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鬼书 - xp1024.com
《洛河鬼书》


第一章 暑煞

我叫盖栋,1986年生人,从我出生那天开始算,到我动手写下这本书的第一个字,前前后后共计三十二年半,对于我来说,能活这么久已经是莫大的成就了,因为按照我的先天命格来算,这一生阳寿原本不会超过五年。

这样的命格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麻烦,但也给我带来了数不尽的机缘,如果不是因为它,四岁那年,就不会有人特地为我续命,六岁那年,我也不会遇见师父。

我身上的这道命格,原本被称作“假尸脱生”,但很多人觉得这名字晦气,又将其称之为“落地童子命”,据说从老子写下《道德经》算起,至今2500多年,我是唯一一个具备这种特殊命格的人,至于是这种说法到底有几成真假,却也无证可考。

也有传言称,但凡落地童子,要么五岁夭折,要么得天机造化,超脱阴阳轮回。

我确实没有在五岁那年早夭,但也不敢说自己得了什么天机造化,反正我自己认为,到现在为止,我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没有太大的差别,也要吃饭,也要赚钱养家,偶尔也会有些头疼脑热之类的小病。

若真要说差别的话,我觉得最大的差别,应该就是这三十多年来的人生经历了吧。

在有些人眼里,我是一个行走在世界各地的术士,也有人认为,我是个生活在市井之中的隐士,甚至有人以为我是个什么,世外高人。但在我自己眼里,我就是一个手艺人,靠手艺驱邪除恶,靠手艺为自己续命,靠手艺养活自己,仅此而已。

这些年来,我走遍了国内的深山秘境,也走遍了国外的阴川鬼地,已不记得自己在鬼门关走过多少遭,更不记得自己镇过多少恶鬼,杀过多少邪神,天天深处在凶险中的时候,总盼着有一天能结束这样的日子,可真当突然闲下来的时候,又会变得无所适从。

我是从2017年年底突然闲下来的,过了一段百无聊赖的日子,实在闲得发慌,于是就有了要写这本书的打算,可几次动笔,却都因为不知该从何说起而不了了之。

直到2019年的元旦,我才在一个非常特殊的机缘之下,再次启动电脑,打开了这份在桌面上搁置了一年多的老文档。

我的事,还是要从1986年那场暑煞开始讲起。

那是1986年的阴历6月中旬,才刚入三伏,热浪就以劈头盖脸之势涌进了黄土坡深处。

按说碰上这么个时令,热也是正常的,可那一年的伏热,却热得相当邪性。

我爷爷说,他在黄土坡上生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见惯了深沟大壑里的怪事,可每每回想起那一年的暑煞,心里头还是一阵阵地发紧。

热浪刚进村的当天夜里,村西头的坝子河就在一夜之间没了水,这条河两百多年没断过流,可那天夜里,却连水带泥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是有人在河里放了一把猛火,不但蒸干了河水,还把整条河道烤成了一条只见黄土不见湿泥的干土沟子。

坝子河这么一干,村子失去了抵抗热浪的最后一道屏障,霎时间成了火炉。

据我爷爷回忆,那段时间,就连屋檐底下的阴凉地里都憋着热气,人躲进去,不光感觉不到半点凉意,喉咙也像是被人卡住了似的,想换口气都难。最热的时候,村口的界碑也吃不住热,崩开了一道半指宽的口子。

身上裹着衣服,热气就顺着衣服间的缝隙钻进人的毛孔里,再顺着毛孔冲进五脏六腑,弄得人呼出来的气都是燥的。可要是光了膀子,又感觉浑身上下好像爬满了烫红的蚂蚁,又疼又痒。

只有到了晚上,情况才稍微好一些,但也好不了太久,第二天天还没亮,那股子邪热就重新杀回来了。

这么个折腾法,神仙都受不了,更何况人呢?于是就有人提议,真不行大家一起搬出村子,到黄土坡外面去避一避,等到三伏过去了,再搬回来。

每当有人说这话的时候,我爷爷只是用力皱一下眉头,可一句话都不多说。他是村子里辈分最高的人,只要他不表态,别人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其实我爷爷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一年的邪热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也想走啊,但又不能走,一旦全村人都离开了村子,那可是要出大乱的。

没办法,既然不能走,那就只能继续熬了。

这一熬,就熬了整整一个月,一直到阴历七月中旬,村里闹出了人命——住在村西头的憨娃子死了。

我也不知道这个憨娃子具体叫什么,因为爷爷每次提到他的时候,都只提这么一个绰号,从来不说他的真名,这似乎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忌讳。

憨娃子的家正好就在坝子河旁边,而他的尸体也是在河道中被发现的,村里人发现他的时候,他的头顶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整个身子死死蜷缩在一起,像是抱着什么东西。

几个胆大的汉子合力将憨娃子的手脚掰开,才发现他抱在怀里的东西是一块冰凉的河底石,石面上竟也结了层冰晶,这么热的天,不管是憨娃子脑袋上的霜,还是石头上的冰晶,都没有融化的迹象。

憨娃子的躯干被强行掰开,之前埋在胸口的脸也露了出来,只见他眉毛上扬,眼角却向下弯着,像是在笑,可嘴角也是一副用力向下咧的样子,人只有在痛哭的时候,才会这么咧嘴。

看到憨娃子这张似笑似哭,半阴不阳的脸,在场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只有我爷爷端着旱烟凑了过去,他扒开憨娃子的嘴仔细看了两眼,而后便闷闷地抬起头来,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老二家的媳妇儿……这是要生啊。”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人不多,但我大伯离得最近,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他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跑回家扎了三个草人,又趁着天还没大亮,将草人拉到村口的界碑下,烧了个干干净净。

草人被大火吞噬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见亮,之后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天色还没等完全亮透,我就出生了。

说来也怪,憨娃子这么一死,我这么一落地,闹腾了一个多月的伏热就消了,就连断流的坝子河都回了水,只不过以前的坝子河是条小清河,如今的坝子河里,流淌得却是掺满泥沙的黄汤。

若是放在以往,谁家有孩子出生,村子里的人肯定要登门贺喜,顺便讨上两个红鸡蛋,可我爷爷没给他们这个机会,第二天就将我抱到了冢山。

早在坝子河干透的第二天早上,我爷爷就带上大伯和三叔、四叔,在干枯的河道上架起了木桥,并在河对岸的冢山上栽了一棵槐树苗。在我出生的前几天,他们又在冢山的背阴面建了一座茅屋。

这座冢山,就是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早期的茅屋是什么样子,我其实并不清楚,因为从我记事开始,爷爷口中的茅屋就变成了一座两居室的石房,房子外面还有一个用篱笆墙围成的院子。我第一次见到坝子河的时候,架在河上的木桥也早就换成了石桥。

而在见到坝子河之前,我就一直住在山的阴面,不知道山的另一面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冢山上的土不能随便乱挖,也知道村里养的鸡从来不敢到这座山上来觅食。

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有爷爷和我住在一起,家里的叔伯们每隔两个月来看我们一次,其中二叔和云婶子最疼我,每次云婶子来的时候,总是一抱起我就很久不愿撒开。

不过二叔和云婶子来冢山看我,也是我四岁之后的事了,在此之前,每次都是大伯独自一人来给我们送粮食,其他的叔叔婶子并不到山上来。

之所以只让大伯一个人来,是因为他这人有个优点,嘴巴严实,爷爷不让他说的话,他从来不遛嘴。

四岁之前,我的体质极差,智力看起来也要比同龄人低很多,正常的孩子一岁左右就有七八十厘米的身高,可我到了三岁半还没达到这个高度,正常的孩子一岁多就能说出简单的词汇了,可我到了三岁半还傻呵呵的,一个字不会说,只知道笑。

那时候大伯到冢山给我和爷爷送干粮的时候,常常会忍不住嘀咕一句:“这孩子,可别是个憨子。”

每次听他这么说,我爷爷都是一身的火气:“尽在那放熊屁!你别看咱家栋子不会说话,他心里头可明白着呢。不信你看他这双眼,多精神呐,他要是个憨子,眼珠子咋能这么亮?”

完了老爷子还要补上一句:“栋子的事儿,可别告诉老二!”

第二章 冬至

可能是受到了爷爷的感召,4岁那年的春天,我突然指着冢山顶上的槐树说:“爷爷,树上开花了。”

当时老爷子正在清理院子里的杂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还随口应了句:“嗯,槐花么,就是四五月份开的。”

过了好大一阵子,他才猛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盯着我:“你咋会说话了?”

我只是冲着他笑,他也咧开了嘴,远远地冲我笑,笑得比我还傻。

从开口说话的那天开始,我眼里的光彩就渐渐暗了下去,时至今日,它竟变成了一双毫无生气的“死鱼眼”,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在我正式开口说话之前,爷爷常常给我讲一些村子里的往事,不过由于那时候的我心智未开,几乎记不住他说的话,只记得他说过,我们家祖上本来姓楼,迁到这个村子以后才改姓盖,这个村子本来叫做“棺”庄,棺材的棺,直到几十年前才改成了“官”庄。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大伯来给我们送粮食,我爷爷还自言自语地在那里嘀咕:“不管出现啥情况,村里的人都不能迁出去,咱们为啥留在这种鬼地方?还不就是因为,要是活人都走了,冢山底下的东西就压不住了嘛!”

这件事之所以给我的印象很深,是因为那天大伯带来了我最喜欢的酥糖饼子,而爷爷恰恰又是一边帮我泡饼子一边说出了这番话。

由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加上那时候的我年纪尚小,所以并不觉得爷爷说的这些话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我开口说话以后,爷爷就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这些,从那时起,他嘴里最常念叨的两个字,就是“改命”,也不知道这两个字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每次念叨起来的时候,他都是满脸的愁容。

爷爷整宿整宿地念叨那些东西,几乎都不怎么理我了,但好在那时二叔和云婶子隔上两三天就来看我一次,他们来的时候我自然开心无比,他们不来的时候,我也是满心欢喜地盼着他们来,倒也丝毫感觉不到寂寞。

这样的情况,一直从春天持续到了冬天。

冬至那天,大伯和大娘早早带着面粉来到冢山,为中午的饺子宴提前做些准备。

大伯和大娘进屋的时候,爷爷只是坐在屋门口闷闷地抽着旱烟,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山头,完全没看到有人进来似的。

以往大伯来的时候总会和爷爷攀扯好一阵子,今天也像是没了说话的兴致,一语不发地进了屋。

当时我就蹲在院子里,用一把小铲子一下一下铲着地上的土,可视线却一直落在屋门口。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我变得特别喜欢观察家里的大人,就算看到他们叹个气,动动眼皮,心里也很满足。直到大一些以后我才知道,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习惯,是因为我长了一双和别人不同的眼睛。

临近中午,二叔和云婶子也来了,我赶紧扔了铲子,跑到云婶子跟前讨零食吃。

云婶子的兜里总是揣着一些香甜的小零食,有时候是用糖炒干的米粒,有时候是烤熟的玉米或者烤地瓜,尽管翻来覆去就是这几样东西,但每次都能满足我的胃口。

以前二叔和云婶子来看我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好看的笑容,今天虽然也带着笑意,可在他们的笑容中,我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味道。

云婶子摸出一个烤玉米给我,而后就抱起我来,快步进了屋。

她走得又快又急,好像不这样做,我就会被一阵大风刮走似的。

二叔刚一进门,就急慌慌地冲我爷爷嚷了起来:“就靠咱家剩下的那点儿东西,能给娃娃改命吗?”

爷爷先是闷闷地吞出一大口烟雾,接着眼睛一斜:“你嚷个甚!”

他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后来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平日里二叔很怕我爷爷,只要爷爷一瞪眼他就怂了,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二叔身上多了一股子平日里没有的火气,当即梗起了脖子,继续嚷道:“要是改不了可咋办嘛,这么小的娃娃,可受不起那么大的罪啊!”

爷爷又是长吐一口云烟,但也不多说话,只是将手探进身旁的橱子里,从里面摸出了一个青花白底的包袱。

二叔看着那个包袱,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爷爷用烟杆敲了两下桌子,开口道:“祖宗留下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咱们没那个道行,用不用得起都不好说,更别说给娃娃改命了。明天你就带着这两个白玉和尚出去,找个道行高的人来给娃娃改命,这眼瞅着马上就要进风季,到时候黄沙封了村,神仙都进不来,你要想早点给娃娃改命,就快去快回。”

说话时候,爷爷的视线一直没从包袱上挪开,二叔的视线则一直在我和包袱之间游离。

在小片刻的沉默之后,二叔才开口:“这一对白玉和尚,可是咱家的……”

没等他说完,爷爷就挥着烟杆打断道:“哎呀,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反正咱也不会用,留着它干啥?你拿它去救娃娃,莫啰嗦!”

二叔盯着包袱沉默了好半天,最后像是突然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似的,一把抓过包袱,饭也顾不上吃,转身就往屋子外面走。

没等他跑出去太远,爷爷就快速凑到门口,冲着院子里喊:“你急个甚,知道该找谁来吗你?”

二叔立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爷爷,却又一直不说话。

爷爷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么去乱坟山找柴先生,要么去玉山找苏爷,要是他们都救不了娃娃,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就没人有这个能耐了。哎呀,想见苏爷一面可不容易,眼瞅着又快到风季了,你就去乱坟山吧,去找柴先生,快去快回。”

二叔匆匆点了点头,而后就飞似的冲出了院子。

我远远望着二叔的背影,就见在暗淡的山影之间,他身上渐渐浮起了一股异样的气息,记得有一次我不小心割破了手,爷爷一边骂我粗心,一边给我包扎的时候,身上也散发过类似的气息。

也是到了再大一些我才知道,这股气息,就叫做焦急。

确切点儿说,焦急应该是一种情绪,但对于我来说,那就是一种可见的气息,尤其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类似的气息还能在我眼前显现出各种不同的颜色。

二叔走后,留在家里的人都变得很闷,空气中时时漂浮着一股压抑感,大伯偶尔也会和爷爷聊上两句,但又像是没话找话似的,说得都是一些不疼不痒的话,大娘闷头忙着手里的活,只有爷爷唤她的时候才应和两声,而云婶子则默默地抱着我,一语不发。

正是因为一直待在云婶子怀里,我才没有受到那股沉闷气息的影响,只顾乐呵呵地啃着玉米。云婶子的手很凉,有时候,我还能发觉她的手腕在微微发抖,可即便如此,她的怀抱还是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第三章 落地童子

吃过冬至的饺子,大伯和大娘就匆匆离开了,云婶子留下来陪我玩了一会儿,临近傍晚时也收拾了一下东西,三步一回首地出了院子,爷爷站在门口,不停地晃着烟杆,示意她快些。

爷爷立下了规矩,除了我们爷孙俩,所有到冢山背面来的人都必须在入夜前离开。

直到云婶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爷爷才长出一口大气,可在此之后,他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以前爷爷也会偶尔沉默一下,每次他这个样子的时候,都会皱着眉头闷闷地抽烟,还时不时地看我两眼,叹上一口气。

这一次的沉默足足持续了半个月,爷爷每日每夜皱着眉头,烟也抽得特别猛,时常能听到他拍着胸口咳嗽,在这半个月里,他也很少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可叹气的次数却比以前多了很多。

半个月后的那天早上,二叔那风风火火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前。

一看到二叔,爷爷便“嚯”的一下从马扎上站了起来,远远冲着院门口吆喝:“怎么样,人请来了吗?”

二叔一脸的喜气:“请来了请来了,柴先生一会儿就到。”

听二叔这么一说,爷爷吐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气,又慢慢坐了下来。

二叔一边朝爷爷那边走,嘴上一边说着:“可柴先生说了,他不见娃娃。”

“为啥不见?”

“说是不能沾染不该他沾的缘分。”

“这话是咋说的?那他帮是不帮啊?”

“柴先生说了,帮还是要帮的。”

爷爷稍稍舒了一下眉头,旋即对二叔说:“你带着栋子回屋。”

当时二叔正好走到我身边,二话不说,抱起我就朝屋里走,快进屋门的时候,爷爷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急急说一句:“沏壶茶端出来!”

就在这时,山口那边传来一个厚重的声音:“茶就不用了,我办完事立马就走。”

那声音乍听有点生硬,可细细一品,又能发现生硬之中还隐隐藏着一股温和淡然的味道。

听到这个声音,爷爷那皱了半个月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了,在他脸上,还露出了轻松的笑。

二叔可一点也不敢轻松,赶紧将我推进屋,反手关上了屋门。

“你呆在这,别出去啊。”二叔慌忙这么嘱咐一句,而后就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聆听外面的动静。

其实就算不将耳朵贴在门上,外面的动静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听到门外传来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前者是我爷爷发出来的,他走路的时候是什么动静,我再熟悉不过,此时他的步子很快,而且声音越来越远,而另一个脚步声则离屋门口越来越近。

没多久,我就听到了爷爷开口说话的声音:“柴先生,你可让我好想啊。”

爷爷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是欢快。

又听那个浑厚的声音回应道:“多少年没联系过我了,一见面就说想,尽知道忽悠。”

话虽这么说,可从语调中丝毫听不出生气的意思。

没等我爷爷接上话茬,那个浑厚的声音又说道:“盖栋的情况我都知道了,这次来,就是给你送样东西。”

“柴先生,我们家栋子,还有救吗?”

柴先生的口气颇有些无奈:“照你这么个弄法,早晚得没救。哪有让孩子住在这种地方的,你也不看看冢山这一带的阴气有多重,别说是孩子了,就是个大人也熬不住啊。”

“这不也是没办法嘛,他那个命格,哪敢见阳啊!”

“当然要见阳,活人哪有不见阳的?这孩子不能待在村里了,必须得找个人带他出去……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徒弟缘不在这儿,强行带走他,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能带走他的,只有他师父。”

“栋子离了村,命格就能改了么?”

“胡闹!他可是落地童子命,那是尸命,除了他自己,谁也改不了这命格。”

“可娃娃还这么小,他自己咋改嘛!”

“现在当然是改不了的,所以只能让他师父带着他出去,慢慢给他攒功德、续阳寿,等到他二十四岁那年,自己回来改命。你别苦着张脸,他可是落地童子,还愁找不到个师父?他要不是有这么个命格,我也不至于不敢见他。”

“见一面又能咋样?就见一面嘛。”

“别给我下套,我还真是怕,一旦见到他,就忍不住要收他,可我的徒弟缘确实不在这儿,强行收他入门,于我于他都没有半点好处。”

“可……可他已经开口说话了呀,要是能给他当师父的人一直不出现,就怕这孩子熬不住啊。”

“这个你拿着,回头让孩子戴上。”

“这是个啥?”

“我养的一块桃骨,不值几个钱,也就能给孩子多续两年阳寿。这两年你就别让他离开冢山了,毕竟在阴气里待得太久,他现在命薄体弱,突然让他见阳,对他也没好处。”

说到这儿柴先生顿了顿,片刻,他又用极生硬的语气说:“老盖头,你跟我说句实话,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等了半天,我爷爷才支支吾吾地回应:“生……他娘把他生下来的呗,还能怎么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柴先生突然火了:“废话,我还不知道他是从娘胎里生出来的?我是问你,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尸命,尸命,什么叫尸命,他本就不该是个活人!老盖头,你干的那些事儿,可是要遭天谴的!”

“我也是没办法呀,要是不把这孩子救活,全村的人都得遭劫,要是村里没了人,冢山底下的东西,可真就要镇不住了!”

之后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最近总看到周围的大人突然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伴随着柴先生无奈的一声叹息:“你好自为之吧。”,门外又一次传来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我爷爷没动,是柴先生出了院子。

一直到柴先生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二叔才一脸茫然地将门拉开。

爷爷还站在院子里发着愣,即便此时已看不到柴先生的人影了,可他还是直勾勾的盯着山口,就好像那位柴先生还会折回来似的。

他就这么站着,一直从早晨站到了中午,可柴先生终究没再回来。

第四章 苏爷

后来还是二叔远远说了声:“柴先生走了。”,爷爷才恍过神来,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闷闷地叹了口气。

印象中,柴先生留下的东西,应该是个桃红色的玉牌,由于那东西在我六岁的时候就遗失了,所以我很难再想起它具体的样子,只记得上面刻了一口棺材,棺材板上还压着九条无角龙。

爷爷让二叔找一根纯黑的线,将玉牌挂在我的脖子上,还嘱咐我无论如何不能将这东西取下来,不管干什么都要戴着。

对于此,我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只是那玉牌贴在皮肤上的时候,偶尔会散发出一股异样的灼热,让我很不舒服。

柴先生走得很及时,他走后没多久,村子外就起了风沙。

那是我正儿八经记事以后第一次见到风沙,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山外的狂杀被高高卷起,如同巨大的浪头一样在离冢山不远的地方狂乱地浮动不止,很快,沙障就挡住了阳光,整个冢山都彻底陷入黑暗,只有我头顶上方的一小片区域还能看到天空的苍蓝色。

冢山周围好像有一道看不到的屏障,无论风沙再怎么狂放,都无法刮到这里来,它们只是形成了一道流转不息的涡旋,将冢山给拢了起来。

我正盯着头顶上的那片苍蓝色出神,爷爷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来到我身边,抚着我的头说:“回屋去,外头怪吓人。”

随后我便被爷爷牵着手,一步一抬头地回了屋。

那时的我全然不知风沙的可怕,只是觉得头顶上的那一点点蓝色特别好看。

冢山一带的风季只有十五天,十五天之后,村子还是原来那个村子,黄土坡也依旧是原来那个黄土坡,就连冢山,看上去似乎也毫无变化。

可我却发现,山顶上的槐树好像矮了一截,树冠好像也没有先前那么茂盛了。

风季刚过,爷爷就找来了二叔,让他带上白玉和尚,去玉山找那个叫苏爷的人,这一次二叔没有半点犹豫,拿上青花包袱就出发了。

我也不知道二叔这一走,究竟走了多久,只记得他带着青花包袱离开的那天下午,爷爷拿出了一口腌菜缸,腌上了腊八蒜,他回来的那天上午,爷爷又一次拿出同样的缸子,将几头紫皮蒜混着米醋腌了进去。

一段时间没见,二叔黑了很多,身上的衣服也破旧了很多。

当时爷爷正要将腌菜缸搬进屋里去,见二叔风风火火地回来,便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计,嘴上说着和柴先生来时一样的话:“怎么样,人请来了吗?”

二叔一脸的兴奋:“请来了,马上就到。”

爷爷好像不太放心,又问了句:“东西他收了吗?”

二叔立即点头:“收了,两个白玉和尚,都收了。”

爷爷脸上的表情一下舒展开了,可他的背却微微驼了一些。

平日里爷爷总是会把胸膛挺得直直的,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驼背,而这样的“驼”,在苏爷来到院子以后又严重了几分。

就在二叔和爷爷说话的档口,一个浑身素白的老爷爷走进了院门口,他的衣服和鞋子都是雪一样的白,走在干燥的土地上也不沾半点尘迹,和爷爷一样,他腰上也有一把细细长长的烟杆,但爷爷的烟杆通体比较暗淡,他腰上的那把烟杆,却泛着白亮的光泽。

爷爷一看到他,立即堆着笑迎了上去:“哎呀,苏爷哟,你怎么这就来了,也不让我到山口那边迎你一下子。”

苏爷从怀里摸出那个青花包袱,在手里颠了两下:“别跟我假客道了,我既然拿了你的钱财,自然会为你消灾,你迎不迎我,我都会来。”

这个人的声音很厚实,但我总觉得其中还带着一种莫名的尖锐,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可与此同时,他那双眼睛又格外的干净,像秋天的井水一样干净。

爷爷看到他手里的青花包袱,眼角连着颤了两下,但脸上还是时刻挂着笑。

苏爷在院子里扫了几眼,最后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就是这孩子?”

二叔赶紧将我推到苏爷面前。

苏爷挺着胸膛,头也不低,就用眼角的余光俯视着我,我也抬起头,看着他的鹰钩鼻和那双清澈的眼睛。

这双眼让我想起了风沙障里天空,不同的是,苏爷眸子里的颜色,比风沙中的那抹苍蓝更好看。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不由地咧开嘴笑了。

苏爷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而后他低下头,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最后整个人都蹲了下来。

“怕我么?”苏爷用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我,淡淡地问。

我摇了摇头。

苏爷又问我:“会说话吗?”

我点头。

不知怎的,二叔突然焦急起来,在一旁冲我嚷:“怎么光知道点头摇头呢,说话呀!”

苏爷摆摆手,示意二叔别说话,随后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个拇指盖大小的金叶,睇到我面前让我看:“细细地看一下,这片叶子上都有什么?”

我拿过叶子来仔细看,就见纸一样薄的叶片上竟刻满了细小的花纹,由于这些花纹的颜色都非常淡,必须稍用点力气才能辨认出来,加上每一段花纹的面积都很小,我花了一点功夫,才看出上面刻得都是一只只独脚鸡,鸡头特别纤细,在鸡脖子上还有一撮乍起来的绒毛。

过了小片刻,苏爷好像有点不耐烦了:“看到什么了吗?”

我说:“上面刻了很多鸡,都是一只脚。”

苏爷顿时乐了:“鸡?傻孩子,那是毕方!你还看到什么了?”

“鸡头很长,鸡脖子上有茸茸。”

苏爷显得特别兴奋,一双眼睛都是亮的:“连这些你都能看到?”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兴奋,只是用点头来回应他。

“好好好。”

苏爷连说三个“好”字,而后迅速站起身来,将包着白玉和尚的青花包袱塞到了我爷爷手里。

爷爷顿时紧张起来:“苏爷,你这是作甚呀!”

苏爷笑着拍了拍我爷爷的肩膀:“白玉和尚我不收了,但这孩子我要带走。”

第五章 有缘无分

一边说着,苏爷就拉上我的手朝院门口那边走。

爷爷三步并两步地追到苏爷身后,急慌慌地喊道:“可不能走这么急啊,柴先生说了,这两年不让娃娃见阳。”

“柴先生?”苏爷顿时停下脚步,眉头拧成了疙瘩:“柴宗远来过?”

爷爷赶紧接话:“去年这时候来的。”

“去年这时候?他能穿过风沙带?”

“赶在风季之前来的。”

听到这句话,苏爷的表情才放松下来:“我就说么,这么强的风沙,老柴怎么可能进得了村。”

我站在一旁,听着苏爷说的话,突然想起风沙障是在昨天下午才消散的。

这时苏爷又问我爷爷:“这孩子的事儿,老柴是怎么说的?”

“他说,娃娃是落地童子的命,这命别人改不了,只能等娃娃大了,自己回来改。”

“那他说没说,这孩子的阳寿没几天了?”

“柴先生给了娃娃一块桃骨,说是戴着这东西,娃娃就能多活两年。”

苏爷蹙了一下眉,而后就将视线落在了我的胸口上,柴先生给的桃红色玉坠正巧就耷在那里。

一看到这玉坠,苏爷的眼神中快速闪过一道惊色,可很快,他的眉头又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我感觉苏爷在那一瞬变得很生气,但又不是正常的生气,其中夹着另一种特别奇怪的气质。

有一次爷爷养在院子里的两只公鸡打架,那只打输了的,身上也焕发过类似的气质。

这时爷爷又朝我这边凑了凑,还伸过手来牵我,可没等他的手掌探过来,苏爷就再次踏开了步子,带着我朝院外走。

爷爷有些急了:“苏爷,现在不能带着娃娃走呀,柴先生说了……”

苏爷当场瞪眼:“不就是见阳么,有我在你怕个屁!”

说完,苏爷又低下头来冲我笑:“走,跟着师父走。”

听到这一声“师父”,爷爷轻轻叹了一口气,并稍稍后退了一步。就连刚刚奔过来的二叔也半途停下了脚步。

苏爷带着我离开院子,走上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

山路上依旧阴得厉害,我一边走,一边撒望着路旁的枯草和篱笆桩,这是我第一次离开院子,虽说路边都是些在普通不过的东西,但对于我来说,还是充满了新奇感。

很快就到了山口,冢山的阳面也在我眼前显露出来。

冬季里的阳光均匀地铺在山坡上,那里的枯草和黄土都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显得格外鲜亮。可看到这一幕,我也变得紧张起来,总觉得那里的山坡像开水一样热,我要是站在那里,说不定浑身都要被烫起泡来的。

今年夏天我就被开水烫过手,特别疼,过了很久才好。

因为心里慌,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苏爷低下头来安慰我:“别怕,有我在。”

看到苏爷那双干净的眼睛,我笑着点点头,再次加快了脚步。

哗哗啦——

也不知坝子河的流水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那声音萦绕在我的耳旁,让我那颗刚刚平稳下来小心脏又一次惊慌起来。

我总觉得,那声音就像是爷爷骂我时特意提高的嗓门一样。

苏爷生怕我会停下似的,紧紧攥着我的手,几乎是拖着我一路向前走。

直到坝子河终于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看着那奔流不息的黄汤,也不知为什么,我就是觉得特别害怕,随着离河道越来越近,我竟被吓得大哭起来。

苏爷驻了脚步,蹙着眉冲我吼:“你这是干什么!”

我一边哭,一边又一下一下地用力地抽手,一心要将手掌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

这时候爷爷和二叔也跟了过来。

当时我哭得特别惨,二叔赶紧冲过来将我抱住,他想将我抱走,可苏爷却不肯将我撒开。

二叔轻轻扯了两下,没能将我从苏爷手里扯出来,于是也焦急起来:“苏爷,你这是干啥嘛!”

“把娃娃放下,”爷爷赶忙跑过来,先是用烟杆敲了二叔一下,又轻轻拍一下我的后背:“娃娃别怕,跟着苏爷过河。”

我不想过河,就想离苏爷远一点。

苏爷也是一脸的急躁,但他又没有硬拉着我走,只是愣愣地盯着我的脸。

过了很久,苏爷才开口问我:“真的不想跟我走?”

我用力摇头。

苏爷半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良久,他忽地长叹一声,慢慢送开了我的手。

我就像一只被吓蒙的兔子,赶紧冲到二叔跟前,二叔也快速蹲下身,将我抱了起来。

苏爷最后朝我这儿瞥了一眼,而后便转过身,闷闷地上了石桥。

爷爷立刻追到桥头上:“苏爷,娃娃还小不懂事,你莫怪他,要不你先住下,等娃娃和你混熟了再说嘛。”

苏爷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他不认我,我强行带他走,也只能害了他。能见到也是缘分,这个就留给他吧。”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那片拇指盖大小的金叶,随手扔在了石桥上。

爷爷还想说些什么,可苏爷的步子快,眨眼间就进了村巷,连个背影都看不到了。

坝子河的另一侧,是被阳光照亮的村子,这一侧,则是冢山那巨大的山影,以河为界,一边是阳,一边是阴。

爷爷就站在阴阳交割的那条线上,望着村子的方向发着愣。

在我眼里,爷爷的样子,和柴先生离开山口的时候一模一样。

回家以后,爷爷让我自己在院子里玩土,他则拉着二叔进了屋,将二叔好一顿骂。

全程只有爷爷在说话,二叔一个字都没说。

对于我来说,苏爷是走是留,好像也没什么差别,反正从那以后,我还是隔三差五就能见到二叔和云婶子,云婶子每次来的时候,也总是带着我喜欢的小零食。

可对于家里的大人来说,苏爷的离去好像有着特殊的意义,自从他走以后,大人们就变得越发沉闷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沉闷变得越来越严重,有时候爷爷看到我,还会忍不住叹两口气,甚至在入冬以后,云婶子有时还会在我面前抹眼泪。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是每次见到爷爷叹气,云婶子抹泪的时候,我心里也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样,特别难受。

日子过得很快,一转眼,又到了冬至。

这一年,黄土坡上的天气很是奇怪,说阴就阴,说旱就旱,完全摸不清规律,就连风季都提前来了,若是在过去,风沙障总会在腊八节前的半个月左右来临,可到了今年,才刚刚过了冬至,风沙就来了。

第六章 不速之客

每次风沙障一起,温度就会剧降,打水也因此成了件非常麻烦的事儿。

井里的水通常是不结冰的,但井口上的辘轳却终年带着很重的潮气,只要温度降得太低,上面就会结冰,必须先拿一个锤将冰打碎,辘轳才能正常转动。

由于风沙障起的时候大伯他们都不能来,爷爷每次打水都要忙活好一阵子。

风沙障起的第三天,正赶上屋子里没水了,爷爷便到里屋拿了铁锤,再拎一个大桶,到院井那边打水。

我坐在屋门口的小杌子上,聆听者爷爷用铁锤敲打辘轳的声音,心里想着云婶子什么时候才能来。

“这次的风沙持续不了太久,到了今天中午,差不多就该停了。”

我正听着外面的声音出神,背后突然有人开口说话。

这地方只有我和爷爷两个人住,爷爷这会儿在院子里,按说屋子中不应该有其他人才对,不过我却并不觉得怕,只是好奇地回过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见一个年纪和我爷爷差不多的人正坐在方桌后面,那是我和爷爷吃饭的地方,不吃饭的时候,爷爷也喜欢坐在那里喝茶,平时茶具就摆在桌上,而坐在桌子后面的人,这会儿就端着其中一个茶盏,好像在反复端详着。

他鼻梁上架了一副黑漆漆的眼镜,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的嘴唇紧紧抿着,嘴角附近的皮肤都被抿出了大段大段的褶子。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抬起胳膊来,招招手让我过去。

怪异的是,我竟没有半点迟疑,立即起身走了过去。

屋子里的温度很低,那人先是裹了裹自己身上的羊皮袄子,接着又问我:“冷不冷?”

我点点头。

他咧嘴一笑,从口袋里摸出两颗冒着热气的烤地瓜,这两颗瓜一看就烤得特别透,瓜皮上还能看到流出来的蜜油,香甜的气息瞬间涌进我的鼻息,让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看到我大吞口水的样子,老汉顿时笑出声来:“老柴果然没骗我,小孩儿到了这个年岁,正是嘴馋的时候。”

我倒不在意他的话,我在意的是,这两个地瓜到底是不是给我的。

“吃吧,吃了就暖和了。”

他将地瓜放在桌子上,我立即伸手去抓,可地瓜太烫,我又不敢直接抓过来吃,只能先把皮撕开一道小口子,让凉风灌进去,这样地瓜就能凉得快一点。

还要等一会儿才能正式开吃,我又扭过头,问身边的老汉:“你是谁啊?”

他笑呵呵地说着:“我是来你家做客的客人,家里来了客人,你该怎么样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就跑到里屋拿了把扫帚出来,本来想把簸萁也拿出来,可那东西太重,我拿不动。

老汉见我拿着笤帚走向他,脸上写满了疑问:“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很严肃地对他说:“以前大伯来了,爷爷就给他这个,让他扫扫屋里。”

别看我那时六岁,可因为生活的环境过于封闭,我也不知道“做客”、“客人”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每次家里来了人,爷爷总是会让他们干活。

老汉接过我手里的扫帚,却也不起来干活儿,就是一个劲儿地冲我乐。

我能感觉出来,他确实很高兴。

这时爷爷拎着两桶水回了屋,他一看到坐在桌子后面的人,当场打了个激灵,手里的水桶都差点掉落在地。

老汉则轻盈地站起身来,朝我爷爷抱了抱手:“盖先生。”

爷爷将水桶放在地上:“这么大的风沙障,杜师傅怎么进来的?”

我朝老汉眨眨眼:“原来你叫杜师傅啊。”

老汉脸上的笑容绽得更开了:“我叫杜康,‘师傅’只是个称谓。”

我大约知道“称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就像柴先生、杜爷,“先生”和“爷”就是称谓,这还是二叔告诉我的。

爷爷搓着手来到桌前,笑着问杜师傅:“大冬天的,杜师傅咋跑到冢山来了,老槐树得到明天四五月份才开花。”

杜师傅也用笑容回应着:“我这次来,可不是为了你们老盖家的槐花蜜。”

听他这么一说,爷爷顿时警惕起来:“那你为啥来啊?”

杜师傅脸上的表情丝毫没发生变化:“老柴让我来的。”

那一刻,爷爷的眼神变得很复杂,他身上的气息也变来变去的,我从来没见他这样过。

良久,爷爷才开口道:“等风沙过去以后,你再带娃娃走嘛,不过我可得跟你说,这娃娃可挑得很,上次苏爷来,都没能带他走。要是没缘分啊,强带他走,对他没啥好处。”

我明显地感觉到,爷爷好像不愿意让我跟着杜师傅走。

可上次苏爷来的时候,他明明又很想让我跟苏爷走来着。

杜师傅笑着点点头。

我看看爷爷,又看看杜师傅,爷爷还是一脸复杂的表情,杜师傅脸上一直带着笑,虽说我看不到杜师傅的眼,但我总觉得他比苏爷招人喜欢。

这时杜师傅轻轻拍一下我的肩膀:“把地瓜吃了,暖暖身子。等你吃完了瓜,风沙也就该停了。”

风沙停不停我不关心,可这会儿,我已经被烤地瓜上飘出来的香味儿诱得直吞口水,于是半句废话不多说,抓起地瓜就往嘴里塞。

爷爷默默地看我吃着地瓜,眉头时不时皱两下,杜师傅的脸也朝着我这边,他脸上的笑容还在。

杜师傅没骗我,我刚刚吃完瓜,外面的风霎时小了很多,先前因为风大,屋顶上的茅草不停地晃,一天到晚发出“沙沙”的声音,可是现在,那声音却不见了。

爷爷迅速冲到门前,将门拉开一道手掌宽的缝,我踮着脚朝门外看,视线穿过门缝,能看到院子外围的篱笆墙。

风沙障起的时候,整个冢山一片漆黑,开着门向外看,连门口的菜缸都看不清楚,现在我能看到篱笆墙,就说明风沙障已经息了。

爷爷慢慢地转过头来,用疑惑到极点的眼神望着杜师傅,杜师傅则没看他,只是蹲下身,用一块手帕帮我擦嘴。

“你咋知道,风沙障要停?”爷爷站在门口问杜师傅。

杜师傅只是笑着应一声:“瞎猜的。”

第七章 杜师傅

爷爷又焦急地嚷了起来:“这娃娃可是落地童子的命,杜师傅你可想好了!”

杜师傅也不回应,他站起身来,一如苏爷那样牵起了我的手,带我往屋外走。

他的手掌比苏爷还要粗糙,摸起来就像院子里的篱笆墙,可就是这么一双手,却让我感到无比安心,仿佛连冬天里的空气都变暖了似的。

本来我以为杜师傅也会像苏爷那样直接带着我走出院子,没想到出了屋子以后,他却带着我上了冢山。

当时我就想,他可能是想带着我翻过这座山,大伯说过,只要翻过冢山,一眼就能看到村子,只不过这座山邪性得很,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谁也不愿意到山上去。

走上山坡以后,杜师傅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他先用鼻子挑开盒盖,然后就一边走,一边将盒子里的东西洒在地上。

在他将盒盖顶在鼻尖上的瞬间,我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像坝子河里的水一样浑浊,却又比爷爷的眼睛还要温暖。

杜师傅每轻轻挥动一下盒子,里面就会洒出一小撮深红色的粉末来,那些粉末落在地上以后,很快又变成了和黄土一样的颜色,就好像它们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杜师傅对我说:“记住这条路,下次你回来的时候,还要再走一遍。”

我问他:“为什么呀?”

杜师傅冲我笑:“这条路连着你的本命。”

“本命是什么?”

“本命啊,就是你的生辰干支,也是你的先天命格。”

“什么是生辰干支啊?什么是先天命格?”

“哟,这解释起来就有点麻烦了。你现在也不用忙着问,如果你我有缘,以后我会慢慢教你。”

说话间,杜师傅已带着我来到了山顶,他撒下的红粉早已消失无踪,但我认真地记住了刚才走过的路。

杜师傅抓起我的手,并将一张写着字儿的黄纸放在我手上:“把它贴在这棵树上。”

“这是什么呀?”

“这是三仙符。”

“可是没有浆糊呀,怎么粘?”

“你把它按在树干上,它自己就粘上了,不用浆糊。”

也是写到这儿了,我才猛地想起,小时候的我竟是个很啰嗦的孩子,脑子里总是会冒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杜师傅给我的那张三仙符看似轻飘飘的,其实颇有份量,我好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它贴在树干上,而他全程环抱双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符纸贴在树上的一瞬间,山顶上突然起了一阵猛风,可那张纸却像是挂了千斤坠一样,丝毫不为所动,直到风力快消失的时候,它才微微荡了一下。

杜师傅皱了一下眉:“山底下的东西,确实是个麻烦。”

我抬着脸问他:“山底下有什么?”

杜师傅的回答依然让人摸不清头脑:“你的本命。”

说完,他便再次牵起我的手,带着我下了山。

爷爷没敢跟上山来,只是在山脚下等着,一直到杜师傅带着我回到山下,爷爷才凑过来问:“你们跑山顶上干啥去了?”

杜师傅笑了笑:“山底下的东西我暂且压住了,你们务必要看好槐树上的符箓,盖栋回来之前,绝对不能提前揭下它。”

爷爷一愣:“你咋知道我家娃娃叫盖栋呢?”

“老柴告诉我的。”

杜师傅随口应付着,脚步却丝毫不放慢,眨眼间就和爷爷拉开了距离,奇的是,以我那两条小短腿,竟能稳稳跟上他的速度,而且我也并不觉得自己走得很快。

杜师傅带着我出了院子,再一次走上了苏爷曾带我走过的那条山路,这一次,我对路旁的风景完全失去了兴致,再打两只脚踏上这条山路,心里想得全是坝子河里的黄汤,越想越怕,越怕又越想。

冢山的阳面很快浮现在了眼前,而杜师傅也停下脚步,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根足有儿臂粗的白蜡烛,一盒火柴,还有一把铁尺。

他先用铁尺在地上挖出一个坑,然后将蜡烛放进去,擦根火柴,点燃烛芯。

烛火刚被点燃的时候,火苗非常微弱,而且只有蓝焰没有黄焰,随便一阵风都能将它给吹熄了,可过了没多久,那朵火苗又以惊人的势涨了起来,焰身也迅速焕发出耀眼的橘红色。

期间杜师傅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的,他的声音很小,语速也很快,我也听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直到烛焰壮了,他才停嘴。

看着他的种种举动,我竟渐渐忘了坝子河的可怕,心里只剩下满满的好奇:“杜师傅,你在干啥呀?”

“就算我带不走你,这些布置也能为你再续两年阳寿。这年头行当里青黄不接,要是顶好的苗子要是就这么折了,真是怪可惜的。”

这番话好像只有前半段是对我说的,后半段则像是自言自语。

说完,他先给了我一个温和的笑脸,而后又拉上我,继续朝坝子河方向走。

爷爷也在这时候追了上来,他跑得很急,一个劲地猛喘粗气,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一边跑,一边不停地朝杜师傅这边挥手,看样子是想让杜师傅停下。

但杜师傅并不做理会,只是牵着我,闷闷地走着。

没多久,坝子河就再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望着河道里奔涌的黄汤,我心里怕极了,下意识抓紧了杜师傅的手,生怕他会不小心把我落下。

走上石桥之前,杜师傅停下脚步对我说:“敢跟着我上桥吗?”

“可是我害怕呀!”

嘴上说着怕,可我依旧死死抓着杜师傅的手,一刻都不想撒开。

杜师傅探出另一只手来,揉了揉我的脑袋:“有师父在,不怕。”

其实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他口中的“师父”到底是哪两个字,但听到他这么说,我心里瞬时变得格外安宁,仿佛河道里的黄汤真的没有那么吓人了。

接下来杜师傅便拉着我,一步一步踏上了石桥。

第一只脚踏上桥板的时候,我心里还在一下一下地发紧,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随着两只脚都上了桥,心里头竟也没那么怕了。

这时候我爷爷也来到了桥头,他一看到我跟着杜师傅上桥,便气喘吁吁地嘟囔了一句:“咋就偏偏是他呢?”

第八章 离乡

快走到桥中央的时候,河道上突然起了一阵寒风,那股风力来得非常急,我就感觉后颈上好像被冰锥擦了一下似的,凉意迅速从脖子延伸到整条脊梁,顿时打了两个寒颤。

就在这时,挂在我脖子上的黑线突然断了,玉坠也当场滑落,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它,可它落得太快,眨眼间的功夫就落入河中,被奔腾的河水给吞没了。

杜师傅瞥了眼河道里的黄汤,淡淡说道:“等到明年开春,河里的水就清了。”

我抬起头来问他:“为什么呀?”

杜师傅也不做回应,只是冲我笑了笑。

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跟着杜师傅到了桥的另一端,阳光均匀地洒在我的身上,我才知道,它并不像开水那样会将人烫伤,反而会给人带来舒适和暖意。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沐浴在阳光下。

杜师傅将一个鸡蛋似的东西塞进我手里:“你在阴气里待久了,现在还不能见阳,攥紧了,别松手。”

我也没看清手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按照杜师傅的话合拢五根手指,将它攥得紧紧的。

那东西摸起来就想个圆滚滚的冰球,自打将它攥紧以后,阳光带来的温暖就消失了,相反,浑身上下还能感觉到一股寒意,只不过这股寒意比较柔和,并不会给人带来过多的不适。

杜师傅摸摸我的头,又转身对石桥另一头的爷爷喊:“孩子我带走了。”

爷爷像一阵风似地冲过来,抓着杜师傅的胳膊说:“杜师傅,你可得想好了,一旦你带走他,你的命就和他绑在一块儿了!”

杜师傅淡淡地笑:“只有我能带走他。”

在杜师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就看到爷爷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而后,他就缓缓将杜师傅放开了。

片刻,爷爷又对杜师傅说:“这孩子可是个灾破,杜师傅可别后悔啊。”

杜师傅依旧笑着:“穷一辈子,总好过断了传承。”

说实话,这番对话在当时的我看来,简直和天书没什么两样,根本不可能听得懂,之所以至今还能清晰地记着,是因为在那一刻,我发现不管是爷爷还是杜师傅,身上都散发着一模一样的气息。

那股气息,叫做坚决。

此后杜师傅便抱起我,大踏步地朝村口走去。

爷爷就站在桥头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和杜师傅,直到杜师傅走出了很远,他才扬起胳膊,拼命地朝我挥手。

由于离得太远,我感应不到爷爷身上的气息,只以为他在哄我玩,于是也抬起手来,拼命地朝着他挥。

快出村子的时候,我看到二叔和云婶子正站在不远处的房顶上,就笑着朝他们挥手,那时我以为二叔和云婶子会跟上来。

可他们也和爷爷一样,只是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我。

后来杜师傅抱着我出了村口,云婶子才大声喊:“到了外头,要听师父的话,别惹师父生气!”

起初我还乐呵呵地应了声“诶!”,可随着杜师傅带着我越走越远,云婶子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我又开始担心起来,出了村子,我还能不能见到云婶子和二叔,还能不能见到爷爷和大伯他们?

耐不住心里的忐忑,我就问杜师傅:“杜师傅,以后我还能见到云婶子他们吗?”

“能啊,十八年以后,你还要回来的。”

“十八年是多久?”

杜师傅张了张嘴,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又把嘴闭上了,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等了很久,他都没给我回应。

那时的我突然意识到,十八年,可能是一个很长的时间,也不知怎么了,心里一阵酸,嘴巴一咧就哭了起来。

可一边哭着,我又用力搂紧杜师傅的脖子,生怕他把我放下。

杜师傅自然没有将我放下,他一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一边折了个弯,带着我拐进了一条黄土沟,那条沟子深达四五米,但非常窄,杜师傅抱着我走在里面的时候,还要时不时地倾一下身子。

起初我只是不停地哭,可随着杜师傅越走越深,我就感觉脖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只能将脑袋贴在杜师傅的肩膀上,抬都抬不起来。

那绝不是杜师傅用手压着我,他当时抱着我,一只手揽在我的腿上,另一只手护着我的后背。

这股无形的沉压让我心里特别紧张,我止了哭,抽泣着对杜师傅说:“杜师傅,我脖子沉。”

听我这么一说,杜师傅立即停下脚步。他斜了斜身子,扭头朝身后看了一小会儿,轻轻嘟囔道:“三仙符也镇不住它么?真是麻烦。”

说着,杜师傅便抬起头来,用手指在我的后颈处点了一下。

我就感觉脖子上一暖,然后那股压力就消失了。

杜师傅重新将我抱稳,继续沿着土沟向前走,他一边走,一边用平和的语气对我说:“以后不能再叫杜师傅了,你要叫我师父。”

“哦,我知道了,少了个‘杜’。”

“可不只是少了一个字这么简单,师父和师傅,含义不同。”

“哦。”

“你点什么头啊,我刚才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没听懂。”

“你叫一声‘师父’,就知道哪里不同了。”

“师父。”

“怎么样,是不是不太一样?”

“没觉得呀。不过师父,我这么一叫,你身上的气息就变了。”

“气息变了?变成什么样了?”

“嗯,你刚才一直闷闷的,现在变得特别高兴。”

听我这么一说,师父满脸都是笑意,他不自觉地拢了拢胳膊,又把我抱得紧了些。

一出土沟,师父便再次停下脚步,转身朝沟子里望去,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回头张望,也就在我回头一瞬间,土沟深处忽地蹿过一道黑影,可还没等我看清那到底是个啥,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师父,你看到了吗,刚才有个黑影子闪过去了。”

说话间,我就想抬起手,指一指黑影刚才出现的位置。

可师父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别指,要是让它知道你能看见它,咱们可就得多费一番手脚了。”

师父说话的时候特意压低了声音,我也赶紧压低声音,悄悄地说:“哦,那我不指它,让它以为我没看见它。”

第九章 师父的羊皮袄

我说话的时候,明明是一脸非常认真的表情,可师父却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现在回想起来,六岁那年的我,心智确实要比同龄人稚嫩一些,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长年生活在那种封闭的环境里,心智确实成长得慢一些。

为什么现在的孩子要比以前的孩子早熟?说白了就是因为他们接触到的信息量大,相比于我们那一代人来说,他们的视野更广,接触东西也更具多样性。

出了黄土沟以后,师父有带着我穿越了几条沟壑,最后来到一个土窑x子跟前。

他撸起袖子,将两只手探进窑口胡乱摸了两下,很快就从里头抽出两张黄纸来。

那两张纸比我睡觉的小床还要宽一些、长一些,我师父将它们抽出来以后,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红色的粉子,用力沉一口气,而后猛力甩手,将这些红粉洒在了黄纸上。

先前他带着我上冢山的时候,也在山坡上撒过同样的东西。

我耐不住好奇,问师父:“那些红末末到底是啥呀?”

“这是丹砂。”

师父极简短地应了这么四个字,而后就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那两张黄纸上。

那一刻,萦绕在他身上的气息全都不见了,在我眼里,师父仿佛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又好像,不管是地上的沙,天上的云,还是从土窑旁飞驰而过的风,都变成了师父的一部分。

嘶——

随着一阵狭长的嘶鸣声音,两张硕大的黄纸上起了变化,附近的风力明明不算强,可其中一张黄纸却猎猎地飘荡起来,它越飘越急,要不是我师父死死抓着它,弄不好已经飞走了。另一张黄纸则被点燃,火苗正顺着黄纸一角慢慢朝着纸张中心蔓延。

可师父明明连火柴都没拿出来啊,他是怎么把黄纸点燃的?

我心里疑惑到了极点,可又不敢开口发问,师父身上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威压,压得我不敢说话。

起初那张猎猎飘动的黄纸只是安静地飘,没发出半点声音,可在火苗蔓延到另一张纸的中心位置时,它也迅速发出了“哒哒哒哒”的脆响。

这本就是纸张在剧烈飘荡时应该发出的声。

与此同时,萦绕在我师父身上的那股威势突然暴涨,就见他先将被点燃的纸甩在地上,而后猛地一压左手,又将那张肆意抖擞的黄纸按进了火苗里。

呼的一声,两张黄纸上都扬起了极耀眼的火光,火势极猛,焰苗一下子扬到了两米多高,我离着三米远,都能感觉到火焰上的灼热。

这道火光起得突然,熄得也快,只消几次呼吸的功夫,火光便消失不见,而那两张黄纸,也彻底焚成了灰烬。

师父蹲下身来,细细看了看地上的灰烬,而后又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摸出一把篾(miè)香,以及那把三十多厘米长的铁尺。

说来也怪,他刚把铁尺拿出来,附近就起了风。

风力相当猛,吹得衣服都“呼呼哒哒”乱响,可黄纸焚烧时留下的灰烬却丝毫不为所动,纵使风声呼啸,它们就是安安稳稳地沉在地上。

这时师父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枣核大小的东西,我离得有点远,加上那东西体积太小,根本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风声突然变得极为尖锐,师父立即踏实弓步,一手攥着铁尺,一手急抖篾香,刚抖了一下,香头上竟瞬时燃起火苗,再抖一下,火苗熄灭,淡淡的烟雾顺着香头快速飘起,抖第三下的时候,烟雾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四周蔓延。

很快,连同师父的身影在内,视线中的大片光景都被这道云烟笼了起来,我很想走进云雾里去看看,可心里头又特别忐忑,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这时风声又尖锐了几分,连同风势都猛了很多,云烟迅速被吹散,视野再次明朗起来,我才看到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正迅速朝师父压过去。

一看到这个影子,我心里头就没由来地发慌,其实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鬼怪一说,可就是本能地怕它。

那影子来得快,师父的动作也丝毫不慢,他立刻抡圆了胳膊,挥动铁尺朝黑影砸了过去,一边又急抖两下篾香,让云烟四散。

在我的视野中,铁尺并没有落在那个影子上,在尺身离它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它就像是遭到了冲击一样,呼啸着退了回去,与此同时,就见师父手腕急震,那把篾香疾驰而出,竟结结实实地扎在了地面上。

篾香立地,香头上的云雾霎时间浓了好几倍,那个黑影子也加快了速度,急急后撤。

“驰!”

师父忽地大喝一声,甩手将那个枣核样的东西掷了出去。

那东西飞得极快,单靠肉眼根本捕捉不到它的轨迹,只能听到它划破空气时发出锐响。

下一瞬,就听到“啪”一声闷响,枣核好像打中了什么东西,而与此同时,漂浮在空中的黑影也跟着散了。

又是一阵风拂过,沉落在地上的纸灰终于被卷到空中,并随着风力四处飞散。

师父先收了铁尺,又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扎在地上的篾香,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舒一口气,一脸轻松地朝我走来。

这会儿他身上的威势已经散了,我总算敢开口说话:“那个黑影子,到底是个啥呀?”

师父稍作思考,随后才回应道:“它是你的孽,也是你的劫。”

为什么师父说的话,我总是听不懂呢?

师父也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默默地牵起我的手,继续赶路。

至于我们为了离开黄土坡,到底走了多少路,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每当我累了,师父就会将我抱起来,等我的体力恢复一些,他又会将我放下。

师父说,只要还有一点力气,自己的路就要自己走。

从黄土坡出来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师父先带着我到附近的镇上喝了一碗热面,又赶了最后一班长途车,前往丰镐。

那时候的公共汽车可不像现在,车上没空调,车皮也薄得很,寒风顺着车门间的缝隙嗖嗖地往里灌,师父怕我冷,就敞开羊皮袄子把我裹在怀里,一裹就是一路。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想起那件羊皮袄子上的味道,当初我就是被师父这么裹着,走过了黄土坡上的漫漫长路,也走过了1992年那个寒冷的冬天。

第十章 拐子巷

抵达丰镐长途汽车站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城里起了薄雾,只见天空泛亮,却不见太阳。

我一口一口地哈着热气,由师父牵着下了车,两脚刚一落地,就看见车站门口飘着大股大股的白汽,期间还能闻到一股香喷喷的气息。

师父慢慢蹲在我面前:“冷吧?”

我盯着师父的羊皮袄子,很用力地点头。

可师父却没把袄子敞开,只是轻柔地扒开我的左手:“正巧今天雾气重,不如就撒开它吧,老这么攥着也怪冷的。”

整整一路上,我手里都攥着师父给的那颗“蛋”,但一直没仔细看过它到底是个啥,这会儿由师父扒开了手,我才看清楚,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白石,石面上还有一小片血红色的斑纹。

没用我开口问,师父就掂了掂那颗石头,对我说:“这颗羊脂玉可精贵得很,你要是真喜欢,那就留给你吧。”

我看了看那块白晶晶的石头,摇了摇头:“不喜欢。”

师父顿时惊了:“不喜欢?为什么不喜欢?”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回应:“凉。”

“就因为凉,你就不喜欢它?”

“嗯。”

师父又变得无奈起来:“本来还想给你留下点儿值钱的东西,怎么,你和这块玉,一点缘分都没有?你确定你不要?”

我觉得师父好像很想将那块玉送给我,可我确实不想要:“不大想要呢。”

“这东西可是我花了好大力气才从西周墓里带出来的,哪怕算不上价值连城,它也是天底下难寻的宝玉……唉,算了,既然没缘分,留着它也没用。”师父一边嘟囔着,一边将羊脂玉塞进了口袋。

此后师父也没就羊脂玉的事儿深究下去,他牵着我出了车站,在站门口的一个小摊前点了两份葫芦头和四个茶叶蛋,让我先垫垫肚子,中午再带我吃别的。

那顿饭给我的印象特别深,以前我还以为,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大伯包的饺子,直到那时候才发现,这世上有种叫葫芦头的东西,比大伯的饺子好吃多了,还有那些看起来黑乎乎、脏兮兮的茶叶蛋,也比逢年过节家里煮的鸡蛋好吃。

刚开始那两口我吃得还算斯文,后来就干脆甩开了腮帮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因为吃得太急,一下子噎住了,差点没背过气去,我师父吓得半死,又是给我拍背,又是压我的胃,最后好歹让我把嗓子眼里的东西给吐出来了。

从那以后,师父就给我立下了规矩,吃饭时必须细嚼慢咽,能一口吞下去的东西,至少得分两口来吃。

这顿早饭只吃了一半,后来我师父可能是怕我真把自己给噎死,就没敢再让我吃,匆匆忙忙地带我回了家。

印象中,当年师父在丰镐有一个很大的四合院,至于那个院子到底是不是四合院那样的布局,其实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院子很大,里头的屋子很多,但只有师父一个人住。

师父说,他这次回丰镐,是为了等一个人,半个月以后,他就要带着我去一个叫“拐子巷”的地方,典当掉大部分家产,只留下和师门传承有关的东西。

当时的我对于“典当家产”这四个字完全没有任何概念,既不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也不关心师父为什么要典当家产。

在那个半个月里,我的主要任务就是跟着师父在丰镐城里闲逛,起初我们俩基本上每天都是昼伏夜出,白天师父总是把他关在屋子里,到了晚上或者阴天的时候,他才带着我在城里头转悠。

每次出门师父都喜欢带着我往人多的地方走,越是那种人挤人的地方,他就越喜欢去。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有天早上,师父说我已经吸收了足够多的阳气,可以正常见阳了,于是便每天一大早带我出门,在城里逛游上大半天,直到夜幕将至的时候才领着我回家。

对于那时的我来说,丰镐城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新奇,每次师父带着我出门,都让我无比期待。

跟着师父出门,不但能看到很多新鲜的事物,还能吃到很多美食,凉皮、葫芦头、臊子面、肉夹馍、biangbiang(那个biang字实在打不出来,就算我打出来,也未必能显示出来)面,丰镐城里好像有数不清的美味,每顿饭都能吃到不重样的东西。

只不过每次吃饭的时候,师父都会用十分紧张的眼神盯着我,他这么紧张,弄得我也很紧张。

不过丰镐城最吸引我的,不是满目的新奇,也不是无处不在的美食,而是街道上的人流。

师父带我上街的时候,我喜欢干的事儿,就是盯着路上的人看,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不同的气息,在我眼里,这些气息混合在一起,几乎能形成一条色彩丰富的河流,随着这条河缓缓流淌,河面上的颜色还会时不时地发生变化。

我盯着人群看久了,师父就会提醒我:“别陷得太深。”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于是抬起头,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师父。

师父总是会笑着对我说:“看透了人心,就看不破红尘了。”

“师父,我听不懂。”

“以后慢慢就懂了。”

师父总是用这种话来敷衍我。

半月后的一天早上,天还没大亮,师父就早早将我叫醒,带着我到长途车站赶最早的一班车。

车子开出丰镐城的时候,太阳才昏昏沉沉地从东山方向升起,一直到太阳快要西落的时候,我们才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小县城,但路上的行人却格外多,师父花了点力气才带着我挤过人群,最后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这条胡同很长,站在胡同口,要很用力地向远处望,才能隐约望见胡同的尽头,胡同的两侧则开满了各式各样的门头店,因为常跟着师父在丰镐城里的街巷闲逛,所以我对这样的店铺并不陌生,只不过以前我见到的那些店铺,门前门后大多散发着比较愉悦的气息,可这里的店,却都有着和冢山相似的气息。

师父的手指稍稍发力,将我攥得更紧一些:“抓紧点,可别走丢了。”

“师父,这是什么地方啊,怎么阴森森的?”

“这就是我先前跟你提过的‘拐子巷’。你觉得阴森倒也正常,毕竟在这地界儿,十个铺子里,有九个做得都是那些见不得阳的买卖,不阴森才怪了。”一边说着,师父便踏着很慢很慢的步子,牵着我朝巷子深处走去。

第十一章 乔三爷

站在巷子口的时候,只见黑压压的店门,不见行人,可师父带着我进了巷子口以后,我先是感觉眼前一虚,等到视线再次清晰起来的时候,巷子里竟全都是晃来晃去的人影。

那都是些来这儿做买卖的商客,时常能看到他们凑在门前,和店里的人讨价还价。

在丰镐城里买东西的人,都是走到店里以后才讨价还价,这里的人可真怪,就喜欢站在店门口吆喝。

偶尔还能看到店家站在门口朝路上的人招呼,没人过去的时候,他们都是一脸笑呵呵的表情,可一旦有人还价,他们说话的口气就变得相当生硬。

期间也有人朝招呼我师父,可师父却一概不作理会,只是牵着我闷闷地向前走。

走得越深,路旁的店铺就越少,人流也渐渐变得稀疏起来。

最后师父停在了一个很窄的木门前,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板。

到了这地方,几乎见不到几个行人了,可但凡有人从附近经过,都会用充满好奇的眼神看着我师父。

我觉得师父的举动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地方,自然也想不通,那些行人为什么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师父。

不过眼前这道门确实有点奇怪,别人家都是开门营业,只有它闭得紧紧的,别人家的门都很宽,只有它特别窄,比前段时间师父带我走过的土沟还窄,别人家的门顶上都有个招牌,唯独这扇门上面就只有光秃秃的一片砖墙。

等了一阵子,便有人将门拉开了一道缝隙,门缝里特别黑,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看到他那双贴在门缝上的眼睛。

“找谁?”藏在门后面的人问。

师父简单地应一声:“乔老三回来了吧?”

“你找乔三爷?你是哪位?”

“杜康。”师父的回应依然十分简短。

可门后的人却有些恼怒,语气顿时变得暴躁起来:“这世上重名重姓的人多了,我知道你是哪个杜康?”

师父倒也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只是对那人说:“你就告诉乔老三,小龙潭的老杜来找他了。”

躲在门后的人稍微打量了我师父一下,随后就听“乓”的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我心里疑,就问师父:“他为什么不给咱们开门啊?”

师父笑了笑:“他不开,自然有别人来开。”

也就在我师父说话的档口,门后先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木门就伴随着“吱——呀——”一声噪响,整个被推开了。

此时站在门口的,是一个长相特别“尖”的人,他看上去年纪和我大伯差不多,但面相却远比不上我大伯,最起码在我看来比不上大伯,这个人的鼻子又高又挺,像个隆在脸上的小山峰似的,嘴巴薄如柳叶,眼睛细细长长,眼角锐利得如同一把刀刃。

他那双眼睛和我师父的一样浑浊,在可浑浊之中,又有着招人喜欢的亲切。

正巧这时候有行人从门前经过,他们好像都特别惧怕站在屋门口的这个人,离着老远就使劲低着头,闷不做声地一路猛走,好像不这样做,就会被那个人一口吞下去似的。

我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就问师父:“为什么大家都怕他呀?”

说话的时候,我还抬手指着屋门口。

师父拍拍我的手背,让我将手放下:“别指,这样不礼貌。他可是你的长辈,以后你见了他,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乔三爷’才行。”

我点点头,冲着门口的人叫了声:“乔三爷。”

被我这么一叫,乔三爷顿时笑了:“这是哪来的小不点?多大了?”

因为师父说我今年六周岁,所以我就回答:“六岁。”

可乔三爷却皱起了眉:“都这么大了,怎么看上起和三四岁的孩子没两样?”

这话是对我师父说的。

师父揉了揉我的头,慢声细语地回应着:“这孩子是落地童子命,长这么大,几乎没见过阳,你说,不见阳光的孩子,有几个长得好的,他没得上佝偻病就算大运了。”

“落地童子命?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命格!”乔三爷先是一阵惊奇,接着又侧了侧身子,让出门口:“光顾着说话了,快进来吧,外头怪冷的。”

师父领着我进门的时候,乔三爷又顺口问了句:“这是你新收的徒弟?”

听他这么一问,师父脸上顿时乐开了花:“得祖师爷庇佑,传承总算没断。”

与窄门相连的,是一条黑漆漆的隧道,连个灯都都没有,走得稍微深一些就见不到光了,我也只是由师父牵着,凭感觉抹黑朝前走。

这一路上,我总感觉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直盯着我看,心里头一阵一阵地发寒,只能紧紧握住师父的手,生怕自己被落下。

好在走了没多久,前方就突然亮了起来,就见三四米远的地方吊着一盏晃悠悠的灯,灯头正下方是一张四方形的桌子,还有三把椅子。

乔三爷招呼师父和我落座,而后又探长了脖子,也不知道朝谁喊了声:“沏最好的茶。”

我师父立即摆了摆手:“茶就不喝了,我办完事儿就走。”

乔三爷朝着黑暗中摆摆手,那意思好像是不用沏茶了,而后又问我师父:“这么着急?”

“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让你帮个忙,把我那个宅院,还有院子里的家当卖了。”

“怎么突然想起卖家当来了,你需要现钱,我借给你就是了。”

师父将手搭在我的肩上,笑着对乔三爷说:“家里那些东西,留着,反而对他没好处。所以我就琢磨着,干脆把我那些家业典当了,换成钱,捐几所学校。哎,老张他们不是在搞退沙还林么,要是还有剩下的,就捐给他们,权当是给我这徒弟攒功德了。”

乔三爷看了我一眼,又皱着眉头问我师父:“那些家业可是你用命换来的呀,舍得么?”

师父一脸的轻松:“不就是钱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舍不得的。”

不知为什么,乔三爷突然急了:“你这几十年风雨来雨里去的,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图个安稳么?可你这才安稳下来几年啊,怎么又……”

说着说话,乔三爷的视线就落在了师父的左手上,而师父的那只手,恰恰就搭在我的肩上。

乔三爷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是叹了口气:“行行行,我明白了,在你眼里,什么都比不上传承重要。说吧,你家里头那些东西,打算什么时候脱手?”

第十二章 九首乌骨匣

师父环抱起双臂,思索了一阵子才回应道:“后天中午,你带着上二三十个阳气足的汉子到我家里来。”

乔三爷先是愣了一下,没多久,两只眼突然瞪得跟电灯泡似的:“这么说,那东西真在你手上?”

师父并不多言语,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乔三爷接着问道:“难不成传言是真的,当初小龙潭分家,就是为了那东西?”

师父当即摆手道:“这你就别打听了,后天中午,能把人凑齐吗?”

“应该没问题。”

得乔三爷这么一句话,师父便打算起身了,可乔三爷却压着师父的左肩,几乎是强行将师父按回了椅子上。

“你还有事?”师父眉头微蹙地问他。、

乔三爷咧嘴一笑:“我手头有个活儿,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赚钱的活儿我不干。”

“看你说的,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哪有不赚钱的活儿啊。”

“那我可不敢接,刚才我不也说了么,我这徒弟可不能富养”

“别着急拒绝呀,这样吧,你拿小头,回头我把大头捐了,就算是帮你和你徒弟攒点功德。”

“那再好不过了。什么活儿?”

“就前段时间吧,有个姓卢的土夫子到我这儿来销赃,你也知道,打四十年代起我就不过手这种买卖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不过这人看似来头不小,手上应该有两把刷子。”

“姓卢?不会是荆楚盗门的人吧?”

“这可说不准。当时这人拿了几样东西给我过眼,我一看,其中有一口乌红色的鎏金手炉,应该不是普通的冥器,那家什,弄不好是古人拿来炼尸丹的,上头邪气极重,姓卢的确实有点手段,但没什么修为,老是把那么个玩意儿带在身上,弄不好是要招来祸患的。”

“你是想……让我把那口手炉盗回来?他要真是荆楚盗门的人,这事儿怕是不好办啊。”

“想什么呢,要真是这么掉价的事儿,我怎么也不能找你啊。我是觉得,姓卢的固然死有余辜,可他家中还有贤妻幼子,不论他做过什么,家里的女人和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要不你就麻烦一趟,替这对母子挡挡灾?”

师父脸上渐渐浮起了疑惑:“这个活儿,你是从哪接来的?”

乔三爷直冲我师父笑:“没从哪接,就是我个人想帮帮这对母子。”、

师父也笑了,而且笑得有些无奈:“知道你想帮我,好意我心领了,可你的钱我也确实不能要。”

“怎么不能要?”乔三爷做出一副很急的样子:“你把活儿做好了,我才给钱,你做不好,我还得问你要钱呢。”

说到这儿乔三爷先是一顿,接着又凑到我师父跟前,露出一脸的情真意切:“老杜,你就信我一句,这真是积功德的事儿,而且这一道功德,还真就能实实在在地落在你徒弟头上。”

师父不由地挑了一下眉毛:“这话是怎么说的?”

没想到乔三爷却卖起了关子:“我要是再说下去,那可就泄露天机了。”、

我师父好像早就见惯了乔三爷卖的关子,丝毫没流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是问乔三爷:“姓卢的住在哪儿?”

乔三爷嘿嘿一笑:“后天中午,咱们清点完你那些家当,我就亲自送你过去。正巧我在那边还有点人脉,给你徒弟办个学籍应该没问题,他不都六岁了么,也该上个学前班,为明年上小学打打基础了。”

师父也没拒绝乔三爷的好意,当场点头答应了:“那就麻烦你了。”

说罢,师父便起身要走,这一次乔三爷没再拦着,他也站起身来,一路引领我和师父走出窄门。

出门的时候,乔三爷说他会在后天正午之前抵达丰镐,还让师父不要特意去接他。

师父好像没听到他说话似的,掉头就走,没多久就带着我走出了拐子巷。

回到了人挤人的马路上,我才开口问师父:“师父,刚才乔三爷跟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他呀?”

师父便耐心地向我解释:“进了拐子巷,只要不做买卖、不打算进店铺,就不要开口说话,谁要是敢在巷子里空吆喝,店家们可是要找他麻烦的。”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当天夜里,师父带着我赶了发往丰镐的末班车,又是一路跋涉,直到第二天上午,我们才回到丰镐城。

回到家以后,师父翻了翻厨房里的东西,给我做了顿疙瘩汤,然后他就开始在各个屋子之间来回穿梭,起初他只是搬运些东西,可到了后来,就连他身上的行头都变了。

暖和的羊皮袄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普通的灰棉袄,脚上的皮鞋换成厚实的布鞋,手腕上的表、珠串也都撸了下来。唯一不变的,只有架在师父鼻梁上的那副墨镜,那就像是他的一个标识一样,就算到了今日,那副墨镜他也一直戴着。

尽管镜片换了无数次,镜框修了又修,可在我眼里,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副墨镜一如从前的样子,从未变过。

又是一夜日月轮回,眼看太阳马上就要爬升到苍穹顶端时,有人敲响了大门,与此同时,乔三爷的声音也在门外响起:“老杜,人我给都你找齐了,还不快来开门!”

我师父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跳起来,背后带着风,呼啸着朝门口奔了过去。

从十几分钟之前,师父就是一副心神焦躁的样子,门一开,他就没好气地吼了声:“怎么才来?”

我趴到窗户上朝院子看,就见乔三爷正咧着嘴笑:“还差五分钟才到正午,时间刚刚好。”

师父也懒得跟他废话,一边旋过身子朝屋子这边跑,一边大声嚷嚷:“所有人都到院子中央来,乔老三跟着我。”

也就是一句话没说完的功夫,师父就冲进了屋,他的速度太快,乔三爷根本跟不上,这会儿才跑到院子中央。

我师父一进门,立即抓起昨天夜里就事先立在门旁的铁锤,接着几个箭步冲到西墙跟前,二话不说,抡圆铁锤就朝墙上砸。

“铿!”的一声巨响,整个墙体晃了三晃,尘土顺着墙根和墙顶暴飞,而墙面正中心的位置,也被我师父砸开了一道口子。

我这才发现,口子里竟然是个很大的空腔,里面放了不少东西。

师父迅速将手探进去,抓出了一个和铁尺差不多长的细匣子。

当时我离师父很近,能清楚看到那东西的模样,就见它周身乌黑剔透,正对着我的匣面上,还刻着三张扭曲的人脸,可由于师父很快就端着它冲出了屋子,我也没看清匣子上的其他细节,只是觉得那东西颇有分量,因为师父将它端在手里的时候,明显有些吃力。

就在我师父冲出屋门的一瞬间,乔三爷大概是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当场怪叫一声:“这就是九首乌骨匣?”

接着就听我师父没好气地嚷:“你叫唤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东西在我手里啊?别愣着呀,赶紧帮忙!”

第十三章 金背骨笏

我趴在窗户上,就见师父将那口匣子高高举过头顶,临近正午的阳光照在匣子上,匣子表面如同蒸起了一层雾似的,看起来虚虚晃晃,如真如幻。

乔三爷迅速从他的皮包里抽出一条锁链,整条链子通体乌黑,链头上还挂着一把看似极其锋利的弯钩。

“动手!”

师父吆喝这么一声,乔三爷立即将链子钩甩了出去,就见那把弯钩在空中划过一条圆润的弧线,最后“啪”的一声,结结实实挂在了匣盖上。

乔三爷抓住锁链猛力地扯,我师父则绷直了身子,奋力将匣子扶稳。

没多久,就听匣子上发出一阵绵长的“嘶嘶”声,我看到匣盖被掀开了一道很小的缝隙,里面不断蹿出淡灰色的尘雾,阵嘶鸣也是从缝隙里传出来的。

师父又吆喝一声:“再加把劲儿!”

乔三爷先是猛地向后扽两下身子,大概是见匣盖的张开的缝隙没什么变化,他又用力向后倾斜身子,几乎让整个身子的重量全都吃在锁链上,然后才一点一点挪着步子向后退。

匣盖间的缝隙总算是一点一点被拉大了,嘶鸣声不再,只是从匣子里涌出来的尘雾霎时间浓了很多。

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隐约听到了“啪嗒”一声轻响,接着就看到匣盖崩离了匣子,盘旋着飞到了半空中。

我师父快速抬头,一眼瞅准了匣盖的位置,而后飞身跃起,临空将匣盖抓了下来。

乔三爷慌里慌张冲到我师父跟前,可师父已经将匣盖重新盖上了。

“你怎么盖上了,让我看一眼又能怎么样?”乔三爷满脸无奈地冲我师父吆喝。

师父拿出一块黑布,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收起来:“你看了也白看,自从骨笏现世的那天起,就没人能看懂上头的内容。”

“我就是想看看传说中的金背骨笏到底什么样,你看你那小气劲儿,快点,给我看看。”

“不给。”

“我花了这么大力气才帮你打开乌骨匣,你这人怎么这样,快给我看看。”

“就不给!”

乔三爷已经作势要抢了,可我师父就是死死护着那个匣子,无论如何都不肯给他。

后来我师父为了转移乔三爷的注意力,就抬手指了指乔三爷身后:“先救人,救人要紧。”

刚才我的注意力全都在师父和乔三爷,以及那口黑匣子上,直到师父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先前跟着乔三爷一起冲进院子的人全都倒在了地上,在阳光的照耀下,还能看到这些人的额头上泛着一层乌铁似的黑光。

乔三爷这才放过我师父,转身救人去了。

见乔三爷一时间无暇他顾,师父就像阵旋风似地冲进屋里,他跑到床前,从床底下拉出了一口和黑白电视机差不多大的箱,又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箱盖,将匣子放进去,最后还给箱子上了三把锁。

这一套折腾完,师父才直起身来,长长吐了口浊气,后来他发现我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脸色就渐渐变尴尬了。

过了会儿,师父拍了拍那口箱子,对我说:“这里头装的,可都是咱家的传承。”

师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明显带着心虚的味道,我觉得他是怕我问他刚才的事儿,才故意转移话题的。

我师父倒是想翻篇儿,可乔三爷不让啊,他弄醒了院子里的人,又风风火火地冲进屋,非得看看匣子里的东西不可。

起先我师父根本不想搭理他,可乔三爷说了,今天要是不让他见到金背骨笏,他就不帮我师父典当家业,让我师父另请高明。

乔三爷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师父也是没了办法,才终于点了头。

清点家当的事儿自有院子里的人去干,乔三爷和师父则迅速拉起了屋子里的窗帘,还锁了门,生怕外头的人看到屋里的光景似的。

临打开箱子之前,我师父还特意问乔三爷,院子里那些人靠不靠谱,会不会把今天的事儿抖漏出去。

乔三爷说,今天他带来的都是本家人,刚才发生的事儿,他们半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让我师父放心。

在乔三爷说话的时候,师父就将箱子上的三把锁一一打开了,等到箱盖被掀开,乔三爷立即就脑袋凑了过来,我师父好像怕乔三爷抢他的黑匣子,于是提前出手,一把将匣子抱在了怀里。

惹得乔三爷直翻白眼:“小气劲儿!”

看到师父和乔三爷的种种举动,我对匣子里的东西也充满了好奇,不由地朝床跟前凑了几步,师父对我并不提防,还特意俯下身子,好让我看清他手里的东西。

在乔三爷和我的共同期待下,师父终于将匣盖整个打开了,本来我还以为里头真有什么稀奇物件,可没想到,里头就是两根狭长的白色石片,唯一引人注目的人,大概也就是裹在石片后面的那层金箔了吧。

我心里正失望,就听乔三爷惊叫一声:“这是真宝贝啊!”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头就更疑惑了,不就是两根石片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别看我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不觉得匣子里的东西有多好。

这时我师父朝匣子里的东西扬了扬下吧,对我说:“拿出来看看。”、

乔三爷一脸的紧张:“这可不是小孩子能玩的东西,他别再一个不留神,给弄断了。”

师父却丝毫不搭理他,只是将匣子端到了我面前。

既然师父让我拿,那我就伸出手,将其中一根石片抓了出来。

也就在我的手掌触碰到石片的瞬间,石片表面立即浮现出了大段大段的文字,我心里觉得奇,就盯着那些文字细细地看,那时候我的大字不识一个,可就是觉得石片上的字儿特别好看,它们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就好像是一条条细碎的枝叶正在石片上渐渐蔓延一样。

后来这些文字竟慢慢扭曲变形,在我的视线中变成了一副完整的画面,一条条粗笨的线条连接在一起,在石片上勾勒出了某种动物的脸,我见识短,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动物,只是觉得它的眼神温而清亮,和它对视的时候,我心里头就感到特别轻松。

第十四章 葬瞳

我就这么一直盯着那张脸看,看得久了,它又开始发生细微的变化,先是嘴唇变得越来越薄,后来眼睛开始变大,瞳孔和耳朵变得越来越像人……

“看到什么了?”师父的声音突然将我打断,我回了回神,然后就感觉到脑仁正闷闷地疼,好在痛感并不强烈。

我想了想才对师父说:“刚开始看到了好多好多字,后来有又看到了一张脸,后来那张脸就一直变呀变呀,变得特别像人。”

师父一愣,赶紧摘了墨镜朝石片上看,乔三爷也爬了过来,瞪大眼睛死盯着我手里的石片。

过了好半天,我师父才抬起头来问我:“你从这上头看到了……人脸?”

乔三爷也说:“我怎么看来看去,骨笏上只有十来个字呢,哪来好多好多字的,这孩子不会是看错了吧?”

师父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陷入了沉思。

乔三爷则盯着我手里的石片出起了神。

我觉得乔三爷老这么弯着腰怪累的,就主动将石片递了过去,乔三爷正要伸出手来接,我师父便迅速横一下身子挡在乔三爷面前,当场将石片给劫走了,惹得乔三爷直翻白眼。

“师父,这个石头片片到底是啥呀,你们为啥这么稀罕它呢?”我指着石片问师父。

师父摇头道:“这东西可不是石头打的,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骨笏,具体是用什么骨头打造的,到现在也没人能说得清。”

“什么是骨笏啊?”

“笏啊,就是古人上朝时拿在手里的手板。”

“什么是上朝呀?”

乔三爷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师父仿佛没听到乔三爷的话,自顾自地说着:“如果我没记错,金背骨笏出土的时间,正巧是1926年7月中旬,从那个时间点到盖栋出生,又正好过了整整一个甲子。”

师父说话的声音比较小,我也是因为正对着他,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

乔三爷看来是没听清,就开口问我师父:“你嘀咕什么呢?”

师父提高音量反问他:“你还记得吧,金背骨笏现世的同年,寻灵人一脉就突然间销声匿迹了?”

乔三爷摇头:“我对那年头的事儿哪能有印象啊,那时候我还没入行呢,不过我曾听我六叔公说,当初在河洛一带出土的金背骨笏,本来就是寻灵人一脉从尸仙墓里挖出来的。哎,话说回来了,寻灵人一脉挖出来的东西,怎么落你手上了?”

“当年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师父摇头道:“从我记事的时候起,这两根骨笏就在我师父手里了,听我师父说,寻灵人消失以后,曾有人进过寻灵堂,堂口内早就被洗劫一空了,连个桌椅都没留下,可整个堂口里又没发现打斗的痕迹,更怪的是,在正对堂门的那面墙上,还有一行污迹斑斑的血书,内容就八个字:‘鲷绒揽月、落地童子’。”

“这事儿我也听说过。哎,不对,你徒弟不就是落地童子命吗?”

“当初柴宗远让我去冢山的时候,我本来想拒绝他来着,可他又说这孩子是落地童子命,我就琢磨着,闹不好这孩子和金背骨笏之间有什么联系。没想到这一去,还真盖栋给带出来了。”

说话间,师父抬起头来,给了我一个特别温和的笑容,我也眯着眼睛冲师父笑。

乔三爷一脸惊色:“哟,照这么说,他能在骨笏上看到咱们看不见的东西,也是因为命格的缘故啊?”

“可以这么说,”师父将我拉到跟前,扶着我的肩膀说:“但凡落地童子,都是先天葬瞳,专注力远超常人,从他拿到金背骨笏到现在,足足过了五六个小时,可他是感觉不到时间流逝的,在他眼里,前后也就是过了一小会的功夫。”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才留意到,已经没有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了,屋子里也开了灯。

师父的话还没说完:“要换成咱们,盯着骨笏这么久,中间肯定要分神的,这孩子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所有精气神都投注到骨笏上,能看到一些咱们看不到的东西,倒也不奇怪。”

这边师父刚把话说完,乔三爷就要开口,我赶紧抢在他前头问师父:“师父,什么是葬瞳啊?”

师父摸着我的头,笑呵呵地说:“葬瞳啊,也就是死人眼。人在临死的时候啊,总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不过每个人死前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目前咱们也只知道,你这双眼睛拥有看穿人心的能力,至于它还有没有别的功用,还得慢慢观察。”

乔三爷摆出一脸腻歪的表情:“看你一脸欢愉地把‘死人眼’这仨字儿说出来,我心里这么瘆得慌呢。”

师父也不理他,只是冲着我乐。

乔三爷不得不伸过手来拍拍我师父:“刚才我就想问你,金背骨笏不是有七根么,另外五根到哪去了?”

我师父这才回过神来回应他:“五十年前小龙潭分家,我师父就分到这两根,剩下的,应该在其他同门手里。”

乔三爷一拍大腿:“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们小龙潭当初肯定就是因为这东西才分家的,要是让行当里的人知道,七根金背骨笏全都在你们手里,你们小龙潭肯定讨不了好。我可是听说,这些金背骨笏都是尸解仙留下的假尸,上面留着相当深的仙根,行当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一直觊觎着它们呢。”

其实在乔三爷提到小龙潭的时候,师父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等到他把话说完,我师父也只是撇了撇嘴,摆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

可在这样的表情下,却掩藏着一股哀伤的气息。

良久,师父叹出一口长气:“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启程吧。”

说着,他便缓缓站起身来,默默将金背骨笏收进乌骨匣,又小心翼翼地将乌骨匣收回了木箱子里。

乔三爷看着师父手里的动作,也是一脸的感怀。

虽说我不知道师父和乔三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在那一刻,我能感觉到,他们两个好像在某件事上达成了共情。

直到我师父用极快的动作给木箱子连上五把大铁锁,乔三爷的眼角就开始抽抽了,我能感觉到,在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气息也变得特别不好。

第十五章 九门绝艺

等到我师父收拾好了东西,乔三爷也掸一掸衣角上的土,昂首挺胸出了门。

乔三爷和我师父独处的时候,总是特别轻松,可一旦和师父以外的人相处时候,他就会变得特别严肃。

这么说其实也不太严谨,如果出现在他和我师父身边的人是我,乔三爷倒也不会特意摆出一副严肃的嘴脸。

他一出门便将手背在背后,脚步如飞地走到院子中央,一早就在院子里等着的二十多个精装汉子快速围到乔三爷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由于这些人的声音很小,我也听不清他们在在说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些身高体宽的汉子站在乔三爷跟前的时候,仿佛被身材瘦小的乔三爷压了一头似的。

师父用右胳膊卷起木箱,左肩上挎一个灰布包袱,左手中还拎着一个很长很长的木匣子,那匣子细细长长,要是把它立起来,恐怕比我师父还要高出一个头来。

这东西是师父刚刚才从床底下拿出来的,我以前没见过,就问师父:“这是什么呀?”

“这是鱼骨枪,是你师祖当年最喜爱的兵器……”

师父的话不长,可说这番话的时候,他那双眸子里的光,却连着变了好几变。

提到“鱼骨枪”这三个字的时候,师父的脸上全是掩不住的笑意,可一提到师祖,他脸上的笑就渐渐收了起来,直到笑容不再,他也变得沉默起来。

我觉得,师父的话好像没说完,可说到最后,他却说不下去了。

这段时间,我偶尔也会听师父提起师祖,但每次师父都不会深谈,只是说,我师祖的道号是“云眉”,几十年前也是行当里最拔尖的人物之一,有时候师父又说,因为师祖走得太早,还没来得及给他起道号,所以师父到现在也没有道号,以后我也不会有道号。

提到师祖的时候,师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师祖是个真英雄,不管行当里的人怎么说他,他都是。”

每当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师父的表情都特别的严肃,虽然我不认识师祖,但我觉得既然师父这么说了,那师祖一定是个英雄,嗯,肯定没错。

其实那时候的我同样不知道,“英雄”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乔三爷和院子里的人交谈了一阵子,便转过身来,朝我和师父招了招手。

师父将长木匣子递到右手上,只靠着臂弯将木箱子紧紧夹住,而后便用左手牵着我,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屋子。

乔三爷早已在院子外备好了车,他引着我和师父上车的时候,我突然对这座住了半个月的小院子有些不舍,于是就趴在后车窗上朝院门口张望。

师父却没有回头,只是对手握方向盘的乔三爷说一声:“走吧。”

我回过头朝乔三爷那边看,就见乔三爷正从后视镜里看着我师父,他拧动了钥匙,发动机嗡鸣起来,可车子并没有开出去。

良久,乔三爷对着后视镜问了句:“真的要走?”

“坐好,”师父先是拉着我坐下,而后才冲乔三爷笑了笑:“走吧。”

乔三爷这才点点头,让车子动了起来。

师父用一只手揽着我的肩,另一只手温和地攥着我的手,一直到车子开出胡同,他才长吐一口浊气,将我的手松开。

我也是到了成年以后才知道,当年为了能盘下丰镐城里的那座四合院,师父几乎耗尽了大半辈子的心血,突然让他将这份家业典当出去,要说一点遗憾都没有自然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对我师父来说,那座院子原本就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车子开动起来没多久,我就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上醒醒睡睡好几次,有时候睁开眼看到的是白天,有时候看到的是晚上,有些时候,师父和乔三爷会拉着我下车吃顿饭,我也说不清这一路到底走了多远,走了多久。

一直到车子开进了百里大山,师父再次摇晃着我的肩膀,轻轻将我唤醒。

我以为又到了吃饭的时间,睁开眼以后就朝着车窗外看,只想看看乔三爷又要带我们去吃什么稀罕东西,睁开眼以后,却发现窗外只有连绵不断的大山,还有那一眼望不到边的冬林。

“这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师父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

乔三爷瞥了眼后视镜,说道:“往好了说,这地方的山势不错,灵韵足,确实适合修行,但要是往坏了说,这一代的风水大势乃是趋阴避阳之相,虽说灵韵足,但也藏污纳垢,脏东西多得很。”

听乔三爷这么一说,师父反而笑了:“脏东西多了才好啊,我们这一脉的修为,就是用脏东西喂出来的。”

师父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立即浮现出师父拿着把勺子喂我吃泥巴的诡异景象,关键是你并不知道,勺子里的东西到底是泥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本来师父把我叫醒的时候,我还觉得饿,食欲相当的旺盛,可这副画面一出现,我就一点食欲都没有了。

这时又听师父问我:“前两天我教你的《素书》第一篇,你已经背熟了吧?”

前两天下车吃饭的时候,师父确实在我面前念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明明一个字都听不懂,可师父却要我将他念出来的东西全都牢牢记住,后来还时不时地考校我,我记不住,他就特别不高兴。

我以为师父又要考校,赶紧开口诵道:“夫道、德、仁、义、礼五者,一体也。道者,人之所蹈,使万物不知其所由。德者,人之所得,使万物各得其所欲。仁者,人之所亲……”

师父摆摆手将我打断:“好了,看来你已经背下来了。这《素书》这一篇呐,是小龙潭所有绝学的基础,既然你已经将它牢牢记住,接下来,咱们就可以学点别的了。要说咱们这一脉,总共有九门绝学,分别是收魂、走阴、鬼点灯,画皮、摸骨、三仙符,还有匿身、素手、飞石问柳。你想先学哪一个?”

当初师父将九门绝学一一罗列在我眼前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说的这些东西,我听都没听说过,更别说让我选一个来学了。

乔三爷也忍不住笑:“你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哪知道怎么选啊?”

可我师父却十分执拗:“他选了哪门绝艺,就说明他和这门绝艺有缘。”

我细细回想了一下师父刚才的话,过了小半天才开口:“那就飞石问柳吧。”

之所以选这个,是因为这门绝学的名字最长。

可我师父却皱起了眉:“你现在身子弱,还是应该先增强体质,学匿身和素手吧。”

第十六章 凶宅

我先点了点头,接着又疑惑起来:“可是师父,你不是让我自己选吗?”

师父一愣,半天没回应我。

倒是乔三爷一直在那笑:“我就说嘛,这么小的孩子能懂什么,你让他自己选,那不是胡闹么?”

师父闷闷地皱着眉头,憋了老半天才骂了句:“你笑个锤子!”

乔三爷不说话了,但还是一直笑。

车子很快就开上了盘山路,有一段路沿着山崖而建,山势险峻,路也不好走,乔三爷只能放慢速度,让车子走得平稳些。我把脑袋凑在车窗上朝山下看,就能看到远处的山林里有有一条细细长长的银白。

那是一座狭长延伸的小镇,眯着眼睛用力去看,还能看到道路两侧的房子,以及偶尔出现在路上的行人。

一条路,一座城,傍着山,倚靠着茂密的林子,如同一条匍匐在山水之间的银蛇。

而那里,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二十分钟以后,乔三爷将车子停在了小城外围,这地方靠着一条比较宽的公路,隐隐和外界相连,可因为它远离城区,又和山林里的冬色完整地融合在了一起。

这里除了公路和林子,就只有一个破旧的院子,透过车窗,就能看到那扇镶在院墙上的铁门,门板早已脱了漆,露出大段大段的锈迹。

“这地方本来是个废品收购站,”乔三爷一边推门下车,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去年年关的时候,住在这儿的老张头上吊自杀了,打那以后就没人敢过来。”

师父牵着我下了车,一看乔三爷打开后备箱要帮我们拿行李,师父顿时紧张起来,赶紧拖着我冲到后备箱前,将里头的家什全都搂了出来。

乔三爷忍不住大皱眉头:“我就帮你拿个东西,你说你至于么,小气劲儿。哎哟,你这徒弟可真是个宝贝疙瘩,冲过来抢东西都不忘牵着,搞得我好像要跟你抢徒弟似的。”

我师父也不多搭理他,抱好了行李,就唤上我朝院门前走,一直到了门口才发现自己没钥匙,只能停下来等着乔三爷过来开门。

乔三爷叹了口气,拿出钥匙走了过来:“先说好啊,这地方可是个凶宅,反正别的地儿你也租不起,凑合着住吧。”

我师父这才开口和他说话:“看场的老张头是怎么死的?”

“刚才不说了么,上吊自杀。不过要说这老头死得确实邪性,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整个冻得跟冰糕似的,脖子也冻实了,一点勒痕都没有,更怪的是,老头子的眼珠子还被掉了包,尸检的人发现他没了瞳孔,心里觉得怪,把眼皮剌开一看,原来的眼珠子被换成了两颗惨白惨白的蜡球,关键是尸检的人给他动刀之前,他脸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师父眉头微蹙:“他这哪是自杀,分明是被邪祟索了命。”

乔三爷笑笑:“我也这么想。”

“有人给他做法事吗?”

“近段时间镇里来了个姓周的道士,嗨,说是道士,其实就是个江湖神棍。他倒是在院子里做了场法事,可没什么鸟用,弄不好害人的东西到现在还在这一带游逛呢。”

师父的脸色变得有点复杂:“你还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地方。”

乔三爷折腾了半天,总算将那把锈迹斑斑的门锁给打开了,他一边推门,一边对我师父说:“自从姓卢的把鎏金手炉带到这个镇子以后,镇子里就没怎么消停过,要不然我也不能说他手里的东西邪性重啊。”

“你一直在观察他?”

“也算不上吧,我本来就在这个镇子有产业,平时经常听人说起镇子里的事儿,多少对这里的情况了解一些。行,你们进去吧,我去给你徒弟办入学手续去,他正式入学之前,我也住在这儿,别嫌挤。”

临走前,乔三爷还探过手来,在我脸上捏了一把,可我脸上又有没什么肉,被他捏得生疼,忍不住咧了一下嘴。

我师父护犊心切,一把将他的手摆开:“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

乔三爷大大咧咧地笑:“这孩子真招人疼。”

说完他就上车走了。

一进院子,我就感觉到一股很浓的寒气,那不是正常的冷,而是深入骨髓的阴寒,就连嘴里吐出来气息都在那一瞬凉透了。

我裹了裹身上的袄子,抬脸望着师父:“师父,我不想住这里。”

听我这么一说,师父竟然乐了:“傻孩子,这可是个好地方。”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师父还是将一颗枣核样的东西塞进我手里:“拿着它,心里头就踏实了。把它放兜里,先别看,一看你又要入神。”

我乖乖将那东西放进口袋,身上果然舒服了很多。

如今我已忘了第一次走进院子的时候,院子里都有些什么了,只隐约记得院子事先被人打扫过,墙角还撒了干石灰,非常干净。

我和师父住的那间屋子也刚刚打扫过,两张床上的被褥都是新的,在屋子中央有个用来烧水取暖的炉子,在屋外靠窗户的地方还有个煤堆。

之所以至今还记得屋子里的模样,是因为这么多年过去,那间屋子几乎就没怎么变过,可院子却时常发生一些变化,那些年师父为了方便我练功,在院子里做了不少布置。

不过刚刚搬进去的那天,师父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传道授业只能先放一放。

将所有家什都放进靠床头的柜子里以后,师父就把屋子里的方桌搬到了院子里,接着又从他带来的箱子中拿出一块泛光的黄布,平整地铺在桌上。

我左右也没什么事干,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师父忙碌,随着他进进出出,桌子上又多了一口沉甸甸的香炉、一块牌位、一碗清水,以及一把细细长长的剑,最后师父拿着蔑香和符纸从屋里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忽然起了风。

风来得相当急,一时间,桌子上的东西全都被风力搅得摇摆不定,本来压在桌面上的黄布几乎被整个掀翻,还好有香炉镇着,它才没飞出去。

师父站在屋门口,先是看着桌子上剧烈摇曳的东西皱了皱眉,之后他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地将目光投向我身后。

在我身后,是截塌了一半的墙桩,通过墙桩上方的破口,就能看到一片黑漆漆的老树林,见师父朝那个方向看,我也回过头去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回头的那一瞬间,我看到老树林的阴影里闪过了一对黄色的眼睛,由于它消失得太快,很难说是不是我走眼了。

就听师父闷闷叹了一声:“老林子不太平啊。”

第十七章 做法事

我回过头去对师父说:“师父,我刚才看到林子里有双黄眼睛。”

此时师父已经走到了方桌前,他头也不抬地回了句:“别说破。”

说话间,师父将手压在了桌子上,原本急颤不停的四根桌腿瞬间定住,连同被风搅动的黄布也平稳下来。

随后师父从一整打符纸中抽出一张,用两根手指捏着纸根猛地一抖,符纸上瞬间凭空起火。

只不过是一朵小小的火苗,热力却仿佛能罩住整个院子似的,我顿时感觉浑身上下都浮出一股暖意,就连那阵急躁的风也立即消停了。

师父撒开手指,让烧残的符纸慢慢荡落,直到落地的符纸彻底被焚成灰烬,火光也熄了,他才着手收拾桌子上的东西。

受到风力的搅动,原本放在香炉后面的碗也给掀翻了,清水铺散在黄布上,顺着桌角不停地往地下淌,怪的是,这么多水,竟然没把那块布浸湿,师父用手在黄布上扫了一下,布面上的清水就像是被蒸干了一样,一下子消失无踪。

“还剩下小半碗水,够用了。”师父一边说着,一边抖一下左手,攥在他手上的蔑香霎时冒出火光,再一抖,火光消失,只剩下浓郁的云烟袅袅漂浮在香头上。

师父用香根蘸一下碗里的水,又把蔑香立在香炉里。

也就在蔑香稳稳立住的瞬间,我发觉师父身上的气息变得格外安静,他站在那里,仿佛和冬日洒下的阳光融为一体,真幻莫测。

我只能凭着一双肉眼去打量师父接下来的动作,就见他重新捋正桌面上的黄布,将一整打符纸平稳地放在靠近桌角的位置,而后又拿起桌子上的细剑,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念诵着什么,可我又什么都听不到。

良久,师父突然瞪大了双眼,暴喝一声:“巽!”,与此同时,他身上释放出一股极强的威势,我只感觉心中一紧,呼哧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院子里没风,可桌角的符纸却像是被狂风搅动一般,一页一页地快速翻腾起来,发出一阵阵“哗啦啦”的碎响。

纵使再怎么翻腾,符纸的根部依然稳稳地压在黄布上,而随着它们不断翻腾,那块黄布仿佛也陡然变大了很多,在我的视线里,黄布的边缘几乎都要落到地面上了。

“起阵!”

又是一声疾呼,伴随着师父迅速抖动细剑,剑身立即柔软地荡了起来。

那把剑看似无比轻柔,可在一次又一次的晃动中,仿佛又有着无穷的劲道。

风声又起,一股盘旋的风力以师父为中心铺散开来,院子里的尘土也受到这股风力的影响,瞬时间离地而起,形成了一道薄薄的飞沙障,师父晃动细剑的速度越快,飞沙障盘旋的速度也越快。

咔哒!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细响,扭头去看,就见屋檐上的旧蜂巢坠落在地,当场摔成了两半,还有两个圆滚滚的东西从蜂巢中咕噜咕噜滚了出来。

我心里好奇,本想看看那两个圆珠子到底是什么,可师父突然喊了一声“别过去!”,我只能收住心思,打消了刚才的念头。

正想回过头去看看师父,却又听他喊:“闭眼!”

我赶紧将赶紧闭上,就感觉一道暖风迎面而至,与此同时,还有很多碎沙砸在我的衣服上,我能感觉到衣服上传来的震动,还能听到碎沙打在衣服上发出的片片噪响。

等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师父那双温暖的大手已捏在我的肩膀上,将我慢慢扶了起来。

我起身以后,师父先帮我掸了掸身上的砂土,又蹲下身来问我:“没伤着吧?”

“不知道呢,就是腚有点疼。”说着说着我就紧张起来:“师父你快看看,万一我把屁股摔成两瓣了呢!”

本来师父还是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听我这么一说,便忍不住笑了:“本来就是两瓣。”

说完,他便探出手,将地上的两个圆珠子捡了起来。

我踮起脚,趴在师父的臂弯上看,就见他攥在手里的东西,是两颗圆滚滚的蜡球。

以前我住在冢山的时候,经常看到爷爷将烧融的蜡烛收集起来做成蜡球,只要在蜡球上扎一根草线,又是一根新蜡烛。

只不过爷爷做出来的蜡球都是乌白色、半透明,可眼前这颗蜡球却通体洁白,也不透明。

师父捏住蜡球的两侧,用力一掰,那颗蜡球就从中间裂开了,我也是这才看明白,在蜡球内部是个挺大的空腔,里面团着一撮黑黄相间的绒毛,

我就问师父:“这是什么呀?”

师父仔细看了那撮绒毛,眉头微微皱起:“是猫毛,狸猫。”

之后师父又自言自语地在那嘟囔:“难不成……是狸猫精的冤魂回来索命了。”

本来我还想问问,什么是狸猫,什么是冤魂,可看到师父那一脸严肃的样子,又想起刚刚从他身上暴发出的威势,我就咽了口唾沫,没敢问。

后来还是师父主动转过脸来对我说:“最近这段时间,不要到院子外面去玩。”

“为什么呀?”

师父沉默了半天才回了句:“外头不太平。”

后来我听师父抱怨过,说我小时候简直就是十万个为什么,屁大点事儿在我这儿都能衍生出无数个问题,他被我烦得够呛,可每次我问他的时候,他又不好意思打击我的好奇心,多少都要回应我一下。

不过师父也说,好在我比较听话,倒也没有因为好奇心太重出过什么乱子。

当天晚上,乔三爷是赶着饭点儿回来的,因为家里没食材,师父没办法开火,还是乔三爷带了几个肉素火烧回来填饱了大伙儿的肚子。

乔三爷和师父商量了一下,打算在院子里做一口冷窖,回头他再送些鸡鸭鱼肉和粮食过来。

起初师父是拒绝的,可乔三爷说我正是补身子的时候,别的可以缺,唯独吃的不能缺,那些东西就算他借给我师父的,后头我师父攒了钱,再慢慢还他,师父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了头。

第十八章 消瘦的年轻人

第二天清晨,乔三爷赶了趟早集,一回到家立即开火做饭,师父说他今天要置办一些东西,饭也顾不得吃就赶着出门,不过在出门之前,他还要考校我的功课。

自打见到师父在院子里做了那么一场法事,整个晚上,我脑子里都在回想师父引来的飞沙障,还有那无论如何都不会被风吹走的符纸,早就把师父先前教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了。

果然,师父让我背诵《素书》的时候,我几乎背不出几段完整的话来,弄得师父很不高兴,他不高兴,我也不高兴。

从小到大,师父从来没有骂过我,更别说打了,可每次一看到他那张脸拉下来,我心里就特别难受。

师父走后,我一个人闷闷地站在院子里,也不想进屋,因为我觉得,今天我没把《素书》背好,乔三爷可能也有点生气,刚才师父拉脸的时候,我还听到乔三爷在屋里咳嗽了两声,他肯定听到我没把书背好。

可过了一小会儿,乔三爷就拿着两根棒棒糖从屋里出来了。

他站在屋门口撒望了一圈,看到我就站在院子的角落,于是笑呵呵地走了过来:“怎么,被你师父骂了?”

我摇头:“师父从来不骂人。”

“老杜真是拿你当宝贝了,都舍不得骂你,做徒弟的,哪个没挨过骂,没挨过打?”说着,他就蹲下身来,拨开一颗糖放在我手里:“以后可得好好背书,别再惹你师父生气了。来,先吃颗糖,等会儿早饭好了我叫你。”

说着,他又将我手里的糖抽出来,直接塞进我嘴里,感受到糖球上的香甜,我的心情立即好了很多,连眉梢都舒展开了。

乔三爷看着我直乐:“好吃吧?”

“好吃。”

“三爷对你好吧?”

“好。”

“那你以后是不是应该孝敬三爷?”

我很认真地点着头。

乔三爷揉揉我的脑袋,将剩下的一根棒棒糖放进我的口袋,随后就转身回了屋里,临进门之前他还在那嘟囔:“这孩子真招人疼,比我家那几个小兔崽子强多了。”

回想起当年的事儿,我才发现自己小时候人缘儿那么好,天知道我长大以后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唉,往事不堪回首,真的不堪回首。

乔三爷进了屋子以后,我就站在院子里看天,现在天色已经完全亮起来了,天空中又出现了我最喜欢的清亮蓝色,等太阳升得再高一点,这一抹蓝色会变得更加通透。

可看了一阵子,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天色不但没变得更亮,反而稍稍暗了一些,院子上空就像是蒙了一层很薄却又很密的蜘蛛网,灰蒙蒙的。

这时我听到院外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第一反应是师父回来了,可一想又不对,我师父走路的时候脚步非常稳,可这道脚步声却轻飘飘的。

吱——呀——

伴随着一阵很轻的长音,院门被人从外面拉开了,我凑着脑袋朝门外看,就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站在门口,他的皮肤和我一样惨白,整张脸上也没多少肉,腮帮深深地下陷,形成两个凹着的坑,他的眼球上也像是染了颜色一样,呈现出一种怪异的土黄色。

刚看到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心里头没有来地发紧,背后的寒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可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又不那么怕了,他的眼神里带着很深的悲伤,而且我还能感觉到他很生气,总之就是心情特别不好。

当时我心里就想,他可能也和我一样做了错事,所以才这么不高兴。

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我想起口袋里还有一根棒棒糖,就赶紧走到门口,将糖递了过去。

师父说了,最近这段时间不让我到院子外面玩,我就站在院子里,把手伸到门外:“给你吃,吃了心情就好了。我刚才也不高兴,吃了糖就好了。”

那人猛地伸出手,五根手指下一子完全伸展开,像是要抓住我的手腕似的,可他看了眼我手里的糖,动作又慢了下来。

最后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糖,但也不吃,只是盯着那颗糖发愣。

我自己的糖已经吃完了,嘴里只剩下一根带着点甜味儿的杆子,这时看到他手里拿着糖,又忍不住嘴馋起来:“你那个糖,能给我舔一下吗,就一下。”

他抬起头来看我,却又不把糖递给我。

我觉得他还是很悲伤,赶紧说:“还是你自己吃吧,我已经吃了一颗了。”

话虽这么说,可我的视线还是紧盯着他手上那颗糖。

他一直这么愣愣地盯着我,良久,才转过头,步履蹒跚地离开,他的身子是如此瘦弱,一路磕磕绊绊,我真怕他会突然倒在地上。

阳光远远算不上明媚,可在他的身后,却拉出了一条很长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那个影子毛茸茸的。

直到那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天色忽然亮了起来,再抬头看,天空中又浮现出了我最喜欢的亮蓝色。

“小栋子,快来吃饭啦,三爷给你做了锅贴,保准你爱吃。”乔三爷一边拿毛巾擦着手,一边凑到屋门口来吆喝。

刚把话说完,他突然眉头一紧,背后挂着风就朝院门口这边冲了过来,还没等我反映过来,他就一把将我抱起,之后他就探长了脖子朝门外张望:“好重的怨力!”

我对乔三爷说:“三爷,刚才门外来了一个很瘦很瘦的人,我觉得他不高兴,就把剩下的棒棒糖给他了,可他没吃就走了呢。”

乔三爷脸上的表情变得越发凝重:“你刚才出去了?”

“没有啊,师父不让我出院子。”

“那就好,那就好,没出去就好。”乔三爷最后朝门外望了一眼,才抱着我回屋:“走,咱们回屋,你把刚才的事详细地跟我说一说。”

回到屋里,乔三爷先让我吃了一顿热乎饭,然后才让我将刚才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而他最关心的,莫过于那个年轻人的样子。

等我把事情讲完,乔三爷才闷闷地说了句:“那人怕是被狸猫精上了身啊。”

第十九章 禁符

一直到了中午头,太阳都上三竿了,师父才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

与他同来的还有还有一辆小型卡车,后车厢没盖上篷子,一眼就能看到被捆扎起来的大圆木。

“乔老三,借我点儿钱,我手里那点儿钱不够买木头的。”师父前脚刚进屋门口,就急急朝着乔三爷吼。

乔三爷二话不说,立即抱上皮包,拉着师父起到外面给司机结款。

我本来就在院子里,见师父和乔三爷一起出来,就跑上去凑热闹,师父却摆摆手,示意我先躲一躲。

结完了款,开卡车的司机就开始嘟囔起来:“这地方可没几个人敢过来,车上可都是实心木,死沉死沉的,三四个人抱不动一根,你们可得好好想个办法把它们卸下来。”

师父给了乔三爷一个眼神,又朝后车厢一撇头:“老三,卸货!”

乔三爷一句废话没有,两脚一蹬地,嗖的一声就上了车,在他身子飞离地面的瞬间,我看到师父反手将一张符箓贴在他的腋下,由于当时师父的大半个身子都挡在司机眼前,对方完全无法看到他的动作。

上车以后,乔三爷就解开了用来捆扎木堆的绳子,我师父则帮他打开了后车厢上的挡板。

司机师傅一看到乔三爷挽袖子就笑了:“场子里那些而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都弄不了这么沉的家伙,大哥,你看你也上了点年纪,就别使这把力气了吧,那么重的东西,你哪弄的动……”

一句话没说完,他就只顾着张嘴了,因为乔三爷已轻轻松松抱起一根圆木,转身往地上跳了。

乔三爷落地的时候连点儿声音都没有,像阵风似地将圆木抱到院子角落,稳稳地将它立在那里。

一根、两根、三根……随着乔三爷不断往返于后车厢,所有的圆木都被整齐地立在了院角,如同一大片密集压在一起的树林。

那位司机师傅的嘴缝已经大到可以塞进一颗拳头了。

直到我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吃中饭吧。”,他才懵懵地开车走了。

乔三爷拍了拍手上的尘,走到我师父跟前:“你刚才给我贴得什么符,我怎么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力气呢,到现在也是。刚才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一起搬木头来着。”

师父的表情十分淡然:“那张符我平时不太敢用,副作用太大。”

“什么副作用?”

师父就像没听到乔三爷的话似的,接着说道:“知道你爱显摆,所以我才帮了你一把,你真该谢谢我。”

“到底有什么副作用啊?”

“你现在是不是有一点犯困?”

“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儿。”

“那就对了。”说着,师父便迅速探手,将乔三爷腋下的符箓给撕了下来。

乔三爷浑身的力气当场被卸了个干干净净,闷哼一声,像个被太阳烤化的雪糕似的,“啪嗒”一声趴在了地上。

我师父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将符纸叠起来就进了屋。

也不管还趴在地上的乔三爷。

我从地上捡了根小树杈,跑到乔三爷跟前戳了戳:“乔三爷。”

乔三爷从鼻子里发出一阵很轻很轻的回应:“哼~~~”

那声音还待拐弯儿的。

“乔三爷你怎么了?”

“哼~~~”

乔三爷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我心里奇,就跑进屋问师父:“师父,你怎么把乔三爷弄成那样了?”

师父摘下墨镜,拿在手里擦着:“那是他欠我的?”

“可是乔三爷不是说,师父欠了他好大的人情,这辈子都还不清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他欠师父了呢?”

这话确实是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乔三爷亲口对我说的。

师父直接转移了话题:“我刚才用在他身上的,是三仙符中的一道禁符,以后除非万不得已,你不能用它。”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虽然我也不知道那道符箓到底为什么不能用。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中午师父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自己的木箱子被打开了,金背骨笏就放在箱子旁边。

那口箱子上可是镶了五把大铁锁,我又没钥匙,所以自然不可能是我打开的。

我也不知道乔三爷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只记得下午我到院子里去看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人影了。

本来我以为乔三爷这是记恨师父,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了,不由得有点伤心,可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又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当时师父刚刚考校完我的功课,在屋里做饭,乔三爷就急匆匆挂地冲进了进来。

师父也不看他,只顾着锅里的面条。

乔三爷就这么站在门口盯着我师父,半天不说话。

可我师父的定力显然要比乔三爷高出一大截,后来还是乔三爷忍不住主动开口:“昨天忘了跟你说,那只狸猫精来过,还和小栋子有过接触。”

师父一改刚刚那副安闲的表情,顿时皱眉:“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话是对乔三爷说的,可师父的视线却瞥到了我身上。

乔三爷就把我昨天告诉他的事儿原原本本复述了一边,期间他还着重描述了那个年轻人的样子。

师父的眉头越皱越紧:“还真是个麻烦东西,快吃饭,吃完跟我去一趟镇里。”

说完,师父才正式将视线转向乔三爷:“你也没吃吧?”

我听出师父的语气里带着火药味儿,乔三爷也憋着张脸,生硬地回应:“没吃啊,怎么了?”

师父摸出一个碗,“哐当”一声扔在桌子上:“做了你的饭,一块儿吃!”

“吃就吃,怕你呀!”

说着,乔三爷就快速走到桌前,重重地坐下了,然后,我就听到他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噜噜,噜噜噜噜”的声音,当时他脸上的表情特别尴尬,我师父的表情比较复杂,像是要笑出来,但又像是在生气。

师父为我和乔三爷盛好了面,我刚拿起筷子里准备吃,就听到院子外面有人在吆喝:“烟囱里怎么冒烟了?搞什么名堂,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呢!”

话音没等落地,院子里的铁门就“咣咣当当”地响了起来,拍门的人像是卯足了全身力气似的,整个门板都被他砸得狂颤不止。

第二十章 假道士

师父和乔三爷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乔三爷稍稍琢磨了一下,开口道:“现在还敢往这儿跑的,要么是图利,要么就是疯了。”

我师父摇一下头:“你听那人刚才喊出来的话,可不像是疯了。”

“确实不像……哟,弄不好是那个姓周的假道士来了。”

我觉得,师父和乔三爷本来不太想搭理敲门的人,可他一个劲儿敲个不停,而且敲得越来越响,弄得人都没法好好吃饭了,后来乔三爷大概是有点恼了,才气冲冲地跑出去开门。

师父揉了揉太阳穴,也跟了出去。

我就趴在窗台上朝院子里看。

等我师父追出去的时候,乔三爷已经打开了院门。

当时我就感觉到乔三爷身上的气质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了,他原本长得瘦瘦小小的,可现在却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门一开,就见门口站着一个穿道袍的人,那人长得很油腻,额头和鼻梁上浸着层显眼的油光,头发也用油膏子擦过,整整齐齐地背在后脑勺上。

他和我师父完全相反,我师父这人特别爱干净,可衣服却比较旧,门外这人一看就没好好洗脸,可身上的袍子却是崭新的。

乔三爷在门前一露脸,那个人好像紧张了一下,肩膀一耸,不自主地退了半步。

“你就是那个姓周的?”乔三爷单手压着门,闷声闷气地问。

对方上下打量了乔三爷几眼,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紧张立即烟消云散,他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朝着乔三爷抱了抱拳:“看来你也听说过贫道的名号,不瞒你说,贫道正是齐云观第三十二代弟子周易……”

后头的话我没听清,因为那人说出“周易”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看到师父连着翻了好几个白眼,因为担心师父看不清路摔倒,我就朝师父身上多看了几眼,等我再把注意力放在那个周道长身上的时候,他已经把话说完了。

乔三爷不知怎么突然恼了,一脸火气地瞪着那人吼:“滚蛋,别在我这儿招摇撞骗!”

听他这么一说,对面也急了:“你说谁是骗子?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乔三爷正要顶回去,我师父已经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示意他后退。

“老杜,你这是干什么?”乔三爷这会儿火气大,根本压不下来。

我师父先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便冲着周道长迎上了笑脸:“这位道长特意到我家来,是来结缘的么?”

听我师父这么一说,那位周道长顿时眼前一亮,伸手拍了拍我师父的肩:“你是个明白人啊。”

当时师父脸上没流露出什么,可我能感觉到那人拍他的时候,他有些不高兴。

“来来来,借过一步。”周道长将我师父推到一旁,也不管别人乐不乐意就大步流星进了院子。

乔三爷又要动火气,我师父拉了拉他的袖口,示意他先忍耐一下。

周道长进了院子以后,就迅速从袖摆里摸出一个八边形的板子,板中心压一根中间宽两头窄的针,板面上还刻了很多东西。

后来我才知道,那东西叫做八卦盘,师父的宝贝箱子里也有一个。

“啧啧,好重的怨气,”周道长一边晃着他手里的八卦盘,一边回过头对我师父说:“这地方可是个凶宅啊,住不得人!你们赶紧的,赶紧搬出去。”

他还没回过身去的时候,我师父就一直盯着他的袖子看,直到他回身说话,我师父才笑呵呵地将脸抬起来,和周道长对视。

今天早上师父没戴墨镜,我也是这才发现,他笑着看人的时候,那双眼特别瘆人,不光一点也不温和,反倒鬼森森的。

周道长和我师父对视了一小会儿,便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我师父指了指屋门口:“不进去看看么?”

周道长明显有点慌神,下意识似地应着:“要看的,要看的。”,就一脸茫然地跨过了屋门槛。

看他当时的动作,就好像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可能是因为屋里比较暖和的缘故,进屋以后,周道长的身子没那么紧绷了,连精神头也松弛了下来,然后他就开始左看看,右望望,时不时地摆动一下他的罗盘,过了一会儿,他又在那里自言自语:“太重了,阴气太重了,哎呀还住着孩子,这怎么行。”

说着,他便又从袖口里摸出一张叠成三角的符箓,轻轻放在了窗台上。

当时我师父和乔三爷也进来了,一看到周道长放符,师父便迅速蹙了一下眉。

周道长转身面对着我师父,却又不敢直视师父的眼睛,于是将视线斜落在窗台上,一脸无奈地叹气:“你们也是命不好,要是我早来一天,就不至于是这么个结果。现在你们已经被阴气侵了体,就算立刻搬出去也于事无补啊!这张符留给你们保个平安,过两天我再过来做场法事,让你们安安心心地搬出去。”

说着说着,周道长的眼睛里就开始放光了:“虽说我帮了你们,但也不白帮,一张符,就收五十块钱,一个子儿我都不多要,出家人嘛,讲得就是一个慈悲为怀,你们说是吧?”

从刚才开始,乔三爷的眼角就一直在反复地抽搐,我觉得要不是师父拦着,他现在就该撸袖子打人了。

这时我看到师父不动声色地扬了扬手指,然后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嗤响,循声一看,是周道长的八卦盘出了异常,盘中央的指针竟飞速旋转起来。

周道长朝自己的八卦盘上的一看,顿时面如土色:“这么快就来了!”

当时他确实说了这么一句话,只不过声音比较小,不太容易分辨。

下一刻,周道长就抬手抱了抱拳:“我手头还有点急事,就不在这里叨扰各位了,咱们后会有期!”

师父也没多言语,只是拉着乔三爷挪了两步,让出门口,周道长甩开两条腿就是一通猛奔,别看这家伙胖,跑起来跟飞似的,院子里的尘土都被他带起的风给卷起来了。

乔三爷凑在屋门口张望一眼,眼神也有点懵:“不就转了转他的罗盘,就把他给吓跑了?”

“还没说几句话就急着要钱,这假道士,骗术不怎么样,倒是学会强买强卖了。”一边说着,师父朝窗台这边扬了扬下巴:“你看看他留下的符,就知道他为什么吓成这德行了。”

第二十一章 匿身、素手、飞石问柳

乔三爷抓起窗台上的三角符看了老半天,最后只能叹一声:“我对这些东西没什么研究啊。”

师父这才从他手里接过那张符箓,一点一点地展开:“这是张鬼符箓,不能挡灾,只能召鬼。现在正是天地间阳气最壮的时候,这张符箓还没什么危害,等到了晚上,整片山林里的野鬼都得被它召来。”

话说到半截,师父便转向了我:“八卦盘上的指针遇邪则动,邪气越强,指针动得就越快,假道士看到磁针疯转不止,以为是邪祟来了,才溜得那么快。”

“什么是邪祟?”

“就是邪性重的东西,像厉鬼、邪尸、被邪气滋养过的精怪,都可以归入邪祟的范畴。”

“什么是厉鬼、邪尸、被邪气滋养过的精怪?”

“就是一些不好的东西……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师父特意转过头来和我说话,原本还特意想为我讲解一下刚才的事,估计他自己都没想到最后会以敷衍收场。

乔三爷有些恼火:“他一个江湖神棍,竟然算计到你头上来了,要我看,那个姓周的长这么大,连什么是邪神都不知道,刚才真该让他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师父将食指立在嘴前:“嘘……”

“我说说还不行了?要说你也是,几十年了,老是这么藏着掩着的,空有一身能耐也没人知道,咱们这行当里,有几个人拿正眼看你?哎呦我都替你窝囊的慌。”

师父抬起一只手来,拍了拍乔三爷的肩膀,满脸温和地劝着:“好了,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么,没什么窝囊不窝囊的,看开点儿。”

说着说着,师父又揉了揉我的头:“到了你这一代,兴许就不用再走我的老路了。”

我凑着脑袋问师父:“师父,什么是邪神?”

没等我师父开口,乔三爷就抢言道:“邪神啊,就是……”

他才说了五个字,师父就摆摆手将他打断了:“他现在知道这些还太早。”

本来我还挺期待乔三爷会说些什么,被师父这么一挡,弄得我我心里头特别堵。

接着师父就转移了话题:“你说,如果姓周的只是个江湖神棍,他手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符箓?而且从刚才的试探来看,他显然知道这张鬼符箓的厉害。”

乔三爷点头道:“这家伙确实不简单,他手里的那枚八卦盘也不是凡物,还有他身上那件袍子,也是从古墓里盗出来的真假货。”

“你怎么知道是从古墓里盗出来的?”

“你忘了,四十年前我做得是什么买卖了?那些年,从我这儿经手的冥器,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吧。一打眼,我就能知道他身上的东西是蛇根草还是龙背脊。”

“四十年前?你不干这行快五十年了吧。再说你那时候才多大,所有的货都是你师父过手,你摸过几件啊?”

“我是没摸过几件,可我一直跟在师父身边,眼力劲早练出来了。”

师父也没就此深究下去,只是问:“姓周的刚才说,他是哪个门派的来着?”

“说是齐云观来的。在咱们这个行当里,叫齐云观的门庭没有七八个也得有五六个吧,谁知道他是哪个齐云观。”

师父皱眉沉默了片刻,忽地将那张鬼符箓扔进了炉子里:“快吃饭,吃完了咱们去镇子里看看。”

被周道长这么一折腾,好好的面条都糗成疙瘩了,万幸还没彻底凉透,将就着还能吃。

饭间,乔三爷问师父要不要带着我一起到镇子里去,师父十分干脆地点了头,他说,这次去镇子里,说不定能为我做一份功德,既然是为我做功德,最后的步骤就需要我自己去完成。

我也不知道做功德是什么意思,反正一听说师父要带着我去镇子里,我就高兴,那时还我以为,这个镇子也和丰镐一样,到处都有数不尽的美食和拥挤的人流。

临出门前,师父在我和乔三爷背上分别贴了一张符箓,乔三爷特意朝我背上看了一眼,大概是确认过两张符箓一模一样,才将后背露给师父。

师父说,今天早上他在镇子里做了一些布置,只要贴上这张符,别人就看不到我和乔三爷了。

不过师父身上没贴符,起初我还觉得很奇怪,直到师父牵着我出了院子,我才发现师父今天的脚步特别轻盈,走在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整个人也变成了空气似的,根本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即便被师父牵着,我也要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确保师父没有从我身边突然消失。

可能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师父便低下头来对我说:“这就是咱们小龙潭一脉的匿身术,这道术法,讲究外练筋骨,内练心神,只有达到精气神三元合一的境界,才能与天地阴阳融为一体,外看无形,内观无相。这道术法,也是咱们小龙潭一脉所有传承的基础。”

“可是师父,你不是说,《素书》才是那个……基础吗?”

“《素书》是基础中的基础,让你背素书,是为了练你的静力,要想动若雷霆,必先不动如山,一个人,只有足够静,浑身上下才能显现出巍峨山势。”

“那素手又是什么呢,师父,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和素书很像。”

“素手啊,应该说是一套路走偏锋的武术体系,它本为唐代一奇女子所创,原本无名,后来你师祖得到了它,就从诗句‘娥娥粉红妆,纤纤出素手’中提炼出了‘素手’二字,为这套体系定名。从素手中衍生出的招式套路里,要数点苍枪最为博大精深,最柔和的是枪法,最凌厉的也是枪法,只可惜我天资愚钝,只继承了你师祖的剑击术,说来也是一种遗憾呐。”

“那飞石问柳呢?”

“这门功夫是从‘三吊钱’衍生出来的,三吊钱这门手艺,原本只用于开棺探物,几年前,我从仉丰羽手中换来了这门手艺,又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将它提炼成了脱手镖功夫。后来只顾着四处奔波,也没时间继续精研,直到现在,这门功夫还只是个雏形。”

第二十二章 阴风巷

我听明白了:“哦,飞石问柳不如匿身和素手厉害。”

这话一出,师父就不说话了。

要是在以往,师父只要表情一瘪,乔三爷就直乐,可这次他却一改常态,用很郑重的语气对我说:“即便这门脱手镖功夫到现在也只是个雏形,你也不能小看它的威力,我这么跟你说吧,只要你把这门绝艺学精了,足够你在行当里扬名立万。”

“乔三爷,我总听你和师父说行当行当的,行当到底是什么呀?”

“咱们这个行当叫作‘五言堂’,修、演、兵、盗、信五门合一,一门一言,一言一堂,合称五言堂。你们小龙潭一脉隶属于五言之首的修字门,说白了就是修习道法、巫蛊的这么一拨人。要是放在几百年前,你们小龙潭一脉就是放在整个修字门里,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宗门。过去行当里有句话,叫做,修门宗法,半出龙潭,意思就是在修字门里,将近半数的宗法都出自你们小龙潭。你想想,那时候的小龙潭门人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师父插嘴道:“什么修门宗法半出龙潭,那都是外面的人瞎说的。”

我心里还挂念着小龙潭后来怎么样了,赶紧问乔三爷:“那现在呢?”

“现在不行咯,要是在五六十年前,小龙潭也还能独当一面,可自从小龙潭分家以后,这个宗门就算是彻底没落了。到了现在,行当里的人只知道还有小龙潭这么一处秘境,却都忘了那地方原本是个宗门了。”

“为什么呀?”

“谁知道呢,反正我也只是知道,自从小龙潭分家以后,你们那个宗门里的人就一直处于避世的状态,你们不出来见人,时间一长,别人自然就把你忘了,尤其是你师祖云眉道人仙逝以后,知道你们的人就更少了。”

“乔三爷,那你属于那个门啊?”

“以前是盗门,现在也不知道属于哪门了。”

我师父再次插上话:“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不知怎么,乔三爷突然冒起了火气:“怎么就不能说了?难不成你想让小栋子也跟你似的,和这个行当老死不相往来?这几十年你做了多大的功业,有人知道么?空有一身天大的本事,可你在同道们眼里算个啥?我可记着呢,前些年五言堂聚首,给安排座次的时候,你辈分这么高,竟然给了个末座!”

“我又不和人家接触,人家不认识我也正常,聚首的时候我也没打算去,是柴宗远硬拉着我去的,人家看在老柴的面子上给我落个座就不错了。再说了,我也没和行当断了联系啊,认识我的人总归还是有那么几个。”

“也就有那么几个而已!说句实在话,老杜,我真真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藏着掖着的,难道你就不想光大门楣?你对自己的宗门到底还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责任心?”

“唉,你怎么又说这个,这些年老听你说这些,我耳根都快起茧子了。”

“你烦不烦我不管,可你们家小栋子多好的一根苗子,落地童子啊我的个天,咱们这个行当,两千多年了,就他这么一根独苗。你可不能让他跟你似的,活得这么窝囊。”

“你哪只眼看到我窝囊了,我这不过得好好的么?”

“我两只眼都看到你窝囊,我心里头也觉得你窝囊。以你的本事,走到哪儿都应该被捧着才对,可看看你现在,谁认识你啊!”

“修字门和别的门庭不一样,我们不追求这些。”

“你要是真不追求这些,给你安排末座的时候,你那张老脸拉得跟什么似的。”

“胡说,我那是水土不服,身体不舒服。”

“你看你还嘴硬。老杜,听我一句劝,别老这么藏着了,你一直这样,对小栋子也没好处啊。”

师父沉默了很久,才闷闷地回应:“我藏着,不是因为我不想光大门楣,是因为只有藏着,才有机会查清我师父当年是怎么死的,才有机会弄清楚,小龙潭当初为什么突然间分崩离析。”

这番话应该是我师父第一次在乔三爷面前提起,乔三爷当场就愣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云眉道人当年不是……寿终正寝的吗?”

师父摆摆手:“这是我们宗门内部的事,你就别多问了。唉——”

长叹一声之后,师父便握紧了我的手:“光大门楣的事儿,在我这一代怕是没指望了,可好在我还有个盼头。”

“唉——”乔三爷也是一声长叹:“我连个盼头都没有,我家里那几个小兔崽子,整天就知道瞎折腾,那点儿家业,早晚得被他们给败光喽。”

“行了,安静点,别说话了。”

刚才只顾着听乔三爷说话,直到师父下了禁言令,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现在已经到镇子里头了。

周边光景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在贯通镇子的这条马路上,看不到几个行人,路边也没有卖小吃的摊位和店铺,到处都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一点都不热闹。

我很想问一句,这里为什么和丰镐不一样,可师父已经下了禁言令,我也只能把疑惑埋在心里。

师父好像也不知道要去哪,就这么顺着马路向前走着,走了很久,直到路过一个很宽的胡同口时,他才突然停下脚步。

也就在师父驻足的瞬间,胡同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嘶吼声,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可这声音被空旷的胡同放大之后,变得异常锐利和嘶哑,它一传到我的耳朵里,就让我浑身上下的寒毛瞬间乍了起来。

说真的,我特别不愿意走进那个胡同,可此时师父却旋过身子,径直迈了进去。

一进胡同,就感觉阴荡荡的寒风穿过衣领间的缝隙,直往背后上灌,而且那风吹一阵停一阵,就好像有人趴在我脖子上吐凉气似的,可我回头张望了好几次,身后什么都没有。

我心里怕极了,只能用力抓住师父的手,一刻也不敢松开。

第二十三章 鬼上身

走得越深,巷子里的阴冷就变得越重,就连地面都像结了冰似的,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地面上传来的凉意。

我抬头看师父,却发现师父的脸就像是被冻僵了一样,没有半点表情,再看一眼乔三爷,他那双眼睛也如同失神了一般,眼神空洞洞的,如同一双假眼。

起初听乔三爷说,废品收购站的老张头被人换了眼,我还没觉得什么,可现在看到乔三爷那副诡异的样子,我心里一下子惊恐起来。

那完全是出自本能的恐惧,就连两条腿都在一瞬间彻底软了。

这时师父稍稍紧了紧手指,我感觉到他指肚上的力道,又感觉到了他掌心间的温暖,腿上才渐渐有了力气。

再看师父,他的脸终于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我不敢再朝乔三爷脸上看,抱住师父的手,将被冻透的脸贴在师父的胳膊上,跟着师父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只要有师父在,我就感到无比安心。

良久,师父终于在一个院门前停了下来,门板中央贴着一张符箓,周围静得吓人,只有寒风偶尔拂过,将那张符纸撩得乱颤不止,发出一阵阵碎响。

门在里面被锁死了,师父朝乔三爷使了个眼色,我没敢看乔三爷的脸,只是听到“刷”的一声轻响,乔三爷已经跃过门顶,从院子里帮我们开了门。

“嘿嘿嘿……”

刚一开门,我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笑,依然是那个女人的声音,这次她的声音没有被胡同放大,反倒变得越发幽森诡异,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师父望向周道长时的眼神。

进了院子,我才发现周道长也在。

院子里焊着一把铁椅,上面绑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弯着腰,脸几乎要贴在膝盖上,乱糟糟的长发就那么垂着,我也看不清她长什么样。

周道长一手端着木剑,另一只手抓着米黄色的符纸,正念念有词地围着女人转圈。

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周道长现在也怕得要命,他围着女人绕圈的时候,两条腿都在打颤。

师父拉着我走到院子的角落里,又冲我做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不要说话。

乔三爷也迅速凑了过来,我故意将视线转到一旁,不去看他的脸。

这时候,就见铁椅子上的女人突然颤了一下,接着她嘴里又发出了那阵幽森的笑声:“嘿嘿嘿,嘿嘿嘿嘿……”,一边笑,她的身子还一边剧烈地发颤。

周道长立即加快了脚步,一边围着女人绕圈,嘴里一边嘟囔着我听不懂的话。

突然一阵哐当哐当的噪响,我吓了一跳,身子不由地颤了两下,周道长也是身子一颤,脚步都没落稳,差点摔倒。

铁椅子上的女人奋力扭动着身子,旱在地上的椅子腿眼看着都快被被她晃断了,刚才那阵噪响,就是她的身子和椅背碰撞发出的声音。

周道长赶紧和女人拉开距离,可他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退了两步就不再退了,反而端起木剑,去撩那女人的头发。

没想到剑锋刚刚碰到发梢,女人突然直起腰来,吓得周道长又后退了好几步。

我这才看清女人的脸,她明明在笑,可脸上的表情却如同哭泣,而且她的眼神还在不停地飞快变化,一会儿忧愁、一会儿狂躁、一会儿又像失神了一样,直愣愣地盯着周道长。

周道长将符纸举在胸前,手却在不停地发抖。

有那么一瞬间,女人脸上的表情突然滞了,接着她就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嘴里发出一阵极其尖锐的嘶吼:“啊——”

那声音能越过耳膜,直接刺到人的脑子里,我就感觉脑袋一懵,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师父将一只手放在了我的头顶上,接着我就感觉尖叫声变得不那么刺耳了,我的脑袋快速清醒起来,连视野都恢复了正常。

就见那个女人正奋力挺着身子,看那势头好像要朝着周道长扑过去,可能是因为女人的力量太大,很快椅子底下便传来“咔”一声脆响,一根铁打的椅子腿竟然从中间断裂了。

周道长的身子猛抖一下,转过身就朝门口跑,那速度,跟飞似的。

他刚才的注意力一直在女人身上,没发现门已经被打开了,现在看到铁门大敞,顿时怪叫一声:“我的个亲娘,又来了一个!”

一边这么喊着,人已经冲出门外,不知道逃到什么地方去了。

乔三爷笑着说:“姓周的看到门开着,还以为又来了一只厉鬼。”

“这女人身上的厉鬼,可不止一只。”师父一边说着话,就撒开我的手,走到了女人跟前。

我不敢离师父太远,也贴了过去。

可能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铁椅子上的女人突然转过头来,那双带着幽怨躁怒的眼睛,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我。

被她这么一看,我心里头顿时一紧,赶紧躲到师父身后。

师父用手拍一下我的肩,我就感觉身上暖了些,也不那么怕了,随后他又抽出一张灵符贴在女人的额头上。

说来也怪,灵符这么一贴,那女人就变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也不动了,就连眼睛里的光彩也在那一瞬间消散无踪。

与此同时,院子里的阴寒气息也弱了很多。

师父抬起头,朝着院墙上方望去,我也把视线投向那里,可什么都没看见啊,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看得那么专注。

乔三爷走过来,看了女人一眼:“这孩子还有救吗?”

师父叹口气:“能不能救回来,就看今天晚上了。老三啊。”

“啊?”

“如果我的推算没出差错,今天夜里,姓周就会离开镇子,到时很可能会有人在外面接应他。你之前不是说,你在这里有点人脉吗,什么样的人脉。”

“都是些本家人。”

“我的事,你没告诉他们吧?”

“你不让说,我哪敢说啊,再说他们也不认识你啊。”

“让他们盯一盯姓周的吧,看看来接应他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事,回头我告诉他们一声就行了。”

说完,乔三爷又朝女人撇撇嘴:“这也是狸猫精作得妖吗?”

师父摇头道:“估计是姓周的想行骗,把鬼符箓放在了她家里,本来只是想用几只游魂吓她一吓,以便日后骗取钱财,可他哪里能想到,这女人本来就是容易招灵的体质,昨天晚上鬼符箓召来了厉鬼,直接上了她的身。这些厉鬼可是想借她的阳身还魂呐,要想赶走它们,今天晚上必须废点手脚了。”

第二十四章 掠影

在师父和乔三爷说话的时候,我悄悄看了看乔三爷的脸,此时的乔三爷看起来特别正常,眼神一点也不空洞。

师父和乔三爷的样子为什么会在进入胡同以后发生变化,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的确是个解不开的谜团。后来也是师父告诉我,我之所以觉得他们俩面容怪异,是因为鬼物身上的怨气影响了我的心智。

一旦被这样的怨气扰了心神,再看身边的人,个个都像鬼。

多亏当时师父将一道念力催入我的灵台,切断了我和怨气之间的联系,才让我从恐惧中解脱出来。

这时又听乔三爷感慨道:“姓周的到底什么来头,他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儿修为,手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符箓?”

师父指了指院门:“看到门上那张符箓了吗,那应该是净衣谷做的驱邪符,像这样的符箓,只能在一些稍微大一些的宗门里找到。还有他手里的八卦盘、身上的云丝道袍,这些东西,都不该出现在一个江湖神棍手里。”

乔三爷点头道:“你说,这些东西,到底是谁给他的?”

“不管是谁给他的,都会紧紧盯住他的行踪,如果他见财起意,一声不吭就带着这些东西跑了,给他东西的人可就亏大了。”

“我明白了,今天晚上在镇子外接应他的人,也就是一直监视他的人。”

也就在乔三爷刚把话说完的档口,我师父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一愣,接着便快速扭头,朝着院门口掠了一眼,乔三爷的视线也在同一时间瞥了过去。

见他们两个都往那看,我也望了过去,这才发现门上的天师符已经不见了。

就听乔三爷问我师父:“老杜,你看见了吗?”

师父摇头:“没看清,只看到一个影子。”

可惜我视线转得慢,连师父说得“影子”都没看见,刚才我把视线打在院门上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光秃秃的门板了。

乔三爷面有疑色:“如果那东西是个邪物,为何它能将天师符揭走?”

师父紧蹙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过了好半天他也没回应乔三爷的问题,只是闷闷说一声:“我回家拿点东西。”,然后就拉着我出了院子。

我能感觉出来,师父的心情好像有点沉重,可我不知道这又是为什么。

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师父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我以为自己永远也看不透他。

回到家以后,师父从木箱子里拿出六七张灵符、一根白蜡烛、两把篾香,又取出我先前见过的铁尺和软剑,拿个干净的黄布将它们裹起来系成包袱,之后便又带着我回到了那个幽深的胡同。

一直等到正午眼看就要来临的时辰,师父才招呼了乔三爷,将那个被鬼上身的女人连同铁椅子一起抬进屋里。

拆椅子的时候,乔三爷发现用来铺地的砖头下面事先就埋好了钢板,要不然椅子腿也无法直接焊在砖地上。

可不管是院子里还是在周道长身上,都没有看到焊接用的工具。

听乔三爷那意思,钢板肯定是周道长来之前就已经埋下了,椅子也是事先焊好的,而且椅子扶手的朝向也有些古怪。

师父好像一早就留意到了这些细节,乔三爷说起来时候,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

相比于院子里出现的异常,师父更关心的,是这条老胡同本身。

出乎意料的是,乔三爷早前就让人调查过这个胡同,因为姓卢的土夫子业住在这里,他的家,就在整个胡同最为幽深的尽头。

听乔三爷说,这个巷子里原本住满了人,直到姓卢的将手炉带回家,原本安宁的胡同里就怪事不断,大多数住户都被吓怕了,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搬走。

被鬼上身的这个女人情况比较特殊,前两年她男人惨死,她受不了打击,精神出了点毛病,并因此失去了稳定的收入来源,加上也没有什么亲人愿意接济她,一是没钱搬走,二是就算搬出去也没地方投靠,只能继续待在这里。

最奇怪的是,胡同里的人都或多或少碰上了一些怪事儿,唯独那个姓卢的,家里藏着手炉,却一点事都没有。

听着乔三爷的话,师父就在不停地皱眉头。

后来师父又问起,为什么今天在巷子里没见到那个姓卢的。

乔三爷的解释是,卢家夫妻二人在镇上开了一家五金店,正常营业到晚上六点多,关了店门姓卢的才回来,他儿子今年刚上学前班,四点半他老婆先接孩子回家做饭。

说到最后,乔三爷露出一脸不屑的样子:“他那个店,明面上是个五金店,其实就是专门销赃冥货的。”

师父随口一问:“盗墓的事儿,他老婆也参与了?”

“那倒没有,不过我寻摸着,她多少应该知道自己丈夫是干什么的。”

师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有种感觉,在乔三爷说话的师父,师父一直在不停地思考着什么,可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会把心里的想法全都拿出来和人探讨的人,至于他究竟在考虑什么,我也猜不透。

正午的时候,师父关上了院门,太阳开始偏西,他又把门打开,等到天色隐约开始变暗的时候,他又将门给关上了,而且这一次还特意在外头给门上了锁,又翻墙头回到院子里。

看着师父的种种举动,我心里别提多好奇了,可午前师父就叮嘱过我,不论他接下来做了什么,我都不能多问,还说这是口忌,说什么,我问得太多,阳气散得就多,要是阳气散出去两成以上,晚上的事儿就不好办了。

以至于除了中午吃饭,以及下午偶尔喝几口水之外,我连嘴都敢没张一下。

师父锁好门后不久,胡同里就传来了第一阵脚步声,日落西山,天色几乎完全暗下来的时候,胡同中又传来了第二阵脚步声。

后面这阵脚步声还在院门口稍微停留了一下,但也没停留太久,过了小片刻,它就渐行渐远了。

一直到第二阵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胡同深处,师父才迅速回到屋子里。

他先从黄布包袱里拿出一根蜡烛放在屋子的西北角,又一个人将坐在铁椅子上的女人搬到屋中央,最后摸出铁尺,将尺子的一头扎进了窗户缝里。

收拾完这些,师父便快速拉着我回到院子里,还在我的额头上贴了一张符箓。

我很想问师父,为什么要在我脑门上贴这种东西,把我的视线都挡住了一半,可又想起师父先前说的“口忌”,只能生生把刚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第二十五章 开天门(上)

这张符在我额头上待了很久,一直到院子里黑得不见五指,院墙也被深夜里的寒风冻透了,师父才将它揭下来。

“差不多是时候了。”师父抬头凝望着夜空,沉闷地说道。

我也循着师父的目光朝天上看,黑色的夜幕中看不到星星,只有一轮惨白色的半月,天空中好像蒙着一层水雾,月的轮廓看起来毛茸茸的,像发了霉一样。

这时师父牵起我的手,将我送进屋子的角落里。

“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待在蜡烛旁边,护着烛火,千万不能让它熄了。”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点燃了烛芯。

起初烛火是正常的橘色,可过了没多久,它就开始微微泛白,最后完全变成白焰。

火光在角落里飘飘荡,在我背后拉出的那条长影也跟着摇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不是我的影子,它看起来就像个铺在地上的黑色纸片,边缘的轮廓清晰到不正常。

师父蹲下身来,耐心嘱咐着:“别闭眼,别离开蜡烛,听到了吗?”

我用力点了点头。

师父揉揉我的头,便快速起身出了屋子。

本来师父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感觉到怕,可当屋门“哐”的一声被关上,外面又传来师父在门外上锁的声音时,我心里就开始发寒了。

那感觉就是有一股寒气顺着心口快速流便全身,连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跟着发紧,仿佛有人在我的皮肤上抹了一层冰凉的干胶。

这个屋子里唯一能带来温暖的地方,就是烛光最旺盛的墙角了,我赶紧缩了缩身子,凑到蜡烛跟前,可师父说了,绝对不能让烛火熄灭,我挪动身子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带起的风太大,把烛火给压灭了。

怪的是,从烛火上面散发出来的竟然也是凉气,我离它越近,身上就越是冷得厉害。

后来我就蜷起身子,蹲在地上直愣愣地盯着火苗,当时我总感觉身后的大片黑暗里好像藏着什么东西,只有看到光,心里才没那么怕。

吱——呀——

黑暗中传来一阵特别尖锐的轻响声,我就感觉后脊梁一阵急寒,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屋子里黑荡荡的,烛光只能隐约照亮那个坐在屋中央的女人,她弯着腰,头发落在膝盖上,看不到她的脸,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醒着。

火光一直在摇摆,小半个屋子里影影绰绰的,在女人身后好像也有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在慢慢地摇晃。

那就像是一个人在摇晃着身子慢慢靠近她,可又像是完全没有移动,只是站在原地来回晃着身子。

我心里怕极了,很想把视线挪回烛火上去,可又像是有一股怪异的力量牵引着我的视线,让我无法回头。

女人身后的影子晃着晃着,就轻飘飘地朝黑暗中移了过去,那里明明已经无法被火光照亮了,可我还是能看到它,而且视线还不由自主地跟着它一起移动。

当时我能感觉到自己在不停地颤,不是因为冷,那是另一种感觉,好像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掏空了,可手脚一点都不软,反而特别僵硬,抖起来也和被敲打的竹杠一样,说不出的生硬。

这时我又听到了那阵细长的“吱——呀——”声,身子顿时猛颤几下,连视线也跟着晃了一下,黑暗中的影子突然消失,但我的视线依然无法移动,只能直勾勾地盯着黑暗深处。

先前屋子里还只是冷,可现在,门窗明明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屋子里却凭空起了风。

感觉不到风力,只能听到风声呼啸。

起初只是呜呜作响,后来风声中渐渐出现了一些别的声音。

我听到有女人在哭,期间还隐约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叫骂声,和小孩“咯咯咯咯”的笑声。

那阵笑声就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传到耳朵里以后,我的耳根和头皮都在一下一下地发胀。

随着这些声音越来越清晰,这种胀痛感也变得越来越明显,就好像有人抓着我的头发和耳朵,想把我从墙角里拖出去。

就在这时,烛火突然旺了起来,冰凉的火光仿佛带着某种看不见的魔力,光影晃动间,我没动,可我的影子却狂躁地扭动起来,耳根和头皮上的胀痛感立刻消失,好像是我的影子在不断挣扎的过程中,挣脱了那一双双看不见的手。

之后我的身子也突然一软,整个人都塌在了墙角上。

那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紧转头,把视线挪回蜡烛上,就在我转动视线的过程中,目光从屋子中央闪过,却发现椅子上是空的。

也不知怎么,我总觉得,先前坐在椅子上的女人,比黑暗中的人影更可怕,她被绑着的时候,我心里还踏实点,现在看到椅子上空空如也,我心里头一下子就慌了。

几乎是完全处于本能,我迅速在屋子里扫了几眼,就发现那女人此时竟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她背对着窗户,窗外也是一片漆黑,只有飘摇的白色火光照亮了她的上半节身子,和那张几乎被头发遮住的脸。

我知道她在看我,在乱发间的缝隙里,能看到她眼睛里反射出的白光。

那两道惨白色的反光,比屋子里的黑暗还要深不见底,我心里慌到了极点,一动不敢动,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我隐约看到她的肩膀动了一下,紧接着,她就突然绷直了手臂,尖叫一声朝我抓了过来。

其实我自己也想不起来,那阵尖叫到底是不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了。

就在她刚刚抖动肩膀的瞬间,我的额头深处忽然传来一阵空荡荡的感觉,就好像那个地方原本塞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现在石头坠落,留下的一个巨大的空洞,里面不停地吹出寒风。

与此同时,我张开了嘴,没了命地尖叫。

我自己以前都没发现,在我尖叫的时候,发出来的声音竟比上午在胡同口听到的嘶吼声还要尖锐好几倍,随着尖叫声外放,其中还浮现出一股沉甸甸的阴寒。

那感觉真的是沉甸甸的,一边是极度尖锐的声音不断冲击着我自己的耳膜,几乎快要让我昏厥过去,可与此同时,那股阴寒又稳稳沉淀在我的额头上,让我时刻保持清醒。

第二十六章 开天门(下)

叫声中,好像还有一股很强的风从我嘴里迸发出去,明明感觉不到风力,可女人的长发却如同被狂风搅动了一样,全都蓬散开来,如枯草一样在半空中剧烈颤动。

起初她的脸还不停地扭曲,有时候看起来像哭,有时候又像是暴怒,这个过程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后来她就安静下来,默默地站在那里,用疑惑的眼神盯着我看。

那一刻,她变得比之前温和多了。

我不再害怕,便合拢了嘴,停止尖叫。

叫声一止,那股沉甸甸的阴寒也消失无踪,随后我就感觉浑身上下一阵畅通,好像身体里的血管一下子全部被打通了似的,说不出的舒适安闲。

这时又听到门外传来了拧转钥匙的声音,没多久,师父和乔三爷就冲进了屋子。

师父如一道旋风般疾驰而至,一把抓住女人的肩膀,而后振臂一甩,那女人完全没有任何重量似的,轻飘飘地被甩了出去。

我的视线跟着她一起移动,就见她轻盈地飘到屋子中央,重新落回了椅子上。

让我无法理解的是,我的视线中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一个坐在铁椅子上,另一个飘在空中,渐渐地,两人重合在了一起,最终变成了一个人。

心里正疑,师父就扶着我的双颊,将我的脸掰向了他。

我愣愣地看着师父,想起刚才屋子里发生的事,心里又一阵阵地后怕,当时就特别想哭,可又想起师父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才赶紧把眼泪憋回去。

师父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

看见师父笑,我也忍不住笑了。

乔三爷也凑了上来,他朝着我瞥了一眼,也露出一脸惊奇:“呀,这孩子身上的气场,怎么和原来不一样了?”

“他这是开了天门,”师父乐得合不拢嘴:“葬瞳之中原本就藏着天、地两道灵门,只有落地童子才能把两道门都打开。”

乔三爷环抱起双臂,皱着眉头说:“哟,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听我师父说过这事儿,不过当年我师父好像说,葬瞳之中藏着一道地门,古往今来拥有葬瞳的人本来就很少,其中能开启地门的人又是凤毛麟角。怎么到了你这儿,平白多出一道天门来了?”

“你们是盗门,对于葬瞳的了解自然比不上我们小龙潭。《博藏经》上说,人死后,要么魂落九泉,要么羽化升天,落九幽,入地门,得羽化,天门开,因此才将葬瞳之中隐藏的两道灵门称为天、地两门。”

“《博藏经》我也看过,没看到这段呀,你胡诌的吧?”

“你们家的《博藏经》是残本,全本只能在小龙潭一脉和龙虎山才能找得到。”师父随意应付了这么一句,可主要注意力还在我身上:“我本来还指望着你今天晚上能把地门打开,没想到你直接把天门给开了。”

说到这儿,师父又微微蹙起了眉:“只可惜啊,咱们这个行道出现两千多年了,从来没有人开过这道天门,也不知道藏在你这道天门后头的,到底是哪路仙灵。”

乔三爷顿时惊了:“怎么着,听你这意思,他这双眼里,合着还藏着神仙呢?”

师父摇头道:“《博藏经》上也只是说,‘地门纳邪,天门藏仙’,具体是什么意思我也不太清楚。可我记得,当初羽山居士开了地门以后,常常能从凶神身上借力,而且他自己也说,这只凶神是附在他的葬瞳上的。”

“羽山居士?这人都死了几百年了,你怎么知道他说过什么?”

“这段话在古经上可是有明文记载的。你以后多看点书,别这么没文化。”

乔三爷一脸不爽地嘟囔:“你们小龙潭的那些藏书,我到哪看去?”

师父撇撇嘴:“这一段我还是从你们老乔家的万年录上看到的。”

乔三爷:“……”

过了一小会儿,乔三爷又像是要找回面子似的,大声嚷嚷起来:“多好的一根苗子,你可不能让他跟你似的,活得这么窝囊!”

师父刚才还在笑,现在却有点火大:“乔老三你烦不烦!”

“我烦死你!”

“你也不瞅瞅自己多大年纪了,丢不丢人!”

“不丢人,烦死你!”

乔三爷经常在我师父面前吃瘪,一吃瘪他就耍赖,我师父也拿他没办法,只能不理他。

不过那时我不能理解的是,乔三爷看起来明明也就四十来岁的样子,可听师父的那意思,他好像很老了。

之后师父就解开了铁椅子上的绳索,将那个可怜女人平稳地放在地上,乔三爷则替师父收起了蜡烛和铁尺,等一切都处理妥当了,师父才搬起那把椅子,轻声唤我出门。

进了院子,我才发现屋子的外墙上贴满了灵符,师父又将这些灵符一一揭下,乔三爷则把椅子放回院子中央。

直到抹去了所有我们曾经来过的痕迹,师父才背起我,翻墙离开院子。

走在胡同里的时候,师父和乔三爷都格外安静,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出了胡同口之后,乔三爷才开口道:“今天晚上被小栋子驱走的厉鬼里,应该不包括那只狸猫精吧?”

“我正要去找它。”说着,师父就拐了个弯,径直朝着小镇深处走:“它接触过我的灯阵,身上已经残留了灯阵里的灵韵,今天下午我就发现它藏身的位置了。”

完了师父又拍拍我的脑袋:“现在可以开口说话了。”

我攒了一肚子的问题,可突然让我开口,我又不知道从哪问起了,想了好半天才问出一句:“师父,屋子里为什么有两个女人呢,还长得一模一样?”

师父解释道:“坐在椅子上的那个是她的肉身,站在窗前的那个是她的魂化鬼,你看到的两个人,一个是人,另一个是鬼。”

“可是我明明记得,那个女的不在椅子上了呀,可为什么,后来她又在椅子上了?”

“遇到鬼物的时候,你只能看到它们想让你看到的景象。鬼物本无形,你能看到它具体的样子,也是因为它想让你看到。”

乔三爷插了句:“这孩子,刚才还吓得跟个炸毛的兔子似的,这会儿又跟没事人似的了。”

师父脸上顿时挂起了笑意:“落地童子,自然是异于常人的。”

第二十七章 猫娘娘

这时乔三爷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还没说,为什么只有落地童子能打开天地两门呢。刚才就想问你,一忙活给忘了。”

师父说:“落地童子只是比较好听的说话,这道命格也叫假尸脱生,就是说天命中本该夭亡的胎儿出胎成人,若论天命,他已经死了,可事实上他却违了天命,活了下来,所以叫假尸。这样的人,不受天地轮回制约,却又能上通九天,下通九幽,所以才能开启双门。”

乔三爷变得有些沉重:“这也算是违逆天道吧,弄不好可是要遭天谴的。”

师父无奈地笑了:“你不懂就别瞎说。听说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么,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孩子出生前就经历过生死,走过鬼门关,也见过天路,历经劫难之后,但凡他能活下来,就不会遭受天谴。你知道为什么,落地童子,必生葬瞳么?”

“为什么?”

“因为他进过鬼门,走过天路,窥视过阴阳大道,只有死后的人才能看到这些东西。而见过那些东西以后,他这双眼,也不可能再是活人的眼了。可不管怎么说,违了天道就是违了天道,他的先天阳寿非常短暂,好在只要不断积蓄功德,就能延长阳寿。”

乔三爷挠了挠额头:“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你这徒弟弄不好真能成仙啊。”

师父摆摆手:“没那么玄乎,他这一生,只要能洗去身上的冤孽就算是苍天庇佑了。”

“这么小的孩子哪来的冤孽?”

“你也不想想,天命中本该夭亡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怎么活下来的?”

“只有一个办法,杀人续命,强改阳神。在这世上,怕是只有老棺庄的人才有这种得天独厚的条件,能用这种手段给他续命了。”

“刚才我听你说话,越听越玄乎,这会儿怎么又越听越邪乎了。”

师父突然停下脚步,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乔三爷一愣,赶紧闭上嘴。

我知道师父又下了禁言令,也赶紧将嘴巴闭上。

此时我们已经快走到镇子尽头了,师父探长了脖子,朝着镇子边缘的一座院子张望。

这个院子和我们住的废品回收站有点像,院墙也非常旧了,院门也一样是油漆大片脱落,露出大片大片的锈迹,唯一的不同,是这一方院子离镇子比较近,它旁边就有个胡同口。

片刻,师父拿出两张灵符,贴在我和乔三爷背上,而后就将我抱起来,踏着风声冲到院墙跟前,没等我反映过来怎么回事,师父和乔三爷就双双越过墙头,无声无息地落在了院子里的硬土地上。

院子里摞着大堆大堆的钢筋,在钢筋丛的深处,则是一个砖头砌起来的小屋。

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借着光,能看到里头有个人影在动,期间还能听到屋里的人好像在喃喃自语。

不过声音非常轻,根本无法分辨出那人在说什么。

师父给了乔三爷一个眼色,乔三爷点点头,立即窝着身子贴到了屋前。

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让乔三爷先走,只是乔三爷凑过去以后,反过头来朝我们这边招了招手,师父于是也抱着我走了过去。

来到窗前,我才发现屋子里的人,就是昨天见过的那个年轻人。

才多长时间没见,他看上去好像又瘦了很多,上次见他的时候他就皮包骨了,到了现在,整个人细得跟树杈子似的。

灯光投在他身上,在他背后的地面上拉出一条很长的影子,这一次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的影子周围乍着一层厚厚的毛边,这让我想起了藏在蜡球里的猫毛。

就见那人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走着,他那两条腿一直在颠颤,只要稍微一松力气,整个人都会栽倒在地上。

期间我还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的,有时候是一副很委屈的样子,可有些时候,他又会变成上次见我时的模样,眼神里带着很浓的悲伤,还有怒气。

师父将一张灵符轻轻贴在窗棂上,我们才听清那个年轻人到底在呢喃些什么。

灵符刚贴上去的时候,他还是一脸的委屈:“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事都是我爷爷做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啊。再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再怎么样,他的债也不该让我来偿啊!”

这个人的声音非常虚,他说话的时候,我都怕他突然一口气上不来,横死在地上。

紧接着他又变成了那副我熟悉的样子:“父债子偿,祖宗做下的孽,也有你的一份!”

脸色这么一变,他的声音也变得特别嘶哑,就跟叫猫子那声音差不多,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这时候他突然跪在地上,对着床头就是一阵猛磕,一边还用尽力气喊:“猫娘娘饶命,真的不关我的事啊,我小时候,我小时候还喂过你呢,看在这点恩情的份上,求你饶了我吧。”

即便是用尽了力气,可他的喉咙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样,声音其实很小。

然后又见他忽地起身:“当初你们爷孙俩收养我的时候,就没安好心!要不是你爷爷弄来了那张符,我也不会难产。我那可怜的孩子啊,全被你爷爷挖了眼,他也下得去手!”

说完,他又跪在地上磕头:“那都是老头子做的孽,和我没关系啊,猫娘娘饶命,饶命……”

说到后半截他就只顾着哭,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了。

没等哭几声,他又咆哮起来:“就为了治自己的眼疾,他就杀了我的孩子,刚出生的孩子啊,还没睁眼看看这个世界什么样,就被他活活掏走了眼珠子!他杀了我的孩子,我就要他孙子的命!”

这时声音又变了:“老头子干得那些事儿,我是真的不知情。”

声音再次变得嘶哑起来:“父债子偿,祖债孙还!”

师父深吸一口气,猛地探手一推,原本从里面锁死的窗户当场被我师父推了个七零八落,碎玻璃撒了一屋。

屋子里的年轻人立即把头转向窗户,可他好像看不见我们,盯着窗户看了好一会儿才大叫一声:“谁!”

那声音依然极端嘶哑。

师父缓缓开口道:“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已杀了孽主,何苦还要为难他的子孙呢?”

说话时,师父的声音明明不大,可每吐出一个字,又像是阵阵巨音炸响,震得我胸腔都在颤。

第二十八章 不动如山,动若雷霆

语音未落,我就感觉师父身上的气息起了变化。

他身上不再是那种整个人都隐匿在空气中的感觉,刚才只要师父不动,我就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是现在,我却能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他身上的温暖。

屋子里人的也终于能看到师父,从他那惊慌失措的眼神中我就能看出来。

现在我师父身上散发着很强的威势,如果不是一早就知道师父是个温和的人,我可能也会紧张。

师父就那么站在窗口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屋子里的人。

他身上的气息非常平静,就连呼出来的气息也极为绵长,听不到他的喘息声,只能看到他的胸口以极为缓慢的频率起伏着,那一刻,师父就像是屹立在夜幕之下的一座高山,静谧无声中展现出令人心悸的巍峨气势。

站在屋子里的年轻人就像是被这座高山压住了一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将后背紧紧贴在了墙上,手掌也用力贴着墙,一动不敢动。

过了很久,他又用那道嘶哑的声音问了句:“你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在打颤。

师父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我是来帮你脱离苦海的人。”

这句话在我听来没什么,而且师父的口吻非常温柔,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年轻人一听到师父的话,顿时激动起来:“他爷爷杀了我的孩子!是他们作孽在先!”

师父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顶着他看。

片刻,年轻人突然怪叫一声,甩开膀子就朝窗口这边扑了过来。

师父不急不躁,依然站定不动,待对方压到窗口跟前的时候,他才突然祭出细剑,手臂如迅雷般探出,“噌”的一声,剑身在夜色中划过一道亮弧,稳稳落在年轻人的头顶上。

在师父出手的一瞬间,他身上的巍峨山势骤然变化,那气势,如同一道天雷劈在了山顶上,雷鸣惊天、山崩地裂。

我都怕这一剑刺过去,对面的年轻人也如那被雷劈碎的高山一样,当场支离破碎。

怪得是,剑身压在年轻人的头顶上时,那人一点事都没有,只不过是被剑压停了脚步而已。

隔着一道窗,师父站在窗外,年轻人站在窗内,两个人就这么默默盯着对方,师父眼中尽是说不尽的温和悲悯,而对方的眼中,则充满了惊恐。

“苦海无涯,收手吧。”

在师父温和却又严厉的劝导声中,年轻人突然身子一软,像滩烂泥似地倒在地上,也就在他倒地的瞬间,一个黑黄色的影子从他头顶上一闪而出,蹭过师父的肩头,极速飞出了院子。

直到那个影子没了踪迹,乔三爷才问我师父:“你怎么不拦着它呀?”

师父没回应乔三爷的疑问,只是自言自语道:“今天上午将驱邪符揭走的,不是它?”

一边说着话,师父弯了弯腰,就将手探进屋里,我看到他拎起年轻人的手腕,还以为他要把那人拉起来,可年轻人的手臂被拎起来以后,师父就没再加力。

过了一小会儿,师父就叹了口气:“三魂七魄几乎被掏空,已经救不活了。”

乔三爷蹙眉:“已经死透了?”

“他身上还剩下一点生气,”师父摇头道:“但最多活不过三天。我本来还想先收服那只畜生,以后再让小栋慢慢洗清它身上的怨念,可现在它已铸成大错,非杀不可了。”

说到这儿,师父才松开年轻人的手腕,转而又对乔三爷说:“老三,明天一早我要画皮,去帮我置办点东西,顺便问问你的人,姓周的走了没有。”

师父只说要置办东西,但也没说到底要置办什么,可乔三爷却心知肚明似的,点一下头,转身就走。

他快走到门口时,师父又嘱咐一声:“回头让你的人撤出去吧,这地方有他们盯着,我做事放不开手脚。”

乔三爷半路顿了一下步子,但也没给出什么回应,接着就翻墙出去了。

之后师父便点亮蜡烛,弯腰在院子里寻觅起来,我也不知道师父要找什么,只是紧紧跟在他身后,我就怕万一一个不留神,师父又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那样我就找不到他了。

在院子里寻了三四圈,最后师父在一堆钢筋后面发现了一撮猫毛,他将猫毛捡起来,用烛火将它们烧成灰,然后我就发现烛火变成了一种怪异的深绿色,那颜色,和我在丰镐城里见过的青苔差不多。

而且在变色之前,烛火还随着风慢慢摆动,变色之后,焰苗就一直朝着特定的方向倾斜,师父晃了晃蜡烛,确定烛火的偏移方向不会发生变化,才带着我离开院子。

我和师父是开门出去的,明明只要轻轻拉开门闩就能将铁门打开,想不通乔三爷刚才为什么还要翻墙出去。

也是到了大一点以后我才知道,那根本就是乔三爷的职业习惯,他们那一脉原本就属于五言堂里的盗字门。

离开院子以后,师父就带着我钻进了小镇外的山林,这里的林子非常密,几乎找不到几条完整的山路,林底的枯草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非常滑,我走在林子里,必须格外小心才能保证自己不摔倒。

可草皮上的冰霜对于师父来说好像没什么影响,他走在山林里,步子和走在马路上的时候一样稳。

后来师父嫌我慢,只能用一只手抱着我赶路。

夜已深,我耐不住困气,就趴在师父肩上睡了,即便没有了那张羊皮袄子,师父身上依旧格外温暖。

也不知过了多久,师父轻轻晃了我几下,将我叫醒。

我揉了揉眼,发现天色还是那么黑,周围看不到树,师父脚下只有大片大片的枯草,在目光能及的正前方,还有一个黑漆漆的土洞。

师父将我放在地上:“抓着我的衣角,跟紧了。”,我点点头,伸手抓住师父的衣角,此时他的衣服上也结了一层霜,摸上去凉凉的,但并不乍手。

而后师父便迈开步子,径直朝土洞走了过去,我也是这才发现,蜡烛上倾斜的焰苗,正好就指着那个洞口。

第二十九章 狸猫精

师父和我离洞口还剩下最后十来米的时候,洞口中阴风突起,我先是听到风力在洞中飞驰发出的嘶鸣,紧接着,周围的枯草全都被这阵风给撩了起来。

泥土的气息和草上的潮腐味儿混杂在一起,说不上特别刺鼻,但却给人一种非常闷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胸口上,喘息都变得有些困难。

这时师父抬起手臂,凌空抓了一把,明明什么都没抓到,可我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鹏飞的草障里被抓了出来,下一个瞬间,刚刚还呜呜呼啸的阴风就猛地止住了。

枯草落地,空气中的沉闷气息顷刻间消失无踪。

就听师父无奈地叹了一声:“空有三百年道行,却为怨念所累,可惜了。”

“喵嗷——”

话音刚落,洞口中接着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猫叫。

那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就像根冰针一样刺破耳膜冲入胸腔,让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心静,入定!”

师父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般响起,压入我心口中的那道寒意瞬时消散,《素书》中的一段段文字竟也在同一时间慢慢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不知道什么是入定,可在那一刻,却分明能感觉到整个人都彻底安静下来,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体味过这样的安宁,仿佛整个世界都和我一起进入了完全静止的状态。

没等我细细去感觉这道安宁,洞口中又扑出一道很强的风势,与它一起冲出来的,还有如风沙般急速压过来的打大捧猫毛。

若是放在以往,我肯定看不清那些急速移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现在却能清晰地看到猫毛在空中飘荡时划出的痕迹。

师父深吸一口气,接着让气息冲破嘴唇,靠着一口爆劲吹灭了蜡烛上的火苗。

火苗是灭了,可那些飞扑而来的猫毛却凭空起火。

仅一个瞬间,空气中星火绽放,下一个瞬间,火光隐匿,飞驰而来的猫毛已成灰烬,随着这寒冬里的山风飘散无踪。

就在星火忽明的时候,师父再次探手,手腕一抖,五指一扣,紧接着手臂向后一拉,就见洞口处残影一闪,一只体型硕大的狸猫随着师父的动作飞了出来。

这只猫浑身的毛都炸着,眼眶里看不到月的反光,只有幽深的黑色。

我心里觉得怪,这只狸猫怎么是半透明的呢,透过它的身子,我都能看到它身后的土洞。

待它离师父还剩下三五米的距离时,突然在半空中张开利爪,但还没等做出别的动作,师父就将手掌向下一压,接着就像是有千钧巨劲压在了那只狸猫身上,让它瞬间止住飞势,重重坠落在地。

只是我感觉它“重重”落地,其实在它落地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就连它身下的枯草都没被压弯。

狸猫落地以后,还用力撑着身子,看样子想要站起来,可师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也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时候拿出灵符的,只看到他的手掌向前一送,就有一张卷成小卷儿的符箓脱手而出,朝着灵猫驰了过去。

途中,符卷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声,竟自己伸展开了,而后它就减缓冲势,飘飘荡荡落在了狸猫身上。

轻轻的一张符纸,对于狸猫来说,却如同一座大山,它那刚刚才撑起来的身子,又一次被死死压在了地上。

我能感觉到,此时正有一股看不到力量缓缓涌入狸猫体内,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正变得越来越虚弱,身形却越发透明。

师父又叹一声:“我本来还想度化你,可你已铸成大错,我只能将你打散。若还能有来世,你再慢慢偿还今生的罪孽吧。”

狸猫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来盯着我师父的脸:“是我失算,想不到在这阳世间,还有你这样厉害的人物。”

它的嘶哑到极点的声线,让我想起了那个消瘦的年轻人。

师父摇头道:“没见过高山,就以为世上只有小山么?唉,你终究只是个井底之蛙。”

狸猫抬头的时候,我盯着它的眼,竟从它那对空荡荡的眼眶里感受到了很深的悲伤和愤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昨天出现在回收站门口的,其实就是它。

师父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去吧,送它最后一程,这是你的功德。”

我松开师父的衣角,慢慢走到狸猫身边,它依旧抬着头,但因为没有眼瞳,我不知道它的视线是不是落在了我的身上。

之前看到它从土洞里飞出来的时候,说实话,我心里是怕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着我,我却变得特别难过。

和它一样难过。

想起师父总会在我难过或者害怕的时候揉一揉我的头,就能让我的心平静下来,我也学着师父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它的脑袋。

手上只有一阵冰凉,却没有想象中那毛茸茸的触感,可它却能感觉到我手上的温度,我知道,它一定能感觉到。

此刻我的脑海中正闪过一副副原本只藏在它记忆中的画面,它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那些发生在它身上的事。

它本是山林里的一只野猫,偶得机缘开了灵智,历经三百个春秋日夜苦修,终得妖体,却又因偷食香火被高僧误伤,后来逃到这座小镇,遇上了废品回收站的老张头。

在它患难的时候,是老张头给了它一口饭吃,让它活了下来,还在屋里腾出一片空地供它慢慢休养,它见老人独自一人带着孙子生活,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也时常想办法接济对方,那几年人、妖共住一室,倒也算温馨祥和。

三年前,它在镇子里找到了一只灵根颇佳的公猫,本是打算双修的,没想到却怀了猫崽,同年,老张头患上了严重的眼疾。

本来它还想,老张头子孙不孝,现在又患了眼疾,等它的孩子生下来以后,就认老张头为人祖,日后细心赡养,直至他撒手归西,百年之后,每逢忌日也能有人给他上一炷香。

却没想到在它临产当日,老张头却从一个姓周的假道士那里讨来两张驱邪符,还把符箓烧成灰,兑进了它喝水的碗里。

以它的道行,原本能轻松破了符上的灵韵,可那天正是临产,喝了符水以后,驱邪符的灵韵顺着经络遍布全身,它哪里还破得了,最后耗尽了全身力气,总算生下五只猫崽,自己却难产而死。

它死后挂念自己的孩子,不肯早早转世,可当它魂游故地的时候,却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几具残缺不全的崽尸,它一怒之下上了老张头的身,逼问之下才知道老张头活活挖走了猫崽的双目,做成了眼药,就连和它双修的白猫也被剥皮取骨,做成了药引。

姓周的身上时时带着法器,它不敢接近,只能将怨气撒在老张头和他的孙子身上,这也就有了后来的老张头惨死,他的孙子也被附体,日夜经受折磨,直至被掏空元气。

第三十章 画皮

随着这些画面不断在我脑海中闪现,手掌上传来的触感也越发冰冷。

我俯下身子,想把狸猫抱起来,可双手楼了两下,却搂了个空,没办法,我只能趴在地上,用身子偎着它。

我想,这样它可能会暖和一点,只要暖和一点,它说不定就能开心一点。

当初和师父一起离开黄土坡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但还没有它这么难过,它一定是想自己的孩子了。

这时它转过头来看着我,用很温柔的声音说:“好好守护这份善良。”

没有嘶哑,没有愤恨,只有那淡淡的温柔。

可当我循着声音朝它那边看的时候,却发现它已经不在了,在它原本趴着的地方,只剩下一张轻飘飘的符纸,和一簇正从枯草中升起的淡蓝色萤火。

萤火缓缓浮到空中,山风乍起,它们便随风化作一缕萤河,飘向遥远的天际。

风很凉,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慢慢坐起身,遥望着萤火渐行渐远。

师父望着同样的方向,轻轻地说着:“你师祖说过,这世上所有的悲怨,都很难用劝诫去感化,它们需要的,其实只是一份理解和感怀。可惜啊,过去我一直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我问师父:“它去哪儿了?”

“它去的地方,叫做来生。”

“来生是哪?”

“来生啊,就是新的生命,新的希望。是你超度了它,它才能有来生,这可是一份了不起的功德。”

我听不懂师父的话。

师父走过来,先扶起我,又收起地上的灵符:“走吧,咱们回家。”

下山的途中,师父对我说:“你天生就能洞察人心,却又有慈悲胸怀,这是好事。可你要记住,一味的慈悲,有时能渡人渡己,可有时也会害人害己,若要度化众生,既要有慈悲心肠,也要有雷霆手段。”

我用力地点点头,牢牢记住师父的话。

我问师父,老张头以前明明是个好人,为什么后来变成坏人了?

师父说,人总是会变的,能让人由好变坏的东西,叫做贪念,而让人由坏变好的,叫做善良。

我问师父,一个善良的人,就一定没有贪念吗?

师父说,不一定。

我又问师父,那一个有贪念的人,就一定不善良吗?

师父说这个问题他刚才已经回答过我了。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见亮,师父烧了热水,又拿毛巾蘸了水,将我的手脚熥暖,我耐不住困意,师父帮我暖脚的时候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在朦朦胧胧的睡梦中,我听到师父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的声音,有一次眯开眼睛,还看到师父坐在桌前,用一支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也不知道这些事究竟是真的发生了,还是只出现在我的梦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才被一阵嘈杂声彻底吵醒,睁开眼一看,窗外已经大亮,师父正抱着一大卷白布进屋。

“饭已经做好了,自己盛着吃。”

师父一边将布卷放在床头边的桌子上,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我说。

我揉了揉眼,从床上爬起来,又听到乔三爷在院子里吆喝,期间还掺杂着其他人的脚步声。

“乔三爷在院子里干嘛呢?”我问师父。

师父拿起桌子上的毛笔:“他要把院子里的那个地窖改建成冷窖。”

看到师父手上的毛笔和昨天晚上那根一模一样,我才知道昨天晚上不是在做梦。

我凑到窗前,就见乔三爷正让人把墙根处的土地挖开,在他们挖开的破口里,果然有个封起来的铁门,这让我不由地好奇起来:“乔三爷怎么知道地底下有个门?”

“地窖里的妖气很重,应该是狸猫精以前住的地方,他上次让人来打扫院子的时候,才把那个门堵住。现在狸猫精已被超度,我的灯阵也化尽了里面的妖气,地窖可以重新启用了。好了,你先别说话,我要画皮。”

画皮?

对了,师父先前就说过,那也是我们小龙潭的九门绝艺之一来着。

这时师父又想起了什么,忽地直起腰来对我说:“乔老三对你不错,你要记着他的恩情。”

师父都开口了,我也趁这个机会赶紧发问:“乔三爷是个善良的人吗?”

“应该算是吧,他这人,慈悲心肠是有的,就是狠了点。”

“那他有贪念吗?”

“他呀,他的贪念比谁都大,但他能做到不忘初心,懂得克制。”

“那……”

此时师父已经重新端起毛笔,将心思放在了布卷上,我便闭上了嘴,趴在桌旁看他忙些什么。

院子里突然响起乔三爷的叫嚷声:“别到窗户那边去,回来!”

我朝窗外瞥了一眼,就见一个身高体阔的汉子正朝着窗口这边走,好像是要来拿什么东西,被乔三爷这么一吼,那人便缩了缩脑袋,又退回去了。

等我再把视线挪回桌子上的时候,师父已经展开了布卷,开始在上面作画了。

我也是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布卷,上面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像是某种动物的皮,不过我也不太确定,因为上面还有很多木头的纹路。

师父挥洒着朱砂墨,很快就在上面勾勒出了一张人脸,接着是躯干、四肢和头发。

说实话,师父画出来的东西并不怎么逼真,只能分辨出一个大概的轮廓,可即便如此,我还是能知道,他现在画的,就是我们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个年轻人。

真是奇了怪了。

待画好了这幅画,师父又以极快的速度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事先画好的大符。

这张符箓和我当初在黄土坡土窑里见到的那张一样大,师父用两只手捏住大符的两角,连抖三下,而后才将符箓平整地铺在那张“白布”上。

我盯着在桌子上重合起来的符箓和“白布”,没看出有什么奇特的地方,直到师父探手在符箓上方凌空一抓,就见一个虚晃晃的人影从符纸上浮了起来。

那个影子离开符纸以后,变得越来越具体,我定睛去看,经发现它最后变成了那个年轻人的样子,只不过眼前这个人的身材比年轻人饱满多了,脸色也比较红润。

第三十一章 术法不分善恶

随着师父喝一声:“艮!”,那个人的身影再次变得虚晃起来,没多久,他就彻底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这次没等我发问,师父就主动解释道:“压在符箓下面的,是一张用灵脂擦过樟木片。咱们小龙潭传下来的这道画皮术,既是一门术法,也是一门手艺,讲究画神不画形,画虚不画实,提笔时要心神合一,不能有半点差池,一旦心神散了,你就是画得再好也没用。”

“师父,刚才那个人,是你画出来的呀?”

“我画的人在樟木上,从樟木上走出来的东西,只能算是一副空心的皮囊。唉,那个年轻人已经没两天活头了,咱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送他这副皮囊,让他像个正常人一样度过这最后两天了。

我跑到桌前:“我能看看那张木头皮吗?”

师父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而后才将符纸揭开:“看吧。”

我趴在桌子上,仔细看了看那张木皮,却发现上面的油光已经消失了,于是疑惑起来:“这上面怎么干了,那层油来?”

“灵韵一旦耗尽,灵脂就没光泽了。”师父解释道:“其实这东西也不能归到油脂的范畴里,它是从山川草木中提炼出来的一种特殊灵韵,性质和妖气差不多,都是肉眼可见的。”

师父说话的时候,我就用手去翻弄那张皮木皮,惹得师父顿时紧张起来:“别乱翻,这东西可贵着呢,咱们已经欠了乔老三不少钱了,要是再把他的樟木片给弄破,他肯定得趁机讹我一把。”

“啊?我还以为不值几个钱呢。”

“这材料可贵着呢,工艺更贵,要想把木头切成这么薄,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我也就是赶着画皮,没时间弄这些,要不然啊,我切出来的木片比这个薄多了。其实画皮最好的材料还不是这种木皮,不过其他的材料怨气太重,咱们这一脉基本不用。”

“还有别的材料?”

“有啊。画皮的材料分三等,樟木片是最低的一等,第二等材料是从千年狗精身上活拔下来的妖皮,一定要活剥,死了就没用了。你猜最好的材料是什么。”

“不想猜。”

师父的眼角顿时一阵抽抽,过了好半天,他才沉下脸来,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人皮。”

他说话的时候,那双眼又变得鬼森森的,我不小心和他对视了一眼,身上立刻冒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师父,你的眼神怎么变了?”

我师父这才发现自己不对劲,赶紧沉一口气,眼神又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我这是小时候见鬼见多了,才变成这个样子,也是因为怕吓到人,所以才整天戴着墨镜。”

“可是师父,从昨天开始,你好像就一直没戴呢。”

“前天擦眼镜的时候,一不小心把眼镜腿给掰折了,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眼镜店,有时间得找人修修。小栋啊。”

“啊?”

“咱们小龙潭的九门绝艺,样样都可以拿来救人,也能拿来害人,是善术,也是邪术。你要记住一句话,术法不分善恶,正邪之看人心,术法是正是邪,全看你用它来做什么。”

“哦。那师父,你平时是拿它们来救人啊,还是拿它们来害人啊?”

“当然是拿它们来救人啊,师父从来没有用咱们自家的术法害过人。”

这时屋门口传来了乔三爷那幽幽的声音:“你胡说。”

看到乔三爷那一脸怨气深重的样子,我突然想起前天中午他趴在地上的种种光景。

我师父白他一眼:“滚蛋!”

过了一会儿师父才回过神来:“忙完了?”

乔三爷用一块手巾擦着手,抬脚跨过门槛:“忙完了。”

“你不是做冷窖么,怎么也没看见你拉电线呢?”

“制冷设备我肯定能搞到,可你有钱买电么?去年我托人从鬼市买了两张阴符,都贴在你的地窖里了,上面的灵韵估计还能用两个来月,到时候你再注点灵韵上去,制冷应该没问题。”

“忘了问你,看清昨天晚上是谁接应姓周的了吗?”

“是个……虽然你惹得起,但绝对不想惹的人。”

“说得这么玄乎,到底是谁?”

“你问这个有意思么?就你那脾气,还能找到人家宗门,跟人家算账去啊?要说以你的本是吧,灭了他的宗门都没问题,嘿,你要是真愿意灭了他的宗门,我就告诉你他是谁。”

师父蹙了蹙眉,不说话了。

乔三爷可能是觉得自己有点过份,又补充道:“我已经托人将周骗子的事儿上报给那家伙的宗门了,不用你动手,他的宗门也会处理他。那什么,你们这边也算是正式安顿下来了,要是没什么其他事儿,今天下午我就走。小栋子的入学手续我也给他办好了,今年的学费也给他交了,明后天你找个时间,带他到学校报道吧。”

师父立即开口:“你现在还不能走,小栋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去上学。”

“怎么了,你还有别的事儿?”

师父面色一沉:“昨天从门上揭走驱邪符的,不是狸猫精。”

乔三爷也蹙起了眉:“那是谁?”

“暂时还很难说。”师父摇了摇头,说道:“托你办件事儿,别推辞。”

“看你说的,你让我办的事儿,我什么时候推辞过啊?”

“那个姓卢的,应该就是荆楚盗门的人,我想托你把他手里的鎏金手炉盗出来,我要在上面做点布置。这件事除了你,别人办不了。”

“嘿嘿,就冲你最后这句话,我也不能推辞啊。那你家小栋子呢,为什么暂时不能上学?”

“我要把匿身和素手传给他,这段时间他必须勤加练习,一天都不能中断。”

“那行吧,我就等到小栋子入学以后再走,和这孩子相处了一段时间,突然要走,还真有点舍不得。”

他这么一说,师父的眼神立刻变得警惕起来。

以前乔三爷窥伺师父的箱子时,师父也是拿这种眼神看他。

乔三爷也是一脸无奈:“又不是跟你抢徒弟,你看你那个样!”

说着,乔三爷就快速转身,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我觉得,他可能又想起了师父贴在他腋下的那张符。

师父说起要教我匿身和素手的时候,我本来还挺激动的,见过他对付厉鬼和狸猫精的手段以后,也不由得我不激动,可后来我才发现,练功这事儿,真的没有想象中得那么简单。

第三十二章 鱼骨枪

当天下午,师父不知从哪弄来一把锯子,然后就叫上了乔三爷,对着院子里的那些圆木好一通折腾。

有一根圆木被他们两个截断成了很多长度不一的短桩,每一根木桩都是一头宽一头窄,宽的一头抹了蜡油,窄的一头如倒立的金字塔一样,只不过尖端被打磨得十分圆润。

这些木桩,长的一米有余,短的也就是十来厘米。

起初我还以为,这些木桩应该是宽面着地,窄面朝上,没想到正好反过来,窄面着地宽面朝上,根本就立不稳。

我问师父为什么要让窄的一头着地。

师父说,这种短桩叫“定桩”,没人站在上面的时候它不稳,有人站在上面的时候……更不稳,可他又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在最短的那根桩子上站稳了,也就能正式开始练习匿身术了。

我就不该多嘴问这么一句,师父解释完这些,就说我反正也没什么事,让我在院子里练“落地桩”。

所谓的落地桩,其实就是扎腰马,师父说了,我的身子还比较弱,站不了太久,刚开始就从一个时辰开始练起吧。

活活两个小时啊,真能把人给累死,别说两个小时了,就是两三分钟我也站不了。

师父又说了,站不了那么长时间也没关系,硬撑着就行。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基本上每天都处于一种半昏迷状态。为什么半昏迷?累的!

不骗你,练功的那种累,真能要亲命啊,我师父又是那种不把你练垮了不算完的人,就算用“炼狱”二字来形容我对那段日子的感受,也丝毫不为过。

师父还说了,我年纪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练得太狠,必须得劳逸结合。

劳,那就不用说了。

那怎么才算是逸?

多睡觉、多吃饭、多灌药。

吃饭睡觉我擅长,可说到灌药,那是真苦啊!基本上一天到晚三餐加药,什么奇形怪状的丹药我都吃过,一个比一个难吃,不行不能多说了,一想起那股子药味儿,我现在胃里头都打颤。

师父告诉我,他手里剩下的丹药不多,每一颗都是价比真金,他手里的药,也就够培养我这么一个徒弟,要是再多一个,他非得穷得连裤衩都不剩了。

知道我师父为什么拿我当宝贝了吧,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他收不起更多的徒弟了。

我在他眼里,那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独苗!

不过师父那么折腾我,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这是每个小龙潭门人都要经历的过程,想要拥有过人的本领,初期靠得就是一个“熬”字,你想熬也得熬,不想熬也得熬,只有熬足了,熬够了,基本功也就夯实了。

天道酬勤,就是这么来的。

还有一点不得不提的是,自从跟着师父练功开始,我的个头也一直在疯长,虽说不至于长成一米九两米多的大汉,但对于体格先天偏弱的我来说,那也确实算得上疯长了。

我也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扎腰马变得不费力的,只记得还没等高兴几天,师父就把我推上定桩了。

定桩若要“定”,靠得是桩上的人。

一边要扎稳腰马,一边又要保持平衡,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刚开始栽跟头、狗啃泥都是免不了的,可不管摔得多疼,师父都会让我立即爬起来,重新站在定桩上。

“你现在受过的伤,以后都是你保命的本钱!”

直到现在,师父的话依然时时在我耳边萦绕。

从十几厘米的矮桩到一米高的高桩,光是练这些,就花了足足三年时间。

站稳了定桩,再站动桩。

所谓动桩,就是九十九根悬吊在空中的细木梁,这些木梁看似在空中杂乱无章地排布着,事实上却互有牵扯,只要有一根轻微晃动,剩下的九十八根都会朝乱七八糟的方向急颤。

定桩练得是一个“稳”字,而动桩练得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以及对脚上力道的细微控制。

上桩之前,手中还要端着满满一碗水,那碗有多满?放一枚硬币,里面的水就会溢出来。

只有做到桩不动,水不撒,桩动,水亦不撒,匿身术才算是大成。

为了将匿身术练至大成,又是整整五年。

在这八年时间里,我也没有只学匿身术,还同时学了素手和其他绝艺。

用我师父的话说,我的专注力这么强,不把其他绝艺同时捡起来,实在对不起这么好的天份。

大部分绝艺都是师父亲自传给我的,唯独素手,只能靠我自己来钻研,因为师父只精通素手中的剑击术,我却偏偏选了点苍枪。

其实也不能说是我钻了点苍枪,而是师祖的鱼骨枪选择了我。

当初师父让我从素手中选一门功夫来学的时候,将细剑、关中刀和鱼骨枪都放在了我的面前,可当他将鱼骨枪摆好的时候,剑和刀就像是被一股磁力推出去了一样,自行从桌子上掉落下来,后来师父将它们捡起来放在桌子上,它们却又一次滚落下来。

那就像是,师祖留下的宝枪不想让其他兵器进入我的视野似的。

这把枪通体乌黑,从头到尾干净利落,没有丝毫花哨,手感浑厚而沉重,枪杆上隐约泛着柔亮的光泽,枪头下埋有一个用天香木打造的纯黑挂血槽,以防枪头上的血液流到枪杆上,导致手握不紧枪杆,枪头细细长长,重量不过二两,如同一把锋利的锐匕。

鱼骨枪看似坚硬无比,可枪杆据说是龙筋打造,硬时如钢,软时如带,可以卸下枪头,一圈一圈地扎在腰上。

因此我还特意问过师父,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有龙?

师父说,这把枪其实就是用一种极其罕见的木材打造的,推测这种材料有极小的概率是千年柳树精的枝条,只不过世人没见过这种材料,就以为它是龙筋,而之所以叫它鱼骨枪,是因为我师祖有一次在枪杆上闻到了鱼腥味儿,于是就认为它取材于某种灵鱼的骨骼。

虽然后来证明,那股味道根本就是挂血槽里残留下的血腥味儿,可我师祖是个很固执的人,偏偏就认为枪杆就是鱼骨打造,从那以后这把枪就算是定了名。

如果我选得是剑击术或者刀法,师父都能教我,可当初因为枪法太难,他没学会,而鱼骨枪又选择了我,那我就只能靠自己了。

在日日夜夜的苦修中,一眨眼,就是整整八年,眼看已经进入新世纪,八年里,这座靠山的小镇变成了一座颇具规模的山城,而我也长成了一个半大小子。

十四岁嘛,正是胆子最壮的年纪,在那个年纪,几乎每个男孩子身上都有点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气质,而师父在那枚鎏金手炉上做下的布置,也终于在这一年起了作用。

第三十三章 我的发小叫狗剩

上学的这几年里,由于每天都要练功,我几乎没有时间别的孩子一起闲玩,这么些年下来,也只交到了唯一一个货真价实的朋友,他叫卢胜材,我一般叫他“狗剩”,从学前班到初中,每次分班这小子都和我在一个班里,光是同一张板凳我们就坐了五年以上,倒也算是一种缘分。

这小子的学习成绩一直特别渣,他学习不好,主要是因为注意很难集中,外加还有点阅读障碍,而我之所以经常和他坐在一起,那完全就是被动献爱心,帮扶学习困难户。

每一次分座次的时候,狗剩他妈都会特地来学校一趟,恳请老师把他和班里学习最好的同学分在一桌,也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每一次他妈都能得逞。

刚上学前班那会儿,卢胜材是整个班里个头最高的男生,我则是最矮的一个。

他这人从小就有个毛病,就是特别喜欢和女孩子玩,而且是喜欢纠集一群男同学和女同学一起玩,听懂我的意思了吗,纠集男同学只是他的套路,接近女生才是他的目的。

那时卢胜材也算是个典型的孩子头,只要他一招呼,班里的大部分男声就会积极得凑上去和他拉帮结派,那时候他管自己叫山大王,跟在他身边的男同学都是各个山寨的寨主,他们每天的目标,就是找一个女同学做山大王的压寨夫人。

这当然只是一种天真无邪的游戏,不过即便在游戏中,似乎也能看到一个人的本性。

刚入学那会儿,我什么都不懂,反正就是哪里人多往哪凑,每次卢胜材一召集他的“寨主”,我就跑去跟着他们瞎混。

只要不玩这种游戏,卢胜材是从来不屑于搭理班上的其他男同学的,不过奇怪的是,他总是愿意单独带着我玩,不管他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总有我的一份。

这种日子持续了没多久,有一天我和他一起上厕所,出来的时候就见他一脸苍凉地说:“他奶奶的,看你长得这么清秀,我还以为你是女同学呢!”

至于我小时候到底什么样子,说句实话,我自己也没什么印象了,毕竟也没留下张照片,单靠空想哪想得起来啊,我只能说,我现在的模样,和“清秀”二字基本不太沾边。

其实我的其他部位长得还可以,坏就坏在这双眼睛上,早在十二三岁的时候,过去常常在我眼中流窜的那道神彩就已彻底消失,这双眼睛也终于成功变成了一双毫无生气的死鱼眼。

不只是这双眼睛,八年间,我整个人都在日复一日地发生着变化。

惨白的皮肤一天天有了血色,又一天天变黑,最后变得和常人无异。

瘦小的身子每天都在疯长,以前是班里最矮的孩子,现在的身高放在整个年级里,反倒能算中等偏上了。

还有我的心智,八年间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刚上学的那会儿,我是多单纯的一个人,后来性格之所以发生巨大变化,我觉得其中很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受到了卢胜材的影响。

卢胜材这厮自从知道我是男生以后,虽说依然天天带着我玩,但也天天想办法戏弄我。

最不堪回首的是,起初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戏弄,还以为他和我做游戏呢,知道上了三年级,我突然回过味儿来,又用了两年,我终于学会反击,又一年,卢胜材就无法从我这儿沾到什么便宜了,基本上天天就是我在戏弄他。

后来他气不过,和我打了一架,那次明明是他主动挑事,可最后还是我师父特意给他妈赔礼道歉,并赔付了一些医药费。

即便差点因此倾家荡产,可师父依旧没骂我,他只是很有感慨地对我说,兄弟之间闹别扭很正常,只要别因此伤了感情就行。

后来卢胜材胳膊上挂着石膏绷带回到学校,却还是一天到晚跟着我瞎混,就好像前几天揍他的人不是我似的。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打了那次架以后,卢胜材就没再和我动过手,而我也不再一天到晚戏弄他,打那以后,他就开始一天到晚在我面前装蒜,我则每天都要埋汰他一下。

他要是一不装蒜,浑身上下就特别不舒服,但凡哪天没装,当天下午肯定会和人干架。

而我呢,只要不埋汰他,就觉得这一天好像没过完整似的,晚上做梦都做不踏实。

这么说吧,我和卢胜材的关系,既是死党,又是损友,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

哟,差点忘了说,狗剩同学还有另一个身份,和我们同住在一座山城里的卢夫子,就是他爹。

只不过在鎏金手炉事件爆发之前,我一直不知道,在他身上还藏着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是初二的下半学期,期中考试结束以后,我和卢胜材又被分在了同一张桌子上,这次考试他依然稳稳占据着倒数第一的名额,我照旧正数第一,他的名次是班里的,我的名次是年级的。

以前卢胜材对这种差距向来不怎么在意的,可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好像受了很严重的刺激,整个人都精神失常了,下午放学的时候,他竟然让我晚走一会儿,留下来帮他补习功课。

这家伙竟然主动让我给他补课,绝对就是疯了!

本来我还挂念着今天晚上回家以后还要冥修存思,不想在学校里多做停留来着,可卢胜材硬拖着不让我走,最后我也是被耗得没办法,才答应留下来。

经过八年的野蛮生长,卢胜材反倒越长越倒退了,从学前班到二年级,他一直都是班里最高的人,可二年级以后,他就长不动了,三年级、四年级的时候,就有个别人的身高反超了他,到了初二,他的个头几乎和我持平。

不光个头蹿得慢,这小子的身材也一天一天地枯了下去,如今整个人干干瘦瘦的,可力气却格外大,上一次和他干架的时候,我要不是用了一点小手段,弄不好也得吃大亏。

我刚一坐下,卢胜材那张干瘦干瘦的脸上就因笑容太夸张起了褶皱。

看他那一脸鸡贼样,我就知道他今天晚上拖着我留下,肯定不是单纯为了补习功课:“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卢胜材一点都不坦诚:“你这就属于拿有色眼镜看人了,我今天是真心打算好好补补英语,咱们班主任不也说了么,我的英语成绩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嗯,总分120你考20分,还有100分的上升空间,果然好大。”

“胡说,我明明考了19分!”

“英语课本你今天带了么?”

“带了呀,你看这不就是。”

我抓过他的英语课本,随手一翻,果然,除了书皮来自于正常的课本,里面的书页全都被换成了漫画。这小子有点阅读障碍,看文字颇有些吃力,但看画的速度比谁都快。

一看到书皮内的画面,我就忍不住皱眉:“我不是跟你说了很多遍了么,不要假装自己很努力。”

卢胜材接上话茬:“我知道我知道,不要假装很努力,因为结果不会陪着你演戏,你是想说这句吧?”

“不是,我是想说,你不要假装自己很努力,因为就算你真的很努力,成绩反正也上不去,所以没人会在意你的表演。既然这样!咱们也别在这儿瞎折腾了,散伙回家吃饭吧。”

说着我就起身要走,卢胜材一把扯住我的胳膊:“不行,你不能走,你得留下来陪着我!”

第三十四章 预料之中的撞邪

见这小子一脸紧张兮兮的样子,我心里就起了疑:“什么情况你这是,放学了不回家,还得把我也拖上,你到底想搞什么名堂?”

刚开始卢胜材还不说实话:“我这不就是……想留下来补补课嘛,反正明天周日不上课,你早上晚点起也没关系吧。”

“你别告诉你今天你要在学校里过夜,那我可不陪你!”

说着我就猛一挺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卢胜材的反应速度特别快,几乎和我同时起身,我正要朝教室外面走,他又一把扯住我的肩,死命将我朝座位上拖:“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呢,大头,你自己说,咱俩还是不是兄弟?”

六岁到十岁期间,我的心眼比肉长得快,脑袋比身子长得快,导致身子瘦,脑袋却特别大,虽说到了现在,我的身材比例已经和常人无异,但“大头”这个绰号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卢胜材说话的时候,神情中透露出一股不正常的紧张,而且我看到他耳朵上的绒毛也几乎是乍起来的,顿时皱眉:“你怎么这么紧张,见鬼了你?”

听到这个“鬼”字,卢胜材的脸色刷一下就白头了,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搭在我肩上的两只手,在这一瞬间变得特别凉。

就算卢胜材暂时还没有正面给出回应,我也知道,自己应该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其实自从他们家大前年搬家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他早晚得有撞邪的一天。

这些年,山城的规模虽说一直在扩,但因为这地方不像平原,没有那么多现成的地可以用,想要扩大城区,只能垦山,垦了山,城区是扩大了,但风水也乱了。

山城建楼,不像北方的平原城市,大部分房子都是坐北朝南,大部分街区都是方块状的,这地方建房造路,只能见缝插针,不求地大地方,只要是块地,能建东西就行,这就导致了房子的朝向五花八门,街区也是什么形状都有,整个山城的气场流通也变得异常杂乱。

用我师父的话说,再怎么垦下去,一旦这里的山势彻底被垦破,那可是要出大乱的。

四年前,乔三爷特地带着施工队来到山城,在城北的一座小山上盖了个道观,算是勉强把山势给镇住了,不过乔三爷当时就说了,这座道观就像一道墙,挡住了山城和大山里的阴阳交流,而这也导致了道观北部的山坳成了一片纳邪之地,必须经常清理一下淤积在那里的邪气,才能保证不生祸患。

而卢胜材的新家,好死不死就建在那个山坳里。

他住的那个小区,是山城里唯一的一片花园洋房,整个小区压山而建,小区的绝大部分区域都在山坡上,只有他家那栋房子建在了山坳里,出了他们家,就是小区的后门。

对于此,卢土夫子的解释是,这座房的周边环境更安静,有助于卢胜材的学习,而且小区的后门又通着一条与城市主干道相连的小路,卢胜材上学也比较方便。

那地方确实很安静,因为但凡是人,天生就知道趋阳避阴,自然而然会避开邪气重的地方。

小区后面也确实有一条连接城市主干道的小路,可是,不管卢胜材平时走那条小路,还是走小区正面,抵达学校所用的时间其实都差不多。

我当然知道,卢夫子之所以把家选在那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个地方比较隐蔽,方便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儿。

只不过像这样的话,我当然不可能当着卢胜材的面说。

这会儿见卢胜材吓得面如纸色,我也只是问他:“真撞鬼了?”

又一次听到“鬼”字,卢胜材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我就问他:“什么时候的事儿?”

“从上个月开始的。”

“难不成,这个月以来,你天天撞鬼?扯淡么不是,你可别说是哪只漂亮女鬼看上你了,天天缠着你成亲。”

我这也不算是信口胡说,被阴妻缠身这种事儿,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发生。

就听卢胜材哆哆嗦嗦地说:“不是,不是天天撞鬼,唉怎么说呢,就是……就是我有天晚上撞了一次鬼,也不是撞了一次鬼,反正就是不正常……”

这小子太紧张,越说越乱,我只能先安抚他一下,然后又慢慢加以引导,让他把这些天经历的事儿完完本本说了出来。

整件事的起因,是他有一天晚上大半夜跑到操场上去练长跑,当时已经放学很久了,就连值班的老师都回了家,整个学校里黑乎乎的,只有他一个人翻墙进了操场,独自一人在煤渣跑道上跑圈。

我问他这么大老晚的跑到学校里跑什么圈啊,他说这是因为学校里举办运动会的时候,他信心满满地报了长、中、短跑三个项目,结果全都得了第二,心里头不服气,这才半夜给自己加练。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没好意思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下去。

卢胜材之所以三个项目都只拿了第二,是因为这三个项目我也报名参加了。

不是我想炫耀什么,那时候我之所以参加运动会,是因为每个项目的第一名都会奖励一双新鞋和一套运动服,每次领奖的时候,我都要大号的,这样就能多穿两年,也能给我师父省下不少钱。

包括学习也是这样,如果我的学习成绩一直保持在全年级前几名,就有机会保送高中,运气好的话还能减免一大堆高中期间的学费和学杂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家里没那个条件,由不得你不努力。

我问卢胜材,前天晚上他到底在操场上遇到什么了,他又脸色一白,颤颤巍巍说出了三个字:“鬼打墙。”

卢胜材说,那天晚上他刚上跑道,就感觉背后发凉,跑了半天身上也不热,反而手脚都凉透了,而且操场上还起了大雾,他心里头虚,就想着赶紧离开,可没想到怎么走就是走不出操场,就好像四面八方都被一股无形的力场给围拢住了,不管他怎么走,到最后都是原地打转。

要说这小子也是命大,他在操场上被困到凌晨三四点的时候,一阵鸡鸣打破了操场里的死寂,那阵鸡鸣声一起,雾也跟着散了。以他当时那心境,肯定没时间去琢磨操场上为什么会出现公鸡打鸣的声音,只顾着赶紧翻出学校,疯了似地逃回家里。

也就是从那天晚上以后,在他眼里,整个山城都变得不正常了。

第三十五章 鬼气弥漫

我也是听卢胜材说了这么些,才回想起来,前段时间卢胜材确实连续好几天没来上课,不过因为这小子经常翘课,所以我当时也没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确实有些奇怪,那一次他连续翘课的时间太长了。

卢胜材说,自打那天在操场上碰到鬼打墙以后,他不管看到谁,都觉得那人阴森森的,经常看到别人面色惨白、眼神空洞的样子,有一次他去食堂买饭,竟还看到买饭的人嘴角挂着血。

一夜之间,仿佛这个山城里的人,全都变成了鬼。

唯一一个看起来不像鬼的人,就是我。

我问卢胜材:“多长时间的事儿了,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话已脱口,我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白问,他都说了,他是在上个月碰到鬼打墙的。

卢胜材别别扭扭地冒出一句:“本来我也没想说,可现在我爸妈出差了,今天晚上,家里就我一个人。”

“你可别告诉我,你想让我今天晚上到你们家住去。”

“不是,我是想问你,我能不能到你家去,这段时间我总觉得那个山坳子阴森森的,家里有人的时候还好,可现在我爸妈不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回去。”

我自然不想跟着他回那个邪气弥漫的山坳,可我更不可能带着他回我和师父住的地方。

院子里可是放着好多练功的家什呢,这要是被卢胜材看见,弄不好我的身份就会暴露。

师父嘱咐过,我们这一脉属于隐修,最好不让别人知道我们的身份。

正巧师父最近这几天也不在家,我思量了一阵子,还是决定去卢胜材家看看:“还是去你家吧。”

卢胜材好像特别不想回山坳:“还是去你家吧,我家那地方你也知道,可阴森了。”

“要么我和你一起回山坳,要么你自己回去,二选一,没有其他选项。”

说着说着,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爸和你妈,最近这段时间正常吗?”

卢胜材咧了咧嘴:“他们俩什么时候正常过,一年到头跟鬼似的。”

得,算我多嘴。

我叹了口气:“怎么着,咱们是现在回你家,还是等会儿再走?”

“等……等会儿吧,我现在走不了?”

我就奇了:“为什么走不了?”

“你没发现,学校里全是雾吗?”

我回头看了眼窗外,视线那是相当通透,哪来的雾啊。

就听卢胜材又在那嘀咕道:“只有等到雾气散了,我才能离开学校。”

我的视线透过窗外,望向了人头涌动的校门口,所有人都是自由地进进出出,行动完全不受影响。

看样子,只有卢胜材一个人能看到那阵雾气。

他之所以能看到迷雾,之所以觉得每一个人都像鬼,说白了,就是他的心神已经受到鬼物的影响,而他之所以觉得我比较正常,是因为每次下课的时候,我都会抓紧时间冥练存思,身上时时有念力缠绕,而这股念力又可以暂时净化他的视野。

只可惜,小龙潭门人自打开始修炼存思的那天开始,就被封住了七道灵觉,这个过程也叫做封七窍,如果不将七窍重新打开,念力就释放不出来,所以我对卢胜材造成的影响非常有限,他只有将视线转向我的时候,视觉才会恢复正常,一旦挪开,看到的世界又会变回那副鬼气森森的样子。

想要重新打开被封住的七窍,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断从“邪神”身上汲取灵念,渐渐唤醒这七道灵觉和尘世的联系。

别问我什么是邪神,到目前为止,师父还没有向我解释过这两个字的含义。

我慢慢收回视线:“学校里的雾,一般什么时候散?”

没等卢胜材开口,我又想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这段时间你天天在学校里碰上鬼打墙?那你还天天跑来上学。”

以我对卢胜材的了解,这小子虽然脾气愣了点,但人很聪明,绝对不会傻到明知道学校有鬼,还天天往学校跑。

这小子肯定有问题。

卢胜材愣了愣,然后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每天凌晨三四点钟,操场那边鸡叫声一起,雾就散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一直在游离,生怕和我对上眼。

而且我能感觉到,他心里有股子奇特的紧张感,好像害怕心里的什么秘密被我拆穿似的。

我用手戳了戳他的肩膀:“明知道学校里边有鬼,你怎么还天天往学校跑啊?”

卢胜材叹了口气:“没办法呀,不来学校我去哪,我家里头更特么不正常。”

“你不来学校,就必须在家里待着么?就不能去别的地方?”

“山城就这么大,到处都是我爸的眼线,要是他发现我既没上学又不在家,我特么就完了!”

我早就知道,卢夫子这些年在山城里埋了不少眼线,那些人明里是帮他看店的伙计,暗里却是帮他倒卖冥器的接头人,不过听卢胜材那意思,只要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行,上不上学反倒无所谓,这让我有些想不通。

卢胜材急于让我表态,这会儿又嚷嚷起来:“哎呀你问这么多干嘛,就一句话,到底帮不帮?”

我点头:“去你家可以,去我家不行。”

“我刚才不说了吗,我家里头更不正常。”

“我就是想看看,你们家到底怎么个不正常法。”

说着,我看了眼教室里的挂钟,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六点一刻。

卢胜材将一条胳膊压在我的肩膀上:“去我家可以,但咱事先说好,到时候你可不能扔下我,自己跑了啊。”

一提到家,卢胜材就明显变得比较紧张,看样子,他家里头确实有点问题。

我也没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只是朝挂钟扬扬下巴:“晚上十二点以后,咱们去趟操场,我也想见识见识你说的鬼打墙。”

卢胜材立即紧张起来:“大头,我知道你胆子大,可你不能不信邪啊,我跟你说,操场那边真的不正常,可不能去……”

“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唉,知道你怂,不强迫你。”

“胡扯,我什么时候怂过?去就去,谁怕谁啊!”

这家伙就是一炮仗,一点就着,用激将法对付他,可以说是百试百灵。

第三十六章 杀尸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我身上的念力释放不出去,想要找到埋藏在学校里的“邪根”,就必须依靠卢胜材。

七点多钟的时候,卢胜材请我到食堂吃了顿饭,而后我们就躲在了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里,以免被人发现。

也就是从进了树林开始,卢胜材就变得异常紧张,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林子里全是雾,雾气里头还有人影在来回晃。

林子里除了我们俩就没别人了,哪来的什么人影啊,再说我也没看见雾气。

真是奇了,难不成这小子真被吓疯了,才出现这样的幻觉?

我听师父说过,一般来说,只有鬼物身上的怨气直接对人造成影响的时候,人才会出现幻觉,可站在林子里,我丝毫感觉不到怨气的存在,就连卢胜材身上的炁场也比较干净。

如果他不是被吓疯了,那就是,他这不是普通的撞邪,而是中了别人的术。

到了晚上十点多,保安大爷突然晃着手电冲进了林子,我以前听人说过,学校里的保安每天晚上都会到小树林里巡查一下,但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急。

眼看光束马上就要晃到我们这边来了,我一时间没了办法,只能迅速施展匿身术,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匿身符,打算往卢胜材身上贴,刚把符箓拿出来,扭头一看,却发现卢胜材早就没了人影。

明明两秒钟之前他还在这儿!

这时光束已经压了过来,我也没敢开口唤卢胜材,只是摒着呼吸,朝林子里四下张望,只希望能赶在保安前头发现卢胜材的踪迹。

保安大爷在林子里逛游了好一阵,确定这里没人了,才慢腾腾地离开。

他在林子里走的时候,我的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上了,生怕卢胜材暴露,直到他端着手电离开,我才舒了口气,但同时又开始疑惑,卢胜材到底跑哪儿去了?

就在这时,身旁的树干上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抬头一看,才发现卢胜材正抱着树干慢慢往下滑,一边还用力朝林子撒望,看那副样子应该是在找我。

我刚才就是溜了一下眼,这小子就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小子应该跟着他老爹练过功,以前就听师父说过,荆楚盗门的轻身功夫相当厉害,可以动若飞燕、落鼓无声。

一直到卢胜材双脚落地,我才撤了匿身术,慢慢走到他跟前:“你小子藏得挺深啊?”

乍听到我的声音,卢胜材惊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过了小半天他才回过头:“我靠,你怎么跟鬼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刚才你去哪了?本来我还想拉着你上树来着,一回头,你特么就没影了……你不会真的是鬼吧?”

他不是开玩笑,话说到最后半截的时候,他的身子就开始往后缩了。

我伸出一只手:“你试试我的手,热的,鬼身上可没温度。”

卢胜材赶紧探出手来试了试我的掌温,而后他才长吐一口浊气:“唉,吓死我了你刚才。哎,可是你刚才怎么,怎么突然间就没影了呢,难道是我看走眼了?”

“可不就是你看走眼了。”

我也懒得解释太多,简短地应了这么一声,就背靠在树干上,不再开口了。

卢胜材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在他身上时时散发着一股疑虑重重的气息。

两个小时之后,天地间阴阳巨变,我和卢胜材也离开小树林,来到了操场上。

眼下操场上还没腾起雾气,我就先翻上操场的围墙,朝着正北方向的一座小山包极目远眺。

刚升初中那会儿,师父曾来过学校一次,当时他就断言,操场周边的风水格局有“蛟龙落旱”之相,早晚会生出事端,于是就将四只公鸡扔进了操场背面的野山上,这些公鸡都是喝过符水的,身上带有三仙符的灵韵,它们的啼叫声,是可以赶走邪气,冲破邪术的。

可以这么说,一个月前,卢胜材没有被困死在操场上,还是托了我师父的福。

不过师父也说了,一旦操场周边起了邪气,这些公鸡也就活不长了,而一旦它们殒命,就要尽快将它们的尸体焚成灰烬,以防它们受三仙符灵韵的影响,发生尸变。

我坐在墙头上张望了小片刻,很快就通过感应三仙符的灵韵,找到了四只公鸡的位置。

其中三只鸡身上的灵韵已经开始外散,剩下的一只,身上的灵韵竟然出现了邪变,照我师父那意思,只要鸡尸身上的灵韵生邪,就代表这具尸体已经发生邪变了。

要说卢胜材真是命大,如果他今天晚上不拉着我一起留校,等到鬼雾再起,他就会被鬼打墙活活困死在学校里。今天晚上,那道冲破邪雾的鸡鸣声,可不会像往日那样出现。

找到公鸡的位置以后,我就迅速翻过围墙,用最快的速度上了北山。

但凡有一只鸡尸变,另外三只鸡很快也会尸变,我以前没见过邪尸,但听师父说,邪尸这东西,放得越久就越是难以对付,一旦发现,必须尽快将其铲除。

没多久,我就在一簇荒草中找到了三只鸡尸,二话不说,立即用枯草和干树枝扎了一个架子,把鸡尸放进去,再将架子点燃,连同鸡尸一起烧了。

还没等草架上的火熄灭,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碎响,期间还能感受到一股三仙符灵韵在缓缓靠近。

我忽地转头,就见不远处的草影里立着一只个头非常大的公鸡,鸡冠上还长出了一层很厚的白色绒毛。

这只公鸡已经尸变成了白毛僵。

虽说以前经常听师父提起各种邪祟,可初次亲眼见到邪尸,我心里头还真有点怕。

可师父说了,不管碰到什么样的邪祟,都要保持心定如山,你越是怕,就越是容易被这些东西给缠住。

我稳了稳心神,并慢慢拉起裤腿,露出了脚踝上的皮袋。

装在这个贴身皮袋里的东西,就是鱼骨枪的枪头。

下一个瞬间,已成白僵的公鸡突然撒开脚步,呼啸着朝我扑了过来。

这家伙受到三仙符滋养,行动丝毫不像普通白毛僵那么迟缓,那速度,就跟我跑百米的时候差不多。

我算准了时机,在它离我还有不到半米的时候迅速出手,一把握住它的脖子,另一手抽出枪头,顺势砍下鸡头,接着就用最快的速度将鸡头和半截鸡尸全都抛进了火焰之中。

师父说过,对付邪祟,下手一定要够快、够准、够稳,不能有半点啰嗦和迟疑。

我觉得自己做到了。

邪尸遇火,火架上立即扬起了极为浓郁的黑烟,期间还伴随着一股极端刺鼻的腐臭味儿。

第三十七章 黑色绣花鞋

等到火势稍弱,我又从裤兜里捏住一小撮朱砂,挥手将它们撒入火中。

朱砂入焰,火势立即旺了起来,草架连同鸡尸,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彻底被焚成了灰烬。

火焰渐渐熄灭以后,我细细翻看过灰堆,确认里面不存在没灭透的暗火,才匆匆离开山头。

等我翻墙回到操场的时候,四百米长的煤渣跑道上已经拢起了浓浓雾气。

这里的雾非常怪异,站在山坡上朝操场中张望时,视野明明非常通透,可刚一翻过院墙,视线中立即充斥了大片灰白。

你很难确定笼罩在跑道上方的究竟是不是雾,它看起来更像是飘散在空气中的大片粉笔末,一眼望去有着很重的颗粒感,但深吸一口气,又不觉得呛鼻。

先前我让卢胜材在操场的围墙附近等着我,可这小子向来不怎么听我的话,这会儿已经没影了,没办法,我只能顺着围墙一路走,一路找,没多久,就听到了卢胜材的脚步声

声音是从正前方的雾气中传出来的,我只能从脚步的轻重中分辨出那是卢胜材在奔跑,但此刻他的脚步非常急,也非常散乱,像是在逃避什么东西的追捕。

我沉了沉气息,慢慢蹲下身来,安静等待卢胜材靠近。

从脚步声中判断,卢胜材的此刻应该在全速朝我这边奔跑才对,可过了好半天,他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在视野中,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原地打转。

正当我扶着膝盖起身,打算去帮卢胜材的时候,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冰凉,那感觉,就像是有一片薄薄的冰晶贴在了我的脊梁上。

跟了师父这么久,我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这股寒意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趁着这股寒意还没有深入骨髓,我立即踏出弓步,短暂地和它拉开一点距离,而后探手入怀,从衬衣口袋中摸出一张符纸,振臂朝身后打出。

符纸先脱手,之后我才转头朝身后看,当时符箓已经打中了我身后的鬼物,以至于我都没看清它的样子,它就在瞬息间消散了,我只隐约看到它的裤腿上好像绣着一朵白花,但又看得极不真切。

眼见鬼物已散开,我便弯腰捡起符箓,心里头却忍不住叹气。

唉,奈何我被封了七窍,念力释放不出来,所有的术法都不能用,要不然,以我这八年积攒下来的修为,对付一只鬼物哪还用得着祭出符箓?

更何况在念力无法外散的前提下,我连符箓本身的威力都激发不出来。

将符箓重新卷好,我才施展匿身术,小心翼翼地朝卢胜材靠了过去。

此时卢胜材的脚步声已变得越来越散乱,我怕他支撑不住,便稍稍放快了步子,很快,他的轮廓就朦朦胧胧地出现在了雾气中。

卢胜材和我的距离也就是三四米,按说在这个距离上,他看起来不应该那么模糊才对,可现在他的身影却散发着怪异的绒亮,就像是浑身上下附了一层会发光的绒毛。

这应该是有鬼物想附他的体、夺他的阳身,但他身上又潜藏着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死死挡住了这只鬼物。

鬼物进不了他的身,只能像个毛坯一样裹在他身上,企图用这种方式来慢慢侵蚀他身上的阳气。

更让我吃惊的是,卢胜材的阳神极其稳固,完全能耐得住这只鬼屋的侵蚀。

这小子身上绝对有秘密,一般人身上可不会有这么稳固的阳神。

而一个人能在鬼物袭身的时候保持阳神稳固,就说明他根本不怕鬼。

也不知道卢胜材在跑道上打了多少个转,现在他已经累得直吐粗气,脚步也不像刚才那么快了,有一次他中途停顿了一下,我看准时机,迅速甩出符箓。

符卷在空中划过一道直线,“啪嗒”一声,轻轻撞在了卢胜材的后背上。

附着在他身上的鬼物当场被符箓击伤,下一个瞬间就从他身上拔离出来,化作一道光弧,朝着操场西北方向飞了过去。

我哪里还敢耽搁,立即撒开腿猛追。

腿这么一撒,腰马这么一松,匿身术也就破了,卢胜材一眼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一边大喊我的名字,一边追了过来。

刚才他还累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见到了我,接着就忘了疲惫,速度一点不比他在运动会上跑百米的时候慢。

我们俩很快就顺着光弧追到了操场的西北角,那道柔光在这个位置落地以后,就彻底没了踪影。

卢胜材刚一停下脚步,就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面朝着我,像是要说话,却又只顾着猛喘粗气,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探手从他的头上扯下三四根头发,他顿时疼得咧嘴,但喘得太猛,没能叫出来,之后我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红线缠在他的手腕上:“坐在这儿别动!”

卢胜材的眼睛里流露出很深的疑惑,但好在这会儿他还比较听话,确实没动。

等到红线吸收了卢胜材身上的一小部分生气,我才迅速抽出匕首大小的枪头,刨开了地上的土壤。

没刨几下,浅显的土洞中就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探手将它扯出来,抖落上面的土,这才看清楚,我手里的东西,竟是个只有三四寸长的黑色绣花鞋。

而绣花鞋上的花纹,竟是二十四朵血红色的彼岸花。

活人穿的鞋子上,可不会绣这样的花纹。

我一把扯下了卢胜材胳膊上的红线,将它一圈一圈缠在绣花鞋上,又将一小撮混有磷粉的朱砂撒进鞋腔里,最后甩手一抖,黑色绣花鞋上瞬时扬起了蓝绿色的磷火。

磷粉很快烧光,等到鞋子上的火苗变成了正常的橘黄色,我才将它扔在地上,任它自行燃烧。

卢胜材刚恢复了一点力气,立即像个蛤蟆一样,“呼哧”一声扑到绣花鞋跟前,望着鞋面上越来越旺的火光,他的脸色也变得越发疑惑:“你怎么点着它的?”

“我在鞋腔里撒了磷粉。”

“鞋都快烧没了,为什么捆在上头的红线一点事儿都没有?”

“狗剩,”我没心思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慢慢蹲在他跟前,盯着他的眼睛说:“以前没看出来啊,你小子,演技还挺高。”

卢胜材顿时一个哆嗦:“你说……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第三十八章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哟,这小子装蒜装上瘾了还。

我就对他说:“你明明不怕鬼,为什么还要特意装出一副怕鬼的样子呢?”

卢胜材一脸的紧张:“开什么玩笑,我都快被吓死了!”

“之所以每次我提到鬼的时候,你都很紧张,是因为你怕我发现你不怕鬼。每一次你说谎被我揭穿的时候,都是这种反应。”

卢胜材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得,那我也不骗你了,我是不怕鬼,可我怕死啊,卧槽刚才要不是你扔出那张灵符,我都以为自己要嗝屁了。”

我扔出灵符的时候,这小子明明背对着我,再者他紧张成那个样子,不该知道打在他背上的东西是什么才对。

卢胜材咧着嘴冲我笑:“去年我就知道你有问题了。就我这一身童子功,七八个练家子一起上都拿不住我,你竟然能把我给打骨折喽。哎,你看看我这条胳膊,你看这皮肤,你看这骨节,多细嫩,多精致,你还记得去年它打着石膏、绑着绷带的样子吗?你难道就不心痛,不愧疚吗?”

我一把将他的时手推开:“别扯淡。说,我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我反正知道,你每天晚上回到家都要吊木桩,画灵符什么的,你身上还捆着一条枪,刚才你拿出来的那把匕首,其实就是枪头。”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大哥,咱俩在一块儿多少年了,你身上有几根毛我都知道!”

“别跟我扯淡,揍你啊!”

“就是上次你把我打骨折了以后,我偷偷跟踪过你,到你家里偷看过。”

“这些事儿你爸知道吗?”

“我哪能告诉他呀,他要是……不是,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爸来了?你知道他的身份?”

“你们不是荆楚盗门的人吗?”

“哟,你还真知道啊。确切地说,我爷爷是荆楚盗门的人,后来他犯了家规,我们这一支就被驱逐出来了。哎,你还知道什么?我爸在我面前,一天到晚神神秘秘的,都不知道他这些年都干了些啥,你说,我家里那些钱,不会来路不正吧?”

“你家里的事儿,我哪知道!说实话,你为什么不怕鬼?盗字门又不是修字门,见鬼的机会应该不多吧?”

“卧槽,这么说你也知道五言堂?同道中人啊!小时候我爸为了练我的胆儿,曾把我扔进鬼堆里,扔了几次,胆子就练出来了。”

我们俩都以为自己藏得够深,对方肯定不知道自己的底细,没想到互相间都快把对方给摸透了。

都是五言堂出身,都喜欢藏着自己,都是从小练功练到大。

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就是。

经历过片刻的沉默,我才对卢胜材说:“如果你爸干了什么丧天害理的事儿,可能会有人找他麻烦。”

因为我心里清楚,师父早晚是会对卢夫子动手的,我这么说,一方面是给卢胜材提前打好预防针,另一方面,也是想试试他的态度。

没想到卢胜材却格外看得开:“用不着别人动手,他要是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我妈就办他了……他不会真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

我随口扯了个谎:“这我哪知道,我就是觉得你家里人整天神神秘秘的,让人看不透。”

嘶——

就在这时,被点燃的绣花鞋上忽地传来一阵鸣响,我和卢胜材同时将视线瞥过去,就见火苗已经熄了,但绣花鞋没能被焚尽,还剩下一个鞋梆子落在地上。

卢胜材似乎也察觉到这不是好事:“怎么没能烧尽?”

我撇撇嘴:“烧不尽,说明苦主还在。”

“什么意思?”

“这只鞋是从死人脚上拔下来的,死人已化鬼,鬼不死,鞋就烧不尽。刚才蹿到鞋上的那只鬼物,不是鞋子的主人。”

说着,我便将绕在绣花鞋上的红线收了起来。

目前我可以非常确定地说,那只想要附身在卢胜材身上的鬼物,已经被朱砂火给镇散了,如今鬼雾已散,绣花鞋却未能烧尽,就说明鞋主人并不在这附近,若它就在附近,雾气是不会这么容易散的。

事情好像比想象中麻烦啊。

就听卢胜材在一边嚷嚷:“你还真厉害,这么三折腾两折腾,操场上的雾气就散了。”

我也没接他的话茬,闷闷地回到跑道上,小心将符箓收好,然后才拉上他,前往他家所在的那个小山坳。

用我师父的话说,这个小山坳是整座山城的邪气之源,但凡城中出现了什么怪事,只要花点力气寻根问源,最后都能追溯到那里去。

山坳离学校比较远,等我们拐出公路,走上那条直通山坳的小路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

前一刻走在马路上,天色虽然也暗,但看起来特别透彻,在这灯海尽数掩灭的时刻,甚至可以在夜空中看到大片星河,可一旦走上小路,天色就突然变得灰暗起来,一颗星星都看不见,抬头朝夜穹中张望,只能看到如同乌云般的灰暗。

那不是正常的夜色,整个天空都泛着一点点乌白,格外压抑。

“你看见那棵歪脖子树了吗?”卢胜材的声音忽地在我身后响起。

我瞥了他一眼,见他正抬起手臂朝小路外侧指,于是就将视线投向了他手指的方向。

在五十六米外的山坡上,立着一棵粗壮的歪树,树冠已经枯了,一片叶子都看不到,树干也格外光滑,就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霜。

“那棵树怎么了?”我问。

就听卢胜材说:“据我所知,光是这二十年里,就有七个人在那上吊自杀。我爸从来不让我在阴历七月十五走这条路,他说,那时候走在这条路上,十有八九会看到鬼招手,我们是盗门,身上没修为,要是真碰上那种事儿,身边又没有修字门的人护着,十有八九得把命给丢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忍不住朝那棵树上多瞥了几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听过他的话之后,再看那棵树,我总觉得那棵树上确实散着一股浓郁的鬼气。

没多久,我们就到了卢胜材的家门口,他正要拿出钥匙来开院门,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啪”的一声轻响,这是有人打开了灯,紧接着就有昏黄色的灯光从窗户里透了出来。

第三十九章 有“人”

卢胜材习惯性地挠了挠太阳穴,嘴里嘀咕着:“不是说今天晚上不回来么?”

我随口一问:“你家里一直有人?”

卢胜材看白痴似地瞥了我一眼:“你傻啦?家里要是没人,谁开得灯啊?”

说着,他就用钥匙开了门锁,领着我进了院子。

我刚才之所以有那么一问,是因为他们家的院门是从外面上的锁,看着那把拳头大的铁锁在门鼻上悬着,我就在想,如果他家里一直都有人,这道门为什么要反锁呢?

想到这些,我心里就多了几分警惕,师父说过,邪祟总是要比想象中更加狡猾,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才能避免着了它们的道儿。

也不能怪我太小心,毕竟卢胜材他们家所处的地理位置太过特殊。

跟着卢胜材进屋之前,我先在院子里扫了两眼,倒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院角有一棵老树在夜风中缓缓摇摆着枝杈,远看上去就像一支从地底钻出来的鬼手,让人心里格外不舒服。

等到卢胜材开了屋门,我便忍不住连皱两下眉头。

他们家的灯光也太暗了,映得整个屋子都是一股乌漆漆的土黄色,而且灯光也不是特别稳定,悬在屋顶上的吊灯偶尔闪烁两下,看上去像是接触不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熄灭。

卢胜材一边换鞋,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灯怎么又坏了,回头得找人修修。”

我就问他:“你们家经常这样?”

“可不么,要不我不敢回来啊,一天到晚跟个鬼宅似的。”

“那你们还住在这儿?”

“没办法,用我爸的话说……”说到一半,他就凑到我耳边,把声音压得很低:“只要在这种地方住长了,胆子练出来了,我以后就能多一份保命的本钱。说实在的,以前我还不觉得家里怎么着,可自从碰上鬼打墙以后,我就觉得家里头特别危险。别误会,我不是怕鬼啊,我是怕死。”

说话时,他还特意朝身后张望了两次,生怕屋子里的人听到他在说什么似的。

我也压低声音:“你找我来,是想让我给你们加驱邪吗?”

“别误会,我可没这个意思,本来我想去你家,是你自己偏要来的。”

说着,他就递了一双拖鞋过来。

我没换鞋,只是用纸巾擦了擦自己的鞋底,就跟着他进了客厅。

这地方实在让人难以安心,我就怕换上了拖鞋,等会儿会导致行动不便。

卢胜材带着我朝沙发那边走,途中路过一间卧室,门开着,卧室里亮着更为明亮的光,我下意识地朝门口中瞥了一眼,就见一个身形消瘦的女人正趴在写字台上,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脸,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这时就听卢胜材开口说话:“妈,你怎么回来了,我爸呢?”

“没回来。”

屋子里的女人轻轻应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异常空洞,简直不像人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倒像是从幽深洞窟里吹出来的风声。

可卢胜材好像并不在意,一屁股蹲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

先前这小子就说,他爸妈一天到晚都跟鬼似的,说不定她妈平时就是这个样子。

我还是不太放心,就将两卷灵符塞进了袖口,以备不时之需。

电视屏幕上彩光闪烁,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是凌晨两点半。都这个时间了,卢胜材还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妈不但不管他,自己也不睡觉,这本来就够不正常的了。

这时候,卧室方向又传来了那个空洞幽深的声音:“胜材啊,你知道咱家的鎏金手炉放哪了吗?”

卢胜材一愣:“鎏金手炉?咱家还有这种东西,我怎么不知道?鎏金香炉倒是有一个,就在佛堂里头。”

一听到“鎏金手炉”这几个字,我心里顿时颤了一下。

当初我和师父之所以来到这座山城,就是为了那个鎏金手炉。

随口应了这么一嘴巴以后,卢胜材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电视上。

他们家的电视也怪得很,一个屏幕被分成了八个小格,每个格子里都在放映不同的节目,而且画面偏暗,色彩对比度非常弱,我盯着其中一个格子看了一小会,眼睛就有点花了。

再看看卢胜材,这家伙盯着电视屏幕的中央,眼神中没有焦点,但身上的气息却非常平稳。

他这不是在走神,而是将注意力分散开来,同时观看电视上的八个节目。

当年站动桩的时候,我也进行过相似的训练。

现在我终于明白,卢胜材为什么总是注意力不集中了,如果长期进行类似的训练,确实可以练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也会导致注意力过于分散。这样的人,可以同时将几件事一起做好,可如果让他们只专注于一件事,他们永远都无法沉下心来。

卢胜材的阅读障碍也是这么来的,你让他同时看八本书,他肯定没问题,可如果只让他集中精力看一本书,他肯定眼花。

我之所以没有卢胜材这样的问题,是因为我不但要练分神,也要练习定神,心神能够做到收放自如,卢胜材显然只练过分神。

当时我的主要注意力放在卢胜材身上,但余光却一直瞥着卧室门口,卢胜材的注意力全部好像被电视吸引走了,暂时无暇顾及其他。

这时,卧室里的女人幽幽地走到了门口,但也不出来,就那么一声不响地站在门框下,因为我只有余光落在那个位置,以至于无法看清她具体的样子,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余光中,她身上好像压着一层淡淡的影子,整个人看起来比较灰暗,虽说看不清她的脸,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仿佛能感应到她那空洞洞的眼神。

那就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地洞,此时正一动不动地正对着我和卢胜材。

我悄悄将袖口拉开一道缝隙,露出半截符卷。

“我出去一趟。”就在我盘算着要不要抢先动手的时候,卧室门口的女人忽地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转身朝屋门口走去。

我只从余光中看到她离开,可她走路的时候,脚下却没有半点动静。

没多久,门廊方向传来一阵“吱呀”细响,门被打开,寒风瞬时灌进客厅,坐在沙发上的卢胜材神色一松,身上却猛力打了个激灵。

第四十章 鬼招手

“怎么这么冷,”卢胜材盯着门廊方向抱怨:“冷得都有点不正常了?”

我问他:“刚才那人,是你妈么?”

卢胜材看傻子似地看着我:“这话是几个意思啊?那不是我妈,难道还是你妈呀?”

“你没觉得她不正常吗?”

“觉到了呀,嗨,她一直就那样,说话的口气比较硬。”

那应该不是说话口气硬的问题了好么,在我眼里,卢胜材他妈的样子,和鬼上身没什么两样。

正说着话,沙发旁边的座机电话就响了。

卢胜材懒得出奇,自己不想凑过来接电话,就让我按开免提。

现在还差一刻钟就快凌晨三点了,谁会在这时候打电话?可看卢胜材那个样子,他似乎并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稀奇的。

按下免提,电话里立即传来一个生硬无比的女声:“你才回家?刚才我打电话怎么没人接?”

卢胜材这才将视线从电视上挪开,转投到电话机上:“妈?哎,不对啊。”

“什么对不对的,我跟你说,我和你爸估计得再过三四天才能回去,冰箱里没什么吃的了,这几天你先去你孙二叔家里住吧,走得时候把家里门窗锁好。”

“妈,你刚才不在家?”

“这孩子,说得什么傻话,我和你爸还在荆北呢。”

这时电话另一头又传来了卢夫子的声音:“先挂了吧,他们来了。”

卢胜材他妈又在电话里嘱咐一声:“别忘了关好门窗啊。”,才挂了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虽说生硬,但一听就是从活人嘴里发出来的音儿。

我看着卢胜材,卢胜材也盯着我,过了小片刻,他才像是回过味儿来一样,脱口骂了声:“真特么槽淡了!刚才卧室里的是个什么东西?”

看来这小子是真不怕鬼,要是换个人遇到这种事儿,现在就该慌神了。

我问卢胜材:“你刚才真的没发觉她不正常?”

卢胜材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说那东西可能还没走远,我要跟上去看看,他要是也有兴趣,可以跟着一起来。

反正他家里已经注入了这么多邪气,就算把他留在家里,也不见得就安全,还不如让他跟着我,左右还能有个照应。

卢胜材一句废话没有,鞋都没换就跟着我出了屋。

经过院门的时候,我发现院门已经被打开了,门锁就那么随意地扔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我也不太确定打扮成卢胜材他妈的东西到底是不是鬼了,按说那东西如果真是鬼,出个门不用这么麻烦。

出了院门,就见那东西已经走得很远了,现在从它的背影看,依然是卢胜材他妈的样子,但仔细一看它身后那条狭长的影子,又像是一只四肢着地行走的猴子。

难不成,这只猴子精附在了卢胜材他妈的身上?

不对啊,刚才卢胜材他妈不还在电话里说,她和卢夫子这会儿在荆北吗?

我脑袋正发懵,就见那女人突然离开小路,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了山林里,而她消失的位置,正好就位于歪脖子树附近。

就是那棵二十年间有七个人上吊自杀的歪脖子树。

我施展匿身术,打算跟上去看看,突然听到卢胜材怪叫一声:“卧槽又没了!”

好在这家伙留了个心眼,声音压得很低。

我小声对他说:“我就在你身边,你先走,我跟着你。”

“你怎么弄的啊,怎么突然就没影了。”

“别啰嗦,快走。”

说着,我便在卢胜材的肩膀上推了一下,他被我推得一个趔趄,而后就压着步子迈上了小路。

走了一会儿,又听他小声嘀咕:“你还在吗?”

“在。”

“大哥,我不怕鬼,可是我怕你偷袭我啊,你还是出来吧。”

“安静点!”

卢胜材安静了没两分钟,又小声说:“我真的怕你偷袭我,上次被你打断了胳膊,我心里头阴影可重了。”

“你看那棵树。”

就在卢胜材碎嘴子的时候,歪脖子树下浮现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随着时间推移,它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得我这么一提醒,卢胜材也将视线投向了树下,此时个人影已变得非常清晰了。

那是一个浑身裹黑衣的老太太,夜里的光线很暗,可她身上就像是泛着层看不见的光似的,将她自己映得非常亮亮,浑身上下的色彩都是艳的,漆黑的夜中,她就像是一个站在白日下的人,惨白色的阳光,照亮了她身上的颜色。

卢胜材朝她那边看的时候,她也转过脸来,冲着卢胜材笑。

表面上看,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可仔细观察一下她的脸,却能发现她的表情特别生硬,眼睛、鼻子、嘴,都像是白纸上割出来的几个黑洞。

就在这时,老太太扬起了手,朝着卢胜材慢慢挥动起来。

当时我就感觉到有股子阴气蹿进了卢胜材的额头,卢胜材先是身子一滞,接着就像整个人失去控制了似的,摇摇晃晃朝老树那边走了过去。

我低声问卢胜材:“还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卢胜材也压低声音回应:“我这身子怎么不停使唤了呢?你可得保护好我啊,我感觉我要挂。”

这小子的阳神着实厉害,就算是被阴气侵染了灵台,他依然能保持清醒。

我从袖口里摸出一支符卷,塞进卢胜材的上衣口袋里,并小声嘱咐他:“继续朝老树那边走,别停。”

符箓上的灵韵可以轻易隔断鬼物对他的影响,按说他现在已经恢复自由了,可他的步子还是和刚才一样,时不时地摇晃一下,走路时,他的身子也是软坨坨的,好像随时都会摔倒。

难不成符箓没起作?

我心中生疑,忍不住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你那张符还真管用,我现在浑身上下,那叫一个通畅。你说,我是继续这么别别扭扭地走过去呢,还是两条腿绷直了走?”

“保持现在的状态。”

“好嘞。”

合着这小子是装出来的,要不是眼下的情形不允许,我肯定要显出身形来,冲卢胜材竖一下大拇指,告诉他,他有当影帝的潜质。

但也仅仅是有这种潜质而已,依我看,卢胜材这辈子都做不了演员,因为他的注意力太飘,看不了剧本。

卢胜材快要接近老树的时候,树下的老太太便一边招着手,一边朝林子里退了过去。

我朝着老太太的脚上扫了一眼,在她的绣花鞋上,恰恰就绣着二十四朵彼岸花。

而随着她离林子越来越近,林子深处也渐渐散发出了一股极为浓重的死气。

第四十一章 无头女尸

卢胜材也感觉到了危险,整个肩膀都霎时间僵硬起来。

这家伙一紧张就这样,我一直认为,他绷紧双肩其实是一种攻击前的准备动作,去年我和他干架的时候,他每逢出手,都是肩上先送力。

你别看这小子整天三愣五迷的,其实是个攻击性特别强的人。

防御性的人,紧张的时候做出的都是规避动作,攻击性强的人,才会一紧张就立即想到动手。

以前天天和这小子在一起厮混,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毕竟那时候对他没戒心,可今天我怎么看他怎么不正常,也不知道这小子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卢胜材循着老太太的身影穿过密林,来到了一条奔涌的小河前。

这地方山多水多,在林子深处见到河道很正常,但这条河里的水实在过于浑浊,即便是在晚上,奔腾的水流中都显现着稠腻。

这一幕,又让我想起了黄土坡上的坝子河。

八年过去,我几乎忘记了冢山的模样,可山顶上的老槐、前山的坝子河,却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老太太停在了河道上,指着河道,嘴里幽幽吐出一口气:“去吧,过河,过河……”

河上无桥无渡,怎么过?只要卢胜材踏进水中,水流那么急,他只有死路一条。

我让卢胜材先放慢脚步,而后从袖口中抽出符卷,又拎出一根红线,朝着老太太那边轻声贴了过去。

卢胜材的脚步刚刚放慢,老太太顿时收起笑,阴着张脸盯住卢胜材:“你后悔了?”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一句,只是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声调异常悲怆尖锐,仿佛卢胜材和她有血海深仇似的。

卢胜材惊了一下,脚步也跟着一顿。

仅仅是稍微顿了这么一下脚,老太太就彻底变了脸。

“你后悔了,你后悔了!”

她尖着嗓门大声嘶吼,如同一只炸毛的老狐狸一样,一头白发全都蓬了起来,紧接着就绷直双臂,朝卢胜材扑了过去。

卢胜材反应相当快,老太太眨眼间就到了他面前,就在这一瞬间,他已后撤半步,并将手掌推了出去。

他的手法很怪异,手掌是硬的,手指却是软的,五根手指就像柳条一样在空中剧烈摇摆。

我也是现在才看明白,这小子的手指竟有四个指节,只不过靠近指根的两个指节平日里是合为一体的,加上手纹也和常人无异,要不是他把手指抖成这样,我到现在也无法发现异常。

说来也怪,卢胜材的手指上本来也没什么灵气,可当它们像柳条一样打在老太太的手腕上时,竟然把她的手给打开了。

可还没等卢胜材再次出手,老太太就压到了他面前,一把搂住他的脖子。

卢胜材急得大叫:“大头救我!”

我哪敢耽搁,老太太扑向他的时候,我就已经提着红线朝他那边贴了,但没想到老太太速度这么快,还没等我压过去,她就已经抱住了卢胜材。

这时她正强拖着卢胜材的身子朝河道方向退,纵使卢胜材身上的阳身稳固,也扛不住这只鬼物在它身上施加的影响。

此时的老太太仿佛变成了一条蛇,这个身子都是软的,手脚盘转,将卢胜材死死套住。

在卢胜材眼看就要被拖到河边的时候,我终于贴到了他身后。

当时老太太的脚正好就勾在卢胜材的小腿上,我赶紧俯下身子,用红线在老太太的小腿上打了一个结,红线的另一端则绑在了符卷上。

符卷本身没什么重量,可对于鬼来说,上面的灵韵却重如泰山。

我随手将符卷往地上这么一扔,红线顿时被绷直,老太太如同一只被拴在石柱上的狐狸,无论如何都扯不断套在她脚上的链子,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移动半步。

她依旧附在卢胜材身上,一边又快速转着眼球,朝着卢胜材身后撒望。

我能看到她,她却看不到我。

像这样的厉鬼是不会恐惧的,此时它的表情变得越发怨愤,眼神也愈发空洞。

自打刚才感受到从林子深处散发出的死气,我就知道这只老鬼肯定杀过不少人,已无法正常超度,只能镇杀。

它也不像当年的狸猫精,狸猫精毕竟有道行护体,即便成了厉鬼,也还保留了七分神志,它没有道行,历经数十年阴风洗涤,如今心中只剩怨愤,劝度也是不可能的。

我走到卢胜材身边,深吸一口气,将一小撮朱砂吹向了老鬼。

嘶——

在我吹起的时候,远处好像响起了一阵撕纸的声音,但那声音很弱,听不真切。

这时朱砂已落在老鬼身上,老鬼知道大事不妙,第一时间撒开卢胜材,想要跑路。

可它受到朱砂上的灵韵束缚,动作异常缓慢,我等着它脱离卢胜材的肉身,才显了真身,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鱼骨枪的枪头灌入了它的额头。

这把鱼骨枪跟在我师祖身边五十多年,受到师祖的大念力滋养,早已成了灵物,杀鬼除尸,都不在话下。

灵台被枪头扎穿之后,老太太的身形便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等到它彻底消弭,我便快速从口袋中摸出一张黄纸,还有先前从操场上拿回来的鞋跟,先用黄纸擦一下枪头,再将这张纸叠成三角,和鞋跟放在一起,用朱砂火烧了个干净。

老鬼已死,绣花鞋剩下的这瓣鞋跟也终于被焚成了灰。

卢胜材凑到我跟前来,看了眼地上的灰烬,又把脸扭向我:“你这不轻轻松松就把它镇了吗?哎我就想不明白了,既然你能镇住它,为什么还让我跟着它走这么远?刚才它卷上我的时候,我差点就特么挂了!”

“我让你跟着它,就是想看看它到底要去哪?你先别碎嘴子,这地方说不好还有更厉害的邪祟。”

言语间,我的视线一直固定在河道上游。

如果我的判断没出差错,刚才那阵撕纸的声音,就是从河道上游传过来的。

我就这么一直盯着河面上看,也不知过了多久,就见上游的波浪中不时浮现出一个黑压压的轮廓,我眯起了眼睛,随着这个轮廓慢慢移动视线,直到它从我正前方飘过的时候,我才看清楚,那竟是一具漂浮在湍流之中的无头女尸。

第四十二章 猫猴子

夜里光线暗,我之所以确定那是具女尸,是因为它身上套着一件绣花旗袍。

可这具尸体看上去非常硬,直挺挺地浮在水里,不论河流多么湍急,它依然像根木头一样,笔直地在河道中横冲直撞。

河水的流速实在太快,还没等我再细看,女尸已经迅速离开了我的视野,朝河道下游漂走了。

我朝卢胜材招了招手,示意他跟着我朝下游走。

谁知卢胜材跟狗熊似地扑过来,一把搂住我的肩膀。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小子又中邪了,就听他贴在我跟前小声嚷:“这次你可别再没影了啊,你一没影,我心里就哆嗦。”

为了让他放心,我只能拍拍他的手:“好好好,你先放开我。”

等到卢胜材手一松,我立即施展匿身术,隐了身形。

卢胜材那张脸顿时就瘪了:“我靠,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我只是让你放开我,没说不匿身啊。”

“大头,你跟我说实话,你这是不是在拿我当诱饵?”

“你看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当然是拿你当诱饵呀,傻子都能看出来好吗?”

“我靠,不带这么不仗义的啊!”

“你还别怪我不仗义,我的能耐有限,只能拿你当诱饵,才能把邪祟引出来。我估计这些邪祟应该是盯上你了,要是不抓紧时间把它们清理干净,以后会更麻烦。”

“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

“赶紧走吧,别磨磨唧唧的!”

卢胜材这才咽了口气,闷闷地朝河道下游走。

说起来,匿身术这门功夫,其实并不能让人彻底掩去身形,我和师父之所以能在这座小山城里隐身,是因为刚到山城的时候,师父就在城外的东、南、西、北四座山上布下了鬼灯阵。

施展匿身术时,我们自身的气场能和灯阵中的灵韵遥相呼应,人借灯势,灯助山势,让我们的气息彻底和周围的山、山里的空气融为一起,而盘旋在我们身上的气场也形成特殊的折光体系,让我们消弭于无形。

师父说过,如果没有四道鬼灯阵助力,匿身术就无法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但凡施展术法,一定要学会从周围的环境中借力,借力打力,才能事半功倍。

我和卢胜材顺着河道走了二十多分钟,就见前方的河岸上闪过一个黑影。

卢胜材小声问我:“你看清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吗?”

“别多话,到林子里去,步子轻点儿。”

卢胜材立即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钻进了林子,他借着夜里的林荫将自己的身形遮住,小心翼翼地凑到了刚才出现人影的地方。

此时我们距离河道也就是十来步的距离,天色已经开始蒙蒙见亮了,幽灰色的晨光打在河道上,就见河道附近躺着一个消瘦的女人,在她身边,是一具刚才河里拖出来的“无头女尸”。

我也是花了一点功夫才辨认出来,躺在河道上的女人,就是卢胜材他妈!

而陈放在她身边的,也不是什么女尸,而是一具少了头的纸人。

单单扫了一眼,我就知道那个纸人是用做过防水处理的樟木皮糊起来的,在它身上,还有一件用绣花床单扎成的旗袍。

这东西,一看就是出自我师父的手笔。

这八年里,师父每个月都会消失那么几天,说是去山里处理一些杂事,可每次我问起具体细节的时候,他又总是让我别多问。

看到那个无头纸人,我心里的疑惑就更重了。

师父每月上山,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咔!

河道方向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爆响,我和卢胜材同时探着脖子张望,就见卢胜材他妈的头顶上崩开了好长一道口子,一大簇灰黄色的长毛从这道口子里蹿了出来。

卢胜材当场张大了嘴,我一看他要叫,赶紧捂住他的鼻口,阻止他出声。

在清晨的冷光中,那道口子被崩得越来越大,没多久,就有一只身躯细长的长毛猴子顺着裂口爬了出来。

那家伙个头非常大,站起来就像是一棵披了毛坯的老树,高度足有三米以上。

它明明长着猴子一样的身躯和尾巴,可偏偏那张脸,看起来就像一张狰狞的猫脸。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老猫猴子么?

这东西在我们小龙潭的《博藏经》上有记载,但经书上白纸黑字地写着,老猫猴子本来就是人类臆想出来的一种妖物,现实中其实并不存在,但书上却又说了,这东西猫面猴躯,状若枯枝。

当时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就觉得莫名奇妙,既然它不存在,为什么书上还要特地记录下它的模样?

现在看到那个枯树一样的巨大身躯,我心里更是一阵别扭。

这时候,猫猴子将它先前穿过的皮囊举到了半空,并让皮囊上的裂口正对着阳光。

受到阳光的照射,皮囊上很快冒起了浓烟,没多久,烟中起火,火苗蒸腾,整幅皮囊被火和烟包围着,让人很难看清它原本的样子,我也只是隐隐有种感觉到,这东西开始扬焰以后,远看有点像被点燃的樟木片。

等到皮囊被烧尽,猫猴子又一把抓起地上的纸人。

它把纸人稳稳地立起来,然后就缩着身子,缓缓钻进了纸人体内。

这个纸人由于没有头颅,脖子上呈现出了一个碗口大的洞,猫猴子那么大的身躯,竟能顺着这么个小口子钻进去,而这么一具小小的纸人,竟也能将猫猴子那硕大的身躯完整地容下。

等到猫猴子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放进纸人里,就见那具纸人身上迅速散发出一阵模糊的光晕,等到光晕消失,这具装有猫猴子的纸人,竟变成了卢胜材他妈的样子。

樟木皮变成了人一样的皮肤,就连那件用绣花床单扎成的旗袍,也变成了一件合身的毛衣和长裤。

卢胜材的两只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要不是我死死堵着他的嘴,他肯定叫出来了,期间他的身子还在剧烈地扭动,我也只能用力压住他,就怕他心情太激动,直接扑出林子。

猫猴子低着头,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肉身,而后便幽幽地转过身,朝着河道上游去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它应该是回了卢胜材的家。

一看到猫猴子要走,卢胜材就想把我的手扒开,我用肩膀顶住他肩胛,卸了他手上的力道,他挣脱不开,就斜过眼来,用祈求似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能劝他:“别冲动,那不是你妈。”

也就在我说话的时候,卢胜材手上的力道突然一松,然后就冲着我猛翻白眼。

第四十三章 千万别动

我赶紧把手松开,卢胜材猛吸一大口气,嘴里发出“诶——”的一阵长音,然后就跟个半死的刺猬一样,蜷着身子趴在了地上。

得亏这地方水声不断,要不然,刚才他那一声“诶——”,就能把猫猴子给炸回来。

过了好半天,卢胜材才揉着太阳穴直起身来:“大哥,你刚才想憋死我吗?”

“我那是怕你叫出声,才堵住你的嘴。”

“你堵嘴就堵嘴,掐我鼻子干什么,我刚才都快没气了!”

“别在意,我那纯属操作失误,不是有意的。”

我也是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卢胜材之所以奋力挣扎,主要是因为胸口里存的气不够用了。

也是怕卢胜材就他被掐鼻子这事儿深究起来没完,我赶紧转了话头:“缓过气儿来没?要是缓过来了,咱们就回家!”

“回家?回谁家?”

“废话,当然是回你家呀!”

“大哥,你能别闹么,刚才那个东西明摆着就是奔我家去了呀。”

“所以才要去你家,咱们得想个办法,把那东西镇住。”

“我觉得那玩意儿比鬼厉害多了,你有把握么?”

“没把握。”

“那咱俩回去不等于找死?”

“你到底能不能走?”

“能走。”

“那就麻利起来,别磨蹭。”

卢胜材这才爬起身来,和我一起朝小路那边摸了过去。

猫猴子身上的邪气相当厉害,我确实没把握能镇住它,但师父说过,山城周边有四道鬼灯阵加持,不管是什么样的邪物,我都可以尝试着镇一镇,哪怕镇不住,也能靠着匿身术全身而退。

而且师父还说了,他不在的时候,如果山城里出了邪祟,我一定要替他出手,驱邪镇恶,是小龙潭门人的职责所在。

至于卢胜材嘛,虽然他没学过匿身术,但我身上有师父留下的两张匿身符,足以保他万全了。

我们俩斜穿大片林子,终于回到小路上,猫猴子也在这条路上,天色比先前更亮了,我们可以清晰看到它的背影。

阳光下,它的影子看起来和常人无异,看来这副新皮囊连他的妖影都能罩住。

可我想不通,这副新皮囊明摆着就是我师父专门给他做的,可师父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只猫猴子绝非善类,我觉得师父没有任何理由帮它。

卢胜材朝我跟前凑了凑,小声说:“你说我是不是缺氧了,脑袋里跟有个钟摆一直晃似的,晕晕的。”

我摆摆手,示意他先别说话。

他的头发昏,确实和缺氧有点关系,但也不仅仅是因为缺氧,这小子身上的阳神确实壮,但接连两次鬼上身,他也有点扛不住了。现在脑袋发昏,也是阳神被阴气侵蚀的表现。

也就是卢胜材阳神强壮,这要是换个人,根本感觉不到自己被阴气蚀身,即便脑袋晕晕沉沉,却依然会认为自己特别清醒。

知道自己昏沉的人,真清醒。

自以为清醒的人,是真昏沉。

本来我以为,既然卢胜材是假昏沉真清醒,那也就不用花多余的精力去管他了。可当时的我却忽略了一件事,他现在只是神志清醒,肢体动作其实已经有点不协调了。

沿着小路边缘走了十来分钟,卢胜材脚下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我心叫一声完蛋,赶紧施展匿身术,隐了身形。

卢胜材的脚掌轧断了一根枯树枝,鬼知道这根树枝里是不是装了炮仗,声音大得出奇,小路上又这么静,走在前头的猫猴子十有八九也听到了。

这边我刚刚隐了身形,卢胜材也飞身而起,做出一个鲤鱼跃龙门的动作,扑进了路旁的灌木丛里。

这小子的动作非常轻灵,落入灌木丛中,竟没有半点动静。

我摒住呼吸,小心翼翼盯着猫猴子的背影。

看来它没听到刚才的动静,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头。

卢胜材也眼睛露出灌木丛,也朝着猫猴子那边瞥了一眼,大概是见没什么异样,当即松了一大口气。

他这口气还没吐干净,路前方忽地残芒一闪,下一个瞬间,猫猴子的身影就消失了。

我一看这情形,赶紧摸出匿身符,但还没等甩手投符,灌木丛里就传来哗啦啦一阵噪响。

“卧槽,我脚!”

卢胜材叫骂一声,接着就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我打眼一看,就见他的左踝上正缠着一条灰白色的长尾。

那分明就是猫猴子的尾巴!

我哪还敢迟疑,赶紧摸出红线和两支符卷,稳步朝卢胜材贴了过去。

之所以是稳步,是因为一旦我撒开腿疾奔,匿身术就会不攻自破,到时候猫猴子再把我给缠住,谁来救卢胜材?

一到卢胜材身边,我立即用红线绑住猫尾,并将红线的另一头捆在其中一支符卷上,最后又把剩下的一支符卷展开,咬破舌尖,对着伸展开的灵符急喷一口舌尖血。

无法释放出念力,只能用舌尖血来催动三仙符。

猫猴子显然比我先前遇到的老鬼厉害多了,单靠红线和符卷根本定不住它,这时卢胜材正拼命朝灌木丛外面钻,猫尾被捆了红线,可上面的力道却丝毫不减,卢胜材非但没能钻出灌木丛,反倒被一点一点地拖了回去。

我一手扯住卢胜材的衣领,另一只手则慢慢晃动展开的灵符,让它尽可能地吸收山川灵韵。

有那么一瞬间,符箓上忽地绽放出大股灵韵,我知道它这是被催动了,于是二话不说,反手就将它贴在卢胜材的脚踝上。

三仙符的灵韵迅速如波浪一样在卢胜材的小腿上扩散开来,对于猫猴子这样的邪物来说,此刻卢胜材的腿就如同一根烧红的烙铁,猫尾上立即冒出大股浓烟,空气中还弥漫起了一股浓烈的焦肉味儿。

我也知道,单是靠舌尖血和山川灵韵催动起来的三仙符,其实也没有多少威力,趁着猫尾上松了力道,我赶紧将卢胜材拖出灌木丛,一边拖着他走,一边在他背上贴了一张匿身符。

卢胜材一旦沾上匿身符的灵韵,立即就能看到我。

我怕他又要乱叫,就提前捂住了他的嘴。

我刚带着他撤进林子,猫猴子就从路对面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此时它依旧是个身形消瘦的女人,只是在股后拖着一条灰白色的长尾。

这家伙一出现,小路内外霎时间邪气四溢,我紧紧抓住卢胜材的肩膀,示意他别动。

千万别动!

第四十四章 虚影

整片区域都被它的气场围拢着,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它都能有所察觉。

此时的它,已经和周遭环境形成了完全共鸣。

这就好比周围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甚至包括我和卢胜材在内,环境中的一切都变成了猫猴子的神经末梢,不管是哪一个神经末梢受到刺激,它都能有所感应。

也就是这只猫猴子身上的邪气浓郁到了一定境界,寻常的邪祟可没这么大的能耐。

猫猴子站在小路上撒望了一圈,大概是没想到卢胜材会突然没了踪影,脸上渐渐浮起了很深的疑惑。

为了能感应到卢胜材的位置,它又连续释放出几股邪气,一股比一股强,一股比一股暴躁。

这东西身上的邪气,都能和师父身上的念力分庭抗礼了。

面对这么厉害的邪物,以我现在的状态肯定是镇不住的,要是被封住的七道灵觉能打开个四五六七道,说不定还有一搏之力。

连着释放了几股邪气,猫猴子依然找不到我们,也不知道它想到了什么,突然收了气场,站在小路上吆喝起来。

“胜材,胜材啊,你在哪呀?”

那声音幽深空洞到了极点,仿佛就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冥冥之声,我听得心里头直发毛,就连卢胜材这个号称不怕鬼的人,也霎时间起了一脸的鸡皮疙瘩。

“胜材啊,你跑到哪去了?”

猫猴子一边吆喝,一边钻进了对面的林子,它的身影离我们越来越远,可那声音,听起来却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我不敢轻举妄动,依旧捂着卢胜材的嘴,那阵声音对他的影响好像格外大,此时他的呼吸正变得愈发急促,如果不是被我捂着嘴,他的喘息声可能比平时说话的声音都大。

眼下我也是心惊肉跳条,只希望猫猴子真的走了。

可这世上的事儿,大多不喜欢朝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你越怕什么,它就偏偏来什么。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带着卢胜材撤出去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极速靠近。

那种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周围没有风,也没有什么能感应到的气息,可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往身上压似的,浑身的寒毛一下子全都竖了起来。

那感觉,就好像有人将手指悬在你眉心上一样,对方明明没有碰到你,可你还是会觉得眉心发痒。

“胜材,你告诉我,咱家的鎏金手炉,到底放在哪里。”

幽深空洞的声音忽地在耳边炸响,紧接着,猫猴子那张面无表情的假脸骤然浮现在我们眼前。

假脸上的那双眼睛,隐隐忽闪着淡紫色的妖光。

此时它的眼睛正不断在我和卢胜材脸上来回挪动,显然是看到了我们两个。

看到它的那一刹,我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卢胜材也是一个激灵,之后他浑身上下都开始发寒。

跟着师父八年,我也算是见识过不少邪物,却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怕过。

猫猴子弯着腰,那张假脸慢慢压过来,几乎都要贴在我和卢胜材的脸颊上了。

被它这么盯着,我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像是冻僵了似的,血凉了,浑身上下都开始发寒,卢胜材也是直愣愣地绷着身子,像根斜立在地上的木桩。

此刻的卢胜材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的身子几乎凉了个透,只有额头深处隐有灵韵躁动。

自从八年前开了天门,这道深藏在葬瞳之中的灵门就一直处于沉默状态,未曾显现过它的威力,难不成此刻它感受到了猫猴子身上的邪气,又开始躁动起来了?

就在这时,师父的话忽地在我耳边回响起来:“静心,定神。你天生专注力惊人,只要不刻意分神,就能在一瞬间入定。”

“静心,定神。”这四个字,师父经常对我说,但后面这番话,他还是头一次说起。

哎,不对,这不是我脑海里的声音,这就是师父在对我说话!

我心中一喜,立即循声望去,就见师父的身影虚虚晃晃地站在小路上,在他手里,还托着一个鎏金手炉。

那不是我师父的真身,只是他投射在小路上的一道虚影。

猫猴子也直起腰,朝着师父望了过去,一看到师父手中的鎏金手炉,它便霎时间变得兴奋起来。

那把手炉好像能影响猫猴子的心神,它身上的那股兴奋气息非常躁,俨然已经失去了部分理智。

师父抬起胳膊来,朝猫猴子招招手:“想要这把手炉,就跟我来。”

说完,师父又转向我:“小栋,你也来。”

言语间,师父的虚影就迅速朝山林方向撤了过去,猫猴子受到鎏金手炉的吸引,立刻追了上去。

我深吸一口气,将气息沉入丹田,排除一切杂念,顷刻入定。

心思定了,惧意消了,刚刚还冰冷僵硬的身子也很快恢复活力。

猫猴子早已消失在视野之外,我看不到它,却能感应到师父身上的灵韵,于是撒开腿,朝着灵韵凝聚的方向奔了过去。

卢胜材远远地吆喝一声:“你去哪啊?”

“去找猫猴子聊聊人生。”

我随口回了这么一句,而后又在脚上加了两把力气,让速度提升到极致。

匿身术不仅仅是一门用来隐匿身形的术法,同时也是一门极其细腻的轻身功夫,不只速度快,而且落脚时的动作极轻极巧,传说若将这门功夫练到极致,可纵云追日、踏雪无痕,这种说法可能有点夸张,但也的确比较形象。

凭着丹田处的一口真气,我就借助匿身术跑出了十几里地,此时已经穿过大片林区,来到了一片空地上。

并不是说我跑起来的时候不呼吸,而是先压一口真气入丹田,用它来沉住气息,以保证纳气如海,吐气如虹,每一呼一吸,都是六步起落,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跑了这么远,先前被我压在丹田处的真气已经耗尽,我只能微微顿一下脚步,重新压一口真气,就在这时,师父的声音再次回响起来:“这只邪神相当凶猛,你还没打开灵觉,念力无法外放,只能用点苍枪对付他。要早做准备,才能有备无患。”

我当然明白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立即从腰上抽出枪杆,并在奔跑中抖直枪身,将枪头拧了上去。

第四十五章 点苍枪

听到“邪神”这两个字的时候,我就知道师父这是打算让我独自对付猫猴子了。

这些年师父经常冲着我念叨,说我要想打开灵觉,就必须杀邪取灵,也就是镇杀邪神,取走邪神灵念,而我人生中的第一道灵念,只能靠我自己的力量去取,这是小龙潭一脉的规矩,谁也不能破。

换句话说,那只猫猴子就是邪神?那分明是个妖物,怎么成了邪神了?

话说邪神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一边拎枪飞奔,一边在脑海中回想点苍枪的种种套路。

由于这套枪术一直是我自己在钻研,很多地方也不知道钻研得对不对,而且自从开始学枪到现在,我从未将这套枪法运用于实战,突然要用它来对付邪神,心里多多少少有点没底。

这套枪术着实太过高深复杂,那时我才练枪五年,也确实没能领会其中的精髓。

别家的枪术,一上来练得都是基础动作,先打好基础,再追究更高的境界。

可点苍枪的入门功夫就是听劲和纳劲。

所谓听劲,就是感知枪身上每一寸的细微力道,既要感受自己的力道,也要感受对手的力道,只有做到两力相迎,化发一心,才算是学会了听劲。

纳劲,则是将听劲练到极致之后,心中凝练出的一份存思,只要练成,这份存思终生不散。纳,就是天地归灵,海纳百川,以自道施彼身,以彼道还施彼身。到了这个境界,便能遇强则强,立于不败而求胜。

当初我师父之所以没学会这套点苍枪法,就是被听劲和纳劲给难住了,当时师祖告诉他,要学点苍枪里的招式套路,必须先学会听劲和纳劲,不然没得学。

我觉得吧,师祖可能是本来就不想将点苍枪传给师父,才拿这种话来忽悠他。

我刚开始研习点苍枪的时候,就没从听劲和纳劲开始入手,我先学了一年半的……文言文。

没办法呀,枪谱就是用古文写的,那时候我八九岁的年纪,不特意学一学文言文,根本看不懂啊!

能看懂枪谱以后,我也没在听劲和纳劲上花费太多功夫,当时是一边练习听劲,一边练习点苍枪中的基础招式。

点苍枪的基础动作很少,就三个:拦、拿、扎。

从这三个动作中,又衍生出了点、崩、挑、拨、缠和舞花六个动作。

不过师祖枪谱上写了一行注解,说后面六个动作练不练都行,只要练好了拦、拿、扎,再多加实战,别的动作慢慢就会了。

除了这些基础动作,枪法中,还有“六步”和“六式”。

六步,就是六种腾跃进闪的步法,分别为:掩、挪、腾、蹭、遛、垫,除了其中的腾步是大幅度的位移,另外五种步法都是小位移,练熟了六步,不但能让点苍枪的威力更上一层楼,就连拳术也能得到质的提升。

当初卢胜材和我干架的时候之所以打不过我,就是因为我用上了六步,他空有一身力气,却根本打不中我。

六式,就是点苍枪中的六种招式套路,前五式按照五行命名,金、木、水、火、土五式,一式比一式难练,一式比一式难理解,最后一式名为点苍,就是点荡苍穹的意思,这一式只有一招,就是平扎,但要想发挥出这一式的威力,前五式必须全部练到极致。

六式中,金式最简单,这一式基本上就是拦、拿、扎三个动作的灵活运动,出招时讲究刚劲凌厉、心身合一。

木式的难度更高一些,招式的变化也多,这一式中已经掺入了一点绵劲,挥枪时,讲究一个丝丝入扣、生生不息。

水式,柔劲多于刚劲,以柔克刚、奇正相合。

火式,极阳纳阴,有相无形。

土式,举重若轻,大巧若拙。

点苍式,溯本归源,五力贯一。

前五式不仅有招式的灵活变化,也有对力的精巧运用,而点苍式,则是一枪刺出,暗含五种不同的力道,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十四岁那年的我,只学会了听劲、六步,以及六式之中的金、木两式,但也只是学会,算不上精通。

在那时的我看来,自己这辈子能把六式中的前五式学全就不错了,至于纳劲和点苍式,我觉得就是师祖胡乱写出来忽悠人的,毕竟每个人都只有两只手,怎么可能同时使出五种力道来?

不符合常理啊!

我循着师父留下的灵韵一路追,最后来到了一座残破的寺庙前。

八年来,我一直知道山里有座老庙,但又一直不知道它在哪,之所以知道它的存在,是因为当初狸猫精就是偷食了这间老庙的香火,才被寺庙中隐修的高僧误伤的。

说起来,这座庙在几十年前还有香火,怎么到了现在,就残破成了这般模样?

庙墙被风蚀得非常严重,墙边的棱角都给磨光了,甚至在很多地方都能看到明显的坍塌。

不过说来也怪,庙墙残破成这个样子,里头的庙却只是看起来有点旧,丝毫没有破损的痕迹。

庙院中央摆着一台锈迹斑斑的铜香案,案上搭一块红布,布面下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压着什么,在香案旁边,就匍匐着猫猴子那巨大的身躯。

此时它已经剥去人皮,趴在那里,仿佛就是一个死了很久,已变成干尸的猴子。

我放慢脚步,带着一份警惕进了院子。

猫猴子没有察觉到我的气息,依旧背对着我,死气沉沉地趴在那里。

我试着探出鱼骨枪,用枪头挑了它一下。

它的身子被翻过来以后我才看明白,这就是一具真正的猴尸,猴头已被斩,脖颈上留下一个硕大的创口,里面的血早就干了,也不知道这只身形巨大的猴子到底死了多久。

之后我又用枪头挑开了香案上的红布。

原本被盖在这块布下面的东西,竟是一颗血迹干涸的猫头,也不知这只猫临死前遭遇了什么,直至死,脸上的表情也极为狰狞。

将猫头与猴尸合在一起,可不就是那只猫猴子么?

第四十六章 半尊佛像

这两样东西都死得不能再透了,说不好听点就是两块肉干,上面一点邪气都没有。

可在这一方庙院里,却弥漫着一股极为浓烈的邪气。

猫猴子就在附近。

我沉着心性,细细感应着周围的风吹草动,一边拎着枪,朝着正对庙院门口的大雄宝殿贴了过去。

殿门一直开着,视线透进去,就能看到大殿深处的半尊佛像。

那尊佛像实在怪异得很,不知是谁将它从中间劈开,左边的一半不知所踪,只剩下右边的一半用木梁吊住,防止它歪倒。

这半尊佛像显然经常有人打理,表面甚至还能看到一丝水光,可大殿内又没有其他东西,就这么半尊像,孤孤地立在那里。

先是看到门外的猴尸和猫头,又看到大殿里的种种情景,我心里没由来一阵阵别扭。

也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好像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我靠,你怎么跑那么快!”

就在这时候,庙院门口突然传来了卢胜材的声音。

真亏这小子能追上来!

我回头一看,就见卢胜材正抬脚要迈过庙院的门槛,但还没等他将脚尖探进门口,便有一只苍劲的大手搭在他的肩上,强行将他扯了回去。

一看到那只手,我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

此时师父就站在卢胜材身边,他单手压着卢胜材,淡淡对卢胜材说一声:“你不能进去。”

卢胜材瞥我师父一眼:“耶?你是大头的爷爷啊?”

师父也不理他,只是远远对我说:“第一道灵念我已帮你准备好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我点点头,收心纳气,做好战斗准备。

师父再没一句废话,顺手从袄子里摸出一把鎏金手炉,甩手扔进庙院。

当、当、当当当当……

那把球形的手炉弹性极好,落地以后,先是连跳两个大弧,而后就以极快的速度,贴着地面颠荡起来。

与此同时,那股浓郁的邪气也以极快的速度从大雄宝殿中冲了出来。

我迅速定住心,将所有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股邪气上。

一道灰白色的长影忽地从殿门前闪过,我迅速将视线凝在那道影子上,可以隐约看出那东西就是猫猴子。

这时师父喝一声:“动手!”

我立即压住双膝,垫着脚步朝猫猴子贴了过去。

与我料想中一样,猫猴子最后果然在手炉前停了下来,我垫出五步之后,和猫猴子之间的距离只剩一米半,立即探手出枪,枪刃直指猫猴子的脖颈。

“锵”的一声锐响声,枪头扎在猫猴子的脖颈上,就如同扎中了一棵铁树。

我出枪的时候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了枪头上,现在枪头被猫猴子抵住,枪杆都被挤压得微微隆起。

顺着枪杆反折回来的力道非常猛,我不敢硬撑,立即板住腰,迅速向后遛出三步,每遛一步都轻抖动枪杆,将反折回来的力道化开一部分。

猫猴子浑身坚如精钢,以我现在的功力很难伤到它,但好在鱼骨枪上带有师祖的灵韵,这股灵韵顺着猫猴子的脖颈蹿入它的周身灵脉,在我遛着步子后退的时候,这道灵韵已经开始发挥作用,就见猫猴子滞了一下身子,紧接着周身上下的毛都乍了起来。

我感觉到它身上的邪气出现了短暂的散乱,再次垫步向前,将鱼骨枪平扎出去。

棍扫一大片,抢打一条线,鱼骨枪顺着我手臂上送出的力道一贯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笔直的黑芒,再次朝猫猴子的喉咙扎了过去。

点苍枪的金式,要求力发一点,争刹那,破金石。从出枪,到枪头扎中目标,最慢也要在一息之间完成,一枪贯出,枪头上要凝聚浑身上下所有力道,一枪贯方寸之石,三枪贯半尺真金。

这里的“真金”,指得其实是百炼精钢。

我没有那么大的力道,只能反复攻击一点,才有可能对猫猴子造成贯穿伤。

出枪只一瞬,下一瞬,枪头就稳稳打在了猫猴子的咽喉上。

一击命中,立即回枪。

猫猴子好像一早就判断出了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似的,我刚一抽手回枪,它那只长满长毛的大手已经落在了枪杆上。

它要夺我的枪!

我立即变换招式,趁着它还没攥住枪身,立即向左挪出半步,人动枪随,我这么一挪,鱼骨枪也跟着向左平移了一尺,刚好避开猫猴子的抓握。

像这种小距离的快速位移,有一个天大的好处,就是轻巧灵便,便于反攻。

待猫猴子刚刚将五指抓拢,我已压下身子,蹭步上前。

所谓蹭步,就是小跳,每次起跳,位移不过几寸,但每次脚掌落地,便可以让脚掌蹬地的力量和先前跳步前移的冲力合二而一,凝聚在鱼骨枪的枪刃上。

脚步一起一落,全在瞬息之间,脚落出枪,脚起回枪,一息之间连蹭三十六步,连出三十六枪,一枪连着一枪,长枪破空之声连绵不断、丝丝入扣,心发力使,枪影回芒,以攻代守,生生不息。

这是木式。

接连三十六枪,每一枪都扎中了猫猴子的咽喉,每一枪都贯出了我全部的力量。

猫猴子那坚如精钢的脖颈上,终于被撕开了一道指甲盖大小的口子。

它的体外金钟已破,现在可以想办法将三仙符的灵韵灌入它的体内了。

当我第三十六次收劲回枪的时候,猫猴子再次探手朝枪杆抓了过来,它的时机掌握得非常巧,这一瞬间我还没彻底站稳,根本无法挪闪,当场被它抓了个瓷实。

猫猴子一攥稳枪杆,立即甩动着手臂,直接把我甩到半空。

我右手抓着枪,并用右腋夹住枪尾,保证自己不被甩飞,一边将左手探入口袋,用食指和拇指捏出一枚枣核样的飞蝗石,无名指和小拇指则夹出一支符卷。

想当年我师父在黄土坡深处逼退黑影,用得就是这种飞蝗石,不过我没法像师父那样在飞蝗石上加注念力,只能靠三仙符来提供助力。

第四十七章 妖僧

猫猴子猛地向后压手,企图将我甩到院墙上。

我用最快的速度蜷一下腰,单脚点在墙壁上,同时松了松右手上的力道,脚上一送力,我的身子就顺着枪杆向前滑动了两三尺。

接着就听“铿!”的一声闷响,枪尾结结实实打在了院墙上,猫猴子攥着靠枪头的地方,枪杆在它和墙壁之间形成了一条斜线,而我就身处在这条斜线中央,除了脚掌,身体的其他部位都没有接触到院墙。

也就在刚才压着枪杆挪身的瞬间,我已经单手展开三仙符,将它裹在了飞蝗石上。

这种特制的飞蝗石和三仙符之间有着极高的契合度,单单这么一裹,整张三仙符上的灵韵就全数浸入了石面。

枪尾一经触墙,我便使出了飞石问柳的手法,将飞蝗石掷了出去。

飞蝗石被符纸裹着直飞一尺,接着符纸飘落,飞蝗石在空中打了一个转,沿枪身绕过一个弧,盘旋着朝猫猴子的咽喉驰了过去。

这种飞蝗石前后两头都有锐锋,一锋为阳,一锋为阴,石面上钻有一百零八个形状各异的气口,如果是阳锋朝前,气口不走风,飞蝗石只能笔直飞驰,但要是让阴锋朝前,一百零八个气口同时走风,用不同的力道将时飞蝗石掷出,其飞行的轨迹也大不相同。

所谓飞石问柳,就是这一颗飞蝗石扔出去,可以在茂密的柳枝中穿梭自如,在不触碰枝条的情况下穿越整个树冠。

飞蝗石旋枪而过,下一瞬就稳稳打在了猫猴子的咽喉上。

之前猫猴子已前后被我扎中三十八枪,师祖留在枪刃上的灵韵早就把它身上的邪气撕得七零八碎,此时三仙符的灵韵又顺着咽喉上的破口冲入它的灵脉,猫猴子顿时尖叫一声,手上也明显脱了力。

我立即反旋枪身,同时旋身落地,双脚猛力一蹬地面,立即带着鱼骨枪向后腾出一米左右。

等到脚掌再次落地,我又蹭开了步子,施展出点苍枪中的木式。

此刻,猫猴子身上的邪气确实变得相当散乱,却又散而不消,那些邪气被三仙符的灵韵驱到庙院上空,又很快折回头来,朝着猫猴子身上聚拢。

我只有不断用师祖的灵韵冲击它的灵脉,让这些邪气无法全部回归到它体内,才有可能取胜。

让我没想到的是,猫猴子刚才着了我的道儿,现在好像变聪明了,竟懂得用手臂护住自己的咽喉。

也不知道刚才是不是误打误撞摸准了它的软肋,咽喉可能是它浑身上下最薄弱的地方,枪刃扎在它的手臂上,那感觉,简直就跟玻璃刀楔在了金刚石上一样,根本楔不动,为了破开它的防御,我又试着改变目标,拿枪刃去扎它的腋窝和胸膛,枪刃上传来的触感也是这么生硬!

这家伙简直就是铁塔一座,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却也拿它无可奈何。

扎出最后一枪的时候,我只用了虚力,等到枪头触碰到猫猴子的手臂,便迅速卸力,将鱼骨枪抽了回来。

枪回一半,我又摸出了两颗飞蝗石。

眼下没有更多时间将三仙符的灵韵注入到石面上,我只能用飞蝗石割破口袋里的朱砂盒,用朱砂来蘸石。

这又是虚力又是放缓收枪的速度,就是想引诱猫猴子动手,只有它转守为攻,我才有机会寻找到空当,强攻它的咽喉。

可我都在飞蝗石上蘸好朱砂了,它却依然没做出反攻的动作,只是像个石像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用手臂死死挡着咽喉。

不好,这家伙怕是看穿了我的计策,没上当!

此时邪气正以更快的速度朝它身上聚拢,我一看它不露空当,心知以自己这点本事,肯定是拿它没辙了,于是也没二话,脚底抹油,转头就溜!

明知打不过还硬打,那就有点蠢了。

再者我也没必要非和这只猫猴子拼个你死我活,我走了,师父自然会料理它,不至于让它逃出去,闹出什么祸患。

如果师父不在,如果现在不把猫猴子镇住,它就会祸乱红尘,那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和它杠一杠,但眼下显然没有这个必要。

我朝着院门口飞奔的时候,心里头就有点忐忑了。

在我和猫猴子交手之前,师父和卢胜材还站在门外,可现在呢,他们两个已没了影子,更让我心神不宁的是,此时我也感应不到师父的灵韵。

眼看还差一步就能冲出院门,门前突然隆起一道极强的邪气。

我迅速将一口真气沉入丹田,并将念力凝入灵台,本想拼着一口气冲过这道邪气,可真当我一头撞在这股气场上的时候,却感觉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堵海绵打造的软墙上,先是浑身上下的力道全都被卸了个干干净净,紧接着,墙面上又传来一股软绵绵的弹力,直接将我弹退数步。

“老道士不让我出去,我就困住他的徒弟。”

在我身后,又响起了那阵幽深空洞的声音。

那声音一经入耳,我就感觉整个脑壳都像被冻僵了一样,寒意和生痛一起浮了上来。

我哪还怠慢,赶紧沉下心神,凝神入定,寒意和痛感顿时消散。

“假尸脱生啊,这可是两千年都没有过的好苗子啊,你师父一定不会放任你死在我手上,他会回来救你的。”

那声音再次响起,却已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我旋过身,抖开鱼骨枪。

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死磕到底了。

可当我定睛朝正前方看的时候,却发现猫猴子已消失无踪,站在我面前的,竟是一个浑身上下弥漫着浓烈邪气的妖僧。

这家伙早已失了佛性,只剩下一身浓郁的妖气、尸气。

《博藏经》上说,凡妖、尸二气并重者,必为尸妖。

一个人死后,如果怨气过重,加之身负高深修为,就非常容易尸变,而且这种人生前就已得了机缘造化,尸变之后又会自行汲取天地灵韵,炼化为妖。先尸变,后妖变,便是尸妖。

但凡尸妖,必然都是极难对付的大邪,以我现在这点本事,要和这么个玩意儿交手,怕是凶多吉少啊。

第四十八章 清波荡漾

从妖僧身上散发出的邪气已经形成一道硕大的屏障,它们将整个庙院死死围拢起来,以我的能耐想要从这么个邪气阵里逃出去,那简直就是三十晚上盼月亮——没指望。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从刚刚转头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认定,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师父都不会回来救我。

这种想法一经出现,就在我的脑海中扎了根,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可眼下老是想这些也着实没什么,所以我也只能迅速调整好心态,准备迎敌。

如果横竖都是个死,拼到最后一口气再死,最起码死得有血性。

妖僧似乎并不把我放在眼里,他的视线越过了我的头顶,望着院门外大喊:“老道士,你若是再不把大阵解开,我可就要对你徒弟动手了啊。”

这一带确实离我师父布置的其中一道灯阵很近,可我并未感应到灯阵上的灵韵。

过了好大一阵子,妖僧依旧没等来我师父的回应,他开始变得烦躁起来,一边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一边朝院门外张望,眼神中尽是躁气。

有一次他走到鎏金手炉旁边,忽地骂一声“假货!”,接着便一脚将手炉给踢飞了。

不管那把手炉是真品还是赝品,它都是实实在在用金属打出来,被妖僧蹭了这么一脚,竟当场被蹭瘪了壳,它就这么瘪瘪囊囊地在空中疾飞一段距离,最后撞在了院墙上。就听“磅”的一声巨响,墙面竟直接被崩出一道口子,金属打的炉身也裂成好几块,四处迸落。

试想一下,要是刚才那一脚直接蹭在我身上……

不行,绝对不能和妖僧硬拼,等会儿万一和他交手,一定要保持好距离。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徒弟在我手上!”

长时间没有得到师父的回应,妖僧终于耐不住心性,朝着院门外大叫起来。

任凭他撕破嗓子嘶吼,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院门外的平静彻底点燃了妖僧的怒火,下一刻,他那双充满怨愤的眼睛就投向了我。

我心知不妙,立即从口袋里摸出飞蝗石。

这些飞蝗石已经蘸过朱砂粉,可以直接用。

也就在我震腕投石的那一刹那,妖僧也如同疾风一样朝我扑了过来。

两颗飞蝗石,在空中划出两道平行的直线,以极快的速度朝妖僧驰了过去。

这一次,两颗石头都是阳锋朝前,虽说移动路线相对固定,但速度和威力都比阴锋飞石强了不止一筹。

在我的想象中,飞蝗石的冲势,再加上朱砂粉上夹带的正气,应该能给妖僧造成一点干扰。

可惜我太乐观了。

两颗飞蝗石一经接触到他身上的邪气,就如同玻璃珠落在了弹簧垫上,当场就被弹飞,别说是给他造成干扰了,两颗飞蝗石,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妖僧的移动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贴到了我面前。

我不敢迟疑,立即腾步后撤,同时扎出鱼骨枪。

原本是想用鱼骨枪抵住妖僧,以便和他保持二米以上的固定距离。

先前已用点苍枪试过他的身手,我自以为可以用这种方式挡他一挡。

然而就在我扎出长枪的瞬间,他已将手横在胸前,枪刃抵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虚晃一下手腕,拇指和食指霎时间紧紧嵌住了枪刃。

我手里握着枪杆,却无法进退。

这家伙的力道怎么这么强,和之前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没等我做出更多反应,对面便突然传来一股惊涛骇浪般的拉扯力,我就感觉掌间一阵火辣辣的疼,鱼骨枪已脱手而出。

是妖僧抽走了我手里的鱼骨枪,他的力道实在太猛,我根本无法抵抗,纵使我全力握紧枪杆,换来的也只有满满一手血泡。

就见那妖僧猛一甩手,鱼骨枪如同黑色闪电一样朝我飞了过来。

常理来说,我应该是避不开飞驰而来的枪刃的,可就在妖僧甩手的一瞬间,我就感觉灵台深处传来一阵异常的波动,然后身子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样,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猛地撤出一步,勉强避开了飞驰而来的黑枪。

当时的感觉,就像是我的灵台深处藏着一潭黑水,有人在水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水波迅速荡漾开来,我也变得不像我了。

可那种身体被控制的感觉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接下来,我只能感觉到灵台深处的波动正变得越来越强,但身体却恢复了自由。

这边我刚刚站定,妖僧的大手就到了我脸前。

我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瞬间被他捏着脑袋拎到了半空。

先是整个颅骨被他的五根手指挤压,爆发出剧烈的疼痛,接着就感觉他的邪气如洪水一样涌入我的周身经络,让我浑身上下都一阵阵地刺痛。

他这是要毁了我八年来的修为!

可我却丝毫没有反抗的力量。

此刻,灵台深处的波动还在不停地扩散、扩散。

妖僧将我高高举起,撕扯着喉咙大喊:“你若不撤大阵,我就杀了他!”

庙院外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妖僧暴叫一声,催动更多邪气涌入我的经络,当时我的视线已经非常模糊了,可依然能感觉到整个身体都在邪气的影响下反扭成了虾子的形状,如果它再加一把邪气,我的脊椎都有可能在这剧烈的反折中被折断。

“就算是落地童子,只要经脉被毁,也无法修行!”

没有人回应。

“你真要见死不救?”

依然无人回应。

“你就真的忍心看着他死?”

回应妖僧的,只有十里大山中偶尔荡过的山风。

“拉上个落地童子垫背,我也值了!”

从妖僧那幽深而怨愤的语调中,我听到了浓浓的杀机。

这家伙确实动杀心了!

下一刻,邪气便以决堤之势涌入我的全身经络。

如果把我的经络比作一座可承受一吨重量的木桥,这些邪气就等同于四五吨重的大象。

当大象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落在桥面上的时候,木桥只有一个下场——断裂。

可怪异的是,即便被如此强悍的邪气反复冲击着,我身上的经络依然没有崩溃的迹象。

与此同时,灵台深处的波动正变得愈发剧烈,在那潭黑色的水面上,尽是一环套着一环,迅速向外扩散的波痕。

第四十九章 仙灵附体

还有一股本不属于我的气场,正自灵台中不断孕育出来,并顺着灵台飞速流向我的周身经络。

花了一点时间,我才感应出那是一股十分奇异的阳气。

在我的理解中,大多数阳气都该是刚劲有力的,但这股阳气却非常的“虚”,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我感应不到气场中的刚劲,只能感受到这股气场中所夹带的暴躁。

不对,也不能说是单纯的暴躁,其中还有一份沉滞的平和,非常矛盾。

妖僧大概是发现我的肉身到现在还没有被摧毁,便加快了释放邪气的速度,而与此同时,那股在我经络中游走的阳气竟开始慢慢发力,将他的邪气慢慢挤压了出去。

论气量,这股阳气远不及妖僧身上的邪气,但若论精纯,妖僧的邪气却和它相差了不只一两个级别。

妖僧应该是察觉到了我身上的变化,我听到它嘀咕了一声:“不愧是落地童子,经脉竟能坚韧到如此境地。既然毁不了你的经脉,那我就毁了你的肉身!”

话音一落,我就感觉脑袋上一沉,紧接着身上便传来一阵生硬的剧痛。

就算失去了视力,我也知道这是妖僧将我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就像个皮球,砸中地面以后竟又弹飞了一小段距离,最后朝院墙翻滚了过去。

大爷的,真特么疼!

我估计自己身上应该有几根骨头被摔断了,只希望内脏别出什么问题。

也就是这副肉身已经被师父锤炼了整整八年,要是没有这八年的根基,我现在肯定挂了。

说来也怪,明明受了重伤,可先前还模糊不清的视野竟在这一刻恢复正常。

我睁着眼,就见妖僧正站在离我不到五米远的地方,他指着我,冲着庙院门外大吼:“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再不出来,我就拉你徒弟垫背!”

寂静。

院门外,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在片刻的等待之后,那妖僧便红了眼,呼啸着朝我冲来。

转瞬间,他就压到我面前,而后扬起手臂,一拳朝我的脑袋砸了过来。

我一看,完了,这一拳要是落瓷实了,我这颗脑袋肯定就跟摔碎的西瓜似的,从里到外爆个稀碎,关键我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力气没有,根本躲不开。

那只拳头原本落得很快,前一瞬我见妖僧出拳,下一瞬它就该落在我的头上了。

可就在这两个瞬间的间隙,却有一只手突然挡在了我的面前,将妖僧的拳头稳稳接住。

一秒钟之后,我才发现那是我自己的手,但此时它已不受我控制,我甚至都感觉不到掌面上的触感。

在这之后,我便紧紧握着妖僧的拳头,缓缓站立起来,他试图将拳头抽离我的掌心,也不知道此刻我的五根手指到底爆发出了多强的力道,妖僧的拳头几乎被整个捏扁,纵使他将地面都踩崩了几道裂痕,却依然无法从我的五指山中抽离出去。

与此同时,那股怪异的阳气已冲破经脉,顺着毛孔慢慢飘散到空气中。

暴躁、温和、宁静、凶戾,几种不同的气息在这股气场中盘梭流转,一刻也不停息。

“嗷——”

此时妖僧突然暴叫一声,为了和我拉开距离,竟强行扯断手腕后退。

他的样子又发生了变化,身子变长了,身上钻出了大片大片灰白色的毛,他的脸依旧是人脸,但那张脸上,却有着和猫脸相似的狰狞。

那就像是妖僧和猫猴子的结合体。

妖僧刚刚撤出数步,我的脚也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踏了出去。

当时,我的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知觉,好在视力还在,之所以知道自己踏出了步子,就是因为周围的光景都在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身后闪动。

这样的闪动只出现了极为短暂的一刹,而后,我便站在了妖僧面前。

他愣愣地看着我,我也闷闷地看着他。

他这么盯着我看,应该是因为紧张。

我这么盯着他看,那完全是因为没办法!毕竟现在我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子,要不然,你以为我愿意把视线固定在他那张丑脸上?

也不知是怎么了,前一刻还十分紧张的妖僧,突然间躁怒起来,我先是看到他挥起了拳头,接着就见他像个狂风中的稻草一样飞了出去。

是我抬起了腿,在他挥直手臂之前,将他踹了出去。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起腿的。

妖僧飞出去得有四五丈,一经落地,他便再次冲了回来,速度之快,如同一道白日下的闪电。

这一次,我又是先看到它飞闪而至,接着又听“哐”的一声巨响,他已被我单手按着头,死死压在了地上。

这一压的力道沉重无比,地上的大段石砖被震裂,一时间碎尘横飞。

妖僧落地之后,漂浮在我周身表面的阳气仿佛化作了一道道肉眼难见的蛛丝,一点一点地将妖僧缠了起来,他就这么被压缚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阳气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化解他身上的邪气。

任凭他如何奋力挣扎,却都无法挣断由阳气凝化而成的蛛丝茧。

随着邪气以极快的速度被化解,妖僧身上的力道也在迅速减弱,他很快就失去了扭动身子的力气,只能像滩烂泥一样匍匐在地上,嘴里发出一阵阵刺耳的怪叫。

直到邪气被系数化尽,他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此时的妖僧,整个身子都干瘪了下去,简直就是一具趴在地上的干尸。

同一时间,我身间的奇异阳气也开始退回灵台,身体渐渐有了知觉,但也有一股疲惫感缓缓浮现上来。

师父的声音终于在院门方向响起:“快,吸了他的灵念!”

我也没敢废话,立即沉一口真气,将念力凝在灵台,而后用双手捧住妖僧的双耳,尽全力去感应他身上的气息。

之所以捧住妖僧的双耳,是因为天灵盖就是他周身邪气的源头,这么做,是为了让他的天灵盖正对着我的额间灵台。

这八年来,师父除了正常的传道授业,每天晚上还会对我进行一项特殊的训练,就是让我尽全力感应他身上的念力之源,师父说,只有将这道感应力练透了,以后才能从邪神身上汲取灵念。

第五十章 开启第一道灵觉

当我将所有精气神都集中在妖僧的天灵上时,就见一股虚飘飘的雾团从他的头顶上慢慢溢出。

随后,这道雾团被慢慢拉长,形成一道雾丝,缓缓没入了我的眉心深处。

师父说过,只要吸收过邪神的灵念,就能重新开启灵觉,可我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

此时师父已经来到我身边,他先抬手试了试我的额头,而后就冲着我笑:“第一道灵觉,总算是打开了。”

我不由地疑惑:“可我什么感觉都么有啊。”

“你试试看,能不能催动这张三仙符,用我教你的方法催动。”

说着,师父便将一张三仙符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将三仙符夹在手中,稍微调整一下气息,心至存思,念归灵台,而后尝试着将灵台中的念力注入到三仙符上。

被封了七窍以后,我就无法再调动灵台中的念力了,可这一次,灵台中的念力却如勃勃溪流一样涌出,它顺着手臂上的经络蔓延流淌,最后从指尖流出,注入到了三仙符上。

三仙符感应到我的念力,顿时爆发出一股很强的灵韵。

我真的催动了三仙符!

跟随师父修行八年,这可是我头一次催动三仙符!

既然三仙符能被催动,那是不是说明,九门绝学中的收魂、走阴、画皮、摸骨,还有鬼点灯,我现在都能施展出来了?

心中那股子兴奋劲还没等持续多久,盘绕在我身上的奇异阳气便系数回归灵台,与此同时,强烈的疲惫感,以及从每一寸肌肉和骨骼上爆发出的剧痛,就在一息之间摧垮了我的意志。

当剧痛和疲惫同时奔涌而来的时候,我就感觉脑仁里像是扎入了一根钢钉似的,先是一瞬间的极痛,接着就两眼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也忘了是听谁说的了,人在深入昏迷以后,会看到很多稀奇古怪的梦境,我也不知道这种说法是真是假,但以我的记忆,那一次昏迷,我好像根本没做梦,要么就是梦到了一些东西,可醒来的时候就全忘了。

等到我从昏迷中醒来,已是三天以后的事儿了。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病房里的天花板,等到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我才侧了侧脸,看到了病床边的师父和乔三爷。

乔三爷怎么也在?

不用我开口,师父就解释道:“他半个月前就到山城了,卢夫子的事,我一个人处理不了。”

自打看到师父手中托着那把鎏金手炉起,我就知道,他怕是很快就要向卢夫子下手了。

至于卢夫子会怎样,我一点都不关心,我担心的是卢胜材。

“狗剩呢?”我废了不少力气,才吐出这么三个字。

乔三爷叹了口气:“你说的是那个叫卢胜材的小子吧?这几天他家里出了大变故,这小子还算孝顺,一直在家里陪着他妈呢。”

“他家里怎么了?”

乔三爷摆摆手:“你就先别关心这些了,安心养伤吧。”

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时候,我最关心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卢胜材,另一个,则是那个妖僧。

当妖僧的灵念注入我的灵台时,我从这道灵台中感受了极为深厚的痛苦,那是一股深埋在心底的苦涩,不曾为人所知,不曾为人所理解。

我不知道妖僧究竟经历过什么,心中才会埋下这样一颗苦涩至极的种子,我只知道,这天地间一切的痛苦,都有其根源。

没有人生下来就是恶的,师父说,在这世上,能让人由善变恶的东西,叫做贪念,但他没说,人心深处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贪念。

能够衍生出贪念的那片土壤,叫做痛苦,叫做悲凉,叫做怨愤,苦而生贪,愤而生邪。

我以为,如果妖僧能早点碰上一个帮他化解心中悲苦的人,他肯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他既已为恶,就要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承担后果。

师父说过,凡邪神,均不可镇,亦不可感化,只能杀灭,因为它们的罪孽太过深重。

我理解你的痛苦,但不包容你犯下的错,因为那样对所有被你残害过的人不公。

天道至公,从不枉情。

我救不了妖僧,只是想知道他被葬在哪里,就算他被焚成了灰,也想知道他在哪里落烬,以后也好找到这个地方,给他上一柱香火。

只盼这一道香火,能助他在来生,脱离今世的苦海。

如果他还有来生的话。

可不管我心里挂念着什么,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痛楚并没有消去多少,实在没有力气再问太多了。

当时我浑身上下都捆着绷带,左手和右腿上还打了石膏,整个人就跟个木乃伊似的,单单是说了那么两句话,胸口就撕裂般地疼。

用乔三爷的话说,要不是这八年来我师父一直拿各种丹药灌我,受了那么重的伤,我根本没有痊愈的希望。

从昏迷不醒到下地走路,前前后后总共也就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连医院里的大夫都说这简直就是个医学奇迹。

半个多月没去上学,课业自然落下了不少,但师父似乎并没有让我返校的打算。

他托乔三爷去学校帮我领来了初三的课本,说是给我自学用的,可我现在才上初二,想不通乔三爷为什么把初三的课本也提前弄来了。

出院那天,我和师父一起坐上乔三爷的车,乔三爷就盯着后视镜问我师父:“怎么着,看你这意思,真打算带着他入行啊?”

师父也没给出正面回应,只是闷闷回了句:“先把眼下的事办完,开车吧。”

今天师父好像是刻意要用生硬的语气说话,其实他的整个眉梢都舒展着,显然心情不错。

我本以为乔三爷要送我们回家,可没想到他将车开出医院以后,直接带着我们来到了八年前的那条老胡同。

想当初,我就是在这条胡同里开启了天门,卢夫子以前也住在这条胡同的最深处。

本以为师父接下来要带着我进胡同,可他只是指着胡同对我说,八年前被鬼上身的那个女人,其实是卢夫子的眼线,她杀了原本住在胡同里的寡妇,又易容成寡妇的样子,靠着这么个假身份,在山城里生活了整整十年。

而当年我们在院子中央发现的那块钢板,实则是一道通往地窖的暗门。

在那个地窖里,堆积着卢夫子这些年盗来的绝大部分赃物。

在师父说话的时候,我心里就觉得特别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第五十一章 托付

接下来,乔三爷就开车带着我和师父在山城里逛了起来。

期间师父经常指着车窗外对我说,这里以前也有卢夫子的眼线,这个眼线做过多少恶,那个店铺里也曾有卢夫子布下的眼线,那个眼线做过多少恶。

车子围绕山城逛了一圈之后,我算是明白了,这座山城,明摆着就是一座贼窝啊,也就是卢夫子那帮人藏得深,当地人没有察觉。

但我还是想不通,师父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每次开口说的话,似乎都暗藏着我无法领会的深意。

后来我实在是耐不住疑惑,便开口问道:“师父,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师父也没回应,只是摆摆手,让我先别发问,在这之后,他便继续诉说着卢夫子的种种罪行。

整整两个小时以后,乔三爷才将车子停在了老废品回收站门口。

也就在乔三爷踩下刹车的那一刹那,师父忽地叹了口气,对我说:“你那个朋友,倒也是个不错的苗子,只可惜,他有那么个爹。”

师父说话的时候,乔三爷也通过后视镜看着我。

我能感受到乔三爷的眼神中暗藏着一股期待感,他仿佛是期待我做出什么决定,或者承诺。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我确定师父已经把话说完了,才开口:“卢夫子作下的孽,和狗剩没什么关系吧?”

师父环抱起双手:“确实没什么关系。但这些年卢夫子赚的那些脏钱,有一半都花在卢胜材身上了。”

“可狗剩也不知道那些钱是脏钱啊。不是,师父,我怎么感觉,听不懂你今天的话呢?”

“在你看来,那个姓卢的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呀,人不错,有同情心,正义感也足。可就是有一个缺点,就是那什么,比较容易见色忘友,从小时开始,他就特别喜欢和小女孩一块儿玩。”

“就这些?”

“还有就是偶尔会比较冲动。就这些了。”

“他父亲可是大恶。”

“这跟他没什么关系吧?”

师父摘下了墨镜,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你真的这么想?”

“哎哟师父,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说过慌啊。可我就是想不明白……”

本来我是想说,我就是想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可还没等我开口,乔三爷就打了个响指:“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两个小子准成!”

师父沉默了一会儿,又冒出来一句:“你敢在他面前露出软肋吗?”

我冲着师父笑:“别说软肋了,命都能交给他!”

其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所谓的“把命交给对方”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我在那个年纪的时候,确实把所谓的兄弟情义看得很重。。

我记得当时有一段诗句在同龄人间流传很广。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女孩子比男孩子更早期盼美好的爱情,可大多数男孩子则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认为,友情远比爱情重要。

裴多菲的这几句诗其实对十四五岁的孩子影响很大,就如身处在那个年纪的我,总以为但凡是和情谊、自由沾上边的事物,总要比生命更加宝贵。

情谊、自由,很多时候确实重于性命,但轻易贬低生命的价值,还是因为那时的我没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

可不管如何,我当时确实对师父说了这么一番话,而且时至今日,我依然为自己说了这些话而感到庆幸。

“嗯,看样子,你们两个确实有缘分。咱们这一支的门人,身边总归还是要有盗门的人来帮衬的。”言语间,师父便打开了车门:“来吧,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

大礼?庆祝我出院么?

可家里穷的叮当响,师父口中的大礼,弄不好就是一大桌菜。

这些年尽管家里穷,可师父从来没在吃上亏待过我,鱼、肉、蛋、奶、水果、蔬菜,每天都充足供应,师父从来不怕我吃得多,只怕我吃不饱。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我们家的收入水平,肯定没办法天天这么吃,基本上所有的食材,都是乔三爷每月一次让人运过来的。

八年来,乔三爷最多隔两个月就来山城看望我和师父,每一次他过来,都要帮我把一把脉搏,看看我身上有没有落下隐伤,经络骨骼发育得怎么样。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在乔三爷心里,也对我抱有某种强烈的期许。

一进屋,师父便快速拉开衣橱,将那口藏有师门传承的木箱子抱了出来。

看到那口箱子的时候,我就大致能猜到师父要做什么了。

师父招招手,让我到他跟前,而后他便稳稳拉开箱盖,从里面取出了九首乌骨匣。

“金背骨笏,原是尸解仙得道升天时留下的假尸,”师父将九首乌骨匣端在手中,缓缓对我说道:“骨笏共有七根,上刻鬼经七卷,一笏一卷。当初小龙潭分家的时候,咱们这一支就分到这两根,现在我把它们交托给你。”

说着,师父便将匣子递了过来。

此时,师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仿佛有着极为厚重的力量,他担负在手中的,绝不仅仅是九首乌骨匣那几十斤的重量。

当我从师父手中接过乌骨匣,感受到上面的重量时,不知怎么,竟又想起了八年前,师父让我在屋门旁站落地桩的情景。

那时,师父的嘴角很严肃,眼眉却很温和。

此刻,师父满脸都是温和的笑意,但我能看到,在他的内心深处,依然带着那份最初向我传道授业时的严格与期待。

“小栋啊。”

师父的声音忽地回荡在耳边,让我从神游中回到现实。

我抬头望向师父,师父则接着说道:“你一定要记住,开一道灵觉,看一卷鬼经。你现在只开了一道灵觉,也只能看一卷经文,看得多了,对你没有好处。”

站在一旁的乔三爷蹙起了眉:“你怎么知道开一道灵觉,只能看一卷鬼经?哎我怎么觉得,你对金背骨笏这么了解呢,不是说这东西从出土到现在,就没人能研究透它吗?”

师父将视线慢慢转向乔三爷:“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一边这么慢条斯理地说着话,师父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三仙符。

乔三爷一看到那张灵符,赶紧应一声“好嘞!”,接着就像阵旋风似地冲出了屋子。

第五十二章 三宗

刚才乔三爷问出来的问题,我也想问。

以前师父确实说过,金背骨笏是件极为神秘的宝物,世人对它的了解非常有限,而在今天之前,师父也极少在我面前提及这些骨笏。

一直到乔三爷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师父才对我说:“几十年前,你师祖其实已经看懂了金背骨笏上的内容。”

我顿时一惊:“不是说只有落地童子才能看懂鬼经吗?”

“世人之所以认为只有落地童子才能看懂鬼经,还是因为寻灵堂里留下的八字箴言,”师父摇头道:“鲷绒揽月,落地童子。可谁又能说,这八个字的意思,真的就和我们猜测的一样?骨笏上的内容,确实极难看懂,但你师祖可是天纵奇才,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他。”

说到这,师父笑了:“你施展出来的点苍枪,还真有你师祖的几分神采呢。要是他老人家在天有灵,看到这套点苍枪能被你继承下来,一定会感到欣慰。”

师祖会不会欣慰我不知道,但师父真的很欣慰。

我问师父:“师祖也在鬼经里看到了人脸吗?”

听我这么一说,师父却蹙起了眉:“你师祖也没说他看到了什么,只是说,鬼经中藏有天机,若非落地童子,不可精研、不可道破。”

说着说着,师父便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以前提到师祖的时候,他也经常这样,说着说着话就皱起了眉,变得沉默起来。

这一次也是一样。

若是放在以后,师父会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改变话题,不再深谈师祖的事。

可这一次,师父却只沉默了一小会儿,而后一脸深沉地说道:“你师祖临终前,曾特意将我叫到床前,让我帮他做四件事。找到四十年前于海外失踪的天宗门人;集齐七根金背骨笏;将师门绝学延传下去;不要为他报仇。”

听到“报仇”这两个字,我心里也是一颤。

就听师父接着说道:“以你师祖当时的修为,行当里能和他比肩的人也就那么三个,但这几个人,都不可能是凶手。这些年我一直隐姓埋名,就是为了能在暗中调查你师祖的死因,前前后后查了几十年,却一点收获都没有。那个凶手,仿佛根本不在阳世。”

我默默地听着师父的话,听得越多,越是心惊。

我知道那三个修为和师祖比肩的人是谁,应该说但凡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混的,都听说过这三位的大名。

而这三个人,也确确实实不可能是凶手。

师父的话还没说完:“从你师祖看懂鬼经,到他仙逝,前后相隔不到三天。”

“师祖的死,也和金背骨笏有关么?”

“唉,不好说啊。只是这金背骨笏,不管落在谁手里,都会让持有它的人不得安生。寻灵人一脉得到它之前,整个宗门正逐步走向鼎盛,可得到它之后,整个宗门却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九百门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你太师祖从寻灵堂中找到了这七根骨笏,先用九首乌骨匣将它们镇住,又将它们带回小龙潭,原本是打算把它们压在蓸山下,再不让这些邪物重建天日。可谁成想,回到小龙潭的当天晚上,你太师祖便突然离世,咱们小龙潭也因此分成了三家。”

“可是师父,金背骨笏在你身边也有好些年了吧?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

师父稍稍顿了下才回应我:“金背骨笏被封在九首乌骨匣中几十年,只被拿出来两次,第一次是你师祖拿出来研究,第二次,就是八年前那一次。当初我把金背骨笏拿给你看,确实是有私心的。我想验证一下,落地童子和金背骨笏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从金背骨笏出土至今,你应该是唯一一个亲手触碰过它,却没有被他诅咒的人。”

“师父,你当初就不怕,我看了金背骨笏,当天晚上就嗝屁吗?”

“说的什么话,越大越没正行了!我怕呀,怕得肝儿都在颤,可是你师祖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碰到了落地童子,一定要将金背骨笏交给他,还要帮他开启灵觉。万幸啊,老柴和苏汉生都没将你领走,我去冢山的时候,你还在那里等着我。当初听老柴说,黄土坡上出了个落地童子的时候,我真怕别人把你带走了。”

说着说着,师父脸上又露出了笑。

我也冲师父笑:“我和师父有缘分。”

师父点头:“是啊,我都没想到,这辈子竟还能得到这么一份师徒缘分。”

“哎,师父,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乔三爷也私自碰过金背骨笏吧,他也没什么事啊。”

“他私自偷看的那根金背骨笏,应该就是曾被你接触过的那一根,我想,可能是因为你净化了骨笏上的邪性,乔老三才没遭劫。”

我点点头,小心将九首乌骨匣收好。

后来师父又别有深意地说起了小龙潭的一些往事。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在我们小龙潭,原本就有天、地、人三宗,当初小龙潭分家的时候,三宗各拿走了一口乌骨匣,其中天宗拿走的匣子里装有三根骨笏,地、人两宗都只有两根。

天宗已于四十年前在海外失踪。

地宗在小龙潭附近建了一个名为“静云山”的新宗门,这些年,静云山发展得倒也算不错,单门徒也有两百多人了,但行当里的人大多以为这个宗门原就是小龙潭附近的隐宗,最近几十年才开门授徒,并不知道它的前身其实就是小龙潭本派宗堂。

毕竟小龙潭一带大小宗门众多,像这种近几十年才开门授徒的隐宗也不少见,同道们将静云山当作类似的宗门,也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而人宗,就是我们这一门了。

照我师父那意思,天、地、人三宗,天宗为首,人宗为末,分家的时候,人宗实际上只分到了收魂、走阴、画皮、摸骨,以及鬼点灯和三仙符这六道术法,匿身是我师祖云眉道人自创的,素手也是师祖淘来的,飞石问柳则是我师父从仉丰羽手里换来的。

小龙潭有三千宗法,我们就分到这么一丁点儿,足以见得,我们这一宗有多么不受人待见。可师父又说了,在师祖眼里,我们分到的这六道术法全都是精髓中的精髓,是真正的绝艺。小龙潭近三千宗法,极可能都是从这六道术法中衍生出来的,只要研透这六门术法,门中其余宗法,不学也罢!

而且你别看我们人宗最不受待见,分家时也没得到多少资源,可我师祖的修为,却远在天、地二宗的老宗主之上,以至于当年我师祖还活着的时候,可没少遭天地两宗的人妒嫉。

第五十三章 师父的心机

三宗之中,只有我们人宗还在以古法修行,天、地二宗的人早就不背素书了,他们修出念力以后,也不会被封住七窍。

听师父说到这儿,我就忍不住发问了,不封七窍不是很好么?

师父说,七窍不封,就无法从邪神身上吸取灵念。

我们封住灵觉,就是为了日后用邪神的灵念去滋养它们,被这种灵念滋养出的灵觉,境界要远远高于天、地二宗平白修来的灵觉,而且我们这一宗有七道灵觉,天地二宗的人,终其一生最多只能开三道灵觉。

虽说用邪神灵念滋养出来的灵觉更为强大,但要想从邪神身上汲取到灵念,却是极为凶险的,可以这么说,我们这一宗的人,每开一道灵觉,就要经历一次生死。也正是因为开启灵觉的凶险性太高,天地二宗的人才放弃古法,采用其他方式来修行。

可笑的是,明明是他们放弃了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却反过头来说我们人宗离经叛道,理由是用外力催化灵觉不合天道,为人所不齿。

对于此,师父的评价是:“都是放屁,他们就是怕死!”

正巧借着这么个机会,我便将心中最大的疑问说了出来。

邪神到底是什么?

师父说,所谓邪神,可不是某个特定的邪祟,而是一股非常强大的邪气场。

举个例子,古时候行兵打仗,经常会在一些深山险地开战,如果战事太过惨烈,死得人太多,加上战场的风水格局又极其闭塞,气场不流通,士兵死后的阴气、戾气、怨气都散不出去,时间久了,这些气场就像是经过了发酵一样,会扭曲、变质,最后糅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拥有自我意识的巨大邪气场。

这样的气场,就是邪神。

不听师父解释还好,听他这么一解释,我就更迷糊了。

既然邪神是一股邪气场,那为什么师父说妖僧是邪神?

师父说,那是因为,邪神就寄宿在妖僧体内。

每一个邪神,都会有这么一个宿主,而每当宿主死亡,邪神也能轻易脱离宿主的肉身,或者隐匿起来,或者立即寻找下一任宿主。

八年间,师父在山里做了大量布置,才让邪神和妖僧彻底融为一体,这样一来,只要灭了妖僧的肉身,就能彻底杀死邪神。

也正是因为妖僧的肉身压抑住了邪神的力量,我才能在仙灵附体的状态下将其镇杀,要不然的话,就算开了天门,被仙灵附了身,因为我尚未开启灵觉,念力无法正常外放,依然不是邪神的对手。

这八年,师父先是用四道鬼灯阵封住了山中的邪气流动,防止邪神继续壮大自己的力量,又每月为邪神供奉假尸,靠着这一道道假尸身上的灵韵,慢慢将妖僧的肉身和邪神融为一体。

师父说,其实在很早以前,邪神就控制了山城内外的鬼物,它操控着这些鬼物,让它们诱杀活人,再取新鲜的死人皮,为自己的肉身提供加持。

妖僧虽是尸妖出身,可它的肉身却也承受不住邪神的巨大灵韵,迟早会破败、腐烂,用新鲜的死人皮为这具肉身补充怨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延长肉身的保质期。

被邪神操控的恶鬼每个月都会有那么几天集中出现,正以如此,每个月师父都要离家几日,说是去山里办事,其实是出去救人。每救一人,他都会在小脏河里放一具假尸,在活人眼里,那是假尸,但在邪神眼里,那些假尸和新鲜的人皮可没什么两样。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推移,邪神和妖僧渐渐融为一体。而妖僧的肉身在邪气的日夜侵蚀下早已变得残破不堪,为了保命,它盯上了卢夫子手中的鎏金手炉。

先前乔三爷推测那把鎏金手炉是拿来炼尸丹的,其实不是,那东西是拿来炼妖的,八年前,里面还封着六只妖灵。

卢夫子没有修为,不知道如何使用炼妖炉,还因操作不当导致其中一只妖灵跑了出来。

当初师父帮假寡妇驱邪的时候,从院门上将灵符揭走的,就是那只妖灵。它的修为和狸猫精差不多,那张灵符在未被催动的状态下,根本无法对其造成伤害。

炼妖炉里的妖灵,早就被炼干了邪气,只剩下一身灵气,这东西本身也没有恶意,只是对阳世间的东西比较好奇,那只妖灵之所以揭走灵符,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纯粹就是为了好玩。

当初的老胡同之所以怪事不断,确实是因为炼妖炉上的灵气重,引来了不少鬼物,而卢夫子家之所以一直没出异常,也正是因为炼妖炉上的灵气为他们家提供了庇护。

乔三爷说炼妖炉上的邪气重,那是因为他没什么修为,分不清邪气和灵气的区别,只因为炼妖炉形状诡异,就认为那是个邪器。

后来,师父找到了那只逃离炼妖炉的妖灵,和它做了一笔交易。

它将炼妖炉中的另外五只妖灵也召出来,一起帮师父加固山城外的鬼灯阵。

事成之后,师父则在乔三爷建造的那座道观里立六座小地仙像,让它们日后也能有香火供奉。

交易达成之后,乔三爷又从卢夫子家里窃出了炼妖炉,在上面压入了一道三仙符灵韵。

这道灵韵有两个作用。一是将炼妖炉的气息掩藏起来,让邪神无法发现它;其次则是一旦邪神因肉身即将破败而开始疯狂寻找手炉时,这道灵韵就会向师父发出警报,告诉师父,动手的时候到了。

邪神其实早就发现了这把手炉,之前它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手,是因为当时手炉对他来说还没有什么用处,直到它发现肉身即将毁灭,而自己又和这副肉身融为一体无法脱身,才急于找到手炉,想要用手炉的灵韵,将自己和妖僧的肉身割裂开来。

妖僧本就是尸妖,炼妖炉可以熔炼它的肉身,而将它体内的邪气保留下来,就如当初炼化妖灵时一样。

而这,也是邪神从妖僧体内脱离出来的唯一办法。

师父说,他之所以花了整整八年做这些布置,只是为了给我创造一个亲手击杀邪神的机会。

如果不是顾及到这一点,早在我们搬入这座山城之初,他就把邪神给剁了。

第五十四章 出走山城

我问师父:“师父,我怎么觉得,那个妖僧好像认得你呢?”

师父摇头:“他虽不认识我,但他生前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被困在鬼灯阵之后,一眼就看出那是道家的阵法,还能看出你是落地童子。”

“我在卢胜材家的时候,它怎么没看出来?哎,再说了,妖僧不是被邪神控制了吗,他还有自己的心智?”

“那时候它未必没看破,只是觉得你构不成威胁,把你忽略了而已。妖僧没有自己的心智,但邪神占据他的肉身后,却能获得他生前的记忆。”

“按说他生前应该是个修为颇高的人吧,为什么死后成了尸妖呢?”

“他本是个颇有慧根的人,虽说没有像咱们这样特意去修炼术法,但只靠着每日念佛诵经,也积攒了一身相当可观的修为。邪神就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才特意将他的尸身炼化成尸妖的。还记得老庙里的猫头和猴尸吧?”

“记得啊。”

“那两样东西,都是邪神放在庙里的,他将这两样东西当作贡品供奉给和尚,并在和尚的尸体上注入邪气,猫妖和猴妖均是惨死,身上的怨力相当惊人,待邪神用邪气在和尚的尸体上打开一道通路,这些怨力便会系数注入到和尚体内,将其催化成尸妖。”

“为什么大雄宝殿里的佛像只有一半呢?”

“这就不太清楚了,不管怎么说,佛像被毁,一定也是出自邪神的手笔,至于它为什么只毁一半,我也看不穿其中的缘由。”

我点了点头:“妖僧身上的那份悲凉,应该也来自于猫妖和猴妖吧?”

“不好说啊,也可能来自于他自己。”

“师父,我想知道和尚被葬在哪了,回头好给他上柱香。”

“他已在老庙中落烬,趁着眼下还有点时间,你今天下午就去吧,明天就没这个机会了。”

“怎么,咱们要离开山城?”

师父沉默了小片刻才开口道:“我打算带你去一趟静云山。这一走,估计要很久才能回来,乔老三已经给你办好了休学手续,不过咱们先说好啊,即便是休学,你也不能把课业落下!”

怪不得乔三爷特意弄了一套初三的课本给我。

“静云山不是地宗的地盘吗,去那做什么?”

师父的面色微沉:“有消息称,静云山中,有人知道天宗的下落,咱们得把这个人找出来。另外,也得想个法子,把地宗手里的两根金背骨笏也弄到手,反正他们拿着那些东西也没用,还不如让给你。”

“师父,你不会想到人家的宗门去偷东西吧?”

“想什么呢,咱们得光明正大地将金背骨笏拿回来,可不能落了别人的口实。”

“正大光明地问他们要,就怕他们不给啊!”

“所以我才想带着你去静云山摸摸底,先摸清地宗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再决定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对了,你那个发小,也跟着咱们一起去静云山。”

本来我还在想,这一次跟着师父远走静云山,估计要很久见不到卢胜材了。

别看这小子平日里特烦人,可要是长时间见不到他,我还真会怀念他。

没办法,毕竟长着大,我就这么一个朋友。

一听说他也要去,我顿时就乐开花了:“他怎么也去啊?”

“眼下卢夫子的事已经惊动了荆楚盗门,荆楚方面得知卢胜材一直跟着卢夫子修习盗术,便有人提议,要废了这孩子……”

“狗剩又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难为他?”

“像卢家这种老世家,家族内部少不了腌臜营苟,肚子里淌黑水的大有人在,这些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那……狗剩不会有事吧?”

“如果没人向荆楚盗门求情,那他这辈子就算是完了。好在乔老三也是盗门世家出身,在荆楚那边也能说上几句有分量的话,卢夫子的老婆是个有手段的人啊,她打听到了乔老三的身份,便恳请乔老三为她的孩子求情。”

“乔三爷一定答应了吧?”

“答应了,但有个条件。他可以为卢胜材求情,可从此以后,卢胜材得跟着你走,你走到哪,他就跟到哪。乔老三跟我说这事儿的时候,本来我还怪他自作主张,不过现在看来,你和这个卢胜材,确实是有缘分的。”

先前师父也说了,我们小龙潭一脉的人,身边总要有个盗门的人来帮衬。

回想起来,师父和乔三爷就是这样的组合。

我问师父:“为什么咱们小龙潭的人身边,都要有一个盗门的人来帮衬呢?”

师父摇了摇头:“确切地说,是人宗和盗门互相帮衬,天、地二宗是向来不屑与盗门为伍的。至于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前也只是听你师祖提过一句,说什么,人宗之所以与盗门长期合作,是因为两者能互相为对方增运。你师祖这人呐,有时候喜欢信口开河,也不知道他说的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这个人的脑回路向来比较大,只是听师父随口提到了天宗,便又问道:“天宗当年是怎么失踪的?”

“据说是去海外找什么东西。具体找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只记得那一次天宗是集体出动,出海之后,他们就再也没回来。其实在收你之前,我有二十年都在海外找他们,却一直没什么线索。”

说到这儿,师父便掐断了我继续问下去的念头:“行了,你要是想给和尚上香,就快点去。我在家收拾行李,等你回来咱们就走。”

“这么着急?”

“赶早不赶晚,快去吧。”

我也没再废话,抓上一把蔑香就出了门。

快到中午头的时候,我才跑到山林深处的老庙,给和尚上了一株香火。

当时庙院里的香案和大雄宝殿里的半尊佛像都没了踪影,只在庙院中央的地板上有一滩烧焦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没了香案,院子似乎变得没那么破败了,可没了佛像,大雄宝殿却突然间陈旧了许多。

下午回到家,师父已收拾好了行头,带着我上了乔三爷的车。

我上车的时候,卢胜材就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他闷闷地望着窗外,我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

直到乔三爷将车子开出了山城,这小子才回过头,愣愣地望向我的身后。

透过我身后的车窗,能看到山城中最宽阔的那条马路。

卢胜材一直这么愣愣地望着,直到马路最终被山林掩住,他便再也忍不住,抱着车椅就是一顿痛哭。

第五十五章 鬼经

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他才好,只是拍着他的肩,试图用这种方式安慰他。

安慰了老半天,卢胜材突然仰起头来,泣不成声地吼了句:“我特么差一点就追上了!”

他这么一吆喝,我顿时有点懵,就问差一点快追上什么了?

他说他差点就要追上我们学校的校花了,以前他给人家写信人家都不回,两个月前,他们两个才开始互相通信,现在正是渐渐培养感情的时候,现如今这么一走,这事儿肯定要黄。

我发现我就不该对这种人起同情心。

听着卢胜材的话,乔三爷顿时大皱眉头:“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

师父却对着卢胜材叹了口气:“这孩子,真不坦诚。”

其实我也能看出来,卢胜材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就是舍不得这座生他养他的山城,也舍不得他妈,当然,他也舍不得学校里的漂亮女同学,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

另外我也能感受到,卢胜材心里是怀着一份怨气的。

他大概是怪师父和乔三爷将他爸送进了监狱吧。

不过我当时并没问卢胜材到底是怎么想的,人在心情过于沉重的时候,需要的往往不是劝慰,而是安静。

直到很久以后聊起那时的事,我才听卢胜材说,当初他并不知道是我师父和乔三爷将他父亲送进了监狱,他一直以为,是他妈大义灭亲,举报了卢夫子。

他心里之所以有怨气,是因为我们在他母亲最难过的时候,强行带着他离开了山城。

其实乔三爷着急带着他走,又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他,何尝不是为了保护他母亲?可那时的卢胜材肯定无法看穿这一点。

车子开上了盘山路,师父便让我趁着这个机会研究一下金背骨笏。

我不解:“不用这么着急吧?”

师父叹了口气:“不急不行啊,一旦到了静云山,你就不能打开乌骨匣了。一旦金背骨笏上的灵韵外泄,山门里的几个老家伙肯定会有所察觉。”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我也就没再说废话,立即拿出九首乌骨匣,随手取出一根骨笏来研究。

这些骨笏长得都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只能随便挑一根。

光是盯着骨笏表面反射出的柔润白光,我就在一瞬间入了神。

小时候不识字,即便看到骨笏上的文字,也不知道写得是什么,现在一看,在骨笏上浮现出的道道文字,写得竟然是古本的道德经。

这些文字如同滚灯画似的在我眼前缓缓流过,慢慢地,文字上的壁画开始自行拆分,拉长、扭曲,拼合成了一张羊脸。

说是羊脸,但它的眼睛很像人,眼神温和而宁静,和它对视一眼,就能让人内心平和。

之后羊脸也开始发生变化,犄角慢慢收拢,嘴变短,鼻梁变细、变短,眼眶上渐渐浮现出修长的眉毛。

不知过了多久,羊脸终于变成了一张和蔼庄严的老人脸。

也不知道这位老者究竟活了多少个年头,他脸上的皱纹就如同老松上的纹路一样,一褶叠着一褶,苍老,却又老而弥坚。我盯着他,他也微微翘起嘴角,冲着我笑。

这抹微笑中暗含着一股中正灵韵,我能隐隐感应到这股灵韵正慢慢扩散出来,并一圈一圈地将我包裹住,让我周身上下都非常温暖。

渐渐地,老人的面庞似乎开始渐渐放大,他脸上的那一条条皱纹,变得如同黄土坡上的深沟大壑一般,宽阔而深邃。

我在这些巨大的沟壑中神游,发现沟壑底部竟刻满了一行行清晰的字迹:

天地始,万物生。

先生七智,后孕苍生。

七智回源,是为大普从心。

一心一智,若如意自在,如上善若水。

心归本相,相出本心,是为心术。

心术,诡道也。

洞心若鬼,观心似魉。

“鬼经”二字,应该就是从“洞心若鬼”这四个字中衍生出来的吧。

我心想,既然有人知道金背骨笏上刻得是“鬼经”,是不是说明,在我之前,也曾有人抵达过这沟壑深处,要么就是写下这篇经文的人,为自己的著作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并将这个名字透露给了世人。

问题是,写下这种经文的人,又会是谁?

随着我不断在沟壑深处漫步,展现在我眼前的文字也变得越来越多。

那些文字仿佛浩若星海,就算用尽力量去看,终我一生也无法将每个字都看一遍。

但我也不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去看,只要随便掠一眼,大片文字的精意就能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可能是赶巧了,我拿到的这根骨笏上,刻得就是鬼经七卷中的第一卷。

只要看完这一卷经文,就能炼化出七道神智中的第一智:心觉。

我们人宗门人能开七道灵觉,心术也能开启七道神智,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单纯的巧合而已。

所谓心觉,就是一种脱离五感之外的特殊感觉,类似于通俗意义上的“第六感。”。

鬼经有云,一朝开启心觉,就会“身在红尘心不枉,虚靡相离刹那间。”。

我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破译它的含义,此时我已经不自主地运起了内息,按照鬼经上记载的方法调理心神和气息。

鬼经上说,必须按照经文中记载的步骤,先彻底打乱内息,再重新塑造出新的内息规律,才能做到即便身神相离刹那,依然可以心神合一,心发力使。

等到内息得到重塑,心觉也就炼化出来了。

后来我完全沉浸在了让内息覆灭、重塑,让心神萦动、迁移的过程中,鬼经内外的世界仿佛完全陷入了静止,就连时间也陷入了静止。

感受不到时间,你就无法知道自己究竟沉浸了多久。

当我将精气神从金背骨笏上拔离出来的时候,车窗外已挂起了夜幕,沉浸在炼化心觉的过程中时,一点都不觉得疲惫,可现在我不但特别疲惫,脑袋还针扎似地疼,太阳穴一下一下地胀,肚子也特别饿。

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将一瓶水,一块用荷叶包好的糍粑递到我面前:“先吃点甜的,补充补充能量,等胃适应过来了,再吃别的。”

我接过师父手里的水和食物,又朝窗外瞥了一眼:“都过了这么久了。”

师父忍不住笑:“比你想象得久。”

我一愣:“我沉迷了多长时间?”

卢胜材用力扭了两下身子,转过头来对我说:“我天你终于醒了!这两天你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一句话都不说,饭也不吃,一天到晚只知道盯着那个石头片看,你师父花了好大力气,也就给你喂进一点水去。”

两天?竟然过了这么久!

乔三爷透过后视镜瞥我一眼:“你现在什么感觉?”

我用力挤了一下眼:“眼疼。”

第五十六章 心觉

按说,只要极尽细致地看完了鬼经第一卷,并根据经卷中记载的步骤调理过内息,就能炼成心觉才对,可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接下来的几天里,乔三爷刻意放慢了车速,车子走走停停,每到一座城,就停下来休息一阵。

他这么做,也是受了我师父的嘱托,师父说,要趁着还有这么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感受一下从鬼经上学来的东西。

我问师父,我到底从鬼经上学到什么了?

师父说他又没看过鬼经,哪知道我能从上面学到什么。

不过他又说,现如今,我的内息已大异从前,不管是修行圈里还是别的圈子里,都没见过这样的内息规律,关键这股内息怪而不乱,不对,不单单是不乱,而是稳定得让人害怕。

稳定到什么程度?用我师父的话说,如果光听内息的话,现在的我已经不像一个活人,而像一尊立地不动的石像。

怪了,我也没发觉自己的内息有什么异常啊!

直到两天以后,我才终于发现了一些异样。

在我的感知中,这个世界仿佛出现了两种时间流。

这么形容吧,咱们看电影的时候,偶尔会遇到声音和画面对应不起来的情况,画面都演过去了,声音才出现,导致整个影片看起来特别别扭。

我现在的感觉,就和看电影时影、音不对账非常相似。

不同的是,我是视觉和听觉超前,触觉出现了滞后。

比如说,我用手去敲打一张桌子,会先看到手指落在桌面上,听到桌子被敲击时发出的硬响,然后才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落在了桌子上。

前后时间大概相差零点一秒左右,不仔细去感受的话,很难发现其中的异常。

我做了很多次尝试,发现每一次都是这样,不管我触碰什么东西,触感来得总是慢这么一点点。

此时我才终于明白,鬼经中的“身在红尘心不枉,虚靡相离刹那间。”是什么意思。

我的肉身还在这个阳世之中,可我的意识,比这个世界超前了一刹那。

我看到的,听到的,全都是这个世界在零点一秒之后的样子,而我触碰到的,则是这个世界本身。

刚刚领悟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差点被吓懵了。

这份心觉,似乎能够超脱这个世界的束缚。

后来我花了足足三天时间,才从这样的惊愕中缓过神来,并开始尝试着去适应心觉带来的脱节感。

由于脱节感本身也并不算太强,我沉下心来以后,很快就适应了这种触觉比眼、耳慢一点的感觉。

之后我又找到师父,和师父简单切磋了一下。

不用想,和师父交手,输的人肯定是我,我就想看看,心觉到底能不能运用于实战。

事实证明是可以的。

和师父交手的时候,我就像是能够预知未来一样,每次都能看到他下一步的动作。

只不过师父的速度太快,就算我能提前看到他的动作,也无法在同一瞬间做出完美的应对,一场切磋下来,我的战斗方式和以前没有太大的改变,输的方式和以前相比也没有太大改变。

但我已经很知足了,以前我在师父手底下最多只能走上两三招,今天却硬生生扛了五招。

就连师父也说我进步飞速。

心觉还有一个重要的用途,就是在修习术法的时候,能够给我带来更好的感知力。

以前修习术法的时候,总会碰到一些所谓的瓶颈,一旦遇到瓶颈,心里总归会有些灰心丧气,只能靠着一口韧性坚持修行。

可现在碰到瓶颈的时候,我心里却总有一种非常自信的感觉,总觉得,突破这些瓶颈,原本就是我最擅长的事,不管它多难,只要稍微花点心思,总归能破得了。

对于过去的我来说,修行和做功课一样,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做。

现在修行于我来说,却变成了一种乐趣,就好像我天生就是为此而生的一样。

这可不是自我催眠啊,而是我心底里确实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

自从适应了心觉带来的“时差”以后,只要不是睡觉吃饭,我要么就是反复锤炼自己的念力,要么就是释放出念力,演练一下师父教的术法,再不然就是对自己不熟悉的术法进行攻关。

见到我的种种举动,乔三爷总是会满腹忧虑地问我师父:“小栋子该不是练功练出魔怔来了吧,怎么一天到晚也不知道休息呢?”

每次听乔三爷这么说,师父也只是冲我笑笑:“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的,别熬坏了身子。”

起初我以为师父就是随口这么一说,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可连续折腾了这么几天后,我的脑袋就开始一阵阵地胀痛了。

我心里害怕,就问师父,我这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师父说,像我这种人,专注力太强,确实学什么都比别人要快,但因为无休止地过度用脑,也很容易患上神经性头痛。

从此以后,我就有了随身携带闹钟的习惯,专注干一件事的时间绝不超过五十分钟,只要闹钟一响,立即停下来休息。

像这样劳逸结合,反而能让效率得到极大幅度的提升。

在这里我也建议大家尝试一下这样的工作方式,但时间上要调整一下,每工作二十五分钟,休息五分钟,每干够四个二十五分钟,休息十分钟到二十分钟。

工作时保持全神贯注,休息时保证彻底放松,不做让自己疲劳的事,你会发现,你的工作变得简单了,工作效率也至少提高了两倍以上。

这种工作法的关键就在那八个字上。

全神贯注,彻底放松。

从山城到静云山所在城市,原本只有两天左右的车程,可在乔三爷的不懈努力下,这条路我们足足走九天。

抵达静云山所在的小城时,天色早已暗透,这地方比我们先前住的山城要繁华很多,即便夜色已深,路上还是能看到不少行人。

车子开上了一条上坡路,乔三爷一边给车子换挡,一边开口道:“你真要把他们两个放在别院那边啊?”

这一路上我总听师父说,等到了静云山,他和乔三爷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没办法把我和卢胜材带在身边,所以他决定将我们送到一个名为“山门别院”的地方,在那里,有人会照顾我们俩的饮食起居。不过师父也说了,以后他每天早上都会去别院监督我晨练,不论如何,晨练是绝对不能耽搁的。

我其实也不太关心师父和乔三爷究竟要做些什么,反正只要每天都能见到师父,不管住在那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只要有师父在的地方,就是家。

师父点点头:“眼下除了山门别院,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

乔三爷不太放心:“那个姓陆的靠得住吗?”

师父叹了口气:“当年若不是地宗横插了一杠子,云生师兄本该是我的亲师兄来的,我们俩的感情,可不像表面上这么淡。”

第五十七章 陆师伯

几分钟以后,乔三爷将车子停在了一座古朴庄严的大院外。

眼前是一个用古老青石搭建起来的院子,院门方正厚实,上面涂了质感柔和的黑油,即便在月光下,那层门漆上也能反射出淡淡的柔光。

师父默默走到面前,先沉了一口气,而后才慢慢抬起手来,敲响了院门。

乓、乓、乓……

门板上传来的敲击声有些闷,但不乏厚重感。

那声音在狭长的胡同里慢慢地回荡着,让人的心也跟着慢慢沉稳了下来。

片刻,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

乍听到这阵脚步声,我还以为过来开门的是个年轻人,可没过多久,院门后却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这三更半夜的。”

师父不自主地笑了:“云生师兄,是我啊,杜康。”

随着一阵轻盈的长音,门被拉开了,一个身形消瘦的老人站在门的另一边,默默地看着我们。

他看起来要比我师父的年纪大很多,头发和眉毛都白了,背微微驼着,可脚上却好像有着很厚实的力道,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棵扎根在青石地上的古松。

对方只是将门拉开一道两尺宽的缝隙,但并不招呼我们进去。

师父笑着向他介绍:“这是乔老三,你认识的。这孩子叫盖栋,是我徒弟,这是卢胜材,盗门的人,和我徒弟是发小。”

直到师父将我们一一介绍给院门对面的老人,老人才迅速拉大院门的缝隙,一个箭步冲出来,给了师父一个熊抱:“杜师弟,你怎么来了?”

我能看出来,在师父将我们一一介绍给他之前,他对于我们这些人,是怀有很深的戒心的。

唯独对师父,老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太多戒备。

这时老人又转向了我:“这孩子是你徒弟?哎呦,你都有徒弟了呀。”

说话间,老人的口气中满是羡慕和开怀。

师父不无显摆地说:“他是老棺庄的人,落地童子命。”

“杜师弟真是命好啊,”老人一脸感怀地说:“竟碰上这么好一棵苗子。哟,你怎么敢带着他来静云山啊,要是让郑隆知道你手里有这么个好苗子,他还不得……”

“不用怕,郑隆没和我打过照面,根本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师父摆手道:“这两个小子也得隐姓埋名,这段时间,就让他们在你这儿做个学徒吧。”

老人不由地皱眉:“杜师弟,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师父先拍了拍我:“这是你陆师伯。”

我赶紧扣手作揖:“陆师伯。”

陆师伯满脸温和地冲着我笑。

师父接着说道:“我这次来,是想带走静云山的金背骨笏。”

陆师伯蹙眉道:“你要那东西干什么?骨笏上的鬼经,世上根本无人能懂,你就算得了那东西,也不过是平添累赘而已。师弟啊,劝你一句,千万别对那些骨笏起贪念。那东西,可不是咱们这些肉眼凡胎能消受得起的。”

师父顿时笑了,抬起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是看不懂,但他能看懂。”

陆师伯先是一怔,接着就瞪大了眼:“哦,对了,他是落地童子!”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压低声音喊出来,那双瞪着我的眼睛,也差点崩裂了眼角。

被人这么看着,我心里还怪别扭的。

过了好半天,陆师伯才收起那副惊愕的表情:“金背骨笏可是静云山的镇山之宝,你想拿走它们,怕是没那么简单啊。”

师父点头:“我知道,这事儿确实应该从长计议。云生师兄,最近这段时间,我怕是要在静云山附近待一阵子了,郑隆虽不认得我,但我和乔老三也没办法一直住在你这里。这段时间,我和老三出去办事,盖栋和卢胜材就托付给你了。”

闹了半天,师父不打算和我待在一起啊。

陆师伯先是一阵犹豫,可最终还是点了头:“就冲你这一声云生师兄,我也得帮你啊。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我和老三今天晚上就找个地方藏起来。”

“这么急?咱们老哥俩还没坐下来好好聊聊呢。”

“我知道你这别院也不安生,我在这儿待得越久,越容易闹出麻烦来,不如早点离开。不过师兄放心,每天早上五点到六点半,我都回来。”

为什么我师父选在这个时间点回来?

因为那是我的晨练时间,他得回来盯着我,以防我偷懒。

陆师伯显然也明白这里头的道理,先是朝我瞥了一眼,才无奈地笑笑,冲师父点了点头。

师父用拳头戳了戳卢胜材的脑袋:“小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别惹事。”

回头师父又对我说:“小栋啊,你向来比较有分寸,做事也够圆滑,碰到什么不平的事儿,也别老憋着,该出手的时候,咱们就得出手。不过出手归出手,做事不要太张扬,凡事收着点。”

我点头:“放心吧师父,不管我干了什么,都一定会把作案现场打理干净的。”

师父白我一眼:“说得什么话,又不是让你去偷鸡摸狗。”

说完,师父便朝陆师伯抱手一拱,而后也不再多做寒暄,立即和乔三爷上了车。

我师父向来都是这样一个腿比嘴快的人。

陆师伯同样不是一个喜欢闲聊的人,不无尴尬地寒暄了几句之后,他就带着我和卢胜材进了别院,帮我们收拾出了一间厢房,让我们今天晚上先将就一下,每天他再带着我们去买洗漱用的东西。

连着赶了这么多天路,虽说路上不急,但也着实有些累人,等陆师伯一走,我和卢胜材就关灯休息了。

这边我刚刚拉灭吊灯,卢胜材就隔着一个床位冲我嘟囔:“你师父没毛病吧,头一次听说,有师父让自己的徒弟主动惹事的。”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师父让我主动惹事了?”

“还不够明显么,说什么碰到事儿别憋着,该动手就动手,这不是让你主动惹事是什么?”

“这是让我遇事别怂!怎么到了你那儿就变成主动惹事了?知道你语文不及格,可你的理解能力也太差了吧。不过话说回来,师父特意说这么一番话,确实是有深意的。”

“什么深意?”

“这座别院……平日里怕是不太平啊,咱们得小心点了。”

“啊,还有这么一层意思?我怎么没听出来?”

“因为你笨!行,别碎嘴子了,赶紧睡觉。你别老是熬夜,把脑子都熬傻了。”

第五十八章 晨练

说话的档口,我就想蒙上被子睡觉,可卢胜材那幽幽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大头,我问你个事儿。”

“有屁快放!”

“你特么是不是一天不埋汰我,你心里就难受啊?”

“说得什么话,你哪有那么重要。”

“不是,你……还能不能正经聊天了!”

“快说,到底什么事儿!”

“我就想说,你以后能不能别老埋汰我,我现在都被你埋汰得越来越没自信了。”

他脸皮厚得跟城墙犄角似的,才不会被别人的几句埋汰打击到自信心。

不过既然他都这么诚心诚意地祈求我了,我以后就稍微收敛一点吧。

过了一小会儿,卢胜材大概是见我一直没回应他,又没话找话似地问我:“哎,你说,你这个陆师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快睡觉!”

我虽然有洞察人心的能力,但那种能力又不是读心术,只不过是能看到别人掩藏在表面之下的种种情绪而已,才见了陆师伯一面,我哪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师父既然愿意将我和卢胜材托付给陆师伯,就足以说明陆师伯值得我们去信任。

第二天清晨,我和卢胜材是被一阵香甜气息给唤醒的。

陆师伯端着两盘胡萝卜饼子和两杯牛奶进了屋,没等他开口唤我们,我和卢胜材就循着香味儿爬了起来。

这种胡萝卜饼师父也常做给我吃,就是用擦好的细萝卜丝、小肉丁、葱花、鸡蛋、面粉调和起来,拿擦了油的锅慢慢煎透,饼子表面要煎到微焦,这样它才能有酥脆的口感和麦芽糖般的甜味儿。

说到这儿,我忍不住再感慨一次,尽管那些年经济条件特别差,可师父却从未在吃上怠慢过我。

陆师伯将早餐放在屋角的桌子上,让我和卢胜材抓紧时间洗漱一下,吃完饭好休息一会儿。

我看了眼手表,时间正好是清晨四点半。

吃过早饭以后,我通常要等上半个小时才能开始晨练,等到晨练结束,还要吃一些补充蛋白质的食物和青菜。

窗外时时飘来煮鸡蛋的味道,看来陆师伯已经为我们准备好第二顿早饭了。

这让我心里很是疑惑。

师父以前就说过,像这种三分练七分吃的练法,原本就是我师祖独创的,师祖认为,但凡练功,一定是补大于练,只有补足了,才能狠练,要不然就只能事倍功半。

师父还说了,在很多老宗门,弟子们早上起来都是空腹晨练的,而在小龙潭分家之前,我们这一支也有类似的不良习惯。

也就是说,小龙潭分家以后,我们人宗才有了这种晨练前后吃两顿饭的习惯。

可陆师伯,不是地宗的人吗?

这时院子里又响起了衣袖震荡的猎猎声响,我透过窗户向外看,就见陆师伯正扎稳了腰马,在院子中央打养生拳。

我们人宗只有技击术,没有养生拳,但我听师父说过,小龙潭的养生拳重在一个“熬”字,一套拳打下来,足足需要半个小时,运拳的过程非常累,但只有一套拳打完才会出汗。

估计陆师伯在叫醒我们之前就打完一套养生拳了,此时他的额头上已经沾满了汗珠。

他是个很勤奋的人,修为应该很高吧?

我心里这么想着。

吃过饭,我花了半个小时漫步,然后才开始活骨、慢跑,等待身子完全热起来,又开始站桩。

陆师伯好像对我的晨练内容非常好奇,从我开始按照师父传授的方法活络筋骨的时候起,他就一直面带微笑地盯着我看。

待我刚刚扎好腰马,院子里就响起了师父的声音:“今天就别站桩了,正巧卢胜材也在,你们俩拆拆手吧。”

师父口中的拆拆手,就是切磋拆招的意思,但他好像特别反感这个“招”字,所以一般说成拆手。

一听到师父的声音,我便不受控制似地笑:“师父,你怎么来了?”

此时师父正背着手朝我这边走来,他依然带着那个黑漆漆的墨镜,即便看不到他的眼睛,他的脸上也没有特别的表情,我也知道他今天心情不错。

陆师伯远远地对师父说:“你们人宗的匿身术真是厉害,我都没发现你进来。”

我立即插嘴问道:“天、地两宗没有匿身术吗?”

师父不无自豪地说:“匿身术原本就是你师祖自创的,他始创这门术法的目的原本是方便宗下弟子练习定神和分神的,后来又将梯云纵和三十六路影踪步糅合进去,才有了今天的匿身术。”

陆师伯也不禁感慨:“云眉师叔那真是天纵奇才,这世上,怕是再也不出了他那样的人物了。”

现如今,师父只愿在我面前讨论师祖的事,别人说起师祖的时候,他总是会想方设法地转移话题。

这一次也是,听闻陆师伯提到了师祖,师父就拍了拍我的肩:“来,你站这儿。卢胜材,你也来,你们两个拆拆手。”

卢胜材一脸懵神地跑过来:“拆手是什么意思?”

师父就点了句:“就是切磋。”

卢胜材当场就想退开,却被我师父一把扯住。

我师父那把子力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卢胜材挣了两下,发现自己挣不开,那张脸顿时就苦了下来:“杜爷爷,你这不是明摆着想整我么,我哪打得过他呀,你忘了,去年他都把我给打骨折了!”

师父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直接将他拎到我面前,还让我摆好架势。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我只能架起双臂,踏稳脚步。

卢胜材一脸的无奈:“大头,你真的要打呀?成,打就打吧,可是咱先说好,你可不能再跟去年似的,把我打骨折了啊。”

最后那个“啊”字的尾音刚落地,我就看到卢胜材压着腰准备朝我这边扑了。

这小子够贼的啊,竟然一上来就搞偷袭。

只可惜,他只知道我炼化出了心觉,却不知道心觉到底是干什么用的,我看到他起腿朝我这边冲的时候,其实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看到他动,我便迅速做出了反击动作。

下一个瞬间,卢胜材的下巴壳就撞在了我的膝盖上,他当即闷哼一声,一头栽在地上。

过了好半天,卢胜材才爬起身来,一脸错愕地瞪着我:“卧槽,不对头啊,你反应怎么这么快!”

第五十九章 拆手

师父叹了口气:“你这么多年的盗术白学了,怎么一交手就硬打硬冲呢?”

卢胜材有点懵:“可我学得那些盗术,也不是拿来和人拼命的呀。”

“谁让你用盗术和人拼命了,你要学会偷,偷对手的动作,偷对手的空当!”

经师父这么一说,卢胜材那双小眼睛顿时放起了光。

我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小子被我师父点开窍了。

片刻沉思之后,卢胜材便冲我吆喝一声:“我要上了……”

啪!

就在他说话的档口,我已经抖开了枪杆,枪尾的硬坨不偏不倚,稳稳地砸在了卢胜材的耳根上。

这一下我没用多少力气,但也足够让他趴一会儿了。

随着这么一声闷响,卢胜材一头栽倒在地。

“你怎么耍赖?我还没做好准备呢!”卢胜材捂着自己的耳根,一脸不爽地冲我吼。

也不枉这小子练了十一年童子功,被砸中了耳根,神志竟然这么清醒,换成一般人肯定被砸懵了。

我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告诉他:“从你扑向我的那一刻开始,战斗就开始了。”

“可我刚才确实没做好准备!”

“你和邪祟交手的时候,它们也不会等你做好准备再动手。”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么,刚才你那明明就是偷袭我。”

这时我师父开口吐出几个字:“也不知道是谁先偷袭的谁。”

听我师父这么一说,卢胜材就瘪了。

其实在来时的路上我就发现了,卢胜材很怕我师父,基本上我师父说一,他不敢说二,我师父说东,他不敢说西。

我也想不通,卢胜材为什么会怕我师父。

师父明明是那么温和的一个人。

陆师伯拎起斜扎在屋门旁的一把软剑,满脸带笑地冲我师父招手:“杜师弟,咱俩也拆拆手?看到小辈人耍拳脚,我心里还真有点痒痒。”

我也是这才留意到,先前扎在门口的东西竟然是一把软剑,起初没仔细看,我还以为那是一把用来操持火炉的细铁钩子。

这把剑不管是外形还是反射出来的光泽,都和师父平时用的那把很像,只不过这把剑的质地更软,陆师伯拎着它走路的时候,它就跟着师伯的步频微微颠颤,这要是换成师父那把剑,我不拼尽全力去抖,都抖不出弧度来。

可以这么说,那把剑,在师父手里是软剑,在我手里就跟硬铁条差不多。

师父犹豫了小片刻,才从袖口中甩出软剑,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老一辈人比我们这些小辈讲究多了,拆手之前,师父和师伯先隔着两三米站定,朝着对方拱手行礼,而后才摆开架势。

出乎我预料的是,陆师伯摆出的架,竟和师父一模一样,显然他现在用的,也是素手中的剑击术。

怪了,素手不是我们人宗特有的传承么?

“师弟,看好了!”

陆师伯疾呼一声,接着就踏开步子,朝师父贴了过去。

他踏出来的这道步法,我是没学过,但看送脚的方式和脚掌的落点,这种步伐应该是按照北斗七星的星位易理来设计的。

师伯的速度非常快,但他身上却非常静,只见长袍飞动,却听不到衣袖猎动的风响。

在飞速移动的过程中,师伯身上竟也能彰显出极为雄厚的巍峨山势。

他的修为境界,应该和我师父不相上下!

眨眼间,师伯就贴到了师父面前,他立即甩动肩臂,软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银弧,朝着师父的后肩甩了过去。

师父迅速向后插出一步,同时提肘起剑。

“当!”一声锐响,两把软剑撞在一起,师伯直接被荡偏了重心,当场趔趄两步,师父则原地站定,纹丝不动。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简直疑惑到了极点。

其实刚才师父根本不用向后插那一脚,他只要翻腕起剑,就能用剑锋将师伯的软剑点飞,而且师父刚才出剑的时候,也只用了三四成的力道。

师父这明显就是在故意放水,同时还担心师伯看出他在放水。

更让我不理解的时候,师伯的剑术造诣明明相当高深,可他挥出的剑,为何如此的虚弱无力?这样的力道,甚至比不上一个练剑三四年的孩子。

就连卢胜材都看出了问题:“你这位师伯身上力道,怎么这么……绵软呢?”

