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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之传说》


第一章 无泪楼

云台高阁碧瓦飞甍,宝马雕车络绎不绝,市列珠玑竞逐豪奢,这便是耀国的京城,亦是千百年来最繁华的京城。

在这京城之中,最神秘的地方不是帝宫,最美的建筑亦不是帝宫,而是一座位于繁华金市,名为无泪的弈楼。此楼通体由白玉堆砌雕刻而成,上有花纹金箔贴满穹顶,下有珍稀宝石镶嵌廊柱,飞阁入云,美轮美奂,可媲美九宫天阙的琼楼玉宇。凡是进入者,需奉以千金,才能与楼主无泪先生博弈一局。若能有幸胜之,便可得偿世间所愿。

世俗者,以小博大,以求荣华富贵。好胜者,知难而进,旨为一战成名。所以这无泪楼既是群贤汇聚的地方,亦是孤注一掷的地方。

此时,无泪楼前,围观者甚众。一青衫男子低声问旁边的蓝衫长者:“叔父,刚刚进去那两人可有赢的希望?”

蓝衫长者抬手指向无泪楼穹顶道:“你仔细数数,上面有几颗明珠。”

青衫男子有些费解,但仍仔细地数了数穹顶上那巨大的夜明珠,而后答道:“七颗。”

长者笑道:“三年前无泪楼刚刚建成,上面便有七颗夜明珠,时至今日,仍一颗不少。”

青衫男子刚来京城投奔叔父不久,对城中诸事所知甚少,满腹疑惑地问:“这与明珠有何关系?”

蓝衫长者解释道:“无泪先生曾立过规矩,若他输一次,便摘下穹顶的一颗明珠,直至七颗明珠全被摘完,便不再与人博弈。可时至今,那七颗明珠还稳稳地立在那里,一颗也没有被人摘下来过。这些年,进进出出多少权贵名士都不曾赢过无泪先生,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带着一个瞎子能有什么胜算?不过是白送银子罢了。”

青衫男子满腹疑惑,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还有诸多人进去一试?”

“不过是心存侥幸,想碰运气罢了。赢了,便是金山银山都不再话下。”蓝衫长者答道。

青衫男子提出了质疑:“能拿出千金之人,便应已有荣华富贵,还需去求钱财吗?”

蓝衫长者嗤笑道:“小巫见大巫而已,这无泪楼背后可是富可敌国的江家,那财富可是我等能想象到的?”

青衫男子瞬间禁声,江家在耀国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先皇好战,在位数十年间一直在与逦国交战,因此耗费了无数钱财,致使国库空虚,民不聊生。

十年前,耀国横空出世了一位商业奇才,也就是江家家主江徵羽。他仅用十年,便把银庄、绸缎庄、酒坊、客栈等生意开遍了耀国国土,不仅如此他还和朝庭合作,垄断盐粮,铸造,船运等重要行业,成为了耀国首富。随着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耀国的经济也得以恢复发展,百姓逐渐变得富足,因此在耀国是无人不知道江家的。据传言,江徵羽不仅是位商业奇才,容貌也是俊朗出众,为人随性洒脱,因此民间给他起了个名号,叫无忧公子。

半晌,青衫男子回过神来,诧异地问道:“这无泪楼怎么会和江家撤上关系?”

蓝衫长者答道:“能在这样的地方建这样一座楼,除了首富江徵羽,谁还有这样的实力?况且无忧、无泪本就相近,我等便有了这番猜测。”

“若万一有人赢了,要这江家家主之位,那江家岂不是赔大了。江家是生意人,应该不会做这种赔本买卖吧。”青衫男子还是不能相信。

蓝衫长者摸着胡须道:“应是相信无泪先生不会输吧。不过我们这些老百姓何需探究这些根源,看个热闹便罢了。”

“我曾听人说,这无泪先生其实并不真是位先生,而是位貌比天仙的姑娘。等我在京城赚了钱后定要进去瞧一瞧。”

蓝衫长者伸手去敲青衫男子的头,斥责道:“你父亲把你送来京城是盼你功成名就,可不是让你来看姑娘的。你再动这些没用的心思,我替你爹打断你的腿。”

青衫男子一边捂住脑袋躲,一边叫道:“叔父,你看,摘……摘珠了!”

蓝衫长者怒道:“野小子,你以为能骗得了我吗?这顿打你定是要挨的。”

“我说的是真的,你快看啊!”

蓝衫长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顺着青衫男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瞬间瞪大了双眼,呢喃道:“三年了,终于有人赢了无泪先生?!”

……

无泪楼中,一位身披烟云软纱,着白色罗绮绣纹长裙的妙龄女子端坐在云锦蒲团之上。朱唇妙目,容貌绝丽,柔顺的长发用一只金步摇挽起,其余的乌发则随衣带一同散落于玉榻之上。如此佳人,坐于这无泪楼内,便似仙宫中的貌美仙娥,超凡脱尘,如入幻境。

女子看了看面前散落一地的金珠,莞尔笑道:“我输了。”

即便输了,女子依旧端庄有礼,豪无一丝落败的惆怅之色,可见大家气度。

这位名叫白深深的女子,便是这无泪楼里与人博弈之人。她精于奇门、阵法、算术、机关,三年来,六百余局博弈她从未输过。年未二十,便已练就了持局稳重,出手狠绝的好本事。对她而言,今日遇到这样的对手本是意料之外,输,却是意料之中。

对面的紫衫人微笑道:“白姑娘,承让了。”

“是公子大智慧,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仍能破得这万象星盘阵,小女子拜服。”

说罢,白深深拿出一瑞兽纹金方盒交与对方:“这里面是无泪楼的信物,请公子妥善保管,待无泪楼完成公子所愿后还请公子归还。”

紫衫人有礼地接过盒子,颔首道:“定完璧归赵。”

白深深微笑道:“那么现在,公子可说出心中所愿了。”

第二章 江徵歆

落日还未消失在耀国的国土上,瑰丽的晚霞映在无泪楼晶莹剔透的白玉砖墙上,将楼通体染成和天空一样的粉紫色。

无泪楼最高处的玉栏杆上歪靠着一个小丫头,穿一身杏粉色的裙衫,面料看起来很是柔软舒适,并不是寻常易见的材质。衣裙的款式也独特好看,在不胜罗绮的耀国竟也找不出第二件相似的样式。她的头发松松散散的扎在脑袋上,要说是个髻,也不全像个髻,若说是个辫子,那编的也太不成形,倒像是她自己为了糊弄事儿,随便将头发挽起来扎了扎而已。可即便她的头发扎得不成样子,但看起来却不惹人讨厌,反而令人心生好感,因为她长得实在太可爱了,面容精致如琢,皮肤白皙柔嫩,两片浓密如羽的睫毛之下,一双笑意盈盈的大眼睛很是灵动,胜过毫无杂质的宝石镜面,把此刻的晚霞映得清晰。

小丫头晃荡着赤裸的小脚,笑嘻嘻的拿手中的花生去逗玉栏杆上的一只小猴。小猴刚要伸手去接花生,小丫头就把花生一下扔进自己的嘴巴里,气的小猴在栏杆上直跳脚。看到小猴的样子,小丫头笑得更厉害了,咯咯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刚刚输局的白深深急急跑上楼,气喘吁吁的对小丫头道:“师父,我终于让你输一了局。”

小丫头听到后神色微诧,不由得跳下了地,小脚落在白玉砖上,竟不知脚和玉哪个更白些。她问道:“怎么会输了?我不是告诉过你行阵的方法了吗?”

这个被白深深叫做师父的小丫头就是无泪楼的主人,坊间唤她无泪先生。而她真实姓名为江徵歆,乃是耀国首富江徵羽的妹妹。虽说她今年已十六,实则算不上是什么小丫头了,但她那无忧无虑,古灵精怪的样子,总让人感觉她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

玉栏杆上那只被江徵歆驯养的同样古灵精怪的猴子名叫小桃,是早些年江徵羽送给江徵歆的玩伴。一直想要花生的小桃终于等到了机会,趁着江徵歆出神之际,飞快的跳过来抢走了她手中的花生,然后塞进了它身上穿的那件金线绣纹的红衣小兜里。

白深深虽比江徵歆稍年长一些,但因一直跟随江徵歆学习奇门阵法,算术机关,所以实为她的徒弟。每次博弈均是江徵歆在楼上出题,从不露面,白深深在楼下执阵,笑虐群雄,所以世人皆以为无泪先生是位美貌姑娘,并不知实则是个小姑娘。

两人相处这么多年,白深深很懂江徵歆的性子,知道她并无责怪之意,只不过是不相信她那天衣无缝的阵法被人破解开了而已。白深深如实答道:“那个,我一不小心走错了。”

江徵歆知道自己的阵法没有问题,便放下了一颗心,笑着调侃白深深道:“想不到向来眼明心细的白小姐也有失手的一天。”

白深深脸上泛起红霞,娇羞道:“今日遇到了超凡脱俗的位公子,我一出神就走错了一步。”

江徵歆不由得笑了出来:“我倒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神仙公子才能把连对摄政王都视若无物的白姐姐给迷倒了。”

摄政王离渊被誉为耀国第一美男子,虽然平时总冷着一张脸,但因为皮相太好,外加身份贵重,是京城各贵族女子的倾慕对象。宁做摄政王妃,不做当朝皇后已经成为了女子们心中的箴言。白深深常与江徵歆一处,见到摄政王的机会甚多,但仍未对其动心,反倒是江徵歆身边的云汐、云梦两个丫头被迷得不行。

白深深低头道:“虽未见真容,却有绝世风华。”

江徵歆有些意外:“为何连脸都没见到?”

“他不能视物,面上蒙着绡绫。”

江徵歆不由得跺了跺脚:“盲人都能赢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这万象星盘阵是江徵歆新研究出来的阵法。用三百七十六颗金珠做星,千尺银丝做盘,阵法巧妙大气,可算得上她此生得意之作,万万没想到刚拿出来示人,就被破了,她心中有些郁闷。

白深深怕江徵歆生气,赶忙撒了个赖:“你不是一直说常胜不败没意思,所以想输一次体会一下吗?”

这句话本是江徵歆在连赢百局之后,内心嘚瑟,随意说出来的一句玩笑话,不料今日竟被好徒弟拿来噎她,她更觉可气,但也找不出发脾气的理由,只能无奈问道:“所以你许了他什么?”

白深深登时没了刚才的轻松之态,踌躇片刻,才道:“他让你去挖两座坟。”

“什么?”江徵歆一下子跳了起来,吓的旁边的小桃也一哆嗦。“挖什么坟?我像是那种盗洞掘地之人吗?”

“师父,您别着急生气。”白深深改口用了您,她知道待会江徵歆听到是什么坟后会更生气的,所以赶忙低头做小。

江徵歆不解地问道:“他为何想去挖坟?先皇征战数十年,举国金银尽被耗尽。纵是大王侯、大贵族,都穷得叮当响。先皇更穷,还要管我家借钱呢。生前都是穷人,死后也是穷鬼,挖了也是白费力气。他若求财,我可许他黄金百万。”

“我说过了,但那位公子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他不想要,只要坟。”白深深幽幽地道。

“那他想要哪两座?”

白深深咬着牙答道:“一座是,奉王坟。”

江徵歆一脸不可思议:“什么?让我……去挖我家祖坟?”

