消失,就是天道收取的代价。”

长思说完,心想,只要表现得平平淡淡,天道就不会从她这里夺走什么。

她从天剑门的大家那里得到了那么多爱与真情,一定会好好保护他们!

窗边,春阳咬了一下唇,定定的问她,“殿下就那么决绝的出手,不担心会杀错人而后悔?”

【百里长思,你杀了自己的师尊,就从来没有后悔过?】

两个声音在耳边重叠,长思闭了一下眼睛,平静的说,“往事如烟去,何谈悔不悔?”

“让你的人来处理吧,既然身为百里世家的家主,那就得有模有样。”

至少得像大师兄一样~

春阳吃了一惊,“殿下这是承认晚辈了?”

他说出那些不敬的话,也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

就算她不承认,之后他仍旧会成为家主,虽然说收服其他分支的手段可能要更加阴暗一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彩绘不同。

“彩绘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啊……”

他看着屋内的摆设,从前有过彩绘痕迹的物品,都已经被那个占据她身体的异世灵魂收走了,如今,不管玉戒还是身体,都一同被长思摧毁了。

待他回过神时,长思已经不见了。

此刻她正在追着一只传讯蝶,前往重楼的东一坊·流云坊。

一路上随处可见流云纹的装饰,而这纹路无比眼熟,跟她身上穿的流云宗道袍的流云纹路一模一样。

师尊出自百里世家,所以把这种飘逸的风格带到了流云宗么?

不,在她刚通过的那道高大朱门之外,就没看到这种流云纹。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突然,传讯蝶转了个弯,停了下来,她看到那人,眉头一挑。

他……怎么没在巡御台?

“长思师妹,惊不惊喜?”大师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朝她张开双臂,却不能上前一步,因为被长思用剑鞘尖抵住了胸口。

“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被师妹拒绝,于是大师兄恢复了正经模样,轻咳了一声,悄悄设下隔音禁制。

“长思师妹,我们的任务,是肃清算天台。”

同时,传讯蝶落在了大师兄的肩上,化作了点点金光消散。

“所以何必与他们虚与委蛇,多说无益,直接动手就行了。”

“可是大师兄,你怎么知道有哪些目标?”

“之前有同宗师兄弟将这边的情报送达了流云宗,等流云宗的执剑长老处理好了,师尊就会给我们下命令。”

大师兄说的有理有据,让长思觉得他很可靠,不过,“你怎么知道师尊会给我们下达命令?”

大师兄摸出天台镜,“你忘了?可以和师尊联系的天台镜在我这里啊。”

“师尊……就不烦你么?”

四十九章 重楼别(八)

浮天之庭。

神谕者的工作,就是不停的查看放在整座高塔之中的上万面昆仑镜,及时处理世间发生的异动。

她看着镜中之人,微不可查的叹气。

天命不可违,他终究还是来了……

算天台靠近云渊境,在两境交界地有一处村庄,溪边坐落着一座茶馆,一座高塔和一条石桥。

从两百年前,茶楼里的那位姑娘就一直没有离开。

村民们对此见怪不怪,受云渊境的影响,他们的寿元也极为漫长,便也渐渐知晓,那位茶馆里的绿衣姑娘来自云渊境,亦是此地的山神。

村前,车辙印深深的古道上,剑客打扮的少年坐在乡间运草垛的牛车上,叼着随手揪下来的草根,出神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要来雨了。”

他自上车就一直不说话,驾车的老伯见他突然来这么一句,觉得惊讶。

不过他抬头看了看天,道,“是要下雨了。”

少年没回答,微眯着眼睛假寐像是休息。

一路上,老伯觉得无趣,便又向他搭话:“小公子,你这是往哪儿去?”

“云渊。”

“公子,你去不了云渊。云渊不会允许其他部族进入,那是上古之神的领地。”

“我知道。”

“知道就好,小公子,你从哪里来啊?”

“流云宗。”

“流云宗可是第一的修仙宗门,小公子,你是修道者吗?”

“嗯。”

“小公子,你好像不喜欢说话,那老伯我就不说了。”

“嗯。”

少年心想,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他在琢磨一件事。

据他得到的那本天工宝卷记载,云渊境附近的那个村庄里,有一座水下的古塔,封印着上古神器,紫霄琴。

万年前,在九界没有被山海分开的时候,仙凡妖魔四族共同生活在大荒,外表也并无明显差别,也没有什么仇恨。

可渐渐的,人族和魔族的数量越来越多,为了争夺彼此的领地,四族相互仇视,漫长的战争里,大荒被毁坏的满目疮痍。

云渊境是那个时代唯一完整保留下来的秘境,无数人想要进入其中,万年来,也只有寥寥几人能进入。

而且,云渊境不仅不让魔族进入,也不让没有灵力的人族进入,但天工宝卷的主人,神缎师天工却是一个例外。

古往今来,他大约是唯一一个以无灵力的身躯踏入云渊境,还能全身而退的凡人。

突然,耳边传来了悠扬的歌声。

“……信托孤雁,一首长歌……”

老伯说,“是山神大人。”

天色微沉,牛车行到溪畔,茶馆大堂传来女子婉转的歌声,走近茶馆,见一绿色衣衫的女子,正挽起袖子擦拭着茶桌。

老伯停下车,对少年说,“小公子,随老伯去投宿一晚。”

“嗯。”少年起身,利落的翻下车,跟了上去。

二师妹,我终于到了,他想。

老伯过去见那女子,道一声:“山神大人,老头子今晚要叨扰您了。”

“无妨,老伯。”

“只是,你带来的这位小公子是谁?”

“这位是拿到了天工宝卷的小公子,不过惭愧,老头子我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老伯说着侧开了身体,少年对上了她的视线,一愣,眼里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那确实是一个令人惊艳的女子,身上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完全看不出来是位山神。

看着少年腰间的佩剑,她轻轻笑了,眉眼弯弯,恬淡美好。

“小公子,欢迎来到重楼,我是此地的山神,青霄。”

少年拱手行礼,“在下棠君就,流云宗主座下弟子,于机缘巧合之下,得此天工宝卷,特来此地查看。”

山神青霄恍然大悟的一笑,“难怪老伯会带你进村,外人可进不来这重楼,你倒是好运。”

“这里很久没有外人来了,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如果你听完了,我就告诉你紫霄琴的下落。”

“在下愿闻其详。”

山神讲述的这个故事,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所以,棠君就靠自己的想象补完了这个故事。

那大概是两百年前,她在成为山神前发生的过往。

她是在云渊境边缘诞生的境灵,本该不属于云渊境,但她化为人形之时,云渊境那位神谕者恰好路过,便赐予了她一份神格,命她守卫此处。

对拥有无数天地异宝的云渊境来说,区区一份神格,并不稀奇。

何况,云渊境诞生的神格,并不是像上古时期,由天道诞生诸神神格,而是境主的仿制品。

她被村民们称为山神,则是因为她曾救过这个村庄,但那是另一个故事。

想要融合这份由云渊境主创造的神格没那么简单,首先,要除去世俗欲,也就是人族的七情六欲。

凡生之灵,皆有七情六欲,连云渊境主都不例外。

戏剧的是,在她涉世未深懵懂的年纪里,便遇到了一眼误终身的人。

“……本来我可以放下成神的机会,和他去人世间经历一切,但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遇见我的几年前,曾被祸妖附身过,留下的后遗症一次又一次使他全身经脉俱断,即使我用神格的力量也没能治好他。”

“我准备去求神谕大人,但他说他本就是来此寻死,若不是遇见我,早就被忘川消解了。”

“我用尽全部灵力,但他还是死了,我度过了情劫,却不愿意接受他的死亡,我想等他回来。”

“神谕大人说,他转生后的某一世会路过这里,所以我等了两百年。”

“我们曾经约定过,要一起去南海的海中月刻下名字,然而却成了生生世世的遗憾。”

山神朝他一笑,“小公子,你能帮我完成吗?”

“唉?”棠君就一愣,他能帮什么忙?

“我本因要再次见到他的执念而起,如今执念已经完成,这份对他的爱意就快要消散了,很快,真正的重楼山神将诞生。”

棠君就猛然反应过来,“……我就是你等的那个人?”

“是的,但你也不是他,你的身体比他好太多了,他一直想成为一个仗剑天涯的剑客。”

“但是,转生之后,就是一个全新的灵魂了。”

“小公子,我不愿前世过往会拖累于今生的你,所以——!”

五十章 重楼别(九)

上一世,距今还有一百年的时间点中,云渊境的界线上出现了异动,一个即将成为山神的境灵,将她数百年来的所有灵力转移给了一个修士。

那个修士,就是盗走了流云宗的宗门密卷·天工宝卷的棠君就。

但是,境灵搞错了一点,这个棠君就不是她前世恋人的灵魂转生。

至于为什么气息一样,那就得问灼华上仙了。

山神的恋人是灼华上仙的分身之一,两百年前,那份跨越种族障碍的爱,甚至动摇了本体的意识。

上一个世界线里,是神谕者清除了棠君就的记忆,将他丢到了人间的兰庭城。

而这个世界线上一切都还未发生。

“我已经改写了,为什么还会看见这些……”神谕者喃喃自语。

时间要回到半个时辰前。

算天台的通天大道上空,旌旗招展的仙船上,一身浅蓝流云纹道袍的男子踏上朱台,朝分坐在两旁的修士拱手行礼,“晚辈云处安,见过各位算天台前辈。”

“晚辈奉师门之命来此,调查算天台与魔族勾结之事,还请各位前辈多多担待。”

“晚辈承诺,绝对不会因师门或个人之情,对背弃仙门之人网开一面。”

算天台·东一坊·流云坊。

长思跟着大师兄,一路上避开人流多的地方,问,“大师兄,我们这是去哪里?”

大师兄头也不回,“重楼。”

“这里不就是重楼吗?”

大师兄朝她笑了笑,拿出一枚两寸长的玉质短笛。

“师尊的?”

“对~”他有些得意的说,“师兄我说的重楼,是另一个地方。”

“哦,大师兄,你陪着我来这里,该不会就是为了重楼吧?”长思惊讶道,心想之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不,也看不出来,一路上,大师兄他根本就没提过。

不过重点是,重楼……是什么呢?

大师兄点头,“嗯,一半一半吧。”

“哦,大师兄,你说的重楼是什么?”

“一座封印了上古最强的十大神器·紫霄琴的九层高塔。”

“神器?它在哪里?”

“算天台之畔,云渊境线上。”

“这么近……大师兄,你确定那神器还在?”

大师兄语气坚定,“肯定还在,因为据师尊所说,进入重楼需要村里人带路。”

村里人?

长思恍然大悟,“大师兄,你的意思是,那座封印着神器的高塔在一个凡人的村子里?”

上古神器竟然在村子里,也太寒碜了吧!

在她想象里,神器应该在听起来就比较难以进入的地方,比如险峰、寒潭、地宫才对。

“差不多,不过这个不是普通的村子哦~”

不普通的村子,有多不普通啊……

像是知道她的想法,大师兄又说,“那里有位山神大人,是师尊的老相识哦~”

“师尊让我去见那位山神,并给她带句话,顺便看看能不能把那把紫霄琴拿到手~”

长思道,“大师兄,师尊又不会弹琴,那神器对他也没什么用吧?”

“师尊说,君年师弟需要一把称手的武器,所以打算送给他作为成年礼。”

“嗯?那怎么还要你来拿?”

“不知道,师尊叫我过去的时候,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看得我瘆得慌,就没细问。”

“有多远?”

“不知道,一会儿出了百里世家,就御剑飞行吧~”

“肃清算天台的任务呢?”

“交给云师兄了~”

云师兄来了?长思上前两步,拦住大师兄,认真的问,“云师兄来了?”

“是啊,怎么了?”

“大师兄,我们去看看~”

大师兄眉头一跳,面部表情有些抽搐,拒绝道,“才分开不到半个月,算了吧。”

“你是不是嫉妒了?”

不用猜都知道,代表流云宗来算天台的云师兄,气场肯定比大师兄要强。也难怪师兄不愿她过去。

“怎么可能呢?”

“那带我过去看看~”长思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他。

“好吧……”大师兄妥协了,“不过,你最好不要去打扰他。”

“嗯?”

“因为人很多啊。”

而你又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流云坊的长街上,大师兄对长思说,“你把天台镜给我之后,师尊就直接跟我联系了,让我提前在此迎接云师兄一行,但云鱼峰之行,让我们同时到达了算天台。”

“这都是师尊计划好的?”长思吃惊道,心想,她能出宗,还以为是师尊心血来潮。

“两个月前师尊就得知,在算天台上有人与魔域结盟,意图打开魔域通往这里的通道。师尊说,算天台是仙门重地,是荒古战场的重要补给点,所以绝对不能落入魔域之手。云师兄一行是为了封印魔域通道而来,我们只是一个幌子,所以师尊还给我们安排了其他任务。”

“重楼?”

大师兄嘿嘿一笑,“所以,你还要去见云师兄吗?”

长思看着师兄得意的笑容,不得不说一句,“……那就不去了。”

云师兄有任务在身,自己还是别去添乱了。

“师妹,我们走!”

“好。”

御剑飞行前往算天台边缘的途中,长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但看到大师兄在前面已经飞的很远了,就没停下来告诉他。

倒是中途在某个山崖的迎客松上休息时,长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

“大师兄,我杀了那个魔族。”

她说话时,大师兄正漫不经心的回身,望着通天大道上空那些华丽的仙船,听到二师妹的话,他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长思顿了一下,又道,“大师兄,你之前不是说,有算天台的人与魔族勾结吗?我把那个魔族给杀了,一直以来,她占据了百里代家主的侍女之身。”

“那个侍女本是器灵,魂飞魄散后连忘川也没能入,还被异世之魂占据的身体。”

“所以我就杀了她,不过,我没什么实感,我想回去再看看情况。”

太容易就将那个异世之魂杀死了,反而让她有些不放心。

她也不敢告诉大师兄,那个侍女有金丹修为。

如果大师兄知道她能一剑杀了金丹修为的魔族,也就知道她的修为不止金丹。

会刺激到大师兄吧?那可不行!

大师兄捂脸,“师妹,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忘了。”长思毫不觉得有一丝惭愧,问,“大师兄,我们要回去吗?”

“不了,交给云师兄吧,我们去【重楼】。”

长思点头,笑着道,“好,那我就放心了。”

五十一章 重楼别(十)

山神大人是一百多年前来这村子的。

那时,老伯是个爱捣乱的小孩,闯祸后,一不小心就进入了村里的禁地——灵脉,山神修炼的地方。

灵脉是灵气充沛的修炼福地,所以这个村子里的人们都比较长寿,较之村外之人,寿元足足长了两倍有余。

灵脉的守卫是山神大人,她将一部分灵脉分散出去,赐予供奉云渊之主的村民。

一如前世,棠君就坐上了那位老伯的牛车,但这次不同的是,他将剧情提前了一百多年,还带着主角师妹。

俩人将算天台之乱交给了同宗师兄,去了天工宝卷所记录的重楼。

殊不知,渺月也跟了他们一路。

渺月何许人也?

正是曾附身于彩绘的异世之魂。

说到异世,不得不提起魔域的九重界,最强大的魔尊被称为九界魔尊是有理由的。

九重界的每一重界,都是一个小世界。

如今的紫宸界,是四个世界的融合,分别是云渊境、人界、魔界、修真界。

而魔界的前身,也是融合的世界,足足有九个。

但大多数重界不相连,只有修为高深或身怀绝技者,才能穿过界壁。

渺月是第五重界的护国巫女,所以能在被君王暗杀后,没有直接堕入忘川,而是来到修真界。

只不过,有个名为【主角光环掠夺系统】的奇怪东西,绑定了她的灵魂,要她去取代这个世界之后的总主角——百里长思。

第一世,她失败了,因为被本体的血契困住,幸好因为百里长思的祭天,她有了重来的机会。

第二世,她也失败了,因为不按剧本来的总主角已经到了她面前,话不投机半句多,直接将她杀了。

“那我现在是死了吗?忘川摆渡人怎么还没出现?”渺月站在屋子里,看着眼前的一幕,正巧是百里长思在跟春阳少爷解释续命灯的来历。

她的脑海里,那个卖萌的声音响起,“主银,偶们还没有失败哦~”

“怎么回事?”

“因为被摧毁的是器灵之体,续命灯还在地宫,所以主银你不仅自由了,还不用担心自己会被任何人杀死~”

“你之前也是这么说,我还不是被她给杀死了,我可不信你的话了。”

“主银,泥就再信伦家一次嘛~”

渺月摆摆手,嗤笑一声,“免了,人外有人,你现在应该告诉我,【剧情】为什么会出现偏差?”

“因为……伦家要是说了,你就不要害怕哦~”

渺月又一次嗤笑道,“我死都死了好几次,怎么可能害怕?”

“那伦家就告诉主银吧~”自称主角光环掠夺系统的东西说,“这个世界已经被穿成了筛子。”

渺月不懂,“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有很多和我们一样的越界之人!”

“什么?!”渺月大吃一惊,这次她听懂了。

和她们一样?那岂不是……

“我猜,他们也重来了一世。”

渺月彻底震惊了,“……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给她的感觉是有个不得了的棋手,在幕后控制一切。

三世为人,两世重生,还以为这是上天给她的垂怜,谁知,却是踏入了某个倾世的阴谋里。

“系统,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主银,伦家的建议是跟着百里长思~”

“为什么?她可是能杀死我耶~”

“剧情的改变,是因她而起,我们得知道改变的原因。”

“那任务呢?”

“那也得偶们有命去完成~”

“那你之前还威胁我,完不成任务会魂飞魄散~”

“嘿嘿,那是为了刺激主银完成任务嘛~”

“我这个状态,能维持到多久?”

“维持到伦家的意识消失~”

“那是多久?”

“不知道呢~”

“嗯?本姑娘要你何用?”

“给你介绍人间百绝之景?转世一趟,不多看看这世间的风景怎么行呢?”

“听起来好像不错,不过,百绝之景又是什么?”

“人间百绝,尤其是梨城雪,不可遇也不可求~”

“那好,我们——”

系统快乐的说,“出发吧!”

“不,我们先跟着百里长思。”渺月说。

“嘤嘤嘤~”

系统卖萌的声音,听得她一阵恶寒,想揍他,却又找不到人。

“我想还她救命之恩。”

“哈?主银何出此言?”系统搞不懂。

“虽然前世她无意中救了我,今生她又杀了我,但并不能就此抵消这份恩情,我还未曾报恩,不能离去。”

“不可否认,前世和今生,我一直都想取代她的位置,我不敢想象,倘若我真的做到了,这个世界是否能像前世一样?”

“何况,她今生一剑,还我自由身。”

“此番恩情,不得不报。”

“主人啊,人家根本不会理你……不过,无所谓,你是我的主人,我会永远守护你。”

“统~我好感动,如果你告诉我她是什么修为的话,那我就更高兴了~”

“嘤……”

“这点你应该能做到吧?”

“能是能,不过,伦家担心主银知道了会吐血?”

“嗯?她能化神飞升了?”渺月眉头一挑,心想如果真是这样,她也不会意外。

毕竟,她前世可是流云宗主。

“不是,没那么夸张。”

“那就没问题了,快告诉我吧~”

“哦,是这样的,伦家的资料显示,她已封神,此三生都是下凡历劫。”

“嗯?”渺月觉得,她好像真有点想吐血了。

不是因为她的修为,而是这复杂的剧情。

系统继续卖萌,“所以,主人,咱们还是赶紧去人间看看百绝之景得了,万一众神归位,那可就真的要被强行送进忘川了。”

渺月坚定拒绝,“不,就算这样,我还是要跟着她!”

“系统,你可愿意?”她认真地询问。

系统沉默了一下,少年郎正常的声线响起,“主人,我自然愿意。”

从你我之间缔结契约而始,至忘川消解三世情缘而终。

生生世世,绝不后悔!

与此同时,浮天之庭,昆仑镜中。

神谕者看着那一身红白巫女服的女子,和停在她肩上的金色光团,突然笑了一下。

“若是如此,就好……”

五十二章 重楼别(十一)

“大师兄,这天气,是不是要下雨了?”

牛车上,长思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问身侧沉思状的大师兄。

大师兄没有回答,他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里如此熟悉?就像是曾经来过一样。

“大师兄?”见师兄没回答,长思侧过头,又问了一遍。

“啊?”大师兄回神,看到师妹不悦的眼神,有些尴尬的挠头。

他回想起师妹的问题,也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眉头一皱,“好像是要下雨了,长思师妹,你带伞了吗?”

语毕,二师妹看他的眼神就不对劲了,果然,二师妹说,“可以撑开灵力屏障,为什么要带伞……大师兄,你在想什么?”

大师兄本不打算说,但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在未登上仙途之前,你不是从未踏足修真界吗?”

“所以,那种诡异的感觉,让我有点心慌,我觉得师尊给我挖了个坑,等我去跳呢。”

顿了顿,他从怀里摸出那块铜镜,道,“就在刚才,师尊也联系不上了。”

“哟,这不是天台镜嘛?小公子竟然有一块,了不起啊!”突然,在前方驾车的老伯回头说道,吓了两人一跳。

“老伯认识?”大师兄吃惊的问,心想你看都没看到,怎么会知道是天台镜?

好像有点瘆得慌……

“毕竟是云渊境之物,这种特殊的灵力,老伯我还是能感知的。至于为什么知道是天台镜,小公子你不是说过了吗,能用来与师门联系,那就只有天台镜了。”

“那您说的了不起?是什么意思?”

“天台镜不论主镜与子镜,都只会被与云渊境有缘之人触碰,小公子能有它,实属厉害。”

“老伯过奖了,晚辈只不过是好运。”

语毕,大师兄与长思对视一眼,互相点头。

长思心想,莫非大师兄也是云渊境之灵?

而大师兄想的却是,这天台镜原来还有这样的限制,那就不用担心会被人夺走了。

“哈哈,小公子谦虚了。”老伯大笑一声,话锋一转,“说起来,小公子,我觉得你有些眼熟,不知你是否也有这种感觉?”

大师兄看了一眼长思,长思手按上了剑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若有异动,一击毙命。

大师兄恭敬的说,“晚辈确实有,还请老伯解惑。”

“这里是云渊境所庇佑的村子,这千年来,几乎没有外人踏足,除了你们,就只有一百多年前的那位琴师……”老伯的语气突然有点感慨。

长思闻言,问道,“琴师?难道是紫霄琴的主人?”

师尊不弹琴,四师弟太年幼,也只有大师兄……

帽沿下,老伯眯着的眼微微睁开,他没有回头,回道,“哦?二位是为了紫霄琴而来?”

大师兄说,“晚辈二人奉家师之命,前来求见山神大人。”

牛车慢悠悠的向前,老伯语气没什么变化,“小公子,你对此感到似曾相识,是因为山神大人。”

“老伯我不便多说,等你见到山神大人,就知晓了。”

“好,多谢老伯。”

“不必言谢,老伯我只是举手之劳,不过你身边的这位姑娘,乍一看还有点像神谕大人,你们刚进结界时还吓了老伯我一跳。”

此事与自己有关,长思忙问,“神谕大人是?”

“神谕大人是云渊境主之使者,世人称呼她为神谕者,小姑娘,你跟神谕大人真的很像,老伯我不是说样貌,而是……”老伯顿了一下,没说出最后那几个字——

……神族的气息。

“嗯?”长思眨了眨眼睛,有点茫然,她好像没听懂。

见她语气里有疑惑,老伯又道,“啊,或许是老伯我多心了,不过,小姑娘,你真的很像神谕大人,虽然老伯我只见过一次。”

但那位神谕大人,只需一眼,就会永远记住。

长思又问,“老伯,您是多久之前见到那位神谕大人的?”

“一百多年前吧,那时候老伯我还是个小孩子呢~”讲到过去的事,老伯语气有些怀念的说,“那天,村长进山给境主大人的神庙献上祭春酒,我偷偷跟了过去,却不小心在祭坛上踩到了机关,掉了下去。”

祭坛之下,是重楼的灵脉,也是那位山神大人的修炼之处。

见老伯没了下文,大师兄追问,“然后呢?”

“没有人知道我失踪了,我在那里昏迷了很久才醒来,因此遇到了山神大人,以及,正好提着祭春酒离开的神谕大人。”

那场景委实把他吓了一跳,村民一直以来供奉的神像,竟然活了过来。

神谕者看到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对着山神青霄点头,然后翩然离去。

那仿若飞天舞乐的场景,他至今还记得。

“唉?!”听闻神谕者的秘闻,大师兄和长思都吃了一惊。

喝酒?好像跟神谕者这个身份不搭啊!

不是应该是“琼浆玉露”吗?

老伯有些得意的说,“哈哈,神谕大人竟然喜欢喝村民酿的酒,是不是没有想到?”

大师兄点头,“确实。”

“可惜,老伯我再没见过那位神谕大人……”实在过于遗憾。

“老伯,您该不会?”大师兄一脸震惊,欲言又止,心想该不会爱上那位神谕者了吧?

“哈哈,小公子想哪里去了?”老伯爽朗一笑,“老伯我啊,有一生挚爱呢。”

“是一百多年前,一位跟着琴师一起来的姑娘。”

“不过她已经逝去五十多年了,她不是一出生就在这个村子里,所以只能留下老伯我一个人了。”

长思问,“老伯,那您的儿女呢?”

“因为长寿,所以我们没有儿女,总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吧……这份长寿既是山神大人的恩赐,亦是被困于此地的诅咒。”

大师兄一愣,“困于此地?”

老伯说,“因为云渊境的结界,村子里的人都出不去,不过好在自给自足,不出去也没关系。”

“但这些年来,想要打破结界到外面去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了,老伯我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们,他们只不过是蚍蜉撼大树罢了。”

五十三章 重楼别(十二)

溪水之畔,山神青霄的茶馆里。

一如百年之前,亦如百年之后,她挽着淡青色的衣袖,在那里擦拭茶馆的木桌。

她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心想要来雨了。

这雨非凡世之雨,而是从云渊境之顶那棵浮天罗古木上飘洒下来的灵雨,可让草木凝结精魄。

浮天罗古木有多大有多少年轮,谁也说不清,据说曾有鲲鹏与凤凰停留其上,想来堪比仙门之大。

浮天罗古木亦是云渊境主的栖身之所。

但自她诞生以来,却从没见过境主,这些年里,她也遇见过其他境灵,亦是一样的情况。

神秘的云渊境主,和同样神秘的神谕者,总让她感到好奇。

重楼是云渊境之重地,所以她偶尔能见到前来加固结界的神谕者,也因此知道了神谕者不为人知的爱好。

——身为高高在上的云渊使者,竟然喜欢喝人间的四祭酒。

虽然青霄一年能有四次能见到她,却很少和她搭话。

而且神谕者总是来了就走,不曾在灵脉之中停留片刻。

唯一长时间停留下来的一次,还是在青霄大梦初醒的时刻。

那之前,恋人的逝去让她封闭了意识,打算将此身还与天地,与灵脉融合。

可是有一天,村长在灵脉之上的神庙里供奉了祭春酒,神谕者正好来加固村庄的结界,然后,有个调皮的小孩踩到机关,掉到了灵脉之中。

于是,神谕者唤醒了她。

并告诉她,两百年后,她的恋人会故地重游。

于是,青霄便在河畔幻化出茶馆,等待他的归来。

茶馆之畔,有座高塔。

神谕者说,里面封印着她恋人的琴,紫霄。

世人苦苦追寻的上古神器之一。

青霄心想,可神器再强又有何用?还不是救不了他。

神谕者说,“如果有人进入了这个村子,不管他是谁,只要他提出要带走这把琴,你就让他带走。”

很快,一百年弹指一挥间。

当青霄看到眼前由当年那小孩带来的两个陌生男女时,怔愣在原地,忘了手中的抹布,她激动的上前几步,停在他们面前细细打量,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道,“真的……来了?”