我冲着卢胜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安静点儿。

就在这时候,师父迅速踏出三步,贴到陆师伯面前,甩手出剑。

陆师伯立即起剑架挡,他出手的动作非常快,可运剑的速度却有些缓慢,而且在运剑的时候,他身上的气息也出现了小片刻的散乱。

我怕自己看错了,又聚精会神地观察了一阵。

师父和师伯前前后后拆了十来招之后,我才发现问题所在。

师伯身上的“气”,有问题。每次他运气的时候,气息都会出现小片刻的散乱,这说明他的经络存在旧伤,这些伤都是暗伤,师伯自己估计察觉不出来。

我也是因为专注力强,才能发现他运气时的问题,估计师伯自己也只发现自己发不出力道,但感觉不到问题的根源到底在哪,毕竟他气息散乱的时间太短了,从气息开始散乱,到气息重新平稳下来,前后时间差应该不超过零点一秒。

连拆了二十三四招,师伯就变得大汗淋漓,眼瞅着连剑都快握不稳了,师父只能收了架势,冲师伯一笑:“就到这儿吧。”

师伯随手将软剑扔在地上,唏嘘一声:“你的剑法真是越发精进了,只用一两成功力,我就进不了你的身。”

师父正要开口,师伯便摆了摆手:“我还看不出你在让我么?好啦,我知道,你也是好心。”

尽管师伯嘴上这么说,但看得出来,他心里头还是有些失落,说完这么一番话,他便转身回了厨房,似乎是不想再面对师父。

师父目送陆师伯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才走到我身边来,小声问:“看出什么问题了吗?”

我也压低声音,将刚才看到的所有细节完完本本对师父说了一边。

听完我的叙述,师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云生师兄的经脉,怕是有些蹊跷啊。”

我完全赞同师父的判断:“我也这么想。”

第六十章 诡院

师父笑着揉了揉我的脑袋,旋即又弯下腰来,将声音压得更低:“你回头看。”

我转过头,视线越过别院的墙头,就能看到院落后方那座巍峨的高山。

师父接着说道:“这座山的半山腰以下,住得都是静云山小一辈门人,昨天我特意进山观察了一下,这些小辈人的修为多半不如你。静云山的西山脚下有一个小道观,那是静云山接受凡间香火的地方,也算是整个静云山的前庭,住在那里的人,都没什么修为,而且他们晚上睡得很早。”

听到这儿,我就猜到师父想让我干什么了,于是冲师父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师父,我就在半山腰以下活动。”

师父还是不太放心,又嘱咐道:“有几个老怪偶尔会到山脚一带活动,你见到他们,务必要小心点。还有……”

说着,师父便又朝我耳边贴了贴:“多观察,少说话。该动手的时候,才能动手。”

师父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小心?

我心里虽疑,但还是冲着师父点点头。

随后师父也没多做停留,立即离开了别院。

我知道,卢胜材听到师父刚才说的那番话,心里一定有着数不清的问题。

所以师父一走,我就赶紧堵卢胜材的嘴:“别多问,晚上你就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卢胜材一脸烦躁地挠着腮帮:“我靠,你们师徒俩说话,怎么就跟土匪对暗号似的?”

正巧这时师伯从厨房里出来,我也就没和卢胜材深聊,继续站起了落地桩。

晨练结束之后,陆师伯先照顾我们俩吃了第二顿早饭,而后就带着我们在这座“山门别院”游览了一遭,期间我们还进了陆师伯的工作间,跟着陆师伯学习如何制作砚台。

这座别院,其实就是静云山开设一家商店,专卖毛笔、砚台,以及用来铺纸写字的案子。

我仔细看过每一样货品的价格,就连最便宜的一口砚台也要一万多块钱,陆师伯颇为自豪地告诉我,这里的每一件货品,均出自他的手笔。

这就怪了。

东西卖得这么贵,可陆师伯却不见得富裕,昨天晚上我就发现了,他自己用的家具、被褥,虽然收拾得很干净,但也都非常旧了,我和卢胜材盖的那两床被子上也都打了好几个补丁。

难不成,店里的东西都是有价无市?

也不对啊。

单单一个上午,就有不少人慕名前来求砚,光账面上的流水就至少增添了几十万,我不知道成本,利润不好计算,但再怎么着纯利也得有个七万八万的吧?

生意这么好,陆师伯怎么会没钱呢?

身处在这座山门别院里,你见到的事越多,心里头就越是觉得诡异。

大约是那天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我又见证了一件更为怪异的事儿。

当时陆师伯在前堂招呼生意,卢胜材在院子里发呆,我则坐在工作间的门槛上看书,那时我定的闹钟还没响,是别院门外忽地响起了一阵嘈杂,打断了我的心绪。

我抬起头一听,立即辨认出那是一阵火药连番炸响的声音。

有人在胡同里放鞭炮。

卢胜材皱了下眉:“今天什么节啊,怎么还有人放鞭呢?”

今天什么节日也不是,而且整条胡同就我们这一家店,也不存在谁家开业,要放炮仗炸福的情况。

我仔细辨认了一下,这阵鞭炮声,确切来说应该是紧贴着工作间的外墙炸响的。

放鞭炮的人,好像就是想给工作间里的人造成干扰。

谁这么蛋疼啊?

没等炮仗炸完呢,院门就被人给推开了。

两道木门刚展开一条缝,就有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少年冲了进来。

这家伙长得十分帅气,不管眉眼还是鼻口,都长得相当出挑,五官配合在一起,也别有一番英武气概,他冲进院门以后,后头又跟来了几个半大小子,以及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女同学。

用卢胜材的话说,凡是和我们年纪相当的女孩,都应该被称作“女同学”,这样才显得我们跟人家的关系亲近。

我快速扫了眼来人。

几个人身上都套着相同款式的短衫,要是没猜错,他们应该都是静云山门徒。

除了刚进门的那个英武少年,这帮人里头还有一个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八多的大个子,一个干干瘦瘦的小个子,还有个身高和我差不多,长相和卢胜材一样难看,满脸雀斑的男孩子。

跟在最后面的“女同学”则属于那种五官清秀,从小就是美人胚子的面相。

我跟你说,卢胜材一看到眼前这位女同学,那双眼里头恨不能放出五十瓦的强光来。

打头的少年进来时还气势汹汹,一看到我和卢胜材,他就有点懵了:“哎,怎么还有其他人啊?你们是谁?”

我随口应了句:“我们是陆先生的学徒。”

“学徒?是童工吧?”

“我们只学手艺,没工资。”

去年暑假的时候,我曾想过出去找份活干,当时想的是能赚一点是一点,最起码能帮师父补贴一点家用,可我出去找活才发现,很多地方都不敢收十八岁以下的小孩,说是万一被人举报招童工,那可是要进号子的。

对方刚才问那么一句,动机不良啊。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看出来了,除了那个女同学是跟着来玩的,另外几个小子都是来者不善,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火躁气息。

刚才在外头放鞭炮的人肯定也是他们几个。

我和卢胜材初来乍到,他们肯定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既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那就肯定就是冲着陆师伯来的了。

相处了大半天,我基本可以断定,陆师伯是那种温和淡然,不愿与人相争的性格,这么一个人,怎么就惹上了这么几个半大孩子呢?

陆师伯大概是听到了动静,此时也掀开前堂的后门帘,快步来到了院子。

一看到这几个聚门口的半大孩子,陆师伯顿时如临大敌:“你们几个怎么又来了!”

也就在陆师伯开口说话的时候,站在院门口的大个子忽然撒开步子冲过来,压着肩膀就顶向了陆师伯。

我当时离陆师伯有段距离,根本来不及帮他挡这一下。

可在一瞬间的紧张之后,我心里头就只剩下疑问了。

不管是这个大个子,还是陆师伯,在那一瞬间的反应都怪异到了极点。

第六十一章 老畜生

以陆师伯的身法,想要避开其实很简单,可他竟做出一脸茫然的样子,被大个子稳稳顶住了胸口。

大个子看似要将陆师伯顶翻在地,可实际上,他并没有顶实,而是探出一只手,拉住陆师伯的腰带,将陆师伯拉退了两步,最后还扶了陆师伯一下,防止他摔倒。

怪了?这两个人在演戏么?

演给谁看?

卢胜材一看到陆师伯吃了瘪,当场就火了,我一把将他扯住,示意他先别冲动。

大个子将陆师伯压住以后,另外几个半大孩子就一窝蜂地冲进了工作间。

先前趴在门口偷瞄的那位女同学原本也想跟上去,却被大个子一嗓门给喊了回去:“红叶,你出去!”

经他这么一吆喝,小姑娘嘟了嘟嘴,又退到门外去了。

叮!当!嘭!啪!

工作间里突然传来一连串剧烈的噪响,那几个人竟然在打砸工作间里的东西。

那可都是陆师伯的心血啊。

我朝陆师伯那边瞥了一眼,就见那个大个子依然紧紧拉着他的腰带,陆师伯默默地望着工作间,眼神说不出的无奈。

片刻,陆师伯将视线挪向了我。

四目相交的那一刹,陆师伯冲我摇了摇头,示意我别插手。

我点点头,让他放心。

我和陆师伯可以心照不宣,可卢胜材却像个快要被点炸的炸药包似的,我差点就没压住他。

卢胜材可是爱极了陆师伯做的那些毛笔和砚台,现在听到工作间里砸响不断,他不恼才怪了。

等到工作间里的嘈杂声停下,院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那阵脚步声是在胡同半中央突然响起的,显然是有人一直站在那里等着,直到前头的人将工作间砸得差不多了,那人才匆匆赶过来。

这听到这阵脚步声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我心里头顿时一阵别扭。

与此同时,陆师伯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那是一副想怒,却又不能怒的表情。

片刻,便有一个身披长袍的老道跨过了门槛。

这人的年纪看起来和我师父相当,他的身材略瘦,但行走之间胸口挺得笔直,每一步踏出,道袍便随着脚步的起伏猎猎作响。

他身上处处散发着气宇轩昂的傲气,却少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清淡。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个人。

一入别院,他便迅速走到大个子身边,一把扯住大个子的领口,奋力向后一拉,大个子吃不住力,顿时被掀翻在地。

这一下老道确实运上了力道,不像在演戏。

但接下来,他就开始演了。

他扶着陆师伯的胳膊,一脸关怀地慰问着:“陆师兄,你没伤着吧?”

那可真是一脸的情真意切,但他身上,却散发着一股幸灾乐祸的气息。

陆师伯笑着冲他摆摆手,他又转头朝工作间那边吆喝一声:“你们几个,都给我出来!”

先前冲进工作间的几个少年立即跑了出来。

一看到老道,他们几个赶紧作揖行礼。

有管老道叫作“掌门师叔祖的”,也有叫他“师祖”的,几道声音混杂在一起,很难辨认出是谁啊喊了那一声“师祖”。

老道斜着眼睛,在几个少年身上打量了几眼,而后双目一瞪:“自己去戒堂领罚!”

话音一落,几个少年如获大赦,一阵乱风似地跑了。

期间有几个人一边跑,一边朝陆师伯身上偷瞄,在这些人的眼睛里,我竟然看到了几丝无可奈何的味道。

仿佛到这座别院里来捣乱,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件相当麻烦的事。

怪,实在是怪。

他们几个都跑远了,老道才转向我和卢胜材:“你们两个是哪一堂的,为什么不走?”

陆师伯立即插上来解释:“这两个孩子,都是我收的学徒。”

老道眉头大蹙:“学徒?”

“诶,学徒。这两个孩子啊,都是哑沟村那边的,从小到大没人管,性子烈,又厌学,他们的父母就把他们送到我这儿来了,想让他们学个手艺,以后好养活自己。郑师弟啊,你看看,我现在上了年纪,很多活儿也干不动了,他们来了以后啊,我也能图个轻松不是?”

老道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陆师兄,你这是……身子抱恙了?”

陆师伯无奈地笑了笑:“那倒没有,就是上了年纪,这身子骨啊,是一天不如一天喽!尤其是最近这两个月啊,提壶水都得喘两喘。嗨,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有几年活头。”

“陆师兄这是说得什么话?你可得好好保重身子啊,咱们静云山,还得指望你呢!”

“咱们静云山能指望我什么啊,我不给大家添麻烦就不错了。”

“你看你说的,怎么上了年纪,说话也这么丧气了?”

陆师伯只是笑着摇摇头,不再多言。

我觉得他这就是不想陪着老道继续演戏了。

就在刚才,陆师伯说自己身子越来越差的时候,老道身上竟散发出了无比欣慰的气息,他明明就是盼着我陆师伯死呢。

话说又回来了,这老畜生的演技真心不错,要不是我能看到他的情绪变化,单看他的言行举止,十有八九真能把他误当成好人了。

陆师伯不说话了,可老道偏偏还要趁高兴多说两句:“你这儿多了两个孩子,回头我让人多拨点钱过来,他们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既是人家的师傅,就不能亏待了人家。”

陆师伯依然不语,只是点头应承着。

之后老畜生又说了些不疼不痒的话,才“依依不舍”地与我陆师伯辞别。

陆师伯倒也做全了礼数,亲自将老畜生送出别院。

我在松了一口气之余,也松开了卢胜材。

就听卢胜材在一旁嘟囔:“得亏来了个明事理的长辈,那几个小子太特么气人了。哎,我说你到底什么毛病啊,刚才拉着我干什么?我跟你说哎,要不是你拉着我,我绝对让那几个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我就问他:“你看到站在门口的女同学了吗?”

卢胜材顿时就来了精神:“当然看到了呀!”

第六十二章 鬼点灯

“你觉得那个女同学,长得怎么样?”

“那模样,可以说相当俊了。”

“你想想啊,刚才冲进来那几个小子,可都是她的朋友,你要是和他们交恶了,以后再想接近那位女同学,怕是有难度啊。”

卢胜材当时就惊了:“哟,你要是不说,我都没想到这茬!哎呀,还是你想得周到!”

“你这个人啊,就是太冲动,以后你得听我的,知道吧?”

“哎呀,不得不说哈,你这个心思确实比我细,那我以后就听你的了,不过咱可得提前说好哈,我听你的归听你的,可你不能跟以前似的,老耍着我玩!”

“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真好糊弄!

我以前就是太单纯了,就卢胜材这智商,那时候竟然能一天到晚把我遛得团团转。

唉,过于单纯,有时候也是一种罪孽啊。

没多久,陆师伯就闷闷地回到了院子,此时的他变得非常失落,整个人都是颓的,我猜,刚才那个老畜生的出现,兴许让他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后来陆师伯独自一人进了工作间,还把屋门从里面反锁了。

卢胜材指了指工作间的屋门,小声问我:“要不要进去帮忙?”

我摇头:“别了,陆师伯不希望有人打搅他。”

“哎,大头,我怎么觉得这个别院里的气氛……这么怪异呢?”

“怎么个怪异法?”

“那几个进来捣蛋的人怪,刚才进来的老道也怪,就连你也怪兮兮的,反正就是怪,可到底是什么地方怪,我也说不上来。”

我撇了撇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卢胜材解释他看到的那些“怪异”。

陆师伯还要过一阵子才能将工作间打扫干净,趁着眼下还有点时间,我就拉着卢胜材回到客房,从床底下拖出了自己的行李箱。

卢胜材问我要干嘛,我也没正面回应他,只是让他到门口去帮我看着点,如果看到陆师伯从工作间出来,就赶紧告诉我一声。

随后我便拉开行李箱的封盖,从里面摸出了一个扁长的黑木匣子。

这支匣子里放着五样宝物:木芯、阴蜡、樟木皮、乌金钩、乌金盘。

我先将十来厘米长的木芯小心取出来,朝着上面哈一口气,原本还是木棕色的芯条一感受到我的生气,瞬间变得通体乌黑发凉。

这种木芯取材自百年尸棺木,所谓尸棺,就是用来封存异尸的棺材,这种棺材的棺木由于长年受到尸体浸染,日子久了,上面就会生出一种特殊的毒性,毒中带邪,邪中生阴。

虽说这种木头的阴邪极重,却极奈高温,而且只要处理得当,就算过上数千年,甚至上万年,都不会腐烂。

为了封住棺木上的邪气,我们会在木芯表面涂一层薄薄的“生蜡”,也就是松树精的树蜡,这东西不但能封住邪气,还能保护木芯,防止其被火焰点燃。

哟,刚才忘了交待了,我手里这根木芯,是拿来做鬼烛的。

想当初师父带着我离开冢山时,在山路上点的那根蜡烛,就是这种特制的鬼烛。

木芯变黑以后,我又用小刀片从一口铜盒里蒯出阴蜡,将它们一层一层地抹在木芯上,直到木芯被阴蜡反复包裹了十来层才罢手,这时候木芯被层层阴蜡裹着,已经有了蜡烛的形状。

所谓阴蜡,其实并不是一种蜡,而是小龙潭潭底特产的透明泥膏,因为上面的阴气非常重,外表又和固蜡差不多,所以才得了这么个名。

之后我又拿出樟木皮,用铜线折了一个架子,将木片裹在上面做成八方罩,并在罩底安置好乌金盘。

等将事先做好的鬼烛固定在乌金盘中心、又封了八方罩的罩顶,我才将乌金钩嵌在罩顶上,并抽来一根铁杆挂在上面。

我做的这东西叫鬼灯笼,拎着它,手里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小型的鬼灯阵。

有了它,我才能施展出人宗九门绝艺中的“鬼点灯”。

如今我师父已经到达了可以不用灯笼,只靠鬼烛就能摆出鬼灯阵的境界,我没有师父那样的修为,只能按部就班,先做灯笼后施法。

鬼点灯这门绝艺,可以说妙用无穷,但它最基础的用法就三种:照鬼、映妖、人化鬼。

所谓照鬼,按照字面意思理解,就是能照出隐藏起来的鬼物,鬼烛被点燃以后,烛火拥有遇鬼变色的能力,只要方圆千米之内有恶鬼出没,焰色就会凭空变换,不同的人制作出的鬼烛,变化的颜色也不同。

我手里这根鬼烛,平日里燃起的是正常火焰,一旦遇到恶鬼,火光会在顷刻间变成血一样的红色,就连用来包裹鬼烛的八方罩,也像是被血水给染红了一样。

如果鬼物身上沾了鬼灯阵的灵韵,烛焰还会倾斜向鬼物所在的位置,就算鬼物远在数十里之外,烛火一样能准确地指出它所在的方位。

映妖,就是说鬼灯笼里的烛光能像照妖镜一样,照出妖物的原型,并在妖雾之中指出正西方向。

至于人化鬼么,就是说,夜里提着鬼灯去照活人的脸,就能将逝者的五官映衬到活人脸上,使活人容貌大变。在乌金盘中,封着很多尚未被度化的厉鬼,所谓逝者的五官,就是这些鬼物死前的容貌。

鬼灯笼是做好了,不过眼下我还用不到它,于是将它藏在床下,然后就盼着夜幕能早点来临。

入夜。

刚吃完晚饭,陆师伯就一脸疲态地回了屋子,我和卢胜材收拾完碗筷才回到客房。

一进屋,我便迅速扫了眼挂钟,现在才刚刚七点整。

卢胜材一屁股坐在床上,丧气道:“这地方连电视都没有,除了练功就是耗着,无聊死个人,哎,烦躁!”

我冲他扬扬下巴:“你是盗门出身,轻身功夫应该不错吧?”

卢胜材冲我眨眨眼:“还行吧,再怎么说也是从小练到大。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怕你等会儿翻不出这个院子。”

“翻出去?为什么不走正门?”

“不能让陆师伯知道咱们偷偷溜出去过。”

第六十三章 执灯夜行

听我这么一说,卢胜材顿时来了兴致:“你要干什么去啊?”

“你先别问,问了就没意思了。”

说完,我便定好了闹钟,随手拿起一本习题集研究起来。

卢胜材忍不住嘀咕:“你这是下得哪门子苦功啊,反正都辍学了。”

我没搭理他。

我这只是暂时休学而已,一年以后还是要上高中的。

早在三年前师父就嘱咐过我,让我高考的时候务必要考到魔都去,师父说他在魔都有个老店面,店里的营生,是我们人宗历代门人都要经手的老买卖,只要我能考到魔都去,就能早一点接手店里的生意。

至于那个店到底经营什么样的生意,师父却卖了个关子,说,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

反正不管怎么说,为了能满足师父的心愿,我是必须要在学业上下点功夫的。

晚上九点半,陆师伯屋子里的灯已经熄了整整半个小时,我猜测他应该睡熟了,才拎上鬼灯笼,和卢胜材一起翻出院子。

为防被人发现,我施展了匿身术,还在卢胜材背上贴了一张匿身符。

这地方可不比山城,毕竟没有鬼灯阵的加持,就算施了匿身术,贴了匿身符,行动时也要格外小心,必须尽可能避开路人的目光,尽可能不发出一丁点声音,要不然还是有很大的几率暴露踪迹。

一路上,我和卢胜材都是小心翼翼的,根本不敢提升脚速,就怕出什么纰漏。

师父先前说过,在静云山的西山脚下,有一座专门用来接受凡间香火的道观。出了胡同以后,我就带着卢胜材一直向西走,因为脚程不快,前后约莫耗费了一个小时,才总算在静云山的正西方向看到了一座小山头。

山不大,但山腰上却建了一座颇有规模的道观。

可以这么说,这座小山有三分之二的面积都被圈在了道观的院墙里,远远望去,仿佛山就是观,观就是山。

正巧周围也没什么人,卢胜材就忍不住开口了:“这还只是个前庭?那静云山里头得大成什么样?”

我也没接话茬,只是默默钻进了紧挨道观的密林里。

找到个没人的偏僻角落,我便将灯笼端到脸前,朝着灯笼罩里头猛吹一口气。

等我将一口气息完全喷出去,灯笼中传来“嚯”的一声轻响,鬼烛上应声冒起了火苗。

这一带毕竟是静云山的地盘,山林里就算有厉鬼也被清理干净了,烛火焕发着十分鲜亮的橘黄色,光线从八方罩里蹿出来,照亮了我们脚下的一小片土壤。

等到光线一出来,我就立刻抬手,一把堵住了卢胜材的嘴。

得亏我手快,要不然这厮就该叫出声了。

我知道,此时我的面相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加上鬼气上身,导致我整个人看起来都比较阴森。

卢胜材正要挣开我的手,我立即小声说了句:“别慌,是我!”

听到我的声音,卢胜材顿时有点懵:“大头?”

我一早就准备好了小镜子,趁着他懵神的功夫,我便将小镜子端到他眼前,让他仔细看看自己的脸。

卢胜材朝镜子上一看,又惊得要叫出来,我一把攥住他的嘴:“别嚷嚷!”

过了好一阵儿,我看卢胜材差不多回过神来了,才将他的嘴松开。

卢胜材捡起地上的镜子,又仔细照了照自己的脸,完了怔怔地望向我:“你弄的?”

我点头:“别怕,等会儿你身上的阳气压过了鬼气,面相就没那么僵硬了,到了那时候,咱俩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我这张脸,还能变回去吗?”

“等我熄了灯,就能变回去了。”

“我靠,厉害呀,你这个比整容都厉害。”

“什么是整容?”

2002年那会儿,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整容,最多也只是从师父口中听说过“易容”这个词。

卢胜材沉默了半天才回我一句:“回头再跟你解释吧。”

他不想多说,我也懒得多问。

随后我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黑布,在鬼灯笼上围了一圈,等到火光被遮了个严严实实,才拎稳灯笼,对着道观的外墙就是一个急冲锋,冲至墙根下猛然起跳,借着冲势在墙上蹭出三步,直接翻进院内。

等到卢胜材也无声无息地落地,我才趴着腰,朝道观里唯一一处有灯光的地方猫了过去。

运气相当好,亮光的这座房子,应该就是静云山弟子们休息的地方,我们离窗口五六米的时候,就听到几个半大孩子在里头叽叽喳喳地说话。

正对屋门的位置拉着一根长铁丝,上面晾着好几套衣裤,我大体扫了一眼,这些衣服,应该就是今天上午那几个半大孩子身上穿的那种短衫。

我拍拍卢胜材的肩膀,又抬手指指搭在铁丝上的衣服,压低声音嘱咐他:“去,弄两套合咱们身的。”

卢胜材二话不说,无声无息地凑过去,又无声无息地抱着两套衣服回来。

我要不是一直盯着他看,肯定都感觉不到有人在院子里活动,他的身手实在太轻盈了。

接着,我们俩就轻手轻脚凑到了屋子跟前。

隔着一道墙,就听到屋里有人在嚷嚷:“山门里那些人,简直不拿咱们当东西,你是不知道,今天白寄真从咱们道观前路过,我和他打招呼,他竟然装作没看见我!”

有人接上了话茬:“在静云山这地界,像咱们这种记名弟子本来就没啥地位,人家白寄真可是小一辈门人里的大师兄,你还好意思和他打招呼,不嫌臊得慌。”

“我怎么就臊的慌了,他白寄真是人,我就不是人了?”

“别说,在那些入室弟子眼里,咱们还真不是人。除了戒堂的人偶尔到咱们这儿来看看,其他堂口的人,闹不好都不知道静云山还有咱们这么一拨人呢。你看看你那个表情,哎呀,看开点儿,反正再过不了几年,咱们就下山了。”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这时候又有一个人插话进来:“怎么聊着聊着,你们就扯远了?刚才不还在说哑巴沟闹鬼的事儿么?”

“对对对,你看,他这么一打岔,我也被带偏了。”

第六十四章 飞短流长

“哎,你说,哑巴沟离静云山这么近,怎么会闹鬼呢?”

“哑巴沟可不单单是离着静云山近,那地方还是咱们掌门的老家。”

“你怎么知道哑巴沟是掌门的老家?”

“你没听说,每年的阴历四月末,掌门都要回哑巴沟祭祖么?”

“从来没听说过。”

“嗨,你没听说过也正常,掌门每次都是偷偷地去,偷偷地回来,咱们宗门里头知道这事儿的也不多,我还是听堂口那边的师兄说的。”

“你师兄……就是那个楚子玉吧?我可是听说,他虽说是个入室弟子,但平日里也不怎么招人待见。这么私密的事儿,他是从哪知道的?”

“他不受待见,可我师父受待见啊。”

“尽吹牛,蒲明虎可不是你师父啊,你连入室弟子都没当成,还硬说人家是你师父,丢不丢人啊!再说,蒲明虎早就失势了。”

“他还真就是我师父,当初我就是因为天资太高,才被他赶到这儿来的。这个人妒忌心太强,但凡是天资比他好的徒弟,最后都被他赶到这个道观里了。你忘了以前的王师兄了?”

“哟,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嗨,满山的人,没几个好东西,蒲明虎也不算最坏的。”

……

这些人聊的事很杂,我听了半天,倒也大致听明白了几件事。

他们口中的哑巴沟,就是陆师伯之前提到的那个哑沟村,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是因为村子里的人有五分之一都是哑巴。最近这段时间,静云山上下盛传哑巴沟闹鬼的事儿,也有几个门人曾想过去摸摸情况,可静云山掌门却下了定论,说哑巴沟闹鬼肯定是谣言,不让门中弟子过去查看。

还有就是,每年的阴历四月二十八,静云山内部会举行小规模的比武,能够从比武中胜出的人,就可以离开半山堂,到洞府中修行了。

所谓半山堂,就是山腰以下一百零八个小堂口的总称,这些堂口里住的,都是静云山的入室弟子。

在静云山这地界,入室弟子并不罕见,但凡是能上山、有个师父带着的,都能被称作入室弟子,只不过这些人虽有师父,但平日里都是自己修行,只有每年的年初年末,他们的师父才离开洞府,到半山堂传道授业,年初授业半个月,年末授业半个月,其他时间,他们的师父很少能到山下来走动。

而进入洞府,就是说这些入室弟子已经出师,可以到山腰以上居住,并且可以开门授徒了。

半山堂里的入室弟子不能随意越过半山腰,但可以在山下自由走动,洞府里的人却被困在半山腰以上,极少能下来走动。

只有静云山的几个长老,以及掌门郑隆,才能在山里山外自由行动。

在这几个人的对话中,还透露出了一个在我看来十分怪异的信息。

那就是每年四月二十八,也就是比武当天,静云山的掌门郑隆都会特意去一趟哑巴沟,有传言称他是去那里祭祖,要不然也不能每年都挑同一个时间去,可实际上,根本没人知道他究竟去哑巴沟做什么。

这个郑隆,似乎在隐藏什么?

后来这几个人又提到了一些具体的人名。

白寄真、廖飞松、萧山友、彭司方、红叶,还有楚子玉。

这个白寄真,是入室弟子中最受郑隆喜爱的一个,他的修为、拳脚,在入室弟子中也是最好的,今年很有希望能直接入洞府。

廖飞松、萧山友、彭司方、红叶这四个人,则是入室弟子中,与白寄真关系最近的人,几个人经常结伴出行,就连静云山下的很多店家也时常见到他们。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天上午跑到山门别院捣蛋的,正好就是五个人,五人中的女孩子,好像就叫红叶。

至于楚子玉,则是静云山里出了名的苦主。

他师父叫蒲明虎,是郑隆的二徒弟。

话说这个蒲明虎从小受师父溺护,飞扬跋扈惯了,做事极端不顾后果,又嫉贤妒能,导致他在宗门内部的口碑非常差,前些年的时候郑隆倒也相当看中他,可最近几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郑隆突然又开始冷落他了。

蒲明虎受到冷落,那也算是罪有应得吧,可楚子玉也因此受到了牵连,半山堂的那些入室弟子,以前可没少挨蒲明虎的整,现在蒲明虎失势,他们就把以前攒下的怒气全都撒在了楚子玉身上。

现如今,几乎整个半山堂都是楚子玉的敌人,楚子玉连个诉苦的地方都没有,只能这么一天天的熬着,这样的日子,可以说是暗无天日了。

像楚子玉、白寄真这些人,因为都有着各自的特殊性,在半山堂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大多数入室弟子,互相之间可没有太多联系。半山下一百零八个小堂口,每一堂有每一堂的规矩,每一堂有每一堂的管事,大家各自为政,井水不犯河水。

还有就是,入室弟子身上穿的短衫,和道观里这些记名弟子身上穿的衣服是同样规制的,并没有任何不同。

这就好办了!

就算我和卢胜材穿着这么一身衣服混到半山堂内部,也没多少人会怀疑我们的身份。

不过这些信息毕竟是从几个记名弟子口中透出来的,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假,暂时还不好说。

所以我还是打算先上山摸摸底,再决定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约莫十点半左右,寝室里就熄了灯,我和卢胜材先换了衣服,而后便翻出道观后墙,沿一条小路上了静云山。

等离道观有一段距离了,我才揭掉鬼灯笼上的黑布。

火光蹿出八方罩,照亮了山路两侧的野草,我仔细留意了一下火光的颜色,确定它一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才拽开步子提升了脚速。

刚上山的时候,目光所及,只有被月光照亮的山草和密林,根本看不到什么建筑,随着越走越深,先是周遭光景开始发虚,后来就连路面也变得有些模糊了,我知道这是静云山在布置了阻止外人入内的迷魂阵,于是在灵台凝炼一口念力,阻断阵中灵韵对我造成的影响,一边又拉着卢胜材,防止他走偏了路。

又是二十分钟过去,眼前的光景终于再次清晰起来,而此时,我也终于看到了半藏在山林之间的大片建筑。

第六十五章 黑林子里的怪声响

这片林子应该相当有年头了,一眼望过去,林子里尽是些高度在十米以上的大树,夜色下,几乎每棵树的树皮都泛着一种怪异的黑色,林间的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浓厚的陈腐气息。

我们俩沿着人为开拓的山路又走了几分钟,就见山路前方出现了一座体积硕大的界碑。

这东西是用一块完整的玄武岩打造的,通体灰黑,只在碑顶系了两根白绫,风声呼啸,这两条绫缎就像是阎王爷手里的招魂幡,疯狂抖动的同时,发出猎猎碎响。

我端起灯笼,让火光映在碑面上。

即便被火光映着,界碑上的“静云山”三个字,还是鲜血一样的红色。

卢胜材忍不住嘀咕:“这地方怎么阴森森的?”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放下灯笼,将视线投向界碑后方的大片建筑。

这些隐藏在老林之间的屋子,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口口被树影遮住的黑棺,就那么杂乱无章地分布在山坡上。

这时卢胜材又冲我嘀咕:“这地界,看着像个墓地啊。”

我不得不提醒他:“等会要是碰到人,你可别瞎嘀咕啊,言多必失懂吧?”

“这点儿警觉性我还是有的。”

“如果碰上的是个男的,我相信你能保持警觉,可要是碰上的是个漂亮女同学,我估计你就得沦陷。”

“我哪能那么容易沦陷,我这个人,是非常讲原则的!”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厉害呀,嘴上说着这么不要脸的话,脸上一点看不出心虚。”

说着,我就稍稍拎高了灯笼,越过界碑朝林子里走了,卢胜材确实心虚,他都没好意思继续和我掰扯下去,只是默默跟上了我的脚步。

过了界碑之后没多久,山路就断了,我和卢胜材只能捡好走的地方下脚,一点一点地朝着离界碑最近的一座石房靠近。

说实话,因为对半山堂的情况知之甚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想好进了山堂以后该做些什么,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吧。

眼看离石房还有最后十来米的时候,不远处的一片黑林子突然传来了声响。

起先我和卢胜材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卢胜材的第一反映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猫着身子就朝一棵大树后面藏。

我一把将他拉住:“你藏个屁,咱们又不是贼!”

“怎么不是贼?我是盗门子弟,生下来就是贼!”

他只是嘴上硬,身子却直了起来,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藏了。

这时候黑林子又传来了别的声响。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消失了,就听林子深处有人发出沉重的鼻息声,期间还有一股念力正顺着树林间的缝隙缓缓扩散开来。

“嗯——”

林子里的鼻息声突然放大,听起来格外不舒服。

卢胜材当时就忍不住皱眉了:“谁啊,大半夜的,专程跑到黑林子里上大号?”

“过去看看。”我端起灯笼,朝黑林子摸了过去。

卢胜材有点紧张:“就这么过去?”

“你怕个鬼啊,咱俩现在可都是半山堂的入室弟子,发现林子里有异动,可不就得好好查看一下吗?”

卢胜材压低声音:“可咱俩是假的呀。”

“别人又不知道咱们是假的。哎呀,你大方点儿,别老这么贼眉鼠眼的,你越是大方,就越不容易露出破绽。”

“有道理。可人家这会儿正上大号呢,你就这么端着灯笼过去照,不合适吧?”

“你闭嘴。”

你见谁家上大号还要专门释放念力的?

哦对了,卢胜材没修为,感应不到气场、念力这一类的东西,刚才一个不留神,我把这茬给忘了。

没多久,我们就在黑林深处看到了一个人影,当时那人就站立在林子中央的一块草地上,他身上凝了念力,并通过双掌,将这股念力慢慢释放到草丛中去。

我提着灯笼朝他凑近的时候,他竟也没留意到我,心思全都放在了操持念力上。

后来我在他身后仔细观察了一下,渐渐判断出,这人正在修习一种和“走阴”十分相似的术法。

如果按照民间的说法,所谓走阴,就是术士让自己的魂魄脱离阳身,入阴曹地府寻找逝者的鬼魂;要么就是请鬼物上自己的身,借助自己的阳身开口说话。

但在我们人宗,所谓走阴,其实就是人上鬼身。

鬼能上人身,人一样能上鬼身。

具体方法就是将自身灵韵注入到鬼物体内,待这道灵韵与鬼物的灵韵融为一体之后,只要施术者的修为比鬼物高,就能操纵鬼物为自己办事,也能改变鬼物的形态,让它们变成施术者所希望的样子。

当初我师父在妖僧面前投射的那道虚影,其本质,其实就是一只被他施展过走阴术的游魂。

和人宗的其他宗法一样,这道走阴术,也有着数不清的妙用,不过师父曾特意嘱咐我,走阴一术,只控游魂,不摄厉鬼,用它来操纵寻常的游灵,可以为游灵增添一份功德,可若是用其操纵厉鬼,只能为施术者平添孽业。

虽说我也不太明白师父为什么这么说,但师父总归不会骗我。我只要记住这句话,以后自然能渐渐明白其中的道理。

此时站在我面前运功的这个人,正试图将自己的灵韵注入到一颗野草中,虽说他施术的手法有点像走阴术,但走阴术是将自己的灵韵融入到鬼物的灵韵之中,他却想要用自身的灵韵将野草上的灵韵全部挤走。

如果他将野草上的灵韵彻底替换为自己的灵韵,确实能控制那棵草,可这股灵韵不会存留太久,最多两个时辰就会消散,到时候草也就活不成了。

与此同时,我也想不明白,控制这么一棵草,能有什么用?你是能让它变形啊,还是能让它帮你办事啊?

等到丹田内的灵韵耗尽,那人还是没能将野草内的灵韵全部排挤出去,可这家伙还不死心,强行催动念力,试图做出最后一搏,由于用力太狠,他鼻子里又挤出了一阵便秘的声音:“嗯——”。

我忍不住打断那人:“你这是练得什么功啊?”

这边我刚一开口,卢胜材立即摆出一副惊恐的表情,那表情分明就是在质问我:怎么还主动开口说话了呢!

我主动开口说话怎么了,怕个屁啊!

第六十六章 注神术

听到我说话,那人身上先是浮现出一股紧张的气息,过了小片刻,他才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

借着火光,我才看清对方也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的个子比较高,但很瘦,五官长得很板正,又有着寻常人中比较罕见的狮鼻阔口,属于那种相当大气的面相。

但他也仅仅是先天的面相比较大气,眼神中却有着唯唯诺诺的警惕,浑身上下的气质也给人一种非常紧蹙、放不开的感觉。

另外我还注意到,在他的左脸颊上,有一块不太明显的淤青。

他扭头望着我,就这么望着,半天没吱声。

我提起灯笼照了照他的脸:“怎么不说话呀?”

卢胜材现在的表情已经不是惊恐,直接就是恐惧了,我就觉得弄不好他马上就要冲上来堵住我的嘴。

片刻,那个被我用灯笼照着脸的少年终于开口了,他说话时的口气依然带露着怯:“我就是……就是想练习一下注神术,没……没干别的啊。”

我朝他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他好像不敢违逆我似的,便犹犹豫豫地转过身去,试图再凝一口念力。

也就在他刚刚静气的瞬间,我试探着叫了声:“楚子玉?”

说话时,我故意让声音变得比较模糊,如果对方不是楚子玉,应该不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映。

可我这边话音刚落地,对方顿时打了个激灵,我就知道这小子就是楚子玉没错了。

楚子玉怯怯地转过身来:“师弟还有别的事儿吗?”

看他那一脸畏惧的表情,就像是怕我会突然对他动手似的。

我给了他一个笑脸:“没事没事,你继续。”

也不知道这人在半山堂里到底有多么不受待见,我只是给了他一个笑脸,他的眼神中竟然浮现出了一种感恩戴德的光彩。

等到楚子玉重新将脸扭回去,卢胜材才一脸惊奇地凑到我跟前来。

就算卢胜材不开口,我也知道他想问什么。

他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眼前这人就是楚子玉。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眼前这人明明不认识我们,见到我们以后却总是带着怯意,这就说明,在半山堂这地界,他是个极不受待见的人,是个人就能欺负他。

就我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放眼整个半山堂,能被欺负到这份儿上的,也只能是楚子玉了。

这个楚子玉……说不定可以给我带来一些便利。

不过在此之前,我有必要先和他搞好关系。

楚子玉继续练习他的注神术,我就抱手站在一旁,默默地观看。

起初楚子玉对我还有些防备,不敢将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在术法上,估计是怕我半途中偷袭他,不过这小子显然也是个对术法非常痴迷的人,时间一长,他就把我和卢胜材给忘了,开始全神贯注地凝念施术。

不得不说,他似乎很努力,每一次施术,都要用尽全力,另外,他对念力的控制能力也还不错,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在那颗野草上注神,不管努力多少次,结果都是失败。

我看了半天,基本看穿了这道术法的原理,要是没猜错,这门术法就是从我们人宗的走阴术中衍生出来的,两道术的基本原理完全想通,但注神术相比于走阴,施展时所需的念力更少,对于念力的操控能力也没有太高的要求。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如果将走阴比喻成大学里学到的高等数学,这道注神术就好比是小学课本上的加减乘除。

眼见楚子玉失败了一次又一次,我终于还是有些看不下去了:“照你这练法,就算再练十年,也不见得能练成啊。”

楚子玉散了念力,回头来冲我笑了笑:“师弟你别忘了,这道注神术,在静云山最难学的十道术法中排名第九,我要是能靠着十年苦练将它练成,那就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唉,我就是天资差了点,你是不知道,白寄真师兄现在都能同时在三四十颗野草里注神了。”

一番话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满是羡慕的味道。

我撇了撇嘴:“我的意思是,你的练法不对,像这种术法,是不能这么练的。”

“不能这么练,那怎么练?”

楚子玉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也就在我和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立即收回了视线,一边还怯怯地对着地面笑。

我将鬼灯笼递给卢胜材:“帮我拿一下。”

等卢胜材接过灯笼杆,我才来到楚子玉身边:“你看好啊,我给你演示一下正确练法。”

没想到楚子玉的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玩味,但嘴上依旧说着:“师弟请。”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就叫我师弟,看样子,楚子玉在小辈人里的排位应该很靠前。

同时我也能听出来,他在说出那个“请”字的时候,语气中颇有点要看我笑话的意味。

不过我也没和他争执什么,只是沉下心神,让存思入定。

我先凝炼了一口念力,并将这股念力投注到脚下的土壤中,以此来感应野草上的灵韵。

除去绝对精纯的阴气是沉滞不动的,其他的气场、灵韵,都有着各自的波动频率。

要想让自己的灵韵与野草的灵韵融为一体,就必须看清对方的灵韵波动,而后将自己的灵韵波动调整到相同的频率上,让两种灵韵进行合灵。

我以前只感应过鬼物身上的灵韵波动,并未对活物做过类似的事,所以对我来说,要看清野草的灵韵波动,着实需要花费一点时间。

一分钟过去、三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渐渐的,楚子玉有点不耐烦了:“师弟,你到底行不行啊?”

我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他倒也不敢违逆,立即闭了嘴。

约莫十分钟过去,我终于看清了这一代的草丛、树木、灌木的灵韵波动,于是再凝一口念力,而后又用意念挤压灵台,让这股念力以特定的频率散播出去。

我花了一秒钟让自己的念力遍布黑林子,念力所至之处,均遗留了我身上的灵韵。

下一秒钟,我的灵韵就稳稳附着在了周遭的花草树木上,并与它们自带的灵韵完整融合在了一起。

注神成功。

第六十七章 隐堂

合灵之后,这些草木被我的道行滋育,全都焕发出了别样的欣荣生气。

可然后呢,我能用这些花草树木来做什么?

不管怎么想,它们好像都没有任何用处啊。

无奈之下,我只能向楚子玉寻求帮助:“楚师兄啊,这道注神术……”

一边说着话,我就将视线挪到了他脸上,却发现这家伙见了鬼似的,脸色煞白,一双眼瞪得跟铜锣似地盯着我。

我抬起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师兄?”

楚子玉花了两秒钟时间回神,紧接着他就变得特别激动,死死抓着我的胳膊低吼:“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开了几道灵觉?我以前怎么没听过你?你叫什么,是哪个堂口的?”

我心说坏了,刚才展现的那一手走阴术,没控制好力道,把他给吓着了。

本来我就是想帮他指正一下修行中的问题,以此来拉进和他之间的距离,没想到,一个不留神,用力过头了。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楚子玉正慢慢颠着五根手指,每次他的手指上出现颠簸,都会有一股念力注入我的体内,这些念力穿过皮肤和肌肉之后,又无声无息地流入我的经络。

楚子玉这是在探我的修为啊,而且他用得这一道手法,和我们人宗的“摸骨”也有相似之处。

只是相似而已,相比而言,楚子玉用的这道手法,要比摸骨粗糙得多。

如果我用摸骨来试探他的修为,他是绝对不可能有所察觉的。

况且,我根本不需要特意施展摸骨术,只靠着短暂的接触,就能探出他的修为高低。

楚子玉身上的修为……怎么说呢,你说他没修为吧,他确实有,可你要说他有修为吧,他的念力甚至都无法在灵台聚拢成形。

我刚开始跟着师父修行术法的时候,师父就说过,想要修习本门绝艺,第一步就是将念力压入灵台,并使这道念力糅合成特殊的形态。

念力出现一种形态,就说明我开启了一道灵觉,念力能够反复变化七次,糅成七种不同的形态,才能证明我已开启七道灵觉。

先开七道灵觉,再封七窍,然后才能正式开始修习术法。

再往后,就是等待机缘,汲取邪神灵念,唤醒之前被封印的灵觉,至此,才能释放念力,从而施展各种术法。

至于我的念力究竟在灵台中糅合变化成了什么样的形态,我不知道,但我能感应到念力在灵台中的变化。

我将念力凝入灵台之后,这股念力先要被压缩、聚拢,而后团糅、扭曲,扭曲七次之后,才能稳定下来。

可楚子玉凝在灵台处的那股念力,连压缩、聚拢这个步骤都没走完就开始涣散了。

总之在我看来,楚子玉身上这点修为,和没有修为几乎没什么差别。

过了小片刻,楚子玉莫名惊慌起来:“为什么我探不出你的深浅?你到底开了几道灵觉?”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你的修为和我差太多了,咱俩不在一个层级上,你当然探不出我的深浅。

我想,肯定是因为半山堂不待见楚子玉,不给他修行的资源,才导致他的修为如此低下。

唉,也是个可怜人呐!

可接下来楚子玉说了一句话,彻底颠覆了我的想法。

就听他说:“除了白寄真师兄的修为比我高出一小截之外,放眼整个半山堂,根本不存在修为比我更高的人。你到底是哪个堂口的人?你这修为……到底怎么回事?

开什么玩笑,其他人的修为比你还低?那得低成什么样?

半山堂修为最高的白寄真,也只比你高出一小截?

不至于吧,我是从小跟着师父学艺,你们不也是从小就进山拜师了么?咱们修行的年头差不多长,不可能差距这么大吧。

连我师父都说,就算我已经唤醒了一道灵觉,可我现在的修为放在整个行当的高手丛中,也就是个二流下游水平。

是我对楚子玉的话有什么误解?

还是说,我对“修为”这个词的理解出了问题?

可我又仔细品了品楚子玉的话,语意明明就很清晰,不存在难以理解的内容啊。

此刻的楚子玉就像是着魔了一样,见我迟迟不作回应,他就变得有些急躁了:“你到底是哪个堂口的人?”

这个问题他已经反复问了我三次。

为何他这么在意我是哪个堂口的人呢?

看他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眼下要是再不回应他,怕是会有麻烦啊。

我当场叹了口气,说:“好了,我也不瞒着你了,实际上……我是隐堂的人。”

我只知道半山堂是由一百零八个小堂口组成,至于这一百零八个堂口都叫什么名,我当然不可能知道,所以只能现编一个出来,看看能不能糊弄过去。

楚子玉顿时皱眉:“隐堂?咱们半山堂的一百零八个堂口中,有这么一堂吗?”

我背手望天,做出一副高深的表情:“你错了,半山堂之中,原本就有一百一十个堂口。”

本来我说这话,是为了给后面的话做铺垫,接下来我还打算告诉楚子玉,卢胜材来自一个叫‘盗堂’的堂口。

可没想到,还没等我继续说下去,楚子玉就主动把我挖的坑给填上了:“以前就听师父说,静云山原本有一百一十门绝学,可当初掌门师祖开设半山堂的时候,明明每个堂口都是以绝学来命名,到最后却只立了一百零八个堂口,很多人都猜测,还有两个堂口,应该是被掌门师祖给藏起来了。”

后半段话,楚子玉几乎就是在自言自语了。

卢胜材现在也是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他咧着嘴,瞪大眼睛盯着我,眼珠子恨不能飞出来。

要是现在能开口,他肯定冲着我嚎:“你怎么知道,静云山上还有两个隐藏起来的堂口?”

我发誓,这一次真的是巧合!

我本来就是想诈一诈楚子玉,没想到这一诈,还真诈出秘密来了。

就在这时候,楚子玉像是忽地回过神来一样,他猛地抬起头,一脸严肃地问我:“你们隐堂的传承,是不是和我们不一样?”

我心说,难得碰到这么巧儿的事儿,不如将计就计,接着诈他吧。

一边这么想着,我就开口了:“传承是一样的,只是修行的方式不同。算了,我也不瞒你,楚师兄啊,我这次之所以贸然前来见你,就是想招纳你进隐堂修行。”

第六十八章 洞察人心

此话一出,楚子玉的脸色连着变了好几变。

他当时的表情相当怪异,惊愕、慌乱、质疑、恐惧混杂在一起,很难确定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能理解他的惊愕和疑惑,可他为什么会慌乱恐惧呢?

过了好半天,楚子玉才开口:“你要……招我进隐堂?”

我一本正经地胡扯:“你以为,往年那些被赶下山的人,真的离开静云山了?这些年,隐堂一直在悄悄吸收天资卓越的宗门子弟。”

楚子玉不解:“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招人,非要这么偷偷摸摸地……”

我摆摆手,将楚子玉打断:“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半山堂里的同门倾轧,你见得还少么?要是我们光明正大地招人,那些真有资质的人,怕是要遭人迫害的。”

楚子玉点了点头,眼神中尽是恍然。

他信了我的话。

说真的,我都有点佩服自己的口才了。

我接着对他说:“不过这隐堂嘛,也不是那么好进的。我问你,半山堂一百零八门绝艺,你学会了几种?”

“都学了呀,每个人都要把所有的绝艺学全啊!”

“我的意思是,你学精了几种?”

“学精不敢说,但要说融会贯通的,怎么也有二十多种了吧。”

“太少了,你必须把每一门绝艺都学精,才能随我入隐堂。”

楚子玉又惊了:“都学精?可这也……太难了吧。”

“别担心,我会帮你的,但先说好,你的时间并不多,在到达期限之前,如果你不能达标,那我就爱莫能助了。”

“我有多少时间?”

这个问题,我还真不好回答,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在山门别院待多久。

反正无法回答,我索性就换了话题:“楚师兄,眼看天色已晚,我也该走了。对了,我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事,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如果你将今晚的事透露出去,便会立即失去进隐堂的资格。”

说完,我便拉上卢胜材,迅速冲奔向林子深处。

像这种时候,一定要少说、快走,说多了容易露馅,走慢了显得不够决绝。

起初楚子玉可能还有问题没得到解答,跟在我们后面追了一程,直到离他足够远了,我才施展开匿身术,并在卢胜材背上贴了一张匿身符,在这个距离上施展匿身术,楚子玉应该无法再看到鬼灯笼上的火光。

在林子里钻行三四百米之后,我又拉着卢胜材折了个弯儿,绕回了半山堂。

今天晚上我之所以拉着卢胜材上山,原本就是想摸一摸半山堂的底,怎么也得在山上多走两遭。

也就在我和卢胜材快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就听黑林子里传来了楚子玉那充满爆发力的呼啸:“我一定会努力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听到这动静,卢胜材脚跟一软,差点栽在地上。

我快速探手,将卢胜材扶稳,与此同时,还听到离黑林子比较近的几座石房里传出了几阵叫骂声。

楚子玉刚才的那阵呼啸,惊扰了这些人的安眠。

放眼望去,偌大的半山堂,果真如同一个黑压压的乱葬岗,那些叫骂声混着风啸,在岗上徘徊不息。

我扶稳卢胜材,从他手里接过鬼灯笼,就听他在那嘀咕:“我听你师父说,你从小就能洞察人心,合着这事儿是真的啊?”

“洞察人心不敢说,我只是能察觉到别人的情绪而已。”

“你还敢说你不能洞察人心?刚才那个楚子玉,完全就是被你牵着鼻子走的呀,我感觉,他的每一个心思变化,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大头,我问你个问题,你可得老老实实回答。”

“放吧。”

“你以前是不是也用对付楚子玉的手段,对付过我啊?”

“当然……有啊!不过你那都是自找的,你想想我以前是多么单纯的一个人,后来全是被你给带坏的。”

“狗屁,你从小就精得跟什么似的,单纯都是装出来的。”

胡说,我小时候明明就很单纯!

眼下卢胜材梗着脖子,满脸都是犟气,这家伙犟起来跟头蠢牛似的,在这时候和他辩论,基本上等同于对牛弹琴。

我懒得费口舌,于是便闷闷地端起灯笼,朝着勃勃水流声所在的方向摸了过去。

早在几分钟前,我就听到右后方有一阵延绵不绝的流水声,猜测不远处应该有条河。

恰巧我也渴了,正需要这道水源。

循着水声走了没多远,就感觉温度明显下降了几度,山风愈发凌冽,夹杂在其中的阴气也陡然浓郁起来。

卢胜材不由地皱眉:“这地方怎么还越来越阴森了?”

阴气陡然增强,确实不太正常,可这里毕竟是静云山的地界,想必不会窝藏凶险的邪祟,再者,鬼烛的火苗到现在也没变色。

见到楚子玉以后,我暂时不打算再和其他静云山子弟有接触,所以一直施展着匿身术,卢胜材身上的匿身符也没揭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空气中就慢慢蒸起了雾气,我耸了耸鼻子,细细去闻,能闻到这股雾气中有一股很重的霉烂味儿。

是瘴气!

我立即在灵台凝一口念力,阻挡瘴气对肉身的侵蚀,一边探手抓住卢胜材,本是想拉着他撤出去的,可他猜到了我的意图,立即冲我摆摆手:“我怎么说也是荆楚盗门的人,瘴气伤不到我。”

听这意思,他是想继续深入啊?

我心里正疑惑,就听卢胜材接着说:“就刚才,我看到雾气中钻过去一个人影。”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上同时散发出了紧张、好奇、惊喜的气息。

我仔细一琢磨,就大概能猜到他为什么会这样了。

我问卢胜材:“是个女的?”

卢胜材眼中立即闪过一道惊色。

“是个漂亮女同学?”

“我靠,你还敢说自己不能洞察人心,我心里想什么你都知道!”

哒、哒、哒、哒……

也就在卢胜材说话的档口,就听雾气中忽地响起了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由于我和卢胜材说话时的声音都很小,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这动静是从约莫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响起的,此时它正与我们渐行渐远,好像是朝着水源方去了。

我迅速朝鬼灯笼里喷入一口念力,烛火瞬时被激灭。

没了光亮,周遭的视野一下子暗了下来。

刚才出现在雾气里的人,很难说有没有看到我手里的火光,再加上静云山这地界的确处处透着邪性,还是小心为妙。

第六十九章 夜河

本来我还以为,卢胜材一看到雾气里藏着漂亮女同学,就会急不可耐地奔向水源,没想到这小子的定力还挺强,此刻我熄了光,躲在黑暗中静静聆听前方的动静,他竟也能一动不动地站在我身边。

从卢胜材那平稳的气息上来看,他的内心此刻非常平静。

说实话,我有点看不透他们这些盗门子弟。

有时候吧,你觉得他们不管是身上还是心里,到处都是显眼的破绽。

可有些时候,他们又像是铜墙铁壁一般,几乎无懈可击。

卢胜材如此,乔三爷亦如此。

良久,我确定周围既没有不寻常的声音,也没出现异常的气场波动,这才带着卢胜材继续朝水流声的源头继续摸进。

可能是因为我们离水源越来越近的缘故,雾中的潮劲变得越发强烈,我的脸上和手背上很快就聚起了一层薄薄的水珠,衣服就更不用说了,现在我都能感觉到整个后背都是湿透的。

雾气变得越来越浓郁,我只能紧紧抓住卢胜材,生怕他走丢了。

卢胜材也相当配合,他一直控制着步伐的频率,以便将他和我的距离维持在一个比较恒定的状态。

这样一来,一旦他的速度出现变化,我立即就能有所察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耳边开始回荡起一阵非常轻的嘶鸣声。

那声音听上去有点像是高压电线脱皮漏电的声音,但它实在太轻了,而且时有时无的,我也不确定那动静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有那么一个瞬间,嘶鸣声突然间彻底陷入沉寂,而围绕在我身边的浓雾,也在同一时间消失无踪。

我用力甩掉手上的水珠,又抬起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

刚才被水汽蒙了眼,什么都看不清楚,此刻视野终于清晰起来,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河道旁。

回身望去,距离身后一米不到的地方,就是灰白色的大片雾瘴。

水汽不是从河道里扬起来的?

为什么身处在雾中的时候,潮气那么重,到了河道上反而清爽了?

卢胜材忍不住撇嘴:“这地方真怪。”

我先朝卢胜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小声点,而后才压低声音问他:“你能判断出,先前那阵脚步声朝哪个方向去了吗?”

当时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那完全就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反正我是不知道脚步声具体是朝河道上游去的,还是朝河道下游去的,而目前我能求助的人,也只有卢胜材了。

在我的印象里,卢胜材向来都有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优秀品质,所以对他不抱什么希望。

可这一次,他却为我带来了惊喜。

他没有立即回应我,只是慢慢探出身子,将脑袋悬在河道上方。

水流奔涌发出一阵阵密集的碎响,从河道中激荡起来的水汽打湿了卢胜材的衣袖,他静静地望着河面,仿佛能从河水的反光中看到一些我无法察觉的特殊信息。

片刻,卢胜材忽地收回身子来,抬手朝河道上游指去:“八成在上游。”

“怎么判断出来的?”

卢胜材冲我乐:“这我可不能告诉你,毕竟涉及到我们荆楚盗门的内部传承。”

得,他不想说就算了,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各门各宗,谁家没几样密不外传的手艺?

我心里这么想,也就没多问,只是朝卢胜材招招手,示意他跟着我去上游看看。

这条河的源头应该在山巅附近,要不然水流不会这么湍,可师父先前就特意交代我,只能在半山堂境内活动,绝对不能越过半山腰,到洞府那边去。

至于师父口中的“半山腰”,具体指得是是静云山的哪个位置,我心里并不是特别清楚,所以只能放慢步子,一感觉到差不多要越界了,就得赶紧折回去。

沿着河道走了五六百米,我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此时我已能感觉到,二十多米开外的河滩上,有一股很强的灵韵。

估计那个位置,就是半山堂和洞府的分界线了吧。

“大头你看,有脚印!”

卢胜材走到我身边来,抬手指向前方的河滩。

其实不用他指,我也看到那排脚印了。

不久前,曾有人打着赤脚从河滩上走过,那双脚很灵巧,几乎没有在滩泥上留下明显的凹陷,只留下了一个个反着月光的水印。

卢胜材又在我旁边说话了:“男人可没有这么小的脚码……应该是个姑娘。”

我仔细看了看这排脚印最后消失的位置,无奈地蹙了一下眉头:“咱们该走了。”

卢胜材似乎有点不死心:“这就走?不跟上去看看?”

“再往前走,可就是洞府的地界了。”

“那有什么!哎,你看看时间,这都几点了,山上的人早睡了。我跟你说啊,你现在不跟上去,有你后悔的。要是我没猜错,刚才出现在这里的人,八成就是今天早上咱们在别院见到的那个漂亮女同学。”

我一时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两个人的脚码一模一样。”

“开玩笑吧,你连这都能目测出来?”

“不是我跟你吹啊,就我这双眼,可不光能看脚码,但凡是古玩冥器,只要让我稍微掠上一眼,我就能看出它是真品还是赝品,补过几两胶、楔了几颗暗钉,看玉器,我也能看出玉胆是明是暗,玉胎里头纳了几分水气几分冰种。”

别说,这话我还真信,毕竟卢胜材他爹就是干这个的,家里头存着那么多古物,他小时候肯定没少长过眼,看得多了,眼力价自然也就练出来了。

夸完自己的眼力,卢胜材又开始怂恿我:“怎么着,咱们是接着跟进啊,还是在这儿耗下去啊?”

“当然不能在这儿耗着了。”

“这就对了!”

“但也不能跟进。”

“啊?”

“走,回家。”

话音没等落地,我扭头就往回走,卢胜材犹豫了两下,最后也跟了过来。

实话实说,我确实想看看,到底是谁留下了那排脚印,只因这些脚印中蕴藏了一股极端阴沉,却又极端狂躁的怪异灵韵,让我心中难安。

但我也知道什么事儿能干,什么事儿不能干,如果现在贸然跟上去,万一出点什么纰漏,就有可能彻底打乱师父接下来的计划。

第七十章 镂龙灯

我和卢胜材本打算按原路返回,可走了半天都没找到之前遇到的那片雾瘴。

没了雾做路标,我们找不到来时的路,只能顺着河道一直朝山下走,终于在两个小时以后找到山路,又顺着山路找到界碑,这才沿着上山时走过的路回到山门别院。

第二天,天色还未见一丝光亮,师父就来到客房,悄悄将我唤醒。

我睁眼的时候,听到厨房那边传来一阵阵拉动风箱的长音,就知道师伯还在生火做饭,应该没看到师父进来。

之后我就支着身子坐了起来,身下的床板有些年头了,只要一动,床板就会发出很尖锐的噪响,即便我已经足够小心,可还是没能完全避免噪音出现。

床板刚刚发出“吱——呀——”一阵轻响,卢胜材瞬间被惊醒,一个激灵从床上爬了起来。

怪了,这小子平日睡得跟死狗似的,今天怎么这么警觉?

也是他从被窝里爬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浑身上下出了不少汗,衣领几乎都被汗浸透了。

师父盯着卢胜材看了小片刻,眉头渐渐拧成了疙瘩:“你们俩昨天上山,是不是撞到什么了?”

话是对我说的,可透过墨镜的边缝,我看到师父的视线依旧锁定在卢胜材身上。

卢胜材显然有些懵神,这会儿又坐在床头上发起了呆,而我则将昨天晚上的见闻原原本本向师父陈述了一遍,内容尽可能详尽,言语尽可能简练。

等到我把话说完,师父才将脸转向我:“你离开河道的时候,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吗?有没有……灵台被邪气冲撞的感觉?”

“没有。”

听到我的回答,师父先是紧紧蹙起了眉,可随后他又露出了一脸惊喜的笑容。

看到师父这冰火两重天的表情变化,我心里头就没由来地冒凉气:“师父,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现在还不好说。”师父简短地应了这么一句,接着就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摸出一个鸡蛋大小的东西,甩手扔向卢胜材。

当时卢胜材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懵神的状态,可他还是本能似地快速探出手,接住了我师父扔给他的东西。

卢胜材将那东西托在手中,继续发愣。

我也是这才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是个青铜打造的镂空灯,上面镂刻着九龙争珠的图案,灯中无芯,只在灯底镶了一块蜜蜡。

就在这时,师父突然冲着卢胜材吆喝一声:“卢胜材,盯着你手里的东西!”

卢胜材浑浑噩噩地挪着眼珠,好半天才将视线投在手掌上。

他的视线一经和镂空灯接触,灯上镂刻的九条青龙就像是活了一样,顿时扭动起来。

我心里一惊,赶紧朝卢胜材那边凑了凑,细细看他手中的东西。

这一下才看明白,不是龙活了,而是这些龙身上流出了一股股盘转穿梭的灵韵,这些灵韵顺着龙纹下行,流入蜜蜡之中,又从蜜蜡底部慢慢溢出,最后流入了卢胜材的经络。

受到这股灵韵的滋养,卢胜材的面色顿时好了很多,眼神也不再那么木讷了。

我指了指卢胜材手里的东西,问师父:“这是什么?”

师父解释道:“炼妖炉的炉胆,这可是乔老三专程帮姓卢的小子要来的。以后他跟着你,免不了要和邪祟接触,带着这东西,至少能保他不被邪气侵了阳神。”

“师父,要不然,还是让卢胜材回老家吧。他又没修为,以后老这么跟着我,我也不一定每次都能保护得了他呀。”

“你可别小看他们这些盗门子弟,以后你们俩谁保护谁,还真不好说。先不聊他了,小栋啊,我问你,你特意和楚子玉拉进关系,目的是什么?”

“一方面呢,我是让他作为我的眼线,帮我去探探半山堂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地宗都有些什么样的绝艺。”

听我这么一说,师父就乐了:“你是想把地宗的绝艺悉数学到手吧?”

果然还是瞒不过师父。

既然师父都把我拆穿了,我也只能实话实说:“师父,我就是想看看,地宗的绝艺能不能和咱们人宗的绝艺相互斧正,多对比对比两宗绝艺,说不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师父点头:“你的想法很好。反正小龙潭分家的时候,也没说各宗绝艺不能互传,只不过,天、地两宗的绝艺咱们人宗能学会,咱们人宗的绝艺,他们却学不来。哦,对了,哑巴沟闹鬼的事儿,你有时间也去摸摸底吧。”

这会儿卢胜材已经彻底回过神来了,他凑着脑袋冲我师父嚷:“杜爷爷,你怎么自己不去啊?”

哟,小伙儿长本事了?都敢冲我师父嚷嚷了。

我师父猛地一斜眼,那对鬼森森的视线越过墨镜的边缝,不偏不倚地落卢胜材脸上。

卢胜材瞬间就被打回原形:“我就是……就是随口这么一问,您别往心里去。”

说话的时候上嘴唇都哆嗦着。

真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怕我师父。

我师父也懒得和他废话,只是转过脸来对我说:“我最近脱不开身,哑巴沟的事儿,你去帮我调查一下。不过这事儿也不着急,你只要赶在阴历四月末之前去一趟就行。”

“师父,咱们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啊?”

“少则一年,多则一年半吧,总之不会耽误你上高中。”

卢胜材插嘴:“我就不用上高中了吧?你看我反正也学不好,上不上学也没啥区别。”

师父立即一个大白眼甩了过去:“由不得你!高中你必须给我念完,大学你要是考不上,那是你自己的事。高中期间,别的科目我对你没有要求,但英语你必须给我学好!”

“啊?为什么必须学好英语?”

“没有为什么!”

我现在有点理解卢胜材为什么怕我师父了,师父对我的态度,和对他的态度,根本就是一个天上捧着一个地下踩着。

说真的,我觉得这对卢胜材有点不公平。

直到大一些了我才明白,师父之所以这样对待卢胜材,不是因为他不待见卢胜材,相反,他这么做,确确实实是为了卢胜材的将来着想。

卢胜材身上的贼气太重,以后很容易走歪路,现在必须有个人镇着他,给他立起规矩来,才能保证他以后不会迷失。

第七十一章 静待时机

陆师伯端着两碗热面条进客房的时候,发现我师父也在,就让师父先到院子里等他一下,说是有很重要的时要和师父商量。

师父默默一笑,便迅速出去了。

陆师伯将面放在桌子上以后,先朝我和卢胜材叹了口气,才一脸不悦地出了门。

感应到陆师伯身上的那股无奈,我就猜到,昨天晚上我和卢胜材偷偷出门的事,一定被他发现了。

过了小片刻,就听陆师伯在院子里嚷了起来:“杜康,你是怎么教徒弟的,这孩子眼看着也不小了,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么,还让他大半夜到处跑!”

我师父对陆师伯十分尊敬,被骂了也丝毫不生气,只是笑呵呵地应着:“师兄哪来这么大的肝火?来来来,咱们进屋喝口清茶,先败败火。”

“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告诉你杜康,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盖栋在床底下藏了什么,你把做鬼灯笼的家什全都留给他,不就是想让他趁夜进山吗?”

怪了,我陆师伯怎么知道,背包里的阴蜡是用来做鬼灯笼的?

他对我们人宗的传承,好像十分了解啊。

接着就听我师父笑着回应他:“哎呀,我的云生师兄诶,你怎么这么不信任我呢。我让小栋进山,自然有我的道理,难不成我还能害自己的徒弟啊?”

“我不管你有没有害他的心思,可你现在这么做,那就是在害他!哎呀,你拉我干什么,你要真是胸怀坦荡,咱们就在院里把话说清楚咯!别拉我呀!”

院子里传来一阵推推搡搡的声音,我凑到窗户上一看,就见师父已经将陆师伯拖到了厨房门口。

陆师伯气息不均,使不出几分力气来,加上我师父本来力气就大,陆师伯几乎没能挣扎几秒钟,整个人都被拖进了厨房。

卢胜材幽幽地凑到我跟前:“你师父可真够信任你的,什么事儿都敢让你干。”

我瞥他一眼:“我怎么感觉你身上散发着一股怨气呢?”

卢胜材叹了口气:“我爸就一点都不信任我,他的事儿,从来都不敢让我插手,就怕我坏了他的事。”

你爸那是怕你坏他的事么?他那是在保护你!

不过涉及到卢夫子的话题,我向来是不敢聊太多的,就怕聊得太多,一个不留神就会戳到卢胜材的痛楚。

我不愿意聊卢夫子的事儿,可卢胜材偏偏又时常在我面前提起他,弄得我也很无奈。

没多久,师父和陆师伯就一起从厨房里出来了。

也不知道师父对陆师伯说了什么,此时的陆师伯的脸色大异先前,出了厨房以后,就一直和我师父说说笑笑,就好像刚才发火的人不是他似的。

直到晨练结束,师父离开别院,陆师伯还特意告诉我,半山堂每天晚上八点半就休堂,大部分入室弟子习惯了这样的作息规律,很早就睡了,以后我们可以选九点之前上山,这样就能早点回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陆师伯完全是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同时我也能感觉到,此刻的陆师伯,好像盼着我上山似的。

我实在想不通,陆师伯为什么变化这么大,师父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每天晚上都会点起鬼灯笼,到静云山上找楚子玉。

我告诉楚子玉,他的考核期只有一年,一年之内,必须将一百零八门绝艺全都学精。

楚子玉坦言,要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通所有绝艺,难度确实相当大,但他会拼尽全力。

每天晚上我们都在那片黑林子里见面,起初,他在我面前展示不同的绝艺,可那些所谓的绝艺在我看来都很简单,大眼一看就能看穿其中的门道。

等楚子玉将他学通的二十多门绝艺都展示完了,才开始在我面前修习他没能掌握的种种术法。

不得不说,相对于他之前展示的那些东西,这些术法确实有点难度,但难度都低于注神术。

由于楚子玉的修为和我相差太多,所以他施展术法的时候,我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在哪个环节上出了问题。

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念力太弱,再加上对念力的操控能力也差,很多时候术法施展到一半,念力就全散了。

我无法帮他提升念力,但可以告诉他,在施展术法的过程中,哪个阶段可以多释放一点念力,哪些阶段可以节省一些念力,渐渐地,楚子玉对念力的控制力竟也有了巨大提升。

而这也让我明确了一件事,地宗子弟之所以修为低下,确实是他们的修行方式出了问题。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楚子玉越来越信任我,我却越来越担心他。

他每天晚上都往黑林子里跑,时间久了,怕是会引人怀疑啊。

楚子玉自己也说,以前他不太敢往黑林子里跑,就是因为怕被同堂的师兄弟发现,一旦他们发现他偷偷加练,定然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他。

他越是勤奋,周围的人就越是看他不顺眼。

而我刚见到楚子玉的时候,即便他的修为在半山堂也算是拔尖的,但那么点修为,却根本不足以让他保护好自己。

时间一整天一整天地流逝着,我暂时还没有让楚子玉帮我打探半山堂的消息。

我在等待一个机会。

有一天,楚子玉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他在我面前修习了静云山中最难的两门绝艺,五雷掌和凌空画符。

我一眼就能看出,五雷掌一样脱胎自我们人宗的摸骨,而凌空画符,应该衍生自三仙符中的空灵指。

不同的是,摸骨完全依靠自身念力来施展,而五雷掌在施展的时候,则需要先从山川草木中汲取灵韵,改变自身的念力属性,然后再将念力以雷霆之势释放出来,这样才能让掌鸣奔雷,电冲经脉。

而凌空画符,则需要有大念力支撑,别说是楚子玉了,以我的现在修为,就算勉强将其施展出来,怕是也没什么威力,再者这道术法对念力的控制力要求极高,但凡有一点差池,就无法成功施展。

我看穿了五雷掌和凌空符的门道,却也无法轻易将它们施展出来,无奈之下,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与楚子玉辞别,而后就回了别院,开始细心研究这两道术法。

我花了三天时间,才成功画出一道凌空符,只不过这道符印确实没什么威力,别说拿来镇邪了,风大点都能将符印中的灵韵给吹散喽。

之后我又花了足足一个星期,才总算能轻松将五雷掌施展出来。

凌空符,楚子玉肯定是施展不出来的,但五雷掌,他一天之内应该可以打出两三掌,于他来说这确实是一道消耗极大的术法,但这道术法同时也能淬炼他的念力,让他的修为以更快的速度精进。

第七十二章 时机已到

但我还是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楚子玉对念力的操控能力依然比较差,他要想将这道五雷掌施展出来,难度之大超乎想象。

好在楚子玉是个非常有韧性的人,不管什么样的困难,他都能慢慢地克服。

前后共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楚子玉终于能够勉强让五脏精气和山川灵韵融合,并借助这些灵韵来改变自身的念力属性。

但他要想将这股念力释放出来,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这一夜,我们依旧在老地方聚头,楚子玉刚调理好念力,却又在释放念力的时候分了神,这一下念力彻底涣散,五雷掌依然没能施展出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不行啊!”

我安慰他道:“已经很好了,最近这段时间,你的进步很大。”

楚子玉回过身来看着我:“师弟,你跟我透个实底,以我的资质,到底能不能进隐堂?”

“你的资质相当不错,只可惜修行一直不得法,修为次了点儿。”

这是实话。

楚子玉来到我身边坐下:“我的修为在你眼里,何止是‘次了点’。其实我就一直想不明白,你看起来明明比我年纪还小,为什么修为比我师父还高。”

和他相处了这么久,这句话我已经不是头一次听他说了。

不管是的洞府那边的人,还是半山堂一带的入室弟子,修为普遍不高,只有掌门郑隆是个极端,用楚子玉的话说,郑隆的修为,已经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境界,在静云山门人眼中,这位老掌门,几乎可以算得上阳世间最接近神灵的凡人了。

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听,并不发表评论。

每当楚子玉满怀憧憬地聊起这位静云山掌门的时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我总是会想起八年前的狸猫精。

当时师父曾说,狸猫精一生没有见过高山,才认为这世上只有小山包,说白了,它也不过是个井底之蛙。

像楚子玉这样的山门子弟,从小就在静云山生活,最远也只去过城里,他们根本没有机会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超乎他们理解的绝顶高手,所以才会误认为郑隆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物。

郑隆这个人,最近这段时间我也接触过几次,倒不是我想接触他,而是他经常跑到山门别院去“看望”我陆师伯,期间我也曾偷偷摸过他的骨,探过他的修为。

你别看楚子玉将郑隆吹得神乎其神,实际上,郑隆的修为也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位置上。

他开满了地宗三道灵觉,可第一道灵觉和第二道灵觉都非常弱,第三道灵觉倒是足够强,但由于前两道灵觉没炼好,修为的根基不稳,导致念力不够精粹。

负责任地说,郑隆的修为应该比我强不少,但要是和我师父比,两人间依然有着登天般的差距。

这么一号人,在楚子玉眼中竟成了能与神仙比肩的存在,他师父蒲明虎的修为自然也高不到哪去。

我问楚子玉:“你和你师父关系怎么样?”

楚子玉无奈地撇嘴:“我倒是想亲近他,可他却总是疏远我。嗨,我这位师父,在静云山是出了名的嫉贤妒能,可谁叫我当初选错了人呢,要是我当初选了大师伯,如今该是另外一种境遇吧。”

他口中的这位“大师伯”,名叫方小正,是郑隆的大弟子,也是白寄真的师父。

按照辈分,我师父和郑隆是一辈人,楚子玉叫方小正师伯,我就应该叫他师兄。

半山堂的这些入室弟子,实际上都是我的师侄,所以我辅导楚子玉修行,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据楚子玉说,我这位方师兄是静云山中为数不多的好人,半山堂的入室弟子大多受过他的照顾,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早年的时候,郑隆一直不太重视他,只偏爱二弟子蒲明虎,这也导致了方小正在静云山的地位一直不太高。

直到白寄真十二岁以后,郑隆变得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徒孙,可能是爱屋及乌的关系,方小正的地位也开始水涨船高。

与此同时,蒲明虎却受到了冷落,就连楚子玉也受到牵连,成了半山堂子弟的眼中钉。

不过楚子玉自己也说,到底是蒲明虎拖累了他,还是他拖累了蒲明虎,现在还不好说。

蒲明虎之所以失势,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郑隆十分厌恶楚子玉。

通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我发现楚子玉是那种天性善良、性情淳朴直爽的人,白寄真我最近也没少见,他隔三差五跑到山门别院里捣蛋,但每次都是打砸东西,从来没有伤过我陆师伯。

而且我觉得,白寄真的品行也不是真坏,他跑到别院去胡搞,也是出于无奈。

出于什么样的无奈?

他在保护自己的师父,方小正!

回想一下郑隆对方小正和蒲明虎的态度变化就能发现,相比于上一代门人,他更在意半山堂里的这帮孩子,而且郑隆向来都是亲近品性恶劣的人,冷落淳朴憨厚的人。

看明白了吧,静云山为什么处处可见同门倾轧?

还不就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么?有这么个掌门,宗门不乱才怪了。

我心里正盘算着这些,就听楚子玉在一旁说:“眼看就要进四月了,也不知道今年我能不能胜出。唉,就算胜出又能怎么样,战胜了对手,到了投票的环节,我也会被刷下来。”

一听这句话,我便立即意识到,我一直等待的那个机会,终于来了!

接着我就对楚子玉说:“那你就趁着还有点时间,提前把投票的人搞定吧。”

楚子玉笑得很无奈:“难啊。”

“如果你想和半山堂的人交好,确实很有难度,但要和他们交恶,并让他们怕你,却很简单。”

楚子玉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脸色有点懵。

我不得不解释道:“现在的你,和几个月前相比算得上脱胎换骨了。你只要能向半山堂的人证明,你的拳头比他们大、比他们硬,他们自然希望你赶快离开半山堂。谁愿意和一个明明与自己有仇,自己又斗不过的人天天待在一起呢?”

“这样不太好吧。”

“你只要别做得太过火,就没什么不好的。”

第七十三章 别怪我心机深沉,这世界太复杂

“那我怎么做才算过火?怎样才算是不过火?”

“别为难无辜的人,别放过经常欺负你的人,别太早在所有人面前显露你的能耐。”

楚子玉挠了挠头,表情有点吃力。

他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在心叹口气,换了通俗的说法:“在半山堂这地界,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在你身上踩两脚。只不过整个大环境都排斥你,这些人如果不欺负你,就会被别人排斥。可他们就算欺负你,下手也不会重,而且很多时候,这些人都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才对你动手的。”

我之所以把话说得这么啰嗦,就是怕楚子玉听不明白,他这人,太憨直,在很多事情上脑子转不过弯来。

好在楚子玉听懂了,他点了点头,而后又问我:“师弟,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半山堂啊,要不然你怎么能对半山堂的情况这么了解?”

实话实说,放眼整个半山堂的入室弟子,我就深入接触过楚子玉一人。

可我也算是上了几年学,学校里的群落生态,其实和他们半山堂有点相似,只不过学校里没有这么多营营苟苟、资源竞争。

我接着对楚子玉说:“我前面提到的这些人,你不能动。你要对付的,是那些经常拉帮结伙,主动欺负你的人。我猜想,在半山堂,应该有这种人吧?而且这些人还分成了好几伙。”

“是的呀。”

半山堂这么多小堂口,大家都是各自为政,很容易形成不同的小团体。

“楚师兄,你要记住,像这种经常欺负你的小团伙,你要想办法将他们各个击破,千万不要和两个以上的团伙同时交恶。那样一来,这些小团伙就有可能相互联系,结成同盟来对付你,那可就比较麻烦了。相反,如果你将他们各个击破,他们只有哑巴吃黄连的份儿。”

“为什么?”

“这么比喻吧,以前呢,你那些师兄弟就是一群狼,你呢,就是一只羊,只有他们欺负你的份儿,你没有还手的余地。现在你变成了狮子,可在他们眼里,你依旧是一只羊。你想想,你要是狼,被羊给咬了,这事儿多丢人啊,你好意思告诉别人吗?”

楚子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是……我怎么才能将他们各个击破呢?”

“最近这几个月,你天天晚上往黑林子跑,就没被人发现吗?”

“我一向很小心的,不过上个星期三的时候,好像有人看到我过来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找过来。”

“以后你不用那么小心了,你可以特意暴露一下行踪,将那些经常欺负你的人引过来。”

“然后呢?”

“他们来找你,当然是想找你的麻烦呀,到时候你也不用和他们废话,干就是了。”

“哦。”

楚子玉闷闷地点头,然后就不说话了。

我对他说:“凌空符这道术法,你怕是短时间内无法学会,所以我觉得吧,你不如就把精力放在月底的比武上。”

“师弟的意思是,以我的资质,进不了隐堂了?”

“你的资质其实是不错的,只是修为太低,进隐堂的希望相当渺茫啊。”

“那我要是进了洞府,师弟还能每天都来指导我修行吗?”

“该教的我都教给你了。哎呀,左右也没什么要教的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把精神养好,明天有你忙的。”

在这之后,楚子玉也没废话,匆匆与我道别,钻出了黑林子。

每天偷偷摸摸在黑林子里修行,楚子玉自己心里头也虚,生怕被别人发现。

他走后,卢胜材才提着灯笼凑到我跟前:“大头,你这到底想干什么呀?咱们都到这儿好几个月了,你一天到晚把心思放在这个楚子玉身上,正事儿一点没干。刚来的时候你还说,要摸摸半山堂的底呢!”

“我这不就是在摸底吗?难不成在你眼里,咱们还非得深入半山堂,才能摸清半山堂的底细?这几个月来,楚子玉不是把半山堂内部的情况全都透露给我了吗?”

“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没见你调查天宗的事儿啊。”

“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调查?我是冲进半山堂,随便绑一个人来问啊,还是把半山堂的人都绑了,挨个问?这么多堂口,这么多人,查得过来么?要调查天宗的下落,最好的办法,就是取得楚子玉的绝对信任,让他帮咱们去查。你看着吧,再过几天,他在半山堂翻了身,到了那时候,他就会死心塌地地信任我,不管我让他干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我靠,你这心机也太深了。”

“别胡说,我可是真心拿楚子玉当朋友。”

卢胜材先是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紧接着,他突然怪叫一声:“离我远点!”

我当时就懵了:“什么毛病,吓我一跳!”

“你离我远点,跟你站在一起,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智障。”

“别胡说,好像不和我站在一起,你就不是智障了似的。”

“你不损我会死吗?”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总是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

实话实说,我损起卢胜材来……还真是有点上瘾,虽然我也知道这样不太好,可多少年养成的老习惯了,不好改。

关键这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他以前老算计我,那时候我算计不过他,只能损他。现在他既算计不过我,还老被我损,说白了这都是他自己造下的孽。

卢胜材自己也知道这里头的因果,所以也不好意思和我争辩下去,说着说着就开始一个人生闷气了。

看着他闷闷不乐的,我还真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对他说:“今天时间还早,咱们现在就去河道,说不定能碰到那个漂亮女同学呢。”

一听这话,卢胜材瞬间兴奋起来:“对啊,头几次咱们都只见到了脚印,却没看到人,今天早点过去等着,说不定真能见到她。”

这几个月来,我和卢胜材只要进山,都会到河道那边去查看,只不过每次去,都只在河道旁找到了脚印,一直没见到留下脚印的人,第一次去的时候最起码还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后来连人影都没见着。

见卢胜材这么兴奋,我不得不提醒他,那些脚印里都带着很强的邪气,就算今天晚上真见到了那位漂亮女同学,也不能贸然上去和人家搭讪。

卢胜材很郑重地朝我点两下头:“放心吧,我就过个眼瘾。”

第七十四章 盗门奇才

我从卢胜材手里接过鬼灯笼,施展了匿身术,就招呼他朝着河道方向摸进。

上个月月初的时候,我师父给了卢胜材一枚用银锡裱过边的角符,那是一张封存了山川灵气的匿身符,卢胜材将它带在身上,再辅以荆楚盗门的轻身功夫,就能够收掩气息、隐匿身形。

说真的,每次潜行都要在卢胜材身上消耗一张匿身符,对我来说确实挺肉疼的,先不说用来制作符箓的符纸和朱砂都不算便宜,单是在符箓上注入灵韵,就要耗费我不少力气。

师父的这张银锡角符,着实给我带来了不小的便利。

卢胜材早早施展开了轻身功夫,在老林子里轻盈地飞蹿,这小子跑起来的时候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只看到他快速移动,却不见他脚下的草丛有丝毫的摇曳,乍看之下,会有一种他正在草尖上飞掠的错觉。

现如今,卢胜材早已不吝于在我面前展示荆楚盗门的种种绝学,我看得越多,越是觉得震惊。

盗门绝艺之中,有着许多我无法看穿的玄机,比如卢胜材可以靠着一口丹田气减轻自身的重量,甚至连肉身的密度好像都能改变,我曾见他在两秒钟内翻过一道两丈高的光滑石壁,也见过他从五层楼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落地时如同一根翩然拂地的鸿毛,寂静无声。

最近这段时间,卢胜材受到我师父的指点,还学会了将盗术运用于实战,可以这么说,不看修为的话,卢胜材现在的肉搏能力一点不比我差。

看到他那神乎其技的盗术,以及他对实战的领悟能力,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荆楚盗门的人要除掉他,以及为什么乔三爷就算冒着和整个荆楚盗门撕破脸皮的代价,也要保住他。

卢胜材是个真正的天才,不同于我出生时就有特殊的命格加持,他是个纯粹的肉眼凡胎,却也是个天生的贼王,就连乔三爷也说,卢胜材对于盗术的领悟力,已经到了令人匪夷的地步,别人是只要能够学以致用、举一反三就很好了,卢胜材则是那种你只要告诉他一个理论,他就能创造出一整个世界的人。

本来我以为,一个注意力无法集中的人,什么事都很难做好,可卢胜材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我的认知。

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卢胜材的老爹本来就是荆楚盗门的弃徒,荆楚盗门是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天才出现在弃徒之家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像这样一个人,早晚会成为贼王,而这位出现在弃徒之家的贼王,又会对荆楚盗门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可就很难说了。

乔三爷保卢胜材,是为了整个盗字门二十年后的昌盛。

荆楚盗门要除掉卢胜材,极大程度上其实是出于一种自保心理。

像这样的事,是非不是那么容易定论的,但在我看来,乔三爷总归是没有错的。

一路飞驰,我们俩很快就到了河道附近。

远远望去,勃勃流动的河水上映着月的光辉,如同一条顺着山坡急蹿而下的玉龙,河道周边依旧没有起雾,光秃秃的河滩上只有黑沉沉的湿泥,以及带着清冽气息的潮气。

那个人也许还没有来,也许和过去一样,早就离开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我不由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一边又停下脚步,熄了鬼烛。

卢胜材也驻了足,站在离我不远的一片草丛里出起了神。

“狗剩,过来。”

直到我朝着他招手,他才小心翼翼地凑过来。

“走神了?”我问他。

卢胜材侧着脸,好像在倾听河道那边的动静,过了小片刻,他才将脑袋转向我:“你有没有听到一阵声音?”

这地方除了流水声和风声,就只剩下我们两个说话的声音了吧?

“什么声音?”

“叽叽嘤嘤的,就好像是……一群小孩儿在唱歌似的,可我也听不真切。嗨,可能就是河道上的风声。”

他这么一说,我也就没去在意,立即招呼了他,朝河道方向摸了过去。

一上河岸,我们俩就很有默契地朝着河道上游走,因为每天晚上,我们都能在上游看到那排脚印。

没过多久,我们俩就到了半山堂与洞府的交界处,而眼前的光景,则让我们两个同时激动起来。

河道旁的那片软泥上,没有出现脚印!

那个人还没来!

卢胜材忍不住嘀咕:“今天晚上可算等到她了!”

我故作冷静:“不一定,说不定今天晚上那人不来呢。话说你激动个屁?”

“我哪里激动了,我这是紧张!”

我是怕卢胜材看出我在激动,才抢先一步揭穿他,引偏他的注意力。

说来也怪,我明明知道在河道旁留下脚印的人必然非常危险,可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对方,内心却有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卢胜材好像也是这样。

河道上暖风席席,我和卢胜材跨过河道,藏进了对岸的一片黑林子。

从我们所在的这个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被月光照亮的河段,以及那片每天能会出现脚印的河滩。

临近阴历四月的中旬,空中几乎看不到星星,素色的夜穹中,只有一轮格外晃眼的明月。

刚刚藏入黑林子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可过了一段时间,我觉得河道上的光亮变得朦胧起来,于是抬头朝夜空中张望,就见月亮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缩小、模糊,最后形成了一团无形的柔光,乍看上去,就像是一团发光的薄云。

与此同时,漂浮在河道上的暖风迅速转凉,平和的风声也渐渐变成了微微有些凄厉的尖啸。

这些表象上的变化出现以后,我才感应到河道下游涌来了一股怪异的阴气。

极端阴沉,却又极端狂躁。

那个人终于来了!

我和卢胜材几乎是同时摒住了呼吸,从黑林子探出脑袋,朝河道下游张望。

就见下游的河岸上正以极快的速度拢起浓雾。

雾浓到什么程度?那就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大量干冰,一股股绵白色盘转扭动,但凡它们出现的地方,根本看不到其他颜色。

第七十五章 夜美人

大雾彻底聚拢成形的那一刹,河道上的风声又起了变化,起先是尖啸中出现了一道叽叽嘤嘤的声线,我一听,心里顿时颤了一下,这声音,确实很像一大帮孩子在齐声吟唱着什么,很快,风声变得十分模糊,这阵声响则越发清晰起来。

我蹙着眉仔细去听,竟听到了一阵阵沉重的鼓声,以及尖锐如嘶鸣般的唢呐声,嘈杂中,还有一首歌谣幽幽响起。

“河边的草儿黄,

山上的树儿枯,

夜里的月勾勾白苍苍。

腿上的骨头做唢呐,

头上的白皮蒙大鼓。

花轿上了白玉桥,

风儿阴阴地吹,

娘子嘤嘤地笑。

唢呐唢呐嘀嘀响来。

大鼓大鼓咚咚锵。”

那声音像是从千百个孩子嘴里同时发出来的,他们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沉,虚虚晃晃,如哭如诉。

卢胜材尝试着堵住耳朵,但努力了一小会儿就放弃了。

这阵声响是越过耳膜,直接扎在脑海中的,堵住耳朵,只能隔绝风声和流水声,反倒会让这阵声响变得更为清晰。

我试着用念力压住灵台,好将这阵诡异的声音压出脑海,也没成功。

卢胜材忍不住嘟囔一声:“真特么邪性了!”

也就在他说话的档口,一个血色的身影从浓雾中缓缓显现出来。

我赶紧轻拍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闭嘴。

河道上的光十分暗淡,可从白雾中沁出来的那抹血色却异常清晰,我盯着看了一会儿,竟感觉有些晃眼,那就像是有人在黑白两色的墙壁上,涂抹了一片鲜艳无比的红油漆。

随着那抹血色不断从雾中沁出,我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身穿红裙的少女。

长裙抹身,伊人清俏。

那一衣血色的长裙裹在她身上,竟然透出了一股柔和的美感。

她的肤色异常白皙,被月光映着,如同包裹在红裙中的白玉,玉面上还微微散着柔润的浮光。

起初我以为自己看过了,定了定睛,才发现不只是她的皮肤,就连她的长发、红裙上,都焕发着一层柔光。

人身上能发出光来,这种事儿我还是平生头一次见。

除非,她不是人!

想到这儿,我心里一颤,整个人都清醒起来。

不得不承认,她出现的那一瞬间,确实在夜色中投注了一道摄人心魄的美感,导致我的心绪都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就在这时,河道上的阴风忽地停息,连同种种奇怪的声响也消失无踪。

下一个瞬间,风乍起,少女竟在风的撩动下离地而起,如一朵掠空而起的彼岸花,缓缓飘到了河面上。

红裙轻摆间,我才发现她此时正赤着脚。

只见她迈着轻盈的步子逆流而上,那双羊脂玉般的脚掌只是在水面上空悬着,并未碰到河底的卵石,也没有触碰到水面,可每当她悬空迈步,身子便能飘然前行。

等到她离我不足十米的时候,我才终于看清了她的面相。

从一开始,卢胜材的推测就是对的。她正是那个经常跟着白寄真一行到山门别院捣蛋的姑娘,红叶。

只不过她从未真正进过别院,每一次都是白寄真他们冲进院子打砸,她永远站在门外,怯生生地朝院子里张望。

我盯着她的侧脸,她则望着河道的上游,眼神专注得让人心慌,仿佛在那个地方,有什么极能吸引她的东西,可我转眼朝那里张望的时候,却只能看到流水与河滩。

她渐渐远离我和卢胜材藏身的地方,走到了水流被石头一分为二的地方。

那颗分流石很窄,就如同一根立在河水中的尖杵,可她却能靠着一根脚趾,轻盈地站在石尖上。

风力突然变得躁烈,一时间,河中水汽奔腾,整个河道上都浮起了一层半透明的水雾。

与此同时,站在石杵上的少女昂起脸颊,将双手举向了夜空。

就在她将双手完全伸展开的瞬间,月光忽地变得明亮起来。

月光如幕,一缕缕月光精气恍若蛛丝一样围拢在少女身上,这些蛛丝是肉眼不可见的,我只能靠着灵觉感应到它们的存在。

眼前的少女,正缓缓吸收着这些月光精气。

以前我曾听师父说,这世上的邪祟有千万种,但若说起靠月光精气来滋养修为的,大致只有那么十来种,而其中最为典型的,莫过于尸妖了。

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尸妖,是可以幻化成人形,而且这种邪祟和狐狸精一样,所幻化出来的人形不是俊男就是美女。

难不成,河道上的少女,是个尸妖?

此时她好像已经吸收了足够的月光精气,正慢慢将高举的双手垂落。

那对玉石般的手臂刚刚垂下来,我便感觉到她身上释放出了一股强劲的阴气。

极端阴沉,极端狂躁。

错不了了,就算她不是尸妖,估计也是个厉害的邪祟,人的身上不太可能出现这样的邪气场。

眼看她从石杵上飞身而起,轻盈地落在了河滩,我知道她要走了,立即端起鬼灯笼,将一道三仙符贴在灯笼顶上,再凝一口念力入灵台,轻喊一声:“驰!”。

立即有一道灵韵从八方罩中蹿出,无声无息地朝少女飞了过去。

目前还不能确定这丫头是正是邪,我觉得有必要在她身上注一道灯灵,以便日后监视她的动向。

别的我不怕,主要就是怕她加害于半山堂的那些师侄。

可邪祟也不一定就会害人,只要她不害人,我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此时少女正踏着湿软的河滩朝山上走,卢胜材便悄悄凑到我跟前来,低声问了句:“不跟上去看看?”

眼看着灯灵已接触到少女了,我才低声回应卢胜材:“不用,我已经在她身上注了灯灵。”

卢胜材立即摆出一副惋惜的嘴脸:“多好的搭讪机会,就这么浪费了。”

我正想回一句“你要是真想和人家搭讪,等下次她跟着白寄真那伙人去别院的时候,你和她聊两句不就得了。”,刚想好措辞,还没等张嘴,却发现河滩方向已看不到少女的踪影。

刚刚只顾着和卢胜材说话,确实分了一下神,这才多大会儿功夫,怎么就不见人影了?

卢胜材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先是一愣,接着便低声疾呼:“不对,脚印不对!”

他这么一说,我也反应过来了,以往少女的脚印都是到了林子边缘才消失,可是这一次,脚印却在距离林子边缘还有二十米的地方就消失了。

想到这儿,我心中顿叫一声不好。

她怕是发现了我们,又折回来了!

第七十六章 红衣少女

卢胜材也察觉到了危险,一把拉住我的袖口就想往林子里撤。

我扎实腰马,反而将他扯住:“别乱动。”

现如今,河滩周边都被阴气所覆盖,贸然做出大动作,反而更容易被发现。

卢胜材小心翼翼凑我跟前来,压低声音问道:“怎么着,你还想留下来跟她干一架呀?”

“你不是老想跟人家搭讪吗?现在说不定就是最好的机会。”

“别闹了我靠,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虽然我不懂你们那些神道,可我能感觉到那丫头相当危险,你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丧气劲儿!等会真要交上手,我应该能和她五五开,只可惜我只开了一道灵觉,念力无法完全释放出来,估计也奈何不了她。”

“那还不走!”

“嘘——”

我朝着卢胜材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便探着脑袋,朝着河道那边张望。

就在刚刚,我感觉到河道上忽然闪过一道很清晰的阴气,但它只出现了极短的一瞬,等我将注意力投放到河道上的时候,它已经消失了。

要是我没猜错,应该是那个红衣少女顺着河道过来了。

可怪异的是,即便我已在她身上投注了一道灯灵,却依旧无法找到她的踪迹。

就在这时候,耳边又传来了那首凄凄幽幽的唱谣声,我不敢大意,立即施展了匿身术,卢胜材也蜷起身子,让整个身形都掩藏在我脚边的灌木丛里。

伴随着童谣一起涌入脑海的,还有一阵阵刺耳的唢呐声,以及沉闷的鼓声。

这些声响中都带着很强的邪气,应该具有摄人心魄的作用。

不过这对我和卢胜材没什么影响,我的专注力完全可以抵抗邪气对心神的影响,卢胜材的精神力本来就是散的,就算再怎么受影响,也不会变得更散了。

卢胜材的分神,已经分到了一种极致,可他竟能在心神如此涣散的情况下保持思维的清晰,不能不说是一种人间奇迹。

要是换个人,心神涣散到这种地步,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怎么是你们?”

我还在观察河道上的情况,身后就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她的声音清脆而柔和,如果不是一开口就有阴气外散,在这道声调中平添了一丝阴森诡异,她的声音本应非常悦耳。

可是现在,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女鬼在招魂。

我心中顿时一个激灵,卢胜材的身子也颤了一下,我能感觉到脚边的灌木猛地摇晃了一下。

循声回首,就见少女正站在距离我不足三米的地方。

她身上依旧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林中本只有微风,可她的长发却如同沉入水中一样,缓缓飘浮荡漾着。

在柔光的映衬下,从她身上散发出的美感,的确摄人心魄,但也的确有种莫名诡异的味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得,竟用膝盖顶了卢胜材一下,还提醒他:“来来来,快搭讪。”

卢胜材用胳膊肘把我的膝盖顶了回来:“死去!”

少女不由地笑了:“你们不是山门别院里的学徒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走上河道的时候我就熄了鬼烛,现在的我和卢胜材,都保持着原有的面貌。

卢胜材就跟她说:“晚上吃撑了,上山来遛遛肚子,消化消化食儿。”

我说:“你别听他瞎说,他是因为这两天一直梦见你,今天晚上专程跑过来找你聊天的。”

扯淡,真特么扯淡!

面对眼前的少女,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和悸动,脑子有点懵,一不留神竟闲扯起来了。

都怪卢胜材,平时有事没事拉着我闲扯,让我养成了这样的坏毛病。

少女脸上的笑容完全绽开了:“尽骗人!那你告诉我,你们身上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听到她的声音,我心里便越发茫然起来,那种感觉很怪异,就是大脑处于空白和不空白之间,人没傻,却又不能正常思考。

我仔细品了品这种感觉,才渐渐明白过来,我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这丫头和我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我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情绪。你习惯了用一种特定的思维方式来看待周围的人,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这种思维方式被打破了,心里自然会有些不安。

大概是见我和卢胜材半天没说话,少女便得意起来:“被我抓住小辫子了吧?快说,你们是不是陆云生私自收的徒弟?”

卢胜材当场就把我的身份给撂了:“不是,陆云生是他师伯。”

我心说你大爷的,一见到漂亮女同学就自乱阵脚,平日里坑蒙拐骗的本事都被狗吃了?

少女瞪大眼睛看着我:“你的念力好强啊,可是好像又释放不出来,真奇怪。”

由于卢胜材把我的身份给撂了,导致于我现在处于两难的境地。

走,不合适。

留下,更不合适。

如果没和这丫头交涉好,回头她把我的事儿捅出去,那就是天大的麻烦。

可留下和她交涉吧,我现在脑壳都是麻的,估计越交涉越麻烦。

我心里想着这些,嘴上应了句:“我的念力再强,也不如你身上的阴气强啊,你身上这股气场,不但强,还相当诡异。”

完蛋,说错话了,一提到阴气,少女顿时撅起了嘴,摆着一股很不高兴的表情。

卢胜材好死不死地站出来帮我打圆场:“在他眼里,诡异这个词儿属于褒义词。”

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当人家是傻子啊?

少女当场便阴了脸,我以为她这是要向我们发难了,可她却说了一句在我看来极其怪异的话:“你们留下来陪我玩吧。”

此时她的声线里透着浓郁的阴森,让人后脊梁都跟着发寒。

我正要开口说话,就感觉一股极强的阴气顺着地面拔了上来。

而在这股阴气拔地而起的前一刻,在我的视线中,少女已经挥洒着那两段血色的长袖,如同在湍流中疾驰的一抹浮萍,凌空飘了过来。

果然还是要动手!

我可不敢有半点含糊,立即抽出腰间的枪杆,遛步后撤的同时急震手臂,“啪”一声脆响,柔软的枪身瞬间被甩开,来不及拧上枪头,我只能抵出枪身顶端的挂血槽,堪堪挡住少女的身形。

第七十七章 这算哪门子嬉戏

她的反应比我想象中要快,挂血槽刚刚抵出去,她那轻如薄纱的身影先是一顿,接着又迅速飘向林子深处。

我已经无法确定她到底是人是鬼。

如果是人,为什么一个人的肉身能够如此轻盈,轻盈到仿佛脱离了重力的束缚。

如果是鬼,她身上为什么会有活人的气息?

也就在那一抹红裙眼看就要掩入林子的阴影中时,从地表腾空而起的阴气又重了几分。

我立即扔了鬼灯笼,摸出两张三仙符,一张甩手掷地,另一张则弹指投向了黑林深处。

第一张三仙符落地以后,符印中的灵韵立即顺着土壤扩散,这些灵韵在瞬息间形成了一个肉眼不可见的壳,让阴气无法继续冲出地表。

第二章三仙符在空中轻荡荡地飘飞半米,接着便发出“啪”一声轻响,灵符自行伸展开来,以疾风般的速度朝林影中飞去。

下一个瞬间,飞入黑林的符纸上猛地绽出火光。

火焰最初是正常的橙黄色,但只消一息的功夫,焰苗便迅速抖动了三四下,连同火焰的颜色也变成了幽紫。

也就在火色突变的瞬间,我已经将枪杆从右手交到左手,而后手臂急速向前探出。

手臂先是内旋外探,而后外旋内收,出手时五指微张开,收手时五指收拢,做出一个游龙吞珠的动作。

这种手法名为离魂手,是我师祖云眉道人在闲暇之余草创出来的小戏法。

对他老人家来说是小戏法,可对于我和师父来说,这道手法,却无异于一道妙用无穷的道家绝学。

离魂手中融合了收魂中的寻踪术和摸骨中的罗刹锁,当初我师父靠着探手一抓就能将狸猫精的魂魄拖出土洞,用得就是这种手法。

我没有师父那么强悍的修为,师父能借助离魂手收服恶鬼,也能借助这道手法从活人身上抽出魂魄,我充其量只能让对手的魂魄发生震荡、念力出现小范围的涣散。

离魂手一出,黑林深处顿时出现了不正常的念力波动,与此同时,在半空中飞驰的三仙符陡然加速,忽地划过一道火线,眨眼间就消失在林影深处。

接着就听见林子里传来“呼哧”一声急响,三仙符应该是击中目标了。

但还没等那声急响的尾音消失,一股极为暴躁的阴气突然从黑暗深处倾泄而出,如同一道黑压压的烟龙朝我奔袭而来。

我快速将手探入怀中,本来是想用飞蝗石来挡一挡的,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随后我便撒开脚步,一边急速后撤,一边抖开枪花,抵御扑面而来的大股阴气。

说实话,面对这么个姑娘,我确实不敢下狠手。

即便是她主动出手的,可我还是隐隐感觉到,眼下的战斗对她来说好像就是一场嬉戏打闹,回想起她刚才的笑容,我怎么都觉得她人畜无害。

人宗九艺中,我最拿手的就是飞石问柳,可眼下我只知道对方的大体位置,却无法判断出到底该用多大的力道出镖,才能保证她不受致命伤。

林子里实在太黑了,黑到我不敢放开手来应敌。

枪花绚烂间,我已经靠着轻身功夫退到了湿软的河滩上,而那股从黑林子喷涌而来的阴气,也终于被彻底化了个干净。

我在河边,卢胜材依旧在林子里,我们俩之间的距离,足足百米有余。

就在这时候,那抹艳红突然在林子边缘绽放,而卢胜材的身影就在它旁边。

我也是先看到血色闪耀,过了小片刻才看清少女的身影。

她的身法实在是奇诡无比,我根本看不穿其中的门道。

林边阴风呼啸,少女身上的柔光仿佛受到了风力的牵引一样,丝丝缕缕地铺洒开来,将卢胜材笼在其中。

光晕照亮了被风撩动的草木,也照亮了卢胜材。

此时少女已经转移了目标,开始向卢胜材下手了。

卢胜材的身法可能没有少女那么轻柔,但却多了一分灵动,少女先是拿阴气袭他的身,可他身上有炼妖炉的炉胆加持,加上本身阳神就异常稳固,少女的阴气一时半刻拿他也没办法,后来少女又探出一双纤纤娥手想要抓住卢胜材,卢胜材也不打算和她硬拼,立即施展灵动的身法来躲避,只见他脚尖触地,像个不倒的脱落一样左闪右挪,少女根本就碰不他。

期间卢胜材还时不时地探出手去抓少女的裙摆,少女被他逼得没办法,只能时不时地闪避一下。

说真的,我光是看到她和卢胜材交手,心里都替她难受。

和卢胜材交手是什么感觉,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小子就是一团飘在空气中的软棉花,别说本来就很难击中他,就算打中他了,那感觉也跟打在棉花上似的,力气一下子就被卸空了,连点触觉都不会留下。

这可不只是因为卢胜材身法灵动,关键他特别会“偷”,偷对手的动作,偷对手的空当。

这小子能精准地预判出对手出手、收手时的空当,他绝对不会和你硬打硬抗,每每挑你动作停滞的时候下手。你出拳打他,他就靠着灵活的身法闪避,可在你收拳的一瞬间,还没等做出下一个动作,他就贴上来攻你的空当。

关键是卢胜材每次都能找到这样的空当,简直防不胜防。

我师父说,不管是哪家的盗术,最讲究的就是“行止退进”四个字,你动他避,你退他进,要的就是一个对时机的掌握,而卢胜材天生就是这块料,别看他年纪小,可要论对把控时机的精准,就算是一些成名已久的老盗,也很难和他比肩。

少女和卢胜材僵持了足足十分钟,谁也奈何不了谁,后来人家姑娘家烦了,脚掌在地面上搭了一下,就轻飘飘向后移出两丈,总算和卢胜材拉开了距离。

此时她身上的阴气已经完全收拢起来,卢胜材可能是觉得没有危险了,也就没追上去。

阴气方敛,先前笼罩在少女周身的光晕也散了,此时她赤脚站在野草丛中,怎么看都与常人无异。

卢胜材张了张嘴,眼瞅着正要说话,却被少女抢了先:“你们明天还来吗?”

第七十八章 别叫我小师叔

我赶紧展开轻身功夫贴上去,抢在卢胜材前头吆喝:“不一定,不一定来。”

借着暗淡的月色,我就能看到卢胜材僵在脸上的笑容。

要不是我抢了他的话头,他肯定会跟人家打包票,说明天一定来。

这姑娘身上有种莫名的诡异气息,在她面前,有必要多留一个心眼,话不能乱说,承诺也不能乱给。

先摸摸她的底细再说。

我冲到林子里,一边弯腰捡起鬼灯笼,一边头也不抬地问她:“你到底是人是鬼啊?”

等了半天,对方没给出回应,我心里疑,就抬头朝她脸上看。

其实我不太敢看她,一看她心里就乱,这可是我平生第一次碰见无法感应到情绪波动的人,不管她是人是鬼,我看到她的时候总归有那么一丝丝别扭。

此时一抬头,就看见她正咬着嘴唇,努力地思索着什么。

等了好半天,她才用十分不确定的语气回应道:“应该是人吧,反正我也是我妈生下来的。”

这不废话吗,鬼在成为鬼之前,那也是人,也是打娘胎里出来的,人死了以后才能变成鬼。

“那……你死过吗?”

听我这么一问,人姑娘就不乐意了:“你才死过呢!”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问,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我当然是人啦。”

“那你刚才琢磨半天才回答我的问题。”

她又一次陷入了沉思,过了好半天才说:“我现在就是人啊,可以后就不好说了。”

卢胜材咧开嘴笑了:“那是当然,再过几十年,咱们都得变成鬼。”

对,理论上来说,但凡是个活人,只要你不能羽化成仙,等到肉身死亡,都有变成鬼的那一天。

我觉得人姑娘家不是这个意思,她那句话,似乎有别的深意。

少女冲卢胜材笑了笑,又转过脸来问我:“你们明天到底还来不来嘛?”

得她这么一笑,卢胜材差点两腿一软瘫在地上。

当时卢胜材的左手就搭在我身上,我都能感觉到他的手腕颤了一下。

那点出息!

我一把推开卢胜材,问少女:“你希望我们到这儿来?来干什么?”

“陪我玩啊。”少女忽闪着长长的睫毛,满脸的喜悦:“你们两个好厉害呀,比白寄真他们那群人强多了,他们一点都不好玩,我只要稍微动动手,他们就扛不住。”

错不了,眼前这个少女应该就是红叶,可她白天和晚上的气质变化太大,刚才我一直没敢确认。

卢胜材刚才被我推得踉跄了两步,这会儿又凑了回来:“别闹了啊,你没看出来啊,刚才大头那是让着你呢,他要是尽全力,你现在该哭鼻子了。”

“我刚才要不是让着你,你才真的会哭鼻子呢。”

“胡说,我顶天立地八尺男儿,长这么大,就没掉过眼泪。”

胡扯么这不是,也不知道是谁,离开山城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的,连车座椅都被他的眼泪洇出糟渍来了。

我忍不住开口:“你这身高哪有八尺?”

“八尺是多高?”

我顿时无语,甩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给他。

卢胜材一愣,接着就暴跳起来:“我告诉你啊,你别用那种看智障的眼神看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眼神!”

他这么笨,惹得人家姑娘都忍不住嘲笑他:“八尺是多高都不知道,你就是个智障啊。好吧,那以后我就叫你智障了。哎呀,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明天你们到底还来不来了?”

听得出来,少女在说话的时候,语气是很欢快的,她显然希望我们来。

我看她这么高兴,心里立即有了计较,便反问她:“你希望我们每天都来找你玩吗?”

少女迅速点了两下头。

其实我也能理解她,毕竟半山堂的那些入室弟子修为都太次了,能陪她对练的人,恐怕是没有,长年和这么一帮人混在一起,确实挺孤单的。

鹤立鸡群,难受的,孤独的,总归是那只鹤。

我就告诉她:“以后我们可以天天都来。”

“真的呀?”

“但有一个条件。”

“你说吧。”

“关于我们俩的事儿,你不能告诉任何人。”

“嗯……那好吧,只要你们每天都来,我就不说。”

搞定!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学得这些术法,应该不在半山堂一百零八门绝艺之内吧?”

“那当然啊,我是带艺投师。其实进了静云山以后,我就没学过什么新东西,说什么有一百零八门绝艺,其实都是些没用的东西。静云山最厉害的两门术法,半山堂根本就不教。”

她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楚子玉也曾透露过,静云山原本有一百一十门绝艺。

“最厉害的两门术法是什么啊?”

“你不是陆老头的师侄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静云山最厉害的两门术法,当然是盘山镇和神隐十八针呀。我当初就是想学这两门绝艺才到这儿来的,可进来以后才知道,这两门绝学只有掌门人才能学,一般的山门子弟连见都见不着。”

“是这样啊……”

“哎,你是陆老头的师侄呀,那你师父是谁?是郑隆吗?还是那个老妖婆?”

郑隆我已经见过了,可她口中的老妖婆又是谁?

卢胜材可能是觉得自己受冷落了,现在又横插到了我和少女中间,没话找话似地说:“他是人宗,和你们静云山同脉不同支。”

少女顿时变得疑惑起来:“人宗啊?可我听说,天、地、人三宗里,不应该是人宗最弱吗?可你为什么这么强?”

我摇头:“应该是讹传,天宗的人我没接触过,不过就目前来看吧,地宗除了家业大,其他各方面都比我们人宗弱很多。”

这话我也不是随便说的,毕竟地宗的掌门郑隆和我师父相比,修为境界确实相差太远了。

话音还没等在地上落稳当呢,少女突然眼前一亮:“陆老头是我的师叔祖,你又是他的师侄,那我是不是要叫你一声小师叔啊?”

“师叔就师叔,干嘛加个小字?”

“因为你看起来很小嘛。”

胡说,我的长相明明比你成熟多了!

第七十九章 老妖婆

算了,不和她争论这个。

有一个在我看来很关键的问题,必须趁着这个机会问一问:“你每天晚上到这儿来,就是为了吸收月光精气吗?”

“是呀,我驾驭不了体内的阴气,必须靠每天靠月光精气洗炼内息才行。”

我一直都觉得她身上的阴气不正常,于是又有了一问:“你身上这股阴气,不是靠正常修行得来的吧?”

“不是呀。”

“那是怎么来的?”

没想到面对这个问题,她却卖起了关子:“这是我的小秘密,不能告诉你。”

“是从鬼物身上汲取来的吗?”

“就不告诉你。”

得嘞,算我白问。

她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凑过来,一把挽住了我的胳膊。

哎哟可把我给臊的,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和女孩子这么亲近过。

不过她好像不太在意这些,晃着我的胳膊直问:“小师叔小师叔,你大名叫什么啊?”

卢胜材赶紧接话:“他叫盖栋,我叫卢胜材,他外号是大头,我的外号是狗剩。”

怎么哪哪都有你啊?

姑娘很用力地记住了我的名字:“小师叔叫盖栋,我记住了。”

卢胜材凑过来搭话:“还有我呢?”

姑娘瞥他一眼:“我也记住了,你叫狗剩。”

卢胜材差点急得跳脚:“那是外号!”

姑娘不太想理他,于是把脸转到了一边。

人家不理他,他偏偏就喜欢硬往上凑:“哎,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是叫红叶吧?”

“我不叫红叶。红叶是静云山的师父给我起的假名,我本来叫云裳。云彩的云,衣裳的裳。”

“啊?头一次听说还有人姓云的。”

“不姓云,我没有姓,只有云裳这样一个名。”

“还有这种事儿呢?再说你这名字……正常人谁会起这么个名吗。你不会是拿我开涮吧?”

说实话,他们俩闲侃的这一小会儿,我的主要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

就在几秒钟前,洞府那边的灵韵正缓缓朝着河道下游扩散,我就留了个心,将一部分注意力投放到了半山堂和洞府的交界处。

得亏被这股灵韵变化牵引了注意力,要不然我肯定臊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有那么一瞬间,交界线处的灵韵忽地波动了一下,那股波动很轻,我也很难判断出灵韵具体出现了什么样变化。

红叶,哦不对,云裳也感应到了那股怪异的波动,就见她迅速旋过脸,朝河道上游张望一眼,而后眉宇之间就透出了几分紧张。

“怎么了?”我问她。

她没有立即回应我,又盯着河道上游出了小片刻的神,才紧张兮兮地告诉我:“老妖婆来了,快躲起来。”

说着,她便拉着我和卢胜材躲进了黑林子深处。

云裳显然对黑林子里的情况非常熟悉,她最后落脚的位置,是一片生长在密林深处的灌木丛。

将身体沉在灌木丛中,外面的人就算有极强的夜视能力,也无法发现我们,但我们的视线却能穿过灌木的缝隙,以及密林中的树缝,清晰地看到被月光照亮的河滩。

如果不是云裳先前就在林子反复踩过点,不太可能发现这么一个绝佳的观察位置。

藏身于灌木丛中之后,云裳果然将视线对准了灌木丛的缝隙,这也印证了我的猜测,她一早就知道,从这位置可以一眼看见河道。

这丫头,不简单啊。

河滩在月光照耀下泛着一层紫玉般的光泽,在这里已很难听到河道中的流水声,风从林子里掠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也正是这样的噪音在一定程度上封住了我们的听觉。

没多久,就见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河滩上。

离得太远,我看不清来人的具体相貌,只能隐约判断出那是一个背脊严重驼起的老太太,由于身形异常,她只能趴着腰,双腿弯曲着行走。

远远看去,那座驼峰,就如同一座压在她身上的岩山,说不出的坚硬和沉重。

可怪异的是,即便身子扭曲成了这副样子,她的步履却非常轻盈,行走在湿软的河滩上,速度比正常走在平地上还要快。

此时她停下了脚步,凑在河道跟前左右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又或者是在等什么人。

可过了很久,她等的人都没有出现。

夜色越发浓郁,月光也渐渐偏离了河滩正上方,老太太这才反过手捶了捶身后的驼峰,慢慢悠悠地走了。

她来得时候确实走的很快,可离开的时候,却又显得十分犹豫。

我隐隐感觉到,她心中仿佛还存有一丝侥幸,只希望她等的那个人会突然出现在河旁,唤她一声,让她回来。

可那个人终究还是没来,她终究还是一个人走了。

我感觉老太太应该走远了,才敢开口问云裳:“她是谁?”

“她是整个静云山修为第二高的人,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从进山到现在,一直没有收过徒弟。小师叔你是不知道,这个老太太脾气可坏了,大家都叫她老妖婆,最烦人的是她每天晚上都到河滩上来。”

“来河滩做什么?”

“不知道呢。反正就是每天都来。她在山里的地位很高,可以随便出入洞府和半山堂,不过除了每天都到河道这边来遛一下,还有就是比武的时候进半山堂选人,平时从来没见她出过洞府。”

卢胜材忍不住调侃起来:“长成那个样子,当然不好意思下山喽。”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只是看了那个老婆婆一眼,因为距离远,也没感应到她的情绪,却怎么都觉得她身上有一股特别悲凉的气息。

兴许这位老婆婆,并不像云裳他们认为的那么可憎。

但这也是我的一种感觉而已,对与不对,还没办法下定论。

这时云裳凑朝我跟前凑了凑:“河道上游有条小路,直接连着凌空堂。太晚了,我现在要回去了,你可要说话算话呀,明天我在这里等着你们。”

我不由地疑惑:“既然有捷径,为什么你来的时候不走,偏偏要走下游呢?”

“时辰早的时候,廖师兄老是守在那条路上,他这人拗得要命,不肯放我通行,可烦人了!我真的要走了啊。”

卢胜材赶紧挽留:“不再聊会儿?”

人家云裳压根没搭理他,直接跳出灌木丛,轻盈地飘出了林子。

第八十章 师伯有心事

下山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云裳的事,越想越觉得怪异。

她身上的那股阴气,应该就是从鬼物身上汲取来的,可长期吞噬鬼物,一定会导致人的面容、形体全都发生扭曲,说的通俗点就是,从鬼物身上汲取的怨力多了,时间一长,就会变得越来越像鬼。

云裳的身形之轻灵,确实像极了鬼物。

可她的面容和形体,却又和常人无异。

甚至在她将这股阴气收敛起来的时候,脸色竟然丝毫看不出阴沉。

还有,她为什么一定要穿红裙呢,白天还好好地穿着短衫来着。

最怪异的,莫过于她出现时,回响在耳边的怪声响。

仔细回想那首童谣,唱得似乎是冥妻嫁鬼时的种种场景,这么一想的话,穿着红裙的云裳,难不成就是童谣里的新娘?

不可能啊,冥妻一旦嫁鬼,此生再不为人,可她偏偏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大活人啊。

这些事,越是想,就越是理不出个头绪来。

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卢胜材也忍不住感慨一句:“这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本来想接一句:“你也觉得她怪?”

可没想到卢胜材立即接上了自己的话茬。

他是这么说的:“你说说,我这么一个大好青年,她怎么就能对我爱答不理的呢?”

你脑子里还能不能想点别的了!

再说你现在还不是青年,撑死就是个脸上没长毛的半大小子。

不过这话我没说出口,我和他同龄,说这种话只能自取其辱。

回到山门别院以后,我暂且将今晚经历的事儿抛诸脑后,早早睡了。

卢胜材却一整个晚上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晨练,这货就跟个睡不熟的刺猬似的,懒懒散散,昏昏沉沉,院子里的风稍微大点都能把他给吹倒咯。

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他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人姑娘不爱搭理他。

正巧这时候我师父来到别院,他老远就听到我和卢胜材的对话,于是问我:“你们昨天晚上见到正主了?”

我点头:“在河道上释放阴气的,就是那个叫红叶的丫头,她说她真名叫云裳,没有姓氏。”

师父好像早就猜到这一点了似的:“嗯,没有姓氏就对了。她说没说,他的花语是什么?”

我有点懵:“花语?”

师父一愣,接着摆了摆手:“没什么。”

不对,这里头肯定有事儿!

我立即缠了上去:“师父,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在河道上留下阴气的人,就是云裳啊?”

谁料师父只是冲我一笑:“你哪来这么多问题?”,而后他就强行转移了话题:“昨天晚上你还看到什么了?那个楚子玉,你调教得怎么样了?”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和乔三爷更了解师父的脾气,我师父这人吧,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神神秘秘的,说话喜欢卖关子,他不想说的事儿,你就是打破了沙锅,他也不会透底。

无奈之下,我也只能迎合师父的意思,将昨天晚上的见闻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在我说到那个驼背的老婆婆时,陆师伯正好端着一盆水从厨房里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明明走得很稳,可快到我和师父跟前的时候,却突然一阵慌乱,手里脱了力气,水盆“哐当”一声跌落在地,溅起的水花把我的裤腿都浸湿了大半截。

师父转脸朝陆师伯望去:“云生师兄,你这是……”

陆师伯愣了愣神,而后就做出一副气愤的样子冲我师父嚷嚷起来:“杜康,你到底是怎么教徒弟的,小小的年纪就会耍心机了,长大了那还得了!”

他只是嘴上厉害,其实心里头虚得很,我能看出来。

此时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那位老婆婆在河道上等的人,不会就是我陆师伯吧?

不过我没敢把心里想法说出来。

师父肯定感受不到陆师伯在这一刻的情绪变化,只是笑呵呵地应承着:“这孩子是先天葬瞳,从小就能洞悉人心,心机稍微深一点,也是正常的。”

陆师伯显然不想和我师父纠缠,拉着我就朝客房里走,说是要帮我清理一下身上的水渍。

这边我要进门了,师父也打算走了。

临走之前师父特意嘱咐我,眼看就要倒四月末了,让我抽个时间去哑巴沟摸摸底。

陆师伯满脸疑惑地问我师父:“你自己怎么不去?”

师父依旧笑着回应道:“我这不也是腾不出手来嘛。再说了,我去还不如他去,别看盖栋年纪小,论眼力刁钻,咱们两个老家伙加起来也不如他。”

“是是是,你徒弟是先天葬瞳,看把你得意的。”陆师伯嘴里嘟囔着:“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刁钻的人?”,一边说着,就推我进了客房。

我的裤子里三层外三层都被浸透了,没别的办法清理,只能换,陆师伯给我找出干净裤子之后就不再管我,而是悄悄凑到窗户前,看我师父走了没有。

直到师父离开别院,陆师伯似乎又怕我看出他的异常,便匆匆忙忙地出了屋。

可能是因为快到一年一度的比武了,白寄真一伙忙着练功,今天倒也没来别院捣乱。

晚上,我照旧在九点一刻带着卢胜材上山,和楚子玉聚头。

以前我和卢胜材抵达黑林子的时候,楚子玉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们了,可今天我和卢胜材到了老地方,却发现林子空空荡荡,楚子玉并没有出现。

卢胜材不由地皱起眉头:“什么情况啊这是,他怎么还迟到了?”

我细细一琢磨,楚子玉怕是想引几个平日里经常欺负他的人过来,绕了远路,这才误了时间。

到时候黑林子里来了外人,我就算用黑布将灯笼罩起来,也还是很容易被人发现,毕竟距离太近了。

想到这儿,我便熄了鬼烛,并嘱咐卢胜材,一会儿楚子玉要是带着外人来了,一定要保持安静,目前还不是在他面前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最好时机。

之后又等了没多久,楚子玉果然出现在了林子里。

不同于以往的小心翼翼,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压低脚步声,手里还点了一盏手电筒,显然是有意暴露自己的行踪。

第八十一章 楚子玉的反击

只希望他可别一次性引来太多人,要不然闹出的动静太大,不好收场。

到了平日练功的地方,楚子玉先朝着周围打了打光,可能是想确认一下我和卢胜材来没来。

其实他应该早点来的,毕竟我们先前就说好了,不能将我和卢胜材的事儿透露出去,万一他带来的人看见我们,也是个麻烦。

可他太憨直,大概是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也有可能是路上耽搁了时间。

我和卢胜材藏在林影深处,楚子玉照了半天没发现我们,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没多久,远处就传来了脚步声,楚子玉权当没听见,将手电拴在矮树梢上,调整了一下灯头,确保光线能照亮自己,而后就装模作样地沉炼内息,开始练功。

我细听了一下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想判断一下究竟来了几个人,可夜间风声呼啸,林子里的动静比较杂,没法判断出来人的数量。

这边楚子玉刚刚凝炼了念力,就有三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少年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三个人长得都比较清瘦,其中一个人眼睛好像有点问题,时不时要眯缝一下眼,还有一个少白头,顶面的头发是黑的,两鬓却掺了不少银丝,关键这家伙的头发还很长,只能在头顶上扎一个骨朵,用木簪子固定住。

这两个人从林影里出来的以后,后面又跟来一个面相很硬的人,这人的五官非圆似方,看起来就像用水泥在脸上挂了一层方坭子,又拿着刀钻在上面胡乱敲出了七窍。

一露脸,眯缝眼立即怪叫起来:“哟,这不是咱们半山堂的二师兄么?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黑灯瞎火的地方干什么来了!”

那声线,尖锐得要命,我差点端起手掌来把耳朵堵上。

楚子玉循声回首,手电筒照出的光束打在他脸上,单看他那紧张无比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心里头虚得厉害。

一个人,习惯了天天被人欺负,内心总归比寻常人更容易生怯。

不过除了怯意,此刻的楚子玉也是内心澎湃。

终于能一雪前耻了,他能不澎湃么?

他正需要借助这股澎湃,来打消内心的怯意,这正好也能为月末的比武提前打好基础。

和人交手时,最忌讳的就是心中不定,如果他带着这份怯意走上比武场,但凡碰上一个修为接近他的对手,都将必输无疑。

如今你的修为已经历过数月的锤炼,实力远朝其他入室弟子,接下来,就看你能不能走出胆怯的泥潭了。

楚子玉花了一点时间让紧张的情绪稍微收敛一些,而后才硬着脖子朝来人吼了一声:“我练我的功,干你们屁事!”

他故意提升了音量,来给自己壮胆。

本来我还以为,对面的三个人至少会再奚落他一下,可没想到楚子玉话音刚落地,那个水泥脸就挥着拳头冲上来了。

当时楚子玉和水泥脸给我的感觉,就是一只羊遇到了狼。

那个水泥脸冲上去的时候相当有气势,明摆着就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可楚子玉呢,竟然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生怯了,肩膀一耸,脸一瞥,直接闭上了眼!

他已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唉,就知道他会这样。

我在心里叹一口气,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石子,使出飞石问柳的手法,甩手脱镖。

两颗石子无声无息划过黑夜,一颗穿过灌木丛间的缝隙,结结实实打在了水泥脸的大腿上。

另一颗石子则飞越树木的间隙,打在了楚子玉的右肘上。

水泥脸吃不住痛,当场闷哼一声,迎面朝楚子玉栽了过去。

打中楚子玉的那颗石子上暗含了我的念力,楚子玉手肘被击中后,瞬间握紧了拳头,整条手臂忽地绷直,一拳夯在了水泥脸的胸口上。

他不但出了拳头,经络也被我打通,先前凝练在灵台的念力流走手臂,自拳峰冲出,直接灌入水泥脸的心脉中。

以楚子玉那点念力,不可能对水泥脸造成致命伤,但可以打乱水泥脸的内息,让其在几分钟之内无法行动。

水泥脸被楚子玉擂了这么一拳,顿时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他本想站稳,可因为内息大乱,浑身上下的力道都是散的,踉跄几步之后便身子一斜,烂泥似的倒在地上。

眼看同伴吃瘪,眯缝眼和少白头火气暴增,随着少白头叫嚣一声:“弄死他!”,两人也一左一右朝着楚子玉压了过去。

楚子玉当然知道,刚才那一拳不是他自己挥出去的。

但这不重要,此时他已经吃到了反抗的甜头,心中的怯意一扫而空,也拉开架势和两人厮打起来。

楚子玉憨直不假,但他不傻,他自己心里很清楚,单单靠身手,不可能在两个师弟面前占到便宜,所以在交手伊始便催动念力,使出了半山堂一百零八门绝艺中的破甲谶(chèn)。

这道术法肯定也脱胎自摸骨,就连名字都和脱骨中的“扎甲”有点相似,脱骨中的扎甲一术,可以通过用手掌接触对手的皮肤,在短时间内打乱对手的经脉交流,不但可以阻止对手施展术法,还能卸除对手的筋骨力道。

我只是说扎甲有这样的用途,其实它本身是一门拿来调理经络、内息的养生术,实战效果并不突出,碰上个内息稍微壮一点的人就没用了。

破甲谶没有养生的功效,只能拿来实战,可实战能力却比扎甲还要弱,不过对付这么两个三脚猫货色,也绰绰有余了。

楚子玉在眯缝眼和少白头身上种下了破甲谶之后,便开始左躲右闪,避免和两个人正面交锋,而随着破甲谶渐渐开始发挥作用,眯缝眼和少白头的内息越来越乱,很快就喘开了粗气,动作也变得酸软起来。

等到这两个人都快抬不起手来了,楚子玉才转守为攻,对着他这两位小师弟就是一顿拳脚。

好在楚子玉是个心性比较善良的人,下手不算太狠,打到两人没了反手之力就止了拳脚,慢慢退到一边。

我没看走眼,这个人确实可以信任。

手电筒的光束照亮了楚子玉的后背,而在离他不足三米的地方,则躺在那三位不明就里就被暴揍了一顿的苦主。

看到这副光景,我心里竟有种格外通畅的感觉。

第八十二章 显露真容

楚子玉有点懵神,他站在原地,愣愣盯着倒在地上的三个人,很久没有做出下一步的举动。

要是换一个人,这个时候可能会叫嚣几句,说一些,诸如“以后别找我麻烦”、“以后你们再惹我,我绝不客气”之类的话,可他太憨直,像这样的话,终究无法从他嘴里说出来。

过了很久,楚子玉才回到灯光下,继续他的修行。

这是最合时宜的举动!

在楚子玉眼里,他只是借助修行来平息内心的波澜,但在那三个人眼里,这却是楚子玉对他们的不屑。

夜风乍起,楚子玉的身影在灯光照耀下,竟也彰显出了一种别样的沉静。

那三个来找麻烦的人渐渐恢复了力气,但也不敢再找楚子玉的麻烦,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走了。

我吐出一口浊气,正要将鬼灯笼点燃,忽然感觉耳根一暖。

“不是说好了每天晚上都去找我吗,你们怎么在这呀?”

是云裳趴在我耳边说话。

这丫头来的时候无声无息,我都没感觉到她的气息,乍听到她的声音,给我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鬼灯笼呼哧一声就从手里脱了出去。

我本来就是潜伏进山,心里头贼虚,不被她吓到才怪了。

卢胜材也吓了个半死,捂着心口嚷嚷:“大姐,你下次出现的时候能不能闹点动静,吓得我心肝儿都快蹦出来了!”

我靠,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有病!

这下坏了,楚子玉听到卢胜材的声音,立即摘下树梢上的手电,打着光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我赶紧捡起鬼灯笼,心想着趁着他贴过来之前赶紧把鬼烛吹亮,还没等吐气呢,云裳就一把将灯笼顺走了。

“别闹,快给我。”

说着我就要抢她手里的灯笼。

不抢还好,我这么一抢,云裳就不乐意了,立即施开步子退出好几米远。

她的身法太快,我根本最追不上,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快给我!”

“就不给!”

“别闹!”

“就闹!”

就在这时,我感觉眼前一晃,楚子玉将光束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在心里无奈地叹一口气,转脸朝楚子玉露出了微笑:“翻身的感觉怎么样?”

这段时间,我和卢胜材虽然靠着鬼灯笼改变了面容,可声音一直没变。

楚子玉看到我这张陌生的脸,又听到无比熟悉的声音,表情顿时疑惑到了极点:“你……到底是谁?”

“我叫盖栋,论辈分的话,你要叫我一声师叔。”

“洞府里共有二十三位师叔,我全都见过,却从来没见过你。你的声音……”

我心说反正也快到月末了,接下来我还要到哑巴沟摸底,恐怕短时间内无法再上山,不如就把身份给撂了吧,虽然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但楚子玉已经足够信任我了。

一边这么想着,我就对楚子玉说:“你没见过我也很正常,我是人宗弟子。”

说完,我又朝云裳伸出手:“云裳,快把鬼灯笼给我,我有用。”

云裳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就不给!你说话不算话,说好了今天晚上去找我玩的。”

楚子玉下意识地调转手电,将光线打向了云裳所在的位置。

一看到云裳,楚子玉的表情可就相当丰富了。

又是紧张又是局促,又是激动又是害羞,乱七八糟的表情变来变去,你唱罢来我登台,简直混乱到了一种极致。

这家伙心里浮动过大,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趁着这个机会,我赶紧对云裳说:“我这正准备去找你呢,谁知道你自己找过来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再说了,现在才几点啊,平时这个时候,你还没去河道那边吧?”

其实我还想问一句,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可这个问题一问出来又要耽搁半天,所以我就收了口。

云裳这才满脸不高兴地过来:“我七点多就去等你们了,可左等等,右等等,你们就是不来,所以我就到山上来找你们了呗。”

言语间,她已经将鬼灯笼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端起灯笼,在点烛之前对楚子玉说一句:“你看好了。”

可楚子玉一直盯着云裳,压根没听见我说话。

他的举动立即惹得卢胜材不乐意了:“看看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姑娘啊!”

哎哟呵,你还有脸说别人?

被卢胜材这么一吼,楚子玉才挠挠头,将脸转向了我。

等到他视线落稳当了,我才朝着鬼灯笼喷出一口气,烛火扬起,我又举起灯笼,先在自己脸上照了照,又将八方罩贴在卢胜材的脸颊上照了照。

灯火回荡间,我和卢胜材的面相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楚子玉盯着我们的脸,一双眼瞪得比灯泡还大。

我告诉他,半山堂有没有隐堂我不知道,但我的的确确不是半山堂的人,这段时间之所以刻意接近他,只是想取得他的信任,好让他帮我一个小忙。

接下来,楚子玉就抛出了一大堆的问题。

因为他已经十分信任我,所以并没有那么多防备,但眼下的的确确不是露出真容的最好时机,既然不能水到渠成,那就只能多废点口舌了。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解开楚子玉的种种疑问,又花了好大力气,才向他证明自己的身份。好在有那份信任做基石,加上我对他也还算开诚布公,他总算接受了我的说辞。

最后楚子玉又问了我一个问题:“可是师叔啊,你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我呢?”

我也不打算隐瞒什么:“我那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第一天上山赶巧了,正好碰见你,不过我运气还不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你确实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听我这么一说,楚子玉就笑了:“我能碰上师叔,也是运气。师叔需要我做什么?”

“我和师父来静云山,有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调查天宗的下落。而眼下又有消息称,你们地宗之中,曾有人和天宗取得了联系。我想让你帮我查一查这个人是谁。”

“哦,那我试试看吧。”

“你在半山堂,多少也有几个朋友吧?”

“算是有那么两三个。”

以楚子玉在半山堂的境遇,但凡还愿意和他做朋友的,肯定都是和他知心知底的人。

“你在半山堂不受人待见,不如发动你的朋友一起查吧,这件事呢,最好别大张旗鼓地干,收着点,小心点,就算查不到也没什么,毕竟那个人未必就在半山堂。”

“我知道了。”

“还有,我和卢胜材的事,还请你保密。”

楚子玉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眉头微蹙,将视线转向了云裳。

他转眼的那一瞬间,眼神中是带着疑虑的,可当视线定住以后,脸上的表情又变得乱七八糟了。

第八十三章 虎丫头

卢胜材立刻闪身过去,横插在楚子玉和云裳之间,硬生生挡住了楚子玉的视线。

楚子玉这才回过神来。

也不怪楚子玉一看到云裳就乱了心神,白天的时候,云裳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漂亮丫头,可一到晚上,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摄人心魄的诡异气场,别说楚子玉了,我第一次在晚上见到她的时候,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我问楚子玉:“你对她不放心?”

楚子玉点头:“她是白寄真那边的人。”

云裳立即插上了嘴:“我才不是呢!白寄真他们那伙人可没劲了,要不是廖师兄怕我乱跑,让我跟着他,我都懒得搭理他们那伙人。”

我随口一问:“你嘴里的廖师兄,是叫廖飞松吗?”

云裳迅速点一下头:“是呀。”

虽说我才刚刚认识云裳不久,但看得出来,她应该是那种不愿受人拘束的性格,加上她修为高,半山堂的这些入室弟子全都入不了她的眼,可她为什么偏偏就听廖飞松的话?

卢胜材抢在我前头发问了:“廖飞松是你什么人啊,他让你跟着他,你就得跟着?”

就听云裳说:“我和他的关系很复杂。”

卢胜材顿时不乐意了:“怎么复杂了?哎,你说说,怎么个复杂法!”

云裳用力思考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回应道:“他是我亲二舅的叔伯大哥的嫂子的外甥女的四舅爷爷的姨娘的重孙女的后妈的大姐的儿子,我投师的时候,二舅特意让他照顾我的,还要我一定要听他的话。”

“我靠,这么复杂的关系!亏你能记得住。”

“前两天我还和廖师兄讨论过我们俩的关系来着,当时也是捋了好半天才把这层关系捋清楚。”

我忍不住插了句:“你就说他是你远房表兄弟不就完了。”

云裳直摇头:“不是啊,他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来的,一丁点都没有。”

“没血缘关系他也是你的表兄弟。”

“是这样吗?”

“那当然。”

“好吧。”

卢胜材瞪眼望着我:“这么复杂的关系你都能摘清楚?”

我说你摘不清楚,主要还是因为注意力不够集中,其实顺着云裳的话一层一层地推,很容易就能推出她和廖飞松的关系。

云裳也有点惊讶:“你的专注力好厉害呀!”

卢胜材强行插嘴:“你是不知道,大头要是完全进入专注状态,经常累得自己脑仁疼。”

云裳冲我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真的呀?”

我点头:“过犹不及嘛,专注力过强,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但好在我也练过分神,想从极度专注的状态中抽身出来倒也不难。”

只顾着和云裳聊天,一个不留神就把楚子玉给忽视了。

楚子玉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才吸引到我们的关注。

楚子玉说,最近这段时间他修习凌空符的时候,还是明显感觉念力会在施术的一瞬间消散,问我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我就告诉他,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的修为太低,不是施术的时候念力散了,而是还没等施术,念力已经耗尽,想要学通这门术法,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每天打熬念力,尽快提升修为。

正巧云裳闹着要去河滩,我也就没再耽搁,草草嘱咐楚子玉每天晚上最多引三五个人过来,以他现在的本事,还不足以同时应对太多敌手。

临走前,我又临时顿了顿脚,告诉楚子玉这段时间我要把精力放在哑巴沟那边,就不上山了。

云裳听到这句话,变得老大不高兴,到河滩上和我们拆手时也是漫不经心的。

到了晚上十点多,我和卢胜材准备下山,云裳却一把扯住了我的领口。

冷不丁被她扯住,我也是一脸懵:“怎么了这是?”

云裳满脸不高兴地扭着我的衣领:“小师叔你骗人。”

“我骗谁了?”

“骗我了!你明明说了,以后每天都来找我玩,可你又跟楚子玉说最近都不上山了。”

“你放心,等我摸清哑巴沟那边的情况,就上山来找你。”

“我不管,反正你就是骗我了,你明天要是不来,我就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坏了,这还威胁上我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明天啊……我们还真不一定能来。其实我也不想去啊,可哑巴沟闹鬼的传闻也不是传了一天两天了,要是再不去看看,弄不好要出大事。”

“那你带着我一起去!”

我心想这丫头虎了吧唧的,要是带着她去,可别再闹出什么乱子来,可转念一想,她能在密林深处找到那么一个绝佳的观察点,就说明她做事还是足够小心的。

想到这儿,我才松了口:“带着你去也行,不过到时候你可别乱跑,得跟紧我们。”

“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着,她便踩着轻盈的步子朝小路那边去了。

以云裳的性子,肯定明天天还没黑就跑到山门别院找我们,我就在想,真不行中午吃完饭就到胡同口候着,要是被陆师伯看到她,我又得花好大的口舌解释。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丫头天还没亮就下山了。

当时我和卢胜材正在院子里晨练,陆师伯在厨房里帮我们准备第二顿早饭。

师父还是如以往一样,五六点钟就来别院监督我们俩练功。

云裳和我师父,几乎是前后脚进了院子。

师父刚走到院子中央,就见一个轻灵的身影飘然翻过了墙顶。

我定睛一看,此时翻进院子里的人,不是云裳还能是谁?

她一落地就朝我喊:“小师叔小师叔,你什么时候去哑巴沟啊?”

我师父的灵觉是何等敏锐,肯定一早就发现她了,却又没阻止她进院,这本身就够了奇怪了,而此时云裳远远地冲我吆喝,师父默默看着她,脸上竟展开了微笑。

师父脸上的那抹笑,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别扭。

因为师父还没撤去匿身术,云裳起初没留意到院子里除了我和卢胜材还有一个人,直到她从师父身边掠过,师父才撤了匿身术。

云裳一惊,先是朝我师父瞥了一眼,接着便如临大敌,立即闪动身形退出两三丈。

看到云裳的举动,我心中便越发觉得怪异。

第八十四章 花语

师父见她忽然后撤,也是满脸的疑惑。

此时云裳正激动地朝我和卢胜材招手:“你们快离他远点,他不是人!”

你这么说可就差点意思了啊,什么叫我师父不是人啊?

陆师伯听到云裳的声音,一边用毛巾擦着手,一边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乍一看到云裳,陆师伯顿时一阵无奈,估计是以为云裳大清早就跑来捣乱了。

我师父笑着叹口气,问云裳:“那你说说,我怎么就不是人了?”

听得出来,此时师父心里是很高兴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见到云裳会这么高兴。

就听云裳满是警惕地回应道:“活人不可能有这么高的修为!”

“你能感应到我的念力?”师父先是惊奇,而后就越发高兴起来:“看来我没猜错,你确实是佘家谷的人。”

小龙潭门人和其他修字门的人不太一样,其他宗门的人除非刻意收敛念力,要不然浑身上下都会因为修为外放而形成各种各样的炁场,而小龙潭门人的念力全部藏在经络之中,修为从不外现。

别家的人,只要望一眼他们身上的气场,就能知道他们的修为高低,以及念力的精粹程度。

可要想知道小龙潭门人的修为如何,只有两个办法,一是看我们施术,从术法的威力上判断修为高低,二是通过探查我们的经络,判断我们开了几道灵觉,以及每道灵觉的强弱。

云裳只是在我师父身上瞥了一眼,就能判断出我师父的修为,这确实非同寻常。

此时云裳一边盯着我师父,像是要吸引我师父的注意力似的,一边朝我和卢胜材悄悄地摆手,示意我们赶紧走。

师父上下打量了一下云裳,不住地点头:“嗯,这丫头确实不错。”

你是不知道,我师父打量人的时候,喜欢低下头、犟起额头,让视线越过墨镜的上缘盯着对方,再加上他那眼神鬼森森的,别说云裳了,我有时候被他这么打量,心里都瘆得慌。

眼看云裳变得越来越紧张,我就忍不住开口了:“师父,您就别吓唬她了,人姑娘家家的,胆子小。”

我师父这才收了眼,笑着对云裳说:“活人的修为怎么就不能这么高了?你还是见得少,我的修为放在整个行当里,也不算最高的。”

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有三座大山,分别是龙虎山的张真人、茅山的空云道长,以及阁皂山的姚玄宗,当初我师父说,在我师祖云眉道人还活着的时候,行当里能和他修为比肩的无外乎三个人,说的就是这三位。

之所以说这三位是行当里的三座大山,是因为他们的修为早已在数十年前臻于化境,到了现如今更是越发高深莫测,那就是像是三座无法逾越的高山,雷打不动地傲立在行当之巅。

所以师父说他的修为在行当里不算最高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拿自己和这三座高山作比较。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在我们这个行当里,高山原就不止三座,应该是四座,而在高山之下,也还有不少修为高绝的顶尖高手。

我也对云裳说:“你别怕,我师父特别和善,你多接触接触就知道了。”

在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卢胜材很是无奈地撇了撇嘴。

云裳和我比较投缘,我的话,她总归还是信的,此时也放下戒心,凑到我师父跟前来了。

师父看着她,脸上笑得合不拢嘴:“眼下这个季节,正是佘家谷花海绽放的时候吧?”

云裳点头:“你去过我们佘家谷吗?”

“当然去过,二十年前佘家谷闹邪神,还是找我去平的乱。”

“哦,我知道,你是杜师傅,家里人经常提起你。”

想不到师父和云裳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呢。

看样子,师父对佘家谷的人十分了解,要不然当初我告诉师父,河道上有人散播阴气的时候,师父的表情也不能那么怪。

我插嘴问了句:“佘家谷是哪,以前没听师父提过呢?”

就听师父说:“那可不是个好地方,你要是和那里有缘,早晚是要去的。”

唉,师父这话说的,说了和没说一样。

不过云裳听闻师父说她的家乡不是个好地方,竟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师父转脸又问云裳:“你的花语是什么?”

云裳很认真地回答:“我的花语是可离。”

她第一次说出自己姓名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仿佛她的真名既不是红叶,也不是云裳,而是可离。

可离,就是芍药的别名。

师父满意地点头:“可离?好花语!你师从于哪位花仙?”

“我师父是风铃子。”

“风铃子……没什么印象呢,她是下花仙吧,我上次去佘家谷的时候,上花仙几乎都接触过,但下花仙接触得不多。”

云裳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是,我师父是谷里的下仙。”

师父笑呵呵地说道:“你师父的修为怎样我不知道,但她教徒弟倒是有一手,你这修为,放在整个佘家谷的小辈人里,也算拔尖了吧?”

云裳赶紧摇头道:“可不是哈,我的修为在小辈人里不是最高的,冰娇、雪夜两位师姐的修为都比我高呀,而且冰娇师姐的修为都快和我小师叔差不多了。”

说到这儿,云裳忽地转向了我:“怪不得小师叔的修为这么高,原来你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师父。”

我不得不提醒她:“你叫我师叔,那你想想,你该管我师父叫什么?”

云裳这才乖巧地冲我师父唤一声:“师叔祖好。”

我师父那脸上真要乐开了花了:“好好好,好的很。”

其实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师父一见到云裳,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就听师父对云裳说:“你现在觉得我修为高,再过十几年,我在你们眼里也算不上什么了。就拿盖栋来说吧,等他开启了第四道灵觉,修为自然就能超越我,你也有超越我的潜质。”

当师父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权当他在开玩笑,并不敢当真。毕竟在那时的我看来,想要在修为上超越师父,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第八十五章 金钥匙

眼看着师父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我就忍不住发问了:“师父,你好像和云裳很有缘分哈?”

我就是想问,师父你为什么笑成这样,脸都快笑变形了,可这种话说出来太露骨,我也是没办法,才换了这么个委婉的问法。

起小我就跟着师父长大,这点小心思,师父还能看不出来?

就听师父回应道:“这丫头,以后会成为你寻找邪神的钥匙,有了她,你就不用为开灵觉的事儿发愁了。”

能不发愁么?找到邪神是一码事,能不能从邪神身上汲取灵念,又是另一码事。

别人家提升修为,要的是勤奋刻苦,我们家提升修为,不但要勤奋,要刻苦,关键还要命啊!

自打我开启了第一道灵觉以后,师父就说过,第二道灵觉他可以帮我开,可后面的五道灵觉,就必须完全靠我自己的力量去开启了。

也就是说,以后我必须靠自己的力量面对邪神。

大多数邪神遇到我师父,就相当于软柿子碰上了铁扳手,师父一出手,它们就歇菜,可我遇上邪神,那就跟耗子碰上了野猫差不多,而且我这只耗子不但要猫口存生,还要想办法把猫咬死。

谈何容易,谈何容易啊!

云裳从师父的话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师叔祖,你是说,我以后可以一直和小师叔一起玩吗?”

师父笑着说:“你以后可是要跟着他走遍天涯海角的,这是你的命,也是他的命。”

卢胜材顿时来了精神:“那敢情好啊,省得以后大头损我的时候,也没个人帮我说句话。”

你指望云裳帮你说话?别闹了,她只要不跟着我一起损你,你就烧高香吧。

云裳轻盈地飘到我眼前,摇着我的袖子嚷嚷起来:“小师叔,咱们什么时候去哑巴沟啊,我行李都准备好了!”

之前老说去哑巴沟去哑巴沟的,可我其实连哑巴沟具体在哪都不知道,云裳怎么还准备好行李了,那地方离这儿很远吗?

就听师父对我说:“你和狗剩也抓紧时间收拾一下东西吧,此去路途遥远,光是山路就要走一整天,吃的,用的,都准备好,保命的家什也都带上。”

好家伙,没想到哑巴沟离静云山这么远,先前陆师伯提起这个地方的时候,我还以为那就是个紧靠郊区的城边村来着。

我和卢胜材也没废话,立即回到客房收拾东西,云裳也大大咧咧跟着我们进了屋。

院子里只剩下了师父和陆师伯。

我将一干法器放进包袱里的时候,就听陆师伯在院子里说:“那个小丫头,能靠得住吗?”

又听师父说:“云生师兄你有所不知,佘家谷的人向来不爱亲近外人,我看这丫头愿意往盖栋身上粘,就说明他们俩缘分相当深,不管她靠得住靠不住,盖栋都摆脱不了她。”

“哟,听这意思,你是想给盖栋整上一门娃娃亲啊?”

“我可没这个意思,盖栋才多大,还没到考虑儿女情长的年岁呢,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提升修为。再说了,佘家谷的人,本来也没有外嫁的习俗。”

“可盖栋要是经常和她混在一起,日子久了,你来静云山的事,有可能被她给捅出去啊。”

“放心吧,盖栋不会让她说的。”

“唉,你对他还真是放心。”

“他毕竟和别的孩子不同,打小就能洞悉人心……”

“我知道,我知道,先天葬瞳,能窥视阴阳大道、察查人心,一说起这个来你就得意。你看你看,看你那副得意的样子,就跟这孩子是你自己生出来的似的。”

陆师伯的话看起来不太顺耳,可他的语气却十分轻快,显然只是谈笑。

师父和陆师伯说话的这一小会儿,云裳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我的法器上,似乎并没有听到院子里的声音。

收拾好东西,陆师伯招呼我们三个小辈吃了顿早饭,这才肯放我们走。

出院子的时候,我才知道云裳一早就将自己的行李放在了院墙外,她说背包太重,要是背在身上,就不能轻松翻过院子了。

云裳的行李包,是个做工非常考究的帆布背包,肩带里垫了海绵,宽度也很足,可以很好地保护双肩,在背包的侧兜上,还挂了一个纯金打造的芭蕉叶坠饰。

卢胜材背上则是他爹留下的行军袋,做工不输军工产品,非常结实,就算是拿着匕首去刺,一两下也很难将其刺穿。

就我,连个像样的包都没有,所有东西都是用结实点的旧布扎一个大骨朵,直接给裹起来的。

谁让家里穷呢,我能有什么办法?

当初师父将四合院典当出去的时候,我确实没什么感觉,可现在,我心里头真亏的慌啊,亏大发了!

再不济,师父当初将羊脂玉塞给我的时候,我要是收着就好了。

我发现我就是个穷命,送到手的钱都攥不住。

光顾着哭穷了,差点忘了提正事,云裳确实是个办事相当考究的丫头,这次出远门,她还特意换上了一身便服。

临出城之前,卢胜材特意找了个文具店,买了三块便宜的画板,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画笔和颜料。

我问卢胜材,你买这些东西,是打算到哑巴沟写生去吗?

卢胜材就对我说,咱们几个乍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归还是要为自己准备一个说得过去的身份,要不然村里人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总不能说是来看鬼的吧?

估计这些都是他爹教他的,毕竟是整日游走在山川险地的土夫子,在外面走动的多了,自然能积累下不少类似的经验。

更可恶的是这小子身上藏着钱,我竟然不知道,你有钱拿出来买点零食垫垫肚子也好啊,省得我吃了早饭盼午饭,吃了午饭盼晚饭,一天到头都快没别的心思了。

十四岁的年纪,正好是刚开始吃壮饭的时候,那阵子我胃口确实大,再加上从小就被师父培养出了细嚼慢咽的习惯,一顿饭吃老半天,吃到末了,前头的饭食都消化干净了,弄得我总觉得饿。

早上九点多,我们就上了山路,一夜无眠,到了第二天中午头,才总算抵达哑沟村的村口。

第八十六章 哑巴沟

正是日上三竿的时辰,可村子上空却像是蒙了一层灰雾,就连村口内的屋舍和道路都被染上了一层很淡的灰褐色。

看到这一幕光景,让我顿时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

那就像是夏天最热的时候被闷在一间狭窄的密室里,强烈的闷热直让人头重脚轻,丝毫提不起精神。

可事实上,这一带的温度并不算高。

我晃了晃脑袋,将积攒了一夜的困意甩走,而后又定了定神,这才慢慢清醒起来。

卢胜材现在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也不知道他是受到了这股沉闷气息的影响,还是说单纯就是困的。

云裳似乎没受什么影响,她望着连接村口的路,只是不住地撇嘴。

我问她:“看出什么了?”

云裳摇摇头:“就是觉得这地方怪得很,沉闷不说,大中午头的,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卢胜材揉了揉眼睛:“可不就是因为大中午头,村子里都回家吃饭了,路上才没人吗。别磨叽了,赶紧找个地方住下吧,我这会儿困得眼皮只打架……哈——”

说着他就打起了哈哈,嘴张得比粪坑都大。

我心想也是,都一夜没睡了,现在正是大家困乏交加的时候,最好还是先找个地方安顿一下,甭管这地方有鬼没鬼,等养足了精神再探他一探。

这个村子远离城镇,又深处群山之中,本以为今天只能找个农家收留我们了,可出乎意料的是,在村子深处,还真被我们找到了一家小旅店。

听店老板说,这一片本来山清水秀,经常有人慕名前来观光,只不过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自打三十年前开始,这一带就很少有外人进来了,可店面毕竟是他父亲给他留下的,反正这么大一座房,晾着也是晾着,他干脆就重操祖上旧业,干起了打尖留客的买卖。

另外店老板也透露,别看这地方平时不怎么来人,可每年四月末的时候,都会有一位金主来这里留宿,那人每次来这儿,都会给二十倍的房钱,他不收,人家还不乐意呢。

我早忘了那个店老板长什么样了,只记得见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唯独嘴皮子特别溜,老长一句话说下来都不带换气的。

怪的是,当时他并没有因为我们几个年纪小,就特意询问我们的身份,草草收拾了两间房就让我们住下了。

我对哑沟村的主要记忆点,并不是这个村子本身,如今也只是记得那间小旅店已相当破旧,它具体是什么样,也差不多忘干净了,唯一的印象就是客房的木门相当有年头了,门轴都是锈的,店老板关门出去的时候,门轴上发出的噪音惊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赶了一夜的山路,我和卢胜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那真是沾枕头就着,一闭眼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又是被一阵吓死人不偿命的开门声给震醒的。

当时我迷迷糊糊,还以为有邪祟冲进来了,猛地扎身起来,却发现推门进来的人是云裳。

云裳拎着个粗竹编成的饭箱进来,一走到屋中央,就赶紧用袖口挡住了鼻子:“怎么这么臭啊?”

我耸着鼻子闻了闻,还真是,屋子里飘着一股咸臭咸臭的味道,那味道相当浓郁,我只用力闻了一下,就感觉鼻子快失灵了。

这让我十分纳闷:“谁把烂咸鱼扔咱床底下了,这么大味儿?”

卢胜材的声音幽幽飘了过来:“是我的脚。”

我当时就惊了:“你这脚怎么臭的跟原子弹似的,洗脚去!”

“我从小就是汗脚,昨天走了那么多路,能不臭吗。你看你们一个个的,也不能因为我是汗脚就歧视我啊。”

卢胜材一边嘟囔,一边从背包里拿了干净袜子,到外面洗脚去了。

以前卢胜材洗脚特别勤,我还真不知道他是大汗脚。

云裳拿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不行,你屋里的味道太恶心了,还是去我屋吃吧。”

这屋子确实没法待了,我也是没别的选择,只能到云裳屋里吃饭。

饭间,云裳对我说,她趁着我和卢胜材睡觉的档儿在村子里兜了几圈,发现整个村子里就没住多少人,村外的农田也早就糟了,还有旅店的店老板,也不太正常。

听她这么一说,我就疑惑起来:“村里人不种地,你叫的这些菜是拿什么做的?哎,你没睡觉吗?”

“我平时睡觉就很少,”云裳将一块鸡翅夹到我碗里,这才接着说:“我觉得吧,这些菜,可能都是从另一个村子运过来的。”

“这附近还有别的村子?”

“我在农田后面找到了一块界碑,上面写着‘白水村’这么三个字,但我没敢走太远,看到界碑就回来了。”

“你刚才说店老板不正常?”

“是呀,你别看他身上的气场好像挺正常,其实三魂都是虚的,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他嘴巴碎,应该也是因为人魂不稳。”

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沉思片刻之后才开口道:“这村子平时没人来吗,村子里的情况这么怪异,难道就没被人发觉?”

就听云裳说:“外人能不能进村子我不知道,可傍晚的时候,我看到几个村民顺着大路朝村口那边走,像是想出村,可快到村口,他们几个就跟陀螺似的,身子一旋就折回来了,然后就笔直地朝着村子深处走,一直过了田坎,到白水村的界碑跟前才停下。他们就那么站在界碑跟跟前,一动不动,跟丢魂了似的,后来又过了好长时间,他们才离开界碑,迷迷糊糊回到自己家里。”

云裳这番话没说出重点,但我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是想说,村民的心智应该受到了某种影响,每当他们想离开村子的时候,就会失神般地走到界碑那里去。

正好卢胜材也洗好了脚进来吃饭,我就招呼他和云裳抓紧时间填饱肚子,等吃完了饭,大家便一起动身,到界碑那边摸摸情况。

吃完饭就已经到了午夜,除了我将一干法器全都带上傍身,卢胜材和云裳都没拿行李。

这一带白天的时候就灰沉沉的,到了夜里更是黑的吓人,就连月光都照不进来,我只能点了鬼灯笼来照明,烛火不算太明亮,只能晃晃悠悠地照亮一小片路,真后悔没带着手电筒来,靠着这么点光,走夜路都是问题。

一路上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走上了田坎我才反应过来,村子周围明明围拢了大片山林,可为什么连点山风的动静都听不到?四下里望去,黑暗之中只有死寂和沉闷,就连空气中仿佛都憋着一股浓浓的死气。

第八十七章 紫雾

在这四方只见漆黑的环境中,云裳只能凭着记忆为我们引路。

我们三个人就像是在黑水中游曳的鱼,每走一步都有走错方向的可能,心里说不出的忐忑。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光亮。

云裳现在也算不清方向了,只能带着我们朝光色焕发的地方走。

渐渐地,我们终于看清,那是一片附着在田坎外围的光雾,雾气中懵懵散出紫色光芒,在光区的外围,大理石界碑的剪影也模模糊糊地呈现了出来。

我眯着眼睛细看,竟发现界碑后面还趴着一个人影。

离界碑大约还有十来米光景的时候,紫雾中突然传来了大片脚步声,云裳立即抬起手,示意我们停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我们正处在田坎上,周边黑暗中只有平坦的荒田,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

无奈之下,我只能迅速吹灭鬼烛,只希望光雾外围的这层黑暗,可以将我们三个的身影牢牢遮掩起来。

没多久,三四十个人同时冲到界碑附近,他们匆忙将趴在界碑后的人架起来,带着他朝光雾深处呼啸而去。

借着紫光,能隐约看清那个被众人架在中间的人,那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件肥大的黑色中山装,由于他的体格太过消瘦,袖口和裤腿一直在大幅度地晃悠。

眼看光雾都快要完全笼罩住他的轮廓了,他突然惊醒,仰着脖子大声嘶嚎起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那声音凄厉无比,惊得人头皮直发紧,可还没话音落地,他就被众人拖进了光雾深处,连同他的声音,也一并被雾气隔断了。

光雾就如同一道飘渺的墙,凡是陷入其中的东西,外面的人都无法通过任何途径感知到它们的存在。

卢胜材立即迈开脚,看样子是想冲上去救人,我一把将他拉住:“在这儿待着,别出声!”

如今我们只是听不到光雾中的声音,但不能确定雾气中的人能不能听到我们这边的动静,所以在说话的时候,我也尽量压低了音量。

过了好大一阵子,我猜测雾气中的人应该走远了,才再次开口道:“这道雾气相当古怪,小心点。”

卢胜材心急道:“你拦着我干什么,刚才那个青年,一看就是被那伙人给挟持住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才对卢胜材说:“那个人身上的生气十分怪异,若隐若现,虚得厉害,可肉身却看不出僵硬。要是没猜错的话,他的一部分魂魄应该被压在了雾气里,贸然将他带出来,他肯定活不成。”

卢胜材“啧”了一声:“真的假的,有这么玄乎吗?”

我说的话,他自然是信的,现在却说这种话,说白了就是要面子,不想承认自己的无知。

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我便对他说:“你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比这更玄乎的事儿你又不是没见过。我说你啊,就是之前睡觉睡得太死,把自己给睡懵了,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一不留神就掉以轻心了吧?”

“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我这就是睡懵了没缓过劲来呢。”

“快打起精神来。”

“好嘞!”

云裳没好气地怼我们:“哎哟你们俩这双簧唱的哟,好像我听不出来怎么回事似的。无知就无知呗,这么要面子!”

这句话一下戳到了卢胜材的脊梁骨上,卢胜材闷闷抽了下鼻子,不说话了。

别看云裳这丫头平时虎了吧唧的,其实那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卢胜材在她跟前可得谨慎点,我估摸着以后只要卢胜材敢在云裳勉强装,云裳就敢糊他熊脸,那脸打的,绝对啪啪的响。

我说咱们也别在这儿闲侃了,办正事要紧,等会儿进光雾的时候都留个心眼,那道雾气看着就邪性,指不定会钻出什么东西来。

说着,我就将灯笼杆别在后腰上,压着步子朝界碑凑了上去,卢胜材和云裳听到我的脚步声,才一前一后跟了上来。

这两个人走起路来都跟猫似的,声音特别小,我必须拼尽全力去聆听他俩的动静,生怕他们跟丢了。

到了界碑跟前,雾气散发出来的光亮已经能照亮周边光景,但光色很弱,所有的东西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我将脸贴在界碑上,花了好大力气才辨认出刻在上面的三个字:白义庄。

云裳不是说,界碑上刻着“白水村”吗,难道不是同一块界碑,还是说光线太暗,导致我看错了?

这时云裳也凑了过来,她手探到我脸前,我先是闻到了她手背上的花香,而后才见一抹微光从她的手上浮现出来。

借着云裳手上散出的光芒,我总算能够确定,界碑上确实刻着“白义庄”这么三个字。

大概是因为我和云裳挡住了大半碑面,卢胜材只能看到后两个字,就听他嘀咕:“义庄,不是古时候用来陈放尸体的地方吗?”

刚才我确实没想到这一点,经卢胜材这么一提醒我才留意到,三个字中,“白”字的刻痕最为清晰,另外两个字则早已被岁月侵蚀,字迹的边缘都很光滑。

那个“白”字,显然是近几年才刻上去。

我问云裳:“这不是你白天见到的那块界碑吧?”

过了一小会儿云裳才回应:“是呀,你看这里还有我留下的记号呢,我不可能记错啊,界碑上本来写的就是白水村来的。”

说着,她便挪动手掌,指了指界碑的左顶角,在那里确实有三道新鲜的划痕。

事情变得越发怪异了,我心里又多了几分小心,嘱咐云裳把念力收敛起来,而后才绕过界碑,小心翼翼地钻进了光雾之中。

一只脚刚刚踏进雾气的边界,就能感觉到一股邪气自地底蹿出,顺着裤腿下的缝隙就朝毛孔里钻,我立即凝一口念力守住灵台,才没被这股邪气侵了心脉。

不过这道邪气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随后就散入雾气之中,隐匿于无形了。

我回头看了眼云裳和卢胜材,见他们两个都没事,才继续向前走。

第八十八章 白义庄

起初走在光雾里,那感觉和在黑暗中摸索也差不多,雾气太浓,还处处透着紫,可视距离也就能维持到三五米,我们三个至少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进了大半个小时,雾气才出现转淡的势头。

又是大半个小时过去,雾气依然没能散尽,但已能看到百米外的村落。

和残破的哑沟村不同,这个村子里见不到篱笆土墙,一眼望去,全都是黑砖黑瓦的大宅院,宅院和宅院之间全都用一条条狭窄的小路隔着,路两侧都是高墙,单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压抑。

先前出现在界碑附近的人早就没了影,也不知道他们是进了村,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我问云裳:“你也会匿藏身形的术法对吧?”

得云裳点点头,我才施开匿身术,招呼她和卢胜材朝山下走。

整个村子被七座大山包围,深落在七山中心谷地之中,而我们此刻就位于其中一道山坡上,山路上好像打了蜡一样,非常滑,我们三个只能稍稍放慢脚步,以便能稳住重心。

到了山坡下,正对山路的胡同已近在眼前,我便停下脚步来思考,到底是直接进胡同,还是绕道村子外围,先摸摸周围的情况。

就在这时,临着胡同口的一道院门忽地被推开,先前我们见到的那个年轻人从里面冲了出来。

他跑得急,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尖叫,再加上那副蓬头垢面的形象,活像个疯子。

很快又有一群人从院门里冲了出来,如同一群黑压压的蚂蝗,瞬间追到了年轻人身后。

那个年轻人也也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浑身虚得厉害,哪里跑得过这群人,当场被围了个严严实实,有个面容阴郁的粗壮汉子一个箭步上前,用麻布条将他捆成了粽子。

众人这才将年轻人抬起来,重新朝院门里走。

也就在年轻人眼看着就要被送进院子的瞬间,他的视线穿过人群间的缝隙,落在了我的身上。

见到他眼中突然绽放出求生的光彩,我就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了。

没办法,这地方没有灯阵加持,匿身术也不能让我彻底隐去身形,加上我和他离得又不远,他只要定睛来看,还是能清晰地看到我。

紧接着,年轻人就冲着我这边嘶喊起来:“救我,救……”

又是那个粗壮汉子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年轻人的下巴上狠狠擂了一拳,他还没把后面的话喊出来,就当场昏死过去。

他这么一喊,无异于让我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我也是没了选择,才将匿身术撤去。

对着一群已经看到你的人施展匿身术,就相当于露出了家底,显然不明智。

关键是站在院门口的这帮人,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怪异无比的炁场,我看不透他们的底细。

所有人都将脸转了过来,正巧在这时,云裳也撤了身上的术,卢胜材也静止内息,撤了轻功。

那帮站在门口的人只是默默地盯着我们,没有人做出其他举动,也没人说话,气氛极其沉闷。

我脸上不动声色,手掌已经探到背后,捏住了卷在腰间的枪杆。

先前那个粗壮汉子看来是众人的头领,他挤出人群,远远打量了我们一下,而后便抬手指了指胡同口,看那意思是让我们进去。

我和云裳、卢胜材分别对了一下眼,他们两个此时也是一脸的疑惑。

大概是见我们不动,汉子又拿手在我们面前比划了几句手语。

我并不懂手语,却能知道他心里想说什么。

聆声换语,也是葬瞳带给我的一种能力,比如上英语课的时候,不管老师说的是英文还是中文,在我听来全是中文,换句话说,我能将任何一种语言自动翻译成自己最熟悉的语言,包括手语也是一样。

但这种能力也有不足的地方,必须是人嘴里亲口说出来的话,或者亲自比划出来的手势,才能得到翻译,所以每次学校里用广播放英语听力的时候,我听到的还是英文。

没错,我之所以拥有聆声换语的能力,还是因为这双葬瞳能够洞悉人心,看不到人心,这种能力就变得毫无用处。

此时汉子是在对我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们顺着胡同直走就能看见客栈。

这让我心中更加疑惑。

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怎么,他们一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见我们三个还不动,汉子急得哇哇大叫起来,挥舞在空中的手势也越发急躁。

他这是在催我们进胡同,催得相当急。

我依旧没动腿,抬手指了指快被送进院门的年轻人:“他怎么了?”

汉子打着手势告诉我:“进了这个地方,就没有回头路,他后悔了。你们快进去,再不快点,黑神就会发怒,你们会有危险。”

这番话实在让人费解,但我也不好多问,只能招呼了卢胜材和云裳,迅速进了胡同。

刚才我就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汉子有可能是将我们三个当成了其他人,如果我问得太多,可能会露出马脚,不如将计就计,先混入村子内部摸摸情况再说。

不得不说,汉子先前“说”的那番话,确实在我心中扎下了一根钉子。

他刚才提到的黑神,到底是什么?

胡同里的路有个很缓的下坡,走得越深,两侧的墙体越高,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陈腐气息,气氛越发的沉闷。

卢胜材突然说了句:“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不管是道路两侧的墙体还是道路本身,都像是抹了一层肉眼看不见的荧粉,焕发出幽紫色的微光,但这些光仿佛有色无芒,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周遭事物,却感觉不到光线耀眼。

眼前的种种光景,都像是白天一样清晰,可抬头去看,天穹中只有深沉的墨色。

没人能说清现在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也就在卢胜材说话的档口,前方出现了岔路,路口右侧是深不见底的紫胡同,左侧则耀出了血色的光芒。

这些光是从两口硕大的红灯笼里散发出来的,可怪异的是,这两口灯笼明明紧贴着岔路口,可我们刚才走直路的时候,却看不见火光。

第八十九章 有间客栈

一扇纯黑色的木门如同巨大的铁板,耸立在红灯笼后方,门顶斜伸出两个方木垛子,垛顶各镶一枚鬼头钉,将灯笼鼻牢牢挂住。

血色的火光映在门顶附近,极深的黑,极艳的红,凑在一起格外扎眼。

我们三个正站在门前出神,就听一声尖锐无比的噪响,两扇门板从里面被拉开了。

一个身着黑衣的老婆子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她那张脸就如同经年风蚀的黄土坡,全是深不见底的深沟大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们,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老婆子站在门口反复打量了我们几眼,便幽幽吐出一句:“一下来了三个,还真是少见,进来吧。”

说着,她便回身朝院子里走。

我心说难不成这里就是汉子口中的客栈,怎么连个招牌都没有?

院子里的格局和陆师伯经营的那家山门别院差不多,也是正房对着门口,院子两侧各有几间屋子。

靠近正房门口的地方陈置着一个体积相当大的物件,但上面遮着一块黑布,单从轮廓上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

老婆子也不管云裳是女生,随便开了一扇房门就让我们住了进去。

我们三个前后脚进了屋,老婆子便站在门口拉一下灯绳,屋子里的吊灯闪了两下才渐渐亮起来,灯光昏暗,让屋子里的所有东西看起来都格外阴沉。

此时老婆子的声音又在门口响起:“等会儿王川会送吃的过来,你们可以在院子里逛一逛,但千万别进厨房,那不是你们该进的地方。既然来了,就要守这里的规矩,坏了规矩的人,是要被黑神诅咒的。”

说最后一句话没等说完,她就轻手轻脚地走了,仿佛怕步子重了,会惊动什么人。

此时我们已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只有她那幽森的声音还在院子上空隐隐回荡。

卢胜材关了房门,压低声音说:“这老婆子怎么鬼森森的?”

就听云裳说道:“她不是人。”

的确,我刚才也没从老婆子身上感应到生气,反倒是她身上的阴气和尸气都很浓郁。

卢胜材一惊:“她的修为也和杜爷爷一样高吗?”

云裳白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跟我师叔祖似的修为那么高啊,那个老婆子修为倒是一般,可浑身上下散着一股鬼物才有的怨力,活人才不会这样。”

我只从老婆子身上感应到了阴气和尸气,却没感应到怨力。云裳对于各种气场的感知能力,明显要比我高出一大截,我猜想,这可能和她的特殊体质有关。

卢胜材凑到跟前来问我:“咱们怎么着啊,要出去探探情况吗?”

我摇头:“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关键床还非常窄,看样子今天晚上我和卢胜材只能在地上将就一下了,云裳倒也自觉,整理了一下床单就躺了上去,连商量都不带跟我们商量一下的。

没多久,院外就响起了一阵嘈杂,我将耳朵凑在窗口细细听了一下,能辨认出那是一阵散乱的脚步声,期间还隐约夹杂着拉扯衣服般的声音。

脚步声一直来到院门跟前才停下,紧接着,黑铁盾一样的大木门就被推开,几个身材健硕的汉子扛着一口麻袋进来,袋子里罩着活人,此时那人正不停地挣扎,麻袋也跟着他挣扎的幅度不断扭曲变形。

汉子们将麻袋扔进正对面的屋子里,还给屋门上了锁。

等他们这边折腾得差不多了,先前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那个精壮汉子便进了院,他手里拎着一个粗竹编的大篮子,篮口还飘着热气,看来是给我们送饭来了。

老婆子一早就说了,给我们送饭的人叫王川。

进院之后,王川朝另外几个汉子摆摆手,汉子们好像十分怕他,立即灰溜溜地冲出了院门。

我心里隐约有了计较,这个王川,应该就是白义庄庄民的头领,通过之前的短暂交流,我感觉他应该不是个恶人,不知道那几个汉子为什么怕他。

王川拎着篮子朝我们落宿的这间屋子走,一抬头看见我就站在窗前,于是拍了拍手里的竹篮,意在告诉我,他是来送饭的。

这人面相十分凶恶,眉头天生微蹙,一双眼睛细细长长,眼神如同恶虎,但身上的气息很沉稳,应该是个颇有手段,但懂得忍耐的人。

我对这样的人向来比较有好感,心不由地生出几分友善。

卢胜材开了门,王川将竹篮放在临门的桌子上,而后打着手势对我说:“走了那么远的路,你们也累了吧,晚上好好休息,明天我再带你们去净身。”

我当时就惊了:“带我们去净身?”

王川忍不住笑,一边又打了几个手势:“不是你想的那种净身,那就是一个祛除杂念的仪式,经过仪式的洗礼,你们才能更好地修行。你们既然来了,大家就是自己人,我不会害你们。”

他确实很友善,可因为先天就长成了那个样子,如果我不是看懂了他此刻的情绪,可能也会将他当成一个凶神恶煞的人。

估计是因为面相长得太狠,庄子里的人大多对他敬而远之,突然碰上我这么一个愿意和他平等交流的人,他对我也比较有好感,这时还主动问我:“看你们也没带多少行李,洗刷用具都齐全吗?如果需要什么,就告诉我,我让人给你们准备。”

“那就麻烦你了,洗刷用的东西,我们还真没备齐。”我先是冲他一笑,转而又问他:“刚才被扔进对面屋子里的人,就是我先前见到的年轻人吧?”

王川显得有些无奈,比划道:“就是他。这小子心里不安分,刚来就后悔了,不过没关系,我们已经给他净了身,再磨他几天就好了。”

比划完,王川就冲我挥挥手,意思是他要走了。

我冲他一笑,让他自便。

等王川一走,卢胜材便扒开了饭篮,白义庄的人还真地道,为我们准备的饭菜相当丰盛,只是这些饭菜中却隐隐透着邪气,热乎的白蒸汽从篮子里飘散出来,带动着邪气也在屋子里扩散开来。

第九十章 鬼婆子(上)

邪气不算太强,即便我将这些饭菜下去,靠着经络中残留的念力也能迅速将其消解干净,云裳的念力也不弱,卢胜材有炉胆傍身,饭菜中的邪气同样无法对他们俩造成影响。

所以我也就没啰嗦,直接从篮子里拿出碗筷,招呼卢胜材坐下开吃。

刚吃没几口,云裳就凑了过来:“这些东西能吃么,每个菜里都有邪气。”

卢胜材刚把一块羊肉塞进嘴里,听云裳这么一说,当时就愣住了,也不知道该接着嚼肉,还是吐出来。

“你身上有炼妖炉的炉胆加持,邪气伤不了你,放心吃。”我先对卢胜材说这么一句,接着又问云裳:“你能看出这股邪气的性质吗?”

云裳点头道:“主要是怨气,另外还夹杂了阴气和戾气,只不过这些气场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稀释过,所以才这么弱。”

怨气、阴气、戾气,大半年前出现在山城的邪神,也有着类似的炁场。

难不成,在白义庄深处,也藏着一只邪神?

想到这儿,我心里顿时五味陈杂,又是紧张,又是兴奋。

紧张是因为邪神着实难以对付,师父不在,靠我们几个肯定是斗不过的,兴奋就好理解了,如果这里真有邪神存在,我就有机会开启第二道灵觉。

当师父说,只要我开启了前四道灵觉,修为就能超越他的时候,我确实认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但同时又无比期待,比师父的修为还高,那该是怎样一种天地任我行,会当临绝顶的体验?

云裳在我身边坐下,指着离她最远的一盘老虎菜说:“小师叔,我要吃那个。”

我说你吃就吃呗,自己又不是够不着。

云裳顿时就不说话了,拿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对着我。

我把那盘菜端到她跟前,她还是一脸的不高兴,直到我夹了一筷子老虎菜放在她碗里,她才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当时我心里就想了,我本来吃饭就慢,以后还要花时间喂这丫头,那一顿饭还不得吃个把小时啊?

正吃着饭,就听院子里传来“哐当”一声闷响,我们仨同时站起来,朝窗外张望。

就见对面的屋门被撞开了,那个身着中山装的年轻人疯疯癫癫地冲了出来,他似乎已失去了正常说话的能力,一边朝院门跟前跑,一边不停地张合嘴唇,看样子是想喊叫,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云裳小声对我说:“他的人魂几乎快被掏空了,人魂这么虚,肯定是没办法说话的。”

此时年轻人已经拼尽力气拉开了院门,歪歪斜斜地跑了出去。

又是一阵屋门被开启的声音,守院的老婆子从正房出来,一把扯开了门旁的黑布,这时我才看清楚,被黑布遮住的东西,是一口青铜打造的鬼头锣。

整口大锣厚重粗糙,锣面中央用阴刻的手法雕了张鬼面獠牙罗刹脸,在用来支撑锣鼓的中一根立柱上,还挂了一柄五尺长的金瓜锤。

老婆子颇显吃力地端起锤子,对着锣面就是一通猛砸。

每当鬼面锣被击中,院子里便回荡起一阵尖锐的震响,那声音如同午夜中的鬼哭,凄厉无比,其间还夹杂着让人心神不宁的嗡鸣。

等到老婆子将金瓜锤放下,就听客栈旁侧的胡同里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没多久,年轻人就被王川和另外几个精壮汉子架进了院子。

王川的脾气应该不怎么好,此时年轻人的脸上又多了几片淤青,显然是挨了王川一顿拳脚。

老婆子远远冲王川嚷道:“别让他待在这儿了,带他去净堂,找几个人,把他给我看住咯。”

说完她就气闷闷地进了正房,王川让随行的汉子们将年轻人带走,之后又到我屋里来了一趟,一方面是给我们送洗刷用品,另一方面也是告诉我,明天一早他会带我们去净身,到时候可能会多来几个人,让我们别紧张,他们绝不会伤害我们。

王川走后,我不断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幕幕,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个年轻人从院子里逃出去的时候,浑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很强的求生意志,仿佛只要在这个院子里多待一会儿,他就会死。

这时我又想起老婆子先前对我们说的话,她曾特意嘱咐我们不要进厨房,还说那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难不成,那个年轻人在厨房里发现了什么,才变得如此紧张?

白义庄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偏偏只有他一门心思想逃出去,我猜想,这肯定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些庄民们不知道的秘密。

看样子,我确实该找个机会,去厨房探个究竟了,问题在于,我也不知道院子里的那间屋是厨房。

眼下还不是行动的时候,吃过饭以后,肯定还会有人来收拾碗筷,到时候来人发现屋子里没人,怕是要闹出事端的。

王川不但给我们带来了洗刷用的东西,还带来了一些换洗的衣服鞋袜,我检查过所有的牙刷和毛巾,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庄民自制的,牙刷上都嵌着野猪毛,毛巾也是用老手艺织成的粗布,衣服和鞋袜也是同种布料制成。

看来这确实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外面的东西流通不进来,好在物产丰富,足以让庄民自给自足。

卢胜材拿了一双新袜子,正慢条斯理地解开鞋带,看那意思是想换双净袜子。

我和云裳一看他脱鞋,立即如临大敌,赶紧催他先把脚洗了再说。

卢胜材闷声闷气地出了屋,走到正房窗前干嚎:“老太太,你们家水池在哪啊,我要洗脚!”

老婆子一阵风似地出了门,指了指院落东南角:“靠着院门那间屋子里有口井,它旁边就是厨房,你千万别进去。”

说话时,老婆子满脸阴森,嘴角微微露着笑,仿佛本就希望卢胜材进厨房似的。

以卢胜材的性子,肯定想不了这么多,大大咧咧就进了井房。

老婆子站在屋门前盯了卢胜材一阵,才急匆匆转身进屋,我凑在窗前观望,只见她一进屋门,就迅速拉上了窗帘。

直到卢胜材洗完脚回来才告诉我们,刚才他站在正房窗前吆喝的时候,恰好瞅见老太太怀里抱着个骨灰罐,当时她几乎将整张脸都压在罐口上,喉咙一鼓一鼓的,好像正从那罐子里吸食骨灰。

第九十一章 鬼婆子(下)

云裳说,那个骨灰罐肯定和鬼灯笼的底座一样,里面压着不少冤魂厉鬼,老婆子吸的不是骨灰,而是鬼物精气,她这是借鬼续命,而且续的不是阳寿,而是阴寿。

活人续命,须得才是阳寿,而靠着阴寿来延长寿元的,可就不是人了。

这老婆子,早就成了半鬼半尸的体质,只不过还没有邪变,一旦邪变,就会化作尸妖,为害一方。

卢胜材就纳闷了:“你怎么知道骨灰罐里压着冤魂厉鬼,你又没见到那个骨灰罐?”

云裳把嘴一撇:“我就是知道。”

之后她就不再开口了,不管卢胜材问她什么,她就只知道闷着脸,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约莫多了一个来小时,才有人过来收走碗筷,那人走得毛糙,没给我们关门,我们三个佯装熟睡,权当作不知道。

等对方走后,我又悄声凑到窗口张望了一下,见正房依旧拉着窗帘,这才招呼卢胜材和云裳到庄子里摸查情况。

出院子之前,我本来打算先去厨房看看,可厨房上了锁,再加上这间老客栈上了年头,每扇门开关的时候都会发出不小的动静,也是担心在院子里闹出动静会惊动老婆子,才暂且打消了进厨房的念头。

我们三个悄无声息翻出院子,匿着身形在庄子里巡查。

庄子里的人似乎都睡熟了,条条小路上看不见半个人影,除了我们时不时传出的喘息声,再没有半点杂音。

翻上一道道高墙,朝着大小错落的宅院里张望,却发现这些整洁的宅院里根本没住人,但每一拢院墙内都圈养了牛羊家畜。

这些家畜就像是被灌了哑药一样,一个个默不作声,偶尔动弹一下,也丝毫不发出半点声响。打眼看去,它们黑压压地匍匐在院墙下,如同这黑夜一般死寂沉闷。

后来我们又回到了庄口附近,总算在临近山路的一座大院子里见到了活人。

院中央立着一根干裂的木头柱子,年轻人就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上面,王川此时就站在他对面,而在柱子旁边,还有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人。

那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狠劲,面相也是说不出的阴郁,此时他身上,正散发着一股格外兴奋的气息。

我怕院子里的人发现我们,于是朝云裳和卢胜材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把脑袋压低。

直到他们两个只将半个脑袋露出墙顶,我才把视线挪回院子里。

就见那个中年人高高举起左手,在他的手中,还攥着把猴头大小的铜壶。

王川打着手势对五花大绑的年轻人说:“今天给你点教训,是为了让你收收心,现在你可能会记恨我,但总有一天,你会感激我。”

年轻人似乎并不懂手语,一脸懵。

等到王川将挥舞在空中的手掌重新放下,中年人立即晃了晃手中的铜壶。

那一刻,壶身上竟散发出一股熟悉的灵韵。

是郑隆身上特有的灵韵!

我不由地皱了下眉头,再细看,就见年轻人咧开了嘴,露出非常痛苦的表情,那把铜壶,好像正将他的人魂抽出肉身。

中年人见他面露痛楚,竟越发兴奋起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五分钟,王川似乎是怕年轻人扛不住,便一个箭步上来,将中年人手里的铜壶夺走。

年轻人此时已是满脸虚汗,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等他稍微缓过神来,王川才再次向他比划道:“单这一天,就给你净了三次身,我知道这个过程不好受,可你老是跑,我们也没别的办法呀。如果不想再受苦,从明天开始就好好修行,别再动歪念头了。”

问题是王川比划了半天,对方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无奈之下,王川只能让人拿来纸笔,以此来和对方交流,离得远,我也看不清他在纸上写了什么,只是那年轻人看到纸上的文字,先是犹豫了好一阵子,可最后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屈服了。

此时王川转身朝宅子那边招招手,立即有几个精壮汉子从中奔了出来。

人多眼杂,我担心暴露,只能招呼卢胜材和云裳离开。

庄子内部已经被我们摸了个遍,在我看来,似乎也没摸出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信息,于是就想着到庄子周边看看。

一路朝庄子深处走,本来是想去庄子后方的田坎上看看,可快到庄尾的时候,却发现胡同口有人守着。

那人是个瘸子,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拎着油灯,通往田坎的路就这么一条,加上他手里的灯又格外亮,贸然过去肯定会被发现,无奈之下,我们也只能先回客栈,等明天再说。

得亏我们回了客栈,要不然王川肯定会发现我们三个都不在屋里。

刚进屋,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我们三个赶紧躺下装睡,没多久,院里的木门又再一次被推开了。

我就躺在正对门的位置,抬头朝院子里瞥去,就见王川带着几个人进来了。

当时我心里就一阵紧,心说难不成有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这会儿引着王川抓我们来了。

后来才知道王川他们是来送木头的——就是先前用来绑年轻人的那根木头。

老婆子从正房出来的时候,王川比划着手势和她交流了一下,说是这根柱子上沾了血迹,已经不能用了,这才当柴禾送到客栈这边来。

王川临走之前,发现我这屋没关门,大概是怕我们着凉,还专程过来把门给关了。

等到王川带人离开,老婆子就在院子里折腾起来,我听见院子里稀里哗啦响个不停,心里起了疑,便展开匿身术,凑到窗前观望。

就见老婆子不知从哪捡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锯齿刀,正甩刀将腰粗的圆木剁成小块。

她俨然是使用锯齿刀的高手,刀法相当精湛,起刀、落刀,只在一瞬之间,刀劲势大力沉,那根木头虽说已经旱劈了,但依旧十分有韧性,可她这一刀下去,竟能轻松将其斩断。

院子里散发着怪异的紫光,在光色映衬下,木屑横飞,老婆子手起刀落的身影,如同是一个在拆解人骨的屠夫。

每落一刀,她便阴阴地咧一下嘴,那表情似哭似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第九十二章 瘸子和瘦子

两米长的圆木,不出五分钟就被剁得七零八碎,老婆子这才心满意足,随手将锯齿刀往地上一扔,慢腾腾地回了屋。

我这才将身子撤回来,就发现云裳和卢胜材也在窗口跟前趴着呢。

卢胜材嘴里“啧”了一声,说:“老婆子刀法相当生猛啊,走得尽是大开大合的路数,不过还是不如你的点苍枪猛。”

你不懂别瞎说行吗,点苍枪中只有金式走得是刚猛路数,另外五式可都是阴阳并济、奇正相生。

这时又听云裳低声道:“小师叔,我知道王川说的那个净身仪式是怎么回事了。”

我顿时来了兴趣:“说说看。”

云裳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谓的净身啊,其实就是用那把铜壶抽空人魂,不过那口铜壶的灵韵不算太强,算不上什么厉害法器,影响不到咱们。”

说着说着,云裳就朝卢胜材那边投去一道担忧的眼神。

我就告诉她,卢胜材身上有灵器护身,别说是那口铜壶了,我现在施展出来的术法,都对他不起作用。

云裳说得没错,那口铜壶上的灵韵不强,的确不是什么厉害法器。

卢胜材开口发问:“那明天咱们怎么着啊,在王川他们面前装聋作哑吗,铜壶对咱们不起作用,咱们反正也不能真变成哑巴。”

我心想装聋作哑怕是不靠谱,之前见那个年轻人被抽走人魂时,脸色也显现出了寻常人都能看出来的虚脱,单是那种脸色,就不是靠装就能装出来的。

“到时候随机应变吧,”我无奈道:“师父既然三番四次让我来,就说明他对这里的情况很重视。要是不能和王川他们打成一片,怕是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我可不想空着手回去见师父。”

“大头,你不觉得奇怪吗?”

“觉得什么奇怪?”

“杜爷爷为什么三番四次催着你来这儿呢,他到底打得什么谱啊?”

“有可能是师父觉得,地宗保管的两根金背骨笏,就藏在这里。嗨,我也就是这么一说,是与不是,现在还不好说。”

“你这不和没说一样吗。反正我总觉得你师父没安好心。”

“滚你的蛋!就你话多,快睡觉!”

我师父没安好心,你丫脑子被驴啃了吧。

卢胜材闷闷地回到墙角,卷上被子就睡了,我正要回门口躺下,云裳突地拉了拉我的袖子,让我停下。

“怎么了?”我侧过脸去问云裳。

云裳沉了沉气,随后才像是鼓起了很大勇气似地对我说:“那个铜壶上,有你师叔的灵韵。”

我顿时一惊,铜壶上有我陆师伯的灵韵?回头一想又不对,云裳刚才说的明明是“师叔”。

就听云裳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和郑隆是同门叔侄,可我觉得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你比较好。”

嗨,她说得是郑隆啊。

我给了她一个笑脸:“我和郑隆是同门师叔侄不假,可我跟他没什么感情,郑隆这个人,坏的很,我巴不得他吃瘪呢。”

云裳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我还以为你和他关系很好呢,毕竟每次白寄真去山门别院那里捣乱,都是他站出来帮陆老头的,而且我看你对他也很尊敬。”

我说郑隆那是伪君子,真小人,他去山门别院,其实就是想看我陆师伯遭殃,好满足某种扭曲变形的心理需求,我对他客客气气,那也是装出来的。

云裳这才放心地冲我笑笑,回床睡觉去了。

第二天大清早,整个白义庄依然被笼罩在暗淡的紫光之中,但抬头看,倒也能看到明亮的天穹和云彩。

七点不到,王川就拎着菜篮来到了客栈,他和我们一起吃了早饭,饭间一直叮嘱我,等会儿不要紧张,这里的大多数人其实都挺好的,绝不会特意为难我们,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好,庄子里住着一个叫周九里的瘸子,行事非常偏激,多数人都和他不对付,让我见到这人的时候务必小心点。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庄尾见到的守路人。

我们刚吃完饭,院子里就来了三四十个人,这帮人乍看气势汹汹,一副马上就要和我们动手的样子,可仔细感应一下诸人的气息,就能发现他们的魂魄全是虚的,之所以会显现出这样的气势,只是因为在他们的魂魄中都灌了邪气。

也是因为在场的人多,我才能感应到这些聚拢在一起的邪气,想必王川身上的那股凶煞气质,也是被同种邪气催出来的。

有王川护着,这些人倒也没为难我们,只是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我们围拢在中间,包夹着我们离开院子,后来又包夹着我们朝庄口方向走,看样子是怕我们逃跑。

又到了临靠着庄口的大院子,就见昨天那个年轻人正站在院角默默地看着我们,眼神中带着无奈和悲哀。

几乎没人愿意拿正眼去看他,只有王川朝他招了招手,让他跟着大家一起进屋。

正对院门的这间大屋非常宽敞,透过人群朝门里张望,就能看到里面整齐摆放着一张张米宽的小床,每张床上的被褥全都叠得整整齐齐,地面也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正对门的位置被收拾出了一条两米宽的大道,直通大宅尽头,我就看到靠近内墙的位置摆着一尊石像,看身条像个女人,但臂膀格外粗壮,它脸上也没有头发和五官,光秃秃一片,十分怪异。

众人一直夹着我们来到石像跟前才慢慢散去,王川从石像后面拿出铜壶,打着手势告诉我:“还有两个人没来齐,先等等他们。”

没等王川将手放下,屋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以及一阵硬物敲打土壤的闷响。

我回头一看,正巧和来人对上眼。

他就是我们昨天夜里见到了守路人,昨晚上离得远,没看清楚他的模样,到现在我才发现,这人的左半边身子就像是被强酸烧过一样,皮肉全是瘪下去的,可右半边身子却格外粗壮,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憋着笑,不怀好意打量我。

在这人身后,还跟着个清瘦的中年人,也就是昨夜在院子里动大刑的那个人。

相比于瘸子那隐晦的得意劲儿,此人的兴奋全都写在脸上,期间还时不时拿眼睛打量一下云裳,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他看云裳时的眼神,实在人不舒服。

第九十三章 巨力少女

这两人进屋以后,王川也懒得招呼,只是朝我打了几个手势,告诉我刚开始的时候可能会很难受,不过只要顺利,仪式很快就会结束,让我尽量忍一忍。

随后,他就稍稍站远一些,并将铜壶举过头顶。

看这意思是想将我们三个的人魂一并掏空啊,别闹了,就那么把破铜壶,单抽一个人的人魂都抽不动,更别说同时向三个人下手了。

随着王川微微震动手臂,铜壶中的灵韵先是在壶胆中翻搅几圈,而后便冲出壶嘴,在大堂中弥漫开来。

到了现在,我才明白郑隆为什么不在铜壶上多注入一些灵韵。

王川几乎没有半点修为,铜壶上的灵韵如果太浓郁,他反而无法控制。

不只是王川,这里的人都没有什么修为。

从壶嘴飘洒出来的灵韵此时已渐渐收拢起来,最终聚成三缕长线,分别朝着我们仨铺洒过来。

卢胜材脸上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头虚的很,时不时要朝我这边瞥上一眼,我权当没看见。

等到那些灵韵接触到我,立刻就被残留在我身上的念力给压得七零八落,卢胜材虽说无法将灵韵压散,但他身上有炼妖炉炉胆加持,那缕灵韵只能围着他绕圈,却近不了他的身,云裳则干脆吹出一口阴气,灵韵还没等碰到她就被吹灭了。

起初,王川看我时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到后来,担忧就变成了彻底的疑惑。

以他那点修为,根本感应不到铜壶上的灵韵,也感应不到我身上的念力和云裳吹出来的阴气,所以他自然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三个还是没有受到铜壶的影响。

看到王川那一脸疑惑,我就知道现在就算是装,也晚了。

于是我就冲他笑了笑,随口一问:“好了么?”

见我还能说话,王川顿时露出了极度惊愕的表情。

我又问一遍:“好了么?”,他才将铜壶夹在腋下,比划着手势问我:“你们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要不要实话实说?

反正现在不管是装,还是说实话,都要冒很大的风险,既然选哪个都一样,那就不如实话实说了,最起码心里头还能图个坦荡。

想到这儿,我就对王川说:“你手里那把铜壶……怎么说呢,灵韵太弱了,想用它来给我们净身,无异于天方夜谭啊,要不然,你换个好点的法器?”

王川激动地比划起来:“你能感应到上面的灵韵?既然有这么高的修为,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个问题我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他,我此番前来,是想调查金背骨笏的下落吧。

心中正无奈,屋子里就出了别的动静。

那是一阵拉扯衣服的声音和错杂的脚步声,王川将视线投向我的背后,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

我也转身望去,就见那个消瘦的中年人正从人群里拼命往外挤,别看他长得瘦,却着实有把子力气,有几个壮硕汉子扯住他的衣袖,想要让他停下,都被他轻松挣脱了。

不过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处于十分麻木的状态,并没有特意去阻止他。

瘦子来到王川跟前,激动地打起了手势:“你想包庇他们吗?”

这一下王川也急了,快速打几个手势:“别在这放屁,滚一边去!”

瘦子也不和王川啰嗦,一把抢过王川夹在胳膊下的铜壶,王川大概也没想到对方会直接动手抢壶,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可瘦子似乎也十分惧怕王川的拳脚,抢了壶之后便快速和王川拉开距离,一边还朝着其他人奋力比划:“一定是王川在包庇他们,你们要是不信,就让我来催动铜壶,我一定能给他们净身。”

他急急比划着这些手势,一边还斜着眼睛来看我,眼神极为不善,仿佛想对我说,你等着,我马上就揭穿你们。

我在心里回了他两个字:“傻叉。”

王川倒也不阻止他,只是朝他摊了摊手,示意他催动铜壶。

到底有没有包庇我们,王川心里最清楚,他这是身正不怕影子歪,丝毫不担心对方拆了他的台。

见王川做出了让步,瘦子又朝着王川比划:“你给我看好了!”

王川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本来我以为,瘦子会挑我下手,却没想到这家伙盯上了云裳,他不坏好意地走到云裳跟前,上下打量了云裳一下,而后转身朝王川比划:“就从她开始吧,你没意见吧?”

王川撸起了袖子。

瘦子给了王川一个相当不屑的眼神,而后便将铜壶高高举过了头顶,手臂一抖,催动铜壶。

当时他和云裳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一尺,再向前半步,就要贴在云裳身上了,我心说你要是敢踏出这半步,我特么揍不死你。

铜壶中的灵韵汇在一处,全都铺洒到了云裳身上。

云裳一脸的不耐烦,现在完全就是强逼着自己站立不动,我估计等会儿不用我出手,她自己就把那瘦子给料理了。

瘦子等了半天,见云裳一点事儿都没有,顿时有些急了,他先是猛晃几下铜壶,发现云裳还没事,便恼羞成怒地伸出一只手,朝云裳抓了过去。

没等他把手伸直,云裳已经将右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单论力气的话,云裳肯定比不过他,但云裳在将其手腕攥住的同时,也将一道阴气注入了他的体内,这一下瘦子内息大乱,只顾着站在原地狂喘粗气,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

云裳一手控制住瘦子,同时飘然而起,探出另一只手,将瘦子举过头顶的铜壶摘了下来。随后就见她五指用力一拢,直接将铜壶上的灵韵捏崩,再加力,铜壶顿时被她捏扁。

那把壶本来就很薄,比啤酒罐还薄,是个人都能捏扁,只不过以前上面附着了灵韵,只要灵韵不消,寻常人是很难将其破坏的。

在场的人都没什么修为,一定认为铜壶本就坚硬无比,可云裳只是动动手,就能将它捏瘪,再加上那瘦子在众人眼中也算是个力气相当大的人,此时却被云裳这么个小姑娘单手擒住,不光动都动不了,还疼得直喘粗气……

云裳这么一出手,整个大堂里顿时一片死寂。

第九十四章 你们的方向错了

眼看瘦子就要熬不住了,他本来魂魄就虚,我也是怕闹出人命不好收场,就对云裳说:“还是让王川处置他吧。”

云裳这才将手向外一送,瘦子脚下没力气,云裳稍微在手上加了这么一丁点力气,他就踉踉跄跄跌了出去。

瘦子刚刚跌两步,王川便踏着箭步冲上去,将瘦子按在地上就是一顿狠揍。

在我看来,也许王川的性子确实躁了点,但他应该不是个喜欢和人动拳脚的人,可从进庄到现在,却三番四次见他和人动手,这其中,怕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委。

王川请瘦子吃拳脚的档儿,我朝着人群中看了一眼,很快便找到了昨天那个年轻人,他看到瘦子被打,也是一副相当痛快的表情。

别忘了,王川昨天也打过他,可当他将视线挪到王川身上的时候,眼神中却丝毫不见恨意。

王川料理完瘦子,才揉捏着拳头站起身来,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我,而后又快速比划着手势,问出了先前我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你们的修为这么高,来白义庄做什么?”

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疑问,在比划手势的时候,王川并没有显现出提防或者敌对。

该来的躲不过,该应付的总归要应付,于是我就将心一横,装模作样地叹口气,问王川:“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你们为何要来白义庄?”

我确实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白义庄呀,而这也正是我不知该如何回应王川的原因。

王川不由地皱起了眉头,比划道:“这种事还用问吗?”

我非常郑重地朝他点头:“我需要你的答案,更需要你的态度!”

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我竟然心不跳脸不热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都怪卢胜材,把我给带坏了,对,就怪他。

王川一愣,过了小片刻才比划道:“我们本来都是静云山弃徒,是掌门开辟了这个庄子,给了我们继续修行的机会。进了白义庄,净了身,洗却了杂念,从此一心修行,日日苦修,夜夜存思,直到修启了第一道灵觉,便能离开白义庄,重回半山堂。这个庄子成立三十多年来,已有五十多位师兄开启灵觉,重回山门。”

果然是郑隆搞的鬼!

说什么日日苦修,夜夜存思,修启第一道灵觉,人魂都被掏空了,三魂不稳,拿什么修行?这里的人,就是修上一百年,一千年,修为都不会有丝毫的提升。

可问题在于,郑隆将他们困在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王川沉下双手后,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等待着我的答案。

我深吸一口气,又问他:“你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

王川打一个手势:“十年。”

我靠,这么久!

而后我又转向其他人:“你们呢,来这儿多久了?”

大堂里顿时乱成一片,几乎所有人都在打手势,很多人都在这里待了五六年以上,甚至有人被困了整整二十多年。

这一幕简直触目惊心,白义庄,就如同一座巨大的监狱,凡是被扔进来的人,就无异于被判了无期徒刑。

同时我也留意到,整个大堂中,只有三个人没回应我的问题,这三个人分别是被王川打昏的瘦子,尚未学会手语的年轻人,以及那个身子塌了半边的瘸子。

当我的视线从大堂东南角掠过的时候,就见那瘸子一脸阴狠地盯着我。

但我也没在他身上投放太多精力,接着就转向王川,开口道:“知道你们为什么待了这么多年,却还是出不去么?”

王川比划道:“因为我们还不够努力。”

我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唉,怪不得掌门非要让我们来呢。你们要是再照着这么个思路练下去,一辈子也别想开启灵觉!你们这是修行方式出了问题啊,明白吗,方向错了!掌门专程让我们来,就是让我们来指导你们修行的。”

扯淡扯大发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心里头虚得要命,期间一直留意着王川的情绪,生怕露出马脚来。

别说,王川还真信了我的话,他激动地朝我打着手语:“我就知道,掌门一定不会抛下我们不管的。”

在这里,我必须感谢郑隆的虚伪,他算是把伪君子这张面具雕琢到了极致,王川都被他卖了,还心甘情愿帮他倒数钱呢。

不只是王川,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变得振奋起来,他们互相打着手语激动地交流着,大堂中霎时间乱成一片。

不过也有两个人和大堂中的气氛格格不入,与我们颇有点缘分的年轻人此时充满了恐惧,而那个瘪了半边身子的瘸子,则周身散发着一股悲凉气息,悲凉之外,还有怨恨。

如果有机会,我想我有必要和青年好好聊一聊,至于那个瘸子,我想不通他为何会怨愤悲伤,这个人的思维似乎大异常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王川问我什么时候开始指导大家修行。

我告诉他:“现在就开始。你们既然在修行上偏离了正道,那就必须先回归原点,重新审视这些年的修行历程。这些年,你们只净了身,却没能净心。我问你们一个问题,这些年,你们真的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修行上了吗?你们心中是否一直有一份放不下的执念,午夜梦回之际,你们心中所想的,到底是眼下的修行,还是远方的山门?”

废话,这些人为什么在这里修行,不就是为了重回静云山么?静云山,就是每个人心中无法割舍的执念。

带着执念修行,自然无法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修行上,再加上他们的修为一直无法精进,心里头一急,就更没心思修行了。这是连傻子都明白的道理。

大堂里鸦雀无声,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但我知道,他们心中都有着共同的答案。

我接着对在场的人说:“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净心,今天你们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用一天的时间来定心冥思,抛除杂念。道法自然,心不自然,何谈修为精进。”

说罢,我便在灵台凝一口念力,反手对着地面打出一记五雷掌。

第九十五章 客栈无人

雷鸣炸响间,地面上霎时浮现出一个焦黑色的掌印。

说实话,静云山的五雷掌威力不算强,比起龙虎山、茅山的同名术法那可是差得太远了,但好在出手时声势够大,拿来吓唬吓唬人倒也足够了。

一掌方落,我便转身对王川说:“如果你们在冥思的过程,中心中出现了浮躁,就看一看地上的掌印,那上面被我注入了念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你们沉敛心绪。”

就这么一个破掌印,当然没有沉敛心绪的作用,但他们只要看到掌印,自然就能想起刚才雷鸣炸响的光景,心中也自然而然会有所触动。

会有什么样的触动?那当然是想到我的修为确实比他们高很多,想到,我说的话,总归还是要听一听的。

今天我还打算在庄子外围转一转来着,要是他们不听话,全都跑到外面去瞎逛,会导致我行动不便啊。

说完,我便招呼了云裳和卢胜材,朝大堂外面走。

没等走多远,王川就追上来了。

我心想坏了,难道刚才露了马脚?不应该啊,大家的反应明明都很好,到现在还有很多人盯着地上的掌印发愣呢。

就见王川挡在我面前比划起了手势:“今天一天我们都不能出去吗?那黑神的贡品怎么办?”

黑神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现在都还没弄明白,王川这么一问,当场把我给问懵了。

沉思片刻,我才对他说:“贡品的事,照旧。你们这就开始冥思吧,时间不多,时不我待啊。”

王川又冲我比划:“那你们中午怎么吃饭啊?”

我说你就别担心我们了,修行要紧,难道你不想回静云山了吗?

静云山对于庄子里的人来说,有着巨大的诱惑力,听我这么一说,王川便不再废话,立即招呼大堂里的人围绕掌印盘坐下来。

我也没敢啰嗦,踏着风声离开了宅院。

走进被高墙包夹的胡同里以后,我才对卢胜材说:“狗剩,你回头看看,有没有人跟过来。”

卢胜材回头张望一眼:“没有啊,怎么了?”

“扶我一下。”

“啊?”

“快,扶我一下。”

卢胜材赶紧贴过来扶住我的胳膊,我这才膝盖一软,直接就想瘫在地上,得亏卢胜材经年练功,力气比较大,才没让我倒下。

“你怎么着了这是?”他一脸不解地问我。

我这才长吐一口气,实话实说:“刚才催出五雷掌的时候动用了太多念力,虚了。”

刚才在大堂里的时候,我是硬撑着一口气,才没表现出心虚来,现在后劲上来了,说话的时候嘴唇都打颤。

大堂里可是有三四十个人啊,虽说他们修为不咋地,可一个个都吃得膘肥体壮的,这帮人要是真把我们围住,那我们三个只有挨揍的份。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除非修为真能达到我师父那个境界,要不然碰上对方人太多,只能溜。

卢胜材就笑了:“我靠,我现在才发现,你是真能装啊。现在怎么着啊,是回客栈啊,还是回客栈啊?”

就我现在这状态,也只能先回客栈休息一下。

回到客栈的时候,就发现正房的门开着,先前散落在院子里的碎木也被打扫干净了。

也不知道老婆子到底在不在,我们进来的时候,也没见她从正房里出来。

卢胜材将我扛上床,让我好好休息一下,随后他就出去了,云裳对我带来的法器很感兴趣,此时又拆开我的包袱,一件一件地把玩着。

我嘱咐她小心点,千万别让庄子里的人看到这些东西,云裳没搭理我。

起初我还以为卢胜材上厕所去了,结果等了快一个小时他才回来,我说你是闹肚子还是便秘啊,上个厕所花这么多时间。

“你才便秘呢,”卢胜材给自己倒了杯水,凑到床跟前来:“你缓过来没有,咱们去厨房看看吧?”

半个小时前我就缓过来了,听他这么一说,我一猛从床上坐起身来:“老婆子不在家?”

卢胜材将大半杯子水灌进胃里,点头道:“不在,整个院子我都转遍了,正屋我也进去看过了,老婆子和骨灰罐都不在。”

云裳这才抬起头来说话:“老婆子肯定是抱着骨灰罐出去收魂了,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现在正是好机会呢。”

我琢磨了一下,有点犹豫:“但也不知道她出去多久了,万一咱们进厨房的时候,她正好回来,那不就麻烦了?”

就听云裳说:“她要是敢找麻烦,那就把她镇了呗,反正她又不是人。”

就算她是个邪祟,只要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你也不能随便乱镇啊,那可是要损功德的。

别人损功德会怎样,我不知道,可在我这儿,功德直接和寿元挂钩,损功德,可是要折寿的。

不过转念一想,眼下确实机会难得,于是我便撑着身子下了床,先把装法器的包袱藏回床下,才带着云裳和卢胜材出门。

厨房的房门上挂了一把相当结实的大铁锁,好在卢胜材是盗门出身,对付这种物件颇有心得,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纤细的铁钩,而后将铁钩探进锁孔里摆弄了一小会,便听“嗒”的一声轻响,铁锁就这么被打开了。

这间厨房显然很久没被启用过了,用来生火搭锅的土灶早已整个开裂,却也没人修一下,地面上满满一层灰,以及几个散乱印排布在灰尘上的脚印。

虽说散乱,但还是能看出,这些脚印都是起于门前,终于土灶,厨房更深的地方则看不见脚印。

我不想留下自己的踪迹,于是踏着脚印来到土灶跟前,就听云裳在后面说:“土灶下头有股很重的死气。”

得她这么一说,我才蹲下身子,朝灶底掠了一眼。

土灶中早已没了柴灰,但隐约能看到,在正对锅座的地面上,有一层很淡的金属反光。

眼下我也没带鬼烛,只能将脑袋凑近了观察,就见灶底竟然有个四四方方的金属闸门,也不知这道门是用什么材料打造的,厨房被荒置了这么久,上面丝毫没有起锈。

此时我离闸门很近,也能感应到门板后方压着一股相当重的死气。

这样的气场,原本只在殡仪馆或者医院的停尸房才会出现。

第九十六章 地底暗室

在这道铁门的后方,怕是堆积了大量的尸骨。

我让卢胜材想办法开启闸门,而后便迅速回到卧房拿来了鬼灯笼。

卢胜材撬锁的效率相当高,我拎着灯笼回来的时候,闸门已经被打开了,云裳性子急,不等我回来就钻进门洞里查看情况,卢胜材声称自己刚才还劝她再等等来着,可惜没能劝住。

既然云裳已经进去了,我也不敢耽搁,赶紧招呼卢胜材一起往地底下钻。

闸门后连着一条三米多长的竖梯,我顺着梯子下到一半,就听到云裳在黑暗深处嚷:“你们快一点啊,这里太暗了。”

顺着梯子下到底,就是一间面积不过十几平米的地室,此时云裳身上已经焕发出了柔光,虽说光线依旧相当暗,但依旧能辨认出,倚靠在地室周围那些轮廓,应该都是死人的骸骨。

我拎着灯笼凑到其中一副骸骨前仔细查看了一下,火光摇曳间,骸骨身上隐约能见零星的反光,那些光点颇有些刺眼,像是从小颗粒金属上反射回来的。

这时云裳也贴到了我身边,小声对我说:“这些人死了有三十年了。”

我瞥她一眼:“怎么看出来的?”

就听云裳说:“气场和白酒一样,沉滞的时间长了,就会发生一些变化,这地方的死气,已经被熬了整整三十年,特别醇。”

对于此,我没有资格发表评论,毕竟在对气场的感知能力上,我和云裳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我移动着灯笼,一寸一寸将骸骨照亮。

火光飘摇,照亮了那些深扎在骸骨上的短针,刚才的金属光泽,就是从这些短针上反射出来的。

每一根针都只有两寸来长,如柔毛一样纤细,但又极其坚硬,期间我曾试着用灯笼底顶了顶其中一根针的尾部,如此纤细的短针,竟丝毫不见弯曲。

直到烛光落在骸骨的左胸上时,我发现在它的胸骨上有一个锯齿状的破口。

这让我顿时想起了老婆子用锯齿刀砍断圆木时的情景。

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人,应该就死于老婆子的锯齿刀。

这一刀下手极重,收刀时干净利落,除了胸骨上那个隐约可见的挫口,再看不见其他痕迹。

之后我照遍骸骨全身,计算出它周身上下共有十八根短针,每一根针都是压着穴位打进去的。

这边我刚想收回灯笼,卢胜材就探出一只手,要想将其中一根短针拔下来。

我赶紧攥住他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卢胜材贼兮兮地指着那副骸骨,说:“这些细针可都是用黄金打的,虽说份量不大,但好好收集一下,也能换不少钱。”

“你能有点出息么,死人身上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我告诉你,这些短针可都是特制的,但凡你取针的时候稍不留神,它们就会刺破你的皮肉,直接钻进血管里,等到短针顺着血液流入心脉,神仙都救不了你。”

我这么说,倒也不是单纯想吓唬他,这些短针,应该就是静云山世代相传的神隐针,前段时间我就听师父说过,神隐针奇诡无比,一旦进入皮肉,便能顺着血脉直冲心扉,若非身怀大念力,根本无法将其逼出体外。

但师父也说了,地宗传下来的神隐针只有一千多根,这些短针乃是一千八百年前由葛洪亲手炼制,现如今已无人能够复做,可以说是用一根少一根,所以历代地宗宗主都对其十分爱惜,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会将它们祭出来使用。

如今地室里的死尸早已化为骸骨,没入他们体内的神隐针也重新现世,当时为他们施针的人,按说也早该过来回收了吧,可为什么,这些神隐针至今还留在骸骨上呢?

之后我又细细查看过其他尸骸,每一副骸骨上都有十八根短针,而在大部分骸骨上,也都能看到锯齿刀留下的划痕。

地室内总共二十多副尸骸,将它们身上残留的短针加在一起,数量几乎达到了静云山传世神隐针的一半。

为什么施针的人不回来收针呢,真是奇怪。

我还在反复琢磨这个问题,就听卢胜材在一旁疑惑道:“潮气这么重,都三十多年了,这些骸骨为什么还在?按说早就该烂光了吧。”

又听云裳回应道:“那是因为短针封住了他们的周身十八处脉节,脉节一封,内息紊乱,灵韵无法外泄,这些灵韵在尸体腐烂的过程中附着在了骨骼上,才让骸骨长年不腐的。”

我顿时一惊:“你刚才说什么?”

云裳忽闪着睫毛,懵懵地回应着:“我说,这些骸骨上有灵韵加持,才长年不腐的。”

“前一句。”

“脉节一封,内息紊乱,灵韵无法外泄。”

对,就是这句!

“小师叔,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严肃了呢?”

“我忽然想起了陆师伯。”

“陆老头,你想他做什么呀?”

此刻我似乎能够想通,为什么陆师伯在发劲吐息的时候,内息会出现不正常的波动了。

在他体内,怕是也被种下了神隐针!只不过针已嵌骨,没能随着血管流入心脉,才让陆师伯堪堪保住了性命。

此地不宜久留,我立即招呼了云裳和卢胜材,顺着竖梯爬回了地表。

回到厨房以后,我迅速朝窗外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才让卢胜材动手将闸门重新封好。

我看着卢胜材将闸门上的钢锁重新拧好,再抬头朝窗外看的时候,却发现窗口前站了一个人。

老婆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回来的,此时她几乎将一脸老脸紧贴在窗玻璃上,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穿过玻璃,死死盯着我和云裳。

卢胜材刚起身,一打眼刚好看见老婆子那张脸,顿时惊了一下:“卧槽好丑!”

老婆子阴阴地盯着我们三个,嘴角缓缓挑起一道诡异莫名的微笑:“你们都看见了?”

我放下鬼灯笼,将手探到腰间:“地室里的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吗?”

老婆子慢慢咧开她那张干瘪的嘴,笑得如同一条没牙的恶犬:“不是我,还能是谁?”

好婆子,真坦诚!

既然你都承认了,那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了!

第九十七章 除邪祟

我轻吐一声:“动手!”,便从腰间抽出枪杆,又探手摸出口袋里的枪头。

然后就听到空气中传来一阵幽幽凄凄的低吟。

“河边的草儿黄,

山上的树儿枯……”

为什么云裳每次全力释放阴气,耳边就响起这种声音呢?

老婆子和卢胜材听到这动静,也愣了一下,还没等大家回过身来,云裳已经飘着身子冲出去了。

我和卢胜材怕云裳有闪失,这才慌慌张张冲出厨房。

老婆子本来就是来找麻烦的,锯齿刀一早攥在手中,云裳刚一出门,她便疯狗似地冲上去,对着云裳临头就多砍。

云裳身法轻奇,反应也快,闪一下身子,就和老婆子拉开了两三米的距离。

我和卢胜材前脚刚落在门外,老婆子又反手朝我们斩了过来。

卢胜材立即压身躲过,我也早就上好了枪头,老婆子出手的前一瞬,便挺直鱼骨枪,朝着她的肩膀刺了过去。

长兵器对阵短兵器,原本有着天然的优势,本来我还打算在她用锯齿刀架住长枪的瞬间加一股猛力,格飞她手中的刀,刺穿她的肩胛。

没想到这老婆子力道奇大,竟用那么一把短刀格偏了枪路。

一枪刺空,我便垫步向前闪进,让整个身子迅速蹿出房门,贴到了距离老婆子不足一尺的位置。

她立即稍稍后撤步子,同时手起刀落,朝我的天灵盖劈了过来。

我瞬时一个蹭步,闪到她左侧,在闪身的同时,我已摸出三仙符,她刚要反手斩来,我已将三仙符贴在了她的侧腰上。

以老婆子的修为,自然感应不到三仙符上的灵韵,但她却能感应到自身的阴气和尸气正被极速驱散。

即便如此,她依旧没卸掉手中的力道,锯齿刀呼啸而至,我迅速向后遛出一步,同时双手持枪,抡圈了枪杆。

铿!

鱼骨枪结结实实打在老婆子的太阳穴上,发出一声锐响。

这老婆子看起来干干瘦瘦,可身子却硬得跟铁桩似的,被鱼骨枪击中之后,只是稍稍偏了偏头,脚下丝毫不乱。

短暂的交手之后,她似乎也发觉我是个难缠的对手,立即向后撤去,一边撤,一边抬手去撕三仙符。

我哪能让她得逞,抖开抢花,使出了点苍六式中的木式。

一时间挥枪如雨,枪头化作无数残芒朝老婆子压了过去,她也不敢怠慢,原地站定,挥扫锯齿刀,将压面而至的枪头格开。

老婆子的刀法杂乱无章,但她力量奇大,速度也快到超乎想象,我连出二十多枪,竟被她一一挡开了。

趁老婆子无心他顾,云裳已绕到她身侧,挥出一掌,直攻她的左腋。

老婆子右手持刀,此时刚刚抬起左手,想要把三仙符揭下来,云裳这一击巧妙地探穿了她的空档,她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被击中,云裳这丫头精得很,一击得手,立即飘然后撤,老婆子探出左手去抓她,却抓了个空。

云裳的掌力很轻柔,并未给老婆子造成太大伤害,只不过她刚刚出掌的同时,也将一股精纯阴气注入了老婆子体内。

这股阴气一经混入经络,立即将老婆子原有的阴气和尸气排出体外。

她本就是半鬼半尸,此刻周身邪气又是被三仙符化解,又是被云裳击散,肉身失去了动力,力道也迅速衰弱。

老婆子自知不敌,拼尽力气挡开我刺过去的鱼骨枪,而后便转身朝着鬼面锣所在的方向猛冲。

这是要搬救兵么?

也就在老婆子眼看就要冲到大锣跟前的时候,卢胜材也拽着步子跟了上去。

这小子一旦施展开轻功,便能做到落地无声,老婆子根本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跟过来了。

也就在她一把扯住大锣上的黑布时,卢胜材突然猫腰钻到了她和大锣之间,老婆子二话不说,挥刀就斩,卢胜材却像个抓不住的泥鳅似的,紧贴着她左腾右挪,她连斩数下,连卢胜材的寒毛都没碰到。

此时三仙符已将老婆子身上的邪气驱散大半,婆子手上脱离,有那么一瞬间没能攥稳刀柄,卢胜材看看准时机,使出一记探囊手,直接将锯齿刀给顺了过来。

老婆子现在也顾不上刀了,赶紧去抓金瓜锤,卢胜材又是抢先一步,探手就把锤子给顺走,让老婆子抓了空。

锯齿刀、金瓜锤,都到了卢胜材手里,老婆子没了办法,竟迅速弯下腰,硬顶着脑袋就朝鬼面锣上撞去。

我和云裳早已追到她身后,云裳一把扯住她的领口,我也抵出鱼骨枪,托住她的腰。

紧接着,我们俩便同时发力,直接将那婆子掀到半空。

趁她还没落地,我又迅速抽出两张三仙符,凝一道念力,轻喊一声:“震”,甩手投符。

三仙符凌空起火,朝老婆子呼啸而去。

等那婆子坠落在地,火光也压在了她的后背上,符纸成烬,符中所持灵韵一股脑灌入她的周身经络之中。

只消几次呼吸的功夫,她身上仅剩的一点邪气也被化尽,此时她就像个被人随手扔在地上的木桩子,浑身僵硬无比,一动不动。

我凑上前试了试老婆子的鼻息,已经感觉不到半点气息,她俨然是死透了。

如果她身上还有半分人气,即便邪气被化劲,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现在见她死得透透的,我心里也总算是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确实是个邪祟,不是活人。

云裳也凑到老婆子跟前,将她刚才注入到婆子体内的阴气系数抽走,在这之后,尸体才开始快速松软下来。

云裳一边将浑身上下的阴气收敛起来,一边转过脸来对我说:“小师叔,快把朱砂拿出来!”

“你要朱砂做什么?”

“除臭啊,这个老婆子有一半是邪尸,尸气散了,她会烂的。”

刚说完,老婆子的肉身就开始崩塌腐烂,巨大的恶臭顿时在院子里四散开来。

我了个天,太特么臭了,比卢胜材的脚还臭!

就这味道,要是不赶紧清理干净,等会儿弄不好会把王川他们给招来,我哪敢耽搁,赶紧跑回客房取来了朱砂。

云裳拿了一些香粉样的东西掺入朱砂,又将这些朱砂洒在老婆子的尸体上,而后院子里的臭味便迅速淡了下去,等到尸臭散尽,通过鼻息还能隐约闻到一股清淡的花香味儿。

我眼看着云裳将香包收起来,心里就在想,哪天也拿这东西治治卢胜材的脚臭。

第九十八章 两个异类

由于老婆子的尸体还要花些时间才能彻底腐尽,我们怕有人来,也不敢离开客栈,只能在院子里守着。

像我们这种人,可以说都是从小被吓大的,看着一具尸体从完整到腐烂成汁,内心并没有太多不适。

其实早些年的时候,我还以为每个人都是这样,后来接触的人多了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到了正午,眼看尸体已经烂得差不多了,我才稍稍宽一口气,顺道跑到正房里看了看,没发现太多特别的地方,只在老婆子的卧房里找到那口用来容纳冤魂厉鬼的骨灰罐。

罐子里只有一只厉鬼,但也被削了阴气,我发现它的时候,它正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

可毕竟是厉鬼,放任不管肯定不行,于是我就拿来了鬼灯笼,将其压在了灯笼的底座里。

老婆子的骨骼经历过邪气洗炼,坚韧无比,中午头的时候,它就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可一直到了傍晚时分,最后几节骨头才彻底烂成水。

我们弄来的清水,将地上的腐液洗刷干净,随后才各自匿了身形,到庄子里查探。

刚出客栈,就听到田坎方向传来一片急促的嗡鸣。

那声音如同大片蝗虫掠过田野,沉闷而辽阔,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拢入其中。

当、当、当……

与此同时,西北方向也传来一阵阵沉重的钟声。

昨天在庄子里摸底的时候,我们就在西北方向的一座宅院里发现了一口铜钟,此时应该是有人在用木锤敲击钟罩。

钟声方起,原本还稍稍透着点亮光的天穹霎时间黑了下来,明明是傍晚,可抬头去看,天色却仿佛进了午夜。

我心知有异,便嘱咐卢胜材和云裳多留一份小心。

随后我们才压低脚步声,小心翼翼地朝着庄尾摸进,约莫走了二十多米,就听临侧的胡同里有脚步声响起。

担心被人发现,我们便翻进了身旁的宅院,只将眼睛和半个脑袋露出墙顶,朝着巷子里张望。

就见王川正带着庄民在巷子中急走,紧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精壮汉子抬了两个木架,上面放着新杀的牛羊,牛血和羊血顺着架子滴落下来,在地面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众人走得非常急,几个扛木架的汉子此时已猛喘粗气,却也丝毫不敢放慢脚步。

看到架子上的牛羊,我突然想起,早上王川就曾说过,他们要为黑神准备贡品来着,这些牛羊,应该就是他口中的“贡品”吧。

快走到庄尾的时候,王川突然抬一下手,让后面的人停下。

大部分人立即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十几个汉子则将盛有贡品的木架端到小路尽头,在平稳地放下木架以后,才慌慌张张退到王川身后。

牛羊一落地,嗡鸣声便以极快的速度朝庄子这边靠近,能明显感觉到那声音正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尖锐。

我的视线穿越庄尾,就见一股庞大的黑沙暴飞速掠过田坎,朝着庄子这边压来。

王川一行见到这股黑沙,便全体匍匐在地,先是三跪九叩,而后将整个身子趴在地上,面朝下,五官紧贴冰冷的地面。

黑沙暴一直到了庄尾才停下,大股黑沙盘旋涌动,像极了蝗群,没多久,又有一缕黑沙涌入巷子,慢慢铺洒在了王川带来的贡品上。

那缕黑沙如同一只壮硕的手臂,将贡品高高卷起,之后才随着黑沙暴一起远离庄子。

直到大片黑色消失在田坎尽头,持续了整整十多分钟的嗡鸣也终于消失了。

王川一行这才站起身来,但也不敢多做停留,抱起木架子就迅速按原路返回。

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

此时周九里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庄尾走去。

王川先前就说过,庄子里有个叫周九里的瘸子,行事偏激,大多数人都和他不对付。到现在为止,所有庄民我都见过了,就他这么一个瘸子,他不是周九里,谁是周九里?

等周围的人都走光了,这家伙便点了油灯,到连接庄尾和田坎的小路上坐下了。

我心里急得直想骂娘,这货所在的位置,刚好能将临近庄尾的几栋宅子尽收眼底,不管我们从巷子里出去,还是翻墙出去,都会被他看见。

关键他手里的灯简直亮到扎眼,方圆十几米都被照得通明。

谁做的油灯这么亮,不怕亮瞎眼吗!

无奈之下,我们只能先回客栈。

晚上七八点钟,王川又送了饭菜过来,我问他净心净得怎么样了,他说心里头还是乱糟糟的,一直没办法彻底平静下来。

我说既然这样,明天你们就接着净心吧,心不定可不行。

按我的想法,明天白天的时候,瘸子肯定也要去大堂,到了那时候,我们再去田坎摸查也不迟。

没想到瘸子好像跟我们杠上了似的,第二天压根没去大堂,还在桩外面守着呢。

行,你守就守吧,我就不信你能不吃不喝在那待上一天。

他确实没有这个体力,所以……他找了个人和他一起守,两个人日夜轮换,从来不擅离职守,只有在王川献出贡品的时候,才回庄里来躲一躲。

后来我实在憋不住了,就问王川,为什么每天白天,大堂里的人都不全?

王川告诉我,周九里和钱三本来就没打算离开白义庄,这地方物产丰富,他们俩权当在这儿养老了。

顺带一提,王川提到的这个钱三,就是先前被他按在地上的揍的那个瘦子,据王川说,那家伙是整个庄子里唯一一个亲近周九里的人,周九里对待别人永远是一副丧眉耷眼的样子,唯独对钱三格外温和。

倒霉催的,怎么偏偏就碰上了这么两个异类!

后来我也曾试过绕道潜入田野,却发现庄子周边有个非常强悍的迷魂阵,以我们三个的能耐根本破不了,出了庄子以后,只要不走通往界碑那条路,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地。

我心说周九里和钱三肯定知道田坎里藏着什么,所以才日夜苦守,生怕我们过去。

关键我们拿这两个人完全没办法,他们又不是邪祟,总不能镇了吧?

期间我们也不是没想过偷袭他们一下,先把他们打昏,然后再进田坎查探。可要是打昏了他们,接下来怎么办?他们要是告诉其他人自己遇袭,那还不得乱了套了。

把他们绑了,塞进厨房底下的暗室里藏起来?然后呢,庄子里发现少了人,照样得乱套。

不管偷袭还是把他们藏匿起来,庄子里的人很快就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来,毕竟我们初来乍到,在他们眼里不知根不知底的,不怀疑我们怀疑谁?

卢胜材说我这就是顾虑太多,在这种时候,就应该乘风破浪,勇往直前,不能老是瞻前顾后婆婆妈妈的。

我说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天到晚跟个彪子似的,我特娘的也不愿意瞻前顾后啊,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根本由不得我。

后来我又琢磨了一下,老这么耗下去也不行,不如先和庄子里的人打成一片,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嘴里套出有用的信息来。

那已是进入白义庄的第五天,我特意找到王川,告诉他可以开始修行了。

第九十九章 有人投毒

我已经说了,以王川他们现在的情况,无论什么样的修行,都无法让他们提升修为。

可我也不能乱教,到时候他们发现跟着我练了半天屁用没有,很可能会怀疑我的身份。

所以我换了一个思路,只教他们梳理经络、调理内息,经络壮了,身体自然轻快,内息稳了,心境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沉敛。

虽说这依然无法提升他们的修为,但足以让他们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正在一天一天发生变化。

这么干果然收到了不错的效果,大家感觉到身体的变化,都觉得再不出多久,自己就能开启第一道灵觉了。

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对于修为精进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竟然一点概念都没有,他们还以为,那种身体日渐轻快,心境逐步沉敛的感觉,就代表着修为正在快速提升。

就这么过了两三天,我就和庄子里的人彻底打成了一片。

之后我就开始想方设法地从他们嘴里套话,好在如今他们已对我知无不言,三套两套,还真套出不少有用的线索。

王川缕缕提到的黑神,就是那股每天晚上到庄子里来纳贡的黑沙暴,据说她是这一带的山神,数千年来一直用自己的灵韵滋养万物苍生,也正是因为她的缘故,庄子里的物产才会这么富足。

每年的阴历五月,庄子里人都会去田坎上劳作,他们收割了上一年的粮食和蔬菜后,只要再播下种子,便不再过问农事,到了第二天阴历五月,上一年播下的种子就会茁壮成长起来。

这一切都是黑神的功劳,是她庇佑着农田,所以庄稼才长得那么好。

在她的庇佑下,就连庄子里圈养的牛羊都格外肥壮,而且这些牲口都非常安静,仿佛知道这里的人都醉心于修行,不愿打扰到大家似的。

每次见到庄子里用比划着手势说起这位伟大的黑神时,我心里就有种极为别扭的感觉。

因为每到这时候,他们就像是被洗脑了一样,脸上洋溢着极不正常的幸福感。

我找了个机会问王川,既然黑神如你们所说是个善神,为什么你们每次献上贡品的时候,却那么惧怕她。

王川就笑着冲我比划道:“黑神的确是善神,但她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任性得很,她不愿让别人看到她的样子,也不愿看到修为低微的人离开庄子,每当有人违逆了她的意愿,她就会发脾气的。”

我问王川:“她会责罚那些坏了规矩的人?如何责罚?”

王川苦思了半天才回应我:“她确实会责罚不守规矩的人,可至于到底是如何责罚,我也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了?

我不由地心惊,难不成,是那个被称作黑神的东西篡改了当王川的记忆?

后来我又问过其他人相同的问题,每个人的回答都是一模一样的:我想不起来了。

有天晚上王川到客栈来找我吃饭,我先和他随便聊了几句,而后又找了个由头,问他周九里为什么那么古怪。

王川说,从周九里进白义庄到现在,整整三十年了,他是第一批进入庄子的人,也是那批人里头唯一一个至今还没走出去的。

据说周九里曾经是那批人里修为最高的一个,本来信心满满地以为自己能出去,结果来到这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和他一起来的人一个个离开,唯独他,依旧无法离开。

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脾气变得一天比一天暴躁。

最初的十五年里,周九里尽管暴躁,但还有理智,他一心想要出去,便付出了超过常人数倍的努力去修行,可修为却一直无法精进。

后来有个奇人来到了白义庄,那人告诉周九里,他之所以无法提升修为,是因为丹田受损,想要让修为精进,必须先打熬力气,强化筋骨,以此来恢复丹田精气。

那个所谓的奇人,传说是医脉世家出身,和云裳一样,进静云山的时候也是带艺投师。

我心说这不扯淡么,那人要真是医脉世家出身,还能对周九里说那种话。

打熬力气,强化筋骨,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周九里急于求成,日夜不休一通狂练,最后拉断了韧带,还导致左半边身子出现了局部肌肉溶解,这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修为提不上去,身子也垮了,从那以后,周九里就变得十分偏激,仿佛白义庄的每一个都是他的仇人。

在王川眼中,周九里是练得太狠,把自己给练残了,可他哪里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夹杂在食物中的邪气,如果不是受到邪气摧残,正常人再怎么练,也不太可能把自己练成那副样子。

可不管怎么说,和王川聊了这么一阵子,我总算知道周九里身上那股悲凉是打哪来的了。

“那钱三呢,他是怎么和周九里混到一块儿去的?”

我这么一问,王川就犯起了难,低眉沉思了半天才比划道:“没人知道钱三的底细,他是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据说刚来没多久就和周九里厮混在一起了,具体是什么原因,也没人说得清楚。”

在这次闲谈之后,我就不在客栈吃饭了,每顿饭都跑到大堂和王川他们一起吃,之所以这么干,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在吃饭之前,帮他们驱尽饭菜中的邪气。

每到饭点,钱三也会来大堂吃饭,临走时还会给周九里带上一份。

经历过上次的事以后,他不敢再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云裳看,可有时我朝他那边看的时候,依然发现他用阴狠的眼神盯着我们这边。

这家伙,早晚会生出事端来!

一转眼,我们已在白义庄耗费了整整九天时间,离阴郑隆进庄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也就在这天中午,大堂里的饭菜出了问题。

不是所有人的饭菜都出了问题,而是我碗里被钱三下了药。

他自以为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其实早在他主动帮大家盛饭的时候,我和卢胜材就发现了问题,后来他帮我盛饭的时候,袖口微微一抖,将几滴无色的油脂洒在米饭上,同样没逃过卢胜材的法眼。

卢胜材也很直接,抓起那撮淋过油的米,起身拍拍钱三的肩膀:“大叔,诶!”

钱三刚转过头来,卢胜材瞬间就把那撮百米塞进他嘴里,而后探手在钱三的喉咙上一顶、一捏,钱三都没来得及嚼,就把米给咽了下去。

卢胜材咧嘴冲着他乐:“辛苦了,你先吃点垫垫。”

钱三看一眼我的碗,发现米饭上赫然呈现出三个指印,脸色刷一下变得惨白。

第一百章 黑沼泽

大堂里这么多人,钱三也不敢做出太出格的举动,狠狠瞪了卢胜材一眼,便抱着饭盆走了。

那碗饭我一口都没吃,只吃了土豆和菜填饱肚子,饭间我偶尔朝钱三那边瞥一眼,就看见他时不时拿手捂一下肚子,脸上的表情极其紧张。

卢胜材凑到我跟前小声嘀咕:“这家伙真不是东西,竟然敢投毒!”

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先别声张。

吃完午饭,其他人还在收拾碗筷,钱三就急急忙忙离开了大堂。

我估摸着他应该走远了,才招呼上卢胜材和云裳,悄悄跟了出去。

拐进巷子口,就见钱三捂着肚子没了命地狂奔,他走得非常急,根本无暇关心身后,我们三个便也匿了身形,快步跟进。

行至庄尾,我们仨怕被周九里看到,便翻进路旁的院子,只将视线露出墙顶,朝钱三那边观望。

钱三见到周九里,就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比划几个手势:“我中毒了,快,解药!”

本来我还以为,钱三在我碗里投毒,是受了周九里的授意。

却没想到周九里看到钱三的手势,顿时一脸懵,比划道:“你中毒了?”

钱三接着比划:“我把油撒进那小子碗里,没想到被发现了,我把油吃了下去。”

他现在非常着急,没时间说细节。

周九里大惊:“你在他碗里投毒了?你想杀人吗!”

“快,解药!”

周九里这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递给钱三,钱三来不及多想,立即拔开瓶盖,将瓶口压在嘴巴上嘬了两口。

周九里一脸急躁地比划着:“你这是作孽呀!”

钱三比划:“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

“那你也不能动杀心啊,不管怎么说,他们没有为难咱们。”

钱三端起手臂,还没等比划出一个完整的手势,便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我猜测,这应该是解药带来的副作用,因为周九里此时并不紧张,他只是用力弯下腰,拿手试了试钱三的额温,大概是见钱三没有大碍,才舒出一口气。

随后周九里就将钱三扛在左肩上,一瘸一拐地进了庄子。

我们立即将脑袋没入墙下,等到周九里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才重新提起身子向外张望。

此时周九里已带着钱三拐进了一条胡同,转眼朝庄尾望去,通往田坎的小路再无阻隔。

说实话,周九里刚才的表现,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我本以为他才是庄子里最难缠的孽主,却没想到,他的人品竟不算太坏。

卢胜材凑过来问我:“出去吗?”

废话,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可能放过。

当下我也没二话,立即翻出院墙,朝田坎方向摸了过去。

现在已临近四月末,正是快到了庄子里收庄稼的时候,田野中长满了茁壮的作物,只是在田地上空,却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路过一片菜田,我发现田地里的土壤都是湿透的,也不知道这些土地究竟是那什么灌溉出来的,全都泛着很深的黑色,上面还反射出油光,如同被墨水浸染过的油膏。

我走下田坎,捏一撮黑泥放在鼻子上闻,泥中带有一股奇特的腥臭,很淡,不仔细去闻难以发觉。

云裳在我耳边软语:“那是尸臭。”

我转头看她:“尸臭?”

“嗯,”云裳点头:“不光泥土里含有尸臭,就连田野上空都飘着一股淡淡的死气,这里的庄稼,肯定是用腐尸养出来的。”

我扔掉手中的黑泥,回想起最近这段时间吃的饭菜,胃里就开始一阵阵地翻搅。

不过再想想这些年吃过的丹药,胃里的感觉顿时好了很多。

这地方的饭菜再怎么诡异,也比不上师父给我吃的那些丹药诡异,你是不知道,师父给我吃的那些丹药,那真的是,什么味道的都有,那就是没有香甜可人的。

不管怎么说,这片田野给我的感觉着实不怎么好,我不想久留,于是便快速跳上田坎,顺着坎间小路一阵疾走,总算用最短的时间穿越田野,来到了田地后方的一片小林子里。

从走上田坎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感觉到林子中有股很闷的气场,有点像死气,但具体是什么气场,我也说不好。

林子外围全是几丈高的大树,树与树之间几乎见不到缝隙,这很不寻常,通常来说,树长得这么密,应该都长不高才对,可这里的树却是枝杈压着枝杈,根须盘着根须,如同一群携手站立的巨人,守护着林子最深处的秘密。

我们花了不少力气和时间才穿过这层巨树,当越过最后一道树缝的时候,空气中就充斥了极为浓郁的潮气,那就像是有人蒸熟了一大锅油脂,浮动在空中的潮气并非来自水,而是油,我吸了一口气,就感觉鼻息中全是油腻腻的感觉,身上也像是附了层油脂一样,又滑又腻。

由于大树挡住了阳光,我也看不清前方究竟有什么,只能隐约辨认出前方是一片坦途,没有树木的轮廓遮挡。

我害怕鬼烛的烛火可能会引燃空气中的油,于是对云裳说:“姑娘,点个亮。”

云裳身上立即焕发出清淡的柔光,光线很弱,只能照亮云裳周边的一小片区域。

还好没有贸然深入,此时借着云裳身上的光辉,就能看到紧邻大树的地方,就是一片湿软的黑泥,泥水正慢慢翻搅,不时翻出一簇簇细碎的泡沫。

卢胜材刚迈出一条腿想往前走,看到云裳身前那片黑泥,赶紧把腾到半空的腿收了回来。

这是一片流动沼泽,只要一脚踏进去,断没有生存的可能。

此时云裳正弯腰下,想要伸出一只手去触碰沼泥,我立即探手拉住她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

我猜想,这片沼泽,有可能就是黑神的老巢,贸然触碰沼泥,极可能会惊醒黑神。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黑神应该不会在白天出现,每天傍晚,暮钟响起的时候,它才会到庄子里觅食,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不能确定,现在黑神是在沉睡,还是早已醒了。

谨慎起见,我示意云裳和卢胜材都不要出声,同时也计算好了退路,一旦沼泽中出现异动,我们就撤。

第一百零一章 古庙

等了一段时间,见沼泽中没有出现异常,我才带着云裳和卢胜材在沼泽外围探查了一圈。

黑沼泽的面积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充其量只有半个足球场的大小,只不过周围当着巨树,阳光透不进来,沼泽上空完全被黑暗所笼罩,放眼望去,沼泽与黑暗连为一体,才显得格外庞大。

在沼泽的正东方向,我们发现了一条被树木和杂草包夹的小路,由于目光所及的地方有雾气笼罩,无法凭借视力判断出小路有多长,以及路尽头究竟有什么。

围着沼泽转完一圈,也没发现其他有用的线索,我们三个合计了一下,打算冒个险,到小路那边摸摸情况。

这条路也比想象中要短很多,踩着杂草走了不到半小时,就是一片人为开垦出来的空地。

在空地的外围,有一个相当复杂的迷魂阵,不过这个阵应该是很早以前布置下来的,布阵的人俨然是个高手,阵中各种细节都被处理得非常巧妙,但终究是上了年头,充斥在迷阵之中的灵韵非常稀薄,已无法对我们造成干扰。

周边地带的草木都极其茂盛,唯独这片空地上,半缕野草的影子都找不到,地面因为长年失水,也出现了大面积的龟裂。

在空地正中央的位置,则立着一座砖瓦结构的老庙,这座庙也不知道在这里独处了多少个年头,庙顶的瓦片上覆满黄土,好在主要的建筑结构尚未破败,看得出来,当初建造它的人,可在它身上花了不少心思。

云裳朝老庙望了一眼,接着就贴到我身边说:“庙里有一股很重的罡气,可能放着镇物。”

她每次说悄悄话都喜欢把踮起脚,把下巴压在我的肩膀上,弄的我心里特别羞臊。

趁着脸还没红,我赶紧提醒她:“这位姑娘,你能不能别每次说话的时候都压着我的肩膀?”

“怎么了?”

“你那下巴壳跟锥子似的,压得我愣疼。”

云裳甩我一个大白眼,用下巴狠狠怼一下我的肩,这才心满意足地退开。

卢胜材很惊讶地问我:“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说肩膀受了伤,疼的。

云裳的下巴没那么尖,也没那么硬,我这就是臊的!

其实那时候的云裳远没有我的心思那么复杂,她之所以喜欢贴着我说悄悄话,完全是习惯使然,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在佘家谷的时,每当和关系不错的姐妹窃窃私语,也是喜欢把下巴放在人家的肩膀上。

真的,那时候我在云裳眼里,就是个情投意合的好姐妹,人家没别的想法。

哎?好姐妹?不对,是好伙伴,对,好伙伴。

卢胜材一直拿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心里虚,也没多想就走向了老庙。

到了老庙门前,就见厚实的木梁上嵌了七快磁石,这些磁石通体黝黑,乍看就像是附着在横梁上的煤灰,它们按照北斗七星的星位排列,每块磁石都微微偏斜,指向七个不同的方向。

这些东西,应该就是迷阵的阵引吧,我心里这么想着,便抬腿跨过了门槛。

老庙中四处可见厚厚的积灰尘,拿脚掌轻轻在地上一踩,就能留下十分清晰的脚印,在这里必须压着步子前行,动作稍微大一点地面就会大量扬灰,直呛得人把肺都给咳出来。

庙墙上的窗户全都用木板钉了起来,走得越深,视野越暗,我只能点亮鬼烛,靠着不稳定的火光为大家照亮前路。

快走到老庙尽头的时候,就见靠近里墙的位置立了一座石像,最初火光只能隐约照出它的轮廓,我只是觉得它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凑近了以后才看清,这座石像和净堂里的那座是一样的。

只不过它的体积更大,脸上也刻了五官。

那是一张鬼面獠牙的罗刹脸,一对獠牙斜着从下嘴唇顶出来,如同两把狭长的改锥。

我挪到石像正面,将鬼烛高高举起,在火光映衬下,这张罗刹脸变得更为清晰,在它的左眼眶里,镶着一颗硬币大小的黑色磁石,石头压得相当深,周边还用糯米胶固定住。可右眼眶里的磁石已经被人挖走了,眼眶周围留有清晰可见的刀痕。

卢胜材指指石像:“这家伙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看身条像个女的,可世上哪有这么壮的女人?”

我说你傻吗,你看看它这张脸,压根就不是人。

卢胜材点点头,又问我,那它到底是公还是母?

我琢磨了好半天才很肯定地说:“应该是母的。”

“你们俩有毛病啊,尽在这种没意义的事上下功夫,快过来!”

云裳这么一咋呼,我才发现她早就跑到三四米远的地方去了,此时她身上散出的柔光,照亮了紧邻墙角的一道小门。

我也没耽搁,立即压着步子凑了过去。

庙堂里实在太黑了,要不是云裳发现了那道门,估计我和卢胜材在石像跟前讨论一会儿就该撤了,而整个老庙中最重要的线索,恰恰就藏在门后的小屋子里。

屋子中央立着一座白石打造的古碑,这东西的年代肯定比老庙本身还要久远,整个碑面早已被磨平,只留下几个极其模糊的字迹。

时至今日,我依然能从石碑上感应到浓郁的罡气。

罡者,四正也,心正、身正、言正、行正,天地浩然之昭昭,以天罡正气为首炁。

但凡能散发出这种气场的东西,均为镇邪圣器,无一例外。

而建庙的人将这么个东西放在这里,也足以说明,在离这座庙不远的地方,必然有着极为强悍的邪煞之物。

卢胜材没修为,感应不到石碑上的气场,他可能是觉得无聊,就在屋子里东翻翻、西翻翻,几个干裂变形的旧柜子全都被他翻了个遍。

我和云裳细细观察着碑面,试图从所剩不多的字迹中推断出碑文的内容,卢胜材老是闹出动静,没多久就把云裳给闹烦了,云裳忽地站起来,一把扯住卢胜材的领口:“你有完没完啊,烦死了!”

卢胜材当场被吓得耸了下肩,但同时他又尽力稳住了身子:“你别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东西都差点碎咯。”

我也是这才留意到,卢胜材手中捧着一个黑乎乎的物件,光线太暗,离得远,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 义庄往事

那东西好像很容易碎裂,卢胜材抱着它,一动也不敢动。

我立即端着鬼烛凑了过去,拿火光这么一照,才发现他手里的东西是一个破旧的老簿子。

估计刚才光线太暗,卢胜材还以为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值钱的古董,才那么小心翼翼的,现在见自己手里的东西就是个不值钱簿子,卢胜材就想甩手将它扔了。

他胳膊刚一抖,我和云裳便迅速出手,一人攥住他的手腕,一人扶住他的胳膊肘,好歹没让他把东西给扔出去。

卢胜材一脸懵:“干什么呀你们这是?”

我将鬼烛递给云裳,小心翼翼地接过卢胜材手里的簿子,等到把东西拿稳当了才回一句:“你还真扔啊?”

“不扔留着它干嘛?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怎么满脑子都是钱呢,掉钱眼里了?这本簿子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要不然也不可能被放在这里。”

说着,我便轻轻揭开簿子的封皮,难怪卢胜材刚才那么小心,这本簿子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着实脆弱到了极点,我的动作已经够轻了,可封皮被开启的时候,还是发出一阵很碎的声响,好像随时都要断裂似的。

封皮毕竟是用比较厚实的草纸做成的,里面的纸页更加脆弱,几乎轻轻一抖就能抖碎。

簿子开篇就是一个很长的族谱,这家人的始祖没有姓名,本该写名字的地方只有“青山”二字,可在这两个字后面,却画了一个硕大的红叉,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再往下看,才出现正常的姓名,在这张族谱上,但凡有血脉关系的人,全都姓白,外姓人等要么是远嫁过来的媳妇,要么就是入赘过来的女婿,每一个外姓人后面都跟着籍贯。

看样子,这就是白义庄原住庄民留下的族谱,我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发现最后一代庄民均为三四十年前出生,但这些人尚未等到婚嫁,族谱就断了。

族谱后面跟着好几十页白纸,再往后翻才是庄子里的年志,上面记录了从白义庄建立,到三十多年前的每一件大事。

年记这种东西,所记载的内容大都非常笼统,我也是看了好半天,才将庄子的历史理出一条大致的脉络来。

这个庄子在早年间确实叫做“义庄”,而开庄始祖,也就是先前提到的那位“青山”,年记上说,他原本是个云游道人,路经此地,发现这一带山清水秀,却又邪物盘生,于是花费三年时间镇了百邪,并在此定居。

至于这么一个云游道人,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定居了,年记上并没有记载,只是说青山道人在闲居期间收留了不少孤儿,后来这些孩子长大,便在此定居,再后来,临近的州郡闹荒,很多逃荒的难民发现了这处妙所,也选择在此安身立命,村子因此得到扩大,形成了一个人口过千的大庄子。

那段时间,义庄居民大多跟随青山道人修习道法,日子久了,这地方竟隐隐成为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宗门,只不过青山道人不愿开宗建派,于是大家便统一改了姓氏,做不成宗门,至少还能做个宗族门阀。

而前面的族谱,也是在庄民统一改姓之后才续起来的。

青山道人一直活到百岁高龄才过世,他一生积德行善,却未曾想,死后竟化作厉鬼,附身在庄里的老寡妇身上,打算强行还阳,老寡妇受到他的怨气影响,当夜便化作专吸活人精血的青面罗刹。

好在庄子里的人久习道法,倒也不怕她,大家合力一处,花了半月时间,终于将其镇压在临近后山的一片沼泽之中,并取山石建庙,庙中置一镇物,确保那青面罗刹永无出头之日。

接下来,义庄经历了数百年的风平浪静,庄子倒是越发富足,可青山道人在早年间留下的那些传承,却也在漫长的平静岁月里消弭殆尽。

可就在三十年前,义庄一带的风水格局突然发生大变,初代庄民之所以能镇住青面罗刹,可不光是得益于他们精通道法,更因为这一代的七星风水局可以镇邪遏煞,风水局突遭大变,沼泽下的罗刹,怕是要压不住了。

在最后一页纸上,有一段用圆珠笔写下的潦草字迹:“庄外起了大雾,我们不出去了。”,在这一行字迹后面,还有一滩深色的污渍,火光有些暗淡,分辨不出那是墨迹还是血迹。

那些被大雾困住的庄民,最后都去了哪里,我实在不敢细想。

其实就算不去细想,也能猜到他们的结局,云裳不也说过,田地里的那些庄稼,很可能是用腐尸栽育出来的么……

我将簿子的封皮重新合上,就听云裳疑惑道:“好好的道士,最后怎么变成厉鬼了,真想不通。”

那些陈年旧事已无处考证,我担心的是眼下:“王川他们口中的黑神,肯定就是压在沼泽里的青面罗刹,他们的人魂,说不定也被压在沼泽底下。”

云裳点头道:“错不了,他们的人魂就在沼泽里,刚才咱们围着沼泽转悠的时候,我还感觉到王川的气息了呢。”

我不由一惊:“王川的气息?”

“对啊,沼泽里聚集了很多人的气息,唯独他那股气息格外强。”

最近这两天,王川的状态确实不太正常,以前他总是一天到晚精神饱满,可最近他看上去却有些浑浑噩噩的,有一次他在练功的时候睡着了,我还听到他轻声梦呓。

按说王川的人魂早就被掏空,不论他清醒与否,都无法说话才对。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但能隐隐感觉到,王川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不行,得赶紧出去找我师父。

想到这儿,我立即将簿子收好,招呼卢胜材和云裳离开。

离开古庙,我们顺着小路抵达黑沼泽,空气中油气弥漫,我一早就灭了烛火,此时又紧贴着巨树,艰难地钻进树缝。

云裳身子轻盈,早就跑到前头去了,我和卢胜材只能互相帮扶着朝树缝外面挪蹭。

哗——

走到半截,黑沼泽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噪响。

我赶紧伸出手,死死扯住卢胜材的衣服,让他停下。

卢胜材被两棵树夹着前胸后背,吃力地转过头来看我,他先是扫了我一眼,接着就让的视线越过我,投到了黑沼泽那边。

阳光穿过树冠间的一点点缝隙,不均匀地洒在卢胜材脸上,我看不出他具体的表情,只能看出他现在整张脸都是僵住不动的。

第一百零三章 邪气弥天

身后的沼泽中依然噪响不断,单听那动静,就知道有什么东西正从泥汤里爬出来。

我也悄悄回头,小心翼翼地朝沼泽那边张望。

那里依旧黑得吓人,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正从沼泽边缘慢慢直立起身子。

当它将身子完全挺立起来的那一瞬间,强悍无匹的邪气迅速以沼泽为中心四散开来。

那股邪气是如此的精纯狂躁,就连我都能感应得到,里面包夹了大量的阴气和尸气,以及强横的煞气和戾气。

即便我看不清那团高大的影子到底是什么,但也知道,像这样的邪祟,绝不是现在的我所能应付的。

当时我的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狂跳的心脏几乎马上就要压破胸口。

最危险的是卢胜材,阳光已经照亮了他的脸,只要沼泽里的东西朝这边瞥一眼,立马就能看见他。

“别往这边看,千万千万别往这边看!”

我在心里不断默念着这样的话,只希望那邪祟能重新沉入沼泽。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心中的沉吟起了作用,那个影子终究没有朝我们走来,但也没有沉入沼泽,他慢慢地移动着,上了那条通往老庙的下路,最终消失在黑暗之中。

但邪气还在。

我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恨不能把耳朵竖起来,去聆听小路那边的动静。

可那只邪祟根本没有半点声响,也不知道它此刻究竟是踩着杂草继续前进,还是站在路口,默不作声地朝我们这边观望。

一想到这些,我就感觉黑暗中仿佛藏着一颗血红色的眼,死死盯着我不放。

万幸,邪气终究是慢慢远离了我们,直到它彻底消失,我和卢胜材才赶紧挪着身子离开树缝。

云裳早就在外面等着我们了,我们俩一出来,她就要开口说话,我疯狂地朝她摆手,示意她千万别出声音。

卢胜材的腿都快软了,钻出树缝以后疾跑两步,接着就两脚一崴,眼看就要栽倒,我和云裳赶紧冲过去,一左一右架起卢胜材,头也不回地朝庄子方向跑,跑的时候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必须小心压住步子。

好在周九里还没有回来,我们穿越田坎以后便立即钻进胡同,踏着风声一阵狂奔,终于回到了客栈。

进了卧房,我和云裳便再也撑不住了,手上力道一松,卢胜材便像条死狗一样重重跌落在地。

刚才连粗气都不敢喘,胸口憋得要命,现在终于安全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没了命地换气。

云裳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进屋以后就瘫坐在床上。

等到气息差不多顺过来了,我才支撑着地面坐起来,云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隔着卢胜材问我:“刚才黑沼泽那边的邪气好重,你们在那看见什么了?”

我直摇头:“就看见一个影子,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家伙的邪气太猛了,靠咱仨绝对应付不了。”

云裳的气场感知能力那么敏锐,还能不知道沼泽里出了我们应付不了的东西?

惊魂未定,我说起话来也尽是废话。

卢胜材也撑着身子跪了起来:“哎妈吓死我了,太恐怖了。”

我就纳闷了:“你有什么好怕的,你又感应不到气场。”

卢胜材咽了口唾沫:“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气场是什么玩意儿,可刚才我看到那个影子的时候,就觉得从头到脚一阵冰凉,连肺都快冻住了,每次一碰到危险,我就这样。”

我不想再说话,将后背靠在墙上,尽力让心静平稳下来。

直到卢胜材嚷了一句:“咱也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赶紧出去找你师父吧。”,我才回过神来,对对对,现在最该做的事,就是抓紧时间把我师父找来。

我扶着墙想站起来,却发现腿都是软的,别说出去找师父了,站直了都费劲。

再看看云裳和卢胜材,他们俩浑身上下也抖得跟筛子似的,看样子一时半刻是走不了了。

不是我们胆小,沼泽里的邪祟实在太过强悍,没有亲身感受过那股邪气的人,很难理解我们当时的感觉。

当那股邪气扑面而来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一道弥天大浪压顶而至,那一刻,它遮住了这世上所有的阳光,也险些将我的求生意志彻底吞噬。

以前老听师父说杀邪神杀邪神的,真正的邪神,那可是一旦释放出邪气,就成让天地变色,让百里山川寸草不生,不知比我们刚才见到的邪祟凶猛多少倍。

回想当初我镇杀妖僧的情景,若不是师父一早就在四方山头布下灯阵,大幅削弱了邪神的力量,站在妖僧面前的我,无异于巨兽眼中一蝼蚁,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说什么只要开启了第四道灵觉,我的修为就能超越师父,这绝对就是一句玩笑话,傻子才会当真。

横在我和师父之间的那道鸿沟,单靠这四道灵觉,肯定是无法跨越的。

先前在古庙里也没特意关注时间,才回到客栈没多久,竟然就有人送午饭来了。

今天来送饭的人不是王川,而是一个进庄整整二十年的中年人,我问他王川怎么没来,他激动地告诉我,王川的修为已经达到要求,今天就可以回静云山了。

扯淡,从我进白义庄到现在,王川的修为根本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可对方在比划手势的时候,身上却只有兴奋的气息,仿佛看到了新的希望一样。

如果他在说谎,现在应该心里发虚才对。

临走前,他还特意向我表示了感谢,说什么,如果没有我们,王川的修为肯定没办法提升的这么快。

等到这个人离开客栈,我再也不敢耽搁,赶紧拆开包袱,将所有法器全都装进衣服口袋里。

卢胜材看着我身上那些鼓鼓囊囊的口袋,忍不住发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我去救王川,你和云裳回去找我师父。”

说着我就要转身出门,云裳却一把拉住了我的袖子:“我和你一起。”

我摇头:“你的轻功最好,快回去找我师父。听话!”

第一百零四章 救人如救火

卢胜材说:“那就让云裳一个人回去吧,我留下来帮你。”

我沉思了小片刻,才冲卢胜材点点头。

云裳还是一脸不想走的样子,我就告诉她:“抓紧时间去找我师父,如果我和狗剩在庄子里碰到危险,师父早来一刻,我们的性命都多一份保障。”

云裳这才乖巧地点点头,迅速飘出房门,眨眼间便出了客栈。

卢胜材看不懂手语,压根不知道刚刚来送饭的人说了些什么,云裳走后,他又问我:“你这急急慌慌的,到底要干什么去啊?王川怎么了?”

我这才告诉卢胜材,刚才那个来送饭的人说,王川的修为已经足以离开庄子,可他早就被掏空了人魂,修为不可能精进,我猜,王川也没有离开白义庄,他很可能去了黑沼泽。

卢胜材还是不解:“他去黑沼泽干什么?”

我说黑沼泽中压着王川的人魂,当他的心智完全陷入混沌的时候,黑沼泽中的人魂对他来说,就像是一座黑暗中的灯塔,那就如同夜海中的船舶会借助灯光寻找海岸一样,王川必然会被引诱到黑沼泽那边去。

就最近两天的情形来看,此时的王川,怕是早就变得神志不清了。

说话间,我们俩已经离开客栈,朝着连接界碑和庄口的山路走去。

回想起云裳曾经说过,哑沟村的村民每当想要出村,必然会先到村口,而后才昏昏沉沉地折返回,我便断定,王川肯定也和那里的村民一样,先走到界碑附近,而后才寻一条无人知道的小路,回到黑沼泽。

不然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被困在庄子里的那些人一口咬定,只要修为达到一定高度,就一定能离开白义庄,想必每一个受到黑沼泽诱惑的人,都是在众人的注目礼中走上那条通往庄外的小路,然后又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悄悄潜回黑沼泽的。

说真的,一想起黑沼泽里的邪祟,我这心里头就直打颤,只希望我们能在王川抵达黑沼泽之前找到他。

快到庄口的时候,我和卢胜材都匿了身形,路过净堂,就见堂院门外站着很多人,他们兴奋地比划着手势,讨论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够离开,在他们眼中,最近这段时间得益于我的指导,他们的修为已经有了长足进步,距离离开白义庄,重回静云山,已经不远了。

看到这些人满脸的兴奋劲,我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悲哀。

那就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正兴奋地讨论着,屠夫手中的刀,什么时候才能扎进自己的胸口。

也正是因为他们太过兴奋,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庄口这边的情况,我和卢胜材得以顺利避开所有的人的耳目,悄无声息地踏上山路。

等进了被紫雾笼罩的区域,我们俩便再也不敢耽搁,赶紧撒开步子狂奔。

一边疯跑,我一边急躁地朝雾气中观望,只希望能早点看到王川的身影,可一直到了界碑跟前,也没能发现他的踪迹。

卢胜材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界碑周边的土壤,片刻,他指着土地上的一道脚印对我说:“这个脚印是新的,尺码也和王川匹配。”

我迅速打量一下地上的脚印,随后便朝脚尖指向的方向奔去。

王川的脚印在土壤表面形成一道长痕,如同一条引线,引着我和卢胜材一路追踪。

可没追多远,脚印就消失在了林间的杂草之中,这一带的野草长势惊人,人只要走进去,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即便是这样,卢胜材依然能在这片齐腰高的野草中发现王川的踪迹。

他指着其中一簇高草对我说:“你看这些草上的折痕,也是新的。”

我推一下他的肩膀:“带路!”

卢胜材一个闪身就钻进野草丛中,我也迅速跟了上去,他一边观察草中的痕迹,一边拽着步子飞奔,速度丝毫不见慢。

穿过几片树林,我们终于在临近田坎的草丛中发现了王川,此时他正踏着急促的步子朝前方走去,整个人已完全失神,每走一步,身子都要摇晃好几下,如同一个被狂风吹拂的野草,每次他摇晃的时候,我都感觉他下一刻就要倒下,可他的双脚却如同草根,稳稳扎在地上,纵使上身狂曳,却死活不肯倒下,说不出的怪异。

我和卢胜材赶紧提起脚速冲到王川身边,一左一右将他架住。

王川的眼神早已涣散,只是用那双无神的眼,紧盯着黑沼泽所在的方向,即便被我们两个架着,他还是不停地迈出脚步,试图继续前行。

卢胜材唤他一声:“王川?”,可此时的王川早已听不到任何动静,依旧机械般地踏着步子。

我连忙从口袋中抽出一张三仙符,凝一口念力催符韵,将符箓贴在王川的后背上。

受到三仙符灵韵的影响,王川顿时停下了脚步,可他的视线却依旧停留在黑沼泽所在的地方。

三仙符可以帮他回神,但需要时间。

我和卢胜材丝毫不敢耽搁,立即拖着王川朝草丛外面走。

本来我是想,先把他拖回客栈,等师父过来镇了邪祟,再想办法帮他恢复人魂。

可就在我和卢胜材刚刚将王川拖出草丛,打算朝庄子那边走的时候,林子里突然惊起一阵嘈杂的鸟鸣声。

林中的鸟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惊吓到,鸟鸣四起,林间的大片树冠也发出哗哗啦啦的碎响,下一刻,无数飞鸟腾空而起,如同一蓬蓬黑沙,在林子上空挥洒开来。

这极不寻常。

正常来说,鸟在受惊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扑簌着翅膀飞走,而不是先发出急促的鸣叫声。

没等腾空的鸟群飞远,黑沼泽方向便有一股强悍无比的邪气惊天而已,它一经出现,便穿过树缝,朝着四面八方快速蔓延。

就连卢胜材都感觉到了危险:“一定是沼泽里的邪祟发现咱们了!”

我心中大急,立即直起身子,朝着周边张望。

此时我们距离庄子实在太远了,估计没等带着王川进庄,邪祟就已经追上来了,可就算是进了庄,也未必安全。

就在这时,我看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浮着一层白雾。

雾气之中,古庙的尖顶若隐若现。

第一百零五章 青面罗刹

我赶紧朝卢胜材打了个响指,又指指林间那道雾气,卢胜材会意,和我一起加力,拖着王川朝古庙方向狂奔。

眼下,古庙已是我们唯一的去处,只希望那里的镇物可以挡住邪祟。

从黑沼泽中四散出来的邪气,就如同一条条肉眼看不见的蛇,顺着地面极速游走,起初它们只是漫无目的地朝四方游荡,可没过多久,它们便汇在一处,呼啸着朝我们这边飞驰而来。

大爷的,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单单是感应到那股邪气,我的心里就忍不住打颤,连腿肚子都隐隐发软,卢胜材也是三步一踉跄,好在他意志力还算坚定,每次都能稳住身形。

要是连他也倒了,那可就真的麻烦了。

邪气快要压到后背的时候,我们俩终于将王川拖进了雾气之中,但此时距离古庙还有一段距离,无奈之下,我只能将王川交给卢胜材,而后便压一口气,敛住心神,并迅速凝炼念力,朝身后甩出一摞三仙符。

符箓凌空扬火,十几道火光霎时间编成一道大网,朝着邪气拢了过去。

邪气虽被火网挡住,可符箓上的灵韵一经触碰到邪气,也在一瞬间被削弱,眼看火网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而后面的邪气又一股一股地压过来,我只能一边后撤,一边从身上摸出铁尺、鬼烛、朱砂,还有鱼骨枪的墙头。

在火网被邪气撕破的瞬间,我已将师父留给我的铁尺插进土壤,并将一口念力打入尺身。

这根铁尺上有我师父残留的念力,再加上我的念力,足以暂且将邪气的挡住,但那也仅仅相当于在洪水面前立起了一道薄薄的墙,只能抵挡一时。

眼看大股邪气已被铁尺压住,我便迅速旋身追上卢胜材,和他一起架着王川,朝古庙疯跑。

嗡——

这还没等跑出二十米,就听头顶上传来一阵轻盈的嗡鸣。

铁尺剧烈颤抖着,从我的头顶上掠过,此时它就像是一把被铁锤敲打过的音叉,急颤之间嗡鸣不止。

邪气压飞了铁尺,又在原地稍稍滞留片刻,才继续向我们的后背压来。

它刚才为什么要停滞片刻?

疑惑之余,我心中还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眼看古庙已近在眼前,可邪气比我们的速度更快,估计我们还没等进入庙门,它就要将我们扑在地上了。

我后撤一步,猛力在卢胜材和王川背上推了一下,卢胜材趔趄几步,歪着身子跌进庙门,王川也被门槛绊了一脚,直接栽在庙堂里。

没等我收回手来,邪气已经在一瞬间压到了我的后背上。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被邪气接触,就感觉浑身上下有灵蛇游走,寒意顺着蛇身四下里乱钻,还有那密集无比的吐信声,直惊得人头皮发紧。

我只能强行收敛内息,守住心神,拼着被邪气蚀身的危险凝一口念力,点亮鬼烛,接着从腰间抽出枪杆,横枪一扫,将围拢在身周的邪气扫开。

趁着邪气还没重新收拢起来,我又将鬼烛立在地上,并用最快的速度将枪头、枪杆合二为一。

邪气再次朝我围拢而来,我立即扎实腰马,使出点苍六式中的金式,将长枪全力贯出。

刚才仅仅是被邪气拢了一下身子,我的经脉、内息就已出现了颤动,就算是咬着牙贯出鱼骨枪,也只能使出平日里的五成力气,好在鱼骨枪上有我师祖留下的灵韵,再加上还有鬼烛提供加持,总算是将邪气撕开了一道口子。

眼看邪气又以极快的速度重新拢合,刚刚被鱼骨枪撕出的缺口也迅速收拢,我哪里还敢犹豫,立即撒开步子朝庙里跑。

当时我和庙门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两米,一脚落地,另一只脚还没等抬起来,忽觉周遭邪气出现了极短暂的停顿。

一感应到邪气停滞,我心中立即涌出一股巨大的不安。

下一瞬,邪气再次以极快的速度游走盘旋起来,而我的眼前却残芒一闪,一个高大的影子挡在了我和庙门之间。

紧接着,视野中就出现了一张大手,挂着风声朝我压了过来。

那只手要在零点一秒钟之后才出现,我立即止住冲势,单脚立地,旋身刺出长枪。

在我扎出这记回马枪的瞬间,一只大手凌空而至,不偏不倚,正打在枪头上。

鱼骨枪是镇邪圣器,加上枪头锋利无比,当场将那只手扎了个对穿。

可对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得,我回枪再刺的时候,它再次出手,一掌打向了我的肩膀,我急急向后遛出一步,可还是慢了片刻,步子撤出一半,那只手便落在了我的肩头。

掌面上的力道绵长而澎湃,夹杂着滔天邪气一并贯透了我的肩胛,当时我就感觉喉咙一阵腥咸,紧接着双脚离地,像个被狂风掠起的落叶一般飞了出去。

也就在我离地而起的瞬间,卢胜材从庙门中飞扑而出,如同利箭一般朝小路方向奔去。

这小子想逃?

不可能啊,以我对卢胜材的了解,他不至于做出这么不仗义的事儿吧?

嘭!

一声闷响,我重重摔在了地面上,却发现身下是软的,侧过脸去一看,就见卢胜材正趴在地上,垫在了我和地面之间。

这一下要是落实了,估计我的骨头都得被摔散,想再站起来都难,卢胜材帮我化解了危机,但他也被我砸得不轻,这会儿正不停地猛咳嗽,估计是伤到肺了。

我赶紧爬起身,抬头朝庙门口张望,这下才终于看明白了,刚才挡在我和庙门之间的,就是青面罗刹!

它浑身上下裹着黑泥,只露出一张脸来,阳光下,那张青面獠牙的鬼脸上泛着类似于青铜的光泽,在它的眼眶里,还漂浮着一层肉眼可见的黑气。

我看它的时候,它正死盯着庙堂里的王川,似乎想进去,可庙中存有镇物,它又不敢轻易跨过门槛,一直在犹豫。

卢胜材强行止住咳嗽,也扶着地面爬将起来,他起身以后也和青面罗刹一样,死盯着庙堂。

以我们俩的能耐,和青面罗刹硬拼那就是找死,唯一的选择就是想办法冲进古庙,在里头上耗上他一天两天的,等云裳把我师父带来,我们就能得救。

第一百零六章 第二道仙灵

可问题在于,怎么才能进去?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我和卢胜材忽地撒开腿脚,朝青面罗刹冲了过去。

如今我们两个都受了伤,耽搁的时间越长,形势对我们越不利,卢胜材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离青面罗刹还有最后三米距离的时候,我便稍稍顿了一下脚步,让出一个身位,卢胜材迅速探出一步,跑到我身前。

视线中,青面罗刹已转过身,朝卢胜材抓了过去,我提前出枪,一枪扎向它的手心,卢胜材听到枪杆破空的声响,也在第一时间压低身子,伸手抱向罗刹的小腿。

这就是我和卢胜材的计划,想办法将罗刹掀翻,趁着它倒地未起的时候冲进庙门。

虽然没有语言上的交流,但我们两个从小一起玩到大,再加上这段时间天天在一起练功,早已形成了极高的默契。

这种默契,叫做心照不宣。

卢胜材刚刚把手伸直,还没等将罗刹的腿抱住,便脑袋一斜,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这邪祟身上的气场太强,就连炼妖炉的炉胆都无法为卢胜材提供足够的保护,邪气袭心,卢胜材终究是没能扛住。

我中途变换枪路,弯腰斜枪,将枪杆探到卢胜材身下,用尽全身力气托枪杆一挑,直接将卢胜材挑进了庙堂。

与此同时,罗刹的手掌也落在了我的胸口上,以便我已提前做出了规避动作,但还是没逃过这一下,巨力如同潮水一般,连绵不断地压了过来,我试图遛步后退,可罗刹的力道来得太快,没等我撤出半步,便又一次被它的掌力催飞。

身子飞在半空中的时候,我的意识就已经模糊了,只听耳边风声呼啸,视线中却只有一抹黑。

也不知道飞了多远,直到身子落地,从后背传来的剧痛才让我再次清醒过来。

我用力睁着眼,就发现视线中的每一样东西都在剧烈地颤抖,每一样东西,在我眼中都带着重影。

在这极度不稳定的视线中,青面罗刹正走下老庙的阶梯,慢慢向我走来。

我心想这下完蛋了,等会它再给我一掌,就我现在这状态,浑身骨头都跟散架了似的,绝对躲不开。

只要它贴到我跟前,我离死也就不远了。

不,不对,我还有一线生机!

此时我的心中突然扬起一股怪异的暖意,我也说不清那是一股莫名的兴奋感,还是一种强烈的求生意志,只是感觉自己的手脚正不自主地微微颤动,而在脑海深处的黑暗中,也再次激荡起了大片涟漪。

深藏在葬瞳之中的那道天门,正徐徐开启。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

现在我只希望这道门开启得再快一点。

随着罗刹不断靠近,脑海深处的那滩黑水仿佛也受到了它的惊扰,一时间涟漪急荡,清波灿烂。

也就在罗刹马上就要贴到我脸前的时候,一股怪异的力量顺着我的双眼快速扩散开来,并在瞬息间走遍了周身经脉。

下一个瞬间,我的腰腿就爆发出了极强的力量,竟让我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那完全就是靠着腰腿站立起来的,手臂根本没有去支撑地面。

罗刹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顿时愣了一下,但它很快便回过神来,当即伸出一只手,抓向我的天灵盖。

在那股不知名的力量操控下,我的身体自动做出了规避动作,稍微撤一下步子,同时稍稍侧一下身,竟轻轻松松避开了罗刹凌空抓来的大手。

连我自己都能感觉到,刚才做出规避的时候,我的动作随性而洒脱,朴实而自然,没有暴躁,没有戾气。

这一次天门开启,我也的的确确没有感觉到像上次那样的刚猛气场,此时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清淡平和的气场。

清淡到了极致,平和到了极致。

我很快就明白过来,现在附着在我身上的,并不是上一次的仙灵。

藏在这道天门之中的仙灵,竟然不止一个!

之后,我便踏着轻盈的步子,朝远落在十米开外的鱼骨枪走了过去,罗刹立即冲到我身后,它伸手来抓我,我便稍稍挪一下身子闪开,它用邪气来压制我,我便催动身上的念力,将压顶而至的邪气悉数化解。

罗刹不断出手,只听耳边风声呼啸,却不曾感觉到他的手掌能触及到我。

以我本身的念力,原本无法压制它身上的邪气,可在仙灵手中,这一丁点柔弱的念力,却仿佛化作一把轻盈的浮尘,尘丝盘旋,一股股邪气被搅入其中,便在顷刻间变得顺从轻盈,如绕指柔一般,随着这把浮尘稍稍加一抹力道,便被甩飞出去。

青面罗刹的邪气纵然厉害,却被这丝丝缕缕念力挡住,无法近我的身。

走到鱼骨枪跟前,我稍稍侧身,避开罗刹探出的利爪,而后便用脚尖勾住枪杆,轻轻一挑,长枪飞至半空,我又伸出一只手,将它接住。

身后再次传来风声,俨然是那罗刹又一次出手攻来,而我的身子也在这一刻快速回转,连同手中长枪,也在这一瞬间刺了出去。

出枪的力道不大,但这股力道却是一波压着一波,如同那黑暗中的涟漪,连绵不绝。

罗刹架起胳膊想要将长枪抵开,可枪路却突然发生变化,就见朴重的枪身在半空中微微一偏,接着划出一道轻柔的弧线,朝着罗刹左腋挑了过去。

这把鱼骨枪上的灵韵,对于罗刹来说就如同毒药,枪头扎破手掌,它可以不怕,可若是这支枪头刺破了腋窝,直冲心脉,它却不得不怕。

枪身旖旎间,罗刹已撤着步子急急后退,就在此时,我心中突然扬起一股坚毅的气息,而后探手行枪,全力刺出。

罗刹反应也快,一边后撤,一边释放出大量邪气,企图挡住我的枪路。

此刻,我的念力全部灌注在枪头上,虽说对于罗刹来说,这股念力不算强,可即便是再弱小的力量,当聚集在一点全力爆发的时候,也能释放出强悍的破坏力。

压面而至的邪气瞬间被鱼骨枪扎穿一道口子,黑枪疾驰,带着山呼海啸般的气势点在了罗刹的心口。

第一百零七章 点苍三式

罗刹的速度很快,急急撤出一步,枪头没有扎深,可即便是这样,它胸口上那道浅显的伤痕,依然能让它周身上下邪气散乱。

刚才变换枪路,让枪身柔行,用得是柔劲,枪路走得也是奇诡变换的路数。

如今一枪点出,用得却是刚劲,走得也尽是刚正路数。

刚柔变换一念间,奇正相合心随意使。

正应了水式的心法易理。

以前我一直无法领会这其中的奥妙,可现如今得仙灵辅助,我终于看出了水式中的精髓所在。

罗刹撤出几步,我的脚下也是柔风轻荡,飘然欺近。

临到罗刹面前,又是一枪探出,这一次罗刹也不敢硬接了,闪一下身子避开枪头,而后一个箭步压过来,对准我拢圆手臂,想要将我抱住。

也就在它出手的瞬间,我已压低身,朝着右侧飘出一步,等到它把手抱圆,我已经站在它身侧,将枪头抵向它的后颈。

这一下确实扎实了,枪头几乎整个没入罗刹的脖颈,照这个深度,它的胫骨也应该被扎穿了。

可罗刹的生命力却超乎想象的顽强,下一刻,它便迅速压低身子,从枪头中拔出了脖颈,紧接着反手就是一掌,直攻我的面门。

只不过它身上的邪气已被鱼骨枪击散,连同它的肉身,也不像之前那么灵活了,出掌的速度比之前慢了三分,我立即做出反应,向后连遛三步,避开掌风。

罗刹一击未中,又一蹿而起,抬手朝我的头顶砸来,我横着蹭出一步,躲到他的身侧,而后垫步上前,挥枪刺击。

说实话,此刻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仙灵究竟还在不在我身上,因为刚才我对准罗刹的后颈抵出鱼骨枪的时候,就感觉不到那股清淡平和的气场了。

但眼下也想不了那么多,无论如何,拼一拼再说吧。

这时罗刹又侧着身子朝我扑来,我立即托起长枪,用枪杆顶住它的手腕,而后压枪旋身,将枪杆抡出一道长弧,枪劲挂住了它的掌劲,随着我将这道弧抡圆,它的手掌被带到一边,身子也被拉偏了几寸。

我看准了时机,立即将念力凝聚在枪头上,回枪再刺,柔劲变为刚劲,一枪灌入它的胸口。

这家伙的肉质和石头差不多硬,我只能中途再次变换力道,使出金式,靠一口猛力让枪头扎透了它的后背。

邪气尚未散尽之际,罗刹再次出手,一掌朝我袭来。

我也没敢含糊,立即偏了下身子,堪堪躲过。

怪异的是,它这回也是拼尽全力出掌,出手速度一点不比先前慢,可我竟然躲开了。

可避开它的掌击以后,我又感觉腿上一软,没能稳住身形,呼的一声就趴在了地上。

好在罗刹身上的邪气已经大量涣散,动作也非常缓慢,它挪蹭着步子,一点一点地朝我这边靠近,我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想要站起来,可浑身上下的痛楚这会儿全都翻上来了,剧痛外加腿软,根本站不起来。

于是我便躺在地上,像个快死的耗子一样紧盯着它。

估计是接连被我坏了好事,罗刹也急了,眼看我已经无法起身,它便一脸急躁地想要加快步子,可鱼骨枪还嵌在它的胸口上,我师祖留下的灵韵不断冲击着它的邪气,它就是把所剩无几的力量全都拼上,速度依然丝毫不见快。

等罗刹眼看就要贴到我跟前的时候,它的眼神顿时变得兴奋起来。

我冲它咧嘴一笑,而后便张开五指,扔出了装满朱砂的布囊。

早在卢胜材和王川进入庙堂之前,我就把这枚朱砂囊拿出来了,可后来发现邪气太猛,心想朱砂肯定起不了什么作用,于是就把它挂在了手腕上,一直没用,此刻布囊早已被我的汗水浸透,里面的朱砂估计也洇湿了不少,可眼前的罗刹,也已是强弩之末。

布囊砸中了它的面门,便瞬间破开,里面的朱砂崩飞而出,罗刹脸上沾满朱砂,就像是从毛孔里渗出了大量鲜血一样,说不出的狰狞怪异。

被朱砂上的灵韵这么一镇,它终于丧失了最后一点行动能力,可那些飘在空中的邪气却散而不消,此时竟有慢慢回拢之势,估计再过不了多久,等朱砂上夹带的灵韵全部耗尽,罗刹便能靠着最后一点力气,将胸口上的鱼骨枪一点一点拔出来。

再等到邪气重新聚集在它体内,我可就真要歇菜了。

不得不说,眼下正是除掉罗刹的最好时机,可我已没了力气,攥不住鱼骨枪了,单靠那一点可有可无的念力,也无法对它造成半点影响。

现在我最应该做的事,就是抓紧时间逃命。

我拼着最后一点力气,用双肘蹭着地面,没了命地朝庙堂那边挪蹭。

十米、五米、三米……我和庙堂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可每挪一米,都仿佛好耗尽身上的所有精血,巨大的疲乏和痛楚不断刺激着我的神经。

与此同时,已能听到罗刹那边正闹出动静,我没心思回头去看它到底怎么样了,但不用想也知道,此刻它肯定在奋力将鱼骨枪拔出,没想到朱砂上夹带的灵韵,这么快就被它耗尽了。

很快,身后又传来了罗刹的脚步声,它正朝我这边压过来。

我很想下一刻就钻进庙堂,可庙门下的那段门槛,于现在的我而言就如同一堵难以跨越的高墙,根本过不去啊。

好在卢胜材已经醒了,在我最绝望的时候,他从庙门里冲了出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拖进了门槛,也就在两只脚也滑进门槛的瞬间,我甚至都能感觉到脚踝上方惊起的风力。

一定是罗刹正探出手来抓我,手掌从我的脚踝上掠了过去。

进了庙堂,我才惊魂未定地朝门外张望,果然,此时罗刹就站在门前。

卢胜材又是猛喘气,又是咳嗽,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叹了一声:“卧槽,太特么悬了!”

我心说你嘴巴能不能干净点,这些年被你影响,“卧槽”都快成了我的常用感叹词了。

可眼下我实在没力气说话,唯一的力量,全都用来喘气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把命给保住了。

第一百零八章 夺心

邪气重新聚拢在罗刹身上,它终于恢复如前,可庙堂里有镇物压着,它空有一身力气,却又不敢跨过门槛,直急得哇哇乱叫。

卢胜材见它进不来,顿时就乐了:“大头,你看它这嘴脸,像不像咱小学班主任。”

这小子从小就和“班主任”有着巨大的孽缘,从我认识他,到我们俩一起休学,每一任班主任都没给过他好脸,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是谁让他一天到晚调皮捣蛋,而且他那种捣蛋,还不是一般的捣蛋,在老师的座位上镶钉子,给老师的自行车放气,偷老师的教案,这些事儿他全都干过。

如果你是个老师,又好死不死碰上这么个货,你也不会给他好脸色。

这会儿卢胜材又站在门槛这边对着罗刹做起鬼脸,我看着他那一脸嚣张的样子,心里就在想,你可别这么嚣张,嚣张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心里正这么想,报应就来了。

就听老庙外围那条小路上有人说话:“这次的祭品,你还满意吧?这小子可是我千挑万选才帮你选出来的。”

麻烦了,是郑隆!

这还没到四月二十八呢,他怎么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郑隆的声音起了作用,先前一直处于失神状态的王川也苏醒了,此刻他身上的气场还很乱,身子没办法活动,可那双眼睛里,却分明有了清醒的神色。

听到郑隆的声音,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兴奋,这一点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以及眼神上就能看出来。

真是个傻子,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如果我没猜错,郑隆口中的祭品,指得就是王川!

没多久,郑隆的身影便从雾气中显现出来,他一边闲庭信步似地朝庙堂这边走,一边还满脸轻松地对罗刹说着:“刚才我去了趟沼泽,发现你不在,心想你一准在这儿呢。你放心,等再过几年,我一定想办法除了庙里的镇物,还你自有。不过在此之前嘛,咱们还是老规矩,我给你提供人魂,你呢,帮我消解神隐针上的罡气。”

不管是说话的表情,还是说话时的语气,都和他平日里与我陆师伯交谈时一模一样,那一副翩翩君子的嘴脸,实在让人恶心。

郑隆身在亮处,我们身在暗处,我们看得见他,他现在却看不清我们,大概也只能隐约看出庙堂里有三个模糊的人影。

俨然是发现庙堂里有人,郑隆顿时皱起了眉头:“怎么有三个人?可我只把王川献祭给你了呀,唉,你呀,就是太心急,一个王川还不够么,他一个人的魂魄,就够你消化一阵子了。可话又说回来了,咱们几个怎么都在庙里?”

我朝王川那边瞥了一眼,就见他的眼中充满了震惊,仿佛不敢相信,刚才那番话是从郑隆嘴里说出来的。

说到这儿,郑隆似乎发现不对劲,便加快了步子,朝庙堂这边走了过来,罗刹自动让出门口,等着他进来。

我心说这下完了,镇物能挡住罗刹,可挡不住郑隆啊,而且就我现在这状态,等会儿他要是真进来了,我也只能任他宰割,连反手的力气都没有。这家伙可是在山门别院见过我和卢胜材的,别说我们两个有可能小命不保,就连我陆师伯,都有可能遭到牵连。

卢胜材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压低声音说:“你看,雾里还有三个人。”

我用力朝着小路方向眺望,果然看到雾气之中有两高一矮三道人影。

郑隆刚刚走到空地中央,两个身材较高的人便从雾气中冲了出来,这两个人都用黑布蒙了脸,就连头发都拿鸭舌帽盖了起来。

可单是看到那两双露在面巾外的眼睛,我心里顿时就踏实了。

那两双眼,浑浊无比,却又清净温和,不是我师父和乔三爷,还能是谁?

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师父连墨镜都没戴。

他们俩疾行如飞,双脚却又落地无声,郑隆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进,可站在庙门前的罗刹,却看到了师父和乔三爷的身影。

它立即发出一声夜猫子般的怪叫,提醒郑隆。

郑隆意识到不妙,立即回头,刚好对上疾驰而至的师父。

下一个瞬间,郑隆和师父便交上了手,只见郑隆急急后撤一步,将手探入怀中。

我有心想提醒师父,小心郑隆手上的神隐针,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再说我离着这么远,等到声音传过去也晚了。

郑隆甩手飞针,半空中闪过十八道金芒,全都压在了我师父身上。

可我师父却不闪不避,金芒刚消,他就一掌打在了郑隆的丹田上。

我师父出手有多快,只有真正和他交过手的人才知道,往往是你只见他身形微动,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掀翻在地。

师父那一掌,肯定是将郑隆的念力、丹田气、内息全都打碎了,等到郑隆瘫倒在地的时候,早已没了意识。

他和我师父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可我现在却十分担心师父,神隐针肯定已被打入他的经络,要想取出那些针,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师父和郑隆交手的时候,乔三爷丝毫没有停顿,旋风一样冲到了庙门前。

据我所知,乔三爷身上应该是没有灵器加持的,可他竟完全不怕罗刹身上的邪气,邪气压到他的身上,他的速度依然不减。

此时罗刹夜迎面朝他压过去,对着他的额头抬手就是一掌。

乔三爷脚下生风,踏着轻功一个急闪,他的速度竟比罗刹还要快得多,罗刹那一掌根本没能触碰到他。

以我和罗刹战斗时的经验来看,它这一击没能打中,必定会立即发起新的攻势,可此时它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刚刚探出去的那只手也悬在半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

再看乔三爷那边,他也在原地站定,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出神。

那东西大约有猴头大小,这会儿还一胀一胀的,我眯着眼睛细细去看,才发现那是一颗挂着黑汤的心脏。

刚刚罗刹出手的一瞬间,乔三爷竟撕破了它的胸口,将它的心给掏了出来。

第一百零九章 洗络丹、炼骨符

我以前都不知道,乔三爷竟这么生猛!

卢胜材也忍不住咽口唾沫:“这才是真正的盗术啊,连心脏都能偷出来。”

乔三爷正看着那颗心脏出神,就听我师父在远处大喊:“别杀了它,我留着它还有用。”

说着,师父便一阵风似地跑到乔三爷跟前,一把抢过心脏,又塞回了罗刹的胸腔里。

罗刹重得心脉,当场就要发难,我师父看都不看它一眼,随手甩出一张三仙符,符箓并未扬火,只是不偏不倚贴在了罗刹的额头上,在这之后,罗刹身上的邪气便被瞬间打散。

与我拿鱼骨枪刺中它的时候不同,这一次,被打散的邪气刚散到空中就消弭了。

看着师父的一举一动,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似乎并未受到神隐针的影响。

乔三爷朝雾气那边招招手:“小丫头,出来吧!”

云裳这才从雾中钻了出来,其实刚才看到师父和乔三爷现身的时候,我就猜到另外一个人就是云裳,可心里又不由地犯嘀咕,她怎么这么快就带着我师父和乔三爷回来了,就算她的轻身功夫再怎么好,也不可能这么快吧?

从哑沟村到山门别院,相隔的距离可不近啊,再者我师父和乔三爷现身的时候都蒙了脸、遮了头发,怎么看都不像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他们两个,明显是有备而来,好像一早就知道郑隆会现身似的。

师父一个箭步踏进门槛,一手捏住我的腮帮,另一只手探入口袋,从中摸出颗赤红色的丹药。

我一看那枚丹药顿时如临大敌,怎奈腮帮被师父捏着,根本合不上嘴啊。

即便内心无比抵触,可那枚丹药还是入了我的口,这玩意儿入口即化,吐都吐不出来,哎呀那味道更是别提了,就跟吃使壳郎似的。

随后师父又摸出一张三仙符来,灌了念力贴在我背上。

三仙符有很多种,师父贴在我身上的这一张,叫做炼骨符,可以在短时间内激发出人体潜能,但副作用也非常大,当初我师父用来惩治乔三爷的禁符,就是这张。

符箓的灵韵混着师父的念力,快速流走于我的周身经脉,我终于能开口说话了,便急问师父:“师父,你这是要干嘛呀?”

师父忍不住笑了:“看把你吓的,我刚才给你吃了洗络丹,就算你经络里的灵韵散了,也不会遭到炼骨符的反噬。”

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又担忧起来:“师父,你身上的神隐针……”

“你不说我都忘了。”

师父一边说着,一边凝一口念力,当这股念力散布全身,先前打入他体内的神隐针竟被一根根逼了出来。

我发现我的担心真是多余,以师父的修为之高,几枚小小的金针怎么可能难得住他。

师父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我还想看看,这十八根神隐针究竟会扎在哪些脉节上,郑隆也是没用,刚才一慌,竟然扎错了位置。”

我忙对师父说:“我知道十八根神隐针都扎在哪里。”

“你知道?”

“在客栈里有个地室,里面藏了好多尸体,每一具尸骸身上,都有残留下来的神隐针。”

乔三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门口的,他将身子斜靠在门框上,悠悠地催促道:“老杜,你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吗?”

经他这么一提醒,师父便急躁起来:“对对对,眼下也快到时辰了,可不能耽搁了正事,你现在能走吗?”

有了炼骨符的加持,我身上的阵痛已经消失,力气也恢复过来了,于是冲师父点头:“能跑。”

师父便不再耽搁,立即拉着我离开古庙。

看他那副急吼吼的样子,我心里觉得很奇怪,关键师父不单单是急躁,还异常兴奋。

来到空地上的时候,我再也憋不住了,就问师父:“师父,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师父冲到罗刹跟前,拿手一搂,便将罗刹扛了起来,而后才转过脸来冲我笑:“我带你去开启第二道灵觉。”

碰巧云裳也在跟前,师父邀她与我们同去。

开启第二道灵觉?

难不成,这地方还真有邪神?

对,起初我确实以为这一代可能藏着邪神,可后来见到罗刹以后,就打消了这个念想,罗刹确实强悍,但与邪神相比,应该还是弱了很多。

它要真是能一释邪气,就让天地变色,让百里山川寸草不生,刚才我对上它的时候,肯定是粉身碎骨的命,就算被仙灵附体也未必有用。

仙灵确实很强大,可我太弱了。

师父扛起罗刹以后,便朝着黑沼泽一路疾行,期间我问过云裳,怎么这么快就把我师父和乔三爷带来了,云裳却说,她刚出客栈,就被我师父和乔三爷给截住了,后来我和罗刹交手的时候,其实师父和乔三爷就在林子里藏着。

这么说,师父和乔三爷早就来了,亏我还以为他们一直在静云山那边呢。

说起这些的时候,云裳一脸的不高兴,可能是埋怨我师父没早点出手,让我在罗刹手底下吃了那么大的亏。

这就是我师父的行事风格,只要我不是命悬一线,他肯定不会出手,用他自己的话说,在我这个年纪,最需要的就是挫折教育。

来到沼泽前,师父便迅速点亮三只鬼烛,将沼岸周边的一小块草地照亮。

我问师父,这个沼泽里,真的有邪神吗。

师父说,现在没有,但咱们可以造一个。

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深黑色的磁石,我打眼一看,这块磁石,可不就是从罗刹像的眼眶里挖出来的么。

没想到偷走那块磁石的人就是我师父。

这时师父又转过脸来对我说:“你先凝一口念力,准备收魂。”

我也不知道师父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按照他的指示,在灵台凝练出一口念力。

随后师父就开始操持起来,他先将磁石放入罗刹口中,又摸出一张樟木片,封了罗刹的嘴,紧接着又摸出一根半尺长的桃木钉,用力扎入了罗刹的心口。

第一百一十章 制造邪神

桃木钉刺穿了罗刹心脉之后,便有大股黑汤顺着伤口迸溅出来,怪的是,那些黑汤明明非常粘腻,沾在附近的杂草上以后,竟不会顺着草身滑落,桃木钉就嵌在伤口上,却连一丁点都没粘上。

我忍不住开口问师父:“这是什么手法?”

“这是摸骨的妙用之一,我刚才将桃木钉打在它身上的时候,用了摸骨中的震灵手,这根钉子上附了我的灵韵,罗刹体内的黑血本就邪煞无比,遇到这股灵韵,自然要避开。”

师父一边说着话,便揭下了贴在罗刹额前的三仙符。

没了三仙符的压制,罗刹立即扭动身子挣扎起来,师父也没跟它多啰嗦,一脚就把它踹进了沼泽里。

沼泽中的泥浆迅速盘转流动,如同流沙一般,几息之间,便将罗刹吞入沼底。

师父仔细看了看罗刹消失的位置,直到那里渐渐冒出细碎的泡沫,才脱口说一声:“等着吧。”

也不知道沼底究竟发生了什么,没多久,便有大股邪气从沼泽表面涌出,这道气场先是以极快的速度冲到半空,像是要从巨树的包围下逃离出去似的,可很快,高空处仿佛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大手,又将它狠狠压了回来。

与此同时,邪气的性质也在发生变化,阴气和戾气减弱,怨气和煞气却变得愈发强劲和精纯。

当怨气的浓度达到顶点时,我仿佛能听到从沼底传来的阵阵哀嚎,那声音狂躁无比,却又凄厉无比。

我明知道那声音其实并不存在,可还是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双耳。

师父拍拍我的肩膀,冲我摇头,示意我将手放下。

我放下了双手,就听师父说:“你知道,乔老三为什么不怕邪气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乔三爷既没有修为,身上也没有灵器加持,我实在想不通,为何罗刹身上的邪气对他不起作用。

我冲师父摇摇头,就听师父说道:“邪气为什么叫邪气,就是因为它偏离天地正纲。一个人,就算没有修为,只要他心正、行正,不虚、不骄、不癫、不妄,身上自然会有正气加持,像这样的人,是不会被邪气影响的。”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当时就惊了:“乔三爷是这样的人吗?”

师父撇撇嘴:“他才不是,这家伙比谁都邪。可他长年和心中那份邪性斗争,早已掌握了压制邪气的方法,而这个方法,就是正心正行,让心中正气长存。”

“可乔三爷明明就不是一个正气凛然的人啊,他身上哪来的正气?”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呢,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长辈!从本质上来说,他确实不是,可每当遇到邪祟的时候,他却能在战斗时心存正气……你说他那时候做到了正气凌然,也没什么问题。”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乔三爷不是一个正气凛然的人,可他能在面对邪祟时,在短时间内保持正气凛然的状态。

这的确是一个相当牛的技能。

一个人,只要进入战斗状态,连性格都变了,能不牛吗?

师父接着说道:“想要在每次面对邪祟时都保持心存正气,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直面一切邪恶,做到内心不惧怕它,意念不因它而动摇,就能渐渐战胜它,甚至是将它踩在脚下,到了那时候,心中自然会生出一股浩然正气。”

啊……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刚才我堵住耳朵的时候,师父特意让我将手放下来。

师父这是想让我直面邪气啊。

其实师父你不知道,刚才我捂住耳朵的时候,那阵冥冥之音还是在我脑海中不停地回响,放不放手根本没两样。

就在这时,黑沼泽中的邪气突然开始浓缩,我心中惊奇,便将视线重新挪回了沼泽上方。

仅仅几秒钟的功夫,邪气便浓缩在了极小的范围内,我也不能确定那个范围究竟有多大,也许体积只等同于一个核桃,也许是一颗拳头的大小,被浓缩以后,这股邪气变得极为精粹,仿佛在沼泽之中衍化出了一个极小的黑洞,想要吞噬周围的一切。

师父急喊一声:“准备收魂!”

话音方落,刚刚浓缩起来的邪气突然开始扩散,可此时,不管它的覆盖面积如何扩大,其纯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等到这股邪气从沼泽上方溢出,师父又喊一声:“收魂!”

单单是感应到那股邪气,我的心脏就开始一下下地发紧了,但还是按照师父的嘱咐释放出念力。

念力飘至半空,我又迅速用意念去控制它,让它形成一道肉眼看不见的涡流,而后沉下内息,强行提升体感。

这种特殊的体感,兴许只来自于我的想象,脑海中,浑身上下的毛孔都慢慢张开,额头微松,耳根下垂,想象着空气中所有的灵韵和气息都在向我靠拢。

渐渐地,我仿佛变成了一块用血肉浇筑而成的磁铁,吸纳着周边的所有生气,所有邪气。

由想象产生的意念操控着念力,盘旋的念力涡流中释放出轻盈的引力,不断将沼泽上空的邪气吸引过来。

那些邪气穿过我的念力之后,便打着转子在我身周徘徊,它们虽然精纯,但又是无序的,无法形成任何杀伤力。

而我也能感觉到,沼泽中正有一个不知名的邪祟在慢慢成型,只不过它尚未苏醒,暂时还无法控制自己的邪气。

花了很长时间,我才将沼泽中的邪气完全抽空,而此时,被压在沼泽下方的邪祟也已成型,但它尚未等到苏醒,便因没有邪气加持而变得十分脆弱。

“三仙符!”

师父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立即凝练出第二口念力,将手探入口袋,却发现三仙符全都用光了。

是师父将一张三仙符递到我的手上,我才释放念力,甩手将三仙符掷入沼泽。

也是在掷出它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张符箓竟出自我的手笔,上面的灵韵远远无法和师父做出的三仙符相提并论。

符纸飞到沼泽上方,立即凌空起火,接着就像是有一道强风自上而下压在了火光上,火焰极速下坠,在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火线,最终没入沼泽之中。

紧接着,就能感觉到沼底的邪祟被符箓上的灵韵给镇散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开启第二道灵觉

“汲取灵念!”

师父那边又是一声急喊,我不敢耽搁,集中精神去感应邪祟的灵念,它是如此脆弱,可它身上的那股灵念,却又极其强大。

下一瞬间,我便借着一双葬瞳看到了邪祟体内浮现出一抹灵火。

以前就听师父说过,在我开启了第一道灵念以后,就能在汲取灵念的过程中,看到邪神灵念的具体形态了。

而此刻,我的视野中只剩下灵火那微弱的火光,在它周围,全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也不知道是我摸着黑暗走向了火光,还是那道火光飘向了我,我只能感觉到自己正离它越来越近,最后与它合二为一。

灵念一经与我合体,我周身上下的经络就像是全部被打开了一样,八年来积攒的修为也许是在经脉中被压抑了太久,此刻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肆无忌惮地喷涌而出。

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这八年来积攒的修为有这么强,一时间灵韵四散,它们化作一缕缕青芒,如同一群饿虎,将飘散在周围的邪气生吞活剥。

其实我并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我的灵韵吞噬了那些邪气,还是驱散了邪气,那种感觉很朦胧,不成具象。

等到灵韵重新回归经络,我便感觉全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轻盈,好像一个不留神,我就能脱离引力,腾向高空似的。

不过这种感觉持续了没多长时间,很快,我就重新感觉到了自身的分量。

之前近距离被邪气包围,其实我早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全靠强撑着一口气,才完成了镇杀邪神、汲取灵念的整个过程。

现在我终于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就瘫坐在地。

两条腿都抖的不成样子,背上的肌肉也是一下一下地发紧,抽筋了似的。我耸了耸肩膀,试图让后背阔肌稳定下来,却在耸肩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暖流正顺着头顶朝腰际慢慢扩张。

抬头一看,就发现压在黑沼泽上方的大片树冠正迅速枯萎,此刻沼泽上空已形成一个椭圆形的缺口,第一缕阳光顺着缺口照射进来,刚好落在我的头顶上。

树冠枯萎的速度越来越快,先是一缕缕阳光穿透黑暗,后来这些光束又汇聚在一起,将整个沼泽彻底照亮。

接触到阳光之后,沼泽中的泥汤便停止了流动,而后纳在泥中的水份便以超乎的想象的速度被蒸干,湿泥变成了干土,一寸一寸地龟裂、陷落,沼底的凄惨情境终于被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沼泽之中埋藏着大量骸骨,这些惨白色的骨骼和黑色的泥浆糅杂在一起,杂乱中透着一股异常惨烈的气质。

一幕幕不属于我的记忆在我脑海中闪回,几乎每一个画面,都凄惨悲凉到了极点。

这些画面散乱、无序,不成体系:

血雾在村庄上空聚拢,惊天怨气离地而起,却又被这道血雾死死压住。

房梁上扬起了火焰,火舌随着回荡在天际的惨叫声肆意飘摇。

村路上散落着无数残尸白骨,血腥冲天,一个三四岁年纪的小丫头哭嚎着从路中央跑过,她的父亲痴痴傻傻地看着她,眸子里突然浮现出青面罗刹的身影,痴傻在这一瞬间变成了绝望。

凄厉的哭号声、急促的脚步声、火梁上发出的噼啪声,这些声音杂乱而狂躁地汇聚起来,惊得人头皮直发紧,画面中,郑隆正站在一座高山上,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朝村子里眺望。

青面罗刹站在沼泽旁,沼中那原本沉滞不动的泥浆开始翻涌、流动,一股股黑气顺着地脉流向了远处的田野。

郑隆拉着一辆独轮车,将一堆堆尸体送入沼泽。

一个面容呆滞的人踏入了沼泽,起初,他的人魂虚弱无比,直到半个身子陷入沼泽,人魂突然壮实起来,他终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被沼泽吞噬,挣扎着要想游回沼岸上去,可越是挣扎,下陷的速度就越快,几秒钟以后,他的头顶终于没入沼泽,在他刚刚挣扎过的位置,只留下一片散碎的气泡。

郑隆站在古庙门前,扭头朝着身后张望,青面罗刹释放出大量邪气,帮他消解神隐针上的罡气。

净堂里的静云山弃徒正讨论着如何才能尽快提升修为,郑隆藏身在院墙下的阴影中,如打量猎物一样,静静打量着堂口里的每一个人。

暮钟响起,一个犯了戒律的人被当作祭品摆在通向庄尾的小路上,遮天黑沙化作一只大手,将他卷入了暗无天日的沼泽地中。

诸如此类的画面不断在我脑海中涌现,事实上,我能从这些画面中接收到的信息量,远比画面本身承载的信息要多得多。

每一个在罗刹手中殒命的人,仿佛都有意识地将他们的怨愤和绝望传递给我。

还有郑隆的贪念,罗刹的悲苦和暴戾,也都在我的脑海中徘徊不息。

当最后一个画面消逝在黑暗之中的时候,我的脑袋就像是要炸了一样,剧痛不止,脸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挂满了泪痕。

画面最终消逝,而世界再次归于平静,只是我的心绪,却久久不能安定下来。

师父曾说过,上天给了我罕见的天赋,也会让我承受常人无法领会的痛苦,以前我一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师父口中的“痛苦”,指得究竟是什么。

对人世间的每一种痛苦、每一种邪念都感同身受,才是这世间最大的痛苦。

人心莫测,看破了人心,就看不破红尘了。

好在我一直都坚信,这世上最可怕的、最凄苦的,确实是人心,但这世上最可爱的、最温柔的,同样也是人心。

回想过往,如果我不是心中一直抱有这份信念,怕是早就被逼疯了。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从不断在脑间萦绕的绝望中挣脱出来,凝一口念力守住灵台,沉敛心境稳住内息,总算稍微轻松了一些。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云裳就一直蹲在我身边,此时她抬起一只手,轻轻擦去了我脸上的泪痕:“小师叔,你怎么了?”

我怕她担心,就在脸上强拧出笑脸,语气轻松地回应她:“终于开启了第二道灵觉,一不小心把自己感动哭了。”

云裳在我肩上拍了一下:“真没出息,大男人还哭鼻子。”

我咧着嘴冲云裳笑笑,而后抬头去看师父,却发现师父正一脸疑惑地盯着我。

第一百一十二章 置换灵韵

看到他那表情,我便不自主地担心起来:“师父,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师父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身上的灵韵,不该是这个样子啊。”

“我的灵韵怎么了?”

“怎么说呢,咱们小龙潭门人的灵韵,应该比较清淡平和才对,可你刚才释放出来的灵韵……颇有点曲高和寡的意思。”

师父一边思考,一边说出这番话,有些措辞只有他自己明白是什么意思,我却听得一头雾水:“曲高和寡?”

师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措辞,过了小片刻才回应道:“可这么说吧,你的灵韵中,透着一股格外清高的气质,唉,我也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不是清高,总之就是不够平和,不太接地气。可上次你开启第一道灵觉的时候,周身灵韵并不是这个样子。”

说到这儿,师父又停顿了一下,依旧是过了小片刻才接着说道:“而且你才修行八年,灵韵不该这么纯粹。我总感觉,你身上的灵韵,好像被置换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灵韵的整体强度和体量都没有变化,只是性质和……气质变了……”

说着说着,师父又停了下来。

他显然在思索我周身灵韵发生变化的原因,我也不敢打扰他,只是默默地等待着。

过了很久,师父突然眼前一亮:“金背骨笏!对了,一定是金背骨笏置换了你身上的灵韵,它可能是……先把你的灵韵排空,又将自身灵韵注入到了你的体内,对,一定是这样!金背骨笏,那可是尸解仙留下的假尸,上面的灵韵,可都是带着仙根的!”

师父越说越兴奋,最后一双眼睛都开始冒精光。

可我心里却有种非常怪异的感觉,没别的原因,就是觉得“假尸”这个词,实在让人不舒服。

自从听说我那道被后世称作“落地童子”的命格,原本就叫做“假尸脱胎”,我对这个词就比较抵触,总觉得自己像个死人。

这时师父伸出手来,拖着我的胳膊将我扶起,我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感觉没什么大碍,这才随着师父和云裳一起离开黑沼泽。

途中,师父向云裳解释了什么是邪神,以及如何寻找邪神。

说来也怪,师父不把寻找邪神的方法教给我,却偏偏教给了云裳,我怎么都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先前师父说,吃了洗络丹,就不会受炼骨符反噬了,可当炼骨符的灵韵消失以后,我还是受到了反噬。

那种感受,就跟被扔进了酸醋坛子了似的,浑身上下都酸到了极点,这种强烈的酸,比强烈的痛楚还要难受,骨头缝里都透着酥麻,好像整个人都要散架了似的,真的,当那股酸劲儿涌上来的时候,我都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泛着一股浓郁的酸菜味儿。

后半程,我几乎就是被师父背回古庙的。

也不知道我们在黑沼泽具体耽搁了多长时间,反正时间不会太短,因为走到古庙门口的时候,已经明显能看到太阳开始偏西了。

郑隆依旧没醒,师父带着我穿过空地的时候,我还看到他像个烂地瓜一样趴在地上。

师父说,他那一掌可不光是打散了郑隆的内息和灵念,还封住了他的第三道灵觉,而郑隆要想尽快恢复,至少要闭关三年,这三年间,他除了吃喝拉撒,所有的时间都必须放在修行上,要不然,那一道被封住的灵觉,再也别想打开。

郑隆闭关,静云山的大小事宜就必须交给他的首席弟子方小正来打理。

最近几个月,师父和乔三爷一直在洞府那边摸底,发现从小跟着郑隆长大的方小正,竟然丝毫没有受郑隆的贪念影响,至今还秉持着老实本分的性子,也许是郑隆在他面前装君子装得太逼真,多年来耳濡目染,方小正成了真君子。

有他执掌静云山,静云山总归能太平一阵子了。

我不无担忧地问师父,那三年以后怎么办?

师父说,三年以后,我陆师伯就会把郑隆赶下山,其实这静云山掌门的位子,本来就应该由我陆师伯来坐。

只不过接下来三年,陆师伯需要好好调理,尽可能地恢复修为,如果他的修为恢复不到以前的样子,郑隆怕是不肯轻易让位啊。

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把我陆师伯身上的神隐针取出来。

刚听我师父说起这些的时候,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后来一深想,才领略到师父的老谋深算。

来静云山的路上,师父就曾说过,静云山毕竟与我们同脉,而他们手中的金背骨笏,那也是分家的时候,老掌派亲手交给他们的,属于正当所得,我们要拿到拿两根骨笏,一不能偷,而不能抢,必须通过正当渠道,将骨笏要来。

以郑隆的性子,恐怕是不可能将金背骨笏交给我们的。

本来我还在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师父会用什么样的方法将骨笏讨要过来呢?抓住郑隆的把柄,威胁恐吓?还是靠坑蒙拐骗,把郑隆手里的金背骨笏给骗来?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师父竟然这么直接,既然郑隆不给,干脆让静云山换个掌门。

而以陆师伯和我师父的关系,师父不管问他要什么,他应该都会给吧。

这时我又想起了陆师伯的一句话,他曾这样评价过我师父“这世上,还有人能比你更刁钻?”,当时以为是句单纯的玩笑话,现在看来,陆师伯这么说,确实是有根据的。

罗刹已死,黑沼泽中的邪气也已消散,被困在这里的人终于拿回了自己的人魂,可接下来,还有一个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怎么安置这些人?

为了能合理地安置他们,我们着实花了不少心思,光是讨论方案就花了整整一个晚上。

期间我和师父交换了一下各自掌握的信息,总算把郑隆这些年的罪行给梳理清楚了,另外师父也说了一些陆师伯的事。

当初,是我师祖云眉道人先找到陆师伯的,他本来已经定好了日子,打算在当年六月份正式收陆师伯为徒,谁成想,后来静云山也发现我陆师伯是根好苗子,便横插一杠子,抢在六月之前将陆师伯拉入了静云山的山门。

第一百一十三章 老谋深算

人宗、地宗毕竟一脉同根,师祖不愿和静云山撕破脸皮,再者静云山老掌门确实对陆师伯喜爱有加,我师祖便没有深究,恰巧那时候他已经碰上了我师父,也是考虑到传承没断,这才没闹到静云山去。

我师父说,以我师祖当年的性子,要不是他找到了新徒,心里头多少有了个安慰,静云山肯定要被他闹个鸡犬不宁。

后来陆师伯在静云山修行期间,师祖也常常带着我师父进山找他,指导他修行,生怕静云山浪费了这棵好苗子,也就是在那段时间,师父和陆师伯经常待在一起,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

自打陆师伯进入静云山开始,就一直被当作掌门的接班人来培养,宗门之中所有的优质资源全部向他倾斜,而陆师伯也不负众望,十几岁就开启了三道灵觉,修为进境之快,着实惊人。

可就在老掌门弥留之际,陆师伯却因为一次意外受了重伤,二十多年修为毁于一旦,还从此落下了暗伤,连普通的力气活都干不了。

此时的陆师伯已无法支撑起偌大的宗门,老掌门无奈之下,只能将掌门信印传给二弟子郑隆。

后来郑隆执掌静云山,就把陆师伯发配到了山门别院,让他自生自灭。

郑隆上位后不久,山中二十多位堂主不知因何原因结伴离开,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出走之后,郑隆立即着手改变静云山的师承体系,上设洞府,下设半山堂,强行隔断了诸多门人间的联系,并将盘山镇和神隐十八针两门绝艺收归己有,扬言这两门绝艺将作为静云山压箱底的绝学,只有历代掌门才能修习。

自此以后,郑隆便大权在握,再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撼动他的地位。

这三十年来,郑隆的罪行简直罄竹难书,我只捡重要的说一下吧。

三十年前,就是他强改风水,放出了青面罗刹,也是他,加固了古庙里的镇物,让罗刹无法离开义庄地界。

郑隆这么做的目的,就为了诱使罗刹和他签订一个契约,罗刹帮他消解神隐针上的罡气,而他则为罗刹提供新鲜人魂,一来为罗刹续命,而来则是让罗刹借助人魂提升修为,以便能早日得到自由。

而被郑隆骗到义庄来的那些静云山弃徒,说白了,都是罗刹的口中食粮罢了。

由于这些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修为,罗刹不能直接吞噬,于是郑隆便做了阵法,将他们的大部分人魂注入黑沼泽中,慢慢削弱他们身上的生气和灵性,每年四月,郑隆都会从中挑出一个人来,将其诱入沼泽,用其肉身和怨气滋养沼泽中的黑泥。

三十年前离开静云山的二十五位堂主,也全都被郑隆骗到了义庄之中,他先用赝针封住这些人的脉节,再让鬼婆子动手夺命,二十五位堂主,全部被藏尸于客栈下的地室之中。

之所以使用赝针,是因为以郑隆那点修为,根本无法催动附带罡气的神隐针,也是出于这样的缘由,郑隆才需要依靠罗刹的力量帮他消解神隐针上的罡气。

当初我陆师伯之所以一直重伤不愈,也是因为经络之中被打入了赝针,如果当初郑隆在陆师伯体内打入神隐针,我陆师伯怕是早已丧命。

因为神隐针过于精贵,当初静云山老门主并没有将神隐十八针传给陆师伯,陆师伯只学了盘山镇,对于神隐针的特性并不了解,时至今日,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的经络为何出现问题,更不知道体内被郑隆埋了赝针。

师父推测,连陆师伯都没有学到神隐十八针,郑隆更不可能通过正常渠道习得这门绝艺,他当初应该是偷学。

不能不说,郑隆确实打了一手好牌,不管是罗刹还是白义庄里的山门弃徒,全都成了他手中的棋子,任他摆布却全然不自知。

至于留守在客栈里的鬼婆子,其身份依然是个谜,如今她已被镇杀,死无对证,想要弄清她的身份,恐怕要等到三年以后了。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问题,我们讨论了一个晚上也没能得出结论。

按说在陆师伯重伤之际,郑隆完全可以轻易取他的性命,为何只是封住了他的脉节?

我们在静云山中见到的那位老婆婆,又是什么人,她在郑隆的整个计划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当年突然离山的二十五位长老,又是如何被郑隆骗到白义庄来的?

庄外的界碑上,为何会多出一个“白”字,那个字究竟又是谁刻上去的?

这些问题,都没能得出让人信服的答案。

可师父却对此持乐观态度,在他眼里,诸如此类的问题,必然能够在三年后得到解答。

后来也是师父提议,先不要让庄子里的人出去,等过了阴历四月二十八,楚子玉顺利进入洞府,再把这些人分批次地放出去,正好楚子玉进入洞府以后也要收徒,干脆就把这些人全都送到他门下得了。

别看这些人没有修为,可毕竟是修行多年,单就修行这件事而言,就有着寻常山门弟子无法比拟的经验,一旦进入山门,每一个人的修为必然飞速精进,到了那时候,楚子玉手下的这帮弟子,将会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足以在几十年后将他推上掌门之位。

师父告诉我,若要光大小龙潭门楣,就必须将天、地、人三宗合而为一,而让楚子玉执掌地宗,也能为我日后合并三宗提供一份助力。

以前师父从来没说过合并三宗的事,此刻突然提及,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谁说我师父不想光大小龙潭的门楣,看师父说起合并三宗时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就知道这件事他肯定想了很久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强忍着浑身上下不断翻涌的酸痛,在王川和卢胜材的搀扶下来到了净堂。

堂口里的人一看到王川回来,都露出了大惑不解的表情。

在他们眼里,此时的王川应该已经回了静云山才对。

等到王川搀着我走到大堂深处,堂口里的人顿时骚乱起来,大家互相比划着手势,讨论王川怎么又回来了。

虽说他们的人魂已经归位,可要想像过去一样开口说话,至少还需要一两天的时间。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万般无奈,只能忽悠

王川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而后就用蹩脚的声音说道:“大家都安静一下,师叔祖有话要对大家说!”

因为很多年没有正常说话,王川这一番话说下来磕磕绊绊,所以我才说他的声音蹩脚,但好在他能把意思表达清楚,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王川口中的“师叔祖”是谁。

我是楚子玉的师叔,他们很快又要拜入楚子玉门下,可不就得叫我一声“师叔祖”么?

不过我也确实不喜欢这个称呼,别忘了我还没十五呢,被王川这么一叫,就感觉自己突然间老了好几十岁似的。

等到大堂里彻底安静下来,我才开口说话:“最近这段时间,大家的修为都有了质的飞跃,所以掌门决定破例一次,让大家一起出庄。”

此话一出,又是一阵嘈杂。

每个人都振奋起来,杂乱地比划着手势,有互相庆祝的,有怀疑自己听错的,竟然还有隔着老远向我道谢的。

到目前为止,虽说我们捋清了郑隆的种种罪行,可眼下依然拿郑隆没办法,这家伙做事滴水不漏,恶贯满盈,却没有留下作恶的物证,没错,地室里确实留有大量的赝针,可你怎么向大家证明,那些东西就是郑隆留下的?

就算在众人面前揭穿郑隆,也没有太大用处,反而会让人心浮动,甚至有可能破坏接下来的计划,还不如顺水推舟,打着郑隆的旗号实施我们自己的计划。

秋后算账的事儿,就让三年以后的陆师伯去做吧。

王川再次发出禁言令,大家才安静下来。

我接着对在场的人说:“大家不要着急,四月二十八以后,王川会安排你们分批次地离开这里,出去的早一点,晚一点,没有什么区别,晚走的人也不要有压力,所有人都能出去的。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说一说。”

言语间,我瞥向了大堂角落。

先前我在界碑前碰到的年轻人,就站在那里。

时至今日,我依然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短暂地瞥了他一眼,才继续说道:“这些年,你们的修为之所以一直没有进境,不单单是因为修行的方向不对,大家都认识客栈里的老婆子吧?”

得我这么一说,年轻人才抬起头来看我,刚才他一直低着头。

“最近这几十年,老婆子一直靠吸收厉鬼精元来续命,早就变成邪祟啦!你们的修为一直无法精进,也就是她在作祟啊!”

得,堂口里又乱成了一片,这次王川也懒得管了,任凭他们“聒噪”。

等到大多数人静下来了,我才接着说:“包括当初周九里拉断腿筋,身上落了残疾,也是她搞的鬼。”

暂时还不能将郑隆的罪行告诉大家,所以我干脆就把屎盆子全都扣在了鬼婆子头上。

毕竟这些人在庄子里待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都需要给他们一个解释,要不然出去以后,他们再回想起过往种种,肯定会起疑的。

师父说了,接下来的三年,必须保证静云山内部足够稳定,不能让陆师伯一上位,就要面对一大堆烂摊子。

周九里听到我的话,顿时愣在了原地,他那双原本充满阴郁的眼睛,也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浑浊。

又是一阵嘈杂过后,我再次开口道:“大家不用担心,鬼婆子已经被我镇杀了,嘿,那婆子倒是相当厉害呢,我和她斗了一场,竟然也受到了点伤。”

这样就能解释,我为什么必须靠卢胜材和王川架着才能走路了。

大堂里的这些人可都承了我的恩惠,谢我还来不及呢,我说的话,他们压根就不会质疑。

这会儿还有人比划着手势问我:“师叔祖伤得重不重?”

我摆摆手:“没大碍,调养两天就好了。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要告诉他家,我已经帮你们找好师父了!他叫楚子玉,今年四月底正式进洞府修行,你们别看他年纪小,修为却是一等一的好,半山堂一百零八门绝艺,他全都学会了,你们跟着他,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

刚才我说到楚子玉今年才入洞府的时候,很多人脸上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可当我说出楚子玉学全了半山堂一百零八门绝艺的时候,这些人又兴奋起来。

学全一百零八门绝艺有多难,他们应该是深有体会的。

至于楚子玉怎么才能顺利收他们为徒,这其中要走什么样的流程,过什么样的手续,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了,这些事,自有师父和乔三爷去想办法。

我今天来净堂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忽悠,把庄子里的人忽悠高兴了,忽悠得安心了,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只是没想到,他们比我想象中还好忽悠。

不过想想倒也正常,这些人被关在庄子里太久,一天到晚不是修行就是修行,心思自然不会像外面的人那么复杂,而这份心性,也必将会在日后的修行中为他们提供便利。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刚说完,就有一个人站出来朝我比划手势:“师叔祖,今天我们就不用修行了吧?”

“为什么?”

对方接着比划道:“终于能出庄子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今天就让我们好好放松一下吧,反正大家也没心思练功了。”

“行啊,那就休息一天吧。明天我就要回静云山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也不能忘了修行呀。”

那人不再比划手势,只是冲着我乐。

之后我也没多耽搁,在卢胜材和王川的搀扶下出了堂口。

云裳一早就在堂口外等着我了,一出门槛,她便替换了王川,轻柔地扶稳我的左肩。

现在我真是归心似箭啊,恨不能下一秒钟就回到客栈,锁上院门,好好体验一下修为上的变化,开启了第二道灵觉,也不如今由我施展的术法,将会爆发出怎样的威力。

走到巷子里的时候,与我颇有面缘的年轻人独自追了上来,他还没学会手语,也不知如何与我交流,只是杂乱地比划着一些手势,告诉我客栈里藏有尸骨。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酒怡情

我停下脚步,对他说:“客栈中藏有尸骨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听我这么一说,他顿时愣在原地。

我又告诉他:“犯下那些罪孽的人,肯定会受到惩罚,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年轻人愣愣地望着我,仿佛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后来他抬起头,看了眼比他高出整整一个头的王川,王川则冲他点了点头:“师叔祖这是在保护你。”

年轻人似乎想通了什么,这才用力地朝我点一下,匆匆离开。

一进客栈,我赶紧跑到客房拿了两张三仙符出来,师父问我这么急急慌慌的要干什么,我都快激动的不会说话了,随便应了句“试试威力。”,就蹿到了院子里。

没想到刚在院子里站定,浑身上下的酸楚又泛上来了,我顿时两腿一软,呼哒一声,像条死狗一样趴在了地上。

师父笑呵呵地从客房里出来:“看你激动的,都忘了自己身上有伤了。你呀,先消停两天吧。等你身子骨恢复过来,首要任务就是着手研究第二根骨笏。”

我急问师父:“师父,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啊?”

“怎么也得两三天吧。”说着师父就伸手将我拉了起来,他一边扛着我朝屋里走,一边又转头去问王川:“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跟着其他人一起回静云山吗?”

王川现在说话不方便,只是点了点头。

过门槛的时候,王川大概是怕我跌倒,也凑上来扶了我一下。

师父将我放在床上,而后又问王川:“回静云山……对你们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你被郑隆害得这么惨,总归还是会对这个宗门有些怨愤吧?”

就听王川说:“现在我对静云山确实没什么感情了,但我也想看到师叔祖将三宗合并的那一天,对静云山没感情,对师叔祖有感情。”

前半句话他似乎特意琢磨了措辞,说得还算流畅,后面半句话说得就比较坎坷了,一顿一顿的。

师父忍不住笑:“盖栋这孩子,真是天生的好人缘啊。”

王川也笑了:“我有个弟弟,如果能活到现在的话,和师叔祖一样大了。”

怪不得王川从一开始就亲近我,原来还有这样的缘由。

哦,对了,差点忘了提一提王川爱打人的事儿,他的的确确不是个好勇斗狠的人,之所以经常对身边人的拳脚相向,是因为庄里那帮人经常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来,不用武力镇着他们根本不行。

那些人毕竟魂魄不全,时常疯癫倒也正常,而且也不得不承认,王川的处理方式很有效,他靠着一对结实的拳脚,在诸人心中建立起了恐惧,而这道恐惧,也确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人魂出现异常波动。

估计王川也曾想过很多不同的办法,最后不得已,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当夜,王川弄来不少酒菜,请师父和乔三爷吃了个痛快,期间乔三爷建议我师父去老庙那边看看郑隆的情况,师父说不用看,郑隆不会到庄子里来的,他发现自己的第三道灵觉被封,肯定直奔静云山闭关去了,这事儿可是一刻都耽搁不得,不赶紧找个灵韵丰厚的地方调理好内息,郑隆那一身修为就算是彻底废了。

说着说着,师父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一顿,又转过脸来对我说:“你现在的修为,应该比郑隆高了。”

我当时就惊了:“进境这么快?”

师父喝了点酒,脸色微熏,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严谨:“这还算快啊,你别看郑隆是一门之掌,就他那点修为,放在整个行当里根本数不上号,你可不能拿自己和这种货色比较啊我跟你说。你应该往高处看,看看你师祖,看看龙虎山的张真人,以后啊,你得把他们当作目标才行。”

乔三爷的声音幽幽地飘了过来:“像张真人那样的人,几百年都出不了一个,你让盖栋把他当作目标,不是给盖栋压力吗?”

师父顿时就急了:“放屁!我徒弟身上可是带着仙根的,怎么就不能拿他当作目标了,说什么几百年出不了一个的,就盖栋这命格,两千五百年都出不了一个!”

乔三爷一脸不耐烦:“行行行,你看你那样,一喝点酒就五迷三道的,不能喝就别喝,逞什么强啊!”

“你说谁酒量不行?”

“说你呢!”

“比比?”

“比就比,怕你啊!”

听他们俩说着这样的话,我就知道今天晚上肯定没得消停了。

我师父和乔三爷的酒量都不咋地,属于三杯就倒的那种,关键你们喝多了就睡觉也行啊,只要一喝多,就是满嘴的胡话。

所以我特别怕他们两个喝酒,一看到他们端酒杯,我就头大。

那天晚上我师父和乔三爷鬼哭狼嚎了一整晚上,吓得王川每隔几分钟就跑到隐堂那边观察情况,生怕那边的人听到动静。

好在隐堂也是热闹非凡,根本也没人在意客栈这边出了什么动静。

不过听王川说,钱三和周九里都缺席了隐堂那边的饭局,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去哪了。

对于周九里这个人,我还是比较放心的,他人不坏,只是性子偏激了些,为人执拗了些,直到现在,我还能想起他得知钱三在我碗里下毒的时候,那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可对于那个钱三,我却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这小子简直就是坏到了根上,投毒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

后来王川又在庄子里好好巡查了一下,发现钱三和周九里住进了庄西南方向的一座老宅里,周九里谎称,钱三最近一段时间得了疟疾,一直上吐下泻的,他一直留在钱三身边小心照顾着,没有特别重要的事也不敢离开。

说什么得了疟疾,周九里还能不知道钱三为什么突然生病么?

我告诉王川,钱三身上藏着毒药,让他务必要盯紧钱三,尤其是隐堂开饭的时候,一定要把饭菜看好了。

有王川在,想必钱三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

第二天清晨,师父在庄子外围布置了迷阵,防止庄子里的人私自离开,并将穿越迷阵的方法教给了王川。

大约是八九点钟左右,师父就和乔三爷先一步潜出了庄子。

一直到了中午,卢胜材和云裳才帮我打点好行李,一左一右扶着我离开白义庄。

第一百一十六章 修为大涨

本来我是想趁着净堂开饭的时候悄悄离开的,可没想到刚到庄口,就发现庄子里的人早就在那里等我了。

他们一路送行,一直将我送到界碑附近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期间有人问,以后进了静云山,还能不能再见到我,我告诉他们,好好修行,等哪一天进了洞府,说不定就能见到我了。

另外我也嘱咐在场的人,不要将我曾指导过他们的事告诉半山堂的其他子弟,连我的名字都不要提,如果被人知道,他们在进山前就有专人指导修行,弄不好会被人妒忌的。

在送行的人中,没有看到王川身影,这让我放心了不少。

没猜错的话,王川肯定是留在净堂那边照看饭菜呢。

另外,钱三也预料之中的没有出现,周九里倒是过来为我送行了。

等到大家走后,我特意朝界碑上掠了一眼,上面被种了障眼法,此时朝界碑上看,碑文确实变成了“白水村”三个字。

开启第二道灵觉之后,我已能看破郑隆的术法,而界碑上的障术,也的的确确就是他种下的。

这些年受到郑隆和罗刹控制的村子,可不止白义庄,连哑沟村都不能幸免,只不过这地方离黑沼泽比较远,村民受到的影响没有那么大。

我记得那次回到哑沟村的时候,很多人正在村路上庆祝着什么,好像是庆祝自己又能正常说话了,又好像是庆祝村子的电话能打到外面去了,好像还有人在家门口放鞭炮,不过我对这个村子的记忆确实比较模糊,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村民们具体都做了些什么了。

后来我好像是听师父提过一句,要么就是听陆师伯提过,哑巴沟里的这些村民,有很多打一生下来就不能说话,也是从青面罗刹被我们镇杀以后,这些人才渐渐恢复了语言能力。

黑沼泽里的罗刹可谓是荼毒甚广,镇杀了它,也算是积了一份功德。

也不知道从小到大积攒的这些功德,到底能给我增加多少年阳寿。

卢胜材和云裳扶着我走了大半天土路,午夜时分,乔三爷才开着三轮摩托来接我们。

回到山门别院,就见师父一脸愁容地坐在院子里,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

接下来的两天也是这样,乔三爷弄了些草药帮我调理身子,师父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便一直坐在院子里吐闷气,不管谁和他说话,他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而陆师伯这两天也是一脸沉闷。

看到师父和陆师伯的异常,我便在心里担忧起来,该不会是陆师伯身上的赝针取不出来了吧,想想也是,那些针都在他身上留了那么多年了,早就和骨肉长在了一起,想要将它们取出来,谈何容易啊。

第三天清早,我觉得自己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早早起来练功,刚出客房,就见师父又闷着脸坐在院子里发呆。

“师父,你最近是怎么了?一天到晚老听你叹气。”我忍不住问道。

师父侧过脸来打量了我一下:“恢复得怎么样了?”

“应该没大碍了吧,反正内息已经稳住了。”

“你施展一下离魂手我看看。”

什么情况,怎么一上来就让我施展离魂手啊?

心中虽疑,但我还是按照师父的嘱咐凝一口念力,让念力游走双臂,而后双手一探、一抓、一收,将离魂手施展了出来。

天地之间有阴阳大气勃勃流转,这种肉眼看不见的气场流动能够将山川灵韵、草木灵息带入空气之中,形成一道道无形无相的灵壁。

可以说,像这样的灵壁简直无处不在,只不过它无法被肉眼看到,就算是我们这样的修行者,也要用力沉炼心神,才能隐约感应到它的存在。

以前我用离魂手空抓的时候,只能在灵璧上留下一点点自己的气息,如今开启了第二道灵觉,探手这么一抓,竟将空气中的灵璧撕出了一个洞。

没想到开启第二道灵觉以后,经我之手施展出的术法,威力竟然变得这么大。这涨幅可不是一丁半点啊,也不是一倍两倍那么简单,虽然比师父还差了一大截,但对于我来说,这样的变化,几乎可以说是从量变直接跃升到了质变。

师父顿时眼中一亮,接着他就摸出一张三仙符,随手扔在地上:“再试试这个!”

我便再次出手,朝三仙符上抓了过去。

这张符箓一看就是我做的,上面灵韵不强,单是这么一抓,附着在符纸上的灵韵便被悉数被我扯了出来,一星半点都没留下。

师父拍了一下手,猛地站起身来,一阵风似冲进了正房。

房门刚关上,就听师父在屋子里大喊:“云生师兄,你有救了!”

陆师伯那兴奋的声音也在屋门另一侧响起:“你想到办法了?”

“我徒弟能救你!”

说话间,师父便推开屋门,拉着陆师伯出来了。

陆师伯一脸的疑虑:“我身上那些针,连你都取不出来,盖栋能行?”

“行行行,肯定行,他的专注力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开了第二道灵觉,修为猛增,绝对能把你体内的针取出来,小栋,你也过来。”

师父匆匆忙将陆师伯推进工作间,又回过头来朝着我招手。

前两天师父一直闷声闷气的,现在又兴奋的跟什么似的,前后反差太多,让我一时间有点会不过味儿来。

可能是见我一直没动,师父又忙朝我招两下手:“快进来。”

我也不敢耽搁,赶紧钻进工作间。

师父先让陆师伯坐好,而后又拿了一大堆绳索,一边把绳索捋顺,一边对陆师伯说:“可得把你捆结实喽,要不然等会儿你一准乱动。”

陆师伯看着师父手里的绳索,顿时大皱眉头:“我怎么觉得你这是想在我身上动刑呢?”

话虽这么说,可师父将他一圈一圈捆住的时候,他却丝毫没有挣扎。

等到把陆师伯捆结实了,师父才对我说:“你取针的时候一定要特别注意,虽说是赝针,可那些小金针过于纤细柔软,只要稍有不留神,就会流入心脉。下手要快,要稳,绝不能有半点差池。”

我不由地皱了皱眉:“师父,要不,还是你来给陆师伯取针吧,我怕我手不稳。”

师父从工作台下摸出一个纸卷来,头也不回地应着:“在咱们这个阳世里头,就没有比你手更稳的人。想要取出那些短针,需要极高的专注力,我肯定是没那个能耐了,要不然早把针取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取针如抽丝

说着,师父便展开了手中的纸卷。

我这才看明白,那是一种经络图,图中十八个脉节,全都用红笔标注了出来。

师父将经络图挂在墙上,指着上面的红点对我说:“先取靠近心脉的金针,然后依次外延,手脚上的针最后取。”

我点点头,沉一口气,走到陆师伯身边。

陆师伯故作轻松地冲我笑:“我这条老命是死是活,就看你了,你可得爱惜着我点儿。”

我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冲陆师伯点了点头,便收敛内息,将念力聚集在手掌上。

陆师伯也不敢再开口,稳稳坐定,要紧了牙关。

此刻,陆师伯身上散发着一股极其紧张的气息,我都能感觉到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着。

我试着将念力注入到陆师伯的心脉中,这股念力顺着他的心脉游走于周身经络,徐徐将潜藏在骨骼与肌肉之中的金针勾勒出来。

这本就是我的念力,与我心意想通,它们顺着血脉流动的过程中,但凡激荡出一丝丝涟漪,我都能感应到。

找到离心脉最近的一根金针之后,我便将手探了过去,并学着师父将神隐针逼出体外时的样子,不断将念力注入陆师伯心口,前后注入了十几道念力,我才使出一记离魂手,用最快的速度将金针抽了出来。

从金针被我的念力撼动,到它钻出陆师伯的皮肤,前后不过一秒钟的功夫,可即便如此,取针的过程中还是出现了不少波折。

金针一经离骨,就想顺着血液朝经络里钻,我只能用念力将它牢牢压住,到针尾刚从皮肤表面浮出来的时候,针上突然出现一股旋力,盘转着就想顺着肌肉间的缝隙重新钻回我陆师伯体内,我一看念力都压不住针身了,赶紧出手,奋力捏住针尾,将金针拔了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只要我稍慢一点,或者念力稍微弱一点,金针就会流入心脉,陆师伯必死无疑。

加上这枚金针在陆师伯体内待了太长时间,此时取出,就如同将一道筋丝从陆师伯体内抽出来一样,尽管陆师伯咬牙忍住了剧痛,可还是闷哼一声,身子也像是受到了电击一样,剧烈颤抖了好几下。

陆师伯体内的十八根金针并非独立存在,它们互相关联,第一根针被取出,剩下十七根针都开始出现震荡,我哪里还敢耽搁,立即加快了取针的速度。

每取出一根针,陆师伯的身子都跟着急颤几下,最后他忍不住了,一个劲地喊疼。

那可是抽筋剥骨之痛啊,换成是谁都忍不住。

好在师父有先见之明,一早就将陆师伯牢牢捆住,才没让他从椅子上跌出去。

取出最后一根金针的时候,我的脑子几乎就是空白的,眼前一片花,手上也被汗给泡透了,陆师伯也是脸色惨白,浑身上下的衣服全被冷汗浸了个透。

强烈的痛楚几乎让陆师伯失去神志,可他还是强忍着一口气,颤着嘴唇对我说:“别顾及我,来吧!”

他已经数不清我究竟从他身上取出了多少针了。

我擦了擦头上的汗,给了陆师伯一个笑脸:“都取出来了。”

陆师伯这才如获大赦般地吐出一口浊气,可紧接着,他的身子就整个软了下去,如果不是被绳索绑着,那一刻他肯定会从椅子上滑下来。

师父赶紧摸出两颗丹药,一颗塞入陆师伯口中,另一颗朝我递了过来。

我赶紧摆手:“我挺好的,不用吃这个。”

见师父没打算把丹药收回去,我又赶紧补充道:“咱家的丹药这么精贵,吃一颗少一颗,还是省着点用吧。”

听我这么一说,师父才将丹药收好。

哎哟我去,好歹逃过一劫。

陆师伯服下丹药以后,面色很快就红润起来,之后他就催促师父赶紧把绳索解开,好不容易解开了脉节,他要看看自己的内息能不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其实陆师伯现在的心态,就跟我几天前刚开启第二道灵觉的时候一样,无论如何都想赶紧试试自己的修为。

不过他的结局也和我当时差不多,师父解开绳索以后,他拼着力气站起身来,还没等抬脚走路,就又瘫在椅子上了。

师父就冲他乐:“你也别着急了,先调养上十天半个月的,等身上的暗伤好透了再折腾吧。你现在要是强行凝炼念力,说不定还会伤到丹田,得不偿失。”

陆师伯也忍不住笑:“是我太心急了。哎呀,回头找个时间,我可得好好谢谢我的小师侄,要是没有他,我就得带着这些金针入土了。”

师父也不多说什么,轻手轻脚地背起陆师伯出了工作间。

陆师伯需要一段时间调理经络,暂时不能下床,这一天的生意,都是乔三爷一个人在前堂那边打点。

今天可能是我陆师伯的吉日,生意竟也格外火爆,乔三爷说,光是一上午的流水,就差不多快二十万了。

我问乔三爷,既然山门别院的生意这么好,为什么我陆师伯却过得这么清苦呢?

乔三爷告诉我,山门别院毕竟是静云山的产业,店面上赚的钱都要上交,每个月的月初,再由静云山将上月的提成分拨给别院。

如果是在别的宗门,像这样的产业,至少能分到一两成纯利,可在郑隆这里,门下产业能分到的钱,还不足正常利润的五千分之一。

换句话说,几万块钱的盈利,我陆师伯只能分到十几块钱,一个月三四百,日子不清苦才怪了。

这些天师父一直忙着照顾陆师伯,也没心思管我,我倒是想赶紧拿出第二根骨笏来研究一下,可师父不在跟前,我也不敢自作主张。

虽说师父一早就将九首乌骨匣交给我保管了,可他还是对那东西非常在意,不经他同意就开匣,他肯定会不高兴。

直到我们回山门别院的第三天晚上,陆师伯终于能够下地行走,而师父也终于想起我来了。

当时已是深夜,我早已洗漱干净准备睡了,还没等把被我捂热乎,师父就敲响了客房的房门。

“睡了吧?快醒醒来!”

一听师父在门外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捋不顺了,我就开始头大。

得,敢情这是又喝大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醉翁之意

可我也不能把师父关在外头啊,只能胡乱踩上鞋子,给师父开了门。

一开门,就见师父满身酒气地站在门口,在他身后还跟着乔三爷、陆师伯,不用想,乔三爷肯定喝大了,让我没想到的是,陆师伯也喝大了。

这是唱得哪一出啊,陆师伯才刚刚能下地走路,怎么能让他喝酒呢?

师父也不管我惊愕的眼神,斜着身子就钻进了屋,乔三爷和陆师伯也前后脚跟了进来。

卢胜材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一看到我师父那副醉醺醺的样子,顿时如临大敌:“杜爷爷,你怎么又喝酒了啊?”

不光是我怕师父喝多,卢胜材也怕,主要是因为我师父只要一喝多,就特别喜欢给他上课。

好在今天师父并不打算在他身上花功夫,进屋以后就嚷嚷起来:“快快快,把乌骨匣拿出来,该研究研究第二根骨笏了。”

估计他也是喝酒喝到一半突然想起还有正事没办,这才急慌慌冲过来的。

我也没耽搁,赶紧从床底下拿出了九首乌骨匣,刚打开匣子,就听师父对陆师伯说:“云生师兄,你不是没见过金背骨笏吗,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我心说,师父以前一直对金背骨笏无比重视,任谁都不给看,怎么今天这么大方了?

可转念一想我就明白了,看来师父已经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陆师伯,包括三年后我们要借陆师伯之手得到另外两根骨笏的事儿,肯定也一并说了,今天他带着陆师伯过来,有可能就是想让陆师伯看看金背骨笏,别介到时候给错了。

陆师伯单单在匣子里扫了一眼,便立刻惊讶起来:“这东西,可不是凡间的手艺能做出来的呀!”

说着他就要伸手取出骨笏,却被我师父给挡住了:“就是让你看看,又没让你摸。”

说着,师父就将陆师伯拉到了一边,可陆师伯的视线依旧锁定在匣子上,久久不愿挪开。

接着就听我师父说道:“所以我就跟你说嘛,把金背骨笏交给我徒弟,可不单单是为了我们人宗……更是为了咱们这个行当……咯……的将来着想。”

话说,这个“所以”到底是怎么来的?

话都说不清楚,我看师父你还是早点休息去吧。

这时乔三爷也摇摇晃晃地凑上去帮腔:“这些骨笏上可是留着尸解仙的仙根呐,我跟你说,小栋子要是把上头的鬼经给学全咯,说不定真能变成个那个什么,就是那个什么。”

陆师伯扬脸看向乔三爷:“变成个什么啊,你说都不会话了,还在这絮絮叨叨的,赶紧睡觉去吧。”

对,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乔三爷你赶紧睡觉去吧。

乔三爷闭着眼琢磨了半天,才从嘴里蹦两个字来:“地仙!哎,对咯,地仙。说不定小栋子学全了鬼经,真能变成个地仙。”

陆师伯就笑了:“还地仙呢,你跟我讲神话故事呢?”

我师父又插上了话:“甭管他能不能成仙吧。你别忘了,小栋才刚刚开启第二道灵觉,就能从你身上取针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不是我吹啊,以后我徒弟,肯定能将咱们小龙潭的那些术法,开发到你想都不敢想的境界。还有他这修为,肯定也能,啊,肯定也能成长到世人从没想过的境界。哎,你就说你信不信吧?”

不管陆师伯信不信,反正我是不怎么信,别说把修为提升到世人无法想象的境界了,只要我七老八十的时候,能有我师祖那样的修为,就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那何止是冒青烟,简直就是祖坟上要喷火啊!

陆师伯也是一脸不耐烦:“你说话的时候别离我这么近,哎哟熏死我了。行行行,你们俩也别在我这儿扯皮了,放心,小栋对我是有恩情的,就是看在这份恩情上,三年以后,我也会把那两根骨笏给你们,行了吧?嗨,反正那东西留在静云山也没什么用。”

师父一下子就醒酒了:“你自己说的啊,到时候可别反悔!”

乔三爷也十分清醒地说道:“我也听到了,到时候我可以作证。”

陆师伯看看我师父,又看看乔三爷,顿时醒悟过来:“你们俩没醉啊?合着这是合起伙来算计我呢!”

师父只顾笑:“你就说,你刚才的话到底算不算数吧?”

陆师伯一脸无奈:“算数,算数,行了吧,安心了吧?”

师父这才舒展一口气:“安心了,彻底安心了。”

这时陆师伯又将视线转向了我:“光大小龙潭门楣,可就靠你了。”

那一刻,师父的脸上笑开了花,却只顾着笑,一句话都不说。

我看时间也不早了,就晃了晃手里的匣子,试探着问师父:“我不明天再……”

没等说完,师父便大手一挥:“不用等明天,你现在就把第二根骨笏拿出来吧,趁着夜深人静,把第二道神智也开了。”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推脱,只能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将其中一根骨笏取了出来。

两根骨笏不管是色泽、质地,甚至是重量,都一模一样,就算仔细去分辨,也分辨不出任何区别,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哪一根骨笏是我曾经看过的,哪一根未曾看过。

它们仿佛与我意识相连。

拿出骨笏之后,我便甩开杂念,将一切注意力全都投注在了上面。

上一次凝视骨笏的时候,我先是看到了一些散乱的经文,而后经文变幻,浮现出那张怪异的脸颊,可这一次,刚刚将注意力投注在上面,便是两眼一黑,仿佛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吞噬了这世上一切光亮,极度的黑暗中,只有极度的寂静。

仅是几次呼吸的功夫,视野便重新明亮起来。

客房里的一切光景全部消失无踪,代之以一眼望不到边的黄土,以及肆虐在烈日下的巨大飞沙障。

此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依然坐在床上,还是置身于黄土大地的深沟大壑之中,又或者,只有心间的一股意识来到了这片荒芜之地。

当我抬头望向天际的时候,翻涌不息的飞沙障中立即浮现出一列列文字:

“先有天地,后有万物。

天地生,万物灵。

以心为聪,广纳百川。

以心做言,天地吐哺。

纳声似钟,吞音若吕,是为言觉。”

这根金背骨笏上所承载的第二道神智,就叫做“言觉”。

第一百一十九章 言觉

随后,浮动在飞沙障上的文字变得越发密集,又变得像上次一样,一眼掠去,全是密密麻麻的黑点,单靠肉眼,几乎不可能将每一个字都看清楚。

但这些文字仿佛化作一缕缕清晰的意识,轻柔地注进我的脑海,将每一大段经文的精意剥离出来,一一讲给我听。

而我也静下心来,踏上了开启言觉的旅途。

当我的心境完全安定下来时,黄土地变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场,飞沙不再,烈日不再,一轮青月挂在夜幕的东方,在草场上洒下大片银光。

草原本该沉默,可是现在那一簇簇清新的草如同开启了灵智一般,正发出嘤嘤咽咽的声音,它们的声音是如此微弱,可当所有声线汇在一处,却能形成一道轻柔的音浪,在草原上划出道道银弧,朝着视线之极蔓延。

一眼万年,草原上突然长出了大树,月消失在这个世界的西方,太阳自东方升起。

阳光洒进树缝里,照亮了被野草占据的土地,风乍起,从地面上掠起的尘屑与飞虫混在一起,迅速穿过阳光。

我能似乎听到虫鸣,和大树的叹息声,那不是人类可以理解的声音,更像是一种急促的次声波,在耳边一次次闪过。

眼前的情景再次发生改变,我感觉自己浮到了空中,视野中先是黑暗,接着又出现了无数色彩。

此时我正漂浮在原始森林的至高处,灰绿色的树冠就在我脚下,极目远眺,在远方数公里外的地方,一条大瀑布正肆无忌惮地倾泄着。

这一刻,我竟听到了万物之音。

虫鸣鸟叫,虎啸狼嚎,花草树木的幽幽低吟,风过密林,水落深潭,所有的声音汇在一起,却丝毫不见杂乱,反倒气势磅礴,如同有人敲响了傲立于苍穹之巅的洪钟,声浪四散,无穷无期,洪鸣若虚。

大方无隅,大音希声。

似乎是受到某种感召,我也张开嘴,试图发出一声呐喊,可从口中传出的声音也如同钟鸣,浑厚却又清脆。

我已分不清,那到底是我发出来的声音,还是围拢在我身边的万物之声。

言觉一开,便能聆听万物,与万物沟通。

但这种能力也有着极大的弊端,一旦我用它与鸟**流,就会让鸟兽得天机,开灵智,甚至会导致它们妖化,这不仅仅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赋予万物道缘的权力,既然是权力,就绝不能滥用,一旦滥用,后果不堪设想。

试想一下,如果百里山川中的鸟兽鱼虫全都因我得了道缘,千百年后,无数妖物冲出山谷,将会给人世间带来多大的灾祸。

自开启心觉的时候,我就觉得这部鬼书中所蕴藏的七道神智根本不属于凡间,而鬼书中对言觉的描述,似乎也再次印证了我之前的想法。

万物之音渐渐消弭,世界再一次陷入黑暗。

等眼前再次浮现出光亮时,我才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床上,天色早已大亮,阳光顺着窗户照进来,在地面上投出一个方形的光影。

师父、乔三爷、陆师伯、卢胜材,还有云裳,五个人围靠在床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大概是见我眼中恢复了正常的神采,师父才开口问我:“怎么样,打开第二道神智了吗?”