白深深略带同情的对她点点头。

“你答应了?”

白深深又点点头。

江徵歆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白姐姐果真是被这瞎眼公子摄了魂去,竟连这种愿望都能骗她答应,真真是心肠歹毒。

“那另一座呢?”江徵歆叹气问道。

白深深迟疑了许久,终于附耳过去对江徵歆悄悄说了。

这下江徵歆炸了:“什么?他不怕姑奶奶我的命赔进去吗?纵使他不怕,你也不怕你师父我被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吗?挖坟就挖坟吧,挖挖我家的也就罢了,怎么就算成了两座呢?我问你,说好的只答应一个条件,如何就变成了两个?”

白深深脸红答道:“公子说,两座坟近,就一并挖了吧。”

江徵歆欲哭无泪,不输则以,一输便输了个这么大的。这瞎眼公子一定是个骗子,骗走了白姐姐的心,让她输了局,还诱她答应了这么恐怖的条件。不知自己现在从这无泪楼上跳下去,还来不来得及砸死那瞎眼公子。

就在江徵歆酝酿情绪的时候,婢女云汐欢快的跑上来:“小姐,摄政王来了。”

江徵歆心中一喜,道:“他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找他商量呢。”说罢,她便光着脚跑下了楼。

第三章 皇权之上

百花窗前,一位丰神俊朗的男子站在那里,他身上的黑色长袍拖曳在白玉石的地面上,繁复的龙纹金绣尽显华贵威仪。这位冰冷孤傲的男子便是耀国至尊至贵,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摄政王,离渊。

此时,站在门口的下人们皆低头禁声,不敢造次,连江徵歆走过都不敢抬起眼皮去“赏”她一个眼神。

江徵歆迈步走入云厅,嘟囔道:“每次你来,就像老鹰入了雀巢,把我这里的人吓个半死。”

离渊闻声转身,看到江徵歆的那一刻便敛了身上的冰冷之气,浅浅而笑。他伸手把一枝开得正盛的樱花递与她:“我来给你送花。”

江徵歆接过樱花问道:“今夜不是有宫宴吗,怎么还过来送花?”

近日京中樱花尽开,城内风景如画。每年的这个时候,京中的百姓皆有出门赏樱的传统,而皇家也会在宫内设宴与皇亲贵眷一起赏樱。按理说这个时辰离渊应该已经进宫了,没想到会跑来这里。

“宫宴还未开始,我晚一些过去也无妨。想着今夜不能陪你赏樱,便折了你喜欢的那株古樱给你送来。”离渊答道。

江徵歆惊诧地问道:“这不会是从宫中那神树上折来的吧?”

离渊淡定点头道:“这花枝永开不败,你把它插入瓶中,即便城中的樱都谢了,你也可以每日赏到樱花。”

皇宫中有株常开不败的古樱,被认为是上天赐福的神树,每年宫宴之时,皇帝都要对着神树祭拜祈福。耀国以前也是不种樱的,但自从宫中长出了那株古樱之后,先祖皇帝才开始在耀国遍种樱树。没想被历代君王都小心呵护的神树,竟这样被离渊轻易的折了枝。不愧是神佛不惧、水火不侵的摄政王。

江徵歆唏嘘不已,连忙找了个色泽胜雪的白釉瓶来盛,然后叮嘱他:“下次可不许再折那树了。”

离渊不以为意:“你若去参加宫宴,我便也不用折了送来。”

“进宫规矩太多,一点也不好玩。今年我要和云汐、云梦去河边赏夜樱,还要在河中放水灯。”江徵歆嘻嘻笑道,她早听说夜樱甚美,已心驰向往。

离渊无奈道:“我倒从未见你在宫中规矩过,不过随你吧,别玩得太晚就是了。”

说罢,离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伸手要茶。

江徵歆知道以前在王府时离渊被她伺候惯了,现在仍改不过来。她对小桃使了个眼色,小桃便立马会意地端了桌上的杯茶递到离渊手中。

离渊看了一眼江徵歆,道:“你真会耍懒,竟教会了它这个。”

“你还不知道它的脾气吗,若是它不想做的事,拿刀架在它脖子上也没用。所以是它想奉茶给你吃的。”

离渊摸了摸小桃的头,接过了茶杯。

“听说你今天输了一局,是遇到对手了吗?”离渊看似问得关心,实则是在打趣她。从未尝过败北滋味的江徵歆,此刻应会被气到吧。

江徵歆撇嘴道:“哼,热闹好瞧吗?”然后转过头去不理离渊。

小桃也愤愤不平,还没等江徵歆发话,便抢走了离渊手中的茶,不给他喝。

离渊看她们两个一大一小两个气呼呼的样子,眼中不由露出笑意,哄道:“不是在嘲笑你,只不过是没想到你也会输而已。”

“我是凡人,又不是神仙,是人就肯定会输的。”

“好,既然输了,那你答应了人家什么?”离渊问。

江徵歆觉得离渊总算问到点子上了,赶忙放下脸皮,嘿嘿笑着凑到离渊身旁,边给他捶肩膀边谄媚答道:“让我去挖坟。”

“哦?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心愿,让你去挖哪座坟?”

“你家祖坟。”

“那是帝陵。”离渊淡定的纠正道。

“呵呵呵,差不多嘛,正好这差事我不想干,干脆你叫人把我关起来,再贴个告示说抓了个摸金校尉,我这愿望便也不用还了。”

离渊渊笑道:“都已经是摸金校尉了,我怎么也要支持你一下的。”

离渊的反应让江徵歆有些意外,她以为无论平时离渊怎么宠她、惯她,今日都会为此事责怪她一顿,没想到他却不以为意,遂好奇问道:“我要挖你父皇陵墓,你不介意吗?”

“当然不,你只管进去挖,保证你见不到一兵一卒前去阻拦。”离渊淡淡地道。

“呵呵,你跟你父皇关系还真不好。”

江徵歆自幼跟在离渊身边,知道铁血无情,驰聘疆场的先皇最喜欢的应是与他性子相近的离渊。况离渊又为出身高贵的皇后所生,加之文武兼备,支持者甚多。可先皇最终却把皇位传给了尚不满六岁的幼子,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江徵歆觉得可能是他们关系闹僵了,才致先皇改了主意。

离渊并未多言他与先皇关系之事,只是问江徵歆:“他们让你入地宫,究竟想要的是陵中何物?”

第四章 清风霁月

“一个无任何纹绘的黑铁匣。”江徵歆答道。

“未告诉你匣内之物吗?”离渊问。

江徵歆摇头,她也很好奇一个普通铁匣之中能有什么稀世珍宝,竟胜过黄金百万,遂问离渊:“你可知先帝有什么珍宝藏于铁匣之中吗?”

离渊蹙眉摇头道:“我也不知。可若是珍宝,这世间又有什么是连江家也拿不出来的?或许,他让你取的是件无价之物。只是那人不告诉你匣中何物,不怕会取错吗?”

“可能是不便透露吧。不过我想帝陵之中最多的应是金银、绸绢、玉器、瓷器之物,且都有龙凤、花鸟、百兽等祥瑞纹绘,如此粗制铁物在这些金玉之中应更易辨认。待我取到之后打开来看,就知道里面究竟藏的是什么了。”江徵歆答道。

“你不要去了,地宫多怨魂邪祟,我派人给你取回便可。”离渊虽自己不惧鬼神,但他却担心江徵歆受到伤害。

“这一般人还真取不来,你别忘了地宫里有机关和剧毒。”江徵歆提醒离渊道,她可不想进去的那些人白白送命。

离渊的眼底闪过一丝寒光:“这人莫不是知道了地宫机关是出自你手,所以才找到你的?”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那些机关只有我能解,所以我非去不可。”

江徵歆做机关阵法时求的便是精益求精、无人能解,没想到此番让自己食了恶果,想随便派个懂机关的人进入地宫去为她取回都不行。

离渊隐约有些担心,但看她心意已决,只能道:“既如此,我让栾夙带人陪你进去,若不能取也勿强求,我可再为你想其他办法。”

江徵歆点头答应。

送走离渊后,江徵歆带着婢女云汐、云梦去赏夜樱。

京城中有条贯穿南北的河道,夹岸十里尽是樱树,沿河又有纱灯照明,是个赏夜樱的好去处。她们三人乘了一条小叶舟,随水流缓缓而行,沿路欣赏两岸的樱花。

清风吹过,花枝微颤,纷飞飘落的樱花瓣已将河水染成了浅粉色。那些被少女们放入水中的花灯随着水面上泛起的涟漪轻轻飘荡,景色甚是醉人。

江徵歆跪坐在船头,伸出手去接从树上飘落下来的樱花瓣。一片,两片,三片……随着花瓣在她的手中越积越多,她的笑容得也越发娇俏可爱。

云汐、云梦将花灯一一点亮置于船上,等江徵歆玩够后与她们一起把这些花灯放入水中,许下心愿。

落英纷纷,逐水流,清风徐徐,伴月来。樱花雨中,另一叶扁舟缓缓驶来,与江徵歆的船迎面相遇。那只船的船头站着一位年轻公子,身着紫衣,手执紫箫,风度翩翩,容颜绝世。他好看的像是天上的仙人,站在这花雨中,给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感,竟让这世间繁华都黯然失色。

两舟相遇,水波相碰,船儿轻摇,晃动了船上数十盏光影,也晃动了江徵歆那单纯的少女之心。她出神的望向那位紫衣公子,再也无法挪自己的目光。

紫衣公子也注意到了对面船上呆呆望着他的小丫头。他的目光并未躲闪,对江徵歆颔首而笑,给人一种清风霁月的感觉。

两舟擦舷而过后渐行渐远,江徵歆才从刚刚的相遇中回过神来,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竟似着了魔一般。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内心平复下来。

此时,站在船尾的云汐已经按奈不住了,叫道:“小姐,刚刚那位公子好英俊啊,人也好温柔,还对着我们笑呢。小姐,我们快去打听打听这是谁家的公子?”

云梦笑着调侃云汐:“好啊,你又不想嫁摄政王了?他可要寒心了。”

“不嫁了不嫁了,这位公子比摄政王还好看。我从小在京中长大,竟不知道京城中还有这样的神仙公子。刚刚真应该跳上他的船,被他带走才好。”

听到云汐要跟别人走,江徵歆忙问道:“云汐姐姐,你连我也不要了吗?”

云汐笑着回答:“不要了,若能跟在那位公子身边,还要小姐做什么”

江徵歆无奈地摇摇头,取了盏花灯放入水中,叹道:“女大不中留。”

三人放完花灯后便上了岸,路边各色的小吃吸引了江徵歆的注意,她开心地道:“我们去吃糍糕吧,最后一个跑到的付钱。”话音未落,便提起裙子跑向了远处的糍糕摊。

云汐、云梦反应过来后赶忙追了上去,娇嗔道:“小姐你又耍赖。”

江徵歆玩心重,看云汐、云梦落得远了,就故意放慢脚步,等她们两人快要追上,才又加快脚步不让她们超过。

三个少女在路间追逐嬉闹,笑靥如花,裙带飘扬,所过之处拂起一地花瓣,留下一阵银铃笑语。

江徵歆第一个赶到了糍糕摊,笑着对卖糕小哥道:“小哥哥,我要买糕。”

卖糕小哥笑问道:“好嘞,还是要小姐喜欢的红豆糍糕对吧?”