那她的恋人,是否总有一天会归来?

大师兄彬彬有礼的拱手道,“姑娘可是山神大人?在下流云宗弟子棠君就,来此代师尊灼华上仙传话。”

“灼华上仙?”青霄一愣,心想这个名字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神谕者经常提起他,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等等,好像秋白也提起过……

啊,秋白……

青霄想到他,心情便忍不住低落。

“灼华上仙乃是三界第一仙门流云宗的第九代宗主,师尊托在下向山神大人传话,表达歉意。”

“歉意?”青霄不懂了,她又不认识什么灼华上仙,何来歉意?

“师尊说,秋白公子与您‘此生此世,此情不灭,山川河水,至死不渝’的誓言,已经无法完成了。”

‘为什么?’青霄柳眉一皱,正欲发火,就听大师兄又道,“师尊还说,秋白公子对您的情意,绝非弄虚作假,只是……”

“只是?”

“只是……”大师兄卡壳了,他真的不敢说出口。

一路走来,听老伯说山神的故事,让他无法面对知道真相的山神。

看了卡壳的师兄一眼,长思在心里微微叹气,对青霄说,“山神大人,秋白公子是师尊分身的转世,如今那缕魂魄已经回归本体,所以秋白公子永远回不来了。”

“……”青霄看着他们,沉默了,并没有相信这套说辞,她自然而然的认为他们是在胡言乱语。

毕竟,神谕者说过,两百年后,恋人就会故地重游,如今,她只需再等待短短的一百年。

所以,比起不知来历的他们,她相信神谕者的话。

谁知长思又道,“倘若山神大人不信,那便不信吧。”

“我们前来此地,还有一个请求,请山神大人开启重楼之门。”

闻言,青霄这才注意到长思,她看向之前被自己忽略的女孩,表情微微吃惊。

真的好像神谕大人……怎么一开始自己却没注意到呢?

青霄心想,既然同为境灵,那便不为难他们吧。

她问,“两位可知,重楼之中有何物?”

大师兄回,“上古神器,紫霄琴,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青霄垂下眼眸,“……是他告诉你们的吗?”

“是。”

“你们的师尊,灼华上仙……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师尊……”大师兄顿了一下,心想他要不要说师尊是三界第一美人?

要是这样说了,被师尊知道后会揍他的吧。

于是,他说,“师尊是个外表清冷绝尘,内心温柔的人。”

果然,这一点还是没变啊!

青霄温柔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了,我会给你们打开重楼之门。”

另一边,湖泊之下。

黑影沉睡着,重楼开启的瞬间,它便又苏醒过来。

看到水幕之中的蓝袍修士,它发出难听的笑声,“哈哈哈,神谕大人,您这次准备的身体不错,本尊很喜欢。”

“那可不是给你的。”神谕者冰冷的声音在它脑海里响起。

黑影不爽,都不用敬语了,“那你把他们送进来做什么?”

“取走紫霄琴。”

“为了那把破琴,至于么?”黑影对上古神器嗤之以鼻,提出要求,“按照约定,你该给本尊一个身体了。”

顿了一下,它又得寸进尺的说,“本尊觉得,你的身体就不错。”

由浮天罗古木的树枝制成,凌驾于因果之上,亦不受业力反噬。

多么完美的存在!

神谕者冷哼一声,“哼,你倒是想的挺美的。”

“说起来,那个女孩也是浮天罗古木的躯体,你觉得,本尊会放弃这个机会吗?”

神谕者不理会它的威胁,“你尽可试试。”

“那你要困住我多久?”

“你已经知道魔域境珠的位置,我跟你的承诺已经完成了!”

“你为何还要困住我?”

“呵呵。”神谕者低低的笑了两声,语气突然变得凌厉,“你可知邱泽已经亡国?”

黑影沉默了一下,辩解道,“那件事是意外,何况并不是本尊做的,你又何必迁怒于我?”

“真的是迁怒吗?”神谕者质问他。

黑影语气弱弱的回答,“那真的只是个意外……毕竟我也不想沾染业火。”

“别白费劲了,在我调查清楚前,你无法离开重楼。”

神谕者说完后,水幕也消散了。

五十四章 重楼别(十三)

【将过去岁月

遥想成不可触及凄美风景

一缕青丝盈绕指尖

为君抚一曲明月千里寄相思

她秀丽的容颜

超越了滚滚红尘里的浮华

江枫渔火,愁了天涯羁旅

琐碎的记忆

收藏在令人无法触及的时空里】

“系统,这是什么剧情?”

看不到的角落里,有女孩问。

卖萌的声音响起,“主银,是‘重楼别’哦~”

……

山神青霄站在高塔门口,在启动之前,她突然问长思,“小姑娘,你知道历代天命之子的结局吗?”

“嗯?”

“虽然你听不到,但是,得偿所愿后,他们都——!”

青霄说出了那几个字,长思却没有听到,而大师兄一脸震惊,问,“是真的吗?”

“自然。”

“有什么办法改变吗?”

“不知道,但神谕大人说,那位曦丰仙子做到了。”青霄点到即止,抬手按在石门上,显露出传送阵。

“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我……”长思还想问什么,就被一挥衣袖的青霄推进了法阵。

关上法阵后,她挥了挥手,笑意盈盈道,“两位,祝你们好运。”

虽然她没去过重楼,但是也听神谕者讲起,在这里面困了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尊。

想到那些传闻,青霄叹了口气,心想祝他们好运吧!

重楼之内是一片祥和的山岚。

青草地,红叶湖,崇山峻岭,和仙台楼阁。

他们现在正站在一片青青草地上,前方是一片飘落着红叶的湖泊,再往前是一片生长着枫树林的山脉,被染成了一片金黄。

山顶有一座仙宫,仙宫之中,一座高塔直破云天。

“那就是紫霄琴所在的位置。”大师兄肯定的说。

“嗯……”长思嗯了一下,她还在思考山神的话。

每一句话能听在耳里都是有原因的,也代表它有一定的意义。

山神……是什么意思?

其实山神什么意思也没有,作为传话的报酬,她只是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事情。

此刻,她看着一百年来都空荡荡的茶馆,心想再等等吧,再等一百年。

反正她现在也无处可去,这里也早就是她的家了。

只是很遗憾,那个人回不来了。

而且,她也实在想不到,要是跟着他离开了这里,会经历怎样的冒险。

但那一切都来不及实现,他就病故了。

与此同时,流云宗,祝君台上,云影殿。

后院华庭之中,梨花漫天,如雪如雾,白衣飘飘的上仙正望着一轮明月,思考着某件扰乱他心绪的事。

对于一百年前,自己的分身对山神青霄许诺的誓言,灼华上仙这样想的:

首先,他不能违背自己对师妹许下的誓言;其次,这份强烈的感情一定要化解;最后,如果出了什么事,决不能把流云宗牵扯进来。

虽然说云渊境之灵里,除了神谕者比较高调之外,其他的境灵都在三界之内缩成了鹌鹑,害怕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身份,不仅会被某些肖想云渊境的人抓住,还会被云渊境处罚。

但是呢,云渊境之灵也并不好打发。

尤其是山神青霄,她在与世隔绝的村庄里等了恋人的转生一百多年,足以体现她的决心。

虽然这一百多年,只是他在此界等待师妹的十分之一时长。

但人家也很有毅力啊,也跟他一样不好打发。

所以,他借着座下弟子前往算天台之际,将一缕神丝附在了大弟子棠君就身上,那缕神丝里,还保存着分身——秋白公子的一部分记忆。

所以,棠君就才会觉得一切都那么熟悉。

因为这缕神丝,前世的他被山神误认为是她的恋人转生。

那也怪不得青霄,毕竟那时候她几乎就要魂飞魄散了,能保持清醒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浮天之庭,昆仑镜前。

神谕者看着水幕之中的上仙大人,忽然想到那位献祭了魔域境珠的女子。

那可真是遥远的回忆……她曾一人一剑登上浮天罗古木之顶,质问境主,“境主大人,请告诉我,为何是云影?”

为何会是他?

为何非得是他去献祭?

为何天命之子的结局会是那样?

……

神谕者记得,自己当时对她说:你在长生墓里看到的场景也许会发生,也许不会发生,谁也说不准。

不管你后不后悔,一切终成定局。

……

知道真相之后,雪里绘有太多太多的遗憾和怨恨,却不得不做出那个对他和她来说,都非常残酷的选择。

——雪里绘选择代替百里云影,献祭魔域境珠。

前世,长思也选择代替她的师尊,献祭天道。

如此一来,倘若他们回想起了前尘过往,那么伐天之战,指日可待。

届时,她也能得偿所愿。

但在那之前,她得护住这些在未来有机会成为【总主角】的【主角】们。

在那份愿望面前,不管是越界之人,还是异世之魂,都无所谓了!

黑影在湖底观察着这两个人,打算愁准时机夺舍。

这俩人中的云渊境灵,他暂时还动不得,那就只有另一个选择了。

修为不过金丹期的男修,就算是现在元气大伤的他,也能解决掉。

只不过他旁边那个境灵很敏锐,一有异动就看到过来,根本不给他偷袭的机会。

真是麻烦……

那女人的眼神,跟那讨厌的神谕者一模一样!

那个讨厌的神谕者的眼神里看似什么都没想,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她明明知道一切会发生,却不去阻止,美名其曰是命运的磨难。

但是,有些不该管的事,偏偏去管。

比如说被他偷渡过来的越界之人和异世之魂。

要知道,九界曾在他的治理下实力日益强大,资源丰厚不输于任何仙门,也正是因为这些越界之人和异世之魂。

但神谕者一出现,大部分对世界造成了影响的人,都被遣送回去。

但那时过去的辉煌,不提也罢。

此刻,面对和神谕者有着同样气息的百里长思,黑影有了一个恶劣的想法。

干脆,夺舍她的身体吧!

谁让神谕者那个家伙大意的将她送上门来。

大师兄与长思走上湖泊边的乱石小道,一阵冷风吹来,让长思打了个寒颤。

大师兄问,“怎么了?你是觉得冷吗?”

长思轻轻摇头,抱着手臂,有些恶寒的说,“不是,好像有人在盯着我……”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五十五章 重楼别(十四)

紫霄琴作为上古神器,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他们得到。

按照世间只有突破重重困境,才能得到所爱之物的规律,他们肯定会在前方遭遇一些陷阱幻境之类的。

踏上乱石小路时,大师兄如此说道,“我们要先经过这个湖泊,才能到山上去。”

“山?”长思微微疑惑,旋即恍然大悟,“大师兄,你是不是陷入幻境了?”

哪里有山?

她怎么只看到落满红叶的湖泊之畔,有一座快要倒塌的古楼?

“嗯?”大师兄歪了一下头,心想莫非自己陷入了幻境?

那可不妙!

他果断闭上眼睛,朝长思的方向伸手。

“你在哪个方位?快拉我一下。”

看着将身子正对着湖泊的大师兄,长思幽幽叹了口气,“大师兄,你果然陷入了幻境。”

大师兄傲娇了一下,“可师兄我还能听到你的声音,我们也没有分开,你的手是温暖的,所以这里不是幻境。”

闭着眼的大师兄说完之后,发现身边没了动静,然后感觉脸上被揍了一拳,小心翼翼的半睁眼,发现手里抓住的是师妹的飞天披帛,而师妹不知所踪。

“……师妹?”大师兄瞳孔微张,惊恐瞬间盖过了脸部的疼痛,他焦虑的想,师妹失踪了!

“大师兄,醒醒。”

“嗯?”大师兄有些疑惑,然后脸上又是一拳,他从地上蹦了起来,“是谁,谁打我?”

“嗯?大师兄,你魔怔了吧?”她心想刚才下手重了,于是一边抽回师兄手中的飞天披帛,一边忽悠他。

“我刚才怎么了?”大师兄揉了揉脸,搞不懂这是个什么情况。

师妹说,“大师兄,你被拖入幻境了。”

大师兄不相信,直言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如果梦境里真的是你师妹,怎么只把飞天披帛给你牵?”

当时大师兄就语塞了,他不承认自己那么倒霉!

突然,师妹的身影开始扭曲,在他惊讶的神情里,真·师妹的声音响起,“大师兄,你还真是容易被幻境困住……”

这都是第三重梦境了。

因为这个体质,大师兄觉得头疼起来,“刚才……我又陷入幻境了?”

“嗯。”长思点头。

突然,大师兄后退几步,按住剑柄,警惕的盯着她,在她不解的眼神里,道,“你,该不会也是幻境吧?”

“……”长思看着他,眼里有杀气。

大师兄沉默了一下,闭上眼装作看不见,“师妹,把你的飞天披帛借我牵一下。”

“不是说过了么,如果是你的师妹,根本不会把飞天披帛借给你牵……大师兄,我已经破坏掉了阵眼,走吧。”

大师兄这才发现,周围的场景已经改变了。

青山和仙宫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古楼,而且看样子,踩上去可能还会踩踏的危楼。

然而长思师妹已经朝着那座危楼出发了,大师兄叫了一声“等等我啊!”,就跟了上去。

到达古楼时,大师兄突然问在打量鼓楼的师妹,“师妹,你刚才那话……”别有深意呀!

“嗯?”长思回神,眼里有跳跃的火光,看来这里面定然有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大师兄叹了叹气,“算了,我不问了。”

“嗯?!”

“对了,师妹,你说紫霄会放在哪里呢?身为赫赫有名的上古神器,已经被封印在这座小村庄里了,总不可能是随便放着的吧?”

“可能在地下?”长思眨了眨眼睛,她看到这下面有庞大的灵气波动,此处是灵脉的节点之一。

“要挖开看看吗?”大师兄表示他可以为之效劳,转念一想,道,“不如,先进去看看吧!”

“好。”

一踏入这座颤颤巍巍的古楼,他们就被惊呆了。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上古神器紫霄琴,就这么大大咧咧平平淡淡的放在古楼一层……放在破损的八仙桌上。

“比我想象中大多了。”

“毕竟是给男修用的……”不知道这周围有没有禁制什么的……

“喂,等等,师妹,不要——!”大师兄想要拉住她,却落了空。

话未说完,长思就走了过去,随手拨动了第一个音节。

大师兄没说完的话:“随便就这么走过去啊!”就这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忽然,长思眼里冒出了诡异的蓝色光芒,像是不停升起的烟花,然后昏了过去,直挺挺的倒在了琴旁。

“二师妹?”大师兄冲过去扶起她,却见她睁大眼睛,瞳孔里有画面不停闪过。

“师妹……你再不醒来,师兄我只好用那招了了!听好了,师兄我可不会放水,直接一拳把你打醒。”

“少年郎,你这样是没用的,这姑娘在接受她原本被封印的东西。”黑暗中有个难听的声音响起。

大师兄迅速设下禁制,将混过去的长思护在怀里,警惕的四下打量,“是谁?”

“哈哈,你终于问本尊是谁了,本尊非常高兴,决定告诉你,关于你身边这姑娘的结局……”

“什么意思?”

“天命之子,被天道眷顾的人,总是会被夺走重要之物,当他们达成所愿时,就会祭天,修复天道……你在重楼外听山神青霄说过吧?!”

“你……”

“本尊知道改变她命盘的办法,只要你——”黑影故意拖长了声音,等待他的反应。

“要我为你做什么?”大师兄眉头一皱,警告他,“我可不会修魔,更不会放出你或者帮你做什么。”

“啊,你认出来了啊……也难怪,本尊这冲天的魔气,怎么可能不被认出……”黑影的语气有些失落,但是下一瞬间,就换了个语气。

“——但迟早有一天连天道也镇不住本尊,到那时你就没有机会见到本尊了,你确定不想知道?”

大师兄冷声说,“我有其他办法救我的师妹,用不着你这个魔族残魂来教训我。”

“少年郎,天命不可违逆,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不会。”

“哼,你的师妹是天命之子,如果她不失去某些重要的东西,怎么获得更强的力量,怎么顺应天道之意,成为下一个曦丰仙子?”

“——更何况,先天灵体本来就是云渊境创造出来,用以修复境珠界壁之类虚无产物的……零件。”

五十六章 重楼别(十五)

上古,神域尊主及诸神陨落后,在世间留下十二纹章,以及被荒洪岁月掩埋的无数遗址,而历经岁月,最终只余传说。

世间最后的四位上古之神化身镇守四方的天柱,因此而诞生的秘境名为昆仑、古海之域、云渊境、幽冥涧。

在最开始的那些岁月里,借助十二纹章之力,秘境之主们纷纷掌控了天地规则,甚至紫宸界的天道都对它们无可奈何。

可后来因为幽冥涧之主的失误,秘境之主们被天道镇压,天地规则再次束缚了它们——永不得离开遗址。

再后来,世间只剩下了云渊境这一上古遗址。

云渊境是以神树浮天罗古木为中心形成的森林,坐落在仙凡魔的分界线上,每百年开启一次境内的长生墓。

云渊境有六个入口,称为云渊六道,守卫便称为六道守卫。

云渊境之灵的特异之处在于,云渊生灵在躯体死亡后,灵魂被浮天罗古木回收净化,能再次重生在云渊内。

所以在不知真相的那些年里,长思一直很向往云渊境。

但是,一切终究不能如她所愿。

长生墓,为上古遗留的诸神之墓,数不清的神器,承载了远古的遗愿。

一块比一块高的方尖石碑,从身后的祭坛一直绵延到远方,远方矗立着更大更高的方尖碑,插入云霄。

有些碑文已经模糊不清,有些石碑倒在草地上,散落在废墟里,被杂草覆盖。

它们像威严的守卫,挺立在边境上,守卫身后的云渊。

祭坛之上,长思感到一阵扑面而来的庄严肃穆,那是语言无法描述的感受。

——只不过,这种语言无法描述的感受,不止一种。

她不是第一次到这里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轮回了多少次,又在漫长时光中相遇和送别了多少人,每一世里,一个小小的改动,都会将她之前所做的努力抹除。

她永远也无法避开那些命运节点。

不管哪一世,自己都会在伏魔大战的百年间闭关/陷入昏迷/被封印……等等。

就这短短的一百年,让无数人的一生被改变。

长思保留下来的只有第一世的记忆,当她出关之后,伏魔大战已经结束,魔域几乎统治了三界,流云、万仙、算天台和人间的兰庭,是最后没有被魔族占领的地方。

而此伏魔大战之前,师尊失智入魔,师兄不知所踪,师妹沦为鼎炉,师弟堕入魔道……

偌大的祝君台上天剑门,只余她一人。

然而,当她打破三界之间的平衡,将魔族逼至绝境,又因重振天剑门而劈开试剑之壁的缘故,被云渊召唤。

在浮天罗古木之顶,她见到了云渊境主,也知道自己这一生为何会那样。

——竟然是境主为了报魔域对云渊发动袭击之仇,要将魔族永远封入绝地而做出的计划。

将一界封印的程序不简单,不过历代能做成这种事情的,只有被天道眷顾的【总主角】。

可上一个【总主角】——流云宗主百里云影,却因为他九师妹的缘故,没有对魔域赶尽杀绝。

所以云渊境主决定培育一个己方阵营的【总主角】,也就是自己。

境主让神谕者告诉百里云影,荒古战场上的灵女极有可能是他九师妹的转生,因为先天灵体能随着灵魂转生而一直保存。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百里云影也进入了云渊,带她离开并收她为徒。

——百里长思,百里,长相思。

那是第一世,她和师尊一样,踏足了三界之巅,什么都得到了,却失去了更多。

然而,就在她还在云渊的这段时间里,心智退化成了小孩的师尊,却要被三界拿来修补天道。

【前代流云宗主失智入魔,天道降下天谴,已魂飞魄散。】

流云宗是这么对外说的,真实情况是她以一己之力,承诺将魔域永远打入地底,才保下来的。

但,师尊曾经犯下的错,不会功过相抵。

于是,在那场混乱中失去了太多重要之物的宗中弟子,趁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同意了神谕者重

于是,她选择了代替师尊祭天。

然而忘川河畔,她竟然登上了摆渡人的船,奇迹般的重生了。

重生之后她狂喜不已,想着一定要阻止我也不知道天剑门的悲剧发生。

但无论怎么做,她什么也没能改变,第二世,她没在那个时间点里闭关,却因为不知名原因陷入了昏迷。

又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经历,这一世的最后,她见到了神谕者。

她质问为什么要让他转生,为什么改变命运的机会也不给?

【神谕者说,重生又有什么用?

重生是上天的恩赐,但不代表你一定能更改命运。】

就算能改变,改变的终究是那么一点点。

再强大的修士,他能胜过天吗?

不能。

祭天、重生,一次又一次,长思将那些【剧情】重复了无数次,她才回到最初的世界线。

……

此时,回忆稍稍断开了一下,身侧,不知道多少次将她带到这里,对她转生了无数次这件事心知肚明的神谕者又说起同样的话:

“死去的英灵不会再回来,忘川消解了他们,只有伴随千年的神器,能证明他们曾来过人世间。”

“你要找的神器,在其中一个石碑里,石碑里安放着英灵的意志,也放置着那些神器。”

“给你个忠告,不要在云渊境停留太久,否则,你就回不去人间了。”

说这话时,神谕者的白袍和兜帽下的长发一起在风中乱舞,纤细的身材仿佛一阵风就能带走。

长思想起,有一世里,神谕者在她之前跳进了忘川,甚至还是笑着的。

此生,神谕者手中提着的那盏金线编织的琉璃灯,依旧亮着微弱的光芒,

它曾将自己从尘世带到此处,也曾将自己送往来生。

和前生一样,长思朝她郑重拱手道,“神谕大人,此番恩情,没齿难忘,长思有生之年,定会回报。”

神谕者的恩情,她自不会忘,但云渊对她的算计,她可是分毫不差的记着。

依旧和前生一样,神谕者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一丝动容,语气也很平淡,“长思阁下,您完成云渊的约定即可。”

“多谢。”这一次,她的道谢里有了一分真情。

第一世是等价交换,在那之后,她什么也没向神谕者付出。

所以,此番恩情,永世不忘。

五十七章 重楼别(十六)

诸神之长生墓,永远寂静无声。

长思回想神谕者说过的话,越靠近长生墓中心,墓碑的历史越久远。

按照这个规律,神器忘川应该在长生墓的中心。

既然忘川能打开时空之门回到过去,自然也能看到过往。

如今,她在靠近长生墓外围的十二号祭坛上,所以向中心前进准没错。

一路向前走去,墓碑没有减少,直到看不见她来时的方尖碑,也依然没有尽头。

她忍不住喃喃道,“这长生墓也太大了,到底死了多少人啊!”

“难以计算。”神谕者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上古大战里,只有英灵才配葬入神墓得到永生,所以叫做长生墓,至于人怎么这么多……”

她顿了一下,长思便道,“上古之战从文字记载之前,就一直存在吧。”

“是,万年之前,神族封锁知识,三界之中知道与万物沟通方法的人的太少了,所以才一直被……神族统治。”

神谕者斟酌字眼,不想引起长思反感。

虽然她是境灵,但现在属于三界,哪怕她的前世,也是神族一员……

长思没再和她说话,穿行在众多墓碑构筑的石之丛林里,一一辨别那些墓碑上刻着的古代神文。

这种古代神文有一个特别美的名字:星燎。

很久以前,师尊说过,这种文字只有云渊境灵才能看懂,其他人如何记忆,也不可能明白。

现在的长思也只能看懂一小部分。

此刻,她正站在其中一个相对完好的墓碑前,读着上面的文字:

——月御使望舒

——人间名·翡

——生于纵云之庭

——逝于四神之乱

短短四行字,就是这位神明的一生。

在这久远的时光里,三界之中谁还会记得她?

长生墓不会回答,依旧静默无言。

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长思想到了那些万年前为了天道而陨落的诸神。

他们可曾想过,千万年后是否还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记得他们在那个时代的牺牲?

远古的神明,曾经万人敬仰,香火鼎盛,但随着时光流逝,传说逐渐没落,无人问津。

寂寞吗,寂寞。

不甘吗?不甘。

愤恨吗?从无怨愁。

有一次轮回前,神谕者对她说,此世间的神明,是高尚的神明。

万年以来,有些神明得以重生于世间,而在知晓这他们想象完全不同的世间后,有无奈,有妥协,也曾有过怨恨,但大抵都随着时间过去了。

长思垂下眼眸,看向月御使的墓碑,伸手注入灵力。

淡金色的灵体从墓碑中飘出来,幻化人形,但看不出男女,反正是器灵,也不用在乎。

它用低沉的声音说,“是谁,唤醒了吾的休眠?”

长思拱手行礼,恭敬道,“你就是月御使的神器,能查看过往的忘川?”

“是啊,不过,吾不会帮你。”

“……”长思闻言一愣,对这种态度没想过。

器灵打了个哈欠,正欲返回墓碑之中,却突然看清楚了她的脸,道,“咦,仔细一看,你不是那位--战神,百里长司吗?”

“嗯?你认识我?”长思吃了一惊。

她以为是“长思”,却不知对方说的是“长司”。

器灵态度大转变,“啊,想来您已经转生了很多次,所以不记得与您只是萍水相逢的吾,但吾会帮您,您想看到哪段过往?”

“我想看一千五百年前,我师尊百里云影和师叔雪里绘,在四方战场的仙门之北的那段过往。”

“四方战场?仙门之北?”器灵念了念这八个字,惊讶道,“莫非,您是在寻找仙门之北的天柱遗迹?”

“不,我只是想知道那一段往事而已。”

云渊境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境中千年,不过人间十年。

她有足够的时间与长生墓的器灵对话,去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

“那便如您所愿。”器灵幻化出金光水幕,投影出她想知道的过往。

一千年前,四方战场。

雷霆与血雨横跨沧海与桑田,仙人妖魔四族的战士厮杀在一起,惨叫声与兵器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活着的战士在同袍牺牲的刺激之下,彼此都杀红了眼睛。

在这场战争里,鲜血汇成蜿蜒千里的溪流,浸润了再也不会盛开瓣鳞花的荒原。

这时候,距离仙凡妖魔之间持续百年的大战落下帷幕,还有一百年。

仙门之北的城墙上,眉目清秀的剑客望着远方一碧如洗的天空,那还是暂未染上硝烟的纯净剔透的白蓝。

此刻,剑客漆黑如夜的墨瞳里,正映着远方边境线上乌压压的妖魔联军。

“它们来了,明三师兄。”不知何时,本应离开北仙门的九师妹站在了他的身旁,正与他一同望着远处冲天而起的魔气。

对于九师妹的归来,明三师兄没有过多的惊讶,淡淡的说,“你不回宗门禀报前线战况吗?”