我点头:“开了,这一道神智叫做言觉,有了它,便能在内心沉静的状态下聆听万物之声,与万物沟通。”

师父单是听我说了这么一句,便立即意识到了问题:“和万物沟通?那岂不是能赋予万物道缘?这种能力,你用的时候可得多掂量掂量。”

陆师伯也忍不住惊叹:“这可是能赋予天机造化的能力啊,金背骨笏上记载的经文,果然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够理解的。哟,你该饿了吧,我给你做饭去。”

说着,陆师伯就匆匆出了客房,乔三爷也跟出去帮忙了。

他们俩一走,云裳就凑了上来,她对我手里的金背骨笏特别好奇,问我能不能给她看看。

我抬头望向师父,竟见师父笑着点了点头。

怪了,以前师父一直将金背骨笏视作掌中宝,除了我谁都不让碰,怎么到了云裳这儿就不一样了,我总觉得,师父对云裳的态度很奇怪。

云裳抱着骨笏细细地把玩着,就听师父在一旁对我说:“前天晚上我说的那些话,也不全是醉话。”

前天晚上?

我已经在床上坐了一天多了么?怪不得这会儿腚疼呢!

师父接着又说道:“你的修为能成长到什么样的境界,的确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我仔细观察过了,在你将精气神全都投注在金背骨笏上的时候,你体内的一部分灵韵,确实被骨笏置换出来了,好在它对你很温和,并未强行拔高你的修为。”

最近老听师父说我的修为以后会怎样怎样的,弄得我心里有点闷,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我就对师父说:“师父你不是说过么,修行一道,最忌讳的就是好高骛远,必须沉下心来,不急、不贪、不妄、不嗔,日日苦修,让修为循序渐进,方能修得大成。可最近你怎么老给我画大饼呢?”

师父在我面前一向温和,听我这么说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道:“我不是给你画大饼,是让你知道自己的责任。咱们小龙潭的术法传承,到了你师祖那一代,就只剩下残枝败叶了,若要想让小龙潭重现往日的辉煌,就必须在传承上多下功夫,我天资愚钝,最多也只能让咱们人宗的老传承不至于失传,可你不一样,小龙潭的那些传承到了你手里,一定可以焕发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云裳一直看着我,好像要说话,师父见她有点着急,就赶紧做了一下总结:“咱们小龙潭的术法传承,一定可以被你开发到千古未有的全新境界,你以后要在术法上多下功夫啊。”

我认真地冲师父点头。

云裳见师父不再说话,才开口问我:“这根骨笏上不就写了几行道德经吗,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呀。”

她这么一说,卢胜材也凑过来了:“给我看看。”

师父顿时大蹙眉头:“看什么看,今天早上没练功吧?练功去!”

第一百二十章 不愧是天才

卢胜材冲我撇了撇嘴,闷闷地出了客房。

刚刚提到小龙潭传承,这会儿师父似乎又想起了天宗的事儿,叹了口气:“楚子玉那边还没消息啊?”

也是经师父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楚子玉来,连忙问云裳:“今年的比武楚子玉赢了吗,他进没进洞府啊?”

云裳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惊讶:“还真进了!说来真是奇怪,今年投票的人,全都是楚子玉的老冤家,可他们却全都投了赞成票,真想不通这些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说着说着,云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小师叔,你说,那些人是不是被你算计了?我就觉得要是没有你的话,他们肯定不能投赞成票。”

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说:“他们投赞成票也正常啊,楚子玉这么努力,他们一定是被楚子玉感动了,不好意思不投赞成票。”

这种鬼话,云裳当然不信:“我才不信呢,小师叔你就知道忽悠我。”

“谁说的,我这个人可诚实了。”

“才怪!”

楚子玉顺利进入洞府,确实应该为他庆贺一下,但与此同时,我又不由地担心,他进了洞府,可就没办法随意下山了,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联系他。

没多久,陆师伯就端来了热面,我也确实饿了,恨不能一口气把面条全都嘬进肚子里,可师父一直如临大敌地盯着我,我又不得不耐下心来细嚼慢咽。

我小时候吞鸡蛋差点把自己噎死那事儿,也不知道在我师父心里埋下了多大一片阴影,他现在每次见我吃饭,还是慌到不行,真的,他一慌,弄得我心里也跟着慌,一顿饭吃下来都不知道饭是什么味儿。

吃完饭,我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

起床的时候竟发现,旁床上的床单被褥全都换了,以前卢胜材床上铺的也是条纹床单,现在却变成了粉红底子小白猫,枕头旁边还放着个玩具熊。

我靠,卢胜材的品味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后来我又打开衣柜看了看,发现卢胜材的衣服全都换成了各种各样的裙子,当时我就惊了。

正巧这时卢胜材跑来叫我吃午饭,我就指着衣柜里的那些裙子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变……变成这样的?”

卢胜材一脸的苦大仇深:“那是云裳的衣服,她非要住在客房里,昨天晚上我就被挤到工作间打地铺去了。”

云裳的衣服?

我耸着鼻子闻了闻空气中的味道,果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没错,这确实是云裳身上的味道。

话说她怎么跑到山门别院来住了?

吃饭的时候云裳也在,我就问她怎么搬过来住了,她说半山堂太无聊,她以后就不回去了。

我说你不回去能行吗?

云裳就说了,我是她师叔,只要师叔让她离开半山堂,她就得离开半山堂,还问我以后要不要带着她一起玩。

我当时想都没想,就回了两个字:“好呀。”

说完我就有点不好意思,赶紧低头猛吃,然后师父那充满警惕的眼神就压了过来。

本来我是想啊,反正静云山也不重视半山堂的那些入室弟子,就算云裳一直不回去,应该也没太大的问题。

静云山确实不在意云裳的去留,但她身边的那些人却非常在意。

约莫是下午三四点钟光景吧,具体时间忘了,只记得当时太阳已经偏西,我正和卢胜材在院子里拆手。

自打卢胜材亲眼见到乔三爷能在一瞬间挖走罗刹的心脏以后,他就像是得到了启发,一身盗术突飞猛进,尤其是指上功夫进境神速。

刚开启第二道灵觉那两天,每逢拆手,卢胜材几乎就是被我压着打的,可这才过了多久,他已隐隐能和我五五开了。

不愧是天才,不服不行。

只不过这几天云裳有点不高兴,因为我和卢胜材拆手的时候,她已经切不进来了。

云裳说,现在我们俩一交手,在她眼里就和神仙打架差不多,特别的……无聊。

此时我和卢胜材斗得正酣,云裳就站在一旁,闷闷地嘟着小嘴观看。

主要是最近这段时间我还在熟悉修为上的变化,卢胜材也在磨练自己的指上功夫,下手都没轻重,不敢带着云裳一起练,等到我们俩的手法都纯熟了,能掌控好力道乐,肯定会想办法帮她提升修为的。

这种不计体力消耗的拆手也维持不了多久,十多分钟以后,我和卢胜材就一起后退,相互间拉开了距离。

卢胜材收起架势,叹了口闷气:“我感觉自己好像碰到瓶颈了,这两天指力一直没什么变化呢。”

我说咱俩彼此彼此,虽说好不容易领悟了点苍枪中的水式,却一直无法纯熟地将其施展出来。

看样子,接下来我们俩都要在瓶颈期熬一阵子了。

我收起鱼骨枪,刚想去客房倒杯水喝,就听“哐当”一声,别院的大门被粗暴地撞开了。

门都不敲就往院子里闯的,除了白寄真就没别人。

不只是白寄真,大个子廖飞松,小个子萧山友,以及一脸雀斑的彭司方,四个人全都来了。

之前我还特意向楚子玉打听过这几个人,对他们的情况也算是有个大致的了解。

白寄真和廖飞松就不用说了,先前我也没少提到他们两个。

而萧山友就是白寄真身边的小跟班,没什么主见,白寄真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属于那种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彭司方却是个比较有意思的人,他算是半山堂诸多子弟中的异类,这个人对修行没什么兴趣,唯独对丹道学特别痴迷,平日里经常进行一些失败的发明创造,半山堂里的炼丹房被他炸了无数次,多亏和白寄真要好,才没有被逐出山门。

按说方小正已经接管了静云山才对啊,白寄真没理由再跑到山门别院来捣蛋了吧,可他怎么又来了?

反正他每次来这儿也没别的事儿,无非就是跑到工作间打砸一通,然后就做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离开。所以我也没打算理他,把枪杆裹在腰上就进了屋,云裳也前后脚跟着我进来了。

没想到云裳刚一跨过门槛,白寄真就在院子狼嚎一声:“红叶,你给我出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找茬的来了

我心说,就云裳那脾气,你这么冲她嚷,不是找不自在么?

云裳也不出门,只是将脑袋探到了门外,没好气地回了白寄真一句:“你嚎什么,有病呀!”

就听白寄真在外面吼道:“跟我回去!”

云裳压根就懒得理他,扭头就进了屋。

我倒了两杯水,其中一杯递给云裳:“看样子,白寄真今天是特地来找你的。我就说吧,你私自离山,肯定会有人找你的。”

云裳抱着水杯,很不耐烦地跟我说:“不用理他,你是不知道,白寄真这人可烦了,你越理他他越来劲。”

我心说关键咱们不理他,他未必不理咱们啊。

果然,我这一杯水还没等喝完呢,白寄真就冲进来了。

这小子浑身的怒气,一看就是来找麻烦的。

我当然不想惹麻烦,可你看白寄真那副样子,今天我怕是免不了要和他纠缠一下了。

白寄真也没别的话,就是站在门口冲云裳喊:“跟我回去!”

说话间,他的视线落在了云裳那张床上,不瞥这一眼还好,一看到那粉嫩的床单,白寄真当时就炸了:“你的床单为什么会在这里?旁边这张床是谁的?”

云裳放下水杯,一把揽住了我的胳膊:“当然是小师叔的呀。小师叔,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老打呼噜,可闹人了!”

我那是累的,整整一天没睡觉,不打呼噜才怪了。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你这么说话,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会啊,人白寄真明摆着就是冲你来的,你这么说,不是刺激他么。

白寄真急得浑身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但还是指着我的鼻子,硬吼:“是是你把红叶骗来的?就……就是你……”

他梗着脖子,一张脸涨得跟什么似的,后面的话根本说不出来了。

我说:“要不你先喝点水,润润嗓子。”

这可是主动示好,没想到云裳来了句:“不给他喝,咱家的水,凭什么给外人喝呀。”

大姐,你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白寄真本来就够愤怒的了,云裳还特意要刺激他一下:“哎我说你,见了师叔怎么也不行礼呢,还有没有规矩啊?”

你好像也没向我行过师门礼吧?

白寄真这会儿脑子好像有点转回弯儿来了,强压着火气,威胁似地说道:“陆云生竟敢私自收徒,我要回去告诉师祖。”

唉,算了,既然他已经把火气撒在了我身上,那我就只能接着了。

我叹一口气,用比较平和的口吻告诉他:“你误会了,我是人宗弟子,和你师父方小正同辈,不过你也不用叫我师叔,咱们都是同龄人,就别攀扯辈分了。”

这句话直接把白寄真给说懵了,他张着嘴巴盯着我看,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

虽然他不说话了,可他身上的那股子火气,却憋得越来越大。

我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看你嘴唇都干裂了,来,先喝口水润润。”

没想到白寄真胳膊肘一摆,直接将我递过去的杯子打落。

他用的力气很大,搪瓷杯子摔在门框上,竟被砸出了一个很大的凹陷,水也撒了一地。

我看了眼在地上翻滚的水杯,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

这下云裳也恼了:“还不快给师父赔不是。”

我拉着云裳的胳膊,让她退开:“行了姑娘,你就别在这儿火上浇油了啊。”

云裳不依不饶:“可是你看他,多烦人啊!”

“听话!”

云裳这才回到自己的床位上,抱着她的玩具熊坐下了。

我发现我刚才就不该说“听话”那两个字,白寄真大概是见到云裳在我面前格外乖巧,那火气终究是压不住了,撸起袖子就要跟我干架,好在廖飞松这个和事佬及时冲进来,一把将他给抱住。

要不是廖飞松来得及时,白寄真现在已经躺下了。

他要是真动手,我还能不还手吗,我又不傻。

廖飞松给我了一个尴尬的笑容,而后又劝白寄真:“你别激动,他确实是人宗的师叔。”

我顿时有些疑惑:“谁告诉你的?”

廖飞松回应:“听楚子玉说的。”

白寄真压根就不听劝,奋力挣开了廖飞松的手,但也没立即冲上来,站在那里像个闷虎一样朝我咆哮:“你怎么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你是人宗的……人。”

这小子摆明了就是想找我茬的,不论我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只要他咬死不承认,那也白搭。

想到这儿,我就反问他:“那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这句话好像正中了白寄真的下怀,现在他身上不只有愤怒的气息,还有得意的气息。

就听他吆喝道:“你的辈分比我高是吧,那修为一定也比我高吧?只要你能在我手底下走过五个回合,我就承认你是人宗的……的人。”

叫个师叔有那么难吗,看把你憋的。

不过我也能想明白他为什么想和我切磋,毕竟他们地宗的人都以为,天地人三宗之中,就数我们人宗最弱,加上我的年纪和他差不多,他又感应不到我的修为,这才把我当成了软柿子。

可问题是,郑隆那种修为,在你们眼里都跟神仙差不多了,我现在的修为比郑隆都高,你和我切磋,那不是开玩笑么,但凡我一个不留神,你就得受重伤。

实话实说,我真的不想和他打,因为我觉得,不管是术法,还是功夫,都是拿来对付邪祟的,为了挣个面子就去动用宗门绝学,是对师门传承的一种亵渎。

不过回头一想,我好像还真有必要给他上上课。

如果不压一压这小子的脾性,就怕他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接下来的三年里,陆师伯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调理身体,如果他还是像现在这样,时不时跑到山门别院来闹一下,必然会给我陆师伯造成不少困扰。

见我半天不说话,白寄真就更得意了:“你不敢?”

我摇头:“不是不敢,我是怕伤到你,我的修为比郑隆师叔都高,你能扛得住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触即溃

听我这么一说,白寄真可就不乐意了:“我师祖是这世上最接近神仙的人,你的修为比我师祖还高?危言耸听,大言不惭,井底之蛙!”

哟,还跟我拽上成语了,显得自己很有文化么?

话说井底之蛙是你吧。

就郑隆那点修为,还敢说自己是这世最接近神仙的人,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只能说郑隆肯定特别擅长自我营销,要不然静云山里的人也不能这么崇拜他。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得,你想打就打吧,咱们是出去打,还是就在这儿比划比划?”

白寄真远远地冲云裳喊一嗓子:“你看我怎么揭穿这个骗子!”,说完就出去了。

喊话的时候,白寄真那可是自信满满,这让我心里有点不舒服。

从小师父就教育我,面对不知底细的对手,一定要小心谨慎,绝对不能轻视对手,再者,重视对手,也是对对手的一种尊敬。

方小正显然没有对白寄真说过这些话。

云裳斜着眼睛目送白寄真出门,无奈地撇了撇嘴:“作死。”

我出门的时候,廖飞松还小声嘱咐一声:“千万别小看白寄真,他很强。”

人家这是好意,我也不能端着不是,于是冲他笑笑:“谢谢,我会小心的。”

白寄真急得不行,我刚迈出门槛,他就已经跑到院子中心了,廖飞松大概是见云裳没有出来的意思,就凑在门口问:“你不出来吗,他们俩可是为了你才动手的。”

起先云裳只是回了句:“有什么好看的,反正白寄真又打不过我小师叔。”

可还没过几秒钟,她又蹦蹦跳跳地出来了。

廖飞松看着云裳那副高兴的样子,也是一脸懵:“不是说没什么好看的吗,怎么又出来了?”

云裳乐呵呵地说:“小师叔为了我和别人动手,那我得看看。”

你是不把白寄真刺激到火山爆发不甘心啊。

白寄真竖着耳朵听云裳说话,这话一出,他果然爆发了,梗着脖颈就冲我这边爆吼:“动手吧!”

我朝他扬了扬下巴:“你先。”

这小子是真不打算跟我客气啊,我这边话音刚落地,他就凝炼起念力了。

不只是他,就连他身后的萧山友和彭司方都一一凝了念力,这是怕白寄真在我手底下吃亏,打算出手相助么?

算了,随他们去吧,反正一个一个来和三个人一起上也没什么区别。

看得出来,白寄真确实有两把刷子,此时他将念力外放,手臂上聚起一股灵韵,使出了静云山一百零八门绝学中的风火手。

当初楚子玉为了练成这道术法,着实花了不少功夫,可以这么说,在静云山一百零八门绝艺中,除去五雷掌,就数风火手的破坏力最为强劲。

要施展这道术法,必须做到心静如水,胸中无杂念,白寄真能在愤怒不已的状态下瞬间入定,足见其基本功非常扎实。

此时白寄真踏出了步伐,强行提升念力外宣的速度,一时间身周生风,地上的尘土都被一股股地卷了起来,形成一道道半尺来高的小沙旋。

所以我就说,静云山门人的修行方式有问题么。

他们施展术法,特别追求气势,往往会释放出大量不该释放的念力,导致周身灵韵不够集中,术法的威力也因此大打折扣。

而我们人宗传承下来的术法,最讲究的就是对念力的控制,往往将念力集中在一点爆发出来,出手时没这么大的阵仗,但术法的威力却格外强。

修行一道,最忌讳的就是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阵仗再大,术法的威力上不去,一点意义都没有。

下一瞬间,白寄真脚下的飞沙突然落地,而后他便脚下生风朝我扑了过来。

我知道风火手的攻击距离只有两米左右,所以也不着急,看着他揉身扑进。

这小子速度太慢了,我等了足足一秒钟,他才进入风火手的攻击范围。

虽说他的修为不怎么样,但依然能够清晰地感应到我有没有凝炼念力,大概是见我一直没有凝念,冲锋的途中,他脸上就露出得意的笑容了。

临阵对敌,怎么能分心呢?看来他不光是修为差劲,也没什么实战经验。

在白寄真探手将掌间聚起的灵韵催向我的时候,我立即将一口念力凝入灵台,而后冲着他轻喊一声:“破!”

我用的也是静云山门内传承,这道术法叫做六字镇诀,算是静云山每一个入室弟子都要学的入门术法。

念力随着我喷出去的气息扑向白寄真,当时白寄真已经察觉到我的念力和他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可因为实战经验不足,反应速度太慢,根本躲不开。

这道念力只一个瞬间就打散了他催过来的灵韵,连同他的念力、内息也一并被压崩,随后念力向后驰去,击中了萧山友和彭司方,这两个人也是一触即溃,凝炼在丹田的念力,还有周身气息,一并被彻底压散。

白寄真一脚没站稳,呼哧一下就栽在地上,萧山友和彭司方被打乱了内息,也是腿上脱力,双双瘫坐在地。

可能是白寄真自进山门以来就没吃过这么彻底的败仗,一时间竟懵了神,趴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起来。

直到我对他说了句:“差不多行了吧,再斗下去你一准受伤。”

白寄真这才撑着地面坐起来,而后就像个白痴一样,憨憨傻傻地看着我。

本来我还有话想对他说来着,可他这么个样子,我估计现在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不行,不管他能不能听进去,有些话我还是得说。

廖飞松走过来,想要伸手扶起白寄真,可白寄真却挡开了他的手。

看来白寄真多少缓过点劲儿来了。

我这才开口对他说道:“一个人,扮坏人的时间长了,就会变成真正的坏人。我想方小正师兄一定不希望看到你现在的样子。”

白寄真依旧是呆呆地望着我,一句话都不说,但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起了波澜,刚才那句话,终究还是起了点作用。

廖飞松朝着萧山友和彭司方招手:“你们两个,送白寄真回去。”

相对于白寄真来说,彭司方和萧山友伤得比较轻,这时两个人已经缓过劲来,赶紧一左一右地冲过来,扶白寄真起身。

我看廖飞松好像没有离开的意思,就问他:“你不走吗?”

廖飞松摇头:“我是来送消息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宗的下落

白寄真一直被萧山友和彭司方架到了门口,才彻底缓过劲儿来。

他强扭着身子,挣开萧山友和彭司方,而后便冲着云裳大喊:“红叶,你真的不跟我走吗?”

此时的白寄真早已没了锐气,他只是强行让声音显得洪亮,其实心里却是虚的,我甚至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恳求的味道。

云裳才不理会白寄真的心思,只是很不耐烦地摇头:“我才不呢。”

我察觉到白寄真身上爆发出了一股与怨气相当接近的特殊气息,心想坏了,云裳三番四次地刺激他,已经让他的心境低落到了极点。

如果不赶紧扭转他的心境,他的性格都有可能就此被彻底扭曲。

我赶紧冲白寄真喊:“你的基本功很扎实,假以时日,修为说不定能超过我。”

超过现在的我。

经我这么一喊,白寄真的心境终于稍微稳定了一些。

他先是一脸木然地看着我,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下一次交手,我一定打败你。”

我就知道他这么一说,云裳肯定又要奚落他一下,扭头朝云裳那边一看,就见云裳果然要张嘴,于是赶紧截胡:“姑娘,你先回屋。”

好在云裳也没多说什么,就进了客房。

眼看云裳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口,我才转头对白寄真说:“好好修行,我等着那一天。”

白寄真的心中那份低落终于变成了高涨的斗志,他朝着我扬了扬拳头,这才转身出了远门。

我刚想松口气,就见他又在门前转过身来,指着客房的方向吼道:“你记住,红叶是我的!”

滚蛋吧你!

说完,白寄真才如一阵风似地迅步离去。

以他现在的状况,走路的时候两条腿应该还在发软,可他还是硬着头皮,装出一副完全没问题的样子。

果然,没等多大功夫,就听到胡同里传来一声闷响,肯定是白寄真吃不住力,又栽倒了。

廖飞松对着门口叹了口气:“他就是太好胜。”

我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廖飞松身上:“你刚才说,你是来送消息的?”

廖飞松点头:“是楚子玉让我来的。”

这句话让我一阵惊喜:“我就知道他办事牢靠,肯定不会让我失望。”

就听廖飞松说了句:“你要找的人,就是我。”

“你?”

“嗯,前些年,天宗的人确实来找过我。”

刚才我和白寄真交手的时候,正房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廖飞松这么一开口,我师父和乔三爷就冲出来了。

眼见正房突然冲出来两个人,廖飞松吓了一跳,我让他别停顿,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

廖飞松大概也是见我师父和乔三爷没有恶意,才继续说道:“云裳没告诉你们吧,我是鬼母后人,老家在西鹤山。”

鬼母后人,西鹤山,我都没听说过。

就听我师父问廖飞松:“你是鬼瀑的人?”

廖飞松点头:“算是吧,不过我体质偏阳,祖上传下来的那些东西我都学不了,家里也是没别的办法,才送我到静云山来的。”

师父拍了一下手,满脸的懊恼:“我早该想到的,静云山老掌门向来和鬼瀑一脉走得很近,我早该想到山门里会有鬼瀑族人。”

鬼瀑又是什么地方,怎么以前也没听师父提过呢。

廖飞松接着说道:“天宗的人来找我,倒也不为别的,就是想从我这儿打听鬼瀑的具体位置。”

师父急声道:“那你告诉他们了?是谁来找的你?”

廖飞松却摇起了头:“对方没有亮明身份,我也只是感应到他身上的修为与静云山同出一脉,加上他带来了那件信物……后来楚子玉让我帮他打听,前些年究竟是谁接触过天宗门人,我才猜出那人的身份。”

说话间,廖飞松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玉佩。

那块玉佩做工相当粗糙,就连刻在上面的图案,也和信手涂鸦差不多,根本看不出刻了个什么玩意儿,可玉面上的灵韵极为充沛,绝非凡物。

一看到这块玉佩,师父便肃然起敬:“这上面的灵韵是我师祖留下的。”

我师父的师祖,也就是小龙潭分家之前的最后一代掌派——我师祖云眉道人的师父。

看样子师父应该见过我这位曾师祖留下的其他宝物,要不然也不能一眼就辨认出玉佩上的灵韵来自于他。

廖飞松点头道:“小龙潭对鬼瀑有着莫大的恩情,对方出示了这件信物,他的问题,我也不得不回答。”

师父不由地疑惑:“天宗的人找鬼瀑做什么?”

廖飞松无奈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对方没说。”

“那你记不记得,来找你的人是什么模样?”

“时隔太久,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人大约三十四岁的年纪,在他的左眼上还有道很长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嘴角。”

一边说着,廖飞松还拿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

师父沉思片刻,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三十四岁的话,我应该不认识。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么?”

“从未对别人提起过。”

师父这才闷闷地点了一下头。

廖飞松也没打算多待,眼下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就朝我抱了抱拳:“师叔,我先行一步。”

以前也没人向我行过师门礼,他搞得这么郑重,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也朝他抱抱手:“自便。”

也不知道我这么做合不合礼数。

廖飞松不再多言,下一刻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别院。

乔三爷目送廖飞松走出院门,不由地感叹:“这个小家伙,做起事来倒是有板有眼的,以后说不定能成大事儿。”

师父一直在思考着什么,没听到乔三爷的话,过了半饷,他才对我说:“你打点好行李,咱们得去趟鬼瀑。”

我说现在走合适吗,白义庄里的那些人还没放出来呢。

师父又闷了好半天,才无奈地点点头:“那就再等等吧。”

上一次我们离开山城的时候,我就有种感觉,好像在师父心里,寻找天宗的下落,比寻找金背骨笏更为重要,这一次也是,一有了天宗的消息,师父就恨不得立马动身前往鬼瀑。

天宗对于师父来说,好像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最苦是离别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师父和乔三爷要操持楚子玉收徒的事,很少回山门别院。

其实我特别好奇,他们到底该用怎么样的手段才能将那么多白义庄庄民全都送入山门,再者楚子玉压根不认识我师父,师父又该如何将这些人送入他的门下。

不过像这种问题,我想了也是白想,反正师父和乔三爷也懒得跟我解释。

反正以师父的老谋深算,肯定能把事办成就是了,这一点我丝毫不担心。

一直到阴历五月中旬,静云山那边的事才算是处理妥当,师父一刻都不想多待,当天晚上就催着我抓紧时间收拾好东西,明早我们就赶往鬼瀑。

期间师父还特意嘱咐我,别忘了把云裳也带上。

这让我心里越发疑惑,师父为什么这么重视云裳,好像不带着她,我们就不能走了似的。

清晨,太阳还没等浮出西山,师父就将大家叫醒,吃过早饭,我们就准备上路了。

陆师伯拉着师父的手,在院子里寒暄着,我和卢胜材则将大堆行李搬出客房,并将它们一一塞进乔三爷的车里。

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确实添置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主要是卢胜材添置的,我穷,一年来只买了两套换洗的衣裳。

不过卢胜材也是花得太猛,到现在,他已经和我差不多穷了。

刚把行李放好,就见远处的胡同口多了一个人影,光线比较暗,也看不清那人是谁,我也只是觉得他的轮廓比较眼熟。

直到那人走进,我才看清他是王川。

王川一见到我和卢胜材收拾东西,便不由地皱起了眉:“师叔祖,你这是要出远门吗?”

我点头:“在这儿住了也有段日子了,该走了,你怎么来了?”

“师傅告诉我你住在这儿,我就来了。”

这家伙说话的时候心里明显有点虚,我觉得他可不是平白无故过来看我,谁会赶在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串闲门?他来找我,肯定有很重要的事。

我冲王川一笑:“来找我有事吧,咱俩这关系你还卖什么关子啊,说呗。”

王川不无尴尬地还了我一个笑脸:“我来就是想告诉你,钱三走了。”

“钱三走了?他死了?”

“不是,就是走了。我引着最后一队人进山的时候,钱三趁我不注意脱离了队伍,当时我还要安排其他人,就没管他。后来事情都办妥当了,我特意差了几个人在山门附近找过他,没找到人,估计他已经离开城区了。”

“他不上山,也不在城里找份工作养活自己,那他还能去哪呢?”

“这我就说不准了,不过师叔祖,我得提醒你一句,钱三身后的背景相当麻烦,以后你见了他,一定要多留几分小心。”

“他什么背景?”

“听说他舅舅好像是七绝山的人。”

七绝山,又是一个没听说过的宗门。

眼下还有不少活要干,我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我会注意的。”

王川说,今天上午十点,静云山就要进行三年一度的封山仪式了,接下来他有一个月下不了山,这才忙里忙慌地过来找我。

从山门别院到静云山颇有点距离,十点就要举行仪式,王川也不敢多待,草草寒暄几句就走了。

乔三爷和师父也很快打点好行李,和陆师伯一起走出别院。

得知师父要走,陆师伯格外不舍,说了三次“你们快点上路吧”,可还是拉着师父的手,止不住的寒暄着。

我和卢胜材在别院里住了大半年,和陆师伯朝夕相处,心中也多了一份无法割舍的挂念,看着陆师伯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心里头也难受。

眼看天色快要大亮,陆师伯知道不能再拖了,这才让师父上车。

乔三爷缓了车速,车子慢慢行至胡同口,陆师伯就一直送到了胡同口。

师父摇下车窗,朝着陆师伯摆摆手:“云生师兄,别送了,天凉。”

陆师伯笑着朝我们挥手,示意我们一路好走。

可当车子真要离开胡同的时候,他又大声冲我们喊:“有时间多回来看看!”

师父默默地看着陆师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也只能摇上车窗,闷闷地吐出一口浊气:“走吧。”

乔三爷这才提起车速,朝着县城外驶去。

我趴在车座上,透过后车窗看着胡同口越来越远,站在那里的陆师伯越来越小,心中的那份不舍,也如快要决堤的洪水一样,如果不用力压抑,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

这让我想起了当初师父带着我离开黄土坡时的那一幕,记忆中,村口的那块界碑已因岁月的冲刷而变得模糊,但最初离村时的那份难舍,依旧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几个地方,总有那么几个人,让你一生牵挂。

直到车子开出县城,师父淡淡地说了句:“再过三年,咱们还要回来的。”,听到这句话,我心里才稍微好受一些。

兴许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师父又变了话题:“前两道灵觉,我可以帮你开,可剩下的五道,就要靠你自己了。从第三道灵觉开始,每开一道灵觉,至少需要汲取两道邪神灵念,而且还不能直接开,必须先用阴材滋养体内灵脉,等到灵脉足够精壮了,才能杀邪取念。”

阴材,说白了,就是邪祟体内的精元。

而灵脉,则是指游荡在我周身经脉中的灵韵。

用阴材滋养灵脉,也就是滋养周身灵韵,在不开启灵觉的前提下缓慢提升修为。

这些话师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了,每当提及,他的语气都比较严肃。

想当初,我师父就是因为没有提前用阴材滋养灵脉,强行开启了第三道、第四道灵觉,才导致修为没能成长到师祖那样的高度,而这也一直是他心中的坎。

时至今日,他已不奢望自己的修为能达到师祖那样的高度,却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我对着后视镜认真地点点头,师父看着后视镜里的我,不由地笑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言语间,车子已经开上了公路,车厢中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发动机的轻鸣声一直在耳边回荡不息。

第一百二十五章 鬼瀑

此行路远,乔三爷说,从静云山到鬼瀑,至少要三天的车程,这还不算中途休息和赶山路的时间。

正好我心里还有两个很大的疑问,借着路上的闲功夫多,就试探着说了出来。

我问云裳,为什么一定要与我们同行,毕竟我怎么都不相信,她喜欢粘着我,只是因为缘分使然。

云裳说,她之所以离开佘家谷,就是想找一个“特别厉害”的人一起玩。

我说,我也不算是特别厉害的人啊,论修为,行当里比我强的人那可太多了,论手段,我才入行几年,很多并非修字门出身的人也比我强,可你怎么就相中我了呢?

人家云裳就说了,我的修为确实不算拔尖的,可好在我和她年纪相当,比较玩得来,再说我的修为不高,可我是师父修为高啊,只要她跟着我,就能经常见到我师父。

我分析了一下,云裳这番话应该是半真半假,她离开佘家谷,其目的确实有可能是为了寻觅一个修为高超的人,但她找这样一个人做什么,就不好说了。

说什么,只是找这样一个人陪她玩儿,这话你信吗,反正我肯定不信。

之后我又找了一个机会问师父,为什么那么在意天宗的下落,真的只是因为师祖的临终嘱托吗?

起初师父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只有找到天宗,才能找到剩下的三根骨笏。

直到一天晚上,我们在公路边的小旅店落宿,我和师父住一间房,眼看没有其他人在场,师父才跟我说了实话。

师父说,当初天宗门人倾巢出海,很可能是为了寻找一个被称作“四方天”的地方,国外修行者也将那个地方称作“灵域”。

传说只要能抵达那里,就算不用修行,也能获得天机造化,带着肉身飞升天界。

修成正果,一直是修行者毕生所求,而那个被称作四方天的地方,也成了他们眼中的圣地。

不管是四方天,还是灵域,都是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初才有的概念,此前世人并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近几十年来,师父查阅了大量资料,试图找出四方天存在的证据,却一直没找到什么线索,但他发现,四方天这个概念出现的时间,正好和弗朗西斯·t·兰尼将克苏鲁神话整理成体系的时间对应起来。

所以师父推测,四方天,很可能是有人看过克苏鲁神话之后,以神话故事中的神格体系为基础,编造出来的一个假概念。

换句话说,近几十年来被海内外修行圈视为圣地的这片灵域,极可能压根就不存在。

可究竟是谁编造出了这样一个谎言,又是谁将这个谎言散布到全世界,至今仍然是一个谜。

关键是,每一个坚信四方天存在的修行者,就如同被洗脑了一样,此生再无所求,不惜放弃一切,也要找到四方天,如同癫狂。

师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导致那些修行者变得如此痴狂,他只是记得,天宗出海之前的那几年,国内的修行圈里曾出现过一个极为神秘的修士,那人终日带着铁面具,浑身上下全用黑袍拢着,没人见过他的真容,甚至也没人知道,在那件深黑色的长袍下,到底藏着什么。

也就在天宗出海的同年,这个神秘的修士也不知所踪,后来天宗没了消息,而他,也再没有在行当里出现过。

师父怀疑,天宗之所以出海,极可能就是受到了这个人的唆使。包括我师祖的死,可能也和这个人有关。

我就忍不住发问了:“师父,你见过这个神秘人吗?”

师父先是摇头,接着又反问我:“你还记得柴宗远吧?”

“记得呀,当初师父能收我,不是还多亏了他吗?”

“他见过那个修士。据柴宗远说,早在那个年代,此人的修为就已到了高深莫测的境界,隐能和当年的张真人分庭抗礼,所以我才认为,你师祖的死,和这个人有关。”

“可是师父啊,这些事,以前怎么都没听你说过呢?”

“我是看你年纪小,说多了怕你一天到晚胡寻思,你心里的杂念多了,反倒不利于修行。现在你长大啦,性子也稳了,我才敢把这些事告诉你。”

“师父,我以后是不是也要出海啊?”

“等你开启了第四道灵觉再说吧,海外的凶险可一点不比国内少,必须有足够高的修为做底子,才能保你性命无忧。”

“大海是什么样子,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大海。”

“大海啊……怎么说呢,大海就像人心,它承载着人类文明最为波澜壮阔的史诗,也承载了人类最深的恐惧。等以后你上了船,就能领略到它的魅力了。”

眼看时候不早了,师父便帮我整理好被褥,让我抓紧时间睡觉,明天一早还要赶路。

这一夜过后,我们又耗费一天车程,才抵达鬼瀑所在的山区,山中无路,乔三爷带着大家在密集的林子里辗转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在密林深处找到了一条宽度只有十米左右的小瀑布。

这地方和当年师父带我去过的拐子巷有点相似,从瀑布到周边林子里,全都散发着一股让人毛孔发紧的阴郁气息。

云裳说,那不是阴气,而是另外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气场。

瀑布下就是一口用石头包圈的潭子,在乔三爷的引领下,我们踩着潭边的大青石一路前行,抵达了瀑布正下方。

咚……

一个硕大的水泡从潭底浮起,直抵水面之后,又在空气中炸开,发出一声绵长的闷响。

我下意识地朝潭口中张望,就见水泡刚刚炸裂的地方隐约显现出一个黑影,仔细去看,那竟是一个沉在潭水中的女鬼,我盯着它的时候,它也将那对黑洞洞的眼眶对着我。

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这口潭子里养了不少鬼物,它们是鬼瀑的守灵,千百年来一直守护着鬼瀑的入口。”

养鬼来看门,真是稀了奇了。

这时乔三爷从怀中摸出一把没开刃的铁刀,在临近瀑布的青石上敲了三下,声音两重一轻,像是某种暗号。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冷婆婆

没多久,耳边就回荡起了一道无比深幽的声音:“临门一脚,自报家门。”

那声音混杂在瀑布的落水声中,仿佛就是瀑布本身发出来的声音,但它又从四面八方包拢而来,很难判断出声源究竟在何处。

乔三爷清了清嗓门,应道:“汉中盗门乔老三,荆楚盗门卢胜材,小龙潭老杜师徒,佘家谷可离。”

话音很快就被流水声所掩盖,除了水声,再没了别的动静。

等了很久,水潭中又传来一阵沉闷的炸响,而后地面微颤,刚才被乔三爷敲打过的大青石先是猛地摇摆了一下,接着就慢慢陷入地下。

没多久,在大青石刚刚耸立的位置,呈现出了一个米宽的圆洞。

乔三爷回过头来对我们几个小辈说一句:“下去的时候都守住心神,别被里头的阴气影响。”

说着,他便纵身钻进了洞口之中。

这口圆洞的正下方连着一条不知用什么材料打造的软梯,整条长梯韧性十足,像是用硬质橡胶打造的,可表面摸上去又有种异样的油滑,那触感,像极了人皮。

就听师父对我说:“这条软梯,是用死人的筋条编织起来的,这些人死前都是为害一方的恶徒,将他们的筋条挂在这里,就能压着他们的魂魄,防止他们离开水潭。”

原来水潭里头的鬼物是这么来得。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再用手掌去触碰软梯的时候,心里头就觉得特别膈应。

顺着软梯下行三十米,就是一条横向延伸的石甬,甬道里潮气极重,吸一口气,就能感觉到潮气中夹杂的湿润和寒意。

卢胜材和云裳下了软梯以后,也是不停地搓手,显然也被我师父先前那番话给膈应到了。

起初甬道中只有微光闪耀,大家互相之间只能看出对方的模糊轮廓,以及大致的动作,直到乔三爷用手指敲了敲甬道的壁面,就听“呼、呼、呼……”一阵轻响,甬道中扬起一缕缕火光。

挂在道壁上的火把似乎完全不受潮气影响,焰苗飘摇间,数百米长的甬道从头亮到尾,隐约可见这条路的尽头连着座小石厅,石厅里好像还坐着一个人。

离得太远,我也不确定那是个人,还是一尊雕塑。

乔三爷扬扬手,示意大家继续前进。

甬道中除了我们五个没有其他人,可走在飘摇的火光之中,却发现道壁和地面上影影绰绰,仿佛有很多看不见的人不时从我们身边掠过,有时候低头去看,还发现墙角里缩着一团团小影子,就如同一群两三岁大的孩子浑身蒙了黑漆蹲在那里一样。

可当我仔细去看的时候,它们又会在顷刻间消失。

随着越走越深,这些杂乱的影子也越来越多,后来整片道壁全都被影子覆盖,变得一片漆黑,只有我们几个的身影被火光照亮。

那感觉,就像是我们几个正漂浮在无垠的黑暗之中,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潜伏于黑暗深处,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

与此同时,一股摄心的阴气也从黑暗中四散开来。

那股阴气中带着诡异的寒气,附着在人身上,就像是附上了一层被冻透的沥青,甩不掉,避不开。

周身的毛孔里都像是被扎入了一根根冰针,一下一下地刺激着我们的神经,我已经分辨不清,从毛孔中传来的那阵刺痛,究竟是来自于锋利的针尖,还是被过于强烈的寒意激出来的。

那感觉,有点像冬天打雪仗的时候,因为长时间握着雪球,指尖被冻透后发出的冽痛。

一直到进了石厅,这种感觉才终于消失,浑身上下瞬间变得暖和起来。

在厅门对面,摆着一张窄长的红木案子,案子后面坐着一位老人,此时正拿一支蘸了红墨的毛笔,批阅着案子上的书简。

我也说不清他到底是个男人还是女人,这位老人的长相不阴不阳,身材也介于纤瘦和健硕之间,不对,应该说,他的身影一直在纤瘦和健硕之间变化,就连面部特征,都在不断地发生改变。

变化的过程虚虚晃晃,就算紧盯着他看,也看不出变化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就如同一团让人看不透的云烟,云烟变幻莫测,可无论你如何去看,它终究只是云烟。

师父朝对方抱一下手:“冷婆婆。”

此话一出,对方身上的变化突然停止,此时她成了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婆子,脸上只有洗不尽的岁月沧桑,眼中毫无神采,如同一具新死的尸体。

她缓缓站起身来,也朝着我师父抱了抱拳:“杜师傅,好久不见。”

如果不是我师父率先开口,她似乎并不打算搭理我们,可一旦搭理了,口吻又十分恭敬。

师父放下双手,她才接着说道:“你们的来意,小松都告诉我了。”

既然你一早就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为什么到现在才开口说话?

师父并不做回应,就是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老人朝我这边瞥了一眼,问道:“他是个落地童子吧?”

师父依旧是默不做声地点头。

不只是师父,就连一向话多的乔三爷此时也一直保持着沉默。

见我师父点头,老人便笑了:“两千五百年一出的独苗啊,又是小龙潭的高徒,我也该为他尽一份力的。”

师父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疑惑,但并未言语。

老人也不管有没有人接她的话,自顾自地说道:“天宗的人来找我,是为了寻找洛书古本的下落,不过他和那古书无缘,怕是直到今日,依然没能找到它。洛书古本,有可能藏在两个地方,洛水九中、淘沙溪。”

说着,她便将一张叠好的纸条递给我师父:“她是山上的老鬼,也是鬼瀑一脉最年长的人,如果你打算将孩子们送到阴都去,可以先去她那里坐坐。”

老人的话简直莫名其妙,弄得我一头雾水。

可师父好像完全能明白她在说什么,抬手接过纸条,简短地道一声谢。

在此之后,老人也不再多说什么,重新落座,拿起毛笔,批阅起了手中的书简。

第一百二十七章 落宿淘沙溪

师父展开纸条看了看,之后也不多言,朝老人抱手道别,而后便迅速转身离开。

怪,太怪了,不算是我师父,还是坐在长案后的老人,都太奇怪了。

我感觉刚才他们好像互相交换了很多信息,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明白。

走在甬道中的时候,师父和乔三爷也依然保持着沉默,看着他们两个满脸严肃,我也不敢多问。

一直到地表,我才忍不住问师父:“刚才那个老婆婆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师父扭过头来看我:“老婆婆?你认为他是个老婆婆?”

“难道不是吗,师父你刚才不还叫她婆婆来着?”

师父顿时乐了:“冷婆婆,只是一个代号,你刚才见到的人,也不是真人,而是一个虚影。”

“既然是虚影,那她为什么能拿起案子上的笔和书简呢?”

“你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象。”

乔三爷也插上了话:“我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一代的冷婆,好像是个男的吧,哦,对了,叫冷阳还是冷月来着,今年好像也就是二十来岁。”

师父应道:“冷阳是上一代冷婆,按照鬼瀑一族起名的顺序往下轮,这一代的冷婆应该以月为名了。”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更疑惑了:“廖飞松为什么姓廖不姓冷呢?”

师父解释道:“大部分鬼瀑门人都姓廖,只有继承冷婆这个名号的人,才改姓为冷氏。”

“刚才那位……冷婆婆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淘沙又是阴都的,我听了半天,愣是没听明白。”

这次换乔三爷来解释:“阴都是个地名,那地方,是咱们这个行当里出了名的鱼龙混杂之地,因为所处的位置阴性重,长年闹鬼,就如同一座鬼物在人间建立起来的都城,所以叫做阴都。淘沙溪也是个地名,那里距阴都五十多公里,是行当里最大的半门清聚集地。”

“什么是半门清?”

“半门清,指得就是那些一脚在行当里,一脚在行当外的人,他们大多不从属于五言堂,却又常年和五言堂做生意,算是半个行当人,所以叫半门清。”

“洛水九中呢?也是个地名吗?”

“那是阴都境内的一所高中,也是整个阴都最为混乱的地方,早年间也被称作黄泉路中学,后来学校里的人觉得这名字不吉利,就改成了洛水九中。”

“冷婆婆还提到了洛书古本……”

没等我说完,就听师父开口道:“你心里的疑问多也正常,冷婆说话一向如此,多余的话一句都不会多说,她给出的信息,大多时候只有我们这些行当里混迹多年的老人才能听懂。洛书古本,就是河图洛书的一部分原稿,也不知道天宗的人找它做什么。”

说话时,师父刻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淡然,但我能感觉出来,在提到洛书古本的时候,师父身上的气息明显有些虚。

他在说谎。

我猜,师父一定猜到了天宗门人寻找洛书古本的目的,但碍于乔三爷在场,他不便说出真话。

这时乔三爷突然拍了一下手:“阴都是个好地方啊!”

师父撇撇嘴,没搭腔。

就听乔三爷接着说道:“小栋接下来不是要借阴材来滋养灵脉吗,阴都一代鬼物盘踞,正好供他取材。要不就送他到洛水九中读书吧,进那个学校,不用参加中考,学费还低,最关键的是他还能赚钱养活自己。再加上,洛水九中里鱼龙混杂,在那里待一段时间,也好让他提前适应一下行当里的环境。”

师父一改先前不置可否的态度,赞同道:“正巧冷婆婆不也说,洛书古本有可能藏在洛水九中么,把孩子们送过去,正好可以让他们调查一下古本的下落。”

不用参加中考?那我这一年来每夜苦读为的是啥?

不就是为了能上个好高中么?

一个鱼龙混杂的学校,教学质量能好到哪去,我持怀疑态度。

不过上学期间还能赚钱,帮师父减轻一些经济上的困难,对我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在学校里怎么赚钱,打零工么?

一提到要把我送进洛水九中读书,师父和乔三爷就变得兴奋起来,两人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恨不能下一刻就把我送进校门口似的。

出了林子,乔三爷一分钟都不愿意多耽搁,发动车子,直奔阴都。

不过我师父和乔三爷都忽略了一个问题,现在才阳历六月份,离开学还有足足三个月时间。

三天以后,当乔三爷将车子开到了淘沙溪,他和师父才想起这茬来,当时也是没别的办法,只能在淘沙溪先阻一间房住下,当然,房租肯定是由乔三爷来出的。

师父和乔三爷阻这间房,是打算长住的,到了九月,我们三个小辈去洛水九中上学,他们俩则留在淘沙溪,调查洛书古本的下落。

八月份中旬前后,乔三爷带着云裳和卢胜材去附近的县城办理学籍,本来他打算带着我一起去,但师父却将我留了下来,说是要调调我的内息。

洛水九中本来就不负责给学生办理学籍,在那里上学的人,学籍都挂在县城的高中里,九月一号就要正式开学了,学籍得趁着现在抓紧时间办理出来。

自从开启了第二道灵觉以后,我的内息就变得异常稳固,根本不需要再做多余的调理,师父此番将我留下,必然有别的目的。

淘沙溪是个规模很小的镇子,镇外有一条金沙河,据说是清末年间淘金工人淘金的地方,一百多年过去,河里的金沙几乎都被淘尽了,如今的金沙河,也成了个被人遗忘的荒僻之地。

乔三爷带着云裳和卢胜材离开镇子以后,师父才带着我一路走走停停,到了金沙河的河滩上。

我心里一直在疑惑,师父带我到金沙河来做什么,但一路上也没多问。

师父在河滩上寻觅了一下,最后走到一处水流湍急的天然矮坝跟前,这地方水声很大,能很好地避免说话声传出去。

这时师父朝我招招手,示意我靠近点,我凑到师父跟前,就听师父开口说道:“当年你师祖之所以能参透鬼经,也得益于他曾看过古本洛书,从上面得到了一些启发。”

第一百二十八章 阴都

水声嘈杂,我也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弄明白师父在说什么。

我顿时明白了师父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说,天宗的人寻找洛书古本,目的就是要弄懂鬼经中记载的内容啊?”

师父点头道:“极有可能。鬼经中蕴藏的七道神智,只属于你,其他人若是强行开智,怕是要遭天谴的。”

我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但并不打算表明自己的看法。

难道我开启了那七道神智,就可以不遭天谴了吗,不管是心觉还是言觉,都不该是凡人该有的能力,我也是肉身凡胎,开启凡间不该有的神智,难道就不算违逆天道,难道就能逃过天谴惩责么?

至今为止,金背骨笏带给我的感觉,早已从惊奇变成了恐惧,可那七道神智对于我来说,又有着巨大的诱惑力,我明明害怕它们的威力,却又无比好奇,后面五道神智究竟是什么。

人就是这样,既想要强大的能力,又担心这种能力带来的负面效应。

大多数人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但天底下哪有绝对的幸运,想要得到一些东西,就必然需要你做出一些牺牲。

师父拍了拍我的肩膀:“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师父,你说,天宗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们到底是真的失踪了呢,还是隐姓埋名藏起来了?”

“不好说啊,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当初去鬼瀑的那个人至今没有找到洛书古本,那么只要咱们找到古本,就能将他引出来。到时候,说不定能从他嘴里问出天宗的下落。”

“既然他就是天宗的人,肯定知道其他门人的下落吧?”

师父摇头道:“这也很难说,听廖飞松那意思,此人的年纪最多不超过五十岁,天宗出海的时候,他可能还没出生,又或者年纪太小,不太可能跟着长辈们一起上船。”

也是。

之后师父又话锋一转:“过几天你进了学校,可不能和学校里的那些人一样,整日没头没脑地瞎混,课业绝对不能落下。”

“我知道,高考的时候我要考到魔都去,好接手咱们人宗的老产业。可是师父你还没告诉我呢,咱们在魔都的老产业到底是什么呢。”

师父沉思片刻,才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别家度的是阴魂,咱家度的是生人。”

这样一个答案,实在让人摸不清头脑。

不过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就是这样,很多事,只能用这种玄而又玄的言辞来解答,如果想用通俗的语言将它们解释清楚,那可就要长篇大论,接连不断地说上几个小时,都不一定能说明白。

我也知道师父不会再给我更详细的答案,所以也就懒得问了。

当天下午,乔三爷帮我们办好了学籍,回到镇子以后又请我们吃了顿饭,说是这顿饭就算庆祝我们顺利升入高中了。

阳历八月三十一号清晨,我们就收拾了一下东西,由乔三爷开这车,送我们去学校报道。

不过在正式进入学校之前,我们要先去七道巷子拜访山婆婆。

之前冷婆婆不是让我们去找一个什么“山中老鬼”吗,说得就是山婆婆,时至今日,我也只知道她也是鬼瀑门人,本姓廖,但并不知道她的真名,大多数和她相熟的人,都会称她一声“山婆婆”。

车子在乡村公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拐进一条杂草丛生的隧道。

从外面朝隧道里看的时候,这条隧道明明很短,身处在这一头,就能看到斜生在隧道另一头的荒草和枯树。

可进了隧道以后,车窗外却突然一黑,紧接着就见隧道顶端亮起了一排长长的黄灯。

顺着车前窗向外看,只能看到蜿蜒延伸的路面和灯光,却早已看不到隧道对面的景色。

仿佛在乔三爷将车子开入隧道以后,这条隧道突然间变长了。

师父告诉我,寻常人是不能进入阴都的,而这条隧道又是阴都的唯一入口,寻常人进入隧道以后,走不了多久,就会穿越到隧道的另一端,只有身负修为的人,才能看到这条隧道的本来面目。

我不由惊愕,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玄妙的术法,能让一条路变成两个完全不同的样子,通往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师父说,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本就有许多超乎常理的事,别说是我了,就算是他,在行当里混迹了几十年,也依然有很多看不懂、猜不透的事。

光是越过这条隧道,就用了足足一个小时,一路上根本看不到其他车辆,只有不断向前延伸的隧道,一眼望去,说不出的寂静荒辽。

出了隧道以后,就是一片能见距离不超过五米的雾瘴区,乔三爷不得不减缓车速,小心行驶。

随着和隧道出口的距离越来越远,前方的视野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此时我已能从雾气中看到一些高大的建筑,这段时间跟着乔三爷到过很多地方,也不是没见过高楼,却没见过体积如此宽大的建筑物,不但高,而且特别臃肿,如同被人刻意雕琢过的高山一样,黑压压地耸立在雾气边缘。

十分钟以后,这些过于巨大的建筑物终于清楚地浮现在眼前。

确切地说,那是一大堆屋舍的结合体,所有的房子都紧紧挨在一起,像叠罗汉一样层层叠叠地拔高。

这些房子一看就是在不同时期建立起来的,有些还很新,但大多数都已十分老旧。

很多屋子上都挂了用发光二极管盘成的招牌,饭店、服装店、法器专卖店,各种店面应有尽有,杂乱的电线和管道穿梭于建筑群之中,如同一条条被挂在山坡上的死蛇。

在公路的最远处,还有一架高耸的水泥烟囱,此时烟囱顶端正飘着云朵一样的白烟。

师父敲了敲车窗玻璃:“这里就是阴都了。”

我顺着车窗向外看,就见路旁的一棵大树上挂了块锈迹斑斑的铁牌子,上面写着“欢迎来到阴都,……宾至如归”。

由于锈迹已经彻底将牌子中间的几个字遮住,我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那地方到底写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品山货

车子在城际公路上一路前行,途中,不少行人向我们投来了好奇的眼光,这些人全都身负修为,有一些还散发着格外精纯的念力。

如果在外面的世界,突然间见到这么多修行者在马路上闲逛,我肯定会大吃一惊。

但是在这里,见到修行者一点都不稀罕,突然见到个没有修为的人,那才让人惊奇不已,我们的车子也成了他们眼中的稀罕物,注目礼一直从路头持续到路尾,他们看到车子,就像是看到了一匹从未见过的怪物。

后来我仔细观察了一下街道,才发现这地方确实一辆车都没有。

回想起来,2003年那会儿,虽然汽车还没有像现在这么普及,但整整一条马路上,至少应该看到几辆才对。

一直到车子快驶出马路的时候,我才在岔路口的马路牙子上看到三辆老式卡车,车篷都是用绿帆布盖起来的,里面好像还有人,我听到卡车的车篷里时不时发出摔打扑克牌的声音。

在这些卡车旁边,则是一个门头相当大的店面,黑木打造的门梁上卦一块陶扁,上刻“行市”二字,也不知道是卖什么的。

山婆婆住的地方,位于整个阴都地域的最深处,绕过城中心的大烟囱,还需要将近二十分钟车程才能到。

除了连接隧道的那条公路以外,阴都境内的路都非常杂乱,乔三爷要时不时停下车来辨认一下方向,才不至于迷路。

也就是乔三爷还能辨清方向,自打车子绕过大烟囱以后,我就彻底迷糊了,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师父的情况估计和我也差不多,这会儿他都懒得朝车窗外头看了,一直顶着后视镜上的挂件发呆。

“应该就是这儿。”

乔三爷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顿时将我和师父惊醒。

我也是这才发现,车子已经被乔三爷停在了一座低矮的平房跟前,房门上也挂了快牌子,牌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品山货”这么四个字。

说来也怪,这条路的其他建筑物都高大而臃肿,唯独这座小平房,房子不大,却占据了相当大的一块地皮,方圆五六十米之内也没有其他屋舍。

乔三爷开门下车,在外面舒展了一下筋骨,才朝车窗招招手,示意我们下来。

师父一下车,就拿出了冷婆婆交给他的字条,他低头看看字条上的文字,又看看眼前的小房子,不无疑虑地说道:“是这儿吗,可字条上怎么写着七道巷子107号呢?”

就听乔三爷说:“应该就是这儿,我数过了,从进入七道巷子到现在,途径106座房子,这是第107座。”

我靠,这都能数清楚!

心惊之余,我有回头看看了看一路上的其他建筑,大片屋舍堆叠在一起,别说数清它们的数量了,单是看一眼,我都觉得头昏眼花。

卢胜材也忍不住发问:“乔三爷,你真能数清那些破房子到底有多少座吗?”

乔三爷就冲着他乐:“那当然,这对咱们盗门的人来说又不是多难的事儿,你呀,就是分神还没练到家,能你把分神练到一定火候,你也行。”

卢胜材很认真地点着头:“那以后我可得再好好练练分神。”

这时师父已收起字条,走到房门前抬手敲了两下,没想到屋门是虚掩着的,师父根本没用多少力气去敲,门就自己敞开了。

一道深邃的玄关正对屋门口,里面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一股诡异莫测的阴气顺着门不断向外飘散,连带着一阵寒风,也随着阴气一起吹了出来。

那玄关也不知究竟有多长,风声低吟,如泣如诉。

师父对着门喊一声:“是冷婆婆让我们来的。”

应答他的,只有低吟不止的风声。

师父皱了一下眉,又摸出字条来看了看,似乎不确定要不要进去看看。

乔三爷走到门前,朝玄关里掠了一眼:“进去看看吧?”

师父依旧没说话,也没朝门里走。

乔三爷性急,这会儿又有点耐不住性子了:“我说你怕什么呀,就你这修为,阴都的人全加起来都不一定能干得过你,你还怕屋里的人把你怎么着了啊?”

师父这才开口:“别人没应门,咱们就进去,不太合礼数。”

说起来,我师父绝非那种天天把繁文缛节挂在嘴边的人,他不愿贸然进去,其实是为我考虑。

不管怎么说,接下来我需要在阴都生活一段时间,如果得罪了这里的人,就怕他们以后会对我不利。

不论什么事,只要一牵扯到我,师父就会变得格外小心。

乔三爷才不管那么多,斜身越过我师父,下一秒就进了玄关,师父伸手想拉住他,可他速度太快,没能拉住。

眼见乔三爷的身影都消失在黑暗中了,师父也只能闷闷叹一口气,迈开腿跟了进去。

我跟着师父一起进了玄关,越发感觉弥漫在空气中的阴气十分诡异。

正常来说,阴气是一种沉滞不动的气场,可这里的阴气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在没有其他气场流通的情况下不停地飘动,我甚至觉得,从玄关深处响起的风声,也不再是风声,而是一缕缕阴气在黑暗中窃窃私语。

普通的气场,不管是正气,还是邪气,都不可能有自己的意识,邪气有了意识,就会化身为邪神。

“怎么这么多人头啊?”

乔三爷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只有他的声音穿过玄关,幽幽地飘了过来。

听到“人头”这两个字,师父立即摸出鬼烛,点亮火光,迅步朝着玄关深处走了过去。

玄关没有想象中那么深,我随着师父的步伐冲出玄关以后,就发现被火光照亮的高空处,悬吊着大量头颅。

由于它们的位置太高,烛光的亮度也很有限,只能隐约看出一个类似于脑袋的轮廓,这些头颅也不知在上面挂了多久,全部腐烂长毛,阴风吹过,上面的长毛还间歇性地摇摆着。

啪!

前方传来一声开关被拧动的弱响,紧接着,嵌在墙壁上的灯泡就慢慢亮了起来。

是乔三爷点亮了那盏灯,此时他正面对着我们,而在他身后,还盘缩着一个非常怪异的人影。

第一百三十章 山婆婆

那影子乍看像个人,可身材却完全不成比例,脑袋异常巨大,躯干和四肢却异常短小,看起来有些畸形。

“呵,呵,呵,呵。”

此时,从人影处传来一阵刺耳的笑声,那声音嘶哑而尖锐,如同野鬼嘶吼一般,直惊得人汗毛倒立。

乔三爷也被吓了一跳,脚下一个急闪,和身后的人拉开距离,而后才回身观望。

刚才灯光被乔三爷挡住,确实看不清他身后的人。

此时光线再无遮挡,我才看清楚,那是一个蜷坐在沙发上的老太太。

她的身体并不算畸形,只不过是腰趴得太低,再加上手脚都蜷在一起,才导致看起来格外短。

不过老太太的脑袋确实很大,脸上皮肉由于过度松弛,脸颊几乎耷拉到了脖子上,像极了一个软塌塌的糯米团子,而她的眼睛也和冷婆婆一样,毫无半点生气,如同行尸走肉。

师父早已在灵台凝起一口念力,此时见那老婆子似乎不怀好意,师父也没好脸,沉着气息问到:“挂在屋子里的这些人头,是怎么来的?”

老婆子先是止住笑,稍稍愣了一下,旋即又笑了起来:“你看清楚了,那是椰子壳!”

师父一惊,立即抬头观望,而老太太这时也拧转墙壁上的第二道开关,房顶上的吊灯立时间亮了起来。

借着明亮的灯光,我们现在总算看清楚,悬在房梁上的东西,确确实实就是椰子壳。

可那些椰子壳也太大了吧,都快赶上人的脑袋了。

就听老太太说道:“里头夹的都是山货,这年头不是都讲究包装么,在山货外头裹上椰子壳,卖相好。”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这卖相哪里好了!看着那些椰子壳上乱糟糟的干毛,就跟长霉了似的,我都没兴趣知道里面到底裹了些什么了。

其实也不是开了椰子壳才能知道里面裹了什么,在每个椰子壳上,都贴了名牌。

百年乌骨、万年肉灵芝、千年老桃木,这些东西,可不是普通的山货,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啊!

看到头顶上的大片椰子壳以后,师父脸上的表情可就相当尴尬了,好在他带着墨镜,多少还能遮一遮。

老太太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我师父身上,这时又开口道:“你刚才凝的那一口念力,可是相当精纯啊,按说你这修为,也勉强当得起绝顶高手的称号了吧,可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

师父也没回应对方的问题,只是反问道:“您是……鬼瀑门人?”

老太太点头:“知道我身份的人可不多。”

“是冷婆婆让我们来的。”

说着,师父便将冷婆婆留下的字条递了过去。

老太太接过字条,正面反面都看了一下,而后从身后的桌子上抓起一把黑色的粉末,洒在了字条背面。

也就在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既然我在鬼瀑中见到的都是幻象虚影,那这张字条,到底是怎么跑到我师父手里的?

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其中的玄机,只能暂且作罢。

师父不也说,他入行这么多年,可行当里还是有很多他看不懂、猜不透的事儿么,更别说我这种入行才没几年的新人了。

黑粉这么一洒,就见字条背面又浮现出一些文字,但因为那一面背对着我,我也只是隐约看到上面浮现出了笔迹,却看不到究竟都写了些什么。

老太太看完字条,就摸出打火机来,将字条给烧了。

等到白纸成灰,她才拍拍手,将视线移向了我:“你是落地童子啊,这命格,两千五百年来可就你这么一个,看样子啊,咱们这个行当还有救。”

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话,只能在原地闷闷地站着。

就听老太太接着说道:“以后啊,你们叫我山婆婆就成,外头的人都这么就叫我。既然是小月让你们来的,那大家就是自己人了,你们也别客气,以后啊,周六周天的就到我这儿来,学校里的饭菜估计也不太合口,你们过来,我给你们改善改善伙食。呵,呵,呵,呵……”

她一笑,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动静太瘆人了!

师父朝山婆婆抱了抱拳:“那就麻烦您了。”

得亏我师父接话接得及时,山婆婆总算止住了笑,摆摆手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不就是多几双筷子,多几张嘴吗,我可倒是稀罕这些小后生们,他们要是能来,我这儿还能热闹一点。哦,对了,刚才还没问您是哪门哪派的高人来着,我已经有几十年没见过修为像你这么高的人了。”

“小龙潭人宗,杜康,他是我徒弟,叫盖栋,这是汉中盗门的乔老三,那小子是荆楚盗门出身,叫卢胜材,和我徒弟是发小,这丫头是佘家谷的人,叫云裳。”

师父将我们一一介绍给山婆婆,山婆婆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小丫头,还真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还不得迷倒一大片啊。呵,呵,呵,哦,你是小龙潭的人啊,云眉道长还好吧?”

“师父早已羽化,如今人宗就剩下我们师徒了。”

山婆婆呼地一下站了起来:“云眉死了?这怎么可能,他的修为那么高,活到两三百岁应该不成问题啊。他是怎么死的?”

对于此,师父没有给出任何答案,只是闷闷地站在那里,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山婆婆叹了口气,重新坐下:“罢了罢了,这是你们的事,我一个外人,确实不该问那么多。哎呀,想不到今天还能见到人宗门人,好啊,好啊,中午头你们就别走了,留下来吃顿饭吧,正巧我这存了不少好货,自己舍不得享用,专等着拿来招待老朋友了。”

师父朝山婆婆抱了抱手:“长辈所馈,不敢辞。”

也不知道这位山婆婆到底多大年纪了,不但认得我师祖,师父见了她,也要恭恭敬敬叫一声“长辈”。

不过想想也是,冷婆婆不也说,这位山婆婆,是鬼瀑一门中最年长的人么,在我们这个行当里,能活到百岁高龄的人很常见,想必这位山婆婆,也是个高寿过百的老寿星了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行市

洛河鬼书第131章行市一品山货店里里外外被分成了五六层,最外面的一层用来摆山货、做生意,再往里分别是会客厅、餐厅、厨房、储货间、干燥室和卫生间。

那间干燥室是专门用来存放烟草的,山婆婆是个非常有腔调的老烟民,她家里有三支旱烟杆和两个烟斗,分别用来烧不同的烟草。山婆婆说,每种烟草要放在不同材质的烟锅里烧,才能激发出烟草最醇厚的味道。

山婆婆似乎很喜欢我们这些小辈,吃过午饭之后,她就拉着我们到了会客厅,点一锅烟草,吞云吐雾间,慢慢说道着阴都里的种种门道。

没多久,会客厅里就变得烟云弥漫,说来也怪,这些烟云并不呛人,反倒有股子格外清香的草药味儿。

听山婆婆说,以城市中央的大烟囱为分界线,整个阴都被分成了里外两层。

靠外的那片地界,住得全是从外面迁居到这里的人,而位于城市深处的七个大街区,住得都是在阴都土生土长的老人,这七条街的前身是阴都境内最早的七条老巷子,如今老巷子已经变成了新街,但七道巷子的名号依然保留了下来。

烟囱下方有一个地下发电厂,城区内的电力完全靠它来维持,而在烟囱的西北方向,有一片特意开辟出来的开阔地,洛水九中就坐落在那里。

在学校的对角线上,则坐落着阴都地界最热闹的夜市——行市。

那是个专供阴都的修行者接私活的地方,所谓私活,说白了就是一些镇鬼除邪的任务,阴都周边是一片被邪气笼罩的草川,常年闹鬼,七百年前,阴都的老城主建立了行市,重金聘请外面的修行者前来镇邪,可草川那里的邪祟简直就像岁岁不绝的野草,镇了一茬又出一茬,永远镇不干净,而当初老城主建立的行市,也一直被保留到了今天。

七百年过去,行市也从最初的小门头变成了阴都境内最大的夜市,而行市中的各种规则条框,也在这七百年内慢慢得到了完善。

想要从行市接取任务,必须先经过一个小测验,过关了,才能在行市注册为捕役。

山婆婆说,之所以设置这么一道门槛,主要是因为这里的修行者,修为良莠不齐,以前没少见过修为不高的人为了养活自己,跑到行市接大活的,结果活没干好不说,还丢了性命。

有了这道坎,才能确保每一个注册为捕役的人,至少有最基本的保命能力。

而行市中发布的任务,也按照难易分成了四个级别:浮游、摄魂、颇离、烛阴。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为了保障捕役们的人身安全,要是把太难的任务分发给修为不高的人,那无异于谋害人命。

任务越难,收益也相对更大一些,不过由于近些年阴都的资金吃紧,佣金普遍不高,浮游的任务一般只给五十到两百块钱,就算是烛阴级别的任务,拼死拼活做下来顶多也就是能赚个两万三万的。

到行市里接任务的人,大多也不太在乎这些,反正就是赚点外快,顺便磨砺一下修为,增加一点实战经验,也没指望靠这个大富大贵。

同时山婆婆也提到,行市那边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发放过烛阴级别的腰牌了。

山婆婆说得越细致,我心里就越是疑虑重重,于是找了个机会问婆婆,镇邪除恶,不正是行当人的天职么,为什么到了阴都这里,镇邪除恶反倒成了一门生意?

山婆婆就笑了:“你能这么想是很好。可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这个行当里的人,是不是也要吃饭,也要赚钱养活自己?钱从哪里来,还不就是靠手艺赚来的么。”

乔三爷也附和道:“帮别人驱邪镇鬼,拿人一份钱财,大家只结善缘,却又互不沾因果,皆大欢喜,本来就是好事。”

就听山婆婆这边说道:“行市能发放的任务,大都是些小活,在我们国内行当里,最赚钱的活计,全都掌握在一个叫胡南茜的女人手里,她手里那些活可不分什么等级,全都是最难的,而且能从她手里接活的人,要么就是行当里的绝顶高手,要不然就是家大业大的名门正派,想要从那个女人手里把钱赚了,实力、背景至少要沾一样。”

“这么势利?”

“咱们这个行当啊,就是个大江湖,不能怪别人势利,江湖讲究的是什么,可不就是争势夺利,人情世故吗?咱们毕竟都是凡夫俗子,都要吃五谷杂粮的。”

后来师父也说,像行市这样的地方,在海外其实也有,其中规模最大、历史最悠久的,莫过于灵石岛一带的海市,那里的任务分级比阴都的行市可细致多了,而且要想在海市注册为猎魔师,难度也非常高,与此对应的,海市发布的任务,只要做得好,就能拿到不菲的佣金。

初听山婆婆和师父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总觉得这个行当在我心里建起来的高大形象变了样。

行当里的人,也变成了一群争财夺利的势利之辈。

当时之所以会这么想,那是因为我还没有真正体味过生存带来的压力。

修行者也好,不是修行者也罢,大家都是**凡胎,都要吃饭,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哪个不需要钱?如果没有收入来源,可能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不管是行市也好,海市也好,它们成立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行当里的人提供一条生路,好让这个行当能够勉强维续下去。

说实话,如果没有这样的机构,除非是那些有香火供养的名门大派,像我们这样的人,要么早就饿死,要么洗手不干,我们这个行当,也早就没落得不成样子了。

下午两点多钟,到了一品山货店开张迎客的时间,我们也不好继续叨扰山婆婆,于是向婆婆辞别,临行前,婆婆告诉我,洛水九中那地方有很多围绕行市建立起来的利益集团,让我去了以后千万要多加小心,别看那只是个中学,却是个实打实的藏龙卧虎之地,修为比我高的人未必就没有。

我再三保证一定会多加小心,婆婆才放我离开。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这是什么破学校

洛河鬼书第132章这是什么破学校乔三爷将我们送到校门口,就和师父一起回了淘沙溪,只剩下我们三个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到校门跟前。

学校的外墙均为四米多高的实心水泥墙,校门异常高大,两扇刷了红油漆的门板紧紧合并在一起,只在左侧的门板上开了一个又矮又窄的小门。

这哪是学校,根本就是一座大型堡垒,站在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习惯了山城中学那一眼就能望透的钢栅墙,看到这种严重封闭的校园,我心里就有点堵得慌。

卢胜材在校门上踹了一脚,立即就有人拉开了嵌在门板上的那道小门。

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从里面探出头来,见我们三个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外,顿时露出了笑脸:“快快快,进来吧。”

这个人身上洋溢出的热情丝毫没有做作的成分,但与此同时,他身上还有一股相当旺盛的傲气,我也不清楚他心里的这份骄傲是打哪来的。

我也还了对方一个笑脸:“你好。”

“你好你好。”他笑呵呵地探出手来,想要帮云裳拎行李,云裳好像对他没什么好感,立即退到了我身后,弄的对方相当尴尬。

我也没多说什么,侧着身子就跨过了门槛。

后来我和少年交流了一下,得知他真名叫沈自强,来自西河沈家堡,他今年刚升入高二,今天中午吃完饭就跑到校门口来等着迎接新生了。

沈家堡,这又是一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地方。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偌大的学校广场上除了我们几个根本见不到别的人影,于是就问沈自强:“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跑来接新生啊?”

沈自强笑着说:“那是因为你们来得晚,别的新生早上就来报道了。我跟你们说,你们能碰上我也是运气好,要是碰到别人,弄不好就得给你们使个绊子穿个小鞋什么的。”

卢胜材凑过脑袋来插话:“怎么个意思,我们才刚来,没招谁没惹谁的,就有人来找我们麻烦?”

沈自强将脸转向卢胜材:“咱们这个学校就这种风气,刚入校的新生,除非修为特别高,特别有手段,要不然一定会被高年级的人整。在这地方,挨整是常态,你们习惯了就好了。”

卢胜材又问他:“沈家堡是什么地方,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

“就是个西河一带的老堡子,没什么特别的。”

看得出来,沈自强对自己的家世也不愿多提,他提得最多的,是他的学习成绩。

据沈自强说,在这个学校里,几乎就没几个人正儿八经地上课,所有人都忙着混帮派、争地盘,老师大多也不教课,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偶尔维持一下学校里的秩序,真想学习的人只能靠自学,而这也导致了大部分学生的成绩都是一沓糊涂。

可沈自强自己是个异类,他属于那种对争地盘丝毫提不起兴趣,一心扑在学习上的人,期间他不无自豪地告诉我,去年全地区统考,他的成绩排到了地区前五十。

所谓的全地区统考,其实就是阴都周边的县城组织的全县统考,一共八个学校参加,洛水九中的学生以县里中学的名义参加统考,而且上一次参加统考的人,算上沈自强,整个洛水九中就去了二十来号人。

能考到全县前五十,对于沈自强来说似乎是个不得了的成就。

他身上的那股骄傲,也来自于此。

说实在的,我不太能理解他这种自信。

统考前五十名,难道是特别好的名次吗?

沈自强带着我们穿过正对学校大门的广场,而后绕过教学楼,引着我们朝宿舍区走。

教学楼一看就是不久前才刚刚翻新过,走到楼侧的时候,就能闻到一股很重的油漆味儿,广场那边也比较干净,花坛草地十分规整,和我以前上学的地方很像,这让我在心中不由地多出了几分亲切感。

可一过教学楼,眼前的光景就变了。

到处都是残墙断壁,很多墙面上还有用红油漆刷画出来的巨大涂鸦,期间我感觉到东南方向扬起一团杂乱的念力,扭头去看,就见一帮人在那里斗法。

这些人的年龄跨度就相当大了,十几岁到三十来岁都有,他们的修为一般,但下手却格外狠,有几个修为较弱的人已经挂了彩,瘫坐在一道矮墙下休息。

我不由地皱了皱眉,问沈自强:“这帮人在干什么?”

沈自强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对我说:“还能干什么,争地盘呗。在咱们这个学校里,大大小小的团体不计其数,其中规模最大的,莫过于东南西北四大天王手里的势力,现在就是西王的人在和北王的人打架。”

卢胜材顿时来了兴致:“四大天王?”

沈自强应声道:“啊,就是四个在学校里修为拔尖的人,分别是东王周明轩,南王刘文德,北王刘骏业,和西王仇束,其中以西王最强,最近有消息称,东、南、北三王打算联起手来对付仇束,不过我觉得他们够呛能赢,仇束的修为太高了,手底下人也多,要不是这几年他一直在闭关,早就把其他势力给荡平了。”

“我怎么感觉有几个人年纪相当大了呢,他们是老师吗?”

“不是,那几个都是复读班的人。有很多人毕了业也不愿意走,就一直待在复习班,一待就是十几年二十年的,咱们学校里的四大天王都是这种人,我听说仇束再过两年就四十岁了。”

正说着,就见一个人被扔出了人堆,一脑门撞在矮墙上,得亏矮墙下的伤员赶紧伸手拉了他一把,减缓了他的冲势,要不然这人非得被撞昏了不可。

就听沈自强接着说道:“你们进了学校以后,得抓紧时间加入一股势力,以后也好有人罩着,要不然,天天有人上门找你们麻烦。”

这是个什么破学校!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

看着远处那帮人斗志激昂,我心里就烦得不行。

可卢胜材却相当兴奋:“我喜欢这地方!”

我不想多待,就硬拉着打了鸡血一样的卢胜材朝宿舍楼走。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是吃软饭的?

洛河鬼书第133章我是吃软饭的?宿舍区相当大,男女分开,女生宿舍从外表上看倒是很干净,就是稍微破旧了点。

男生宿舍那简直就是一排危楼,我看到有座楼的侧墙都开裂了,关键是这些宿舍楼简直脏到了一定境界,外墙上都黑乎乎、油乎乎的,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将云裳送到女生宿舍楼门口,就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学姐出来接她,之后沈自强带着我们来到一座还算干净的男生宿舍楼下,不光没人出来迎接新生,我们走进楼道的时候,还有不少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我们看。

沈自强一边带着我们走上楼梯,一边头也不回地说:“你们就和我住一间屋吧,反正一个屋八个床位,我那个屋子只有我一人。到了这里,你们可得小心点,千万别惹事,看到楼道里那些人了吧,他们没别的本事,专爱欺负新生。”

我回头朝楼梯下看了一眼,果然发现那些人依旧盯着我看,好像要一口把我吞了似的。

这栋宿舍楼的一楼还算干净,毕竟是门面,可上了二楼以后,那环境可就不敢恭维了。

几十米长的走廊上画满了乱七八糟的涂鸦,墙皮上的油漆差不多都落光了,露出大片大片的黑砖,廊灯也坏了好几个,只剩下最后三盏灯昏昏沉沉地亮着,地面上也是什么都有。

烂桌子烂椅子、臭鞋臭袜子,瘪了气的篮球,脏乎乎的马桶圈,还有一些不知道装什么用的废塑料袋,走在里头,简直就跟走在建筑废墟里差不多,每走一步都得细细看看脚下,弄不好就沾一脚油,或者塑料袋。

散布在楼廊里的那股味道,就更别提了。

好在沈自强是一个十分整洁的人,进了208宿舍,就发现屋子里被打理得干干净净,除了其中一张床上叠着整齐的被褥,另外七张床都是空的。

放好了行李,我们又到女生宿舍叫上云裳,到教务处报道、一次性领完高中三年的教材,以及被褥、校服一类的生活用具。

光是为了领这些东西,乔三爷给的那点钱就花得差不多了,本来乔三爷想多给点的,可师父不让,说什么,我现在还没改命,不能富养,想赚钱,就得靠自己。

晚上沈自强又带着我们去食堂吃了顿饭,饭菜的味道也是干干巴巴,清淡到让人怀疑人生,好在价格相当便宜,两块钱就能吃个饱。

说真的,从入校到现在,我对这个学校可以说半点好印象都没有,跟着沈自强转了这么一圈,没少看到有人干仗斗法,好像在这地方,打架斗殴才是主业,学习纯粹属于个人兴趣爱好。

从食堂出来的时候,我就一直耷拉着脸,只盼着赶紧从这个学校毕业,这鬼地方,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可卢胜材和云裳的心情似乎都非常好。

快走到女生宿舍的时候,云裳才乐呵呵地对我说:“我今天下午把宿舍楼里的人都打了一顿。”

我当时就惊了:“为什么打她们?”

云裳嘟着嘴说:“不能怪我呀,谁让她们找我麻烦呢!你是不知道,这里的人可坏了,今天我把衣服挂进衣橱的时候,她们看我的衣服好看,还想往我衣服上泼油漆呢,我和她们讲道理,她们还想动手,我就想啊,我也不能吃亏不是,所以就把她们全都打了一顿。”

沈自强也笑了:“你们别看我修为不怎么样,可一眼就能看透别人的修为,要是我没猜错,你们三个里头,就数云裳的修为最高吧。女生宿舍里那群人,一看就不是她的对手。”

我们人宗门人的修为向来不外显,沈自强看不出我的修为高低倒也正常。卢胜材本来就没修为。

可云裳就不乐意了:“谁说的,我小师叔的修为可比我高多了。”

“哦,你是她小师叔啊?”沈自强一把揽住我的脖子,一脸坏笑地说:“在咱们这个学校里,吃软饭不丢人,你也别害臊,以后啊,你就靠你这位小师侄罩着吧,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怎么就成了吃软饭的了?你会不会说话呀,不会说别硬侃行么!

眼看着云裳张嘴要说话,我估计她可能是想帮我辩解几句,就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言。

没必要向沈自强解释那么多,他要是不相信我的修为比云裳高,我是不是还要露两手给他看看?

食堂门口这么多人,我可不想那么引人注目。

最好是谁也别认识我,谁也别拿我当回事,让我安安稳稳度过这三年。再者我还有任务在身,确实不合适抛头露脸。

回到宿舍,我本打算直接洗漱一下就睡觉来着,可沈自强说,每次有新生入校,学校里的那些高年级学生就会搞事情,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一听他说这些我心里就烦得要命,但还是忍不住好奇:“搞事情?搞什么事情?”

沈自强叹了口气,说:“那就是一个新生入校的仪式,几乎每个新来的人都经历过。”

“你具体说一说。”

“也没什么,就是……让新生帮高年级的人……擦鞋,至于怎么擦,用什么擦,就是高年级的人说了算了。他们搞出这种仪式来,就是想杀一杀新生的锐气,好让新生以后乖乖听话。”

卢胜材插嘴道:“你刚才说,‘几乎’每个新来的人都要经历,也就是说,也有人没经历过喽?”

“那当然,如果你一进校门的时候修为就特别高,高年级的人也不敢惹你,就拿咱们学校里的四大天王来说吧,他们入校的时候,就没人敢惹。”

卢胜材顿时朝我投来了兴奋的目光,我权当作没看见。

刚入校,最好别惹麻烦,其实就算不动手,我也有别的办法逃过这一劫。

虽说我入行的时间不长,但一直听师父说,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最讲究四个字,就是“以和为贵”,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大动干戈。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句话。

什么是江湖?江湖,那是人情世故,不是打打杀杀。

不动脑子的人,才喜欢整天打打杀杀。

比如卢胜材。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小伙儿很帅

洛河鬼书第134章小伙儿很帅我问沈自强:“你也经历过这事儿?”

沈自强不无尴尬地笑了笑,似乎不想提及那段过往。

到了午夜十二点多,果然有人敲响了我们的房门,因为有沈自强的提醒,我和卢胜材都是和衣而眠,门一响,我们俩就直接下了床。

才刚下床,还没等朝门口走呢,就听外面有人在大声吆喝:“快点快点,快开门!”

我拉开寝室门,就有好几双手同时从门缝里探了进来,抓着我的衣服就把我往门外扯。

我也没特意抵抗,就让他们轻轻松松将我拉了出去,临出门的时候,沈自强朝我投来一道无奈的眼神,不出声地做了个口型:“小心点。”

借着走廊里昏黄的灯光,我大体打量了一下来人,这三个人,都刻意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嘴脸,不管是他们的长相还是气质,亦或是修为,都平平常常,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越是这样的人,其实越不容易对付,我也就没和他们多啰嗦,只是问一声:“有事吗?”

“别啰嗦,跟着我们走!”

其中一人大声吆喝着,又推了我一下,示意我朝楼梯口那边走。

楼道里可不止他们三个,还有很多人在敲门,一扇扇寝室门被拉开后,这些人便探进手去,将睡眼惺忪的新生硬拽出来,我看到很多人都没穿外套,脚上也踩着拖鞋。

这些新生显然不知道晚上还有这么一出,光是看到走廊里的阵势就有点发怯,一个个噤若寒蝉,任由高年级的人推搡。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楼廊里的学长们,没发现特别合适的目标,只能先到楼梯口那边去看看情况再说了。

高年级的人将我们推搡到一楼大厅,而后就打开了宿舍楼大门,任凭冷风鞭打着那些衣衫单薄的新生,我转动着视线,不断在高年级的人中观察,没多久,就发现了一个气质格外拔群的家伙。

那是个穿着白色中山装的少年,身材修长,个头比较高,长相也不错。

其他人在面对新生的时候,都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唯独他,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刻意维持着一副清高的嘴脸。

此人的修为也是大路货,而且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刻意装出来的自信,但心里头一点都不虚。

估计他假装自信的时间久了,自己都相信自己果真是个自信满满、无所不能的人。

单单是大概掠了这么几眼,我就大致猜出了对方的性格,他应该是那种特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希望每个人都能打心底里赞美自己的人,说白了就是沽名钓誉,不过这种人未必品性不好,就是比常人更爱面子罢了。

当然,我猜得也未必全对,但可以确保八九不离十。

找到目标以后,我就慢慢朝那个人所在的方向凑了过去,他一直昂首挺胸地扫视着高年级的人,好像自己是他们的老大一样,眼神高过头顶,并没有发现我。

现在我需要找一个机会,和他搭上话。

正巧有个高年级的人拿卫生纸擦了擦鼻子,又把卫生纸随手一团,扔在了地上。

少年立即弯下腰,捡起那团纸,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朝他竖了竖大拇指:“素质高啊。”

像这种人,通常都对赞美之辞特别敏感,他立即注意到了我,转过脸来冲我一笑:“举手之劳。”

我担心他的注意力会马上转移到别的地方去,立即开口道:“看你这长相,还不得是咱们学校的校草啊。”

他不失礼貌地笑笑:“不至于。”

长得帅的人,一般不会在意别人说自己好看或者不好看,因为他们对自身的条件比较自信,他们想要的,是其他方面的赞美。

我尝试着勾起他聊天的兴趣:“我以前有个同学,和你特别像。”

他并不打算多搭理我,只是笑着点了一下头:“哦,是吗。”

我接着说:“他长得没你帅,但气质和你很像。”

这句话引起了他的兴趣:“是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他是想问我,在我看来,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故作思考状,过了小片刻才回应道:“相当博学,在我印象里,就没有他不懂的东西。而且他也和你一样,很自信,有种超凡脱俗的感觉。不过他素质没你高,反正在我的印象里,他可没捡过地上的垃圾。嗨,我说这些干什么,弄不好别人还以为我在恭维你呢。”

像他这种人,你夸他帅,他确实无感,可你要是说他有内涵,他就容易来劲。

少年摆摆手,说道:“什么恭维不恭维的,咱们这就是闲聊。其实我觉得,捡个垃圾,爱护一下环境,都是举手之劳,要是每个人都能想到这一点,咱们学校的环境也不至于这么差。”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才夸他一句,他就能扩展出这么多话来,不是来劲是什么?

不过不得不说啊,他刚才的行为,确实是值得肯定的。

此时少年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问道:“我以前没见过你啊,你是新生吗?”

“今天刚刚到校。”我点点头:“大厅里头的这些人,都是今天才来的吧?没想到咱们学校还有夜跑的习俗,还好我睡得晚,还没脱衣服。”

少年顿时皱起了眉头:“他们把你们拉出来,可不是带你们去夜跑的。”

说得好像这里头没你什么事儿似的。

我故作疑惑:“那这是要干什么去啊?”

少年沉默了片刻,才回应道:“也没什么,就是个欢迎新生的仪式,那什么,你……跟着我吧。”

说着,他就伸出一只手来,将我拉出了人堆。

因为我衣着整洁,高年级的人也没特别在意我,他们的精力,全都放在其他新生身上了,少年将我拉出队列以后,就带着我躲进了一个比较暗的地方,生怕其他人发现我。

期间我朝着人堆里观望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卢胜材。

这小子一脸兴奋地看着高年级的人,恨不能马上就和他们大干一场。

看到卢胜材那副表情,我就知道今天晚上他一定会搞事情,他的性子我再了解不过,这个时候要想拦住他,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就由着他去闹吧,如果他能轻易搞定高年级的人,我就继续做个闲人,如果他对付不了那么多人,我再出手帮他。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入校仪式

洛河鬼书第135章入校仪式趁着眼下有点闲工夫,我就和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才得知他叫孙义封,今年刚升入高三。

和那些过了十八岁还赖在学校里不走的人不同,他高中毕业以后,就要回河东接手家里的老生意了,之所以跑到这地方来上学,也是想在正式接手生意之前多历练历练。

我心说你去哪不好,非得跑到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来体验生活。

孙义封的兴趣确实比较广泛,琴棋书画都有涉猎,据说棋艺相当不错,参加过省里的少年组比赛,拿过名次,这两年他正在尝试着临摹吴道子的画作,但他说自己的画艺一般,一直没能参透吴道子的精髓,在古书方面,他声称自己最爱看的是《尉缭子》和《孙子兵法》。

当初为了学点苍枪,我花了三年时间研究诸子百家,《尉缭子》和《孙子兵法》也研究过,于是对孙义封说了一些自己看书的心得,竟被孙义封引为知己,这倒是完全超乎了我的预期。

这家伙其实是个不错的人,虽说他确实有点沽名钓誉,但修养也确实很高,人也比较善良。

听孙义封那意思,他之所以参加今天的仪式,也是情非得已,对于欺负新生,他没什么兴趣,可如果不来,就有可能遭到西王仇束的责罚,他是西王的人。

我就问孙义封,仇束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义封说,仇束其实是个相当顽固的秩序派,他希望整个学校能够按照他设计的秩序运转。而他之所以让自己手下的人参加这场新生入校仪式,一来是让自己的人在新生面前建立起威严,二来,也是想从新生中物色人才,以便日后拉入自己的阵营。

最后,孙义封还邀请我加入西王麾下,被我拒绝了。

我可不想加入什么帮派,我来到这所中学,可是有任务在身的,再说我对“加入某某人麾下”这种说法有点反感,总觉得这种说辞听起来特别傻。

孙义封告诉我,想要在这个学校里生存,就必须加入帮派,没有其他选择。

我就说再看看吧,真不行再考虑入帮的事儿。

孙义封说,等我想通了,可以去找他。

我们俩聊得正热乎,就听大厅外有人在喊:“操场那边没人了,都出来吧!”

之后新生们就在高年级学长的推搡下走出宿舍,来到了残墙遍布的操场上。

期间孙义封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生怕我被人群给挤散了。

到了操场上,所有新生被分成十六排,每个人面前站一个高年级的学长,之前我就留意过,每一个高年级的人今天晚上都穿了皮鞋,有些人为了不难为新生,一早就将鞋擦得干干净净,但也有人故意将鞋面弄的非常脏。

单是看鞋,就能知道这些人品性到底怎么样了。

孙义封今天穿了双白鞋,鞋面也早就被他收拾得油光瓦亮。

站好队列之后,我故意问孙义封:“接下来要做什么?”

孙义封朝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别说话,在这地方话太多,可是会惹上麻烦的。”

说着,他便将一张非常干净的鹿皮塞进我手里:“等会儿你看我眼色行事。”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时有个人爬上了矮墙,对着在场上的人大声呼喝起来:“你们既然进了这所学校,就要守学校里的规矩,今天举行这场仪式,就是让你们明白尊卑有序的道理。在这里,不守规矩的人是什么下场,想必你们都已经听说过了,不管你以前从哪里来,背后靠着什么样的宗门,到了这里,一切从头开始……”

这货不是一般的啰嗦,我没心思听他碎嘴子,就在人群里打量了一下,发现不少新生手里都拿了抹布一类的东西,但也有少数人空着手。

但凡是空着手的人,所面对的都是一双脏鞋。

不给新生抹布,让他们用什么擦鞋?用手吗,还是用衣服?

这就有点过分了吧,虽说我确实不想与人动手,可如果他们做得太过分,该站出来还是要站出来的。

期间我找到了卢胜材,发现他手里也没布,而站在他面前的人,正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卢胜材也不怂,也死死盯着那人,对方的气势远比他弱,可仗着自己是高年级的人,加上在场的大多数高年级学员修为都比新生高不少,所以对方也是有恃无恐,气势虚了点,可心里一点不虚,就这么和卢胜材对视。

也不知矮墙上的人是什么时候把话说完的,此时队列里的高年级学长们同时踏出一只脚,将鞋子探向面前的新生。

只有孙义封没这么干,他看着周围的人,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片刻之后才对我说:“你意思意思就行了。”

我点点头,还了他一个笑脸。

就算他不这么说,我也不会真给他擦鞋。

让新生给老生擦鞋,这种事在我看来本身就非常幼稚,也不知道这个学校里的人是不是脑子都被驴啃了,竟能想出这么掉价的招儿来整新生。

就在这时,我听到不远处有个人在吼:“想什么呢,让你用嘴!快点!你特么是聋了还是傻啦?”

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高年级的人正压着新生的脖子,死命把对方的脸往自己脚上压。

他脚上那双鞋也不知道沾了什么,黑乎乎黏糊糊的,就跟刚在粪坑里踩了一脚似的。

这要是放在外头,像这样的人,不是早就被送进少管所,至少也会被开除学籍,可在这里,这种人似乎很常见,我看到有好几个人都做出了同样的举动。

新生的修为根本比不过这些老生,在他们面前,新学员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这也太特么槽蛋了,不行,不能坐视不理了,必须得出手帮一把!

心里这么想着,我就将手掌探到了腰间,孙义封可能是看到了我腰带上的金属反光,知道我要出手,于是赶紧上前压住我的手腕,冲我摇了摇头。

我正要开口说话,就听远处传来一声怒骂:“去你大爷的!”

这声音,一听就是从卢胜材嘴里发出来的。

我和孙义封同时转头,朝卢胜材那边望了过去,就见先前站在卢胜材面前的人已经被放倒了,旁侧的两个高年级学员一看情况不妙,也朝卢胜材扑了过去。

卢胜材踏着风声后撤一米半,而后一个前冲,探出双手,用两根食指分别点中了来人的锁骨,紧接着就是一双闷响,那两个扑向他的人还没等喊疼,就被他点翻在地。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想惹麻烦

洛河鬼书第136章不想惹麻烦荆楚盗门向来以指上功夫见长,过半门人天生就有四个指节,他们按照自己的特点研创出的指上功夫,灵巧和威力兼顾,而且出手的角度极其刁钻,简直防不胜防。

这一年多来,我每天都和卢胜材拆手,没少在他这十根金刚指上吃过亏。

说起来,论指上功夫之灵巧,现如今,行当里应该无人能望卢胜材项背,论指力,卢胜材在整个行当里也能排得上第四。

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指上力道比卢胜材强的人,只有渤海仉家的仉侗、仉若非师徒,以及柴宗远的高徒左有道。

仉侗师徒周身力道奇大,那股子力量,在我看来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极限,与金甲尸相比都不遑多让,他们的指力强过卢胜材,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没什么值得讨论的。

至于守正一脉的左有道,则是因为久练一门名为“天罡锁”的擒拿功夫,导致手上力道远超常人,加上这家伙又是那种铁塔似的身板,先天的力量条件就好,卢胜材和他比指力,确实有着后天难以弥补的劣势。

2003年的时候,卢胜材的指力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可拿来对付学校里的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见卢胜材左右开工,不断将朝他扑过去的人放倒,在场的高年级学员可就急了。

此时他们已各自拿出法器,朝卢胜材压了过去。

我大略感应了一下他们身上的念力,所有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个,也就和我刚刚开启第一道灵觉的时候差不多,从他们手里施展出的术法,是不可能对卢胜材造成任何影响的。

别说他们了,就算开启了两道灵觉的我,全力施术也无法破掉炼妖炉炉胆上的灵韵。

孙义封也从腰间摸出一根外型类似于判官笔的法器,打算跟着其他人一起去围攻卢胜材,我一把将他拉住:“别去,你们斗不过他的。”

“我不上不行啊,”孙义封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现在要是不上,回头会有麻烦的,你照顾好自己吧。”

说着,他就挣开了我的手,踏着步子朝卢胜材冲了过去。

卢胜材比谁都明白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他连着点翻了几个人之后,就一个箭步冲上矮墙,先是一腿将墙上的人扫翻,接着便纵身跳到了矮墙后方。

随后我就感觉到,矮墙后方传来一阵熟悉的灵韵。

那是匿身符上特有的灵韵,看样子卢胜材是打算借着地利和高年级的人打游击了。

有了匿身符的加持,卢胜材便可以如鬼魅一般在墙阵中来回穿梭,偷袭那些追击他的人,这小子特别擅长这种出其不意的打法,操场上的这些高年级学员,百分之百要吃亏了。

眼看卢胜材已经潜伏到墙阵之中,我知道胜负已定,于是就稍稍整理了一下衣服,用衣摆挡住了腰间的金属光泽。

单说这一场战斗,卢胜材肯定能赢,问题是接下来怎么办,今天他在新生入校仪式上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日后必然会有人来找他麻烦。

我们来到这所学校,主要目的是寻找洛书古本的下落,这玩意儿可是天底下难寻的宝贝,我们肯定不能发动学校里的人帮我们一起找,只能靠自己的力量偷偷寻觅,一旦我和卢胜材全都成了学校里备受瞩目的人,天天有人盯着我们,就不方便找书了。

卢胜材那性子,除了我师父和乔三爷,也没人能管得了他,我合计了一下,既然他愿意闹,就由着他闹去吧,他要是真混起来了,以后我找书的时候,他还能帮我打打掩护。

感应到操场上凝炼起来的念力正变得越来越稀薄,俨然是高年级的人已经有大半被卢胜材给放翻了,我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就独自回了宿舍。

卢胜材身上带着匿身符,倒也不怕等会儿有人来增援,这家伙鬼精鬼精的,他要是发现人太多刚不过,肯定第一时间脚底抹油,任再多的人也抓不住他。

一进寝室,沈自强就拿着块毛巾凑了上来。

他见我浑身上下干干净净,顿时起了疑心:“你身上怎么连点土都没沾啊?”

我就冲他笑:“卢胜材和高年级的人打起来了,仪式没能正常进行下去。”

“打起来了?那你怎么不留在那帮忙啊,他没事吧?”

“放心吧,那些人不是他的对手,估计到后半夜他自己就回来了。”

说话间,我发现沈自强眼中闪过一抹失落的神色。

看他那样,是眼巴巴地盼着我和卢胜材吃瘪啊还是怎么着?

我担心晚上还会有人来找茬,也没敢脱衣服,就和衣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没想到沈自强又凑了过来,用一种吃了酸葡萄似的口吻对我说:“你还真是运气好,身边还有这么两个高手,以后有他们罩着你,你就能把心思花在学业上了。”

这个学校里不是没几个正儿八经学习的人吗,你说这个干什么?

我心里这么想,但嘴上还是附和道:“嗯,希望如此吧。”

就听沈自强接着说道:“那你可得多下点苦功啊,咱们学校的老师,压根就不正经教书,你以后要是想考个好学校,全都得靠自学。我跟你说,没有老师教的话,高中的课程可难学了。”

我上初中的时候就没怎么听过课啊,基本上就是靠自学,反正不管学什么,无非就是记住那些概念、公式,再把难题掰开了、揉碎了,把每一种解题的思路摸清楚,最后再总结几套做题的技巧就成,反正出题就那么几种套路,只要摸个门儿清,想丢分都非常艰难。

可听沈自强这意思,他是认定了我靠自学根本不可能学好啊。

这可不是我瞎猜的,沈自强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中明显有点奚落我的意思。

什么人啊!

我不想和他掰扯太多,只是笑了笑:“那就只能尽量学了,能学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吧。”

在沈自强眼里,我这人可能有点油盐不进,不管他用什么样的口气和我说话,我总归是一种反应,他大概是觉得无聊,就回自己的床位睡觉去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能不能消停点

洛河鬼书第137章能不能消停点卢胜材果然到了后半夜才回来,他一进门就特别兴奋地对我说,他想好了,接下来这三年,他也不干别的了,先拉个帮派,然后全力把自己的小帮派养壮实,最晚在高三之前,这个帮派必须拥有“一统江山”的实力……

他说到一半我就听不下去了:“你别做这种春秋大梦了行么,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搞这种东西不觉得掉价么?你可别忘了,咱们到这所学校来,可是有任务的。”

说到后半句话,我特意压低了声音,并转头朝着沈自强那边望了一眼,沈自强身上的气息很平稳,说明他睡得很熟,应该没有听到我和卢胜材的对话。

卢胜材也压低声音对我说:“你想想,我要是不拉帮结派,咱们说不好就得加入别人的帮派吧,到时候一样有人盯着咱们。”

我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就听卢胜材接着说道:“咱们要是加入了别人的帮派,你的修为这么高,或早或晚,你都会受人注目,到时候再想暗地里活动,那可就太难了。我拉个帮派给你打掩护,你不就能安心寻找洛书古本的下落了吗。”

哟,卢胜材这家伙,脑袋有这么通透么?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

我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不得不提醒他:“那你可得小心点,这所学校里估计有不少高手。”

卢胜材就乐了:“什么高手啊,修为能比你还高?万一我真惹上麻烦,你暗中保护我一下就行了。”

“你可别说这种大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地方到底有没有修为比我高的人,还真说不好。反正我觉得肯定有,你尽量小心点吧。”

“行行行,我小心点就是了。”

说完他就要转身回床位。

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嘱咐他:“狗剩,你别忘了,我师父可是嘱咐过你的,别的科目你都可以不学,但英语一定得学好。”

刚刚卢胜材还是一副很兴奋的样子,听我这么一说,脸上顿时换了苦大仇深的表情。

他慢慢坐在我床边,特别疑惑地问我:“你说杜爷爷这是打得什么算盘啊,为什么非要我学好英语呢你说?”

我先朝沈自强那边瞥了一眼,确定他还在熟睡,而后才实话告诉卢胜材:“听我师父那意思,以后咱们俩可能要出海。”

“出海?”

“嗯,就是离开国境,到海外去寻找天宗的下落。”

卢胜材顿时来了精神:“那敢情好啊,我活着么大,还没出过国呢。”

我说你别高兴得太早,等出了国境,免不了要和国外的修行者打交道,你要是学不好英文,到时候交流都成问题。

这么一说,卢胜材当场就瘪了:“不瞒你说啊,我这人从小就不爱学习,尤其讨厌英语和数学,太特么废脑子了。”

“别怕,我可以帮你呀。”

“得嘞,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更愁了,要是没人盯着我,我还能偷偷小懒,有人盯着,连偷懒都没戏了。算了,说起这事儿我就心酸,不在你这儿找刺激了,我看我还是睡觉去吧。”

说完,他就懒洋洋地爬到我上铺睡觉去了。

这一夜,卢胜材睡得那叫一个好,跟死猪似,呼噜打得震天响,都没把他自己给吵醒。

我一直担心会有人来夜袭,没敢睡的太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我给闹醒,更别提卢胜材那呼噜声跟打雷似的,好几次惊得我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股极其浓烈的咸臭味给熏醒的。

一睁眼,就看见卢胜材贼溜溜地端着盆水进宿舍,他昨天晚上一夜没脱鞋,现在脱了鞋袜,只踩着一双拖鞋,哎呀那脚臭的,脚背上恨不能冒出黄烟来。

我朝着沈自强的床位看了一眼,发现他不在,再看看窗外,天色已经大亮。

这都几点了,按说早读都下课了吧?怎么也没人叫我起床呢。

卢胜材走到我床跟前,端着个大腚就要往我床上坐,我抬脚就把他踹一边去:“出去洗去,我靠,你那脚真能把死人给熏活喽!”

他死皮白咧地不出门,坐到对面的空床上,把脚给泡上了,好在盆子里的温水在一定程度上遮住了他的脚臭,空气中的味道才没那么要死要活了。

我拿出手表来看了一眼,竟然九点半了,都怪卢胜材昨天晚上动静大,弄得我都睡过卯了。

“你怎么也不叫我起床啊,上午课都上半截了!”

“嗨,上什么课啊,除了沈自强,教学楼那边压根就没人上课。得亏你今天早上没去教学楼,要不然那里的人可得把你给烦死,我跟你说,整个教学楼上,就没几块好墙皮,那墙面,全让干仗的人给祸祸烂了。对了,等会儿我的小弟们过来看我,你当着他们的面儿,可得多给我留点面子啊,别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埋汰我。”

“你才刚入校一天,哪来的小弟啊?”

卢胜材满脸得意:“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在操场上打架那事儿,现在已经闹得全校皆知了,很多新生打算到我这儿来入伙呢,还说什么,我是他们新生的保护神。哎哟,保护神呐,这名号倒是挺响亮,我喜欢。”

我从书包里抽了几本书出来,夹在胳膊窝里就打算出门。

卢胜材抬起头来问我:“你干嘛去啊?”

“先去看看云裳,回头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看书。多嘱咐你一句啊,平时做事尽量小心点,碰上麻烦别硬杠。”

卢胜材咧着嘴冲我乐:“放心吧,要真碰上我干不过得人,不是还有你这个大靠山么?”

他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最近一两个月,我们俩每逢拆手都是五五开,他斗不过的人,我也够呛能杠得过。

出了男生宿舍区,我就直奔云裳住的地方,路上还琢磨着她这会儿不会去教学楼了吧,要是她还在寝室里,我该怎么把她叫出来呢?

没想到刚到女生宿舍门口,就见云裳掐着腰站在那凶人呢,几个和我年纪相当的半大小子横七竖八躺在宿舍门口,任云裳劈头盖脸地骂,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唉,前有卢胜材,后有云裳,这两个人进了洛水九中,那就相当于恶龙入海,可别想指望他们能消停一会儿。

第一百三十八章 旧场馆

洛河鬼书第138章旧场馆后来我一问,才知道那几个被放倒的人,都是跑来找茬的。

其实那也不算通俗意义上的找茬,他们来找云裳,目的很简单,就是问云裳,能不能做他们老大的女朋友,云裳说不要,他们可就来劲了,要是拉扯又是推搡,非得让云裳去见他们老大不行。

然后就被云裳给揍了。

不得不说,这些人真是蠢到一定境界了,看不出来云裳的修为比他们高么,非要找这种不自在。

说实在的,像这种事儿,我上初中的时候也没少见过。

以前班里有个面相不错的姑娘,经常有人跑来问她有没有男朋友,人家要是说没有,学校里的混混子们就会各种写情书,各种找人家约谈,非得逼着人家叫家长来和他们聊聊人生不行,人家要是耐不住烦,诌一句“有”,那就更麻烦了,非得问出人家的男朋友是谁不行,那架势,只要对方说出自己男朋友是谁,那她男朋友过不了几天就得挨揍。

对于类似的行为,我只能说,强扭的瓜不甜,还请诸位当事人自重。

在洛水九中这破地方,类似的事情只会更多,不会更少,说实话我都开始担心云裳的安危了。

学校里混乱不堪,我为了图个清静,就和云裳一起出了校门,在靠近学校的地方逛游。

“小师叔,你是不是特别讨厌这个学校啊?”

走上一条还算清静的小路时,云裳突然开口问我。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我确实对这地方没什么好感。”

云裳不由地乐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小师叔你是那种特别懒的人,肯定会讨厌这样的地方。”

“懒?这话是怎么说的呢?”

“你这人,特别不喜欢沾麻烦,上次白寄真他们去别院找我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当时那嘴脸,明摆着就是不愿意搭理他们那些人。”

她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我确实懒得和白寄真这一类的事儿精扯上关系,真说起来的话,我最渴望的生活状态,就是每日轻轻淡淡,研究研究术法,看看书,散散步,简简单单,不用为别的事挂心。

可我也知道,像这样的生活,恐怕会是我一辈子的奢望。

别的不说,就是合并三宗,光大小龙潭门楣,可能就要花去我大半生的时间。

我的确不想担起这些责任,可这又是师父的心愿,反正只要师父高兴,我怎么着都行啊。

大概是见我半天不开口,云裳又催问我:“你就说你是不是特别懒的人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是。哎,云裳,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啊,你说呀。”

“真不行你搬到学校外面来住吧,你老是住在那种地方,说实话我不放心。”

“你这是在担心我么?”

“算是吧。”

“女生宿舍脏乎乎的,我也不想住在那里,可不住在那,还能去哪呢。出来租房子又没有钱交房租。”

“房租我和卢胜材可以帮你赚,明天我就去行市转转,看看能不能接点活儿来做。”

“我也去!”

说话间,云裳就想拉着我朝行市那边走。

我顿了顿脚,将她拉住:“你现在去行市,那地方也没开门呀,山婆婆不是说了么,行市要到每天晚上子时才开门。”

为了伸手拉住云裳,我手里的几本书全都落在了地上。

这边我蹲在地上捡书,就听云裳问我:“哎,小师叔,我刚才就想问你来着,你来找我,为什么还带着课本啊?”

“等会儿吃完中饭,我想看看学校里有没有能看书的僻静地方,学校里要是没有,那我就只能出来找了。”

“我知道一个地方,我带你去!”

说着,云裳就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拉回了学校。

从学校出来还没几分钟,现在又要回去,你说我何必费这功夫呢,一早告诉云裳我要找个僻静地方看书不就得了。

云裳拉着我从正对校门的广场上穿过的时候,我就发现很多人正趴在教学楼的窗口上朝我们这边看,在这些人的身上,都散发着极不友好的气息。

真是个无比麻烦的地方!

穿过广场以后,云裳就拉着我进了体育馆。

昨天进校的时候,沈自强就说过,这个学校除了操场以外,还有两个室内体育馆,一新一旧,新建的体育馆一直有人守着,不让学生进,旧的一个因为过去经常被学校里的**祸,差不多都快塌了,再加上里头堆积了大量废弃桌椅,找个落脚的地方都困难,现如今,就算馆门大开,也没人愿意进去。

我和云裳的目的地,就是这座旧场馆。

云裳带着我穿越了大半个场馆,最后钻进了用来存放体育器械的地下仓库里。

说来也真奇了,附着在场馆外电线全都爆了皮,里面的金属丝也早就断裂、扭曲,可地下仓库里竟然还有电,一到地下,云裳就拉开灯绳,整个地下仓库顿时亮了起来。

我心说这里的电路和场馆里的电路还是分开走线的么,看场馆外头的那些电线杆子,怎么想,这地方不应该有电才对。

不过除了有电,地下仓库里的情景和场馆里也差不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霉味儿,由于经年受腐,堆积在仓库里的那些东西早没了原型,只能看出是一堆烂木头架子。

我挥着手,试图扇走扑面而来的霉味儿,一边问云裳:“你是怎么发现这地方的?”

“听寝室里的学姐说的呀,这里就是以前的老校长办公室,学校的第一任校长是个鬼修,平日里见不得光,所以就只能在地底下办公咯。”

别说,这间地下仓库确实相当有年头了,用来垒墙的石料都是半米开方的大青石,这年头,早就没人用这玩意儿来建房子了。

云裳在仓库里寻觅了片刻,而后冲到西墙下,扒开了一从烂木架,就见那面墙上还有个正方形的门洞。

“里头就是老校长的休息室,可干净啦。”

说着,云裳就钻进了门洞里。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那个门洞,我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抵触感,总觉得里头可能藏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云裳的速度太快,还没等我开口叫住她,她已经跑没影了。

第一百四十章 一个小测试

洛河鬼书第139章一个小测试我也是这才想起来,山婆婆先前就说过,想要从行市里接活,必须先注册成为捕役才行。

正巧这时候有人拉起了窗口上的玻璃门,我就拉着卢胜材和云裳凑了过去。

正门那边排了那么长的队,注册窗口这边却没几个人,我们前头只有三个人在排队,两个年轻人,还有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大哥,这几个人身上都散发着焦虑气息,似乎是担心自己无法通过测试。

这时窗口中亮起了台灯,我才看清楚,坐在窗口中的人脸上戴着个白面具,整个面具上也没什么花哨,就是在眼睛和鼻口的位置开了几个洞,加上那面具圆不溜秋的,看上去就想个刷了白漆的保龄球。

“姓名?”

白面具拿起一个牛皮本子,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等到离窗口最近的人报了姓名,对方又问一句:“哪一言的?”

什么叫哪一言的?几个意思啊?

听窗口前的人报一声:“修字门。”,我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问人家属于五言堂中的哪一堂。

得亏我前面还有人排队,要不是听了这么几耳朵,我肯定得被问懵喽。

而后就见白面具将一个黄铜打造的球体探到了窗外,站在窗口前的人也是熟门熟路,立即将手掌放在了球面上。

没过几分钟,白面具就没好气地甩出来一句:“不合格,再回去练几年吧。”

窗口前的人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走了。

那个铜球到底什么名堂,为什么那人只是拿手摸了一下,白面具就说他不合格呢?

接下来,那个年纪看似在四十岁上下的大哥就凑到了窗口前,这人没有修为,白面具问他是哪一言的时候,他说自己是兵字门。

目前,我也只是对五言堂中的修字门和盗字门比较了解,暂时还没有深入地接触过兵字门的人,所以一直对这个门庭比较好奇。

白面具将一块钢筋探到窗口外面来:“把它掰折。”

窗口前的大哥当时就瞪眼了:“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这么粗的钢筋,你让我怎么把它掰折?”

白面具也没废话,直接把钢筋收回去:“不合格!”

“嘿,你这人怎么回事,我怎么就不合格了?”

“连这么一根小小的钢筋都掰不折,你还敢说自己是兵字门的人,去去去,别浪费别人时间,后头还有人等着呢!”

“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不能是兵字门的人了?”

人家压根就不打算和他多说废话,只是举起一只手,在窗玻璃上敲了五下,敲击声三重两轻。

接着就听一道疾风掠过,一个黑压压的身影在窗口前一掠而逝,连同刚刚站在窗口前叫嚣的大哥,也一并没了身影。

那东西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它是个什么,但可以肯定它不是活人,从它的身上,我感应不到半分生气,反倒有股很浓的阴气,即便它已消失不见,可空气中依然有阴气余留。

“下一个。”随着白面具这么一声吆喝,站在我身前的人立即凑了过去。

“姓名?”

“古建平。”

“怎么又是你啊?”

听白面具那口气,他似乎对这个名叫古建平的人十分无奈,但并不反感。

我从窗玻璃的反光里仔细打量了一下古建平,这人的年纪约莫在二十岁出头,身材纤细,留一个乱糟糟的分头,鼻梁上架一副裂了边儿的眼镜,五官看似平常,可凑在一起,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扭捏感觉。

他笑呵呵地对着窗口说:“不来不行啊,我也得吃饭不是?”

白面具叹了口气:“要说你也是,隔三岔五被人投诉,捕役的资格吊销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你说你还来这儿干什么呢,反正过不了几天,又得被吊销资格。”

古建平也是满脸的无奈:“可那也不能怪我啊,我也不想招引出那么厉害的邪祟,可我就这命,没办法。”

“算了,反正来都来了,我又不能把你赶走。你就不用测了,”说着,白面具就从窗口中递出了一块牌子:“我建议你还是想办法改改你这命格吧,别人见了你就叫你丧门星,你听着也不难受?”

古建平怯怯地笑了笑,伸手接过从窗口中递出来的牌子。

我扫了眼他手中的木牌,那应该是块腰牌,四分之一个手掌大小,上面还刻着“浮游”二字。

听山婆婆说,行市里的捕役也分了四个等级,不管你修为高低,刚进行市的时候,一概从浮游一级开始做起,等到你的能耐受到认可了,才能领取更高级别的牌子。

古建平拿了腰牌,也不去正门那边排队,就站在窗口附近抱手而立,似乎在等待我的测试结果。

这就怪了,我和他非亲非故的,他等我做什么。

我心里疑,就忍不住问他:“你是在等我们吗?”

古建平露出一脸不好意思的笑容:“你们是新来的吧,我是这儿的老人,等会儿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问我。”

无事献阴气,非奸即盗,可从他的身上,我又感觉不到敌意。

这人真是古怪。

这时白面具隔着一道窗户问我:“姓名?”

我随口编了个假名:“盖康。”

“这名字可真够绕口的,哪一言?”

“修字门。”

之后他就将那个铜球探了出来。

这颗铜球看似平平无奇,直到我将手掌放在球面上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暗藏玄机。

球体之内,包裹着十六道不同的灵韵,这些灵韵丝丝缕缕,如同杂乱的线团一样搅在一起,看那意思,应该是让我将这些灵韵分丝分缕,一一剥抽分离开来。

我们人宗传承下来的术法,最讲究的就是对念力的细微控制力,再加上我的专注力比较好,不容易分心,要想将这些灵韵一一剥分,说来也十分简单。

我先在灵台凝一口念力,而后缓缓发力,将这道念力注入到铜球之中。

到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第一个人那么容易就被判定失败,他的那口念力,根本没能注入到铜球中,就被球体内的灵韵给压散了。

念力如刀,一入铜球,便以极快的速度将不同的灵韵分剥开来。

在极度专注的状态下,我是感应不到时间流逝的,也不知前后究竟过了多久,直到每一道灵韵都被分开,我才长出一口气:“好了。”

白面具先是抓起手表仔细看了好几遍,而后才将手掌放在球面上。

过了好半天,他才扬起脸来对我说:“兄弟,你破纪录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赶夜市

洛河鬼书第140章赶夜市门洞后方很快亮起了灯光,我也是借着这道光,才看见云裳已经跑到两百米开外的地方去了。

门洞后连着一条极长的隧道,此刻云裳就站在隧道尽头,在她身后的墙壁上镶着一盏很亮的大头灯,灯光直冲着门洞所在的方向照射过来,颇有些晃眼。

“小师叔,快过来,这里有个特别干净的地方!”云裳远远地朝我招手。

我慢慢靠近门洞,可离那个方洞越近,我心里就越是紧张。

这是一种完全没道理的紧张,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地下仓库里明明没有特别强烈的邪气,除去那股因木头腐烂而产生的霉味儿,似乎也没有其他不寻常的味道,可耐不住心里就是一阵阵地忐忑,不断靠近门洞,对我来说,就像是不断接近万丈深渊一般。

“你快过来呀!”

云裳又在隧道深处催促一声,我这才沉下一口气,钻进了门洞里。

说来也怪,一进门洞,心中那份紧张感便顷刻间消失无踪。

我走到隧道尽头,才发现旁侧的道壁上开了一个两米高的门框,这地方原本应该镶着门板的,只不过因为长年潮腐,木头打的板子已经烂光了,只在大青石垒砌而成的门框上留下了两个钢轴。

云裳拉了一下临近门框的灯绳,屋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这是一间非常怪异的卧房,墙角有石头打成的桌子和石床,在靠墙的位置,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看形状,以前应该是个书架。

“学姐们果然没骗我。”云裳走到石床前,试着吹了口气,看样子是想将床面上的灰尘吹走,可这地方干净得不像话,石床也不知道在这里放了多久了,可上面竟连一点灰尘都没有,云裳一口气吹出去,也没出现想象中尘云四散的场面。

“这是什么地方?”我站在门口问云裳。

“听学姐们的意思,这里应该是老校长办公和留宿的地方。”

“她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这地方平时没人来吗?”

“听说,以前有个高年级学姐经常在这里自习,那个人和你一样,也想找个能看书的僻静地方,也是在学校里找了很久,才发现这里的。”

我心说女生宿舍那些人不是都和你有仇么,她们故意告诉你学校里还有这么个地儿,可别是心怀鬼胎。

不管怎么看,我都觉得这个地下办公室有些不对劲。

嘭、嘭、嘭、嘭……

就在此时,头顶上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那声音离这里似乎很远,而且听起来有些空洞,我抬头朝天花板上看,才发现房顶上压着一条通风管道,脚步声就是被通风管道放大了,才显得那么幽远空洞。

我回过头来问云裳:“你不是刚刚才和女生宿舍的人结下梁子吗,她们把这地方告诉你,会不会没安好心啊?”

云裳非常肯定地说:“肯定不会。”

看她那一脸不容置疑的表情,我反倒起了疑心:“你已经和她们和好如初了?”

“没有呀。”

那可真就怪了。

从认识云裳那天开始,我就看不透她的情绪,此时也分辨不出她是不是在说谎。

就听云裳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实话告诉你吧,这个僻静地方的位置,是我从学姐们嘴里逼问出来的。”

“逼问?”

“对呀,要不然她们不肯说呀。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小师叔进了学校以后,肯定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看书的,你不是说了吗,以后你可是要考到魔都去的。所以我就想着,先帮你问问,学校里到底有没有这种比较安静的地方。”

“谢谢啊。”

“光知道嘴上说谢,一点都不心诚。”

“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在食堂里吃顿饭才花两块钱,没诚意。”

“那咱们就叫上卢胜材,一起出去吃吧。”

“好呀!”

在学校里折腾了这么一阵子,也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也就没再耽搁,回男生宿舍找了卢胜材一起出去吃饭。

可等到要为吃饭掏钱了,我心里却不由地发起了愁。

领完教材和生活用品以后,我浑身上下只剩下五十多块钱,中午也没敢吃好的,就是一人一碗拉面,阴都的物价似乎很高,就这么三碗清汤清水的面,一下子就花了我三十多。

剩下那点钱,就算只花在一日三餐上,也支撑不了多久。

自习的事儿先放一放吧,得先想办法赚到钱才行,要不然我们仨肯定得饿死。

下午,我们仨在校外逛了逛,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可以打工的地方,可惜找了一圈都没人要我们,也是怪了,按说学生们勤工俭学在这里应该是很常见的事吧,想不通为什么开店的人一听说我们想打份零工,一个个顿时如临大敌,恨不能早点把我们赶走。

没办法,既然没有其他财路,那就只能等到子时,去行市碰碰运气了。

洛水九中看似封闭,其实根本不管学生是否在外留宿,到了晚上子时,校门上的小出口依旧开着。

到了这个时间段,才是学校里最热闹的时候,很多高年级的人早早在广场上列了队,只等着一到行市开张的时辰,所有人才如被铁坝压住的洪水一样,一队一队地离开学校。

我们三个没走正门,各自匿了身形,趁着没被人发觉,前后脚翻墙出了学校。

一出校院,我又在路边的冬青丛里点亮了鬼灯笼,在每个人脸上分别照一照,灯火飘荡间,三个人的面相都发生了巨大变化。

这一次,我和卢胜材都变成了成年人的模样,卢胜材脸上有个很大的痦子,我的左脸颊上带了道横疤,至于云裳嘛,我动了点私心,没敢让她变丑。

来到大路上的时候,正好和那些刚从学校里出来的人碰上,我们三个都没穿校服,他们大概是觉得我们不像学生,就没多搭理我们。

这帮人列队行进,速度很慢,我就招呼卢胜材和云裳超过人群,率先一步抵达行市。

子夜的行市简直人满为患,门口早已排起了长队,要是正常排队的话,估计等到明天早上我们也进不了那扇门。

云裳拉了拉我的袖口,指着不远处的一道小窗口对我说:“小师叔,你看那。”

我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窗口上挂了个刷白漆的木牌,上面写着:“注册信息登记”。

第一百四十一章 烟虫

洛河鬼书第141章烟虫说着,他又回过头去,朝着屋子深处喊:“新纪录,十七秒!”

就听屋子深处有人回应:“仇束保持了二十多年的记录,终于被人给破了。”

窗玻璃不算通透,加上屋子深处没有光,放眼望去只有黑乎乎一片,也看不清是什么人在说话。

这时白面具又转过脸来,用很大的声音对我说:“上一个记录还是仇束在二十五年前创下的,二十秒,足足比你长了三秒钟。”

他这么一吆喝,很多人都朝我这边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似乎在他们眼里,仇束创造的记录被破,是一件很难被接受的事。

现在学校里的人已经在行市门口排起了长队,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感觉到脸上的伤疤还在,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白面具从窗口中递出了刻有“浮游”字样的腰牌,我伸手接过来以后,便默不作声地站到了窗口旁边。

古建平凑过脑袋来搭话:“看不出来啊,你的修为比当年的仇束还高,他创下的那个记录,可是足足保持了二十多年呢。”

我只是干干地笑了笑,并未答话。

现在我几乎可以断定,仇束的修为绝对比我高。

而且高出很多。

我之所以比他快,得益于从小就反复锤炼对念力的细微掌控能力,再加上专注度比常人要高,才能水到渠成,在短时间内将十六条灵韵逐个剥分,就算二十五年前的仇束修为与我相当,这么多年过去,他的修为,必然远远超越了当年的境界。

听说他最近几年一直在闭关,但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破关,我有种预感,一旦仇束破关出山,卢胜材就会有大麻烦。

卢胜材凑到窗口前,没等对方发问,他就自报家门了:“姓名白寄真,盗字门。”

听他这么一吆喝,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直接把白寄真的名字给用上了,真亏他想得出来。

白面具也没废话,直接将七八个铃铛挂在了窗口上,又拿出一个扁平的木塞子放在窗台上。

二三十枚铃铛将窗口挡得严严实实,而那个木塞子则在窗口内侧,那塞子上窄下宽,面积非常大,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拿起来的。

就听白面具对卢胜材说:“在不碰响铃铛的前提下,让这枚木塞移动三寸。”

“你不早说,还以为要把它从窗口里抽出来呢!”

卢胜材看着手里的塞子,一脸无奈地说。

就在刚才,还没等白面具把话说完,卢胜材就已经动手了。

这小子手速不是一般的快,我和他交手一年,从没看清过他是怎么出手的,这次也是一样,只看到卢胜材的手臂上残影一闪,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将木塞子抽出窗口了。

挂在窗口上的铃铛纹丝不动,仿佛卢胜材那只手,从来没有从铃头间的缝隙中穿梭过似的。

我看不到白面具此时的表情,只是见他扬脸盯着卢胜材,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直到卢胜材说了句:“我这能算过关吗?”,白面具才慢慢将一块腰牌递出来。

卢胜材一边将腰牌揣在口袋里,一边咧着嘴冲我笑,古建平不无惊讶地问我:“你们是一起的吗?”

我随口应了句:“啊,对。”

接下来就轮到云裳了,她又报了自己的曾用名“红叶”,因为修字门出神,测试内容和我一样,也是将铜球内的灵韵剥离分割开来。

云裳花了将近三分钟才通过测试,本来我以为她有可能拿不到腰牌了,没想到古建平却十分惊奇地对我说:“你们三个都是高手啊,那个铜球,我要摆弄好怎么着也得一个来小时。”

一个来小时?那你的修为和楚子玉也没什么差别啊。

云裳拿着腰牌朝我们走过来的时候,古建平还问我:“认识?”

“嗯。”

我简短地应了一声,便打算带着卢胜材和云裳去排队,窗口里的白面具却把我们叫住了:“你们三个先等等。”

我中途顿了脚,转头朝窗口那边看,就见白面具朝着正东方向指了指:“你们去找烟虫吧,正好他那边有个任务。”

说完,他又将脸转向了古建平:“你也过去吧,这次可别再被投诉了啊。”

古建平顿时乐得跟什么似的,连着朝窗口道了好几声谢,而后就引着我们朝行市东边走。

他是这里的老人,早就对行市里的各种门道熟门熟路,我们几个初来乍到,连烟虫是谁都不清楚,也只能跟着古建平走了。

离正门稍微远了一些,古建平才一脸热情地对我说:“你们以后可就是我的大靠山了啊,嘿嘿嘿。”

你清醒点好么,话说你不是行市里的老人吗,我们才是新人好吗?再怎么着,也应该是我们傍着你啊,怎么到你这儿掉了个个,给反过来了。

古建平带着我沿行市的外墙一路东行,最后进了一条极为幽深的小胡同,行市在这个胡同里开了一扇偏门,此时门已经被打开,一个庄稼汉模样的大叔蹲在门口,正闷闷地抽着旱烟。

他手里的烟杆看起来油腻腻的,给人一种极不整洁的感觉。

可不管是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头发,又都被打理得非常整洁,和那根烟杆形成了强烈对比。

待我们走到门前,他便站直了身子,拿烟锅在墙壁上磕打两下,将里面的烟灰全都磕了出来。

起初我只是觉得飘在空中的烟雾有些呛人,直到烟灰落地,烟锅中又散发出了一股很强烈的香味儿。

那味道,乍一闻有点像劣质香水,可细细一品,其中所夹带的清香,竟像极了一品山货店里的清晰烟气。

古建平似乎对此人相当有好感,这会儿就咧着嘴冲人家笑:“烟虫,还记得我吧?”

“你个丧门星,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

得烟虫这么一开口,我才反应过来,先前在屋子深处说话的人,就是他。

他似乎很赶时间,一句话的档口,就反复看了三次手表。

古建平一脸不爽:“别人叫我丧门星我忍了,你怎么也这么说我?”

“你不但是个丧门星,还是个胆小鬼,”烟虫怼了这么半句,而后就将烟杆别在腰上,举步朝巷子深处走去:“老规矩,我只负责送你们去草川,剩下的事儿,你们自己看着办。”

第一百四十二章 暴露身份

古建平也不嗦,撒腿就跟了上去

不是说到烟虫这里来接任务么,可他也没说任务是什么,就急慌慌地要去草川,这不能不让人心生疑惑。

可看古建平那副样子,似乎早就习惯了烟虫的行事风格,他是老人,当然知道这里头的门道,可我们三个初来乍到的,完全就是一头雾水。

烟虫带着我们拐过几条胡同,最后来到了正对一家饭馆的马路上。

路牙子那边停着两辆包篷卡车,刚进阴都的时候,我就见过这两辆车,当时还有人在车里砸扑克牌,只不过上一次它们还停在行市那边,现在却出现在了远离行市一公里开外的饭店门口。

烟虫自顾自上了车,又指指车篷,示意我们几个进去。

等爬上卡车,我才开口问古建平:“这是要去哪啊?”

“刚才烟虫不都说了吗,去草川啊。”古建平上了车,拍拍裤腿上的锈渣,一边说着:“烟虫就是这样,从来不告诉你任务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只管把你送到事发地,反正到了那地方,咱们见到鬼物就镇,见到邪尸就杀,一准没错。”

卢胜材也凑过来问:“他为什么叫你丧门星啊?”

“嗨,那就是个绰号。”

“以前为什么老有人投诉你呢,你干什么了?”

“这么跟你说吧,我这人呢,命格比较特殊,特别容易召来厉害的邪祟。和我一起接任务的人,本来接的是浮游级别的任务,可真到了地方,我却把摄魂级别的邪祟给引来了,这都是命格使然,我有什么办法。不过你们放心,我也不是每次都会把厉害的邪祟给召来,五次里头,也就有那么三四回。”

嗯,这概率也是够大的。

话说你和那些邪祟到底什么仇什么怨,人家这么稀罕你?

说着说着,古建平自己就乐了:“稍微厉害点的邪祟,对你们来说估计也不算什么,嘿嘿,我发现我这种命格的人也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啊,以后跟着你们仨,说不定我还能多赚点佣金。你们是不知道,我最近都快揭不开锅了。”

就在这时,驾驶室那边传来了烟虫的声音:“他们几个很快就能晋升,到时候你还是得在浮游这一档上混日子。”

听烟虫这么一说,古建平的脸顿时瘪了下去。

他本来就长得扭扭捏捏的,脸上表情这么一瘪,浑身上下都有种说不出的味儿。

过了小片刻,烟虫那边又吆喝一声:“我要开车了啊,都坐好!”

听烟虫这么一吆喝,古建平立即死死抱住了用来支撑顶篷的金属架。

我心说不好,看古建平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烟虫肯定是个开车特别生猛的主儿,于是也赶紧抓住了顶篷架。

果不其然,刚抓稳,就听发动机传来“嗡”的一声嘶嚎。

烟虫肯定是一脚油门踩到了底,车子当场就跟火箭似地蹿了出去。

卢胜材手快,车子刚开始飞驰,他就一把抓住了钢架,云裳刚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稍反映慢了半拍,脚下顿时一个趔趄,眼看就要跌到车厢外面去。

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了,第一时间扔掉鬼灯笼,伸手将云裳揽了回来。

云裳是安全了,可鬼灯笼落地以后,就呼呼啦啦滚到了很远的地方,我再想腾出手去捡灯笼已经晚了。

虽是子时,可阴都境内却依旧灯火通明,灯光顺着车篷后方的开口照射进来,直接照亮了我和云裳的脸,卢胜材所处的位置稍微深一些,但我朝着他那边看的时候,还是能借着光亮看到他的真容。

没错,就是真容,鬼灯笼在落地的那一刹那,烛火上的灵韵就被撞散了,再加上它离我们太远,此刻已经无法改变我们的容貌。

怀着最后一丝侥幸,我望向了古建平,却发现他此时正瞪大眼盯着我和云裳,那一脸惊愕无比的表情,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完蛋,这下露馅了!

片刻,古建平突然狼嚎一声:“闹半天你们还没成年呐!”

话说这不是重点吧?

接着又听古建平在那吆喝:“哎哟,我这二十多年算是白活了,修为还比不上几个半大孩子!”

驾驶室那边传来了烟虫的笑声:“在半大孩子里,修为比你高的人也多了去了,你那修为,放在行当里根本不入流。”

古建平瘪着张脸朝驾驶室喊:“这种话你背着我说说也就算了,非得甩到我脸上说么,我就没点尊严吗?”

烟虫的笑声越发响亮:“在阴都这地界,像你这种修为的人,本来就没什么尊严。”

紧接着,烟虫又话锋一转:“盖栋,小龙潭人宗传人,卢胜材,荆楚盗门出身,云裳,佘家谷上花仙,我没记错你们几个的身份吧?”

我当时就懵了,合着我们三个的身份,早就被他给识破了?

“你们也太小看行市了,自从你们进校门的那一刻开始,行市就已经在关注你们了。你们以为,点了鬼烛,改了面相,就没人能看穿你们的身份了吗?”

他不但知道我们的身份,就连我用鬼灯笼易容的时候,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个人,不简单啊。

我冲着驾驶室那边喊道:“我们也不是有意要骗谁,易容夜出,实属迫不得已。”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懒得管。”烟虫应道:“我也没那个闲功夫去揭穿你们,可你们几个不能把假名留在行市的档案簿上,回头找个时间,把自己的姓名改回来吧。”

我在心里松了口气,既然他不打算在众人面前揭穿我们,我也不必再嗦什么了,回头去行市把档案改了就是,反正只是更改档案而已,以后在其他人面前,还是可以使用假名的。

烟虫驾着车一路飞驰,直到卡车上了山路,他才渐渐让车速慢了下来。

阴都的整体地形,其实就是一个被矮山环伺的盆地,别看这些山不算高,可山体却支离破碎,就如同有一把巨斧在山体上砍砸过一样,山体之中沟壑无数,而山路却全都建在深沟巨壑的边缘,再加上路面狭窄,路边那深不见底的黑渊,几乎就贴着卡车的车轮。

走这样的路,车子要是再不减速,那无异于找死。

第一百四十三章 阴都车神

山路可不单单是狭窄,还特别坎坷,车子开在上面总是一阵接一阵地颠簸。

看着车篷外的那些黑渊,就如同山妖张开巨口,只要一个不留神,就会被它一口吞下,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哐!

车轮好像轧到了一块大石,剧烈地颠颤了一下,我的心脏差点从嘴里头蹦出来,一直到车子稍微平稳了一些,我的心口还是跟抽风了似的,一直猛跳个不停。

真心的,我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这辆车就得翻到山沟里去。

可回头又一想,古建平以前已经没少坐烟虫的车吧,这里的山路他肯定也没少走过。

即便烟虫开车生猛,可古建平依然敢上他的车,这似乎就能说明,烟虫的车技应该还是有保证的,至少古建平愿意相信他。

心里这么想着,我就朝古建平看了一眼,然后我就发现自己果然想多了。

现在古建平死死盯着车篷外,两手抓着顶篷架,脚上迈出了弓步,脸色极其警觉,极其紧张。

那明摆着就是一副随时准备跳车的架势!

就他那动作,看的我是一阵阵的心凉。

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山路走了多久,时间应该不算太长,因为从车子上山到车子停下,天色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乌黑乌黑的,月亮所在的位置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可我却感觉自己就跟在鬼门关转悠了一遭似的,一闭眼,一睁眼,这辆车就在鬼门关走了好几个轮回。

不骗你,每次车子剧烈颠簸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的魂儿够快飞了,那感觉真跟在鬼门关走了好几个轮回差不多。

车一停,古建平就逃命似地跳下车,抱着林边一棵大树就是哇哇一阵吐。

我们三个倒还好,最起码没晕车。

正好烟虫吞吐着云烟过来,卢胜材就忍不住抱怨:“大叔,你这车开得也太吓人了,真能要人命啊!”

烟虫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别跟我扯这个,我要谁的命了,你们这不活得好好的么?”

卢胜材叹口气:“不是,我说你看到路上有石头,也不说先停停车,把石头搬开再走,非得硬碾过去啊?”

烟虫显得相当疑惑:“石头?什么石头?”

“就是……有好几次,车子都颠簸得特别厉害,不是轮胎轧在石头上了吗?”

“不是,这条路上哪有石头啊,就算有,也早就被清干净了。车子颠簸得太厉害,那是因为我腾出两只手来点烟了,没握方向盘。”

开什么玩笑!

山路是个什么路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撒开方向盘,是打心底里想要我们给你陪葬么?

卢胜材也惊了:“卧槽,你这是要杀人吗?”

烟虫还是一脸不在乎的表情:“你哪来这么多怨言啊,你们这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烟虫那才是正经的油盐不进,不管你怎么说他,他就是那么一副全不在乎的嘴脸。

卢胜材被他堵得无话可说,最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竟朝着他竖起了大拇指:“请允许我叫你一声,车神。”

这并摆着就是奚落,可烟虫一点都不在意,还十分感慨地叹了口气:“嗯,以前经常有人这么叫我。”

这一下卢胜材彻底甘拜下风,瞪大眼深吸一口气,抱手朝烟虫一揖:“告辞!”

说完转头就想走。

我赶紧将他叫住:“嘛去啊你,快回来!一天到晚就你戏多。”

卢胜材一脸无奈地回来,自冲我嘀咕:“这老哥开车也太猛了,活要命啊。”

“你可别这么说,我在行市里混了这么多年了,只有烟虫的车没出过事故。”

古建平的声音从树那边幽幽地飘了过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干呕声。

也不知道我的感觉对不对啊,反正自打进入阴都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觉得身边一个正常人都没有了。

最近见到的人,除了孙义封表面上还正常点,其他人真是一个赶一个的奇葩。

烟虫吞吐两口语云烟,朝老林子方向指了指:“你们赶紧干活吧,我等你们六个小时,六个小时之后,不管你们回没回来,我都得回市里去。记得把凭证带出来,要不然没法结算工钱。”

我开口询问一句:“什么凭证?”

烟虫也不打算解答,只是朝古建平扬扬下巴:“你们问他去吧。”

等古建平差不多缓过劲儿来了,烟虫就催着他抓紧时间干活,古建平也没敢再耽搁,朝我们几个招招手,就朝老林子方向走了过去。

乍看远处那排密集的老树,起初我确实以为那是一片黑压压的老林子,可真的钻进去以后,才发现这里的树只有四五排,树与树之间的间隙很窄,加上树冠茂盛,才导致我出现了错觉。

穿过这些树,眼前就是一片相当广阔的湿地,极目远望,湿地中杂生的野草在月光下泛着不正常的紫色幽光,如同泼洒过带有夜光粉的油漆一样。

“这地方以前可能是个古战场,窝藏着不少阴兵,”古建平一边用手拍打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一边说道:“每年的阴历七月十五,大批阴兵破土而出,草川地界阴兵过道,根本没人敢来。不过我听说,但凡是颇离那一档的任务,都是在中元节那天发布的。”

卢胜材凑过头来问我:“我要是没记错,阴历七月十五,不正好是你生日吗?”

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别多嘴。

古建平到底值不值得信任,现在还不好说,最好不要在他面前说出自己的生辰八字。

好在卢胜材只知道我是中元出生,并不知道我的具体生身时辰。

这时古建平总算彻底缓过来了,他朝我们招招手,说:“草川里头沤着不少暗沼,你们跟紧我,千万别陷到泥沼里去了。”

说着,他便一脚踏进了草川,然后就听“呱唧”一声,他的脚掌直接陷入了沼泥里,我和卢胜材赶紧出手,好歹把他从沼泽里扯出来了。

我说你还是跟着我走吧,你要是再来这么一出,我们可不一定每次都能救得了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三只厉鬼

洛河鬼书第144章三只厉鬼之后我就点亮了鬼灯笼,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草川。

每走一步,我都要先用脚掌压一压前方的地面,确定足够结实,再迈出下一步。

好在草川之中泛着紫光,而沼泽中陈腐气息严重,烛火照上去的时候,会显现出比较暗淡的灰褐色,正好能和草川上的颜色区分开来。

先前烟虫也没告诉我们任务的内容究竟是什么,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我们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穿过草川中最为湿软的一片区域,越过这片区域之后,脚下的土壤就换成了大片大片的岩壳,在这样的地方,是不可能遇到沼泽的。

我这才稍稍加快步子,一边漫无目的地朝前方走,一边问古建平:“烟虫带咱们来这儿,到底想让咱们做什么呢?”

就听古建平说道:“还能做什么,镇邪祟呗。烟虫让咱们收拾的邪祟,肯定就在这附近,这里的草川围着阴都绕了一整圈,蔓延数十里,烟虫既然带着咱们到这个方向来,那肯定就说明,咱们要对付的邪祟,就在这片区域里。”

他那边话音刚落,就听云裳吆喝一声:“好重的阴气呀!”

我回过头去问她:“源头在哪?”

云裳也不废话,说一声:“跟我来。”,就飘着身形走到了前头。

古建平见云裳身法奇诡,也是一阵惊愕:“这是什么轻功,人还能在半空里飘起来!”

别说古建平了,就算是我,至今也看不穿这道身法中的门道。

云裳不爱搭理他,只顾着快速飘行,我紧紧跟着云裳,没多久,就钻进了一片高草丛中。

这里的杂草确实不太正常,按理来说,岩壳上长草并不罕见,但硬岩上大片大片地覆盖着草皮,就很不正常了。

石中生草,要么是石头的凹洼里本身就团着土壤,要么就是石缝里藏有可供野草生长的养分,可我们脚下的岩壳十分光洁,刚才我用鬼灯笼细细照了一下,根本没看到多少凹洼和缝隙,也不知道这里的大片草丛究竟是怎么长出来的。

走得越深,身周的野草长势越是惊人,起初草皮还被我们踩在脚下,可到了现在,大片野草直接高过头顶,必须不断用手将草丛剥开,才能勉强前行。

耳边不时回响着野草被挤压的沙沙声,连同草身上夹带的潮气,也顺着衣领的缝隙和袖口不停地朝身上钻。没过多久,我就感觉浑身上下都是一片潮腻,就跟刚被水洗过,还没等擦干就套上了衣服似的,漆得人直想用手去挠。

那一刻我还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不是野草长得太高,而是我们几个的身体都被某种力量给缩小了。

“你们看,那里有几只厉鬼!”

云裳停下脚步,抬手指向前方。

我定了定眼神,通过草丛间狭窄的缝隙朝着前方观望,确实看到三个鬼影正在草间游走。

古建平说得没错,这地方早年应该就是个古战场,草丛深处的三只厉鬼都是一副持戟行军的打扮,它们身上的甲胄,都是清一色的铁扎甲,看形制应该是汉武帝时期的将甲。

这三个家伙生前的军阶还比较高,要知道在那个时代,大部分兵卒只穿简单的皮甲,甚至没有任何甲胄护身。

要是我没估计错的话,这三个厉鬼,应该都是历史上有名有姓的人,只不过活人已成厉鬼,他们生前是谁,早就不重要了。

见云裳踏着轻身功夫就要往上冲,我立即伸手将她拉住:“别大意,这三只鬼物,可都是两千年前的老鬼,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云裳狐疑道:“不会吧,两千多年的老鬼,身上的阴气为什么那么弱?”

说不定是草川一带的特殊气场,遮住了它们身上的阴气。

我可丝毫不敢大意,将云裳拉到身后,而后从口袋里摸出了三仙符和朱砂盒。

“我先试试他们的深浅,如果三仙符镇不住它们,你们再动手。”说话间,我便在灵台凝起一口念力。

卢胜材撇撇嘴:“要是连你都镇不住它们,我们几个就更没戏了。”

“如果三仙符不行,我还有别的办法。”

随口应了这么一句,我便甩手飞符,三仙符在空中划出一道流光,如落入草丛的闪电一般笔直扑向前方的厉鬼。

符箓飞出去两三米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那可是阴龄在两千年以上的老鬼,按说修为应该很高才对,可符箓都飞出去那么远了,竟然还没有凌空起火。

三仙符上有正气加持,一旦这股正气消耗一成以上,就会爆发出阳火,难不成这些厉鬼身上的阴气,竟还抵不上符中正气的十分之一?

这不应该啊。

直到三仙符眼看着就要压到厉鬼面前了,三只厉鬼才同时回首,朝三仙符望了过去。

三仙符就这么穿过了它们的阴身,连同它们身上的阴气,也一并被镇散了。

这也太容易了吧。

我凑上前去,捡起坠落在地的三仙符,竟发现符箓上的正气几乎没怎么减弱。

两千年的厉鬼,如此轻易就灰飞烟灭了,这绝对不正常!

云裳他们三个这会儿也凑了上来,古建平难掩兴奋,扬着手去收拢四散在空气中的阴气时,还满脸挂笑地在那嘀咕:“等凭证一交,咱们仨还不得一人分个百八十块的,不瞒你们说,最近这段时间我家里真快揭不开锅了,这下可算能好好吃一顿了。”

话说你好像什么都没干吧,还好意思谈分钱的事儿?

我回头朝古建平那边看,就见他手里拿着一个也就小拇指粗细的琉璃瓶子,正将空气中的阴气收入其中。

这下我才明白过来,所谓的凭证,其实就是鬼物残留的邪气。

得云裳提醒一声:“你可别忘了收集阴材啊。”,我才动用念力将散尽的阴气聚拢起来。

收集阴材的手法和从汲取邪神灵念的手法是一样的,也是定住心神,细细感应鬼物残留的心念。

同是汲取心念,其副作用也是一样的。

这些阴材一经流入我的周身经络,我便能感受到鬼物生前死后所积攒的那份怨力。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一间茅舍

洛河鬼书第145章一间茅舍阴材游走经络,侵入五脏六腑。

我的视野中早就没了草场月光,只有血雾遮天,平川扬沙。

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碎马横尸,回荡在耳边的喊杀声,以及刀剑交接时激荡出的锐响,让人头痛愈烈。

在血雾飘扬的战场中央,我看到了一个怀抱婴儿的妇人,她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身上那件长裙一尘不染,没有清新脱俗,只有莫名的诡异。

战马的嘶鸣声突然响起,一把长戈破音而至,在妇人身上掠过。

而后那妇人就像是被狂风吹散的云烟,霎时间被击散开来,与天地间的血雾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你我。

这是其中一只厉鬼临死前看到的景象,阳神飞散之际,他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在家中苦苦等着他的妻儿。

可这临终时扬起的最后一丝乡愁,最终还是被战场上的惊天杀气搅得支离破碎。

死亡对于他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法魂归故里,就连死后,都无法看看自己的亲人。

在这之后,另外两只厉鬼的临终回忆也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一样的血气冲天,一样的乡愁破碎。

这些战士在临终前的最后一刻,都想到了同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叫做故土。

我刻意不想将它们最后的心绪描述得过于惨烈,只因知道今日,那份痛苦依然是我不愿去面对的。

对每一种哀愁和怨念都能感同身受,的的确确是我的天赋,但也是我洗脱不掉的苦恼。

当阴材中的每一分灵韵都融入了我的灵脉,视野最终回归现实。

我望着那些触手可及的高草,恍如隔世,仿佛刚才看到的那些场景,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样,。

但我知道,它们曾真实地出现过,虽然岁月的大海没有留下它们的踪迹,但从此以后,那一幕战场失魂的情景,将永远印在我的脑海之中。

卢胜材探过一只手,慢慢将我扶起来:“你没事吧?”

我还没有从刚才的痛苦中回过神来,也只能勉强应一声:“没事。”

“既然没事,你哭得梨花带雨的,跟个大姑娘似的。”说话间,卢胜材还递了块手帕过来。

一看到那块脏乎乎的手帕,我顿时就清醒了:“这玩意儿是你用来擦鼻子的吧?”

“是啊,怎么了,你怎么还嫌脏呢,我都洗过了。”

“滚!”

骂了卢胜材这么一句,我心里头的那口闷气好像也被抒发出来了,整个人都是一阵轻松。

云裳拿出一块香巾来帮我擦着脸,一边又不无担忧地问我;“小师叔,你到底是怎么了,上次在白义庄镇邪神的时候,你也是这个样子。”

我咧着嘴冲她乐:“我这不是吸收了阴材么,它们滋养了我的灵脉,让我的修为也稍微提升了一点点,我这不是一感动,又把自己给感动哭了嘛。”

同样的谎话,往往不会每次都有用。

这一次云裳显然不相信我的话,她没想上次那样和我嬉皮调侃,只是咬着下嘴唇,默默地帮我擦着脸。

只要我不断吸收阴材,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以后肯定会经常出现,我不可能每次都向云裳撒谎,但也不想把真话告诉她。

别人不知道邪祟的怨气、愤懑会给活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可云裳也是修字门出身,她自然知道被这些负面气场影响到心绪究竟有多痛苦。

我不想让她为我担心。

为了将云裳的注意力引到别处,我立即开口道:“这些鬼物身上的阴气,应该是被什么人强行抽走了。”

古建平凑过来接茬:“你管这些干什么,反正镇都镇了,咱们该回去领工钱了。哎呦,刚才吐了那么一阵,我现在已经快前胸贴后背了,再折腾下去,我真怕自己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渴死。”

云裳顿时有些不爽:“你这人怎么这么现实啊。”

“你要是跟我似的这么穷,你也现实。你知道我有多穷吗,生病都不敢上医院,你想想我得有多惨。”

我立即抢回了话头:“我怀疑那个人还在附近,找找看吧。”

“要找你们自己去找啊,我可不奉陪。”古建平撂下这么一句,扭头就想走。

我本来也没打算拦他,朝云裳和卢胜材招招手,就想继续往前走。

谁也没想到,古建平退了没几米,又凑回来了。

我问古建平回来干什么,古建平说,他琢磨着,要是现在不陪着我们接着折腾,以后我们可别不愿意带着他了。

好不容易碰上我们这三棵摇钱树,他得珍惜着点。

我心说什么人啊这是,脑子里除了钱就没别的了。

不过考虑到古建平毕竟是行市里的老人,以后少不了要向他讨教,我就没好意思把他赶走。

在过头高的杂草中前行了约莫一百多米,我就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坡度很缓的尖顶,那东西离我们颇有段距离,也看不清是个什么,只能看到上面乍着不少草穗,像是茅草屋的屋顶。

“这地方怎么会有住户?”

我心里觉得奇,忍不住嘀咕道。

这句话被古建平听见了,就听他说:“这不是开玩笑么,这一代可是银川鬼地,哪能住活人啊。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没立刻搭理他,只是在心中多了一份小心,并提前凝炼好念力,朝着尖顶所在的位置摸了过去。

等稍微离得近了一些,所有人都能通过草丛间的缝隙看到那座茅屋了。

那应该是个新搭没多久的屋子,用来搭墙的泥土和草还是新的,在正对我的一面墙壁上,有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圆洞,看似排列无序,可细细去打量,我又感觉它们好像隐隐应对了地煞星辰中的几个星位。

由于我对星相学也没太深的研究,所以也仅仅有这么一种感觉,至于对与不对,也不好说。

古建平探着脑袋朝茅屋那边扫了几眼,而后便皱起了眉:“真是怪了,这地方怎么会房子啊?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种地方落宿,也不怕被凶神索了命去。”

云裳应一声:“住在屋子里的,可不是活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身首分离

洛河鬼书第146章身首分离古建平当时就惊了;“不是活人?”

云裳叹了口气:“你都感应不到屋子里的邪气么,那股气场可不是一般的重。”

的确,连我都能感应到,茅屋中盘踞着一股极其浓郁的尸气。

先不论修为高低,单说对气场的感知能力,我们人宗子弟在行当里可是排倒数的,这主要是因为我们为了追求术法的绝对威力,周身灵韵全都压在经脉之中,灵韵不外散,修为不显,同时由于自身灵韵和外界灵韵没有交集,也导致了我们对气场的感应能力比较弱。

在我们的术法理论中,于灵韵而言,人体的经脉就像是弹簧一样,而且这根弹簧永远不会因过度挤压而失去弹性,你日日夜夜压着它,它积蓄的力量就越大,当施展术法,释放灵韵的时候,就能从这股“弹力”上借力,大幅提高术法的威力。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连我都能感应到的邪气场,古建平竟然感应不到。

在这里我要收回之前说的话,起初我还以为他的修为和楚子玉差不多,现在看来,他其实还比不上楚子玉,撑死也就是和萧山友、彭司方一个级别。

古建平又要说话,我立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安静。

云裳说话的时候还知道要压低声线,可古建平压根不管这一套,得亏我们离茅舍还有段距离,要是再近点,古建平那嗓子,绝对会惊动藏在茅舍中的邪尸。

我示意大家都压住步子,而后才灭了鬼烛,轻手轻脚地朝茅屋摸了过去。

快走到茅屋跟前的时候,我才发现屋顶上有个很大的塌洞,洞口周围水汽涔涔,看上去像是被大雨给压垮的,可在草丛中走了这么久,我并没有看到明显的积水。

凑到墙跟前,我就施展匿身术隐了身形,将一只眼睛怼在了一个比较狭窄的洞口上。

云裳和卢胜材也匿着身形贴上墙,只有古建平不敢靠近,到了离墙壁还有三四米的地方,他就停下了。

刚才我就发现了,随着离茅舍越来越近,这家伙身上的气息就越发紧张,那时候他应该能感应到屋子里窝藏的邪气了。

烟虫果然没有夸大其词,这家伙确实是个胆小鬼,至于他到底是不是丧门星,目前还有待观察。

月光顺着屋顶上的大洞铺洒下来,让屋子里的个中物件都蒙上了一层幽幽紫光。

自从上一次在白义庄见到那片紫色的光雾之后,我就总觉得幽紫这种颜色,本就是一种充满邪气的颜色。

紫月之下必出古怪!

由于被我拿来纳眼的洞口非常狭窄,视野也绝对算不上开阔。

此时我只能看到屋子的一个角落,那里摆着张用泥土夯接起来的柜子,柜上立一块光滑的河底石。

那石竟如镜面一样通透华润,上面反照出了小半个屋子里的光景。

在镜面之中,我隐约看到一个人影在屋子中徘徊,它的脚步非常轻,移动间不发出半点声音,由于河底石上的反光毕竟还是有些模糊,我也着实看不清对方到底是活人还是邪尸。

没多久,那个影子便慢慢走近河底石,最后在泥柜前坐了下来。

也是因为她离得近了,我才从镜面的反光里看出来,对方是个长发垂肩的女子,只不过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非常僵硬,就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

坐下以后,她便从柜旁抓起一把梳子,一下一下地梳起了头。

起初梳头的动作十分轻盈,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手上的动作正渐渐变重,到最后,一梳子下去,便有大缕大缕的头发被撕扯下来。

从她的身上,我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惊慌气息。

她似乎因为头发大片掉落感到害怕,可手中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下。

最后她干脆扔了梳子,一把扯住剩下的头发,没了命地往上提,好像要把整个身子都提起来似的。

我收回视线,拍拍云裳的肩膀,云裳也收回视线来看我。

我朝她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要出手吗?”

其实我是想问,屋子里的女人是不是被邪祟上了身,要不要出手就她,可毕竟是是只做口型不发生,嘴巴动得频率太高,云裳反而看不明白我的意思。

就见云裳冲我摇了摇头,无声地回应道:“不是人,是邪尸。”

屋子里的女人,是邪尸?

可邪尸怎么会梳头呢?

我心中惊疑,又凑回洞口上看,就见映在镜面中的女人已经站起身来,她的手依旧死死地抓在头发上,没了命地向上拉扯。

咔嚓!

有那么一瞬间,我听到了关节错位的脆响,紧接着又是一阵接连不断的碎骨声,以及一串皮肉被撕裂的动静。

就见那女人的脖子正被渐渐拉长,最后承受不住巨大的拉扯力,竟从中间被拉断了。

身首分离之后,女人的手上立即没了力气,软塌塌地跌落下去,可那颗头颅,却依然轻飘飘地浮在半空。

与此同时,大股尸气从女神的躯干中喷涌而出,散布到空中以后,又迅速收拢,全部聚集到飘在半空的脑袋里。

随着这些邪气不断聚拢,其精纯度也在不断拔升。

嘭!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古建平终于感应到了尸气的变化,这道邪气正变得强横无比,直惊得他两腿发软,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从刚才开始,这家伙的两条腿就有点软了,我还祈祷着他千万别闹出动静,千万别闹出动静,没想到他还是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我强压着心口的烦躁,定睛朝屋子里望,借着镜面的反光,就见那颗女人头正慢慢转动,直到它的视线落在我们栖身的这座墙上,才突然间顿住。

被发现了!

下一瞬间,那颗人头就挂着疾风朝墙体这边飞了过来。

我可不敢怠慢,立即撒开步子后撤,一边探手拔枪,摸出枪头,迅速将其拧在枪杆上。

云裳和卢胜材也纷纷撤离墙面。

我这边脚掌刚落稳,就听“嘭”一声巨响,墙面当场就被撞了个七零八碎,大片碎土拌着茅草,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场馆

洛河鬼书第147章新场馆我只能抖出枪花,将飞驰而来的碎土挡开。

尘土激荡间,就见一颗黑色的头颅迎面而至。

那张布满裂痕的脸上此时正聚起一团团黑烟,如同一个黑色的烟球,我已看不出它的本来面目。

我蹭着步子后撤一尺,收紧腰马,力道以脚掌为根,贯穿到手臂,再由手臂催入枪身,使出金式,全力贯出一枪。

枪头上附带的灵韵压散了尸头周围的黑烟,接着就听“铿”的一声锐响,尸头被击飞半丈,而枪杆上也传来了一股极大的力道。

这颗尸头连墙都能撞破,上面所蕴含的力道,绝不是我这种肉身凡胎所能承受的。

一感觉到冲击力顺着枪杆浸入虎口,我便兜身转腕,以脚掌为中心,让身子旋了一整圈,靠着水式中的化劲,将这股力道带来的伤害降到最低。

即便我这么做了,可枪杆受到冲击以后,还是颤个不停,于是我便松开五指,用手腕在枪杆上一颠,将鱼骨枪颠到半空。

刚刚被枪扎散的黑烟正迅速朝尸头上聚拢,尸头在空中飞驰半丈之后,突然凌空停顿,随后又挂着长烟回扑过来。

我迅速探手摸出七张三仙符,挥手飞符。

七道符箓朝着不同的方向飞驰而出,待到符纸上冒出阳火,七道火光,正好对应北斗星罡的七个星位。

符阵起,灵韵激散,围拢在尸头周围的黑烟霎时间就被压散。

我探手接住长枪,又是后蹭一步,抖枪成花。

即便黑烟被压散了,可尸头的速度一点没有减慢,只一呼一吸的功夫,它便再次压到了我的脸前。

我迅速将枪花笼罩在尸头上,对着它的眉心点枪七次,稍稍击散了笼罩在上面的尸气,而后横起枪杆,用挂血槽压住它的脸颊,手上的力道一收、一带,靠着水式中的缠劲带偏了尸头行进的轨迹。

等到它急急在半空中停顿住的时候,我便再次使出金式,全力扎向它的左眼。

这颗尸头坚如精钢,不只是皮肉,就连眼珠都异常坚韧。

这一枪确实点中了,却无法刺破它的瞳孔,尸头又是向后飞驰一丈,可接下来,它又再次聚起黑烟,如闪电般朝我压来。

这东西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好在我从一开始就没敢掉以轻心,刚才打出去的那道符阵,其实是为接下来摆出鬼灯阵打了个前站。

趁着尸头还没压近,我便朝鬼灯笼上注入一道念力和生气。

鬼烛感应到我的生气,瞬间扬火。

尸头已至,我猛地一趴腰,顺手抽出铁尺,想要扎入土壤。

可我忽略了一个小细节,这地方根本就没几寸土壤,脚下全是坚硬的岩壳,铁尺根本扎不进去啊!

无奈之下,我只能持枪朝岩壳狠狠扎了下去,在石面上刺破一道口子,然后再将铁尺扎进去。

就在我操持这些的时候,卢胜材从我背后一跃而起,挡住了飞驰而来的尸头。

因为我当时低着头,也没看清卢胜材是怎么挡住它的,而我能做的,也只有完全信任卢胜材,放心将后背交给他。

铁尺入地,我才抬起头来,就见卢胜材正扯着尸头上的一缕头发朝古建平那边跑。

卢胜材的手法非常玄妙,那颗尸头力大无匹,可卢胜材不断变换手上的力道,竟让它无法发挥出力量上的优势,只能被卢胜材死死牵制着。

至于卢胜材为什么要朝古建平那边跑,我只能说,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他就是有心要吓唬吓唬古建平。

古建平一看到那颗被黑烟笼罩的尸头,当场惊嚎一声,撒腿就朝草丛里跑。

可惜他本来就腿软,没跑几步,就一脑袋栽地上了。

符阵留下的灵韵此时正朝七个不同的方向散布出去,我也不敢多耽搁,立即撕开鬼灯笼上的八方罩,用念力操控鬼烛中的灵韵奔向七方。

很快,鬼烛的灵韵便与符阵中的灵韵混在一出。

我再凝一口念力,同时开启脉门,让潜伏在经脉中的灵韵全部释放出来。

待三股灵韵同时覆盖了方圆五十米的区域,我又长枪一抖,重重打在立地的铁尺上。

铁尺就如同被锤子击中的音叉,立时间极速震荡起来,带着那三股灵韵一起颤荡不息。

起初,这些灵韵还是以毫无章法的频率迅速激荡着,但很快,他们便各自有了固定的震频。

那是一种无声无息的激荡,却惊得周遭野草摇曳不止。

如果从高空往下看,一定可以看到草场上不断划过的道道长弧。

又是几次呼吸的功夫,灵韵终归平静。

阵成!

鬼灯阵中不止蕴含了三道灵韵,也蕴含了天地阴阳大气,方才灵韵震荡,其实就是为了和阴阳大气形成共鸣。

在灯阵的压制下,尸头中蕴藏的尸气便极速消融。

此时卢胜材也停下脚步,扔皮球一样,甩手将黑烟褪尽的尸头扔了过来。

我立即抬手砸枪,将飞驰而来的尸头狠狠砸落在地。

而今它就落在灯阵的正中央,尸气便开始以更快的速度消散。

等上面的尸气还剩下最后一成,可以确定那颗尸头已经没有什么威胁了,我才撤了灯阵,着手从上面抽取阴材。

这颗尸头,可比先前见到的三只厉鬼生猛多了,从上面提取出的阴材,也能给我的灵脉提供更多滋养。

当然,副作用也更大。

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再感受一次邪祟身上的怨念了,可自从看过第一根金背骨笏以后,提升修为对我来说,就仿佛有着无法抵抗的诱惑力。

我沉了一口气,将尸头上的阴材提取出来,脑海中顿时又是一阵混沌。

由于我能够在吸收阴材的过程中得知邪祟生前死后的一些经历,很轻易地就搞清了这具邪尸的身份。

她生前是个鬼修,来到这片草川,就是为了杀鬼取灵的,先前我们碰上的那三只厉鬼,就是被她抽走了阴气。

你借鬼物修行,这也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她为了能长葆青春,专杀十五六岁的少女,取血补阴。

像这样的人,在我们这个行当里有一个通用的称呼:邪修。

术法本无善恶,可如果你用术法去作恶,那就是入了邪道,成了邪修。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公平?不存在的

洛河鬼书第148章公平?不存在的也是天道不泯,她做了那么多孽,终食恶果。

此人本身的修为不算太高,因为吸了那三只千年老鬼的阴气,耐不住阴气太过强横,直接被催了心脉,当场毙命。

由于长年靠阴气滋养灵脉,她死后肉身不腐,再加上这一带邪气太重,才导致她的尸体发生变异,三天之内便化为阴尸。

毕竟是修行者,她在尸变之后还保留了半分神志,直到几分钟之前,这份残留的心智才彻底被尸气吞噬干净。

我们来得也真是及时,要是放任那颗尸头不管,日子久了,它指不定闹出多大的祸害呢。

从这一份阴材中,我倒是没感受到太多的怨念,可蕴藏在其中的贪念、**,一样让人非常难受。

人心这东西,有的时候比邪祟更让人毛骨悚然。

等到阴材彻底与我的灵脉融为一体,我才终于能轻松一些。

只不过贪念带来的冲击依然没有完全消退,此时我的脑海中,还不断浮现着一具具女尸。

可当它们在我脑中闪过的时候,我心中却有种没由来的兴奋,就好像借血养颜的人不是那个鬼修,而是我。

这让我背负了巨大的罪恶感。

好在这种感觉也没持续太久,一切欲念,总归要烟消云散,而我还是老样子,心智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也是到了现在,我才明白师父当年为什么不先拿阴材滋养灵脉,强行开了两道灵觉。

听师父说,他开启那两道灵觉的时候,也就是三十岁出头,那几年他刚刚出山,心性没有接受红尘的洗炼,太善良,也太单纯。

起初听他说起这些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其中的深意。

可现在我明白了,当年的师父,不是找不到阴材,也并非不知道强开灵觉的弊端,他之所以不用阴材滋养灵脉,是因为以他当时的心性,还不足以对抗阴材带来的负面影响。

我并不是说自己的心性有多么牢固,其实我能感觉到,这些阴材之所以没有扭曲我的心智,多亏了我体内的灵韵足够精粹,溶解阴材的速度足够快,才没有让阴材带来的负面情绪在我心中停留太久。

而这,似乎也是金背骨笏将我周身灵韵置换出来的目的所在。

云裳凑到我跟前,仔细看了看我的脸,疑惑道:“小师叔,你这次为什么没掉眼泪啊?”

我睁着眼就说瞎话:“嗯,这一次没觉得特别感动。”

云裳嘟起了嘴,一片不爽的样子:“就知道骗我。”

古建平之前还吓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又热着脑袋凑了过来:“这是个什么品种的邪尸啊,连你也花了这么大力气才把它镇住。”

说着,他就想伸手将地上的尸头捡起来,可看到尸头那狰狞诡异的样子,他又怂了,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了。

行不行啊你,这么胆小,何苦干这一行呢,不是找不自在么!

这会儿尸头彻彻底底死透了,我就想不通古建平为什么怕它。

卢胜材一把拎起尸头,问古建平:“这玩意儿也能当凭证吧?”

“肯定……肯定能啊。”古建平说话的时候,眼神都不敢朝尸头上瞥。

他不敢看,卢胜材偏要让他看个清楚,直接将尸头举到了古建平脸前:“你看看,这玩意儿都脏成什么德行了,咱们把它拿回去,烟虫能收吗?”

古建平赶紧后退两步:“你这是干什么呀!”

卢胜材一脸坏笑:“没干什么呀,就是让你看看这玩意儿到底能不能当作凭证。”

“能啊,你信我的准没错,哎呦你别拿着那东西往我脸上凑行吗,怪吓人的。”

要是放任卢胜材这么闹下去,他一准能闹到天亮,我拍拍沾在身上的碎土,对卢胜材说:“别闹了,回去吧。”

卢胜材这才稍微收敛了点。

从我们下车,到走出树丛,前后只用了不到四个小时,这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青色了,烟虫很守约,我们走出树丛的时候,他还站在卡车旁等着我们。

这人和山婆婆一样,也是那种烟不离手的老烟民,四个小时过去,他脚下已经堆积了大量烟灰。

我师父是个相当严格的环保主义者,从小在他身边耳濡目染,对于这种随地乱撒烟灰的行为,我确实有点看不过去,但又不好多说什么,烟虫抽的那些烟草里头应该掺了药草,这样的烟灰洒在地上,未必就会污染环境,说不定还能滋养土壤。

烟虫远远地冲我们招手:“这一趟你们收获不小吧,有古建平这个丧门星在,我估摸着你们八成得遇上厉害点的邪祟。”

可不是么,本来还以为除掉三只厉鬼就完事了,没想到后头还发现了一只邪尸。

在这里我也不得不承认,刚才碰到的那具邪尸,确实相当棘手,你别看我只花了几分钟就将它镇住,可在这几分钟里,我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要不是有卢胜材帮忙,最后是我镇住邪尸,还是邪尸要了我的命,真不好说。

卢胜材一路小跑到了烟虫面前,举着尸头给烟虫看:“你看,大头刚镇杀的邪尸。”

烟虫仔细打量了一下尸头,闷闷地说道:“哪来的鬼修,什么时候跑到阴都来的?”

他只是扫了几眼,就能知道邪尸生前是个鬼修,这已经不是眼力好坏的问题了,烟虫那双眼,怕是有看破天机的能耐啊。

卢胜材倒也不关心这些,只是问:“这个能换多少钱?”

烟虫琢磨了片刻,吐一口云雾,说道:“这可是颇离那一档的邪祟,怎么也得值个两千左右吧,你们四个人平分的话,一人至少能分到五百。”

他这么一说,卢胜材就不乐意了:“凭什么分给古建平啊,他什么都没干。”

“这是行市的规矩,你们四个人一起出任务,换来的工钱必须平分。”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你甭跟我说这个,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在这个世界上,他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面对油盐不进的烟虫,卢胜材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得嘞,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分钱

洛河鬼书第149章分钱烟虫的视线越过卢胜材,落在了古建平身上:“还有别的凭证吗?”

古建平赶紧把装有阴气的琉璃瓶递上去:“有有有,还有这个。”

烟虫接过瓶子,轻轻一摇,而后便有了计较:“嗯,三只千年老鬼,只不过被鬼修抽了阴气,没多大威胁了。”

言语间,他便将瓶子揣进怀里,又回驾驶室拿了一个蛇皮袋子,将尸头塞起来裹好。

我感觉那个琉璃瓶应该相当有年头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东西,估计值不少钱。按说那瓶子应该是古建平的吧,为什么烟虫将它收起来的时候,古建平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一路上,老听古建平提钱的事儿,他应该是个非常爱财的人吧,这么贵重的东西被别人收走,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这好像不符合他的性格啊。

烟虫将蛇皮袋子扔上车,又朝我们几个招招手:“上车吧。”

我刚要朝卡车那边走,古建平就立即张开双臂,把我给挡住了,同样被挡住的人还有云裳和卢胜材。

烟虫蹙了一下眉:“干什么呢你这是?”

古建平立马咧着嘴冲他笑:“你先给车调个头,我们再上去。”

烟虫也没废话,直接上车。

这家伙起步就是一脚油门踩到底,就听发动机传来“嗡——”的一声哀鸣,紧接着,车头就像导弹一样朝我们飞驰过来。

这辆重卡绝对是改装过的,提速非常快,眼看着车头灯的光芒一下子就压到眼前,我心想这下完蛋了,这车速快得跟闪电似的,根本不避开啊。

在车头离我们还有不到半米距离的时候,就听轮底传来“嗤——”的一声长音,车身一个急速漂移,紧接着烟虫又是一脚油门,车身再次猛转。

等到轮底又响起一阵短促的摩擦声时候,车身已经被调转了整整一百八十度,车头正对着山路,车尾则正对着我们。

整个掉头的过程不超过三秒钟。

太快了!

古建平望着车篷上的开口,叹了句:“烟虫这车技,真是绝了。”

既然你知道他的车技高超,为什么来时的路上,你还紧张成那副熊样。

当时我也就是在心里这么想想,并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得亏没说,要不然可就丢人了。

没错,烟虫的车技的确很好,可即便你知道这一点,坐车的时候,心里还是会紧张。

车子再次上了山路以后,后车厢又是颠簸不断,每一次车身狂颠,我都觉得自己魂儿都快吓飞了。

真的,那就是一种来自于本能的恐惧,不管怎么安慰自己,都没用。

那就好像恐高的人浑身上下挂满了保险,身处在高空中一样,明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有危险,可还是会被吓得肝儿颤。

等到车子开进了市区,我那颗悬在嗓子眼上的心脏总算稍微平稳点儿了,但也没有彻底稳下来,车速实在是太快了,要是不小心跌出去,就算是在城际公路上,也够呛能把命保住。

坐烟虫的车,那绝对会让你有种度秒如年的感觉。

下车时候,我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哎妈可算没死成。”

卢胜材是直接把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我算是知道这辆车为什么停在这儿了,行市那边人太多,怕把人给撞死。”

“也是为了让个别喜欢易容的小朋友有时间改头换面,”烟虫拎着蛇皮袋走了过来:“免得一下车就暴露了身份。”

坐车的时候光顾着心惊了,到现在心都没彻底平稳下来,我哪还想得起来易容的事儿啊。

得烟虫这么一提醒,我才赶紧点亮鬼灯笼,给自己和云裳、卢胜材改了面相。

拐过几条幽暗的小巷子,烟虫引着我们由侧门进了行市。

行市的门头不大,但内部空间却非常宽阔,数百平米大的厅堂里此时聚集了很多人,我也是这才看明白,行市内部被装修成了酒馆的样子,有几张桌子上坐满了人,每个人手里握一个酒杯,服务生快速穿梭于桌与桌的缝隙之间,不用人招呼,便主动给在座的客人们添上啤酒。

一列长队从柜台一直排到门口,排队的人都不是来喝酒的,他们只是在柜台上稍作停留,和酒保简短地说几句话之后,便迅速离开。

那个柜台,应该是个发放任务的地方。

我们顺着柜台旁侧的楼梯上了二楼,这里是个相当庞大的储酒室,我们来之前,二楼一个人没有,在靠近里墙的位置,摆着一张宽大的四方桌,上面摆了不少牛皮本子,以及半杯没喝完的啤酒。

闻着飘洒在空气中的酒花味儿,让人直感觉脑袋发昏。

烟虫走到四方桌前,抓起那杯啤酒灌了一大口,而后转过身来对我说:“按照行市里的规矩,捕役的级别只能一级一级地往上升,以前也没出现过越级晋升的先例。”

说着,他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了三枚腰牌,递到我手中。

我看了看牌面,三张腰牌上都刻着“摄魂”两个字。

古建平凑到我跟前来,发现腰牌的数量不对,脸上的表情顿时瘪了:“怎么只有三枚牌子啊,我们四个可是一起完成的任务。”

烟虫不咸不淡地说:“你就是跟着他们混日子的,要想晋升,先凭自己的本事镇上七八个邪祟再说。”

“你也太苛刻了吧,再怎么说,要不是因为有我在,他们也不大可能碰上邪尸。”

“玩蛋去!”

烟虫依旧是不咸不淡地怼了这么一句,而后又从抽屉里摸出一个钱袋,开始分钱。

一看到钞票,古建平就老实了,同时他又十分紧张,生怕烟虫不给他钱似的。

其实我觉得,烟虫对于古建平,是有些偏向的,他不但分给了古建平五百六十块钱,还告诉我们,以后再出任务,都要带上古建平,从此以后,我们四个就算是一个固定的小团队了。

这可就怪了,烟虫说古建平是丧门星胆小鬼的时候,那可是一脸的嫌弃,怎么到了这会儿,又对他有偏有向的?

第一百五十章 友情的拥抱

后来烟虫散去了琉璃瓶里的阴气,并将其还给古建平,又拿出档案簿,让我们改回真名。

当时已经是清晨五点多钟了,如果沈自强早上起来发现我和卢胜材都不在,有可能会起疑,我也没敢多耽搁,赶紧带着卢胜材和云裳回到学校。

也是到了前脚跨进校门的时候,我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带我们去草川的人是烟虫,带着我们脱离人群,从侧门进入行市的也是烟虫,最后给我们发钱的人,也是烟虫。

这位不靠谱的阴都车神,在行市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还有就是,当时他看到尸头的时候,曾说,这颗尸头,应该值两千块钱左右,听他当时的语气,应该是不太决定我们到底能领到多少佣金,可为什么回到行市以后,他想都没想,就把钱分给了我们?

细细回想,从头到尾,烟虫似乎一直都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可出了行市的烟虫和回到行市的烟虫,气质上的差别其实很大。

在行市外面的时候,烟虫给我的感觉是“混不吝”,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可回到行市内以后,他却变得非常严肃,总板着一副斤斤计较的嘴脸。

这种气质上的差异,怕不是单靠精湛的演技就能随意变换的,行市里的烟虫和行市外面的烟虫,仿佛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

回到寝室的时候,沈自强还没睡醒,我和卢胜材便悄悄爬回自己的床位,很快就睡了。

和沈自强相处了这么一两天,在我看来,这个人绝不值得信任,好在他睡觉特别死,就算有人在半夜里敲锣打鼓,也够呛能闹醒他。

这一觉从早上一直睡到中午,后来还是卢胜材的小弟兄们敲响了房门,我们俩才一前一后地爬起来。

对于建帮派搞事情,卢胜材有着相当高涨的热情,不过我对这些东西比较反感,他的人来了以后,我就揣了几本书,到旧体育馆上自习去了。

每次走到地下仓库的门洞前,我心里都有种没由来的抵触。

那种感觉,很像磁铁间的同性相斥,仿佛总有一股排斥力,想要将我推离那个门洞。

可过了门洞,进了隧道,这种感觉就消失了,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中午云裳过来给我送饭,之后她就一直留下来陪我,反正她到外面去我也不放心,索性就和她约定,以后只要不去行市干活,每天早上七八点钟,我们俩就在这里聚头,我上我的自习,她练她的美声,反正只要我专注起来,不管云裳闹出多大的动静,都影响不到我。

对,云裳上的是音乐特长班,她似乎在唱歌方面很有天赋,卢胜材也曾说过,云裳唱歌非常好听。

不过我对音乐向来是没什么鉴赏能力的,音乐之美,就在于它能够打动心绪,可我听音乐的时候,不管什么样的音律传到耳朵里,都能立即听出谱曲者写曲子时的心情。

我现在很悲伤,所以写出来的曲子也很悲伤,我现在情绪高涨,所以写出来的曲子也热情奔放。

我听到的全是这种东西,情绪上根本不可能有半点波澜。

这世上很多事都是这样,一旦你把它们看透了、看破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约莫是下午四点多钟光景,我正一门心思地解题,云裳突然伸过手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师叔?”

我停下手中的笔:“啊?”

“我问你,你在汲取灵念,或者是吸收阴材的时候,是不是总能感觉到附加在上面的怨念啊?”

这一下把我给问懵了,我知道云裳早晚会看出这其中的门道,但没想到这么快。

我无奈地冲她笑了笑:“你不用这么担心,我确实能感觉到上面的怨念,不过我心智坚定啊,这些怨念也不会对我造成多大影响。”

没想到云裳竟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我:“小师叔,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别一个人扛着,我可以帮你分担一点的。我知道那种感觉特别不好受。”

后来云裳还说了什么话,我根本没听进去。

你是不知道,被她这么一抱,可把我给臊坏了,也就是屋子里没个镜子,要是有镜子的话,我肯定能看到自己的脸色比烧红的烙铁还鲜艳。

这仅仅是出自友情的拥抱,对,这仅仅是友爱的拥抱。

我心里头反复这么对自己说着,除此之外,脑子里基本上全是空的。

最后还是地下仓库里响起了脚步声,才将我从强烈的羞臊中解救出来。

云裳也是一惊,赶紧将我松开。

此时,从仓库入口那边传来了一阵异常沉闷的脚步声,期间还能听到有人用铁棍击打地面。

那些将云裳骗到这里来的人,果然不怀好意,看样子,她们现在已经纠集起来,到这儿来找云裳麻烦了!

我立即沉下一口气,在灵台凝一口念力,随时准备动手。

脚步声横穿仓库,最后进了隧道,期间我还听到一个极为苍老的声音:“里头怎么亮着灯啊?”

怎么是个老头?学校里还有年纪这么大的学生?

在这所学校里上学的人,年龄跨度还真是够大的。

没多久,就有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大爷来到了门前。

这人看起来慈眉善目,倒也不像来找茬的,只不过他手里握着一根镶满铁钉的棍子,让人不得不心生警惕。

他将身子靠在门框上,反复打量着我和云裳:“你们俩孤男寡女的,在这干什么呢!”

你直接问我们在这儿干什么不就完了,非得说什么孤男寡女,那味道可就变了样了。

眼下也不知道这人的底细,我琢磨了一下,还是先别闹出梁子来比较好,于是就端起笑脸说:“我们在这儿上自习呢。”

老头斜着眼瞥了瞥我,而后便一个箭步冲到石床跟前,一把抓起了我的习题集。

“笔迹还真是新的,解题的思路也对,不会是抄得答案吧?”

他一边这么嘀咕着,一边翻到习题集最后几页看了看答案。

我确保自己的解题思路完全没问题,但思路对,解题的步骤未必就能和标准答案完全对应起来。

老头翻了半天,才把习题集放下:“还真不是抄的,这么说,你们还真是跑到这儿上自习来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鬼见愁

洛河鬼书第151章鬼见愁这老头到底是来干嘛的呀?

我心里疑惑的不行,嘴上还是应着:“教学楼那边太乱了,这不也是没办法么,才找了这么个僻静地方上自习。”

老头很满意地点头:“嗯,不错,在这个学校里,正儿八经学习的孩子已经不多了。行,那你接着用功啊,走的时候别忘了把屋子里收拾干净。”

一边说着,他就掂着棍子走了。

每走一步,棍子就在地上敲打一下,看着他步履矫健的样子,我愈发疑惑,要说他腿脚一点问题都没有,拿这么根棍子干什么呢,他又不需要拐杖。

老头走后,我和云裳都是一脸懵,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晚上回宿舍的时候,我又在宿管员办公室里看到了这位老大爷,当时他正坐在办公室里看报纸,我隔着窗户看到他,他却没留意到我。

说来也怪,以前我进宿舍的时候,大厅里总是聚集着不少不怀好意的人,可今天大厅里却一个人没有,地面也变得非常整洁。

上二楼一看,本来脏兮兮的楼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收拾出来了,空气中还飘着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后来我特意问了沈自强,宿管员办公室的老头到底是谁。

没想到一提到那位老大爷,沈自强顿时谈虎色变,他说那老头姓窦,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但大家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什么鬼见愁。

老头手里的那根钉棒,就如同一把镇鬼除魔的亢龙锏,学校里的人没少被他教训过。

他不仅仅是我们宿舍的宿管员,也是高三的级部主任。

要知道,在这个学校里,最难对付的学生都聚集在高三,老头子能成为高三级部主任,手里没两把刷子可镇不住那帮人。

据说在这个学校里,除了仇束敢和这位窦大爷叫板,其他人见了他,都得绕着走。

不过老头子平时不待在学校里,一年来不了几趟,可只要一听到他即将回校的消息,每一栋宿舍楼里的人都得抓紧时间行动起来,赶紧把楼道打扫干净。

要是让窦大爷发现宿舍楼里乱成一锅粥,所有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没想到学校里头还有这么一号强人呢,不行,以后我得多和这位窦大爷接触接触,争取能和光明势力勾肩搭背。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窦大爷每天都会去旧场馆地下的仓库,每次都是下午三四点钟过去,我算准了他来的时间,便提前想好话题,但凡他去,我就拉着他聊一会儿。

窦大爷是那种特别老派的行当人,很看重小辈人的品行,对于行当里传下来的那些老手艺,也非常尊重。

要想和这种人打好关系,再简单不过,投其所好就行了。

有时候我会当着他的面制作三仙符,他见我做符的时候非常专注,手上的活儿也足够细致,自然对我多了几分好感。

有时候我也和他聊一聊诸子百家,老爷子是兵字门出身,对兵法特别有研究,我就和他聊兵法,因为我不管看什么书,都很容易将对人性的思考带入进去,我的很多观点,都是老爷子以前没想到过的,时间长了,他就变得特别喜欢和我聊这些东西。

也有些时候我只顾着解题,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窦大爷聊天,窦大爷也不打扰我,就坐在一旁看我做题,等我抽出精力来了,他再和我闲聊。

就这么一来二去,我们爷俩很快就成了忘年交。

这三年都要在学校里生活,我需要这么一个强人来庇护我,而窦大爷也需要一个朋友和他聊聊天,解一解孤寂,大家也算是各取所需。

在这里必须声明一下,迎合别人,投其所好,并不是什么坏事,这样不但能够增进和他人之间的友谊,还可以磨练自己的情商。

反正只要人家真心待我,我也会真心对待人家。

只讲利益,不讲感情的,那是纯粹的生意伙伴,只讲感情,不讲利益的,那是血亲挚爱、生死兄弟,又讲利益又讲感情的,才是普通意义上的朋友。

人一生可能只有那么两三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兄弟,大部分朋友,其实都是普通意义上的朋友。

讲究利益,是人之本能,只要不违背道德,不触碰底线,就没有任何问题。

期间窦大爷曾问过我,我的修为明明不低,为什么在学校里没什么名气呢,我对他说了真话,但没把话说透,只说自己来这儿上学,其实是奉师命,来寻找一本古书,我一心只想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并不打算引人注意,至于要找什么书,我没说。

窦大爷就说了:“你要找书的话,可以去图书馆啊。那地方就在办公大楼里头,一天24小时开放。在图书馆的西北角,有一个很小的暗门,从那里进去,里头存的就是大量古籍,以及学生档案。也就是咱爷俩关系好,我才把这事儿告诉你,你可别把暗门的事儿告诉别人。”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和窦大爷搞好关系,一定能给我带来好处。

而他给我带来的好处还不只这些,每次我从宿舍楼里出出进进的时候,窦大爷都要笑呵呵地拉着我聊上一会儿,可见了别人,他却总是阴着张脸,加上学校里的人本来就怕他,又见他和我关系非常好,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我了。

因为我和窦大爷这层关系,卢胜材一手拉起来的小帮派发展势头也相当迅猛,加入他手下的人,很多都不知道卢胜材的能耐到底怎么样,之所以加入他,就是觉得到了卢胜材手底下,说不定还能得到窦大爷的关照。

可与此同时,大家对我的非议也越来越严重了。

有天早上,我夹着课本打算去仓库那边上自习,正好碰到最早加入卢胜材手下的几个人也要出宿舍,我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那几个人也看到我了,但压根就懒得和我打招呼,扭头继续朝楼下头。

这几个人一边下楼梯,还一边提高了音量奚落我。

有个人说:“你们听说了吗,咱们大哥身边有个叫盖栋的,听说那人和鬼见愁的关系特别好。”

接着就有人接茬:“怎么没听说过。我跟你们说啊,那家伙就是个小人,一点本事没有,就知道溜须拍马,要不然能和鬼见愁的关系那么好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贿赂了那个鬼见愁。我估计啊,这人家里应该挺有钱。”

“关键这人还是个吃软饭的,他能在学校里玩得转,还不是靠老大和那个叫云裳的丫头罩着么。你们见过云裳没?那丫头,长得那叫一个水灵啊。唉,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我心说这种话你们背地里聊聊也就行了吧,至于么,非得把话甩到我脸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寻找练功场

洛河鬼书第152章寻找练功场以前听乔三爷说师父窝囊,我还真有点不以为然。

可现在我终于体会到了,师父身怀绝技,却一辈子默默无闻,其中到底有多少苦楚和委屈。

被人非议,被人看不起,真的是件非常让人难受的事。

那几个人在前面奚落我的时候,我真的想在他们面前露上两手,证明自己的实力。

但我知道,一旦我显露修为,就很难完成师父交给我的任务了。

师嘱大于天,该忍还得忍啊。

心说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可走出宿舍楼的时候,我真是一点学习的心情都没有了。

正巧这时窦大爷走了过来,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像他这样的老人,眼光一个顶一个的毒辣,此时他见我脸色不好看,只要稍微动动心思,就能猜出其中的原委。

“怎么,又被人非议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可不是么。”

窦大爷试探似地问我:“还想继续藏着?你只要稍微显露一下修为,就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我依旧笑笑,而后便扯了个谎:“不行啊,来的时候师父就嘱咐过,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在别人面前显露自己。算了,再忍忍吧,忍一时海阔天空。”

师父可没对我说过这种话,他才不想让我步他的后尘呢,不过我自己心里也清楚,在找到人宗,查明师祖的死因之前,我还是得藏着。

窦大爷朝我竖了竖大拇指:“你是好样的。”

有他这么一句,我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至少在这所学校里,还有那么几个人能够理解你,这就够了。

之后我又和窦大爷闲侃了几句,眼看时候不早了,我就与窦大爷辞别,到女生宿舍楼下吆喝两声,将云裳叫了出来。

确实没心思学习了,我就拉着云裳出了学校,打算去文具店给师父买根好点的钢笔,他身上那支笔已经很旧了,这些年修了又修,笔尖都已被磨得不成样子。

最近这段时间我从行市赚了不少钱,一直没舍得花,就等着放假的时候孝敬师父了,这么多年了,师父过得不容易,也该让他高兴高兴了。

我和云裳穿过学校广场的时候,教学楼上又投来了让我浑身不舒服的眼神,我只能装作不去在意。

没错,自从我攀上窦大爷这棵大树以后,很少有人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我了,可除去这一类的眼光,鄙视、奚落、嘲弄的眼神依然时时围绕着我,以我现在的心境,很难不去在意别人看我的态度。

到了文具店,我花了六百块钱给师父买了一支钢笔,又让店里人给我包好,等到放假,我再将它亲手交给师父,到时候师父肯定特别高兴。

之后我又带着云裳来到了城市边缘的一块空地上。

最近这段时间,只要不去行市,每天晚上我都会带着卢胜材和云裳到这儿来练功,学校里毕竟人多眼杂,练功只能出来练。

可没想到,一到空地上,就发现空地周围都被钢架墙围了起来,墙内还能听到工人们的吆喝声。

我抓住一个工人大哥问了一下,才知道这片空地要被开发成住宅区了。

得,这么一搞,我连个练功的地方都没有了。

可把我给愁坏了。

后来还是云裳给我支招,说学校里不是有个不对学生开放的新体育馆吗,反正我和窦大爷关系这么好,不如回去问问窦大爷,能不能到那儿去练功。

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云裳说得没错,这事儿确实值得一试。

事不宜迟,我立即拉着云裳回学校,到了宿舍楼门口,就见窦大爷正坐在他那把摇椅上晒太阳。

只要他在宿舍门口,宿舍大门周边百米的地界内都没人敢冒头,生怕窦大爷今天不高兴,甭管是谁,只要被他逮住,就是一顿训。

我让云裳现在原地等一会儿,而后便迅速凑到窦大爷跟前:“窦大爷?”

他正眯着眼睛享受阳光,得我这么一叫,才慢慢睁开眼皮:“你回来啦?正好,我刚才想到一个问题,想和你探讨探讨。”

窦大爷嘴里的“问题”,肯定是他研究兵法的时候又有了什么心得,要是就着这种话题聊下去,怎么也得聊上个把小时。

我赶紧转移话题:“窦大爷,咱们学校是不是有个新建的体育馆啊?”

“啊,对,去年才建了个室内篮球馆,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以前练功的那块空地,现在变成建筑工地了,我就想问问,能不能到新体育馆里头练功。”

“倒也不是不行,”窦大爷捋着下巴上的羊角胡,若有所思地说道:“那地方之所以不对学生开放,主要是怕那些小混混又把里头的设施给祸害喽。可我要是这么轻易就让你进去,也确实有点不合规矩啊。”

“怎么不合规矩了?”

“为了防止有人私自进去,去年下半年的时候,我就立了这么一个规矩……要想用体育馆,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能耐了。把那个姓卢的小子也叫上吧,晚上的时候经常看到你们俩结伴离开宿舍。”

一边说着,窦大爷就回宿管员办公室拿了钉棍,等从宿舍出来的时候,他就说先去新场馆那边等我们,让我们快点过去,别耽搁时间。

他也没说他去年到底立了个什么样的规矩,就这么风风火火地走了,弄得我心里直懵。

可既然窦大爷都说了让我们早点去找他,我也没耽搁,赶紧回寝室叫上卢胜材。

当时卢胜材正和几个小弟在寝室里侃大山,我叫他走的时候,寝室里的另外几个人也想跟着去。

于是我就说了一句:“狗剩你快点,窦大爷还等着咱们呢!”,然后那几个人就不想跟着去了。

对于他们来说,窦大爷那可是活生生的鬼见愁,能不见最好不见。

出了宿舍楼,我又叫上云裳,三人一行,寻了条没人走的小路,匿了身形,悄悄潜到了新场馆门外。

这地方离食堂不算太远,以前吃饭的时候经常从场馆旁边路过,那时候我就发现,场馆大门一直用七八条大锁链卷着,每条锁链上都挂了一把精钢鬼头锁,相当有震慑力。

此时锁头都被拆下来了,锁链也被摆放在门旁。

这么说,新场馆的钥匙,一直都在窦大爷手里攥着?

又是宿管员,又是级部主任,又担负着看管新场馆的责任,窦大爷在学校里的职能还真是够复杂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洛河鬼书第153章你大爷还是你大爷一进体育馆大门,就见窦大爷正坐在一个篮球架下,他身上套了一件不太合身的皮铠,手上的钉棒好像也特意打磨过,上面的一根根钉子看起来油光锃亮。

这么说,窦大爷是打算考校一下我们的能耐了?

到目前为止,我还真摸不清窦大爷的深浅,他是兵字门出身,没有修为,也没在我面前显露过拳脚,不过看他走路的时候虎虎生风,脚步声却又异常沉闷,应该是个久练奇门功夫的高手。

废话,窦大爷如果不是高手,也镇不住学校里的人。

我笑着迎上去:“窦大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待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八九米的时候,窦大爷立即抬起手来:“你就站在那,别再靠近了。”

和他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很少见他这么严肃过。

我立即停下脚步:“窦大爷,说说规矩吧。”

“规矩嘛,也很简单,我这副皮甲里藏着七枚钥匙,你们只要能抢走其中四枚,以后再想来这儿,我就不管你们了。嗨,当初我立这么个规矩,就是想吓唬吓唬那些小混子,没想到还真有人来挑战。”说到这,窦大爷话锋一阵:“你们尽管使出全力,我可不会留手。”

看他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可不敢掉以轻心,立即抽出枪杆,拧上枪头。

要知道,窦大爷可是知道我的修为高低的,可此时他依然十分自信,就说明我那点修为,大概还入不了他的法眼。

见到我将枪杆、枪头合二为一,窦大爷的眉头稍微皱了一下,不过他身上的情绪波动很快平息下来,我无法判断出他皱眉的那一刻,心里究竟想了些什么。

我回身朝卢胜材摆摆手:“狗剩,把门关上。”

卢胜材关了门,便和云裳一左一右来到我身边,云裳朝窦大爷身上扫了几眼,便一脸不高兴地嘟起了嘴:“这个老头好厉害呀,反正我也只能给你们俩添麻烦,那我还是到一边看着去吧。”

我倒是很想问问云裳,她是怎么看出窦大爷的深浅的,可当着窦大爷的面,也确实不好多问。

云裳坐在篮球架下,远远冲我吆喝:“我在精神上给你们支持。”

说话间,她还朝我眨了一下眼。

这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时又听窦大爷说:“咱们可得把话说在前头啊,我肯定不会手软,你们也别顾及我,有什么本事,尽管使出来,要是你们俩受了伤,医药费可得自己出。”

卢胜材立即接了话茬:“那要是您受了伤呢,医药费算谁的?”

“想让我受伤,你还得回去多练几年,我要动手了!”

话锋变得太快,没等我回过神来,窦大爷已经周身挂风朝我们压了过来。

那真的就是“压了过来”,他起脚的那一瞬间,我就感觉到了一股非常强烈的压迫感,仿佛此时冲向我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吞天破地的大浪。

以前我就曾听师父说过,但凡是兵字门出身的人,大多都有着常人没有的特殊气势,尤其是他们动手的时候,会给人一种看山不是山,看海也不是海的感觉。

当初我并不明白师父这句话的含义,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兵字门的人一旦动起手来,身上那股气势便会在一瞬间彻底爆发,当一个人的气势足够强大的时候,你就会有产生一种错觉——此人非人。

窦大爷这么一动身,给我带来的心理压力,绝不比当初的青面罗刹弱多少。

卢胜材立即闪着步子退到我身后,我则踏实腰马,探手横枪。

窦大爷的身法看似粗糙,但步履大开大合,速度奇快,只眨眼间的功夫便纵穿十米,压到我的脸前。

他冲势不止,挥手扬棍。

那把钉棍在他手里就像是一条柔软的短鞭,轻飘飘地甩过一道弧,无声无息砸向我的面门。

这一下看似轻柔,其实速度相当快,其中蕴藏的气势也异常磅礴。

老爷子已经达到了举重若轻的境界,棍子上附带的巨力,可不是我和卢胜材能抵挡的得住的。

看山不是山,看海不是海。

看山还是山,看海还是海。

他终究和我一样,只不过是肉身凡胎,不管钉棍上蕴藏了多大的暗力,可这股力量的源泉,还是来自于老爷子的肉身。

我迅速横蹭一步,斜刺一枪,直取老爷子的手腕。

枪路走了一半,老爷子便闪电般探出另一只手,一把抓住挂血槽,强行止住枪势,可他另一只手里的钉棍,依旧挂着风声,快速接近我的面门。

就在这时候,卢胜材突然从我背后蹿出,探手朝老爷子的腋下点了过去。

这一下逼得窦大爷不得不做出防御,他立即翻转手段,钉棍凌空急转,直攻卢胜材的肩膀。

卢胜材来不及收手,只能在第一时间弯腰闪避,勉强避开了老爷子的钉棍。

我立即旋转枪身,将长枪从窦大爷手中强抽出来,而后垫着步子向前压进,同时翻转长枪,用枪尾点向老爷子的腰口。

当时我和卢胜材的注意力都在老爷子的上半身,他的下半身成了我们视觉中的盲区,也就在枪尾眼看就要点在老爷子身上的时候,我就感觉大腿上突然一沉。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老爷子一脚踹在了我腿上。

兵字门出身的人,浑身上下力气都大得惊人,我可不敢硬抗,立即用最快的速度遛步后撤。

窦大爷的脚力没能完全吃在我的腿上,可即便这样,我还是感觉到下半身传来一股强档强横的推力,遛出三步之后,又感觉腿上生痛,差点没能稳住重心。

卢胜材见窦大爷只有一只脚立地,便在脚下兜了圈,迅速绕到窦大爷左侧,看样子是想把窦大爷撂倒,可他刚到窦大爷身侧,窦大爷便迅速下腰冲肩,用肩膀将卢胜材顶出去两米多远。

卢胜材接连好几个趔趄,最后还是没稳住脚,斜着身子就栽在地上。

眼看窦大爷甩着钉棍就朝卢胜材那边扑,我哪里还敢耽搁,强忍着腿上传来的阵阵疼痛,拽起步子就挺枪杀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偷袭得手

洛河鬼书第154章偷袭得手冲到窦大爷身侧,我便挥枪猛扎,使出点苍枪中的木式。

一时间挥枪如雨,我连扎七十二枪,竟然一枪都没扎准。

扎出第一枪的时候,窦大爷就猛砸一棍,结结实实砸在了枪杆上,他那力道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枪身被砸中以后,就开始发了疯似地急颤,震得我的虎口都跟着发麻,再出枪,就彻底没了准头。

毕竟是长兵器对短兵器,窦大爷肯定知道他手里的那把钉棍,和我手里的长枪相比,有着先天的劣势,想要一举拿下我必然要花点功夫,于是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卢胜材身上。

只要他解决了卢胜材,拿下我就是早晚的事儿了。

我不断扎出枪头,他也不和我硬拼,一边甩动钉棍,反复将我的枪路打偏,一边迅步朝卢胜材那边压去。

而我也只能垫着步子追,要想将木式的威力发挥出来,必须扎实腰马,垫步前挪的时候,我脚上的力道基本上处于半实半虚的状态,木式的威力也降了五成,再加上本来就失了准头,根本无法挡住窦大爷的脚步。

眼看窦大爷马上就要压到卢胜材眼前了,卢胜材却跟个死狗似的地趴在地上不动。

我眼急,心里却不能急,中途变换枪路,转木式为水式,在钉棍接触到枪头的瞬间,我便将长枪抖出一道弧,使出水式中的缠劲,企图将窦大爷手中的钉棍带偏。

没想到窦大爷的钉棍上也突然催发出一股子缠劲,我没能把他带偏,鱼骨枪的枪路反而被他给带偏了。

我到现在也没把水式学精,奇正变化无法随心所欲,也就在我散了缠劲,打算端枪横刺的时候,窦大爷一眼就看出了我枪法中的问题,在缠劲散尽的瞬间,他就挥起钉棍,砸在了我的虎口和枪杆相接的地方。

枪身急颤,刚刚刺出去的力道还没能浑实,就在这一瞬间被打散,我也不敢强行握枪,立即松开枪杆向后遛出两步。

得亏我撤得早,窦大爷紧接着又是一棍扫来,棍头几乎是蹭着我的胸口划过去的。

我探手抓住枪尾,也来不及施展点苍枪里的哪一式了,直接一个举火烧天,挥枪朝着窦大爷硬砸,另一只手则探进口袋,迅速摸出三枚飞蝗石。

窦大爷是何等的老道,他还看不出来我这一砸,力气全是虚的么?躲都不躲,直接将肩膀将枪杆担住,而后一歪头,拿脑袋把鱼骨枪给压住了。

兵家人向来不太按常理出牌,我也没想到他会直接拿脑袋夹住鱼骨枪,用力拉了一下枪杆,竟然拉不到。

窦大爷冲到卢胜材面前,挥棍就砸,我也是没招了,只能猛力抖动右腕,使出飞石问柳的手法,掷出飞蝗石。

此时的飞蝗石阴面朝前,石面上一百零八个气口在飞驰中吃足了风力,窦大爷探出一只手,想要将飞蝗石接住,可他刚把手探直,飞蝗石便凌空改变轨迹,划过一道半弧,绕过窦大爷的手掌,冲着他的左眼飞了过去。

窦大爷也没想到镖路会中途变化,一时有些慌神,只能匆忙弯腰,才堪堪避开了飞驰而至的飞蝗石,而我也趁着他力道变弱,借势抽回长枪。

“好俊的镖法!”

他急急赞了一声,但手里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在弯腰的时候,钉棍就落在了地上。

只听“吭”一声闷响,地面上的胶垫都被砸破了一个窟窿。

这一棍,本来是砸向卢胜材的,此时却砸空了。

卢胜材之所以倒地不起,就是想引着窦大爷靠近他,待窦大爷压倒他身前,我再用尽浑身解数吸引窦大爷的注意力,以此为卢胜材争取到出手偷袭的时间。

钉棍落地前的一瞬间,卢胜材便一蹿而起,闪到了窦大爷身后,一把扯住了皮铠后面的束带。

卢胜材探手抓住束带末梢,窦大爷反手挥棍,卢胜材便扯着束带急速后撤。

就听“嗤啦——”一声,束带被整个扯开,皮铠背面也瞬间张开一个硕大的口子。

当时窦大爷为了反手甩出钉棍,整个身子都是斜侧着的,我也能清楚看到皮铠内的光景,在皮铠内,确实挂了好几把钥匙,每把钥匙都用细铁链和皮铠内侧相连,皮铠看起来韧性十足,要想将那些钥匙扯下来,绝非易事啊。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顺利将钥匙拿到手呢?

窦大爷可不会给我思考的时间,下一刻,他便旋着身子起来,脚踏风声,再次朝我压来。

这老爷子实在太生猛,不能硬拼,只能智取,他朝我这边急冲,我先遛步后撤一米,而后绷直了长枪,打算靠着兵器的长度拖延一下时间,顺便找找窦大爷身上的空当。

窦大爷急冲而至,甩开钉棍就朝枪杆上砸,我不敢硬接,立即抖出枪花,专朝他没拿钉棍的那只胳膊上刺。

我知道自己肯定不可能刺中,手上力气并不实,一看他挥动钉棍来砸枪,我就立即收枪,他收棍,我再刺。

敌进我退,敌退我追,面对这样的对手,没别的选择,只能打游击。

也就在我刺出第四枪的时候,脑袋突然懵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波动以双眼为中心,朝着周身经脉迅速蔓延。

这一懵,导致我的动作也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停滞,就听“锵”一声锐响,窦大爷的钉棍结结实实打在了挂血槽上,好在我也没握实枪杆,要不然,这一下非把我的虎口震裂不可。

我心知不妙,赶紧后撤数步,一边奋力掷出两颗飞蝗石,硬生生逼停了窦大爷的冲势。

老爷子太猛了,刚才一交上手,潜伏在葬瞳中的天门就被打开了,在我的脑海深处,也是波震不息,而此时,这股波震正陡然增强。

以前我一直以为,只有当我的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天门中的仙灵才会跑出来助阵。

可自从开启了第二道灵觉以后,每次我和师父拆手,天门都会自行开启,拆手拆到一半,就有耐不住性子的仙灵蹦出来搞事情。

那些所谓的仙灵,生前肯定是一帮好战之徒,我一碰到高手,它们就容易激动。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一步险棋

洛河鬼书第155章一步险棋可即便有仙灵助阵,师父依然能轻松将我拿下,师父说,如果有一天我能自由驾驭这些仙灵,说不定就能在他手底下多走几个回合了,可目前为止,我还没掌握驾驭仙灵的办法。

而且每当仙灵出现,我的大脑就会进入一两秒钟的空白期,师父和我交手的时候,还会停下来等我,可现在我面对的是窦大爷,我要是像平时那么站在原地呆滞一两秒钟,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被他放倒了。

卢胜材当然知道我突然和窦大爷拉开距离的原因,此时他已迅速冲到窦大爷身后,伸手就去抓裹在皮铠中的钥匙。

以前卢胜材和我拆手的时候,常常把我折腾得头昏脑胀,是因为他特别擅长发现对手的空当,加上身法灵活,老是像个泥鳅似地到处乱窜,你想抓住他,很难,他想偷袭你,很容易。

可问题在于,窦大爷身上根本没有空当,仿佛他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能当作兵器来用。

卢胜材刚扑到窦大爷身后,窦大爷便猛一个侧身,反手甩出钉棍,卢胜材早料到他会这么干,提前做出规避动作,俯身避开钉棍,而后一个恶狗扑食,抡圆双臂,对着窦大爷的两条腿抱了过去。

也就在卢胜材眼看就要抱结实的时候,窦大爷立即撤出左腿,同时将右膝顶向卢胜材。

卢胜材哪能想到窦大爷的反应速度这么快,眼看膝盖马上就要顶在鼻梁上了,赶紧在半空中腾挪一下身,窦大爷的膝盖是没顶破他的鼻梁,却结结实实顶在了他的肩膀上。

窦大爷的力道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卢胜材当场就斜飞出去,没等飞出半米,他就在半空中将先前从皮铠上抽下来的束带甩开。

坚韧的束带在空中闪过一道残芒,接着便结结实实缠在了窦大爷的脚踝上。

卢胜材受到束带的拉扯,身子又从半空中荡了回来,窦大爷脚上也失去平衡,斜身朝地上栽去。

趁着卢胜材为我争取出了一点宝贵时间,我立即沉一口气,在灵台凝起念力,并让这股念力迅速朝双眼聚拢,想靠这种方法尽快打开天门,让仙灵出来助阵。

既然你这么想出来,那就出来吧,现在不设法借点外力,我们早晚要败在窦大爷手里。

原本在我的预想中,窦大爷此时彻底失去了平衡,肯定会栽倒在地,等他再爬起来的时候,我这边已被仙灵附体了。

可惜我还是小看了窦大爷,就见他身子斜栽向地面的时候,突然探手在地面上打出一掌,借着地面上传来的反作用里,窦大爷刚刚斜下去的身子再次直立起来。

卢胜材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松开束带,并在半空中强扭腰身,使出一记千斤坠,强行落地。

他双脚刚一着地,窦大爷的钉棍就砸了过去,卢胜材赶紧蜷着身子避开,并顺势在地上一个急滚,又避开了窦大爷踹过去的脚掌。

卢胜材翻滚着后移,窦大爷也不和他纠缠,转头就朝我压来。

您老人家到底有多喜欢我,怎么就爱对着我使劲呢!

这会儿仙灵已经开始显露灵气,我都能感觉到大股灵韵已经在我的筋骨皮肉中游走,可要等仙灵完成附身,还需要至少一秒钟的时间。

这一次,我强逼着自己清醒,脑袋确实没有完全空白,但还是有点浑浑噩噩的。

不用想,一秒钟对于窦大爷来说还是太长了,下一瞬间,他的钉棍就已经划过空气,直冲我的眉梢砸了过来。

这一下要是被砸结实喽,我还不得在医务室里躺上个把月的,弄不好还得破相。

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仙灵什么时候才能完全附体了,立即横枪架挡。

“当”的一声锐响,枪棍相接,我就感觉到枪杆上传来一股澎湃巨力,连着后撤好几步,可窦大爷竟然也被震退数步。

仙灵并未完全从天门中抽身出来,我也恢复了清醒,但仙灵的灵韵,依旧附着在我的筋骨皮肉之中。

回想刚刚横枪架棍的那一瞬间,从我身上爆发出的力道其实不强,但这股力道却绵绵不绝、生生不息,正好与点苍枪中的木式易理相合。

窦大爷被震退之后,脸上也露出了短暂的惊奇表情,可他很快就压住了心绪上的波动,再次挥棍杀来。

我立即扎稳腰马,敛气出枪,使出木式。

枪行如雨,枪尖残芒如同一道密集的水瀑,朝窦大爷周身聚拢。

窦大爷故技重施,我刺出第一枪的时候,他便全力挥动钉棍,打在了枪杆上。

由我聚集在枪身上的第一股力道瞬间被打散,可接下来,又有第二道、第三道劲道连绵而至,枪身被打偏之后,便很快回归到正确的枪路上,枪杆上的震荡,也被接踵而至的劲道压住。

起初窦大爷没发现枪劲上起了变化,还想揉身扑进,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不对劲,急急撤着步子后退,一边退,一边挥动钉棍将长枪挡开。

眼下恐怕是唯一的机会了,我不敢错失良机,爆发出全身力气,以最快的速度出枪。

在我刺出的一百零八枪中,窦大爷挡开了一百零五枪,剩下的三枪,还是刺中了皮铠,收枪时,我故意向上挑劲,在皮铠上咧开三道足够长、足够深的口子。

窦大爷之所以能在我手底下吃点暗亏,全因为他一时间无法适应我的变化,可他毕竟是久经沙场,很快就看穿了木式的弱点,故意卖个空当,再次急步后撤。

木式最大的弱点,就是在出枪的时候必须扎实腰马,并不适合在移动中施展。

窦大爷刚撤出三四步,卢胜材便凑到他身后,一把扯住皮铠,玩了命地撕扯。

由于皮铠上已经被我切开了三道大口子,现在想要将它撕裂,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窦大爷反应速度太快,卢胜材刚加了几下力,窦大爷便迅速斜过身子,挥棍朝卢胜材扫去。

卢胜材走了一步险棋,不躲不闪,还扬起脸来,将命门正对着窦大爷手里的钉棍。

这一下要是打实,那就不是在医务室住多久的问题了,那就得直接进太平间。

第一百五十六章 我有病

洛河鬼书第156章我有病窦大爷嘴上说不留手,可面对悍不畏死的卢胜材,他还是手软了,钉棍在半空中折了一个弯,没砸向卢胜材的命门,反而朝卢胜材的右手砸去,他的那只手,此时正死死扯着皮铠。

眼见窦大爷中途变了棍路,卢胜材也不硬拼,立即放开皮铠,横着闪出一米。

嗤啦——

也就在卢胜材在一米外站稳的档口,就听一阵刺耳的长音,窦大爷身上的皮铠开始被扯成了两半。

有一半皮铠落在窦大爷脚边,而另一半,则攥在云裳手里。

云裳翻过手里的半截皮铠,数了数钥匙的数量,而后就冲着窦大爷笑:“正好四把。”

窦大爷皱起了眉:“小姑娘,你不是说你不出手吗?”

“我没说我不出手呀,只是说我坐在一边看着,但也没说会一直看着呀。”

其实刚才云裳闪身扑过来的时候,窦大爷十有八九看到她了,可那时候窦大爷的心思都在卢胜材身上,根本腾不出手来挡住云裳。

云裳的速度有多快,我和卢胜材比谁都清楚,刚才看到篮球架那边身影一闪,我就知道我们赢了。

窦大爷被我们几个暗算,倒也不生气:“好好好,兵不厌诈,你们做得很好,自从仇束闭关以来,我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么酣畅了。”

我收了架势,仙灵附在我身上的灵韵也渐渐散了,直到这股灵韵全部回归天门,我才开口问窦大爷:“仇束的实力,很强吗?”

窦大爷细细琢磨了一下,才开口道:“他已经闭关七年了,现在他的修为实力在什么样的水平上,我也说不好。七年前,他就能和我斗个旗鼓相当了,嗨,说是旗鼓相当,其实那时候他就比我强,只不过我的实战经验比他老道,才没在他手底下吃亏。也是顺带着一提吧,仇束和你一样,也是用长枪的,他的枪法虽没有你玄妙,但走得都是大开大合的路数,威力绝伦呐。”

怪不得起初窦大爷看到我抽出长枪的时候,快速皱了一下眉头,估计是他看到我手里的枪,又想起仇束来了。

七年前的仇束就能隐隐压制窦大爷,如今他已闭关七年,修为实力到底能成长到什么样的地步,确实很难说。

就听云裳开口询问:“仇束七年前就那么厉害呀,那他为什么不在那时候荡平学校里的其他势力呢,要是学校里只有他一股势力,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乱吧?”

“哎哟,我这把老骨头哟,都快散架了。来,小丫头,你来给我捏捏肩膀,我就告诉你。”

“我才不呢,说什么快散架了呀,你要是快散架了,刚才哪能那么灵活?”

窦大爷也就是和她开个玩笑,没想到她还当真了。

卢胜材走到窦大爷背后:“来,我给你捏捏。”

“一边玩去,别拿你的脏手碰我。”窦大爷一脸的不耐烦:“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小混混。”

说完,窦大爷又转向云裳:“七年前那会儿,学校里确实只有仇束一股势力,他一进学校,就把别的势力都荡平了。像现在的东南北三条小虫,以前都是仇束的人,后来仇束闭关,他们才各自拉起了小团体,没想到这几年越混越大了。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叫仇束‘西王’么?”

这种事我们怎么可能知道!

卢胜材嘴最快:“不知道。”

窦大爷接着说道:“西,就是归西的意思。这三条小虫子,不但在这七年里分割了仇束的地盘,对于仇束本人,也相当不尊重。就仇束那那性子,一旦出关,肯定先拿他们祭旗。”

卢胜材说:“要这么说的话,这三个人,都是十足的小人啊。”

窦大爷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会背叛仇束,说白了,还是因为仇束的性格有问题。他太强势,做事太狠,很少有人能受得了他。”

一边说着话,老爷子就从云裳手里接过半截皮铠,又将地上的皮铠也捡起来:“钥匙就交给你们保管吧。在学校里活动,可得小心点,千万别触到仇束的霉头,那家伙可不好惹。”

之后窦大爷便拎着钉棍离开了体育馆。

终于有了练功的场馆,我心里自然高兴,可刚刚听窦大爷说了那么多仇束的事儿,我又不由地发起了愁。

一旦仇束破关,卢胜材百分之百要倒霉,只希望仇束多闭几年关,等到我们离开学校,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反正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和这所学校没有任何瓜葛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就很少去夜市了,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体育馆里练功,和窦大爷的这次交手,让我意识到自己有一个非常大的短板——力量太弱。

以前我练功的时候,主攻修为和灵巧,毕竟和卢胜材拆手的时候,身子不够灵巧,就很容易吃亏,如今除了提升修为和身体的灵巧之外,我还买来了一些杠铃、链子锁之类的东西,常常打熬力气,试图让力量增长得快一点。

不得不说,一旦开始上力量,人的饭量必然猛长,如今在食堂吃饭,五六块钱的饭菜已经不够我吃了,卢胜材和我同练,食量变化也很快。

好在我们在行市赚了不少佣金,倒也不怕养不活自己。

只吃食堂的话,当然能养活自己,可问题是还有个人跟着我们蹭饭,那个人叫古建平。

古建平没有学生证,只能在外面吃,这货也不知道平日里都拿钱干什么去了,那简直就是花钱如流水,只要我们连着七八天不去行市,他就得穷到睡马路。

我们三个也是心软,看古建平一副揭不开锅得样子,又不好意思不接济他,每次他来找我们吃饭,我们就拉着他到外头下馆子。

按说我们在行市赚的钱着实不少,一个月算下来,每个人就是分不到一万,至少也有六七千了,古建平又没有家室要养,我就想不通了,他那些钱到底花哪儿去了。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古建平:“你的钱怎么花这么快啊,阴都的物价没有那么高吧?”

古建平贼溜溜地对我说:“我有病,得吃药。”

一边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药包来,我打开药包一看,里面裹得全是干树皮烂树叶。

忽悠谁呢,你真以为我没见过药草啊!

第一百五十七章 收拾你还不简单

洛河鬼书第157章收拾你还不简单古建平先是说他可能被卖药的给骗了,又说什么,早上出门的时候走得急,拿错了。

真是觉得我们年纪小就好忽悠啊,谁不知道你这两天都已经穷得睡马路了,你出的哪门子门!

这家伙平时不常骗人,可一骗起人来,嘴里就跑火车,我都懒得搭理他。

偶尔有点正行的时候,古建平提得最多的,就是他们那一脉的传承,我至今不知道他是哪个宗门的,可每次他说起自家传承的时候,都是一脸陶醉,看得出来,他们那个宗门以前也风光过,不过到了今天,就剩下他一个门人了。

听古建平那意思,到了他这一代,门中传承就没剩下多少了,他还说自己小时候资质不错,有好几个大宗门都想收他,可他也是跟着师父长大的,对自家传承有着一份不可割舍的感情,即便是师父过世以后,也没动过改换门庭的念头。

对于这些话,我也无法判断真假,只能是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听了。

一月初,学校里组织了一次统考,还没到中旬,成绩就下来了。

那天下午,窦大爷将成绩单贴在了学校广场的公告栏里,这个学校就跟窦大爷家开的一样,什么活都让窦大爷一个人给干了。

正巧刚吃完午饭,我也是闲来无事,就跑到广场上看自己的成绩。

同年级和我一起参加统考的还有七八号人,只不过窦大爷还没走,其他人也不敢过来看成绩。

窦大爷远远看见我,就笑着冲我打招呼:“考得不错,全县第七。”

得,他这么一招呼,都省得我自己看了。

心里虽这么想,但我还是走到公告栏前掠了一眼,今年的统考是三个年级一起参加的,其他年级的名次也贴在公告栏里。

我问窦大爷:“沈自强的成绩应该也不错吧?”

窦大爷点头:“他在县里排三十多名,可以说相当不错了。”

我顺道瞥了眼卢胜材的成绩,这家伙总分一共考了一百五十多,其中有将近一百二是英语成绩,剩下的科目加起来考了不到四十分。

高一的时候,我们那边的英语卷子还是一百二十分封顶的,卢胜材接近满分,说明这个学期以来他确实下功夫了。

要知道卢胜材可是很难保持专注的,他能把英语学好,实属不易。

窦大爷说三高那边还有点事没处理完,也没和我闲聊,就匆匆离开了。

我就站在公告栏前瞎看,发现和我一起参加统考的高一新生里,有个叫杨文军的人,这人总成绩是零分,也就是说,所有科目他全都交了白卷,但凡你写个“解”,蒙几个选择题,怎么也不可能是零分吧。

既然你一上来就打算交白卷,干嘛还去参加统考啊,不嫌麻烦吗?

当时我就是在心里吐槽了这个人一下,也没特意去关注他。

就在这时,沈自强也过来了,他也是老远就朝我打招呼:“过来看成绩啊,你帮我找找我在哪呗。”

他这就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成绩。

说真的,和沈自强同住一个学期,我真是烦透他了,这家伙特别爱吹捧自己、贬低别人,整天一副假好人的样子,和谁都自来熟,可那些经常和他一起玩的人,都被他形容成了“傻叉”,我和卢胜材要是在他面前说学校里的谁谁谁不错,他总是会阴着个脸说:“那都是装出来的,老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

反正就是谁也不能比他好,但凡谁比他优秀,他心里就不舒服。

我不耐烦地回一句:“刚才窦大爷说了,你这次考了三十多名。”

“嗯,有点进步,但还不够。”沈自强一脸满足地凑到公告栏前,很快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文科成绩次了点,没事,等到下半学期一分科,我的成绩估计还能上一截。哎,你的成绩怎么样?”

“没发挥好,只考了第七,我也是文科弱点。”

听我这么一说,沈自强那张脸就拉下来了:“倒数的?”

我抬了抬手,指指自己的名字:“正数。”

本来我就不想搭理他,现在也没打算和他啰嗦太多,转身就想走。

沈自强看到我的名字,那口气就变得相当不招人待见了:“今年你们高一的考试题是不是特别简单啊。”

听那语气,我能考这么个成绩,那就是走了狗使运啊。

开什么玩笑,你真以为我一点脾气都没有吗?

奚落我是吧,行,那我也刺激刺激你。

哥们这十几年看透了多少人心,收拾你还不容易。

我就转过身对他说:“我也觉得确实很简单,简单的都有点不像话了,不过我听别的考生说,今年的题,好像比去年上半期统考要难不少啊,哎,你去年这时候考了多少名来着?”

沈自强阴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我故意摆出一张苦大愁深的表情,接着对他说:“你看,我一天只有两三来小时能看看书,做题做得少,写字太慢了,历史最后一个大题,我写了一半就收卷了。以后可得好好练练手速。”

我这么说也是有点夸张,说起来我每天看书的时间,怎么着也得四个小时左右,沈自强的学习效率肯定没我高,可他花得功夫多啊,一天至少十个小时泡在书里,有时候晚上还藏被窝里开着手电下苦功。

他花的力气比我多,成绩不如我好,明事理的人知道这是效率上有差距,不明事理的人,就该认为这是智商上有差距了。

沈自强显然就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现在他的脸都扭得不成样子了,脸色黑得恨不能下水。

我又在他心里那道干柴上填了最后一把火:“不过卢胜材的成绩不怎样,总分才一百五十多,其中有118是英语成绩,回头我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他。”

英语想考满分,非常难,卢胜材能拿这么高的分,估计也就是作文扣了点,其他题目都是一分不丢。

沈自强可做不到这种底部,我看了眼他的英语成绩,不多不少,114。

眼瞅着沈自强的脸青一阵紫一阵,我心想差不多得了,就没再刺激他,便草草和他说了声“回见”,就去了体育馆。

当天晚上,公告栏上的成绩单就被人给撕了,别人不知道是谁干的,我可是心知肚明。

第一百五十八章 放寒假

洛河鬼书第158章放寒假没过几天,沈自强就自己换了宿舍,我和卢胜材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晚上回到寝室,就发现门锁着,好在卢胜材是盗门出身,撬个锁对他来说小意思,开门进寝室一看,见沈自强的床位已空空如也,才知道他搬走了。

这小子也是够绝的,临走时连把钥匙都不给我们留。

不过也没关系,有卢胜材在,根本不需要钥匙。

当时卢胜材盯着沈自强睡过的床位,不无担心地说:“沈自强可是个小人,以后肯定还会整出别的幺蛾子来。”

我手头还有不少事要做,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沈自强。

眼看马上就要放假了,我却一直没能查到和洛书古本有关的任何线索,正头疼怎么向师父交差呢,哪有心思琢磨别的。

自打得知图书馆里有个暗门以后,每到周末,学校里的人大批外出,校园里几乎不剩几个活人,我才敢偷偷潜入图书馆,学校办公大楼就在校广场西侧,从教学楼上一眼就能望到办公楼大门,关键教学楼上一天到晚有人,平日里人多眼杂的,我根本不敢去。

学校的图书馆正厅只有三百多平米,可暗门后的地室却异常巨大,上下分了五六层,藏书更是不计其数,就算洛书古本真藏在里头,要想找到它,怕是也相当艰难。

不过这一个学期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消息。

我们平均一个星期去两次行市,每次都能通过那里的任务收集到不错的阴材,如今我身上的灵脉已强壮了许多,估计再做几个任务,就能开启第三道灵觉了。

虽说暂时还不知道去哪里寻找第三个邪神,可最起码灵脉足够壮实以后,我就不用每隔几天就感受一次阴材中附带的怨念了,这对我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还有一个好消息就是,我终于掌握了驾驭仙灵的方法。

自从上一次和窦大爷交手之后,当时附在我身上的仙灵就很容易受到召唤了,只要我将念力压入双眼中,天门一开,它就会出现,虽说主动召唤它的时候,它能给我提供的灵韵很有限,但好在这些灵韵都可以任我自由驱使。

这道仙灵附体之后,从我手中施展出的木式,威力至少提高了七成,而且在施展木式的时候,还不容易感觉到疲劳。

其实现在回想一下的话,我体内得这些仙灵,好像都各自应对了点苍枪中的招式,第一次出来帮我的仙灵对应了金式,第二道对应水式,这一道又对应了木式,我甚至都有点怀疑,这些仙灵,全都是点苍枪的研创者硬塞进天门里的。

最后一个好消息,这一个学期下来,我终于将水式融会贯通了,并开始着手研究火式。

以前之所以施展水式的时候总是觉得有点干涩,说白了,还是因为力量不够大。

力量差,对枪的掌控力就差,很多招式施展起来都无法水道取胜。

过去就常听乔三爷说,力量、速度,是一切功夫的基础,我还不信,现在彻底信了。

时间这东西,说慢也慢,说快也快,一不留神,就到了这一年的年关,乔三爷也不知从哪打听到了学校放寒假的时间,假期开始的那天下午,他就驱车到学校门口来接我们了。

我一早就知道师父肯定会让乔三爷来接我们,整整一个学期没见到师父,我对师父十分挂念,师父一定也很想我。

一上车,乔三爷就回过头来问我:“日记本没忘了带吧?”

我拍了拍书包:“都在。”

先前还是一直忘了提,我从小就有记日记的习惯,这个习惯还是师父帮我培养起来的,以前的时候,我的日记,他每隔半个月就要看一次,以便了解我最近一段时间的修行有没有碰上瓶颈,生活上有没有遇到糟心事。

十五岁之前,我只有一本日记,所有的事都向师父开诚布公,十五岁以后,我就有了两本日记,一本是可以给师父看的,另一本上,记得都是不想让师父知道,又怕自己忘掉的一些事情。

要是没有这些日记本,估计我在写这本书的时候,也会捉襟见肘吧。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本书应该是这样色的:

我叫盖栋,生于1986年,这些年在我身上发生了很多不得了的事,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记不起来了,总之我活到了现在。全书完,谢谢观赏。

开个玩笑。

其实我觉得,正是那些日记的存在,才让我一直都知道,前三十多年的人生还算充实,还算是没有虚度光阴。

也多亏我有记日记的习惯,师父只要翻翻那些本子,就知道我在这一个学期里都经历过什么,省得我再花费口舌说道了。

乔三爷刚刚发动车子,我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一辆大型客车徐徐朝校门口开了过来。

这辆车是专门到学校来接学生的,每次放假,都是它将学生们送到周边县城的火车站,每年开学,也是它从火车站将学生们接回来。

以前我就听孙义封说过,这辆车的司机非常怪异,但凡有点修为的人,都看不清他的样子。

我细细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反光,果然,在后车的驾驶室里,只能看到一个人形的剪影,黑漆漆的,根本看不清那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后头那辆车,怎么跟个灵车似的,”乔三爷朝后视镜瞥了一眼,眉头连蹙好几下:“看到这种车,我心里头就不舒服。”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辆大客,哪像灵车了?

当时我也只是在心里疑惑了这么一下,倒也没把乔三爷的话当回事。

乔三爷带着我们离开阴都以后,却也不回淘沙溪,而是驱车驶上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公路。

我耐不住心里疑,就问乔三爷:“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去盘蛇岭,你师父在那儿找到了邪神。”乔三爷颇有些感慨地说:“要说你师父也真是能折腾,什么时候给你开灵觉不行,非要等到这大过年的。不过盘蛇岭那地方还真就只有年关的时候能进去,换成别的时候,外面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半路搭车

洛河鬼书第159章半路搭车说完,乔三爷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云裳一眼:“丫头,你不回佘家谷过年吗?”

云裳摇头:“不啊,佘家谷从来不过春节的。”

卢胜材插嘴问了句:“盘蛇谷在什么地方啊?”

“在百里云川西临……”乔三爷刚说了这么半句,突然看到马路旁边有个人正朝我们的车子拼命挥手:“谁啊那是,你们认识吗?”

我眯着眼睛用力一看,朝我们挥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古建平。

怎么是这家伙?

乔三爷想都没想就把车停在了古建平身边,刚摇下车窗,问了句:“要搭车吗?”,古建平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拉开后备箱,将自己的行李塞了进去。

这下把乔三爷都给弄懵了。

等古建平笑呵呵地拉开车门,乔三爷才问我:“熟人?”

我叹了口气:“在行市做任务的时候,经常和他组队。”

乔三爷只当古建平是我们的熟人,也就没打算赶走他。

我让乔三爷先别着急开车,转而问古建平:“你跑我们车上来干什么?”

古建平咧着嘴冲我乐:“这不是快过年了吗,我反正也没地儿去,本来想去朝烟虫凑个伙儿来着,可他今年有事,没法招待我,所以他就把你们的车牌号告诉我了,让我到这儿来等着你们。”

合着你是打算到我们这儿来蹭年夜饭来了?

要说烟虫也真是,自己不想把这么个烫手山芋捂手里,索性就扔给我了。

什么人啊这都是!

我说:“你就没个亲戚什么的吗?”

“没啊,我从小就是孤儿,哪来的亲戚啊,现在和我最亲的,就是你们几个了。你是不知道,一赶上过年,阴都这边就特别冷清,店家都不做生意了,行市也不开张,你们要是不接济我一下,我就得睡大街,你忍心看着我睡大街吗?”

这不是道德绑架么,话说你睡大街和我有毛线关系啊?

不过回头一想,反正我们在行市接任务的时候,免不了还是要和他组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今天我要是把他踢下车,回头大家见了面也比较尴尬,无奈之下,我只能点了头:“行,你愿意跟着就跟着吧,不说先说好啊,你跟着我们可以,但别给我们捣乱。”

“没问题,只要你们带我一起走,怎么着都行。”

我发现古建平就是块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

乔三爷从后视镜里看了古建平一眼:“您贵姓?”

古建平满脸带笑:“我跟着师父姓,姓古,叫古建平。”

起初乔三爷也没再说别的,转眼就发动了车子,可没等走出去多远,乔三爷突然一个急刹车,弄的车上的人都差点飞扑出去。

路上也没什么障碍啊,乔三爷这是怎么了?

我满心疑虑地望向乔三爷,就见乔三爷猛地回头去看古建平:“你师父不会是古文清吧?”

以前也没听古建平说过他师父是谁,不过看乔三爷这反应,这位名叫古文清的人,以前在行当里应该非常有名。

古建平似乎不想过多提及自己的师父,只是点点头,简短地应一声:“是。”

乔三爷转过头来对我说:“他们南海医脉,以前在行当里可是鼎鼎有名,古文清的医术和姚玄宗比都不遑多让,而且他们那一脉特别擅长制毒,以前渤海仉家的仉二爷,还重金聘请古文清给仉家炼过毒呢。”

乔三爷,你莫不是对“医脉”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古建平要真是医脉出身,还能把枯枝烂叶当成药材?

这时乔三爷又转回身去问古建平:“你师父今年高寿啊?”

古建平沉闷地应道:“师父他老人家,二十年前就去世了。”

“去世了?怎么……”

“当初师父为了研制出铁尸毒的解药,以身试毒,可那铁尸毒太过凶猛,没等我师父研制出解药,就……过世了。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师父只教了我一些术法,医术还没来得及教。”

听古建平这么一说,乔三爷大呼可惜,同时又不好继续揭古建平的伤疤,只能断了话头,再次将车子发动起来。

后来我也曾向乔三爷打听过古文清,听乔三爷说,早在三十多年前,古文清在行当里何止是有名,那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但凡谁家有人受了重伤,都会到南海去请他,他这一辈子,不知道从鬼门关救回了多少人,姚玄宗的医术虽高,但那人脾气相当古怪,很少下山救人,相比而言,古文清才算得上真正的医者仁心。

这三十多年来,行当里一直没有古文清的消息,大家只以为他是出海寻药去了,没想到竟在破解铁尸毒的过程中殒命,说来也真是令人唏嘘。

至于古建平之前提到的铁尸毒,号称天下第一奇毒,普天之下无人能解,只有极个别体质特殊的人,能够扛得住铁尸毒的毒性。

出乎预料的是,盘蛇谷距离阴都并不算太远,我们前后赶了不到一天车程,就进入了盘蛇谷地界。

盘蛇谷的入口地处深山,乔三爷将车子寄存在了一家旅馆,随后就让我们简单收拾一些行李,最好能轻装上阵。

我们跟着乔三爷穿过两个小镇,又横穿几条公路,这才顺着一片不算茂密的林子进了山。

过来也怪,这一路上都是大晴天,可在林子里走了三四里地之后,空中就飘起了毛毛雨,抬头一看,从树冠的缝隙里依旧能看到太阳,可打在身上的雨水却十分阴冷,那哪是毛毛雨,简直就是从天上溅落下来的冰线。

古建平也跟着一起来了,他搓了搓被雨水浸寒的手背,忍不住皱两下眉头:“无云起雨,这一代怕是盘着毒物啊。”

大概是因为古建平出身南海医脉的缘故,乔三爷对他还比较尊敬,听他这么一说,乔三爷立即竖了竖拇指:“好见识。盘蛇谷深处确实有一尊蟾神,那东西相当厉害,因为有它在,方圆百里的天气都受了影响。”

这要是放在以往,但凡有人夸赞古建平,古建平肯定得顺势端起架子。

可面对乔三爷,他却端不起来,此时还十分腼腆地说道:“我这都是从医书里看来的。”

第一百六十章 数据分析

洛河鬼书第160章数据分析乔三爷赞叹一声:“南海医脉,果然名不虚传啊!”

我心说乔三爷以前是不是承过古文清的恩啊,要不然他也不能这么看重古建平吧?

也是到了再大一些我才知道,我们这个行当里的人,意外死亡率实在太高了,能像我师父这样一口气活到耄耋之年还活蹦乱跳的,简直可以说凤毛麟角,也正是因为死于非命的人太多,所以大家对于悬壶济世的医脉都非常尊重。

那可是能救你命的人啊,能不尊重么?

一路细雨连绵,好在山路还算平坦,几个小时之后,我们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一间坐落在盘蛇谷边缘的木屋。

师父大概是听到了动静,还没等乔三爷敲门,他就冲了出来。

数月不见,甚是想念,一看到师父,我脸上就不受控制地扬起了笑,师父也是满脸挂笑地冲我招手:“快,进屋来暖和暖和。”

在别人眼里,我师父说话的时候,口气总是会多少带着些阴森,可那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却让我心中一阵温暖,就连山里的冰雨,仿佛都没那么凉了。

这时师父一眼看到了跟在乔三爷身后的古建平,顿时蹙眉:“这位是……”

乔三爷帮忙介绍:“这是古文清的高徒,古建平,这几个月小栋他们在行市做任务,全靠他提携了。”

说反了吧,明明是我们提携他,你没看古建平自从认识我们以后,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到现在脸上都快能冒出油光来了。

师父一听古建平是南海医脉传人,也是肃然起敬,站在门口和古建平寒暄了好大一阵子,才将我们放进去。

除了我师父以外,木屋里还住着一个人。

那人真名不详,我到现在也只知道行当里的人都叫他老得,他修为不算太高,但他那一脉传下来的术法,却相当玄奇。

他们那一脉传下来的看家绝学,名为“化形”,以前我只听说过野兽得道成妖之后,可以在特定条件下化为人形,老得正好相反,他本是活人,却能变化成三十多种野兽,还能听懂兽语。

听说老得那一脉属于尼山萨满一派的古巫分支,五言堂建立之前,属于萨满一系,千年前,这一脉迁到了苗疆,又经过千年演变,这一脉的术法体系中融入了大量巫傩古术,如今已成了巫傩一系中比较重要的分支。

在我们这个行当里,不管哪一家宗门,要是深论传承之根源,指不定最后论到那种体系里去。

到目前为止,我也只是知道小龙潭世代延传的个中术法,有两个固定的源头,一个是巫咸,一个是伏羲,只不过宗门术法传到今天,早就没了上古巫术的样子。

经历万年演变,巫术成了术法,先天八卦中也衍生出了后天八卦,估计再等上几百年,等现代科技和术法融为一体,术法也不叫术法了。

人都说,我们这个行当发展至今,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但我不这么想,我觉得这不是穷途末路,而是一个转折点,谁说科技的发展就一定会导致行当消失,谁又能说,日新月异的科技和祖宗传下来的术法,不能互相包容,互相融合呢?

对于此,老得似乎也有着和我一样的看法,刚进木屋的时候,我就看到桌子上摆着两台笔记本电脑,一台用来展示照片,另一台的屏幕上则是密密麻麻的数据。

照片是老得潜入到盘蛇谷深处偷拍来的,数据也是他事先帮我们采集来的。

乔三爷一进屋就匆匆去灶台那边做饭了,师父则带着我来到桌前,让老得帮我讲解屏幕上的照片和数据。

那时候我压根就没碰过电脑,总觉得这东西是行当里罕见的高级货,老得一身庄稼汉的打扮,看起来和行当里的大多数老古董,比如我师父、陆师伯这类人没什么两眼,又见他飞速摆弄着两台电脑,总给人一种特别不和谐的感觉。

老得调出一张稍微清晰些的照片让我看,我眯着眼睛仔细打量,隐约能看出那是一只仰腹坐在地上的大蟾蜍,那动作,和一个坐在地上的人差不多,它身上好像长了好几对手脚,细看那一对对胳膊和腿,感觉形状和人类的胳膊腿差不多,但由于照片依旧不算特别清晰,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这东西就是窝藏在盘蛇谷中的邪神,它本是一只千年蛤蟆精,成了邪神的容器之后,才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就听老得在一旁讲解道:“山林里的野兽也叫它蟾神。这家伙体内还融合了不少邪尸,你看它的手臂,还有它的腿,都来自于那些邪尸。”

我忍不住发问:“那它到底算个妖呢,还是算个邪尸呢?”

老得应道:“都算,但也都不算,说白了,这东西就是邪神的容器。因为它被邪神侵占之前本是只修炼成精的毒蟾,身上的毒性非常强,但这些毒性,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压制它体内的邪气。目前我已经摸清了,它身上毒总共有七种,每种毒性,都能被不同的药材克制。”

说着,老得便将另一个笔记本转向我,让我看上面的数据。

老得按照颜色,将蟾神身上的毒分成了七类,分别对应红橙黄绿青蓝紫,每一种毒都被他拆解成了化学方程式,虽说每一种毒的化学成分都有着很大的不同,但也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每一种毒素中,都含有并苯胺酸,在这些方程式中,能够看到很多苯丙氨酸的偶极离子结构。

同时在每一种毒素后面,都列举了相应的克物。

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毒素,对应的克物分别是:朱砂、雄黄、艾草、麝香、车厘子、八角、风铃草。

我大致看了看这些数据,便开口道:“蟾神身上的毒,应该都能融水吧?”

老得点头:“没错,正是因为这些毒素非常容易融在水里,所以蟾神居住的那片谷地早就是毒水横流,寸草不生了。你和它交手的时候,要千万注意,千万不要踏进水域,一旦你的身子被那些毒水泡透了,神仙都救不了你。”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万事随心

洛河鬼书第161章万事随心说着,老得又抬起手来指了指另一个屏幕上的照片:“这个位置,就是蟾神身上的邪气之源,只要将它打破,就能轻易镇杀蟾神。”

我仔细看了看老得用手指出的位置,那东西好像是一个脓疱,就位于蟾神的头顶上。

就听老得接着说:“这一战,务必要速战速决,最好能在十秒钟之内解决战斗,如果你不能在十秒钟内解决蟾神,也别逞强,抓紧时间撤,这东西可不是现在的你能应付的。”

什么玩意儿,这东西不是我能应付的?可听您那意思,分明就是想让我一个人去单挑蟾神啊。

这时师父也开口道:“盘蛇谷的邪神,可比你先前镇杀的两尊邪神都要强悍,千万要小心。”

我撇了撇嘴,不无疑虑地说道:“我能行吗?”

老得说:“这尊邪神虽强,但弱点也非常明显,只要你按照我设计好的计划行动,十有八九能将其秒杀,但为保万无一失,我还是给你准备了足够的解药,这些解药只能满足一个人的需求,换句话说,这一次,你只能独自行动了。”

卢胜材立即插上话:“这不是让他去送死么,我不同意!”

师父一个大白眼甩了过去:“有你什么事,一边呆着去!”

卢胜材向来怕我师父,可这一次,他却梗起了脖子,回呛道:“反正我就是不同意让盖栋一个人去犯险,太危险了!”

师父不但不生气,反倒暗暗笑了笑,只不过他刻意将脸扭向一边,没让卢胜材看到他的笑容。

云裳也有点着急了:“我也不同意!”

老得摆摆手:“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一次如果你们也跟着去,只能给盖栋增加不必要的麻烦。我已经说过了,只要盖栋按计划行事,可保他万无一失,就算他真出了点什么差池,我和杜师傅就在附近,也能保他性命无忧。”

说着,老得关闭图片,又点开一份文档,内容是一张矢量地图。

老得用鼠标在地图上圈出几个圈,告诉我该从哪个方向朝蟾神切近,在哪个位置伏击蟾神,如果出了问题,又该从哪个位置撤离。

他说得十分详尽,俨然已对蟾神栖息地的情况了如指掌,就连水泽的分布区域,以及每一片水泽的深浅、毒性强弱,他都摸得一清二楚。

而我也渐渐想明白了,师父为什么特意选择蟾神来开启我的第三道灵觉,以及老得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以我现在的修为,事实上还无法独自面对邪神,凡遇邪神,只能巧杀,不能硬刚,而老得,就是我巧杀邪神的关键。

老得显然不是在这里待了一天两天了,没有一两年的功夫,他不可能将这一带的环境摸得这么透彻。

但有一点我想不通,为什么老得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去不除掉盘蛇谷内的邪神?既然连我都具备镇杀邪神的条件,他的修为还在我之上,想要除掉邪神,似乎并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吧?

我就问老得:“前辈,照这么说,盘蛇谷里的邪气,应该在不久前才刚刚衍化为邪神吧?”

老得显得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它已经存在了很多年,您应该早就找机会把它镇了吧?”

“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将其镇杀,是因为这只邪神对我来说,有着很高的研究价值。不过现在它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

这时又听师父说道:“咱们这一脉专杀邪神,老得那一脉,则是专门研究邪神的,年轻的时候,我和他就经常一起行动,要论对邪神的了解,在咱们这个行当里,也确实没人能比得上他。以后你有什么问题,也要多向他请教。”

这时乔三爷已经端着饭菜过来了,我们便抓紧时间收拾了一下桌子,腾出吃饭的地方来。

饭间,师父说我们赶了这么长的路,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等养足了力气,再去镇杀蟾神,还说什么,等杀了邪神,正好赶回来吃年夜饭。

听我师父说起镇杀蟾神的事儿,那口气就跟闹着玩似的,弄得我心里特别别扭。

镇杀蟾神对于您来说是闹着玩,可对我来说,那可是要命的活计啊!

期间卢胜材还问乔三爷,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在遇到邪祟的时候不紧张,让心中正气凌然?

正好这个问题我也想问来着。

乔三爷说,要想让心中正气长存,也简单,只要做到两个随心所欲就行了。

第一个随心所欲,指的是在日常生活中随性自然,哭笑怒骂,全凭心绪使然,不要刻意去压抑自己,控制自己。

第二个随心所欲,意思正好相反,指的是完全掌控自己的心绪,不该嚣张的时候要收着,不该难过的时候要敛着,不该笑的时候别笑,不该哭的时候别哭,胜不骄,败不馁,一心持恒,泰山崩于侧而面不改色。

卢胜材无法理解乔三爷的话:“照这么说,放纵自己也不行,压抑自己也不行,三爷,您这不是跟我开玩笑么?”

乔三爷就笑了:“你应该这么理解,要让心中正气长存,既要放纵,也要压抑,既要情合大道,又要心入自然。说白了,就是能拿得起,放得下,既要拿起,又要放下,未曾拿起,何谈放下?”

这番话把我都给听懵了。

师父便向我们解释道:“心中正气长存,是一种境界,学会了舍得,才能达到这样的境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舍得,便是自然。”

我不由地撇了撇嘴:“太深奥了,听不懂。”

师父笑着对我说:“这些东西,可不是靠着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只能靠你们慢慢去体会,等哪一天你们顿悟了,也就能理解其中的深意了。要不然咱们道家讲究红尘炼心么,炼得是什么,就是心中这一口正气。”

“师父,你以前常说,看透了人心,就看不破红尘了,我到现在还是没理解这句话。”

“别着急,你以后慢慢就理解了。”

得,师父你又拿这种话来敷衍我。

第一百六十二章 隐藏实力

洛河鬼书第162章隐藏实力入夜,老得点燃了壁炉,屋子里顿时暖和起来,师父让我们简单收拾一下,抓紧时间休息。

一想到明天就要去盘蛇谷镇杀邪神,我心里就格外紧张,怎么都睡不着。

偶尔有人夜起出门,每次房门被打开,门轴上发出的噪响都会让我的心绪越发烦躁。

我的专注力可以用在很多地方,却唯独没办法靠着这股专注力让自己入睡。

你越是将注意力放在睡觉这件事上,就越是担心自己睡不着,也就越睡不着。

以前我听过一个笑话,就是说,有一天张飞问关二爷,二哥,你说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胡子是放在被子外头呢,还是放在被子里头呢,关二爷以前也没想过这事儿,被张飞这么一问,便上了心,当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总想着胡子该放在被子外头还是蒙在被子里头,却发现放在被子外也不舒服,蒙在被子里也难受,折腾了一晚上愣是没睡着觉。

我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翻来覆去好半天,刻意不去想蟾神,脑子里就自动浮现出它的照片,要是刻意去想,那就更睡不着了。

越到后半夜,就越是没有睡意,后来心里实在烦得不行,就披了件外套,到屋外透气。

一出门,就看见古建平正站在正对门口的一片空地上,天上依旧飘着毛毛雨,但月光还算明亮,此时的古建平手中端着一枚瓷瓶,正手法老道地收集着树叶上的积水。

我以前只当古建平天生就是个逗,从没见他像现在这么专注过,于是也不出声,就这么聊有兴致地看着他。

他走到一棵树前,轻轻将树枝折弯,而后伸出小拇指,在树叶上一抹,叶片上的积水便丝丝缕缕地流入了瓶口中,他出手时的一举一动,都非常的稳,颇有些大家风范。

等到瓶子里积满了水,他又将一些看不出原料的粉末兜进瓶口,而后再攥起瓶子,慢慢地晃荡起来。

看他晃动瓷瓶的手法,似乎也颇有讲究,手势时轻时慢,每晃动三下,他都要将那瓶子贴在耳边,似乎在聆听里面的动静。

这样的过程反复重演了七八次,最后他迅速拔开瓶塞,将半瓶混着粉末的水倾倒出来,随后又迅速塞好瓶盖,并将瓶子塞入怀中,似乎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将里面的水热。

直到古建平转身朝屋子里走,才发现我就站在门口。

他顿时慌乱起来:“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有阵子了,你这是忙活什么呢?”

古建平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说道:“我不是看你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嘛,就想调点儿安神的药帮你入睡。不过我以前也没调过这种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平哥,你说,咱俩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吧,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自己是医脉的人呢?你这是故意藏着掖着啊,还是怎么着?”

“我没藏着,也没掖着。嗨,就我这点医术,说出来有点辱没师门,所以就没好意思说。”

他不想和我深聊,简单敷衍了这么两句,就斜着身子钻进了屋里。

我很好奇他接下来会干什么,也跟了进去。

古建平走到壁炉前,炉子里的火早就熄了,但烧剩的柴禾还有些温度,有些柴禾上还亮着红光,他取出怀里的瓶子,在手里攥着,一边小声对我说:“你先躺下。”

我有些疑惑:“你要干什么呀?”

“别多问,你先躺下再说。”

听他说话时一腔不由质疑的语气,我也就没耽搁,立即钻进了睡袋里,可眼睛依旧盯着壁炉前的古建平。

古建平将那瓶子攥热乎以后,便打开瓶盖,将里面的药水洒在了柴禾上。

先是听到水碰到柴禾时发出“嗤嗤”一阵锐响,紧接着,屋子里就回荡起了淡淡的清香。

那味道有点像雪花膏,期间还掺杂着一点似有似无的苦腥味儿。

随后古建平也迅速钻进了自己的睡袋,我有心想问问他刚才洒的是什么药,回荡在空气中的清香又是怎么回事,怎奈一闻到那味道,脑袋便昏昏沉沉,只想赶紧闭上眼睛睡觉,开口都觉得费劲。

在我进入梦境之前,还听到了卢胜材那边传来的呼噜声。

看样子,卢胜材和我一样,先前也一直没能入睡。

这一觉,我睡得很沉,一直到了第二天早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了餐桌上,师父才将我唤醒。

我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早上八点,没记错的话,昨天晚上我应该是将近四点才睡着的,可短短四个小时的睡眠,却让我精神大振,先前赶路带来的疲惫已消失无踪。

这会儿乔三爷正对古建平说话:“昨天晚上你洒的是什么药啊,还真管用,我已经好些年没睡得这么稳了。哎呀,南海医脉,名不虚传啊!”

原来乔三爷前半夜也没睡好。

对于此古建平只是十分腼腆地应着:“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说什么医术不精,说什么不确定自己配出来的药有没有效果,他的医术明明十分高超,他配出来的药,也分明有着意想不到的奇效。

古建平,你藏得够深的啊!

不过我现在也不打算揭穿他了,毕竟谁没有点自己的小秘密,他之所以这么藏着掖着,兴许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就像我,在学校里不也要隐藏修为么,我也不想藏,可不藏不行啊。

吃过早饭,老得和我就收拾了东西,朝着深山进发,师父要等到中午,才带着卢胜材和云裳去追我们,本来老得是不打算让卢胜材和云裳同去的,可他们两个拗得要命,不让他们去,他们就要死要活的,无奈之下,师父只能答应晚一些再带他们上路,一来能满足他们的心愿,而来,也是怕他们打乱老得的行动计划。

临行前,古建平突然从屋子里追出来,将一包药粉塞进我手里:“这是我这些年针对铁尸毒研制出的解药,虽说它尚且还克不住铁尸毒的毒性,但也算能解天下万毒,如果碰到危险,就尽快将它服下,可保你性命无忧。”

第一百六十三章 林间驴行

洛河鬼书第163章林间驴行老得回过头去对古建平说:“我已经帮他配制出解药了,你就放心吧。”

古建平摇头:“我看过您罗列出来的那些毒素,七种毒素,看似互无瓜葛,但在特定的条件下,它们是可以融而为一的。当七彩度融为白毒的的时候,那股强烈的毒性,可就不是靠着几味药材就能解的了。”

老得点头:“行,你是大师,这种事我们得听你的。”

听老得这么一说,古建平又腼腆起来:“我算什么大师啊,就我现在这点医术,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南海医脉的传人。”

老得冲他一笑:“谦虚了。”

一提到传承,古建平就有点磨不开,为解他的羞意,我赶紧插上话:“前辈,咱们还是抓紧时间上路吧,路途遥远,指不定得走多久呢。”

老得也没再啰嗦,立即带着我离开木屋,循着条被杂草覆盖的小路进了山。

等离木屋颇有段距离了,老得突然开口对我说:“你别有心理负担。”

我顿时一愣,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听老得接着说:“我听你师父说过,说你从小就心地善良,心肠比较软,有时候就算碰上了邪祟,也下不了狠手。”

谁说我碰上邪祟下不了狠手,每每遇邪,我都没留过手啊。

“蟾神确实可怜,它在被邪神附体之前,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可即便如此,该镇,还是要镇的。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将它镇杀么,一方面是因为这只蟾神确实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另一方面,我也是想多观察几年,看看能不能找到解救蟾神的办法。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没能找到解救它的办法,反倒是邪神一直在侵蚀它的心智,如果再不动手,它剩下的那点神志,怕是也要被邪神给吞噬殆尽了。”

我开口问道:“那只蟾神,真的没救了吗?”

老得停下脚步,无奈地叹气:“救它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其镇杀,让它的元神得到解脱。在这种时候,杀戮,即是慈悲。所以说,你不要有心里负担。”

我也是叹出一口浊气,望着从树冠上落下来的细雨,闷闷地点了点头。

“你到我背上来吧,接下来的路,我驮着你走。”

老得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循声望去,顿时被他的新形象给吓呆了。

此时的老得,变成了一头有着柔亮鬃毛的灰脚小驴。

看着他呲着两排大牙对我说话的样子,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惊还是该笑了。

一句话说完,他猛地扬了一下头,将覆在脸上的鬃毛甩开,看着那一头如打过蜡一般的“秀发”在空中飘扬,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膈应。

“快上来!”

他又催促一声,我这才强忍着的心里的不适,跨上了驴背。

接下来,老得便撒开了蹄子,在林间狂奔。

他跑起来的时候,那叫一个风驰电掣,飞鬃猎猎,轻柔地抽打着我的衣袖,发出阵阵轻响,这会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此刻被我骑在身下的,是一匹精健宝骏。

可一回想起那肉头头的驴身,四条长着灰色杂毛的小驴蹄子,还有那一排亮晶晶的大白牙,我就莫名想乐。

话说您老为什么非要变成这么个东西,为了调节气氛么?

风驰电掣一个小时,老得就累了,他在林子里寻觅了一阵,找到一片茂盛的干草丛,然后就开始压低脖子吃草。

没错,吃草!

我死都没想到,老得形态这么一变,连口味都变了。

当时我就忍不住问老得:“这玩意儿吃下去能消化吗?”

老得一边嚼着草根,一边对我说:“没问题。”

“这个林子,应该有不少野兽吧?”

“有啊,怎么了?”

“你说那些野兽,会不会在这里划个地盘,留点味道什么的?”

野兽怎么划地盘,不就是凑到树根前,前腿一撑,后腿一抬,放点水什么的,指不定还得在周边如个大厕,毕竟林子里又没有公厕,就算有,就野兽那智商,也不可能排队上厕所吧。

听我这么一说,老得那张驴脸当时就黑了,他再看地上那些草,怎么都吃不下去了,于是就一脸怨气地找了个地方趴下,说是得等刚才吃下去的草都消化干净了,才能变回人形正常吃饭。

前前后后折腾了两个多小时,直到老得把自己填饱,才再次变成灰脚小驴,带着我在林子里狂奔。

我们俩赶了足足一天一夜的山路,终于来到林子深处的沼泽地,老得化回了人形,打算现在沼泽外围休息一夜,到了第二天白天再动手。

来盘蛇谷之前,我还以为这地方毒蛇遍布,可走了这么长的路,一条蛇都没看见,也是心里有些好奇,当天晚上,我就找了个机会问老得,这地方为什么叫盘蛇谷?

老得说,这地方以前确实有很多毒蛇,可后来蟾神被邪神占了肉身,这些毒蛇为了给蟾神提供抵御邪神的力量,全部舍身取义,与蟾神融为一体,用它们自身的毒性为蟾神提供加持。

蛇类本身就是灵物,它们知道,一旦蟾神无法再压制体内的邪神,方圆百里的山川草木都会遭到荼毒,届时山河流毒,寸草不生,这才以肉身做哺,为蟾神提供加持。

在这个世界上,连毒蛇都知道守护自己的家园,反倒是我们这些被称作万物之灵的人类,很多时候只知索取,败尽了生养自己的一方水土,却从来不知爱护。

以上这些话,倒也不是我个人的感慨,全都是老得亲口说出来的,他还告诉我,但凡像他和我师父这样经常和邪神打交道的人,绝大部分都成了环保主义者,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一旦环境受到破坏,将会给人类带来怎样的灾难。

不过那时的我还无法将镇杀邪神和环保联系起来,在那时的我看来,这两件事完全就是风马牛不相及。

第二天中午,太阳升到了苍穹正中央,老得说时辰已到,不能再耽搁了,这才收拾了东西,带着我踏入沼泽。

第一百六十四章 蟾神

洛河鬼书第164章蟾神沼泽中哪里有流泥,哪里有旱路,哪里有毒,哪里没毒,老得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尽管路不算好走,但我们的脚程并不算慢。顶点x

阳光西斜,沼泽上方已映出了橘金色的反光,老得和我就着这样的光线,来到了位于沼泽深处的低洼地带。

这地方是个面积相当庞大的乱石林,地面上已不见泥沼,只有坑坑洼洼的岩壳,目光所及之处突石林立,有些石头的石峰高达五六米,俨然是就是一棵棵耸立在岩壳上的大树。

老得带着我潜入到一棵石树后方,压低声音问我:“还记得我画的那张地图吧,我在上面标注出来的路径,你也都能记住吧?”

得我点了点头,老得又嘱咐道:“下手一定要稳,心绪一定要静,绝不能出半点纰漏,一旦第一下不能得手,就抓紧时间撤离。蟾神的样子确实有些骇人,守住心神,别被它吓破了胆。”

我不停地点着头,可老得好像还是不太放心,这会儿又问我:“你确定,你已经把我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的路线都记住了吧?”

“记住了,每个细节都记住了。”

老得张了张嘴,像是还要嘱咐些什么,可他大概又仔细想了想,发现实在没有什么可嘱咐的事了,才伸手拍拍我的肩膀:“去吧,万事小心!”

我点一下头,而后便抽出枪杆,飞速将枪头拧实,这才压低身子,朝石林深处摸了过去。

按照老得的计划,我要先绕到石林西侧,然后再经由几片比较茂密的石林切入洼地中心,这个位置是蟾神的视觉盲点,方便偷袭。

行进的过程中,我施展了匿身术,刻意收敛起身上的气息。

快要切入到洼地中央的时候,我稍微放慢了脚步,凑到一颗大石后方观察前方的情况。

这也是老得昨天就交代过的,他让我先观察一下蟾神,研究好突袭的路径再动手。

老得的计划是一层套着一层,层层递进,非常严密。

借着夕阳的余晖,我就看到洼地中央耸立着一座巨大的肉山,那就是蟾神。

单从轮廓上看,那东西和照片上勾勒出来的样子差不多,但照片不够清晰,没有显现出遍布蟾神体表的那些脓疱,在青黄的蟾皮上,密密麻麻的脓疱就像是熔岩一样,在不停地腾动、炸裂着,每当一颗脓疱炸裂,便会有更多脓疱冒出来,它们起初只有一颗核桃大小,随着时间快速推移,迅速长大,等这些脓疱长到人头那么大的时候,便会突然爆裂,脓水四溅。

光是看到眼前这一幕,我身上就直起鸡皮疙瘩。

“唉”

蟾神体内突然传来一阵幽怨无比的叹息声,那声音直冲脑海,让我的心绪都跟着震颤了一下。

我不敢凝炼念力,就怕蟾神会发现我的踪迹,只能强行压住心里的不适,靠着意志力守住心神。

紧接着,又听蟾神体内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哭声、尖叫声。

就见蟾神体表的脓疱突然间大量破裂,在脓疱裂开的地方,浮现出了一张张或幽怨或愤怒的人脸,那些人脸都被挖去了双眼,那一双双血肉模糊的眼眶正对着太阳,仿佛只要这样,它们就能看到光亮。

很快,蟾神身上又探出了无数手臂,死死压着这些人脸,想要将它们压回蟾神体内。

一时间爆响声不断,无数脓疱同时炸裂,蟾神的身体表面完全被这些人脸占满,那些从它体内探出的肉臂,根本无法将这一张张充满怨愤的人脸全部压回去。

那一刻我隐隐有种感觉,仿佛蟾神的身体马上就要支离破碎,等到那些融在它体内的邪尸冲出去,这座肉山都会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眼看蟾神身上已没有更多的空间来容纳脓疱,我知道动手的时候到了,于是沉下一口气,端枪冲了过去。

老得说过,等到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就要被黑夜吞噬之际,蟾神身上便无法再长出新的脓疱,而那时候,就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距离蟾神还有最后十米的时候,我强压着心中的不适,以最快的速度在灵台中凝练出一口念力。

而此刻,蟾神也终于察觉到了我的存在。

下一个瞬间,便有一股浓郁精纯到极点的邪气从蟾神体内爆发出来,我用舌尖抵住上颌,防止念力被扑面而来的邪气压散,一面加快脚下的速度,开天门,驭仙灵,挺出长枪。

老得说过,蟾神有一个巨大的弱点,就是它的速度很慢,从它发现我,到它回过头来面对我,前后需要将近一秒钟时间。

而我要做的,就是在它转头的瞬间,用长枪刺破它头顶上的毒囊。

当蟾神扭动着臃肿不堪的肉身转过头来的时候,我自以为坚韧无比的心性,还是出现了巨大波动。

那哪是蟾蜍该有的脸,明明就是张新生婴儿的脸,蟾神浑身上下都是坑洼不平,唯独那张脸,光滑无比。

它闭着眼,可脸上的表情,却如哭如诉,单是看了一眼,我就能体会到蟾神心中的巨大凄苦,以及那无处宣泄的怨愤。

凄苦来自于蟾神本身,而怨愤,则来自于它体内的邪神。

两种情感糅杂在一起,顷刻间便将我的心绪撕裂,仿佛这世间一切苦楚,都在那一瞬间加诸到了我的身上。

由于我从小就能对各种情绪感同身受,这样的苦楚对我来说,简直是致命的。

好在有心觉加持,我看到的这些情景,其实在零点一秒之后才会出现。

趁着蟾神还没有发起攻势,我立即闭上眼,不再去看它,只凭着记忆探手出枪,将枪头扎入它的腹部。

蟾神的肉身极其坚韧,即便有仙灵加持,我也只能将半截枪头扎入它的体内,但这也足够了。

随后我便用力压弯枪杆,并在脚上爆发出一股猛力,一蹿而起,借着枪杆上传来的反作用力,以及我自身的脚力,让身子腾空两米。

等到身体腾到最高点,我才迅速睁开眼皮,一枪扎向蟾神头顶。

当时蟾神的脸就贴在我眼前,我一时间心绪大乱,全靠胸中硬撑着一口气,才刺出了这一枪。

第一百六十五章 白手

洛河鬼书第165章白手噗!

蟾神头顶上的大脓疱被一枪扎穿,眼看脓汁飞溅,我哪里还敢停留,立即调转长枪,用枪尾抵住蟾神的眉心,用力一顶,瞬时将自己顶飞。

老得说过,一旦破了这颗脓疱,接下来我就要面对蟾神的七彩毒雾了。

脓疱一破,蟾神的肉身会很快崩溃,而蛰伏在它体内的邪神,也会渐渐变弱。

岩壳早已被蟾神身上的毒汁浸透,极其湿滑,落地以后,我一时间没能稳住脚,接连趔趄了好几步,最后没压住重心,斜着身子就朝地上栽了过去。

地面上全是毒,一旦皮肤接触到那些毒素,它们很快就会顺着皮肉侵入经络,直冲心脉。

我不敢大意,立即旋枪抵住地面,让刚要栽倒的身子重新立了起来。

刚刚起身,就见一道血色毒雾正以蟾神为中心迅速朝四方扩散,我特意让视线避开蟾神的脸,而后又朝着它身上迅速掠了一眼,很快就找到了这股毒雾的源头。

那是一张扭曲变形的人脸,此时它正张大嘴巴,将毒物喷吐出来。

脓疱被破,蟾神已失去行动能力,此时它正发出阵阵哀嚎,连同肉身上都出现了一条条硕大的裂缝。

我仔细打量过这些裂口,确定里面没有毒雾散出,才摸出飞蝗石,震腕出镖,将飞蝗石掷向毒源。

这一次我总共带了七颗飞蝗石,每一颗都事先浸泡过药汁,七种药汁分别用朱砂、雄黄、艾草、麝香、车厘子、八角、风铃草调和而成,正好对应蟾神身上的七种毒素。

飞蝗石在空中划过一道细长的残芒,不偏不倚,笔直地冲进了毒源。

因为飞蝗石上只是浸泡过朱砂水,本身的破毒能力并不强,充其量也只是将毒源封住,并不会对蟾神体内蕴藏的毒素造成太大影响,毕竟我还需要用它身上的毒性来压制邪神。

一旦邪神彻底失去压制,就算它一直在持续变弱,但在邪气彻底涣散之前,它还是能够轻易要了我的命。

第一道毒源被封,蟾神的肩头上立即探出两张人脸,同时喷出了橙和黄色的毒雾。

由于这两种颜色本身就十分接近,我也是花了一点时间才辨别出两道毒源的区别,废话不多说,再次掷出两枚飞蝗石,将两道毒源同时封住。

毒源被封住,蟾神似乎非常难受,即便行动能力几乎完全丧失,但它还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不停地抖动身上的尸肉,它这么一抖,便有大量碎尸从它身上跌落,腐臭味以比毒雾更快的速度蔓延开来,那味道实在是臭到了极致,我强憋着一口气,才没让自己吐出来。

接下来,蟾神身上便同时开启了最后四道毒源,似乎想要将刚才被我憋回去的毒气也宣泄出来。

我知道它此刻很难受,但也不敢留手,四道飞蝗石齐出,封住毒源,而后便猛地转身,朝着石林方向急冲。

老得说,一旦蟾神的七道毒源同时被封,它身上的脓水、尸血,就会化作毒液,而此刻,大量尸血正顺着蟾神的脚跟蔓延开来,我必须跑到地势比较高的地方去,才能保住性命。

这一代的地势就像个凹在地里的铁锅,越往外跑,地势就越高。

奔行百米,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风声,我心知不妙,赶紧缩身躲避。

一条细长的蛙舌划破空际,几乎是蹭着我的后背驰了过去,“哒”一声粘在了不远处的石树上。

眼看蛙舌又要抽回来,我赶紧向右蹭出一步,堪堪避开了如软鞭一样收拢回来的长舌。

可由于地面上太滑,我在蹭着步子闪避的时候没能保持好平衡,情急之下只能拿左手撑一下地面,才勉强没让自己跌倒。

这么一撑,我的手掌上也沾了大量毒液,只一瞬间的功夫,就感觉掌皮如被火烧了一样,灼痛不止。

老得不是说,只要蟾神头顶上的脓疱被破,它基本上就成了活靶子,除了释放毒雾,根本不可能再做出别反击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吐出舌头来攻击我?

当时我也不敢想太多,赶紧冲到一颗石树后,又用最快的速度拉开背包,将老得事先帮我准备好的解药全都洒在了左手上。

主要是我也不知道地上那些毒液到底是用哪种毒素浸泡出来的,只能把所有解药全都用上了。

可当我将最后一种解药也洒在手掌上的时候,却发现这些所谓的解药连半点用处都没有,从手掌上传来的灼痛反倒变得更为强烈了。

而此刻我的左手,正褪去血色,变得如同白纸。

也是到了这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古建平先前就说过,蟾神体内的七种毒素,是可以在特定条件下融而为一的,而且他当时还说了,七种毒素融合起来以后,就会变成白毒。

想到这儿,我再也不敢耽搁,立即摸出古建平给我的药包。

也不知道纸包里的这些药粉到底是拿来外敷的,还是拿来内服的,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将一半药粉倒入口中,另一半则洒在了手掌上。

别说,古建平给的解药还真有效果,虽说右手的颜色还是没能恢复正常,可掌面上已经不疼了。

在我自救的这段时间里,蛙舌一直在不断击打着我背后的石树,每次蛙舌撞过来,石树都会剧烈震颤一下,期间还能听到碎石崩裂的声音。

真怕石树耐不住冲击,就被拦腰撞断。

好在这阵声响也没有持续太久,前后不到两分钟,撞击声便止住了。

我壮起胆子将脸探出石树观望,就见蟾神的肉身已开始大规模崩溃,一具具邪尸从它身上挣脱出来,连同蟾神体内的大股邪气,也在邪尸离体的过程中迅速消散。

蟾神形消,邪神气散,接下来,就要料理那些从肉山上挣脱出来的邪尸了。

我立即用鱼骨枪在地上挖出一个深槽,将铁尺扎进去,而后应对天罡七星的星位打出三仙符,最后点亮鬼烛,想要布置灯阵。

可就在我让念力外散的时候,却发现周身经络出了变化,连接左手的经脉如今已变得难以控制,我每次动念,便有体量过大的念力从掌间奔涌而出。

第一百六十六章 老蟾的馈赠

洛河鬼书第166章老蟾的馈赠想要摆出灯阵,必须保证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念力整齐划一,足够均匀,可左手突然出了问题,根本无法让周身灵韵保持均匀,灯阵也别想成型了。

眼看大群邪尸已呼啸而至,布置灯阵怕是时间不足了。

算了,既然没办法将你们一起镇住,那就一只一只地镇吧。

想到这儿,我便架起长枪,一边抵御邪尸,一边遛着步子退入石林。

邪尸的数量过于巨大,一旦被它们层层围住,后果不堪设想,眼下我唯一的选择,就是退入石林,和它们打游击。

蟾神已死,原本漂在洼地上空的细雨已早已变成滂沱大雨,雨水如瀑布般冲刷着这个世界,也稀释了邪尸身上的臭味。

我踏着雨水在石林中穿梭,每一枪探出,都能镇杀一只邪尸。

这些邪尸普遍很弱,最为棘手的,充其量也就是刚刚成型的白毛僵,其余大多是紫僵,单凭聚集在枪头上的一丁点念力,就能要了它们的命。

可邪尸的数量太多了,鏖战许久,我手中的长枪早已变得如山一样重,每次挥枪,仿佛都要掏空我身上最后一点力量。

这场雨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雨过天晴,夜空中再次闪耀起霍霍星光时,石林中早已躺满了腐烂的尸体,我用枪杆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才勉强没让自己倒下。

也不知这些邪尸身上有没有蟾神的余毒,石林中尽是它们的腐汁,一旦到下,就可能染毒,可我身上已经没有解药了,就连背包也在刚才的战斗中遗落,不知道掉在哪了。

眼瞅着洼地那边的邪气已越来越弱,如果再耽搁下去,等到邪气完全散尽,邪神的灵念也会跟着消散,我可就白折腾这么半天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摸出一张湿漉漉的炼骨符,贴在自己身上,等到身子重新有了力气,便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从邪尸的残骸上收集阴材,将灵脉养到最壮。

怪异的是,在吸收这些阴材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邪尸生前最后一刻的情景,想必它们的怨气,都已被邪神抽走了。

之后我又快速跑到洼地中央,找到了蟾神的尸体。

脱去了外面那层尸衣,它的肉身也就是和初生的婴儿差不多大,我立即催动念力,细细感应邪神驻留在它身上的灵念。

一旦邪神灵念融入我的经脉,那一幕幕惨不忍睹的画面,再次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这片洼地原本是一片湖泽,泽旁立一块断头石,专门用来杀人。

那确实是一块断头石,但并不是处决犯人的地方,被带到这里来的人,大多都是些平民,这些人被送到这里来的时候,都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直到被压上断头石,他们才会在那一刻突然惊醒过来。

可就算醒过来,也没什么意义了,一个身披黑袍的力士将他们按在断头石上,手持一把大刀,对着他们就是一阵凶砍,还没等这些人做出逃跑的动作,就已被砍断手脚,根本动弹不得。

血肉四溅,断肢横飞,力士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刀,在他身上,我感觉不到半丝犹豫,相反,他身上的气息异常平静,仿佛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只蝼蚁。

直到受刑者的还剩下最后一口气,他才会手起刀落,斩落对方的头颅,并将所有的残肢肉块一并扔进湖泽之中。

被血光笼罩的湖面上,早已聚拢起惊天怨气。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被力士残杀,可那只是旧日幻影,我就算想救他们,却也无能为力。

“好了,别看了。”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干涩而嘶哑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就见湖边趴着一只老蟾,纵使断头石上碎骨声不绝,却仿佛与它半点关系都没有似的,此刻它正默默地看着我,脸上只有如水的平静。

“往事如烟,就别去在意了。”说话间,它已来到我身前:“谢谢你,让我得到了解脱,我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只剩下这颗毒丹,你拿着用吧。”

言语间,它便伸出长舌,卷住了我的身边的什么东西。

在这旧日幻影之中,我是看不到自己的,但又能清晰地感觉到,此时被老蟾缠住的东西,就是我的左手。

那根滑腻的长舌在我手腕上盘转滑动,带来一阵阵彻骨的凉意,如此同时,我感觉左手的掌面也变得越来越冰冷。

我无法与老蟾交流,可它的声音却回荡在我的脑海之中:“再向你道一声谢,我走了。”

话音方落,它便如那被风吹散的云烟一般,顷刻间荡然无存。

我很想问它,在湖边残害生者的力士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何要在湖中团聚如此强烈的怨气,可这些话终究无法在幻境中说出来。

老蟾消失以后,眼前的一幕幕画面也跟着烟消云散。

视野再次恢复成了原本该有的样子,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被雨水打湿的岩壳和石树,夜色在这均匀纤薄的水层上,投出一道道暗淡的银光。

也许是习惯了被怨念袭心的感觉,这一次我没有如过去一样痛哭流涕,可心里却有种更为难受的味道。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仿佛洗尽铅华,又仿佛年幼懵懂,体味不到世间疾苦。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可它就是实实在在地出现了。

回想起老蟾最后的馈赠,我又端起左手细细观察,就发现附在我手上水光显现出了七种不同的光泽,可当我试着将念力凝聚在左掌上的时候,这些水光又变成了通透的白色。

手掌间也的的确确冒着寒气,不管是掌面还是手背上的皮肤,都如同纸一样白。

那一刻,我立即意识到,这只手已经被老蟾炼化成了毒手,至于掌间的毒性到底有多强,我自己也说不好。

我朝着夜空抱了抱拳:“谢了!”

这时老得突然从石林里冒出头来,远远冲我招呼一声:“都解决了吗?”

我还了他一个笑脸:“都解……”

那个“决”字还没说出口,炼骨符的副作用就上来了,我浑身上下都跟过了电似的,接连好几阵急颤,然后就脑袋一歪,直接栽倒在地。

倒地以后身子还是不停地颤,跟个筛子似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医脉传承

洛河鬼书第167章医脉传承老得估计也是怕地上还有残留的余毒,一看我倒地,他就赶紧凑了过来,拉起我的左手就想把我扛起来。

我只是身子不受控制地颤,可脑子却十分清醒,眼瞅着老得要抓我的左手,我有心想告诉他“那只手有毒!”,可舌头完全就是木的,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得刚把我的左手扛在肩上,紧接着也是浑身一颤,一脑袋栽在地上,连我也挨了一次摔。

然后我们俩就一起瘫在地上颤,我最起码脑子还清醒,老得那直接就翻白眼了,嘴里还跟着吐沫。

说实在的,我当时真担心老得就这么挂了,好在我师父带着云裳和卢胜材及时抵达,师父在临行前留了个心眼,让古建平多调了一包解药出来,也是托我师父的福,老得总算是性命无忧。

说来也怪,我左手中毒以后,即便用了古建平的解药,却依然无法让手皮恢复到正常的颜色,可老得吃了他的解药以后,很快就恢复原样了。

后来回到木屋以后,古建平专门研究了一下我的左手,才给出了一个还算合理的答案。

蟾神的毒素之所以能对这只手造成不可逆的影响,是因为当时我用手去支撑地面的时候,被地上的碎石割破了手掌,导致毒素直接进入血液,好在解药用的及时,才没让这些毒素侵入心脉,可由于手掌上的肌肉、血脉,都被毒给浸透了,就算服过解药,也无法让掌上皮肤恢复原有的样子。

听古建平那意思,在蟾神将我这只手炼化成毒手之前,我的掌间是不含毒性的。

因为手上含毒,我以后怕是要整日整夜带着皮手套了,日常生活肯定会受一些影响的,不过对于从事我这种行业的人来说,总归是利大于弊,有了这只毒手,也相当于又多了一份保命的本钱。

邪神被镇,笼罩在盘蛇谷上方的细雨也终于消散,虽说已是深冬,草木凋零,但偶尔居住在这安闲静谧的林子里,还是能让人心中多一分清净。

以前,我特别喜欢观察人流,总觉得当各种各样的心绪汇成河流时,那景色总归是绚烂艳丽的,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也渐渐变得越发喜欢安静,避开尘世,久居深山,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我心里也清楚,像这样的生活,对于我来说恐怕是难以奢望的。

开启了第三道灵觉,我的修为又得到了大幅提升,我感觉现在的自己,已经能够隐隐看到师父的项背了,可即便如此,我和师父之间的差距依然巨大。

师父还是那个老调调,说什么,只要我开启了第四道灵觉,修为就能超越他,可我怎么都觉得这只是一句玩笑话。

洛水九中的寒假很长,足足一个半月,在这段时间里,师父每日带着我练功,偶尔也偷个闲,带着我去林子里摸几条冬鱼,岁月仿佛出现了倒流,我和师父又回到了当初在山城中隐居的样子。

在这期间,我掌握了控制左手的方法,已能轻松操纵从掌间散发出来的念力,也在与师父拆手的过程中渐渐领悟了点苍六式中的火式,只不过点苍六式,一式比一式难练,目前我也只是隐约摸到了火式的门槛,离融会贯通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还有一个天大的喜讯,就是我已经能同时驾驭两道仙灵了,为了叫起来方便,我按照点苍六式给仙灵取了外号,能够为木式提供加持的仙灵,就是木灵,而眼下我刚刚能够驾驭的仙灵,则是金灵。

它就是当初我对阵妖僧的时候,跑出来助阵的那个仙灵。

那天师父得知我能同时驾驭两道仙灵,还特意给我放了个假,让我带着云裳和卢胜材赶了大半天山路,到临近的镇子里疯玩了一整天。

相比于偶尔偷闲的我们,古建平更为努力,从他入住木屋的那天开始,就从来没有断过晨练,晨练之后,还有午练和夜练,每天光是练功,就要花去他六七个小时的时间。

早晨,古建平练的是五禽戏,据说南海医脉传下来的五禽戏,是华佗当年研创出来的原版,养身健体、打熬力气,妙用无穷。

中午,他则是面壁打坐,锤炼内息和经络,以此来提升修为。不过师父说,古建平的经络好像有点先天缺陷,不管他再怎么炼,修为都很难得到提升。

重点来了,到了晚上,古建平则是锤炼自己的医术,他们南海医脉留下来的医术传承主要来自于两本古书,一本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另外一本,则是华佗当年所著之《青囊书》!

不是说青囊书早就在三国时期就被焚毁了吗,最后只剩下一两张残页,为何还能流传至今?

起初古建平是不愿意告诉我这本青囊书的来历的,后来有一天他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病,说是只要我满足他的条件,他就把青囊书借给我看,我说我没兴趣,他还硬拉着我,不让我走。

可能也是见我执意要走,他为了挽留我,才拿青囊书的来历来勾引我。

听古建平说,海南医脉流传下来的这本青囊书,是华佗当年的狱友写就的,此人姓名不详,只知道也是个医生,当初他和华佗同被下狱,就住在相邻的牢房里,因仰慕华佗盛名,便经常向华佗讨教医术。

后来华佗被杀,他却意外被赦,出狱之后,便凭着记忆,将狱中所学整理成册,这才有了南海医脉代代流传的这本医书,连同书中所载的五禽戏,也是这人从华佗那里求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确实来了兴致,就问古建平,到底要满足他什么样的条件,他才肯把青囊书借给我看。

然后古建平就开始东拉西扯了,先是说什么,我的专注力远超常人,一定能把南海医脉传下来的青囊书研透,又说什么,我左手带毒,有了制毒炼毒的先天条件。

嗦了一大堆,他才非常郑重地告诉我,只要我拜他为师,他就把五禽戏和青囊书都送给我。

我让他滚蛋!

我师父还健在呢,你就敢说这种不着四六的话,有病么你!

回头要是让我师父知道你说过这种话,我保证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背景深厚

洛河鬼书第168章背景深厚从那天以后,古建平就跟着魔了似的,一天到晚粘着我,张口闭口让我拜他为师,可把我给烦死了。m

最后这事儿还是被我师父知道了,从那以后,每次我师父见到古建平,都阴着张脸,我师父那脸色本来就鬼森森的,再这么一阴,就更吓人了,古建平每次见到他都得惊出一身冷汗。

可奇怪的时候,我师父除了跟他拉脸,也没过多地难为他,本来我还以为,师父至少会将古建平赶走才对。

而古建平这块狗皮膏药也丝毫不改粘人的本性,还是一天到晚粘着我,都恨不能直接跳到我身上来了,那真是,要多烦人有多烦人。

一个半月,说慢也慢,说快也相当快,眼看又快到了开学的日子,一想到又要和师父分离,我心里就不舒服。

再过两天我们就要离开盘蛇谷了,大家都收拾起行李,为接下来的远行做准备,只有老得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既不收拾东西,也没有离开盘蛇谷的意思。

师父收好自己的行李,就扭头去问坐在屋角的老得:“邪神都除了,你还不走么?”

老得笑了笑:“走是肯定要走的,但不是现在,过两天,仉侗会派人来接我。”

仉侗,仉家二爷,那可是行当里的一头猛虎,这人的名气极大,在学校上学的时候,我就经常听人提起他,窦大爷说他是兵字门之首,孙义封说他没什么修为,却靠着一对铁拳打遍天下无敌手,连张真人都拿他没辙,就连烟虫都提到过他,说他脾气极差,空有偌大的名声,在行当里却没什么人缘。

据说仉侗和我师父的年纪相当,按说棍怕老郎、拳怕少壮,到了这个年纪,仉侗单靠着拳脚功夫,早就该打不动了,可至今为止,除了那三座大山,行当里根本没人能从他手底下走过两回合。

以前我师父常说,在我们这个行当里,不只三座山头,还有第四座,这第四座山头,指的就是仉侗。

真是想不到,老得和这么一号牛人还有交情。

可我师父一听到“仉侗”二字,眼神顿时变得有些黯然,默默点了一下头,便不再多问。

反倒是老得主动开口道:“老杜,你和仉侗的那点误会,该不会还没解开吧?”

师父叹一口气:“解不解的,现在也无所谓了,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就挺好的。”

老得先是欲言又止,过了好半天,他又对我师父说:“再怎么说,你也该去龙家看看了吧,我可是听说,老辛自从受伤以后,就一直在龙家养病呢。”

“再说吧。”

师父草草应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话。

老得远远看着我师父,无奈地叹一口,也不再多言。

本来我们还打算过两天再走,可因为老得多嘴提了一下仉侗,师父便再也待不下去了,当天下午就招呼大家离开。

老得一路将我们送出山区,才和师父依依惜别,但两人之间却因为仉侗多了一层似有似无的隔阂,辞别时两人的表情也稍显尴尬。

这让我不禁好奇起来,我师父和仉侗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看得出来,那段误会对我师父来说,似乎是一个解不开的心结。

车子上了高速以后,有一次乔三爷将车开进了服务区,师父下车去给我们买饭,我就趁着机会问乔三爷:“三爷,我师父和仉侗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啊?”

乔三爷叹了口气,说道:“这说来话可就长了,以前我和你师父有个小圈子,柴宗远、孙先生、陈长生、澄云和尚、仉侗、青云居士、龙清华、辛君耿,都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有一年……”

没等乔三爷说完,古建平突然惊呼起来:“我靠,这些人可都是行当里的大拿啊!”

乔三爷对古建平十分尊敬,等到古建平说完,他才接着说道:“有一年,我和你师父,还有老辛、仉侗一起出任务,当时你师父和老辛遭遇了尸魃,我和仉侗则被困在了**岭,又正赶上你师父旧伤发作……”

这一次,乔三爷还是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我师父已经冲出服务站,朝车子这边奔了过来。

看师父那风风火火的样子,俨然就是担心乔三爷把他不想说的话给抖露出来,特意跑回来截胡了。

正说到关键的地方,乔三爷就把话头给止住了,弄得我心里非常难受,于是赶紧催促道:“后来呢?”

乔三爷看着急步走来的师父,无奈地摆了摆手:“我还是别说了,要不然你师父指不定怎么折腾我呢,以后要是有机会,你还是问你师父去吧。”

师父来到车前,就迅速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叫着乔三爷下了车。

等到乔三爷走远,古建平才贴过脸来对我说:“兄弟,没想到你们家的背景这么深厚啊,你师父那个圈子里的人,可都是个顶个的牛人!这些人加在一块,只要他们愿意,要想把整个行当掀个底朝天,那也是分分钟的事儿。”

是吗?

除了柴宗远和仉侗,其他人我也没听说过啊。

师父和乔三爷一起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样子是刚刚吵了一架,见到师父那副有气没处发的样子,我只能先把心里的问题憋回去了。

等以后有机会再问吧,现在去触师父的霉头,师父肯定会不高兴。

半路上,我们的车被查住了,原因是超载,乔三爷去局子里接受教育,剩下的人则坐公共汽车先去“444号公路”,再经由隧道回阴都。

师父在淘沙溪下的车,临走前,他嘱咐我将多余的钱捐出去,说什么,以我现在命格,过得太舒坦,是容易带来厄运的。

对于师父的话,我向来言听计从,但要让我一次性把上半年赚来的钱都捐出去,说真的,我确实有点舍不得,所以我还是决定尽量多花一些,等把该花的钱都花了,再将剩下的钱捐出去。

恰好离正式开学还有两三天时间,我们就借这个机会在阴都里寻了一间四室一厅两卫的房子,交了半年房租,拎包入住。

我也是看古建平可怜,才特地租了这么一套大房,好让他也搬进来。

顺带一提,我们的新住处就在七道巷子,离山婆婆的一品山货店很近。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两份档案

洛河鬼书第169章两份档案临开学的前一天,我特地找到山婆婆,让她帮我把钱捐出去,山婆婆说,正巧她店里的伙计这两年都不打算回来,问我能不能让云裳到店里帮帮忙,我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回去问问云裳。

好在云裳对山婆婆非常有好感,一口就答应下来了。

开学以后,生活又回归到了我最不喜欢的样子,好在窦大爷这个学期也留在学校,总归还有一个长辈能陪我谈谈心,陪我拆拆手。

现如今,我的实力已经和卢胜材拉开了距离,因为有三道灵觉的加持,我的五感也得到了质的提升,卢胜材在我身边游走的时候,我很容易就能摸清他的动向,他已经无法在我面前打游击,硬拼又拼不过我,由于实力差距过大,我和他拆手,对于双方有没有太大的益处。

至于窦大爷,勉强还能和我拆个旗鼓相当,但他对上我的时候,也明显感觉到吃力了,何况我和他交手的时候,还没有祭出仙灵。

每开一道灵觉,实力都会有质的提升,但每开一道灵觉,我都要花费很长时间来适应自己的念力和体感。

修行一道就是这样,不管你靠着什么样的方法提升修为,也少不了细细打磨的过程。

卢胜材说,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场顿悟,等到他顿悟了,突破瓶颈了,就可以继续陪我拆手了。

我知道,卢胜材在修行这件事上,从来不会说谎,也绝不会夸大其词,我现在也在焦急地等待着他顿悟的那一天。

除去练功,就是上自习、去行市赚钱,再要么就是偶尔和古建平聚个餐,扯个蛋。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最近这段时间,古建平的脸色正变得越发苍白,但他的精神头一直都没什么问题,还是一天到晚能笑能闹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学校里对我的非议从未间断,就连我的学习成绩,也被别有用心的人说成了“不知道用什么样的伎俩提前拿到了答案,要不然就我这种货色,根本不可能拿那么高的分”。

学校里的人向来不怎么关注学习成绩,能把这种话散布出去的,除了沈自强,就没别人了。

一个学期很快过去,不管沈自强如何散布谣言,我还是用实力给他上了一课,下半学期统考,我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全县前三,确切地说是全县并列第二,第一名的成绩太逆天了,我每天的学习时间有限,实在是刚不过,没办法。

而沈自强在分科以后,却跌出了全县前一百名。

他的成绩下滑,在我看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心思都用在我身上了,他哪里还有精力正儿八经地学习,看着一天天的好像很用功,其实下得都是死功夫,一点效率都没有。

放暑假的时候,乔三爷照例来学校接我们,临出校门的时候,沈自强就抱着自己的行李,在学校门口等我。

对,他就是专程留下来等我的。

起初我并不打算搭理他,可当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突然朝着我大喊:“下次统考,我一定能考全县第一!”

就你那心态,能考第一才真是有鬼了呢!

我朝他扬了扬拳头:“加油吧少年,继续努力,说不定你真能超过我呢。”

说白了我这就是故意刺激他,反正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这边我刚刚穿过人群,打算离开学校,又听沈自强吼道:“你给我等着!”

我没再搭理他,径自出了校门。

后来我上高二,沈自强上高三,上半学期的统考,我是全县第一,沈自强跌出了两百名外开。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他那个心态,根本没心思学习,名次不跌才怪了!

同年下半学期,我跌到了全县第四,高三下半学期没有统考,沈自强在当年参加高考,按说成绩还不错,但他好像没能考上自己心怡的大学,选择了复读。

洛水九中没有复习班,所有复读生都和高三学生一起上课,就这样,我和沈自强终于成了同班同学,不过我又不去上课,同班有个屁用,反正我也见不到沈自强。

可正是因为同在一个年级的缘故,沈自强越发和我过不去,但我压根就懒得理他。

眼看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可还是没有洛书古本的线索,这让我十分心急,根本没心思去管别的事了。

高三开课后的第二个周末,我和云裳照例来到图书馆寻找和洛书古本有关的线索,我站在书架前翻阅着一本本古籍,云裳觉得无聊,就钻进书库旁边的小屋子里去了,在那里存放着所有人的学籍档案。

我没心思去管云裳,只是一目十行地看着手里的古书,这已经是书库里的最后一排书架了,如果在这里都找不到洛书古本的下落,我这几年在图书馆花费的精力,就算是白费了。

这边我正满心烦躁地翻看着古籍,就听小屋那边传来了云裳的嚷嚷声:“小师叔,你快来看啊,这个人的档案有问题!”

我合上手中的书册,无奈地应一声:“云裳,我正忙着呢。”

“你快来看啊,这个人的档案真的有问题呀!”

我感觉云裳的口气有些不同寻常,于是便放下古籍,转身钻进了小屋里。

“你看这份档案,还有这份档案。”云裳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份档案递到我手里。

我在两份档案上分别扫了一眼,其中一份还比较新,另一份则老旧发黄了,新的一份建档于2002年8月,而旧档案的建档时间,则是1987年8月份,前后相差了整整十五年。

可档案上的人都叫“杨文军”,照片也是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这两份档案上的人,入档时都是十五周岁。

我又仔细看了看两张照片,错不了,就是同一个人!

这时我突然想起来,杨文军,不就是高一统考的时候,各科都交了白卷的那个人吗?

手中这两份档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建档的人出了纰漏,还是这个叫杨文军的人……十五年来根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第一百七十章 麻烦来了

洛河鬼书第170章麻烦来了大概由于是在寻找洛书古本的线索时发现了这个异类,我自然会联想,兴许他和洛书古本之间,也有着某种冥冥之中的联系。

这种想法一经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

不行,有机会的话,必须想办法接触一下这个杨文军。

可问题是,这家伙在学校里好像没什么名气,以前也没听人提过他,我该怎么做,才能和他接上头呢?

后来我也曾拜托孙义封去找一下这个杨文军,孙义封办事是很牢靠的,可他发动了很多人去找,都没能找到这个人。

此人在学校里,就像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虚影,竟从未有人听说过他。

后来我又想起杨文军的名字曾经出现在学校的公告栏上,说明他肯定是参加过统考的,既然参加过考试,学校里的老师应该听说过他。

为了这,我又去找了窦大爷。

可窦大爷却说,杨文军未必参加过那一年的统考,因为我们这个学校每年至少要将二十个人送进统考的考场,可能是那一年人数不足,就把杨文军给凑上了,但他本人并没有去考场,而这也正是他各科都交白卷的原因。

这家伙还真是个看不见的影子,没想到连唯一的线索都断了。

窦大爷问我,找杨文军做什么,我就把杨文军有两份档案的事说了,听到我的陈述,就连窦大爷也蹙起了眉:“还有这种事?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我说:“窦大爷,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查一下这个人,能找到他最好,就算找不到他,我也想知道他的底细。”

“行啊。”窦大爷也没再追问我找这人做什么,便一口答应了,随后他又问我:“你真的不想显山漏水吗?”

“啊?”

“你现在的实力,已经隐隐压过九年前的仇束了,现在就算显山露水,也不会有人敢招惹你。这两年,你承受的非议太多,连我这老头子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我还没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呢,还是再忍忍吧。”

窦大爷朝我竖了竖拇指:“行,你这心性,比我这老头子都强。不过有件事,你可千万别忘了。”

“什么事?”

“你现在上了高三,那三条小虫,和你在同一个年级。对你嘛,我是很放心的,可你那个小兄弟卢胜材,可不是个消停的主儿啊,那三条小虫,早晚会盯上他。”

窦大爷不说我都忘了,东南北三王,确实和我同在一个级部,不过我从来不去教学楼,目前来说和他们也没什么交集。

我是从来不去教学楼,可耐不住卢胜材天天往教学楼那边跑啊。

“窦大爷,三王的能耐和狗剩比,孰高孰低啊?”

“这三个人,单拿出一个来,可奈何不了卢胜材,但卢胜材也奈何不了他们,可如果他们联起手来对付卢胜材,卢胜材可就只有吃瘪的份儿了。”

我不由地皱了下眉,默默地点头。

窦大爷就问我:“你现在什么打算,我觉得真不行你就露两手,这些人见识到你的厉害,就不敢对卢胜材出手了。”

我也是叹气:“不行啊,我现在还得继续藏着。我琢磨着,真不行我就主动接触一下三王,和他们搞好关系,正好也发动一下他们的人,帮我调查一下杨文军。”

听我这么一说,窦大爷就乐了:“你又搞这一套?我当初就是没看穿你小子的心性,才上了你的贼船,你现在又要对三虫下手?”

可别指望窦大爷叫他们“三王”,在他老人家眼里,这三个人,永远都是三条小虫。

“没办法的事,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添堵嘛。”

“你这小子,真不错,要实力有实力,要心性有心性。唉,仇束要是有你这心性,学校里也不至于乱成今天这样。行了,你就按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说实在的,本来我压根就不想和三王有什么瓜葛,万一仇束就在今年破关,到时候他知道我和三王的关系好,说不准就会把怒火撒在我头上。

可回头一想,反正等到仇束破关,他还是要荡平学校里的其他势力,也还是要找卢胜材麻烦,反正横竖都是麻烦,想太多也没什么卵用。

之后我就借助孙义封搭上了东王周明轩那边的人,这人虽是东王的人,但和西王势力走得也很近,要不然孙义封也不能联系上他,本来我是打算,借助这个人和东王扯上关系,可没想到,还没等我和对方套热乎,麻烦就来了。

也怪我,在行动之前没有摸清三王的脾性。

麻烦不是东王挑起来的,而是南王刘文德,这家伙和卢胜材一个毛病好色,有一天云裳去教学楼给卢胜材送东西,正好被刘文德看见,就云裳那形象,刘文德一眼就相中了,当时就贴着热脸上去凑近乎,卢胜材一看刘文德那副色迷迷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就跟刘文德杠上了。

云裳怕卢胜材吃亏,赶紧到地下仓库来找我,我一听卢胜材和刘文德掐起来了,哪还敢耽搁,赶紧随云裳来到教学楼。

换成东王周明轩和北王刘骏业,我还能想别的办法从中调解,可问题是刘文德好色,关键这货还看上了云裳,这一仗我就是不想打也得打了。

来到高三级部,就见卢胜材正带着一帮人和刘文德的人对峙,两边都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但谁也不敢动手,就隔着一条走廊在那儿对着骂。

为什么不敢动手,原因很简单,高三年级的级部主任,是窦大爷,而窦大爷目前还待在学校里呢。

我虽然没有和三王打过交代,但没少在操场上见过他们,上楼的时候,我就看到周明轩和刘骏业也正带着人朝六楼赶。

早在我们入校的时候,三王就已经联手了,他们两个跑上六楼,不用说,肯定是去支援刘文德的。

这就麻烦了,卢胜材手底下的人本来就少,三王的力量这么一并,卢胜材铁定要吃亏。

我硬生生挤过人群,来到卢胜材身边,卢胜材一看我到了,立即气势高涨起来,冲着刘文德就嚷:“敢不敢去操场?别看我这边人少,干你跟玩似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约架

洛河鬼书第171章约架刘文德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点都没有老成持重的样子,隔着走廊就叫嚣起来:“去就去,不打得你脑袋开花,你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我真是听不下去,就回怼了一句:“刘文德你丢不丢人,多大年纪的人了。m”

他招惹了云裳,我本来就烦他,说话的时候也没好词。

刘文德一愣:“你是哪位?”

“他就是那个吃软饭的,盖栋。”

从走廊旁的窗户里,传来了沈自强的声音。

我也是这才注意到,沈自强正趴在窗户跟前看好戏呢,我扭头看向他的时候,他正歪着个脸冲我笑,一副等着盼着看我吃瘪的嘴脸。

这小子真不是东西,亏我刚入校的时候还那么尊敬他。

得沈自强这么一吆喝,刘文德那边的人顿时发出了嘲弄般的笑声。

刘文德也顺势奚落我:“我还当是谁呢,闹了半天,你就是那个吃软饭的呀?”

卢胜材允许他自己埋汰我,可要是别人说我一句不好,他就会原地爆炸,我怕卢胜材会在走廊里和刘文德动手,抢先一步将他压住,而后对刘文德说:“你甭在这儿废话,说我是吃软饭的,你也好不到哪去!还南王呢,亏你也好意思叫这么个名号,卢胜材的人比你少那么多,你都不敢动手。依我看,你也就是徒有虚名而已。”

你不是奚落我吗,那我也恶心恶心你,比勾心斗角,自打十岁以后,哥们就没输过,卢胜材可以作证。

刘文德现在是有理说不清,他为什么不敢动手,还不就是怕窦大爷么,可这话又不能说出来,毕竟是一方老大,要说自己怕极了窦大爷,那多丢人。

憋了半天,刘文德嘴里才蹦出来一句:“你放屁!”

我故意挑衅他:“你要是真有本事,那就杀过来啊,你有那个胆吗?你要是没那个胆子,哎,就承认自己是个胆小鬼,我这么跟你说吧,人呐,有时候主动承认自己的缺点,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刘文德确实被激怒了,但他也确实不敢直接扑上来。

我是谁?窦大爷的忘年交!但凡他今天敢在这儿跟我动手,窦大爷回头就得往死里收拾他。

刘文德不傻,这种事儿他一准能想明白。

要么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呢,要不是我和窦大爷还有那么一层关系,刘文德现在就该杀过来了。

此时刘文德被我怼得没话说,只能站在那干瞪眼。

可我如果只是这么激怒他,日后他还是会找卢胜材的麻烦,要想一劳永逸地解决眼下的问题,只有一个选择,就是把三王凑起来打一顿,打服了,他们就老实了。

不过,动手嘛,也有不同的动法。

我估摸着周明轩和刘骏业也快到了,于是就对刘文德说:“我给你指条明路,就看你走不走了。”

刘文德急得满脸涨红,却又说不话出来,只能远远地瞪着我。

此时楼道方向已经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时机已到,我便对刘文德说:“我们这边出三个人,你们那边出三个人,回头我找个空快地儿,咱们练练。”

刘文德还是有些忌惮卢胜材的,再加上云裳的修为也不低,他一时间没想好,就没立即应声。

不过很快,周明轩和刘骏业就挤过人群,来到了刘文德左右。

这一下刘文德可就吃了定心丸了,立即回应道:“练练就练练,地方你挑,时间你定。”

“咱们也别挑时间了,就现在吧,你带上你的人,跟我走。”

不用想,刘文德第一时间就拉上了周明轩和刘骏业,我也没继续和他废话,拉着卢胜材、叫上云裳,直接穿过人群下了楼。

风言风语这东西,传播速度向来非常快,等我们下楼的时候,教学楼上就已经炸了锅,很多人为了凑个热闹,都跑到楼门口来了。

一时间教学楼大门被挤得水泄不通,我也是花了好大力气,才将卢胜材和云裳带出来。

这一路走下来,免不了被人议论,我知道每一个人看热闹的人都在嘲笑我们,恨不能我们仨输得难看点儿,他们也好跑上来踩我们两脚。

对于这一类的嘲笑和非议,我已经学会自动屏蔽了,管他非议声响彻教学楼,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带着卢胜材和云裳来到新体育馆,而后便摸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七把铁锁。

以前我们都是找没人的时候偷偷潜过来,加上学校里的人都不敢靠近这个体育馆,只见每天门锁被卸,却不知道究竟是谁待在场馆里。

此时他们见我将门上的铁锁一把一把地打开,就又开始说闲话了。

说什么闲话?无非就是我心机深,傍上了窦大爷这棵大树,得到了很多别人得不到的好处呗,说我是小人,说我吃软饭。

说白了,这些人就是专程要把这种话甩在你脸上,你最好能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只有这样,他们心中的某种需求才能得到满足。

看人强大,他们不一定妒忌,但看人吃瘪,他们一定开心。站在所谓的道德制高点,不管青红皂白否定他人,好显得他们特别伟岸,特别有见识,对于他们来说,这会带来莫大的满足感。

这个世界永远不缺这样的人,要不然哪来那么多键盘侠。

刘文德带着周明轩和刘骏业进了体育馆,我就把场馆大门关上了,外头的人一个也别想进来。

周明轩和刘骏业到现在也不知道刘文德为什么跟着我到体育馆来,这会儿就听周明轩问:“到这儿来做什么,这个场子,可是鬼见愁在看的。”

没等刘文德开口,我就对周明轩说:“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窦大爷。”

相比于刘文德,周明轩和刘骏业身上都有着三十多岁人该有的成熟,刘骏业皱了一下眉,不无担心地对周明轩说:“就算他不说,姓窦的也会知道咱们来过。”

说着,他还朝场馆大门扬了扬脸。

确实,现在全校的人都知道我和刘文德在新场馆约架的事儿了,就算我不说,窦大爷一样会得到消息。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打三

洛河鬼书第172章一打三我便开口道:“放心吧,这一次,窦大爷肯定不会找你们麻烦。”

周明轩朝卢胜材和云裳扫了一眼,便猜到了我的身份:“你就是那个盖栋?”

我点头回应。

刘骏业又问刘文德:“咱们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刘文德这才开口:“不就是约架么,他们那边出三个人,咱们这边出三个人……”

刘骏业一听就火了:“你是傻子吗,他们三个和咱们约架,就算他们输了也不丢人,可咱们赢了也不光彩啊,回头姓窦的还得找咱们麻烦。我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这心性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

刘文德还不服气:“我怎么就不成熟了?不是,人家都跟我约架了,我还能不接着?我要是不接着,那更不光彩。”

我之所以和刘文德约架,也是因为他不管愿不愿意,都得跟着来。

这时周明轩发话了:“既然来都来了,那咱们也别嗦了,你想怎么打,是一个一个来,还是大家一起上?”

后半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将手探到腰间,抽出枪杆,拧上枪头:“你们三个一起上吧,我们这边,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周明轩蹙起了眉:“小兄弟,我劝你还是别说大话,别以为你身后有姓窦的罩着,我们就不敢下狠手。”

我也不跟他废话,吆喝一声:“得罪了!”,便垫着步子端枪杀了过去。

想要一次性解决所有的麻烦,只能靠实力碾住他们,而证明实力的最好办法,就是由我一人出手,以一敌三。

不过我心里也清楚,这一仗过后,他们怕是要拉着我一起对付仇束了,反正仇束今年也不一定能破关,到时候我毕业远走,学校里的事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周明轩见我端枪杀至,也迅速甩一下衣袖,从袖口之中甩出一把软剑。

这家伙毕竟是称霸一方的老大,心性比较老辣,他一看到我的身法、枪势,便立刻认真起来,实腰踏马,挥手扫剑。

为了能速战速决,我在垫步前移的瞬间,便祭出了金、木两道仙灵。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弧,鱼骨枪划过一道笔直的影,下一瞬,便听“当”一声锐响,枪剑相接。

这两年来,我每日打熬力气,力量已比两年前翻了三番,点苍枪中的金式,本就讲究势大力沉,再加上有金灵加持,枪刃上的威力陡升了七八成,更别说这还是长兵器对短兵器,我有着天然的优势。

周明轩吃不住枪上的力道,蹭蹭蹭连退三步,我先是稍稍顿一下脚,而后在脚掌上加一股猛力,蹭步前挪,使出水式。

以周明轩的能耐,还无法在一瞬间看穿枪势上的细微变化,他立即踏稳脚跟,振臂挑动细剑,想要用剑锋挑偏我的枪路。

他的剑法确实不错,柔软的细剑看似难以控制,可到了他的手中,却能精准地点中枪头。

我立即兜转枪身,让枪头以剑锋为中心盘一个小圈,同时向前蹭出一步,人动枪移,挂血槽紧紧贴住了软剑的剑身,而后我便使出缠劲,将周明轩手中的细剑带偏。

周明轩没想到鱼骨枪还有这样的变化,稍稍有些错愕,趁着这个机会,我又用最快的速度踏出一步,使出摸骨中的震灵手,一掌打在了他的丹田上。

这一掌蕴含了我的念力和灵韵,掌劲这么一催,周明轩的念力、内息当场被催散。

没等他调整过来,我又横枪猛扫,枪杆结结实实打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乱了内息,脚下脱力,横着趔趄好几步,最后还是没稳住重心,斜着身子就倒在地上。

解决了周明轩,接下来只面对刘文德和刘骏业,我就轻松多了。

二刘见周明轩在我手底下吃了亏,哪里还敢大意,立即左右包夹过来。

这两个人,一个端着降魔杵,一个手持两尺短刀,我大略扫了他们一眼,立即判断出这两个人都是久练上三路功夫的老手,于是踏实腰马,使出木式。

一时间枪挥如雨,他们两个刚杀过来,就被这道枪瀑给压住了。

有木灵加持,木式的威力也得到了大幅提升,刘文德和刘骏业只能挥动手里的兵器勉强抵挡,却无法再近一步。

虽说有木灵加持,可木式施展起来,还是比较消耗体力的,就这么僵持个十几二十分钟,没等他们两个被击倒,我先把自己累趴下了。

连出两百零九枪,我便卖了刘文德一个空当,让他能抽出身来后撤。

刘文德果然中计,他横起降魔杵荡开我的长枪,而后便后撤三米,快速凝炼念力,准备施展术法。

这家伙的传承似乎很杂,降魔杵本是佛家的东西,可此时他却摸出了四张辰州府,将念力聚集在符上,快速低吟一段咒文,就将充斥了大量念力的符掷了出来。

眼见刘文德已经成术,我便改木式为金式,一枪点在刘骏业的短刀上,刘骏业的力量还不比周明轩,连着被压出去好几步。

刘文德的符眼看就要贴到我脸上了,我也不敢大意,先向后遛出几米,甩手掷镖,靠着四颗包裹了灵韵的飞蝗石将符击落,而后迅速摸出一张三仙符,朝刘文德掷了过去。

刘文德连催三道念力,才堪堪将这张符挡住。

三仙符上的灵韵一消,便爆发出了极为耀眼的火光,趁着刘文德和刘骏业被闪瞎眼的功夫,我已施展匿身术,到了两人身后,并脱下左手上的皮手套。

刘文德刚意识到身后有人,我就将左手搭在了他的后颈上。

如今我已能通过念力控制左手的毒性,此时催出去的毒量不大,但也足以让刘文德浑身脱力了。

刘文德当场身子一软,就要瘫在地上,我拎着他的领口,靠一口猛劲将他拎到面前。

正好刘骏业挥刀飞扑而来,他一看刘文德挡在我面前,刀口刚在空中划了半个弧,就硬生生地止住了。

趁着刘骏业刀路出现停顿,我便故技重施,又使出震灵手,在刘骏业的丹田上催出一掌,刘骏业本来就身在半空,被这一掌催散了内息,浑身上下顿时脱力,落地以后,就膝盖一软,撅着个大腚趴在了地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 问题都解决了

洛河鬼书第173章问题都解决了我和刘文德对视一眼,刘文德看我的时候,眼中免不得惊愕,我看他的时候,就耐不住心烦,于是又抬起左手,在他的后颈上搭了一下,然后他也趴下了。

云裳冲过来,对着刘文德就是一脚,刘文德被她踹得翻了个身。

行,这一下问题都解决了,我收起长枪之后,就坐在不远处的篮球架下默默等着周明轩他们三个恢复过来。

下手的时候,我掌控好了力道,除了刘文德伤得稍微重一点,周明轩和刘骏业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周明轩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但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凑上来说话,等刘骏业也爬起来了,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会儿悄悄话,才一前一后向我走来。

一到我面前,周明轩就朝我抱了抱拳:“小老弟,好身手……”

我赶紧摆摆手将他打断:“我得先把事情跟你们交代清楚啊,今天我之所以和刘文德约架,是因为他手不干净,纠缠我们家云裳。”

刘文德暂时还站不起来,但嘴巴倒是非常溜脱,这时就听他喊:“我没有手不干净啊,我没碰她呀!”

刘骏业一个大白眼甩了过去:“你闭嘴!”

怼完刘文德,刘骏业又笑呵呵地转过脸来对我说:“我这兄弟其实人品还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色性了点儿,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他现在也知道错了。”

我就笑了:“刘骏业,你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你们仨加在一块也不是我的对手,你现在能说这话么?”

“你看看,你这是说的哪的话呀,我们又不是不讲道理。要是早知道是文德先找的麻烦,我和老周也不能跟着他过来呀。”

哟,这个人脸皮好厚,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睛的,还说得真真的。

周明轩比较持重,这时他又站出来说话:“我们愿赌服输,说吧,你想怎么罚我们,我们都接着,只要你能消气就成。”

我说:“什么愿赌服输的,我只是和刘文德约架,又没说他输了我要把他怎么着了。”

得亏刘文德没把云裳怎么样,要不然,今天就不是干他一顿这么简单了。

说着说着,我便话锋一转:“这样吧,我有个小请求。”

周明轩:“你说。”

“等你们出去以后,可别说你们三个败在我手里头了。我来这所学校,是想正儿八经考大学的,可不想拉帮结伙搞事情。今天这一战,你们就当没发生过,我呢,以后也能图个清静。”

“你想考大学,跑到这所学校里来做什么?小老弟,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刘骏业插嘴道:“他可没跟你开玩笑,我看过这几年的统考成绩,咱们这位兄弟,那成绩,在全县都是排前几位的。”

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兄弟了,脸皮真厚!

周明轩故意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朝我竖了竖大拇指:“文武双全啊,奇才!”

这话我没回应,我知道他想故意套近乎。

刘骏业接着对我说:“可是兄弟啊,你本事这么大,这些年却一直被人非议,不难受么?”

能不难受么!

心里这么想,可我嘴上却说:“非议就非议呗,反正我就在这儿待三年,等我毕了业,谁还记得我啊,再说了,我又不能去堵别人的嘴。”

“我跟你说,只要你在大家面前露上两手,大家一准服你,到时候你还怕堵不住他们的嘴?”

“问题就是我不想抛头露脸啊。”

周明轩又朝我竖了竖拇指:“你这心性,也是难得。”

我没接他的话茬,只是闷闷地看着远处的刘文德。

我不说话,周明轩和刘骏业的双簧也就唱不下去了。

你们俩有事说事,别这么拐弯抹角的,浪费时间。

刘文德见我在盯着他,就隔着老远冲我咧嘴乐:“交个朋友呗!”

刘骏业也立即接上话茬:“我们三兄弟,平生最佩服的,就是你这样的强人。如果你不嫌弃,以后我们就认识当幕后老大,为你马首是瞻。”

这句话本身就很扯,说什么认我做幕后老大,其实就是想借我的力量去对付仇束,反正我再过两个学期就走了,也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权益。

我摆摆手:“我对混团体搞事情可没兴趣,再说你们也不是真心的。你别插话,先等我说完,你们要是真想交我这个朋友,那咱们就从普通朋友做起,也别兄弟长兄弟短的了,我这气头还没消呢,不想和你们做兄弟。”

刘骏业就乐了:“得嘞,就按你说得来。”

周明轩似乎也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笑着朝我抱手:“朋友,以后我们哥仨,就靠你多多提携了。”

我感觉包袱也抖得差不多了,就对周明轩和刘骏业说:“我还有个事,想请你们帮个忙。”

周明轩:“但说无妨,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我们一定帮。”

刘骏业也附和道:“就算超出了能力范围,我们也试着帮。”

“咱们学校里有个叫杨文军的人,今年也刚刚升入高三,我想麻烦你们帮我查查这个人的底细,他和我没什么仇,我只是想查查他的底细,不想找他麻烦。”

刘骏业有些狐疑:“杨文军?没听说过呢,你调查他干什么?”

“你就说这个忙你帮不帮吧!”

“帮,一定帮!”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对他们不冷不热的么?

如果我现在就和他们打成一片,他们觉得大家的感情都不错,十有**会追问我,为什么要调查这个杨文军。

可现在呢,他们是端着热脸往冷屁股上硬凑,为了能讨好我,不管我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们都会尽量满足,由于怕我翻脸,也不敢问太多。

等到刘文德彻底缓过劲儿来,周明轩才拱手与我告辞,临行前,他问我这场约架的输赢怎么跟外头的人说,总不能说没打成吧,毕竟他们三个来都来了。

我就告诉他:“你就说,交手之前大家论了一下关系,发现是亲戚,就没动手。”

第一百七十四章 拜我为师吧

洛河鬼书第174章拜我为师吧周明轩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这个说辞可以。”

我不想和周明轩他们三个一起出去,免得招人注目,他们走后,我就关上了场馆大门。

动手的时候,我特意没让他们三个脸上挂彩,要不然这三个货保证不好意思出门。

大门刚关上没多久,我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外面喊:“也不知道那个吃软饭的被揍成什么样了。”

是沈自强,这话他是特意贴到门板上来说的。

我刚才关门的时候,你没看到我什么样吗,现在还说这么没谱的话。

沈自强话音刚落,就听到刘文德在外头吆喝起来:“你特么说谁是吃软饭的!”

接着就是一阵凌乱的落拳声。

我知道刘文德这就是做给我看的,可沈自强那小身板哪挨得住他的拳脚,我也是怕他闹出事端来,就对着门板喊一声:“你们三个快走吧,不用和他一般见识。”

这么一喊,外头的嘈杂声才止住。

我回到场馆中央,卢胜材就凑上来说:“这个沈自强也忒烦人了,怎么会有这种人。”

“他这就是一种自卑心理,用不着和他一般见识。”我应声道:“接下来这段日子,三王可能会经常和你套近乎,你嘴巴可得严着点,千万别把咱们要找洛书古本的事儿告诉他们。”

卢胜材拍拍自己的胸口:“我你还不放心吗。”

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不放心你,就你吹牛时那架势,恨不能把牛吹到天上去,到时候嘴上没把门,闹不好就把不该说的全说了。

我们待在场馆不出去,外面的人就渐渐对我们失去了兴趣,没过多久就各自散了。

直到他们都走干净了,我才带着卢胜材和云裳离开。

为了避风头,我们直接离开学校,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接下来几天,我都不打算去学校了,等风波过去再说。

图书馆已经被我翻遍了,也没找到洛书古本的下落,在发现新的线索之前,再去学校,也没什么意义,反正就算待在家里,也一样可以上自习,还不用担心有人打扰。

不过还有一个我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从行市赚来的钱又快花光了,说起来我的开销并不大,主要是古建平每天炼药,他自己那份钱不够买药材的,就从我们这儿借,隔三差五地借,把我们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关键这哥们只借不还啊!

我发现我当初就不该认识他。

清晨,阳光刚刚撒进窗户,我就被古建平的吆喝声给闹醒了。

“熊式,脚下生根,归元抱扑!”

随着一声暴吼,紧接着,客厅里又传来了古建平狠狠踏实地面的声音。

我们住在四楼,楼下是个服装店,以前古建平在客厅里练五禽戏的时候,楼下没少用拖把砸过天花板,可日子一久,人家也懒得搭理他了。

古建平的晨练从不间断,可以说风雨无阻,跟闹钟似的,每天一到这个时候,我们都得被他吵醒。

关键他是清晨练功,我们到了晚上才偷偷潜入体育馆练功,有时候练得晚了,本来就累,早上再被他吵起来,搞得人心里十分窝火。

我揉着眼睛走出卧室,古建平一见我出来,立即将身子转向我,吼一声:“熊式,脚下生根,归元抱扑!”,双脚在地上那么一踏,抡圆手臂,对着空气就是一个熊抱。

他经常在我面前练这套熊式,据说这是整个五禽戏中,他练得最好的一式。

我本来不想搭理他,又听他隔着大老远问我:“你看我练得怎么样?”

虽然经常看古建平练五禽戏,可这套体操太过精妙,我到现在也看不穿其中的玄机,他练得到底好不好,我也看不出来,于是就敷衍一声:“好,好得很。”

说着,我就进了厨房打算做饭。

这要是换成以前,古建平见我不爱搭理他,也就不过来纠缠我了,可今天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前脚进厨房,他后脚就跟进来了,一边朝我这边硬凑,还一边问我:“我跟你提的那事儿,你想得怎么样了?”

我皱着眉头琢磨了半天:“你跟我提过什么事儿啊?”

“就是你拜我为师的事儿啊,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看我的口型,哥稳,滚!”

自从大家住在一起以后,他天天在我跟前磨耳朵,张口闭口让我拜他为师,我都快被他给烦死了。

以前吧,我让他滚,他就灰溜溜地躲到一边去,可今天古建平确实有点不正常,听我这么一说,竟然急了:“你要是不拜我为师,南海医脉的传承可就要断了啊!”

他这是真急,我不用看他的情绪,光是听口气就能听得出来。

我就纳了闷了,这货今天是中邪了还是怎么着,怎么这么容易激动呢?

但看古建平那副灼目炯炯的样子,又不像中邪。

我就对他说:“你招徒弟还不简单,只要到大街上吆喝一声,我是南海医脉传人,谁愿意给我当徒弟!肯定有人削尖脑袋朝你这儿钻。”

“不一样啊我跟你说,学医术,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专’字。你的专注力我可是见识过的,南海医脉留下来的那些传承,只有到了你手里,才能发扬光大。”

“你吃油条还是吃火烧?”

“啊?”

“我问你吃油条还是吃火烧,你要是想吃火烧,我得赶紧把馅儿调出来。”

“还是吃油条吧,我看你昨天晚上磨了豆浆,家里还有糖吧……不是,我跟你说正事儿呢,你到底愿不愿意拜我为师啊!”

“你看你说的,这话还用问吗,当然是,不,愿,意了。哪凉快哪待着去,别耽误我做饭。”

说着说着,古建平又急了:“南海医脉的传承不能断啊!”

我真是快烦死他了,干脆也不接他的茬,两耳加塞,专心做饭。

古建平见我又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闷闷地叹一口气,便摇着头出了厨房。

我目送古建平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心里不由地犯嘀咕,这家伙,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虽说以前他提到自家传承的时候,也总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可从没像今天这么急躁过。

好像我今天不拜他为师,明天南海医脉的传承就要断传似的。

真是奇了怪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洛书古本

洛河鬼书第175章洛书古本古建平出了厨房,又到客厅里练起了五禽戏。

对于自家传承,他真的非常认真,在我的记忆中,不管我们去行市做任务折腾到多晚,古建平都没有断过晨练。

他说,这是他师父临终前的嘱托,人活一世,学一世,练一世,终生不断。

说实话,我觊觎他的五禽戏,已经觊觎了很久了,这家伙正是因为长练五禽戏,身体素质极好,从来没见他生过病,不管晚上睡得多晚,第二天他的精神头都非常好。

这套五禽戏,的确是洗炼内息、活练经络的良术,可古建平说这是他们自家传承,我必须拜他为师,他才能教我,这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吃完早饭,我本来是打算回卧室看书的,窦大爷却来了,他说他今天要把旧场馆的地下仓库收拾出来,存放在那里的烂木头已经沤出瘴气了,再不收拾不行了,活儿太重,他一个人干不过来,就找我过去帮忙。

这种事不好拒绝,我便草草套了件外套,和窦大爷一起离开租住的地方。

云裳要去山婆婆那边帮忙,卢胜材和窦大爷不对付,自然也不想和他有太多交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跟窦大爷回了学校。

地下仓库里的烂木头实在太多,加上出口比较狭窄,我和窦大爷可算是好一番折腾,从早上一直忙活到中午头,才将这些烂木头全都搬到场馆外。

之后我们爷俩又弄来了水桶和毛刷,打算将地下仓库里的墙壁洗刷干净。

我拎着两个水桶进了仓库,窦大爷就指着墙壁上的门洞对我说:“你把门洞周围好好刷一刷,就数那地方最脏。”

直到现在,我靠近门洞的时候,心里还是非常别扭,可窦大爷都发话了,我也没法拒绝不是,于是就硬着头皮凑到门洞前,沾湿了毛刷,开始洗刷门框。

因为想赶紧离开这个门洞,我刻意提高了速度,活儿比较糙,下手也没轻重。

也就在我攥着毛刷,用力去洗刷门顶的时候,毛刷在一块青石上压过,就听石面上传来“咔嚓”一声脆响。

我心说不会是我压得太狠,青石直接被我给压碎了吧,抬头一看,果然,在那块青石上,出现了一道相当宽的裂痕。

本来我还以为,是因为青石常年受腐,才变得这么脆弱,可细细一看,这块石砖内竟有个空腔,被我压裂的,仅仅是一层薄薄的石壳。

在空腔内,还能隐约看到一抹灰白色。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看到那抹灰白,我心中那份排斥感,顿时变得极为强烈,恨不能立马离开门洞,跑到外面去。

这时窦大爷也凑了过来,他扬手将门顶的石壳整个掰开,并把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本用羊皮编织成的古书,封皮用玄龟甲包了壳,做工非常讲究,但由于年头太长,刻在包壳上的文字已经快被蚀光了,但我还是能隐约辨认出来,开头第一个字,是个用甲骨文写就的“洛”字。

由于先前我就怀疑,洛书古本存世的年代太长,很可能是用甲骨文写就的,所以专门查过“洛水”二字的甲骨文字,这才能一眼认出那个字。

而此时我也终于明白,心中的那份排斥感,就来自于窦大爷手中的古书。

那也的的确确是一种与磁铁间同性相斥非常相似的感觉。

窦大爷翻开古书看了两眼,当即皱起了眉:“怎么都是甲骨文呢,一个字都看不懂。”

他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我却能看懂其中一页上的九宫图。

这本书,极可能就是我要找的洛书古本。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怎么都没想到,洛书古本,竟然就藏在我每天上自习的地方。

本来我都不打算再到这儿来了,要不是窦大爷今天叫着我来打扫卫生,有可能直到毕业,我都无法找到它。

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机缘。

回想起来,自从我开了三道灵觉以后,每次从门洞前经过的时候,那股排斥感都变得比以往更重,这似乎也是洛书对我的一种召唤。

又或者,地下仓库里的那些木头突然释放出瘴气,也出自它的手笔。

天地万物皆有灵,何况是这么一本流世千万年的古书呢。

我忙对窦大爷说:“这就是我要找的古书!”

窦大爷也没二话,直接将古书塞给我:“送你了。”

“这……合适吗?这东西得算是学校里的公物了吧?”

“嗨,什么公物啊,这东西一看就是老校长私藏的,他都过世好几百年了,反正也没人来拿,你找到,就是你的了。”

我拿手在身上擦了两把:“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啊。”

“又跟我这儿假客气,赶紧干活!”

说着话,窦大爷就回去刷墙了。

我小心翼翼将古书揣在怀里,干活儿的时候也格外小心,生怕它被水给溅湿了。

说来也怪,地下仓库里满满的潮气,竟没能浸透那层薄薄的石壳,因为古书当时就紧贴着我的皮肤,我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包壳上的干燥。

真是奇了。

只不过将它带在身上,于我来说也不是件舒服的事,那股排斥感,一直都在。

眼看仓库洗刷得差不多了,我急急与窦大爷辞别,一阵风似地跑回了住处,将古书小心翼翼地藏好,而后又跑到学校图书馆借了两本书,一本是甲骨文详解,一本是现代洛书解析。

等我抱着这两本书再次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云裳和卢胜材也才刚刚回来。

卢胜材见我怀揣两本书进了门,就隔着大半个客厅问我:“你今天到哪去了,一天没见着你人。”

窦大爷来的时候你也在啊,怎么还问这种话?

“我不是跟着窦大爷干活去了吗,这事儿你知道啊,他早上来找我的时候,你又不是不在。”

听我这么一说,卢胜材一脸惊讶:“窦大爷来过吗?不应该吧。”

什么叫不应该啊,当时窦大爷在客厅里对我说话的时候,你明明就在场!

第一百七十六章 恍如梦境

洛河鬼书第176章恍如梦境这时古建平也开口道:“你说梦话呢,今天早上哪有人来啊?本来我就觉得你今天特别怪,大早上的就一个人对着墙发呆,后来又跟着了魔似的,一句话不说就急匆匆地走了。顶点”

对着墙发呆?

古建平说话的时候,还特意指了指屋子里的东墙。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窦大爷来的时候,就站在那面墙跟前,而他来的时候,我也的的确确没有说话,听他招呼了两句,就跟着他走了。

我看着手里的两本书,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赶紧冲进屋里,从床底下翻出了古书。

没错,古书还在,在玄龟甲制作的包壳上,依然能清晰地看到那个“洛”字。

云裳大概是看我不太对劲,也前后脚跟进了屋,卢胜材也来了。

就听云裳在身后问:“这本书是哪来的?”

我心中有些虚,漫无目的地翻着书页,回应道:“今天我和窦大爷去旧场馆的地下仓库打扫卫生,这本书,就是从仓库里找到的。”

又听卢胜材说:“窦大爷昨天下午就出差了,他今天根本没去学校啊。”

我回头去看卢胜材:“你怎么知道他没去学校?”

“听周明轩他们说的,自从你和他们约架以后,他们三个一直担心窦大爷找他们麻烦,这不么,一直盯着窦大爷呢,窦大爷出差的事儿,也是他们从教务处主任那打听来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算是彻底懵了。

窦大爷没来找过我,也没去过学校?这怎么可能!

可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幕幕,又有种如同梦幻的感觉,就连中午没吃饭,我竟也不觉得饿,在地下仓路里干活的时候,脑袋似乎也有些昏沉。

此刻,我又想起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我和窦大爷明明将地下仓路里的烂木头堆放在场馆门口了,可我从仓库出来的时候,场馆外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想到这儿,我再也耐不住性子,立即冲回学校,跑到旧场馆的地下仓库一看,那些腐烂的木架依然在仓库里摆着,墙壁从未被洗刷过,空气中,也依然弥漫着那股浓郁的霉味儿。

只有门洞顶部的青石砖,的的确确裂开了,里面也确实有个空腔。

可上一次我见到那个空腔的时候,里头除了一本古书,明明没有别的东西,可现在,却能看到里面填满了防潮用的草木灰。

我扒开衣服一看,在我的胸口上,也沾了一层灰白色的灰末。

对了,起初顺着裂痕朝空腔里看的时候,眼中明明也出现过一抹灰白,现在想想,那应该就是草木灰的颜色。

站在霉味弥漫的地下仓库里,看着那些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的烂木架,我的脑子渐渐陷入了空白。

一时间我竟说不清,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卢胜材跑进地下仓库,一脸焦急地问我:“大头,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只是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因为我也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了。

从仓库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浑浑噩噩的,要不是卢胜材和云裳一直拉着我的手,带着我走,我可能连方向都会迷失。

走到教学楼附近的时候,刘文德突然从二楼跳了下来。

我也是忽地看到一个人影顺着楼墙直落而下,才被吓醒。

刘文德双脚一沾地,就一溜烟跑了过来:“今天晚上我们请你吃个饭吧,正好和你聊聊杨文军的事儿。”

此刻的我实在没有别的心情的,就摆了摆手:“改天吧。”

“改天是哪天?”

“明后天吧。”

“明天还是后天?”

卢胜材应了声:“后天。”,而后就赶紧拉着我出了学校。

刘文德请我吃饭,未必就是想跟我聊聊杨文军的事儿,他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趁着吃饭,肯定会设法和我套热乎,顺便邀请我入伙,以后和他们联手对付仇束。

我现在整个人都是半懵半醒的,根本没心思听他聊这些。

回到住处,云裳给我倒了杯水,古建平帮我把脉,卢胜材则满脸焦急地站在一旁看着。

所有人都在担心我,我不想让他们费神,就朝他们摆摆手:“我没事。”

古建平松开我的脉搏,叹了口气:“你这还叫没事?就你这脉相,那是心火徒生,六智动荡,说白了,就是精神差点时常。我说你也是,有什么事儿,你别老自己一个人扛着行吗,这两年你吸收了那么多阴材,心绪肯定会受影响的,我说我帮你配两副药调理调理,你还不愿意。”

“和吸收阴材没关系。”我简短地回了古建平一句,而后抬头对卢胜材和云裳说:“我找到洛书古本了。”

古建平不知道我这句话的份量,可云裳和卢胜材却心知肚明,云裳先卢胜材一步反应过来:“就是你屋里那本龟甲书?”

我冲她点了点头。

确切地说,不是我找到了洛书古本,而是这本书找到了我。

现在我的心绪已经稍微平稳了一些,脑子里便再不想别的,只想早点将洛书古本研透。

这股强烈的**似乎并不来自于我本身的意志,而是体内有某种奇怪的力量,正不断催化着这股欲念。

卢胜材开口问:“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杜爷爷啊?”

我点头:“云裳,你的轻功最好,尽快去趟淘沙溪,将我找到洛书古本的事告诉师父,狗剩,你去借辆摩托车,护送云裳回去。”

卢胜材:“那你呢?你不和我们一起去淘沙溪吗?”

没等我说话,古建平就开口了:“就他现在这鸟样,你就甭让他折腾了,他现在心脉不稳,再熬夜赶路,指定得出问题!”

卢胜材和云裳也就没再耽搁,当夜就启程赶往淘沙溪,古建平为我煎了一副药,说是安神用的,让我趁热喝,喝完赶紧休息。

古建平不让我熬夜,可我还是熬了。

喝过他煎的药,我就开始犯困,可又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于是拿出了洛书古本,打起手电研究了起来。

本来是打算翻上几页就睡的,却没想到自打翻开第一页以后,整个人都入了迷,竟一夜未眠。

第一百七十七章 山海

洛河鬼书第177章山海起初我以为这本书是用羊皮编织而成,再以龟甲包壳,直到细细观察的时候,才发现里面的书页其实是用羊毛细密地编织起来的,工艺之精湛,即便以现在的技术恐怕都很难还原,羊毛中掺有玄铁丝和防腐粉,可保古书万年不腐。

而这本书的封皮,就是用整块龟甲打造。

龟甲原本是带着弧的,却也不知道古人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工艺将它处理平整,龟甲与书页细密地贴合在一起,没有用胶粘,没有用线缝,就像是活生生长在一起的一样。

每一张书页上,都带着淡淡的灵韵,这些灵韵虽然稀薄,却纯净苍朴,浩浩如海,难以看出深浅。

书中所载的内容,是古人对洛书图络的解析,开篇一副九宫脉路图,乃阴阳五行术数之源,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八六为足,以五局中,五方白圈皆阳数,四隅黑点为阴数。

而后面的内容,则是对这副脉络图的解释和应用。

由于洛书本就是阴阳五行万术之源,将人宗六门古艺和其相互对照,竟也能产生新的心得。

收魂、走阴、鬼点灯,画皮、摸骨、三仙符,越是深入地了解这六门古艺,就越是让人心惊。

我现在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在传我这六门宗法的时候特意告诉我,术法本无善恶,正邪只在人心了。

这六道古术,如果溯本归源的话,全部都是阴术,且阴中带邪,要想将术法的威力全部发挥出来,必然要以邪气来做加持,人宗一脉只以不掺邪气的念力施术,术法的威力至少要打六成折扣。

说的直白点,这六门古术,都可以被看作通常意义上的邪术。

虽是邪术,但也能遇邪则强,以邪制邪。

待我花了一夜时间将洛书古本看完,心中还隐隐有种怪异的感觉,仿佛身在陋室之中,就能感应到山威海势,闭上眼,巍峨高山自脑海中浮现,山下便是海,海中便是山,破浪之音仿佛不绝于耳。

这种感觉看似详尽清晰,却又山影虚靡,浪音冥冥,给人一种如梦幻泡影般的错觉。

极度的实,极度的虚,虚虚实实如影随形,道不见大相,却隐隐然让我体味到了形而上的境界。

合上古书的那一刻,我心中依然是波澜壮阔,同时又有点莫名其妙。

好像看完这本书以后,我已经触摸到了某种机缘,可这道机缘又离我很远,望山跑马,遥不可及。

直到心绪渐渐平稳下来,我又细细去回味书中的内容,才惊讶地发现,书中竟然提到过“四方天”。

想到这儿,我又翻开古书,找到了写有四方天的那几行文字。

写下这本书的人,还不知道地球是圆的,他的世界观依旧来自于天圆地方说,书中记载:地方分四象,一象一天,苍天罩地,四天乃天外之天,四天融,天地寂灭,合称四方天。

意识是说,在大地的四个方位,有四片天穹,苍天笼罩着大地,而这四个天穹独立于苍天之外,是天外之天,如果四天融而为一,我们所在的世界就会消失,这四道天穹合称为“四方天”。

这里提到的四方天,和师父口中的四方天到底是不是同一个,暂时还很难下定论,但我想,天宗的人之所以寻找这本书,应该就是因为书中藏有与四方天有关的线索。

可我又细细翻了翻古书,却发现书中只提出了四方天这个概念,并没有对其进行太多的诠释,要想靠着这么一本书找到四方天的所在,无异于痴人说梦。

问题是,天宗的人应该没看过这本古书吧,如果他们看过这本书,现在也不用下功夫来找了,既然没看过,又是谁告诉他们,书中藏有四方天的线索的?

我心里正犯嘀咕,古建平就推门进来了。

当时是早上九点多钟,他见我醒着,又见枕头旁边还放着一把开着的手电,顿时就急了:“你昨天晚上一宿没睡?真是要命了!”

说着,他就迅速走到床前,把起了我的脉搏。

把了一小会儿,古建平的脸色才安稳下来:“还好,没大碍了。我说你这人怎么不尊遗嘱呢,让你休息,你偏不休息。”

我说:“那我现在休息行吗,你出去吧,我要睡觉。”

“都几点了还睡,你不起来我怎么吃早饭啊?”

你就不能自己做饭吃么!

没办法,他不做饭,我也不能看着他挨饿不是,于是就下了床,先和他一起吃了早饭,才回卧室睡觉。

古建平不愿意自己做饭,也算是情有可原,就他那厨艺,哎呀我都不惜说,炒个鸡蛋都能炒糊,下面条不知道先把水烧沸,直接把面条扔冷水里煮,煮出来就是一坨团子。

晚上六点来钟,我这边刚起床,卢胜材和云裳就回来了。

卢胜材捎来了师父的嘱托,师父让我先把古书藏好,说是最近淘沙溪那边出了点状况,他来不了,等他和乔三爷来了,再做其他打算。

我问卢胜材,淘沙溪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卢胜材也只是摇摇头:“杜爷爷没细说,不过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他和乔三爷正急慌慌地出门,估计是急事。”

我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如今我已找到洛书古本,按理说,眼下师父最关心的事,就是如何用这本书将天宗门人引出来,如今他一反常态,我想,也许是他和乔三爷已经在淘沙溪一带发现了天宗门人的下落。

我按照师父的嘱托将古书藏好,并嘱咐古建平,不要讲我找到这本古书的事说出去。

古建平说没问题,但有个条件,就是我得拜他为师。

我让他滚蛋。

古建平爱闹,这不假,但他也不是那种没谱的人,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把我得到洛书古本的事儿说出去的。

第二天下午,我跑到学校里找到了刘文德,问他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刘文德瞪着眼问我:“咱不是约的明天吗,你怎么又变卦了?”

“我就今天有时间,你请不请吧,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了啊。”

“行行行,那就今天吧,我去叫周明轩和刘骏业。哎哟请你吃个饭还得求着你,我也是服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消失的十五年

洛河鬼书第178章消失的十五年刘文德不光叫来了周明轩和刘骏业,还拉上了个几个小弟兄,说是让他们去陪酒。顶点

我怕人多眼杂,就让刘文德的小兄弟回去了,另一方面我也是看这几个人都很“面”,就怕刘文德在酒桌上欺负他们。

周明轩找了阴都境内最好的饭店,包了个附带卫生间的大包间摆了酒席。

卢胜材大概也是觉得这地方肯定很贵,就问刘文德:“这地方的消费不低吧?”

就听刘文德说:“那可是,这是阴都地界最贵的饭店了,人均怎么着也得一千往上。”

卢胜材当时就惊了:“你们哪来这么多钱?”

“我们搞社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手里有点钱还不正常。”

“照这么说,你们的小弟平时还得给你们交供啊?”

“那你以为我们的钱是从哪来的,要是没钱赚,谁闲的没事搞社团啊。你别想歪了啊,我们可不是从小弟兄们手里讹钱,你要是这么搞,人家不也跟着你混啊。我们呀,和行市那边可是有合作的,钱都是打行市来的。”

“怎么个合作法?”

“确切地说是学校先和行市有合作,我们再和行市合作。正常来说的话,你要想从行市那边接任务,就得找另外三个人组队,四人一组接任务,但学校里的学生可以八个人组一队,人多力量大嘛,这么一来,学生们就可以从行市接到更高等级的任务了。而我们呢,和行市定了第二道协议,就是如果我们的人去接任务,佣金可以打九折,这么一来,行市那边就更愿意把佣金高的任务交给我们做,社团成员所得的佣金,和社团六四开帐,自己拿六成,交给社团六成,我们的钱就是这么来的。”

“你们也够黑的啊,拿人家这么多提成。”

“这你就不懂了,因为社团成员总能接到比较好的任务,比自己单干可赚得多多了。唉,不过最近这几年行情也不太景气,据说行市里来了三个高手,最值钱的任务都被他们抢走了,我们只能捡剩下的。”

卢胜材撇撇嘴:“他们一天也就能接一个任务,剩下的还不都是你们的。怪不得学校里的人都拉帮结派呢,原来还有这种好处。”

“那是,”刘文德笑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毕了业还不愿意走啊,还不就是因为待在学校里有钱拿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以前我还一直奇怪,学校里的人为什么如此热衷于混社团搞事情,现在总算明白其中原委了。

而这也是卢胜材一直无法将自己的小团伙做大的原因,他和行市有没有类似的合约,他的人在行市,怕是也接不到什么像样的活儿。

落座以后,卢胜材又问刘文德:“我听窦大爷说,你们三个以前都是跟着仇束干的?”

刘文德点头:“我们也不想跟着他干啊,可他太猛了,当初我们要是不加入他的社团,他就要搞死我们的。哎呀,仇束那个人,怎么说呢,他做人太强势,做事又太狠,还不讲道理,他不允许任何人违逆他,一旦有人和他作对,他就会施以雷霆手段,不废了对方的修为不罢休。”

“卧槽,那你们还敢和他较劲?”

这时,一旁的刘骏业开口了:“真心的,跟着仇束干,活得还不如条狗,他可从来不把自己的兄弟当人看,在他身边,那真是伴君如伴虎啊,有时候他心情不好,不管你做没做错事,他都会拿你开刀。”

完蛋,被卢胜材这么一搅和,周明轩他们三个就该跟我提联手的事儿了。

我赶紧抢过话头来:“趁着还没上菜,说说杨文军吧。”

这次是周明轩开了口:“我们帮你查了一下,这个杨文军,以前也是仇束的人,只不过他名声不显,认识他的人不多,我们也是托了很多人,跨越了好几层关系,才查到他的底细。”

趁着周明轩换气的功夫,我问了句:“你说的这个杨文军,是1987年入学的那个杨文军吗?”

“他是几几年入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人今年应该是三十岁上下。别看他名声不显,但当年和仇束走得很近,仇束面对别人的时候,总是板着张脸,唯独见到他的时候,才变得十分热情。不过没人知道杨文军到底是什么来路,他很少来学校,也从不去行市那边接活儿,一天到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相当神秘。”

怎么这个杨文军,也和仇束扯上了关系?

我仔细观察周明轩身上的气息,他的情绪很稳定,不像在说谎。

到底还有没有继续调查杨文军的必要?

天宗的人是几年前才去找廖飞松的,而杨文军早在十五年前就进了学校,这么想的话,他和当初去找廖飞松的天宗门人,似乎不该有太大的联系。

问题在于,杨文军以同样的身份入了两次学,且前后相差十五年,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而且我总是有种预感,这个杨文军,和当初去找廖飞松的天宗门人之间,肯定有着某种关联。

可听周明轩那意思,我如果还想继续调查杨文军,就必然要和仇束扯上关系,我不是怕仇束,只是一想到要被周明轩他们利用,心里头就不太舒服。

这时周明轩朝我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就在不久前,又有人看到杨文军了,怪的是,他和十五年前相比,竟没有任何变化,我不是说修为,我是说,他的容貌、年纪,好像都没有变化,好像这十五年对他来说,从没存在过一样。”

这十五年从没存在过?

周明轩的这句话很关键!

我拧着眉头望向周明轩,周明轩则接着说道:“以前学校里也出现过类似的事儿,应该是98年,要么就是97年的事儿了,有对情侣趁夜在操场上闲逛的时候突然失踪,三年以后,他们又出现在了当年消失的位置,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三年似乎从未存在过,也不知道自己曾经失踪过。”

还有这种事?

我问周明轩:“杨文军最近一次出现,是在什么地方?”

“就在旧体育馆,当时有几个认识他的老学长看到他了,但之后他再也没来过学校,也不知道人去哪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云字帖

洛河鬼书第179章云字帖我环抱起双手,仔细回想着周明轩刚才说的话,辨别着其中究竟有几成真假。

他的情绪确实很平静,不像在说谎,可他说的那些事太过玄乎,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就听周明轩又开口道:“我们需要一个能和仇束抗衡的人。”

终于说到正题上了!

我叹了口气,回应他:“我知道你们心里在盘算什么,无非就是拉我入伙,让我和你们一起对付仇束呗。可话说回来了,仇束今明两年也不一定能破关啊,明年高考结束,我就离开学校了。我劝你们也早点毕业吧,别等到仇束破关,再去触他的霉头。”

周明轩大概也没想到我说话这么直接,当场就愣住了。

这会儿还是刘文德开口说道:“万一仇束就在今年破关了呢?我们都想好了,反正以我们这点本事,也斗不过他,真不行就和你同年毕业,反正只要离开学校,他也不可能跑到外头去找我们,可在毕业之前,你这棵大树,我们是傍定了。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天天到你家去敲锣打鼓,乱死你,就不让你学习。”

我靠,这么无耻?

毕业之前,我肯定要和他们联手的,万一仇束偏偏就在我毕业之前破关,他肯定要拿卢胜材开刀的,能够联合三王,卢胜材的安全也能多一份保障。

要说卢胜材也是,非要搞什么社团,当初说得倒好听,他搞起社团来以后,我寻找洛书古本的时候,还能帮我打打掩护,到最后半点忙没帮上不说,还留下了这么大的隐患。

不过我也不怪卢胜材,他的出发点确实是好的,再说了,如果不是我和窦大爷关系好,想要避开学校里的麻烦,卢胜材就必须搞一个社团出来帮我打掩护。

试想一下,如果我没傍上窦大爷,学校里有人找我麻烦的话,只能卢胜材带着人来保我,如果再失去了这层保护,我就只能亲自和人交手,到时候修为一露,就别想偷偷摸摸地找书了。

要么说人算不如天算呢,当初刚入校的时候,谁也没想到学校里还有窦大爷这么一号人物啊。

我沉思了片刻,才问刘文德:“和你们联手,于我有什么好处么?”

刘文德笑呵呵地说:“你帮我们对付仇束,我们呢,帮你找杨文军,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杨文军,对你来说很重要。”

既然大家都把话说到明面上了,我也没必要再拐弯抹角的的,抬手一拍桌子:“成交!”

找人这种事,还是得靠刘文德他们,我们来阴都才几年啊,人生地不熟的,别说找人了,自己在七道巷子里多逛游几圈就晕乎了。

刘文德他们等得就是我这句话,此言一出,酒桌上顿时热闹起来,既然大家达成了交易,最起码也是合作伙伴了,相互间的话题自然也多了起来。

席间我从刘文德他们嘴里深入地了解了一下仇束势力的情况,周明轩说,西王闭关以后,他的势力圈一直是由一个叫王逸德的人在打理,这人和仇束的关系,就跟卢胜材跟我的关系差不多,而且本事很大,也就是因为一直有他支撑着,仇束的社团才没彻底散伙。

不过王逸德很少在学校里抛头露面,他大部分时候都不在阴都,据说是在省会开了家健身房,平日在自己的店面里打理生意,也没工夫老往学校这边跑。

除了王逸德,如今仇束手底下还有不少高手,可以这么说,当初仇束闭关以后,他手下高手有三分之一选择毕业离学,三分之一自立门户,还剩下三分之一,依旧不敢擅自离开社团。

有一段时间,学校里比现在还要混乱得多,因为新起的小团体太多,各自争地夺利益,相互吞并,前后花了四年时间,才形成了如今的四王格局。

说是四王,其实还是仇束的势力最强,另外三王加在一块儿,才能勉强与其抗衡。

刘骏业怂恿我在学校里露上两手,只要我显一显修为,肯定有很多西王那边的人愿意投靠我们。

其实很多人不是不想脱离希望仇束的社团,可他们怕终有一天仇束破关,到时候,就要承受仇束的雷霆怒火。

不用想,对于这种提议,我肯定是拒绝的。

等到散了席,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大家相互辞别,各回各家。

从一品山货店前路过的时候,山婆婆就像是一早知道我们会来似的,突然推开店门,叫云裳到店里一趟,说是要送云裳一样礼物。

我和卢胜材心里头好奇,本来也想进去看看来着,却被山婆婆挡在了门外,山婆婆说,云裳今天晚上要在店里睡,让我们先回去。

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

我心里未免有些疑虑,可山婆婆毕竟是长辈,这几年又对我们照顾有加,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和卢胜材一起回了住处。

回到租住的地方时,古建平不在家,估计是出去吃饭了。

第二天早上七八点钟,云裳就回来了,她满脸兴奋地将我和卢胜材叫醒,让我们穿好衣服,去客厅找她。

下床的时候,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可琢磨了半天,又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

来到客厅,就见云裳手里拿着一支书简,一脸欣喜地朝我扬着下巴。

我忍不住笑:“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高兴?”

正巧卢胜材也出来了,云裳就举着手里的书简对我们说:“看,这是山婆婆送给我的《云字帖》。”

卢胜材顿时两眼放光:“干嘛用的呀,特值钱吧?”

云裳蹙眉道:“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钱钱钱的,俗不俗啊。这支《云字帖》,可是专门拿来打磨修为的,山婆婆说这东西对鬼瀑的人来说没什么用,也不算他们自家的传承,就送给我了。”

哦,她特意叫我们出来,看样子就是想告诉我们,她已经找到快速提升修为的办法了。

我问云裳:“这东西什么来头啊?”

云裳想了想才开口:“听说是赖布衣留下来的东西,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赖布衣,这可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风水大家,广州、英德、香港,当初都是由他勘定选址建立起的,但凡他留下来的东西,必然是难得的宝贝。山婆婆和云裳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竟将如此贵重的云字帖送给云裳。

第一百八十章 清水湖畔

洛河鬼书第180章清水湖畔我就问云裳:“山婆婆怎么舍得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你?”

“这不是送,而是换。m山婆婆可不是白给的,从明年开始,我师父每年都要给她送山茶花的,佘家谷的山茶花,一般人可受用不起,那可都是价值连城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呢。

云裳将《云字帖》收起来,乐呵呵地凑过来揽起我的臂弯:“姑娘我今天心情好,咱们出去庆祝一下吧。”

卢胜材撇撇嘴:“我可不给你们当电灯泡,学校那边还有事儿没办完呢。”

我随口一问:“你能有什么事儿?”

“昨天我和刘文德约好了,今天一起去行市谈合约,光看着人家赚钱,我也眼红啊,明年你就上大学了,正好我也顺道帮你攒点学费。”

“谢谢啊。”

“跟我客气的什么劲呢你说你。”

卢胜材似乎不愿在客厅里多待,一边说着话,就扭头回了卧室。

我和云裳出门的时候,正好路过古建平的房间,我凑着头朝他屋里看了一眼,发现屋里没人。

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起床的时候总觉得那么不对劲。

今天早上,古建平没在客厅里练五禽戏,以前我都是被他吵醒的,今天早上没见他折腾,还真有点不习惯。

话说这家伙到底跑哪去了,这是一晚上没回来么?