江徵歆笑着点头。

卖糕小哥捡了个最香最糯的糍糕递给江徵歆,然后问道:“小姐今日格外开心,遇到什么好事情了?”

云汐边拿钱边对卖糕小哥道:“她赢了,自然开心了。”

说完,她又揶揄江徵歆道:“小姐,你耍赖赢来的糕竟也能吃得这样香么。”

江徵歆点头道:“当然,这样的糕才好吃嘛,自己买的多没意思。”

云汐输的不情愿,嘴上叨唠着:“明明是个小姐,还要丫鬟付钱买糕吃。”

江徵歆笑问道:“好啊,这么快我便不是那个给你买金钗的好小姐了?况且,你都要和别的公子走了,我还养你做什么?”

云汐摸了摸头上那枚金钗,连忙换了副讨好的笑脸:“那是句玩笑话而已,小姐你记它做什么。小姐你还想吃什么?云汐给你买!”

云梦在旁边调侃道:“云汐平日里最能存钱,我们把她的钱吃光,让她没钱去和人家私奔。”

江徵歆道:“好啊,我要梅子姜、冰雪冷元子和……”

她话还未说完,一只大手忽然放到了她的头上,沉声问:“还在外面疯玩?”

第五章 仙人爷爷

江徵歆转身,看到身后之人,不禁叫道:“哥哥?!”

这位站在江徵歆身后,衣服穿得松松垮垮,衣带也系得随意的俊朗青年便是她的哥哥,江徵羽。

他们兄妹二人长得都是一样的好看,性格也是一样的洒脱,在穿衣打扮上都很潇洒随性。

“你怎么来了?来接我吗?”江徵歆问道。

“是离渊让我别每天放任你不管,若你回去晚了便来找你,他应该是担心你被人拐了去。但他也不好好想想,谁会要你这样的小鬼呢?”

江徵歆笑道:“你什么时候听过离渊的话呀?定是你想要来接我才会来的。”兄妹这么多年,她早已把江徵羽看透。

江徵羽未置可否,拉起了江徵歆的手,带她往回走去。

江徵歆被哥哥拉着手,心中感到温暖,一想到明日要去地宫,不知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和意外,她便不由得攥紧了江徵羽的大手,靠得离他更了近一些。

江徵歆轻声问:“哥哥,你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

“谁?”

“祖父和……”江徵歆想说父亲、母亲,但一想到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心中难过,便说不出口了。

“记得。”江徵羽的回答很肯定。

“可我却已经开始感到模糊了。”江徵歆的声音里有些许落寞。

“你来这里时还太小,不记得也正常。”江徵羽安慰她道。

“已经来了这么久了,哥哥你还想回去吗?”

江徵羽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知道祖父一个人过得好不好。”

“嗯,我也是。我真的很怕有一天会忘记祖父的样子。”

江徵羽抬手摸了摸江徵歆的头:“你放心,哥哥一定会帮你找到仙人爷爷,带你回去的。”

……

十一年前,江家府邸。

清晨的阳光透过卧室的落地窗把江徵歆照醒,想到今天是自己的六岁生日,她心情很好的爬下了床,套上一件美美的白色公主裙,然后去找祖父要生日礼物。

管家笑着对江徵歆说:“小姐不要急,老爷去参加董事会了,开完会就回来给小姐过生日。他为小姐准备的生日礼物已经放在他的书桌上了。”

“那我哥哥呢?”江徵歆问。

“少爷在院子里打篮球。我现在去和他说你已经醒了。”

江徵歆还在为昨天被江徵羽捉弄的事情生气,对管家说:“你不要叫他,我才不想见到他呢,你快去把门关起来,不要让他进屋。”

管家知道江徵歆说的是小孩子的气话,微笑着走出去找江徵羽了。

江徵歆一个人跑去了祖父的书房,看到宽大的书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来看,里面有一条好看的项链,金色的吊坠上面还刻有她的名字。江徵歆很喜欢,把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曾和祖父说过迪士尼公主戴着好看的项链,所以她也想要一条。没想到祖父就记在了心里,特意定做了一条送给她当生日礼物。

正要出去时,江徵歆发现了书架上有一个泛着七彩光芒的玉葫芦。她经常出入祖父的书房,竟然从未见过这个葫芦,不由觉得好奇,便搬了个小凳子站上去够那只葫芦。可她没想到的是,葫芦竟比她想象中的重很多。拿着葫芦的她脚下不稳,直接从椅子上跌了下去。

就在江徵歆被摔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忽然听到葫芦喊了句疼。江徵歆抬头看去,发现她的身边坐着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正哎呦呦地揉着腰喊疼。

这位老爷爷的穿着很古怪,一身白色的广袖长袍宽大无比,白发上插着一枝南天竺,上面数颗红灿灿的小珠子很是圆润可爱。

江徵歆这才发现原来喊疼的不是葫芦,而是这位穿着奇怪的老爷爷。她怕老爷爷碰瓷,赶忙睁着她那水汽汪汪的大眼睛,委屈地喊:“爷爷,你砸到我了。”

白胡子爷爷愣了一下,上下看了看江徵歆,然后问她:“老朽果真砸到你了?可砸疼了?”

江徵歆顿时觉得这瓷儿碰的甚好,回答说:“嗯,很疼,不过没关系。爷爷您有没有受伤啊?”

白胡子爷爷笑着摸了摸江徵歆的头:“好孩子,爷爷没事。”

“爷爷,您是谁呀?为什么在我爷爷的书房里?难道是我爷爷的朋友吗?我刚刚怎么没有看到您啊?”

白胡子爷爷摇摇头:“老朽并不认得你爷爷,我是天上的仙人,名为天枢,此番下界是来找你的。”

“仙人?找我?做什么?”江徵歆满脸问号。

江徵歆还小,正处于相信童话的年龄,对神仙、女巫、天使的存在是深信不疑的,所以对天枢仙人表明身份也并无过多意外。

天枢想到上面的吩咐,不敢多说以免泄露天机,只能哄江徵歆道:“今天是你的生辰,老朽是来给你庆生。”

江徵歆笑着拍手:“那你肯定是在天上见到我的爸爸妈妈了,是他们托你来帮我实现愿望的是不是?”

天枢点头:“不错,小娃娃,你可把你的心愿说与我听,我会帮你完成的。”

“可是我的愿望有点复杂,你真的能帮我实现吗?”

“哈哈,老朽已经活了几万年,仙法绝非一般仙人可及。你只管放心说出来,老朽会帮你实现的。”天枢开始自夸。

听到他这么说,江徵歆立马抱住天枢的大腿,闭上眼睛开始许愿:“我想要爸爸妈妈复活过来。我想要我的白马王子赶快出现。我要阿爷不要总是工作,多陪陪我。我要哥哥变成只会咿咿呀呀的驴子,这样他以后就再也吵不赢我了。我想要养只小猴宝宝。我想要英文、法文、德文老师不要再来我家了。我想要和海豚做朋友。我想要变成神奇女侠。我想每次过生日的时候都百花齐放、百鸟齐鸣……”

等江徵歆终于把愿望说完后,天枢已经听得一脸惊讶了:“老朽年级大了,记性不胜从前,你一下说了这么多心愿,老朽也只能堪堪记住一两个,这人死复生是逆天大事,老朽位列仙班,还是要谨遵天庭律法的,你这愿望老朽怕是不能帮你完成了。第二个是什么来着?白马?哦不对,是白马王子。这白马老朽是知道的,但白马王子是什么?。”

“就是爱人、老公、男朋友。”江徵歆解释道。

天枢连连摇头:“老朽看你这命格不好,豆蔻之年都恐难活到,爱人什么的你怕是等不到了。不过,老朽倒可以把你的哥哥变成驴子,你看如何?”

江徵歆越听越伤心,觉得这老爷爷明显就是欺她年少无知,说什么道法通天全都是骗人,他这做神仙的水分实在是太大了。

天枢看着江徵歆的大眼睛又开始往外冒水,赶忙安抚道:“小娃娃,你别哭,虽然这一世你遇不到什么爱人,但老朽可以带你去另外一世。到那里,你便会在阎王的名册之外,不受生死左右了。到时,你定能遇到一位天上地下都难得一见的绝世公子。”

江徵歆立马止住了眼泪:“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这是天机,老朽也不能多言。”说罢,天枢便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玉葫芦,将它抛向了空中。

玉葫芦在空中转了几圈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七彩光圈,把整间书房照得明亮无比。

天枢怕江徵歆拒绝,还未等她回答,就拉着她跳入了光圈中。

然而这一幕恰巧被来找妹妹的江徵羽看到,他一边喊着江徵歆的名字,一边冲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腕。他绝不能让妹妹被儿童拐卖犯带走,一定要把她救回来。可江徵羽毕竟也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哪里对抗得过神仙道法,瞬间,便也同江徵歆一样被吸入了光圈之中。

光圈内散发的强烈光芒刺得兄妹二人睁不开眼睛,很快他们便失去了知觉,陷入了昏迷之中。

等江徵歆再次睁开眼睛时,神仙爷爷已经不见了。而她则置身于一个风景如画的山谷之中,此处芳草鲜美,青山翠绿,还有一条弯曲的小溪在山谷中缓缓流淌。

然而当江徵歆看到眼前的一幕后却笑不出来了,露出了此生都从未有过的惊愕表情。

第六章 黑神驹

一头灰驴,正在用它那圆鼓鼓的大眼睛盯着江徵歆。

而江徵歆的眼睛睁得更大,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难道便是仙人爷爷送给她的礼物吗?