九师妹坐在悬浮空中的剑上,长风掀起她的衣袂,在彩色霞光中,恍若飞仙。

她说,“我在途中见到了十二师妹,玉简也交给了她,我对她说,倘若我离开了这里,镇守北仙门的就只有明三师兄你一人,所以,她便接下了送信的任务。”

明三师兄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他轻声说,“看来,现在整个北仙门,就剩你我二人了。”

九师妹笑了一下,微微颔首,语气虔诚,“明三师兄,阿雪愿与你同行。”

明三师兄在心里叹了口气,斟酌了一下,微微侧身看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的,阿雪。若此战胜了,我们便去求师尊让我们结为道侣,可好?”

九师妹跳下悬空的剑,微微一笑,“好啊!”

这时,远方传来了洪亮的号角声,携带着一股冲天的魔气。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拔出剑来。

明三师兄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妖魔联军先锋将领,说,“根据宗门的消息,妖魔的主力军都集中在北仙门,也就是说,我们两个人,将面对数以万计的妖魔……这次,大概回不去了。”

“别说这么气馁的话嘛,明三师兄。”九师妹拔剑出鞘,周身掀起一阵凌厉的剑风,却都避开了明三师兄。

她指向正袭来的妖魔首领,说,“明三师兄,我说过,不管天涯海角,黄泉碧落,我都会陪着你去。”

“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将我们分开!”

五十八章 重楼别(十七)

过往的回忆结束,长思长舒一口气,心想至少知道了师尊和师叔是真心恋人,否则,她杀了师尊在最后那段时间里心心念念的华练,可能会成为心魔。

突然,忘川·器灵指着水幕里的九师妹说,“这姑娘吾见过,她也曾来此问吾一些事,现在回想起来,吾当时不该告诉她。”

“她……问你什么?”长思心里有一个隐隐的推测,也忐忑对方会不会告诉自己。

果然,器灵透露出了拒绝的意味,委婉的说,“吾不该告诉您,可如果您真的是那位长司大人,或许……”

“长思,是思念的思?”

器灵有些惭愧的说,“吾不知道,因为吾不识字,只知道是‘长司大人’。”

长思叹气,祈求道,“那你就当她是我吧,请告诉我师叔她向你问了什么?”

器灵沉默了一下,回,“她问吾,有没有办法成为天道之子。”

“欸,竟然是这样吗……你怎么对她说的?”

“吾告诉她,如果与吾缔结契约,便可使时光逆转,回到过去的某一刻,在那个世界里,她便成为了天道之子。”

器灵抱怨道,“但她没有答应!明明那么渴望,却还是放弃与吾缔结契约……和她师兄一个样,一前一后唤醒吾,却都不愿意与吾缔结契约。”

长思轻轻笑了一下,“原来师尊和师叔都曾与你结缘……我也是呢。”

“长司大人,你会带吾走吗?”器灵浑身的金光一亮,复而光芒又黯淡下去,语气沧桑道,“你是他们的弟子师侄,估计也是一个德行吧!”

“不,我是来与你缔结契约的。”

“唉?真的吗?”器灵真正的声线是个干净少年嗓音,它在长思身边飘来飘去,光芒愈发明亮,很兴奋的问,“你可不要骗吾哦,吾在这里等了很久很久,一直没有人带吾走。”

时光逆转会抹除契约者曾拥有的东西,对人们来说,不管那些经历是好是坏,都会因为舍不得,放弃与他结契。

长思再次说道,“我带你走。”

“那我们开始结契吧!”器灵将灵体幻化成一把通体透蓝的短刃,刀身上有碎裂的冰纹。

“首先,你要把吾——咦?!”长思直接抬手抓起它,朝心口捅去。

器灵的最后一个念头便是,她怎么知道它缔结契约的方式?

——那是因为她轮回了百世,每一世都问它一件事,却从不与它缔结契约。

直到这一世……终于,这一世里,对它许下的承诺终于完成了。

从心口流淌出的血液,顺着她的手指流进臂弯,而她的面色却没有半分动容。

很快冰刃被灼热的鲜血融化,也顺着血迹淌进臂弯,一路冻结,然后和血迹一起融进皮肤。

突然,长思心口一热,她下意识动了动手指,身边掀起了一阵风暴,周围的景色在她惊讶的眼神里快速后退,眨眼之间,她已经回到了祭坛之上。

神谕者取下了兜帽,她的眼睛竟是淡白,不是记忆中的纯金。

长思吃惊的问,“神谕大人,您的眼睛……”

“想来没有境灵告诉你,金眼,是违逆天命的代价。”神谕者看着她,语气淡淡,“因为百世轮回结束,我的惩罚也结束了,所以眼睛就变回来了。”

可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你永远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

你也不用知道……就这样走下去吧!

长思问,“神谕大人的惩罚……与我有关么?”

神谕者摇头,“和你无关,只是我的故友因一缕情思而起的执念罢了……但那都是往事了。”

“长思阁下,这一次轮回,你不会再记得前世种种过往,但我会将现在的你的残魂复制下来送到过去。待你重返云渊境,便会彻底想起来。”

“但那时,过去的巨大悲伤会将你的意识吞噬,如果你做出了超出事态发展的事,我会再一次封印你的记忆。”

“我知道了,不记得也好。”长思笑了一下,单膝下跪行礼,语气诚挚,“流云百里长思,谢神谕大人恩情。”

“此番恩情,永世不忘。”

神谕者的白瞳里,泛起了淡淡的温柔之色,她的语气柔和了一下,“好,我这就送你去飞仙台……还有,长思阁下,你既然与忘川缔结了契约,那你来生的灵根也会发生变化。”

“它是冰属性的神器,自然也是冰系天灵根,你的前世一直是雷系天灵根,所以下一世——你的星盘会真的改变!”

“好。”长思点头,看了一眼心口的一缕蓝色幽光,低声喃喃道,“忘川,我不会骗你了。”

飞仙台上,长思踏入金色符阵之中,神谕者割开了她的手臂,流淌出金色血液,融进法阵之中。

法阵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将她们之间的视线隔绝开来。

看着身影模糊的神谕者,长思突然淌下泪来,这一百世来,真的太感谢她了。

泪水未落地,便已经融进金光之中,恍惚中,神谕者听到了一句微不可闻的话语:

——谢谢,一直以来,受您照顾了……

——这是我的最后一次轮回了,不会再失败……

金色光芒大盛,然后彻底消失了。

第一百次送走长思,神谕者觉得眼角像火一样在灼烧,但是她没有痛觉,为何会……她下意识抬手,摸到了湿润的液体。

此刻,她已经泪流满面。

她在心里说,忘川,这次她是真的没有骗你哦。

……

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源里,长思看着那些陌生的画面,表情毫无波动,心里却一片慌乱。

——转生和时光逆转竟然真的存在!

她率先想到的是师尊,如果师尊知道了,会不会冲进云渊境,与【忘川】缔结契约……

不,等等,她有冰灵根,也就是说——【忘川】在她身上!

还是别告诉师尊了,万一师尊有了某个想法,对她可就要做出不好的事!

“呐,为什么你想的会是这个啊……”

长思猛然回首,看到了另一个人形的发光体。

竟然是她之前见过的,自称是未来的自己的残魂。

长思垂下眼眸,“我……没经历那一百世轮回,所以我会把这些当做一个故事,也无法体会你的心情……抱歉了!”

“你不需要道歉,长思。”残魂抱着她,说,“你如果要那一百世的记忆,我可以与你融合,但拥有了前生记忆的你,就不再是你了。”

长思侧过脸,问她,“灵魂融合后,你会怎么样?”

“我会彻底消失,本来我就只是一段保留了百世记忆的残魂嘛,虽然一直在等待你接受我……”

“但是,看到你这些年来与百世里没有多少相似之处的经历,我改变主意了。”

五十九章 重楼别(十八)

“为什么?”长思睁大眼睛,问突然绽放笑意的“自己”。

她脸上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微笑,像是放下了所有负担,世间再无能让她恐惧之物。

忽然,她朝长思张开怀抱,想要拥抱过去的自己,却穿过了长思。

长思听到她在自己身后幽幽叹了口气,待自己转过身后,她才扬起笑脸,对自己道,“长思,你这样就很好,不像【我们】一样,被前世困扰。”

“我本来就是你的一段记忆,现在我判断你不需要它,你是独立的个体,长思。”

你未曾经历前世种种,亦没有前生记忆,自然不会重蹈覆辙。

“那么,再见了,长思。”她看了长思一眼,然后化作光芒消散了。

在那瞬间,她看到长思眼里有一丝遗憾,她心里笑了一下,心想或许她需要前生记忆作为参照,但这样大概就会走上和前生一样的结局吧。

现在就很好了……

这一世的天工宝卷,是师尊交给大师兄的,百世轮回和一切悲剧的源头,已经被扼杀了。

真好啊,这一世,终于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但是,好想再回去流云宗……

祝君台上的风,翠微峰顶的雨,春天的草木清香,夏天的潺潺溪流,秋天嘎吱作响的枫叶,冬天院子里生长的灵果……流云宗四季的所有美好,都好想再看看。

但是,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长思看着那道前生残魂化作金光散去,飘向上空,她抬头,看向漂浮在整个黑暗深空中的记忆碎片。

那是百里长思的百世记忆。

她静静的仰头看着,眼里没有任何动容。

对于失去的那一百世轮回的记忆,她并不在意。

根据零星片段,她推测出了前世发生的事。

——距今一百年后的修真界21038年,百里长思在试剑之壁下闭关,冲击元婴境。

——长思闭关的第八十年,修真界21118年,师妹师弟参与伏魔大战的决战,与魔族公主华练结怨。

同年,伏魔大战结束,仙门胜。

大师兄正式成为流云少宗主,前往算天台历练。

——长思闭关的第九十年,修真界21128年,历练归来的大师兄盗走宗门密卷·天工宝卷,然后下落不明。

——长思闭关的第九十五年,修真界21133年,天台镜探明大师兄在人间,师尊亲自前去寻他。

同年,师尊带回名为阿莲的凡世少女,不顾宗门长老们的反对,将其收为关门弟子。

——长思闭关的第九十六年,修真界21134年,阿莲与护宗阵灵·降灵契约,收服剑冢守护灵·风狸。

——长思闭关的第九十七年,修真界21135年,师尊为阿莲铸剑·天光,与云影剑结为双生剑灵。

同年,云师兄炼成千金丹,将其赠予阿莲,阿莲用后在师尊助力下突破金丹。

——长思闭关的第九十八年,修真界21136年,阿莲突破元婴,引来十二道天谴,师尊为其挡劫,不知为何生出了心魔。

同年,红叶长老返回凤巢,寻求飞鸢族长施以援手,然而,最重要的神器·九玄玉却不知所踪。

——长思闭关的第九十九年,修真界21137年,因阿莲被魔族所伤,师妹师弟被师尊遣送回凤巢、邱泽,大师兄依旧下落不明。

同年,云师兄叛出流云宗。

——长思闭关的一百年整,修真界21138年,红叶长老归来,从魔域夺回了九玄玉,救治偶尔会被心魔控制师尊。

那时谁也不知道,即将在流云宗发生的一件事,将永远改变三界之内所有生灵的命运!

有九玄玉镇魂,师尊的道心稳定下来,决定与阿莲拜堂成亲。

礼成当晚,护宗大阵被忽然关闭,魔族瞬间袭击了流云宗,沉浸在宗主成亲喜悦之中的流云宗弟子慌忙应战,却发现剑冢被风狸打开,无法唤出剑灵。

那天晚上,一百零八峰死伤大半,然而多数皆为师尊所伤,宗主失智入魔,让更多的弟子被魔族杀死。

与此同时,试剑之壁化作剑阵护宗,百里长思突破化神境,出关却与师尊对上,一时不忍,被阿莲偷袭,但得红叶长老相救。

那天晚上,红叶长老死在了师尊手中,灼灼业火将整个天剑门摧毁,十二道天谴再次降临,阿莲吞噬护宗阵灵·降灵挡劫,天谴之下,降灵只余一缕残魂。

阿莲没将正在和灼华上仙对决的长思放在眼里,只是传音告诉流云宗弟子,灼华上仙的三弟子成了魔域的鼎炉,四弟子也被她的人杀死之后,就带领大获全胜的魔军回到魔域。

到这时候,流云宗幸存的弟子这才发现,那个天剑门的小师妹阿莲,就是当年那个被九重界送来和流云宗少宗主做妾的魔族公主华练。

谁知道,当初那个被所有仙门看低的魔女,竟然爬到了三界之巅。

长思亲手将师尊关入黑塔,然后在半个月后的宗门大会上,以一己之力挑战全宗长老,成为流云宗新任宗主。

“我既已成为流云宗第十代宗主,便向诸位流云长老与流云弟子发誓,此生若不灭魔域,绝不成仙!”

一夜之间从天堂到地狱,让刚踏入化神境的百里长思在巨大的刺激之下失去理智,她不仅在宗门大会上所有流云弟子面前许下心魔誓,还在试剑之壁前发下同样的心魔誓——此生若不灭魔域,绝不成仙!

她要在有生之年,以一己之力挑战整个魔域,换取她师尊在流云宗安度晚年!

然而,听闻她要杀死华练为流云宗报仇,师尊竟然散去了一身修为,以求放过华练。

长思没得到师尊如此做的理由,她心里的恨,却愈发浓重。

——长思成为宗主的第二十年,修真界21158年,曾背叛流云宗的云师兄回来了,还带回了三师妹的残魂;

虽然他一回来,就被宗门处于极刑,而且还得由她动手。

长思难以下手,但为了自己最后剩下的至亲之人——师尊,为了给他赎罪,为了给流云宗弟子报仇,便亲手杀了云师兄。

她将师妹的残魂温养在九玄玉之中,将其挂在心智退化成小孩子的师尊身上。

——长思成为宗主的第四十年,修真界21178年,她已经能一剑起来试剑之壁,然而天光剑是华练之物,让她心里的恨又浓重了一分。

同年,长思在剑冢中得到了曦丰仙子的神剑,借由飞鸢一族的凤凰之火,将九玄玉中师妹的残魂,融进了她的仙剑·曦丰之中。

——长思成为宗主的第六十年,修真界21198年,魔域疯狂扩张,云渊境秘境开启,心怀执念的长思被神谕者引进。

——修真界21200年,长思出云渊境,流云宗、万仙门、兰庭成为三界最后的净土。

而接下来,就是她与华练的正式相见!

六十章 重楼别(十九)

流云百书正文卷六十章重楼别幼年时,我听兄长提起过,娘是来自人间的孤女。

即使身为九重界里极少的几位公主,有着凡人血脉的我,也无法觉醒家族天赋。

但我生来便是这样,我并无怨言,在这具身体里流淌的一半凡人血脉,是娘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兄长说,娘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否则也不会被父王从域外带到九重界来,只可惜红颜薄命,早早的逝去了。

但是,就算我身为公主,无法觉醒家族天赋,也只能被家族用作和亲。

不过兄长说,他定会为我挑选一门好亲事。

很快,那人确定了。

是流云宗主灼华上仙的首徒,流云少宗主棠君就。

但不是为妻,而是为妾。

因为父王听说,灼华上仙有意为他的两个弟子指婚,为了不引起反感,就将我送去给他做妾。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流云宗并未同意魔域提出的和亲一案。

战争不是因一人而起,自然不会因一人终结!

当时一无所知的我,对父王的安排没有异议,一个女子最大的幸福,就是嫁给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所以,如果不出意外,我的一生就只是这样了。

但我是何时产生逾越之念的呢?

大概是有一天,我听闻山乔晋升为第九魔尊,是九重界第一位女魔尊时才惊觉,原来这男子为天的世道,女子也可以成为魔尊!

我听兄长说,第九魔尊也曾无法觉醒家族天赋,也曾沦落为淤泥之中的杂草,但她从未放弃爬上九重界之巅的念头,直到现在。

我生出逾越之念,大概就是在此时吧……

你看,我的出身更加高贵,却没有比她更强的意志,百年来,未曾努力修炼。

我们一族比域外之人的原始寿命要长十倍不止,因此也有更多的时间来修习功法,或者无意义的消磨时间。

但我没有。

虽然无法觉醒家族天赋,但我不曾浪费任何光阴,魔域九重界有十二古神留下的碑文,每一个意义不明的符号都是上古的神代文字,千万年来,只有我一个人将它解读出来。

——那是一个能颠覆世界的秘密。

我顺从父王的安排,将它交给兄长,让其献给九界魔尊,兄长因此获得了莫大的荣誉。

兄长很惭愧,好一段时间都不敢和我说话。

但我仍旧尊敬我的兄长。

只是,在见过与八位魔尊并肩的第九魔尊后,我的一生,还要一直顺从家族的安排吗?

不,我不愿这样了!

家族的养育之恩没齿难忘,但我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我不愿留在九重界,我想去域外看看。

离家出走的前夜,兄长将娘留下的缪缪几页书信给了我,让我去人间寻找娘的魂归之处。

——云渊之境。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既可怜又可悲,我还不知道云渊之境是什么,对域外一无所知,却有着公主的脾气。

虽然一路上都严格按照兄长的嘱托压制了身上的魔气,也没有进入域外的城池,径直飞向云渊之境。

但是,一到云渊之境的重楼,我径直闯了进去,一瞬间失去意识,是被雷霆击中了。

当我醒来时,眼睛已经看不见了,论我用多么好的药,都于事无补。

那不是普通的雷霆,而是天谴!

我吓得惊慌失措,瞬间就哭了起来。

天谴夺走的东西,是永远不会恢复的。

身旁有人听不下去了,说,“欸欸,姑娘别哭了啊,至少命保住了,不是吗。”

我这才发现旁边有人,慌忙之后后退,却抵到了冰凉的石壁,“你,你是谁?”

“一个,不,两个被你牵连的无辜路人!”那人的语气,像是咬牙切齿。

“什……什么意思?”

“姑娘,你是不是傻啊,云渊境的界壁有那么好进入?直接冲进去,是打算送死么?”

“才,才不是呢!”我气急败坏的反驳他。

“啧,我想也是,毕竟你还在乎你的眼睛,想来也不傻,但也不怎么聪明。”

那个人的声音很好听,能让人想到清泉石上流的感觉,不过字眼却无比的让人不爽。

不过,我无力反驳。

“我的眼睛……”我在黑暗中抬手,颤抖的摸上眼睛,有血痕。

“你是在后悔吗?”

我本想说“要你管”,到了嘴边却说了回去,低低的嗯了一声。

怎么可能不后悔?

兄长说过,我的眼睛,九重界和域外都无法描绘它的动人之处。

就像娘一样。

但现在我却失去了它,怎能不让人后悔?

那人沉默了半晌,道,“你知道吗?为了救你,我的师妹晕了过去,她帮你承受了大半的天谴,一直昏迷不醒。”

虽然看不见那人的脸,但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凝重。

“对,对不起……”我惶恐的道歉。

心里极为震惊,难怪有一瞬间,会觉得天谴只是夺走眼睛的代价很小。

我问道,“……她怎么样了?”

那人说,“在你对面打坐,欸,姑娘,不要伸手碰她,会打断她的灵力运行。”

我收回手,有些不知所措的问,“抱歉,可是……你,不怨我么?我害了你师妹……”

“就是师妹的选择,我作为师兄,却没有保护好她,是我的失职。”随后,他的话锋一转,“当然,也跟你有关!”

我再次诚惶诚恐的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那人冷笑一声,说,“你眼睛都看不见了,还是算了吧。”

“好……”我唯唯诺诺的应下了。

那人又说,“你刚出来历练吧?以后做错了事,就不要一直道歉,会让人觉得你的歉意很廉价。”

“谢,谢谢前辈,我,记住了……”我很惊讶,原来域外之人里,也有和兄长一样温柔的人呢。

“呐,姑娘,你想要复明吗?”那人又问我。

“前辈……”是什么意思?

“这个给你。”那人将一对木质圆球塞到我手中,从上面溢出来的灵力,让我隐约猜到了这是一对上品法器。

“这是?”

“不知道,好像叫悬木之眼?”那人思考了一下,轻快的说,“无所谓啦,反正能治好你的眼睛。”

我很吃惊。非常吃惊!

明明是我害了他的师妹受伤,他却将这个上品法器给我,修复我的眼睛。

后来,当我知道这个悬木之眼是何等珍贵的上古神器后,更是为当初那人的慷慨而难以忘怀。

“前辈大恩大德,晚辈无以为报!”我放下公主的骄傲,打算向他跪拜。

“大师兄,她是?”还未等我有所行动,突然第三个声音响起,不用亲眼看到,我就知道定是一位清冷绝尘的女子。

想来这两人的关系,不是师兄妹这么简单。

突然有些羡慕呢。

这就是兄长所说,嫁给值得托付之人吗?

“啊,二师妹你醒啦~”大师兄的声音很高兴,笑着介绍了我。

“你不记得了?这是你救下的那个姑娘,不过你竟然晕了那么久,是不是又被拉进识海了?”

“嗯,又梦到了一些可怕的回忆,大师兄,我们回去吧。”二师妹的声音里有一丝恐惧,却隐隐给我一种她要突破了的感觉。

被称作大师兄的男子笑着说,“好,那么,姑娘,我和师妹先告辞了。”

“前辈,等等,您能不能告诉我,您和您师妹的名字?”我这才想起来要问救命恩人的名字。

“哈哈,有心了,不过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姑娘不必记住。”

“那,那您有什么想要达成的愿望吗?”我不愿放弃。

“怎么?你要为我实现吗?”他爽朗一笑,“不必了姑娘,我的愿望没人能达成。”

“或许我可以呢?”我再次坚持。

“好吧,告诉你也无妨,你大概也会当做一个笑话吧!”

大师兄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他叹了口气,认真地说,“我,想毁掉云渊境!”

来斩断师妹化神之枷锁。

“终有一天,我会替您达成!”年少不知愁,我认真的许下了重诺。

“哈哈,但愿吧!”声音远去,大师兄和他的二师妹离开了,我坐在不知是山洞还是悬崖的地方,将两个木制圆珠举起。

靠近眼睛的一瞬间,圆珠就冲进了我的眼睛。

那一瞬间的疼痛,我至今还记得。

那是映刻在灵魂深处的印记。

——上古神器·悬木之眼。

——能占卜三界之事,查看过去,预知未来。

只是我却一直未曾探查到,那个赠送给我如此重宝的人是谁。

当初赠宝,是在云渊之境。

后来,我逐渐了解了云渊之境,也知道娘是云渊境之灵。

云渊境灵虽非凡人,但违背境律与境外之人相爱,便不再是境之灵,云渊境不会再供给她云渊的灵力。

境灵是云渊的灵力构成的,域外和九重界内,都没有那种灵力。

所以,娘亲,是被云渊境逼死的!

——为此,我要摧毁云渊境!

不仅仅是为了当初对那人的承诺,还有娘亲。

因为云渊境之灵,不会真正死亡,灵力消失后,就回到了云渊境。

娘亲一定在云渊境等我。

我,定会踏上这三界之巅。

那时的我,是如此乐观的想。

直到,我返回九重界的时候,才知道,为何一向对我严厉的父王,在知道我要离家出走时,会将娘亲的书信给我了。

因为,伏魔大战开始了!

六十一章 重楼别(二十)

境中方一,世外已百年。

当我回到九重界时,域外发动的伏魔大战,已经开始了八十年。

在流云宗与万仙门两位少宗主的主持下,九重界每一战都败退,最后,我族掌控之地,只剩下第八重界与第九重界。

我想确认父王与兄长是否安好,所以顾不上隐藏形,就直接飞往域外与九重界之间的界壁。

在那城墙上,我遇到了此生,第二个最大的影。

镇守界壁的,是两名金丹期的流云宗弟子。

看到我的出现,这两人直接用捆仙锁将我制服,然后,男修径直挖走了我的灵根,废了我的修为;而女修则用剑在我脸上划了一道血痕,将我丢到了凡间。

我心中充满了愤恨,怒火将我的理智吞噬,我激活了悬木之眼,看到了一切悲剧的源头。

——仙门重地·流云宗、万仙门。

流云宗主灼华上仙、少宗主棠君就、少门主归海枫、丹宸谷主云处安、天命凰女洛鸢、苍山之巫祝君年……

这些人,都与我有怨。

两界相安无事多年,是灼华上仙率先挑起了伏魔大战,而少宗主与少门主完成了封魔之印,镇压了所有魔尊;

而这一切,是因为半人半魔的丹宸谷主打开了九重界的通道,才让域外之人进入;

而凰女与苍巫,在界壁的城墙上,一个毁了我的容,一个废了我的灵根!

从九重界掉下去的瞬间,我看到天穹之上的一束光。

——你想报仇吗?

有个无机质的声音在脑海响起。

“不,我要报仇!”我愤愤的回答那个声音。

——我可以把我的力量借给你,但你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不管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灵根被废的痛楚与对仙门的怨恨交加之中,我的意识被寄宿在眼睛里的另一个灵体影响。

我接受了她提出的条件,她将她的力量借给我,而我,则需要帮助她达成所愿。

——我要让我的契约者,成为这三界至尊!

她是这么说的。

堕落凡间的那年,我许下了心魔誓:

此生,无论付出何等代价,我都要爬到这三界之巅,为此,无论是利用、背弃,还是出卖此,我皆不悔。

机会没有那么快降临,我在人间重修灵根的那些年,不断使用悬木之眼的力量,成为了七国十四州的女国师。

因为,不管什么样的谋诡计,在悬木之眼面前,皆无所遁形。

人间是很美好,可有些感无法回应。

我始终谨记着自己的誓言,仇恨也从未消除。

从流落凡间的孤女,到七国十四州的女国师,我用了十年时间。

第十年,悬木之眼让我隐姓埋名,在重重伪装之下,去接近一个名为隐的刺客。

那个刺客,就是在人间历练的棠君就。

也许他只是一时兴起,也许是历练的任务,但堂堂流云少宗主,竟然成了给凡人跑腿的刺客,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对他有了一份兴趣,只可惜,无论多么美好的相遇,在重重心机之下,都会显得丑陋无比。

有悬木之眼相助,我成功进入了他的心里,知道他是为了他还在闭关的师妹,才来到这人间寻找天霜草。

只可惜,直到他因为悬木之眼的蛊惑而上我,也未曾找到。

后来,悬木之眼告诉我,是他用天霜草,治好了我的脸。

流云少宗主棠君就,私底下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让我想到了兄长……可我的兄长,就是死在他手中。

悬木之眼说,我许下的心魔誓如果不完成,她就再也不会将力量借给我了。

我并不他,所以……只能对不住了!

同时,我也理解到,悬木之眼真的很可怕!

在悬木之眼的力量下,棠君就甚至愿意为我去盗取流云宗的天工宝卷,去云渊境的重楼为我夺取上古神器紫霄琴。

只可惜,有去无回。

我无法用悬木之眼看到云渊境发生的事,其一是云渊境不属于三界,再者,悬木之眼不愿让我看到。

我问她为什么?

悬木之眼说,查看与天道有连接之人的过去和未来,是有更高代价的。

普通人的过去和未来能用悬木之眼随意探查,但有一定地位的仙门弟子,就不行了。

“需要什么代价?”