真的是,夜不归宿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云裳说是要庆祝,其实我们身上已经没多少钱了,阴都的消费水平这两年是越来越高,我们也没地儿去,就找了个地方吃了两碗臊子面,而后便到阴都北郊的清水湖闲逛。

你可以说阴都什么都不好,但不能否认,这里的自然风光非常不错,就连城中这么一潭小湖,周边的花草也被人工打理得非常像样,湖水清澈无比,可以清晰地看到在水中游走的鱼儿,甚至是湖底的水草。

阳光从苍穹落入凡尘,在湖面上映出一抹柔亮,同时被映照出来的,还有通透的天,洁净的云。

正是早上十点来钟光景,城里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活计,除了我和云裳,没人会有这种闲情逸致,在湖边散步。

微风吹过湖面,荡起几丝涟漪,云裳起了玩兴,便脱去鞋,踏着水波下了湖滩。

两年过去,如今的云裳越发高挑秀丽,我愣愣看着她走进水中,微风吹散了她的长发,那一衣长裙,也在轻轻摆荡着。

水面下,清晰可见那对修长的香足,云裳的皮肤白里带着一丝粉嫩,就连那一双脚,也像是被水纱轻轻遮住的粉玉,柔和而细腻。

“小师叔,我们比赛摸鱼吧,看谁摸得多!”

云裳站在浅水中,远远朝着我喊。

我朝她摆摆手:“你自己摸吧,我在岸上等你。”

只要这么远远地看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阳光、湖水,轻风微荡,如果每天都能过这种轻松闲适的日子,那该多好。

只可惜,哪怕是这片刻的平静,很快也要被人打破。

我躺在湖边的草丛里,刚刚享受了半个小时的阳光轻风,烟虫突然跑来了。

平时我只有去行市的时候才能碰到烟虫,从来没在市区内的其他地方偶遇过他,当时我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扭头一看来人竟是烟虫,心里头多少有点惊奇。

这家伙怎么跑这儿来了?

又见烟虫的情绪非常焦急,再加上他一边往湖岸这边跑,一边紧紧地盯着我,我立即反应过来,他就是专程来找我的,而且是有急事找我。

我立即从草丛里爬了起来:“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啊?”

烟虫也没心思问我是怎么知道他是特地来找我的,立即冲我嚷:“快,大家分头去找!”

分头去找?找什么?

这话听得我是一头雾水。

就听烟虫接着喊道:“快去找古建平!”

他的口气已经焦躁到了极点,再加上古建平昨天晚上一宿没回家,我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妙:“古建平怎么了?”

烟虫这才赶紧缓了两口气,一脸火躁地对我说:“刚才卢胜材跑到行市去谈合约,我听他说,古建平昨天夜里没回家?”

“是啊,确实没回家。他都多大人了,一晚上夜不归宿,也没什么大问题吧。”

“问题大了,我已经差人到城南那边找他了,卢胜材去了城东,我去城北,你和云裳去城西!”

“什么情况啊这是,你到底在急什么呢,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和云裳在这儿?”

“卢胜材说你们俩肯定会到清水湖这边来,我这才来找你的。哎呀,你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动身吧。”

“到底什么情况啊,你不交代清楚,我心里没底呀!”

“唉”烟虫急叹一口气,说道:“这些年古建平一直在研究铁尸毒的解药,他以身试毒,昨天晚上他特地跑到外头去,很可能就是毒性发作了,不想让你们看到!”

听他这么一说,我哪还敢耽搁,赶紧招呼云裳离开清水湖。

回想起几天前的那个早上,古建平一说起传承延续的事儿,整个人都变得非常急躁,我心里就无比担忧。

又想起古建平说他师父古文清就是为了破解铁尸毒而丧命,以及他说自己有病,每天都需要服用大量草药,所以钱才花得这么快,我现在才明白,他从来都没有骗过我。

“南海医脉的传承,可就要断了呀!”

此时古建平的话不断在我脑海中回响。

只要古建平还活着,南海医脉的传承就不会断,可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明明非常焦急,就好像过不了多久,他就不在人世了似的。

想到这儿,我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我和云裳兵分两路在西城一带寻觅,找遍了每一条街道,却依旧没发现古建平的踪迹,询问了西城地界的大小商户,也没人看到过他。

最后我还是在城尾的一个算命摊上问道了古建平的消息,摆摊的人说,昨天下午他在这儿给人算命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匆匆忙忙去了郊外,那个人的体貌特征,与我描绘出来的样子非常像。

第一百八十一章 弥留

洛河鬼书第181章弥留我也顾不上云裳了,独自一人跑到郊外,在崎岖的山路上找了整整三个多小时,终于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古建平。m

当时古建平已经陷入昏迷,他身边散落着一方药皿,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草药,我迅速冲到他身边,试了试他的额温,滚烫!

“平哥!古建平!”我冲着他大叫两声,一边奋力摇晃他的身子,他都无法醒来。

眼下我哪还敢耽搁,赶紧背着他朝市区跑,正巧在城西碰到了云裳,就让云裳去通知烟虫和卢胜材我已经找到古建平了,随后就带着古建平去了市医院。

不通知烟虫不行啊,我身上已经没多少钱了,怕是很难凑齐医药费。

云裳的速度很快,她几乎是带着烟虫和卢胜材和我同时赶到医院的,烟虫和医院里的很熟,他让我抓紧时间送古建平去急诊室,他去找院长。

古建平先是进了急诊室,后来又辗转到了手术室,我就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焦急地等待着。

这场手术从下午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直到手术室门顶上的灯暗下来,我才迅速凑到手术室门口,只盼着能赶紧出来个医生,好告诉我古建平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可等了很久,也没见大夫从手术室里出来,别说是大夫了,连个护士都没等到。

后来还是烟虫赶过来告诉我,古建平已经由特殊通道进了单人看护病房。

烟虫带着我来到病房的时候,正好有个大夫从里头出来,我一把抓住那人,急问道:“古建平怎么样了?”

大夫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的五脏六腑都被铁尸毒浸透了,我们给他换了血,但也只能让他多活两三天。唉,回天乏术啊。”

怎么会这样?前几天古建平明明还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

我死抓着大夫不放,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烟虫走上来拍拍我的肩膀,冲我摇了摇头,示意我松手。

其实我心里也清楚,救不活古建平,不是大夫的错,可一时间,我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直到我放走了大夫,烟虫才对我说:“古建平这会儿也差不多该醒了,你进去看看他吧。”

烟虫不打算进屋,只是帮我推开门,让我一个人进去。

这两年多了,我们几乎每天都和古建平混在一起,一起闹,一起笑,一起到行市接任务,一起玩命赚钱,如今得知他已到了弥留之际,说实在,不管是谁,都能难接受。

我还算稍微好一点,云裳和卢胜材似乎无法面对这个现实,烟虫引着我来病房的时候,他们两个都没有跟过来。

也许是因为见多了这世间的贪欲和怨念,这颗心,早已变硬了吧。

古建平确实醒了,我进屋的时候,他正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病房里看不到任何医疗设备,甚至连悬挂输液瓶用的架子都没有,整个屋子里,只有那么一张临窗摆放的小床,几个干净的柜子,以及一台覆着白纱的电视机。

也许是因为病房里的摆设太过清朴,以至于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呆坐在窗前的古建平,此刻也变得非常孤独。

我以为,他不该是一个内心孤独的人,以前我从他身上,从未看到孤独感,在我的印象里,古建平似乎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这时古建平大概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便缓缓侧过头来,斜着眼看我。

他咧着嘴笑,可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我走到病床前,就这么闷闷地看着他,心里头很乱,可脑子却又像是空的,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古建平依旧咧着嘴冲我乐,可渐渐的,他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住了。

我们就这么相顾无言地看着对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且压抑的气息。

过了很久,古建平突然皱起眉头:“你是来看我的么?”

我依旧没说话。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探病也不知道买点东西,空着手就来了?快,给我买饭去,我特么都快饿死了!”

我闷闷地看着他,又是过了很久,才终于开了口:“多久了?”

“什么多久了?”

“你的病……多久了?”

“我说小哥哥,你得弄明白一件事儿,我这不是生病,是中毒。自从我师父去世后,我就继承了他的遗志,开始以身试毒了。不过我运气还算不赖,毕竟是有他老人家留下的半副药方,勉勉强强能压住毒性,多活了十好几年呢。能活这么久,我也够本了。哎呀,你哭丧着脸干什么,我这不还没死呢嘛!”

“大夫说……”

古建平摆手将我打断:“什么大夫不大夫的,我就是最好的大夫。你放心,我没事,调养个两三天就能好利索。我跟你说,我躲进山洞里,可不是一个人在那等死啊,我之所以躲出去,主要是因为毒发的时候吃相太难看。你想想,我是多爱面子一人,能让你们看到我的糗态吗?那肯定不能啊,所以我才特意躲出去的。”

“你跟我透个实底,你还能活多久?”

“这可不好说,要是我没能研制出铁尸毒的解药,撑死也就是能再活一两年,哦不,医院里的人给我换了血,现在残留在我体内的毒性比以前弱了点,估计再活个三四年应该不成问题,要这么说的话,这地方的大夫也不是一点用处没有哈。你怎么还哭丧着脸啊,我真死不了!这不还有三四年么,这么久呢,我一准能把解药研制出来。不瞒你说,我现在已经找到窍门了,只要再加把劲儿,研制出解药肯定不成问题。”

“真死不了?”

“死不了!你怎么还不相信我呢。凡是涉及到医术传承的事儿,我绝对不会说谎。”

听他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当下便松了一口长气。

古建平见我松气,脸上的笑容就绽得更盛了:“这才对嘛,你早就该对我的医术有信心的,行,咱也不嗦了,你赶紧给我买饭去吧,我都两天没吃过东西了,又刚刚经历一场大手术,再不赶紧填饱肚子,没被铁尸毒毒死,也被饿死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最后一次晨练

洛河鬼书第182章最后一次晨练我也是看古建平真快饿扁了,才赶紧跑到医院食堂给他买饭。

半路上,我越想,越觉得古建平像是在骗我,他说话的时候情绪起伏很大,心里也很虚,一点都不像说实话的样子。

但眼下我也看不了那么准,毕竟古建平刚刚从生死线上爬回来,心中存在后怕,情绪起伏大也是正常的。

我带着饭菜回到病房,古建平真是饿急了,对着饭菜就是一顿猛吃,等吃饱喝足,脑袋一歪,立马入睡。

他似乎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期间烟虫一直在门口站着,却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

我拎着剩饭剩菜从病房出来,烟虫叫住了我:“我这儿有一千块钱,你先拿着用,最近这段时间,古建平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你就由着他吧,不够的话,再问我要。”

说着,他便将小一打钞票塞了过来。

主要是我确实没什么钱了,再加上古建平近段时间还需要调理身子,吃喝上也确实需要花钱,稍作犹豫之后,我便伸手将钱将接了过来:“那我替古建平谢谢你了。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他,古建平说了,他至少还能活上三四年,只要他在这段时日里调配出铁尸毒的解药,保住性命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

烟虫短暂地应了这么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烟虫的背影在走廊中渐行渐远,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了一股极为悲伤的气息。

这让我心中的那份担忧,又重了几分。

烟虫认识古建平的时间比我长,他对古建平的了解比我深,对于古建平的病情,他所知道的,应该也比我多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云裳、卢胜材,三个人轮班在医院里看护古建平,先前大夫说过,古建平最多还能活两三天,我们真怕他会在这两三天里突然嗝屁了,日夜不敢离开病房。

三天过去,古建平依旧活得好好的,五天过去,他还是没什么问题,一个星期过去,他依然从早到晚精神饱满。

这些日子里,古建平的身子依旧比较虚,但好在精神越来越好了,有天中午,他在病床上待烦了,吵着闹着要出去喝酒,还说自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得亏当时我就在场,好歹把他给压住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古建平越来越烦躁,只想着赶紧出院,主要是因为医生不让他乱动,非让他一天到晚在床上躺着,这要是搁我,我也烦。

不管怎么说,他的脸色总算是一天天好了起来,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也总算是落下了。

古建平住院的第八天清晨,我早早在医院食堂买了早饭,来到病房和卢胜材交班,可进了病房,我却发现屋子里只有卢胜材一个人,原本应该躺在病床上的古建平却没了踪影。

一看卢胜材睡得跟死猪似的,我心里顿时火大,一个箭步冲过去,粗暴地将他摇醒:“古建平去哪了!”

卢胜材非常吃力地睁开眼,等到他抬起头来,我才发现他的嘴角上粘着一挪黑色的药粉。

不用猜我也知道,这是古建平给他下了药了!

古建平既然是有意离开,再问卢胜材也没用,我快速凑到床前摸了摸被子,上面还带着一点余温,显然是古建平还没走远。

我也不敢再嗦,赶紧下楼,跑到导医台询问古建平的去向,当时我可以说心急如焚,花了好半天才说清楚古建平的外貌特征,导医台的护士确实看到了古建平的身影,告诉我古建平出了医院大门,就朝北边去了。

时辰还早,路边的店面都没开门,我顺着城北马路走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已经开门的早点铺,店老板说,半个来小时之前,他看到一个人朝清水湖方向去了,但离得远,也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

这已经是唯一的线索了,我冲出早点铺,又朝着清水湖方向一路疾奔,终于在湖滩上找到了古建平。

确切地说,不是我找到了他,而是他的呼喝声出现在了湖滩方向。

“熊式,两脚生根,归元抱扑!”

紧接着就是双脚猛踏地面的声音,湖滩上的软沙里带着潮气,这一脚塌下去,传来的声音中也带着水层被踏破的锐响,乍听之下,竟颇有点乘风破浪的气概。

我暗暗松一口气,这家伙都能练五禽戏了,身子应该没大碍。

要说古建平也真是,想跑出来晨练,告诉卢胜材一声不就完了么,非得把卢胜材迷晕,害得我白担心一场。

心里正这么想着,就听湖滩上传来一阵格外沉重的闷响。

我那颗刚刚落下去的心,紧跟着提了起来,从声音上判断,此时古建平已经栽倒在了沙滩上。

我加快脚步穿过树丛,一上沙滩,就见古建平脸朝下,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此刻从他的身上,我几乎感觉不到一丁点情绪上的波澜。

只有死人才会这样!

“古建平!”,我惊喊一声,踉跄着冲到他身前,一把将他揽了起来。

古建平慢慢睁开眼,用那对神采几乎完全涣散的眼睛看着我。

在那一刻,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孤独感。

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下一刻,古建平的眼神便永远地停留在了我的脸上。

人死如灯灭,古建平就这么走了,临走前,连一句像样的话都没说出来。

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他依旧没错过晨练,也依旧忘不了南海医脉的传承。

古建平的葬礼是烟虫操办的,其实早在古建平入院的时候,烟虫就知道他活不成了,但他却和古建平达成了无声的默契,向我隐瞒了实情。

葬礼结束以后,我没有跟着烟虫去火葬场送古建平最后一程,我不想面对那焚骨扬灰的结局,因为我知道,当尸体进入焚尸炉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我永远见不到这个人了。

那天下午,我将自己关在卧室里,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人。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面对真正意义上的生离死别,才发现,在生死面前,每个人其实都很脆弱。

晚上,烟虫来到了我的住处,将一封用病例纸写成的遗信交给了我,烟虫说,这封信是他从古建平的衣服里找到的,收信人是我。

第一百八十三章 遗信

洛河鬼书第183章遗信面对古建平留下来的这封遗信,我的第一反应竟是逃避,我不敢将叠成方块的病例纸接过来,只是和烟虫说了几句话,便关上了房门。顶点

烟虫将信放在客厅的桌子上,一语不发地走了。

一夜不眠,直到第二天中午,我才鼓起勇气,亲启了这封遗信。

直到现在,这封信我依然留着,尽管那张脆弱的病例纸如今变得如枯树叶一样陈黄,可古建平留下来的字迹,却也依旧如当年一样清晰。

就连他那副玩世不恭的嘴脸,也跟着这些字迹一起,留在了纸上:

“大头啃启:

我活着么大,还是头一次给人写信。

见信如见人,哦,不对,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挂了,来,重新说一遍,见信如见鬼,嗯,这么一说,我心里果然舒服多了。

我是带着最诚挚的怨气写下这封信的,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为什么就一直不肯拜我为师呢,现在可倒好,我没能收成徒弟,还得把南海医脉的传承留给你,唉,真是亏大发了。

前些日子,我在你床底下藏了三本书,《本草纲目》、《青囊书》、《毒经》,都给你留下了,你可得好好钻研,也算不枉费我的苦心。

到了今天,老祖宗传下来的医术也不剩下多少了,现在的中医,要么就是抱着几本残缺不全的医经死啃,要么就是只知道几个偏方就敢出来给人治病,再要么就是骗子,有真本事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知道,你这辈子还有自己的任务要去完成,所以也不指望你把南海医脉的门楣发扬光大,只希望你别让这一脉断了传承,以后要是你收了徒弟,可得告诉他,他有个师祖,叫古建平。

反正我是不指望你拿我当师父了,再说我也没那个资格,可我这辈子没徒弟,还不能有个徒孙么,你说是吧?

唉,真是气死我了,说什么不指望你将南海医脉的门楣发扬光大,可问题是这事儿只有你能做到,谁让你的专注力那么强呢,钻研医术,最讲究的就是专注,在这方面,你确实是个天才。

槽,想说的太多,纸有点不够用了,早知道该多偷几张。

算了,不够就不够吧,反正我憋在心里的话,主要都是些骂你的话,估计你也不爱听。

但有件事,我必须得跟你说道说道,你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以后别什么事儿都一个人扛着,知道你能耐大,可能耐再大的人,也需要和别人分享心里的苦,你老那么闷着,早晚得憋出毛病来。

字写得太大,真没地儿落笔了,最后提一句,我留给你的那三本书,你可得爱惜这点,要是让我知道你不爱惜它们,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行,就这么地吧。别想我,等什么时候你也挂了,咱俩一块儿去找阎王老爷喝茶。

落款:一个叫古建平的鬼。”

他不是为了特意摆出一副看淡生死的样子,才把这封遗信写成这个样子。

古建平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你可以说他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在我看来,他只是比大部分人更坚强。

看完这封信的时候,我心中竟不再那么悲伤,可不知为什么,心中又有种莫大孤独感。

我终于明白,古建平那副一天到晚混不吝的样子,似乎只是一种伪装,他一直用这样的伪装欺骗自己,让自己忘记孤独,直到临死前的那一刻,埋藏在他心底的这份孤独,才终于彻底爆发出来。

这世上总是会有这样的人,表面上看起来很快乐,其实在内心深处,比任何人都要孤独。

还好,古建平的骗术高超,他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这一生,从未被那份孤独吞噬。

不知何时,云裳已来到我身后,轻轻揽住我了的脖子,我知道她想安慰我,可过了很久,她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我抬起一只手,轻轻握住云裳的手腕:“放心吧,我没事。你也别难受了,要是让古建平知道咱们为了他伤心难过,他还指不定高兴成什么鸟样呢,可不能让他得逞。”

云裳依旧只是默默地抱着我,一语不发。

我也没再说话,任由周围的空气被安静笼罩着。

古建平的离世,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我们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悲伤中彻底走出来。

那段时间,我甚至不敢靠近自己的床铺,因为我知道,古建平最后的记忆,就留在那张床的下方。

两个月过去,悲伤毕竟无法逆流成河,只能被生活和学业的压力所取代。

这一学期的统考,我的成绩不算特别理想,跌出了全县前十,至于那个沈自强,复习了一个学期成绩反而更差了,我知道,他看到我的成绩以后,必然还会妒意大发,成绩刚出来的那段时间,学校里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满天飞,但我已经没心思去搭理。

面对这种小人,你要么就别去招惹他,要么就一次性把他打垮,让他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

要想从心理上毁掉一个人,对我来说很简单,但我觉得没必要做的这么绝,毁掉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无异于杀死一个人,我可不想背负这样的罪孽。

既然不想这么干,那就只能选择忽视沈自强的存在了,不就是流言蜚语么,又不会让我掉块肉。

你问我为什么不尝试着改变沈自强,把他变成一个好人?不好意思,我没那个精力,要知道小人之所以是小人,就是因为他们的心理本来就很扭曲,这种人是很难被改变的。

这一年的年关,我没能和师父一起过,十一月份的时候,师父和乔三爷就去了茅山,过年都没回来。

至今为止,周明轩依然没能找出杨文军的下落,此人的行踪诡秘到了极点,一个学期以来,经常听说他在城里现身,可每当周明轩他们带人赶过去的时候,杨文军早已没了踪影。

来年开春,新学期开启,而我也即将要直面高考的拷问。

本来我是打算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业上的,却没想到命运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仇束回来了。

与此同时,云裳的师父风铃子,也来到了阴都。

第一百八十四章 见家长

洛河鬼书第184章见家长不好意思,把顺序说反了,应该是云裳的师父先来到阴都,同天下午,仇束才回到学校。m

去年云裳就说过,以后风铃子每年都要给一品山货店供应山茶花,当时我也就是听了那么一耳朵,没当回事,直到云裳告诉我,她师父来了,我才想起这茬来。

风铃子来的那天,正赶上阴都里的店家们新年开张,阴都境内不是一般的热闹,大街小巷人满为患,云裳拉着我挤过好几道人群,才来到一品山货店的店门口。

当时山婆婆正和一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口聊天,我没想到那个女子就是风铃子,和山婆婆简单客道了两句,就想钻进店里。

今天云裳叫我来,说是风铃子想见见我,大家顺道一起吃个饭,互相了解一下。

为了能在风铃子心中留个好印象,我主动承包了做饭的任务,这会儿急着进店,就是想去厨房开火做饭。

说真的,云裳带着我来见风铃子,在我心里,那就跟谈婚论嫁之前见家长差不多,可得好好表现一下。

这边我前脚还没跨过门槛,云裳就把我拉住了。

我心里疑,回头去看云裳,就见云裳笑呵呵地揽着门口的年轻女子,说:“我师父。”

那女人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纪,云裳今年都快十八了,我怎么都没想到,她竟是云裳的师父。

可稍稍一打量就会发现,女子的行为举止,以及气质,都和云裳十分相似,只不过少了云裳的热情,多了几分被世俗打磨过的清淡。

我赶紧朝风铃子抱手作揖,叫一声“前辈”,而她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下头,不失礼数,却又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这让我没由来的紧张。

中午,我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大桌子面相还不错的菜,席间风铃子只顾着和山婆婆畅聊,对我做的这些菜,却不闻不问,只见她喝水,却不见她落筷。

她莫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以前不管碰上什么样的人,我都能很快和对方打成一片,可今天我却只顾着紧张,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后来云裳可能有点看不下去了,就拉着风铃子的手嚷嚷起来:“师父,你怎么都不和我小师叔说话呀?”

风铃子这才将脸转向我,冲我淡淡地笑:“你既然是云裳的小师叔,就不该叫我前辈的,从云裳这里论的话,咱们是同辈。如果从杜师傅那里论的话,他在行当里的辈分很高,我还要叫你一声前辈呢。”

她说话时的口吻非常清淡,面色看似平静如水,可我能看出来,此刻她的心中,竟浮动着一股深深的担忧。

她在担心什么?

我还了个笑脸,说道:“那都是云裳乱叫的,她只是名义上师从静云山,其实静云山于她来说,没有师徒之实。我和云裳是同辈人,您是她师父,我当然要将您视作前辈的。”

受风铃子的影响,我说话也不自觉地变得正式起来。

风铃子淡淡回了句:“辈分是不能乱的,这是规矩。”,说完,她便又将心思放在了山婆婆那儿,不再理会我。

云裳有点不甘心,又拉着风铃子的手问:“师父,你看我小师叔的修为怎么样呀?”

风铃子有点不厌其烦,但碍于礼数,还是回过头来对我说:“不愧是杜师傅的高徒,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修为,实属不易。”

前面这句话还算正常,可她很快便转了话锋:“但还不够。”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风铃子身上的担忧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别人只见她面色平静,唯独我,能看穿她内心的波动。

我实在想不通,她到底在担心什么。

这时就听云裳带着笑意说道:“等我小师叔开启了第四道灵觉,修为就能超过杜爷爷了,这可是杜爷爷亲口说的。”

风铃子似乎刻意忽略了话语中的意思,转而对云裳说道:“你可不能杜爷爷杜爷爷地叫,要叫师叔祖的,咱们可不能乱了礼数。”

“师父,你今天怎么这么古板呀?一点都不像你。”

风铃子再次忽略了云裳的话,又回过头去,和山婆婆聊起了生意上的事。

饭后我和卢胜材收拾碗筷,卢胜材悄悄凑上来跟我说:“云裳她师父,好像对你不太满意呀。”

我白他一眼:“这就是大家坐一块吃个饭,什么满不满意的,真不满意,那也是饭菜不合她的口,别尽扯些没用的,赶紧干活儿。”

山婆婆还要和风铃子谈生意上的事,也就没留我们,我带着云裳和卢胜材刚出店门,就听风铃子在店铺里开口了:“云裳,你留下。”

云裳站在门框外回首,见风铃子正朝着她招手,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回了屋里。

风铃子为什么单独留下云裳,她要对云裳说什么?

整整一下午,我脑子里都在反复想着这些问题,根本没心思干别的。

孙义封送来了消息,说仇束成功破关,已经回到学校了,我也懒得去关心。

听说那天下午周明轩他们三个一直在找我,可我实在没心思去招呼他们那点儿破事儿,一直躲在家里没出门。

一直到晚上六点多,我可算把云裳等回来了。

她一进门,便直冲着我乐:“我师父对你可满意了,她让我告诉你,你呀,得好好学,今年考个好学校,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帮你庆祝。”

一进门就说这种话,反倒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就问云裳:“你师父,真是这么说的?”

“那还能有假么?哎呀,我师父今天中午心情不好,主要是因为生意上出了点问题,要不然她能和山婆婆聊那么久么。你怎么拿这种眼神看我,你不相信我?”

我确实不信。

因为我总觉得,云裳好像是回来的路上就把谎话给编圆了,现在她说出来的这些话,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说什么生意出了问题,可饭席上,山婆婆情绪高涨,显然是生意做得不错。

这时卢胜材也从屋里钻了出来:“你呀,就是太在意风铃子对你的态度了,要我说,人家就是怕你把自己徒弟给拐走,才不给你好脸的。”

“说得什么话,什么叫我把云裳拐走啊!”

“你看看你还不承认,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揣着明白装糊涂。”

第一百八十五章 乱了,全乱了

洛河鬼书第185章乱了,全乱了“别在这儿瞎扯,该干嘛干嘛去!”

“最烦的就是你这份不坦诚,算了,懒得说你,我去趟学校。”

说着,卢胜材就披了件外套准备出门。

我隔着半个客厅问他:“你去学校做什么?”

“孙义封不是说仇束回来了吗,我得回去看看去,可别再出什么乱子。”

我说真要出乱子早就出了,还用等到现在么,估计仇束回到学校以后,得先弄明白学校里的情况,怎么着也得等上三四天,他才会动手,到时候三王早就跑了,你也别去学校找麻烦,免得仇束找不到周明轩他们三个,再拿你开刀。

卢胜材在门前顿住脚:“万一他今天晚上就动手呢?”

“没有万一,周明轩他们几个还不比你更了解仇束,如果仇束今天就会动手,他们肯定已经离开阴都了。”

卢胜材站在门口琢磨了半天,最终点了一下头:“也是。”

他好歹打消了回学校的念头,现在回去,很难说学校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弄不好就得吃大亏。

见卢胜材又将外套挂在了衣架上,我才重新将视线移回云裳那边:“你真没骗我吧,我怎么总觉得,你师父对我不太……待见呢,哎,你说,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她不高兴了?”

云裳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你也想太多了吧,我师父不高兴,纯粹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儿,和你没关系。”

“可我怎么觉得,今天中午,山婆婆明明情绪很高涨呢?”

“山婆婆你还不了解么,她什么时候情绪不高涨了,你忘了,去年店里头做坏了好几单生意,婆婆都没当回事。”

听她这么一说,还真是,去年山婆婆收购山货的时候看走了眼,折了不少钱进去,也没见她老人家有半点不高兴。

难不成,真的是我想多了?

再看云裳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好像确实没出什么大事儿,虽说我看不穿云裳的心绪,可她向来是把心思挂在脸上的。

这时卢胜材又凑过头来问我:“要是仇束真对周明轩他们下手,你到底帮不帮啊?”

“肯定要帮啊,这点契约精神我还是有的。不过我估计,周明轩他们三个不会那么傻,愣等着仇束下手。眼下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抓紧时间跑路。再说了,我也真不一定能干得过仇束啊,这一点,他们三个肯定是心知肚明。”

卢胜材撇撇嘴,而后就回了卧室。

我以为三王一定会提前跑路,那是因为我只看到了他们的势利,却没看到他们的另一面。

我没有想过,为什么仇束的人脱离原本的社团以后,即便是冒着被仇束记恨的险,也愿意跟着三王混。

不只因为三王的修为比大多数人要高一些,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在分利的时候够大气,还因为他们重感情,为了自保,三王最好的选择就是跑路,但他们不会走,因为他们抛不下家里的兄弟们。

仇束要清理三王的势力,可不仅仅是拿三王动动刀就算了,每一个背叛过他的人,都要承受他的怒火。

而让我更没想到的是,仇束出手的速度,远比我想象中要快。

第二天我还是没打算去学校,主要是我去学校,卢胜材肯定也会跟着去,为保他安全,还是在家里待着比较好。

上午的时候,我就一直盘算着,三王现在应该已经离开阴都了吧?

到了中午,我们刚吃完饭,就有人敲响了房门,对方敲门的声音很急,起初我还琢磨着,这不会是房东来收租了吧,可问题是现在还没到交房租的时候啊。

一开门,才发现站在门外的人是窦大爷和孙义封。

因为上次的事儿,我再见到窦大爷,心里头就没有来的别扭,可又看他一脸着急的样子,便忍不住问:“窦大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呀,这是有急事找我吗?”

窦大爷让出一个身位,让孙义封凑到我面前。

就听孙义封急慌慌地说道:“仇束动手了!”

这么快!

我急问:“周明轩他们三个没事吧?”

孙义封也是一脸焦急:“怎么可能没事,现在仇束在学校里搭了木辕,把三个人都吊起来了!我知道你一向主意多,这才让窦大爷带我来找你的,再怎么说也是同学一场,你还是想个办法,救救他们三个吧。”

孙义封倒也不是说场面话,他之所以毕业以后一直没走,就是怕仇束出关以后,学校里会闹出乱子来,他和仇束手底下的头号爪牙王逸德很熟,两个人还有生意上的往来,本来是打算通过王逸德影响仇束,看看能不能把学校里的风波压住。

估计这次仇束的怒火烧得太猛,王逸德也没能拦住。

我问窦大爷:“您怎么不拦着仇束点儿啊?”

“我倒是想拦,可实在拦不住啊,”窦大爷也是一脸苦闷:“仇束十年破关,实力今非昔比,我已不是他的对手了。小栋子,这场风波,只有你能平了,我看你就别藏着了!”

我抱着一点侥幸心里,又去问孙义封:“周明轩他们仨,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吧?”

孙义封一脸的火躁:“现在没有,可要是再拖下去,他们三个的修为都得废喽。昨天晚上,他们三个被仇束抓住,那是一顿好打啊,奇经八脉的脉节全部被封住,现在又被吊在木辕上,要是到了晚上还不能解开脉节,就再也无法修行了。你赶紧想个办法吧!”

卧槽,这还了得!

我也想不了那么多了,抓了件外套就往学校跑。卢胜材和云裳也急慌慌地跟了出来。

断了别人修行的机缘,那可就相当于断了人家活命的本钱啊,我真没想到仇束这么狠,一上来就下死手。

冲进学校广场,就见教学楼门口立了一个十米高的大木梁,周明轩、刘骏业、刘文德三个人都被五花大绑地吊在上面,也不知道他们在上面待了多久了,三个人都处于昏迷状态,光着脊梁,浑身上下全是淤痕。

再不放他们下来,那可就不是断送修为的问题了,闹不好要出人命的!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下战帖

洛河鬼书第186章下战帖“狗剩,救人!”

我急急吆喝一声,卢胜材也不敢耽搁,撒着步子就冲到了木梁下。

他刚顺着撑梁的柱子爬上去两三米,就从教学楼门口冲出来一个人。

那人我没见过,但见他身法十分飘逸,手里还拿着把铁锏,估计是仇束派来看场子的高手。

我担心卢胜材吃亏,便暗暗摸出了飞蝗石,随时准备动手,也就在同一时间,窦大爷一马当先冲到木梁下,将那人给截住了。

对方见是窦大爷挡住他的去路,也不敢造次,立即顿住脚,朝窦大爷拱手一揖:“老前辈,我这也是有公务在身,您别难为我行吗?”

窦大爷当时就火了:“狗屁,你那算哪门子公务!滚一边去!”

那人眼睁睁看着卢胜材将周明轩他们三个一一背下木梁,可又被窦大爷挡着,只能干眼急,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不时观察着周边的环境,生怕仇束突然间杀出来。

此时每一层楼的窗户跟前都站满了人,可我也没办法判断,其中有没有仇束。

卢胜材背着周明轩来到我跟前的时候,我使出了摸骨的手法,探了探周明的经络,这家伙奇经八脉都虚得厉害,要是再不赶紧送医院,不用等到晚上,修为就彻底废了。

我哪里还敢耽搁,和卢胜材、孙义封,一人背一个,迅速朝学校外面跑。

没等跑出去几步,就听那个手持铁锏的人吆喝到:“孙家兄弟,你怎么也跟他们走到一块儿去了?”

孙义封只是顿了顿脚,稍稍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跟着我们走了。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刚才那个人,应该就是王逸德。

窦大爷护着我们出了学校,前脚刚跨出大门,就见马路牙子上站着一个人,我抬头细看,竟是沈自强。

此时沈自强正环抱着双手,看猴戏似地看着我们几个。

怎么半路上碰见这么个幺蛾子!

等我背着刘骏业走到路牙子上的时候,沈自强就不怀好意地冲我笑:“这次你惹上的人可是仇束,就你那点花花心思,到了仇束这儿,根本就……”

“起开!”

没等他把话说完,窦大爷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挥手就是一记大耳光。

就沈自强那身子骨,哪承得住窦大爷的掌力,当场就被掀翻,栽到路边的花丛里去了。

孙义封朝花丛里瞥了一眼,表情十分疑惑:“这小子什么毛病?”

我不耐烦地撇撇嘴:“别理他,就是个小人。这些年学校里关于我的风言风语,大部分都是从他嘴里传出去的。”

本来孙义封都离开花坛了,听我这么一说,又背着刘文德退回去,在沈自强身上补了一脚。

我们马不停蹄冲到医院,也没进急诊,窦大爷找了个靠得住的大夫,直接在大厅里给周明轩他们三个解了脉节,之后又拿来葡萄糖和生理盐水,给周明轩他们挂起了吊瓶。

好在我们出手还算比较及时,没过多久,周明轩就迷迷糊糊醒过来了,三个人里数他的修为最高,恢复能力也最好,刘骏业和刘文德估计还得等上一阵子才能苏醒。

周明轩一脸错愕地扫视着医院大厅,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刚一清醒,就开口问我:“仇束败了么?”

我摇头:“没和他照面。”

周明轩先是一愣,然后就伸手去拔手背上的针头,窦大爷和孙义封赶紧将他拦住。

“你们别拦我,我得赶紧回学校!”周明轩急吼,惹得大厅里的人都好奇地看向了这边。

窦大爷也是一脸火躁:“你回去干什么,找死吗?”

周明轩越发焦躁:“我不回去不行啊,我们三个要是就这么走了,仇束肯定会向兄弟们下手的!”

这会儿刘骏业和刘文德也醒了,他们和周明轩一样,弄清楚眼下的情况以后,也吵着闹着要回去。

我花了不少力气才将他们安抚住,而后问他们:“就不能先让你们的兄弟撤出来么?既然仇束已经回到学校,不如就让他们趁着这个机会毕业吧。”

刘骏业直摇头:“他们要是想走,早就走了,这些兄弟们在学校里待了太久,出去以后,已经不知道怎么养活自己了。但凡仇束的怒火还没有直接落在他们头上,很多人都不会走的,可仇束的性子我们比谁都清楚,他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的!”

孙义封也在一旁催促我:“你快想个办法吧!”

怎么又让我想办法,你真以为我无所不能么?

这边孙义封话音刚落,周明轩立即开口:“现在也只有你能和仇束拼一拼了,如果连你都败给他,那可就真没救了。”

听到周明轩的话,孙义封顿时有些错愕,他只知道我花花肠子多,但并不知道我的修为怎么样,在他眼里,估计我的修为还不如他呢。

我坐在大厅的长椅上,抱起手琢磨了半天,才开口对窦大爷说:“窦大爷,麻烦您替我给仇束下个战帖吧,以卢胜材的名义下。”

卢胜材眉头一紧:“你这不开玩笑呢么,我哪是仇束的对手啊。”

我便解释道:“只是以你的名义下战帖而已,我猜想,仇束应该不会搭理我这么一个‘吃软饭’的人,以我的名义下战帖,他不会接。”

窦大爷点头:“嗯,还是你想得周到。”

我接着说道:“不但要下战帖,还要立三条规矩。第一,在交手分出胜负之前,不管是哪一方势力,都不能在学校里大动干戈;第二,这场比试,三天后在新体育馆进行;第三,如果我们赢了,仇束要立刻离校,永远不能再踏入校门,如果他赢了,我们任他处置。”

窦大爷将我的条件复述了一遍,确认都牢牢记下了,才离开医院。

等窦大爷一走,我才对周明轩他们说:“我给你们争取了三天时间,在这三天里,你试试看,能不能让手底下的兄弟们离校。”

周明轩有些失望:“连你都没把握战胜仇束么?”

“我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能耐究竟有多大,能不能赢,确实不好说。”我对周明轩说道:“我之所以来这所学校,是为了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现在任务还没完成,能不抛头露脸,最好就不去抛头露脸。所以说,这一仗,我是不想打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我是来送花的

洛河鬼书第187章我是来送花的以前我总觉得周明轩、刘骏业、刘文德这三个人,都是唯利是图之辈,凡事不敢和他们推心置腹,可今天见到他们愿意为朋友舍身,我才意识到过去对他们的误解太深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所以我选择说实话。

周明轩点了点头:“怪不得你一直隐藏实力,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刘文德凑过头来问:“你们说,盖栋提出的那三条规矩,仇束能接受么?”

周明轩摇头:“不好说啊,看运气吧。”

他说的没错,眼下也只能看运气了。

我猜到了仇束不太可能一次性接受所有条件,只要他不接受,接下来就要面对谈判,而只要开始谈判,就能为周明轩他们争取更多时间。可我怎么都没想到,仇束一条都没接受,不但没接受,还把窦大爷给扣下了。

这个人,实在是强势到了一定境界。

窦大爷没能回来,来给我们传信的人,是王逸德。

当他拎着铁锏来到医院的时候,我就知道情况不妙,果然,一到医院大厅,王逸德就开口道:“你们发的战帖,仇束是不可能接的,你们没资格挑战他。窦大爷现在在仇束那儿做客,你们放心,仇束对窦老前辈一向尊重,自然会好好招待他,绝不会让他受半点苦。”

这家伙一来就气势汹汹的,完全不把在场的人放在眼里。

说完,他又转向了孙义封:“孙义封,咱们的情谊就到此为止了,既然你叛了仇束,从今往后,咱们就是敌人。”

孙义封正要开口,我就站起身,朝他摆了摆手。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跟王逸德说什么都没用了,还费那口舌干嘛呢?

我摘下左手上的皮手套,问王逸德:“这么说,仇束既不打算接战帖,也不打算接受我的条件?”

王逸德笑得有些无奈:“你说的什么傻话,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么?”

“窦大爷也被他扣下了是吧?”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对窦老前辈十分尊重,是不会让前辈受苦的。”

“哦,既然这样,那你也别走了。”

话音一落,我便施展开匿身术,踏着风声冲到王逸德面前,这家伙反应相当快,我刚刚迈开脚,他便挥起了铁锏。

溜黑的硬锏在空中划过一道长弧,直攻我的眉梢,而我也在他动手的瞬间,偷偷掷出了飞蝗石。

我用的是阴手,他没能察觉到,等到发现飞蝗石的残影在眼前闪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闪着身子想避,可飞蝗石已经提前打在了他的膝盖上,王逸德的身形顿时一斜,没等他重新立稳,我的左手已经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随着我快速凝一口念力,掌间立即催出一道毒素,待到毒素入体,王逸德当场两眼一翻,昏死在地。

看到我这么一手功夫,孙义封顿时惊了:“好高的修为!兄弟,你藏得够深啊!”

我也没搭话,只是指了指地上的王逸德,对卢胜材说:“看好他,千万别让他跑了。”

卢胜材做一个“ok”的手势:“交给我了!”

而后我又转向周明轩:“老哥,还能动吗?要是能动,随我回趟学校。”

卢胜材急问道:“你回学校做什么。”

“重新给仇束下份战帖,这事儿只能我去了,你们几个过去,弄不好又会被他扣住。我没见过仇束,需要一个人来引路。”

孙义封立即毛遂自荐道:“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昨天我见过仇束,也知道他在哪。”

我摆摆手:“不行啊哥们,你和我一起回去的话,我不一定能腾出手来护着你。只能让周明轩与我一起回去,他在学校里,还有一帮兄弟能提供助力,仇束多少还会有点忌惮。别耽搁了,走吧。”

也是看周明轩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才敢叫着他同行,相比于他,刘骏业和刘文德现在站起来都够呛,更别说走那么远的路回学校了。

周明轩丝毫没有迟疑,立即拔下了针头,起身就跟着我走。

出了医院以后,我问周明轩身上有没有钱,这话一问出口,我就发现自己是白问,周明轩现在浑身上下就穿着一条裤子,到哪摸钱去。

周明轩问我要钱做什么,我说买束鲜花。

虽说他也弄不明白我买花做什么,但还是告诉我,他在学校附近开了个礼品店,店里就卖花。

那敢情好,省得我花钱了。

到了花店,我挑了几种格外鲜艳的品种,用粉嫩嫩的塑料纸包成一束,而后才朝学校那边赶。

路上,周明轩不无尴尬地对我说:“不好意思啊兄弟,把你也牵扯进来了。”

我瞥他一眼,笑了笑:“都是朋友,还说这么见外的话。”

“不是我见外啊,是你一直对我们不冷不热的,我总觉得,你从头到尾都没把我们当朋友。说实在的,我真心没想到你愿意帮忙。”

“那我也不能眼看着你们吃亏啊。行了,你也甭跟我客气,最近这段时间,你们一直帮我调查杨文军的下落,我还没好好谢谢你们呢。”

说话间,我和周明轩就进了校门。

周明轩是个明白人,他知道,如果我们两个单枪匹马闯进仇束的地盘,十有**会被仇束的人困住,到了教学楼下,他便招呼一声,把三王的人,还有卢胜材的人全都叫上了。

之后我就由周明轩引着,绕过教学楼,直奔宿舍区。

其实我能感觉出来,别看我们身后聚拢了这么多人,其实这些人里有一大半心里头都是虚的,他们怕极了仇束,要不然三王被挂在木梁上的时候,也不能没人去救。

没等进入宿舍区,就有不少人半路溜了,剩下的人也不堪大用,不过我也不指望他们能发挥什么实际作用,只要能站在宿舍楼下给我壮壮声势就行。

来到宿舍区最深处的一座老楼前,周明轩停下脚步,立即有几个精壮汉子从楼门口冲了出来,为首的汉子叫嚣着问我干什么来了,我就告诉他,是王逸德让我来给仇束送花的,而且王逸德说了,如果仇束不收我手里这束花,他就不跟着仇束混了,明天一早就毕业离校。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仇束

洛河鬼书第188章仇束听我这么一说,站出来问话的汉子当场就懵住了。

越是在这种时候,你越是不能按常理出牌,必须先勾起仇束的疑惑,或者说兴趣,他才有可能见我们。

要是我直接说,王逸德被我们给扣下了,仇束十有**会立即动手,连说话的机会都不会给我。

真打起来,我们这边的人大都不堪大用,肯定一触即溃,到时候我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还有仇束这么个强敌,吃瘪肯定是跑不了了。

汉子愣了半天,这才回楼上报信去。

我没见过仇束,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性,眼下还真有点拿捏不准,他到底愿不愿意见我。

等了好半天,刚才的汉子才灰头土脸地回来,我见他来的时候还那一只手捂着脑袋,鲜血一个劲儿地顺着手指缝往外流,心想不好,这小子八成是挨了仇束一顿打,看样子,仇束已经动了怒,不但不打算见我,还有可能立即开战。

可没想到,汉子出来以后,却说仇束让我上去,但只能一个人去,其他人必须在外头候着。

周明轩不放心:“仇束本事大是不假,可他最喜欢以多欺少,你就这么上去,怕是要遭黑手啊。”

我也是一阵无奈:“那还能怎么着啊,这是唯一一次谈判的机会了,如果我不上去,你信不信仇束今天下午就会拿你的人开刀?”

说着,我便抱着花进了宿舍楼。

这栋楼里到处都是仇束的人,我上楼梯的时候,也必须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人突然下黑手,好在他们只是不怀好意地盯着我,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汉子一直引着我上了顶层,到了天台门口,他就停下脚步,示意我自己上去。

我看他一直在飙血,就忍不住提醒他:“赶紧去医务室包扎一下吧,别看伤口小,血流得多了,也要命。”

汉子只是闷闷地回一句:“不用你管!”

他说话的时候露着怯,生怕仇束听到外头的动静似的。

我也没再多说什么,推开铁门,便独自上了天台。

春风微寒,天台上除了我之外,只有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男子。

在天台中央摆了一方雕花木的桌子,上面摆着一盘葡萄,桌子后面立一张镂花底的真皮沙发,此时那人就蜷在沙发里,漫不经心地剥着葡萄皮。

他的身材虽然瘦小,但身上的气势却很强,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如同一把刀子,虽然此时他看的是手里葡萄,可那眼神,依旧非常锐利。

此外,这人的浑身修为都是外放的,残留在他身上的念力相当精纯,在他的背脊上,还有一股醇厚的阳气不停蹿动。

单是掠了这么一眼,我就知道他就是仇束。

这个人,的确是个高手。

我抱着花朝他走去,快走到桌前的时候,他才慢慢抬起眉头来看我,那双眼如同钢刀一样,仿佛要在这一瞬间刺入我的内心。

不得不说,他的眼神确实不错,可那也得看和谁比,与乔三爷比,他眼中的威势还是弱了点,别看乔三爷在我们面前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他身上那股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要比震慑力,仇束的眼神也比不上我师父,我师父那双眼,单单是往你身上一瞥,就能让你脚底发寒,就跟被鬼上身了似的。

我目视着仇束的眼睛,不急不慢地走到桌前,抓起一颗葡萄就往嘴里放。

这个举动似乎完全超乎了仇束的预料,他的眼神中闪过一道短暂的惊奇,可很快,那双眼睛又变得锐利无比,只见寒光冷冽,却不见别的光彩。

我率先开口:“有客人来,也不知道让个座。”

仇束似乎对我的小伎俩没什么兴趣,只是盯着我说道:“这么说,王逸德在你们手里?”

“你能把窦大爷扣下,我们怎么就不能把王逸德扣下呢?你说是吧……”

这边我刚说完话,忽听耳边疾风一闪。

我心知不妙,先后退,再朝着风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根木棍凌空而至,带着千钧巨势朝我砸来。

好快的速度!

我不敢大意,立即抬脚踹在了那根棍子上,就听“咔嚓”一声脆响,坚硬的方棍被我一脚踹断,我拼了全力稳住另一只脚,才没被震退。

接着又听呼啦一阵噪响,用来摆放果盘的四方桌,竟在一瞬间支离破碎。

就在我刚才说话的时候,仇束一把扯下了桌子腿,并将其当作兵器来袭击我,他的力道太猛,单是那么一扯,就将桌面扯出了裂痕,此时方桌再也支撑不住,才瞬间垮塌。

还好我能够听到零点一秒以后出现的动静,要不然,这一下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

仇束身材虽然瘦小,可那力道真不是闹着玩的,我只是在棍子上踹了一脚,现在整条腿都麻透了。

他好像也没预想到我能做出反击,此时眼中多了几分惊喜。

那是一种期待对手的惊喜,也不知道这货有多少年没能倾尽全力和人打一场了,要不然也不能这么激动。

我朝他竖了竖拇指:“好猛的力道!”

仇束也站起身来:“好俊的身手。咱们接着来!”

他是来了兴致,想和我多拆几招,可我现在一条腿几乎被他给废了,怎么和他打?

我冲他摆摆手:“还是算了吧,你没带兵器,我胜之不武啊。”

“你也没带兵器。”

“我带了。”

说着,我便从腰间抽出枪杆,振臂一抖,将枪身抖直,又拿出枪头来旋上。

以前我就听窦大爷说过,仇束也是使枪的高手,他单是看了一眼枪杆上的光泽,就惊呼一声:“好枪!”

“嗯,这确实是一把好枪。”我迎合道:“它跟了我十二年了,从未离我左右。”

仇束见我拿出兵器,却丝毫不起戒心,随手将桌子腿扔在一边,重又坐回了沙发上:“看得出来,你也是个爱枪的人啊。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你本事可不小,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呢?”

像仇束这样的人,此刻竟向一个不知姓名的人展现出了善意,这倒是超乎了我的预料。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迎合

洛河鬼书第189章迎合我细细回想刚刚在天台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很快便摸清了仇束的心理。

不知道用“久居上位”这个词来形容他到底合不合适,只能说,仇束和那些上位者有着同样的共性,就是他们都很难交到真正的朋友。

再者仇束的脾气暴躁,做事太狠,对手下的人太苛刻,像这样的人,本身就没有什么朋友缘。

他对于朋友的定义,应该也比较简单,第一,要和他实力相当,有资格受到他的尊重;第二,和他没有利益上的纷争;第三,这个人不能太强势,至少不能和他一样强势。

想到这,我便冲他一笑:“你肯定听说过我,我在学校里可不是一般的出名,是个人就认识我。”

“贵姓?”

“免贵,盖栋。”

仇束有些惊讶:“你就是那个吃软饭的小人?”

“都是些风言风语,我入学这几年,经常有人在我头上安插各种骂名。”

“那你就由着他们骂?”

“不由着他们骂还能怎么着啊,我到这儿来,就是看准了这里的学费低,顺便还能从行市赚点生活费,等到高考结束,我就离开学校了,到时候,学校里的人就算想戳我的脊梁骨,也够不着我。”

仇束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之所以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他,我对争权夺利没兴趣,以此来博取他的好感。

而后我又接着说道:“本来你们这档子事儿吧,我是真不想掺和,可没办法,我承过三王的恩情,总要为他们做点什么。今天我来,就是向你下战帖的。”

不要以为只要和仇束搞好关系,他就不再追究三王当年对他的背叛了,他可不是那种轻易就肯罢手的人,这一战,不管我愿不愿意,都得打。

一听说我是来下战帖的,仇束便皱起了眉头。

我随手将花束扔在一边,无奈地笑了笑:“我特意买来这束花,本来是想刺激刺激你的。”

这话引起了仇束的兴趣,他抬头望向我,我便继续解释道:“本来我是想啊,你要是不接战帖,我就说你是黄花大闺女没上过花轿,害臊了,然后再把花束扔给你,告诉你这是女人花,专门送你这种黄花闺女的。到时候你一动怒,肯定接战。”

仇束竟也忍不住笑了:“亏你想得出来。”

我话锋一转:“咱们在哪开战?时间我定,地方你定。”

仇束直接开口道:“明天上午十点,操场见。”

我明明说时间我定,可仇束这人太强势,他是不能容忍由我来制定哪怕一条规则的。

不过只要他接了战帖,这就够了。

“为什么是十点?”

“太早了我起不来床。”

“说说条件吧。”

“如果你赢了,条件随便开,如果你输了,那你也别参加高考了,留下来帮我吧。”

“那如果平手呢?”

“平手算你赢。”

“敞亮!”

我的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凑到垮塌的桌子前,将果盘里的葡萄拎了起来。

这些葡萄个大皮薄,相当甜口,以前我在阴都的水果店里见过,将近二十块钱一斤,当时只看着眼馋,没舍得买,我心想这么好的东西要是浪费了,那不是糟践东西么,于心不忍啊。

仇束见我拿出一块草纸,将葡萄包好,脸色顿时变得青一阵紫一阵:“怎么个意思,你到我这儿来,还得顺点儿东西回去?”

我说我这是穷的,这么贵的葡萄平时舍不得买,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

仇束叹了口气:“按说以你的能耐,只要你想,在这地界,可以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老这么藏着掖着,连日子都过得这么窘迫,你值么?”

“人各有志。”

仇束无奈地笑了笑,从沙发缝里摸出一个对讲机,让楼下的人把剩下的葡萄打包好,等我下楼的时候,让我拎着走。

这家伙的心境非比常人,我不能久留,就怕待得时间长了,说的话多了,会言多必失。

但凡说错一句话,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我也没多做停留,向仇束告辞,便迅速离开天台。

到了二楼的时候,仇束的人将两袋子葡萄递到我手里,那人仔细打量了一下我的脸,发现我没挂彩,又看看我手里的葡萄,脸上满是疑惑。

我一边从袋子里抓葡萄吃,一边走出了宿舍楼大门,周明轩一见我出来,立即凑了上来:“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来,吃点,可甜了。”我将装葡萄的袋子递向周明轩,他盯着袋子里的葡萄,愣了好半天,最后也没伸手去抓葡萄,只是皱着眉头问我:“这是……仇束送你的?”

“不是他送我的,那还能是我抢的吗?”我说:“现在我算是明白,你们为什么不愿意跟着他干了,王逸德和他的关系那么好,又帮他看了这么多年场子,可以说劳苦功高了吧,可人家一点不在意王逸德的死活,刚才我和他聊了一会儿,他就没怎么提王逸德的事儿。”

“不是,他为什么送你葡萄啊,这是什么寓意?”

“没什么寓意,单纯的礼尚往来而已,我不还送他一束花么。”

“可他为什么要送你东西呢?”

我就想不不明白了,不就是两袋子葡萄么,周明轩怎么这么吃惊。

后来和周明轩一深聊,我才明白,对于周明轩来说,仇束送礼,那还真是件破天荒的事儿,仇束对别人可不是一般的抠,就连王逸德,他都没送过一分一毫,更何况我还是去下战帖的。

其实在我看来,这也没什么好惊奇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难以填补的窟窿,叫做孤独。不用怀疑,不管是谁,都有其孤独的一面,因为这个世界上永远不存在完全理解你的人,总有一些苦闷,需要独自承受。

而我最擅长的,就是填补别人心中的窟窿,对别人的孤独感同身受,是一种态度,只要将这种态度展现出来,别人就很容易接纳你。不过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弊端,老是去迎合别人,时间长了,就容易失去自己的个性,甚至迷失自我。

所以我只迎合想迎合的人,或者是有必要去迎合的人,像沈自强那种人,我就懒得去迎合。

第一百九十章 虎头湛金枪

洛河鬼书第190章虎头湛金枪当天下午,我向仇束下战帖的事儿就被传开了,仇束送我葡萄的事儿,更是传得满城风雨。

孙义封冒着危险去学校里打听了一下情况,得知仇束的人暂时偃旗息鼓,没再闹出什么乱子,而学校里关于我的流言,也是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

这些风言风语,那是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惊人。

竟然有人说我和仇束攀上了亲戚,还说什么,我人小辈大,是仇束的远房表舅,就连三王都成了仇束的亲戚,甚至有人说,周明轩其实是仇束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诸如此类的话还有很多,让人听得蛋疼。

我发现我们学校的人天生就是扯皮的料,什么样的话都敢说,

入夜以后,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反复琢磨着明天该怎么应对仇束,这家伙的修为比我高,身手似乎也比我强,能不能打赢,我心里还真没谱。

明天他约我在操场上交手,我倒是可以借着那里的短墙和他打打游击,不过面对他那样的高手,单靠打游击也够呛能赢。

思来想去,我决定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求赢,只求平,到时候我先想办法用毒手偷袭仇束,以他的念力之精纯,将这些毒素排出体外应该不算太难,但只要他分心排毒,我便加强攻势消耗他的体力,当然,攻势太猛,我的体能也会飞速下降,到时候两个人的体力都吃空了,也就打不下去了。

想到这儿,我心里便稍稍安定了一下,之后也不再胡寻思,蒙头就睡。

必须养足了精神,明天才能全力一搏。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我们就来到了操场,此时的操场上已是人山人海,操场的跑道上人挤人,周明轩也是花了好大力气,才从人群中帮我隔出一条小路来。

我确实不想在这些人面前显山露水,可眼下也没别的选择了,我倒是想把交手的地点定在室内体育馆,可仇束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想要交手,时间、地点,都必须由他来定。

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不到半个小时,仇束却依旧没有现身,我就找了块顶面还算平整的断墙,躺在上面休息。

现在我是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每一分体力,都不敢花在不该花的地方。

我这刚躺下,围在附近的人就议论开了。

“你看你看你看,吃软饭的怂了吧,仇束这还没来呢,他就站不住了。”

“我跟你们说,等会儿仇束一来,他指定立马认输,免得多挨一顿打。这家伙可是鬼精鬼精的,他进学校这么多年,还没见他吃过眼前亏呢。”

“也不知道这小子用了什么手段把仇束给约出来了,按理说,就仇束那性子,应该看不上他才对啊。”

“肃静!”

最后还是周明轩听不下去了,对着人群暴喝一声,议论声这才弱了下来。

我就纳闷了,这些人整天在人背后嚼舌根子,不觉得欠么,臊不臊啊?

半个小时以后,仇束准时来到了操场中央。

我也跳下断墙,抽出鱼骨枪,站在和仇束相隔三四米的位置。

仇束掂了掂手中的越丈长枪,笑着问我:“你看看我这把枪怎么样?”

只见宝枪上寒光凌冽,枪托用湛金纹出一颗虎头,虎口中衔着近一尺长的枪头,一般的长枪,讲究的是一个轻灵便捷,枪杆不能太重,枪头不能过两,可看仇束手中这把枪,通身用精钢打造,枪长近三米,枪头的重量估计也要比普通长枪重出十几倍,非天生神力难以驾驭。

鱼骨枪是步战枪,他手里的那把虎头湛金枪,看长度,应该属于骑枪。

虽说长兵器对短兵器有着天然的优势,可如果太长了,也不利于步战。

我隔着老远问他:“你这把枪可够长的啊?就靠着两条腿,能施展开么?”

“能不能施展开,你很快就知道了。”

说着,仇束便横起长枪,三米长的枪身,他只抓住了末尾,却依然能将如此沉重的宝枪稳稳挺住,枪身跨过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那口一尺多长的枪尖,离我不足十五公分。

我盯着枪头上反射出的寒光,不为所动。

仇束等了很久也不见我摆出架势,忍不住发问:“你怎么还不拉开架势?”

我只是想仔细看看他端枪的姿势,试着预测他的第一次进攻会如何开始。

经过短暂的揣摩,我猜测仇束的枪法应该是攻守一体,进攻时可以攻守互换,而且使用这么长的兵器,必须精准地控制距离,一旦被对手贴身,就很容易因枪身过长难以回防。

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对与不对,还需要靠实战来验证。

此刻我后撤一步,右臂夹枪,左手摸出三仙符。

这边我刚刚摆出架势,另一边,仇束已经踏出一步,发动了攻势。

他已经隐隐达到了人枪一体的境界,人动枪随,枪锋破空而至,我靠着听风辨劲,就能察觉到他的力道已经顺着枪身贯入了枪尖。

仇束的身子轻灵,出手速度极快,而他的力道,也远远强于窦大爷。

我不敢硬接,立即抖枪使出水式,两枪相接,鱼骨枪的挂血槽搭住了虎头湛金枪上的虎口,而后我便打圆枪花,靠着一股缠劲将仇束急刺而来的枪头带偏。

仇束的力道确实生猛,单单是带偏他的枪路,我就要使出全身力气。

枪路刚刚被我带偏,仇束便奋力下压枪杆,枪锋上顿时全来一股巨力,如今的我已能将听劲融会贯通,一感觉到湛金枪上巨力徒显,便迅速横蹭一步,抽回鱼骨枪,暂避其锋芒。

仇束的枪路,走得尽是大开大合的路数,枪上的力道也是实打实的阳力,刚猛无比,生硬无比,以我现在的力量,和他硬拼就是找死。

我刚刚蹭出一步,仇束便奋力横扫长枪,三米长的枪杆如同一条硬鞭,在空中抖出一道弧,风驰电掣般朝我砸来。

听到枪身上风声呼啸,我就知道再躲也躲不开了,由于这把枪太长,我要躲避的话,只能错开枪路,仇束下压枪杆,我只能朝着左右移动,他横扫枪身,我要么飞身跃起,要么弯腰下潜,可不管我朝那个方向躲,他只要迅速挑枪,或者再次压枪,就能击中我。

第一百九十一章 势均力敌?

洛河鬼书第191章势均力敌?既然不能躲,就只能想办法挡一挡了。顶点

我先施展出水式,靠着一股柔劲化解了湛金枪上的力道,而后快速祭出仙灵,使出金式,将鱼骨枪一贯而出。

鱼骨枪的枪锋不偏不倚,稳稳点在湛金枪的枪杆上,就听“锵”一声锐响声,鞭扫而来的长枪硬生生被挡住。

这一次我可是实打实地杠住了仇束的力道,顿时间被激得虎口发麻,就连肩膀都被震得隐隐作痛。

这家伙的力道简直可以称得上雄浑,接下来可得小心了,单是被他的长枪蹭上一下,就免不了要伤筋动骨。

仇束见我硬生生挡住了他的枪路,当场便赞一声:“好枪法!”

“别分神!”

我随口提醒他一声,而后便震动左腕,掷出三仙符。

仇束立即甩动枪身,试图将飞驰而至的符打飞,而我在掷出三仙符的下一个瞬间,便靠着阴手的手法掷出一枚飞蝗石。

飞蝗石先是顶在三仙符背面,而后轨迹突然出现变化,带着符绕过挥扫而来的枪杆,在空中盘一个圈,再次朝仇束飞去。

只一眨眼的功夫,三仙符就到了仇束面前,仇束立即凝炼一口念,对准三仙符暴喝一声:“破!”

他现在用的术法,和静云山的六字镇诀很像,但威力却比六字镇诀强了不止一筹,再加上仇束本身就修为深厚,这一口念力喷出来,直接击散了三仙符上的灵韵。

灵韵一消,三仙符便凌空扬火。

在甩掷符的一瞬间,我已在符上注入了大量毒素,此时符纸上先是爆发出七色火焰,紧接着火焰陡然变成白色,而我事先注入到符纸上的毒素,也随着热浪四散开来。

只要仇束换气,这些毒素便能冲入他的内息,到时候,他就必须花费一些心思,靠念力来驱毒。

果不其然,仇束并不知道符中含毒,接下来他先是吸了一口气,而后便迅速凝炼念力,并让这股念力迅速扩散到周身经脉。

也就在仇束靠着一口念力压住三仙符的档口,我已经垫着步子飞速压进两米,再等他将毒素排出体外的时候,我已杀到他身前。

离仇束还剩最后一米的时候,我就踏实腰马,施展出点苍六式中的木式,一时间挥枪如雨,试图靠着这么一道枪瀑将仇束压住。

仇束急急后撤几步,避开急刺而至的鱼骨枪,同时甩动长枪,三米长的枪杆在空中激荡出一阵急促的风声,直攻我的眉梢。

以仇束的能耐,肯定能够一眼看出我此时能够连续出枪,主要是靠着扎实的腰马来送力。他不攻我的腰腿,却专攻我的脑袋,肯定是憋着后招呢。

这家伙的力道太猛,我扛不住,只能躲。

眼看枪杆上挂起的风声马上就要压在脸上,我立即缩腰下潜,同时横扫长枪,直攻仇束下盘。

仇束果然还有后招,我刚刚下潜,他便一脚踹了过来。

好在我已扫出长枪,枪杆瞬时间压在他立地的那条腿上,即便是仇束,在一只脚落地的时候,也难免重心不稳,被我这么一扫,当场失去平衡,可他那只飞踹而至的脚,还是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也就在这一瞬,我已施展匿身术后撤,他脚掌上的力道只有三四成实压在我身上,可即便这样,我还是有些吃不住劲,顿时斜着身子后撤三步。

仇束因为失去重心,也向后踉跄了好几步。

我在后撤的途中抓住湛金枪的枪杆,催动念力,在左掌间催出毒素,并将毒抹在枪杆上,见仇束已经重新扎稳身形,我才反手探枪,用枪尾点地,稳住脚步。

那边仇束一立稳身形,立即便要横扫长枪,我抓实湛金枪的枪杆,使出摸骨中的手法,将一道念力分三段灌入枪身。

念力行进的速度,总要比拳脚更快,仇束刚刚发力,没等那股力道贯实,便又迅速收力,凝炼一口念力。

我这口念力,本来就是冲着他的内息去的,一旦内息被击散,仇束便再也发不出力道,所以他只能凝起念力来抵御。

在他凝炼起念力前的零点一秒,我就看到了他收力回枪的动作,在他凝起念力的瞬间,我又使出了摸骨中的离魂手,单手向前一探,一收,强行扯散了他的内息。

以仇束的能耐,这一记离魂手根本难不住他,内息方乱,他便沉下一口气,强行将气息稳住,并在同一时间将那股顺着枪身袭向他的念力压垮。

他的反应极快,我也不慢,趁着他沉炼内息的档儿,我再次垫步上前,单手施展出金式,另一只手则摸出飞蝗石,随时准备偷袭。

仇束自然能感应到鱼骨枪上的枪劲,可他不躲不闪,直接横枪起架,将我刺出的长枪给架住了。

他高举长枪的同时,胸前也露出了空当,我立即甩手出镖,这一次我用得是阳手,飞蝗石在空中残影一闪,便如闪电般朝仇束飞去。

当时连我自己都看不清飞蝗石的轨迹,它的速度太快,几乎超出了我的视觉极限,可仇束竟能捕捉到到它,立即下压枪杆,只听“当”一声急响,飞蝗石竟被他给格飞了。

厉害!

一枚飞蝗石被格飞,我又掷出了第二枚,上一次攻他的胸口,这一次攻他的左膝。

仇束没时间再去下压枪身,只能迅速侧身闪避,我看准了时机,再出一枪,直刺他的右腕。

出手的时候我心里还想,这一下,你总该避不开了吧,出手的时机刚刚好,你根本没有时间起枪架挡。

可仇束毕竟是仇束,此时竟迅速松开枪杆,一把抓住了鱼骨枪的挂血槽,就听“嗤啦”一声长音,他的手皮被蹭出一道大口子,一时间鲜血直流,可鱼骨枪上速度也因此慢了下来,我正要收枪再刺,仇束突然架起手臂,一肘顶在枪杆上。

我就感觉鱼骨枪上传来一股巨力,别说收枪再刺了,连站都站不稳。

这时仇束猛地飞起一脚,直踹我的面门,避无可避之下,我也迅速起脚,一脚踹在他的腰口上。

仇束吃了身材矮小的亏,他腿不够长,被我那脚这么一顶,没能踹实,可他落脚的时候,又扫了一腿,直接扫在了我踹出去的那条腿上,我可不敢硬接他这一下,迅速收腿,才没被他扫实咯。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招定胜负

洛河鬼书第192章一招定胜负这家伙的力道实在太猛,他的脚掌只是在我的腿上蹭了一下,就把我的身子给压偏了。顶点x

我和仇束同时踉跄几步,等到双双站稳的时候,就听到周明轩他们那边传来一阵杂乱的欢呼声。

可仇束那边的人,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这场战斗的形势似乎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兴许在他们眼里,仇束应该能够轻易将我拿下才对。

但对于周明轩一伙来说,仇束先我一步见了血,似乎就能证明,我还要比仇束稍微强一些。

说实在的,如果硬碰硬的话,我完全不是仇束的对手,可这几年我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强敌了,先前和邪神、罗刹的战斗经历,让我学会了在交手的时候取巧,能让仇束受伤,靠得就是这个“巧”字。

心智、运气、本能、意志、经验,都是实力的一部分,仇束已经闭关十年,他的硬实力比我强,可十年苦修,强了修为筋骨,却少了实战,像这一类的软实力必然会大幅退步。

仇束甩掉手上的血,冲我一笑:“好手段!”

我也还了个笑脸:“你这把力气,真不是闹着玩的啊。”

此时仇束接连退出数步,再次抖直了湛金枪:“兄弟,咱们一招定胜负吧!”

一招定胜负?开什么玩笑,我本来就打断和你打持久战,硬碰硬我可赢不了你。

我赶紧摇头:“别介呀,我还没打够呢,反正眼下还有时间,多拆几招吧。”

仇束顿时蹙眉:“我说一招定胜负,就是一招定胜负!你要是不愿意,那就不打了!”

“不打了,那输赢怎么算?”

“算你输!”

我靠这么不要脸!

估计仇束这是看穿我的计划了,他不打算给我继续拖延下去的机会。

问题是,此刻我并没有谈条件的余地。

既然这样,那就得祭出杀手锏了。

我沉下一口气,凝起念力,一边踏马横枪:“那就别嗦了,来吧。”

仇束二话不说,脚下旋一道疾风,挥枪就扫。

也就在他手上发力,刚要扫出长枪的瞬间,我施展开了画皮术。

开玩笑,我在学校里待了这么久了,能不留点后手么,早在高二上学期,我就在阴都周边的山头上布置了鬼灯阵,现在身上还带着用来做鬼灯笼的乌金盘,画皮一经施展,乌金盘中鬼气外散,在我的左右,分别出现一道与我一模一样的虚影。

当初在山城的时候,我师父就是靠着相同的手法创造出幻影,将妖僧引走的。

由于我身上也掺杂了鬼气,此时仇束已辨认不出,到底哪一个我才是真的。

他只能选择奋力横扫枪杆,试图一次性将三道影子全部击撒。

我算准了时机,当湛金枪将第一道残影打散,并在下一瞬间就要压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再次凝炼念力,施展出了匿身术。

这一次我不单单施展出了匿身术的脚下功夫,而是将整套匿身术完整地施展出来。

有两道虚影来迷惑仇束的视线,他已无法将注意力完全投注在我身上,再加上我有灯阵加持,匿身术一经施展,在仇束眼中,我就如刚刚被打散的虚影一样,霎时间没了踪影。

枪杆疾驰而至,我便迅速弯腰趴在了地上,只听背后疾风横掠,但仇束的湛金枪并没有触碰到我。

直到最后一道虚影也被击散,仇束愣住了。

在他看来,这三道人影,应该都是虚影。

而后我便悄悄起身,在操场上折了个大弯,潜行到仇束背后。

周明轩一伙的呼喊声为我提供了便利,现在操场上一片嘈杂,仇束根本不可能听到我的脚步声。

我凑到离他将近一米半的位置,而后凝炼起念力,用上摸骨中的震灵手,将念力贯入枪身,再拼尽全身力道,一枪刺出。

所有念力都包裹在鱼骨枪上,加诸在我身上的匿身术也因此被破除,仇束终于察觉到我的行踪,立即回身,将枪尾当作枪头,奋力向我刺来。

这一下我可是以命搏命,根本没有收手的余地,不管他这一刺的力道有多大,我也只顾行枪,丝毫不做闪避。

倒是仇束,刚刚被我摆了一道,这会儿也吃不准我的虚实,不敢硬拼,枪路过半,他便横起枪身来架挡。

“当”的一声锐响,两枪相交,鱼骨枪的枪路当场被格偏,可我先前灌入到枪身上的念力,也流入了仇束的湛金枪中,此时那股念力正顺着湛金枪快速朝仇束奔袭而至,以仇束的能耐,当然能察觉到这股念力中夹带的危险,当下也不废话,一边凝炼念力,一边顺着枪身后撤。

他在后撤途中,是不可能撒开手中长枪的,因为一旦长枪落地,他没了兵器,就会受制于我。

同时为了能够在片刻之后迅速出枪,他也不可能抓实枪杆,带着枪一起后退,此时,人动,枪不动,仇束微微松开五指,在后退的过程中,让手掌虚握着枪杆,顺着枪身滑行。

我就是猜中了他会这么干,刚才才特意拼尽全力将他逼退的。

仇束后撤三步,刚刚将念力释放出来,手掌就触碰到了被我涂过毒的位置。

他手上本来就有伤,此时毒素直接冲入血管,在周身蔓延的速度格外快,仇束没有选择,只能立即回收念力去抗毒。

毒是被他排出来了,可顺着枪杆游走过去的念力,却灌入了他的体内。

震灵手本来就有冲击内息,扰乱丹田气的作用,仇束身的内息顿时散乱,身子也出现了片刻的停滞,趁着这个机会,我便用最快的速度蹭出三步,而后再次拼尽全力,横枪猛扫。

现在仇束身上的力气全是散的,根本没办法闪避,鱼骨枪的枪杆结结实实打在他的丹田上,瞬间将他刚刚凝炼起来的念力,以及内息彻底压垮。

这要换成是别人,挨了这么一下,当场就倒地了,可仇束毕竟是仇束,在内息被摧垮的一瞬间,竟猛地起脚,一脚踹在了我的小腹上。

这一下他也就是用出了五六成的力道,可我也没来得及闪避,被他一脚踹飞了两米多,呼哧一声就趴在地上。

刚才单单是为了稳住鱼骨枪,我就把全身力道都使出来了,现在又挨了他这么一脚,顿时感觉浑身上下的骨头就像是要散架了似的,站都站不起来,就连手里都脱了力,鱼骨枪“咣当”一声跌落在地。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六个条件

洛河鬼书第193章六个条件我撑着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但也没法站直身子,只能靠着一条腿跪在地上,仰脸朝仇束那边张望。

仇束被我击中丹田以后,浑身脱力,此时也趴在地上,但这家伙的身子骨也不知道是什么打的,竟还能靠双手撑着地面,勉强爬身起来。

刚一起身,他就暴喝一声,像头发疯的狮子一样朝我扑来。

我靠,都这样了还能动?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蛋了。

仇束脚下踏着风声,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到了我面前,我快速转动大脑,思考着接下来到底该如何应对。

噗通!

当时我正心急如焚,突听一声闷响,再看仇束,这家伙又趴地上了。

这一次他是彻底消停了,一点没有起身的意思,就那么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

哎妈呀,刚才吓死我了!

这场比试,我是处于劣势的,但好歹拼了个平手,按照我和仇束先前的约定,平手算我赢。

问题是这货摆明了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啊,谁知道他会不会反悔。

无奈之下,我只能拼着经络受损的危险,强行稳住内息,先颤着手抓起鱼骨枪,再靠着鱼骨枪的支撑,勉强站了起来。

仇束依旧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胜负已分!

周明轩所在的方向传来了响彻操场的欢呼声,但此刻我的心里却非常焦躁。

赶紧来个人扶我一下啊,再这么硬撑下去,经络真的会受伤的!

好在卢胜材和云裳很快冲了过来,一左一右将我扶稳,我这才散了内息,好歹没造成内伤。

这边卢胜材和云裳将我扶回了操场东侧,周明轩便递过来一瓶拧开盖的矿泉水,我现在两只手都颤得厉害,要是就这么接过来,估计那水能洒一身,无奈之下,只能摇摇头:“不渴。”

周明轩满脸激动地对我说:“兄弟,我是真没想到你能赢啊!”

“这一把能赢,有运气的成分。”

说话间,我便看见仇束也被人抬出了操场,他估计得过一阵子才能缓过来,我也需要一点时间恢复,谈条件的事儿,还是先等等吧。

之后我就在众人的搀扶下回了教学楼,不同于操场上的热情高涨,到了教学楼里以后,除了周明轩一直在我耳朵旁边说着喜庆的话,走廊却里非常安静。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刻洋溢在走廊上的气氛,是沉闷,是压抑。

你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原因很简单,自我入校至今,两年多了,外头那些人不知道在我脑袋上安了多少恶名,他们明明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大能耐,却依旧热衷于把我搞臭。以己度人,他们大概会认为,如今我已得势,接下来就要拿他们开刀了吧?

不过我可没那心思,虽说这两年我心里确实有点怨气,但那说白了也是我自找的,不至于反过头去为难他们。

再说我又不是仇束,就算真想报复他们,也不可能用那么极端的手段。

在教学楼待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我差不多缓过劲儿来了,而仇束此时也派了人过来,约我去天台聊聊。

周明轩还是怕仇束向我下黑手,不同意我去,我让他把心放在肚子里,而后便起身离开教学楼,来到了仇束所在的天台。

和上次一样,仇束还是坐在那张雕花底子的真皮沙发上,在他面前,也依旧摆着那张方桌,只不过这一次,桌子旁边还加了一把椅子。

“哎哟,还知道给我备个座儿,不容易啊。”

我笑呵呵地走到桌前,玩笑似地说着。

仇束白我一眼:“谁说是给你准备的?”,他嘴上这么说,却依旧朝椅子扬了扬下巴,示意我落座,还把果盘推到了我面前。

“谈谈条件吧。”我刚一坐下,就对仇束说道。

仇束皱起眉头,一脸的不情愿:“你赢了,条件你来开。”

我刚要说话,仇束又不乐意了:“你赢的可不光彩啊,又是给我下毒,又是使障眼法的。”

我狡辩道:“我这只左手,本来就是毒手,平日就是拿来当兵器用的,怎么到你这儿就不能用了?再说了,能用障眼法迷惑到你,那也是我的本事啊。怎么就不光彩了?”

虽是狡辩,但也是实话,不管我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将你打败,那都是靠本事赢的,再说了,咱们俩那可是一对一,又没人上来帮忙,我使出了浑身解数,你不也拼尽全力了么?

仇束被我怼得没话说,就闷在那不吭声。

论心性,这家伙其实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真正成熟的人,也不能对自己兄弟下手那么狠。

见他一直不吭气,我就催问道:“那我开始提条件了啊?”

“提!”

“第一,你不能再找周明轩他们的麻烦,他们叛了你,确实是他们的不对,可你也有错在先,要不是你对自己手下的兄弟那么不讲情面,他们也不可能冒着被你手刃的危险,也要另起山头自己干。”

“你谈条件就谈条件,哪来这么多废话!”

“得,那我就只谈条件吧。第二,你得改改你这性子,不能动不动就拿手底下的兄弟开刀,你这喜怒无常的,谁受得了?”

“你有完没完!”

“有完。第三,放了窦大爷,以后在学校里,你得听他的。第四,跟兄弟们分账的时候,大方点,他们拿六成,你拿四成,反正他们人多,每个人都给你供奉,你也穷不到哪儿去。”

“你怎么这么多条件啊?”

“你等会儿,我还没说完呢。第五,晚上请我吃顿饭,不是单请我自己啊,周明轩他们也去。第六,帮我个忙。”

“帮什么忙?”

“帮我调查一个人,至于他是谁,吃饭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仇束现在闷着火气,又见我这么不坦诚,顿时耍起了性子,一把将果盘揽回自己跟前:“别吃了,吃什么吃,快滚!”

我靠,我才刚吃了两个葡萄,果盘里的大苹果我还没碰一下呢,怎么这就赶我走呢!

可人家都下了逐客令了,我也不能懒着不走吧,无奈之下,只能叹一口气,起身离开,临离开座位的时候,仇束将护在果盘上的手拿开了,说时迟那时快,我瞬间出手,一把将苹果抢了过来。

“你欠不欠啊!这么个破苹果你也抢!”

“别说这没用的,晚上几点吃饭?”

“这你就别管了,到时候我让人去叫你。”

第一百九十四章 死人复生

洛河鬼书第194章死人复生当天下午,仇束就毕恭毕敬地将窦大爷送出了宿舍区,而周明轩也将王逸德带回了学校。

另外仇束还透了消息,说不再为难那些背叛他的人,并声称,这些人如果想重新加入他,他也不拦着。

这话一出,三王的势力算是被彻底瓦解了,大家心里都清楚,仇束只是说不为难那些背叛他的人,可没说不为难那些从他手里抢生意的人,想在这地界混口饭吃,还得跟着仇束混。

周明轩、刘骏业、刘文德这三个人,都是人精,一看势头不对,率先带着几个亲信重投仇束门下,也算是卖个好,免得去晚了,再惹仇束不悦。

王逸德回来的时候,特意到教学楼上和我照了个面。

当时我在高三级部办公室里翻看以前的老教案,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和杨文军有关的线索,听卢胜材说王逸德特意来找我,我心里就犯起了嘀咕,他来干什么?

心中虽疑,可我还是挂着一张笑脸出了办公室,当时王逸德就站在楼廊里,不无尴尬地冲我笑。

我走到他跟前,细细打量一下他,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问道:“刘文德他们俩没把你怎么着吧?今天卢胜材跟着我回了学校,让他们两个盯着你,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没为难我。”王逸德也是笑着应声,而后又话锋一转:“这么说,仇束真的败了?”

我谦让道:“我能赢,说起来也是运气好,要是硬碰硬的话,我怕也够呛。”

王逸德听我这么一说,便长吐一口浊气:“输了就好啊,他也该输一回了,还没闭关那几年,他和人交手,就没输过,屡战屡胜,养出了一身傲气,自以为天下第一,早就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了。”

天下第一?这话怎么听着跟闹着玩儿似的呢。

与学校里的人相比,仇束确实很强,可要是把他摘出来放在行当里,根本排不上号啊。

就连我师父那样的高手,都说这天底下厉害的人多了去了,他自己在行当里也就是一流往上,离顶尖高手其实还有很大一段距离,更不用说和三座大山相比了。仇束和我,在行当里撑死也就混个二流,就这水平,还敢说自己天下第一呢!

怪不得师父总说这世上眼界开阔的人少,井底之蛙太多,很多人稍微有点本事,就以为自己天资无双,天下无敌了。

得亏我从小跟着师父,虽说眼界算不上特别开阔,但最起码知道好歹,至少没有眼高过顶。

这时又听王逸德对我说:“这事儿我得谢谢你,有了这么一败,仇束总算能收收性子了。”

我摆摆手:“那你就客气了,没什么谢不谢的。仇束那心性,跟个没长大孩子差不多,你以后多引导着他点儿吧,别让他再犯蠢了。”

“这也怪不得他,他从小就没有双亲,进师门学艺的时候,宗门里的人看他身子瘦小,又老欺负他。现在他这么强势,其实就是受够了以前的窝囊,他不信任别人,也是因为在宗门里的时候,没人拿他当人看。”

“是,仇束变成现在这样,其实就是对过往的一种过度补偿。”

“嗯。”王逸德先是点头,而后又朝我拱了拱手:“我一件事,想麻烦你。”

“说吧。”

“我知道,今年高考一结束,你就要走了,可我希望,你就算离开了学校,也能和仇束保持联系。他毕竟败给了你,我们说话他不听,可你说话,他多少应该会听一听的。”

“小事儿,没问题。”

“那就谢谢了。”

说着,王逸德又朝我抱了一下手,之后才转身离开。

别看仇束对王逸德似乎不太在意,可王逸德对仇束,却是打心底里关怀。像仇束那种人还能交到这样的知心朋友,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晚上七点钟,仇束的人才来教学楼找我,开饭局的地点还是上次周明轩带我去吃过的那家店,来的人还说什么,仇束六点半就过去了,让我赶紧去,如果我八点还没到,他就拍屁股走人,饭也别吃了。

仇束这家伙,请客吃个饭还得给我个下马威,他这就是输给了我,心里头不平衡,非得找回点儿面子来不行。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那家店离学校也不远,整理好教案之后,我先拉着卢胜材和云裳到东宿舍叫上了周明轩他们三个,又跑到办公楼找到窦大爷,这才不紧不慢地离开学校。

抵达包间的时候,正好八点,一分钟不多,一分钟不少,可仇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刚一进屋,就见他披着外套要出门。

我立即将他拦住:“嘛去啊?”

仇束火气相当大:“你迟到了!”

“没迟到啊,你看看墙上的挂钟,不才刚刚八点吗?”

“我说的是你必须八点之前到!”

屁话,你的人明明告诉我八点到,怎么到你这儿又多出来两个字。

我说:“没错啊,我们是八点之前到的酒店啊,走上来不还得花点时间么?行了你,别矫情啊,让你久等了,我在这给你赔个不是。你这请客吃饭的,还没上菜呢,人先走了,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一边说着,我就将仇束拉回了座位上。

按说我们这群人一起吃饭,窦大爷年纪最大,应该坐正对门的首座,仇束掏钱请客,却是晚辈,应该坐正对首座的位置,可他偏不,他要做主陪,让窦大爷做主宾。

我也算是来阴都这么些日子了,对这里的规矩相当了解,这地方不讲主陪副主陪,主宾副主宾,只讲首座、副坐,剩下的人以主座为起点,依次向外排开。

可人家仇束不讲规矩,你拿着他也没辙。

他怎么高兴就怎么来吧,反正这就是个四十岁了还没长大的孩子。

周明轩他们三个显然是怕极了仇束,恨不能都坐到屋门口去,我和窦大爷一左一右坐在了仇束旁边,卢胜材和云裳不讲究那么多,随便找个地方就坐下了。

大家刚一落座,还没等上菜呢,仇束就急不可耐地问我:“你到底想让我帮你调查谁啊?”

既然他都直接问出来了,我也没端着,就朝他跟前凑了凑头,说道:“杨文军。这人你认识,听说他和你关系还挺好。”

“好个屁!”仇束忍不住骂了一声,说道:“那才真是个小人呢,起初我拿他当亲人,没想到他却把我给卖了。再说他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调查他干什么?”

死了?

这怎么可能,近段时间我们还发现过他的行踪呢!

第一百九十五章 此人已死

洛河鬼书第195章此人已死“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杨文军死了得有十二三年了吧,我记得那年他刚成年,他说是要去海南自驾游,结果出了车祸,我看过他的尸体,确实死透了。不是,你调查他干什么啊?”

我拿手敲打着桌面,反复揣摩着仇束的话。

如果杨文军真的死了,那之前出现在阴都的,又是谁?

这时我又想起了三年前在操场上失踪的那对情侣,于是我就把这事儿说了出来,问仇束听没听说过。

可仇束这家伙轴得不行,也不接我的话茬,就是一门心思地问我:“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调查杨文军!”

难不成我还得告诉你,杨文军有可能是天宗的人?

想到这儿,我干脆扯了个谎:“我怀疑,这几年出现在学校里的杨文军,可能是个邪祟,但这个邪祟非常特殊,必须先查清楚杨文军本人的底细,才能知道它的来路。”

仇束一听这话,立即蹙眉:“这几年出现过?你在和我闹着玩么,他已经死了十几年了。”

“杨文军确实出现了,我还在图书馆发现了他的学籍档案。两份档案,一份是十五年前建档的,另一份,则建档于2002年,档案上的人,不管照片、年龄、还是户籍,都一模一样。”

“我怎么越听越像开玩笑呢,照你这说法,这十五年过去,杨文军不但还活着,而且还没变老。”

我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而且杨文军这段时间确实在阴都现过身,周明轩他们可以作证。”

仇束望向周明轩他们三个,三人同时点了点头。

我接着问仇束:“小情侣在操场上失踪的事儿,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仇束摆摆手:“什么失踪,那两个人本来私奔了,结果被家里人抓住,消了记忆,又放回操场上去了,因为没了那三年的记忆,还以自己还处在私奔前的那天晚上呢。”

是这么回事!

靠,这两家人也是够绝的,竟然直接把自家孩子的记忆给消了。

也就是他们搞了这么一手,才导致我们的思路出现了偏差。

卢胜材插嘴问仇束:“你不都闭关十年了吗,怎么还知道学校里的奇闻啊?”

“王逸德告诉我的,当初那两家人还是特意找到了他,经他之手,将那对小情侣送到操场上的。”仇束先是应了这么一句,而后又转向我:“杨文军的家底我倒是知道,他们家是西北河杨家店儿的,祖上盗墓,他呢,跟随一个散人学了点术法,没继承家里的老手艺,反倒进了修字门。这些信息,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用吧。”

确实没什么用。

但我还是点点头:“聊胜于无。你那边的人毕竟多,在阴都里的产业也多,你闭关这段日子,就没听说,阴都境内发生过什么怪事吗?”

我这也是路走偏锋,想看看阴都境内有没有发生过别的稀奇事,说不定这些事,就能和杨文军套在一块。

以前我也问过周明轩他们三个同样的问题,可三个人的回答特别一致,说是阴都这地界怪事多了去了,我光是这么问,他们也不知道从哪说起啊。

但仇束不一样,他这十年间对于阴都的了解,全来自于王逸德,如果不是特别稀奇的事情,王逸德估计也不会特意告诉他。

仇束皱着眉头琢磨了好半天,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脸古怪地说道:“还真有。大约是五六年前吧,学校里来了一个专门修剪草坪的园丁。”

我说你这不是扯淡么,这算什么稀奇事儿!

仇束就不乐意了:“还没说完呢,你急个屁啊!那个人在学校里干了没多久就走了,他走的当天,学校图书馆就发生了失窃事件。”

窦大爷也点头:“确实有这事儿,当初那个园丁不是自己走的,而是被开除,起因是他经常趁夜偷偷进办公大楼翻东西,几乎所有办公室都被他翻过。”

我还是有点纳闷:“怎么他临走前,还把图书馆给盗了?那地方现在好像只有课外读物吧?”

就听窦大爷说:“可不是啊,失窃案发生之前,所有的书籍都放在一个地方,后来出现了失窃案,学校里为了保护古籍,才将所有古书转移到密室里去的。”

我顿时直起了身子,差点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这么说,当初来到学校的那个园丁,就是奔着找书来的!

五六年前……正好能和天宗门人去找廖飞松的时间对应起来。

我急问窦大爷:“那个园丁脸上,是不是有一条很长的刀疤?”

可没想到窦大爷却摇起了头:“没有啊,怎么了?”

这时仇束又插上了话:“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们俩怎么聊上了?园丁离校的时候,可不光是图书馆失窃,市医院那边还丢了几具尸体,不过这地方的人,死了以后很多都没有亲戚来收尸,所以医院也没在意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要不是王逸德的表哥在医院里当大夫,这事儿我也不可能知道。”

我便开口问道:“杨文军的尸体,也放在市医院吗?”

“那肯定不可能啊,他又不是没亲戚,再说了,当初他又不是在阴都出的车祸,尸体当然不可能放在阴都啊。”

“既然他不是在阴都出的车祸,你是怎么见到他的尸体的?”

“毕竟朋友一场,他死了,我就去看了看,另外他在学校里留下了一些稀奇玩意儿,我也送回去一部分。”

送回去一部分,也就是说,还有一部分被你给扣下了。你可真行,死人的东西都不放过。

我随口一问:“送什么东西?”

“发圈。他们老杨家人有个特点,就是头发长得特别快,每隔几天就得剪一次头发,并把这些断发盘成圈保存起来。他死了以后,老杨家的人非要我把这些发圈送回去,本来我是不肯的,可他们给的运费相当高,我就去了。”

“听你那意思,你还留下来一部分?你留人家的头发干什么?”

“你可别小看这些头发,扬家人的头发上,可是带着很深的灵气的,拿到七道巷子一转手,就能卖不少钱。”

“杨文军的头发圈,你手里还有存货吗?”

“有啊,存了小半箱呢!”

“带我去看看。”

正说着,服务员就端着菜上来了,仇束就说先吃饭,吃完饭带我去看。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失窃

洛河鬼书第196章失窃我这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这么久了,一直没能查出杨文军的底细,以至于到了现在,但凡和他有点关系的东西,我都想看看。

说不定真能发现什么线索呢。

仇束也是逢席必喝的那种人,不过他酒量大,可以说千杯不醉,连着三个小时不间断地喝,竟然没把自己给喝趴下。

我是不喝酒的,卢胜材和云裳也一样,窦大爷偶尔抿两口,但也不怎么陪仇束,周明轩他们就惨了,仇束只要端杯,他们就得跟着,仇束是一口一杯,他们也得照着来,等吃完饭离开饭店的时候,周明轩他们三个已经跟烂泥巴似地糊在地上。

还是仇束给王逸德打了电话,让王逸德找人来将他们三个拖走。

也就是搁在现在,王逸德来的时候说,要是放在以前,仇束身边的人喝酒喝趴下,他根本管都懒得管。

回到学校以后,王逸德和仇束就带着我来到了西宿舍底部的一间地下室,这间地下室应该是他们自己开辟出来的,屋子不大,但防潮措施弄的很专业,靠墙的位置摆着七八个大型的樟木箱子,听仇束说,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他搜集来的宝贝。

仇束从口袋里摸出一小串钥匙,便朝其中一个箱子走了过去,他试着将钥匙扎进锁孔里,可折腾了半天,那把钥匙就是插不进去,仇束不由地皱起了眉:“箱子上的锁,是生锈了还是怎么着了。王逸德,我临闭关之前,不是让你好好搞一搞这里的防潮么,怎么锁还生锈了呢?”

王逸德应声道:“我专门找人来做的防潮,那些人看着挺专业的,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还没问题呢,你看这锁锈的,钥匙都插不进去了。”

箱子上的锁孔都是内嵌在板材上的,还在钥匙孔周围露出了很窄的一段金属材质,可这些暴露出来的金属并没有生锈,上面还泛着很柔的油光,一看就是上过防锈油。

我便侧过脸对卢胜材说:“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卢胜材也没二话,立即凑到锁孔前,将随身携带的细铁丝续了进去,他拿着铁丝摆弄了一小会儿,便回过头来对我们说:“不是生锈,是内部的锁齿被破坏了,确切地说,是拿酸液将其腐蚀了。”

仇束当场就拉了脸:“听他那意思,咱们这儿还失窃了?”

这话是对王逸德说的,仇束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满满的火气,俨然马上就要动怒。

我就忍不住说道:“你哪来那么大的火气,你在这地方放了这么多宝贝,失窃还不是正常的。”

没想到被我这么一说,仇束身上那股火气顿时被撩起来了,不过他并非针对我,依旧瞪着王逸德吼道:“你是干什么吃的,连点东西都守不住。”

为了转移仇束的注意力,我便对卢胜材说:“能打开吗?”

卢胜材摇头:“这把锁非常复杂,里面的结构因为受到腐蚀,很多零件都粘在一块儿了,想打开箱子,只能破拆。”

正好进门的时候,我就看到地下室走廊外头挂着一把消防斧,于是对仇束说:“你看看别的箱子能打开吗,我去拿斧子。”

你现在要是不想办法让仇束找点事儿干,弄不好他就得干王逸德。

好在仇束立即拿出钥匙,开始尝试着开启其他的箱子,我也是看王逸德暂时没有危险,才出去拿了消防斧,又回到地下室,靠着一口猛力对着箱盖连看七八下,总算把它给砍开了。

王逸德立即冲到箱口前,对着里面的东西快速翻腾起来。

箱子里确实放了不少古董,以及一些成色不错的符纸和其他法器药材,只不过在王逸德动手之前,里面的东西就被翻乱了,显然很早以前就有人在这人搜寻过什么。

过了小片刻,仇束就凑了过来:“别的箱子都没事,就这一口出了问题。”

此时王逸德也站起身来:“值钱的东西都在,唯独杨文军留下的发圈不见了。”

只有这一口箱子被人融了锁,而且值钱的东西一概没丢,却只丢了杨文军的发圈,说明到这儿来偷东西的人,明摆着就是冲着那东西来的,而且他非常清楚发圈的具体存放位置。

我问王逸德:“箱子里还有散落的头发丝吗,既然存放过发圈,至少会散落一些发丝吧?”

听我这么一说,王逸德立即将脑袋探进箱子里,再次翻找了一下,果然在箱子的角落里发现了几缕残留的发丝。

他将那些发丝递给我看,我细细观察了一下,竟发现这些早在十几年前就从身上脱落下来的头发,竟还带着活人身上的生气,不但有生气残留,而且还有一股非常鲜活的灵韵,那是活人身上特有的灵韵,也叫做灵息。

知道画皮最好的材料为什么是人皮么?就是因为在人皮上,残留着生气和灵息。

同样,人皮不但能够用来画皮,还可以拿来制作假身。

所谓假身,其实就是皮中纳鬼,在人皮中压入鬼物、香草、沾过血的麦秸,以及一块干燥的鸟脯,便能让人皮活起来,如活人一样行动。

在西北扎纸人一脉,就有类似的传承,不过在我们小龙潭,这门手艺又被称作鬼画皮,是画皮中的一道阴术,属于禁术。

我对天宗的传承不太了解,可既然他们与我们一样,也出身自小龙潭,而且小龙潭大部分绝艺都在他们手里,就算有类似的传承,也不稀奇吧。

窃贼盗走发圈,很可能就是拿去做假尸了,我们先前见到的那个杨文军,也极有可能就是假尸!

过了小片刻,王逸德开口问我:“看出什么了吗?”

我没回应他的问题,只是说道:“那个窃贼能够精准地找到发圈的位置,就说明,他对储藏室里的情况摸得很熟。那个人,有可能在你身边待过一段时间。”

可王逸德却摇头道:“我身边的人,都是些十多年的老人了,他们不太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的线索

洛河鬼书第197章新的线索这时候还是云裳一语点醒了我们:“会不会是那些做防潮的人干的?”

王逸德顿时恍然:“确实有可能,当初为了给箱子里的东西做防潮处理,我曾把所有箱子都打开过。”

我接着话茬问:“什么时候做的防潮?”

“一共做了两次防潮,一次是仇束刚闭关的时候,另一次是一楼漏水,把防潮板给泡了,我又找人来重新做了一次,算起来的话,应该是五六年前的事儿了吧。”

“和图书馆失窃是同一年吗?”

“对,就是同一年。”

“你还能联系上那家做防潮的公司吗?”

“哟,能是能,可都这个点儿了,估计人家早就下班了吧。”

我一看表,这都快十二点了,人家肯定下班了呀。

都怪仇束,非要喝什么酒,一喝就是三个多小时,把时间全给耽误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要来了防潮公司的联系电话,先回家,等到明天上午再联系这家公司。

临走之前,我朝仇束招了招手:“你跟我走。”

仇束瞥我一眼:“干什么去?”

“去我家,正好家里还有间空屋。”

“我在学校住得好好的,去你家干什么,不去!”

他不去,我就怕他晚上会为难王逸德,于是对他说:“给你介绍两个高手,你去不去?”

“什么样的高手?”

“能打你十个的那种。”

仇束又是好奇,又是不服气:“瞎扯,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厉害的人。”

“爱去不去。”

说着,我扭头就朝地下室外面走,仇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跟着来了。

之所以叫着仇束一起走,还有一层目的,就是我得用用他的手机。

我是没钱买手机的,每次与乔三爷联系,都得跑到小卖部打公用电话,贵不说,还不方便。

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算电话费的,反正阴都这边是一块钱一分钟,就乔三爷和我师父那嗦劲儿,一通电话下来,怎么也得五六十块钱。

回到租住的地方,仇束发现家里除了我们几个压根就没别人,顿时就不乐意了:“你说的高手呢?”

“我这不正要叫他们来么,手机给我。”

仇束满脸狐疑地将手机递到我手里,我立即拿出电话本,拨通了乔三爷的电话。

乔三爷可能是觉得这个号他没见过,再说又这么晚了,一般人也不会凌晨十二点给他打电话,刚开始还不接。

我连着打了五六遍,才总算把电话打通。

乔三爷一接起电话,就没好气地嚷嚷:“谁啊,这么晚打电话!”

“三爷,是我。”

“小栋子啊,你买手机了?”

“不是,我借的别人的电话,三爷,你和我师父最近还忙吗?”

“嗨,忙啥呀,折腾了大半年,才发现是瞎忙活,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可能找到咱们要找的人了,你看看,要不然抽个时间,你和我师父来一趟吧?”

“你找到天宗的人了?”

“没找到,但我手里已经有线索了。”

接着就听乔三爷在电话那头对我师父说:“老杜,我看咱们还是去趟阴都吧,小栋子说他已经掌握和天宗门人有关的线索了。”

当时师父应该离电话很远,我没听到他回应,只是听乔三爷接着对电话这边说:“我们明天一早出发,你做好中饭等着我们。”

“得嘞!”

挂了电话,我吐出一口长气,心里头总算是踏实了。

不能再拖了,必须得把我师父和乔三爷找来,如今我已在学校里显山露水,无法再像过去一样暗地里行动,再者我也确实急于赶紧将眼下的事儿结了,好腾出时间来备战高考。

临近考高的的最后一个学期,我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试卷的难度在不断上升,如果再不加把力气,今年的高考弄不好就要黄,我可不想复读,让我再在这个破学校待一年,那简直能要了我的命。

我将电话还给仇束的时候,仇束还问我:“你说的高手,到底什么时候来?”

“明天中午就到了。”

“他们真有你说的那么强?”

“到时候你可以试试,不过我得提醒你啊,到时候他们来了,你可得恭敬着点儿,你要是惹怒了他们,他们一准把他按在地下摩擦。”

“扯淡吧你就,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能扯的人。”

哟呵,他竟然还不信。

得,估计明天,他肯定会惹恼乔三爷,到时候有他受的。

我也没再嗦,给仇束拿了干净的被褥,就让他抓紧时间睡觉。

第二天一早,仇束本来是打算回学校看看的,可吃过早饭以后,他就不愿意走了,说是今天早上起得太早,还得再睡个回笼觉。

上午,我就和给地下室做防潮的公司打了电话,听店老板那意思,他们公司的人员流动性很大,五六年前在公司干的那波人,早就不知道去哪了。

我就问他,五六年前的时候,有没有一个人在公司里干了没多久就走了,还问他,在那个时间段,有没有见过一个脸上带着伤疤的人。

这一问,还真被我给问着了。

店老板说,当初确实有那么一号人,干了没几天就走了,那人有个表哥,偶尔会去店里找他,但从不进店门,每次都是将那人叫出去聊两句就走。

那位老表哥的脸上,也的的确确有一条很长的刀疤。

可当我问起对方的姓时,店老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通电话看似什么都没问出来,但我却因此摸清那个刀疤脸的行事风格。

他藏得很深,极少抛头露面,凡事都喜欢假人之手,当初偷窃过图书馆的园丁,以及那个防潮公司的临时工,说白了,都是他的爪牙和耳目,估计这两个人和他也不熟,只是拿他钱财,替他办事而已。

如今他又用杨文军的发圈制作出了一副假身,让假身去做事,自己依旧藏在黑夜之中。

要想将这么一个人引出来,确实不太容易,但也不会太难。

只要大致摸清了他的心性,他就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中午,我提前做好了饭菜,只等着师父和乔三爷来到阴都,越是临近中午,仇束的心绪浮动就越大,又是兴奋,又是急躁,还特意让王逸德送来了他的湛金枪。

看他这意思,是非要和乔三爷打一场不行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摩擦

洛河鬼书第198章摩擦我师父肯定是不会跟他动手的,可乔三爷嘛,本来就不是那忍气吞声的人。顶点

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好像有个不成名的惯例,凡是称呼里头带着“爷”字的,脾气都不太好。

当初我在冢山见过的苏爷苏汉生,也是行当里出了名的暴脾气。

十二点刚过一刻钟,乔三爷和我师父就来了,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正好把最后一道菜摆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抽身去开门,仇束便一马当先把门打开了。

我师父一看开门的人他不认识,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朝屋里头瞅了一眼,见我就站在餐桌旁边,知道没找错地方,这才斜着身子进来。

等乔三爷跟着我师父迈过门槛,仇束突然吆喝一声:“你们就是盖栋提到的高手?”

我师父和乔三爷对视一眼,而后同时将视线转向了我。

我一边手巾擦着手,一边对他们说:“这位是仇束,昨天晚上刚搬进来的。”

乔三爷看了仇束一眼:“哦,你就是仇束啊,怎么看起来这么老相呢。”

他都四十岁了,能不老相么。

仇束也不吭气,急慌慌冲进卧室,把他的三米长枪给端出来了。

师父倒是没打算理会他,和我说了两句话就去厨房拿筷子了,可乔三爷好像对仇束很感兴趣,从仇束进屋,到他拎着长枪出来,乔三爷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挪开过。

此时见仇束气势汹汹地来到客厅,乔三爷就一脸纳闷地问我:“你这位新朋友路子够野的啊,吃饭还得拿着这么长一根牙签,也不怕把嘴给剃秃噜皮喽。”

得,仇束还没主动找茬呢,乔三爷先埋汰上他了。

乔三爷就是这么个性子,他要是看谁不顺眼,一上来就不会给好脸。

再说了,别看仇束比我大二十多岁,可在乔三爷面前,他依旧是个小辈,乔三爷也不会特意给他留面子。

仇束横起长枪,隔着老远就朝乔三爷嚷:“听说你是个高手,能打我十个?”

乔三爷就笑了:“说的什么话这是,我打你二十个也没问题啊。”

这么一开口,仇束可就火了:“你敢和我练练吗?”

哥们你脑袋难不成被门挤了,三句话还没等说利索呢,这就要动手?

太心急了吧!

我赶紧开口劝道:“别在屋里头动手,这里的家具电器都是房东的,弄坏了我还得陪。”

开玩笑呢,仇束手里的那把长枪足足三米有余,他要是在客厅里将那把枪施展开,那还不得把满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个稀碎啊!

乔三爷冲我一笑:“放心吧,我保准不让他甩开那把枪。”

怎么您也跟着来劲啊?

而后乔三爷便朝仇束扬了扬下巴:“小子,有什么本事,你就使出来吧!”

话音一落,仇束立即抖直了长枪,乔三爷也不嗦,脚下踏着疾风,便朝仇束压了过去。

三爷的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仇束刚刚拉起架势,还没等甩动枪身呢,乔三爷已经到了他面前。

仇束的心理承受能力确实可以,三爷身上那股威压,竟没能在一瞬间压住他,此时见乔三爷已压到脸前,他便打算横枪起架,将二爷挡住。

说真的,这一枪要是横架起来,枪头肯定把我电视给打碎咯。

好在乔三爷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刚刚做出起枪的动作,三爷的铁指便点在了他的手腕上。

仇束吃不住痛,五指顿时脱力,湛金枪险些就从他手中脱落,好在他是双手持枪,长枪好歹没被打落。

下一瞬间,仇束便迅速抬脚,一脚踹向了三爷的胸口。

乔三爷竟然不躲不闪,打算生扛这一下。

轻敌了!

仇束那力道,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这一脚要是踹结实了,乔三爷估计也够呛能站起来。

也就在那只脚掌已经落在乔三爷身上的时候,乔三爷终于感觉到了仇束身上那股力道,立即疾步后撤。

乔三爷的速度是真快,他移动的速度,比仇束蹬腿的速度还快,本来这一脚已经落在乔三爷胸口上了,可愣是没能踹实,乔三爷后撤两步,又稍稍踉跄了半步,之后也不停留,再次揉身贴上。

仇束又要横枪,可乔三爷的手已经落在了他的手腕上,这一次乔三爷倒也没用手指去点他,只是攥住他的手腕,猛一发力,仇束绷紧了小臂和手腕上的肌肉,竟没喊疼,可他的手也使不出力气,无法再挥扫长枪。

这下仇束终于想明白了,拼身手,他是无论如何也拼不过乔三爷的,于是便迅速在丹田处凝炼起一口念力,可这股念力刚刚凝成型,接着就散了。

乔三爷用一根手指,点中了仇束的肾俞穴,导致仇束肾气涣散,根本无法正常凝炼念力。

此时仇束又猛一咬牙,反手对着乔三爷的脑门就是一肘,乔三爷也不躲闪,迅速出手,一指点中了仇束的腋窝。

腋窝这么一点,仇束胳膊上力道就全散了,但与此同时,他又趁乔三爷的手指离开了他的肾俞,再次凝起一口念力。

这口念力到底完全成型了,可还没等仇束施展出术法,乔三爷便一把抓住了他右手上的麻筋,仇束手上顿时脱力,湛金枪也总算脱手落地。

我在心里松了口气,没了这把枪,就不用担心屋子里的东西被砸了。

就在这时,乔三爷一把扯住仇束的肩膀,跟着腰劲强扭,脚下一扫,直接将仇束掀翻在地。

仇束和我家的地板砖来了一次结结实实的亲密接触,刚凝炼起来的念力又被摔散了。

乔三爷当然不会给他反手的机会,立即扯住他的双腿,将他临空提起,接着奋力一甩,又把他甩到了墙上。

又是摔又是砸的,仇束这会儿已经是七荤八素了,乔三爷还不过瘾,又一个箭步上去,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脚。

这一脚彻底把仇束给踹蒙了,等乔三爷摆摆手从他身边走开的时候,他还跟着烂地瓜似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脸上还挂着一个大鞋印子。

前后不到半分钟,乔三爷就把仇束给放挺了,不过仇束也不赖,在乔三爷手底下硬撑了七八招才落败,我觉得我应该给他鼓个掌。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连环计(上)

洛河鬼书第199章连环计师父抱着电饭锅从厨房里出来,见仇束跟个死狗似地趴在地上,顿时皱了两下眉头:“这孩子怎么了?我刚才还听到外头七里哐当的,出什么事儿乐?”

乔三爷来到餐桌前坐下:“非得跟我练练,这不么,被我练趴下了。m”

师父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下手也太狠了。”

乔三爷冲师父一笑,而后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你这小哥们实力不俗啊。”

我就摇头了:“他可不是小哥们啊,他今年都四十了。”

乔三爷那双眼瞪得比电灯泡还大:“四十岁了还在上高中?”

“学校里像他这把年纪的大有人在,唉,我们那破学校,我都不惜说了。”

乔三爷摸了摸下巴:“要是四十岁的话,这种能耐在行当也算常见,倒也不算特别出挑。”

我朝着仇束那边瞥了一眼,他只是暂时站不起来,但人是醒着的,也不知道听到乔三爷的话,他心里该做何感想。

卢胜材从我师父手里接过碗,为大家盛饭,师父则在我身边坐下:“你这么急慌慌地叫我们来,是有急事吧?”

我叹一口气:“可不是么,昨天我和仇束在操场上打了一架,现在全校的人都认识我了。师父,我觉得咱们那事儿也别继续拖着了,反正现在书都已经找着了。”

之后我又将这段时间查到的信息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师父听着我的话,只是闷闷地皱眉,并不做任何评价。

直到我把话说完,师父才开口:“这么说,想要把那个人找出来,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也是无奈地点头:“确实很难,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说说你的办法。”

“咱们可以将洛书古本藏在阴都的事儿散布出去,并广散消息,说洛书古本有可能被藏在好几个不同的位置,然后我再发动学校里的人,到各个‘藏书’点去找书。我就不信,那人也能同时派出大批爪牙出去找书,到时候他肯定会亲自动手。”

师父拿手指敲打着餐桌,点了点头:“这个办法倒是可行,可你真要把洛书古本的事透露出去吗?”

“说就说吧,反正这本书在咱们手上,只要师父和乔三爷把它看好了,肯定不会出问题。”

“如果那个人依然不现身呢?”

“那就再散布一道消息出去,说咱们已经找到洛书古本了。我估摸着,他应该不希望那本书落在别人手里,包括那些给他干活的人,如果他对自己的能耐有信心,一定会出面抢书的,如果他不敢抢,多少也会闹出点动静。”

师父还是不放心:“我还是觉得不提妥帖,万一出点什么纰漏,把书给丢了,那可就麻烦了。”

乔三爷就忍不住插话了:“哎哟,这世上哪有百分之百妥帖的事儿啊,我看你就是小心过头了。反正不管你怎么看,我就觉得咱们小栋子的主意不错。”

师父闷闷地沉思片刻,好歹点了头,但还是多嘱咐了我一句:“凡事还是要留点后招的,以保万全。”

我笑着冲师父点点头,并未多言。

前后得过了有十多分钟,仇束才爬起来吃饭。

这场瘪他吃得太硬了,明显有点难以消化,吃饭的时候也是一句话都不说,也不夹菜,就知道闷着头将米饭往嘴里送。

这场落败,对于仇束来说,估计打击相当大。

他闭关十年,才刚刚破关,先是被我的花招挫败,又被乔三爷按在地上打,这要是换成我都不一定能接受的了,更别说心高气傲的仇束。

不过他也确实需要一个人给他上一课,免得总是心里头没数,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

今天在乔三爷手里吃小亏,免得日后在别人手底下吃大亏。

试想一下,如果哪天仇束碰上一个和乔三爷一样强大的敌人,对方又一门心思想要他的命,结果如何,让人不敢想象。

吃完饭,仇束又是一语不发地走了,就连脸上的鞋印子都没心思擦,我们也没管他,由着他去了。

接下来他需要一段时间,来反思自己的失败。

下午,我就回学校找到了王逸德,以及周明轩他们三个和窦大爷,将我的计划具体说了一下,大家和我的关系都都不错,没二话,我让他们帮忙,他们一口就答应了。

接下来的行动暂时不用我去管,散布消息的事自有他们去做,往外头派人的事儿,我也干不了,毕竟孤家寡人一个,手底下压根没人。

趁着还有点时间,我就抓紧时间复习,能多做几个题就多做几个,距离高考没多长时间了,我也不得不紧张起来。

连续等了三四天,王逸德那边还没传来有用的消息,我心里就急了,于是主动找到他,问他这段时间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

王逸德说,他派出去的人在阴都境内折腾了好几天,可一直没发现什么异常,杨文军也没有出现。

以前杨文军还偶尔在阴都境内暴露一下行踪,虽说一直没逮到他,可至少还有他的消息,到现在,连他的消息都没有了。

后来还是我师父说,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可不只我一个聪明人,我这一下搞出的声势太大,刀疤脸肯定能猜到我的意图,不但不会现身,反而会藏得更深。

既然这样,那就要对原定计划进行一下微调了。

我先让王逸德散布消息,说我们已经找到了洛书古本,又设法联系了远在静云山的陆师伯,再让他想办法帮我们联系楚子玉,而楚子玉在见到陆师伯的第二天早晨,便从静云山当地派了一辆车过来。

等到陆师伯那边传来消息,说静云山那边已经发车了,我又跑去联系了烟虫,让他到学校里住几天,烟虫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来了。

紧接着,我和师父又在仇束的地下室摆一个鬼灯阵,摆阵的时候,仇束特意让几个舌头比较长的人到地下室守着,以便能借他们的嘴,把我和师父摆阵的事儿说出去。

第二百章 连环计(下)

洛河鬼书第200章连环计一切就绪,就看刀疤脸上不上钩了。顶点

两天以后,挂有静云山当地牌号的车就开进了阴都地界。

我先委托王逸德带着几个信得过的高手去阴都西郊,又委托烟虫开着车从西郊离开阴都,再顺着山路绕到隧道方向,出隧道以后再经由444号公路朝西南方向行驶,途中再找一条小路前绕回淘沙溪。

与烟虫同坐一辆车的,还有周明轩他们三个,以及窦大爷。

最后,再将包括仇束,以及我师父和乔三爷在内的所有高手留在宿舍楼,大家一起看护藏在地下室里的洛书古本。

乔三爷和师父自然知道我折腾了这么久,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可仇束性子直,对于我的计划,他无论如何都猜不透。

后来他也是实在憋不住了,就问我到底要干什么。

我就对他说:“先做出一个我们要将洛书古本送出阴都的假象,让刀疤脸识破,然后再将他引出来。”

仇束还是不理解:“假象?什么假象,什么意思啊?”

因为接下来的行动还需要他提供助力,我也不好吊着他,只能如实回答:“我之所以从静云山调车过来,就是为了做出一副要将洛书古本送出去的样子,同时在学校里严加防备,那意思就是,其实洛书古本依然藏在宿舍楼的地下室里,可实际上,洛书古本也不在地下室。”

“啊?既然它不在地下室,咱们还待在这儿干什么?”

“就是为了引诱刀疤脸上钩啊。正因为所有高手都聚集在了这里,才能证明宝贝还在这儿放着。”

“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引着那个人来学校抢东西,可问题是这里守着这么多高手呢,他敢来吗?”

“不是把他引到这里来,而是把他引出来,两者的意思是不一样的。”

“哎你别老师这么绕来绕去的,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啊?”

“等静云山的车进了淘沙溪,咱们再坐乔三爷的车离开学校,如果刀疤脸中计,他十有**会动手劫车。”

和仇束交流起来是真费劲,他花了一点时间,总算明白了我的大致计划,但也不是完全明白:“要是这人能识破,你第一次派出去的车就是个**阵,那他应该也能猜到你这就是想引他出来吧。”

“如果他能识破第一辆车里没东西,才会有更大的几率中计。连环计之所以难以识破,就是因为计策中套着计策,一环套一环,当你解开第一环的时候,很容易认为自己已经获得了优势,这时候人是容易麻痹大意的,一旦大意,就更容易中计。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不明白。”

“那你就别再问我了,我已经没办法说得更透彻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个人怎么知道,咱们这些人都在学校里守着宝贝呢?”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学校里肯定有他的眼线。你想啊,如果他在学校里没有安插眼线,为什么每一次杨文军都能从我们的眼皮子地下逃走?”

“为什么啊?”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你怎么还是不理解。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那是因为,刀疤脸提前得知了我们的动向,我们刚刚派人出去找杨文军,他就让杨文军撤了。”

仇束顿时眉头大蹙:“那以后我可得好好查一查,这个眼线到底是谁。”

“你也甭查了,估计查不出来。”

“为什么?”

“估计这些眼线,和刀疤脸也没太多交集,就是拿钱办事而已,学校里的人这么多,你手底下的人也这么多,从哪查是个头啊。”

“那我就让手底下的人自查,让他们互相举报。”

“你这不是胡搞么,真让他们自相举报,到时候不是刀疤脸眼线的人,也变成他的眼线了。”

“为什么啊?”

我靠,你是十万个为什么么!

我真是不想再解释了,可又不得不向他解释:“到时候,但凡互相之间有点过节的人,都会互相举报,你呢,就成了他们手里的刀,他们帮你调查内鬼是假,借你之手铲除异己是真。关键你也很难判断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那就是一堆罗生门啊,没有真假,只有利益。你要是真这么干,学校里一准乱套。”

“什么是罗生门?”

“那意思就是,所有人都自说自话,所有人都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方式编造谎言,真相一定无法水落石出,各种假象代替真相迷惑你的视线。”

仇束闷闷地点了点头,好歹不再发问了。

和这种人打交道真是心累,不管多简单的事儿,你都得解释好半天。

本来我还以为,仇束只是暂时消停一下,过不了多久,他又要抛出数不清的问题,可没想到这一次他彻底闷住了,不但没再问问题,连话都不说了,我也只能感觉到他的心绪非常低落,但并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

到了第二天下午,烟虫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说他已经抵达淘沙溪了,我让他先去我师父和乔三爷租住的地方休息。

入夜以后,乔三爷将车开到学校门口,我用一块黑布将地下室里的“洛书古本”裹好,而后才带着大家上车离开。

六个人挤在一辆车上,空间确实有点紧张,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把所有人集中在一辆车上,就怕刀疤脸会做出预料之外的举动。

所有高手都在一辆车上,才能显现出我们对这次秘密押运的重视。

而不把卢胜材和云裳留在学校,我是怕刀疤脸会对他们两个下手,万一刀疤脸抓住他们,并以他们为要挟,让我交出古书,那可就麻烦了。

暂且还不知道刀疤脸的实力到底怎么样,但多留一份小心总是没错的。

乔三爷刚刚启动车子,沉闷了整整一天多的仇束终于开口发问了:“你不是说洛书古本不在学校里么,那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这一次我没做解释,只是摆了摆手:“你就别多问了。”

仇束撇了撇嘴,竟真的不再多问,此时乔三爷已经调转车头,朝着与阴都相连的隧道进发。

如今我们只是猜测,刀疤脸十有**会在半路上截车,但并不清楚他会以怎样的方式截车,所以乔三爷必须时刻保持警惕,车速也保持在不快不慢的状态。

第二百零一章 假身

洛河鬼书第201章假身车速太快,万一刀疤脸在地底下埋个炸弹什么的,乔三爷碰到状况来不及刹车,我们一准完蛋。

可如果车速太慢,刀疤脸就会知道我们正小心翼翼地防着他,到时候他就不会上钩了。

没人能够预料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还是小心为妙。

车子离开隧道以后,我们先是走了一段公路,约莫过了两个小时,车子便走上了乡间土道,在这种路上,是最容易出现问题的。

乔三爷目光如炬,就算在这漆黑的夜里,他也能发现路面上的细微异常。

顺着土道走了大约五六公里以后,乔三爷忽然吆喝一声:“准备跳车!”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瞪大眼,朝着道路前方细细瞥了一下,就见被车灯照亮的路面上,有一片土壤似乎刚刚被翻凿过,虽说对方刻意在那里撒了细沙,但还是能看出来,细沙下方的土壤颜色较深。

刀疤脸总算是上钩了!

待车子马上就要接触到那片湿土的时候,乔三爷突然推开车门,猛一个扎身跳出了车子。

我们也不敢耽搁,赶紧开门跳车。

所有下车的速度都非常快,除了云裳。

在我起身跳车的一刹那,竟发现云裳依旧稳稳地坐在后车座上,眼神恍惚,似乎并不打算跟着我们一起跳下去。

我哪里敢嗦,一把扯住云裳,带着她一起下来了。

落地以后,所有人都用了最快的速度朝土道下方疾跑,云裳终于回过神来,也施展轻功,眨眼间便冲出土道。

这丫头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跳车呢?

先前乔三爷就说过,如果土路上真的埋了炸弹,跳车以后,必须尽快离开道路,躲进路旁的深沟里,如果逃离的速度不够快,只怕是性命不保。

当时卢胜材还说,跳车以后直接匍匐在地不就行了,反正只要趴下,就不会被爆炸时崩出的弹片击中。

为此,乔三爷还特意奚落卢胜材:“你当这是拍电影呢,如果地底下埋的是重磅炸弹,光是冲击波就能把你炸烂,还躲弹片呢,没等你看到弹片,命就已经没了。就算是土造的小型炸弹,因为炸弹上方有车身压着,崩炸出来的弹片也是往下走的,你趴在地上,那就是找死。”

像这一类的经验,我和卢胜材都不具备,也不知道乔三爷为什么对炸弹的威力这么了解。

眼瞅着所有人都已在土道下的深沟里藏好,可路面上却迟迟没有传来想象中的爆炸声,只听到了车子从高处跌落产生的撞击声。

我也是心里觉得奇,就将脑袋探出深沟,朝路面上看了一眼。

沟子相当深,就我这身高,也看不见路面上到底什么情况,只看到车腚笔直地竖在路上,整个车身都是和地面垂直的。

看样子,刀疤脸没有埋炸弹,只是在路上挖了一个深坑。

乔三爷头也不抬地问我:“上面什么情况?”

我回头对他说:“车子好像陷进坑里了,没有炸……”

说着说着,我心头突然一紧。

算上我、师父、乔三爷、卢胜材、云裳、仇束,我们总共六个人,可此时深沟里却掩着七个人影。

正是深夜,光线太过暗淡,我只能看到七个影子,却看不出多出来的一个,究竟是谁。

乔三爷大概也是见我说着说着话却突然顿住嘴,立即意识到事情不妙,赶紧朝着身后掠了一眼。

他那双眼,就像猫眼一样,就算在夜里,也能看清周遭的情况。

单单是掠了这么一眼,乔三爷便立即确定问题出在哪里,立时吆喝一声:“仇束,小心!”

话音未落,有一个黑漆漆的影子突然起身,风驰电掣般朝我冲过来,而此刻,洛书古本就在我手里。

光线太暗了,我只看到那个影子呼啸而来,却看不清他的样子,乔三爷和仇束同时出手去阻挡他,竟然没能挡住,就见那影子接连闪了几下,眨眼间就到了我面前。

我也看不清它到底是怎么动手,只是感觉腿上一阵生疼,而后就失去重心,朝着前方栽了过去,接着有感觉有人拉住了我的衣服。

“嗤啦”一声长音,衣领当场被撕裂,而此时我也感觉到怀中突然一轻,洛书古本被抢走了!

当时可能是乔三爷探手拉了一下我的肩膀,没让我摔倒,而后我就听到身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刚才袭击我的那个人,还有乔三爷和云裳同时冲上土道,朝着远处的村子奔了过去。

我腿上挨了一下,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仇束也没嗦,一把将我背起,也带着我冲上土道,师父和卢胜材也跟了上来。

师父并不急于追上前面的人,他一直跟在我身后,似乎担心有人在后方偷袭。

卢胜材点亮了手电,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跑在乔三爷身前的那个人,这时我才看清楚,那是个年纪相当大的老人,他的头发全是白的,后背也有些佝偻,可脚下的速度却极快,以乔三爷和云裳的速度,也只能慢慢和他拉近距离,却无法在短时间内追上他。

不对啊,这个人,应该不是刀疤脸,毕竟年龄不符。他也不是杨文军。

按照我之前的推测,刀疤脸应该会先用杨文军的假身来试试我们的虚实,再决定要不要亲自动手。

可眼前这个老人又是谁?

这时就听师父吆喝一声:“打镖!”

我立即从口袋里摸出飞蝗石,震手一抖,用阳手的手法,将飞蝗石掷了出去。

镖行三十米,不偏不倚地打在了老人的腿窝上,可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是脚步稍稍踉跄,却依旧能够不停地狂奔。

飞蝗石打穿了他的腿窝,在他的皮肉上撕开一个硬币大小的洞,可洞中并未流血,只有大股阴气混杂着干草气息,从破口中喷涌出来。

前方的老人根本不是活人,而是刀疤脸制作的假身!

我能想到这一点,师父自然也能想到,他二话不说,立即甩出两张三仙符。

符纸顺着我和仇束的侧身飞驰而过的时候,仇束也忍不住赞叹一声:“好强的念力!”

第二百零二章 刀疤

洛河鬼书第202章刀疤他先是惊讶,而后又变得很失落,连脚下的速度都稍稍慢了几分。m

最近这段时间,仇束的自信心算是被榨的一点都不剩了,不过这对他来说未必是坏事,反正他以前那就是盲目自信,这样的信心不要也罢。

三仙符笔直地压到那具假身背后,顷刻间凌空起火,符上的灵韵以极快的速度被耗空,而假身体内的阴气,也在同一时间被彻底压散。

没了阴气,假身立即失去动力,因为它刚才跑得太快,这时身子一软,却收不住惯性,笔直地向前飞驰了一段距离之后,便沉重地栽倒在地,又在地面上滑出去将近三米。

这具假身之所以看上去和活人相似,只不过是它体内的阴气形成了一层障眼法,导致它的形态在我们眼中出现了变化。

此时阴气已经散尽,假身看起来和用干草填充的稻草人差不多,只不过稻草人外面蒙的是布,而假身的外皮,则是货真价实的人皮。

看到那股被干草填涨的人皮,我心里就忍不住一阵发寒。

刀疤脸这可是杀人剥皮啊,也只有刚从活人身上拔下来的新皮,才能做成假尸。

乔三爷一个箭步冲到假尸跟前,伸手就去抓掉落在它身旁的布囊,此时布囊上打的结已经被摔散,洛书古本那黑漆漆的包壳也露了出来。

没等乔三爷的手掌触碰到布囊,忽听路旁的冬青丛中传来哗楞楞一阵碎响,那分明就是铁链划破空际时发出的声音。

在这样的土道旁边,按说都该是深沟才对,哪来的冬青丛啊?

刚才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假身那边,也没留意到那地方还有一片冬青。

碎响方起,便有一条狭长的钩爪划破夜色,以闪电般的速度朝乔三爷驰了过去,乔三爷反应也快,猛一个闪身,避开了飞驰而来的钩爪,但那钩爪本来就不是冲着他来的,乔三爷刚刚避开,钩爪便在半空中折了个弯,精准地落在了布囊上。

接着又是一阵锁链回扯的碎响,钩爪离地而起,带着布囊和洛书古本一起朝冬青丛驰去。

云裳施展轻身功夫追过去,探手就去抓那只爪头,乔三爷瞬间压到她身后,扯着她的肩,一把将她给拉开了。

当时就差一丁点,云裳就能抓住爪头。

将云裳拉开以后,乔三爷又以最快的速度前冲三四米,一把扯住了爪头后方的锁链。

我也是这才发现,乔三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下了左边的袖子,将它裹在了右手上,而他也正是靠着这只右手,抓住了锁链。

飞爪上有毒!

也就是乔三爷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飞爪上有问题,这要是换成我,估计已经中招了。

让我不理解的是,今天云裳的战斗积极性格外高,一点都不像她,再回想起先前跳车的时候,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心里不由地担忧起来,今天的云裳,着实很不对劲。

也就在乔三爷抓稳飞爪的瞬间,师父已甩出软剑,如同一道闪电,笔直地奔到乔三爷身边,接着挥剑上挑,就听“锵”的一声锐响,连接在飞爪后面的锁链当场被切断。

藏身于冬青丛后的人可能是没想到锁链会断,被晃了一下,就听冬青丛中立时传来一阵沙沙碎响。

卢胜材立即将手电光打向了冬青丛,就见那里缩着一个人,他刚才被晃到,此时正斜着身子,用手压住冬青丛的边缘,以此来保持重心。

光束直直打在他的脸上,导致他也不得不抬起另一只手,挡住直扎眼眸的强光。

他挡着大半张脸,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到底什么样,但从他的手指缝里,却能看到半截指宽的伤疤,这道伤疤以额头为起点,一直朝着眼皮上蔓延。

错不了了,这人就是廖飞松提到过的刀疤脸。

我心中顿时一阵激动,终于找到他了!

乔三爷和师父一看到这人,哪里还敢犹豫,立即一前一后杀了过去。

两人刚压到冬青丛边缘,那人便忽地一个后跳,纵身跳出冬青丛,他的速度非常快,就连乔三爷,亦或是云裳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眼看行踪已经暴露,这人怕是要逃了。

乔三爷眼疾手快,一把抓起散落在冬青丛旁边的锁链,振臂一甩,锁链在空中划出一道噪响,刀疤脸刚一落地,右脚的脚踝就被锁链死死缠住。

师父急吼道:“我是人宗门人,咱们本是一家,莫动干戈!”

可话音刚一落地,刀疤脸便忽地从腰间摸出一把细剑,不由非说,挺剑就朝我师父的胸口刺去。

这家伙出手的速度真是快到了极致,我只能从一闪而过的剑影上粗略判断出那是一把细剑,但由于剑影闪动的速度太快,我也看不出那把剑具体是个什么模样。

师父立即一个急闪,避开了直刺而来的剑锋,而后长剑上挑,直攻刀疤脸的手腕。

谁成想,对方却不闪不避,直接反手横扫,细剑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锐利的急音,再次朝我师父的喉咙斩去。

他出手的速度,竟比我师父还要快得多,没等师父的软剑挑中他的手腕,那把细剑几乎就要压在我师父的皮肉上了。

好在师父身边还有乔三爷,也就在刀疤脸出手的一瞬间,乔三爷已探手点向了他的肩膀。

刀疤脸似乎只想取我师父的性命,并未留心去防备乔三爷,乔三爷这一指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肩窝,他吃不住痛,脚下失了平衡,急急跌出去一步,手上的力道也散了,剑路也出现偏差,我师父看准了机会,先弯腰避开细剑,而后再次挑剑,这一次刀疤脸无处可比,手筋当场被挑伤,五指也彻底脱了力气,长剑应声落地。

乔三爷拎着铁链上前,看样子是想直接把刀疤脸捆住,可他刚挪开脚步,疤脸突然出手,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口,竟将乔三爷凌空提了起来。

好大的力量!

乔三爷也不是吃素的,身子一被拎到半空,便奋力起腰,用双腿缠住疤脸的手臂,接着又猛扭腰力,想要将疤脸掀翻。

纵使刀疤脸周身力道奇大,可单靠着一只手臂,也扛不住乔三爷全身的力气,当场趔趄两步,斜着身子朝地面上栽了过去。

第二百零三章 高手!

洛河鬼书第203章高手!这一下要是让乔三爷得手,纵使疤脸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了。

也就在刀疤脸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的时候,就见他瞬时间奋力扭动身子,靠着另一只手的手肘撑住地面,接着挥掌在地上一拍,地面上顿时被他拍得尘土四溅,而他也靠着这股强劲无比的掌劲,让身子重新站了起来。

太强悍了,这个人实在太强悍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物,即使是我师父和乔三爷联手,竟也很难将其压制。

可乔三爷似乎非常擅长应对这样的强敌,那人起身的时候,他还死死锁着对方的手臂,此时乔三爷再次发力,一把扯住那人的手腕,同时用脚掌猛蹬对方的腋窝,就听咔嚓一声,乔三爷竟直接将他的手臂拉脱臼了。

巨大的疼痛让刀疤脸顿吸一口凉气,我离得这么远都能听到他吸气时的嘶息声。

他硬撑着肩膀上的剧痛,凝一口念力,挥掌朝着乔三爷打去。

看到他挥掌时的手法,我心中便不由地一惊,只见那掌面上带着很强的念力,以及五脏六腑的灵韵,兼具破甲谶和五雷掌的威力,可他施展出来的破甲谶和五雷掌,比之静云山传下来的这两门绝艺,威力何止强了十倍。

乔三爷要是被他这一掌打中,估计后半辈子都废了。

好在乔三爷不是独自应敌,他身边还有我师父。

刀疤脸一出手,师父肯定看出了门道,他立即挺起长剑,一剑刺向了对方的腰口,我也看出来了,这家伙凝炼念力的时候,是气走五脏,凝练成型的念力,也不集中在身体的某个区域,而是遍布全身,其中数腰口沉积的念力最多,而那个位置的灵韵也最稳丰厚。

腰口,就是他的命门所在。

在师父的逼迫之下,他也不得不回防御,掌行未半,便急急变化掌路,朝我师父的额头拍了过去。

与此同时,乔三爷抬脚锁住疤脸的脖子,奋力一拧,直接将他的身子拧偏,这一下疤脸失了准头,掌面从我师父的发梢上掠过,只见师父头发散乱,却不见他受伤。

趁着疤脸还没站稳,师父和乔三爷同时出手,乔三爷一脚踹在疤脸的肺部,导致他内息大乱,师父也一个箭步欺身过去,使出摸骨的手法,一掌摧在疤脸的腰口。

疤脸的内息本来就是散的,再加上我师父这一掌,连同念力和周身灵韵一并被打散。

他终于被卸尽了浑身力道,身子一软便瘫在地上。

我师父和乔三爷依然不敢含糊,赶紧扯下衣袖来抱住手,将那根带毒的铁链结结实实捆在了疤脸身上。

下锁的时候,师父和乔三爷特意捆实了疤脸的周身关节,除非他浑身上下真有千钧巨力,要不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挣脱。

确认疤脸确实挣脱不开了,师父才长出一口浊气,颇为无奈地对他说:“你这是何苦呢,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

我不否认疤脸和我们很可能是一脉同宗,可问题是,他为了制作那具假身,明摆着是杀过人的,就算他没有杀人,只是从刚死的人身上拔下了那副人皮,那也是作孽。

眼下师父不追究他的孽业,只和他谈感情,那是因为我师父本来就是个过于看重师门情谊的人。

只顾同门情谊,不顾对错,那可是要出问题的。

我自己的师父,我比谁都了解,就他现在这状态,弄不好一会儿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

“仇束,快点带我过去,快!”我急忙催促仇束加快步伐。

仇束倒也没多问,便迅速背着我来到了师父身边,

此时疤脸只是默默地看着师父,眼神中尽是敌意,可师父这会儿心中尽是温情,虽然也只是默默地盯着疤脸,可那眼神中,却丝毫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

一到师父身边,我就问疤脸:“你是天宗门人?”

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反倒问我:“你也是人宗的人?”

既然知道人宗,那他十有**就是小龙潭的人了。

我先是点头,而后又问他:“洛书古本真的被藏在阴都境内吗?”

听我这么一问,他当场就懵了。

现在我们还摸不清他的底细,不能让他知道洛书古本在我们手里,他又不傻,我这么一问,他肯定会认为,我压根就没见过洛书古本。

这时乔三爷揭开了裹在“洛书古本”上的黑布,将里面的龟甲书拿出来,在疤脸面前翻了翻。

什么龟甲书啊,书上包的那层龟壳,本来就是把椰子壳割成小块以后拼接而成的,而夹在这层椰子壳里头的,全都是我们裁剪过的旧报纸。

我不确定疤脸是否知道洛书古本到底长什么样,把赝品做成这样,也是以防万一。

疤脸看着乔三爷手里的东西,颇为不甘地叹了口气:“我说呢,洛书本就是龟甲书,为什么只在外层包了一层这么轻的壳子,整本书也没什么分量,原来是赝品。”

听他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看来他并不知道洛书古本究竟什么样。

我接着问他:“你找洛书古本做什么?”

他依旧不打算配合,只知道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寻找洛书古本?”

“前些年学校里不是来过一个老园丁么,我家里有个亲戚正好认识他,你在找洛书古本的事儿,就是他亲口说的。”

开玩笑,我当然不可能把廖飞松供出来,那不是给人廖飞松找麻烦么,我估计刀疤脸身后肯定还有同伙,虽说他已经落入了我们的手掌心,但保不齐他还有办法向自己的同伙传递消息。

刀疤脸十分无奈:“真是想不到,我最后竟被他给卖了,这就是命啊。”

我便开口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你今天能被我们抓住,算是我们的运气,也算是你的机缘。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寻找洛书古本,是为了借这本书,寻找其他天宗门人的下落吧,要么就是想从中找出四方天的所在。哎,洛书古本里,是不是记载了四方天的位置?要不然你也不能花这么大的力气找它。”

“你很聪明。”

“可我就想不明白了,既然你都没见过洛书古本,怎么知道这本书里记载了四方天的位置呢?这好像有点说不通吧。”

谁知这话一出口,刀疤脸身上竟浮现出了一股极为惊恐的气息。

第二百零四章 原地爆炸

洛河鬼书第204章原地爆炸他在害怕什么?

没等我继续开口,他身上的那份恐惧便突然消失,取代这股气息的,是极为坚定的决绝。

他咧着嘴,脸上露出一抹似疯似痴的笑容:“我可以败给任何人,但唯独不能败给你们人宗!”

说话间,他身上突然凝聚起一股非常狂躁的灵韵,这股灵韵不属于他本身,而来自于别的什么东西,我也说不清那股灵韵究竟来自何处,但能感觉到,即便是他这样一副钢造铁打般的身子,怕是也无法承受住这么强悍的灵韵。

此时那股灵韵正在他的经络之中四处乱撞,仿佛要将他的肉身撑破。

我感觉事情不妙,赶紧冲乔三爷和师父喊:“快撤!”

仇束的反应也很快,话音刚落,他就带着我急速后撤,师父和乔三爷也纷纷从刀疤脸身边撤离。

这边仇束带着我后撤了五六米,刀疤脸那边就传来一声沉闷的爆响。

嘭!

仿佛他体内埋着一枚炸弹,此时炸弹被引爆,他的身子也在一瞬间支离破碎,就连捆缚在他身上的锁链也被崩碎。

怪的是,我只看到他原地爆炸,却没看到血肉横飞的场面。

他的肉身炸裂以后,崩飞的骨肉便如同被猛火烤透了一样,在飞驰的过程中便化作尘埃随风飘散,连同锁链的碎块,也以同样的方式消失无踪。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已经完全超乎了我的理解能力。

师父回到刀疤脸刚才的位置,用衣袖缠着手,将地上的锁链捡了起来,乔三爷也凑了过去。

仇束已经彻底懵了,这会儿只知道发呆,却一点动作都没有。

我不得不催促他:“过去看看。”

他这才像个上了弦了木偶一样,迈着僵硬的步子凑上前去。

师父将锁链举到我面前:“还好刚才你反应快,要不然咱们几个都得把命折在这儿。”

我看了一眼锁链的断口,那里已经被高温给烧融了,包括地上的土壤,也被烧出了焦层。

“他体内竟能瞬间爆发出这么高的温度!”我不由地惊愕道。

师父点头:“以前我就听老汤说过,凡是受到四方天引诱的人,体内就会平白生出一股不属于凡人的灵韵,一旦这股灵韵爆发出来,便能产生远超业火的强温,但随着灵韵消失,这股高温也会瞬间消寂。”

“老汤是谁?”

“钢铁娘子号的大副,你以后会见到他的。”

这时乔三爷也开口了:“不得不说啊,那个疤脸男确实厉害,就他这能耐,就算碰到柴宗远那样的高手,都能正面刚一刚了。”

师父却摇起了头:“他可不是老柴的对手。如今的行当里,从三座大山往下数,老柴应该能排到首位,前提是苏汉生这些年的修为没有太大变化。”

我一直都知道柴宗远是行当里最拔尖的那一小撮人中的一个,堂堂尸道宗,怎么说也是一代宗师,能不牛么,但我没想到他比我师父强这么多。

不只是柴宗远,连苏汉生也这么猛?听师父那意思,苏汉生和柴宗远应该是不相上下的,两个人就算有差距,差距估计也很小。

现在我才总算明白,为什么当初带着我离开冢山的时候,爷爷那么不情愿了,毕竟他和最早去冢山找我的两位大拿相比,实力确实差了点儿。

可在我心里,这世上没人能和我师父相提并论。

这时乔三爷又开口道:“现在怎么办,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师父闷着一张脸,半天没开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自言自语似地说:“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我告诉师父:“刚才,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股非常强烈的惧意。”

师父皱一下眉:“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是我问他,既然他脸洛书古本都没见过,是怎么知道书中记载了与四方天有关的线索的,他就突然变得惊恐起来。我一直有种感觉,可能是有人告诉他,洛书古本中记载了四方天的下落。刚才我问他那些话的时候,他有可能是想起了那个人,所以才惊恐起来。”

师父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但又闷着一张脸,不肯说话。

我接着对师父说:“师父,你还记得盘蛇谷的邪神吗?”

“当然记得,怎么突然提起它来了?”

“民国年间的时候,曾有人在盘蛇谷内屠杀了不少活人,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袍子,我记得师父你说过,当初出现在国境内的神秘修士,身上也裹着那么一件黑袍,所以我就在想,当初在盘蛇谷杀人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个修士。”

“有可能,但也未必。啧……栋子,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师父,你说,有没有这种可性能,就是那个修士,将洛书古本中藏有四方天秘密的事儿告诉刀疤脸的?”

“你的意思是,那个修士……又进了国境?不太可能啊,他要想进入国境,必须先过仉侗那一关,我猜他不会冒这个险,要知道仉侗也找了他很多年了。”

“仉二爷也在找他?”

“嗯,修士从国境内消失的同年,渤海湾曾遭失窃,仉侗一直认为偷东西的人就是那个修士。当初从渤海湾失窃的东西对于仉侗来说好像很重要,所以仉侗也一直在调查修士的下落。”

“那会不会有这样的可能,刀疤脸也是五六年前才从海外回到国境,回国之前,他曾和修士有过接触。”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乔三爷有点听不下去了:“你们能别老聊这些没用的行吗?接下来到底该怎么整,到现在,杨文军可还下落不明呢!”

乔三爷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我为什么认为刀疤脸还有其他同伙,就是因为至今为止,杨文军依旧没有现身。

如今我已不能肯定,出现在阴都境内的杨文军,到底是大疤脸做出来的假身,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活人。

如果杨文军至今还活着,那仇束当初见到的尸体又是谁的。

刀疤脸是死了,可眼下,事情却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师父沉思片刻,又回过头来问我:“你有什么打算?”

第二百零五章 一堆白纸

洛河鬼书第205章一堆白纸我想了想,说:“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做出一副所有问题都解决了的样子,接下来,咱们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备战高考的备战高考,一切恢复常态。也只有这样,才有可能让杨文军麻痹大意。现在刀疤脸已死,杨文军必然有所警觉,只有咱们先松懈下来,他才能松懈。”

乔三爷点头表示赞同:“小栋子说得没错,如果咱们继续在阴都内严防死守,这个杨文军,怕是再也不会现身了。”

我叹了口气:“可就算咱们故意摆出一副轻松如常的样子,他也未必会现身。说不定,他此刻已经离开阴都了。”

乔三爷依旧点了点头,但并未多说什么。

我有种预感,眼下的事儿恐怕要告一段落了,不管杨文军是活人还是假尸,短时间内他估计都不会现身,至少在我们离开阴都之前,他一直会蛰伏不动。

返程之前,我们仔细查看过那具假身,它确实是用新鲜人皮做成的,皮囊内部还有血迹,显然是刚刚剥下来不久,而在假身的口袋里,我们还找到了杨文军的发圈。

至少有一件事我们没有猜错,当初刀疤脸让人盗走地下室里的发圈,确实是要拿它来制作假身。

不过仇束说,他留在地下室里的发圈本来有很多,如今还有一大批发圈下落不明。

如今我也无法推断其他的发圈去了哪里,只能暂且作罢。

当天晚上,师父和乔三爷跟着我们回了租住的地方,仇束则回了学校,他说他需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思考一些事情。

一进家门,师父便问我:“洛书古本被你藏在哪了?”

我立即回到卧室,将藏在床下的洛书古本拿了出来,由于这本书和古建平留给我的医术放在同一个箱子里,我取书的时候手太急,导致青囊书和毒经也从箱子里掉落出来。

师父看到地上的两本医术,不由地有些疑惑:“青囊书怎么也在你这儿?”

一看到这本青囊书,我便想起了古建平,忍不住长叹一口气:“是古建平留给我的。”

师父也是这才想起古建平来:“哎,怎么这两天他一直不在家啊,干什么去了?”

“他走了。”

“去哪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开始想起古建平的时候,我心里还很难受,可当他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反复在我脑海中出现,我却忍不住笑了,就好像被他的样子感染了一样:“他搬家了,搬到了清水湖那边。”

古建平的坟墓,就在清水湖的岸边,那是整个阴都风景最为秀丽的地方,也是古建平临终前最后落脚的地方。

我想,他之所以将那里选为自己的葬身之所,兴许也是迷恋那里的美景吧。

只不过自从那座小坟冢建起来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清水湖,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他的。

师父非常疑惑:“清水湖?那一带还有没有居民区吧?”

还是卢胜材插上来说道:“古建平去世了,他的墓碑就立在清水湖岸。临死之前,他把南海医脉的传承全都留给了大头。”

“去世了?”

“死了?”

师父和乔三爷同时惊声问道,两个人都是一脸无法相信的表情。

我点头:“他走得很平静,临走之前,还没忘了晨练。”

师父的脸色也变得十分惋惜:“他是怎么死的?”

“十几年来,古建平一直想研制出铁尸毒的解药,和他师父一样,他也是以身试毒,死于毒性爆发。”

“唉”师父长叹一声:“真是可惜了。既然他把海南医脉的传承留给你,你就好好珍惜吧,这也是他留给你的一份念想。”

乔三爷插嘴问:“可他为什么要把传承留给你,你拜他为师了?”

“一直到他离世,我也没松这个口。但我和古建平有约定,这一世我不拜入他的师门,但以后我收了徒弟,还是要将他视作师祖的。”

师父点了点头:“随他吧,他能将海南医脉的传承留给人宗,以后在咱们人宗的祖师牌位里,也有他的一张灵牌。”

说着,师父便小心翼翼地将青囊书和毒经捡起来,将它们放进了箱子里摆好。

之后师父才朝我手里的古书扬了扬下巴:“那就是洛书古本?”

我点头:“是。”

说着,我便将玄龟甲打造的封皮掀开,可一看到封皮中的景象,我却顿时懵了神。

原本画在开书第一页上的图络,竟然消失了!

我又迅速翻看了后面的内容,只看到老旧的毛绒纸,原本写在上面的甲骨文,却全部消失无踪。

纸还是原来的纸,玄龟甲也是原来的玄龟甲,唯独书中的内容,全部消失无踪!

我盯着那一页页泛黄的毛绒纸,脑子里也像是被清空了一样,只知道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师父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问我:“书中的内容,你都记住了吗?”

像这种古书,里面的文字本来就不多,虽说我不能一字不落地将内容完全记住,但记个大概还是没问题的,于是冲师父点点头:“基本上都记住了。”

卢胜材就忍不住发话了:“这本书里哪有内容啊,你记住什么了?”

“我上次看这本书的时候,上面确实写满了甲骨文,可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文字全都消失了!”

“大头,你在跟我开玩笑么,甲骨文甲骨文,不是应该刻在骨头上的么?那时候的人,还没掌握将字迹保留上千年,乃至上万年的办法吧。我长这么大,不知道亲手把玩过多少古董了,你可骗不了我。”

别说,他这番话还真说到点子上了!

当初我细看这本古书的时候,上面的文字,确实是用阴刻的手法刻在毛绒纸上的,只不过那时候我的心思都被书中记载的内容吸引走了,并没有留意到这有什么不对劲。

现在想想,那样的文字,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本书里。

这时师父对乔三爷说:“看来咱们没猜错,古本洛书和洛河鬼书,本来就是配套存在的,两者一正一反,一阳一阴,互为补正。这本书,只有盖栋能看,现在他已经将书中的内容通篇记下,书上的文字也该消失了。”

第二百零六章 毕业季(上)

洛河鬼书第206章毕业季怪不得我以前只要一接近地下仓库门洞,心里就会出现排斥,这不是什么磁铁间的同性相斥,而是阴阳相克!

乔三爷若有所思地说:“照这么说,就算天宗的人找到了洛书古本,也没什么用啊,反正他们也看不了上面的内容。m”

师父摇头道:“那也未必,人一旦被四方天影响,就会变得非人非鬼非神,凡人做不了的事,他们未必也做不了。其实我一直怀疑,四方天和金背骨笏之间,可能有着某种冥冥中的联系。但这也只是一种感觉而已,对与不对,暂时也无法下定论。”

说完,师父又转向我:“这本古书你好好保存,千万别让天宗的人抢去。”

我不无担忧地对师父说:“师父,要不这本书还是你来保管吧,要是再出现一个刀疤脸那样的高手,我就是想护着这本书,怕也护不住啊。”

“这本古书本就是你的东西,你得自己照看它。”师父笑着说道:“再说了,要是再出现一个那样的高手,我也护不住这本书啊,反正等你开启了第四道灵觉,修为就超越我了,到时候还是得靠你来保护古书。”

“师父,我怎么觉得,你这话说得跟闹着玩似的呢,就算开了四道灵觉,我的修为也不大可能比你高吧?”

“一定会比我高的。”

师父给出一个非常肯定的回答,而后便招呼了乔三爷,朝屋外走去。

直到师父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云裳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脸沉闷地叹了口气:“这第四道灵觉,也不知道怎么时候才能开启。”

我感觉云裳的语气不太对,就问她:“你在想什么?”

云裳还是闷着张脸:“没想什么。”

“今天晚上我总觉得你不太对头,跳车的时候你也不跳,和刀疤脸交手的时候,你又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到了每个月心情不好的时候了!”

云裳狠狠白了我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我的卧室。

我问卢胜材:“云裳每个月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怎么心情不好还是周期性的?”

卢胜材撇撇嘴:“女人嘛,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他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于是就没好意思再就这事儿深论下去。

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云裳今天太奇怪了,心情不好,也不至于连车都不跳吧,当时要不是我拉着她下了车,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后来我也是实在想不开,第二天一早,就把云裳的情况告诉了师父,让他老人家帮我参谋参谋。

可师父的反应也很奇怪,他听完我的话,便问了一句:“云裳的师父是不是来过?”

“是啊,刚开学的时候来的,我还和她一起吃了顿饭。不过在饭席上,云裳的师父一直对我不冷不热的,我觉得她好像对我有点意见。”

师父只是闷闷地点了一下头。

我心里急,便问师父:“云裳到底是怎么了?”

师父并未正面回答我,只是说:“你可能很快就要面临一场选择,别担心,到时候不管你怎么选,师父都支持你。”

“师父,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又拿这种话来敷衍我。

可师父不打算说的事,我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的,天底下做师父的人好像都是这个样子,总有一些话,他们不愿在你门前说透,总有一些事,他们希望你能自己去体会。

好在自那天以后,云裳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此时高考已离我越来越近,我也实在挪不出别的心思,一头扎进了备战高考中,别的事,的确无暇去想了。

自从我和仇束在操场上交手以后,学校里关于我的风言风语总算消停了不少,但也没全消,还是有人会说,我能战胜仇束,完全是因为仇束临场放水,说什么,我的背景深厚,仇束不敢招惹,让我赢,只不过是卖个人情。

至于我的真实实力么,学校里但凡是个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人,就能把我拿下。

我当然知道这样的流言是从谁嘴里传出来,但实在懒得去管,反正这样的流言也只能在小范围内传播一下的,在操场上和仇束交手的时候,我可是实打实地动用了念力,修为也显现出来了,这样的流言对与不对,大家心中自有公论。

六月初,我终于走进了高考的考场,连着几场考下来,感觉发挥还不错,会做的题基本不会丢分,不会做的题基本没有,到魔都上个好大学肯定是稳了。

我听说,沈自强只考了前几门,最后一门他直接没参加考试,最后一场考试开始的时候,有人看到他在考场外徘徊,可最终还是心灰意冷,没进考场就走了。

为什么心灰意冷?肯定是前几门都考次了呗。

这都是沈自强自己作出来的,本来他的成绩一直还挺不错的,后来却把心思都用来败坏我的名声了,哪有心情复习,他要是能考好,那才真是见鬼了。

希望这次的事于他来说能成为一个教训,当然了,就他那品性,也别指望他彻底从良。

这世上所有的坏品行都好改,唯独妒忌心很难改变。

也算是顺带交代一下吧,从刀疤脸自杀开始算,到我参加高考,杨文军再也没在阴都境内现过身,我估计他应该已经离开阴都了,但他早晚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仇束在老地方摆了酒席,说是要给我送行,其实我暂时还走不了,得等到成绩下来,报完了志愿,我才能正式离校,可仇束那性子你们也知道,他非要请我,我也不好拒绝。

当天晚上,仇束包了一个两开桌的大包间,叫来了很多人,窦大爷、王逸德、烟虫、周明轩、刘骏业、刘文德,以及早在半年前离校的孙义封,都被他叫来了,再加上我们这边的五个人,足足十一个人凑了一桌,另外一张桌子上的人我都不认识,不过听卢胜材说,那些人以前都是各个小团体的老大。

仇束将这些人全都叫来,也不知道有什么意图。

第二百零七章 毕业季(下)

洛河鬼书第207章毕业季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包间里的其他人早就喝趴下了,我师父和乔三爷,那就更不用说了,开饭没多久就开始说胡话,这会儿更是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说实话,我心里有点埋怨仇束,你是海量没错,可你不能逮谁灌谁吧,这下可好,一屋子全是醉汉,该怎么把他们运回去都是个麻烦事儿。

仇束自己也有点大了,他朝我这边凑了凑,一把揽住了我的脖子:“得亏认识了你啊,要不然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呢。”

我说你能不能离我远点,受不了你身上那股子酒腥味儿。

仇束像是没听到我的话似的,这会儿几乎是贴在我的脸上说:“今年我也毕业了。”

我有些惊讶:“你也要毕业?学校里这么好进项你不要了,出去以后你靠什么养活自己?”

“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钱,足够下半辈子的花销了。这些年不是憋在学校里,就是憋在闭关的地方,硬生生把自己憋成了井底之蛙,我觉得,我也该出去看看了。”

“你少来,我可不想和你搭伙。”

“美得你来,你以为我想跟着你走啊?别闹了,就你那穷劲儿,我要是跟你待在一起,还得花钱养活你,多不划算。”

“那我支持你毕业,反正你只要别跟着我就行。”

“我就这么讨人嫌么?”

“那是相当讨人嫌了。”

“有时候真不爱跟你说话,你尽埋汰人。”

卢胜材赶紧凑过手来和仇束握了握:“同感!”

我一把将卢胜材推开,又问仇束:“那你打算去哪啊?”

“还没想好,”仇束叹了口气:“走到哪算哪吧,天下这么大,我得多走走多看看,多涨涨见识。”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仇束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我竟突然感觉他成熟了。

说话间,仇束又从身后的窗台上拿来了三个扁平的纸盒:“咱们马上就要分道扬镳了,我也没什么可送你们的,就送你们三部手机吧,我和王逸德的号码已经存进去了,以后没事常联系,说不定哪天我的修为暴涨,还想再找你打一架呢。”

我摆摆手:“这么贵重的礼,我哪敢收啊,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拿着!”仇束不由我分说,一把将手机塞进我怀里:“我仇束送出去的礼,还没被人退回来过呢。”

嗯,确实,你这辈子唯一一次送礼,就是送了我两提溜葡萄,那一次我确实没有拒绝。

这时王逸德也开口道:“收下吧,仇束一直想谢谢你,可有一直没找到机会,这三部手机,不管怎么说也是他的一份心意。”

仇束还嘴硬:“我谢他干什么,我有病么!”

我掂了掂手里的手机盒,心说上了大学,也确实需要用它们来和师父联系,家里太穷,估计光是交学费就要捉襟见肘了,可买不起这么贵的东西,于是便朝仇束抱了抱拳:“那就……却之不恭了啊。”

仇束白我一眼:“拿着吧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我笑了笑,转而问王逸德:“你跟着仇束一起走吗?”

王逸德只是点点头,并不多说什么。

酒席将散的时候,王逸德打电话叫来了二十几号人,让他们将醉酒的人一个个抬走,我背着师父,卢胜材背上了乔三爷,与王逸德和仇束一起离开了酒店。

临分别时,仇束老大不爽地对我说:“以后你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联系我,别娘娘们们的,让我帮个忙还不好意思。”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走的时候大摇大摆,那是相当有气势。

可我看得出来,在他心里,还是藏着一份不舍的。

只是不知道,他是好不容易交到了我这么一个朋友,不舍得与我分别,还是舍不得那所他一待就是二十多年的校园。

他活到现在,人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押在了那里。

王逸德朝我挥挥手,说一句:“咱们江湖再见。”,便也回过身去,一路小跑地追上了仇束。

回到住处,我们三个手忙脚乱地将师父和乔三爷扶上床,好在今天他们两个彻底醉透了,也没心思发酒疯,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将二老叫醒,喂他们喝了水,这才回到客厅里。

卢胜材今天也稍微沾了几杯酒,劝他喝酒的人还是乔三爷,乔三爷说,反正卢胜材也成年了,喝点酒也没什么,好在卢胜材对酒本来也没什么兴趣,喝得不多,可他酒量也不怎么样,这会儿也有点困怏怏的,到客厅来和我说了几句话就回屋睡觉去了。

现在客厅里只剩下我和云裳,我抱着一个水杯坐在窗户旁边,望着窗外的星星灯火,眼神渐渐迷离。

我可能是个格外容易留恋的人,在这座城市待了整整三年,如今眼看就要离开,心中便多了一份不舍。

这一走,怕是很久都见不到烟虫和山婆婆了。

云裳慢慢走到我身旁来坐下,她揽着我的手臂,歪着头,将侧脸搭在我的肩膀上。

如今,我已习惯了这样的亲昵,不至于再想从前那样羞臊脸红,同时我心里也很清楚,我与云裳之间的感情,可不仅仅是友情那么简单。

我也不知道自己和云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份情感被开启的时候平淡如水,平淡到你甚至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直到有一天你突然正视它的时候,才发现它早已如火如荼。

我这辈子没追求过女生,没体会过追求女生时的那份焦灼,因为我只有云裳一个。

云裳和我一起望着窗外的灯火,良久,她轻轻吐着气息,在我耳边呢喃:“这几年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你,小师叔。”

我无奈地笑了:“咱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

我以为云裳和我一样,也因将要离开这座城市而有些不舍。而后她只是紧紧贴着我,一句话也不再多说。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云裳心中的那份不舍,来自于我。

半个月以后,高考成绩总算下来了,我差一点就能够到七百分的高分线,这也不能全怪我,那年有一道题争议很大,我的解法在我自己看来完全没问题,但离标准答案相去甚远,导致折了不少分,当时因为这道题吃亏的也不只我一个。

其实像这样的成绩,在很多地方足以上国内最好的大学了,但因为我的学籍落在了高考竞争最激烈的三个省份之一,为了更保险一些,我还是选了一个往年入学成绩没那么高的学校。

第二百零八章 离别

报完志愿,就到了真正的离别时刻了。

在阴都这地界,总有人出出进进,也许是早就看淡了离别,我们离开住处的时候,山婆婆和烟虫他们都没来送行,只有孙义封过来帮我收拾了一下行李,上一次乔三爷就因为超载被抓进局子里进行过再教育,这一次我们是特意把孙义封叫来的。

正好有一段路,我们和孙义封顺道,他决定先把云裳送到火车站,之后再与我们分别。

云裳也报考了魔都的艺术学校,今年暑假她要回佘家谷,我们约好了,八月底在魔都重聚。

直到我坐着孙义封的车子来到444号公路,才发现隧道旁边站着不少人。

山婆婆、烟虫、窦大爷、周明轩、刘骏业、刘文德,所有人都在,他们是特意来为我们送行的。

一看到他们,我的脸上就不自觉地展开了笑容,立即摇下车窗,朝着窗外的人奋力挥手:“你们怎么来了?”

刘文德笑着咋呼:“来给你送行啊!”

山婆婆也笑着朝我挥手:“路上走好,以后要是有时间,多回来看看!”

孙义封减慢了车速,可大家的身影还是在时间的推移中变得越来越小,我将头探出车窗,不停地朝他们挥着手,想说几句道别的话,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直到车子开远了,我再也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笑容,只能看到一条无限延伸的长路,没有起点,没有尽头。

直到车子拐上了高速,我才将脑袋缩回车窗里,闷闷地叹了一口气。

孙义封对我说,久居在阴都的人,大多都是不讲人情的,想不到我临走时,山婆婆他们竟还特意来为我送行。

“盖栋,不得不说,你是个异类。”孙义封笑着对我说。

我也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又听孙义封说道:“你看起来好像离每一个人都很远,事实上,你和每一个人走得都很近。”

本来是挺有感觉的一句话,却被卢胜材横插了一嘴巴:“他这就是闷骚。”

孙义封竟也不反驳他,只顾着乐。

当着孙义封的面,我也不好失态,只能先忍了,以后有机会再找卢胜材算账。

一天以后,我们终于来到了路途中的转折点建康火车站。

孙义封将我们送到临近火车站的大路上,便匆匆与我们告别,启程前往河东,云裳到售票处买了票,我送她上了火车。

那时候没有动车,售票口还卖站台票,送站的人是可以将乘客送上车的。

云裳拎着旅行箱踏进车门,前脚刚进车厢,却又退了回来,给了我一个又大又久的拥抱。

我揉揉云裳的头:“快上车吧,等到八月底,咱们魔都见。”

云裳却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抱着我。

那时候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也没多想,只是不停地安慰她。

临发车前的一刻,云裳才松开我,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看到她走时那副决绝的样子,仿佛要赴刑场一样,我心里顿时一阵拧巴。

这丫头今天是怎么了,她就那么不想回佘家谷吗?

我在车外,云裳在车内,我透过一扇扇车窗望着她,追着她走,她肯定知道我在外面跟随着她,可她却一直目视前方,刻意不与我有眼神上的交流。

今天的云裳真的很不对劲。

她坐到了靠窗口的位置,却也不朝窗外观望,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我试着敲打车窗,她也不作回应。

“电话联系!”我隔着窗户冲云裳喊。

云裳当然能听到我的声音,可她依旧低着头,一语不发。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鸣笛声,火车终于开动了,绿皮车厢伴随着“呵嚓呵嚓”的声音渐渐提起了速度,不发车还好,这么一发车,我心里的那份担忧瞬间被放大到了极限。

我隐隐有种预感,等到这辆车开走,我可能就永远也见不到云裳了。

此时,这一年来发生的种种怪事都在我的脑海中纷纷展现出来。

风铃子看我时那不冷不热的眼神,还有她心底的那份担忧;车子落入陷阱之前,云裳那呆滞的目光;对阵刀疤脸时,她不管不顾地往上冲,仿佛一心求死;还有不久前,我坐在窗边愣神,云裳凑在我肩上说的话。全都不断地在我脑海中回放。

我撒开了腿,飞奔着追上火车,奋力叩打着车窗。

云裳终于抬起头来,对着我说:“别找我,忘了我。”

我听不到她的声音,只能看出她的嘴型。

什么意思,什么叫别找她!

她默默地看着我,抿起了嘴,在窗户的另一侧无声地抽泣起来。

我发了疯似地拍打车窗;“云裳,拉开车窗!云裳!”

怎奈火车已经提满了速度,我拼尽了力气去追,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站在站台的尽头,我只能看着火车越走越远,却无力将云裳留下。

当时我真的慌了神,一时间手足无措,只知道在站台上冲着远去的火车大声嘶喊,可我知道,在这么远的距离下,云裳已听不见我的声音。

直到喉咙因为干哑,已无法发出声音,我才猛地回过身来,赶紧去找师父,周围那些送站的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我,但此时的我已没有心思去管别人的目光。

一见到师父,我就强压着嗓子里的灼痛,焦急地告诉师父:“云裳她,她走了!”

当时卢胜材好像说了一句:“我们都知道她走了呀,你急什么呀?”

师父朝卢胜材摆摆手,示意他先别吭声,而后才问我:“云裳走的时候,对你说过什么?”

我心里焦躁,几乎是喊了出来:“她让我忘了她,别找她。”

师父的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看来我没猜错,这一次,佘家谷果然选中了云裳。”

我急问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先上车!”

我上了车,乔三爷却不着急发动车子,只是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两眼,右手离开档杆,也搭在了方向盘上。

师父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徐徐说道:“咱们是掉头去佘家谷,还是直接去静云山,你自己选。”

我现在哪还顾得上别的,急忙开口:“我要去佘家谷找云裳!”

第二百零九章 两个选择

“你先别急着做选择,我的话还没说完。顶点x”师父摆摆手,说道;“你想救回云裳,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但那要付出五十年阳寿,你可想好了,就你现在积攒的功德,未必能续五十年的寿元,这一去,极可能是有去无回。”

听到师父的话,我顿时清醒了一些。

倒不是说我害怕失去那五十年阳寿,而是师父在这番话的开口,用了一个“救”字,他说的是“救回云裳”。

我顿时蹙起了眉:“师父,你是说,云裳有危险?”

面对我的问题,师父却闷住了,乔三爷也从鼻子里吭了口闷气,转头望向我师父。

半晌,师父才开口:“这件事涉及到佘家谷的三百年宿命,我本来是不想说的。这么说吧,佘家谷选中云裳,是要将她嫁给花神,我也只是知道,但凡是嫁给花神的女子,最后都从人世间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乔三爷猛拍一下方向盘:“这那是嫁人,分明就是被当作贡品给活祭了呀!云裳跟着盖栋也这么些日子里,在我眼里,她现在就是自家孩子,老杜,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遭罪啊!”

我也急忙插嘴:“是啊师父,咱们一定要救出云裳啊!”

本来我以为,师父一定会立即点头,可没想到师父再次陷入了沉默。

又是过了很久,他才叹一口气:“没那么简单啊!”

不等我开口说什么,师父又转向了我:“你自己选吧,要云裳,还是要五十年阳寿。”

“要云裳!”

师父无奈地笑了笑,朝乔三爷扬扬下巴:“掉头,去佘家谷。”

乔三爷这才踩下油门,掉头离开火车站。

云裳刚走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没了方向,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但我也知道,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需要冷静,怎奈无论如何也无法让心绪稍稍平静下来。

一直到车子开上高速好一段时间了,我的脑子才变得清醒一些。

也是在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得不开口问师父:“师父,为什么咱们不买临班的火车去佘家谷,开车太慢了吧!”

现在正好是毕业季,路上的车也比平时多得多,在高速上还好,一旦下了高速,弄不好就得堵车,到时候肯定要耽搁不少时间。

眼下可不能耽搁啊,再耽搁下去,等我们冲进佘家谷,云裳说不定就已经嫁给花神了!

师父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说:“佘家谷不是那么好进的,云裳可以坐火车回去,咱们不行。栋子,现在可不是闹情绪的时候,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问题是,我现在真的很难让心绪平静下来。

同时我又总有一种感觉,好像师父一早就知道会出事,才能才能像现在这样风轻云淡。

就听师父问我:“你有多久没背过素书了?再背一背吧。”

确实,自从离开山城以后,我只顾着想各种办法提升修为,却早已将当年刚跟随师父时学会的素书抛诸脑后,算起来,我已经有四年没有温习过素书中的内容了。

好在书中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印在我的好海中,想要回想起来并不难。

于是我按照师父的嘱托,在心中默背着素书,背书时刻意去领会每个字的深意,并让这些文字一个一个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几遍素书背下来,心中的焦灼还在,但心绪总归是稍稍沉淀了下来。

也是在心思平静下来以后,我才开始思考,该如何将云裳救出来,可因为我对佘家谷的情况不熟,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头绪,这让我心中那份焦灼又重了几分。

佘家谷离建康很远,加上中途时常要下高速,在一些不算开阔的小路上行车,导致我们赶路的速度一直快不起来。

我也知道乔三爷已经尽全力了,再催促也没什么用,一路上只能选择默不作声,我怕我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就充满急躁,一遍一遍地背着素书,一遍一遍地安抚着心绪,可心绪又一次次地出现波动。

三天以后,我们来到一座小城,起初我也没特别去留意城里的种种光景,心里只想着云裳,直到卢胜材突然开口说了句:“哎?这地方咱们以前来过啊,再往西走,不就是盘蛇谷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这地方我们确实来过。

就听乔三爷说道:“佘家谷位于百里云川的正西门户。”

说着,乔三爷就推门下车,还招呼我们也下去。我这才注意到,此时乔三爷将车停在了一家卖户外运动品的商店外面。

不是要去佘家谷么,到这种店里来干什么?

进店以后,乔三爷和师父就迅速挑起了装备,我没心思看他们都挑了些什么,就站在门口发着愣。

结账的时候,乔三爷说自己是老得的朋友,店里人给我们打了七折,可依然需要将近三万块钱才能将那些东西买下来,那年头没有微信支付宝,乔三爷身上只带了一万块钱现金,先给了八千,剩下的回头他让人送来。

可能是碍于老得的面子,店里的人虽然有些不乐意,可还是顺了乔三爷。

师父将一大堆零零散散的东西装进一个非常结实的背包,而后将背包递给了我:“这一份是你的,等会我们截好了绳索,再把绳索给你。”

我木讷地接过背包,背在身上。

这时就听卢胜材问乔三爷:“咱们不是去佘家谷么,买这些东西做什么,还全是卖得最好的。”

乔三爷应道:“你真当佘家谷是人间天堂啊。咱们是外人,走不了正门,只能从险地迂回进谷,佘家谷外围可是凶险异常,不卖点结实的装备,怕是要出问题的。我告诉你,佘家谷那一代的情况还算好的,等进了百里云川,那差不多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一个不留神就得玩完。”

说完,乔三爷又转向了师父:“我要是没估计错,这一回,咱们十有**要进云川吧?”

师父也没吭声,只是闷闷地点了一下头。

等乔三爷和师父收拾妥当,我们便迅速离开商店,寻一条小路进了山。

第二百一十章 平顶山

洛河鬼书第210章平顶山起初山路还算好走,无非就是杂草长得比较盛,空气中的潮性比较重,加上又是盛夏时节,潮气与热浪夹在一起,一边逼着你出汗,一边又塞着你的毛孔,说不出的憋闷。顶点

但这些都难不住我们,一路上,乔三爷不断催促大家加快速度,说是要在午夜之前抵达一座平顶山,如果今天晚上到不了那里,就只能等明天中午了。

看得出来,乔三爷对这一带的情况非常熟,这让我心中稍稍踏实了一些。

我们紧赶慢赶,终于在临近午夜的最后半个小时抵达了目的地。

乔三爷之所以管这地方叫“平顶山”,是因为这座山的山峰上压着一块异常平整的巨岩,石上不生植被,更怪异的是,这块石竟不反射月光,远远望去只有一抹黑色,就像是在上古巨人的头顶上带了一个黑压压的方帽。

上了山顶以后,乔三爷趁着还没进入午夜,跑到山腰上拣了些还算干燥的枝杈,在山顶上点起了篝火。

我明知道乔三爷这是准备停下来休整一夜了,可还是忍不住开口:“今天晚上不走了吗?”

师父替乔三爷回应道:“没法再走了,再过十几分钟,就会有大雾降临,摸着雾气上路,很可能会迷失方向。”

我还是不死心:“背包里不是有指北针吗?”

“等到大雾起来,指北针也没用。你抓紧时间休息,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养足体力,可别还没等进入佘家谷,先把身子累垮了。等会儿你抓紧时间吃点东西就去睡觉,四点的时候我叫你起来守夜。”

卢胜材有些纳闷:“这一路走过来,也没碰到个山精野怪啊,怎么,还得有人专门爬起来守夜?”

乔三爷将一把柴禾添进火堆里,开口应道:“所有人都要守夜,咱们分两班守,咱爷俩守头岗,四点的时候,再换他们师徒俩来守。这地方可不太平,要是不多留一份小心,说不定这一觉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瞧你说的,这地儿有那么不太平么,我怎么看不出来呢。”卢胜材一边嘟囔着,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了罐头和压缩饼干。

乔三爷先把篝火撩旺,而后就拿出登山用的钉锤,在大石边缘楔了一根钉子,又在上面挂一根绳索,将其甩入了平顶山正北方向的悬崖之中,师父将一包朱砂扔给乔三爷,乔三爷也不含糊,立即拆开朱砂袋,将朱砂粉洒在了楔在地上的登山钉附近。

看样子这一带确实不太平,乔三爷做的这套活儿,就是拿来预警的,一旦有邪祟触碰到锁链,朱砂粉上方就会凭空起风,形成红色的小风障。

草草吃了些东西,我就钻进了帐篷,可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从脖子上摘下了高三快毕业时云裳送给我的水晶挂坠,在手里紧紧地攥着。

这东西是云裳在山婆婆店里打了三年工,省吃俭用省出来的。

几个月前,她将这枚挂坠送给我的时候还说,还差两个月就到我生日了,那时她可能不在我身边,就先把生日礼物给我。

回想起云裳当时那一脸不舍的样子,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那时候我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备战高考上,竟没有深想,高三这一年发生的很多事,似乎都在告诉我,云裳碰到了麻烦,可我的心思却又总在别处,到头来后知后觉,只剩下无限的懊恼。

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云裳的异常就好了,如果早就知道她要嫁给那个什么花神,我绝对不会让她上火车。

挂坠早已被我攥得温热,也许是太过疲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我耳边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但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眼皮也死沉死沉的,朦胧间,我想睁开眼,可又无论如何无法将眼皮张开。

“小师叔。”

当那个声音再次回荡在耳边的时候,我顿时惊醒过来。

是云裳!

身子一下子恢复了力气,我猛地从睡袋里坐起身来,就见帐篷外隐隐透来了烛光的光晕。

“小师叔,你快出来呀!”

云裳的声音起来非常悠远,仿佛远在天边,可透过帐篷的封罩,我却看到帐外有烛火晃动,火光勾勒出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单是看那轮廓,我就知道是云裳正站在外面。

我赶紧拉开睡袋,一头扎出了帐篷,就见云裳此时正提着一把灯笼朝林子深处走去,她的步子很快,眨眼间的功夫,林子间的黑暗几乎遮住了她的身条,我只能借着她手里的火光,隐约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

一如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此时她的身上,也穿着那条艳红色的长裙。

眼看云裳的身影就要彻底消失在林间的阴影中,我远远地冲她喊:“云裳,你要去哪?”

她在林影中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朝我招手:“小师叔,你快来呀!”

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但我知道,那就是她。

她再次回过身去,朝着黑林子的更深处飘去,生怕她再次消失在我的面前,我立即迈开腿,奋起力气追了过去。

刚刚跑出几步,突感感觉脚下一空,那感觉就像是脚下的石头突然消失,我的身子也悬在了半空中一样。

紧接着,又感觉腰上传来一股生硬的力量,一下子将我抱住。

前方的黑林子霎时间消失不见,连同云裳的身影,也一起消失了。

此时浮现在我眼前的,只有大片不透明的白色,像是雾,又像是大片不算耀眼的白光。

“沉炼内息,守住灵台!”

师父的呼喊声突然想起,我这才在丹田压一口气,并在灵台凝起了念力。

灵台被稳住以后,眼前的情景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此时我正双脚悬空被师父抱着,而在我的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山顶上确实起了大雾,雾气极浓,就像是放散到空气中的大股浓烟,呼吸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雾气中除了潮,还有一股强烈的寒气。

师父将我拖回崖岸,我才看到登山钉周围已经卷起了一道血红色的朱砂障。

乔三爷一脸惊慌地从远处跑了过来:“怎么着了这是!”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古代丛林

洛河鬼书第211章古代丛林师父暂时没心思搭话,只是探出一只手来,放在我的颈脉上。m

片刻,师父才松了口气:“还好你已经开启了三道灵觉,那邪祟只能迷惑你的心神,但还伤不了你的经络。”

乔三爷从篝火堆前走过的时候,发现卢胜材正趴在地上,赶紧弯腰检查了一下卢胜材的情况。

被乔三爷抓着肩膀这么一翻,卢胜材立即睁开眼:“该交班了吗?”

乔三爷转过头来,冲我师父叹口气:“这小子没事,单纯就是睡过去了。”

卢胜材揉着眼从地上摸爬起来,等稍微回过神来,见我正有气无力地躺在断崖边,这才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你怎么了这是?”

我用力压了压气息,用手肘撑着地面坐起身来,又朝卢胜材摆摆手:“我没事。”

师父斜着眼望向乔三爷:“你是怎么站岗的!”

乔三爷见我师父发火,顿时有点怂:“我就是去上了个厕所啊,出什么事了?”

师父朝崖口方向撇了撇下巴,乔三爷循着崖口方向一看,顿时眉头大皱:“怎么起了朱砂障,有邪祟?”

这会儿师父心里有火,也不想搭理他,只是从鼻子里吭了一缕闷气。

可闷气归闷气,有些话,师父又不得不说:“这一带有不少阴龄在千年以上的老鬼,必须多加小心,等明天上了路,能避就避,不到万不得已,别和它们纠缠。老三,你抓紧时间休息,明天还得靠你来寻路。”

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四点过五分了,刚才真是悬,估计师父也是到点起来交班,才发现我站在悬崖旁边,如果不是时间刚刚好,现在在断崖下,恐怕只能找到我的尸体了。

乔三爷和卢胜材各自回了帐篷,师父将我附到火沟跟前,捡来一些干柴,重新将篝火点燃。

被火焰烤着,我身上的寒意也渐渐弱了几分。

师父从帐篷里拿出一条毯子披在我背上:“鬼物能侵了你的心神,还是因为你现在心神浮动太大。你要是真想救出云裳,就必须把心沉淀下来。”

对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师父的口吻中是带着一些责备的。

从小到大,师父从来没有骂过我,业极少责备我,他现在用这样的口气说话,就代表着他对我有些失望了。

我闷不做声地坐在篝火旁,慢慢调整着气息,试图让心境平稳下来。

师父说的没错,要想救出云裳,我就必须冷静下来。

“这一带鬼物繁多,野兽也不敢靠近,就算点了篝火,也没什么危险,反倒能借火焰中的阳气驱散鬼物。”师父在我身边坐下,缓缓说道:“厉鬼游魂都是看不到火的,但它们能感觉到火焰上的暴躁阳气。你看看周围的雾。”

我抬起头,朝着山顶周边望去。

除了我们置身的这个山头,外面的世界已经完全被白雾笼罩,雾气浓郁到了极点,一眼望去,除了浮白,根本看不到别的东西,就连山下的林影都被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师父接着说道:“但凡鬼物聚集之地,必有虚形幻影,有时是雾,有时是幻觉、梦魇,雾气越浓,幻象越真实,就说明鬼物越强悍。”

听着师父的话,我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的师父就像现在这样,只要抓住一点机会,就会将他这几十年前积攒下来的经验慢慢灌输给我,即便有些话他已说了无数遍,可还是怕我忘记,于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说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回首过往,似乎只有小时候的那段日子,最为真实,也最为踏实。

师父那温和而又缓慢的声音在我耳边慢慢回荡着,终于让我那颗浮动不止的心沉了下来。

没有安慰,没有劝诫,只是慢条斯理的几句话,就能让我从躁动中安静下来,这世上,只有师父最懂我。

早上八点,断崖另一侧的雾散了,太阳在东天方向冒出头来,但日轮周围仿佛蒙着一层水汽,看起来虚虚晃晃,整个太阳也只剩下一个光线不算耀眼的白点。

但山下的雾气依旧没散,向前看,是大片茂密的丛林,身后依旧只有望不透的白色。

一片山林,被隔成了两个世界。

我们草草吃了些东西,便顺着绳索爬下断崖,钻进了被巨树覆盖的古代丛林。

从山顶向下望,只能望见密不透风的树冠,看不出树的大小,进了丛林以后,走在一棵棵大树脚下的我们,就像是几只窜梭在巨人丛中的老鼠,就连林子里的灌木和杂草,都要比外面的高出大半截。

原本是个生气盎然的地方,可林间却浮动着一股浓郁的死气,暑季的闷热和偶尔压在毛孔上的阴寒混杂在一起,说不出的难受。

乔三爷在前面探路,师父则在队尾时刻保持着警戒,一路上,我只看到植被,却没有见到鸟兽,从树缝间透进来的阳光也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如烟影一样,虚实难辨。

穿梭在这样的丛林里,乔三爷似乎也不敢大意,他的速度不快,时不时还要停下脚来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辨别一下方向。

没人说话,在闷热与阴寒交织的空气中,只有我们踩踏野草的沙沙声一直在耳边回荡。

走到一片茂密的灌木丛附近时,乔三爷突然匍匐在地,并迅速回过身来,朝师父竖起三根手指。

那是乔三爷传来的暗号,师父立即会意,一边示意我和卢胜材匍下身子,一边迅速从背包中拿出鬼烛,吹一口气,将烛芯点燃。

火光飘荡间,压缩在烛身中的鬼气立即弥漫开来,只一瞬间,就遮住了我们身上的生气。

乔三爷见烛芯已被点燃,便凑在灌木丛的边缘,透过植被间的缝隙朝前方观望,我和卢胜材也跟着师父的脚步,小心凑了过去。

我也将一只眼凑在灌木丛的缝隙上,就见前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排飘飘荡荡的影子。

虽然离得不算太远,可那些人影看起来非常虚,也看不清他们具体的样子,只能隐约辨认出领队的人头上带着一顶白色的高帽,在他手里,好像还拎着一把没点火的灯笼。

第二百一十二章 夜宿黑林子

师父拿出朱砂盒,从中捏出一小撮朱砂洒在地上。

朱砂落地之后,立即如被狂风吹动一般,暴躁地动荡起来,先是形成了朱砂障极速盘旋,接着又被某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击散,而后又聚拢起来,形成沙障,如此反复。

乔三爷看了眼地上的朱砂,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

但眼下三爷也不敢出声,又凑到灌木丛前,朝着人影所在的方向观望。

那排人影飘飘荡荡地从植被之间掠过,最后钻进树影,消失无踪。

直到朱砂不再动荡,乔三爷才朝大家招招手,示意继续赶路。

后来我们又遇上过几次同样的状况,每一次乔三爷都会提前发现异常,带着我们藏匿起来。

临近夜晚,乔三爷找到了一棵树心被掏空的死树,招呼大家从树缝里钻进去。

这棵树的上半节已经被截断,空荡荡的树心宽达三四米,足以让所有人栖身,坐在树洞底部抬头望,能看见另一棵树被黑色渲染过的树冠,那感觉,就像是坐在一个被只被包围的天井里。

师父沿着树缝贴了一排灵符,而后才将鬼烛点燃,靠着烛火为大家照明。

也是到了火光亮起,乔三爷才长出一口气,说道:“这可真不是个活人能待的地方,就今天咱们碰上的那些老鬼,就是一个顶一个的厉害,老杜不拼尽全力,都不一定能镇住。”

这话是对我和卢胜材说的。

卢胜材抬头问我师父:“杜爷爷,我记得你先前不还说,佘家谷的人请你来镇过邪神来着。”

师父正顺着树缝观察外面的情况,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回应:“是有这事儿。”

卢胜材又问了:“那到底是邪神更难对付,还是这里的鬼物更难对付?”

“邪神。”师父回到树心中间来坐下:“当年为了铲除这里的邪神,我差点把性命都给交代了。邪神虽强,但只有一个,这里的千年老鬼本来就不好对付,而且数量极多,一旦我在丛林里动了手,其他老鬼都会有所察觉,到时候咱们一旦被包围,后果不堪设想。”

“哎,杜爷爷,你说,佘家谷的人连黑林子里的鬼群都不怕,怎么还对付不了一个邪神呢?”

“这里的鬼物非常特殊,它们千百年来一直在黑林子里游荡,却从未离开过此地,反倒形成了一条天然结界,让外面的人无法进入佘家谷。加上他们并不离开林子,对人世无害,所以这么多年来,也没人管过它们。”

“这是为什么呢,按说阴龄达到千年以上的老鬼,杀欲都比较重吧,就算他们不愿意离开黑林子,佘家谷离林子这么近,它们就从来没有去佘家谷索过人命?”

“这正是黑林子的特殊之处,据我所知,林子里的那些老鬼,从未与佘家谷的花仙们过不去,鬼物、活人,以花海边缘为界,互不影响,互不干涉。”

“那佘家谷的人怎么外出啊,毕竟花谷周边就被这么个林子挡着。”

“在佘家谷的西北方向,有一条与林子没有交集的天栈,那里是佘家谷唯一的入口,但也只有佘家谷的人能走,外人上了天栈,林子里的老鬼会第一时间倾巢而出,前往天栈进行阻拦。对于佘家谷的人来说,天栈是一条活路,可对于咱们这些外人来说,天栈,却是十死无生的鬼门关!”

卢胜材缩了一下脖子,好像有点被吓到了,闷闷地闭上了嘴。

午夜时分,死树外刮起了阴风,树顶上的开口就想个哨子,被风一吹,就会发出刺耳鸣响声,我和卢胜材都被惊得睡不着觉,乔三爷坐在树缝前守夜,师父就躺在地上,双手抱在怀里,眼睛都不睁一下,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

卢胜材从地上爬了起来,凑到乔三爷身边,看样子是想和乔三爷聊天打打闷子,他刚到树缝跟前,乔三爷就开口了:“睡不着也要睡,闭上眼,把脑子放空,就算无法入睡,多少也能休息一下。”

“风声这么大,实在睡不着啊,一闭上眼就想云裳的事儿。人要是可以不睡觉就好了。”卢胜材闷闷地说着,又回到自己的地方躺下了。

没想到乔三爷会再次开口:“你别说,这世上还真有不睡觉的人。我年轻的时候认识一个厉害人物,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人姓吴,这家伙既没修为,也不是五言堂出身,可那手段却是一等一的厉害。”

“叫吴林,是个常年混迹在海外的佣兵。”我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坐起来了,开口说道:“当初我和乔老三和他组过一段时间的队伍,此人非比寻常,不管多厉害的邪祟都难不住他,他一个人,靠着一把匕首,就能独自干掉尸魃。”

乔三爷回头去看我师父:“你什么时候醒的?”

“这么大的风哨,我哪睡得着啊。”师父叹了口气,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这个吴林,比当年出现在国境内的黑衣修士还要神秘莫测,起初他和我们组队的时候,还隐藏实力,连个铜甲尸都干不过,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以为他是个雏。我后来还是听张真人说,这个吴林,早在清朝末年就在行当里出现过,我们和他组队那会儿,他已经是一百多岁高龄,可看起来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乔三爷似乎对这个人了解不如我师父深,当下也是一惊:“他都那么大年纪了?这家伙身上又没修为,为什么一百多岁了,还是年轻人的样子?”

师父摇头道:“没人能摸清他的底细,就连张真人也不能,所以我才说他神秘莫测嘛。不过我记得,当初咱们遇到尸魃的时候,吴林好像被尸魃打碎了胸腔……好像是这样,离得远,我也没看清楚,只看到他胸口瘪了下去,衣服上全是血,可他依然能活动如常,而且杀死尸魃之后,浑身上下只有血迹,却没有伤口。那时候我就怀疑,他可能是不死之身。”

第二百一十三章 花海

乔三爷点头:“对,我也亲眼见过他受伤,可等到战斗结束的时候,他身上也是只有血迹,没有伤口。哎?咱们怎么突然聊起他来了?哦,对了,和吴林组队的那段时间,我就没见他睡过觉,老杜你还记得吧,那时候每天晚上都是他守夜,也不用人换班,一夜不睡,第二天早上,他依然精神饱满,好像永远不知道疲惫似的。”

卢胜材插嘴问一句:“这个人现在在哪啊,这次咱们要是能叫上他就好了。”

乔三爷叹了口气:“当初吴林之所以接近我们,原是想找机会杀了仉侗,听说最后没能成功,从此便销声匿迹,再也没出现过。”

卢胜材一脸的惊愕:“有不死之身还干不过仉二爷,那仉家二爷也太牛了吧!”

就听乔三爷说:“具体吴林是怎么失败的,我们也不清楚,他接近我们,只是为了探查到仉侗的住处,后来他去刺杀仉侗的时候,我和老杜都不在场。其实我觉得吧,如果你把仉侗和吴林关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两个人一对一,仉侗虽强,但吴林的耐力无敌,给他三四天时间,他也能把仉侗给耗死。当初我们遭遇尸魃的时候,吴林就是靠着这么一口韧劲,生生把尸魃给耗死的。”

“这么一号人,是怎么和您二位搭上线的?”

“当初老杜不是经常出海吗,他在海市接活的时候,见过吴林,两人在海外就合作过,算是早就认识。”

这时我师父也开口道:“那时候吴林就已经是海市的神话了,但凡是交给他的任务,不管多难,他都从未失手过。不过起初吴林在我面前用了化名,也是在遭遇尸魃以后,我才知道他就是吴林。”

卢胜材挠了挠头皮:“不是……他不是个佣兵么,怎么又跑到海市去了?”

“此人心深似海啊,没人能弄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师父叹一口气,说道:“抓紧时间休息吧,休息好了,才有力气办正事。”

说着,师父便再次仰头躺下。

短暂地听师父和乔三爷聊了这么一会儿,注意力被分散,因为风哨声带来的烦躁已烟消云散,我也再次闭上了眼,让大脑放空,尽可能地养足体力。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以前的士兵在艰苦行军的过程中,偶尔要停下来吹吹牛皮,唱唱军歌了,因为越是身处艰苦之中,就越是要转移注意力,忘记苦难。

深陷泥潭的时候,越是往泥潭深处走,就越拔不出身来。

没想到将大脑放空以后,我还真睡着了,直到清晨五点师父和乔三爷交班的时候我才睁眼。

清晨的寒意竟比晚上还要重,师父缩在树缝跟前,环抱起了膝盖,以此来保持身上的热量,我紧挨着师父坐下,这样两个人都能暖和一些。

师父朝我这边瞥了一眼,笑了:“你去休息吧,我和你乔三爷守着就行了。”

“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熬得住。”

“你在我眼里啊,永远都是孩子。不过话也分两说,你也是该渐渐学会独当一面了,老是这么护着你,你也很难长大。”

说着,师父就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把卢胜材也砸醒了。

卢胜材迷迷瞪瞪地揉着眼,半天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师父朝卢胜材扬扬下巴,转而对我说:“你看看卢胜材,就知道你晚上是什么状态了。要么睡不着,要么睡得太死,心绪稳不住,警惕性又太差,以这样的状态涉险,是很容易出问题的。”

我点头:“我们俩还是历练得不够。”

师父朝卢胜材招招手:“过来,和我们一起守夜。”

卢胜材这才趔趔趄趄地爬到树缝跟前来守着。

早上十点钟出头,我们才吃了东西补充好能量,之后便顺着树缝钻出去,临走前,师父撕下了树缝周边的灵符,并用鬼烛一把火将它们烧成了灰。

我总觉得自从进入这片黑林子以来,师父就一直在忌惮什么,他烧掉那些用过的符,就是不想在林子里留下痕迹。

仿佛一旦留下痕迹,就会有某些人,或者某些东西发现我们。

之后我们又走了将近八个小时的路程,终于在当天傍晚离开了老林子边界。

这一路,在我的感觉里只有沉闷,却没多少凶险,因为凶险都被我师父和乔三爷承受了,其实我能感觉出来,他们对于老林子的担忧,远比表面上要深。

暑期的白天比较长,时间到了傍晚,可天色依旧亮着,出了丛林,目光所及之处就是一片绚烂无比的花海。

不同颜色的花卉都被集中在一片面积不过几百平米的小区域里,每个区域的颜色都大不相同,每一种颜色互不交融,就如同仙人们在大地上画下了一个个小方格,又将不同颜色的彩漆涂了上去。

此时贴近我们脚边的,是一片深蓝色的翠雀花,按说这种花应该生长在高原地带才对,花期也一般在八到九月,这里不是高原,现在也还没进七月,可地上的翠雀花,却开得无比灿烂。

望着这一片过于艳丽的蓝色,我不禁蹙起了眉。

佘家谷的花海看似鲜艳,可在花丛上方,却弥漫着一股若实若虚的烟气,如同是肉眼看不见的小鬼在花层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纱。

乔三爷也是一脸的不自在:“外面的人都说佘家谷是人间仙境,可我每次到这儿来,都觉得这地方有种说不出的邪性。”

师父细细望了望眼前的花海,突然开口道:“不知道当年的老耙匠还在不在。”

说着,他便带着我们,顺着花海和黑林子的交界线朝正北方向走,出了黑林子,指北针的针锋就不再狂躁地摆动了,刚才我还特意拿出指北针来看了看。

跟在师父身后走了约莫得有两公里往上,我们才越过一个种满花卉的小土丘,在土丘后方,还有一座老旧的竹屋。

恰好这时竹屋的门被推开,一个身材微胖的老人端着盆水从里面钻了出来。

师父一看到他,便笑着挥挥手:“耙匠,你还认得我吗?”

第二百一十四章 耙匠

老人正抬起手臂,想要将盆子里的水泼出去,他可能是余光中看到了我们,便立即停下手里的动作,朝我们这边瞅了过来。

师父喊出那句话以后,他过了小片刻才往这边瞅,似乎是没听到师父的声音。

一看到师父,老人立即放下水盆跑了过来:“哎呦,杜师傅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我想去一趟百里云川,见见那位百花公子。”师父不急不徐地说道。

老人冲到我师父面前来,将一只耳朵转向师父:“杜师傅你刚才说什么?上了年岁,耳朵不灵光啦,就这只耳朵还能听着点儿动静!”

他听力有问题,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是喊着说。

师父便提高了音量:“我想去一趟百里云川,见见那位百花公子!”

这一次老人听到我师父的话了,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你找他做什么?哎呦,这地儿可不是说话的地方,来来来,都跟我进屋。”

看得出来,他和我师父很熟,两人也不知隔了多久才见面,却也没有多余的寒暄。

一边吆喝着,他就匆忙朝竹屋那边跑了过去。

我跟着师父朝竹屋走的时候,师父还特地回过头来对我说:“他没有姓名,当地的花仙都叫他‘耙匠’,这里的花,全都是他一个人在照看,佘家谷的大小事宜也都需要他来拿主意。在这地方,他是唯一一个心思如明镜的人。”

“既然他是佘家谷的头人,咱们能不能通过他,把云裳救回来?”

“佘家谷情况复杂,一两句话是说不清楚的。耙匠只是拿主意的人,但并不是头人,真正的头人,是百里云川里的百花公子。”

师父的话虽然没有直明要害,但我知道,想通过耙匠将云裳救出来,怕是不可能的。

进了屋,耙匠立即将门窗关好,还在窗户缝里塞了一些粗布,用来隔音。

屋子里没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一条板凳,一张方桌,一张床,以及一些做饭烧水用的家什。

师父和乔三爷一进门就坐在了板凳上,我和卢胜材只能站着。

“你们俩到床上坐,我这地儿也没个椅子杌子什么的。”耙匠似乎刻意压低了音量,可他的嗓门在我看来依旧很响。

之后他就凑到师父跟前问:“您怎么又要去找那个百花公子啊,上次您来这儿的时候就想见他,这都多少年过去了,您怎么还没忘了这茬啊?”

师父叹一口气:“我这次是不得不来的,这不今年……”

“杜师傅,你说话大声点,我听不清!”

“我们是来接云裳的!”

耙匠的脸色再次沉了下来:“你们要接走云裳?不行啊杜师傅,云裳已经进了百里云川了!哎不对,你怎么知道她进了百里云川?”

已经进了云川,为什么这么快!

师父高声回应道:“我们知道她被选中了,所以才特意赶过来的。云裳这丫头,我是无论如何都要接走的,既然她已经进了云川,那我就只能去找百花公子要人了!还希望你能给我指条明路。”

耙匠闷闷地回到床边坐下,叹了口气:“难啊。”

这一次,他的声音很小,我也是离他足够近,才听到他的话。

这时师父又冲着耙匠喊道:“百里云川我是一定要进去的!”

耙匠慢慢抬起头来,望向我师父:“杜师傅,能不能告诉我,您为什么一定要将云裳接出来,她和您是什么关系呢?”

在耙匠问出这番话的那一瞬间,我明显感觉到师父心中浮起了一股担忧,但他只是回应:“你也别多问了,问多了,我也不会说。我就是想知道,怎么才能进入百里云川!”

师父似乎是怕耙匠问得太多,他会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让我听到不该听见的话。

耙匠将脑袋埋在胸口上,沉思了很久,才慢慢点了点头:“杜师傅,我信得过您,我知道,您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道理。不过那百里云川,您今天怕是进不去的。”

师父也不言语,只是专注地盯着耙匠的脸。

这一招还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发现,你问人家话的时候,不用问太多,只要抛出一个问题,在他回应的时候,只要保持专注,毫无敌意地盯着对方,他们就会主动向你透露出更多信息。

不过这种招数不能常用,用多了,别人会觉得和你聊天有压力,从此渐渐疏远你。

就听耙匠接着说道:“您是知道的,百里云川的入口,每天都会发生变化,而且是毫无规律的变化,只有百花公子知道山门在什么时候开,在哪开。如果不走山门,只能绕道大梁湾,那地方可是凶险得很,一旦进去,稍不留神就会丢了性命。”

师父点头:“嗯,我知道。”

说罢,便继续紧盯着耙匠。

耙匠说:“明天,送嫁妆的队伍会去山门那边和云川里的人交接。杜师傅明天下午就可以在花海的西北望提前等着送嫁队,借由他们寻到那座山门。”

师父点头称谢,接着就要转身离开。

耙匠立即起身挽留:“杜师傅,今天晚上,您就住在我这儿吧!现在佘家谷正忙着给云裳送嫁,谷里的人走动得勤,你要是到外面去,一不留神就会被他们撞见,佘家谷上上下下,可都认识您啊。您是从黑林子那边过来的吧,哎哟,那条路可不好走,路上受了不少罪吧,在我这儿踏踏实实睡一觉,也好养养精神啊!”

如果不是我能看出耙匠心里的情绪,他突然间这么殷勤,我大概也会以为他有别的目的。

可此刻耙匠确实情真意切,丝毫没有装出来的成分。

师父朝我瞥了一眼,见我稍稍点一下头,才重新坐回板凳上:“那就叨扰了。”

耙匠见师父肯留下,脸上便露了笑:“您可是我们佘家谷大恩人,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这不就见外了吗。你们先歇着啊,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去!”

说话间,耙匠便拎了一把砍肉刀,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目送耙匠出了门,乔三爷才开口说:“这家伙值得信任么,打以前开始,我就总觉得他不太正常。”

师父闷声回应:“在佘家谷这地界,就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白虫子

过了约莫一个多小时,耙匠就拎着一根肥羊腿和一排羊肋骨回来了,背上还背着一个青花布囊。

可能是谷里的羊长得格外肥壮,羊腿和羊肋骨看起来相当有份量,耙匠有些拎不动,进门的时候还被这些东西的重量压弯了腰。

大家眼见着耙匠进来,却没人上去帮忙,他手里的两块肉都是血淋淋的,进屋的时候,就任凭血水不停地往地上溅,耙匠连管都懒得管。

乔三爷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不由地大皱眉头,但也没说什么。

还是耙匠主动开口:“佘家谷里养的那些家畜,血管里都淌着花香,去了血,味道就不够醇厚了。”

师父冲耙匠笑了笑,其他人脸上都没有表情。

在耙匠的后腰上别着那把一尺多长的砍肉刀,此时刀身上也挂着猩红的血迹,可耙匠却根本没有将它们打理干净的意思。

看到这一幕,让我又想起了白义庄里的鬼婆子,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师父大概是怕耙匠闪了腰,这才站起身帮忙,可耙匠却拒绝了:“杜师傅您别上手,这些脏血可都是些污秽之物,您身上带着法器吧,要是法器上沾了血腥,可就不好使了!”

“没关系,我的法器不怕血污!”

“您还是别沾手了,怪脏的!”

说着,耙匠就卯足力气将羊腿和肋骨挂在一根铁钳上,随后打开窗户生了火,这才把背上的强化布囊放在桌子上。

之后他在羊肉上涂了土蜂蜜和佐料,就这么挂在火上烤。

布囊里头装的都是些粗粮大饼,还有一些黑漆漆的蘸酱,说不清是用什么原料酿制出来的。

等耙匠回到床跟前坐下,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柴禾燃烧时候发出的噼啪声,没人说话,大家就这么闷着。

在这极端的沉闷中,所有人都多少有些不自在,从大家的表情中就能看得出来。

耙匠似乎有话要问我师父,可师父却可以将脸扭到一旁,显然并不想和他交流,乔三爷和卢胜材都能看出师父不想闲聊,也一个个地闷着,生怕说的话多了,耙匠就会找到机会向我师父问话。

等到羊肉烤好,天色已经彻底黑透,饭间大家也只顾着闷头吃饭,没人开口说话。

现在回头想想,那时候耙匠烤的羊肉,味道应该是相当不错的,但当时我的心思都在别的地方,吃东西只是为了能填饱肚子,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感受味道。

临近午夜,耙匠挪开了桌凳,我们就在竹屋的地面上铺开了睡袋。

乔三爷说,这可能是救出云裳之前最踏实的一觉了,让我们别在胡思乱想,尽快入睡。

此时我已能够沉下心性,钻进睡袋以后,没过多久就要迷迷糊糊地睡着。

可就在这时,屋里却出了动静。

耙匠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又蹑着步子出了门,虽说他的动作很轻,但屋子里太静,那脚步声依然清晰无比。

他这是要干什么去?

我心里顿时一阵警觉,可随后又放下心来,我们才刚刚躺下,这个时候肯定没睡沉,耙匠就算真想做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动手。

难不成是起夜?

当时我只是在心里想着这些,并没有睁眼,直到隔壁的睡袋也传来一阵细响,我才迅速张开眼皮,就见师父正轻手轻脚地爬出睡袋。

见师父有所行动,我也从睡袋里钻了出来,跟着师父一起凑到窗边,朝着外面观望。

窗户开着,站在窗沿前,就能看到耙匠正呆呆地站在花海旁,侧身对着窗户这边。

乔三爷和卢胜材也凑过来了。

乌沉沉的月光打在耙匠的脸上,也不是知道是不是这道月光的缘故,他的脸看上去惨白如纸,毫无血色,额头上还泛着一层青乌色,就像个中毒身亡的死尸。

卢胜材张嘴要说话,乔三爷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别吱声。

也许是我的错觉,此时我感觉窗外的月光好像突然间明亮的许多,映得耙匠那张脸越发惨白。

就见耙匠的肚子开始一下一下地鼓动起来,鼓得毫无规律,有时候是左腹突然鼓起,右腹瘪下去,有时候又是下腹部猛鼓,上腹猛瘪,像是有一条巨大的虫子,正在他体内不停地徘徊蠕动。

后来这种鼓动渐渐变得规律起来,鼓起来的地方一颤一颤地顺着上腹朝喉咙上爬,先是上腹部一下一下地鼓,接着是胸前迅速起伏,最后,耙匠的脖子突然被撑的很粗,他张大了嘴,想要干呕,可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又呕不出来。

眼见他的脖颈一下一下地震着,一条肉白色的虫子终于从他的嘴里钻出了头。

那东西的脑袋看起来像马蜂,一对挂着粘液的肉眼正对着天上的月亮,它露出头来以后,耙匠虽然还站着,但从他身上,我已感觉不到半分生气。

师父可能是怕我们贸然冲出去,就回过头来朝大家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冲动。

期间我的视线一直没从耙匠身上挪开,他嘴里的虫子似乎非常享受月光的照耀,脸上竟露出了一抹满足的表情,而此时的耙匠身上,竟隐隐散发出一股腐臭中带着腻人花香的怪异味道。

约莫过了两三分钟,虫子才蠕动着身子慢慢缩回耙匠的喉咙,耙匠顿时恢复了生气,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师父指了指睡袋,又带着大家回到屋子中央,重新躺下。

耙匠回屋里的时候,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大概是观察我们睡了没有,回想他刚才蹑手蹑脚地出门,似乎就是不想让我看到刚才那一幕,他肯定知道我们才刚刚钻进睡袋,不太可能那么快就睡着,可那时候他怕是已经无法控制体内的虫子,只能赶紧出门。

过了好大一阵子,耙匠才重新回到床上,我也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尽快入梦。

一夜无事。

第二天早、中两顿饭,我们都是在竹屋吃的,下午两点多钟,耙匠说送嫁的队伍已经要动身了,让我们尽快去花海的西北望寻一寻这队人的踪迹,我们也没敢耽搁,立即向耙匠告辞,离开竹屋以后就朝着花海的西北方向摸进。

在我们离开的时候,耙匠站在竹屋门口,一直目送我们走远,才重新回到屋里,在他的眼神中,隐隐透着一股诀别的味道,仿佛此时不多看我们两眼,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期间我回首朝他张望,可一看到他,脑子里便立即浮现出昨天晚上的白虫子,仿佛此时站在竹屋门外的不是耙匠,而是一条仰着身子的大虫。

第二百一十六章 黑白森林

师父拍一下我的肩膀:“别看了,不管是这地方的人,还是这里的花,看多了,都会影响心神。”

我这才沉一口气,将视线挪了回来。

越过大片花丛,我们刚走到花海西北方向的一座小山丘,便听到一连串敲锣打鼓的声音。

那阵嘈杂明明就来自于山丘后方,十分清晰,可又格外悠远,锣声鼓声听起来都极为生硬,说不出的阴森。

师父施展了匿身术,带着我们悄悄凑到丘顶。

我们匍匐在丘顶的花丛中,靠着花卉尽量掩住身形,朝着山丘下张望。

随着锣鼓声不断靠近,一支花枝招展的送嫁队浩浩荡荡地压了过来,送嫁的队伍里只有女人,每个人都穿着新娘似的红装,看似热闹,可她们的脸上却都面无表情,给阴森的锣鼓声中平添了一分沉闷。

在送嫁的队伍里,还有人扛着一顶用红花装点的花轿,随着抬轿人不断惦着脚步前进,花轿的挂帘也一下一下地摆动着,透过帘抖动时露出的缝隙,能清晰地看到,轿子里没有人,只有三个堆叠在一起的阴沉木匣子。

细看那些匣子,每一个的形状都像是头宽尾窄的棺材。

队伍抵达花海与老林子的交界处,便停了下来,锣鼓声也戛然而止。

有个年过花甲的老妇走到老林子跟前,对着林子里吆喝一声:“嫁妆到了!”

话音在空旷的花海上方回荡不惜,林子里隐约能听到她的回音。

没多久,林子中便起了一阵烟雾,烟气顺着树林的缝隙慢慢飘散出来,在老妇人面前拢起一团不透光的烟瘴。

妇人朝身后招一下手,便有人将轿子抬到了烟瘴跟前,随后她便操起一根纤细的竹杖,小心翼翼地挑起了轿子帘。

烟瘴缓缓淡了下去,一个身子格外纤细的年轻人从烟雾之中走了出来。

我眯着眼睛细细朝他望去,就见那人长得非常诡异,一堆吊角眼细细长长,鼻子很小,嘴巴非常尖锐,两颗门牙极长,直接插出了唇外,还有那对耳朵,也是异常的尖峭,他看似年纪不大,头发却已全白,发丝之间看不到半缕黑色。

这人看上去,像极了一只白毛耗子。

他现身以后也不说话,只是走到花轿前,拿出里面的三个匣子分别看了看。

等到他将匣子重新摆好,老妇人便收起竹竿,将轿帘放了下来,随后又招呼送嫁队里的其他人快速离开。

他们来的时候锣鼓喧天,走的时候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顾闷着头逃命,恨不得早点离开摆在老林子边缘的那顶轿子。

待送嫁的队伍走远,站立在花轿前的男子突然颤抖起来,他就像是抽了羊角风一样,浑身上下剧烈痉挛的同时,整个人也缩成了一团。

期间他的轮廓也在渐渐发生着变化,我感觉他正变得越来越矮小,头发却越来越旺盛,身上的衣服也慢慢显现出怪异的灰白色。

在我的注视中,这个人竟活生生变成了一只站起来足有一米多高的大耗子,此时它不再痉挛,站在原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便朝着老林子叫唤两声。

林子里立刻钻出三只和它差不多大小的大耗子。

四只耗子一起架起花轿,颠颠颤颤地进了林子。

直到它们消失在林影深处,师父才朝着大家招招手,小声吆喝:“跟上去!”

大家快速起身,压着步子,快速朝老林子摸了过去。

抵达老林子边缘,乔三爷先朝着林子深处张望了一会儿,大概是确定花轿已经走远,才俯着身钻进去。

这一带的植被不算特别旺盛,阳光也相对充足,如果离耗子太近,很容易被发现,所以我们也不敢加快速度,只能不快不慢地穿梭在林子里,乔三爷时不时要停下来听听前方的动静,确定没问题,才继续前进。

我强压着心中的急躁,紧紧跟在乔三爷身后。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子里的光景开始起了变化,地上的草渐渐变得暗淡,阳光却变得过于明亮,起初我并没留意到周围的变化,可耐不住随着不断深入,这样的变化也变得越发明显的具体,直到地上的草彻底变成黑色,我才终于发现不对劲。

不只是草,林子里的树木、灌木,此时已全部枯萎,树上没有树冠,只有漆黑的树杈交叠在一起,试图挡住从天而降的阳光,灌木上也没有叶子,只有一堆堆纤细的骨叉在地上长着。

林子里的地面已看不见正常的土壤,只有纸色的白沙,脚掌踩在上面,脚底传来的触感也是散的。

就连那刺眼的阳光,好像都变成了一道道虚飘飘的光雾,所有被它照亮的景物,表面都泛着一层若有似无的雾障。

一眼望去,仿佛所有的色彩都被洗去,整个世界变成了纯粹的黑白。

人走在这样的林子里,就像是被封进了一台只有黑白两色的老电视。

乔三爷在一棵黑树前停下脚步,用力朝着前方张望,半饷,他回过头来对我师父说:“看样子耙匠没骗咱们,跟着送嫁的队伍,就能找到百里云川的入口,前面应该就是星罗河阵了。”

卢胜材发问:“乔三爷,你以前来来过这儿。”

乔三爷摇摇头:“没来过,但我看过百里云川的地图。那张图好像是百年前的一个散人画的,至于他是怎么进入百里云川,又为什么画了那么一副地图,我可就说不清楚了。”

前面一句话是真话,后一句话是假话,乔三爷说到后半段的时候,心里明显有些虚。

师父走到乔三爷身边,也朝着前方张望两眼,他的视力和我差不多,可看不到林子外是什么样的光景,前方的大片黑树林完全挡住了师父的视野。

“鼠妖走远了吗?”师父问乔三爷。

乔三爷拿出水壶来灌了小半口:“已经上了河阵,等它们快到白玉桥了,咱们再跟过去。河阵上没有遮挡,贸然跟进,很容易暴露行踪。水都省着点喝,星罗河阵里的河水有毒,咱们过了河阵,得再往前走将近一百公里,才能找到干净的水源。”

卢胜材不由地惊奇:“三爷,你对这地方可真够了解的啊。”

“地图上都有标注,鼠妖已经走到白玉桥附近了,大家跟上!”乔三爷用极快的语速应一声,而后便挎好水壶,招呼大家继续跟进。

第二百一十七章 星罗河阵

前行将近两公里,我们才抵达丛林外围,林外就是一片星罗交织的河道,那真是百里流川,川川相交,河与河之间不分彼此,每一条河都是彼此的支流,每一条河都是彼此的主干。

河水看起来还算清澈,但在河道上方,却也都压着青灰色的鬼云,这一代鬼气弥漫,处处透着凶险气息。

乔三爷站在河阵边缘眺望几眼,便小声说道:“还真是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得费上几张匿身符了。”

师父拿出一张匿身符贴在乔三爷背上,之后便与我一起施展开了匿身术,卢胜材身上本来就有角符,只要施展开轻身功夫,就能将身形隐匿起来。

四人一行匿着身形快速摸到滩涂上,这里的河滩被条条河道分割成了碎片,脚下湿泥潮软,脚掌踏上去会留下很深的印记,众人也不敢冲得太急,只能跟着乔三爷慢慢向前凑。

没走多远,我就透过河滩上的薄雾,看到了先前出现在林子外的那几只鼠妖,它们抬着轿子,正轻一脚重一脚地朝玉石桥上走。

那桥面上浮着浓浓死气,仿佛桥身不是用汉白玉打造,而是用死人的白骨磨成粉,再拿胶粘合起来的。

乔三爷在前方扬了扬手臂,示意大家停下。

在这个距离上,既然我们能看到鼠妖,哪怕是有匿身术加持,可鼠妖也依然有可能发现我们。

待鼠妖抬着花轿上了桥,河滩上顿时回荡起一阵凄凄嘤嘤的声音,就如同千百个孩子在齐声低诉。

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每当云裳动用念力,这种声音就会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以前只听到声音,可这一次,眼前却浮现出了大片身影。

在白石桥周围的河道里,正缓缓爬出大队鬼婴,它们就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压着,只能如被剥了壳的乌龟一样慢慢地爬行,带爬上岸以后,它们又在石桥前后排成了两列长队,中间留出一条阴路,让花轿通行。

当鼠妖抬着花轿走到桥中心的时候,有几个鬼婴就像上了发条一样,忽然挺身站立起来,锣鼓声、唢呐声在同一时间凭空响起,那首熟悉的歌谣,也在河滩上空荡漾开来。

“河边的草儿黄,

山上的树儿枯,

夜里的月勾勾白苍苍。

腿上的骨头做唢呐,

头上的白皮蒙大鼓。

花轿上了白玉桥,

风儿阴阴地吹,

娘子嘤嘤地笑。

唢呐唢呐嘀嘀响来。

大鼓大鼓咚咚锵。”

以前听到这首歌谣的时候,我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可从未感觉它像现在这么阴森。

单是听那声音,就感觉浑身的毛孔都紧缩起来,血液也像是要被凝固了似的。

不用别人提醒,我也知道这是河滩上浓郁的阴气影响到了我的心智,立即沉一口气,凝练念力,守住灵台。

锣鼓的嘈杂声和阴童唱谣的声音一遍又遍在脑海中回响,我也只能强行稳住心神,朝着石桥上继续观望。

花轿下了石桥,在鬼婴中间迅速穿过,鼠妖的速度突然加快,等到歌谣被唱了三四遍,它们已抬着花轿消失在远方的雾气中。

鬼婴再次集体匍匐在地,慢慢钻回了河道里。

乔三爷闷闷叹一口气:“这里的河夭子怎么这么多?”

河夭子,是乔三爷老家的土称,说的就是那些生下来便夭折,后来尸体被投入河道,魂魄经历多年阴风洗涤,化为厉鬼的鬼婴。

师父也是眉头紧蹙,但并未多说什么。

其实就算师父不说,我也想到那些鬼婴是怎么来的了。这些年来,那位百花公子,也不知道娶了多少个老婆。恐怕每一个女人都怀过不少次胎,而每一个胎儿的尸体,都被投进了这星罗河阵之中。

乔三爷又朝白石桥那边望了两眼,叹气道:“桥附近的河夭子太多,看样子咱们得绕一绕了。”

师父说:“咱们也别跟着了,直接从东林走,去山观道吧,鼠妖早晚是要走那条路的。”

听到师父的话,我突然有种感觉,他和乔三爷好像在很早之前就特意研究过百里云川这一带的环境,云裳被选中的事,他们也早就知道。

乔三爷有些忧虑:“走东林的话,可就得三天以后才能找到水源了,咱们带的水可能不太够用啊。”

“省着点喝,应该够了。”

说话间,师父便掉头朝河阵正东方向走。

卢胜材三步并两步追上师父,开口问道:“杜爷爷,既然你对百里云川的情况摸得这么透,应该知道那个花什么公子在哪吧?”

师父无奈地摇头:“他藏得深,就连当初绘制地图的散人也说不清他究竟在哪。噤声吧,河阵中鬼气弥漫,你没有修为,经常开口容易被鬼气侵了经脉。”

这是离开河阵前,师父说的最后一番话,在此之后,他便一直保持着沉默,就连乔三爷都没再开过口。

朝着河阵东边看,确实能看到雾气之中掩着一片黑漆漆的林子,本来我以为,要进入林子,最多也就需要大半天功夫。

可我忽略了一个问题,河阵的整体地势是东高西低,望着黑林子前进,就跟在草原上盯着山头跑马一样。

俗话说的好,望山跑死马,以高地势的景物作为距离上的参照,是绝对靠不住的。

光是这么一个河阵,我们不休不眠,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才走穿,到了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带来的水就已经喝光了。

好在河阵上的潮气很重,干渴的感觉倒也不是特别严重。

一直到进了林子,地上的白沙将林子和河阵隔成了一旱一湿的两个世界,极度的干燥立即让我们感觉到口渴难耐,在林子里走了两个小时,我的嘴唇就开始开裂了。

接连两日的奔波,让所有人都疲惫到了极点,师父和乔三爷虽然上了年纪,但体能比年轻人还好,他们两个还能坚持,可我和卢胜材都快走不动道儿了。

此时乔三爷停下脚步,扭头对我师父说:“必须停下来休整休整了,走了这么长的路,两个孩子怕是熬不住。正好咱们带来的罐头里还有点汤汁,让他们吃点,润润喉咙吧。”

师父也是看我和卢胜材实在快迈不动腿了,只能点头答应,但也提前嘱咐我们:“这里的凶险,可不是佘家谷外面的黑林子能比的,别睡得太沉,免得半夜中招。”

第二百一十八章 红衣女鬼

乔三爷说的一点没错,我和卢胜材确实走不动了。顶点x

我们就地扎帐,但这一次乔三爷不敢升起篝火,大家只能就着冷风吃寒食。

虽是盛夏,但百里云川的温度却和秋天差不多,像罐头这一类带汤水的食物,更是凉得扎牙。

户外行军,几乎所有食物都是高热量的,罐头里封了不少油脂,里头的汤汁也是油腻腻黏糊糊,喝下去根本不解渴,好在汤汁中确实带着些水分,一口气喝下去,倒也能让干燥的身子稍微舒服一些。

卢胜材吃空两个罐头,可能是觉得嘴里头油腻,就下意识地打开了水壶,可壶罐里已经一滴水都不剩了,他只能叹口气,又将壶盖拧好。

乔三爷看到卢胜材的举动,忍不住笑了:“嘴里头油点就油点吧,眼下也是没办法。”

卢胜材咂了咂嘴,问乔三爷:“三爷,我怎么觉得,你和杜爷爷好像一点都不渴呢,也不累,体力好像比我们这些年轻人还好。”

就听乔三爷说:“比体力,我们这些老家伙肯定是比不过你们的,但我们知道如何在行进的过程中节省力气,也知道怎么节省水份的消耗,这都是些老经验,等你们走林路的次数多了,慢慢就能学会。行,别说话了,你现在越说话,嘴巴就越干。再过上几个小时,估计你的喉咙就开始灼痛了,到时候得忍着,千万别咳嗽,你那么一咳,嗓子眼里更难受。”

我快速填饱肚子,便钻进帐篷里休息,临入睡之前,还在帐帘上贴了张三仙符来辟邪。

先前在佘家谷外围着了邪祟的道儿,如今我也不得不小心一些。

人一旦放空大脑,很快就能进入睡眠状态,师父不让睡的太死,但我不知道该如何控制自己的睡眠,这一睡,便是沉睡。

我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左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才忽地惊醒过来。

一睁眼,就见一只身长至少在半米以上的水黾正死死咬着我的左手,连手套都被咬穿一个大洞,只不过我左手上毒性厉害,刚才一直在沉睡,也没有刻意去控制这股毒性,此时水黾已经被毒死,可那坚如钢铁的嘴,却依然挂在我的手上。

这只水黾通体呈现出一种怪异灰黑色,像是刚从石灰池里泡过一样,但那又确实是它本身的颜色。

我忍着痛,将水黾的嘴掰开,好在有手套保护,手掌上的伤口不深,只不过手上的肉都被它咬着,压得生疼。

帐帘上有个很大的破口,估计是水黾钻进来的时候咬破的。

沙沙……

帐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碎响,我透过帐帘上的破口往外看,就见沙地正一点一点地被拱破,一条竹节样的虫腿从沙洞里钻了出来。

沙地被钻透的碎响连成一片,说明从地底钻出来的虫子可不止一只。

师父的脚步声在同一时间响起,他的身影快速凑到我的帐篷前,接着就听到一阵灵符炸火的爆响,师父那精纯的念力立即在营地中弥漫开来,刚刚将一半身子钻出沙洞的水黾就像是被卸去了浑身力气一般,瘫在了洞口边缘。

我一把拉开帐帘,拎着那只被毒死的水黾出了帐篷,乔三爷和卢胜材也是刚刚从帐篷里冒出头来。

师父看了眼被我拎在手里的水黾,又看到手套上的破洞,长长松了口气。

四个帐篷,只有我的被咬出了窟窿,看样子乔三爷和卢胜材并没有遭遇袭击。

还好这只水黾一上来就咬了我的左手,如果它的目标是我的脖子或者身上的其他区域,那么强劲的铁嘴一口咬上来,我就是不死也得落个重伤。

此时沙地上的碎响已经终止,所有想要钻出沙洞的水黾都折在了师父的三仙符之下,白色的沙地上,匍匐着大量灰白色的虫尸。

乔三爷捡起一条虫尸来看了看,顿时眉头大蹙:“这些东西常年被鬼气滋养,已经成了邪祟了。”

师父也是眉头紧皱:“按说这些水黾应该只在河阵那边活动吧,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睡觉之前,我曾在帐帘上贴了一张三仙符,既然这些水明已成邪祟,当初它进入我的帐篷时,就算不被三仙符挡住,符也会有所反应才对。

想到这儿,我立即翻开帐帘的帘皮一看,贴在上面的三仙符竟成了废纸,符上的灵韵已经不见了。

灵韵消散的速度是如此之快,符纸都没来得及燃烧,就成了废纸。

师父看了眼帐帘上的三仙符,再看看我手里的水黾,开口道:“你手里这只是虫群的母体,它钻出来的时候,我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可就算是母体,身上的邪气也不该这么强。”

的确,以这只水黾身上的邪气,还不足以在极短的一瞬间将三仙符上的灵韵耗空。

就听乔三爷说道:“这些虫子,不会是被什么东西驱赶进林子里来的吧?”

话音方落,他突然回首,望向了黑漆漆的林子里。

在乔三爷做出这个动作以后,我也感觉到林内的阴影中出现了一道似曾相识的阴气。

那股阴气幽寒无比、精纯无比,同时又暴躁无比,我可以确信,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气场,可它又确确实实带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仿佛这样的熟悉,并非来自于今生,而是来自于前世。

阴气一出,师父也是如临大敌,立即凝炼起念力,甩开长剑,摸出三仙符。

随着阴气变得越来越浓郁,越来越具体,林影之中,也渐渐浮现出了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

她周身飘着光晕,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出脸色惨白,抱在长袖外的一双手,也是如纸一样的颜色。

女子一经出现,我的脑海中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动荡,这一次不是清波涟漪,而是如山崩地裂一般,仿佛整个脑袋都要被炸裂,双眼也如被针扎一样刺痛。

乔三爷沉一口气,探着步子想要摸入林子,师父立即制止道:“别过去,咱们不是它的对手。”

乔三爷这才停下脚步,警惕地望着林影中的女人。

我们望着她,一动不敢动,她却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就抱着手站在那里,幽怨地盯着我。

第二百一十九章 地门欲开

脑海中的震荡变得越来越猛烈,我真的感觉颅骨好像都在慢慢被震裂,双眼也像是被铁锥扎穿了一样,可身子又像被冻僵了一样,根本无法动弹,就连舌头都是硬的,想喊疼,却也张不开嘴。

当时我已经意识到,这是隐藏在葬瞳之中的地门要开启了。

我早就知道葬瞳中除了天门,还隐藏着这样一道地门,但我怎么都没想到,地门开启时对身体造成的负荷竟然这么大。

不是地法天,天法道么,可为什么我却能隐隐感觉到,这道地门中蕴藏的力量,要远远超过天门。

而随着这道地门有意识地开启,从林子里飘来的那股阴气,似乎也变得越发熟悉。

熟悉,但不亲切,相反,我总感觉那股阴气中带着非常强烈的敌意,仿佛在前世,它曾属于我的某个死敌。

此刻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在林影中的那个女人身上,浮现出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似乎在忌惮什么。

耳边已出现了嗡鸣,地门仿佛马上就要开启,震得耳膜都在剧烈地颤动。

也就在这一瞬,女人的身影突然消失无踪,连同那股弥漫在林子里的阴气,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她一消失,嗡鸣声和脑海中的震荡终于重归平静,我的身体也恢复了正常,只觉膝盖一软,顿时瘫倒在地。

师父赶紧冲过来将我扶起,乔三爷也一脸慌乱地跑过来:“怎么了这是,又中招了?”

我摇头,用有些干哑的嗓音说:“就在刚才,地门差一点就打开了。这道门开启的时候,给我带来的负荷非常大,以我现在的体质,压根扛不住。”

师父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前些年,咱们用了无数种办法开启这道地门,可它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为什么现在它却要开了,这其中,有什么契机么?”

“师父,我总感觉,刚才浮现在林子里的阴气非常熟悉,好像在我的前世,曾接触过它。”

师父和乔三爷对望一眼,两人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就听师父说道:“没猜错的话,刚才出现在林子里的女鬼,应该是百花公子的阴妻。”

卢胜材插嘴:“我靠,这人口味还真够独特的,娶女鬼当老婆。”

乔三爷瞥他一眼:“不是娶女鬼当老婆,而是他以前的老婆死后成了厉鬼,你不懂就别瞎说,倒霉孩子。”

我就问师父:“是不是我在前世,就和百花公子有什么纠葛啊?”

师父摇头:“落地童子没有前世,你的一切因果轮回,都是从这一世开始的。”

既然如此,可为什么,林子里的那股阴气,会带给我那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呢。

乔三爷问道:“老杜,你说刚才那只女鬼怎么突然间走了呢,它不会再掉头杀回来吧?”

师父只是闷闷吭了口气,并未回应。

我便开口道:“地门快要开启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到女鬼非常不安,她好像在忌惮什么。”

师父和乔三爷都是对望一眼,可这一次,两人对视之后,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过了很久,乔三爷才叹口气道:“你这孩子,本身就是个大谜团,身上有太多我们解不开的秘密。”

不是正说着女鬼么,怎么突然又聊起我来了?

我感觉,师父和乔三爷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但他们并不打算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在我看来,他们身上,才是谜团笼罩。

师父拿出怀表来看了一眼,我也看到怀表上的指针,现在的时间是三点半,但说不清是凌晨三点半,还是下午三点半,林子里算不上特别黑暗,目光所及之处,但凡没有被林影遮住的地方,依然是轮廓清晰的黑白世界。

将怀表揣回口袋,师父才对大家说:“你们先去休息,凌晨四点半老三和我换岗。”

刚刚经历过一场意外,大家都没了困意,可在这种时候,不是你不想睡就可以不睡的,必须入睡,必须尽可能地养足体力。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学会了让自己强行入睡,从此以后再也没经历过失眠。

巨大的疲惫和身上时时传来的麻痛早已将我折腾得筋疲力尽,被卢胜材扶进帐篷以后,我便立即放空大脑,再次进入沉睡。

朦胧间,我似乎进入了梦境,但又感觉脚下的触感无比真实,此时我正站在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光着脚,任凭石头压着脚掌,那股因自身重量带来的闷痛,非常非常清晰。

在小路尽头,一个长发垂肩的汉子正飞快舞动着手中的长剑,他周身上下如同铁锭一样坚实雄壮,每一剑挥出,仿佛都带着万钧巨力,剑风肆虐,激得周围的树林都在狂曳不止,那风声滂湃而温和,似刚猛,似柔情,就连林子里激起的碎浪声,都像是草木发出的欢笑。

我也不知道汉子到底是在练剑,还是单纯地靠挥动那把巨剑来打熬力气,他的剑路非常乱,看似毫无章法,可我试着推想,如何用点苍枪去破他的剑路,却发现此人的剑术乃是大巧若拙,无懈可击,如果真让我拿着鱼骨枪和他交手,怕是半个回合都扛不下来。

在汉子身边,还有一个衣衫褴褛的道人,待到汉子止住剑势,道人抚着下巴上的青须,不无赞叹地说道:“有你在,天下无战。”

汉子长吐一口浊气:“有我无我,天下必战。刘秀起兵了吗?”

道人点头:“还是老庄算得准啊,刘秀昨日于宛城起兵,老庄说,此人将在次年登基,再十二载克定天下,倒也不知此言虚实。”

“我与老庄相识二十载,他从未失算过。”汉子纳起长剑,说道:“咱们也该动身了。”

说话间,他突然转头,朝我这边望了过来。

单单是和他对视了这么一眼,我就感觉脑袋一阵刺痛,接着就从梦境中苏醒过来。

当我从睡袋里坐起来的时候,乔三爷正好拉开我的帐链子,他将大半截身子和一只手臂探进来,递给我一个罐头:“抓紧时间吃点东西,咱们八点一刻动身。”

我拿出手表来看了看,现在已经是早上七点半了。

第二百二十章 阴阳河

洛河鬼书第220章阴阳河看着手表上滴滴答答走个不停的指针,我便有种似梦似醒的感觉,

梦中人提到的刘秀,应该就是东汉的光武帝刘秀吧,从梦中人的穿着打扮来看,他们似乎确实是古人。

真是怪了,做个梦,竟然梦到古时候的人了。

再回想那个汉子演练的剑法,我越发觉得不可思议,那道剑法的确极为精妙,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隐隐能从中看出山海大势,如果全凭梦里想象,我是不可能幻想出如此精妙绝伦的剑法的。

毕竟我没有那样的武学造诣。

眼看时间已经不早,我也不敢再想太多,立即打开罐头,就着里面的汤汁吃了几块压缩饼干,草草将肚子填饱。

连续那么长时候没有喝到一口水,现在我的嗓子里几乎要冒火,即便有汤汁润着,可压缩饼干依然干涩无比,难以下咽。

等我钻出帐篷的时候,卢胜材也是一脸虚脱地从帐篷里爬出来,这小子的状态还不如我,现在他整张脸都呈现出一种极不健康的蜡黄色。

不看到他还好,一看到他,我那口干舌燥的感觉立即变得愈发严重,喉咙里简直要冒火。

没经历过那种干渴的人,恐怕很难理解我当时的感受,当时真的感觉浑身上下的水分都快被掏空了一样,就算是现在给我一滩泥水,我都会不管不顾地喝下去。

乔三爷朝我和卢胜材招招手:“带好行李,别拆帐篷了,节省点体力。”

说话时,乔三爷的喉咙也紧缩了好几下。

我们没花时间拆除帐篷,只带了行囊和睡袋,尽可能地轻装上阵。

虽说我也知道乔三爷这是要带着我们去找水,可此时走在林子里,感觉还不如耗在帐篷里安逸,脚下全是碎沙,一脚踩上去,便听到哗哗啦啦的响声。

那声音干燥、嘶哑,似乎在不停地提醒我们已经有多久没喝过一口水了。

乔三爷是最难熬的,他走在最前面,眼前全是干枯的黑树和白沙,在这种时候,越是看到那些白沙,就越是觉得渴,我们还好,至少还能盯着前方的人,转移一下注意力。

百里云川的林子里看不出时间变换,先前听乔三爷说,离开营地以后,要走大半天光景才能找到水源,有时候我抬头去看天上的太阳,可不管什么时候抬头,太阳的光点永远挂在同样的位置。

同时我也不敢去看表,因为我害怕时间过得比我想象中更慢。

中途我们停下来吃了点东西,但也没敢多待,又继续朝前赶。

乔三爷说,以我们现在的状态,坐下来的时间越久,就越难再站起来。

也不知在这看似漫长而不知边界的林子里走了多久,耳边终于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

三爷立即回头,先朝着大家抬起手来,又对着大家压了压手掌,示意大家不要着急。

当时卢胜材已经急了,一听到水声,他就想撒开步子往前冲,好在乔三爷及时打了手势,他刚迈出的那只脚才立马收回来。

老林里凶险万分,越是到这种时候,越是需要小心。

虽说我赶野路的经验不多,但也知道越是看似安全的地方,往往就越是危险的道理。

随后乔三爷便压低了步子,窝着腰朝水流声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林子里很静,从这个位置听到水流声,河流距离我们应该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乔三爷现在就俯低身子匿起身形,似乎有点操之过急了吧。

没想到师父也十分配合,乔三爷刚刚缩起腰,他就摸出一张匿身符,贴在了乔三爷身上。

我和卢胜材也各自隐去身形。

地上的沙子太散,步子稍微压得重一点就会发出动静,起初我们几乎是碾着脚后跟往前走,直到离水源近了些,水流声能在一定程度上压住脚步声了,我们才稍稍加快速度。

穿过一段相对茂密的林区,便能看到前方有一条横穿于丛林之间的宽阔河道,水流量相当大,隔得老远,就能看到河面上水汽蒸腾。

乔三爷突然抬起手来,示意后面的人先停一停,而后他便压着步子前凑十几米,一直快到了林子边缘,才停下脚步朝河道上游张望。

过了好大一阵子,他才头也不回地招招手,示意大家过去。

师父一马当先走到我的前方,并刻意压低脚步,如乔三爷刚才那样不发出半点声音地前挪,我和卢胜材也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凑了过去。

大家来到林子边缘,就见乔三爷抬起一只手,朝着河道上游指,顺着三爷手指的方向一看,便能看到上游的河道旁缩着一团硕大的影子,那影子灰呼呼的,不像是人,但也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乔三爷压低声音对大家说:“一只老耗子,估计有上百岁了。”

师父低声问:“它在干什么?”

“取水呐,腿脚不利索,动作相当慢。”

说着,乔三爷便从地上捡起一块啤酒瓶盖大小的石头,奋力朝上游扔了过去。

这不是打草惊蛇么!

我心里一阵急,可师父和乔三爷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石头最终落入了河中,落点离那个灰沉沉的影子算不上太远,可在我的视线里,远处的老耗子似乎不为所动。

乔三爷点头道:“看样子它的耳根子也不灵便了,等会儿咱们可以跟着它。”

对于此,师父不置可否。

约莫过了半小时光景,远处的灰影才轻飘飘地越过河道,进了河对面的林子。

它的身子就像是完全没有重量似的,竟能踩着汹涌的河面跨越河道。

就听乔三爷低声道:“这是一条阴阳河,北岸的水能喝,南岸的水有毒,河道上有一座看不见的桥,只有当地的鼠妖才知道它在哪。”

没人应声,乔三爷说完这番话以后,也不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盯着河对岸。

又过了将近半个小时,三爷才迅速招招手,带着大家钻出树林,到河岸上取水。

这么清澈的河水,简直就是干渴的天敌,凑到河岸上以后,大家便快速俯下身来将自己灌饱,但又担心老耗子还没走远,每个人的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太大的动静。

第二百二十一章 黑轿

都说水是生命之源,这话一点都不假,在极度干渴的状态下,这么几口水灌下去,就感觉整个身子都在一瞬间回春了,就连长途跋涉带来的疲惫都立即消散。

补足了水分,我们又洗了脸,将所有水壶灌得满满当当。

乔三爷用胳膊肘顶了卢胜材一下:“喝美了吗?”

卢胜材长出一口气:“美,这次是真美了。”

老耗子的耳朵不灵光,加上还有河水的奔流声给我们打掩护,此时它已经进了林子,应该听不到乔三爷和卢胜材的说话声。

师父问乔三爷:“老耗子走多远了?”

乔三爷先朝林子里望了一眼,才开口道:“还没两百米,它可真够慢的,等它走出一里地去,咱们再跟过去。接下来就不用考虑水源补给的问题了,不过越往深了走,估计咱们离百花公子就越近,得多留几分小心才行啊。”

师父只是闷闷地点头,未做语言上的回应。

老耗子确实相当慢,我们等了它将近一个小时,它才走出一里地,乔三爷招呼大家跟着他走,而后他便逆着水势一路上行,到了老耗子打水的地方。

乔三爷先探出一只脚去,在河道上空踩了踩,最初几次,我看到他悬空落脚,脚掌都差点落尽河里,可当他第四次将脚掌踩下去的时候,竟然一下子踩实了!

河道上明明空空荡荡,可乔三爷那只脚却稳稳踏在了空气中,随后他便抬起了另一只脚,将整个身子都立在了河道正上方。

在我的视线里,此时乔三爷就是悬空站立,他的脚掌和奔流的河水之间,还有将近半米多的距离。

师父站在岸边嘱咐道:“探探桥有多宽。”

不用师父开口,乔三爷已经从背包里拿出钢索,他先将钢索的一头抖出去,接着奋力甩动手臂,就见钢索末端在河道上空迅速滑行,发出一阵类似于金石相交的摩擦声,锁头划过一道将近三米长的半弧,才“哗啦”一声落入河中。

乔三爷收回绳索,又朝着河道下游挪了一米左右,这才朝大家招招手:“咱们列成一列,跟着我踏过的地方走。”

师父嘱咐道:“这条空桥未必就是笔直的,过桥的时候多探探。”

乔三爷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是个雏,你嘱咐这么多干什么。”

说着,乔三爷便拎着锁链朝对岸走去,我们几个也前后脚跟了上去。

直到脚掌踏在这座看不见的空桥上,我才感觉到一道极寒的阴气顺着脚底的鞋面浮上来,直往小腿的毛孔里钻。

这根本不是什么桥梁,而是一道由精纯阴气构筑而成的障,当气场浓郁到极点的时候,可以聚合成实体,而且这一类的实体,大多异于常态,有些只能被触摸,却无法被视觉捕捉到,有些能被看到,但摸上去却和看起来完全不同。

就好比,你看到的是一块棉花,可摸上去,触觉却是坚硬的生铁。

之前我也只是听师父说过场可以化形,但从未亲眼见过,而且师父也说,大化形,大多记载于一些神话故事,当不得真。

如今看来,神话故事中记载的事,也未必全都就是虚的。

桥确实不是笔直的,而是每隔三米多折一个小弯,等到前行二十米以后,再直着往前走,可就要掉进阴河里了,好在乔三爷一直扫着锁链在前面探路,我们才没中招。

抵达南岸以后,大家再次压低脚步声,在林间的沙地上缓缓前行。

渐渐地,我也能看清前面的老耗子了,虽说它驼着背,可行走时的身高也和成年男子无异,也不知道这只耗子究竟活了多少个年头,如今浑身上下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白毛,在它的后背,还有很多看上去像是刀劈枪刺的伤疤,有些疤痕非常深,就像是皮肉绽开时留下的峡谷,颇有些触目惊心,也不知道这些疤痕是怎么留下来的。

老耗子拎着两个大木桶,速度相当慢,我们和它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

也不知道跟着它走了多长时间,林子前方便隐隐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以及如同木梁抖般的噪响,就是陈年老木头被来回挤压的那种声音,勾勾的,听起来格外刺耳。

老耗子起初没听到这些动静,直到林子前方传来“嗖”的一声长响,一枚红色的烟花挂着长尾飞到林子上空,随着一声爆响,炸得四分五裂。

虽说耳朵不好使,可老耗子却能看到林子上空那忽闪忽闪的光芒,此时它也顾不上打水的事儿了,立即扔了木桶,一瘸一拐地朝林子外面跑。

乔三爷蹙了蹙眉,小声对我师父说:“是送嫁的队伍,路上有好几顶轿子。”

师父也不废话,轻拍一下乔三爷的后背,接着就加快步子朝老耗子那边追。

我们循着老耗子的脚步一路前行,终于来到了林子边缘,此时老耗子早已奔出林子,站在了五六米宽的土路中央,那条路是用打碎的青石铺就起来的,上面好像洒了水,颜色变得比较阴沉,此时在路首的位置站着大量鼠妖,每四个鼠妖抬一顶花轿,而在这个庞大的队伍中央,还有一顶体积相当大的黑轿。

那口轿子需要七十二个鼠妖一起上手才能抬起来,轿子分了上下两层,下层非常宽,边长估计在十米以上,上层则只有一间小屋大小,两层都用厚实的黑布挡着,看不清里面究竟有什么,只能隐约看到黑帘子里好像掩着几朵火光。

这时师父悄悄凑到我跟前,用极为严厉的语气对我说:“等一会儿,不管你看到什么,都绝不能发出一丁点声音,更不能贸然动手。”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便立即回过味儿来,那个巨大的黑轿里,不是藏着云裳,就是藏着百花公子!

被我压抑了好几天的心性再次变得浮躁起来。

师父的目光越过墨镜上缘,直勾勾地盯着我,等待我的答案。

我咬着后槽牙,闷闷冲师父点了点头。

第二百二十二章 老把式

乔三爷朝我和师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便侧着脸,将右眼的视线和右耳同时凑到林子外。

此时老耗子正迈着蹒跚的步伐穿过轿群,不急不慢地来到了黑轿跟前。

我远远看到老耗子的嘴一张一合,它好像在说些什么,但因为离得太远,我根本听不到它的声音。

这时乔三爷开口了:“恭迎老把式,恭迎百花娘娘。”

我愣了一下,乔三爷这是在说什么呢,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将老耗子的话复述出来。

先前只听说百花公子,却头一次听说百花娘娘,又见山路上花轿云列,我心中顿时一颤,难不成老耗子口中的百花娘娘,就是云裳?

心中那份躁动几乎难以压制,我的手指手臂都在这一刻剧烈颤抖起来。

师父将一只手沉在我的肩上,示意我千万要耐住性子。

片刻,就见黑轿底层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身材笨重的老汉从里面站了出来。

乔三爷不由皱眉:“这就是散人当初碰到的那个老把式?都一百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这老东西竟然还活着。”

这一次他说的是自己的想法。

老耗子再次开口,乔三爷也跟着开口道:“公子就在愁云渡,老把式带着大家过去吧,公子今夜不眠,得嘱咐大家小心着点。”

紧接着,那个被乔三爷称作“老把式”的老汉也张口说话,乔三爷紧跟着复述道:“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可把新娘娘给折腾坏了,正巧公子醒着,我们就慢点走吧,后天下午抵达愁云渡,估计公子差不多也就该睡下了。”

也就在乔三爷开口说话的档儿,我感觉到老把式身上突然浮现出一抹惊讶的气息,与此同时,他撒开了周身灵韵,将视线投向了我们所在的位置。

被发现了?

我心中一惊,乔三爷也迅速闭上嘴,并撤出一步,随时准备遁走,师父抬手扶住三爷的后背,示意他不要贸然行动。

起初我只是感觉到老把式身上散发出了一股非常精纯的灵韵,但不知这股灵韵的强弱,可随着时间推移,这股灵韵以山道为中心,渐渐在林子里铺洒开来,我才感应到这股灵韵中还夹杂着那股似曾相识的阴气,灵韵之精纯,之醇厚,都是我平生未见。

这个老把式的修为,远在我师父之上,就算与刀疤脸相比,怕是也不遑多让啊!

怪不得师父嘱咐我不要贸然行动,他应该早知道送轿的队伍中藏着这样一个高手,再加上随行的鼠妖各个都不弱,如果贸然交上手,我们怕是很难讨到便宜。

我和师父刻意收敛了周身灵韵,乔三爷和卢胜材也摒住呼吸,生怕被发现。

林子里到处遍布着老把式的灵韵,这些灵韵就如同他身上的寒毛,一旦我们所有行动,老把式必然所有感应。

良久,老把式可能是觉得没什么异常,才收了灵韵,抱拳与老耗子告别。

好在他收灵韵收得早,刚刚感受到那股似曾相识的阴气,葬瞳之中的那道地门,又开始隐隐震荡起来。此刻灵韵收尽,震荡也终于慢慢消逝。

老耗子离开送轿的队伍,退到了山道旁边,老把式才大手一挥,示意队伍沿山道继续前进。

眼看着送轿的队伍越走越远,我心里那个急啊,恨不能现在就冲上去,把黑轿里的云裳拉出来,可师父一直用力压着我的肩膀,还用念力限制着我的内息,无论如何都不让我动。

一直到送轿的队伍消失在视线之中,师父才缓缓将我放开。

乔三爷长松一口气:“刚才太悬了,差点就被发现。”

师父摇了摇头,转而问我:“栋子,你说,刚才那个老把式,到底有没有发现咱们?”

我听到了师父的话,可视线却一直望着山道尽头,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师父的口吻变得有些严厉:“收起你的性子,要想救出云裳,你必须冷静!”

我这才强迫自己回神,闷闷回应师父:“咱们有可能暴露了。”

师父点头道:“老把式周身灵韵极其精纯,就算咱们纹丝不动,他依然能察觉到一些异常。那依你看,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师父这是强逼着我冷静地去思考一些问题。

我沉思片刻才回应道:“必须先把老把式单独引出来,最好能将他解决掉。老把式看起来像是送轿队的头领,只要他离开送轿队伍,队伍就有极大的可能停下来,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救出云裳。不过目前还不清楚老把式当杀不当杀,如果不当杀,倒也是个麻烦。他的修为太高,对他出处处留手,反而容易着了他的道儿。”

师父点头:“那该怎么把他引出来呢?”

“咱们可以……巧妙地制造一些异常,引诱他上前查看。必须掌握好力道,制造出的状况不能太大,但也要足以引起他的主意。具体该怎么做,在哪里做,我也说不好,毕竟我对这一带的情况不熟。”

这时乔三爷开口道:“也不知道老耗子口中的愁云渡究竟在什么地方,散人留下的地图上可没把愁云渡标注出来。”

师父朝山道上瞥了一眼,沉声道:“既然如此,不如直接问问它吧。”

说话时,师父便朝着站在山道边缘的老耗子扬了扬下巴。

乔三爷一半赞同,一半担忧:“也不知道老把式会不会杀个回马枪,按说他既然发现了咱们,就必然会有所行动才对。”

师父点头:“先等等吧,如果他不回来,咱们就动手!”

随后我们就凑在林子边缘,一语不发地朝着山道上张望,老耗子可能是这条路的守路人,一直没有离开,送轿的队伍走远以后,它就走到路中央匍匐下来。

这老妖精有化形的本事,它趴在那里以后,整个身子都在一瞬间粗糙起来,就连身上的毛都消失无踪,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颗陈置在山道中央的灰石头。

约莫过了一个来小时,老把式依然没有回来。

他只是能察觉到周围有异常,但未必知道林子边缘还藏了活人,如今已隔了这么长时间,他却依然没有杀回来查看,似乎就能证明,他对刚刚感应到的异常并不太在意。

在这样的诡秘老林之中,出现一点异样似乎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

第二百二十三章 起尸

洛河鬼书第223章起尸乔三爷看了一眼手表,大概是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招招手,带着大家悄悄潜出林子,朝着山道方向摸了过去。顶点

我跟在师父时候一路快走,心里却一直在犯嘀咕。

师父想从老耗子嘴里问出愁云渡的位置,这种想法没有任何问题,可问题是,问完以后呢,我们该怎么处理那只老耗子?

我们是驱魔人,也是行刑者,如果对方罪不至死,就算它是个妖,也不能取它性命。

老耗子有没有犯过杀孽,是否害过人命,等到凑近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它犯过杀戒还好,可万一它手上真的没有沾过血腥呢?

眼看就要压到山道中央的时候,老耗子终于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它立时间昂起头来,循着脚步声朝我们这边望了过来。

当时它那双眼正好和我对上,我也是这才发现,别看这老妖年事已高,可那眼神,却有种说不出的犀利,如同一把戾气躁动的刀刃。

乔三爷瞬时间加快步子,身形一闪就到了老耗子面前。

没等老耗子做出反应,乔三爷便一指点在了它的脖子上,老耗子吃不住痛,身子顿时颤了两颤,乔三爷再次出手,一把抓住它的腮帮,将它给提了起来。

被乔三爷这么一提,老耗子的整个身子都展开了,这时师父也如闪电一般飞扑上去,二话不说,甩开长剑就朝老耗子的心窝刺了过去。

噗!

这一剑不偏不倚,结结实实扎进了老耗子的心口处,腥臭的鲜血立即顺着伤口喷涌出来。

一经动手,就直接取对方性命,这可不是我师父的行事风格。

再者我们才刚刚压过来,老耗子没凝炼念力,也着实很难看穿它身上到底有没有背负血债,师父这么着急动手,有些不合规矩啊。

心口被刺穿,老耗子当场没了气息,这还怎么问话呀!

“但凡是久居百里云川的妖孽,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折在他们手里的人命,没有上百也有**十。”

不等我开口发问,师父便主动解释道。

一边说着,师父便抽回长剑,在老耗子的皮毛上擦了擦剑身,将上面的血迹一次性清理干净。

乔三爷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塞在老耗子胸前的伤口上,而后便冲我师父点点头。

师父蹲下身子,先用一口念力固住老耗子的元神,防止它的三魂七魄消得太快,而后又抓出一张三仙符,用鬼烛将符纸烧成灰烬,最后才掰开老耗子的嘴,把纸灰撒了进去。

这是什么手法,我以前没见师父和乔三爷用过啊。

静待片刻,师父才将念力灌注于掌间,拿手掌在老耗子的头顶上一拍:“起!”

老耗子那原本瘫软的身子突然间坚挺起来,就像个僵直的木桩子一样,直挺挺地站立而起。

等老耗子的尸身站稳,师父又摸出一张三仙符,压在了它的额头上。

此时我见老耗子的眼神呆而不散,像是的的确确死透了,可又隐隐透着生气,仿佛还活着一般。

师父开口发问:“愁云渡在哪?”

我可是亲眼看到老耗子被扎穿心窝,也确定它绝对死透了,可此时它竟能用上了发条一样的僵硬声线回应道:“朝西北方向一直走,过了梦潭和老山瀑子,能看到一片云瘴,瘴气深处,便是愁云渡。”

“百花公子一直在那儿?”

“一直都在。”

“说说他的具体位置。”

“愁云渡中有座青石山,山下有个齐仙洞,百花公子就在洞中。”

这时乔三爷突然开口:“差不多得了,再过几秒钟,它就该尸变了。”

师父也不敢怠慢,立即探手揭下老耗子额头上的三仙符,乔三爷也快速取下了它胸口上得黑丸子。

三仙符这么一揭,黑丸子这么一取,老耗子就像个突然被高温融化的冰锥,刚刚还坚挺的身子瞬间瘫软,如烂泥一样趴在地上。

与此同时,从老耗子的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极其强烈的尸臭。

这本是邪尸腐烂时特有的味道,老耗子身上能出现这种味儿,说明它刚刚确实发生了尸变。

师父立即凝一口念力,将老耗子身上的尸气打散,尸气消散之后,老耗子的肉身便开始以极快的速度腐烂,空气中的那股尸臭也在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乔三爷大概实在受不了那味道,便赶紧招呼大家离开。

等到稍稍走远了一些,乔三爷也放慢脚步,开口道:“咱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应该就是散人标注的山观大道了吧,从这里到老山瀑子之间都是坦途,送轿队的负担比较重,走不快,咱们不如绕到他们前头去,在梦潭或者瀑布那边设伏。”

师父点头:“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

这时卢胜材插上了嘴:“杜爷爷,乔三爷,你们刚才用的是什么手法呀,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师父回应:“这是我们年轻的时候,从一个赶尸人手里学来的起尸术,不过只学了个皮毛,远谈不上融会贯通。赶尸人扎起来的尸体,是不会发生尸变的,可我们扎起的尸,却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尸变。像这种残缺不全的手艺,你们也没必要特意去学。”

卢胜材点了点头,没再吱声,但我看得出来,刚才师父和乔三爷展现出来的手艺,他是很想学到手的。

如果不是心里一直惦念着云裳,我怕是也会有这样的心思吧。

之后乔三爷便带着大家再次钻进老林,在林间绕了十几公里的远路,找到了一片位于丛林深处的沼泽地。

这里就是乔三爷先前提到的梦潭,说是沼泽,但不见软泥,林中的一片空地上,覆满了厚实的落叶,单单扫了一眼,我就知道那些落叶其实都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浆,只不过常年没有人去动它们,所以才依然保持着落叶的形态。

不用想,下层的积叶肯定也被沤烂了,这些叶浆聚拢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比普通泥沼还要凶险的沼洼,人一旦踏进去,断不可能活着爬出来。

说来也怪,在林子里走了这么久,别说是落叶了,就连树上都没看到半片树叶,唯独梦潭之中充斥着这么多烂叶子,在沼潭上方,还笼着一层似虚似实的薄雾,那雾气飘飘荡荡,盘徊不息,如同梦魇飘游。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引蛇出洞

师父仔细看了看眼前的沼泽,颇为满意地点头道:“老把式修为太高,借着这一带的地利,可以和他周旋一下。m”

乔三爷闷闷地叹了口气:“你要不是当初开灵觉开得急了,区区一个半人半鬼的老把式,怎么可能是你的对手。”

“别老是提以前的事儿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言语间,师父转向了我:“你说说看,咱们要怎么做,才能将老把式引过来?”

计划我早就想好了,经师父这么一问,我便立即开口道:“来的路上我就仔细观察过,这一代的鬼气相比于其他区域更不稳定,很容易出现崩溃的危险。咱们可以制造一个气场崩溃的先兆,动静要小,气势要足,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将老把式单独引过来。”

乔三爷开口问:“怎么着才算是动静小,气势足?”

我回应道:“这一带的大结构,就像是一口用胶水粘贴起来的瓷瓶,瓶身上处处都是裂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分崩离析。而咱们要做的,就是从瓶身的底部取出一块最小的瓷片,虽说破坏不大,但由于伤痕出在底座上,整个瓶子根基不稳,还是很容易崩裂。”

乔三爷不通术数,对于我的说辞,似乎不太能理解,从他那狐疑的表情上,我就能看出他心中存有忧虑。

但师父能听懂我的话:“好主意。气场的裂口不大,很容易就能补上,老把式不至于大动干戈地带着所有鼠妖前来查看,可裂口不大,危害却相当大,他又不得不前来处置。只可惜,咱们人宗一脉对于气场的感知向来比较差,眼下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才能在大气的根基上撕开那么一道裂口。”

我说:“没必要真的撕开裂口,只要让老把式以为气场被撕裂了就行。”

师父对我的计划似乎非常满意,不住地点着头。

接下来,我和师父便开始动手布局,而乔三爷和卢胜材则在沼泽周边细细探寻,寻找最佳的伏击点。

我和师父商量了一下,决定先释放出鬼灯笼里的鬼气,制作出这一代鬼气过于浓郁,隐为大气根基的假象,而后在这道鬼气之中布置三仙符和铁尺,靠着两者的灵韵将鬼气中心撕开,形成一个比较小的真空区,以此来制造出林间大气出现裂口的样子。

以老把式的修为,十有**能察觉到沼泽一带的异常。

只不过我也没有十成把握能将他单独引来,至于计划能否成功,还是要碰碰运气。

等到一切布置妥当,卢胜材和乔三爷也找到了一个比较理想的伏击点,那地方就在沼泽左岸,岸上立着棵相当粗壮的歪脖子树,我们各自隐了身形躲藏在树后,只要老把式不释放周身灵韵,应该不是那么容易发现我们。

而且乔三爷也声称,如果他猜测没错的话,老把式应该会从左岸方向过来。

一切就绪,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送轿队的负担大概确实比较重,脚程相当慢,几个小时过去,老把式依然没有现身。

其实,就连乔三爷也算不准老把式会在什么时候察觉到梦潭一带的异常,也有可能在这几个小时里,送轿队已经越过梦潭,朝着愁云渡方向去了。

又或者,老把式确实在赶路的过程中察觉到了异常,但他并没有停下。

在漫长的等待中,我的心绪也渐渐变得越发焦躁。

也只有先料理了老把式,我们才有机会从送轿队中抢出云裳,可如果他不来,再想救出云裳,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如今一想到星罗河阵中的大片河婴,我心里就没由来地发颤。

“三点钟方向,有人过来了!”

乔三爷突然低声预警,我立刻激动起来,转头朝三点钟方向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大片密集的黑树,根本看不到什么人影。

我不由地有些担忧,便转眼去看乔三爷,发现乔三爷也正一脸笃定地望着三点钟方向。

那个位置,确实有人过来。

师父低声嘱咐道:“以他的修为,一眼就能看穿这是咱们布的局,别给他反应的时候,他一到沼岸边缘,咱们就动手!”

没有人回应,但每个人的身上,都浮动着紧张却又激昂的气息,俨然是所有人都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十分钟之后,我终于在林影之中看到了老把式的身影。

他背着手,不慌不忙地走在树下的白沙地上,脸上带着极不耐烦的表情。

看样子,这一带的气场经常出现问题,老把式那一脸无奈,明显就是有些不堪其扰了。

随着他距我们的藏身点越来越近,我心里也开始不停地发颤,极其强悍的修为,让他身上散发出了一股摄人心魄的压迫感,眼看着他不断接近,那感觉,就像是有一座山慢慢压过来了一样。

乔三爷摆摆手,示意大家别看了,都退到树后面去。

先前在山道上的时候,老把式隔着那么远就能察觉到异常,现在他与我们之间的距离比那时可要短了不少,再把身形暴露在掩体外面,十有**会立即被他察觉。

藏在树后,我便尝试着通过声音判断他和我们之间的距离。

老把式走在白沙地上,脚步时轻时重,起初很难判断出他的位置,直到他离我们很近了,我才能大体判断出距离。

二十米,十米,五米……

当老把式离我们约莫还有三四米距离的时候,脚步声戛然而止。

此时的他,应该已经站在沼岸上了。

乔三爷二话不说,立即踏起风声,贴着树身绕了出去,师父紧随其后。

我和卢胜材也不敢耽搁,立即催着步子跟上去。

刚一绕过树身,就见老把式正一语不发地站在岸边,朝着沼泽中观望,乔三爷和师父的步子极轻,可我和卢胜材还做不到行进之间完全不发出声音。

上一次老把式离得那么远都差点发现我们,这一次我们的脚步声几乎就是贴在他身边响起,他竟不管不顾,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沼泽。

看到他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心底顿时一紧。

不好,有诈!

第二百二十五章 偷袭得手

冲到窦大爷身侧,我便挥枪猛扎,使出点苍枪中的木式。

一时间挥枪如雨,我连扎七十二枪,竟然一枪都没扎准。

扎出第一枪的时候,窦大爷就猛砸一棍,结结实实砸在了枪杆上,他那力道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枪身被砸中以后,就开始发了疯似地急颤,震得我的虎口都跟着发麻,再出枪,就彻底没了准头。

毕竟是长兵器对短兵器,窦大爷肯定知道他手里的那把钉棍,和我手里的长枪相比,有着先天的劣势,想要一举拿下我必然要花点功夫,于是就将注意力放在了卢胜材身上。

只要他解决了卢胜材,拿下我就是早晚的事儿了。

我不断扎出枪头,他也不和我硬拼,一边甩动钉棍,反复将我的枪路打偏,一边迅步朝卢胜材那边压去。

而我也只能垫着步子追,要想将木式的威力发挥出来,必须扎实腰马,垫步前挪的时候,我脚上的力道基本上处于半实半虚的状态,木式的威力也降了五成,再加上本来就失了准头,根本无法挡住窦大爷的脚步。

眼看窦大爷马上就要压到卢胜材眼前了,卢胜材却跟个死狗似的地趴在地上不动。

我眼急,心里却不能急,中途变换枪路,转木式为水式,在钉棍接触到枪头的瞬间,我便将长枪抖出一道弧,使出水式中的缠劲,企图将窦大爷手中的钉棍带偏。

没想到窦大爷的钉棍上也突然催发出一股子缠劲,我没能把他带偏,鱼骨枪的枪路反而被他给带偏了。

我到现在也没把水式学精,奇正变化无法随心所欲,也就在我散了缠劲,打算端枪横刺的时候,窦大爷一眼就看出了我枪法中的问题,在缠劲散尽的瞬间,他就挥起钉棍,砸在了我的虎口和枪杆相接的地方。

枪身急颤,刚刚刺出去的力道还没能浑实,就在这一瞬间被打散,我也不敢强行握枪,立即松开枪杆向后遛出两步。

得亏我撤得早,窦大爷紧接着又是一棍扫来,棍头几乎是蹭着我的胸口划过去的。

我探手抓住枪尾,也来不及施展点苍枪里的哪一式了,直接一个举火烧天,挥枪朝着窦大爷硬砸,另一只手则探进口袋,迅速摸出三枚飞蝗石。

窦大爷是何等的老道,他还看不出来我这一砸,力气全是虚的么?躲都不躲,直接将肩膀将枪杆担住,而后一歪头,拿脑袋把鱼骨枪给压住了。

兵家人向来不太按常理出牌,我也没想到他会直接拿脑袋夹住鱼骨枪,用力拉了一下枪杆,竟然拉不到。

窦大爷冲到卢胜材面前,挥棍就砸,我也是没招了,只能猛力抖动右腕,使出飞石问柳的手法,掷出飞蝗石。

此时的飞蝗石阴面朝前,石面上一百零八个气口在飞驰中吃足了风力,窦大爷探出一只手,想要将飞蝗石接住,可他刚把手探直,飞蝗石便凌空改变轨迹,划过一道半弧,绕过窦大爷的手掌,冲着他的左眼飞了过去。

窦大爷也没想到镖路会中途变化,一时有些慌神,只能匆忙弯腰,才堪堪避开了飞驰而至的飞蝗石,而我也趁着他力道变弱,借势抽回长枪。

“好俊的镖法!”

他急急赞了一声,但手里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在弯腰的时候,钉棍就落在了地上。

只听“吭”一声闷响,地面上的胶垫都被砸破了一个窟窿。

这一棍,本来是砸向卢胜材的,此时却砸空了。

卢胜材之所以倒地不起,就是想引着窦大爷靠近他,待窦大爷压倒他身前,我再用尽浑身解数吸引窦大爷的注意力,以此为卢胜材争取到出手偷袭的时间。

钉棍落地前的一瞬间,卢胜材便一蹿而起,闪到了窦大爷身后,一把扯住了皮铠后面的束带。

卢胜材探手抓住束带末梢,窦大爷反手挥棍,卢胜材便扯着束带急速后撤。

就听“嗤啦——”一声,束带被整个扯开,皮铠背面也瞬间张开一个硕大的口子。

当时窦大爷为了反手甩出钉棍,整个身子都是斜侧着的,我也能清楚看到皮铠内的光景,在皮铠内,确实挂了好几把钥匙,每把钥匙都用细铁链和皮铠内侧相连,皮铠看起来韧性十足,要想将那些钥匙扯下来,绝非易事啊。

到底该怎么做,才能顺利将钥匙拿到手呢?

窦大爷可不会给我思考的时间,下一刻,他便旋着身子起来,脚踏风声,再次朝我压来。

这老爷子实在太生猛,不能硬拼,只能智取,他朝我这边急冲,我先遛步后撤一米,而后绷直了长枪,打算靠着兵器的长度拖延一下时间,顺便找找窦大爷身上的空当。

窦大爷急冲而至,甩开钉棍就朝枪杆上砸,我不敢硬接,立即抖出枪花,专朝他没拿钉棍的那只胳膊上刺。

我知道自己肯定不可能刺中,手上力气并不实,一看他挥动钉棍来砸枪,我就立即收枪,他收棍,我再刺。

敌进我退,敌退我追,面对这样的对手,没别的选择,只能打游击。

也就在我刺出第四枪的时候,脑袋突然懵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波动以双眼为中心,朝着周身经脉迅速蔓延。

这一懵,导致我的动作也出现了极为短暂的停滞,就听“锵”一声锐响,窦大爷的钉棍结结实实打在了挂血槽上,好在我也没握实枪杆,要不然,这一下非把我的虎口震裂不可。

我心知不妙,赶紧后撤数步,一边奋力掷出两颗飞蝗石,硬生生逼停了窦大爷的冲势。

老爷子太猛了,刚才一交上手,潜伏在葬瞳中的天门就被打开了,在我的脑海深处,也是波震不息,而此时,这股波震正陡然增强。

以前我一直以为,只有当我的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天门中的仙灵才会跑出来助阵。

可自从开启了第二道灵觉以后,每次我和师父拆手,天门都会自行开启,拆手拆到一半,就有耐不住性子的仙灵蹦出来搞事情。

那些所谓的仙灵,生前肯定是一帮好战之徒,我一碰到高手,它们就容易激动。

第二百二十六章 瓮中之鳖

洛河鬼书第226章瓮中之鳖师父朝卢胜材身上瞥了一眼,用极快的语速说道:“都别留手,老把式只是个容器。”

话音还没等落地,又有一道极强的灵韵朝我们压了过来,这一次老把式的灵韵化作巨浪,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大家只能朝着四下里躲避,等灵韵压到我们刚刚落脚的地方时,我们四个已经散开了。

老把式只是个容器。

我快速闪出五六米,稳住身子之后,便反复琢磨着师父的话。

听师父那意思,老把式身上的强悍灵韵,并非来自于他自身,而是寄宿在他的体内,老把式的肉身就像是一个杯子,而这些灵韵,则是杯子里的水。

想到这儿,我又迅速将视线挪到老把式身上。

刚才只顾着避开灵韵,我并没有仔细观察老把式身上的变化,此时他再次挥动双手,顷刻间便有四道灵韵撕破空气,分别朝每个人压来,也就在老把式挥手的时候,我感觉他的胸口好像裂开了一样,起伏的幅度奇大。

正常人在换气的时候,胸腔的起伏是有限度的,毕竟有胸骨压着心肺,还有皮肉锁着胸骨,可老把式的胸口在起伏时,就像是一个突然被吹大,又突然瘪下去的气球,衣服几乎都要被撑裂。

仿佛他的胸骨早已裂开,吸气时,肺脏也肿胀到了难以想象的巨大体积。

灵韵驰来的速度并不算太快,我缩身向右一滚,便堪堪避开。

老把式似乎无法在短时间内催动第二次灵韵,一击不中,他也只是笔直地站立在那里,等待下一次动手的时机。

我一直紧盯着他,却发现他在停下动作的时候,身上的生气就会极速衰退,脸上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变得干枯蜡黄,站在那里,就像是一棵立在沼岸上的枯树。

当时我的脑海中便浮现出四个字:行将就木。

老把式的肉身,怕是撑不了太久了,再回想刚才那股灵韵一沾到卢胜材,便急冲冲地朝卢胜材心脉里钻,我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老把式身上的灵韵想要寻找一个新的宿主!

看样子,老把式这是特意落入我们的圈套啊,他看似中计,其实只是想从我们这群人中,寻觅一个更健康的容器。

他才是有备而来,而我们这帮人,才是瓮中之鳖!

问题是这家伙身上的灵韵太厚,灵韵中包夹的阴气也是无穷无尽,我们根本奈何不了他。

再者他只是一个容器,就算破坏了他的肉身,到时候大股灵韵从他体内奔泻而出,我们也无法将灵韵镇压散。

如果说,脱离的肉身之后,灵韵的威力更强,游走的速度更快,为何这些灵韵不直接冲垮老把式的肉身呢?

我猜想,灵韵和容器之间,有可能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就算不是,强悍的灵韵似乎也需要由容器来控制,一旦容器被破坏,灵韵未必消散,但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在飞速的思考中,老把式两次动手,都被我们成功避开。

师父似乎想到了接近老把式的方法,避开最后一道迎面而来的灵韵之后,便猛地加快步伐,朝着老把式急冲。

乔三爷和师父合作了几十年,两人间有着难以想象的默契,师父先拔腿向前冲,乔三爷紧接着也加快脚步,这一瞬间就冲到了我师父前面。

两人相隔着一个身位左右的距离,便同时改变脚下的频率,以相同的速度朝老把式压去。

他们两个的速度非常快,只眨眼间的功夫,便冲到了灵韵最为浓郁的区域,而此时他们与老把式之间的距离,只剩下最后三四米。

师父分三段凝练出三口念力,一口压在掌间,一口压住丹田,最后一口聚集在灵台之中。

虽说离师父有段距离,但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师父在凝练出这三口念力的同时,还操控着一股气息在经络间游走。

我立即反应过来,师父这是动用了画皮的手法,在体内绘制出了经络的纹路。

这是以己皮作彼皮的手法,画皮一经过施展,师父的体表就相当于附着了一层假皮,由于用画皮术做出来的假皮,可以从周遭环境中汲取生气和灵韵,这些新鲜的气场,不但可以为施术者提供保护,还能在短时间内淬炼施术者的念力。

以我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施展出如此精妙细腻的术,就算是师父那样的境界,施展起来似乎也有些费力。

此时我已能明显感觉出来,师父的脚步变得有些绵软。

假皮成型以后,师父又抬起一只手,拿掌心朝乔三爷背后一压,掌间的念力与画皮术引来的生气、灵韵便隔空灌注到乔三爷体内。

乔三爷身上也瞬间罩上了一层与师父一样的假皮。

这两张假皮就像是两副铠甲,挡住了从老把式体内倾泄出来的灵韵,让乔三爷和师父就像两把尖刀一样,急速扎穿灵韵场,刺到了老把式身前。

我心中不由地窃喜,从老把式刚才的举动来看,他大概由于肉身将毁,行止间动作缓慢,只要乔三爷和师父压到他面前,他怕是没有还手之力的。

下一瞬,乔三爷便身形一闪,贴到了老把式面前,只见乔三爷身形闪动,却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直到三爷的身影停滞,他的两根铁指,已经压在了老把式的喉咙上。

就见老把式像全身过了电一样,疯狂颤抖数下。

我以为这是乔三爷点碎了他的命门,导致他马上就要殒命,而灵韵在此时机即将冲垮他的肉身,才让他这么剧烈地震颤起来。

可此时乔三爷却突然收手,并点着地面迅速后撤,师父也挺出了细剑。

长剑和乔三爷的身影齐齐闪动,而一直在颤栗不止的老把式也动了起来,我也只是看到他的手臂划出一道残影,像是抓向了乔三爷刚才探出来的手腕,但老把式速度比乔三爷还要快,我无法看清他具体的动作。

当!

一声锐响,师父的长剑结结实实刺中了老把式的小臂,原本应该是钢铁刺破皮肉,可此时传来的声响,却像是金属之间的撞击声。

第二百二十七章 压制

洛河鬼书第227章压制入行这么多年,我也算是没少见过皮肉坚如钢铁的邪祟,可老把式看上去确实是血肉之躯啊,皮表既没有发生异变,也没有附着盔甲硬鳞,这坚如钢铁的硬度,是怎么来的?

师父原本似乎是想挑断老把式的手筋,剑锋是自下而上挑起来的,此时见老把式刀枪不入,立即反手虚晃一剑,接着就拉上乔三爷急急后撤。

我看到乔三爷的手腕上已经挂了红,老把式身周的灵韵正顺着伤口朝他的经络里钻,但师父眼下只有心思后撤,似乎并未发现乔三爷受伤。

要是让灵韵压入乔三爷的心脉,那可就完蛋了!

我也没二话,立即扑身上前,甩出两张三仙符,直攻乔三爷的手腕。

符未经触碰到乔三爷的手腕,便凌空起火,大股正气从火焰中喷涌而出,迅速压在三爷的手腕上。

刚才被老把式那么一抓,三爷手腕上的假皮当场被撕破,而我祭出去的这些正气,堪堪能补上假皮的窟窿。

依然有一部分灵韵冲入了乔三爷的心脉,乔三爷立即变换内息,让经脉逆行,又将这股灵韵给逼了出来。

这边我刚刚放下那只投掷符的手,那一边,老把式便突然闪动身形,朝着师父和乔三爷压了过去。

他这么一动,弥漫在空气中的灵韵顿时变得极其稀薄,似乎是大部分灵韵都缩回了他的体内,但由于韵势变化太快,根本感应不到灵韵回缩的具体过程。

老把式不动则已,这一动,就是风驰电掣。

师父和乔三爷朝后撤退,本来速度就比正面行进的时候要慢,更何况,老把式的速度,比乔三爷还要快几分。

只一次呼吸的功夫,老把式便贴了上去,师父一把将乔三爷推开,而后猛甩长剑,直攻老把式的左眼。

老把式不闪不避,师父出剑的档口,便见他肘间残影一闪,紧接着,又是金属相交的锐利响声。

也就在老把式动身的同时,我已上好枪,待金属交接之声炸响时,我已操着鱼骨枪,冲到了师父身后。

当时我距离老把式大概一米半左右,这个距离超出了他的攻击范围,但依旧在鱼骨枪的攻击距离之内。

我看准了时机,立即使出金式,一枪扎向师父背后。

师父一早就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此刻肯定也能听到枪刃破空的声音,他立刻心领神会,一个急闪身,让出枪路,长枪顺着师父的胳膊擦过,直刺老把式的心口。

我师父手里的软剑,只是一把加诸过灵韵的唐剑,比起鱼骨枪可差了好几个档次,论锋利,论杀伤力,软剑都无法和师祖留下来这把长枪相提并论。

枪刃不偏不倚,稳稳压在老把式的心口上,当时我就感觉枪头上传来的阻力很虚,只稍稍加力,就能将大半个枪身扎进老把式的胸腔之中。

这不符合我的初始计划,我拿长枪来对付他,是为了控制距离,一旦距离被缩短,我就无法控制他的行动了。

枪路刚刚打直,我便迅速收力,而后急急偏转抢锋,扎在了老把式的喉咙上。

正巧在我改变枪路的时候,他也探手来抓枪,也是我先他一步做出偏转枪锋的动作,才没被他攥住枪杆。

刚才枪刃上传来的阻力之所以那么虚,是因为老把式的胸口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但他的喉咙还是完好的,枪头一接触到他脖子上皮肉,我便感觉到了一股相当生硬的反作用力。

如此锋利的宝枪,竟也只能在他的外皮上留下一道不大不小的伤口。

老把式冲锋时的力道相当强,我也是狠狠踏实了后脚跟,双手死死攥住枪杆,才勉强将他抵住。

此时师父和乔三爷纷纷俯底身子,一人攻老把式的左腿,一人攻他的右腿。

老把式虽强,但在三个人的共同包夹下,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他一边要避开师父和乔三爷,一边又想挡开鱼骨枪,结果精力分散,那一方都只能勉强抵挡,却完全没有反手的机会。

按说以老把式那坚硬无比的肉身,应该不怕师父的长剑,以及乔三爷的铁指才对啊,可他为了保护自己的两条腿,却一直在辗转腾挪,动作十分狼狈。

我大略看看他的动作,顿时有了计较:“双腿才是他的命门,灵韵的根源在地下!”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我想起了老把式第一次用灵韵袭击我们的时候,其实只从身间释放出了一股灵韵,而从林子里包拢而来的那股灵韵,并非来自于他的肉身,这足以说明,他这副肉身,不是灵韵的唯一一道根源。

再者他似乎非常害怕双腿受伤,所以我怀疑,灵韵的根源在地下,他之所以能够使用这些灵韵,是因为大股灵韵先顺着脚掌压入他的腿脉,再扩散到全身,如果腿上的经络受伤,那就像是大树失去了树根一样,再也无法从地壳中汲取养分。

得我这么一喊,师父和乔三爷立即加强攻势,老把式单靠闪避,已很难避开师父和乔三爷的联手攻击,只能不断压掌去应对他们两个,而这也导致他上三路空当大开。

每次老把式挥动手臂去抵挡师父和乔三爷,我便看准时机,急速出枪,朝他的脑袋和喉咙上点。

不奢求将他点残,只求能用金式的强大冲击力打乱他步伐。

老把式力气不小,但身子的重量也就和常人无异,每次被我点中,他都会在瞬时间失去平衡,只能迅速趔趄几下脚步,重新稳住身子。

他脚步这么一乱,师父和乔三爷能立即找到进攻的缝隙,缕缕出手攻击老把式的太溪穴。

这个穴位位于脚内踝和脚跟骨筋腱之间,是足少阴肾经中极其重要的一处脉节,一旦将念力灌注进去,就能杀住肾脉,导致老把式无法调理体内环境的平衡。

说得通俗点,只要攻破了这道脉节,就能让老把式体内的灵韵变得极不稳定,而他和韵根之间的连接,也极有可能被中断。

我反复出枪十余次,师父和乔三爷终于打穿了老把式的太溪穴,老把式的裤腿上此时已浸满黑血,压在他体内的灵韵,也开始极速外散。

第二百二十八章 潜灵

本以为只要切断老把式和韵根之间的联系,我们就能够将其彻底压制住,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超乎了我们的预料。

按说失去了这股灵韵的加持,老把式应该立即全身脱力才对,可随着他体内的灵韵越散越多,他的动作反而变快了。

但这样的快,是毫无效率的,先前弥漫在老把式眼中的轻松与欢愉已经消失不见,代之以一种超乎理性的疯狂,连同他的动作,也变得毫无章法。

他不断改变着自己的目标,有时候伸手去挡师父的剑,有时候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乔三爷身上,但在大部分时间,他的目标还是我手中的鱼骨枪。

老把式几次出手,要想将抵在他喉咙上的长枪挡开,好在现在他完全失去理智,动作上的破绽也相当大,每一次他出手时,整个身子都会一起动,我便盯着他的动作细节,不断抽离长枪,避开他的铁掌。

在发狂的同时,老把式的肉身似乎也变得愈发坚韧,师父和乔三爷现在已经无法在他腿上留下太深的伤痕,这家伙出手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重,连着几十个回合拆下来,我们三个都喘起了粗气,可他好像根本感觉不到疲倦一样。

再熬上十几个回合,不管是我,还是师父和乔三爷都会被他给拖垮的。

更麻烦的是,他体内的灵韵在渐渐变弱,可那股阴气没有了灵韵的包裹,却变得越来越浓郁,如今这道阴气漂浮四散,在沼泽周边迅速蔓延,而隐藏在葬瞳中的地门,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这股似曾相识的阴气,好像是地门开启的钥匙,只要它浓郁到一定程度,地门就会被惊动。

我毫不怀疑,潜伏在地门中的鬼灵一定十分强大,但问题是地门开启的时间太漫长了,而且对我造成的伤害也极大,到时候就怕地门还没等完全打开,我就已经彻底丧失战斗力。

现在我们能压住老把式,靠的就是鱼骨枪的长度,以及大家的齐心协力,一旦我失去战力,形势定然会急转直下。

老把式再次探手抓枪,我提前看到他的动作,迅速回抽枪身,没想到枪行过半,脑袋里就传来一阵剧烈的裂痛。

那一下来得非常急,就好像颅骨一下子被人给掰开了似的,双眼也像是被刀砍了一样,在剧烈的刺痛中,我几乎是一瞬间就彻底花了眼。

视线中只有一片朦胧,我只能看到老把式的轮廓,却看不清他的动作,就连鱼骨枪,也变成了一缕模糊的黑影。

当!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金属交接的锐响,紧接着,我就感觉到掌间传来一股巨力,几乎要震碎我的虎口。

头疼、眼疼,再加上手上传来的麻痛,让我身上的力道瞬间涣散,虽然看不清鱼骨枪,但我也知道,此时它已经从我手中飞脱出去。

我心知不妙,赶紧腾着步子后撤,虽然看不清前方的光景,但我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到,此时有一股强风朝我压了过来,与它一起过来的,还有那精纯无比、浓郁无比的阴气。

老把式朝我扑过来了!

他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我面前,在模糊的视线中,我也看到了他那虚飘飘的轮廓。

期间还能听到一阵散乱的脚步声,应该是我师父和乔三爷也一起冲过来了。

隐约间,我看到老把式探出了两只手朝我的喉咙抓来,当时我也不清楚这道景象只是模糊的光影,还是清晰的真实影像。

也可能我最初看到的只是含混光影,可在一瞬间之后,视线就变得清晰起来。

当时我的脑袋几乎是炸裂般的剧痛,真的,那感觉就像是有人用一把石锤砸裂了我的颅骨一样,可剧痛中,意识又非常清晰,就连视线都变得清晰起来,但是我又觉得,那不是我自己的视线。

我的视线依旧模糊,可这一层视线,却清晰无比。

那种感觉可以说是极端的混乱,就好像意识被分裂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一个在现实之中,另一个沉溺于虚幻,可现实与虚幻又互相重叠、融合在一起。

原本我试图用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来描述那时候的感觉,可想来想去,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一句很怪异的话:“看山,似山非山,看海,似海非海。”。

这句话不是我临机想出来的,而是多年来在海上漂泊的一种感悟,以前我一直没想清楚,这重感悟的起点到底在哪,现在我才明白,与老把式交手的那段经历,才是我日后发生蜕变的第一个起点。

在那重清晰的视野中,我看到老把式朝我压来的掌面上挂着寒光,仿佛他掌间的皮肉早已被寒冰封印。

一看到寒光凌冽的情景,颅骨上传来的疼痛顿时猛烈了不止一倍,这么个疼法,换成平时,我怕是早就昏死过去了,可此时我的意识却异常清晰,连同颅骨上传来的剧痛也变得极其具体,麻、酸、胀、裂,各种不同的痛觉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在一瞬间摧垮我的心神。

从老把式出手,到他的手掌马上就要压紧我的喉咙,前后只一刹那。

与此同时,在我体内,也正有某种怪异的意识在缓缓成型,它就像是一根刚刚冒出土壤的嫩芽,从刚刚破土,到成长为窜天大树,似乎经历了无数个春秋日月,但现实中,它又只有短短的一瞬。

也就在老把式的手掌眼看就要触及到我的喉咙时,这股意识也完成了它的成长过程,彻底具化成型。

我能清晰地感应到,这股强悍到让人胆寒的意识就藏在地门后方,地门依旧没有开启,但它,已从古老的长眠中苏醒。

“孽畜!”

隔着一道厚重的地门,那股意识突然暴喝一声,这声音穿过了我的肉身,直接扩散到了沼泽上空,与它一起肆虐开来的,还有一股庞大到无可比拟的浩然正气。

只是这么一声暴喝,就将沼泽周围的灵韵、阴气全部压崩,就连埋藏在地底深处的韵根,都被炸得支离破碎。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过载

这是何等强悍的力量,它一出现,就连百里云川之中的大气流向仿佛都要被逆转。

但它只出现了短短的一瞬间,埋藏在地下的韵根一被摧垮,地门后方的那股意识便立即隐匿起来,就连顺着颅骨传来的剧痛,都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

老把式失去了灵韵的加持,肉身便迅速枯萎,霎时间全身的血液如同被抽干了一样,浑身上下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褶、干裂,变得比百年枯树的老树皮还要干枯。

他的肌肉也迅速萎缩,身子失去肌肉的支撑,便斜着朝我倒了过来,倒下的时候,他依旧保持着一只手朝我掐来的姿势。

刚刚还寒光凌厉的手掌此刻也干枯的不成样子,掌面一经压到我的喉咙上,接着就是一连串骨骼崩碎的脆响。

老把式的骨头已腐朽到无法承受他自身的重量,开始大面积地断裂。

没多大一会儿功夫,老把式的肉身就软塌塌地堆在了地面上,乍一看,那完全就是一副无骨的皮囊。

而我也终于承受不住先前由地门带来的巨大负荷,双膝一软就瘫倒在地。

师父凑上前来将我扶起,乔三爷则盯着老把式留下的皮囊,忍不住咋舌:“看样子,他的精血早就被掏了个精光,只剩下这么一副烂皮了。”

师父将我扶起来以后,先是在我身上细细打量了一下,确认我没有受伤,才长松一口气,问道:“地门开了?”

我摇头:“还是没能打开。”

“刚才是你在说话?”

嗯?这话是从哪说起的呢?我说话的时候,嘴巴应该是正常张合的吧,而且我的声音,和平时相比也没什么变化呀。

乔三爷也凑了过来:“刚才那声暴喝,你是喊出来的吗?可我怎么觉得不像你的声音呢?”

听乔三爷这么一问,我才明白师父指的是什么。

本来我还以为,那声暴喝只出现在我的冥想之中,没想到师父和乔三爷竟也听到了。

现在回想起来,从地门后传来的嗓音实在是耳熟,总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声音。

细细这么一寻思,我很快就想起来了,刚才的声音我确实听过,它正来自于我先前梦到的那位剑客。

难道说,潜伏在地门中的鬼灵,就是他?

大概是见我好半天没开口,乔三爷不无担忧地问:“你怎么了这是,受伤了?”

我先是摇头,而后又对师父说:“有一天晚上,我曾梦到过地门中的鬼灵。”

师父和乔三爷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味道。

良久,师父才若有所思地说道:“潜伏在地门中的那位鬼灵,怕不是普通的凶神,他的力量之浩瀚,着实是我平生所未见,就连龙虎山的张真人,估计也无法和他相提并论。”

没错,鬼灵确实强悍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如果他能够和金、木二位仙灵一样,可以随时随地将力量借给我,我可以说是后世无忧了,可问题在于,地门开启的时候,给我带来的负荷实在太大,估计等那位鬼灵爷爷推开地门蹦出来,我这条小命也就交待了。

更何况天地二门毕竟是外力,绝不可过分依赖,想要提升自身的实力,还是需要靠自己的力量慢慢打磨修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先前地门带来的负荷就险些要摧垮我的肉身,现在我的整个身子都是僵的,师父扶着我的胳膊,想带我到林子边缘休息,可即便是被师父扶着,我单单一动腿,浑身上下也会立刻被刺痛吞噬。

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安静地坐上一会儿,等身上的酸痛消了再说。

乔三爷递过来水壶,让我先喝两口润润喉,可我的胳膊根本抬不起来,更别说把水壶接过来了。

这一次,身上的酸痛好像赖上我了似的,迟迟不肯消退,我只能这么一动不动地坐着,除了张嘴说说话,别的什么都干不了。

卢胜材凑过来捡起水壶,喂我喝了两口水。

冰凉的水流入胃,身上确实稍微舒坦了一些。

“我发现我现在真的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卢胜材拧好壶盖,不无寂落地说道:“刚才看你们和老把式交手,对我来说,那真是跟神仙打架差不多,我要是硬插上来,不但提供不了什么助力,弄不好还会变成你们的累赘。”

我给了他一个笑脸:“说什么丧气话呢,这一点都不像你啊。乔三爷不也说了么,你可是盗门里多少年都出不了一个的天才,自信点!”

卢胜材叹一口气:“可问题是,我现在一直无法突破瓶颈。乔三爷也说了,想突破瓶颈,有时候那得靠机缘,机缘未到,怎么使劲都白瞎,也不知道我这道机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

“之前我细看过古建平留给我的五禽引导戏图谱,其中的猿戏,和你常用的功夫好像有共通的地方,回头咱们一起研究研究,说不定你能有所收获呢。”

“那可是人家古建平留给你们小龙潭的传承,我看,合适么?”

“合适,我打算将这套五禽戏共享给整个行当,以后但凡是行当里的人,都能学。”

一旁的乔三爷忍不住开口:“你可想好了。”

我点头:“想好了,反正医术和毒经我不共享,只把五禽戏共享给大家。想要光大小龙潭的门楣,光靠提升宗门实力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得到其他门庭,甚至整个行当的认可才行。这些年我在洛水九中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让别人认可你,最好,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利。只要让大家看到,小龙潭的崛起能给大家带来好处,那么就会有很多人盼着小龙潭壮大起来,在小龙潭再次壮大的过程中,这些人还会为我们提供帮助。”

乔三爷不太赞同我的说法:“没这么简单,毕竟行当里资源有限,一旦小龙潭再次壮大,就必然会影响到一些门派的固有利益,这些宗门,一定会想尽办法遏制小龙潭的发展。”

这个问题我也仔细地思考过,于是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开源节流,最重要的永远是开源,而不是节流。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们应该想方设法扩充资源,而不是守着现有的资源坐吃等死。”

第二百三十章 愁云渡

乔三爷无奈地笑了笑:“哪有这么容易。m”

这时师父开口了:“但也未必比想象中更难,我就觉得小栋的想法就非常好,现在咱们这个行当里的人,整天就想着争权夺利,为的就是那一点点有限的资源,可除了寄魂庄和渤海仉家在内的少数几个宗派门阀,却极少有人去开辟新的资源。寄魂庄和老仉家之所以受人追捧,正是因为他们永远都是开拓者,而不是守成者。”

乔三爷撇撇嘴:“他们受人追捧,那是因为实力摆在那,不追捧不行啊。”

师父无奈地笑了笑,不再多言。

老把式伏诛,如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大家也终于能抽出心思来,聊一些不疼不痒的话题了。按照我们的想法,老把式孤身前往梦潭之前,应该会让送轿队停下。

等到我恢复了体力,大家便杀入送轿队,将云裳抢出来。

不管怎么说,只要云裳能够归队,无论接下来还要面对什么,我们心里都能踏实一些。

过了将近一个小时,身上的酸痛终于消失,我也总算能扶着地面站起来了,原本师父让我多休息一会儿,可我急于找到云裳,便强撑着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身子骨,催促大家行动起来。

好在林子够深,卢胜材扛着我的一条胳膊走了一两公里,我便恢复了力气,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行走了。

看样子,我们在梦潭做下布置的时间应该刚刚好,从梦潭到林外的路,刚刚好三四个小时的脚程,在我们做好布置的时候,老把式应该刚刚来到这片林子附近,当时我们也是等了这么长时间,他才出现在沼岸上。

在我的想象中,此时的送轿队还在山路上等着老把式,那顶体积庞大的黑轿,就坐落在山路正中央。

可当我们钻出林子的时候,却发现山路上空空荡荡,朝着路两头眺望,也看不见鼠妖们的身影。

乔三爷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子细细闻了闻,而后便蹙起了眉:“送轿队确实来过这里,石头上沾了鼠妖的妖腥味儿。”

说着,他便扔下手里的石子,仔细看了看山路上的大片碎青石。

这些石子也不知道在这里陈置了多少个年头,如今石与土紧紧地贴合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彼此,就算有人从上面走过,也不会在石层上压出脚印。

乔三爷蹲着步子,朝正东方向挪了两三米,期间一直仔细观察着地面。

良久,他才直起身来,朝山路的东方扬了扬手:“送轿队朝那个方向去了。”

师父立即招招手,示意大家朝东边追。

如果送轿队真的停了下来,那它们应该就在这一带附近,我一边紧跟着师父的脚步朝东边赶,一边目视着前方,只盼着能看到送轿队的身影,可走了半个多小时,还是没能看到它们。

老把式确实独自一人去了梦潭,但他并没有让送轿队停下。

麻烦了!

此时我已能听到从林子深处传来的落水声音,那声音急促而绵长,一听就是瀑流击打石面的动静。

乔三爷中途顿了顿步子,不无忧虑地开口道:“老山瀑子应该就在附近了,也就是说,咱们离愁云渡也不远了。”

对于此,师父只是闷闷地回了一句:“快追!”

又行半个钟头,山路前方已能看到大片浓郁的云瘴,可我们依然没看到送轿的鼠妖,它们肯定已将云裳送进愁云渡了!

师父和乔三爷同时加快脚步,我和卢胜材也赶紧跟上。

刚才走得不算太快,我的身子还能吃得消,可是现在一加速,小腿就一下一下地抽,膝盖也跟着酸麻,可眼下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能强撑着一口气,拼力跟上师父和乔三爷的步伐。

钻进云瘴之后,我们却也不得不再次慢下来。

雾气太重了,师父和乔三爷离我只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我已只能隐约看到他们的轮廓,再离得稍微远一点,他们的身影就会被云瘴彻底掩埋起来。

乔三爷拿出一枚指北针,针锋正以极快的速度不断旋转着,根本没法拿来指向。

师父看了眼乔三爷手里的指北针,急急低喊一声:“用鼻子!”

乔三爷也没二话,立即收起指北针,趴在地上仔细嗅了几下,而后才转过身来对我和卢胜材说:“跟紧了,别掉队!”

说罢,他便压着步子离开山路,钻进了被雾气包拢的黑白森林之中。

一入森林,才发现这里的树木很多都被砍断,地上只剩下一个个高约两尺的断桩,在每一个树桩的断面上,还有用阴刻手法刻制出来的图腾。刻得好像是某种形似老牛的动物,但由于刻法非常抽象,也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只不过从这些图腾中,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异常厚重古朴的气息,仿佛这里的图腾,全都来自于距今四千多年的远古时代。

师父也朝着其中一副图腾上瞥了一眼,但眼下可不是停下来研究图腾的时候,师父也只是皱了皱眉,便继续赶路。

期间乔三爷时不时要停下脚步,俯身在地上嗅一嗅,那动作确实不好看,但眼下大家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在浓郁的雾气之中,渐渐显露出一座挺拔的山影。

那座山仿佛有屏蔽雾气的作用,在白雾之中,山体的轮廓非常清晰,只见山周轮廓就像是刀劈斧砍的一样,横平竖直,完全看不出植被的绒影。

乔三爷望山顿脚,而后便立即改变方向,带着我们朝山影那边摸了过去。

距离山体还有将近一百米的时候,周围已不见雾气,一眼就能清楚地看到高山的模样,这竟是一座用无数大青石垒砌起来的假山,山高数十丈,如同一个屹立在雾海之中的巨人。

以山为中心,方圆百米之内视野通透,可一旦过了这个距离,外面依旧是浓雾围绕。

这座山,应该就是老耗子口中的青石山了吧。

乔三爷突然停下脚步,我急于靠近石山,没留意到他的动作,险些一头撞在他的后背上。

第二百三十一章 青石山

卢胜材赶紧伸出手来拉了我一把,师父可能是听出我的脚步声有些散乱,也回过头来瞥了我一眼。m

乔三爷转身朝大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便朝着石山方向侧过耳朵,细细聆听着前方的动静。

片刻,他才小声说道:“你们听到动静了吗?”

师父摇头。

乔三爷接着说道:“是锣鼓声,动静很弱。”

师父这才开口回应:“看样子咱们找对地方了。”

乔三爷并不应声,依旧细细聆听着前方的动静,又是三五分钟过去,他才对大家说:“上山看看情况吧,锣鼓声在山根,山上很静。”

说这番话,是在询问我师父的意见。

师父立即点头:“照你说的办!”

乔三爷便不再废话,立即压着轻快的步子朝青石山飞奔而去,我们跟不上他的速度,但也只能奋力直追。

由于整个山体都是用青石垒砌而成,山崖虽陡峭,但可以借力的地方不少,乔三爷一马当前,迅速爬上了山巅,将身子藏在一块斜立在山顶的尖石后,只露出头朝山体另一面张望,我现在状态很差,爬山破费力气,只能靠师父和卢胜材一左一右将我拖上去。

到了牙石附近,乔三爷便指了指山下,让我们自己看。

我凑到石身侧面往下一看,就见那顶黑轿早已停在了山根附近,其他花轿都已不知去向,但在黑轿周边,却堆了一圈木匣子,这些匣子和我们在山外见到的那些一样,都是头宽尾窄,形如棺材。

鼠妖们分列在黑轿两侧,各自拿着锣鼓,有气无力地敲打着。

锣鼓声确实非常微弱,我站在山顶上,都无法听到山下的动静。

就在这时,黑轿的遮帘突然被人吊开,一只身材细长的母耗子托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她走到轿门旁,便笑呵呵地朝着轿子里张望,没多久,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黑轿之中踏了出来。

云裳出来的时候,头上盖了一块很厚的红纱,虽说我看不清她的脸,但还是能一眼认出她来。

见到云裳,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要迈开脚步,师父却一把拉住我的时胳膊,急躁地冲我摇头。

我心里也知道,眼下绝不是动手救人的最好时机,可耐不住心中无比急躁,恨不能马上就能冲到云裳面前。

师父死死拉着我,低声对我说:“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冷静,沉心,存念,静气!”

我挣不开师父的手,也不能挣开,于是调理好内息,一遍遍在脑海中默背素书,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将心中的那份急躁稍稍压住。

云裳出了轿子,便有鼠妖上前,将黑轿抬走。

在沉闷而微弱的锣鼓声中,云裳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先她一步从轿子里钻出来的母耗子倒是十分殷勤,快速走到云裳身边,拿那只常满白毛的手,扶在了云裳的肘上。

“新娘子到啦!”

母耗子扶着云裳,昂头朝着山根欢喝一声。

那声音对我来说,简直刺耳到了极点。

母耗子呼声落地,山根下便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裹白衣的年轻人在诸多鼠妖的簇拥下走进了我的视野之中。

当时我还无法看清那个年轻人的脸,只是觉得他的身影非常眼熟,仿佛这个人,我曾见过很多次。

可我尝试着去回想这几年接触过的人,怎么都想不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

年轻人来到云裳面前,跟在他身周的鼠妖便迅速散开,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四只鼠妖将一架雕花木床抬到了年轻人身后。

抬出床来做什么,你想干什么!

我心里简直要炸出火光,迈开步子就想朝山下冲,却又一次被师父拉住。

“静观其变!”师父朝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简短地说道。

静观其变?事态究竟要变成什么样子,我们才能动手?

说实话,我现在已经快要忍耐不住了!

直到乔三爷也开口道:“硬攻赢不了,先观察一下形势,想办法智取。”

他这么一说,我才稍微清醒一些。

刚才心中失神,我竟忽略了从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精纯念力,这个人身上的灵韵、阴气,与老把式非常相似,只不过他身上的灵韵更为扎实,也更为醇厚,潜藏在灵韵之中的念力也极其精粹,但在他的身上,感应不到那股似曾相识的阴气。

此人的修为之高,远不是我们几个所能抗衡的,想要将云裳救回来,只能靠智取。

可看到陈放在年轻人身后的雕花木床,我心里就直冒寒气。

他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年轻人几乎将脸凑到了云裳面前,调笑似地说:“等你很久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小,站在山巅上,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也就在年轻人开口说话的档口,乔三爷和卢胜材同时将视线转向了我。

我立即反应过来,那是我的声音!

年轻人的嗓音,竟和我一模一样,与此同时,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眼熟了,那轮廓,那动作,和镜子里的我也是一模一样!

云裳听到他的声音,便立即揭了面纱,起初她脸上的表情还有些疑惑,可很快,那表情就变成了惊喜:“小师叔,怎么是你啊?”

年轻人笑着应道:“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就是百花公子。”

说话间,他便转过身,走到了木床跟前,在他转头的那一刹那,我总算是看清了,此人就连相貌,都和我别无二致。

再回想他刚才对云裳说的话,我就是个傻子也能判断出来,这个人只是化成了我的模样,以此骗云裳就范。

可他从未见过我,为什么知道我的模样?

他走到床前,便缩身坐了下来,一边笑着对云裳说:“按照规矩,咱们得在这儿洞房,你甭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也觉得不好意思,可这不是没办法么,祖宗定下的规矩,可不能在咱们这儿破了。”

不只是声音,就连说话的语气、措辞,都和我一样,就连我自己,都无法判断出真假。

坏了,再这么下去,云裳一定会上当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老树

师父死死扯着我的胳膊,不让我动,我也眼睁睁地望着山下,只把钢牙咬碎。

云裳大概是觉得,此时坐在木床上的人就是我,当场耍起了性子:“小师叔我发现你越来越没羞没臊了,在这种地方……那啥,算什么事儿啊,再说了,你要是真想娶我,也得正经求婚吧,玫瑰花得有吧,求婚的话得说吧,钻戒……钻戒就算了,你那么穷,反正也买不起,那银戒指你总买得起吧。你就这么把我绑到这儿来,话还没说清楚呢就要那什么,你不觉得太唐突了么,反正我是不同意。”

年轻人脸上的笑容微拢,但语气还算克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祖宗定下的规矩就是这样,我有什么办法。可离,你放心,等这场仪式一结束,我立马买好玫瑰、戒指,向你求婚。”

云裳盯着那张大床,眉头直皱:“你自己不还说过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不合理的老规矩,该破除就得破除。反正我不管,你要么今天就把规矩破了,要么就放我走。”

放我走?难不成,云裳已经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冒牌货了。

对了,我平日里从未叫过“可离”这个名字,一般唤云裳作“姑娘”或者“丫头”,连她的大名都很少叫。

可对方一旦察觉到身份被云裳识破,就很有可能来硬的。

现在该怎么办,我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只可惜心中实在太急躁,别说想办法,光是压住心性,就要耗费我大量的精力。

此时那个年轻人急慌慌地走到云裳跟前,抓着云裳的肩膀就将她往床跟前推:“别耍性子了啊,一会儿就结束,我保证,来来来,咱们赶紧把仪式流程走完,回头你想怎么着都成啊。”

云裳奋力扭动着肩膀,想从对方的手中挣脱出来,可那人似乎力道奇大,云裳浑身的衣服都在甩动,可就是挣脱不出来,反倒被他一点一点地推向了床前。

情急之下,云裳忍不住惊吼一声:“放开我,你不是我小师叔!”

云裳这么一喊,年轻人脸上的表情立时僵硬,远远望去,他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去,从脖子到额头,都换成寒冰一样的青蓝色,与此同时,他的面相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他那本来就不算特别光滑的皮肤上迅速团起大片褶皱,一头黑色半长发渐渐变成了白色长发,还有那双死鱼一样毫无波澜的眼,也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变得肿如蛙眼,眼神中充满了凶戾。

就连他的身子都在这期间长高了足足三尺有余,再加上那扭曲的体态,活脱脱就是一只根须变化成肉腿的老树精。

云裳背对着他,无法看到他的变化,但似是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戾气,竟吓得动都不敢动。

树妖凑到云裳耳边,用嘶哑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线说:“小姑娘,你别挣扎,今天,你乖乖把你的阴元给我,可保佘家谷五十年太平,你若是执意不给,明天,我就让佘家谷尸横遍野。你师父是风铃子吧?我第一个就拿她祭刀,到时我会活剥她的皮,挖开她的肚皮,拆开她的肋骨,让她生不如死。”

云裳得脸色终究是出现了迟疑,片刻,她闭上了眼,那摆明了就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树妖那张布满皴皱的脸上咧开笑容,一把将云裳推到木床上,在它面前,云裳就像是一片树叶,当场飞上了床面。

这一下我再也忍耐不住,强扭着肩膀从师父手中挣脱,也顾不上四肢的酸痛了,一边发了疯似地朝山下冲,一边抽出鱼骨枪,竭尽全力在灵台处凝练出念力。

山崖陡峭,我冲得太急,加上腿脚酸痛,眼看快冲到山根的时候,一块突石绊住了我的脚踝,让我瞬间失去平衡,头朝下消往地面上栽了过去。

好在乔三爷也冲下来了,他速度快,先我一步落地,在我栽着脑袋从崖面上摔下来的时候,乔三爷快速出手担了一下我的肩膀,让我的身子在半空中旋了半圈,堪堪靠着双脚落地。

我们下来的时候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不管是树妖,鼠妖,还是云裳,全都将视线转向了我和乔三爷这边。

那树妖似乎并不将我们放在眼里,朝附近的鼠妖挥一挥手,便径直朝着木床上爬。

乔三爷急呼一声:“老杜,还不动手?”

不用他开口,我师父已经在半山腰上凝炼起念力,靠着一记摸骨劲,将周身念力和灵韵全部释放出来。

人宗门人自拜入师门的那一天开始,每天都会在丹田处存一点念力,以备不时之需,但要释放这股念力,必须将经脉中的每一道脉节全部打开,对肉身造成的负荷相当大,而且还有可能折损修为。

师父体内的那股念力也不知积攒了多少个年头,一经施放,便如山呼海啸一般铺散开来。

一时间,灵韵与念力在青石山周围疯狂流窜,每一缕念力、每一道灵韵之中,都被师父种入了三仙符的符韵。

我也不知道师父是怎么做到的,当时也只是感觉到念力和灵韵所过之处,原本弥漫在地面上的妖气便被瞬间摧垮。

大量鼠妖也在同一时间被夺了妖气,它们一失去妖气,多年攒下的修为也跟着耗尽,一个个身形萎缩,变回了普通的老鼠形态。

这些耗子精全都超过了老鼠应有的自然寿命,一旦被打回原形,便因极度衰老而殒命,放眼望去,青石山脚下此时已是鼠尸遍地。

床前的树精似乎意识到我师父非同寻常,此时也离开床边缘,迈步向我们走来。

就听师父在山腰上疾呼:“离老东西远点!”

乔三爷不敢怠慢,立即拉着我后撤,在我们身后的山根处,有个特意装点过门庭的石洞,估计这就是老耗子口中的齐仙洞了吧。

山壁陡峭,下来容易,要上去可就太难了,乔三爷转头朝山壁上望了一眼,便当机立断,拉着我就朝石洞里跑。

二百三十三章 命悬一线

我们俩刚刚跑出五六米,还没等进洞,就听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沉闷的风声,抬头一看,竟是我师父从山腰上摔了下来。m

凌空下落的时候,师父浑身上下的气息都是散乱的,身上的念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垮了。

一看我师父直坠而落,乔三爷哪还顾得上我,一个飞身猛扑,直接将师父紧紧扑住,两人抱在一起,同时落地,又同时缩身在地上连翻几个滚,才算是将落势给化解干净。

此时师父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都是虚的,他就地翻滚几圈之后,便扶着膝盖跪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喘着粗气。

师父为什么会从山腰上摔下来?

看他现在的状态,明显是刚刚着了别人的道儿,可我即没感觉到附近灵韵出现异常,也没他感应到老树妖凝炼念力,师父到底是着了谁的道儿?

心中正疑惑,忽听师父急喊一声:“小心脚下!”

得师父这么一吆喝,我才留意到脚掌下方正有一股很强的灵韵飞速袭来,它移动时的速度简直快到了一定境界,我刚刚察觉到它的存在,它就已经压到了我的脚跟上。

灵韵,伴随着极为精纯的阴气一齐顺着地表喷涌而出,它们合力钻进我的脚掌以后,便顺着经脉迅速朝心口游走。

脑袋里突然传来一阵嗡鸣,那股头痛愈烈的感觉再次出现了。

以前单单是感应到这股精纯无比的阴气,就能引发地门的震荡,更何况,这一次,阴气是直接冲进了我的周身经络之中。

地门似乎在剧烈地战栗着,仿佛有人在我的大脑中嵌了一枚铜钟,此时大钟正以极快的频率被重重敲响,每敲一下,对我来说便是山崩地裂,脑袋、心肺,简直都要被震得血肉模糊。

此时我也能够非常清晰地感应到,这股阴气的源头并不是那只树妖,而是潜藏在我身后的洞口深处,我也说不清这口石洞到底有多深,只是感觉那道阴源似乎被压在地底,它距离我是如此遥远,仿佛已脱离阳世,深入到了地壳之下的另一个世界。

树妖踏着笨重的步子,慢慢朝我面前压来,乔三爷见形势不妙,立即脚踏风声朝我这边急冲。

老树妖不咸不淡地瞥了乔三爷一眼,而后便抬起手,将掌面往下一压,惊涛骇浪般的灵韵顷刻间临空而降,带着千百斤重压,将山根下的人全都死死压住。

我知道自己被重压压住了后背,但从脑仁和眼珠上传来的剧痛占据了我的所有神经,让我再也无法感觉到压力带来的痛楚。

乔三爷和师父被压在地上,只能远远望着树妖一步步贴到我面前,却无法做出进一步的行动。

树妖离开木床,似乎并不是因为察觉到了我师父的强悍,而是他看中了我身上的某些东西。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之后,便慢慢蹲下身,用那只粗糙到极点的手捏住我的腮帮,将我凌空提了起来。

我的视线越过鼠妖的肩膀,斜着落在雕花木床附近,就见云裳也被这股灵韵死死压住,在木床旁边,还趴着一个卢胜材。

卢胜材一定是想趁着我们吸引了树妖的注意力,偷偷将云裳救走,可还没等他拉起云裳,就被铺天盖地的灵韵按在了地上。

树妖眯起青蛙一样的眼睛,细细打量着我的脖颈,我还以为他会一口咬上来,但它并没有这么做,前后过了三四分钟,它才用嘶哑干燥的声音说道:“你想救那丫头?”

如今我的意识非常清晰,可整个身子都是酸麻的,就连舌头也僵了,动不了,也无法开口发声。

老树妖也不需要我开口,便自顾自地说道:“想救她,可以,要么留下你的五十年阳寿,要么,留下你这一身灵韵。”

要么留下五十年寿命,要么直接把命留下。

由于我身上的生气已与经脉中的灵韵融为一体,灵韵被抽空,我的周身生气也会跟着涣散,到时候只有死路一条。

老树妖提出这样的条件,就意味着我根本没有选择了。

不管我怎么选择,它都会杀了我。

说罢,树妖便定住目光看着我,没有人说话,只有脑海中传来的嗡鸣声还在我的耳边回荡。

老树妖脸上露出了奸诈的笑容:“既然你自己不选,那我就帮你选吧。”

说着,盘踞在它身上的念力就开始迅速运转起来,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潭死水,而树妖的手,就是一个巨大的抽水泵,此时它正渐渐发力,将一股股灵韵抽离出我的经脉。

真的,那时候的我竟丝毫没有感觉到恐惧,除了周身剧痛,也没有感觉到其他不适。

也许是过于强烈的剧痛让我丧失了其他感官,又或者,是经络中被抽出的灵韵,正在慢慢向我身上回流。

那是一种格外朦胧的感觉,灵韵中夹着暖流,由我的颈部大动脉离开肉身,可脚掌处又能感觉到一份别样的温热,失去的热量,好像正通过脚面,缓缓回归到我的体内,连同树妖自身的灵韵,也跟着这股热量一起冲入我的经络,轻柔地滋养着我的内息。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不过老树妖似乎也察觉到了问题,它迅速终止了体内的念力流动,反而从地壳下抽出一道阴气灌入我体内,试图用这道阴气将我体内的灵韵压出来。

阴气一进入经络,地门便以更为惊人的幅度震颤起来。

我只感觉周身上下的每一根肌肉,每一节骨头,仿佛都在急速撕裂、崩断,同时又以极快的速度被重塑。

当疼痛强烈到极点的时候,便再也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那浓重的撕裂感还在脑海中一次次地回荡,几乎要彻底摧垮我的三魂七魄。

老树妖似乎想要我体内的灵韵以更快的速度外流,中途加力,又接连将三四道阴气注入我的心脉之中。

从地门传来的震荡感已经难以被肉身所承受,我就像个被铜锤敲响的音叉,浑身上下都开始急速震颤起来,估计用不了多久,这副身躯就会在共振中分崩离析,化作一碰尘埃。

二百三十四章 我是你

有那么一个瞬间,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阵轻盈的风声,地门传来的震荡,也在风声响起的同时忽然消失。顶点x

这道在我体内被压抑了十八年的地门,终于开启了!

我知道,此刻它确实开启了。

下一个瞬间,突然有一只铁打般的大手压在了老树妖的脸上,只听一声沉重的闷响,老树妖那两米多高的身子霎时间重重栽倒在地。

在它的脸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五指印,此时它的半张脸都被压垮,像个瘪了的篮球。

几乎就是在老树妖被一掌打翻的同时,我也双膝一软,当场瘫坐在地。

靠着身上仅剩的一点力气,我用力扭过头,朝身侧望去,就见那里站着一个身姿极其雄壮的汉子。

他就是我在梦中梦到的剑客。

我心里很清楚,他就是一直潜伏在地门之中的鬼灵,可他一点也不像鬼物,反倒像个活人,连同他套在身上的那件短袍,竟也能在风中猎猎飘荡。只不过在他身上没有活人的生气,只有凌冽无比的杀气,以及让人不敢正视的浩然正气。

在我望向他的时候,他也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了我。

一接触到他的目光,我的第一反应竟是赶紧将视线挪开。

他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我身上的一切罪孽,让我不敢直视。

树妖挨了一掌,却并未死透,这时它猛地扎起身来,呼啸着扑向了我身旁的汉子,汉子看都不看它一眼,只是简单地催出一掌,直攻树妖面门。

那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却激起了无声的风浪,掌行未半,便有一道飓风以汉子为中心,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在青石山脚下铺洒开来。

风力所致,围拢在山根周围的灵韵、阴气,都被霎那间摧垮。

掌路行满,飓风更烈,方圆百米之内尘土横飞,树妖还没等被汉子的手掌打中,浑身上下干皮就全部被卷到半空中,待到掌力压在他的脑袋上时,不管是它身上的灵韵,还是生气、血气,都像被大海淹没的一捧细沙一样,眨眼间便被彻底淹没。

等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老树妖身上的皮肉均被摧毁,只剩下一副干枯的骨架,在尚未停止的风力中摇摇晃晃。

汉子的视线依旧落在我身上,他刚才似乎只是随性地挥了一掌而已,一掌击毙树妖对他来说,就如同随手打死了一只蚊子。

好强!

汉子朝树精留下的尸骨扫了一眼,闷声道:“不过是副旧皮囊,正主藏得倒是深。”

他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当真和活人没什么区别。

我甚至已经说不清,他到底是人是鬼。

一句话说完,汉子便探过手来,一把将我拎起,大踏步朝洞口走去。

就在刚才,由树妖催出来灵韵已被汉子的掌风压散,如今师父和乔三爷已失去压制,见汉子拎着我就朝洞口方向走,大概是怕汉子对我不利,便迅速赶了过来。

可面对眼前的大汉,师父和乔三爷也不敢贸然动手,此时师父也只是远远问道:“你要带他去哪?”

汉子只是朝我师父瞥了一眼,但也不回话,依旧脚步不停地朝洞口方向走。

我被他拎在手里,就像个被拎到半空的小鸡仔一样,毫无反抗之力,好在汉子还算照顾我,没走几步,就斜了斜肩膀,将我扛了起来。

师父和乔三爷也不敢再多嘴,只能在五六米的地方慢慢跟着,云裳和卢胜材也凑着脑袋跟了过来,但都不敢凑得太近。

眼前这个汉子可不是区区树妖所能比拟的,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他不是我们的敌人,却丝毫不敢招惹他。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你不怂也得怂,因为一旦动手,你就没有半点存生的可能。

汉子带着我走进洞口时,忽地停下脚步,拿手在身旁的一块石壁上抹了一把。

石壁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煤粉,汉子拿手这么一抹,黑色的煤粉被擦开,粗糙的石面顿时显现出来。

就见那块裸露的石面上,也刻着一副牛脸模样的图腾。

汉子看着那个图腾,眉头连着皱了三皱。

我借着这个机会去试探汉子的口风:“这些牛脸图腾,应该相当有年头了吧?”

他对我到底有没有敌意,就取决于他是否回答我的问题,怎么回答,以什么样的口吻回答。

就听汉子说道:“不是牛脸,这幅图你得倒着看。这种兽头四足鸟,是女鹳氏族特有的图腾。”

听他那口气,似乎没什么恶意。

我试着将石面上的图腾倒过来看,果然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这哪是什么牛脸,而是一只虎足、牛身、狼头、鸟翼、蛇尾的怪鸟,狼头朝下,蛇尾朝上,正着看的时候,确实像个长须独角牛。

这时汉子又开口问我:“你是聚灵体质吧?”

我没听懂:“啊?”

汉子换了一种问法:“你是小龙潭门人?”

这一次我点了点头。

“既是小龙潭门人,为何连区区一树妖都奈何不了,如今的小龙潭,怎么没落成这样了。”

这番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汉子的自言自语,他一边叹着气,一边又踏开脚步,朝着洞穴深处走去。

我就这么被他扛着走,好在他的脚步异常稳健,倒也没带来多少颠簸。

这口洞真是深极了,汉子看似步伐散漫,实则速度非常快,刚进洞的时候,就看见乔三爷和云裳卯足力气施展轻功在后面追,可依然以很快的速度被汉子越拉越远。

汉子随意行走时的速度,与乔三爷和云裳全力施展轻功时的速度相比,那简直就是世界级短跑健将和小学二年级短跑冠军同场竞技一样,差距根本不在一个层级上。

更何况汉子还只是漫步,他要是将速度全部激发出来,根本无法想象到底有多快。

我实在对他充满了好奇,忍不住问他:“你是谁?”

汉子一笑,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是你。”

在我看来,这句话简直怪异到了极点,可接下来,汉子又说了一番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你,他们是你,你也是他们。如果老庄没算错的话,这一世,算上你在内,应该有四个。”

这话说得,何止莫名其妙,简直莫名其妙。

难不成眼前这汉子,是个疯子?不对啊,看他说话时周身气息平和安宁,不像是疯言疯语啊。

二百三十五章 齐仙洞底

洛河鬼书第235章齐仙洞底再三犹豫之后,我还是直接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后你自然会明白。”

靠,这说话的语气,怎么和我师父那么像呢!

这时又听汉子说道:“在你的本命里,潜伏着一些极为凶险的东西,想必早晚有一天,你也要面对它的。不过你现在太弱了,就这点能耐,一旦直面它,你必死无疑。”

“我的本命里……潜伏着什么?”

汉子却不再回应,只是默默地朝洞穴深处走着。

被他扛在肩上这么行走,颇有种斗转星移的感觉,洞穴中非常暗,可汉子身周仿佛笼罩着一层肉眼难以察觉的光芒,你看不到那些光芒,却能够借助它们,看清周围的景物,汉子的脚步极快,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汉子的身影非常清晰,周遭光景都在极速之中变成了一条条被拉伸的长线。

也不知走了多久,汉子突然停下脚步,周遭情景终于变得稳定下来。

他行走时速度那么快,现在又是一脚急刹,可我却丝毫感觉不到颠簸感,汉子的步法实在精妙到了极点,行止之间轻松自然,似实,似虚,虚实相合,互不为主次。

此时我们已到了洞穴尽头,在我们的正前方,就是一块看似粗糙的岩壳,岩壳中央嵌了一块璞玉,玉面上正焕发出幽幽绿光。

而我也能感应到,在那块硕大的碧玉上,笼罩着极为磅礴的阴气。

汉子沉下手臂,平稳地将我放在地上,而后面向碧玉:“要是没有你,我也回不到阳世,为表感谢,我就送你一道灵觉吧。”

说着,他便甩臂一震,原本空空如也的掌间立即钻出一把六尺巨剑。

那把剑看起来和我师祖留下的鱼骨枪有些神似,也是通体朴素,没有半点花俏的装点,只在剑柄的尾部镶了一块鸡蛋大小的璞玉。

汉子挥扫长剑,在岩壳上划出一道长痕,他挥剑的时候非常随意,剑路看似温和,却带着无穷威势,轻轻松松便将岩石和碧玉一齐斩裂,仿佛那不是岩石,也不是什么碧玉,只不过是两块吹弹可破的嫩豆腐。

玉面上一经出现裂痕,便有大股阴气如奔泻的海潮一般涌出。

汉子全然不为所动,只是默默拎着长剑,凝视着玉面上的裂痕。

我坐在汉子身后,就感觉到一股暖意包裹着我的全身,让阴气无法靠近。

在我看来,汉子似乎是没有修为的,可他身上的那股正气,就抵得上世间千万术数,没有任何一种邪气,能够冲破他的气场。

也不知道这股正气,究竟是怎么修炼出来的。

记得师父以前曾提过一个词,叫做“匠心入道”,意思是说,当一个人将某种手艺雕琢到极致的时候,便能像凡世间的修者一样,心入大道。入道者,自有修为加持。

眼前这个汉子,已经将身法、剑法研习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他已经超脱了极致,凭凡心入道。

用一句比较玄乎的话说,这个人早已是肉身成圣。

虽说我也不确定他到底还有没有肉身。

就在这时候,碧玉开始从周遭的环境中汲取力量,虽说深处地底,但我依然能够感应到,此时它正将方圆百里内的所有邪气都吸引过来,不管是星罗河阵,还是百里云川内的黑白森林,抑或是佘家谷内外,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向这里输送邪气。

那块玉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它知道,单单以自身的阴气,是无法伤到汉子的,必须从周边的环境中借力才行。

在我看来,这些邪气何止是浩瀚,将它们聚集在一起,就算是修为再高的人,也未必能承受得住,可那汉子依旧不为所动,他似乎还在等待,等待一切邪气融于一体,以便将它们一网打尽。

直到玉面上的邪气场浓郁到了极点,汉子突然开口道:“大巧若拙,大智似昧,大音稀声,大实若虚。等哪一天你领悟了大实境界,就知道天地万物皆为尔尔,你便是道,道便是你。到了那时候,你才能够直面本命之中的凶险。”

这番话在当时的我看来还是太过高深了,记住没问题,可要说理解,却是万万不能的。

我也只是对汉子说:“再过六年,我就要面对自己的本命了。”

汉子却摇头:“那不是你的本命,只是你前世的劫。”

“我师父说,我没有前世。”

“你当然有,咱们的前世是一样的,咱们的宿命,也是从那一世被开启的。”

说罢,汉子已是手起剑落,他的动作依然是那么随性自然,朴素干净到了极点,没有半点花俏。

可就是这么随心所欲的一剑,却能在顷刻间将笼罩在地底深处的一切邪气、阴气悉数压垮。

阴气浩瀚如海,阴气精粹如铁,我甚至感觉不到汉子身上的气息有任何变化,只是看到他简简单单挥了这么一剑,便是浩海枯竭,铁石碎裂。

可能是因为境界相差实在太大,我完全看不出这一剑的玄机,只是隐隐感觉到,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大实若虚吧。

待邪气、阴气悉数被破,汉子便回过头来对我说:“无当留下的这道灵念,定然对你大有裨益。动手吧。”

他这是让我汲取碧玉中潜藏的灵念么?

我心中虽然有些狐疑,但还是沉下心来,去感应碧玉之中是否真的存有灵念。

别说,还真有,只不过这道灵念和邪神身上的灵念都不一样,它没有任何情绪,也不夹杂任何欲念,空空荡荡,无比木讷。

在我感应到这道灵念的同时,灵念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存在,它立即从碧玉中奔腾而出,没等我反应过来,就冲入我的心脉,并在周身经络之中蔓延开来。

就听汉子又开口说道:“小龙潭门人的灵觉充其量只有七道,如果你以为,开启了七道灵觉,就能让修为达到极限,那只会浪费你的天赋。一个人的修为高低,只看他对道的领悟有多深。”

“那到底……什么是道呢?”

“你是道,我也是道,道是你,道也是我,天地万物无不是道。当你抚摸大地时,感受到土壤的温度,这是道,当你仰望星空时,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这也是道。大道在心,一切尽在感念。修者修道,炼体求形,千万大道只求其一,曰形而上学,只要你步入形而上的门槛,就算是正式入道了。”

二百三十六章 鬼气弥身

我勒个擦,完全听不懂啊。

不过我也知道,这所谓的“道”,本来就是玄而又玄,很多时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靠着一张嘴说出来的道,永远只有说话的人自己能理解。

汉子的声音再次回响在我耳边:“看看你的左手。”

我低头一看,原本被蟾神赠予的白手竟又变回了肉皮该有的颜色,但毒性还在,只要稍稍动用念力,毒素就会顺着毛孔慢慢流淌出来。

“怎么又变回来了?”我问汉子。

没有回应。

当我抬头朝汉子刚才站立的位置望去的时候,才发现那里已是空空如也,汉子早就没了影,只是在他站立过的地方,此刻还浮现着白色的光晕,也正是这道光晕照亮了周围的景物。

随着时间的推移,光晕也渐渐消失,洞底深处的世界重回黑暗。

我不知道汉子究竟去了哪,也许,他回到了葬瞳深处,又或者是去了别的地方,随着他的离去,巨大的疲惫和酸麻也开始在我的每一根肌肉中浮现出来。

一时间,我直感觉头昏目眩,竟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深,很沉,只要一闭上眼,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在我自己的感觉里,这一觉似乎很短,从入睡到苏醒,只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功夫,可当我完全苏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河川遍布的星罗河阵上。

大概是弥漫在空气中的潮气将我激醒的,一睁眼,我就感觉整个鼻腔都被潮气给堵住,连换气都有困难。

我支撑着潮软的河滩坐起身来,吭了两下鼻子,总算将压在鼻孔里的潮气给驱出去了。

当时乔三爷正从一条河道里取水,他听到我的声音,便回头来张望。

一看到我醒了,乔三爷立即露出了笑脸:“你可算是醒过来了,这两天不管我们怎么叫你,你就是一直沉睡不醒,跟死了似的,可把你师父吓坏了。”

我揉了揉眼:“师父和云裳呢,卢胜材怎么也不在?”

“他们还在后面,我走得快,先他们一步上了河滩。”一边说着,乔三爷便迅速走过来,将水壶递给我。

我突然想起星罗河阵这一带的水有毒,接过水壶以后,便不无担忧地问乔三爷:“这水能喝吗?”

“能啊,百里云川内外,一切邪气都被驱散了,河阵这边的水质也恢复到了饮用级别。藏在地门里的那道鬼灵真是厉害,竟然一夜之间就净化了整个百里云川,估计来佘家谷那边都被他清理干净了。”

那可不是一夜之间净化了百里云川,而是只凭随性所欲的一剑,就杀住了百里云川的滔天邪气。

我先灌了一大口水,等喉咙和胃被河水的清凉气息滋润透彻,才开口道:“也不知那汉子究竟是什么人。”

乔三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相貌,和仉侗非常像。不对,不是非常像,那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当时就惊了:“藏在地门里的鬼灵,就是仉二爷?不会吧,仉二爷应该还健在吧?”

乔三爷摇头:“当然健在。他和仉侗只是长相相近而已,但仉侗要比他高大许多,实力嘛,就算是仉侗,怕也无法和他相提并论。”

三爷你在和我开玩笑呢,那汉子的身高就算没有两米以上,至少也非常接近两米了吧,仉二爷竟然比他还要高大,而且还是高大许多,那仉二爷不得长得跟座肉山似的?

就听乔三爷接着说道:“我估摸着吧,这只鬼灵,可能是仉家的某位先祖,可仉家的先祖,为什么会寄宿在你身上呢?”

说着说着,乔三爷就朝我投来了充满疑惑的目光。

关键这种事儿您问我,我也答不上来啊,毕竟我压根就没接触过仉家人。

我又喝了几口水,并花了一点时间回神,精神头一恢复过来,就感觉肚子里开始敲锣打鼓了,连着两天没吃东西,换谁都得饿。

从我肚子里冒出来的雷声,比河道里的流水声还响亮,乔三爷笑呵呵地开了几个罐头,让我解解饥。

说真的,一看到那油腻腻的罐头,饥饿感就差不多退下去一半,最近这段时间老吃这玩意儿,现在光是闻那味道,都觉得鼻孔里发腻。

可眼下也没别的选择,我只能接过罐头,囫囵吞枣似地大口大口吞着肉冻,只管填饱肚子,却刻意不去想罐头的味道。

唉,真特么难吃。

这边我还没把肚子给揣结实,师父就带着云裳和卢胜材跟上来了。

师父见我已经苏醒,脸上紧张才慢慢舒缓下来,他凑到我跟前,仔细查看了一下我的身子,似乎还是不太放心。

我笑着冲师父叹气:“师父,我真没事儿。”

师父脸色虽然松弛下来了,可眉头却皱着:“还说没事呢,在洞底找到你的时候,你都快尸变了。”

尸变?开什么玩笑!

我抬头望向卢胜材,卢胜材朝我摊了摊手,还是云裳开口道:“是真的,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身上全是尸气,不过乔三爷把你拉起来的时候,尸气就消失了,不过你身上的念力还是鬼森森的,那一点都不像活人该有的念力。”

竟然有这种事。

我立即在灵台凝一口念力,果然,这股念力之中弥漫着浓郁的鬼气,像极了厉鬼身上的怨气,但也只是像,其中并未包含怨力。

真是奇怪,我的念力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只是性质变了,还有念力的体量和精纯度,都远超从前。

只是多开了一道灵觉,修为怎么增长了这么多,粗略估计,如今我的修为,几乎是开启第三道灵觉时的七八倍。

师父确实说过,当我开启了第四道灵觉,修为就能超越他,可这也超车太多了,难不成这是因为,碧玉上的灵念比较特别的缘故?

以前都是靠着邪神灵念来开启灵觉,可目前我也说不清楚,镶嵌在齐仙洞底的那块碧玉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按说修为大涨是好事,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欣喜,反而非常担忧。

二百三十七章境界

就如同当初我得知自己的灵韵被金背骨笏悄悄替换的时候一样,内心充满了恐惧。m

因为我被动地变成了,我从未想象过的样子。

那就好像突然失去了掌控命运的能力,你的命运被攥在了别人的手中。

怪异的是,随着心中那份恐惧不断加深,汉子的话竟又在我脑海中回响起来。

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实若虚。

看似笨拙的,未必就不精妙,笨拙,也许是精妙到了极点,而呈现出的一种假象。

这世上很多东西原本就是这样,当某种状态进化到极致的时候,总会出现一些性质全然相反的假象。

也许我身上的这些鬼气,也是假象。

汉子告诉我,不应该拘泥于开启多少道灵觉,一个人的修为高低,只看他对道的理解有多深。

也许我也不应该拘泥于自己的灵韵到底是不是自己的,自己的念力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

只要体悟了“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灵韵,什么样的念力,都能为我所用,又或者说,不管什么样的灵韵或者念力,都是“道”的一种体现。

忘记表相,超脱形式,才能真正达到形而上的境界。

“栋子,想什么呢?”

师父的声音将我从冥思中唤醒。

我回了回神,笑着叹了口气:“我在想,究竟要怎样做,才能体悟那摸不着,看不透的‘道’。”

听到我的话,师父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又露出了十分欣慰的笑容。

他并未多言,只是这么默默地看着我,默默地笑。

直到卢胜材走上前来将我扶起,师父才不无感慨地对我说:“你已经超越我了。”

当时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回了句:“师父,我不想超越任何人,因为不管超越了谁,都没有意义。”

虽说这番话确有可能是我在脑袋短路时说出的妄语,但它也确实代表了我此刻的真实想法。

我不再拘泥于要去超越谁,或者是将修为提升到什么样的境界,现在,我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追寻那遥不可及的“道”。

汉子用他那强悍无比的实力教会了我一个道理,那就是我永远不可能知道,天外之天到底有多大,山外之山到底有多高,既然身在此山,不如忘记彼山,只要看破了此山,便看透了道,只要看透了道,彼山亦此山,彼天亦此天。

千万世界,尽在“道”中。

对我来说,地门的开启,绝不仅仅意味着葬瞳的潜力完全被开发出来,也让我的存思进入了全新的境界。

听到我的话,师父笑了:“我年轻的时候,也听你师祖说过同样的话,只可惜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能理解这番话的含义。不过看样子,你理解了。”

我还了师父一个笑脸,便不再说什么,此时我正全身心地享受着这全新的存思境界,当我转动双眼,再去看星罗河阵上的种种景象时,河滩、河水,还有那远在数百米外的白石桥,似乎都变得与从前不同了。

这时师父又问我:“那你打算用什么样的方法,去追寻这看不见摸不着的道呢?”

我几乎是想都不用想,立即回应道:“红尘炼心,道在心中。身在此山,看破此山。”

从小到大,我最擅长的事,就是洞察人心,而这,就是我的“此山”。

乔三爷不由地皱起了眉:“这孩子是怎么回事,说话怎么这么玄乎呢,我都快听不懂了。”

我师父笑得跟朵花似的:“他变得和咱们不一样了。”

你知道在那一刻,我脑子里浮现出的人是谁么?

是古建平。

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明白,像他那样的人,为何对生死处之泰然,因为他心中有道,他是个非常特殊的人,是个与所有人都不同的人。

由于我的身体还比较虚弱,卢胜材本来是打算扶着我走的,但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只靠着自己的双腿,走完了从星罗河阵到佘家谷的路程。

我要用我的脚掌去感觉泥滩和白沙的触感,每一种不同的体会,都能慢慢打磨我的修为。

修行,原来靠得是体会,体会这个世界,体会这短短几十年的人生。

学会了体会,才算是正式踏入修行的门槛。

回想过往,每一次我突破修行上的瓶颈时,其实都得益于对世间万物的体会。

我成功凝练出第一口念力之前,师父曾为我熬过一锅沁口的糖浆,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一口糖浆中所包含的滑腻口感,以及暖遍全身的香甜。

画出第一道三仙符的时候,我曾感受过山川草木间的灵韵流动,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样一股肉眼看不到的流沙在周而复始地运转,流淌不息。

第一次开启灵觉,我体会过和妖僧交手的凶险,那真是命悬一线,充满绝望。

所谓顿悟,其实都来自于这些体会。

虽说体力一直没能恢复过来,可我的精神头却异常饱满,瑶瑶百里路程,对我来说,也像是短短数十米,从百里山川出来的时候,我也只是感觉腿脚酸麻,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精神上带来的疲惫。

快进入佘家谷地界的时候,师父突然停下脚步,旋过身来对我说:“你确定要把云裳带走吗?”

我转而去问云裳:“姑娘,跟我走吧?”

云裳的表情是迟疑的,但良久,她还是坚定地冲我点了点头。

我心里清楚,要想带走云裳,必然会受到佘家谷上下花仙的阻挠,但只要云裳愿意跟着我走,我就一定会带她走。

一出老林,就见原本灿烂无比的花海已经枯萎,此时已看不到花丘上的五彩缤纷,只有一片死寂的枯黄。

耙匠就站在最高的一座花丘上,踮着脚尖朝林子这边张望,似乎在等着我们出来,此时他也望见了我们,便一阵风似地冲下花丘,朝我们这边奔了过来。

一到跟前,耙匠就急慌慌地叫嚷起来:“趁着没人发现你们,你们……你们快走吧,要是半路上被花仙给拦住,你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二百三十八章 挑拨离间

师父问他:“佘家谷里里外外的鬼气都散了吧?”

耙匠叹了口气:“都散了,就连老林子里的鬼群都没了踪影,如今这佘家谷啊,已经不是那个生人勿进的佘家谷喽。”

他说话的时候直摇头,惹得卢胜材不停地皱眉。

在明眼人看来,我们驱除了佘家谷内外鬼气,还镇灭了黑林子里的厉鬼,对于佘家谷来说,这可能是一份天大的恩情,但佘家谷的人绝不会这么想。

在他们眼里,是我们,破坏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也是我们,破坏了他们维持了数百年的安逸。

常年被百花公子带来的恐惧所笼罩,每隔五十年就要将血亲挚爱当作祭品送进百里云川,这也算是安逸?

在佘家谷的人眼中,恐怕是算的。

举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吧,当初满清入关时,之所以让国人削发蓄辫,其实是为了推行一种奴化思想,那时旧明的人为了气节,头可断,发不能削,可到了清朝末年,为了推翻封建意识,又要剪掉脑袋后面的大辫子了,很多人为了气节,又嚷嚷着头可断,辫子不能剪。

人就是这样,一旦习惯了一种固定的生活状态,习惯了一种固定的文化规则,一旦有人破坏这样的生活状态,破坏这样的文化规则,那这个人就是千古罪人,就是十恶不赦。

我们的人性原本就是这样的,而这样的人性,又是在人类文明发展进化的过程中自然形成的,倒也不能简单地用对错正邪去评判。

师父转向我,问:“你有什么打算?”

卢胜材冷不丁插嘴:“还能有什么打算,赶紧走啊,要是被佘家谷的人围住,那可就不好办了。咱们又不能和镇邪祟的时候一样,把他们全都给弄死。”

我摇头道:“咱们怕是没办法一走了之的,就算现在逃出去,佘家谷的人怕是也会出去找我们。平白多了这么一群敌人,怎么想都不划算。”

卢胜材那是相当急躁:“那你想怎么着啊,难不成去找佘家谷的人谈判?”

我没有立即回应他,转而问云裳:“佘家谷的人,应该也看过道德经吧?”

云裳显然不明白我脑子里到底在盘算什么,颇有些狐疑地应道:“看啊,每个人都要背的。”

“版本和我看的一样吗?”

“有点差别,不过差别不大。”

我点点头,大声对耙匠说:“老前辈,能不能麻烦你把佘家谷的人都召集到这儿来?”

卢胜材一听就火躁了:“你真要和他们谈判啊?别瞎整了行吗,你以为靠着三言两语就能说服那些人?”

“我有信心说服他们。”

得我这么一句话,卢胜材闷闷地叹了口气,便不再罗嗦。

耙匠似乎也摸不准该不该召集佘家谷里的花仙,便朝我师父投去了一道询问的眼神,师父微微一笑,冲他点了点头。

之后耙匠也没再迟疑,立即两脚生风离开了枯萎的花海。

我当然有信心说服佘家谷的人,因为我非常清楚,这世上唯一能够打破一成不变的,就是信仰。

既然大家都看过道德经,就说明大家的信仰是一样的。

耙匠的效率相当高,前后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引着佘家谷里的花仙们来了。

当时我站在最高的一座花丘上,老耙匠则带着这些人呼呼隆隆地顺着低地往上爬。

我抱着手,静静看着他们靠近,并细细感应着这些人身上的情绪。

此刻浮现在大多数人身上的主要情绪,是一种比较极端的恐慌因为旧规则被破坏而带来的恐慌。

但在上山的那一刻,恐慌转变成了愤怒,看样子他们已经知道,是谁破坏了他们的旧规则。

尤其当这些人看到我身边的云裳时,那股由恐慌带来的愤怒,瞬间上升到了极点。

处在愤怒中的人是不可能静下心来听我说话的,开口之前,我必须先让他们冷静一下。

想到这儿,我便用尽全力凝练出一道念力,而后催出一张三仙符,让这股念力伴随着符韵在花丘上空四散开来。

即便开启了第四道灵觉,我的修为实力放在行当里恐怕依然算不上顶尖,充其量也就和当初我们在阴都见到的那个刀疤脸差不多,但这样的修为,也足以镇住佘家谷中的花仙们了。

念力一旦四散开来,山丘下的花仙们立即停下了脚步,连同他们身上的怒气,也一并被压住了。

我不是要和他们谈判,我是要训话,而他们要做的,就是乖乖听着。

待到佘家谷人全部停下步伐,我便清了清嗓子,在花丘顶端喊道:“百花公子违逆天道,荼毒生灵,现已伏诛。此妖在百里云川作乱数百年,佘家谷人竟助纣为虐,为同道所不齿。但我心里清楚,你们也是被迫的,但即便是被逼无奈,佘家谷中,定然也有失心失道者,心甘情愿做百花公子的走狗。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把罪首供出来,我只诛罪首,其他人不予追究!”

天道,是他们的信仰,先把信仰搬出来把他们压住,然后再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将视线放在自己人身上。

还记得我曾阻止仇束让手底下的跟班们自相举报么?当初我之所以阻止他,就是因为内敌远比外敌来得可怕,一旦大家都把精力放在了如何揪出内鬼上,就很难再凝成一股劲,一致对外了。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挑拨离间,让佘家谷人将对我们的仇恨,转嫁到自己人身上。

不用猜,佘家谷中肯定有一些所谓“识时务”者,这些人,可是会心甘情愿为百花公子服务的。

有句话说得好啊,识时务者为走狗,想必佘家谷中的人,早就恨透了这些狗腿子,只不过碍于百花公子的淫威,过去一直不敢把这些狗腿子怎么样。

这边我刚把话说完,人群中果然出现了骚动,大家互相指责,互相埋怨,似乎全然忘了我的存在。

他们的修为和我相差太多,干不过我,只能把怒气和怨气发泄在内部敌人身上。

二百三十九章 人性这东西

如果不将外部矛盾转化为内部矛盾,就算我比他们强,他们依然会仗着人多的优势,和我对着干。m

而且他们也不是傻瓜,很快就会反应过来,一旦动起手来,我其实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没多久,便有两个年过花甲的老婆子被人群推了出来。

“这两个人,都是百里云川的狗腿子!”

耙匠站在花丘半当腰冲我喊。

我看时机差不多成熟了,就挪开脚步,顺着坡来到耙匠身边。

“在佘家谷,像您这种状况的人多么?”我问耙匠。

耙匠顿时有点懵:“什么意思?”

“就是被蛊物寄宿的人多么?”

“哎呀,那可多了去了,在佘家谷,但凡年纪过了双十的人,都要被下蛊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顿时松了口气。

云裳今年才刚过十八,她体内还没有被种下蛊物。

我点点头,又问耙匠:“这两个老婆子手里有人命吗?”

耙匠点头:“她们俩没杀过人,可很多人却因她们而死。”

老婆子具体犯了什么样的孽,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就算我知道了她们的罪行,也不能把她们怎么样,之所以问这一句,就是想看看佘家谷的人对她们到底有多大怨恨。

在耙匠开口的档儿,我就察觉到在场的人各个都是情绪激愤,两个老婆子显然是犯了众怒。

期间我也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其中一个老婆子,就是当初带队去百里云川边界送轿的人。

我拍拍手,止住人群中的聒噪,而后便大声说道:“罪人,一定会得到他们应有的制裁,但是,咱们不是行刑者,不能私自决定这两个人的死活。安静一下!大家听我说,现在你们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如何解决以后的生计。”

得我这么一喊,刚刚又要被激起的嘈杂再次弱了下去。

我接着说道:“外世界的大门已经向你们打开了,对于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那里无比陌生,你们不知道如何和外面的人相处,也不知道如何在外面的世界生活。恐惧,对,你们心里的恐惧,就来自于此。但你们必须出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说实话,我这么说确实有点偷换概念的嫌疑,他们的恐惧原本是来自于旧秩序的坍塌,但与此同时,他们也的的确确要面临生存的考验,我必须将他们的注意力从前者身上抽离出来,因为生存,才是他们不得不面对的终极问题。

在我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人群中又开始嘈杂起来。

“安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我扩宽了嗓门,接着喊道:“你们必须出去,但没有必要立即出去,你们需要一个渐渐适应外面世界的过程。可以先让那些与外面世界打过交道的人出去,帮大家探探风,等到时机成熟了,你们再慢慢向外迁移。当然,也可以不迁移,永远待在这里。”

这一次他们才算是彻底安静下来。

我稍稍换一口气,尽量用比较平和的语气说道:“我对佘家谷了解不多,但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以前这片谷地应该出产过不少名贵的药材吧。你们擅长栽种草药,也乐于培育它们,只要这份手艺还在,就能保证你们饿不死,不,不仅仅是饿不死而已,应该说,你们会过得很好。没错,现在花海是枯萎了,可我可以从外面带来新的花种,也可以带来新的栽育技术。你们的土地依然很肥沃,你们依然有一身的力气,想要养活自己,不是很简单的事儿么?除此之外,我们也会找人清除你们身上的蛊物。”

人群中一片寂静,连点回应都没有,不过这也附和我的预期。

这时乔三爷也从丘顶走了下来:“处理罪人的事儿交给我,另外乔家也可以为你们提供一年左右的资助,帮你们度过新药材尚未培育出来的这段时期。至于找卖家的事儿,就得靠你们自己了,相信这也难不倒你们。”

确实难不倒他们,风铃子不还去阴都和山婆婆谈过生意么,说明佘家谷中还是有一部分人经常在外面走动的。

谈判到此结束,在场的佘家谷人目前还是一副半懵半醒的状态,不过我相信,他们很快就能彻底清醒过来,开始着手为自己接下来的生计而努力。

我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再加上刚才又拼尽全力催出那么一道念力,如今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于是便越过花丘,到一个佘家谷人看不到的地方休息。

剩下的事,自有师父和乔三爷去处理,用不着我再费神了。

这边我刚想坐下喝口水,卢胜材和云裳就一前一后凑了过来。

卢胜材满脸好奇地问我:“你怎么知道佘家谷的人一定会听你的话。”

我拧开瓶盖,敷衍了一句:“那还不简单,因为我的修为比他们高啊。”

卢胜材不死心,又问我:“你先前不还说,他们必须到外面去么,怎么说着说着,他们又不用出去了,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看来今天不好好跟他解释解释,他是不会放过我了。

我无奈地叹口气,说道:“我那是为了控制他们的心绪。要想操控别人的心绪,其实很简单,就是不断制造紧张,并用新的紧张去覆盖旧的紧张,人心这东西,就好比一根铁条,你不断地弯折它,它早晚会被折断,一旦被折断,当你将最后一次紧张化解的时候,你就能随意操控他们的情绪了。”

卢胜材笑呵呵地坐到我身边来:“厉害啊你,以前怎么没见你用过这招呢?”

“过去我师父常常说一句话,叫做,看破了人心,就看不破红尘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不知道啊。”

“人性,就像一口泥潭。看破人心本身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一旦你看破了人心,就很容易去操控人心,并以此来谋取私利,这样的事做多了,你就会在泥潭中越陷越深,直到无法自拔。要想看破红尘,讲究的就是一个超脱,特么都陷进去拔不出来了,还超脱个蛋啊!”

“好好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它怎么就这么俗气呢?”

“滚蛋!”

二百四十章 你才是高手

云裳一脸的无奈:“你们两个怎么老是这样,一轻松下来就斗嘴,都快被你们烦死了。”

卢胜材立即纠正她:“不是我们俩斗嘴,是他一直在单方面地损我。”

云裳也纠正道:“不是单方面,是我们两个联合起来损你。”

对于这句话,卢胜材也只能满心无奈地叹口气:“得,我就知道自己被孤立了。”

趁着眼下确实没什么重要的事,有些话,我不得不对云裳说:“云裳,以后你再碰到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别自己扛着,你得告诉我呀。像这一次,多悬,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就……就栽在老树妖手里头了。”

云裳嘟起了嘴:“我不是怕连累你们嘛。”

“你应该相信我们。老树妖确实厉害,师父和乔三爷联手都奈何不了它,可师父和乔三爷奈何不了它,这世上总有人能拿住它的。你要是早点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们,我们可以找别人帮忙啊,师父可以去找柴宗远,我也可以去一趟昆仑,去找苏爷。”

卢胜材好死不死地插嘴:“你和苏汉生还有交情呢?”

我掏了掏口袋,从中摸出一片做工精细的金叶子,这东西还是当年苏爷去冢山的时候留下的。

当年他临走的时候说,留下这东西,也算是给我留一份念想,让我以后别忘了他。

相信我带着这东西去找他,他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就算苏爷不愿意管这路闲事,可只要他愿意见我,我就有信心说服他。

云裳的事儿,其实解决办法不止一种,但前提是她要先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我才行啊。

就听卢胜材问我:“你手里这东西,到底是个啥呀,上学的时候我就见过。”

“这是苏爷留给我的信物,”我随口应了一句,而后又转向云裳:“以后可不敢再像这次一样了,不管碰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只要你肯说,我们总能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云裳的反应完全超乎了我的预料,就见她小脸一鼓,闷闷地说了句:“你凶我。”

我当时就愣了:“我没有啊。”

“你就是有,你刚才都瞪眼了。”

“我真的没有,再说我这双眼根本就瞪不起来啊。”

“你在心里瞪了。”

“我没有啊。”

“你就有。你说,你是不是错了?”

“行行行,我错了行了吧。”

“一点都不诚恳。你说你是不是错了!”

“我错了,我道歉。”

“你错哪了?”

“我不该在心里瞪你。”

“你看你看,承认了吧!”

哎,不对啊,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我错了呢?

什么情况,刚才我想说什么来着?

被云裳这么一搅和,彻底把我给搅糊涂了,闹了半天,她才是操控人心的高手,还是说全天下的女人都有这种天赋。

其实现在回头想想吧,我也没理由去责怪云裳,如果责怪云裳,那就得连我师父和乔三爷都一起责怪。

我想明白了,师父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藏着捂着,说话只说一半,很多事都不愿意告诉我。

他和乔三爷应该一早就知道云裳的事,也了解过百花公子的实力,以及百里云川中潜伏的重重险恶。之所以不将这些事和盘告诉我,就是怕我在做出选择的时候犹豫不决。

试想一下,如果我一早就知道百里云川之行几乎凶险到了十死无生的境地,当初师父让我做选择的时候,我会怎么选?

是不管师父和乔三爷的死活,无论如何都要进百里云川抢回云裳。

还是为了师父和乔三爷的安危,放弃云裳。

又或者背着师父和乔三爷,独自前方百里云川,即便我知道,没有师父和三爷的帮助,自己可能连佘家谷都进不去。

放弃云裳,我必然会后悔一辈子,可如果让师父和乔三爷拿着生命去犯险,我也绝对无法接受。

这才是最难的抉择。

师父隐瞒了实情,就是想让我随着自己的心意去选择,即便这样做可能会让人宗传承就此断传。

在师父的眼里,我这个徒弟,比传承本身更为重要。

我有个好师父。

不过还是有件事我想不通,既然师父和乔三爷一早就知道此行的凶险,为什么不去找援兵呢?