她和驴子四目相对,你看我、我看你,在确认过眼神之后,江徵歆扑过去抱着驴子大哭:“哥哥,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因为和你吵架就乱许愿望的,没想到仙人爷爷真的把你变成了一头驴子。我错了,我好后悔,我一定会找到仙人爷爷把你变回去的,呜呜。”

驴子好像并没有怪江徵歆的意思,反而是善解人意的用它的大脑袋蹭了蹭江徵歆的头,仿佛是在安慰她一般。等到江徵歆止住了眼泪,它就用嘴衔起了江徵歆的裙角,拉着她往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去。

江徵歆心中疑惑,不禁问道:“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

驴子没有理会,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然后在树林深处的一片灌木丛前停了下来,它抬了抬头示意江徵歆拨开那片灌木。

江徵歆会意,用小手将灌木丛层层拨,竟发现里面躺着一匹小黑马驹。它的腿受伤了,有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来,洇湿了它那黑亮的皮毛,也染红了旁边的草木。小黑马精疲力竭地躺在那里,连有陌生人走近都没有力气站起来逃走。

江徵歆走过去轻轻地抚摸小黑马的头,对它道:“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她解下了绑在头发上的丝带小心的帮小马包扎好伤口,然后又跑到小溪边用树叶舀了些水给它喝。

从始至终,小黑马都很顺从,好像知道江徵歆不会伤害它一样。

江徵歆在林子里照顾了小黑马两天。小黑马饿了,她就采些嫩草给它吃,小黑马渴了,她就跑到小溪边给它舀水喝。等到第三日的时候,小黑马的腿终于好了些,可以自己走到小溪边喝水吃草了。

阳光正好,暖而不烈,山谷间清风沁人,花香草绿。

江徵歆在小溪边采了些好看的野花编成三顶花冠,分别给自己、驴子和小黑马戴上,然后她又跑到小溪里跳来跳去的和小鱼玩耍。她本就年龄小,没有什么烦恼,玩起来更是什么都忘了,把流落在外的忧愁抛在脑后。

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此时有一队人马正在远处看着她们。那些马都雄俊健硕,额上戴有鎏金青铜当卢,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马背上之人皆身着猎装,背挎弓箭,凛凛威风好不气派。

为首的宝马佩戴的是纯金当卢与胸带,昭示着主人尊贵的身份。马背上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年纪尚轻,但眉宇间已有隐隐的帝王之气。

少年微微抬手,马队中便迅速冲出几只猎犬,跑过去把江徵歆她们团团围住。这些猎犬体型巨大,呲着利牙,目露凶光,吓的江徵歆一动也不敢动。不过它们虽然凶残,但训练有素,没有主人的命令断不敢上前去攻击江徵歆她们。

随后马队赶到,护卫们翻身下马,拿着缰绳去套小黑马和驴子。对他们而言,这匹小黑马是王爷看中的黑神驹,所以一定要捉到。不仅要捉,而且要小心去捉,断不能伤了黑神驹分毫。

而驴子也要捉是因为他们恨透了这头肥驴子,曾经发过誓一定要把它抓回去炖汤喝。前几日他们本有机会捕获黑神驹的,却因被这头驴子引开才错失良机。护卫们对驴子心怀怨恨,出手很重,把驴子拽得咿呀呀直叫。

江徵歆跑上去拉住护卫的袖子,喊道:“你别欺负我哥哥。”

被拉住衣服的护卫先是一愣,然后笑道:“挺可爱的女娃娃,原来竟是个傻子,居然管驴叫哥哥,哈哈哈。”说完他把江徵歆推倒在了地上,让她不要妨碍自己。

这下小黑马不干了,它奋力地挣开了桎梏,冲上去用头撞倒了那名护卫,然后挡在了江徵歆的面前。它已经把江徵歆当着了它的家人、它的朋友,所以它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冷漠的少年神色微变,对小黑马的举动有些意外。这匹黑神驹是野马王的后代,性子桀骜刚烈,难以驯服。它不会轻易认主,一但认定便此生不改,所以能驯服这样的神驹不仅是一件极有挑战的事情,也是件极其荣耀的事情。这也是他愿苦寻多日,追寻至此的原因。可是他没有想到黑神驹竟然会去保护一个小女孩,难道它已经将这小女孩认做主人了?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江徵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冰冷且有着不容抗拒的威慑力。

听到主人开口,护卫们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禁了声响。

江徵歆抬起头看向那雍容高贵的少年,坦然答道:“我叫江徵歆,你呢?”

少年琉璃般的眸子微动,因为他从未被人这么无礼地问过名字。不过他没有生气,淡淡答道:“离渊。”

“你为什么要抓它们?”江徵歆问。

这次离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是它们的主人?”

“不是。”

“你的家人在哪里?”离渊又问。

“我没有家人,它们就是我的家人!”江徵歆指着驴子道:“它是我哥哥。”然后又指着小黑马道:“它是我弟弟。”

“很好,一起带走。”离渊冷声吩咐道。

江徵歆满脸惊讶:“啊?什么叫一起带走?你要带我去哪里?你要对我做什么?”

护卫们得到指令后纷纷行动,把江徵歆她们三个抓了起来。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要抓这个傻丫头,但是没有人敢出声置喙。

江徵歆还在挣扎,就已经被人抱起来装在了车上。

就这样一匹马,一头驴子和江徵歆被关在一辆牢车里带走了。

第七章 身份转变

江徵歆从一个众星捧月的豪门小姐摇身一变成了王府里的使唤丫头。

可是一个六岁的小丫头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呢,又怎么会去伺候别人,不是打碎了府里的东西,就是弄湿了离渊的文章,吓得府中的管事妈妈整日提心吊胆。每每江徵歆犯错,管事妈妈都要痛责自己教导无方,已经哭着向离渊磕了无数回头了。

不过离渊倒并未因此生过气,反而是禁止王府里的人责怪江徵歆,任由着她在府中添乱。这使得下人们都纷纷猜测为什么一向冷漠的王爷会对这个管驴子叫哥哥的傻丫头格外宽厚,还把她的驴子哥哥和小黑马弟弟放在后院里好好地养了起来。

原因也只有离渊自己知道。他自幼便没了母后,父皇又对他疏于关爱,以至于他从未体会过什么是温暖。可那日,当他看到头戴花冠,笑着在小溪中玩水的江徵歆时,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暖意。他喜欢她那无忧无虑的样子和她天真明媚的笑容,所以他将她带了回来。现在有她在身边说笑、调皮、胡闹,他觉得不再那么孤独。

好在江徵歆年纪还小,很快便适应了王府中的生活,也逐渐打消了逃出去的念头,平日里在府中喂猫、逗狗、荡秋千,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只有闲来无事时,她才会跑去离渊那里打个卯、端个茶,算是略尽主仆之情。

每月十五是江徵歆最期待的日子,因为府中会发放月钱。每到那日,她定会早早的起来到账房先生的门口等候,一领到月钱就偷溜出府去鸿荟楼吃烧鸭,或去仙味斋买糕点,当天就能挥霍一空。久而久之,账房先生也就习惯了每月十五的清晨一打开门,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这个笑嘻嘻的小丫头。

但因为离渊怕江徵歆攒钱逃走,所以给她的月钱不多。每每江徵歆觉得钱不够用了就会跑去和账房先生商量想要透支月钱。后来这事被离渊发现了,就勒令禁止江徵歆再去妨碍账房先生的公务,也停了她的月银。

可能是终于知道江徵歆太闲了,离渊开始让她每日到书房陪自己读书。他也知道江徵歆不愿意来,就在书房里备了好多糖果点心把她引来,然后再借机将她扣下,直到等她读完书后才肯放她离开。

没有了月钱买糕点的江徵歆只能受制于离渊,每每被留下,都是趴在他书房的榻上,边吃糕点边翻些书来看。

也就是从那时起,离渊的书房里开始有了清不净的糕点碎屑和赶不尽的蚂蚁飞虫。

不过也是从那时起,江徵歆喜欢上了算术机关,并一发不可收拾,每每研究起来,便是离渊也叫不动她。

……

一日,江徵歆抱着个风筝跑去后花园,路上忽然被人叫住。

“歆儿,你跑去做什么?过来。”

是离渊的声音。

江徵歆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然后她一下子愣住了,结结巴巴地道:“哥…哥哥?你…你被仙人爷爷变回来了?”

此时离渊的身边站着一位剑眉星目的青年男子,正是江徵羽。即便他长高了许多,也更英俊了许多,可江徵歆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哥哥。

江徵羽显然也没有想到寻找已久的妹妹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激动地问道:“歆儿,你怎么会这里?”

江徵歆不解的答道:“我一直在这里呀,你不是被仙人爷爷变成驴子后一直跟我住在王府里吗?难道一变回来就失忆了?”

离渊想到江徵歆管驴子叫了五年的哥哥,不禁觉得好笑,忙向江徵歆解释道:“歆儿,这位无忧公子江徵羽应该才是你的哥哥,不是后院的那头驴子,一直以来是你认错了。”

前些日子,离渊的父皇向无忧公子借钱打仗,离渊才第一次见到了江徵羽。他觉得江徵歆和江徵羽这两人除了名字相似之外,相貌和举止也有许多相同之处,于是便邀江徵羽来府中做客。现在看来他猜的没错,他们确是一对兄妹。

江徵羽听到后不禁咬牙道:“好啊,你居然把一头驴子认成了我,真是我的好妹妹。”

江徵歆以为哥哥生气了,想要解释。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江徵羽一下子抱进了怀里。

这些年来,江徵羽一直在苦苦找寻妹妹。每每想到年幼的妹妹一个人流落在外,心中都无限难过和思念。现在真真切切的把妹妹抱在怀里,江徵羽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自责地道:“都怪我不好,没有早点找到你,以后哥哥会好好保护你的,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受苦了。”

兄妹二人相认之后,离渊二话不说的放江徵歆走了,还把驴子、小黑马、和她在王府中常用的东西都送到了江府。

看着江徵歆的小家产,江徵羽啧啧叹道:“我只当你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呢,没想到你在王府里过得不是一般的好啊!”

……

此刻,江徵歆歪着头站在她家的祖坟之前,若有所思。

小桃站在江徵歆的肩膀上学着她的样子叉着手、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栾夙和二十余名护卫肃立的站在江徵歆和小桃身后,猜测她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想了这么久。

终于,江徵歆回过头,对众人道:“好,我们进去吧。”

第八章 秘辛

江徵歆刚刚是在感叹那瞎眼公子还是有些本事的,居然知道她家祖坟和帝陵之间相通这件事。并且他还猜出了无泪楼的真实背景,以赌注的方式让她不得不为他去取东西。

当年江徵歆参与设计帝陵机关,和一些建造地宫的工匠有过几面之缘。她知道这些匠人与许多宫人在皇帝驾崩之后需要活殉。因不忍那些人无辜死去,她让匠人在建造地宫之时偷偷的在帝陵与离帝陵较近的江家陵墓中间打通一条密道,在地宫被封之后带着其他人逃出去。

瞎眼公子显然是知道地宫的入口与前殿处不仅有密布的机关,还有毒障和水银,所以从她家那条密道进入才是最简单、最安全的办法。他让她两座坟一起挖,实际目的只在帝陵。

其实对于挖自家祖坟,江徵歆是一点也不怕的,因为她家祖坟实际是一座空坟。当年先皇缺钱打仗,管江徵羽借了一大笔银子,解了燃眉之急。江徵羽知道先帝还不起,就大方地说不用还了,为国出力实乃应当。于是先皇就误以为江徵羽是位爱国义士,不仅对他进行了嘉奖,还追封祖上为王。为显尊荣,又在帝陵边上辟了块风水宝地恩赐给江家。可江徵羽在这一世哪有什么父母,只能找了两身不穿的旧衣服伪造了个衣冠冢,才算把这事糊弄了过去。

先皇用了个虚名换来了一大笔银子,自是高兴极了。可江徵羽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了好久,他从来没有想过送人家银子还要惹下这么多麻烦的。

现在江家祖坟内除了江徵羽的那两身臭衣服外什么也没有,是以江徵歆对那祖坟毫无敬畏之心,想挖就挖,想进就进了。可护卫们却都深感震惊,心想这小丫头大张旗鼓的带着二十余名彪猛大汉进了自家祖坟,竟连跪都不跪,拜都不拜一下的,实在是灭绝人性。但他们皆不敢多言,因为摄政王吩咐过,无论看到这小丫头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皆要淡定自若,不能丢了他的颜面。是以护卫们皆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迈着大步随着江徵歆走进了墓中。

当年那密道的出口是江徵歆派人封的,所以她很快便找到了封口的位置,让护卫凿开封土之后一个黑暗的洞口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江徵歆马上换做惊诧的表情,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天啊,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洞?莫非是盗墓者所为?难怪此时我江家墓中已是空空如也,供奉祖先的珍品也尽数消失。这些盗墓贼实在是太可恨了!”