“你到百鸟谷去,必须在五年内,将一魔气彻底压制。”

“为什么?”这种匪夷所思的代价,我还是第一次听她提出。

这次她没给我解释,我顺着她的指引去了百鸟谷,悬木之眼的力量依旧在我上,我在那里建起竹楼,在她的训练下,成了一个隐世的高人形象。

时间一晃而过,五年后。

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窗外雨声大作,悬木之眼对我说:

“命运送了你一份大礼,攻略他·你将得偿所愿!”

依她所言,我在楼外捡到了一个人。

——流云宗主:灼华上仙。

多么讽刺!

高高在上的仙人,竟然被一个梳着双环髻的蓝衣女子,打到了她门前种的那棵桃树上。

呼吸之间,风停雨止。

——是【神谕者】,此间的天道使者!

悬木之眼告诉怔愣在原地的我。

此刻,神谕者手中提着一盏金线缠绕的灯,光芒微弱,却在汹涌地吸收着上仙体里的灵力。

“悬木之眼,你倒是挑了个好地方。”

见我出楼来,她突然说道,语气并无惊讶。

——您在责备我吗?

“并没有。”神谕者说完,就在云雾中离开了。

原来认识啊……我一边想着,一边将灼华上仙搬进屋来,在心里问悬木之眼: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云渊境主的执行者,也是封印你娘的那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大人。

“她……知道我的份吗?”

——自然,我就是她的眼睛。

“啊?啊?啊啊?!”

——很惊讶吗?

完全是惊恐了好吧!

我小心翼翼的问,“那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为了救一些化云图的故友,违背了境律,因此被境主惩罚,剥夺了一双眼睛。

——其中一个是悬木之眼,另一个是什么我不记得了,反正,也是神器!

“那你们的意识相通吗?”我现在最担心这个了。

——不相通,我本来就是独立的,只不过被境主赐给了她。

“那就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她知道我们要做的事?

“嗯?你别告诉我她知道?”我吃了一惊。

——她不知道,但如果我们出了差错,她就会亲自解决我们,哪怕我是她的眼睛,也会毫不留的抹除我。

——冷漠无比,不愧是天道使者。

“这可真是一个危险的人……我想救回娘亲,就得战胜她吗?”我,还真是不敢想象那一天会是什么况。

——别做白梦了,颠覆云渊境……呵,痴人说梦。

先不说神谕者,就连那六道守卫里最弱的海棠,是现在的灼华上仙,都无法解决的存在。

“哼,你干嘛要打击我?”我郁闷的说了句,然后看向昏迷不醒的灼华上仙,又问,“他这是什么况?”

——占卜到弟子在人间,于是来探查,只不过,像他这种能引发天地规则的存在,在三界未有战争的期间,是不能轻易离开仙门的。

——但他擅自离开了,所以被神谕大人封印了大半修为……不过比你还是强多了,人家好歹也是位上仙!

“上仙……上仙之上,是什么?”

——上仙之上是什么,得你自己去弄明白。

“啧,吝啬。”

——才怪,我明明很可!

“是吗?那你的主人,怎么会把你送给我呢?”

我开玩笑的说,谁知她沉默了在我以为她生气时,她突然问:

——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啊,你何出此言?”我无法理解,她明明那么厉害,不仅能预知三界之事,还能重塑我的灵根,帮我觉醒了家族天赋:亲和。

——我从未告诉你,是因为我的契约者是神谕大人的‘妹妹’,但她的师兄用我查看了未来后,断定我的存在会让她一生不幸,所以,就将我给了你。

但是,不管有没有我,命运都会那样前进。

“悬木,我问你个事……你别隐瞒我啊!”

——我会回去,你想问‘如果她召唤我,是不是会回到她边?’对吧。

“啊,你这个回答很让我伤心啊!”我有心理准备,并没有觉得多么伤心,但我很感激她。

当我堕落凡间,一无所有之时,只有她陪在我边。

“但是我很感谢你,一直以来,只有你陪在我边。”

——我也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永远不会发挥我的力量。

是啊,我们彼此都寻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宝藏,又怎么能不珍惜呢?

就在我和悬木之眼心心相惜之时,灼华上仙醒了。

只是他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冷冽,反而充满了温柔之意。

他说,“阿雪师妹,好久不见。”

我的心里问悬木之眼,阿雪师妹是谁?

悬木之眼仿佛沉默了很久才回答:

——灼华上仙的九师妹,曦丰仙子,雪里绘。

也就是那位献祭了境珠的上仙。

……………………………………………………

六十二章 重楼别(二十一)

流云百书正文卷六十二章重楼别所幸他没失忆多久,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大约是早上失忆,打坐修炼了一白昼,晚上就恢复了记忆,然后一脸冷漠的离开。

我本以为就这样就此别过,谁知半夜时分,他又身负重伤倒在了我门前。

“……”我无语了,心想这是什么情况?

——是神谕者,她一直对他的行为不爽,尤其是他的分身跟青霄那件事,让她失去了紫霄琴。

悬木之眼如是说,发给我看了那一段影像。

不知是何片山林,却依旧是那一盏金线缠绕的灯,在吸收他身上的灵力,然后一脚被神谕者踹倒了这里。

我迷惑了,他真的是此间唯一的上仙吗?怎么这么弱!

不过另一件事,更吸引我的注意力,“紫霄琴?就是那把可操纵人心的上古神器?”

悬木之眼重重的叹了一声,语气悠长,她不禁回忆了过往:

——那是她的故友,创造出十大神器的神缎师·天工赠予她的。

天工之物,其珍贵程度,不言而喻。

——她把紫霄琴一直小心保存在重楼之中,但灼华上仙的分身·秋白公子,却与它缔结了契约。

——而且,还拐跑了本应该成为她随从的青霄,让青霄永不能成仙。你说,她如果找到机会,还不得往死里弄他。

“……”那还真是罪有应得啊!

除了曦丰仙子,还勾搭了云渊境灵莫非这就是人间所说的负心郎?

可是,他的举止充满距离感,真的是这种人吗?我不禁迷惑了。

听悬木之眼的讲述,我又想到另一件事,这个世界如果有主角,会不会就是神谕者?

——她不是此间世界的主角,现在的主角是你眼前这个灼华上仙,有他在仙门,九重界永远不会重返巅峰。

——所以,公主,请使用我的力量吧!

——我将助你登上这三界之巅。

在悬木之眼的力量下,耗时数个月,我成功打开了灼华上仙的心扉。

——越是冷漠的人,心也越容易被感动,你看,在亲和力的影响下,上仙也不过如此。

在灼华上仙提出要带我回流云宗,收我为徒之时,悬木之眼如是说。

“但这和媚术有什么区别?我并不想让他爱上我,我从来没想过做这种事情!”

——上仙好歹是上仙,哪有那么容易爱上你?他心里可是有个等待千年的白月光呢!

在我犹豫纠结之时,悬木之眼如是说。

想来,那时候的我,早已经成了悬木之眼的棋子。

我跟着灼华上仙回了流云宗,纵使宗门长老极力反对,他依旧将我收为了关门弟子,这引起了他另外两个弟子的不满。

三师姐洛鸢,飞鸢一族的王女,身负凤凰之血的天命凰女,其火焰能灼烧世间一切污秽。

四师兄祝君年,邱泽国的苍山之巫,有一把能操控人心的琴,对外宣称是流云宗的仿品,但我知道,那就是上古神器紫霄琴。

“他的二弟子是谁?”收徒仪式上,我在心底问悬木之眼。

想来,那时候就有征兆,对于我的问题,悬木之眼用‘害怕被发现’的理由,沉默了很久才告诉我: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必放在心上。

我太相信悬木之眼了,真的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如果重来一次,我绝对绝对绝对要将二弟子百里长思先解决掉。

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天敌。

在悬木之眼的帮助下,我顺利的进入黑塔,见到了被困在狱中的兄长父王和另外几位魔尊。

兄长说,父王自从被封印在黑塔后,一直昏迷不醒,最多还能撑一百年,百年后,黑塔会将他们彻底吸收。

救出他们迫在眉睫,我再次寻求悬木之眼的帮助,那天,悬木之眼问我:

——你是否愿意做出违背天道之事?

“如果能救出他们,无论是利用、背弃、还是出卖此身,我皆不悔。”

修真历21138年,灼华上仙突然提出要与我成亲。

诚然,他待我很好,为我契约灵草降灵和剑冢守护灵,为我铸就天光之剑,为我求来千金丹……有许许多多我曾为之感动的事。

但我能感受到那并不是爱,只是他对自己执念的一个解脱。

为此,他甘愿受我利用,将自己的两个弟子驱逐出流云宗,只留下我一人。

灼华上仙百里云影,真是个可怜又可悲的人啊!

那时的我,如此嘲讽的想。

成亲那天,我在流云宗外打开了十二个魔域入口,一但护宗大阵关闭,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流云宗弟子,就能随意屠戮。

他们曾待我很好,但是国恨家仇,又怎能是儿女情长能覆盖的。

成亲当晚,灼华上仙依旧冷漠疏离,自相识以来,不从主动碰我分毫。

但这一晚,他问了一个让我极为震惊的问题:

“你知道,你被天道利用了吗?”

上位者终究是上位者。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说也不做。

我,成了他眼中的跳梁小丑。

世人将他当做痴情郎,却忘了他本该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流云宗主,是此世间唯一的上仙。

倘若不出所料,在流云宗境内,没有人会是他的对手。

哪怕神谕者也一样。

在我打算和他一战之时,悬木之眼如是说。

他说,“你倘若乖乖扮演一个听话的小师妹,本尊便不追究你利用本尊做的事,否则,你在黑塔的父兄,很快就会成为这流云宗护宗大阵的灵力。”

“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我质问他,脸却像被火烧的一样疼。

他的眼里毫无感情,平静的说,“依靠借来的力量,终究成不了气候。至于亲和力……真是可笑又弱小的天赋。”

“那就看看,是你的修为,还是我的执念,谁更强吧!”

此言一出,他和我都愣了一下。

因为,在我身后,出现了一个头戴三支孔雀簪的女子,我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悬木之眼凝结的灵体。

灼华上仙身上的红色婚服换成了一袭蓝袍,他抬起一只手,指尖跳跃着冰蓝闪电,静静地看着我们:

“可笑,那就来吧,让世人看看,是本尊厉害,还是天道厉害。”

“悬木……”我非常害怕,我不知道是否能够达成所愿,灼华上仙是横在我眼前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我不知是否能够胜过他。

就现在的局面来看,我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连资格也没有。

——不用担心,我会把我所有力量都给你,我将调用天道之力,来助你达成所愿。

“可你说过,他是这个世界的总主角……”

——已经不是了,新的总主角,是他的女弟子。

那不就是我吗?我心里一跳,自以为是的想。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灼华上仙的二弟子是女子,否则,也不会那么鲁莽行事。

对于她的话,我心里没底,但是这二十年来,我已经很努力的,所以,同归于尽也无所谓了!

——上吧!

悬木之眼解放了她的力量,庞大的力量融入我的身体,我瞬间突破大乘期,直入渡劫期。

这是我不曾想过的事。

甚至,一招击败灼华上仙,更是我未曾预料到的事。

“我,真的做到了?”我跪在已成废墟的地上,看着不远处倒下的身影,满脸泪水。

——是的,你做到了。

在我不敢置信之时,悬木之眼如是说。

——打开护宗大阵,夺回你家族的荣誉吧。

“好。”

那一晚上,流云宗血流成河。

我在下山途中,遇见了一身冰冷月光的女子,只是远远一眼,我便记住了。

我不曾知道她是谁,但让我想到了那个在云渊境救下我的“二师妹”。

也不知他们是否安好,但愿他们没在这场风波之中。

——没在哦。

在我为他们担心时,悬木之眼如是说。

那俩师兄妹当然没在这场混乱之中,因为一个在多年前,就不知所踪,一个闭关至今,才刚出关。

“那就好。”我放下心来。

离开流云宗前,我看到那个惊鸿一瞥的女子,正和一身血光的灼华上仙对峙,正在疑惑时,悬木之眼说:

——之前给灼华上仙的九玄玉里,有前代九界魔尊的残魂,如今,他们争夺身体,两败俱伤。

——你若现在返回九重界,登上魔尊之位,以你现在的修为,便是称为这三界之尊,也不为过。

有悬木之眼相助,我花了六十年,平定了九重界的叛乱,成为了这三界至尊。

权力在手的滋味,让我开始自大起来,幸好有悬木之眼,所以一直顺风顺水。

当听说第十代流云宗主是个女子时,我便没了兴趣,开始整顿九重界,于修真界的21198年,向人间与仙门宣战。

途中,我听说灼华上仙死在他二弟子手中时,有些感慨。

我也清楚认识到,如今这世间,再无比我更强之人,因此魔族的攻势,势如破竹,无可阻挡。

但,有三个地方久攻不下。

流云宗、万仙门、和人间的兰庭。

我很疑惑,因为流云宗的护宗阵灵被我吞噬了,护宗大阵又怎么可能还在?

我又突然想起来,万仙门的少门主归海枫,也是我的仇人之一,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百年内,我定要将他挫骨扬飞。

不过,仙门也就罢了,人间的兰庭,又为何能与我九重界的战士们,进行如此之久的对抗?

怀着这样的好奇,我亲自前往了人间的兰庭。

看到了,让我永生不忘的场景:

——梨城雪。

六十三章 重楼别(二十二)

流云百书正文卷六十三章重楼别鲲鹏,是超越世间规则的上古异兽,如今的我未曾飞升,无法对抗,便返回了九重界。

那是修真历21200年,我在第九重界的城墙上,见到了浴血而来的百里长思。

兄长说,另外八重界的八位魔尊,都已经被她杀了。

而我未曾想到,她就是我的‘二师姐’。

我曾干掉了无数天选之人,这些人都曾想取代这个世间的主角,如今我终于知道,这个世间的主角,还是百里长思!

从百里长思出现后,无论我怎么呼唤悬木之眼,她都没有出现。

这场必有一死的对决之中,我败给了百里长思。

她一剑将我钉在了城墙上,并缓步走来,打算给我最后一击。

但死之前,我还是忍不住做了一个恶人:“百里长思,你杀了自己的师尊,就从没后悔过?”

她的表情有任何犹豫,停在我眼前,闭上了眼睛,“往事如烟,何须后悔。”

“哈哈,好一个不悔!”

她将剑从我胸口拔出,我知道自己就要魂飞魄散了,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喃喃道:

“百里长思,你不曾后悔,本宫也不曾后悔,我说过,此生一定要踏上这苍穹之顶,看一看生于淤泥的我,不曾看过的景象。”

“百里长思,你这一生,什么也没得到,本宫也和你一样,什么也没得到。”

“但是,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本宫不是有意要与你为敌……”

“就算有来生,本宫也会做出和现在一样的决定,绝不后悔!”

“二师姐,你赢了!”

你赢过了我,赢过了想取代你的人,赢过了残酷的命运!

但你这一生,什么也没得到。

……

意识逐渐迷糊,悬木之眼在我的耳边低低地叹气,我已经不再去想她为什么没有出现了,因为有一盏似曾相识的灯,在一片浓雾之中,出现在了我眼前。

“可有不甘?”有过一面之缘的神谕者问我。

我回答,“没有了,我已经达成所愿。”

“就算是云渊境利用了你,也不曾后悔?”

啊,原来如此,我被利用了啊。

云渊境……还真是深不可测呢。

我将死去,悬木之眼便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华练大人,一直以来都没有告诉你,我的契约者是百里长思大人。

“难道,当年那两个人……是棠君就和百里长思?”我惊恐地问。

那我都干了什么啊?!

我如今的所有都来源于云渊境的那场相遇,来自于棠君就当初的馈赠。

——是的,但棠君就认为,我的存在会给他师妹带来不幸,而长思大人也不愿使用我的力量。

——可就算她不需要我的力量,我也要将她送上这三界之巅,为她达成所愿。

——华练大人,在流云宗的那天晚上,灼华上仙并没有输给你,他是输给了神谕大人,因为你的修为来自于神谕大人,灼华上仙再强,也无法对抗天道。

——是神谕大人借给了你力量,这也是你的魔气在九重界外,一直未曾被发现的原因。

“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我心里有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很快便得到了确认。

——一千年前,魔域曾对云渊不敬,但碍于天道和界壁,云渊一直无法降下惩戒。

——如今,你成为三界至尊,这世间在天道的规则里,便是同一个。

——此世间的总主角,百里长思,你也站到魔域的对立面,所以魔域,很快就会覆灭。

“不……你们不能这样。”魔域大难临头,我已经无力拯救,只能看着。

——为何不能这样?

悬木之眼突然变了个语调,阴森森的说:

——你为了成为三界至尊,手上沾染的鲜血,已经数不尽了。

——你知道那些人中有多少无辜的人吗?

——你知道我曾阻止天道抹除你多少次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只想复仇,报复了流云宗,成为了三界至尊还不够,甚至打起了云渊境的主意。

——知道吗?世间曾有妖族存在,它们是延续万年的上古异兽,但它们不满足已经占领的空间,向云渊境开战,最终,都被云渊封印。

“悬木之眼,‘种子’已经准备好,我们该走了。”神谕者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悬木之眼从我眼里剥离出来,我的视野变成了一片黑暗。

我突然想起,我因为天谴,失去了眼睛。

——和你共事这些年,我很高兴。

——华练大人,你已经胜过了你的命运。

是啊,如她所说,我是三界至尊,华练。

此生,我胜过了天道。

往事种种在眼前如走马灯一样流转,我看到那些回忆,忽然泪流满面。

其实,流云宗上下待我都很好,哪怕是三师姐四师兄,都曾帮助过我,但一开始,我们就注定没有完美的结局。

此生,是华练对不起诸位,若有来生,定当竭力回报此生之恩。

……

与此同时,云渊境,浮天之庭,昆仑镜前。

悬木之眼回到了神谕者手上,她的眼睛一片淡白。

“你何必向她解释那么多?”

——终究是我们利用了她。

悬木之眼低声叹息。

“我不追究这件事,你现在,帮我回溯记忆。”

——哪一个时代?

“山海·九方。”

山海·九方,那是人神妖魔四族共存于同一片大陆的蛮荒时代。

故事从琉城开始,除妖师世家的叶无归十二岁离家历练,在妖族边界的巫祝之山,从妖兽口中救起失忆女孩·桑,在她恢复记忆前,俩人在妖界边境相互扶持,直到无归十六岁时要重返家族才分开。

叶无归重返家族后,与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常思重逢,两年后,两人订婚之际,琉城被妖皇麾下的叛将茶千荼占领。

动乱之中,常思被茶千荼带走,意外之中,恢复前世身为神族少君百里长司的记忆。

——茶千荼是她的师姐,同为天剑仙子雪里绘的弟子。

后来,茶千荼爱上妖皇,被他蛊惑加入他的麾下,为此,大师姐叶心云一直在追杀她。

六年前,她在云渊境神使的悬木之眼里看到了真相,借此叛出妖族,也无颜面回问剑山,便占据琉城,圈地自治,与仙凡妖魔为敌。

茶千荼并非善人,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从琉城被她屠城这一事件,就能看出。

常思被她关在水宫,未能取回自己前世的灵力,而茶千荼身边跟着的少年陇烟是师尊的故人,她将他交给了常思。

茶千荼知道她已经无法回头,便拜托常思在她死后,带着陇烟回宗门,报答师尊的恩情。

琉城附近的城池派出了援兵,但都不是茶千荼的对手,叶无归去最近的神域·云渊境求救,但因为凡人之身无法进入。

绝望之中,他遇到了孟鸢与何柳,谁知,孟鸢对他一见钟情,陪伴他经历磨难才闯入云渊境。

何柳作为他前世的知己,被使女新月处理掉,回归了云渊下。

六道守卫海棠直接将他俩打死后扔到云渊下做花肥,路过的神谕桑取了海棠的引魂花,救了他俩,并带着他俩离开云渊境,去解琉城之危。

途中,桑从云渊境带走了凤皇眠风的魂魄,化为辉与煌,告别他俩独自去天工所在的村庄,孟鸢为他叛出九玄玉,盗取至宝九玄玉。

桑在云渊外见到已逝去千年的故人残魂,把他保存在九心海棠里温养灵魂,追上到达琉城的长念。

凤凰降下神火,烧光琉城,茶千荼对上追杀她的妖皇宁缺,挑衅帝座的妖皇被桑带来的云渊神器幻月斩杀,茶千荼重逢大师姐叶心云和曾经的小尾巴华烨。

接受了妖皇全部灵力的华烨变为寻仙,叶心云的灵魂被寻仙带回妖族,身体被桑命令幻月收起来,幻月告别桑回到云渊请罪。桑与凤凰分别,凤凰遨游四海历练,百年后回到凤巢。

不久,挑衅帝座的妖皇被云渊神器幻月斩杀,传闻四起。人族以为妖魔已经被神遗弃,便大肆追杀妖魔。

常思醒来,想起自己身为神的记忆,无归的兄长陨道,两个偌大的家族只余他们,长司告诉长念自己等了他三生,终于可以在一起。

孟鸢的心意被辜负,她也没离开,默默的守护他们,长司看出长念的犹豫,知道他爱的是常思,长司打伤孟鸢。

长念在各种影响下,爆发了强大的魔气,唤醒了潜藏百世的怨念,长司为救长念与被桑体内的知天命交易,封住情丝护他一世。

桑说因为灵脉之玉,长念早已不是前百世的人,所以那份三生缘也不属于她了,红线的另一头,是宿命改变的那瞬,出现的孟鸢。

为报答桑,长念陪她去妖族,孟鸢和常思也一起前往妖族,陇烟被长司唤来的雪生带回烟雪宫,孟鸢在妖族领地被喝醉的新皇调戏,朱雀降世,被凡人视为神派来惩罚的使者,凡人向云渊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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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章 重楼别(完)

流云百书正文卷六十四章重楼别寻仙在桑的提示下寻找十大神器,来制造结界保护妖族,无归答应代他一同拜访天工之徒。

常思封住情丝,为治疗孟鸢的伤,她俩结伴前往灵犀城。

桑打算带无归回云渊,压制他的百世魔气,却发现云渊被人族包围,还有神族混杂其中。

不久之前,神族首领对妖族下达了灭族令,要让妖族在大荒再无容身之地,他们追杀妖族,一步一步逼近了云渊境。

云渊境主筑起的结界,与世外隔离万年,从未被撼动一分一毫。

因此,妖族不断死在云渊境之外。

然而,鲜血唤醒了这片土地上沉睡的神兵利器,桑与无归看到,数万枝条从云雾中升起,阻挡了人神对妖族的攻击。

桑惊喜的说,境主不会抛弃祂的子民,那是祂对大荒的承诺。

境主以云渊境之名,号令所有神器不留情的屠杀入侵云渊境的生灵。

那一战让四族明白,上古之神究竟有多么强大,依旧拥有划开天地的力量,强到连没有生命的武器,都能听从祂们的号令。

此战后,境主解开了桑的封印,桑变成了成年体,她将九心海棠交于境主,祈求祂复活故友天工。

境主赐予她一双眼睛,让她去寻找分开六族的云图,离开云渊后,无归得到了她的一只眼睛:星仪·悬木之眼。

占卜到线索,桑与无归踏上了去赤羽湖的旅途。

另一边,常思与孟鸢约定助无归成神,然后各自用三千年等他的选择。

孟鸢和常思在灵犀城认识了两姐妹,姐妹俩帮助她们找到了名为红菱之兰的宝物,治好了孟鸢的旧伤。

与此同时,灵犀城主爱上姐妹俩之中的妹妹,却一时疏忽,错娶了失明的姐姐,姐姐在知道真相后羞愤跳下赤羽湖,不知情的妹妹与城主重归于好,却因叛族之名,死于兄长之手。

两个人的灵魂被常思和孟鸢融为一体,取名闻子碧,在让灵犀城主选择以谁的意识为主导时,老道出现了。

仙风道骨的老道赠给常思神器·长鸿弓,带走了闻子碧。

另一边,城主用神器·碧水,在桑那里得到了她们的下落,便前往雪原支柱。

同时,桑发现天工送给自己的伞也是神器,名为天罗,是唯一能感应其它神器方位的神器。

在天罗伞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天工徒族所在的村子,遇到了兄弟俩:承夏与凛冬。

这俩人本是为了锻炼自己成为神缎师,所以选择避世,没想到千年以后师父的故人来拜访,便按照师父的嘱咐,帮他们寻找师父留下来的神器·天机镜。

兄弟俩心灵相通,承夏知道凛冬对桑的喜欢,在他们离开前,径直告诉了桑。

桑因为和天工的约定,委婉拒绝,说跨越种族的爱不会有结果。

然而凛冬将与自己性命相连的天机镜送给桑,桑拒绝接受,却接受了他送的孔雀簪。

很快,悬木之眼幻化人形,桑将孔雀簪给了她。

承夏凛冬决定追随无归,改变这个被扭曲的世界。

十大神器“紫霄琴,九玄玉,碧水,长鸿弓,天机镜”已到手,便又前往洛书所在地。

古道海域,桑认识了临江河伯的恋人明君,扶川带回来的故人之女是他的情劫,她知道他无法度过此道情劫,也不能让一个女孩承受天谴,决定自己离开,却没想到,只是碰触到河伯的龙珠,就让那个名为江若的女孩怀孕了。

明君之女白月出生后,明君便让桑带走,自身化为临川结界,诅咒河伯永远不能离开。

桑为了得到神器洛书,差点被江若欺骗,幸好孟鸢赶到,夺回了明君的女儿。

不久,江若之子辉夜也被扶川托付给无归,他愿意用洛书来交换让明君得知真相的机会:江若是明君抛弃的一缕魂。

明君残魂与江若融为一体,使她成为列仙。

那两个孩子“白月·辉夜”,女孩被送往魔族,后来成为第二代九界魔尊,男孩送往神界,后来成为九游神君。

在他们之间,宿命又一次轮回。

一行六人又在大荒寻找了数百年,终于在兰谷找到了天灯,认识天工的灵兽重明鸟,得到能打开所有结界的幻仙令,在南海得到了打开天境的海上月。

悬木之眼占卜所得,最后一件神器伏羽剑,在已经毁去百年的灵犀城,执掌两界通道的灵使红叶,是它的剑灵。

红叶与人间某个国家的丞相苏卿年相爱,却被人视为妖不得不离开,于是决定等他百年后转生续缘,但是转生之后,他又爱上了其他人。

红叶便又等他转生,却没想到依旧是错过,红线的另一边,也依旧不是自己。

于是她又一世一世的等,一世又一世的去相遇,直到无归一行人到来。

天命降临,她决意争取最后一世情缘,便没入轮回。

无归得到没有剑灵的伏羽剑,同时,常思拜别他们,去大荒支柱历练。

剩下的一行五人来到青丘,开始制作最后的神器云图。

他们将旅途中去过的十二部族图腾绘制在天书上,但一次次失败,桑说以神木化图才能承受十二纹章,但他们不愿牺牲她。

后来,孟鸢因背叛之名,被家族长老带回神域受罚,常思闭关无法联系,而云渊封闭,桑无法寻求帮助。

无归手持伏羽剑,不顾一切的去神界救孟鸢,他承认自己爱上了她,只能对不起常思了。

在桑不知道怎么办时,凛冬就带她去之前想看,却没有看到的青丘风景。

桑再次成长,与两兄弟去凤巢找凤凰救无归。

闯入神域天牢的无归被神族扔进魔域深处,一次又一次重复的死掉,再次爆发了百世的冤气。

幸得在绝境中,得仙落之主·筝相助,无归得以控制怨气,以魔尊之名重临神域,救下孟鸢。

但孟鸢失去一身灵力,眼睛也看不见长念了。

孟鸢的妹妹孟鸯在她背叛家族后,继任朱雀使者,将被长老收回的九玄玉送来,让他们离开。

点香宫女·冷红香也帮助他们,因为羡慕他们为爱愿意付出一切。

桑找到回归凤巢的凤凰,与它的追随者重明鸟,赶到神域的同时,伏羽剑灵·红叶斩断情丝,回归伏羽剑。

因为违背神族,失去了庇护之地,一行人漫长的逃亡开始了。

但那是一段他们永不会忘记的经历。

然而天帝威严不可侵犯,他们还是被找到,被打成重伤,在诛仙台行刑。

常思提出异议阻止行刑,却被天帝驳回,无归又一次爆发了百世怨念,这一次,除了孟鸢,同伴全被他杀掉了。

但他们是自愿的,为了成为十二纹章载体,让无归炼成最后的神器云图。

——以上古之木为图,以神女之骨为笔,以凤凰之血为引,以双子之灵为祭,以天命之手,绘山海之图。

云图一出,十神器之力被唤醒,云图又化作桑的模样,毁掉了诛仙台,无归持着伏羽剑直奔天帝。

云图强大的力量分开了神仙凡与妖魔鬼,以云渊一线上的神迹,大荒分成山海·九方。

那时的他们没有想到,就算分成两界,神与魔族的优越感,还是让各族有了高低贵贱之分,仙凡之恋还是禁忌。

更没有想到,天帝不依不饶的派人追了上来。

常思以灵魂为塔,封住无归的百世怨念,桑没有阻止,而是带着醒来的无归用幻仙令逃走。

孟鸢又被抓了起来,逃亡途中,无归看着她被扔下了修好的诛仙台,沉睡的常思被她的侍卫带走。

凤凰和俩兄弟被云图吸收,凤凰魂魄又化为新生的凤凰,被桑交给了重明鸟。

而俩兄弟留在图中,后来被魔尊无归炼成双剑“鹤白与惊明”,桑被无归背着逃到了青丘。

青丘之花开遍四野,桑说“青丘,是个好地方啊!”,然后便消失,彻底的化为云图。

九界魔尊无归的最后一次流泪,是吃下了自己百世怨念凝结的苦果。

而桑作为云渊境的卜劫之灵,境主的第一分身,她命不该绝。

境主将她破碎的魂魄融入神谕二世,继续桑的使命。

……

——那就是您么?神谕大人。

摸了摸头顶的孔雀簪,她早已经不记得了。

“或许吧,但我自认为,她不是我,我也不是她。”神谕者睁开一双白眼,淡淡的回答。

她手指在空气中一划,“天机,我们的计划进行到何种地步?”