还是说,师父一早就料想到,这次的路途,极有可能让我开启那道潜伏在葬瞳深处的那地门,而且他也清楚,在那道地门之中究竟藏着什么。

至于这些问题,师父肯定不会给我答案的,他甚至都不会承认自己曾在我面前隐瞒了一些实情。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管怎么说,问题总算是解决了,我们也终于能长长松下一口气。

当天晚上,乔三爷跟着佘家谷的人回了寨子,说是去看看仓库里的存药,如果药材的品级够好,他就一次性全都买下来,回头转手一卖,还能赚不少钱。我们则跟着耙匠回了竹屋,耙匠跑回寨子弄了不少新鲜羊肉回来,可算是好好祭了祭我们的五脏殿。

说真的,连着几天只吃罐头和压缩饼干,我们早就受够了,耙匠的厨艺也许不算太精湛,但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被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肉,简直就是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了。

第二天中午,我们和乔三爷在栈道上汇合,启程离开佘家谷。

走在用大原木排列而成的栈道上,云裳时不时要停下脚步,朝着身后的花海张望两眼,只可惜站在那里的只有耙匠,除了他,没人来为我们送行。

我感觉云裳似乎有些不舍,便劝慰道:“以后有时间的话,可以常回来看看的。”

“我不会回来了,”云裳叹口气,说:“我对佘家谷没有半点留恋,只是有点舍不得我师父,虽说她对我也没什么感情,可对我来说,她也算是唯一的亲人了。”

说罢,她便转过身,加快了脚下的频率,朝着栈道尽头走去。

也就在我们离开栈道的时候,我悄悄朝着花海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此时站在栈道边缘的,除了耙匠,还有风铃子。

风铃子察觉到我的视线,远远地冲我挥了挥手,我本打算叫云裳回过头去跟她告别,可风铃子却摇摇头,示意我不要这么做。

最终我也只是在心里暗叹一声,抬起手来,朝风铃子抱了抱拳。

二百四十一章 臆象

风铃子只是远远地冲着我点了一下头,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m

栈道上飘着轻盈的风,云裳已经走远,可风铃子依旧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去。

我作为一个旁观者,也说不清云裳和风铃子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在云裳眼中,风铃子似乎是个不讲情面的人,但我觉得,事情可能和云裳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离开栈道,再走将近一天的山路,便来到了山外的小镇上,我们在镇子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坐公交车来到紧靠盘蛇谷的临镇,乔三爷提了自己的车,带着大家前往静云山。

一路上,师父的兴致特别高,一直在嘟囔,这一次陆师伯见到我,一定会被我现在的修为给吓到。

反倒是我自己,已不太在意自己的修为到底成长了多少。

我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追寻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道”。

路上,我一直在回想洛书古本上的内容,总觉得只要参透了那些内容,就能让术法境界再提升几个档次。

先前我一直没说,自从看过洛书古本以后,我就总觉得,人宗代代相传的绝艺好像都不太完整,又好像太过支离破碎。

这些绝艺,似乎可以融为一体,形成一套完整的术法体系,又好像,每一道绝技都有继续开发的余地,它们都没有被研发到极致。

期间我还把古建平给我的医书,以及五禽戏谱拿出来看,因为我已意识到,医术之中,也是包含了“道”的,古时候的医术大家,都是些得道的人。

不得不说,看完这些东西,我心中确实有些……怎么说呢,有些感慨,但又说不清到底为什么而感慨,总感觉自己好像马上就要想通什么,但又不知道到底要想通什么。

如今的我,急需一场顿悟,就像卢胜材也需要一场顿悟来突破瓶颈一样。

三天以后,我们终于进入了静云山地界,由于乔三爷提前给陆师伯打了电话,刚进城区,就见陆师伯站在马路口朝我们招手。

因为车子载客量有限,乔三爷害怕又被交警抓住,没敢让陆师伯上车,反倒是让大家下车,和陆师伯一起走着去山门别院,乔三爷则自己一个人找地方停车去了。

师父下车以后也不急着去别院,反倒是站在路牙子上和陆师伯寒暄起来。

我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寒暄,脑子里还在回想洛书古本中的内容。

这几天一直思考这些东西,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越是刻意去想,脑袋就越是一片空白,可当我将心神彻底松弛下来的时候,脑子里又不断浮现出怪异的幻象。

确切地说,那不是幻象,而是存思的一种体现,在脑海之中,浮现着一座巨大的山,山顶入云,山势巍峨无双,而在高山之下,则是汪洋大海,海潮起伏间,蕴藏着难以估量的惊天巨势。

我好像站在山根下,抬头便能看到山上的青石和草木,又好像离山很远,放眼望去,百里海洋尽收眼底,高山在大海的包围中,如同沧海一粟。

山在海中,海在山下,望山,似山非山,望海,似海非海。

我能感觉到这道幻象中蕴藏着某种玄机,但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玄机。

这边我还在专心冥想,就感觉有人戳了一下我的肋骨,转头一看,是卢胜材将胳膊肘顶在了我的左肋上。

卢胜材朝师父和陆师伯那边扬了扬下巴:“叫你呢。”

我这才回了回神,朝师父和陆师伯凑了过去。

就见陆师伯一脸狐疑地问我:“听说,你的修为,已经超过你师父了?”

对于此,我不置可否:“论修为高低没有意义,我的境界还是比不上师父。”

陆师伯眉头一皱:“这孩子怎么了,说话神神叨叨的?”

我师父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他现在进入了新的境界,最近一直在冥思。”

这时卢胜材也凑了过来:“不是啊杜爷爷,我也觉得大头最近不大正常,你说他是不是在百里云川的时候被侵了心智,变成傻子了。”

说我是傻子?

你才是傻子呢!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就朝卢胜材招招手:“狗剩,看着我这边。”

“你要干嘛?”

我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

“一。”

我又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二。”

最后我伸出三根手指:“一加一等于几?”

“三。”

我转头对师父和陆师伯说:“你看,他才是真傻了呢,一加一等于几都不知道了。”

陆师伯叹了口气:“你可算恢复正常了。”

卢胜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是,你……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我问你一加一等于几。”

“等于二啊。”

“哦,你又不傻了。我跟你说,你这就属于间歇性犯傻,是病,得治。”

师父打断了我和卢胜材的闲侃,急急催促我:“栋子,凝一道念力,给你陆师伯看看。”

我知道师父心里的算盘,但又不好薄他的面子,于是便沉一口气,在灵台处凝练出一口念力。

陆师伯感应到我的念力,也是一脸惊愕:“喝,这修为,真的超过你了!”

师父笑得跟什么似的:“那是当然。开玩笑,我徒弟,落地童子,那资质,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陆师伯顿时不爽:“你就显摆吧你,你看你那副得意的样子,我都不惜说你。我可得警告你啊,教徒弟,可不能一直捧着,容易把徒弟给捧杀咯。”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栋子的心性可不是常人能比的,他才不会被捧杀呢。”

“那你也得收着点。这么跟你说吧,栋子的资质是不错,但放在行当里,也未必就是最好的,头些年寄魂庄开鬼市的时候我可是去了,就老柴那徒弟,修为估计还在如今的栋子之上。”

“哦,你是说那个左有道啊,最近这几年我也没少听说过他的事儿。守正一脉擅长培养弟子,这在行当里可是出了名的,正所谓守正之下无弱者啊,这一脉自建立至今千多年了,每一代弟子,放在行当里那可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正巧这时候乔三爷已经存好了车,顺着马路回来了,他一看到我们几个还站在路牙子上磨嘴皮,就远远地冲我们这边吆喝:“你们几个怎么还没动身啊?”

二百四十二章 喜妹

也是经乔三爷这么一吆喝,大家才动身前往别院。

三年过去,如今的山门别院完全变了样子,门头被重新装点过,院子里的屋舍也经历了翻新,就连厨房和工作间里的各种家什也全换了新的。

也是见识到了别院的巨大变化,我才突然留意到陆师伯身上的变化。

以前他天天套在身上的那间旧衣裳,已经换成了精工细作的新袍,手上的那只旧表,也换成了檀香珠子,虽说陆师伯的打扮并不张扬,但仔细去打量他,还是能感受到一股金钱气息扑面而来。

陆师伯这是彻底富起来了。

师父在别院里转了两圈,也有些感慨:“这三年,你这小子日过得不错啊。”

陆师伯笑着点头:“方小正是个公道人,这几年,静云山上上下下都过得不错。”

师父这才想起正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算是彻底缓过来了,”陆师伯长吐一口浊气,望着我说:“这都是托了师侄的福啊,等过两天有时间,我可得好好请请我这位小师侄。”

师父开口问:“你打算什么时候上山?”

陆师伯一拍大腿:“要说你们来得也真是时候,王川那边传来了消息,说郑隆明天一早正式出关,我寻思着,要不然,咱们今天晚上就上山吧。”

师父点了点头:“行啊,那咱们就早点把事情解决了吧,正好我已经约了老汤,估计再过半个月,他就应该抵达魔都了。”

陆师伯随口问了一句:“老汤是谁?”

“钢铁娘子号的大副,一老外。”

陆师伯“哦”了一声,又朝我这边瞥了一眼,便匆匆钻进厨房做饭去了。

从陆师伯那一瞬间的眼神中,我感觉到他似乎不想让我上那条船,于是问师父:“师父,你当年出海的时候,陆师伯是不是也阻拦过啊?”

师父笑得有些无奈:“阻拦过,你陆师伯有点海洋恐惧症,他总觉得我只要一出海,就再也回不来了,嗨,他呀,就喜欢瞎操心。”

一个小时以后,陆师伯就做了一桌子菜,招呼大家入席。

席间师父和陆师伯讨论了一下晚上的行动细节,刚开始聊得好好的,直到陆师伯突然来了句:“去找郑隆之前,我想先去见见喜妹。”

师父一下子来了精神:“喜妹是谁?”

陆师伯闷闷叹一口气:“是我师妹,听说她如今还在山上,以前我的修为没恢复,一直不敢去见她,现在,我想见见她。”

这话说得支支吾吾,每说几个字都要顿半天,看得出来,陆师伯在提到这位喜妹的时候,心里头是有疙瘩的。

师父看他那副样子,也没好意思多问。

本来我也没打算当回事,可刚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糖腌西红柿,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块西红柿带来了什么契机,我突然反应过来,陆师伯口中的喜妹,难不成就是三年前我们见到的那个驼婆子?

别说,这种事还真有可能,驼婆子每天晚上到河道那边去,好像就是在等什么人。

不过我这种事我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嘴上什么都没说。

入夜,乔三爷先我们一步上山联系王川,并很快带回了消息,说王川已经按照原定计划在山上做了布置,如今万事俱备,就等郑隆落马了。

至于师父和乔三爷曾制定过什么样的计划,我不是特别感兴趣,因为不用猜我也知道,这些所谓的计划,最初设计的目的,就是让郑隆的种种罪行公之于众,而且公之于众还不行,还得让大家信服。

也只有山门上下的静云山子弟都意识到,郑隆的位子坐得不正,我们今夜的行动才有意义。

必须让陆师伯在大家的期盼中坐上掌门之位,如果大家不认可他,就算强行将郑隆拉下马,这个掌门的位子,陆师伯也坐不稳。

一直等到乔三爷回来,大家才兵分三路,循小路上山。

我和云裳跟着陆师伯,乔三爷带着卢胜材去找楚子玉,师父则独自一人去找方小正。

之所以让我跟着陆师伯,也是因为师父担心我陆师伯久疏战阵,有可能会在郑隆手底下吃暗亏,如今我的修为已远超郑隆,有我在,可保陆师伯性命无忧。

至于云裳嘛,本来师父是想让她去联系一下廖飞松的,可她无论如何都要跟着我,师父拧不过她,最后也只能点头。

只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另外一伙人也遁着夜色,悄悄上了山。

一靠近河道,云裳便拉着我和陆师伯躲到了林子深处的灌木丛中,想当初,我就是在这片灌木丛后方,远远地望见驼婆子的。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三年过去了。

眼下正是晚上**点钟光景,我记得以前驼婆子好像要再晚一些才会到河道这边来,今天她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我们刚刚在灌木丛后藏好,她就拎着灯笼,从河道上游慢慢走过来了。

她的步子很慢,可心绪却一直在剧烈地起伏,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内心的忧虑,以及决绝。

走到河床中段的时候,她突然加快了脚步,灯笼里的火光随着她的步伐快速摇摆,她身后那条长长的影子,也在火光摇曳间变得虚虚晃晃。

看驼婆子那意思,她这是打算直接顺着河道下山啊。

就在这时,陆师伯突然站起身来,他就像是着魔了一样,不管不顾地冲出灌木丛,撒腿就朝林子外面跑。

看样子陆师伯的身子骨确实恢复过来了,他的脚步极快,我探出手去拉他的时候,他已经冲出了五六米。

我确实猜到了,他口中的喜妹极可能就是驼婆子,可他现在样子实在让人担忧,原本如老酒一样醇厚的心绪,只一瞬间就彻底乱了。

云裳将手放在我的肩上,冲我摇摇头。

我低声说:“陆师伯现在的样子不正常。”

云裳说:“我在青石山下见到你的时候,你和他也没两样。”

此时陆师伯已冲出了树林,驼婆子也踏着风声,冲到了河道下游。

“喜妹!”

陆师伯站在河滩上,大声呼唤。

驼婆子停下了脚步,却迟迟没有回头,她只是站在那里,任凭最烛火打湿她的衣裳。

二百四十三章 又见山海

我感觉陆师伯好像也不太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喜妹,在喊出那一句之后,他便站在原地,迟疑着,不敢再上前一步。

良久,驼婆子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朝上游跑去。

此时我已能百分之百确定,她一直在等的人,就是我陆师伯,可当陆师伯终于站在她面前的,她却又不敢去面对。

我冲陆师伯喊一声:“陆师伯!”

他回过头来看我,我才指指河道上游:“快追啊,我和云裳在这儿等着你。”

陆师伯这才回过神来,撒开脚步朝河道上游追去。

对于老头老太太的卿卿我我,我实在是没心思看,待陆师伯走后,我又缩回灌木丛后,只等着他等会儿带着驼婆子回来。

云裳凑过脑袋来问我:“唉,你说,你陆师伯怎么就看上了一个驼子呢?”

我撇撇嘴:“要是我没估计错,老婆婆以前应该不是这副模样。郑隆那个人的品性,我也算是摸了个差不多吧,他属于那种,如果得不到,就一定要毁掉的人。估计是我陆师伯下山以后,他想着霸占婆婆来着,结果没能成功,于是就把婆婆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你连这都能看出来啊?”

“说真的,我也不想把所有事情都看得这么透彻,可一旦你看穿了人性,很多事,不用刻意去猜,都能知道始末。我跟你说,人性这东西,有时候真的特别黑暗,看得多了,我都担心自己有一天都会心理扭曲。”

“真的是哈,在有些人心里,一点道德都没有,尽知道做些损人的事儿。”

“我跟你说云裳,道德这东西,说白了呢,就是人类在文明发展过程中形成的一种习惯。在人类学会耕种之前,大家只靠捕猎和采集生存,那时候是个及时行乐的世代,及时行乐,就是美德。可在我们学会耕种以后,就要学会等着庄稼成熟,要学会耐心,学会辛勤劳作,那时候,及时行乐就成了糟粕,延迟享受又成了美德。只不过咱们进化的时间还不够长,旧时代留下的糟粕还没有完全消失,所以及时行乐依旧是咱们的本性,而延迟享受更利于生存,这才有了用道德去压制原罪的说法,旧时代留下的本性,就是所谓的原罪。”

话太长,我换了口气:“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道德存在的价值,就是为了让我们更好地生存。可在短视的人眼里,一旦道德损害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放弃道德。可问题在于,一旦放弃道德,你就会损害到大部分人的利益,末了还是会被别人干掉。郑隆就是最好的例子。”

云裳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小师叔,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啊?不知道啊。”

“就是你总是一本正经地说胡话,还说得特别有道理,让人觉得你特别厉害。”

“这怎么能是说胡话呢,这都是我多年来的感悟。其实看多了人性吧,你就会忍不住去想,人性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想来想去,你就会发现,人类发展的整个历史,其实就是天道的一种体现,我们一直在进化,我们的道德观也在不断进化,这也是天道的一种体现。”

说着说着,一直压在我心口的那块石头,突然被撬开了。

看山,似山非山,看海,似海非海。

山无需是山,海也无需是海,它们都只是道的一种体现。山在海中,海在山下,山就是海,海就是山!

就如同我思考人性的时候一样,想来想去,最终的思路竟回归到了人类发展的历史轨迹上去。因为人类的历史的发展,就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所决定的,而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不断进化,则是人类**的一种体现,也就是人性的一种体现,而人性的变化,同样也受到了历史进程的影响,它们不分彼此,它们就是彼此!

想到这儿,我立即抽出了鱼骨枪。

云裳十分疑惑地问我:“小师叔你要干嘛呀?”

我半懵半醒似地说:“我错了,我以前完全错了,我只看到了表相,却没发现所有的表相都其实都是一样的,关注表相,本来就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表就是里,里就是表。”

“小师叔,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我现在越来越听不懂你说的话了。”

我没有去回应,只是探出枪杆,刺出平平常常的一枪。

金生水,水生木,金、木、水三式所蕴含的三种力道,在这一枪中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其实我没有刻意去融合这三种力道,只是靠着肌肉的记忆刺出了这一枪,三种完全不同的力道便同时被施展了出来。

以前我确实错了,事实上,久练点苍枪的我,肌肉、筋骨,已经完全记住了这三种不同的力道该如何被释放出来,当我不再刻意地去释放某一种力道的时候,它们就能够全部被释放出来。

就如同我不需要知道臆境中的山到底是不是山,海到底是不是海,只需放空一切,便是山海一体。

我感觉,我好像知道地门中的汉子为何随手挥动长剑,就能释放出那么强悍的力量了。

不过我没有那么他那么强悍的根基,想要达到他的境界,依然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至于这条路到底有多长,就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云裳凑到我身边来,看看我手里的枪,又看看我,满脸惊奇地说:“你刚才出枪的时候,气息和以前不一样了。”

“确实不一样了。”

说话间,我收拢枪杆,又从怀中摸出一张三仙符。

看着手中的符,我突然有种很别扭的感觉,为什么念力要被限制在这么一张符纸上,才能发挥出威力,为什么掷出符的时候,一定要使用特定的手法。

想到这儿,我便随手将符扔到半空,而后一掌催出,打在了符面上,符纸上的灵韵混着我的念力,一起被掌力催向远方,灵韵与念力所过之处激起了轻盈的风,让地上的草和大树的枝杈都柔和地摇曳起来。

被我催出去的这道灵韵,远远要比它被禁锢在符纸上的时候更具威力。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催出掌力的一瞬间,在我的意识中好像浮现出了某种奇异的灵光,但它来得快,去得也快,快到难以捕捉到它的痕迹。

同时我也能感受到,有朝一日,一旦我捕捉到它,看透它,我对于道的理解,又能上升一个层次。

二百四十四章 踏上山巅

正巧在我催掌将符韵打出去的时候,陆师伯也回来了。

就听他隔着大老远问道:“你刚才施展的是什么术,那也是人宗的传承吗?”

我施展的是什么术?

听陆师伯这么一问,我便沉下心来琢磨,刚才到底都用了什么样的手法。

释放念力的手法来自于摸骨,催掌时,用上了五雷掌的掌法,以及画皮中的一些小技巧,而催出符韵的时候,又用上了给鬼烛点火时的手法。

除此之外,还用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技巧。

陆师伯来到我身边,不无感慨地说:“你刚才那一招真是玄妙,我竟然都看不出其中的玄机。”

陆师伯不是看不出其中的玄机,而是玄机太多,他一时间分辨不过来。

我回头朝陆师伯那边望的时候,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就见驼背的老婆婆此时就站在林子边缘。

树影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我也只是能隐约感受到从她脸上散发出来的浓浓鬼气。

过去从侧面看她的时候,只能看到她背上有个很高的驼峰,此时她的轮廓就正对着我,我才看清楚,那个驼峰是偏的,没有长在后背中央,反倒是压在了左侧的肩胛骨上,如同一个巨大的瘤。

而这枚驼峰,也正是鬼气的根源所在。

我远远地望着她,她应该也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我抱起手,朝她作揖,她却不为所动,只是僵僵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不会动的雕塑。

陆师伯大概是怕我尴尬,就主动告诉我:“你师叔不能说话。”

我再次朝婆婆抱手作揖,但并未多说什么。

她的整颗心都是僵的,仿佛已失去了所有情感,但在陆师伯开口的那一刻,我能感觉到她的心在悸动。

随后我转而问陆师伯:“是不是郑隆也打算动手了?他打算……明天一早就动手?”

陆师伯有些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才看到婆婆坚定不移地朝山下跑,我就猜到,一定是郑隆决定明天一出关就对陆师伯下死手,婆婆这是打算下山去向陆师伯报信呢。

陆师伯恐怕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让她内心出现波澜的人了吧,刚才她朝山下冲的时候,心中也浮现着一分别样的悸动。

而她之所以犹豫,大概是因为如今容貌大变,已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我陆师伯。

“猜的,”我随口敷衍这么一句,接着便话锋一转:“咱们去找郑隆吧,正好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陆师伯也没废话,立即招呼大家朝洞府方向走。

路上我偶尔会回头看看跟在后面老婆婆,月光下,能看到她的半张脸就像是被酸液腐蚀过一样,肉皮完全是垮塌的,皱纹间也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蚀坑,就像是月球表面的环形山。

她从未在意过我的目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陆师伯的背影,仿佛那道背影,已是她余生中的最后一点光亮。

过了半山腰,就能看到密林的缝隙间遍布着大量山洞,远远望去,整座静云山就像是一个人工开凿出来的马蜂窝,在一个个坑窝深处,也不知究竟在孵化什么。

顺着一条人为开辟出来的石板路走了没多远,就见乔三爷和卢胜材风风火火地从山腰上跑了过来。

卢胜材一看到驼婆婆那张脸,一双肩膀顿时颤了一下,显然是被吓了一跳。

乔三爷倒是没有特意去在意婆婆,一到跟前,就开口说道:“偌大的静云山洞府,算上楚子玉,只剩下十来个活人,大部分洞穴里只能找到尸骸和发霉变质的食物。”

陆师伯强拧眉头,旋过身去问婆婆:“是郑隆干的么?”

婆婆闭上了眼,似乎难以面对洞府中潜藏的事实,但她还是冲着陆师伯点了点头。

陆师伯心中顿时爆发出无穷怒火:“今天,我要为静云山清理门户!”

“别,”乔三爷赶紧摆手道:“你可不能杀人。放心吧,就算咱们不杀郑隆,一样有人会跟找他算账。眼下,那些人应该已经上山了吧。”

陆师伯恨得是咬牙切齿:“郑隆害了这么多人,只拿一颗枪子儿就要了他的命,太便宜他了!”

听陆师伯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乔三爷找来的那些人,应该都是体制内的人。

乔三爷不无担忧地说:“陆老头,你可得冷静啊,如果你今天晚上杀了郑隆,我们可保不住你。”

陆师伯只是闷着一张脸,却不说话。

我将一只手放在了陆师伯的背上,安慰道:“放心吧陆师伯,郑隆必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乔三爷一惊:“栋子,你想干什么?”

“放心吧三爷,我肯定不会杀人的。”

这时陆师伯也转头朝我望了过来,我给了他一个笑脸:“陆师伯,相信我。”

陆师伯默默盯着我的眼睛,过了很久,他才叹一口气,举步朝山顶走去。

郑隆闭关的地方,就位于整个静云山的最高峰,那里没有山洞,却立着一座十分精美的楼阁,将这样一座建筑放在如同蜂窝一般的大环境里,显得极不协调。

临砸开楼阁的大门之前,陆师伯问乔三爷:“方小正知道郑隆的罪行吗?”

乔三爷点头:“他已经知道了,如今我们已做好万全的准备,就等郑隆伏法了。”

也就在乔三爷说话的档儿,楚子玉急急慌慌地冲上了山顶,在他身边,还跟着王川。

来到山顶以后,两人便默默地站在远处,一句话都不多说,只是那么远远地望着阁楼的大门。

他们两个似乎也想亲眼见证郑隆最后的结局。

乔三爷不再废话,一个箭步上前,抬掌打在了两扇木门上。

“哐当”一声巨响,木门被强行推开,在门的另一侧,就蛰伏着静云山近几十年来的所有罪恶。

大堂中灯火通明,郑隆就坐在堂中央,拿后背对着我们。

乔三爷推门时的巨响惊动了郑隆,他慢慢转过头来,发现陆师伯正站在门前,那张常年扮演着君子模样的老脸上顿时显现出了疑惑和惊讶,尤其是他看到陆师伯身后的驼婆婆时,那份惊愕也在一瞬间被放大到了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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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五章 你选错对手了

随后郑隆的视线又落在了楚子玉身上,惊愕开始被疑惑压抑。

他的心里完全就是虚的,所以心绪变化才会这么剧烈。

做了那么多的孽,能不虚么?

此时郑隆已站起身来,他褪去了脸上的狐疑和惊愕,又一次摆出那副假仁义的嘴脸,笑着问我陆师伯:“陆师兄,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哎呀,按照咱们静云山的规矩,你是没资格上山的。”

一个人在心中充满怒火的时候,要么歇斯底里,要么,就是一直保持沉默。

陆师伯属于后者,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默默地盯着郑隆,一双眼眸中几乎能喷出火焰。

与此同时,我也从郑隆身上感应到了浓郁的杀意。

我们今天可不是来和郑隆说废话的。

我沉了沉起,对陆师伯说:“动手吧,师伯。”

一语方落,陆师伯立即踏着风一样的步子,直奔郑隆。

我们今天来,是为了能从郑隆手中要回传代信物,而且必须是郑隆自愿将信物交给陆师伯,陆师伯才能名正言顺地坐上掌门之位。

等陆师伯成了掌门,再以掌门之名,对郑隆进行清算。

反正师父就是这么说的。

话虽这么说,但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以郑隆的性子,怕是不会心甘情愿将信物交出来的,既然如此,那就先把他打服,再让他交出信物吧。

像郑隆这种人,说白了就是欠收拾。

陆师伯刚刚踏出六步,郑隆也凝起了念力,从裹腰中摸出了一小把神隐针。

郑隆率先甩手飞针,针行过半,陆师伯才在丹田处凝练出念力。

这道念力非常怪异,大多数人凝炼念力的时候,只是将周身经络中的灵韵压缩在丹田或者灵台之中,再辅以存思,就能让念力成型。

可陆师伯在调动经络灵韵的时候,却多加了一个步骤,就是让周身经络正转一个周天,再逆转一个周天,让经络中的灵韵全部盘旋起来,而此刻自丹田中凝练出的念力,也是不断盘转的。

也就在不断盘旋的过程中,念力中的杂质被甩离出来,原本就十分精纯的念力变得越发精粹。

这应该就是静云山的看家绝学之一,盘山镇了吧。

怪不得叫这么个名字呢,周身灵韵在经络中流动的时候,就如同汹涌的潮水在盘山路上呼啸奔驰,它们在山路上游走的时间越长,威势就越是惊人。

待十几根神隐针眼看就要压到陆师伯面前的时候,陆师伯抬手催掌,连同凝聚在他丹田中的念力,也随着掌风被释放出来。

念力从掌心冲出的时候,依旧以极快的速度盘旋着,如同一道肉眼看不见的旋风,只一个瞬间,就将飞驰而来的神隐针击散。

我也是这才意识到,盘山镇,其实应该算是神隐针法的基础,只有学好了盘山镇,才能将神隐针的威力完整地发挥出来。

试想一下,如果从陆师伯掌间释放出来的不仅仅是一股念力,而是一把神隐针,针锋在行进的过程中受到念力的影响,也是盘旋行进,针刃的穿透力、破坏力,都能提升好几个档次。

只不过若想施展出盘山镇,对修为要求是比较高的,而郑隆显然没有这样的修为。

眼见甩手掷出的神隐针被悉数打散,郑隆顿时慌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撒开步子后退,可陆师伯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立即催出第二掌,一股盘旋不息的念力划破空气,眨眼间就压到了郑隆面前。

本来我还以为,陆师伯和郑隆交起手来,两人至少要焦灼一阵子的,可没想到郑隆居然这么菜,刚一交手,他就输了。

怪不得他当初要陷害我陆师伯,两人的实力相差太远,如果光明正大地与我陆师伯竞争,郑隆根本赢不了。

也就在陆师伯的念力马上就要临头压在郑隆身上的时候,郑隆以极快的速度解开裹腰部,将所有神隐针一股脑全洒向了陆师伯。

陆师伯虽强,可一次性面对这么多神隐针,多少也有点捉襟见肘,此时他已顾不上郑隆,立即抽手回防,就见陆师伯迅速凝练出三四道念力,每凝一道念力,便打出一掌,连出七掌,才堪堪将扑面而来的针雨挡住。

趁着陆师伯抵御神隐针的功夫,郑隆已施展开轻身功夫,朝我这边冲了过来。

哟,看他那意思,是认定自己难以全身而退,打算抓个人质,要挟一下陆师伯了。

在场的人中,除了乔三爷,只有我修为不显,郑隆选我作人质,似乎也情有可原。

不过不好意思,你选错对手了。

郑隆如同一阵疾风,只花了不到一秒钟的功夫,就杀到了离我不足三米的距离,他可能是觉得这个距离刚刚好,于是便在丹田处凝炼一口念力,准备施术。

在他动手之前,我也在灵台中凝练出一口念力,并将这股念力释放了出去。

先前在青石山脚下,我曾见识过老树妖以灵韵制造出重压,如今也是有样学样,使出摸骨和走阴的手法,让念力沉在了郑隆肩上。

使出摸骨的手法,是为了让那股念力能够影响到郑隆的内息和经络,而靠着走阴的手法从山体中提取坤气,并将这股坤气注入到念力之中,是为了让念力中呈现出下沉的质感。

不过郑隆肯定察觉不到这些小细节,在他的感觉中,就是突然有一道重压落在了他的肩头上。

郑隆还没等将丹田中的念力释放出来,就如一条死狗一样被按在了地上,连同他刚刚凝练出的那口念力,也在顷刻间被压垮。

陆师伯一看到郑隆被我压住,立即抽出长剑,挺身便朝郑隆刺了过来,好在乔三爷眼疾手快,一把将陆师伯给抱住了。

“乔老三,你放开我!”陆师伯急得大喊。

乔三爷也是一脸的急躁:“陆老头你别激动,你忘了栋子是怎么跟你说的了。别冲动!相信栋子!”

陆师伯将脸转向我,兴许是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对我说什么,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我冲陆师伯点了点头,而后便走到郑隆跟前,将一只手放在了他的后颈上。

二百四十六章 重压之下

郑隆被死死地压在地上,但他依然能感觉到从后颈传来的触感,此时他应该意识到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了,顿时惊叫起来:“你要干什么!”

我懒得和他废话,只是闷不做声地凝一口念力,并将念力注入到他的经络之中。

这股念力只需一瞬间就贯通了他的周身经络,便迅速朝他的丹田中挤压过去。

如果把郑隆的丹田气比作一颗鹌鹑蛋,那我注入到他体内的念力,就是一把坚硬的铁钳,只要这把铁钳稍稍加力,就能将鹌鹑蛋捏碎,而一旦丹田被彻底压碎,郑隆这一身修为,也就算是彻底废了。

不过我将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铁钳不松不紧地压在蛋壳上,暂时还未将其压碎,但只要我稍稍改变一下力道,就能让蛋壳上出现裂痕。

郑隆当然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已经到了被压垮的边缘,那张脸竟因为极度紧张而扭曲起来:“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别,别加压,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在郑隆眼里,修为,可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我知道他会怂,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怂。

看样子,以前我还是高看他了。

目前来说,我还不想说太多废话,只是对他说:“掌门信物在哪,交出来!”

郑隆赶紧回话:“在半山堂,我把信物藏在半山堂了,我带你去拿!”

扯淡么这不是,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说谎?

我叹了口气,稍稍收紧念力,在郑隆体内的那颗鹌鹑蛋上压出一道很细的裂纹。

郑隆立马就老实了:“在我身上,传派信物就在我身上,左兜,在左兜!”

我朝云裳使了个眼色,云裳立即会意,踏着箭步来到郑隆身旁,并快速探出手,从他的左侧衣兜里摸出了一个只有烟盒大小的八仙匣。

“是这个么?”我问陆师伯。

陆师伯冲我点了点头,并对乔三爷说:“乔老三,你要是再不放开我,那我可就做不成掌门了。”

乔三爷这才将陆师伯撒开。

说实话,当时我不太理解陆师伯的话,什么叫不放开他,他就做不成掌门了?

陆师伯从云裳手中接过八仙匣,而后便小心翼翼地打开匣盖,从中取出了一颗黄红两色互相盘踞在一起的琉璃珠子。

在那枚琉璃珠上,竟散发出了郑隆的灵韵。

陆师伯捧着琉璃珠来到郑隆面前,强忍着怒气开口说道:“做你该做的事。”

这是陆师伯在面对郑隆时,所能说出的最长的话语了,估计再嗦两句,陆师伯就会怒火攻心,一剑把郑隆给了结了。

郑隆看着陆师伯手中的琉璃珠,心中充满了犹豫。

虽说我也不知道陆师伯到底想让郑隆做什么,但看到郑隆的犹豫,以及陆师伯那紧蹙在一起的眉头,我就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此时我又加了一点点力道,让蛋壳上的裂纹变得更宽一些。

“别,别伤我丹田,我照做,照做!”

郑隆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以及绝望般的无奈。

他被我的念力压着,身子几乎不能动,于是就侧了侧脸,将额头贴在了琉璃珠上,单单是这么一贴,琉璃珠中的灵韵便迅速流入郑隆体内,直到琉璃珠中的灵韵完全抽空,陆师伯才迅速动手,将自己的灵韵注了进去。

我也是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颗看似平凡的琉璃珠,会成为静云山传代信物,因为珠子上的灵韵,只有将灵韵注入进去的人才能抽取出来,这是一种身份的认证,琉璃珠上存着谁的灵韵,谁就是掌门,也只有在掌门之位更替的时候,老一代的掌门才会将自己的灵韵抽出来,以便让新任掌门将自己的灵韵注入进去。

而我一样是此刻才留意到,此刻阁楼门外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其中有不少三年前的老面孔,也有一些人是我头一次见到,在人群中,我还看到了师父的身影。

估计这些人在早些时候就已经抵达山顶了,师父曾说过,陆师伯必须在静云山诸多门人面前击败郑隆,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威服众人。

郑隆知道大势已去,满心无奈地哀求道:“我已经做了你们想让我做的事,陆师兄,看待几十年同门之情的份上,你就……就放了我吧。”

不用陆师伯开口,就听王川在门外喊:“放了你,怎能对得起白义庄的千百亡灵。放了你,怎能对得起那些被你残害的人!”

郑隆愣愣地望着楼门外,可他此时能看到的,只有群情激愤,那群人,恨不能现在就将他千刀万剐。

看样子,师父和乔三爷的思想工作做得不错,如今静云山上下已经达成一致,非要让郑隆赔命不可了。

我朝王川摆摆手,示意他先别激动,而后对郑隆说:“我有两个问题想问问你。只要你如实回答,我绝不伤你性命。”

我不伤你性命,自然有其他人会找你索命。

郑隆现在紧张得跟什么似的,根本听不出这里面的逻辑漏洞,赶紧回应:“我说,不管你问什么,我都说。”

“好,那我问了,白义庄里的鬼婆子,哦,也就是客栈里的老太太,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义庄旧人,她……她想长生不老,我骗她说,只要每天汲取鬼物元神,就能延年益寿。为了控制她,我在林子里的鬼物身上种了药符,她吸了鬼物的元神,续了阴寿,成了鬼尸,药符保住了她的神志,但也能让她受制于我,她不吃我调配的解药,就会魂飞魄散。”

“她为什么要帮你杀人呢?是你逼她的?”

“不是,不是,这事儿不能怪我,她天生就杀欲旺盛,被我骗到义庄的长老,都是她主动杀害的。”

“如果不是你用神隐针制住了长老们的脉节,凭她那点能耐,不可能轻易得手。”

“可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呀!”

“还有一个问题,义庄原本就叫义庄,为什么后来却变成白义庄了?界碑上的‘白’字,是谁刻上去的?”

“不……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当年我放出罗刹的时候,那个字就已经被刻上去了。”

二百四十七章 摧毁

听郑隆这意思,界碑上的字既不是他刻上去的,也不是鬼婆子刻上去的。

那会是谁刻上去的呢?那个人为什么要在界碑上平白多刻这么一个字,目的是什么?

在我看来,这似乎不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新刻在界碑上的那个“白”字,似乎有着某种隐喻,不解开这道隐喻,我就总觉得白义庄的事还没有彻底完结。

希望是我想多了。

这时郑隆又哀嚎起来:“该说的我都说了,放了我吧!”

“你是说完了,可我还有几句话想说。”我压低身子,几乎将脸压在郑隆的脑袋上,压低声音对他说:“郑师叔,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抬着眼皮盯住我,过了好半天才回应:“我没见过你啊?”

嗯,你确实没见过我,当初你站在破庙外,我坐在庙门里,虽然相隔不远,但你在明处,我在暗处,你确实没能看清我的脸。

我冲着他笑:“我都叫你师叔了,你还猜不出我的身份么?”

“你是……天宗的人?”

“错了,我是人宗弟子。哎呀,大家都知道,小龙潭三宗之中,人宗最弱,可你明明比我年长这么多,修为怎么又比我弱这么多呢?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郑隆呆呆地望着我,半天不说话。

我依然冲他笑道:“那是因为,你的资质太差,真的,我在行当里混了这么久,你是我见过的,资质最差的人。这么说吧,你呀,天生就不是这块料,不管你怎么努力,怎么钻营,也不可能成为高手。你呀,进错行了。”

虽说我和郑隆接触的次数不多,但我相信,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郑隆的人,甚至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我知道郑隆心里的底线在哪里,也知道当我践踏这份底线的时候,郑隆的人格可能会全面崩溃。

他自卑,却刻意装出一副自负的样子,蒙蔽他人,蒙蔽自己,我要告诉他,他其实连自卑的资格都没有,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的存在,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要毁掉一个人,其实很简单。

我的话在别人听来可能没什么,可对于郑隆来说,却有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此时他全身都在颤抖,愤怒代替了恐惧,他斜着一双眼,怒火汹涌地瞪着我。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眼中的怒火什么都改变不了。

接下来,我继续说道:“你看看门外,看到楚子玉了么?你知道他为何能杀出重围,进入洞府么?是我,花了大半年时间,帮他提升修为,也是我,教他如何对付那些欺压他的人。他的资质放在行当里只能算平庸,可他依然打败了所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因为他足够单纯。只有单纯的人,才能心无杂念,才能弥补资质上的不足。郑师叔,不是我说你啊,你本来资质就极差,还整天想着那些营营苟苟的事,修为能有今天的境界,那可当真是上天庇佑。什么叫狗屎运,你这就是狗屎运。”

现在,我的声音在郑隆耳中,简直就是魔鬼的呼啸,他拼尽力气抬起手来,想要将耳朵堵住,可我又加重了压在他身上的念力,让他再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我将嘴贴到他耳边,让他听得更清楚一些:“郑师叔,你真的太弱了。你的修为弱,资质差,就连智商都和白痴差不多。你花了多少年做下的布置,一夜之间就被我们瓦解,你以为自己聪明过人,可你的那些计划,当真是破绽百出。不过你也有一个优点,演技高,白义庄的那些人就是被你的演技给蒙蔽,说真的,如果没有这份演技,根本没人会上你的当。”

说着,我朝郑隆竖起了大拇指:“论演技,你是这个。所以我就说你入错了行嘛,你应该去当演员。不好意思,我这么说,有点侮辱演员这个职业,估计在演艺圈里,智商能低到你这种程度的,应该也没几个吧。就你这智商,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郑隆怒瞪着我:“你放屁!”

你可以当我放屁,反正我也没打算用几句话就摧毁你。

毒舌只是佐料,真正的主菜,你马上就能品尝到了。

我冲郑隆一笑,而后便猛加一股力道,霎时间摧垮了他的丹田。

郑隆花了几十年时间积攒下来的修为,紧紧一瞬间的功夫,便荡然无存。

刚才我只是要激怒他,要将他的愤怒和委屈放大到极点,而现在,他要面对的,则是极端的绝望,极端的不甘。

三种绝对极端的情绪同时压在一个人的心绪上时,这个人十有**会崩溃,为了取保万无一失,我给了郑隆四种极端情绪。

听我说,不要尝试用这样的方式去对待别人,那真的会毁掉一个人,如果这个人不应该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你就要背负一辈子的愧疚。

人心,事实上是非常脆弱的。

好在要制造这样的极端情绪并不容易。

待到郑隆丹田尽碎,我便撤除了压在他身上的念力,松开了他的脖颈。

乔三爷大惊:“你怎么撒开他了?”

我长吐一口浊气:“他已经废了,彻底废了。”

郑隆被我撒开以后,便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即便他的肉身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前后过了只有半分钟左右,郑隆突然猛一个挺身,从地上跪了起来。

此时的他,眼神已完全涣散,脸上的表情也似癫似狂。

下一刻,郑隆便张开双手,对着楼门外振臂狂呼:“我乃太上老君下凡,尔等凡人,还不下跪!”

他这么一喊,给云裳吓了一跳:“说什么鬼话呢这是,这家伙没问题吧。”

我瞥了郑隆一眼,淡淡应道:“他疯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被分出两道缝隙,两个身穿迷彩服的人从中挤了出来,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冲进楼门,进来以后也不废话,一左一右架起郑隆就朝外面走。

这两个人,就是乔三爷找来的帮手了吧,我看了看其中一个人的领章,军衔还相当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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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八章 尚未终结

这两个人应该早就凑到楼门口了,只不过一直没进来而已,直到郑隆开始发疯,他们才进来拿人。

真会挑时候!

这两个人架着郑隆走到门槛跟前的时候,楼门外的人群中立即起了骚松。

乔三爷立即朝大家吆喝一声:“都别阻拦,他们是公家人!”

得乔三爷这么一喊,众人才消停下来,并主动让出一条通路,好让两人顺利离开。

郑隆被拖出门外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即仰起脖子大喊:“我乃天纵奇才,万世师表,我乃天纵奇才,万世师表。”

就你那熊样还万世师表呢,恶不恶心啊!

公家人已经拖着郑隆走远,可郑隆的叫嚷声依旧在静云山的山巅附近回响着,如同一只匍匐在山巅上的厉鬼,阴魂不散。

将郑隆逼疯,已经是我所能做的极限了,希望我这么做,能够安慰白义庄千百亡灵,能够安慰陆师伯心中那熊熊怒火。

天道不泯,善恶终有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师父已跨过门槛来到我身边,他抬起一只手,在我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并给了我一个笑脸。

我能从师父的身上感觉到深深的担忧,同时我也知道师父在担忧什么。

我长出一口气,问师父:“接下来没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吧?”

师父侧了侧身子,朝楼门外扬扬手:“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带上云裳和狗剩,去山里散散心吧。”

没什么好散心的,我就是想赶紧走而已。

接下来陆师伯定然要在大家面前细数一下郑隆的罪状,大家也要表一下姿态,为郑隆犯下的罪孽捶胸顿首,大呼天道不泯,罪人终有恶报。至于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那可就不好说了。

这些年我已看腻了这一类的情景,实在不想再多看一次了。

于是我就拱手向陆师伯辞别,带着云裳和卢胜材离开阁楼,在山上闲逛起来。

说实话,静云山也没什么好逛的,唯一一个风景还能入眼的地方,就是贯通山体的小清河,我们三个心中自有默契,三逛两逛,最后还是逛到了河滩上。

也是上了河滩以后,卢胜材才突然开口:“你可千万别有心理负担。”

之前他和云裳都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顿时笑了:“我能有什么心理负担?上山之前,我就打定了主意要逼疯郑隆,他能有今天,完全是自找的。”

卢胜材松了口气:“那就好。唉,我就是觉得你平时太善良,虽说郑隆罪孽深重,可就你那性子,说不定也会怜悯他。”

我说:“我只怜悯该去怜悯的人,可有些人不值得我怜悯。”

卢胜材点头:“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这时云裳也开口了:“小师叔,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什么事?”

“你为什么对界碑上的那个‘白’字,这么在意呢?”

“我总觉得,不找到在界碑上刻字的人,白义庄的事就远远算不上完美解决。而且我也很想知道,此人在整件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这边我们正说着话,就听林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卢胜材立即紧张起来,第一时间摆开架势,做好了战斗准备。

我拍拍卢胜材的肩膀:“别紧张,不是敌人。”

公家人在山上,天宗的人不会在这个回来跑来找我们,就算他们真的会来,也不会直接来找我。

因为现在的我,对他们来说很危险。

为什么我会在第一时间想到天宗?

因为照目前的形势来看,我应该很快就能拿到保存在静云山的两根骨笏,越是到这个时候,我就越是担心天宗的人会突然出手。

既然洛书古本和金背骨笏上记载的经文可以互为补正,那么天宗门人不可能只将视线放在前者身上,金背骨笏,极可能也是他们的必争之物。

那股神秘的力量能将他们引向洛书古本,自然也能将他们引向金背骨笏。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境界被拔高的缘故,如今我的思路也变得非常清晰,很多过去想不明白的事,现在都能想清楚了。

不过有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的,四方天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为什么天宗的人一定要找到他。

片刻,一个人影从树林中钻了出来,虽说月光不算特别敞亮,但只是看轮廓,我就知道那个人是白寄真。

卢胜材也认出了他:“这小子怎么来了?”

我心里也是相当无奈,我知道白寄真是来干什么的。

果然,白寄真一阵风地跑过来,刚到我们面前就嚷嚷起来:“你特么一直在骗我!”

这话是对我说的。

我只是叹了口气,没应声。

就听白寄真接着嚷嚷:“我的修为根本不可能超过你,这三年我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修行上,可到头来,和你之间的差距只能越来越大。”

卢胜材相当不解:“你特意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白寄真压根没心思理他,这会儿又叫嚣道:“你为什么要说谎!”

我转身面对他:“我没有说谎,任何人都能超越我,但我也说过,你的方向错了。只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三年过去,你依然在错误的路上打转,至今也没能走出来。”

白寄真一脸的疑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告诉他:“单论修为的高低,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你应该把精力放在寻道上,只有摸到了‘道’的门槛,才能提升自己的境界,通俗点讲,就是,修为,是在追寻道的过程中被提升的,只盯着修为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你这……不会又是在敷衍我吧?”

“我确实很想马上把你轰走,因为你真的很烦人,但我说的都是实话,信不信由你。”

“如果我不信呢?”

“那我就直接把你轰走。”

听我这么一说,白寄真就没话了。

为了化解尴尬,我只能再次开口:“白寄真,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心急,而修行一道,最忌讳的也正是心浮气……”

沙沙……

没等我把话说完呢,林子里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今天晚上够热闹的啊,光一个白寄真还不够,现在又有其他人来扰我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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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九章 裂隙

好在这种话我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并没有直接说出来。m

这一次从林子里钻出来的人,是我师父。

师父也是一阵风似地从林影中出来,迅速来到我面前,他一边往这边走,还特意朝白寄真瞥了一眼,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过来以后就将一张旧照片递到我的手中。

我接过照片,想看清楚上面到底映了些什么,可惜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楚。

师父事先准备好了手电筒,此时他点亮手电,照亮了我手中的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由于年代久远,画面已经泛黄,看上去就如同一张老旧的牛皮纸,画面中有三个年纪在十四五上下的年轻人,他们互相勾着对方的肩膀,在镜头前爽朗地笑着。

我一眼就能认出了,照片上的两个男孩就是年轻时的陆师伯和郑隆,而站在他们中间的少女我似乎从未见过,她长得很清秀,脸上写满了清纯,在泛黄的旧画面上笑靥如花。

师父指着照片上的少女,对我说:“这就是你陆师伯心心念念的喜妹,是郑隆毁了她。”

我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特意跑来送照片了,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又将照片还给师父。

师父接过照片,一边对我说:“郑隆也算是罪有应得,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唉,又来了,先前卢胜材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算了,既然大家都这么担心我,那我也只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

我对师父说:“师父,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我做了完全正确的事。这些年我也算是看明白了,咱们这个行当里的事,很多时候是难以靠体质内的力量来解决的,只能咱们自己来解决。确切地说,咱们不能决定生死,但有一些步骤,必须由咱们来施行。”

我就知道只要我这么一说,师父心中的担忧就会被放大。

果不其然,此时师父就用非常担忧地语气说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咱么没有权利去审判任何人。”

我说:“这不是权力不权力的问题,而是咱们有义务去审判一些人,去审判一些事。不是权力,而是义务。”

师父细细琢磨了一下我的话,过了小片刻,才颇为玩味地说:“你现在想问题的方式,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以前没有现在这么清醒,那时候总觉得自己的思想被禁锢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无论如何都跳脱不出去。”

“你现在跳出来了么?”

“还没完全跳出来。”

卢胜材忍不住插嘴了:“咱能不能别老说这种听不懂的话,弄得人脑袋直发胀。”

“一边待着去!”师父白了他一眼,而后对我说:“趁着今天晚上局势还比较稳定,也趁着大部分人还没回过神来,咱们得抓紧时间把正事办了,毕竟这件事比较耗费时间。”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立即就明白他口中的“正事”指的是什么了。

只不过由于白寄真这个外人在场,有些话不好说的太透。

我冲师父点点头,而后便招呼云裳和卢胜材离开。

刚走下河滩,就听白寄真远远地吆喝:“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我停下脚步,转身对他说:“只要我还活着,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

卢胜材不由地蹙了一下眉:“这话说的可真是……不太吉利了。”

“我说得是实话。”我随口回了这么一嘴,便加快了脚步。

师父在前面引着路,但并没有将我们带往山巅,离开河滩以后,他寻了林子里的一条小路,带着我们绕过大半座山,来到了位于静云山西侧的一个山坎之中。

这片山坎位于山腰附近,远远望去没什么特别的,很容易被人忽略,但凑近了看,会发现这一带的植被要比其他地方更为旺盛,草木植被几乎是见缝插针,只要有块土就长,而且长势惊人,站在山腰上,除了植被的深绿,根本看不到别的颜色。

师父站在山腰上,探着身子点亮了手电,朝山坎中扫了扫光,就见植被的缝隙之中隐隐透出了一丝反光。

那道反光十分锐利,似乎是从极为光滑的镜面上反射回来的。

确定过反光出现的位置,师父才收起手电,俯着腰朝山坎底部摸了过去。

我跟在师父身后穿越一道道屏障似的茂盛植被,走得越深,心里头越忐忑。

也不知道是怎么,随着渐渐接近山坎底部,我心里头就没有来地紧张,那感觉就好像一个患有幽闭恐惧症的人被锁在了一间巴掌大的黑屋子里。可实际上山坎的幽闭感并没有这么强,虽说植被过于茂盛,但月光总归还是能够照射进来。

我心中的那份紧张,似乎并非来自于山坎本身,而是来自于别的什么东西。

不只是我,卢胜材和师父身上也浮显着极为紧张的气息,我虽看不穿云裳的心绪,但从她那格外急促的喘息声中,我也知道她现在的情绪和我们没什么两样。

一路奔到山坎底部,就见陆师伯和乔三爷正站在一棵断树桩旁边,在陆师伯身后,也能看到驼婆婆的身影,她似乎不想让我们看到她,刻意将大半个身子藏在陆师伯身后。

没等我们凑到跟前,陆师伯就用力叹一口气,对我们说:“这地方我是真不愿意多待,等会儿我把门打开,你们自己进去吧,金背骨笏十有**就在里头,如果没有,回头你们再去山巅那边找我。”

他说话时的语速相当快,显然是赶时间离开。

得师父点了点头,随后陆师伯也没废话,立即拿出那枚黄红两色的琉璃珠,将它放置在了树桩顶部的凹槽中,那个空槽的大小,正好能和琉璃珠完美地吻合起来。

随着陆师伯轻轻扭转琉璃珠,就听土壤深处传来“咔嚓”一声脆响,起初这声音只有短暂的一瞬,但在几秒钟之后,类似的动静便时不时从地下传来,最后咔嚓声变成了沙沙声,在树桩左侧的地面上,裂开了一道约莫两尺来宽的缝隙。

月光顺着草皮照进缝隙之中,却也只能照亮几条贴在土壁上的树根,缝隙深处只有一片漆黑。

二百五十章 两道神智

乔三爷在树桩上捆了一根绳子,并将绳子的一端掷入裂缝。

我回头看一眼师父:“只能我一个人下去吗?”

师父点头:“裂缝深处就是静云山的藏宝库,按照我和你陆师伯先前的约定,这次只能放你一个人进去。”

陆师伯也开口道:“里头的很多东西涉及到静云山宗门秘辛,进去的人越少越好。”

我也没再废话,从师父手中接过手电,便顺着绳索滑入了裂口。

先前的那种幽闭感,在进入裂缝之后一下子被放大到了极点,我没有幽闭恐惧症,可顺着绳索不断下滑的过程中,还是觉得心口发闷,如同一座大山死死将我压住了一样,很难透过气来。

下得越深,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

也不知道是不是幽闭感过于强烈,导致我出现了幻听,当我的双脚落在裂缝底部的岩壳上时候,耳边回想起了一阵细碎的嗡吟,那声音似乎离我很远,但我确确实实听到它了。

虽说只能听到一种似钟似琴的嗡声,可我能隐隐感觉到,这道来自于黑暗深处的低语,正试图将我引向深渊。

仿佛在这深邃的地下,潜藏着一只巨大的古神,此时他正诱惑着我,让我去见它。

这感觉实在让人难以安心。

我感觉,陆师伯应该一早就知道静云山地下掩藏着这么一份诡异,所以他对这一带很是反感。

至于静云山下究竟藏了什么,我实在不想去探究,我只是好奇,当初静云山老掌门为何要将藏宝库建在地下。

那不断传来的深渊低语,听多了,可是会让人丧失心智的。

我点着手电,顺着裂缝底部的石甬道小心摸行,笔直的光束随着我的步伐来回晃动,有时照亮地面,有时候照亮石壁。

这条甬道好像是天然形成的,石壁和地面都极不平整,在甬道的顶端,还能看到一些脸盆粗细的水蚀洞。

我时不时要朝头顶上看两眼,生怕走着走着,突然有什么东西从那些蚀洞中钻出来。

好在甬道不算太长,走了约莫一百多米,我就在甬道尽头找到了一面高约两米、宽一米半的石门,门开了一道缝,顺着缝隙将手电光打进去,能够清晰地看到堆叠在其中的匣子和一些散乱的器具。

石门非常沉重,我不得不将枪杆当作杠杆,花了不少力气才将门缝撬得稍微宽一点。

钻入门缝以后,我便点亮鬼烛,关掉手电,靠着鬼烛那微弱的光芒在密室中寻觅起来。

也不知道是我的运气好,还是我和金背骨笏之间原本就有着某种共鸣,密室中总共有三十多个大匣子,我第一时间打开了靠近里墙的一个,好巧不巧,匣盖一开,九首乌骨匣的匣面当场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拿出仇束送我的手机,看了一眼日期和时间,而后便催一口念力,将九首乌骨匣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根骨笏。

借着鬼烛的火光,我定了神,细细观察着骨笏上的内容。

以前看金背骨笏,骨笏为了与我心神合一,会用大量幻象来影响我的心绪,以便让我达到开启神智的最佳状态。

可现在已经不需要那样了,反正它不管制造出什么样的幻象,我也知道那是幻象,同时也知道,幻象和实象其实没有什么差别,它们都是道的一种体现。

望着金背骨笏,我只是定住心神,存思入道。

而金背骨笏也非常直接,没有花里胡哨的幻象,没有那似懂非懂的冥冥之音,它只负责告诉我,这一次将开启什么样的神智,这道神智有什么用处,以及如何开启。

就这么简单。

在我手中的骨笏上,承载着七道神智中得“动觉”,这种神智存在的意义,正是提升**的感知能力,提升触觉的灵敏度。

这真的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来了。

在追寻“道”的路途中,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感受能力。

出此之外,有了这种能力,我应该也能更快地掌握点苍枪中的“纳劲”,如今我已意识到,纳劲,就是点苍枪后三式的一道门槛,只有掌握了纳劲,才能领悟这三式,也只有掌握了纳劲,我的枪术才能进入全新的境界。

我跟着骨笏上显现出的经文快速调理内息、催行经络,也不知内息变换了多少次,经络正行、逆行了多少个小周天,当经文从笏面上消失的时候,我知道,我已开启了这道动觉。

随后,我先沉下两口气息,让自己稍微放松一下,等到脑袋没那么胀了,才拿出手机来看了一眼,时间不多不少,刚刚过去一个小时。

果然,在不断接近“道”的过程中,除了“道”本身会变得越发玄妙难懂,其他事情,都会变得越来越容易。

当你将视线固定在这个世界的根源之时,其他的东西,都不过是从这道根源中延伸出来的而已。

又花了一点时间才调整状态,等到脑仁彻底放松下来,我才抓出乌骨匣中的第二根骨笏,细细看了起来。

这一道骨笏上所承载的神智,名为“空觉”,与前面三道神智不同,这一道神智并没有特别具体的功能,它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压制前三种神智。

鬼经上说,由于骨笏中的七道神智均不该属于凡人,一旦凡人开启了它们,很容易受到这些神智的蛊惑,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而空觉的作用,恰恰是压制其他神智,保护承智者。

神智还有蛊惑承智者的能力?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呢,心觉和言觉,好像从来没有蛊惑过我啊,尤其是言觉,我几乎都没怎么用过。

虽说心中有点疑惑,但我还是按照经文不断调理内息、运转经络,试图开启这道空觉。

刚将经脉运转一个小周天,就见经文突变,密密麻麻的小子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行金字文书:“饱时终日,空觉已开。”。

刚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琢磨了半天才明白过来,这是金背骨笏在骂我呢。

饱时终日的意思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特么早就把空觉开了,还在这儿浪费我时间,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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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一章 前往魔都

我早就开启了空觉?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由于我没来得及将这根金背骨笏中的经文看完,所以也无从知晓,这一道空觉,我究竟是如何开启的。

将金背骨笏收回乌骨匣的时候,我思忖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将骨笏带走,不管陆师伯愿不愿意。

实话实说,开启神智以后,这两根骨笏对我来说就没什么用了,我将它们带走,并非爱财,只是想帮静云山避开麻烦。

我看了看手机,从我开启九首乌骨匣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这会儿陆师伯应该离开山坎了。

随后我便收起乌骨匣,快速从密室中撤出来。

刚刚钻出石门,那如同深渊低语般的嗡吟声再次回响起来,由于这一次它是突然出现,不像先前那样,从抵达山坎,到深入地缝,至少还有足够的缓冲,以至于那声音一经响起,我就感觉脑袋一紧,险些就此失去知觉。

好在我的反应速度还算快,立即压住灵台,将突然开始极速震颤的心神瞬间稳住。

在心境从震荡回归平稳的那一瞬间,说不清是不是错觉,我竟然在模糊的嗡吟声中提到了一个格外清晰的声音:“我在深海……”

这四个字确实很清晰,但我也只听到了这么四个字,后面的话语,再次变成了极其模糊的嗡吟。

细细品味我听到的这一小段话语,那嗓音,空洞而宽广,如同用巨大的铜锤敲击深渊中的石壁,震荡的音波在穿越深渊的过程中,被不断地放大,放大……

越是深想,就越是让人觉得恐惧。

想着想着,脑海中就出现了一副非常怪异的画面。

我站在黑暗之中,不管是头顶上方,还是脚下,还是周围,全都是混沌而浓郁的黑雾,此刻,头顶上方的黑暗裂开了一道很细的口子,这道裂口不断地被撑大,最后变成了一只血红色巨眼。

我抬头仰望着它,它也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从未领略过的巨大的恐惧,也与这颗巨眼一起在我的心灵深处慢慢浮现出来。

好在我还算清醒,恐惧刚刚浮现出来,我就快速摇摇头,驱散了脑海中的景象,而后便一刻也不再停留,加快步子离开甬道。

我有种感觉,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画面,似乎并不是幻象。

直到乔三爷和师父拖着绳子,将我拉出裂隙,嗡吟声终于消失了,但弥漫在山坎之中的幽闭感依然在。

我抬头看了眼月亮,即使今天晚上的月光十分明亮,却依然无法帮助山坎底部的人从幽闭中解脱出来。

一阵风掠过,惊得山坎中的草木植被发出哗啦啦的碎响,幽闭感也凭空浓重了几分。

师父凑过身来问我:“怎么样,找到了吗?”

我扫了一眼周围,确认陆师伯不在,才冲师父点点头:“找到了,我已按照金背骨笏上记载的经文开启了神智。师父,我打算撒个谎,告诉陆师伯我没找到金背骨笏,还有就是,静云山的这两根骨笏,我打算带走。”

听我这么一说,师父便陷入了沉思。

反倒是乔三爷惊奇地问我:“这么快就把神智开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

鉴于山坎中四处弥漫着让人心里发慌的幽闭感,乔三爷一点都笑不出来,他只是冲我点一下头,算是一种赞赏吧,可嘴上什么也没说。

过了好半天,师父才开口道:“你做得对,金背骨笏确实不能留在静云山。”

如果让天宗门人知道我在静云山找到了金背骨笏,同时我又将金背骨笏留在了静云山,接下来天宗会怎么做,那可就不好说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以静云山现在的实力,不管天宗想做什么,他们都拦不住。

离开山坎以后,师父和乔三爷去找陆师伯,一方面告诉陆师伯我能在藏宝库里找到金背骨笏,另一方面也是向陆师伯辞别。

如今静云山的事已告一段落,我们确实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留下来做什么,接受大家的感谢么?除了楚子玉和王川他们那伙人,没人会感谢我们。

没错,我们惩治了郑隆,为那些被郑隆残害过的人伸了冤,可我们毕竟是人宗门人,静云山和我们同门不同宗,我们插手了他们的事,那就相当于大伯哥帮小舅子抓奸,家丑让外人知道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离开静云山,是我们眼下最明智的选择。

当天晚上,我们便在山门下与陆师伯辞别,踏上了前往魔都的路程。

距离正式开学还有两个月,之所以这么早就去魔都,主要是师父想让我早点接手祖上留下来的老营生,顺便见一见钢铁娘子号的大副,老汤。

师父口中的老营生,其实就是个隐藏在弄堂深巷里的老酒吧,这个酒吧从民国年间就有了,其前身是个专门卖白肉面的小酒肆,如今这家酒吧既不卖面,也不卖酒,到这里来的客人也不会花钱买醉。

店里只卖一种东西,回魂汤。

而来到这里的客人,买的,则是半世清闲。

说实话,我待在魔都的时间其实很有限,经手的生意也不算多,本来是不打算将老酒吧的事单独拿出来说的,但有一笔生意,我却不得不特意去着墨,生意本身没什么特别,但隐藏在这笔生意之后的东西,对我来说却非常重要。

在这里,我决定忽略掉一些初入魔都时经历的琐事,直接从与老汤的见面开始说起,我是先见了老汤,又见到了到我店里来做生意的老胡,两件事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是我们抵达魔都的第八天,清晨,师父很早就敲响了我房门,说要带着我去见一个老朋友。

不用想我也知道,一定是师父心心念念的大副提前抵达魔都了,之前他们原本约定在半个月以后见面来着。

我们抓紧时间饬了一下自己,七点不到便离开酒店,来到了离宝山码头不算太远的一家茶馆。

没等进门,就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外隔着橱窗朝我们招手,师父一看到他,脸上立即露出了非常爽快地笑容,而后便加快脚步,带着我们进了茶馆。

二百五十二章 老汤

看得出来,这个人和我师父的关系非常好,在见到我师父的那一刹那,他的两只眼睛都在放光。m

茶馆外部给人的感觉还算干净明朗,可茶馆内部却非常暗,不是采光不好,而是装修用的材料都是灰暗色调,也不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是不是审美有问题,他恨不得把整个店面都弄的一团黑,就连墙壁上都贴着深颜色的木板。

再者,店里的灯光也比较暗淡,走在与店门相连的走廊里,我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这种感觉,和我当初置身于静云山山坎的时候非常相似。

直到穿越走廊,看到被阳光照亮的橱窗,心里头的那份压抑才终于得到些许释放。

坐在橱窗边的老外猛地站起来,冲我师父张开了双臂。

师父走上前去,给了他一个熊抱,而后才调侃似地说道:“你选的这地方,还真附和你的风格。”

对方笑得十分爽朗:“这回我最起码还坐到窗边儿来了,要是搁过去啊,我指定找最难见光的地儿猫着呢。”

他说话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口型,说得是英文,但传到我的耳朵里就变成了中文。

问题是中文就中文吧,为什么这声音传到我耳朵里,带着一股浓到不能再浓的京片子味儿呢?

这是我头一次正儿八经听到外国人亲口说话,不过不得不说,体验不是特别好。

这时师父回过身来为我介绍:“老汤,全名汤姆威廉姆斯,钢铁娘子号的大副,以前在海上的时候,他可没少照顾我。这是我徒弟,盖栋,修为比我高,城府比我深,性子比我温和,再过两年,我打算让他跟着你一起出海。”

老汤似乎刻意忽略了师父最后半句话,笑着对我说:“我这个名字,放在你们的国家,就和爱国、爱军差不多普遍。”

他这一次是刻意用中文说话,我反倒觉得这样的口音正常多了。

我不是说京片儿别扭,我只是觉得京片子套在那么一张脸上,实在算不上和谐。

老汤是那种一看就常常暴露在阳光下的人,他那张苍老的脸上留下了不少红色的晒斑,以及长时间在阳光下暴晒而凝聚起的皮肤色素,再加上他身材魁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掺杂了一丝丝野气的温和,怎么看,都像个常年在农场里穿梭的老牛仔。

试想一个老牛仔甩着绳索套向羊群,一边用地道的京片子吆喝一声:“走你!”,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笑着对老汤说:“您说英语就成,我听得懂。”

老汤朝我竖了竖大拇指:“你这口音,比我都地道,要不是提早知道你是老杜的徒弟,弄不好我还以为你是一老美呢。”

我笑了笑:“我说得是中文。”

听我这么一说,老汤顿时就愣住了。

我又开口道:“真的是中文。”

这一次老汤特意盯着我的口型,当他确定我说出来的确确实实是中文后,脸上的惊讶顿时被放大到了极点。

过了好大一阵子,老汤才稍稍回过神来,他一边朝茶几后面坐了过去,一边对我师父说:“你这徒弟,还挺特别哈。”

师父招呼所有人落座,等大家都坐瓷实了,他才凑着身子对老汤说:“我徒弟到底能不能上你的船,给个痛快话。”

老汤故作无奈:“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数啊,你得问船长去。”

师父就笑了:“行,你就别蒙我了,钢铁娘子号上的历任船长,说白了都只是个舵手而已,那条船真正的主人,是你。”

老汤可能是觉得蒙不住我师父,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随后又叹了口气,说道:“船上现在最缺的,就是作战人员,我们倒也确实乐意要你们这个行当里的人,反正以我对你们这个行当的了解,但凡在里头混过的人,就没有一个不能打的。可问题是……”

话说到一半,老汤也朝我师父这边凑了凑身子,并将声音压低:“问题是,我不想让你的徒弟上船。就咱俩这关系,我可不希望你亲近的人出什么事儿。”

师父不由蹙眉:“怎么,听你这意思,现如今海上的形势,和以前不一样了?”

“大不一样了,”老汤叹气道:“自从吴老板失踪以后,大海上的妖魔鬼怪就好像失去压制了一样,全特么蹦出来作乱了,从九六年到现在,海市已经折了四十多条船了,每一条船上的人,都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这么严重?”

“何止啊,现在海市里头有传言称,说是,如今在海上作乱的那些东西,都是一些数千年前被封印的古神,以凡人的能耐,根本奈何不了它们。”

乍听到“古神”这两个字,我心中顿时紧缩了一下。

这让我想起了在静云山宝库中听到的嗡吟声,以及那句无比清晰的呢喃:“我在深海……”

就听师父说道:“知道你们为什么干不过那些东西么?”

老汤摇头:“为什么?”

他一边说话,一边端起茶杯,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茶。

师父咧嘴一笑:“因为我没出海。”

听师父这么一说,老汤差点把嘴里的大半口茶水给喷出来:“你这人怎么越老越不害臊了我发现。”

师父先是笑笑,而后也不打算继续废话,直接逼问:“你到底让不让我徒弟上船,给句痛快的!”

这下老汤就为难了:“如果他的修为真比你高,这么强大的战斗力,我当然想要啊,可这年头海上也确实太危险,我是真不想让这么一小孩儿去犯险。要不这么着吧,我这儿有本笔记。”

说着,老汤就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摸出一个非常厚实的笔记本,朝我递了过来。

我双手接过本子,就听老汤接着说:“你好好看看这本笔记,明年这个时候,我还来魔都,如果到了那时候,你还打算和我一起出海,就来茶馆找我。你这不也是刚上大学么,正好也借着这一年时间把学业上的事儿摆平喽。”

我看了看手中的笔记本,问老汤:“这是什么?”

老汤再次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神秘兮兮口吻说:“黑暗中的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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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三章 黑死病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好奇起来,于是低下头,翻开了笔记本的封皮。

在封皮内的白色垫纸上,有两个用黑色油彩笔写成的粗体单词:blackdeath黑死病。

这两个词汇写在白色垫纸的正中央,与周围的白色形成了鲜明对比,以至于显得异常清晰,仿佛一下子就要印在人的脑海中一样。

正当我打算翻开垫纸,看看笔记中的内容时,老汤探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他冲我摇了摇头:“里头记载的东西太煞风景,咱们还是先喝茶,回头你要是对里头的内容感兴趣,再细看。”

当时我就能感觉到,老汤似乎对笔记本中记载的内容充满了恐惧,恐惧的情绪不仅仅在他内心深处慢慢浮现出来,还体现在了他的肢体上,此时他抓着我的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我点点头,将笔记本重新合上,老汤这才长出一口气,对我师父说:“你是不知道,自从你离开钢铁娘子号以后,我们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儿。”

师父倒是一脸轻松:“哟,听你这意思,最近这些年,你们过得不咋地啊。”

老汤叹了口气:“你走后,我几乎每隔一年都要招募一次作战人员,因为每一个踏上钢铁娘子号的战斗员,都活不过一年,这些人真是……死得一个比一个惨,而且每一个都死在船上,还压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师父这才皱起了眉:“只有战斗人员被杀吗,其他人都没事?”

老汤点点头:“其他人都没事。”

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斗,擦亮火柴,点了烟锅,而后才接着说道:“关键我们也不知道那些战斗员到底是他杀,还是特么的自杀。现在钢铁娘子号几乎成了一条废船,除了我们几个老家伙和六年前上船的船长,根本没人愿意上去。算起来,我们已经有十八月没能从海市接到生意了。”

卢胜材起身给在座的人斟了茶水,老汤接过卢胜材递过去的茶杯,说了声“谢谢”,但他的发言也因此中断了。

师父盯着手中的茶盏,沉思片刻,随后才开口道:“其他的船只也有类似的情况吗?”

老汤撇撇嘴:“有一些没遇到异常,还有一些情况比我们还严重。先前我不还说了么,从九六年到现在,海市折了不少船只,从小型渔船到游轮都有。”

说到这儿,老汤顿了顿,似乎想要平复那不断起伏的心绪。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接着说道:“这些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当我们发现它们的时候,它们就像是存在了整整一个世纪一样,残破、腐朽,船体上长满了不知名的海洋生物。而船上的人全都消失了,不仅仅是人消失,就连他们在船上生活过的痕迹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们穿过的衣服、鞋子,用过的日常用品,还有船长的航海日志,全都不知所踪。那就像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刻意抹去了船上的所有人迹。”

师父揉了揉太阳穴:“到现在也没查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老汤摇头:“没有。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定的,如今的海洋,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师父发问:“你说这些事儿,会不会和四方天有关系。”

老汤依旧摇头:“说不清啊,也许有,也许没有。”

说完,老汤又转向我:“出于生计的考虑,我是希望你上船的,如果接下来的十五个月内我们依然无法从海市中接到生意,钢铁娘子号必将不复存在。可现在的海洋,实在太过凶险,老杜是我的朋友,你又是他的弟子,我不想让你出事。我知道,在你们这个行当里,没有什么事儿比传承更重要了。”

我本想回应老汤,可老汤的话还没说完:“你现在也不用着急做决定,先找个时间,把我给你的笔记看完,如果你看完了里面的内容,还是决意要上船,我便不再拦你。”

看样子老汤已替我做好了选择,对于此,我也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得我这么一点头,老汤就像是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问题似的,吐了很长很长的一口浊气。

似乎是为了冲淡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气氛,接下来师父便不再聊海上的事,转而去聊一些生活中的琐碎,以及这些年国内的趣闻。

在他们闲聊的过程中,我得知老汤有一对儿女,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只是偶尔与他们书信联系,他的儿女只知道他常年出海,并不知道他出海去做什么,他也不太清楚自己的子女如今靠什么维持生计,只是模糊地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个律师。

我几乎全程都没插几句话,只是听着其他人闲聊,对于卢胜材和云裳来说,这似乎是一个锻炼口语的好机会,两人时不时和老汤套上几句,不过老汤说的话他们能听懂,他们两个的口音,老汤听起来却很费劲。

不过我可没多余的心思去关注这些,如今我的心思,全都被老汤的笔记本给诱走了。

临近中午时分,老汤才与我们道别,师父一直将他送上码头,才依依不舍地带着我们离开。

那一次我并没有见到师父口中的钢铁娘子号,老汤说,只有在我确定跟着他出海的时候,才能见到那条船。

回到酒店以后,我也顾不得吃午饭,便快速回到房间,拉上窗帘,打开日光灯,翻开了老汤的旧笔记。

为什么要拉上窗帘?因为我心里有种很怪异的感觉,如果不将窗帘拉死,在我翻开笔记的时候,就会有某些人,或者某些东西,透过房间北墙上的窗口,窥视到笔记中的内容。

我再次掀开封皮,垫纸上的词汇再次浮现在我的眼前,这一次,它们看上去竟极其刺眼,沉浸在纯白色上的黑色线条,就像是一堆盘纸上的死蛇。

强压着内心的不适,我翻开了垫纸。

笔记的开篇是几行字迹潦草的英文:“我曾试图寻找救治这些病人的方法,但我失败了,现在,那该死的乌鸦已经找到了我……”

在这几行字迹的末尾,是一道狭长的暗红色抹痕,像是干涸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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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四章 教授和牧师

翻过这一页,才是笔记的正文。

确切地说,这应该是一本访谈录,作者是个精神病方面的专家,由于这个人在业界的名望非常高,为了不透露他的真实身份,我必须对他的姓名保密,连同他供职的那家医院,我也不能直呼其名。

为了写作方便,我决定将他所供职的那家医院称之为“阿卡姆疯人院”,对蝙蝠侠有点了解的人应该都对这家疯人院有所耳闻,而我们这位精神病专家所供职的那家医院,与阿卡姆疯人院也确实有一些相似之处。

被关押在这家医院里的病人,大多都是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只不过他们之所以行凶,并非为了钱财、利益,他们之所以杀人,大多只是为了满足心中的某种快感。

以下我会将精神病专家简称为:教授。

这本笔记中的访谈内容均书写于1996年到2004年之间,而那些接受教授访问的人,全都是阿卡姆疯人院中最为凶暴的恶徒,这些人手上沾满了鲜血,在别人眼里,他们是疯人院中最危险的存在,但在教授眼中,他们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研究价值。

在访谈之前,教授就根据这些人的特点,为他们起了绰号。

接受访问的人一共有四个,他们的绰号分别是:茶壶、烟卷、工程师、牧师。

笔记中并没有提到这些绰号到底是怎么来的,教授只是在第一张纸的边角上写了这样一段注释:“在犯下累累罪行之前,他们都是通常意义上的好人,或者别人眼中的绅士,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在同一天发疯,看到过同一个‘医生’,正是那个医生,赋予了他们新的身份,如同这些毫无意义的绰号。”

教授在写下这本笔记的时候,所用的笔锋相当接近意识流,很多时候我只能通过想象来理解他的意思。

我觉得这段注释的最后一句话是说,医生赋予这些人的新身份,就和他们的绰号一样毫无意义。

我是先看了纸页边角的注释,才开始阅览正文的。

正文的第一个自然段是个非常大的标题:他们口中的医生究竟是谁,这个人是否只存在于他们的幻象之中?

整本笔记,有三分之二的内容都在破解这个谜题,访谈中,四个人对医生的描述都差不多,我只挑“牧师”的访谈内容来讲一讲吧,因为他是四个人中最清醒的一个,与他有关的访谈记录也最为详尽。

以下就是我对那次访谈的还原,其中的大部分内容来自于笔记本身,还有一部分来自于我的想象。

教授对牧师进行访谈的时间,是2003年的圣诞节,那天阿卡姆疯人院外面下着冰雹,天地间充满了巨大的噪音,教授在几个医护人员的保护下来到牧师所在的病房。

那是教授第一次见到牧师,之前在他的想象中,这个残杀了十三个人的恶徒,应该是个身强体壮的黑脸大汉,可当牧师站在教授面前的时候,教授不禁吓了一条。

这是一个极其瘦小的男人,护工们在他身上裹了束缚衣,可依然能从束缚衣那鼓起的轮廓中看出一条条清晰的骨节,这个人简直快要瘦成一副骷髅了,他很虚弱,后背几乎无法挺直,但从他的眼睛中,却有着让人胆寒的亢奋。

教授曾见过无数疯子,却从未有一个人,有着如牧师这样狂躁的眼神。

护工们将牧师固定在一张铁椅子上,教授摸出笔记本,开始了他的访谈。

“听说,你确认自己没疯?”教授拿起一支笔,问牧师。

牧师坐在铁椅子上,轻松地晃动着悬在半空的腿,笑着回应道:“我当然没疯,你们才是疯子,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疯子。”

很多精神病人都认为自己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那些所谓的正常人,对于教授来说,这已经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了。

教授面无表情地记录下牧师的话,而后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医生’的?”

牧师说:“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见到‘医生’。”

答非所问。

教授在心中叹了口气,换了一个问题:“说说那位‘医生’吧。”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他医生么?”

“我之前听别人说过原因,但我还想再听你说一遍。”

“因为他在拯救这个世界,我们的世界充满了病疮,只有医生,才能祛除那些病疮!”

果然,牧师给出的答案,和前面的三个人也是一样的。

教授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另一只手则翻看着笔记上的内容,这四个人给出的答案竟然一模一样,这似乎不是单纯的巧合,也没有串供的嫌疑,难道说,他们口中的医生,是真实存在的?

不,这太荒谬了。

教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而后他又朝牧师摊了摊手:“你继续。”

牧师抬起头来,闭上眼睛,陷入了长时间的回忆。

过了很久,他才用那双癫狂的眼睛注视着教授,说道:“六年前的晚秋,那天下着大雨,屋里的旧吊灯不停地闪烁,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医生的存在,我没有看到他,但我能感觉到他。”

教授已懒得将牧师的话写在本子上,因为他现在说的话,和前三个人也是大同小异。

可接下来,牧师就说出了教授先前没听过的东西。

牧师说,起初他坐在沙发上,隔着一道冰箱门,就听到冰箱里的啤酒瓶在不停地震颤,发出一阵阵玻璃相撞的碎响,屋顶上的吊灯也是一边闪烁,一边不停地晃动。

可地面却很稳定。

不是地震,屋子里也没有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吊灯和冰箱里的啤酒瓶。

牧师站起身来,近距离看了看吊灯,当他盯着那盏灯的时候,灯绳立即恢复了稳定,只有灯光还在不断地闪烁着。

望着那不断闪动的灯光,牧师感觉自己的精神变得有些恍惚,他晃了晃脑袋,而后走到冰箱前,试图拉开冰箱门。

啪!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脆响,是吊灯的灯丝被闪炸了,屋外阴雨连绵,屋子里霎时间陷入黑暗。

此时牧师的手就落在冰箱门的把手上,灯丝炸断的声音惊得他颤了一下手腕,冰箱门也因此被扯开了一条很窄的缝隙。

从这道缝隙中投出来的光线,呈现出一种异常鲜艳的红色,仿佛那不是一道落在地板上的光,而是一条洒在地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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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五章 乌鸦

冰箱里的灯光,本应是稍稍有些泛白的黄光才对。

牧师盯着地面上的那条“血迹”,心中突然浮现出莫大的恐惧,他立即将冰箱门死死压住,然后迅速转过头,朝屋子里张望。

整个空间几乎全部被黑暗笼罩,只有一点点微弱的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

用了三四分钟,牧师才渐渐适应屋子里的黑暗,他的视线变得比之前稍微清晰了一点。

他小心扫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那些角落完全被黑暗占据着,什么都看不到,可在牧师眼里,那些盘踞在角落中的漆黑,仿佛就是一只只通体黝黑的怪物。

咔擦

窗外突然闪过一道惊雷,强烈的雷光映入窗户,霎时间照亮了大半个屋子。

在光线尚未彻底消退的那一小段时间里,牧师在恍惚间看到,沙发上好像坐着一个人。

听到这里,教授立即兴奋起来:“你是说,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牧师中断了自己的故事,点头道:“我确信那就是医生,其实他并没有出现,他只是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让我以为我见到了他。”

教授并不理会牧师的疯言疯语,只是问道:“他是什么样子的?”

牧师细细回忆道:“他高大,纤细,穿着长袍,有一根非常漂亮的鸟喙,是的,又长又光滑的鸟喙。”

“可你刚才说,你只是在恍惚间瞥到了这个身影,按理说,你当时应该看不到这么多细节吧?”

“这只是他的轮廓,我能清晰地记住他的轮廓,但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我知道,我差一点点就成为那个被选中的人,如果我被选中的话,医生一定会在我面前露出他那美丽的真容。”

教授用手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而后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个词:黑死病医生,抬笔时,他犹豫了一下,又将这个词划掉,并在划线后方写了一个新词:乌鸦。

黑死病医生,也叫鸟嘴医生,这是一个出现在中世纪欧洲的特殊群体,当时黑死病横行欧洲,医生们为了杜绝感染,便用泡过蜡的亚麻袍将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头顶压一顶黑帽,脸上带着可以过滤空气,形状如同鸟嘴的面具,手上则带着白手套。

伴随着黑死病疫情的消失,人们对黑死病的恐惧最终也转嫁到了这群鸟嘴医生身上。

他们原本是救死扶伤的医者,后来却成为了黑死病的标志性符号,甚至这样的形象在后世和死神挂上了钩。

牧师描绘出的那个人影,确实能和中世纪的黑死病医生对应起来,但教授大概是出于对这群鸟嘴医生的尊重,不愿意让他们的名字出现在这本疯人访谈录上,于是才将”黑死病医生”改成了“乌鸦”。

黑死病医生的形象,确实和乌鸦有些相似。

写下“乌鸦”这个词汇以后,教授又将视线转向了牧师:“后来呢,咱们这位轮廓模糊的医生,给了你什么启示?”

牧师继续诉说他自己的故事,他说,当医生的影像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以后,他便有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冲动,他迫切地想要打开冰箱,看看里面的红光到底来自于什么。

他回过身,奋力拉开了冰箱门。

在空旷的冰箱底部,堆满了食物的腐液,陈放在冰箱门上的啤酒瓶就像是上个世纪的东西一样,已经陈旧到变色,在玻璃瓶的表面,还附着着一些细小的贝壳,像是长在上面的一样。

冰箱里的灯早已被毁坏,那道血色的光,来自于冰墙上的一副图腾。

图腾的面积只有一个成人的脸那么大,它的形态几乎是不可名状的,粗略地看,那东西就像是一个用动物皮革拼接起来的章鱼,可仔细去看,那又像是一种模样怪异的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和嘴,可它给人的感觉,确实像一张脸。

牧师盯着那副图腾,很久都没有挪开视线,看得越久,他就越是觉得这副图腾中充满了混沌,以及直逼心扉的黑暗。

那是一种没有善恶之分的黑暗,仿佛代表着这个世界的本源。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灵魂突然进入到了全新的境界,这个世界,变得与他过去所理解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直到他将手伸向了那个图腾。

牧师在成为牧师之前,原本是个兢兢业业的法医,所以当他将手指按在图腾上的时候,便立即反应过来,用来制作图腾所使用的皮革,竟是几张新鲜的人皮,他甚至能通过触觉,感受到黏在这些皮肤上的汗毛。

只一个瞬间,牧师的内心就再次被恐惧所占据,他立即离开冰箱,发疯一样冲向屋门。

但也就在他马上就要冲到门前的时候,却听到门轴处传来“吱呀”一声噪响声,原本被锁住的门,开启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牧师能感受到,此时的屋门后方,正站着什么东西。

但对方并未将门完全推开,在开启了那么一道缝隙之后,门板就一直在轻轻晃动,带着生锈的门轴不断发出阵阵噪响。

周围暗极了,牧师只能看到门板那来回摇晃的轮廓,他对门后的东西充满了恐惧,几次想要抬手去拉门把手,可终究还是没能将手探出去。

嘭!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闷响,是冰箱门被推开了,牧师看不到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从冰箱里透出来的血色光晕正被一次次地遮挡住,有什么东西正从冰箱里爬出来,它在挪动身子的时候,挡住了冰箱里透出来的光线。

牧师心中的恐惧顿时被放大到了极点,他不管不顾地抓住门把,奋力拉开了屋门。

门外什么都没有,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阴沉的云层和巨大的雨帘。

而在牧师身后,冰箱门正不断摇曳着,发出让他心里发毛的噪音。

他再也不敢多待,立即冲出了屋子,直到整个人都进入了雨帘之中,牧师才转过头,朝着屋子里深处望了一眼。

冰箱门依旧在不停地晃动,一道鲜艳的血光照亮了冰箱前的一小片地面,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二百五十六章 谁是疯子

在牧师的注视中,映在地面上的血光突然消失,屋子里彻底陷入昏暗。顶点x

身后的那扇门,就如同一张漆黑的嘴,试图将牧师的灵韵吞噬殆尽。

压抑在牧师心中的恐惧不断被放大、放大……

就连牧师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到底是如何离开雨帘,来到小城边缘的那家酒馆的,当他恢复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吧台前,双手抱着一扎冰镇啤酒。

只有拼尽全力抱紧手中的酒扎,双手才不至于剧烈地颤抖。

牧师望着玻璃扎后方不断涌起的气泡,感觉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鱼正潜伏在啤酒中,不停地吐气。

那一刻,他心中的恐惧发生了变化,他开始回忆从冰箱中透射出来的血光,那道光是那么的鲜艳,超越了世间所有的颜色,那是一种何等惊心动魄的美。

无法被这个世界所承受的美。

那一夜,牧师把自己灌得烂醉,酒保将他送到了附近的一家小旅店。

这家旅店相当有年头了,贴在四壁上的墙纸几乎快要被灰尘染成黑色,有些地方的墙纸大片脱落,露出墙壁上的灰暗色斑驳。

牧师的脑子已经被啤酒泡透,他躺在那张散发着霉味儿的小床上,天花板在他眼前不停地盘旋。

此时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两样东西。

从冰箱里透出来的血光,还有那副不可名状的图腾。

他惊奇地发现,那副图腾对于他来说,竟有着巨大的吸引力,随着图腾的样子不断在脑海中回旋,他渐渐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屋子里没有什么墙纸,天花板上也没有明亮的吊灯。

那些看似墙纸的薄皮,只不过是一张张被平摊开,上面挂满血迹的人皮,他甚至能够在这些被强行拉伸的人皮上,清晰地看到残留的头发和寒毛。

天花板上的吊灯,同样是一个发着光的怪异图腾,从图腾中绽放着极为鲜艳的红光,让整个房间都弥漫在血色之中。

但牧师心中丝毫没有恐惧,他觉得自己从未像现在这么清醒,而除了清醒,在他的心中,还多出了一份从未有过的虔诚。

牧师爬下床,面对着房顶上的图腾张开双臂,拥抱着从图腾中绽放出来的血光。

图腾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虔诚,一股神秘的力量开始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浮现,屋子里的红光被扭曲,形成了一道道鲜亮的光雾,在牧师身边盘旋涌动。

与此同时,在牧师的脑海中,还响起了一阵沉闷的低语,那是一种牧师从未听过的预言,它无比压抑,无比黑暗,却又让牧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仿佛牧师心中那份被压抑已久的天性,终于在阵阵低语中解除了禁锢。

牧师兴奋地大叫,他听不懂低语的内容,却又能在欢叫的过程中,将脑海中的低语一字不落地喊出来。

房顶上的图腾变得越发美丽,世界在牧师的呼喊中变得越发真实。

哐!

正当牧师全身心地享受着这样的愉悦时,房门被粗暴地推开,酒保站在门外大骂:“闭上你的嘴,贱人!”

牧师知道,此时站在门外的那个高大身影,就属于送他来到这里的酒保。

不过此时的酒保,浑身上下长满了肉粉色的触角,他的脸扭曲变形,皮肤表面长满了葡萄大小的瘤,一层叠着一层,瘤子上没有肉皮,如同一个个快要被撑裂的血泡,在酒保的额头上,也长满了肿胀的眼球,此时所有的眼球一直转向牧师,无数凶暴而邪恶的目光,也全部落在了牧师身上。

这该死的怪物!

牧师丝毫没有被酒保的样子吓到,他在心中痛骂一声,随后便迅速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刺向酒保的心脏。

“我是正义的一方,邪恶当然不是我的对手,他被刺中以后,就一直在尖叫,企图诱使我饶了他。但我心中无比清醒,我知道,邪恶是不容许被饶恕的,于是我横起刀,割裂了他的喉咙。他躺在血泊里,世界终于再次归于平静。”

牧师如是说。

教授将牧师的话记录在本子上,而后问:“那是你第一次杀人?”

牧师摇头:“不,我没有杀过人,我杀的,都是怪物,像你这样的怪物。”

教授蹙了一下眉头:“那天夜里,算上酒保,你一共杀了十三个人,不只是你,茶壶、烟卷,还有工程师,也是在杀死十三个人后便立即停手。十三这个数字,对你们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访问前三个人的时候,教授只要一提到这个数字,他们就会陷入彻底的癫狂,根本无法再将对话继续下去。

所以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教授一直死死地盯着牧师,祈祷他不要像前三个人一样陷入疯狂。

也不知是不是教授的祈祷起了作用,牧师没有陷入癫狂,他十分平静地说:“那时,我听到了医生的召唤,他让我到外面去,见证这个世界的另一个真相。”

见牧师没有陷入疯狂,教授顿时振奋起来,但为了不去刺激牧师,他必须特意保持语气的平稳:“你见到医生了?”

“我不是被选中的人,医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但我能听到他的声音。”

“另一个真相是什么?”

“是图腾,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笼罩在图腾的圣光之下。”牧师一脸向往地说道:“我在医生的指引下走出酒店,抬头凝视天空,乌云被慢慢撕裂,在云层后方的广袤黑暗之中,悬浮着一副巨大的图腾,它绽放出的圣光,照亮了整个世界。看到它的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那副图腾,就是我的一部分,用来制作图腾的那张皮,就来自于我。”

无稽之谈。

教授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这段看似毫无意义的话记录在了本子上。

牧师突然问教授:“你以为我疯了?你以为,我看到的都是幻象?”

教授没有任何回应。

牧师继续说道:“你怎么知道疯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你怎么能确定,我看到的就是幻想,而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被病疮腐蚀了,你们都是怪物,你们看到的,都是假象。”

二百五十七章 邪恶的呼唤

伴随着牧师的语气越来越激动,病房里的灯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埋在天花板内的电线也发出一阵阵急促的噼啪声。

周围的环境忽明忽暗,用来捆绑牧师的铁椅子隐约散发着朦胧的红光。

教授用手指支了支鼻梁上的眼镜,伏着身子朝牧师身上张望。

这一次黑暗持续的时间格外长,教授只能借助记忆去寻找牧师所在的位置。

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黑暗之中似乎在发生着什么,或者说潜伏在黑暗之中的牧师,身上正发生着某种奇怪的变化。

这样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强烈到无法压制。

啪!

灯头上突然传来一声细响,光线短暂地亮了一下。

也就在那一瞬间,教授终于借着不算明亮的灯光,看到了铁椅子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被剥了皮的人,它活生生地坐在那里,浑身上下一片血红,此时它正用那双没有眼皮的眸子盯着教授,脸上的肌肉缓慢抽搐,仿佛是在笑,可失去了表皮,它已经表现不出正常的笑容。

这是教授自进入阿卡姆疯人院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摄心的恐惧,他用力后撤一下身子,将整个后背都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可自己的眼睛又像是不受控制了一样,一刻也无法从无皮人身上挪开。

万幸的是,电力很快恢复了正常,灯光再次稳定地亮起来,此时呈现在教授眼前的,依然是空旷的病房,在铁椅子上坐着的,也依旧是被束缚衣捆住的牧师。

牧师直勾勾地盯着教授,就像在打量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教授直视着牧师的目光,心中的恐惧正一点一点被放大。

牧师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你看到了,我知道,你看到了真相。医生来找你了。”

那一刻,教授变得胆怯起来,他不敢再面对眼前这个疯子,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笔记本,逃命似地奔出了病房。

有一个护工也跟了出来,他紧紧跟在教授身后,不无担忧地嚷着:“教授,教授?你没事吧教授?”

教授长吐一口浊气,转身望向身后的护工。

他本想告诉护工,自己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睡一觉,做个美梦。

可当他将视线转向护工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护工已变成了一只令人作呕的怪物,他就像是用血肉粘块堆积起来的一堆腐肉,浑身上下的皮肉全部绽开,在皮肉的裂缝中,充斥着焦黄色的腐液。

这道景象只出现了一霎那的时间,当教授定睛朝护工身上看的时候,那个护工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教授?”

护工满脸担忧地唤了一声。

教授强压着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对那人说:“我需要休个假。”

简短地说了这么一句话,教授便迅速离开楼廊,他再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多待哪怕是一秒钟的时间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以后,教授用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请假申请,而后便带着他的笔记本,离开了疯人院。

教授以为,只要离开的疯人院,那些恐怖的景象就会远离他。

可他没想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乘坐最近的班机前往马尔代夫,想要在那个如同梦幻天堂般的地方给自己的内心疗伤,那个地方对他来说,确实充满了梦幻,只可惜,是噩梦。

抵达马尔代夫的第一周,没有任何异常,教授在这里享受了整整七天的快乐时光,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从梦魇中走出来了。

笔记中详细记录了那一个星期发生的事,不过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实在没有特意着墨的必要。

事情在教授抵达马尔代夫的第八天出现了逆转。

在那一天的日志中,教授写下了这么一段话:“上帝创造世界需要七天,而恶魔想要毁掉它,只需要五分钟。”

那天早上,教授如往常一样来到沙滩上晒日光浴,他俯身搭建好自己的太阳椅,正打算转身躺在椅子上的时候,却发现眼前的颜色完全变了。

湛蓝色的天空变成了深沉的灰色,天空中没有云层,仿佛灰暗,原本就是天空该有的颜色。

蔚蓝色的海洋变成了鲜艳的红色,仿佛海洋中流淌的不是水,而是从活人体内奔流出来的鲜血。

站在这血与暗交织的世界中,教授的大脑有些空白,此时他竟完全忘记了恐惧,不但如此,心中反倒多了一份怪异的悸动,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困境中挣扎许久之后,终于机缘巧合之下攻破了学术上的难题一样。

卓越的成就感,强烈的满足感,一起笼罩着教授的心绪。

教授非常理智,我立即想到了阿卡姆疯人院里的牧师,他知道,如果他接受了这份悸动,就会变成像牧师一样的杀人狂。

他不敢再去直视灰暗的天空和血色海洋,立即转身朝酒店狂奔,一路上,他看到了无数只怪物在海滩上游荡,那些人的样子,与疯人院里的护工别无二致,如同一堆堆贴着地面蠕动的血肉垃圾。

回到酒店以后,教授关上了所有窗户,拉上所有窗帘,断电、关灯,确保整个空间中没有一丁点能发出光亮的东西,他必须将自己置身于绝对的黑暗中,才能避免看到那些会让他发疯的诡异景象。

当、当、当……

就在教授用毛绒被将最后一扇窗户死死挡住,整个房间终于陷入黑暗的时候,有人敲响了窗棂。

以毛绒被的厚度,原本可以将窗外的光线死死挡住,可随着这阵敲击声不断回想,厚实的毛绒被上映出了血色的光晕,与这些光晕一起浮现出来的,还有一个怪异的人影。

隔着毛绒被,教授只能看到那个人的轮廓,那是一个身材异常纤细的人,他带着兜帽,脸上探出一根尖锐而粗壮的鸟喙。

此时他正用那只竹杆一样的手,一下一下敲打着窗户边缘。

那该死的乌鸦终究还是来了!

盯着窗外的轮廓,教授心中竟浮起了一股巨大的归属感,他觉得自己应该打开窗户,迎接“医生”的到来。

但他也能从内心深处感受到,这份异样的归属感,似乎来自于某种古老而邪恶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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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八章 陷入疯狂

洛河鬼书第258章陷入疯狂正是这份超越常人的理性,让教授在通往疯狂的路上放慢了脚步。

他强行压抑着心中的冲动,迅速撤离到无法看到窗户的角落里,此前他已经将所有便于保存的食物聚集在一起,还为自己准备了五天用度的饮用水。

教授用便装食物和水桶为自己搭建了一座堡垒,他缩身于堡垒之中后,便拿出手机,闭着眼睛拨通了一位老朋友的电话。

对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神职人员,不过和大部分神父不同,这个人从不待在教堂,而是一直在海上航行。

至于教授是如何与这位神父相识的,笔记上并没有过多地提及,只是说,在教授眼中,这位神父可能是唯一能够解救他的人。

幸运的是,教授只用一次就拨通了神父的电话,他没有具体告诉神父在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将自己的位置告诉神父,让神父尽快找到他。

接下来的半个星期里,敲击窗棂的闷响一刻都没有停息过,教授只要一进入睡眠,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恐怖的异象。

在梦中,天空依旧是灰暗的,海洋中飘满了鱼类的血肉残块,整个海洋都被染成了鲜艳的红色,沙滩上到处游走着臃肿的血肉垃圾。

有时候,梦境也会突然间陷入黑暗,在黑雾弥漫的苍穹之中,浮现着一只巨大的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人世间的一切。

这些梦境不断敲打着教授的神经,几乎让他崩溃,只有每次醒来,感受到充斥在堡垒中的极度黑暗,才能让教授感觉到一点点安全感。

被梦魇摧残了整整三天半以后,神父终于来了。

随着神父的到来,窗外的敲击声不见了,连同那只乌鸦带来的血光也消失无踪。

但教授知道,这是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见到神父的时候,教授就告诉神父,他接下来只会有两种结局,要么死亡,要么永远堕入黑暗,他已不奢求神父能拯救他,只是希望神父能够在他生命中的最后时刻,记录下他身上发生的变化。

跟随神父上船之后,教授靠着仅剩的最后一点理性,将他在马尔代夫的经历完整地记录下来,并在封皮后面的垫纸上写下了“黑死病”这样一个词汇,以及笔记开篇的那句话,也是他在这个时候写就的。

在这之后,笔记本就交到了神父手中,而整部笔记的最后几个篇幅,也出自那位神父和老汤之手。

相比于教授的事无巨细,神父的记事方式更为简洁。

以下就是他记录在笔记上的所有内容。

教授上船的第二天:他一直将自己关在货仓里,我很担心他的状况,但他执意不见任何人,包括我。

教授上船的第三天:他疯狂地大叫,说所有人都是魔鬼,我试图安抚他的时候,他攻击了我。他用一把军工刀切掉了我的小拇指,我觉得他疯了。

第四天:我们接收到了从深海传来的求救信号,情况很紧急,必须离开港口了,我们没有选择。教授今天一天都非常安静,奇怪的是,这样的安静反而让我十分不安。

第八天:我们在深海找到了那艘发出求救信号的船,和其他的遇难船只一样,这艘船上的人也失踪了,船体已腐锈得不成样子。夜晚,教授用低沉的嗓音念诵着某种咒语,那是一种我没有听过的语言,我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教授说出来的那些字眼中,充斥着压抑和黑暗。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这该死的无力感。

第十天:有个船员说,他曾从一个幸存者口中听到过同样的低语,那个幸存者来自于破冰号,说真的,他能活下来真的是个奇迹。我感觉,教授口中的那些低语,似乎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召唤。有些船员已经受到了低语的影响,我们不得不将教授隔离。

第十一天:一部分船员显现出了极强的攻击性,还有一部分船员显得对什么都不再关心,如同失去了斗志的猫。今天下午,我们被困在了迷雾里,希望钢铁娘子号能早点收到我们的求救信号,愿主保佑我们。

第十二天:船员们开始自相残杀,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我无法阻拦他们。教授自杀了,他用一根铁钳在自己的胸口上戳了十三个血洞。我们完了!

第十三天:我试图弃船逃走,可救生船已经被疯狂的船员焚毁了。真该死!

出现在笔记中的最后几段文字来自于老汤。

老汤在笔记的末尾这样写道:

“我是汤姆,钢铁娘子号的大副,现在人鱼号的一切财物由我们接管。在我们登上这条船的时候,船尾已经着火,原船员均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被杀或自杀,我们必须在尽可能搬走财物的同时,放弃这条船。”

“这些船员的死状,让我想起了钢铁娘子号上的那些作战人员,我开始相信魔鬼是真实存在的。如果吴老板还在就好了,我相信他可以吓退那些魔鬼,因为他比魔鬼更可怕。可他不在,谁又能拯救我们?”

“鉴于这并不是一本航海日志,可神父却将船员的遭遇记录在了这个本子上,我没有理由不去怀疑,船员的变化,完全是由那个精神病医生造成的。”

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老汤的手是颤抖的,我也是花了很大力气,才辨认出他写下的每一个单词。

说实话,我也想不通,老汤为什么要在笔记的末尾写下这么几段话,也许这是他们这些老水手之间约定成俗的习惯吧。

老汤将笔记交给我的时候曾说,如果我看完笔记中的内容依然想上船,他一定不会拒绝我。他可能是觉得我会被笔记中记载的内容吓退,可我看完这部笔记之后,反而更想出海了。

因为师父也曾说过,那些执意寻找四方天的人,也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变得如痴如癫,再回想教授的种种经历,我便隐隐有种预感,他经历的这些遭遇,恐怕与四方天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连系。

二百五十九章 决定出海

我合上笔记本的封皮,视线望向窗外,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通过窗户,能看到撕破黑夜的万家灯火,以及隔江对岸的东方明珠。m

说实话,我有点想不通,那位教授为什么会失心发狂。

在我眼中,教授在笔记中描述的那些画面,可比百里云川可爱多了。

不过联想到我在静云山宝库中听到的那阵低语,也许让教授发疯的并不是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门,当时我心里顿时一阵激动,难不成我看过笔记上的内容以后,黑死病医生就迫不及待地来找我了?

我也非常想看看,那个所谓的黑死病医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踏着拖鞋冲到门前,一把门拉开,才发现是师父给我送饭来了。

说实话,有点小失望。

师父盯着我的脸,蹙了一下眉:“怎么感觉你有点失望呢?”

我笑了笑,让开一条通路,让师父和云裳他们进屋。

“老汤给你的笔记,你看完了吗?”师父将几样炒菜和米饭一起放在桌子上,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我捡起桌子上的笔记本,将它递给师父:“看完了,师父你也看看吧,我觉得你面记载的内容,可能和四方天有点关联。”

不等师父将笔记本打开,我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师父,你进过静云山的藏宝库吗?”

师父手里抱着笔记本,抬起头来回应:“没啊,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了?”

我说:“我进入宝库的时候,曾隐约听到过来自海洋深处的低语。”

师父不明白我这话是什么意思,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还是先看笔记吧。”我给了师父一个笑脸,随后便转身去饬桌子上的饭菜。

整整大半天时间粒米未进,我已经饿得不行了。

云裳和卢胜材似乎也对笔记上的内容很感兴趣,师父翻看笔记的时候,他们两个也一左一右凑到师父跟前看。

只有乔三爷孤零零地坐在一边,随手抓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在我的印象里,乔三爷的好奇心那可是相当的强,这会儿怎么表现得这么淡定?

心里这么想着,我就随口问了句:“三爷对老汤的笔记没兴趣啊?”

乔三爷闷着张脸说:“兴趣,确实有,可我特么看不懂洋文啊!”

师父低着头,笑了笑。

乔三爷瞥了我师父一眼,叹了口气,继续看他的电视。

其实乔三爷这会儿一点看电视的心思都没有,此时电视上正播着很无聊的复式广告,可乔三爷压根就没想起来换台。

他的心思,早就被师父手里的笔记本给勾去了。

我美美地吃了一顿饭,收拾好桌子,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最后又小睡了一觉,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师父才将笔记上的内容看完。

师父将笔记本放回桌子上,长吐一口浊气:“看来老汤没骗咱们,现如今,海上的情况确实与以前不一样了。”

卢胜材则是一脸后怕的表情:“这个本子上写的东西,看得我后脊梁直发寒。”

我有点纳闷:“有那么吓人么?”

就听卢胜材说:“我不是说笔记里描绘的景象吓人,我是说,就是……那些人的经历,不是一般的邪性啊。”

师父笑着插上话:“栋子的心理承受能力可不是你能比的,他这些感受过的那些怨念、欲念,比本子上写的这些东西,何止凶险十倍,可他不是一样承受下来了么。”

卢胜材点了点头:“也是。”

师父再次转向我:“你之前说,你在静云山的藏宝库里听到了来自深海的呼唤,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道来自远方的低语,其中的大部分内容我都听不懂,只听到了‘我在深海’这么四个字,我觉得,我听到的低语,和教授听到的低语,可能来自于同一个源头。而且我怀疑,天宗当初之所以出海寻找四方天,极可能也是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师父点头:“你这么一说,确实有这种可能。那你现在是怎么打算的?”

“我肯定是要出海的。现在我越来越确定,只要跟着老汤出海,就有很大的几率查出天宗的下落,同样也有很高的几率找到那个神秘修士。”

师父先是沉默片刻,而后再次点头:“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也别瞻前顾后了,走你的路,只管勇往直前。不过我建议,你最好近期就上船,不能等到明年。毕竟在这一年的时间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一年以后,老汤他们那条船还在不在都很难说。”

说到这儿,师父朝乔三爷打了个响指:“老三,回头你去一趟栋子的学校,找找关系,把他的教材领回来。”

乔三爷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小事儿。”

师父又对我说道:“老汤他们接下来会去太阳城补给物资,半个月后才离开,咱们一周后出发的话,还能赶得上。”

卢胜材嘴快,这会儿又插嘴道:“为什么要等一个星期啊,明天一早出发不行吗?”

师父摇头:“接下来这一个星期,栋子得把魔都的老营生接过去,顺便做两单生意,练练手。”

我说:“那咱们就别浪费时间了,今天晚上就去酒吧看看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快出海。”

师父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当即站起身来,招呼大家跟他走。

人宗开在魔都的老店距离我们住的地方非常近,出了酒店,绕过几条小路,就能进入一个叫做“张家园”的地方,而我们要找的酒吧,就坐落在这片园区的最深处。

多年前,师父曾调过这一带的风水,还在酒吧的天台上摆了灯阵,导致酒吧周边形成了一个小型迷阵,对于寻常人来说,这家酒吧是不可寻觅的,只有那些需要回魂汤的人,才能在傍晚时分找到酒吧的入口。

不过对于身怀修为的人来说,这样的迷阵完全不起任何作用。

路上,师父告诉我,在我正式接手魔都的老营生之前,酒吧里的生意一直是由另外一对师徒来打理的,这对师徒中的徒弟叫盖栋,师父叫杜康。

二百六十章 “不可不戒”酒吧

这两个人,是以我和师父的名义在管理酒吧里的营生吗?

一听师父说起这两个人,我便对他们充满了好奇。

随着师父的脚步走进园区深处时,明显能感觉到周围的光线突然暗了许多,就如同一块肉眼看不见的幕布挡住了夜穹。

只是光线稍暗,但周围的情景却十分清晰。

就见不远处的一道白墙上横探出一块暗红色的招牌,上面写着一个白亮色的“酒”字。

除了这块简易的招牌,没有其他信号能表明此时浮现在我们眼前的那个小门头是个酒吧。

师父抬手指了指招牌上的“酒”字,说道:“这个招牌上原本写着一个‘戒’字,戒酒的戒,三四年前才改成了‘酒’字,咱们这个酒吧的名字,就叫做‘不可不戒’。”

我说:“明明是酒吧,却劝人戒酒,这不是自砸招牌么?”

师父笑着摇头:“咱们的酒吧里不卖酒。”

说话间,师父已经走到门前,敲响了嵌在门框上的钢化玻璃。

很快,就听门的另一侧传来了回应:“八点营业,如需包间,请提前三个月预订。”

开口说话的,应该是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年轻人,想必他就是师父口中的“盖栋”了吧。

“这是酒吧的暗号,如果应一声‘来讨碗汤喝’,暗号就算是接上了,如果门外的人接不上暗号,咱们通常是不招待的。”师父先是转过脸来向我解释一番,而后又冲着门喊:“我是东家。”

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店门终于被开启,一个身材、容貌与我相仿,但眼神远比我明亮的年轻人推开了店门。

店里只开了几盏小灯,借着昏暗的灯光,只能隐约看到正对门的方向立着一架木制的吧台,台面上还放着一个杯子,里面的水散发出十分柔和的蓝色荧光。

师父率先进了屋,乔三爷他们也前后脚跟了进去,我走在最后。

年轻人为了防止店门自动闭合上,一直站在门旁,拉着把手。

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特意停下脚步来,细细打量了他一下,他也扫动着视线,上下打量着我。

片刻,他突然冲我笑:“你就是盖栋吧?哦,你可以叫我二号,至于我那个猥琐师父嘛,你叫他老杜就行了。”

这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二号?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倒是很贴切。

我冲他一笑:“我也是今天才听说,是你一直在帮我管理酒店的营生,你师父呢?”

他一边关上门,一边回应着:“他在一号店那边呢,平时我们对外宣称不可不戒酒吧只是个分店。不过老营生一直是不可不戒这边在做,一号店正常卖酒。”

说着,他便打开了屋子里的大灯。

借着明亮的灯光,才能看出店里的装修风格有多么简洁,白墙白顶,一个纯木打造的吧台,一个看起来十分简单的空酒架,以及十几把暗红色的高脚转椅,以及靠在橱窗边的几套纯木桌椅,就是酒吧里的全部。

这极度的简洁,给人一种异常空旷的感觉,仿佛酒吧里的面积也被放大了许多倍,内心深处的空虚,同样被放大了许多倍。

二号指着吧台对我说:“做生意的时候,我就躲在吧台后面,店里光线暗,根本没人能看清我的样子,咱俩的体型和脸型都差不多,如果咱们同时站在吧台后面的阴影里,顾客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

师父转头看了我们一眼:“你们俩还挺有缘,这么快就混熟了?店里的事儿,你就向他讨教吧,我带着其他人四处转转。”

言语间,师父便带着乔三爷他们上了二楼。

二号跑到吧台后方,拿出一个长脚杯,为我倒了小半杯水,我则坐在吧台前的暗红色高脚椅上,盯着他手中的杯子。

不过是喝水而已,可二号好像将手中的水当成了烈酒,水面只没过杯子的四分之一,他就将杯子推向了我。

这里的水杯似乎是特制的,水倒在里面,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我端起水杯来细细把玩着,就听二号主动开口道:“我和我那个猥琐师父,本来在十年前就该死了,是杜师傅给了我们重新做人的机会。”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可能比我心中的疑问还要多,从进门开始,他说起话来就非常主动。

我问他:“这话怎么说?”

他似乎不愿多提以前的事,只是泛泛地回应道:“嗨,犯了业孽,本该遭天谴的,在酒吧里打工,对于我们来说,就相当于积攒功德,重新做人了。你看看杯子里的水,发现什么不一样了吗?”

“这杯水看起来格外干净。”

二号咧嘴冲我一笑,而后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蓝色的小药丸,将它扔进水杯之中。

那颗药丸入水即化,很快,亮眼的冰蓝色就在水杯中弥漫看来,没多久,杯子里的水就变成了均匀的冰蓝色,水面上还微微透着同样颜色的荧光。

我凑到杯口前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估计此时融在水中的,就是一种普通的发光色素。

我问二号:“这就是回魂汤?”

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我:“你一下就猜出来了?厉害!你知道这种回魂汤和普通的水,有什么不一样吗?”

“有颜色,能发光,除此之外,在我眼里它和普通的纯净水没什么区别,不过在顾客们眼里,可就大不一样了。”

“我的天,你好聪明啊。”

“我智商不高,只是熟悉人性而已。”

“谦虚了,”二号指着我手里的杯子说道:“店里的回魂汤,都是给那些刚刚被抽走记忆的人准备的,他们被抽走了记忆以后,会在短时间内感觉到非常强烈的干渴,你要是给他们喝普通的水,他们肯定把自己的胃给撑炸。在矿泉水里加上一点食用色素,并告诉他们这是回魂汤,只要喝一口就能解渴,他们就像是被催眠了似的,这么小半口水喝下去,果然不觉得渴了。”

“这就是催眠,心理暗示的力量有时候是难以估量的。你刚才说,店里的回魂汤,是给刚刚被抽走记忆的人准备的?咱们这个店里究竟在做什么样的营生,师父先前倒是提过两嘴,但没说透。”

二百六十一章 老营生

二号说,酒吧真正的营生,是拿记忆换钱财。

一段记忆,一半财产。

来到这里的人,不为买醉,为的是忘却。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好的记忆,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些充满负面情绪、甚至是罪恶感的记忆将伴随他们的一生,所谓世上没有后悔药,就是这么来的。

但也有一些人,如果不将那些丑恶的记忆忘掉,就会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他们来到不可不戒酒吧,将自己的一半财产交付给我们,而我们,则从他们内心深处抽走他们不想要的记忆。

不过也不是任何人我们都接待,我们的顾客,全都是黑白两色分明的人,在他们的生命中极少会有正邪交织的灰色地带,他们的记忆,要么是纯净的白色,要么是极度罪恶的黑色。

我只抽取黑色记忆,灰色和白色不在我们的经营范围之内。

而且每次只抽取一段记忆。

其实抽取记忆的手法也来自于人宗六门古艺中的走阴,而所谓的抽取记忆,其实就是在不伤人性命的前提下,将他们的一部分魂魄提前送入阴曹地府。

这一部分被抽走的魂魄,还能够在日后的岁月中慢慢恢复,只不过新生出来的魂魄与那些被抽走的魂魄已没有半点关系。

二号说,他在这方面好像有点天赋,我师父是不可能将走阴这门绝艺原原本本地传授给他的,所以只教了抽取记忆的手法,以及凝炼念力的基本原理,纵是如此,二号依然能在十三岁那年就掌握了这道技法,而他的“师父”老杜,至今都没能掌握。

另外他也告诉我,这些年酒吧赚了很多钱,多到超乎我的想象,但这些钱中的绝大部分都捐出去了,只留下很小的一部分用来维持两家酒吧的正常运转,以及他和老杜的日常开支。

说完了酒吧里的老营生,二号又眉飞色舞地说起了这些年他经手的生意。

从他十三岁正式进店开始,至今已有五个年头了,由他经手的生意没有二十也有十七八,在这些客人身上,都有着在他看来十分有趣的故事。

这些年,他见过在江湖上卖艺的手艺人,见过国外的黑恶势力首脑,见过常年混迹海外的杀手,也见过几个看似平平常常,心中却充满罪恶的普通人。

他说,每个人看起来好像都不一样,可实际上,他们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这话激起我的兴趣,我就问他:“为什么这么想?”

二号颇为感慨地说:“因为每个人都有欲望,不管是那些声称已经彻底放下人欲的人,还是那些行走在黑暗世界中的人,每个人都有欲望,每个人的欲望都异常强烈。”

我点头:“活人想要彻底消灭欲念,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死。”

二号顿时乐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不好意思说得这么直接。”

“没什么好避讳的,事实就是这样。而且人有欲念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事,比如我吧,我的欲望就是追求那所谓的道,这种欲望很强烈,但我不觉得它有什么坏处。欲念存在的价值,不就是催着人前进和成长么?问题在于,是你掌控欲念,还是让欲念掌控你,它到底是成为你前进的动力,还是成为你命中的劫。”

“哦,这个我还真没深入地想过,我反正总觉得欲望是不好的东西,正因为它不好,所以人生下来就是有罪的。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它也没那么不好了。”

“你这种说法,和某个宗x教里的说辞很像。”

“哎,少东家,你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么?”

“相信,但这里所谓的善,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善,它是一种混沌的善,如天地初开时一样的混沌,这样的善,和成人世界中通俗意义上的善是完全不同的。”

“你说的,我听不太懂。”

“举个例子吧,在成人的世界中,顾及别人的感受,为别人着想,是一种美德。可刚出生的孩子饿了就要吃奶,吃不到奶就会哭,他不会去管自己的哭声是否影响到其他人,可你能因此说他们道德败坏,说他们不善良吗?”

“这么一说……还真是。可那也不能说,刚出生的孩子就因为饿了会哭,所以他们很善良吧?”

“他们不哭,你怎么知道他们饿,不喂饱他们,他们就不能健康成长。正是因为人类的幼崽从一出生就学会了哭,我们才能更好地养育那些幼崽,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种群更好地繁衍下去。让种群延续,就是最大的美德。”

“我靠,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那你现在能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出来了么?”

二号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有一段话没说完?”

我笑了笑:“刚才你提到了一个叫姓胡的客人,你在提到他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心里有点虚,而且他的事,你也确实没有细说。”

二号叹了口气,冲我竖了竖拇指:“服了。”

“聊聊他的事吧,这个人一定很特别。”

二号又是长出一口气,而后才开口道:“他的事,其实我也说不太清楚,不过这些年我接触了这么多顾客,每一个人的记忆我都能完美地抽取出来,只有这个老胡,他身上有一种……怎么说呢,有一种我感知不到的东西在作祟,让我没办法将他的记忆抽取出来,当初我也只是压制住了他的一部分记忆,但我有种感觉,这些被压抑的记忆,早晚有一天还是会浮显出来,所以这两年我一直和老胡保持着联系。”

说到这儿,二号突然顿住,陷入了沉思。

我不想打断他的思虑,于是就用手支着吧台,安静地等待着。

过了好大一阵子,二号才开口道:“当初老胡来的时候曾告诉我,从他建起那座运亭之后,耳边就经常有奇怪的声音在回响,那声音,就像是一只蹲在井底的狗在冲着他呜咽,声音被井道收拢过以后,就变得特别幽远、空洞。”

我不知道二号口中的“运亭”是个什么东西,但听他的描述,老胡听到的声音,和我当初在静云山宝库听到的嗡吟可能极为相似。

我放下了手中的高脚杯,对二号说:“我想见见这个老胡。”

“什么时候?”

“尽快。”

二百六十二章 老胡的故事

“老胡现在还在春城呢,我晚上得看店,最快也要等到明天早晨才能启程去接他。”

“那就趁着还有点时间,再详细说说老胡的事儿吧。”

“你好像对这个人特别感兴趣啊,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啊?”

“出于一些不方便说的私人原因。”

“得,你是少东家,既然你对他感兴趣,”二号一边说着,一边从拉开吧台后的抽屉,从中拿出了两个簿子:“所有顾客的信息都在这两个本子上,一个是电话簿,每一个顾客的联系方式都在上面,另一个本子记载了他们的一些生平事迹,老胡的事说起来有点复杂,你还是自己看吧。”

我先翻了翻电话簿,发现所有联系人都没写具体人名,只有一个姓氏,后面跟着职业,职业后面则写着电话号码。

老胡的职业被标记成了“散工”,他的姓氏也用签字笔刻意圈了出来。

我问二号:“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把他的姓圈起来?”

二号回应:“他是重点联系对象,我做个记号。”

随后我又翻开了那本人物传记,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但大多数人的生平记事只有短短几行,唯独老胡的故事,本子里花了将近七八张纸才写完。

我大体看了看二号写的那些东西,发现这家伙写的东西很散,东一笔西一笔的,我也是花了一点力气,才将发生在老胡身上的事整理出来。

从本质上来说,这个人应该属于行当里的半门清,他家祖上也是行当里的人,但不是宗门子弟,也不是门阀大族,充其量只是个薄有名气的散修,像这样的人大多没有比较系统的传承体系,到了胡散工这一代,家学传承几乎全都断了,只留下了几本风水堪舆方面的老书。

我估计那些书里讲的应该不是寻常的风水测算,因为一没修为二没入过行的胡散工,竟能靠着这么几本老书中的知识,在村子里建起一座启运亭。

二号在本子上写到,胡散工建立起来的运亭,就压在整个村子的西方门户上,而那个位置,也恰恰就是村子的运口,在那个位置建造运亭,会导致全村人运势衰败,可如果有人和亭口的八字相合,这个人不但不会折运,村民被夺走的运势,还会全部加持在他的身上。

起初老胡建立这么个运亭,并非出于恶意,他只是想借村民们的运势出去赚几笔大钱,改日回到村子,拆了运亭,再靠着手中的资金,带着村民们一起富起来。

只可惜,初衷这东西,终究还是敌不过花花世界中的种种诱惑,随着胡散工赚到的钱越来越多,他的野心也越来越大,在当时的他看来,乡亲们成了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如果他用自己的钱回馈乡里,就相当于将已得的运势分了出去,以后就算再赚到钱,那也只是些小钱而已,毕竟运势已经还了,再想聚集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只不过老胡没能预计到,他在村里的建起来的那座运亭,将带给他无法想象的厄运。

2002年夏天,村子里爆发了小规模的山洪,导致一座山头出现坍塌,山峰比以前矮了七八米,这一下,村子里的风水大势可就变了,原本用来转运的运亭,也成了索命的凶煞之物。

自从山体出现滑坡之后,先是村里的很多老人同时患上绝症,之后又有不少正当壮年的人除了毛病,要么就是高烧不退,要么就是如中邪了一样,凶性大发,四处伤人。

胡散工确实贪心了些,但他并不算恶毒,一看村里出了人命,他便找了几个风水先生,重新调过村子里的风水,拆了运亭。

当时有个风水先生告诉他,如今他已经犯下大孽,六年之内必遭天谴。

果然,运亭被拆后不久,胡散工的公司就出了状况,几乎每一单生意都处于血亏的状态,短短半年之内,整个商业集团都宣告破产。

在此期间,胡散工的儿子也在一场车祸中丧生,出事的时候,校车上连同司机和其他学生在内,总共二十三人,可怪异的是,只有胡散工的儿子丧命,其他人连一点皮外伤都没受。

儿子死后,胡散工的妻子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心理刺激,也在不久后疯了。

如今胡散工因为要照顾疯了的妻子,几乎没有太多时间出去务工,只能靠着在春城打零工的微薄收入勉强维持生计。

他是在破产之前来到酒吧的,由于二号这些年经常和他联系,所以对他的现状也十分了解。

二号在本子上写道,作孽的人是老胡,他的妻儿甚至不知道运亭的存在,可为什么受难的却是这对母子,时至今日,胡散工却依然活得好好的。

对于此,他还特意去了老胡的故乡,在那里进行过一番调查。

在村东的一座老宅中,二号找到了一座半人高的隐门,那扇门不像是近代的东西,疑似古物,他曾试过很多种方法打开那道门,可门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死堵着,无论如何都打不开,也就在二号打算用炸药炸开那道门的时候,被急急赶来的村民制止了。

他从村民口中得知,那扇门连着村里的龙眼,一旦将其打开,整个村子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后来村里人就一直盯着他,生怕他又回去炸门,二号苦于无法下手,只能满心无奈地离开。

离开村子以后,二号又去了一趟春城,找胡散工了解情况,当时胡散工的一部份记忆已经被压抑,他只记得自己好像犯了罪,但并不清楚自己具体做过什么,二号也只是问他,对村东的老宅还有没有印象。

胡散工说,他隐约记得自己多年前好像做过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而在动手之前,他曾在村东老宅住过一夜,那天晚上,好像有人和他聊过天,可具体到是谁专程跑到老宅去陪他聊天,两人又聊了些什么,他却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二号说,胡散工被压住的那部分记忆中,并不包括他在村东老宅夜宿这一段,这似乎意味着,早在胡散工来到不可不戒酒吧之前,就有人提前篡改了他的记忆。

另外二号也在本子中交代了,他之所以执意要打开老宅中的隐门,是因为当他将耳朵侧贴在那道门上的时候,听到了十分怪异的风声,那声音呜呜咽咽,如同猎狗的低吟,与胡散工在冥冥之中听到的声音,有可能是同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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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三章 两日浮生

我问他:“胡散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到那个声音的?”

“得持续了有五六年吧,估计应该是他建起运亭之前就听到了,直到我压住了他的第一部分记忆以后,他就没再听到过那个声音。”

“你之前说,他的记忆之所以无法被抽取出来,是因为有某种力量在保护他?”

“不是保护,而是影响,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影响他,他成功的时候是,落魄的时候也是。你是没见过老胡,他落魄前和落魄后,完全是两个样子。他事业有成那会儿,整个人浑身上下都股十分强大的气场,那可不是一般的成功人士该有场,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

“更像是一个得道的修行者,而在他落魄以后,他又变得特别……怎么说呢,特别猥琐,就好像一直有什么东西压着他,让他直不起腰来,反正我总觉得,他身上的气质很不对劲。”

“你和他很熟吗?”

“算是比较知心吧。”

“以后你还是多盯着他点儿吧,他身上指不定还会出现别的状况。”

“听这意思,你是不打算见他了?”

我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要查清老胡的事,怕是要颇费一番手脚的,不久之后我就要跟船出海,不可能抽出时间来去他老家那边调查情况,就算二号特地将他接来,我也只是草草和他见一面而已,没有太大的意义。

反正关于他的情况,我基本上也了解得差不多了,见与不见,也就那么回事。

大概是见我长时间默不作声,二号忍不住问我:“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对老胡的事儿这么上心呢?”

“你对他不也很上心么?你应该也察觉出来了,他的情况……很特殊。”

二号先是撇撇嘴,而后给了我一个笑容,我也还了一个笑容。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老胡那么感兴趣,但我也不打算多问,至于我为什么对老胡这么感兴趣,你也别多问了,咱们就互相尊重,互不追问吧。

过了约莫一个来小时,师父就引着乔三爷他们从二楼下来了,当时我还在思考着老胡的事情,估计二号的心思也和我一样,我们两个都低头望着吧台,谁也不做声。

师父见我们两个都不说话,一边从楼梯上下来,一边问道:“怎么了这是,刚才不还聊得好好的么,怎么这会儿都不说话了。”

我这才抬起头来对师父说:“刚才二号已经把店里的情况详细地告诉我了,我打算在店里待上两天,做上一单生意练练手,然后就尽快前往太阳城找老汤。”

“成啊,”师父点头道:“不过今天晚上你先别闲着,咱们还得去一号店看看。”

所谓一号店,就是开在外滩上的一家正统酒吧。

说实话,那家店真没什么可看的,虽说店面够奢华,但不是我的菜,里面的人都是去买乐子、买醉的,这样的人天底下到处都是,我见得太多,对他们也实在提不起兴趣。

前往一号店之前,唯一让我感兴趣的,就是老杜这个人,可见到他以后,我才发现他也是个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人,非要说不正常的地方,大概就是他和我师父的身形、脸型非常相似了吧。

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一直待在不可不戒酒吧,运气还不错,进店的第二天就来了一单生意,我没记错的话,对方是个老外,年轻的时候是金山一带的地头蛇,没少做过荒唐事,上了年纪以后有点后悔,就想把当年最黑暗的一段记忆给除了。

这笔生意也没什么特别值得说的,无非就是走个流程,我抽了他的记忆,他将钱打到酒吧账户上。

顺带一提,酒吧的账户开在瑞士,听二号那意思,当初是我师父亲自跑到瑞士开得户。

听他这么一说,起初我还惊讶了一下,可回头一想,我师父早年间经常出海,顺路去趟瑞士开个账户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在这两天时间里,我还做了另外一件事,就是买了一个新的本子,重新整理出一部电话本,与老电话本不同的时候,我将每一个顾客的平生概况都写在了他们的姓氏下方,这就相当于给每一个人打上标签,以后联系他们的时候,也算是有个辨识。

毕竟本子上连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重姓的人又这么多,我总得知道自己要联系的人是谁吧。

等我处理完这些,云裳的护照也办下来了。

去年年初的时候,乔三爷就已经着手为云裳办理护照了,可云裳的材料好像有点问题,导致办理护照的过程中遇到不少阻碍,这不么,过了一年半有余,护照才终于办下来。

云裳一拿到护照,我们便马不停蹄地离开魔都,前往太阳城。

一路上,卢胜材显得非常兴奋,这货和我一样,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海呢,不同于我对海上情况的担忧,这小子对于大海,可以说充满了向往。

我们抵达太阳城码头的时候,老汤正指挥着几个当地人搬运物资,他远远地看到我们,顿时愣在了原地。

师父走上前给了他一个熊抱,老汤也表现得有些排斥。

“你丫这么快就带着徒弟来了。不是说好了明年吗?”

师父一松开老汤,老汤就板着个脸说道。

“栋子看过那本笔记了,”师父笑着回应:“他怕你们在海上遇到不测,所以才决定提前上船的。”

老汤探过脑袋来问我:“笔记上的内容,你都看完了?”

我点头。

“有什么感想吗?”

“我想尽快见见那个黑死病医生。”

老汤拍一下手,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对我师父说:“真不愧是你的徒弟,和你年轻的时候一样愣!”

就听师父说道:“那本笔记我也看了,说实话,如果栋子不跟着你上船,我还真担心你会出事。”

老汤从鼻子里吭出一口长气:“行吧,既然你们都已经决定了,那就跟着我上船吧。哎呦,你们还真是会赶巧,我跟你说老杜,你要是再晚来一个钟儿,我就开船走人了。”

师父眉头微蹙:“不是说半个月以后才离港么,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二百六十四章 出海

老汤显得有些无奈:“我算错了风季开始的时间,如果明天再不回航的话,就进不了内海了。”

师父疑惑道:“风季应该还没到吧?”

就听老汤说:“你有多长时间没进过内海了,那里的风季和外海是完全不一样的。好啦,既然来都来了,那你就跟着我上船吧。”

后面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指了指身后的卢胜材和云裳:“他们和我一起上船。”

老汤顿时蹙眉:“你身边这两个小伙计,也是你们那个行当里的人吗?”

我点头:“他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当然不会,”老汤沉了沉气,望着我身后的卢胜材和云裳说:“那他们也一起上船吧,反正就是多准备两套餐具而已,别的也没什么。”

说完,他便朝远处吆喝一声:“船工,你负责运送物资,我得带着咱们的新朋友上船。”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朝老汤挥了挥手,意思是说刚才老汤说的话他听到了,随后他便在肩膀上搭一块白毛巾,帮搬运工们运货去了。

老汤则引着我们超过送货队,来到了一条周身涂满白漆的帆船跟前。

这是一艘老式的大木船,放眼望去,整个船体看起来非常厚实,但也格外笨重。

看到眼前这条船,我不禁有点诧异:“不是机械船?”

老汤冲我乐:“当然不是,内海和外海不同,机械船在那种地界是吃不开的,想要在内海航行,只能用这种老式木船,你可别小看这条船,她走过的风浪,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说话间,便有两个船员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过来。

看到这两人身上的老式水手服,以及裹在头上的布巾,再看看到处都是木色的船只,我突然有种怪异的错觉,好像自己穿越到了欧洲大航海时代。

其中一个人过来以后也不多话,一口气拎走了我们几个的所有行李,便匆匆忙忙去了船舱。

另一个人则留了下来,他先是在我们三个身上分别打量了一下,并在多看了云裳几眼之后,才转头去问老汤:“作战人员?”

老汤点头:“还记得我向你提过的老杜么,这是他的弟子。”

说着,老汤又侧过身子,让船员的视线能够直接落在我师父身上:“他是老杜。”

听老汤这么一说,船员的眼睛里顿时绽出了光,他一个箭步冲到我师父面前,不由分说就握住了我师父手:“我经常听大副提起你,听说你是一个法力高强的僧侣。”

“不是僧侣,是道士。”师父纠正道。

当时我师父说到“道士”这个词的时候用的是中文,其实英文中有道士这个词:taoist,或者taoistpriest。

要是换成我,我在说到道士这个词的时候,肯定也不会转换成英文,那本来就对汉语的音译,而且这种音译还相当不地道。

对方没听懂我师父的话,一脸懵。

老汤凑过头来向我解释道:“这小子上船没多久,没见过世面。”

我随口一问:“在你们西方国家,听说过道家的人应该不多吧?”

老汤的回答倒是超乎我的预料:“比你想象的多,基本上只要是个对华夏文明感兴趣的人,都知道它。”

说着说着,老汤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语气顿时严肃起来:“在咱们这条船上,不问国籍,不问信仰,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我点头:“就应该这样。”

这时那个船员正挠着头皮往船上走,表情十分疑惑,也不知道我师父又对他说了些什么。

老汤回身朝师父和乔三爷招招手:“离还有一段时间,你们好好地道个别吧,真出了海,这三个孩子不一定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说罢,老汤就招呼船员一起去了船舱。

师父和乔三爷也踏上甲板,与我们道别。

从小到大,我只和师父分开过两次,一次是在静云山的时候,我住在别院,师父一直在静云山附近活动,只有早上晨练的时候才能见我一面,第二次就是我在阴都上学的时候,我住在阴都,师父住在淘沙溪,平均一两个月才能见上一次。

这是第三次,而且我们都知道,等到帆船离港,我和师父怕是要有很长时间都见不上面了。

师父又开始了他的嗦,反复嘱咐我上了船以后一定要守船上的规矩,东西别乱吃,话别乱说,照顾好云裳和卢胜材,担起自己的责任。

以前只要师父一开启嗦模式,我就头大,但这一次,我只是不停地点头,只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能再多听师父唠叨几句。

可现实好像就是那样,你越是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它就像是特意要违背你的意愿似的,反而走得格外快。

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当黑脸汉子将最后一箱货运上船,帆船便起了锚,准备了。

师父站在港口,我站在船上,他一直笑着朝我挥手,让我离开,可我又能去哪,只能站在船头,也不停地朝师父挥着手。

师父好像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可眼下这种情景,他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直到船只渐渐加快了速度,师父才远远地吆喝一声:“好好吃饭,别苦了自己!”

我的脑子早已乱成一片,隔了很久,才大声回应:“好!”

即便此时大船已远离港口,师父可能已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只能朝着港口方向极目眺望,直到师父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我知道,此时的师父,一定也久久凝视着海面,凝视着大船远去的方向。

云裳走到我身边来,无奈地叹一口气:“既然这么舍不得杜爷爷,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上船呢?”

我的视线依然望着那遥远的彼岸:“因为我是人宗门人,我有我的使命。”

云裳不无担忧地说:“如果你一辈子都查不出天宗的下落,难道还一辈子不上岸了吗?”

我笑着安慰她:“师父也没查到天宗的下落,他不是一样上岸了吗,咱们不用考虑那么多,把眼下的事做好就行了。”

就在这时,老汤的声音在甲板上响起:“都过来吧,给你们介绍一下船上的伙伴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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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五章 染血的寝室

算上我们三个在内,这条船上总共十四个人,老汤带着我们在船上走了两圈,算是将所有人认了个遍。m

除了老汤自己曾在我们面前透露过全名之外,在介绍其他人的时候,他只说名字,不说姓氏,但将我们介绍给其他船员的时候,则没有这样的讲究,具体原因不明。

由于船上的人太多,在这里我暂且就不一一介绍了,如果将十一个人分别拆开来细说,我写得也烦,你们看得也烦,还是回头再找合适的机会,将他们一一介绍给大家吧。

见完了所有船员之后,老汤就和船长一起引着我们来到内仓,作战人员的寝室就在这里。

钢铁娘子号的船长叫本杰明,是个体格强健的中年人,不过船上的人很少叫他的本名,大多对他以职务相称,就叫他“船长”,船上的其他人也是这样,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外号或者代号,互相之间很少直呼本名。

船长十分好客,自老汤将我们介绍给他以后,他就一直陪在我们身边,为我们讲述着发生在这艘船上的种种往事。

快到内仓的时候,船长用他那格外浑厚的嗓音告诉我们:“这艘船之所以起名为钢铁娘子号,是因为早在大航海世代,它的主人曾是一位美丽而坚强的女子,就是她带着自己的十二个伙伴发现了潜藏于阳光之下的黑色航道,并在这条黑色航道的中心创建了海市。”

老汤纠正道:“第一个发现黑色航道的人是郑和。”

我开口问道:“什么是黑色航道?”

船长耐心地向我解释:“很多人都以为大海就像我们所看到的这样,白天如天空一样蔚蓝,夜晚如星空一样深沉,但极少有人知道,大海之中存在着一条肉眼看不见的海壑,大多数人看到的海洋,位于这条海壑之外,被称作外海,还有一片海域位于海壑之内,被称作内海,而贯通内海的航道,就是黑色航道。”

老汤接上了船长的话头:“海洋占据了地球表面百分之七十的面积,咱们这些凡人看不透大地,更看不透海洋,外海和内海就像是一颗球的两面,外海在阳面,内海在阴面,对于人类来说,就连外海都隐藏着无数的秘密,更别说凶险莫测的内海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传说中的魔鬼三角洲,也属于内海吗?”

船长说:“只能说,有一部分属于内海。哦对了,海市就建立在那片区域里。”

怪了,这明明是一番很平常的话语,可为什么船长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心里会发虚呢?

也许他的心虚,并非来自于我们正在讨论的话题。

说话间,我们已经来到了自己的寝室。

那是一间面积很小的船舱,这条船上几乎看不到什么金属制的东西,唯独寝室的门是个用精钢打造的圆形闸门。

我看了看门轴,九成新,包括用来镶嵌门轴的金属门架也是新的。

这让我心中浮起了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仿佛船上的人特意装这么一道门,是为了挡住藏在寝室中的某种危险。

船舱里环境也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整个屋子看起来算是比较陈旧的,但屋子里的四张吊床都是新的,似乎是船上的人为了隐藏旧床上残留的某些痕迹,而刻意更换了新床,天花板上原本有两盏气门灯,但其中一盏已经被打碎,导致只有半个屋子被照亮,另一半则十分昏暗。

除此之外,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过于浓烈的茉莉花味,显然是不久前才有人在这里喷洒过空气清新剂,但在这有些刺鼻的香味之下,还隐藏着一股似有似无的腥味儿,我耸着鼻子仔细闻了闻,隐隐能判断出来,那股味道好像是残留的血腥味儿。

船长望着那盏被打碎的气门灯,用力皱了一下眉:“酋长也太粗心了,怎么连灯都忘了换。”

他口中的酋长,就是我们上船之前见到的那个黑脸大汉,他是这条船上的船工,简名艾皮里,据说原本是非洲某部落的酋长,但由于他对管理族群没什么兴趣,且偏爱航海和造船,于是离开自己的部落,并登上了钢铁娘子号,成为这条船的船工。

不过老汤一般叫他“老七”,其原因同样不明。

这时老汤在一旁对我说:“这是作战人员的专属寝室,以前我召来的战斗人员都住在这里。”

听老汤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他先前也曾说过,前几批登上这条船的战斗人员,全都在迷航途中丢了性命,其中的大部分人是以极其惨烈的方式自杀身亡,也有一小部分人是被他杀,可总归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活下来。

怪不得屋子里到现在还有残留的血腥味儿。

我仔细看了看四周的墙壁,果然在角落里发现了无法被清理干净的血迹,由于血迹已经渗入木头的纹理,单靠擦拭,肯定是无法处理干净的。

老汤不无歉意地对我说:“暂时没有其他船舱能供你们住了,如果你们住不习惯,可以先去船长室暂住,等到我们把货仓收拾出来,你们再搬过去。”

我摆摆手:“别麻烦了,这地方就挺好。”

在我说出“挺好”这两个字的时候,船长的表情变得相当不自然。

看样子曾经发生在这个寝室里的残剧,在他心里投下了一片面积不小的阴影。

船长发现我一直盯着他,可能是心里有点不舒服,便没话找话似地说:“那你们先休息一下吧,再过两个小时,厨师会把午饭送过来。”

得我道了一声谢,船长和老汤便迅速离开了寝室。

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时间一直跟我们这儿耗着。

我将行李立在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里,而后就点亮鬼烛,在屋子里扫着光查看起来。

就听云裳在我身后嘟囔:“这地方怎么还死过人啊,真不吉利。”

卢胜材“啧”一声,说:“死人算什么,你都见过那么多邪祟了,还怕死人啊?”

“不是怕,就是觉得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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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六章 瞎激动

我俯低身子,顺着墙根一路检查,发现在地面和墙壁的夹角里有少量残留的血渣,从味道上判断,那确实是血渣,可它们的颜色却非常怪异。顶点x

所有的血渣都呈现出一种很深的墨绿色,有点像掺了墨汁的腐液,这种颜色,可不是用拖把擦拭血迹时染上的脏,应该就是血渣原有的颜色。

明明是人血,为什么会呈现出这样的颜色?

其实我倒是很想问问老汤和船长,在这间寝室中具体发生过什么,不过他们两个好像不太愿意提及那段过往。

咱也没必要特意去揭人家的伤疤,既然能自己动手查,那就别多嘴了。

随后我又在整间屋子最阴暗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些划痕,在这些痕迹周围,也残留着极少量的血迹,推测这些划痕不是用利器刻出来的,而是用手指,或者断裂的骨头凿出来的。

将所有划痕拼在一起,能形成一个面积在半平米左右的图腾,但由于这些痕迹过于散乱,无法看出图腾中具体刻画了什么,我也只是感觉这道图腾好像是某种抽象文字。

之后我又在屋子里仔细探查了两遭,没再发现什么有意义的线索,于是就回到吊床上,打算先闭上眼睛小睡一会儿。

刚躺下,卢胜材就凑过来了:“你在屋子里折腾了好半天了也,查出什么来了?”

我说:“以前住在这间房里的人,可能受到过某种强烈的催眠,心智被严重扭曲了。刚才我在里墙上发现了一个图腾,我觉得,那个图腾可能是他们用来膜拜的。而且这帮人不光是心智被扭曲了,肉身可能也发生了尸变,血迹的颜色不正常。”

我说的话,人家卢胜材压根没听进去,他也不太关心我到底查出了什么,他就是想找个由头说话而已。

这会儿卢胜材又朝我脸前凑了凑,一脸激动地问我:“哎,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兴奋吗?”

我有点纳闷:“兴奋什么?”

卢胜材一双眼睛里几乎能放光:“咱们出海了呀,咱现在可是在海面上呢,想想都激动!”

说着说着,他自己就嗨起来了,也不管我回应不回应,就自顾自在那吆喝:“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激动不激动,激动不激动?”

我心说你丫有病吧,你扯着嗓门这么瞎吆喝,要是让老汤和船长听见,他们一准以为你也失心疯了。

说实话,我不太能理解卢胜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反正我对出海这件事并不算特别激动,我只是对海洋比较好奇而已。

同时我心里也很清楚,大海远远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温和,在海平面下,定然潜藏着我们无法想象的危险。

人到海上,就相当于把性命也交付给了海洋,由不得你不小心。

两个小时以后,厨师送来了午饭,他是个有着火红色头发的年轻人,名字翻译成中文异常简洁,就一个字:让。

起初在厨房里见到他的时候,我对他的印象就极好,他的心绪就如同他的头发一样,充满了热情,听老汤说,厨师以前留了一脸漂亮的胡须,可自打去年上半年他被甩了以后,就再也没续过须,因为他的胡须,就是为那个女人留的,但如今她已被厨师遗忘。

老汤说,厨师只要一陷入恋爱,便是热恋,可一旦被甩,又会在一夜宿醉之后彻底恢复冷静,到了第二早上,可能连上一个恋人的样子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对于厨师的恋爱观,我不置评价,但我觉得他应该是那种特别纯粹的人,该闹就闹,该静就静,从不特意给自己带上虚伪的面具。

午餐异常丰盛,如今我只记得有海鲜拼盘加牛里脊,还有蘑菇浓汤和冰帆,因为菜品太多,别的都记不住了。

厨师上菜的时候非常讲究,要分冻开胃头盘、汤、热开胃头盘、鱼、主菜、热盘、冷盘、雪葩、烧烤、蔬菜、甜点、咸点、甜品,共计十三样,一样一样按次序来。

不得不说,厨师的手艺非常好,以至于我一度以为他可能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厨子,没有之一,直到有一天我尝到老左的手艺,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厨师将最后一道菜端上来的时候,笑着对我说:“趁着现在食材比较丰富,请你们吃顿好的,大多数时候咱们只能吃罐头,不过船上的罐头都是我亲手做的,你一定会喜欢。”

说着,他便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我旁边,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我说:“你真的像大副说的那样吗?”

我快速咽下嘴里的食物,反问:“老汤说我什么了?”

“大副说,你是个极其强大的人,比以前的那些战斗人员加起来还要强大。他说的是真的么?”

“那可真不好说,我又没见过以前的战斗人员,哪知道他们的实力到底怎么样啊。哎,你们为什么管他们叫‘战斗人员’,不觉得这词儿说起来特难受么,好像特意将他们和船上的其他人区分开似的。”

“本来就是要刻意区分开啊,你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这么说吧,海市里的所有船只,都是为你们这些战斗人员服务的,哦,对了,你们这个群体还有另外一个称呼驱魔人,不过那都是老叫法了,现在有不少人都觉得这个称谓听起来很傻。”

我反倒觉得“战斗人员”这个词听起来更傻。

这时卢胜材好死不死地插来一嘴:“以前上船的那些战斗人员,真的一个都没活下来吗?”

得,让他这么一问,厨师就完全失去了聊天的兴致。

“对,一个都没能活下来。”厨师随口回了这么一句之后,便站起身来,神情低落地离开了我们的寝室。

靠,我本来好像从他嘴里套话来着,这下可好,卢胜材一句话就把他给打发走了!

大爷的!

不过看卢胜材一脸的兴奋,我也不想薄了他的兴致,于是暂且压住怒气,没好意思损他。

卢胜材当真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厨师走了以后,他吃得那叫一个嗨,吃到半截,还激动地在那嚷嚷:“这特么才叫人生,大海,我们来啦!让我们荡起双桨,浪!”

他现在叫得欢,等到他正式见识到大海的威力,他就再也浪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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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七章 在巨浪中前行

从中午到入夜,我们一直待在寝室里。顶点x

中午那顿饭可能是专程用来欢迎我们入伙的,晚餐就简单多了,好在厨师的手艺相当好,就算是简餐,也完全能滋润我们的味蕾。

来收拾餐具的时候,厨师特意将我叫出寝室,询问云裳成年了没有。

听他这么一问,再看他那一脸春意泛滥的样子,我顿时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厨师堆起一脸笑容:“你应该听大副说了吧,我现在正处于空窗期……”

“名花有主了。”

“啊?她有男朋友了,是谁?”

“我。”

“你不是道士么,我听罗生说,道士是不能结婚的。”

他口中的“罗生”,是这条船上的水手长,和我一样,也有着黄皮肤黑头发,一眼就看出来,罗生的故乡也属于东亚文化圈。

我摆摆手:“我们这一脉属于正一火居,能结婚,也能吃荤食。别说我们这一脉了,在罗生他们那个国家里,和尚都能结婚。”

厨师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运气真好,不夸张地说,你女朋友真的很漂亮。如果哪天你俩掰了,请在第一时间告诉我,在你们国家不是有句俗话么,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

“滚蛋!”

“你别生气嘛,我说得都是真心话。你放心,如果有一天你们俩吧掰了,我会用毕生之力给云裳带来幸福的。”

“快滚!”

“真小气。”

厨师闷闷地嘟囔这么一句,便端着餐具离开了。

扯淡么这不是,这是小气不小气的问题吗,听你刚才那意思,明明就是眼巴巴盼着我和云裳掰呢,要不是看在你今天中午热情款待我的份上,我就不是骂你这么简单了。

厨师离开的时候就已经不早了,一回到寝室,我就关了气门灯,招呼云裳和卢胜材抓紧时间休息。

今天我们是初来乍到,对船上的情况不熟,一天下来无所事事,倒也无可厚非,可以后我们肯定要帮船上的人干些杂活儿的,这么大一条船,算上船医和厨子才统共十一个人,很多时候肯定忙不过来。

我刚在吊床上躺下,闸门就被敲响了,接着就听厨师隔着一道门在外头喊话:“今天晚上咱们就要进入内海了,船只可能会比较颠簸,我过来提醒你们一声。”

因为之前那段谈话,我现在对这厨子比较反感,不打算给他回应。

就听他又在外面吆喝:“兄弟,刚才的事咱们就让它翻篇吧好吗,我在这儿给你道歉了。”

人家都道歉了,我也不能端着不是,再说厨师可能就是那么个性子,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没有太大的恶意。

我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应一声:“知道了!”

而后门外才传来厨子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当时厨子告诉我船只会颠簸的时候,我还真没多想,合了合毯子就睡了。

我是没想到,船只竟然能颠簸到翻天覆地的程度。

大概睡了有两三个小时吧,我就被一阵剧烈的摇晃给闹醒了。

因为关了灯的缘故,屋子里漆黑一片,我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整个吊床都像荡秋千一样剧烈地晃动,期间还能听到行李箱在地面上来回滑动,以及气门灯的灯轴上传来的“吱呀”噪响。

轰!

墙壁外侧忽然传来一声巨强,好像有什么东西拍在了船体上,与此同时,整个黑暗空间也以更大的幅度摇晃起来。

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卧槽,这船要翻!

我立即反手从枕头下摸出鬼烛,快速吹一口气,点燃了烛芯。

借着微弱的火光,就见吊床下的地面正以极大的坡度发生倾斜,先是朝左斜,很快又朝着右侧斜了过去,如果不是吊床能够跟随船体摇摆的幅度一起晃动,我现在早就被掀到地上去了。

云裳和卢胜材早就跳下了床,此时卢胜材正奋力将闸门推开。

门刚被打开,就听到呼呼啦啦一阵碎响,先前厨师用来送饭的木质餐车顺着倾斜的走廊从门前滑过,很快,船体倾斜的方向又变了,餐车以相反的方向再次从门前一晃而过。

卢胜材一把将餐车拉住,并拿一条钢索将它结结实实地绑在闸门上,而后转过头来冲我嚷嚷:“船晃得太厉害了,可别再给晃荡翻喽。”

借着从走廊里照进来的灯光,我发现卢胜材在说话的时候,脸都被吓白了。

你不是浪吗,这下浪不起来了吧。

话虽这么说,我其实也担心船会翻,于是也跳下床,冲卢胜材和云裳喊道:“走,去甲板上看看。”

周围噪音太大,你不大声吆喝,他们根本听不到你在说什么。

船体晃得虽猛,但和我小时候练匿身术时踩过的桩相比,这条船可稳定多了,摇曳不止的地面还不足以撼动我的下盘。

卢胜材和云裳也没大碍,卢胜材脚下功夫细腻,只要不断变化重心,就能保持身体的稳定,云裳的身子则几乎是漂浮在半空中,船晃与不晃,对她来说也就那么回事。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离开内仓,刚上甲板,就迎面撞上了朝内仓方向赶的老汤。

此时的甲板已彻底被海水打湿,老汤身上套着件雨衣,但脑袋露在外面,头发全都被泡透了。

“我正想去……”

老汤冲着我喊话的时候,一道大浪打在了船身上,所激起的巨响压过了他的声线。

不过我能通过他的口型猜出他的意思,他是想说,他正要去寝室找我们。

我冲着老汤大喊:“是不是船要翻了?”

听我这么一说,老汤顿时笑了:“钢铁娘子号永远不会被海浪打翻,我是想叫你们出来看看海神,等咱们穿过海拉的深拥,海神就会现身。”

他的话让我心中浮起了巨大的好奇。

海神?世界上真有这种东西存在么?

这时老汤转身朝船头眺望一眼,而后便抬手指向帆船前进的方向,用力呼喊:“快看,那就是海拉的深拥,她象征着深海中的死亡和希望!”

二百六十八章 穿越深海之拥

洛河鬼书第268章穿越深海之拥我顺着老汤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离我们约莫一海里左右的海面上,正缓慢浮现出一道巨大的瀑帘。顶点

随着船只不断前进,瀑帘也变得越发清晰。

那应该是我活这么大,见到过的最为巨大的东西。

没人知道这道瀑布的起点在那里,也没人知道它将延伸到何处。

放眼望去,它就像是傲立在整个世界的尽头,包拢着整个海洋。

在这道巨瀑的顶端,盘踞着一团极为浓郁的雾气,如果不是瀑布里的水是从海面朝天上走的,我可能会以为这所谓的瀑布,其实就是从雾气中降下来的滂沱雨水。

瀑布里的水确实是从下往上走的,期间只能听到水流冲破空气的声音,但完全听不到想象中的急促落水声。

望着眼前这道巨瀑,我突然有种三观差点被摧垮的感觉。

但我很快就冷静下来,因为我意识到,瀑布的奇异形态,也是道的一种体现,“道”所呈现出来的景象原本就是千变万化,这其中有很多景象,原本就无法用常理去解释。

道法自然,不是说道要顺从自然规律,所谓“自然”,意思其实是“本身的样子”,道所依从的,就是道本身。

老汤将脑袋凑到内仓门前,冲我大喊:“看到海拉的深拥,就意味着我们已经穿越海壑了!”

其实他口中说出来的那个词,表面意思应该是“深海之拥”,海拉的深拥,其实是船员们对这个词汇的理解。

这个有点不太容易解释,通俗点说就是,这个词汇有一个字面上的意思,但船员们对它的理解,却没有局限于字面意思。

不知道我这么说大家能不能理解。

我大声问老汤:“她为什么既象征死亡,又象征希望?”

老汤冲我大笑:“在内海航行一段时间以后你就会明白,有时候,死亡也是一种希望。”

不得不说,我暂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抓紧!”

老汤突然大喊一声,而后便快速匍匐在地上,抓住了嵌在甲板上的一个木质把手。

上船的时候我就发现甲板上嵌着不少类似的把手,当时我心里头还奇怪,为什么要在原本平整的甲板上安装这样的东西,不怕绊脚么?

此时见老汤匍匐在地,我们也有样学样,快速冲上甲板,俯下身子,抓实甲板上的把手。

也就在我刚刚抓紧把手的时候,船身下方传来一阵强劲的风声,而后又听到船体离开海面时,水顺着船底落入海面的碎浪声。

我身下的钢铁娘子号,竟浮到了半空中!

没多久,船头就冲进了瀑布,当时能明显感觉到大股水流击中船底,导致整个船身都像触电了一样,发出剧烈而急促的震颤。

说真的,那一刻我真担心这条船会承受不住冲击,霎时间支离破碎。

好在这条船虽是木制,却不负“钢铁”之名,她坚固得像个钢铁怪物,剧烈的冲击只引发了她的战栗,但无法伤她分毫。

穿过巨瀑之后,钢铁娘子号借着惯性在空中前行近百米,而后才迅速下落。

因为下落速度太快,我的整个身子都像风筝一样飞了起来,得亏抓紧了甲板上的把手,才没有真的飞出去。

很快,船只重重砸入海面,巨大的撞击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

我死死抓着甲板上的把手,先是与钢铁娘子号一起沉入了海面下方,接着随着船只一起快速浮出水面。

大船出水,整个船身都在上下颠簸,压在甲板上的海水顺着排水槽迅速流走,而我们几个也被海水泡了个通透。

还好刚才船只直接砸入了海面,它要是没砸进去,失去了海水带来的缓冲,我们的身子会直接撞在甲板上,就算不撞断几根骨头,那也够受的。

卢胜材这下是彻底浪不起来了,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然后就抱着胳膊对我说:“卧槽,太特么惊险了,我刚才还以为自己要嗝屁了呢。”

云裳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走过来朝卢胜材脸上瞥了一眼,皱着眉头说:“你脸都吓白,那点出息。”

说实话,我心里也有点后怕,但后怕之余,又觉得特别刺激。

刚才感觉,跟坐过山车似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再来一次。

这时就听老汤在靠近内仓的地方吆喝:“别把酒喝光了,那是进贡给海神的!”

也是经他这么一喊,我才发现船长也在甲板上,此时他正一手抱着桅杆,一手拎着酒瓶,咧着嘴冲我们乐。

看他那一脸酒红,摆明着就是喝大了。

不过他心里却非常淡定,好像刚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我估计船只砸入海面的时候,他还在怼着酒瓶往胃里灌酒呢。

老汤一溜小跑来到船长身边,从桅杆后面拎出了一个网兜,里头没别的,全是酒。

船长笑呵呵地对老汤说:“海神那份儿我提前留出来了,我手里这瓶……嗝……是我自己的。”

老汤可能也是见贡品还在,就没再多说什么,直接提着网兜冲到了船沿附近。

眼下噪音不算重,老汤便用正常的音量对我说:“对于海神来说,烈酒是最好的贡品。”

我问老汤:“海神在哪?”

老汤冲我一笑:“她很快就会出现了。”

这边我和老汤正说着话,天空中就骤然聚起了阴云。

越过巨瀑之后,阳光原本非常充沛,天空也是蔚蓝色的,此刻那些阴云就像是从蓝天中渗出来的墨汁,先是一块一块地浮现出来,而后相互连成一片,前后不到几分钟功夫,便占据了整个天空。

怪异的是,当阳光被彻底遮挡住以后,我们却依然能看清周围的事物,只不过所有的东西上都像是被涂抹了一层暗色的漆。

海洋的颜色由蔚蓝变成了微微发紫的深蓝,木色的甲板也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棕褐色。

随后,海面开始涌动。

海面上风声呼啸,可钢铁娘子号却好像失去了承载风力的能力,竟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原地,而周围海面则像是被某种奇异力量扭曲了一样,形成一道道百丈高的巨大浪头,在远处连绵浮动。

在那些巨如高山的海浪面前,钢铁娘子号就如同站在大象脚下的蚂蚁,微不足道。

二百六十九章 海神

很快,在我们身后也出现了巨大的山浪头,这些连绵在一起的浪峰将钢铁娘子号团团围住,就像是一群巨人在俯瞰着一只渺小的生灵。

老汤似乎早就对这样的情景见惯不怪了,他用手肘拐了我一下,低声说:“她就快出现了。”

海神快要出现了!

片刻,老汤抬起手,指向了左前方的一片浪峰。

就见紫蓝色的巨浪之中浮现出了一条长长的黑影,那好像是一条蛇,但由于它将自己严实地藏在巨浪之中,我也无法看清它的样子,只能看到一条黑影贯穿了七八朵海浪,此时它正不停地蠕动着身子,像是在释放某种信号。

就听老汤说道:“凡是在内海中航行过的人,都认为她是海洋的守护神,但她只守护海洋,对人类并不感兴趣。对于她来说,咱们就像是大海中的浮萍一样可有可无。她对人类没有恶意,但也不会心存善意,有时候她会伤害人类,有时候不会。唯一能够百分之百避免厄运的方法,就是取悦她。”

说着,老汤便拍了拍脚边的网兜:“她爱酒如命。”

我问老汤:“咱们这位海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生物?”

老汤却摇头:“没人见过她的真容,来,搭把手,咱们得把贡品扔下船。”

我立即上前,和老汤一起抬起网兜,并由老汤喊着号子,将整整一兜酒奋力扔出甲板。

网兜落入海面,激起了不大不小的碎浪,伴随着这阵碎浪声音,海神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巨浪深处。

我不由地有点纳闷:“她走了?”

老汤冲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指指贴近船体的海面,示意我往海里看。

我趴在船沿上,朝着海面中俯望,没过多久,就见船体周围的海水渐渐变成了深色,这片深色区域的面积越来越大,很快,方圆百米左右的海域都变得一片漆黑。

我也是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此时正有一个无比庞大的生物在慢慢接近我们,海水中的那团黑色,就是它的影子。

这就是海神?

刚才它出现在远方的巨浪中,我还感觉不到它的巨大,现在它正不断接近我们脚下的船,我才领略到自己的渺小。

当海域中的黑色扩大到直径达两百米的时候,便不再发生变化。

老汤望着海面下的黑影,不禁皱起了眉:“她怎么不动了?”

他这是自说自话,我也没必要特意回应,此时我依然凝视着海面,视线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根本无法挪开。

当时我隐隐有种感觉,在我凝视深海的时候,深海中的东西也在凝视着我。

我看不到它的眼睛,但我能感觉到它的视线,以及它的心绪。

起初它是很平静的,心境如同海底一样深沉,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我从它身上感觉到了恐惧。

这道恐惧正在它的心境中极速蔓延、极速放大。

当恐惧感被放大到极限的时候,船下的黑影开始快速缩小,并在一分钟之内消失无踪。

连同远处浮起的那些巨浪,也随着黑影的消失渐渐平复。

天空就像是一块海绵,快速将那些墨汁般的乌云吸走,天色再次恢复湛蓝,阳光再次明媚。

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从内仓出来的时候,好像还是晚上吧,怎么这么快就天亮了?

用来装酒的网兜现在还漂浮在海面上,里头的酒瓶也没有受到任何破坏。

老汤盯着不远处的网兜,过了小片刻,突然冲我欢叫一声:“她怕你,海神怕你!”

我有点搞不清状况:“你怎么知道它怕我?”

刚才我确实从海神身上感觉到了巨大的恐惧,但我并不清楚这种恐惧究竟来自于什么,听老汤这意思,海神之所以恐惧,就是因为我?

可他怎么知道刚刚在海神心中浮现出了恐惧感?

就听老汤问道:“你师父跟你提过吴林这个人吗?”

“提过啊,师父说他是海市的神话。”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为海市的神话吗?”

“听师父那意思,但凡是海市派发给吴林的任务,不管多难,他都能完成,从来没有失手过。”

“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原因,他之所以成为神话,就是因为海神惧怕他。吴老板第一次进入内海的时候,没有向海神进贡美酒,结果他的船就遭到了海神的袭击,还死了三个船员,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吴老板一怒之下,操着匕首和鱼枪就跳进了海里。没人知道他当年是怎么对付海神的,大家只知道,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但凡吴老板进入内海,海神就绝不会出现。海神畏惧他,尊敬他。”

我当时就惊了:“那么庞大的东西,又是在水里,他是怎么……”

老汤好像完全听不到我的话似的,只顾着乐:“海神也畏惧你!哈哈哈哈,让你上船,绝对我是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我发现。”

话音刚落地,我就听船下传来“哗啦”一声碎响,低头一看,是船长纵身跳进海里,跑去“救”那整整一网兜的烈酒去了。

这下可把老汤给吓坏了,他再顾不上海神的事儿,赶紧喊了人,驾着救生船去海里捞人。

很快,我把海神吓退这事儿,就经由老汤之口传遍了全船,然后就经常有人跑来问我,我到底是怎么把海神给吓跑的。

我靠我哪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它吓跑的!可碍不住问的人太多,我就扯了个淡,说我可能和那个吴老板是远方亲戚,他怕得不是我,而是我们体内流的血。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和那位吴老板何止是远方亲戚,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这次出航的目的地是位于魔鬼三角的海市,那地方离国境线非常远,虽说内海和外海几乎算得上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世界,内海中的日夜变化,包括航行里程,都不能用外海的标准去测算,可即便如此,我们要想抵达目的地,依然需要长达半个月的时间。

内海之中凶险莫测,在这半个月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大家对我的热情,很快就被内海中越来越复杂的情况所磨灭,所有人都将精力放在了航行上。

二百七十章 航路漫漫

洛河鬼书第270章航路漫漫在这条船上,像我们这样的战斗人员只负责战斗,并不参与其他工作。m

老汤说,这是海市的规矩,也是船员们必须保持的操守,如果我们强行参与日常工作,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侮辱。

另外我也从酋长口中得知,我们这些所谓的战斗人员,也是所有船员的金主。

之前老汤曾说,以前的战斗人员都是他聘请来的,可实际上“聘请”这个词并不准确,应该换一个词:邀请。

凡是海市指派的任务,均由我们这些战斗人员来完成,而从海市赚来的钱,我们只能拿一半,剩下的则交给船长,其中一部分是船员们的薪资,另一部分,则用于船只的日常养护。

相比于阴都里的行市,海市可谓出手阔绰,将我在行市赚到的钱全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海市最低佣金的二十分之一。

别以为这样我就能成为富人了,没戏。二十四岁之前,我赚到钱全都得捐出去,只能留极小的一部分作为日常开支。

至于卢胜材和云裳嘛,他们原本是可以将钱揣在自己兜里的,可人家云裳说了,她多捐一点,就能多为我积攒一点功德,卢胜材嘴上没说什么,可日后他赚到的佣金,大部分也捐了出去,余留下来的那一部分,不是当作日常开支,就是帮我买药材了。

为了研透古建平给我的青囊书和鬼经,我需要大量药材去验证书籍中记载的每一道药方,在这些药材中,有一些也的确是卖价不菲。

不过在正式拿到海市的执照之前,我并不清楚海市究竟是怎么运作的,尚未抵达海市的那段时间,我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研习五禽引导戏,以及点苍枪上,顺带着也将五禽戏传给了卢胜材和云裳。

没有了师父的督促,卢胜材和云裳反倒变得格外勤奋,每天光是练功就要花费**个小时,我知道,他们之所以这么刻苦,只是不想成为我的累赘。

卢胜材不愧是盗门天才,在反复演练五禽戏的过程中,他终于突破了瓶颈,一时间实力大涨,身手变得越发奇诡精悍,现在我和他拆手,要狠下一番功夫才能赢了。

云裳借着云字帖和五禽戏,修为和身手也有长足进步,尤其是轻功,她现在的速度已经快到我很难用肉眼去捕捉了。

他们两个都取得了很大的进步,我真的打心底里高兴,毕竟涨一分实力,就多一分保命的本钱,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他们两个能平平安安的。

如今船员们最大的乐子就是看我们练功,虽说他们看不出门道,但光是看看热闹,也能让他们高兴大半天。

除了练功,我唯一的兴趣就是去船尾看海,我隐隐有种感觉,自从进入大海的怀抱以后,我对道的理解,很可能又能得到提升。

的第十二天。

这一天海洋大发慈悲,从早上开始就风平浪静,下午我闲来无事,就挑了两本书,打算去船尾,就着海风突击一下功课。

平时船尾这边很少有人来,可今天我和云裳刚到船尾,女王就快速凑过来了。

她是这条船上唯一的医生,本名伊丽莎白,由于为人保守而强势,船上的人都叫她女王,只有罗生叫她“伊桑”。

伊丽莎白是那种面容姣好,但由于从早到晚板着一张脸,让人不愿意接近的女性,她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贵族气质,着装也十分考究,就连说话都很斯文,但在斯文之下,还有一股藏不住的傲慢。

不过这些都是表象,其实她内心充满热情,只是平时藏得比较深而已。

我见女王匆匆忙忙地往船尾走,而且视线一直落在我和云裳身上,心想她可能是专程来找我们的,于是就率先开口问她:“找我们有事?”

女王在连接船尾的通道口停下脚步,冲我点了点头:“你们最近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吧?”

我说:“饭菜变难吃了算不算?”

最近这段时间厨师发高烧,一直是老汤在做饭,我就想不明白了,老汤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厨艺什么样么,非要把这活儿揽到自己手里,难不成他这是有意要毒害船上的人?

真的,老汤做出来的东西,真就跟毒药没两样,我连着吃了两天,感觉肠子都快冒烟了。

厨师不是准备了很多罐头么,你让我们吃罐头也行啊!

女王皱了一下眉头:“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

“那就没别的异常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能感觉到,此时女王的心绪很不稳定,她好像在担心我们。

女王长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船只马上就要进入雾海了,以前的战斗人员,几乎都是在这片海域内出了问题。你们和之前的战斗人员不同,我们困不住你们,所以我希望……”

说到这里,她提高了音量:“如果你们感觉自己的心智受到了影响,最好在第一时间自行了断,免得伤及其他人。”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云裳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声:“这个姐姐真的好难相处啊,她说话太不留情面了。”

我合上了刚刚翻开的书本:“她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其实她这次来,就是给咱们提个醒,让咱们小心一点。先前我曾听罗生聊过那些老战员的事儿,那些人和咱们不一样,他们大多都没有特意磨练过心性,我估摸着吧,这可能是他们会中招的主要原因。不过咱们也不能大意,在内海待得时间越长,我就越觉得这片海域让人捉摸不透。”

说完,我便站起身来:“算了,今天先不看书了,得抓紧时间在船上布个灯阵。”

其实我早就想在船上布置灯阵了,可因为船是一直在移动的,周边的气场大势不固定,也没有能够借势的风水格局,就算布置出灯阵,其威力也非常弱。

可眼下也不能考虑那么多了。

之后我便在钢铁娘子号的四个对角上分别做了灯符和咒印,又在桅杆下方埋了铁尺,做了一个感应性的灯阵。

有了这个阵法,但凡有不干净的东西上船,我就能提前感知到。

我猜测,之前的战斗人员之所以失心发狂,很可能是在听到深海低语的同时,被邪祟侵了元神,要不然没法解释他们为什么会尸变。

二百七十一章 维京后裔

洛河鬼书第271章维京后裔在我布置灯阵的时候,就能明显感觉到船员们的眼神不太正常。m

他们在看我的时候,眼神中明显出现了提防,有些人甚至一看到我,就会远远地绕开。

就连老汤也是这样,他和我说话的时候都变得小心翼翼的,生怕那句话不对,刺激到我那脆弱的神经似的。

看样子女王没骗我们,以前的老战员,大多都是在这片海域出事的。

不过也不是所有船员都对我们避之不及,还有两个人是例外,这两个人,一个是船长,另一个是米乐。

米乐是这条船上的二水,论职级的话,应该算是这条船上最低的人之一,他原名叫克里斯汀,是船长的表侄,两人的身材、长相都有相似之处,就连性格都很像,两人在性格上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就是不管遇上什么情况都特别淡定。

大家之所以叫他米乐,是因为这家伙对大米有着极高的忠诚度,他几乎不吃别的主食,只吃米饭,而且每次都能吃一大桶,所以也有人叫他饭桶。

我从桅杆顶端下来,重新落到甲板上的时候,正巧碰到米乐在给桅杆做加固。

他见我从桅杆上下来,不但没有立即离开,还笑着冲我招了招手。

终于碰到一个能说话的人了,我便拍拍手,走到米乐跟前:“听女王说,咱们马上就要进入雾海了。”

听我这么一说,米乐顿时乐了:“女王专程去找过你?她嘴里肯定没好话。”

“确实没好话。”我撇撇嘴,说道:“雾海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米乐停下手里的活儿,专心回应我的问题:“大海行时代的驱魔人将那里称之为‘女妖之海’,那片海域终年被大雾笼罩,雾气中潜藏着很多危险的东西,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人鱼,你可别以为海里的人鱼都和童话故事里描绘的一样,真正的人鱼,对人类是没有任何好感的。她们会通过歌声来迷惑船员,将船只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听女王那意思,这条船上的老战员,都是在雾海附近出了问题?”

“应该说是在雾海边缘出了问题,反正在我的印象里,每次他们出事的时候,我们的船距离雾海都只有十海里不到的距离。”

“不能绕过那片雾海吗?”

“不能,雾海是通往海市的必经之路,如果绕过雾海,咱们只要至少要多花两年时间才能抵达百慕大。”

我蹙了蹙眉,没打算继续问下去。

反倒是米乐主动对我说:“放心吧,大副不会将你们关在寝室里的,大家心里都清楚,那道铁闸门根本关不住你们。”

我问米乐:“万一我们真的发狂了,你们岂不是很危险?”

米乐咧嘴冲我笑:“何止是危险,你们要是也发了狂,这一船的人都会没命的,所以我现在一直在祈祷你们三个别出问题。”

我相信他说得都是心里话,但他言语间却充满了调侃的味道。

米乐和船长都是这种性格,再危险的事,也能被他们拿来侃。

我记得老汤曾对米乐和船长的性格发表过这么一通见解,他说,米乐和船长都是天生的海盗,他们是血统最纯正的维京后裔。

现在回过头去想想,这个评价还挺贴切的。

回到船舱以后,我先跑到食堂拿了足够量的干粮和罐头,然后就回到寝室,关上了闸门。

这样做,最起码能让船上的人稍微安心一点。

我将手表挂在床头上,时不时瞥一眼时间,静静等待夜幕降临。

老汤说过,以前的老战员都是在晚上开始出问题的,怪异的是,这条船每一次抵达雾海边缘,也都是在晚上,如果老汤他们刻意控制船只的速度,企图白天进入雾海,海上就会凭空激起风浪,在晚上准时将他们送到雾海边缘。

今天早上的太阳是六点钟升起的,白天会持续八个小时,然后就是长达十六个小时的黑夜,在内海中走得越深,黑夜延续的时间就越长。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钟,距离黑夜,还剩下短短三个小时。

卢胜材将一个开了盖的罐头递给我:“大头,你说,咱们会不会也和那些老战员一样失心发狂啊?”

我从罐头里刮了一勺肉泥塞进嘴里,就着鲜咸的肉味儿回应道:“你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人性这东西,本来就是善恶两面,道德这东西,也未必完全就是善的体现,大多数时候,它只是人类在文明发展过程中衍化出的一种良性需求。人类这个族群要想更好地生存下去,就必须依从道德来行事。还有就是,人类天生伟大,但也天生渺小。”

卢胜材点头:“记得呀,自打上船以后,这种话你说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记住我说的这些话,我保证你不会发狂。”

最近这段时间,我突然想通了一个问题。

当初在静云山宝库中的时候,我为什么会受深海低语影响?

虽说当时我听不懂低语中的大部分内容,但那道低沉无比的声线,却在我的潜意识中扎了一个刺,就是这根刺,让我感觉到了恐惧。

这根刺告诉我,我们这些人类的存在,本身就没有任何价值,我们就是宇宙中的一粒沙尘,我们的生与死,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毫无意义。同时它也告诉我,低语之中存在一种极为庞大的毁灭性力量,在这股力量面前,我作为一个凡人,毫无胜算。

先击溃你的价值观,再让你绝望,而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就是从绝望中衍生出来的。

同时我也想明白了,在“道”的面前,讨论人类的存在有没有价值,本身就没有任何意义,包括低语展示给我的力量,也没有任何意义。

人类的存在有价值,是道的一种体现,人类的存在没有价值,也是道的一种体现,你是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还是拥有重塑世界的能力,同样也都是道的一种体现。

就拿我出海寻找天宗这事儿来说吧,对于“道”来说,它本身没有任何意义,但因为我在做这件事,所以我赋予了它意义,也正是因为我在做,所以对于“道”来说,它便有了意义。

道的根本,就是从无到有,无为天地之始,有为万物之母。

二百七十二章 寒影

洛河鬼书第272章寒影深海低语之所以能让人恐惧,正是因为它从根本上否定了,从无中衍生出有的这个过程,他违背了“道”的本质,所以它必然是错的。m

也正因如此,这样的恐惧,才是毫无意义的存在。

想通了这一点以后,低语带给我的恐惧便再未出现过。

不过我无法将我所理解的“道”告诉卢胜材和云裳,因为就算我说了,他们十有**也无法理解,所以我只能在他们心中提前建立起对抗低语的屏障。

三个小时后,船外已经入夜,但由于我们的寝室没窗户,看不到外面的天色,只有气门灯越发剧烈地摇晃起来,连同屋子里的光影也摇曳不止。

卢胜材望了眼来回晃动的气门灯,皱了两下眉头:“又起风浪了。”

我捏着鱼骨枪的枪头,观察着枪头表面映出的灯光。

此时枪头上的反光也在来回闪动。

船体的摇晃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船体突然恢复平静,与此同时,那道来自于深海的嗡吟声,也开始在耳边回响了。

我拿起三个罐头,用枪头将它们一一打开,并将其中两个分别交给了云裳和卢胜材。

他们伸手来接罐头的时候,我一直抬着眉头,观察着他们两个的表情。

云裳微微蹙着眉,卢胜材则是一副恍然的样子。

暂时来看,他们两个都没受影响。

卢胜材接过罐头以后才开口说话:“这就是你在静云山听到的嗡吟?别说嘿,你先前跟我说的那些话还真管用,要是你没说过那些话,我指不定就得受影响。”

云裳则问我:“动手吗?”

我摇头:“还不是时候。”

嗡吟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期间偶尔能听到有脚步声从闸门前经过。

这是船上的人担心我们出问题,特意跑来探听情况了。

也就在手表时针不偏不倚地落在五点的刻度上时,船尾突然出现了波动。

那是灯阵的灵韵被邪祟惊扰,而呈现出的震波。

终于来了!

我立即放下罐头,一个箭步冲到闸门前,细细感应着这股震波的流向。

此时震波正被某种能量渐渐拉长,其源头已进入内仓,朝我们栖身的寝室慢慢移动。

卢胜材和云裳撬动了闸口,将闸门慢慢地拉开。

闸门刚开启一道门缝,就见缝隙上压着两对眼睛,我立即反手摸向腰间,可随即又松了口气。

刚看到那两双眼睛的时候,我还当是邪祟已经压到门前了呢,这会儿门缝开得稍微大一点了,我才看明白,此时贴在门沿上的人是酋长和罗生。

他们两个一看到我,脸上立即浮起了紧张到不行的表情,估计是怕我突然发疯。

我朝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便抽出腰间的枪杆,压着步子走出闸门,云裳和卢胜材也前后脚地跟了出来。

酋长和罗生根本不敢靠近我们,我们朝着船尾走,他们就赶紧朝甲板方向移动,生怕我们突然发难似的。

我现在也没多余的心思向他们解释什么,只是默默地拧实枪头,继续朝波震出现的位置摸进。

内仓的走廊深处突然吹来一道冷风,挂在廊顶的灯随着风声闪烁起来,好像随时都要熄灭一样,可每次感觉灯光马上就要灭掉的时候,光线又会瞬间明亮起来。

周围的环境霎时间变得忽明忽暗,给人一种极不稳定的感觉,那还不如灯光直接被熄灭,我还可以用鬼烛来提供相对稳定的光线。

云裳在我身后低声道:“气场很怪异。”

我朝身后摆摆手,示意她先别吭声。

冷风中夹杂的气场确实很怪异,有点像尸气,也有点像阴气,但既不是尸气也不是正常的阴气,这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场。

风中还夹杂着大海的潮气,以及一股极为刺鼻的鱼腥味儿,就好像海面上此时漂满了腐烂的死鱼。

我稍稍放慢脚步,拎枪前行,约莫又走出七八米的距离,就见走廊尾部浮现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

由于光线一直在闪,那个影子也是时有时无,只有在光线变强的时候它才出现,当光线暗淡下去的时候,它又会完全掩藏在黑暗之中。

我眯着眼睛细看,感觉那好像就是一个被拉长的人影,但只见影子不见人。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电流声,我心中顿时一紧。

这条船上除了厨房,几乎没有电力设施,走廊里吊灯也是一盏老式气灯,哪来的电流声啊?

更何况,那声音还是紧贴着我的耳边响起。

就在这时,光线再次大亮,我斜着眼朝左侧看去,就见走廊左墙上浮现出了一个被拉长的人影。

灯光闪烁的频率变得极快,我盯着那个影子,隐约感觉到,它好像是有生命的,我盯着它看的时候,它也紧贴着墙,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靠,这东西到底是不是邪祟?

但也就在它盯着我看的档口,冷风扑在我的后颈上,连同风中夹杂的怪异气场,也顺着毛孔朝我的血管里钻。

那股气场一接触我身上的生气,便瞬间被转化为货真价实的尸气,不过尸气的浓度很低,体量也相当小,短时间不会对人体造成实质性的影响。

可如果让这些尸气在体内盘存一个小时左右,还是会导致尸变,但不是彻底尸变,而是让活人变成一种意识尚存、半人半尸的东西。

我立即催动周身灵韵,片刻间便将这股尸气祛除,而后摸出一张三仙符,朝墙上的黑影甩了去。

符在空中荡啊了个弧,不偏不倚地落在人影上。

那道影子就像是被狂风惊扰的沙尘一样,霎那间就被击散开来。

但也就在他消散的瞬间,走廊中突然激起一阵彻骨寒意。

那道寒意非常具体,就像是有人将冰块打成粉末,又将这些冰抹吹到了我身上,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冰末接触到皮肤时的刺寒,但不是每一块皮肤都有寒意,只有那些被冰末触碰到的地方才有感觉。

寒意一经冲进毛孔,便以极快的速度往骨髓深处钻,而且这种寒意中好像还不夹邪气,我凝炼了一股念力,想要将寒气逼出体外,才发现念力对它根本不起作用。

二百七十三章 血肉世界

当这股寒意彻底将周身经络覆盖起来的时候,我的视线中突然浮现出大片血红。

由于提前看过老汤给的笔记,我立刻就意识到这片血红是怎么回事了,二话不说,反身对着卢胜材就是一拳。

卢胜材肯定也看了那片血色景象,他心中正惊,根本没意识到我动手了,连躲都没来得及躲,直接被我一拳打昏。

随后我又用上六字镇诀的手法,冲着云裳所在的方向吆喝一声:“守住灵台!”

我的念力、灵韵也随着这声呼喝传到了云裳耳中,云裳立即凝一口念力,并将其送入灵台之中。

“小师叔,刚才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船舱里到处都是血?”

云裳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

此时她的嗓音在我听来也变得极为粗重和嘶哑,我特意没敢转头去看她,只是回了句:“先别说话。”

我没有用念力去固守灵台,因为我想看看,呈现在教授和牧师眼中的“真实”,到底是什么样的。

此刻,整个走廊完全被暗红色的血迹所笼罩。

墙壁、仓顶、地面,到处都是形状不规则的血痕,在我的注视中,这些血迹好像变得越来越暗淡了,但又好像在渐渐焕发出荧光。

随着血迹上的光色渐渐发生变化,一些肿胀的肉块也从中生长出来。

血迹就像是养分充足的土壤,而那些泛着红光的肉,就像是从土壤中探出头来的嫩芽,上面还泛着粉嫩的水光。

没多久,肉块的增生速度突然加快,就像是从血迹中涌出的大量胶脂一样,在墙壁和地面上一层一层地堆积起来。

走廊里的空间几乎阿贝这些肉块堵住了一半,等到血迹中不再涌出新的肉块时候,过于臃肿的肉层上就开始浮现出大小不一的暗斑。

刚开始那些暗斑只是像突然浮现出来的淤青一样在肉块之间迅速蔓延,几分钟以后,在这些暗斑的表面又开始长出或粗或细的肉芽。

那些肉芽自行发育成型,有些形成了一簇簇小拇指粗细的触须,有些变成了棕黑色的毛发,还有一部分变成了别的组织,裸露在外的牙齿、颅骨、眼球随处可见,有些肉芽在发育的过程中相互融合在一起,最后竟变成了一张张完整的人脸。

一般是七八张人脸毫无规律地挤在一小片区域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堆长了人类五官的瘤子。

怪不得教授和牧师会被这样的景象逼疯呢,别说他们了,我自入行以来,也算是见过不少邪祟了吧,可看到眼前的景象,心里头还是有点颤。

关键是不光眼前的光景发生了变化,就连站在远处的酋长和罗生,在我眼中都变成了浑身焕发出水光的腐肉怪物。

当你发现身边的人全都变成那副样子的时候,心中多少会有点绝望的味道。

倒不是因为腐肉怪物的样子太砢碜人,之所以绝望,是因为当全世界的人类都变成那个样子的时候,就相当于你被这个世界彻底孤立了。

绝望,来自于绝对的孤独。

我在灵台中凝一口念力,守住心神,走廊中的血肉景象立即消失无踪。

抬头看看廊顶上的灯,现在灯光已经稳定下来,走廊中的冷风也消失了。

随后我才回身去问云裳:“没事儿吧你?”

云裳眉头微蹙:“刚才我看到走廊里全是血,但又觉得吧,那好像不是幻象。”

那就是幻象,但也不是幻象。

刚才的寒气之所以无法被念力祛除,是因为它直接作用在了我们的三魂七魄上,当一个人的魂魄被扭曲的时候,所看到的景象一定会和平时不一样。

比如说鬼物吧,它们看到的世界,就和咱们活人不一样,但在它们的认知力,它们看到的这个世界,才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样子。

这就是为什么牧师在发狂以后,会认为自己看到的世界才是真实世界,他的魂魄已被扭曲,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必然会被扭曲。

在酋长和罗生的注视中,我拖着卢胜材回到寝室,一边朝云裳招招手,让她也进来,随后又关上了闸门。

万幸,我有办法将被扭曲的魂魄重新扶正。

我先用走阴的手法在掌间凝聚一口念力,而后又用摸骨的手法探了探自己的经络,很快便发现是少阳经出了问题,经络是大脑对神经的印象,也是魂魄在肉身中的投影,要想将被扭曲的魂魄扶正,唯一的办法就是调理经络。

找到问题之后,我便将掌间的念力注入到少阳经中,用这股念力慢慢校对经络,等到少阳经归位正轨,我才尝试着散去灵台中的念力。

少阳归位,魂魄已恢复正常,此时的我的眼中已没有鲜血腐肉。

接下来我又用同样的手法治好了卢胜材和云裳。

直到卢胜材的最后一个脉节归位,我才长吐一口浊气,对云裳说:“回头我得调一副专门用来稳固少阳经的丹药,古建平给我的青囊书里就有这么一道药方。”

说完,我就靠着墙坐了下来,渐渐陷入沉思。

我想不通,为什么低语和黑影只影响船上的战斗人员,为什么其他船员丝毫不受影响,按说相对于我们这些修行者来说,他们应该更容易被控制才对。

想着想着,我便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四方天。

那些寻找四方天的人,应该全部都是修行圈里的人,这么说,四方天也极少去影响寻常人,专挑我们这些修行者下手?

可教授和牧师也是寻常人,他们为什么会受到低语的影响呢?

这其中,是否有着某种特殊的缘由,还是说,大海之中的低语,和陆地上的低语是有区别的。

心里正想着这些,就有人敲响了闸门,接着就听船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们还好吧?”

话音还没等落地,卢胜材突然猛一个扎身从地板上坐起来,他瞪着一双眼,惊魂未定地告诉我:“刚才有个浑身是血的人,一拳把我给干晕了。”

我无奈地撇撇嘴,对着闸门应一声:“我们挺好的。”

说话间,我已站起身来,打开了闸门。

门刚被拉开一道缝,船长就把脑袋凑了进来:“你们快到甲板上来看看吧,情况有点不对劲。”

二百七十四章 阴云随行

既然卢胜材已经醒了,我也没二话,立即招呼他和云裳离开寝室,随着船长朝甲板上赶。

快到内仓门口的时候,罗生突然凑了过来:“盖桑?”

我瞥他一眼:“有事?”

罗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真的没问题吗?”

我也笑了:“你觉得呢?”

罗生松了一口大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要是出了问题,我们就全完了。”

因为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我对罗生所在的国家,以及那个国家的人,向来没有任何好感,不过自上船以来,罗生一直在试图改变我对他的看法。

听他说,他的曾祖父是个名气很大的阴阳师,也是个相当执着的反战人士,本来他们家那一脉的阴阳术属于家学传承,但他那位性格执拗的曾祖父并未将家学传下来,早在侵略战争开始以后,他的曾祖父便舍弃了原来的身份,并再也没有动用过任何一道术法。

因为老头子心里很清楚,他的阴阳术,本身就衍生自中国的阴阳五行学说,在他眼里,他的国家从古至今,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好学生,可当这位好学生向曾经的老师祭起屠刀时,老头子感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欺师灭祖。

当时他对自己的家人说,当这个东日之国向他的老师举起屠刀的那一刻开始,他已没有资格再以阴阳师的身份生活下去了。

而老人的理念也给自己的子孙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导致罗生在成年以后,便一直在海上漂泊,再也没有踏入国境,因为每次回国都会让他想起自己的曾祖父,他觉得自己的故土只会给他带来耻辱。

我也曾问过罗生,在他们国家,像他这样的人多么?

罗生十分遗憾地说,像他这样的人,只能说有,但非常少,大部分年长一点的人都忙着给那段历史编造看似正当的理由,或者免罪的借口,更有甚者,甚至叫嚣着要再发动一次侵略战争,而现在的很多年轻人又变得像温室里的羔羊一样,他们不再关心历史,只关心自己。

极少有人敢于去正视那段历史,而且以后这样的人可能会更少。

只有当所有人都正视那段历史,并愿意为此赎罪的时候,罗生才会回到故土。

我问罗生,那你岂不是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罗生说不回去更好,反正他在故土已经没有亲人了。

不得不说,和罗生聊多了,我反而对这个人颇有好感,他有着扶桑人特有的礼貌,但没有扶桑人的冷漠,一点都不怕别人给他添麻烦,反倒很乐于掏心窝子地对待别人。

我觉得把罗生放在他们自己国家里,他应该是个极其罕见的异类,很容易被群体排斥,像他这种人,的确不适合在那个国家待着。

我们跟随船长抵达甲板的时候,正好老汤也在,老汤一看到我们三个,脸上的表情顿时由担忧变成了警觉。

他这么一变脸,我不得不提前开口吆喝:“我们没事。”

听我这么一说,老汤先是面色一松,但很快,那张脸上都被深深的担忧所占据。

“出什么问题了?”我快步凑到老汤跟前,开口问道。

老汤抬手指了指天空:“从刚才开始,那片乌云就一直跟着咱们的船,那玩意儿可以说是厄运的征兆。但凡是在乌云笼罩下进入雾海的船只,最后都得完蛋。”

“有这么玄乎么?”一边说着话,我便抬起头来,朝桅杆正上方望去。

果然,在钢铁娘子号的正上方,正飘着一朵深黑色的云彩,即便是在黑夜,它那过于浓郁的深色也很显眼,云朵的面积相当小,从我这个位置抬头看,就只有巴掌大的一小块,除了它之外,夜穹中再无阴云。

满天繁星,月亮尚未现身。

而且我细细盯着那片乌云看了一会儿,发现在船只移动的过程中,他和船体的相对位置竟然丝毫没有变化,桅杆顶端一直指着它的中心。

真特么邪性了,那朵云确实在追着我们飘。

我问老汤:“以前碰到过类似的情况吗?”

老汤:“没有,近百年来也没听说过谁遇到过这种状况。”

卢胜材当时就惊了:“你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

老汤白他一眼:“我可没那福气,可我看过近一百年来的航海本纪,上一次乌云随船,还是一百二十多年前的事儿。”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角符,将它们塞给罗生:“把这些角符分发给其他人,一人一张。”

罗生先将三张角符分发给船长、大副和酋长,而后才抱着其他角符离开。

我目送罗生去了内仓,才转身问老汤:“被乌云跟了船,会遭遇什么样的厄运?”

老汤叹了口气:“这片云会把隐藏在雾海中的女妖全都引过来,一只女妖的歌声就能影响全船的人,要是所有女妖聚集在一块儿唱歌,我估计船都能给她们唱翻咯。”

“这么严重?”

“这还是乐观估计呢,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赶紧想个办法吧。”

我什么时候成专家了?

哥们可是第一次出海,要说专家,那也得是你们啊。再说了,我又没见过那些女妖,你让我凭空想一个办法出来,那不是开玩笑么?

琢磨了半天措辞,我才对老汤说:“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老汤满脸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师父当年也经常用这句话来敷衍我。哎,不愧是亲徒弟!”

也就在我们说话的档儿,船头前方已渐渐浮起了雾气。

起初雾气很淡,只是像薄纱一样在海面上缓缓铺洒开来,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推移,雾气开始变浓郁,最后整条船都被笼罩在雾气之下,抬头看不到桅杆的顶部,朝着四周张望,视线最远只能到达船沿。

而雾气就像一只巨大的手,死死压在船沿上方。

老汤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指南针,他一打开针盖,我就听到一阵急促的碎响,打眼一看,是指针正在剧烈地转动,碎响就是从针轴上发出来的。

“磁场不正常,看来女妖已经在接近咱们了。”老汤合上针盖,一脸担忧地对我说。

我也没做言语上的回应,只是在灵台中压一口念力,而后便走到船沿附近,俯身张望,站在这里,至少还能隐约看到一小片海水。

此刻的海面看似平静,可水面上却到处激荡着细小的波纹,如同天空中正降下细雨,雨水落入海面,激起了一道道幼小的涟漪。

二百七十五章 美人鱼

洛河鬼书第275章美人鱼可船上虽然潮气很重,但并没有下雨,海面上之所以出现这么多波澜,应该是水面下有什么东西在活动。m

我盯着海面看了一会儿,就发现水面下方出现了大量黑影。

这些影子的上半节像人,下半截则细细长长,只有尾部比较宽,单看轮廓,就知道水面下的东西和童话中描绘的人鱼十分相似。

这让我很好奇,真实世界里的人鱼,是否和童话中描绘出来的样子完全一致?

我将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船沿上,定睛朝水面上看。

没多久,随着一阵哗哗啦啦的碎响,水中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容。

她们一个个钻出水面,激起大量浪花,在我的视野中,这都是一些面容可爱的女子,我盯着海面上看的时候,她们也梳理着被海水泡湿的头发,昂头朝船沿上张望,有一些人鱼发现了我,也满面笑容地游到我的正下方。

单是看到他们身子周围有怪异的气场浮动,我就知道,此时我看到的,都是幻象。

我在灵台凝炼一口念力,并将念力分成两股,注入到双眼之中,水中的人鱼们立即发生了变化。

原本光洁的皮肤上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硬鳞,这些鳞片不似鱼鳞,更像是一种坚硬的小贝壳,一层一层地附着在她们的身体上。

那些刚刚还十分可爱的面容,此时也变得异常狰狞。

那就是一张张表面粗糙无比的带鱼脸,她们冲我笑的时候,还露出一口锯齿状的尖牙。

还有她们头顶上的秀发,也不是真正的秀发,而是一簇簇套在脑袋上的绿海带。

看着船沿正下方的人鱼龇咧嘴地冲我笑,我特么也想笑。

都长成这样了的还来勾人,吃饱了撑的么!

这时船长和老汤就像是被迷了心智似的,竟也迈开脚,朝船沿这边走了过来,我立即朝卢胜材摆摆手,示意卢胜材抓住他们两个,别让他们过来。

卢胜材半句废话没有,立即将船长和老汤扯住。

以卢胜材的身手,想要控制住船长和老汤很容易,我也没必要再去担心,于是又将视线投向海中。

视线刚落在海面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

船长和老汤我们能拦住,和其他人都不在甲板上,他们要是受到了人鱼的影响,楞着脑袋往水里跳,我们怎么都不可能拦住。

看看人鱼那满口的尖牙,这些人要是跳进海里,绝对分分钟就被啃秃喽!

心里正这么想着,海面上就响起了人鱼的歌声。

就见海面上人鱼一个个张开血盆大口,先是从喉咙里发出一长串类似于海鸥的鸣叫,那声音乱成一片,直闹得人心头发颤。

不过没过几秒钟,杂乱的鸣叫声就变得细致而具体,形成了一种类似于人嗓里发出的悠扬歌声。

那声音悠远、缠绵,极其悦耳,而且声线中还有一股很强的诱惑力,我听了几耳朵,就感觉膝盖有点发软,浑身上下就像是有一把轻柔的绵轮来回滚动一样,轻松而舒适,让人直想睡觉。

连我都受到了影响,更别说其他船员了。

我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船上的人百分之百会中招,于是转头朝云裳吆喝一声:“云裳,来,给这些鱼崽子们上一堂声乐课!”

云裳冲我一笑,而后就清了清嗓子,双手反扣,搭于丹田,开始高声歌唱。

如今云裳的声音,已不是那种特别高亢的女高音,她的声音清净而柔和,具有很强的穿透力,却又丝毫不会让人感觉到攻击性,当她开口歌唱的时候,仿佛整个苍穹都成了她的回音板,让她的声线在世界边缘慢慢回荡、回荡。

无穷无期,没有止境。

那一刻,仿佛雾气、夜空、乌云、星辰全部消失无踪,笼罩在我们头顶上的,只有云裳的悠悠歌声。

我特别喜欢听云裳唱歌,只要她一开口,我就感觉自己的整个心都能瞬间沉淀下来。

说实话,我真心觉得云裳不该辍学的,我即便是出海了,依然能通过自学完成大学里的课程,再说我本来报的就是英语翻译专业,天天和这么一帮老外待在一起,加上有葬瞳辅助,根本不缺实操,可云裳不同,她想要伴我出海,只能选择辍学。

她那个学校其实很不错,再加上她本身又有这样的嗓音天赋,辍学真的很可惜。

云裳在自己的声线中融入了念力,声线在钢铁娘子号的甲板上回荡时,她的念力也在船上弥漫开来。

她用自己的声线压住了人鱼的声线,又用自己的念力挡住了人鱼的邪气。

对于那些人鱼来说,云裳根本就无懈可击。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人鱼停止了歌唱,只是浮在海面上,愣愣地盯着我们的船看。

还不死心么?

盯着那些鱼脸看了这么一阵子,我已经有点烦了,于是从怀中摸出一张三仙符,单手打在符纸上,将符韵和念力一起打入海面。

我估摸着,这些人鱼应该不知道念力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它们感应到我的念力,等到我的念力混着符韵在海面下极速扩散,它们终于感觉到危险,立即朝着远处散去。

在远去的过程中,有一只人鱼在半途中快速浮出水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当时我明明在眼中注入了念力,可那条鱼人依旧是周身皮肤光滑,而且还有着一张颇具立体感的女性面孔。

她停在水中,回首凝望着我。

我也蹙起眉头,紧盯着她。

当时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心绪浮动很大,心境也相当的凄苦和无奈。

看那意思,她好像要向我寻求帮助,但又不敢靠近我们的船只。

我就这么和她对视了小片刻,直到她忽地抬起手来,用一只纤细的手指,指向了被雾气笼罩的正南方。

在那个位置,隐隐浮现出了一座黑山,不过由于雾气太重,我也看不清那座山到底是直接从海面上拔出来的,还是坐落在一座岛屿上。

而且山影出现的时间非常短,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山体的详细轮廓,山影就已经消失无踪。

当我再俯身望向海面的时候,刚才那条人鱼也没了踪影。

二百七十六章 好舵手

洛河鬼书第276章好舵手望着平静无澜的海面,我不禁有点懵神,刚才出现的人鱼和山影,到底是真实的,还是须弥幻影?

我心里正疑惑无比,忽地有人冲过来,一把就把我给抱住了。

感觉到肩膀上突然一紧,可把我给吓了一条,扭头一看,就见老汤正满脸兴奋地看我。

他用力抱着我的肩,跟不能把我挤成一根麻花。

我当时就眉头大皱:“嘛呢您这是?”

老汤咧着个大嘴直冲我乐:“老杜没骗我,你果然是非同凡响啊!哈哈哈哈,没想到女妖都被你给吓跑了。”

不是,话说在他眼里,震退那些人鱼,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儿吗?

这些东西,论凶险程度,远远比不上一般的黑僵,怎么着,到了他这儿,就变成多了不起的邪祟了?

话说自我师父下船以后,被他请上船的那些战斗人员到底有多弱。

老汤激动的不能自已,就连一向淡定的船长都跟着瞎激动,他先给了卢胜材一个熊抱,感谢卢胜材刚才将他拉住,然后就张开双臂,冲向了云裳。

云裳让他滚开。

然后他又跑过来,给了我一个熊抱。

不行,这两个人太热情了,热情得让我有点透不过气来。

我也是后来才听老汤说,这要放在百年前,但凡船只上空出现阴云,那么这条船必然会遇难,就算船上的个别人能侥幸逃生,整条船也必然损失惨重。

也不知道我们今天能毫发无伤地脱离阴云摆布,这其中究竟有多少运气的成分。

虽说最大的险情已被化解,但这里毕竟还是雾海,一路上暗礁无数,期间还要穿越鲨鱼池,半点马虎不得,老汤和船长说等出了雾海,再专程为我举办一场庆功宴,不过在此之间,他们必须将全部精力放在航路上。

所谓的鲨鱼池,并不说那片海域中到处都是鲨鱼群,正相反,那里不但没有鲨鱼,就连普通的水草和贝类都没有。

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是因为那片海域中生满了巨大的牙石,就如同鲨鱼的牙齿一样,一层叠着一层。

在牙石遍布的海面之下,就是极其坚硬的岩石,海水深度最深的地方不足二十米,最浅的地方只有三米左右,船只行走在那片海域中的时候,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搁浅。

钢,原名葛朗台,他是这条船上最奇葩的舵手,如果是在风平浪静的海上,只要他掌舵,船只肯定会偏离航道,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可一旦到了鲨鱼池,他就会变成手艺精湛的赛船手,只有让他掌舵,我们才能顺利穿越那片海域。

老汤说,近十年间,钢铁娘子号几乎没有被礁石割伤过,就是托了钢的福,别的船只在穿越鲨鱼池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受到一些刮蹭,但在钢的操持下,这条船从未在鲨鱼池中遭受过一丝一毫的伤害。

从某种意义上说,钢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牛波一的舵手,但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他也有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傻波一的舵手。

上面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啊,这话是老汤说的。

至于船上的人为什么叫他钢嘛……其实在别人嘴里,他的外号应该是“金币”,但这个词传到我的耳朵里,就变成了“钢”,大家之所以这么叫他,起因于巴尔扎克的《欧也妮葛朗台》,中著名的吝啬鬼也叫这么个名儿。

而且据厨师透露,钢平日里着实特别抠门,倒也不负吝啬鬼之名。

不过钢之所以抠门,不是因为自多爱财,他省钱,是为了供养他和他老婆开的那家孤儿院。

因为有钢的存在,船只进入鲨鱼池的时候……我差点被他给晃吐了。

这货盘舵太猛了,船只一进鲨鱼池,舵轮就在他的操持下,以极快的速度一圈一圈地狂转,带着整条船都各种甩尾。

如果船体只是来回倾斜,我完全能受得住,可当船身以极为惨烈的幅度乱扭的时候,我可就遭不住了。

那叫一个天翻地覆荡气回肠,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他调了个个儿,那感觉,真的,别提有多难受了。

本来我还想仔细领略一下这传说中的鲨鱼池,到底是怎样一种奇诡壮丽,可惜因为掌舵的人是钢,我光顾着扶着船梆憋气了,压根就没能细看几眼。

只是偶尔从余光里看到了一大堆尖锐的牙石,以及一些船只残骸。

期间好像还看到一只海鹰从天空中掠过,不过也没看清楚,只瞥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从船体上方一闪而过。

你问我为什么要憋气?

不憋气不行啊,要是不憋气,我可就真要吐出来了。

除了我们三个,船上的人好像都对这样的颠簸习以为常,等到钢铁娘子号终于穿越鲨鱼池的时候,我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就看到船长又抱着桅杆喝酒。

船只进入鲨鱼池之前,他手里的酒瓶还没开盖,可现在,他又把自己给喝醺了。

很显然,船只在鲨鱼池里各种扭转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喝。

这会儿鲨鱼池里的牙石和雾气终于被远远甩到后方,船长就笑着大声呼喊起来:“告诉厨子,今天晚上船上要开宴,庆祝咱们终于又能从海市接到生意了!”

当时老汤正往我这边赶,他恰巧从船长身边路过,便忍不住埋怨一声:“你就不能少喝点么?”

船长冲他乐:“爱酒是一种美德。”

“美你大爷,”老汤一边低声骂着,一边快速凑到我跟前,扶住了我胳膊:“你还好吧?”

我摆摆手:“一点都不好,我靠,钢开船也太猛了,我刚才都觉得自己马上要挂。”

老汤抬手拍拍我的后背:“没关系,等习惯了就好了。”

听他这意思,以后我们是要经常穿越鲨鱼池了。

唉,真是要亲命了。

这时又听老汤说:“过了鲨鱼池,接下来三天都不会遇到风浪,三天以后,咱们将经由落谷峡进入海市。”

我有点纳闷:“汤大爷,我说您怎么……说起话来一会儿京片子味儿,一会儿又是标准普通话呢。”

听我这么一说,老汤更纳闷:“我说得明明是英文,你丫怎么还听出京片子的味儿来了?”

我:“……”

算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二百七十七章 落谷峡

一个人的语态通常是固定的,不太可能出现同一个说话,却出现两种味道的情况。

我怀疑,老汤的精神可能有点缺陷,确切地说是有点人格分裂。

他在开口说话的时候,两种人格会随机出现,以至于有有时候他一句话说出来,都会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味道。

不过,既然老汤在船上待了这么久,船上的人都没发现他的异常,说明他的两种人格都能够被大家接受。

事实上,很多人心中都存在多种潜在人格,只不过他们自己没发现罢了。

你应该也有这样的感觉吧,就在处理某些问题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其实那就是潜在人格在短时间内试图代替主人格的表现。

不过这样的人格分裂并不能被当成精神疾病,如果每一种人格出现的时候,就会失去其他人格的记忆,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格分裂症,那就是病了,不治不行。

那天晚上,厨子拖着还没完全康复的病体为大家做了一顿大餐,席间除了少数人之外,大家都喝了不少酒,就连女王都灌了两瓶烈酒下去。

别看她平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一旦把自己给喝醺了,性格都会顺便变得格外热情,又是唱又是跳的,还大讲荤x段子,我发现女人讲起那种段子来,比男同胞还生猛,可把我给雷坏了。

我一早就知道,女王是那种表面冰冷,内心火热的人,可没想到她这么火热。

也算是顺带一提吧,船上的酒都是烈酒,最烈的一种度数高达八十六,比医用酒精还高,据说那种酒喝下肚以后,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你的胃部擂了一拳一样,之所以准备这样的烈酒,主要是用来驱除湿寒的,常年在内海航行,如果不适当驱寒,人一定会生病。

不过我们三个另当别论,有五禽引导戏傍身,再强的湿寒也能祛出来,用不着拿酒灌自己。

酒席过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只留下罗生带着两个一水在船上值班。

先前好像忘了说,钢也是船上的两个一水之一,另一个一水外号“疙瘩”,本名叫汉斯,是个性格异常严谨,且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其实他也不是真的不苟言笑,就是说话时比较直接,给人感觉比较僵硬罢了。

第二天一早,我照例带着云裳和卢胜材到甲板上练功,当时船长正爬在船沿上,我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无意识地扫了他一眼,就看到他手里好像捏着一张照片。

起初我是不打算上去和船长搭话的,可卢胜材却一个箭步凑了上去,问船长在干什么。

船长想家了,他手里的那张照片,就是他的结婚照,他和妻子是先有了孩子,又成了婚,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色婚纱,怀里还抱着一个半岁大的婴儿,与船长一起幸福地笑着。

虽说我无法从照片上看出女人的心绪,但光是看她的笑容也知道,在当时,她的整颗心都是暖的。

船长指了指照片上的女人和孩子,很自豪地问我:“你看,我老婆,美吧?我儿子,帅吧?”

我点头:“嗯,美,帅。”

船长知道我这是在敷衍,可他还是很开心地笑着:“你知道吗,他们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我没有别的亲人,下船以后,我就只有他们了。”

我问船长:“你们一般多长时间下一次船?”

船长叹了口气,将照片小心翼翼地收进钱包里:“每隔半年,这条船会从我家门前路过一次,并在那里休整三天。一年算下来,我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就只有那三天。不过我还算运气好的,基本上每次路过家门口,都能赶上圣诞节。其他人可就没有我这么好的运气了。”

一年只有三天能和家人待在一起?这有点不妙啊。

船长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少了,这样一来,他对于那个小家来说,很可能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再说得严重一点,长此以往,他的婚姻可能会出现变故。

当然,我只是说极可能出现问题,没说一定会出现问题。

不是我过于悲观,而是现实如此,人性如此。

不过这种事我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我看得出来,那个小家对于船长来说有多重要,但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格外担忧。

正巧这时老汤从内仓钻出来出现,挥着手将船长叫走了,我们也就没能和船长深聊。

第三天早上,天色还没亮,老汤就跑到寝室来叫我,说是船只马上就要进入落谷峡了。

我心说不就是个海峡,你至于这么大老早就把我折腾起来么?

心里虽这么想,可耐不住老汤满脸热情地邀请我去甲板,我也没好意思推脱,草草套了件衣服就跟着他出门了。

来到甲板,才发现此时甲板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家都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船头方向。

我也朝船头前方张望一眼,可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景象啊,在船只行进的正前方,只有平静的海,以及一轮刚刚从海面上露出小半个头顶的朝阳。

看到这一幕,我不禁疑惑起来:“汤大爷,你不是说咱们进峡谷了吗,峡谷在哪呢?”

老汤脸上浮现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再等等,她马上就现身了。”

看得出来,老汤对海洋充满了热爱,他在说起海中的种种事物,一般都是用女字旁的她,而不是“它”。

对于他来说,海洋,仿佛是个有拥有无限生命的少女。

这时忽听老汤吆喝一声:“出现了!”

我立即将视线再次转向前方,却发现平坦的海面竟然消失了。

应该说是整片海洋都消失了,此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无法测量深度的巨大峡谷,船在谷底,可我抬起头来,却看不到峡谷的顶部,只能看到压在船只两侧的焦黑色石壁。

两段石壁就像是先用猛火烧过,又泼洒了一层海水似的,很多地方都能看到十分光滑的硫化层。

随着船只不断行进,石壁上蚀坑和石突也从我们身侧迅速闪过,壁面离我们是如此之近,我甚至都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从石面上散发出来的巨量潮气,以及湿透皮肤的寒气。

当时那情景其实挺吓人的,因为船只移动的速度相当快,一旦船沿撞在石壁上,全船的人都得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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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八章 老汤的忧思

洛河鬼书第278章老汤的忧思可两侧的石壁就像有意识地要避开我们的船,船只在行进过程中并非一直走直线,期间出现过不少次颠簸,导致船身以极大的幅度来回甩动。

峡谷看上去明明是直的,石壁也看似紧贴着船沿,可不管船只怎么摇晃,都不会蹭到石壁。

老汤凑过头来对我说:“落谷峡是这个世界的虚线,它连接了真实和虚幻。”

连接真实和虚幻么?

我看了看船体两侧的石壁,又望着船头正前方那缕挤在石壁之间的海水。

此刻我也说不清楚,大海和峡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海非海,峡非峡。

钢铁娘子号在落谷峡中行进了整整两个小时之后,黑色的石壁终于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放眼望去,周围只有平静的海面,以及挂在东天上的一轮烈日。

我再回头向后张望,峡谷早已无影无踪。

“再有一个来小时就进海市了,”船长抱着他的酒瓶来到我身边,笑着说:“你进了海市可一定要小心点。”

我转身望向船长:“怎么了,那地方不太平吗?”

船长所有所思地摇摇头:“海市中到处都是肉眼看不穿的黑暗角落。在那些角落里,隐藏着许多让人无法直视的肮脏。”

他这话说得比较隐晦,但我能理解他的意思。

看样子,海市也是个鱼龙混杂之地啊,在那个地方,窝藏着不少人性中的黑暗面。

我从鼻子里吭了口气,没言语,而后便趴在船沿上,盯着被船体割裂出来的浪花出神。

约莫一个半小时以后,天色渐渐变得昏暗起来,不是黑夜里的那种极暗,而是一种偏近于黄昏的感觉,眼中的所有景物都被镀上了深色,每个人身上也都覆着很重的阴影,就像是所有人的身体轮廓都用很粗的黑线重新勾勒过一样。

按说这一个多小时中也没碰到什么风浪,以船长那性子,这种时候肯定要喝点酒放松一下的,可从钢铁娘子号离开峡谷至今,他只是抱着酒瓶,却滴酒未进,期间他一直靠坐在船头上,心事重重地望着前方。

不只是船长,老汤也是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

我只能感觉到他们两个的心绪,但无法看穿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随着船体上的色调越来越深沉,海面上也出现了大量涡流,那些涡流的大小也就跟个馒头差不多,而且非常浅,就算数量再多,也不会对我们的船造成任何影响。

老汤盯着海中的涡流,先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对我说:“我打算直接让你参加终极测试。”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弄得我有点懵:“什么意思?”

老汤长吐一口浊气,说道:“你出海的目的,应该和你师父一样吧?”

“嗯,一样。”

“那也就是说,你没多少功夫能浪费,”说话间,老汤将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那咱们就直奔顶级吧。”

“我还是没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海市将你们这样的战斗人员分成了四十七个等级,我打算直接将你们注册为最高级别,不过相应的,你们要通过海市为你们准备的最终测验。”

“注册成最高级……有啥好处吗?”

“好处就是,你可以随意查阅海市中的任何资料,其他船只也必须向你共享信息。是这样啊,如果你的注册等级太低,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冲到顶级的,在海市注册为猎魔人之后,海市会在每年九月对你进行一次考核,只有考核人员觉得你有资格晋级了,你才能晋级,而且不能越级晋升。也就是说,如果你的初始注册等级是一级的话,要升到最高级,至少需要四十六年的时间,在这期间,海市是不会与你共享任何信息的。”

“我靠,这么费劲?”

“这还不是最麻烦的,最麻烦的是那些考核人员,这帮兔崽子那真是黑到姥姥家了,你想凭真本事晋升,很难。想晋升,就得靠这个。”

说着,老汤在我面前做了一个点钞票的手势。

随后老汤又说道:“终极测试本身就很难,但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你要和其他船上的人竞争,每年都会有三四只队伍参加这个测试,但每一次都只能有一只队伍胜出。说白了,最终测试就是杀戮场,最可怕的不是这个测试本身,而是潜藏在黑暗之下的人心。”

我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但老汤的话还没说完:“海市之中窝藏了无数腌,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还有就是,如果你在海市中遇到了什么……看不惯的事儿,能不插手,最好别插手。”

我摇头:“这可不符合道义,该插手的时候,我是一定会插手的。”

老汤先是一愣,而后又叹了口气:“唉,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愧是亲师徒,当年你师父也没少在海市里给我招惹麻烦。”

我也是随口一问:“我师父当年是什么等级?”

“他离船的时候是四十二级,”老汤说:“嗨,你师父那完全属于策略失误,他进海市的时候,初始注册等级是十九,其实他也应该一进海市就注册成顶级来着。”

也就在我和老汤闲聊的档儿,船只前方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此时的海面上云雾缭绕,雾气挡住了黑影的大部分轮廓,却挡不住它的庞大。

那就如同一只匍匐在海面上的玄武,我们的船在它面前,就是大树下的一片尘埃。

回想入海以后,我见到的很多东西都格外巨大,这仿佛已成了海洋上的一种惯例。

老汤望着前方的巨影,皱着眉头说:“那就是海市。”

“把海市建得这么庞大,就不怕外面的人发现它吗?”

“这是内海,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内海中的东西。要进港了,抓稳!”

得老汤吆喝一声,我丝毫不敢怠慢,立即用双手抓稳船沿。

下一个瞬间,船体就出现了极其剧烈的颠簸,船身忽然上升了十多米,接着又以均匀的速度下降。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两分钟,等到甲板再次稳定下来的时候,我们已正式驶入千帆港。

二百七十九章 海虫

洛河鬼书第279章海虫这一路上,我可没少听船上的人提到这个港口,其中酋长就曾说过,千帆港,是每一个老技师的梦想。m

在千帆港的海面上方,笼罩着一层十分浓郁的水汽,直到我们的帆船乘风钻入这道水雾深处时候,我才算是明白酋长他们为什么管这里叫“千帆”港。

越到深处,水汽反而越稀薄,此时已能看到被水汽笼罩的海面上到处都是桅帆的影子,它们的数量极其庞大,一眼望去,只有密密麻麻的帆影,却根本无法估算出它们的大体数量。

这何止是“千帆”啊,万帆也有了。

随着船只不断朝白雾深处钻行,很快,在我们面放就浮现出了一个极为广阔的钢铁港岸。

在这里看不到半点泥土,整个港口都是用海岩和金属堆积起来的,在狭长海岸线上,能看到一条条如巨人手臂般的金属管道,它们沿着海岸线不断延伸,一直消失在雾气深处。

这个港口给我的第一感觉,可以用三个词来概括:生硬、老旧、斑驳。

尤其是看到裸露在金属表面的厚实锈迹,这种感觉顿时变得越发浓烈。

老汤走到我身边来,朝入港方向扬了扬下巴,说道:“这座海市完全独立于文明世界之外,文明世界中的法律、道德,在这里都不适用。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法外之地,下船以后,你们一定要处处小心才行。”

我默默地点头,依然未给出言语上的回应。

这时女王也将一个狐狸嘴模样的面具递向云裳:“你得戴上这个。”

云裳看了看女王手里的面具,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相当不爽:“为什么呀?”

女王叹一口气:“漂亮女人在海市里一定会遇到麻烦,你最好听我的,免得让你男朋友惹上不该惹的人。”

云裳朝我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我冲她点点头,示意她戴上面具。

初来乍到,一上来就因为云裳的长相而惹麻烦,确实有点不划算。

其实我本来还以为,西方人的审美和咱们东方人有着很大的差异,因为据我所知,西方人选出来的所谓东方名模,其长相很多都不符合咱们东方人的审美观。

直到和船上的人打起了交道,我才发现这些西方人的审美观其实和咱们差不多,只不过这帮老外对东方文化有点误解,他们眼中的东方韵味,和咱们自己理解的东方韵味反差还挺大的。

那些在咱们看来不算好看的东方名模,其实在他们眼里也不算很好看,他们只是觉得那种长相比较有异域风情而已。

而云裳在他们眼里恰恰是那种比较国际化的美女,这种长相,基本放在哪个国家都能得到比较高的认可。

船长眼巴巴地看着云裳将那个稍微有点大的面具戴在脸上,不由地叹了口气:“海市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之一,要不是为了讨生活,压根就没人愿意来。”

我远远地问女王:“你怎么不戴面具?”

女王冷冷地瞥了我一眼,一句话都没回就进了内仓。

也是等她走远以后,船长才压低声音对我说:“她是爱神的妹妹,在海市里没几个人敢惹她。”

“爱神是谁?”

“她是海市里的三大……”

还没等船长把话说完,船沿左侧的雾气中就传来了一个十分别扭的声音:“哟,这不是老汤和他的钢铁娘子号嘛。”

我循着声音望去,就见有一条体积比钢铁娘子号稍小一些的帆船正和我们并驾齐驱,一个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的汉子懒洋洋地靠在那条船的船沿上,昂头朝我们喊话。

这人的长相很有意思,他皮肤白得跟雪一样,可肤质却非常粗糙,在他的脸上,还长了一圈异常浓密的红色络腮胡,那胡子蓬松得跟肥皂泡似的,导致他那张脸看起来也格外大。

船长又朝我耳边凑了凑,声音也压得更低:“这家伙叫里格,绰号海虫,他手里掌握着海市第五大船队,前些年他一直想将钢铁娘子号也纳入自己的船队,可老汤不同意,后来他就一直在觊觎咱们这条船,想把咱们的船据为己有。”

听船长这么一说,我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海虫,这厮的大半张脸都被胡子遮住,压根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类型的长相,不过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出了一股相当危险的味道。

这家伙不怀好意啊。

老汤憋着张脸,那模样一看就是不想搭理海虫,可海虫却不肯就此放过老汤,又大声叫嚣道:“你们找到作战人员了?他们没和前头的人一样,在雾海就嗝屁了吧?”

老汤依旧不打算和对方搭话,反倒是船长回应一声:“咸吃萝卜淡操心,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海虫挨了骂,却一点都不生气,依旧是满脸恶意地冲老汤嚷嚷:“如果哪天你们混不下去了,别忘了把船转让给我,这可是咱们早就约定好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禁有点好奇,于是问船长:“老汤和他约定过啥?”

船长叹了口气:“老汤那也是被逼的,去年开年的时候,我们的船在雾海附近触礁了,如果没有别的船只将我们拖走,我们就得被困死在海上,加上那时候船上的战员都死了,如果放任尸体腐烂,还有可能引发疫情。可好巧不巧,我们刚刚触礁,海虫就驾着水蛇号从附近路过,当时他就扬言,可以帮我们拖船,条件是老汤和他签一份契约,契约的内容就是,等哪天老汤不打算继续干了,就把钢铁娘子号转到他名下。”

“有钢在,咱们的船还能触礁?这里头有猫腻啊。”

“谁说不是呢,酋长也说,我们当时之所以触礁,很可能是有人在水下做了手脚。”

我关心的不是钢铁娘子号为什么会触礁,我关心的是,那些老战员的死,是否也与海虫有关。

面对海虫的叫嚣,老汤只是闷闷地望着港岸,一句话都不回应。

海虫可能是觉得没意思,便让人转动帆面,加快了航速,我发现他那条船的结构好像有点特殊,船只在破浪前行的时候,竟只激起了很小的声音。

可惜我对船的了解很有限,当时也只是觉得那条船的船形比较特殊,但也看不出别的门道。

二百八十章 钢铁都市

因为水蛇号的人先我们一步上岸,老汤特意降低了船速,一直到对方的人已全部下船,我们才稍稍提升速度,并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船只停泊、全员下船。

老汤似乎是怕水蛇号上的人没走远,下船以后,他便催着大家抓紧时间离开港口,一刻都不想多待。

他这是担心水蛇号的人又折回头来找麻烦。

船长在队伍前方给大家引路,老汤则一直跟在我身后。

刚开始老汤一句话都不说,就知道闷闷地赶路,一直到我们离开港口,正式进入海市的时候,老汤才腾出心情来开口说话:“眼下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你们进了海市,千万不要四处招惹是非。”

这一次他的口气非常生硬,颇有点命令的味道。

不过我知道,他的强硬,其实来自于内心的忧虑。

我回过头去给了他一个笑脸:“放心吧,我们三个保证低调行事。”

老汤抬头瞥我一眼,闷闷地叹口气:“我可不放心,你们这个年纪,正是最擅长惹祸的年纪。”

习惯了师父那无条件的信任,现在突然被人质疑,我心里还真有点不舒服。

不过质疑就质疑吧,反正不管老汤是否质疑我,我都会想办法摸一摸海市的情况。

在阴都上高中的那段经历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你必须深入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并摸透其中的所有规则,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当老汤告诉我,必须在成为海市的顶级猎人之后,才能得到信息共享的权利时,我就意识到,在这个地界上,你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掌握足够的话语权,并建立起足够深厚的根基。

没错,我是个比较懒的人,而且最讨厌的就是争名夺利,但眼下你又必须去争名夺利,对于我来说,这何其痛苦,但又何其轻松,只因我生来便精于此道。

整个海市,其实就是一个建立在海岩之上的金属都市,按说在潮气这么重的地方建立城市,首选材料应该是石头或者陶制建材才对,可这里偏偏就充斥着大量金属怪物,由于这座城市本来就是在百年间建立起来的,那时候可没有这么多防潮的金属材料,大部分建材都是普通的铁,导致街头巷尾都充斥着一股极其浓郁的锈腥味儿。

那味道说不出的刺鼻,我刚进入窄巷的时候,每吸两口气就觉得鼻腔发紧、发酸,好在待得时间稍微长一点,也还能渐渐习惯。

这座钢铁都市的规模异常庞大,先前我们在白雾外看到的巨大黑影,其实是海市中心区域的一座铁山。

和阴都的建筑结构一样,铁山上的屋舍也是一层叠着一层,新的建筑压在老旧的建筑之上,新里包着旧,这让我有种感觉,好像在钢铁都市的繁华之下,全都是腐烂的锈渣,加上建筑物过于庞杂,导致地势扭曲,所以路况也非常凌乱,大街小巷胡乱穿插在一起,光线无法穿透的黑暗之地随处可见。

这个城市的核心,大概已经快要烂透了吧。

巨大无比的钢铁怪物外表看似狰狞,其实早已是风中残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彻底垮塌。

老汤引着我们穿过几个幽深的铁胡同,最后来到了一家酒馆门前。

酒馆的招牌上有几个用发光二极管盘成的英文子母,由于很多二极管都已经不亮了,如今根本看不出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只是那鲜血一样鲜艳的灯光格外刺眼。

老汤停下脚步,面朝酒馆的招牌叹了口气:“只能先住在这儿了,明天我就去给你们报名,不过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要等多久,最终测试才能正式开始。”

在老汤说话的档儿,船长已经推开了店门,借着从门框里投出来的灯光,我看到门旁的铁墙上刻着一行类似于楔形文字的符号,那好像是一段话,不过我看不懂那些符号,也说不清这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着老汤的脚步进了酒馆,才发现店里除了一个酒保,根本没有其他人,大厅里整齐摆放着三张长木桌,每张桌子至少二十米长,在桌子两侧,还有同等长度的条凳。

大概是因为潮气太重的缘故,这些木头打造的东西都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深褐色。

我们进店的时候,酒保正所在吧台的角落里看电视,电视屏幕只有黑白两色,上面播放的,也是六七十年代的老电影。

这种孤立在深海之中的钢铁都市,不但有电力供应,竟然还有电视,怎么想好像都不太正常。

酒保听到门口的动静,便转过头来张望一眼。

他一看到老汤,顿时兴奋地站了起来,并笑呵呵地张开双臂,做出一个要和老汤拥抱的动作。

我也是这才看清楚,酒保竟是个侏儒,此时他的双脚就站在吧台上。

虽说是个侏儒,但从对方的身上,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自卑,相反,他很自信,而且他的眼睛非常深邃,仿佛是个非常有智慧的人。

老汤满脸笑容地迎上去,给了酒保一个大大的熊抱。

船长则凑到我耳边来说:“你看过《》吗?”

我摇头,听都没听过。

船长撇撇嘴,直接换了话题,他朝酒保扬了扬下巴,看似随意地说了声:“他叫缇利昂,外号小恶魔。”

当初我真的以为他说得是两个话题,后来才知道不是。

小恶魔缇利昂,就是《》中的人物,而且好巧不巧,这人也是个侏儒。

老汤刚刚撒开小恶魔,小恶魔便突然抓起吧台上的烟灰缸,对着老汤的脑袋就是一缸子,老汤躲闪不及,当场被砸了个七荤八素,膝盖一软就栽倒在地。

“这是你欠我的,”小恶魔随手将烟灰缸扔在一旁,而后又冲着老汤露出了笑容:“欢迎回来。”

老汤捂着肿得跟小山似的额头,一脸的无奈:“我靠,你丫够狠的啊,动手前都不带通知一声的。”

小恶魔意味深长地撇撇嘴,而后又笑着朝大家打招呼:“你们喝什么?这顿我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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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一章 小恶魔

除了我们三个,船上的人几乎都是酒徒,听酒保这么一说,小店里顿时就是一阵欢呼雀跃。m

大家随后将行李往长桌上一扔,而后便自动分成两列,在长桌两侧坐下。

他们什么都没点,酒保便给大家端上了啤酒,好像这也是这家店里仅有的一种酒了,等到桌子上摆满酒杯,小恶魔又拉开了厨房的铁门,让厨师把新杀的养烤了。

我当时恰好就站在厨房门口,小恶魔发现我是新人,便指着厨房里的大汉对我说:“他是我们这儿的厨子,魔山。你别看他人长得大,心里其实比小姑娘还害羞。”

在小恶魔眼里,他说的话好像特别有幽默感,说完就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我实在领会不到笑点在哪,但还是附和着笑了笑。

“过来,给你们看样好东西。”小恶魔笑着朝我招招手,随后就迅速回了吧台。

我凑到吧台前,小恶魔给了我一个十分神秘的笑容,随后他便快速将手探进柜台下的抽屉里,扯出了三瓶橘子水。

这就是他口中的“好东西”?

不过稍微想想我就明白了,像这种地方,物资肯定相当匮乏,能搞到外海才有的橘子汽水,对于当地人来说定然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恶魔用一把尖刀给橘子水开了盖,并将它们推到吧台边缘。

我抓起其中一个瓶子,道声谢,之后才开口问小恶魔:“刚才进门的时候,我看到门口刻了一些楔形文字。”

小恶魔抱着胳膊靠在吧台上,盯着我的眼睛说道:“那不是楔形文字,是卢恩文,维京人的文字。墙上那段话的意思是:黑夜的眼睛注视着你。”

他盯着我的时候,目光就如同一把尖刀,仿佛要洞穿我内心的所有想法。

只可惜,他不太可能从我的眼神中看到任何想法,自从十六岁以后,我这一双眼就没有半点神采了,不管心中有什么样的想法,有什么样的情绪波动,都不会通过眼睛显露出来。

小恶魔盯着我看了半天,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像死人的眼睛,毫无波澜。”

“本来就是死人眼,”我冲着他笑了笑,转而问道:“那句话是谁刻上去的?”

小恶魔微微蹙眉:“影子兄弟会,他们将兄弟会的箴言刻在我的店门口,就意味着我这家店被他们盯上了。”

“被他们盯上会怎样?”

“影子兄弟会统治着海市中的极暗世界,被他们盯上的人,必须每个季度向他们缴纳供奉,如果不交或者晚交,必然要遭受兄弟会无情的报复。”

“怎么报复?”

小恶魔低头沉思了片刻,才闷闷地说道:“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老汤端着酒来到吧台前,勾着我的肩膀对小恶魔说:“这小子叫盖栋,是老杜的徒弟。”

小恶魔似乎对老汤的话全不在意,只是漫不经心地回了句:“如果他能有老杜一半的能耐,就能在海市混得风生水起。”

说着,小恶魔抬头朝我这边瞥了一眼:“我知道,要想达到老杜那样的高度,并不容易。”

老汤就笑了:“这小子比他师父还牛波一,来时的路上,他吓退了海神和女妖,进入雾海的时候,还把那只恶魔给镇杀了。”

小恶魔停下手里的动作,一脸错愕地望着我。

过了好半天,他才不无震惊地问我:“你吓退了海神?”

没等我开口,老汤就抢先回应道:“那还能有假吗,我亲眼看到的!”

小恶魔脸上的震惊渐渐被担忧代替,他朝老汤跟前凑了凑,低声道:“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海市里的人知道。”

老汤满眼疑惑:“为什么?”

小恶魔一脸无奈:“现在的海市,早就不是十几年前的海市了,太强大的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铲除。我现在都有点怀念吴老板还在的日子了,他失踪以后,海市失去了应有的恐惧。”

我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应有的恐惧?”

听我这么一问,小恶魔仿佛回想起了某些美好的东西,脸上顿时露出了充满向往的笑容:“对,被吴老板支配的恐惧。吴老板是这个世界上最黑暗、最压抑的人,但他却用自己的黑暗和压抑,为海市带来了规则和光明。”

也就在小恶魔回忆过往的时候,店门突然被打开,一个身材消瘦的人踉踉跄跄地走到吧台前,将两枚金黄色的硬币扔到小恶魔怀里。

小恶魔从酒架上拿了一大扎啤酒给他,他便抱着酒扎,再次踉跄着脚步离开了。

刚才那个人,给我的感觉特别别扭,他的眼神里空无一物,好像所有的希望和**都被掏空了一样,而且从外表上看他明明是个男性,可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怪异的娘气。

那股娘气似乎并非来自于他的内心,而是来自于他的身体。

等到男人消失在酒吧门口,小恶魔才朝门口那边扬扬下巴:“他是十年前的海市神话,因为得罪了兄弟会,现在成了废人。据说是兄弟会的老大看上了他的女人,可他不愿割爱,还背着兄弟会将自己的女人送出了海市。”

“他怎么了?”

“被兄弟会给骟了,”说话间,小恶魔还做了一个手刀剁肉的姿势:“那个女人也被兄弟会抓了回来,你不会想知道她最后是怎么死的。”

卢胜材眉头大皱:“这地方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恶魔叹气道:“吴老板在的时候,他就是王法,吴老板失踪以后,海市就彻底沦为了一个混沌之地。总而言之,你们在海市活动的时候,一定要万分小心,这里的人,都是恶魔。”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刚才那个人,很强吗?”

小恶魔耸了耸肩膀:“我可是和吴老板打过交道的,以前你师父也常常来我这儿讨酒,见识过这两个人的强大,其他人在我眼里都是垃圾。”

说到最后,他又补上一句:“吴老板是最强的。”

听这意思,海市里的猎魔人,总体实力可能还比不上阴都的捕役,不过我记得师父曾说过,海市中高手林立,不是小小的行市能比的,也不知道小恶魔和师父的话,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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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二章 踏入黑暗世界

不过联想到小恶魔曾说,在海市这地界,过于强大的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铲除,所以我猜测,也许他和师父都说了真话。

小恶魔还告诉我们,海市会在入夜八点以后彻底陷入混乱,让我们务必要在八点以后待在酒馆里,贸然夜行,可能会遇到难以想象的事情。

对于此,我也只是笑着点头,并未多作回应。

店里的啤酒似乎都是高度的,船员们闹腾到下午三四点钟就再也闹腾不动,因为所有人都把自己给喝趴下了。

酒馆的一楼大厅贩卖酒水和烤肉,二楼则是住宿的地方,一条走廊,七间房,更好够船员们住,以至于这让我有种感觉,这家酒馆,好像就是为钢铁娘子号开的。

顺带一提,酒吧里供应的烤羊肉,并不是真正的羊肉,而是一种怪异的鱼肉,那种鱼的外型有点像乌贼,但肉质却和陆地上的家畜差不多,味道中也带着山羊特有的膻气。

我问小恶魔那到底是什么鱼,小恶魔说,那东西在海市被称作“千足羊”。

将船员们一一送进房间以后,我们三个便各自匿了身形,打算离开酒店,到海市中探查一番。

路过酒吧大厅的时候,我就发现小恶魔和魔山都不在,厨房的门开着,里面空空荡荡,炉子里的火也被灭了,只剩下少量的炉渣还冒着薄烟。

这两个人去哪了?

我盯着酒吧那死死锁住的大门,心中渐渐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小恶魔和魔山,说不定就站在正对门的地方等着我们呢。

想到这儿,我朝云裳和卢胜材摆摆手,示意他们停下,而后指了指酒吧侧墙上的栅窗。

卢胜材立即会意,一个箭步冲到栅窗跟前,迅速打开窗锁,我则用力提着窗缘,将窗户无声地拉开。

云裳率先跃出窗外,我紧随其后,卢胜材殿后。

刚刚跳出窗外,我就发现云裳正站在不远的地方发愣,我估测了一下她目光所指的位置,也朝那个方向望了过去,就发现在正对窗户的一道阴影中,藏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矮的很矮,高得很高。

单单是扫了这么一眼,我就知道藏在那里的人是小恶魔和魔山,他们藏在暗处,而我们的头顶上则亮着一盏高瓦电灯。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肯定看到我们了。

我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撤了匿身术。

小恶魔也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渐渐从影子里显露出来,连同那一脸无奈的表情,也慢慢暴露在了灯光之下。

“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不会乖乖待在酒馆里。”他将矮小的身子靠在一个铁桩上,笑着对我说:“你师父当初就是通过那个小窗户离开酒店的,他和你一样,也没听我的劝告。”

我还了他一个笑脸:“放心,我们会在晚上八点前回来。”

小恶魔显然不相信我:“屁话,你们明天早上回到酒吧就不错了。”

说着,他便朝身后的阴影中招了招手,魔山立即从影子里钻了出来,在他的手上,还拎着三件红黑相间的夜行衣。

也是看到魔山手里的东西以后我才发现,小恶魔和魔山身上也穿着同样的行头。

“既然你们执意要出去活动一下,我不介意当你们的向导。”小恶魔一边说着,一边又朝魔山招了招手,魔山才将手里的行头递给我。

从进酒吧到现在,魔山一句话都没说过,再加上他脸上的表情总是格外木讷,我总觉得他智商好像有点问题。

我掂了掂手里的行头,问小恶魔:“这是什么?”

“我们是跟着伊米尔混的,但凡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人,都要穿这样的衣服。”

“你店里只有两个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同款夜行衣?”

“给你们的那三套,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毕竟海市的人口密度太大,资源又少,偶尔清减一下人口没坏处,放心吧,今天的烤肉不是人肉。”

在说到“今天”这两个字的时候,小恶魔特意加重了语气。

那意思也就是说,今天的烤肉不是拿人肉做的,但其他时候可就不好说了。

我看着手里的夜行衣,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虽说我也知道,小恶魔和魔山的确不是敌人,但我也清楚,这两个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极恶之徒。

小恶魔似乎看出我心里头有疙瘩,又开口道:“海市就是一个独立于文明世界之外的黑暗世界,外面道德观和规则在这儿都不适用。在这里,人命不值钱,金子才值钱。”

我将两套夜行衣分别扔给云裳和卢胜材,一边问小恶魔:“你们经常杀人吗?”

小恶魔摊了摊手:“我们只杀该杀的人。”

“那你们怎么不去把兄弟会给灭了?”

“没那个能耐。”

这货说到自己经常杀人的时候,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可说起自己无法撼动影子兄弟会的时候,却是满心无奈。

可能是因为在文明世界待得太久,习惯了外面世界的思维方式,我发现自己竟摸不透这个从小就在黑暗世界中长大的侏儒。

我和卢胜材直接在酒馆外的街道上换了衣服,云裳毕竟是姑娘家,不那么方便,期间特意回了趟酒馆。

等我们把自己饬好,小恶魔便引着我们出了暗巷,他在前方引路,魔山则走在队伍末尾压阵。

至于魔山的实力到底怎么样,我也说不清楚,不过他那副铁锭般雄壮的身躯,确实很有震慑力。

四点钟的海市已经彻底被黑暗笼罩,当这座钢铁都市失去了最后一缕阳光,一切腌之物全都变得活跃起来。

这个世界中的一切都野蛮、原始到了极致,所有人都按照最原始的本能**在行动,锈腥、血腥、恶臭,以及人性中最浓郁的那股腐臭,在空气中盘转交织在一起,击打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在文明世界中最让人不齿的灰暗交易,在这里却司空见惯,叫卖声如魔鬼的蛊惑一样在夜色中回荡,迷乱而刺耳。

卢胜材望着闪烁在黑暗中的一朵朵霓虹灯光,忍不住吐槽道:“卧槽,你们这地方也忒开放了吧,你看那穿着打扮,都快跟夏娃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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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三章 六大势力

小恶魔开口道:“这一带是爱神的地盘。m”

正好他提到了“爱神”,我便顺势问道:“听说爱神是船医的姐姐?”

小恶魔点头:“她们是孪生姐妹。嘿嘿,你其实是想问我,爱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像我们这种生活在海市最底层的人,是没有资格与爱神接触的。我只能告诉你,她是海市中的三大秩序派之一,手中攥着海市中的所有粉色生意,以及最大的一座竞技场。”

秩序派么?这让我想起了仇束。

就听小恶魔接着说道:“三大秩序派分别是伊米尔、爱神,和鼠王。还有三大混乱派与他们分庭抗礼:影子兄弟会、巴风特和细鬼。”

在这六派势力中,小恶魔提到了其中五个头人的名字,唯独影子兄弟会是个特例。

“兄弟会的老大是谁?”我问小恶魔。

小恶魔耸了耸肩膀:“他藏得很深,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谁。他有可能是你身边的任何人。”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小恶魔脸上的表情相当值得玩味,就好像他本人就是兄弟会的头领似的。

故作高深!

我知道他不是。

此时我们已经穿越了海市外围最阴暗的那片区域,来到一条灯火通明的大路上,可小恶魔却说,在海市,越是在夜晚释放出光明的地方,就越是危险。

在黑暗的区域中,能看到很多人在活动,可一旦到了灯火通明的区域,路上除了我们几乎看不到其他路人,仿佛这里的人都在有意识地避开被灯光照亮的区域。

“那里就是爱神的竞技场。”小恶魔抬起一只手,指向了大路尽头的一座钢铁建筑。

那座建筑的外型有点像罗马竞技场,但外墙上嵌满了巨大的铁钉,看起来就像一只匍匐在灯光尽头的刺猬。

“如果你想见到爱神,最简单的途径就是拿到竞技场的季度冠军,不过在你们拥有足够深厚的根基之前,我可不建议你们这么干。”

小恶魔一边说着话,一边朝大家招招手,而后就带着我们钻进了路旁的小巷子里。

在小恶魔的引领下,我们将整个海市逛了个遍,这座钢铁都市的确相当庞大,单是走完一圈,就需要将近十个小时,更何况我们的速度并不慢。

海市中的道路就像星罗河阵中的河道,大路与小路叠套在一起,看似四通八达,实际上每条道路的延伸方向都不是笔直的,在黑暗与光明相交的世界里,这样的路况极容易导致迷路,如果不是小恶魔一直在前面带路,单靠我们三个,估计刚进海市中心就彻底迷失方向了。

期间小恶魔向我们详细介绍了海市中的势力分布。

伊米尔的势力范围主要集中在靠近海市中心的街区,他手中掌握了海市中的所有正当生意,以及规模最大的十二支船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海市中五分之一的财富都是由伊米尔创造的。

爱神的势力范围则集中在海市的边缘地带,她掌握了海市中的所有粉色生意,以及海市境内最大的一座竞技场。

至于鼠王,他还有一个别称,叫做下水道之王,他的势力范围是深埋在地下的旧城区,如今那里已被改造成了一个规模庞大的地下排水系统,他建立了一道横亘在地表世界和地底世界的壁垒,也正是由于他的存在,三大混乱派系才一直无法掌握地表世界的控制权。

小恶魔说,鼠王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秩序派,他既希望给海市带来秩序,但同时又追求混乱,之所以将他归为秩序派,只是因为他一直站在三大混乱派的对立面。

至于三大混乱派系,小恶魔并不清楚他们的势力范围集中在哪些区域,只知道他们的老巢都位于比旧城区更深的地底。

听到这儿,我不禁疑惑,既然鼠王早已在旧城区建立起了壁垒,为什么混乱派系的人依然能在地表肆意作乱。

对于此,小恶魔的解释是,壁垒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保障鼠王自身的利益,如果混乱派在地表的所作所为没有影响到他的利益,他通常不会去理会,混乱派的人想要穿过壁垒,也很简单,只要缴纳足够的金子就行了。

小恶魔说,现如今,两种派系的力量已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他们互相制约,但谁也奈何不了谁,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可又不敢发起大规模的战争,因为一旦发起战争,自身力量必然受到削弱,也必然有人趁着他们力量薄弱,试图取代他们的位置。

实际上秩序派并不比混乱派善良,他们只是希望海市以自己制定的规则运转,以便从中获取更大的利益而已,相比于混乱派,秩序派最大的优点就是,他们做事是有底线的,而混乱派为了满足自己的利益,可以不择手段。

除了这两种派系之外,海市之中原本还有另一股更为庞大的势力,就是位于钢铁都市最中心的海庭,那里是自海市建立之初就存在的最高权力中心,负责管理海市中的所有猎魔人,这座城市的所有利益都是由猎魔人带来的,同时他们也代表着海市的最强战力,这样一来,海庭就相当于将财路和军队都攥在了自己手里。

早期的海庭确实拥有管理整个海市的能力,只可惜现在的海庭早就成了空壳,它们依旧行使着过去的职能,只不过行使职能的人,都来自于另外六股势力。

小恶魔坦言,自从吴老板失踪后,海市就成为了一个无主之地,如今它急需一个新的主人。

我问小恶魔:“吴林也是海庭的人吗?”

小恶魔笑着摇头:“他不是,吴老板从来不属于任何一股势力,但每一股势力都畏惧他,他在的时候,没人敢做出格的事,更没有人敢烧杀抢掠,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罕见的太平岁月。”

“做了出格的事会怎样?”

“不管你手中掌握着多么庞大的势力,也不管有多少人保护你,只要你触碰到了吴老板的底线,结局只有一个:死。在很多人眼中,他就是死亡的化身,但凡被他盯上的人,注定无法见到第二天的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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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四章 黑巷子

洛河鬼书第284章黑巷子看得出来,不管是小恶魔还是老汤,他们在提到这位吴老板的时候,语气中都充满了崇敬,这让我不禁对这个人产生了无限好奇,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的很想见见他。m

从海市中心返回酒馆的途中,小恶魔似乎有意要隐藏行踪,专挑人少的地方走。

当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钟了,天色尚未见亮,钢铁都市的最后几道大型光源也被熄灭,在这些小路上只能偶尔看到几盏昏黄的暗灯,摇曳的灯光下,只有我们几个摇曳的影子,看不到其他路人。

我记不清自己有没有走过这些路,此时只是感觉它们无比怪异,这种怪异并非来自于黑暗,而是另一股附着在道路上方的无形力量。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走在这样的小路上,我总觉得好像有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巨大神灵,在夜空中静静俯视着我们。

路过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时,小恶魔突然扬了一下手,示意大家停下。

也就在他扬手的前一刻,我听到黑巷之中传来一阵散乱的脚步声,那声音虽然乱,但只来自于一个人,看样子对方可能是喝多了,步履踉跄,才导致脚步声又乱又碎。

在巷子口聆听了小片刻,小恶魔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危险一样,赶紧招招手,示意大家加速前行。

还没等我们动身,脚步声突然逼近了巷子口,我心中顿时一紧。

对方似乎就是冲着我们来的,在小恶魔回身朝大家招手的瞬间,黑巷子里的人突然加快了脚步!

下一刻,便有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地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这家伙看似神志不清,但心中充满了恶意,我仔细朝他脸上看,昏黄的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一双眼睛反射出格外锐利的光泽。

当时他那双眼睛,正盯着我身前的小恶魔。

但他很快又将视线挪到地下,并低着脑袋朝我斜了过来。

暂时还看不穿这个人的底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动手,于是只在心中保持高度境界,但并未做出多余的动作。

他就像是彻底喝懵了一样,斜着身子蹭到我跟前,并用肩膀撞向了我的胳膊。

在与我相撞的瞬间,他悄悄探出一只手,无声无息地在我口袋里掏了一把,拿走了我的朱砂盒。

原来是个贼。

要说这家伙的盗术,其实还算可以,只不过我平日里经常和卢胜材拆手,领略过卢胜材的高超盗术,再看他的盗术,充其量也就是小学生水平。

他刚刚从我手中偷走朱砂盒,卢胜材便一个闪身上前,瞬间将朱砂盒不露痕迹地顺了回来,顺便还在他身上反复摸了十几遍,短短一秒钟功夫,就把他身上的所有家什全都给扯出来了。

如今我已能隐约看清卢胜材的手法,但对方却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已经被卢胜材给洗劫了。

他甚至都没感觉到卢胜材此时就站在他身边,在撞了我一下之后,他便立即晃动身形,看似以极快的速度与我拉开距离。

等到和我拉开了约莫一米左右的距离,他才继续朝小路尽头走去。

卢胜材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对小恶魔说:“这些钱能买多少酒?”

他说话的时候,小恶魔一直盯着卢胜材的左手,在那只手上,拎着一条形状奇特的挂坠。

借着颇显昏暗的灯光,小恶魔似乎看出了挂坠的来历,我能感觉到,此时小恶魔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慌乱。

而卢胜材的声音也吸引了刚才的窃贼,那人停下身来,转头朝卢胜材手上看了一眼,估计是一眼就认出那个钱袋是他了,而后便迅速在身上摸索几下,这才发现不只是钱袋,浑身上下的家什都被卢胜材给顺走了。

那人的心绪先是惊愕,但很快,这道惊愕又被有恃无恐所代替,他站在那里,慢慢抬头望向我们,口中低吟道:“黑夜的眼睛注视着你。”

这句话,像是对我们的警告。

此话一出,小恶魔顿时紧张起来,就听他压低声音对我说:“千万别让他跑了!”

听这意思,就是让我动手呗。

在海市走了这么一遭,我总感觉心里头憋着一口火气,正苦于找不到地方发泄呢,得小恶魔这么一说,当下也没二话,施开匿身术就朝老贼奔了过去。

那人可能是对自己的实力非常有自信,竟然不躲不避,只等着我贴近。

也就在我与他之间还剩下最后两米距离的时候,我就看到他突然抬手朝我抓来,在他的手腕内侧,还闪出一道锐利的银光。

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把袖剑,因为这种武器是直接捆在手腕上的,隐蔽性极佳,卢胜材刚才可能也没发现对方还带着武器。

我看到的情景,要在零点一秒钟之后才会出现。

意识到对方带着兵器,我就在第一时间改变了脚下的频率,速度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其实重心已经下沉,做好了闪避的准备。

下一瞬间,便是银光忽闪,老贼探出手臂,将袖剑抵向了我的喉咙。

不得不说,这家伙出手的速度……好慢!

亏我刚才还那么小心。

见他这么不争气,我也懒得躲了,在他出手的同时架起手臂,一把抓住他的肘,而后一掌探出,打在了他的丹田处。

掌间蕴藏了我的念力,还用上了摸骨、走阴和画皮的手法,他的内息、经络,乃至三魂七魄都被这一掌打得摇曳不止。

等我收回手来的时候,这货就完全没了力气,像个破袜子一样软塌塌地倒在墙角。

因为魂魄出现了震荡,他现在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瞪着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他好像觉得自己被人打败是件相当不得了的事,心中充满了震惊。

小恶魔一阵风似地冲过来,将老贼的脸拖到灯光下仔细看了看,而后又仰起头来问我:“他会死吗?”

我摇头:“不会。”

话音刚落,小恶魔便迅速拔出腰间的匕首,对着老贼的心口连刺三刀,完了他还担心老贼死不透,又用匕首割断了老贼的喉咙。

他用匕首割断老贼的喉咙时,下刀非常深,刀口与骨头摩擦时传出的“咯咯”声,听得我头皮直发麻。

出手之果断,下手之狠辣,就好像他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牲口。

二百八十五章同伴

等确认老贼已经彻底死透,小恶魔才从对方身上扯下一截袖子,将匕刃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看着老贼的血迹顺着地面渐渐蔓延开来,我就忍不住一下一下地蹙眉。

小恶魔将匕首插回腰间,转过身来对我说:“他看到了咱们的脸,不杀不行。”

我说:“你下手也太狠了。其实你第一刀刺进去的时候,他已经活不成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

“这人是谁啊,我觉得你好像认识他。”

“他叫托克,是兄弟会的六大长老之一,大家都认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老练的刺客,一旦被他盯上,咱们不会有好果子吃。”

说到这儿,小恶魔突然顿住,而后他又抬起头来,细细观察着我脸。

这家伙的目光过于深邃,让人很不舒服。

过了好半天,他才开口说了句:“你太强了。”

这句话不像是他的感慨,更像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恶魔平静如水,情绪没有半点波动。

说罢,他便朝大家招招手,示意大家赶紧离开。

我们在小恶魔的带领下快速穿过小路,最后拐进了一条被三盏黄灯照亮的巷子。

临拐入巷子之前,我转身朝老贼的尸体看了一眼,在极暗的夜幕下,他就像是一条被人遗弃的死狗,没人会在意他活着的时候做过什么,也不会有人在意他是怎么死的。

这就是海市,一个人命贱如草芥的罪恶之都。

回到酒馆,小恶魔让我们尽快回房休息,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会叫醒我们。

我带着卢胜材和云裳回到寝室,直到卢胜材关了门,云裳才摘下面具,用力换了几口气。

云裳将面具扔在床上:“这地方也太吓人了,你们没看见小恶魔杀人时的嘴脸吗,我感觉杀人对他来说,就跟吃饭睡觉似的,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卢胜材特意摆出一脸兴奋的表情:“我倒是觉得这地方挺刺激的。”

对于卢胜材这番话,我的评价极其简单:“呵呵。”

卢胜材立即甩过来一对大白眼:“你呵呵个屁啊,你对我有意见吗?”

我当时就笑了:“也不知道是谁,刚出海的时候还说什么,哎呀,让我们荡起双桨啊,浪啊,结果捏,一碰上厉害点儿的风浪,他就吓傻了,两条腿比泥鳅还软。”

“不是,我发现你真是一天不埋汰我就浑身难受啊,有意思吗你!”

“你看你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再说我也有阵子没埋汰你了。”

云裳赞同地点点头:“还真是,自从小师叔开启了第四道灵觉以后,就很少这样说话了。小师叔你是不知道,前段时间你变得特别严肃,特别无聊,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不说人话。”

什么叫我不说人话啊,这丫头真是的。

我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变严肃了,是我一直在思考问题,你也知道,我这人做事过于专注,一旦开始深入地思考某些问题,就容易让自己沦陷进去。”

云裳忽闪着一双大眼睛:“思考什么问题啊?”

“‘道’的真谛……”

没等我把话说完呢,卢胜材赶紧插嘴:“行行行,打住吧您嘞,再说下去,你又不说人话了。”

为了防止我继续探讨那看不见摸不着的“道”,卢胜材赶紧转移话题:“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啊?”

我也是实话实说:“必须想办法在海市掌握一定的话语权,并建立起足够深厚的根基,这地方的水太浑,如果咱们手里没有足够的资本,就很容易被针对。”

卢胜材再次摆手将我打断:“好,到此为止,你可别把你的具体计划告诉我,靠,你的计划向来都特别复杂,我反正也听不懂。”

大爷的,我本来也没打算把具体计划告诉你好吗,再说我现在也没有具体的计划呀!

接连打断我两次,卢胜材就好像占了我多大便宜似的,乐滋滋地就朝自己的床位那边走。

我和云裳都朝他投去了警惕的目光,就见他一走到床边,就用右脚踩住左脚的鞋跟,看那意思是打算脱鞋了。

“洗脚去!”

“洗脚去!”

我和云裳几乎都是同时发出了来自本心的呐喊,卢胜材被我们俩吓得一激灵,随后便耷拉着脑袋洗脚去了。

云裳毕竟是女孩子,和我们两个大男人同处一室多有不便,尤其是和卢胜材同处一室多有不便,我先从行李中抽出帆布,在云裳的床位周边围成一个屏障,而后才草草洗刷一下,上床睡觉。

中午一点多钟,小恶魔敲响了我们房门,说是午饭已经准备好了,让我们收拾收拾出去吃饭。

等我们把自己饬干净来到大厅的时候,才发现老汤他们都不在,刚才在走廊里也没听到他们的屋子里有动静传出来。

船上的人显然已经离开了酒馆,也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去了。

就听小恶魔远远地吆喝道:“他们早上就移驾海庭了,那里有专门为船员准备的宿舍,而且治安比我这儿好多了。”

卢胜材还没醒透,这会儿打着哈哈问小恶魔:“老汤怎么没通知我们呢?”

小恶魔端着一大盘烤肉从厨房里出来,他将烤肉放在吧台上,招手示意我们过去,一边说道:“我建议老汤将你们三个留下来,海庭看似平静,实则凶险无比,你们待在这里,反而更安全。”

说话时,小恶魔的眼神中隐隐透着几分贪婪。

我不由地笑了:“看样子你打算和我们合作?”

小恶魔也笑了,他抱着手靠在吧台上:“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可不是池中之物,像你这样的人,绝不会安于现状。”

“那你可就错了,我其实是个特别容易安于现状的人。”

小恶魔脸上露出一丝狡黠:“不说这些屁话,坦白了说吧,我觉得你能给我带来利益,所以我决定尽我所能为你提供帮助。”

我反问他:“如果我不能给你带来利益,你还会帮我吗?”

听我这么一说,小恶魔顿时变得有点不高兴,他阴下一张脸,可过了小片刻,还是冲我点点头:“我会。你师父救过我的命,知恩图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这是真话。

只不过说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明显没有先前那么友好。

这家伙真有意思,他和我以前见过的人都不一样。

我咧着嘴冲他乐:“我带给你的利益,将超乎你的想象。”

得我这么一说,小恶魔便兴奋起来,他用手拍一下桌子,又指着我大吼:“你这小子,太特么招人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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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六章 黄衣之王

洛河鬼书第286章黄衣之王有了小恶魔这样一个盟友,对我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他从小在海市长大,几乎了解海市中的所有规则,再加上他足够狠辣,做事够果断,人也够聪明,有了他,我就相当于有了一把能够撕破黑暗的利刃。

眼下的重中之重,是在海市中布置一个灯阵,有了灯阵的加持,我才能在海市中自由活动。

海市中的建筑格局极其复杂,想要找到风水大势的根结所在并不容易,起初我打算让小恶魔带着我多转转,以便能在短时间内看破城市中的风水布局。

但小恶魔给了我更好的选择,他给了我一张海市的地图,这张地图可以说详尽到了极致,从地表的建筑结构、地势等高线,到地下排水系统的管道布局,都被细致地绘制了出来,另外在地图上还标注出了每一座大型建筑的具体高度,精确度达到了小数点后两位。

有了这张地图,我们就不用漫无目的地在外面瞎逛了。

也多亏小恶魔手里有这么一张地图,由于地下管道系统过于庞大,影响了地脉流向,以至于单看地表建筑群根本无法看出真正的风水走势,我花了三天时间研究这张地图,终于找到了可以拿来布置灯阵的四个阵眼。

这四个阵眼分别位于海庭左侧的棚户区、千帆港南端、城北旧仓库,以及城市西北方向的居民区。

在城市布阵可不比深山,毕竟深山之中人迹罕至,没人会特意去破坏你布置的阵法,可在城市之中,人口太过密集,就算布置了灯阵,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路人有意无意地破坏掉。

这事儿确实挺麻烦的。

为此我苦苦琢磨了一个晚上,却没能想出比较好的办法,于是就带着地图来到吧台前,找小恶魔商量对策。

小恶魔鼻梁上架着一副粗框眼睛,正手持针线,帮魔山修补旧衣裳。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小恶魔和魔山竟是一堆孪生兄弟,魔山是哥哥,小恶魔是弟弟,由于两人的父母是亲近,导致兄弟二人都有着先天的缺陷。

小恶魔先天软骨发育不全,魔山则是先天智力低下,自从父母过世以后,一直是小恶魔在细心地照顾魔山,魔山除了做饭,别的什么都不会,像这种缝缝补补的活儿,也都是小恶魔来做的。

期间我曾问过小恶魔,为什么要让魔山待在厨房里,毕竟厨房里又是刀具又是火炉的,他就不怕魔山伤到自己么?

小恶魔说他怕极了,尤其是魔山刚进厨房的那两年,他每天都心惊胆战的,可他没有别的选择,必须让魔山掌握一种能够养活自己的手艺,只有这样,魔山到了外面世界才能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去。

这些年,小恶魔一直在努力攒钱,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把魔山送出海市。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总觉得自己活不长,他担心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魔山无法还海市中独立生存。

一直到我抱着地图凑到吧台前,小恶魔才摘下眼镜,头也不抬地问:“碰到麻烦了?”

我点点头,将眼下遇到的问题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小恶魔听完我的话,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突然来一句:“你对伊米尔感兴趣吗?”

我稍稍琢磨了一下,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伊米尔能帮咱们?”

小恶魔不由地笑了:“你有时候真是聪明得让人害怕。对,伊米尔能帮咱们,确切地说,你可以借助他的力量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前提是,你要获取他的信任。”

“具体该怎么做?”

“我只负责带你入伙,至于具体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的了。”

“那你最起码得告诉我,伊米尔能给我提供什么样的便利吧,这样我至少有个方向啊。”

“伊米尔掌握着这个城市的电力系统。”

这家伙说话只说一半,剩下的一半只能靠你自己去猜。

我也是稍微花了点时间才想明白,伊米尔掌握了城市里的电力系统,那就意味着他具备在海市中制造无人区的能力。

记得前几天跟着小恶魔在海市中逛游的时候,他曾说过,在这个城市中,越是灯火通明的地方,就越是危险。以至于光线昏暗的巷子里大多都是人流攒动,而那些最为明亮的道路,反倒看不见几个行人。

只要借助伊米尔的力量,在四个阵眼周边构建起足够明亮的光照体系,就相当于在阵眼附近划出了新的无人区,这样一来,灯阵被破坏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在这里,我还有两个问题不得不问:“之前你可没说,伊米尔还掌握了城市里的电力供应,你也没说,为什么越是灯火通明的地方,就越危险。”

小恶魔撇撇嘴:“我承认,这是我的疏忽,因为电厂只是伊米尔众多副产业中的一个,我觉得它不太重要,所以就没说。灯光充足的地方之所以危险,是因为那些地方潜藏着黄衣之王的爪牙。”

“黄衣之王?”

“旧日支配者之一,从五年前开始,海市中就涌现出了大量黄衣之王的信徒。”

小恶魔一边说着,一边拉开吧台后面的柜子,在里面胡乱翻找起来。

过了好大一阵子,他才从柜子里抱出一摞旧本子,并将它们推到我面前:“这些都是你师父当年留下的手稿,里面记载了他对克苏鲁神话的研究成果。”

先前就听师父提过克苏鲁神话,当时师父还说,四方天极可能与这个人为编造出来的神话体系有所关联,不过师父只是偶尔提了那么几句,所以我也没特别当回事。

没想到师父竟对这个神话体系如此重视,还为此写就了这么一部篇幅庞大的研究笔记。

我随手拿过一本笔记胡乱翻看着,就听小恶魔在一旁说道:“你师父从来不相信克苏鲁是真实存在的,但有证据表明,有人正借助这套神话体系在内海建立一种新型邪教。如今这个邪教已经渗透到海市内部了,刚才咱们提到的黄衣之王,就来自于克苏鲁神话体系。”

二百八十七章 死鱼眼

洛河鬼书第287章死鱼眼大体翻了翻师父留下来的研究笔记,我发现笔记中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在论证克苏鲁神话与四方天之间的联系,但对于克苏鲁神话本身却没有太详细的讲解。

师父在笔记上写道,当初构建起克苏鲁神话体系的那位作者,也曾罹患非常严重的精神疾病,因此猜测这个人有可能也曾受到四方天的影响。

究竟是这位作者受到四方天的启发,并藉此构建出了克苏鲁神话体系,还是别有用心者以克苏鲁神话体系为基础,编造出了四方天这样一个概念,似乎很难得出定论。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某种人类尚未知晓的神秘力量,这种力量拥有扭曲时间和空间,并使人产生幻觉的能力。

黑暗航道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证据。

由于师父写在笔记中的内容相当庞杂,我没有足够的时间细看,只能走马观花似地快速翻阅了一遍,并得出了以上结论。

至于这些结论对与不对,还有待验证。

我合上手中的笔记,抬头问小恶魔:“什么是旧日支配者?”

小恶魔端给我一杯清水,一边说道:“就是一些曾在远古时期统治世界的神灵,人类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蝼蚁,通常来说,他们对人类不抱任何兴趣,更不用说善待人类了。哦,对了,我突然想起一句话。”

我捧起水杯,眼神直视着小恶魔,等待他把后面的话说完。

小恶魔皱着眉,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过了小片刻,他才再次开口道:“洛夫克拉夫特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人类跟宇宙比起来毫无意义,如果真的有神灵的话,它们根本不可能帮助如此渺小的人类,除非……它们对人类怀有恶意。’。”

我不由一笑:“有点意思。”

小恶魔转而问道:“那么,作为一个修行者,你怎么看待这句话?”

我抿了一口水,继而说道:“人类天生渺小,人类天生伟大,既然我们存在,自有其存在的意义。不要说和宇宙相比了,我们和任何东西作比较,都没有任何意义,但我们和任何东西作比较,也都有无穷的意义。”

小恶魔用心品了品我的话,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可能是我的智慧还没有达到你那样的境界,你说的这番话,我无法理解。”

“理解不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听到了这段话,那它对你来说就是有意义的。”

小恶魔无奈地摊手:“好吧,反正也理解不了你的话,那我就当你在放屁吧。行了,说正事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入伙?顺带一提,我在伊米尔的势力中可没有多少话语权,以我的能力,只能让你一个人入伙。至于云裳和卢胜材嘛,他们还是待在酒馆里比较好。”

我点了点头:“越快越好。”

明明是小恶魔自己提议要带我入伙的,可当我说出“越快越好”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又显现出了极不情愿的表情。

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闷着张脸,趴在吧台上沉默了好半天。

由于这家伙的性格非常特殊,我一时间也拿捏不准他为什么会这样。

一直到魔山端着烤肉从厨房里出来,小恶魔才叹了口气,抬头对我说:“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言语间,小恶魔便闷闷不乐地去了厨房。

这家伙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而后我便将云裳和卢胜材叫到大厅吃饭,席间我告诉他们,近段时间我要独自行动,让他们待在酒店里专心练功。

对于此,云裳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悦,她问我是不是觉得她成了累赘,不愿意带着她一起行动了。

说真的,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向云裳解释清楚,之所以不带着她和卢胜材一起行动,不是因为我觉得他们俩累赘,只是因为小恶魔在帮派内的话语权很有限,无法让三个人一起入伙,再者海市之中鱼龙混杂,我们又没摸透这里头的门道,结伴行动目标太大,反而容易出问题。

好说歹说,最后云裳总算是接受了我的说辞。

吃完饭,小恶魔便换上那身黑红两色的夜行衣,带着我出了酒馆。

临行前,他特意让我穿便装随行。

正值白昼,钢铁都市上空却蒙着一层很厚的雾气,根本看不到太阳,阳光经过雾气的过滤,映入街道的时候也变得有些灰暗,导致所有被照亮的东西都不见影子,仿佛光和影毫无底线地混合在一起,给人一种极为混沌的感觉。

小恶魔走在离我大约**米的前方,他好像特意要做出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有一次我快步凑到他身后,低声和他说话,可他却装作没听见,还悄悄加快脚步,再次与我拉开距离。

我跟着他绕过几条巷子,最后来到了位于千帆港东侧的一个小仓库跟前,这时小恶魔才转过身来朝我招手,示意我凑过去。

小恶魔在库房大门上敲了三下,他也没用多少力气,可锈迹斑斑的铁门依旧连颤了两三下,大片锈渣顺着门轴散落下来。

片刻,便有人将铁门推开了一道缝隙。

门后的光线很暗,对方的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中,只露出了一只眼睛,这个人的眼神中就透着狠辣,瞳孔还映着几分血气,看样子杀过不少人。

那人先是在我身上掠了几眼,而后视线才慢慢下移,最终落在小恶魔身上。

“你怎么来了?”门后的人开口问道,他的嗓子就像是挂了厚厚的油脂一样,声音非常闷。

小恶魔指了指我:“我带了个新朋友过来。”

门缝里的人再次瞥了我一眼:“他是谁?”

小恶魔回应:“盖栋,外面来的杀手,他的手法相当高明,你会喜欢他的。”

对方似乎有些不放心:“你怎么认识他的?”

小恶魔的话半真半假:“熟人介绍。”

门缝里的人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什么蛛丝马迹,可过了很久,他终究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想从我这双死鱼眼中看出点什么东西,那简直就是难比登天。

二百八十八章 蜈蚣

门缝里的人低眉沉思片刻,说一声“稍等”,便再次将铁门关严实了。

而后门板后方就传来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库房深处,小恶魔才开口对我说:“他叫蜈蚣,是帮派里最狠辣的屠夫。”

刚刚我就闻到库房里有一股特意用香精掩盖过的血腥味,此时又听小恶魔提到“屠夫”二字,便忍不住发问:“这间库房是做什么用的?”

小恶魔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尸解房。”

尸解房是拿来做什么的,就不用我多作解释了吧,从字面上就能看出它的具体用途。

这时小恶魔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特意回过头来对我说:“蜈蚣其实是个好人,嗯,一个懂得怜悯的好人。”

对于小恶魔的话,我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只能无奈地笑一笑。

小恶魔瞥了我一眼:“别拿你们那个世界的道德观来衡量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我明显能感觉出小恶魔有些不悦,便故意扯开话题:“他可信吗?”

“你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小恶魔回应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他的学徒了,他是伊米尔最信任的人之一,相信你只要跟着他,早晚有一天能见到伊米尔本尊。”

“你见过伊米尔吗?”

小恶魔满心无奈地叹口气:“没有,我没那个资格。”

正说着话,库门再一次被打开,这一次铁门开启了一道超过一米宽的大缝,被雾气浸泡过的阳光撒进门缝里,照亮了那个站在门后的大汉。

也是在见到这个人的面相以后,我才知道小恶魔为什么叫他“蜈蚣”。

这个人的脸皮就像是被强行撕碎了以后又一块一块缝在脸上的一样,整张脸上都布满了缝针时留下的长疤痕,乍看就像是一条条附着在脸上的黑蜈蚣,他的鼻子也像是被熔毁了,只剩下两个歪歪扭扭的鼻孔,眼皮上也隐约能看出烧焦的痕迹。

如果不是入行时间长,见识过不少面容狰狞的邪祟,突然看到这么一张脸,我的小心脏还真不一定能承受得住。

蜈蚣站在门口,细细打量着我,他那张脸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了,但我能感觉到他此时在犹豫。

前后过了约莫十五分钟,他才叹一口气,朝我招招手:“跟我来吧。”

说着,他便转身朝库房深处走去。

我跟在蜈蚣身后踏入库房的时候,小恶魔并不打算进来,只是站在门口朝我挥挥手,看那意思是在和我道别呢。

刚走进库房中的阴暗地带,小恶魔便在外面将铁门给关上了。

两扇门板合在一起的时候,发出了不小的声响,蜈蚣转身朝门口望了一眼,开口问我:“你是个杀手?”

“不是,我是个道士。”

小恶魔先前已经说过,我可以毫无保留地信任蜈蚣,以我对小恶魔的了解,他说话的时候总是非常谨慎,表面胡诌八侃,实则滴水不漏,既然他让我毫无保留地信任蜈蚣,那我就应该对蜈蚣开诚布公。

蜈蚣停下脚步,用那双有点畸形的眼睛盯着我:“道士?修行者?”

我没回应,只是默默地与蜈蚣对视。

可能是我的视线让蜈蚣有点不自在,他刻意侧了一下脸,以便能稍稍避开我的目光:“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去海庭找工作,为什么来这儿?”

“我是想通过你来接近伊米尔。”

“看样子,小恶魔让你信任我,对么?要不然你不会这么坦诚。”

“对,他让我毫无保留地信任你。”

“可你怎么知道我值得信任?”

“我也不知道你值不值得信任,不过我还是比较信任小恶魔的。”

“信任他?他的眼里只有钱!”

“他爱钱是不假,但他可不是个见利忘义的人。”

“你认识他多久了?”

“四天。”

听我这么一说,蜈蚣顿时变得愤怒起来:“你这是在赌x博,以自己的生命为筹码!”

“那你就错了,我很少做没把握的事,我这个人比较胆小,不爱冒险。”

蜈蚣的心绪变得越发不稳定,现在他非常急躁,恨不得一脚把我踹出仓库。

也正是因为察觉到了他心中的急躁,我才知道小恶魔没骗我,他确实是个好人。

蜈蚣花了一点时间才平复身上的躁气,而后朝我招招手:“跟我来吧,必须让你知道,你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说着,他便探手在墙壁上推了一把。

我也是这才发现,那道完全被阴影覆盖的墙壁上,嵌着一扇三十厘米厚的加固钢门,被蜈蚣这么一推,门板便在一阵金属扭曲的噪音中缓缓开启,浓郁无比的血腥味立即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门后是一间面积不过五六平米的密室,屋子中央摆一张铁床,床体四角焊着极其坚固的镣铐。

看得出来,这张铁床刚刚用水冲洗过,被稀释的血水正大股大股地从床板上滴落下来,落地以后,又顺着地板上的浅槽流向地漏。

在屋子的角落里,还摆着一个金属架子,因为那个位置完全被阴影遮住,看不清金属架上摆了什么,只能看到一些排球大小的轮廓,每一个都毛茸茸的。

蜈蚣指了指那个架子,对我说:“你不想看看那上面摆了些什么吗?”

“不用看我也能猜到架子上摆了什么东西。算了,还是别看了,影响食欲。”

“伊米尔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内鬼,如果你敢背叛他,这间尸解房就是你的归宿。”

“我不是来当内鬼的,我是来谈合作的。”

“你一点都不害怕么?”

“怕呀,怕得要死,可前提是你这间破房子能困得住我。”

言语间,我便抽出枪杆,用最快的速度拧转枪头,而后连挑三枪,前两枪挑断了门轴,第三枪挑在门板上,并以脚掌为根基爆发出一股猛力,力由踝起,游走于腰、背、肩、肘,最后延伸到枪杆上,随着我再次挑动枪杆,厚实的门板瞬时被崩飞,呼啸着飞出十数米之后,才重重跌落在地,尘土伴随着巨响四处飞溅。

这一枪之所以能有这么大的力道,是因为我同时催出了金、木、水三式的力道,再加上三道仙灵齐出,才能在一瞬间爆发出巨力。

蜈蚣愣愣地看着十几米外的门板,过了好半天才由衷感慨一声:“卧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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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八十九章 互利互惠

接下来就是长达五分钟的沉默。m

蜈蚣似乎在尽力调整自己的情绪,一直到心绪完全平静下来,他才开口对我说:“你能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利益?”

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无奈地摊摊手:“我可是初来乍到,既不了解当地的情况,也不清楚你们的游戏规则,我哪知道自己能带给你什么样的利益啊。要不然这样,你直接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吧。”

蜈蚣叹一口闷气:“我想成为伊米尔身边的红人,我想离开这间破仓库。”

“那我尽力帮你吧。”

蜈蚣用力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好像要看穿我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也是到了后来我才发现,但凡是那些从小在海市长大的人,都有盯着别人看的习惯,而且他们的眼神大多十分锐利,常常能看出你心中所思所想。这是他们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磨砺出来的特殊技能,看透别人,就意味着掌握主动,被别人看透,必将陷入被动。

与外面的世界不同,在这里,一旦陷入被动,就有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蜈蚣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最后又是无奈地叹一口气:“你这双眼睛简直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我就笑了:“其实吧,在我小的时候,这双眼,那可是又大又亮,特别水灵,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长着长着就变成现在这副熊样了。”

蜈蚣那张支离破碎的脸几乎无法做出任何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还是比较愉悦的。

这家伙看似严肃,其实内心深处藏着一份不易察觉的随性,如果你也用严肃的口吻和他交谈,他反倒会讨厌你。

趁着他现在心情不错,我便主动开口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取得伊米尔的信任呢?”

蜈蚣摇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伊米尔从不信任任何人,即使是他最亲近的侍卫,也得不到他的信任。不过你可以尝试着博取他的好感。”

“怎么博取他的好感?”

“帮他解决眼下的麻烦。近段时间,有一伙邪教徒混入了帮派,我呢,恰好就知道这伙邪教徒的秘密基地在哪。”

“你想让我去杀了那些邪教徒啊?那你也死了这条心吧,我不杀人。”

“不是让你去杀人,我只是希望你能潜入那里,搞清楚邪教徒到底在谋划什么。那个地方受到了黄衣之王的庇护,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但我觉得,以你的实力应该能闯进去。”

“那你得带我过去,海市这边的路况太复杂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容易迷路。”

“等。”

“等什么?”

“等天黑。”

随口撂下这么三个字,他就将我推出了密室。

随后他就在密室里折腾起来,先是将铁床上残留的血迹擦干净,接着又清理地面,并给金属架重新做了防潮措施,最后他还在密室里喷了整整半壶空气清新剂。

这地方资源匮乏,空气清新剂应该是蜈蚣自己调配出来的,那股味道实在说不上好闻,香皂味儿和酒精味儿混在一起,乍一闻还挺刺鼻,但好在这样的味道能够将密室里的血腥气息完全压制住。

等他折腾完这一套,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此时的海市已被夜幕笼罩,但我身处仓库中,根本看不到外面的夜穹,只能看到弥漫在仓库中的大片阴影。

蜈蚣用一块毛巾擦着手,从密室里走了出来:“你怎么不开灯啊?”

“不知道开关在哪。”

蜈蚣无奈地眨了眨眼,而后反手探向身后的黑墙,在墙壁上稍稍摸索两下,便打开了开关。

嘭!

镶在库房顶端的高瓦点灯瞬间亮了起来,发出一声格外清晰的闷响,乍听起来就像是木棍敲击金属罩的声音。

蜈蚣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口箱子:“那里有干粮和肉干,箱子后面就是水龙头,先把肚子填饱,今天晚上估计会有一场恶战。”

明明说了不用杀人,现在又说会有一场恶战,而且蜈蚣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口气中还带着几分决绝。

看样子他也打算参与今天晚上的突袭行动。

这里的人变卦变脸比翻书都快,我也不清楚这家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我也没打算多嘴,既然他打算一起行动,带着他也无妨。

草草吃了些东西,蜈蚣便从储食箱后方抽出一把尖刀,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朝他摆摆手:“我建议,你还是换把武器吧,那把尖刀上的血腥气太重,你带着它,很容易暴露行踪。”

蜈蚣正要开口说话的档口,我已施展开匿身术,闪身躲进了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

在我施展匿身术的一瞬间,蜈蚣只用余光看着我,他的主要视线还落在尖刀上,由于他没有直视我,所以在他的视野中,我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等他满脸惊讶地朝我刚才落脚的地方望去的时候,我已经潜到了他的身后。

蜈蚣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我悄悄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你猜我在哪?”

他惊得浑身一个激灵,赶紧回身张望,但也就在他转身的前一刻,我再次绕到了他的身侧。

蜈蚣望着身后的大片黑暗,无比惊愕地问:“你……消失了?”

“没消失,匿身而已。”我撤掉匿身术,笑着对他说:“咱们压根也不需要经历恶战,我带着你潜进去就行了。记住啊,行动的时候千万要压着脚步走路,别说话,也别站在敌人的正对面。”

这一次蜈蚣终于能看到我了,他咂了两下嘴,好像要说话,可终究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不得不提醒他:“换把刀。”

蜈蚣二话不说,立即将尖刀放回原处,又从储食箱中摸出了一把颇有份量的锤子,这玩儿估计没沾过血,上面一点血腥味儿都没有。

我快速走到蜈蚣身后,将一张匿身符贴在他的背脊中央:“走吧。”

蜈蚣尝试着扭了扭自己的肩膀和腰:“怪了,我怎么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血管里窜来窜去的呢。”

“那是我的念力。”

“念力?这是巫术吗?”

“你觉得是就是,别罗嗦了,麻利儿动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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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章 活人墓场

洛河鬼书第290章活人墓场目前尚不清楚老汤口中的“最终测试”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开始,所以我非常赶时间,必须在短时间内掌握足够的话语权并在海市建立根基,然后再去应对测试。顶点

一旦参加测试,就意味着海庭必将摸透我的实力,如果在那个时候我依然无法在海市站稳脚跟,就有可能要面对数不尽的麻烦。

在海市,越是强大的人,就越容易成为被攻击的对象,这可不是一句玩笑话,这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在这座看似繁华的钢铁都市中,生存资源实则非常有限,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中突然出现一个过于强大的竞争者,资源分配必然迅速向其倾斜,这就导致了相对较弱的竞争者有可能因此失去安身立命的本钱。

为了生存,他们只能联合起来,想方设法将强者干掉。

而在这样的情况出现之前,我必须和这座城市里的强者结成联盟,一方面是以求自保,另一方面,也是为寻找天宗门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和精力。

我出海的目的就是寻找于海外失踪的天宗门人,没有那么多闲心去应对海市中的尔虞我诈。

可以这么说,如果我无法在最近一段时间内立稳根基,海市必将成为我的绊脚石,更别说为我提供什么助力了。

蜈蚣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着急,他回头凝视着我,用充满提防的口吻问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

我随口扯了个谎:“我当然急啊,晚上十二点小恶魔要在酒吧里放电影。”

蜈蚣抬手挠了挠脸上的伤口:“真的?”

我在他背后猛推一把:“赶紧的吧,再拖下去,等我回到酒馆,电影都演完了。”

像这种谎话,是很难分辨出真伪来的,蜈蚣细细琢磨了一阵子,估计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能从鼻子里吭一口闷气,而后便加快脚步,带着我离开了仓库。

他是个非常小心的人,一路上,他一直寻着被阴影覆盖的墙角走,那步子跟猫似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他还用细绳捆住了衣袖的开口,防止衣服在行进过程中发出风响。

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中行进了将近两个小时,晚上七点一刻,蜈蚣终于带着我来到了一条完全没有灯光的黑胡同里。

他停下脚步,蹲下身子,探手在地面上摸索着。

由于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地面上有什么,不过蜈蚣好像十分笃定那里有东西,前后摸索了将近十五分钟,一直没停下。

有那么一瞬间,我听到他那边传来一阵很闷的“呼呼”声,那不是手掌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更像是手指用力摩在了木板上。

我感觉蜈蚣心中浮起一股很重的忐忑,他用力沉了沉气,而后才在地面上拉扯一下。

一个用旧木头打造的井盖被他掀开了一道口子,微弱的灯光顺着井口处的缝隙照射出来,让蜈蚣的裤腿处浮现出一抹淡淡的黄色光带。

蜈蚣俯低身子,将左耳压在井盖上细细聆听片刻,而后才迅速将井盖整个拉开,并回身朝我招手,示意我跟着他进去。

我迅速朝井口靠近,蜈蚣则猛地一缩身子,顺着井口跳了下去。

确切地说,这不是井口,而是旧城区的一处天井。

我跟着蜈蚣钻进井口之后,又回过身,小心翼翼地将井盖重新盖好,等到厚重的木盖子与井口边缘严丝合缝地镶在了一起,我才朝周围细细观望了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此时呈现在我面前的,竟然是一条被黄灯照亮的幽深楼廊。

楼廊两侧整齐地码着两排屋门,由于年久失修的缘故,这些屋门的门板早已彻底腐烂,只剩下一个个烂乎乎的门框,空气中充斥着腐物的恶臭,以及一股极为强烈的焦糊味儿。

大概是因为身处地下的缘故,潮气也比较重,而且那股潮气不是单纯的水汽,里面好像糅进了细碎的油粒,很快,我就感觉脸上的毛孔全都被油脂死死堵住,那种满脸油腻的感觉,就跟上了一晚上通宵差不多。

后背上好像也附着了一层油脂,粘腻腻的。

这里是楼廊,也就是说,我们刚才所处的街道,就在这栋楼的楼顶上?

想到这儿,我立即反应过来,这座楼应该就属于那片早年间被废弃的旧城区了。

小恶魔曾告诉我,新城区完全就是在旧城区的顶端堆积起来的,旧城区的地基是否牢固,直接决定了这座钢铁都市还能在百慕大矗立多久。

蜈蚣侧过身来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们俩蹑着手脚,尽可能无声地前进,期间我曾朝楼廊两侧的门框里瞥了几眼,竟发现很多屋子里都住着人,只不过那些人仿佛对生命失去了所有期待似的,躺在极暗的角落里,如同一只只等死的老耗子,就算屋子里恶臭弥漫,他们也无动于衷。

这地方,简直就是个活人墓场,住在这里的活人,早就放弃了生的希望。

快走到楼廊尽头的时候,蜈蚣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虽说他依然在压着步子前进,动作看起来也和刚才没什么两样,可如果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家伙的膝盖有点发软,走路的时候重心明显比之前低了很多。

看样子,我们就快抵达黄衣之王的庇护之地了。

楼廊的尽头,依旧是楼廊。

那里的墙壁被凿出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洞口,视线穿过洞口,就能看到另一座楼的楼廊,两座楼之间相隔不到半米,只要轻轻一跃,就能跳到另一座楼上去。

也就在蜈蚣决定起跳的时候,我迅速出手,一把将他拉住了。

站在墙洞跟前,我就能感觉到,对面的楼廊上有一股十分怪异的气场,这股气场,和我在雾海外围见到的那股非常相似,我担心蜈蚣如果贸然进去,可能会中招。

蜈蚣回过神来,递给我一道疑惑的目光,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先别动,而后便凑到墙洞前,将一只手探入对面的楼廊。

果然,这股气场和我先前见到的那股应该来自同一个源头,不同的是,在这一道场之中还融合了淡淡的尸气,一旦蜈蚣吸入尸气,十有**会在三个小时以后发生尸变。

二百九十一章 献祭仪式

我试了尸气的强度,还好,这股气场的浓度很低,精纯度也不怎么样,单靠一张角符就能抵御。顶点x

这时蜈蚣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我扭头看他,他又朝我投来一道询问的眼神。

没错,我一眼就能看出他眼中带着疑问,可问题是我哪知道他想问什么啊。

眼下也不是开口说话的时候,我只能在心里闷着气,摸出一张叠好的角符,塞进了蜈蚣的口袋里。

蜈蚣指指自己的口袋,意思是问我,塞了什么东西进去。

我没搭理他,直接纵身起跳,无声无息地落入了邻楼的楼廊之中。

蜈蚣显得很犹豫,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跟过来,直到我转身朝他招了招手,他才小心翼翼地跳过来。

不用想也知道,脚下这条楼廊对于蜈蚣来说,原本相当于无法涉足的禁地,他肯定没有进来过。

废话么这不是,他要是来过这里,早特么变成邪尸了。

虽说他长得比邪尸还丑,可他的的确确是个实打实的活人。

我向下压了压手掌,示意蜈蚣放轻脚步,得他点了点头,我才蹑着身子朝楼廊深处摸了过去。

两栋楼的内部结构是完全一样,在楼廊的两侧,也整齐地码着一道道房门,不同的是,这里的房门似乎不久前才翻新过,门板上丝毫看不出腐烂的痕迹,就连门框也换成了金属材质的。

我心里觉得奇,为什么门框用金属打造,门板却是纯木制的呢,深沉的木褐色与过于明亮的抛光金属契合在一起,看起来极不协调。

从一扇屋门前路过的时候,我暂且缓了一下脚步,探手在门板上轻轻蹭了一下。

原本我只是想试试这扇门的厚度和重量,因为我猜想,这扇门可能也是金属做胆,再用木板包了壳,却没想到这扇门竟是虚掩着的,我只是轻轻触了它一下,它便缓缓地开启了。

门轴上过油,非常滑润,以至于门板在开启的时候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而门板也确实如我想象的那样,不是一般的厚重,估计里面嵌了钢板。

我将视线贴在门缝上,朝着屋子里窥望,就见屋子里的四面墙壁同样包了金属板,天花板下方吊着一面硕大的铁丝网,一条条粗壮的铁钩从网丝上悬垂下来,能看出其中一些铁钩的尖端还有血迹残留。

另外,在正对门的墙壁上,还镶着两对用来捆缚手脚的镣铐。

这好像是一间新建的刑房,而且有人曾在这里动过刑。

之后我又尝试着推开了另外几扇门,每个屋子里的摆设几乎都是完全相同的,其中一个屋子里此刻还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儿,显然不久前才刚刚有人在里面受过刑。

在那间屋子里的角落里,还散落着一件黑色的连衣裙。

由于本地人的衣着与我们区别比较大,所以我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件衣服来自于外面的世界。

蜈蚣也看到了那条裙子,我能感觉到,他在看到那条裙子以后,顿时变得担忧起来。

他在担忧那个女人的安危。

鉴于屋子里的血腥味儿过于浓烈,我估计这个女人已是凶多吉少。

蜈蚣推了推我的后背,示意我加快速度,我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努力提升着脚下的频率,在不发出声音的条件下以最快速度朝楼廊尽头贴近。

此时我和蜈蚣已经能听到,在楼廊尽头的那间屋子里正传来一阵阵低颂咒文的声音。

那间屋子的门是半开着的,靠得稍微近一些就能发现,屋子里正飘着摇曳不定的血色烛光。

我和蜈蚣凑到那扇门前,双双探着脑袋朝屋子里张望,就见一群身穿黄色长袍的邪教徒在屋子中央围成了一个圈,而在他们中间,则躺着一具新鲜女尸。

说实话,我不想把一些画面描绘得过于血腥,因为每当想起那些画面的时候,都会让我心里特别不舒服。

我只能说,如果那个女人四肢健全的话,她的身高应该有一米七零以上,可是现在,她的整个身长也就是刚过一米,温热的鲜血顺着她的尸体流淌到地面上,又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四周蔓延。

血液浸湿了邪教徒的衣摆,让黄色的长袍显现出一种病态的橘色。

这些人好像正在进行某种极端诡秘的献祭仪式,他们对着地上的尸体不停地念诵咒文,那是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言,但依然能粗略地听出,它和深海中的低语好像有一些相似之处。

邪教徒们每念诵一分钟咒文,就要跪着转过身,朝着墙角处的一尊雕像叩拜。

我仔细看了看半露在阴影外的雕塑,那是一个身着破长袍的“人”,他的整张脸都被兜帽遮住,手抱在长长的袖子里,腿和脚也被长袍的下摆遮住,所以我也说不清楚,掩藏在长袍下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蜈蚣轻轻戳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看他,就见他从腰间抽出四方锥,并用锥尖指了指屋子里的邪教徒。

那意思是问我要不要动手。

没弄清楚这些邪教徒还有没有同伙,就急着动手,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我压着蜈蚣的手腕,让他将四方锥放下,而后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蜈蚣肯定猜不透我接下来要干什么,好在他还算配合,当即便将四方锥塞回了腰带里。

眼下的首要任务,是抓一个邪教徒来问问情况。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人,发现有一个身材特别瘦小的人似乎是诸人的头目,每次都是他带头念诵咒文,也是他第一个停嘴,转身面向墙角里的雕塑,其他人只不过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略微花一点心思,我便有了计较。

趁着邪教徒再次俯身念诵咒文,我便从怀里摸出鬼灯笼的灯托,使出走阴的手法,用指尖在灯托表面快速蹭了一下。

念力顺着我的手指没入灯托,霎时间就将潜藏在托盘里的阴气逼了出来,与阴气一齐被逼出来的,还有浓郁的鬼气。

这两种气场混合在一起,很快便在狭小的屋子里催起了浓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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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二章 邪神显灵

洛河鬼书第292章邪神显灵蜈蚣一看到浓雾聚拢,便再次反手拔出了四方锥。

这货到底是有多想杀人?

我一把扯住他的领子,牵着他闪进屋里,而后便顺着墙根一路摸行,一直走到陈放雕像的角落才停下脚步。

期间蜈蚣有好几次垫着脚想朝屋子里中央凑,每次都被我强行扯回来了。

到了雕像跟前,我便摸出鬼烛,吐一口气,将烛芯点亮。

自从开启了第四道灵觉以后,被我点燃的烛芯总会燃起两种颜色的火焰,冰蓝色和幽绿色,两种颜色交替互换,有时候是冰蓝,一个不留神,又变成了幽绿,而且颜色总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发生变化,这样的火焰看多了,连我都会感觉脑袋发懵,更别说那些没有修为的人了。

雾气很重,我也看不到蜈蚣具体在干啥,只能压着他的肩膀,将他死死压在墙上,以防他拿着那把四方锥戳人。

烛火亮起以后,屋子中央立即传来了脑袋磕打地面的声音,俨然是那些邪教徒们以为黄衣之王显灵了,这会儿正在叩拜呢。

我默默换了两口气,让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有些发紧的喉咙尽量打开,而后才压着声线吐出两个字:“祭品。”

磕头声戛然而止,估计此刻的邪教徒们正死死盯着鬼火亮起的地方,等待我给出新的提示。

眼见效果还不错,我又吐出两个字:“不够。”

我的意思是,祭品的数量不够,也不知道这些邪教徒能不能听懂我的意思。

你问我为什么不一次性把话说全,非要两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没别的原因,就是觉得,用违背常理的方式说话,可以加深一下神秘感。

过了好半天,邪教徒们也没给我任何回应,但从他们身上,我感受到了极深的敬畏和恐惧。

看这情况,接下来不管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反抗了。

这下我心里有了计较,便稍稍收起灯盘上的阴气和鬼气,让屋子里的雾气稍微淡了一些。

我要确保他们亲眼看到自己的同伴被“黄衣之王”掳走。

等到屋子里的可见度达到一米半左右,我便摸出枪杆,先花一点时间找到瘦子的位置,而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出手,将枪杆迅速前探,挂血槽不偏不倚地搅住他的领口,而后又迅速收枪,将瘦子拉了过来。

那一刻,瘦子终于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发出了撕心的尖叫。

他这么一叫唤,其他人心中的那份恐惧也被放大到了极点,可他们依旧没有在第一时间逃离,直到瘦子被我拉进雾气深处,这些人还是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他们似乎不是不想逃,而是害怕逃跑会带来更为严重的后果。

瘦子一到我跟前,我便二话不说,一拳砸在了他的脸颊上,这家伙根本不禁打,这一拳没用多少力气,就把他给砸昏了。

屋子里重归平静,只有鬼烛的烛芯还飘着幽光。

良久,其中一个邪教徒再也忍耐不住,竟冲着火光惊声问道:“您能赐予我们什么?”

那真的是“惊声”,他说话的时候,好像把自己都给吓了一跳,我能感觉到他的心绪在那一刻出现了极为强烈的波动。

仿佛对着黄衣之王喊话,将给他带来极为惨烈的后果,可他还是忍不住发问了。

所以我猜测,信奉黄衣之王,可能会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好处,而被我掳走的瘦子,和他应该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因为在瘦子被拖走的瞬间,他心中不仅仅浮现出了恐惧,与此同时还浮起了一股很深的担忧。

想到这儿,我便回应道:

“黑夜之后。”

“永生。”

黑夜之后永生是什么意思?我哪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就是我信口胡扯而已,反正只要啊能唬住他们就行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又是一阵急促的叩首声。

我熄了鬼烛,在雾气的掩护下带着蜈蚣和瘦子离开房间,出门以后又拐进了旁侧的一间刑房里,等到关好了刑房的门,我才略施手段,封住灯盘上的阴气和鬼气。

这两道气场一经被封,雾气便会瞬间消散。

等到邪教徒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会发现他们的头领早已消失无踪,也不知道届时他们将做何感想。

约莫过了四五分钟,刑房外才传来脚步声,那些邪教徒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玩了命地朝楼廊入口狂奔,没多久,这阵散乱的脚步声便彻底消失无踪。

确定邪教徒已经走远了,我才余出经历来关照蜈蚣。

从刚才开始,他就是一副失神的样子,眼里的光泽全是涣散的,先前我拉着他进去刑房的时候,他还差点一脑袋撞在门框上。

这货刚才肯定是一直盯着烛焰发呆,这才导致心智受了影响。

我用手指顶住蜈蚣的眉心,将一道念力送入他的灵台,这家伙顿时浑身一个激灵,醒过来了。

他一脸错愕地看了看我,接着又转头望向昏迷不醒的瘦子,过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你把他打晕了?其他人呢?”

“走了。”

“走了?你把他们放走了?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大哥,我说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这些邪教徒肯定还有同伙,今天你杀了他们几个,他们的同伙肯定有所警觉。”

“可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吗,你抓走了其中一个人,他们还是会去通知自己的同伙。”

“放心吧,他们会告诉自己的同伙,黄衣之王显灵了,至于咱们抓住的这个人嘛,也成了黄衣之王的祭品。”

也不知道蜈蚣到底失神多久了,听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就知道他压根不清楚我在献祭仪式上做过什么。

听我这么一说,蜈蚣更懵了:“为什么?”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啊,”我先是摆摆手,又指着瘦子说:“你不是想知道邪教徒们在策划什么么,等回到尸解房,你好好问问他吧。”

蜈蚣依旧是愣愣地盯着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解释起来忒麻烦,所以你也甭问了。行了,我看咱还是赶紧撤吧,等会儿说不定还会有别的邪教徒过来。”

二百九十四章 计划有变

在瘦子供出这些名字之后,我本来还想问问他,他们这个邪教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建立者又是谁,但也就在我准备开口的时候,瘦子身上却突发异变。顶点

他的脖颈上迅速浮现出青紫色的尸斑,而后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全都开始大面积变色,先是褪去活人应有的血色,而后皮表的颜色开始加深,呈现出一种生硬的紫灰。

与此同时,一股比较浓郁的尸臭也伴随着尸气从他的喉咙里散了出来。

这是典型的尸变!

我立即探出一只手,使出摸骨的手法,探了探瘦子的经络。

这才多了多长时间,他体内的生气竟被系数排空,不但魂魄几乎散尽,体内还有一股尸毒在迅速游走。

我以前也不是没见识过活人尸变,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进程这么快的尸变。

就在这时,瘦子突然一阵抽出,原本上翻的眼睛猛地睁开,我才发现他的瞳孔已经变成了怪异的黄墨色。

这家伙不像传统意义上紫僵,反倒更像西方恐怖故事里的丧尸。

导致他出现这种变化的,应该就是弥漫在楼郎中的那股诡异尸气,说实话,我现在越想越觉得那股尸气不正常,更不正常的是,这些邪教徒如果经常在那里出入的话,应该早就尸变了才对啊,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压制住了他们体内的尸气?

蜈蚣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怎么了?”

“尸变了。”我无奈地叹一口气,而后催动念力,打散了瘦子身上的尸气。

尸气,是邪尸的生命源泉,也是它们保持肉身不腐的防腐剂,一旦尸消散,他们的肉身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崩溃、腐烂。

一时间,尸解房里弥漫起了极为浓郁的恶臭,我实在受不了那股味道,赶紧拿出灯盘收了怨灵,而后就快速冲出屋子。

说真的,此刻我的内心非常后悔,早知道就不应该把尸解房的房门给打飞,没有这道门的阻隔,恶臭直接冲出尸解房,并迅速在整个仓库里弥漫开来,躲都没地儿躲。

后来我也是实在没辙了,只能先到仓库外面去避避风头。

蜈蚣估计是鼻子不太灵光,竟然不怎么惧怕那股味道,过了好大一阵子才到仓库外面来找我。

他闷闷地关上库房大门,又闷闷地问我:“你把他怎么了?”

“别误会啊,他能变成现在这样儿,跟我没啥关系,是楼廊里的尸气侵了他的经络,导致他发生了尸变。要不是进入楼廊之前我给了你一张角符,你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蜈蚣从口袋里摸出角符,拖在掌间仔细看了看:“你说的就是这东西?”

“对。”

“我能留着它吗?”

“送你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刚才那个瘦子说,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向伊米尔下手来着?”

“一周以后。”

卧槽,真是巧了,我来海市之前,这帮邪教徒在伊米尔身边蛰伏了这么久都没打算动手,我这才刚来几天,他们就忍不住要对伊米尔下黑手了。

希望这只是单纯的巧合。

“刚才瘦子说到安德烈的时候,我感觉你好像变得非常紧张啊,这个人是干嘛的呀?”

“他是伊米尔身边的侍卫长,也是伊米尔最信任的人。”

“你不是说伊米尔不信任任何人吗?”

“信任是相对的,安德烈是伊米尔最信任的人,但伊米尔也并非完全信任安德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有这个安德烈在,我们怕是很难让伊米尔相信,有人要在一周后暗杀他,一来是他可能压根就不愿意搭理我们,二来,当我们将这个消失告诉伊米尔的时候,安德烈很可能也能在第一时间得知,他们的计划已经暴露了。

这样一来,邪教徒们要么选择立刻动手,要么彻底改变计划。

现在我们掌握了邪教徒的计划,以及他们实施计划的时间,就意味着我们掌握了一部分主动权,可如果他们中途更改计划,我们可就抓瞎了。

沉思片刻,我决定换一种方式来赢得伊米尔的信任。

可能是因为我长时间不说话的缘故,蜈蚣便有点耐不住性子了,主动开口询问道:“要把邪教徒的计划告诉伊米尔吗?”

我摆摆手:“你现在告诉他也没用,还是别瞎折腾了,六天以后,咱们直接潜伏到伊米尔身边吧……你知道在哪能找到他吧?”

蜈蚣点了点头:“我知道。”

“最近几天,你在城区里多走动走动,探听一下城中有没有出现异情。”

我担心,可能不只一个邪教徒在今夜发生了尸变,如果真是这样,城中必然会有骚动。

蜈蚣点头:“没问题,那你呢,你去哪?”

“我得想办法和爱神、鼠王接上头,你对这两个人了解多少?”

蜈蚣没有做出言语上的回应,但看到他不住地摇头,我就知道他根本没见过这两个人。

没办法,还是回去和小恶魔商量商量对策吧。

之前瘦子就说过,他们要替黄衣之王收回秩序,当时这话听得我云里雾里的,可现在我算是明白,所谓收回秩序,就是让海市彻底陷入混乱。

如果海市真的乱了,对我半点好处都没有,于情于理,我都必须阻止他们的计划。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的邪恶计划,让我有了和三大秩序派谈判的筹码,这份筹码,就是伊米尔、爱神、鼠王三人的身家性命,只要你们与我合作,我保你们不死。

和蜈蚣一起夜行的经历让我明确了一件事,那就是三大秩序派应该都没有制衡这个新兴邪教的手段。

他们没有,我有。

有了蜈蚣的帮助,想潜伏到伊米尔身边不再是难事,现在我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才能见到爱神和鼠王。

一路上,我脑子里一直在思考这些问题。

回到酒馆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钟了,吧台上的黑白电视依然开着,屏幕上闪烁着黑白两色的亮光,小恶魔坐在吧台前望着电视,侧脸在屏幕的映衬下忽明忽暗。

他听到我进门的动静,头也不会地问:“怎么样,你们俩相处得还算愉快吧,别告诉我你已经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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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五章 前往竞技场

“有人要刺杀伊米尔。”我走到吧台前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小恶魔总算把脸转过来了:“是那些邪教徒吗?”

我点头:“看样子你早就猜到他们想干什么了。”

“猜到了又怎样,那毫无意义。在这个世界里,人生的第一要义是生存,像我这样的人,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忍耐,不该掺和的事,就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喝这个吧,”小恶魔拿出一瓶橘子水推到我面前:“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伊米尔?”

“计划有变,我想先和爱神,还有鼠王接触一下。”

“你不打算救伊米尔了?”

“救肯定是要救的,不过眼下还不是和他见面的好时机。你觉得我怎么才能和爱神还有鼠王接上头呢?”

小恶魔环抱着双手,沉思了很久才闷闷地说道:“只有一个办法。”

“说。”

“报名进入竞技场,但这么一来,你的身份就暴露了。”

“我可以易个容,换个假名。”

小恶魔又是好一阵沉思,末了才点点头:“那倒是可以。除此之外,你也有必要在竞技场上隐藏一下实力,并掌握讨好观众的手段,你要知道观众们喜欢什么。等你拥有足够的名气了,我会设法接触鼠王,让他在你身上投钱,你帮他大赚几笔,他十有**就会召见你。另外,如果你让爱神输掉了足够多的钱,她也有可能找你谈判。”

“听上去还挺容易的。”

“容易个屁,你以为讨好那些观众很容易么?就算是最成熟的角斗士,都很难摸清这这些混蛋的心思,如果你无法取悦观众,爱神就不会安排你比赛,到时候你几个星期都进不了一次竞技场,如果真是这样,你想见到爱神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在三个月之后赢得季度冠军!”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得我这么一问,小恶魔顿时就瘪了:“没有。”

“那你还这么多屁话!”

“我只是告诉你现实。”

“什么时候能去竞技场报名?”

“如果你现在就休息的话,还能睡上整整五个小时。”

我将喝剩的半瓶橘子水放在桌上,二话不说直接回寝室休息。

之前我已经说过,小恶魔是那种看似天天闲扯淡,其实每一句话都不会无的放矢的人,既然他催着我去睡觉,那他自然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小恶魔说我可以休息整整五个小时,可实际上他将我叫醒的时候才清晨六点半。

云裳和卢胜材早就到大厅里练功去了,我是因为昨天晚上折腾得太晚,才睡到这么个点儿。

我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就感觉一股冰凉瞬间贴在了脸上,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小恶魔正抱着一条浸过冰水的毛巾站在床边,毛巾上甚至还挂着几缕冰碴子。

“醒过来了吗?”小恶魔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说。

不等我回应,他又将盛满烤肉的餐盘塞进我手里:“赶紧吃了,咱们十分钟以后出发。”

“我还没刷牙呢。”

“那你就把盘子里的烤肉当成牙膏吧,吃完它们就相当于刷牙了。”

算了,既然眼下时间紧张,咱也别矫情了。

我随口拿过一个水壶,灌口水漱漱嘴,然后就用最快的速度吃完盘子里的肉,小恶魔一早帮我拿来的衣服和鞋子,我刚刚吃饭,他就催着我爪机时间把自己饬好。

他拿来的衣服和鞋,都是当地款式。

当地人穿的衣服有个很大的特点,就是这些衣服几乎都不是用完整的布匹做出来的,而是先将各种材料的布片拼接起来,形成面积比较大的整布,再用这样的布来做衣裳,以至于这些衣服上同时充斥着帆布、麻布、棉布、皮革之类的复杂原料,好在这些布料都被染成了深色,倒也不至于显得花里胡哨。

另外,不管是什么款式的上衣,几乎都有个很大的兜帽。

等我将穿好衣服,并将枪杆当作腰带缠在腰上,小恶魔才开口对我说:“你最好现在就易容,嗯……顺便也帮我画个妆,既然能你能给自己易容,应该也能帮别人易容吧?”

我从先前穿的衣服里摸出鬼烛,将烛身压在灯盘上,吹一口气,点燃烛芯,再托起蜡烛,让烛火在我和小恶魔的脸上分别扫一扫,最后熄灭烛火,将鬼烛塞在自己的口袋里,灯盘塞在小恶魔的口袋里。

小恶魔扒开自己的口袋看了一眼:“这是什么?”

我信口胡诌道:“粉饼。你必须一直带着它,才能保证面相不变回来。”

以前我要保持易容状态,必须鬼灯笼不离身,鬼烛还必须得亮着,自从看了洛书古本以后,我对自家传承用了更深的理解,已经不需要那么麻烦了。

小恶魔起先并没发现我的变化,直到他满脸疑惑地再次抬起头来,才发现我的样子已经变了。

他不由地一阵惊奇:“你是什么时候……”

我没回应,直接拿过一面破镜子,让小恶魔看看他自己的脸。

小恶魔先是惊愕,但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不如原来的样子帅。”

我说你别扯了,就你以前那长相,说你丑都是夸你。

小恶魔一点不生气,还回了句“谢谢”。

虽说我也不知道小恶魔为什么那么着急,但看起来眼下时间确实很紧迫,他丝毫不敢多耽搁,立即带着我由窗户爬出酒馆,沿着老路朝竞技场方向赶。

路上小恶魔一句话都不说,我不知道他心里在盘算什么,也没多问,不过我能感觉到,此时的他心中既紧张又兴奋,期间我偶尔朝他脸上瞥两眼,还能看出他眼神中流露出的贪婪。

当竞技场终于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小恶魔心中的兴奋抵达了顶点,他仿佛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了似的,竟撒开两条腿奔跑起来,奔跑中,我听到他腰间传来一连串“哗啦哗啦”的碎响。

那是大袋金币在颠簸中相互碰撞的声音。

我在心里无奈地笑,这家伙,看来是想从我身上大赚一笔了。

一直到距离竞技场大门还有二十多米的时候,小恶魔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顿住脚步。

“怎么不走了?”我在后面问他。

小恶魔转过身来,不无担忧地对我说:“记住,如果你每次都秒杀对手,观众们是不会喜欢你的,他们更喜欢势均力敌的战斗。”

我点头:“行啊,那我尽量收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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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六章 跪下,矮脚瓜

洛河鬼书第296章跪下,矮脚瓜说来小恶魔的担心完全是多余,取悦观众对我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难事。顶点

我这人最擅长的就是取悦别人。

进入竞技场之前,我问小恶魔:“这里的观众都是些什么人?”

“贵族和赌徒,”小恶魔脸色沉重地回应道:“也只有不愁温饱,亦或是想要一夜暴富的人,才会到这种地方来。”

“你好像也不愁温饱吧?”

“所以我也常来,只不过我以前从来没下过注,我见过那些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的人,他们的下场通常都很惨。”

“今天你打算押多少?”

“所有身家。”

“会不会太冒险了点儿?”

小恶魔那张阴沉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连老托克都无法在你面前撑过一回合,其他人更不是你的对手,那家伙以前是竞技场的年度冠军。”

那种人都能成为年度冠军,照这么说,这里的角斗士也就是普通人水平。

想想也是,但凡是像我这种从小在行当里长大的人,那身子骨都是拿药催出来的,就算不论实战技巧,只拼身体素质,也比寻常人高出一大截。

一进竞技场的大门,浓郁的血腥味儿便扑面而来,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看样子在这座竞技场中也充斥着野蛮的杀戮,输了的人恐怕很难活下来。

不过也正是因为闻到了这股陈年老血的气息,让我一瞬间就想通了观众们究竟想要什么。

这些人怕是早已看腻了血腥,他们要的,是别的东西,一些能打动他们的东西。

经过一条走廊,就见陈旧的墙壁下立着一张石桌,有两个身材高大的人正凑在桌前,和一个身穿皮甲的老头争辩着什么。

小恶魔停下脚步,盯着那三个人看了一会儿,而后才对我说:“那里是新角斗士登记的地方,你是打算现在就去登记,还是先进去看场比赛?”

“直接登记吧。”

“你确定吗?”

“那不然呢,你犹豫个什么鬼啊,咱们现在没工夫犹豫。”

小恶魔无奈地撇撇嘴,朝登记处走了过去。

也是等凑近了我才听明白,两个壮汉正询问老头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场,老头似乎不想搭理他们,只是让他们乖乖等着,问题是这两个壮汉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见老头对他们爱答不理的,一时间怒火攻心,便和老头吵了起来。

看得出来,这两个货只是表面上厉害,可心里头却虚得很,根本不敢把老头怎么样。

小恶魔走到石桌前,用手指敲打两下桌面,争吵中的三人顿时住嘴,纷纷斜着脑袋朝我们这边望了过来。

那两个壮汉都是那种格外粗大的体型,高的一个身高至少在两米左右,矮的一个至少也有一米九,两人的肌肉线条远没有健美运动员那么精致,但块头相当大,而且他们的肌肉有一种隐藏在柔和下的爆发力,一看就是以破坏力见长的力量型选手。

和他们一比,我特么就跟个瘦猴子似的。

两人先是打量了一下小恶魔,又将视线落在我身上,而后脸上就挂起了嘲弄的笑容。

老头从两人间的缝隙里挤了出来:“你们是来登记的吗?”

小恶魔指了指我:“不是我们,是他,我是他的经纪人。”

老头也没废话,直接递给我们一个小册子:“知道这里的规矩吗,既然你是他的经纪人,那你就只能在他身上下注。”

小恶魔从桌子上捡起一支笔,翻开册子,直接将我的名字写了上去。

他写的就是我的真名,不过用的文字不是汉子,而是汉语的英文音译:getdown。

写完以后,小恶魔还回过头来,指着我的名字说:“跪下。”

getdown确实有跪下的意思。

你大爷的!

小恶魔将册子还给老头,老头一边接过本子,一边说道:“现在下注吗?我会尽快为新人安排比赛。”

小恶魔直接从后腰摘下那口鼓鼓囊囊的钱袋,甩手就扔在了桌子上。

老头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又抬起脸来,仔细打量着站在桌前的这个侏儒,片刻,他才开口道:“你确定要下这么多?”

小恶魔咧嘴一笑:“确定。”

老头将钱袋扔在地上,又用脚掌将它推到桌子底下:“如果你不是有钱没处花,那你就是疯了。”

小恶魔反倒笑得更欢了:“随你怎么说。他的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老头先是瞥了我一眼,又瞥了眼桌旁的大个子,说道:“十五分钟以后。雷公,你来做他的对手。”

得老头这么一说,那个身高达到两米以上的汉子顿时兴奋起来,他用力对了两下拳头,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我看。

还没开打呢,这货就开始轻敌了,我估计他应该没打过几场比赛,要不然这种人根本活不长。

这时老头问我:“你知道这里的规则吗?”

我指指小恶魔:“我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直接问这个矮脚瓜就行了。”

老头也不打算继续和我废话,当即摆摆手,示意我们离开。

两个大个子径直去了走廊东侧,小恶魔则带着我朝廊西走去。

一直到离登记处有段距离了,小恶魔才埋怨道:“难道你不知道,拿别人的短处开玩笑,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么?”

我立即怼了回去:“难道你不知道,乱改别人的名字,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么?”

“你在报复我?”

“此言差矣,我这是礼尚往来。”

小恶魔愣了一下,可好像又不知道怎么反驳我,最后只能把嘴闭上。

走廊西侧是一间面积不算大的石厅,里面摆着两张长椅,角落里还陈了一个兵器架,在这地方能找到任何一种已知的冷兵器,甚至还能找到暗器和弓箭。

小恶魔随便挑了张椅子坐下,远远对我说:“入场以后可别立即动手,必须给观众们留出下注的时间。另外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次,千万别秒杀你的对手,观众们更喜欢势均力敌的战斗。”

“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嗦呢。还有别的规则吗?”

“能不能取胜,看的是实力,但失败者的生死,则由观众来决定。他们想让对方活,你就必须收手,他们想让对方死,你就必须毫不犹豫地杀了对方。”

“还有吗?”

“没了。我必须警告你,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你都不能违背观众的意愿。”

二百九十七章 蒙上我的眼

洛河鬼书第297章蒙上我的眼开玩笑,这些观众的意愿,不就是用来违背的么?

我感觉小恶魔对竞技场的规则其实也不太熟,后来他又时不时想起一些规则,并一一讲给我听,但他自己也说了,竞技场的规则可能没有他记忆中那么复杂。

期间我总结了一下竞技场的规则,无外乎三点:

在这里,杀人无罪;

要想方设法取悦观众;

只要能在战斗中取胜,可以不择手段。

仅此而已。

在休息室待了十五分钟,期间一直能听到从竞技场中传来的叫嚷声,以及兵器交接的声响。

极度的嘈杂倒也没有影响到我,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借助这里的对手,领略火式的真义。

这些年几乎每天都和同一个对手搓招,时间长了,两个人在交手的时候就容易形成各自固定的套路,我熟悉卢胜材的每一个动作,卢胜材也吃透了我的手段,再者他又比较强,和他交手的时候,很难抽出心力来研究火式,充其量只能强化一下反应速度以及对老招式的熟悉程度。

竞技场里的对手就不一样了,他们虽然很弱,但好在每个人的战斗方式应该都有些区别,我正好能借他们来给自己喂招,并藉此领悟火式的真意。

如今我确实领悟了火式,但那也只能算是摸到了这一式的门槛,距离参透其中真义并达到融会贯通的境界,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更可气的是,我到现在都没能领悟点苍枪中的纳劲。

小时候总听师父说这套枪法奇难无比,我还真没当回事,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套枪法难就难在里头的门道太多,这简直就不是套单纯的枪法了,而是一套极为庞杂的武学体系,想要将其完全领会,谈何容易啊。

思来想去,我决定在交手的时候封住自己的几处脉节,既不施展念力,也不动用仙灵,完全靠身手迎战。

放水都放成这样了,希望对面能多撑一会儿。

先前登记处的老头说,我的战斗会在十五分钟后开始,但上一场战斗似乎超出想象的焦灼,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休息室的内门才被打开,一个头戴黑巾的女人凑进头来,告诉我该上场了。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从腰间抽出枪杆,可想了想还是算了,鱼骨枪太过锋利,对面的兵刃不一定能扛得住,还是从这里挑把长枪来用吧。

我从武器架上挑了一把份量还算不错的木柄双刃枪,而后便提枪出了内门。

休息室中的这道内门,是直接和竞技场的内部广场相连的,我拎着长枪来到门外的时候,竞技场顶端的探照灯立即调转灯头,刺眼的光束霎时间落在了我的头顶上。

因为光线过于强烈,我不得不将眼睛闭上。

当时我就想,真不行就闭着眼打吧,反正我早就学会了听劲,闭着眼战斗,还能稍微增加一点难度。

“双方入场,开始下注!”

广场上传来一阵粗糙的呼喝,那一听就是从廉价喇叭里发出来的声音。

这时我感觉到强光已从我面前移走,于是便睁开眼,朝前方张望。

先前在登记处见到的两个大汉也从对面的休息室走了出来。

为什么是两个人?不是一对一么?难不成这两个人,一个叫雷,一个叫公?

后来我才知道,这场战斗确实是一对一,那个两米高的大个子叫雷公,另一个个头稍微矮点的人是他的弟弟,也是他的经纪人,他之所以跟着雷公一起上场,是为了在战斗开始前帮雷公保管兵器。

只有在战斗马上就要开始的前一刻,他才会将兵器交给雷公,以防雷公在战斗开始之前就因兵器过重而消耗太多体力。

不得不说,这些人还是很专业的。

等到有人端着大喇叭喊出:“买定离手!”这句话的时候,雷公才接过兵器,气宇轩昂地来到场地中央。

我也有样学样,快步走到场地中央,只和雷公保持着两米左右的距离。

雷公手**有两把武器和一张圆盾。

他右手攥着一把杆长约一米五的长柄战斧,那是一种北欧人常用的月牙斧,斧头约莫有成年人的脸盘大小,斧形被特意打造成了月牙的样子,别看这玩意儿不算太重,可一旦挥舞起来,却拥有极大的破坏力,以雷公的身板,这一斧子下来,碗粗的树干估计都能应声而断。

在他的腰间还挂着一把柄长只有四十厘米的小斧,斧头同样是月牙状,柄尾还挂了碎英,我猜想这样的小斧子除了可以当作短兵器使用,还能用来投掷。

最后我又打量了一下他握在左手的圆盾,盾板非常厚实,盾面重心镶了一个铁盘,周围还有四条用来加固盾面的铁翎,以铁盘为中心,如太阳的光线一样朝盾面外缘发散。

单是看到他手里的武器,我就大致猜出他的战斗方式了。

这家伙是攻守一体,因为盾牌的存在,浑身上下几乎不露死角,再加上他本身力量素质就好,寻常人想要战胜他,恐怕相当困难。

我估计他可能就是在以往的比赛中屡次秒杀对手,才导致竞技场不愿安排他出战的。

面对这样的对手,按说我应该先探探他的底,再决定以什么样的方式战斗。

可我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取悦观众,要想取悦观众,你就得特意去搞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就得给他们打鸡血。

在片刻的思考之后,我便从袖子上撕下一缕还算完整的布条,而后转过身,拿后背对着雷公。

不能把后背露给敌人,这种道理谁都明白,在场的观众们也算是见识过无数场血腥杀戮,他们更清楚将后背留给敌人的凶险。

如预想中一样,我这么一转身,原本还十分嘈杂的竞技场突然安静下来。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此刻的观众席已被巨大的疑惑而笼罩,而在疑惑之外,还有一股被压抑着的强烈期待。

接下来,我便举起手中的布条,将它展示给所有观众。

也就在这些观众疑惑于我要干什么的时候,我用布条蒙住了自己的眼。

漂浮在观众席上的期待情绪,几乎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那些贵族和赌徒一边大骂我是傻叉,一面又无比期待我接下来会如何应战。

二百九十八章 且听风吟

洛河鬼书第298章且听风吟雷公可能是因为摸不清我的虚实,半天没动静。顶点

我也不着急,他呆着不动,我也呆着不动,正巧我也需要消磨一下观众的耐心。

你越是压抑他们的耐心,等到正式动手的时候,他们对你的期待就越强烈。

由于我和雷公都不动手,时间一长,观众台上的人就开始骂娘了。

雷公终究还是没按捺住性子,我先是听到了他用斧子敲击盾盘的声音,而后又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沙、沙、沙

他那略显沉重的步子踩在柔软的沙地上,激起一道道不急不躁的声浪。

待他离我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时候,我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破空之音。

那声音隐约有些尖锐,但尖锐之中又隐隐融着三分柔和,那是月牙斧临空下劈的声音,而尖锐之中包含的三分柔和,则是雷公估计放慢了下斧的速度。

这一斧的目的不再杀伤目标,而在于试探我的深浅。

说实话,我没想到雷公会这么小心,起初我还以为他刚一交手就会猛杀猛打。

当月牙斧划破空气的声响马上就要压到耳边时候,我立即侧蹭一步,同时微微晃动身子,避开了雷公临头而至的一击。

风声自我的身侧再次惊起,这一次的风声中没了柔和,只剩下极端的尖锐和短促。

是雷公中途扭转斧头,使出了一记横斩。

靠着风声,我便在第一时间判断出了斧头移动的轨迹,在雷公翻手挥斧的同时,我已架起长枪,让枪杆迎向他的战斧。

“乓!”一声闷响,枪杆与斧柄撞在一处,雷公的力量相当大,两兵相交,竟震的我虎口微微发痒。

不过就他这力道,跟仇束比可差远了,这半年来我每日靠五禽戏打熬力气,已有自信能硬接仇束的宝枪,更不用说他手里的战斧了。

雷公的反映很快,枪与斧刚刚交接在一起,我就感觉到斧柄上的力道突然向后走,而后又听到枪杆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摩擦声。

他是打算靠着猛力回抽战斧,用月牙形的斧头挂住枪杆,而后再奋力扭动战斧,将我手中的兵器卸掉。

我立即踏出弓步,使出一个千斤坠,并绷硬手腕,奋力攥拢五指。

铿!

斧头结结实实挂在了枪杆上,接着就感觉到枪杆上传来一股很强的扭力,我只顾绷紧全身肌肉,雷公使足了力气想要将长枪扭飞,可他那点力道还无法撼动我。

与此同时,自我身后传来一阵很闷的风声,期间还能隐约听到雷公那急促的脚步声。

这家伙顶着盾朝我冲过来了!

我的力量确实比雷公大一点点,但问题是我在体重上太吃亏,这一下要是被他撞结实了,我非得飞出去不可。

当他的脚步声马上就要压在我的后背上时,我先是抖枪震开他的战斧,而后反手挥枪,朝他下盘扫了过去。

抢杠先是格在盾沿上,瞬间将盾牌打打偏,而后才扫中雷公的脚踝。

在盾牌被扫偏的瞬间,我就减轻了力道,要不然这一杆子扫上去,雷公就是不骨折,也得在地上趴一会儿。

眼下这一枪只是让他踉跄了几步,没等他站稳,我再次转变枪势,左手压住枪尾,右臂担住枪杆,让枪头斜着上挑,直攻雷公的右肩。

期间我一直听着周围的动静,观众台上一片死寂,只有枪杆破空的疾音,以及雷公架起盾牌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枪头划过半秒疾音的瞬间,我心中顿叫一声不好。

坏了,这货要输!

我没想到他架盾的动作那么慢,这边枪头都快戳到他的肩膀上了,他的盾竟然还没用盾牌架住枪杆。

无奈之下,我只能中途变换枪路,枪头在雷公身侧划过一道半弧,直接招呼在了他的脸颊上。

我没敢用枪刃去斩他的脸,只是用枪头拍了他一下。

接着就是“啪、嘭”两声闷响。

第一道闷响是枪头拍在雷公脸上的声音,第二道闷响则是雷公斜着身子栽倒在地。

从身后传来的声响来判断,这一下应该砸在了靠近耳根的位置,万幸没打中下巴,要不然他就直接被ko了。

不过我还是担心他起不来,一直细细聆听着他的呼吸。

但也就在这时候,看台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杂乱的叫嚷声,大部分人在骂雷公没用,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在为我欢呼。

看样子,大部分人都把宝压在了雷公身上。

嗖嗖嗖嗖……

一阵旋风破空的声音突然撕破杂乱的叫嚷,以极快的速度向我驰来。

这下我总算松了口气,雷公身上的肌肉没白长,刚才那一下果然还不足以让他彻底失去战斗力,这阵急促的风声,就是短柄战斧盘旋而至的声音。

因为久练听劲的缘故,看台上的嘈杂并不会影响我,我细细聆听着风声的变化,很快在脑海中构建出了飞斧盘旋移动的轨迹,在这把斧子马上就要戳中我的脊梁时,我便用最快的速度反手向身后探去,啪的一声就捏住了斧刃。

看台上再次陷入死寂。

这场战斗持续到现在,我既没有揭下用来蒙眼的布条,也没有将正脸转向雷公,但雷公根本奈何不了我。

这就是寻常人与修行者的差距。

所以我一直特别好奇,像吴林那样一个完全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为什么能强大到那种地步,就算他真的有不死之身,按说也不可能是尸魃的对手啊。

好了,前戏已经做足,接下来就是表演的时间了。

我随手将飞斧扔在一旁,而后转过身,举枪杀向雷公。

当时雷公的第一反应就是迅速后撤,以和我拉开距离,但我施展开了匿身术,只一瞬间就贴到了他脸前。

紧接着我便抖开枪花,反复出枪,让枪头从不同方向点向雷公,雷公只有仓促抵挡的份儿,根本没有反手的余地。

一时间,兵刃交接的锐响不绝于耳,而雷公的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杂乱。

其实战斗到了这个环节,胜负就已见分晓了,可为了取悦观众,我也只能强行拖长战斗时间。

在出枪的同时,我又是翻筋头,又是摆造型的,反正就是怎么花哨怎么来。

和卢胜材交手的时候我可不敢这么玩儿,你在他面前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那纯粹就是找死,但面对雷公这样的对手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二百九十九章 生死由我

在真正的实战中,你必须力求用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战胜对手,能一拳击毙对手就别用两拳,能站着动手就别乱蹦乱跳,花哨的动作太多,不但浪费体力,而且还容易露出空档,你必须保证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有用的。

但对于在场的观众来说,他们早就看腻了简单快捷的实战,他们想看的就是花里胡哨。

不过我也不是单纯的花哨,在与雷公交手的过程中,我也尝试着在每一个看似花哨的动作中融入火式。

要想领略火式的真意,就要学会在虚劲中融合实劲,而这些看似花哨的动作,用得又恰恰都是虚劲,通过不断演练这样的动作,兴许可以加深我对虚劲的理解。

我把这场战斗的时间强行延长到了十五分钟左右,此时的雷公已经快崩溃了,由于我出手的速度太快,导致他的体能一直在极速消耗,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透支的状态,现在他每做一个动作,都像是要耗尽全身力气,举一下盾牌都要喘半天。

差不多也就行了,再打下去,我不耐烦,雷公也受不了。

在雷公最后一次举盾格挡时候,我猛地扎实弓马,端枪横扫,枪杆将空气撕开一道口子,不偏不倚地砸在他的下巴上。

随着一声闷响,雷公重重栽倒在地,空气中瞬间弥漫起一股沙尘飞荡的土腥味儿。

战斗结束。

我摘下了脸上的布条,花了一点时间去适应探照灯的光线。

看台上静得让人心悸,我看到很多观众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们呆呆地望着竞技场中央,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战斗中缓过神来。

直到我随手将布条扔在地上,看台上顿时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他们可能觉得我很享受这样的欢呼,每个人都盯着我所在的方向,朝我奋力挥拳,好像我也应该跟着他们一起挥拳似的。

其实在我看来,这阵欢呼声实在太过响亮,以至于有点难以承受。

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比较喜欢安静。

“生还是死?”

从破喇叭里传来的声音霎时间覆盖全场,但它已经无法终止看台上爆发出的欢呼。

“生还是死?”

喇叭里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观众们才终于安静下来。

此时观众们全都举起右手,大部分人四指并拢,大拇指朝下,只有极少数人是拇指朝上的。

拇指朝下,意味着死,朝上,意味着生。

看样子雷公的败北导致不少人输了钱,要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人盼着他死。

你们想让他死,我偏偏就让他生。

我也举起了手臂,先攥拢拳头,而后向上扬起了拇指。

这些观众压根没想到我会违逆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疑问,但也只是疑问,他们并没有因我的叛逆而发怒。

就在这时,之前去休息室叫我出场的女人跑到了场地中央,我看到她手里还攥着一个脏红色的喇叭,合着先前喊话的人也是她呀。

她一凑到我面前,便气势汹汹地嚷道:“你不能违背观众的意愿!”

我压根懒得理她,一把抢过她手中的喇叭,对着观众席上喊:“我的对手是生是死,只能由我来决定,你们只能被动接受我的决定!谁不服,现在就可以离场!”

说完,我便将喇叭塞给了女人。

五分钟过去,没有一个人离场。

我也没再嗦什么,随手将长枪一扔,便转身朝休息室走去。

也就在我进入休息室的一刹那,看台上再次响起了欢呼声。

没听错,那就是欢呼的声音!

在以往,这些观众掌握了失败者的生杀大权,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种享受,可问题是,这样的权力他们使用过太多次,也就渐渐失去兴趣了。

那就好比一个人总是喜欢在电脑上看电影,刚开始觉得很爽,想看什么看什么,而且还能自主掌控电影进度条,想看哪里看哪里。但你有没有这样感觉,一直用这样的方式看电影,时间长了,你反而会觉得,偶尔看一下电视也是种享受。

那些老式电视可不会按照你的喜好来播放节目,你只能被动接受它播放的内容,如果在你拿着遥控器换台的时候,突然找到一个好片子,那会有种大海淘金般的成就感。

对于人类来说,有一种喜悦,就源自不确定性带来的幸运,在你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突然获得了某种成就,想想看那会是怎样一种体验。

而我要带给观众的,就是这样的不确定性,以及与众不同的差异。

所有的角斗士都用同样的方式战斗,所有的角斗士都会遵从观众的意志。

只有我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而且这样的不同,又建立在我能为他们带来全新的视觉享受。

这些观众不爱死我才有鬼了。

一进休息室,小恶魔就满脸兴奋地凑了过来:“我觉得咱们要一夜成名了,老汤没骗我,你果然不同凡响。”

我不得不提醒他:“你可别高兴过头了啊,咱俩到这儿来可是有任务的。”

小恶魔本来就是个很沉稳的人,听我这么一说便立即冷静下来:“说的没错。你再打两场,我就联络鼠王,让他做你的保护人。”

“保护人是干嘛的?”

“就是为你提供保护的人,确保你不会被其他角斗士联手暗杀。当然,如果他成了你的保护人,每一场比赛赚到的钱,都要分他几成。”

“具体几成?”

“至于具体的价码,就需要你和保护人面对面地商谈了。所以说,只要鼠王愿意做你的保护人,你就一定能见到他。”

“你有联系鼠王的渠道?”

“呵呵,当然没有。不过只要你的名气够大,他自己就会来找咱们的。”

我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比赛是打完了,可接下来小恶魔还要面对新的麻烦。

这一回他确实赚大发了,因为几乎没有人在我身上下注,他获得的赔率非常高,一袋金币变成了二十袋,海市流通的金币不是纯金的,都是些嵌了黄金的铜钱,一枚金币的重量相当于和咱们用的一块钱硬币差不多,二十袋金币算下来怎么着也得三十多斤。

海市是什么地方?在这地界,每天不出几起杀人案你都觉得不正常,带着这么多钱招摇过市,就相当于把钢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那可不是一般的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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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章 发财了

小恶魔知道自己能赚不少,但没想到一下子赚这么多,他看着堆在一起的二十袋金币,当时就懵了。

我心里也是一阵郁闷,带着这么多钱出去,十有**会被劫,有匿身术也没用,带着这些钱袋子走路,肯定会闹出不少动静,到时候袋子里的钱一叮当,直接就把术给破了。

也就在我和小恶魔抓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该怎样才能把这么多钱无声无息地运回去时,登记处的老头来到了休息室。

“我叫克劳德,他们都叫我黑钉。”老头一进来,就笑着朝我伸出一只手。

我抬手和他握了握:“贵干?”

老头看了眼地上的钱袋,又转向我,说道:“你明天能来吗?”

“能啊,你看我什么时候来合适?”

“我希望你明天能打两场,你的对手将是前两个季度的冠军,红狮子和猫神。”

“这两个人的实力和雷公比怎么样?”

“差不多吧,雷公是最有希望赢得新一季冠军的人,他的实力强悍,但不懂得取悦观众。”

小恶魔总归是回过神来了,他连忙冲到我和黑钉中间,一脸不悦地说道:“一天打两场,这好像不合规矩吧?”

黑钉笑了笑,对我说:“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守规矩的人,竞技场建立至今,从来没有人敢违背观众的意志。我想不通,为什么你违逆了他们,他们却依旧喜欢你。”

“因为我帅。”

黑钉顿时语塞。

还是我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打两场不是不可以,但要加高赔率。”

“加高赔率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提供别的服务。这么多钱,你们是很难运出去的。”说话间,他指了指地上的钱袋。

我点头:“你这话可说到我们心坎上了,我们正为运钱的事儿发愁呢。”

黑钉笑了:“这样吧,你们可以先把钱存在竞技场,由我们来替你们保管,等你们有需要了,可以到我这儿来取。”

一边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白色的牌子,并将它递给小恶魔。

小恶魔看到那个牌子的时候,一双眼都是直的,好像这玩意儿极其贵重,可我扫了一眼那个牌子,就是用粗钢打造的,没什么特别之处。

黑钉指着小恶魔手里的牌子说道:“这可是贵族的专利。另外,以后你们可以从侧门出入竞技场,那扇门相当隐蔽。”

这就相当体贴了,我正好需要一条足以避人耳目的退路。

我用手戳了戳小恶魔:“你怎么看?”

小恶魔冲我点头:“答应他吧。”

得小恶魔这么一说,我才冲黑钉点头:“明天什么时候?”

“下午一场,晚上一场,提供午饭和晚饭。你大可放心,我们提供的食物绝对安全,而且味道相当不错。”

“那就这么定了。”

之后黑钉又和我握了握手,才着手处理存钱的事儿。

小恶魔将其中十六袋金币都交给黑钉保管,只拿了四袋,他自己拿两袋,让我帮他拿两袋,这样一来就可以将钱袋挂在腰带上,再用衣服的下摆将其挡住,倒也不怕别人看见。

我找个了空当问黑钉,竞技场一次能容纳多少观众。

黑钉琢磨了好半天才告诉我,如果所有的座位都坐满,差不多能容纳两千多人。

两千多人?对于海市来说,这个数量已经相当庞大了,别忘了,这座城市可是坐落于内海之中,本来我以为,这座城市里的人口充其量也就几万,最多不会超过十万,现在看来,我远远低估了这里的人口数量。

要知道这两千多人中有一半是海市的贵族,光贵族就这么多,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口基数,根本无法养活他们,更别说让他们拥有肆意挥霍的资本了。

怪不得这里的生存竞争如此激烈,毕竟资源太少,人口却太多了。

黑钉在清点完金币的数量以后,便让人将钱袋搬走,而后就带着我和小恶魔经由一条小路来到竞技场侧门,这道门确实够隐蔽,除了我们三个,附近根本看不见别的活人,侧门外连着一条废弃的沟渠,沿着沟渠前行数百米,才能抵达竞技场外缘的暗巷。

大概由于这条暗巷是爱神的地盘,巷子里竟也看不到其他行人。

这一路上,小恶魔格外警惕,看谁都像贼,一直到进入酒馆的大门,他才长长松了口气。

因为长时间保持警戒,在长嘘一口气之后,小恶魔就因为精神过度疲惫坐在了地上。

我结下腰间的钱袋,将它们塞进小恶魔怀里:“这下你彻底变成有钱人了吧?”

“等我攒够一百袋金币,就能送魔山离开海市了,”小恶魔先是冲我笑,而后又对我说:“这些钱,也有你的一半。”

我摆摆手:“都留给魔山吧,这也算是我的功德。”

小恶魔的眼神很复杂:“你是个好人,但这样的善良也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师父也这么说过,不过我还真没发现自己有多善良。”

小恶魔笑了笑,而后便陷入了沉思。

眼下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海市给我们结算佣金的时候,也是给金币吗?”

小恶魔摇头:“他们用黄金结算,真正的,百分之百纯粹的黄金。”

“这地方有金矿?”

“确实有。海市从来不缺黄金和铜,缺的是重钢材和其他建材,蔬菜和粮食在这里也属于紧俏物资。”

我靠,这倒是一门生意啊,可以从外面将其他建材,以及粮食、蔬菜运进来,换取在文明世界极为值钱的黄金。

不过,既然我能发现这门生意,别人自然也能发现,既然如此,为何这里的物资还如此匮乏?如果所有在这里跑船的人,都试图用外面的物资换取黄金,这地方早就变成一个物资丰富的大富之都了。

可其他人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真是想不通。

第二天下午,我们如约回竞技场参加角斗,当竞技场的外墙出现在视线尽头的时候,我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当时我们离通往竞技场侧门的沟渠还有一段距离,但由于附近的建筑都比较矮,以至于竞技场的外墙一览无余,就见高耸的钉齿墙上挂满了尺寸巨大的画布,而那些画布上描绘出来的,恰恰就是易容后的我。

三百零一章 瞎神

小恶魔望着高墙上的画布,颇为感慨地说:“我活着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面积这么大的布匹。”

这不是重点好么!

我问小恶魔:“竞技场上为什么挂我的画像?”

听我这么一问,小恶魔就乐了:“肯定是哪个富有的贵族成了你的崇拜者,这么大画布,一般的贵族可买不起。有了这样的宣传,鼠王很快就会来找咱们了。”

“唉,但愿吧。”

离邪教徒向伊米尔动手还有五六天时间,在这点时间里,我不但要和爱神、鼠王接上头,还要查清楚邪教徒什么时候向他们动手,的确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

进了沟渠,就见黑钉正站在侧门前等着我们呢。

他一看到我们,便踏着风声凑了过来:“你们来的正是时候,红狮子也到了。”

我说:“你这是特意出来迎接我们的吗?”

黑钉咧嘴一笑:“那是当然,这是爱神特意嘱咐我的。你可真厉害,仅靠着一场战斗,就成了竞技场最炙手可热的角斗士,现在就连爱神都对你青睐有加。”

“她也看了昨天晚上的比赛?”

“不然呢,那你以为墙上的那些画幅是从哪来的?她可崇拜死你了。”

哟,这可是个好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就赢得了爱神了好感,以后再见到她,也比较容易说上话。

本来我还在想,说不定今天就能见到爱神,但事实证明我想多了,黑钉将我带到休息室之后便到外面去了,我本想问问他爱神坐在哪里,但想了想,还是没问。

眼下我如果对爱神表现出过多的关注,弄不好会引起爱神的警觉,秩序派的这三位大佬,一个比一个小心,最好不要在拥有充分理由之前,去触碰他们那根敏感的神经。

比赛开始的时候,还是那个头戴黑巾的女人过来唤我出场,我拎了一把长枪走到门前,就发现今天的竞技场座无虚席,观众们一看到休息室的大门打开,便齐刷刷站起身来观望。

女人小声告诉我:“他们全都是奔着你来的,不过买你的人估计不多。小心点,红狮子很强。”

“谢了。”

我随口回应一声,便提着枪朝场地中央走去。

今天我不打算蒙眼,咱们玩点儿别的。

与我先前想象的不同,红狮子并不是雷公那样的钢铁大汉,他的身材相对瘦弱,手中也没有特别吓人的重武器,只有一把轻量级的链锤,腰间还别着十几把飞刀。

这个看似瘦小的男人之所以被称作“红狮子”,大概是因为他拥有一头火红的蓬乱卷发。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飞刀,每一把刀的刀刃上都泛着青光,显然是涂了毒药。

战斗之前还是要留出一点时间让观众们下注,等黑巾用喇叭喊出“买定离手”这四个字,战斗才正式开始。

红狮子遛着链锤,小心翼翼地向我靠近。

趁着他还没贴过来,我便奋力将枪头扎入地下,而后对着枪杆猛踹一脚,直接将枪杆踹断。

红狮子似乎有些疑惑,步子稍稍顿了一下。

我则抓起没有枪头的半截枪杆,用参差不齐的断面指着他:“麻利儿动手,我赶时间。”

红狮子撇嘴一笑:“你会后悔的。”

也就在说出“后”字的瞬间,他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飞刀,甩腕朝我掷了过来。

这家伙出手的速度还行,但金属打造的飞刀对他来说还是重了点,飞刀驰近的速度不算慢,但角度算不上刁钻,坦率地说,他的甩镖功夫还欠点儿火候。

我在第一时间就看透了飞刀的行进轨迹,并在心中默默计算着它和我之间的距离,等到飞刀贴到面前的时候,我便迅速出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刀头。

刀上有毒,所以我用的是左手。

这只手不但能够催出毒素,也能防止外界的毒素通过皮表流侵入血液。

红狮子远远盯着我,脸上带着极为自信的笑容:“你已经输了。”

我随手将飞刀扔在一旁:“毒性什么时候发作?”

“最多十秒钟你就会没命。”

“那咱们就等十秒吧。”

十秒钟过去,我没有中毒的迹象,二十秒钟过去,我还是没有中毒的迹象,一分钟过去,红狮子的脸都绿了。

我实在是等得有点不耐烦了,就对他说:“你不动手我可动手了啊。”

得我这么一说,红狮子才暴喝一声,急速朝我扑来。

我也迅速从怀中摸出两张三仙符,一张搭在枪杆的断面上,一张搭在枪尾,而后催动两道念力,在没有邪气的情况下强行将符点燃。

火焰,是最为直观的视觉刺激。

待符火将木头打造的枪杆点燃,我就开始起折腾了。

对付红狮子,我所用的还是花里胡哨的攻击方式,各种腾挪各种翻,枪杆在我的手中上下翻飞,打出去的全是虚劲。

上一次和雷公交手以后,我发现自己对虚劲的掌握确实有所提高,如今我隐有预感,如果这样的战斗再来上几次,说不定我真的能领会火式真义。

鉴于对手太弱,我给自己增加了一点难度,攻一次守一次,每次刺出抢杠之后,我都不会立即刺出第二枪,以便给红狮子留出反击的时间。

他的攻击方式其实很单调,要么甩锤,要么扔飞刀,每次我都是等锤头或者飞刀马上就要压到眼前了,才架起枪杆来格挡,以营造出一种势均力敌的假象。

不这么干不行啊,如果我每次都赢得太轻松,观众就会整齐划一,全都将宝压在我身上,那样一来,小恶魔就赚不到多少钱了,他还指望靠这笔钱送走魔山呢。

但如果我每次都以比较焦灼的方式结束战斗,至少有一半的赌徒在我的对手身上下注,这是典型的赌徒心理,谁的赔率高,他们就倾向于买谁,实力到还是其次,他们更相信运气。

火光舞动之间,这一场战斗也到达了尾声。

因为体能差距过大,如今我依然生龙活虎,红狮子却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再者火苗也快烧到我的手了,不结束也不行。

在红狮子摸出最后一把飞刀的同时,我扔了枪杆,施展开匿身术贴到他面前,一记摆拳打在他的下巴上。

红狮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被当场ko。

此时的观众们已放弃了生杀予夺的权利,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挥舞着双拳,大声呼喊着我的新绰号:“瞎神,瞎神,瞎神,瞎神……”

那声音可以说是排山倒海,延绵不绝,弄得我心里也是一阵阵无奈。

我不大喜欢这个外号,弄得我好像真的瞎了一样。

我不就是蒙着眼打了一场么,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破外号,你看人家的外号,雷公、红狮子,听起来就特别有力量,就连猫神这个绰号都比我的好听。

不过这也怨不得人家,说白了都是我自己作的。

三百零二章 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至于晚上那场和猫神的战斗,说实话,我真没多少印象了。m

这家伙比雷公和红狮子都要弱,我只记得我颇费了些心思才让他输得没那么难看,另外在那场比赛中,我也像观众展示了一项新技能匿身术。

因为观众们不可能一直将视线放在我身上,有时候他们也要去关注一下猫神,所以在我多次施展匿身术的过程中,总有人能发现我突然消失,又会在我攻击猫神的时候再次看到我的身影。

但对于猫神来说,他就是一直在和我战斗而已,不过这不重要。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对于观众来说绝对是极其强烈的视觉刺激,这一场战斗结束后,竞技场上炸起的欢呼声比前两场加起来还要猛烈。

之所以施展匿身术,我心里还打着另一个小算盘,总想着,这下他们该给我换个称号了吧,叫我“匿神”,或者“隐神”也好啊,可他们还是叫我瞎神,搞得我相当无语。

果然第一印象很重要。

回到休息室,小恶魔又是一脸窃喜地凑了上来:“托你的福,我又赚翻啦!”

“啊?按说打过前两场之后,我的赔率应该降了不少吧。”

“可咱们的本金多啊,我现在已经拥有六十袋金币了。”

“你别告诉我,你每次都把所有家当都压上了。”

“不然呢?反正你根本就不可能输给那些软脚虾。”

“哟,照这么说,魔山很快就能离开海市了,你打算送他去哪?”

小恶魔显得有些无奈:“我没去过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该送他去哪。”

我建议道:“要不然你还是再等等吧,回头我回国的时候帮你寻觅寻觅,看看有没有能让他安身立命的地方,等我找好了地方,再带着他过去。”

“你的故乡……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那里也到处充斥着黑暗和杀戮吗?”

“我觉得,那应该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了吧。”

“那就先替魔山谢谢你了。唉,你说……我到底该怎么报答你呢?”

我摆了摆手,正要说话,那个头戴黑巾的女人就走进了休息室。

乍一看到她,我心中顿时一阵激动,难不成爱神要见我?

没想到她竟然将一把钥匙和一张字条塞进了我手里,说什么,那是她的房门钥匙,字条上写着她的详细地址。

别闹了,先别说这两样东西我愿不愿意接,就是让云裳知道眼下发生的事儿,就她那性子,也得没完没了地找我麻烦。

想到这儿,我心头顿时一凉,赶紧将钥匙和字条退了回去,告诉黑巾女我有女朋友了。

这时小恶魔突然蹭过来,对黑巾女说:“你看我怎么样?”

黑巾女朝小恶魔瞥了一眼:“你也是角斗士?”

小恶魔很自信地说:“不是,但我是他的经纪人,他在竞技场赚到的钱,也有我的一半。”

黑巾女犹豫了小片刻,最后还是将钥匙和字条塞给了小恶魔。

卧槽,这么开放!

真是长见识了。

待黑巾女走后,小恶魔才展开字条细细阅览,你是不知道,他看字条的时候,两只眼都在冒金光。

德行!

收好了字条,小恶魔才对我说:“你是不是觉得她很不自爱?虽说她也确实算不上自爱。”

“你就说但是吧。”

小恶魔无奈地笑了笑:“在巨大的生存压力面前,自爱不过是奢侈品。我虽然没有你那样的魅力,但我能给她带来金钱和食物,在这里,一顿饭,就能买走一个人的尊严。”

我也笑了:“那你呢,一顿饭能买走你的尊严吗?”

“我是个特例。不过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我的尊严也不比一顿饭更值钱。如果让我在尊严和立即死亡之间做选择,我选择尊严,如果让我从带着尊严苟延残喘和一顿饱饭之间选择,我选择一顿饱饭。”

“你知道我会怎么选吗?”

“尊严?”

“带着尊严把饭吃饱。”

“你敢这么说,是因为你有那样的实力,像你这样的人,很难理解我们的痛苦。”

“我能理解,不管你信不信啊,我真的能理解。算,不扯这些没用的,老是聊这种话题,弄得我心里也特压抑。咱说点实际的吧,我想到和爱神见面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卖门票。”

小恶魔显然不明白我的意思,一脸懵。

我也懒得跟他解释太多,直接带着他去找黑钉。

当时黑钉正坐在石桌后面发呆,一直到我和小恶魔走到他跟前了,他才回过神来:“你今天的两场战斗,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我也没废话,直接开口道:“我有个赚钱的好门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黑钉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什么门道?”

“收门票,以后但凡是我的比赛,只有买过门票的人才能看,一个人只收一个金币。你去和爱神谈,只要谈成了,以后我们分到的票金,都有你的一半。”

一人一个金币,所有人加起来就有足足两千以上,至少能装满十六个钱袋。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就算黑钉每次能分到一袋,他也够知足的了。

对于我的提议,黑钉那是相当感兴趣,但他也有自己的忧虑:“这样的事……我做不了主啊,你们打算怎么和爱神分成?”

“知道你做不了主,所以才让你去和她谈嘛,至于分成嘛……等她同意了再说。你就告诉她,如果她不同意,我就去别的竞技场比赛,再也不会踏入她的地盘。”

“你这是在威胁啊,她会发怒的。”

“那你就告诉她,如果她赞同我的提议,后面我还会给她带来更大的利益。”

黑钉的表情非常犹豫,他从石桌后面走了出来,反复踱着步子,一时间下不了决心。

可他终究是抵不住金币的诱惑,还是满眼坚定地点了点头:“好吧,这次我就豁出去了,反正到了我这个年纪,也没多少年活头了。”

其实他无需担心,爱神一定会接受我的提议,虽然我暂时还没见到这个女人,但看到她在竞技场外墙上张贴的那些画幅,我就能大体摸清她的脾性了。

至于爱神会不会为了分成的事与我面谈,那就只能看运气了,毕竟十六袋金币对于她来说应该没有太大的诱惑力。

我之所以提出这个提议,只是为了给黑钉一点甜头,让他在利益驱使下去找爱神而已。

同时我也清楚,爱神要的绝不是区区几袋金币,她要的,是我!

三百零三章 水晶酒吧

如果运气好的话,我明天就能见到爱神,因为黑钉已经为我安排了明天上午的比赛。

就在我和小恶魔打算离开竞技场的时候,楼廊里出现了一个面容相当怪异的男子。

他的脸型四四方方,下巴短,鼻子短,眼睛又大又圆,上嘴唇微微外翻,如果不刻意将嘴闭紧,就会露出一排整齐的上牙。

这特么活脱脱就是一张蝙蝠的脸啊!

由于我们所在的这条走廊是角斗士专用的,观众一般不会到这儿来,所以我也只是朝这个人扫了一眼,以为他是过来比赛的角斗士,也没特别去在意他。

不料他一眼看到我之后,便迅速走了过来。

此刻走廊上除了他,就只有我和小恶魔,还有黑钉,黑钉离我们尚有一段距离,这个人一看就是奔着我和小恶魔来的。

他一到我们跟前,便用极为粗厚的嗓音说道:“你有保护人了吗?”

不只是长相,就连他说话的声音都非常怪异,你听他说话,能够明显地听出震感,声线穿过他的喉咙时,仿佛整条脖子上的肌肉都在震荡,以至于他的声线听上去像是好几重声音交叠在了一起似的。

我和小恶魔对视一眼,小恶魔开口问道:“怎么称呼?”