说完,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栾夙一干人等,没想到他们皆是面不改色,毫无反应。

江徵歆带众人在密道中走了许久后终于进入了地宫。到了地宫入口处,她又忙装作愤愤的样子道:“太可怕了,原来这些盗墓贼觊觎的是先帝的宝物,所以才从我家祖坟内打通了这条密道潜入地宫,实在是大逆不道,可耻至极!”

说完,她又看了看众人的反应,没想到众人依旧面无表情。

江徵歆暗暗感叹:不愧是离渊身边的人,见到这都能面不改色,厉害厉害。没表情就没表情吧,别去和离渊告状就行。即便你们猜不出来我把殉葬的人都放了,但离渊肯定一下就能猜出我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一路拆了四、五个机关之后,众人终于进入放有先皇棺椁的大殿。

然后江徵歆便看到了令她哭笑不得的一幕,殿内珍宝无数,都好好放在那里,毫无被人动过的痕迹,明摆着这密道不是盗墓贼所为。

当初江徵歆曾让那些殉葬者把宝物带走,若逃出去后一时无法谋生,也能维持生计。没想到那些殉葬者感念江徵歆的救命之恩,逃走时一件宝物也没有带走。他们怕万一事发,所有宝物都在,至少不会为江徵歆增加罪名。

现在江徵歆已无力解释,也无心去看众人的反应了,尴尬地吩咐众人在殿内寻找铁匣。

在大家寻找铁匣之际,江徵歆举起火把仔细地看石壁上镌刻的文字,希望能从中找到有关于铁匣的蛛丝马迹。文字中记录着明武帝的毕生征战功绩,其中大多江徵歆都听说过,只有一件闻所闻问。原来明武帝不止征战过他国,还曾平息过内乱。当年耀国与逦国交战之时,忙于战事的明武帝并未发觉武林势力逐渐崛起,已强大到足以与朝廷抗衡。武林霸主寒弦宫暗中集结各方势力,企欲颠覆皇权。幸而古焱教及时将阴谋告知,并协助朝廷剿灭寒弦宫,才使得内乱得以平息。

江徵歆对江湖中事所知甚少,但她想既然明武皇帝把这场内乱记录了下来,应当也是一场不小的血雨腥风。

众人在地宫之中仔细找寻了一周之后,并未发现铁匣。

栾夙有些生气,斥责手下道:“你们到底好好找了没有?再去找!”

江徵歆早也猜到这铁匣虽然听起来普通,但绝不会轻易被她们寻到,所以她才带来了小桃。

小桃跟在江徵歆身边这么些年,若说学会了什么,那便是溜门撬锁翻筋斗,飞檐走壁耍花枪。现在在这地宫之中,正好可以将它的本事使上一番。

江徵歆摸了摸小桃的头,对它说:“你上去看看。”

她想既然下面没有,也只能去大殿上面看看了。上面要是能找到还好,如果找不到,那铁匣也许真的被明武帝带入棺椁之中了。若是那样的话就很难办了,她总不能真的打开离渊父皇的棺椁吧。

小桃点头,从自己的百宝袋中掏出了一捆绳索。这绳索是特意为它打造的,材质轻盈且坚韧,两端具带飞爪,爪上有无数小勾,可攀附于任何岩壁之上。

小桃用力挥舞了几下绳索,绳索便从它的小手中飞了出,抓在殿顶的石砖缝隙之中。小桃灵活的沿着绳索爬了上去,待爬到顶端后又把绳索的另一端抛出,使之抓在石缝之上。这样便做成了一个吊索,可以让它在殿顶随意走动。

随后小桃从百宝袋中掏出一根小银棍,在殿顶的石壁上敲了一圈,终于让它发现了什么端倪。它用手推开了一块可翻动的石板,然后钻了进去。原来这殿顶上有一个设计巧妙的暗格,隐藏于石板之后,若不知道具体位置根本无法发现。

众人皆喜,对能找到铁匣充满了信心。

忽然,一把利剑从天而降,划过江徵歆的面前后直插入地面。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入地无声,除了剑柄露地面之外,剑身已全部没于地中。

江徵歆被吓得魂都快没了,侍卫们也都纷纷举刀寻找偷袭的敌人。

这时,小桃从上面露了个小脑袋出来,很是愧疚的对江徵歆笑了笑。

江徵歆这才舒了一口气,喊道:“小桃,你刚刚差点就弑了主了。”

小桃吐了个舌头,又钻了回去继续寻找宝物。这其实也不怪小桃,暗格里空间太小,堆的东西又太多,如果不把前一件东西拿出来就没法再去拿下一件,所以只能扔出来。小桃把暗格翻了个底朝天,东西也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众人皆躲得远远的,生怕被砸到,为明武帝殉葬。

……

离渊翻看着先帝的手记,想帮江徵歆找到有关铁匣的线索。

两年前,先帝于战场受伤后突然驾崩,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了一些凌乱的手记。

而离渊当时正与先皇关系交恶,便将其手记全部封存,未置一顾。今日看来,里面竟记有诸多事宜需审慎对待。

当离渊看到一封手信的时候,神色略变,吩咐护卫道:“快去帝陵,阻止歆儿,千万不要让她把铁匣带出地宫。”

第九章 若水

终于,一个黑铁匣掉了下来,小桃的任务才算完成。

众人欣喜且好奇地围了上去。

小桃也滴溜溜的顺着绳索滑了下来,跳上江徵歆的肩膀,探头探脑的打量着这个让它忙活了半天的东西。

只见这个通体乌黑如墨的铁匣上泛着隐隐的寒光,正中印有一枚弦月徽记,独特而神秘,让人想忍不住想要一窥匣中的奥秘。然而,铁匣上挂有一把玲珑小巧的黑锁,锁住了其中的全部秘密。

因为离渊嘱咐过一定要查看匣内的东西,断不能交出兵力布防图等重要之物,于是栾夙利落地拔出身上的佩刀,直接砍向了那把黑锁。他自信一刀便能将黑锁斩断,因为游鸿刀乃是皇家佩刀,坚韧无比,可穿甲破盾。

没想到噔的一声响后,游鸿刀断成了两截,而黑锁却完好无损。

栾夙耳根有些发热,扔了断刀,转身拔出地上那柄宝剑,灌注了全身的力气再次砍向黑锁。

火星四溅后,栾夙感到虎口一阵发麻,提起宝剑再看,剑身上多了一处缺口,而黑锁却只微微泛起了白痕。

众人皆惊,想不到这看似普通的黑铁竟如此坚不可摧。

江徵歆看栾夙还要挥剑再砍,赶忙拦下了他,语重心长地道:“栾夙啊,你知道先帝为什么要把宝剑放于大殿之上吗?”

栾夙摇头,他不明白江徵歆为什么会问这个与开匣无关的问题。

“因为先帝宝贝它,想时刻看着它。你这样对待随先帝出生入死的宝剑,先帝就算诈尸,怕是也要找你算账的。”

听了江徵歆的一番解释,栾夙恍然大悟,赶忙举起宝剑向先皇的棺椁拜了又拜,深痛忏悔。

江徵歆笑了,没想到逗栾夙这样有趣。

此时栾夙也已找不出更坚韧的兵器来打开铁锁,叹道:“小姐,没想到这铁这样硬。”

江徵歆蹙眉道:“如此看来,这铁匣可能并非由寻常黑铁所制,难道是…玄铁?…天啊!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藏在这样的宝贝匣子里?”

北冥玄铁从来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像江徵歆这种喜欢机关之人最稀罕的便是如此珍稀的材质。若是能让她得上一块玄铁,将其炼化成机关,那定会是传世之作。所以她越来越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宝物需要用北冥玄铁来盛。

其实当年先帝得到这玄铁匣时,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何物。只不过古焱教在血洗寒弦宫时,曾发了疯似的在找这铁匣。先帝担心寒弦宫覆灭之后,古焱教势力会逐渐强大,继而称霸武林,而这铁匣或许有朝一日可用来钳制古焱教。所以先帝并未将铁匣交出,而是将它带入了地宫,希望永保江山稳固。

江徵歆拍了拍肩,又放出了小桃。

小桃在百宝袋里乱翻了一通,拿出了一根细小的银针插入锁眼,然后将耳朵贴于铁锁之上,仔细的辨听银针与锁内弹片接触的声音。

此时,众人皆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虽然先帝曾找过许多能工巧匠,皆无法将铁锁打开,但猴耳比人耳敏锐许多,手脚也更为灵活,所以小桃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就成功的将锁撬开了。

护卫们皆叹,更加对这小猴子刮目相看。

盒子打开后,众人不由咦了一声。

里面并无什么珍宝,而是一本纸页泛黄的薄书,上面写着“若水”二字,翻开来看,竟是一本曲谱。

连江徵歆都觉得不可思议,为何一本曲谱需用北冥玄铁来盛,难道说这曲谱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当众人还在沉吟猜测之际,几条黑影倏地掠过,行如鬼魅,所过之处护卫随即惨叫倒地。

余下的护卫们慌乱拔刀,但他们皆为鬼影所慑,挥出去的刀全部落空,毫无任何御敌的能力,只有一个接一个的被黑影杀死。

江徵歆大惊,难道这真的是怨魂索命吗?虽然她也不想相信世间有邪魔鬼怪,但自从见到仙人爷爷后她便什么都信了。

这时,一只手影快速伸来要抢夺江徵歆怀中的铁匣。

好在栾夙站在江徵歆的身旁,他手腕轻转,一个剑花挽过去,那手便从黑影的身上掉落了下来,洒了一地的鲜血。

原来对方并非鬼魅,而是身穿黑衣的武功高手。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功法太过诡谲,才会让人以误为是鬼魅而已。这些人是跟着江徵歆她们进来的,等到江徵歆找到铁匣后才现身来抢。

栾夙大喊道:“对方并非鬼怪,大家不要惊慌,看清来人,保护好小姐。”

栾夙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护卫们皆恢复了理智,他们开始仔细的辨认黑影袭来的方向,镇定应敌。这些护卫武功不弱,冷静应敌后也可勉强抵御。

但谁知接下来出现了更可怕的事情,那些被砍下手脚的黑衣人又长出了新的手脚,身上的伤口也在急速的愈合,竟是无法被杀死的。也正因如此,那些黑衣人即便被刺破了身体、削去了臂膀,也可以毫无顾虑的冲上前去杀死对手,竟比鬼魅更可怕。

就连身经百战的栾夙都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敌人,他担心这样下去,他的这些手下迟早会被黑衣人杀光。可他一时也想不出对抗不死之躯的办法,只能将手中的宝剑挽成无数的剑花,织成一张密网,把江徵歆保护在里面。

江徵歆也知道这样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必须想办法将黑衣人困住,然后带着大家逃出去。她低声对栾夙说:“栾夙,你再撑一下,我试试能不能启动殿内的机关。待机关启动后,你带着大家走艮位,然后走乾位,这样就可安全的逃出去。”

“那小姐你呢?”