昆仑镜中,投影出白衣少年的模样,如果长思在此,定能认出他竟是降灵。

——大人放心,长思殿下定能永久封印魔域。

……

“原来,是这样啊……”黑暗之中,看着那些回忆碎片,长思喃喃道。

泪水从她眼里落下,她仍旧欣喜的说,“只要他还活着,不管是利用还是背叛,我都愿意接受。”

想来,百世轮回里,师兄师弟定没有英年早逝。

大师兄在人间,三师妹成了剑灵,小师弟……就算他成了九界魔尊,也比被华练杀死要好的多。

——而重楼一别,却是永生。

六十五章 与“神”共鸣

长思醒了过来,身边却没了大师兄的身影,古楼已经被暴力拆掉了,到处都是战斗的痕迹,而且还有魔族的气息。

现在她正躺在一片空旷的石板,身旁放着那把长琴,和她之前交给大师兄的天台镜。

“大师兄?”她抱着琴四处寻找,却见秘境之内,一片荒芜。

战斗是如此激烈,但是身处梦境的她什么也没感受到。

忽然,长思感受到云师兄赠予的那枚玉简有法术的痕迹,激活一看,竟是大师兄的留影。

大师兄脸受了伤,眼神依旧温柔,开头几句话她没听清楚,后面的几句话倒是明白了:

“……为了查明真相,我决定前往九玄玉一族,如果你要来我要去的地方,就回祝君台带小师妹一起来。”

“来重楼之前,师尊同意了我的做法,出了云渊境的结界,你记得用天台镜跟师尊联络。”

“还有,云师兄在肃清算天台,你若是认为百里家的那四个晚辈值得你出手相救,就去保下他们。”

说完,留影里的大师兄顿了一下,笑了笑,轻声道,“长思师妹,不管这个世界有没有所谓的天选之人,有没有不可违逆的天命存在,我都会胜过它!”

“就算,在你的记忆里,我一直都顺应了天命……但至少有一世,我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吧。”

啊,大师兄,你在我的梦境里,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啊……

“还有啊,如果你真的要来九玄玉,一定得带阿泱师妹,因为九玄玉的结界,只有凤凰一族后裔才能打开。”

九玄玉,百鸟聚集地的统称,后来做了百鸟族名。

相传,此地曾孕育了大荒的第一只凤凰,又被神域尊者亲自养大。

九玄玉的中城,又称为凤巢。

同时,“九玄玉”亦是数万年前时,神域尊者的追随者之一,后来尊主陨落,便归顺了神族。

但神族自诩为高贵的种族,所以一直把它们当妖,连附属的仙族都比不。

而九玄玉又认为自己比仙族高贵,甚至和神族相平,所以不把其他种族放在眼里。

曾追随神尊的凤凰后裔的凤皇,一代比一代强,六族对凤皇的凰火无可奈何,便让九玄玉分散开来,做了大荒四支柱的守卫。

而这一切,也与八千年前,凤皇遭人暗算,不知所踪那件事有关。

凤皇失踪,新的凤皇和凰火没有出现,族中长老便派人寻找。

陷害凤皇的乃神族,神族自然也在寻找凤皇,斩草要除根。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被追杀的凤皇掉入了云渊,遇见了历练归来的桑。

那个时候,桑拯救了他,在他眼里,真的如同一道光。

只不过,在知道救他的真相后,凤皇默默吐了口血。

“这是命运啊,海棠,我要吃了这只凤凰。”

长思眼里,出现了幻境。

一身青衣的桑蹲在被雷劈成黑炭一样的凤凰,面前,对着身后满头海棠花的虚幻女子道,顺便折了一根她头的树枝,戳了戳凤凰的翅膀。

“看起来没被雷火劈好,殿下,要不要加把火?”

海棠控制着藤蔓,凑近凤凰,卷起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又扔在枯草。

“好主意。”神谕桑晃着手的火焰,凑近凤凰。

“住手啊殿下!”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桑一愣神,火就被风熄灭了。

“你是……一棵草?”桑转过头盯着某只不明生物问。

“我是这片魂草修行千年凝结的灵体,可不能被大人烧了啊!”

不明生物像是噘着嘴,一脸萌态,然而桑一点怜悯都没有,哦了一声,又重新燃起了火焰。

“可是我饿了,反正你在云渊下待个百十年,就可以重新出生了,怕什么?”

“殿下,我怕火烧啊!”草灵挂在桑垂下的头发,求她。

“我可以把这只凤凰救活,殿下带回去养肥了再吃吧!”

“可我现在就饿了怎么办?”

“嘤嘤嘤,殿下求放过!!”

桑最不喜欢有人有人在她耳边嘤嘤嘤,就一把拽下它,丢到那片魂草,叹了口气,“算啦算啦,我逗你的。”

草灵喜出望外,“那……谢谢殿下了。”

“去吧去吧。”桑挥了挥手。草灵就消散了。

她看了一眼凤凰,对海棠招手,“海棠,把它带回去。”

“是,殿下。”

在去云渊之顶的路,桑一把灵火把凤凰烧了,在海棠疑惑的眼神里,义正言辞,“我是在帮他脱胎换骨。”

这倒是没有错,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桑的灵火,让濒死的凤凰撑到了帝座那里,才最终得救。

“……”为什么会看到这个?

长思眨了眨眼睛,眼前又出现了一些画面,但这次她什么也没看到。

她尝试想了一下山神青霄,眼前又出现了回忆的画面。

这一次,却像是山神青霄的独白。

这场幻境之中,河茶馆还没建起,只有一排柳树立在那里。

我是云渊境每千年派出历练的六道守卫之一,作为重楼的山神,守护着属于云渊境的领域。

守卫的统治者是云渊之主,虽强大到让六族臣服,却永生不能离开云渊。

那一年,桑殿下与故人有约,派我来重楼迎接。

可桑殿下也不知道那位故人什么时候回来,便让我在这里等了许多年,直到她为我占卜时,所说的“命劫”来临。

我的命劫,公子长念,大荒赫赫有名的除妖师,却因为被妖怪附体,年纪轻轻就退出除妖道,来到云渊附近修养。

我使用的琴乃是天工十器之一的紫霄,通过琴音能够控制他人的情绪,我与他的交集,在明溪之畔的柳树下。

作为除妖师,他一眼便看出我身涌动的金色灵力,他猜测我就是此地的山神,我却没有回答。

作为六道守卫,我化形只有三千年,加不晓人情世故,我当时的表情很冷漠。

“姑娘,你是此地的山神吧”长念见她只是看着自己,而不回答,便又道:“姑娘不要介意,在下只是想看看姑娘的琴。”

认出来这是古神器紫霄了吗?

眼力不错,不过,只是个人类罢了。

想到这里,我抱着琴站起来,自顾自的离开了。

长念看着我消失在河边,微微叹气:“果然,连神都在厌恶我了吗”

我很想告诉他,我不是神,只是有神的冷漠。

但是,这不是我应该做出来的举动。

我并没有离开,而是隐去了身形,看着他靠着树,宽大的白袍包住羸弱的年轻人,他的心太孤独。

他坐在河边,我坐在他身边,通过紫霄琴的低语,我听到了他的过往。

作为除妖师一族的骄傲,他与恋人听从家训,只降祸妖,放走了不少无辜的妖怪,也有许多妖族朋友。

本应和恋人成亲的他,却被强大的祸妖夺取了身体,恋人被他亲手杀死,他自毁经脉,才使族人收复祸妖。

深感罪孽深重的他离开家族,寻找自绝的地方,却听一些妖怪朋友说,云渊之主能让人起死回生,便前往云渊。

但他也怕这是道听途说,毕竟凡人无法理解,神是怎样的存在。

我知道那不是道听途说,帝座乃古四神之一,能够复活死去的云渊境灵,但他恋人不是。

可就算他的恋人能够起死回生,那么代价就不会是他一介凡人能付出的。

我看了他很久,直到他靠着树沉沉睡去,天色已晚,我现出身形站在他面前,戳他脸颊。

他惊醒了,眼底有泪光闪过,像云渊之顶的泪痕草流下的露珠一样。

帝座说,每一个来到这世的云渊生灵,都有他一生为之追寻的路。

我想,认识这个人,参与他的一生直到死亡,就是我追寻的路。

幻境结束了,长思觉得她好像掌握了使用方法。

在脑海里想出那个人的模样,就可以知道他的一生。

只不过,为什么这个回忆里的山神青霄,是在那么久远的时光里?

长思恍然大悟,山神大人不是青霄,她是将灵脉之玉赠予第一位九界魔尊·无归的何柳!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还和师尊的分身有了恋情,但是,她总会知道真相的。

但还有件事引起了长思的注意。

那便是何柳的记忆里,云渊境的恒古传说中,古神的大陆被他们自己毁灭,剩余的族人经过漫长的旅行,来到当时处于蛮族时代的大荒。

他们带来文明与知识,繁荣部族的文明,用四天柱分割了大荒的统治。

为区分自己的族人,他们给不同的部族赐予不同的名字,诸神约定,永生守卫自己的神域。

神奇的是,就算违背了约定,也没有所谓的惩罚,因为古神决对不会违背对同伴的誓言。

世事轮回,六族的战争不断爆发,直到带领他们的神域尊主陨落,他们才没有插手大荒,因此,择神族居于九重天之,治理大荒。

数万年间,除了云渊之境,世间再无四神的踪迹。

或许,只有在那遥远的时光里,才能窥见世界真相的一角。

六十六章 凤凰于飞(一)

流云宗,祝君台。

春去秋来,繁花依旧在飞舞。

片片飞花随着春末的风,落到天光水榭,停在少女的身旁,呼的一下被火焰灼烧,化作了没有余晖的花火。

洛鸢趴在案桌上,一副困倦的模样。

对面,银眼银发仙气飘飘的稚气少年撑着一张苦脸,正和她对弈。

然而并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棋局,而是最近在仙门弟子中流行起来的五子棋。

但他们俩打得非常烂,而且彼此都不理解游戏规则,只听说了一个名字,就开始忽悠对方。

洛鸢接住一朵飘过来的花瓣,心里忽然感叹了一下,大师兄啊,你给师弟种的一树桃花都凋落了,怎么还没跟师姐回来呢?

不过,有个好处是,自从大师兄和二师姐离开山门后,师尊每天对她的剑术抽查就松懈了,还同意让乐陵降灵带她去山下的山门集市逛一逛。

灼华上仙一向喜欢清静,不允许有人打扰他的修行,连门下弟子的日常也不能被打扰,所以她和师兄师姐师弟都不曾有过去山下集市的经历。

“集市上也没什么好玩的,阿泱殿下,你真的想去?”听到他说要他带她去山下的集市,降灵觉得没什么好去的,但想了想还是认真地问她。

洛鸢内心并不是很想去,她只是好奇,集市集市,一听就像是人间专有的事物,是她不曾接触过的新奇事物。

“你一直都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一时难免会对这些事物产生兴趣,但是宗主说,人间于你,只会是大梦一场。”

“毕竟您是九玄玉王族——飞鸢一族的王女!”

飘飘欲仙的少年,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

神之眼·月仪的预言里,洛鸢注定要成为凤凰。

“你提这个做什么呀?我想成为真正的君王,还必须得成为能浴火重生的凤凰呢。”

那将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不知千年万年之后,是否能达成?

洛鸢想到这里就头疼,心想不过那么远的事情,我才不去想嘞!

于是她就继续道,“说起来,大师兄之前向师尊提过,要让我带他去九玄玉,我和师尊都同意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说的这次?”

降灵说,“如果是这次,那少宗主怎么不带上你呢?”

其实他心里也没底。

降灵隐隐有些担心,他不久前才从神谕大人那里得到了月仪,还没捂热乎就被融进了长思的身体里,让他差点吐血。

不过月仪本来就是要给长思的,他只是想看某些东西,结果还没看到,月仪就跟长思融合了。

看着花瓣飘来的方向,他想,少宗主没那么莽撞吧?

然而,事实上,少宗主已经前往了九玄玉,还将二师妹丢在了重楼。

忽然,洛鸢扔下五子棋,百无聊赖的感叹一声,“唉,好无聊啊!”

好想找点乐子。

可是大师兄二师姐不在门内,她也不想看到小师弟,降灵……降灵不是人,根本没办法理解她的心思嘛。

要不,去找云师兄?

可是,云师兄肯定要她练剑,她才不想呢!

去栖霞宫呢?

唔,降灵肯定不同意。

突然,洛鸢的眼睛余光瞄到挂在墙壁上的长剑时,她猛地站起身,一拍桌子,兴奋的说,“不如,我们现在去剑冢吧!”

“侬脑子瓦特啦?”降灵被洛鸢的想法惊了一下,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侬?瓦特?你从哪里学的话?”

降灵竖起一根手指,得意的说,“水月洞天的婵音仙子,我去她那里摘灵果时,听到她跟水月剑灵之间的对话,有一句就是这么说的,意思好像是嘲讽你脑子进水了。”

洛鸢嗤笑一声,反驳他,“你才脑子进水了呢,我只是想知道,风离在干嘛。还有啊,你明明是去偷婵音师姐的灵果,就不要说的这么理直气壮好吗?!”

“哪有?几个灵果而已,婵音仙子才不会介意呢。”降灵弱弱反驳。

“剑冢,去不去?”洛鸢叉腰,一副你不去我就硬拖着你去的表情。

“……”降灵语塞,眼神真挚的看着她能不去吗?

自然是不能不去。

祝君台上,云影殿。

灼华上仙正在和君年对弈。

棋盘上栖息着黑白棋子,黑白纠缠在一起,如阴阳正调和。

君年落下一子,轻声道,“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

师尊紧跟一子,“讲。”

“弟子想知道,此世间是否还有神明存在?”

“自然是有的,但你何出此言?”

“那天,在帘幕后,弟子看到了爹的故人。”

“哦?”灼华上仙毫不意外,但语气还是微微惊讶了一下。

他知道徒弟是在说神谕者。

徒弟知道她的存在,并不奇怪。

君年的爹是苍山之巫,曾持有云渊境的悬木之眼,那自然也和神谕者接触过。

“爹说,因她之故,弟子生而知之。”

君年说完,灼华上仙没说话,反而落下一子,平静的道,“你输了,你的心不静,回去练一下为师之前交给你了内功心法。”

“多谢师尊赐教,弟子告退。”君年目不斜视地退了出去,哪怕他知道帘幕之后就是他要找的人,却也不敢现在就去打扰。

灼华上仙看着小徒弟的背影,莫名感觉有一些沉重。

他幽幽的叹气,四个弟子,每一个身上,都背负着沉重的命运。

不知在他的推波助澜下,他们能否斩断束缚他们化神的枷锁?

“你以为你把他们送出去,他们就能避开原本的命运?”神谕者站在他的身边,静静地说,“这是他们的命运,他们逃不掉的。”

“真遗憾,我的弟子从没想过要逃,他们会直面命运的残酷。”灼华上仙笑了笑,邀约道,“神谕大人,不管他们的结局是否真的如你所说的悲惨,我们都来赌一赌,可好?”

“赌什么?”神谕者淡淡的问,末了补上一句,“如果赌注太低,那我就不参加了。”

灼华上仙眯起眼,认真的说,“赌我的女儿百里长思是否能斩开云渊境的枷锁,化神飞升。”

“你的女儿?”神谕者眉头一挑,表情依旧冰冷,声线却充满了愤怒。

“我知道她和你的关系不一般,若非相隔时间太长,我会认为你们是同一个灵魂,但我相信是错觉。”

“如果长思能化神飞升,那我也放下对九师妹的执念,化神飞升。”

“此言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自然当真!”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约定好了。”

——如果百里长思斩断枷锁化神飞升,那么灼华上仙也必须遵守承诺,一同飞升上界。

得到了承诺,神谕者便离开了。

看着她有些雀跃的身影,灼华上仙心想,云渊境之神谕者,还真是好打发啊!

说起来,她今天来这里,是为了通知他什么来着?

啊,对了,是“九玄玉”啊!

是洛鸢的“生死劫”。

生死劫,世间每一个生灵都会经历的劫难。

有的是天灾,有的是**,无可避免,亦无法主动引发。

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存在着主观意义上的抉择。

以灼华上仙为例,他的生死劫,是他的九师妹雪里绘。

,是忘记有关她的一切,抹除世俗欲,化神飞升。

,是永远记得她的故事,停留在世间,永不飞升。

当然,生死劫并不只一次,但能改变命运的生死劫,大多数人的一生,只有一次。

神谕者告诉他,“九玄玉”是洛鸢的“生死劫”。

他这时候想起,洛鸢身为高高在上的飞鸢王女,却被族中长老不远千万里送到流云宗学习符阵,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因为他们不愿被天道选为天命凰女的王女一次一次的经历死亡,在灼灼烈火中成为凤凰后,又将灵力分给整个凤巢的子民。

那样的命运,太过残酷。

所以,他们的凤皇,只会是永远的神话。

“但是,谁又能阻止宿命呢?”

灼华上仙苦笑一声,看着掌中的天台境。

水幕里,是气质已经截然不同的长思。

看来,是得到了奇遇。灼华上仙暗暗想。

这么说,紫霄琴也应该拿到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好想再弹奏一曲啊!

可是要为谁呢?

不记得了。

因为两百年前的失误,灼华上仙收回了所有分身,不再去人间轮回。

但是,他要让祝君年继承他的琴,不管是为了谁,只要能够弹奏就好。

更何况,因为某些原因,祝君年的身躯,也不适合练剑。

想着想着,灼华上仙就走神了,他只听到长思说,“……师尊,请准许弟子前往九玄玉,寻回大师兄。”

“嗯?”大弟子没有带阿泱就去了,也太奇怪了吧?

这么想着,他就让天台镜切换到了棠君就的位置。

很快,水幕里就显现出了他此刻的场景。

算天台·百里世家之地·重楼。

他站在一处高楼上,仰望着天空中的仙船,对着一眼看去就是流云仙船的船点了点头,像是跟云师兄在打招呼。

吾之爱徒棠君就,为师愿你一路平安,愿你终有一天,不再受宿命困扰。

六十七章 凤凰于飞(二)

“师尊,弟子要去九玄玉,请准许师妹出山门。”

“你忘了为师交给你的任务?”

“未敢忘,但有云师兄在,弟子便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噫!你对小云还真是放心啊,莫非小长思你喜欢他?”灼华仙揶揄的问,心想青梅竹马,确实很配。

不过,他还是希望小长思能跟大弟子修成正果,待他飞升之后,也有人能照顾她。

同时,他也希望那人能是正道的象征。

至于为什么选后来的大弟子,那自然是因为云处安身流躺着两族的血液,在如今的世道里,他迟早会出问题,所以长思决不能交给他。

而之前说到,他向神谕者承诺,在长思飞升之后,他也得飞升,但那只是为了稳住她而说说而已,因为他已经快压制不住体内的灵力了。

汹涌的灵力,迟早会将他送入界,然后剥夺世俗欲,再无人间之情。

“师尊你在想什么啊?”长思觉得师尊的脑子瓦特了,语气稍微有一点嫌弃,反正隔得那么远,师尊也打不到她。

等下一句,她的语气却变得严肃,“师尊,我会尽快赶回来,带小师妹去九玄玉,还请师尊相助。”

命运是逃不掉的。灼华仙悠悠叹气,只说了一个字:“准。”

重楼内,得到师尊准许的长思将紫霄琴收了起来,朝着来时的方向御风而行。

行至出口,却见一身青衣的山神大人,正坐在一颗柳树的枝桠,一手撑树,一手拿着一块通体碧绿缀着天青色流苏的玉佩,下来回的抛。

“山神大人,您是在等我吗?”长思仰头问,看到她手里的玉佩,心想看来是的,根本不用问。

青衣的山神大人眉间忽然出现了火红花瓣的纹路,浑身萦绕着仙气,若非一袭衣衫素净,便可仿若飞仙一般了。

“一开始我并没有认出来,你竟然是那位大人的残魂。”

“那位大人?”长思眉头一挑。

“你是相思的思,她是司命的司,你们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但我觉得这并不是巧合。”山神青霄从柳树落在地,握紧手中的玉佩,语气认真的道,“想必,你继承了一半那位殿下的灵魂,亦是灵魂重组的云渊境之灵。”

“山神大人,我敬您是一方神明,未敢僭越,但是……”长思打断她的话,冷冷的说,“若你想说我的一生不再属于我?那大可不必再说了,我既然生而为人,就必须去完成你口中那两位大人的遗愿吗?”

真是可笑!

继承的灵魂就得完成执念,这是谁规定的?

是世间约定俗成?还是天道?

不,是。

在无人可知的角落里,渺月轻声叹气,低声说。

山神大人停下抛玉佩的动作,眼神定定的看着她,没有说话。

长思向入口走去,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听到她说:“长思姑娘,你不想知道‘重楼’的真相吗?”

长思停下脚步,心想重楼的……真相?

难道,是关于两世轮回?

那她就得好好听听了呢。

“我想你应该发现了,此地是一个不断重复的轮回。”

长思点点头,心里却在说:不,我完全没发现,只是觉得奇怪而已!

“山神,为山之灵脉所化。云渊境律规定,境灵不能为一己之私调取灵脉,但何柳违反了境律,按律当斩。”

“云渊境律如此严格吗?那山神大人用灵脉做什么?”

“为了救一个人,何柳的恋人,叶无归。”

“两百年前,何柳在这棵柳树下遇到了无归,他曾被一个很强的祸妖附体,留下了世间的天材地宝都难以修复的伤痕。

后来,为了救他,何柳用灵脉之玉为他治疗,却导致村里的村民都被夺取了二十年的寿命。”

想到那个时候,山神青霄带有回忆的话却没有给长思任何感觉,总之很平静的说着像是和她无关的故事。

山神青霄说,何柳就这样,一直一直重复着千万年前的,与他相遇的那一个百年的故事。

长思问,“那你是何柳,还是青霄?”

一体双魂?还是意识分裂?

“千年之前是何柳,如今只是青霄。”山神大人举起手中的玉佩,道,“一切都是因为这块九玄玉。”

“嗯?”长思眉头一挑,九玄玉?

山神大人继续道,“九玄玉不仅与凤凰有关,还跟世间山川河流之中的灵脉有关。”

“这灵脉之玉在我体内时,我是何柳,像这样被拿出来后,就是青霄。”

“所以,那时候的果然是……”长思恍然大悟。

“是我啊,青霄。”

是与你的师尊定下来生之约的山神大人。

长思说,“师尊有挚爱一生的人,山神大人,您打算怎么做。”

按理来说,放弃等待是最好的选择。

谁知山神大人不愿放弃,依旧要执着的等下去。

“虽然有些遗憾,但你的师尊不是秋白公子,我等的人也不是你师尊。”

她等的人啊,是那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善弹琴的秋白公子啊。

也许今生难得再见,但不管在世间的哪一角,都愿你获得幸福。

明明知道,那个人永远不会回来了,却依然希望他好好活着。

山神青霄将那块灵脉之玉给长思后才离开,但是,长思突然想起来,灵脉之玉很久以前是用来做什么的……

师尊的声音为耳边响起,像是在安慰他,“知道云渊境的传说吗?”