对方倒是很有礼貌:“你可以叫我猪脑袋。”

我差点就笑出声来。猪脑袋,这个绰号真够别致的。

再说,他长得明明像蝙蝠,却强行把绰号取成了猪脑袋,当时我就有种错觉,这家伙投胎的时候可能选错物种了。

我憋着笑朝小恶魔望去,却发现此时的小恶魔却满脸兴奋,他主动伸出手和猪脑袋握了三下:“我们目前还没有保护人。”

我能感觉到,刚才猪脑袋主动接触我们的时候,他心中是带着几分忐忑的,得到小恶魔的答案以后,他的心绪才终于平缓下来。

但这个人将心绪藏得很深,单但看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此时他依旧是一脸平静地点点头:“我的老大有意成为你们的保护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兴趣。”

小恶魔应该早就知道猪脑袋的来头了,但还是明知故问:“你的老大是谁?”

猪脑袋也故作神秘:“一个实力强劲的人。”

听他们两个这样说话,实在让人觉得费劲,为避免他们俩再这么乌漆抹黑地聊下去,我直接插上了话:“我要去下水道见他吗?”

猪脑袋一愣:“不用,他会在水晶酒吧等你,希望你能在九点之前抵达。”

小恶魔立即接上话茬:“我今天晚上要去个地方,正好就在水晶就把附近。”

我对猪脑袋说:“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猪脑袋很有礼貌地朝我鞠了一躬,而后便迅速离开。

一直到他走远,我才对小恶魔说:“你算得还真准,鼠王果然来找咱们了。”

小恶魔现在好像不太乐观:“你确定你要去见他对吧?”

“这不废话么,咱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

“鼠王是出了名的怪性情,为人忽冷忽热,喜怒无常,你和他接触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惹怒他。”

“惹怒他会怎样?”

“他会让手下的人杀了你,然后这些人被你反杀,然后鼠王意识到你很强,再然后,你就麻烦了。”

我撇了撇嘴,没做回应,小恶魔则接着说道:“咱们最好现在就动身,鼠王可不喜欢等人。”

“你好像对他很了解啊。”

“道听途说而已。”

事不宜迟,我和小恶魔赶紧从侧门离开竞技场,出了沟渠之后,便由小恶魔在前面带路,前往水晶酒吧。

那间酒吧距离竞技场相当远,我们离开竞技场的时候才七点一刻,抵达酒吧时就将近九点了。

由于我们两个这一路一直挑比较昏暗的小路前行,速度也确实比走大路要慢,刚进酒吧大门,就发现猪脑袋已经在大厅里等着我们了。

这家酒吧和小恶魔开的那家酒吧相比,简直就是拿五星级酒店来对比开在小区里的炒鸡店,品档之别一眼立现。

没想到在海市这种地方,竟然还能找到这么高级的酒吧。

小恶魔似乎从没出入过这种高级场所,进门以后就显得有点局促。

趁猪脑袋还没有迎上来,我就低声对小恶魔说:“别这么紧张行不行,你现在好歹也是个有钱人。”

小恶魔叹了口气:“有钱也是相对的,和经常出入这家酒吧的人相比,我依然是个穷光蛋。”

话虽这么说,可他还是把腰杆挺直了。

猪脑袋迅速贴了过来:“跟我来吧,鼠王在二楼。”

说罢,他便以极快的速度朝楼梯走去,此时的猪脑袋还是一脸平静,可他心里却早已着了火,恨不能现在就把我送到鼠王面前。

我扫了眼墙上的钟表,距离九点整还剩下最后五分钟。

看样子,鼠王非常讨厌那些不守时的人,更讨厌办事不力的下属。

走上楼梯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偌大的酒吧大厅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上了二楼以后,首先入眼的就是一条幽长走廊,走廊两侧则整齐地码着一道道用花玻璃装点过的木门。

一楼的装修还算雅致,但二楼就比较糙了,就见墙壁上贴着着暗黄色的老式壁纸,墙顶和墙根处简单地包了一层旧三合板,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装点,打眼一看就有种廉价ktv的感觉。

上楼以后猪脑袋就没那么急了,我看他放慢了脚步,便追上去问:“这家店还没开始营业吗,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今天晚上鼠王把这儿包了,他不希望有人在他谈生意的时候打扰到他。”

“包下这种地方,得花不少钱吧?”

猪脑袋没有回应我的问题,此时他已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扇门,并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

屋门很窄,但屋子里的空间却非常大。

在正对门的地方摆着一列真皮沙发,如同一条硕大的蜈蚣盘缩在墙角,在沙发的正中央,则坐着一个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的男人。

一看到这家伙,我竟在一瞬间想起了仇束。

和仇束一样,这个人也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强势气质,他的个子比仇束高,但身材也是那种精壮型的,两个人就连穿衣服的品味都差不多。

他与仇束最大不同之处,是眼神。

仇束的眼神中总是带着狠辣,但在狠辣之余,却又有种特别违和的天真和纯粹。

眼前这个人则适度隐藏起了自己狠辣的一面,从他的眼神中显露出来的,是如同百年老酒一样醇厚的心机,以及强烈的叛逆和警惕。

三百零四章 鼠王

到了这个年纪依旧这么叛逆,只能说明他年轻时遭受的压抑太多。

包括他身上的那股强势,也来自于对这种压抑的反弹。

过于深沉的心机和极端的警惕,则意味着他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要知道人类的安全感几乎也是在童年和幼年时期被塑造出来的,所以我大致能猜到,鼠王可能拥有一个比较畸形的童年。

他的童年,压抑、危险、黑暗,那段阴影在他心中留下了不可估量的伤害,以至于他过分地注重自我保护。

他为自己塑造了一层无比坚硬的壳,用以保护自己。

其实这样的人最缺乏的就是自我释放,因为自身性格上的缺失,他们更喜欢那些随性自然,又没有攻击性的人。

在潜意识里,他们希望自己也能变得随性而自然,与此同时,他们又极度担心一旦放松警惕,别人就会伤害自己。

与此同时,我还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淡淡的贵族气质。

其实光是看猪脑袋的种种举动就能发现,猪脑袋似乎是个极其注重礼仪的人,他不像是某个在野势力的爪牙,反倒更像一个专门为贵族服务的管家。

所以我猜测,鼠王应该是贵族出身,猪脑袋掌握的那些礼仪,都是他亲自培训出来的。

既然是贵族,那他肯定比一般人要骄傲。

再考虑到他又是那样的脾性,像他这样的人,既希望别人恭维他,又极其讨厌阿谀奉承之徒。

与这种人相处,只要做到温和、直接,再加上一点点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随性,很快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

但鼠王毕竟是贵族出身,在他面前必须遵守一定的礼仪,过于随性反而会引起他的反感。

待猪脑袋将门关上,我便慢慢展开笑容,朝鼠王抱手一揖:“我要是没猜错,你肯定就是鼠王吧,自从来到海市这地界,我就常常听人说起你的大名。”

刚开始和他接触,我也不得不小心翼翼。

笑容绽开的速度不能太快,那样他会觉得你在假笑,但也不能绽的太慢,那样他会觉得你表情不自然,你要恭维他,但不能把话说的太过,那样他一定会提防你,同时语气也不能太生硬,那样他会觉得你有攻击性。

必须向他行礼,但不能用他熟悉的礼数,那样他会挑你的毛病,说你做得不够地道,行礼时动作不能过大,不然他又会觉得你粗鄙。

不得不承认,像他这样的人,的确不好相处,相比起来,仇束就好对付多了。

鼠王似乎对我的第一印象不错,他那张沉闷的脸上竟然也露出了微笑:“坐吧。”

我笑着点点头,在距离鼠王半米左右的位置坐了下来,这个距离应该刚刚好,既不会让鼠王觉得他的安全空间被侵犯,又不至于认为我在疏远他。

小恶魔明显有点慌,他转动着眼睛,反复在沙发上看来看去,却不知道该不该坐,该坐在哪。

我就对小恶魔说:“你出去等我吧。”

听我这么一说,鼠王便朝小恶魔摆了摆手:“去吧,吧台上的酒随便喝,我请。”

小恶魔如获大赦似地长吐一口气,赶紧离开了包房。

看到小恶魔慌慌张张的样子,鼠王似乎有些不悦,当即皱了两下眉头。

他不悦也是正常的,小恶魔一句话不说转头就走,在鼠王看来是有失礼数的,如果此时出门的不是小恶魔而是猪脑袋,猪脑袋一定会在离开前先鞠个躬。

“我这伙计是本地人,见到你有点局促。”我不急不慢地鼠王说道。

鼠王将视线转向了我:“你是说,本地人都惧怕我?他们为什么要惧怕我?”

“那我就说不清了,我才刚来几天,对这里的情况不熟。不过当地的几个朋友只要一提到你,语气中明显有点敬畏。”

“那么,你觉得我可怕么?”

“暂时没觉得。”

“暂时?也就是说,以后你也有可能害怕我?”

我顿时笑了:“那可没准,以后的事儿谁能说清楚。”

鼠王也笑了:“也是。”

与他说话的时候,我尽量保证语气温和自然,他的口吻也从一开始的生硬和防备,变得稍微轻松了一些。

大多数情况下,你说话时的语气永远比说话的内容更重要。

这也就是为什么同样一句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往往会有不同的效果,你的语气代表了你的气质,而很多时候气质又代表了你的身份地位,不过大部分人在与你直接交流的时候,总会在不经意间忽略掉气质之外的东西。

主要看气质。

明显能看出鼠王渐渐放下了警惕,他刚才是压低身子坐着,将手肘压在大腿上,无意中将自己的胸口藏了起来,现在他整个身子都是展开的,后背靠在沙发背上,胸口和腹部都被展露出来。

“喝点什么吧?”鼠王问我。

“果汁就行。”

“你不喝酒么?哦,我明白,酒精会影响你的竞技状态。像你这样的角斗士,应该每天都有比赛。”

“那倒不是,我就是单纯地不喜欢酒腥味儿而已。”

鼠王点点头,朝门口吆喝一声:“送两杯果汁进来。”

门外立即响起了猪脑袋的脚步声。

此刻我已能断定,鼠王已在心中对我建立起了好感。

像他这么警惕的人,是不太可能单独和我见面的,身边至少应该带几个护卫才对,可他却只带了猪脑袋这么一个侍从,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鼠王对猪脑袋的实力非常有信心,他对自己的实力同样也很有信心。

此刻他支走了猪脑袋,就意味着他认为我没有威胁。

这时鼠王又开口道:“你觉得,我有资格做你的保护人吗?”

“这话就有点严重了啊,要是连你都没这个资格,海市里就没人有这个资格了。”

“你打算怎么分账?”

“还是你自己报个数吧?”

“你竟然敢把我丢出去的问题抛回来?我是该说你勇气可嘉呢,还是该说你愚蠢呢?”

“我来海市才几天啊,压根就不了解你们的游戏规则,也不知道怎么分成比较合理,所以这个问题只能抛给你。”

“嗯,有道理。五五分账,对你来说好像有点不公平,那就四六吧,我四,你六。”

“低了点,七三吧,我七,你三。”

“你是不是真的认为,你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我先是一笑,而后便朝鼠王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我有筹码。”

鼠王丝毫不生气:“我很好奇,你的筹码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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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五章 我的筹码

眼下还不是开诚布公的最好时机,必须先吊吊鼠王的胃口。

我问鼠王:“你知道钢铁娘子号吗?”

老汤那条船在海市应该很有名,他曾经说过,那条船原本属于海市的建立者,而且从海虫一直想将钢铁娘子号据为己有的举动来看,那条船应该有着非凡的意义。

果然,鼠王给了肯定的回答:“但凡是本地人,都知道那条船。不过我听说,那条船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接到任务了,最近这几年海上不太平,每一个登上钢铁娘子号的猎魔师都在雾海一带丢了性命。”

“我就是那条船上的作战人员。”

“你是……为什么你能穿越雾海来到这里?”

“以前的老战员之所以会在雾海丧命,不仅仅是因为深海低语导致了他们失去心发狂。深海低语响起以后,会有一只邪祟陷入船舱,我暂时也说不清这个邪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它能在空气中散布一种特殊的尸气,这种尸气可以让活人强行尸变。”

鼠王皱起了眉头:“我确实听人说过那个……低语,但你说的邪祟又是什么?”

“我刚才不说了么,我暂时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些都不重要,我感兴趣的是,你是怎么穿越雾海的。为什么你偏偏就没听到那阵低语?”

“我当然听到了,而且还不是头一回听到。好在低语对我的影响有限,要不然我也够呛能活下来。”

“这不可能,凡人根本无法抵抗低语带来的影响!”

鼠王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变得相当激动,同时我还能感觉到,他的话语中有点后怕的意思。

我立即反映过来:“你也听到低语了?”

听我这么一说,鼠王的脸色刷一下变成了纸白色。

我接着说道:“我没必要骗你,你看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鼠王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你是怎么扛过来的?”

“先别说我了。你是什么时候听到低语的?”

“三个月前。”

“它对你没有影响吗?”

“有。听到低语的第二天,我就出现了幻觉,这个世界的样子……在我眼中完全变了。”

“到处都是血肉,你身边的人变成了怪物,天空的颜色也变了,对吧?”

“你也看到那些景象了?”

“那是当然。我不光看到过那些景象,而且当时我差点就认为,幻觉中的景象才是真实的,真实的世界反而成了幻境。”

“我也有这种感觉。”

“那你是怎么扛过来的?”

“这种黄色的药片,”鼠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并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仿佛包在里面的东西,比他的身家性命还珍贵:“这种药可以让幻觉消失。每天三次,一次三粒,每次吃过药以后,药效只能持续六个小时左右。”

我捏起一粒药片,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这种药片一看就是人工压制出来的,工艺非常粗糙,单单用手这么一蹭,就能蹭下不少粉末来,我又闻了闻指尖上残留的粉末,气味微微有些苦腥,还有一点发臭,也说不好到底是用什么材料研磨而成的。

最后,我又用舌尖蘸了蘸手上的药粉,大颗粒的粗糙粉末几乎是入口即化,待到它们完全化开,我立即就能清晰的感觉到,此时正有一股我从未见过的怪异灵韵在口腔中慢慢盘旋,它先是顺着我的上颚荡了几圈,而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冲入我的经络。

与此同时,我的人魂也出现了轻微动荡。

这种药果然是直接作用于魂魄的,怪不得具有阻挡幻觉的药效。

我凝了一口念力,将经络中的怪异灵韵祛除出去,而后才问鼠王:“这些药从哪来的?”

“猪脑袋帮我搞来的。”

“从哪搞来的?”

“从一个叫龙蝇的药剂师那里,他是海市最好的药剂师。”

药剂师?别闹了,药剂师根本配制不出这种东西,你要是说他是个巫师我还有可能相信。

“你确定,这些药是那个药剂师亲手交给猪脑袋的吗,你见过那个药剂师吗?”

“猪脑袋不会骗我。我没见过龙蝇,他是个极度肮脏的人,我可不会和那样的人打交道。”

“为了买到这些药,你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吧?”

鼠王并未做出语言上的回应,只是闷闷地点头。

要是我没猜错,这些药肯定出自邪教徒的手笔,他们先用这些药来榨取鼠王的资产,等到没有油水可榨了,再将鼠王除掉。

估计伊米尔和爱神现在的处境也不会比鼠王好多少。

如今伊米尔最信任的侍卫长已经成了黄衣之王的爪牙,而鼠王最信任的人,恐怕就是猪脑袋了吧,而且这些黄色的小药片,也恰恰就是猪脑袋亲手交给鼠王的。

看样子,这伙邪教徒在海市布下了一个相当大的局。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他们想得到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对鼠王说:“除了猪脑袋,还有人知道你的处境吗?”

鼠王摇头:“没有了,没有我的允许,他不会告诉其他人。”

这样一来,就排除了猪脑袋委托其他人去拿药的可能,这些药确实是他亲手从邪教徒手中接过来的。

我点头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之所以报名成为角斗士,就是为了吸引你和爱神的注意,以便能够接触到你。”

“为什么?”

“几天前我抓住了一个邪教徒,从他口中得知,如今已有大量邪教徒混入了你们的帮派,他们正谋划着为黄衣之王收回秩序。几天以后,邪教徒将对伊米尔展开暗杀行动,我想,针对你和爱神的暗杀行动,应该也会在不久之后付诸实施。”

鼠王当即蹙起了眉:“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没有别的选择,单靠你们自己的力量,根本不是这帮邪教徒的对手。”

“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他们能用区区几片烂药就能骗光你的资产,就凭你身边最信任的人,已经成了他们的爪牙,就凭我能让你从幻境中彻底解脱出来。”

在我说出最后半句话的时候,鼠王确实动心了,但他似乎还是不相信猪脑袋会背叛他,眼神一直在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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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六章 泉眼

楼廊中突然传来猪脑袋的脚步声,我一把揽住鼠王的脖子,手臂下压,不让他抬头。顶点x

他现在看猪脑袋的眼神,肯定和平时不一样,猪脑袋心里本来就有鬼,内心肯定十分棉感,很容易从鼠王的眼神中发现异常。

鼠王可能是怕我对他不利,立即用力挣扎了一下,但还没等他将力气爆发出来,我就快速朝他体内送入一道念力,瞬时间封住他的脉节。

乓、乓、乓。

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接着就听猪脑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先生,你们的果汁。”

鼠王斜着眼睛,极为警惕地盯着我,我小声对他说:“让他进来。”

鼠王这才冲门口唤一声:“进来。”

猪脑袋端着两杯果汁进来,见我和鼠王正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脸色顿时愣了一下。

以鼠王的性子,肯定不可能和一个初次蒙面的人这么亲密,猪脑袋会吃惊也属正常。

我看了一眼猪脑袋手中的果汁,就见果汁的颜色均匀鲜艳,一看就不是鲜榨的。

猪脑袋端着杯子朝我们这边走,我立即摆手阻止他:“果汁我只喝鲜榨的。”

猪脑袋又是一愣:“可是酒吧里只有这个。”

鼠王这会儿正火大,当场便怒喊道:“那就去别的地方找!”

咱们这位鼠王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猪脑袋似乎见惯了他发火时的样子,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十分谦卑地应一声:“如您所愿,先生。”,便快速除了门。

直到猪脑袋的脚步声消失在楼廊外,我才将收回念力,将鼠王放开。

也就在刚才压制他的时候,我已经动用了摸骨的手法,将他的经络扭回正轨,连同他那被低语影响的三魂七魄,也因此得以修复。

鼠王揉了揉被我压疼的脖子:“刚才我还以为你要杀我。”

我叹口气,说:“我是怕猪脑袋看出你的态度不正常,提前有所防备。”

“你也太小看我了,从来没有人能看透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我感觉我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颤动了两下。”

我冲他一笑:“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份大礼,从今以后,就算你不吃药,也不会看到幻象了。”

鼠王却皱起了眉头:“我怎么相信你?”

“你今天别吃药,试试看还能不能看到幻象。”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么跟你说吧,我之所以来到海市,是为了调查四方天……你们好像叫它‘灵域’来着。海市这里有我需要的第一手资料,而且日后我在内海行动,也少不了要向海市寻求帮助。一个稳定、安全的海市,才能给我带来足够的便利。而维持海市稳定的前提,就是保证三大秩序派不被邪教徒推翻。”

“你在寻找灵域?”

“我的事儿还是以后再说吧,趁着猪脑袋不在,咱们最好现在就离开酒吧,去会会那个龙蝇。”

“你找他做什么?”

“我想知道,你手里的药片,到底是不是他调配出来的。你知道他在哪吗?”

“知道。”

“那就别耽搁了。”

说话间,我便迅速起身朝门外走。

鼠王犹豫了小片刻,终究还是跟了上来。

他的确不想见龙蝇,但与此同时,他又很想知道那些黄色药片是不是出自龙蝇之手,如果是,猪脑袋就能在一定程度上洗脱嫌疑,可如果不是,猪脑袋的罪名可就坐实了。

而这也是我要去找龙蝇的目的所在,必须让鼠王切实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然他不会心甘情愿与我合作。

一出包间,我便摸出一张匿身符贴在鼠王背上。

鼠王回头看我一眼:“你在干什么?”

“在你身上贴了张符,有了它你就能在一定程度上隐匿身形。记住,走路的时候脚步一定要轻,能别说话就别说话,更不要站在别人正对面。”

“你是说,我隐身了?”

“算是吧。不过如果你弄出太大动静,或者站在别人眼前,还是会暴露。”

鼠王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话,无奈地撇了撇嘴。

来到楼下的时候,就见小恶魔正坐在吧台上发呆,他手里捧着一个空酒杯,吧台上还放着一整瓶酒,此时他正一脸忧郁地盯着酒瓶,想喝,却又不敢喝,像是担心万一喝醉了,会耽误什么大事似的。

我带着鼠王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完全没有发现我们。

鼠王似乎觉得有点奇怪,便折身回到小恶魔身侧,但小恶魔还是没能从余光中看到他。

我朝鼠王招招手,示意他别浪费时间。

出了酒吧以后,鼠王便带着我在海市那错综复杂的暗巷网络中游走,期间偶尔碰到几个路人,但他们都没能察觉到我们的存在。

在海市这地界,应该没有人不认识鼠王,路人没有朝我们行注目礼,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根本看不到鼠王。

走进一条无人的小巷时,鼠王才满脸惊奇地问我:“咱们真的隐身了?”

我还是那句话:“算是吧。”

鼠王闷闷叹出一口气:“我现在觉得,我应该相信你。”

“哟,你怎么突然开窍了?”

“我意识到一个问题。只要你想,随时都能轻易要了我的命,但你没有。之前你告诉我,你能抵抗低语对你的影响时,我确实认为你在吹牛,直到我发现,你的强大超乎我的想象。你是第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压制住我的人。”

我忍不住露笑:“用胳膊压住你可比吹口气费劲多了。”

鼠王也是一阵忍俊,但并未说话。

从他的眼神中我依然能看出犹豫,他好像特别不想见到那个叫龙蝇的药剂师。

穿越五六个街区以后,鼠王在一条水沟旁停下了脚步,他抬手指了指对岸的一座铁皮房,闷声道:“龙蝇就住在那里。”

其他地方的房屋都是叠罗汉似地堆叠在一起,唯独这座房子独门独栋,看起来十分违和,而且墙板上的锈迹很厚,看来这栋房子已经相当有年头了,它应该在旧城区时代就已经存在了。

我看了看身旁的水沟,发现里面的水竟然十分清澈,于是问鼠王:“这好像不是普通的污水渠啊。”

就听鼠王说道:“水沟下方有一口清泉,那是海市中唯一的饮用水来源,龙蝇不只是城里最好的药剂师,也是泉眼的守护者,也是多亏了他,这口泉眼才一直没被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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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七章 龙蝇之死

我也是心里好奇,多嘴问了句:“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鼠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极不愉快的事,脸色顿时一阵铁青:“他是个极其肮脏的人。”

“一个极其肮脏的人,却守护者城中最干净的泉眼,真有意思。”

“等见到他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说着,鼠王便迅速越过水沟,朝铁皮屋走了过去。

在他纵身起跳的一刹那,我就感觉到他心中浮起了一股莫大的勇气。

这位药剂师到底有多不干净,弄的鼠王见他一面都要特地给自己壮壮胆?

离铁皮房还还有三四米距离的时候,我就闻到空气中有股很浓烈的腐臭味儿,那就是肉烂了的味道,因为这股气味太过浓郁,导致从屋子那边飘来的其他臭味反倒不那么招人反感了。

我感觉鼠王这会儿都快吐出来了,他用力抿着嘴,才没让胃里的东西喷出来。

到了屋门前,我们才发现门是锁着的。

鼠王看到门上的锁,那完全就是长松一口气的表情,今天好歹不用和龙蝇见面了。

我朝着门锁上扫了一眼,顿时感觉有点不对劲。

因为常年锈腐的缘故,屋门已经相当脆弱了,龙蝇平日里应该不太注重防盗,要不然早就把门换了,可门上的锁却像是被人特意加固过,锁环上裹了一层非常坚固的钢线,在门把与锁鼻之间,也缠了好几圈铁链。

上锁的人,显然不希望有人进去。

再联想到空气中的强烈腐臭,我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鼠王强忍着恶臭开口说话:“看样子龙蝇不在,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先别出声,而后快速凑到门前,仔细听了听屋子里的动静。

就算全神贯注地去听,也只能听到水沟里勃勃的流水声,屋内一片死寂。

我试着将手按在门板上,用力一推,严重锈蚀的门轴便当场断裂,门板颤悠了两下,接着就晃晃荡荡地打开了。

铁门一开,浓烈无比的腐臭便劈头盖脸地压了过来,我赶紧憋住气,并扯下一截袖子将口鼻蒙住。

鼠王也是有样学样,赶紧将自己的鼻口保护起来。

我们俩压着步子猫进屋里,鼠王找到灯绳,打开了屋子里的吊灯。

龙蝇的确不是个整洁的人,屋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在靠近屋角的位置胡乱堆放着烧杯、蒸馏瓶一类的炼药器材,旁边还有一个倒塌的书架,各种书籍全都倾落在墙角里,根本看不清被书架压住的墙角中藏了什么。

鼠王透过口罩发出一串沉闷的声音:“龙蝇是个极其爱书的人。”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就见他眼中透着几分担忧。

看样子,他也猜出空气中的腐烂气味儿是怎么来的了。

我朝鼠王摆摆手:“看看屋里有没有残留的药渣,如果那些药片真是龙蝇配出来的,应该能找到一些残渣。”

鼠王点点头,而后便忍着脏乱,在屋子里翻腾起来。

而我则凑到了倒塌的书架前。

错不了了,腐臭味就是从书架后面散发出来的,此时就算是护着鼻口,也依然能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

我用力拉开了书架,又从地上拿来一根木棍,将墙角处的书籍小心扫开。

果然,在书籍之下,压着一具几乎烂成水的尸体,尚未彻底干涸的腐液挂在墙皮上,有一部分书籍也被浸透了,如今尸骸上还挂着一点腐肉,浓烈无比的腐臭穿过布片,直接侵袭着我的嗅觉。

我皱起眉,强忍着这股味道俯下身去,细细看了看地上的尸骸。

如果不仔细观察,很容易误以为这个人是被书架砸死的,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他的颈骨和胸骨上都有很深的刀痕,显然是被人乱刀刺死。

我转身问鼠王:“你看看,这个人是龙蝇吗?”

鼠王立即凑了过来,他朝着尸骸快扫两眼,便点头道:“是他,衣服是他的,体型也……呕——”

他这一开口,腐臭就直接压到他的味蕾上了。

不把脸蒙住还好,脸这么一蒙,他再这么一吐,大股腌臜直接就顺着布片间的缝隙朝他脖子里淌。

别说鼠王了,我看了都觉得恶心。

从鼠王不愿意见龙蝇就能看出来,这货有点洁癖,这一下他也把自己给恶心到了,本来就承受不住空气中的腐臭味儿,再这么一恶心,吐得更猛。

他实在是熬不住,赶紧缩起脑袋冲出了屋门。

鼠王出去以后,我又忍着恶臭在屋子里探查了一下,虽说确实找到了一些炼制好的药材,但那都是些黑色的药丸,没有找到药片状的东西,也没发现黄色的药粉。

我从铁皮屋出去的时候,鼠王正用外套擦拭身上的腌臜之物,即便是再难受,他也不用水沟里的水给自己清洗,干净的饮用水对这座城市里的人来说当真是无比珍贵。

“我在屋子里搜了一圈,没发现残留的药粉。”我走到鼠王跟前,给了他一张面巾纸,这东西还是我从外面带来的。

鼠王接过面巾纸,闷闷地叹了口气:“不用找了,龙蝇已经死了很长时间,猪脑袋前天才给过我新药。”

“你现在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一直以来,猪脑袋都是我最信任的人,连他都背叛了我,我还能信任谁?信任你吗?”

他的言辞中充满了怨气,仿佛是怪我让他看到了他不想面对的现实。

不过我倒是能理解他,毕竟像他这样的人,能有一个值得托付性命的朋友并不容易,可如今连这个朋友都背叛了他,他没有歇斯底里就不错了。

这时鼠王突然大叫一声:“回答我的问题!”

我有点懵:“啊?”

“我能信任你吗?”

“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而是你现在必须信任我。”

“我能信任你吗?”

当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好像在恳求什么,期待什么。

我叹了口气:“你确实可以信任我,可咱俩才刚认识半个小时。可如果我直接告诉你,你可以信任我,那你肯定觉得我在扯淡?”

“我也希望我能相信你的话,但我做不到,”鼠王又是一声长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就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所以我还是决定信任你!”

你是对的,这确实是一种错觉。

我不是你想成为的那种人,我只是将自己伪装成了你想成为的那种人,只为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取你的信任。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值得你信任。

三百零八章 赢得信任

洛河鬼书第308章赢得信任我点点头:“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鼠王用手支撑着地面,缓缓坐在地上:“我心里很乱,无法正常思考问题,还是你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接下来你最需要做的,就是忍耐,回去以后,你绝对不能向猪脑袋下手。”

“理由。”

“一旦猪脑袋遭遇不测,邪教就会改变计划,要么立即杀了你,要么就是所有的邪教徒都会从你的帮派中撤出去。现在,我在暗处,他们在明初,可一旦打草惊蛇,形势就会逆转。咱们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将这个邪教彻底铲除,可一旦他们藏起来,再想找到他们可就难了。”

“铲除他们?你知道他们信奉的神灵,是个怎样的存在吗?”

“你知道?”

“但凡在海市出生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那个东西,甚至有人见过它,那是一个人类绝对无法抗衡的存在,在它面前,我们只是蝼蚁。”

邪教徒将黄衣之王当作神灵,可鼠王却将其形容成“东西”,这倒是让我觉得很稀奇。

我再次问道:“你见过它?”

鼠王长吐一口浊气,点头:“见过,十八岁那年,我的叔叔曾得到海市的赦令,允许他离开海市,到外面的世界生活一年,出海的时候,他带上了我。当船只快要抵达雾海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东西……”

说到这里,鼠王用双手死死抱住了脑袋,将整张脸都埋在膝盖里。

此时他的心绪,是一种完全被黑暗笼罩的巨大恐惧。

我没有催促他说下去,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

过了很久,鼠王才放下双手,他张大了嘴,就像是在水中溺了很久,突然冒出水面来透气一样,他瞪大眼睛,表情变得越来越癫狂:“一个不可名状的邪恶生灵,世间一切邪恶与黑暗的集合体,黄衣之王!”

我将手放在他的后颈上,催一道念力,压住他的灵台和丹田,以此让他保持冷静。

不骗你,如果我当时不这么干,鼠王弄不好就疯了。

鼠王反手拍拍我的手腕:“虽然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不过谢谢你,我感觉好受多了。”

我蹲下身来,凑在鼠王身边:“如果反抗也是死路一条,不反抗也是死,那为什么不反抗一下呢。”

鼠王笑了笑:“你很强大,甚至有可能强大到了连黄衣之王和深海低语都拿你没办法。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那其他人呢?如果我们反抗黄衣之王,海市的所有居民都会被血祭,也许在你们这些外人眼里,他们脏脏、粗鄙、不吃廉耻,可生命都是等价的,你的命,我的命,并不比他们更值钱。”

我撇了撇嘴:“那你想过没有,为什么邪教徒要刺杀你们这些秩序派的老大?”

“因为黄衣之王喜欢混乱,憎恶秩序。”

“那你们死了以后呢,海市会怎样?它会彻底陷入混乱,你想过没有,那些无辜的人如何在这场混乱之中活下来?只有反抗,才能带给他们一线生机,或许我们会失败,但至少我们努力过。”

鼠王陷入了沉默。

现在他需要一点时间和空间。

我起身走到水渠旁,任凭流水声抽打着思绪。

说实话,我对克苏鲁神话的真实性持质疑态度,这套神话体系毕竟是从里衍生出来的,实在当不得真,但师父写在研究笔记里的那句话却让我非常在意:“究竟是洛夫克拉夫特在受到四方天的影响后,获得了某种怪异的灵感,才写出了那些惊世骇俗的作品,还是别有用心者从克苏鲁神话中得到了启发,才编造出四方天这样一个概念。”

不管怎么说,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而且从笔记中记载的内容来看,深海低语带来的幻象,确实和克苏鲁神话之间有着某种不谋而合的共性。

克苏鲁神话合核心,就是绝对的绝望和悲观,在那些邪恶的神灵面前,人类毫无胜算。

而刚刚鼠王表现出的绝望,似乎也印证了黄衣之王的强大。

我很想问问,他见到的黄衣之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现在问他这个问题,可能会给他的心灵造成巨大刺激。

他已承受不了更多刺激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鼠王扶地起身的声音。

我回头去看他,就见他长途一口浊气,说道:“干吧。”

“想通了?”

“横竖都是一死,我选择反抗。而且目前我除了相信你,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了。说吧,我该怎么帮你。”

“我要去旧城区摸摸底。”

“没问题,我带你进去。不过我的势力范围只集中在旧城区的顶端,真正的危险在更深的地方。”

“那就先去你的地方转转,顺便把你身边的内鬼抓出来。”

鼠王一脸沉闷地点点头。

之后我和鼠王商量了一下,他建议我明天白天再进入旧城区,因为在夜间,即便是在他的势力范围,也无法保证我的安全,我说不行,万一今天晚上邪教徒就要向你下手,明天白天我进入旧城的时候,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反复讨论讨论之后,鼠王最终答应趁夜带我进入旧城。

由于我们在水沟附近消耗了不少时间,猪脑袋怕是很快就会回到水晶酒吧,于是我们也没敢继续耽搁,立即匿了身形,以最快速度回到酒吧。

万幸,猪脑袋还没有回来。

等到猪脑袋带着鲜榨果汁回来,我和鼠王便在装模作样交谈几句之后就散了席,鼠王和猪脑袋经由酒吧后门离开,我则到大厅叫上小恶魔,于前门走出酒吧。

一出酒吧大门,小恶魔就忍不住发问:“你和鼠王谈得怎么样?咱们怎么和他分成?”

“七三开。”

“这也太不公平了吧,他一定是觉得你是外地来的故意坑诈你,通常都是五五开的。”

“咱们七,他三。”

小恶魔一听,顿时停下了脚步。

我侧着眼睛去看他,就见他正瞪大一双眼睛盯着我,看那样就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眼下我也没功夫和他嗦太多,直接摸出一张匿身符:“我帮你匿身,你自己回去吧。”

三百零九章 一路尾随

洛河鬼书第309章一路尾随小恶魔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他冲我摆摆手:“不用,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m”

说话间,他便从口袋里摸出黑巾女给他的字条:“那姑娘就住在附近,我也没必要隐身了,水晶酒吧一带很安全。”

看着他那一脸春气泛滥的样子,我心中也是一阵无语。

不过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规则,这里的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生活状态,我也实在不好去评判什么,只是简短嘱咐一声:“那你多小心吧。”,便快速匿了身形,返身回到酒吧里。

回来之前,鼠王就将他和猪脑袋的路线告诉了我,他们从酒吧后门离开以后,会朝着三角胡同左侧的路一直走,每到一个路口,他都会给我留下记号,以便我能找对路。

由于先前我还打算送小恶魔回去,所以和鼠王约定,我会在一个半小时之内返回酒吧,而他则需要尽量拖延时间,以便我能追上他和猪脑袋。

进入旧城区的暗门一直是鼠王的人在把守着,没有他,我根本进不去。

先前我还好奇,到底什么样的胡同,能被称之为“三角胡同”。

一直到出了酒吧后门,我才发现正对门口的地方有一堵非常尖锐的铁墙,墙壁两侧分别是两条小路,而墙壁最尖锐的锋角,就正对着门口。

我靠,这个风水可是相当要命的,不过海市里的风水格局本来就乱七八糟,倒也不差这一处恶风水。

此时鼠王和猪脑袋就在铁墙左侧的小路上慢悠悠地走着,而在这条路的地砖,全都被切割成了怪异的三角形。

这就是三角胡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感觉这条胡同里有一股很闷的味道,但细细去嗅的话,又无法发现什么异常,而且这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味道,总让我想起深海低语带来的幻境。

我蹑着步子,快速跟到鼠王和猪脑袋身后,并悄悄凝一口念力,手腕微震,将他催向鼠王。

鼠王可能没有修为,但他已经知道被我的念力笼罩经络是怎样一种感觉。

念力一经附着到他的背脊上,他便立即顿了一下脚步。

鼠王是个聪明人,立刻就能想明白刚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他只是稍稍顿一下步子,但未做停留,接下来便加快了速度,带着猪脑袋朝小路深处走去。

没等走多远,猪脑袋突然唤一声:“先生。”

那一刻,鼠王心中浮起了极为强烈的警觉,但他语气却一如往常:“怎么了?”

猪脑袋稍作迟疑,片刻之后才开口:“您和那位角斗士好像很投缘啊。”

鼠王头也不回地应着:“没什么投缘不投缘的,我善待他,是因为他能给我带来利益。”

“可是先生,您是不是和他走得太近了些,今天他在酒吧做出的举动很危险。您没有和他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

“他可能会成为有史以来身价最高的角斗士,咱们必须和他搞好关系。”

“可您不应该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放心吧,他值得信任。”

“先生,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什么样的花言巧语让您放松警惕的,但我觉得,既然您才刚刚认识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底细,那就应该和他保持足够的距离。”

这一次鼠王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朝小路深处走着。

猪脑袋似乎是怕说多了鼠王会动怒,于是也闭上了嘴。

怪的是,刚才猪脑袋和鼠王交谈的时候,他心中竟然一点也不虚,按说像他这样的叛徒,只要一提到鼠王的安危,心里就应该发悚才对,不过我也能听出来,他之所以说这些话,完全就是公事公办而已,实际上他并没有为鼠王之前的举动感到担忧。

我不由地蹙起了眉,这家伙看上去既不像叛徒,也不像鼠王的亲信。

怪了。

从他谎称自己从龙蝇手中得到药片来看,他应该就是叛徒没错啊。

在片刻的思考之后,我便做出了初步的判断。

猪脑袋确实是叛徒,但他只是帮邪教徒榨光鼠王身上的油水,并不知道邪教徒要杀了鼠王,又或者,邪教徒根本没有刺杀鼠王的计划。

如果猪脑袋仅仅是不知道邪教徒要杀鼠王,那就意味着他在邪教徒眼中也不过是个边缘人物,最起码没有安德烈那么受重视。

可如果是邪教徒原本就没有刺杀鼠王的计划,那就要再往深层想想了。

他们为什么不杀鼠王,他们还想从鼠王身上得到什么?

由于手头的信息太少,眼下我单凭推想,也想不出答案。

尾随在鼠王和猪脑袋身后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我们终于来到的一个被脏水沟包夹的暗巷里。

这条巷子本来就很窄,奈何路两侧还各压着一条碗口粗细的脏水沟,能落脚的地方就更少了。

在靠近巷子中段的位置点了一盏吊灯,灯光昏暗,却隐约能照亮沟子里的水,那里的水呈现出一种极其污浊的深色,借着光,还能隐约看到水沟边缘浮着一层热气。

但水只是看起来脏,巷子中却没有异样的味道。

鼠王和猪脑袋快速走到路灯下,并由猪脑袋抬起手臂,在灯头正下方的墙壁上敲了两下。

猪脑袋停手以后,先是听到墙壁上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接着又是呼呼啦啦一阵摩擦声。

原本平整的墙壁上先是凹出一扇暗门,并由门板另一侧的人将门奋力拉开了。

也就在暗门完全开启的一瞬间,鼠王突然暴怒,指着门对面的人大吼:“你们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多少天没洗过了?肮脏的东西!面壁,全部给我面壁,我走远之前,不许转过身来!”

鼠王很聪明,与暗门相连的小路很窄,里面的人有多,如果我就这么进去,肯定会被其他人发现,他让这些人面壁,就是在为我争取行动的便利。

在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地将脸转向墙壁以后,鼠王才气冲冲地进入暗门,因为“生气”的缘故,他的脚步也非常快。

猪脑袋大概也想不通鼠王这口无名火是打哪来的,心绪有些错愕,但又不敢多问,只能一路小跑跟上鼠王的脚步。

我跟在他们身后穿过几条甬道,又走过一条很暗的楼梯,终于进入了由旧城区改造而成的地下排水系统。

有件事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鼠王明明有洁癖,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势力建立在下水道里,这可是整个海市最肮脏的地方。

三百零一十章 夹缝求生

洛河鬼书第310章夹缝求生毕竟是下水道,到处都是污水横流,空气中也时时飘着一股呛胃的哄臭。

但在规模庞大的的排水系统中,也依旧能找到几条还算干净的路。

鼠王和猪脑袋轻车熟路,专捡干净的地方走,此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让我自己在这错综复杂到极点的官道系统中摸行,十有**会迷路,看样子有必要让鼠王再做一次向导。

穿过几块被官道分割出来的无人区,猪脑袋渐渐疑惑起来:“先生?”

鼠王应一声:“嗯?”

“我想不通,您今天为什么总挑没人的地方走,按说您的习惯,现在不是应该去棚户区转一转吗?”

“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猪脑袋挠了挠头皮,但也没再多问。

在他眼里,今天鼠王似乎和平时很不一样。

还是鼠王主动开口道:“今天咱们见到的那个角斗士……很强,他的强大超出我们的预期,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必须说,他伤到了我的自尊,我现在想静一静。”

“可是先生,他和其他角斗士相比,好像也没有特别强大吧,听说前几场比赛他赢得都不算容易。”

“那真是取悦观众的一种手段,如果他每次都秒杀对手,竞技场是不会经常给他安排比赛的,他的赔率也会降低。”

“那这么说,他是个聪明人。”

“他可能比咱们以前见过的人都要聪明。猪脑袋,我有种感觉,可能这种感觉有点不切实际,但我觉得,这个人说不定比黄衣之王还要强大。”

“这不可能,人类是无法和旧日支配者抗衡的。除非……除非是吴老板那样的人。先生,您觉得,那个角斗士和吴老板相比,谁更强?”

“我不知道。但在我心里,这世上没有人能超越他,海市的神话,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好了,让我安静一下吧,现在我不想讨论这些。”

“如您所愿。”

之后两人便不再作声,只是闷闷地走着。

耳边只剩下脚步声在幽长的排水道中回荡。

约莫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猪脑袋和鼠王终于抵达了下水道深处的那座钢铁别墅。

这座别墅应该不是鼠王的大本营,因为在别墅周围根本看不到护卫,他应该也不常来,别墅的外墙挂着厚厚的一层锈迹,显然很少有人专程过来打理。

猪脑袋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先生,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鼠王叹一口气:“我想在这儿住一晚,你回去吧,别告诉其他人我在这儿。”

听鼠王这么一说,我便闪身躲入了路旁的阴影中。

猪脑袋朝鼠王深鞠一躬,便迅速转身离开,他刚好从我所处的阴影旁边路过,但并未看到我。

鼠王独自一人进了别墅,门特意没有关严。

待猪脑袋走远,我才蹑着步子钻进别墅。

进屋的时候,鼠王就坐在正对门的沙发上,他将整个后脑袋都靠在沙发背上,抬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将门关好,就听鼠王说道:“这是我曾祖父留下的房子,那时候新城区还没有建立起来,下水道也还是旧城区最为富庶的地方。”

“你祖上是贵族?”

“曾经是。”鼠王叹了口气,正对着我说:“需要我做你的向导吗?”

我撤去匿身术,并散了鬼烛上的灵韵,第一次以真实面目面对鼠王。

鼠王看到我的脸,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你还会易容?”

“算是吧,”我来到沙发跟前坐下:“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既然你选择相信我,那我也应该坦诚点儿。”

鼠王笑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想了想,说:“如果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你的地盘上瞎逛,那只能是吃力不讨好啊。您能不能试着回忆一下,最近你的帮派里有没有出过一些比较怪的事儿,咱们也好有个大致的标靶。”

鼠王俯下身子来,盯着自己的膝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少,这一年我手下的人非常安稳,几乎没出过什么乱子,不过现在看来,这才是最大的异常。”

“最近一年里,你们有没有大规模招收过新人?”

“每年都会招收新人,但规模都不大……对了,今年上半年的时候,曾有几个地底人一起转投到了我的阵营,这种事每年都会发生,但那一次转投过来的人格外多,足足二十多个。不过我特意考察过他们,没发现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你先前不也没怀疑过猪脑袋么,有猪脑袋做内应,他们应该很容易通过你的考察吧?”

鼠王点点头:“你要去找他们吗?”

“带路。”

眼下我的时间很紧迫,鼠王似乎也能够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即起身,招呼我离开别墅,出门时我在他背上贴了张匿身符。

鼠王带着我在没人会走的水道里穿梭,期间他告诉我,半年前转投到他旗下的地底人住在一个相对独立的棚户区中,那地方位于官道系统和地底世界的交界处,一般来说其他人很少会到那里去。

之所以设立这么一个独立的棚户区,是因为水道里的人对地下世界有着极深的恐惧,加上他们比较排斥地底人,所以鼠王只能在那里设置一个棚户区,并将所有投靠他的地底人安置在那里,毕竟这些人都在地底生活过,对于地底世界没那么惧怕。

另外将他们安置在那里,一来也是让他们盯着地下世界的出口,二来,也便于让那些想要潜入地表的地底人偷偷混出来。

鼠王说,下水道就相当于地底世界和地表世界的一条缓冲带,其存在的意义就是在防止地底世界的势力大规模渗入地表的同时,让部分地底人能够悄悄潜入地表。

如果彻底封死了他们进入地表的途径,那些地底人就会因为无法从地表获取足够的物资供给而饿死,到时候他们为了能生存下去,一定会发动大规模的战争。

可如果没有这条缓冲带,地底人肯定全部冲出地表,巨大的人口数量意味着巨大的重量,当所有人都集中在海市上层的时候,这座腐朽的钢铁都市必然会崩塌,二来,地表上的资源也不足以养活这么多人口,到时候为了争夺极少的资源,一样会爆发战争。

三百零一十一章 绿雾

洛河鬼书第311章绿雾之前小恶魔说鼠王不算是百分之百的秩序派,因为他和混乱派之间也有牵连,可事实上,鼠王可能才是真正的秩序派,他之所以忍着恶臭也要留在下水道中,就是为了维系海市中的秩序平衡。顶点

如果没有鼠王这样的人,海市怕是早已不存在了。

我猜想,这可能也是邪教徒不愿杀他的原因,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没有鼠王,这座钢铁都市最后的命运肯定是彻底崩塌。

不过,从邪教徒的角度考虑,如果他们需要鼠王来维持海市的稳固,其实完全可以与鼠王划清界线,互不干涉,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用低语控制鼠王呢。

我隐有预感,这些邪教徒之所以混入鼠王的帮派,既可能有着更为复杂的计划。

鼠王口中的棚户区就在一条废弃老水道附近,自从踏上这条水道以后,就感觉空气中好像蒙着一层淡绿色的雾气,这道雾气形如毒瘴,却没有毒性和异常的味道,视线也没有因为它们受到干扰,只不过被灯光照亮的所有景物都被映上了一层污绿色,就像是附着了大片大片的青苔。

眼见四下无人,我就问鼠王:“这股雾气是怎么回事?”

鼠王回应道:“二十年前,地底世界的基柱出现了崩裂,有一部分尘土飞溅到了这里,从那时候开始,这里就一直被奇怪的雾气笼罩,很多人都认为是基柱上尘土引来了这些雾气。”

“感觉有点扯啊。”

“确实挺扯的,但雾气也的的确确是在基柱崩裂以后才出现的。”

“基柱是什么东西,地底世界的支撑柱吗?”

“确切地说那是一座用海底石打造的高塔,那是最初的海庭,还是整个海市中最为坚固的建筑,如果没有它的支撑,海市怕是早就垮了。我之所以知道地下世界的可怕,是因为我曾参与过基柱的修复工作,当时我们去了十几个人,只有我和猪脑袋回来了。也是从那件事以后,猪脑袋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你们在地底遇到什么了?”

“恶徒。整个地下世界,到处都是恶徒,在我们将基柱修复好之后,他们向我们发动了袭击,地底世界的生存竞争远比地表世界严酷得多,而这也让地底人中催生出了许多高手,他们极其擅长战斗,心狠手辣,下手毫不犹豫。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吗?”

“总不会是劫财吧?”

“差不多,但他们要的是食物,只不过在修复基柱的那段时间里,我们的粮食几乎都吃放了,而他们也知道这一点。他们要的,是我们身上的肉。在地底世界,人吃人很常见,只要能活下去,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你们就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到外面去生活吗?既然海市的资源这么少,唯一的活路应该就是出去吧?”

“但离开海市,就意味着要直面黄衣之王,每一个在海市土生土长的人,只要胆敢出海,黄衣之王就会登上你的船舶……”

说到最后,鼠王似乎又想起了那段极为痛苦的过往,突然闭上了嘴。

听他这意思,如果小恶魔想将魔山送出海世,就意味着魔山也要面对黄衣之王,不过我猜想,小恶魔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海市的人若想离开海市,必须先向海庭缴纳一百袋金币,这么多钱,是绝大多数海市居民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而海市之所以定下这样的规定,应该就是为了保护那些居民。

不可能直接将黄衣之王封海的消息散布出去,一旦你把这种消息散布出去,海市之中必出大乱。

现在还没把消息散布出去呢,海市中就出现了这么一帮邪教徒,要是散出去了,整个海市瞬间就会被邪教统治。

来到棚户区边缘,黄衣之王拿出怀表了看了一眼:“再过十五分钟,就是这个棚户区的就寝时间了。”

“你还给他们规定了什么时候睡觉?”

“在这种不见阳光的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宵禁也是无奈之举。真正的害虫,喜欢在所有人都入睡的时候行动。”

我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海市中的生存竞争异常残酷,在这里出现一些看似违背常理的规则倒也正常。

而且我发现,海市的环境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在这个地方几乎每一个都小心翼翼,这种小心似乎又不完全来自于环境,仿佛有一种看不见的恐惧压抑在每个人心中。

十五分钟以后,棚户区里的一座座棚屋逐次熄灯,但位于棚户区中心位置的路灯并没有熄灭。

光可以驱散黑暗,也能让那些试图在夜深人静之际作乱的宵小有所忌惮。

又过去半个多小时,左前方的一座棚屋中探出半边黑影,我眯着眼睛细细望去,只能大约分辨出那是一个人正趴在墙根上向外张望,但他藏在房屋的投影中,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鼠王微蹙一下眉头,将怀表塞回怀里。

由于我们也站在阴影中,加上还有匿身术加持,墙角下的人根本看不见我们,他很小心,趴在墙根下观望了将近十分钟,才猫着身子从墙根后面钻出来。

这个人的左半边脸像是被火烧过,左眼和左侧嘴角之间的皮肤全都扭皱着,左半边脑袋的头发也秃了,露出一大片同样褶皱的头皮,如果不看左脸,只看右脸的话,这人却有着非常俊朗的面容。

只不过他的眼神中却带着与俊朗完全不符的狠辣和阴诈。

鼠王一看到这个人便连皱好几下眉头,他似乎本来就极其讨厌这个人。

焦脸男压着步子离开棚户区之后,就迅速钻进了一条被绿雾笼罩的甬道,我和鼠王稍等了片刻,才蹑着脚步追上去。

抵达甬道入口的时候,我发现在入口如今也刻着一排卢恩文字,在绿雾的映衬下,此时它们看上去更像是某种怪异的咒文。

当时我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黄衣之王和影子兄弟会之间,是不是也有着某种联系?

三百零一十二章 处刑广场

“难道他要去那个地方?”站在我身旁的鼠王低声说道。

他这完全就是自言自语,说话的时候根本没看我,眼睛一直盯着甬道深处。

甬道中没有灯光,目光之极只有一片黑暗。

我感觉鼠王现在的心绪浮动相当大,就开口问了句:“去哪?”

“处刑广场,”鼠王闷声应道:“以前是处死犯人的地方,据说新城区建立起来不久,那里曾出过事。”

他说话的时候连着顿了好几次,言语间好像也刻意忽略了一些重要细节。

我追问道:“出过什么事?”

鼠王摇头:“见证过那件事的人如今都过世了,我只知道当时死了不少人。”

既然是处刑的地方,当然死过不少人,不过听鼠王这口气,这些人的死,似乎与行刑无关。

这时鼠王闷闷叹了口气:“如果他真的要到那儿去,咱们可就得小心点儿了,那地方相当诡异。”

说着,鼠王便压着步子进了甬道。

与排水体系中的大多数甬道不一样,这条甬道中很少看到支路,几乎就是以笔直的方式倾斜向下延伸的,偶尔能从道壁上看到一些侧洞,每一个洞口都很浅,一眼就能望到凹凸不平的洞底,我感觉这些洞穴原本都该被开掘成排水管道,但都因不知名的原因中途停工了。

随着越走越深,从棚户区映来的灯光已无法将黑暗穿透,由于被发现,我们不敢点光照明,只能循着焦脸男的脚步声摸黑前行。

进入黑暗一段时间以后,焦脸男点起烛火,我和鼠王这才发现,他此刻就在距离我们不足十米的地方。

由于甬道中的回声很重,我也没办法像在竞技场时那样,通过声音精确判断出对方的位置,一下没刹住速度,竟离他这么近了。

焦脸男似乎感觉到后面有人跟踪,举着拉住转过身来,朝我们这边细细望了两眼。

好在周围足够暗,他并没有发现我们。

之后我和鼠王不得不放慢速度,并将脚步声压得极轻,以防被焦脸男发现。

也不知道我们究竟在黑暗中走了多远,直到耳边开始回响湍急的流水声,焦脸男突然停下脚步,用烛火照着道壁,细细查探起来。

前后约莫过了一分钟所有,烛火便照亮了道壁上的一处破洞,焦脸男再次举着蜡烛朝身后张望两眼,确定没人跟踪,才缩身钻入了洞口。

也就在他钻进洞中的刹那,鼠王的心绪又一次剧烈浮动起来。

要是我没猜错,在那个破洞后方,就连接着他刚才提到的处刑广场。

我压着脚步想要跟上去,却感觉鼠王用手掌蹭了一下我的胳膊,原本他可能是想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以让我停下来,但由于光线太暗,手掌没摸准。

等焦脸男的脚步声消失在破洞后方,鼠王才小声对我说:“先等等。”

“等什么?”

“光。”

光?什么光?

我心中疑惑,可鼠王却用力抓住了我的肩膀,那意思好像是让我别再问了。

片刻,洞口中突然传来一阵发动机般的嗡鸣声,紧接着,便有昏暗的光线从洞口中照了出来。

我这才明白鼠王的意思,他等的,就是这道灯光。

但也就在灯光乍亮的瞬间,我感觉到鼠王心中浮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借着光,我隐约能看到鼠王的脸,就见他的脸上霎时间没了血色,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僵尸。

我不由蹙眉:“你怎么了?”

鼠王生硬地说道:“死去的人永远无法离开。”

“什么意思?”

“刚才广场上没有亮灯,说明那里没有人,发电机在广场尽头,黑火进去以后,至少要一分钟才能抵达那里,可他才刚进去了不到十秒钟,是谁开启了发电机?”

我也是这才知道,焦脸男的外号叫“黑火”。

和钢铁娘子号上的船员一样,生活在海市中的人,好像也都有各自的绰号。

听鼠王这么一说,我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死者的鬼魂至今还留在广场上?”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鼠王的脸,他神色凝重地冲我点了点头:“我曾重金聘请过一些像你这样的修行者来祛除那些鬼魂,可我请来的人,都没能活着离开那里。”

我心里顿时犯起了嘀咕,如果广场上真的存在厉鬼,为什么我没感觉到阴气呢,听鼠王那意思,里头的鬼物还相当厉害,越强横的鬼物,身上的阴气就越为精纯,虽说我们人宗子弟对场的感知能力普遍比较弱,但厉鬼身上的阴气,我们还是能感应到的。

谨慎起见,我将一张角符塞进鼠王的口袋里,告诉他关键时刻能保命,让他小心收好。

就在这时,墙洞中传来一阵极为刺耳的声响,那是生锈的门轴被强行扭动时发出的声音,威力比之用手指甲抓黑板也不遑多让,惊得我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关键那声音还响了两次。

一直等到噪声的尾音终于被流水声彻底压住,鼠王才稍稍提高音量问我:“你确定要进去吗?”

我没应声,直接用行动回应他,在他说话的档口,我就猫着身子凑到了洞口前,朝里面快速扫了一眼。

那就是一个极为开阔的广场,广场中央立一根黑漆漆的石柱,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其他遮挡。

目光所及之处都找不到焦脸男的身影,联想到刚才的噪音,猜想他应该进了广场边缘的某个暗门。

想到这儿,我便不再迟疑,立即缩身钻进洞口。

整个广场的面积估计得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四周都是钢铁铸成的墙壁,在广场尽头和广场左侧的墙壁上,分别嵌着一扇门。

发电机的嗡鸣声来自于广场尽头。

空气中没有掺杂邪气,但我心里却有种很怪异的感觉,那种感觉很闷,就像是有人用很厚实的棉布堵住了我的鼻口,让我很难正常呼吸,同时还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拨弄着我的经络,我感觉自己的肺和气管好像都在微微震颤。

三百零一十三章 发电室里的鬼魂

就连回荡在地下广场上的发电机嗡鸣,现在在我听来像是野兽的低吼。m

我指了指广场左侧的铁门,问鼠王:“那是什么地方?”

“以前是行刑人的宿舍……”

鼠王说到一半就突然闭上嘴,瞪大眼睛盯着嗡鸣声传来的地方,脸色一下变得蜡黄。

我顺着他的视线朝身后看,在将视线定住的瞬间,就见远处快速闪过一道亮白色的虚影。

那好像是个飘在空中的人影,但由于它的速度太快,我也没能看真切,等到打算定睛去观察的时候,它已消失无踪。

鼠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回去吧?”

我朝他摆摆手,而后从腰间摸出枪杆,快速拧上枪头之后,便拎枪朝着鬼影刚刚出现的位置走了过去。

鼠王现在是真的怕了,他不想跟着我走,但又不敢独自离开,由于片刻之后,还是压着步子跟了过来。

我是希望这里有厉鬼出没的,因为鬼灯笼的灯盘现在不在我身上,我需要一只厉鬼来审问焦脸男。

只不过,盘踞在这里的鬼物,和我以前见到的那些好像都不一样。

凑到发电室门口,我先是四下观望了一下,见刚才的幽灵没有出现,才用枪头将门缝周围的锈迹切开,而后小心翼翼将门拉开一道缝隙。

由于门轴严重锈腐,转动幅度太大会闹出巨响,所以我只将门拉开一道足够单人穿行的缝隙,便停了手。

门缝这么一开,嗡鸣声便不受阻挡的倾泄出来,变得格外刺耳。

我拎着鱼骨枪想朝发电室里钻,身后的鼠王用力拉了拉我的胳膊:“你确定要进去,所有进入发电室的人,都无法活着出来。”

我回身朝他做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便侧着身子钻进门缝,鼠王站在门外再三犹豫,可还是跟着我一起进来了。

以我现在的修为,就算发电室里藏着凶神,我也能扛一扛,镇杀邪神肯定没戏,但保命没问题,在我的认知里,凶神已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凶猛的鬼物,所以我丝毫不担心自己有去无回。

至于鼠王么,我也没有十足的信心能保他平安,但如果一发现邪祟太生猛就立即撤退,我应该也能带着他逃出去。

一进发电室,我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条。

屋子的面积相当大,在靠近中心的位置摆着一台锈迹斑斑的老式发电机,而在发电机周围,则全都是死人的骸骨。

这些骸骨散乱地堆积在一起,已经分不清彼此,大部分骨骼都不是完整的,清晰可见很多胸骨和颅骨上有被折断或者砸塌的痕迹,仿佛这些人在死的时候都被剁碎了一样。

看到这些骸骨以后,我已分不清,散布在发电机外壳的暗红色到底来自于锈迹,还是来自于这些人的血迹。

在我身后的那面墙上,到处都遍布着如锈迹一样的黑红色血迹,以及大片大片的划痕。

这些划痕大多数很浅,但深的也有一两毫米深,一眼就能看出来,铁墙上的这些痕迹,都是手指生挠出来的。

鼠王曾说过,几十年前处刑广场曾出过一次重大事故,我估计这个发电室极可能就是事发现场。

我用枪将地上的骸骨扫开,小心翼翼凑到发电机跟前,试图找到发电机的开关,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开启了这台极其。

也就在我刚刚凑到发电机前,打算俯身观望的时候,忽听背后传来一阵呜咽风声。

那道风,应该是直冲着鼠王的背脊过去的。

我不敢迟疑,风声出现的瞬间,便立即回枪朝鼠王身后扫去。

啪!

枪身上传来一声脆响,一根朝着鼠王疾飞而至的大腿骨被枪杆一扫两端,两截断骨在空中盘转着飞向远处。

这根骨头飞驰的速度极快,如果不是我提前零点一秒就能听到风声,鼠王的胸口现在已被它扎了个对穿。

鼠王看着那两截在空中翻飞的断骨,心中也是一阵后怕。

我将鼠王拉到身边来,以保证他的安全,同时竖起耳朵,警惕地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我要知道下一次攻击会从哪个方向出现,才能迅速推断出邪祟得位置。

这邪祟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邪气,想找到它着实不太容易。

怪异的是,此时发电机中传来的嗡鸣声竟变轻了很多,就好像有人给那些本已生满锈迹的零件重新抛了光,上了油一样。

我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第一反应就是回头去看看发电机,但当我将视线转到铁墙上的时候,却发现墙壁上的抓痕全都消失了,连同墙上的锈迹都淡了很多。

在片刻的疑惑之后,我便立即意识到这些都是幻觉。

那个潜藏在灯光下的邪祟,让我看到了发电室以前的样子。

哐!当!

发电室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群穿海市当地服饰的人如受惊的耗子一样顺着门框快速挤进发电室,在人群身后,是一抹很浓的污绿色,那好像是雾气,又好像是水,由于颜色太过浓郁,根本看不清在这道污绿后方究竟藏着什么。

受惊的人群冲进发电室以后,便快速关上了门,我留意到很多人的肩膀和头顶上都沾染了一些青苔模样的东西,那好像是一种被磨碎的碎屑,但说不清具体是什么。

铁门被关上以后,屋子里的人依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们聚集在门口周围,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盯向门底的缝隙。

随后我先是听到一阵热水沸腾似的咕嘟声,接着又是一阵嘶嘶气响,两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扰得人耳根直发痒,伴随着两种声音越发急促,门底得缝隙中开始钻进一道道绿色的雾气。

起初雾气的颜色很淡,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但随着时间快速推移,雾气开始变浓,并在整个发电室里弥漫开来。

离门口最近的几个精壮汉子似乎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即压着门板,想要将铁门推开,门锁确实被打开了,可门外仿佛挡着一座大山,无论里面的人如何努力,都无法将门推开半分。

屋子里开始出现惊恐的尖叫声,雾气快速变浓,最早冲进发电室的几个人开始出现异样。

三百零一十四章 血气弥漫

附着在他们身上的绿色碎屑如同一颗颗种子,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在他们的皮肉中长出根须,明显能看到这些人的脸上开始蔓延出大片墨绿色的青筋,连同他们的皮肤都成了一种淡淡的污绿色。顶点x

起初这些人也在惊声尖叫,可当皮肤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他们便渐渐安静下来,此时他们的瞳孔中也浮现出了绿色的幽光。

我已意识到残局马上就要上演,但同时我也清楚,这些都只是幻象,即便我有心想要帮助这些人,到头来也是无能为力。

而那个创造出幻象的东西,此时就藏在暗处注视着我和鼠王。

我心里一直绷着弦,保留一部分精力来留意幻象之外的现实,邪祟恐怕不会在幻象中动手,它的目的是在现实中干掉我们。

“嗷”

有一个浑身泛绿的人突然发出一声咆哮,他站在整件屋子最深的角落里,咆哮声一起,其他人顿时安静下来,将视线转向了那个角落。

恐惧、压抑,两种强烈的情绪就像点燃枯草的火种一样,在人群中迅速蔓延。

那一瞬间,我竟能够感受到每一个活人的心绪,不,不仅仅是感受到这么简单,是感同身受,就好像此时的我已变成了他们。

以前只有在吸收阴材和灵念的时候,我才会有类似的感觉,可现在萦绕在我心中的恐惧和压抑并非来自于我本身,而是那只邪祟强加给我的。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以前来这里镇邪的修行者全都丢了性命,压在心头的这股巨大恐惧,足以彻底扰乱他们的心神,一旦心神乱了,不管你有再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想到这儿,我立即转身面向鼠王,对准他的下巴挥手就是一拳。

鼠王压根没想到我会向他动手,加上恐惧和压抑正笼罩着他,他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想别的,等到的拳头都落在他脸上了,他才回过神来,但也只来得及在眼神中露出一抹惊色,没等做出反应就被这一拳放翻在地。

这一拳几乎用上了我所有力气,就连点苍枪中的金式都顺带着用上了,别说鼠王估计要很长时间才能爬起来,就连我的拳头都被硌得生疼。

因为用惯了长兵器,不擅长肉搏好像也成了我的一大短板,以后有时间的话是该好好提升一下肉身的硬度了。

也就在我朝鼠王挥拳的档儿,屋子里已经乱成了一片。

那些浑身泛绿的人向其他人发动的攻击,绿色的血肉仿佛能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其他人在他们面前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只有被生死活剥的份儿。

巨大的哀怨和歇斯底里般的恐惧开始在每个人心头蔓延,在短暂的交锋之后,屋子里的地面上便堆满了活人的残肢断臂,红色的血雾和绿色的雾气混在一起,呈现出一种极为浓郁的灰黑色。

尖叫、嘶吼,在耳边不住地回荡。

有些生者试图强行推开房门,可门外的东西实在太重,总是他们撞破肩膀,也无法将其撼动分毫。

有些人开始拆卸发电机的螺丝,可能是想将发电机搬开,以便能从布置管线的管子里逃走,还有人试图去拆屋顶上的通风口。

但不管是何种努力,在极度绝望下都显得那么徒劳。

被雾气影响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开始袭击周围的同伴,刚刚还帮着大家拆卸发动机的人突然发狂,一口咬向了身边的同伴,对方想要躲避,却被他一把抓了回来,接着就是一阵骨头被硌碎的声音,那个遇袭的人大半张脸都被撕了下来,脸颊上的骨头也碎了一块,袭击他的人因为下嘴太狠,自己的牙齿也被硌烂了好几颗。

刚刚爬上天花板的人也被扑在地上,接着就是撕心的惨叫和骨肉被生生撕裂的脆响,血液和残肢一齐在浓雾之中飞洒。

也有人用力敲击墙壁,试图弄出足够大的声响,他们像是打算用这种方式向外界求援,可他们忘了,刚才他们就是从外面进来了,除了他们之外,广场上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只有那个将门挡住,整个身子隐藏在绿色之中的恶魔。

我扫了一眼墙皮,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在那上面抓挠,但屋子里的生者已经所剩无几了。

怪了,如果没有人去挠那面墙,抓痕又是怎么来的呢?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当所有生者全部被屠戮殆尽之后,那些浑身泛着绿光的怪物开始了自相残杀。

他们的力量远比正常人要强悍的多,速度也极快,在激烈的打斗中,有一个绿皮人似乎不想参与战斗,他奋力地抓挠墙皮,好像想将墙面抓烂一个洞,好逃出生天。

与其他绿皮人不同的是,至今为止,他依然保留了部分心智。

很快,所有绿皮人都死在了同伴的爪牙之下,只剩下它,还对着墙皮做出最后的努力。

他手上的皮肉已经彻底抓烂了,最后那几道比较深的抓痕,都是用指尖上的骨头硬凿出来的,但墙面毕竟是金属打造,留下这几道深痕之后,他的指骨也应声折断。

屋子里的绿雾气开始顺着门缝被抽走,只有血雾依然笼罩在这个不算特别宽敞的空间里。

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趴在门底无声地吸气,就是它将绿雾吸了出去,但怪异的是,那股吸附力只作用于绿色的雾气,对屋子里的血汽却没什么影响。

最后一缕绿雾气顺着门缝逃离,墙根下的绿皮人竟也恢复了原来的肤色。

他不是第一批被绿化的人,早前也曾遭受过其他绿皮人的袭击,胸口上被撕开一道硕大的血洞,腿动脉也受了伤,大股鲜血早已将他的裤子染成黑红色,再加上绿化时爆发了肉身难以承受的巨大力量,如今的他早已油尽灯枯,待绿雾消失,便像个腐烂的木头一样倒在地上。

也不知道在那个瞬间,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我也只是看到他瞪大一双眼睛,愣愣地盯着被血弥漫的发电室。

血雾浮动,久久不息。

三百一十五章 抓邪

下一刻,他身上便爆发出一股极为强烈的怨气,但这股怨气没有完全成型便烟消云散,因为他已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气,成了真正的尸体。m

鉴于在墙根下我并没有发现完整的尸骸,想必是在我之前来到这里的修行者将他的骸骨和其他残骨堆在了一起。

我估计那个修士可能想用这些死人遗骨布置某种阵法,但显然没能完成。

想必在这片骸骨堆中,也有那位修士留下的骨骼。

此时我依然被困在幻境之中,但先前压抑在我心头的种种情绪已开始渐渐消散。

必须承认,如果是放在几年前,那些剧烈的情绪波动肯定会让我失心发狂,不过不好意思,这些年我汲取了太多阴材、灵念,比这更惨烈的场景我都见过,心智早已被锻造得坚如精钢,像这样的环境,只是让我稍微有点不舒服而已,根本不可能对我的心智造成太大影响。

我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五感完全打开,细细感受着幻境之外的现实世界。

残局已经收场,邪祟很快就会现身。

就在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风声,那道声响并非来自于幻境,而是来自现实。

幻境中,发电机的嗡鸣声变得很弱,可那道风声,却十分清晰,即便它很轻、很弱。

只有身处于现实和幻境之间的东西,才能发出这样的声响!

风声一起,我便迅速凝炼一口念力,霎时间将幻觉从脑海中祛除出去,而后使出摸骨和走阴的手法,反手向风声传来的方向猛地一抓。

集中在手掌的灵韵和念力能让原本看不见摸不着的灵体产生触觉,下一瞬,我便感觉到掌心一阵冰凉。

当时我是先出手,后转动视线,也来不及看手掌到底触碰到了什么,便五指用力一握,用力将掌心压向地面。

也是在下压手掌的时候我才看清楚,此时被我攥在手里的,就是一直浑身虚白的鬼物,而它的样子,恰恰和最后一个死在发电室中的男人一模一样。

它身上没有阴气和其他邪气,但从它身上传来的触感,却又如普通鬼物一样,冰寒彻骨。

一看到鬼物的样子,我便迅速在地表铺开一层念力,以防它直接被压入地底,那样我就抓不住它了。

虽说这家伙格外邪性,但单论修为的话,它充其量也就是个稍微麻烦点儿的厉鬼,想抓住它并不难,再者它制造出的梦境非常不错,留着它,以后大有好处。

被压在地上以后,这只小鬼的第一反应就是朝地底下钻,怎奈地面上已经铺洒了我的念力,这层念力与它来说就像是当年将它挡住的铁墙一样,以它那点力量,无论如何都无法冲破。

正好这时候鼠王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了,他拿手撑着地面,十分吃力地坐起身,朝我这边张望一眼。

刚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直到他看到被我压在地上的东西,顿时就惊了:“幽灵?”

我从口袋里摸出鬼烛,一边说道:“这家伙擅长制造幻境,留着它以后能派上大用场。”

鼠王一脸惊愕地眨着眼:“你怎么抓住它的?”

“你瞎呀,没看见我用手抓的吗?”

说话间,我便在鬼烛中注入一股灵韵,并让手掌上的灵韵与这股灵韵产生共鸣。

两道灵韵刚刚连在一处,鬼烛上就爆发出一股常人感受不到的吸附力,这股吸附力只对鬼物有效。

紧接着,小鬼就像是被狂风搅到半空的树叶一样,身子迅速打了两个旋,便被吸入鬼烛之中。

一般来说,我们会将收服的厉鬼存放在灯盘里,等到它们身上的怨气被灯盘化尽了,再找个正规的道观将其超度,其实鬼烛中也能封存厉鬼,只不过鬼烛净化怨气的能力很弱,所以我们通常不将其作为容器来使用。

眼下灯盘被小恶魔带走了,我也只能先拿鬼烛将就一下。

小鬼刚被吸入鬼烛的时候,还尝试着挣扎,导致鬼烛一直在震颤,可很快,它心头那股怨念就被鬼烛温和地压制住,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我将鬼烛收进口袋,鼠王也踉踉跄跄地凑了过来:“你把那东西……收服了?”

“嗯,我留着它还有用。”

“真的收服了?”

“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说好的互相信任呢?”

“不是,我就是觉得有点难以置信,这只幽灵已经在这里徘徊了二十年了,很多和你一样的修行者都曾想要驱除它,却全都失败了,还因此丧了命。”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我和你之前请来的那些修行者‘不一样’,就比如说吧,我姓盖,他们就不一定也姓盖。”

听到我的话,鼠王有点懵,过了好半天,他才一脸疑惑地说:“你怎么变了?”

哟,刚才光顾着收拾小鬼了,这会儿忘了在他面前演戏,一不留神,把本性给暴露出来了。

本性这么一暴露,我的气质,包括说话时的语气,都变得和先前不一样了。

我心里顿时有点虚。

就听鼠王接着说:“我怎么感觉,你变得有点不正经了呢?”

我立即狡辩道:“天天那么正经干嘛,一天到晚绷着自己,累不累啊。人呐,该释放的时候,他就得释放,别老憋着,时间一长容易憋出病来。”

虽是狡辩,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这番话还真就能说到鼠王的心坎里去。

他原本就是一个过分压抑自己的人,他最需要的,也恰恰就是释放自我。

听我这么一说,鼠王果然陷入了沉思,片刻,他才略有所悟的问我:“你是说,真实的自我,往往不同于表面上的自我。”

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从我的话中悟出这么深奥的道理来的吗,我感觉你这个思维跳跃能力有点厉害啊,很想学。

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我很郑重地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鼠王闷闷叹一口气:“看样子我也该尝试着释放一下自己了。”

我说咱俩也别跟这儿扯淡了,现在邪祟已除,该去刽子手住的地方探探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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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六章 深夜密谈

鼠王说,侩子手的寝室四面围墙,里面也没有暗道,焦脸男如果不是在那里藏了什么东西,就是在那里等什么人。

我问鼠王,那个焦脸男也是修行者吗,他为什么敢到这里来?

对于此,鼠王只是摇头:“我并不了解他。”

“可我怎么觉得,你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心里好像就特别不舒服呢,你好像对这个人很反感。”

“我怀疑最近的一起投毒案和他有关。”

我拿出枪头,轻轻凿刮着快要被锈迹吃透的房门,一边问鼠王:“投毒?”

鼠王回应道:“前段时间,下水道西方门户的守卫被人下了毒,毒性不致命,但能让人在长时间内陷入昏迷,目前有证据表明,守卫被下毒的那天晚上,黑火有一段时间不在棚户区。”

也就在他说话的档口,脆弱不堪的门板已经被我刮开了一个洞,我凑在洞口前朝光广场上观望,只等着焦脸男的同伙出现。

他进了侩子手寝室之后好像就一直没出来,我猜测他应该不是去哪里找什么东西,应该就是在等人。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估摸得有四十多分钟吧,果然有人顺着破洞钻进了广场。

那是个年纪在六七十岁的老人,与大部分海市居民的消瘦不同,这个人微微有些发福,一头华发被打理得非常整洁,那一脸红白两色的络腮胡子也经过了精心修剪。

他身上的衣服有点过于整洁,而且衣物是用完整的布料织成的,这种服饰在海市可不是一般人能穿得起得,到现在为止,我也只在鼠王身上见到过类似的衣物。

对方不是个贵族,就是某个极有权势的人。

难不成是伊米尔?

想到这儿,我立即招呼鼠王到门前来看:“你看看外面那个人你认识吗?”

说着,我便挪开身子,为鼠王让出位置。

鼠王刚凑到门洞上,脸色顿时显现出了极度的惊讶,连眉角都颤了两下。

“认识?”我在一旁问。

“红胡子,海庭的主教,名义上是海市中权利最高的人。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问题是,他是怎么进来的。”

鼠王一愣,将脸转向了我:“你是说……”

“我是说,你安插在下水道入口的那些人里,有内奸。”

鼠王连着皱了好几下眉头,并用力抿了一下嘴唇。

我将他拉开,再次凑到门板上观望,就将红胡子进入广场以后,先是朝发电室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是担心发电室里的邪祟会找他麻烦,随后可能是觉得没有异常,在径直走到刽子手宿舍门前,抬手敲了敲门板。

发电机的噪声相当吵,加上他离我们比较远,我也只能看清他的动作,却根本听不到敲门声。

很快,那扇门就被人从里面推开了,焦脸男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朝红胡子扫了一眼,而后才迅速将门整个推开。

待红胡子进门以后,他再次将铁门关严实。

我稍微等待了片刻,确认焦脸男和红胡子没有再次开门观察外面的情况,才迅速带着鼠王离开发电室,朝着刽子手宿舍摸了过来。

当我们两个来到门前的时候,红胡子和焦脸男已经交流了一阵子,我侧脸贴在门板上时,就听到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快顶不住了。”

由于他的话我只听到了半截,也不知道他前头都说了什么。

接着又听一个稍微年轻点的声音说:“你要有耐心。”

就算是个傻子也能猜出来,这两个声音分别属于谁。

怪异的是,红胡子明明是鬼卒,但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有些怯懦,而焦脸男的气势明显是死死压着他的。

又听红胡子说道:“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黄衣之王?”

焦脸男回应:“你不能叫它黄衣之王,你应该叫他真神。”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真神?”

“我说过了,在这件事上,你必须保持足够的耐心,等我完成了任务,一定会带你去见他的。”

“你还没有找到矿脉?”

这句话是重点!

焦脸男突然警觉起来:“你最好不要在鼠王的地盘上谈论矿脉的事。”

红胡子也压低了声音:“但有证据表明,矿脉就在他的地盘里,只是他自己好像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传说中的矿脉真的存在……”

“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焦脸男强行中断了红胡子的话,而后他又问红胡子:“我教给你的事,你都办得差不多了吧?”

“放心吧,我已经将兄弟会的人安插到了海虫的船上,今年我会为他们安排一场相当容易的最终测试。可兄弟会的那些人真能出海吗?你也知道,海市居民是无法离开内海,除非黄衣之王允许他们离开。”

“再提醒你一次,你应该叫他真神。我的主教大人,你难道就没猜想过,兄弟会到底是由谁建立的吗?”

“有人说,兄弟会只不过是鼠王安插在地底世界的眼线。”

“鼠王,别闹了,他只是个凡人,根本没有能力控制强大的兄弟会。兄弟会的老大,正是咱们的真神。”

“是……这怎么可能!你是说,真神一直住在地底?”

“恐怕是的。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必须回棚户区,下一次你来的时候,最好早一点,我无法离开棚户区太久。”

“咱们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最终测试结束以后吧,希望我能在那时找到矿脉。老规矩,你先离开这里,我五分钟后出发。”

听这意思,红胡子马上就要从屋子里出来了!

我也不敢托大,立即带着鼠王撤回广场中央,缩身躲在了焦黑色的石柱后方。

除了这根柱子,整个广场上没有别的掩体,不借着它将自己藏好,保不齐还是会被红胡子发现。

果不其然,我和鼠王刚刚躲在石柱后方,红胡子就从屋里出来了,他快速在广场上扫了几眼,确认安全之后,才迅速钻出广场。

我确实可以立即出手将他抓住,可这货毕竟是海庭的主教,如果他失踪的消息传出去,必然会让邪教徒有所警觉。

三百一十七章 传说中的矿脉

之前红胡子和焦脸男的谈话印证了我的想法,邪教徒和兄弟会之前确实有很深的联系,没猜错的话,如今整个兄弟会应该都成了黄衣之王的信徒。

甚至是整个地底世界,也极有可能已经落入了它的控制。

待红胡子的脚步声彻底从甬道中消失,我才蹑着脚步回到铁门跟前。

直接推门进去,焦脸男很可能有所戒备,最好的选择就是站在门外等着他,鼠王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一直安安静静跟在我身旁,并未催促。

焦脸男好像是个很准时的人,五分钟刚过,他便推开铁门,从刽子手的寝室中走了过来。

当时我已经撤了匿身术,他一出门,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我。

我也没跟他废话,抬手就是一掌,结结实实打在他的丹田上,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浑身一软,像块烂泥一样栽倒在地。

鼠王凑上前试了试焦脸男的鼻息:“回别墅?”

我摇头:“太远了,先把他搬到发电室去。”

鼠王似乎发电室有种本能的抗拒,稍微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俩将焦脸男抬进发电室,鼠王脱下自己的衣服,将焦脸男的手脚捆住,我则拿出了鬼烛,将刚刚收服的厉鬼附到了焦脸男身上。

这只厉鬼一无阴气二无怨气,操纵起来实在有点麻烦,我也是花了点力气,才成功将其注入焦脸男体内。

好在这里厉鬼制造的梦境相当生猛,还没等一分钟,焦脸男就在梦中尖叫起来。

由于梦境太过恐怖,我担心焦脸男会在几分钟之后失去心智,于是将小半口念力注入他体内,先将鬼物压制住。

没有彻底压制,焦脸男依然处于梦境之中,不过他也能听到外界的声音。

我故技重施,和焦脸男达成了协议,只要他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让他从噩梦中解脱出来。

这位仁兄的意志力还比不上我上次和蜈蚣抓回去瘦子,我都没怎么问,他就全撂了。

据他交代,鼠王的帮派中混入了三十四名邪教徒,这些人之所以混入下水道,原本就不是为了颠覆鼠王这一股势力,他们的目标,是隐藏在下水道深处的魔石矿。

据说早在第一批海员抵达这里的时候,就曾发现过这处矿脉,那时候海市还只是一片巨大的礁石群,旧城区尚未建立。

后来旧城区被建立起来,矿脉的入口也被海市的建立者有意封盖起来,建立者们甚至达成了共识,永远不会将入口的位置透露出去,以至于这座矿脉至今还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

不过有消息称,海市的建立者们当初就是在最高的一座礁峰上发现矿藏的,而如今那座礁峰,恰恰就在下水道中。

至于黄衣之王为什么要寻找那座矿脉,焦脸男并不知情,他只知道,黄衣之王对那座矿脉势在必得,而且黄衣之王亲口说过,如果找不到那座矿脉,就算掌控了整个海市也毫无意义。

我问焦脸男,他有没有见过黄衣之王,可焦脸男给出的答案却十分模糊,他先是说见过,后来又说没见过,再后来又说在梦里见过,鼠王对黄衣之王的描述是“不可名状”,但焦脸男却说,不同的人见到的黄衣之王都是不同,他见到的黄衣之王,是一个浑身被腐烂血肉所覆盖的老者。

另外焦脸男也交代,如今的地下世界,实际上已经落入黄衣之王的控制,虽说混乱势力依然分成了三股,可不管是巴风特还是细鬼,如今都是黄衣之王的信徒。

在焦脸男将所有内鬼的名字全都报出来以后,我突然想到一个相当关键的问题:“你已经找到矿藏的位置了吧?”

听我这么一问,焦脸男竟然选择了沉默。

错不了了,他肯定找到了矿藏的位置!

既然你不想说,那就不好意思了。

我稍稍抽回了注入到他体内的念力,萦绕在梦境中的恐惧顿时变得更加强烈,焦脸男惨叫一声,哀求道:“别让那东西折磨我了,求你了!”

“老实交代问题!”

“我确实找到了矿藏,它就在下水道的西角,可那里一直有人把守,我根本无法接近矿藏。”

“说得具体点。”

“在下水道的西角有一个清水池,池底就是礁石。”

“既然你无法靠近哪里,那你怎么知道池底就是礁石?”

“我听那里的守卫说的!”

“西门户的守卫里也有你们的内奸?”

“没有,那里没有,如果有的话,他自己就动手了。”

“既然你已经找到了矿藏的位置,为什么还待在下水道里?”

“我必须带回样品,不然真神是不会相信我的。”

“这么说的话,投毒的人确实是你喽?”

“不是我,是猪脑袋,我无法接触到守卫们的食物!”

鼠王也忍不住发问了:“猪脑袋在你们的计划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想顶替你的位置,因为他不甘心永远做一个仆人,他想成为贵族!”

这应该是鼠王最不想听到的答案了,如果焦脸男说猪脑袋之所以背叛他,只是受到了黄衣之王的斜坡,想必鼠王心中还能稍微舒服一些。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鼠王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里的每个人都想成为贵族。”

眼看焦脸男的那那边好脸皮也已扭曲得不成样子,我再不把厉鬼收回来,他肯定要疯狂。

无奈之下,我只能中断审讯,用鬼烛收回了厉鬼。

也就在厉鬼从焦脸男身上脱离出来的时候,我突然从他身上感应到了一股尸气。

这股尸气,和当初瘦子身上那股一模一样。

不好,焦脸男要尸变!

对于我来说,不管焦脸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毕竟是一条生命,他的死活应该由鼠王去裁定,而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救他。

我立即凝一口念力,想要将他身上的尸气祛除,但他尸变的速度异常快,还没等我施术,脸上就瞬时间没了血色。

同时我留意到,在焦脸男极速尸变的同时,他的左侧衣兜里有什么东西在震颤。

三百一十八章 圣池

鉴于这货已经彻底尸变,我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只能施术将其镇杀。

他刚一死透,左兜里的东西便停止了震颤。

我将手探入他的衣兜,便摸到一块类似于风干肉的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是一条被阴干的青虫。

这玩意儿的外型就像个巨大化的豆虫,足有成年的手掌那么长,虽说被阴干了,但表皮的颜色却十分鲜艳,那是一种类似于污水的脏绿色,与我在幻境中看到的雾色非常接近。

记得上一次审问瘦子的时候,他也是在我将厉鬼从他体内抽出的瞬间发生了尸变,不过由于尸解房里的光线比较暗,我并未察觉到他身上也带有这种会在尸变中震颤的虫干。

我猜想,极可能是鬼物身上的气息对虫干造成了某种影响,导致上面释放出了某种东西,而正是这种东西,催动了瘦子和焦脸男身上的尸气,导致他们发生了尸变。

鼠王凑过来问我:“这是什么?”

我瞥了眼焦脸男的尸体,提醒他:“摒住呼吸。”

“什么……我靠!”

失去了尸气的支撑,焦脸男的肉身已开始快速腐烂,强烈的腐臭味儿霎时间在发电室里弥漫开来。

鼠王实在扛不住这股子味道,立即拉着我离开了发电室,并赶紧将门关严。

臭味总算被封在了屋子里,鼠王这才张开嘴用力换了几口气。

我举起手中的虫干,问他:“你见过这东西吗?”

鼠王点头:“在地底见过,基柱周围有很多,地底人叫他毒手指,因为它长得像手指,而且带有剧毒,就算是在地底世界闹饥荒的时候,也没人敢吃这玩意儿。”

“你说,这些虫子,会不会和绿雾有点联系。”

“这我就说不清了,你刚才把黑火怎么了?他怎么烂了?”

“他发生了尸变,我也是没了办法,才只能将其镇杀。邪尸这东西就是这样,一旦身上的尸气被祛除,就会急速腐烂。”

“你要去清水池那里看看吗?”

“去啊,我正好有这个打算。”

言语间,我便将虫干塞进口袋,指指广场边缘的洞口,示意鼠王带路。

我建议潜行到清水池,再由我放倒那里的守卫,然后再入池底勘探。

但鼠王说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已经受够了在自己的地盘行动还要小心翼翼的,再说清水池周边的守卫都不时内奸,就算大摇大摆地过去也未尝不可,我要是担心被别人发现,那我自己隐去身形就行了,别带上他。

我不得不告诉鼠王:“守卫中确实没有内奸,但这些人里至少有一个大嘴巴,你就不怕,他把咱们去清水池探底的事告诉猪脑袋么?既然猪脑袋在守卫的饭菜里下了毒,就足以证明,他也知道矿脉的入口就在池底。”

听我这么一说,鼠王才回过味儿来:“我平生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叛徒,另一种,就是长舌妇。”

我在他的后背上推了一把:“别磨叽了,带路吧。”

眼下我们所处的位置,恰好就在整个排水系统的西部区域,离清水池所在的西方门户并不远。

鼠王带着我穿过几条甬道,很快就抵达了清水池。

这地方以前应该也是个广场,而清水池应该是广场中的小池塘,池水确实相当清澈,却是死水一滩,周围并没有其他水脉浇灌流通。

我用离魂手抓散了几个守卫的丹田气,让他们暂时陷入昏迷,而后就由鼠王引着,来到了水池跟前。

水还挺深的,我用鬼烛照了照,微弱的光线无法穿透水层,也不知道池底究竟在多深的地方。

这时就听鼠王说道:“这口池子正好有两米深。”

我收起鬼烛,问他:“这里的水是怎么来的?周围既没有水脉,池口又在礁峰顶端,下游的水也过不来。”

“这些水都是从地底渗出来的,确切地说是从礁石里渗出来的。说来也怪,每当池子里得水深超过两米的时候,地底就会停止渗水,一旦水深低于两米,才会有新的清水渗出来。这口池子本来是海市中的圣池,和新城区里的泉眼一样,也能提供干净的饮用水。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缘故,在建立新城区的时候,海庭却执意要将它埋在地底。”

“下水道里的人都是从这儿取水吗?”

“我们从来不在这儿取水,自从基柱崩裂以后,它渗水的速度就变慢了,就这么点儿水,根本不够喝,现在我们还是喝外面的水,有一条饮用水管道是直接从地表通入下水道的。”

“以前有人下去过吗?”

“别闹了,这可是圣池,可没人敢在里面洗澡,玷污圣池的人,是要遭受火刑的。”

“你们为什么将它当作圣池?”

“据说池底居住着神灵,海市之所以到现在依然屹立不倒,就是受到了神灵的庇护。不过这年头,已经没人信奉这位神灵了,自从清水池被封存在地下以后,地表的居民甚至都忘了它的存在。”

我突然想起来,焦脸男曾说,矿藏的入口就位于最高的一座礁峰之上,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所处的海拔,比泉眼所在的位置还要高。

鼠王用手戳了我一下:“你要下去吗?”

我点头:“我下去摸摸底,你帮我把风。”

“唉,我怎么觉得咱俩跟做贼似的。”

“本来就是做贼。”

说完,我便将身上零零散散的法器全都取出来,并将它们一股脑塞给鼠王,而后就纵身下了水。

鼠王说得一点不错,池水的深度确实只有两米左右,当我摒住呼吸来到池底的时候,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坑洼不平的礁面。

与此同时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潜的深度越深,弥散在水中的气场就越是怪异。

那不是水体中应有的正常气场,而是一种偏近于尸气和阴气的混合气场,但又不是阴气和尸气,海市中的邪气场好像是独立于外部世界存在的,这里的很多邪气,我以前都从未见过。

我荡着双脚,顺着池底缓慢潜游,四下漆黑,我只能用手在礁面上小心摸索,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异样。

三百一十九章 陨铁

礁石的石面整体非常粗糙,上面布满了蜂窝状的气孔,而且这些气孔的边缘都非常风力,不像是天然形成的,更像是人为浇筑出来的。

由于光线实在太暗,我也看不清礁面具体是什么样,只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巨大蜂窝的形象。

就在这时候,指尖突然传来一阵滑腻的触感。

刚刚被我触及到的这片礁面,和其他区域的礁面仿佛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它摸起来,就像一块巨大的璞玉,表面温润而滑腻。

我立即悬停在水中,试着用手掌丈量了一下玉面的面积。

粗略估计,它应该有一平米左右,我猜测,这块玉石下面很可能就是矿藏的入口,另外在玉石表面,我还摸到了一些触感类似于铁矿的硬石,它们散落在玉面上,用手轻轻一摆,它们便会顺着玉面滑出去。

我反复探了几次手,终于抓住一块硬石,恰巧这时候我也快憋不住气了,于是扭动身子扑腾出水面。

一出水面,我就感觉手中的石头上爆发出一股极为怪异的邪气,这东西仿佛是有生命的,从上面爆发出的邪气竟是以怨气为主,另外还掺杂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危险气息。

那好像不是单纯的气场,而是一种混合了气质、气味、气场以及其他感觉的气息,真的是气息,当时我竟有种错觉,好像我手里的石头,正在缓缓地呼吸着。

平生第一次,我发现人类的语言竟是有极限的,以我们现有的语言,根本无法准确地形容我感知到的东西,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去描绘它,即便这样的描绘肯定会出现一些偏差。

如果必须用一个准确地词汇去形容我当时的感觉,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那个莫名其妙的词汇了:不可名状。

我快速上岸,快速用鼠王的衣服将手擦干,而后从他手中接过一张三仙符,催动念力,将俘虏贴在了石头上。

不管附着在石面上的气息有多么不可思议,但只要它是邪气,就能被符箓中的罡气镇住。

以道德经为基础的术法体系都有这样的共性,既可以衍生出无穷变化,又可以以不变应万变,大道根基在手,只要你是邪物,我的术法就能镇。

说实话,我对别家的术法体系不是很了解,但道家的确实就是这个样子。

符运在石心中快速游走,那股怪异的气息也渐渐被消融、化解,最终消弭于无形。

自我将这块石头拿上岸以后,鼠王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不正常,愠怒、悲伤、骄傲、压抑等一系列的负面情绪都开始在他的心中滋长,显然是受到了刚才那股气息的影响。

不过我也没特意去关照鼠王,待石头上的气息被符韵摧垮,鼠王也恢复了正常。

鼠王拍了拍胸口,一脸后怕地说:“我刚才是怎么了,好像一下子就陷入绝望了似的。”

我掂了掂手里的石头:“这玩意儿能噬人心智,你刚才就是被它影响了。要是我没猜错,这东西应该就是黄衣之王要找的矿产,找个光线明亮的地方吧,我得研究研究。”

眼下我终于明白,海市的建立者们为什么要将这些矿藏封存起来了,这东西对于寻常人来说极其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被他迷乱心智。

鼠王没二话,立即引着我离开清水池。

本来我还以为,鼠王是打算就近找个光线明亮的地方来着,没想到他七拐八拐地绕了一大圈,最后带着我回到了别墅。

进屋以后,我便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沙发上,借着灯光仔细观察手里的石头。

确切地说,这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个形状不规则的绿色金属,它的颜色,和我在环境中见到绿雾,以及虫干外皮的颜色没有任何区别。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猜想,也许基柱崩裂的时候,也将矿藏震开了一道口子,手指虫和引发绿雾的不明生物,都是从矿底钻出来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基柱的底部应该就连着矿藏,要不然它崩裂的时候应该不足以将岩层矿藏周边的岩层震裂,在基柱附近,也不会出现那么多手指虫。

鼠王捧着两件干净衣服从楼上下来:“你的身材和我差不多,这些衣服,你穿应该合身。”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但由于我此刻还在沉思,便没有做出回应。

再进一步推想,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那么黄衣之王是如何发现矿藏的存在,又为何对这些矿产无比重视?

他肯定是去过基柱底部,在那里发现了裂缝,也发现了这种特殊矿物拥有摄人心魄的作用,但他无法穿过那个裂缝。

这说明,这位传说中的黄衣之王一样有做不到的事情,他的能力是有限的。

这似乎并不附和克苏鲁神话中对旧日支配者的描述,如果隐藏在海市中的这位黄衣之王真的如旧日支配者一样强大,他轻而易举就能毁掉这个世界,怎么可能连个地缝都进不去。

这时鼠王已经坐在了我身边,他朝我手里的矿石扬扬下巴,问道:“这是什么?”

我这才稍稍回了回神:“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矿藏的,其本质应该是一种带有灵韵的陨铁,这玩意儿非常适合用来制作法器,如果能卖给我的同行,能赚一大笔。”

鼠王顿时来了兴致:“能赚多少?”

“那就得看矿藏的存储量到底有多大了,”我现实摇头,而后又问道:“外面的人从来不和海市做生意吗?在你们这儿,黄金要比外面便宜很多,钢铁、木头、石料这一类的建材却很贵,按说应该经常有外面的人将这些东西运到海市,从你们手里换取黄金才对啊。”

鼠王叹口气,回应道:“吴老板在的时候,我们和外界的生意往来很频繁,可他失踪以后,但凡你想把外头的建材运进来,一定会遭遇海难,说起来,当时遭遇海难的人,和钢铁娘子号上的老战员一样,都是在雾海附近出事的。对了,基柱也就在吴老板消失的同年出现了崩裂。也是自他失踪以后,海市的生存环境才变得越来越严酷。”

“他的失踪,对海市影响这么大?”

“比你想象得还要大。他在的时候,海市虽说也被笼罩在特定恐惧之下,但至少只要大家做事够本分,日子倒也过得安定,可他失踪后,潜伏在海市深处的黑暗就渐渐开始显露,而以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抵御黑暗的侵袭。有人说,以前就是吴老板用自己的力量压制了那股黑暗,他一走,这些黑暗气息就彻底失去了控制。”

三百二十章 惊人的发现

洛河鬼书第320章惊人的发现“有件事我一直不理解,你们口中的‘失踪’,到底是什么含义?”

“吴老板失踪的前十年,海市曾请求所有游走于世界各地的船只去寻找他,但这些人几乎走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却都没能找到他的踪迹,很多人认为吴老板已经死了,但像他那么强大的人,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死掉的。所以我们认为,他一定是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将自己藏了起来。”

“从时间上推断的话,吴林失踪的时候,你应该很小吧,可听你的意思,就跟你亲眼见过他似的。”

鼠王不由地笑了:“你觉得我现在有多少岁?”

“看你这面相也就四十往上,最多不到五十吧,从时间上推论的话,吴林失踪的时间,至少得四十多年了吧?”

“我今年八十七岁。”

卧槽,开什么玩笑!

我顿时瞪大的眼:“你一定是在逗我。”

鼠王摆摆手:“我现在可没有这样的心情,凡是土生土长的海市居民,寿命都要比外海的人长一倍,衰老速度也慢一倍。海市的生存环境之所以严酷,与我们的寿命过长还有关系。”

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鼠王对时间的感知,好像也和我师父不一样,在师父的印象中,吴林失踪的时间远远没有那么久远。

如果不是师父的记忆出了问题,就是海市中的时间流逝速度和外海不一样。

这一点似乎早已得到了印证,内海之中的日夜交替频率,原本就和外海完全不同。

想到这些以后,我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这片内海,原本就不属于我们的世界,在钢铁娘子号跨过海壑的时候,说不定整条船上的人其实都已穿越到了异世界。

地球围绕太阳公转的时间几乎是固定的,如果内海和外海同出于一个世界,就算时间流逝速度不同,但我们对日月变化的感知其实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在内海,我们可能活在过去,也可能活在未来。

这么说可能有点难以理解,我换一种说法吧。

如果内海的时间流逝速度比外海要快,那我们就活在未来,外海的时间流逝两千年,这里的时间可能流逝了四千年,我们以公元零年为基准参照,外海现在是公元2005年,内海就是4010年,相对于外海的时间来说,我们确实活在未来。

但不管是在内海,还是在外海,我们感觉时间的流逝速度没有差别,如果有差别的话,内海的一切事物都会以更快的速度运转,比如,在外海,一滴水从十米高的位置滴落,在不考虑空气阻力,并将重力加速度设定为十米每秒的情况下,其从零速开始下落,到触碰到地面的时间应该是144秒,而在内海,只需要072秒。

而在我们的视觉中,水滴会以两倍速度下落。

但当我们深处内海的时候,所有的事物依然按照原有的速度运行着,这是因为进入内海之后,我们立即适应了这里的时间流速,我们也变快,或者变慢了。

我们感知到的时间流速和以前一样,可昼夜交替的方式却出现了变化,这是为什么?

要知道地球围绕太阳公转的周期几乎是固定的,假设外海中的日夜交替为十二小时一变,那么内海也应该是十二小时一变,可在内海,白昼的时间却被缩短到了八个小时,夜晚被延长到了十六个小时。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这个世界的地球公转周期,和外面的时间不一样。

对于这个问题,只有两种看似合理的解释:一,在内海所处的时间段,地球的公转周期确实出现了变化;二,内海原本处于另一个空间层面上,这里是异世界,这里的地球公转时间,原本就和我们熟知的地球不一样。

又或者,我们在白天看到的太阳,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太阳。

说实话,我不认为地球的公转周期会在多少年后出现这么大的变化,这样的周期变化,带来的结果极可能是整个地球彻底毁灭。

所以在我看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我们此时正处于另外一个空间截面上。

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出现在内海的种种气场,大都是我平生所未见。这个世界的运转规则与我们的世界不同,气场自然也不相同。

这些事越想越让人觉得难以置信,我现在只想由衷地感慨一声:“卧槽!”

日,我发现我真的被卢胜材带坏了。

大概是见我长时间没有说话,鼠王似乎有点担忧:“你的脸色不太好啊,你在想什么?”

我长吐一口气,在心里稍作盘算,最后还是决定隐瞒:“我在想,明天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见爱神。”

这一系列的猜想和推论在我自己看来都有点惊世骇俗,估计鼠王不一定能承受得了,所以还是干脆不说的好。

鼠王撇了撇嘴:“我不喜欢那个女人。怎么,她明天要见你?”

“见我的几率很大,你明天能不能去趟竞技场?”

“既然你都开口了,我怎么可能拒绝?虽说我也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我相信,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道理。”

如果鼠王能和我一起去见爱神,应该能省去我不少时间。

我隐能感觉到,现实留给我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眼看时间已经不早,鼠王便引着我离开下水道,临分别前,他向我保证,明天他一定会去竞技场,届时他会坐在竞技场西北方向的贵宾席上。

等我回到小恶魔的酒吧时,已经是清晨六点钟了,上午十点还有一场比赛要打,我至多只有两个小时时间休息。

本来我还打算尽快回寝室休息,没想到一进门,云裳就满脸不高兴地走了过来。

我一看她憋着张脸,就问她:“怎么了你这是,谁惹你了。”

“还能有谁,狗剩呗,嗨,也不是他惹我了,我就是看不惯他的作风。”

“看不惯他的作风?他干什么了又?”

“这几天你不怎么回来,他就放飞自我了,天天跑到外头去瞎混,还偷了店里的粮食和肉,跑到外面去换钱。”

听云裳这么一说,我就能大概猜到卢胜材想干什么了,但还是随口问了句:“他弄钱做什么?”

云裳一脸无奈地叹口气:“还能干什么,沾花惹草呗。真是的,也不怕惹一身病。其实他搞那些事吧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可我就是看不惯他的作风。你说你搞就搞吧,反正你也成年了是吧,可问题的,昨天晚上,他还把一女的给带回来了。”

三百二十一章 活人尸变事件

云裳对卢胜材的了解远没有我来得深,我心里很清楚卢胜材是什么脾性,他这人吧,确实有那么一点六根不净,但他绝对不是一个做事不分轻重的人。

卢胜材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怕是大有文章。

反正再过一个来小时就得去竞技场,干脆也别睡了。

我朝云裳摆摆手:“卢胜材这么干怕是有些道理的。”

“有道理?他带个乱七八糟的人回来怎么还有道理了,小师叔,你不会也在外面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吧,要不然你怎么会向着他说话呢。”

“你想什么呢,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

“哼,你们这些只会用下本身思考的动物,骨子里都是一样的。”

不行,论吵架我可吵不过云裳,论瞎白活我更白活不过她,所以我必须中止这个话题:“去寝室看看吧,我估计那女人身上大有文章。”、

得我这么一说,云裳才抿上了嘴,跟在我身后上了楼。

我们俩抵达寝室门口的时候,卢胜材正好笑呵呵地将一个女人送出来。

在海市,想找到饮用水之外的干净水源是很难的,所以当地人大多不怎么洗澡,身上都有股子奇怪的潮臭味,之前我见到的人,包括小恶魔、蜈蚣、黑钉在内,都算是生活条件相对比较不错,他们身上几乎没什么味道,可刚才寝室里出来的女人,却偏偏属于味道格外浓烈的那种人。

门一开,我就被她呛得一阵咳嗽。

卢胜材将对方送下楼廊的时候,我还听到那女人问卢胜材:“你确定,找我来只是为了聊聊天?我觉得我还挺喜欢你的。”

卢胜材笑着回应:“我这两天吃素,不能开荤,聊聊天,过过嘴瘾也就行了。”

“那好吧,以后你还可以来找我,我算你便宜点。”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出了酒吧门口。

我和云裳双双趴在楼廊的栏杆上,看着卢胜材将女人送出门,等到门一关,他立马长出一口气,连带着翻了翻白眼。

云裳颇为疑惑地自言自语:“他专程从外面找个女人来,就是为了聊聊天。”

“他肯定是在调查什么事儿,”我先回了云裳这么一句,而后站在楼廊上冲卢胜材吆喝:“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啊?”

卢胜材冲我摆摆手:“你等会儿,先让我透口气,不行了,味儿太重,鼻子快抛锚了快。”

说着,他便在大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我下了楼,到吧台前倒了杯水递给卢胜材:“你这是折腾什么呢?”

卢胜材指了指门口:“没看见么,找人聊天。”

我当时就笑了:“就你这英语水平,人家说的话你能听懂吗?”

“能啊,就是我说的话,别人听起来有点费劲。”

“别扯淡了,说,你这又是折腾什么呢?”

卢胜材这才板起一脸正经的表情,说道:“昨天上午,有个自称蜈蚣的人来找过你。”

我也收起了嬉皮的嘴脸:“他说他来找我干什么了吗?”

卢胜材撇了撇嘴,道:“没细说,只是让我告诉你,近段时间,城里确实出过类似的事情,我问他类似的事是什么事,他说有些人变得不像人了,更像死人。我靠我也算是跟着你混了这么久了不对,你也算是跟着我混了这么久了,他这么一说,我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城里有人尸变啊。”

这货一说起话来就容易碎嘴子没重点,我立即提了一嘴:“你就说你这两天都干了些什么吧?”

这时卢胜材发现云裳一直眉头紧蹙地看着他,赶紧解释道:“云裳,你可别这么看我,我跟你说,一般在一个城市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就是枕头风吹得最猛的地方,我之所以倒腾钱去找女人聊天,就是为了从她们嘴里头套话。”

完了他又转向我:“你们可得相信我,真的只是套话而已,别的我可没干。”

我本来就熬了一晚上没睡觉,现在心里有点烦躁,便忍不住提醒他:“说重点。”

卢胜材这才说道:“就我昨天带回来那女的吧,她家周围就出现过好几次活人尸变的事儿,她被那些邪尸给吓着了,心理防备很重,我和她聊了一晚上,才让她打开心结。”

“不是,你到底能不能有点重点啊,你就说你到底从她嘴里套出什么来了不就完了!”

“我这不正要说重点呢嘛,就是,那女的吧,住在城里的一口泉眼附近,听说整个城市的饮用水,都是从那口泉眼里来的。而且我仔细查过了,这两个月来城里出现了七八起活人尸变事件,你猜怎么着?”

“有屁快放,别卖关子!”

“所有的尸变事件,都发生在泉眼附近。刚才走的那女的,家就住泉眼附近。”

听到卢胜材这番话,我突然想起了住在泉眼旁边的龙蝇。

大概是泉眼将龙蝇之死和尸变事件串联在了一起,让我不得不不去想,龙蝇的死亡,与活人尸变似乎有着某种关联。

想到儿,我立即开口问道:“她有没有提到一个叫龙蝇的人?”

卢胜材有点懵:“龙蝇是谁?”

得,看样子那女人没有提过龙蝇,我朝卢胜材摊了摊手:“你接着说。”、

卢胜材搬着长凳朝桌子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那女的说,就这段时间,泉眼附近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井口,每一个尸变的人,好像都喝过那口井里的水。只不过井口的位置非常隐蔽,几乎没几个人知道。”

“那女的是怎么知道的?”

“尸变的人里头,就有她亲哥,也是她亲哥将新井的位置告诉他的。不过海市内部对饮用水的分配把控很严格,不允许私开井口取水,但凡发现有人私自取水,一律火刑伺候。就那女的她哥,本来想拉着她一起去新泉取水来着,可她担心被人发现,没敢去。没成想,去新井取水的人后来都发生了尸变,得亏她没去,才保住一条小命。”

“你知道新井在什么位置吗?”

“她把位置告诉我了,不过泉眼那边我没去过,估计得好好摸查一下才能找到井口。”

三百二十二章 爱神之邀

我细细忖度了一下,才对卢胜材说:“今天你和云裳辛苦一下,去找找那口新井。行动的时候尽量小心,海市之中鱼龙混杂,文明世界的道德体系在这里也不适用,如果看到什么不入眼的事,能别掺和就别掺合,有些事儿咱们看不入眼,对当地人了来说,可能早就习以为常了。”

其实我一点都不担心卢胜材,我担心的是云裳。

在海市这地方,偷鸡摸狗的事情非常常见,怕就怕云裳在半道上发现有人偷东西,会出手阻止。

可将她一个人放在酒馆里我更不放心,还不如让卢胜材带着她出去呢,这样卢胜材也好盯着她。

卢胜材冲我点头:“放心吧,入行这么多年,我们也不是雏。你说是吧,云裳?”

云裳扬着下巴,颇有点自豪地说:“那当然了。”

我展开整个上半身,用力伸了个懒腰:“行,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我得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上午还有场比赛。”

说完我就要上楼,卢胜材突然问我:“小恶魔怎么没回来呢?”

“找女人聊天去了。”

“仅仅是聊天?”

“那就得问他了。”

一边说着话,我就走上楼廊,拉开了寝室的门,刚把一只脚迈进门槛,我就被屋子里的惊人气息给震退了。

合着卢胜材昨天晚上就光着脚和人聊天的啊,屋子那味道真是绝了,一股浓醋配烂咸鱼的味道,就那味儿,一点不夸张地说,真能辣得人流眼泪。

我赶紧退到门外来换了口气,然后也不敢关门,就将门板大敞,先晾晾那股子臭味再说。

好在酒馆里空房不少,寝室我是不敢进了,只能随便找了间还算干净的屋子,将就着睡了一个来小时。

八点多的时候,我端着水杯去楼下稀疏,正好看见小恶魔从外面回来。

我看小恶魔的神色有点古怪,就随口问了句:“怎么了你这是,伤着肾了?”

小恶魔好像没听清我在说什么似的,一句话都不说。

什么情况这是?

我心里确实有点疑虑,但也没多想,就跑到厨房洗漱去了。

等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小恶魔突然两眼放光地抬起头来,将视线正对着我,就他当时那表情,活像一阵突然发疯的土狗。

真的就是那种表情,把我给吓一跳。

就听小恶魔十分兴奋地吆喝道:“我想结婚。”

我也是一愣:“和谁结婚?竞技场那女的?”

小恶魔非常认真地点头:“对,就是她,她可是个好姑娘,我觉得如果我错过她,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好姑娘?能有多好?

别忘了,黑巾女还是先约的我,被我拒绝以后,考虑到小恶魔比较有钱,才又约了小恶魔,要是放在文明世界,这就是活脱脱的物质女啊。

不过这里是海市,外面的那套道德标准在这里不适用,所以我也实在不好评判什么。

再者这是人家小恶魔自己的感情生活,我作为一个外人,也不该啰嗦太多。

我问小恶魔:“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人家求婚?”

“就最近吧,等你的事情解决了,我就求婚。哦,对了,有内部消息称,最终测试将会在十天以后举行。”

“你哪来的这种内部消息?”

“乔安娜告诉我的,他有个朋友在海庭供职。”

我本来还想问乔安娜是谁,可回头一想就知道了,乔安娜,肯定就是黑巾女,除了她,小恶魔昨天晚上不太可能见到其他人。

十天么,这个时间倒是比我想象中要稍微宽裕一点点,但眼下依然不能松懈,在十天时间里,我们确实能做什么事情,但同样,在这十天中,什么样的危险都有可能出现。

我问小恶魔:“你打算十天以后向人姑娘求婚?”

小恶魔摇头:“我是打算等你通过最终测试以后再向他求婚,你来做我们的证婚人。”

“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啊,万一我通不过测试呢?”

小恶魔顿时笑了:“和你相处的时间越长,我就越是感觉,这世上好像没有你做不成的事情。我相信你的能力。”

我也给了他一个笑脸,权当是对他刚才那番话的回应,随后我就迅速回到寝室,迅速将自己捯饬干净。

吃过饭,我和小恶魔便立即离开酒馆,直奔爱神竞技场。

与昨天一样,黑钉一早就在竞技场的侧门外等着我们了,我们刚一现身,他就张开两只手臂,笑呵呵地迎上来,给了我和小恶魔一人一个拥抱。

看他今天这么开心,我就知道收门票的事儿应该游戏。

等他撒开了手,我才开口问他:“你和爱神谈得怎么样?”

黑钉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脸上挂着幅度很大的笑容:“爱神一口就答应了,她丝毫没有因为你的威胁而生气。今天中午,爱神还邀请你共进午餐。”

她果然打算和我见面!

听黑钉这么一说,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之前我也不敢确保爱神一定会见我,如果她今天不打算见我,我若想在短时间内见到她,恐怕就必须用点强硬手段了。

强硬手段不是不能用,只是这么干很容易和爱神结下梁子,这不符合我在海市的长期利益。

如今得知爱神决心见我,让我心里的那块大石总算落下了。

临进竞技场侧门的时候,黑钉一脸不怀好意地凑上来说:“你可别浪费了中午的大好机会,爱神可是个美人呢。”

我瞥他一眼:“你想让我干啥?”

黑钉咧着嘴笑:“你懂的。”

我也笑了:“我很好奇得,要是让爱神知道你说过这种话,她会怎么对付你。”

听我这么一说,黑钉就笑不出来了,他僵着一张脸,无比疑惑地盯着我,似乎想不通我为什么突然展现出敌意。

没错,我确实展现出了一丝敌意,那是因为黑钉原本就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他圆滑、贪婪,表面上恪守规则,却又想钻规则的空子,对待这种人,你不能一味地展示友善,有时候也要点点他,让他明白,他和你之间是有差距的。

我依然笑着拍了拍黑钉的肩膀:“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要不然咱们都得惹上麻烦。”

说罢,我便和小恶魔一起进了竞技场。

三百二十三章 异狮

洛河鬼书第323章异狮得知爱神要见我之后,我确实稍稍放松了警惕,只当是所有的事都在按照我的计划顺利运行着,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了一样。

你们应该也有类似的感觉,就是人在过于放松的时候,一般都会碰上点麻烦。

反正我就有这种感觉。

当时的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女性在海市的社会生态中,原本处于极为弱视的地位,而爱神却以一届女流成为一方大佬,其心思、手腕,必然极其厉害。

她确实邀我共进午餐,但与此同时,也为我准备了一场考验。

十点整,休息室的大门准时打开,我拎着长枪走向广场的时候,黑巾女……不对,现在应该叫她乔安娜,乔安娜偷偷凑到我身边来,低声提醒道:“这扇门我不会关,如果发现应付不了,就抓紧时间逃出来。”

我心中一愣,转头去看她,她不敢与我进行视线上的交流,只是低着头,眼神下意识地朝观众席西北角扫了一眼。

鼠王好像就在那个位置。

我没做言语上的回应,只是微微点一下头,而后便朝竞技场中央走去。

在我的整个身子都走出休息室大门前的阴影时,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我没有心思享受诸人的欢呼,心里一直在思考乔安娜刚才说的话。

听她那意思,我今天的对手好像非常强悍,但再强悍又能强悍到哪里去呢?前两季的季度冠军红狮子和猫神,以及最有希望成为本季冠军的雷公都已被我打败,但听乔安娜刚才的语气,她好像认定了我一定会输似的。

今天的对手,其实力之强大,怕不是前几个冠军或者准冠军能比的,又或者,它的实力,本就不是人类能够比拟的。

想到这儿,我豁然开朗,没错,我今天要面对的对手,肯定不是人类。

那它又会是什么呢?

这时我又想起了乔安娜刚才的眼神,于是抬起头,朝观众席的西北角望了过去。

在那里,我确实看到了鼠王和猪脑袋,此时鼠王似乎有点不爽,整张脸都耷拉着,猪脑袋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而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让我感到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那张脸上的五官,和女王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同的是,女王总是以冷若冰霜的嘴脸示人,可眼前这个女人脸上,却洋溢着火一样的热情。

只是脸上热情而已,她挥舞着手帕,与周围的人一起欢呼着,但在她心中,却充满了冷漠与玩味。

这个女人的性格,和女王正好相反。

听说,爱神和女王本来就是一对孪生姐妹。

看样子,此刻映入眼帘的女人,就是爱神没错了。

怪不得鼠王无精打采的,昨天晚上我们分开的时候他就说过,他一点都不喜欢爱神的为人。

鼠王是那种在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时,绝对不会给好脸的人。

广场上空再次传来了乔安娜那一声“买定离手”,位于我正前方的铁闸门也终于被开启了。

以前那扇门会在更早的时候被打开,以便早点将角斗士放出来,可是今天,直到战斗开始,那扇门才终于被打开。

很快,便有一个庞大的身影从门下的阴影中钻了出来。

那竟然是一头秃了毛的狮子,它的体型有正常非洲狮的四倍大,浑身上下秃皮泛着淡淡的绿色,皮肤表面还有一根根深绿色的须脉到处蔓延。

狮子浑身上下套满了粗壮的铁链,三十多个精壮汉子紧握铁链的另一端,狮子每走出一步,他们就要奋力拉扯铁链,以防狮子过快地将我咬死。

看到这东西,我心里顿时一咯噔,这家伙的样子,怎么和那些被绿雾影响的人一模一样?

我朝着观众席上扫了一眼,发现鼠王也一脸惊愕地站起身来,他此刻的心绪中写满了担忧,似是怕我有什么闪失。

鼠王也曾见过发电室里的幻象,他知道这些被绿雾影响过的生物有多可怕。

我朝鼠王做了一个下压手掌的手势,示意他不用担心。

在我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爱神也发现了离她不远的鼠王,并意识到我就是在朝鼠王做手势,她脸上立时划过一抹阴霾。

这女人确实不好惹,她今天给我准备这么一头畜生,就是想要了我的命,因为我威胁了她。

看样子,她是不允许自己的劝慰受到威胁的,怪不得当初黑钉那么犹豫。

在片刻的沉思之后,我便迅速想到了应对眼前这种情形的对策,甩手将手中长枪扔在一旁,而后从腰间抽出鱼骨枪的枪杆,快速拧实枪头。

爱神好像并没有提前告诉观众,我今天的对手将会是这么一头异狮,在狮子出现的那一刻,观众席中便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死寂之后,近半数的观众都开始咒骂起来。

这些人都把宝压在了我身上,在他们看来,我今天怕是必死无疑了,而这就相当于,爱神在坑他们的钱,因为她为了准备了这场必输的战斗。

还有一半观众依然保持着沉默,他们既希望看到一场精彩的战斗,又希望我输掉比赛,但在他们看来,如今他们怕是看不到什么精彩的战斗了,因为我很快就会被异狮吃掉,但好在他们还能从这场比赛里赚到一些钱。

我一直望着观众席的西北方向,而爱神也从贵宾椅上站了起来。

她是个聪明人,之前我的视线几次从她身上扫过,她应该已经意识到,我已发觉了她的身份。

她站在那里,双手抱在一起,颇为得意地冲我笑,那笑容就像是某种示威。

我看着她,也忍不住笑了。

这娘们是搬起石头硬往自己脚面上砸啊,你要是弄只正常的狮子,我可能还要费点手脚才能将其打败,可你偏偏给我弄来了一只邪祟,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特别擅长对付邪祟。

片刻,爱神似乎从我的笑容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微微蹙了一下眉,稍作犹疑之后,才朝着那些拉铁链的粗壮汉子们摆摆手,示意他们放开异狮。

三百二十四章 秒杀

洛河鬼书第324章秒杀就算爱神现在不做手势,汉子们也快坚持不住了,得她这么一摆手,汉子们顿时卸了仅剩的最后一点力气,齐齐撒开锁链。

哗楞楞一阵碎响,三十多条锁链几乎在两秒钟内全部落地,异狮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如同一座飞到半空的大山,呼啸着朝我扑来。

十米、八米、六米、五米……我静静等待着异样狮靠近,放开五感,尽力感知着它身上的气场。

我需要找到它身上的邪气之源。

说起来,我们人宗门人对气场感知能力弱还真是个麻烦,异狮不靠近,我就无法清晰感应到它身上的邪气流动。

在它距离我还剩最后三米的时候,我终于察觉到它身上的邪气之源头,就位于脊椎骨中段。

这时异样狮又是一声咆哮,在空中朝我探出了那刀簇一样锐爪。

我立即施展匿身术,朝着左侧连遛数步,一边探手在空中猛地一抓,使出离魂手的手法,抓偏了异狮身上的邪之源头。

这头狮子实际上早就死透了,它身上没有半点生气,之所以还能动,全靠那股邪气在提供动力。

如果那股邪气是尸气,那我还可以拍着胸脯说,眼前这只狮子绝对是实打实的邪尸,可问题是它并不是尸气,所以我也说不准这头狮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反正不管你到底是什么,只要你已成邪祟,我就有办法克制你。

埋藏在脊椎中段的邪气之源被抓偏之后,异狮的身体在半空中就出现了瘫软,顿时失去平衡,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巨大的狮身体重重栽倒在地,一时间竞技场上尘土飞扬,异狮在惯性作用下顺着地面滑出去将近十米。

我没有给它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在它顺着地面滑动的同时,我已经踏着风声追了上去。

待异狮终于在尘土飞扬间停下来的时候,我已架起长枪,使出尚未成型的点苍式,一枪扎向它的脑袋。

金、木、水,以及尚未全完领悟的火式,四式合一,四种力道同时压在异狮的颅骨上。

就听“噗”的一声嫩响,仿佛枪尖扎中的不是骨头,而是一块豆腐,枪刃不偏不倚扎入异狮的颅腔,瞬时切断了大脑对身体的控住。

但凡是有肉身的邪祟,不管是邪尸还是精怪,只要大脑被破坏,甭管死透没死透,都无法再做出任何举动。

这一下异狮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软趴趴地倒在地上,趁着暴扬的尘土足以挡住观众的视线,我又摸出一张三仙符,催掌打在符面上,符韵连同我的念力一齐被打入异狮体内,只消几秒钟功夫,它体内的邪气便被稀疏化尽。

确认异狮已经死透,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它的尸体,与那些一旦失去尸气支撑就会极速腐烂的邪尸不同,这具尸体竟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相反,在邪气被驱散之后,它的肉身反而像正常的尸体一样,变得越来越僵硬。

如果不是邪尸,那这头异狮,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眼下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去研究它的尸体,只是大致观察了一下,便提枪走出了尘雾。

在我身后,是尚未平息的飞尘,在我面前,则是空旷的竞技场,场地周边的观众席上静到了极点。

我抬头望向爱神,爱神也站在远处,朝着我久久凝望,此时她脸上早已没了笑容,眼角和嘴角一直在不停地抽搐。

十几秒钟过去,飞尘渐渐落下,巨狮的尸体终于显现在诸人面前。

乔安娜端着喇叭来到竞技场,打算宣布比赛结果,没等她开口,我便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喇叭,对着观众席上的爱神喊道:“下一次给我准备个像样点的对手,这个太不禁打。如果你找不到更好的对手,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在你的竞技场参加比赛。”

说完,我将喇叭塞给乔安娜,便头也不回地朝休息室走去。

在我从竞技场中央离开的那一刻,观众席上响起了一浪强过一浪的咒骂声。

我说过,爱神找这么个东西来和我过招,那完全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场比赛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他们没有看到精彩的战斗,只看到了遮挡视线的沙尘,以及一只大得离谱的狮子,也没有看到与过去不同的结局,胜利者依然没有改变,只不过胜利的过程,却变得比以前都要短暂和无趣。

该输钱的人照样血本无归,想要到竞技场来寻求刺激的人,都没有得到满足。

而这一切的起因,就是爱神瞒着所有人更换了我今天的对手。

她惹怒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当然,并不是每一个观众都有足够的胆量开口诅咒她,发出阵阵咒骂的,全都是贵族。

爱神最需要的恰恰是那些贵族,她需要他们口袋里源源不断的钱。

快要进入休息室的时候,我再次转身,朝爱神所在方向瞥了一眼,她也正斜着眼睛看我,眼神中满是不甘、怨气,以及如火如荼,却又不得不被压抑的愤怒。

我能通过她的眼睛看穿她的心思,只可惜,她怕是无法从我的眼神中找到任何她想要的东西。

因为休息室的门没有关严,小恶魔也从门缝中目睹了刚才的战斗。

我一进休息室,小恶魔就强忍着心中的惊愕,尽量用平稳的语气问我:“你是怎么打败那个大家伙的?说真的,看到它的那一刻,我以为你这次必死无疑了,没想到这种东西在你面前也只有被秒杀的份,你到底有多强?”

我冲他笑了笑:“说实话,在我们那个行当里,我真的不算最强的。在行当顶端有三座大山压着,三所大山之下还有一大堆所谓的绝顶高手,我这点能耐,恐怕还入不了‘绝顶’的范畴。”

小恶魔吞了口唾沫:“我觉得,你如果不是在吹牛,那就是在自谦。”

算了,你爱信不信吧,反正我就算再怎么解释,估计你也不信,我们那个行当的强大,不是你能理解的。

三百二十五章 老地方见

洛河鬼书第325章老地方见小恶魔不无担忧地说:“爱神到底想干什么,一边说要请你吃午饭,一边又试图对你不利。”

以小恶魔的聪明,不可能想不通爱神为什么这么做,他可能是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狮子,吓慌神了,才导致有些问题想不明白。

等等。

狮子?

海市中怎么会出现狮子?

谁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将狮子运进内海?要知道,船只在穿越深海之拥的时候,人类还能够通过抓住加班上的锁扣,躲过一劫,狮子可就悬了,就算它没有在穿越深海之拥的时候被摔死,也有可能在船只没入海面的时候被呛死。

还有,像狮子这样的动物,即便在非洲,也是很难被偷运出国境的。

如果这只狮子不是从外海运进来的,那就是说,内海之中除了海市,还有其他陆地,而且那片陆地的生态结构,很可能如同热带草原一样复杂多样。

想到这儿,我就问小恶魔:“在内海,除了海市,还有其他陆地吗?”

小恶魔摇头:“没听说过。”

内海中还有其他陆地的这个想法一经出现,便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因为存在生态结构复杂的陆地,就意味着内海之中极可能存在其他文明。

说不定,所谓的黄衣之王,所谓的四方天,就来自于那个异文明。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想,对与不对,还需要验证。

这时黑钉来到了休息室,他满心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我说:“爱神要见你。”

我转身望着他,并未开口,只等着他把后面的话说完。

黑钉抬手指了指天花板:“三楼宴会厅,爱神在那里等着你。”

眼看黑钉那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显然是刚挨了一顿骂,看来爱神现在的心情相当不好。

既然你心情不好,那就先散散心,抚慰一下怒火吧。

我冲黑钉一笑:“转告爱神,我在水晶酒吧等着她。”

黑钉一听,顿时有点怂:“爱神现在可在气头上,你这么作,她肯定会雷霆大怒的。”

“你就负责把我的原话转告给她就行了,至于她高不高兴,那是她自己的事。”

“我的天,她会把怒气撒到我身上的!”

“那就是你的事了,别忘了,你可是在为自己干活,事成以后,也有你的好处。”

说着,我便推推小恶魔的肩膀,示意他跟着我一起离开。

我们两个刚走到休息室门口,黑钉便一个箭步贴上来,抓住了我的胳膊:“你现在无论如何也要跟着我上三楼!”

“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吗?”我依然笑着与他说话,口吻丝毫没有攻击性。

黑钉直视着我的眼睛,良久,他的气势还是怂了下去,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我撒开了。

那么大一头狮子,藏是藏不住的,黑钉肯定见过那头狮子,也知道它的厉害,所以他心里很清楚,只要我想走,以他的能耐,根本拦不住我。

我和小恶魔走出休息室的时候,鼠王和猪脑袋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们了,黑钉在片刻的犹豫之后又跟了出来,可迎面就看到鼠王,便再次犹豫起来。

趁着他犹豫不决的档儿,我立即携小恶魔和鼠王一起离开竞技场,临走之前,鼠王让猪脑袋留下来处理后事,等把事情办完,直接回下水道和他汇合。

表面上,鼠王是担心竞技场这边出什么幺蛾子,让猪脑袋盯着点,可实际上,他只是要将猪脑袋排除在这次密会之外,不过猪脑袋自己好像没发现什么异常,因为他并不知道,我们会在水晶酒吧与爱神见面,在他眼里,我们只是和爱神结了梁子,想要尽快离开竞技场而已。

说实话,如果今天我带着鼠王去三楼和爱神见面,猪脑袋估计就得琢磨我们想干什么了,所以我才强会面地点强行改约在水晶酒吧。

要不是爱神突然搞出刚才那么一出,我本来是打算先让鼠王匿了身形,再带着他避开众人耳目,偷偷与爱神会面的。

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而我们能做的,也只有随机应变了。

今天的水晶酒吧可没有被鼠王包场,不过由于还没到喝夜酒的时间,大厅里除了酒保,并没有其他人。

鼠王进店以后,和酒保简短地打过招呼,便迅速上了二楼包间。

我感觉那个酒保的身份似乎也非常寻常,他和鼠王交谈的时候,口吻非常平实,一点都没有低人一头的感觉。

小恶魔对这个酒保似乎也颇有好感,我和鼠王上楼的时候,他已经和酒保攀谈起来,两人聊得很是酣畅。

进了包间,我才开口问鼠王:“那个酒保是什么来路,感觉像个贵族呢。”

“确实是个贵族,”鼠王点头道:“他不只是酒保,也是水晶酒吧的老板。”

哟,这么说,这位酒保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要知道在水晶酒吧中进进出出的,可都是海市中的达官显贵,要想伺候好这么一帮人可不容易。

鼠王坐在沙发上松了松脊梁,接着说道:“他父亲以前是海市的伯爵,相当于你们外面说的皇室,那时候他父亲经常接济海市里的穷人,算是贵族中为数不多的好人之一。后来他父亲过世以后,他们家就有点没落了,好在祖上还留下不少积蓄,他就靠着那些积蓄,开起了这么一家酒吧。”

当时我对这个酒保的身世也没特别去在意,总觉得他不是那么重要,听鼠王碎了这么几句嘴子,也只是敷衍似地点点头,并未继续深问。

在包间里等了约莫半个来小时,房门就被叩响了。

叩门声很脆、很绵,似是女人纤细的手指打在了门板上。

我立即反应过来:是爱神来了。

鼠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们俩对视一眼,而后还是由鼠王吆一声:“进来。”

门立即就被拉开,门外的女人侧着身子闪了进来,尽管她穿着一件和身材完全不符的的袍裙,头上还遮了兜帽,但我还是能通过身材一眼辨认出来,她就是爱神。

三百二十六章 苦口婆心

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心中充满了极端的警惕,仿佛只要稍微用力攥一下门把,就有有人发现她的行踪似的。顶点x

看着爱神那小心到不能再小心的样子,我心里就直想乐。

叫她来水晶酒吧见面,还为我带来了另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

爱神不愿意承认自己确实被我给压住了,所以她绝不会让别人知道,她应我之邀请来到了水晶酒吧,因为那就意味着她受到了我的摆布。

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担心今天的密会将会被好事者透露出去。

像鼠王、爱神这样的人,身边必然都有一个副手,而就目前的种种清醒来看,邪教徒似乎特别喜欢对这些副手下手,伊米尔身边的侍卫长成了叛徒,鼠王身边的猪脑袋也背叛了鼠王,如果没猜错的话,爱神身边的副手,应该也成了黄衣之王的信徒。

试想,如果爱神带着自己的副手来和我们见面,我们就必须提防那个人,说起话来也不方便。

好在爱神的自尊心很强,她甚至不愿意让自己最信任的副手看到自己出糗的样子,她独自前来,倒也为接下来的谈话提供了便利。

等确认过屋门的的确确关严实了,爱神才直起身子,将兜帽摘去。

刚才她只顾着伺候那扇门,根本没有多余心思来关注屋里的情况,此时她抬头朝沙发这边一看,脸色顿时变得有点拧巴。

在她的心里,混杂着三种不同的情绪,疑惑、惊讶、无奈。

过了小片刻,爱神才开口对鼠王说:“这么说,你不仅仅是他的保护人喽?”

说话间,她还用手指朝我这边指了指。

爱神这番话乍一听没头没尾的,其实稍微一想就明白她为什么有此一问了。

她来之前,我和鼠王一直在商量如何才能在避开所有的情况下进入地底世界,由于聊天聊得太过投入,导致我们两个几乎是肩贴着肩坐在一起。

看见爱神对鼠王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她知道,以鼠王的性子,不可能与一个不相熟的人靠这么近。

所以她很容易就能推断出,我和鼠王之间的关系,可不仅仅是被保人与保护人的关系。

毕竟是一方大佬,反应速度真够快的。

鼠王并不喜欢爱神,可既然爱神发问了,他也不得不给个面子,做一下回应:“他可不需要我保护,今天你也看到了,他的强大,不是咱们能够想象的。”

爱神眉头紧蹙,站在门口死死地盯着我看,如先前那些盯着我的眼睛的人一样,她肯定也是想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

只可惜,我这双死鱼眼实在太难被看穿了。

与之前的蜈蚣、小恶魔、黑钉、猪脑袋、鼠王等人一样,爱神也在我这双毫无生气的眼眸前沉沙折戟,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指着我对鼠王说:“你真的相信这个人吗?我敢打赌,你肯定也看不透他。”

鼠王竖起一根手指,朝爱神摇了摇:“恰恰相反,我可是见过他的真容,而且我还知道,他不管易容成什么样子,眼神总归是死气沉沉的。”

这番话毫无意义,明摆着就是为了回答问题而回答问题。

怪异的是,鼠王这么一尬聊,爱神脸上的表情竟也变得有点尴尬。

我有种感觉哈,这两个见面以后,好像都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回忆之中,两个人心中的那份无奈,好像恰恰就来自这份共同的回忆。

这两个人肯定有事儿。

不过眼下我可没时间管人家家的八卦,立即恢复了原本的容貌,并告诉爱神,我是钢铁娘子号上的作战人员。

爱神朝鼠王瞥了一眼,得鼠王点点头,才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爱神和鼠王确实互相讨厌,但两个人好像又相互信任。

我凑了凑身子,对爱神说:“听说我们的穿医伊丽莎白这你是孪生姐妹,别说,你们长得确实像。”

爱神蹙眉沉思片刻,而后找了个离我和鼠王比较远的地方坐下:“这么说,你这次找我来,不仅仅是为了门票的事儿?不过,如果你想用伊丽莎白来要挟我为你做什么,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她是死是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就笑了:“我如果想要挟你,根本用不着把女王搬出来,我会直接找到你,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到时候,你要是不按我说的办,我就要你的命。”

女王也笑了:“我承认,你确实异常强大,如果你想杀我,那肯定很容易。可如果我死了,你就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了,不是吗?”

“你错了。”

我先是简单地应了这么一句,而后摸出鬼烛,催入一口念力,并将鬼烛贴在鼠王的侧脸上,而后鼠王的五官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变化。

爱神盯着鼠王得脸盘,一时间脸色大变。

我接着对爱神说:“我完全可以杀了你,然后让其他人顶替你的位置。所以说,如果我想借你的势力达成自己的目的,你是生是死,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鼠王压根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见爱神一直盯着他看,便下意识地将视线挪到了别的地方,壁面和爱神产生眼神上的交流。

我撤去鬼烛上的念力,并将鬼烛收回口袋。

爱神望着鼠王那张恢复正常的脸,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似乎有些后怕。

我便对爱神说:“我不是你的敌人,但我之所以以角斗士的身份进入竞技场,确实是为了见到你和鼠王。”

爱神依然有些犹疑:“为什么?”

“邪教徒已经混入了你的势力,有证据表明,他们很可能在近期内向你展开刺杀,而我呢,打算保护你的安全。”

“我凭什么相信你?说不定你接近我们,有着更为邪恶的计划。所以,请你告诉我,救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鼠王插嘴说了一句:“我劝你最好还是相信他,他是咱们唯一的希望了。”

对于鼠王的话,爱神好像有点嗤之以鼻:“希望?什么希望?”

我将话茬重新接了回来:“这位大姐,有一事件,你心里头必须有数啊,想杀你的人,不是某个邪教徒,而是邪教徒身后的黄衣之王。咱们换个说法,这么说吧,你的敌人,就是黄衣之王本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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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二十七章 坐怀不乱

洛河鬼书第327章坐怀不乱爱神不是想不到这一点,而是有意识地想要逃避现实:“可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你说有邪教徒混入了我的帮派,就一定有邪教徒混进我的帮派了?在你看来,我是不是特别好骗,就因为你杀了我的狮子,所以你说什么我都应该信?”

在她提到“狮子”二字的时候,心绪明显出现了一丝波动,这股波动,叫做迟疑。

我稍作思考便得出了结论,她之所以出现迟疑,似乎是因为,那只异狮,就是邪教徒混进爱神势力的佐证,而爱神自己刚才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盯着爱神的眼睛,问:“那头狮子是从哪来的?”

“是一个女巫送给……”爱神先是无意识地说了这么半句,而后突然像是被惊醒了一样:“你能看穿我心里的想法?”

靠,这女人怎么比鼠王还警惕,这一次我确实有点大意了,以为很轻易就能说服爱神信任我,就没有在第一时间博取她的好感,这下可好,她提防起我来,当真是没完没了了。

这时还是鼠王再次插上了话:“你不用老这么提防他,单凭他轻轻松松就能要了你的命,可他却没这么做,你就应该相信他。”

这番话确实起了作用,爱神环抱着双手,陷入短暂的沉思,过了小片刻,她才抬起头来问我:“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你这么做,到底图什么?救了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我如实回答道:“我在调查四方天的下落,海市不但有我需要的第一手资料,而后日后我跟船出海,也免不了时常要从海市寻求帮助,只有海市的内部生态足够安定,才附和我的长期利益需求。另外,我怀疑黄衣之王既可能是个被当地人神化的邪祟,既然是邪祟作乱,我就不得不管了。”

爱神眉头一蹙:“就这么简单?”

这还简单,我觉得这已经挺复杂的了。

就听爱神说道:“你帮助我们,总归想要得到一些好处吧?金钱、女人、地位,你想要什么?”

我也是满心的无奈:“女人,我有了。地位,我没啥兴趣。钱,我就算赚到了,也没处花,最后都得捐出去。要真说我想要什么的话,那应该就是功德了,能从黄衣之王手中拯救海市,于我来说,可是一份天大的功德。”

爱神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也就是说,我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你自己?我可不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傻的人,更何况这个傻子还无比强大,以你的能力,原本可以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可你竟然选择做一个傻子,这让我怎么能相信你。”

唉,这里的人,思维方式和我们完全不同,一个不为自己谋求利益的人,在他们眼里那几乎能算得上道德败坏。

我刚才那番话,在她听来,就好比一个连环杀人犯说,自己杀人是为了减少人口保护地球。

无奈之下,我只能告诉爱神:“对于我来说,功德,就是最大的利益。我这么说你可能压根就理解不了,你也不需要理解,你只要记住,我帮你,也是为了寻求利益就行了。”

爱神就特么跟头犟驴似的,拧得要命,我都这么说了,可还是没能说动她:“是么?可我怎么想,都觉得你在骗我。”

鼠王实在听不下去了:“爱,你要明白,现在你不管愿不愿意相信他,都必须相信他,因为你没有其他选择。”

爱神一脸不屑:“谁说我没有选择?”

鼠王长叹一口气,第一次将视线笔直地落在爱神脸上:“如果你还有其他选择的话,你就不会来这儿了。”

得鼠王这么一水,爱神顿时语塞。

没错,她确实没有其他选择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到今天为止,爱神名下的资产应该也快被邪教徒清空了,如果我再离开她的竞技场,导致竞技场的生意严重下滑,那她可就真的要血本无归了。

她之所以来见我,就是因为我是她眼下能找到的,唯一一棵摇钱树了。

不过这女人的心思嘛,着实难以让人琢磨,之前在竞技场,她还想把我这棵摇钱树亲手砍翻呢。

在许久的沉默之后,爱神终究是点了头:“好吧,我选择相信你,并为你提供一切你想要的帮助。但有一个条件。”

鼠王又是长叹一声,将脸扭到一边去了。

什么情况?

我心里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但还是随口问道:“什么条件?”

谁成想,爱神突然纵身而起,她的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翩然的弧,而后便轻柔地坐在了我的腿上:“今晚留下来陪我。”

我发现我那一刻真是柳下惠附体了我跟你说,心境丝毫不带乱的,只是冲爱神微微一笑:“我给你一个更好的选择,你从我腿上下来,我让你永久性地从幻觉中解脱出来。”

爱神刚刚还是满脸春意,听我这么一说,表情顿时就凝固了。

鼠王似乎没想到我会拒绝爱神的美意,先是惊愣片刻,而后才开口说道:“他的确有这个能力,我也曾被噩梦困扰,但在他对我施以手段以后,昨晚我就算不吃药,也没有看见,或者梦见那些东西。”

说着,鼠王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粒黄色药片。

爱神终于从我腿上下来了,她接过鼠王手里的药片,一脸凝重地问:“你手里为什么也有这种东西?”

鼠王对爱神说了些什么,但我完全没听清,此时我心中正一阵阵地后怕。

要是让云裳知道刚才的事,我就死定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黑巾女给我递纸条的时候也是,我一想到要和她发生点什么,云裳那张满是怒气的脸便立刻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我甚至都能隐约感觉到她的呼吸声在我耳边回荡。

说真的,我怀疑云裳极可能偷偷在我身上种下了某种术法,只不过这道术法非常隐蔽,隐蔽到我根本察觉不到它的存在。鉴于如今云裳和我的修为差距过大,她想要在我身上种术,已经变得极其困难了,所以我猜测,这道术,极可能是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就种下了。

三百二十八章 唉,可算谈妥了

洛河鬼书第328章唉,可算谈妥了一想到这些,我怎么就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呢。

这时我感觉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扭头一看,才发现是鼠王在拍我。

他一脸忧虑地看着我:“你怎么了?感觉你脸色不太好。”

我这才回了回神:“没事,就是在想一些问题。”

鼠王抬手指指爱神:“帮她驱除幻境吧,她承诺了,只要你能帮她驱散幻境,她就入伙。”

想不到让爱神入伙这么麻烦,我也是够了。

可那又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因为她烦,就将她排除在外吧,必须将三大秩序势力都联合起来,才能让利益最大化。

我点点头,对爱神说:“你可想好了啊,入伙了就不能反悔。”

爱神还嘴硬:“我要是反悔了,你能把我怎样?”

这娘们从一进门就和我不对付,可能是因为我最近这阵子太顺了,竟然没多琢磨,就愣想着靠借鼠王的面子把她拿下。

直到现在我才反应过来,爱神之所以和我不对付,说白了,还是因为她太爱面子。

先前就因为我威胁过她,她就想把我这棵唯一的摇钱树连根拔起,这就说明,在她眼里,她的权威,远比利益来得更重要。

过分注重自己的权威,认为自己的权利不可侵犯,本身就是一种极爱面子的表现。

可我却生生撕碎了她最在意的面子,在竞技场上,我秒杀了异狮,还当着所有观众的面说,爱神弄来那头狮子根本不堪一击,从而引发了贵族们对爱神的咒骂,这么一来,爱神的面子可就丢光了。

她这次来找我,本来就是心不甘情不愿,来了以后总想从方方面面找回场子,却每次都碰壁,这彻底激发了她内心深处的那股倔强,非要和我对着干不行。

不过她刚才做出那样的举动,似乎也是一种占有欲,或者说征服欲在作祟,反正她无论如何都要打败我一次,不管是从语言上打败我,还是让我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大爷的,我早就该想到这些!

爱神问完那句话,双眼便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脸,眼神中尽是倔强。

我慢慢冲她展开了笑容:“你要是真反悔了,那我肯定得痛心疾首啊。”

听我这么一说,爱神眼中的那股子倔劲就褪去一半:“为什么痛心疾首?”

我就跟她掰扯道:“你看啊,我、鼠王、伊米尔,三个大男人凑一块儿有什么意思,正所谓,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再加上你这个大美女,嘿,齐活儿!咱们四个人联手,以后干什么都有劲儿,都是高效率。你说说,你要是反悔了,我们仨一下子失去了干活的动力,那我可不得痛心疾首么。”

爱神终于露出了笑脸:“哎哟,这嘴甜的来。行,你就放心吧,我不会反悔的。”

一看她笑,我总算松了口气。

废了这么多口舌,终于把爱神收编了。

可让我始料未及的是,这时爱神突然凑上来,一把抱住了我的胳膊:“那……今天晚上,咱俩就搭配搭配呗。”

虽说我也不是那种特别保守的人,但对于当地女性的开放,也着实有些吃不消。

这一句话还没说利索呢,直接就是生扑啊,哪个受得了?

我赶紧将她推开:“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合作伙伴了,为了大家的利益着想,互相之间最好不要存在超出友谊的其他关系。”

爱神似乎有些不悦:“你在害怕什么?”

“怕咱们的同盟关系不够牢固。”

言语间,我便示意她坐好。

等爱神正身端坐,我才把住她的脉搏,将一道念力注入她的经络,短短几秒钟间便扭正她的经脉,扶稳她的三魂七魄。

和鼠王一样,在我将念力注入爱神体内的时候,她也感觉到了经络的震动,当我收回手来的时候,她便开口问我:“你刚才做了什么,为什么我感觉……好像感觉血管一直在震颤。”

我解释道:“低语会对你们的魂魄造成直接影响,你们之所以无法摆脱幻境,就是因为魂魄受到了损伤,而这样的损伤,是无法通过外部治疗来治愈。想治愈,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重整经络,以经养魂,经络正了,魂魄也就正了。刚才不是你的血管在震颤,而是你的经络在震颤。”

爱神一脸恍然地点了点头。

她真能听懂我刚才的话?

废话,她当然听不懂我的话,可她好面子,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听不懂,所以只能不懂装懂。

我也不好戳穿她,只是问道:“竞技场里的那只异狮,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爱神应道:“是女巫送给我的,你应该听说过她的,她叫莉莉丝。”、

别说,我还真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

这时鼠王再次插嘴问道:“她是不是也给了你一些黄色药片,那种药能让你在几个小时内不受幻觉影响?”

爱神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才抿着上嘴唇,漠然点头。

想必她已经隐约意识到,鼠王为什么会有此一问了。

看样子,这位名曰莉莉丝的女巫,应该就是爱神最信任的人了。

为了让爱神相信,莉莉丝已经背叛了她,我和鼠王七嘴八舌将猪脑袋的事儿说了一遍,爱神是个聪明人,听到我和鼠王的说辞,再联想莉莉丝最近的异常举动,爱神很快就将这位女巫标注为叛徒。

我问爱神,她知不知道女巫到底是从哪弄来了那头狮子,爱神竟然说,那是一头来自异世界的魔狮,是莉莉丝用巫阵召唤出来的。

对于这种说辞,我实在无法相信。

你要说这个劳什子女巫能召来凶神恶鬼,那我一点都不觉得稀奇,可你说她用法阵凭空召出了这么一个有血有肉的实体,我就觉得有点扯淡了,关键你不管修得是哪门宗法,入的是何种教派,最基本的科学规律还是要遵守的吧,凭空塑造出实体这种事有多扯淡,我这么跟你形容吧,那就相当于纯爷们生孩子,老母鸡飞上天,无稽之谈!

可看爱神那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又不像在说谎。

如果不是那个叫莉莉丝的女巫骗了她,就是这其中还有其他蹊跷。

三百二十九章 催眠

洛河鬼书第329章催眠我问爱神:“那个叫莉莉丝的人,有没有说……她给你的这些黄色药片是从哪来的?”

爱神应道:“她说这些药都是她亲手配制的。m”

我之前就说过,像这样的药片,普通药剂师是不可能配制出来的,但女巫或者巫师或许可以。

而后我又问爱神:“是你主动将自己的情况告诉了女巫,女巫才给你配制了这些药材?”

爱神拧着眉头沉思片刻,竟然两手一摊:“忘记了。”

“忘记了?”

“对啊,我也忘了是我将自己的情况告诉莉莉丝以后,莉莉丝才给了我这些药,还是在我看到幻境之前,她就把药给我了。她总是能够未卜先知,就算提前将药给我,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爱神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十分轻松,可我怎么都觉得她这番话有点不对劲。

在她开口的时候,我就有种很模糊的感觉,总觉得在这一刻,她的心智仿佛受到了某种影响,或者说控制。

按说我已经扶正了她的三魂七魄,就算莉莉丝真的在她身上种过术法,那道术法也应该不起作用了才对。

在短暂的思索之后,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催眠。

莉莉丝很有可能对爱神进行过某种催眠,催眠不是术法,但有些时候比术法更可怕,因为催眠的种子会在人的潜意识中生根发芽,它不会影响人的魂魄、经络,却能牢牢把控住人的思想。

我之所以会想到这个词,是因为不可不戒酒吧之所以能将清水当成回魂汤高价出售,其实就是用了催眠的手法。

我问爱神:“你现在应该相信,莉莉丝是叛徒了吧?”

爱神很干脆地点头:“那是当然!”

“那你接下来……打断怎么处置她?”

“当然是扣她一年的工钱,然后将她赶出竞技场。”

听爱神这么一说,鼠王顿时惊了,他开口想要说话,我赶紧攥住他的手腕,示意他保持安静。

看样子,莉莉丝早已用催眠的方式在爱神心中建立起了保护机制,这种机制可不是用来保护爱神的,而是用来保护莉莉丝自己的。

她一早就担心自己背叛爱神的事会暴露,而这道机制存在的意义就是,当爱神发现她的罪行时,会对她处以最轻的处罚。

同时我猜想,如果有人胆敢执意爱神的处置方式,爱神必然对此人施以雷霆怒火。

心里一边这么想着,我就冲爱神点了点头:“嗯,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爱神顿时笑了:“我也这么觉的。”

我接着说:“不过眼下咱们最好不好揭露莉莉丝。”

爱神微愣:“为什么呀?”

鬼知道莉莉丝还有没有在爱神心中建立其他机制,我稍忖片刻,决定隐瞒自己的想法:“目前来说呢,她还能帮上你的忙,你就待她如常就行了,咱们试着争取争取,说不定她还能弃暗投明。”

我估计我要是说,不动莉莉丝,只是怕打草惊蛇,毕竟谁也不知道竞技场中到底隐藏了多少邪教徒,接下来还需要通过审问莉莉丝,将她的同伙揪出来,爱神极可能会突然向我发难。

因为在我说出莉莉丝有可能弃暗投明之前,爱神脸上已渐渐聚起了怒气,直到我说出后半句话,她才露出笑容来。

莉莉丝果然在爱神心中建立了其他机制,这一道机制,叫做坦诚,爱神不允许自己欺骗莉莉丝,如果有人建议她去欺骗,她一样会动怒。

虽说我目前还没见过莉莉丝其人,但光是看她目前使出的手段,就足以证明这个女人有多可怕了。

接下来我又试探着问爱神:“我能见见莉莉丝吗?”

好在爱神点了头:“可以啊,咱们现在是盟友,你随时都能见她。”

“她在哪?”

“就在秘仓里。”

“秘仓在哪?”

“观众席的东南角有个井盖,翻开井盖进去,是一条废弃的下水道,顺着下水道走到头,就是一口暗闸门,暗闸后面就是秘仓。”

爱神将秘仓的位置说得这么具体,似乎是出于某种反抗意识。

其实她的潜意识也在试图对抗莉莉丝带来的影响。

我问爱神:“我想现在就去见她,可以吗?”

“没问题。”

“我自己去找她,你留下来,和鼠王喝喝酒,聊聊天。”

“虽然我确实有点不情愿,不过没问题。”

我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对鼠王说:“我走了以后,你们俩只聊家常,不要再谈任何与莉莉丝有关的话题。”

鼠王有点懵:“为什么?”

我瞥了爱神一眼,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辞,道:“经常提及这个人,可能引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鼠王的视线也随着我的目光挪向了爱神,他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于是冲着我点了点头。

其实我也能看出来,鼠王和爱神好像是有点相互不对付,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必须让鼠王看紧爱神,以防她突然跑回竞技场向莉莉丝报信。

之前我特意不去动猪脑袋,不去动伊米尔身边的侍卫长安德烈,怕的是打草惊蛇,过早引起邪教徒的主意,可这个叫莉莉丝的女巫我却不得不再第一时间将其打掉,她实在太危险了,留着她,极可能会导致我的计划提前败露。

我猜测,爱神对她恐怕是无话不说的,只要爱神前脚回到竞技场,后脚我的计划就会败露。

得亏我多嘴问了句药片是打哪来的,要不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有莉莉丝这么一号人呢。

顺着楼梯来到酒吧大厅的时候,我发现大厅里多了一个人,小恶魔依然坐在吧台前,吧台后也依旧站着那个笑容可掬的酒保,只不过在小恶魔身边,还多了一个女人,我也是细细打量了一下才认出来,那女人就是乔安娜,只不过她换了一身比较宽松的裙子,也没戴黑头巾,以至于我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她。

小恶魔看到了我,便笑着冲我吆喝:“过来喝一杯?”

他说话的语气很正常,但眼神很不正常,一直用眼角去瞄吧台后面的酒保。

我立即反应过来,小恶魔这是在提醒我,酒保有问题!

就听小恶魔又说道:“哦,忘了你不喝酒了,算了,你还是去忙自己的事吧。”

说着,他还摆摆手,示意我离开。

看这意思,我现在确实是可以离开的,酒保确实有问题,但现在还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酒保的事还是等等再说吧,我现在必须尽快找到女巫,心里一边这么想着,我就笑着向小恶魔辞别,迅速转身离开酒吧。

三百三十章 暗闸

洛河鬼书第330章暗闸酒保有问题,酒保能有什么问题?

因为我与水晶酒吧的酒保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也想不通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算了,暂且不去管酒保的事儿,先把莉莉丝拿下再说吧。

走出酒吧大门后,我见四下无人,便迅速施展匿身术,将身形藏匿起来。

顺着来路前行四十分钟,我便再次经由侧门进入竞技场。

今天的竞技场提早关门了,因为今天上午的那场“事故”,观众们已经失去了继续待在竞技场得热情,而竞技场的工作人员们也正好趁着这个时机,得到了半日偷闲的就会。

从楼廊经过的时候,我看到黑钉正和几个我角斗士凑在一起打牌,在这些角斗士中,还有我曾经被我击败过的雷公。

眼下我也没时间多想,避开诸人之后,便迅速顺着观众通道进入广场周边的观众席。

我按照爱神之前提供的路线找到了井盖,那就是一个老式的铁制井盖,像这种东西,在外面的世界很常见,但我在海市中走了这么多遭,所见的井盖基本上都是用礁石打造的,铁造的还是第一次见。

更何况,井盖位于整个观众席的中排坐椅附近,按说这地方根本没有必要建造井口才对,正常来说,排水井应该建在观众席下方。

看着卡在石阶上的井盖,我心中迅速闪过好几个疑虑。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我都觉得这个井盖不对劲。

是钻进井里看看,还是先在附近观察一下再说。

在片刻的沉思之后,我还是撬开了井盖。

我确信,莉莉丝将井口设置在这么个地方,一定有着某种特殊的目的,她有可能在井中布防,贸然进去,也有很大几率要面临一些危险。

但别忘了,这里是她的主场,我在外面查探情况的时候,说不定她也正躲在暗处观察我。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拖得时间越久,兴许就对我越不利。

出乎预料,井盖并没有进行过特殊加固,将枪头顶进井盖边缘的缝隙里,轻轻一撅,就能将井盖撬起来。

我先抓住井盖边缘,将其拉开一道缝隙,而后便俯下身子,朝井口内迅速观望两眼。

下方确实是一条废弃的下水道,由于被废置多年,里面已经彻底干涸,根本看不到水光。

在下水道的道壁上,开了很多用来采光的洞口,那些洞口一半连着广场,另一半则连着楼廊,光线能够轻松透过孔洞,照入下水道中。

看着那一缕缕映照在道底的光束,我却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仿佛那不是一束束游动的光波,而是一根根被静置在下水道里的琥珀柱,光线、时间、灰尘,下水道中所有的东西,好像都是完全静止的。

就像是有一股奇异的力量,将它们统统定住了一样。

我微蹙两下眉头,稍作思量之后,便在灵台压一口念力,缩身钻进井口。

没下来之前,我只在井口附近闻到了一股陈年铁锈的腥涩气息,可双脚落在下水道里以后,空气中的味道就变了。

那是一股焦胡、血腥,以及霉臭混合起来的味道,不算特别浓烈,但总归让人不舒服。

而且我能非常清晰地辨认出来,那股怪异的霉臭,应该来自于严重腐烂的葡萄。

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味道的源头,道壁和地面全是干透了的,没有血迹,也没有被烧焦的痕迹,只是在下水道顶端挂着一簇簇鱼腥草样的干枯植被,因为下水道上方就是观众席的石阶,那完全就是用礁石和钢铁打造的,根本没有用以提供养分的土壤,按说不可能长出植被来才对,所以我也说不准头顶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在下水道中快速扫视一圈,我感觉没什么问题,才蹑起步,朝下水道深处摸了过去。

前行五六十米,果然看到不远的地方压着一口暗闸,那是个死死嵌在地面上的旧闸门,连着地底更深的地方。

从这口闸门下去,应该就是旧城区了吧,再要么就是鼠王势力所在的排水系统。

我抽出枪杆,将枪头拧实,而后一手拎着鱼骨枪,另一只手单手握住闸轮,一点点地加力,想要将闸门开启。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盈的风声,期间夹杂着一股偏近于妖气的特殊邪气。

那股气场给我感觉,有点像中药店里干药渣,苦涩哄腥,闻一口就让人觉得上头。

没错,气场和气味不是一会儿,可当时我确实有这样的感觉,仿佛从我身后掠过的气场,就是一股味道。

我佯作不知,继续在手上加力,一点一点地将闸轮转启。

也就在我连加三道绵劲,闸轮刚刚开始加速转动的时候,身后风声再起。

这一次我是早有准备,它一出现,我便在瞬时间锁定了邪气的源头,二话不说,反手就是一枪。

枪头上瞬时传来一道绵长的阻力,与此同时,暗闸下方还传来了女人的惊叫声。

那道阻力只出现了短暂的一瞬,便在下一刻消失无踪,我是先出枪,再将视线转向身后,只见一抹黑色烟雾正在枪头周围迅速扩散,雾气的颜色之浓,就如同浸在水中的墨,此时正丝丝缕缕地避开枪刃,朝远处蔓延。

难不成,刚才的阻力,就是由这捧烟雾带来的?

可雾气怎么会有阻力呢?

没多久,烟雾便彻底从空气中淡去,消匿于无形。

联想到刚才那声尖叫,可以猜想,暗闸后方的女人应该已经发现我了,于是我也就没再迟疑,反手握住闸轮奋力一扭,只听“咔噔”一声炸响,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弹性金属杆被卡断的声音。

有机关!

我心叫一声不好,立即蹭起步朝一侧闪避,刚刚蹭出四步,耳边便爆出“磅!”一声巨响,似乎有人在暗闸后方点了炸药,整个闸门都被崩到半空,黑色烟雾混着霉味儿从地底大量倾泄出来。

不对,闸门绝不是被炸药崩飞的,因为空气中丝毫闻不到硫的味道!

就在这时,地底深处突然蹿起一道纤细的火舌,而后便有一缕人影在火与雾的映衬下显现出来。

三百三十一章 妖女

在火光与浓烟的渲染下,那道影子显得异常模糊,而且形态极不固定,起初我确确实实看到了一个人形的轮廓,但它一直在变化,浓烟和火光中有时候浮现出巨大的蝙蝠翅膀,有时候又闪过一条腰粗的蛇尾,又或者是另外一些我也分辨不出来的轮廓。

我在灵台中压着念力,静看光影变换,五指紧紧攥拢长枪。

烟雾中忽地回荡起一阵蟒蛇吐信的轻鸣声,与此同时,我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贴在了我的后劲上,那东西像是冰晶,又像是一条湿滑的舌头,刺骨而滑腻。

声音在前方,触感在来自背后。

但我知道,这些都是幻觉。

轻鸣和寒意出现的瞬间,便有一股类似于妖气的怪异气场从烟雾中飞驰而出,在半空盘一个弯,绕到了我的身侧。

“你是谁?”

蟒蛇吐信的轻鸣声突然消失,而在我的耳边,则响起了一个妖媚轻柔的女声。

单是听声音,仿佛有一个女人将下巴轻轻贴在了我的肩膀上,此时正朝着我的耳根吹起。

我不做回应,心思依旧放在那道怪异的妖气上。

有那么一个瞬间,妖气突然变得极为具体,那感觉非常怪异,就好像是一团原本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突然有了颜色,而且还长出了躯干和手脚。

无形的东西突然变得有形,如同梦境演变成了现实,那一刻,我竟有种世界观在迅速崩塌、重建的错觉。

可后来一想,从最传统的意义上来说,我的世界观、道德观、人生观,自打我入道伊始就特么崩塌得差不多了,眼下唯一没有崩塌的,大概就是我作为一个人类的正常情感了吧。

经过这么一寻思,刚刚还在震颤的内心顿时安宁下来。

也就在我再次压住心神的瞬间,妖气之中突然探出一只手臂,不由分说便朝我抓来。

我立即将灵台处的念力催入经络,驱散后颈上的寒意,并快速遛步后撤,轻松避开从空中飞驰而来的利爪。

这时,一个长裙裹身的女人彻底从妖气中露出身形,我这才看清楚,她朝我探来的那只手上带着鹰爪一样指套,乍看之下就像是长在指尖上的锋利长甲。

她似乎没想到我能避开,眼神顿时一惊,而后又迅速反手,再次用锋利的五指抓向我。

不得不说,这娘们的出手速度相当快,要不是我能提前看到零点一秒后会发生什么,极有可能会中招。

在她反手来抓之前,我已架起长枪,用枪头点向她的左肩,与此同时,我也让念力下行,这股念力混着我的念力冲破涌泉,并经由我的脚底蹿向地面。

女人的反应速度相当快,没等枪头点中她的肩膀,她便再次改变手势,单手抓向了我的长枪。

铿!

枪杆与她的手指硬生生交接在一起,发出一声尖锐的撞击声,两者相交的位置,隐有火星飞溅。

久练听劲,枪、指相交的一瞬间,我便能感觉到她那只纤纤手臂上,竟有着常人难以匹敌的巨大力量。

我不敢怠慢,立即开启天门,让三道仙灵同时附体。

在女人收拢五指,想要攥住枪杆的时候,我便使出点苍式,再次刺向她的肩头。

三种力道顺着枪杆倾斜而出,女人根本抵挡不住,先是搭在枪杆上的手被荡飞,而后鱼骨枪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刺耳风浪,笔直地刺向她的肩头。

眼看枪头就要触碰她,可她的肉身却在一瞬间化作黑色烟雾,盘旋着绕一个弯,想要朝我背后袭去。

我早想到这娘们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才视线在周遭地面埋了念力,她一经化形,我便催动念力,朝着烟雾飞动的方向探手一抓。

此刻我用的可就不单单是离魂手了,画皮、走阴、鬼点灯,收魂、摸骨、三仙符,人宗六门古艺,均被这一抓所囊括。

六门古艺,本来就应该是合起来使用的。

我这么探手一抓,埋伏在周边的念力便也像是化作无数肉眼看不见的锁链,顷刻间,锁链离地而起,将飞驰在空中的烟雾捆了个严严实实。

烟雾受到念力的掣肘,飞驰的速度顿时变得极慢,我看准机会,快速摸出一张三仙符,本来想将符甩出去,想了想,还是省去了扔符的步骤,直接朝着烟雾打出一掌。

一掌方出,三仙符中的灵韵便受到催动,顺着我的掌力被打了出去。

无符起韵,能让符韵的威力提升一倍以上,因为符纸即是符韵的载体,也是符韵的枷锁。

符韵混着我的念力划破空气,不偏不倚地打在烟雾上,就如同有强风掠过,霎时间将烟雾激得颤荡不止。

感觉到烟雾中的妖气有被打散的迹象,我便架起长枪,打算直接用点苍式将这股妖气彻底击碎。

还没等我蹭起步子杀过去,烟雾中突然传来一声惊叫:“我不是你的敌人!”

我稍作犹豫,还是止住了步子,但并未放下长枪,依旧用枪头指着那团烟雾。

很快,雾气便再次具化成型,那个身裹长裙的女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她也不敢主动靠近我,只是站在原地,闷闷不乐地叹口气:“这是第一次有男人用兵刃指着我。”

这女人的长相中有一种怪异的妖美,妖而不艳,媚而清丽,只有美,是肆无忌惮的惊心动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样一个女人,确实有着极为致命的诱惑力,那是一种不管是女人还是男人,都会为之倾倒的长相与气质。

如果我在正式入道之前见到她,极可能被她迷惑,但在入道之后,她已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我现在真的就是正儿八经的柳下惠附体,我爱云裳,是因为这种感情来自于入道之前的我,如果我是在入道之后才见到云裳,恐怕也不会对她产生感情。

入道之后感受不到新的爱情,却依旧能感受到友情、亲情、同情等其他感情,说起来也是挺奇怪的。

写到这儿,我突然感觉到一阵庆幸。

亲娘来,还好早碰到了云裳,要不然我非得孤独一生不行,想想都觉得害怕。

三百三十二章 你是什么

洛河鬼书第332章你是什么妖女说话时直视着我的眼睛,她的眸子里透着一股磨人心智的媚气,但我用念力压着灵台,那股媚气也无法对我造成任何影响。

没多久,她仿佛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表情变得愠怒起来。

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她用力发了半天媚,可我的眼神却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关键我这双眼本来就是毫无神采,就算心里头真有点什么波澜,不会从眼神中反馈出来。

良久,妖女开口道:“你是个太监吗?”

我忍不住皱眉:“不是,不光不是,而且还有女朋友。别寻思着不被你那点媚术影响的人,就一定五体不全。”

她也皱起了眉:“这不可能,古往今来,从未有人能抵得住我的魅力。”

古往今来,换句话说,这娘们已经是个活了至少好几百年的老娘们了,那我对她就更提不起兴趣了。

我掂了掂手里的长枪:“你就是莉莉丝?”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爱神果然还是把我供出来了,没错,异狮确实是我召来的,可那又怎样,反正你已经把它杀了。该死的,我早就该想到你会找过来,但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强!”

说到这儿,她又是一声长叹:“好吧,既然你已经找到我了,那我也不吝做一个自我介绍,没错,我叫莉莉丝,而且就是你理解的那个莉莉丝。犹太人曾认为我是亚当的第一任妻子,埃及人认为我是夜色中的女神,也有人认为我是吸血鬼的始祖之一。简单地说,有人认为我是恶魔,也有人认为我是神,有人认为我是不洁的,也有人认为我是圣洁的。那么,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叫我是个什么东西啊,怎么说话呢你,侮辱人么这不是!

我想了想,说:“你莫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莉莉丝脑袋一偏:“误解。”

“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你这么一号人。”

听我这么一说,莉莉丝好像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顿时变得有些不悦:“真是孤陋寡闻!算了,我已经做了自我介绍,现在你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了,或者说,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这种药片,”一边说着,我就从口袋里摸出两枚黄色的小药片,将它们扔到莉莉丝面前:“是你调配出来的吗?”

莉莉丝扫了眼地上的东西,点头道:“是我调配的药,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黄衣之王制造的噩梦和幻觉,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你在和黄衣之王合作?”

莉莉丝瞪大了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鼠王也受到了噩梦的影响,而且他手里也有这样的药片,地上那两枚,就是他给我的。”说着,我又端了端起手中长枪:“黄衣之王到底有什么目的,你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五五分账。”

“啊?”

“五五分账,他负责降下噩梦,我负责配药,卖药赚来的钱,五五分账。”

“哟,那你可赚了不少吧?”

“那当然,这两年我都快变成地表世界最富有的人了。好了,咱们还是说说你的事吧,你到底是什么?恶魔,或者神?死亡沼泽里的死灵,还是永生者?”

“看来你确实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行者。你别转移话题,黄衣之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因何要破坏地表世界的秩序。”

莉莉丝摊了摊手:“那我就不清楚了,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一直是他的使徒在与我联系。嗨,你干嘛对他那么干兴趣,他只不过是神灵中的异种,我倒是对你更感兴趣,你说你只是个凡人,这怎么可能,凡人不可能具备与神灵对抗的力量。”

说着说着,她突然变得自豪起来,用手拍着自己的胸口说:“比如我这样的神灵,好吧,也有人认为我是恶魔,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人都承认我的强大。”

为什么有些人说自己“强大”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的呢,就她这能耐,放在我们那个圈子里,撑死也就是勉强能进一流。

要不是我对“神”、“恶魔”这两个词有什么误解,那就是莉莉丝在夸大其词。

可此时她的心绪很稳定,丝毫不像在说谎。

难不成这娘们还真是个神灵?

这也忒扯了吧!

我再次朝她摆摆手:“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照你这么说,你和黄衣之王联手,仅仅就是为了赚钱?你不是神灵吗,神灵要钱干什么?”

莉莉丝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收藏。”

“收藏?赚了钱不为挥霍,只是拿来收藏?”

“对啊,我赚钱就是为了收藏。你应该能理解吧,像咱们这样的……生灵,可以说想要什么有什么,钱对于咱们来说,就是单纯的收藏品而已。”

“完全无法理解。”

我都快穷死了,天天为了钱的事儿发愁,你现在却跟我说什么,前对我来说,只是收藏品,我要是信你才有鬼了。

莉莉丝显得有些无奈:“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奇怪的是你好吗!

我在心里吐了口闷气,缓缓将鱼骨枪放了下来。

莉莉丝确实很奇怪,她的很多言辞我都无法理解,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她没有说谎。

她和黄衣之王联手,就是单纯只为赚钱而已,而她之所以相仿设法敛财,极可能真的是为了收藏而已。

这时莉莉丝又踏着微风凑了过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我见过无数神灵和恶魔,但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你看上去……真的和凡人无异。”

“你先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只要你的答案让我满意,我就告诉你我是什么。”

“尽管问。”

“竞技场上的异狮,到底是什么来的?”

“是我从地底世界召唤来的呀,其实我原本是想从抵御召唤恶魔的,没想到法阵竟连接到了黄衣之王的领域,那头绿狮子,就是从它的领域中召来的。”

“召唤……是什么意思啊?是凭空制造出什么东西来,还是将远处的东西,怎么说呢,就是……将远处的东西传动到眼跟前来?”

三百三十三章 我真是凡人

洛河鬼书第333章我真是凡人莉莉丝也花了一点时间来思考,随后才回应道:“应该就是传送吧。”

“什么叫应该?”

“那种巫术确实是将地狱里的恶魔传送到现实世界中来,不过我并不知道它的运作原理,只知道如何使用它。”

“谁教给你的?”

“没人教,我天生就会。”

虽然明知道莉莉丝没有说谎,可我还是忍不住吆喝一声:“你在逗我?”

“我逗你做什么,我说的都是真的。”

“算了,这个不重要。你那个阵法,传送的是实体吗?”

“不然呢?”

“回头你能不能把那个阵法演练给我看看,我想研究研究。”

“应该可以吧,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本来我打算让莉莉丝将所有暗藏在爱神势力中的邪教徒都供出来,但眼下我突然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也来自外海?”

“既然你这么问,就说明你也是从外海来到这里的喽。”

“换句话说,在外海的时候,你能用法阵召唤出地狱中的恶魔,但在海市,法阵连接的不是地狱,而是黄衣之王的领域,对吗?”

“可以这么理解。”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那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法阵在内海无法发挥出原本的威力了吧。”

“不对,这不是原因所在,原因是,这里根本没有地狱……就是你理解中的那个地狱,我反正从来不相信地狱的存在,因为这里不存在地狱,所以你的法阵本就无法与地狱连接,而黄衣之王的领域,则是这一带最像地狱的地方,因此,你的法阵最终连接到了那里。”

莉莉丝好像没办法理解我的说辞:“这怎么可能,地狱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我这么问你吧,在你的认识里,地球上确实有个地狱对吧?”

“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么。”

“如果这里没有地狱,那说明了什么问题?”

“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那就说明,海市并不在我们所熟知的那个世界。内海,原本就是独立于阳间之外的异世界。”

如果说先前我认为内海处于异世界,只是一个猜想,那么眼下的种种证据似乎已经印证了我的猜想是争取的。

听我这么一说,莉莉丝也瞪大了眼睛:“如果真是这样的,那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我的天,原来我一直都身处在异世界之中,你不说我都没发现。行了,现在你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了吗,说实话,我对你真的感到很好奇。”

“不着急,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混入爱神势力的邪教徒,都有哪些,他们分别叫什么。这个问题比较复杂,你说了我也记不住,所以我建议你把所有人名都写在一张纸上。”

莉莉丝显然是不太乐意的,但她似乎对我的身份充满了好奇,纵使闷着一张脸,但还是带着我进了秘仓,她说那里有纸和笔。

没错,此时的莉莉丝对我确实没有什么敌意了,估计那主要是因为她杠不过我,只能放下敌意,主动示好,但这并不能说明她是个好人。

一进秘仓,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五具被倒吊在房顶上的风干尸体。

这五个人在死前眼前经受过极为残忍的折磨,每一具尸体的皮肤都不是完整,手指和脚趾也有大量残缺,我甚至无法通过身形的轮廓判断出它们生前的性别。

每一具尸体,都被折磨得支离破碎。

我说过,我不想将类似的场面描绘得过于血腥,因为那会让我感觉到不适,可就算不用精细的笔触去描绘当时的情景,单单是想起一些画面,都让我相当不爽。

我指了指屋顶上的干尸,问莉莉丝:“这些人是你杀的?”

莉莉丝摇头:“我才不会去沾凡人的脏血,是爱神干的。我来之前,这里是一间刑房,正好我做法阵的时候需要死尸,就将这些尸体留下了。啊,忘了说,这几个人都是死有余辜,哎,我把纸和笔放在哪里了?”

她自顾自地寻找纸墨,我则蹲下身来,仔细观察画在干尸正下方的法阵。

这个法阵的绘制工序极其复杂,各种凌乱无序的符号、几何图形被走势奇怪的线条贯穿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面具足够两平米左右的圆形图案。

离远了看,那就像是一张表面坑洼不平的大饼,但凑近了细看,便隐能感觉到,团中的种种花纹看似凌乱,实则却印证了某种易理,可惜我对莉莉丝国外的巫术体系没什么研究,一时间也看不出门道来。

莉莉丝找到了纸和笔,在桌前坐了下来,她回头瞥了我一眼,笑着说:“我大概猜到了,你不是恶魔就是神灵,也只有这两种东西在施展巫术的时候无需念诵咒文。”

念诵咒文?谁傻到会在实战中念诵咒文!

实战节奏那么快,你要是跟电视里演的似的,每逢动手先来一句:“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没等你念出两个字就被对手给放倒了。

在我们那个行当里,高手过招,胜负真的只在一瞬之间,稍有闪失就是万劫不复。

再说了,就算你的对手不是人,是邪祟,邪祟更不会留给你念咒的时间,关键大部分邪祟的行动速度都比寻常人快多了。

在实战念咒,谁念谁傻。

怎么到了莉莉丝这里,无需念咒就能施法,竟成了我不是凡人的证据了,要照她这么说,在我们那个行当里,至少有上千人早已脱离了凡人的范畴。

不过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指指地上的法阵,问莉莉丝:“这么复杂的阵纹,你是怎么记住的?”

“自从诞生的那天开始,这些阵纹就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我闷闷地点头,闭上了嘴。

没多久,莉莉丝就将写满人名的纸递给了我:“好了,每一个邪教徒的名字,都写在这里了。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了吗?”

我小心翼翼将名单收好,而后用非常诚恳的语气告诉她:“我真的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行者。当然,我也可以骗你,说自己是个什么神灵,或者恶魔,但这就是实话,我就是一个凡人。”

三百三十四章 外神

洛河鬼书第334章外神莉莉丝心中十分失落,嘴上却说着和心绪完全不相符的话:“你肯定在骗我,如果你是个凡人,为什么我的催眠术对你不起作用。只要是凡人,都无法抵御我的催眠术才对。”

其实她已经相信我确确实实是个凡人了,但嘴上却不愿承认这一点。

我不由地笑了:“那你的催眠术还挺高明,我都没感觉到你有催眠过我。”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催眠术对你不起作用。”

“大姐,我在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你的催眠术对我不起作用,那在我们那个行当里,至少得有好几百号凡人是你压根就没办法催眠的。我在我们那个行当里,真不算最顶尖的人物。”

莉莉丝沉默良久,才找到了新的说辞:“或许你已经成为了神灵,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而已。至于你们那个行当,我确实听说过,也知道你们那儿的人普遍很强大,正因为你们强大,所以数千年来,不管是恶魔、男巫,还是血族,都不敢进入你们的领土,嘿,你应该留意到了吧,全世界都有吸血鬼的传说,唯独你们国家没有,其原因就是,血族根本不敢进入你们的领地,不管是多么强大的血族领袖,一旦进入你们的领地,必然会被干掉,就如同一种无法逃避的宿命。”

我立即纠正她:“跑题了。”

莉莉丝一愣,又换到了原来的话题:“你说你们那个行当里有很多人比你强,这一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我知道你们的人很强大,但还不至于这么离谱。”

为什么我说的实话总是没人信,我随口扯个慌,却能骗过所有呢?

这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真话没人信,是因为真话残酷。

假话容易被人接受,是因为假话中透着脱离现实的甜蜜。

我叹了口气,对莉莉丝说:“其实你已经意识到我没有骗你了,你之所以不愿承认我是凡人,是因为这会让你失去作为神灵的优越感。凡人可以轻易将神灵打败,那凡人还是凡人吗,神灵还是神灵吗,是神灵更为高贵,还是凡人更为高贵。”

莉莉丝皱起了眉:“你能看穿我的心?”

我摆摆手:“哥们可没那本事,但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再根据你的情绪反推一下,就能推断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莉莉丝撇了撇嘴:“那么……你在你们那个行当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你有着什么样的身份?魔法师?骑士?驱魔师?神父?先知?还是别的什么。”

“道士。”

“道士?我听说过道士,听说他们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法师,他们极少辅佐君王,甚至在盛世时极少与外面的人接触,只是一门心思地清修,只有在乱世,才下山救世,可一旦世间太平了,他们又会将自己藏起来。”

“你这个理解说实话挺片面的,但也不能说不对。”

“可你既然是魔法师,为什么又拥有骑士一样的战斗技艺?魔法师不是应该将毕生精力放在钻研魔法上么,你应该没有时间修炼剑术吧?”

我本来就没有修炼过剑术啊!

不过莉莉丝的意思我明白,她口中的“剑术”,其实可以理解为武术。

我说:“道士修行必炼身心,心境要练,肉身也要练,我们一般是以钻研道家经典步入修行之道,以养生、练体增强体魄,再然后才是修习术法,道士必养生,而锤炼肉身,也是养生的一种手段。反正只要是像我这种经常和邪祟打交道的道士,全都要练武,没有强大的肉身,只靠术法,是很难在艰苦的战斗中全身而退的。”

“专注锤炼肉身,你们投放在魔法研究上的精力不久减少了吗,为什么不用魔法增强体质,却选择用这么古老的方式来强化肉身呢?”

“因为对于我们来说,练武,也是修行术法的一环,我们的很多术法和武术是连起来施展的,法不离武,武不离法,反正我所在的那个宗门就是这样。”

莉莉丝脸上露出了极为疑惑的表情:“你们真奇怪。”

我笑了笑:“换个话题吧,你对黄衣之王了解深吗?”

知道为什么我要回答莉莉丝的每一个问题么,因为我需要她手中的情报,关于黄衣之王的情报,以及与西方魔法体系有关的情报。

克苏鲁神话原本就几乎与东方神话体系毫无瓜葛,我需要一个对西方神话有着深刻了解的人来帮我解读克苏鲁神话,而莉莉丝恰恰就是最好的人选。

毕竟在她自己眼里,她本来就是西方世界的神灵。

嗯,在场的人里,只有她自己这么想。

莉莉丝稍作思考之后才反问我:“你好像对黄衣之王很感兴趣,你想做什么,你要和他合作吗?”

我摇头:“不是,我要干掉它。”

莉莉丝睁大的眼:“为什么?因为他残害凡人?可神灵不应该在意凡人的生死啊,更不应该因为另一个神灵杀死了凡人,就要铲除对方。该死,我都忘了,你一直死心塌地认为自己是个凡人,所以你才认为黄衣之王应该被处死。”

“啊哟,大姐,你能不能别老在这件事儿上钻牛角尖啊,我就是凡人,仅此而已,好,这个话题翻篇了啊,你别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现在我就是想知道,黄衣之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我和他交手,有多少胜算。”

莉莉丝撇撇嘴,道:“听那些邪教徒说,它好像是挺强的,但我又没见过它,至于你和它交手有多少胜算,我也说不好呀。不过嘛,虽然我不了解黄衣之王,但我可以帮你呀,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

我双手交叉,做一个拒绝的手势:“陪你过夜就算了,我对这种提议向来比较抵触。”

莉莉丝蹙起了眉:“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哎,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得你的技术应该不错。”

我靠,你还真想过!

现在我算是看明白了,海市的女性对于这种事那是相当看得开,对于她们来说,这就像是约人吃顿饭、逛个街一样稀松平常,但作为一个从外海来的人,我确实有点接受不了她们的开放。

不对啊,莉莉丝不也是从外海来的么,她怎么也这样?

当时我之所以有这样的疑惑,是因为我还没有研究过莉莉丝的光荣历史,如果你闲的没事去翻翻他们那个世界的神话传说,你就会发现,莉莉丝可比爱神、乔安娜她们过分多了。

三百三十五章 莉莉丝的条件

洛河鬼书第335章莉莉丝的条件这时莉莉丝又叹了口气,说:“那就换个条件吧,话说……你缺不缺帮手?”

言语间,莉莉丝用无比炙热的眼神盯着我。

不会吧,她也想入伙?

我明知故问:“你想干什么?”

莉莉丝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永生者最大麻烦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无聊啊,你知道吧,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勾起我的兴趣绪了,永生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无穷无尽的惩罚,现在我好不容易发现一个让我干兴趣的人,我当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那你也不用跟着我吧,咱们可以做笔友。”

“不,我要跟着你,要想看看你是怎么修行的,还有就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去你的国家看看,见识一下你所在的那个……行当。就算我拜托你了,你看,如果在让我这么无聊下去,我会发疯的,至少就让我在永恒的生命中,找到一点点快乐吧。”

“说什么永生永生的,其实你只是寿命比一般人要长吧,但实际上你还是会衰老,不信你照照镜子,你都有眼角纹了。”

莉莉丝当时就慌了,立即从打开抽屉,摸出镜子来好好照了照。

我没骗她,她确实有点眼角纹了,如果不细看她脸上的皮肤的,你会认为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可如果仔细观察她的肤质,她又像个三十岁出头的少妇。

因此我断定,她也是会衰老的,不过以前可能从未有人能静下心来仔细观察她,每个人都认为她一直如少女一样青春长在,时间长了,连她自己都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莉莉丝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皱纹,一张脸便顿时拉得老长:“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讨厌,为什么要把我有眼角纹的事告诉我!”

我也是有点懵:“你平时都不照镜子的吗?”

“我不需要照镜子,我的皮肤永远不会沾上灰尘。”

“那你的抽屉里为什么会有镜子?”

莉莉丝:“……”

我说:“你看,你现在发现自己的寿命是有限的了,你的无聊来自于永生,可你并非永生,所以你不该再觉得无聊了。”

莉莉丝顿时火大:“我可不管这些,如果你满足我的条件,我就帮你对付黄衣之王,可如果你不满足我的条件,我就站在黄衣之王的阵营,和他一起对付你……”

“那简单啊,我现在就把你干掉。”

“……”

莉莉丝一阵语塞,过了半天,又叫嚣起来:“你要清楚,你只是个凡人,而我,我是神灵,凡人必须遵从神灵的意志!”

我满心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要是不遵从呢?”

莉莉丝细细思考了一下,然后将像滩烂泥似地趴在了桌子上:“那我也拿你没办法。”

我看她实在太低落,一时间慈悲心泛滥,有点于心不忍,于是就对她说:“你想在我这儿入伙,很简单,一,你帮我对付黄衣之王,二,你要替我仔细研究一下克苏鲁神话。”

莉莉丝顿时来了精神:“没问题,我对克苏鲁神话还是有点心得的。”

我摆摆手:“回头咱们再细聊吧。你知道邪教徒打算什么时候向爱神动手吗?”

“下周三晚上七点半。”

我靠,这么具体!

如果我没记错的,现在应该是周二,离下周三还有八天时间,照这么说的话,邪教徒是打算先除掉伊米尔,再对爱神动手了。

看样子,伊米尔在邪教徒眼中,要比爱神危险得多。

大概是见我半天没开口,莉莉丝又主动问我:“那咱们现在干嘛去?”

“去找爱神和鼠王,你会隐身吗?”

“我可以在晚上隐身,但白天不行,不过我可以变成金丝猫,这样就不会招人耳目了。”

“大姐,咱能不闹么,这里可是海市,哪来的波斯猫啊,你要是变成那样在大街上逛荡,更容易找人耳目好吗。得,你还是跟着我吧。”

说着,我便摸出一张匿身符,贴在爱神的背上,将先前嘱咐鼠王的话对她说了一遍,确定她完全听明白了,我才带着她离开竞技场,前往水晶酒吧。

说实在的,我到竞技场来找她的时候,本来是打算直接将她除掉来着,可怎么都没想到,折腾了这么一通,到头来竟然将她给收编了。

果然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回到水晶酒吧的包间,我才将莉莉丝背上的符给揭下来。

她这么一现身,鼠王那双眼“刷”的一下就直了,那眼神,简直是春意荡漾,让我顿时间想起了动物世界里的一句话:“春天来了,又到了动物……的季节。”。

不行,这妖女的魅惑力太强,一般人根本扛不住。

临离开竞技场的时候我就看到莉莉丝将一块黑色的面纱塞进了口袋里,此时赶紧对她说:“快蒙上脸。”

莉莉丝倒也没废话,得我这么一吆喝,便迅速用面纱遮住了脸。

与此同时,我也将一道念力打入鼠王的灵台,鼠王才霎时间清醒过来。

他回了回神,看看我,又看看我身边的莉莉丝:“她是谁?”

爱神主动起身介绍:“她就是我跟你们提到的女巫,莉莉丝。”

说完,爱神猛地有点晃神:“莉莉丝,你不是说你永远不会离开秘仓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莉莉丝朝爱神摊了摊手:“问你的角斗士吧,是他拉着我来的。至于我不能离开秘仓……那是我骗你的。”

爱神竟然丝毫不生气:“好吧,我原谅你了,但你最好不要经常在外面走动,不安全。”

直到现在,爱神也处于被莉莉丝催眠的状态,不过也无所谓了,反正莉莉丝现在是我们这边的人。

我示意莉莉丝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而后对在场的人说:“我现在急需伊米尔的帮助,你们能不能想个办法,在这一两天的时间内请他来入伙?”

鼠王不由地蹙起了眉:“这么急?”

我点头:“我近期内要去一趟地底,但在进去之前,我需要借助伊米尔的力量在地表布置几个无人区。如果你们也有制造无人区的能力,那暂时就不需要招揽他了。”

三百三十六章 活着的死人

洛河鬼书第336章活着的死人鼠王和爱神对视一眼,最终都选择了沉默。

看样子,建立无人区这种事果然还是不能指望他们两个。

我又将视线转向了莉莉丝。

莉莉丝朝我摊了摊手:“想要建立无人区,很简单啊,把海市的人都杀光不就得了。”

“别瞎扯,”我忍不住吐槽她一句,而后又说道:“我突然有个想法,不如你去勾引一下伊米尔,直接把他勾来得了。”

隔着一层面纱,我就能看到莉莉丝吐了吐舌头:“让我去勾引一个凡人,好恶心!”

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可是说过,你要帮我对付黄衣之王来着,现在就是你展现诚意的时候。”

莉莉丝摊了摊手:“那好吧。哼,我敢说,你本来的计划肯定不是这样的,你是见到我以后,才临时改变了计划。”

不愧是活了好几千年的老娘们,果然见多视广聪明过人。

按照原来的计划,我是打算在邪教徒刺杀伊米尔的时候出手想救,以此来博取伊米尔的信任,不过这个计划要等到邪教徒动手才能施行,现在我有了莉莉丝,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伊米尔是否信任我,不重要,只要他能参与我们接下来对付黄衣之王的计划,并为此付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就够了。

莉莉丝既然能用催眠操控爱神的意志,那她一定也能操控伊米尔。

这时莉莉丝又开口问我:“你去地底做什么,你可别告诉我,你想直接潜入进去,把黄衣之王干掉。”

我摇头:“我未必有这样的实力,但如果能摸摸黄衣之王的底细也不错,如果这家伙与我想象中一样,是个极其厉害的邪祟,那我就得尽快向行当求援了,我会请真正的高手来,把它处理掉。”

对于我的说辞,莉莉丝好像有点嗤之以鼻:“说得好像真有那样的高手似的。好吧,就算你们那个行当里真的有比你更强的人,等你把他请过来,海市也早就被黄衣之王给颠覆了。”

我料定,黄衣之王不会这么快就动手颠覆海市,如果他真的想在短期内颠覆海市,就不会特意留下鼠王的性命。

不过这种事儿我也没办法跟莉莉丝解释,我不是说她的理解能力有问题,而是因为,我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股相当危险的气质。

那种气质有个很厉害的学名,叫做杠精气质!

你跟这种人解释问题,永远也解释不清楚,因为她们不管你是对是错,都会跟你杠一杠。

也许莉莉丝原本不是杠精,但她屡次在我手底下吃瘪,渐渐地,也就成了杠精。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这世上本无杠精,吃得瘪多了,也就成了杠精。

莉莉丝已做好了准备,就等着我一开口,她就跟我杠呢。

可我压根就没给她这个机会:“好了,抓紧时间行动吧,你去找伊米尔,我回趟家,鼠王和爱神也各自回去吧,就当今天这场密谈不存在。”

莉莉丝一看,这句话没得杠啊,顿时就有点不高兴了:“怎么这么着急?”

我直接做总结性发言:“时不我待,抓紧行动吧,等你把伊米尔料理好了,立即通知我。你知道怎么联系我吧?”

“不知道。”

“离千帆港五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个小酒吧,你可以去那里找我。”

莉莉丝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隔着面纱,就能看到她猛地瞪大了双眼:“那家店的老板是不是叫缇利昂,外号小恶魔?”

咦?她还听说过小恶魔。

我点头:“你认得他。”

莉莉丝点头:“他在海市可是相当有名呢,他父亲以前是海庭的博士,算是整个海市最有学问的人,只不过后来被兄弟会暗杀了,连同缇利昂和他弟弟也离开海庭,到千帆港附近开了那家酒吧。”

不对啊,小恶魔不是说,那家酒吧,是他父辈留下的产业么,怎么到了莉莉丝嘴里,他父亲不是经营酒吧的小商贩,反倒成了贵族?

回头一想也就想明白了,还是这地方寸土寸金,如果祖上不是贵族,拿有钱盘下那么大一块地皮来开酒馆,而且小恶魔那家店的空间利用率实在不高,只有一楼营业,二楼则免费给钢铁娘子号的人住。

这说明小恶魔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缴纳租金,所以也没必要特意去提高酒馆的空间利用率。

如果他每个月都要缴纳不菲的租金,绝对不敢像现在这么干。

酒馆的那块地,确实是他自己的。

莉莉丝突然伸过一只手来,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怎么又走神了?”

我没多言语,只是朝大家摆摆手:“各自行动吧。”、

说完,我便迅速离开了包间,过不了多久,鼠王他们三个也会一一离开。

我顺着楼梯来到大厅,小恶魔便远远朝我招呼一声:“要回去了吗?”

得我点了点头,他才带着乔安娜快速跟了过来,临走前两人愉快地向酒保道了别。

除了水晶酒吧的大门之后,我们又沿着大路走了五分钟,我见乔安娜似乎没有和我们分别的意思,便随口问小恶魔一句:“你要带着乔安娜回酒馆吗?”

小恶魔冲我点头:“咱们的事,我都告诉他了,乔安娜值得你信任。”

我朝乔安娜瞥了一眼,乔安娜冲我温柔一笑。

在海市这种地方,我很难轻易地信任别人,但碍于小恶魔的面子,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还了乔安娜一个笑脸,而后又问小恶魔:“水晶酒吧的酒保有什么问题?”

小恶魔稍作沉默,似是在脑海中整理措辞,片刻,他才开口道:“他……有点不像人。”

我顿时停下了脚步,迅速扫视四周,确认附近无人,才示意小恶魔接着说下去。

就听小恶魔说道:“他没有味觉和触觉,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他调出来的酒味道都不对,那完全是凭着记忆调配的,而不是靠味觉和触觉,一般人无法分辨出其中的不同,但我也是干这个的,所以我能发现异常。另外,我还在他的后经颈处发现了腐烂的痕迹,为了掩盖臭味,他特意在自己身上涂抹了香粉。我觉得,他好像已经死了,但事实上,他又活着。他是一个……活着的死人。”

三百三十七章 完全同步

洛河鬼书第337章完全同步听小恶魔这意思,水晶酒吧的酒保已经尸变成了邪尸,但与此同时,他又有着与正常人无二的心智。

心智健全的邪尸并不算少见,但一个邪尸,完全没有修为,却还能保持心智不泯,这就极不寻常了。

我问小恶魔:“酒保还有其他异样吗?”

小恶魔稍作思考,而后扒开领口,指着自己的脖根说:“他身上的这个位置,好像有一些墨绿色的根须,不过我也没看得太清楚,他的领口很高,将脖子遮挡得比较严实。”

“你说,在你之前,有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

“不好说,不过我是在喝了他调的酒之后就意识到他不正常了,所以才特意仔细去观察他,如果我没有发现鸡尾酒有问题,恐怕也不会发现他身上还有其他问题。”、

我默默地点头,未吭声。

小恶魔便主动问我:“你打算拿这个酒保怎么办?”

“凉拌,”我叹了口气:“手头的事太多了,暂且没有太多时间去摸查酒保的底细,只能暂且晾着他,多留意他,没别的办法。回头我让狗剩过来盯着他吧。”

小恶魔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我转而问他:“听说你父亲以前是海庭的博士?”

小恶魔颇为无奈地点头:“我对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他死的时候,我年纪还很小。”

“你名下的那家酒馆,是你父亲留下的祖产吧?”

小恶魔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就变得尴尬起来:“我可不是有意对你说谎啊,你也知道,那时候咱们刚认识没多久,我也不敢百分之百地相信你。”

“那现在呢,你可以百分之百地相信我了吗?”

“当然可以。确切地说,我是不得不百分之百地相信你,因为我知道,你能够改变我和魔山的命运,我也只有傍着你,才有可能实现阶级跳跃了,在海市这地方,每个人所处的阶级,几乎是固化的。”

我朝乔安娜斜了一眼:“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打算借助缇利昂实现自己的阶级跳跃。”

如果放在外面的世界,我这么对乔安娜说话,确实有点失礼之嫌,但海市当地的人并不介意用最直接言辞讨论这种问题。

乔安娜冲我一笑:“如果能实现自然是最好的,就算不能实现阶级跳跃,至少我以后不用饿肚子了。”

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仿佛她从生下开始,就注定了要理所当然地嫁给物质。

但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偶然朝小恶魔瞥去一眼,那一刻,我感觉到她的心是暖的。

或许有些时候,追求物质与追求爱情,并不矛盾。

小恶魔留意到乔安娜的眼神,也露出一脸特别爽朗的笑容。

我无奈地笑了笑,拿出两张匿身符,帮小恶魔和乔安娜隐去身形,而后便带着他们回了酒馆。

回到酒馆门前的时候,我就发现墙壁上的卢恩文字似乎被人重新凿刻过,文字的痕迹变得格外清晰。

小恶魔也发现了文字的变化,顿时蹙了几下眉头。

我指指墙上的文字:“怎么个意思?”

小恶魔闷闷地叹一口气:“这是兄弟会的警示。”

“警示什么?”

“不知道,有可能是最近有兄弟会的成员在这一带失踪或者被杀,也有可能是上个月有人没交保费,他们重新凿刻文字,就是警告这里的人,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让这里的人规矩点。”

这么说,兄弟会应该不是直接针对我们的。

我心下稍松一口气,便推门进了酒馆大厅,小恶魔刚踏入大厅,突然惊呼一声:“是他!”

他冷不丁吆喝这么一嗓子,把我给吓一跳:“嘛呢你,一惊一乍的。”

就听小恶魔说道:“肯定是戈多杀了兄弟会的人,对,一定是他,他开始向兄弟会寻仇了!”

“戈多是谁?”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来买酒的那个……无根人吗,他就叫戈多。”

啊,就是那个被兄弟会骟了的男人,我记得小恶魔曾说,那人也曾是海市的神话。

不过这里所谓的“神话”是有水分的,他的名号只不过是身边的一帮朋友瞎起的,并没有受到广泛认可,毕竟这个人的实力和吴林相比相差太大。

戈多找兄弟会报仇这事儿,好像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吧,别忘了这可是海市,相互仇杀太常见了。

小恶魔似乎对这件事也不是特别关心,只是无奈地评判道:“唉,戈多这么干太鲁莽了,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又会被兄弟会活捉。”

说实话,我肯定不希望戈多被兄弟会捉住,但眼下我能做的也着实很有限,希望他福大命大,能多撑几天,回头我们想个办法,直接把兄弟会灭了,也算是给他讨个公道吧,可如果他在我向兄弟会动手之前就歇菜了,那我也没辙。

也就是如今的我还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清醒,如果放在几年前,我可能会将黄衣之王的事先放一放,先设法将戈多保护起来再说,那时候的我,就是见不得别人承受悲苦,更见不得一个本就悲苦的人还要经受更为残酷的折磨。

但是现在,我知道有些时候我们必须学会取舍。

不是不慈悲,是因为我知道,单纯靠同情和怜悯,根本拯救不了这个世界。

一味的心软与慈悲,或许能救一个人、几个人,却救不了苍生。

想要拯救更多的人,就必须学会忍耐。

小不忍则乱大谋。

就在这时,卢胜材和云裳纷纷走出寝室,来到楼廊边缘,抱手靠在栏杆上。

见他们两个的动作一模一样,就连走路时迈脚的频率都没有差别,我便觉得有点不太对头,当即蹙了一下眉:“你们俩这是什么情况?”

云裳指着卢胜材说:“狗剩今天出门的时候没带炉胆,这不么,中招了。”

云裳指着卢胜材,卢胜材也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左侧,但那里根本没有人。

哦,我明白了,是卢胜材的身体正以云裳为模板做出动作。

这家伙是怎么了?

我仔细观察了卢胜材一下,发现这小子的眼神还挺精神,显然心智清醒,但脸上的皮肉几乎都是僵的,那一看就是肉身已失去了正常动力,成了行尸走肉。

三百三十八章 针灸

洛河鬼书第338章针灸一看这情况,我也不敢多耽搁,立马爬上二楼。

云裳将一枚半尺长的翠玉簪子递给我:“用这个点一下他的眉心,就能解除我的替身术了,你可得小心点,有一股我从来没见过的邪气浸入了他的经脉,如果处理不好,他弄不好会尸变。”

卢胜材之所以会以云裳为模板做出同样的动作,就是因为云裳在他身上种下了一道名为“替身术”的术法。

这也是无奈之举,不靠着这样的手段,云裳根本无法将卢胜材运回来,毕竟一百四五十斤的人呢,云裳那小身板可折腾不动。

再者云裳将念力注入卢胜材体内,也是为了压制卢胜材身上的邪气。

我将簪子还给云裳,而后凝一口念力,并把这口念力注入卢胜材周身经络,直接压散了云裳种在他身上的术。

随后,我便将卢胜材拖回寝室,轻手轻脚将他放在床铺上。

我看着他,无奈地叹口气:“你这是什么情况啊,出门怎么不带炉胆呢?”

即便替身术已被解开,可卢胜材还是无法正常说话,亦或是做出其他动作,他只能冲我眨眨眼,用眼神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我转而问云裳:“卢胜材怎么中得邪,你们遇上什么了?”

云裳应道:“我们在泉眼附近找到了那口新井,本来卢胜材是想取点水样回来研究的,可谁也没想到,他刚把瓶子没进水里,水面上突然冒出一股很浓的绿色雾气,那阵雾来得相当急,他没来得及反应,吸进去一大口,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又是绿雾!

我稍蹙眉头,一把扯开了卢胜材的领口,果不其然,其实他的脖根处已经出现了一簇簇墨绿色的须。

这些墨须潜伏在皮肤下方,如同一条条纤细的铁线虫,附着在皮表与血肉之间。

看到卢胜材脖根处的这些墨绿色细须我才突然想起来,莫不成水晶酒吧的酒保也是被绿雾中的邪气侵了经络?

应该错不了,当初我在幻想中看到的那些活尸,也都有相同的症状,他们也是脖根处先出现这种根须,随后身上才出现其他异变。

同时我也清楚地记得,当雾气被吸出发电室之后,最后一具尚未死透的活尸便能在瞬时间恢复正常。

想到这儿,我立即使出摸骨的手法,仔细探了探卢胜材的周身经络。

他的大部分经络都没有异常,唯独手足少阳经中有一种奇怪异物感。

经络这东西,并不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血管,它只是魂魄的一种投影,按说是不可能出现异物感的,我们都知道,只有实实在在存在管道中出现了阻塞物,才会呈现出所谓的异物感,压根就不存在管道,为什么会出现类似的感觉。

起先我以为自己弄错了,又试着探了几探,每次都能感受到同样的异物感。

卢胜材的魂魄完全正常,周身上下唯一不正常的地方,也就是这股来自于手足少阳经的异物感。

我收回手来,细细思考一番,觉得没什么头绪,于是又搬出了古建平留给我的青囊书。

当然,我带在身上的这本是复印版,原本被我留在了国内,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可不敢带着它到处跑,万一遗失了,那我不成了千古罪人了。

我迅速翻看着青囊书,云裳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我身边来了:“你这不会是临时抱佛脚吧?”

“当然不是,”我说:“我抱的是书。”

云裳当即翻了翻白眼,不搭理我了。

很快,我便在青囊书中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套专门用来调理经络的针灸术,原理有点类似于奇门十三针,但并不完全想通,这套针灸术有一个非常牛叉的特制,就是只要一套针下去,不管经络出现异常的原因是什么,都能被调理到正常状态。

由于这套针灸术的下针步骤非常复杂,这两年我能花在医术上的时间有限,实在记不住,只能现学现施了。

找到这部针灸术之后,我又从行囊中摸出一个小铁盒,里面装得全是当初我从白义庄收拢来的赝针,虽说这些神隐针是赝品,但还是比普通的灸针要好用一些,毕竟这些针锋都是用灵韵和念力打磨过的。

卢胜材从小就怕打针,尤其怕打屁股,而眼下这套针灸术,又偏偏是从后座开始起针。

当我将卢胜材的身子翻过来,并施出第一针的时候,从他的眼神里我都能看到那种极度的恐惧。

我可见不到他那样的眼神,索性拿来一块枕巾,把他的脸给盖住了。

起针于后座,封针于灵台,从起到封,前后共施三十六针,每一针都要逆经反施,稍有差池,就会导致卢胜材经脉逆转,就算不一命呜呼,也得在病床上躺上个把月。

所以我在施针时尽可能小心,加上本身就不熟练,速度自然不会太快。

直到最后一针封入灵台,我就能感觉到卢胜材浑身的经络都开始微微震颤,一股股绿色雾气正顺着针尾缓缓铺洒到空气中。

错不了了,这种绿色的雾气,与我在幻境中看到的那道应该来自于同一个源头。

待雾气在寝室中弥漫开来,我便深吸一口气,将部分雾气吸入肺中。

一经入肺,这股雾气便以极快的速度在我的经络中蔓延开来,我细细感应着隐藏在雾气中的场,花了一点时间才判断出,那其实是一股带有尸气性质的妖气。

只不过不管尸气和妖气的性质都很弱,弱到几乎难以察觉。

我凝一口念力,将体内的邪气化解干净,而后催一张三仙符,把弥漫在屋子里的邪气也给化了。

当最后一股邪气从卢胜材身上抽离出来,卢胜材顿时一阵猛咳,我再次探了探他的经络,异物感已经彻底消失了。

再看卢胜材,他的肉身也再次恢复活力,不过眼下他身上扎满了针,也也不敢动,就一直斜着眼睛看我。

我也没废话,直接开始起针。

本来我手上是有轻重的,可卢胜材一直吆喝着让我快点,弄得我有一次手上失了准头,不小心起针起偏,估计是针尖穿破了比较大的一条血管,我这么一把针,卢胜材的血就“噗呲”一声,顺着针孔滋了出来。

卢胜材当时就吓得瞪眼了:“我靠,这怎么还喷血了?”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告诉他:“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放血疗法,你现在这情况,想痊愈就得放放血。”

别说,卢胜材还真信了,他冲我点点头,而后还特意调动起经络,让血喷得更猛一点。

三百三十九章 现实的另一面

洛河鬼书第339章现实的另一面等把所有针都撤下来,我才从行囊中摸出一块药棉递给卢胜材:“压住伤口,有个一分来钟就不流血了。m”

卢胜材面带犹豫:“要不还是再放放吧,万一我再痊愈不了,那不就麻烦了。”

我非常坚定地对他说:“不用再放了,相信我。”

卢胜材这才接过药棉,将伤口堵住。

眼看他已无大碍,我真心是松了口气,云裳给我倒来一杯水,递给我的时候问:“小恶魔带回来那女的是谁啊?”

“她叫乔安娜,算是……小恶魔的未婚妻吧。”

本来我是想用“姘头”这个词的,但回头一想又觉得太不合适,这才改成了“未婚妻。”

云裳顿时来了兴致:“就他那样,还有女的愿意和他结婚啊?”

这些天卢胜材和云裳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酒馆里,对于海市的生存状态并不熟悉,他们不知道,像小恶魔这样不愁吃喝的男性,在海市那可是钻石王老五,多少女人巴望着嫁呢!

不过我也着实不想将海市里的种种情况告诉云裳,那些我能够轻松承受的黑暗,她未必也能承受得了。

我冲云裳一笑:“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啊,人家小恶魔还是挺有魅力的。行,别聊他了,说说井口的事吧,你们在哪找到那口井的?”

卢胜材开口道:“在一个废弃的老酒窖里。”

“酒窖?”

“嗯,临近泉眼的地方有个产葡萄酒的酿酒厂,井口就在酒厂最深处的一个酒窖里,不过我查探了一下,发现所有的酒桶都是空的,那个酒窖,应该已经废弃很久了。”

“酒厂里还有其他工人吗?”

“有不少呢,我估计那些喝过井水的人,很可能都是酒厂工人。哦,对了,我还打听到,酒厂的东家叫费斯厄,也有人叫他什么……永生的古蛇,哦,对,这家伙除了酒厂,还有另外一处产业,是个叫水晶酒吧的高档会所。”

水晶酒吧的酒保?

我心中顿时一惊,问卢胜材:“这些消息你从哪打听来的,你忘了,先前我不带回来一女的吗,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

你大爷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为什么叫他永生的古蛇,这个名号是怎么来的?”

面对这个问题,卢胜材却摇起了头:“那我就不清楚了。”

偏偏这么关键的问题你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唉,我也是够了。

永生的古蛇,这个绰号似乎大有深意啊!

在片刻的沉思之后,我对卢胜材说:“从明天开始,你和云裳负责监视这个费斯厄,保持警惕,把活儿干漂亮点儿。”

卢胜材拍着胸口向我保证:“那必须漂亮啊,你还不相信我吗?”

“卧槽,都到现在了,你还有脸说这种话,也不知道是谁,刚才差一点就变成邪尸。”

听我这么一说,卢胜材心里头顿时虚得跟什么似的,但他嘴上依旧很硬气:“我那属于操作失误。”

我摆摆手:“可别扯淡了你,总之以后行事务必小心。”

卢胜材很不爽地撇撇嘴:“知道了。”

眼下我还打算去找蜈蚣,没心思在他的问题上消耗时间,只是对云裳说:“咱们有新同伴了?”

云裳一愣:“新同伴?”

我点头:“是个叫莉莉丝的女巫,她可能活了好几千年了,还自称是神灵。我需要借她的力量对付黄衣之王,而她则像跟着咱们回国,好好看看咱们那个行当。”

云裳似乎来了兴致:“她真的是神灵吗,哎,你说,她是怎么活那么久的,她也会老吗,她有没有那种永葆青春的法术。”

我没想到云裳这么好奇:“你怎么对她这么好奇。”

“你不是说她是神灵吗,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神灵呢。”

“她就算真的是神灵,那也是个修为相当差的邪神,说实话,我对这娘们还真是不太放心。她的媚术相当厉害,我已经入道,媚术对我不起作用,可某些人说不定会被他媚倒。”

说话间,我的视线便又一次固定在了卢胜材身上。

云裳也下意识地移动视线,望向了卢胜材。

刚开始卢胜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可很快他就回过味儿来了:“我靠,你们俩这是几个意思啊?我的心智有那么不坚定吗!”

云裳一脸的不屑:“你要是心智坚定,这世上就没有心智不坚定的人了。”

我拍拍裤子站起身来:“我出去办点事,你们俩等到天一黑就行动吧。切记,不要贸然向费斯厄动手,海市里的情况错综复杂,贸然动手可能会惹下大祸。”

可能是我今天确实嘱咐得太多了,就连云裳都显得有点不耐烦:“哎呀好啦,我们会小心的。”

我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随后不再废话,立即离开酒馆,去尸解房找蜈蚣。

那个旧仓库实际上就是蜈蚣的住处,除了偶尔出门采购食材,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足不出户的。

果不其然,我刚在库门上敲了三四下,蜈蚣便为了开了门。

门板刚刚张开一道缝隙,我就闻到了一股极其浓烈的血腥味儿,看样子这两天尸解房还挺忙的。

蜈蚣迅速朝我身后观望两眼,确定没人跟踪我,才一把将我拉入库房。

我就忍不住笑了:“你至于么,还怕我被人跟踪啊?”

蜈蚣挠了挠头皮:“也是,你根本不需要担心会被跟踪。”

“这两天你这儿挺忙的啊,味儿这么重呢怎么?”

“这两天手痒,就提前解决了几个邪教徒,放心吧,我做得很隐蔽,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失踪了。”

“我上次托你查的事儿,你查得怎么样了?”

“被你猜中了,这几个月来,海市出现了好几批活人尸变事件。其中最严重的是海庭,从去年七月份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多个海庭官员变成了僵尸,而且我怀疑,有些僵尸至今还没有被铲除,他们只是肉身尸变,但心智依然与常人无异,并依然以常人的身份在海庭担任要职。”

我就知道蜈蚣不可能将调查结果和盘告诉卢胜材!

三百四十章 带斗篷的恶魔

蜈蚣的话让我再次想起了水晶酒吧的酒保。顶点x

同样是肉身尸变,又在完全没有修为的情况下保持心智正常。

这个酒保和海庭的活人尸变事件,必然有着某种联系。

蜈蚣忽然开口问我:“咱们什么时候去找伊米尔?”

我摆摆手:“不用去找他了,他会来找我,回头他和我见面的时候,我带上你。”

之前蜈蚣说过,他可以帮我,但条件是我要帮他获取伊米尔的信任,所以我是不可能背着蜈蚣单独和伊米尔见面的。

蜈蚣有些不解:“你来找你?别闹了,伊米尔是不会离开他那座红房子的。”

我只是微微一笑:“这次未必。”

蜈蚣面带疑色地看着我,但终究没说什么。

看样子,我现在有必要多关注一下海庭了,海庭之中不但爆发过尸变事件,有许多邪尸依然担任要职,而且海庭的主教,也早就投靠了黄衣之王。

但眼下除了海庭,还有很多事要处理,饭必须一口一口吃,事也必须一件一件地办。

我还是打算按照原定步骤行事,先联合三大地秩序派一起对付黄衣之王,然后设法将邪教清理掉,又或者是彻底限制住它们,如果在这个过程中能干掉黄衣之王最好,最后,再去海庭参加最终测试。

不过现在看来,在结束这场最终测试之后,还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

先解决费斯厄的事,再改变海庭的现状。

真的,我发现自己真是个事儿精,不管走到哪都能碰上数不尽的麻烦。

在我沉思的这段时间里,蜈蚣一句话都没多说,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等着。

良久,我才抬起头来对他说:“在我见到伊米尔之前,你这边最好不要有大动作了,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蜈蚣先是点点头,而后不无担忧地问我:“听说前几天你去了竞技场,怎么样,见到爱神了么?”

我知道他为什么担忧,他担忧,是因为他觉得我无法在短期内在竞技场混出眉目来,甚至有这样的可能,那就是我除了第一天报名时打了一场比赛,至今竞技场还没有给我安排新的比赛。

我笑着问蜈蚣:“你听说过瞎神么?”

蜈蚣点头:“瞎神的大名早已传遍了海市,我就是消息再闭塞,也不可能没听说过他。”

说着说着,蜈蚣的表情就变了,说完这番话,他稍稍顿了一下,而后就像是忽地想到了什么,顿时瞪大了眼:“你就是瞎神?”

我笑得有些无奈:“这个绰号是观众们取的,其实我挺讨厌他们这么叫我来着。目前我已经和鼠王、爱神,结成了同盟,就等伊米尔了。”

蜈蚣那支离破碎的脸很难做出完整的表情,但还是能看出他现在很震惊:“卧槽,你来海市才几天……你是怎么做到的?”

“还能怎么做,随机应变呗。”

“随机应变?我想,这个词在你嘴里,一定有很多不同的含义。”

眼下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了,我便随便找了个话头,和蜈蚣闲侃了几句,而后便准备离开。

也就在我拉开库门,想要钻出仓库的时候,蜈蚣突然叫住了我:“对了,盖,还有一件事……”

我回头去看他:“什么事?”

蜈蚣沉思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我不太确定这个传闻的真实性,但确实有人声称,那个东西又回来了。”

我细细回味了一下蜈蚣的话,果然发现这番话压根就不可能听懂啊。

“什么东西回来了?”我问蜈蚣。

蜈蚣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得将近一分多钟才回应道:“带斗篷的恶魔。它……它们……曾经是海市的恶梦。”

这家伙说话的时候完全就是欲言又止,好像这个所谓的斗篷恶魔,曾给他带来过非常恐怖的回忆。

我试探着问他:“为什么我来海市这么久,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这东西”

蜈蚣应道:“它是所有人的噩梦,它的名字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禁忌。”

我盯着蜈蚣,发现他的眼神一直在躲闪,似乎想要逃避什么,与此同时,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心中那份恐惧。

最终,我也只是点点头,并未询问太多。

回到酒馆以后,我就一直在反复思考蜈蚣的话,想来想去,我觉得他那番话中应该不存在什么隐喻,单纯就是想表达,有一群相当危险的东西回到了海市而已。

鉴于蜈蚣曾说,那东西的名字是还是居民心中的禁忌,所以我也不打算就此特意去询问小恶魔,回头等莉莉丝来找我的时候,我还是问问她吧,她在海市待了这么多年,应该听说过那东西。

莉莉丝的效率比我预期中还要高,晚上六点半,我正坐在吧台上吃着魔山为我准备的烤肉,店门就在一阵门轴的尖啸中被粗暴地拉开,莉莉丝那婀娜妖娆的身形越过门槛踏了进来。

小恶魔没见过莉莉丝,再者莉莉丝当时用黑纱蒙面,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神秘气息,这让小恶魔感到了危险,手掌下意识地摸向了吧台边缘的一把长刀。

乔安娜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也猛地周起了眉。

我感觉,乔安娜好像有点惧怕莉莉丝,不但惧怕,而且厌烦。

我朝莉莉丝晃了晃手里的餐叉:“一块儿吃吧,魔山的手艺不错。”

估计也是见我和莉莉丝认识,小恶魔和乔安娜才稍稍放下警惕。

莉莉丝走到吧台前坐下,叹了口气:“来杯烈酒。”

听这口气,怎么这么丧呢,难不成她勾引伊米尔的计划失败了?

心里这么想,我嘴上也是这么问的:“怎么着了这是,伊米尔没中你的美人计啊?”

莉莉丝摆摆手:“嗨,别提了,他现在恨不能纠缠我一辈子,天天把我锁在他身边,他才高兴呢。”

“这么说你得手了呀?”

“屁!让他爱上我太容易了,可要想让他离开那栋红房子,就跟要他的命似的,他说了,除非他变成一具尸体,要不然,谁也甭想将他拖出那间房子。还说什么,只要一离开那间房子,无面人就会在第一时间抓住他,它们会折磨他,残害他,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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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四十一章 卟啉病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无面人又是怎么东西?”

莉莉丝摘下面前,瞪大眼睛盯着我问:“你为什么要说‘又’?”

我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本来呢,我以为这地方的邪祟只有一个黄衣之王,后来又碰上了奇怪的鬼物、邪尸,再后来,又碰上你这个老不死的,不久前我刚刚听人提起什么,带斗篷的恶魔,现在你有提到了这个无面人,要是没猜错,无面人也是一种我没见过的新型邪祟吧。唉,我发现海市这地方还真是邪祟盘生啊,而且还都是些我没见过的。”

就听莉莉丝说道:“你刚才提到的带斗篷的恶魔,和无面人就是同一个东西。”

也就在她说话的档儿,我无意间瞥了小恶魔一眼,就发现小恶魔正直勾勾地盯着莉莉丝,那一双眼,简直就是春意爆炸。

我赶紧抓起面纱,让莉莉丝戴上,等她重新把脸遮起来,小恶魔的眼神才恢复正常。

莉莉丝瞥了小恶魔一眼,笑着对我说:“对于凡人来说,我的美几乎是无法抵挡的,所以你就承认吧,你根本不是凡人。”

“得了吧你,”我摆摆手,接着问道:“无面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莉莉丝摊了摊手,说:“我也没见过那东西,只知道是一种体型奇特的恶魔,哎,你知道细鬼么?”

“知道啊,不是三大混势力里的一个老大么。”

“他好像就是个无面人。”

“伊米尔为什么那么害怕无面人?”

“听他那意思,他很小的时候得过绝症,他父亲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就和无面人签订了一个契约。契约的内容很奇怪,上面说,如果伊米尔一直保持男性的体征,他就会在七十岁时自然老死,可如果他无法保持自己的男性特征,就会在二十岁以后被无面人带走,受尽折磨。”

“伊米尔不是男的吗?”

“二十岁之前是,但在二十岁以后,他既是男人,又是女人。你应该听说过‘雌雄同体’这个词吧。”

“他是双……性别?”

“没错。不过在二十岁之前,他的第二种性征一直没有显露出来。另外,他现在蜗居的那间红房子,以前曾是男巫们聚会的地方,那里有男巫埋下的星芒阵,无面人不敢轻易靠近那里,所以对于伊米尔来说,那也是最安全的安身之所了。”

“啊……原来是这样。哎,那什么,你听说过永生的古蛇么?”

“你说的是费斯厄吗?”

“对,就是他,水晶酒吧的老板兼酒保。”

“啊?那个酒保就是他呀,唉,我说怎么看他那么眼熟呢。靠,没想到费斯厄也跑到海市来了,哎,不过想想也挺正常,他那种人,在外海根本待不下去。”

“这人是干什么的?”

“他呀,是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死灵法师,这家伙的肉身早就腐烂尽了,但他会使用夺舍术,就是夺取别人的肉身,让自己的魂魄寄宿进去,但由于他的灵力太强……虽然比你差远了,但一般人的肉身还是无法承受那样的灵力,所以每隔二十年,他都必须换一个肉身。哎呀,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凡人根本不可能拥有这么强大的肉身,如果你真的是个凡人,你的灵力早就把肉身给腐蚀了!好了,你就别骗我了,其实你根本就不是凡人!”

真够了,怎么说着说着,又拐到这儿来了!

有完没完!

我也懒得解释,直接忽略了这个话题,将海庭中很可能混入邪尸的事告诉了莉莉丝,并询问她对此有什么看法。

莉莉丝说,海庭里的那些邪尸,有可能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僵尸,而是得了一种特殊的卟啉病,说得通俗点,这些人都变成了吸血鬼。

吸血鬼这个词实际上是一个不太准确的中文翻译,西方人通常认为吸血鬼是一种活死人,也就是僵尸,他们管吸血鬼叫做吸血僵尸。

蜈蚣没有理解我口中的“邪尸”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还以为我说的邪尸就是吸血鬼,于是就告诉我,海庭中混入了一些伪装成正常人的邪尸。

导致活人转化为吸血鬼的元凶,其实是一种变异体卟啉病毒。

莉莉丝告诉我,算上她在内,可以被称作吸血鬼始祖的存在一共有七个,而费斯厄就是其中一个,而他们之所以被称作吸血鬼始祖,是因为他们体内天生就带有这种特殊的病原体。

听她这么一说,我就大致明白这种所谓的卟啉病毒是怎么回事了。

没错,卟啉病患者的病理症状和吸血鬼非常相似,也是皮肤颜色变暗,有些病人会爆发出极强的攻击性,甚至也需要饮用鲜血,并对鲜血产生很强的依赖性。

但卟啉病本身就不是一种传染病,患病的人更不可能产生病毒,这种病又名血紫质病,是血红素合成过程当中,由于缺乏某种酶或酶活性降低,而引起的一组卟啉代谢障碍性疾病。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代谢障碍而已。

莉莉丝口中的卟啉病毒,其实是他们身上自带的一种毒素,那不是什么病原体,而是类似于我掌间毒素的化学毒素,这种毒素注入到人类体内以后,会让人类的肉身出现异变,显现出类似于卟啉病的一些症状,世人认为这些被转化的人最后都成为了吸血鬼,但在我眼里,他们就是一种特殊的邪尸。

能让活人变成邪祟的东西,只有三种,阴气、尸气、妖气,三种邪气化成的毒素中,阴毒和妖毒如果浓郁到了可以导致人体突变的程度,那么它们也一定会导致肢体极度扭曲,只有尸毒,才能让活人在异变的过程中体型几乎不发生变化。

所以我断定,莉莉丝和费斯厄身上一定带有尸毒,而被他们转化成吸血鬼的人,其实都变成了邪尸。

既然是邪尸,那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我这边正出神,莉莉丝便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你想什么呢?”

被她这么一打扰,我立刻回过神来,简短思考了一下,便起身对她说:“带我去红房子那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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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四十二章 神话与现实

莉莉丝刚站起身,小恶魔就隔着吧台问我:“你能扛得住么?”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无意间在莉莉丝身上停留了一下,导致我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别瞎扯行吗,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你认为我和莉莉丝是什么关系不重要,关键我怕你把你的想法告诉云裳啊!

小恶魔无奈地撇了撇嘴,说道:“我是说,最近这几天你几乎在连轴转,一直都没见你休息过,你扛得住吗?”

听到他那情真意切的口吻,以及充满担忧的心绪,我顿时意识到确实是自己想多了,心里顿时一臊。

但我已成了那种面不改色心狂跳的人,心里的臊丝毫不会体现在脸上,当即给了小恶魔一个平和的笑容:“不好意思,我刚才歪解了你的意思。放心吧,我还扛得住,不过明天晚上我就得好好休息了。”

小恶魔还了我一个笑脸,而后便低头吃起了烤肉。

再次走出酒馆大门的时候,莉莉丝凑上来问我:“哎,你真的需要睡觉吗?”

我说那不废话么,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就是个肉身凡胎的凡人,但凡是个凡人,那他就得睡觉。

莉莉丝撇撇嘴,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

其实我现在也想明白,莉莉丝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她绝对不是通俗意义上的神灵,而是一个介于妖和尸之间的特殊邪祟。

可能用邪祟这个词来形容她不太恰当,更恰当的说法是,她是一个介于妖和尸之间的特殊生命体。

她身上有妖气,足以说明她就是妖。

同时她身上还能产生让人变异为吸血鬼的特殊尸毒,这一点也足以证明她是邪尸。

我们俩匿着身形来到一条无人的小路,我才开口问他费斯厄的事:“费斯厄为什么被称作永生的古蛇呢,你说,海庭那边的异常,和他有没有关系?”

就听莉莉丝应道:“他最初是以九头蛇的形态示人的,后来海格力斯毁灭了它的肉身,他才转投到人类身上,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死灵法师。”

当时我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随口一问:“海格力斯是谁?”

“大力神海格力斯啊,你没听说过他?我记得他在外面的世界很出名来着。”

真的感觉世界观要被颠覆了,卧槽,怎么来到海市以后,西方神话里的人物就一个一个地在我面前晃悠呢。

以前常听人说,神话这东西当不得真,可我现在觉得,那些神话很可能不是神话,而是一些看起来比较怪诞的史实。

西方神话里所谓的神灵,有可能和咱们理解中的神灵也不是一个意思,他们要么就是不同于凡人,却有着凡人外貌的特殊生命体,要么就是像我一样的修行者。

想想也是,连克苏鲁神话都照进了现实,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我们所处的那个世界,有可能本来就不是我们所熟知的那个模样。

前半段路我和莉莉丝边走边聊,后半段路,我们就双双闭上了嘴,她在前面带路,我则无声地跟在她身后。

路两侧全是各种店铺和风月之地,小巷的阴影里挤满了人,不算明亮的灯光挥洒在高大的钢铁建筑中,就如同黑褐色夜空中的点点繁星。

这里有可能是整个海市人口最为密集的地方了,就算莉莉丝特意循着人比较少的地方走,但还是免不了受到人流挤压,在这种情况下,想隐匿身形根本不可能,我们只能想办法遮住自己的脸,尽量不被周围的人看清面容。

黑夜遮不住人性中最为原始和炙热的**,游走在黑巷子间的男人浑身上下都焕发着让人不爽的本能冲动,莉莉丝在人群中穿梭的时候,免不了要被人上下其手。

开玩笑,莉莉丝是什么人,她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同时我也不得不承认,这娘们是真狠,下手一点都不带迟疑的。

空气中很快就弥漫起了极为强烈的血腥味儿,刚开始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儿,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但凡是对莉莉丝上下其手的人,都毁在下一瞬间失去自己的双手。

莉莉丝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很细的银刀,她轻盈的挥动刀刃,风力的刀锋无声无息地从男人们的手腕上划过,等到莉莉丝走远,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落在了地上,而后从断腕上爆发出的强烈痛楚便让他们尖叫起来。

“叫得像一群小娘们。”钻出人群的时候,莉莉丝恨恨地骂了这么一句。

其实她说的那个词,不能翻译成“娘们”,应该翻译成另一个词,这个词的第一个字和“表”同音。

我回头朝人群中扫了一眼,看到那浸染在夜色中的血雾,不由地蹙了一下眉:“你下手够狠的啊。”

莉莉丝冷笑道:“是他们活该。”

我说:“既然你能化成烟雾,那你直接告诉我咱们在哪汇合,然后你先化作烟雾飘过去,回头我再过来找你不就行了吗?你呀,就是故意让人家占你便宜,然后你好剁了他们的手。”

莉莉丝一惊:“这都被你看穿了!”

我也是一阵无奈:“我告诉你啊,你以后要想跟着我们玩,那你就得改改自己的行事风格。就你现在这风格,我敢跟你打包票,你上船用不了一个星期,我们就得把你扔下船。”

隔着一层面纱,我就能隐约看到莉莉丝在用力撇嘴:“那行吧,上了船,你就是老大,到时候我一定听你的。可这里是海市,我比你更了解这里的游戏规则,在这里,我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你最好别管我。”

“如果海市的规则改变了呢?”

“你觉得你能改变海市的游戏规则?别自大了,这里比中世纪的欧洲还要残酷和混乱,根本没有人能改变现状。”

“我要是说,我有改变它的本钱呢?”

“什么本钱?”

“一座陨铁矿。”

莉莉丝转过头来,视线穿过黑纱紧紧地盯着我,我能感觉到此时她心中充满了质疑,以及好奇。

三百四十三章 形与意

我说:“你有话就说吧,别憋着。”

莉莉丝说:“我一下子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废话了,干正事儿吧!

我们迅速离开被人群充斥的小路,终于匿去身形,将自己潜藏在阴影中前进。

以前小恶魔曾说,在海市这地界,越是暗的地方,人就越多,越是灯光明亮的地方,人就越少,因为被光线照亮的地方,都潜伏着黄衣之王的爪牙。

可眼前的情况正好相反,在我们面前就是一条很长的黑胡同,越往深处走,黑暗就越是浓郁,但路上的人也越少。

当这条路彻底被黑暗所浸没的时候,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莉莉丝似乎能意识到我心中会有一些疑问,便主动开口道:“这一带曾是无面人出没的地方,一旦入夜,没人敢过来。”

“你说,伊米尔既然害怕无面人,为什么还要住进无面人曾经活动过的地方呢?”

“有证据表明,那些无面人其实就是旧时代的男巫们召唤到此的,他们利用无面人建立起一条防御带,让外人无法接近红房子,同时又在红房子中设置了法阵,不让无面人进入那间屋子。我觉得男巫们的手段还是听高明的。”

“无面人曾经消失了一段时间对吧,他们为什么会消失,那段时间它们去哪了?”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小心点,前面有人。”

说话间,莉莉丝迅速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被黑暗笼罩的正前方。

我眯着眼睛用力去看,才发现黑暗之中有个异常高大的人影在左右徘徊,他一直在一个很小的区域内走动,似乎只要一离开这个区域,就会被隐藏在黑暗中的怪物袭击似的。

我低声问莉莉丝:“他是谁?”

莉莉丝也压低了声线:“安德烈,伊米尔最信任的护卫,他负责在这里境界,但又不敢离开红房子的房顶。他脚下那块地面是红色的,那就是红房子裸露出来的屋顶,一旦他离开那个地方,就有可能遭到无面人的袭击。”

“咱俩为什么没有被袭击?”

“那我就说不清楚了,我不跟你说了嘛,我对无面人的了解也很有限。”

说罢,她便压住脚步声,带着我朝前方摸了过去。

我们小心翼翼地从安德烈身边走过的时候,我细细感应了一下安德烈的心境,发现这家伙心里一点都不虚,反倒特别胸有成竹,好像一早就料定,无面人肯定不会袭击他似的。

当时我就猜想,如果这些所谓的无面人不是黄衣之王的爪牙,那就是它们压根就不存在。

如果存在,安德烈却不担心被袭击,就说明他和无面人是一伙儿的。

如果不存在,安德烈完全不担心被袭击,就说明他一早就知道无面人不存在。

不管哪一种推论是对的,安德烈都必有问题。

看着安德烈那抹被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影,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不管无面人是否存在,我们都可以让安德烈死在无面人手中啊,这样的死因,足够恰当,也足够“真实”。

离开安德烈所在的那片红墙顶之后,莉莉丝又带着我拐进了一个小巷子。

她凑到我跟前来问:“你有没有感觉身上有点发烫?”

从刚才开始我就感觉到这里的气味不正常,同时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催动我的经络,于是就凝了一口念力,把自己给保护起来了。

听莉莉丝这么一问,我便反问道:“你也发现异常了?”

莉莉丝的语气变得有些惊愕:“伊米尔的信息素竟然影响不到你!”

“什么信息素?”

“就是一种,能让你们男人血脉喷张,忘乎所以的东西。靠了,我本来还想在这里和你发生点什么来着。”

我心里顿时一阵无语,嘴上地上骂道:“你思想能不能健康点,怎么一天到晚老想这种屁事儿呢!”

莉莉丝很失望地回应道:“你这个人,不正常,绝对不正常,看到我这样的美女竟然什么想法都没有。我跟你说,你绝对不正常。”

“闭嘴,好好带路!”

莉莉丝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在不再罗嗦了。

她带着我钻进一座废弃民宅,又顺着与民宅底部相连的甬道一路摸爬,最后来到了一座花里胡哨的铜闸前。

之所以说花里胡哨,是因为这道闸门雕刻了很多华而不实的花纹,一根根用铁艺雕制出来的棕榈叶和巫女草盘亘在闸口上,在闸门的门板上,还刻着一簇簇互相盘踞在一起的水草,这些水草以放射形的螺旋壮一层一层分布在门板上,与闸口上的枝叶互为辉映。

即便我对西方的魔法体系完全没什么了解,但也能看出来,这是一道布置起来相当费工夫的阵法。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就是他们的术法和咱们祖宗传下的术法,其最大的不同就是对形和意的追求不一样,他们更追求形式,而我们更追求写意。

追求写意的好处是,你施术布阵的时候不用那么麻烦,我们的术法在施展时通常只靠念力就能催动,他们的术法好像必须以咒文或者咒语为动力,我们法阵绘制起来更为简单,他们的法阵绘制起来却相当麻烦。

但一位的追求写意,也导致了咱们的术法更难理解,如果你对念力、气场、灵韵这些东西没有深入的了解和修习,任何术法都施展不出来。

而追求形式的好处就是,便于传播和学习,就算施术者不理解术法的原理,只要按照特定步骤将该念的咒语念工整,将该做的手势做出来,把该画的符文好,一样能将魔法施展出来。

莉莉丝将手搭在闸口上,在连加两次力之后,轻柔地扭动手腕,闸口便慢慢被她转启了。

她加力的时候闸口不动,收了力气,闸口反倒动了,我感觉,她刚才加的那两下里,似乎应对了阵法中的某种易理,也只有在合了易理之后,闸口才能被轻松开启。

闸口旋了一整圈,当门板在莉莉丝的推动下轻轻开启的时候,那些被刻画成水草的咒印猛地绽放出淡蓝色柔光,但这些光亮转瞬即逝,我定睛去观望的时候,它们已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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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四十四章 伊米尔

洛河鬼书第344章伊米尔虽说光线浮现的时间非常短暂,但是在那一瞬间,我还是隐约感觉到了一股怪异的阴气。

在海市,我感应到的每一种气场都不是纯的,像这道阴气也是,其中还夹杂了一点煞气、一点瘴气,还有一些秽气。

准确地说,瘴气、秽气并不是特定的气场,而是那些复杂气场带给我的感觉,立刻将它们理解成“气质”。

真的,那些光线看似清亮,但又确确实实能给我一种腐朽、肮脏的感觉,就好像上面焕发着如腐烂沼泽一般的瘴雾,在沼泽表面,还落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莉莉丝缓缓加力,将门缝开大,一边冲着门缝里低声吆喝:“小宝贝,我回来了。”

她一开口,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她后脑勺上,那口气,亲昵中带着股撕心裂肺的嗲气,弄的我耳根子都跟招蛆了似的,又痒又麻。

说真的,我本来就特别讨厌这种矫揉造作出来的嗲气,更何况这种声音还是从一个活了好几千年的老娘们嘴里发出来的。

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真想给她一拳。

很快,屋子里就传来了一个生硬的声音:“外面天还没亮,你怎么回来了?”

那声线听起来特别怪,就像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同时开口说话,两种声音重叠在一起,就像是在主音之外附加了空洞的回声,但谁也说不清,女声和男声,到底哪个是主音,哪个是回声。

在我听来,这声音实在是诡异无比,但莉莉丝却丝毫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这时还绽起了笑容:“我带着半神来救你了。”

半神?

我蹙起眉头望向莉莉丝,莉莉丝也转过头来,咧着嘴冲我乐。

这娘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片刻,那个怪异的声线再次响起:“进来吧。”

莉莉丝这才带着我钻进屋里。

在这做所谓的红房子里,实际上根本看不到红色的东西,从墙壁上的油漆到所有的家具、灯光,都是介于黑色和茶黄之间的颜色,灯光的颜色最浅,灯罩的颜色最深。

一个身裹长袍的人站在高脚台灯后方,他长着一脸络腮胡子,长发披肩,浑身上下散发着男性的雄壮气息,以及女人特有的妩媚,由于那件袍子过于厚实,看不出他的身体轮廓。

我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伊米尔。

他的心绪用两个字就能精纯地形容:质疑。

质疑这世上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我估计,他应该实在时间观建立起来之后又收到过极其猛烈的心理创伤,所以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莉莉丝撒开了脚步,像只欢快的小猫一样冲到伊米尔面前,给了伊米尔一个又大又久的拥抱。

面对莉莉丝,伊米尔心中依然存有提防,但这种提防也抵挡不住莉莉丝身上那股吸引力。

我能感受到,伊米尔在俯视莉莉丝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占有欲,他想将这个女人据为己有,并绝不允许别人觊觎她。

下一刻,伊米尔抬起头,将视线转向了我,眼神中写满了敌意和妒忌。

之所以妒忌,是因为,我刚才和莉莉丝走在一起。

之所以产生敌意,是因为他认为我有可能将莉莉丝从他身边夺走。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大爷的,伊米尔就是我最不愿意接触的那种人。

不过对付他这种人也很简单,先用力量碾压他,再表现出足够善意就行了,也就是俗话说的打一棒子给一颗糖吃。

这种人有个特点,就是,他们需要一个绝对强大,又绝对可以信任的人来保护自己,说白了就是需要一个依靠。

可一旦他将你视作依靠,就很容易变得特别依赖你,如果你是他感情上的依靠,他就恨不能天天和你粘在一起,并对你产生极强的占有欲,如果你是他生存上的依靠,他在你面前就会变得非常脆弱,你不经意间的一句话,都有可能刺激到他。

反正就是不管你和他的关系是好还是坏,他都是个大麻烦。

唉,要不是万不得已,我打死都不想接触这种人。

但眼下也没其他选择了。

在和伊米尔短暂对视之后,我便立刻调整了心境,并稍稍收紧眉头,露出一个简单的微笑,冲他点了点头。

眉头收紧,但紧而不蹙,通常会给人一种严厉,甚至是顽固的感觉。

而一个轻松的微笑,则会让人觉得你比较随性。

通过这样的表情,我其实给自己附加了这样一种气质:强大而温和。

我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但伊米尔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他的目光稍稍变得平和了一些:“你就是莉莉丝口中的半神?”

我摇头:“我就是个修行者而已,不过我那个修行体系,和你女朋友的修行体系不太一样,这可能就是她将我错当成半神的原因。唉,主要还是不熟,她才认识我一天。”

换言之,我和你女朋友不是很熟,你也甭担心我就将她抢走了。

而且我在说话的时候特意没有朝莉莉丝身上瞥,伊米尔当然知道莉莉丝的魅力有多凶猛,我这么做,就是为自己塑造一个清心寡欲的形象。

你就别担心了,像我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对你女朋友感兴趣。

伊米尔果然瞬间轻松了很多,他拉着莉莉丝到沙发前坐下,却又指了指茶几,那意思是让我站在茶几后面跟他说话。

开玩笑呢,如果我真的顺应了他的意思,他接下来就该看不起我了。

我既没站在他指定的地方,也米有跑去坐沙发,以此来剑锋相对地反抗他,而是闲庭信步般地走到一个宝物架前,颇有兴致地观看架子上的鼻烟壶。

伊米尔应该是个很狂热的鼻烟壶爱好者,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鼻烟壶,什么年代的都有,只不过屋子里的光线不是特别亮,我就是凑到架子跟前看,也看不清那些鼻烟壶上的花纹。

一边打量着宝物架上的鼻烟壶,我一边问伊米尔:“你最近见过那些无面人吗,哎,你们是这么称呼它们的吗,哦,对了,你们好像还叫它们‘带斗篷的恶魔’来着,你们为什么这么称呼它们,它们真的没有脸吗,还特别喜欢把斗篷蒙在身上?”

三百四十五章 快打我,来,快来

洛河鬼书第345章快打我,来,快来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伊米尔想起无面人的样子,因此诱发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果然,听我这么一说,伊米尔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眼神中也写满了惊恐。

我猜测,在他心底留下巨大阴影的东西,很可能就是那些所谓的无面人。

心里思考着这些,但我并未过多地言语,因为我现在也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给自己创造一个契机,一个在伊米尔面前秀实力的契机。

如果我突然跳到伊米尔面前,说要和他打一架,那肯定不行,傻子才这么干。

同时我也不能故意激怒他,一旦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就算我救了他的命,他也不会感激我。

像他这种人,永远觉得保护自己的面子比报答别人的恩情重要。

想着想着,我突然想起了托克,就是被小恶魔割喉致死的那个兄弟会长老。

正巧这时伊米尔主动开口道:“莉莉丝说,你能和无面人抗衡,可你自己也说了,你只是一个凡人,凡人如何能和它们抗衡?”

我权当作没听到他的话,依旧将心思放在那些鼻烟壶上。

过了小片刻,我才停下来问他:“你听说过托克吗?”

伊米尔面有疑色:“你说的是哪个托克?”

“听说是兄弟会的六大长老来着。”

“当然听说过,他曾经是爱神竞技场的常胜将军,我还做过他的保护人,不过几天前,有人在一条黑巷子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我撇撇嘴,道:“没事,就是随口一问。我听人说他好像还挺厉害的,所以想向你证实一下,照这么说,那天他和我交手的时候,应该没发挥出真正实力啊,要不然怎么连一秒钟都没扛下来呢。”

莉莉丝立即开口帮腔:“那不是因为托克弱,是因为你太强了,你就承认吧,你根本不是凡人。凡人不可能强成这个样子。”

伊米尔缓缓蹙起了眉:“是你杀了托克?”

我赶紧摆手否认:“不是我干的啊,别误会。当时他偷了我的东西,我也是没别的辙了,才随手一掌把他放翻,你看我来海市的时间也不长,不知道你们这儿这么乱。他昏倒以后,我就没再管他,估计是我走了以后,他的仇家打那儿路过,顺手就把他给了结了。”

伊米尔大笑:“一掌放翻托克?小子,你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

好,机会来了!

我估计摆出一脸惊奇的表情:“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在吹牛呢,一掌把那么弱的人给放翻,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可思议吗?话说,你们对托克的实力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他真的非常弱啊。”

莉莉丝又飘来一句:“不是跟你说了么,不是他太弱,是你太强了。”

不愧是活了好几千年的老狐狸,莉莉丝瞬间就判断出我想干什么了,她说话时候语气中充斥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在我眼里,托克就是一个弱小的人,但在伊米尔看来,他却无比强大。

这就让伊米尔心中产生了非常不好的感觉,那就是,在我眼里,他更弱。

再加上莉莉丝刚才的造势,这种感觉便会在他内心深处根深蒂固。

不要忘了,伊米尔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你随口一句话,他能联想出三个不同的意思来,然后选择最阴暗的一种意思来解释你的话。

像这种人,你不主动伤害他,他都会选择自我伤害,更别说你故意在他心里扎钉子了。

那是一扎一个准,绝对不带失手的。

此时伊米尔但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不是愤怒,而是强烈的不甘。

他可不甘心被别人当作一个弱者。

片刻,他开口对我说:“我断定,你一定在说谎。”

要是换成平时,我肯定会说:“随便你怎么想吧,反正我也懒得解释,怪费劲的。”,可现在我必须装出一副强大而温和的样子,于是也不反驳,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这一抹无奈的笑,对伊米尔的刺激更大。

我刚要将视线重新转到宝物架上,伊米尔就开口道:“托克的实力和我相当,这样吧,我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现在,我就站在,你可以用你的手掌来打我,我可能会躲闪,但一定不会还手,就算你打伤了我,我也不会为难你。怎么样,你觉得自己能打到我吗?”

虽说伊米尔一直长袍加身,双腿不外露,但从他的动作上我就看出来了,他属于那种身手特别灵活,脚下功夫格外轻盈的人。

他一定对自己特别有信心,觉得我肯定打不中他。

我依旧给他一个无奈的笑容:“不太好吧?”

伊米尔已经被我脸上这道无奈折磨得不行不行的了,他觉得,这样的无奈,其实就是看不起他。

所以他愤怒了:“你敢还是不敢!我说过,就算你打伤我,我也绝不会为难你!来吧!”

得,既然你想挨打,那我就只能顺着你喽。

说真的,如果我现在不打他,他才真的会记我的仇,我打他,他反而会拿我当朋友。

我亮出一只手,告诉伊米尔:“我就用这只手吧,你一定要看好我的动作,该躲就躲,千万别硬撑着啊,我这掌力可重了。”

伊米尔的表情愈发不爽:“来!”

这是你自己要求的啊,别后悔。

他那边话音一落,我也没再含糊,立即催出一掌。

我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催出了一掌而已,但这一掌却涵盖了我的念力和灵韵。

念力和灵韵飞驰的速度,要比我直接冲向伊米尔要快得多,下一瞬间,他就两腿一软,呼哧一声趴在地上。

因为没有用三仙符来固形,我的念力和灵韵压在他丹田上的时候其实就散得差不多了,那么一丁点灵韵念力,连普通的邪尸都镇不住,却能压散伊米尔的丹田气。

丹田气被瞬间压散的感觉,就好比猛灌一大口九十六度的波兰精馏伏特加,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在你腹部狠狠干了一拳一样。

关键不光是腹痛难忍,脑袋还晕乎乎的。

三百四十六章 奉陪到底

我迅速上前,和莉莉丝一起,将伊米尔搀了起来。

伊米尔捂着腹部坐在沙发上,过了好长时间才缓过劲儿来。

他抬头望着我,用一种见到怪物似的眼神盯着我问:“你刚才根本没有碰到我,可你是怎么……”

我尽量不做任何多余的表情,只用足够温和的语气说:“不敢碰到你,如果刚才那一掌实实在在地打在你身上,你可能到明天早上都站不起来。”

“你刚才用的,是……魔法吗?”

“不算魔法,只能说是一种术,在我们那个圈子里,术法是不叫魔法的,我们施展术法,靠得是念和,和魔力不沾边。”

这时莉莉丝也对伊米尔说:“你可不要把他当成一介法师,他的身手和他的魔法一样厉害。”

都说了不是魔法不是魔法,合着你刚才压根没听见我说话呀。

伊米尔瘪着一张脸,一句话都不说。

他现在处于一种既害怕我,心里有不服气的状态,这时候你需要再给他一点心里压力,并在制造心理压力的过程中显露善意。

要么说和这种人打交道麻烦呢,你不管在他面前做什么,都要顾及他的心境,关键这种人的心境还特复杂。

我沉了沉气,对伊米尔说:“我今天来,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当然了,我既然帮你,自然要索求一些回报。”

人家伊米尔压根不信任我,只是冷冷盯着我,半句废话都不带多说的。

我现在要先把现实问题摆出来,然后再用力地,刺激刺激他。

我就对他说:“你现在所面临的最大威胁,还不是无面人,而是萦绕在你脑海中的恐怖幻象,而你为了买药压制这种幻象,几乎掏空了自己的资产。另外,有许多邪教徒混入了你的帮派,几天以后,他们就会向你展开刺杀,而你的护卫长安德烈,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伊米尔果然问出了那句我断定他会问的话:“我凭什么相信你。”

好了,事实我都摆在你面前了,现在该刺激刺激你了。

“你相信我也好,不相信我也罢,我只告诉我,我能解决你的问题。”我摆摆手,说道:“再告诉你一件事,是我派莉莉丝来找你的,她勾引你的目的,就是为了促成这次面谈。如今我已经联合了爱神、鼠王两股势力,就差你了。”

伊米尔斜着眼睛去看莉莉丝:“他说的都是真的?”

莉莉丝就笑了:“那是自然,我可是神灵,怎么也不可能看上你这样一介凡人。你对我的感情也不是真正的感情,而是一种原始的冲动而已,像你这种凡人看到我,都会有类似的冲动,我身上的魅力,就如同你散布在外面的那些信息素。”

这个刺激着实有点大了,我敢打赌,伊米尔在见到莉莉丝以后,肯定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

好在眼下伊米尔体内还残留了我的念力,莉莉丝对他的诱惑力不是特别强。

他强行克制着内心的悲怆,冲莉莉丝一笑:“还好,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表字。”

他只不过是嘴硬而已,伊米尔是那种越悲伤,嘴上就越恶毒的人。

我朝莉莉丝摆摆手,示意她先别白活了,而后又对伊米尔说:“我们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在不引发冲突的前提下保证你的安全,莉莉丝是在拯救你。”

伊米尔现在的心绪很乱,但他不想让我看出他的心绪,依旧用很平静的语气问:“拯救我?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想害我。”

“如果我们想害你,你活不到现在。”

“嗯,这句话似乎是可信的,那你怎么证明,你接近我,不是为了利用我?”

“不用证明啊,我本来就是要利用你。”

伊米尔一听这话,当场就懵了,这货肯定没想到我这么直接。

我便解释道:“不过我不是单方面地利用你,是想和你互利互惠。这么跟你说吧,我需要你们这些秩序派来保证海市足够安定,因为这样才符合我的长期利益。再换一种说法,我帮你,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

伊米尔稍稍坐正了身子:“我能感觉到,你似乎是一个非常坦诚的人,但我还是无法信任你。”

我再次朝他摆摆手:“我说了,你现在没有必要信任我。我只是想和你形成一种利益上的互惠关系,并没有打算和你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我想你也不需要这样的朋友。”

伊米尔想了想,说:“你真的能解决我的问题吗?”

我点头:“大部分能,至于无面人的事,我现在也没什么谱,得先试着解决一下,看看情况再说。”

伊米尔微微蹙眉:“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和他这样的人谈判,不能立即将自己的条件说出来,他和鼠王、爱神不一样,他更喜欢讨价还价,就算没有讨价还价的必要,他还是会这么干,因为只要不讨价还价一下,他就会觉得自己被人给坑了。

现在将我的条件说出来,只会诱发他心中的某种扭曲**。

对付这样的人,也很简单,那就是我先让利,等他切切实实地体会到好处了,我再说出自己的条件,而且还要告诉他,接不接受我的条件,全看他自愿。

我笑了笑,说:“先不着急说我的条件,我先帮你解决一个问题吧,最起码也先让我表现一下诚意。”

伊米尔沉思片刻,开口道:“自从二十岁以后,我就一直将自己关在这座红房子里,很久没有出去透透气了。”

靠,这家伙是想让我去对付那些无面人啊,我刚才都说了,就这件事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解决。

这时又听伊米尔说:“今天晚上,我想出去走走,你能保护我的安全吗?”

我无奈地叹口气:“这事儿我还真没谱,不过如果你非要冒这个险,那我也奉陪。”

又是片刻的沉默之后,伊米尔才开口道:“没有我,你是找不到那些无面人的,我知道它们在哪。你愿意……陪着我去找它们吗?”

“我说过了,如果你非要冒这个险,那我也奉陪到底。”

三百四十七章 白鬼

洛河鬼书第347章白鬼伊米尔心中有着某种我理解不了的冲动,很难形容他当时的心境,我只能说,在他的内心深处,隐隐透着一分自我毁灭般的狂热。

一瞬间之后,我才反应过来,这家伙竟有着极为强烈的自毁倾向。

也是在这一瞬间之后,我竟然隐隐有点被伊米尔感动了。

此时伊米尔已合袍起身,吐一口长气,对我说:“咱们走吧。”

我点头:“别让安德烈看见你。”

他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便朝着红房子的内墙方向走去,在哪里,有一扇被伪装成书架的暗门。

我扫了一眼暗门上的书籍,全部都是一些科普类书籍,以及一些晦涩难懂的学术论文。

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我还看到了大名鼎鼎的《时间简史》。

伊米尔显然经常翻看这些书籍,所有书籍都已变得十分厚实,只有经常被翻动的书页,也会变得如此蓬松。

我随口一问:“你喜欢看科普类的书啊?”

伊米尔头也不回地应道:“尤其喜欢宇宙科学,其实我没有看这些书籍的知识基础储备,像看懂它们,很多时候只能靠想象,好在我运气不错,这些年靠着想象,总算把所有书籍都读通了。”

这些话他说得很平和,丝毫没有要显摆什么的意思。

光靠想象就能看懂这些晦涩难懂的书,说明他的发散性思维和抽象思维极其强大,换句话说,这个人是个真正的高智商。

我说过,我的智商其实很一般,之所以学习成绩还不错,完全是因为足够专注,但我的发散性思维和抽象思维就无法靠专注来弥补了,如果没有足够的理论储备,书架上的这些书,我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懂的。

联想到伊米尔如此聪明,却又有着极度偏执的性格,以及极强的自毁倾向,我突然意识到,这家伙有着极其罕见的高功能反社侩人格。

之所以说他所拥有的这种人格极其罕见,是因为拥有类似人格的人大多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感情认知能力差,要么比较冷漠,要么情绪怪异,而伊米尔只是情绪激烈,他对情感的认知能力似乎没有什么异常。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竟然成了秩序派,按说他们应该更喜欢混乱才对。

伊米尔打开暗门,引着我和莉莉丝进了密道,我便在他身后问了句:“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成为秩序派?”

伊米尔一愣:“你能看穿我的内心吗?”

“我只能看出你的情绪,并通过你的情绪,猜出你的性格。我觉得,你应该更喜欢混乱才对。”

“因为我父亲。”

伊米尔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刚开始我没反应过来他怎么突然提起自己的父亲,过了小片刻才意识到,他在回应问我刚才的问题。

他是因为他父亲,才成了秩序派。

接着又听伊米尔说道:“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我的余生只为他的理想而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伊米尔心中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悲伤。

莉莉丝似乎也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她走到他身边,用手揉着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他。

伊米尔脸色消沉地转过身,继续朝暗道深处走去。

穿越近两公里长的暗道,我们最终通过一个井口来到了地面上。

这里是一个被人遗忘的钢铁花园,干涸的喷泉屹立在花园中央,用碎石铺就的人造土壤中插着一束束玫瑰和草叶,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植物,而是用铁艺打造成的粗糙工艺品,由于年代久远,这些工艺品早已被锈迹包括,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锈腥味儿。

在花园周围,则是高耸的钢铁墙壁,堆叠在一起的建筑群将这里彻底封印起来,除了连接井口的那条暗道,没有其他道路与这里相连。

“当初,父亲就是在这里和魔鬼签订了契约。”伊米尔将手中的提灯放在地上,闷闷地说道。

惨白的灯光顺着地面铺洒开来,形成了一个直径在一米所有的光斑。

除了这块光斑下的地面,周围的其他景象都被灰暗和压抑死死笼罩着。

伊米尔抖了一下长袍,缓缓坐在地上:“现在,我回来了,它们很快就会来找我的。如果你对付不了他们,别硬撑着,能逃多远就逃多远,为了我这样的人陪上性命,不值得。”

我无奈地笑了笑:“你还是真是个矛盾的人,一方面自负得不得了,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该死。”

伊米尔也笑了:“每个人都是矛盾的。”

话音方落,被高墙包拢的钢铁花园上空突然刮起了阴风。

呜嘶

那声音,像极了野兽在黑暗中的低鸣,风声尖锐,但我们能感受到的风力却微乎其微。

地上的提灯在快速闪烁两下,便缓缓地熄了。

伊米尔在我身后说:“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从腰间抽出枪杆,并将枪头拧实:“相信我。”

当最后一丝灯光与我的声音一起消失在黑暗的阴影中,三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花园中心。

无面人是真实存在的,带斗篷的恶魔是真实存在的。

三个如白蜡杆一样高瘦人影从地下慢慢浮现出来,如同三个浮上河面的溺尸,他们身上穿着纯黑色的燕尾服,手上还攥着一件狭长的斗篷,这三个东西都有着与人类相似的轮廓,但脑袋上既没有耳朵、头发,也没有其他无关,乍一看,就相识在脖子上镶了个光秃秃的白板。

此时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坐在我身后的伊米尔心中充满了恐惧,以及极其强烈的兴奋感期待被毁灭的兴奋!

不过很可惜,我是绝对不会让他死的。

这些无面人,其实就是些有着数百年阴龄的老鬼而已,也不知道它们死前经历过什么,变成厉鬼之后,浑身上下都焕发着强烈的杀意,另外,在它们身上,我还能感应到一种怪异的气场波动,就像是脑电波一样,能直接传入我的脑海。

后来我才明白,它们在用这样的方式和我交流。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这阵冥冥之音在我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初听时抽象、空洞,后来又变得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清晰,像极了那阵来自深海的低语。

三百四十八章 第一次使用言觉

洛河鬼书第348章第一次使用言觉对于这样的冥冥之音,我实在有些不堪其扰,于是第一次动用了言觉,对着那个无面人暴喝一声:“找死!”

没有开口,这声音是从我的脑海中直接传递出去的。

无面人似乎被这一声暴喝镇住,同时愣在原地,连同从它们那边传来的冥冥之音,也在这一刻消失无踪。

以前我从未以这样的方式使用过言觉,可一经使用,我竟发现,那所谓的深海低语,似乎就是一种与言觉非常相似的东西。

与深海低语一样,言觉,也是直接作用于魂魄的。

这也让我再次想起了以前一直困扰我的那个问题,金背骨笏上记载的七道神智,原本就不是凡人应该掌握的力量,可为什么尸解仙要将它留给凡人,或者说,它为什么要将那种东西留给我呢。

你们别看我从小就跟着师父修行,可实际上我是个比较顽固的无神论者,觉得很奇怪是吧,但我可以告诉你,在我们那个行当里,超过一半的人都是无神论者。

你越是修行,越是接近神话,你就越觉得神话里的东西不可靠,可怪异的是,现实一边高举着大棒,在我们沉浸于神话无法自拔的时候一次次打醒我们,一边又用种种超乎实际的景象告诉我们,神话里记载的那些东西,又不全是假的。

我不相信神的存在,更不相信克苏鲁神话的真实性。

可现在,我最不屑于相信的这两样东西仿佛出现了某种意义上的重叠,而且还双双照进了现实。

当虚幻照进现实的时候,会让你不自主地产生这样的疑问:我们到底是生活在现实之中,还是生活在虚幻之中?

也许我们所处的世界,只不过是另一场梦境。

这种想法一经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我知道,这是言觉对我造成的影响。

就如同深海低语会让人将幻境当作现实一样,言觉也有类似的能力。

莉莉丝也听到了我刚刚的那声暴喝,此时她满腔惊奇地喊了起来:“你也拥有和黄衣之王一样的能力?”

我抖直了长枪:“不一样,他的能力是用来残害生者的,我的能力是用来铲除他的。别被我的能力影响,强行区分梦境和现实没有任何意义,关键是你是否认为自己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你是否认为,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即便你有着强烈的自毁倾向。”

后面这句话就是对伊米尔说的。

在我身后传来了伊米尔的笑声:“你又一次把我看穿了。”

眼下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他,也就在他扯开嗓门大笑的时候,三个无面人已经朝这边冲过来了。

它们的步频不高,但将近两米长的腿每迈一步,都能移动很长一段距离,行进中,三个无面人全都佝偻着腰,将手里的斗篷举在胸前,斗篷在他们行走的过程中猎猎作响,那声音嘈杂而尖锐,说不出的刺耳。

我早已抖直长枪,待它们离我还有十米距离的时候,我便蹭起步子,端枪压了上去。

无面人心中似乎感觉不到危机感,任凭我持枪接近,却依旧按照先前的频率迈动脚步,丝毫没有想要防御或者闪避的意思。

直到其中一个无面人几乎要贴到我面前的时候,三个无面人同时抬手举起都蒙,震腕猛抖动,将完全展开的斗篷罩向了我。

我也不敢含糊,一脚踏稳地面,一枪贯出,三式合一。

枪刃上不但融汇了金、木、水三式的枪劲,还注入了我的念力与灵韵。

随着一声几乎微弱到难以捕捉的轻响,鱼骨枪穿透了无面人手中的斗篷,而后枪头撕破空气,不偏不倚地落在它的腰口上。

只一瞬间,它身上的邪气便被悉数打散。

气散形消,被鱼骨枪刺中的无面人登时化作碎烟迅速消散,只有那条被刺穿的斗篷还挂在枪杆上。

第一个无面人被镇杀,另外两个无面人顿时就愣了。

它们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我真的能杀了它们,毕竟它们只是鬼物,普通的物理伤害对它们是无效的。

同时我也没想到,这些货竟然这么弱!

亏我还稍微期待了一下。

出海之前,经常被邪祟教做人,出海之后,却发现海外的邪祟完全没尊严。

老是和这么弱的对手过招,会导致我的实战能力严重下滑的!

唉,真急人!

一看无面人这么不禁打,我也不想和它们废话了,下一瞬便端枪横扫,直接将剩下的两个无面人一齐打散。

由于反应速度太慢,这两个货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规避。

无面人是被打散了,可怪异的是,它们手中的斗篷却留了下来。

别忘了,这些斗篷也是和它们一起浮出地面的,按说,斗篷应该也是灵体才对,可既然是灵体,为什么被鱼骨枪扎穿以后,却不消散,还挂在了鱼骨枪上。

我心里疑,便抽回枪杆,将上面的破斗篷摘下来观察。

这东西是用一种特殊的冰丝编织而成的,上面透着一股子冰凉气息,但没有多余的邪气,但手指在触碰到它们的时候,会有一种魂魄被轻微拉扯的感觉。

莉莉丝不知道什么凑到我身边来了:“都解决了?”

我无奈地撇撇嘴:“没想到它们这么弱。”

听我这么一说,莉莉丝顿时乐得跟什么似的:“不都说了吗,不是你的对手太弱,而是你太强了,怎么样,你现在还敢说自己是个凡人?”

怎么又绕这儿来了。

我直接忽略了这个问题,将手中的黑斗篷递给莉莉丝:“这是什么东西?”

莉莉丝将斗篷端在手里,细细观察了一下,而后才开口道:“这东西好像能俘获人的灵魂啊,要是没猜错的话,这玩意儿也是从黄衣之王的领域召唤来的。”

算了,她充其量只能看出这些斗篷有什么通途,但你要指望她说出这些斗篷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又为什么会有俘获魂魄的能力,其中的易理是什么……那还是别指望了。

我简单思忖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些斗篷带回酒馆好好研究一下,于是脱下外套,将三块斗篷都包了起来。

三百四十九章 最后一个盟友

洛河鬼书第349章最后一个盟友莉莉丝满心好奇地盯着我,直到我将三张斗篷都收拾起来,她才凑过来问:“你要诅咒黄衣之王吗?”

她这么一问我也懵了:“诅咒?嘛意思啊?”

莉莉丝说:“这些斗篷都是从黄衣之王的领域里召唤来的,上面带有他的气息,你收集它们,不是为了布置巫阵,来诅咒黄衣之王吗?”

我摆摆手:“单纯就是拿来研究一下而已。哎,听这意思,你能用这些斗篷来诅咒黄衣之王?”

莉莉丝那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他太强大了,我的诅咒对他不起作用。”

哎,说了半天跟什么都没说一样。

我抱着外套来到伊米尔身边的时候,伊米尔正望着花园中央发呆。

在他的心中,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一份淡淡的失落。

我忍不住笑:“怎么,没死成,心里不舒服?”

伊米尔闷闷地叹一口气:“你让我觉得,我这些年经受的恐惧好像毫无意义,从二十岁开始,我每日每夜都在担惊受怕,一想到那些无面人的样子,心口都会颤抖,可你竟然在一秒钟之内就被它们全都干掉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甭废话了,先回你老巢,给我弄杯水喝,真是的,来你家做客连杯水都不给,抠死了。”

伊米尔抬头盯着我,良久,他才用同病相怜似的语气对我说:“原来你也是个可怜人啊,我能看出来,你的内心之中,还藏着另一个人。”

这话说得挺委婉,其实伊米尔那意思就是,没看出来啊,原来你有人格分裂。

刚才心境一松,我又把那混不吝的本性给表现出来了,说真的,我自己的真实性格,真的和稳重、温和没啥关系,之前我在鼠王面前显现自我的时候,鼠王也怀疑我有人格分裂。

没办法,毕竟前后反差太大。

不过我想了想,还是别向伊米尔解释太多比较好,他觉得我是个病人,反而更愿意和我交好。

同病相怜和惺惺相惜,是这个世界上最深沉的亲昵。

所以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沉闷地从鼻子吭一口气,而后便缩身进了暗道。

莉莉丝紧跟着我的步伐进来,伊米尔又在外面坐了一会儿,才点了提灯跟进来。

回到红房子以后,伊米尔依旧不吭声,只是默默地给我倒了杯水,并在杯子里加几块冰块,这才稳稳当当递到我跟前来。

我接过水杯,问他:“你吃药花了不少钱吧?”

伊米尔先点头,后摇头:“确实花了不少,但那些药对我来说,起不到任何作用。早在十八岁的时候,我就能时常看到那些幻象了,但在二十岁以后,也就是我的第二性征出现问题以后,幻象就消失了。”

“既然那些药对你没什么用,你为什么要花钱买它们呢?”

“我知道黄衣之王盯上我了,也知道安德烈是叛徒,如果我不买那些药,安德烈可能会在第一时间干掉我。”

与鼠王和爱神不同,伊米尔很早就知晓了自己的处境。

伊米尔继续说道:“我不敢反抗,是因为我见过黄衣之王,我也知道,以地表世界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他抗衡。我一直想不通,他是如此强大,完全可以用最简单、最野蛮的手段占领地表世界,可他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我说:“这说明他的能力是有限,如果这货真的是克苏鲁神话里提到的旧日支配者,那对于咱们这些凡人来说,他的能力已经是无限的。所以我估摸着,这个所谓的黄衣之王,压根就不是克苏鲁神话里的黄衣之王,他只是用这么个名号来包装自己,唬人罢了。哎,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哈,克苏鲁神话是怎么传到海市来的,为什么海市的人都对它深信不疑呢。”

伊米尔短暂思考片刻,开口道:“我也不知道这套神话体系是什么时候传过来的,总觉得,从海市建立伊始,它好像就存在了。大家之所以对克苏鲁神话深信不疑,是因为神话中描述的那个世界,与‘二十四国志’上描述的内海非常相似。”

海市建立起来的时候,第一个开始执笔书写克苏鲁神话的作者还没出生,所以这套神话体系绝不可能是海市建立伊始就存在的。

伊米尔能这么想,不是他的认知出了问题,就是他的记忆出了问题。

让我感到心口发寒的是,这些问题似乎并不来自于他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强加给他的。

我随口一问:“二十四国志?”

伊米尔犟着眉头应道:“是一本封存在海庭图书馆的老书,我小的时候,这本书曾在贵族的圈子里流传甚广,可后来海庭又将它当作**封存了起来,原因不明。”

我环抱起双臂,陷入了沉思。

伊米尔立即用他那雌雄难辨的声线打断了我的思绪:“以前我以为,黄衣之王是不可能战胜的,但现在不同了,我们有了你。”

“你可别对我期望太高,我到现在也没见过它,也不知道它的能耐到底怎么样。”

“好了,咱们还是说点实际的吧,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要是告诉伊米尔,我单纯就是想帮你,没打算从你这得到什么,他一准儿认为你心存不轨,你帮了他,给得给他一个偿还人情的机会,像他这种人,只有在不欠你人情的情况下,才能和你做朋友。

所以我就说我不愿意和这种人打交道么,心累!

我告诉伊米尔,首先,我需要他活着,他活着,海市才能安定,也只有海市足够安定,才附和我的长期利益诉求;其次,眼下我手里有一笔大生意,需要三大秩序派合力才能做成,之所以特意接近包裹伊米尔在内的三个秩序派首脑,也是为了将来的生意做足准备;最后,我需要伊米尔在地表世界制造几个无人区。

我只帮了伊米尔一次,却能从他身上捞到三种好处,伊米尔不但不生气,反而非常开心。

因为这样就不是他欠我的人情,而是我欠他的了。

在他心里,我欠了他人情,以后他就能压我一头了,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今以后,他不但不会压着我,而且还会对我言听计从。

三百五十章 我家姑娘吃醋了

洛河鬼书第350章我家姑娘吃醋了我问伊米尔,什么时候动手帮我制造无人区,伊米尔的回应干净利落:“最晚明天晚上就帮你建好。”

那就再好不过了,无人区这么一划,我就可以不知好灯阵,进地底世界探查情况了。

我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就听伊米尔那边问道:“你说,你有一单大生意,必须三大秩序派联手才能做,这到底是一门什么样的生意?”

“具体是什么生意,暂时还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啊,这门生意应该能给海市带来大量的粮食和建材。”

伊米尔微微蹙眉:“你这是要改变海市的游戏规则吗?”

我摇头:“我对改变游戏规则没兴趣,但我需要一个更为安定,更为文明的海市。我要改变的,是海市的群落生态。”

伊米尔微微愣了几秒钟,而后便笑了:“如果换一个人说,他想靠一己之力改变海市,我可能会嘲笑他是个傻瓜,但这种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却觉得很可信,不,它几乎是不容置疑的。”

行,事儿都办得差不多了,咱们也别闲扯了!

我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喝干,而后便拍拍屁股起身,与伊米尔道别。

看得出来,眼下伊米尔有点舍不得我和莉莉丝离开了,但他只是心里不舒服,却怎么都不肯将心中的不舍表现出来,对于他来说,那就像是在我们面前认输了一样。

临离开红房子的时候,我给了伊米尔一个笑脸:“我最近比较忙,莉莉丝应该能常来。”

伊米尔面不改色地点头:“嗯。”

他脸上没有表情,可一双眼睛却是亮的。

离开红房子,我们循原路回到小恶魔的酒吧。

时间已经临近午夜,我和莉莉丝前脚进酒吧,卢胜材和云裳后脚就回来了。

我将裹着黑斗篷的外套扔在吧台上,并扶着吧台边缘坐下身来,云裳一进门就看到了我身边的莉莉丝,那张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当时莉莉丝是蒙着面纱的,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莉莉丝是个女人。

我跟你说,当你带着别的女人在外面走动的时候,尤其是身条、姿色还不错的女人,不管你们是不是出去办正事,你的女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你们俩有奸情。

就算她们不明说,心里也会那样想。

看着云裳那副满脸怨气的样子,我就忍不住乐了。

云裳白我一眼:“你笑什么?”

我指了指莉莉丝:“她就是自称神灵的莉莉丝,从今以后和咱们一样,都是钢铁娘子号的战斗人员了。”

莉莉丝赶紧摇头:“我可不是战斗人员啊,我就是一个普通船客。”

云裳好像看莉莉丝特别不爽,闷着脸说了句:“老汤和船长能愿意吗?”

我说:“他们两个那边我去说项,莉莉丝帮咱们是有条件的,咱们要是不带她上船,我就只能杀了他。”

莉莉丝也变得格外不爽:“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啊,反正如果我不答应你的条件,你就会跑去和黄衣之王合作,那我就只能提前把你除掉,免得你以后捣乱。”

“切!”莉莉丝冲着我喊这么一声,便斜着身子凑到云裳跟前去了。

她趴在云裳耳边,细细盯着云裳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开口:“你在吃醋呀!”

云裳猛皱两下眉头,将莉莉丝给推开了。

莉莉丝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姑娘,其实你不用吃醋的呀,你们家那位整个就是一姓冷淡,我尝试着勾引过他,可是失败了呀。要我说,你的媚术肯定比我厉害,从你一进门开始,他看你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

得,莉莉丝不这么说还好,她这么一说,云裳就更不爽了。

我对莉莉丝有没有感觉,不重要,重要的是莉莉丝竟然主动承认自己勾引过我。

好在云裳还算克制,没有直接亮拳头。

有些话,莉莉丝和云裳都在的情况下确实不方便说,所以我也只能设法转移话题,转而去问卢胜材:“摸清费斯厄的底细了吗?”

卢胜材无奈地摇头:“这家伙藏得相当深,我们盯了他几个小时,他就那么站在吧台后面,动都没动过,后来我和云裳一合计,就打算先回来吃个饭,回头等早上五点酒吧关门了,我们再回去监视他。”

唉,你们俩还真有这份子闲情逸致,监视到一半,还特地跑回来吃个饭。

我发现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信任你们。

我用手支着额头,视线在云裳和莉莉丝身上反复挪动了几次,开口道:“莉莉丝,你去趟水晶酒吧,盯一下费斯厄吧。还是你比较了解他,这活儿交给你干,再合适不过。”

莉莉丝是个聪明人,听我这么一说,就知道我这是特意要将她支开,一句废话没有,点了个头就转身离开了。

她走后,我又朝卢胜材使了个眼色,卢胜材猴精猴精的,还能不知道我的意思?立马撒丫子上楼。

小恶魔也很知趣地去了厨房。

大厅里只剩下我和云裳两个人了,我这才伸出手,将云裳拉到身边来:“哟,这是谁惹我家姑娘生气了,你告诉我,我打他去。”

云裳还是一脸很不爽的样子:“哼!”

说实话,看到她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生气,我就直想乐:“你说你这是生得哪门子气呢。自打入道以后,我就不可能对其他异性产生超越友情的感情了,这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就生气,你最近出去都不带着我。”

“我们家云裳教训的是,你放心,以后只要不是万不得已,我一定干什么都带着你。”

“那怎么样才算是万不得已啊?”

“你看,我早晨起来上大号的时候,总不得带着你一起上厕所吧。”

“我靠,盖栋,我发现你现在怎么越来越恶心了!”

“哎,你怎么不叫我小师叔了?”

“我现在心情不好,不想叫你小师叔。”

“好了,别生气了,”我卷着云裳的腰,让她贴得我近一点:“海市这地界确实是情况复杂,我不是不想带着你一起行动,而是实际情况确实不允许啊。”

“那你怎么能带着那个妖女一起玩呢,哦,她就行,我就不行了?”

“那当然了。”

“你说什么?”

“你看,正因为她是个妖女,所以才可以在海市这种腌混乱之地随意走动啊,咱家云裳那可是小仙女,她可不能比。”

三百五十一章 进入地底世界

洛河鬼书第351章进入地底世界云裳抬起手来,在我肩上轻轻掐了一把:“就知道说好听的,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我赶紧攥住她的手掌:“你这么说可就冤枉鬼了啊,鬼可比人诚实多了。”

“我发现你现在真的是越来越贫了。”

“瞎说,我以前就这么贫。”

“行了,不跟你扯这些了,哎,我跟你说,那个叫费斯厄的酒保,可能不是坏人。”

我一愣:“怎么看出来的?”

云裳想了想才开口:“就今天晚上吧,有个很奇怪的人迷迷糊糊进了水晶酒吧,进酒吧之前,那人身上带着一股很浓的尸气,估计过不了几个小时就得尸变,可费斯厄给了他一杯冰蓝色的酒,对方把酒这么一喝,身上的尸气就消了。从费斯厄主动救人的举动来看,我觉得他不像坏人。”

我点头:“我也没说这个酒保一定是坏人,只是眼下还说不清他来到海市究竟抱有什么样的目的,所以还是有必要观察观察他。”

“嗨,说实话,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做事太过小心了,为什么不主动去接触一下这个人呢,既然井口开在他的酒窖里,就说明他对黄衣之王的计划是有些了解的。”

“不小心不行啊,这些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性这东西是很难把握的,在你彻底摸清一个人之前,最好不要将自己暴露在对方面前。”

“暴露一下又会怎么样?”

“他们有可能会做出一些出乎预料的举动,可能会算计你,也可能做一些越界的事情。你要知道,越界的人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越界了,因为他们伤害的永远是别人。人性这东西,是经不起考验的,只有道德能经得住考验。”

“唉,你说的这些大道理我听不太懂,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喜欢听你说这些。”

我先是一笑,而后又稍作严肃:“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还是要单独行动,别生我的气啊。”

云裳这才将心声坦露出来:“其实我不是因为这个生你的气,我就是……就是一看到那个妖女,心里就觉得不大平衡,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人不应该是她,应该是我才对呀。”

“什么生呀死的,别说得这么严重。哎哟,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卢胜材看到莉莉丝那张脸以后,会把持不住自己。”

“她很漂亮吗?”

“不是你这种漂亮,是妖媚,我也是入了道,她身上那股媚气才影响不到我,这要是换成卢胜材……嗨,别说卢胜材了,连你都有可能被她媚惑。”

云裳对着我的肩膀就是一巴掌:“你瞎说,我才不会呢!”

“对对对,你不会,咱家云裳是什么定力,怎么可能被她媚惑呢。”

正说着话,魔山就抱着一大盘烤肉从厨房出来了。

最近这段时间天天吃烤肉,而且每顿烤肉的味道都是一模一样的,第一次吃觉得味道还不错,吃多了,就有点腻得慌了。

但眼下也着实没有别的选择,硬着头皮吃吧。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早,我和小恶魔照例来到爱神的竞技场参加比赛,鼠王也如上次一样,亲自到看台上看比赛。

比赛结束以后,我和鼠王、爱神,在秘仓中有过一次短暂的会面。

我告诉他们,等伊米尔划出新的无人区,我就该进入地底世界探查情况了。

鼠王说,地底世界的建筑布局错踪复杂,我在地表世界都有可能迷路,更别说在那种黑暗无边的环境中行动了,为此,他将家族代代相传的星芒针借给了我,这其实就是个类似于指南针的玩意儿,将星芒针放在相对较平整的地面上,最为突出的芒尖永远指向东方。

一入地底世界,所有的指南针都会失灵,唯有这枚星芒针能为黑暗中的旅人指明方向。

由于地底世界的面积比地表世界还要大,想将那里的情况彻底摸透,至少需要两天左右的时间,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无法照常来竞技场比赛了。

爱神的做法特别干脆,直接让竞技场歇业三天。

她说,在这三天里,她要处理一下和鼠王之间的问题,至于具体是什么问题,我也没好意思问。

当天下午,爱神从黑市帮我弄来了整整三天的便携口粮,入夜,蜈蚣特意赶到酒馆,告诉我城市中出现了新的无人区,我也没二话,立即在海市布置灯阵,等一切准备妥当,才整点装备、匿去身形,到下水道找鼠王。

有了灯阵加持,如今的我几乎可以借助匿身术达到百分之九十的隐身状态,所谓百分之九十隐身状态,就是说,只要别人不是盯着我站立的地方一直看,几乎无法发现我的行踪。

当然,如果换成身怀修为的人,只要他们特意寻一寻我的气息,还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我的,但前提是这个人要非常熟悉我的气息。

我在地下别墅找到鼠王,而后便由他带着,来到了专门用来安置地底人的棚户区。

地底世界的入口,就在棚户区最深处。

我们绕过那几座破败的棚屋,来到彻底被黑暗所笼罩的老胡同底部,鼠王弯腰拉开盖在地面上的防水布,一个形状极不规则的破洞便立时间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知道你很强,”鼠王用手扶着我的肩膀,低声道:“但进入地底世界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本来我是打算陪你下去的,可你也知道,爱神她……”

我笑着拍拍他的后背:“理解,理解。”

鼠王不能随我一起进入地底世界,这其中的确有爱神的原因,但主要原因,还是他对那个地方充满了恐惧,尽管鼠王在说话时候尽量保持语气平稳,但我还是能感觉到,此时他的心绪正战栗不止。

他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冲着我默默点一下头。

我冲他一笑,而后便缩身钻进了地洞。

从外面看,地洞内部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可当视线适应了这里的暗色调以后,我才惊奇地发现,在这黑暗无边的地底魔窟之中,竟隐隐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那好像是一抹从远处传来的荧光,光晕十分模糊,颜色偏蓝,它无法照亮地面和墙壁,只能映出耸立在地面上的一些漆黑色轮廓。

三百五十二章 啃噬黑夜

每一个黑影都是下宽上窄,乍看之下,就像是一根根立在地面上的竹笋。

鼠王将小半个脑袋探进洞口,轻声嘱咐:“小心。”

我能看到他的轮廓,但他却未必能看到我,我也只应一声:“回去吧。”,言语间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鼠王退了出去,并重新盖好洞口上方的防水布。

当防水布彻底将我头顶上的破洞重新压实之后,隐约浮在空中的荧光似乎又变得亮了一些,此时我已能模糊地看到墙壁和地面上的坑洼,连同那些耸立在地面上的黑影,都比先前稍稍清晰了一点。

我压着步子都到其中一个影子前,半附着身子细细大量了一下,才发现那竟是一个盘膝坐地的人。

他早就死透了,尸体经历过初期的肿胀和后期的阴干,如今已成了一具枯槁的干尸。

这具尸体并不完整,左手和右腿都少了一截,也不知是生前就断了手脚,还是死后遗骨遭到了破坏。

类似的干尸还有很多,每具尸体陈列的位置看起来都毫无规律,但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们好像排列成了黑暗世界中的某种符文,这道符文非常复杂,但又隐隐契合某种易理。

莉莉丝画出来的那些阵纹也曾给我类似的感觉。

咔!

前方隐约传来一声脆响,声源的位置离我非常远。

我沉了沉心境,侧着耳朵小心聆听着。

片刻,前方又传来一连串脆响:咔、咔咔、咔……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在咀嚼亡者的骨头。

我特意放轻步子,在声音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顺着暗道不断深入,走得越深,荧光就变得越发明亮。

此时走在暗道中央,就能看到干尸身上的一条条肋骨,所有的干尸都保持着一模一样的姿势,就免面朝的方向都是完全一致的。这让我有种感觉,这些干尸好像都是人为摆放在这里的,而且将它们放在这里的人,内心之中好像存有某种怪异的癖好。

咔、咔咔

脆响变得越发清晰,我眯起眼睛朝左前方观望,就是一具干尸旁正斜靠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好像是个年纪在**岁上下的孩子,他将脑袋压在干尸的肩膀上,正贪婪啃食着干尸的血肉。

说实话我看得也不太真切,只是觉得身影所勾勒出的轮廓和那个年纪的孩子很像。

为了看得更仔细些,我便压着步子凑了过去。

在依旧十分模糊的蓝色光晕下,我确实看到了一个**岁的孩子,但他啃食的,不是干尸,而是一个尚未死透的老人。

老人坐在光与暗的交接处,有气无力斜着眼,看着那个正在啃食他肩膀的孩子,虽说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样子,但从那对眼眶偶尔反射出的光泽中,我也能感受到一种极深沉的慈爱。

他自愿拿自己的血肉来供养那个孩子。

在我眼里,那个孩子仿佛只是贪婪地啃食着老人的血肉,他低着头,我看不到他的脸,看不到他的眼神。

在我的注视中,老人眼中的光彩终于消失,伴随着牙齿硌碎软骨的脆响,他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一刻,刺耳的脆响戛然而止,紧接着,孩子便用力保住老人的脖子,无声地抽泣起来。

从那个孩子身上,我感受到了愤怒、不舍、痛苦、可惜、恐惧,每一种情绪都达到了极端强烈的境地,但他依然用力控制着自己,浑身抖成了筛子,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仿佛但凡发出一点声音,就会惊动潜伏在黑暗中的怪物。

良久,孩子松开了抱在老人脖子上的手,他快速抓起地上的一截断骨,而后便如同一只夜行的猫,四肢着地,无声无息地逃向了远方。

这个世界原本就被黑暗笼罩着,剧烈的幽闭感紧压在你的心口,让你无处躲避,而刚才出现在眼前的一幕,又让我心中浮起了一股巨大的压抑。

这是一个绝不应该存在的世界。

我在心中用力沉了一口气,而后才迈开脚步,朝这个世界的深处走去。

肩头紧贴着黑暗。

鼠王说,地底世界一共分成了三层,最上层是细鬼的势力范围,中层的控制者是巴风特,而底层则是影子兄弟会的聚集地。

从上层前往中层的入口在正东方向,而底层入口则在正西方位,至于旧城区的基柱,则在整个地下世界的中心区域,虽说这根基柱贯穿了地底世界,但若想进入基柱,只能先去底层,再经由基柱底部的六方门进去。

走出隧道,便是一片凌乱不堪的棚屋,地底世界的老建筑大多已经坍塌、毁坏,随处可见断裂的墙壁和四处散落的铁皮,这里的人为了能有个安身的地方,只能捡来尚未被完全破坏的建材,建立起一座座规模庞大,却又凌乱不堪的棚户区。

在这里棚户区中,到处弥漫着瘟疫气息,以及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先前鼠王就说过,在地底世界,经常能看到活人萎缩在墙角里腐烂,这里的空气中充斥着大量不知名的病毒,只有那些体质最好,或者完全适应了环境的人才能活下来,体质稍微差一点,或者抵抗力下滑的人,在这种地方根本生存不下去。

空气中有什么样的病毒我不知道,但我能感应到,在地底世界的黑暗之中,潜藏着许多我以前没见过的邪气。

活人溃烂,恐怕不是因为病毒,而是因为这些邪气。

寻一个无人的角落,我拿出鼠王给我的星芒针,迅速找到了正东方位,而后才进入棚户区。

进了棚户区我才发现,居住在这里的,竟都是些十岁上下的孩子,在这无光的世界中,他们就像是失去阳光的花朵,一个个神情萎靡地坐在污水横流的道路两旁,浑身上下散发着这个年纪的人不该有的糜烂气息。

我慢慢停下了脚步,扫视着路边的孩子。

此时我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不合常理的想法,我想通过这些孩子看一看这个黑暗世界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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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三章 极暗

之所以说不合常理,那是因为我心里非常清楚,人性这东西,是经不起考验的。

可不论如何,我都有必要了解一下黑暗世界中的游戏规则。

我走到一个孩子面前,撤了匿身术。

在我突然显形的瞬间,他被吓了一跳,一双肩膀都跟着颤了两下,但黑暗的环境塑造了他的蛮勇,他很快便稳住心境,抬起头,一脸疑惑地望向我。

荧光中,我能看清他的脸,他也能看清我的。

这时周围的孩子也纷纷站起身,警惕地望着我。

我稍稍挑起嘴角,露出微笑。

见我笑,这帮孩子眼神中附带的警惕又深了几分。

在他们眼中,我流露出的这一抹笑容,不但没有半点善意,反而充满了侵略性。

笑容,在这个世界,仿佛是强者特有的徽记,只有在他们面对弱者的时候,才会露出类似的表情。

我知道,这么说可能不是特别好理解,无所谓了,接下来发生的事,你可能更加无法理解。

我从背包里抽出一根巧克力棒,撕开包装纸,将它递给了最先发现我的那个男孩。

男孩先是闻了闻我给他的东西,而后便眼神一亮,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紧接着,他便将整根巧克力棒都塞进口中,贪婪地大口咀嚼着,忘情地体会着口中的每一丝香甜。

就在这时,一个个头更高的孩子像恶虎一样扑过来,一把抓住了男孩的脖子,而在他掐住男孩之前,男孩已经迅速将口中的食物吞了下去。

个头较高的孩子扒开他的嘴,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物,眼中顿时爆发出极度的愤怒。

我又拿出一根巧克力棒,递给这个高个子。

如前者一样,他迅速将食物塞进口中,贪婪地咀嚼着,只不过他咀嚼的速度更慢,脸上的表情更轻松。

在所有孩子之中,这小子是身材最为魁梧,也最为高大的,想必他应该是这里的孩子头,没有人敢从他嘴里抢夺食物。

我等着他将嘴里的巧克力咽下去,期间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就这么默默地看着。

等到将嘴里的巧克力全都咽下以后,他指了指我的背包,并朝我摊开了手。

那意思是,让我把背包给他。

我依旧没有任何表示,只是默默地盯着他。

这样的沉默好像刺激到了他,他立即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张废铁片,而后再次用力地指指我的背包:“把你的包留下。”

也就在他说话的档口,在场的每一个孩子都从地上捡起了家什,大部分人手里握着废铁片,极少数人在地上找到了石头。

在每个人身上,都有感受到强烈的杀意和贪婪。

早在我现身的时候,他们心中就已经有杀意在蠢蠢欲动了,但贪婪是在这一刻才达到顶点。

我在心中默叹一口气,再次施展匿身术,隐去身形。

因为有灯阵的加持,再加上这里的光线足够暗,匿身术足以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

一帮孩子盯着我刚才站立的地方,一个个呆若木鸡。

高个子不停地舔着自己的嘴唇,似乎想用巧克力的余香提醒自己,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刚才,在他面前确实出现过一个人。

我没再理会这帮孩子,寻了条没人的小路,快速离开了棚户区。

经过简短的试探,我已经摸清了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

那些孩子从地上捡起铁片和石头,可不仅仅是想吓唬吓唬我那么简单,他们的目的是杀死我,取走我身上的食物、水,还有肉。

刚开始他们就对我抱有杀意,那时他们不知道我身上还带着其他食物,那时候,我,就是他们眼中的食物。

只不过他们不知道我的底细,所以不敢贸然动手。

在大个子朝我摊手之前,我留意到了一个细节,就是站在棚户区两端的孩子正分别朝他使眼色,对我来说,这确实是一个极暗世界,但这些孩子早就适应了黑暗,连我都能留意到有人在给他使眼色,他自然也能看明白,这两道眼色代表了什么。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那两道眼色所蕴含的意思大概是:“他就是一个人来的,没有同伴。”

在了解了我的底细之后,高个子便立即决定动手杀人,没有半点犹豫。

要知道,他还是个年纪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

但越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越是能体现出他们所处世界的游戏规则。

这是一个彻底陷入黑暗的世界,从环境到人性,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但在这样的世界,游戏规则也异常的简单直白谁的拳头大,谁就是公理。

在这个地方,外面世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被淡化了,在极端的生存压力之下,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才是维系一切的枢纽。

唉,才刚刚步入地底世界没多久,我就开始怀念外海了。

这特么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在接触过棚户区里的孩子之后,我便彻底将自己隐藏起来,原本我还打算找个当地的向导来着,可现在看来,这种打算要多傻叉有多傻叉,但凡我随便找个什么人交谈,他就会纠集周围的人向我发动进攻。

因为我一看就是从地表世界来的,而且我身上还带着食物,这里的人都有充分的理由取我性命。

我在黑暗中摸行了将近两个小时,穿过好几个棚户区,起初,随着我越走越深,荧光也变得越来越明亮,直到周围光色如同傍晚一样灰涩时,光线的强度便不再发生任何变化。

只不过到现在为止,我依然不清楚漂浮在空气中的荧光到底是从哪来的。

越过一片臭味儿没那么强烈的棚户区时,远方突然传来一片炸耳的嘶喊声,那声音凄厉到了极点,就像是从人的胸腔里直接挤出来的一样。

我立即停下脚步,侧着耳朵用力聆听。

凄厉的嘶吼再次响起,在黑暗的世界中蔓延、徘徊。

那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一群人同时在嘶喊。

我在心里叹一口气,而后抽出枪杆,拧实枪头,朝嘶吼声传来的方向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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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四章 见死必救

我担心,在嘶吼声响起的地方,极可能正有惨剧发生。

如果真的是惨剧,那我就必须干涉一下了。

我们遵从的教义就是这样见死必救。

见死不救,那是犯大忌的。

你可能会反问,既然见死必救,当初小恶魔杀托克的时候,我为什么不救,蜈蚣在尸解房里向生者动刑的时候,我为什么不救?

在这里我必须解释一下,小恶魔杀托克的时候,我不是不救,是来不及救,他下手太快了,我离得又远,还没等我开口喊一声“慢着”,托克就已经嗝屁了。

蜈蚣动刑的时候,我也不在场,如果在场的话,我肯定会设法阻止一下的。

如果我阻止了小恶魔杀托克,阻止了蜈蚣动刑,接下来呢,接下来我该怎么处置托克和那些被蜈蚣所在尸解房里的人?

很简单啊,我会先将这些囚禁起来,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等到海市彻底变成了我想要的样子,我再将这些人交给他们有权决定他们生死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证,到了那时候,这些人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这里是海市,这个世界有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在这里,我只能做必须做的事,却不能将所有我认为对的事都干个遍。

没错,我也可以对小恶魔等人进行说教,告诉他们什么是美德,告诉他们人之初性本善,让他们做个真正意义上的,附和文明世界的标准的好人,但你要明白一件事,像这样的心灵鸡汤放在海市,那就是个屁。

在这里我想说说爱神的经历,其实当初我在水晶酒吧和她有过一次深谈,但我刻意把这个情节忽略了,因为那次我们谈及的东西实在太过压抑,我不想让压抑成为这本书的主基调。

但眼下我觉得我有必要聊一聊爱神的经历,她年轻时的经历实在太过黑暗,我只能挑比较能入耳的说一说。

爱神十四岁的时候,便遇到了家道中落,为了生存,她只能到贵族开设的风花店去工作,最初那几年,她有可能只是店里的普通招待,那时她最大的痛苦只是经常被打,别的倒也没什么。

入行三四年以后,她就正式成为了那种地方的摇钱树。

为了赚够赎身的钱,她只能不断地出卖自己,很难想像,像她这么要强的人是怎么从那种岁月里活下来的,对,我用了“活下来”这三个字,因为这里的贵族简直就是恶魔,在那种地方工作,不单单要出卖尊严,而且每天都要经受非人的折磨。

爱神在那里工作了整整八年,她为自己赎了身,还用剩下的钱租到了当时最不被人看好的一处旧竞技场,但与此同时,她也失去了拥有一个孩子的能力。

我尽可能地不把一些事情描述得太过黑暗,但现在我还是很想说脏话,你们根本不能想象,那些贵族是怎么折磨爱神的。

试想一下,如果你在爱神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里职责她,说,姑娘,你怎么这么不自爱啊,你这样跟个牲畜有什么区别,再灌以心灵鸡汤,说什么,你只有自爱别人才能爱你,你只有自尊别人才能尊敬你啊,这只会让爱神更加痛苦。

她不是不想有自尊,不是不想自爱,她只是想活下去,然而生存的巨大成本,已经让她失去了追求这些东西的资格。

想尽一切办法生存下去,就是海市的游戏规则。

遵守这种游戏规则,就是你对海市居民最大的怜悯,因为你没有能力改变现状。

说真的,我有时候真的觉得,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心灵鸡汤,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毒的东西。它们不会去管你的处境,不会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它们认为自己永远都是对的。

它们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让别人认为它们是对的,而不是为了帮助别人走出困境。

嘶嚎声再次从黑暗深处传来,这一次的声音比头两次更为凄厉,我心中顿时一紧,下意识地加快了脚下的频率。

空气中渐渐浮现出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不是纯粹的血腥气息,其中明显夹杂着铁锈的味道,显得更为刺鼻,这股气味和盘踞在空气中的恶臭、霉味混杂在一起,弄得我几乎都没办法正常呼吸。

无奈之下,我只能从背包里摸出口罩,象征性地挡住鼻口。

爱神给我准备的口罩基本上没什么实际用途,就算戴上它,刺鼻的味道还是不停地往鼻息里钻,但好在能提供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十五分钟以后,一片被火光照亮的血雾浮现在我的眼前。

在血雾笼罩的一片空地上,二十几个手持火把的精壮汉子正奋力奔跑着,火苗随着他们的脚步疯狂摇曳。

每个汉子手中都握着锁链,一条条布满锈迹的铁链就如同荆棘枝一样连在一起,形成巨大的链网。

在这张链网的每一个节点上,都嵌着锋利的铁片,在火光映衬下,能看到很多铁片的尖端都挂着新鲜血液。

在空地中央,是三十多个手无寸铁的妇人,此时她们身上正笼罩着巨大的绝望,而随着链网不断移动,她们的绝望也在不断加深。

在汉子们快速奔跑的过程中,链网正以极快的速度围拢成一圈,而且包围圈还在迅速缩小,等到网圈缩小到一定程度,空地中央的那些妇人都会被绞死。

我一边快速扫视着空地上的每一个人,一边拎着长枪,悄声朝空地上靠近。

期间,我的视线越过网圈,落在了空地的左角,才发现那里就是血腥味儿的源头。

十几个妇人的尸体就被堆积在那里,有个目光呆滞的人正端着水管,用还算清澈的水流冲洗着那些尸体,鲜血随着水流在地面上快速地蔓延着。

看那人清洗尸体的样子,就像是在清晰某种即将被储存起来的材料,那张看似木讷的脸上,偶尔还会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

“先停一停,眼下有一件比较棘手的事,需要立即解决。”

就在这时,空地边缘的阴影处传来一个尖锐而嘶哑的声音,那听起来就像是一只被人强行割破喉咙的猫,正趴在房顶上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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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五章 细鬼

循声望去,就见一个高瘦的人影渐渐从空地边缘的阴影中浮现出来。

一看到那个影子,我心里便顿时紧了一下,眉头也忍不住急蹙两下。

那个人的样子,像极了无面人,他的身高至少有三米左右,浑身上下细细窄窄,那颗脑袋就像是一颗被烧熔的蜡球,皮肤全部粘连在一起,头皮上的毛孔也早已被烧毁,寸草不生。

他身上也套着一件黑色的燕尾服,领口扎一个血色的蝴蝶结,看上去格外扎眼。

“红狗,你来。”走出阴影的边界,他便抬起手来,朝着不远处的汉子招了招手。

那个被称作“红狗”的汉子在原地愣了一愣,而后才颤颤巍巍地放下火把和锁链,朝那个高瘦的男人走了过去。

我细细留意着每个人的心绪,发现在高瘦男人出现以后,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浮起了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敬畏。

没猜错的话,这个体态畸形的男人,应该就是细鬼。

红狗走到男人身边,跪下身去,亲吻男人的鞋面,男人低头看着他,那张熔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片刻,男人抬起手,朝阴影中打了个响指。

接着就是一串嘈杂的脚步声,几个体格雄壮的汉子从阴影中冲了出来,在他们身后,是一个被拖在地上的女人,以及一条长长的血迹。

这些人手里都拉着钢线,而每一条钢线的末端,都捆着女人的手脚,也不知道她被拖着走了多远,后背上的皮肉几乎被磨穿,鲜血顺着伤口不住地溅落。

细鬼抬起手,指着疼昏过去的女人,俯低身子对红狗说:“这是你的女人,她没法生孩子,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工作,她应该成为其他人的食物,但你包庇了她。”

我终于明白空地上的这场围捕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被围困在空地中央的那些妇人,全都过了生孩子的年纪,体力也无法再与年轻人相提并论,她们将会被杀死,然后当作食物储备起来。

陈放在空地边缘的那些尸体在被冲刷干净起来,估计会被放进冷库封存起来。

红狗惊得浑身发抖,但眼神却悄悄转向了躺在地上的女人。

细鬼朝那几个雄壮汉子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扯着钢线朝女人走了过去,看那架势,像是要勒死女人。

这一刻,牵挂战胜了恐惧,红狗发疯怕般地冲到女人身边,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女人:“别杀她!我跟你们换,我来代替她!”

高瘦男人朝几个雄壮汉子摆摆手,汉子们再次会意,纷纷压上前,将红狗拉了起来。

红狗奋力地挣扎着,怎奈双拳难敌四手,他打伤了两个汉子,但很快就被放倒在地,在一阵凶狠的拳打脚踢之后,他便只能蜷缩在地上发抖,彻底失去了重新站起来的力量。

这时高瘦男人缓缓伸出一只手,抓住红狗的头,轻轻松松就将红狗拎到了半空中。

那只手就像是吊车的钢爪,红狗是那种体格相当精壮的人,看上去怎么也得有一百五十多斤,可在男人手里,却轻得像一只鸡仔。

男人强行让红狗的视线转向地上的女人,而后便下令让一个汉子将女人勒死。

他要让红狗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被杀死。

眼看女人马上就要被绞杀,不管不行了。

我在心中沉一口气,而后便撤了匿身术,拎起长枪走到了空地上。

高瘦的男人似乎有着其他人没有的警觉,他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我,并将那张烂脸转了过来。

我远远地吆喝一声:“你就是细鬼吗?”

男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吼叫一声:“杀了那个地表人!他们的肉比鱼肉还要鲜嫩。”

虽说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就在刚才,他的心绪已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既然你就是细鬼,那就不用废话了。

在他大声吼叫的档儿,我已施开步子,端枪杀了过去。

没等细鬼的声音落地,空地内外的汉子们便撒开手里的铁链、钢线,一股脑朝我压了过来。

我不断变换着脚下的频率,在空地上跑出几个弧线,引着汉子们渐渐围拢成一个面积不大的包围圈,而后又快速遛步后撤,将他们慢慢引向空地南侧。

细鬼此时就站在空地的北侧。

之所以先将汉子们引开,只因我不想徒增杀孽而已。

眼看汉子们离细鬼有段距离了,我便立即施展匿身术,在众目睽睽之下隐去身形。

汉子们跑到一半,却发现他们要追捕的人突然消失,一个个当场愣在了原地,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我懒得去搭理他们,匿身越过包围圈,先是压着步子走到空地北侧,待离细鬼还剩最后五米左右的距离时,我才撒开步子冲锋。

步子这么一撒,匿身术也就散了。

汉子们的反应相当快,这边我刚刚显露身形,身后就传来了他们那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细鬼丝毫不见慌张,他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盯着我,眼神中只有飘忽不定的傲气,而在他的右手上,还拎着快要窒息的红狗。

我也是靠得足够近了以后,才发现细鬼的眼神十分飘忽,就连他瞳孔中的颜色也不对。

这家伙,不像是个正常的活人。

我不是说他的体型不正常,我是说,他身上的气息不是活人该有的。

离细鬼还有两米左右的距离时,他快速伸出另一只手,朝我抓了过来。

别看他手臂纤细,上面却带着钢铁般的韧性,以及远超常人的巨大力量。

我靠着听劲功夫判断出他的虚实,而后挥扫长枪,用枪杆去架挡他的手臂。

现如今,只要我挥动长枪,施展出的来的必是点苍式,一静一动之间,金、木、水三式的易理、力道,皆被施展出来。

当!

一声锐响声,细鬼的手臂被当场格开,连同他的重心也失去了平衡,脚步踉跄着挪了几步。

金式的猛,木式的绵,水式的柔,三种力道同时作用于细鬼全身关节,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对手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当下也认真起来,立即撒开红狗,双手齐出,钢筋般的十根手指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向我包夹而来。

其实,面对我这样的对手,他最好的选择就是脚底抹油,能跑多快跑多快,只可惜,他自己放弃了生的机会,偏偏要选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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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六章 老掉牙

我稍稍俯低身子,并横起枪杆,向上一架,没用多少力气就轻轻松松架住了细鬼的两只手腕。

细鬼的力量确实相当大,但它的重心太高,而且体重不是特别重,我使出的力道不用太大,只要能打乱他的平衡就行了。

一旦失去平衡,纵使细鬼的力气再大,也施展不出来。

单单是被我这么一架,他便再次失去重心,向后趔趄了脚步。

我看准了时机,立即蹭步上前,伸手在他的小臂上搭了一下。

果然,这家伙压根就不是活人!

我就说么,活人怎么可能长到三米多高。

本质上来讲,细鬼其实就是一只邪尸,我猜想他的肉身应该在尸变过程中发生了某种突变,才导致骨骼疯长,而也恰恰是这种意外的突变,导致他最终保留了心智,依旧能像正常人一样思考。

他那张熔蜡一样的脑袋,应该也是在突变的过程中变成了这副样子。

既然是邪尸,那我在动手的时候,也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细鬼刚刚向后撑出一步,强行稳住身形,我也已扎实脚步,一枪扎向了他的喉咙。

他刚刚站稳,便听“噗”一声闷响,鱼骨枪那锋利无比的枪头已刺穿它的喉咙。

枪头上传来的触犯非常虚,好像我刺中的不是一具坚入钢铁的尸身,而是一团棉花。

不对劲!

我担心有诈,便第一时间使收了枪劲,迅速遛步后撤。

嗤啦

也就在我撤出第三步的时候,细鬼体内突然爆发出一阵怪异的撕裂声,那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一张厚厚的牛皮纸,被人一下一下地扯碎了似的。

时间快速推移,细鬼体内的怪声响也变得越发清晰,我留意到,在他中枪倒地以后,后方的汉子们就开始小心翼翼地后退了,连同那些被链网困住的妇人,也怀着巨大的恐惧纷纷后撤。

除了我,只有红狗没有后退,撕裂声一经出现,他便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再次趴在了女人身上,看那意思,他想用自己的**去保护那个人。

刺耳的噪音惊天而起,期间还伴随着布匹被扯裂的声音。

细鬼的胸骨竟然像翅膀一样突然张开,连同胸口处的衣服也被胀开的骨头撑破。

乍在空气中的一根根骨头,就像是曼陀罗话的血色花瓣一样,不断散发出诡异的芳香。

当一根根胸骨终于不再继续绽开,就听细鬼的胸腔内传来“希律律”一阵狂响,数百根由血肉凝合而成的长须如潮水一样迸发出来,这些肉须至少有十五米高,它们在空中猛甩几下,发出一阵类似于甩鞭的“噼啪”声,而后又快速兜一个圈,朝我扫了过来。

期间我一直没有做出多余的动作,只是默默拎稳长枪,感应着细鬼身上的气场。

唉,我们人宗门人对气场的感应能力实在太差,我全身心地好好感应一下,我根本找不到细鬼身上的邪气源头啊!

没办法的事,这个缺点是无法弥补的,人宗一脉既然要追求术法的绝对威力,就必然要为此付出足够的代价。

好在,肉须迸发而出的这几秒钟里,细鬼身间也爆发出了极强的邪气,此刻我已能够确定,这股邪气的源头,就在他的颅腔内!

肉须挂着风声朝我挥扫而来,速度之快,让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举措。

无需多想,我便以最快的速度从怀中摸出一张三仙符,单掌一催,掌心稳稳当当地打在符面上。

下一瞬,我的念力、灵韵,便随着符韵一起疾驰而出,不偏不倚,稳稳打入细鬼的天灵盖中。

三种正气在它的经络中快速游走,连带着那些挥舞在空中的肉须也没了力道,就像是被风吹拂的柳枝一样,轻柔地来到我面前。

我也没二话,立即架起长枪,抖一朵枪花,将迎面而来的肉须悉数打散,而后我又摸出第二章三仙符,甩手将它掷入细鬼的胸腔之中。

这家伙身上的邪气还是比较重的,三仙符一经进入它的胸腔,便迅速燃起火来。

至于细鬼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样的构造,我还真说不清楚,只见符扬火之后,它的肉身也像是草纸扎成的一样,霎时间便被点燃,过于明亮的火舌只消几秒钟功夫便吞噬了他的整个身躯。

看着细鬼那被火舌彻底一圈圈包拢起来的肉身,我还是觉得不太放心,也不知道它现在死透没有,于是又送出长枪,一枪扎向了他的眉心。

因为势在必杀,这一枪我几乎用了全力,枪头在扎穿它的颅骨以后,又带着我的力道戳中了由青石板铺就的地面。

就听“嘭”的一声巨响,青石板承受不住点苍枪的力道,以枪头为中心,崩裂出五六条长蛇般的裂缝。

从地板上传来的震荡让细鬼的尸体微微震颤了一下,但也只是震颤了一下而已,除此之外,它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看样子确实死透了。

我这才松了松心口,抽回长枪。

这边我刚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布,打算擦拭枪头,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极其散乱的脚步声。

不过这一次的脚步声中不含半点敌意。

我转过身,面朝着那些奔腾而来的汉子和妇人,一边小心擦拭着枪头。

没等汉子们冲过来,红狗已经趴在我的脚边,抓着我的鞋就要把自己的嘴怼上去,我赶紧把他推开。

我估摸着,那些汉子和妇人过来以后,也会做出同样的举动,赶紧提前制止他们:“都给我停下!”

得我这么一说,所有人同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就像是放弃了一切抵抗,只等着我去审判他们。

真的,当时我就是这种感觉,因为这些趴在地上的人,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敬畏,就如同之前他们对细鬼那样。

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用四个字就能概括:强者为尊。

你是不是觉得这四个字实在老掉牙了,没错,是老掉牙,但有些时候,越是老掉牙的东西,就越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在这个黑暗无际的世界里,这四个字,就是一切道德和公理的源头。

只有最强的人,才能够掌控这个世界,而其他人则自愿想这个人俯首称臣,不论他来自于哪里,不论他的品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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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七章 一袋面包

洛河鬼书第357章一袋面包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火焰燃烧油脂的声音偶尔“噼啪”作响。

我扫视着每一个趴在空地上的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红狗身上:“那女人和你什么关系?”

红狗不敢抬头,脸贴着地面回应道:“她是我的……女伴,按照地表人的说法,她是我的妻子。”

能够在危难中舍身保护自己的家人,说明红狗的道德观有和我相合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们为什么都趴在地上?”

红狗回应:“你靠自己的力量打败了细鬼,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主人。”

“仅仅是你们几个的主人吗?”

“不,你是我们这一层的主人。细鬼定下了规矩,凡主人降临,必行匍匐大礼,凡被主人召唤,必行匍匐大礼。”

“现在规矩改了,都起来,特娘的,你们老这么趴着,我跟你们说话还得低头,脖子怪难受。”

得我这么一说,在场的人才纷纷站起身来。

我可没时间在这一层浪费太多时间,处理完眼下的事情我就得马上离开。

待红狗站起身来,我才开口对他说:“从现在开始,主要我不再,这一层由你代为管理。你们储备的粮食,还能吃多久。”

说真的,我完全不想用“粮食”这个词去形容那些尸体,但眼下我身处在别人的世界里,就得遵守别人的游戏规则。

红狗工整地应道:“大约还有两年的存粮,可如果不想办法积攒更多的粮食,两年以后,所有人都会饿死。”

还有两年的存粮啊,那就好办了。

我从背包里摸出一袋硬面包,将它递给红狗:“把这些东西分给大家,每个人至少要分到一小块。”

红狗不敢怠慢,立即抱着面包袋分食去了。

而我则走到了红狗的妻子身边,蹲下身来,试了试她的鼻息。

在我走到女人身边的时候,红狗愣了一下,而后便朝我投来警惕的目光,但他也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并不敢上前。

在他眼里,我远远比曾用恐惧支配他们的细鬼更加可怕。

我试了试女人的鼻息,她还活着,而且气息不算弱,看样子只是疼昏过去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但考虑到地下世界的空气极为肮脏,而且在一些地方还有可能弥漫着麻风杆菌,如果不抓紧处理一下她的伤口,她还是有可能会死。

正巧爱神从黑市买来了一些消毒剂和消炎药,我便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些,先帮女人清理好伤口,又为她进行了妥善包扎。

等我折腾完这一套,红狗也拎着剩下的小半包硬面包回来了。

他瞪眼看着女人身上的绷带,又看看我,眼神中充满狐疑。

你不用指望红狗会谢我,我说了,外面的道德系统在这里根本不使用,他只会觉得我的行为很奇怪,要么就是觉得我别有所图,但绝对不认为我是个好人。

当你和周围的人对道德的认知不同时,想要笼络他们就只剩下一个办法,那就是,带给他们利益。

我朝从红狗手里接过面包袋,并将一小块面包递给他,而后朝所有人挥挥手:“吃吧。”

在场的人应该从未见过这种食物,他们先是一阵狐疑,而后才因为不敢违抗我,心怀恐惧地将食物塞进口中,再然后,就是满脸贪婪地咀嚼。

说实话,那种硬面包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但对于这些极缺碳水化合物摄入的人来说,这么几块小小的硬面包,却如同天堂才有的至高美味。

等着他们依依不舍地将食物咽进肚子,我才笑着问红狗:“好吃么?”

红狗用力地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渴望,那意思明摆着就是,再给我来点儿。

想得美!

我拍拍他的肩膀,对在场的每一个人说:“这两年,你们再委屈委屈,吃一吃存粮,最多两年以后,我保证你们可以天天吃到刚才的东西,而且每顿都能吃到饱。但再此之前,禁止你们再囤积人肉,禁止随意杀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不是随口一问,我是真的怕他们不理解我的意思,毕竟在他们的世界里,杀人是件太过稀松平常的事情,你不让他们杀人,就好规定所有人只能用温水洗手,不能用凉水洗手一样,在他们看来,这有可能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红狗点了点头:“不囤积人肉,不随便杀人,我记住了。你真的能让我们……每天都吃到那样的东西吗?”

我笑了:“我不只让你们吃到面包,还让你们吃到青菜,喝到牛奶,吃到各种各样的熟肉。”

我这么说,也不是忽悠他们,我有足够的信心能做到这一点。

而我的本钱,就是潜藏在海市下方的那座陨铁矿藏!

红狗不停地点着头,眼神中充斥着期待。

我打断了红狗的兴奋:“你知道有一条暗道能通往地表世界吗?”

“知道,那是噩梦的终点。”

“什么意思?”

“在我们这个世界里,有些人从一生下来就被噩梦所困扰,他们都是被选中的人,临死之际,他们会到通道那边去,靠绝世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生命被终止了,噩梦也就消失了,所以叫噩梦的终点。”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接着问:“为什么暗道那边的尸气都是残缺不全的呢?”

“凡是出生起便被噩梦困扰的人,都是黄衣之王选中的先知,他们在临终前会选择一个人继承他们的衣钵。在他们马上就要死亡的时候,他们的学徒会吃下他们身上的一部分血肉,以此得到他们的力量。在这里,先知受到所有人的供养,所以每个人都想成为先知。”

“这些所谓的先知,有什么样的能力?”

“有时候,黄衣之王会在梦境中召唤他们,赐予他们知识,末日降临之时,黄衣之王会庇护他们不受伤害。先知代表着黄衣之王的意志。”

果然与我预料的一样,黄衣之王的力量已经波及到这一层了,现如今,整个地底世界都受它摆布。

三百五十八章 修罗场

洛河鬼书第358章修罗场包括细鬼尸变,极可能也是黄衣之王的杰作。

细鬼被镇杀的消息,也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内传到黄衣之王耳中。

不行,此地不宜久留,我必须抓紧时间离开。

想到这儿,我便问红狗:“我来之前,除了细鬼以外,你们几个应该就是这一层最强的人了吧?”

之前我就看到过红狗和汉子们的身手,虽说这帮人都没有经历过系统的修行,但拳脚都相当重,反应速度也相当不错,都是好拳手。

红狗十分恭敬地点着头:“我们都是主人的幕僚。”

幕僚,你还不如直接说大臣呢。

我拍拍红狗的肩膀:“我还有些事情要办,还是那句话,在我回来之前,这一层由你代为管理。”

而后我又指了指在场的其他人:“你们几个从旁协助。”

一语方落,不等其他人做出表示,我便施展开匿身术,再次于众目睽睽之下消失无踪。

你知道吧,匿身术这门术法,有时候真是挺唬人的,试想一下,如果有一个能够凭空在你面前消失,也能在你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出现在你身后,关键这个人还可以轻而易举取你性命,你说吓不吓人。

这就好比什么呢,就好比寻常人碰到了索命厉鬼,你知道这只厉鬼确确实实是存在的,但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回来找你,从此以后,你但凡一人独处的时候,就会紧张到肝儿颤,总觉得背后好像有一双眼睛盯着你。

我们没办法和这个世界的人聊什么规矩、道德,想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服从,最好的方式,就是施以恐惧,用恐惧来支配他们。

隐匿身形之后,我便离开空地,继续朝正东方向行进。

空地上的汉子们则再次匍匐在地,我都走出很远了,他们都没有站起来。即便我已经说过,细鬼依然制定的规矩现在已经不适用了,可他们依然匍匐着。

说实在的,以我对自己的认知,我这种性格的人,一点都不适合给别人当头领,因为我极其讨厌不平等的对话方式,但眼下也没别的选择,不对等就不对等吧,你想改变黑暗世界的游戏规则,那你就要站在规则的顶端。

又是两三个小时过去,我终于在这一层的东部边际找到了通往下一层的入口。

本来我以为连接两层的应该是条暗道或者洞口,却没想到那就是一条盘旋向下延伸的破路,一靠近这条路,就能闻到一股子陈年老血的味道。

那是一层层的血液覆盖在一起,锁散发出的特殊骚腥味道,极其刺鼻,我单是吸了两口气,就觉得脑子昏昏涨涨。

站在坡道顶端适应了一段时间,倒也渐渐适应了这股味道,而后我才拎起长枪,压着步子朝更深的黑暗之地走去。、

有了之前的经验,如今我打算改变一下计划。

之前我是打算尽可能避开黑暗世界中的居民,直接进入最深层,去摸一摸影子兄弟会的底细,但是现在,我决定先在这一层找到巴风特,看看它该不该杀,该杀则杀,如果不该杀,我再偷偷离开,无声无息地潜入下一层。

鉴于细鬼已经变成了邪祟,我怀疑,巴风特极可能也变成了非人的东西。

如果黄衣之王想要彻底控制整个地下世界,他就必须让细鬼和巴风特拥有远超常人的强大力量,也只有这样的力量所带来的恐惧,才能永久性地支配地底世界的居民。

顺着环形坡道不断下行,走得越深,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息就越是浓烈。

仿佛地底世界的中层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血池。

快走到坡道底部的时候,浮在空中的荧光就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那不是纯净的粉色,而是一种如同被稀释过的血液一样的脏粉色。

此时我已能隐约听到从远方传来的嘶吼声,以及兵戎相接的锐响。

在距离坡道相当远的黑暗中,似乎正在上演一场惨烈的厮杀。

我站在坡道底部,细细观察者前方的情况,这一层几乎没有完整的建筑,也没有多少遮挡视野的棚屋,一眼望去,只有低矮的残垣断壁,以及挂满血浆的甲胄,和被打磨过的兵器。

在目光之极,一堆杂乱的身影正快速移动着,那一带的荧光更接近血色,似乎是飞舞的血雾重新浸染了光色。

喊杀声也是从那个位置传过来的。

看到眼前这一幕幕景象,我不禁眉头大皱。

这地方,简直就是一座大型的修罗场。

眼见附近无人,我便压着脚步下了坡道,在暗与血的世界中小心摸清。

起初路还算好走,可渐渐的,路面上便出现了粘腻的血液,每次拔起脚掌的时候,都感觉鞋底像是被胶扒住了一样,强行去抬脚,必然闹出很大的声响,我也是没了办法,只能脱下鞋,鞋带系在一起,往肩带上一挂,而后赤足前行。

从那些残垣断壁旁路过的时候,我才发现,几乎每一道短墙后面都猥琐着一个人影,大部分是脸色充满疲惫的男人,也有一些体格格外壮硕的女人。

这些人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漫长的厮杀,此时正躲在掩体后面休息。

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互不攻击对方,可有一次我试着在短墙附近闹出动静,这些人却齐齐捡起了兵器,警惕地望着声音出现的方向,但凡有人胆敢进入他们栖身的掩体,就会被他们联手干掉。

但与此同时,这些人又相互仇恨。

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确实有点让人看不懂。

我没有在废墟中待太久,大体查看了一下情况之后,便朝着喊杀震天的地方走了过去。

先前我就发现,每一个藏在短墙后面的人肩上都披着一个很厚的垫子,起初我还以为那东西只是拿来保暖的,直到我看清了那些正在厮杀的人,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垫子,而是用碎铁片和网兜拼凑而成的软底面具。

所有面具都被打造成了羊头的样子,在战场上互相四杀的人中,有将近一大半都带着面具,剩下的则光着脑袋,当光脑袋的人将戴面具的人杀死后,他们就会将面具戴在自己头上,转而去攻击那些没有戴面具的人。

三百五十九章 怪人

战局实在过于惨烈,短短几秒钟功夫,便有四个没戴面具的人被斩杀,一个头戴面具的人被旧刚进削成的长毛刺死。

戴面具的人显然要比那些没戴面具的人更加勇猛,这些面具仿佛能够为生者提供力量和勇气。

地面上早已积起大滩血水,血雾在杀戮中不停地翻涌,从地面上溅起的血花又加重了四处弥漫的血腥气息。

我朝战场上瞥了一眼,又看看地上的血水,心中便立即有了计较。

随后我便蹲下来,将左掌没入血水之中,催动念力,将一小股毒素注入其中。

蟾神送给我的这些毒素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遇到人血之后会变得异常活跃,只消一呼一吸的功夫,毒素便顺着积血散布到整个战场。

刚才我就发现了,每一个在战场上厮杀的人都打着赤脚,毒素一接触到他们的脚掌,便迅速钻入皮肉,顺着血管极速蔓延。

下一瞬间,刚刚还喊杀声不断的战场突然安静下来,再之后,便是一连串胸口或后背重重砸在血水中的噪响。

我特意控制了毒素的份量,这些毒素足以让所有人周身麻痹,但不至于全麻,他们要是拼尽全力,至少还能翻个身。

有些地方的血水比较深,就怕他们一头栽进去,又翻不过身来,会窒息而死。

带战场上彻底安静下来,我便稍稍挪了一下身子,藏身于一处足够暗的阴影中,观察着战场上的情况。

我心想啊,战局突发异常,这一层的管理者怎么着也得过来看看情况吧。

只要巴风特敢现身,我就敢动手。

只可惜我等了好半天,没见到想象中的异形人……我觉得巴风特应该也和细鬼一样,身体的轮廓和正常人不太一样,没见到想象中的异形人,反倒是先前还在残墙断壁后方休息的人察觉到战场上动静不对,一个个钻出来观望。

我也是这才发现,以战场为中心,周遭的残垣断壁几乎是以放射性的方式向外延绵数公里,而每一面断墙后面,都藏了不少人。

这一层的人口基数,远比我想象中还要大。

怪异的是,在这些人中,我并未看到孩子和老人的身影,几乎所有人都正当壮年。

有人发现战场中央的人一个个虚弱地躺在血泊里,便拎起了武器,小心翼翼地走进战场查看情况,可当脚掌踏入血泊的瞬间,就被毒素侵了血脉,当场栽入血泊。

刚开始还有人壮着胆子朝战场中走,接连倒了几个人以后,剩下人就胆寒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可谁也不敢进入战场。

所有人都发现战场上的异常了,按说这一层的管理者应该有所行动了吧,可我又等了好半天,巴风特还是没来。

什么情况?

我可没时间一直这么耗下去,思忖再三,还是决定抓一个人来问问情况。

在仔细观察了一下人群的分布之后,发现正西方向的残墙多,人却甚少,于是我便压着步子,朝那个方向摸了过去。

正巧,通往下一层的入口也在正西方向。

我花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走到人群最外围,也就在我穿越人群的过程中,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怪人。

与大部分当地人的高头大马不同,这人身材瘦小,但身上几乎没有伤疤,而且我观察了一下,他的武器是一把做工相当考究的长剑,其他人的武器则都是用旧钢筋或者锋利的铁片简单拼接起来的。

我猜测,这个人在本层可能有着比较高的地位,要么就是实力相当强悍,才能得到,并守住这么好的武器。

几乎所有人都怀揣着好奇朝战场方向移动,只有他,默默地朝远离战场的方向走。

更怪的是,他双肩上都挂着那种怪异的羊头面具,其他人要么没有面具,要么只有一副面具。

当所有人都聚集到战场附近的时候,我已经尾随着他来到了废墟外围。

在正对废墟的正西方向,是一个怪异的石洞,洞口的直径大约有两米多,洞口边缘全部用布匹裹了起来。

光线还是太暗,我其实也看不清那些东西是不是布匹,只能看到一块块巨大的薄片堆叠在洞沿上。

就在这时,走在我前面的人停了下来,他缩着身子坐在断墙下,望着洞口方向叹了口气,而后便将长剑抱在怀中,脑袋一耷,开始熟睡。

这家伙入睡的速度真心快,这才刚耷下脑袋,就开始打呼噜了。

正巧四下无人,我便压着脚步来到了小个子身边。

这家伙看似熟睡,其实极为警惕,凑到他身边的时候,我并没有显露身形,但他还是靠着敏锐的直觉发现了我。

那一瞬间,我先是察觉到他的心绪在睡梦中突然出现波动,而后长剑上的银光便闪到了我面前。

所有动作都在电光石火间完成,速度之快,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只可惜,我出手比他更早,就在他心绪出现波动的时候,我的手掌已经压在了他的后颈上,出手的瞬间,我便使出了离魂手的手法,直接拍散了他的内息。

他挥剑的时候,内息已乱,速度虽快,却没什么力道,而且在剑锋快要触及到我的时候,就连速度也慢了下来。

内息被打乱以后,人的力量是不连贯的,他能在剑锋快要触碰到我之前让长剑以如此迅捷的迅速移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稍稍闪一下身子便避开了他剑,而后探出手,直接将长剑夺了过来。

小个子只知道自己被袭击了,但到现在为止,他依然无法看到我,在他眼中,那把长剑就是凭空消失在了黑暗中,再加上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突然没了力气,一时间心绪大乱,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我也是怕他吓得惊叫起来,便蹲到他面前,撤了匿身术:“身手不错啊,你叫什么?”

我猛地这么一现身,他又是一惊,双肩都跟着颤了两颤,他愣愣地盯着我,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你不该偷袭我的,你这么做,会受到女神的惩罚和唾弃。”

他开口说话,只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也就在话音落地的档口,他突然顶着脑袋朝我撞了过来。

我也没废话,直接一记老拳将他放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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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一章 盘丝洞

我心里顿时一慌,他口中的这位女神,不会是莉莉丝吧。

最美的少女,最可怕的梦魇,莉莉丝勉强附和这两个特点。

只不过莉莉丝不是什么少女,而是一个活了好几千年的老娘们。

心里这么想着,我嘴上却没多说什么,踏着步子便进了洞口。

本来我还以为,洞内应该就是个面积在两三百平的大空间,直到进了洞,才发现里面是一个极为庞大的甬道系统。

这里的甬道与甬道之间相互连同,每一条甬道的洞壁上都至少分布着五六个洞口,每一个洞口中,又是一条新的甬道。

这地方的道路错综复杂,走在里头,比走在海市的街巷更容易迷路。

万幸我带上了白虫子,要让我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摸索,我铁定得迷路。

因为实在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我便对白虫子说:“先去找你儿子,你指路。”

白虫子也没二话,立即抬起手来,为我指明通向孵化室的方向,没路过一个洞口,我都会在地面上洒一小撮朱砂。

路上我和白虫子攀谈了一下。

从白虫子口中得知,这个天然洞窟之后前半段错综复杂,后半段就是一条巨大的洞道,经由那条洞道,可以直接进入地底最深层,不过那里的入口一直由女神守护者,只有下层的人偶尔能出来,这一层的人却永远下不去,反正他们本来也不想下去。

孵化室就位于大洞道和甬道系统的交界处,那是一个空间相当大的地下广场,所有不满十六岁的孩子都在那里生活,等到他们年满十六岁,便会走出甬道,到被残垣断壁覆盖的战场上相互厮杀。

我问白虫子:“你今年多大年纪,什么时候有的儿子?”

“三十四,或者三十五,记不清了,”白虫子应道:“我是在每年一度的欢愉日认识我妻子的,我们运气不错,虽然只认识了一天,却有了那么一个孩子。在她怀孕期间,我一直在孵化室照顾她,直到她将孩子生下来。”

“也就是说,孵化室里不但有十六岁以下的孩子,还有孕妇啊。你老婆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白虫子的语气特别平淡:“生下孩子以后,她就被送回了战场,那时候她很虚弱,根本无法像平时一样作战,所以就死了。”

“卧槽,说起自己老婆的死,你怎么一点都不伤心呢。”

“为什么要伤心,如果我死在战场上,她也不会伤心的,毕竟人人都要死。”

忘了,咱们那个世界的道德标准在这里根本不适用。

虽说严酷的生存环境改变了这里的道德标准,却改变不了人类的一些本能。

想到这儿,我便问白虫子:“你有多久没见到你儿子了。”

一听我提起他的孩子,他便不受控制地笑了:“每半年见一次,每次我都会传授他很多战斗技巧,他对此很有天赋,而且从小就体格高大,就像他的母亲。”

前面说起妻子的死,白虫子还十分淡然,可此时再次提及自己的妻子,在他心中却浮起了一股淡淡的温存。

我笑了笑,问:“你希望你的儿子和你一样吗?”

白虫子想都不想就回应道:“不,他会成为比我更伟大的战士。”

“我的意思是,你希望他在这种永无天日的黑暗中一直厮杀下去,直到被人干掉吗?”

“这是我们的宿命。”

“你就说你想不想。”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你就说你想不想。”

“当然不想,我希望他能和你们这些地表人一样,安安稳稳地活过这一生。”

没错,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希望。

我正了正肩膀,让白虫子趴得舒服一点,而后说道:“做个交易吧,我帮你杀了女神和巴风特,你替我维持这一层的秩序,两年以后,我带你儿子去地表世界。”

白虫子顿时乐了:“我早就听说你们地表人经常会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就凭你,是杀不死女人和巴风特的,他们会将你撕成碎片。”

我只是无声地笑了笑,没再废话。

这一层的群落生态和红狗他们所在的那一层还不太一样,都是强者为尊,但红狗他们信奉的,就是单纯的力量,而这一层的人信奉女神,那就不是单纯的力量了,其中还掺杂了一点神话信仰的成分。

想要掌控红狗所在的那一层,很简单,在众目睽睽之下干掉细鬼就行了,但同样的方法在这一层不完全适用,我不但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干掉女神,还要靠一个当地的强人将我扶立为新神,只有以新的信仰代替旧信仰,才能彻底掌控这一层。

至于我能不能战胜女神嘛,反正我自己估计应该没问题。

不出意料的话,这位传说中的女神,和上一层的细鬼应该是类似的东西。

放心吧,那货绝对不可能是莉莉丝,就莉莉丝那洁癖程度,绝对不可能长期生活在这种臭气弥天的世界里。

连着穿越了七八条甬道,脚下的触感就开始变得粘腻起来,低头一看,地面上全是些半融化状态的蛛丝,这些东西一坨一坨地盘在一起,就像是趴在地上的粘面团一样,在这种环境里走得时间长了,脚掌上就会粘满蛛丝,有时候不得不停下来好好清理一下。

起初这样的蛛丝只在地面上团积,后来,甬道的道壁上也全是这样的东西,而且随着越走越深,蛛丝团的颜色的形状都在发生变化,起初他们是白色、丝状的,随和行进深度不断变化,蛛丝的颜色开始渐渐转暗,最后几乎变成了黑曜石一样的黑色,而且这时的蛛丝也看不出丝线的样子了,全都坨成了一团团的膏状物,这些黑膏子每一个都有拳头大小,乍看上去,就像是道壁上长出了层层叠叠的瘤。

脚下的粘腻感也消失了,代之以一种非常怪异的绵软,踩在上面,就像是踩在被剥了皮的血肉上。

自打墙壁上出现黑膏开始,趴在我肩上的白虫子就一直在吞口水。

我靠,不是吧,这些恶心的黑瘤,难不成就是本层居民赖以生存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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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二章 虫茧

洛河鬼书第362章虫茧不过回头一想,这些黑色的瘤子说不定真的能吃,其主要成分毕竟是丝心蛋白。

除了蛋白质,其中应该还掺杂了其他营养成分。

白虫子只是不停地吞咽口水,却不敢伸手去抓近在咫尺的食物,他心中存有某种奇怪的恐惧。

我忍不住开口道:“这东西有毒?”

“没有,这是世界上最香甜的食物。”

现在我只要一听到“这是世界上最……”这几个字,心里就特别不舒服。

我问白虫子:“饿吗?”

白虫子的回应却是:“还不到饿的时候。”

眼下我也没精力去探究他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因为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些怪异的景象。

在甬道深处的黑暗中,浮现出了几个体积巨大的白卵,起初我还以为那是一些巨大的植物,甬道中风声偶起,直吹得它们不停摇曳。

直到走近了一些,我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植被,而是一棵棵足有两米高的虫茧,它们之所以会动,也并非是因为风力吹拂的缘故,而是藏在茧中的东西正在不停地颤动。

那就像是心脏的起搏一样,颤动的频率非常固定,一轻一重,一轻一重……

每一颗虫茧都在颤动,就好像它们本身就是有生命的一样。

也就在这些白色的虫茧浮现在眼前的档儿,白虫子心中浮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我开口询问:“这些又是什么东西?”

话音已经落地了,白虫子才拼着最后一点力气伸过手来,想要捂住我的嘴巴。

怎么,我刚才不该发出声音?

白虫子自己不敢说话,只是用力扯住背包的肩带,那意思好像是让我赶紧撤。

我有点不明所以,但鉴于白虫子此时紧张到了极点,我也不敢太大意,立即压着步子后撤,刚撤出两三步,就感觉离我最近的虫茧中爆发出一股很熟悉的尸气,以及浓郁的戾气。

邪气一出,便听“嗤啦”一声轻响声,茧皮竟被撕开一道口子,大股绿色的浆液顺着破口奔涌出来。

那些浆液中散发淡淡的腥咸气息,而且它们一经开始迸溅,空气中的潮性便在霎时间变得极其浓郁。

这东西的挥发性很强,但好在没有毒性。

白虫子低声哀嚎:“来不及了!”,言语间,奋力端起长剑,将剑锋顶向我的脖子。

你根本没办法提前预知这里的人接下来会干什么,刚才白虫子还和我聊得好好的,现在就想弄死我了,你压根参不透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猛力一拧,直接将他原本就所剩无几的劲道拧散,他吃不住疼,闷哼一声,手中常见也应声跌落。

白虫子被我反制,既不惊慌,也不愧疚:“劝你自尽,那样你至少能死得痛快点儿。”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突下杀手。

他劝我自尽,说明他自己也会这么干。

想到这儿,我便迅速抓起挎在肩头上的鞋子,二话不说,奋力塞进白虫子的嘴里,防止他吞舌自杀。

嗯,味道是差了点儿,你先忍忍吧。

就在这时,原已破开的虫茧在一阵撕裂声中整个破开,大量绿浆奔涌,一只人虫从茧皮的破口中钻了出来。

那是个模样相当怪异的邪尸,整体大小和牛犊差不多,上半身是人身,脑袋却是个硕大的苍蝇脑袋,腰以下则是类似于蜜蜂的构造,有一个巨大的尾肚,上面横七竖八地长着几对带有绒毛的虫腿。

每一种不同的身体结构都是由一层层蛛丝缝合在一起的,蛛丝穿破皮肉时留下的血洞也清晰可见。

一看到这玩意儿,我的第一反应就两个字:恶心。

尤其是看到那颗硕大的苍蝇头的时候,我从肠子到喉咙都跟着颤。

面目可憎的邪祟我是见过不少,可长相这么恶心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不行,忍不了!

当下我也没废话,立即摸出三仙符,挥掌就打在了符面上。

念力与符韵齐出,下一瞬便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邪尸身上。

它身上就那么点尸气,哪经得住打,霎时间尸气耗尽,而它也浑身一软,像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而后肉身便开始迅速腐烂。

一只邪尸被镇杀,剩下的虫茧便纷纷颤动起来。

我一看坏了,要是每个虫茧里头都有个类似的玩意儿,它们要是同时钻出来,那非得把我恶心的半夜做噩梦不可!

情急之下,我立即摸出整整一打三仙符,挥掌击符,甩手透符,一部分符被我打出了灵韵,另一部分则在空中极速飞驰,符行过半,符纸上边迅速扬起火苗。

一时间,所有的念力、灵韵,混着火光在茧丛中迅速穿行,前后约莫用了五六秒钟够功夫,虫茧全部停止颤动,而且都没破开。

没办法,可能你们确实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但我实在不想见到你们啊,所以不好意思了,你们就烂死在虫茧里吧。

这样还能保证你们腐烂时产生的臭气不至于散到外面来,特别的环保。

白虫子终于拔出了我塞在他嘴里的鞋,我怕他顺手把我鞋扔了,就赶紧将鞋子抢了回来。

白虫子先是朝停止颤动的茧丛中扫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邪尸腐烂后留下的那滩臭水,隔了半天才开口:“你杀了神之子,怎么做到的?”

我当时就惊了:“这玩意儿是‘神之子’?你可别告诉我,你们的女神也是这种东西!我靠,我现在有点不想面对它了。”

“不,女神是不一样的,她只有两种形态,一种是这个世界上最……”

我直接替他将后面的话说了:“美的少女,一种是世上最可怕的梦魇。”

“不是,我是想说,一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少女,一种是强大的千丝之神。”

说着说着,白虫子的视线又落在了我刚从他嘴里拔出来的那只鞋上:“这从西能吃吗?”

这个世界的人估计从未穿过鞋,也从未见过鞋,他能这么问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我没搭理他,重新将鞋系在肩带上,便扛着他继续向黑暗深处摸进。

走过茧丛,再前行五百米最左右,便脱离甬道丛林,来到了直通下一层的巨型隧道之中。

三百六十三章 不是人

洛河鬼书第363章不是人在隧道侧壁上,有一口人工开凿出来的洞道,道口的宽度只能容一个成年人侧着身子穿过,洞中极深,一眼望不到底。

白虫子满心兴奋地对我说:“从这儿进去就是孵化室。”

我点点头,“哦”了一声,越过道口,继续向前走。

白虫子懵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么,我给你带路,你带我去看儿子。”

我点头:“放心吧,早晚让你看到儿子,不过在这之前呢,我想先去拜会一下你的女神。”

“你……想违背约定?”

听他那口气,仿佛违背约定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事。

想来也是,这里的人整日忙于厮杀,在战场上下黑手拍黑砖他们擅长,可要说文明世界里常见的营营苟苟尔虞我诈,他们却既不擅长,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研究这些东西。

我笑了笑,对他说:“我不会违背约定了,我保证,绝对让你见到儿子,前提是,我先见到你们的女神。”

对于此,白虫子哭笑不得:“见到女神的那一刻,就是你的死期。”

我现在不可能送白虫子去见儿子,因为接下来他还得帮我个大忙,再者,咱也不知道通往孵化室的洞道究竟有多深,要是那条路来回得走上个一天半天,等我回到地表的时候,伊米尔他们说不定已经被邪教徒给弄死了。

我可冒不起这么大的风险。

但我也没说谎,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他见到儿子。

我压着步子不断深入,白虫子就一直盯着特意被我略过的道口,不停地叹气,一直到黑暗彻底将道口遮死,他才重新将视线转向前方。

看得出来,他确实很想念自己的孩子。

起初,大隧道中的地面还算平整,可随着不断深入,路就变得越发难走了。

天然形成的隧道中出现了人工铺就的路面,但几乎所有的地砖都是碎的,碎石片和尘土落得到处都是,有些地方还附着大片蛛丝,粘腻无比。

考虑到碎石可能会割伤脚掌,我只能先船上鞋子,当时我的脚上已经沾了不少蛛丝和腐液,鞋子这么一套,就感觉两双脚又漆又潮,特别难受,但眼下也没别的选择,只能先忍忍了。

白虫子见我将两只鞋都套在脚上,眼神中充满了惊奇,毕竟他以前从来没见过穿鞋的人。

穿好了鞋,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哎,你们这一层,也有人去过地表世界吧?”

白虫子摇头:“没有,我们要留在这里取悦女神,只有兄弟会的人才有资格去地表。”

“你们和兄弟会的人有来往吗?”

“从来没有,每当他们来到这一层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要躲在阴影中,他们看不到我们,我们也看不到他们。”

“为什么啊?”

“他们是神灵的使者,我们这些凡人是没有资格看到他们的真容的。”

这句话说到后半段的时候,白虫子心中顿时浮起强烈的紧张和恐惧,我斜着眼去看,就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黑暗,紧张和恐惧也反射在眼神之中。

像他们这种常年生活在弱光环境中的人,夜视能力要比我强很多,有些藏在黑暗中的东西,我看不到,白虫子却能看到。

一看他这表情,我就知道,肯定有什么东西从黑暗中压过来了,于是立即在灵台压一口念力,并暗暗召来仙灵,五指握紧长枪。

果不其然,仅一次呼吸的功夫之后,便有一股尸气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此时它正以极快的速度朝我靠近。

我在原地扎稳了步子,视线锁定前方的黑暗。

很快,黑暗中风声忽起来,一个庞然大物赫然出现在视线之中。

从刚才开始我就担心,估计再等一会儿,黑暗中会突然冒出一颗苍蝇脑袋,万幸,我担心的事情没有出现。

那是一个有着人身、羊头、马蹄的怪物,一看这形象,我便立即意识到这货应该就是巴风特。

先前和莉莉丝闲扯淡的时候,我就听她说,巴风特很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种有着羊头、人身的恶魔,而此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怪物,恰好就拥有这样的特征。

怪物的蹄虽硬,但蹄面上却裹了一层厚厚的柔毛,以至于他踏着地面奔跑的时候几乎不发出半点声响。

我尝试着感应了一下它身上的邪气,果然又是尸气和戾气的混合体,论气场的精纯度和气量,也就比先前被我镇杀的苍蝇头稍微强一点。

而且从巴风特地脖子和腰口上,也能看到一簇簇的蛛丝,这家伙的身体显然也是用蛛丝拼接出来的。

此时的白虫子已经紧张到了极点,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都在不停地颤抖。

巴风特之所以可怕,就可怕在它那一身戾气上,它身上这股戾气虽然不算强,却着实有点摄心噬魄的效果。

在巴风特离我还剩最后两米的时候,它挥起了手中的锯齿刀,而我也刺出了鱼骨枪。

这一刺我不但在枪刃上附加了念力和灵韵,还特意附加了仙灵加持,为的就是一招秒杀。

想让白虫子心甘情愿跟随我去见那个劳什子女神,就必须用一次漂亮的秒杀来增强他的信心。

这货要是信心不足,回头指不定给我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呢,别忘了,先前他还想用剑攮我来着。

铿!

随着一声短促的锐响,鱼骨枪直接穿透了用厚铁皮打造的锯齿刀,并不偏不倚地刺入巴风特的心口。

枪刃刺在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附着在枪刃上的念力、灵韵,可以瞬间击散它身上的邪气。

下一刻,失去邪气支撑的巴风特便重重倒地,一身钢铁铸造般的硬肉也开始腐烂、变软。

我抽回鱼骨枪,猛甩两下枪头,将残留在上面的脏血甩掉,一边问白虫子:“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啊,看着挺壮的,结果一枪都没挨住就挂了。”

白虫子好半天没吭声,直到巴风特都正儿八经开始腐烂,他才僵着个脸说:“它就是女神最得意的作品,巴风特……你竟然把这世上除女神之外,最强大的半神秒杀了,你绝对不是人类,你特么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三百六十四章 黑暗中的少女

这已经是第二个人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不是人了,我反正也懒得解释,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便走到巴风特的尸体旁细细观察起来。

按常理来说,邪尸一旦失去尸气加持,肉身就会以极快的速度腐烂殆尽才对,可巴风特的尸体腐烂到一半便不再继续腐烂,反倒是肉质开始发黑变硬,血肉似乎有化为钢铁的趋势。

仔细查看之后,才发现它的血肉正散发出高温,肉质之所以发黑变硬,实际上是在逐渐碳化。

没多久,整副肉身都变成了焦炭,只有那些用来拼合身体零件的蛛丝依旧保持着原有的白色。

此时的巴风特,像极了一个被烧焦的提线木偶。

我以前也没见过类似的情况,说不清这具邪尸没了尸气以后,为什么没有腐烂,反而碳化了。

良久,我才直起身来,指着地上的焦尸问白虫子:“你想变成这种东西?”

之前白虫子曾说,战场上最强大的战士将拥有挑战巴风特的资格,如果他们真的能够侥幸战胜巴风特,就可以被女神改造,成为下一任巴风特。

白虫子非常郑重地回应道:“成为巴风特是我们的荣耀,取悦女神也是我们的荣耀。”

“如果我弄死你们的女神,你们会不会找我报仇啊?”

“不会。但你绝不是女神的对手,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灵。最强大的意思就是,没有任何东西是她的对手,包括你。”

唉,怎么又是这个调调。

算了,懒得和他争辩。

我只是问他:“洞里的那些黑瘤会腐烂吗?”

“不会,那东西可是女神培育出来的,怎么可能腐烂。”

“你们就靠那玩意儿维持生命?”

“嗯。”

“存粮能吃多久?”

“如果女神不再制造新的黑肉,剩下的那些大概够我们吃两三年了吧。”

这里的存粮和上一层差不多啊,也是能维续本层居民两三年的用度。

我隐隐预感,两三年,可能是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在这个节点到来之前,地底世界的居民还能勉强维生,但到这个时间节点到来之际,也许就是地下世界彻底覆灭的日子了。

黄衣之王到底在谋划什么?

眼下掌握的线索太少,像这种问题,单靠空想肯定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我心下叹一口气,扶稳肩头上的白虫子,跨过巴风特的尸体,继续前进。

以巴风特的焦尸为分界线,越过它之后,随着不断深入,石壁上的蜘蛛网也变得越来越秘密,到最后整个隧道都被白色的蛛网层层叠叠包裹起来,方言望去,只能看到被荧光照亮的大片蛛丝,肯本看不到石壁上的坑洼。

说真的,自从见到那个苍蝇脑袋以后,我心里就有点阴影,总害怕大片蛛丝后面有可能藏着虫茧,说不定我走着走着,就有一个苍蝇脑袋突然从蛛网后面钻出来。

活这么大,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最怕的东西是苍蝇。

回首小时候,我还真有过被绿豆蝇追着满院子跑的经历,尤其是回想起那头硕大的绿豆蝇奋力忽闪翅膀时发出的嗡嗡声,我就感觉自己的尾椎骨都在颤。

其实这也不能算怕,而是从灵魂到血肉都觉得它们恶心。

就在我还在思考,要不要干脆放把火,把这里的蛛丝都烧掉的时候,白虫子突然挺了挺身子,奋力朝前方望去。

在我的视线中,前方就是一片被蛛丝围绕的黑暗,但白虫子能看到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

那一刻,他心中浮起了强烈的憧憬与敬畏。

看样子,之前他缕缕提到的女神就潜伏在那片黑暗之中。

白虫子开口道:“现在是深夜,女神将以梦魇的形态迎接你,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吧,挑战女神只不过是自寻死路。”

如果我告诉白虫子,他们家的女神肯定打不过我,那未免托大,再者我也不至于蠢到还没见到敌人就觉得自己百分之百能赢,我只能说,这只女神又很大概率是个与细鬼修为相当的邪祟,我也有很大概率能镇杀它。

就算它真的比我强,我也能接着匿身术溜走。

为什么要等到布置好灯阵才进入地下世界,就是因为有了灯阵加持,我才能保证自己在面临任何危险时都能够全身而退。

再者,有了灯阵加持,我施展出来的术法也会更具威力。

不过你跟白虫子解释这些东西根本没用,说了他也听不懂。

我也只是用手拍拍他的后背,说道:“等会咱们得把你的女神引到外头去,路上可能有点颠簸,你忍着点。”

言语间,我已带着白虫子前行数十米,此时,那个潜伏在黑暗中的瘦小身影终于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一个双手合十的少女,她披着一件紫色的长裙,安静地跪在地上,像是在进行某种怪异的祷告,但嘴里不发出半点声音,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期间我听到一阵阵极轻的噪响,细细辨认了一下,那好像是老鼠啃食粮食的声音,悉悉索索,在黑暗中绵绵无尽。

而这阵声响,就是从少女的腹腔里传出来的。

白虫子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与见到巴风特时的那种紧张不一样,此时白虫子的心绪完全被绝望和欣喜所笼罩,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不断折磨着他,让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微微震颤着。

我不知道少女是通过什么方式影响到白虫子的,从她出现在我眼前开始,我就能感觉到她身上聚拢着浓郁的妖气和尸气,不过到现在为止,这两种邪气都没有出现波动,她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我和白虫子的存在。

白虫子现在几乎进入了一种不能自已的状态,我也是怕他失了心智,便将一道念力催入他体内,强行稳住他的经络。

经络这么一稳,他的魂魄、心绪,都跟着稳定下来。

少女似乎察觉到了白虫子身上的变化,她慢慢抬起头,将视线固定在我的脸上:“你是谁?”