“你放心,待启动完机关后我会与你们汇合。”

栾夙心中放心不下,紧张地道:“小姐,我陪你去,保护你的安全。”

“你若跟着我,便无人能带他们逃出去了。”

“我们不怕死,但若小姐受伤,我们万死难辞……”

江徵歆没有等栾夙说完,就快速跑到了明武帝的棺椁旁,然后一脚踢了上去。可是她力气小,脚都踢疼了,棺椁也只是轻微晃动了两下。

江徵歆的嘴角轻轻勾起,她知道这样已经足够了。随后她举起了手中的铁匣,大声喊道:“你们不是想要这个破铁盒子吗,我交给你们就是了。”

瞬间,黑衣人的注意就都被江徵歆吸引了过去,挣脱开了护卫的纠缠,快速飞向了她。

就在此时,地面大动。明武帝棺椁四方的石砖同时打开,一下子跃出四只青铜飞虎。这些铜虎体型巨大,背上长着青铜羽翼,既可奔跑如风,又可飞翔如鹰。铜虎口中的利齿如人的手臂一样粗,可轻易咬穿巨石,且腹内置有连弩机关,口中飞出的利箭能射敌人于百步之外。

这机关名为风虎,是为保护明武帝棺椁不被盗墓者侵犯所制。若明武帝的棺椁稍被人触动,这四只青铜飞虎便会从地底飞出,杀死盗墓之人。

江徵歆知道护卫们对明武帝怀着敬畏之心,断然不会妄动他的棺椁的。是以刚刚并没有费力去破坏这个机关,现在看来竟是帮了她们一个大忙。

青铜飞虎开始攻击飞向明武帝棺椁的黑衣人。那些黑衣人纵是不伤不死也敌不过这些无血无肉的猛虎,不是被飞虎按在了脚下不能动弹,便是被利箭钉入了墙壁之上无法挣脱。

因为这些飞虎是专门为守护明武帝的棺椁而设,所以断然不会侵犯和破坏棺椁。此刻江徵歆安静的站在棺椁之旁,并没有受到一丝的伤害。她看到栾夙已经带着其余的护卫安全逃离,自己也依着阵法跑去与栾夙他们汇合。

黑衣人看到江徵歆带着铁匣逃跑,心中大急,忙运内力于掌中,化成流转的魅火袭向了她。

江徵歆不会武功,眼看着几团魅火迅速的向自己飞来,却根本躲闪不开。

栾夙已经向江徵歆跑了过去,可他离江徵歆实在是太远了,根本赶不过去施救。他知若江徵歆被击中,必登时毙命,看到魅火离她越来越近,内心感到无限绝望。

第十章 寒弦月

忽然,几道银光闪过,魅火和黑衣人均被击中,魅火登时灭熄,几声闷哼之后,黑衣人也纷纷跌落在地。

栾夙根本来不及查看,也来不及细想,赶忙跑过去拉起江徵歆带她逃出了地宫。

本以为是死里逃生,没想到刚出江家祖坟就又有几道黑影向她们袭来,外面竟还有一波黑衣人?!

栾夙和护卫们赶忙应敌,但无奈寡不敌众,只能被动防守。

栾夙更是被三名黑衣人死死缠住,毫无一丝余力去保护江徵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江徵歆被黑衣人擒住并夺走了怀中的铁匣。

黑衣人打开铁匣之后看到里面居然空无一物,心中大怒,喝问道:“东西呢?”

江徵歆耸耸肩,一脸不解地道:“这里面本就没有东西,我还好奇你们抢一个空匣子做什么呢?”

黑衣人怒不可遏,抓起江徵歆的手臂,脚下使了轻功将带她走了。

……

不知过了多久,江徵歆眼睛上的黑布终于被拿掉,看到面前黑压压的站着数十名黑衣人,不由得心中一沉。

此时这些黑衣人站在日光下虽不像地宫中那么可怕,却还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阴森之感。尤其是为首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人,面容极其僵硬,露在黑袍之外的手上已无血肉,只剩可怖的白骨,如再也长不出皮肤的僵尸一般。

黑袍人走到江徵歆的面前,低下头问她:“小姑娘,匣子中的东西被你藏到哪里了?”

江徵歆看到那张如死人般的脸向她逼近,不禁后退了一步,回答道:“我没有藏,里面本就是空的。”

黑袍人不信,又问:“既如此,你一直抱着那匣子做什么?”

“那可不是一般的铁匣,是玄铁!这么稀有的东西,我当然想带回去了。”

黑袍人冷笑着对江徵歆道:“小姑娘,我知道你有朝廷做靠山,以为我们不敢杀你。但在我们看来,朝廷的军队与草包无异。纵是今天杀了你,与朝廷一战也是无妨的。所以你最好告诉我东西在哪,否则就不要想活着回去了。”

“我是可以告诉你东西在哪,反正它也于我无用。但你总要说明抢它的理由吧,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也不能随便的交给别人,你说是不是?”江徵歆赶忙改口,她在这里东拉西扯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离渊派人来就她。

“这铁匣乃我古焱教之物。”

江徵歆一下了然,原来这些黑衣人都是古焱教的门徒,可古焱教不是帮先帝平定过内乱的名门正派吗,怎么看起来像邪教一样,武功这么邪门?

“所以我现在是在古焱教了?”江徵歆问。

“此处只是古焱教的一个分坛。”黑袍人答道。

“那你是?”

“坛主,燊红烈。”

“燊坛主,你为何说铁匣是古焱教之物?我看上面印有弦月徽记,若说是寒弦宫的东西更有可能。”江徵歆现在在人家手里,本应该低头做小,但她一时没忍住又逞了口舌之快。

震耳欲聋的声音登时响起,远处的墙壁轰然崩塌,燊红烈将白骨手掌攥成了拳头,指骨咯咯作响得厉害,他已经没有耐心和这个小丫头兜圈子了。

江徵歆未见过武功如此高强之人,居然能隔空挥掌震断石壁。她本以为那些黑衣人已经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没想到这黑袍人的武功竟远在他们之上,不愧是坛主!

燊红烈冷笑着问道:“你可知为何古焱教弟子的功法卓绝,为武林中的翘楚吗?”

江徵歆心想:怕是因为你们会歪门邪术吧?她这下不敢乱说,嘴上只能道:“不知。”

“因为古焱教的弟子若在练功之时没有达到要求,就要受到极严酷的惩罚,抽筋扒皮、刮骨剜肉都不算什么,还有很多是你根本想不到的,所以作为古焱教的弟子,没有人敢懈怠练功。你怕是没有听说过,古焱教的功法无人能及,刑罚也是残酷至极的。不过无妨,今日你来了,正巧可以把这些刑罚都试一试。”

江徵歆可不想被刮骨剜肉,赶忙道:“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说话间,她已经打好了骗他的主意。

“不急,你现在说和待会说也没有什么分别,但这刑罚你总要试一试,才不枉来了一次古焱教。先试哪一个呢?剜肉吧,我的刀法好,保证能把你的肉片得薄如蝉翼,千片之后才露白骨,像我的手这样。你一定记得数一下,若不足千片,我把手削下来送给你。”燊红烈说起这些竟如同玩笑一般,仿佛一点都不恐怖。

但江徵歆却感到很可怕,看着燊红烈提着弯刀向自己逼近,不由得连连后退。

就在燊红烈挥刀之时,他和他身后的黑衣人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飞,如几叶轻飘飘的薄纸被强风送出去一般,摔倒在了几丈之外的地上,一时竟难以挣扎起身。

江徵歆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她除了觉得有风轻轻吹过她了的衣角并没有感到什么力量,可为何那些黑衣人会突然倒下了?

江徵歆顺着黑衣人的目光向身后看去。

一白衣人如踏风而来,衣袂飘飘,骨节分明的左手执一支紫玉长箫,白皙的皮肤在阳光照耀下比紫玉更晶莹通透。他的眼睛上蒙着冰绡,长长的绡带随墨发一起在风中飞舞,让人不禁好奇这样俊美无俦的脸上会生着怎样的一双眼睛。

江徵歆微微出神,这便是那位瞎眼公子吗?为什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黑衣人们挣扎起身,纷纷拔出弯刀,怒视来人。

燊红烈知道眼前这人的武功深不可测,单从刚刚那一掌来看已是世间罕有敌手,若是对方还并未使出全力,那便是真的很可怕了。不过好在那人的致命弱点是不能视物,只能靠听觉应敌。而古焱教一大绝技便是行如鬼魅的轻功,可杀人于无声无息之间。燊红烈自信若大家一起上的话,定能将那人碎尸万段。

燊红烈使了个手势,与众门徒一起无声的攻向了那白衣公子。

看到这么多人一起进攻,江徵歆心中一凛,大声的喊道:“小心!”

那白衣公子的脚轻轻点地,形如未动,便已飞身躲开了如麻的乱刀,连衣缘都未让刀锋沾到一分,姿态甚是轻灵飘逸。紫箫在他的玉指间飞舞,转瞬间,便点过了全部黑衣人身上的要害之处,封住了他们的穴道,使其动弹不得。

这一套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惊鸿游龙,让江徵歆看得目瞪口呆,待回过神来连连拍手称赞。

燊红烈及一干黑衣人等皆被定住,运用了周身内力都无法冲破穴道,心中惊叹对方的武功在当今世上已无人能及,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武林中竟出现了这样一位厉害的人物,好在这人不能视物,若能看到的话,岂不……想到这燊红烈不禁冷汗淋淋,颤声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救这女娃,与我古焱教为敌?”

白衣公子负手而立,湛然若神:“告诉焱曌,寒弦宫的洺玥回来报十年前的灭宫之仇了。”

第十一章 洺玥

离开了古焱教那个魔窟,江徵歆跟着洺玥走在空旷的原野上。她终于忍不住叫住了前面的人:“已经走了这么久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洺玥转过身,面向江徵歆道:“送你回去。”

“可你又看不到路,怎么知道走的对不对?”江徵歆对他产生了质疑,她还从未见过盲人引路。

“我知道。”

洺玥看似胸有成竹。

江徵歆对他的自信不以为然,冲着洺玥做了个鬼脸,反正他也看不到。

洺玥好像想到了什么,伸出手问道:“我的东西呢?”

江徵歆也伸出了手:“信物呢?”

洺玥在衣袖中摸索了一下,拿出了一只绒线做的小熊交与她:“为什么会拿这个毛茸茸的小熊当做信物?”

“这个是小桃的宝贝玩具,它找不到是要闹我的,所以可以鞭策我快点帮你完成心愿。”说着,江徵歆好像看到了小桃那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禁眉梢一抖。

她解下了腰间挂着的小瓷埙,放在嘴边,美妙的旋律便悠扬而出,扫过原野上的芳草,绕过芳草间的鲜花,随着风飘向了远方。

洺玥没有多言,驻足聆听,谙熟音律的他也从未听过这样的曲音,没想到朴拙抱素的埙也能吹出空灵悠长的乐声。

不久后一只小猴从远方的林中跑了来,兴奋地跃上了江徵歆的肩膀,亲了亲她的脸颊。

江徵歆笑着摸了摸小桃的头,把毛绒小熊递给它:“喏,还给你,可不许再扯我的头发了。”

小桃开心的不得了,抱着小熊用脸蹭了又蹭,然后它打开百宝袋,将小熊放在了里面,又从中拿出了一卷书交给了江徵歆。

在黑衣人来抢铁匣时,江徵歆偷偷把书交给了小桃让它趁乱带走,而自己则抱着铁匣引开敌人。幽黑混乱中,没有人会注意这样一只小小的猴子,是以才能将东西安全的带离。但小桃也没有跑走,而是一直远远的跟着江徵歆,保护她的安全,若是江徵歆被关起来,它可以为她开锁脱困。以前江徵歆被人绑过票,就是靠小桃帮她逃出来的。

江徵歆见洺玥小心的将书收入怀中,问道:“我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如姑娘所见,是一本曲谱。”

“我才不信,若只是一本曲谱的话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来抢?”