“云渊境是另一方大陆的碎片,但那个世界因为战乱被毁于一旦,神域尊者带领剩余的族人来到大荒,开创文明,繁荣文明,传承文明。”

“据说,据我所知,我出生的时候,天地间已经没有了神族的踪迹,他的族人纷纷销声匿迹,直到云渊境重开。”

“传说中,云渊之主为神域尊者弟子,因为是四大古神神之一,被列族列仙,称为浮罗帝座。”

“云渊境坐落在山海与九方交界的地方,那里曾名为姜,自古就没有凡人到达那里。不仅沿途的祸妖会把他们吃掉,帝座也严禁云渊之外的生灵接近他们,不容许外族打扰长生墓中应景的安息。”

只不过,有些缘分,注定只是前世欠下的萍水相逢。

与此同时,云渊境·浮天之庭。

神谕者调出某一个子镜,看着洛鸢前世·百川凝碧的经历。

西海鲛人,百川一族。

百川凝碧是西海鲛人的帝姬,号寒山,生于人间的天元元年,于天元十二年遣送到didu,天元十八年离开didu,卒于天元二十年,年十八。

幼时,寒山公主受碧落之毒影响,眼睛只能偶尔能看见,极少数能看清时,对经常来探望她的百川归海很是在意。

哪怕阔别多年,回到西海后,归海对她不大待见,但在得知她看不见后,就对她没有了偏见。

虽然,是因为她那句“真想再看到你和娘亲的样子……”,和他的名字“归海”的来历,竟是为了让寒山公主尽早归来。

但有人告诉他,寒山公主也得早早的逝去。

因为天元十二年时,鲛王为了让晚于帝姬出生三个月的太子·百川丹棱能在弱冠之年登王座,威胁海后·裴长衣将她唯一的女儿·百川凝碧送出鲛人之持·永安。

三年后,天元十五年,鲛王自然死亡,前·海后所在的裴家夺权,朝政尽入新·裴长衣之手,新太后并未扶持百川丹棱登帝位,以还有五年才到弱冠之年为由,让能够继承皇位的三位皇子与两位皇叔回到西海长安。

天元十八年,太后寻回帝姬百川凝碧,得知身中奇毒,决定将她推王位,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西海五位王室之子,决定用各自的手段获得王位。

逼宫之时,太后说,为了让丹棱登太子之位,朝中的三阁老与老太后、皇帝牺牲了大帝姬的一生,她的女儿本该是王者照片的最佳继承人。却因为皇帝赐下奇毒,活不过弱冠之年,才推选了丹棱。

十九岁,本该是帝姬最好的年华,她本该成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谋士,却成为了她一生的痛苦回忆。

丹棱登帝位,赐死太后一派,而帝姬却因为在朝中做出贡献,被百姓请命,因此活了下来,但被撤去封号,禁锢在宫内·长衣阁。

二十岁那天,皇帝的胞弟百川归海从即将死亡的姐姐那里,得知了惊人真相,已经驾崩的皇帝在天元十二年时,就要她用生命来护住她的一双胞弟,他可以让她活到二十岁,可以让她的母后掌权八年,可以在丹棱登帝位后赦免太后一派,但是,在太后得知有诏书后,却没有要她拿出来,而是与族人慷慨赴死。

“归海,我们生在皇家这个荆棘丛中,只能是你死我活吗?”

“我将我多年来的心血之作与诏书交给你,你一定得辅佐丹棱成为一代明君,才不枉我族的牺牲,不枉先皇的苦心。”

直到最后,丹棱才知道这一切,那个高傲的姐姐,直到死亡也未曾原谅父皇,眼里从未有过他们,心里只有这九黎百姓与她的母亲。

皇叔发动叛乱,攻入皇宫夺走凝碧的尸体,中途却被雪域之王带走,封入寒山之中。

国师说,三生石的姻缘已经被天道改变,皇叔本该与寒山帝姬有三生缘,奈何天命如此,寒山帝姬再无姻缘。

“还真是有意思呢……”神谕者眯起眼睛,心想,这一段可以利用!

六十八章 凤凰于飞(三)

流云百书正文卷六十八章凤凰于飞在去往剑冢的途中,降灵得到乐陵的传音,说今天晚上,栖霞宫要举办一场赏花会。

“噫!花都已经谢了,还举办什么赏花会呀?”洛鸢对此不屑一顾。

“可我想去啊……”降灵弱弱的说。

冰冷寂寥的剑冢,哪有温香软玉的栖霞宫好?

许是被他的可怜语气给冷到了,洛鸢歪了一下头,道,“一起去。”

反正不可以抛下我!洛鸢傲娇的想。

随着两人的离开,祝君台上处处都是人去楼空之感。

云影殿的偏殿内,倚在窗边的祝君年抬手,接住从后庭飞来的不知名的花瓣。

意境唯美,然而花瓣却在他手中飞灰湮灭。

他抬眼望向碧蓝透亮的天空,阴霾的眼瞳里,有了几点神采。

自从那盘棋局对弈之后,师尊就再未唤他进去,想来是知道了什么。

不知道师尊知道的事,和他知道的事有哪些相似,又有哪些不同呢?

想到这里,他眼前又浮现了前世发生的事。

战场之上,二师姐毫不犹豫的用剑刺穿了他的心脏,那把剑里有三师姐的残魂,也有她的怨恨之火。

是他将她的修为封住,让华练带走。

但没想到,华练会将她送去做他人鼎炉。

但她在哪里又受过怎样的折磨,他并不在意,成为九界尊主,域外之人眼里的九界魔尊后,他便只在意一个人:百里长思。

这个一直以来跟他寡言少语的二师姐,却在听说他和三师妹“遇害”之后,在宗门大会上许下心魔誓,甚至以一己之力打上了九重界,为给他们报仇。

若非他是九界尊主,若他真的是枉死的小师弟,他定会感动的一塌糊涂。

但很遗憾,他不是,他是对九界尊主之位蓄谋已久的神魔之子。

决战之日,二师姐对于他是九界魔尊这件事,并没有感到意外。

洛鸢的残魂被她炼成了剑灵,二师姐自然就读取到了那一部分记忆,自然也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可就在最后那一刻,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叹息。

“对不起,小师弟,我们都没保护好你和三师妹。”

“师尊说,他很遗憾未能一直护住我们,自己还变成了那种模样。”

我清楚的知道,师尊已经回不来了。

大师兄、小师妹、小师弟、降灵、乐陵、云师兄等我曾深深思念之人,都已经回不来了!

听到她的叹气声,祝君年下意识的捂上胸口,这是印刻在灵魂上的痛苦。

他握紧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次,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这一次,他会胜过这该死的天道!

与此同时,一直以灵魂状态跟着百里长思的渺月,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

——系统公告!

——时间同步:修真历20038年

——【剧情】倒计时:一百年整

——请各位接收到消息的圣愿者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夺取【百里长思】之气运。

——以上,请各位相信,我们会胜过【紫宸界】天道!

出了重楼,百里长思便直奔算天台而去,长途跋涉之后,她御风停在了流云宗的仙船前。

待她拿出弟子令牌,结界才打开,而迎接她的弟子,竟然是只有一面之缘的云锦。

他身上有那枚玉简的气息,是大师兄之前送给东歌的,不知为何在他手中,而且看他身上的弟子服饰,想必是拜入了云师兄门下。

说起来,云师兄的弟子,其实有很多呀!

不过,收一个三灵根为徒,谷主会答应吗?

一路上,云锦偷偷的打量她,像是有话要说。

长思不是主动之人,也并不在意他的视线,大约快要接近目的地之前,云锦犹豫之中,咬牙叫住了她。

他拱手行礼,面露恳求之意,“长思师叔,东歌和阿罗可好?”

“……”长思看着他,不知作何回答。

好吗?

尸骨未名,怎么好?

“我听说,上古异兽鲲鹏出世,想来应该是阿罗做的,不知宗门有没有找到他的下落,他……还活着吗?”

云锦很忐忑的问,他害怕阿罗已经被宗门抓住,关进了不知名的地方,此生再无相见之机。

“……”长思眉头轻皱,心想这可怎么回答?

如果告诉他真相,他会不会接受不了?

不过,鲲鹏出世竟然和阿罗有关,那么,就是很好……吧?

“还活着。”她说。

也不管云锦是什么表情,便用灵力开启仙船议事厅的法阵,走了进去。

搞定所有算天台宗门,得到片刻喘息之机的云师兄正在靠窗的茶席上调息打坐,一身流云纹的月白道袍,越发衬的郎君如玉。

在他身前的茶桌上放着一壶清茶,长思四下扫视后,便缓步走了过去,坐在他的对面,自己斟茶。

清冽甘甜,她举杯尝了一口,发现不是茶,是丹宸谷主亲自做的青果酿。

好喝。她想。

师尊一直都很喜欢喝,还说这是他除了喝茶之外唯一的爱好。

但师尊的话不可信,据她所知,师尊所谓的“唯一的爱好”还有很多。

像种花种树赏月赏花钓鱼铸剑什么的,一年四季,总有数不尽的爱好。

长思看着窗外各大门派的仙船,忽然会心的淡淡一笑,心想师尊真是活得精致而又无忧无虑。

正在冥想的云处安知道他对面坐了个女人,下意识就想到会不会是算天台势力派进来的,所以没有出声,想看她要做什么,谁知她毫不掩饰的坐在他对面,还喝了青果酿。

他在心里咆哮,那是他给师妹师弟留的啊!

这该死的女……他睁开眼睛,看到正对着窗外微笑的长思。

他想到了人间流传的一首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云师兄?”长思见他呆愣了,便出声唤道。

“啊,是长思师妹啊,我就说怎么会这么轻松就通过我设下的法阵。”

幸好幸好,没说出什么奇怪的话。

“云师兄,大师兄趁我昏迷时不辞而别,抛下我去了九玄玉。”

长思以告状的形式,将大师兄去了九玄玉的事告诉云处安,尽量减少他的担忧。

如果让他知道,大师兄很有可能是被人逼迫,没办法才去的九玄玉,可能会抛下这里的一切,去救他吧。

“九玄玉?我记得是阿泱师妹未来的领土?”

“嗯。”长思点头。

“君就竟然一个人去了,也没提前打声招呼啊,没有凤凰一族的血脉引路,谁会引他进去呢?”

对于这点,云处安想过几个可能,但都一一否决了。

长思为他斟上一杯青果酿,说,“云师兄,我要去九玄玉找大师兄,在此之前,我需要借仙船上的传送阵回宗。”

“回宗做什么……嗯?你要带阿泱师妹去九玄玉?”一开始不明白,但云师兄很快便反应过来。

但带走阿泱师妹是不可能的,宗主不会答应。

他想到阿泱师妹的身世,便劝说道,“长思师妹,你别回宗去找阿泱师妹,我帮你找凤凰族人引你去九玄玉。”

“云师兄,师尊已经同意我带阿泱师妹一起去九玄玉。”

“啊,这样啊。”云处安一愣,笑了一下,“那行,过几天我跟你一起回宗门。”

长思吃惊道,“那算天台呢?”

“对算天台的清算已经完成,长思师妹,你想听听细节吗?”云师兄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长思看了一眼窗外的仙船,微微颔首。

“首先要从数十年前,九界魔尊之一的山乔来到算天台说起。”

那时的山乔还不是魔尊,她也不知道在人间,自己那火红的长发是多么引人注意,所以一开始就暴露了行踪,被流云宗安排在算天台的巡御使实时传回了宗门。

根据宗门记录,她的目标是算天台地底的地宫。

算天台是云渊境的一部分,严格意义上来讲,算天台曾被云渊境的结界覆盖,就像数年前的邱泽国一样,后来云渊境又撤回了结界,留下了一座神秘的地宫。

地宫里,有一盏上古时由一位天工一族的神缎师所做打造的,用来续命的长明灯。

山乔的目标就是得到它,献给九界魔尊·幽恒。

但是,她失败了,狼狈逃回了魔域,却留下了魔域的线人。

也就是得罪了一位百里世家少爷的人间富商之子。

另一个仙门世家的家族,借此机会推波助澜,让少爷的仆从,杀死了富商之子。

而杀死富商之子的少爷仆从,虽然在事发后不知所终,但根据水月洞天的巫卜术,算出他依旧还在算天台。

仆从在被他当场抓到后,竟然丝毫不慌,还游刃有余的面对十多号兴师问罪的金丹修士,并自称为云渊境之灵·南风。

云师兄说,“长思师妹,你知道吗?他的气度完全不像是一个仆从,反而高高在上,仿佛蔑视一切。”

闻言,长思心里一跳,南风?

好熟悉的名字,对了,南风不就是那个带走了东歌的巫岭说书人吗?

他当时也自称为云渊境之灵。

本以为只是萍水相逢,没想到又听到了他的名字。

她问,“这个南风,后来怎么样了?”

“哦,你有兴趣?”云师兄眉头一挑,有些遗憾地说,“让他逃了。”

他一人便搅动的算天台风起云涌,但就结果来说,不知道他是好是坏。

“算天台的危机算是解除了,但那些曾对付了百里一族的仙门和世家,哼!”云师兄冷哼一声,意义不明。

“你打算对付他们?这是师尊的意思?”长思问。

“不,宗主没有这种意思,但是,就算百里世家如何没落,他都不会坐视不管。”

“如果我不出手,另外那些曾对百里一族伸以援手的仙门和世家,就会反过来对付他们,手段会更加恶劣。”

“宗门可不想算天台继续陷入混乱之中,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咯。”

云师兄很无奈的摊手,他准备背锅了。

“云师兄,莫非宗门许诺了你好处?”

云师兄眉头一挑,“宗主答应我,会将你许给我……”

长思头一歪,“嗯?”

“一起去魔域带回我娘的残魂。”

“哦……”

六十九章 凤凰于飞(四)

师尊这老头子,别给人随便安排工作啊……

对于灼华上仙的安排,长思在心里埋怨了一下,问,“什么时候出发?”

云处安说,“等你从九玄玉回来,就前往魔域。”

长思眉头一挑,“时间这么紧迫?”

怎么之前她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师尊是不打算让天剑门去参战吗?

所以安排她和云师兄去魔域,寻找一个逝去千年的故人残魂。

云处安微微颔首道,“嗯,虽然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但伏魔之战就要开始了,流云宗作为修真界第一仙门,自然要主持此次大会。如果不出所料,定是你大师兄棠君就主持。”

长思无语道,“那他偏偏在这紧要的关头去了九玄玉?”

“啊,他或许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吧!”云处安笑了一下,安慰道,“长思,不必担心,他毕竟是宗主的首徒,九玄玉的长老们还是要给灼华上仙一个面子的。”

那可是世间唯一的上仙了,谁敢不给面子?

“那好,云师兄,那我就等你消息,尽快返回宗门……我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

“好,等我消息吧!应该没什么问题……”突然,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长思师妹,之前有个俗世弟子拿着君就的玉简要拜入丹门,但他是三灵根,连中等资质都算不上,就算有推荐信,丹门也没办法给予他更高的成长空间,所以我就卖了个人情,收他为徒了。”

“……”长思心想,真是复杂的过程。但就结果来说是好的。

不过嘛,反正跟她无关,就不用在意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路已经铺好,之后就看他的造化了。

“云师兄,大师兄他为什么要去九玄玉?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欸,这件事宗主没告诉你吗?”

“师尊从未提起,我也不知道会在劈开试剑之壁之前,就能离开宗门。”

“那你问我就对了。”云师兄点了点头,语气有些低沉,“只是,我不知道你听过后,会是什么表情?”

长思说,“又不是儿女情长之事,何必扭扭捏捏?”

云师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那个……还真是儿女情长。”

流云宗,栖霞宫。

洛鸢百无聊赖地坐在花厅一角,看着宫内宫外繁花似锦的景色,心里毫无波动。

没意思,都是漂亮的花和女修,她已经看腻了。

干脆找点其他事做好了!

她这么想着,就起身去往后花园。

栖霞宫的后花园,是飞舞漫天花瓣的花海,纯白的花朵交织清浅的溪流,遍布流云宗一百零八座山峰。

洛鸢躺在花海里,用灵力催动身边灵土之中的种子生根发芽,遮住了正午的阳光。

细碎的阳光从花枝间洒落下来,她微眯着眼睛,心想,上一世就很想来这里躺着睡一下午,但直到自刎,一直都没有机会。

被炼成剑灵之后,长思师姐倒是带着她来过几次,只是师姐那时已经不会再开口说话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好想永远的睡过去啊,再也不醒来。

就在她打算沉睡之前,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之前被她支开了的降灵,他正一路飞奔,带着白花冲过来,兴奋的对她说,“阿泱殿下,长思要回来了~”

闻声,阿泱从花海里醒来,揉了揉眼睛,略带睡意的问他,“哦,师姐什么时候到?我要去山门接她。”

降灵摊手,“我不知道哦,不过是跟云大哥一起回来。”

阿泱很惊讶,“我记得云师兄是去肃清算天台了,这么快就完成了?”

“欸,你就不问一下你的大师兄么?”

“我才不关心嘞,快回答我的问题。”

“哦,听说是由万仙门的少门主归海枫接手了,之前宗门的红叶长老不是为了下一次伏魔大会,在离岛跟万仙门的特使商谈了吗,这就是结果。”

“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乐陵告诉我的啊,他和红叶长老缔结了契约,知道这些事情也不为过,反正,很快整个修仙界都都知道。”

但阿泱的心思已经飞到了九天之外,她眼里冒出星空,说,“你对我说起大人的事做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啊!”

降灵委屈的对手指,“哦,是我的错,我也听不懂,只是把乐陵的话复读了一遍。”

原来如此……阿泱躺了下来,像有气无力一样,说,“那我就更不想听了。”

降灵眨眨眼,“欸,那你想听什么?”人间的话本故事?

阿泱在花海里翻了个身,“长思师姐的事啊!”

只见降灵眼睛一亮,“……你也喜欢长思吗?”

她眉头一挑,“是啊,不过,‘你也’是什么意思?”

“长思是温柔的人啊。”降灵说出了结论。

“就跟没说一样。”她嗤笑一声。

降灵笑了一下,拂袖坐在她身边,在猎猎风声中轻轻道,“阿泱殿下,这是百世之中的最后一世,【我们】和【他们】各自与云渊境达成的约定,会在这一世结束。”

“除此之外,我希望在百年之内就能完成各自的夙愿,然后将身体归还给此世的自己,继续之前的……轨迹。”

山谷寂静无声,阿泱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很久很久后才出声。

“长思师姐已经这么做了,这最后一世,她没有选择和曾经的自己结合,宁愿被天道抹除,也要保证这个世界的她,是真正的她。”

一直以来,我们都忘了,被我们占据意识的我们自身,也是有不甘的。

或许,这就是一世一世轮回的原因之一吧。

我与“我”,二者不能兼存。

“下一个目的地应该是九玄玉,长思回宗门是来寻你的,阿泱殿下,你要回去吗?”

“我知道,我会回去。”

“关于那些事,你什么都还记得?”

“嗯。”

“那还真是不幸。”降灵叹气。

对此,阿泱不可置否,“有点,不过,你能维持这个心态多久?”

降灵幽幽叹气,“没多久,一两个时辰吧,现在和你说话,已经很吃力了,所以赶紧将完吧。”

“哦,我已经说完了。”

“啧。”

“啧?”

“我没有。”

“对于你的不敬,我无所谓。”

降灵仰头,“哼。”

“哼!”阿泱也学他傲娇哼,又问,“你有没有搜索这次有多少越界之人?”

降灵摇头,道,“根据以往规律判断,应该还是一千多人。”

“就算只是一个人,也不好对付。”阿泱睁开眼睛,眼里尽是金色光芒,她眨了眨眼睛,光芒又消失了,只听她叹息道,“灵,我们和他们斗了百世,可谁又得到了想要东西呢?”

“没有。”谁都没有。

“说起来,宗主越来越奇怪……阿泱殿下,你有去试探过他吗?”

“不敢,百世以来,我都不敢去试探师尊……感觉这一切师尊其实是知道的,但不知为什么,师尊会迎来那样的结局。”

然后,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最终都以长思师姐祭天而重启轮回。

顺便,她也知道四师弟已经重生了。

大概是在长思师姐离开流云宗的那天晚上,她就察觉到了小师弟的不对劲。

身上的气和灵魂都变了,虽然师尊暗中给他做了掩饰,但他在重生后到了师姐的院子外站了大半晚这件事,她并没有错过。

虽然师弟跟师姐平时没什么交流,在他们被“遇害”之前,关系也只是很普通的同门罢了,但是,一听说他们遇害的消息,那个平素毫无世俗欲的长思师姐,却愿意为了他们轮回。

就算小师弟心如磐石,总归是有感动的。

至于她为何能知道这一切,自然是因为那位云渊使者,一切的起源——神谕者。

毫不夸张的说,世间一切的纠葛,皆因神谕者的一念之间。

她知道这些事,自然是因为她是【曦丰剑】的剑灵。

就是那把在第一世劈开了试剑之壁,斩杀了无数气运之子,更是将紫宸界天道抹杀的【曦丰剑】。

想起过往的回忆,洛鸢心想,长思师姐真的很厉害啊,心境强大,意志坚定。

在她身为剑灵的百世里,长思师姐一次又一次的胜过紫宸界的天道,就算轮回了百世,却看不见终点和希望,也不见她有过任何动摇。

可是,除了和长思师姐一同经历百世的自己,世间再无人能理解这是多么悲伤的命运!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无数次拯救失败,和永无止境的轮回。

师姐从没有放弃,每一世都重复着同样的经历,同样的结局。

每一世,她在荒古战场举行祭天仪式时,都让人觉得这天地之大,只余她一人。

百世轮回里,她都想告诉长思师姐,不要再轮回了,也不要再追逐过往,渡过忘川河前往下一生吧。

可是自己从未有机会向长思师姐说出这些话,甚至连醒来的时间,也就这么一瞬。

真是太短暂了,希望这一世,我不会成为剑灵,会永远睡过去,那样就意味着长思师姐没有开启新的轮回,一切都回到了原本的轨迹,是吧。

百花谷里,风声猎猎,雪衣少女融进了漫天白花的花海里,如她所愿,再也没有醒来。

就算长思师姐永远不知道她的存在,只要再相遇,就足够了。

七十章 凤凰于飞(五)

流云百书正文卷七十章凤凰于飞青石板的小巷中,青色衣衫的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步履款款地走,飘啊飘啊的裙摆,在细雨微风中成了一首诗。

他撑着同样素色的油纸伞,跟在少女身后,一起朝看不到尽头,只有一点亮光的出口走去。

少女回过头来,明亮的眼睛含笑看他,“大师兄,人能否改变自己的命运?”

他问,“你认命了吗?”

“我从不认命,但是,我已经累了。”

她说,“百世终期,都是遗憾,这最后一世,我想再见一见你们。”

“大师兄,我不知道命运原本在你我之间写下什么样的故事,但我深爱着祝君台的大家,甚至一草一木。”

“就算我们之间早已没有未来,你也不要后悔自己做的决定,只要你自己认为没有错,那就放手去做。”

“哪怕是像以前一样——!”

梦到了奇怪的事情,棠君就在睡梦中猛然惊醒。

前几天,在山神青霄的掩护下,他用玉简骗走了长思师妹,还带出了一缕自称魔尊无归的残魂。

残魂给他展示了一些东西,冥冥之中,和他的前世有关系。

他想,原来像我这样的人,也会有前世……

“如果是普通人,又怎么会进得了重楼呢?”魔尊说。

他抬头看向天空,此时的天际正值破晓。

朝霞渐渐染红庭院里的桃花,春风吹来,片片芳菲飞去。

从残魂那里得到的记忆里,也曾有这一幕。

他记得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两个家族为了建立更深层的信任,决定给家族的小辈定下婚约。

一开始对方选择的本是他的兄长,但继承家族的兄长已经成家立业,婚约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未婚妻常思,是一个不负家族荣誉的除妖师,年纪轻轻便已经扬名大荒。

而自己却不知为何失去了灵力,只能御符。

能力上来说,他们并不相配,但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见他的常思,却没有拒绝这桩婚约。

婚书签下,待他弱冠之年,便可成亲。

可后来,还未等他弱冠,琉城就被妖族军队攻破,民众四散逃离。

在此期间,在城门守卫的未婚妻不知去向,长明灯也已经找不到她的下落,他便踏上了寻找未婚妻的道路。

又过了好些年,终于,他得知云渊境有一件神器·昆仑镜,可以追踪到心想之人所在的地方,便踏上了去云渊的旅途。

越接近云渊境,他开始有了以前不曾经历过的记忆,明明一幕幕都那么熟悉,却始终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后来他明白了,那就是前世。

那位曾和他一起旅行的神使告诉他,他轮回的每一世都活不过及冠之年,他必须终结这样的宿命。

前世又前世,棠君就想,原来他的前世,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这时,另一个房间的魔尊已经醒了,正站在院子里望着天际的红云,看到他醒来准备出去,便对他说:“朝霞不出门,你得带伞才行。”

说着,他从黑袍之下掏出一把伞来,一把漂亮的青纸伞,伞柄坠着青色玉佩和青色流苏。

“这是……”谁的伞来着?!

很眼熟,非常眼熟。

“是前几天下雨时,有个小姑娘借我的,她说自己不用了。我想放着也是放着,你不如拿去用。”

“多谢,我出门了。”

他对那个梦很是在意,青霄认识前世的自己,也就是那个魔尊无归,但是,他想知道前世的自己是一个怎样的。

等他来到河上茶馆时,已是晌午。

喝茶的村民来来去去,山神青霄依然云淡风轻的笑着,把一切整理的井然有序。

“山神大人。”他趁人少,走到柜台唤她。

“原来是你啊,几天不见,今天就开祭春酒了,你来的正好。”

“……我并不是为酒而来。”

青霄看了他半晌,肯定的问:“你做了那个梦,对吧?”

棠君就眉头一皱,“那是怎么回事?”

“不要为前世的记忆所困。”青霄幽幽叹了口气,说,“无归和何柳遇见的那一世,已经过去了八千年了。”

“而我是新诞生的,与你的师尊分身约定的山神青霄。”

“我们”不是一个人,在三生石上,没有任何姻缘。

“那你说新山神即将……唔?!”

青霄抬手制止他道:“待会儿再告诉你。”

“青霄大人,你要离开了吗?”

突然,柜台后面冒出两个怯生生的白衣小妖,棠君就一眼看出他们刚化形,一个是柳,一个是竹。

山神青霄半蹲着对他们说:

“嗯,我已渡劫,必须离开了,我离开后由你们接受茶馆。”

“可我们舍不得你。”小妖眼里蓄满泪水。

“生死离别乃人之常情,不必为此感到悲伤。某天你们也会遇见像他一样的人,即使爱他,却不得不离开。”

因为,红线的另一头……不是我啊!

“山神大人……你们在说什么?”棠君就不明所以。

“长念,你想要看到前世吗?”

话音刚落,紫霄琴出现在她手,山神青霄微微一笑,拨动了琴弦。

茶馆里的瞬间改变,仿佛时间倒退了很久很久。

“这是过去的留影,是那位‘长司大人’留下的痕迹。”

茶馆大堂里,出现了一个蒙着白色纱巾的女子,她仿佛听到了来自楼上的琴声,放下茶杯起身,准备走向二楼。

但她身后跟着的,一同出现的黑衣男子制止了她:“大人,我们还有任务。”

白纱女子没有停下,依然向前,男子有些犹豫,但是再一次挡住了女子。

相隔遥远时光,棠君就都能感受到女子寒冷的眼神。

“让开。”她冷冷的说,身上笼罩着一层威压,还在不停的扩大。

“大人久等了,这是我此生最后的祭春酒。”

过去的何柳出现了,她笑着把一壶酒递到男子手中,丝毫不在意白纱女子身上的威压。

“何柳,你确定不跟我走?”白纱女子收起威压,淡淡的问。

“不用,我等到他了。”

何柳微微一笑,心里暗暗道,虽然等到的是转世,可见到他的转世已经很好了。

有些缘分,注定只是前世欠下的萍水相逢。

“这便是很久之前的一段留影,从中我们可以得出长司大人其实是有办法救何柳的,奈何,何柳不愿离开,她宁愿守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他?”