说话间,她根本没有动嘴,声音是从她的胸腔里传出来的。

听到这阵声音,我便不由地蹙了两下眉,她的声音,竟也如那深海中的低语一样,能够越过耳膜和神经,直接对三魂七魄造成影响。

三百六十六章 女神之死

对于长年居住在这一层的人来说,女神的威慑力是巨大的。

我引着女神穿过废墟的过程中,但凡是看到它的人,全部匍匐下跪,脑袋几乎贴在地上。

真是麻烦,他们这么一跪,我又要多费一点手脚让他们抬头。

如果不能在所有人的见证之下将女神干掉,我依然是白忙一场。

唉,人生不如意十之**,你刚刚解决了上一个问题,下一个问题立即跑来问候你,而你能做的,只有不停地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

一到战场中央,我便迅速摸出整整一打子三仙符,使出一记天女散花,将所有符全部扔到空中。

在甩手掷符的瞬间,我已经在符中催入念力,待它们驰入高空,符纸上边立即绽放出明亮的火光。

那些久居地下的人只见过荧光,却极少见到如此明亮的光芒。

要知道,只要是活人,就有趋阳避阴的天性,火光一起,所有人便下意识地抬起头,朝战场中央望了过来。

我提前零点一秒看到他们抬头,并在零点一脉之后挥动长枪,让枪杆结结实实地砸在女神头顶上。

铿!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闷响,女神……别女神女神的了,怪膈应,还是叫它怪物吧,一声闷响之后,怪物吃不住鱼骨枪上的灵韵和我的力道,十几条腿同时发软,惨叫着后撤数步。

我快速扫了眼废墟里的人,发现所有人都瞪着眼朝这边看,反正我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个人将视线重新收回去。

刚才怪物吃了那一下瘪,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惊愕,他们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也想不起来挪动视线。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趁热打铁,在他们回过神来之前将怪物干掉。

想到这儿,我便再也没了犹豫,探手抓住白虫子的腰带,反手将他放在地上,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在枪头上贴一张三仙符,待符纸扬火,我便蹭着步子,挥动被火焰包裹的长枪朝怪物杀了过去。

在竞技场混日子的这段经历让我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大家更原因相信他们亲眼看到的东西。

即便他们自己也知道,眼见未必为实。

我之所以在枪头上点火,就是为了给这场战斗营造一点视觉效果,震一震废墟里的观众们。

他们毕竟将怪物当成了神灵,这一架要是打得不够震撼,不足以震慑他们的心灵,他们就很难改变自己的信仰。

想让新神代替旧神,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新神打扮得比旧神更酷。

火光闪动间,我已到了怪物面前。

它似乎有点害怕火焰的光芒,第一反应是斜着身子后退,退了两步,才发现由残垣断壁构成的废墟并不适合移动,当时它的两条腿已经撤入废墟了,但由于身体过于庞大,另外十几支腿和肥硕的肚子很难以后撤的姿势退入废墟。

说实在的,要不是这货体积太大,之前在穿越废墟的过程中,我时不时要停下来等它一下,估计这会儿战斗已经结束了。

眼看无法避开火光,那怪物便奋力扬起身子,将丝囊的囊口对准了我,接着就听“噗”一声闷响,大股蛛丝顺着囊口喷了出来。

这货也是没脑子,枪头上的火势这么旺,它竟然还敢对着我喷丝。

蛛丝刚一接触到火苗,瞬间就被点燃,火势蔓延的速度远比怪物吐丝的速度快多了,只一眨眼的功夫,火势便顺着蛛丝烧进了丝囊里。

怪物发出一阵刺耳的惨叫,跌跌撞撞朝左侧踉跄了好几步。

此时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它身上,我也没废话,快速蹭出三步贴到怪物身边,而后架起长枪,用挂血槽压住怪物的脖子,再祭出仙灵,在仙灵加持下爆发出一股猛力,将枪杆向上一挑。

怪物本来就失去了重心,再被我这么一挑,顿时被掀翻在地。

这家伙的脚全部都在腹部那一侧,只要后背一着地,就很难再翻过身来了。

火焰依旧在它身上疯狂肆虐,它吃不住痛,只能发疯似地扭动身子,怎奈不论如何扭动,都无法将身子翻过来,更无法将火焰熄灭。

我感觉时机也差不多了,于是便踏稳弓马,使出点苍式,一枪刺向怪物的后颈。

那个位置就是它周身上下的邪气之源,只要刺破,它断无生还的可能。

正常来说,点苍式讲究的是一个“朴”字和一个“静”字,出枪时的动静不能太大,力道不能太散,动静大了会让对手提前所有察觉,力道散会削弱枪刃的威力,一枪扎出,看似朴实无华,实是大巧不工,威力巨大。

可问题是眼下我必须特意去弄出一些动静来,这一枪刺出去的时候,我只将五成力道凝聚在枪刃上,剩下的力道全是散出去的。

枪刃接触到怪物的瞬间,先是听到一声轻盈的声响,那条看似粗厚无比的后颈骨应声断裂,紧接着,被我散出去的力道便形成一道劲风,以枪刃为中心朝着周围掠去。

风劲暴虐,直惊得地面上的积血四处飞溅,在怪物身边形成一道硕大的血帘,而后血帘滂落,又是哗啦啦一阵碎响。

血水浇灭了怪物身上的火,也激起了战场上沉滞已久的杀气。

杀气在弥漫,人群中却一片死寂。

在这一刻,他们曾经的信仰已被彻底踏碎。

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来整理心绪。

我从怪物身上撕下一块尚未被血水染红的裙摆,用它将枪刃擦拭干净,而后走到白虫子身前,笑呵呵地蹲下来对他说:“还记得咱们的交易吧?”

白虫子愣愣地盯着我:“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一个,能给你们带来食物的新神。”说话间,我从背包里拿出吃剩下的小半块压缩饼干,将它塞进了白虫子嘴里。

起初白虫子是迟疑的,他先是用舌尖舔了舔嘴里的东西,接下来,便开始疯狂咀嚼起来,脸上显现出无与伦比的享受。

待他蠕着喉咙,将压缩饼干吞进肚子,我才笑着问他:“味道咋样?”

“好……美味,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从来没尝过这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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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七章 愚人自愉,愉人自愚

我朝白虫子伸出两根手指:“最多两年之内,我保证你们每天都能吃到比这更美味的食物,不过在这之前,你们还是得靠虫洞里头的黑瘤子度日。”

这个世界的人根本理解不了文明世界里的尔虞我诈,所以白虫子也不会像鼠王、伊米尔那样来一句“我凭什么相信你?”。

他很警觉,也很聪明,同时也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敏锐。

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大多都有着光明世界居民所没有的敏锐。

正是因为这份敏锐的存在,白虫子很快就能意识到,我没有骗他。

他能感受到我的坦诚。

片刻,白虫子开口问:“我该怎么配合你?”

我提醒他道:“刚才,新神杀了旧神,现在,新神要代替旧神。”

估计在你看来,我这话的意思就是让白虫子替我撒个谎,告诉别人我是来代替怪物的新神只,让大家放弃对旧神的信仰,转而信奉新神,但在白虫子眼里,我这只是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了而已。

我告诉他,我是个神灵,我告诉他,我是来替代旧神的。

我告诉他,新的信仰将带来更美味,更丰盛的食物。

在长达五分钟的沉默之后,白虫子先是奋力爬起身来,而后又用力匍匐在我脚下,呼喊新神的名号。

到现在为止,白虫子并不知道我叫什么,不过他挺有想法的,因为我刚才在枪刃上附了符火,他便高声喊我“火神”。

火神就火神吧,最起码比瞎神好听多了。

说起来真是很有意思啊,如果一个神只是女性的话,世人可以直接用“女神”来称呼她,可如果神只是男性,信徒们通常不会叫他男神,而是用其他前缀来修饰他的神讳。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现象,是因为在男权社会中,女性的性别本身就成了一种标签,“女英雄”、“女侠”、“女神”诸如此类的词汇数不胜数,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词汇,是因为大家会普遍地认为,英雄、侠、神这一类强有力的生命体,本来就应该独属于男性,标签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用来给异类下定义。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性别歧视。

是不是觉得我这么说有点太极端了,对于此,我只能说,这个世界的真相,往往就是这么极端。

你可能也会说,只要我们大家都不认为它是歧视,那它就不是歧视了。

很多人认为,一件事的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取决于我们赋予它什么样的意义。

这话一点都没错,就好比这个世界的人将怪物当成神只,将发乌膏变的蜘蛛丝当成世界上绝无仅有的美味一样。

在他们眼里,那就是他们神灵,就是他们的信仰,那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口粮。

但是在我看来,真相就是,他们全都被黄衣之王给骗了。

那你觉得,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相呢?

答案就是,都是真相,我们所看到的真相不同,是因为我们为真相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我们对于真相的认知差异,源自于我们遵循着完全不同的道德体系,而道德体系的不同,则源于生存环境的不同。

我并不比地底世界的人聪明,他们也绝不比我更愚蠢。

但好在,我有一个地底人没有的优点,那就是我的智慧足以让我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蠢。

正是因为我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所以当他们将我捧作神灵的时候,我的内心依然能保持平静。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并没有建立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我在地底世界救人,确实是出于道义的考虑,但我在地底世界杀神,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一个“利”字。

明确了这一点,可以防止自己接下来做出一些过于愚蠢的举动。

起初只有白虫子在呼喊我的新神讳,渐渐地,其他人也受到了感召,纷纷匍匐下来,高呼“火神”。

我之所以选择与白虫子做交易,也是因为我一早就看出来了,这家伙的实力在本层居民当中应该算谁出类拔萃,要不然他手里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武器,肩膀上也不可能挂着两副面具。

想要更替本层居民的信仰,就需要一个强者为他们做出表率,率先向新的信仰低头。

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

接下来,我便告诉在场的人们,你们的旧神想要谋害这里的每一个人,而我呢,奔着慈悲为怀的原则前来拯救你们,虽说旧神已死,但你们也不用担心吃喝的问题,以后,我会为你们带来更美味、更丰富的食物。

反正说得都是些陈词滥调的东西,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那都不重要。

毕竟旧神已死,他们急需新的信仰来填补心中的空白,而眼下,他们除了选择我这个新神,也没有其他出路。

新的信仰,意味着新的生存规则,与在上一层的时候一样,我让白虫子成为我的代理人,在我离开的时候管理本层居民,同时也制定了不许随意杀人的新规。

等到一些妥当,我才带着白虫子离开废墟,回到虫洞之中。

只有白虫子一人跟在我身后,其他人则被挡在了洞外,如今,这口虫洞已经成了只有新神和他的代理人才能随意出入的地方。

直到我们再次来到孵化室入口旁,白虫子才开口说话:“如果大家不再自相残杀,到了明年,这里就会出现大一堆嗷嗷待哺的孩子。”

这一层的居民日日互相残杀,看似野蛮血腥,实际上也不是完全没有益处,正是因为他们日日拼杀,才保证了这一层的人口基数不至过大。

我稍稍思忖片刻,才对白虫子说:“两年之内禁止婚嫁……你应该理解不了婚嫁是什么意思,换个说法,两年之内,禁止生孩子。”

白虫子显得有些无奈:“这东西是很难禁止的。”

“那就是你的事了,我走后,这一层由你来管,不过你也别瞎管啊,我时不时会回来看看的。”

“你要去哪?”

“去找黄衣之王聊聊人生。”

说着,我便踏上了鞋,打算进入大隧道最深处。

没等走出几步,白虫子便唤住了我:“等等!”

三百六十八章 前往黑暗之极

我立即顿住脚步,回身朝白虫子望去。

白虫子翻开领口,从怀里摸出一块脏兮兮的碎布递了过来:“虽然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找黄衣之王,但我觉得这东西你可能会用得上。”

我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那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布片而已,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这是什么啊?”

“黄衣的一角。”

听白虫子这么一说,我立即反应过来:“黄衣之王的衣服?”

白虫子点头:“以前我一直把它当成自己的幸运符,不过现在,我觉得它没什么用了。”

我立即问他:“你见过黄衣之王?”

“很多人都见过它,十年前,就是它将女神送给了我们,并告诉我们,从次以后,我们将受到女神的庇护。这块布片,就是在那个时候遗落在这儿的,我运气好,捡到了它。”

“黄衣之王长什么样?”

白虫子皱眉沉思良久,却摇了摇头:“说不清楚,它穿着一件巨大的黄袍,那袍子挡住了他的身体,我只能透过兜帽的开口看到它的脸,可那张脸的样子……我却形容不上来,它的样子不是我能理解的。”

我随口一说:“不可名状。”

白虫子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黄衣之王的长相,就是不可名状的。”

我撇撇嘴,又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布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又听白虫子开口道:“你能告诉我,你找黄衣之王,究竟要做什么吗?”

眼下我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反问:“你见过黄衣之王,还听到过他的声音,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些奇怪的幻象?”

白虫子一脸疑惑:“幻象?”

“就是一些现实中看不到的恐怖景象。”

他摇了摇头:“没有,可就是……黄衣之王给我的感觉特别不好,一看到他,我就感觉浑身都不舒服,心里也很苦涩,仿佛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瞬间,我对这世上的一切都失去兴趣了一样。”

我点点头,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去看你儿子吧,我得走了。”

“你真的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要去找黄衣之王?你别告诉我,你想像杀死女神一样杀死它。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神灵,但我知道,你的强大超乎我的想象。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去找黄衣之王。”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就是感觉你一定会输,那家伙身上有一股特别恐怖的气息,怎么说呢……我觉得,它是那种,不管你有多强大,都无法对抗的存在,它的强大,超越了这个世界本身。”

我微微蹙眉:“你刚才说,你见到黄衣之王的时候,瞬间就对所有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我觉得你当时的感觉应该不是失志这么简单吧,你应该是感受到了一种非常极端的绝望。”

白虫子并不否认:“是黄衣之王身上的那股恐怖气息让我感受到了绝望,听我一句劝,千万不要和它为敌,它甚至都不用动手,只要在你面前显露一下真容,就能让你失去斗志。”

我忍不住笑了:“你又没见过它的真容。”

白虫子一脸严肃:“但我能感觉到,那副潜藏在黄袍之下的真容,才是这世上最黑暗的绝望。”

这家伙在提到黄衣之王的时候,思维明显有点混乱,说话的时候语调一直在变。

我将手搭在他的后颈上,催一道念力,稳住他的经络,一边说道:“别担心我,照顾好你儿子和其他人,不要再去回想黄衣之王的样子。”

白虫子被我强行稳住经络,心绪也因此平定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而后认真地冲我点头。

我这才将他松开,转身朝大隧道深处走去。

白虫子没有跟上来,他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便转身钻进了通往孵化室的石缝之中。

隧道很很深,随着不断深入,光线反而变得越发明亮。

我也是现在才发现,荧光的光源确实就散布在空气中,那是一种肉眼很难辨认出来的薄雾,起初它们就像是完全透明的水流一样弥漫在整个地底世界之中,现在,随着光线越来越明亮,雾气也变得越发浓郁,已隐约能看到一些漂浮在空气中的雾丝。

如同轻柔的纱巾一样,在空中飘动着,摇曳着。

趁着光线比较明亮,我又一次拿出了白虫子给我的布片,捧在手里细细查看。

荧光的红色映在布片上,将布片也映得红了吧几的,根本无从分辨其原有的颜色,我也只能大致看出来,这种布片的材质,和无面人手里的斗篷应该是一样的。

之前我也仔细研究过那些斗篷,但也没研究出什么成果来,只是验证了它们确实比普通布匹要结实很多,而且不管你怎么揉搓它们,都不会起皱。

三看两看之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来,我便将布片小心塞进背包侧兜,继续赶路。

在大隧道的尽头,我找到了那个直通黑暗世界底层的洞口。

这口石洞看上去像是天然形成的,洞沿上还能看到礁石特有的镂凹结构,但与洞口相连的,却是一条螺旋向下延伸的人造楼梯。

自然的洞口与人造的旋梯完美契合在一起,好像两者根本就是生长在一起的一样,以至于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那条旋梯也是天然形成的。

那就好比,有人告诉你你家的汽车也是天然形成的,不光车壳是天然形成的,就连发动机都是天然形成的。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这种怪异的想法从脑子里甩离出去,而后才匿了身形,压着步子走上旋梯。

按说这条旋梯应该极少有人走才对,可阶梯表面却被打理得非常干净,就连盘在旋梯外围的木制扶手都十分完整,丝毫没有被潮气腐蚀的痕迹。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走在这样的旋梯上,我心里渐渐变得非常忐忑,倒不是觉得旋梯会坍塌啊,就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

随着下行深度越来越深,红色的光色变成了一种略带茶黄的淡绿色,之前一直弥漫在空气中的哄臭和血腥味儿也淡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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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九章 幽都

这反而加重了我心中的那份不安。

能在空气中闻到恶臭和血腥味儿,几乎已经成了地下世界的常态,此时这两种味道突然消失,给我一种极其违和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这条旋梯到底有多深,只是觉得在阶梯上行走的时候,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变得很慢,那感觉就像是你的耐心被无限拉长了,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动作,速度都比平时慢了一倍。

有时候我刻意加快速度,却又觉得只是抬腿的速度快了,移动速度也没什么变化。

同时我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一种错觉。

快到抵达旋梯底部的时候,便能看到几排临着阶梯建立起来的石制建筑。

与前两层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不同,这里的建筑物看起来非常规整,而且不像地表世界那样,房子叠着房子,常常给人一种即将崩塌的不稳定感。

此时从屋舍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喧嚣,我竖着耳朵仔细聆听,发现那竟是市场上传来的叫卖声。

这让我不由地神情恍惚起来。

黑暗世界的最底层,为什么会拥有比地表世界还要祥和的氛围?

干净的街道,整齐的屋舍,还有热闹的集市,这些在地表世界都是很罕见的。

在我的印象中,海市的地上部分到处充斥着阴影和肮脏。

当我沉下心来,尝试着去回想地表世界的种种景象时,却惊愕地发现,那些情景竟变得有些模糊了,仿佛我正在渐渐忘却地表世界的样子。

我先是一阵后怕,但心境很快就平复下来。

因为我意识到,不管我是否忘记地表世界的种种景象,那些景象都是真实存在的,忘也好,不忘也罢,不管记得还是忘却,我还是我,地表的世界也依然是它该有的样子。

望山是山,望海是海,望山非山,望海非海,山何必是山,海又何必是海,你记住的是山,又或者你记住的是海,又有什么区别呢,不管你记住的是什么,它们都是道的一种体现。

想清楚了这些,脑海中的种种记忆反而再次变得清晰起来,还有那种时间被无限拉长的感觉也消失了。

我也是这才意识到,刚刚我看到的世界,竟然是彩色的!

地底深层的空气已完全被黄绿色的光雾所笼罩,肉眼所看到的一切事物,也都被这些光雾浸染过。

在这里,是不可能看到那么鲜艳的彩色的,目光接触到的所有事物,都被衬得发绿发旧。

但干净的街道和整齐的屋舍是真实存在的,从远处传来的叫卖声也是真的。

我试着换了口气,再次稳固心神,而后便压着步子走下阶梯,钻进了紧靠旋梯的胡同里。

胡同旁的每一座屋舍中都亮着灯光,从一扇扇窗户中透出来的光也泛着茶黄,但在灯光照耀下,能清晰看到窗口前有雾气在飘动,这些从窗口中透出来的光芒,似乎能让空气中的雾丝现出原形。

同时我也发现,每一扇房门上都刻着那行卢恩文字:“黑夜的眼睛注视着你。”

正巧有一座屋舍的窗户没关,我便压着步子凑到窗口前,小心朝屋子里张望。

我没在日记上记下自己当时看到了什么,只说当时看到的景象过于平和,平和到了让人觉得诡异的地步。

时间隔得有点长,我用力回想了一下,当时我凑在窗口上,好像是看到一个妇女正坐在大方桌前裁剪衣服,期间她偶尔还拿出尺子,在布匹上写写画画。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形,女人的心绪极其稳定,不管气质还是举动,都像极了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

可问题是,这里是地底最深层的世界,刚刚见证过上面两层的残酷和野蛮,此刻呈现在我眼前的平静,怎么看都无比诡异。

没多久,主妇便从方桌前站起身,抓一条斗篷披在身上,又拎了把气门灯,匆匆出了门。

离家之前,她先将气门灯点亮,用灯光照了照刻在门板上的卢恩文字,并俯下身子,朝那些文字深鞠一躬,折腾完这些,她才裹紧斗篷,快速离开胡同。

主妇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我隐约感觉到她身上有一股陈腐气息。

那又是一种我没有见过的邪气,像尸气,又不是尸气,期间带着一股很旧躁的特殊味道,就像是千年木乃伊身上的灰尘一样。

我稍稍蹙了两下眉,待女人快走出胡同口的时候,我也压着脚步追了上去。

走出胡同,就是一条约莫四五米宽的大路,路上有不少行人,每个人都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手里还拎着一把被点亮的气门灯。

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用气门灯照明,雾气提供的亮度,足以让所有人看到脚下的路。

在这里,完全看不到前两层的野蛮气息,只有幽寂在不断压抑着街道上的空气。

仔细观察路上的行人,会发现每个人都如同鬼魅一般,行走时悄然无声,斗篷就那么垂着,连抖都不抖一下,偶尔有肉眼可见的雾丝从人流的缝隙中穿过,街上无风,可雾气依然在不停地流动。

弥漫在雾气中的平和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看着过往人群,我意识到了那个最严重的问题,这一层的社会结构肯定与地表世界一样复杂,毕竟单靠力量是无法将世界塑造成这个样子的,而过于复杂的社会结构,也决定我无法像之前那样,用最原始的方法来控制本层居民。

知道我为什么花大力气也要掌握前两层的控制权么,因为一旦被地底世界视作正神的黄衣之王被铲除,地底必然动荡,地底居民甚至有可能重上地表,和生活在阳光下的人争夺生存资源。

到了那时候,海市十有**会倾塌。

而避免这种情况出现的唯一方法,就是掌控整个地底世界。

可眼下我又该怎么做呢?

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最后我还是决定先沉下心来,脚踏实地地做一下调研,看看这一层的群落生态到底是怎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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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章 黄眼睛

你想要搞明白这里的群落生态,那就必须得往人多的地方钻。

我先在这座地底城市笼统地逛了几圈,大体看了一下环境,而后才有目标地在一些人口比较集中的地方徘徊。

这座地底城市果真是设施齐全,什么样的店铺都有,由于整个地界都被光雾笼罩,根本不存在什么阴暗角落,不管是路上的行人,还是居家的人,都十分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相比于混乱不堪的海市,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文明世界了。

期间我曾路过那根直通天顶的基柱,与鼠王之前说的一样,这座外型如同比萨斜塔一样的高大建筑确实崩裂过,在外墙的表面,能清晰地看到以一条条用水泥钢板填充固定过的巨大裂口。

但与鼠王所描述的不同,在这座基柱附近并没有盘踞大量毒指虫,相反,基柱附近的那片石板地被打理得非常干净,别说虫巢了,连点灰尘都没有。

不过基柱的大门一直紧闭,里面具体是什么样子,也着实不好说。

另外,这根基柱并没有贯通整个地底世界,只支撑柱了底层世界的天顶,而这里的人也不像鼠王描绘的那么野蛮,反而极其遵守秩序,极其安静,极其平和。

鼠王当时说那些话的时候,肯定没有骗我,如果不是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那就是底层世界在这几十年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只是朝基柱周边掠了几眼,并未多做停留,而后便闪进一条胡同。

在这条胡同里,坐落着地底世界最大打的一间酒吧水晶酒吧。

又是水晶酒吧!

我走到酒吧门前的时候,正好有一个酒客推门进去,我便迅速追了几步,跟在酒客身后进了店门。

从酒馆外面几乎听不到什么嘈杂,可进了酒馆才发现,面积足有两三百平的大厅里早已坐满了人,大部分人只是安静地喝酒,只有极少数人在喝酒的同时偶尔交谈几句,他们话说的声音很小,而酒吧的外墙又很厚,导致屋子里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我跟着酒客从吧台前走过的时候,在吧台后面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水酒精吧的酒保费斯厄!

刚看到这个人的时候,我心中便是一紧,之后我又仔细观察了他一下,心中的惊愕变成了疑虑。

这个人并不是地表世界的费斯厄,从他身上,我感应不到半点尸气,仔细观察他的后颈,也没有发现腐朽的痕迹,眼前这位费斯厄没有经历过尸变,而且他的气质、举止,都和地表世界的费斯厄相去甚远。

我不敢惊动他,仔细观察了一小会儿后,便压着步子离开吧台,在大厅里的一张张酒桌旁边徘、停留。

但凡有人窃窃私语,我就会贴上去听一听。

通过酒鬼们的低声私语,我在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酒鬼们说的话很杂,从家长里短到世界大事什么都有,在这里我就能就其中的重要信息做总结性概括。

这个世界拥有源源不断的淡水资源,以及两个食物源和两个圣地。

淡水资源就不用说了,当地人饮用的淡水,实际上就是被石头过滤过的海水。

两个食物源,一个在城市西北角,那里盛产鱼肉和海菜,另一个在城市东南角,那里盛产海粮,两处食源都不需要阳光滋育,也不需要耕作,里面的食物便能源源不断地被生产出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至于两个圣地,一个城市中央的基柱,另一个则是位于城市正西方位的船厅,一个是黄衣之王的居所,另一个是兄弟会长老们聚会的地方。

这个世界的主宰者确实是黄衣之王,在当地人的眼里,黄衣之王即是造物主,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善神。

这里提到的“世界”,指的不仅仅是这座地底城市,而是包括海市、内海、外海在内的整个世界。

当地居民认为,外面的世界已经受到末日侵袭,是黄衣之王之建立的这个独立于末日之外的灵域,将世界上的最后一批善民保护了起来,善民们无条件地信封黄衣之王,一方面是因为黄衣之王是唯一的神,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只有信奉黄衣之王的人死后才能进入那个快乐、纯粹的世界,而不信奉黄衣之王的人,不管是你是邪恶还是善良,死后必将进入极苦世界,承受万世苦楚。

黄衣之王建立的教条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核心思想,那就是只要你不信奉我,不管你这辈子做过多少好事,救过多少人,为了别人做出过多少牺牲,你特么死后都得受苦。

这样一来,就让它建立的信仰拥有了绝对的控制力,但凡你入了黄衣之王的邪教,就不敢再去信奉其他神。

而这种极端的信仰,也让地底世界形成了一种极其稳固的社会结构,想要掌控这个世界,怕是相当困难啊。

上一个站出来质疑黄衣之王的人,已经被当作黑巫师烧死在了火刑架上,而在当地人将其拉上火刑架之前,还对他进行了长达半个月的非人折磨。

但当地人并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他们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正义的。

如果这里也是个充满野蛮气息的修罗场,那我也不会觉得当地人这么考虑为什么有什么不对,可问题是,这个世界的人,有着和我们很相似的世界观,而他们的道德体系,也几乎和我们一模一样。

他们和我们最大的不同,是眼睛的颜色。

酒馆里的每一个人,包裹与费斯厄长相一模一样的酒保,都长着一双怪异的眼睛。

酒馆里的气门灯散发着白光,在这里,所有事物都能被映出原有的颜色。

所有人的虹膜都是暗黄色的,瞳孔却是一种偏近于灰黑的暗绿色。

我猜测他们可能是受到了某种污染,才导眼睛出现了异变。

但当地人认为,黄虹膜、绿瞳孔,才是眼睛该有的颜色,所有出生时眼睛呈现出“异色”,都会被送到基柱附近的育儿所,由黄衣之王的使徒去养育他们,等他们长大以后,又会被流放到地表世界去受苦。

也就是说,每一个在地表世界活动的兄弟会成员,包括被小恶魔弄死的兄弟会长老,都是地底世界“流放”出去的。

三百七十一章 生井

鉴于那些流放人员都曾在地表世界做过不少腌事儿,渗透进三大秩序派的邪教徒也都是流放者,这所谓的“流放”,其实就是让他们到地表去高破坏。

但黄衣之王掩盖了实情,没未将流放这些人的目的告诉自己的信徒。

黄衣之王这么做是有原因的,他这么做,就是为了维系地底世界的道德体系。

为什么地底世界的人认为黄衣之王是善神,就是因为它没有将自己的黑暗面展现在众人面前,同时又为地底人建立起了与外世界相同的道德体系。

离开酒馆以后,我翻身爬上一座民宅,细细思考着如何才能完全掌控这一层。

思来想去,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黄衣之王既然要将自己的塑造为“善神”,那就必须有“恶”来衬托它的“善”。

道德经上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天底下的人之所以认为美好的东西是美好的,是因为有不美好的东西做对比。知道善之所以为善,是因为又邪恶来做对比。

道德经最厉害的地方就在这里,绝不会把话说死,它不会说,那些东西天生就是善的,天生就是恶的,美与丑、善与恶、正与邪、白与黑、阴与阳,都是相互依存,是其中一方的存在,塑造了另一方,相互塑造,相生相克。

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

黄衣之王将善恶绝对化,本就落了下成。

想要解除底层居民对黄衣之王的信仰,很简单,只要将黄衣之王塑造成邪恶的样子就行。

要想做到这一点,必须从他们的生存源头上下点功夫了。

当一个族群的生存受到毁灭性打击的时候,一切不以学术理论为基础的超自然信仰都是臭狗屎。

注意,我说的是一个族群,一整个族群。

只有在上一个信仰剧烈动摇的时候,才能树立起新的信仰。

想到这儿,我心中顿时一个激灵,呼的一声就从房顶上站了起来。

接下来,我打算去本层居民赖以生存的两个食源看看。

跳下房檐,我便迅速拿出星芒针定了一下方向,因为长星指向的是正东方向,所以我决定先去城市东南角的产粮地看看。

酒馆里的人说,那里的生井能够为本层居民提供源源不断的海粮,我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生井”、“海粮”是什么意思。

虽说生井可以源源不断地产出海粮,但本层居民只有在每个周末才能去井口附近取粮,那天是每周一度的休息日,整个城市里的人都不用劳作,据说黄衣之王也会在那一天进入长达二十四小时的休眠。

城市的规模相当庞大,加上道路错综复杂,我花了足足三个小时才穿越大半个城区,来到了位于城区东南角的石洞附近。

生井就在那口直径只有一米五左右的石洞里,洞口旁有两个身披甲胄的守卫看管。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居民都比较守规矩,两个守完全没有丁点警惕性,一个人将后背依靠在洞沿上,望着这一层的天顶发呆,另一个人则在漫不经心地擦拭长剑。

得亏这两个货对自己的职责并不上心,我才能顺利钻进洞口。

要不然那么小一个洞,我进去的时候难免闹出动静来,极容易被两个守卫发现。

其中一个守卫确实听到了我闹出的动静,缓缓低下头,朝洞口这边看了一会儿,但也仅仅是看了这么一眼而已,之后他便再次发起了呆。

洞中是个相当深的甬道,我顺着甬道爬行将近二十米,才看到酒徒中口中的生井。

这口井之所以被称作“生井”,可能和它的结构有关系,用手去触摸井口边缘的时候,手上传来的触感竟然是微微发软的,就好像我摸到的不是坑洼不平的礁石,而是外型如同礁石的血肉。

随后我又仔细看了看洞口边缘,单就视觉体验来讲,那确确实实是一圈人工拢砌起来的礁石,可再用手去触碰,从上面反馈回来的触感,依然如同剥了皮的血肉一样。

我不禁皱了皱眉。

这口井,好像是活的!

之后我便多了一份小心,慢慢伸长脖子,朝井中张望。

井很深,视线沿着井壁下移七八米,才能看到一抹浮动的光色。

井水中泛着幽蓝色的微光,细看之下,能隐约看到水面上还浮动着一些纤细的黑影,要是没猜错,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海粮”了吧。

正巧我身边就有用来打捞粮食的大木桶,桶柄上还栓了绳子,于是我便将桶慢慢续入井中,捞了一些粮食出来。

这些所谓的海粮,外型像极了外世界的小麦,但它们看似新鲜,上面却没有半点生气,反倒是洋溢着淡淡的尸气和阴气。

如果某种植物常年接触阴气,确实有可能被阴气所浸染,如果其生命力足够顽强,也是完全有可能在阴气的压抑下生存下来的。

可粮食上怎么会有尸气?

要知道,尸气只能长时间地附着在动物身上,一旦附着在植物上,便会在短时间内消散,这就是只有动物能够尸变,植物却不可能尸变的缘故。

植物只能妖变或者鬼变。

我细细观望着手中的麦穗,一时间也无法决定这东西到底是植物还是动物。

说它是植物吧,可上面的尸气又经久不散,说它是动物呢,它有像极了小麦。

就在我盯着手里的东西出神的时候,井口突然微微收缩了一下。

我只是在余光中看到井口聚缩,而当我抬起头,正式将视线投向井口的时候,聚缩却停止了。

难不成,这口井果真是个活物?

我丝毫不敢大意,立即凝一口念力,反手摸出一张三仙符。

生井似乎从三仙符上感应到了危险气息,下一瞬间,它又是猛地一阵聚缩,与此同时,井口边缘还扎出一圈尖锐的石头,就像是锐利的牙齿。

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每一颗手指般长短的尖石上,都包裹着淡淡的尸气。

我也不敢迟疑,催一口念力,一掌打在三仙符上,将念力和符灵一齐打入生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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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二章 谲音不绝

混着符韵的念力一经没入井口,便听到井口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锐响声。

声源好像隐藏在水面下方,导致那声音听起来极不真切,我也只能辨认出那是一阵如蝉鸣般的嗡吟,除此之外就听不出别的细节来了。

那声音只出现了短短几秒钟便消失无踪,在它消失以后,镶嵌在井沿上的锐石开始大片脱落,垒砌在井口周围的礁石也开始迅速萎缩,那情形,就像是一口灰牙从萎缩的牙龈上一一脱离下来似的。

说来也怪,锐石一离开礁石,先前还覆盖在上面的邪气便迅速消失了。

别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也看不出其中的门道。

此刻我也无法百分之百地确定,这口井到底是不是活物。

就在这时,石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心下一紧,立即回身去看,就见一个穿黑色长衣的人站在了洞口前,由于洞口比较矮,我无法看到这个人的脸,只能看到他胸部以下的的部分。

从身材上判断,是个男人,从举止上判断,他的地位应该很高。

此时他站在洞口,背着双手向两个守卫训话。

他告诉守卫,等一会儿市民们会到这里来取粮,让守卫维持好秩序。

同时我也从他口中得知,市民们已经从另一口生井中获取了足够一周用度的肉和青菜,他告诉两个守卫,负责另一口生井的守卫把事情做得非常漂亮,希望他们两个也不会让自己失望。

面对这个人的训话,两个守卫只能唯唯诺诺地点着头,那动作,相机了两条摇尾乞怜的狗。

这让我对黑衣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是谁,为什么守卫这么怕他,他在黄衣之王一手建立的社会体系中,又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怀着这样的好奇,我死死盯住洞口,只想看看黑衣人的样子。

可惜他最终也没在我面前露出真容,训斥完两个守卫后,他的身影便迅速从洞口前闪过,朝着正东方向去了。

借着洞口呈现出的视野,我只能看到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那一刻我突然有种感觉,这个背影,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最近才见过。

用不了多久,市民们就会到这里来取粮了,我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趁着守卫们远离洞口的档儿迅速撤了出去。

说实话,我压根就不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更不着今天星期几,所以也压根没想到,今天就是地底居民们的休息日。

不过听黑衣人那意思,市民们已经从另一口生井中获取了足够的肉和青菜,那也就是说,短期内应该没人再去光顾那口井了。

唉,得亏黑衣人来得早,要不然,我现在已经钻进井里去查看情况了。

等到市民们过来打捞粮食,估计能把我一块给打捞上来。

趁着市民们还没过来,我便快速钻进一条足够狭窄的巷子,朝城市西北角摸进。

一路上,我只选那些特别窄的巷子赶路,以保万无一失。

我盘算过了,要想一次性或许整个城市一周用度的粮食,就必须投入大量人力,也就是说,此时正有大队市民朝东南方向的生井进发,我却也说不清这帮人会选择什么样的路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些只够一两个人并肩穿行的窄巷,肯定会阻挠大部队的行进速度,所以他们在选择路线的时候,有大概率会避开这样的窄巷。

从城市东南角到西北角,我斜穿了整个城市,没碰到一个活人。

奇的是,城市东南角的石洞旁竟然连守卫也没有。

估计是市民们刚刚取过食物的缘故,生井中新出产的食物不多,不用担心有人偷拿,反正拿也拿不多,也就不需要守卫把守了。

毕竟是休息日嘛,守卫也是要休息的。

眼见四下无人,我也就没特意压低脚步声,大大咧咧就钻进了洞口之中。

没想到刚猫进洞口,就听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我心下一惊,立即朝前方望去。

这里的甬道更深、更宽阔,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一段被光雾照亮的道壁,以及前方那边无法被光线穿透的黑暗。

脚步声就是从黑暗中传出来的。

我不敢妄动,只是站在原地,悄悄观望着黑暗。

哒、哒、哒、哒……

黑暗中的声响在甬道中反复回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其频率和音量都没有丝毫变化。

仿佛有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头,站在黑暗之中原地踏着步子。

沉下心来仔细辨认了一下,我才越发感觉那好像不是光脚踩踏地面的声音,如果是脚掌踏击地面,那声音会更闷、更沉,可此时回荡在耳边的声音,更像是没皮的肉饼在一下下地撞击石面。

想到这儿,我试着动了动身子,朝着黑暗走了两步。

那声音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看样子,我的举动并不会刺激到它。

随后我便稍稍加快步子,俯身摸入黑暗之中。

当你站在光明之中看黑暗,黑暗就像是一块黑色的幕布,怎么都看不透,可当你踏入黑暗之中,却能看清那些包裹在黑暗中的种种轮廓。

此时我就看到,在一段被黑影笼罩的道壁上,斜生出了一条怪异的肉柳,就是它,在不断震颤的过程中拍打着石壁,发出了如同脚步声的声响。

光线太暗,我看不清肉柳究竟是什么颜色,只能看出它大概有成年人的小臂那么粗、那么长,在肉柳的表面上,长满了鱿鱼圈似的吸盘。

这东西看上去,就像一条剥了皮的章鱼触手,上面散发着浓郁的尸气。

我从它旁边走过的时候,它也没有感受到我的存在,依旧以固有的频率拍打着墙壁,一刻不停地拍打着。

哒、哒、哒、哒……

怪异的声响不断在耳边回荡。

随着越走越深,我发现这阵声响竟也有着类似于深海低语的魔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境已经受到影响,眼前的景象也发生了变化,两侧石壁变成了洇着血迹的肉墙,黑暗被一道血光刺破,红色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甬道。

就连我,也被这道血光映红,如同一个血人。

一看情况不对,我便在灵台中压入一道念力,并重新将经络扶正,幻象瞬间消失,甬道再次被黑暗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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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三章 潜入水底

怪异的“哒、哒”声依然在身后回响着,我转身回望,死盯着那根不管拍打道壁的肉柳。

我感觉,它好像是有意识的。

就在这时,黑暗中又想起一阵细锐的嗡鸣,那声音尖锐无比,却又丝丝入扣,顺着耳膜一点一点地钻进脑海,疯狂拨撩着我的神经。

我早已在灵台中压入念力,这样的拨撩虽说无法对我的心智造成什么影响,但总归是让人不舒服。

我又在灵台中压入第二道念力,彻底屏蔽了嗡鸣带来的影响,而后便压着步子摸入更深的黑暗中。

黑暗没有想象中那么深,约莫半分钟以后,我便找到了位于甬道最深处的井口。

这口井和我之前见到的生井完全不一样,拢砌在洞口边缘的礁石都是硬的,用手掌去出破,触感和普通礁石没有任何区别。

将身子压在井口上向下张望,能看到井水就在三四米深的地方。

与上一口生井一样,这里的井水也焕发着幽绿色的光芒,我用井旁的普通拉了小半桶水上来,却发现水在桶里是不发光的,它们与正常的泉水没什么区别,清澈透明,不带半点邪气。

我猜想,既然水体本身不发光,那就是水中隐藏着一个幽绿色的光源。

正巧刚才打水的时候,还有一些触须、海苔样的东西被打捞了上来,我便从桶中抓出一些来细细观察。

酒徒们口中的“肉”,就是一些粗约十公分所有的章鱼触手,这些东西的外型确实与从章鱼身上切下来的触手差不多,可它们又像是有着绝对独立的生命,此时被我握在手中的那根触须,还在不停地蠕动着,就像是一只活着的豆虫。

我从背包中摸出一把小刀,尝试着在触须上划了一下,触须果然感受到疼痛,疯狂地扭动起来。

它扭动的时候,遍布周身的吸盘中还不时分泌出如同胶水一样的粘液,我心里直犯恶心,就赶紧把它扔了。

市民们口中的海菜则是一种外型酷似海带的东西,但要比海带薄很多、质地也柔和很多,那触感,有点像脱去油脂的辣条。

这东西既无毒性也无邪气,同时也没有动物的活动能力。

看着地上的肉和桶里的海菜,我不由地犯起了嘀咕,这两样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要想搞明白这些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去井底看看。

起初我是有些犹豫的,毕竟谁也说不清水下究竟有什么,万一我下去就出不来了怎么办,我是人,不是鱼,长时间不换气会被憋死的。

经历了短时间的内心斗争,我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这种行为确实相当冒险,但人活一世,总归还是要冒几次险的。

我将背包放在井边,把所有怕水的法器和符都塞进背包里,而后又迅速脱了鞋和上衣,扎进钻进井口之中。

这口井的宽度也就是一米左右,顺着井壁往下走的时候,会有一种特别压抑的感觉,井口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闭合起来,将你压成血饼。

好在井壁相当粗糙,尽管比较湿滑,但还是有大量坑洼可以借力,这样一来,我出来的时候就不用担心被困住了。

抵达井底,我猛吸一大口气,而后用念力憋住经络,这才收起肉脚,让身子自然划入水中。

没想到井水这么凉,那温度,都快赶上东北老林里的冰碴子湖了,刚一入水,寒意瞬间就让我身上毛孔乍缩,身上好几处大筋都差点抽筋。

得亏我早就在经络中注入了念力,此时一看情况不妙,赶紧用念力活络筋骨,才生生将抽筋的冲动压回去。

在水中下坠的过程中,我意外发现,那些触须上都带着四十度左右的体温,立即伸手抓过一个来,塞在怀里给自己供暖。

下坠三四米,我便离开井道,进入一片极为开阔的地下水域之中。

在距离我足有十多米的正下方,是一片巨大的岩壳,我无法估算它的面积,因为当视野穿越幽光照亮的范围,朝更远处张望时,只能看到浸染在水中的大片黑暗。

那里的黑暗如同章鱼喷出的浓墨一样,黑得让人心中发寒冷。

幽光的光源是岩壳上的一道裂缝,那条缝隙估摸得有七八米宽,长度至少在五十米以上,绿色的光芒从缝隙中照射出来,照亮了裂缝中的石壁,以及将我团团包围起来的冰水。

拼着寒意带来的肢体僵硬,我用力调转身子,拨动四肢,朝身下的裂缝游了过去。

裂缝中的发光体是有温度的,随着不断深入,水中的温度在逐渐上升,期间还有一缕缕气泡间歇性地从缝隙里冒出来,那些气泡中应该含有高氧,我能明显感觉到,越是靠近裂缝,我体内的氧气消耗速度就变得越为缓慢。

因为长年修行的缘故,能感觉到自身的细微变化是很正常的,但此刻,我觉得自己的感知能力似乎受到了轻微扭曲,正常来说,即便是我们这样的修行者,也感受不到零点几度的温差变化,就好比我们很难发现零摄氏度和零下零点五度的区别,但是现在,我对温度的感知能力正变得越来越敏锐。

水体的温差变化本来就是渐进式的,短距离内温差变化非常小,如果不移动足够长的距离,按说是无法发现温度有所变动的,当你察觉到水温变暖的时候,实际上你周围的温度已经出现了断崖式的巨大改变。

但在不断下潜的过程中,几乎每移动十厘米,我都能感觉到温度的清晰变化。

我心里很清楚,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但眼下我也找不到出现这种问题的根源到底在哪里。

也就在我马上就要钻进裂缝的时候,突然有一抹黑色从我眼前飘了过去。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迅速在水中稳住身形,并在掌间凝一股念力,而后才快速回想刚刚从我眼前一闪而过的东西是什么。

很快,我便反应过来,那好像是一缕飘在水中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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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四章 阴阳交界

回想起从头发上反射出的柔亮光泽,我心下顿时一颤。

那道光泽,我实在太熟悉了。

怀着无比的忐忑,我转动眼珠,朝长发飘走的方向望了过去。

就在距离我不到五米的地方,飘着一具尚未腐烂的女尸,她的长发在水中轻轻浮动着,身上的红裙如同一抹绽开的血液,摇曳荡漾着,还有那副姣好的面容,依然是我熟悉的样子。

是云裳!

说实话,在那一瞬间,我确实被吓到了,但好在我还没有失去最基础的理智。

在片刻的惊恐之后,我便在心里叹了口气:是幻象。

水中的女尸表面上看和云裳确实没有丁点区别,可问题是,她的裙子是红色的。

啊对,云裳也经常穿相同款式的红色长裙,可问题是,那样的颜色,只有在自然光的照耀下才会那么鲜艳,这里可没有自然光,只有从裂缝中映照出来的幽幽绿光,红裙也不会是那么鲜艳的红色。

也就在我脑子里想着这些时候,女尸的样子竟随着我的思考发生变化,它身上那件红裙,终于不是鲜亮的红色,反倒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墨紫色。

看到女尸的变化,我直想笑。

看样子,创造出幻境的那股力量可以探知到我脑海中在想什么,并以此来调整幻境中的细节。

在接近裂缝的瞬间,我确实在不经意间想到了云裳,因为裂缝中的幽光带给我的诡异气息,和云裳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给我的感觉非常相似。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在创造幻境,但我已经想到了对付它的办法。

虽然这个办法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冒险。

接下来,我便开始翻腾自己的记忆,细细回想着当初在百里云川中见到的那股精纯阴气,回想那股阴气给我带来的感觉,回想那股气场是如何的精粹,如何的庞大。

想着想着,同样的阴气果然出现在了幻境之中,一样的精粹,一样的气量庞大,一样的摄人心魄。

一样能够激发葬瞳之中的地门。

这道阴气一经出现,地门便再次震颤起来。

刚才我之所以说这个办法有那么一点点冒险,是因为地门开启的时候,会给我带来极大的负担,但好在我已经开启了四道灵觉,也拥有了四道神智,已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这种副作用了。

我连凝三道念力,用它们护住经络,而后便强打精神,等待着地门完全开启。

开地门就有点像蹦极,第一次特别害怕,但只要成功一次,后面好像就会越来越容易,只不过这道地门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开的,必须有精纯阴气的刺激,它才能开启。

这一次地门开启给我造成的负荷不算特别大,至少勉强能够忍受。

待地门大开,那个身姿魁伟的剑客再次出现在了我身边。

说真的,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头都有点怯,这位仙灵实在太过强悍,绝对的实力产生出一股强大的威压,压得我周身上下的经络都是颤的。

之所以将他召出来,是因为我隐约能感觉到,匍匐在裂口深处的那股怪异力量,恐怕不是我能撼动的。

汉子站在水中,就如同脚下踏着平地一样,他背起手,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很快便皱起了眉头:“阴气是假的?”

身在水下,我没办法开口说话,只能动用言觉与他沟通:“帮个忙呗。”

汉子斜着眼睛看向我,我不敢和他对视,立即将视线转到一边。

就听汉子说道:“何事?”

“就是想麻烦你进那个裂缝探探情况,我觉得里头可能藏着什么东西。”

没想到汉子直接回应道:“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你都还没下去呢,怎么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我觉得你这就是在敷衍我。

算了,敷衍就敷衍吧,反正我也不敢反驳你。

汉子又冷不丁开口道:“这是哪儿?”

我依然用言觉回应:“一个叫海市的地方,我怀疑这里可能是异世界。”

“阴阳交界之地,离阴间很近。”

海市离阴间很近?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有阴间?

汉子在简短地说了这么两句话之后,便向我道别了:“我走了。”

我赶紧挽留:“别呀,正事儿还没办呢!”

“何事?”

“这地方藏着一个非常厉害的邪祟,我估计以我现在这点能耐吧,还真不一定能办得了它,所以我就想啊,要不你……”

“这里的邪祟与我何干?”

“不是……咱不是正派人吗,它是个邪祟啊,咱们不是应该铲除它么?”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那要是它把我给弄死了,地门从此再也无法打开,你不就再也出不来了么?”

“不会的,我可以通过其他办法去阳间。”

“那……我……”

“走了,保重!”

“保……重……”

我这边话音还没落下呢,汉子的身影已从我眼前消失,连同葬瞳中的地门也关闭了。

你大爷的,我冒着被憋死的风险把你召出来,结果你没说两句废话就拍屁股走人了,我在精神上严郑谴责你!

不对,话也不能这么说,汉子刚才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

难不成,海市真像他说的那样,位于阴阳交界之地,离阴间很近?

不好,浪费的时间太多,我快憋不住气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迅速游到裂口附近看了一眼,见缝隙边缘散落着几块散着出幽光的石头,便伸手抓来一块,而后就趁着肺里还有点气,用最快速度浮出水面。

虽然汉子走得匆忙,但他单单是出现了那么几秒钟,就靠着一身威压压住了之这一带的邪性。

水底没了幻象,我爬出井口以后,再听肉柳拍击石面的声音,也没有先前那么怪异了。

那汉子实在是生猛无比,我觉得他吐口唾沫都能把凶神给砸死,这样的修为,没有一定气运和造化是修不来的。

我坐在井口旁,借着从井中透出的光仔细看了看手里的石头。

这就是我在圣池里见到的那种陨铁,只不过矿石上已没了邪气,估计是汉子现身的时候被压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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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五章 壁画

仔细回想刚才在水下看到的种种情景,我才意识到,现在从黑暗中传来的嗡鸣,其实就是大缕气泡从裂缝中挤出来的声音。

而漂浮在井中的章鱼手和海菜,也是顺着裂缝飘出来。

食物的源头不是生井,而是连通陨铁矿脉的地底裂口。

汉子不是说,裂缝里什么都没有么,既然什么都没有,这些源源不断的食物又是从哪来的。

由于没带专业潜水设备,我根本无法潜入那么深的裂口中查看,只能暂且作罢。

这次下井看似没有任何实质性地收获,实际上有两个相当重要的发现。

第一是汉子给的提示,阴阳之交,离阴间很近。

其次就是,裂缝周围浮现出的幻境,已经嗡鸣声对魂魄的影响,都印证了一件事,那就是深海低语和海市中的运铁脉之间,有着很深的联系。

将裂缝制造环境的能力,以及文明影响魂魄的能力融合在一起,就是深海低语的能力。

陨铁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附着在上面的邪气。

想通这些以后,我觉得,我离黄衣之王的真面目已经很近了。

离开生井之后,我便调转方向,径直前往这座地底城市的两大圣地之一船厅。

早在大半天之前,我就在城市西首看到过船厅,但当时只是简单地掠了一眼,也没把它当回事。

所谓的船厅,其实一艘倒扣在浅水中的大木船,那只船的体积足有三个钢铁娘子号那么大,虽说龙骨已经出现崩断的迹象,但整个船体依旧比较完整,用来制作船身的木材也丝毫没有腐烂的迹象。

当时看到这艘船的时候,我还当是新城区建立起来之前遗留再次的搁浅船只,直到从酒徒们口中得知城市西首还有这么一个船厅,我才瞬间反应过来,这条倒扣在水中的大船,就是居民眼中的两大圣地之一。

当我挎着背包来到船厅跟前的时候,正巧碰到一队身边甲胄的士兵朝船厅里走。

这帮士兵看起来和守护生井的守卫相似,身上的甲胄也差不多,可在他们身上,都散发着淡淡的尸气。

只有尸气,没有尸变。

这让我想起了先前在下水道抓住的黑火,以及与蜈蚣一起抓住的那个邪教徒。

在这两个人身上,也都带着尸气,却一直没有尸变,直到厉鬼附了他们的身,毒指虫的毒性才被激发,他们才由活人变为邪尸。

我尾随着这支小队进入船舱内部,才发现整个船舱中都弥漫着尸气。

在这里,浮动在空气中的光雾也发生了变化,它不再如清水一样透明,反而能够清晰地看到一道道雾丝在慢慢游走。

我停下脚步,静静等着士兵们走远,直到他们离我有段距离了,我才挪动脚步,凑到墙壁跟前。

一进船舱,我就发现这里的木制墙壁上雕刻了大量壁画。

船是倒扣在水中的,可这些木雕壁画却是正向的,也就是说,所有的壁画都是在船只被翻转过来以后才刻在墙上的。

我猜测,雕刻出这些壁画的匠人应该是个老手,其手艺特别精湛,雕出的每一样东西都非常细致,而且能明显看出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刻手法,以及那个世代特有的艺术气质。

如果工匠真的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人,那这条船存在的年份,定然比海市存在的时间还要久远。

细看这里的壁画,会发现这些壁画讲述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抛去所有的气氛渲染和情节塑造,故事的内容其实非常简单。

数千年前,黄衣之王预言到世界将会走向末日,于是来到深海之中,建立了那么一个庇护所。

最初的庇护所只是一座矗立在内海中的礁山,直到几个先知来到这里,并在这里建立起城市,庇护所才算是有了完整的雏形。

原本黄衣之王打算让先知们将所有善良的人都召唤到庇护所来,可就在这时,海底的恶魔苏醒了。

黄衣之王为了保护庇护所,只身前往海底与恶魔抗衡。

经历了数百年的艰苦战斗,黄衣之王终于战胜恶魔,并将恶魔永远地封印在海底最深处。

可当黄衣之王回到庇护所的时候,却发现末日已经降临,而在老庇护所已经被封入地下,地底的居民还保持着善良的本质,那些住在地表的人,则早已被邪恶所污染。

为了保护所有善民,黄衣之王切断了地表与地底世界的联系,并留在地底世界,永远庇护着这里的居民。

等到末日的余威过去,邪恶的人再次受到善良洗礼,黄衣之王才会打开结界,让地底人重新回到地表世界。

壁画中,黄衣之王是一个身披斗篷的巨人,而恶魔,则是一头潜伏在水底的海蛇。

同时壁画中还用英文邪道,黄衣之王将自己的灵韵注入到了每一个善民脑海中,让善民能随时随地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样一来,每当善民受到邪恶污染的时候,黄衣之王都会用自己那充满磁性的声音保护善民,告诉他们世界的真相,给他们足够的力量去对抗邪恶。

换句话说,这里的每一个“善民”都能听到黄衣之王的低语。

到目前位置,我也说不清黄衣之王的低语,是否就是我先前听到的深海低语,但不管是与不是,两者之间都有着莫大关联。

反复阅读墙上的壁画,我终于想到了掌控这一层的办法。

当时我的视线正落在那条被塑造成“恶魔”的海蛇身上,这条蛇,就是与善良对立的邪恶。

我要做的,就是重新塑造居民们对邪恶的认知。

对于同样能用低语来影响善民们的我来说,要做到这一点其实不算太难,不过要想达到彻底掌控底层世界的目的,还要满足两个额外条件。

首先,我需要几个社会地位足够高的人来拥护我。

其次,黄衣之王必须死。

至于到底能不能弄死黄衣之王,说实话我自己心里也没底。

不确定能不能办成的事儿先往后放放,咱先办有把握办成的事儿,去找几个地位高的人,把他们给收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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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六章 黑匣子

之前就听酒徒们说,船厅是长老们聚会的地方,也就是说,除了黄衣之王,地底世界地位最高的几个生命体,都会出现在这里。

之所以用“生命体”这个词,是因为我暂时也无从判断,这些长老究竟是活人还是邪祟。

想好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我便沉下心来,开始做调研。

我的行动方向就一个,那就是告诉长老们,墙壁上的壁画并不完整,黄衣之王没有告诉他们,在海蛇被封印以后,正神就会变成新的恶魔,而当它坠入邪恶之后,会有一个新的神前来替代它。

至于那个所谓的新神是不是我,眼下还不好说,因为如果我发现自己不是黄衣之王的对手,那我肯定不能硬拼吧,到时候我只能回行当里搬救兵,搬来的是谁,谁就是新神。

船厅的突击看似巨大,其实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塌方,真正能利用的空间并不多。

我花了约莫得有两个多小时,就把船厅里里外外的环境给摸透了。

在整个船厅的左上角,有一间非常特殊的办公室。

确切地说,那地方应该是个档案室,里面存放了大量有用的没用的档案,在这些档案中,有些只记录了城市中口耳相传的流言蜚语,有些是人口失踪卷宗,也有一些应该是比较机密的文件。

整个屋子中央,是一张严重磨损的办工作,看得出来,经常有人在这里办公,那个人的权利应该很大,因为桌子上的稳当随意堆积在一起,其中有那种只记录市井流言的普通稳当,也有一些涉及到城市机密的卷宗。

我之所以会认为在这儿办公的人全力相当大,就是因为他可以阅览任何类型的文件,而且阅读完之后还不用特意打理,就算把机密文件扔得到处都是,也不会遭受任何惩罚。

期间我大略翻了翻桌子上的文件,这些文件中的内容看似毫无关联,但仔细分析的话,会发现每一份文档中的内容都指向了一个人托克。

就连那些只涉及流言蜚语的文件中,也有很多提到了托克,而所有的机密文件,则全部和托克近几年执行过的任务有关。

将每一份文件上的信息缕成一条线,便能发现,查阅这些文档的人,似乎认为托克的失踪非同寻常,他觉得,托克之所以失踪,可能和黄衣之王有关。

能和黄衣之王无关么?毕竟托克就是被它流放到地表世界的。

不过查阅文档的人好像觉得,黄衣之王之所以让托克前往地表世界,可不仅仅是普通的流放而已,其中似乎有着某种更为隐晦,更为黑暗的目的。

之后我又随手翻了翻文档柜里的一些文件,市井流言我没时间一个个去看,我看的全是机密。

一份来自于十年前的文档中记载,早在十七年前,就曾有人质疑过黄衣之王,那个人在地表世界走了一圈以后,得出一个结论黄衣之王很可能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

那个人的名字,也叫托克。

文档中说,那个人最终消失在了地表世界,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里。

之前我曾从酒徒们口中听说,几十年前还有一个质疑黄衣之王的人被当作男巫烧死在了火刑架上,而那个人对黄衣之王的质疑仅仅是,生井中的那些食物,说不定就是海蛇的血肉,黄衣之王将恶魔的血肉当作粮食,来养育所有人。

黄衣之王在烧死他之前,先向众人展示了,生井中的血肉是他凭空创造出来的。

也就是说,那一次,黄衣之王是先辟谣,再杀人,可十七年前,黄衣之王既没有辟谣也没有杀人,可托克却从此失踪了。

这让人不得不猜想,托克当初说的那些花,有可能根本不是什么谣言,黄衣之王可以证实谣言是假的,却没有办法证实真相是假的,所以他只能暗地里下手,偷偷处死了托克,并对外宣称托克失踪了。

毕竟在地表世界失踪,本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可问题是,十七年后,又一个名叫托克的人无故消失在地表世界,这也不得不让人回想起了十七年前的那件旧事。

我当然知道这位托克同学是怎么失踪的,但当地人不知道啊。

未知,总是能引发无限的遐想。

看着手中的旧文档,一个复杂的计划便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雏形。

哒、哒、哒、哒……

就在这时,门外的走廊上忽地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我立即将文档放回柜子里,锁好柜门,并找了一出还算宽敞的地面站了过去。

在这间办公室里,宽敞的地方,就是极少被关注的地方,因为这里没有文档柜,也没有胡乱堆积在地上的文件。

片刻,门便被推开了,一个深色凝重的老人缓缓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衣服,脚上踏着一双皮鞋,单是看他的步伐,以及走路时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质,我便立即断定,他就是我之前见到的那个黑衣人。

一进屋,他便长吐一口浊气,仿佛在用力宣泄心中的压力。

我留意到,这个人的眼睛是正常的,不是地底居民常见的那种黄虹灰瞳。

回想起来,托克也是影子兄弟会的长老,所以我大略猜测,兄弟会中的所有长老,有可能都是长有“异眼”的流放者。

这就怪了,黄衣之王为什么要让这些流放者来当长老呢?

老人走到书桌前,随手翻了翻桌子上的文件,这些文件他应该反复看多很多遍了,胡乱翻了几下之后,便瘫坐在椅子上。

刚进门的时候,他还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胸口和脊梁都是挺着的,可现在,他却像个瘪了的皮球一样,浑身上下充满无力感。

我不由地对这个老头多了几分好奇,便悄悄凑上前,仔细观察他。

这边我刚刚凑到桌前,就见他俯身打开书桌下方的落地柜,从中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黑匣子。

一看到他手里的匣子,我就忍不住连皱几下眉头,隔着厚厚的匣盖子,我都能感应到匣子内部正弥漫着一股很浓的阴气。

“希望这次能行。”

他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话,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米粒大小的晶体,将其轻轻塞进了匣盖边缘的钥匙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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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七章 碎骨

那枚药粒应该是用一种腐蚀性很强的粉末粘合起来的,这玩意儿一旦遇到水,就能激发出高热和高腐蚀性。

老人拿来杯子,将杯子里的水注入钥匙孔中,就听嗤嗤啦啦一阵噪响声,刚刚灌进去的水瞬间沸腾,锁孔中冒出大量汽泡,当时我离黑匣子很近,能明显感觉到锁孔中散发出了高温。

而那阵嗤嗤啦啦的声响,应该就是锁孔内部被腐蚀发出的动静。

等到锁孔中不再冒泡,老人才从抽屉中摸出一把很细的镊子,用镊子的尖端在锁孔中掏了几下。

当他将镊子抽出来的时候,就见镊头上夹出了一块黑漆漆的絮状物。

在这之后,老人又拿来一盏气门灯,借着灯光朝锁孔中仔细观察片刻。

刚开始,他脸上还洋溢着十分期待的表情,可很快,期待就变成了失落。

老人无奈地吐一口长气,瘫在了椅子上。

看得出来,他很想打开那个黑匣子,而且尝试过很多次,但都失败了。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地望着房门,像是在思考什么,又像是彻底放空了大脑。

老人的心绪颓废而平静,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琢磨些什么。

前后过了约莫五分钟,他才用双手拍一下椅子的扶手,起身离开档案室,那口黑匣子就那么摆在桌子上,老人甚至都没将它收起来。

说真的,我也特想知道黑匣子里到底藏了啥。

等到老人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门廊尽头,我才坐下来,细细观察这口黑匣子。

在机关术这方面,行当里确实有两个顶厉害的高手,可惜我对这门手艺完全没有研究,将匣子抱在怀里,看着那坚硬无比的匣壁,心里头也是一阵阵难受。

靠,我拿这玩意儿完全没办法啊!

不过自怨自艾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打算换个思路,试试看能不能改变匣子里的气场。

即便是像我这样的人宗子弟,都能感应到弥漫在匣子中的雄浑阴气,可见这股阴气的气量无比庞大,说不定,这股气场,就是开启匣子的关键所在呢?

我这么想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刚才那个老头为了打开这口匣子,显然尝试过恨过办法,但都失败了,他能尝试的办法,无非就是用物理或化学手段来开启匣盖,物理手段伤不了它,化学手段溶不破它,这世上不存在无法被破坏的东西,当使用物理手段和化学手段都无法破坏它的时候,那就只能用能量场去刺激它了。

而气场,恰恰就是一种特殊的能量场。

既然阴气能从匣子里透出来,别的气场也一定能渗进去!

我凝一口念力,取一张三仙符,先缓缓催动符,让符韵均匀地包裹在匣子表面,而后又在符韵中掺入念力,等到念力也均匀地在匣子表面铺散开来,我才调动起周身灵韵,将混有念力的符韵慢慢压入匣子内部。

当时我这么干,那完全就是出于侥幸心理,心里就想着,这匣子要是打不开,对我来说没啥损失,可万一要是真打开了,说不定我就赚了。

谁成想,我这边刚开始调动周身灵韵,就听匣子里传来“咔哒”一声细响。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齿轮带动发簧弹动的声音。

我心中一惊,不会这么容易就打开了吧?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我的手还是在第一时间掰住匣盖边缘,轻轻掀了一下。

还真给掀开了!

看着几乎没受任何阻力就被掀开的匣盖,我整个脑仁都是懵的。

那感觉好像就是,匣子里的机关,原本就是为我准备的一样,它之所以开始,不是因为我找到了正确的方法,而是开启它的人是我。

这种感觉让我感到恐惧。

就如同金背骨笏带给我的恐惧感一样。

嘶嘶

匣盖这么一开,我才听到匣腔内部此时正传来一阵阵细微的声响,低头朝匣子里一看,我心中的那份震惊顿时被放大了两倍。

确切地说,单是看了这么一眼,我就被震惊了两次。

老头刚才塞进锁孔的东西确实有腐蚀性,锁孔和匣壁内侧都出现了大片蚀痕,但此时,蚀痕迹正在渐渐缩小,就如同人身上的伤口慢慢收缩、愈合一样。

那口黑匣子,难不成也是个活物!

这还不是最让我惊讶的,真正导致我内心震颤的,是放在匣子里的东西。

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金白两色相间的骨片!

我太熟悉金背骨笏的气息,只一瞬间就能确定,匣子里的东西,就是从某一根金背骨笏上分裂出来的碎片!

盯着匣子里的东西,我现实惊,然后是懵。

那感觉就好像有人在我后脑勺上来了一闷棍似的,让我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也不知道前前后后过了多久,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抱住匣子的那只手都有点麻了。

金背骨笏的碎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是碎片?

这玩意儿可是尸解仙留下的假尸,谁有这么大能耐将它砸碎?

这口黑匣子又是怎么回事,看起来明明是个死物,为什么会拥有这么强的自愈能力,为什么即便匣盖被打开,匍匐在里面的阴气依旧没有散出来?

无数个问题同时在我脑子里回荡,每一个问题,我都找不到合理的答案。

我用力沉了沉气息,让心绪快速平稳下来,虽然脑子还没恢复清醒,可做出的举动却非常实际,用最快的速度从背包里摸出一块干净手绢,用它小心翼翼地将骨笏碎片包裹好,再小心翼翼地将骨笏和手帕一起放在防水也防火的朱砂盒里。

虽说金背骨笏确实让我感到恐惧,但这毕竟是我们小龙潭的宝贝,我怎么都不可能让它落在别人手里。

之后我又重新盖上了匣盖,匣子里的阴气微微震颤了一下,而后又在整个匣子里均匀铺洒开来,等到这股阴气稳定下来,匣盖便又一次被锁住。

看着这口厚实无比的黑匣,我就在想,这玩意儿如果利用好了,应该能派上大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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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八章 关键人物

我暂且没再去动那个黑匣子,就让它摆在桌子上吧,反正除了我,也没人知道里头的东西已经被拿走了。

随后我又在屋子里逛了几圈,大略翻看了一些文件。

没什么值得看的东西,除了市井流言,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案宗,对我来说,唯一有用的信息,全部来自于其中一个柜子里的人口档案。

我在人口档案中找到了那个与费斯厄一模一样的酒保,他叫戈多,是个土生土长的地底人,与地上世界的费斯厄似乎毫无瓜葛。

既然毫无瓜葛,为什么两个的长相一模一样呢?

这里面一定暗藏着我暂时还没看透的玄机。

眼看这间屋子里的文档也带不来更多有用的信息了,我便离开屋子,又在船厅里游荡起来。

我想要在这里寻觅一个合适的人,来实施我的计划。

路过船厅中央区域的时候,我发现会议室的门开着,于是便闪了进去。

唉,有灯阵加持真好,什么地方都能随便闯,还没人能看见我。

进了会议室,我才发现先前见到的黑衣老者也在这里,除了他和我,屋子里还有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以及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青年。

正好他们三个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我就凑上耳朵去听了听。

刚开始,我只听出,他们正在讨论一个名为“天启”的东西,可听着听着,却越来越迷糊了,听他们那意思,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研究这个所谓的“天启”,可实际上,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天启究竟是什么。

这三个人都是地底影子兄弟会的长老,黑衣老者叫鲁诺,五短身材的中年人叫乔尔丹,年轻人则叫诺布,他们三个是长老会仅存的硕果,剩下的长老不是失踪,就是在几年前死于非命。

那些死于非命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他们在临死前的三个月间都研究过那个黑匣子。

在他们的讨论中,我还得知了这么几个信息。

其实“影子兄弟会”只是外面的人给他们起的名字,他们通常管自己叫“暗民”,至于那句用卢恩文写成的话,实则是暗民们世代相传的一句祝福语。

据说暗民在信奉黄衣之王之前,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信奉着北欧神话中的黑暗之神霍独尔,黑夜的眼睛注视着你,意思是霍独尔会在黑暗中庇佑着你。、

卢恩文字,恰恰就是维京海盗用来记述北欧神话的一种特殊语言。

再说长老会,黄衣之王建立起来的长老会有两个作用,其一是帮助他管理地底城市的日常事物,其二,则是让这些从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的聪明人去参悟那所谓的“天启”。

我听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个所谓的天启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但从长老们的发言中,我隐约感觉到,参悟天启的过程,好像就是质疑黄衣之王的过程。

因为那叫叫布诺的年轻长老说,几乎每个人在参悟天启的过程中都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黄衣之王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神,更不是造物主。

这个人说话很白,很少用那种模棱两可的字眼,所以他的遭到了黑老头的纠正,老头说,目前只能证实,黄衣之王有可能不是造物主,或者说,他将自己称作“黄衣之王”前,可能使用过其他神号。

听到老长老的话,布诺明摆着就是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但嘴上并未多说什么。

后来他们又论证了一些问题,我听得越多,越觉得天启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质疑黄衣之王的神性。

这特么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黄衣之王为了质疑自己,特意组建了这么一个长老会,图什么啊?

听长老们说,同样也是黄衣之王命人将这座船改建成了长老院,而这座倒扣在浅水中的船只,是唯一一个不受黄衣之王影响的地方,每当黄衣之王的低语响起,只要躲入船舱中,听语便不再出现。

也就是说,这条船就如同一个屏障,可以屏蔽黄衣之王的精神控制。

我越听越糊涂,黄衣之王为什么要把长老院建在这种地方,就是为了让长老们能够更好地对抗自己么?

不断质疑,不断思考,渐渐地,我得出了一个看似十分怪异的结论,黄衣之王好像在对抗它自己。

确实是个挺扯淡的结论,可不管你怎么想,从哪个方向去想,得出的结论都是完全一样的。

真是怪到骨子里了!

最后再说说那口黑匣子。

自长老会建立的那天开始,黄衣之王就告诉第一批上任的的长老们,船厅中藏有这么一口谁也打不开的匣子,同时它也告诉长老们,参悟天启的关键,就在那个盒子里。

所以这么多年来,每一任长老们都试图打开那个匣子,但所有人都失败了,更可怕的是,每一个长期接触匣子的人,最后都会死于非命。

黑匣子中,仿佛隐藏着某种足以吞噬生命的诅咒。

这确实附和金背骨笏的特性,不光是这些长老们,到目前为止,除了我好死不死与它特别有缘之外,其他觊觎它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三位长老之所以争论地格外激烈,是因为他们对天启的理解出现了分歧,这帮人完全不懂求同存异的处世之道,但凡别人的想法有一丁点和自己不一样,那就是一顿猛吵。

他们好像特别喜欢将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别人。

在这个三个争论不休的过程中,我仔细观察了每一个人的表现,也细细分析了他们的性格。

最后,我选中了最年轻的长老布诺,他将成为我建立新信仰的关键人物。

布诺是那种不管什么时候都特别冷静、特别条理,逻辑分析能力极强的人,他冷静,却又不乏热情和活力,条理清晰,却又富有质疑精神,因为智商相当高,所以另外两个长老似乎都对他的观点比较推崇。

最关键的是,此人对黄衣之王的信仰已经明显出现了动摇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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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九章 催眠(一)

这三个人还挺能掰扯,一场辩论足足持续了两个小时,中间都不带停嘴的。

最后他们可能是吵得太猛,直接大脑缺氧,说话变得磕磕巴巴,可还是不停地吵。

直到把自己给吵懵了,他们才终于停下来。

三个人脑子是懵的,脸色也是懵的,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喝水,眼神在无奈与涣散之间游离。

他们在争论的过程中,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完全不理会别人的结论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不理会别人的思考过程,全程都在挑对方的毛病。

到最后,辨明真理已不是他们的目的,让别人心里不爽反倒成了至高追求。

喜欢将自己的思想强加给别人的人,一般都有这种特色,在他们的脸上,永远刻着六个字,不,分,青,红,皂,白。

反正他们追求的本来也不是对错,而是强行让别人认同自己时产生的那种满足感。

对于这种人,我的评价很简单,就三个字:蠢爆了!

良久,鲁诺才做了总结性发言:“今天就到这儿吧。”

乔尔丹和诺布也纷纷点头,三人的意见罕见地达成了一致。

诺布似乎一刻也不想停留,立即起身离开会议室,我立即压着步子跟了上去。

船厅的最上层有几间干净寝室,诺布离开会议室以后,便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顶仓,找一间离楼廊最近的屋子,打算小憩一阵。

我尾随着他进了寝室,他倒头躺在床铺上,我则站在阴暗的角落里,远远地凝视他。

他双手抱头,安静地躺在床上,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天花板上,心绪一直沉浮不定,过了很久,他才闷闷吐出一句:“我们的神也许早就背叛了我们。”

这也是他在刚才那场辩论中的主要观点,但当时他说得没这么直白,他当时说的是:“也许神终有一天会舍弃我们。”,但这个观点遭到了乔尔丹和鲁诺的激烈反对。

眼下我也在思考一个问题,乔尔丹、诺布、鲁诺,都是那种喜欢将自己的思想强加于人的性格,可要想让他们三个都支持我,就必须统一三个人的思想。

这事儿确实有点麻烦。

但也不算特别麻烦。

见诺布已经迷迷糊糊地想要睡过去,我便动用言觉,朝他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嗡嗡声。

其实就是从鼻子里发出的“嗯”声,只不过这声音不是从鼻子里发出去的,而是直接通过意识传给他的。

我也不知道言觉惊扰了魂魄之后,会让对方看到什么样的幻境。

不过我觉得,言觉带来的幻境,总不会比深海低语带来的幻觉更恶心人吧。

顺带一体,黄衣之王的低语之所以无法传入船厅,十有**不是被船只本身屏蔽了,而是被金背骨笏的随便给屏蔽了。

金背骨笏会屏蔽他的精神控制,却不会屏蔽我的。

就在这时,诺布“呼哧”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显然受到了惊吓,此时正瞪大双眼,死盯着屋门方向。

有效果!

随后我又加重了鼻音,让言觉带来的震感更强烈一些。

诺布下了床,迅速走到屋子中央,而后高举着手臂,缓缓跪在了地上。

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惊喜、虔诚、温和……许多种不同的正面情绪混合在一起,却显现出别样的怪异。

他的心绪总体上还是平稳的,但在平稳之中,还弥漫着一股巨大的恐惧。

这家伙到底在幻象中看到了什么?

我心里头别提多好奇了,可问题是,我没办法知道,言觉到底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幻象。

五分钟以后,我便强行中断了言觉,并仔细观察诺布的脸色。

诺布的表情显现慢慢平静下来,随后,又变得失落起来。

他好像特别喜欢幻境给他带来的体验,如今幻境消失,他反倒有点舍不得了。

可与此同时,先前还浮现在他心中的那份恐惧,也烟消云散。

我没有做出其他多余举动,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他从地上站起来,快速踱着步子,在屋子里徘徊起来,他的心绪变得空前混乱,脸上的表情也是憋着气的那种感觉,我能猜出来,此时他正迅速思考者什么,而且眼下他正在思考的东西,已对他的世界观造成了巨大冲击。

良久,他又坐回床头,盯着地板发起了呆。

他的整个心绪都是混乱的。

而这也恰恰是我想要的结果,我就是要把他的思绪彻底搞乱。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只有将他彻底搞乱了,搞垮了,我才能在他心中建立起新三观。

第一步是搞垮他,第二步则是用不断引导的方式,在他心中建立起新的秩序。

等新的秩序快要建立起来的时候,我会让他靠自己的力量发现,黄衣之王确确实实已经背叛了他们。

最后,我还是会让他靠自己思考得出一个关键结论,那就是,将会有新的神来顶替黄衣之王的神位。

我会让他觉得,所有的结论,都是靠他自己推断出来的。

哎坏了,最近这段时间各种玩弄人心,我发现我好像有点上瘾。

不行,回头我得找个时间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心里想着这些,人就难免走神,等我回过身来,再朝诺布那边看的时候,这货竟然睡着了。

在刚才那几分钟,他内心承受的东西太多,此时终于经不住疲惫。

很好,言觉给他带来的冲击力越大,对我就越有利。

诺布这一觉睡得时间不算长,二十分钟之后,他便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他扶着床头缓缓坐起身来,看看地板,又看看天花板,眼神微微有些涣散,似乎在反复思考,刚才看到的东西到底是真实出现过的,还是紧来自于梦境。

最后诺布似乎无法得出比较有说服力的结论,用力叹了口气,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沿屋的走廊很长,朝着走廊深处望去,会给人一种格外幽深的感觉,诺布望着走廊的尽头,又一次呆立在原地。

我只能感受到他的心绪浮动不息,却无法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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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章 催眠(二)

注视黑暗良久,诺布突然转身奔向窗户。

他动身朝窗口那边跑的时候,我也迅速朝窗外看了一眼,视线越过空旷的窗棂,一眼就能看到矗立在城市中央的基柱。

好景色,好机会!

也就在诺布双手扒住窗沿的瞬间,我快速拿出鬼烛,从中抽出一点点阴气,注入到诺布的经络之中。

但凡是个活人,都有趋阳避阴的本能,诺布没有修为,一旦被阴气侵体,他就会感觉浑身发寒、发紧,背后汗毛倒立,再加上自从开启了第四道灵觉以后,我的念力中就多了几分鬼气,当这种气息和阴气混杂起来,作用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就会催生出一种极为原始的情绪。

这种情绪,叫做恐惧。

所以在看到基柱的那一瞬间,诺布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从后颈到后脚跟瞬间凉了个通透,心中也在同一时间浮起了恐惧。

我当然知道,他心里的恐惧是由我制造出来的。

可在他眼里,却是基柱为他带来了这股莫名的恐惧。

人总是更相信肉眼看到的“真相”。

诺布无法在第一时间想明白,为何基柱子会给他带来恐惧,为何这根柱子在城市中央矗立了那么久,今天却变得不一样了。

他强忍着恐惧,盯着基柱沉思了很久,随后便快速转动视线,再次望向走廊深处。

在他转身的瞬间,我便抽出了他身上的阴气和念力。

望着那幽深的走廊,诺布的心绪反而平静下来。

这样的平静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很快,他心中又浮起一股强烈的抗拒情绪。

我也没嗦,再次将阴气和念力注入他体内。

果不其然,他之所以抗拒,是因为他决心要将视线再次挪到窗外,此时他的视线再次落在基柱上,而那股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也再次浮现在他的心头。

诺布强忍着恐惧,死死盯着基柱,似乎想用这方方式来克服恐惧。

可惜他失败了,两分钟以后他便败下阵来,长叹一口浊气,如同泄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地上。

我撤回了盘踞在他身上的阴气,让他不再恐惧。

怪异的是,阴气被撤除之后,盘踞在他心中的恐惧依然没有消失。

这道恐惧就不是我用阴气塑造出来的了,这道恐惧,来自于他自己的思想。

我也没做多余的动作,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诺布突然自言自语道:“神啊,你到底想给我什么样的气势,难道你想告诉我,你已经变成……我们最不想看到的样子了吗?”

他这个话不是很容易解读,如果让我来解读的话,我可能会认为,如今诺布已经认为黄衣之王变成了恶魔,但这种解读带有很强的主观性,准确率存疑。

不过我其实也不太在意他现在具体是怎么想的,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如今,我已在他内心深处建立起了这样一个念头:基柱里潜藏着一个非常危险、非常让人恐惧的东西。

再延伸一下的话,就是曾经的圣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让人害怕的地方。

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强化这个念头,并将诺布引向最终的“答案”。

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容量比较大的朱砂盒,而后凝练念力,用上走阴的手法,将这口念力吹响诺布。

走阴本来就是用来勾连阴阳的一种术法,被我这么一吹,诺布的三魂七魄都在瞬时间出现震颤。

魂魄在轻微震颤的时候,会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整体感觉并不算难受。

这就好比有时候你突然听到一首能打动你的歌,看到一篇能感动你的文章,或者某个让人感觉到无比温存的画面,就像是有一缕轻盈的电花打在你的后背上,让你浑身上下瞬间冒出鸡皮疙瘩,那其实就是魂魄出现震荡的表现。

灵魂歌手之所以被称作灵魂歌手,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用灵魂去歌唱,也因为他们的歌声,往往能撼动你的魂魄。

这是艺术的魅力,也是灵魂的魅力。

诺布此刻的感觉,就像是听到了一首极能打动他的歌声,一瞬间,整个人都被莫名的感动了。

他扶着墙,缓缓站起身来。

我向前走了一步,并在地面上洒下小缕朱砂。

当一个人被感动的时候,就是他最容易被引导的时候。

诺布看到地上的朱砂,丝毫没有任何迟疑,立即迈开步子凑了过来。

我也迈开脚步,一边朝楼梯口走,一边在地面上挥洒朱砂,绵细的朱砂粒缓缓落在地面上,随着我的脚步,形成了一条红色的线,诺布便循着这条线,在我身后紧紧跟随着。

先前我就在城市中转过几遭,虽说这座地底城市的路况错综复杂,但好在有星芒针指明方向,我也算是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摸了个透彻。

离开船厅之后,我便寻着那几条无人问津的小路朝着正东方向走,诺布也一直跟在我身后,他紧盯着在地面上不断延伸的线,有时这条线在路灯照耀下呈现出红色,有时候,又被空气中的茶绿浸染。

半个小时以后,我带着诺布来到了城市偏东方向的一个广场上。

之前在城市里游逛的时候我就发现,这座面积足有两个足球场大的广场不但一个人都没有,广场周边竟也也没有店铺和民房,只有几座房门被封住的老式阁楼。

在广场中央,矗立着一根被烧焦的石柱。

我带着诺布来到石柱旁,而后收起了朱砂盒。

诺布见地上的红线突然中断,显得有些惊慌,他抬头望着石柱,喃喃自语般地说:“神啊,你到底想给我什么样的启示?”

我确实想给他一些启示,但我不是神。

诺布正望着石柱出神,我就来到他身旁,再次将念力、阴气、灵韵注入他体内,这一次,我用上了招魂的手法。

人宗古门古艺之中,就数招魂最为阴森诡异,以至于我对这么术法一直抱有成见,所以几乎从不使用它。

招魂这门术法最大的用途,可不是招引阴魂怨鬼,而是通过操控活人的魂魄,在人心中投射出种种幻象。

言觉带来的幻象,具体而不可控。

招魂带来的幻象,可控,但不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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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一章 催眠(三)

眼下我也不需要过于具体的幻象。

我为诺布准备了九道幻象,以及一个契机。

第一道幻象,是一棵通天巨树,我在创造幻象的时候只知道诺布脑海中会出现一棵树,但并不清楚树木在他的想象中是什么颜色,长了多少枝杈,是茂盛还是枯萎,同样也不知道,他见到那棵树的具体场景是什么样的,是站在草原上,沙漠中,地下城市,还是水底,这些都不确定。

我只需要他看到一棵巨大的树,其他细节都无所谓。

其他的幻象也是这样。

第二道幻象,一条盘转在树上的巨蛇。

第三道幻象,一个站在远处的人,身上披着黄色的长袍。

第四道幻象,崩塌的天空。

第五个幻象,巨大的树,树上的蛇变成披长袍的人。

第六个幻象,穿黄袍的人被杀死。

第七个幻象,恢复平静的天空。

第八个幻象,巨树上绽放出光芒。

第九个幻象,一个黑色的匣子从天而降。

而我为他准备的契机则是,每当他转身望向基柱的时候,附着在他身上的阴气就会发作,换言之,每当望向基柱,他就会感受到恐惧。

你可能觉得,这九道幻象看起来莫名其妙,诚然,如果你不是诺布,确实会觉得这些幻象毫无意义,但诺布不会这么想。

九个幻象都是有引伸意的,巨树代表着基柱,巨蛇代表被黄衣之王封印的恶魔,而那个穿黄袍的人,就代表黄衣之王本身。

天空代表信仰。

黑匣子代表最终的答案。

这些幻象,全部是针对诺布在会议室的种种言论,以及他的人格弱点构建起来的,当九道幻象连在一起的时候,不但能将诺布心中对黄衣之王的质疑无限放大,还能引诱他得出一个我想让他得出的结论。

当他看遍每一个幻象之后,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黄衣之王已经成为恶魔,信仰已经崩塌,将会有一股新的力量战胜黄衣之王,并为这个世界带来新的信仰,一切真相,都隐藏在黑匣子里,打开匣子,将揭示一切答案。

你可能会问我,我怎么知道诺布一定会这么想?

我确实可以把原因告诉你,如果你不介意我花上个七八十章来阐述我如何分析人性的话。

所以我只能简单地说,当你完全掌握了一个人的所有弱点,所有优点,以及这些弱点和优点的起源,那你就能轻易操控他们的思想。

什么是弱点和优点的起源,举个例子,比如一个在未满周岁之前曾遭受亲人的冷落,不管他是哭是笑,是开心还是难过,都没有人去回应他的情绪,他长大以后就会变得极其缺乏安全感。

缺乏安全感是他的弱点,而从小备受冷落,则是这个弱点的起源。

我从小就能看破人心,人心这东西,看得多了,不但能一眼看穿别人的性格,也能在瞬间判断出,对方的性格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这不同于那些研究心理学的人,他们很多时候是用学术性的眼光是看待人性,而我,却总是对不同的人性感同身受。

我承认,这种能力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便利,但同时我又不希望其他人也拥有这样的能力,不是怕道德败坏的人用这种能力去作恶,而是怕他们轻贱自己的生命,毫不客气地说,我眼中的世界,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活在我这个世界里,有时候真的是生不如死。

好在我算幸运的,毕竟从小就跟在师父身边,师父向我展现的人性,全都是人性中最为光辉的一面。

这也让我在见识到人性的肮脏之后,依然对人性充满了乐观,因为我知道,这世上的大多数事物都有其两面性。

莫在黑暗中沉沦,莫为悲苦而失心,脚踏实地地往前走,光明总在前方,这就是我师父教给我的人生哲学。

写着写着,突然特别想念师父,看来是该找个时间,去丰镐看望一下他老人家了,多嘴说一句,如果我近期去的话,有小概率会断更一天,最近这段时间简直忙得天昏地暗,一直没存下稿。

好,言归正传。

念力和灵韵被注入诺布体内之后,诺布的经络先花了一点时间消化它们,在这之后,诺布的表情就僵住了。

一看他这副表情,我就知道,幻象已开始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了。

在梦境中看幻象,时间过得仿佛很快,每一道幻象大概只持续一两分钟聚会被别的幻象更替,可在现实中,这个时间只要延长五六倍。

诺布至少还需要一个小时才能从梦境中脱离出来,趁着这个时间,我正好去做一些别的布置。

地底城市的治安可以说相当不错,大可不担心诺布的生命安全,于是我便放着他不管,独自回到了船厅左上角的档案室。

之前在翻阅档案的时候,我发现有一本旧簿子是托克亲手整理出来的,簿子上记载的东西都不怎么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托克的笔记。

我找出那个簿子,仔细研究了托克的笔记,而后又拿来纸和笔,刻意模仿托克的笔记,写就了一封秘信。

信的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分:船内的壁画并不完整,黄衣之王没有让工匠将最后的故事刻在墙壁上,而最后的故事就是,黄衣之王在封印海蛇之后,自己变成了恶魔,当黄衣之王彻底丧失神格时,将有新神降世,新神必将消灭这只恶魔,为善民建立新的信仰。

第二部分:黄衣之王建立的信仰是邪恶的,所有人都受到了欺骗,托克因为发现黄衣之王是恶魔,已丧命于黄衣之王之手。

信的内容并不复杂,但它所带来的疑虑和震撼却足够强悍。

当诺布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一定会思考,既然托克已经死了,既然黑匣子从未被打开过,这封由托克亲手写就的书信,又是如何被放入黑匣子里的。

关键托克在信中清楚地提到,自己已经死了。

咱们角色互换一下,如果你是托克,在看到这封由死人写就的信时,将会有怎样的内心触动?

至于诺布最后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完全不重要,只要他的内心触动足够强烈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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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二章 催眠(四)

模仿别人的笔迹对于我来说,很简单,但也很难。

简单,是因为笔迹承载了一个人的性格,我可以先从笔迹中看透一个人的性格,再通过分析他的性格,去细致地分析他的笔迹,所以由我模仿出来的笔迹,看起来都很自然,一般不会有生硬的痕迹。

难,是因为我找到的那根羽毛笔太特么难用了!

写一个单词恨不能断两次墨,唉,可愁死我了。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我才将信写好,然后又是吹气又是扇风的,总算将墨迹彻底弄干了。

此时距离我进入档案室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估计诺布也快赶回来了,我不敢耽搁,立即打开黑匣子,将信放了进去。

等我重新盖好匣盖,并躲入办公桌附近的阴影中,屋门就被人用力推开了。

出乎预料的是,此时出现在门口的不只诺布一人,乔尔丹和鲁诺也来了。

好像只有鲁诺才有随意出入档案室的权限,门是他推开的,第一个进来的人也是他。

鲁诺迅速走到办公桌前,伸手抱起桌角的黑匣子,而后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对门外吆喝一声:“进来吧。”

此时的诺布几乎处于半失神状态,他跌跌撞撞地穿过大半个屋子,便突然加快脚步,伸着手冲向了鲁诺。

鲁诺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是大皱眉头,在稍作犹豫之后,才将黑匣子递给诺布。

乔尔丹倒是一脸的轻松,进了房间以后兜兜转转,嘴里还不停地吐槽鲁诺:“你也太不整洁了,看看这些文件,怎么堆得到处都是?让你掌管档案室本身就是个错误。”

鲁诺懒得搭理乔尔丹,只是瞥了乔尔丹一眼,便转身问诺布:“你真的能打开这口匣子?”

诺布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神给了我启示。”

乔尔丹快速凑了上来:“神给了你什么启示?”

诺布的答案依旧十分模糊:“神说,一切的真相,都藏在黑匣子里。”

乔尔丹撇嘴道:“可这么多年了,匣子从未被人打开过,而且每一个接触到它的人,最后都死于非命。”

说话间,他特意后撤两步,与匣子保持距离。

诺布盯着手中的盒子,语气也变得有些无奈:“我只知道真相被封存在黑匣子里,但并不知道如何打开它。”

既不知道怎么开是吧,我知道啊。

好了同学们,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我默默摸出三仙符,凝一道念力,而后单掌催向黑匣子,将念力和符韵一齐催了过去。

一遇我的念力和三仙符的符韵,匣子里的阴气立即收缩,接着就听“咔哒”一声细响声,匣盖里的发簧弹开了!

与此同时,我又打出第二道符韵,用它护住诺布他们三个的经络,防止匣子里的阴气对他们造成影响。

匣子将阴气封住的时候,那股阴气是不会影响到这些没有修为的人的,可一旦阴气释放出来,他们就会背脊发寒,感到恐惧。

如果此时他们心中出现恐惧,那封信的说服力可就大大降低了。

听到匣子里传来的声响,在场的三位长老便同时愣了一下,过了好半天,三人才回过神来,而后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谁都没有勇气打开匣子。

我也是实在看不过去了,便悄声走到诺布身边,亲手将匣盖给打开了。

在三位长老严重,那个黑漆漆的匣盖,就是自己打开的。

那还不是被弹簧一下子弹开,而是慢慢地,以均匀的速度张开。

即便此时他们三个都没有被阴气影响,但还是对匣子里的东西充满了恐惧,每个人都死盯着匣盖,也没人敢朝匣子内部张望。

未知,总是能引发无限遐想,但与此同时,人类又对未知充满了恐惧。

最后还是鲁诺壮起胆子,朝匣子里看了一眼。

当他发现匣子里只有一张折叠好的白纸时,脸色顿时一松,而后便伸出手,将我写好的信拿了出来。

为防阴气外流,见他已经取出信件,我就随手将盖子盖上了。

看到匣盖再次慢慢地,匀速闭合,三人都是一阵惊愕。

良久,乔尔丹突然来了一句:“这好像不是……正神拥有的力量,咱们的神,好像是无法隔空对别的东西施加物理影响的。”

诺布的回应更绝:“这是一股凌驾于正神之上的力量,或者说……是凌驾于正神之上的绝对秩序。正是这股力量告诉我,咱们的正神,只是诸多神中的一个,所有的神都要遵从这股力量。”

咦?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这和我预想的确实有点变差。

不过想想也正常,毕竟我无法确定他究竟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样的细节,自然也无法预知他的具体想法。

鲁诺从口袋里摸出花镜架在鼻梁上,而后才小心翼翼展开信纸,诺布和乔尔丹也纷纷凑到他身边。

从三人慢慢移动的视线上就能判断出,他们正极为仔细地阅览信上的每一个字,生怕有任何疏漏。

在阅读的过程中,乔尔丹和鲁诺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震惊,而诺布则是崩溃兼释然。

崩溃,是因为他心中的信仰体系彻底崩塌了。

释然,是因为信中的内容,证实了他的判断是对的,与此同时,新的信仰正在他心中迅速建立起来。

废了这么大劲,事情总算是顺着我设计好的方向发展了下去,这让我不由地松了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鲁诺才颤颤巍巍地信放回桌子上,他的手抖得是如此剧烈,以至于在松开信纸的时候,剧烈颤抖的手背又将信纸蹭落在地。

反倒是乔尔丹还算冷静,他将信捡回桌子上,而后问诺布:“你相信这封信中所说的事吗?”

此时,诺布的眼神已变得十分坚定,他盯着乔尔丹的眼睛说道:“还记得吗,是黄衣之王让咱们不惜一切代价打开黑匣子的,这就说明,他对藏在黑匣子内的秘密深信不疑。既然它都相信信中的内容是真的,咱们有什么理由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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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三章 步入深渊

乔尔丹显然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可我想不通,神为什么要让我们质疑他呢,他又为什么要质疑自己呢?”

诺布吐了一口闷气:“因为我们的神还没有彻迷失,当神彻底失去神性的时候,才会有新的神来对抗它。”

听到诺布的话,乔尔丹和鲁诺都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鲁诺才闷闷地说道:“既然托克已经死了,为什么由他写就的信,却出现在了从未被打开过的黑匣子里?”

诺布十分认真地说道:“原本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此时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这就是神迹!”

在这里,我真想给诺布鼓个掌。

看样子,他心已经建立起了十分坚定的新信仰。

而他那不讨喜的性格,也在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

他喜欢将自己的思想强加给他人,所以他会想尽办法让自己的说辞更具说服力,而乔尔丹和鲁诺眼下都处于三观逐渐崩塌的状态,他们是没有心力去和诺布争执的,只能被动接受诺布的思想。

眼看万事俱备,也不欠东风,我便启动言觉,朝屋子里的三人发出鼻哼。

与此同时,我也用上了走阴的手法,将阴气注入到乔尔丹和鲁诺的经络之中。

这一次我没敢用走阴来制造幻象,因为乔尔丹和鲁诺的性格和诺布完全不一样,同样的幻象,他们会得出与诺布不同的结论。

这三个人都太有主心骨了,万一因为结论不同又争论个没完没了,那也是个麻烦。

我注入这道阴气,只是制造一个契机,一个每当他们两人直视基柱的时候,都会感受到恐惧的契机。

经历过这次的事,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就是古代那些要么号称见到过神启,要么就是受到过神的昭示的人,极可能都只是经历了类似的催眠而已。

前后不到两分钟,乔尔丹和鲁诺便纷纷张开双臂,昂头望着天花板,双膝一软,双双跪在了地上。

我确实不清楚言觉究竟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幻象,但看得出来,那道幻象似乎极具震撼力,此刻的乔尔丹和鲁诺心中充满了虔诚和敬畏,以及巨大的恐惧。

诺布心中却没有恐惧。

行,这三位看来是彻底沦陷了。

我稍稍舒了口气,便没再停留,立即离开档案室,赶往基柱。

从进入地底世界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天多的时间了,距离邪教徒向伊米尔他们动手,时间已所剩无几。

即便伊米尔他们三个都已有所警觉,但我还是不太放心。

我必须在邪教徒动手之前回到地表。

今天是休息日,地底城市的一条条街道上反而看不到几个行人,尤其是那几条贯通整个城市的大路上,除了我,你压根就看不见别的活人。

反倒是一些稍显阴暗的小道上偶尔能看到有人匆匆穿过。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景象,也没兴趣知道。

先前我已经说过,地底世界的基柱,其实就是一座巨大的高塔,塔墙上没有窗户,想要进入基柱内部,只能走塔底的拱门。

我压着步子穿过几条大路,再次来到了拱门前。

门口没有守卫,只有两扇巨大的门板死守着深藏于高塔内的秘密。

上一次看到这扇门的时候,我就留意到门轴像是打过蜡一样,反光有点过于滑亮,此时凑到门前,才闻到一股很浓的油脂气息。

门轴上抹的东西不是蜡,而是实打实的油。

我抬起一只手,试着在门板上轻推一下。

门板着实厚重无比,但因为门轴和门底都上了油,我只消这么轻轻一推,门板便缓缓张开了。

一直到门缝的宽度被扩展到半米左右,门板才停止移动。

我猫着身子朝门缝中张望,能看到塔内弥漫着亮眼的绿光,那颜色,比我生井中见到的光芒更为纯粹,也更为让人心悸。

正对门的位置就是一条旋梯,除此之外,诺大的底厅里只有光色闪动,再没有别的摆设了。

眼见厅中无人,我便侧着身子钻入门缝,而后又转过身,将拱门无声无息地关上。

由于门轴足够润滑,门板这一开一合,没有发出半点杂音。

说来也怪,门这么一关闭,浮动在空气中的光色便顿时暗了几分。

我心中不由地一紧,眉头也跟着蹙了两下。

看样子,塔中的光泽会在拱门开合时发生变化,那也就是说,住在这里的东西,已经察觉到拱门曾被人开启过。

想到这儿,我便不敢妄动,默默站在原地,竖起耳朵聆听上层的动静。

从进塔开始,耳边就隐约回荡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沙沙声。

那声音就像是收音机里传来的忙音,但非常微弱,不特别仔细去留意根本无法发现它,就算发现了它,聆听的时间稍微长一些,你就会适应这阵声响,仿佛它就是环境中本该存在的音律一样。

如同草原上的风声,秋池里的虫鸣,河道中流水声,本就是在特定环境下该有的声音,它们的存在,再正常不过。

站在那样的环境里,听着那样的声音,让人身心都跟着愉悦起来。

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操控着我,让我接纳暗道忙音。

我心知不妙,立即在灵台压一道念力,连绵不断的沙沙声还在,但我已经不会因这道声响而感到愉悦。

空气中除了这阵怪异的忙音,再没有其他声响。

我沉了沉气息,稳住心神,而后便悄声离开拱门,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旋梯。

脚下的每一节阶梯几乎都有崩裂的痕迹,好在曾有人精心修补了它们,如今还能看到用来粘合裂缝的泥胶。

这些阶梯明明就是用普通礁石打造而成的,可走在上面的时候,隔着厚厚的鞋底都能感觉到一股股寒意正迅速沁出石面,顺着裤腿朝我身上钻。

不管是空气中还是从石面上蹿出的寒气,其间都夹杂着一股我从未见识过的邪气,那股气场非阴非戾非煞,却能穿透我的经络,直冲三魂七魄。

好在开启了第四道灵觉之后,我身上的灵韵已足够精强,邪气一经接触到我的魂魄,便立刻被我的灵韵悉数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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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五章 恶性循环

细听这家伙的声音,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那句好像在离你二三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台破喇叭,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噪音。

总之这个人的发声方式和正常人完全不一样,要么就是他的声带构造大异常人。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他再次开口问道:“你是我的同类吗?”

如果我不立即回应他的问题,他就会变得有点暴躁,为防他突然原地爆炸,我只能开口回应:“不一定,那得看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没想到这句话又让他陷入到了喃喃自语之中:“我是什么,对啊,我到底是什么呢?想起来了,我是黄衣之王,可黄衣之王又是什么,他到底是什么呢?”

我随口说道:“你刚才提到的‘母亲’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觉得你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一直在迟疑,好像也不太确定该不该用这个词来称呼她。”

自打刚才开始,我就觉得这哥们神经好像不太正常,说这么一番话也没别的意思,单纯就是想增加他的思维活性。

像这种精神不太好的人,脑子里想的事情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啊,单单是这么一句话,竟然让他崩溃了!

他先是突然陷入沉默,片刻,又突然用手抱住脑袋,痛苦地蜷缩起了身子。

我悄悄冲出枪杆,并旋上枪头,但也不敢立即杀过去。

这家伙总是给我一种诡异莫名的感觉,让我不敢妄动。

也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马上动手的时候,他突然扬起脸来,冲着我嘶吼:“我到底是谁”

那声音就像是电锯切割木材时发出的噪响,无比的尖锐刺耳。

在那一瞬间,我差点就扬起手来堵住耳朵,但好歹是忍住了,双手这么一上举,胸口破绽大开,万一他在这个时候攻过来,我很难做出有效防守。

尖啸声还未落地,他便用力抓住兜帽,猛地将其扯了下来。

那动作,不像是摘下兜帽,更像是撕掉了自己的头皮。

此时我终于看清他的脸了,那已经无法称之为脸了,就是一块布满褶皱的肉瘤,在肉瘤中间偏上的位置,长着两颗黑漆漆的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眼睑和睫毛,就是两个黑溜溜的“蛋”。

他用双眼死死盯着我,我则攥紧了手中的枪杆。

在他的胸腔中忽地传来一声急响,听上去就像是有一块皮肉被人奋力撕碎了。

紧接着,从他那张布满褶皱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个真正的脸。

那就是一张真真正正的人脸,嘴巴、鼻子、眼睛,五官齐全,只不过脸皮呈现出一种灰暗的青紫色。

就见人脸突然睁开了眼睛,起初他只是默默盯着我,眼神中毫无光彩,但很快,它就像是突然恢复了神志一样,眼神中迅速流露出乞求的神色。

与此同时,我清楚地察觉到,黄衣之王的心绪浮动非常大,悲苦、期盼、不甘、庆幸,种种情绪全部压抑在一起,仿佛随时就要彻底爆发出来一样。

“杀了我。”

那张人脸缓缓张开了嘴,鼓起所有勇气向我乞求道。

当时我确实愣了一下,因为我能感受到他心中那份巨大的悲苦,求死,只是他在无可奈何之际能够做出的唯一选择。

正是那份对他人情绪感同身受的同理心,让我犹豫了。

这是一个可怜人啊,我似乎应该怜悯他,绝不应该杀了他。

但很快,我就回过神来,杀了他,就是对他最大的怜悯,不杀,只是为了让我自己的良心稍微舒服一点而已。

是让他解脱,还是让自己心里舒服?

面对这样的问题,我几乎不需要多余的思考就能做出选择。

想到这儿,我便迅速端枪,朝人脸扎了过去。

枪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音,眼看就要压在人脸上的时候,黄衣之王的心绪霎时间变得混沌起来,它又变成了我看不穿的样子,此刻我只能感应到他身上的邪气,却感应不到他的心绪。

噗!

枪刃不偏不倚地扎穿了那张人脸,表面,枪锋扎穿的只是一团血肉,但我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从枪头上传来的触感非常怪异。

那就像是将一根木棍扎进了沥青锅里,触感粘腻、沉重到了极点。

我心觉不妙,先在枪刃上压一道念力,而后猛拧枪杆,抽回长枪。

抽枪之前,我使出了脱骨的手法,让枪刃上的念力在黄衣之王体内迅速游走一个周天。

这家伙看似身材瘦弱,可身体却像是连接着另一个时空,念力在其中游走的时候,我就感觉他体内仿佛有一个巨大的蚀洞,单靠这么一股念力,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摸查到洞腔的边际。

但好在,我发现了他体内的邪气之源。

他周身邪气的源头,其实就是心脏,只不过心脏周围好像被什么东西一层层地包裹着。

由于念力在心口游动的时间不长,我也没办法确定那些东西到底是血肉组织,还是别的什么,只是觉得它们韧性十足,且非常坚硬,想要将其打穿,恐怕并不容易。

这边我刚刚抽回长枪,就听身侧传来疾风破空的声响,那声音来得极快,我丝毫不敢迟疑,立即遛着步子后撤。

连撤三步,就见一条体积硕大的血肉从我面前一闪而过,那好像是一根类似于触须的东西,上面还长满了利齿。

可眼下我也没时间去细细观察,因为黄衣之王体内的邪气正极速外蹿,而它的肉身也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巨大变化。

此刻的黄衣之王就像一颗有血肉足够的种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给这颗种子供给了大量养分,导致种子以极快的速度开始生根发芽。

大量血肉组织从种子上增生出来,那像是一颗颗布满血管的大瘤,一层叠着一层地在黄衣之王体表疯狂生长,从黄袍的下摆处,还迅速钻出了一簇簇触须样的东西。

是埋藏在心口的邪气之源促使了血肉的增生,而不断增生出来的血肉,又不但滋养着心口内的邪气,从而衍生出更强的邪气,而被加强的邪气,又让血肉以更快的速度增生。

如果不想办法制止的,黄衣之王会在这样的循环中变得无限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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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六章 空觉

对于黄衣之王周身上下不断增生的血肉,我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其生长速度实在太快,你拿刀劈斧削,砍肉的速度远远赶不上长肉的速度。

眼下实在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起手镇邪。

但我隐有预感,以我的修为、手段,怕是奈何不了那股诡异莫名的邪气。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动手吧!

凝一口念力,反手抽出一张三仙符,一手震腕甩出符箓,一手松开枪杆,单掌打向半空中的符箓。

念力随掌而出,将符纸中承载的全部符韵悉数压出,而后念力便与这道符韵一齐划破空气,盘旋扭转着奔向黄衣之王的心口。

一经接触到黄衣之王的血肉,由我催出的念力和符韵便入泥牛入海,瞬间没了踪影。

其实在出手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这一手念力肯定会在瞬时间消失无踪。

我本来也没打算靠这一道念力击穿黄衣之王身上的邪气之源,我只是想用这道念力,在他身上埋下一根“暗针”。

也就在念力符韵被吞噬殆尽的刹那间,我已点亮鬼烛,并以烛火点燃七张三仙符,紧接着,脚踏弓步,甩手将七道火符全部掷向黄衣之王。

黄衣之王本身的邪气是无法引燃三仙符的,这种符箓只对常见的邪气起反应,像这种非阴非阳,非怨非戾的炁场,根本无法点燃符箓,所以我只能提前用鬼烛将它们引燃了。

烛火不但能点燃符纸,也能将灯阵的阵韵注入到符纸之中。

七道符箓前行三米,在黄衣之王面前燃尽成灰,落烬之处正应北斗七星星位。

七星阵成,灯阵中的灵韵便混着山海大势倾入地底,并如山呼海啸一般涌向黄衣之王。

先前埋在黄衣之王体内的暗针也发挥了作用,虽说先前那股念力在一瞬间就被邪气吞没了,但它却将一小部分符韵压入了黄衣之王的心口,在其心口中制造出一个极小的气门。

而此刻,灯阵中的阵韵全部涌向气门。

我要将那个细小的气门撕裂、扩展得足够大,然后再以一记点苍式将邪气的内核一击碾碎。

如预想中一样,强劲的阵韵顷刻间便将气门撕裂。

原本针尖大的气门,只一呼一吸之间便被扩展到了拳面那么大。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不是庆幸,而是担忧。

这也太容易了吧?

虽说心里这么想,但我却丝毫不敢耽搁,立即蹭步上前,使出点苍式,一枪点向了黄衣之王的心口。

其实到了现在,黄衣之王已彻底没了人形,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一大堆血肉垃圾,我只能凭借记忆,以及气口所在的位置,找到他的心门所在。

锵——

当我在三到仙灵的共同加持下,爆发浑身力道刺出枪刃的时候,先听枪刃上传来一阵硬响,下一瞬间,才感觉到从枪头上传来的生涩触感。

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有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直接磕在了你的手掌上,它磕过来的力量不大,算不上疼,但那股怪异的生涩感,却让你有种很恶心的感觉,恶心得头皮发麻,尾椎骨直痒痒。

又或许,那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应该存在的感觉,它似虚似实,不可名状。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枪头并未完全穿透黄衣之王的胸膛,那股生硬的触感,就来自于那曾包裹在心脉上的……东西。

我真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将它的心脉包裹起来了,那些东西,好像也是不可名状的。

我也只能感觉到,这一枪只差一点点就能将这层保护膜刺穿。

于是我又一次攒起浑身力道,想要再扎一枪,可刚把力道给攒结实,就感觉到前方传来一道巨大的震感。

就好像有颗重磅炸弹在黄衣之王体内被引爆了一样,爆发出极为强劲的冲击波。

我就像是一棵被狂风连根拔起的小树苗,整个人都掠到空中,随着冲击波扩散的方向飞了出去。

冲击波出现的那一瞬间,我的魂魄也受到了影响,整个人都是懵的。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离墙壁只剩下最后一尺多的距离了。

得亏回过神来了,要不然我非得一头撞在墙上,撞个脑浆迸裂不可,此时我的心绪依然不稳,但也只能强打精神,在空中奋力扭一下身子,反手出枪,用枪尾顶住了墙面。

石塔的墙面坚硬无比,枪尾这么一顶,整个抢杆都被震得连颤三下,震得我虎口都微微发麻。

好在身形总算是稳下来了,我用力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而后便再次挺起长枪,朝黄衣之王杀了过去。

连续蹭步贴近的过程中,我的神志也变得越来越清醒。

此时我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冲击波,只有我能感觉到那股波动,可周遭的植被却完全不受影响,依旧安安稳稳地立在那里。

如果这道冲击波真实存在的话,植被会在飓风惊扰下狂曳不止。

如果波动并不存在,我刚才是怎么飞到半空的。、

就在这时,那道看不见的波动突然变得越发猛烈,我能感觉到它明显想要将我掀到半空,可与此同时,又有一股力量在冥冥中稳稳将我托住,不让它如意。

怪了,我感觉现在好像不是我和黄衣之王在战斗,而是我体内的某种力量,和潜伏在它体内的怪异力量在对峙。

沙沙——

耳边渐渐响起怪异的碎浪声,是黄衣之王发出了深海低语般的声音,试图用它来影响我的魂魄。

我也立即动用言觉,用意念将一道道声浪传向黄衣之王:“你个傻叉,你个傻叉,你个傻叉……”

低语和言觉不断碰撞,不断抵消着对方的影响。

此刻我终于明确了一件事,我的言觉,和深海中的低语,确确实实就是性质相同的东西。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那股帮我抵御波动的力量,其实就来自于我自己。

那股力量,来自于另一道神智:空觉。

当初我窥探第四根金背骨笏的时候,金背骨笏就告诉我,我早已在得到这根骨笏之前就开启了空觉,那时我还觉得莫名其妙,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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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七章 血肉之躯

还记得我曾在百里云川汲取过一道奇怪的灵念么,空觉,就是那道灵念带给我的。

当这一道神智突然显现出威力的时候,我便能清晰地感觉到,就是它导致我的念力发生了变化,从过去平和精正,变成了现在的鬼气森森。

金背骨笏上说,空觉没有其他用途,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操控另外六道神智。

只不过我没想到,它不但能操控我身上的神智,还能压制黄衣之王的力量。

这位所谓的旧日支配者所拥有诡异力量,似乎和金背骨笏中的七道神智系出同源,空觉能够操控神智,也能操控对方身上的力量。

更怪异的,我好像知道如何使用空觉。

金背骨笏根本没有告诉我如何使用这道神智,可我竟然知道该如何操控它,感觉到就像是人一出生就会呼吸、会睡觉一样,仿佛这道神智,原本就是我的一部分。

低语和言觉之间的对抗还在持续,我一边骂黄衣之王是傻叉,一边动用念力,调整经络的走向。

用空觉操控自身的神智,需要让经络灵韵正转一个小周天,而要想用它操控别人身上的神智,则需要让经络灵韵逆转半个小周天,再正转半个小周天。

用念力操控灵韵的运转方向,用灵韵滋养自身经络。

当周身灵韵分别正、逆运行半个小周天之后,我便抬起手来,对着黄衣之王张开五指,又迅速攥拢五指。

收!

不是我故意耍帅,毕竟我本来就不帅,而是在施展空觉的时候,必须使用这个手势。

我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理,反正用就对了。

五根手指刚一收拢,回荡在黄衣之王身上的波动顿时被压没。

那就像是一道极寒掠过湖面,让湖面上的涟漪瞬间冻结了一样。

波动这么一消,血肉的增生也瞬间停止,黄衣之王的形态,最终停留在了血肉垃圾堆的样子上。

如果让血肉的增生过程再持续一段时间,恐怕它真的会变成我完全无法描述的样子,变成众人口中那副“不可名状”的模样。

我阻止了它继续变化下去,可盘踞在它心口处的邪气依旧没有消散。

波动消失了,血肉增生停止了,低语也消失了,唯独邪气未散。

同时我也能清楚地意识到,空觉是无法将那道邪气扑灭的。

眼看黄衣之王好像失去了行动能力,我也没敢嗦,端枪就冲了过去。

我这不动还好,两步踏出,它仿佛被我的脚步声惊到了,一身巨瘤般的血肉同时震颤起来。

这些肉瘤无法对我造成什么威胁,但那些藏在肉层下的触须,却是个大麻烦。

肉瘤这么一震,便有一条条长触从瘤与瘤之间的缝隙里钻了出来,它们就如同一条条棘鞭,一经冲破肉瘤的压制,二话不说,对准我的脑门就是一阵挥砸。

每一根触须都有成年人的腰那么粗,一根根犬齿样的骨刺毫无规律地排列在触须表面。

就算不被触须直接砸中,就是被那些骨刺勾一下子,也得皮开肉绽。

我闪动身形避开两条挥击而来的长触,它们从我身边掠过以后,便重重砸在了地上,就听“匡匡”两声巨响,生长在地面上的植被直接被触须上的骨刺给秃噜碎了,大礁块制成的地砖都被拍了个七零八碎。

我嘞个大叉,这么猛!

看着胡乱纷飞的植物碎末和碎石片,我头皮就直发寒。

废话,你以为我入了道,就不怕死了吗,我怕得要死!

不是我说啊,没有卢胜材和云裳跟在身边,我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心里就格外没底。

不怕是假的,可就算怕,该上照样还得上!

紧接着又有七八条触须一齐朝我压了过来,我横闪纵躲,一边快速出枪,将其中三条触须斩断。

这些触须都有着极强的再生能力,刚被斩断,断面上立即生长出新的肉芽,而后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茁壮成长。

眼下我有两条路可走。

要么就是不断破坏黄衣之王的肉身结构,我猜到了他的自愈能力肯定很强,但如果这种自愈能力来自于它体内的阴气,那么我每次破坏它的肉身,它为了自愈,都必然要消耗邪气。

只要将它的邪气耗尽,它就挂了。

第二条路是,在这场实战中彻底悟透火式,然后拼死压到他跟前,用汇聚了金木水火四种劲道的点苍式击破黄衣之王体内的邪气。

你是不是觉得第二条路根本走不通,毕竟我用了那么长时间都无法彻底悟透火式,怎么可能只靠一次实战就透了?

其实我跟你说,我当时真的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悟透火式了,浮动在空气中的那股邪气,像极了八卦中的离挂,而且黄衣之王在驱动触须的时候,好像也要用到这些邪气,每当触须舞动,邪气也盘动不息,如火如荼,虚虚实实,实中带虚,实为辅,虚为根。

感应着邪气不断在身周流动,我觉得我好像受到了启发,此时已隐隐摸到火式精髓,但这种感觉又很模糊,就好像,你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顿悟,可就是差最后那么一丢丢。

而且很快我就发现了,第一条路根本走不通。

黄衣之王的自愈能力确实来自于心口内的邪气,可问题是,这货只是用邪气来驱动自愈,而不是将邪气当作自愈的能源,触须重新长好了,可心口内的邪气一点都没削弱。

大爷的,我发现我今天出门的时候真该看看黄历,怎么这么不顺呢!

算了,既然只有一条路能走,那就闷着脑袋一条道走到黑吧!

不管了!

呜呜

耳边又是风声呼啸,十数条触须撕破空气,劈头盖脸地朝我压来。

我大体计算了触须的长度,一边遛着步子后撤,一边抖枪成花,靠着柔劲卸去触须上强劲的力道,再手起枪落,将触须斩断。

“实中带虚,实为表,虚为里。”

我反复在脑海中回想着这句话,每一次出手,都尽可能用上火式的易理。

连续斩断七八条触须,每一次我都感觉,自己好像马上就要领悟到火式的关键了,可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总有灵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我就是捕捉不到它,你说急不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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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八章 震劲

我心里着实有些焦急,但动作却不敢有任何纰漏,只一扎眼的功夫,耳边又是“呼、呼”两证疾响,巨大的触须挂着劲风朝我砸了过来。

当时我也没多想,依旧抖枪成花,想靠一股柔劲将触须上的劲道化去。

但也就在挂血槽接触到触须的一瞬间,我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劲。

触须上传来的力道变了,不再是凶打猛砸的生硬力道,而是绵绵如海浪般的雄浑劲道。

那力道,一浪压着一浪,每一浪都雄浑无比。

一经接触,我就知道这样的劲是无法被化解的,当下也不敢犹豫,立即反转枪身,直接点出一记点苍式。

噗!

触须被枪刃扎了个对穿,而后我又反手将长枪向上一挑,腰粗的触须瞬时被斩断。

一须方断,接着便有七八条长须呼啸而至,之前这些触须砸向我的时候,动作都非常简单,尽管速度很快,但我还能勉强抵挡,可这一回,我先是看到那些巨大的触须在空中一晃,而后就只能看到一道道连绵不断的虚影了。

这些触须就像是突然习得了某种玄妙无比的身法,挥动时形影分离,如同鬼魅,我只知它们速度很快,而且势大力沉,却很难看穿它们的行动轨迹。

大股虚影在空中迅速闪过,下一瞬,我就看到八条黑影分八个方向将我围了起来。

我不敢迟疑,立即遛着步子后撤,刚撤出两三米,就见原本还虚虚晃晃的触须突然在我前方现形,它们就像是八根手指一样,刚一出现,便用力攥在了一起。

得亏我有心觉加持,能看到零点一秒后出现的景象,要不然,被触须这么一围,我就是身法再快也避不开。

之前我曾大体估算过触须的长度,按说以我刚才站立的位置,就算触须完全伸展开来,也是无法将我包围起来的,顶多也就是触尖能碰到我。

再仔细观望你这些触须,我才发现它们变得比之前更细、更长了。

不行,再这么下去,我迟早会中招。

面对这些势大力沉,又长满锐齿的触须,那真是碰着就死,蹭着就亡,只要中招,我就得完蛋。

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我便快速摸出七张三仙符,再次催动灯阵,用阵韵去压制黄衣之王的速度。

我发现,每当触须有所动作的时候,黄衣之王体内的邪气之源就会极速震颤,就像是心律上升以后,血液会以更快的速度在周身流动一样,大股邪气快速从心口中蹿出,为每一条触须提供动力。

那股邪气本身不会作为动力供给到触须上,但在它不断震颤的过程中,弥漫于空气中的邪气却会迅速附着于触须表面,为触须提供动力。

换句话说,心口内的邪气只是引擎,弥漫在空气中的邪气才是能源。

灯阵无法直接击穿黄衣之王的胸口,却能够化解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邪气。

只要没了能源,触须的力量、速度,都会降低。

本着这样的思路,我尽量让阵韵朝石塔那边集中,以压制四处弥漫的邪气。

这么干确实有点效果,触须甩动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些,但它们挥舞起来的时候还是影影卓卓,很难把握移移动轨迹。

我挥动着长枪,试着去抵挡呼啸而来的新一波触须。

那边我抖枪成花,对面的触须也化为重重叠影,枪与影一经相交,我就感觉到一股怪异的搅力,就好像我直接把枪头扎进绞肉机里了一样,要不是当时我使出了点苍式,枪刃上的力道本来就很大,说不定这么一搅,能直接将鱼骨枪搅飞。

探过这么一次虚实,我便不敢再硬拼,立即收枪后撤,同时连续凝炼念力,直接催动背包和口袋里的三仙符。

靠着不断释放出去的念力和符韵,总算彻底将触须的速度压制住了。

此时它们变得与最初交手时一样慢,可即便这样,我也要使出浑身解数,才能化解它们的一次次攻击。

一边奋力出枪,一边又要不停地凝炼念力,我从来没经历过这种大消耗的战斗,前后没过两三分钟,巨大的疲惫便浮显出来。

喘粗气就不用说了,关键由于念力消耗过大,我的脑子很快就进入了半懵半醒的状态。

那感觉,就跟连续两个晚上没睡觉一样,整个脑仁都有点发麻。

要么继续拼消耗,拼到山穷水尽,然后被触须给砸死,要么直接投降,现在就被砸死。

我承认,这一次我确实托大了,因为我怎么都没想到黄衣之王会发现我,更没想到这货竟然这么难对付。

也许是最近的顺风顺水让我骄傲了,也许是开启第四道灵觉之后,实力飞涨,让我忘乎所以了。

看样子人还是需要谦虚的,谦虚能够保命,骄傲使人折寿。

况且我还没骄傲,只是有点托大轻敌,这特么都快性命不保了!

不只是我的体能、心力消耗过快,就连身上的两百多张三仙符,都在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一张张废纸。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背包里的三仙符已经消耗过半,心中顿时一紧,手上也微微失了准头。

当时我扎出了一记点苍式,本来是想挡住从左下方挥扫而来的一根触须,没想到手腕一抖,枪头直接蹭到地上了。

我立即调整枪路,可枪头还是没能扎中鞭扫而来的触须,只撞到了离触尖很近的一根锐齿上。

当嗡

先是一阵刺耳的撞击声传入耳中,而后,整个枪杆都因为刚才的撞击而快速震颤起来。

枪刃上的劲道也从点劲变成了震劲。

以前施展点苍枪的时候,没用过这样的劲道,点就是点,架就是架,讲究的就是一个干净利落,所以我一直没发现,像这样的震劲,才是火式追求精髓所在,当枪杆震颤起来以后,枪杆和枪头上的力道是实的,而枪芯中的力道,却是虚的。

而且只有震劲,才能如燎原星火一样,在击中目标以后以震波的形势朝周边扩散。

原来,火式的精髓,就在于这一个“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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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八十九章 机会只有一次

拼着被杂种的危险,我在快速遛出一步的同时抖动长枪,斜扎向疾掠而来的大触。

领悟点苍式以后,你会发现点苍枪中的其他招式其实都没什么威力,这一枪虽说扎实了,可实际上并没有将触须扎穿。

一感受到从枪头传来的阻力,我便立即收起枪势,并迅速后撤。

也就在后撤的瞬间,我压住了灵台处的念力,没让它释放出来。

失去念力的压制,触须挥击的速度立即变快,我只能凭借预判迅速做出规避动作,身子猛地向下一缩,并用枪尾撑住地面。

之所以用枪尾撑地,是怕自己失去平衡。

我已经做好了被触须砸中的心理准备。

好在我运气还不赖,飞驰而来的触须只是从我背上稍稍蹭了一下,虽说脊椎明显被锐齿击中,强烈的疼痛立即顺着背脊传遍全身,但脊椎骨所幸没被打断,菱形肌也只是生痛,并没有被切断。

强忍着距离的疼痛,我又以最快的速度凝练出一道念力。

算上原本就压在灵台中的念力,我现在一共积攒了两道念力。

下一瞬间,我就将两道念力全部释放出去,将囤积在背包中的三仙符全部催动。

一时间,大量符韵外泄,时空就像是突然静止了一样,原本还在空中呼啸的触须,全部变得极其缓慢。

这只是因为周遭邪气一下子被符韵排空了而已,但用不了多久,符韵就会耗尽,大股邪气会顺着旋梯重涌上顶层。

刚才我端枪刺向触须,就是想试试,夹杂了震劲的火式,到底能发挥出多大威力。

说实话,火式的威力绝对比不上金势,但靠着一股震劲,确实能够引发出火式那实中带虚,表实内虚的劲道。

而后我压住念力,是为了加速天门的开启过程。

因为彻底悟透火式的缘故,天门中又出现了新的仙灵,由于是首次出现,天门开启的速度很慢,前后需要只要零点两秒的时间,在当前局势下,这个时间差可是致命的。

所以我干脆冒了险,强压念力,相当于在天门上加注了一道推力,能让那两扇看不见的“门板”在瞬间开启,但触须失去了念力压制,速度和力道都会猛增,如果预判失误,或者规避动作做得不到位,我就得彻底歇菜。

这个险确实是值得一冒,因为零点两秒钟以后,背包里的三仙符又会被消耗十张以上,靠着剩下的那部分三仙符,我怕是无法为自己创造出一击必杀的机会。

机会只有一次,就算拼上这条命也得试一试了!

三仙符灵韵一经爆发出去,我便施展开匿身步,拼尽全力冲向黄衣之王。

电光石火,宝枪破空划出一道直线,在四道仙灵的加持下,我拼尽所有力气,刺出一记点常识。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一样,枪头刺入血肉的声音也被拉得极长。

我一边握着枪杆,将枪刃送入黄衣之王的心口,一边竖起耳朵,小心聆听者从血肉深处传来的声音。

咔!

预想中的声响终于出现了,靠着汇聚了金木水火四中枪劲的点苍式,我终于扎穿了护在邪气源头外围的那层护甲。

紧接着,我便将阵韵、念力,以及鱼骨枪上自带的罡气,和我经络中的灵韵一起催入黄衣之王的心口之中。

没有了护甲的保护,这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邪气之源其实非常脆弱,只一个回合,便如同被洪水冲垮的堤坝一样支离破碎。

“赢了。”

我松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

在这时,一道急促风声在耳边乍起。

刚才那一刺将我全身上下的力量卸了个干干净净,此时我已没有多余的力气闪避,只能斜着眼睛,朝着风声惊起的方向瞥了一眼。

视线中,一条巨大的肉须正挂着风声朝我压来。

看到那一列列犬牙似的骨刺,我就知道自己死定了。

可别指望这时候会突然跳出个人来救我一命,我的运气还没好到那种程度,几个瞬间之后,那股强劲的力量就压在了我的身上,我完全吃不住力,呼哧一声就被砸飞五六米。

一个人被砸飞五六米是什么概念?那可不是你落地上还能拼着一口气站起来,落地以后,我就感觉浑身气血都在翻涌,喉咙里也全是腥咸的,肯定是内脏被震伤了,浑身的骨头也跟着阵阵作痛。

好在我也算精练过五禽戏的人,身体硬度远超常人,也好在打中我的东西是软的,要不然,我估计自己已经被砸碎了。

我心想这下完蛋了,虽说邪气之源已被我点破,可黄衣之王还有一搏之力,再看我,现在完全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他宰割的命了。

哎?

不对。

为什么我还有力气思考这些?按说,触须表面的锐齿应该将我扎穿了呀,我的内脏应该不是被震伤,而是被扎穿才对,在那样的剧痛之下,人除了回光返照,回忆一下自己的一生,根本没有力气相别的。

当我拼着力气昂起脖子的时候,就发现触须上的锐齿已经碎成了渣子。

那些锐利的尖牙好像都是用大量骨粉胶合起来的,此时胶突然失去了所有粘性,而它们也重新变成碎渣,散落在地。

不止锐齿变成了渣,就连那些腰粗的触须也在慢慢萎缩。

它们萎缩的速度,与邪气之源塌缩的速度完全一致。

我这才正儿八经地舒一口气,看样子,这位黄衣之王确实完蛋了。

邪气之源塌缩的速度不算快,从它被鱼骨枪刺穿,到邪气完全消失,前前后后估计得四十多分钟。

触须萎缩了,邪气消失了,连同那些巨大的肉瘤,也一个干瘪下去,里面的血肉消塌缩,只剩下一层层硕大的皮囊,如同一大片堆积在一起的破气球。

在这段时间里,我终于稍稍恢复了一点体力,已能在枪杆的支撑下站起来了。

也就在邪气之源完全消失的瞬间,干瘪的皮囊下方突然出现一阵颤动,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扒开皮囊,从里面爬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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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章 放把火

一看到那人的脸,我就忍不住连蹙三下眉头。

这张脸我之前就见过,它就是黄衣之王还没突变之前出现的那张紫脸。

那人浑浑噩噩地站直了身子,眯着眼睛朝周围扫视,最后他看到了我,便将视线固定在我的身上。

如果他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普通恶徒,即便我现在状态有点次,想杀他也是分分钟的事。

关键问题是,我也不能确定他到底是敌是友。

他就那么默默地盯着我,我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手中紧握枪杆。

片刻,他突然瞪大了双眼,眼神中尽是惊慌和恐惧的情绪,与此同时,从干瘪的皮囊中陡然钻出大量血管似的丝,这些丝线就像是有意识一样,纷纷扎在了眼前这个消瘦的男人身上。

可能是受到了疼痛的刺激,他的神志终于清醒起来,他瞪大眼睛盯着我,用力扯开嗓门喊道:“杀了我!”

我知道,我确实救不了他,于是也没有迟疑,奋力将鱼骨枪投了出去。

枪杆在空中划过一道颤音,不偏不倚地,扎穿了对方的脑袋。

这个人已彻底和地上的血肉、触须融为一体,现在不杀他,他迟早还要被这些血肉吞噬,想帮他,救一个办法让他死得痛快点。

强行保住他的命,对他没有半点好处,只是让我自己心里舒服点而已。

拼尽力气投出这么一枪,我已彻底没了力气,双腿一软便再次坐在了地上。

如果黄衣之王还是没死透,那我可就真歇菜了。

好在它的的确确死透了,我坐在地上盯了它半个小时,他都没有任何动作。

看着堆满地面的皮囊和触须,我已经说不清,究竟这些血肉是黄衣之王的本体,还是刚才被我杀死的男人是黄衣之王的本体,又或者两者皆是。

而此刻我也终于想明白了,黄衣之王为什么费尽心思让长老会的人质疑自己。

在它的体内,应该一直有两股意识在互相对抗,其中一股意识代表着极端的邪恶,黄衣之王犯下的一切恶行,都源自于它,而另一股意识则属于那个一心求死的男人,他一心希望有人能干掉自己,让自己得到永久的解脱。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我才勉强起身,收了鱼骨枪,又将地上的一层层皮囊扒拉开,想看看这些皮囊下方还有没有藏纳别的东西。

除了那件破破烂烂的黄色长袍,什么都没找到。

不过我发现,男人的脚掌是直接和触须长在一起的,他的脚趾和脚跟已经退化,两根粗壮的肉枝代替脚趾和脚后跟,生长在脚掌前后两端,而那一根根如今只有小臂粗的触须,就以分枝的形式从这条肉枝上生长出来。

如果没有那一根根血管似的东西连着,男人的肉身其实已经和肉瘤塌缩而成的皮囊完全分离开了。

我盯着那具脚掌长触的尸体研究了半天,最红决定割掉那些连接在他皮表的“血管”,将他带回地表去。

我得告诉鼠王他们,黄衣之王已经被我弄死了,空口无凭,带着证据回去会比较好。

等清理完血管和皮囊,我又将黄袍重新罩在男人身上,并满怀愧疚地拜了拜他。

死者为大,我不是有意要亵渎你的尸体,眼下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辛苦你跟我走一遭吧,等到事情都办完了,我一定找个风水宝地把你葬了。

至于我什么时候让人家下葬,取决于大家对这具尸体的认可程度,如果鼠王他们一看到它,一眼就能认出它是黄衣之王,那它估计就得晚点下葬了。

拖着人家的尸体到处遛,实在是罪过罪过,可眼下我确实也没别的选择。

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等到收拾好黄衣之王的尸体,我就从背包里拿出了爱神特意为我准备的高度酒,跑到石塔外,将酒泼在门板上,一把火将门板给点燃了。

酒精燃烧的时间肯定不长,但只要能让一个人看到这朵火光就够了。

爱神之所以为我准备这种东西,可不是让我喝的,说来你肯定不信,她准备这玩意儿,是给我**用的。

爱神说了,如果我在地底世界遇到险情,而且意识到自己绝壁逃不出去的时候,就赶紧把自己给点了,要不然地底人会将我当成食物。

我当时就不理解了,烧熟岂不是更好吃么,再说你就那么一小瓶酒,也没办法把我烧成碳啊。

结果爱神大呼我是神经病。

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说我神经病。

门前的这把小火确实起到了预想中的作用,没多久,三位长老就慌慌张张地赶过来了。

第一个看到火光的人肯定不是他们三个,因为从船厅那边只能看到上半截塔身,根本看不到门板上的火光,可此时却只有他们三个人赶过来,这就说明,他们既可能已经意识到塔内出了状况,而且并不希望其他人知道塔内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见他们仨都来了,我这才撤入塔内,走到旋梯前坐下,并撤了匿身术。

黄衣之王的尸体就陈放在一旁。

长老们的脚步声一直到门前才终止。

就听鲁诺在外面惊问道:“门怎么开了?”

接下来是诺布无奈的叹息:“门不光开了,还被点燃了呢。想必天启已经降临了。”

乔尔丹的声音则有点六神无主:“怎么办,要进去看看吗?”

鲁诺:“没有黄衣之王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入高塔。”

诺布:“说不定,黄衣之王已经被新神铲除了。”

乔尔丹:“那咱们到底进不进去啊?”

接下来,便是长达十分钟的沉默。

最后还是诺布拿定主意:“进去看看!”

这家伙属于实打实的行动派,一语方落,便迅速斜着身子钻进了门缝。

他刚一进门,便看到了坐在旋梯上的我,以及黄衣之王的尸体。

看到我的时候,他的表情充满迷茫,可在看到黄衣之王的尸体以后,表情就变成了震惊和释然。

一眼就认出那是黄衣之王?是因为他认得尸体身上的黄袍,还是认得那些触须?

鲁诺和乔尔丹也前后脚地跟了进来,他们两个看到黄衣之王的尸体,也如诺布一样惊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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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一章 传经

这两个人也能在瞬息间就认出地上的尸体是黄衣之王的?

对,黄衣之王身上的破袍子确实有很高的辨识度,可这三个人认出它的时候,视线却齐齐落在了那些章鱼触角上。

他们望着地上的尸体发了很长时间的呆,而后又跟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抬头望向我。

每个人的眼神中都透着深深的迷茫。

知道他们为什么迷茫吗?

因为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位“新神”,竟有着和凡人毫无区别的外貌。

你要知道在他们原有的信仰中,神就应该是不可名状的,我这位新神的形象实在和他们的旧神相差太多,以至于他们一时间不敢直接确定我的身份。

这么比喻吧,就好比有人告诉你,这个世界的造物主其实就是你们家隔壁那条哈士奇,你想想这事儿你能接受吗?

三位长老此刻的心情,就跟你听说隔壁王小二家养的那条狗就是造物主,是一样一样的。

但好在,我有办法让他们接受现实。

此时我动用了言觉,将自己的声音传到三人脑海中:“你们是谁?”

期间他们三个直愣愣地盯着我的嘴,以确认刚才的声音到底是不是从我嘴里发出来的。

见他们三个一直没回应,我又问一次:“你们是谁?”

这一下他们终于确定,这声音是直接传入他们脑海之中的了。

如果这是在外面的世界,这三个人说不定直接就给我跪下了,但在这个世界上,跪拜礼显然不太流行。

三人齐刷刷将手抱在胸前,朝我深深鞠躬,而后才分别做了自我介绍。

对于他们的自我介绍,我并不做任何评论,全程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们。

等到他们把话说完,我依旧不言语,只是不断地扫视着他们。

一直被我这么盯着看,三个人心里都是虚的。

依然是诺布主动打破了沉默:“你是……我们的神吗?”

我故作惊愕:“你哪只眼看出来我像神了,我是个人!”

听到我的声音,诺布懵了:“你不是……神灵?这怎么可能,神启中说,会有新的神灵代替黄衣之王来指引我们。黄衣之王,是你杀的吗?”

我依然用言觉回应:“是我杀的呀。”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这货就是一恶鬼,他的存在已经影响到地表世界和海市的船只了,我除了把它弄死,也没有别的选择啊。”

“恶鬼是什么?”

“邪祟的一种,嗨,其实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姑且先认定它是个恶鬼吧。”

懵了,彻底懵了。

听着我的声音,乔尔丹、诺布、鲁诺,都是一脸的错愕。

在这里他们必须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对于“神启”的解读,未必就是对的。

对,我是要掌控他们的世界,但我不能完全靠欺骗的手段来掌控这个世界,由欺骗建立起来的权威,是非常容易崩塌的。

又是很长一阵沉默之后,诺布才再次开口问道:“如果你不是神灵,为什么你能像旧神一样,给我们启示?”

我听出来了,他所谓的“启示”,其实就是我用言觉传到他脑海中的声音。

我忍不住笑了,开口说道:“那不是什么启示,就是一种传声的术法而已,黄衣之王好像也会这种术法来着。话说你为什么认为它是神呢,在我眼里它就是个邪祟。”

诺布的眉头渐渐蹙紧:“也就是说……你真的不是神灵?这不可能,如果你不是神灵,那你又是怎么杀死旧神的?”

“哎哟,用死它可真不容易,我特么差一点点就挂了。”

“人类不可能拥有杀死旧神的力量,我见识过黄衣之王的力量,凡人在他面前,就像是蝼蚁一样渺小。”

“其实人类远比你想象得要强大。”

“你真的不是神灵?”

“肯定不是啊,我和你一样,也要吃喝拉撒睡。”

这时鲁诺突然插上话,其实那也不能算插话,他其实是在自言自语:“托克留下的信里明明说,会有新神替换旧神,为我们建立新的信仰,为什么是个凡人……”

卧槽,和黄衣之王打了那么一场,搞得我现在是脑壳发懵,脑仁发紧,都忘了自己给他们留下了那么一封信了。

我不想成为他们的神灵,但可以成为他们的老板,因为神承担的责任太大了,以后他们要是有人生个病遭个灾,都要找我来医治抚慰,那可就太麻烦了。

怪只能怪我办事还是不够严谨啊,早知道这样,就得好好琢磨一下信里的措辞,最起码别说什么新神代替旧神。

在我正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的时候,突然有人站出来为我解了围。

乔尔丹站出来了,他对诺布和鲁诺说:“也许,杀死旧神的不是新神,而是圣人,黄衣之王在成为神之前,不也是圣人吗?”

诺布和鲁诺顿时摆出满脸恍然的表情。

我现在真想给乔尔丹一个大大的拥抱,解围解得太及时了!

这边我正长松一口气,诺布便开口问道:“你会给我们带来新的信仰吗?”

我说:“都行啊,你们要是想换一个信仰,那就换,要是不想换,也无所谓。”

诺布蹙起了眉头:“我们的神已经死了,旧的信仰对我们来说已变得毫无意义。”

确实是这么回事,他们以前的信仰完全是围绕黄衣之王这个主神建立起来的,一旦主神被杀,这种信仰就会彻底崩盘。

我点头道:“那就换吧,但不要急于在短时间内更换信仰,你们可以先偷换信仰中的一些概念,然后再潜移默化地让其他人意识到,黄衣之王已经嗝屁了。”

诺布很无奈地叹气:“说真的,我真不确定该不该相信你,虽然你是圣人,可你说的话太轻浮了。”

唉,我实在没力气去装正经了,轻浮就轻浮吧。

我冲诺布一笑:“别在意这些细节。来来来,你们三个都过来,现在,我传你们一段经文,你们可以以此为基础,对原有的信仰进行一些更正。至于你们能从这段经文中悟出什么来,那就看你们了。听好了啊,‘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记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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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二章 溜了,溜了

三个人一齐摇头,动作那叫一个整齐。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经文确实都很难记,关键那时候的经文是没有标点,我在写的时候加上标点是为了方便阅读,其实我在学习道德经的时候,学得就是没有标点的一版,而且其内容也和我写出来的这一版不太一样。

《道德经》流传至今,其实经历过很多次订改,常见的几个版本和最初的版本在很多内容上都有差异,我背的那一版也不敢说是最老的版本,据说那一版是小龙潭建派的时候就有了,它和其他版本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一版《道德经》只有八十章,而其他版本一般有八十一章。

我这一版没有其他版本中的第三章。

头些年我也找过其他版本的道德经来看,确实感觉第三章放在整部经文里显得特别突兀,好像是后人刻意加进去的一样。有兴趣的人可以去看看道德经,你肯定会发现这一章有多诡异。

鉴于三位长老无法记住经文,无奈之下,我也只能一遍一遍地教,直到三个人合起来能把经文记全了,我才长出一口气,告诉他们我该走了。

其实他们仨记住的,也不是中文版的英文,而是我对这段经文的理解翻译成英文以后的内容,因为我说出的话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听到的,就是我心里的那层意思。

可即便是我将自己的理解告诉了他们,他们也未必能理解这段经文。

是不是感觉特别绕?

没办法,事实就是这个样子,《道德经》之博大精深,不是说你看了几段经文,听了别人几句解释就能吃透的,想要吃透它,必须花费一生的经历去感悟,去体验。

我师父,如果我在临死前的一瞬间突然回光返照,发现自己已经悟透了道德经,那我就算半个圣人了。

有人说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经典太晦涩,那不是晦涩,是学问太深。

诺布和乔尔丹、诺布互对了一下各自记下来的经文,而后就听诺布问道:“这段经文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笑:“你们自己去悟吧。哎,你说说,你现在悟出点什么来了?”

诺布花了一点时间来沉思,而后回应道:“这世间的一切,都是从无到有,无是本源,有是起源。”

他能这么回应,至少说明他没理解偏。

我点了点头:“沿着这个思路继续参悟吧。”

诺布微微蹙眉:“这段经文里真的包含了新的信仰吗,可以前的信仰都是旧神直接灌输给我们的,所有的细节他都说得很明白,可新信仰,为什么还好靠我们自己去悟呢?”

我就问诺布:“谁需要信仰,是你还是我?”

“我们需要。”

“既然是你们需要,那就需要你们自己去寻,去悟,不要老想着从别人手里拿现成的。”

“可我怎么感觉,这就像是……让我们自己编造一个新信仰呢。”

“你说对了,但不全对。不是编造,而是从经文中参悟,一个好的信仰,必然拥有强大的包容性和适应性,我带来的新信仰,将与你们的老信仰兼容,也能适应你们的群落生态和社会结构。但我不熟悉你们的旧信仰,也不太了解你们的群落生态,所以需要你们自己将新信仰和老信仰结合起来,并让它更适合你们的族群。正因如此,我只给你经文,而不给你固定的教条。”

诺布花了一点时间来领会我的意思,片刻,他惊喜地瞪大了眼:“我懂了。”

懂了吗?懂了就好。

正好我这边体能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于是拍拍屁股站起来:“行,我在外面还有点事要处理,先走一步。”

说着,我就扛起了黄衣之王的尸体打算离开。

还没等走几步,诺布就将我拦住了:“您不能这么出去。”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放心,没人会看到我的。”

诺布又开口道:“旧神已经死了,海底的恶魔怎么办?”

海底真有恶魔吗?

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黄衣之王为了控制这一层的居民,确实有可能编造出壁画上的神话故事,也许根本没有什么海蛇,也没有什么神魔之战,但我潜过生井,确实发现水底下潜藏着一些东西,至于那东西是不是壁画上的恶魔,眼下也难以下定论。

我抬起一只手,拍了拍诺布的肩膀:“回头我再回来处理它。”

一语方落,我便施展匿身术,匿去身形,连同黄衣之王的尸体也一并被隐匿起来。

诺布盯着我刚刚站立的位置,惊得张大了嘴巴。

我在心里笑了笑,没再多做停留,立即推开门,离开基柱。

刚刚将黄衣之王扛起来的时候,我的姿态那叫一个挺胸拔背步履轻盈,可走了一小段路,我就差点被它给压趴下。

在诺布他们三个的眼里,我毕竟是个圣人,面对他们的时候,我必须得端着自己,言语上可以不做太多修饰,但行为举止必须干净洒脱。

哎,说白了就是装叉。

说实话我特讨厌装叉这词儿,可有时候你压根没得选,该装还是得装。

圣人言,装叉者,遭雷劈也。这话一点都不假,但凡你装,你就要付出代价,我现在就付出代价了,刚才强撑着这副疲惫到极点的身子摆姿势,导致原本就不多的体力又被严重消耗,现在我已是上气不接下气,恨不能双腿一软,直接趴在地上。

更惨的是我走了大路,而此时的大路上到处都是人,如果不小心不开行人,行踪肯定会暴露,关键暴露行踪也就罢了,要是现在就让市民们知道黄衣之王已死,这一层闹不好会发生大规模动荡。

无奈之下,我只能强撑体力,一直到走上通往上层世界的石阶,才坐下来喘了几口气。

这一歇又是一个多小时,等到体力恢复差不多了,我才拖着黄衣之王的尸体继续往上爬,当时我实在腾不出别的力气了,就没施展匿身术。

当我拖着尸体回到地下第二层的时候,却发现白虫子此时就坐在楼梯口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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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三章 不正经的神灵

要是没个人扶着我,我靠着一股意志力还能坚持住,可白虫子慌慌张张跑过来扶我的时候,我就再也撑不住了。

当你那根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的时候,所有的体力、心力,一瞬间全都垮了。

白虫子用手将我架住的时候,我差点就一脑袋栽在地上。

他将我扶到道壁旁,让我靠墙坐下,而后递过来一捧水让我喝。

我的胃还真不一定能纳得了他们这儿的水质,所以我只能摆摆手,而后从背包里摸出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

白虫子也没继续粘在我跟前,他像个猴子一样,双手着地快速蹭到黄衣之王身边,仔细看了看从长袍里露出来的那些触须,而后又迅速凑到我跟前来:“你真的把它杀了!”

我不由蹙眉:“你怎么知道它是黄衣之王?”

“我见过它。”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说,黄衣之王是不可名状的吗,可你看看它的尸体,是不可名状吗?”

“是……吧。”

“那你告诉我,你看到的黄衣之王什么样,不用形容全貌,你就说你在它身上看到什么了?”

白虫子的回答完全超乎我的预料:“我在它身上看到了星空,混沌的云,还有……别的东西我就形容不上来了。”

什么玩意儿?

星空?

混沌的云?

我怎么没看到这些东西。

我又问他:“你没看到他的袍子和触须吗?”

白虫子回应道:“袍子当然看到了,可触须……是什么?”

他看不到黄衣之王身上的触须?

此刻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看到的黄衣之王,可别人看到的黄衣之王,可能是不一样的。

他们看到的黄衣之王不可名状,而我看到的黄衣之王,则有着十分具体的形态。

这可能和我从金背骨笏上领悟了神智有关。

我闷闷地点了点头,不打算再就这件事讨论下去了。

可白虫子显然还有点意犹未尽:“你真的是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杀死黄衣之王的吗?”

说到这个“人”字的时候,他还特意加强了语气。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你可别扯了,我就是个凡人,黄衣之王也不是神,它就是个邪祟。”

让我没想到的是,白虫子这人还特别拧:“不管黄衣之王是什么,反正你肯定不可能是人类,在黄衣之王的力量面前,凡人根本没有取胜的可能。”

正好我心里有个问题,不问不爽:“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证明我不是人类呢?”

“因为我觉得你不诚实,如果你真的是个神灵,那你肯定在逃避什么。”

“逃避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逃避你作为一个神灵应有的职责,也可能是逃避你作为神灵的身份。”

“嘿,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就这么坚定的认为,我是神灵呢,我不跟你说了么,我就是个凡人,我真是个凡人。”

“因为你身上散发着神性。”

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由地愣住了,因为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白虫子的话还没说完:“我也说不清神性到底是什么,那好像就是一种……凡人所不具备的气质,虽说你一直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和我们没有区别,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气质。”

我随口一问:“具体是什么样的气息。”

白虫子稍作思考,而后才回应道:“如神灵一般遥不可及,如神灵一般神秘莫测。”

我闷着不说话,默默品味着他的话。

刚才我突然想到,金背骨笏上记载的七道神智,本就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能力,那是神的能力。

莉莉丝活了太过个年头,她本身就是一种介于人、神之间的特殊生命体。

白虫子在无休止的杀戮中磨砺出了异于常人的心智和勇气,以及极高的战斗技艺,他的人格,原本就和大多数人不同。

这两个非凡的人,或许能够更为敏锐地感应到由神智散发出的能量。

可能是见我长时间不说话,白虫子便主动打破了沉默:“也许,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像神的神灵了,嗯,以前的神灵都是高高在上的,可你却不怎么正经。”

我不正经怎么了,我不正经我乐意,用得着你们在这儿唧唧歪歪么!

真烦,怎么最近老有人说我不正经。

我不想搭理他,只顾着一个人死皱眉头。

白虫子还在那自顾自地嘀嘀咕咕:“可不管怎么说,既然你打败了黄衣之王,那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了。反正我个人还是喜欢你的,虽说你是位不太正经的神灵,但我能感觉出来,你比那些旧神善良多了。”

我依然不打算搭理他。

没想到白虫子也不搭理我了,说完那番话以后,他就望着石壁发起呆。

唉,太闷了。

最后竟然是我耐不住闷,主动开口道:“你见到儿子了吗?”

白虫子撇撇嘴:“没见到,他死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虫子的内心是悲伤的,可口气却异常平淡。

“怎么死的?”

“不知道,可能是孵化室缺少食物吧。你放心,虽说他死了,但我还是会信奉你,除了你,现在也没有其他神可以信奉了。”

看着他那双无比空洞的眼睛,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安慰他一下,如是也只能这么沉默着,任凭时间不断流逝。

他也在这长久的沉默中消沉了很久,但这里的人仿佛都有着极强的心理承受力,前后不到一个小时,他便恢复过来,而后便扶起我,陪着我一起朝隧道外面走。

只不过白虫子不敢去触碰黄衣之王的尸体,只能是我扛着尸体,他扶着我,踉踉跄跄地走在坎坷的隧道里。

当黄衣之王的尸体出现在石洞外的时候,原本还十分嘈杂的废墟中顿时陷入死寂。

无数双眼睛随着我的步伐慢慢移动,没有人相信,黄衣之王真的死了。

直到我在白虫子的帮扶下穿过中央战场,废墟里的战士们就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他们就如同被狂风压到的玉米,成片成片地匍匐在地。

我靠,我发现我特别讨厌别人向我行跪拜礼,因为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奴礼,我不是他们的主人,他们也不是我的奴才,眼看着这么多人朝这边匍匐,我心里头就有点煞的慌。

可没办法,就算不喜欢你也得受着,要是你现在强行让大家站起来,反而会让他们觉得没有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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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四章 回到下水道

众人匍匐,让这一层的的气氛变得空前压抑,我小声催促白虫子加快速度,白虫子却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一直将我送到通往上一层的入口,才停下脚步,与我挥手告别。

更出乎预料的是,红狗竟然就在入口附近等着我。

真是奇了,白虫子和红狗就像是商量好的一样,都特意跑到通往下一层的地方等着我。

和白虫子一样,红狗也只凭一眼就认出了黄衣之王,我又是一通乱扯,好歹也没让他相信我真的是个凡人。

期间我问红狗,怎么想起来到入口这边来等我了,红狗说,我走了以后,他心里头总有点发虚,所以就跑到入口这边来等我,只盼着我早点回来。

这一下我才回过味儿来,白虫子估计也是控制不了他那一层的人,才躲到楼梯口等我的。

别忘了,他们两个都只是我的代理人,也许我的力量足以震慑诸人,可白虫子和红狗都没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服众,权力交替的过程中,最残忍的地方就在于,如果上位者无法慑服底下的人,就有可能被底下的人取而代之。

而在地底世界,别人想要取代他们,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直接将他们干掉。

怪不得他们心里头会虚呢,毕竟想顶替他们的人可不止一个人,那有可能是一大群人。

为了保住红狗这条命,我不得不拖着黄衣之王的尸体在本层遛了一圈,至少让那些觊觎上位的人知道,站在红狗身后的人足够强大,如果他们敢对红狗下手,就要承担无法挽回的严重后果。

白虫子和红狗都是可以信任的人,要是换个人上位,这个人能不能信任,可就不好说了。

又花了大半天时间,我才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鼠王的下水道。

说真的,当时我都快累崩溃了。

怎么都没想到黄衣之王能发现我,更没想到和它那一战消耗这么大。

虽说总算脱离了充满蒙昧和野蛮的地底世界,可下水道里更不安全,最起码地下世界已经被我控制了,可下水道里还潜伏着许多想要颠覆地表世界的邪教徒。

在基柱中见到诺布他们三个的时候,我特意没提邪教徒的事,是因为我断定,他们三个根本不清楚黄衣之王究竟在谋划什么,更不清楚包括托克在内的邪教徒都在地表世界做过什么。

因为我在档案室里没有找到任何相关资料。

别忘了,档案室里的档案可是从市井流言到最高机密都有记录,为什么偏偏少了这一类资料?

这是因为,相关资料不被允许出现在任何文档资料中,除了黄衣之王和施行计划的人,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地表世界正在发生什么。

我缩在棚房旁的阴影里,慢慢调理着气息,试图让自己尽快恢复过来。

可惜我现在有内伤,气吸得太深,就会导致肺部微痛,严重影响了吐故纳新、调理身体的效率。

就在这时,我看到附近的棚房中钻出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定睛一看,竟是鼠王。

这家伙用力猫着腰,恨不能将四肢都贴在地上,他像个行走在黑暗中的耗子一样穿过棚屋下的阴影,快速贴向地下世界的入口。

估计这家伙是想看看我出来了没有。

这一次下地,确实消耗了不少时间,鼠王怕是等我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他从我身前走过的时候,我轻唤一声:“耗子!”

他听到我的声音,猛地顿住脚,朝我这边掠了一眼。

当时我还没散去匿身术,他根本看不见我。

这货心也是够大的,寻摸半天没看见人,竟一拍脑袋:“怎么还幻听了!”,说着又要朝洞口那边猫过去。

我赶紧叫住他:“我在这儿呢!”

他再次停下脚步:“在哪?”

“你循着我的声音找过来。”

鼠王这才摸索着朝我这边凑过来,待他快贴到我跟前的时候,我才凝一口念力,在他身上比划出匿身符的符印。

同样受到匿身术影响的人,才能毫无阻碍地看到对方。

鼠王一看到我灰头土脸的样子,顿时担忧起来:“你没事吧?”

我叹了口气:“说没事也没事,说有事也有事,快,扶我起来。”

鼠王这才搭了把手,将我扶起,而后他便扛着我的胳膊,带我走过大片管道,回到了他祖上留下来的那座老别墅。

因为我现在心力不济,念力有点弱,加持在他身上的匿身术也不算强,他只能看到我,却看不到我拖在手里的黄衣之王,一路上,他反复问我怎么去了一趟地底,体重增加了怎么多。

对于这个问题,我选择不回应,要是我告诉鼠王,我之所以变这么沉,是因为我手里还拖着黄衣之王的尸体,他弄不好能直接惊叫出声,那样我们的行踪可就暴露了。

一进别墅,鼠王快速将我放在沙发上,然后就赶紧跑去给我倒水拿毛巾。

我将黄衣之王放在地上,而后才长吐一口气,卸去浑身力气,像块拦泥巴一样瘫在沙发上。

鼠王一边端着水杯从里屋出来,一边在那嘀咕:“我就说贸然进入地底世界太鲁莽了吧,你还不信,你看你现在都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知道你很强,可面对黄衣之王那样的……卧槽!”

哐当!水杯重重落在地上,随着这一声炸响摔成好几瓣,水也洒了一地。

鼠王站在沙发旁,盯着黄衣之王的尸体,眼睛都直了,脸上的表情也是僵的。

过了好半天,他才鼓起勇气问:“这……这……这这是它吗?”

我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回应:“是。”

“它它它它……怎么了?”

“死了。”

鼠王的腿一下子就软了,他扶着沙发背,颤颤巍巍地走到我跟前来坐下。

一腚锤直接压在我肋骨上了!

我吃不住痛,惨叫一声,一把将他推下沙发,他就那么瘫坐在地上,愣愣地盯着黄衣之王。

即便黄衣之王已经死结实了,可鼠王看到这具尸体,内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本来我以为他过上小片刻应该能缓过来,没想到这货还没完没了了,好半天心绪都没能平复,无奈之下,我只能拼着身上的疼痛,奋力扯下隔壁沙发的沙发套,将黄衣之王的尸体盖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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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五章 半梦半醒

老话说得好,眼不见为净,黄衣之王的尸体被我这么一遮,鼠王的心绪果然很快就平复下来了。

我是彻底没力气了,于是便两眼一闭,打算小睡一会儿。

鼠王一看我要睡觉,赶紧把我晃醒:“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眯开眼睛看他:“什么怎么办?”

“怎么处理那些邪教徒啊,眼下他们马上就要对伊米尔动手了!”

“黄衣之王都死了,你还怕那些邪教徒作甚?现在该到了你们主动出击,清剿邪教徒的时候了,去小恶魔的酒吧找我的同伴,回头再叫上莉莉丝,人一凑齐就动手。”

“那……黄衣之王,真的是你杀死的么?”

“不是我杀的还是你杀的呀?”

“那地底世界的人呢,他们……”

我实在受不了他的嗦,呼哧一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不是,你有完没完啊,我想睡一会儿就这么难么!能不能别在这儿,叨叨叨叨叨的,赶紧清剿邪教徒去!”

鼠王心里肯定还有无数个问题,但看在我杀了黄衣之王的份上,他现在完全不敢惹我,见我火气有点大,也就没敢再嗦,赶紧离开别墅。

眼看他前脚马上就要迈出房门之前,我又唤他一声:“等等!”

“什么事儿?”

“清剿邪教徒的时候,动作要快,动静要小。”

“知道。”

他迅速应了这么一声,便侧着身子钻出去了。

屋门被他推开的一霎那,我隐约看到别院的角落里好像匍匐着一个人影,仔细一观望,才发现那就是一片落在地上的污渍。

是我多心了。

鼠王这么一走,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我再也承受不住疲惫,躺在沙发上很快便陷入沉睡。

深睡中,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我和自己坐在一起下棋。

那是一个用铁条焊接起来的大笼子,中央放一张石桌,我坐在石桌这一侧,还有一个人手里捏着棋子,坐在我对面。

起初笼子里的光线很暗,我只能看到他的动作、轮廓,却看不清他的脸。

后来好像是太阳升起来了,要么就是有人拿探照灯朝笼子里照射,具体是怎么回事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笼子里突然明亮起来,而坐在对面的人也被照亮了。

那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他有着与我一模一样的五官、神性和动作,身上却披着黄衣之王的长袍。

当他慢慢抬起头凝视我的时候,棋盘上的棋子全都变成了浸满血迹的眼球,好像是人眼,又好像是鱼类的眼睛。

梦境到此为止,随后睡眠中的世界又陷入了黑暗。

按说像这种距离睡醒很远的梦境,都不太可能被记住,可当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梦境中的大部分细节都记得很清楚。

下水道里起了流风,房门被吹开,呜呜咽咽的风声从我耳边掠过,惊扰了我的神经,也将沙发套和灯罩吹得猎猎作响。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活动一下四肢,睡了这么一觉,体力看样子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过想要彻底治好身上的内伤,还得精心调理一段时间。

随后我扫了一眼陈尸沙发旁的黄衣之王,盖在它身上的沙发罩被吹开,导致它的大半张脸都露了出来。

鼠王不在,它露脸倒也无妨。

等差不多彻底醒过神来了,我才站起身,先关好屋门,又将被鼠王摔碎的杯子收拾干净,接着到里屋弄了点水,就着背包里的塑装食品填饱肚子。

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为此我还特意朝周围扫视了好几遍,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啊。

当时我的特别饿,只觉得那种异样感来自于外界,却未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异常。

毕竟那种前胸贴后背的感觉太难受了,除了饿,我也感觉不到别的。

一直到填饱了肚子,喝足了水,我才知道那股异样感是怎么来的。

是我的第五道灵觉,被打开了!

那不是完全被打开,只是被开启了一道缝隙。

如果将这道灵觉比作一扇千斤重的石门,眼下,两道门板间张开的缝隙也就是不到半尺宽,距离完全开启,还有很大的距离。

我顿时一阵紧张,赶紧用摸骨的手法去查探周身经络。

自从开启第四道灵觉以后,我从未特地滋养过灵脉,甚至没有汲取过多少阴材,可此时我的经络,却是完全被养壮的状态。

只要经络足够强壮,第五道灵觉就算开启了,也不会带来什么副作用。

不像我师父当年那样,未滋灵脉强开灵觉,导致一生都无法将修为提升到师祖那样的高度。

可关键问题是,这道灵觉究竟是怎么打开的?

这时我又想起了那个怪异的梦,第五道灵觉莫名开启,会不会和那个梦境有什么联系?

还有就是,鼠王离开的时候,明明将房门锁好了,可为什么下水道里的流风却能将其吹开呢?

我盯着那扇门,脑子里一片浑浊。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我心中一紧,却发现是莉莉丝推门进来了。

看到她一脸慌张的样子,我就知道肯定出大事了:“怎么了这是?”

莉莉丝焦躁地朝我招手:“快快快,你得赶紧回地上,麻烦大了!”

我不敢耽搁,立即起身朝屋外走:“到底怎么了?”

“饮用水的水源被邪教徒污染了,你老婆说水里头有什么……尸气,只要海市里的人喝了水,很快就会尸变。”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为什么龙蝇会死在自己的铁皮房里。

他可是清泉的守护者,邪教徒杀了他,就是为了日后向水源里投尸毒的时候,能少一分掣肘。

也有可能是龙蝇提前就发现了邪教徒的计划,这才被灭了口。

海市中的情况太过复杂,我能顾及十之**,却终究百密一疏,遗漏了这么关键的问题。

眼下也甭废话了,我赶紧施展开匿身步,朝着下水道出口方向奋力狂奔。

临出别院之前,我却忘了看一看,院角里的人影还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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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六章 毒水

回到地表,我连多吸两口新鲜空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莉莉丝拉着狂奔了好几条街,最终抵达了泉眼所在的沟渠。

基本上我在海市认识的人都在这儿聚集起来了,云裳和卢胜材也在。

路上,莉莉丝就告诉,伊米尔让人在沟渠中段建起了临时水坝,暂时截断了城市中的水流供给。

这么做确实可以暂时防止出现大规模尸变,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能否得到干净的饮用水,决定了海市居民能不能生存下去,如果长时间不供水,他们意识到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胁,城市中一定会爆发大规模动荡。

一到水渠跟前,云裳就迅速凑了过来:“泉水里的尸气很重,也不知道邪教徒究竟是怎么下的毒,毒性竟能顺着泉眼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

我凑到沟渠前,俯身尝了尝里面的水,尸气确实很重,但除了尸气,水质中还掺杂了其他邪气。

那是一股有点类似于戾气的气场,但又不是戾气,我隐隐能感觉到,这股气场好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压制水中的尸气。

我问云裳:“姑娘,你应该也感应到那股奇怪的邪气了吧?”

云裳点头:“以前没见过这样的气场。”

我又尝了一口泉水,而后冲云裳笑了笑:“看样子,有人在暗中帮咱们呢?”

云裳瞪大了眼:“谁?”

我想了想,说:“算个熟人。”

这时伊米尔拎着一个邪教徒走过来,他用力将那个邪教徒摔在地上,愤愤地告诉我:“就是他下的毒。”

我瞥了那人一眼,才发现他就是伊米尔曾经最信任的侍卫长,安德烈。

当然,这种信任也是有水分的。

眼下安德烈已经被打成了猪头,我差点就没能认出来。

说到猪头,我突然想起另一个人来了,于是抬头问鼠王:“猪脑袋呢?”

鼠王撇撇嘴:“杀了,那种人留着他干嘛?除了安德烈,所有的邪教徒都被铲除了。”

听到鼠王的话,云裳和卢胜材的脸色明显有些不爽,看样子他们还没有习惯当地人的行事方式。

我问鼠王:“你们清剿邪教徒的事儿,海庭那边还不知道吧?”

鼠王显得有些无奈:“眼下还不知道,可要是临时水坝在三四个小时内不能拆除,到时候海市肯定动荡,海庭那边一定也会有所行动。”

云裳插话:“想要化解沟渠里的尸气倒是简单,可问题是,很快就有新的尸气从泉眼里流出来,也不知道这些尸气到底是怎么来的,那简直就是无穷无尽啊。”

我点点头,而后将视线放在了安德烈身上。

这货肯定没想到三大秩序派的老大会联起手来对付邪教徒,更没想到自己要暗杀伊米尔的事会暴露,本来就心惊,再加上挨了顿胖揍,现在安德烈整个人都是懵的,我低头看他的时候,他也只顾傻乎乎地盯着沟渠发呆。

我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是怎么下的毒?”

他茫茫然抬起头来看我,好半天没说话。

伊米尔顿时火大,在安德烈背上猛踹三脚,让他回答问题。

安德烈又发了半天的愣才开口:“我……我把我的血,滴在了水里,然后……然后就……”

伊米尔可能是嫌他说话慢,又要施以老拳,我朝伊米尔摆摆手,示意他先别冲动,而后蹲下身在安德烈身上摸索了一阵,果然找到了一条风干的毒指虫。

此时那虫子已经彻底干瘪,虫身上的尸气也荡然无存。

这条虫子,和我之前从另外两个邪教徒身上发现的虫子大不相同。

安德烈的血之所以能让泉眼不断流出新毒,这条虫干恐怕才是罪魁祸首。

不过他不太可能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血能将泉眼污染得那么彻底,更不知道如何才能化解泉眼中的毒性。

我随手将虫干扔在地上,起身对鼠王说:“我在基柱附近没有看到毒指虫。”

鼠王还没开口,爱神先凑过来问:“你真的抵达地底了,那你见到黄衣之王了么?”

鼠王替我回应:“他何止见到了黄衣之王,现在黄衣之王的尸体,就躺在我家祖宅的地板上。”

好端端的,你说这个干什么!

关键你早不说晚不说,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节骨眼上说。

本来我还以为,鼠王会在行动之前就将黄衣之王伏诛的事告诉伊米尔和爱神的,没想到他竟然没说!

果然,鼠王这么一吆喝,伊米尔和爱神纷纷朝我投来了惊愕到极点的目光。

接下来他们肯定会问,你是怎么弄死黄衣之王的,要么就是,你真的是靠自己的力量杀死了黄衣之王么,你真的是凡人吗,之类的问题。

这些问题在他们眼中意义重大,但在我眼中,实在是毫无意义。

为了避免被他们追问,我赶紧对卢胜材说:“咱们去新井看看,云裳,莉莉丝,你们也来。”

叫上云裳和卢胜材,是怕伊米尔他们将我不愿回答的问题抛给他们,带上莉莉丝,是因为她认识费斯厄。

没错,此刻我基本可以断定,费斯厄应该就在新井附近。

你问我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找费斯厄?

因为我百分之百地断定,此刻他也在寻找压制毒性的办法。

还记得吗,几天前,曾有一个身中尸毒的人去水晶酒吧喝酒,就是费斯厄妙手回春,无声无息地化解了对方体内的尸毒,而云裳和卢胜材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认定费斯厄本性不坏。

当时我还在想,费斯厄之所出手救了那个人,有可能只是因为那个人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直到刚刚,我感应到那股隐隐能够压制尸气的特殊邪气,才猛然意识到,费斯厄的确不是什么奸邪恶毒之人,那股特殊的邪气,应该就是由他注入到泉眼中的。

酒窖里的新井,肯定能与泉眼相连,他就是通过那口井,将邪气注入到了泉眼之中。

虽说那股邪气依然不足以彻底压制泉眼中的尸气,但我想,要想化解眼前这场危机,费斯厄的力量可能会起到决定性作用。

我们几个来到酒窖的时候,只见窖门大开,所有的酿酒工人都不知去向,在酒窖门口,还摆着一张桌子,桌面上放着三口被掏空的麻布袋子。

卢胜材一口咬定那三口袋子都是用来装钱的,他光是靠鼻子闻,就能闻出一股股还没散尽的铜臭味儿。

三百九十七章 旧神

洛河鬼书第397章旧神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我肯定觉得特扯淡,可卢胜材这么说我却是信的。

卢胜材毕竟是盗门出身,天生就对铜臭味儿有着远超常人的敏感。

莉莉丝反应也相当快,听卢胜材这么一说,她便立即断定:“费斯厄把工人遣散了?”

我点头:“看来是,进去的时候招子都放亮点,对方不知道咱们的来意,出于自保,有可能向咱们撩黑砖。”

说着,我便率先钻进了窖门。

云裳紧跟在我身后,莉莉丝走在队伍末尾。

我是第一次来酒窖,上一次卢胜材只说酒窖里有不少酒桶,却没说每一个酒桶上都刻着卢恩文字。

按说费斯厄不太可能是兄弟会的人吧,为什么他家的酒桶上都刻着这种文字?

疑惑间,我的脑子突然冒出一个非常惊人的想法,但眼下我也只是让这种想法在脑子里忽闪了一下,并未将它说出来。

走过两条酒廊,就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起了一股淡淡的邪气。

错不了了,费斯厄肯定在设法压制泉眼中的尸气,这股邪气和沟渠中出现的那股完全一样。

哒、哒、哒、哒……

前行中,众人的脚步声在酒廊中不断回荡,而且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走在队伍末尾的莉莉丝突然唤了一声:“都停一停。”

她这么一开口,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脚步。

我们是停下了,可酒廊中依旧回荡着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现在再去聆听那阵脚步声,会发现每一股声响都非常生硬,那不像是脚掌的肉垫,或者胶皮制作的鞋底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更像是坚硬的塑料拍打石头的声音。

我回头问莉莉丝:“怎么了,为什么让大家停下?”

莉莉丝满脸不解地盯着我说:“难道你没听到那阵脚步声吗?”

“听到了啊,怎么了?”

“那你怎么……唉,算了。”

我笑了笑,招招手,示意大家继续前进。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那阵脚步声不正常了,而且也大概能猜出那阵声响来自于什么,只不过因为类似的情况以前见得太多了,所以都不是很在意,反倒是莉莉丝的表现,在我们看来有点紧张过头了。

脚步声来自于什么?

那还用说么,当然是邪祟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邪祟的身体构造应该与邪尸相似,只不过他们的脚掌上没有多少肉。

走进一条黑暗的过道时,我们正巧和迎面而来得邪祟撞了个正脸。

出乎我预料的是,对面竟然是三副立起身子行走的骷髅。

这不光出乎预料,还有点超乎常识,你要知道,邪尸之所以能够起尸,就是因为他们的肌肉和神经没有烂透,一旦肌肉被融毁,单靠骨头,是怎么都不可能站起来的。

肉身能够做出动作,主要靠得是骨骼肌,不是骨骼。

本来我还想多观察一下对面的骷髅,可惜云裳性子急,没给我这个机会,她立即催出两道念力,直接打散了附着在骷髅身上的邪气。

失去邪气的支撑,这些骷髅当场就瘫倒在地。

只是瘫倒在地,而不是散落在地,它们的每一根骨头,好像都用某种物质贴合在了一起。

我满心好奇,抓起其中一副骷髅看了看,才发现它的每一根骨头内部都内嵌了金属丝,就是这些丝线,将一根根骨头连接了起来。

而且我也大概看明白了,它们之所以能动,也是受到了金属丝的驱动。

真稀奇,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我把玩着手里的骷髅,心里头不断称奇,直到莉莉丝在队伍末尾提醒我:“先办正事吧,这些东西以后再研究。”

我不无尴尬地笑了笑,而后才扔了骷髅,朝黑暗深处走去。

莉莉丝是那种,她只要发现你有什么缺点,就会反复谴责你的那种人。

这会儿又听她在后面嘀咕起来:“真是的,这人怎么就分不清主次呢,上一次去竞技场找我的时候也是,只顾着看我画在地上的符印,正事儿全忘干净了。”

卢胜材来了句:“他就这样,你以后习惯了就好了。”

“为什么要我去习惯他,明明是他做的不对。”

“那你还想怎样,你去打他呀,那你也得打得过他呀。”

“我可以谴责他。”

听着卢胜材和莉莉丝对侃,我突然感到一阵庆幸,卢胜材被我和云裳批判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找到一个盟友了。

也就在他们两个你侃我,我侃你的档儿,前方突然炸起一道蓝绿色的冷光,匍匐在走廊中的大片黑暗顿时被这道光撕破。

我眯着眼睛朝光芒绽起的位置张望,就见那里站着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水晶酒吧的酒保,费斯厄。

我侧了侧身,让出一个身位,对云裳和卢胜材说:“动手,别伤着他。”

云裳和卢胜材半句废话没有,立即施展身法压了上去。

莉莉丝走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匆忙将她叫住:“你就别过去了,万一费斯厄认出你就麻烦了。”

“为什么?”

“他要是认出你来,这一架就打不起来了。”

“直接说明来意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动手啊?”

我笑着回应:“不动手不行啊,不动手,费斯厄怕是不会相信咱们。你猜猜看,费斯厄在海市的另一重身份是什么?”

“啊,另一重身份?什么意思?”

“在黄衣之王之前,当地人曾信仰过北欧神话里的黑暗之神,也就是费斯厄。他不但做过当地人的神,还与当地人通过婚。”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在地底世界见过一个名叫戈多的人,那个人的长相几乎和费斯厄一模一样。我也是进了酒窖以后才想明白,那应该是一种返祖现象。戈多,是费斯厄的后代。再者费斯厄现在的肉身已经处于即将崩溃的边缘了,这也就足以说明,这具身体他已经用了很多个年头。”

正说着话,前方突然冷光大绽,我抬头朝光线闪动的方向望去,就见费斯厄高举双手,两掌之间正爆发出体量巨大的光雾。

看到这一幕,我由衷地想要给费斯厄鼓个掌,赞一声:好帅。

帅就完事了,其实他的术法一点都不实用,就是看起来吓人而已。

三百九十八章 水中影

光雾以费斯厄的手掌为中心,在走廊中迅速扩散。

但凡雾气覆盖之处,均有大量邪气浮出地面,而后就听到一阵阵地板碎裂的咔嚓声,十几只胸腔中冒着冷光的骷髅撑破地砖,从地底钻了出来。

闪烁在骷髅体内的冷光不但看起来十分冷艳,而且还一下一下地闪烁着,视觉效果可以说相当不错了。

不像我,施展出来的术法大都是无形的,除了三仙符偶尔扬个火,亮个光,其他术法施展起来连点动静都没有。

云裳连催几口念力,霎时间就将刚刚钻出地面的骷髅全部放倒,卢胜材此时也贴到了费斯厄身前。

费斯厄也不是吃干饭的,这家伙反应速度极快,卢胜材刚刚凑到他跟前,他就调动光雾,让雾气化丝,一圈一圈地缠在自己身上。

我离他这么远,都能隐约看到光雾中仿佛有雷光闪动。

那些雾气里好像是带电的,卢胜材要是直接将手掌探进去,说不定就会触电,就算不被电死,也得电个短暂性半身不遂。

可卢胜材毕竟是卢胜材,那些雾丝只是一道道地缠在费斯厄身上,却并未将费斯厄全身上下全部覆盖起来,卢胜材刚一贴到他面前,手掌就穿过光雾间的缝隙,落在了费斯厄的肋骨上。

正常来说,要是卢胜材这一巴掌打实了,费斯厄应该是扛不住的。

怪的是,卢胜材明明用了不小的力道,可费斯厄只是微微被打偏重心,连脚步都没挪一下。

我心里觉得诡异,便眯起眼睛,朝费斯厄身上细细观望,就见他的下肋整个凹了进去,显然是好几条肋骨都被卢胜材给打碎了,可他竟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看到这一幕我才想起来,他的体质本就和邪尸无异,感觉不到疼痛也属正常。

即便没有痛觉,费斯厄吃了卢胜材的亏,也立即意识到卢胜材不好对付,再者还有云裳能够化解他施展出来的术法,瞬息之间,他便下定决心要改变策略,舍了卢胜材和云裳,化作一道浓郁无比的光雾朝我扑了过来。

哦,对了,之前是我让卢胜材和云裳动手的,估计就是因为我说了“动手”二字,费斯厄就将我当成众人的头领了。

更何况这位头领从头到尾都没动手的意思,足以说明他空有权利,却没什么真本事。

光雾移动的速度相当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便绕到我身后。

紧接着,光雾具化成型,费斯厄拿着一把尖刀出现在我身后。

他将刀刃抵在我的后腰上,冲卢胜材和云裳大吼:“你们别过来!”

不用你说,他们俩也没打算过来。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转过身,捏住刀尖,将刀子从费斯厄手中薅出来,一边对费斯厄说:“别紧张,我们不是兄弟会的人。”

说了别紧张,可费斯厄依旧满脸紧张地盯着我,他眼睁睁看着我将尖刀扔在一旁,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他将刀口顶在我腰上的一瞬间,我就将一口念力催入了他的心口中,这家伙和黄衣之王一样,周身邪气的源头也在心口。

他的身体完全靠这股邪气来驱动,此时我封了他的心口,他的肉身就好比一辆没了油的汽车,根本发动不起来。

我指了指身边的莉莉丝,问费斯厄:“认得她吗?”

费斯厄现在无法说话,只能用力斜了斜眼睛,去看莉莉丝。

没想到他一看到莉莉丝,眼中便立即爆发出一股恨意。

哟,看这意思,难不成他和莉莉丝有血海深仇?

就见莉莉丝冲着费斯厄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别这样看我,当初又不是我放逐了你,再说了,我也是恶神,也同样被放逐了,从这个角度来说,咱俩应该同病相怜才对。”

我为费斯厄介绍:“她叫莉莉丝。”

听我这么一说,费斯厄的眼神才稍稍和善了一些。

他果然听说过莉莉丝,但两人应该是初次蒙面,亏我还以为他们两个早就认识呢。

其实听到莉莉丝那番话我就明白了,费斯厄恨的不是莉莉丝,而是莉莉丝背后的那个群体,或者说是那个体系下的神灵,由于莉莉丝隶属于好几个不同的神话体系,所以具体费斯厄恨的是哪一个,我也说不清楚。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个群体放逐了费斯厄,也放逐了莉莉丝,他们两个拥有共同的仇人。

只不过莉莉丝好像对于自己被放逐的事不太在意,费斯厄却一直耿耿于怀。

眼看费斯厄的眼神中已没了恨意,我便撒去了他心口中的念力。

肉身突然恢复活力,费斯厄的表情又是一阵轻松。

我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等着他先开口。他不断活动着手腕和脚踝,过了将近一分钟,才开口问我:“你是谁?”

“我叫盖栋,是钢铁娘子号的战斗人员。泉眼被人下了尸气,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压抑那股尸气的办法。”

费斯厄眉头大皱:“战斗人员?你是个凡人?”

我赶紧打断他:“咱们还是讨论讨论怎么压制尸毒把,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讨论。”

莉莉丝插嘴道:“他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是个神灵,简直莫名其妙。”

卢胜材赶紧跑来将莉莉丝拉走。

费斯厄看着莉莉丝走远,而后又转过头来对我说:“我怎么相信你?”

我就笑了:“如果我是你的敌人,你已经死了十次了。”

费斯厄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他的视线先是从我的下巴和鼻子上游走,最后才死死盯住我的眼。

过了好大一阵子,他才叹口气:“那好吧,我觉得我没理由不信任你。”

我顺势催促:“咱们得尽快把泉眼里的尸气镇住。”

“跟我来!”

费斯厄急急吆喝一声,便引着我朝走廊深处走。

我跟在他身后拐过三个弯道,最后来到了一方位于地下的石厅之中。

石厅中央就是一口用硬橡木圈起来的井口。

井口很浅,费斯厄单手拎一个木桶,靠着手臂将桶探入井中,便能打出整整小半桶水来。

他将桶放在地上,又递给我一把手电:“你看看水里的东西。”

我点亮手电朝桶里一照,竟发现水中浮动着许多小拇指大的黑影,井口上方就亮着气门灯,周围光线并不算暗,可在我将手电光直接打在水面上之前,却完全看不到那些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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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九章 解毒

我把脸贴到桶口附近,细看那些影子,竟发现那都是一些长着章鱼触须的肉瘤。

当时我心里立即浮现出四个字:黄衣之王。

这些小东西,简直就是缩小版的黄衣之王。

我问费斯厄:“这是什么?”

费斯厄叹了口气:“它们就是毒素的源头,其实海市的饮用水中一直都有类似的东西,只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们都没有释放出毒素。”

怪不得从泉眼中流出的尸气源源不断,闹了半天,安德烈并不是朝泉眼中投毒,而是用某种东西激发了水源中原本就有的毒源。

费斯厄的话也可以这么理解,泉眼中流出的饮用水原本就暗藏毒性,只不过在以前,这种毒性一直没有显现出来。

之所以这么理解,是因为我觉得,那些漂浮在水中的影子根本不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生物,而是尸气的投影。

这是大化形。

混迹在水中的这股尸气,已经幻化出了肉眼可见的形态。

在强光照射的条件下肉眼可见。

就听费斯厄接着说道:“我曾试着激活水中的毒性,用同样的方法,有时候能成功,有时候却失败,它仿佛是毫无规律可循的。”

我点头:“嗯,你成功的那几次,还特意放了几个人进来,让他们喝了井里的水。”

你别以为费斯厄真是什么品质高尚的人,通俗意义上讲,他可算不上好人,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又确实是个好人。

他为了研究井水中的毒性,可以拿活人来做实验,而且完全不顾这些实验品的死活。

一个将人命看得如此轻贱的人,你能说他是好人么?

可他之所以这么做,就为了找出压制毒性的办法,以此来保障大多数海市居民的性命。

这样一个不求回报保护他人的人,你能说他不是好人么?

费斯厄也丝毫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他点头道:“多亏了那几个实验品,我才发现自己的魔力就能够压制毒素,可是现在,水中源源不断地产生出毒素,毒素是无限的,可我的魔力却是有限的。”

我用手捧出一小捧水,观察着水中的黑影。

片刻,我朝费斯厄扬了扬手:“来,注点邪……魔力进来。”

费斯厄没二话,立即凝一口念力,并将其注入到这一小捧水中。

对,在我看来,他就是凝练了一口念力,并将其释放了出来,念力中附带着他周身上下特有的邪气,但对于他来说,那就是释放出了一股有颜色的魔力。

这也是最难解释的地方。

咱们行当里的人认为,只有当某种、力场强悍到一定程度,或者精纯到一定程度,才能幻化出具体的形态。

我的念力比费斯厄强得多,可我的念力无法幻化出形态,他的念力却能幻化成发光的雾气。

还有莉莉丝也是,她的念力也能幻化为黑色的雾气。

真是奇了怪了。

待费斯厄的念力完全融入水中,就见水体中的黑影就像是被针扎到的软体动物一样,立即蜷缩起来,但也只是蜷缩起来而已,费斯厄的念力并不能直接将它们消灭。

我问云裳:“费斯厄的念力什么性质?”

云裳说:“主要是戾气和怨气,另外还有一种特别怪的死气,就是有点像……死人身上的气息,唉,我也说不上来那到底是什么气场。”

这里咱们做一个假设,假设费斯厄的念力之所以能幻化成光雾,靠得就是这种怪异的死气,这种气场,或者说气息吧,只有让念力化形的能力,但本身并不具备任何威力,而能够压制住黑影的,其实就是戾气和怨气。

戾气确实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压制包括阴气、尸气在内的一系列邪气的。

以前的老人说,鬼怕恶人,这话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只不过鬼怕的其实不是品质差的人,而是暴躁凶戾之人,它们怕的,就是狠人身上的那股子戾气。

戾气能够压制尸气,但怨气却能催生尸气,这兴许就是费斯厄的念力无法将黑影彻底镇杀的原因所在。

这股尸气只怕戾气吗,它会不会也怕阳气或者其他正气?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我扑灭了,现在正是午时,一天中阳气最重的时候,要是水里的尸气真的怕阳气,沟渠中的尸气肯定要比靠近泉眼的位置弱,可事实上恰恰相反。

阳气不但无法镇住这股尸气,反而还能增加尸气的纯度。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毕竟我也不了解尸气中的具体成分。

可能是因为我长时间不说话的缘故,莉莉丝便开始担忧起来:“你是不是又走神了?”

怎么说话呢,我这么专注,什么时候走过神。

卢胜材好像也有点耐不住性子,这会儿也开口问:“你想到办法没有?”

这个问题我现在也没办法回答,办法是想到了,但不知道到底管不管用。

我问云裳:“什么样的气场能化解怨气?”

云裳想了想,说:“如果怨气不强,普通的正气都能将其化解,可如果怨气特别强,那就只能用罡气或者乾坤正气来解了。”

嗯,还好,费斯厄的怨气不算太强。

我转身对费斯厄说:“再注一点魔力进来。”

费斯厄是那种动手永远比动嘴多的人,这一次他依然没有任何疑问,凝一口念力,并将念力注入到我的手中。

我也动用念力,消解由他带来的那股子怨气。

好在我们这一脉向来讲究对念力的细微控制力,虽说费斯厄的念力中同时融入了戾气和怨气,但要想避开戾气,只消怨气,对我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精纯的念力注入到水中以后,我立即感觉水体出现了震荡,赶紧将手电光对准手里的水,果然,先前还盘踞在水中的黑影全都消失了。

而且是在一瞬间消失的。

我立即朝费斯厄摆摆手:“停。”

费斯厄散了念力,我又问他:“你刚才消耗了多少魔力?”

他细细思考了一下才回应:“如果将我的魔力比作一口大湖,刚才消耗的魔力,也就是其中的一两滴水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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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章 风波尚未平息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头就有谱了。

随后我就拉着他回到地表,着手压制泉眼附近的尸气。

如今这口泉眼俨然成了一条分界线,从泉眼流入沟渠的水,尸气都比较浓,而尚未流出泉眼的水,则几乎没有尸气。

所以我怀疑,这口泉眼应该就是尸气的本源,之所以沟渠中的尸气更浓,只是受到了阳气的加持。

我让费斯厄用最快的速度释放魔力,而我也不断凝炼念力,对魔力中的戾气进行提纯。

大股戾气随着魔力的流向注入泉眼,起初,泉眼中爆发出了极强的尸气,不只是泉水,就连空气中就弥漫起了足以瞬间致人尸变的浓烈尸气,当时费斯厄还十分担忧地问我,是不是我们的方法出了问题。

我只是让他专心释放魔力,其他的不要多想。

恰恰因为泉眼中突然爆发出巨量尸气,我才断定,我的方法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半个小时以后,空气中的尸气开始减弱,四十五分钟之后,水中的尸气也开始迅速消散,一个小时过去,从泉眼中流出来的全是清水,其中不杂半点尸气。

时间推移到一个半小时,就听泉眼中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便有大量毒指虫顺着沟渠流了出来。

我从渠中捞起一条虫子来查看,才发现虫子已经死透了,它们身上的特有的尸气也已被化解干净。

等泉眼中不再流出新的虫尸,我们便找了一个身材瘦小的人,让他潜入泉眼查探情况,那人回来的时候告诉我们,在泉眼两侧的石壁上分别出现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破洞,虫子肯定就是从里面流出来的,洞口很深,他用尽全力朝里面观望,也看不到洞底。

我估计,这两个洞,应该都能连通到基柱,鼠王也说过,基柱附近有可能存在一个大型的毒指虫虫巢。

为防出什么以外,伊米尔先找人堵住泉眼,而后又朝两个破洞里灌浆,待到浆满,又在洞口中楔了两个石桩子,总算将洞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在这之后,才重新挖开泉眼。

等泉水复流,伊米尔派人拆毁堤坝的时候,距离饮用水断流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

估计要是再多等一会儿,城市里就该出现动荡了。

待一切都处理妥当,我才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扶着墙角坐了下来。

虽说在鼠王的祖宅里饱饱睡了那么一觉,但那也只是补足了体力,可我现在还有内伤在身,连着折腾这么久,确实有点扛不住。

这边我刚刚坐下,费斯厄就过来了:“听他们说,你杀了黄衣之王?”

我点头:“啊,是啊。”

“怎么样,它是不是很难对付。”

“那是相当难对付,我差点就栽在它手上。”

费斯厄环抱起双手,陷入了短暂的沉吟。

片刻,他才再次开口:“这么说,你真的杀了它?”

“嗯。”

“你是谁?”

怎么又绕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我叹了口气,说:“之前不告诉你了么,我叫盖栋,是钢铁娘子号的作战人员。”

费斯厄依旧环抱着双手,冲我摇头道:“我是问,你是……什么,神灵还是恶魔?”

“大哥,我真的凡人一个,你们怎么老觉得我不是人呢。”

“不可能,我见识过黄衣之王的力量,凡人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别说是凡人了,就连普通的神灵,都不可能是它的对手。”

我也是一阵无奈:“这么跟你说吧,我这实力,放在我们那个行当里,还不算是最顶尖的,要照你这么说,我们那个行当里的修行者很多都不是人类啊。别闹了,我们就是人,普普通通的人。”

听着我的话,费斯厄再次陷入了沉思。

不行,不能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了,要不然他肯定和莉莉丝一样没完没了。

趁他还没开口,我赶紧转移话题:“你在海庭里安插了不少眼线吧?”

费斯厄一惊:“你怎么知道?”

我随口胡诌:“猜的。”

废话,这种事我单靠猜当然猜不出来,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蜈蚣曾告诉我,在海庭中有很多意识清醒的活死人。

联想到费斯厄自己就是这种品种,我才联想到,那些和他一样意识清晰,却只有肉身腐朽的人,说不定都是他培育出来的。

费斯厄蹙了两下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想托你帮个忙。”

“可以。”

嗯?怎么痛快就答应了,我还没说让他帮我什么忙呢!

就听费斯厄接着说道:“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带我上船。”

我拍了一下额头,无奈地笑:“你怎么也和莉莉丝一样。行吧,你想上船没问题,但上船以后,你必须遵守我们那个世界的道德准则。”

费斯厄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你要怎么帮你?”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辞,而后才开口:“过两天,我要参加海庭的最终测试,我想让你帮我调查一下我的对手都有谁,并好好探一探他们的底细。在这些人里,有几个可能和兄弟会有所勾结,还有就是,海庭的主教也是兄弟会的人。”

费斯厄默默地点着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个四四方方的银盒。

刚开始我还以为盒子里装着法器,没想到那是个烟盒,费斯厄从中摸出一根很长的卷烟,点燃以后,美美地吸了一大口。

看着他抽烟时那副舒展到不行的样子,我就在心里默叹一口气,没想到这货还是个老烟枪。

抽完一支烟,费斯厄就脱离人群,钻进了被阴影遮住的巷子里,他的性格好像比较孤僻,轻易不喜欢待在人堆里。

你很难想象,这么一号人,竟然会伪装成酒保待在每晚人多为患的水晶酒吧里。

鼠王他们几个处理好水源的事以后,便集合起来前往下水道,如今所有人都知道鼠王有一套祖传老宅了,那地方足够安静,环境也不错,大家决定将其选定为以后聚头的地方。

我在鼠王一行的包夹下回到地下别墅,一进屋门,伊米尔和爱神一眼就看到了陈尸时沙发旁的黄衣之王,鼠王则特意没朝那个方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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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零一章 三头猛虎

我则站在门口,眯起眼睛朝别院的角落张望。

那里就是一截光秃秃的矮墙,我在墙根下没能找到那片人形的污垢。

难道是我在半梦半醒中看到了幻觉?我记得鼠王离开别墅的时候,那地方明明有一片人形的污垢来着。

又或者,当时在那个位置确实趴着一个人,现在他已经离开了。

想到这儿,我心底突然冒出一股寒意,整条后脊梁上的寒毛都跟着竖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就算是以前面对邪祟的时候,也很少像现在这样汗毛倒立。

此时盘踞在我心里的,是一道纯净至极的恐惧感,除了恐惧,再无其他情绪能够掺杂进来。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搭在我的肩膀,我心中顿时一颤,转头一看,才发现是莉莉丝在拍我的肩。

她见我将视线转向了她,于是抬起手,朝前方指了指。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爱神和伊米尔此刻的状态不太对。

这两个人紧盯着黄衣之王的尸体,脸上的表情都是僵的,看那两张毫无血色的脸,就像是两具站在别墅门口的僵尸。

要是放任不管,他们两个很可能因此失心,我哪里还敢耽搁,赶紧走到黄衣之王,用沙发套将它的尸体严严实实地盖住。

爱神和伊米尔这才慢慢恢复过来,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说真的,他们俩的状态还不熟鼠王呢,最起码鼠王看到这具尸体的时候,脸色没这么白。

我用沙发套将黄衣之王的尸体裹好,并将尸体抱上了二楼,回到客厅的时候,爱神和伊米尔正坐在沙发上喝水。

两个人都是用双手紧紧抱着水杯,时不时用力抿上一口,摆明了就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当我走到沙发前的时候,伊米尔突然抬起头来对我说:“我现在真想给你跪下,大呼一声‘主神’。”

我摆摆手:“你可别扯淡了,我可不是什么神,我就是一凡人,生下来就是,现在也是。”

卢胜材冷不丁插上话了:“哟,这话还真不能这么说,你可是假尸脱生,从本质上讲,你就不是个普通的凡人,你本来应该是具尸体。”

你能不扯淡么,挑现在这么个节骨眼上说这种话,不是刺激伊米尔他们么。

他们要是真把我供成了神灵,后头我可就没法收场了。

别以为被人供成神灵是件好事,这么跟你们说吧,如果他们把我供奉成神灵,而这位神灵平时又不怎么显灵,他们就会觉得我欺骗了他们的感情,更有甚者,还可能将我当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没错,确实是他们将我供奉成神灵的,但到时候他们依旧会认为,是我,骗了他们。

人性这东西,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所以,为了防止出现这种情况,我必须严肃阐明自己的身份:“假尸脱生,假尸脱生,只要脱生了,那就是活人,就是真真正正的人。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大家都别争了。”

就卢胜材那智商,压根就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定性为“凡人”,此时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巨大的疑惑,我怕他再多嘴,就一直用凶巴巴的眼神盯着他。

他摄于我的淫威,总算没再嗦。

这时候莉莉丝又跳出来搞事情:“估计连那些邪教徒都没想到,他们心中最伟大的主神,竟然被盖栋给杀死了。”

我赶紧接上话茬:“黄衣之王根本不是什么神灵,它充其量就是个邪祟而已。好了,咱们先不研究这些,说正事吧。”

眼下我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强行转移话题。

爱神一脸疑惑地问我:“正事?还有什么正事?黄衣之王已经死了,海市彻底太平了,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庆祝一下。”

她的话引来了很多人的响应,大家脸上都露出了期待的神色,就差一起扬起手来欢呼了。

趁着他们还没疯起来,我赶紧泼冷水:“黄衣之王是死了,但地底深处最大的隐患还没有被清除,那即是海市的隐患,也是海市的机遇。”

鼠王开口问:“什么隐患?”

我沉了口气,郑重道:“陨铁矿。那座矿藏中邪气盘生,而且这些邪气已经侵占了地底世界,如果不及时处理,等到邪气大规模爆发,不管是地底世界还是地表世界,恐怕都到遭受灭顶之灾。”

听我这么一说,鼠王的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反倒是伊米尔从我的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那机遇呢,机遇是什么?”

我笑了笑,说道:“黄衣之王现已伏诛,海市又可以和外面的世界做生意了,那些陨铁矿是打造法器的绝佳材料,它们的价值可比黄金高多了。”

伊米尔是个聪明人,他立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想开采陨铁矿?”

我摇摇手指:“不是我开采,而是大家合力开采。”

说话间,我发现鼠王突然来了精神,于是赶紧加快语速:“不过我不出劳力,只保护你们的劳力,矿藏中尸气很重,矿工们只有在三仙符的保护下,才能正常作业,说白了,我的任务就是向你们大批量供应三仙符。”

听我这么一说,鼠王刚刚炸起来的精神头又萎靡下去了,他坐在沙发上沉思了小片刻,最终还是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别忘了,矿藏的入口可是在鼠王的领地范围内,这么大一块肥肉,他肯定想吃独食啊,关键他也的的确确有吃独食的借口。

而我刚才那番话,则彻底扑灭了他心中的贪念,我就是告诉他,矿在你手里是不假,可如果我不供应三仙符的话,你就算把肥肉捏在手里,也下不去嘴。

想吃到肉,就得听我的。

我不可能让鼠王吃独食的,鼠王、伊米尔、爱神,都是猛虎,要是让鼠王吃独食,而另外两头猛虎又得知他嘴里衔着那么大一块肥肉,到时候肯定是三虎相争,海市还是得乱套。

这时又听伊米尔问道:“那开采出来的陨铁矿,该卖给谁呢。”

我说:“我已经帮你们物色好了买家,这个人的修为还在我之上,你们可以和他交个朋友,以后如果碰到什么困难,也可以找他帮忙。”

这不是说谎,我确实为海市物色好了买家,这人不是别人,就是当初先师父一步去冢山找过我的苏爷,苏汉生。

四百零二章 四小队

虽说这么多年过去,我对于苏汉生的印象已变得稍微有些模糊,但我还是能够确定,这么好的生意,他一定愿意接手。

而以他的性格和实力,也足以震慑住这纷纷扰扰的海市。

要知道,咱们这位苏爷可是行当里出了名的暴躁脾气。

就在这时,莉莉丝方向突然飘来一句:“你可拉倒吧,修为比你高的人我就没见过。”

我一惊:“你知道‘修为’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刚才她嘴里说出来的,确确实实就是“修为”这两个字,中文!

莉莉丝想了想,说:“就是魔力的意思吧?”

得,算我多嘴。

还有件事必须提一下。

我对鼠王和伊米尔、爱神说:“等到海市足够富庶了,我打算打通地表世界和地底世界的隔阂,让所有还是居民和平共处。”

伊米尔摇头:“地底世界充满了无知和野蛮,那里的人,恐怕是很难融入地表世界的。”

爱神似乎意识到了一些伊米尔没能参悟的东西,眼神突然一亮:“你能让他们融入地表世界吗?”

我点头:“需要时间,但不会很长。只要海市的物资足够丰富,你们的道德体系也会发生变化,到了那时候,想让两界居民互相融合,应该不是难事。”

鼠王插嘴道:“地底世界的那些人,能听你的么,黄衣之王虽然死了,可细鬼和巴风特很快就会接管他的势力。”

爱神用手肘点了鼠王一下,无奈道:“你傻呀,他连黄衣之王都能干掉,还会留着细鬼和巴风特么?”

这下鼠王也回过神来了:“这么说,你已经把整个地底世界……”

我接茬道:“掌控在自己手里了。我说过,一个稳定的海市,才符合我的利益诉求,而地下世界也是海市的一部分,所以我绝不会放任他们不管的。”

伊米尔显得有些担忧:“那也就是说,现如今,掌握了整个地底世界的你,才是海市第一大势力咯?”

一听这话,莉莉丝就笑了:“不然呢?话说你这是什么语气,还怕盖栋会抢你的地盘吗?他要是真想抢,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伊米尔有点懵:“你怎么向着他说话,我以为咱们俩才是一条阵线上的。”

莉莉丝摊了摊手:“没办法呀,谁让他这么强,我就是想和你站在一条阵线上,也得考虑一下自己的脑袋吧。”

我赶紧将他们两个打断:“咱们所有人都是一条阵线上的,再者说了,我对掌控海市真没什么兴趣。再说件正事吧,以后我不在海市的时候,小恶魔将作为我的代言人负责我在海市的这一部分利益。”

鼠王抢言道:“陨铁矿的利益该怎么分成?”

我说:“咱们四个人平分吧,一人二成五。”

爱神看似有点不好意思:“这样是不是对你不太公平。”

我摆摆手:“没什么不公平的,就这么定了。好了,今天就聊到这儿吧,黄衣之王的尸体我先带走,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鼠王他们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小半天,他们才一齐朝我摇了摇头。

既然没别的事情要说,那我也该撤了。

临走之前,我告诉伊米尔,其实他身边还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那个人,是可以交付性命的。

伊米尔问我那人是谁,我只告诉他,在港口附近有一个旧仓库,仓库里有一间尸解房。

说完,我便扛着黄衣之王的尸体离开了别墅。

回到酒吧,小恶魔正坐在吧台后面,看着黑白电视喝啤酒,他见我扛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沙发套从大厅里走过,便随口问了句:“你扛得什么东西?”

我也随口应了声:“黄衣之王。”

刚开始小恶魔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我走上楼梯的时候,才听到吧台那边传来“噗”的一声气响。

回头一看,小恶魔直接将满口啤酒喷在了电视屏幕上。

我朝他那边看,他也瞪大眼睛望向了我,不过我也没多嗦,直接上了楼。

刚刚将黄衣之王放在卧室里,房门就被敲墙,从敲门声传来的位置判断,我就知道门外的人是小恶魔。

真够了,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明明怕极了黄衣之王的样子,可偏偏又耐不住好奇,非要一睹芳容不行。

打开门,才知道小恶魔不是来看黄衣之王的,他是来报信的。

我将脑袋探出门缝,小恶魔便侧着身子指了指楼下:“有人找你。”

我朝着楼栏下眺望,才发现费斯厄此时就站在楼下朝我招手。

这家伙的效率那不是一般的高,这才过了多久,就把所有参加测试的队伍摸透了,确切地说,他将参赛队伍的资料稳当搞到手了。

不但搞到手了,而且他还动用自己的力量,修改了其中一个队伍的信息。

那支队伍的名字,叫做“钢铁娘子队”。

老汤报名的时候,只报了我、云裳,还有卢胜材的名,可在我们这支队伍里却有五个人的信息,多出来的两个人是莉莉丝和费斯厄。

我翻看着手里的资料,不由地蹙了一下眉头:“你也要参加测试?关键你怎么还把莉莉丝也加上了?”

费斯厄摸出一根烟来点燃:“这次的测试地点选在了殁城,我和莉莉丝的力量应该能派上用场。”

“殁城?”

“一座充满诡异气息的海上城市……你还是自己看资料吧。”

我也没再说什么,专心翻阅起手中的材料。

这次参加最终测试的队伍一共有四支,除了我们这支队伍,还有还飞鱼队、海虫队,以及橡木队,每一支队伍的名字,都来自于作战人员所在的帆船。

让我在意的是,飞鱼队的领队好像也是咱们的同胞,这人名叫“shejinrong”,我猜可能是佘锦荣,或者是佘金荣,在他的资料档案里,白纸黑字地标注了,那个“she”就是他的姓氏。

而在我的资料档案里,也有类似的标注。

与我的资料一样,这个佘锦荣的个人信息也非常简略,在他的“身份相关”一栏,只写了:“一个来自东方的巫师。”,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信息。

而在我的信息里,最起码还写明了性别和年龄,可这个人的性别和年龄都是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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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零三章 殁城

这支小队中的另外三个人一样身份成谜,资料中对于他们的介绍都非常有限。

我皱着眉头将这份档案放在一旁,又拿起了夹在参考人员档案中的那个旧本子。

那是个很薄的牛皮本,看起来年头不短了,但好在保养得还不错,时至今日,本子的封皮依旧十分完整,丝毫没有破损或者褶皱的神迹。

我刚把本子拾起来,费斯厄就在一旁说道:“这本子是五十年前的东西。”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顿时惊了一下。

五十年前的本子?这怎么可能!

我翻开封皮看了看里面,每一张纸都是干净的白色,只不过微微带着些潮气,如果是五十年前的本子,纸页早就该发黄变脆了。

本子里的内容不是用英文书写的,那好像是西班牙语,这种语言我只是略有涉猎,但要想看懂纸上的内容,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本子递给费斯厄:“上面的文字我看不懂。”

费斯厄挑起眉毛,露出一脸惊讶:“你看不懂西班牙语?可我和你交流的时候,有时候也用西班牙语啊。”

“能听懂,看不懂,”我指了指他手里的本子:“麻烦你帮我复述一下吧。”

费斯厄应该反复看过本子里的内容,他不用看,也能将那些内容复述出来,此时他将本子扔在一旁,开口道:“这是十年前,海庭从铁嘴鹰号上找到的航海日志,那条船的船长叫大寺丁,外号火耗子,五十年前,他在海市也算是个名利双绝的大人物。”

我随口一问:“这个人和吴林是同一个时代?”

费斯厄一愣:“你也听说过那个姓吴的?”

“常听周围的人提到他,听你这口气,你好像和他不是很对付啊。”

“哼,自从他来到海市以后,就彻底没有人信奉我了。”

“为什么?”

“因为他对这座城市的支配力远远超过我,在这一点上,你和他其实很想,只不过你们两个支配这座城市的方士完全不同。”

这家伙越说越激愤,我可没时间听他瞎白活,于是赶紧将话题引到正轨上来:“咱们还是接着聊航海日志的事儿吧。”

费斯厄的思维转换速度可以说相当快了,他立即收起了情绪,继续向我陈述航海日志中的内容。

其实他说的,也不完全是航海日志的内容,而是五十年前铁嘴鹰号失踪的始末。

这段始末有一段被记载在了航海日记上,还有一部分,一听就是费斯厄自己补充进来的。

那一年正赶上长雨季,在内海,每隔五十年就有一场长雨季,从春天开始下雨,一直下到冬天末尾,期间只是雨水不断,但风浪并不大,只不过东海方向一直蒙着水雾,海上航行的可见度相当地,很容易导致船只迷路。

我也是这才知道,整个内海以海市为中点,向东、向西分成两片海域,东海的西方端点连着百慕大,东方端点则连着好望角,西海的西方端点则与天涯海角相连。

长雨季永远只在东海出现。

当铁嘴鹰号从海市出发的时候,正赶上长雨季的季末,那时北半球正值严冬,而铁嘴鹰而目的地,这是位于北极腹地的一处冰海。

没人直到这条船为什么突然离港驶向北极,航海日志也没有提及,日志中只是说,起初他们离开港口以后,越向北航行,气温就越低,等船只开入囚徒海域的时候,雨水已变成了鹅毛大雪,海面上也早已积起冰层和雪层,航行的难度变得越来越大。

但大寺丁船长好像早有预感后面的路会突然好走起来,他在日志上写了这么一句话:“也许还需要三四天时间,船只才能穿过冰层。”

按说越向北,温度月底,冰层也也会越来越厚才对,可他却觉得船只能够在三四天之后穿过冰层,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事实证明,大寺丁是对的,三天后,他们果然穿过冰层,来到了一片无比温暖的海域。

大雪再次变成了雨帘,大寺丁一听到雨水拍击窗户的声音,便带着几个船员走到甲板上,朝着西北方向用力眺望。

日志上说,大寺丁在一海里外的地方看到了一面巨大的水镜,太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回来的光线比阳光本身还要耀眼,在水镜中,还映照出了那座传说中的城市殁城。

费斯厄先是用西班牙语说出了“殁城”,可能是怕我听不懂,又用英语说了一遍。

我仔细辨认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以后才发现,他说出来的原话,应该是“海民永居之地”。

我听别人说话,听到的是他心里想说的那一层意思,而不是字面意思,要想知道字面意思,有时候我得刻意去听对方的发音。

比如说,你打算去西安旅游,我问你去哪,你告诉我你去西安,但你在说出“西安”这两个字的时候,脑子里想得确实这座城市曾是十三朝古都,古称“长安”,那我听到的就是“长安”,即便你说的明明就是“西安”。

当初映在水镜中的那座城市,原本就叫做“海民永居之地”,但费斯厄却在内心深处称之为“殁城”。

“殁”这个字,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死”。

一座充满死亡气息的城市。

可它为什么被称作海民永居之地呢,海民又是什么?

我也没办法理解,“水镜”这个词在这儿是什么含义。

待我将心中的问题一一问出来,费斯厄却只是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些问题,我只是复述日志上的内容。”

“你去过殁城吗?”

“没有,但我看过一些相关资料,旧典上说,那里曾是囚禁海民的地方,但凡是进入那里的海民,最终都会将血肉献祭给某个神灵,但我也说不清,海民到底是什么。”

在这之后,费斯厄就着之前的话头继续复述道,看到殁城之后,大寺丁就让人降了船帆,水手们摇着船桨,让船只慢慢凑到水镜附近,他们在水镜旁默默地等待,一直等到太阳落入海平面,才驾船钻进水镜内部。

四百零四章 铁嘴鹰号

奇怪的是,航海日志中的内容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回翻前面的内容,也只能在早期的一片日志中找到这么一句话:“城市扎根于水镜之中”。

而铁嘴鹰号也在进入水镜之后彻底失去了踪影,期间海庭能反复派人出海寻找这条船,可每次出航都无功而返。

直到两年,有一个船队从那片海域经过时,海面上莫名扬起了雾气,雾气之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体积硕大的黑影,望者迅速攀到桅杆上查看情况,隐约能看清那好像是另一艘帆船的船影。

当时船队只以为那是一条漂浮在内海的普通遇难船只,没想到靠近船影以后,才发现那就是已经失踪四十八年的铁嘴鹰号。

海风呼啸,海浪一股接一股地由西向东推动,可铁嘴鹰号就像是被冻结在了雾气中一样,竟然一动不动地压在海面上。

尽管船帆已经被收起来的,但船只不可能在流动不息的海面上一动不动地待着。

船队的人登上铁嘴鹰号查看,发现这条船就像是昨天才刚刚出现在这里的一样,四十八年过去,船上的一切物品还保持着原有的样子,桅杆和甲板也丝毫没有因为潮气而腐坏,就连船长室里的墨水瓶都没有阴干。

船上包括食物和淡水在内的所有生存物资都被搬空了,整条船上也不见半个人影,但在船舱最深处的一口木箱里,装着三幅尸骨。

船锚也没有沉入水底,这条船就是在没有任何拉扯和牵引的条件下,被牢牢固定在海面上的。

后来,海庭找人给那三具骸骨做过尸检,发现这三个人全都死于四十八年前,时间应该能和铁嘴鹰号失踪的时间对应起来。

听着费斯厄的阐述,我不断臆想着船队发现铁嘴鹰号时的画面,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

直到他停下嘴皮子,我才开口问道:“船队没有在那片海域里发现殁城吗?”

费斯厄摇头:“殁城只能出现在水镜中,而那面水镜,好像就能在长雨季时才会出现。”

“船队的人是怎么处理铁嘴鹰号的?”

“他们把船拉回来了,但除了那件事以后,就没人敢驾驶它了,现在它成了爱神的私人财产,就停在千帆港。”

我一排膝盖,从长凳上站了起来:“走,去看看那条船。”

“船上的东西都被搬空了,你现在去看,只能看到一个船壳。”费斯厄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迅速走到酒吧门口,推开了房门。

前往千帆港的路上,我问费斯厄:“海庭为什么把最终测试的地址选在殁城呢?”

几天前,我曾偷听过主教和黑火的谈话,当时主教明明说,这场最终测试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反正不管怎么测,最后都只有兄弟会的人能通过测试。

既然是走过场,为什么要将测试地点选在殁城?

那可不是个太平的地方啊,万一兄弟会的人全都折在那里,主教岂不是把兄弟会给得罪了么。

费斯厄回应道:“测试地点本来选在了西海的一处礁岛上,直到三天前,主教突然改变主意,将地点选在了殁城,原因不明。”

“在这四支队伍里,那一支是兄弟会的队伍?”

面对这个问题,费斯厄却摇起了头:“目前只知道,橡木队应该和兄弟会没什么瓜葛,至于飞鱼队和海虫队,可就不好说了,这两条船都和兄弟会有过来往。”

可我怎么觉得飞鱼队最可疑呢?

“你对飞鱼号上的这几个战员有了解吗?”

“飞鱼号是三年前才出现的新船,从船上的普通船员到战员,也都是不久前才整编起来的,这些人一无漂亮的战绩,二没有足够的航行里程,没人去特意关注他们。”

估计费斯厄也是因为我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他都回答不上来,心里头有点毛燥了,这回也不好意思直说自己不了解飞鱼号的几个战员,才嗦嗦扯了这么一大通。

我接着问:“既然是新人,怎么想起来参加最终测验了?”

费斯厄反问:“你不也是新人吗?其实越是新人,越是喜欢参加难度高的测试,当然,你确实有参加最终测验的实力,但大部分新人参加这种高级别的测试,只是因为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说话间,我们已经拐进了一条暗巷。

穿越暗巷以后,便来到了一个建立在海坝边缘的高台上。

站在这个位置,可以俯瞰到大半个千帆港。

我还以为费斯厄会直接带着我进入港口呢,没想到他把他带到大坝上来了。

费斯厄抬手指着千帆港的东侧:“看见了吗,那就是铁嘴鹰号。”

我凑到他跟前,将脸贴在他的胳膊上,而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眺望,就见港口的东端停泊着一艘无比熟悉的木船。

一看到那条船,我心里的那份别扭顿时被放大了好几倍,忍不住连着蹙了好几下眉头。

费斯厄发现我脸色有异:“怎么了?”

我直起身子来说:“我见过这条船,不是,我见过另一条一模一样的船。”

我说的,就是倒扣在地底城市中的大木船,虽说那艘船倒扣在浅水之中,但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铁嘴鹰号不管是体积、形状,还是船头的轮廓,都和它一模一样。

听我这么一说,费斯厄也有点惊讶:“在哪见到的?”

“地底。”

“不可能吧,还是建立之初,我就在这儿生活了,旧城区不可能还有船只,当初建造新城的时候,海庭将所有船只都赶离港口了。”

“地底确实有条一模一样的船,那艘船是倒扣在浅水层里的。”

我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心里越发震惊。

照费斯厄的说法,新城区建起来的时候,旧城区里确实没有船只滞留,那也就是说,地底城市中的大船,是在新城区建好之后才运进去的。

怎么运进去的?

整个排水系统中,没有任何一条下水道能够让体积如此巨大的东西通行,更别说通往地下世界的入口更窄,那么小的口子,连桅杆都扎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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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零五章 消失的小队

洛河鬼书第405章消失的小队除非是先将船体肢解,再将拆分开的材料一一运入地底,最后再重新组装起来。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必须考虑,那就是我在地底见到的那条船应该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而在18世纪之前,几乎所有西方船只都使用一整条完整的木材来制作龙骨。

就算船体的大部分零件确实可以拆分运输,巨大的龙骨又是如何运进地底的?

费斯厄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想起来了,铁嘴鹰号好像在两百多年前也失踪过一次,不过那一次它失踪的时间不长,半年后就被找回来了。”

我问费斯厄:“半年时间,足够造一条一模一样的新船吗?”

费斯厄点头:“只要人手足够多,且工匠的经验足够丰富,应该没什么问题。你是说,现在的铁嘴鹰号是赝品?”

“是不是赝品,上船看看再说。”

费斯厄好像也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劲,二话没说,立即带着我下了大坝,直奔千帆港东端。

这条船虽说一直处于废置状态,但毕竟是爱神的资产,附近有人把守。

现如今爱神手底下的人,尤其是那些职位不高的马仔大都不认识我,为了避免麻烦,我只能施了匿身术,又在费斯厄背上贴一张匿身符,偷偷带着他上船。

初见匿身术的费斯厄倒是一点也不惊讶,看样子他以前应该见过类似的魔法。

我们俩上船之后便直接下到了船舱底部,这条船除了外皮和骨架之外,其他能用的建材基本上全被扒拉干净了,进入船舱底部,直接就能看到龙骨的脉络。

顺着龙骨延伸的方向仔细查找,我还真发现了嵌接痕迹,这条船的龙骨,确实是用小木料拼合起来的。

为什么是这条船?

为什么出现在地底世界的船,是这条铁嘴鹰号,五十年前消失在水镜中的,又是这条船?

我意识到,两者之间必有联系,但由于眼下掌握的线索太少,我也说不清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

费斯厄在一旁问我:“你在找什么?”

我撇撇嘴,直起了身子:“按说,18世纪之前的船,龙骨都是用一整根木头打造而成的,可这条船的龙骨却是用小木料拼接起来的。”

费斯厄摇头:“可这也不能说明,这条船就是赝品啊。海市的造船技术一只要比外海领先很多,要不然这里出产的船只,也无法承受住海拉深拥的摧残。”

“海市没有木材,怎么造船?黄衣之王还在的时候,外面的木材也运不进来吧?”

“别的东西确实运不进来,唯独木料是个特例,只要木材不越过千帆港,进入海市内部就没问题。”

我点点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费斯厄陪着我安静了一会儿,终于是耐不住性子,主动打破沉默:“在想什么?”

我长叹一口闷气:“看样子,这场最终测试,其中大有文章呐。”

费斯厄先是点头,之后又望着脚下的龙骨,陷入了沉思。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感觉到他的心绪中隐隐压着一口怒气。

回到小恶魔的酒馆以后,我又找来费斯厄带来的资料,尽可能细致地重新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飞鱼号的战员十分怪异。

佘锦荣就不用说了,小队里的另外几个人分别是伲正,梭泼磨,和缇凡妮。

资料上对他们的注解是这样的。

伲正:一个消瘦的老人。

梭泼磨:人畜无奈,养虫子的人。

缇凡妮:艳丽之下没有阳光。

单是看这么一份稳当,你能看出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吗?

表面上看,海庭似乎是对这几个人不够重视,才胡乱给他们拼凑了这么一份档案,可我总觉得,海庭这么做,似乎在刻意帮他们掩盖什么。

费斯厄见我抱着档案愁眉苦脸,就凑过来对我说:“如果你对这几个人不放心,完全可以找人调查他们一下,以你现在在海市的势力,想要调查几个人还不简单。”

就算他不提醒我,我也会这么干。

我点了点头,问:“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将所有和四方天有关的文献都给我调出来?我怀疑,这座殁城极可能与四方天有牵连。”

我不光怀疑殁城和四方天有牵连,我还怀疑,飞鱼队的四个人,很可能与天宗有牵连。

没想到费斯厄却犯了难:“恐怕不行。”

“怎么呢?”

“除了等级最高的猎魔人,没人知道那些文献被放在哪里。”

“如果没人知道这些文献放哪儿了,那谁能告诉等级最高得猎魔人,这些文献放在哪儿呢?这明显是个悖论啊!”

“不是悖论,等通过了最终测试,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了。”

我盯着费斯厄的眼睛,他也毫无顾忌地和我对视。

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出半点心虚,看来他确实没忽悠我。

第二天一早,我就联系了伊米尔和爱神,让他们帮我调查领完三支参加最终测试的小队,并嘱咐他们,要着重调查一下飞鱼队。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每天待在酒馆里等伊米尔和爱神的消息,顺便制作三仙符、调理身体。

每天带着期望他们能给我点有用的消息,可每天晚上等来的都是失望。

他们带来的全都是海虫队和橡木队的消息,这两支队伍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被摸了个底儿掉,从身高体重,到能力嗜好,全都一清二楚。

唯独没有飞鱼队的任何消息。

飞鱼号上一个人都没有,没人知道船员和战员都去了哪里,他们没有去海庭,由于是新船,海市里也几乎没人认识他们。

再者,像这一类的新船在海市还有二三十艘,而且船员们在海市活动的时候,大多用得都是假名。

可以这么说,一旦这种人混入海市,那就如同一把沙子撒进了大海,想要找到他们,谈何容易。

伊米尔让我别担心,他说很多新船的船员一经入港,都会跑到烟花之地去挥霍,直到船只再次出海,他们才会回到船上,越是这样的人,反而越不用担心。

可我总觉得,佘锦荣一行之所以混入海市内部,绝不是为了寻乐子,而是故意将自己给隐藏起来了。

唉,希望是我多虑了。

四百零六章 出港

在这段时间里,我确实应该去地底重新调查一下生井和基柱里的裂缝,但我又怕,万一伊米尔和爱神带回特别有价值的消息,可我不在,说不定会坏了大事。

时间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耗了下去,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过了几天,只记得有天早上,费斯厄大清早就来到酒馆,告诉我最终测试要开始了。

我心里压抑得要命,等了这么久都没等到飞鱼队的消息,结果白耗了几天,一直耗到了测试开始。

卢胜材说我者真是有点魔怔了,为了等到飞鱼队的消息,一天到晚都没心思干别的了,而且总拉着个脸,让周围的人也觉得特别压抑。

我不是魔怔,而是这支神秘的飞鱼队,让我老是想起阴都的刀疤脸和杨文军,如今我真是怕极了这种摸不清底细的对手,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会突然从房间的阴影里跳出啦,在我背后扎上一刀。

费斯厄来通知我们动身的时候,我心中那块石头依然悬着,我问他,见到飞鱼队的人了吗,费斯厄叹了口气,说今天怕是见不到了。

我心头一紧,急问道:“不是说最终测试要开始了吗?”

在我的想象里,测试开始以后,四支队伍应该会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甚至是坐同一条船离开海市,朝殁城曾经出现过的那片海域进发,既然这样,四只小队应该有个互相照面的机会才对。

可费斯厄却告诉我:“四支队伍,分四个时段分别出海,咱们是走得最晚的,飞鱼号在昨天晚上六点左右就出海了。”

我不禁有些埋怨:“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费斯厄叹口气:“我也是刚得到消息,从前天晚上开始,海庭就进入戒严状态了,消息很难传出来。”

“为什么戒严?”

“例行公事而已,每年这个时候都要戒严一次。先别讨论这些了,咱们得抓紧时间去港口,时间相当紧迫。”

我不知道费斯厄为什么这么着急,但看他那副紧张的样子,也不像是虚张声势,我也就没敢耽搁,立即唤了卢胜材和云裳,还有莉莉丝,随费斯厄一起冲出酒馆,朝着千帆港方向急赶。

半路上我才想起来,刚才走得太急,一早就准备好的口粮忘了拿了,费斯厄说不用拿了,他已经在船上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淡水。

我们五人一行,紧赶慢赶,终于在早上七点的钟声响起之前赶到了港口。

按规定,我们的船要在七点半之前离开港口,眼下倒还有点富余时间。

而且这次出海,我们也不能使用自己的船,只能用海庭为我们准备的小型帆船,好在费斯厄在海庭的耳目还算厚道,给我们准备的船只相当结实。

也好在费斯厄和莉莉丝都加入了我们的队伍,要不然可就麻烦了,我、卢胜材、云裳,三个人没一个会架船的。

刚抵达港口,伊米尔和爱神就远远地迎了过来,伊米尔带来了航海地图和特制的指南针,爱神则为我们准备了三个便携背包以及一个黑色的大巷子,我问她箱子里有什么,她却卖了个关子,说我上了船就知道了。

我们上船的时候,鼠王正好从船舱里钻出来,他提前帮我们检查过船只的每一个零件,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这才放心地离开。

上船以后,费斯厄和莉莉丝就手忙家乱地操持起来,我们三个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就不给他们俩添乱,就站在船头,和岸上的鼠王和爱神聊天,伊米尔临时有事,先走一步。

等到莉莉丝走到船头来通知我一切准备妥当,问我要不要起航的时候,老汤才带着船长和女王风风火火地赶来。

他们几个估计在港口转了很久了,到现在才刚刚找到我们的船。

我示意莉莉丝先等等,然后笑着冲老汤招手:“你们怎么来了?”

老汤急慌慌地嚷道:“今天就是最终测试的日子,我已经帮你安排好船了,快,快跟我来!”

这几天一直没和老汤联络,他还以为我不知道自己今天要出海参加测试呢。

看来他是先去了一趟小恶魔的酒馆,之后又匆匆忙忙赶到港口来的。

老汤他们三个跑得急,完全没发现这一带已经戒严了,要不是我提前和老汤打上了招呼,爱神和鼠王的人早就把他们放倒了。

“离港,”我先对莉莉丝说了这么一声,又远远地冲老汤挥手:“我去参加测试,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话间,帆船已经拉锚起航,慢慢驶离了港口。

老汤一看我要离港口,顿时大急,咋咋呼呼地让我停下,直到他发现站在港口为我送行的两人就是鼠王和爱神。

当时是爱神看到了女王,唤了声“伊丽莎白”,老汤他们三个才同时一愣,在原地顿住脚。

钢铁娘子号的人都在海市混迹了很多个念头,自然能认出爱神和鼠王,更别说爱神还是女王的亲姐姐。

帆船渐行渐远,离港岸已有十几米远。

当时我就听女王大声质问爱神:“你在这儿做什么!”

看出来了,女王和爱神的关系不怎么和谐。

由于离得远,加上爱神声音比较小,我也没听清她回应了什么,只是间老汤、船长,还有女王一个个瞪大了眼,看看爱神和鼠王,又用极其惊愕地眼神朝我这边张望。

老汤他们肯定做梦都想不到,我才刚到海市没半个月时间,就和鼠王、爱神这样的大佬打成了一片吧。

港岸上的人影变得越来越小,船只游出千帆港的船群之后,莉莉丝便拉起了风帆。

西风呼啸,风帆发出“嗒”的一声巨响,被整个吹饱,船只霎时间吃满了风力,朝着东风海域迫近。

费斯厄摆弄了几下船舵,便走到船头这边来了:“五百海里开外的海面上有巨型风浪,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我瞥了眼船舵:“没人掌舵能行吗?”

费斯厄摸出一根烟来,缩着脑袋将烟点燃,而后挺起胸膛来,美美吞吐一口烟雾:“我开船,你放心,需要掌舵的时候,我自然会去掌舵。”

四百零七章 磁云

洛河鬼书第407章磁云看他这么自信,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费斯厄的自信倒也不是毫无根据,他的操船技术比钢铁娘子号的疯舵手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最起码自从船只离开千帆港以后,我就从来没被他给晃吐过。

离港的第一天,整整一个白天都是风平浪静,天空一碧如洗。

只不过离港后不久,风劲就弱了下来,导致船速也跟着急降,船速最慢的时候大概只有十节左右,最快的时候也不过二十节,费斯厄说,如果海风一直是这个鬼样子,我们估计要在两天以后才能抵达风浪区,要想穿越风浪区,还需要两天时间。

我对航海方面的知识没什么了解,费斯厄怎么说,我就怎么听,反正航行的事情有他和莉莉丝去操持,我的目的就是尽可能地养精蓄锐,保持好充沛的体能。

刚入夜的时候还是星空璀璨,可到了晚上六七点钟的档儿,天色就突然阴沉下来。

当时我和云裳正坐在船舱里看书,卢胜材用力敲响了舱门,说天色有点不正常,让我出去看看。

他在外头喊我的时候我还在想,内海的天色就没多少正常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见识过内海天气的厉害,至于这么紧张么。

等到了甲板上,我抬头朝夜空中张望时,心头也一下子凉了半截。

此时的夜空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囤聚起大股黑云,云层压得非常低,那感觉就是你爬到十层楼的高度,一伸手,就能碰到云层。

十层楼高是什么概念,就是你瞪大眼睛去看,都能看到**流动的云丝,你用力去闻,都能清晰地闻到云层中的潮气。

那仿佛不是乌云,而是从天穹顶端压过来的滚滚浓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压在人的脸上。

咔!

云层深处突然电闪雷鸣,炸亮的看光穿透乌云和海面上的黑暗,瞬间将船上的景物照得通亮。

要是拿到闪电直接从云层里劈出来,就算不直接打在船上,我感觉光是强悍的脉冲都能将整整一船人全部干掉。

更何况,方圆几公里的海面上都没有高耸的浪头,海水平整得跟镜面似的,只有我们这条船突兀地高出海面一截,只要是有雷电劈下来,十有**会劈在我们的船上。

费斯厄叼着根烟,一脸轻松地走了过来:“哟,你怎么出来了?”

说话间,他就到了我身边,也不特意等我回应,拿出一块指南针来看了看表盘,而后自言自语道:“进入磁海了。”

他将指南针端给我看,我才发现上面的指针正毫无规律地胡乱晃动。

我指了指天上的乌云:“咱们不会被雷劈中吧?”

费斯厄吐了口云烟,淡淡地说道:“那不是雷电,是电磁脉冲,天上的云也不是正常的雨云,是磁云。你放心吧,脉冲是无法冲出磁云的。看样子你以前没怎么出过海啊。”

这和我航海经验丰富不丰富有什么关系,就算是经常出海的人,也未必能时常见到这种黑云压顶的诡异景象吧。

就听费斯厄接着说道:“船只运到风暴的时候,被闪电劈中是常有的事,只要不是直接劈在人身上,一般不会有太大问题。”

说完,他又用手指指了指我们脚下:“在这片海域下方,有一座覆盖面积相当大的磁山,磁性之强,就连外海都受到了影响。外海的人之所以叫百慕大三角魔鬼三角洲,也是托了这座水下磁山的福。”

“哟,听你这意思,以前在百慕大出现的那些怪事儿,都和这座磁山有关系?”

“对。”他简短地回应了这么一个字,注意力就不在我身上了,他踮起了脚,将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床沿上,伸长脖子,奋力朝远处的海面上观望。

咔!

乌云中又炸起一道电光,整条船都被映成了亮蓝色,光线同样照亮了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尖锥形浮标,当时它距离我们的船大概只有二十多米的距离。

费斯厄看到道标,立即长长松了口气,从我头顶上也传来了莉莉丝的声音:“看到道标了,方向没错!”

我抬头一看,才发现莉莉丝正攀在桅杆顶部。

莉莉丝发现我正抬头看她,便笑着朝我挥了挥手。

见她没戴面纱,我就忍不住急蹙两下眉头,万一让卢胜材看到她这张脸,搞不好是要闹出乱子来的。

就在这时候,一道电光忽地从船只正上方闪过,可耳边却传来了两声雷响。

咔!嚓!

第一道声响来自于磁云内部,声线非常厚实,空洞而遥远。

第二道声响则非常短暂,而且我感觉那声音好像出自云层之外,离我们非常近。

没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莉莉丝便从桅杆上摔了下来。

我和费斯厄赶紧急冲到桅杆跟前,合力将莉莉丝接住。

得亏这娘们的身体构造和凡人不同,她的肉身半虚半实,而且韧性相当高,被脉冲打了这么一下,也只是身子微微发麻,并没有大碍。

云裳扶着莉莉丝回了船舱,我则望着桅杆顶端问费斯厄:“不是说电磁脉冲无法冲出云层吗?”

费斯厄也是一脸狐疑:“按说,只要沿着道标走,脉冲是绝对无法击中船只的,今天是怎么了?”

我不无担忧地问他:“脉冲不会把船给打翻吧?”

“这个你完全可以放心,绝对不会。”

他越是让我放心,我反倒越是放心不下,之前他也让我放心,说脉冲无法冲出云层来着。

不过费斯厄也说了,脉冲无法打翻帆船,是因为船上做了防脉冲的措施,但人体可受不了那么强的能量冲击,尤其是他这种半健康半腐坏的肉身,只要挨上一下,制定承受不住冲击,当场就得分崩离析。

保命要紧,我们俩也没敢多嗦,赶紧躲回了船舱里。

这条船是单舵结构,唯一的舵盘在船尾,所有人都进了船舱,可就没人操控船只的航向了,只能任凭船只自己在磁海中漂流。

四百零八章 深海迷航

洛河鬼书第408章深海迷航费斯厄一刻不停地趴在窗户上朝外面张望,我离他五六米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紧张情绪。

期间莉莉丝也偶尔朝窗外瞥一眼。

他们两个是想看看海面上有没有道标,要是能看见道标,就说明船只还在正确的航向上,要是看不见道标,那可就麻烦了。

起初费斯厄只是紧张,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就开始沮丧了。

即便他没开口,我也能猜到,此刻我的船只已经偏离了航向。

我并不紧张,只是十分疑惑,为什么电磁脉冲会冲破云层打在桅杆上,为什么偏偏在我们进入这片海域的时候,事态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我看不尽然。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窗口处终于出现了稳定的光线,我立即凑到窗口上看,就见黑压压的磁云边缘已经能看到天空的颜色。

眼下已是白天,磁云外的天空呈现出非常通透的淡蓝色,与黑压压的云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从头到尾一直趴在窗口处的费斯厄也突然激动起来,因为在乌云与蓝天的交点处,出现了一座长锥形的道标。

莉莉丝也松了口气:“运气真好。”

也许我们的船只从头到尾都没有偏离航向,也可能是中途偏离了航向,可后来又误打误撞重新偏移到正确的航路上来了,反正不管怎么说,离开磁海以后,我们能找准正确的方位了。

我从窗口中看着那座道标,心里却丝毫不觉得庆幸,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盯着那座道标,我心里总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就好像那不是一座指路的道标,而是一根浸满血腥气息的破骨锥一样。

二十分钟之后,船只终于离开了磁云的覆盖区,费斯厄立即钻出船舱,仔细看了看漂在海面上的道标,然后就迅速冲到船尾,微调船只行进的方向。

我看了眼被他随手扔在地上的指南针,即便已经离开磁云覆盖区,可表盘上的指针依然在疯狂地摆动着。

莉莉丝揉着肩膀走了过来,瞥一眼我手里的指南针,喃喃道:“磁山的影响范围很广,这玩意儿估计得等咱们进入风浪区以后才能用。”

我问莉莉丝:“咱们离港的时候,费斯厄怎么知道五百海里外有大风浪?”

莉莉丝笑了:“在海市,也有一个专门观测海上天气的机构,他们会定时播报方圆数千海里范围内的天气情况。怎么,难道你以为费斯厄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啊?”

方圆数千海里?

这面积可真够大的啊。

话说海市那么闭塞,也没有卫星电话之类的东西,这个机构是怎么勘测如此大面积的海上天气的,我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之后我们又在海上航行了一天,依然是前半日风平浪静,入夜以后,天气突然变了脸色,一场瓢泼大雨在内海降临。

航行的事我确实帮不上忙,所以大部分时间都窝在船舱里看出,之所以知道外面下雨,也是因为有一次我分神喝水的时候,听到了大片雨滴击打船舱的声音。

通过落下雨声音就能判断出,这场雨下得极大。

之前费斯厄还说,内海中出现的暴雨,必然伴随着大风浪,还说一旦进入风浪区,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要尽可能地躲在船舱里,以防被掀入海中。

可这场雨虽然下得又猛又急,可船只却行得很稳,而且莉莉丝也没回船舱。

我端着水杯站在窗口附近,先是一阵狐疑,忽又觉得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于是不顾卢胜材和云裳的反对,随手批了件雨衣就上了甲板,卢胜材和云裳怕我有闪失,也前后脚跟了出来。

一出船舱,我就看见费斯厄和莉莉丝双双站在船头上,他们两个背对着我们,雨水拍打着他们身上,将他们的轮廓勾勒成了灰白色,卢胜材本想开口喊他们一声,我觉得情况不对,就赶紧摆摆手,示意卢胜材先别吭声。

视线穿过浓密的雨帘,我就发现费斯厄和莉莉丝的动作完全就是僵的,仿佛此时站在船头上的就是两具披着他们外衣的石像。

更怪异的是,雨水的声音仿佛能够隔绝我的感知能力,此时我完全无法感知到他们的心绪。

我先朝着云裳和卢胜材分别做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才压着步子,慢慢朝船头贴了过去。

瓢泼大雨奏起的噪音将我们的脚步声完美地掩埋了,但我们也听不到费斯厄和莉莉丝的声音。

雨滴用力砸着我的肩膀,让我的整个身子都变得沉重起来,每走一步,仿佛都要消耗两倍于平时的力量。

当我离费斯厄还有不到半米距离的时候,我突然感知到了他和莉莉丝的心绪。

慌乱,此时萦绕在两人心中的情绪,只有极其强烈的慌乱。

费斯厄似乎也在这个距离上感知到了我的存在,他转过头来,用充满惊慌的眼神看着我,说:“咱们的方向错了。”

雨声压过了他的声音,但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我能听到他的心声。

没等我开口,费斯厄接着说道:“从进入磁海的那一刻开始,咱们的方向就错了。”

我说:“离开磁海的时候,不是找到道标了吗?”

“道标被人动过手脚,它们根本就不在正确的标位上!现在咱们已经彻底偏离航向,进入了一片完全未知的海域。”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猛然反应过来,怪不得电磁脉冲会击中莉莉丝,因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偏离了航向。

费斯厄曾补充说明过,当船只行驶在正航向上的时候,电磁脉冲是不可能冲破云层,击中船只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船只偏离了航向,还是有可能被脉冲击中。

而对于这片我们无意间闯入的未知海域,就算是费斯厄和莉莉丝这两位高傲的神,心中也充满了恐惧。

我抬起头,视线越过费斯厄的肩膀,落在了前方的海面上,雨水过于滂沱,海面上全是一浪接着一浪的水雾,视线根本无法穿过这些雾气,看到潜伏于水面下的东西。

四百零九章 水下巨影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狂躁的落雨声扼住了喉咙,除此之外,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我不知道费斯厄和莉莉丝为什么对未知海域充满了恐惧,但我能感觉到,自从船只经过磁海之后,空气中就处处散发着一股诡异气息,仿佛我们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变得不大对劲了。

就在不久之前,我还以为站在穿透上的莉莉丝和费斯厄是两具邪尸。

有人在后面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头去看,就见卢胜材死皱着眉头,抬头奋力朝前方的海面指指点点。

我循着他的指向望去,却只能看到被雨水激起的大片水雾。

盗门出身的人大多都眼力强悍,卢胜材也是,他提前看到了埋藏在水雾后面的东西,而我却一直盯着前方,直到船只又在海面上行进了七八十米,从前方浮现出来的景象才让我倒吸一口凉气。

就见水雾之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我们的船只正不断朝那个影子靠近。

那是一种接近于墨色的漆黑,仿佛有一份夜空落入了海底,又像是一个黑暗的巨口正等在那里,等着我们的船缓缓滑入它的正上方,好一口将我们吞噬。

最让人心悸的不是它的颜色,而是它的庞大,我只能隐约分辨出黑域外围呈现出一个很缓的弧度,整个黑影有可能是圆形的,可朝着左右观望,都无法看到这个影子的边界。

也许那本就不是一个圆形的影,而是一道横压在水下的海沟。

又或者,那是一个潜伏在水下的庞然大物。

如果那真是一个海沟,我们在水面上是看不到它的,因为我们本来就身处深海,浅点儿的地方,深点儿的地方,阳光都照不穿,所以整个海面的颜色都是一样的深色,不至于哪个地方有个比较深的海沟,海面上呈现出来的颜色就变深了,哪个位置水浅,颜色就浅了,只有在浅海区,而且是水质极为清澈的地方,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可如果那不是海沟,那就只可能是一个匍匐在水下的庞大巨物了,它的表面完全不吸收阳光,要么原本就是通体黝黑,才能呈现出这种颜色的影子。

没人知道,它到底是死物,还是活物!

费斯厄一看到那片黑色,立即回身冲大家喊:“帆船进入那片区域的时候,千万别出声,千万别出声!”

他连说两次“千万别出声”,让我原本就紧张的心绪变得越发忐忑了。

几分钟以后,船只就抵达了黑影的边缘。

海面上只有雨,没有风,可帆船却像是被某种力量向前奋力拉了一把似的,速度突然加快。

那一刻,我就觉得这条船好像要被吸入海底了,直惊得浑身寒毛倒竖。

深海可不比陆地,在陆地上的时候,不管遇你到什么样的危险,只要有一息尚存,兴许还能找到一线生机,在这里,只要船只被倾覆,这一船的人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帆船的速度涨起来以后,便能在倾盆大雨的噪声中隐约听到一缕很轻的破浪声,后来船只的速度渐渐稳定下来,破浪声也不再发生任何变化。

此时我们已经正式进入了黑影的覆盖区,以影子的边缘为界,雨势被分成了两个极端。

黑影之外大雨倾盆,海面上碎雾弥漫,而在黑影之中,空中只飘着几滴几乎可以忽略的毛毛细雨,海面上只有被雨水击起的散碎涟漪,雨势太弱,根本无法激起水雾。

仿佛就连那些雨云都对水面下的东西充满了忌惮,无论如何也不敢将其吵醒。

低头朝着船头下方张望,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黑色。

我明知道这个黑影不可能是海沟,可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在我们这条船的正下方,就是一个无比巨大的黑暗深渊,如同海洋张开的最嘴,想要将我们一口吞噬。

这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明晰起来,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我注视着那片巨大的黑暗,心里头一下一下地发寒。

此时费斯厄和莉莉丝背对着我,我只能感觉到他们心中也浮起了莫大的恐惧,但看不到他们的脸,而站在我后面的卢胜材和云裳都已是脸色惨白。

咚咚咚咚

从船下传来的声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从进入这片黑色区域开始,一船的人都保持着噤若寒蝉的状态,每个人心里头都是虚的,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感觉船只到底在这片黑色海域中漂行了多久,也没有心力去判断周围有没有出现异样。

可以这么说,当时我们五个全都是懵的,费斯厄只是让大家保持安静,可大家连脑子都差点停止转动,那感觉就好像是,但凡你心里的想法稍微多一点,水下的东西都会发现你的存在。

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自己彻底当成空气。

当水底刚开始出现声响的时候,那声音应该非常弱,我好像隐约听到了,也好想没听到,具体听没听到,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后来它变得越来越清晰,我就无法再忽视它的存在了。

这声音听起来非常闷,而且能感觉到它离我们极其遥远,仿佛有一个巨人正缩身在黑渊之中,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深渊底部。

它每敲一下,我的头皮就跟着麻一下,仿佛被视觉无法观察到的闷雷一次次劈中。

随着船只继续漂行,从深水中传来的声响也变得越来越清晰,我感觉,我们好像正越来越接近巨人的头顶。

但也就在声响放大到足以震疼耳膜的地步时,那声音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你听到那声音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感到害怕,可它突然间这么一停,你心中的那份恐惧,也在这一瞬被放大到了极点。

我满心忐忑地幻想着,兴许水下的巨人已经发现我们了,此时他正从深渊深处抬起头来,看到一条渺小的帆船正从水面上漂过,船只的两侧和尾部,还有在航行中拉出的狭长水痕。

也不知道莉莉丝是不是联想到了相同的情景,我看到她双肩猛地一颤,似乎想要说话或者惊叫,就在这时,费斯厄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拼尽全力攥着,示意她千万别出声。

四百一十章 穿越死亡

洛河鬼书第410章穿越死亡看着这两个自称神灵的家伙紧张成这副模样,弄得我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伸出在那样的环境中,根本由不得你不怕,巨大的黑暗给人一种似有似无的下坠感,仿佛船只不是在海面上漂行,而是在黑暗中不断坠落,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撑住你的命运,也没有救命稻草能让你走出困境,强烈的无助,带来了强烈的绝望。

仿佛在下一瞬间等待你的,就是粉身碎骨的命运。

所有人都是大气不敢出,大家都僵着身子,保持着站立不动的动作,实际上注意力全部倾注到了船只下方。

我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水面下就会突然探出一只大手,将我们船只死死地抓住。

时间不断地流逝着,船只移动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时间流动的速度快,距离离开这片黑暗区域,依然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遥远距离。

渐渐地,大家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个别人在喘气的时候,喉咙都在发颤,吐出来的气息带着颤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们终于看到了黑影的边缘,在那里,倾泻而下的雨水肆意冲刷着海面,蒸腾起一阵阵浓郁无比的水雾。

真的,当时我的感觉就好像一个憋尿憋了很久的人,突然发现马路对面就是厕所一样。

当你不知道自己还要憋多久的时候,你其实不会感觉特别难受,可一旦发现马上就能解脱的时候,那种急迫到无以复加的难受,很可能让你半路失守。

“再快点,再快点!”

我在脑子里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迫切地希望帆船能在下一刻就冲进雨帘。

其他人也都眼巴巴地盯着雨帘和水雾,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尤其卢胜材,这会儿就跟跑了一百公里长跑死的,喘息速度快得吓人,恨不能把肺都给喘炸了。

最麻烦的是,就算呼吸再急促,在换气的时候,也要尽量保证不发出声音。

船只离黑暗边缘越近,船速度就越慢,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不想知道。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那既可能是水下的东西想要留下我们,单是这么一想,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眼看着船只马上就要离开黑暗海域了,费斯厄和莉莉丝的腿已经开始发软,我担心他们两个瘫倒,于是便伸出手,想要扶稳住他们,也就在我将手臂举到一半的时候,船下传来一阵颠簸。

哐!

当时我先是听到这么一声巨响,然后才感觉到脚下出现了剧烈颠荡。

由于整个人都处于半懵神的状态,根本没办法在船只出现颠簸的瞬间立稳重心。

我顿时失去平衡,脑袋一歪,整个身子就砸在地上,其他人也全部被晃倒下,人体撞在船上的闷响不绝于耳。

摔倒以后,我也不敢站起来,就这么趴在船上,摒息聆听者船下的动静。

刚刚肯定是有什么东西撞在船底了,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只能推测出它的力量不算太大,船体只是出现了颠簸,并未被撞翻,现在也没有下沉的迹象。

此刻我最挂心的不是刚才到底是什么东西撞到了船只,而是船上闹出的声响,会不会惊动那个匍匐在海面下的庞然巨物。

不只是我,其他人倒下以后都没有起身,一个个趴在船板上,一动不动。

大约几分钟以后,一阵哗哗啦啦的噪响,以及大片雨滴砸落在后背上的触感终于让我长出了一口气。

我们的船终于从黑暗中走出来了。

可能是因为之前过分紧张,导致我现在手脚还是麻的,又过了好一阵子,我才爬到船沿上,奋力朝身后观望。

船只离开黑暗海域以后,我肯定又在地上趴了很长时间,此时回头去看,已经看不到黑影的边界,只能看到大片不透光的水雾。

我叹了口气,心力虚脱地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任凭大雨含混了气息。

又过了几分钟,我才将其他人一一拖回船舱。

在所有人里,我的状况是最好的,其他人已经因为长时间过度紧张而站不起来了,这可能与我以前经常汲取阴材,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强有关。

回到船舱里,所有人都是一连串地急喘,等气息平静下来,又开始努力地调理心绪。

我坐在一把椅子上,用手捋着云裳的头发,一语不发地望着窗外。

就这么沉默了很长时间,卢胜材才打破了船舱里的死寂:“卧槽,真特么……差点吓破胆了!”

我觉得他形容得非常恰当,在船只穿越黑暗海域的那几个小时里,那种体验,真可以用“吓破胆”来形容。

可能是见无人应声,卢胜材又说道:“我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啊,以前遇到邪祟的时候,我都没觉得这么恐怖过。”

我提醒卢胜材:“你说中文他们听不懂。”

卢胜材这才回过神来,又用英语将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费斯厄这才应声:“咱们刚才经过的那片海域,曾经被称作‘黑色死神’,它代表了深海最纯粹的恐惧,那种无声无息的恐惧,几乎不会造成任何感官上的刺激,却能压榨灵魂,如果心智不够坚定,在穿过那片海域的时候,就有可能被吓死。”

卢胜材长吐一口浊气:“还真能吓破胆啊,还好我心智比较坚定,好歹活下来了。”

我问费斯厄:“你不是说咱们进入了一片未知海域么,既然是未知海域,应该从未有人探索过它吧。那你是怎么知道,进入黑色海域的时候不能发出声音?”

费斯厄好像还没从恐惧中完全脱离出来,他花了一点时间回神,而后才回应道:“只能说,几乎没有人探索过那片海域,要么就是,进入过那片海域的人,几乎都没能活着回来。”

“也就是说还是有人活着回来了?”

费斯厄点头:“几十年前,吴老板曾潜入过那片黑色海域,就是他将那片海域命名为‘黑色死神’的,也是他告诉海市里的人,穿过那片海域的时候,想要保住性命,就必须足够安静。”

四百一十一章 撕裂云层

洛河鬼书第411章撕裂云层听到费斯厄的话,我顿时惊了:“潜入?他潜进去了?”

连费斯厄自己都是一脸惊讶:“确实潜进去了,不但潜进去了,而且他还从黑海域的底部找到了传说中的‘死神之眼’。”

要命了,单单是船只从那片海域上方漂过,我都快紧张到不能自已了,吴林竟然敢潜进去,而且还潜到了水底,这要是换成我,估计刚沉入水面,就因为过度紧张手脚抽筋,把自己给溺死了。

听到费斯厄这番话,再回想老汤之前说,吴林曾潜入水下教训海神,我就觉得老汤说的那件事一点都不稀奇了。

这时卢胜材插嘴来了句:“那种水域他也敢潜进去,他不害怕吗?”

费斯厄说:“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能让吴老板感到害怕的东西,他远远比深海之中最纯粹的恐惧更加可怕。”

上一次费斯厄提到吴林的时候,所用的称呼还是“姓吴的”,可提到这些事的时候,他也不得不尊称吴林一声“吴老板”。

我能感觉到,费斯厄在提到“吴老板”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明显还有点后怕,就好像说出了这三个字就能保他平安似的。

那就跟有些人一碰到危险就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一个感觉。

这时云裳也开口了:“你们俩不是神灵么,怎么也怕死啊?”

莉莉丝回应:“我们那不叫死,叫毁灭。”

在咱们的认知里,所谓神灵,那肯定都是法力无边,无所不能的,但凡神灵,移山造海,开工射日,那都应该是分分钟的事儿,但在莉莉丝和费斯厄所在的某几个神话体系里,神灵好像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用一句话来概括咱们自己的神话体系,就是“神灵无比强大,然而人定胜天”,可在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神话体系中,神灵的力量好像被削弱了,而人类更加渺小,因为在天命面前,人类没有任何胜算,只能选择顺从。

咚!

这边大家刚刚彻底缓过神来,都开始溜嘴闲侃了,船外却突然传来一声炸响。

声源肯定不是紧挨着船边,随便顺一耳朵,都能听出那动静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但那声音非常响,直震得人耳膜微他疼,就连船舱的墙壁都被震得发颤。

我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蹿了起来,赶紧跑到船舱外张望。

朝船头方向看,只能看到密集的雨帘,回头朝船尾方向张望,就见雨帘之外好有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在升起。

费斯厄和卢胜材刚跑到我身后,就见船后的雨帘中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波动。

那就像是一朵在水底炸开的涟漪,正迅速朝我们荡来。

费斯厄急喊一声:“卧倒!”

我和卢胜材哪里还敢耽搁,立即匍匐在了船板上。

紧接着,便有强风迅速卷过,连着大片雨水也被掠了过来,风声和水滴在船体上拍打的声音瞬间扼住了我的听觉,除了巨大的噪响,我什么都听不到,只感觉风带着雨水从我的后背上快速擦过,要不是及时趴下,现在我们三个肯定被冲刷到海里去了。

可即便是趴在地上,身子也不受控制地跟着风滑行。

我不敢低头,一边朝船头方向滑,一边摒住呼吸,眯着眼,紧盯着船舱门口,我怕云裳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听到巨响会出来查看。

果然,我正担心着呢,就见舱门被推开了,门板承受不住那么强的风力,当场被掀飞,紧接着我就看到一红一黑两个身形被风卷起,呼呼猎猎地飞了过来。

我看准了时机,四肢撑地,全力蛙跳而起,在半空中抓住了云裳和莉莉丝,而后迅速使出一记千斤坠,带着她们两个落回甲板上。

风力比我想象中还大,等我们三个落回船板上的时候,我的小腿直接磕在了船头边缘上,而一秒钟之前,我还在舱门附近。

得亏我的胫骨够硬,没磕断,可从小腿上传来的剧痛还是差点让我流眼泪。

这阵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之后,风力便带着雨水弛向远方,海面上没了雨水和雾气,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

我抬头一看,竟然连压在天际的乌云也被撕开了一道硕大的口子,此时视线已能穿过这条云缝,看到蓝天和阳光。

不对啊,如果刚才的风力真的能撕破云层,那么强悍的力量,我们的船绝对会被直接扯烂,我们几个也早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难不成,撕裂云层的,并不是风?

我心中正疑,就见费斯厄突然回过头来吆喝:“别站起来!”

这话是冲着莉莉丝喊的,当时她正用双手支撑着船板,打算站起身来,听费斯厄这么一喊,又迅速趴下了。

于是同时,我感觉船底出现了一股巨大的浮力,整条船都迅速升到了高空中,期间还有一个巨大的影子映黑了视野。

回头一看,就见一道巨大的浪丘正沿着海面,迅速朝我们的船滑来。

巨大的浪丘直接将我们的小船甩到了半空,而后船只又在重力的作用下重新落回海面。

和钢铁娘子号一样,这条船的甲板上也有用来固定身子的把手,我几个第一时间抓住把手,才没被甩飞出去。

但船只并没有像钢铁娘子号穿越海拉深拥时一样沉入水中,随着“哗”的一声巨强,帆船重重地砸在了水面上,而我们几个也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甲板上。

还没来得及喊疼,就听船尾处又传来哗哗啦啦一阵噪响。

我心头顿时一惊,难不成有人被甩下船了?

回头一想又不会,除了我船上只有四个人,可刚才的落水声却响了至少四五十下。

我强忍着胸口的生痛,从甲板上爬将起来,却发现船上的人一个没少。

费斯厄一直回头朝我们这边望着,一看我站了起来,就赶紧冲我做了一个压掌的动作:“快趴下!”

我没听他的,快速朝周围的海域看了一眼,很快便确认这一代已不存在能将我们掀出帆船的大浪,在这之后,我就加快步子朝船尾猛冲。

现在我越是回想刚才从船尾爆发出的噪音,越觉得它们很不对劲。

必须得弄清楚,那些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四百一十二章 尾随者

等凑到船尾,朝着船后的海面上这么一打眼,就见在距离帆船大约五十多米的位置,飘着一个轮廓模糊的黑影。

那东西足足七八米长,宽达五六米,形状就像个匍匐在水面下的大鳖。

我正盯着那东西出神,费斯厄突然从后面抄过来,一下将我扑倒。

突然摔了这么一跟头,摔得我手肘和膝盖都一阵生疼,我忍不住质问费斯厄:“嘛呢你这是!”

费斯厄小声说道:“最大一道浪还没过来。”

你怎么知道后面还有一道大浪,难不成你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我只是在心里这么想,但嘴上没问出来,反倒是费斯厄主动告诉我:“刚才那声巨响,就是黑色死神的悲鸣,等到云层再次合并起来,将会有一道强劲的暗流从海底卷过,到时候咱们的船会不会翻,还很难说。”

我说:“那还不赶紧回船舱!”

费斯厄赶紧摇头:“暗流来袭的时候,甲板上是最安全的。”

对于我来说,这片海域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未知海域”,我对它的了解完全为零,没办法做出自己的判断,只能对费斯厄言听计从。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法反驳,只是赶紧挪了挪身子,紧紧抓住一根把手,并将脸贴在甲板上,满心忐忑地等待暗流来临。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眼看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小时,想象中的颠簸却一直没有出现,抬头看天,乌云也没有重新合并起来的意思。

我朝费斯厄投去一道狐疑的眼神,费斯厄望了眼天空,也是满脸的不解。

暗流的事儿还是等会儿在考虑吧,现在它会不会出现还两说呢,我再次猫起身子,快速爬到船尾,朝着黑影出现的位置小心张望。

它依旧跟在我们的船只后方,就连和船尾间的间距都没有任何变化,海浪习习,隐能看出那东西正微微扭动着身子游动。

那就像是一只静静尾随猎物的野兽,它仿佛在等在最好的时机,好给予我们致命一击。

费斯厄在后面唤了我两声,见我不搭理他,也迅速凑了过来,他一看到尾随在船只后面的影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什么?”费斯厄战战兢兢地问我。

我摇头:“这事儿你别问我啊,这是我第一次来内海,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

费斯厄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变得越发紧张:“它跟了咱们多久了?”

我还是摇头:“不知道。”

之后费斯厄又说了一句话,让我心里也凉了大半截,就听他紧张兮兮地说道:“这东西,不会是从黑海域里跟出来的吧?”

这句话让我又一次回想起了那片黑色海域的恐怖。

那种极端的、纯粹的恐怖,最能压榨人的心力和神经,单单是想起当时的种种情形,我就隐隐有种绝望的感觉。

而此刻,我又联想到了船只在黑海域中的颠簸,虽说当时我很紧张,但还没紧张到出现幻觉的地步,那时候确确实实有什么东西撞在了船上,而且自从船只被撞击之后,这条船吃水的深度好像也加深了,但我也不太清楚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费斯厄战战兢兢地盯着那片黑影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转过身,猫腰朝船舱那边凑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他突然跑船舱干什么去了,但眼下也没心思多问。

没多久,费斯厄就抓着一把单筒望远镜回来了。

他将望远镜递给我:“你仔细看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心说你自己怎么不看,但又见他是一副紧张到极点的样子,就明白他不是不想看,而是不敢看,他大概是担心自己会看到过于恐怖的东西,心脏受不了那刺激。

对于我们所处的这片海域,费斯厄心中充满了恐惧。

我能感觉到,那是一种黑色的,无比压抑的恐惧。

他肯定在这片海域中遭遇过极其不好的事情。

我接过望远镜,将右眼压在镜筒上,朝着黑影所在的位置观望,起初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很多东西在水下不停地起伏,直到调准了焦距,才清楚地看到,那好像是一大堆匍匐在海面下的水藻。

水藻怎么会跟着我们的船走呢?

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又沉下心来细细辨认,发现那些看似水草状的东西中都夹带着大片丝状物,经过再三辨认,竟发觉那些丝状物是一坨坨埋在水面下的头发。

从我的视角来看,那肯定就是一团团沾满了海底泥和藻苔的头发,因为在藻苔的缝隙里,我看到了好几截裸露的头皮。

费斯厄好像有些耐不住性子了,他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将望远镜还给他。

我摆摆手,示意他安静。

就在他拍我肩膀的档儿,海面下的黑影快速扭动了几下,在大片头发的中间区域,渐渐浮现出了一道缝隙。

我一刻不敢转移视线,死死盯着那道缝隙。

阳光透过乌云间的缝隙洒在海面上,又穿过浮发间的缝隙,照亮了海面下浮起的大片气泡,那些气泡形成了密集的帘,让水下的视线变得非常模糊,可所有气泡又都被浮发挡住,根本蹿不到海面上来。

透过密集的气泡层,几个形态比例极其怪异的人影渐渐显露出来。

大头、窄胸、四肢纤细,脖子极粗。

跟在船后的,不是什么大鳖,而是一群聚集在一起的类人生物,浮在海面下方的黑影,只不过是它们聚成一体的头发。

我只大体辨认出了这些细节,浮发顶端的缝隙又慢慢合死,阳光再无法透射到浮发下方。

这时费斯厄又在奋力拍击我的肩膀,我这才将望远镜递给他,可等了半天,他也没伸手来接。

直到我回过头去看他,才发现他根本没看我这边,此时他一边用力拍打我的肩膀,一边抬着另一只手,满脸紧张地指着帆船左侧。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一道巨大的黑色浪丘正迅速朝我们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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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三章 暗流汹涌

费斯厄前前后后经历了太多惊吓,眼看着浪丘的黑影遮天蔽日地压来,费斯厄已经彻底懵神了。

我也没废话,一把抓住费斯厄的肩膀,直接将他压在船板上,这老小子一直到脑袋磕中船板才回过神来,立即伸手抓住一根把手。

本来那根把手是我想抓的,眼瞅着费斯厄将手探了过去,我就将手收回来了。

这家伙能想起来抓住把手就不错了,我要是再跟他抢,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该怎么办,有可能会错过固定身形的最好时机。

此刻船只已经被浪丘压过来的小波浪掀得乱颤不止,手上动作稍微慢一点,就有可能被掀入海中。

他是把自己给固定住了,可当我迅速转动视线,去寻找附近的其他把手时,从船下传来的浮力突然暴增,整条船都被颠离了海面,之后船只又急速落回海中,可那时候我已经彻底失去重心,在湿滑的船尾胡乱踉跄几步之后,就感觉两只脚掌下方突然一空。

由于船晃得太猛,加上浪头四溅,水汽弥天,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只知道脚下的触感突然空了,但并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跌下了船。

多年来的实战经验在这时候发挥了巨大作用,即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还是在第一时间换一口长气,摒住了呼吸。

紧接着,就在浪花崩炸的碎响中听到“咕咚”一声闷响,这声音我只听到了一半,期间还能感觉到小腿一下子被海水给包裹起来了,没等闷响完全传入我的耳中,周围的碎浪和水雾已不见踪影,代之以游离不定的水层我已沉入水中。

大浪马上就要压到帆船跟前来,我在这个时候落水,肯定会被海下暗流卷走,等到船上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可能已被卷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在这样的海域中脱离了船只,只有死路一条。

眼下想回到船上去已经不可能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扫视一下周围,看看有没有能抓的东西。

按说船底部通常比较光滑,应该没有落手的地方,可我还是怀着一点侥幸心理,希望船锚在刚才的颠荡中沉入了水中,或者是桅杆上的绳子被颠断,落下来一根两根的。

我瞪着眼睛扫了一整圈,还真发现了一些东西,但那既不是船锚的锚链,也不是桅杆的绳索,而是数十条皮管样的东西。

那些管子都是浅蓝色的,从海面上往下看,很难发现它们。

管子一端好像通向了跟在船后的那片人影,而另一端则连着船底中段。

我顺着管子朝船底中段区域看,隐约看到那里好像贴着什么东西,因为船体和我都在不停地颠动,导致我根本看不清那东西的轮廓,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

眼下也没多少时间去考虑这种事了,我怕那些篮管子不够结实,于是从腰间抽出枪杆,用枪杆一次性卷住五六根管带。

刚刚把枪杆卷结实,一道强劲无比的暗流就卷了过来。

先是清晰地听到一阵“漱噜噜”的急流声,然后整个人就懵了。

那股力道,简直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底部,它一压到身上,我就感觉自己就像被人扔进了高速旋转的离心机里,整个人都在飞速旋转,身上的血肉都像是马上要爆开了一样。

我死死抓着枪杆,只感觉自己又是晃又是转,大股气泡从我身边划过,也不知道是我吐出来的泡,还是暗流从别处卷过来的气泡,海水不浑,可我的脑子却被搅浑了。

在那种情况下,你根本没办法做出任何思考,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抓着枪杆,并竟可能保持清醒,闭住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感觉浑身上下一阵轻松,显然是水压消失了,隐约知道自己可能是随着飞离海面的船只一起腾出了水面,丝毫不敢放弃这样的机会,赶紧趁着还没落入海中换一口气。

等到再次随船一起砸入水面的时候,我又感觉自己的肉身差点就被拍碎在海平面上,浑身上下一阵火辣辣的疼。

得亏从小跟着师父练功,又经历过五禽戏的打熬,身体硬度远超常人,这要是换个人来挨上这么几次,就是没被折腾死至少也丢了大半条命了。

我被这道暗流反复折腾了不知多少次,也不知道暗流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觉得周围的水似乎安静下来了。

在片刻的懵神之后,我便像个垂死病中惊坐起的人一样,突然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形态怪异的人影。

我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而后才转动视线,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那五六根卷在枪杆上的蓝皮管已经被我扯断了,此时我手里只有一根光秃秃的枪杆,估计是皮管断了以后,我又被暗流冲到了这些人影中间,说来也是万幸,正是这些似人非人的东西将我严严实实地包夹住,才没让我被卷更远的地方。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才发现它们根本不是活物,而是一套套被蜕下来的皮,就像是蛇类蜕皮以后,蜕下来的皮只要充上气或者水,看起来就像一条半透明的活蛇一样,从这些充满气的皮囊,就能看出蜕下它们的生物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东西有点像日本志怪故事里的河童,头很大,嘴巴很尖锐,背部还有个角质结构的壳,存在它们体内的气息恰到好处,既不会让它们沉入海底,又不会让它们完全浮出水面,漂散的发丝不远不近地飘在距离水面不足两米的位置,让人难以辨认水下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不过河童这东西,身形应该比成年人要小很多才对,可这东西的体积却非常大,每一副皮囊都能容纳三个我。

而且所有的皮囊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应该是从同一个怪物身上蜕下来的。

这时,我又想起了匍匐在船底中央的那个影子。

不行,气息有点不够了。

我立即扒开头顶上的浮发,浮出水面换气。

费斯厄他们这会儿已经发现我不在船上了,我换了两口气,朝船尾望去,就见费斯厄正满脸焦急地朝海面上张望。

我看到了他,他却没看到我,因为他下意识地没往浮发这边看。

四百一十四章 下沉

洛河鬼书第414章下沉眼下海上的风声相当猛烈,就算我朝着船尾嚷嚷,声音也有大几率被风声压住,费斯厄未必能听见。

无奈之下,我只能举起枪杆,奋力朝费斯厄挥动。

当时我是右手握着枪杆,左手在撒开枪杆的时候,光是张开五指就飞了相当大的力气,之前因为抓枪杆时拼尽了全力,手上的肌肉现在全是僵的,指骨和指肚也被硌得生疼。

费斯厄终于看到我了,他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更加紧张了。

换成是我,看到船上的人被这么一大坨黑影围着,我也紧张。

我立即将手探入水中,抓起一副皮囊用力晃了晃,并特意做出一副轻松的表情,费斯厄这才知道我没事,脸色顿时松弛了许多。

而后我又指了指水面,意思是我要下水看看情况,费斯厄好像没明白我的意思,眉头一皱,满脸的疑惑,我也没多做解释,快速调理几次气息,便摒住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下。

我没考虑到,水里的皮囊过于密集地聚在一起,会对我的行动造成很大干扰,我花了好大力气才从这堆皮囊中挣脱出去,气息却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无奈之下又浮出水面换了口气。

潜入船底正下方以后,为了节省力气,我便腾出一只手来抓着蓝皮管子,借力向前游。

忘了交待了,这些皮管子,每一根的末尾都与一副皮囊相连,另一端则连在船底正中的那个黑影上。

我顺着皮管一路前行,渐渐地,匍匐在船底的影子也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船只尚未进入雨云覆盖区,水下的光线尚可,那个类型人的轮廓,也被光线勾勒得非常完整。

单从体型上看,它应该就是那些皮囊的主人,可与那些外表光滑的皮囊不同,它的皮肤表面长满了甲壳类的生物,在它的背甲壳上,还沾了不少海底泥和水藻。

它趴在那里,就像是一块附着在船板上的人形石头。

我之所以过来,就是想看看船底的东西会不会对我们造成什么为害,但见它只是默默地趴着,并没有毁坏船体,而且它的心绪很平静,不像是怀有敌意的样子,我觉得这东西可能不会造成什么危害,便不打算在它身上投注太多经历,调转姿势就想朝水面上游动。

这边我刚开始顺着船底弧度接近水面,另一面,“石人”的心绪突然变得激动起来。

我心叫一声不好,转身去看它,就见它正拧着脑袋,用那双淡绿色的眼睛紧盯着我。

四目相交的一瞬间,我就感受到了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至于对我动杀心么!

在那一瞬间,我有两个犹豫。

如果它突然杀过来,要不要将其反杀。

要不要动用言觉和它沟通一下。

这东西可不是人类,贸然动用言觉,极可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也就在我把握不准该怎么选的时候,它突然撒开船板,朝我冲了过来。

我也是这才看明白,这东西的手臂和前胸长满了章鱼一样的吸盘,怪不得它能附着在船底呢。

眼看它在水中急速向我靠近,我心想不管杀不杀它,反正打一架是免不了了,于是拧动腰劲,一枪刺了过去。

出枪的瞬间,我才意识到忘了拧上枪头了,被暗流折腾了那么几下,脑子到现在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枪杆在水中缓慢划过一道直线,顶在了石人的喉咙上。

没有枪刃,再加上我在水里压根也使不出力气,行枪速度又慢,这一枪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任何伤害,反倒是我受到反作用力的影响,在水中反向后滑了好几米。

石人的速度比想象中还快,没等我回枪再刺,它就压到了面前。

这家伙浑身上下坚硬无比,没有利器根本伤不到它,我立即将枪杆交到左手,并从小腿的绑带里抽出了枪刃。

还好枪刃拴得结实,没有在暗流席卷中丢失,要不然这一下我可真黄了。

管你有天大的本事,只要到了水里,都很难施展出来,想保命,只能靠工具。

枪刃在手,我挥起胳膊就朝石人斩去,怎奈胳膊在水中挥,根本挥不起速度,刚把枪刃送出去,石人就撞在了我的胸口上。

它的动作看似不快,直到被撞中,你才能领略到它的力道有多恐怖,那一下装的我是千回百转,胸口之中气血翻腾,差点就将憋在肺里的一口气给喷出来。

一击得手,这家伙又奋力张开双手,死死将我抱住,在他双手开始收力的瞬间,我用尽浑身力气举起枪刃,好歹没让它锁住我的右手。

这家伙好像知道我无法在水里呼吸,它抱住我以后,便带着我朝更深处沉去,我有心想要挣扎,可它的力量实在太大,不但挣脱不开,反倒是它越勒越紧,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胸腔被压变形了。

没办法,再这么下去,我必死无疑,必须下狠手了。

下一瞬,我便将枪刃抵在它的脖子里,拿手掌拼力一按。

枪刃就像一把炸穿牡蛎壳的锥刀一样,在穿透那层坚硬的阻力之后,便平顺地贯入了血肉深处。

黑血顺着怪物的伤口大股大股地漂出来,就如同乌贼吐出了墨云,与此同时,一股浓郁的尸气也在海水中快速蔓延开来。

原来是只邪尸,只不过尸气被裹得相当严实,我到现在才知道它是个邪祟。

这东西感觉不到疼痛,依旧死死抱着我,带着我朝海底下沉,我急催一道念力,让这股念力通过枪刃注入它体内。

很快,它体内的尸气便被念力消融殆尽,而它的肉身也失去了力量,缓缓将我松开了。

此时我距离海面已有很大一段距离了,强悍的水压挤压着我的肺,让我随时都有破气的可能,但以我现在存的这点气息,想要靠自己的力量游回水面,也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估计没等我接触到水面,气息就彻底用尽了,到时候脑子一紧,喉咙一松,当场就得溺水。

四百一十五章 老狼和大婶

当时我确实有点慌神,但很快就稳下心来。

从小师父就告诉我,不管身处在什么样的困境中,都不要轻易放弃希望,有时候你以为自己要绝望了,其实希望就在你身边。

我一边控制着体力,慢慢向上游,一边迅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除了一望无际的海水,此时出现在视线中的,就只有那些蓝色的皮管了。

我扫了眼皮管,又迅速低头朝身下望去,石人的尸体正以均匀的速度缓缓下沉。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那些充气皮囊是干什么用的了,石人的身体密度相当大,它很难靠自己的力量浮上水面,那些皮囊,就是为它提供浮力的。

想到这儿,我立即用嘴衔住枪杆,探出一只手,将七八条皮管拢了过来,而后我割断皮管子,并抓着它们朝水面上浮游。

七八个皮囊同时提供的浮力相当大,上浮的过程中,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水流从上而下,顺着我的背脊和手臂划过。

很快,我就跟着它们浮到了距离水面不足五米的地方。

在上浮的过程中,我已收起枪刃,将枪杆交到了右手。

最后的四米多距离,依旧是我靠着手脚游上去的,单单是这一点距离,就差点将我体内的所有气息消耗干净。

一出水面,那真的是拔云见日的感觉,我再也憋不住了,猛换好几口大气,总算让自己的肺缓了过来。

此时海面上已经恢复平静,我破水而出的声音传到了船上,卢胜材和云裳赶紧跑到船尾来望了我一眼,随后他们就驾着救生艇将我救回了帆船上。

上船的时候,我是被费斯厄和莉莉丝用绳子拉上去的,当时我浑身上下几乎脱力,如同一条落水的死狗。

我躺在甲板上,费斯厄立即俯下身,用手指睁开我的眼皮,还拿出了手电,想看看我的眼对光线还有没有反应。

我赶紧摆摆手将他推开。

本来还想吆喝一声“你起开!”,可在海水里折腾了几个回合,这会儿我实在没有多余力气了。

费斯厄用一种极为复杂的语气问我:“你把水里的东西赶走了?”

我不想说话,干脆闭上了眼,让体力迅速恢复。

在这里我必须谢谢古建平,要不是他的五禽引导术,估计这一趟下水,我这条命就得直接交待了。

也是多亏了他的五禽引导戏,我才能在上一次重伤中迅速恢复过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就这么在甲板上躺了多久,一直到体力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才扶着甲板坐起身来,长吐一口浊气。

云裳立即递来了热水,我喝了几口,感觉身子基本上暖和过来了,才在卢胜材的搀扶下站起来。

费斯厄又凑过来问:“你把水里的东西赶走了?”

我这才点头回应:“把它弄死了。”

正说着,我突然觉得不对味儿,费斯厄怎么知道水里有东西,按说他明明只看到了被我举出水面的皮囊啊。

就是一堆皮囊,有什么好“赶走”的?

我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水里有东西。”

费斯厄叹了口气:“刚开始看到你举起的那副皮囊,我就觉得眼神,回头细细一回想才想起来,那是海妖蜕下来的皮,这么多皮囊同时出现,就说明海妖肯定附在了咱们的船底下,而且看皮囊的大小,那只海妖极可能是个母体,像这种海妖,只会在黑色海域出现。”

照这么说,我刚才在水底遭遇的东西,确实是从黑海域里跟出来的?

莉莉丝拿来了干燥的毯子,披在我的背上,我这才想起自己浑身上下都湿透,不想办法去去湿,弄不好真有感冒的风险。

咱们毕竟是凡人啊,和费斯厄、莉莉丝这种怪胎可不一样。

随后我就回船舱取暖去了,得亏临来的时候多带了两件干净衣裳,眼下倒也有的替换。

接下来的两天多时间里,我们一直在未知海域中漂泊,这一路还算比较平静,除了风雨大一些,浪头猛一些,没碰到其他棘手的情况。

唯一的麻烦是舱门之前被风卷走了,没有了这道门的阻挡,外面的雨水总是往船舱里潲,我和卢胜材两班倒盯着舱门,只要潲进来的水太多,就赶紧找东西将门洞堵住。

这扇门是进入船舱的唯一入口,你也不能一直堵着它,有时候费斯厄和莉莉丝还得进来吃个饭什么的。

顺带一提,在这两天的时间,我们和费斯厄、莉莉丝也算是彻底混熟了,卢胜材觉得他们俩的名字叫起来绕口,干脆给他们起了外号,费斯厄叫“死他个球的”,莉莉丝叫“老女人”,鉴于他曾给我起了“大头”这么一个外号,所以我严重怀疑他在起外号这方面的审美相当有问题。

你看我给他起的外号,狗剩,多么朗朗上口,多么接地气。

鉴于卢胜材起的外号太扎耳,我和云裳合计了一下,以后就叫费斯厄“老狼”,因为他姓“巫夫”,这个词翻译成中文就是狼,莉莉丝以后将被我们亲切地称呼一声“大婶”。

刚开始莉莉丝不太喜欢这个称呼,觉得我们把她叫老了,我告诉她,我们这是将她当成了长辈,是对她的尊重,她才开开心心接受了这个称呼。

从此以后,我们这支队伍里将不再出现死灵法师费斯厄与妖女莉莉丝,取而代之的,是一天到晚憋着个臭脸的老狼,以及活了几千岁依然奋力装嫩,并乐此不疲的大婶。

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他们两个讨喜多了。

两天以后的那个早晨,卢胜材守着舱门,我正缩在一把椅子里睡觉,船舱外突然传来一声嚎叫,一下子把我给吓醒了。

我立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右手探到腰间,左手探到小队附近,随时准备抽出枪杆和枪头,卢胜材也是满脸紧张地盯着门外。

在倾盆大雨击打船板的声音中,我隐约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判断出那是老狼在船上奔跑。

没多久,他就出现在舱门口,撕扯着嗓子冲我们大喊:“对了,对了,航向对了!咱们在未知海域遛了一圈,又回到正确的航线上了。”

因为过度兴奋,他的嗓音完全是嘶哑的,一听这动静,我才回过味儿来,刚才那声嚎叫,也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唉,虚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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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六章 虫饵

我有点懵:“你怎么知道又回到正确的航线上了?”

老狼迅速朝我招招手:“自己出来看!”

说着,他就离开舱门,朝船头那边奔了过去,我也匆匆披了件雨衣跟了出去。

来到船头上,就见老狼高抬右手指着前方,在他的左手中,还抓着一枚带表壳的指南针。

我凑过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张望,就见在被暴雨遮挡的视线前方,隐约立着一根黑乎乎的影子,那东西细细长长,就像是一座耸立在海面上的石塔。

但由于雨帘过于密集,导致我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说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

“看,那是海市中最大的一棵海生树,看到它,就意味着航线对了!”

老狼的声音穿过雨帘,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又瞥了一眼雨水中的黑影子,还是看不清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又朝老狼手里的指南针看了一眼,发现指针已经可以正常指向了,此时的针头,正好就指着正东片北一点的位置。

这个方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殁城究竟在什么地方,但知道它就深处于东方海域之中。

在船头上等了一会儿,一直到船只离那个黑影子足够近了,我才看清楚,那就是一根耸立在雨帘之中的礁柱,这东西估计得有七八层楼高,离得很远都能看见。

可老狼为什么管这东西叫“树”呢,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在内海这地界,充斥着大量让人看不懂、参不透的事物,其数量之多简直难以估计,我也不能每次碰到搞不懂的事都开口去问,想一些不疼不痒的问题,你问多了也没什么意义,反而惹人反感。

回头我得找几本涵盖内容比较广的航海日志来研究一下,最起码弄清楚那些海域能进,那些不能进,别跟这次似的,一上船就是两眼黑,啥也不懂,只能抓瞎。

我陪着老狼在船头站了一会儿,后来风浪大了,我怕船舱那边潲雨,就赶紧回去帮卢胜材堵门。

因为船舱里物资比较多,必须尽可能地保持干燥,要是让雨水把里头的东西给淹透了,弄不好大家返航的时候都要被渴死、饿死。

我回到船舱的时候,卢胜材正抱着一捆毛毡朝门口冲,之前我没发现船上还有毛毡,见卢胜材抱着它一路猛跑,就忍不住问了一声:“从哪弄来的?”

卢胜材也没多少功夫搭理我,只是随口应了一声:“之前被压在黑箱子地下了,我也是刚刚才发现它。”

我随口一问,他随口一答,大家心里都没把这事儿当回事,只顾手忙脚乱地迅速操持一番,将舱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一直到门洞被压实了,我才突然感觉到刚才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信息,又问卢胜材:“从哪发现它的?”

卢胜材直接被我给问懵了:“发现什么?”

“毛毡啊。”

“就是爱神送你的那口黑箱子下头,那箱子可真够颠实的,废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毡子抽出来。”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上船的时候,爱神确实给了我们一口黑箱子,当时我问她箱子里有什么,她还卖个关子,说打开箱子我就知道了。

离港之后出了不少状况,精力都牵扯到别的事儿上,我竟然把这口箱子给忘了。

眼下卢胜材又提到它,我便再也耐不住心里的好奇,立即将箱子给打开了。

爱神说,等我打开箱子,就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了,可我就算打开了箱子,也忍不住里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那就是一箱墨色的小颗粒,每一个颗粒都有烟蒂那么大,我拿出来一个研究了一下,上面没有特殊的场,手感偏硬,有点像塑料,不掉色,有股子淡淡的鱼腥味儿。

用手指搓着这东西,我心里就不停地犯嘀咕,这玩意儿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难不成是鱼饵么,用来钓什么的鱼饵,搞得这么别致?

卢胜材也把箱子里的东西当成了鱼饵,他也抓起一小撮来细细看了看,然后很纳闷地说:“难不成爱神是怕咱们在海上没东西吃,特意帮咱们准备了抓鱼的家什?想想好像也不对啊,为什么她只准备鱼饵,却不给咱准备鱼竿呢?”

我们俩实在想不通这东西的用途,一直等到雨势减弱,才将大婶叫进船舱,让她帮咱们掌掌眼。

莉莉丝凑在箱口前观望了一下,而后叹了口气,将手扎进箱子深处,从中摸出了一个铅笔盒大小的铁匣子,那匣子一出箱,我和卢胜材差点就昏死过去,就连在里舱睡觉的云裳都被惊醒了。

匣子是密封着的,可还是挡不住从里面散发出来的惊天腥臭。

那味道,真的是,比我从小到大吃过的所有丹药加起来还要恶心,也是从那时候起我才知道,当腥味浓郁到一定程度的时候,那何止是恶臭,简直是恶臭,那个味道实在是太刺激了,刺激得人整张脸都跟着扭曲变形。

莉莉丝赶紧将匣子重新塞进颗粒深处,那些黑颗粒有点像活性炭,有着很强的吸味儿能力,只一个瞬间,船舱里的味道就小多了。

我挥着手,扇开鼻子前残留的味道,一边问大婶:“匣子里装的什么东西啊?”

莉莉丝转过头来的时候,也是一脸刚才差点没忍住的表情,很艰难地说道:“那是坏疽虫的虫饵,再过两天,估计能派上大用场。”

“派上什么用场?”

“两天以后,咱们将进入虫海,这片海域中盘生了大量虫类,其中最难对付的就是坏疽虫,寻常人只要被这玩意儿蜇上一口,就会浑身腐变溃烂,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死亡。如果咱们真的不幸误入虫巢,只要将这些虫饵投入水中,整片海域的坏疽虫都会将目标转移到虫饵上,咱们就可以借此机会冲出虫巢了。”

腐变溃烂?

我反复琢磨莉莉丝的话,总觉得那些被虫子蜇中的人,出现的症状和中了尸毒很像。

兴许,我可以用别的方法压制坏疽虫。

毕竟虫饵的味道实在是太恶心人了,不到万不得已,我都不屑拿出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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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七章 泊入虫海

老狼在外面大声吆喝莉莉丝出去帮忙,莉莉丝也不敢耽搁,立即冲出了舱门。

云裳揉着眼睛走过来,将半截身子靠在我背上,睡眼惺忪地问:“刚才是什么东西啊,好大的味道。”

她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卢胜材的脚上。

而卢胜材则眉头紧皱地盯着箱子里的黑色颗粒。

过了好半天,卢胜材若有所思地说:“你们说,这玩意儿能不能除脚臭?”

也不知道为什么,卢胜材这么一问,我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副特别诡异的画面。

那是一个被打扫得极其干净的卫生间,在卫生间的尽头,摆放着一口纯白的浴缸,里面填充着烟蒂大小的黑色颗粒,堆了满满一大缸,颗粒的顶部隆成一个半尺高的丘包。

有那么一瞬间,丘包突然炸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浴缸里站了起来,那不是别人,就是卢胜材,他默默地将一只脚抬到肩膀上,侧着脸,用力嗅了嗅自己的脚背,然后直视着我,一脸凝重地说:“真香!”

画面实在是细致具体到了极致,看的我头皮直发麻。

直到云裳那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我才从这个画面里脱离出来。

那副画面实在是过于诡异,以至于在我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接下来的两天里,东方海域罕见地迎来了晴天,放眼望去,白昼之下天穹一碧如洗,入夜,又是星河绚烂,天与海,再也分不清谁是谁。

我仔细观察过夜晚的星象,竟发现内海的星象和外海是完全一样的。

着似乎颠覆了我之前的猜测,如果内海真的是一个独立于现实世界而存在的异世界,为什么从这里看到的星空,和在外面看到的竟没有半点差点。

长时间的风平浪静,也让老狼和莉大婶变得心事重重,老狼说,虽说东方海域的雨季倒也不是说一直下雨,偶尔也会出现晴天,可接连两天放晴,就有点麻烦了。

我们所在的这片海域如果长时间放晴,虫海那边就会升起大雾,那地方本就遍地礁石,加之水下还有无数虫巢,老狼有信心避开所有礁石,却无法在大雾弥漫的天气里避开所有虫巢。

一旦船只误入虫巢,后果不堪设想。

我半打趣半认真地对老狼说:“话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和我们一起参加最终测试了,这一趟可谓是路途艰险,你不是没事找罪受么?”

老狼说,他原本是不想来的,可正式因为我的到来,海市那愈发混乱的秩序才得以稳定下来,他不能让我在这次测试中有去无回,因为在他眼里,我俨然已经成了海市的希望。

其实和他接触多了你会发现,这家伙很少为自己考虑,几乎他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别人。

我不明白,这样的老狼,为什么会被当作恶神,而最初莉莉丝介绍他的时候,也说他是“历史上最为臭名昭著的死灵法师”。

两天以后,我们终于抵达了虫海,在进入那片海域之前,老狼变得非常小心,他特意收了船帆,以减慢船速,并让莉莉丝时时留意虫海中的动静。

我们的船几乎失去动力,只能慢慢地、平缓地泊入雾气之中。

压在虫海上方的浓雾有着非常分明的分界线,这一边月朗星稀,另一边,则是视野之中只见浮白,除此之外几乎看不到其他颜色。

等船只完全没入雾气之中,忽听望台上传来了莉莉丝的呼喊生,紧接着,桅杆顶端便有淡淡的雷光闪烁。

没有雷响,只见闪光。

待光色消散,围绕在船只周围的雾竟也淡了许多,虽说可见度依然不算太高,但至少能看到周边二三十米的海面上。

我趴在船沿上,视线穿过淡淡的雾气,就见海面下悬着一些体积硕大的虫巢,这些直径足够五米以上的巨大巢穴结构类似蜂窝,上面布满了大小不一的虫洞,期间还能看到大量虫影飞速地在洞口之间穿梭。

云裳凑到我身边来,轻声告诉我:“到处都是尸气。”

我点了点头。

不用云裳开口我也能感觉到,压在海面上的大雾中,充斥着体量巨大的尸气,连同海面下的那些虫巢上,一样是尸气弥漫。

只不过这股尸气只是体量大,但精纯度很低,导致性质极不稳定。

被坏疽虫子蜇过的人之所以会全身腐变溃烂,那是因为,坏疽虫体内还有的尸气非常多,一旦被蜇,就会迅速尸变,变成邪尸,但由于尸气不稳定,很快就会挥发散尽,导致这些人刚刚成为邪尸,就失去了尸气的加持,而邪气失去尸气的加持,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急速腐烂。

这里的虫群长时间被浸泡在尸气之中,怕是也早就进化成了类似邪祟的新物种,想要镇住它们,应该不会太难。

可即便是这样,在这片海域中也不能掉以轻心,一旦船只撞到虫巢或者礁石,我们一样会搁浅。

在这种地方让船只搁浅,那可是真要命啊。

老狼不断操持着船舵,让船只在航行中慢慢改变方向,以避开匍匐在水下的虫巢。

刚开始,虫巢出现的频率不算太高,我们走得还算轻松,可随着我们在这片海域中越走越深,不只是虫巢的密度越来越大,期间还出现了大量暗礁,船只再想走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老狼心里有些急躁,一直在不停地皱眉。

当时我正好就站在船舵旁边,于是开口安慰他:“这里的虫子应该不难对付,只要船只不搁浅就没问题。”

老狼是那种就算心潮澎湃,脸上也不会显现出太多表情的人,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听到我的话,他的心绪顿时平和了很多。

他一边操着船舵,一边开口问我:“你找到对付这些虫子的办法了。”

我冲他一笑:“这里的虫子早就成了邪祟,我最擅长的……”

没等我把话说完,卢胜材就用力朝我和老狼这边摆了摆手:“你们俩能不能别说话,搞得我都听不清前头的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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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八章 大雾深处的枪声

动静?什么动静?

听卢胜材这么一咋呼,我和老狼立即安静下来。

卢胜材见我们俩不再闲扯,便又将脑袋贴在船沿上,侧耳聆听着雾气深处的声响。

这家伙视力比我好点,但听觉和我差不多,但他能一心好几用,很多看似细枝末节的东西,我发现不了,他却能发现。

打个比方来说,你家墙上挂着钟表,每天那台表都不停地走针,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但在平日里,如果你不刻意将注意力放在那声音上,就很难听到它,可卢胜材不一样,他就算不去刻意留意,也能听到走表的声音。

不只是走表的声音,连同屋外的风声,汽车从马路上走过的声音,电脑机箱里发出的嗡嗡声,甚至是他自己的呼吸声,他都能清晰地感知到,而且每一种声音都是独立的,互不干扰。

很早之前我就说过,卢胜材是一个把分心练到极致的人,你让他同时做好几件事,每件事他都能做得还凑合,可如果你逼着他专心做一件事,这事儿肯定被他搞砸。

这种人在正常生活中很难成为某个领域的专家,但在我们这个行当里,却能成为手段最高明的贼。

船只破浪的声音和风声挡住了我的听觉,让我很难再抽出心思来辨认别的声音,我凑到船沿跟前的时候,卢胜材抬手指出一个方向,我特意朝那个方向聆听,总算稍微听到了一点声响。

那声音非常轻,你不刻意关注它的时候,几乎感知不到它的存在,可只要你发现了它,并主动去观察它,其中的细节就会慢慢浮现出来。

刚开始我只听到一阵杂响,过了小片刻,才分辨出那是一阵“突突突突”的串响,每次声音都是响一阵,稍微停一会儿,然后再连着响一阵。

我只是觉得这动静好像很耳熟,隐隐约约觉得在哪见识过,可一时半会儿又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动静。

还是卢胜材先我一步反应过来:“我靠,那不会是枪声吧!”

他这么一说,我也是一惊:“还真有可能。”

就听老狼开口道:“说不定是其他船上的人,据我所知,橡木号和海虫号上的战员都是用枪的。”

我们几个说话的档儿,船又漂行了一段距离,从前方传来的声响变得更清晰了。

除了那一阵接着一阵的“突突”声,还出现了其他枪械的声音,以及模糊的叫嚷声。

错不了了,肯定是其他队伍的人在开枪射击,如果不是两船人打起来了,就是有人碰到了危险。

老狼似乎察觉到我在想什么,开口道:“最好别去掺和那些人的事,他们是死是活,和咱们无关。”

这家伙确实常常为别人考虑,但这里所说的“别人”,指的一定是某个人口数量众多的大群体,而不是某个特定的人,或者某几个特定的人,少于二十条人命,老狼是绝对不会去关注的。

老狼可以这样,我不可以。

在我这儿,那是见死必救。

我又侧起了耳朵,细细辨认过雾气中传来的动静,确定枪声中确实有人在喊叫,而后才转身对老狼说:“调转方向。”

老狼眉头微皱:“你可想好了,说不定咱们一靠过去,就被他们给劫了。”

我摆摆手:“不怕他们打劫,他们要是敢劫咱们,咱就干他们,他们要是想杀咱们,咱们就先下手为强。”

老狼还是不同意:“他们手里有枪,我和莉莉丝倒是不怕子弹,可你们呢,你们也不怕?他们要是真想杀你,没等你反应过来,一梭子子弹全招呼到你身上了。”

卢胜材当时就乐了:“你也太小看大头了吧,这货可是有看穿人心的本事,但凡对方敢动杀心,不用等到动手,就被大头放倒了。”

老狼面色微惊,盯着我说:“你果然有堪破人心的能力,怪不得那么容易就能和三大秩序派打成一片。”

我说我那也不算是堪破人心,只不过能体察到别人的心绪变化而已,完了就让老狼抓紧时间调转方向,眼瞅着前方传来的叫嚷声越来越急促,要是我们去晚了,说不定正在交火的人全都得遇难。

老狼可能是觉得拗不过我,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稍稍转了转舵,直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驶了过去。

船只大概行进了将近一百多米吧,我看到前方的雾气中压过来一片黑乎乎的影子,那些影子大概悬在三四米高的高空中,压过来的时候,还时不时地上下颠颤。

桅杆上的莉莉丝立即发出警示:“坏疽虫来了,都是母虫!”

她刚吆喝这么一声,便有一个影子浮现在了淡雾区,我眯着眼睛细细一看,竟是一条飞在空中的长虫,那玩意儿的模样就跟豆虫差不多,只不过浑身上下泛着诡异的粉红色,背上还长了一堆虫翼。

虫翼极速挥舞,带着将近一米长的身躯快速飞驰,却不发出一点声音,在虫子的尾部,还长着一个勾齿状的器官,九条骨质的弯钩隆成一圈生长在尾根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形状怪异的耙犁。

莉莉丝又是一声急喊:“别被它们的尾巴碰到。”

她这句话没等喊出第二个字,我已经催动念力,朝着当头一只飞虫甩出了三仙符。

好在虫海上方只有浓雾,没有下雨,三仙符不至于在飞驰的过程中沾水坠落,符被我甩出去的时候,只靠着我的力道朝斜上方行进了两米有余,随着念力将符韵完全催动起来,三仙符就像是突然喷射出去的火箭一样,在空中陡然加速,笔直地朝坏疽虫飞去。

符凌空阳火,将三条坏疽虫以及周边数米内的尸气悉数耗尽,我猜得没错,这些坏疽虫确实在常年的尸气浸染中成了邪祟。

活人失去生气必死无疑,这些虫子失去了尸气,也在一瞬间失去活力,纷纷落入水中。

看着它们落水时溅起的大片水花,我不由地松了一大口气。

这玩意儿看起来实在太恶心,我可不想让它们落在我们的船上。

也是怪了,最近我怎么老是看到恶心的东西,到底是那些东西真的很恶心,还是我出了问题?

再回想起黄衣之王身上增生出的肉瘤,我现在也是一阵阵地泛恶心,直想呕吐的那种,可当初我亲身对抗它的时候,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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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九章 礁石岛

洛河鬼书第419章礁石岛刚死了三只坏疽虫,雾气中便迅速聚拢起一大片黑压压的虫影。

单独几只虫子挥动虫翼的时候,你根本听不到虫翼震颤时传出的鸣响,现在雾气后面也不知道一次性聚集了多少只虫子,我站在船上,都能听到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嗡鸣声,那就像是从远方传来的蚕鸣。

听到这聚在一起压来的震翼之音,我心底都跟着发颤。

因为一想到有一大堆虫子很快就会从雾气中钻出来,我就觉得无比恶心。

当时我几乎没有多想,连催数道念力,将一把三仙符打向了雾气深处。

卢胜材在一旁看着我的动作,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而我看到他那一脸的凝重,顿时就想起了他抱着自己的脚丫大呼“真香”的情景,心里也别扭得要命。

我只是快速从他脸上扫了一眼,就将注意力投注在了雾气后方。

此时嗡鸣声已经消失,方言望去,雾气后方的黑影也消失了,半秒钟后,雾中又传来一连串水花溅落的声音。

应该是所有的虫子都落水了。

等到收回视线的时候,发现卢胜材依旧眉头紧皱地盯着我。

我被他瞅得有点发毛,就问了句:“我脸上有东西吗,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卢胜材盯着我看的时候,几乎整个人都是懵的,听到我说话,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用力舒展了一下眉头。

他低眉沉思了一会儿,才开口对我说:“你是没看到自己刚才的表情,我认识你这么久,从来没见你这样过。”

这下我也有点懵了:“我刚才什么表情?”

卢胜材考虑了很久,才找到最贴切的措辞:“妖异,妖异中透着一股子狰狞。”

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表情依旧凝重无比,我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头也是一阵沉重。

我确实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如果这种不对劲已经体现到了脸上,就说明我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可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雾气深处传来了几声炸响,好像是炸药包被引爆的声音,而此刻我也终于听清了,在枪林弹雨之间吼叫的人是个女的。

这女人应该是个练家子,声音中气十足,相当有震慑力,而且那不是扯着嗓门嘶吼,而后一种频率十分固定的喊叫声,仿佛在大声鸣唱某种咒文。

我猜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这段咒文的含义,因为我无法听出其中蕴含了怎样的意思。

卢胜材也被这阵声音吸引,重新凑到了船沿上细细聆听,片刻,他才转过头来说:“不是人类之间的火并,那个女的肯定是被虫群包围了。”

这一点不用他说我也能判断出来,因为从头到尾,只有女人自己在喊叫,这似乎足以说明,在枪声响起的地方,只有她一个活人。

啪!

雾气深处传来一声脆响,一条红色的光带腾向高空,看那条光带的亮度,应该是女人发射了信号弹,只不过雾气太浓了,如果不是我们离得比较近,即便是穿透力很强的红光,我们也根本看不见。

我感觉女人可能快撑不住了,赶紧朝莉莉丝挥手呐喊:“开帆!”

老狼惊声阻止道:“不能杨帆,一旦船速提升,破浪声就有可能惊动海面下的坏疽虫。”

我心说你清醒点儿行不行,要是破浪声都能惊动虫群,前方那枪火连天的动静,早就把所有坏疽虫全都惊出水面了。

“放心吧,有我在呢,坏疽虫上不了船!”

话是说给老狼听的,但我在喊话的时候却面朝着莉莉丝。

莉莉丝再没有半点迟疑,立即开了半帆,船速立即提升了好几倍。

其实我们和枪炮声的源头本来就相距不远了,船速这么一提,没过几分钟功夫,前方就浮现出一座面积相当大的礁岛,岛上压着浓雾,雾气中,大片黑影上下蹿动,而在黑影的缝隙之中,还能看到闪动不息的火光。

救人要紧,船只一靠到礁岛附近,我就和卢胜材、云裳一起翻身跳下了船沿。

从雾气中传来的叫嚷声已经变得有些弱了,也不知道那女人在虫群的包围下坚持了多久,此时已明显有点撑不住了。

我不敢耽搁,一边朝着黑影浮动的方向狂奔,一边将浑身上下的口袋摸了个遍,把所有随身携带的三仙符全都拿出来了。

刚跑出去七八十米,忽然感觉一道热浪从身边擦了过去,期间还听到“嗖”的一声急响。

我靠,是子弹!

亏了我命大,要是我跑动的时候动作再稍微大一点,估计就挂他个屁的了。

不行,得赶紧动手,要不然很可能会被误伤。

我沉下一口气,连催几口念力,将三仙符全部打了出去,同一时间,卢胜材也朝着黑影深处大吼:“我们来救你了,别开枪,容易误伤!”

确切地说,刚才那颗子弹,是从我和卢胜材中间擦过去的,看样子卢胜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刚才飞过去的是什么东西了。

关键你不让人家开枪人家就不开枪了么,对方被虫群包围着,只要有那么一瞬间,虫群失去火力的压制,就会贴到对方身前。

眼下,我们只能先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这个主要矛盾,再让对方停火。

三仙符飞至半空,立即炸出十几道火光,其中有七道对应了天罡星位,我担心虫子太多,接下来可能要布置灯阵,所以才提前做了准备。

没想到虫子的数量比想象中要少,十几道三仙符没等在半空中燃尽,空气中的黑影便以齐齐落地,再抬头朝雾气上方看,就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颜色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被虫子围困的女人可千万别杀红了眼,就算虫子都死透了,她也不停火。

对方好像还比较理智,此时枪声和呐喊声都已停息,雾气深处只剩下勃勃的流水声。

我带着卢胜材和云裳钻进雾气深处,浮现在眼前的景象把我们三个都吓了一条,就见正前方五六米的地方就是一口流水的礁石洞,洞口外的虫尸早已堆积成山,放眼望去,地面上也全是粘腻的绿色虫血。

尸堆之高,将洞口死死挡住,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我也只是看到地上不断有清水从洞口方向流过来,才断定那里头肯定有条水脉。

四百二十章 高个女孩

洛河鬼书第420章高个女孩说来也怪,之前只要一想到虫尸落在船上的情形,我心里就直犯恶心,可看着洞口前堆积起来的尸山,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觉得,我的问题可能出在了潜意识上。

云裳动用念力化解了尸堆上残留的尸气,这些虫子进化成了一种类似邪尸,却又不完全是邪尸的特殊邪祟,即便浑身尸气都被清理干净,也不见它们肉身腐烂,空气中只有血腥气息,却几乎闻不到尸臭。

我们三个走到尸堆跟前的时候,就听洞里的女人大声呼喝:“别靠近虫尸,这些东西有毒!”

得知洞里的人没事,我便在心里松了口气。

不过我们没理会她的呼喊,纷纷翻过尸堆,从尸堆和洞沿的缝隙间窜进了洞中。

压在洞口跟前的这些虫子基本上都是我弄死的,从它们身上还能感觉到新死不久的体温,离洞口稍远一些的虫尸基本上都凉透了。

洞穴中几乎完全是黑的,我们三个也没带手电,只能借着从尸堆上方照进来的一点点光亮扫视洞中的情况。

在这里能清晰地听到流水声,也能看到勃勃流动的水光,除此之外,就只能看到一小片坑洼不平的地面。

被我们救下来的人,此时正藏在阴影之中,从我们进来以后,她就隐去了声音,看样子是故意躲着我们。

这时我突然想起,之前我执意要来救人的时候,老狼坚决反对的表现,心里顿时有些阴郁,难不成老狼一早就猜到,被我们拯救的人,有可能反过头来加害我们?

心里正这么想着,我就感觉背后有一股突然猛烈浮动起来的心绪,卢胜材和云裳分别在我左右,此时出现在我身后的人,不会是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先动手的活命,后动手的遭殃,我丝毫没有半点犹豫,立即猛地蹲下身子,朝着身后就是一记扫荡腿。

我还没看到身后的人,只感觉扫中了一个人的腿肚子,接着就听“啪啦”一声,那人直接跌进了水里。

卢胜材反应也快,落水声一起,他便揉身贴了上去,一把将那人提出水面,接着腰背同时发力,又将那人死死按在地上。

光线太暗,我只能隐约看到那人被压住以后便迅速扭动身子,从后腰拔出了什么东西。

我觉得那东西有可能是手枪,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对着那人手里的东西就是一脚,对方吃不住疼,“哎呀”一声,手里的东西也脱指而飞。

从那东西落地的声音来判断,应该就是手枪,好在剧烈的跌荡没让它走火,要不然谁知道枪口现在朝着什么方向。

卢胜材换了姿势,彻底将那人的动作锁死,对方挣扎了两下,见挣脱不了,便放弃了抵抗。

从她的心绪中,我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疲惫。

都累成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要袭击我们?更何况我们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这女人之所以袭击我们,未必是出于恶念,这其中怕是有别的原因。

这边卢胜材正死死压着那女人,就听洞穴深处有人急喊一声:“别伤害她!”

怎么,洞里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成年男性的声音,这人说话的时候气声比较重,给人一种半死不活的感觉,怕是受了重伤。

在喊出那句话之后,便是一阵急促的喘息声音,估计是喊得急,震到了伤口。

我朝云裳那边斜了斜身子:“姑娘,点个亮!”

云裳立即激活周身阴气,浑身上下顿时释放出淡淡的蓝光,她先越过水脉,来到卢胜材身边,照了照被卢胜材按在地上的女人。

一看到女人的块头,我便知道她是谁了。

这女人的块头相当大,不是说虎背熊腰,她身条其实很好,但十分结实,而且个头相当高,乍看之下估计得有一米八五左右,比我和卢胜材都高出一截。

由于之前我就看过另外三支小队的资料,所以一眼便认出来,她是橡木号上的女战员,名叫希芙,绰号女武神,出生于北欧,在南美长大,早年间曾供职于某个佣兵组织。

橡木号上的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块头都很大,希芙算是所有人中最矮的一个人,这支队伍的领队叫拉格纳,绰号冰熊,身高达到了两米一以上。

此时我借着云裳身上的光观察者希芙,希芙也侧过脸来观察我们,她脸上全是灰和泥,我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深深的疑惑。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好像在说,刚才她将我们当成了其他人。

我朝卢胜材扬了扬下巴:“放开她。”

卢胜材这才撒开希芙,一边又警告道:“老实点儿,再动就废了你!靠,我们好心好意过来救你,你可倒好,一上来,半句话没说利索就偷袭我们,有你这么报答恩人的么。”

希芙完全就是一副快要累瘫的样子,任凭卢胜材奚落,却没力气张口,只是闷不做声地趴在地上。

我回头看了眼洞外的虫尸,突然有些佩服这女人,外面的虫尸中,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出自我的手笔,其他的坏疽虫都死在她的枪口之下,很难想象一个完全没有修为的人能在那样的虫群中活下来,不但活下来了,还差点将所有虫子全都杀光。

同时她也很聪明,知道躲进这样一个有水脉的洞里,那些虫子毕竟有毒,被蜇到是死,被毒液溅到也是死,而从洞中流出去的水,则能够为希芙提供很好的保护,虫尸落地之后,带毒的虫血全部都会被水流冲刷到远处,而不会慢慢扩散到她的脚下,增加她中毒的危险。

云裳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东西,回身朝我这边递了过来,我低头一看,是一把防水手电。

我接过手电,朝着喊话的男人扫了一下光,期间光束顺着地面划过,我才发现地上还有三具高度腐烂的尸体,其中一具身长至少得两米一,估计那应该就是橡木号领队的尸体。

最后光斑落在了八米开外的一根礁柱下,那里坐着一个左腰被整个扎穿的人,这家伙有一头火红的卷发,以及一脸同样颜色的络腮胡,但脸色惨白如纸,眉宇间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阴糜,我回想了一下老狼给我的资料,断定这人应该是橡木队的副队,名叫蒙梭,是个吸血鬼。

四百二十一章 搁浅

洛河鬼书第421章搁浅他应该是被坏疽虫给蜇了,此时左腰的腰口上溃烂成一个猴头大小的破洞,血肉模糊。

这要是换成普通人,早就死透了。

看看地上那些腐烂的尸体,应该都是被坏疽虫蜇死的。

我让云裳和卢胜材看好希芙,而后就跨过水脉,迅速来到蒙梭跟前。

从腰口爆发出的剧痛几乎让这个红胡子大汉昏厥过去,他不停地翻着白眼,呼吸微弱而急促。

我蹲下身,用手电仔细照了照他的伤口,就见伤口周遭的肉飞速溃烂,又快速愈合,溃烂的时候,破口周围的肉就像是被烧沸了一样,迅速冒出大量泡沫,破洞也随之扩大,愈合的时候,破口处又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新鲜肉芽。

只不过愈合的速度远比不上溃烂的速度,蒙梭的愈合能力,只能让他在死亡之前遭受更多痛苦。

蒙梭抬起一只手,费力地在心口上比划了一下:“麻烦给个痛快的,往这儿刺。”

我朝他脸上瞥了一眼,发现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渴求解脱的释然。

不过我没有满足他的心愿,俯低身子,用力扯下蒙梭的一截裤腿,卷成布卷,让蒙梭咬住。

蒙梭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用力地张开嘴,咬住了布卷。

见他的两排牙齿已经牢牢陷入布卷中,我才伸出手,使出摸骨的手法,摸了摸他的伤口。

当我的手指尖触碰到伤口的时候,蒙梭便在剧烈的疼痛下战栗起来,一缕缕水流顺着他的额头和脖子流淌下来,也不知道那是汗,还是凝在他身上的潮气。

大体摸了两下,我才渐渐判断出来,蒙梭体内有两股邪气,一股属于他自己,那是一种偏近于戾气,但又不完全是戾气的特殊场,另一股,则是坏疽虫身上特有的尸气。

蒙梭之所以没有尸变,就是因为他体内的戾气在一定程度上压住了尸气的扩散,而他的伤口之所以溃烂,则是因为在尸气不断吞噬戾气的过程中,失去戾气加持的那部分血肉,正在慢慢崩溃。

先前我就说过了,坏疽虫身上的尸气并不精纯,一旦离开虫体,很快就会消散,蒙梭身上的尸气之所以没有散去,却恰恰是因为戾气将这股尸气给压缩到了比较精纯的程度,这种程度的尸气,几乎是不可能自然消散的。

搞清楚了问题的本质,接下来就好办了。

我也没做太多,只是凝一口念力,并将这股念力注入到蒙梭的伤口中,控制好念力覆盖的范围,只清扫了尸气,但未对他身上原有的戾气造成影响。

几秒钟过去,尸气散尽,蒙梭的伤口只见愈合,不见溃烂,腰口间的破洞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缩小。

他可能是觉得没那么疼了,就摘掉了嘴里的布卷,向我道一声谢。

我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而后就端起手电,在洞**扫光。

洞穴比我想象中要深得多,手电光根本无法照亮它的底部,我晃着手电朝洞顶上照的时候,隐约看到远处的洞顶上好像刻了什么东西,因为视角的位置不太好,也看不清那地方刻了什么,只觉得它像个长着翅膀的骆驼。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我没有特意凑过去查看情况,在洞穴里观望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危险,便将视线收了回来。

蒙梭的恢复能力十分惊人,前后不到半个小时,腰上的破洞竟然完全长好了,不过为了修复这个伤口,似乎也消耗他大量的体力,我扶着他站起来的时候,他整个身子都是软的。

不管是蒙梭还是希芙,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我和卢胜材将他们扛出礁洞的时候,又是蒙梭有气无力地道了声谢,希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们带着这两个人回到船上,老狼说,由于之前在未知海域耽搁了太长时间,我们准备的食物本来就不太足,现在又多了两个人,返航的时候弄不好要挨饿,内海之中凶险无数,万一我们把自己饿了个七荤八素,结果半路上又碰见凶险,那可就麻烦了。

老狼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怨气,只是实事求是地说出一些客观事实而已。

我和老狼合计了一下,决定在礁岛附近寻摸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希芙他们的船,如果能找到那是最好的,那样我就就将他们的物资运到自己船上,如果找不到,再想其他办法。

老狼驾船绕着礁石岛转了半圈,果然在离石洞不远的地方发现希芙他们的船就搁浅在岸边。

整条船几乎完全离开水面,倾覆在石岸上,老狼将船开过去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仔细看了看那条船的伤势,发现船底的破损并不严重,船体压在石岸上的那一侧也比较完整,与之相对的,面向天空的一侧则被撞瘪了,木板几乎完全垮塌,在船尾附近,还有很多清晰的划痕。

我感觉这条船不像是自己触礁搁浅,更像是被另一条船撞到石岸上来的,而且那条船的构造相当特殊,船体非常坚硬,仿佛就是为了撞击其他船只而特意打造出来的。

莉莉丝和云裳在船上留守,我、卢胜材、老狼三个爷们充当苦力,到搁浅的船只上寻找物资。

在船上逛了几圈,确实发现了不少物资,不但有食物和淡水,以及另外一些航海物资,在这条船的船舱里,我们还找到了大量弹药。

这些东西以后说不定都能用得上,我们也就没嗦,将所有物资,包括弹药,全部运了回去,这个工程量相当大,着实花费了我们不少时间。

所有物资都运回去以后,老狼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建议尽快离开,可我心里却总有种很“隔”的感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没办法一样,于是就让他和卢胜材先清点一下物资,而我则再次回到搁浅的船只上调查情况。

之前在这条船上逛游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可当时老狼催着赶紧搬运物资,我也没去细想,而此刻我心中那份怪异的感觉,很可能就来自于此。

四百二十二章 早有预谋

又在船上逛了两遭,我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在这条船上,有三间完全独立的房间,其中两间都摆满了林林总总的东西,显得十分拥挤,而剩下一间房,则极其空旷。

从位置上来判断,那间房应该是船长室。

之前从这间房子前路过的时候,我看到房中空旷,只当这有可能是橡木队平日里操练的地方,也没多想,可再次回到这条船上以后,我越看这间房,越觉得不对头,后来在房间里仔细查探了一下,发现墙壁和地面上都有很多印褶。

这种印褶都是在某个位置长期间摆放着家具,而留下的印记,因为海上风浪大,这种船上的家具基本都是被固定在地面上的,除非是有人刻意去挪,要不然它们根本不会离开原本的位置。

如果说这条船与其他船只相撞还有可能是意外,船长室被人搬空,就不可能是意外了。

只可惜作案现场被打扫得过于干净,我在这件船长室里细细寻觅了很久,也没有发现其他线索。

无奈之下,只能先回自己的船上,等希芙和蒙梭恢复过来,再向他们询问一下情况。

目前基本可以确认,希芙他们在虫海遇难,是遭到了其他船队有预谋的袭击,怪不得我们刚刚摸进礁洞的时候希芙会袭击我们,她一定将我们当成了袭击他们的人。

刚一上船,莉莉丝就匆匆忙凑了上来,告诉我蒙梭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他想和这条船的领队聊一聊。

我在船沿上稍微顿了顿脚,但也没多做耽搁,便随着莉莉丝一起来到了船舱。

此时蒙梭就坐在正对舱门的一张椅子上,他的伤口应该愈合得差不多了,但脸色还是相当难看,除了伤口带来的不适,在他的心绪中,我还感觉到了一种怪异的迫切感。

我觉得他好像是饿了,迫切地想要吃饭。

他看到我,便生硬地说了句:“谢谢你救了我。”

自打在礁洞中见到他到现在,他已经谢了我三次了。

我礼貌性地笑了笑,朝他点头示意。

就听他接着说道:“接下来的话可能有点不恭敬,但我必须说,我饿了,现在急需进食,如果你们不尽快把我喂饱,有可能会给你们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莉莉丝顿时眉头大皱:“别扯犊子了,就你那点本事,只要你敢在我们的船上闹事,我保证你会死得贼拉难看。”

怪了真是,莉莉丝说话怎么一股东北大碴子味儿,关键她那个东北话并不正宗,那感觉就像是外地人强行用东北的腔调说话,听起来有点别扭。

蒙梭微微朝我这边倾了一下身子,满脸凝重地说:“你应该发现了,我并不是人类。”

“你以为就你不是啊?”莉莉丝上前一步,弯下腰,将脸凑到了蒙梭眼前。

我也不知道莉莉丝对他做了什么,只是见下一个瞬间,蒙梭脸上就浮现出了极为惊恐的表情。

之前搬运物资的时候,我就发现希芙他们那条船上储备了不少血袋,那时候忘了蒙梭是吸血鬼了,还以为血袋是医用的,现在想想,那些应该都是他的口粮。

想到这儿,我就对莉莉丝说:“大婶,麻烦你去底仓拿两个血袋上来。”

莉莉丝倒是没二话,转头就走了,可蒙梭还是满脸惊恐地盯着她,期间蒙梭的膝盖一直在抖,像要跪下似的。

等到莉莉丝走远了,我才弹了一下舌头,引起蒙梭的注意力。

他慢慢将脸转向我,上上下下大量了我一下,眼神中透着疑惑。

过了小片刻,他才开口问我:“刚才那个女人……是谁?”

“她呀,莉莉丝,听她自己说,她好像也算你们吸血鬼的先祖之一。”

蒙梭慢慢吐出一口很长的气息,仿佛在用力平复内心的波澜,但一双手还是不停地颤。

看样子,莉莉丝对于他来说,好像是个极其可怕的存在。

我不太关心莉莉丝在血族中的地位,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他们那条船的船长室里到底有什么。

待蒙梭稍微缓过神来,我便立即开口问道:“是谁袭击的你们?”

蒙梭压抑着脸上的表情,不无尴尬地回应道:“我现在脑子很混乱,必须在吃了东西以后……才能回答你的问题。现在你最好不要引起我的注意,我怕我会伤害你。”

“这孩子咋不知道天高地厚呢,”莉莉丝拎着两个血袋出现在了走廊上:“就你那小胳膊小腿的,你要是跟他动粗,都不知道自己咋死的。”

我实在有点忍不了莉莉丝这撇腔的东北口音,便开口问了句:“你的口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莉莉丝一愣:“我口音不一直都这样色的么,你耳朵出问题了吧。”

我怎么又给忘了,莉莉丝说得本来就不是中文。

最近是怎么了,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莉莉丝将血袋递给蒙梭,骂孙子似地吆喝道:“吃的时候优雅点儿昂,可别糊一脸老血,给咱血族的人丢人。”

蒙梭唯唯诺诺地接过血袋,明明饿得不行了,却因摄于莉莉丝的淫威不敢大口喝血,只能小心翼翼地咬破血袋的一个角,慢悠悠地嘬着里面的血液。

莉莉丝一直站在旁边盯着他,一直到他把两袋血都喝光了,莉莉丝才满意地离开船舱。

蒙梭的脸色终于恢复过来,虽说还是惨白如纸,可至少表情没那么难看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血袋叠好,放进自己那脏兮的口袋里,而后才抬起头来回应我刚才问的问题。

蒙梭说,袭击他们的,是海虫号上的人,那些人会这么干,绝对是早有预谋,这一点单从船体构造上就能看出来,他们的船是特制的,外面包着木壳,里面其实是半金属结构,船头还装了铁犁和撞锤,明摆着就是用来撞击别船的。

两船相撞的时候蹭到了海面下的大虫巢,可怪异的是,坏疽虫冲出水面之后,却只攻击了希芙一行,而海虫号的人对于这些虫子来说,就像是不存在的一样。

四百二十三章 终于有消息了

我插嘴将蒙梭打断:“不存在是什么意思?”

蒙梭一愣:“就是……坏疽虫完全不攻击他们,好像看不到他们似的。”

我点了点头,抬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到“不存在”这三个字的时候,我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同时尾骨处还能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下坠感。

真是怪了,看样子我的精神状态好像确实出了点问题。

是因为最近太累的缘故么?

蒙梭说,他们的船只瞬间附满了坏疽虫,待在上面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大家就合力冲下船,一边抵御虫群,一边寻找生路,一路且战且退,终于找到了那个被水脉贯通的礁洞,那地方就像一座堡垒,非常适合藏身,于是他们几个就一起退了进去。

也就在他们五个马上就要进洞的时候,虫群中突然出现了异样。

当时他们先是听到虫群中蹿过一道异常刺耳的嗡鸣,他回头张望,就见坏疽虫的虫群中出现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黑色飞虫,那不是坏疽虫,但蒙梭也说不清它具体是什么虫种。

这只小虫子一出现,洞外的坏疽虫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强烈刺激,突然变得暴躁起来,起初他们的枪火还能挡住虫群,可虫群这么一发狂,只靠五把冲锋枪,却怎么也拦不住它们了。

蒙梭说,在那个时间段,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小黑虫,其他人并没有发现它,因为只有蒙梭一个人在点射黑虫,其他人依旧将注意力放在了坏疽虫身上。

那只黑虫子好像是有智慧的,蒙梭的枪法不错,连着半梭子子弹出去,好几次都差点将那只飞虫从空中干下来,虫子似乎有些胆寒,竟钻出虫群,逃向了远处。

黑虫子一走,虫群也平静下来,可当蒙梭回首自顾的时候,却发现已有三个人倒下,洞穴中只剩下他和希芙两个人了。

两个人一边抵御虫群,一边快速交流了一下,商定只留一个人吸引虫群,另一个人冲出去,整个小队,至少要有一个人活下来,要不然就没人能为同伴们报仇了。

希芙选择留下,蒙梭必须离开,因为只有他有机会逃出去。

可惜蒙梭还是低估了坏疽虫的厉害,刚冲出洞口,就被一只坏疽虫蜇中腰口,剧烈的疼痛瞬间让他失去了奔跑的能力,情急之下,他朝着天空中发射了一颗信号弹,而后就撤回了洞中。

听到这儿,我不禁疑惑:“为什么要发射信号弹,就不怕海虫号的人找到你们的位置么。要是让那帮人知道你们还活着,你们十有**会跑过来补刀。”

蒙梭叹了口气:“当时我也是懵了神,只想着这样说不定能引人来救我们,却没考虑到海虫号的人也有可能因此发现我们。直到撤回洞里,我才回过神来。”

说到这儿,蒙梭快速补充了一句:“发射信号弹的时候,我听到有一条船只正在缓缓接近礁石岛。”

哦,他这么一说,就能说得通了,如果他没有发现礁石岛附近有船只靠近,却发射了那枚信号弹,那就只能说明,他也是海虫号的人。

开玩笑,这地方可是内海,平日里根本没有过往船只,那一发信号弹打出去,只可能被海虫号的人看到,那他不是给海虫号的人报信是什么。

可如果他当时确实听到走船的声音,那枚信号弹就确确实实有可能是拿来求援的了。

之前我就挺莉莉丝说过,吸血鬼的五感比正常人类要强很多,所以蒙梭能看到深藏在虫群中的黑虫,听到远方的走船声,似乎也说得通。

我装作不经意地和蒙梭对视了几次,他的眼神很坚定,心里也不虚,不像在说谎。

不过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说到最关键的那个点。

我便主动问他:“船长室里有什么?”

蒙梭好像有点会不过味儿来:“船长室?”

“我刚才又回你们的船上调查了一下,发现船长室被搬空了,那间屋子以前就是空的吗?”

蒙梭一脸错愕地摇了摇头。

看这意思,船长室确实是搁浅之后才被人刻意搬空的,不过看他一脸懵,我料定他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干。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拍大腿准备离开,蒙梭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猛地一紧。

一看他神色有变,我那刚刚抬起来的屁股又迅速落回了椅子上:“想到什么了?”

蒙梭蹙起眉头,不太确定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联系。从两年前开始,拉格纳就一直试图寻找灵域。”

听到这,我的眉头立即拧成了疙瘩,但心中却有种莫名的振奋。

进入内海这么久,终于看到一点儿和四方天有关的消息了!

说真的,从进入内海到现在,虽说干的事不少,解决的问题也很多,可我却总有种没头苍蝇的感觉,我是为了天宗和四方天才出海的,可最近做的那些事儿,好像和我的目标都没有特别直接的关系,一段时间下来,我早就有点不耐烦了。

蒙梭的一番话,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无异于一针强心剂,就感觉原已有些疲软的拳脚,在这一瞬间再次充满了力量。

而蒙梭的话还没有说完:“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管我们用哪条船出海,拉格纳都会在船上隔离出一个私人空间,除了他,别人都不允许进去。”

我插嘴说了句:“这条船的船长室,就是他的私人空间了吧。”

蒙梭点头:“是的。”

“这两年间,他还有什么比较怪异的举动吗?”

“他偶尔会一个人面对墙壁自言自语,有时候也会变得神情呆滞,但那都是短时间的,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

我故作沉着地点点头:“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出去一趟。”

说着,我便起身离开了船舱。

我环抱着双手,不急不慢地来到船头,正好碰到卢胜材端着两盒罐头过来,他刚一凑近我,就“咿?”了一声,说:“你这是又怎么了?”

他这么一问,直接把我给问懵了:“什么叫我又怎么了?”

卢胜材咧嘴冲我笑:“我都认识你多少年了,还不知道你只要一摆出这副闷骚的表情,那八成就是碰上什么好事了。上初二那年,有一回你在操场上捡了五十块钱,回到教室的时候就是这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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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四章 午夜梦回

在操场上捡到五十块钱?

我什么时候变得财运这么好了。

卢胜材贼溜溜地凑到我跟前来,拿胳膊肘戳了戳我的肋骨:“快说说,到底碰上什么好事了?”

我吞吐一口气息,应道:“袭击橡木队的那伙人,很可能也在寻找四方天。”

卢胜材先是一愣,过了小片刻才明白我的意思:“终于有点头绪了。”

我点点头,压抑着心中的兴奋。

其实我自己很清楚,眼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因为蒙梭说,是海虫队袭击了他们,而不是我一直十分关注的飞鱼队,就算眼下没有任何证据,我也能断定,飞鱼队绝对有问题,如果是飞鱼队袭击了希芙一行,事情还简单一点,谁成想竟然袭击希芙一行的竟然是海虫队,那也就是说,在参加最终测试的四支队伍里,至少有两支队伍有问题了。

事情似乎正朝着越来越复杂的方向发展。

可我明知道眼下的清醒不容乐观,可还是忍不住兴奋,这和我以往的样子完全不同。

现在我已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态确实出了严重问题。

当天晚上,卢胜材自已一个人在船舱门口守夜,我则回了卧室,打算今晚好好地睡上一觉,说不定养足了精神,心态上出现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卢胜材其实也不是独自守夜,还有蒙梭陪着他,这位满脸红胡子的大汉和吴林一样,也不需要睡眠,他那高超的耐力和自愈能力,可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的,正是因为如此,我便猜想,吴林会不会也是个吸血鬼。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我自己给推翻了,如果吴林真的是吸血鬼,师父和乔三爷应该早就看出眉目来了。

如果他不是吸血鬼,那他又是什么呢?

我躺在吊床上,心里反反复复琢磨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眼皮渐渐垂了下去,意识也逐渐模糊,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睡着了,还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船外依旧下着倾盆大雨,风浪搅动的巨响和雨声一起将夜色下的海洋搅得天翻地覆,船体一直在摇摆,偶尔能听到底仓里的大木桶滑来滑去发出的粗糙摩擦声。

听着这样的声音,我感觉自己的脑袋渐渐空了……

刚要失去意识,心底就像是突然被一把利箭扎穿了一样,但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整个人瞬间就被激醒了。

我猛地从吊床上坐起来,却因为动作太大,导致吊床整个被颠覆,我也顺势从床上跌了下去。

人砸在厚实的地板上,手脚都是一阵闷痛。

我揉着手肘,懵懵然站起身来,头顶上的气门灯在快速晃动中不停地闪烁着,让周围的景物都映得忽明忽暗。

船舱外,一阵阵怪异的脚步声不间歇地传入我的耳中。

那声音很尖锐,乍听上去就像是有人在鞋底嵌了铁链,又用这样的脚面在船板上一下一下地踩着。

脚步声有时候是渐渐朝我这边移动的,有时候又朝着更远的地方离去。

仿佛有一个人,正在走廊里徘徊。

该不会是希芙醒了吧?

我心里疑,便离开寝室,到走廊上查看情况。

可能是由于眼下船只抖动的幅度太大,走廊里的气门灯竟然全都被抖灭了,放眼朝走廊两头望去,除了寝室门口的一小片区域被灯光照得忽明忽暗,更远的地方则只有黑色的影子。

我蹙了两下眉,又探着脖子,用力朝脚步声所在的位置望去。

刚刚那地方还只有黑暗,可是现在,我用力去张望,却见那个位置正焕出一抹很淡的柔光。

那光线有多暗?那就好比是荧光粉几乎掉光的夜光玩具,你和它同处在黑暗之中的时候,拿正眼去看反而看不到它,将视线转到一旁,只用余光,才能看到它在黑暗中显现出一丁点亮绿色的轮廓。

我朝着光线笼罩的地方观望,隐隐约约觉得墙壁和船顶上就像是撒了紫绿色的荧光粉一样,在这层似真似幻的光晕中间,有一个人影正来回踱着步子。

不过连同这个影子看上去也有种极不真实的感觉,我甚至都没办法确定它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谁啊那是?”

我冲着人影唤了一声,蔓延在走廊中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那人停了下来,我感觉他好像还转过身来,朝我这边张望。

他在暗处,我在明处,我看不清他,他却能清楚地看到我。

但他也只是停在那里,半天没应声。

我觉得事情有点诡异,心中立即警觉起来,将手探到腰间,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慢慢朝那人凑了过去。

一边走,我一边探着头,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说来也怪,当我也置身于黑暗之中的时候,那个人也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个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的清瘦男人,他和我一样,也有一双毫无光彩的死鱼眼,除了这双眼不太受人待见,他的眉鼻口耳却长得极为标致,线条和轮廓都如同刀劈斧琢,仿佛是大匠圣手打造出来的艺术品一样。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样的五官有种非常违和的感觉,英俊之中,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邪气。

我悄悄从腰间抽出枪杆,试探着问一声:“你是谁?”

他那张没有半点表情的脸上突然乍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在这之后,他的五感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

死鱼眼依旧是是死鱼眼,但其他的五官则变得不再那么棱角分明,脸上的皮肤也变得不再那么细腻。

我看着他脸上的变化,心中一下一下地发颤。

他正变成我的样子!

而我也是这时才留意到,他身上的服饰,原本就和我一模一样。

当他那张脸完全变成我的样子时,我心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极其诡异的想法,我是谁,谁是我,到底我是我,还是他才是我?

这个想法一经出现,我就感觉脑仁想炸了一样,剧烈的疼痛顷刻间就顺着经络游走于我的全身。

下一刻,我便浑身一个激灵,从吊床上坐了起来。

此时的我还在寝室中,只见灯光摇曳,耳边除了船外传来的巨大噪音,还有云裳那平稳而干净的呼吸声。

原来是个梦。

我抬手摸了一下脖子,才发现后颈已经被冷汗给浸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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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五章 搬弄是非

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我就总有些心神不宁,在吊床上翻覆了几分钟,便再也无心睡眠,索性跳下吊床,到舱门附近去找卢胜材。

其实这一觉我睡得时间也不短了,下床的时候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早上六点半。

可在我自己的感觉离,从躺下到下床,好像才过了几分钟而已。

索性这一觉睡过来,身上的疲惫已基本消失。

看样子船外又起了暴雨,舱门被堵得严严实实,卢胜材和蒙梭一人坐在一把椅子上,面对面地发呆。

见我过来,卢胜材才回了回神,从墙角拎一把椅子给我。

蒙梭虽说是我救回来的,可他毕竟和我一点也不熟,加上之前他向我讨食的时候态度又不太好,此时再见到我,脸色难免有点尴尬,站起来冲我笑了笑,但也没有其他交流,又闷闷地坐回椅子上。

我随口问他,对飞鱼号上的人有没有了解,蒙梭说他根本没见过那条船上的人,没什么了解。

聊天到此为止,空气中浮动着充满尴尬气质的安静气息。

后来我看卢胜材有点熬不住了,就让他先回去休息,一直到卢胜材离开,蒙梭才主动开口问我:“这条船上的舵手,是不是叫费斯厄?”

我点头:“我们都叫他老狼。”

蒙梭蹙了两下眉头:“他和莉莉丝都是邪神,与他们同处一条船,说不定会遭遇厄运。”

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别说,埋汰人么这不是!

老狼和莉莉丝就算再不济,那也是我的伙伴,你一个和我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这儿说我同伴的坏话,这不是脑子里进水了是什么!

你要是想中途被我们抛下船,那就直说,别这么拐弯抹角的。

我心里有点窝火,但脸上并没将情绪流露出来,只是闷不做声地盯着舱门,权当没听到刚才的话。

我觉得,这么做已经很难表达我的观点了。

蒙梭好像不懂得察言观色似的,搬着椅子朝我跟前凑了凑,低声道:“费斯厄我不太了解,但我知道,只要是跟莉莉丝扯上关系的人类,都没有好下场,这女人心狠手辣,五百年前,她曾屠杀了整整一个城……”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以前杀过多少人,干我屁事?”

蒙梭一愣,好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脸上的表情一直游离不定。

我指了指他的鼻子,警告道:“你特么要是想下船就直说,不想下船就闭嘴。再跑我跟前颠倒是非挑拨离间,我就捶死你个狗日的!”

蒙梭连着抿了好几下嘴,看那意思好像想还口,可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敢还口,搬着椅子就躲到墙角那边去了。

他估计是考虑到自己现在是寄人篱下,才忍了这顿骂,没敢把火气发泄出来。

就算不考虑寄人篱下这一层,单单是考虑到莉莉丝能轻易弄死他,他也得收着点。

莉莉丝和老狼是什么样的人,难道我还看不明白么,用得着你一个外人在这说三道四的?

同时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蒙梭这些话也不是头脑一热平白说出来的,他挑拨我和其他船员的关系,可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的。

你以为蒙梭真是那种不懂察言观色的老实人,哼哼,他的心思,那是真老辣。

眼下橡木队的队长已似,这支队伍算是彻底完蛋了,蒙梭要想通过最终测试,就必须加入其他队伍,而我们这支小队,就是他仅剩的救命稻草。

所以他必须尽快融入我们这支队伍,并获取领队的绝对信任。

你想融入别人的圈子,尤其是一些比较固定的圈子,难度其实很大,就比如有时候我们为了达到一些目的,需要混入一些比较特定的交际圈,那首先需要这个圈子里的人将我们引荐进去,然后你就要尽量找机会和这个圈子里的人多接触,不断向他们展现你自己的价值,或者是展示一些比较讨喜的品质,以此来和这个圈子里的人打成一片,如果你想要进入这个圈子的核心,那就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培养人际关系。

当然,如果你本身就是极有价值的人,那你不用特意去混圈子,各种各样不同的圈子自然会来找你。

可蒙梭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对于我们这个圈子来说,他基本上属于那种可有可无的人物,所以,他想要混进来的话,靠正常方法必然要消耗大量的时间,可他也确实没有这么多时间。

所以他选择了另一种更极端的方式,既然无法成为这个圈子里的新人,那我就想办法将圈子里的老人替换掉。

他挑拨我和莉莉丝、老狼的关系,其目的,就是将莉莉丝和老狼从这个圈子里剔除出去,好给自己腾出空间。

不得不说,这家伙眼光确实毒辣,一眼就能看出,我和莉莉丝、老狼这两个人的关系,没有与卢胜材和云裳那么铁。

可惜了了,他这点花花肠子放在别人身上确实有可能奏效,但对我完全没用。

我要是连他那点小九九都不能识破,这双葬瞳就白在我脸盆上待这么多年了。

我骂他,只是做个姿态,让他以后老实点,别动这些歪门邪道的心思,但与此同时,我也并不讨厌他。

别忘了,他可是想一次性替换莉莉丝和老狼两个人,这么说明什么,说明他还为自己的老队友希芙留出了位置,甭管他这么干的目的是什么,单看他在当前这种情形下还不抛弃老队友,就说明这个人没坏透。

人性这东西本来就很复杂,咱也不能凭一件事就去否定别人的人品不是。

约莫过了一个来小时,从船外照进来的光突然变得十分明亮,加上落雨声也消失了,我心想这弄不好是内海见晴了,于是就打通舱门,到外面查看情况。

刚通开门洞,正好碰上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老狼,他一看到我,便急慌慌地说道:“再有个几天,咱们应该就能看到水镜了,告诉大家,一定要提前做好准备。”

外面确实放晴了,海面上风平浪静,看似情况一片大好,可老狼那一脸焦躁的表情放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异常突兀。

四百二十六章 路遇海虫号

不是说几天以后才能抵达水镜么,怎么现在就急慌慌地让我们做准备。

再说眼下天色已见晴,他肯定不是因为风浪的问题才这么紧张的。

看着老狼的样子,实在让人疑虑重重,我便问他:“你怎么这么紧张?”

老狼说他那不是紧张,是昨天晚上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现在胃里有点难受。

他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他脸上的表情之所以那么扭,确实不像是紧张焦虑,而是人在闹肚子或者身上某个地方疼痛的时候常有的表情。

也是到了这会儿,我才试着窥探了一下老狼的心绪。

他不是焦虑,而是急迫,急着找地方上厕所。

我赶紧从舱门前让开,把他放进内舱,这条船上唯一一个卫生间就在那里。

目送老狼冲进走廊,我才在心里叹了口闷气,最近怎么看什么都不正常,感觉自己都快变成神经病了。

老狼之所以让我们提前几天就为进入水镜做准备,也是有原因的,他自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闹肚子,于是也担心我们会犯同样的错误,所谓的提前做好准备,其实就是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养足体力,千万别等到船只靠近水镜的时候身体抛锚。

话说他不是活死人么,为什么还会吃坏肚子?

约莫快到中午的时候,希芙醒过来了。

当初我们在礁洞里找到她的时候,她全凭毅力支撑着身子,其实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如今她也只是隐约记得自己袭击过我们,记得我救了蒙梭,对于其他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后来得知是我们救了她和蒙梭,她又满脸腼腆地跑遍全船,向船上的每个人都道了谢。

在礁洞里见到希芙的时候,她脸上全是灰和泥,根本看不出来究竟长什么样子,现在她把自己饬干净了,我们才发现她长得不错,眼睛深邃,五官配合得很好,很有健康女性的魅力。

她长得很有女人味儿,但打扮偏中性,发型也很生猛,两侧的额发编成两条细辫,把头顶上的长发箍起来,盘成一条一尺多长的马尾鞭搭在后颈上,两鬓的头发则被剃得不足寸长,剩余的头发基本都集中在中间那一溜。

除了马尾辫稍微有点累赘,这样的发型总体来说还是很便于战斗的。

希芙的行为举止都给人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她不论做什么都是飞快,走路也像跑步,可以这么说,她的行为和她的发型、着装非常合拍,但她的内在性格,则更像她的脸。

她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可一见人就腼腆,有时候和她说话,她甚至会紧张到不停地捏衣角。

自从醒来以后,她就特别积极地照顾船上的每一个人,所有的活儿都抢着干,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与心思复杂的蒙梭相比,像希芙这样单纯朴实的性格,其实更容易得到我们这帮人的认可。

只不过几天下来,不管是希芙还是蒙梭,都没能和我们混熟。

蒙梭是因为之前的事对我有了芥蒂,希芙是因为性格太腼腆,两个人都和我们保持着过大的心理距离,混不熟倒也正常。

不过卢胜材对希芙相当上心,这两天一直催着我去探探希芙的口风,一心就想知道希芙对他到底有没有想法,我懒得搭理他。

卢胜材的性子我比谁都了解,从他小的时候开始,每次见到漂亮女同学就拔不动腿,所以我估摸着,他对希芙的兴趣应该不会持续太久,等他见到更漂亮的姑娘,估计很快就把希芙给忘了。

说来也怪,卢胜材好像对莉莉丝一直不太感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那应该是希芙醒来之后的第三天,天气再次放晴,老狼又是匆匆忙跑到船舱来找我,说是有件事需要我来拿个主意。

老狼来得急,但言语和表情却不见急躁,反而说话的时候语速慢悠悠的,好像不想让我那么快出去。

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奇怪,当下也没耽搁,立即招呼他出了舱门。

刚一出舱,老狼就抬手朝远处指了指:“你看,那边有艘船。”

我第一反应不是朝他手指的方向看,而是看了一眼船帆。

船帆整个张开了,我们现在走得是顺风,船帆吃满了风力,导致船速特别快,加上老狼不管是动作还是语速都特意减慢了,我一猜就知道他这是想拖延时间,想要船只尽可能地走远。

想清楚了这些,我便朝莉莉丝摆摆手,喊一声:“大婶,把船帆收起来。”

老狼显然没有提前和莉莉丝串通好,莉莉丝听我这么一喊,便迅速将船帆给收了。

在这之后,我才朝老狼指出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距离我们这条船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很浅的礁峡,而在峡口中间,则夹着一条外皮稍有破损的大船。

那条船只是外层的木壳有点破损,而在这层木壳内部,则能看到半金属半木材的架构。

迅速扫了这么一眼,我便迅速判断出,这条船,就是之前袭击过希芙一行的海虫号。

与此同时,我也知道老狼需要我做什么样的决定,以及他为什么要故意拖延时间了。

我没随他的心意,抬手指了指百米开外的海虫号:“转舵,过去看看。”

老狼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贸然过去,可能遭遇意想不到的危险。”

我冲老狼一笑:“这条船上,很可能有我需要的东西。”

老狼见我主意已定,也没再多说什么,闷声闷气地去了船尾。

我朝着船尾方向望去,就见希芙和蒙梭就站在船舵附近,估计如果老狼不去转舵,他们两个就要亲自转了。

尤其是希芙,她遥望着搁浅的海虫号,一双眼睛里恨不能喷出火来,那条船上的人于她有血海深仇,她就算是游,也是要游过去看看的。

估计要不是希芙执意要去,就老狼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也不会特意跑到船舱找我,直接就驾着船奔向远方了。

我盯着海虫号看了一会儿,又看看周遭海域,越看越觉得怪异。

这次不是我的心态作祟,是真的怪异。

眼前这片海域一没大雾二没虫巢黑影,开阔而平静,只是在百米开外的地方冒出两座礁峰,但礁峰在海面上的覆盖面积并不大。

这么大一片宽阔海域海虫号不走,偏偏调头往礁峡里撞,而且还撞得那么精准,直接将自己的船死死嵌在了两座礁崖中间,就好像故意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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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七章 影画

我跑到船尾提醒老狼,开船的时候小心点,礁峡附近可能潜伏着危险。

老狼特意降了船速,几乎是由着船体的惯性慢慢朝礁峡那边漂,我趴在船沿上,时刻留意着海面,没想到这一路漂来都是风平浪静,一直到老狼在礁峡附近抛下船锚,也没有遭遇任何危险。

我让其他人守好船只,只带着希芙和蒙梭驾小船接近海虫号。

原本我是不打算带任何人的,只想施展匿身术去海虫号上查探一下情况,可希芙当时完全就是一副无论如何都要过去看看的样子,我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带上她和蒙梭。

因为他们两个都有着我没有的优势枪法好。

这里其实就能看出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局限性了,要是真刀真枪地拼起来,莉莉丝和老狼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因为我能克制他们身上的邪气,但如果让我面对希芙和蒙梭这种手持热兵器的敌人,我就得悠着点了,只要一个不留神就得没命,但莉莉丝和老狼就不怕子弹,他们两个在周身邪气充沛的情况下可以雾化,而子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杀死云雾的。

大家的专精不同,作战方式不同,只有各司其职才能发挥出应有的潜力。

另外,我不太会操持船只,也需要两个人划船,希芙和蒙梭身强力壮,恰是最好的人选。

他们两个一左一右划着船,我就坐在船尾,眯眼观察着周遭的动静,生怕出现意外。

在不断接近海虫号的过程中,我就像是被某种气场影响一样,心里头没由来地忐忑,由于最近一段时间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对,所以眼下我也无法确定,这种忐忑究竟有什么根据。

小船绕过左侧的礁峰,快要抵达海虫号的船头上,视线的边界突然闪过一抹蓝色。

我也没多想,就侧过身子,朝那抹颜色看了过去。

这么一定睛,才发现那里竟站着一个人,起先我瞥见的那抹蓝色,就是他衣服的颜色。

当时那人的半边身子被礁峰的轮廓挡住,只露出另外半边身子和半张脸,我看到他的一瞬间,他就朝我做出了呲牙咧嘴的表情。

我第一时间的想法就是,坏了,我们被发现了!

希芙正好就面朝着那个方向,她也看到了藏在礁峰后面的人,当下二话不说,立即从后腰摸出手枪,瞄了一下对方就均被开枪射击。

我一把抓住希芙的手腕,目视人影出现的位置摇着头。

希芙用力挣了两下手腕,想要从我的五指间挣脱出去,她个子比我高,身材精壮,但奈何我这么多年修行下来,身体的构造已变得和常人不太一样,虽说表面上看好像没多少力气,可实际上,我的力量却不是希芙能够抗衡的,任凭她如何挣扎,就是无法挣脱,同时我还压着她的指筋,让她无法扣动扳机。

我也是见着丫头挣扎起来没完没了,便忍不住提醒她:“你仔细看看那个人。”

希芙这才稍稍卸了力道,探着身子朝礁峰后面望去。

我也是多看了两眼才看明白,那根本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副印在船身上的画像。

由于这幅画过于逼真,就像是照片一样,很容易误认成真人。

不过我想不通,海虫号的人为什么要在自己的船上绘制这么个玩意儿,是单纯的恶趣味,还是有其他原因。

希芙盯着哪幅画,眉头越皱越紧,良久,她闷闷吐出一句:“秃鹫。”

海虫队的领队叫史蒂夫,绰号“秃鹫”。

听她这么一说,我突然很像凑过去仔细看看那副画了,于是朝蒙梭招招手:“过去看看。”

蒙梭自从被我怼了一次以后,做事就变得格外小心了,他先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似乎在飞速思考了什么,片刻以后,他才调转船向,朝礁峰划了过去,希芙也操起船桨,帮小船提速。

等小船凑到礁峰跟前,船身上的画因为离我们很近,而变得格外清晰。

那简直就不是一幅画了,而是一张印在船身上的照片,因为它实在过于逼真,凑近了细看,脸毛孔和每一根头发丝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之前离得远,我还当画上的人露出的是一副呲牙咧嘴的凶恶表情,现在再细看,才发现那不是凶恶,而是痛苦,人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流露出的表情看起来确实比较狰狞。

希芙纵身一跃跳到礁峰上,从礁峰与船体接触的位置捡起一只皮靴。

看到那只皮靴,我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只靴子,看起来就是从画中人脚上掉下来的,画中的人只穿着一只靴子,另一只脚是光着的,而希芙捡起的那只靴子,原本就落在那只脚的正下方。

这让我产生了一种十分诡异的想法,此时附在船体上的,既不是画像,也不是照片,而是一个被打在墙上的真人。

但它又确确实实没有立体的轮廓,只有薄薄的一层画面。

蒙梭拿出绳索,将小船捆在礁峰上,而后便与我一起下了船。

希芙一脸茫然地将靴子递给我,我接过来大略看了一看,就随手将它扔进了海中。

从这只靴子上根本看不出什么门道来,没必要将视线浪费在它身上。

我抬手指指船沿,给了蒙梭一个眼色,蒙梭立即拿出钩爪,甩动胳膊将爪链甩成一个圈,待爪头上的离心力够大了,便松开锁链,将爪头投向了十米高的船沿。

啪!

一声脆响,钩爪结结实实地嵌在船沿上,但我们三个也不敢立即攀上去,蒙梭用力晃着锁链,做出一副有人正在往上爬的样子,我和希芙则侧着耳朵,细细聆听船上的动静。

前后过了一两分钟,希芙确定没有人发现我的钩爪,我才率先顺着锁链攀上甲板。

眼下海上没有暴雨和风浪引发的噪音,只有风声而已,刚才钩爪抓住船沿时炸出的动静并不小,只要甲板上有人,百分之百能听到。

所以顺着锁链往上爬的时候,我就在猜测,这条船很可能是条空船,上面的人早就不知去向了。

茫茫大海,他们为什么要离开自己的船只,他们又能去哪?

四百二十八章 空船

这条船确实是空的,我们把船舱内外都找遍了,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更离奇的是,船上极其干净,就像是刚刚被人反复打扫过一样,所有的窗户都是透亮的,每一条木板都带着光泽,跟打了蜡一样,包括每一个舱房里的家具、文件,甚至是床头桌尾的小物件,都被打理得极其干净。

过分的干净,干净到几乎看不出这条船曾有人居住过。

我再次走出船舱,回到了甲板上,望着太阳从甲板上折射出的明亮反光,我就忍不住要不停地蹙眉。

“盖老板,你看那!”

蒙梭突然喊了这么一嗓子,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转身朝他那边望,就见他抬手指着桅杆上半段。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靠近望台的位置有一排排列不规则的小孔。

我走过去问他:“那是什么?”

蒙梭用手遮住阳光,有些痛苦地回应道:“弹孔,应该是新鲜的,海上风浪大,如果有人不小心走火打伤了桅杆,一般情况下,船员们肯定要在第一时间对桅杆进行加固,受伤的桅杆是扛不住风浪的。”

说完,他便赶紧缩了缩身子,退入阴影之中。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认为,吸血鬼只要一暴露在阳光下就会化为灰烬,他们确实比较怕晒,阳光也的的确确会灼伤他们,但那种伤并不是致命的,最多也就是能让他们脱层皮而已,反正他们恢复能力强,就算是经历过整整一个白天的灼晒,到了晚上就完全自愈了。

不过蒙梭自己也说,每当身处在阳光直射下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很不舒服,就像是身上爬满了蚂蚁一样,先是痒,又是疼,好在由于常年经受类似的疼痛,整个族群的扛痛能力都提升了很多,在阳光下自由行动是没什么问题。

我想不通,为什么作为这个族群祖先之一的莉莉丝就完全不怕阳光。

盯着桅杆上的弹孔,我脑子里实则在胡寻思,因为这些弹孔完全没办法给我什么启发,对于枪械这东西,我完全没什么了解,也说不清枪支走火打中桅杆,到底意味着什么。

不过盯着那些弹孔的时间够久了,我还真看出一些问题。

海风吹拂间,正有一些细碎的黑色粉末从那些弹孔里间歇性地飘出来,量很小,飘出来之后很快就被风吹没了,如果不一直盯着看,还真没办法发现它们。

我问蒙梭,那些粉末是什么,子弹里的火药吗?

蒙梭的视力虽说比我好很多,但由于惧怕阳光,所以没敢盯着那些弹孔看,听我这么一说,他才抬起头来,硬忍着阳光带来的不适朝弹孔张望。

片刻,他收回视线,冲我摇了摇头:“不是,火药都在弹壳里,弹头上是没有火药的。我也说不清楚那些粉末到底是什么。”

见蒙梭也说不清黑粉末的来历,我干脆爬上桅杆自己查看。

从弹孔里飘出来的颗粒,单看颜色有点像铅粉,但捏一点放在鼻口上闻,就能闻到三七粉和石斛的味道。

我突然想起来,古建平给我的那本毒经上记载了一种特殊的虫粉,其中就有三七和石斛这两种原料,这种虫粉是七绝山特产,专门用来驱使蛊虫。

现在回想起来,我总觉得七绝山这个宗门,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

后来我又用枪刃将其中一个弹孔挖宽,从里面挖出了一个半球形的铜罩,半球的直径正好和弹孔的口径对应起来。

我估计,这枚铜罩应该是一颗完整铜球的前半部分,铜球被打入桅杆之后,后半部分脱落,以便虫粉能飘洒出来,前面的半截则陷在木头里。

有人在这条船上下过蛊。

回到桅杆下,我又将铜罩拿给蒙梭看,问他这东西是不是子弹的弹头,蒙梭非常确定地说绝对不是。

正巧这时候希芙满脸愁容地走了过来,蒙梭远远地问她:“有什么发现?”

希芙闷闷地应道:“我在船上转了好多圈,都没找到咱们的东西。”

蒙梭好像没反应过来希芙是什么意思,当场愣了一下。

我的反应都比他快,希芙的意思是,没有找到海虫队从他们那条船上搬走的东西。

海虫队的人辛辛苦苦夺得那些东西,难道半路上嫌重,又扔到海里去了?

这好像有点说不通啊。

没多久,蒙梭也回过味儿来了,他盯着希芙,脸色变得和希芙一样难看。

眼下的种种情形表明,海虫号应该是被其他船只逼到礁峡这边来的,在船只搁浅以后,它们又遭到了另一伙人的袭击,队员如果不是被杀了之后弃尸海底,就是直接被掳走,而另一伙人袭击海虫号的原因,和海虫号袭击橡木队的原因是一样。

两者都是为了同一批东西。

换句话说,橡木队从离开海港的那一刻开始,就同时被两股势力给盯上了,就算它们没有被海虫号撞翻,也会受到另一伙人的袭击。

而且我觉得这伙人要比海虫队更可怕,如果让他们动手,到现在为止,橡木队怕是一个活人都剩不下了。

我扫视着甲板,过于干净的板材上泛起的阳光,越看越让人觉得妖异无比,再联想到桅杆上的虫粉已经船体上的影画,我心里顿时扭成一团,说不出的难受。

也是到了现在,我才想到那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为什么其他队伍都是另行找船出海,唯独海虫队,却把自己的主船给开出来了呢?

我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没想到蒙梭和希芙却觉得这压根就不是什么问题,蒙梭说,海虫号能把主船开出来,就说明他们受到了海庭的特殊照顾,反正海虫号本来就和主教走得很近,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海虫号和主教走得很近?

难不成,海虫队,就是主教排出来搅局的那只队伍?

这时希芙开口道:“看样子,劫持海虫队的人,只能是那只飞鱼队了。”

“劫持”这个词用得不是很准确,海虫号上的人也有可能被杀干净了。

四百二十九章线索

洛河鬼书第429章新线索蒙梭一脸沉闷,冲着希芙点了点头。

我还在想,佘锦荣那帮人是怎么知道他们想要的东西在海虫号上呢,思来想去,我忽地想起,蒙梭曾说,他在对抗坏疽虫的时候,曾在虫群中见到过一只黑色的小飞虫。

当时听他提及这些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味儿。

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问题就出在那只黑虫子身上。

蒙梭说,那只虫子好像有着很高的智商,他对准虫子连发半梭子子弹,那虫子竟直接给吓跑了。

现在回想起他的说辞,那只虫子应该不是自己跑的,而是被它背后的蛊师给招走了。

再回想老狼之前给我的档案,虽说那份档案上对飞鱼队的信息写得非常简略,但还是在提到了,这支队伍中的梭泼磨,是个养虫子的人。

当时看到他的资料,我还当是,这个人喜欢斗蛐蛐,整天提溜个蛐蛐儿篓招摇过市,才有了这么一段记录,现在看来,这人应该是个蛊师。

飞鱼队之所以知道他们要的东西就在海虫号上,是因为希芙一行被袭击的时候,他们也在场。

想到这儿,我便立即顿住脑子,转而问希芙:“你们路过磁海的时候,道标被人动过手脚吗?”