“这是一本既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的曲谱。”

说到这,洺玥不禁叹气,仿佛看到了不久后的腥风血雨,尸骨成山。

江徵歆心中一滞,想到了属于寒弦宫那场内乱,难道说寒弦宫又要卷土重来了吗?她是不是应该跟着他,看看寒弦宫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他们还要造反的话应该早些告诉离渊。

“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江徵歆问。

“回寒弦宫。”

洺玥知道江徵歆是朝廷的人,但也坦诚的回答了她的问题,他不喜欢说谎,心中也坦荡如砥。

“我可不可以跟你去玩?”

洺玥摇头拒绝:“那里很危险。”

他不是提防她,是因为真的会遇到危险。

“既然有危险你才更需要人陪呀。”江徵歆道。

洺玥不解。

“因为你看不到东西。”

洺玥微微笑了笑,解释道:“只是现在缚着绡才看不到,摘下后是可以看到的。”

这下轮到江徵歆不解了:“你既然看得到,为何要蒙着面?”

洺玥迟疑了一下,才淡淡答道:“我怕会吓到你。”

他声音里的情绪很复杂,让人听不懂,可以说有些小心翼翼,有些惆怅,有些无奈……

戳了人家的伤口,江徵歆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如果那样好看的一张脸上有着伤疤该会是怎样的遗憾和难过。她不说话了,默默地跟在洺玥身后,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不知道怎样表达愧疚的心情,只能低头无言。

洺玥的白衣被风吹起,最外层的月影纱在阳光下泛起了粼粼银光,长长的冰绡带也飘拂着划过江徵歆的脸颊,带起一阵清凉瘙痒。江徵歆玩心渐起,伸手抓住了那绡带,感触柔滑冰凉的质感,出神间走得慢了些,没成想竟险些将那绡带拽开,弄得她一阵惊慌错愕,手忙脚乱。好在带子只是松了,没有散开,江徵歆不由低叹:“还好,还好。”

洺玥听到了背后的声音,蓦然回首之间绡带从他的脸上滑落了下来,一双光华流转的紫瞳,美得让人沉沦深陷。如云消雾散后的月明,照世间万物无纤尘。

江徵歆的呼吸一下滞住了,心中无限惊叹,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

洺玥没想到面上的冰绡会突然滑落,不由得垂眸,蝶翼般浓密的睫毛遮住了那双好看的紫瞳。

此刻绡带还牵在江徵歆的手上,罪魁祸首昭然若揭。

江徵歆赶忙紧张地道歉:“对,对不起,我看那带子顺滑,想摸一摸,没想到竟拉开了。”

洺玥并没有生气,反而是自惭且愧疚地说了句:“抱歉,吓到你了。”

他吓到过的人太多,被人当做妖孽,被人驱逐,被人追杀。也看到过别人在他面前流露出惊恐鄙夷的神情,如见到给人带来厄运的瘟疫一般,那时他还小,便在不知不觉中留下了阴影,从此将紫瞳覆上白绡,过上了如盲人一般的生活。他不适应过,磕到过,伤到过,跌倒过,但也终于坚强的站起来,练就了这样一身闻声御敌的好本事。

明明是自己错了,江徵歆没有想到洺玥会道歉,赶忙解释道:“不不不,你的眼睛那么美,我怎么可能会被吓到呢。”

洺玥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他们都说我是怪物。”

“若是能有这样一双眼睛的话我也想当怪物,嘿嘿~~”

江徵歆的话里透着纯真和坦诚,洺玥感受到了。

听到她的傻笑,洺玥也不由得笑了,再抬首,又让世间万物皆失了颜色。

看到洺玥的笑,江徵歆一下想起原来她是见过他的,那日赏樱遇到的公子原来就是洺玥,只是当时夜色幽暗,并未看出他是紫瞳。难道他唯有在黑夜之中才敢摘下绡绫欣赏片刻的美景吗?想到这,江徵歆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同情。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她?

地面微微震动,天际处有一大队人马向他们奔驰而来,马上的铠甲泛着金灿灿的光芒,江徵歆知道是离渊带着金武士来救她了,他们可能也听到了埙声。

洺玥不想见朝廷的人,对江徵歆道:“既然接姑娘的人来了,那洺玥就此告辞了。”

离渊是来救江徵歆的,但当他远远地看到站在江徵歆身边的白衣人时,没有让他走的意思,因为先皇的手信中提到铁匣恐会引起国乱,毁之不得,才将其带入了地宫,所以离渊不仅要取回铁匣,还要将白衣人抓回去查明他的真实目的。他在马上搭弓射箭,精准的避开了江徵歆,射向了白衣人。

而洺玥并没有闪躲,在利箭快射到他面前之时才用紫箫拦下了利箭,将箭转两圈之后改变了它的力道,直直飞向了离渊手中的弯弓,刺破了他的弓弦。

这时金武士的快马已飞奔过来将洺玥团团围住,俱搭了满弓直指洺玥,只要他敢乱动,便会被乱箭射死。

离渊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白衣人,在看到那双紫瞳之时,他的目光不由得一震,心中腾起了杀意。

江徵歆看懂了那杀气,仰头问道:“离渊,你要做什么?”

“杀他。”

离渊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直接,此时他的目光一直紧锁洺玥,想把他看透,看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目的。

“为什么要杀他?”

“紫瞳之人为祸国妖孽。”离渊一字一字的道,他想让江徵歆听明白,不要阻拦他。

在先皇的那封手信里,特意用朱笔警示后人:紫瞳之人为天降妖孽,会使江山易主,生灵涂炭,必诛之。

“什么?”江徵歆心中一凛,为什么连离渊都说洺玥是妖孽?

离渊怕伤了江徵歆,沉声道:“歆儿,你过来。”

江徵歆没有动,她不想问缘由,只是求道:“可是他救过我的命,你饶他一次好不好?”

离渊的目光阴晴不定,未作答。

反而是洺玥笑了:“洺玥的命向来不在别人手中,姑娘你过去吧,他们伤不到我的。”

“歆儿,你且先过来,不论杀与不杀,但不能放虎归山,否则遗患无穷。”

“但他看起来不像坏人啊,我想让他安全离开。”江徵歆犯起了倔,她觉得若从眼睛的颜色来判定一个人是不是妖孽那简直是太可笑了。

即便离渊平日对江徵歆再温柔,但他此刻的声音也一下降到了冰点:“这人是歪门邪教出来的妖孽,你不可对他有怜悯之心。”

听到“歪门邪教”这四个字时,紫瞳之中有了寒意,洺玥冷笑了一下,低声对江徵歆道:“你还想不想同我去玩了?”

江徵歆眼睛睁大,一时没明白洺玥是什么意思。

洺玥也未等江徵歆作答,那层层白衣便腾风而起,强大的内力从周身宣泄而出,震开了数十名金武士和他们手中的刀箭,然后握住江徵歆的手腕一跃带她飞走了。

卓绝的轻功如御风而行,宽大的白色袍袖像鹤翼般翻飞舞动,甚是洒脱俊逸,轻灵流动。江徵歆看着洺玥那优美的颈线,轻勾的唇角和入鬓的玄眉,不知不觉中被他带去了那个神秘的地方。

第十二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疆土辽阔的耀国以耀川为界,北为广袤的平原江河,南为秀丽的青山曲溪。皇城帝都坐落于川北,武林门派密布于川南。庄严的围城与逍遥的世外隔川相对,而这耀川就像是一条云带,隐约画出了庙堂与江湖的朦胧界限。

乘船过了川南便可沿路看到身着劲装的门派子弟,或三五成群,或独行策马,尽显武林中人的豪杰本色,义骨侠风。

耀川以南三百里有座赫赫有名的金鳞城,这里是武林各大门派势力的交界地带,因此一进城便可看到身着不同门派服饰的弟子仗剑行走于城中,与锦绣繁华的京城有着迥然不同的风貌。

此时天色欲晚,紫红色的云霞密密压在金陵城的上空,映得路上行人的脸瞳皆为绯紫色,这也恰巧隐去了洺玥的与众不同,让二人可以安然行走于城内。

“今日已赶不到寒弦宫了,不如我们在这城中歇一晚吧。”

江徵歆耸肩答道:“反正我是被你携来的人质,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喽。”

洺玥浅笑道:“姑娘并非洺玥的人质,我带你来不过是想气一气那位摄政王而已。姑娘只当来玩,不要在意身份,若何时想回去,洺玥绝不阻拦。”

只怕此时的江徵歆已如栏中撒出来的兔子,好不容易见到了绿草丛林,才不想回去那个呆了十余年的窝栏,况且这未知的江湖和那神秘的寒弦宫总引得她想去探赜索隐,没满足好奇心前她是不会回去的。

“我早在京城呆闷了,出来见识见识也好,只是好奇为何寒弦宫还在,当年不是已经被先皇剿灭了吗?”

“当年寒弦宫子弟众多,遍布于各地,即便主宫被灭,依然有很多弟子幸存了下来。现在已有新宫主召集了寒弦子弟重振门派,加之寒弦宫在武林中的地位不低,还是有很多人愿意拜入寒弦宫的门下的。”洺玥答道。

江徵歆点点头,想到离渊这些年忙于收拾先皇留下的烂摊子,对江湖之事插手不多,寒弦宫有会机会重建也不是偶然。她不禁为离渊感到担心,忙问:“那寒弦宫可还有颠覆朝廷之心?那本曲谱可会引起杀戮?”

洺玥不想欺骗江徵歆,坦白答道:“杀戮或许会有,朝廷,还要看摄政王是否会像先皇一样穷兵黩武,使民不聊生了。”

江徵歆惊讶问道:“这么说来,是连年的战乱才使寒弦宫起了反叛之心”

洺玥未答,算是默认了。

“你怎么知道?算起来那时你也还小吧。你到底是寒弦宫的什么人?弟子吗?”江徵歆好奇问道。

这个问题让洺玥住了足,好看的眼帘低低垂落,浓密纤细的睫毛在俊美的脸上投下两片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所有情绪。

“罪人。”他淡淡答道。

江徵歆的心不由得被那苦涩的声音牵扯出来了疼动感,她听得出这刻意的淡然是为了隐藏内心的痛苦和悲伤。他的声音明明那么轻,感觉却有千金之重,像是一个从炼狱中走出来的心死之人,要终其一生赎这深重的罪孽。

江徵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她不了解他的经历,他的曾经。一想到自己把曲谱交给寒弦宫的人也许也会为耀国埋下隐患,她不禁幽幽叹道:“愿我不会也变成耀国的罪人。”

洺玥抬起了眼帘,郑重地道:“姑娘放心,洺玥发誓定断不会陷姑娘于不义!”