“你身后那个残魂的本体,魔尊无归。”

“嗯?”棠君就转头,这才看到,不知何时,残魂也来了。

“以前的故事可真是好啊!”残魂感慨。

仿佛没看到他一样,青霄说,“魔尊无归,是琉城曾经的少城主,亦是云渊境百世怨念化身,爱过长司大人的转生常思,最终却和朱雀使孟鸢缔结两姓之好。”

残魂说:“渣男。”

“那不就是你吗?”棠君就无语。

“……”残魂不说话了。

顿了一下,青霄继续说,“山神何柳,灵脉之玉的本体,无归三世前的红颜知己,已经于新山神,也就是我诞生后,意识消逝,不过思念却永远的留了下来。”

直到现在,她都能感受到那一股思念。

“无归他,也轮回了一百世?”棠君就询问。

“也许是……”残魂不肯承认。

“是的。”青霄说。

“……”残魂无语了。

青霄继续道,“孟鸢,九玄玉一族最强的朱雀使者,一开始并非长无归的命中之人,甚至他们连相遇的机会都没有,若非神谕大人……也是一段孽缘。”

听说,她为赎罪失去了神骨,成为幽冥涧的孟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至少她活下来了,也算是一件好事儿。

“常思,神族少君,百里长司的转生,曾以封神之战成名,无归的命定之人,但是遗憾错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就永远陷入了沉睡,在山海·九方分开之后,就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

“在我记忆里,其他人都没什么好说的,就这四个人。”

把这些情报消化了一阵子,棠君就又问,“有个问题希望你们能认真告诉我,这个长司大人在如今的转生……是我的师妹长思吗?”

青霄闭了一下眼睛,“是,也不是。”

“究竟是不是?”

“那要看你对转生的定义了。”残魂说,“就像我和你,我们和本体一样。”

“没有融合在一起就不是吗?”

残魂摇头,“你师妹她的情况特殊一些,我用天眼看过了,她的灵魂……是组合过的。”

“她诞生的意义,看来就是为了完成境主的计划。”

闻言,棠君就冷哼一声,“那你得帮我阻止,这是我放你出来还与你达成同谋的条件。”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别这么严肃嘛,我肯定会救她的!”残魂信誓旦旦。

“那么,接下来,我们也去九玄玉吧!”

棠君就不解,“又没有凤凰引路,去那里做什么?”

“去救你的师妹啊!”

九玄玉一族,在凤巢设立了朱雀神殿,历代朱雀使,在凤皇不在时,都代行着凤皇之权。

但在凤皇失踪后,九玄玉一族曾被神族勒令不能离开凤巢,然而,神族却在极短的时间里没落了。

为什么会没落?自然跟从前发生的故事有关。

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七十一章 凤凰于飞(六)

流云百书正文卷七十一章凤凰于飞“长思师妹,红叶长老已经到了,我们今晚就可以回宗,你有没有……”云处安推开长思的房门,却不见她的身影,而桌上留着一枚玉简。

他输入灵力,玉简的投影里,长思师妹说,“云师兄,我去见一位故人,在那之后,我会尽快返回宗门。”

云处安眉头一皱,心想长思师妹一直待在流云宗,不通世事,又怎么会有所谓的故人?

长思师妹离开算天台这件事得瞒住红叶长老,尽快报告给宗主才行。

浮天之庭·昆仑镜。

神谕者像往常一样巡视世间的投影,突然,在位于西海的一座孤岛上,出现了极高的灵力反应。

判断了轨迹后,神谕者迅速下令,“昆仑,传送。”

那极高的灵力反应,自然是长思搞出来的。

她来到的这座无名孤岛,曾是千年之前曦丰仙子的埋骨之地,那把曦丰剑也在此处。

她顺着前世回忆找到了这座岛,也见到了曦丰仙子血肉所化的灵木。

枝繁叶茂的大树占据了整座小岛,却因为弥漫着雾障,千年以来,无人知晓。

上一世,她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此处,见到了曦丰仙子的曦丰剑灵。

彼时的剑灵已经快要消散了,在她得到曦丰剑后,更是直接解灵和灵木融为一体。

长思站在临近海面的树根上,望着遮天蔽日的树冠,眯了一下眼睛。

前世无比狼狈的逃到这里,听闻此树百年一花期,还想着等伏魔大战结束后来欣赏一下,谁知一去就未曾想起。

如今正是当初逃到这里的三百年之前,灵木花期正好,碧蓝远空和潮起潮落,天光晴好,微风拂过长发。

接住从灵木上落下来的粉白花瓣,长思心想,若是师尊当年能知晓此处,静下心来在此修行,慢慢看尽所有西海风光,是否会解开心结化神飞升?

世间巧合之事,数不胜数,偏偏就是这一两件,改变了那么多人的人生。

她顺着记忆里的路线,找到了那把插在灵木树根上的曦丰剑。

纵使历经千年岁月,灵剑依旧散发着冷冽的锋芒,在灵木的滋养下,剑鞘和剑身通体泛金,淡淡的金色灵气萦绕其上,仿佛带着天地之威。

“你还不出来吗?剑灵。”长思站在插着剑的树根对面的树根上,手里闪动着雷光,对准身侧,似是要攻击灵木。

但她不会真正攻击,只想逼出曦丰剑灵。

果然如她所料,剑灵从剑中飘了出来,通体泛金,去透明的很,仿佛风一吹就会散开。

虽然外表像是她前世承诺要与之契约的忘川之灵一样,但却没有它的灵体那样凝固。

剑灵一出现,周围的空间就有些扭曲,在折射它的灵力。

与此同时,被神谕者感知。

剑灵问,“你要见我做什么?”

长思收手,“我有办法保住你的剑灵之体,只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剑灵语气不善,“看来你知道我是谁……既然如此,为何还冒犯此处?”

这里是曦丰仙子的解灵之地,没有人有资格打扰她的休眠。

长思静静的看着他,说,“我名百里长思,是曦丰仙子的师侄,曦丰仙子的三师兄,是我师尊灼华上仙,如今的流云宗主。”

“原来他成了流云宗主啊……你说你姓百里?难道……决明子已经成亲?”

这不就背叛了和主人的誓言吗?

听到她的名字,剑灵吃惊的说出了与前世如出一辙的话。

长思不想造成剑灵对师尊误会,赶忙解释,“不,我是先天灵体,和曦丰仙子一样,无父无母,为天地之灵气所凝聚。”

“先天灵体,那不是就跟主人一样……”

听到剑灵语气里的犹豫,长思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轻声说,“是用来修复虚无之物的零件,对吧。”

“原来你知道啊……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又何必来见前一代?

长思目光灼灼,“结束轮回。”

“欸,轮回?你连这个都知道?”剑灵大吃一惊,千年来它隐居在此,不曾离开,就是为了将秘密隐藏下来。

没想到千年后到访小岛的第一人,不仅是决明子的徒弟,还是背负沉重命运的先天灵体。

剑灵凑近她,仔细打量,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等等,你身上有熟悉的气息……难道,你是主人的转生?”

莫非她真的是主人?

西海辽阔,只有主人才能如此轻易的找到这里,灵木之大,只有主人才知道它的位置。

“我不是,虽然被师尊误以为是的,但我真的不是曦丰仙子的转生,她的转生……不,她的前世,其实是云渊境的神谕者。”

闻言,剑灵突然钻回了剑里,剑身一阵颤抖,仿佛在恐惧什么。

长思转过身,凌冽的风扬起她的长发,也阻碍了她的视线。

她从缝隙中看到,踏着飞花而来的神使目光冷冽,一手持弓,另一手从身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直直对准她。

神谕者说,“尽然是你,你的直觉,可真是出人意料。”

长思望着她,轻轻一笑,“看来关于你的身份,我没猜错。”

“神谕大人……不,曦丰仙子,你在千年之前接近师尊,是要将他的命运引向何方?”

处心积虑的让他爱上你,然后,却不得不面对那样悲惨的命运。

神谕者收起弓箭,猛然挥袖,庞大的灵力直接将长思扇到了海里,然后再让灵木的树枝将她捞起来,拉到身前。

神谕者冷冷的说,“关于我和他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

“质问?不,轮回百世,你从未告诉我真相,我已经累了,我看不到任何希望……神谕大人,你不觉得你给我安排的命运很可悲吗?你让我去追寻自己诞生的意义,我却发现是一场阴谋,你借给我力量,让我去反抗自己的命运,而我一次次的失去所有……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你究竟在利用我达成什么条件呢。”

“长思,你真的想知道真相?”神谕者放下她,眼神冷冽。

突然,夕阳西下,海风沿着水面缓缓地吹过来,她和她站在灵木之上,柔顺的长发被咸湿的海风吹拂起来。

夕阳金橘色的光线将她们照的很温暖,逆着光看去,彼此身上都镀着一层金光,宛如神明一般。

“你去九玄玉吧,如果你能再次回到这里来,我就告诉你真相。”神谕者叹了声气,定定地看着她,“但真相永远残酷,我不认为你能接受。”

长思毫不畏惧地迎上她的目光,说,“那也总比永无止境的轮回要好。”

“那你就去吧。”

长思叫住她,“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将曦丰剑赠予我。”

神谕者轻皱眉头,“你这理所当然的语气?若非是我,你早就……算了,我现在不能给你,因为时机未到。”

“难道你又要我等两百年吗?”长思问。

“……”神谕者垂下眼睑,沉默了。

长思说,“这个世界因为你我的缘故,已经被越界之人穿成筛子,要想重回最初的世界,就不能按规矩来办事。”

神谕者说,“但那是云渊境计算的最好的方法,云渊境从未出错。”

“但云渊境这次真的错了!”

“我不认为会错,你有什么理由证明?”

“我已轮回百世,却还未回到最初,不是最好的理由吗?”

这句话自然是有说服力的,于是神谕者做了让步,“我可以给你曦丰,但剑灵要留在这里,与灵木融为一体。”

“那不就跟前世一样了吗?”

“你信不信以你现在的修为,配上有剑灵的曦丰剑,会被天道认定为越界之人?”

“……”长思沉默了,好像是啊!

“还有一点你要清楚,曦丰仙子和我并非同一人,过去的灵魂一分为二,我们拥有独立的人格,生生世世的爱和经历,并不相通。”

闻言,长思点头,又问,“那我呢?我若将灵魂返还,我会变成什么样?”

“大概会不存在吧。”就像曦丰仙子一样。

“如果我不愿消散呢?”

“会一直等到你愿意的那天。”

“真是执着……不会有那天的,待到此生得偿所愿,我要渡过忘川,进入下一个轮回。”

神谕者微微摇头,怜悯地看着她,“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何用?你忘了【他们】?难道你不记得,只要【他们】还在,世道就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这一次,我会全部杀了,绝不留情!”

“那么,我期待你的誓言完成。”

长思说,“这座岛的存在,我会告诉师尊,可以吗?”

“可以啊,但你对我的敬意用在了奇怪的地方……不过无所谓了,你告诉他吧!”

长思凤眼轻挑,“包括你的真实身份吗?”

“他大概有所察觉吧!他虽然没有百世轮回,但我有在暗中指引,他也应该猜出来了,只是不愿承认。”

闻言,长思咬牙道,“你……究竟有没有心?师尊都已经这样了,还利用他!”

“心?你说世俗欲?那种东西在云渊境本来就不存在。”神谕者不可理解的看着她,说,“它只会让我们学会世间的爱恨情愁、贪嗔痴怨,忘了我们自身诞生的意义。”

七十二章 凤凰于飞(七)

流云百书正文卷七十二章凤凰于飞离开重楼后,御剑迎风而行的棠君就问,“说起来,凤凰一族有什么宝物吗?你非得要去……”

在他身侧,声音沙哑的魔尊残魂说,“去见一个故人之子而已。”

“哦,难道他能救我师妹?”

“啧啧啧,你三句都离不开你师妹,可你师妹注定一生孤苦无依……啧,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嘛,我答应会救她的,放心啦,放心啦!”

想到之前被蛊惑了一样,轻易就和他缔结了契约,棠君就隐隐有些后悔,“……你这样怎么可能让人放得下心来?”

“少年郎,你真的不用担心,一切皆有缘法。”

“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么称呼我,听着怪怪的。”

“可你前世最喜欢这么被人叫。”

“我不记得,就算有,那也是前世!”

“好吧好吧,不逗你了,跟你说正事儿。”残魂见他认真的眼神,及时打住,话锋一转,“你以前不就想去九玄玉吗?这正是个机会,可以解开你一直以来的疑问:你的身世。”

棠君就心里一惊,警惕更甚一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残魂说,“是你之前解开我封印时,跟随你的灵力一起进来的记忆片段。”

一座水渠与锦鲤交织的古镇,古镇之上远古凤凰的巢穴,未名树林里的白眼少女,以及已经听不清的承诺……

——能跟你一起旅行到最后,已经很幸运了。

——我们自愿成为你的力量,你一定要实现我们的理想……

想到那个人的名字,残魂又说,“我想那应该就是你的前世,你梦中有凤凰,那定是与九玄玉有关。”

“但世间已经没有凤凰存在了,就算有关系,过去了数千年,也找不到所谓的真相吧。”

“九玄玉一族是念旧的一族,如今千百年过去了,依旧使用着当年神缎师·天工为他们铸造的古镇。”

“不管怎么说,根据那几个片段,我知道你的前世定是不得了的人物,那么九玄玉的长考肯定有记录。”

“而且我们去九玄玉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将九玄玉一族的宝物,上古十大神器之一的九玄玉拿到手。”

大师兄不感兴趣,只问,“可以救师妹?”

“很有可能哦~”残魂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很不划算,那时师妹应该也会在场,我可不想误伤。”

“随你吧,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获得更强的力量才行呢。”

大师兄眉头一挑,“你的意思是让我先修行个上百年?”

开什么玩笑,那时候师妹就和从前一样重蹈覆辙了。

“一般来说只有这个办法,不过,在我见识过云渊境的力量后,有了另一个想法。就看你愿不愿意使用?”

“什么办法?”

“……”残魂说出了几个字,大师兄睁大了眼睛,似是不可置信。

“这样真能做到吗?”太过荒谬,大师兄自然不敢相信。

残魂意味深长的说,“你试一试,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这种好事怎么可能存在……太过荒谬了,谁会信?”

残魂似是在感叹,“正因为相信的人少,所以‘真实’就越来越真实。”

回忆似乎又清晰了一些……

声音响起,是一位红衣少女,她额间有凤凰的纹路。

“……六族的地位,决定了凡人不配拥有上古遗留的知识,只能受到神族的统治……而为了对抗神族,神缎师天工制造了无数神器,而桑的昆仑镜极有可能是天工十器之一天机镜。”

天工十器,由天匠·天工制作。

明明身为一介凡人,制作出的器物却拥有灵智,还隐隐含有上古的气息,因此被百族奉为神缎师。

颠覆秩序的人们,认为他不该存于世间,不久,他便被族人杀害,十方神器被世人争夺,其中便有天机镜。

“昆仑镜暂且抛开不说,但是这长生墓,天工是怎么进来的?!”红衣女子表示了疑惑。

棠君就也很疑惑,这究竟是哪一段记忆呢?

“天工是神谕殿下的挚友。”

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红衣女子和前世的他看向方尖碑,碑文的淡金色纹路在云渊境的光照下越来越亮,凝聚成模糊的人形飘在他们眼前。

此刻,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惊喜,“您就是昆仑镜的器灵?”

“不要说废话,我很困,有什么事赶紧问吧!”

昆仑镜幻化衣袍,但看不出男女,它反正是器灵,不那么在乎的打了个哈切。

红衣女子在一旁笑着问,“您就不好奇我们是怎么进来的吗?”

“不用问,我们都知道是神谕带进来的,我记得三千年前,她也带过一个人来,就是你们所说的天工。”

“原来如此……”红衣女子恍然大悟。

难怪天界不敢对天工出手,而是让凡人杀害他,怕的就是云渊境会追究吧。

“神谕的眼睛越来越不好了,看这次带进来的就不行,一个弱小的人类,一个没有觉醒的朱雀,啧啧啧,这么弱还在神墓瞎晃悠,也不怕被吞了!”

昆仑镜没有脸,但他俩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浓浓的不屑。

“话说,你俩真的很弱啊,若不是你身上有神谕的气息,其它仙灵又没有理你俩,否则早就被神墓守卫给咔擦了!”

说着他“啧啧啧”的鬼笑,围着他俩画圈圈,做出了抹脖子的动作,俩人一阵恶寒。

“大人,我找您寻个人。”正事还是要办的。

“说吧。”不知为何,昆仑镜的心情很好。

“我的未婚妻,常思。”

“哦,那你闭上眼睛,想想她的样子,越详细越好……”

在他闭眼之后,昆仑镜抬手,手指点在他额间,他看见了远在千里外还未毁坏的琉城。

折射出数年前的琉城,渐渐模糊的容颜出现在棠君就眼前,飞舞着盛开的木槿花,立在树下的白衣少女。

“她在哪里?”回忆里的他问,昆仑镜对他说:“去琉城看看吧。”

红衣女子说,“琉城已经被妖族某个王占领了!”

“不过是个妖王在镇守,我看都不看一下,你怕什么?”昆仑镜不懂,区区一个妖王,为何会表现的如此之弱?

眼前的两人若不是神谕带来的,只怕早死在六道守卫那里了。

“您是上古之人,自然不知道那所谓的妖王有多强……”红衣女子开口,单膝跪地:“还望大人,助我们一臂之力。”

“孟鸢……”他被她的动作弄的一愣,也扑通一声跪下,请求昆仑镜。

“他是在找他的未婚妻,你又是为了什么?”昆仑镜感到迷茫,他看不懂红衣女子心里隐藏的爱意,也不过问。

“我们是同伴。”被称为孟鸢的女子神色不改,坚持道:“还请大人助我等……”

“停,不是我不帮,有神谕殿下在,无归大人,你又怕什么?!”说着一挥手,将他们从地上托起。

“您是说桑?可她看起来像是没有灵力的凡人……”被叫起过去名字的无归疑惑的问。

“神谕殿下的力量是直接从帝座那里抽取的,整个云渊境都能随时受到她的召唤,有她在,世间没谁能伤到你们。”

——重大分歧!

——越界者自动搜寻中……

——定位进度:1、2、3……99……258……785……963……1008……1256……1380!

——全部定位已完成!

——请执行者进行抹除!

自无名小岛返回后,千万面昆仑镜都呈现了世间同步发生的错误,神谕者看着不断发出警告声的昆仑主镜,轻轻叹气。

她抬手将灵力注入昆仑主镜,将其幻化成一个华服的绝美少年,少年一化形,就扑入她的怀中,猛然嚎啕大哭。

一边哭还一边问,“阿知,为什么我们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神谕者揉了揉他的脑袋,像哄小孩一样,安慰他,“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我不想再看到人间即将发生的悲剧,阿知,救救我。”

少年泪眼朦胧的哀求她,神谕者看着他,又想起那张熟悉的脸,答应了,“好,我会再次封存你的记忆,天机。”

“嗯,我会再次等你来唤醒我。”

少年止住了哭声,松开她,将一面昆仑子镜招上前来,投影出百里长思横渡西海的画面。

神谕者问,“天机,你想她了吗?”

天机点头,说,“阿知,我只是希望大家能回到过去,不管轮回多少世,也能够像从前在村子里一样,哪怕整个世界只有我们。”

“可只要经历的事不被遗忘,我们就会永远改变……天机,一开始帝座就不该将我们分裂出来,也不该违背境律与三界接触……你看,世事发展已经超出了我们最初的预料。”

天机戳了戳他自己的酒窝,说,“阿知,我不理解你们的做法,我只是想回到村子里。”

神谕者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睛,不去看他即将心碎的表情,“早就回不去了,天机,【新手村】的所有数据都已经被【主神】清除,如今,【山海·九方】正在进行最后一次更新。”

“这是最后一次更新,当最后一个【虚拟玩家】退出之时……这个世界就不复存在了。”

七十三章 凤凰于飞(八)

因为主角去了无名小岛,被“尚无权限观看”而屏蔽了画面的渺月,正在看系统的回放。

作为系统口中的【玩家】,她一直都按照系统的指示做任务,本来任务正常进行,只差最后一段时间,她就能获得自由。

但是,系统竟然要求她去掠夺主角的气运,然而她们还没正式交手,她就被主角给干掉了。

可主角前世的做法,确实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虽然主角又一剑杀了自己,但自己依旧感激主角。

何况,重来这一世,她便看懂了许多之前不曾理解的【剧情】。

更重要的是,她隐隐有了一个推测这哪里是系统口中的游戏?分明是真实存在的世界!

想到这里,渺月问,“系统,你说过,我是编号0的玩家,那我在九重界的记忆,是虚假的吗?”

系统萌萌哒的声音疑惑了一下,“嗯?难道从一开始你就不觉得奇怪?为什么,从来没接触过另一个世界的你,能理解系统、玩家、剧情这种和这个世界的世界观不搭配的词?嗯,所以是为什么?!”

系统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调。

渺月眨眨眼睛,深思了一下,“这……一开始确实有过疑问,但我没细想,到那还一不是因为你下达的任务太紧急了,所以我完全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理解嘛!”

系统瞬间不开心了,“啊,你这是在怪我啊!”

“系统,我感觉我的反应不像是自然回避,反而像是被预设好的程序,难道——!”她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瞬间紧张起来。

“难道?”系统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抬手指,自信的说,“——难道我不是玩家,是npc?”

“……”系统无言以对,真是荒谬!

“话说,这个世界里,为什么会有仙凡妖魔之分呢?明明他们的外表都长得一样嘛!”

“这就是世界观的设定,我们无法干预。”

“哦,那还真是可惜,明明都是一样的存在,却还要争的你死我活。”

听到她那看透人生的语气,系统用萌萌哒的声音说出不耐烦的话“啧,你突然说这个干嘛?有那么多感悟,还不滚去看剧情,我问你,【山海·九方】剧情都看完了吗?”

渺月被训斥的一脸懵逼,赶忙回道,“看完了看完了,真是很赞的设定,世界观也很完整,但这些可是要在玩家通关之后才能看到的内部资料!你是怎么搞到的?”

“我可是最厉害的系统啊!”听到她的惊叹声,系统想翻白眼,拜托你依靠一下我这个系统行不行?

“哦?既然你这么厉害,那怎么不把我弄出去呀?”

会心一击!

“把你弄出去……”系统语气抖了一下,很不想告诉她,如果能把她弄出去,也用不着主角上百次轮回了。

上千名玩家被困在这个游戏中,也是主角轮回的缘故。

可惜的是,自己无法跟主角直接联系,否则,会省去很多很多麻烦的事儿。

如今这情况它也不能告诉渺月,免得徒增烦恼。

渺月一直以为她只轮回了三世,包括那些重生而来的气运之子,也只以为自己轮回了几世。

其实他们,和这个世界的所有人一样,都已经轮回了百世。

但能记住这百世轮回经历的人,少之又少。

身为系统的它,忠实的记录下了每一次轮回的数据,才窥见了真相的一角。

更令它吃惊的是,云渊境之灵好像对这一切早就知晓,从玩家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的那一世,就着手了轮回之路的准备。

细思极恐啊,它干脆不想了!

但是,还有一件事情令它很在意。

——整个世界都在为了主角的成神之时铺路。

虽然造成的结果,全是超出云渊境预料的事态发展的局面。

渺月追问,“系统,你不是说,只要杀了主角,就能退出游戏吗?”

系统叹了口气,“那是第一世的任务啊!”

“哦……”

每一次轮回,任务都在更改,从杀死主角到掠夺主角的气运等,而且附带的条件都是——战胜紫宸界的天道。

这是所有被困在这个世界的玩家,共同的目标。

可在神谕者和云渊境的监管下,一旦做出不符合角色设定的事儿,就会被强制抹除,然后等待新的轮回。

新的轮回一旦开始,前世的记忆就会消失,能保存的真是少之又少。

系统乐观的认为,渺月能保住前两世的记忆,已经很不错了!

在【山海·九方】之中,每一个玩家登入时,都会获得【主神】派发的系统,第一世时,渺月是九重界第五重的护国巫女,这是她登入游戏时的设定,也是它和她的初遇。

由于登入游戏后,在现实世界的记忆会暂时封闭,这款游戏又相当于转生,在原本世界线的演化下,【天道】竟然将他们千余位玩家困在此处。

没有一点预兆,将玩家们从第一世所在的身体,直接传入第二世。

从此就被困在这里。

若非【主神】唤醒了所有系统,告知所有玩家即将更改世界观设定后,才让他们集体逃过了不知名的意识封印。

后来,【主神】才发现,试探他们的人,正是云渊境的神谕者。

而她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了让一人成神。

那便是在游戏【山海·九方】里,即将遭遇不幸的第十代流云宗宗主,百里长思。

沉静了好久后,还在继续看cg的渺月突然问。“说起来,为什么【剧情】里,只有九玄玉这一段的经历没有记录?”

因为已经发生了改变啊…

“那这一段原本的剧情是什么样的?”

“戏剧性十足了!”

这一段剧情是数不胜数的回忆之一,关于神谕者和她的师父,凤凰。

这是在数千年之前,仙凡妖魔未被三界分开的时候。

在那个四族混战的时代里,无人知晓,在云渊境中,有一只凤凰,正涅磐重生。

“……我记人,记住的是他的灵魂,所以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认出来。”

“桑啊……”凤凰眠风呢喃着,眼里有化不开的忧愁。

“师父,我听说过,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我已经求了帝座,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化为新生的凤凰……”

“我知道了,谢谢你,桑……只是为何,天命注定我会陨落,又何必做出改变?”

他不解,因为过去的无数教训告诉他,在世上,命运不能更改。

“凤凰不会真正死亡,只要你愿意,就舍弃作为眠风的一切……”桑恳切的说。

“可是,桑,这样的话,师父我就不再是师父了,即使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我知道,但是师父,你的命盘已经被帝座更改,虽然还是独一无二的生命,却是一分为二的灵魂……”

“桑啊桑啊~”他叫着她的名字,眼里化不开的忧愁。

“师父,我会照顾新生的你,会把他们当做最重要的同伴一样,但是,他们永远不能代替你。”桑目光灼灼,信誓旦旦的说。

自然,这个时候的桑还不会明白,若是某人的灵魂被一分为二,那就意味着世上就再无那人了。

“好……如果这是你的愿望,我便为你实现。”凤凰答应了。

虽然他早就知道了结局,但是,他很不甘。

“师父,你放心,我会遵守我的承诺。”桑说。

“那便动手吧!”眠风下了决心。

语罢,巨大的符阵出现在竹楼上,与眠风脚下的法阵遥相呼应,眠风站在那里,以一种定格的姿势,渐渐化作金光被法阵吸走。

“师父,此番恩情,神谕永世不忘。”

在法阵外面,桑趁着凤凰眠风还未完全消散之时,忽然跪下行了一个深深的跪师礼。

冥冥之中,身在遥远之地的长思听到了两道声音,一道是凤凰变幻的长啸,一道仿佛来自他方缥缈的吟唱。

在那道缥缈的声音里,长思仿佛看到了立在云渊境之巅的浮罗帝座,只是一瞬间,那个熟悉的背影,就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遥远的过去,一道光连接换生法阵,桑进入法阵中,触碰那道光,被巨大的灵力击倒在地,谁都没有看到这一切,也不知道,那道缥缈的声音问桑

神谕,你后悔吗?