希芙摇头:“没有,离开磁海的时候,我们的航向是对的。”

得到这个答案,我立即就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海虫队与飞鱼队的行动框架。

四只小队出海的顺序一定是,海虫队前走,然后是橡木队,飞鱼队排在第三位,我们这只队伍在最后。

海虫队和飞鱼队将橡木队包夹起来,一个在前面等着橡木队进入事先布置好的陷阱,另一个负责在海虫队失手时对橡木队进行堵截,同时也负责挡住我们这支队伍,以防我们搅局。

飞鱼队和海虫队是一伙儿的,他们原本都是主教派出来的人。

但我觉得,飞鱼队的身份似乎没有这么简单,这一点,从他们又袭击了海虫队就能看出问题来。

我又问希芙:“你知道,你们的队长,到底在船长室里藏了什么吗?”

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蒙梭,蒙梭确实回答不上来,但这还是第一次问希芙同样的问题。

没想到希芙还真知道点眉目。

她皱着眉,细细地回忆了一会儿,过了好半晌才回应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是个白白的,在灯光下能反射出金光的……嗯……碎瓷片一样的东西。”

蒙梭瞪大了眼:“你是怎么知道的?拉格纳从来不让进船长室!”

希芙回忆道:“有一次我从船长室前经过的时候,拉格纳忘了关门,我朝船长室里扫了一眼,正好看到他捏着那个东西发呆,但他一下就察觉到了我的目光,赶紧冲过来把门关上了。见到那东西以后,我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呢。”

我一听就明白了,被拉格纳藏在船长室里的东西,就是金背骨笏的碎片!

想到这儿,我不禁激动起来。

海虫队为什么要找骨笏碎片,我不是太关心,一帮外国人,就算他们想拿着骨笏的碎片开启神智我也觉得无所谓,反正他们也开启不了,可飞虫队就不一样了,佘锦荣十有**就是我的同胞,他这么执着于寻找金背骨笏,让我有十足的理由怀疑,他极可能就是天宗旧人。

这事儿我越想越觉得靠谱,虽说到现在我也没见到这个佘锦荣,可他给我的感觉,却像极了阴都的大疤脸,这两个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行事都异常诡谲,而且都喜欢藏在暗处。

这说不定就是天宗一脉门人的共性。

我想这些想得心里热乎,蒙梭一句话就把我拉回了现实:“盖老板,你说,咱们要不要把这条船上的物资运到自己船上去?”

他这么一说,我第一反应是回神,第二反应是下意识地朝甲板上看。

看到那过于干净的船板,我就觉得这条船上的东西都不靠谱,包括物资,别忘了,这条船可是被人下过蛊的,鬼知道那些物资有没有被污染。

盯着甲板看了小片刻,我便摇了摇头:“别动船上的东西,咱们撤!”

从海虫号离开的时候,我们又一次看到了印在船板上的人像,在船上转了这么一遭之后,再看那个人像,就越发觉得他的表情痛苦狰狞到了极点。

我们不敢多待,立即驾船离开。

回到大船上,我将在海虫号上的所见所闻详细说了一边,企图从莉莉丝和老狼嘴里得到一些启发性的想法。

莉莉丝笑着对我说:“人没啥事儿就行,他们那条船上的人是死是活,跟咱又没啥关系,你也别为了这糟心了依我看。”

老狼则远远地看着我,对我报以冷笑。

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说,你看看,我就说别过去别过去吧,现在可好,狗屁收获没有,还浪费了大把时间。

唉,我真的发现,有些人,你和他不熟的时候,他看起来怎么着都挺好,可你一旦跟他混熟,他就变着法地跟你不对付,让你特后悔和他交朋友。

不过在面对莉莉丝和老狼的时候,我还是有保留的,并没有将金背骨笏的事情说出来,直等到与云裳、卢胜材独处的时候,我才将完整的信息告诉他们。

云裳倒是对这事儿挺重视,可卢胜材的心思却不在正事上。

我说话的时候他就急吼吼地想走开,等我把话说完,他立即冲出寝室,帮希芙干杂活去了。

唉,不屑说他了我都。

也就是在同一天晚上,卢胜材又跑我跟前来问,希芙对他到底有没有感觉,我说你想知道人家对你有没有意思,自己问去呗,老跑过来撺掇我是几个意思,卢胜材说他不好意思自己去问,把我烦得不行。

为了避免卢胜材再因为这种事跑来烦我,我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跑去告诉希芙卢胜材看上她了,问她对卢胜材有没有好感,同时我也明确地告诉希芙,就算她对卢胜材没有好感,我们也绝对不会赶她下船。

希芙很认真地对我说:“我觉得你说的那个男的,一天到晚贼溜溜的,一点都不像好人。”

得,有你这句话,我回去也好交差了。

随后我又匆匆忙忙回到寝室,一进门,卢胜材就贼眉鼠眼地凑了上来:“怎么样,问了吗?”

“问了。”

“她怎么说?”

“要说她对你的感觉嘛,总结起来就五个字。”

卢胜材眼前一亮:“哪五个字?”

“讨厌恶心呸!”

四百三十章 蒙梭的价值

听到这五个字,卢胜材差点腿软。

我看他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顿时有点于心不忍,就安慰他:“其实说白了,希芙就是觉得你气质不行,一天到晚贼溜溜的,我觉得,只要你平时走路的时候挺直腰杆,别老说那些不着四六的话,说不定她会慢慢接受你呢。”

本来我确实只想安慰安慰卢胜材,可说着说着,一个不留神,竟又重新点燃了卢胜材的斗志。

见卢胜材的眼神里慢慢焕发出炽热的光泽,我心里就无比后悔。

我倒不怕别的,主要是怕给人家希芙造成困扰。

接下来的两天,我尽量不去招惹卢胜材,免得他又让我去问人家希芙对他有没有好感。

在这两天里,卢胜材为了接近希芙整天上蹿下跳,除了他以外,这条船上还有一个人变得不太安分,那个人就是蒙梭。

随着我们距离殁城所在的那片海域越来越近,蒙梭便一直试图能单独和我聊聊,我觉得他心态异常,心想他可能又想说谁的坏话,于是便一直没给他这个机会。

可他却从未放弃单独与我接触,反复几次之后,我感觉他可能有很重要的事要对我说,于是在第二天晚上,我破天荒地和莉莉丝换了班,让她去船舱休息,我则爬到了桅杆顶端,代替她了望海域。

自打入夜至今,海面上方就一直飘着小雨,好在雨势柔缓,海上的风浪也不大。

我环抱双手坐在了望台上,心不在焉地盯着正前方,此时已能遥遥望见匍匐在天海之交的云山。

老狼说,那座山只不过一个蜃影而已,但不知为何,每到雨季,它都会浮现在那里,等船只越过山影,就正式进入殁城所在的海域了。

“盖老板。”

我正望着山影出神,蒙梭的声音就出现在了了望台下方。

早知道你回来。

我挪了挪屁股,让出一点空间:“上来吧。”

蒙梭的动作非常灵巧,用手指在了望台边缘一勾,便翻身上来,除了轻柔的雨声,你甚至都听不到他落地的动静。

了望台的空间非常狭窄,像这种了望台,其实大多数时候是不站人的,只有在遇到异常海情,或者需要定位的时候,领航员才会爬上来远眺,莉莉丝之所以一直呆在这里,主要还是因为内海过于凶险,不找个人时时盯着海面不行。

蒙梭上来以后,反复调整了几下身子才站稳,当时我们两个肩膀贴着肩膀,狭窄的空间也的确不容许我们分开来站。

他讨好似地冲我笑笑:“盖老板真是精壮啊,看着瘦,一身肉硬的跟石头似的。”

出于礼貌,我也换了个笑脸,但话说得比较直白:“你有事找我?”

蒙梭好像准备了很多话,得我这么一问,他便微微低头,不做声地沉思起来,似乎是在思考先说哪一句比较好。

我提醒他道:“先捡重要的说。”

他点了点头,可说出来的话却有点没头没尾:“十四世纪,英国闹黑死病,一个名叫‘加亚’的小镇是在那个时候突然消失了。”

这话在我听来,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弄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不过我也没打断他,只是默默地听着,因为我感觉到,他的话好像还没说完。

紧接着蒙梭又说,那座失踪的小镇,就在如今的约克郡境内,如果放在三百年前,很多约克郡的老人都听说过加亚镇,不过到了现如今,怕是没人知道,在约克郡境内,还曾有过这样一座消失的小镇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突然说这些干什么?

我心里疑,但还是没有打断他,他在说出这些的时候明显有点紧张,我怕我一打断,他就说不下去了,虽说他现在说出来的东西着实有点莫名其妙,但我隐隐有种感觉,在他接下来的话中,可能含有某些很重要的信息。

就听蒙梭继续说道,他是在十六世纪初期才被转化为吸血鬼的,而转化他的人,就是他的主人,两人签订了血契,蒙梭必须用一生的时间去服侍主人,而他的主人,则如对待至亲骨肉一样对待他。

他没有告诉我,他的主人叫什么,只是说,那个人曾是统治加亚的小领主,自从镇子消失以后,寻找失踪的小镇,就成了那个人毕生的执念。

五十年前,那个人作为战员登上了铁鹰嘴号,并与大寺丁一起进入了水镜。

听到这儿我才明白,蒙梭是想说,隐藏在水镜深处的殁城,极为可能就是十四世纪消失的小镇。

我将视线转向蒙梭,就见蒙梭一脸激动地说:“铁鹰嘴号重新被发现以后,他们在船上找到了一封信,是主人留给我的,主人在信上说,他几乎可以认定,传说中的海民永居之地,就是他的加亚镇……我知道这有点不现实,毕竟已经过了五十年了,但我觉得,主人他可能还活着……我……主人给我看过加亚镇的城区板绘,他还向我详细描述过城堡的样子,我想你肯定需要我,我脑子里就存在一份加亚镇的活地图。相信我,只要你肯带着我一起进去,我一定能帮上忙的!”

说到后半截,他的语序就变得非常杂乱了。

他在害怕,害怕我不远带上他。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了。

其实自打他和希芙上船那天开始,我就没打算抛下他们,在我看来,能通过最终测试的人越多,对我就越有利,这样一来,以后我执行任务的时候,还能找到合作的人。

除了他和希芙,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比较了解我,他们知道我肯定会带着这两个人一起进入水镜,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所以谁也没有特意去提及。

但在蒙梭眼里,这种事,我们不提,似乎就意味着,我不打算带上他和希芙了。

看着蒙梭那一脸的紧张和小心,我就忍不住笑了:“就算你一点用处没有,我也得带着你一起走啊。要不然,把你和希芙留在船上?别闹了,要是你们俩临时起意,偷偷把我的船开口,我找谁掰理去?”

四百三十一章 先声夺人

蒙梭似乎压根就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态度,他先是一愣,接着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问他:“你说小镇消失,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呢?”

如果单从字面上理解,他的意思应该就是,整整一个小镇,在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不过我觉得这种事儿也太玄乎了,所以就在想,是不是我的理解有问题。

蒙梭的回答比这还玄乎:“整个镇子,还有镇子上的几万人口,全都在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了,原本纷纷嚷嚷的一座城化为虚无,只留下丘陵和森林,不但是镇子和人,就连史料上有关这个城镇的所有记载,全都消失无踪,仿佛这座镇子从未存在过。”

连史料上的相关记载都消失了?

扯淡吧!

但看蒙梭说起这些的时候情真意切,绝不像是说谎。

我再次环抱双手,陷入了沉思,企图推断出这样一个镇子,为什么会突然消失。

但这件事实在是远远超乎我的常识,不管从哪个角度去想,我都觉得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

经历了小片刻的沉默,蒙梭又开口道:“加亚镇的历史非常特殊,单就‘加亚’这个词,都不是纯正的英文,它来自于一种融合了卢恩文字和希伯来语的特殊文字,在十四世纪到十八世纪之间,那曾是血族的官通用语言。”

一个非常特殊的镇子,却在任何史料中都没有相关记载,这本身就是件很扯淡的事了。

平凡的东西容易被历史遗忘,独特的东西却总是能被记住,更何况这座镇子消失至今,也就是六七百年的时间,不像庞贝古城,因为消失时间太过久远,加上又被熔岩和火山灰掩埋得太彻底,直到后人再次发掘出古城遗迹之前,世人都一直无法证实它的存在。

我问蒙梭:“你说的那个镇子,是怎么消失的?”

蒙梭摇头:“不知道,它消失的时候,我的主人正在东方游历,等他回去的时候,镇子已经没了。”

“那……会不会是你的主人记错了,比如说,那个镇子本来就没存在过……”

没等我说完,蒙梭便摇着头将我打断:“不会的,我就是在约克附近出生的,在我们那个年代,还能偶尔听到关于加亚镇的一些传说。而且在最近五百年的时间里,也多次有人找到过加亚镇,有时候它出现在黑暗丛林深处,有时候出现在雾气里,还有一次出现在了北海道一带的古庙附近,而且有证据表明,这座消失的城市一直没有和外界中断联系。”

我越听越纳闷:“没和外界中断联系是什么意思,到现在镇子里还有活人?”

蒙梭非常干脆地点头:“不但有活人,而且当地人的生活状态,和外面的人没有差别。我们有的东西,他们都有。”

我已经听迷糊了:“都有?”

蒙梭解释道:“有电、有电器,有汽车一类的现代交通工具,甚至还有地铁。”

我觉得这事儿太离谱,有点想笑,但看到蒙梭的表情,又笑不出来,最后也只是用干涩的语气回应道:“你这闹着玩呢吧,这怎么可能呢!”

蒙梭摆出一脸异常凝重的表情:“我也希望这不可能,可事实就是这样的。”

“你进去过?”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那座小镇是什么样子?”

“因为从14世纪开始,镇子里的人就一直想和主人取得联系,他偶尔会说一说镇子的情况,以及镇子又在哪里出现过,只不过每次主人找过去的时候,镇子都已经消失了,只留下大片狼藉和灰烬,主人失踪以后,那个人又和我联络过一段时间,直到五年前,他说有一个很可怕的人想要征召他,从那以后,我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他是镇子里的人?”

“是的。”

“也和你们一样活了好几百年都不死?”

“是的。”

“他怎么联络你们?”

“早年间用飞鸽传书,他养的鸽子,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到主人,后来就是用电报,他总能知道我们在哪。”

“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不现实呢,会不会是有人在跟你们搞恶作剧啊。”

“谁会花几百年时间做这样的恶作剧?再说,根本没有人知道我和主人在寻找这座镇子。”

“那……这个人既然能联系上你们,那他应该也能轻易地离开镇子吧,而且他不还说有人在征召他么,听那意思,他已经跟着那个人离开小镇了吧,要不然后来他怎么不联络你了呢。既然他能出来,也就不需要又是发电报、又是飞鸽传书那么麻烦了吧,直接带着你们去找小镇多好,反正他总能知道你们的位置。”

“不,他并不希望我们找到小镇,对于他来说,引导我们寻找小镇,好像是他茶余饭后玩的一场小游戏,他不断给我们提示,但从不告诉我们答案,每当我们无功而返的时候,他还会写信嘲笑我们,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我们的调侃和鄙视。而且我们一直都怀疑,就是他让整个镇子凭空消失的。”

听着蒙梭的话,你又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不是他疯了,就是你疯了,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很急,再联想到这些话的内容,真就跟疯言疯语没什么两样,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心绪一点都不虚,而且面色严肃,又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让你不由得不去相信他的话。

我试着从蒙梭的话语中梳理出一些线索来,可越是梳理,脑子就越乱,折腾了半天,我只能缴械投降。

不行,不合常理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以我这点见识学问,根本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

末了,我只问了蒙梭一个问题:“你说,是谁把这么一号人给征召走了呢?”

蒙梭的面色一沉:“吴林。”

当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变得合理了,咱们这位吴老板干的那些事儿,有哪一件是合常理的,不管什么事,但凡牵扯上他,必然变得极不合理,在他那儿,不合理,即合理。

我也是服了,从头到尾没见过这个人,可在内海兜兜转转这么久,却时时能听到他的名字,而且我发现了一个重大规律,就是每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他时候,接下来我肯定要遭遇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四百三十二章 不存在的法则

蒙梭告诉我,他必须通过这次最终测试,成为级别最高的猎魔人,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查阅海庭的资料库。

他要先找到吴林,再通过吴林,找到那个导致了加亚镇的失踪,还在数百年时间里一直戏弄自己主人的家伙。

看样子他并不知道海庭的人曾出海寻找过吴林,却一直没有任何收获。

在海庭的资料库中,也不可能找到任何与吴林下落有关的蛛丝马迹。

不过话说回来了,吴林明明在十四多年前就失踪了,可听蒙梭那意思,他曾在五年前回过内海。

只不过内海的时间流和外海似乎是错开的,内海的四十年放在外海是多久,还真不好说。

我专心听着蒙梭的话,渐渐发现他的话语中好像有一个逻辑漏洞,于是摆手将他打断:“你来参加最终测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为了获得查阅资料库的权利,还是想去殁城救你的主人?”

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心中多少是有些提防的,总觉得蒙梭好像故意在我面前撒了谎。

蒙梭叹了口气,满心无奈地说:“起初我也没想到,海庭会把最终测试的地点安排在海民永居之地,起初我就是单纯地想要进入资料库而已,那时我的想法是,先通过资料库找到吴林,再通过吴林找到那个戏弄主人的人,再通过他,找到加亚镇。”

我一拍脑袋,原来是这么回事!

最近是怎么了,我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在海庭公布测试地点之前,参加测试的队伍理论上都不应该知道测试地点在哪里,而且先前老狼就说过,只有海庭内部的人才知道,殁城每隔五十年出现一次。

蒙梭在得知测试地点就在殁城之前,也不可能知道如今都到了殁城现世的周期,如若不然,他也不用进什么档案库,直接到这儿来寻找水镜就行了。

坏了,我不光精神出了点问题,竟然连智商都降低了。

回头我得尽快回趟国,找个心理医生好好调理一下。

我觉得我的问题应该不是近期内突然爆出来的,而是多年来攒下的病根,毕竟汲取了那么多阴材,感受过那么多的怨气、欲念,就算我再怎么坚强,心理上多少也得落下点毛病。

又听蒙梭用比较轻松的语气说道:“之前我还以为,你会抛下我和希芙呢。”

我也就随口一问:“为什么这么想?”

蒙梭给了一个很现实的答案:“我们上船的时间不长,你对我们还不够了解。在内海,只有在你深入地了解过一个人之后,才能选择是否信任他,而不被信任,就意味着被抛弃。”

他这么一说,我也就这么一听,他把自己话当真的,我可没把他的话当真。

说句实在的,我确实没办法像信任莉莉丝和老狼那样信任他和希芙,即便莉莉丝和老狼表面上比他们危险多了。

但我不信任他们,并不代表着我会抛弃他们。

我知道内海之中凶险无比,在这里,人性中的种种黑暗和腌更是暴露无遗,选择与不知底细的人合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卖了,弄不好还得倒着帮人数钱。

可问题在于,你也得有卖我的实力啊。

我不怕蒙梭和希芙背叛,那主要还是因为我手里有莉莉丝和老狼这两张王牌,在修行者眼里,他们两个可能算不上什么王牌,但对于蒙梭这么一个寻常吸血鬼,以及希芙这么一个寻常人类来说,莉莉丝和老狼却极其危险。

只要蒙梭和希芙敢动歪脑筋,不用我开口,莉莉丝和老狼第一时间就把他们给灭了,而他们心中也深知这一点。

可惜蒙梭不明白,在内海选择伙伴,有时候信任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重要,因为他认为,内海之中的第一生存法则,就是丛林法则,不只是他,很多人都有这样的认知误区,实际上,他们心中的丛林法则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想在这片海域中活得更好、得到的利益更多,根结不在于弱肉强食和优胜劣汰,而在于资源共享和各司其职的分工合作,在这片海域之中,处处充斥着凶险,而我们要做的,是大家一起分担风险,而不是给别人和自己制造风险。

海市之所以成立了数百年,却至今没有建立起合理的城市秩序,就其原委,就是因为有这种错误认知的人太多了。

好在这地方还没出现那种整天叫嚣单边保护主义的傻叉,要不然海市早就完蛋了。

老天怜见,得亏三大秩序派的老大都不蠢。

蒙梭吃了定心丸,连为人处事都变得随性了很多,起初船上的人都不爱搭理他,但在接下来的一两天时间里,他却很快融入到了我们这个集体中,顺带着连希芙都开朗了很多。

很早之前我就能看到远方的山影了,可俗话说得好,“望山跑死马”,更何况我们还是在大海中行船,山影与我们之间的实际距离要比目测距离远得多。

主要是那座山影太大了,当船只走到它脚下的时候,你抬头去看,根本不可能看到山顶,因为山的顶端距离海面太过遥远,即便视野足够开阔,可它还是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视觉极限。

我怀疑这座山影不是在蜃化的过程中被放大了,就是它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世界。

在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里,应该不存在如此庞大的山体。

山影只是巨大,却没有厚度,船只穿过它只用了短短几秒钟时间,等到我们从蜃影中穿过之后,再回头张望,身后却只有被细雨轻敲着的海面,巨大的蜃影已消失无踪。

此时我们的船处于两片雨云之间,在我们身后,是绵绵不断的毛毛雨,而在前方很远的地方,则是一道瀑布般凶悍的雨帘,只有我们所处的这片位置被撕裂出一道晴朗的天空。

老狼探着脖子朝前方观望了小片刻,而后吐一口闷气,自言自语似地说:“水镜应该就藏在那片雨帘后面了。”

说着,他抬起胳膊,朝桅杆上的莉莉丝做了个手势,示意收帆减速。

四百三十三章 穿越水镜

洛河鬼书第433章穿越水镜船速彻底降下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已经前进了很长一段距离,前方的雨帘在视线中变得十分清晰,我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均匀的暴雨。

瓢泼大雨,瓢泼大雨,就是说雨势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有人从苍穹上一大瓢一大瓢地往大地上泼水一样,那样的雨是不可能均匀的,放眼望去,大雨之中一定存在一股股漂行的雨浪花。

可前方的雨帘就如同一面用虚线画出来的镜子,仿佛每一滴雨水都是以完全相同的速度匀速下落,每一滴雨水的大小、透光度、下落时的形状变化,也完全相同。

这样的雨水,就像是从流水线中生产出来的一样。

船速彻底慢下来之后,老狼便小心操着船舵,让船只在行进的过程中不停地来回摆动,这一带的海水像是受到了污染,水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灰绿色,能见度也比较低,但低头去看,还是能看到水面下浮现着大量黑影,应该是趴在水里的暗礁。

礁石与礁石间的缝隙里还有很急的暗流在涌动,船走得并不容易,有好几次,我都听到了船底和礁石摩擦的声音,要不是老狼的驾船技艺高超,我们说不定已经搁浅。

“盖老板,你看!”

我这边正担忧水下的暗礁,身旁的蒙梭突然吆喝一声,我一抬头,就看到水帘上浮现出了一个巨大的蜃影子。

那是一座黑漆漆的城市,它呈现在水帘中的样子,是一道面积硕大的俯瞰图。

那本应该是,你坐着直升机从城市上空掠过时看到的景象,但由于蜃影出现在高处,而我们则处于海平面上,所以它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倒悬在我们头顶上的天空之城。

不知道是不是城市在蜃化过程中丢了一些颜色,目光所及之处,所有建筑物看起来都非常暗淡,街道也几乎是灰绿色的,不过在接到上,还清楚地看到各种颜色的钢铁轮廓,我仔细辨认了一下,惊讶地发现那些东西竟然是汽车。

蒙梭激动地告诉我,这座城肯定就是加亚,道路的延伸方式,以及建筑物的大块区,都和他主人描绘的一模一样。

既然这座城里还有汽车,那就说明,在这些念力,这座消失的小镇,确实没有和外面的世界断绝联系。

可蒙梭不是说,在这座城的中央,有个规模庞大的城堡么,可我怎么没找到城堡,只在小镇中央看到了一大片花池呢。

说来也怪,城里的建筑物全是暗色调的,唯独那些汽车和花草的颜色格外鲜艳。

越靠近雨链,水面下的礁石就越密集,在我们距离水帘约莫还有十来米距离的时候,水面下的暗流突然消失,老狼决定在这里抛锚停船。

我顺着水帘朝着西方张望,发现在视线的尽头还听着一条船,它停留的位置,也在暗流消失的这条静水带上,要是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飞鱼队的船。

希芙也看到了那条船,跑过来问我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能体谅她内心的急切,但还是摇了摇头。

这一带全是暗礁,加上有些地方还有暗流,想要过去,必然需要承担极大的风险,而且飞鱼队的人有极大概率进了水镜,他们从海虫号上抢到的东西,估计也被带走,我们冒着危险到他们的船上查看,极大概率不会有任何收获。

当承担的风险和可能得到的利益完全不成正比的时候,你只能选择谨慎行事。

希芙是个聪明姑娘,她自然也能看到这一点,所以在我摇头之后,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抵触。

半个小时以后,我们收拾好形状,由老狼驾着小船,带着所有人一起钻进水帘。

这道水帘,应该就是老狼先前提到的水镜了,之前他就说过,大船进不了水镜,这话一点都没错,钻入水镜之后,水面下的暗礁突然变得极为密集,也就是我们身下的这条船足够窄,足够轻,才能在石群的间隙中窜行,大船只要一进来必然搁浅,而且搁浅之后连掉头都非常困难。

雨水拍打着船板和我们肩头,在每个人身体周围激出一道半透明的轮廓,老狼小心翼翼地操着船,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却听不到他的声音,在我们的耳边,只有暴雨穿透海面的声音连番炸响。

在这种地方行船,其危险性不亚于在悬崖上抹黑探路,大雨侵蚀了视线,你根本看不清前方和水面下有什么,也听不到落雨声之外的异响。

这样的环境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但危险并未如想象中那样突然降临,大家的神经紧绷了一路,越只是在下午三点钟左右碰到了一场大雾,除此之外,雨帘中没有出现任何异样。

晚上七点钟,我们终于穿透雨帘,冲进一片死寂的深色海域。

当时其他人正用木桶将船槽里的积雨清理出去,我因为心里有点忐忑,便放下木桶,凑到船头附近张望,刚把身子压在船沿上,先前一直压在我肩上的重力突然消失,失去了落雨的压制,我现实感觉到一阵轻松,而后就看到了一列颤颤悠悠的灯光。

光线是从远处的小道上照过来的,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船只前行的过程中,那些光芒好像也在横向移动,就像是鬼火在岛岸上飘。

等我再定睛去看的时候,幽光已经消失无踪。

我忍不住蹙了两下眉,问身边的莉莉丝:“你看到了吗?”

莉莉丝点头:“你说那些光是吧?好像是几个老娘们端着台灯在岸上忽悠了一下。离得有点远,我也看不特清楚。”

在我和莉莉丝说话的档儿,小船已经完全钻出雨帘,也就在这条船和雨帘彻底脱开联系的瞬间,雨水冲击海面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周围一下子彻底安静下来。

从极端嘈杂到极端安静,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环境的聚变给人一种很强烈的下坠感,就好像整颗心一下子给悬起来了一样。

大家几乎是同时回头,朝着雨帘方向看了一眼。

雨帘还在,消失的,只有声音。

我四下环顾,天色已经黑透了,夜穹下,人的视线很有限,我无法看到小道的边缘,也看不出此时我们所处则这片水域到底有多大,只是心中隐隐有种感觉,那座岛,似乎极为庞大,而我们所处的这片水域,只有很小的面积。

这片平静到让人心悸的水域,有可能只是一个和大海相连的小湖。

四百三十四章 加亚

极度安静让所有人都变得不安起来,大家都沉寂着,一双双眼睛全都紧盯着远处的岸边,只有老狼时不时用船桨划破水面,发出一阵阵悠长的浪声。

临近岸边的地方,就是一片极为茂密的林子。

我也不知道眼下东海域是什么季节,只见林子里的植被有些茂盛,有些凋零枯萎,仿佛同时交织着冬和夏。

大家在船只马上泊岸的时候轻盈地跳进水中,合力将船扛出水面,并将其藏在了林子中。

我们藏好了船,打算离开林子的时候,发现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还陈放着另一艘船。

起初我还以为那艘船是飞鱼队留下的,可凑过去一看,却发现船体已经研究腐朽,整个船底已爬满了藤枝。

这条船,已经在这里陈置很久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条船,但互相之间没有任何多余的讨论,我朝着大家挥挥手,示意继续深入,大家也是默不作声地慢慢跟上我。

岛上无风,林子里的植被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样,在月光下没有一丝摇曳,地面上,只有我们的影子在不断移动。

在这里甚至听不到虫鸣声,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慢慢浸染着黑夜下的空气。

自从离开雨帘以后,就感觉这一带到处充斥着一股诡秘压抑的气息,这股气息穿透了皮肤,闷闷地压在所有人的心坎上,让人透不过气来。

连着走了很久,我也没看到那几个执灯夜行的人,期间我多次朝莉莉丝投去询问的眼神,莉莉丝只知道我看了她几眼,但读不懂我眼里的意思,没有飞出任何回应。

想想也是,就我这双死鱼眼,一点光彩都没有,指望莉莉丝看懂我的眼神,实在有点难为她了,再说了,眼神这东西,本来就只有那些和你默契度非常高的人才能看懂。

我有些耐不住性子,便主动开了口:“看到那几个执灯的人了吗?”

莉莉丝这才摇头:“我也觉得怪呢,刚才明明看到几个老娘们,这才多大点功夫,也不知道哪去了。”

我微蹙两下眉,没再多问。

穿过一片密集的桉树从,在我们的前方竟出现了一道高墙,这道墙是用大块原石垒砌起来的,石块之间用火山灰制成的泥浆浇灌,非常结实,而且墙壁表面被打磨得非常光滑,想要徒手爬上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我正对着这面石墙发愁,蒙梭就快速凑过来,小声对我说:“这面墙被主人诅咒过,任何人都翻不过去,但我听主人说,他在东墙下开了一条秘密隧道,咱们可以从那儿过去。”

离开大船的时候,我就看到卢胜材将爪钩和锁链塞进了背包侧兜,虽说这面墙无法徒手攀爬,但借助绳索还是能过去的,之所以发愁,主要是担心石墙后方可能潜伏危险。

说实话,我可不相信什么石墙被诅咒过的说法,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我还是虫蒙梭点了点头,让他带路。

蒙梭立即缩着身子钻进了树丛之中,我也迈开脚,迅速跟上他的步伐,但在前进之前,我示意大家重整队形,让原本位于队伍中央的希芙退到队尾去。

这么做主要是为了提防蒙梭,万一他图谋不轨,我们就将希芙挟为人质。

在这种环境里,你根本无法确保周围的人都和你一条心,必要的提防还是要有的。

蒙梭一边在桉树的缝隙间钻行,一边侧着脸,朝墙根附近观望,石墙下长满了野草,我也不认识那是什么草,只见它们长势十分惊人,高的至少有两米以上,矮的也有一米五一米六,就算墙根下真有密道,也被这些草死死挡住了。

不过蒙梭的视力比我强出很多,说不定,他能看到藏在草缝后面的东西。

有那么一瞬间,我发现蒙梭的眼神忽然定了一下,便立即示意身后的人停下脚步,果然,半秒钟以后,他突然一个急刹,停在了原地。

要不是我提前让大家停下,这一下百分之百撞上。

蒙梭侧着身子,细细朝墙根下的一大簇杂草打量了一下,而后便缩身凑了过去,他凑到墙根下,反手从背包中摸出一把铁锨,小心翼翼地将杂草扒开。

他这么小心是有道理,就在他用铲子去扒拉杂草的时候,就见很多杂草直接从根部开始倾斜,而不是整根草从中间出现弯曲,这说明这片杂草曾被很重的重量压弯过,导致根部附近出现了折痕。

当蒙梭将大片杂草扒开一道口子,就见草丛后方浮现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是个人工垒砌起来的拱洞,高度一米八左右,宽度一米冒头,在洞口内,是个深不见底的隧道。

看样子,之前曾有人进过隧道,那些人踩塌了洞口的杂草,后来又将杂草扶起来,特意让它们将洞口重新挡住。

但目前也无法确定,先前从洞口前经过的人,是飞鱼队那帮人,还是曾出现在水岸上的执灯人。

蒙梭从背包里摸出一条冷光棒,拧亮之后扔进隧道中。

我们身上可没有类似的高级设备,这些冷光棒都是从他们那条船上搜刮来的。

接着冰冷的光线,我才看出这条隧道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长,只不过对面也当着杂草,不透光,所以看上去才特别幽深。

表面上,隧道中好像没什么异常,但小心起见,我还是朝身后招了招手,低声吆喝一句:“来两个身子骨硬朗的,进去探探风。”

莉莉丝和老狼一句废话没有,立即从队伍中脱离出来,一前一后钻进隧道。

他们两个的体质不同常人,一般的陷阱伤不到他们,绝对是雷的不二人选。

眼见莉莉丝和老狼穿越了整条隧道也碰到任何麻烦,我才带着剩下的人穿过隧道。

过了隧道,就进入了加压城内部,没错,这就是我们在蜃景里看到的那座城市,这里的建筑物本来就是灰绿色的,但那也不是屋舍本身的颜色,而是一种油乎乎的泥垢,就好像整座城市都曾被浸入沼泽深处一样。

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类似于烂苹果的甜臭味儿,不算特别刺鼻,可那味道却让人心里极不舒服。

四百三十五章 空城

卢胜材耸了耸鼻子,忍不住吐槽道:“这座城市不会是刚从粪坑里挖出来的吧,什么味儿啊这是。”

要是放在以往,云裳肯定第一时间就怼过去了,可这一次我等了好半天云裳那边也没动静。

我心里有点纳闷,便回头朝云裳那边瞥了一眼,见她正蹲在地上,用一根小树枝刮着地面。

“姑娘,干什么呢?”我小声问了一句。

莉莉丝和希芙同时抬头朝我这边看,见我的视线不在她们身上,才知道刚才那声“姑娘”叫得是云裳。

云裳又用树枝在地上用力刮了一下,而后便举起枝杈让我看。

光线比较暗,我眯着眼睛细看,才发现这根枝杈的顶端贴着一片半透明的鳞状物。

就听云裳说道:“你们仔细看,地上有很多类似的东西。”

得云裳这么一说,大家便齐齐弯下腰,在地上寻觅起来,不仔细看的话,那就是一片黑漆漆的砖地面,可细细去查看,会发现地面上却又附着了很多类似的东西。

这东西单独一片拿出来像鱼鳞,可大片大片地聚在一起时,看起来就像是从某种动物身上蜕下来的死皮。

但谁也说不清,这具体是什么东西。

除了这些怪异的死皮,我们还在地面上发现了别的东西。

脚印!

由于光线很暗,这些残留在地表的鞋印其实很难被发现,也是因为身子俯得够低,我才发现了几个模糊的轮廓,后来又发现这些轮廓是连成一缕朝着特定方向蔓延的,才断定它们是脚印。

从脚印的大小轮廓上来判断,至少有六七个人不久前才刚刚从这里路过,这个人数远远超过了出现在水岸附近的光点,估测应该是飞鱼队那伙人留下的。

我立即招呼大家顺着脚印追踪,其实莉莉丝和蒙梭都看到地上的印记了,但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它们竟是别人留下的鞋印,他们的视力毕竟比我好太多,我就让他们两个带路,我去队伍末尾殿后。

小镇中静得吓人,我总觉得黑暗中可能潜伏着危险,也只有自己亲自殿后,心里头才能稍微踏实一点。

我尾随着队伍穿过几条街道,很快就进了屋舍最为密集的一片街区,道路两旁亮着路灯,大部分屋舍中也是灯火通明,可我们只见灯亮,不见活人。

整个小镇,处处都透露出有人居住的痕迹,可又死寂到了极点,走在不断狭窄的街道上,看着路旁的一幢幢屋舍,那感觉就像是走在墓地旁的小道上,看着山坡下一座座坟头。

路过一间宽栋大院的宅子时,队伍突然停了下来,我皱着眉头朝前方张望,就见蒙梭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

蒙梭告诉我,前方有大片积水,脚印到了积水附近就消失了。

我挠了挠腮帮,心里多了几分烦躁。

这时老狼也凑错来问蒙梭:“接下来咱们应该怎么走?”

蒙梭叹一口气:“我确实知道这里的街道布局,但我不知道海庭将信物放在哪了呀!”

海庭只是让大家来殁城找到信物,然后活着出去,但从未告知那个所谓的信物究竟是什么。

老狼之前曾说,估计等到进了殁城,我们就知道测试的具体内容了,不过看他现在的表情,似乎也没猜透海庭到底想干嘛。

我打量了一下队伍里的人,又转头朝身边的宅子扫了一眼。

刚才我就觉得从这间宅子里照出来的光格外亮,这么一扫,才发现宅门是开着的,客厅里的白光穿过门框,正好就洒在我脚边。

这一次我们在海上航行的时间太长,莉莉丝他们几个不需要休息,可我们这种凡人一个个都没休息好,眼下,我、云裳、卢胜材、希芙,都是一副强打精神的样子,估计再熬一熬,大家的心力都会接近极限。

而从宅子里映出来的光,看上去却格外舒适。

想到这儿,我便对卢胜材说:“狗剩,去宅子里探探情况。”

卢胜材立即匿去身形,闪身就钻进了宅院,约莫十分钟以后,他又在宅门附近现了身形,远远地朝我竖了竖大拇指。

宅子安全!

于是我便招呼大家进宅子休整。

队伍里的老队员对此都没有异议,但蒙梭和希芙却如临大敌,我刚招呼完大家,打算转身朝宅门那边走,蒙梭就一个箭步冲过来,用力抓住了我的胳膊:“小心有陷阱!”

我顿时就笑了:“你说的特别对,每一个亮灯的宅子,看起来都特别像陷阱。”

蒙梭一愣:“那你还进去?”

我告诉他:“一个好的猎人,绝不会将陷阱布置在最像陷阱的地方。”

说罢,我就挣开他的手,进了宅院。

这座城镇到处都散发着危险气息,你躲在哪儿都一样,那还不如找个舒服的地方休息一晚。

不过蒙梭和希芙显然没有我们这么洒脱,大家都进了宅门以后,他们俩又站在外面犹豫了很久,最后可能也是从众心理作祟,才不情不愿地跟了进来。

洒脱归洒脱,该有的谨慎还是要有,我们不敢将所有人分散开来,于是找来了床单和棉被,直接在客厅里打一个大通铺,所有需要休息的人聚在一起休息,不需要休息的人则为我们守夜。

最近这段时间我好像有点神经衰弱,入睡没以前那么快了,其他人的呼吸频率都已变得比较平稳了,我依然处于半清醒的状态。

蒙梭可能是以为我已经睡熟了,迷迷糊糊间,我就听到他在门口附近问:“我想不通,你们两个按说都是神灵,为什么甘心受盖老板这样一个凡人驱使?”

直到老狼回应他,我才知道他在跟老狼说话。

就听老狼说:“他是一个像极了凡人的神灵。”

“可他看起来好像……很弱,像凡人一样弱。”

“小伙子,自己的见识短,就不要随意去评判别人。他的强大,是你根本无法想象的。”

他们俩的对话我也就蹭了这么两耳朵,没多久,整个人便在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我突然心口一紧,呼哧一声就从地铺上坐了起来。

刚起身的时候人还是木的,稍微回了回神才反应过来,我这是被宅外传来的尖叫声给惊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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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三十六章 阳邪

那是一个女人在极端痛苦中发出的嘶吼,剧痛、愤怒、不甘、绝望,这些突然爆发出来的极端情绪随着嚎叫声一起在夜空中四处飘荡。

我迅速在屋子里扫了一眼,云裳和希芙正从被窝里爬出来,莉莉丝眉头紧皱地站在窗前。

队伍中的女性都在。

我在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而后便用最快的速度爬将起来,冲到窗口附近。

“声音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我问莉莉丝。

也许是因为城市过于空旷的缘故,尖叫声显得格外辽远,期间回声不断,你很难判断声源的具体位置究竟在哪。

我之所以将这个问题抛给莉莉丝,是因为莉莉丝的听觉比我强很多。

莉莉丝没有立即回应,她依旧眉头紧蹙地望着窗外,似乎还在细细分辨声源的位置。

约莫一秒钟后,惨烈的尖叫声戛然而至,就连萦绕在城市里的回音都在同一时间消失无踪。

那阵尖叫声确实让感觉整颗心好像都被揪住了一样,可它这么突然地消失,又让人心中平白生出一股强烈的忐忑。

良久,莉莉丝才一脸凝重地对我说:“声源好像不止一个啊。”

声源不止一个,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稍微品了品莉莉丝的话,不由地惊愕道:“你是说,刚才是好几个人同时在惨叫?”

莉莉丝点头:“不光是同时开始惨叫,而且是同时结束了,这些人的间距相当大,好像各自都处于城镇的边角。”

听着莉莉丝的话,我脑子里就浮现出了一副十分诡异的画面,画面中,城镇的四个角落分别站着一个面相尖锐的女人,几分钟之前,她们就像是突然受到了某种刺激一样,一个个高昂着脖子,奋力嘶吼,之后她们又像是在冥冥中受到了某种暗示,在同一时间齐齐闭上了嘴巴。

不过这种画面的可信度应该不高,最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别人一说点什么,脑海中就容易浮现出这种怪异莫名的画面,但没有一次出现的画面是有意义的。

我看了一眼手表,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多钟了,但外面依然是黑夜。

休息的时间够长了,我看其他人也都是一副精神饱满的样子,眼下于其待在宅子里继续耗时间,不如出去探探情况。

想到这儿,我便让大家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准备开拔。

先前出现的那阵尖啸似乎在所有人心中都留下了阴影,大家在重整行囊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后怕的神色。

看着大家的脸色,我就觉得事情有点不妙了。

蒙梭和希芙我不太了解,但卢胜材和云裳都是在生死线上徘徊过的人,内心承受能力远超常人,按说单凭这么一声尖叫,应该不至于影响到他们的心绪,可此时他们两个显然都受到了影响,如果不是那些尖叫声能如深海低语一样直接影响人的三魂七魄,就是包夹在尖叫声中的种种负面情绪,可以穿破空气,直接压进人的内心深处。

等大家收拾好行头,我也没嗦,让莉莉丝在前面带路,其他人一边跟队前进,一边从背包里拿出食物和水,把自己喂饱。

边赶路边吃饭确实不怎么健康,但只要不是在特别赶时间的情况下,边走路边吃东西,可以有效舒缓一个人的情绪。

所有人都太紧张了,虽说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确实需要你把心弦绷得紧一点,但如果绷得太紧,反而容易透支心力,等到真出危险的时候,你可能就没有足够的心力去面对了。

莉莉带着大家在城市的西北区域绕了几圈,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幢三层小楼上,楼房内没有开灯,而且所有的窗户和门都是关着的,在这座神秘的小镇的,几乎所有的屋舍中都亮着灯光,而且我们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看到所有门窗全部紧闭的房子。

我估计莉莉丝当时也说不准,刚才这幢房子里到底有没有传出尖叫声,她只是单纯举得这栋房子怪异,所以才格外关注它。

莉莉丝细细观察过那幢房子,但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后反而转过头来问我:“要不要进去看看?”

还有别的选择么?

于其没头苍蝇似地在镇子里瞎逛游,还不如尝试着寻找一个突破点,看看能不能从中挖掘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且我猜想,飞鱼队的人说不定就藏在这幢房子里,他们住进去以后,为防被发现,特意关上灯,锁死门窗,这似乎也说得过去。

想到这儿,我便点了点头:“我带着云裳、卢胜材先进去,你和老狼带着其他人守在门外,掩藏好自己的行踪。”

莉莉丝和老狼对此都没有异议。

我、云裳,还有卢胜材,三人排成一列,相互之间间三米以上,前后脚朝小楼逼近。

我走在最前方雷,卢胜材走在中间,云裳速度最快,她跟在最后方,就算是我和卢胜材遭遇什么不测,以她的速度,也能在第一时间冲过来支援。

之所以这一次我没让莉莉丝和老狼雷,主要还是担心佘锦荣他们那伙人,如果佘锦荣真的是天宗门人,又有着和刀疤脸差不多的实力,让莉莉丝和老狼去雷,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

没想到一直到我凑在了楼门前,都没有遇到任何异常。

卢胜材和云裳也一前一后地凑了过来,卢胜材从袖口里摸出一根启门针,着手撬锁,云裳则贴到我耳根前,小声说道:“屋子里有股很怪的尸气。”

卢胜材开锁的速度,那可不是一般的快,云裳这边话音没等落地,他那边就传来“咔哒”一声细响,门板轻地晃开了。

这一下,连我都能感应到从门缝中蹿出来的尸气了。

云裳说这股尸气怪异,是因为尸气之中还掺杂了很烈的阳气。

一般来说,尸气是惧怕阳气的,但也有例外,必须一些邪尸生前中了阳性很强的毒,死后经络依旧受到阳毒滋养,据算是尸变了,周身上下的尸毒也会体现出烈阳性,尸气之中自然也会包夹阳气。

在我们那个行当里,一般将这种对邪气不构成伤害的特殊阳气叫做“阳邪”。

四百三十七章 穿白裙的女人

我低声询问云裳:“还有别的场吗?”

云裳摇头:“除了这股尸气,屋子里就只有正常的阴阳气了。”

怪了,难不成飞鱼队的人不在里头,要么就是,除了那个蛊师,其他人都不是修行圈里的人?

假设屋子里的这股尸气是从蛊师身上散发出来的,如果屋子里还有其他修行者,那肯定云裳肯定还能感应到更多种特意场,就算没有其他特异场,云裳至少也能感应到其他修行者的念力。

我站在门缝旁,眼神渐渐游离起来。

卢胜材朝我扬了扬下巴:“怎么着,进不进啊?”

在片刻的沉思之后,我还是决定进去。

我没有特意去回应卢胜材,立即朝门缝前蹭了蹭身子,而后便用后背贴住门板,将门缝拓宽,见屋门附近没有异常,才迅速闪身进去。

进屋以后,大家很有默契地匿去身形,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摸查起来。

屋子里虽然没有亮灯,但也不是黑暗不见五指,因为外面的灯光够足,尤其是从路灯上照过来的光,直接穿过窗户,将屋子里的一些区域照亮。

我们迅速走遍整栋房子,除了三楼顶层的一间屋子锁着门,以及地下室的门关着,其他房间都是房门大开。

看得出来,这地方原本住了不少人,但此时他们都不在,整栋房子逛下来,一个人影也没有。

眼下,只剩下顶层那间房我们还没进去过了。

我带着云裳和卢胜材来到楼梯口,望着幽长而狭窄的楼梯,在心里盘算着,这座小镇里的人到底都去哪了,从目前观察到的种种细节来看,他们应该是在我们进入这里的前不久才突然消失的,在这间屋子的客厅里,我还发现了一壶泡好了没喝的红茶。

茶水虽然已经凉透了,但闻味道还是新鲜的。

这时云裳又凑过来对我说:“除了地下室里没有尸气,整栋房子里的尸气是均匀散布开来的。”

我一愣:“怎么个意思?”

云裳便解释道:“说明尸气的源头已经离开很久了,残留的尸气需要自由扩散一段时间,才能变得这么均匀。地下室是因为封得太严实,所以尸气没能流进去。”

听云裳这么一解释,卢胜材顿时流露出极大的疑惑:“不可能啊,这间房子的门窗都从里面反锁的。”

我也是心下一惊:“你确定吗?”

卢胜材点头:“太确定了,这房子的门锁都是双钳结构的,从里头反锁的话,会在锁栓上加一个压阻,就算你有钥匙也进不来,要是从外头锁,就完全没有压阻了。你再看看那些窗户,锁鼻和旋把全都在屋子里头,从外头也没法上锁啊。”

云裳多嘴一问:“有钥匙也打不开,那你是怎么打开楼门的。”

卢胜材脸上快速闪过一抹笑容:“我的启门针可比钥匙好用多了。”

我问云裳:“顶楼的那间房子里,尸气重吗?”

云裳摇头:“和外头一样。”

我抿了一下嘴,环抱起双臂思考起来。

那间屋子里的尸气和外面一样浓,就说明尸气的源头肯定不在里面,但如果那道房门很早之前就锁住了,尸气只能通过门框底部的缝隙流窜起来,那么一来,屋子里的尸气已经比外面要淡很多才对。

难道说,是尸气在整幢楼房里均匀散布开来之后,又有人将门关死了?

对,应该就是这样。

那扇门是不久前才被关上的,而且很可能是我们进入这里之后,楼上的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一时间无处躲避,才匆匆将门关严实。

那个人没有修为念力,但至少他应该是个“人”。

面对这样一座充满了诡异气息的空城,我实在太期待能遇到一个活人了,不管他是当地人也好,是飞鱼队的成员也罢。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掌握的信息,都能帮到我们。

想到这儿,我二话没说,立即蹿上了楼梯。

多亏楼房里的环境足够安静,在这里转了这么几圈,除了我们拉开地下室的铁门时弄出了一点动静,在其他时间里,小楼中一直极为安静。

没有听到顶层房间开合屋门的声音。

也就是说,那个人至今还藏在里面。

因为怕闹出太大的动静,到了顶楼以后,我没敢直接破门,回身朝卢胜材招一下手,卢胜材立即回忆,一个闪身凑过来,只用短短几秒钟功夫,便打开门锁,轻轻将门给推开了。

我担心屋子里可能有埋伏,门板一开,我便一把抓住卢胜材领,将他拉离开门框,云裳则一早就躲在了我身后。

在门框旁等了半天,也不见屋子里有动静,期间我曾将耳朵压在门口附近,细细聆听屋子里的声音,竟也听不到活人的喘息声。

又等了将近一分钟,屋子里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便迅速朝门框前凑了一下脑袋,朝屋子里掠了一眼,而后又快速将脑袋收回来。

细细回想刚刚那一瞬间里看到的东西,屋子里已经只摆放了一张床和一顶衣柜,在床上,有一个以大字形仰面躺着的人。

除此之外,被夜影覆盖的小屋里再无他物。

如果屋子里还有一个人的话,那他要么就是藏在衣柜里,要么,就是藏在门后或者床底下。

我低声对卢胜材和云裳说:“西墙立着一个衣柜,卢胜材去衣柜那边看看,云裳留意门后。”

不等他们两个做出回应,我便一个闪身冲进房间,接着就地一滚,迅速来到床边,探手掀起床单朝床下看。

空的!

接着就地一滚的惯性,我在腿上加了把力道,斜着身子站了起来,同一时间抽出枪刃,用枪尖对着床上的人。

惨白的灯光穿过床旁的大窗,不偏不倚地落在床上,我才发现床上躺着的,是个身着破烂白裙的女人,她的长发从后脑勺反着梳到正脸前,将五官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她的长相和表情。

细看她身上那条裙子,能看出布料应该是新的,因为布匹地颜色依然是新鲜的白亮,只不过在裙子上被割裂开了一道道破口,裂痕边缘很整齐,应该是用利器割出来的。

此刻这女人的胸口已完全没有起伏,俨然是死透了。

四百三十八章 黑水渠

洛河鬼书第438章黑水渠云裳和卢胜材这会儿也凑了过来,我转头瞥了他们一眼,两人齐齐朝我摇头。

房门后和衣柜里都没人。

我眉头微蹙,抬头望向了临床的大窗。

卢胜材叹口气,对我说:“别看了,也是从里面反锁的,包裹这间屋的屋门,也是反锁。”

说着,卢胜材便拿出手电,在女人身上仔细扫了扫光。

这家伙是盗门出身,我估计他们家那一脉可能是土贼,也就是盗墓的,以至于这家伙天性里就带着一股热爱研究死尸的特制,他打量尸体的时候,那叫一个仔细,一边用手电探着光,一边翻腾着裙子上的裂口。

这一翻,还真给他翻出点眉目来了。

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就见每一条裂口下方,都是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女人显然是新死不久,伤口中露出来的肉都是新鲜的,怪的是,这么深的伤,竟然不流血,只见血丝在被割裂的肌肉上似溢非溢,形成一层薄薄的膜,却无法大规模涌出,伤口边缘都有很明显的肿胀,就好像有人特意用烙铁过这些伤口一样,将皮肤给胀了。

看着这些伤口,我心里越发觉得怪异,因为我发现每一道伤口都不是笔直的,而是呈现出了一种诡异的曲线,就像是在地上弯曲扭动的蚯蚓。

卢胜材慢慢挪动手电,最后将光线打在了女尸的脸上。

她的头发特意被编成了好几层小麻花辫,这些辫子一层一层地盖着她的脸,强烈的手电光也无法照穿。

我将枪刃探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头发挑起来,终于看到了那张扭曲变形的人脸。

这个女人在死前曾经历过巨大的痛苦和愤怒,一看到僵在她脸上的表情,我立即回想起了不久前听到的尖叫声。

在那些声音中,也同样夹杂着痛苦、愤怒、不甘,和绝望,我几乎一瞬间就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尖叫声的来源之一。

“眼角好像是缝上的。”

卢胜材嘴里念念有词地凑到女尸脸旁,伸出一只手,轻轻触了一下女尸的眼角。

接着就听“咔啪咔啪”一串轻响声,那声音乍听上去,就是很细的毛线被崩断的动静。

在我的注视下,女尸的左眼角整个弹裂开来,那颗蜡白色的眼球,就顺着眼角的裂缝滚落出去。

她的眼睛被挖走了,可挖走她眼睛的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又将白蜡做成的假眼塞进了她的眼眶里。

那只空洞的眼眶深处只有一层血膜,却没有鲜血流淌出来。

卢胜材一把接住那颗蜡眼,端在手里仔细看了看,又甩手将它扔给了我。

我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假眼,其做工简直逼真到了极点,就连眼球上的血丝和少量灰斑都被刻画得惟妙惟肖。

就听卢胜材说:“这个女的应该刚死没多久,我刚才碰了她一下,就发现她的体温竟然都还没退去。”

我将假眼交给云裳,盯着床上的女尸出起了神。

虽然卢胜材没把话说透,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说,这些女人被残杀的时间,应该能和我们听到尖叫声的时间对应起来,也就是说,其中一声尖叫,确实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从其他方向传来的尖叫,应该也来自于同样的人被残杀的人。

这里有几个点,让我觉得十分诡异。

女人的真眼已经不知去向,这说明,肯定不是她自己把眼睛挖出来,又把假眼塞进眼眶里的,可究竟是谁将那对真眼带走的?

那个人,是如何从这样一间门窗全部反锁的屋子里出去的?

我知道,作为一个正常人,不太可能挖了自己的眼睛之后,还能忍住剧痛,将假眼塞进去,并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将眼角的伤口缝合起来,但你怎么知道,这女人就是个“正常人”?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为什么面临如此痛苦的死亡,情绪却那么古怪?

我能从尖叫声和她那扭曲无比的表情中,读出痛苦、愤怒、不甘、绝望四种情绪,却唯独读不出“恐惧”。

这就怪了,她好像完全不惧怕那个向她痛下下手的家伙,即便对方已经开始施凶,她依然不怕。

为什么?

这些问题无论怎么想,都没有丝毫头绪,反倒是想得越多,越是觉得,仿佛就连这里的空气,都弥漫起了一股压抑而黑暗的怪异气息。

卢胜材也是一脸沉思的表情,他和我不一样,他思考问题的时候喜欢踱着步子徘徊。

他先是从床边徘徊到了衣柜附近,又从衣柜徘徊到了窗户跟前,并最终在窗前停下了脚步。

卢胜材不是突然驻停脚步的,他快要接近窗边的时候,好像在窗外发现了什么,于是视线便一直停留在窗外,脚步也慢慢放缓,最终在窗前完全停下。

光是看他那副突然严肃的表情,我也知道他肯定发现了什么,于是也快速凑到窗前,朝着外面张望。

就见房外有一条十五厘米宽的排水渠,这条水渠看起来相当有年头了,用来搭渠的石头已经在岁月侵蚀下变得非常光滑,我猜这东西应该隶属于这座小镇的老排污系统,因为从里头流过的水,全都是浑浊的黑水。

我细细辨认过卢胜材的视线,他此时紧盯着的,应该就是那条水渠,可我实在看不出那条水渠到底有什么异常。

没等我发问,卢胜材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主动开口道:“怪不得从刚才开始我就一致觉得它不对劲呢,咱们所在的这个位置,是整个小镇里地势最高的地方,按说污水是流不到这个位置来的,可你看看水渠里的水,不但水位高,而且流速还特别快。”

他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楼下的水渠确实有点古怪,于是就招呼了云裳,打算下去看看,却见云裳正对着手里的假眼出神,压根没看到我在像她招手。

外面的灯光打在云裳的脸上,就见云裳正用力皱着眉头,眼神中充满了惊异和凝重。

四百三十九章 眼虫

云裳可能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也可能是正好打算开口说话,此刻也缓缓抬头望向了窗口这边。

她张了张嘴,又好像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将那颗假眼托到半空,朝我招了招手。

那意思是让我自己过去看。

我迅速凑到云裳身边,云裳没有将假眼递到我面前,反而将它举得更远一些,好让从窗口照进来的灯光能更均匀地洒在球面上。

我移动视线,顺着云裳的臂弯望向那颗假眼,光线照透了整个球体,就能看到靠近球面的位置有一个很重的黑影。

随后云裳又将手拉回来,并指了指假眼的瞳仁。

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黑影,再看这颗瞳仁,我才反应过来,这颗瞳仁不是用水彩直接画在假眼上的,而是在假眼中嵌入了一颗实心的球体。

我盯着那颗瞳仁细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在瞳仁上,有很多发散形延伸的直纹,看上去,就像是蜷缩起来的西瓜虫一样,那些纹路,就是西瓜虫的节肢纹路。

只不过这条虫子要比西瓜虫长很多,西瓜虫只能盘缩成一个圈,它却盘缩成了好几个圈。

是条没长脚的蜈蚣?

这种想法一经出现便再也挥之不去,我越是看,越觉得那颗瞳仁像条虫子。

后来我干脆用枪刃将假眼切开,把瞳仁单独取了出来。

我没看出,那就是一条虫子,当我用左手捏着它的尾部,并用枪刃一点一点将它破展开的时候,它那抱拢在身前的一条条虫脚仿佛被体内的筋膜拉伸了一样,也纷纷伸展开来。

这东西看上去太像蜈蚣了,只不过与普通蜈蚣不同的是,它的身子要更宽一些,而且在头顶上,还长着一小团白色的肉瘤,那颗瘤子乍看就想个鼓起来的脓包,很软,我将虫子完全展开的时候,它还微微抖了两下。

在死尸的眼眶里塞假眼,这事儿本来就够诡异的了,如今又发现假眼中还包裹着这么一条奇形怪状的虫子,着实让人越发感觉心里不舒服。

就在这时,那虫子突然用力反扭一下身子。

本来我还以为它已经死透了,没想到它还活着,当场被吓了一跳,没等反应过来,就感觉左手的拇指肚一阵灼痛。

被虫子蜇中以后,正常应该是刺痛,能出现灼痛,就说明这虫子的口锯上带有毒性。

只可惜,它那点毒性,远远比不过蟾神留给我的白毒。

我这边刚感觉到灼痛,那虫子便疯狂地扭了几下,接着就身子一硬,从我手上脱落在地。

这一次它是真的死透了,就连头顶上的肉瘤,也在它死亡的一瞬间石化,变得粗糙而坚硬。

我看了看指肚上的伤口,因为虫子本身就不大,也就在我手上留下了一个针眼大小的口子,等伤口附近的血液凝结,这种伤很快就能愈合。

卢胜材拿出他的启门针,拨弄了一下地上的虫子,不由地蹙两下眉:“这是什么虫子,以前没见过呢。”

云裳也点头:“我也没见过。”

云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点怪,那是一种很微妙的错愕,给我的感觉就是,卢胜材没见过这种虫子很正常,可她没见过这种虫子,就很不正常了。

我便问她:“姑娘,你对蛊术有了解吗?”

云裳点头:“当然了解啊,在佘家谷有句老话,叫做,十花九蛊,意思就是,十个花仙里,有九个蛊师,而且佘家谷的人养虫,都是在把虫子养在体内,并将其当作本命蛊,人蛊同命,共生共灭。我以前在佘家谷,什么样的蛊虫都见过,可眼前这种,却才没见过。”

我之所以有那么一问,就是因为刚才突然想起了佘家谷的老耙匠,那一次我们在花海暂住,入夜以后,老耙匠可是当着我们的面,从嘴里吐出一只硕大的虫脑袋。

好像也就是从那次开始,我对虫子就有了心理阴影,变得比小时候更怕苍蝇了。

卢胜材可能也想起了老耙匠吐虫的种种情形,脸色微变,问云裳道:“你不会也在体内养了虫子吧?”

云裳白他一眼,满脸不爽地说:“我又不是蛊师。”

我看着地上的虫尸,心想难不成这玩意儿真的是蛊物?如果确实如此,拿在这里投蛊的人,会不会就是飞鱼队里的蛊师?

不得不说,确实有这种可能,但也仅仅是有可能而已。

这座小镇处处散发着诡异气息,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察觉到这份诡异之下必然凶险重重,可那位蛊师为了投蛊,弄出的动静也太大了些,我心想,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都不会特意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因为你不知道,你搞出来的动静,是否会唤醒潜伏在这座小镇中的凶物。

除非,那位蛊师对小镇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很清楚该在这里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会引发任何负面效应。

眼下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恣意浪费,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我便招呼卢胜材和云裳离开小楼,到外面和老狼他们汇合。

大家这么一会师,老狼自然要问我在小楼里发现了,我一边引着他们朝黑水渠方向走,一边将自己在小楼中的所见所闻细细陈述了一遍。

老狼和莉莉丝听着我的话,都是不停地皱眉。

看样子,他们也发觉了,我们的处境正变得越发怪异幽秘,但与此同时,就连他们两个也说不清小楼上的女尸是怎么回事。

最后只有莉莉丝说了句:“我觉得吧,这事儿看上去……像是某种献祭的仪式。”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吻很不自信,心里头也虚得厉害,显然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猜测,所以我觉得这番话的参考价值不高。

来到黑水渠的制高点,卢胜材和老狼仔细观察了水渠中的水势,发现在水渠的拐角处有一个连通到地底深处的管道,所有黑水,都是从那个管道里涌出来的。

那管道非常深,老狼将整整一条登山索全部续进去,都触不到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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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四十章 另一种可能

水渠里的黑水也不是污水,而是一种密度低于水的纯净黑色液体,这种液体完全没有污水的臭味,反倒透着一股苯香气息。

刚开始我们都以为这东西是原油,可用火机点了一下,却发现这种黑色液体完全无法被点燃。

一向见多视广的老狼和莉莉丝也犯了难,直言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其他人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这些黑水到底是什么,我则坐在黑水渠旁边,思考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从上岸至今,我们已经逛便了整座小镇,并未发现用来在土地上打孔的机器,既然如此,用来走黑水的地下管道,是怎么埋进地里去的?

如果说这条官道只有七八米深,我还能相信,那可能是全凭人工打洞,再将官道埋进去的,可问题是,这条管道的长度至少在二十米以上,靠人工打这么深的洞,你也得有这么长的锥啊。

打洞不可能,那就只能挖一个比较大的,可以让人钻下去的深坑,把管子立稳之后,再把坑埋上,可那样一来,必然要破坏周边地表。

最大问题也在这儿。

铺在这一带的地板砖,比黑水渠本身还要古老,这一点从石板的磨损程度上就能看出来,而且这些石板除了磨损严重之外,形状都很完整,至少说明它们没有被破坏过。

当然,有可能是当地人先将一部分地砖完整地撬出来,又在地上挖出大坑,将管道竖着埋进去。

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那就是,这根管子,原本就是从地底反着打上来的,换句话说,在地底深处,很可能存在一个可容纳成年人在其中进行作业的大空间,而且这个空间和地表之间的距离不会太远,至多也就是相隔五六米,要不然很难被打穿。

如果真是这样,管道只有一小部分是嵌入到土壤之中的,其中绝大部分就裸露在地下大空间中,而这个地下空间的高度,至少在十五米左右。

这么大的空间,很可能是个人为挖掘的石窟或者墓穴,自然溶洞的可能性不太大,如果地下存在大溶洞,以这里的地质结构,未必能承受住这么多砖石建筑的重量。

你可能会说,说不定镇子里的人先从外面雇佣了机械来打孔,用完以后,又将机器运出去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这座小镇四面环墙,除了我们先前走过的那条暗道,就只有北墙上开了一个两米见方的隧道,虽说我也没见过给土地打眼的机器,但我猜想,要打这么深的洞,必然需要大型器械,可隧道入口太小,小型汽车兴许还能开进来,大型机械根本没戏。

不过我只是在心里盘算着这些,并没有将这些想法和盘说出。

因为从始至终,蒙梭都没说小镇下方还有石窟或者墓穴,要么就是他根本不知道这茬,要么,就是他刻意隐瞒了这些信息,再要么,就是我猜错了,根本没有石窟墓穴。

可不论是哪种情况,我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都没有任何意义,弄不好还会引起蒙梭的地方。

我拍一下膝盖,慢慢站起了身子。

其他人听到我拍腿的声音,便停下讨论,齐刷刷地朝我这边望了过来。

我转向他们,用极平静的语气问:“你们说,这个小镇上的人,究竟去哪了呢?”

这话我是望着卢胜材说的,但实际上,我的注意力却在蒙梭身上。

我之所以会认为地底存在大空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除非有这样一个空间可以将整个小镇的人全都藏起来,要不然你无法解释,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确实,我也想过,这些人说不定都从北墙上的隧道离开了,但细想又不对,北墙附近也有一个比较大的水洼,里面积满了水,可当我拿手电朝隧道中打光的时候,却见隧道的地面完全是干透的,一个湿脚印都没有。

如果有大批人从隧道中走过,他们带在脚上的水,必然将整个隧道的地面全部浸湿,加上这一带潮气很重,地砖干得没有那么快,可当时隧道的地面确确实实是干透的,这就说明,它已经被废置了很长时间了,最少在最近几天里没有人从那里走过。

那么,镇子里的人会不会是翻墙出去的?

有病吧,放着好好的隧道不走,翻墙做什么。

我留意着蒙梭脸上的表情,但他只是有点纳闷,看样子是想不明白我什么又问这个,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个无法靠推断和讨论得出结论的问题。

他不是个演技高超的人,这种表情绝不会是装出来的。

难道说,他真的不知道地下存在大空间,或者是我真的猜错了?

卢胜材琢磨了半天,突然回应道:“你又想谋杀我的脑细胞!娘的,这种事你都想不明白,我怎么可能想得明白!”

我正在观察蒙梭的表现,没想到平白挨了一顿凶,心里顿时有点闷,但又不好表现出来。

在小片刻的沉默之后,我才招呼大家离开黑水渠,再回镇子内部查探情况。

我隐约记得,之前在镇子里逛游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好几幢没亮灯的房子,但由于当时的心思都放在了路旁的黑巷子,已经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怪味儿上,所以记得也不真切。

眼下我是想回去印证一下自己的记忆到底对不对,顺便也看看,在这座小镇里,还有没有双眼被调换过的怪异尸体。

事实证明,有些时候,那些看似不靠谱的记忆,反而能给你带来一些关键线索。

在小镇的东南西北四个正方向,以及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个角落里,分别有一座没亮灯的小楼,除了东南方向的一座小楼没有出现尸体,另外七座楼上,全都发现了女尸。

每一具女尸的死亡方式完全一致,身上都有不流血的新鲜伤口,双眼都被调换,所有的假眼中,也都埋着蜈蚣似的蛊虫,更怪异的是,这些女人身上全都穿着同样款式的长裙,就连年龄、发型,都差不多。

我觉得莉莉丝应该是对的,这就是在进行某种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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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四十一章 二十四山位

我们在城镇里绕了一整圈,最后又在黑水渠附近驻足。

这一路走下来,看似收获不小,可又好像完全没有任何收获,即便发现了那么多尸体又怎么样,它们又不能告诉我们,藏匿在小镇里的信物究竟是什么,以及它究竟在哪里。

我现在真有一种瞎猫走夜路的感觉,根本说不清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怀着一份侥幸,希望再走两步就能碰上死耗子。

这时就听卢胜材在一旁嘀咕:“我怎么老感觉,好像有人在布阵呢,每一栋没亮灯的小楼,位置都能和八卦的卦位贴合起来,最怪的是,这座镇子乍一看像是方的,可走了这么几遭,越来越觉得它好像是个圆呢。”

卢胜材说的这些我也想过。

八栋没亮灯的楼,正好在八卦的八个卦位上,而且这座镇子确实像是圆的,尤其是那几条位于城市边缘的路,看上去像是直的,可你亲自走一走就会发现,想要在那些路上笔直前进,就必须在前进途中不断调整方向,一路走下来,赶紧自己走得压根就不是直线,而是一条弧线。

如果按我熟知的术法体系来判断,卦位藏尸,定为生死阵,可问题是,我也没办法确保,布置尸体的人所用的术数,是不是来自于咱们熟知的那套体系。

从船只离港到进入水帘,这一路上,我没少和老狼还有莉莉丝交流术法上的事情,听莉莉丝说,在她最擅长的那套术法体系里,也有很多巫术是靠在特定方位上布置法器来施展的,国内布阵一般以卦位取向,他们则是靠罗盘取向。

他们用的罗盘一般分两种,一种叫大八针,一种叫小八针,所谓的大八针,就是罗盘上有八个大的刻度针,分别指向东南西北四正位,以及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个偏位,这八个方位,正好又和八卦的卦位对应起来。

莉莉丝说,他们的罗盘定向,其实就是从八卦定向中衍生出来的,毕竟最早的八向罗盘,本来就是从古中国传出去的。

至于小八针罗盘,其实就是将原有的八个方位又细分成了十六个方位,就好比咱们将八向罗盘细分成二十四山位一样,归根结底还是以卦向为基础。

如果以卦象布阵是咱们这个行当独有的东西,还比较容易做出判断,可问题在于,这种布阵方式在很多术法体系中都是通用的,在这种条件下,你就很难去判断布阵者到底想做什么了。

因为你不知道这货和你到底是不是同处一个术法体系。

我听着卢胜材的话,脑子里想得都是这些,知道他一边抱怨说我们已经在镇子里转了很久了,却没什么收获,一边下意识地撸起袖子来看时间。

一看到他手腕上那块表,我心头顿时一颤。

为什么东南方向的那座楼里没有女尸?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小镇中爆发出尖叫声的时间,应该是早上九点钟左右。

先前我也觉得这两件事毫无联系,直到我看到卢胜材的手表,又将这块表,和二十四山位联系在一起。

以二十四山定时,正午在正南,正子在正北,正午就是中午十二点整,正子是凌晨十二点整,而正巽,则正好对应东南,正巽,就是早上九点整!

由于一般来说,我们将一天分成了十二个时辰,辰时之后就是巳时,只有以二十四山位来定时的时候,辰时和巳时之间才会出现一个巽时,所以我之前一直没有将尖叫声出现的时间,和东南方位没有出现女尸联系起来。

此时再去回想,便愈发觉得两者之间联系密切。

我推想,不管对方想布置一个什么样的阵,对于整个阵法来说,东南方向的阵眼,必然都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

想到这儿,我立即撒开步子朝小镇的东南角奔去。

我这是突然行动,其他人不明所以,卢胜材还唤了我一声,问我去哪,我急着赶时间,没搭理他。

直到我一个人跑出了将近五十米,他们才忙里忙慌地追过来。

一路上我也不想说废话,就是闷头赶路,生怕耽搁哪怕一分一秒。

我担心,所谓的信物,有可能就藏在那幢房子里,既然我能察觉到那幢小楼的特殊性,极可能与我出自同一个术法体系的佘锦荣也有可能察觉到。

绝对不能让他捷足先登!

说实话,此刻我着实有些懊恼,上一次在那幢小楼里搜寻的时候,我一心只想确认顶楼有没有尸体,并没有对这座楼进行细致地搜查,即便云裳告诉我,这栋楼并没有尸气,我也没有当回事。

最近这段时间我绝对不正常,脑子和反应都比以前慢了好几拍,很多以前很容易就能想通的事,放在现在,却要花很大力气才能理出一点点头绪来。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真的只是太累了么?

来到小楼前的时候,我特意抢过卢胜材手里的手电,朝楼门周围打了几下光,万幸,脚印还是我们几个留下的,佘锦荣那伙人应该没有来过。

进门以后,我就让大家分开行动,对这栋楼进行地毯式搜索,地板、墙壁,也都别放过,说不定某些区域藏有暗格。

大家都对我的决定感到有些疑惑,但也都没说什么,只是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

我带着云裳上了顶楼,打算先从这一层开始查起。

每一栋没亮灯的小楼,都有着差不多的房间布局,就连每间屋子里摆放的东西都差不多,顶楼的这间房里一样是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我猜想如果这栋楼里藏有信物,应该会将其藏在非常隐蔽的位置,进屋以后便之间冲到床前,俯身朝床下扫了扫光。

床底空空如也,被光斑照亮的地方,只有遍地灰尘。

“小师叔!”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云裳惊喊了一声,赶紧立起身子来朝她那边看。

刚开始,云裳站在衣柜前,背对着我,我盯着她看了小片刻,她才慢慢挪开身子,让我能直接看到衣柜内部的情形。

就见空荡荡的衣柜中坐着一个身穿白裙的少女,她就像是被冻僵了一样,身子一动不动,但视线却在我和云裳之间不停地游走着。

是个活人!

四百四十二章 一派胡扯

我凑到衣柜前,伸手翻了翻少女的眼皮,就见她的白眼珠上隐隐浮现出一些不自然的灰色暗斑,又试了试他的颈温,她的体温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只是皮表温度稍低。

古建平送给我的青囊书还真是总能派上大用场,因为大略地看过那本书,单单这么一看一探,我便断定,少女之所以浑身僵硬,是因为中了某种能够封锁经脉的奇毒。

绝大多数外国人恐怕并不知道经络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制出的毒药拥有闭锁经络的药效,经络被封,身体必然僵硬,加上血液循环不畅,皮表温度也必然会比平时低一点。

随后我便使出摸骨的手法,单指压住女人的后颈,细细催几道念力下去,将她的脉节一一疏通开。

说实话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弄明白,她具体都是哪些脉节被封住了,干脆就将所有脉节全都疏了一遍。

脉节这么一通,少女的身子便突然有了活力,她猛地一个挺身从柜子里蹿出来,但可能是由于僵了太久,双脚落地之后站不稳,连着踉跄了好几步。

她本来是打算离开这间屋子的,怎奈腿脚不便利,在踉跄几步之后,便一把扶住床沿,对着地面就是一阵猛吐。

呕吐是正常的,这是脉节被打通之后的排毒反应。

云裳指着少女问我:“她怎么了?”

“中毒了,现在在排毒。”

“摸骨手还有解毒的功效,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那是因为摸骨手正好克制她体内的这股毒性,换一种毒性,我就解不了了。”

我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云裳,视线则一直紧紧压在少女身上。

她的情绪,有点不对头啊。

先前她从柜子里往外看的时候,我就感觉她心中浮现着一股怪异的兴奋,已经一种长时间压抑之后的解脱感,但也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她可能是觉得自己终于能得救了,才会出现这样的心绪波动。

可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不靠谱,正常人在这种时候有可能激动,有可能恐惧,但不太可能兴奋。

当一个人长时间被束缚在黑暗的环境中等死,等到他重见光明的瞬间,是想不起来高兴为何物的。

还有就是,这女人明明不认得我们,更不清楚我们会不会对她不利,就算她内心比较清醒,也至少应该有点疑虑才对。

可在她的心中,丝毫没有半点疑虑。

仿佛她一眼就能认定,我们的出现可以让她从痛苦中彻底解脱出来。

而此刻,她的心绪一直在动荡,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她的心中,正飞速盘算着什么,也能感应到一股杀机正从她的心底深处慢慢浮起。

这女人绝对有问题。

这边我正望着那女人的背影出神,突然感觉胳膊上传来一阵强烈的痛感,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扭头一看,就见云裳正憋着脸,用力掐住我胳膊上的一小块肉。

坏了,我刚才看得太入神,她肯定想偏了!

但我很里很淡定,立即朝着云裳做出一副凝重的表情。

云裳一看我这表情,就知道里头有事儿,手上的力道顿时轻了几分。

我轻轻拿开她的手,而后直直前方的少女,又指了指我和云裳,最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云裳冰雪聪明,看到这些手势,立即就知道少女相对我们不利,她也立即皱起了眉,脸上疑虑重重。

我伸出两根拇指,将云裳的眉心纹抹平,示意她不要将疑虑挂在脸上。

少女猛吐一阵,人已经变得不太清醒了,我和云裳先将她扶到一旁,云裳拿了瓶水给她,我则迅速问道:“你怎么被关在衣柜里,镇上的其他人呢?”

我也是看她几乎处于懵神的状态,才赶紧问了这么两个问题,等她清醒过来,估计就不说实话了。

少女果然没回过味儿来,下意识地回应道:“我被选作了这次的贡品,其他人都去圣堂了。”

一句话说完,少女似乎有点回过神来了,她可能是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得话,立即将水瓶怼在嘴上一阵猛灌,借此堵住自己的嘴,生怕我再问她什么问题似的。

这家伙对我们心怀不轨,势必会想方设法取得我们的信任,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她会闭口不言,至于她说出来的那些话嘛,我不用刻意去分析也能知道其中有几成真假。

她一下子灌了大半瓶水,接着又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粗气,过了好大一阵子才舒缓过来。

当时她特意松了一口气,并用手去揉麻木的膝盖,偶尔抬起头来,冲我和云裳礼貌性地笑一笑。

那意思是,她并不怕生,暗示我们可以问话了。

这是一种比较隐晦的心理暗示,她的举动,会让人下意识地认为该与她交流,或者说安慰她一下。

我不由地在心里暗笑,这小丫头看来也是个玩弄心机的高手,她的段位放在寻常人中,应该算是比较高的了。

既然她都示意我们开口问话了,我们要是再这么默着,岂不是薄了她的兴致么。

于是我便主动开口说了一些不疼不痒的屁话,基本都是些安慰,告诉她,我们不是坏人,让她不要怕之类的。

两分钟以后,我才寻了个机会拐入正题,问她叫什么,她刚才提到的“贡品”是什么意思。

她说自己叫艾比,今年二十岁,没有谈过恋爱,只不过出了年龄,名字和恋爱经历都是假的,同时我也很清楚她为什么编造出这样的恋爱经历。

看样子她对东方男性有一定的了解,但这种了解相当片面。

她说,在她们这个镇子上,每隔十年就要进行一场献祭,而她和另外七个女孩都被选作了贡品,要在今晚被供奉给神灵。

让我惊讶的是,这句话竟真真切切,丝毫不含虚假的成分。

可当我问她,小镇居民供奉的是哪位神灵时,她又扯起了谎,说什么,她们的神灵是一位住在海里的巨人,正是因为这位巨人的恩赐,镇子上的人才不至于饿死。

这些话完全就是瞎扯淡,一点真货都没有。

我又问她,镇上的人究竟去哪了,圣堂在什么地方。

少女扯谎道,圣堂位于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里,那里离小镇很远,要走好几天才能到。

我问她,为什么偏偏将她选作贡品,选择的贡品都需要具备什么样的条件,她谎称,贡品只能是她这样的圣洁之人,而且她告诉我,所有的贡品都有一种特殊的潜质,就是不管是谁与她们沟壑,都能获得前所未有的运气和力量。

四百四十三章 对不起,我们是演员

这货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我虽然心里明白她在计划什么,但还是替她害臊。

从她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将我锁定为要谋害的目标了,她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殊不知,在我和云裳眼里,丫就是一傻叉。

不过我和云裳都没有点破她,她说话的时候,我和云裳便时不时地点头回应,以示对她的同情。

演戏谁不会,少女……不对,应该叫她“女人”,起初我觉得她年纪小,只是因为这人的长相十分显幼,不过她自己也说了,她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这女人被我和云裳吃得死死的,完全没察觉到我们一直在诓她。

她好像很喜撒谎,越说越热情,越说越真,好像把自己都给骗了一样。

但也就在她撒谎撒得兴致正高的时候,楼梯那边传来了卢胜材他们几个的脚步声。

女人一定到脚步声,便抬手护起自己的额头,说头有点晕,等到脚步声快到楼顶的时候,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昏了过去。

一般来说,撒谎的人因为心里虚,大都不喜欢重复自己的谎言,等到其他人全都进了屋,势必又要将我刚才问过的问题再问一遍,而且当着那么多人说谎,她心里头更虚,索性就装昏逃过一劫。

值得注意的是,这家伙一听到楼下有脚步声,便提前埋好了伏笔,说自己头昏,等到人都上来了,再正式陷入昏迷,表面上看一点都不突兀。

如果大家进屋以后她再突然昏迷,就显得不那么自然了。

要不然我说她是这方面的高手呢,一般人的心思可没有这么细致。

卢胜材他们上来以后,见屋里还有个昏迷过去的女人,就问我怎么回事,我也不怕费口舌,就将女人撒过的谎,以及她偶尔透露的几句真话,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在说话的时候,我不停地向卢胜材使眼色,卢胜材刚开始还有点莫名其妙,但后来也反应过来,屋子里的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莉莉丝和老狼也没白活那么多年,从他们越发凝重的表情中,也知道他们已渐渐明白了我的真实意思。

只有希芙和蒙梭一脸懵,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一边说话一边冲卢胜材挤眼。

该说的都说完了,卢胜材才告诉我,他们找遍了这栋楼,也没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也没废话,说此地不宜久留,立即招呼大家离开。

我背上女人,与大家一起回到之前我们住过的那栋寨子。

一路上,女人时不时呢喃两声,并偶尔蠕动身子,在我的后背上磨蹭,可惜了了,这要是换成卢胜材,十有**被她磨的虫上脑,直接就沦陷了,但我的心性已变得与正常人不太一样,如今除了云裳,怕是没有第二个人能让我脸红心跳了。

我觉得,我可能是在入道的时候将某种**直接给关闭了,只为云裳一个人留出了很窄的一条缝。

回到宅子,我将女人放在沙发上,而后就对在场的其他人说:“咱们折腾得时间不短了,大家都累了吧,不如咱们全都休息一下,等养足了精神再做下一步打算。”

说出“全都”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特意加强了语气。

莉莉丝和老狼自然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可蒙梭和希芙却是一脸懵,他们懵也正常,毕竟我们不久前才刚刚修正过一次。

蒙梭张了张嘴,想要说话,莉莉丝及时移到他面前,狠狠瞪他一眼,示意他别多嘴。

对于莉莉丝,蒙梭还是怕的,他的嘴巴张了两张,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也只有大家全都睡了,女人才有机会行动,她要么趁着大家都熟睡的机会逃走,要么出去找人来干我们,再要么,就是趁我们睡着的机会直接下手害人。

逃走的可能性非常小,毕竟她本来就对我们怀有恶意,不搞我们一下,想必她是不会罢休的。

说实话,我心里也着实有点纳闷,我们和这女人一没仇二没怨的,她怎么对我们怀有那么大的敌意呢,而且我能感觉到,她谋害我的**极其强烈。

那样的强烈,简直可以等同于人类的求生本能。

莉莉丝估计是怕蒙梭和希芙坏了计划,便带着他们去了楼上,老狼好像很想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便留下来和我一起打地铺。

临入睡之前,我还装模作样地给女人把了一下脉搏,云裳为了配合我作戏,特意关心地询问女人的身体状况,我便告诉云裳,她已无大碍,休息小半天就能醒过来。

这女人精得要命,如果我们将她救回来,又完全不理会昏迷后的她,反而容易让她起疑。

入睡二十分钟左右,客厅里已是鼾声起伏,女人终于按捺不住,轻手轻脚地沙发上爬起来,试探性地唤我一声:“你睡了吗?”

我权当没听见,继续打鼾。

女人等了一小会儿,见没人听到她的声音,便如同一只轻盈的猫,快速离开沙发,几个箭步就冲出了楼门。

她确实相当小心,出门以后朝远处走了十来米,又悄悄折了回来,凑到门框前聆听我们的声音。

大家都是老油子了,还能没点提防,从她出门到回来,屋里的鼾声就没断过。

女人听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没什么问题了,才迅步离开。

她的脚步声很轻,怎奈镇子里过于安静,我们能轻松判断她的行动距离。

直到她走得足够远了,我们四个才一股脑翻过身子来,挺着头朝门外张望。

老狼低声问我:“就这么让她走了?”

我也压着声音回应:“这次她是通风报信去了,等会儿她还会回来,估计是一个人回来。”

老狼不解:“不是说她通风报信去了吗,怎么又说她一个人回来,她不是去找帮手了吗?”

我心说你怎么变得和蒙梭一样傻了,这种事儿都看不透。

就听云裳在一旁嘟囔:“小师叔,我怎么觉得,那女人一直在勾引你呢?”

我点头道:“就是因为她一直在勾引我,所以我才断定,等会儿她必然会独自一人回来,她会让自己的帮手提前设伏,再把我引过去,一旦我进入包围圈,那伙人就会动手。但凡她决定用设伏的计策来对付一个人,就说明她能召集的帮手并不多,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敢放她出去。要是她一次就把上千上万的镇民全都召来,那咱们可就歇菜了。”

四百四十五章 杀红眼

洛河鬼书第445章杀红眼我就是用鼻子闻也能闻出来,那股黑烟就是莉莉丝所化。

他们这帮人下手实在太狠了,基本上只要出手,就是死手,眼瞅着黑烟马上就要压到女人面前了,我不得不再提醒她一次:“留活口!”

莉莉丝没有给我任何回应,只见黑烟围着女人绕了一圈,那女人就像是被电击了一样,身子急颤好几下,然后就像根木头一样,僵着身子,手脚绷直地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看到栽倒在地的女人,我便忍不住皱了两下眉。

这么说,房顶上传来的割肉声,并非来自于莉莉丝,她那种特殊的战斗方式决定了她不会发出类似的声音,确切点儿说,她要想干翻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自我头顶上传来“当”一声噪响声,一个身材精壮的汉子从房檐上跳了下来。

这家伙下来的时候已经紧张到了极点,但他却没有惊叫,一门心思只顾逃命。

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也正是这份无比强烈的求生本能和迅捷的反应速度救了他,如果他再晚零点几秒钟,肯定会没命。

他落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我就站在他的正下方,脸上的表情顿时从极端紧张变成极端惊恐,可即便如此,他竟还能够在如此强烈的心绪波动下做出应对,只见他快速将手探到后腰,从那里拔出一把匕首,对着我临头就刺。

这货的反应和动作都不错,可那也得看跟谁比,和一般人比,他算是不错的,但和白虫子、红狗相比,他可就差了太远了。

我都不用特意去观察他的动作,就知道他的匕首要往什么地方刺,当下也没废话,稍稍摆动一下鱼骨枪,将落顶而至的匕首打偏,而后一掌催出,打向他的丹田。

他身在半空,根本没得躲,这一下肯定被打瘫。

我心里很有把握,也就没特意去关注他接下来会怎么样,反倒是朝他身后掠了一眼。

从刚才我就在想,这些话下来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紧张,看他那样,十有**是有人在后面追他,而且那个人对他来说,相当具有震慑力。

下一秒钟,第二个身影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面对着小巷上方的天空,我只能看到一个高高跃起的人影,以及一堆泛出红光的眼睛,和两道折射出冷光的斧刃。

只一个瞬间我便分辨出来,那是杀红了眼的蒙梭!

他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当真是浑身上下杀气凌然,而且这股杀气非常的躁,他俨然已因杀戮失去了理智。

说了留活口留活口,这货怎么还杀急眼了!

眼下我也终于明白了,刚才从房顶上传来的割肉声,就来自于蒙梭的两把斧子。

大爷的,这小子一动手,我的计划全都被他给搞乱了。

当时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加上他又红了眼,不压住他不行,我一盘算,也甭跟他废话了,先放到再说吧,于是后脚跟踏稳地面,对准他的丹田奋力催出一掌。

别说,人家蒙梭压根不用等我出手,就主动将其中一把斧子投向我了,但他出手的速度没我快,斧头脱手的一瞬间,就已被我拍中丹田。

这一掌下去,不管你是活人还是吸血鬼,但凡你是靠经络来流运精气神的,只要你的念力没有我强,必然瞬间歇菜。

一击得手,我便快速闪身避开飞驰而来的短斧,接着侧着蹬出一脚,将从我身边蹭过去的斧子踹飞。

蒙梭那一斧子是不是冲我来的,其实也不好说,因为斧子的落点正好就是精壮汉子的背口,可如果我不闪不避,那把斧子还是会落在我的左肩上,伤不致死,但丢一条胳膊是没跑了。

等我再次蹭着步子闪出半个身位,浑身瘫软的蒙梭才像个烂黄瓜一样,“啪唧”一声拍在地上。

我的心智确实出了点问题,听到他落地的那一声脆响,我的第一反应是,好久没吃拍黄瓜了。

蒙梭的脸盆正冲着地面,虽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此刻他身上那股杀气已经完全消弭了。

直接攻击经络,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但能卸除敌人的战斗力,还能卸除他们的斗志。

因为经络这东西,本身就是魂魄的映像,大脑的投影,而心绪波动,实际上就是魂魄波动的一种体现。

此刻莉莉丝也现出了原型,她看了眼倒在我身边的蒙梭,不由地撇了撇嘴:“我还当他挺厉害呢,没想到又被你一巴掌给秒杀了。”

“没死。”

我压着心里的火气,闷闷应了这么两个字,而后就凑到莉莉丝身边,看了看女人的情况。

这娘们现在就跟抽风似的,整个人颤成了筛子,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我盯着她看的时候,她也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我和莉莉丝。

估计她自己都没想到,她才是那只被困在瓮里的鳖。

正巧卢胜材和云裳他们也过来了,我就让他们先将女人和精壮汉子带回宅子那边审问,我则和蒙梭留下来打扫战场。

希芙看到蒙梭跟条死鱼一样地趴在地上,眉头连着皱了好几下,表情凝重,心里头却虚得要命,当时我只以为她可能是被吓到了,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也就没多想。

蒙梭这一趴就是二十多分钟,期间我爬到屋顶上看了看,一共找到十二具尸体,蒙梭的手法非常利落,所有人都是先被划破喉咙,又被他一斧子砍穿了心窝。

我只是说他手法利落,没说他杀人的手段利落,不管是喉咙还是心口上的伤,都是致命伤,按说根本没必要补刀,可蒙梭偏偏就是一人给了两斧头,如果不是他特别喜欢双数,就是有别的恶趣味。

而且这些人在面对蒙梭的时候,分明就完全没有反手之力,就是蒙梭单方面对他们进行扑杀,我不明白蒙梭为什么会杀红眼。

要想杀人杀红眼,有几个前提,要么就是长时间的战斗,持续性紧张让人失去了理智,要么就是杀人者和被杀的人有深仇大恨,情绪一经释放,就如同洪水爆发,根本收不住,再要么,就是杀人者并没有相关经验,因为过度紧张而引发了情绪失控。

难不成,蒙梭和这些人有仇?

四百四十六章 不搭调

洛河鬼书第446章不搭调蒙梭软着手脚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我刚把其中两具尸体挪到暗巷里头。

他见我从屋顶上下来,便支支吾吾地问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心里窝着火,不想搭理他。

结果他又自顾自在那说:“吸血鬼的肉身要比你们人类硬出很多倍,以前,就算有人用二十斤重的铁锤击中我,我也不会倒下,可你只是轻轻拍了我一掌,为什么我……那感觉就好像浑身的骨头都被虫子噬咬一样,剧痛不已,而且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我实在没心思听他在那扯皮,一把扔掉手里的尸体,怒怼道:“我说你是不是杀人上瘾啊,我特么让你杀人么?你可真够麻利儿的,没等我回过身来,屋顶上的人差点被你给秃噜光咯!”

蒙梭立即摆出一副特别老练的嘴脸,用十分稳重的语气对我说:“看样子你才来内海没多久吧。我刚进内海的时候和你一样,总喜欢用善意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世界里的人和事,可结果呢,只能一次次被骗,一次次被害,就连我最亲密的朋友,都因为我的善良和软弱没了命。你刚才不是检查过那些尸体了么,难道你没发现,这些人个个都带着杀人的利器?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

一看他那副“我是过来人,你还太嫩”的嘴脸,我心里头的火气就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

给我捅了这么大一篓子,还在我跟前装大尾巴狼,要不是接下来还要合作,我真不想忍他了。

我用力沉了沉气,但还是没能沉下来:“善良你大爷,这和善良软弱有个毛线的关系!你动动你那颗脑子好好想想,难道这些人没有同伙吗,难道你以为,这个镇子上就这么几个人?这么多人一起出来,结果一个回去的都没有,你要是他们的同伙,你能不起疑吗?唉,算了,你还是别动脑子了,就你那脑袋,里头一半是水,一半是面,只要一动,全是浆糊。”

蒙梭这才意识到自己理亏,心里头一下子就虚了,可嘴上依旧硬得跟什么似的:“可这些人就算不被我杀了,难不成……难不成你还能放他们回去啊?”

我用手指揉着太阳穴,闷声道:“只要抓住这帮人,一人喂给一颗毒药,并告诉他们,只有咱们有解药,他们就怂了,就算这样也不行,我也有无数种办法能控制他们,让他们成为咱们的眼线。你可倒好,直接把他们全给弄死了,眼线没了,还留下一个大隐患。”

蒙梭拼命转动眼珠子,看那样肯定是在疯狂地琢磨怎么为自己辩驳呢,可惜这家伙的口才向来就不怎么样,过了小片刻,他可能是实在找不到理由,只能叹一口气,闷闷地说:“下次我注意点就是了。”

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你还想有下次?”,但看他一脸羞愧的样子,就忍住了没说。

反正错误已经犯下了,你再去不停地指责他,也没有太大意义。

我收起了火气,只说了句:“以后别这么鲁莽,凡碰到要动手的时候,一定要三思后行。”

说着说着,我就觉得不太对劲。

按说,蒙梭不是那种凡事顾头不顾尾,一门心思往上冲的莽夫啊,还记得他刚上船的时候,曾小心翼翼地试探船上的人,并试图挑拨我和老狼、莉莉丝的关系,从他当时的种种举动上看,这个人的心思是相当细腻的,不但细腻,还分外老辣。

可他今天做出的举动,却完全无法和这份心智相匹配。

想到这儿,我便脱口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听到我的话,蒙梭顿时怔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流露出了十分心虚的表情,还反问我:“什么叫我怎么回事啊?”

我当时就皱眉头了:“别跟我这儿闲扯淡,我能看穿你的心绪,只要你有撒谎的念头,我就能感觉出啦。快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像你这么老奸巨猾一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莽撞了?”

蒙梭大概是觉得骗不了我,这才指了指天空,说:“如果咱们的视线可以穿透天空中的黑色雾瘴,一定能看到一枚快要消失的牙月,此时的月向,和我被主人转化时的月向一模一样,而且当年我也是在黎明时分被转化的。”

黎明?扯犊子呢!

我将手表抬到蒙梭眼前:“你可看清楚了,现在是正午。”

蒙梭笑了笑,摇头道:“你这是东八区时间,我说的是东一区时间。”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有种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感觉,对啊,这个小镇在消失之前,使用的应该是东一区时间,换句话说,尖叫声出现的时间不是早上九点,而是凌晨两点钟,用二十四山解位的话,那个时间应该对应正丑位,属正东北偏北方向。

可唯一一个没有被杀的贡品,确实是出现在东南方向啊。

我顿时有点懵,一方面感觉自己之前的推断全都错了,另一方面,心中又浮现出另一个非常诡异的想法。

或许,幸存的女人,本来就不在东南方向,她所在的那幢房子,就在东北向。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座小镇的方向,和指南针上表示出来的方向都不一样,在这里,只有东、西两个方向是对的,而南北两个方向则被对调了,而且这两个方向已不在我们所熟知的子午线上。

我这么说可能有点晦涩,那就换一种说法吧,这个小镇里的时空布局,相比于现实世界,极可能是颠倒的。

再说得具体一点,这是一种非完全对称的颠倒。

联想到老狼先前曾反复提及“水镜”这个词,我便隐约感觉到,这座小镇,有可能只是一个镜像。

一个真实的镜像!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可问题是,即便我觉得这种想法很不现实,却又无法将它无视掉。

就好像,这种想法是某个人强行加在我脑子里的一样,它一经出现,便在我的脑海中迅速生根发芽,直至根深蒂固。

蒙梭的话还没说完:“每当当年的月相重现,我体内的血就会躁动、沸腾,只要一进入战斗,就很难抑制住杀性,不过你放心,方才被你打了那一掌以后,我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绝对不会再给你惹麻烦的。”

四百四十七章 疯子的家

洛河鬼书第447章疯子的家他之所以特意说这些,说白了还是怕我抛下他和希芙,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我一边听着他的话,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

现在我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环境,以便好好思考之前的问题,于是就以蒙梭需要找个舒适的地方好好休息为由,让他先回去和大家汇合。

蒙梭走后,我找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坐下,不断转动着脑筋,拼尽全力想要给自己的推论找出一个比较可信的解释。

什么是“真实的镜像”?

就好比你在照镜子,你站在镜子外,你的影子站在镜子里,他是你的镜像。

可这个镜像突然变成了真实的人,他只是外型上和你一模一样,但却有了独立的思想和性格,有一天,这个镜像还从镜子里走了出来,成为了另一个你,就如同你的复制体一样。

这样的镜像,就是真实镜像。

其实镜像从镜子里走出来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是,当你站在镜子前的时候,并不知道镜子里的影像已经有了独立的思想和性格,在你眼里,它不过是一个倒影,但事实上,他就像是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陌生人,正默默站在镜子里的另一面,窥视着你。

心里想着这些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能推断出,这个小镇当初究竟是如何消失的,那些来自于现实世界的汽车和电器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了,可不管我如何思考,也只能无数次和答案失之交臂。

我知道它肯定离我很近很近,可我就是捕捉不到它。

更麻烦的是,你越是不停地思考,就越是觉得自己的推论根本就不可能成立。

真实镜像,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

我特么越来越觉得自己快变成神经病了。

思来想去,实在没什么头绪,我只能在心里闷闷地叹一口气,而后便拍拍屁股起身,跑到屋顶上将所有尸体都运进暗巷,而后才清理好现场,回去和大家汇合。

一路上,我一直在调整呼吸,花了不少功夫,总算上浮动不止的心绪平稳下来了。

鬼知道后头还会碰上什么样的情况,不冷静不行啊。

刚到宅院门口,就见蒙梭急慌慌地从宅子里冲了出来,他迎面撞见我,却也不说话,闪了下身子避开我,之后就出来宅院,朝着西北方向去了。

不对,那有可能是西南方向。

望着蒙梭那火急火燎的背影,我心里头不由地犯起了嘀咕,什么情况这是,怎么一声不吭就脱离队伍了呢,见到我也不打个招呼,难道是因为我之前怼了他两句,他心里憋了闷火,可看他那副急匆匆的样子,又不是生气,更像是急着要去见什么人。

可能是在暗巷里思考了太多脑力,这会儿我还真有点转不过弯来了。

正巧这时候卢胜材也奔到宅院里来了,他一看到我就嚷:“有新发现,快,跟上蒙梭。”

接着就见云裳也跟出来了。

他们俩一前一后地出了宅院,我着实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半路上,我问卢胜材到底怎么回事,卢胜材这才告诉我,那个给蒙梭和他主人写信的人找着了。

我一惊:“找着了,不是说那人被吴林给征兆走了吗?”

卢胜材边跑边回应:“人是走了,可他的住处还在,我寻思着,海庭很有可能把信物放在那个疯子家里。”

“信物不一定是海庭放进来的,它极可能一直都在这座小镇里。”我先纠正,再询问:“疯子?”

就听卢胜材说:“啊,老狼审了审那女的和那个男的,这两个人都说那人是个疯子,噢对,那疯子叫郭侃,卧槽,我听着这名字像咱们的同胞。”

郭侃?这特么已经不是同胞不同胞的问题了好吗,成吉思汗身边有个很牛叉的汉将,也叫这个名字,而且这人还是唐朝大将郭子仪的后代。

这个人在蒙古历史上非常有名,但咱们一般很少提及他,虽说这个人从小就在草原上长大,而且主要战绩大多在西亚,但毕竟是汉人,又是名将之后,却帮助忽必烈打宋朝,在当时确实有汉奸之嫌。

这种想法一出现,我都想嘲笑我自己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呢,这不是扯犊子么。

再说了,卢胜材口中的guokan,未必就是“郭侃”这两个字,弄不好人家本来说了一个英文单词,结果他听错了。

我问卢胜材:“你怎么知道是这个疯子给蒙梭主仆写得信?”

卢胜材应道:“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和外面联系的人,这个镇子上所有的电器、汽车,还有各种香料和乱七八糟的日常用品,全是他从外面搞来的。这家伙已经失踪十年了,镇子上的人并不知道他在哪,你仔细看看那些车,都是十年前的车型,还有镇民用的日用品,也都是十年前的存货。”

“其他镇民去哪了?”

“老狼还没问到这茬呢。”

“关键这地方为什么会有电呢。”

“老狼也没问到这茬。”

得,我听明白,卢胜材应该是把老狼问出来的东西全都告诉我了,我就是再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估计老狼问的第一个问题应该是,小镇里的车子是怎么运进来的,这才把疯子的事儿给引出来。

不先弄明白镇民究竟去了哪,你这么关心那些车干什么!

就在这时,跑在我前方的蒙梭突然停了下来,卢胜材也在我身边轻声吆喝:“到了。”

此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栋黑砖黑瓦的两层小楼,在楼前方的地面上,有几滩很厚的泥。

这地方我们先前来过至少两次,但当时大家也没特别去关注它,所以我也说不清,前两次过来的时候,地面上究竟有没有泥了。

蒙梭二话不说,立即推开楼门,扎身就冲了进去。

我心说这家伙怎么这么心急,就好像一早就知道,这栋房子里有他要找的东西似的。

蒙梭进去以后,我与卢胜材和云裳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而后才迅速排好队形,各自怀揣着警觉徐徐进入小楼。

我走在最前方,云裳在中间,卢胜材殿后。

四百四十八章 奇怪的信

洛河鬼书第448章奇怪的信等我们三个进入楼门的时候,蒙梭早已经跑没影了,只能听到旁侧的楼梯上传来一阵咯噔咯噔的脚步声。

我朝着楼梯那边看了一眼,就见台阶上留下了一溜脚印。

这栋楼显然是很久没人来过了,地面早已积起了厚厚的灰尘,在空气中,还漂浮着一股很浓的福尔马林味儿。

就听卢胜材在后面嘀咕道:“为什么亮着灯呢?”

确实,这地方一看就是很久没人来过了,为什么亮着灯呢?

听卢胜材那意思,郭侃应该在十年前就离开了,就算他走的时候忘了关灯,灯泡也早就不能用了才对。

心里想着这些,我便朝一楼大厅的吊灯看了一眼,那明晃晃的灯光周围仿佛围绕着一股淡雾,给人一种极为妖异的感觉。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了蒙梭的嚷嚷声:“盖老板!”

他这是在唤我上去呢。

平心而论,我不是特别相信蒙梭这个人,而且我总觉得,他有可能在这栋楼里袭击我们,即便他其实完全没有胜算。

在片刻的迟疑之后,我还是决定上去看看,但在上楼的过程中,我们三个都保持着警惕,行动的速度很慢。

蒙梭仿佛有些等不及了,又唤了一声:“盖老板,你快上来看看吧!”

他那是真着急,此刻我看不到,也感应不到他的心绪,但单从口吻上来判断,他的这种急切是完全不含恶意的。

我稍稍加快的步子,一到二楼,就见蒙梭缩手缩脚地站在这层楼的正中间,面对这层楼中的种种怪异物件,他好像一时间乱了分寸,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看到我,便战战兢兢地对我说:“盖老板,我现在有点心绪不宁,你……你看看这些东西吧。”

这层楼没有隔间,整个都是打通的,只用四根独立的裸柱来撑顶,屋子的角落里摆着一张黑色的桌子,紧挨四面围墙的位置,则摆满了十三层结构的架子,在这些架子上,全是一缸缸用福尔马林泡起来的器官,有些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器官,有些压根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

可能是因为太长时间没人管的缘故,即便所有的玻璃缸都封了口,可福尔马林的刺鼻气息还是挥发到了空气中。

这种防腐液的挥发性相当强,到现在还能闻到味道,已经说明当初郭侃给这些缸子封口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了。

说明这些器官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不知道蒙梭在局促什么,虽说乍看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器官,有些人可能会感到害怕,但蒙梭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他怎么会怕这些东西!

越这么想,我就越觉得蒙梭可疑,可此时他心中又确实没有恶意,搞得我很疑惑。

我问蒙梭:“这层楼上是不是有你要找的东西,你怎么一进来就往楼上跑呢?”

蒙梭强压着内心的不适,回应道:“他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上说过,他在这里,给……给我们留了一些东西,在二楼。”

这家伙已经紧张到连正常说话都觉得费劲了。

我不由地蹙眉:“你紧张什么?”

蒙梭摆摆手:“我不是紧张,就是……难受,这些瓶瓶罐罐里装的东西,都是……都是吸血鬼的内脏。”

卢胜材抱起一个玻璃缸来仔细看了看,又将那个缸子举向我和蒙梭:“这里头装得是狗耳朵吧,你们吸血鬼家族里头,还有长相这么奇怪的同胞啊?”

蒙梭拧着眉,很不爽地回应道:“那就是狗耳朵,一条被转化成吸血鬼的狗,我的主人曾尝试过转化一些动物,但很不幸,这些动物无一例外全都发疯了。”

我朝卢胜材摆摆手,示意他别多事,而后问蒙梭:“你叫我上来,是想让我在这里查探一下吗,还是……”

蒙梭赶紧点头:“帮我找找看,那个人究竟给我和主人留了什么吧,说不定在这里,还能找到主人曾经来过的证据。拜托了。”

说话间,他还伸出手来让我看,就见他的整只手,连同手腕一起抖成了筛子。

看样子,缸子里的东西确实给他造成了巨大的不适,以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几乎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难道是我想多了,蒙梭从未想过要伏击我们?

从目前的种种信息起来,确实是这样,可我心里总有点别扭的感觉,总觉得自打进了这间屋子,浑身上下都变得不自然,总觉得好像有人想害我。

鉴于最近一段时间,我的精神有点问题,所以这极有可能是我的妄想。

不行,回国以后真得找个心理医生好好瞧瞧病了。

之后我也没再多想,让蒙梭站在原地等着,又招呼卢胜材和云裳一起搜查这一层。

除了架子上的那些玻璃缸,这一层实在没什么东西,我们仨现围着墙转了几圈,确定架子后面不存在暗格之类的东西,又一齐将精力放在了角落里的写字台上。

在这个落满灰尘的写字台上,摆放着很多奇形怪状的玻璃器皿,我猜这些东西应该是用来做实验的仪器,因为我看到了酒精灯和电解棒。

看样子,郭侃应该是个生物学家或者化学家,这一层楼,更像是他的研究室,但我们翻遍了写字台的抽屉,也没找到任何研究笔记,只发现了几个很老的信封。

怪异的是,每一个信封上都没有寄信人的名字和地址,只写了一个日期,以及一个收信人的名字:郭侃。

我靠,还真叫郭侃!

信封上写得都是汉字,起初是繁体,后来变成了简体,笔记出自同一个人,最早的一封信写于1896年,最晚的一封信写于1996年,前后跨度正好一百年时间。

而且从信封的折旧程度上来看,最早的信封恐怕真的是百年前的东西,如今它已经脆得不成样子,我将其拿起来的时候,手指上的力道稍重了些,竟然直接捏碎了一个角。

每封信上的内容都是寥寥几个字,有些信纸上的字迹早已变得难以辨认,能辨认出内容的几封信,上面的话语都非常怪异。

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辨认出最早的一封信上的内容:我知道你没死。

后面几封信的内容实在看不清了,直到1934年的一封信中再次显现出比较清晰的文字:我找到了!

1947年的信纸上则写着:我活着出来了。

1968年的书信内容为:那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1989年的书信内容:你的研究毫无意义。

写于1996年的最后一封信上写着:我需要你的能力,来找我。

四百四十九章 黄金盒

只能分辨出这么多了,估测在某个时间点上,这里曾发生过一次实验事故,某种能够消解笔迹的溶液洒在了一部分信纸上,导致上面的字迹几乎完全消失了,在那些字迹最模糊的信纸上,能明显看出纸张被浸泡过的痕迹。

在我看来,这些信中的内容实在是没头没尾,让人感觉匪夷所思。

唯独让我在意的,是开头的一封信,和最后一封信。

蒙梭曾提到过,郭侃当年之所以突然和他们断了联系,是因为吴林将他征召走了,且看最后一封信的内容,完全可以将其当作一封征召信。

也就是说,这些信,应该就是吴林写的。

当初,师父说吴林极可能是不死之身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扯,不是觉得我师父扯,只是觉得这件事实在不可思议,现在看到这些信,我心里更是有种别别扭扭的味道,从第一封信到最后一封信,前后跨度整整一百年之久,也就是说,吴林至少活了一百年。

他的出生时间肯定早于1896年,毕竟谁也不可能一生下来就会给人写信。

而他的死亡时间肯定晚于1996年,因为从最后一封信的内容来看,他肯定不是征召郭侃去参加他的葬礼。

这个世界上确实有那么一些人,活到一百多岁高龄,依然能够读书写字,可你别忘了,早在四五十年前,吴林曾和我师父,以及乔三爷合力斗过尸魃,而在我师父和乔三爷眼中,他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这个人,仿佛永远不会衰老,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永生者。

他不同于莉莉丝和蒙梭,或者老狼,老狼是反复借尸还魂,藉此来让魂魄得到某种意义上的永存,而莉莉丝和蒙梭身上都带有尸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变成了似人似尸的新物种。

可吴林不同,我师父在提到他的时候,可没说他身上带有尸气,这家伙,就是一个得到了永生的“人”。

太扯淡了,在我的认知里,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出现。

凡人永生,这是要违逆天道的!

这边我正望着桌子上的几封信出神,就听卢胜材嘀咕道:“我说怎么总感觉高了一块,闹半天底下垫着东西呢。”

他这么一开口,我就本能地朝他那边看了过去。

视线挪过去的时候,卢胜材正将一个宽底窄口的玻璃器皿端起来。

那个器皿也不知道是用来盛什么的,这么多年过去,底部的液体已经变成了墨绿色的胶膜,而在这个器皿的下方,还垫着一个食指厚的东西,东西表面覆盖了一张墨绿色的手帕。

因为手帕的颜色和瓶底积液的颜色完全一样,要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下面垫了东西。

卢胜材将器皿放在一旁,又小心翼翼掀开了那块手帕。

手帕下的东西一露出来,卢胜材顿时面色一惊:“卧槽,黄金!”

那是一个做工非常精细的金色圆盒,我离得有点远,只看到金色的盒面上雕刻着一些复杂的花纹,但看不清楚具体刻了什么。

卢胜材可是盗门出神,像他这种人,天生就对贵金属有着特殊的敏感,他说那东西是黄金的,那就一定是黄金的。

眼看卢胜材已经露出了贪婪的表情,我怕他又被黄金毒了心智,一个箭步冲过去,赶紧将金盒子捡了起来。

卢胜材眼睁睁地看着黄金从眼前一闪而消,面色一愣,但很快,他的心口上就冒了火气:“干嘛呀你,手这么快,想私占啊!”

我摆摆手,示意他先别嗦,而后便细细观察起盒子上的纹路。

这应该就是郭侃留给蒙梭主仆的东西了,在这层楼上,除了那些怪异的信和这个盒子,我们实在找不到其他有研究价值的物件了,反正我觉得,那些信肯定不是留给蒙梭的。

盒子上刻了七个身形怪异的生物,这东西的身体轮廓很像人类,也是一根直立的躯干上长了修长的双腿和双臂,但背后却有一对形状特别怪异的翅膀,怎么说呢,就好像是身后挂了两块破布一样,但又能明显看出翅膀的骨骼结构,而且这些东西的脸都非常长,像马脸,但全都没有五官,在它们的头顶上,还长着一堆很短的犄角。

那些生物实在过于怪异,你很难去具体描绘他们的样子,关键他们不只是形状怪异,身上还被分别刻上了七种不同的斑点,乍一看就好像身上套着用花斑布裁成的秋衣秋裤。

我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门道来,这时蒙梭凑过来,他伸了两次手,想要将金盒子接过去,但由于手颤得太厉害,无论如何不可能将盒子拿稳,无奈之余,他只能看我一眼,又朝盒子扬了扬下巴,示意我将盒子打开看看。

我问他:“这上面刻的是什么东西。”

蒙梭果然知道:“七魔使,代表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七种力量。”

“没听说过呢,它们是哪个神话体系里的东西?”

“哪个神话体系都不属于,它们是七种异空间力量的具象化,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听主人提过两嘴。”

“这是你主人的东西?”我掂了掂手里的金盒子,问。

蒙梭摇头:“应该不是,你能打开它看看吗?”

后面这句话就已经变成催促的口气了,我将盒子交给卢胜材,让他来开。

卢胜材在对付这些小玩意儿的时候颇有心得,开盒子的事儿还是他来经手比较靠谱。

他抱着那个黄金打造的盒子,眼睛直冒光,恨不能一口亲上去,搞得我不得不提醒他:“办正事。”

卢胜材这才从口袋里摸出启门针,小心翼翼撬开了盒子上的微型锁。

就听“咔哒”一声细响声,锁芯弹动,连同盒盖也被轻轻弹开一道非常细的缝隙。

卢胜材先快速将盒盖掀开一道小拇指宽的缝,又快速将盖子盖上,他这应该是怕盒子里有机关,陈置一会儿之后,见盒子没有其他动静,卢胜材才缓缓将盖子整个掀开。

没想到,盒子里竟是空的!

在盒子的内面,均匀地刷着黑色墨漆,当盒口完整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觉得盒子内部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无限空间,望着盒子中的黑色,就有种诡异的下坠感,好像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一样。

我下意识地探出手,在盒子里摸了几下,才确定整个盒子的深度确实和食指的厚度差不多。

四百五十章 葬心谷

卢胜材大急,立即出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的手拉出盒子,而后又用最快的速度将盒盖重新盖上。

蒙梭没来得及看清盒子里究竟有什么,便凑上来问:“里面是什么?”

我先是摇了摇头,说什么都没有,又转而问卢胜材:“什么情况?”

在我看起来,卢胜材刚才的举动实在是过于紧张了,以前极少看到他这个样子。

起初卢胜材没搭理我,他只是盯着手里的金盒子,过了好半天,他才长吐一口浊气,转过头来对我说:“这只盒子里有个葬心谷,刚才要不是我赶紧把它盖上,弄不好你得把在场的人全杀了。”

我不由皱眉:“说详细点。”

卢胜材这才解释到,所谓葬心谷,其实不是一片山谷,而是一个位于湘西边界的老坝子,但凡是个人,不管你手段多深,能耐多大,只要一直盯着那条坝子看,就会丧失心智,狂性大发。

不过那条坝子早在隋唐时期就被毁掉了,虽说坝子毁了,但用来垒坝的一部分石料却被有心人收集起来,后来,这些石料又被研磨成粉,混入颜料之中,用于绘制墓地里的壁画。

再后来,天下大乱,土盗猖獗,一些土夫子冒着生命危险将这种颜料收集起来,用于制造各种武器和机关,而但凡是涂有类似颜料的东西,用盗门里的行话说,就是“这物件里埋了个葬心谷”。

只不过,诸如此类的东西早在崖山海战前后就消失匿迹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看这盒子上刻画出来的东西,它也不像是中原的产物。

怎么又扯到崖山海战上去了?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郭侃去世的时间,应该就是南宋灭亡前后,而南宋一朝的终点,恰恰就是崖山海战。

难不成,此郭侃,真的是彼郭侃?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在卢胜材说话的时候,我就一直盯着他,等他说完了话,我心里一片混乱,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卢胜材直接被我给看毛了:“你要干什么!”

我这才回过神来,吐一口浊气,道:“郭侃将这种东西留给蒙梭,是什么意思呢?”

卢胜材撇了撇嘴:“这谁能说清楚,不过我觉得他肯定没安好心。说不定,他是想借蒙梭的手,把镇子上的人全都杀光。”

我点点头,弄不好真的有这种可能。

又听卢胜材说道:“我估计你刚才肯定没仔细看。”

这话就有点莫名其妙的,我不由疑惑:“看什么?”

卢胜材显得有点得意:“我的意思是,你肯定没发现,盒子的内部有一些散开的划痕。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啊,盒子里原本是嵌着东西的,而且那东西的轮廓,大小,基本上能和整个盒形完整地契合起来。”

里面还有划痕?

我点了点头:“我确实没看到划痕,你一打开盒子,我眼前就一抹黑了,除了黑还是黑,压根看不见别的颜色。”

其实我这么说,那完全就是复述一个既定事实,言语中不掺半点情绪,可卢胜材好像从我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顿时乐开了花:“你终于承认我聪明了,不容易啊!”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你聪明了,鬼扯么这不是!

不过见卢胜材那边高兴,我还真有点愧意,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是我平时贬他贬得太狠,导致他随时随地都想找回点面子来。

我也只是,老是埋汰他不好,我也很想改,可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关键卢胜材也很奇怪,只要我一段时间不损他,他就得特意干点事儿引诱我损他,就好像,被损,已经成了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你不损他,他心里头就特别难受。

这一次我真没打算说话,是云裳怼了上去:“话说眼力好和智商有什么关系,那照你这意思,你头发长得不好看,我是不是就可以说你人品也不好了?”

卢胜材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我就知道,大头不埋汰我,你也得跑过来埋汰我,哎我怎么就跟你们俩交上朋友了呢,你说我过得这是什么日子啊!”

办正事儿的时候不能埋汰人,只要你一埋汰人,就容易跑题。

我立即将大家的注意力扭回正轨上:“你说,嵌在盒子里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卢胜材将盒子托到半当空,用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盒子的轮廓和厚度,说道:“我看折盒子,应该是用来装罗盘的,你还记得老汤手里那枚罗盘吧,也是用这么大小的盒子装着。”

他这么一说还真是,老汤手里那个罗盘盒就这么大,形状和厚度都差不多。

可盒子里的东西为什么被撬走了呢,难不成郭侃为了出海去找吴林,特意带上了盒子里得罗盘,可他为什么不将盒子一起带走呢。

难不成,他单独留下这么个摄人心魄的盒子,的确是想激发蒙梭的凶性,借蒙梭之手屠杀镇民?

郭侃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意识到,这些问题似乎非常关键,但与此同时我心里也十分清楚,像这种问题,单靠凭空猜测,是猜不出答案来的。

卢胜材打断了我的思绪:“你说,这枚金盒子,会不会就是海庭让咱们找的信物?”

我摇头:“不好说。行了,咱们也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回去找老狼他们吧,说不定他们又审出什么有意义的线索来了。”

之后我们倒也没急着走,又在小楼上转了几圈,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一些比较有用的线索,我至少想弄明白,郭侃到底在这地方搞了什么样的研究,更想弄明白他究竟是如何让这座小镇从外海世界消失的。

可惜除了一些陈旧残破的生活用品,我们再没发现其他有用的东西。

顺带一提,在这栋楼的下方,有一个和小镇主干道相连的地下室,整栋楼,包括地下室,只有一个总开关,打开开关,所有的灯一起亮,关掉开关,所有灯一起灭,地下室中填满了成箱成箱的生活用品,甚至能找到不少家用电器和一些修车用的零件。

不过当地人显然只对地下室里的东西感兴趣,却并不敢轻易进入楼房。

地下室被打扫得非常干净,可地下室与楼房相连的那条楼梯上,却落满了灰尘。

镇民门为什么不敢走进郭侃的住处,他们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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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五十一章 有内鬼

洛河鬼书第451章有内鬼我们都已经把整栋小楼里三层外三层地翻遍了,完全找不到镇民惧怕这里的理由。

难道镇民会怕那些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的器官?

不可能吧,他们连活人都敢杀,还会怕那些死透了的东西么!

在这地方转了几圈,我心里的疑惑就变得越发强烈。

卢胜材建议直接走地下室的侧门到主干道上去,这样可以少走点路,可我还打算去宅院里查探一下,就返回一层,打算从正门离开。

也就在我带着他们几个走到正门前的时候,卢胜材突然侧了一下身子,眯着眼睛朝楼梯下的阴影中扫了两眼。

他那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毕竟是盗门出门,天生就比较关注比较阴暗的地方,尤其是当整个大环境都比较明亮的时候,卢胜材越是会本能地朝那些光线照不到的地方张望。

我看到了他的动作却并未在意,直到他突然顿住了脚。

卢胜材定定地站在那里,望着楼梯下的阴影,眉头紧紧皱着,心绪也在微微浮动。

那片区域我们已经查探过了呀,出了一根已经腐烂的旧拖把,就是几件挂在暗墙上的衣服,就连所有的衣服口袋我们都掏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怎么了?”我问卢胜材。

卢胜材满脸狐疑地说:“之前我还没发现,那地方的影子不对。”

我有些疑惑:“影子不对?”

卢胜材也没废话,快速摸出手电,将光线打向了那片阴影。

光束在墙壁上扫了几下,最终落在了衣帽钩的顶端。

在那片墙壁上,总共有六个嵌入墙壁的衣帽钩,而此时,手电的光斑,恰恰只照亮了最左侧的一个挂钩。

这枚挂钩上挂了一件呢子大衣,衣服受到拉力,上端很窄,下端很宽,像个倒立的锥子一样贴在墙上,而在这枚“锥”最窄的一头,还浮现出了一个椭圆形的轮廓。

我很快判断出来,那是一顶帽子留下的压痕。

墙壁上也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唯独那个椭圆形的轮廓是干净的,也就是说,那根挂钩上原本挂了一顶帽子,帽檐遮的一部分墙壁,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一直没有被灰尘浸染过。

而此刻,帽子已经被人拿走,墙壁上才会呈现出那样的压痕。

在我们之前,还有其他人来过!

我和卢胜材对视一眼,下一瞬,便同时迈开步子,冲到了墙根下。

卢胜材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落尘,而我则细细看了看墙上的压痕。

在这片压痕之内,根本看不到半点尘土,也就是说,帽子是不久前才被拿掉的。

卢胜材仔细查看过地面之后,抬起头来告诉我,附近的地面确实被人踩踏过,对方从别的地方弄来灰尘,将自己的脚印重新覆盖过。

我猜想,之前来到这里的人,极可能是在翻腾这些衣物的时候,无意间在帽子上留下了一些特殊的痕迹,他担心后来者识破他的身份,无奈之下,只能将帽子带走。

地上的脚印可以用灰尘覆盖,可墙壁上的压痕,可不是那么容易掩盖的。

估计对方也是见这片墙正好被楼梯的阴影压着,加上本身掩盖难度过大,于是也就没多做处理。

在我们之前,究竟是谁来过这里,眼下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那个人知道很快就会有其他人来到这里。

我快速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越想越感觉,那个人知道我们会来,他知道还有人会过来,和他知道我们会过来,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而且从目前的种种情形来说,他当时根本没有时间去二楼查看。

如果这个人上了二楼,他肯定会对二楼进行搜查,也一定会找到抽屉里的信,那些老信封有多脆弱,我比谁都清楚,只要他动过那些信封,信封一定会出现破损,可实际上,我打开抽屉的时候,所有的信封都是完好无损的。

而他之所以即便无功而返也要赶紧离开,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当时得到消息,我们已经动身前方这里了,留给他的时间,只够他掩盖自己的踪迹。

这个人,对我们的行动了如指掌!

我们这帮人里,有内鬼!

卢胜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盯着我,眼神中满是错愕。

我冲着他微微摇头,示意别声张。

目前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内鬼不是蒙梭,这家伙眼睁睁地看着我和卢胜材在墙壁跟前查探,心里头却一点都不许。

如果他是内鬼,看到墙上的压痕就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可他显然还挂念着自己的主人,压根没心思管我们在做什么。

不是蒙梭,那就只能从莉莉丝、老狼,以及希芙里出了。

在短暂的推测之后,我便立即确定,内鬼是希芙。

现在终于明白,她刚上船的时候为什么那么羞涩了,因为心虚。

其实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奇怪,俗话说相由心生,可希芙的“相”和她的“心”,完全匹配不起来,一个人的五官可以通过手术来改变,一个人的动作、体态,也可以通过演技来更改,可一个人举手投足间显现出来的气质,除非专业素养极高的老戏骨,一般的演员都无法靠技巧伪装出来。

希芙绝对不是一个好演员,如果她真的要演戏,不会用羞涩的行动,去衬托那股飒爽的气质。

不过我想不通,她到底是谁的内鬼,她所服务的对象,是佘锦荣那伙人么?

如果是,为什么她明明险些死在这帮人手上,却还一门心思地为他们工作呢?

如果不是,那也就是说,还有第三股势力进入了这个小镇。

我在脑子里快速盘算着这些,就听蒙梭在一旁问道:“你们发现什么了?”

我随手将墙上的呢子大衣摘下来,甩手扔给蒙梭:“这件衣服,不属于屋子的主人,你看看,它的尺码和你朋友的身材能不能对应起来。”

这完全就是瞎扯淡,墙上的每一件衣服都是相同的尺码,显然归同一个人所有。

没想到蒙梭竟然变得激动起来:“是……是主人的尺码,虽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但我觉得……我觉得应该是。”

别闹了,那一定是你的幻觉。

“说不定,你的主人真的来过这里,”我一脸郑重地忽悠道:“别放弃,也许这一次,你真的能找到他呢。好了,眼下也没有其他线索了,咱们还是抓紧时间回去吧。”

四百五十二章 露出马脚

眼下我还不能告诉蒙梭,希芙是内鬼。

这家伙和希芙的交情非比寻常,再加上他今天就跟内分泌失调了一样,情绪波动格外大,鬼知道我要是把这事儿透露给他,回头他会闹出什么样的幺蛾子来。

刚进小镇的时候,我只是觉得这个镇子处处透着诡异和危险,不知道拐进哪条巷子口的时候就会突然蹦出个邪祟来。现在,我不但觉得这地方诡秘凶险,而且总觉得黑暗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我。

走在不算特别宽敞的街道上,有好几次我都想猛地回过身,朝路旁的黑巷子里飞快看上一眼,但每次都只能强压着这股冲动,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

我知道,一旦我做出那样的举动,就意味着,藏在暗处的人极可能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接下来,他们会藏得更深,让我无处寻觅。

大爷的,我最烦的就是这种敌在暗处,我在明处,而且我明知道敌在暗处,却死活就是找不到他们的感觉。

尤其是在阴差点被刀疤脸摆了一道以后,我就越发讨厌这种感觉。

但咱也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人,你不是躲在暗处么,好,那我就藏得更深,干脆谁也找不到谁,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谁也不比谁更占优势。

而目前我要做的,就是持续忍耐,先压住性子,再慢慢图谋,不能躁,不能急。

回到宅子门口,就见宅门关着,老狼和莉莉丝分别坐在门的两侧,谁也不搭理谁,显然在生闷气。

这两个人怎么杠上了?

我走到老狼跟前打了个响指:“怎么了这是?”

老狼一脸的闷气:“我这儿还没审完呢,那个老女人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直接把两个人都弄死了,卧槽,下手那叫一个干净利落,两个人,都是一击毙命,连尖叫的机会都没给人家留。”

听老狼这么一说,莉莉丝就不乐意了:“你咋这么不要脸呢,我为啥杀人你心里没点笔数啊,也不瞅瞅你把人折磨成啥样了,我这要是再不出手……你说我能不出手么,我出手,那也是出于慈悲,见不得人在你手里头受苦。哎妈气死我了,都快不会说话了都。”

老狼顿时耿起了脖子:“我根本就没折磨过他们,从头到尾,一下也没有!”

莉莉丝翻了翻白眼:“睁着眼说瞎话,臭不要脸。”

我赶紧摆摆手,将他们两个打断:“先别吵了,跟我进屋!”

这边我正说这话,卢胜材就推开门,先带着云裳和蒙梭进去了,而后我才将老狼和莉莉丝拉进屋,老狼本想顺手把门带上,我快速拉扯他一下,没让他碰到门把手。

老狼似乎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向我投来一道疑惑的眼神。

我快速在屋里扫了一眼,见希芙不在,便小声对他说:“有内鬼,门留着有用。”

老狼和莉莉丝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的恍然,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

一楼的视野太通透,在这里,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应该也能看到我们,所以我立即招呼大家一起上了二楼,找了一间没开窗不通透的屋子避了进去。

而这间屋子,恰恰就是老狼的临时审讯室。

我们一群人呼呼啦啦涌进屋里的时候,希芙也在。

因为我们来得突然,她瞬时间变得紧张起来,赶紧从尸体身上抓了一把,又匆匆甩手,将那东西丢掉。

卢胜材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双指探出,直接将希芙扔出去的东西给夹住了。

希芙看到这一幕,已经慌乱到不知所以,我立即朝云裳使一个眼色,云裳二话不说,飞身上前,一把扭住希芙的手肘,将其扭倒,死死压在地上。

这下是蒙梭懵了,他看看卢胜材,看看云裳和希芙,又转过头来看看我,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早猜到了希芙是内鬼,但没想到刚一回来,她就露馅了。

希芙被按倒在地之后,自她身上立即爆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声,我单听了一耳朵就知道怎么回事了,立即催一口念力,挥掌打在她的灵台上,念力以灵台为中心,迅速游走于她的周身经络。

运气不错,这一道念力下去,她身上的嗡鸣声顿时止住了。

刚才那阵嗡鸣,定然来自于蛊师种在她身上的蛊物,毒经上说,天下毒蛊,十之七八惧怕术数、念力,得亏希芙身上的这些蛊物,属于这十之七八的范畴,要不然我还真拿它们没辙。

回来的路上我就在琢磨,希芙到底是怎么报信的,这是内海,就算你带着手机也没信号,她身上也没有对讲机一类的东西,难不成靠飞鸽传书,这地方哪来的鸽子啊,就算有,也不是她训练出来的。

思来想去,我得出的结论是,她肯定是用蛊物来传信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而这似乎也能得出另一个结论,希芙的服务对象,就是佘锦荣那伙人。

我对云裳说:“搜她的身,看看嗡鸣声到底是从哪发出来的。”

开玩笑,人希芙毕竟是女孩子,我总不能亲自对人家上下其手吧!

云裳在希芙身上探了几把,当她的手掌探到希芙的左肩胛时,便立即停下手上的动作,而后她便掀开希芙的上衣,一直掀到肩胛。

就见希芙的左肩胛上,长了一片灰黑色的虫巢。

那真的就像是一片马蜂窝一样,密密麻麻的全是洞眼,还能看到很多虫子半死不活地趴在洞口边缘,这些虫子看上去和带翅膀的蚂蚁很像,它们的体积相当小,单独飞出一两只,根本察觉不到。

卢胜材将手指尖捏住的东西递了过来,也是这种小飞虫。

我抽出铁尺,用尺头压了压希芙身上的虫巢,希芙顿时露出一脸痛苦的表情,那些灰黑色的巢壳,都是希芙身上的肉,只不过已经碳化了,看起来就像石头,那些虫子,直接在她的血肉里筑起了巢。

期间我试探着用铁尺压碎了一只虫子,其他虫子并没有特殊的反应。

看样子,每一只蛊虫都是独立存在的,这不是本命蛊,就算我爸这堆虫子全都杀干净,蛊师也不会有任何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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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五十三章 祛蛊

驱除蛊毒的方法非常多,可以用糯米、鸡蛋,配合数类草药将毒性拔出来,也可以针灸驱蛊、念力驱蛊,甚至有些蛊毒需要先招魂,再拔毒,毒经中说,天下毒蛊三万七千种,但解蛊之法,只有一百零八种。

我只能选自己最擅长的方法来给希芙解蛊,也就是用念力解蛊。

在这方面,我是有点传承上的优势的,不但看过毒经,还修习过摸骨术。

我先用摸骨的手法探了探希芙的周身经络,发现她的足少阴经和少阳经出了问题,说明蛊毒就扎根在这两条经脉上,于是我便催行念力,先将这两条经络扶正,而后才顺着这两条经脉,让念力慢慢流到她的左侧肩胛上。

这是让念力逆经而行,以此将注入她体内的蛊毒倒逼出来。

被我的念力这么一迫,驻扎在她身上的蛊虫就像是被火烫了一样,赶紧顺着虫眼往外爬,这些虫子先前就被我的念力摄了身,根本没什么力气,就算是从洞眼里爬了出来,也是慢慢悠悠的,脸振翅飞行的力气都没有。

我对卢胜材说:“把这些虫子收集起来,别杀。”

卢胜材立即拿来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反复出手,双指如同一把镊子,将一只只蛊虫精准地捏起来,又将它们放进瓶子里。

卢胜材的手速之快,那简直就是叹为观止,莉莉丝和蒙梭直接就看愣了,老狼故意保持着那一脸风雨平静的表情,可心里头也是惊讶不止。

这手速,反正我是连不出来。

前后不过三十来秒,卢胜材就将所有虫子都逮进了瓶子里。

眼见卢胜材盖上了瓶盖,将虫子都封了起来,我便提醒他:“弄个窟窿,窟窿底下压块纱布,别让虫子憋死了,也别让它们跑出来。”

说完,我便再次催动念力,让希芙的经络正行。

她自己不会调节经络的走向,如果经络一直逆行,时间久了必出问题,我将她的经络逆运了半个小周天,又正运半个小周天,便彻底让她的经络恢复原位,而蛊毒扎在经络中的“根”,也在经络变向运转的过程中被扭断了。

紧接着,就见希芙肩胛上的灰色组织如同马上就要脱落的疤结一样,边缘慢慢地翘了起来。

这东西毕竟是虫巢,里面带着毒性,我便从老狼那边抽出匕首,先用酒精和火给匕刃消毒,用利用这支匕首,小心翼翼地将虫巢片了下来。

下刀的时候,我已经尽量留手了,可还是在希芙的背上留下好大一片伤口,虫巢已经植根血肉之中,不留伤口也是不可能的。

云裳和莉莉丝也没闲着,立即拿来家什,将希芙的伤口包扎起来。

从头到尾,希芙没喊一声疼,全程咬牙忍耐着。

不得不说,这位姑娘确实很爷们。

希芙虽勇,但毕竟是肉身凡胎,从此以后,背上肯定是要留疤了,可人家一点都不在意,云裳帮她包扎好之后,她还特意活动了一下肩膀,点头道:“还好,没伤到筋膜,以后不会影响战斗。”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是一脸的豪爽,可紧接着转头看到我,心里头立马就虚了,只一瞬间,又变成了那副羞涩的样子。

这家伙,心里纯净的像个孩子,我也是到现在才看明白,她的那份羞涩,明明是小孩犯了错误以后常常表现出来的那种羞愧。

看来我的推断没错,她之所以成为内鬼,其中也有些不得已的原因。

我在心里笑了笑,可表情依旧比较严肃,朝希芙扬了扬下巴:“说吧,你是什么时候成为内鬼的?”

听我这么一问,蒙梭先紧张起来了:“什……什么意思,希芙怎么可能是内鬼呢?”

莉莉丝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先别聒噪。

希芙叹了口气,反问我:“你怎么知道我是内鬼的?”

不用我开口,卢胜材就替我回应道:“这家伙精的跟什么似的,就你这点小九九还想骗他?他早就发现你是内鬼了,只不过今天才找到证据而已。”

高估我了,卢胜材这绝对是高估我了,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希芙是内鬼。

卢胜材替我回答问题,倒不完全是因为他嘴快,他就是想找个由头,和希芙搭上话而已。

希芙又是一声长叹:“从一开始就是。”

我问她:“一开始是什么时候?”

“离港之前。”

“为什么要做内鬼?尤其是在虫海被袭击以后,你为什么还是心甘情愿地为梭泼磨工作?”

希芙显得有些惊愕:“你怎么知道我在为梭泼磨工作?”

我摆摆手:“不重要,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她肯定想不到,老狼在海庭有不少眼线,更想不到,我手里也掌握了她的详细资料,之前老狼就说过,那些都是内部资料,正常来说,是不允许在参加评测的队伍间传阅的,我能看到那些资料,全靠老狼给开了后门。

希芙面朝蒙梭说道:“我发誓,我不知道咱们的船会在虫海遇袭,更不知道,那场袭击完全是佘锦荣一手策划的。”

我打断道:“那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

希芙指了指卢胜材手里的瓶子:“梭泼磨能用这些虫子传音,是他告诉我的。”

这些虫子还能用来传音,真是奇了。

我觉得我们最好也养一批,有了这玩意儿,都不需要对讲机和手机了。

我又将话头拉回了原点:“你为什么要为梭泼磨工作?遇袭之前,你为他做过什么?”

希芙的语气变得非常闷:“离港之前,他给了我一种特殊的药,让我每天早晚服用,除此之外,我没为他做过别的事。直到上了你们船以后,我发现自己的后背上长出了虫巢,从那时起,梭泼磨边用虫子和我联系,让我时时向他报过你们的行踪。”

“你怎么和他联系?”

“虫子只要吸饱了血,就会去找他,他说,这些虫子会告诉他咱们的位置,但这些虫子并不吸我的血。”

卢胜材一拍大腿:“怪不得我脖子上起了这么大一个包,我还寻思呢,这地方也没蚊子啊,是什么东西咬得我!”

“你别打岔,”我先收住卢胜材的话头,接着又问希芙:“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为梭泼磨工作。”

面对这个问题,希芙犯了难,她抱起双手来,用拇指反复扎着自己的虎口,满脸都是无奈的表情,过了好大一阵子,她才开口道:“我不能说,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确实有不得不为他工作的理由……和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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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五十四章 好好说话

这就麻烦了,你一方面希望我相信你,一方面又不想将自己的理由和苦衷告诉我。

最大的问题在于,如果我决心不信任希芙,那我又该如何处理她?

丢下她不管,让她回船上等着去,还是杀了她?

好像都不行吧。

随便弄颗药丸让她服下去,告诉她那是毒药,想解毒就得听我们,以此来控制她?

这个办法也不太靠谱啊,以希芙那性子,她恐怕不会吃这套。

也正是因为她性子爽烈,不轻易向人低头,所以我更想不通,她为什么甘心受梭泼磨摆布。

沉思良久,我换了个思路,问她:“你结婚了么?”

希芙摇头:“我永远不可能结婚。”

“有孩子吗?”

“没有。”

“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

听我这么一问,希芙的心里突然顿了一下,而且这一次她没开口应声,只是闷闷地点头。

我便顺着这个话头继续往下问:“他们都还好吧?”

这一次,希芙没给我任何回应,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心绪浮动不止住。

我猜,她的亲人目前可不怎么好,梭泼磨很可能就是她的亲人作为胁迫,逼希芙就范的。

片刻沉默,我又问道:“是绑架吗?”

这个问题在别人听来可能很怪异,但希芙完全明白我的意思,她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又摇摇头。

我换了一个问法:“他们有生命危险吗?”

希芙的眼神中微微流露出几分惊讶,犹豫几秒钟,还是冲着我点了一下头。

错不了,看来梭泼磨就是以亲人的性命来要挟她的,不过这其中的细节可能比较复杂,梭泼磨要挟她的手段估计也比较特殊。

不过这种细节就不是现在该去关心的了。

我也点了点头,问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在我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希芙好像也没提前做过打算,她先是沉思了好半晌,而后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知道,现在不管我怎么说,你们可能都没办法相信我了,但我希望能继续参与接下来的测试,我觉得,只要继续参加测试,我早晚都能见到梭泼磨。”

我问:“见到他以后呢,你是打算继续为他工作,还是……”

没等我把话说完,希芙便从牙缝里蹦出了五个字:“我要手刃他。”

希芙没有说谎,她确实想干掉梭泼磨。

我不由地皱了一下眉:“那你的亲人怎么办?”

希芙长长吐出一口闷气,颇有些尴尬地说道:“我觉得,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能找到她。”

我差点被她给气笑了:“我凭什么帮你,你觉得我是个特别爱管闲事的人吗?”

希芙的性子爽烈,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没有半点虚假,但豪爽刚烈的人未必不聪明,她深谙以利还利的道理,开口道:“你帮我找到我的亲人,我将我的部落献给你。”

“你的部落,什么意思?”

老狼主动站出来解释道:“这丫头是希波吕忒的正统传人,只不过亚马逊族有段时间和维京人大面积通婚,嗨,也不算通婚吧,反正就是两者的基因融合面积相当大,现在,很多亚马逊人都有着显著的维京人特征。”

我有点懵:“亚马逊人不是在南美么,他们离北欧那么远,为什么会和维京人通婚?”

老狼摇头:“你难不成以为,亚马逊人生活在亚马逊丛林里?那你可就错了。她们的故乡原本就在小亚细亚蓬托斯,离北欧不算特别远。”

坏了,我是理科生,地理已经很多年没碰过了,话说小亚细亚在哪?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我转而问老狼:“希波吕忒是谁?”

老狼挠了挠鼻子,有些犯难地说:“解释起来太麻烦,怎么说呢,她和我,也算是同病相怜吧,所以早年间我们混得比较熟。简单点说,她是亚马逊部落的女王。你可以将希芙理解成亚马逊皇室,如果她愿意将自己的部落献给你,那你可就赚大了。”

我盯着老狼的眼睛,这家伙的视线显然有点躲闪,但心里头倒不算特别虚。

他特意为希芙说项,其中肯定夹杂了一些个人感情因素。

我甚至都有点怀疑,说不定老狼和希芙的祖先有一腿。

他心里头不算特别虚,似乎也证明,眼前这笔生意,确实对我比较有利。

其实希芙的事情,我肯定是要管的,毕竟你既然知道她的亲人有生命危险,就绝不能见死不救。

我故作沉思,闷了好大一阵子,才冲希芙点点头:“好吧,再信你一次。”

说话间,我抬起手来,指了指屋子里的两具尸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希芙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此时心情舒展,便毫无隐瞒地说道:“蛊虫不吸我的血,莉莉丝和费斯厄身上的血它们也不敢兴趣,你们几个又都离开了,梭泼磨让我每隔一段时间汇报一次位置,无奈之下,我只能从它们身上取血了。可没想到,这两个人好像之前就中过毒,虫子刚从他们身上吸了一点点血,他们就开始浑身溃烂。”

我瞥了莉莉丝一眼,老狼也将视线投在了莉莉丝身上,莉莉丝权当没留意到我们俩的视线。

事实证明,确实不是老狼将两人折磨成这副样子的,莉莉丝明知自己错怪了老狼,但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

希芙的话还没说完:“我听到你在楼下和莉莉丝他们说话,就想告诉梭泼磨你已经回来了,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蛊虫拿出来风险太大,我就抱着一份侥幸回到这间房,想让虫子去吸死尸身上的血,没想到你们突然冲进来,逮了我一个正着。”

我无奈地笑了笑:“你还真是尽职尽责啊。”

希芙也很无奈:“梭泼磨太狡猾了,但凡我又一丁点怠惰,都会被他发现。”

“那你现在和我们合作,就不怕被他发现问题么?”

“怕,但我觉得,你比他更狡猾,似乎也有能克制他的手段,最关键的是,你虽然阴狠狡猾,但为人却又意外的善良,所以我想,与其和你作对,不如咱们合作,一起对付梭泼磨。”

我也是够了,我知道她这么说我,确实有那么一点点恭维的意思,可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说我阴狠狡猾呢,我哪里阴狠狡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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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五十五章 心里有鬼

洛河鬼书第455章心里有鬼老狼赶紧将她打断:“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不要乱说。”

希芙愣了一愣,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言辞不太恰当,面色又变得尴尬起来。

我越发肯定老狼和希芙的祖先有一腿了,他刚才训斥希芙的口吻,完全就是一个长辈在训斥自己的后辈,言辞之中,还有点隔代亲的感觉。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中间究竟隔了多少代了。

眼下我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与希芙合作,但问题是怎么合作,我该怎么利用希芙曾为梭泼磨工作过这个有利条件,反将梭泼磨一军?

想到这儿,我便问希芙:“梭泼磨让你多长时间报一次信?”

“半个小时?”

“从你上次报信到现在,间隔多长时间了?”

“大概有……一刻钟吧。”

我抱起双手,用交叉起来的十指顶着下巴,细细思索片刻,而后便站起身来对在场的人说:“收拾收拾东西,咱们上房顶。”

卢胜材和云裳已经习惯了我有时只说计划,不说原委的做事方式,老狼和莉莉丝都是人精,自然也知道,我让大家上房顶,自然有我的道理。

起初蒙梭也没多问什么,直到大家都收拾好的东西,打算通过阁楼登上楼顶的时候,我关上了楼门,将一楼的沙发和柜子掀翻,又用两具死尸的血在墙壁上涂画出各种符号的时候,蒙梭再也忍不好奇,问我这是在干什么。

我冲他一笑,简短地回应一句:“烘托一下氛围。”

蒙梭不明所以,脸上露出了极其疑惑的表情,他正要再次发问,便被莉莉丝强行拉走了。

我将屋子里的所有家什全都搬离原位,用它们在地上摆成一个形状怪异的图腾,又在墙壁上涂满了我自己都不认识的巫咒符号。

先前我不是看过莉莉丝布置的阵法么,当时我记住了其中一些符号,但由于画工很成问题,无法将那些符号完整地复刻出来,只能画一堆四不像的东西来凑数。

操持完一楼,我又跑到二楼,对两具尸体说一声抱歉,而后将女尸摆在楼廊上,又在尸体周围画一圈乱七八糟的符文。

最后,我将男尸拖到阁楼上。

蒙梭看到我的种种行为,着实大惑不解,眼下他也没其他人能问了,就问卢胜材:“盖老板到底在干什么?”

卢胜材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想干嘛,不过每次他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就说明他又要祸祸别人了。”

蒙梭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显然因为看不穿我的举动而十分懊恼。

其实我现在做的这些事,也没别的目的,就是想要给这座镇,再增添一点诡异色彩而已。

莉莉丝搬来了梯子,将它竖立在通向楼顶的开口上,我摸出一把匿身符,在每个人身上都贴了一张,并嘱咐大家,登上楼顶之后,一别闹出动静,二别亮火点光,直到所有人都点头表示记住了,我才放他们上去,只留下了莉莉丝。

我随着其他人一起登上楼顶,莉莉丝则按照我的嘱咐,将男尸挂在梯子上,并负责将我们留在小楼中的所有痕迹全部清理掉,一定要做出一副从未有人来过的样子。

对于莉莉丝的办事能力,我是相当防线的,想必她绝对不会让我失望。

等到莉莉丝来到楼顶,我便给所有人划出不同的活动范围,嘱咐他们在我决定离开楼顶之前,都不要离开自己的活动范围。

我之所以这么干,只不过是想借助每个人不同的气场、体型,摆出一个小型的风水阵。

因为布置灯阵必须借助风水,无风水,不成阵,可楼顶上平平荡荡,根本不成格局,既然原本不存在风水局,那我就只能自己造个简易的。

当然,用这种风水局布置出来的灯阵也没有多大威力,充其量,别人在很远的地方朝楼顶上看,肯定看不见我们,可一旦他们登上楼顶,可就不好说了。

等一切布置妥当,我便嘱咐卢胜材和云裳,仔细留意周遭情况。

云裳负责感应小楼内外的气场变化。

卢胜材则负责观察楼顶周围没有蛊虫出没。

一旦发现问题,立即向我发信号。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了。

为了做局,我没办法和云裳、卢胜材待在一起,此时离我最近的人是老狼,在所有人中,我和老狼的身高体型都属于“中不溜”那一档,能发挥的作用差不多,所在的位置也差不多。

从登上楼顶伊始,老狼心里就像一直憋着话,几次朝我这边观望,但因为我忙着别的,他都没找到机会开口。

眼下我正好闲着,他便压着脚步凑了过来,轻声问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我冲他一笑:“我要反客为主,逆转形势。”

有些事解释起来忒麻烦,你只能用最简练的方式去回应。

老狼那张死人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有时候我真心觉得,你这个人特别不可思议。”

我摆摆手:“打住,我跟你说,你千万别恭维我,老是被人恭维,我容易骄傲。”

老狼并不打算就此放过我,依旧说道:“如果换成别人,身边出了内鬼,肯定会疑心大作,看谁都像鬼,甚至有可能因此导致整个团队分崩离析,你是真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把内鬼的事情给解决了,而且还将内鬼收为己用。哎,不过不得不说,你的决定是正确的,希芙绝对会成为咱们的得力助手。”

他都把话说成这德行了,我还能看不透他什么意思。

当时我也是一时间心血来潮,就用胳膊肘顶了老狼一下,坏笑道:“哎,我说老狼,你和希芙到底什么关系啊,用得着这么拼命地为她说好话么,平时只见你爱怼人,没发现你喜欢赞扬别人啊。你实话告诉我,你和希芙的祖先,是不是有一腿?”

老狼一下子变得特别心虚:“你……你别乱讲啊,我和那个谁,就是……就是难友而已。”

我拍拍他的肩膀:“难友难友,受难之友,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懂你的苦,你知我的痛,都是可心的人儿,就算互相之间发生点什么,也很正常啊,没什么好害臊。”

老狼真的害臊了,他一把将我推开:“说得什么跟什么,鹿唇不对马嘴的。我们那就是……就是纯粹的友谊。算了不跟你说了,跟你这种人没法说。”

他一边嘟囔,一边和我拉开距离,生怕我继续刚才的话题。

四百五十六章 小镇往事

这家伙明摆着就是心里有鬼,不过我也就是和他开个玩笑,肯定不可能抓着小尾巴不放,逮着一个他不想聊的话题没完没了地碎嘴子。

我又不傻,这种满足自己得罪别人的事儿当然不会干。

眼见老狼离我有段距离了,我便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老狼可能也是见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知道我有正事要谈,便毫不犹豫地凑过来了。

我问老狼,他从两个俘虏嘴里审出什么来了,让他把自己听到的详细说一说。

老狼说,得亏希芙下手比较晚,两个人被弄死的时候,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他本来也正为接下来该怎么处理他们头疼,没想到因为希芙的原因,莉莉丝直接把他们结果了,这么一来,也算是把这两个烫手山芋给扔出去了。

说起这些的时候,老狼的表情格外轻松,语气也很随性,我听着他的话,就忍不住连皱几下眉头,但嘴上并未多说什么。

这家伙简直是视人命为草芥,在内海倒也罢了,要是以后我们需要经常出入外海,他这个性子就必须得改改了。

随口说了这么几句闲话之后,老狼很快便进入了正题。

老狼说,在小镇中央的广场下方,有一座逆城,如今大部分镇民都潜藏在那里,只有八个被当作饵料的女人被留在城中,能够活过两个日夜的女人,将成为奉献给神灵的活祭品。

说起献祭、神灵,就必须提一提那个叫郭侃的疯子了。

在当地人眼中,郭侃确实是个疯子,他一天到晚风言风语,经常做出一些让人无法忍受的举动,没由来地骂街、衤果奔、朝自己身上泼大粪、随意攻击路人,这一类的事他没少干过,当地人恨他,却又无比惧怕他。

几乎每隔几十年,就会有人试图将郭侃铲除掉,可每一个拎着棍棒、火把冲进郭侃家里的人,却都无法从那间宅子里活着走出来,这些人有时候是单独去,有时候三五成群,有时候好几十个人集结起来,一起去围攻郭侃,可只要你进入那栋房子,便从此消失匿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这,也正是镇民们不敢进入那栋楼的原因所在。

就算你没有进入那栋楼,只要你意图谋害郭侃,并付诸行动,用不了半个月,必将暴病而亡。

更怪的是,每当有人试图弄死郭侃,郭侃就无比兴奋,他好像格外期盼别人这么做,但同时,只要别人不惹他,他就不会主动害人性命,有时候他在街上攻击路人,也不会给对方造成太深的伤害。

在郭侃失踪之前的五六年间,他曾有过一个助手,那是一个从外面来的人,郭侃对他好像不错,时不时和他聊一聊自己的研究。

郭侃告诉他,这里的人类都是低等生物,他们就像是他养在玻璃皿中的蚁群,他之所以没有将这些人类全都杀死,就像科学家不会杀死自己的研究对象一样。

这番言论被传出来之后,一部分镇民才发现,每当郭侃不发疯的时候,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阴暗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街上的行人。

那种专注,却又居高临下的眼神,不像在看自己的同类,更像是在观察培养皿里的细菌。

另外镇民们还发现,每隔一段时间,郭侃的助手就会变得与从前不太一样,说话的语气、气质、神态,都发生了变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只有相貌和体型,还有那唯唯诺诺的眼神,永远不会改变。

对于镇民来说,郭侃即是令人讨厌的疯子,也是让人胆寒的瘟神,但同时,他也是镇民们生存的依仗。

在他失踪之前,镇民们用的每一样日用品,每一块面包,每一口茶,每一粒盐、一粒糖,都是从郭侃的地下室里拿来的。

郭侃在城市中有两个地下室,一个位于他自己的小楼下方,另一个,则是深埋在城堡下方的大型仓库,每隔一段时间,郭侃就会将地下室里的东西分给镇民们,镇民们虽然不想领他的情,但离开了他提供的物资,也确实活不下去。

而郭侃的这种行为似乎也从另一个层面上证实了,这里的人,确实只是他圈养起来的实验对象。

在当地人的时间观念里,郭侃失踪于十年前,因为他曾是整个小镇的物资来源,他一失踪,镇民们一下子恐慌起来,没有他,就意味着当所有食物都吃完以后,镇民们就要被饿死。

在他刚失踪的那段时间里,小镇中确实出现了一些动荡,但这股动荡很快就被一个叫奥斯丁的人摆平了,他将所有人团结在一起,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而不是互相争斗,加速小镇的灭亡。

从那时候开始,奥斯丁就是所有镇民的领袖,一直到现在还是。

当时奥斯丁做了三手准备,首先带人在小镇外围尝试着开垦田地,同时又让另一批人伐木造船,想办法找到通往外界的航路,最后,他还安排了一批比较机灵的人,让他们在城市中搜寻通往外界的“密道”。

奥斯丁认为,既然郭侃声称所有物资都是自己从外界带来的,那么在城市中一定存在与外界连接的通道。

由于镇民完全没有耕地的经验,在几次尝试之后,开垦良田的计划几乎宣告破产。

那些自诩机灵的人,也没找到郭侃留下的密道。

在所有人都渐渐陷入绝望之际,一条只足够容纳七八个人的小船被制造出来了。

那时的镇民已经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由于郭侃长时间饲养他们,导致他们几乎丧失了所有劳动技巧,或者说,从出生开始,他们除了吃饭睡觉看书写字,基本上就没有干过什么活儿。

这么一帮懒人,肌肉没退化都已经是奇迹了。

大家拼尽全力制造出来的那条船,恐怕也无法承受太大的风浪,一旦有人乘坐这样的船只离开镇子,十有**会死在海上。

在所有人都在犹豫的时刻,又是奥斯丁站了出来,他叫上了几名亲信,决定亲自出海。

临行前,奥斯丁嘱咐剩下的人,如果他一去无回,大家也不要放弃希望,大不了再造一条船,再派几个人出去,只要不间断地造船、不间断地寻找出路,总有一天,大家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四百五十七章 他回来了

洛河鬼书第457章他回来了他出海的时候带上了五个人,以及只够四五天用度的食物。

其实镇民们都知道,他这一次怕是注定有去无回的,虽说极少有人离开镇子,但大家都知道,将镇子包围起来的那片大海,是真正的地狱,一旦进去,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可能。

起初奥斯丁让大家造船的时候,所有人都被他的热情感召,一心一意只扑在造船上,竟完全忘了内海的凶险,直到奥斯丁驾着小船最终消失在海洋深处,他曾经带给这个小镇的所有希望,几乎在一瞬间彻底崩塌。

大家没有了希望,只剩下最后一丝侥幸,希望奥斯丁能活着回来。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希望他真的能找到出去的路,并带着好消息回来,甚至有人说,以奥斯丁的坚韧和能力,一定能够做到前人做不到的事情,他一定可以回来。

奥斯丁出海的第三天,大家带着极端的恐惧和期盼,议论着他是不是已经在返航的路上了。

奥斯丁出海的第七天,小镇开始渐渐陷入沉默,尽管也有人说,也许奥斯丁确实找到了出去的航路,他可能找到了另一个富庶的岛屿,换了大船,带着满满的补给回来了,毕竟镇子里这么多人,单靠那么一只小船,是不可能将大家运出去的,但在大部分眼里,奥斯丁恐怕已经遇难了。

他出海的第十五天,小镇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奥斯丁回不来了,可每天早上,大家还是会机械性地走到海滩上,朝着平静的湖面凝望,也不知道,他们凝望的是奥斯丁那永远不会回来的身影,还是离他们越来越远的那份希望。

第二十三天,小镇再次陷入混乱,一部分人扬言要缩减小镇的人口,以便让剩下的人能活得更久,但这场混乱并未形成规模,因为大家还记得,奥斯丁临走前嘱咐过的话。

那时候,即便奥斯丁已不可能回来,但他依然是所有人的精神领袖。

第三十天,奥斯丁回来了。

老狼说出“奥斯丁回来了”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心里顿时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但也说不清是什么。

他回来了,但与他一起出海的人,还有那条船,全都没跟着他一起回来。

那天早上,朝阳升起的时间仿佛被人为延后了,镇民们站在八点钟湖岸上,可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笼罩在冰冷湖面上的夜幕。

空中没有太阳和月亮,没有星光,只有死一样的黑色。

有那么一瞬间,平静的湖面上突然乍起大片涟漪,水纹一圈套着一圈,飞速朝那边压来,仿佛水底有一只庞然大物正摆动着手掌,朝湖岸上推水。

岸边的人全都看到了这一幕,但长时间的绝望已经让他们变得十分麻木,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水面,没有一个人发出丁点声音。

直到一个人影从湖水中慢慢走了出来。

那个人不是游出来的,就是一步一步,慢慢走上岸的。

刚开始,只有半块头顶露出水面,接着是耳朵、脸颊、下巴,然后是肩膀、腰,他渐渐靠近湖岸,整个身体都从水中慢慢浮了出来。

但由于光线太暗,镇民们很难看清他的样子。

直到有人突然喊了一声:“奥斯丁,是奥斯丁回来了!”,大家才发现,这个从湖水中笔直走上湖岸的人,就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奥斯丁。

奥斯丁确实回来了,但他并没有找到出去的航路。

他说,船只开出内湖后的第一天便遭遇了海难,船只被大浪打碎了,其他船员也都被海水吞没,只有他一个人受到海神的庇佑,活了下来。

奥斯丁声称自己见到了海神,海神告诉他,想要解救镇子里的人,就必须让全镇的人将海洋当作信仰,也就是信奉海神,只要镇民们能够在二十年的时间里证明自己的信仰无比忠诚,海神便打开通路,让所有人离开。

与此同时,奥斯丁还告诉镇民们,只要大家从今天开始就信奉海神,海神便会为大家提供足够的粮食,不但不会让大家挨饿,还会让大家过上比以前更富足的日子。

即便镇民们对奥斯丁无比信任,但对于他说的这番话,却没有几个人乐意相信,当时就有很多人认为,奥斯丁一定是因为在海上受了太多苦,导致产生了幻觉,并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他会变成以前的样子,到了那时候,奥斯丁依然会带领大家走出困境。

奥斯丁也不急于让镇民们相信他的语言,他会用行动,让大家成为海神的信徒。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奥斯丁像镇民展示了无数神迹,大家的心态渐渐从质疑变成迟疑,从迟疑变成接纳,而一旦接纳海神的存在,很快就会成为海神的信徒。

至于奥斯丁都展现了什么样的神迹,老狼并没有特地去问,但他说,以前,镇子正中央的那片园地原本是个规模相当大城堡,好像是奥斯丁动用神力让城堡陷入地下,并让城堡的原址上瞬间长出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好像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镇民们终于相信了海神的存在。

奥斯丁花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为那个所谓的海神收服了所有镇民,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让这种信仰具体化,比如制定一些教义,口述与海参有关的种种传说,并给镇民们洗了脑,让他们坚定地认为,想要取悦海神,就必须有所奉献。

再接下来,奥斯丁开始告诉大家,如何奉献,才能取悦海神。

刚开始的时候,奥斯丁告诉镇民们,海神是正义的化身,想要取悦她,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她的名义惩治罪恶,除掉那些罪大恶极的人。

他选中了郭侃的助手,告诉大家,这个人有罪,应该以海神的名义处死他,由于镇民们都对郭侃恨之入骨,再加上绝大部分人都已变成了海神的忠实信徒,对奥斯丁的话越发轻信,以至于这场审判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力,郭侃的助手在当天就被处死,而“海神”也展示了对这种行为的认可,那天夜里,她就为镇子上的人带来了食物。

四百五十八章 海的献祭

洛河鬼书第458章海的献祭是夜,从未起过风的湖面上突然刮起了干爽的怪风,如同那不是湖泊,而是一片燥热的沙漠。

火刑场上的火焰尚未熄灭,整个镇子就已被热风席卷。

这地方终年都是春天,从未像现在一样炎热过,就在大家都觉得奇怪的时候,奥斯丁告诉所有人,去湖岸吧,去那里,接受海神的恩赐。

镇民们成群结队地来到湖岸上,果然发现湖水中漂来了大量的水果、蔬菜,还有鱼和肉,甚至还有成箱成箱的香料。

镇民们在岸上点燃了篝火,狂欢着、呼喊着,品尝着海神赐予他们的瓜果和美食,自从郭侃失踪以后,他们第一次尝到这样的实惠。

如果在之前还有人怀疑奥斯丁的话,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再质疑他说的每一句话,从这以后的好几年时间里,所有人都成了海神最忠实的信徒,而奥斯丁也不再仅仅是大家的领袖,他俨然成为了这个世界的先知和救世主。

这里有一个在我看来很关键的小插曲,就是当镇民们结束了狂欢,回到镇子里的时候,却发现火刑架早就被人给扑灭了,木头搭建的架子和柴禾堆都没有被烧尽,助手的尸体也不知去向。

奥斯丁告诉大家,助手已经被烧死,而他的尸体,也被海神带走了,火焰就是被海神扑灭的。

听到这儿的时候,我总觉得那个助手应该没死,而是被奥斯丁给藏起来了。

奥斯丁第一次杀人,确实是以清除“罪人”为名号,他用这种方式让镇民们的手沾染鲜血,并用海神的恩赐洗脱了他们的愧疚感。

这只是一个开始。

当镇民们认为杀人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时候,他们的道德观其实就已经被破坏了。

在这之后,奥斯丁通过不断修改教义,建立起了一种特殊的献祭规则。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按照海神的旨意,从镇民中选出八个不忠实的信徒,先用海神赐予的神药将他们麻翻,再将她们分别放在对应东南西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个方向的阁楼里,那些阁楼将会是他们的审判场,海神的使徒会在那里对他们进行审判。

其中罪孽较轻的七个人,会在使徒的催眠曲中毫无痛楚的死去,而罪孽最重的一个人则不会死得这么轻松,她会被带回逆城,经受一系列复杂的酷刑,在奄奄一息之际,再被施以火刑。

所有人的罪人都被称作海神的贡品,只有那一个被施以火刑的,才被称作“祭品”。

这两个词汇在海神教徒的心中,仿佛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但具体怎么个不同法,老狼觉得不太重要就没问。

自从奥斯丁将献祭改成这副模样以后,每一个祭品都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被烧死,但海神再也没有将她们的尸体带走。

对此,奥斯丁的解释是,他们的小镇是一个纯净之地,住在这里的人,即便是有罪的,灵魂也要比外面的人干净,郭侃的助手因为是外面来的人,所以他死后,海神还要带走他的尸体和灵魂,让他死后继续受苦。

同时他还告诉镇民,如果还能找到外来者献祭给海神,海神一定会更加愉悦,一个外来者,可以顶替十个祭品。

按照他那意思,所有的外来者都是罪人,每一个人来到此地的人,都要被处死。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对我们心怀不轨,她是想用我们的命,换她自己的命。

毕竟一个外来者能顶替十个祭品么。

奥斯丁的这番言论可以说危害巨大,但同样也是这番言论,让一小部分聪明的镇民渐渐对他起了疑心。

如果外面的世界充满了罪恶和黑暗,为什么大家从祖先留下来的书籍和笔记中,看到的却是外世界的美妙与壮阔。

既然外面的世界充满了罪恶和黑暗,那他们信奉海神,为的到底是裹腹,还是为了离开这里,回归外世界。

一个充满了罪恶和黑暗的世界,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净土没有的好东西,比如各种电器,比如用来代步的汽车……

不过这样的怀疑根本无法形成规模,镇民们对奥斯丁的信任几乎是无以复加的。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来到这里的时间点非常巧,正好是每年一度的献祭时间,全镇的人都去了地底逆城,只有八个贡品被留了下来,要等到五天以后,镇民才会从逆城里出来。

从我们进入小镇至此,已经过去一天多时间了。

老狼的大段陈述到此为止,我听了半天,感觉有两个比较关键的问题他没说,于是问他:“海神的使徒是谁?逆城里的人要五天以后才出来,那活下来的一个贡品,就算没饿死,也该渴死了吧?”

“那两个人都没见过使徒,所以也说不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老狼低声回应道:“听女人那意思,好像只要中毒之后,就感觉不到饥渴了,我推测应该是她身上的毒比较特殊,可以让她的新陈代谢都变得非常缓慢,能量和水的消耗速度大副下降,哎,就相当于,让她进入了一种假死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就算一个星期不吃不喝,人也死不了。”

我不太赞同老狼的推测,因为我为女人驱过毒,她身上的毒性,应该没有这种效果。

不过回头再想想,如果老狼给出的解释不对,那就只有另一种解释了,就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从逆城里出来,给活着的贡品送饭。

要真是这样可就麻烦了,估计用不了多久,逆城里的人就会发现活着的贡品已经失踪,说不定还会发现我藏在暗巷里的尸体。

于其被动等待,倒不如主动出击,探进逆城里头看看情况。

可问题是,逆城里头不知道藏着多少暗雷呢,贸然进去,弄不好要遭殃啊。

“嗤!”

就在这时,卢胜材朝我吹了口破音,声音很很低,好在楼顶上非常安静,我听得非常清楚。

转头去看他,就见他抬起手,指了指小楼对面的青石路。

四百五十九章 肥头大耳

洛河鬼书第459章肥头大耳我顺着他指出来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正从路旁的小巷子里钻出身来。

天色已经开始亮了,接着朦朦胧胧的光线,我只能看出那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从头顶上的轮廓看,应该是个光头,这家伙不光胖,而且个头很高,当他将整个身子都从巷里钻出来的时候,头顶几乎都快和路旁的矮墙差不多高了,那道墙怎么着也得两米左右吧,而他那硕大的腰围,也几乎有半条路宽。

我心里一直有种先入为主的认知,就是我总觉得蛊师都是那种身材偏瘦,穿苗服戴头巾的老大爷,所以初次看到这个身影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这货应该不是梭泼磨吧,他是谁。

可当我下意识地将视线转向希芙的时候,却见希芙的眼神中尽是杀气。

错不了了,此时出现在青石路上的人,就是梭泼磨。

我特意晃了晃胳膊,以引起希芙的注意,连晃了好几次,希芙终于将视线转向了我,我立即做了一个下压手掌的手势,示意希芙千万要冷静。

希芙明白我的意思,用力沉两口气,冲我点了点头。

当我断定这个人肯定是梭泼磨的时候,心头便是一亮,瞬间想到了进入逆城的具体方案。

也是怕希芙见到仇人分外眼红,破坏了我的计划,我才不得不特意提醒她一下。

梭泼磨从巷子里出现以后,也不敢把步子迈大,他压着小碎步,每走两步都要快速回头,查探一下身后后没有跟踪,确认没人之后,他才会继续朝小楼那边靠近。

看到他的举动,我心里头就直想笑,话说这位大爷,你那身板如此的硕大,但凡有个人朝那条路上看,不管你怎么小心警惕,行踪是一定会暴露的。

不过他完全没有这样的自知之明,还是不停地左顾右盼,浑身上下都透着紧张。

直到这个人快要走出青石路的时候,我才忍不住连皱几下眉头。

这家伙的动作看似紧张,可他的心绪却平静如水,此时他离开了投射在路上的阴影,整个人都被光线照亮,而我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毫不客气地说,这家伙长得十分娘气,唇红齿白这个词放在别人身上可能是褒义,可放在他身上,那就是妥妥的贬义,他不管是长相,也是行为举止,都太过阴柔了,活脱脱就是一男版的林妹妹。

可这张脸和这副神态举止,完全无法和他的身材匹配起来。

而且在那份阴柔之中,还透着几分让人不快的狠辣。

非要简单归纳一下我对梭泼磨的第一感觉,就是别扭,让人头皮发麻,尾椎骨发颤的那种别扭,拿手指尖挠玻璃的那种别扭。

不只是我,包括离我比较近的老狼和蒙梭,都是一脸难受的表情,其他人的表情我看不见,但估计也不会好到哪去。

梭泼磨离开青石路之后,先是快速闪进马路口的小灌木中,像个肥猪一样趴在那里,偷偷地朝小楼这边观望,看着他身上那件灰色的西服因为动作太扭曲而被撑得鼓鼓囊囊,我真怕他一个不留神,直接把衣服给撑裂了。

我对胖子没有歧视,反倒觉得胖人大多有种豁达的亲和力,可对于眼前这个胖子,却实在是待见不起来。

片刻,就见梭泼磨微微起身,将手掌放在嘴唇前,唇齿微微张,朝掌心吹一口气。

他可能觉得自己吹出来的气都是仙气,这一口气息吐出来,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娇艳如花,看得我是直想暴打他一顿。

这一口气吹出来以后,就见他的手掌上快速聚拢起一股黑色的小旋风。

起初我还以为那是具化出形态的阴气,细细一张望才反应过来,那竟是一群盘旋在他掌心上的黑虫子。

虫群如飞沙障一样在他手掌间盘了十几圈,而后便化作疑一缕黑沙,朝小楼扑了过来。

我所处的位置并不在楼顶的边缘,无法看清楚贴近楼墙的位置发生了什么,黑虫子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我也是没了别的办法,只能将视线放在卢胜材身上。

此刻,他是离楼顶边缘最近的人,我只能通过他的表情和心绪,判断他看到了什么。

卢胜材一直禁皱眉头,心绪保持凝重。

没多久,卢胜材突然收回视线,指了指楼顶的入口。

我很快回过味儿来,他这是告诉我,虫子进了小楼,让我留意那个入口,说不定虫子会从那里重上楼顶。

等了好大一阵子,虫群也没有出现在楼顶上,反倒是卢胜材的心绪变得比之前轻松了一些。

我猜测,应该是梭泼磨将虫群召回去了。

他放出这些虫子,应该是为了查探小楼里有没有人,此时确定楼中无人,他便小心翼翼地爬出灌木,像个大皮球一样冲向楼门口。

我听到了撬门声,已经门轴旋转的声音,梭泼磨应该是进来。

太好了,只要你肯进来,我布置的那些东西,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希芙显然也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悄悄从后腰处拔出手枪,又转过头来,递给我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摇摇头,再次压了压手掌,示意她冷静。

她可能是以为,我先是让卢胜材封住蛊虫,又将大家带到楼顶上来,并在楼里做了那么多布置,就是为了将梭泼磨引上来,然后突然出手将他制住,所以当我对着她摇头压掌的时候,她显得非常疑惑。

于是我便在持续压掌的同时,让表情和眼神变得坚定。

希芙虽说还是有些疑惑,但看到我的坚定,她还是将手枪重新收了起来。

梭泼磨没有爬上楼顶,但他确实在小楼上细细探查了一番,他离我们最近的时候,就站在楼顶的入口下方,当时我也能清晰地感应到,他的心绪浮动相当大,而且心中明显浮现出了惊疑。

但凡他惊,他疑,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我就是要让他们惊愕、疑惑,进而让他们感到恐惧,我要在这座四处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小镇里,吓死他们。

我不能杀人,这是我的底线,但这伙人实在可气,我不动手杀他们,但我可以让他们自己奔向灭亡。

四百六十章 头脑风暴

洛河鬼书第460章头脑风暴梭泼磨在宅子里看到的情景是我设计出来的,但我毕竟没有读心术,他在看到这些诡异布置之后具体会怎么想,我是看不透的,我只能看到他的心绪。

而就目前来说,我没见过佘锦荣那只队伍里的其他成员,暂且摸不清整支队伍的性格。

这就决定了,我无法就诱陷这只小队设计出详尽而完美的计划。

我打算,用不断扎钉子的方式渐渐摸清这支小队的特点,而我在宅子里所做的种种布置,就是扎入这只小队心中的第一根钉子。

与此同时,我觉得我也有必要摸一摸逆城的情况,顺便寻找信物所在的位置。

这几件事,我打算并在一起做。

我正在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计划,卢胜材突然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又在憋什么坏心眼儿呢。”

“先别打断我的思路。”我摆手将卢胜材的手腕挡开,再次陷入沉思。

良久,我才朝周围的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聚过来。

等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我便问他们,如果让他们看到宅子里的诡异景象,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莉莉丝觉得我这么问有点理想化,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宅子里的所有情景都是我布置出来的,他们可不会觉得那些东西有多诡异,最多就是好奇我要做什么。

不得不说,莉莉丝的话是有道理的。

于是我便让大家换个思路,想一想,如果其他人看到小宅里的种种摆设,会怎么想。

这么一说,大家便全都放开了思路,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这有点类似于一些公司里定期举行的头脑风暴会议,在这种会议上,肯定有人会说出一些完全不靠谱的想法,在这种时候,你不要去议论这些想法的可行性,更不要去质疑,你要做的,仅仅是开放地收集所有想法,不管是看起来特别有道理,还是看起来完全没意义的。

其实很多时候,恰恰是那些看似偏门的想法最能击中要害,因为那代表了你的思维盲区。

大部分人的说法都差不多,无非就是有人在施展自己看不懂的邪术,要么就再延伸一下,说,既然看不懂,就说明这种邪术充满了未知,而面对这样的未知,人的第一反应应该是错愕和疑惑。

只有蒙梭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要是我的话,说不定会认为,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行为艺术。”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只是回了一句:“非常好,下一个。”,并未多作讨论,只是将他的说辞牢牢记在了心里。

直到大家都想不出新词来了,我才问蒙梭:“你是怎么想到行为艺术的?”

蒙梭竟显得有些羞涩:“我以前比较好这口。”

希芙帮他补充道:“他本来就是个行为艺术家。”

我这人几乎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对于各种艺术都没有什么了解,但说起行为艺术,却意外地感兴趣,我问蒙梭:“到底什么样的艺术,才算是行为艺术?”

蒙梭稍作思考,而后用非常认真的口吻说道:“我不喜欢将行为艺术限制在一个很狭窄的空间里,我认为所有的艺术都是这样,你不能将某种艺术单独挑出来讨论,而应该将所有门类的艺术混为一谈,当艺术之间的门类之别被打破的时候,你才能找到艺术的本质。”

卢胜材估计是觉得蒙梭嗦,此时做出了要开口说话的姿态,想必是打算打断蒙梭。

我立即朝卢胜材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

别人可能觉得蒙梭的话有点烦,但在我眼里,他这番话,恰恰是附和易理的。

蒙梭留意到我摆手的姿势,当即顿了一下,我笑着朝他扬扬手,示意他继续。

蒙梭依然是用非常认真的口吻说道:“我认为,艺术的精髓,就在于‘打动’,在于制造情绪,只要一样艺术品,能够让人感到开心、爽快、压抑、沉重、悲伤,能够给人带来共鸣,那它就一定是成功的。而行为艺术的精髓,就是用行为,给人带来心理上的刺激。”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个别人已经开始用不耐烦的眼神看着他了,他感受到了大家的眼神,声音变慢慢小了下去。

我接着鼓励他道:“再说得更详细一点,我觉得你还没说到最关键的地方。”

蒙梭立即眼前一亮,声音再次变得高昂起来:“很多行为艺术品都有种奇怪的特质,就是,你明明看不懂它,却依然能感受到由它带来的心理冲击,即便你根本不知道,这种心理冲击究竟是怎么来的。你在宅子里搞的那套东西,就有类似的特性。”

我说什么来着,蒙梭最初的发言看似不靠谱,可实际上,他却是唯一一个能看到根结的人。

有时候用开放性的视野去接纳别人的观点,确实无比重要。

听着蒙梭的话,我便不由地喜上眉梢。

嗯,行为艺术,这确实是个方向。

蒙梭像是找到了知己一样,他看到我面带笑意,也流露出了很干净的笑容。

我问蒙梭:“你还记得,城中心的城堡是什么样子吗?”、

蒙梭叹气道:“我从没见过它,但主人经常向我提及它,那些年我听得太多了,就如同城堡上的每一块砖,都完整地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你能将你脑子里的那座城堡画出来吗,比例要和真的一模一样。”

“应该没问题。”

我挪身到楼顶边缘,快速在镇子里扫视一圈,而后便朝大家招招手:“撤!”

我们又找了一幢新宅,在那里,蒙梭用了将近四个小时,才把城堡的内外切面图画了出来。

之前我还在想,单单一座城堡而已,怎么可能容纳整整一座镇子的人,直到看到蒙梭画出来的图纸我才明白,这哪是城堡,简直就是一座用石头垒砌起来的高城,它的体积,实在是大得超乎想象。

有了这张图,我便能搞清楚整座小镇的风水格局,以便布置灯阵了。

细细将图纸上的细节记个大差不差之后,我便将它折叠好,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并对蒙梭说:“我们来搞一场行为艺术吧。”

四百六十一章 搞一场行为艺术

洛河鬼书第461章搞一场行为艺术蒙梭的眼神是亮的,可脸上却透着疑惑:“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冲着他笑:“你不要管我的最终目标,这样你容易给自己戴上枷锁。这样吧,我给你一个课题吧。”

蒙梭终于不再关心其他人的眼神,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什么课题。”

我笑着告诉他,我需要一种非常难以理解的艺术品,这样的艺术品,会给人带来错愕、疑惑,甚至是一点点恐惧。

蒙梭立即点头:“再加上一点附和小镇特色的诡异对吗?没问题,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可问题是,既然要搞行为艺术,就必须要有演员,谁愿意充当我的演员。”

我反问:“活人就算了,用厉鬼当演员行吗?”

蒙梭当场就愣住了。

用厉鬼当演员,恐怕是他从未想过的事。

但在小片刻的愣神之后,他还是非常兴奋地点了头。

不过接下来的首要任务还不是搞艺术,而是先将灯阵布置好。

我重新计算过小镇的方向,以及逆城对风水格局造成的代偿,而后确定阵眼的位置,用最短的时间布置好灯阵。

在将所有人的身形都隐匿起来之后,我告诉蒙梭,到了他表演的时间了。

因为我完全不懂他嘴里的那套艺术,所以对于他布置出来的那些东西,说实话我也看不太懂,反正我也不需要看懂,只要安安心心打好下手,让这场行为艺术顺利进行下去就行了。

有时候,蒙梭也会和我商讨一些比较具体的细节,他说的那套东西我已经接不上话茬,但如果我一句话不说,他可能会比较失望,于是我便不给他具体的意见,而是用我对道德经和素书的一些感悟来启发他,没想到每每都能起到奇效。

哲学和艺术是互通的,他讲艺术,我聊哲学,就算时常碰撞出漂亮的火花也并不奇怪。

我和蒙梭在小镇里折腾了将近三个小时,在大街小巷中布置了十多只厉鬼,在此期间,我们还找到了佘锦荣一伙所在的位置。

能找到那伙人,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当时我和蒙梭正从一座宅院前经过,忽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门轴扭动的声音,转头一看,就见院子里有个地窖,这会儿是地窖的闸门被打开了,首先是一个身材精壮的年轻人从里面出来,随后又有几个人跟在他身后钻出地窖。

在这帮人中,赫然出现了梭泼磨的身影。

他们离开地窖之后,先是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附近无人,才匆匆离开宅院,朝我们先前住过的那间宅子奔了过去。

我猜想,这应该是梭泼磨看过那间宅子里的情况之后,有点拿不准主意,便怂恿其他队员一起过去看看,也不知道这帮人是因为过于小心,还是被别的事情耽搁了,一直到现在才动身。

除了梭泼磨。其他人我都是头一次见,单从先前看过的资料来看,第一个爬出地窖的年轻人应该就是佘锦荣,从诸人的气质来看,这个年轻人也像是小队的头领。

不过佘锦荣的飞鱼队算上他自己只有四个人,三男一女,但从地窖里出来的人却有五个,三个男人,两个女人。

多出来一个?

我猜想,多出来的一个人,应该是海虫队里的原队员,可海虫队原本有三个人,另外两个人去哪了。

待佘锦荣一伙儿走得比较远了,蒙梭才凑到我耳边,指着小队末尾的女人低声说:“她叫戈耳工,本来是海虫队的领航员。”

我不由地蹙眉:“戈耳工?美杜莎?”

戈耳工三姐妹,是希腊神话中非常有名的女妖,而其中最有名的,莫过于三人中的小妹美杜莎。

你说你不知道美杜莎是干嘛的,那我只能告诉你,那是一个头上长满了毒蛇却从来没被咬过脸,男人只要一看到她就会变成石头,却自称美貌天下无敌的货。

蒙梭点头道:“海虫号上的人都叫她蛇女,相传她是个将灵魂献祭给恶魔的女巫,拥有与美杜莎一样的美貌和美杜莎的部分能力。”

我说:“她不会真的就是希腊神话里的美杜莎吧?”

蒙梭差点笑出声来:“神话传说里的事情你也能当真,我也是服了。”

合着这家伙压根不知道费斯厄最初使用的身份。

我就告诉蒙梭:“其实老狼在成为死灵法师之前,就是希腊神话里的九头蛇。先前我问了一下莉莉丝,老狼和希芙的祖先到底是什么关系,莉莉丝说,他和希波吕忒都被海格力斯恶整过,所以两个人才那么惺惺相惜、同病相怜,至于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莉莉丝也不清楚。”

蒙梭瞪大了眼:“照你这么说,神话故事里提到的事儿都是真的啊!”

“也不尽然吧。”我实事求是地说道:“这世上本没有神话,被传得多了,也就成了神话。那些所谓的神话故事,其实很多都是一些被歪曲过的历史而已。再说了,莉莉丝不也是神话里的人嘛。”

蒙梭倒吸一口凉气:“行了,你别说了,你再说,我的三观都要崩溃了。”

这种话从一个吸血鬼嘴里说出来,实在有点违和,闹得我忍不住连皱几下眉头。

其实我没告诉蒙梭,在我来到内海以后,三观已经崩溃过很多次了,好在每一次旧三观崩溃,新的三观很快就能建立起来。

既然佘锦荣一伙已经露了行踪,我当然不能放过他们,于是让蒙梭自己去布置他的艺术作品,而我则悄悄跟着佘锦荣一伙,以便观察他们接下来的种种反应。

我没跟着他们进入宅子,因为在这群人中,有一个人修为成谜,让我不得不心生忌惮。

用排除法去判断的话,那个人应该是伲正,不同于佘锦荣的修为外露,这个人总给我一种藏得极深的感觉,他行止之间颇有章法,隐有大师风范,唯独修为很“薄”,似有似无,放在别人眼里,可能会认为他的修为确实不怎么样,但我们人宗一脉同样擅长隐藏修为,所以我知道,这世上有很多看起来弱的人,未必真的弱。

还有一件事更加让我在意,就是我无法看出这个人的心绪波动,他在眼里,就如同一潭永远不起波澜的死水。

四百六十二章 邪气爆发

可能是习惯了堪破人心的感觉,突然出现一个自己看不穿的,就会给我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

云裳的心绪我也看不穿,但我也不需要看穿她,因为我对云裳的信任是绝对的。

可眼前这个人,却是我们的对手、敌人。

我躲在正对宅子的一片阴影下,静静地盯着宅门,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因为我知道,如果那个伲正的修为比我高很多,即便是灯阵加持过的匿身术对他来说也是不起作用的,如果他的修为和我相当,我每做出一个多余的小动作,都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踪。

他带来的那份未知,已强行束缚了我的行动力。

等了很久,佘锦荣一伙才从宅子里出来,我大略扫视了一下其他人,除了这个伲正,其他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心绪起伏,如今已经确定了蛇女的身份,那么小队中的另外一个女性就是缇凡妮了,在所有人中,缇凡妮的心态浮动是最大的,蛇女正好相反,她的心绪与从地窖出来的时候相比,基本没什么变化。

最后,我又将视线落在了伲正身上,这家伙出来的时候只是眉微皱,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表情,我完全无法判断出他的心绪到底有没有被干扰。

这家伙,弄不好是个麻烦。

我心中忐忑,也不敢走远,这支队伍走进正对宅院的小路之后,便径直朝地窖方向移动,我感觉伲正刚才应该没有看到我,于是便压着脚步跟了上去。

这一路上,我发现佘锦荣一直在和梭泼磨交流,缇凡妮和蛇女时不时会插两句嘴,只有这个伲正,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其他人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想法,大家在低声讨论的时候,从未有人将视线转向他。

没多久,五个人的站位也出现了变化。

佘锦荣和梭泼磨肩并肩走在一起,缇凡妮和蛇女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只有这个伲正,被远远甩在了队伍的末尾。

看样子,在这支队伍里,伲正简直就是半个局外人,他在队伍中的地位,甚至还比不上从海虫队转投过来的蛇女。

还没等佘锦荣一伙进地窖,我就转身离开了。

看样子伲正在这支队伍中没什么话语权,像这样的人是无法决定小队的行动方向的,自然也不会给我们这一方构成太大威胁。

先前我就和蒙梭商定好了,等我们各自把手头的事情办完,就去找老狼他们汇合,等到回到汇合地点的时候,蒙梭已经回来将近一刻钟了。

我问蒙梭:“你的艺术品布置得怎么样了?”

蒙梭满脸自信地冲我笑:“舞台已搭建完毕,就等演员入场了。”

既然如此,那咱也就别再耽搁了,动手吧。

由于我事先在蒙梭做下布置的地方撒了朱砂,此时将灯盘中的厉鬼放出去,它们便能自行前往自己该去的地方。

我问蒙梭,他对自己的作品有几成把握,蒙梭告诉我,他做出来的东西,都是最杰出的。

以前没见他这么自信过。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了,其实我并不太确定蒙梭的作品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但见他这么自信,我就觉得这事儿应该妥了。

放出厉鬼之后过了也就五六分钟,镇子里便起了喧嚣。

我将宅门稍稍推开一道缝隙,侧着耳朵细细聆听,很快就确定有人在念诵咒文,不是中文,不是梵文,也不是苗语,而且声音来自于女性,想必是缇凡妮或者蛇女在施法。

对,我不会说梵文苗语,但知道这两种语言念诵起来大概是什么味道,可对方用的明明是一种我完全没有见识过的语言。

蒙梭一听到外面的声音,便对我说:“让演员们回来吧。”

我一惊:“这么快?”

蒙梭非常严肃地告诉我:“已经算慢的了,我设计的这个作品,一定要将时间和空间留白,让观赏它的人能够结合环境自行进行想象,如果留白不够,想象就很难到尾,也就很难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听不太懂,不过无所谓了,反正我也不可能什么都懂,只要蒙梭的技能能为我创造出价值就够了,至于他是怎么创造出价值的,真的不重要。

我也没二话,立即催动鬼烛,将所有厉鬼全都收了回来。

说来也怪了,按说,没有演员的舞台应该是演不成戏的,可当我将厉鬼全都收回来以后,回荡在小镇上空的吟咒之音反而变得越发急促了。

不用特意去观察佘锦荣一伙儿的心绪,单从念咒的语气中我都能听出来,此时念咒的人已经惊疑到了极点。

惊疑,通常来说是恐惧的前奏。

而恐惧,往往是疯狂的前奏。

疯狂通往灭亡。

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神经病,因为当我听到念咒人的声音越发惊疑的时候,心中竟然浮起一股很强烈的舒适感,仿佛我此时听到的不是念咒声,而是一道每秒的交响乐。

一发现自己不太正常,我便迅速摇了摇头,刻意让自己冷静下来。

念咒声持续了很长时间才停下,在这之后,便听到城镇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已经用棍棒击打墙壁的声音。

这应该是佘锦荣一伙在破坏蒙梭画在墙壁上的那些咒文吧?

随着击打声变得越来越急促,我渐渐感觉有些不对劲,按照我和蒙梭的设计,他在城镇里搞的这场行为艺术,不至于让佘锦荣一伙变得这么疯狂啊。

蒙梭显然也发现了问题,急急对我说:“老板,情况好像有点不会,飞鱼队的人好像和什么人打起来了。”

和人打起来了?这怎么可能!

难道说,小镇中除了我们和飞鱼队之外,真的存在第三股势力?

我在心里盘算道,这不会是佘锦荣一伙想要引我们出去,特意做出来的局吧,可回头一想,就觉得这种想法不太靠谱,从佘锦荣一伙能被我布置在宅子里东西吓到来看,他们的判断力相当有限,应该无法意识到此时发生在镇子里的种种奇景,都是人为布置出来的,更别说引蛇出洞了。

也就在这时,镇子里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其强劲的邪气,量之大,邪性之复杂,都是我平生所未见。

四百六十三章 红袍怪

不只是我,就连希芙和卢胜材这种完全没有修为的人都感觉到了异常,当时我把耳朵贴在门缝上,视线则正好对着希芙和卢胜材,邪气一经出现,就见他们两人同时颤了一下肩膀。

云裳也迅速凑过来,贴在门前细细感知外面的场。

我问云裳:“能判断出邪气是从什么东西身上散发出来的吗?”

云裳低眉沉思片刻,冲我摇摇头。

确实,让云裳去判断这股邪气究竟来自于什么,实在有些为难她了。

那股邪气其中充斥了尸气、阴气、煞气、戾气在内的上百种场,可以说,但凡与邪字沾边的,全部被囊括了进去,而且每一种邪气的量都很大,精纯度也非常高。

我宁愿相信这些场是凭空出现在小镇上空的,如果它来自于某个邪祟,以我们这点本事,怕是根本无法与如此强大的邪祟抗衡的。

待邪气稍微收拢了一些,我才装着胆气将门推开,朝着念咒声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

建筑物过于密集,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高墙和小半条空旷的街道。

老狼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凑到我身边来的,他几乎将脸压在我肩膀上,低声询问:“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先摆摆手,示意他暂时安静。

直到邪气完全被收拢起来,我才提着门把手,将门无声地推开。

可能是被刚才传来的嘈杂对比,此时的街道似乎变得异常空旷和安静,在那种极静极旷的环境中,我总是有种怪异的预感,直觉得只要走在那样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遭遇到预料之外的危险。

我帮大家匿了身形,而后才压着脚步走出楼门口,小心翼翼地朝之前传来嘈杂的方向摸行。

其他人自觉地列成一列,无声无息地跟在我身后,似乎所有人都意识到凶险就潜伏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每个人在行动的时候,都刻意将脚步声压得非常地,甚至连喘息声都被刻意压抑了。

拐过几条街巷,便听到前方的一条大路上传来一阵阵怪异的嗡鸣,以及一大片轻盈而散乱的脚步声。

我朝身后压了压手掌,示意大家放慢脚步,而后才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过去。

那个位置,就是先前传出嘈杂的地方。

如今嘈杂依旧没有停息,只不过换了一种形式。

来到大路口,我便压着身子匍进了路旁的灌木丛中,只露出半个脑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就见一群身穿白衣的人正在那里快速走动,这些人就像是幽灵一样,疾行如风,行走间,脚下几乎没有多少声音。

起初,路上的人流比较密集,我只能从他们的动作中判断出,他们好像在围着地上的什么东西打转,直到这群人开始朝道路两侧渐渐散开,我才终于看清楚,路中央摆着三个被绑在担架上的人,以及两句新鲜的死尸。

三个活人身上都被蒙了白布,从头顶一直蒙到脚跟,我辨认不出他们是谁,之所以断定他们还活着,是因为他们一直在扭动身子。

反倒是那两具死尸没有做任何处理,就那么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一看到那两具尸体,我心里便顿时一阵哆嗦。

那两具尸体,分别是梭泼磨和蛇女。

蛇女在死之前已经现了原型,她头上真的长满了毒蛇,不过此时这些毒蛇都已没了生气,如同一根根瘫软的藤条,无力地耷拉在地上,因为角度的问题,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出她的一双眼睛完全变成了白色,分不出瞳仁和眼白。

梭泼磨则是上半身袒露,在他的身上,布满了灰色的虫巢,但这些虫巢全都空了,完全看不见虫子,他斜躺在地上,我正好能看到他临死时的表情和手势,就见他的整张脸都扭曲得不成样子,眼睑爆裂,嘴巴咧得非常大,手臂和手指也严重弯曲。

看到梭泼磨的死状时,我心里头更是一阵紧蹙。

从他临死前的表情上看,这家伙竟然是被吓死的,人只有在极端恐惧的条件下,才会呈现出那样的死状。

他的双眼和蛇女一样,也是一片灰白,无法分辨出瞳仁。

那些身穿白衣的人在道路两旁站定之后,便再没有多余的动作,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颗颗人形的石碑,静立在道路两侧。

我猜测,他们好像在等待某个人的命令,在命令下达之前,他们是不能动的。

也就在这时,路旁的小楼中钻出一个极其高大的身影。

这座小楼就是佘锦荣一伙先前栖身的地方,只不过他们住在地窖里,而不是楼房中。

我稍稍侧目,朝楼门前望去,就见一条将近两米高的红袍子从门中飘飘荡荡地出来了。

那是一个头戴尖帽的巨人,他好像非常瘦,硕大的红袍子罩他身上以后,根本无法看出他的肢体在哪,视线中,只有一个宽宽垮垮的袍子在飘动。

两米多还只是袍子的高度,他戴在头上的尖帽至少也有两尺多长,如同一根血色的长锥,直指天空。再加上脖子和脑袋本身的长度,在这样的装束下,这个人从脚跟到帽尖,有将近三米的高度。

他就像是一座能够移动的山,在楼门前投下一道重重的影子。

由于他站在背光处,刚开始我看不清他的脸,直到他快走出宅院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脸上带着一个非常粗糙的石面具,面具上刻画出了一张没有表情的人脸,鼻口都是封住的,只在眼睛的位置开了两个洞,露出一双透着血色的眸子。

这个人的双瞳,竟是一种毫无杂质的红色,如同用强光照亮的鲜血。

他一走出院门,路旁的白衣人便立即恭敬地朝他站立的方向躬身,看得出来,他是白衣人的领袖。

他走到三副担架前,低头看了看被绑住的三个人,而后扬一下手臂,糙石打造的面具后方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单从那阵声音上来判断,他就是在震荡喉咙而已,可怪异的是,这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却变成了一句完整的话:“把这三个人带走。”

四百六十四章 城镇广场

洛河鬼书第464章城镇广场料想那阵嗡鸣可能是某种我从未见识过的语言,所以它传进我的耳朵里时,才会呈现出具体的话意。

我能听懂他的话,理论上来说应该是葬瞳起了作用,可其他人为什么也能听懂他的话?

话音方落,列队站在路旁的白衣人便齐齐动了起来,他们分成三支队伍,每支队伍抽八个人将担架抬过肩膀,剩下的人则围成几个圈,在担架周边护卫,仿佛这三个被捆绑在担架上的活人,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珍贵的宝物一样。

待三人都被抬起来,红袍怪举起一只手,扬了扬手中的木杖,示意白衣人将担架抬走。

当那只手臂从宽大的袖子里钻出来的时候,我心里又是一阵膈应。

那条手臂,已经纤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仿佛就是在干枯的骨头上包裹了一层白皮,皮与骨之间根本没有血肉,而且那根手臂很短,根本无法和红袍怪那巨大的体型对应起来。

而那根木杖,却如同小树一样,异常粗壮,长度至少在一米五以上,你很难想象,那么纤细的胳膊,竟能轻松挥舞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白衣人立即行动起来,他们整齐地踏出脚步,朝着小路尽头匀速靠近,在所有人都动起来以后,红袍怪也飘着身子,缓缓跟了上去。

其实从我们抵达这里开始,邪气就彻底消失了,我们没办法确定邪气的源头到底是什么,也没办法确定那个红袍怪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这个地方,未知就代表了危险,大家心里都多了一份警惕,不敢贸然现身,只能安静地躲在灌木中,等待前面的人走远。

红袍怪那巨大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之后,我们又等了将近十分钟,才小心翼翼地踏出灌木丛。

卢胜材低声问我:“那个穿红袍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怎么我一看到它,就觉得心里头直发寒呢?”

我先是摇摇头,转而又问他:“刚才红袍怪说话的时候,你能听懂他在说什么吗?”

就听卢胜材应道:“不就是让其他人将担架运走么。”

果然,红袍怪发出的那阵怪声音,传到任何人的耳朵里,都能自动转变成具体的语意。

卢胜材大概没有意识,其实从那家伙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就是一串沉闷而毫无章法的嗡嗡声而已。

我猜测,那家伙发出的声音,也是一种类似于深海低语的冥冥之音。

似乎在内海这片地界上,深海低语的影响无处不在,它就像是毒气一样,四处弥漫,无孔不入。

我冲卢胜材微微点一下头,而后便不在多说什么,朝身后的人招一下手,示意大家跟着我继续前进。

当我带着人从梭泼磨和蛇女的尸体前走过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噪音,低头一看,竟是蛇女支撑着地面,无比吃力地想要爬起来。

这家伙竟然没死!

她的眼睛没了瞳仁,却依然能看到我,我能清楚地感觉到,当她慢慢抬起身子,将双眼正对着我的时候,心绪猛然激荡起来。

当时所有人都已经停下了脚步,她不可能通过声音判断出我的位置,此时她心绪剧烈波动,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看到我了。

但没等蛇女做出多余的动作,老狼便一个箭步过来,用匕首扎穿了蛇女的心口。

眼前这一幕和当初小恶魔杀死托克的一幕极为相似,不同的是,我再次见到相似的景象,内心却已然麻木。

卢胜材一把攥住老狼的手:“你在干什么,她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

老狼也不着急回应,面色淡然地反转匕首,用蛇女的衣服将上面的血迹蹭干净,待收起匕首之后,才对卢胜材说:“这女人不能留。”

卢胜材的表情明显有点抓狂:“那你也不能杀了她呀!”

我太了解卢胜材了,他那破脾气,只要一炸起来就很难收回去,眼见他已变得有点暴躁了,我便立即唤他一声:“狗剩!”

声音不大,但卢胜材能听得一清二楚,他转过头来,脸色浮躁地看向我。

我沉住声音,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这里是内海,咱们的那套道德体系,在这里是不适用的。”

说话时,我紧盯着卢胜材的眼睛,他身上的那股子躁气,终于在我的注视下渐渐被压了下去。

他可能觉得,自己之所以平静下来,是因为我将他说服了,实际上,说服他的不是那番话,而是葬瞳和心觉。

我当然不想用心觉来对付卢胜材,可眼下着实没有别的办法,这地方凶险未知,每个人都必须保持足够的冷静。

说来也怪,自从在地底和黄衣之王斗过一阵之后,如今我施展起心觉来,竟越发得心应手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越是这样,我心里头就越忐忑。

希芙走到梭泼磨的尸体旁,从后腰抽出一把短柄斧,对着梭泼磨的心口就是三下,完了还朝梭泼磨的尸体上啐了一口。

看到希芙的举动,我只是微微撇一下嘴,倒也没资格去多做评价。

老狼的行为我都不置评价,凭什么去评判人希芙?

希芙收战斧,我又一次抬手招呼大家前行。

我猜测,白衣人和红袍怪很可能是直奔逆城去了,他们行进的方向,正好就是镇中央广场所在的方向,跟着他们,兴许可以找到进入逆城的入口。

到目前为止,我们只知镇子里有座逆城,却不知如何才能进去。

红袍怪一行的速度很慢,我们拐过了两条小路,巨大的红色身影便又一次出现在了视野中。

红袍怪驱着白衣人走在前方,我们就在后面十米左右的位置跟着。

每迈出一步都要格外小心,镇子里一片死寂,但凡我们脚下弄出丁点声响,就有可能暴露行踪。

这帮人果然是朝逆城方向去的,穿过七八条巷子之后,广场便出现在我们眼前了,我摆摆手,示意大家在路口附近停下,而后便远远地望着红袍怪一行,看看他们究竟要去哪里。

他们先是绕着广场逛了一圈,最后突然转向,快速朝广场中央冲了过去。

也就在这支长队马上就要抵达广场中央的时候,红袍怪突然驻停在了原地。

看到它突如其来的动作,我便顿时有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间,它便忽地转身,那双血一样的眼睛,正冲着我们这边望了过来。

四百六十五章 穿越时空

洛河鬼书第465章穿越时空相距两百多米,我都能感觉到从它那双眼中迸发出的浓浓杀意。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手探到后腰,一把攥住枪杆,但还没等将枪杆抽出来,红袍怪眼中的杀意竟然退了下去,它缓缓回过身去,将面具正对着那群穿白衣的人。

我有些迷茫,说不清它刚才到底是真的看到了我们,又或者,它眼中迸发出来的那股杀意,只来自于我的想象。

最近这段时间,我经常会出现一些不切实际的臆想,甚至看到一些幻象,有时候我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远方一百米的位置,有个穿白衣的人蹲下身去,撅着腚,上半截身子匍匐在地上,好像正从地面上摸索着什么。

片刻,他猛地站起身来,从地上掀起一个很大的黑影。

我猜测那应该是扇暗门,但由于离得有些远,实在看不清楚。

那人抱着黑影站在原地,红袍怪则挥舞着手杖,驱使其他人继续前进,黑影旁边确实是条通往地底的暗道,白衣人抵达那里之后,便纷纷如潜入水中一样,身子慢慢下沉,最终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那副场景实则非常怪异,因为我看不到地上有洞,只能看到这些活人一个一个地消失。

红袍怪最后一个沉入地表,他的身影消失以后,离在地面上的黑影也跟着消失了。

卢胜材这才凑过来,小声地问我:“你说,穿红衣服的那个巨人,刚才看到咱们了吗?”

我瞥他一眼:“你也感觉到他眼神里的杀气了吧?”

卢胜材冲着我点头。

看样子刚才不是幻觉,红袍怪确实朝我们迸发出了杀气,那他十有**是发现我们了。

可萦绕在它眼中的杀气,为什么又突然消失了呢,既然他发现了我们,为什么没动手?

我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而且我也没办法百分之百地确定,它刚才确实看到我们了。

卢胜材又在一旁问我:“要下去看看吗?”

我摆手:“先等等。”

按照我原先的计划,是打算借佘锦荣等人的力量找到进入逆城的入口,再引诱他们下去一下雷,确定没问题了,我们再进去。

谁成想半路杀出一个红袍怪,导致我的原定计划全部泡汤。

眼下我也不知道逆城之中到底是什么情况,更是怕红袍怪可能还没走远,现在就下去查看,面临的风险相当大。

还是再等等吧。

至于等多久,我也说不好,像这种没办法用标尺来度量的事,只能靠感觉。

等到将近一个小时,就算红衣怪以散步的速度走路,也应该走了很远了,我这才挥挥手,示意大家动身。

我们凭着记忆来到白衣人掀起黑影的位置,这个位置就在广场的正中央,单靠目测的话,我觉得它不偏不倚,就在整个圆形场地的中心点上。

看着脚下的一小块,我便能感觉到一种极为精准的平衡感和对称性,这种感觉绝对不正常,除非你用标尺和圆规去寻找一个圆的中心,否则你随手在圆中点出一个点来,根本不可能有这么精准的感觉。

蒙梭和卢胜材趴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最后两个人只能起身摇头,说什么都没找到。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便开口问莉莉丝:“我当初在竞技场碰到的那头狮子,真的是你召唤来的吗?”

莉莉丝一头雾水:“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很多遍了吗,那头狮子确实是我召唤来的呀。”

我当然知道她会给我什么样的答案,之所以多此一问,只是为了告诉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些术法,或者说魔法,可以实现空间上的跳跃。

也是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空间位置过于特殊,所以我才回想到空间跳跃。

我猜测,在这个广场上,也存在一个可以扭曲空间的阵法。

回想一个小时前,红袍怪先驱使队伍围着广场转了几圈,随后才急催队伍冲到广场中央,我感觉他们之所以绕那么多路,似乎也是为了启动阵法中的阵眼,或者说用这种方式来催动阵法。

想到这儿,我便先带着大家离开广场,随后又让大家放慢脚步,一起沿着场地外围绕圈。

当我们绕到第三圈的时候,天色突暗,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空中也出现了大片阴云,但广场本身依然没什么变化,我让大家先别着急,继续绕圈。

绕行至第四圈的时候,广场上的种种光景终于起了变化。

先是草皮成片成片地消失,没了草的覆盖,浮现在我们眼前的不是肥沃的土壤,而是一片光秃秃的岩壳,原本粗壮的树木也变成了一根根耸立在岩壳上的牙石,这些石头的形状如同倒立的犬牙,表面光滑,一看就是人为打磨过的。

当所有的草皮和树木全部消失,在广场的中心位置,便浮现出一道两米见方的铁门。

那个门是横压在地上的,想来白衣人掀起的黑影,就是这道铁门。

没了植被,这座镇中广场一下子从艳绿色变成了糙实的灰黑色,可朝着镇子里张望,却发现那些原本挂满油污的屋舍却变得十分干净,一排排屋顶显露出鲜艳的色彩。

这让我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仿佛我们围着广场转了几圈之后,已经从原本的小镇,穿越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

鉴于红袍怪曾驱使着众人朝广场中央疾奔,我们虽然不知其中的原理,但也不敢迟疑,植被草皮一经消失,我们便立即撒开步子,对着广场中央的铁门就是一阵急冲。

一到门前,蒙梭和希芙半句废话都懒得多说,立即一左一右扒住门沿,将铁门掀了起来。

这道门这么一开,眼前的光景又是斗转星移,岩壳再次变成了草皮,牙石也成了一棵棵粗壮的树木,镇子里的建筑也再次变得灰暗而肮脏。

再朝希芙和蒙梭那边看,此时他们扒在手里的铁门,已经变成了一团虚虚晃晃的黑影。

黑影旁就是茂密的草皮,门洞却消失不见。

我尝试着朝着前方迈了一脚,脚掌直接穿过地面,毫无阻力地陷入地下,本来我是有心理准备的,可老狼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突然朝我跟前凑了一跟头,肩膀直接顶在了我的后脊梁上,我前脚没着落,后背又被他顶了这么一下,当场便失去重心,整个人朝前方栽了过去。

四百六十六章 进入逆城

人在突然失重的情况下,第一反应是惊,第二反应则是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

每个人在极度惊恐的时候反应是不一样的,有些人会尖叫,而我是快速缩一下脖子,然后抬抬手,做出一个搂胸遮头的动作,这和我经常在生死边缘徘徊的经历有关,一碰到危机状况,我就会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的命门,但下一瞬间,我便快速探出一只手,朝身旁猛抓一把。

别说,还真被抓到东西了。

我现实感觉手指上传来的触犯非常碎,而且有种明显的拉丝感,过了零点几秒钟,才意识我抓住了一把头发。

暗道下方有人!

我赶紧调整气息,让自己冷静下来,而后快速朝周遭扫了一眼,果然看到附近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被我撕住了头发,正随着我的重量弯下腰去,另一个则满脸错愕地盯着我,可能是因为我出现得太突然,他还没回过神来,除了面露错愕,尚未做出其他举动。

一看这两个人身上都穿着白衣,我也不敢嗦,立即拍出两掌,直接将他们拍翻在地。

双掌齐发之际,我也重重摔在了地上,在我身下就是一条坚硬的石阶,那一条条突起的石刃直硌得我胸骨生疼。

砸在石阶上之后,我又顺着惯性沿楼梯下滑了一段距离,其中一个被我拍翻的人也跟着滚了下来。

直到现在,老狼才匆匆忙忙跑下来,他见我没大碍,先是松了口气,而后才跑过来将我扶起。

我叹了口大气,闷闷地问他:“你刚才是什么毛病啊,突然一下子顶上来,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老狼也是满脸的尴尬:“我就是想弄明白,那扇门为什么变成个乌里麻黑的影子了,也没多想,就往跟前凑了凑眼,一不留神就顶在你背上了。”

我面朝老狼说话,见他脸色土黄,一开始还以为他这是过于愧疚,导致脸色都变了,可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环境光有问题。

仔细朝周围一打眼,才发现这是一间到处充斥着锈黄色的大屋,在屋子的四面墙壁上,全都挂满了老旧的铁丝网,一顶同样陈旧的吊灯挂在房顶中央,焕发出暗淡的黄色灯光。

耸一耸鼻子,便能闻到一股非常刺鼻的锈腥味儿。

看着四面围墙上的铁丝网,再闻到浮在空气中的那股味道,让我有种怪异的错觉,仿佛在这个空间里,到处都飘洒着肉眼看不见的锈渣,随便挥挥手,指尖上都能传来一种粗糙的颗粒感。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进来了,蒙梭和希芙一下楼梯,便二话不说,直接将被我打昏的两人给结果了。

说实话,对于这帮人的杀性,我的确有些看不过眼,但我也知道他们这种做法是有原因的,而且我不杀人,本来就是带有一些私心的,我不杀人,是为了保持内心的所谓正气,我不杀人,只把人打昏,兴许就是等着别人去杀。

像我这种行为,洗不脱借刀杀人之嫌,我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染鲜血,却让别人去沾,不能不说是一种极大的自私。

也正是因为自私在前,所以我绝不会去批判他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我应该感谢他们。

卢胜材自然知道蒙梭和希芙做了什么,但他也刻意不回头看,只是点亮了手电,朝着周遭墙壁打着光,细细观察暗藏在铁丝网间的细节。

被他这么一照,我才看到铁丝网后的墙壁上挂满了锈红色的渣渍,也不知道这些成片成片连在一起的污渍,究竟是锈迹,还是血迹。

毕竟干涸的血迹也是那种模样。

随后卢胜材又拿手电照了照地面,地上挂着一层很硬的污渍,好像是干涸的泥污,由于完全干透了,倒也不会沾染到身上,而在泥污的缝隙里,则能看到一片片拳头大小的瓷砖。

这里的地面看样子都是用这种瓷砖铺起来的。

我问蒙梭:“这座逆城,真的是你家主人的城堡么?”

蒙梭盯着被卢胜材用手电照亮的一小片瓷砖,半晌没吭声。

这座小镇早在十四世纪就消失了,那个时候的城堡,绝不可能用瓷砖来贴地面。

更何况这是逆城,是倒立的城堡,也就是说,我们脚下的地面,原本应该是天花板,而天花板则是地面,以当时的工艺,想要在天花板上贴满这么小的瓷砖,还贴的这么整齐,缝隙这么小,更是难上加难。

卢胜材说:“这座逆城一看就是被改造过,要是不改造,这盏灯是怎么亮起来的?至少也得拉条电线过来,埋在天花板里吧。”

我现在怕的不是逆城被大规模改造过,而是这座逆城压根就不是古堡的倒映,如果不是,那我布置出来的灯阵,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没错,我和蒙梭确实曾匿着身形在镇子里逛了好几遭,可问题在于,就算没有灯阵,单靠匿身符,我们俩也是可以将自己隐匿起来的,只不过隐匿的效果没有那么好而已,再者我们俩在镇子里转悠的时候,根本没有遇见过活人,至于隐匿的效果到底怎么样,也无从验证。

又过了好半天,蒙梭才开口道:“如果逆城真的就是主人的城堡……我们现在所处的位位置,应该在地下血池附近,对,这里应该是厨房,主人曾说过,在厨房的东南法方向,有一条与屠宰室连通的管道。”

言语间,他便弯着腰,朝墙角处摸了过去,大家心里都好奇他想找什么,于是也纷纷跟了过去。

来到墙角之后,蒙梭便将整个身子匍匐在地上,细细探查每一寸地面。

我对他的举动着实不抱太大希望,就算这地方真的就是那座古堡,至少也被大修过,原本连接屠宰室和厨房的老管道,怕是早就被彻底封死了。

“咦?”

走在我身旁的云裳突然发出一声惊疑,我微微一愣,转头望向她。

云裳用脚跺了跺地面,又试着跳了两下,脸上的疑惑变得越来越浓。

我心里疑,便随口问道:“怎么了?”

云裳歪了歪脑袋,看着我说:“小师叔,我怎么感觉自己变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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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六十七章 下坠

变重了?

虽说在我眼里,云裳一直都是轻飘飘的,但她好像总觉得自己在一天一天地变胖,时不时就要问我,她是不是又重了。

可眼下好像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吧。

而且以往云裳提及这个问题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我心里正疑,忽听到云裳脚下传来“咔嚓”一声脆响,那摆明了就是瓷砖被压碎的声音。

真的变得这么重了,连地板砖都给压碎了?

咔!

又是一声急响,我先是感觉到脚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感觉,然后就见云裳的身子开始快速下沉。

仅仅一个瞬间我便反应过来,是云裳直接将地板给踩穿了!地板下方应该是条管道,导致她直接陷了进去。

我哪里还敢多想,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拉住云裳的手腕。

云裳的体质非常特殊,平日里她正常吃饭,正常睡觉,可体重好像只有二三十斤的样子,按说一只手轻轻松松就能拎起来,可是这一次,我一抓住云裳,就感觉肩膀上的肌肉和二头肌一下子就绷结实了,在我的手掌上,竟挂上了极为沉重的份量。

仿佛我现在拉住的不是云裳,而是一把百公斤以上的杠铃。

以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我直接被这股重量拉偏重心,和云裳一起栽进了管道里。

好在我留了个心眼,下坠的时候强拧一下身子,将身子调转了九十度,要不然就得脸朝下往管道深处栽了。

顺着管道下滑了一段距离之后,我才有点回过味儿来,刚才云裳不像是自己坠进管道里的,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拉进来的,她自身的体重不可能那么重。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管道上方有强光照了过来,但光线只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接着就消失了,如此同时,我感觉我的左臂压在了光滑的石面上。

刚才那道光肯定是卢胜材照过来的,之所以光线瞬间消失,应该是因为管道是带弧度的,要不然我的左臂也不会突然传来压力,以及顺着光滑石面摩擦的感觉。

管道里非常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我只能听到背包的锁扣时不时和石壁接触,发出一阵阵脆响,以及背包表面,以及衣物和石面摩擦的声音。

我低头去看,也看不到云裳究竟在哪,于是轻吆一声:“姑娘,点个亮!”

云裳的声音立即从更深的黑暗中传来:“不行啊,我的念力发不出来了。”

不用她周身发光,单是听声音,我也能大体判断出她与我之间的距离,而后我便摸出枪头,朝着与下滑相反的方向划了几下,让自己的速度稍稍加快。

很快,我的脚跟就触到了云裳,云裳也没二话,赶紧抬起一只手来,抓住我的脚踝。

身下的石壁实在是过于光滑,我们下滑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试想,如果这条管道的尽头离地面有落差,即便落差不大,只要我们的速度够快,地面够硬,还是会摔个粉身碎骨。

无奈之下,我只能反手将枪刃凿在石壁上,并一点一点加力,让枪刃在石壁上渐渐深陷,以此来慢慢降低滑速。

前后得过了将近五分钟时间,我和云裳终于在管道中停了下来,而此时,管道尽头已能看到昏暗的灯光。

云裳又恢复了平时的体重,她挂在我的腿上,对我来说还不如当年站定桩时挂在腿上的沙袋重。

我低头看云裳,云裳则低头朝管道外面望去。

片刻,她抬头对我说:“我离地面也就是两米来高。哇,小师叔,从这个角度看你,你怎么跟鬼似的,阴森得要命。”

我心中一阵无言。

说实话,别人说我丑,我也跟也没在乎过,可云裳说我像鬼,我还真有点受不了。

但我还是给了她一个笑脸,让她下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等云裳落地以后,我又靠着枪刃下挪了一米半,才抽出枪刃,平稳落地。

这里是一个完全被封闭起来的小屋,正对门的方向摆着几个柜子,但由于光线太暗,也看不出柜子上的细节。

我摸出手电,先抬头朝管道中打了一下光,管道很深,而且管路带弧度,光线根本无法将其穿透。

从我们下坠的时间来推算,这条管道应该非常深深,我猜想,即便我和云裳此刻不在古堡的楼顶上,也离楼顶不远了。

估计卢胜材他们几个现在已经快急疯了,我真怕卢胜材会脑袋一热直接跳下来,他要是没办法减缓速度,直接下来肯定把命给交代了。

期间我听到管道中传来隐约的呼喊声,应该是卢胜材在唤我和云裳,但那声音却出奇得弱。

按说,这种管道的拢音效果非常好,声音从里面传过来,应该非常清晰才对啊,再者这条管道也没有长到能把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完全稀释掉。

要是没猜错,这条隧道里应该存在几个通往不同方向的岔路,有了岔路,拢音效果就会差很多。

云裳也听到了管道里的声音,便小声问我:“要不要回应?”

我摇摇头,没做声。

不能回应,你压根就不知道这间房子外面有什么,贸然回应,可能会引来大麻烦,如果我现在在卢胜材身边,也一定会阻止他们朝管道里喊话。

过了小片刻,管道中的声音消失,又等了一段时间,没见有人下来,我这才松了口气,将光线转向别处。

确实,莉莉丝和老狼可以化作烟雾飘下来,但这种举动也极不明智,因为上面的人不可能知道下面的情况,在情况完全不明朗的时候,最好的应对方案,就是尽可能地避开未知区域。

看样子这帮人还算冷静,他们几个只要足够小心,应该不会有危险。

我打着手电在屋子里照了一圈,就见这间屋子的墙角里飘着很多大块的蜘蛛网,我感觉那些网子好像都是被人为撕破的,可撕破了蛛网,又不将墙角里剩余的蛛网清理干净,这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屋子的墙壁贴满了双色马克瓷,地面上则铺了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瓷砖,这让我有种怪异的感觉,直感觉自己好像进了一间旧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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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六十八章 地牢

在马克砖铺成的墙壁上,同样布满了不知是血迹还是锈迹的大片斑痕,空气中的锈腥味儿非常刺鼻。

因为干涸之后的血迹所散发出的味道,和铁锈的味道非常相似,因此我也无从判断那股味道究竟来自于锈,还是来自于血。

在这间屋子里,唯一的金属制品,恐怕就是正对房门的那几个高脚柜了。

我将光束打在其中一个柜子上,小心凑了过去。

这些柜子都是用四根粗钢筋支撑起来的,钢筋的一段焊接在柜子上,另一端打入地面,柜子本身则是五面包实,只有正对门的一面嵌了铁丝网。

我将光束打入铁丝网中,就见柜子的底部是一层棕红色的痕迹,看上去应该是锈,随后我又慢慢移动灯头,让光线在柜子里扫了一圈,当光线打在柜箱左侧的时候,一个幼小的身影赫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刚开始闪了那么一眼,我还以为是个死婴,细细打量,才发现那只不过是个木头做成的人偶。

云裳不由地皱眉:“谁啊,这么恶趣味。”

可恐怕不是恶趣味那么简单,高脚柜里锁娃娃,弄不好是某种我以前没见过的仪式。

我一边将光束打进另外几个柜子里,一边问云裳:“云裳,你刚才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拖下来了?”

云裳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她摇摇头,回应道:“不是,刚才我就是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变重了,而且在下坠的过程中,我先是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重,后来又‘呼’的一下,感觉自己有变回原来的重量了。”

为什么云裳的体重会突然出现变化呢?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琢磨了小片刻,却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再问云裳:“你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云裳却摇头:“从来没有过。”

那就怪了,如果云裳以前没有遇见过同样的事,那就说明,是潜藏在这座逆城中的某种要素对她产生的影响。

鉴于云裳后来的体重又恢复的常态,所以我大致可以断定,能对她产生影响的要素,应该在上方楼层。

手电的光束从几个柜子里扫过,每个柜子里都有一只同等大小的木娃娃。

我越断定,这里的柜子和娃娃,是用来布置某种仪式的,只不过这场仪式是许多年前进行的,那个时候,柜子里应该还没有那么多锈迹。

至于为什么仪式结束以后,这些诡异无比的东西依旧没有被挪走,其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随后我收起手电,凑到屋门前,试着拉了一下门把手。

出乎预料的是,这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竟是虚掩着的,而且门轴不久前才上过新油,门板被推开的时候,移动轨迹非常华润,门轴处也几乎没有杂音。

门外就是一间异常狭长的屋子,这里没有铁丝网,可墙壁上却挂满了蜘蛛网,在墙根处,还能看到一簇簇白瘤似的虫卵,这些卵非常大,虽说形状不算规则,但论体积,每一个都差不多有足球那么大。

这么大的卵,从里面孕育出来的东西,真的是蜘蛛么?

世界上哪有这么大的蜘蛛幼崽?

我和云裳匿了身形,小心翼翼地走在被碎蛛网和粘液覆盖的地面上,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

期间我将枪杆和枪头合二为一,并时时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光线极其昏暗,为防暴露行踪,我不敢开手电,只能靠一双肉眼在这无比昏暗的环境中反复寻觅,只想尽快找到母虫的位置。

抢先出手将其除掉也好,避开它也好,但首先我得知道它究竟在哪。

途中能看到一些从墙顶倒吊下来的大茧,但是看茧的形状,就能断定裹在里面的东西就是死人,这些人好像不是被吃掉的,而是饿死,或者被某种溶液给溶解了,他们都非常瘦,导致蛛茧的形状也变得细细长长,但即便这样,还是能清晰地分辨出人头在哪,肩膀和腰胯在哪。

即便是在这样一个四处覆盖着蜘蛛网的地方,空气中依然时刻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儿。

此刻我越发确定,那股味道,应该来自于干涸的血迹,因为出现在蛛茧上的那些深色污渍不可能是锈迹,只能是血迹。

我和云裳在蜘丝之间摸行了将近十分钟,一直没找到母虫,反倒找到了房间的出口一扇完全没有被蛛丝覆盖的铁门。

在铁门上,开了一个很小的窗口,我皱着眉头凑上去,朝窗内扫了一眼。

门后像是一个监狱,昏黄的吊灯悬挂在铁窗正对面,灯光照耀下,一条笔直的小路通往黑暗深处,而在这条路的两侧,则是一间间用铁栅嵌起来的囚室,囚室内没有光线,加上外面的灯光也无法将它们全部照亮,以至于大部分囚室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

只有两个紧挨吊灯的囚室被完全照亮,两个囚室的地板上,各躺着一名身材干枯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我将手压在门板上,轻轻推了一下,果然,这扇门也是虚掩的,被我用手这么一压,门板便晃晃悠悠地打开了。

这边铁门刚刚开启,离门最近的一间囚室中便忽地闪出一个人影。

云裳想要后撤,我一把将她拉住,示意她别动。

与此同时,我大量了一下出现在囚室里的人,那是个应该消瘦到只剩皮包骨的男人,昏暗的灯光下,辨认不出他的年龄,只能看出他的眼神已经完全陷入癫狂,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十分夸张地扭曲着。

他趴在铁栅上,直勾勾地盯着铁门,却完全无视站在门前的我。

看样子,这座逆城确实是倒立在地下的古堡,灯阵起了作用,铁栅另一侧的疯子根本看不到我和云裳。

那疯子慢慢转动视线,望向了门洞,眼神中除了癫狂,还带着一份怪异的期望。

他好像盼着能有什么东西从这扇铁门里钻出来似的。

我拉着云裳跨过门框,而后又抓住门把手,将门缓缓关上。

当门缝彻底闭合的一刹那,疯子突然暴躁起来,他用力拍打铁栅,冲着铁门大声吼叫。

沉闷的撞击声和嘶嚎声音混杂在一起,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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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六十九章 不完整的声线

他这么一嚷,其他囚徒也疯狂了。

一副副消瘦的人影纷纷趴在铁栅上,他们用手猛力敲击着铁栅,嘴里发出野兽般的暴吼。

只有一个人喊叫的时候,我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可当所有囚徒一齐嘶吼,几十道嘶吼声音混杂在一起,却营造出一种怪异的嗡震。

这样的声震,像极了从红袍怪口中发出的嗡鸣。

也是当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听明白,他们在喊:“血、血、血、血……”

仿佛这些囚徒共用的一个声线,只有当他们一齐呼喊的时候,所发出的声音才能被人听懂。

但这股声音,又的的确确是一种类似于深海低语的冥冥之音,而且我明显有种感觉,就是此时我听到的声音依然不完整,仿佛在这道声线之中,缺少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

我心里觉得有些纳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也只是心中迟疑,脚下却丝毫没有任何犹豫,自叫嚷声响遍牢房开始,我便一直拉着云裳朝前方走着,一步都没有停顿过。

此地不宜久留,最好尽快离开。

一边走,我一边朝着两侧的铁栅中张望,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寻找什么,毕竟在这样的囚室之中,是不可能存在出口的。

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扇铁栅从我的视线中闪过,直到一个硕大的破口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寻觅什么。

那是一个出现在铁栅上的巨大破口,破口周围的铁杆扭曲、断裂,仿佛是有人强行掰栏杆,才弄出这么一个破口。

朝着破口中张望,囚室之中空空如也,没有人影,只有荒置的杂草,以及两把镶嵌在里墙上的镣铐。

我意识到,这个失踪的囚徒,就是声线中缺失的那一部分。

而从铁栅上的破口来看,他是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的。

我抬起手,摸了摸其中一根断栏的断截面,昏黄的环境中,我能感觉到从指尖处传来一阵粗糙的磨砂感。

是锈迹。

这个破口,已经存在很久了。

这时云裳稍稍朝我耳根前凑了凑,低声道:“这些人好像长得都一样啊。”

她这么一说,我心头忽地一震,立即转身朝附近的囚室张望。

此时我们所处的位置就在吊灯附近,光线很暗,但也足以照亮那几张趴在铁栅上的脸。

这些疯子,竟有着一模一样的五官,就连身高、发色,都别无二致。

霎那间,我忽地想起了郭侃的助手,老狼曾说过,他的助手总是在不断变化,气质、举止、说话的方式,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改变,唯独不变的,就是相貌、身材,以及对郭侃唯唯诺诺的态度。

当时我就曾想过,说不定郭侃有很多助手,只不过这些助手都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表而已,但因为这种想法实在不怎么靠谱,所以我并没有口头说出来。

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是内海,也不太可能一次性找到那么多一模一样的人吧。

可看到这些趴在铁栅上的囚徒,我意识到,这些人,很可能就是郭侃的助手“们”。

而且有一个助手竟能撕破铁栅,从这里逃出去。

灯光无法照亮的前方传来一阵刺耳的挤压声,那一听就是生锈的门轴被人推动时发出的动静。

我快速扫视一下环境,而后便加快速度,带着云裳朝前方猛走十几步,一直进入被阴影笼罩的区域才停下脚步。

站在这里,我们的视线能够很快适应黑暗,加上背后还有灯光,如果有什么人接近这里,只要他和我们的距离不超过五米,我们就能看到他的轮廓。

刚停下脚,就听黑暗中传来一阵金属相交的声音。

当、当、当、当

那是金属锤敲在铁栅上的声音,清脆,却又尖锐刺耳,我背靠着墙壁,都能感觉到远处正有一阵阵震动不断传来。

用锤子敲打的铁栅的家伙,有着远超常人的强劲力量。

云山凑过来低声道:“尸气很重。”

我不由蹙一下眉,那个一边敲打铁栅,一边朝我们这边来的家伙,难不成是个邪尸?

注意,云裳只是说尸气很重,却没有对这股尸气多加描述,没说它怪,也没说它的量是大是小,精纯度是高是低,也就说,这股尸气,就是我们在国内时常遇到的常规尸气。

内海中的邪气大多与我所熟知的邪气大不相同,突然出现个特别常规的,反倒让人觉得不正常。

我转身朝云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正要将脸重新转回来,却隐约看到她身后站着一个黑影。

可当我定了定神,仔细去看的时候,那道影子却又消失无踪了。

怪异的是,我非常确信,黑影只是我在刚才一瞬间产生的幻觉。

又犯病了。

我无奈地摇摇头,再次将视线转向前方。

刺耳的敲击声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一手抓着云裳,另一只手倒提长枪,一刻不敢扎眼地盯着前方的黑暗。

片刻,一个如同银背猩猩似的硕大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从它身上的场来判断,应该是个紫僵,但不同于一般的紫僵,它的两只手臂非常粗壮,而且极长,手掌直接垂落在地上,在这两只巨臂上,还嵌杂了大量的铁丝、铁棍,以及一些不成完形的金属块。

这些东西就像是骨刺一样镶嵌在肉里,我光是看着,就觉得心里闷痛。

由于这家伙身形过宽敞,在移动途中,它胳膊上的一个金属结块不断撞击着铁栅和墙壁,发出一阵阵刺耳的锤击声。

但凡被囚室的铁栅被这货击中,里面的囚徒就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立即停止叫嚷,但只是嘴里发不出声音而已,他们依然张着嘴,做出一副正在嘶吼的模样,手掌也不断拍击着铁栅。

我感觉这具邪尸应该是牢房的狱卒,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制止囚徒们躁动。

眼看邪尸逼得越来越近,它的肩膀实在太宽,几乎将整条路完全阻死,我和云裳无处可避,只能后撤一段距离,快速钻进铁栅上的破口,先到囚室里躲一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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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七十章 无限延伸

邪尸纵穿了整个牢房,而后又缓缓沿原路返回。

一直到那阵刺耳的撞击声消失,整个牢房再次归于死寂,云裳悄声对我说:“这地方太邪了。”

我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话说自打进了内海,我还没发现有什么地方是不邪性的,就连海市中人口最密集的区域,也是四处弥漫着浓浓邪气。

云裳凑在我耳边说了那么一句,而后就迅速跑开了,我心里觉奇,便跟了过来。

到了囚室的墙根处,云裳忽地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亮盈盈的玻璃瓶。

起初站在囚室门口朝里面张望的时候,我就看到这个角落里有一抹很乍眼的反光,但后来被邪尸弄出来的敲击声分了心,就没再关注这道反光。

细看云裳手里的瓶子,看起来应该是大号的试管,这种东西,应该是从郭侃的写字台上拿来的,这似乎也印证了我的想法,这里的囚徒,全都是郭侃的助手。

可问题是,谁会将这么个玩意儿时时带在身上?

我感觉试管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但由于光线太暗,也看不清那是什么,直到云裳无意间试管翻转过来的东西,我先是看到里头的东西滑落出来,接着又听到纸张在风力中颤抖的声音。

那一下我便立即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个字条,于是立即出手,一把抓住空中的落纸。

没错,确实是一个纸卷,体积很大,而且相当脆弱,俨然已经在这里放置多年了。

眼下光线过暗,也不便于打开手电,我便迅速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用来装冷光棒的塑料匣子,抛弃冷光棒,只留匣子,以便将纸卷收纳进去。

等到了光线比较充足的地方,再拿出来看也不迟。

随后我和云裳便从铁栅上的洞口翻出去,继续朝被黑暗笼罩的前方摸进。

走了很长时间,约莫得有十五分钟啊,才走到牢房的尽头,并不睡牢房特别长,只因有一段路我们走得非常慢,身后的吊灯只照亮了很小一片区域,从牢房尽头照来的光线更暗,几乎都无法将墙顶照亮,中间有很长一段路,我和云裳完全摸黑,能不能走之前全凭感觉。

那种盲人摸瞎的感觉真的非常不好,每走几步,都赶紧前方好像有个很硬的墙挡着,再不停下就要一头撞在上面,有时候又觉得脚掌前方有个大坑,不停脚就会陷进去,导致走走停停,速度非常缓慢。

此时挡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道四角微卷的铁门,门上开了一扇很小的窗户,其中透出非常弱的灯光。

隔着两三米,我都能闻到门板上传来的阵阵铁锈味儿。

云裳提醒我,门后压着尸气。

我点点头,小心凑到窗口前窥探,没想到刚把视线贴上去,就感觉眼前一暗,再定睛,就见那张铁青色的尸脸也凑在了窗口上。

即便有灯阵加持,可我和邪尸间的距离太近了,又几乎是脸贴着脸,它十有**能看到我。

本来我是不想弄出动静来的,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迅速凝一口念力,顺着窗口将念力催了出去。

对面的邪尸看起来骇人,实际上周身尸气并不强,这一口念力催过去,直接将它体内的尸气摧散了七八成。

我没敢把事情做绝,给它留了两三成尸气,要不然等会它直接腐烂,那股强劲的味道可能会引来麻烦。

失去了绝大部分尸气,对面的邪尸似乎一下子就然瘫了,身子一软,昂头就朝后倒去,它这么大体积,这一下子砸在地上,激起的动静肯定相当大,我不敢迟疑,一把拉开铁门,接着一个箭步上前,狠狠抓住了邪尸的脖子,拼命将它拉住。

邪尸那巨大的身形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看不到它身后究竟有什么,一时间也不敢妄动,只是一边奋力拉着它,一面竖起耳朵,聆听它身后的动静。

半饷,邪尸身后的大片空间一直保持着安静,没有半点多余的声音。

我这才一把将邪尸的身子拉斜,并用脚掌抵着它的胸口,让它缓缓栽倒在地。

在邪尸身后,是个非常干净的大空间,这里没有任何杂物,放眼望去,只有用马克砖铺过的墙壁,以及遍地整齐的瓷砖,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显得异常空旷。

眼见四下无人,我和云裳便快速将邪尸拖进了牢房里。

在拖动它的过程中,我发现这家伙的后腰处嵌着一个大铁圈,上面挂了很多钥匙。

当时我也就扫了这么一眼,没多想。

穿过这个空旷的大屋子后,视野一下子变得非常明亮,我稍微花了点时间,才适应被明光笼罩的视野。

我们刚才走过的大房间只有靠近牢房的一侧装了铁门,另一侧则是个拱形的门洞,门洞顶端压着用黑砖做成的遮沿,那玩意儿挡光能力非常强,以至于刚从门洞出来的时候,你根本意识不到前方的光非常明亮,只以为门外的亮光区只是一道颜色偏淡的墙面。

直到走出遮沿,明光才立时间刺入眼中,以至于光线变化的过程非常突兀,让人很难在短时间内适应过来。

等到瞳孔适应了光亮,我才迅速朝周遭扫视,发现此刻我和云裳身处于一条异常宽大的通道内,这条通道直上直下,沿围墙的位置修建了一条两米宽的巨大旋梯,每隔三四米,墙壁上就有一盏高瓦灯泡,从中放射出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

我走到旋梯边缘看了一眼,发现这条旋梯下行深度非常深,即便灯光明亮,靠我的视力,也看不到它的尽头。

按照蒙梭的描述,古堡的高度只有四十多米,在这样的高度下,不可能修建出这么深的旋梯。

可从目前的种种证据来看,逆城确确实实就是古堡的倒映,既然如此,在这座逆城之中,为何又会出现这样一条旋梯呢?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无奈之下,我便拿出了蒙梭绘制的城堡剖面图,立即在上面找到了那条贯通整个城堡的旋梯,起初看这张图的时候,我还没觉得这条旋梯怪异,现在再看,却发现这条旋梯顶端有一个非常突兀的截断面,仿佛图纸上的旋梯被人为锯断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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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七十一章 千万别回头

我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蒙梭在绘制这条旋梯的时候没有出现笔误,因为整条旋梯的绘制精度非常高,显然蒙梭在将它画下来的时候,足够细致和小心。

古堡里的旋梯是断的,这里的旋梯又过于深邃,这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就听云裳在一旁开口道:“咱们不是从囚室里找到了一支纸卷吗,拿出来看看吧,我还挺好奇上面到底画了,或者写了什么呢。”

我冲云裳笑笑:“我家姑娘今天怎么这么爱说话。”

鉴于我们身处的环境并不安全,在这种环境里,需要尽可能地不发出声音,以便将自己更好地掩藏起来。

可自打进入逆城以来,云裳就经常想方设法地找话题开口,这一点都不像她平时的样子。

云裳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她叹了口气,颇有些担忧地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进了这个地方开始,我这心里头就一阵阵地忐忑,以前从来没这样过。”

在这座逆城之中,肯定有什么东西能对云裳造成影响。

我还是冲着云裳笑:“别多心,可能是你最近太累,精神上有点适应不过来了。”

云裳撇撇嘴:“我还算好的,自打进入内海以后,你才是连轴转,从头到尾没有休息过,有时候真的怕你把自己累坏了。”

我感觉云裳的话应该没说完,因为这番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她突然迅速转头,朝我们身后的门洞望了过去。

“怎么了?”我看她脸色有些惊诧,便随口问了一句。

云裳微微蹙了一下眉:“刚才,这个门洞里好像传来一阵非常响的声音,不过我听得也不真切。”

很响的声音,却听得不真气,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更何况,我完全没听到什么巨响啊。

这时云裳又主动解释:“就是,就是,好像是一个很小的声音,突然被放大了,又好像是一个很响的声音,突然变弱了,哎呀,我也说不清楚,反正那声音特别不真实,好像出现了,又好像没出现过。”

眼看云裳的脸色变得越发焦急,我探出一只手,轻放在她的手腕上,安慰道:“那就是一阵冥响,我也听到了。”

言语间,我用手探了探云裳的经络,她的经络和魂魄都很稳定。

还好。

云裳瞪大眼睛问我:“小师叔,你不会在骗我吧,你真的听到那个声音了吗?”

我很认真地忽悠道:“当然听到了。姑娘,你还记得咱们刚进内海的时候,看到的那些幻象吗,它们看似真实,其实都是虚的,在这座逆城之中,也存在一种类似于深海低语的力量,它会影响人的心智,让人产生幻觉,你一定要记住,但凡是不真切的东西,十有**都是幻象,千万不要被它们迷惑。”

云裳点头:“我懂了。小师叔,你刚才听到的,是不是一阵哗哗啦啦,就好像一大串钥匙互相碰撞的声音啊?”

一听到“你刚才听到的”这几个字,我就知道云裳后面要说什么了,为了不露馅,我便趁她说话的档口反手探进背包,从里面摸出了盛放纸卷的金属匣。

不能让云裳知道,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那阵声响,要不然她会更加紧张。

打个比方,你走夜路的时候看到前面站着一个穿白裙的女人,你觉得那女人特别古怪,于是问身边的同伴:“哎,你看到那女的了吗?”,结果你的同伴来一句:“这条路上就咱俩人,哪来的女的?”

来,感受一下,这感觉是不是特崩溃。

云裳刚把话说完,我已小心翼翼地展开了纸卷。

只见这张十八开的旧纸上只写了非常简短的一句话:千万别回头!

是用英文写的,每个字母都很大,字迹扭曲得非常厉害。

看着字条上的文字,我和云裳都是一脸疑虑重重得表情。

千万别回头,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个从囚室中逃走的人,为什么要特意留下这么一段话,这段话是留给谁的?

咚、咚、咚、咚……

这边我和云裳正看着字条上的文字大皱眉头,而此刻,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也从门洞中传了出来。

这次的声音很实,应该不是幻听。

云裳惊讶地望向我,我冲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便快速将字条和地图收起来,拉着云裳躲到门洞旁。

从脚步声判断,应该不是被我放倒的邪尸醒过来了,它走路的时候,声音要比这响亮得多。

等了三五分钟,便有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门洞中钻了出来,我定睛一看,竟是其中一个囚徒,在他手上,还抓着一串钥匙就是挂在邪尸身上的那一串。

我立即反应过来,之前云裳听到的声音也不是幻听,而是这个囚徒从邪尸身上薅下钥匙的声音。

距离这么远,云裳竟能听到钥匙相互撞击的声音,这实在太奇怪了。

云裳的听觉,似乎在那一瞬间突然被强化了。

囚徒长期生活在黑暗中,按说双眼已无法适应旋梯上的光线,这样的光线至少闪一下,都能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失去视力,可奇怪的是,这家伙适应强光的速度比我还快,他冲出洞口之后,只愣了短短两秒钟,便四肢着地,朝着旋梯下方爬了过去。

我感觉,他好像要去救什么人,不然的话,为什么在逃亡途中还要带上狱卒的钥匙?

别看他的四肢几乎干枯,爬行的速度却相当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蹿出去好几米,我快速盘算了一下,决定跟过去看看情况,于是拉上云裳,迅步追了上去。

大概每顺着旋梯奔行五十多米,就能在墙壁上看到一个拱形的门洞,每个门洞里都是一间空旷的大房,但房间里并没有邪尸出没。

在行进途中反复遇到这些无比相似的门洞,给人一种不断重复的感觉。

就好像遇到了鬼打墙一样,不管你怎么走,最终都是在同一片区域打转。

当时我心中还浮起了另一种冲动,就是回过头去看看来时的路。

这股冲动一经出现,字条上的文字便迅速浮现在我的眼前:千万别回头!

四百七十二章 抵抗诱惑

身后究竟有什么,囚室里的字条,又究竟是留给谁的?

巨大疑惑带来了巨大的好奇,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掰着我的下巴,企图让我回头张望一眼。

仿佛在我身后,潜伏着这个世界所有的秘密,只要我转过头去,就能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解开我心中所有的好奇,和所有的疑惑。

好在我还算清醒,这样的感觉越是强烈,我就越是清楚地知道,绝对不能回头。

云裳跑在我前面,当时她好像也受到了这种诱惑力的感召,微微耸了一下肩膀,然后就开始转动脖子。

我赶紧加速,一个俯身贴近过去,用手掌压住云裳的侧脸:“别回头!”

云裳好歹打消了转头的想法,她又将脸转向前方,一边闷闷地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会儿特别想回头看看你。”

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彻底挡住从身后勃勃传来的诱惑力,只能闷闷地说一声:“忍住,千万不能被那种**给诱惑了。”

云裳用力点头,眉梢却透着几分心虚。

不怪她心虚,就连我这种看尽人心的货,都不敢保证自己能完全抵得住这种诱惑。

那不同与金背骨笏带给我的吸引力,而是一种纯粹的诱惑,就好比你每次打开网页打算查资料的时候,看到网页上杂七杂八的新闻,明知道点进去看就是浪费时间,也觉得那些新闻似乎没什么吸引力,但还是会忍不住点进去看。

我此刻的感觉就是,鼠标的指针已经停在了一条新闻链接上,而且有一股怪异的力量压着我的手,不让我将光标移开。

我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选择是否按下左键。

这种诱惑力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但凡你的心绪稍微出现一点点偏差,就是万劫不复。

你点开一条新闻,只是浪费一点时间,我要是扛不住诱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可就很难说了。

只有前方的囚徒完全不受影响,就是一门心思地匍匐前冲,仿佛永远不知疲惫。

我们尾随着囚徒一路疯跑,这一跑,就是足足二十分钟,匿身术已经给跑没了,就连气息都快跑崩了,此时囚徒也是不停地狂喘,感觉他的肺好像都快要炸了,可他既不停下,也没有丝毫减速,我感觉他好像特意就想把自己给跑死。

再这么跑下去,那完全就是自杀!

就在这时,囚徒突然一个急刹,他跑起来快得像匹疯马,停下来却只需要一瞬,这一下刹得猝不及防,我和云裳无法像他那样瞬间驻足,又随着惯性跑了好几米才停下,而此时,囚徒已经到我们身后去了。

我扶着膝盖,毛躁地喘着粗气,整个后背都被汗浸了个通透,云裳只是气息微急,额头也只有少量的汗珠。

这丫头体能太好了,加上重量轻,反正不管是长跑还是短跑我都跑不赢她。

我怕云裳下意识地转头,便抬起一只手搭在她的脑勺上,这样她自然就能明白我的意思,省得我再腾出力气来说话,我现在喘得,那是有上气没下气,实在说不出话来了。

云裳头也不回地低声提醒:“小师叔,你的匿身术是不是破了,囚徒现在可在你身后呢!”

我知道,这一停,囚徒十有**能看到我,可现在我也管不了那么些了,先把气息给理顺了再说吧。

况且我感觉不到囚徒心中含有敌意,此刻他只是十分紧张,应该不会对我不利。

悉悉索索……

我的气息刚刚平稳了一点,就听身后传来了囚徒蹭着地面爬行的声音,从声音的移动方式来判断,他此时正特意绕开我和云裳。

我直了直腰部,侧着眼睛朝一旁看,很快就看到囚徒从我身边爬了过去。

他好像根本不在意我和云裳,越过我们之后,他一直用双眼扫视着前方,好像在寻觅着什么。

过了将近一分钟,我才彻底把气理顺,而后便拉着云裳跟了上去。

囚徒现在的速度很慢,比正常散步还要慢,每向前移动几寸,他心中那份紧张就回去陡然加重几分。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我们随着他徐徐前行了将近一刻钟时间吧,前方忽地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不过那声音只出现了很短的时间便停息了,不是消失,是停息,走路的人突然停下来了!

不用说,肯定是囚徒那无比剧烈的喘息声惊动了那些人。

囚徒是疯了,但肯定没有疯透,他一听到前方的脚步声突然停息,心绪便跟着颤了两颤,行进速度也慢了很多。

他当时的心绪,以及举动,给我一种感觉,好像他之所以紧张,就是在惧怕走在我们前面的那几个人。

可脚步声是刚刚才出现的,而且到现在为止,我也看不到走在前面的人究竟是谁。

囚徒怎么会提前那么多就知道前面会出现其他人,他根本不可能看到对方是谁,又为何会惧怕对方。

这家伙绝对不是见个人就怕,刚才他甚至直接忽略了我的存在。

只有某些特定的人,才能让他感到害怕。

难道这家伙有预知能力,还有透视眼?

扯淡吧!

在短暂的沉思之后,我决定加快步子,先囚徒一步到前面去看看。

前面的人自停下之后就没再动过,实在有些怪异,按说,他们如果想弄清楚后面的人是谁,倒着走过来看看不行么,如果说,这条路不但不能回头张望,也不能走回头路,那他们也不应该站在原地不动啊,继续向前走,和后面的人拉开距离,以防对方在身后发难,这才是正常思路。

沿着旋梯下行二十米,便见三个白衣人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这三个人明显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心绪一起动荡起来。

在他们心中,我感觉到了一股极强的恐惧感。

只不过是身后出现了脚步声而已,至于这么惊恐么?

我心说如果这三个人一直不动,很快我们就会走到他们前面去,到时候他们要是在身后发难也是个麻烦,不如直接将他们打昏,这样一来,我不害他们性命,他们也不会成为潜在的隐患,何乐而不为呢。

四百七十三章 冰雕

洛河鬼书第473章冰雕事情都想明白了,那咱们也就甭废话了。

眼下气息也恢复了,腿也不软了,我便直接撒开步子,一个箭步冲过去,催掌就朝白衣人身上打。

有两个人站得比较近,我闪身从两人间的缝隙里转过,双手反拍,分别击中两人的丹田。

这两个人,既不是修行者,也不是练家子,丹田气一散,整个身子都瞬间软了下去。

其中一个人体质看来不错,即便身子瘫软,但还能在倒地的时候伸手撑一下石阶,没让自己摔得太狠。

我侧着眼看到他的动作,心知他没有昏死过去,便又在他的后颈处补了一手刀,瞬间治好他的失眠。

至于另一个人,倒地之后又顺着石阶向下滑动了一段距离,直接从第三个白衣人左脚旁滑了过去。

那人看到同伴从脚边滑过,又不知对方究竟是生是死,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这边我正蹭着步子想贴上去给他也来一下,没想到他竟然耐不住心中的恐惧,下意识地扭转身子,朝我这边望了过来。

我的视线一直死死锁定在他身上,就见他将一张脸完全转向我的瞬间,身子突然间彻底僵住了。

那就像是有一道极寒的阴风从他身间迅速掠过,上一刻还是温热的肉身,再被这一瞬间的寒风拂过之后,便一下子冻透,成了一尊人形冰雕。

也是那一瞬间的功夫,这个人的五官用力地扭曲、挤压,虽说他的表情只做了一半就被冻成了冰雕,但我能想象出,当他脸上的褶痕和五官完全扭曲时,会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那是一种极度惊恐的表情,显然在他转头的一刹那,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物。

但他永远无法将这个表情完整地做出来了,因为此刻,他身上已无半点生气。

死透了!

我忍不住连蹙几下眉头,内心凝重地凑到他身前,细细看了看他的瞳孔。

原本只是想借由他瞳孔的反射,看看来路上究竟有什么,刚才他转头的时候,我确实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很亮的反光,那道光,极可能就来自于他在那一瞬间看到的东西。

可现在,他的瞳仁中已无半点光色,只有一片无底的漆黑,仿佛那已经不是瞳孔,而是一个用细锥凿出来的洞口。

一个深不见底,任何光线都无法照射进去的黑洞。

我抬起一只手,使出摸骨的手法,将掌心搭在对方的天灵盖上。

这个人的经络已经完全消失,说明他的三魂七魄已散了个干干净净。

云裳慌忙跑过来,她看了眼那个滑到远处的人,又看看被我压住天灵盖的“冰雕”,疑惑道:“他怎么了?”

我长吐一口闷气,告诉云裳:“他刚才回头了。”

云裳的眉心也缓缓蹙了起来:“他看到什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对于此,我只能用沉默和摇头来回应。

我也不知道他在刚才那个瞬间究竟看到了什么,我只知道,那东西能在刹那间夺走人的性命。

想来我和云裳也是命不该绝,自从出了门洞之后,我们俩一次都没回过头,顶多就是侧着脑袋去看对方。

心里这么想着,我便鬼使神差地将脸转向云裳。

我正视着她,可余光却不自觉地想要朝身后扫。

从余光中,我只能看到灯光和石阶那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影像,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为防自己突然一个按捺不住回过头去,我赶紧将视线迁了回来。

又过了一阵子,囚徒才追上我们,在他眼里,我和云裳好像原本就是不存在的,他就像是绕开两根石柱一样绕开我们,完全没有理会我们的意思,却又特意转动脖子,朝白衣人扫了两眼。

当看到那尊冰雕的时候,囚徒心中竟快速浮起一阵释然。

没人知道他在为什么感到释然。

大概是担心在前路上还会遭遇白衣人,又或者是体能确实到了极限,接下来的路程中,囚徒没再用那种发狂般的速度行进,反而用一种类似于马拉松长跑的速度移动着,偶尔也会停下来换口气。

刚开始我确实觉得他这可能是累了,但渐渐地,我发现他好像在特意积蓄体能,有时候还能看到他活动一下膝盖和手腕,所有的动作,看起来,都是在为接下来的狂奔做准备。

云裳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我自己的体能。

见囚徒的意图越来越明显,我也开始调理内息,时而活动脚踝和膝盖,努力保持着最佳状态。

有那么一瞬间,囚徒似乎又发现了什么,再次停了下来。

这一次他是走走停停,花了十几秒钟才停下,可实际上,以他现在的速度,明明可以稍一顿脚就止住身形的。

彻底停下来以后,他便一动不动地匍匐在那里,低着头,心绪平稳,似乎在静默中等待着什么。

我和云裳对视一眼,云裳的表情很疑惑,我估计我自己的表情也差不多。

这家伙,又想做什么?

过了将近半分钟左后,囚徒突然四肢发力,快速向后跃了半步。

从白衣人的举动来看,这条旋梯应该是既不能回头,也不能走回头路的,可囚徒现在的行为,完全违背了这样的规则。

看到他的举动,我先是一阵忐忑,而后又侥幸起来,心想既然他敢这么干,应该就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吧。

刚有这样的想法,麻烦就来了。

先是旋梯上传来一阵轻微却又异常急促的震震动,紧接着,空气中就浮起一股浓烈的焦味,那味道,就像是有人将烧焦的车轮胎塞进了煮沸的沥青里。

同一时间,囚徒做出了一个拔背的动作,俨然做好了狂奔的准备。

下一刻,震荡忽地消失,但那股怪异的焦糊味儿,却变得异常浓烈,囚徒撒开四肢,像个被打断尾巴的疯狗一样,没了命地狂奔起来。

我和云裳哪里还敢耽搁,撒腿就追。

没等跑出多远,楼梯两侧便快速飘来浓浓烟丝,那不是正常的浓烟,更像是溶在水中的墨,丝丝缕缕地快速蔓延过来,而且能清晰地感觉到,它们在迅速蔓延过来的同时,还正以平缓的速度,徐徐朝我们包夹过来。

四百七十四章 尾随

洛河鬼书第474章尾随黑烟行进的速度远比我们奔跑的速度要快,只一眨眼功夫,刚刚才超出我们一米左右的烟丝,此刻已经超出了我们至少十米。

虽说我也不知道这些黑烟到底是什么来路,但我有种预感,一旦被这玩意儿包裹起来,我们就完了。

它移动的速度太快,只顾闷头跑,早晚要中招。

我在心里飞快盘算起来,试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应对的办法,但脚下丝毫不敢迟疑,依旧是玩了命地跑。

因为前方的囚徒没有停下,我们自然没有停下来的理由,更何况他此刻的心绪非常稳定,那何止是稳定,几乎就是一种固若金汤的坚定,仿佛百分之百地确定自己能冲出险境。

此时视野几乎完全被黑色包夹起来了,那些黑烟结结实实地挡住了灯光,眼前的世界从明亮到灰暗,只用了短短几秒钟时间。

没有灯光,你根本没办法确定黑烟究竟离你还有多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循着囚徒的声音继续跑,同时保证好自己的平衡,千万别摔倒。

在黑暗中前行,那感觉就是,每迈出一步,都可能撞在墙上,可即便这样,也无能让速度慢哪怕一分一毫。

焦糊味儿变得越发浓郁,起初不觉得那股味道特别难闻,可现在,它却几乎要将我的最后一份理智也压垮,当鼻息被那股味道浸透之后,你会感觉整个后脑勺都是闷的,从脖子到耳根,全都麻了个透。

我知道,当这股味道彻底将我的五脏六腑全部占据的时候,就是我的死期。

就在这时,原版“悉索”之音不绝于耳的前方突然一片死寂我已无法听到囚徒的动静了!

那一刻我慌乱到了极点,但心里第一个想到的,却是跑在我身边的云裳,我探出手去摸,希望能立即找到她。

我也不知道自己就算找到了云裳又能做什么,那一刻,我可能只是本能地想找到她而已。

手掌探了两三下,我便摸到了云裳的肩膀,紧接着,就感觉鼻息忽地一阵通透,那股浓烈到无以复加的焦糊味儿,竟也如囚徒闹出的动静一样,霎时间消失无踪。

我当时确实是先感觉鼻息通常,然后才意识到周围光线明亮的。

此时我们已冲出了黑烟覆盖的区域,进入了一个无比开阔的大空间。

囚徒之所以突然没了动静,是因为他停下来了,他就蹲坐在离我和云裳不到三米的位置,如同一条坐在地上的狗一样,挺直身子,奋力耸着鼻子。

我看了云裳一眼,就见云裳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刚才在黑暗中狂奔的感觉,体验确实非常差。

我凑到云裳跟前,抱了抱她的肩膀,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将头斜靠在我的肩膀上。

在囚徒眼里,我和云裳可能就是不存在的,现如今他依然无视我们,只顾努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我朝着周围扫了几眼,这里是个人工挖掘出来的巨大坑槽,圆形,直径在二十米左右大概,在坑壁上,能清晰辨认出铁锄和凿子留下的痕迹。

在正对我的那面坑壁上,开了一个相当宽敞的门洞,怪异的是,门洞边缘看起来非常光滑,呈现出完美的流体状,完全没有凿打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自然形成的。

囚徒连耸了十几下鼻子,终于停了下来,我能感受到,此时他心中十分畅快,如同一个饥饿无比的人,刚刚吃了一顿饕餮盛宴。

他对着门洞歪了歪脑袋,似乎短暂地思考了片刻,而后转过身,朝来路望了过去。

现在能回头了?

我不敢大意,死死盯着囚徒,他没有像上次的白衣人一样,单是转身的一瞬间,就魂魄尽散,成了具毫无生气的冰雕。

他活得好好的,而且从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出一种对过往的留恋。

他好像……十分留恋那个曾经关押过他的地方。

我也想看看,自己刚刚走过的路,到底是一条怎样的路,于是也转过身,朝身后望去。

抬头看,旋梯就像一把巨大的钻头,从不知道多高的地方一直延伸下来,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像我们这样的人类,就如同大山下的一块顽石。

你很难想象,这样的东西,竟是数百年前的人打造出来的。

不对,不是人,是吸血鬼打造出来的。

此时,盘踞在旋梯底部的黑烟已经渐渐散了,如同被水冲淡的墨汁一样,越来越淡,越来越散,眼看就要彻底消失。

在我的视野中,那就是一些单纯的黑色烟丝而已,可我总觉得,刚才在黑烟深处,好像还潜伏着别的东西。

我想不通,囚徒为什么非要将这股黑烟引来,如果不是他突然后撤了半步,这道烟应该不会出现才对。

如果黑烟不出现,又会发生什么呢,如果它不出现,我们现在应该还被困在旋梯上吧。

按说以我们当时所处的位置,不可能这么快就走到旋梯底部,仿佛是在黑烟出现之后,我们进行了某种意义上的空间跳跃,一下子移动了几十公里的距离。

我知道这种说法听起来是有点玄乎,可自从进入内海以后,我遇上的玄乎事儿还少么。

很多事都是我抓破脑袋都想不透,解释不了的。

但我坚信,这世上一些的玄奇,都一定有它合理的解释。

云裳拉了拉我的袖口,我回头去看,就见囚徒用四肢撑着地,慢慢悠悠朝洞口那边爬了过去。

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继续跟着他了。

我们尾随在囚徒身后,缓缓踏入洞口,一进这个洞,视野便暗了下来,洞中没有灯光,只在洞壁上生了一些散碎的荧石,那种石头应该带有放射性,能在黑暗中隐隐散发出淡蓝色的微光,但光线实在太暗,起初我还在想,说不定等适应了黑暗,就能借助那些微光看清楚洞内的环境了,可适应了半天也没什么卵用。

无奈之下,我只能从背包里摸出一根冷光棒,靠着冷光棒上那柔弱的蓝光,照亮脚掌前方的一小段路,至少能让心里有点底气,不至于完全摸瞎,每走一步都觉得要撞南墙了。

四百七十五章 暗

囚徒似乎也察觉不到我手中的光亮,依旧在地上匍匐爬行着。

我感觉他对这条路好像非常熟悉,不需要停下来辨认方向,就知道自己该朝哪个方向走。

跟着他走,会让你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从头到尾走得都是直线,但我用冷光仔细照了照路面,发现路不但是弯的,而且这地方的路被一块块凸石分割成了复杂的网壮,如同南方地区的河网一样,路的延伸方向完全没有规律可循。

但囚徒一直很坚定地走着,错杂的道路网完全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从刚才开始我就在想,他应该被关在囚室里很多年了吧,就算以前他确实走过这条路,也早就该忘干净了,可看他现在的种种行为,我又觉得这个地下世界完全就是他一手设计出来的一样,不论过多少年,都不会忘记任何细节。

这也太巧合了吧,牢房里关押了那么多一模一样的人,唯独设计师跑了出来。

还是说,那些被关押在牢房里的囚徒,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不管是谁被放出来都一样。

周围的环境太过昏暗,只靠着一把冷光灯管照明,时间长了,就会让人有种浑浑噩噩,直想犯困的感觉,我脑子这么一松弦,就容易想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入行也这么些年了,我已渐渐习惯了一边思考,一边保持视觉和听觉的敏锐,就算脑子再乱,通常也不会削弱警觉。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一种习惯,只能说是久练分神领会的一种能力。

走得越深,空气中的陈腐气息就越重,那是一股陈芝麻烂谷子受潮以后散发出来的味道,很闷,很糟气,就像是被白酒浸泡过的芦苇草。

我估计附近应该有个废弃的地下粮仓,但由于冷光灯能照亮的范围很有限,我也看不清楚路旁到底有什么。

这时云裳稍稍朝我跟前凑了凑,低声提醒道:“有尸气。”

我顿蹙一下眉心:“重吗?”

云裳摇头:“不重,但覆盖面非常广,黑暗中到处散布着小股小股的尸气源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要不要打开手电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心说还是算了,手电的亮度过高,很容易惊动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东西。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将一把手电筒攥在了手里,以应不时之需。

在这个被黑暗笼罩的空间中,不管怎么走,冷光灯能照亮的范围就那么一丁点,低头看,朝前看,只能看到覆盖着大片斑驳的地面,以及囚徒那过于消瘦的背影,无法估算究竟走了多久,多远。

时间和距离仿佛都被定格了一般。

沙!沙!沙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黑暗中时时传来或轻或重的细碎声响,那声音乍听上去,像是粗糙的布从石面上反复磨擦,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

自从那声音开始时时在耳边回荡,空气中的尸气就变得清晰了很多,而囚徒的速度也稍稍慢了一些。

此时囚徒的心中是困惑的,他好像也说不清楚,黑暗中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动静。

不远处忽地传来一声长音,在冷光能够照亮的小一片区域的边缘,我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迅速闪了过去。

囚徒顿时一怔,停下了脚步。

刚才那影子蹿得太快,只在眼前出现了一瞬间,需要仔细回想,才能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它的大体轮廓。

那好像是一个匍匐穿梭的人,他很瘦,上半身袒着,下半身套着异常宽大的裤子,沙沙声就是裤角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动静。

它闪过去之后,隔了很长时间没再出现,但囚徒也不敢继续前进,一直缩在原地,压着脖子朝四周张望。

刚才那个样子给我的感觉与囚徒不同,囚徒给人的感觉是疯癫之中带着几分平静,而刚才那个影子,身上则散发着一股凶戾气息。

也不知过了多久,囚徒可能是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便趴下身子,再次朝着前方爬行,他刚刚挪出不到半米,就听他身侧的黑暗中再次传来一声急响。

我心叫一声不妙,当下也不敢迟疑,立即摸出一枚飞蝗石,朝急响出现的方向打出一镖。

下一个瞬间,便见一张苍白的脸从黑暗中钻了出来,它刚一出现,便被飞蝗石打中灵台,紧接着就是臭气熏天,惊得我和云裳赶紧捂住鼻口。

飞蝗石在它的额头上蹭破了一条口子,那股惊天臭气,就是从这道伤口中迸发出来的。

我立即就能辨认出来,这股味道,是邪尸特有的尸臭!

白皮的怪物被我打中之后,斜着身子踉跄了几步,等到身形将将稳住,便又呲牙咧嘴地冲向囚徒。

看到眼前的怪物,囚徒先是慌,紧接着,心中就蹿起一股巨大的恐惧感。

这种白皮怪物,似乎曾给他带来过极为惨痛的恐怖记忆。

看白皮怪物那副样子,就像条饿极了的狼,想要一口将囚徒吃掉似的。

我也没废话,立即凝炼一口念力,对准白皮怪,抬手就是一掌。

他身上那点尸气根本经不住造,我这一道念力打过去,霎时间就将他周身的尸气全都清了个遍。

上一个瞬间,他是饿狼,这一瞬,它却变成了温顺的家犬,立即停止飞扑的动作,坐在地上,愣愣地盯着囚徒。

常理来说,邪尸身上的尸气一旦被打散,那么接下来,它们就要面临魂飞魄散,肉身极速腐烂的命运。

当时我都已经做好屏息的准备了,邪尸腐烂的时候味道过于强烈,你要是不屏息,十有**会被那种味道给熏死。

可怪异的是,眼前这家伙竟然没有腐烂,相反,尸气被清除之后,从伤口中散发出来的恶臭竟也消失了,此时回拢在空气中的,是一股正常的血腥气息。

细看怪物额头上的伤口,就发现伤口一边流出勃勃鲜血,一边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就听云裳在旁说道:“他身上的场,变得和蒙梭一样了。”

我心下一惊,问云裳:“变成吸血鬼了?”

云裳冲我点了点头。

这只怪物,竟是由吸血鬼尸变而成的特殊邪尸,尸气被打散之后,他又重新变成了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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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七十六章物种

洛河鬼书第476章新物种我主要是惊讶于他们的尸变过程竟然是可逆的,要知道,即便是法力高深的修行者,死后一经尸变,绝然无法再恢复到尸变前的样子。

一旦尸气被驱散,他们也如普通的邪尸一样,肉身会在转瞬间腐烂殆尽。

这些吸血鬼竟然能在尸气散尽之后恢复成原来的样子,着实令人惊异。

眼见白皮怪物再次变成吸血鬼,囚徒反倒更加恐惧了,仿佛白皮怪的变化,唤醒了他内心深层最可怕的记忆,他立即避开那只吸血鬼,陡然加快了移动速度。

但他又不敢蹿得太快,一面加速,一边又小心压抑着四肢爬行时发出的声响,以至于无法将速度提升到最快,我和云裳稍稍加快步伐,便能轻松跟上他。

沙、沙、沙、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这么一加速,导致冷光灯的移动速度加快,进而刺激到了匍匐在黑暗中的邪尸们,周遭传来的摩擦声霎时间变得急躁起来。

在极端黑暗的环境中,像这种光线偏暗的光源一旦迅速移动起来,久很容易拉出一条很长的光弧,单个的光点慢慢移动,不易引人察觉,可如果是一条光弧在黑暗中瓢行,你就算不刻意去观察,也能一眼看到它。

囚徒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们只能跟着他加速,暴露行踪看来已无法避免。

与此同时,我也能清晰地判断出,那些急促的沙沙声正不断朝我们这边靠拢。

鬼知道这地方到底有多少白皮怪物,几十只几百只我还能搞定,可要是成千上万只呢。

单单从噪响的密集程度来判断,白皮怪物的数量级相当庞大。

在这种情况下,先下手活命,后下手遭殃,无奈之下,我只能点亮手电,快速朝周遭扫了一下光。

我必须先看清楚白皮怪的分布,再决定接下来怎么办。

可当光束在黑暗中扫了大半圈之后,我心里头就开始一下一下地冒凉气了。

太多了,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但凡是光线掠过的地方,都是密密麻麻一堆白影,如同竹笋上的鳞一样,一层压着一层,密集到毫无间隙可寻。

而且我们此时正处于一条深沟的底部,朝着两侧扫光,能看到白皮怪物分布在路两侧的斜坡上,好像随时都会如洪水一样倾泄下来一样。

“它们畏光!”云裳急急提醒道。

我又摸出一把手电,一手一个,分别朝路两侧的斜坡上反复扫光,云裳也摸出了手电,并催动周身阴气,让体表也绽放出柔光。

其实就算没有云裳提醒,我也留意到那些白皮怪物极度畏光了,扫第一下光的时候,我就发现,那些被光线照射到的怪物立即做出了缩头挡眼的规避动作,只不过因为它们的分布过于密集,人夹人,人挤人,根本无法自由移动,要不然早就夺路而逃了。

有一回我持续三四秒钟将光斑按在其中一只白皮怪物身上,竟发现他的表皮直接被烫得翻卷,并冒出缕缕青烟。

这是手电光,不是探照灯的大功率光束,连这么弱的光都能把白皮怪烫得冒烟,就只能说明他们本身就是极端畏光的。

大概是惧怕我们的手电,白皮怪物们立即停下脚步,从斜坡上传来的沙沙声戛然而止。

囚徒好像压根就不知道周边发生了什么,他依旧慌慌张张地爬着,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被放大、放大,我觉得他下一刻就会因过度恐惧而崩溃,可事实上,随着这份恐惧不断被假身,他的心绪反而愈发坚定。

就算再怎么害怕,他也一定要抵达目的地,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

看着囚徒那瘦弱而又无比坚定的背影,我心中浮了巨大的好奇。

这家伙,究竟要去哪,他到底想找什么?

对于白皮怪物来说,手电光的震慑力仿佛是无限的,它们再也不敢行动,只是远远地蹲在斜坡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们。

当它们将视线放在囚徒身上的时候,眼神中充斥着暴躁,可当它们将视线落在云裳身上的时候,眼神则格外平静。

只有在盯着我的时候,它们的眼神才变得格外惹人厌烦,当那一双双眼睛落在我身上的时候,灰白的眸子里立即释放出一种极端的狂热。

这样的眼神,我曾在黄衣之王的信徒眼中见过。

那种完全失去理智的狂热,实在让人内心生寒。

为了避开这些让人烦躁的目光,我只能偏转自己的视线,朝没有被光线照亮的位置侧目,没想到这么一斜眼,还真发现了一些异样。

当时我的视线落在了斜坡的顶端,那个位置正好位于手电光斑的边缘,尽管没有被光束直射,但还是显现出了一些模糊的轮廓。

那好像是两个浅凿在石壁上的窟窿,面积相当大,乍看上去,就像是两个巨大的眼窝,匍匐在斜坡顶端注视着沟渠底部。

我心头一颤,立即转动手电,将光束打了过去。

那不是什么眼窝,就是两个自然形成的洞窟,它们深深地嵌在岩壁上,光线照入洞口中,还能看到一些或四四方方,或扁平的轮廓,因为离得远,我也看不太真切,只是觉得那些轮廓好像是一些桌床椅凳。

我转动手电,让光束在岩壁上移动,才发现像这样的洞窟还有很多,几乎在每个洞窟里,都能看到类似家具的东西。

难道说,那些洞窟,就是邪尸们的家?

他们明明早已没了心智,为何在“家”中,还能看到家具?而且大部分家具都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白皮怪物们特意摆放出来的。

带着这样的疑惑,我又将光束打向斜坡,这时我才发现,几乎所有的怪物都是成双成对的,虽说它们紧凑地挤在一起,但还是能看出,几乎所有的怪物都是两两成双地挤在一起,他们会可以接近自己的伴侣,并努力与其他人保持距离。

看到这一幕,我心中立即浮现出一个想法,难不成这些邪尸在地底共同生活了太长时间,已经形成了独特的社会性。

当邪祟有了自己的社会属性,它们便不再是邪祟,而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新物种。

如果这样一个物种拥有繁殖能力,对于人类来说,绝对是灾难性的存在。

四百七十七章 重闸

我迅速转动视线,扫视着斜坡上的白影,万幸,没有看到疑似幼崽的身影。

斜坡上没有幼崽,并不能说明石壁上的那些洞窟中也没有幼崽。

可能有人会问,如果我发现了幼崽,会怎么做。

我的答案是,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个新物种毁灭掉,一个不留,全部毁灭。

但在当时来说,我不会告诉云裳,这里的邪尸很可能已经演变为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新物种,也不会告诉她,我想怼这个新物种做什么。

你不能指望身边的人理解你的每一个想法,尤其不能那些道德高尚的人,你心中藏着一个恶魔,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恶魔。

即便这个恶魔未必是邪恶的。

我没有开口,反倒是云裳主动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前方说:“好像是刀柄。”

我这才回了回神,朝前方望去。

一分钟之前,我就看到道路尽头有明光闪烁,有光的地方,自然就是黑暗空间的出口,但我并未仔细去观察前方的光,因为当时我的注意力被岩壁上的洞窟吸引走了。

此时眯着眼睛朝前方张望,才发现距离我们约莫五十米的地方,就是一个散发着黄色灯光的门洞,而在门洞前还交叉着两根棍棒,头宽尾窄,看上去像是长刀的刀柄。

出口有人把守。

我给了云裳一个眼神,意思是让她做好突袭的准备,云裳却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师叔,你那双眼睛里一点神都没有,能不能不要一碰到什么事儿就用眼神给我提示,大多数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

她这么一说我也懵了:“啊?我还以为你和卢胜材每次都能读懂我的眼神来着。”

云裳直接被我给气乐了:“你的眼神我们确实读不懂,可我们了解你的性子,大概能猜到你想干什么。”

我靠,原来是这样,哎这种事儿你们俩怎么没早点告诉我呢,害得我这几年一直在反复练习挤眉弄眼,我以为,既然眼睛没神,想要传递眼神,那就得靠眉毛和眼皮了,没想到练了半天还是白瞎。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浪费那点时间了。

就在这时,囚徒突然加快了速度,我怕他有闪失,也立即加快了脚下的频率。

囚徒刚一冲出门洞,便听“呼、呼”两阵风响,两把长刀同时朝它砍了过去,我也没功夫看门旁的守卫究竟是什么尊荣,立即张开双臂,对着他们的腹部分别送了一掌。

刀刃没等落在囚徒身上,便重重跌落在地,两个守卫也晃晃悠悠趴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是长刀落地的声音刺激到了囚徒,还是他原本就打算驻足,此时他又一次停了下来,俯着身子在地上用力嗅着。

我朝门洞两侧分别看了一眼,果然,持刀守门的,又是两个身穿白衣的人。

随后我又摸出一把三仙符,用念力将符韵催动起来,再猛里甩手,将它们撒进门洞之中。

云裳不解道:“小师叔,你这是干什么呀?”

这丫头表面上虎得要命,其实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我自知在这件事上很难蒙混过去,于是便对她说:“咱们没有别的选择。”

云裳满面狐疑地盯着我,过了很久,她才闷闷地叹了口气:“好吧,虽说我不知道小师叔为什么这么做,但我相信你的为人。”

云裳心里很清楚,我扔进门洞的几张灵符必将造成巨大的连锁反应。

者几张符上的灵韵,足以让上百只白皮怪物重新转变为正常的吸血鬼,这些吸血鬼可能会遭到白皮怪物的攻击,但三仙符距离出口非常近,总会有几只吸血鬼从门洞中逃出来。

然后呢,他们会对那些与自己一起生活了不知多少个岁月的白皮怪物做什么?

我想,没有人能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也许他们会想办法让所有同伴都变回来,也许,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消灭那些怪物,又或者,他们会一走了之,永远离开这个给自己留下过无数恐惧的地方。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会怎么做。

相信这些逃出来的人,立刻就会经受最为残酷的人性考验。

可即便这样,我还是要洒下那些三仙符,因为我想,既然白皮怪物是由吸血鬼演变而来的,那么他们的命运,也该由吸血鬼来定夺。

囚徒又一次匍匐下去,坚定地移动起四肢,朝着左前方爬了过去,我也朝云裳招招手,示意跟上。

这一次,囚徒心中多了一份无与伦比的兴奋,那就像是一个负债累累的人突然中了大奖一样,几乎兴奋到不能自已,离喜极而泣只差一步之遥。

囚徒的心绪是欢快的,可他的动作依旧坚定而决绝。

我没办法弄明白到底在想什么。

穿过几条没人把守的隧道,我们在囚徒的带领下,来到了一扇厚实的闸门前。

这竟是一道加固过的防爆门,门板中央的阀盘也是坚钢打造的,如果不是考虑到周围的环境,我很可能会认为,在这道闸门后方,就是一个规模庞大的金库。

如果门后不是存放了大量黄金,为什么要将门打造得这么坚固。

在阀盘中央,有一个很深的锁孔,囚徒挣扎着站立起来,颤着那双早已被磨得皮开肉绽得手,尝试着将狱卒的钥匙探入锁孔之中,他不知道哪一把钥匙才能打开这扇门,只能一把一把地试。

我觉得,他这么干恐怕是不太可能成功的,牢房和这里相隔太远了,这扇门上的钥匙,不太可能放在牢房的狱卒身上。

心里正这么想,就听阀盘中传来“咔”一声轻响,是锁芯被开启的声音!

这声轻响就如同一剂强心针,让囚徒瞬间变得激动起来,他呲牙咧嘴地使出最后的力量,拼了命将阀盘转动。

在一阵刺耳的轴动声之后,闸门终于被拉开了。

也就在门板刚刚张开一条两指宽的缝隙时,囚徒突然怪叫一声,而后拼上全身力量一个急冲,拿自己的脑袋撞向门板。

铿!

伴随着一声巨响,放射形的血迹洒遍大半个门板,囚徒的脑袋直接被撞开了瓢。

我立即冲过去试了试他的鼻息,完了,气息彻底消失,这家伙已经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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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七十八章 幸存者

他花了那么大力气跑到这里来,一路上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状况,都无比坚定地前进。

可为什么,好不容易打开了闸门,却突然自尽了?

这绝对不是不小心跌了一脚,把自己给跌死了,从囚徒之前的动作来看,他明摆着就是下定决心要撞死自己。

开了门就去死么?图什么啊!

我抬头看云裳,云裳也望向我,她脸上浮现出的疑惑,仿佛比我心中的疑惑还要重。

随后我慢慢抬起头,望向了被囚徒打开的闸门。

这道门是外拉式的,囚徒那么一撞,又把刚刚张开的门缝给关上了。

我小心翼翼地挪开囚徒的尸体,示意云裳端好手电,云裳站在我身后,高举着手电,让光束直直打在门板正中央,我一手倒提长枪和没亮光的手电,另一只手拉住阀盘,一点一点地加力,缓缓将门板再次拉开了。

随着门缝越来越大,一股哄臭随着热风从黑漆漆的屋子里飘了出来。

那是一股陈年污秽的味道,早已没了最初的恶臭,只剩下刺鼻的腥,再加上热风的烘托,更是让人难以忍受。

门缝开到两尺宽的时候,屋子里依然没有动静,我便猛加一次力道,将闸门完全拉开。

云裳第一时间转动手电,在屋子里扫了几下光,就见正对门的墙根下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他身上披着一件早已烂成网子的大衣,光束打在他脸上的时候,他还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了一下。

我不由地皱眉,在这样的屋子里,竟然还有活人!

开门的一瞬间,我就感觉呼吸有点困难了,不是因为臭,而是因为屋子里的空气质量极差,只有废气,却几乎没有氧气,还有那股闷热,也像是有人曾在里面点过一把旺火,火焰熄灭以后,屋子里的温度再没能彻底降下来。

而云裳在扫光的时候,我也确实看到地面和墙角处有一些未能完全燃烧的碳渣。

我摆摆手,示意云裳先不要进去,而后便端起长枪,点亮了手电,枪头和手电的光束都直冲着屋子深处的人。

晃了几下光,那人只是吃力地抬着手,试图用手掌挡住眼,并未做出多余的动作。

看得出来,这个人已经非常虚弱,恐怕也没有力气做出其他举动了。

我心想他应该不会给我造成什么威胁,于是便端着枪走了进去。

进门之前我就屏住了气息,臭气已不能对我造成影响,但那股肆意流窜在空气中的热劲儿,依旧让我很不舒服,走到屋子中段的时候,我的后背就已经被汗水给浸透了,那不是单纯的湿漆感,而是一种油乎乎的,仿佛有人在你的衣服和皮肤之间涂满胶水的感觉。

一直到了那人跟前,我也没能看清他的样子。

那张脸实在是肮脏到了极点,上面挂满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污垢,有些像硬土一样,有些则在灯光照耀下反射着恶心的油光。

他犟起额头来看我,导致额头上的污垢全部皱了起来,起初,他的眼神中只有木讷,似乎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过了半分钟,他才稍稍清醒过来,当时他应该还没判断出我到底是敌是友,但心绪已开始剧烈波动,一种叫做求生欲的东西,从他的心底深处挣扎着迸发出来。

虽说我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人,可既然他想活,我就有责任将他带出去。

回头要是发现他是个邪祟,或者他想对我们不利,到时候再收拾他就是了。

我无法预知未来,但我知道,此刻该做什么。

这家伙也不知道饿了多久,早就变成了皮包骨,体重也就几十斤,可问题是他身上的污垢实在太多,我确实不想直接将他背出去,于是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圈绷带,捆起他的手腕和脚腕,拎着绷带扣,将他给拎了出去。

估计也是屋子里的热气和臭气把他给闷傻了,出了屋子,他的眼神很快就亮了起来,那是一种病入膏肓的人突然痊愈般的转变。

稍微回了回神,他便急切地低吼起来:“血、血、血……”

听到他的声音,我和云裳都是一愣,他说的是英文,可话语间营造出的感觉,去和囚徒们齐声呐喊时发出的嗡鸣非常相似。

我意识到,他的声音,就是嗡鸣声中缺失的那道声线。

他就是从那个从囚室里逃出生天的人!

想到这儿,我立即拿出水瓶,用清水浇湿一把绷带,给这人擦了擦,当大片污垢被绷带刮下来之后,那张我已见过数次的脸庞再次出现在了视野中。

没错,和他牢房里的那些囚徒,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不同于囚徒们的疯癫,这个人的眼神几乎是清醒的,除了他的眸子里带着一股无比焦躁的杀气。

一看到到他眼里的杀气,我就知道这小子心怀不轨,果然,这边我刚把他的脸擦干净,他便突然伸出双手,朝我的喉咙掐了过来。

我早有准备,稍稍闪一下身,避开那双飞驰而来的脏手,同时凝一口念力,隔空朝他的丹田处催了一掌。

废话,当然是隔空,我可不想碰到他。

这货比公共厕所里最脏的东西还脏,换谁也不敢碰啊。

他本来就虚,又挨了这么一下,当场像个烂柿子一样趴在地上,可即便是这样,这家伙依然没能昏厥过去,甚至还能说话。

虽然他的气息很弱了,但还能辨认出,此时他正一遍遍地反复嘀咕着:“血,血……”

云裳提醒我:“这个人的场,才是和蒙梭一模一样,不管是场的强弱,量,还是精纯度,两个人都没有丝毫差别。”

听云裳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怪不得这人一直嚷嚷着血啊血的,闹半天是饿了。

好在离开大船的时候,我们每个人的背包里都放了备用血袋,以防蒙梭的背包丢失,导致没有足够的口粮而是心发狂。

于是我便从背包里摸出血袋,小心递到那人手上。

这家伙看到血,那就跟饿狼见到了肉一样,立即将血袋抱在怀里,能力撕一个口子,大口大口地吮噬起来。

一个血袋被喝空,他还不够,又朝我投来了乞求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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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七十九章 魔鬼的交易

知道乞食,就说明他已经恢复了大部分理智,可惜我们带的血袋着实不多,我背包里只有一个大袋的,云裳背包里好像还有两小袋。

我从云裳那边摸出最后两个血袋,将它们一并交给那人:“只有这么多了。”

他欢呼一声:“够了。”,便低下头,对着血包就是一阵猛嘬。

美美地喝完了最后两包血,他终于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有了鲜血的滋养,他那原本皮包骨般的身子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壮实起来,但也没有说一下子变成绿巨人那样,只是干瘦的胸腔和四肢上绷起了少量的肌肉,将那层由污垢凝结而成的表壳撑破了几道裂缝。

总体来说,他依然十分瘦弱。

这家伙在地上趴了将近十分钟,才勉勉强强地坐起身来,抬头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刚才是不是提到了蒙梭这个名字?”

我也是完全没想到,他的心智竟然这么完整,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平稳,中气十足,只是稍微有一点点的“癫”。

一个人在那样的环境中待了不知道究竟多少年,心智上肯定会受到破坏,他现在说话还能保持条理,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有一点疯癫也是正常的。

我细细大量了一下这个人,他迎着我的目光,眼神变得越来越疑惑。

片刻,我开口问他:“你是蒙梭的主人?”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皱起眉头反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说话时的语气在我看来非常怪异,什么叫我“到底”是什么人,听那意思,就好像我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一样。

才刚刚见面,互相都不认识,何来可以隐瞒一说?

这时他突然昂起头,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而后抬起一只手来,在自己的眉心处用力捏了两下。

过了好大一阵子,他才将刚才吸进肺里的那口气用力吐出来,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这不可能。”

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反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什么不可能?”

他冲我摆摆手,沉声道:“可能是因为被关了太久,我的心智变得有些不正常了,刚才一个不留神,把你当成了别人。”

“你把我当成了谁?”

“不重要,”他再次将视线转向我,不急不慢地说道:“你也不需要知道。”

“是吴林吗?”

“吴老板?当然不是,唉,如果当初我们能叫上吴老板,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

我也就是随口一问,因为自从进入内海之后,不止一次有人将我和吴林联系起来,所以我才会下意识地认为他将我错当成吴林了。

对方的眼神渐渐迷离,似要进入沉思。

眼下可不是停下来想事情的时候,我立即打断他的思路:“你是蒙梭的主人吧?”

他一愣:“他说我是他的主人吗,其实我一直将他当亲人。是他让你们来救我的吧,他没来么?”

“来了,我们和他走散了。另外我不是特地来救你的,海庭将这里选作了最终测试的考场,我是来参加测试的。你叫什么?”

“刊铎,你呢?”

“盖栋。她是云裳。”

刊铎露出一脸看似无害的笑容:“那么……你接下来是打算带着我一起走呢,还是打算扔下我这个累赘,自己寻找出路呢,或者你打算杀了我,免得我再烦你。”

这家伙路熟,我没得选,想出去,只能带上他。

但我并不相信他。

鬼知道他会不会走到半路就把我们给卖了。

眼下时间很有限,我没功夫再去揣摩他的心思,所以我打算用最简单的手法,直接将他控制住。

我一把抓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捏,将他的嘴捏开个口,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一颗大粒的健脾丸塞进他嘴里,再抓一把他的喉咙,让他将药丸直接吞进胃。

卢胜材前段时间可能是练功练得有点狠,加上他天生就是容易攒湿的体质,所以出海之前我才给他准备了一些健脾丸,没想到这会儿还真派上用场了。

刊铎不知道我给他吃了什么东西,惊的两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给我吃的什么?”

这个问题不着急回答,我只是问他:“你现在有没有感觉胃里有一股气流在流动,它正穿透你的胃壁,流走于你的每一根肌肉,每一条血管。”

得我这么一说,刊铎脸上的表情越发惊恐。

废话,我刚刚在健脾丸里注入了念力,此刻念力正游走于他的奇经八脉,他当然会有感觉。

我接着告诉他:“那是一颗毒药,不关你是人类、邪祟,还是吸血鬼,只要毒发,必死无疑,不过你放心,我配出来的毒,发作时不会给你带来太大痛苦,可能你还没感觉到毒发,就已经没命了。”

刊铎试探着辩驳道:“血族的自愈能力和抗毒能力,可不是你们这些人类能够想象的……”

我冲他一笑:“知道你为什么喝了那么多血,却还是浑身无力吗?”

刊铎先是怔了一下,但很快,他脸上那份惊恐就被迅速放大,最后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点扭曲了。

一个忍受了积年累月的痛苦,终于得以重获新生的人,必然对生充满了期颐,对死,充满了恐惧。

我告诉刊铎,想活命,简单,只要他对我足够坦诚就行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要求,同时我也告诉他,这世上能帮他解毒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但我现在没带解药,必须回到大船上去,才能帮他配制解药。

毒性会在三天之后爆发,如果他想活命的话,必须在这三天内与我一起完成三个任务,第一,找到海庭留在这里的信物;第二,与我一起找到其他队友;第三,带我们离开这里。

在完成这三个任务的过程中,他必须对我保持坦诚,如果他不够坦诚,最后我愿不愿意帮他解毒,那就完全看我的个人心情了。

一直到我把话说完,刊铎还是满脸懵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好像终于缓过劲来了,先是猛吐一口闷气,而后又突然咧开嘴笑了:“我还以为,蒙梭给我找来了救星,没想到他找来的是魔鬼。与魔鬼做交易是什么下场,我可是比谁都清楚。”

“你就说,这笔交易你到底做不做。”

“你这只魔鬼看上去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这笔交易,我做了。”

四百八十章 疯子

一边说着这样的话,刊铎还伸来一只手掌,想要和我握手。

我看了看他那黑乎乎的手,猛皱一下眉头:“颜色有点重啊。”

刊铎看一眼自己的手,默默将手缩回去了。

眼下我们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到清水和干净的衣裳,让刊铎把自己彻底饬干净。

他身上的味道实在太惊人,我就是在他身上贴一张匿身符,也只能藏住他的身形,却藏不住他的气味。

刊铎对这座地下城的确是轻车熟路,他很清楚哪里会有人把手,哪里没人设防,更知道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就有一间干仓,说是那间仓库非常隐蔽,而且里面并没有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所以肯定没有被利用起来。

他寻着绝对不会有人守卫的路蛰行,我带着云裳跟在他身后,一路走一路聊,总算将心中的一些疑惑解了个七七八八。

我们聊的东西很乱,而且没什么条理。

起初我只是问刊铎,旋梯为什么那么长,他绕了半天圈子没聊正题,绕着绕着,就绕到火刑上了。

刊铎告诉我,他就是第一个被当地人施以火刑的人,但他当时并没有死,而是被奥斯丁转移到了刚才那间地底密室里,奥斯丁需要用他身上的血,来对付“那个人”。

说到这三个字得时候,刊铎的眼神又开始闪躲,而且言语匆匆,似乎十分怕我追问,他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他越是怕,我越是要问,因为我预感到,这个人在整件事中应该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经不住我的威逼利诱,刊铎最终还是正面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那个人”不是一个确切的人,而是一种能量,或者说一种规律,它能够变化成任何东西,但大多数时候,会以人类的形象出现。

在吸血鬼这个族群中,大家通常称其为“撒弥”。

早在刊铎还没有成为吸血鬼之前,他就见过撒弥,当时是撒弥主动找到了刊铎,他给了刊铎很多书籍,里面记载的知识,远远超出了那个年代的人类文明,但刊铎若想将这些知识全部研透,只要要花两百年时间,为了续命,他和撒弥做了一笔交易,将一部分灵魂进献给撒弥,而撒弥则赐予他长达三百年的阳寿。

三百年,在我看来已经很长了,但在刊铎眼中,这还远远不够。

当刊铎彻底沉浸在那些知识中时,他意识到,这个世界可能存在一些无比诱人的终极秘密,他想要找到那些秘密,研究它们,参透它们。

刊铎的**很纯粹,那就是一种单纯的求知欲,不为权力,不为财富,这种**只受好奇心驱使。

但越是纯粹的**,就越是难以抗拒,为了拥有可以解开一切终极秘密的永恒寿命,刊铎做了新的尝试。

他无法再联系上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撒弥,但他从撒弥给予的书籍中知道了血族的存在,于是在生命的最后一百年中,他致力于在世界各地抓捕吸血鬼,并研究出了一种特殊的换血手术,能够将自身血液全部换成吸血鬼的血,以此得到与吸血鬼一样的寿命和能力。

刊铎是个极其高傲的人,他不想经历吸血鬼的初拥,因为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一个吸血鬼,能够成为他的主人。

这么高傲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成为郭侃的助手呢,而且老狼说过,每一个助手,对郭侃的态度都是唯唯诺诺的,别说高傲了,那完全就是一副标准的奴才嘴脸。

刊铎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能让他感受到绝望般的恐惧,这两个人,一个是吴老板,另一个就是郭侃。

变成吸血鬼之后,刊铎花了整整五百年时间,在城堡下方挖掘出了一座巨大的地宫,以便让那些曾被他抓到小镇的吸血鬼拥有足够的生存空间。

他抓那些吸血鬼,只是为了延续自己的寿命,但他本性不坏,绝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每一个被他抓至此地的吸血鬼,都受到了善待,但与此同时,他又不愿将这些吸血鬼放出去,因为一旦他们被放出去,就会威胁到人类的生存。

为这些俘虏建立一个足够宽敞的地下世界,似乎是唯一一个可行的选择。

我猜测,刊铎应该是个非常有个人魅力的人,在挖掘地下世界的过程中,那些被他抓至此地的吸血鬼渐渐成了他的子民,他们信任他,爱戴他,让他成为了地底世界的永夜君王。

但好景不长,一条嗅觉灵敏的猎狗来到了这里,刊铎,小镇里的居民,以及地底世界的子民,全部有这里的主人,变成了猎狗的猎物。

那条猎狗,就是郭侃。

如果说刊铎是个对知识充满好奇的学者,郭侃就是一个纯粹的科学疯子。

撒弥给了刊铎远远超越时代的知识,而郭侃所掌握的知识和智慧,则是人类根本无法承受的,不管是哪个时代的人类掌握了那些知识,人类文明都必将毁灭。

能够驾驭那些东西的人,只有郭侃一人。

刊铎给我举了一个例子,早在十三世纪,郭侃就掌握了让基因定向突变的技术,他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条货真价实的狗,也能让树梢上的麻雀变异成始祖鸟,当然,这种变化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但郭侃想要改变某个生物的物种,最多只需要一年时间。

他这么说,我也就这么听,心里头可没当真。

刊铎接着陈述道,郭侃来到这里的最初目的是想除掉撒弥,他知道撒弥藏在这里,也知道像撒弥这样的东西,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中。

那时候,刊铎以为郭侃是个好人,他以为,郭侃之所以想要除掉撒弥,只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的平衡。

可惜刊铎错了,郭侃之所以要除掉撒弥,只是想证明自己比撒弥更强大,他觉得,这个世界有他就够了,不需要另外一个天才来抢他的风头。

也就在追踪撒弥的过程中,郭侃发现,在这座镇子里,有比撒弥更让他感兴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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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八十一章 在绝望中坠落(上)

洛河鬼书第481章在绝望中坠落有一天郭侃特意找到刊铎,他告诉刊铎,在城堡下的地宫中,有一个潜藏的虫穴,那东西能让这座小镇在几个不同的世界之间穿梭,并期望刊铎允许他拿虫穴做几个实验。

刊铎拒绝了,他留意到,郭侃在提到虫穴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极为疯狂的热情。

同为学者的刊铎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一旦疯起来,将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灾难。

面对刊铎的拒绝,郭侃并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他只是说一声“随你吧。”,便匆匆离开了。

刊铎以为郭侃会就此收手,却没想到,郭侃在这次辞别之后,便在暗地里开启了一个极其疯狂的计划。

这个计划之庞大,之复杂,完全超乎了刊铎的想象,但他得知这个计划,已是几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他没有机会在那个年代知道郭侃的计划,因为郭侃盗取了他的城。

有一天,刊铎为了给镇民们购置医疗用品,不得不离开小镇,带着几个伴当远渡重洋前往大明,可能是预感到了什么,离开镇子的时候,刊铎的内心就非常忐忑,离港前,他更是多次回眸港上,仿佛这一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当时刊铎以为自己可能寿命将近,这一趟出海怕是要遇上大风浪,从此陈尸海底,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消失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城。

当他带着几个船员回到那片原本由石墙坚守的镇子时,却发现镇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残破的农庄,以前一座坐落在视野之极的陌生小城。

住在农庄里的人说,他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远处的那座城,也已经存在了很多年了。

起初,刊铎心中只有无尽的疑问,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城消失了,反倒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说自己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生活,还有远处的那座小城,刊铎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数百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座城。

过了一段时间,刊铎的心绪稍稍平稳了一些,这时他才想起郭侃跟他提过的虫穴。

“只要能找到操控虫穴的办法,就能让这座镇子穿梭于数个不同的空间。”

郭侃的话反复在刊铎的脑海中回荡,他意识到,是郭侃偷走了他的城,他愤怒到歇斯底里,却又毫无办法,因为他不知道郭侃究竟带着他的城去了哪里。

如果说那时候的郭侃只是一个偷城的贼,那么当刊铎再一次见到郭侃的时候,郭侃已彻底变成了疯子。

从小镇消失到五十年前的这段时间里,郭侃就像是戏谑一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刊铎寄一封信,起初是手写的信,后来是电报,他好像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故意激怒刊铎,每一次他都会告诉刊铎,不管刊铎走到哪里,他都能轻而易举地找到刊铎,但刊铎却永远不知道他在哪。

刊铎承认,如果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受到这么一封信,他的怒火一定会被岁月渐渐磨损殆尽,他会忘了郭侃,过了他的城,开始全新的生活。

而正是因为这些信件,让寻找那座消失的小镇,成了刊铎一生的执念。

直到五十年前,刊铎终于在铁嘴鹰号的帮助下再次进入小镇的时候,他才知道,郭侃之所以那么做,就是为了将他引来。

郭侃需要刊铎,需要一个无比愤怒,又无比绝望的刊铎。

当年的铁嘴鹰号上足足有六十名船员,在这些人中,不乏海市中的好手,刊铎以为,不管郭侃如今已拥有什么样的力量,大家的力量加在一起,也足以制衡他了。

可惜刊铎错了,郭侃的强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这六十人一经入岛,顷刻间便被郭侃捕获。

是完完整整的一船人全部被捕获,一个都没落下。

至于郭侃具体是怎么捕获他们的,刊铎没有细说,那好像是一段他极不想回忆的过去,既然他不详说,我也没深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面对的过去,我怎么着也得给人家留点空间,不能逼得太紧了。

被捕获以后,刊铎才知道,如今郭侃已不满足于让小镇在几个空间中任意穿梭,他想要培育出一个足以在任何空间中生存的肉身。

郭侃发现,在小镇能够抵达的几个空间中,只有两三个适合居住,其余空间则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灾害和严酷环境,在那样的环境中,即便是肉身最为坚韧的吸血鬼也无法生存下去。

但越是这样,郭侃就越想进入那些危险的空间,他认为,在那些空间中,或许能找到他梦寐以求的终极秘密,为了到那些空间中探秘,他必须拥有一副足够强大的肉身。

于是他开始了疯狂的实验。

刊铎只知道郭侃的目的,却看不透郭侃的计划。

按照郭侃的计划,他首先要在刊铎修建的地下世界中培育出一个能够完全适应黑暗的新物种,再以此为基础,创造出一个拥有通感能力的生物。

适应黑暗,通感,这样的词汇似乎和提高肉身强度全无关系,刊铎想不通郭侃究竟想要什么。

可郭侃也只是告诉他自己在做什么,却不会告诉他,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在入岛被捕的当天晚上,郭侃和刊铎之间只有一段非常短暂的交流,自此之后,刊铎就陷入了长久的痛苦。

刚开始,郭侃将包括刊铎在内的所有船员都锁在一个大岩洞中,每个人的四肢都是自有的,唯独用大铁链锁住了脖子,如同一条条被拴在石桩上的狗。

在这些船员中,很多人都是从生死线上走过好几遭的人了,单单是被铁链锁住并不能摧毁他们的意志,相反,在他们眼里,郭侃不限制他们的手脚,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就算手中没有任何工具,他们也能想出无数种办法打开锁链,逃出生天。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那些锁链看似粗糙,也并不坚固,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被打开。

所有人曾对逃离这里充满了希望,但很快,希望就被持续的挫败感渐渐磨光,连同他们作为人的那一份尊严,也在郭侃的摧残下渐渐丧失。

四百八十二章 在绝望中坠落(下)

在那个一眼望不到顶的巨大石洞中,分辨不出白天黑夜,只有地下水脉勃勃不断的流水声提醒着这里的人,时间一直在不停流逝着。

刚刚被关进去的时候,郭侃每天只给他们提供很少的水,起初大家还懂得相互照顾,严格地将水分配给每一个人,与此同时,大家也一直在思考逃离这里的方法。

如果只有一个人被关在这样的环境中,那他有可能很快就会放弃希望,但当很多人一起被困住的时候,希望磨灭的速度会大大减缓,因为人类原本就是群体型动物,群聚会让他们活得安全感。

但当希望彻底破灭的时候,一群人崩溃的速度,要比一个人崩溃的更快,快到超乎你的想象。

极端的饥饿和干渴一点点侵蚀着众人的意志,每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连抬一下眼皮的力气都在丧失,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如何逃出生天,每个人心心念念的,只不过是一点点食物,和一捧干净的水,有了这些东西,才能活下去。

直到有一次,当郭侃将小半桶水放在某个船员面前的时候,那个船员再也不顾其他人的死活,一把烂起水桶,将里面的水喝得一干二净,从这一刻开始,船员们终于开始大面积地崩溃。

为了生存下去,船员们开始为了食物和水相互斗殴,为了一桶水,他们可以杀死身边的任何人,为了半块面包,他们可以背叛整个世界。

厮杀、尖叫,反复在石洞的墙壁之间回荡,强烈的血腥味儿和污秽的恶臭在空气中肆意弥漫。

在这场生存的争斗中,刊铎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他是吸血鬼,有着凡人无法企及的强大自愈里,以及强大的力量和超人的速度,单纯靠身体素质来战斗,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更何况他可以很长时间内不吃不喝,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刊铎都保持着绝对清醒。

当其他人都陷入崩溃的时候,他依然在思考逃出去的办法,期间他也曾尝试着制止厮杀,但毫无效果。

可即便是刊铎,早晚也会因长时间无法吸血而饥渴难耐。

半个月后,他第一次感觉到极度的饥饿,但他依然强忍着,决心就算把自己饿死,也不去攻击身边的人。

也就在这时候,郭侃看准时机,来到了刊铎身边。

他告诉刊铎,自己之所以不断写信刺激刊铎,就是为了诱使刊铎来找他,而且他知道,刊铎绝对不会自己一个人来,他来的时候,一定会带来大量的实验品。

优质的实验品。

郭侃抓住刊铎的头发,强迫刊铎望向昔日的伙伴们,在这些人中,有很多都曾是刊铎的挚爱亲朋,曾经的他们高贵、无畏、诚实、善良,可现在,他们完全变成了一群疯狗,为了一点点食物,可以做出任何毫无底线可言的事。

刊铎用力闭上眼,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郭侃凑到他的耳边,颇为得意地说:“你知道我有多危险,却还是带着他们来了,为什么?因为你自私,你不敢独自面对我,便找来其他人,和你一起面对。你自私,是你,将自己不愿面对的东西强加给别人。是你,让他们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说完这番话,郭侃便闲庭信步般地离开,他那怯意的背影被包夹在疯狂的人影中间,显得格外违和。

在巨大的良心谴责下,即便刊铎再怎么坚强,也渐渐崩溃了。

刊铎说,如今他已经很难想起自己崩溃之后发生的事情,只记得,后来郭侃增加了每次投放的食物,但每一次,他只喂二十个人,剩下的人只能饿着,而且每一次能吃到食物的人都是随机了,有些人可能连续几次都能吃饱,有些人则有可能持续挨饿。

如果没吃到饭的人去袭击有饭吃的人,那么下一次,所有人都没饭吃。

原本你这一顿吃不到东西,下一顿还有机会吃到,可一旦你破坏了规则,下一顿则必然挨饿。

渐渐地,所有人只能选择相信命运,并无比顺从地接受这种命运。

再后来,大家不再为了食物争斗,除了刊铎。

郭侃从来不为刊铎提供食物,他想要活下去,只能不断攻击身边的人。

等到郭侃终于从这种混沌的状态下渐渐恢复清醒的时候,发现周围的人全都变成了吸血鬼,而且这些人相貌,全部和他一模一样。

更让刊铎感到震惊的时候,他竟然能和这些人共享视野、听觉,甚至是部分触觉,连同新生的记忆都是共享的。

郭侃告诉刊铎,他的实验成功了,他终于借助刊铎创造出了具有通感能力的新物种,而刊铎,就是这个新种群的神,他可以决定种群内每一个个体的生死。

想让它们生,就维持通感,想让他们似,就中断通感。

看着眉飞色舞的郭侃,刊铎心中立即浮起一股巨大的恐惧。

那不单单是纯粹的恐惧,其中还掺杂了敬畏、信任、热爱等一些列宗教办的狂热情绪。

刊铎根本不知道郭侃究竟对自己多了什么,他只知道,从此以后,郭侃,就是自己的主人。

从此以后,郭侃经常将那些长相与刊铎一模一样的“东西”带回他位于地表的实验室做研究,对外,郭侃宣称这些人都是他找来的助手。

期间刊铎本人一直被关在地下,郭侃不敢让他出去的原因,是担心他一旦见到阳光,自我意识就会渐渐苏醒。

那段时间,刊铎一直被关在地底世界的铁房子里,没有光明,没有日月轮转,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刊铎说,即便他当时依旧处于半麻木的状态,但一直住在那种地方,还是会有种在黑暗中不断下坠的感觉。

灵魂和意志一起,在黑暗中不断地坠落,坠落。

刊铎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让他从这种坠落感中脱离出来的人,也是郭侃。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黑暗中待了多久,只记得有一天,铁房子的大门毫无征兆地被打开,一束光亮照了进来,他迎着光线望去,看到了满脸疲态的郭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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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八十三章 不能说的秘密

认识郭侃这么久,在刊铎的记忆中,郭侃脸上只会有三种表情:专注、得意、疯狂。

那是一个无论遇到任何困难,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绝对高傲的人。

可是现在,郭侃却如同一条丧家之犬,巨大疲惫和挫败感萦绕在他的眉宇之间,即便他刻意保持着最后一丝高傲,但那张苍老的眸子里,却仿佛带着泪。

郭侃带着刊铎回到了地表,他告诉刊铎自己要走了,这里的一切,都是刊铎的了,包括郭侃多年来的研究成果,也将一并赠与刊铎。

窗外是如早晨九点钟的阳光,沐浴在阳光下的一些,仿佛都被注入了充沛的生命力。

窗内,则是一脸阴霾的郭侃,以及茫然不知所措的刊铎。

一面是阳,一面是阴,而刊铎就站在阴阳之交。

他怔怔地看着郭侃,良久,竟说了句:“为什么要走?”

郭侃没有允许他说话,可他还是说了,看样子阳光确实能快速唤醒他的自我意识。

更奇怪的是,一向控制欲超强的郭侃竟然没有生气,他无奈地笑了笑:“你去过海市对吧?”

刊铎依旧闷闷地盯着郭侃,没有回应。

郭侃问他:“你知道一个叫吴林的人吗?”

“见过。”

“我要去找他,”说话间,郭侃痛苦地捂住了脸:“他说的没错,我这些年的研究,根本就毫无意义。”

在刊铎那疑惑的眼神中,郭侃一语不发地抓起手提包,又一语不发地走了。

刊铎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只有错愕和麻木。

我问刊铎,他为什么不追上去?

刊铎无奈地叹气,说即便他如今已经完全恢复了心智,依旧对郭侃无比的惧怕,如果此时郭侃就站在他面前,他说不定会直接跪在地上给郭侃磕头。

说着说着,刊铎便慢慢闭上了嘴,并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他已经快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了,不是他不想坦诚,但他必须有所保留,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当我将他脑子里的秘密全部挖掘干净以后,会不会立即将他干掉。

我告诉他,对于我来说,他最大的价值在于,他了解这里的地形,能带着我离开这里,而不在于他脑子里装了多少东西。

刊铎说,为了保留他的价值,他暂时不能将旋梯的秘密告诉我。

靠,果然,这几百年的阳寿也不是白得的,真是个老狐狸。

得了,既然他想为自己留一份保命的本钱,那就留着吧,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不能逼得太紧。

随后我又问他,不能将旋梯的秘密告诉我,那他总能告诉我,为什么刚才那个囚徒会自杀吧。

刊铎却说,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了,因为他所知道的其他信息,都和旋梯的秘密有关。

得,既然你现在不想说,那就出去以后再说吧,反正眼下我的主要任务也不是听你讲故事。

说话间,我们便来到了那间坐落于地下河脉旁边的密室。

那就是一个斜挖在石岸上的洞道,洞口用石头彻底楔死了,想进去,必须直接将石头砸碎。

这样一道暗门,确实极难被发现,因为这道门在建立之初似乎就没打算开启过。

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口,我不由地皱起了眉:“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刊铎意味深长地撇撇嘴:“都是些我不愿面对的东西,本来以为再也不用见到它们了,没想到终有一天,我还会回来。”

说着,他便缩身钻进了洞中。

本来我还以为这里头藏了什么不得了的物件,可进来一看,才发现隧道尽头的狭窄洞厅中,只有些乱七八糟的家具和餐具,以及一个只挂了三四件衣服的柜子。

刊铎从角落里扒拉出几个小木桶,说里面装的都是老庄园的葡萄酒,度数很低,可以当饮用水来喝。

简短地说了这么两句话,他便迅速抓了一件衣服,到外面洗澡去了。

他走后,我又在这间小洞厅里出探查了几圈,没什么发现。

等到外面哗哗啦啦的泼水声停了一阵子,我才带着云裳出去。

刊铎已经换上了一套不知道是哪个世纪的旧衣裳,他见我们两个出来,便咧起嘴,给了我们一个十分别扭的笑容。

我感觉,他不是因为看到我们俩而别扭,而是因为不喜欢那身衣服。

“这间密室就是拿来放杂货的吗?”我隔着三四米问刊铎。

刊铎无奈地笑了笑:“里面的东西都是我父亲留下的,对于我来说,他是一段无法面对的记忆。”

“所以你就把他的东西全都封起来了?为了保证他们不腐坏,还特意做了防潮措施。”

“毕竟是祖上留下来的财产,扔了可惜。”刊铎的脸色有点拧巴:“走吧,这种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待。”

也不知道他是有多不待见自己的亲爹,说话的时候,还用力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仿佛要把旧人留下的气味全部拍散似的。

我急于找到信物,也不想多耽搁,便朝刊铎摆了摆手,示意他带路。

刊铎引着我们离开了地下水脉之后,便寻了一条倾斜向下延伸的天然隧道继续前进。

听刊铎说,海庭让我们找的信物,很可能就是撒弥的真身,那东西所处的位置应该比地宫最深的地方还要深,因为当初他在开掘地宫的时候,并没有挖到那东西。

我不禁好奇,他怎么知道撒弥的真身在地底深处,撒弥的真身,究竟是什么。

刊铎也不知道撒弥的真身是什么,但撒弥确实亲口对他说过,自己的真身就在地底深处,刊铎怀疑,撒弥之所以特意将这件事告诉他,就是想让他去寻找这具所谓的真身。

我算是明白了,这家伙对眼下的形势也是一知半解,要不是他熟悉路,对于我来说,丫就是一累赘。

越是深入地下,天然形成的隧道就越多,这些隧道相互交叉,分布方式杂乱无章,极容易迷路,就连刊铎有时候也要停下来辨认一下方向。

也不知在这样繁复而杂乱的隧道网络中走了多久,渐渐地,我发现隧道中出现了一些人工开凿的痕迹,刊铎说,看到了人工打造的痕迹,就说明我们走对了,但这也意味着,我们正离奥斯丁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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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八十四章 我们都是绚烂的奇葩

之前大概是因为不熟的关系,刊铎说话的时候总是端着,时时显现出一种格外自信的气质,言语也刻意保持条理。

聊了一段时间以后,他自以为深入地了解过我了,就开始逐渐暴露本性,嘴里说出来的话变得越来越碎,毫无条理可言,先前挺直的后背也变得微弯曲,整个人恢复到了贼溜溜、一惊一乍的样子。

他现在就是有点疯癫,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要是让我将他的所有遭遇都经历一遍,我估计我都不一定能保持清醒,况且他就是变得有点惊乍而已,别的倒也没什么。

此时的刊铎就走在我前面,他一会儿踮着脚尖,偷偷摸摸地移到左墙下,一会儿又缩着脖子,慌慌张张地冲到右墙根下,一双眼睛贼溜溜地注视着隧道深处。

即便我都告诉他了,他现在已经匿了身形,可他还是觉得必须这样挪来挪去,别人才不会发现他。

云裳看着刊铎在前面挪过来,又挪过去,给了我一个无奈而玩味的笑容。

这份无奈很好理解,至于玩味……我也能理解。

如果不是考虑到刊铎在场,估计云裳会直接开口说:“你看看,又一个被你骗出原型的。”

没错,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极容易在我面前露出本性,因为我太容易获得他们的信任,一个人,一旦足够信任你,在你面前足够放松,就会将本性完完本本地暴露在你面前。

我跟你说,你别以为那些看起来特别高傲的、端庄的、严肃的人,骨子里就真的是高傲端庄严肃,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一朵璀璨的奇葩。

这也就是为什么一个本来工工整整的人一旦和我混熟了,就会化作奇葩,绚烂绽放的原因。

不是我把他们变成了奇葩,他们本来就是。

我特意避开云裳的目光,将视线落在刊铎身上,可当我看到刊铎那副贱兮兮的样子,心里顿时一阵冷颤,于是又将视线重新挪回了云裳身上。

云裳笑着抿了抿嘴。

就在这时,刊铎突然将身子压在墙壁上,他将耳朵贴在墙面上聆听片刻,而后快速侧过头来惊呼:“小心!”

这已经是他第六次用这种方式警示我和云裳了,我在心里无奈地叹口气,凑上前小声问他:“怎么了?”

刊铎紧紧皱起眉头,斜着眼睛朝墙面上撇去:“这面墙在颤动!”

听他这么一说,我差点翻白眼。

我问他:“现在还颤吗?”

刊铎面色凝重地摇头:“不颤了。”

我在墙跟前走了几步:“现在呢?”

刊铎面色大惊:“又颤了!”

废话,隧道的空间就这么大,我一走路地面肯定颤,地面一颤墙面肯定也跟着颤,所有人都停下,墙面当然就不颤了!

刊铎也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了,顿时尴尬起来:“看来是我太敏感了……等等!”

那句“等等”,他几乎是喊出来的,得亏这家伙心里还有点数,声音不算特别大。

看到他一脸急惊,我也是一愣:“怎么了?”

刊铎朝我摆摆手,示意我先别吭声,此后,他便沉下面色,细细感知着什么。

片刻,他低声对我说:“有东西在碰我的右腿上了,从侧面碰过来的!”

我立即朝他身侧看去,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具体是什么感觉?”我问他。

他抿着嘴摇头,但并未开口,似是在细细感知碰到他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来路。

过了小半晌,我见他面色又是忽地一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就听他特拧巴地说:“那好像是我的左腿。”

我:“……”

你大爷的,我还以为是从外侧碰的!

真快受不了他了,这一惊一乍的,迟早把我吓出神经病来。

关键这家伙的五感远远超过我和云裳,他就是一惊一乍,你也得由着他,万一哪次他惊对了,那我就赚了,万一哪次他惊对了,我又不相信他,那我就得亏死。

我压着心里的火气,给了刊铎一个非常诚恳的笑容:“既然没什么问题,那咱们继续前进吧。”

在这种时候你不能去责怪他,因为他毕竟是个病人,他自己也不想这样,其实就算你不去责怪,他心里一样会愧疚,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一样会更加谨慎。

为了尽可能消耗刊铎多余的敏感,我主动开口问他:“奥斯丁到底怎么了?”

刊铎头也不回地应道:“他被撒弥影响了。我猜测,在这几百年间,郭侃应该找到了撒弥,并将撒弥的大部分力量封印起来了,要不然奥斯丁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这话是怎么说的?”

“撒弥非常喜欢人类,如果它拥有足够的力量,一定会控制好力度,绝不会让奥斯丁变成怪物,它至少会让奥斯丁保持人类的形态。”

“奥斯丁变成什么?”

“他变成了达贡,深潜者的父神。”

达贡?这个词,我好像在师父留给小恶魔的旧笔记上看到过,不过当时只是快速掠了一眼,加上师父本身好像也没有花太大的篇幅来解释这个词汇的来历,所以我也只是记得有这么词,完全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我正要开口询问,刊铎突然扬一下手,示意我和云裳停下。

这一次他的动作和前几次一样果断,就连心绪变化都和前几次停下的时候差不多,我心想这货不会又要闹幺蛾子吧,就见刊铎快速转过身来,冲我和云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们俩蹑着脚步凑到刊铎跟前,刊铎也不理我们,他先是侧着耳朵听了听隧道前方的动静,大概是没听来什么有用的信息,又快速匍匐在地,将耳朵贴在了地面上。

云裳一脸无奈地问他:“怎么啦,是不是地面又颤了?”

刊铎立即摆摆手,示意云裳别说话

过了好大一阵子,刊铎才皱着眉头从地上爬起来。

我问他:“什么情况?”

刊铎眯着眼睛,一面思考,一面开口说话,语速很慢:“三个人在地厅里狂奔,奥斯丁带着一群深潜者追击他们,这三个人里,有个家伙非常强悍,竟能勉强挡住奥斯丁,不过他的身体好像出了问题,怕是挡不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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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八十五章 地下王城

言之凿凿,仿佛他能亲眼看到前方正在发生的事情。

云裳朝我投来极其无奈的目光,那眼神仿佛在说:“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打他一顿?”

对于此,我只能回以微笑。

说真的,我也不相信刊铎的说辞,但我也不能真把他打一顿啊。

咱又不是那种崇尚暴力的人。

刊铎沉默了小片刻,又缓缓地说道:“三个人,两男一女,比较厉害的那男的,年纪好像不小了。”

两男一女?

该不会是佘锦荣他们三个吧,他那支队伍里的幸存者正好是两男一女,其中伲正的年纪大概在五十岁上下。

想到这儿,我立即开口问道:“这三个是不是和我一样?”

刊铎立时将脸扭向我,用看白痴似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也被郭侃抓取做实验了?”

我花了一秒钟才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我说的“一样”,是“一模一样”,就如他与牢房里的那些囚徒一般。

我懒得和他计较,快速补充道:“那三个人也是东方面孔吗?”

刊铎眨了眨眼:“那我哪知道。”

“你不是能看见他们吗?”

“你是傻子吗,他们离咱们至少还有两公里距离,我怎么可能看得见他们。我考得是超声波,就是,一种‘嗡’这样的声音,你们听不到,但我能听到,我朝着这条路前头‘嗡’一下,声波碰到障碍物,又会‘嗡’的一下传回来,然后我就能大体知道前面都有什么了。”

“那你怎么知道这三个人是两男一女,其中一个男性年纪很大?”

“我是通过提醒的轮廓判断出他们的性别的,至于年龄,是我猜的,我跟你说,我猜这种事特别准,你别看你把自己饬得挺嫩,跟个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似的,其实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虽然弱得一匹,但好歹也活了好几千年了。”

拉倒吧你,你说我活了好几千年也就算了,关键我今年还没二十呢,你单凭我的脸来判断我的年纪,都判断不准……这货是在讽刺我面相显老么?

我怎么就面相老了,我就是眼睛没什么神,其他地方都没有太明显的瑕疵啊,从五官道皮肤,我哪里不正常了,我又不是左有道,你凭什么说我面相老!

我现在发现,刊铎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欠揍的气质。

“不行,留着他还有用,留着他还有用……”

我反复在脑海中重复着这句话,好歹将心里的火气压下去了。

这时,刊铎突然猛吸一口凉气:“坏了!”

我心头一紧:“怎么了?”

刊铎紧紧蹙着眉,脸色凝重地说:“我感觉我好像有点内分泌失调。”

真想弄死他。

不行,不能再跟他在这儿磨时间了,我发现这家伙完全就是没完没了型的,你跟他磨时间,他能把你活活磨死。

就算没被他磨死,我也被他吓成神经病了。

我耐着心里的烦躁,从背包里摸出几张三仙符贴在枪杆上,而后边朝云裳招一下手:“走,咱们去前面看看。”

刊铎也紧张兮兮地跟了上来:“你要做什么?”

这一次他是真的紧张,完全没有了先前那副放飞自我的样子。

我也没打算隐瞒什么:“那三个对我来说可能很重要,不能放任他们不管。”

刊铎眉头一紧:“就算你想救他们,可依我看,就算咱们三个和那三个人联起手来,也未必是奥斯丁的对手。”

“谁说我要救他们了?”

“嗯?你不是说,他们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那是因为他们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咱们不急于救人,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人,我十有**会救,但这种话我不能直说,你把话撂了,刊铎肯定会想方设法阻挠我前进,只有他熟悉这里的路,没有他的帮助,我和云裳很难在短时间内抵达前方战场。

正是因为我换了这么一副说辞,刊铎才没再阻拦,反倒是主动跑到前面带路去了。

一两公里的路程对于我们来说并不算长,蹑着步子一路轻奔,没多久,我们就跟随刊铎来到了一个规模相当庞大的石厅中。

这座石厅看上去像是罗马时代的建筑,因为其纵高过于高,大厅的顶端被隐藏在高高的黑暗中,放眼望去,就能看到一根根巨大的石柱矗立在摇曳的火光和黑暗之间,地面上铺着形状规则的大石砖,因为常年潮腐的缘故,石砖边缘大多被蚀成了圆润的弧形,石砖表面也已变得比较光滑,好在依然有着不错的摩擦力,倒也不至于脚底打滑。

刊铎稍稍朝我跟前凑了凑,低声道:“这地方不是我建的。”

不是你建的,那是谁建的?

这间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石厅显然已经存在了千百个年头,自然也不可能是十年前才进入地底的奥斯丁建造的。

这么一来,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在刊铎开始挖掘地下城之前,这座石厅就已经存在了。

而这也说明,地下世界的风水格局与地图上体现出来的不一样,灯阵在这里,怕是很难再发挥作用了。

又听刊铎嘀咕道:“这里很可能是撒弥的领域,我记得他曾告诉我,深潜者曾在地底世界为他建造了一座王城。”

“深潜者是谁?”

刊铎没有回应我的问题,只是抬起手摆了两下,示意我别出生,同事侧着身子,让耳朵正对着前方,专心聆听着什么。

良久,他才旋过身来说:“咱们离奥斯丁已经很近了,我推断,咱们走到他背后的时候,他刚刚干掉那三个人,然后,他就可以反过身来对付咱们了。换句话说,到时候只要你敢动手,咱们就彻底完了。”

我点头:“放心吧,只要能不出手,我绝不会出手。”

嘴上这么说着,我又悄悄从背包侧兜里摸出一打三仙符,将它们塞进袖子离。

刊铎没看见我的小动作,他冲我点一下头,便回过身去,继续朝着黑暗深处摸进。

真是怪了,刚才刊铎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以及石柱上的火把在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噪响,可之后又随着他走了几步,就能清楚听到从前方传来的嘈杂了。

那声音不是由弱到强渐渐出现,而是突然之间就听得非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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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八十六章 扭曲力场

仿佛一瞬之间,声源忽地凭空出现在了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刊铎也愣了一下,他眉头紧皱地朝周遭环顾一圈,语气凝重地说:“虫穴应该就在附近。”

这一路同行下来,基本上每一次刊铎用凝重的语气说话,你都特别想打他,唯独这一次是例外。

我能感应到,他此刻的心绪不单单是凝重,其间还掺杂着惊愕与不安。

刊铎稍作沉默,过了小片刻才接着说道:“郭侃说过,由于虫穴蕴含的力量过于强大,以至于附近的声音和味道都被扭曲了,在虫穴的内部,不知道是声音和味道,光线、空间、时间,都是扭曲的。不过这种扭曲不是持续的,而是时断时继,毫无规律可言。”

我不由地疑惑:“既然声音被扭曲了,你是怎么靠声波看到那些人的。”

“因为我发出‘嗡’的一声的时候,他们还没有进入声音被扭曲的区域。”

你至于把这个“嗡”声描绘得那么具体么,直接说声波不就行了。

我问他:“你现在还能看到他们吗?”

刊铎点头:“用眼睛就能看到他们的轮廓。”

这货的视觉能力和夜视能力远远超过我,不过考虑到石厅中的火光并不算明亮,佘锦荣一伙儿应该离我们很近了。

我挥挥手,示意刊铎继续带路。

在火光与黑暗之间行进了不到五十米,我便感应到前方有一股极其强悍的邪气正疯狂地盘转流动。

邪气之强,甚至隐隐达到了大化形的境界,朝着邪气最重的方位望去,隐约能看到一条条游蛇般的影子在飞速攒动。

某一种特定的邪气想要达到大化形的境界只能说很难,但并不是特别难,前方的场则是几十上百种邪气混杂在一起,几乎每一种邪气都化出了实形。

这股场的成分之复杂,量之庞大,之精纯,都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云裳提醒我:“前面的场,好像也被扭曲了。”

我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云裳解释道:“我发现,那股场中有很多其是相克的,不是阴阳的那种相克,而是五行的那种相克。”

阴阳,是相生相克,互为彼此,五行则不同,五行生克,五种元素,生就是生,克就是克,虽然理论上来说,这种生克也不是完全绝对的,但相性非常高,很难逆转。

很多人拿“朝大火上泼少量的水,会让火势更猛”这种例子来证实水有时候也能生火,其实这个例子本身问题就很大,水之所以能让火势变猛,是因为在高温下,水和碳发生了反应,生成了一氧化碳和氢气。

碳五行为土,用五行易理来解释,就是碳与水发生反应,其实就是水土相合生木的过程,又因为土克水,所以水消,木生,火失去了水的克制,而木又生火,才导致火势更加旺盛。

说白了还是木生火,水并不生火,如果你用水去泼燃烧的酒精,没有了碳,就算再少的水,也无法让火势变得更旺。

五行相克,生转克容易,克转生却非常难。

云裳这番话的意思就是,那些完全强克的邪气,原本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场中,如今它们同时出现,还被糅杂在了一起,足以说明这些邪气的性质在某种程度上被扭曲了,又或者,是气场相克的规律被破坏了。

没记错的话,这股场在镇子里就曾出现过一次,那时候我们离虫穴可远着呢。

对于此,只有两种解释。

要么,就是这股邪气之所以如此怪异,并非是受虫穴的影响。

要么,就是携带这股场的东西,本身就拥有虫穴的一部分力量。

就在这时,从前方传来的噪响突然弱了很多,我觉得这才是它该有的音量。

刊铎回过身来对我说:“虫穴的力场中断了。”

我立即抬手在他的肩头拍了,示意他别嗦,快走。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从刚才开始你就五步一停顿的,明摆着就是在拖延时间。

刊铎无奈地叹了口气,终归还是加快了步伐。

约莫十分钟之后,我们便走到了距离石厅尽头只有不到十五米的位置,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红袍怪和十几个白衣人,以及佘锦荣、伲正、缇凡妮三人。

佘锦荣和缇凡妮虽被逼到了墙角,但两人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伲正脸上没什么表情,再者我也看不穿他的心绪,说不准他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看这三人的样子,我便能大概猜到,他们之所以被绑入地下,并非力战不敌被捕,而是无法找到进入地底的入口,这才故意被缚,以借红袍怪和白衣人之手将自己送入地下世界。

也不知道蛇女和蛊师是实力太弱,一交手就被秒了,还是被佘锦荣当做弃子给献祭了。

此刻,伲正和红袍怪正缠斗在一起,我大略看了两眼,发现伲正之前确实隐藏了修为,他的修为……怎么说呢,你说他强吧,他和我也就是半斤八两,甚至比我还弱了半筹,你要说他弱呢,他又能和红袍怪斗个旗鼓相当,虽然稍显勉强,但也没露出败相。

红袍怪确实是邪气的源头,只见他浑身上下邪气攒动,乍看之下相当骇人,但他的肉身强度不够,根本无法承受海量的邪气,更别说将那些邪气运用自如了。

他能和伲正斗得这么焦灼,一方面是因为伲正的术法无法穿透他身上的场,二来是因为,伲正擅用柔劲,导致他的拳脚很难直接对伲正造成正面伤害,说实在的,如果这货的力量能达到仇束那样的段位,想破伲正的防可以说是分分钟的事儿,可他那一身力道又高不成低不就的。

这家伙唯一能够克制伲正的法宝,可能就是他的速度了吧,他出手的速度确实非常快,但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使然,每次出手之前,他都会习惯性地抖一下衣摆,如果伲正能观察到他的这个小动作,想要翻盘也不是么有机会,可伲正偏偏就没发现。

看他们两个打,我心里都替他们累,明明一分钟之内就能分出胜负的战斗,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对拼了多久,熬得伲正满额头都是汗,喘粗气喘的跟个破风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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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八十七章 炸药和打火机

这边我正思考要不要找个机会切入战斗,就感觉有人在我背上连着拍了好几下。

我回头去看,站在我身后的人是刊铎,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也朝我这边斜了一眼。

见他那一脸茫然的样子,看来拍我的人不是他,于是我又转动视线去找云裳,发现云裳此刻正站在我身旁,而且她的注意力都被伲正和红袍怪吸引走了,不可能特意腾出功夫来拍我。

就在这时,背后又是一连串的拍打。

跑不了了,肯定是刊铎!

有病么这人!

我心头扬起一阵火气,蹙眉朝身后望去。

我把视线固定在刊铎身上的时候,刊铎正望着前方出神,这一次他又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才把视线移向我。

“你拍我干什么?”我压低声音质问他。

刊铎面色一怔:“我没拍你啊。”

他正说着话,我有感觉有人在我背上拍了好几下,拍击的频率相当高。

可刊铎的两只手都在我的视野中,确实不是他拍得我。

这让我猛地回过神来,我背上背着背包,可拍击感却越过了背包,直接传达到了后背上,这不是有人在拍我,而是背包里的什么东西正在快速震荡。

我的第一反应就反手探向背包,手伸到一半,我就停住了,因为我已经判断出究竟是什么在震荡。

从背包鼓动的位置来判断,此时猛烈震颤的东西,应该是被我压在背包中央位置的一个金属匣,而装在里面的东西,就是金背骨笏的碎片。

它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想要从背包中冲脱出来。

不,不是刺激,是共鸣,它一定是感受到,附近还有另一块骨笏碎片,因此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想到这儿,我立即回过神,视线在佘锦荣和伲正之间不断游离,这两个人之中,必然有一个人身上带着那块碎片。

缇凡妮就算了,就她身上那点布料,别说是用来装骨笏碎片的匣子了,连个眼镜盒都挂不住。

金背骨笏承载的力量太强,必须用厚实的容器来盛放,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我细细观察着佘锦荣和伲正身上的所有细节,企图能在短时间内判断出碎片究竟在身上。

此刻我最需要的就是安静,可人刊铎偏偏就不让你如意,他突然凑到我跟前,满脸紧张地告诉我:“哎,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我发现你的背包一直在动,估计是钻进老鼠去了。”

我白他一眼:“闭嘴!”

刊铎的嘴没等闭死,又听云裳开口:“小师叔,你不觉得这三个人特别奇怪么?”

我稍一回神:“怎么了?”

云裳用狐疑的口吻说:“看起来,那两个年轻人的实力也不算特别弱,可为什么,他们不合兵一处,先把红袍怪压制住再说,反倒在小喽身上浪费时间呢,而且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并不恋战啊。”

她不说我还真没发现,佘锦荣和缇凡妮的举动确实十分可疑。

说实在的,佘锦荣和缇凡妮这两个人,佘锦荣是场虚强,看起来厉害,一施术才知道,修为其实很弱,缇凡妮就更不用说了,最起码佘锦荣还场虚强,她连虚强都没有,以这两个人的能耐,还真不一定能帮上伲正的忙,要是和伲正合兵一处,还有可能成为伲正的累赘。

可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完全可以拼着一口气猛打猛杀,先把那些白衣喽干掉,以降低伲正被喽们偷袭的概率。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相信他们不明白,可这两个人偏偏没有主动出击,只是被动抵挡着喽们的进攻,于此同时,我发现他们两个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在墙根下摸一把,像是在寻找暗门。

再看拼死与红袍怪纠缠的伲正,似乎只是在为佘锦荣和缇凡妮争取时间。

我越看,越觉得这种推测特别靠谱,可回头想想,又觉得不大对劲。

这三个人连进入地底世界的入口在哪都找不到,显然从未进过这个地下世界,怎么可能知道地底深处有座暗门呢。

不过这种事也不着急下判断,还是再观察一下再说吧。

如果佘锦荣真的找到了暗门,对我来说没坏处,即便他什么都没找到,于我来说也没损失。

事实证明,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肯定是脑子又变成浆糊了。

前后也就过了一分多钟,佘锦荣和缇凡妮突然发力,三下五除二就杀散了围拢在身边的喽,紧接着就见缇凡妮一把抓向墙根脚下,猛力一拉,一道由两块石板楔成的地门顿时被拉了起来。

趁着白衣喽们还没有再次围拢上去,佘锦荣冲伲正大吼一声:“师叔,门找到了!”

伲正拼上全力才能抵挡红袍怪,现在却要分出精力来喊话:“别管我,走!”

佘锦荣的面色顿时犹豫了一下,可下一瞬间,他就用就极快的速度反手探入背包,从里面抓出了一捆炸药。

靠,这货想把暗门给崩了!

这还了得,要是我没估计错,信物就在那扇门后面。

不行了,这下就算不想出手,也得出手了!

“你们俩跟在我后面!”

我快速吆喝一声,便挺枪冲了出去。

刚迈一脚,就听刊铎在后面大喊:“你不要命了!”,我没理他。

十几米的距离,跑完只消眨眼间的仿佛,很快,我便到了红袍怪身后。

本来我是不打算搭理它和伲正的,我想直接从他们身边掠过去,直取佘锦荣。

可我怎么都没想到,我刚到红袍怪身后,他便撒了伲正,转头超我扑过来了,这下正合了伲正的心意,这老小子也没含糊,扭头就朝门洞那边跑。

大爷的!

眼看伲正马上就要冲进门洞了,佘锦荣也摸出了火机,我那气就不打一处来。

话说你们把这三个人运进地下的时候,怎么你就不知道把他们的背包给卸了呢,这又是炸药又是打火机的,如果没有背包,佘锦荣从哪摸这些倒霉玩意儿去!

又见红袍怪那副青铜打造的面具忽忽悠悠压了过来,我心想也甭废话了,先弄死这货再说,于是撩起鱼骨枪,对着他就是一顿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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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八十八章 追

现如今我只要出枪,试出来的就是点苍式。

一枪刺出去,枪刃上带着金木水火四种力道,再加上四道仙灵分别提供加持,这样的枪,我自己能刺出去,但如果别人用同样的招数对付我,我却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接得住。

红袍怪显然比我自信多了,我这么一出枪,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探手来抓我的枪杆,那自信头,一看就是觉得自己能轻轻松松把枪钳住。

出手前的一瞬间,他依然习惯性地撩了下衣摆。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他掀动衣摆的那一瞬,我感觉他的衣摆中好像空空当当,仿佛在这件红炮下什么都不存在一样。

我预感到事有蹊跷,但眼下枪已刺出,断无收招的可能。

红袍怪一经抓住枪杆,自他手掌上便惊起一道皮肉被撕裂的长音,紧接着就是鲜血崩飞,血腥味儿瞬间压迫鼻息。

还好,这家伙是有实形的。

枪杆上巨大的摩擦力撕破了红袍怪的虎口,而枪刃移动的速度却丝毫不减弱,不偏不倚,直直朝那副青铜面具压了过去。

要说红袍怪的反应也是快,竟在虎口飙血的情况下急闪脚步,堪堪避开了我刺过去的长枪。

我立即后脚蹭出半步,前脚弓踏出,压稳身形,反手扫出枪身。

当!

一声脆响,枪杆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青铜面具上。

面壳吃不住这么大力道,当场就被打出一个大凹,红袍怪估计也被这一下给打懵了,斜着撤了两步,立住身形以后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动作。

我压根也没打算给他反手的机会,枪路横走一尺的时候,我便做好了收枪再刺的准备,红袍怪刚一顿足,我已收转枪身,对准他的面门又是一刺。

这一下如果不出意外,肯定能当场要了他的命,可问题是,偏偏就出意外了。

我只顾着将红袍怪杀退,却忽略了周围的白衣喽,枪行未半,眼前忽地闪来一抹白影,一个白衣人不早不晚地出现在了我和红袍怪之间。

这家伙应该是早就往这边冲了,要是放在平时,我肯定一早就能留意到他,怎奈最近大脑总是间歇性down机,很多事我都反应不过来。

白衣人出现在我视野中的时候,他的脑袋已经被鱼骨枪给扎了个对穿,但好在这是零点一秒之后才出现的景象。

如果对方是个邪祟,杀了也就杀了,可对方偏偏是人,我又杀不得,无奈之下,我只能在枪刃将他开瓢的零点一秒之前快速偏转手上的力道,强行改变了枪路。

枪刃没能刺中红袍怪的面门,仅仅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从脖颈泛起的疼痛霎时间将茫然中的红袍怪唤醒,他立即闪动身子后撤,而那个白衣人也张开手臂朝我扑了过来。

我一脚将白衣人踹一边去,而后连蹭四步,对准红袍怪的面门挥枪再刺。

刚才那一下没能把他给扎死,却让他学乖了,此刻他再也不敢和我硬拼,扭头就朝门洞那边跑。

我紧急朝门洞口扫一眼,却发现好几秒钟过去了,佘锦荣竟还没将炸药的引线点燃,只见他一脸痴呆地望着我,拿着火机的那只手一直在颤。

当下我也只是扫了佘锦荣一眼,并没有更多时间去关注他。

红袍怪朝门洞那边急冲,佘锦荣已经失去了炸洞的最好机会,接下来,他和伲正、缇凡妮只能赶紧朝门洞深处撤。

果不其然,红袍怪没等奔出去几米,伲正便匆忙拉着佘锦荣钻进了门洞。

我也没闲着,靠着两口猛力击散了奔拥二来的白衣人,而后快速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想从我身边蹭过去的云裳:“跟在后面!”

她不是红袍怪和伲正的对手!

说罢,我也撒开步子冲进了门洞。

别看红袍怪战斗力不怎么样,溜起号来那叫一个快,这才过了多久,已经看不见影了!

虽说门洞后的隧道中非常暗,但好歹从外面照进来的火光,还是能照亮我前方十米左右的路况。

我一边跑,一边探手去摸手电,进入石厅以后我就把手电挂在了腰上,怎奈这会儿跑得太急,灯头晃来晃去,别在腰带上的别扣怎么都打不开。

眨眼间的功夫,我便冲进了火光无法照亮的黑暗之中,我觉得我腰上这把手电可能是和那些火光命里相克,刚进入黑暗,别扣便顺利地打开了。

我立即点亮手电,朝着前方打光,。

光线亮起的瞬间,我觉得前面好像是一堵小石砖垒砌起来的实心墙,但也没看真切,因为下一瞬间,我突地感觉脚下一空。

是两只脚都空了!

坏了!

“坏了”这两个只在我脑子里闪烁了一下,紧接着,我便开始下坠。

应该是云裳在我下落的刹那抓住了我的手腕,但她并没有将我拉上去,而是和我一起跌下来了。

这个地洞正好就在火光完全照不到的地方,根本来不及刹脚,估计云裳也是借着一股惯性,直接栽进来了。

与此同时,我还听到刊铎在我头顶上大喊:“啊”

得,这货也下来了。

唉我也是够了,刚进逆城的时候碰上那么个地洞,现在怎么又来一个,还有完没完了!

估计佘锦荣他们三个和红袍怪应该也跌下来了。

起初我是没着没落的竖直下坠,后来洞道出现了弧度,我的身子又贴在光滑无比的时道壁上快速滑行。

第一次跌入这种洞道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个洞道不是人工开凿的,因为道壁实在太过光滑,而且整根管道弯曲的弧度太过自然,那时候我还想,刊铎特意将管道打磨成那个样子,可能是为了方便运输。

可眼下这条管道呢?

这座地下王城可不是刊铎建立起来的,可为什么,这条管道与之前我和云裳走过的那条如此相似,我不敢说两条管道中的每一寸走向都一模一样,但道壁的质感,实在是别无二致。

我感觉,这条管道和逆城里的那一条,原本可能是连在一起的,只不过前后两拨人为了修建地下城,将这个完整的管道网络给挖断了。

四百八十九章 地下大峡谷

对,就是网络。

在管道中快速下滑的过程中,虽说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但有时候你会感觉身下的风非常杂乱,这说明附近存在岔路,上一次我和云裳落入的那条管道,也是分岔的。

这个规模庞大的管道网络,就像是一个深埋在岩层中的神经网一样。

没人知道这个网络是如何形成的,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大、多长。

“啊”

刊铎的尖叫声再次响起,炸得我耳膜都颤。

这货到底有完没完!

“咱们还有多久落地!”我抬头冲头顶上吆喝。

刊铎止住尖叫,大声回应:“最多还有十五秒!”

说完,他又开始叫。

连云裳都听不下去了,怒喝一声:“闭嘴!”,可惜没什么用,人刊铎该叫还是叫。

还有十五秒落地,不能再耽搁了,我迅速拧下枪头,故技重施,在下滑的过程中将枪刃一点一点扎入石壁中,让速度缓缓降了下来。

还好我及时动手,要不然我和云裳估计就得歇菜,刊铎说我们还有十五秒才落地,但在下滑速度不断减慢的情况下,我们最多只花了十秒钟,便坠出了管道。

得亏当时的速度已经非常慢了,再加上地面离管道底部的距离不算远,要不然,就我们这样毫无准备地坠落下去,就算不摔死两个,也得摔瘸三个。

周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反手摸了摸地面,感觉这地方好像是个河滩,地上有很多细碎的石头,可能是河边的鹅卵石,可问题是,在这里根本听不到流水声。

之前被我跌落的手电也不知道滑进那条岔路里去了,等了片刻,也没见它从什么地方飞出来。

后来还是云裳点亮的手电,她将光束打在刊铎的脸上,气闷闷地质问:“你鬼叫什么,我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

刊铎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你是不知道,刚才下落的时候,有个东西一直拉着我的脚踝!”

云裳顿时被他给气乐了:“那是我,抓着你的人是我!”

刊铎立即换了一脸狐疑:“你为什么要拉着我?”

“云裳是怕管道里可能存在大量的岔路,如果不拉着你,很难说你会滑到什么地方去,只有三个人连在一起,才能保证无人走散。”

说话的档儿,我伸手从云裳手里接过了手电。

晃着手电朝周围扫了几下光,我才看清楚,此时我们应该位于一条天然形成的地下大峡谷中,管道的出口就开在峡谷一侧的岩壁上。

换句话说,我们刚才不是垂直落下来的,而是斜着从那个洞口滑落出来的,只不过在彻底不见光的环境中,身体的感知能力会变得十分混乱,以至于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以接近直线的坡度下滑。

峡谷的宽度只有两米多一点,如同一条被高墙包裹起来的窄巷。

顺着两侧的岩壁打光,能看到大片不规则的坑洼,但光线无法照射到岩壁的顶端,没人知道这条峡谷究竟有多深。

光线可及的范围内,只能看到一个洞口,想必佘锦荣一伙和红袍怪就落在了离这里很远的地方。

刊铎走到我身边,而后蹲下身子,从地上胡乱摸了一把。

自打和我混熟以后,这家伙就神经兮兮,他的一些举动,就算看起来好像特别重要,说不定只不过是瞎折腾而已,所以我也没特别去在意他这是干什么。

刊铎起身时候,就让我将光束打在他手上。

我朝他手上打光,就见他正摊开手掌,在掌心处托着一些棱角分明的碎石,这些石头一看就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被打碎的建筑材料,甚至在其中一块碎石上,还沾着半块碎瓷。

这种白色瓷片,在逆城中很常见。

随后我又压低灯头,朝着地上打光,发现地面上有很多类似的东西,有些地方还能看到崩断的钢筋。

刊铎附身抓起一些零零散散的碎块仔细观察,过了半晌,他才转过头来对我说:“这些东西,都是从逆城里跌落下来的,看样子,进入地下王城的入口不止一条啊。”

说话间,他抬起头来,朝头顶上观望,但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光明无法穿透的大片黑暗。

我问他:“你的意思是,有人打了新的通道下来?”

刊铎摇头:“说不清楚,我倒是觉得,有可能是前些年的那场地震,震开了一条能直接连通地下王城和逆城的裂口,这条峡谷,说不定就是在那个时候形成的。你看看这些碎料,落到这儿也就是四五年时间,正好和发生地震的时间对应起来。”

“这里发生过地震?”

“嗯,”刊铎点头道:“自从郭侃走后,这座孤岛就变得不太稳定,从那时候到现在,反正我有印象的地震就有七八回,但数四年前那次最为强烈。”

这条信息听起来好像能派上点用处,但眼下也说不准。

我说:“你用声波勘测过峡谷内的情况么,除了咱们,这条峡谷中还有没有其他人?”

刊铎扔掉手中的碎料,很认真地告诉我:“刚才我‘嗡’的一声传出去,可到现在,也没有‘嗡’的一下传回来,我估计我的声波在这儿可能一点屁用都没有。这一带应该离虫穴非常近,吸血鬼收到虫穴的影响,很多能力都会失效。”

说到“吸血鬼”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鄙夷,就好像他自己不是似的。

这下麻烦了,刊铎的能力不能用,接下来我就无法判断该朝哪个方向走了。

想这样的峡谷,只有两个方向能走,要么前进,要么后退,可即便是这样的双选题,选错了也相当麻烦,选对了,意味着我们离佘锦荣一伙越来越近,要是选错了,说不定他们都带着信物出去了,我们还在地底世界打转。

又听刊铎对我说:“不过,就算我的能力不能用了,也没关系。”

我顿时眼前一亮:“你认得路?”

刊铎自信地笑了起来:“当然不认,不过反正你这么强,就连奥斯丁碰到你都只有夹着尾巴逃命的份,不管接下来咱们遇上什么,我都不怕了。”

你大爷的,果然不该对这种人抱有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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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九十章十 原来是你!

说着说着,刊铎就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我突然觉得,这一次我逃出去的几率特别大,那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啊。不得不说啊,你这个人真的是……藏得太深了,刚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可能都打不过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来个娘,没想到你竟然这么牛叉。”

我实在是没心情搭理他,但也不忍心强行打断他。

你们大概无法理解,一个被关在黑暗中长达十年之久的人,有多想找个人说说话。

长久的孤寂,是可以把一个人彻底逼疯的。

刊铎是我平生见过的嘴巴最碎的人,但他之所以这样,也有着他自己的苦衷。

因为我理解他的痛苦,所以我选择慈悲。

但因为这货实在太烦人,所以我必须在内心深处狠狠地批判他:“滚蛋,闭嘴,去死!”

这么批判一下,心里头果然舒服多了。

舒服是暂时的,苦难是长久的,在短暂地舒了一口气之后,我又开始为该朝哪个方向走头疼起来。

刊铎倒是彻底放松下来了,这一路下来,这货基本上一直保持着不修边幅的状态,现在他可能是觉得自己彻底死不了了,便显现出了最深层的本性,开始捣鼓自己的头发。

他一边用手指仔细地梳头,一边向云裳传授一些护发新的,说什么,想要把头发养护成他这个样子,吃什么,比用什么洗头发重要。

云裳虽然烦他,但作为女生,毕竟是爱美的,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看到云裳这样,我觉得很正常,可看到刊铎眉飞色舞地鼓吹自己的头发怎么柔顺,发质怎么怎么好,我就想一记老拳招呼过去。

要忍耐,要忍耐,留着这个人还有用,留着他还有用……

可能是金背骨笏也看不惯他的骚行了,竟再一次快速颤动起来。

我心头一喜,立即将装有碎片的匣子拿了出来。

刊铎一看我拿东西出来,便第一时间凑过来:“这是什么,洗发水吗?”

“你起开!”我满心不耐烦地将他推一边去,而后抬起手,朝着峡谷左右两侧分别端了端匣子。

当匣子正对峡谷左侧的时候,骨笏碎片的震频和振幅都明显增强了。

我心中惊喜,立即朝云裳和刊铎招招手,示意他们俩跟着我走。

果然,随着我们不断朝左行进,匣子里的震感也逐渐变得越来越明显,不管佘锦荣是否在那个方向,至少证明,在那个方位,存在一个能与金背骨笏产生共鸣的东西。

途中我问刊铎:“郭侃进入过这个地下城吗?”

一提到郭侃,刊铎便显得有些紧张,他沉思了小片刻,才不太确定地说:“以他的能力,找到地下王城应该不难,再说了,如果他没找到地下王城,又是如何利用虫穴让镇子消失,又是如何封印撒弥的呢?”

“你怎么知道他封印了撒弥?”

“自从和撒弥做过那场交易以后,我和撒弥之间……怎么说呢,就有了某种奇怪的共鸣,我能感知到他的力量被人限制住了,而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郭侃,没人具备这样的能力。等等!”

他忽然嚷了一声,我心里顿时一阵烦躁,但还是停了下来。

云裳也有点不耐烦了:“又怎么了?”

我将手电光扫在刊铎脸上,就见他紧紧皱着眉头。

直到我将光束挪开,他才开口:“你知道,当初我和撒弥做了什么样的交易吗?”

“不就是你出卖灵魂换寿命吗?”

“不,不仅仅是这样,当时撒弥和我建立了契约,我们约定,以后不管是何时、何地、在何种情况下,只要他有需要,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可这么多年过去,撒弥从未向我提过什么要求,他甚至没有在我面前出现过。”

“那又怎样?”

刊铎接下来的举动就令人费解了,他忽地抬起一只手,直指我的鼻子,口中却吼道:“我知道了,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错觉,你就是!”

我就是?

什么鬼意思,难不成这货又发疯了么。

从他那狂震不止的心绪来看,确实像是疯了。

紧接着,刊铎又吼了一声:“你是他,你就是他!你是撒弥!”

他太激动,导致语速非常快,快到我差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这老小子怎么骂人呢,后来一回味,才知道他说的最后两个字是“撒弥”。

撒弥这个词要是说快了,发音特别像咱们中文里头的“傻博一”。

我是先听声音,再辨语义,对于这种否定人格属性的词儿,我想来比较敏感。

刊铎依旧指着我的鼻子,眼神中透着惊愕和恍惚:“对,你肯定是撒弥,要不然你怎么解释,已经变成达贡的奥斯丁为什么不是你的对手,按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和他抗衡。”

别闹了,就奥斯丁那种水准,这要是放在我们行当里,能吊打他的人一抓一大把。

唉,本来我以为,自己进了内海,一定能开拓视野,增长见识,没想到在内海之中,竟然有这么多没见过世面的人。

最近好像有句话挺流行的,叫什么“我就喜欢看你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我告诉你,你看到他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是一回事,你近距离和这种人交流又是另一回事。

和这种人沟通,那就好比是,你对着牛弹琴,牛也对着你弹琴,那种感觉,可不是酸爽二字就可以形容的。

所以我也不打算费那份口舌了,直接眉头一皱,面色微怒:“别跟这儿扯淡,走你路。”

刊铎依旧不依不饶:“你说,你到底是不是撒弥?”

“走你的路,再废话弄死你!”

唉,没想到最后还是没憋住,总归是把火气发出来了。

刊铎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最后可能是想起自己确实干不过我,只能闭上嘴,闷闷地跟在我后面赶路。

我只是反感他的嘴碎,但对于他说的话,我还是在意的。

之前在逆城碰到白皮怪物的时候,那些怪物在看我的时候,眼神中曾流露出如同信徒般的狂热,当时我就有种感觉,它们好像将我当成了别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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