凤凰眠风无辜,我何须后悔?

来生不悔?

我……没有来生。

然而,一语成畿。

一分为二的凤凰,和重要的同伴一起献祭给了云图,借此划开了大荒,这也正是【山海·九方】的前传。

“没想到,神谕者就是桑……”渺月若有所思的说。

但她不知道,神谕者和桑,不尽相同。

桑的灵魂,正在逐渐被神谕者回收,待到所有碎片回来的一天,便是桑的复活之日。

系统叹了口气,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到那时,连主角都会死。”

与此同时,主角·百里长思,正打算横跨西海,返回宗门。

或许是寒风吹过,又受凉太久,所以让从不感冒的她打了个喷嚏。

她从来没想过是谁在思念她,所以只是对在与神谕者的对决中受到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包扎。

而且神谕者还说,长虹羽弓射出的羽箭留在身上的痕迹,要好几年才能祛除。

所以她绝不轻易尝试师尊给她的这个秘密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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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章 凤凰于飞(九)

那把被尘封的弓箭突然出现在手中时,长思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在收她为徒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和师尊都在三界之中旅行,见过无数的奇人异事,得过无数的珍宝异兽,可当返回流云宗后,那些记忆突然被掩盖了。

直到这次,她看到了神谕者的弓箭,就想起了那把师尊给她的弓箭,上古神器·长虹羽弓。

和紫霄琴同属一个时代,由神缎师·天工制造,据说,上古之时,一箭便可熄灭太阳。

为什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长思很不能理解,也不清楚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起前世之后,她不知以何面目去见师尊。

前世,在她说完那句话后,师尊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自裁。

为何要包庇一个灭宗的罪人?

为何不愿意再等等那个人的归来?

为什么经历了百世也依旧不能理解?

长思看着祝君台长长的登天梯,登天梯的尽头,是一身红衣的师尊。

在以飘逸清雅为主的流云宗里,不管是门下弟子,还是长老掌门,都很少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她从未见师父穿过红衣,这是第一次见。

看来师尊已经猜到了,对吗?

长思眼睛弯了一下,轻声道,“果然,轮回百世,我还是不能理解啊。”

一路上她都没敢用天台镜与师尊联系,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这一世的记忆里,师尊偏爱的人不是她。

她想,不能给这一世的自己造成困扰。

“长思,你还不上来吗?”

师尊的声音直接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长思一惊,随后舒了一口气,阴沉着脸,轻声问,“师尊,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知不知道,你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换上了前世灵魂?

你知不知道,你眼前的这个人已经经历了多少轮回?

你知不知道,你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压上了她的来生?

你知不知道,你眼前的这个人啊,她究竟有多想你?

命运在我们之间写下了悲伤的结局,更是定下了无可逆转的未来。

“你是长思,为师的弟子,这点永远不会变。”

闻言,长思猛然抬头,眼角有泪痕,刚才已经被她抬手拭去,隔着遥远的登天梯,她看到了师尊嘴角的一抹浅笑。

——你是长思,为师的弟子,这点永远不会变。

那句话再次在脑海里响起,她又一次泪目了。

是啊,不管轮回多少世,她始终是师尊的弟子啊。

她御风而上,停在高台前。

“你……回来了啊!”

高台之上,风声猎猎,灼华上仙的声音很轻,语气里满是感慨,眼里亦有欣赏之意。

他这个弟子,真是越来越优秀了!

不过短短两月时间,竟已步入化神境。

“师尊,弟子回来了……”面对熟悉又陌生的师尊,长思不知该说什么。

在这一世,她和师尊的关系并不亲密,自然也就没有曾在三界游历的经历。

师尊展颜,仿若倾国一笑,“回来就好,说说你和君就的经历吧!”

“好。”长思亦是一笑,有些事,以后再说吧!

命运改变了吗?

命运没有改变吗?

啊,谁知道呢。

只要他们还活着,便已知足。

“长思师姐,你回来啦~”刚一踏进山门,隔着好多个阶梯,洛鸢直接迎面扑了过来。

这么摔不会摔坏吗?

长思心里一紧,赶紧接住了她,冷着脸,假意斥责了一下,“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冒冒失失。”

洛鸢抬头一笑,“长思师姐,师妹我这叫活泼可爱~”

“好,是活泼可爱~”长思也笑了一下,见师尊已经飞远,便抱着洛鸢一同追上前去,在他身后问,“师尊,我把紫霄琴带回来了,是直接给四师弟吗?”

“不急,在此之前,为师要给你讲一个故事。”

“……可以选择不听吗?”长思心里隐隐有预感,这绝对跟自己有关。

“关于九玄玉一族和你大师兄的故事。”

“欸?”长思吃了一惊,“大师兄他是凡人吧?”

凡人的前世,能有什么故事?

如果大师兄的前世是跟九玄玉有关联的大人物,又怎么会沦落到那个地步?

明明是顶级的修仙者,却因为失忆,只能作为凡人去生活,最后又作为凡人死去。

“你大师兄的前世,是位曾覆灭了神族的尊者。”

嗯?覆灭神族……好像很熟悉,在哪里听过吗?

等等,那不就是……

“你想的没错,就是九重界的第一位境主,首位九界魔尊,无归。”

啊,难怪师尊一脸凝重……诶,不对,如果大师兄这么厉害的话,百世轮回里又怎么会是那个样子?

整整一百世啊!

“有些不敢相信,师尊您真的没开玩笑吗?”

师尊不悦,“为师像是开玩笑的那种人吗?”

“额……那师尊,您告诉我这些,是做什么呢?”

“为师只是想告诉你,轮回了一百世的人,不止你一个啊!”

“?!”

“讲述这个故事之前,就先告诉你一个‘律’好了。”师尊突然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眼里有满满的悲伤,他轻声说,“这是百世轮回之人的约定若发现同类,需在其百世之后,方可告知真相。”

如今,长思轮回已满百世,可以让她知道真相了。

长思被这个话弄得一惊,报紧了洛鸢,有些不知所措的说,“是、是这样啊……”

等等,好像不对?

对啊!

师妹也在啊!

“师尊,师姐,不必在意我,你们继续说吧!”洛鸢抬手,又眨了眨眼,做出猫咪一样的动作,“我啊,也正好是轮回百世呢,反正师尊你一开始就知道了吧。”

“自然。”师尊笑了一下,点头。

洛鸢捂嘴偷笑,抬头看她,“师姐,你……师尊,师姐的魂没了。”

“……看来是被你吓了一跳啊!”

那岂止是一跳?根本就是惊恐嘛!

长思在心里呕血。

心想为什么一直都没发现呢?

耳边,师妹又说,“原来师姐是个笨蛋,一直都没发现啊!”

长思也在心里问自己,是啊,为什么没发现呢?

“长思,你以前轮回时,是不是在如今这个时间的两百年后?为师算了一卦,就在你出关化神的那一年。”

长思狂点头,“是,师尊您怎么知道……?”

“那个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如果按照你轮回的时间来算,你们之间应该有两三万年没真正见面。”

重楼一别是永生。

“确实很久了……”长思点头。

真的很久很久了,久到她若不凭借现在的记忆,就无法认出洛鸢和小师弟分别是谁的地步。

洛鸢感到奇怪,“可师尊,我怎么感觉才没分别多久?”

问题太过白痴,师尊不想回答,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云影殿前。

“那是因为你们现在只分开了两个月啊!”回答的,是另一个清冷的声音,长思抬头一看,竟是祝君年。

这一世,师尊青睐有加的小师弟。

亦是后世的九界魔尊。

瞬间,她的眼神就犀利起来。

她将师妹护在身后,拔出之前得到的曦丰剑,这一下,三个人都惊讶了。

“在为师的殿外,除了门内比试,不允许打架。”师尊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这是九师妹的曦丰剑吧?

看到那把熟悉的剑,祝君年觉得自己的腰在隐隐作痛,笼着的手下意识的往下移了几寸。

猜到这两人的想法,洛鸢心想这就是曦丰剑啊!

是曦丰仙子的曦丰剑,也是捅了魔君近一百世的曦丰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师姐突然提前得到了它,但这是个好兆头,没错吧?

如果能不踏入前世的结局,就好了。

“师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吧?”长思望向师尊,等一个答案。

“也许这一世他不会重蹈覆辙,为师是这么想的。”

“师尊,你变天真了。”长思似乎有点失望,劝说道,“我轮回的一百世里,他都成了九界魔尊,所以我不会相信您的说法。”

“现在的他还未入魔,你没有理由朝自己的师弟动手。”

“……啧!”

“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关于凤凰和你的师兄,关于你们之间的百世轮回。”

长思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差异,“我们之间,那师尊你呢?”

师尊说,“我的百世轮回不是这个时代。”

不是这个时代,那……

长思想到了那点,惊呼出声,“啊?莫非是?!”

“是为师和师妹进入云渊境之后的轮回。”

百世轮回,都只为见到她。

然而,无论尝试多少次,她都会是那样的结局。

他一度想放弃,却又与云渊境签订了契约,不得一世一世的轮回,更改……一遍又一遍,幸好,在今天终见到了她。

而神谕者的灵魂分出一部分的转生,就是雪里绘。

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但神谕者说,她将灵魂分出去后,那一部分灵魂就会独立。

雪里绘是独立的存在,如今她的灵魂还在人间。

但是,她并不想见他。

其一是见不到,其二自然是她的身世。

谁能想到,神谕者这等存在,也会受世间的爱恨情仇影响。

为了度过这些劫,她分出那一部分灵魂,选择入世。

如果雪里绘代表爱,那么长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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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章 凤凰于飞(十)

云渊境·浮天之庭。

“阿知,我终于想起来了,她代表的是你对紫宸界的‘恨’啊!”

天机一直在看着师徒其乐融融的景象,却在仔细查看到长思身上的冰冷蓝气之后,恍然大悟,去寻另一侧的神谕者。

布满金线收边白纱的房间里,神谕者正解开发髻,一袭及腰的青丝飘动,微侧着的脸上,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谁?”突闻天机之语,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惊讶地问。

少年像发现了宝藏一样,笑着问,“百里长思,她是你的‘恨’,对吧?”

神谕者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忘记的?”

“欸……忘了很久了。”天机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

“以前,神、仙、妖、魔、人以及灵的一生,都在善恶之中摇摆不定,仙落之主还为其谱写了一部又一部的奇闻异事录。”

“然而,自从神域尊主及诸神陨落,神族末裔也随之消失,而九重天的上三境封闭,云渊境倒成了世人眼中最后的神族领地。”

“后来,太过强烈的感情和自我意识构成的世俗欲,成了不必要存在的东西……”神谕者顿了顿,又说,“境中大多数境灵的世俗欲很容易抹除,但像我这样从浮天罗古木中直接诞生,被帝座给予了古神之灵的‘分身’,一旦产生‘爱恨’,要用很久很久很久……才能消除。”

神谕者一连说了三个很久,因为那的确用了很久。

桑的残魂转世之后,被召回了云渊境,融合新的古神之灵后,成了“神谕者”。

桑的死亡,是因为世俗欲的驱动,所以境主亲自取出了她灵魂里的“善”与“恶”。

首先被分出去的,是代表恶的“恨”,“恨”被放置在那位沉睡的神女身体里,成了后来的百里长思。

再后来,被分出去的是代表善的“爱”,是世间第一位先天灵体·雪里绘。

长思、神谕者以及雪里绘来自同一个灵魂桑,却是各自独立的意识,而且从分离的那一刻开始,就不会再回到本体。

但是,世间万物,殊途同归,她们也一样。

桑化作云图,分开山海·九方,雪里绘献祭境珠,让九重界维持了原貌,而轮回百世的长思,也皆祭天,修复界壁,而神谕者则是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才保住一切的一切。

而那个代价,长思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所以,阿知,你现在还剩下什么呢?”

那些生而为人的感情,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啊!

她说,“天机,我觉得如今这样已经很好了。”

“哦,那好吧。”他说。

“话说,你一直都在看什么?”

天机得意的翘起了嘴角,“在看被迫分离的一家人,在相隔百世后感人的重逢啊!”

神谕者微咪了一下眼睛,“……怎么感觉你恶意满满?”

“哪有~”天机撅嘴说。

“这种情景已经看了千百遍,你还不腻吗?”

天机轻笑,说,“不会,因为我心向往之。”

祝君台,云影殿内。

师尊与长思面对面坐在窗前的茶席上,三师妹与四师弟分立在一旁奉茶。

长思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眼眶微微一红,轻声说,“我未曾想到,还会有这一天。”

“是跟为师在三界游历的那一世?”

“嗯。”

灼华上仙开始煮茶,也颇有感慨。

那一世,是最初的一世。

在闭关之前,百里长思的一生毫无遗憾,所思即所得,不愧为天道选择的主角。

但在那之后的百年里,许许多多的事就被改变了。

想成为气运之子哪有那么简单?

不失去重要之物,怎么甘愿与天道交换?

“师尊,您的百世轮回,是成功了吗?”

“成功了,但也得到了一个……不好的结局呢。”灼华上仙话里有话,但他的眼神却看着正倒入晶莹剔透的茶壶里的灵水,茶团逐渐分散,青色蔓延开来。

看了一会儿,长思问,“如果,我成功了,也会是不好的结局吗?”

“为师不知道,但为师会告诉你,关于‘我’与雪里绘之间的百世轮回。”骨节分明的手指拎起茶壶,将茶水倒入青底红鲤的茶杯中,他在茶香袅袅中说,“这是一个与九玄玉一族有关的故事。”

凤凰,百鸟之王,在年幼时只有浴火才能涅磐重生,是上古传说之中的神兽。

凡人不曾亲眼见过,修仙者也未曾见过。

但是,百里云影见过。

因为他的娘就是凤凰。

百里云影的爹,是算天台百里世家的长老,年轻的时候,一心修行,想成为家主,却一生都未曾得偿所愿。

百里云影的娘只是个旁支送来的鼎炉,生下他后便痴傻了,他爹就一直不闻不问,自然也就被百里世家的人不闻不问了。

虽然他从小都对修行之事颇有天赋,可亲爹常年闭关,娘亲又是个痴傻的,无人教导,他的修行自然就落下了。

但是,命运的转折点,就这么突然的出现了。

算天台来了一位流云宗的长老,修为半步化神,比算天台分神期修为的巡御总使还要高五个等级,是真正的仙人。

而这位仙人来此,是为了寻找他多年前失踪的徒儿。

人未至,仪仗却已经到了。

算天台上下,都被仙侍打理的仙气飘飘。

但这一切,那时候的百里云影都不知道。

他还和痴傻的娘亲在百里世家的后院中,和克扣月例的管家斗智斗勇。

又是一次斗智斗勇后,管家对他唾了一口痰,告诉他,若不是他身为长老的爹还活着,可能他就直接被赶出去了。

然而,一语成畿。

他爹死了。

一生不曾成为家主的心魔,让他未能突破元婴境,竟然直接暴毙而亡。

虽然他跟他爹没什么感情,但就这么死了,还是让他很为难。

他生而知之,知道之后的日子不好过,但没想到,会那么不好过。

还未等他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想着只要不被赶出去,哪怕像狗一样活着,也要在百里世家活下去时,管家就带着人,将他赶了出去。

而他的娘亲,竟然要和他的爹一起火葬。

家主认为,他娘是他爹唯一的女人,哪怕是个痴傻的,到了幽冥涧,也能给他爹当牛做马。

多么荒谬的话啊!

然而家族之中,却没人反对。

这还不够,他被仆从摁在地上,管家还按住了他的脑袋,让他眼睁睁的看着偏院起火。

很快,有女子嘶厉的喊叫声响起,他四肢动也动不得,也不停的去叫喊,眼泪止不住的流淌。

昏过去时,他好像听到了一声悠远的鸟鸣,以及漫天的火光。

他再次醒来时,是在算天台之外那片凶险的森林里,怀里抱着的是他娘的骨灰。

百里世家已经将他娘的灵魂拘给了他爹,留着骨灰也没用,不如给他去处理掉。

于是,少年抱着必死的决心,踏进了那片凶险万分的森林……

这一段之后,是长久的沉默,长思忍不住出声问,“师尊,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遇到了九师妹,雪里绘。”

他走了很远很远,远到他已经衣衫褴褛,胡子拉扎时,才见到昏暗森林里的绝景。

那是栖息在梧桐树上,一只传说中的雪鸟。

一身纯白的羽毛,超出世人对美的想象。

与世隔绝的他并不知道这就是雪鸟,反而因为经常饿得快死,脑袋不清醒,就很傻很天真的问了一句,“你是孔雀妖吗?”

本以为得不到回答,却没想到一道清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哼,什么孔雀妖?我可是雪鸟!世间最后一只雪鸟。”

“哦,是雪鸟啊……”他有些呆呆地回答,又痴痴的问,“雪鸟……又是什么?”

“雪鸟是和凤凰一样的百鸟之王,能浴火重生的上古神兽。”雪鸟如此给他解释道,又俯下身子看他,惊讶的说,“你不是凤凰之子吗?虽然身上有凡人的血脉,但是只要死几次,将凡人的血脉掩盖掉就行了。”

凤凰浴火重生,每一次都会变强,血统越纯净,就越强。

雪鸟很开心的说,“你快去死吧,这样我就不会孤单了。”

他有气无力的躺在梧桐树下,说,“哪有一见面就让人去死的啊?何况我不是什么凤凰之子……我的爹已经死了,我的娘也只是个普通人,现在也死了。”

“你身上有凤凰血脉,这点我不会认错,不过很奇怪,你竟然完全没用上。”

“我不信。”他说。

“哦,不信就不信吧,你还是早点出去,别死在这里了。”

“可我迷路了,怎么也出不去,就算想出去……我也饿的走不动了。”

“唔,你是第一个来这里的人,又是凤凰之子……既然如此,要吃梧桐之实吗?”她用喙摘下一枚树梢上的红色果实,低头递给他。

“我能吃?”百里云影虽不知道梧桐之实是什么,但从她的语气里,察觉到了不对劲。

“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宗主和师叔也吃这个果子,应该没问题。”

“哦,那我尝尝。”

就这样,年少不知世事的百里云影,吃下了梧桐之实,然后,瞬间就被激活了身体里的凤凰血脉。

却因为人类的载体,大部分躯体直接爆掉了。

雪鸟在他爆开之前,就筑起了冰墙,没让血玷污她无暇的羽毛。

后来,百里云影才知道,雪里绘看到的红果,是仙门种植的灵果,并非梧桐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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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章 凤凰于飞(十一)

雪鸟见状,将他抓起来带到了附近的火山口,竟然松开爪子把他扔了进去。

长思一惊,“那师傅您……”是死了吗?

灼华上仙说,“凤凰浴火,方能重生。”

濒死状态的百里云影,在接触火焰的一瞬间就燃烧起来,怀中的凤凰之骨亦在刹那之间重生,融进他的身体。

凤凰的虚影出现在了森林的上空,震慑了所有魔兽,也包括救了他的雪鸟。

他恍惚中看到了一些画面,杂役堆起火堆,炙火舔噬着裙摆,然后,祂飞了起来。

宽阔的翅膀一挥,火焰烧焦了这片土地。

画面一转,是一个慈眉善目的白胡老爷子。

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气出完了吗?出完了就跟为师回去,子碧,你看看你,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样子?”

“转生之后,他早就不是前世的灵犀城主了,闻子碧,你和他的三生姻缘已断,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等等,这孩子是无辜的,你要烧死他吗?”

“算了,把你之前蜕掉的凤凰骨拿给为师。”

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凤凰骨在老爷子手中化为了一捧没什么价值的骨灰,装进了他随手捡的一个破烂瓦罐,塞到了昏迷的百里云影手中。

“从此以后,你就得和为师永远留在遗迹里。”

回忆戛然而止。

他有很多疑问,但是没有值得信任的人可以询问,他还未受礼,心智却已不是孩童。

从那之后,百里云影,成为了凤凰的载体。

重生之后,雪鸟用它的羽毛给他幻化了一件仙衣,教给他各种各样的法术,辅助他修行。

在某种程度上,雪鸟就是他的师父。

长思问,“可曦丰仙子不是您的师妹吗?”

灼华上仙笑了笑,“我也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会成为我的师妹……”

那是在他修行了一段时间后的某一天,修道的雪鸟突破了金丹期,幻化成人形。

雪白长发泛着寒山之巅的光辉,纯白的眸子里,亦如天山般寒冷,极美的面容,却像是覆盖了一层坚冰。

身为雪鸟时的她也很冰冷,却不像如今人形,拒人千里之外。

她的声音倒是没有变化,有些忧郁的说,“云影,再过一段时间我便要走了,再不走,天道就会怪罪于我。”

“阿雪,你又没做错事,天道为何会怪罪于你?”他那时正在溪边捧起一捧水,水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鱼在浅滩慢悠悠的游动。

百里云影不知道什么是天道,但他不想她受伤。

少女语气里有一丝嫌弃,“因为我总是不听它的指令,私自行动,但是它不知道它每次的指令,都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那是……什么指令啊?”在这一瞬间,他想更多的了解她。

相处了这么久,他还对她一无所知,连名字都不知道,一直都叫她阿雪,而自己在她面前已经没有了秘密。

“一些荒唐的指令啦,比如说去学铸剑什么的,开玩笑,我又不是火灵根,怎么可能铸成呢?”少女闷闷的说。

“铸剑……火灵根吗?”百里云影低头思索了一番,问,“我能行吗?”

“唔,你是凤凰之子,理应是火灵根,之前我教给你的也是火属性法术,你若是学铸剑,一定会是很好的铸剑师。啊,没准儿,你会成为神缎师也说不定呢~”

“……阿雪,什么是神缎师啊?”

“神缎师啊,就是……”

这是他在幼年时期,唯一的挚友。

不管他问什么,少女都会给他解答,不厌其烦,一遍一遍。

最终,分别的那天还是到来了。

那天他在溪边捕鱼,远远便瞧见天际划过一抹火红,少女出现在他身边,说,“云影,我走了,希望以后还能见面。”

“好,阿雪,不能再多留一会儿吗?”他举起手中的鱼,挽留道。

少女看了那一抹火红的距离,笑了笑,“还能跟你说两句话的功夫吧!”

“哦……其实我很久之前都想问了,你为什么一直对我如此有耐心?”

这太奇怪了。

“你是我在这三界之中,遇到的第一个人,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被家族严格要求,不允许做出格的事,也不准说多余的话,甚至没有一个亲近之人……长老们都说,这一切都为了争夺九玄玉的王座。”

她看着他,说,“我想过,跟你一起离开这片森林,去见一见三界之中的风景……但这大概就是命运吧,我……注定为王!”

那一抹火红停在前方天空中,只隐约看出一个人形,少女朝他笑了笑,上前拥抱了他。

而后化作雪鸟,振翅远去。

无论他的身后怎样呼喊,她都不曾回头。

“阿雪,你等等。”少年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抱着那条鱼,落寞的说,“阿雪,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溪水一别,就是十年。

对于还是凡人的百里云影来说,无比漫长。

但对于寿元动辄上千年的仙魔灵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

十年之内,他拜入了流云宗,成为了天剑门掌门的第三个亲传弟子,在一场小规模的伏魔大战后,师尊成了第八代流云宗主。

而后广招弟子,培养出能继承宗主之位的少宗主。

“阿雪是师尊的第九个弟子,她入门的契机,是因为她为了度过天劫,舍弃了一身神血,封印记忆,成为凡人。”

正好流云宗主收徒,她便来试这运气,然后,凭借着先天灵体和冰系变异天灵根,成功入选。

当然,也是因为师尊认出她是九玄玉一族的少君,才决定收她为徒。

“弟子雪里绘,见过师尊,各位同门师兄、师姐。”

入殿的少女声色清冷,如雪山之巅的冰水,没有一丝温度。

一开始他并没有认出来,直到少女抬头,他才看清她的脸。

阿雪依旧是当年那妙龄少女的模样,可性格却冷漠了数倍,而且心无杂念,一心向道。

入门之时,她已是金丹期,就算成为凡人,修行天赋也比自己要好。

心思澄澈,没有杂念,修行天赋奇高,对敌有勇有谋,是被师尊重点培养的对象。

本来以为她不会认出自己,但是进祝君台的那天晚上,她就到他的思雪庭来了。

少女从他的窗户翻进来,一改平日的冷漠,“之前闻到你的气息是在这里,果然不出我所料,你果然在这里,百里云影。”

“……”正在打坐的他张了张嘴,看着她不知说什么。

这一句话的情报太多了,得慢慢分析。

但更多的是惊喜,他吃惊的说,“你是阿雪……你怎么成了这种样子?”

她的身上,那庞大的,属于雪鸟的灵力消失不见了。

她笑着说,“我之前度了天劫,用完了。”

“那你怎么又来这里了?”

如今的百里云影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他下意识的警惕了她。

好在阿雪并不在意,依旧待他如往常。

“是姑父叫我来的,就是前任流云宗主哦~”

“!”这关系好生复杂。

他只有这一个念头。

少女继续说,“……所以我就来了,然后之前在殿里又看到了你,所以就来找你咯。”

“……我还以为你认不出来。”

“分别才多久,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十年,很久了。”他说。

“哈哈,也是。”她笑了笑。

“……”

“……”

沉默之中,两人相顾无言。

而后,是他先提起的话题。

“流云宗有一百零八峰,每一处的风景都不同,你这次……能留下来多久呢?”

我想带你四处走走,可以吗?

“化神之前,都可以哦。”

“怎么回事?你的家族不是……”

“一个是化神飞升的上仙,一个是不通人情世故的王上,谁的价值更大,不用我说吧?”

“是……这样吗?你的家族,还很工于算计啊!”

“这就是九玄玉一族的处世之道,将族员的利益最大化。”

“嗯,不错的想法。”说不出哪里不对,他也只能附和着夸一句。

“啊,对了,我知道你的娘亲是谁了。你……要听我说吗?”

“!”不用说,他知道他娘是凤凰,虽然知道的并不详细……

只是,她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真的知道他娘的下落,那他要不要去看一眼呢?

“阿雪,你能告诉我吗?”

“当然。”阿雪弯眼一笑,说,“云影,你娘亲是旧时大荒四支柱之一,雪原支柱的弟子,是继承了凤皇之血的神族后裔。”

当时他就反驳了,“我不信……如果按你所说,我娘是那样的存在,又怎么会看上我爹?”

“你爹?你爹……”她眉头一皱,思索了一下,“啊,想起来了,他啊,是数千年前,那位灵犀城主的转世哦。”

数千年之前,他们本该是一对恩爱恋人。

奈何命运捉弄,最终相隔天涯。

如今,他们的一世夫妻之愿已达成,三生石上,再不会有他们的因缘。

“三生石……”这种东西真的存在吗?他有些怀疑。

如果真的存在,那三生石上,是否会写下他们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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