此刻他的目光是真诚的,是坚定的,是坦荡的。

这样的目光驱散了江徵歆心中的忧虑,心情徒然变得明朗。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相信洺玥,即便离渊说他是妖孽,但她相信他不是。

她笑着问:“对了,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是哪个月呢,是月照九天的月吗?”

“是玥出银海之玥。”

江徵歆的眼底划过一丝惊艳,赞道:“沧海月明珠有泪,真是个好名字!”

她一直觉得这个明月这个名字很女气,但现在才知道这个名字有着唯美又凄凉的寓意,犹如眼前这人,美好外表下是一颗伤痕累累的心,明媚的笑容中总有着隐隐的悲伤……

“我以后便叫你小玥吧。你也别唤我姑娘了,他们都唤我歆儿,你也叫我歆儿吧?”

洺玥心中一滞,小玥,这样的称呼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好像只有在儿时,娘亲这么唤过他。这样温暖的称呼他很喜欢。可自己也唤她歆儿吗?会不会亲昵了些?他不知道该怎样回应。一直活在生杀予夺,刀光剑影之中的他,所接触的女子不多,蒙着眼睛走在路上更是谁也看不到,若只和别的女子远远站着说话还能淡然应对,一旦走近便不知如何自处。

曾经面对再强大的敌人都没有这么紧张过,一个女孩的名字却让他的手心微微有了汗意。

明明连身体被刺穿都能不吭一声的他,为何这个女孩一下让他有了失血的感觉?

他强作镇定,用力整理好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生涩,不那么拙讷地答道:“好,……歆儿。”

洺玥的回应让江徵歆展颜欢笑,她为又多了个熟络的朋友而感到高兴。

可那笑靥却让洺玥挪不开了目光,他喜欢她总是未言先笑的样子。那甜美的笑容犹如轻暖的风,让他那颗冰冷已久的心感到温暖。他很想让风多停留一刻,慢慢汲取些暖意,但又怕心上那层寒冰凉了风,让她感到寒冷。

在这紫霞如锦的纷乱中,江徵歆看到了那双溢满光华的紫瞳里,自己的身影无比清晰,好像掉入了一汪深潭,沉入了澄澈的水中。她的心跳有些乱了,耳根子也开始发热。她怕自己会脸红,赶忙在云霞的遮掩下跑了出去:“前面有家馆子,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第十三章 首富要赊账

江徵歆真的是有些饿了,不提去吃饭不是因为羞赧娇怯,而是因为平日里金齑玉脍惯了,一路走来对路边的哪家食肆都不满意。身在川南又远不如京城那般酒楼茶肆林立,终于遇到个店面大的,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

这倒让洺玥微感内疚了,他是习武之人,内力浑厚体魄强劲,即便连续几日不饮不食也不会感到饥饿,一时忘记了江徵歆是个姑娘家,总是要吃饭休息才能保持体力的,不由得心中懊恼,紧随着江徵歆走进了食肆。

店里的小二是个年轻机灵的小伙子,刚瞥见江徵歆走进店中就热情地迎了过去,滑溜溜的眼珠在她身上快速扫了一遍,就猜出这小丫头是个有钱的主儿。先不言其他,光说她身上那数颗圆润且泛着七彩虹光的南珠便是比寻常富人家的更大更罕见。况且一般富家太太小姐们得了价值不菲的南珠,都会将其佩戴于最易被人看到的云鬓之间,而这小丫头身上的数颗南珠全部绣于锦鞋之上,毫不在意行走间蒙尘受损,可见是个极其富有骄奢的豪门小姐。

小二暗喜,今日应该进账不菲!

他又抬头看了看站在小丫头身后颀长挺拔的男子,先是一震,赞叹那惊为天人的绝世容颜,后是一怔,诧异于那与众不同的幽深紫眸。不过他在这金鳞城中待久了,各路奇侠异士见过不少,知道想要做好生意全靠一张笑颜如常的脸和一副讨巧识趣的嘴,否则无意间惹恼了哪位侠客,便轻松的成为了人家的刀下鬼。于是他并未多言,笑着引江徵歆她们走进了一楼左侧的雅间,并随手挂落了竹帘。

待二人落座之后,小二站在一旁卖力推荐着高价菜品,江徵歆仿佛在听,又仿若没在听,纤细的玉指在菜谱上点了点,低声说:“这个……还有这个……”

小二看到江徵歆指点的那两道菜品后感到失望,都最便宜的,怕是赚不到什么银两了。

须臾,江徵歆抬起头,微笑道:“好了,这两道有蘑菇和青椒的我不要,剩下的都来一份吧。”

最动听的话莫过于此,“都来一份”让小二露出了欣喜之色,但心地不坏的他还是好意的提醒道:“这么多菜二位怕是吃不完,姑娘不如去几样吧。”

“无妨,我不知哪道菜和我胃口,你且都上吧。”

“好嘞。”小二笑着点头。

他觉得这小丫头的声音如玉碎般好听,点菜的方式也委实让人受用,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倒有几分发自真心了。

忽然江徵歆想到了什么,问洺玥:“小玥,你喝酒吗?”

洺玥眉毛微挑,她要和酒吗?该陪她喝吗?还是劝她也不要喝了?……

想了半天,他还是诚实地答道:“我不喜饮酒,喝茶便好。”

“那好,一壶寒潭香吧。”江徵歆对小二道。

“姑娘,我们这地方小,没有如此名贵的酒,给您来壶竹叶青行吗?这酒清冽爽口也是不错的。”

江徵歆很好说话地道了句:“行。”然后又转头问小桃,“老大,一壶够吗?”

此时,洺玥和小二才知道原来酒是给小猴子点的。

小桃似有些遗憾地闭目点头,好像是在说:出门在外,少喝一点,无妨无妨。

江徵歆随即对小二道:“那就一壶吧。”

“好嘞姑娘,您点的这些一共是五十两四钱,付了银子咱们马上上菜。”

江徵歆赶忙摆手制止住了要掏银子的洺玥,一副我有钱,我非常有钱,这钱我一定要付,你千万不要和我抢的决绝样子,然后转头脆生生的对小二道:“赊账。”

店小二一下子傻了眼,踌躇了半天才说:“姑娘,本店……不赊账。”

江徵歆眼底划过一丝可爱的狡黠,强忍着笑意正色道:“你且把手伸出来。”

小二茫然地伸出了粗砺双手,只见江徵歆从腰间拿出了一枚小方金印,哈了哈气将上面的红泥软化,然后盖在了他的手上,待金印拿起,一个繁复的家族徽记留在了手心之间。

小二转着手,瞪着眼,仔细地辨认着印子上的图案,一头雾水。

“小二哥,你且带着它去任意一家江家铺面,定能要来我今天这顿饭钱,哦,对了,你记得多要两间房钱,我们今日要留宿一晚。”

“江家?您说的可是京城的江家?富可敌国的江家?”小二的嘴巴有些闭不上了,难怪这小丫头看起来这么有钱,原来竟能和江家扯上关系。

江徵歆点头:“你且去任意一家试吧,要不到再回来找我们,这位公子会付给你的。”

小二连忙应承道:“好嘞,隔壁便有一家,我这就去试试。”

“且等一下,千万不要说我在这里,只说是先前的客人留下的,已经走了。”江徵歆嘱咐道。

小二点了个头,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见洺玥投来疑惑的目光,江徵歆微笑着解释道:“这一桌子菜是我点的,没有让你付钱的道理,我出门不爱带钱,带个印子倒方便些。”

江家这对兄妹都懒得很,平日出门不爱带银钱,便想了个懒法子。好在江家的店铺遍布各地,这法子纵使在逦国也行得通,所以便有恃无恐,出门随身只揣个印子。可他们俩也都是花钱没数的主,即使持印之人背地里多要些银钱也是可以的,不过他们相信人善多于人恶,没有那么多狡诈贪财之人。况且即便被多要了也不是付不起,毕竟还劳烦人家多跑了一趟呢。

洺玥的余光扫到了江徵歆身上圆鼓鼓的钱袋,问道:“既然这样,为何还要在身上挂个钱袋?”

“云汐怪我总不带钱,便给我绣了这个荷包硬让我戴着,我知道她是怕我用钱时捉急,也不好拂她的好意,便偷偷用它装了糖果。”

说着她打开了荷包,里面果真躺着数十粒圆滚滚,亮晶晶,颜色不一,口味各不同的糖果。

洺玥失笑,怪不得她身上总有股淡淡的甜香味,真是个小孩子脾性。

江徵歆笑嘻嘻地将荷包递给洺玥:“诺,你尝尝,喜欢什么味的?桂花?桃子?还是牛乳的?”

说着荷包已经伸到了洺玥的面前,洺玥不好拒绝,便用匀称修长的手指拈了颗桂花糖放入口中,温暖的舌腔化开了糖粒,唇齿间香甜的味道带起了心中美好的回忆,上次吃糖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那时他还有娘亲,还有父兄……

江徵歆笑吟吟地道:“原来你也喜欢桂花味的。”

说完,指间轻轻一抛,一颗桂花糖划着美妙的弧线落入了她那小巧粉润的口中,又一抛,一颗桃子糖准确地落入了正仰着毛绒脑袋的小桃的嘴巴里。

她总是这样,吃东西从来不好好吃,带着小桃也不好好吃。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小二跑了回来,手中还拎了个钱袋子,他又惊奇又欣喜的把这独特的付钱方法说与了掌柜听。掌柜唏嘘不已,殷勤的过来同江徵歆她们寒暄问候,然后和小二喜意盈盈的掀帘出去打酒布菜。

热菜陆陆续续上桌,使那原本不小的木桌已如独木支厦,不堪重负。小二忙从边上挪了两个桌子过来拼凑上,才勉勉强强的把这三十几道菜摆齐。

江徵歆先满了酒,敬了小桃:“老大您辛苦了。”

小桃抬手对江徵歆抱了拳,然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尽显豪猴本色。

洺玥在旁称赞道:“小桃好酒量!”

咯唧咯唧,小桃呲着白牙对洺玥笑笑,好像在说过奖过奖。

江徵歆挑了几样看起来不错的菜品尝了尝,不好吃的就让小二撤了下去。

洺玥看在眼里,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一个小姑娘被他带出京城,饥肠辘辘的跟他行了这么久,不让人家吃饱点总是过意不去的。

不过外面坐着的都是路见不平的侠客,见到此景心生了不满。

其中有一桌围坐着三名灰青劲装的门派子弟,看到来来回回端进去雅间那么多菜,没吃两口就又被端了出来,心中不平,大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里间外间只隔了一道竹帘,外面说的话清晰地跑进了江徵歆的耳朵里。她一脸无所谓的对洺玥说:“小玥,你知道为何耀国以前的民生不是很好吗?”

“因为连年征战。”

江徵歆未置可否,继续说道:“征战让百姓有了后顾之忧,他们开始节衣缩食,鲜少去买生活所需,市面上便没有了交易,很多人的生计便也就断了。耀国这些年百废俱兴也是因为江徵羽做生意后采买建设的多了,为耀国百姓带来了很多劳作谋生的机会。比如我今天吃了这一桌菜,老板娘或许会因多赚了些钱去买布料做新衣服,那做衣服的绣娘便有了活计,她再用赚到的钱去买些米面,耕田的农户的生计也有了着落……因此,银钱是要流通的,百姓的生计才不会断。而且这银子里有一部分是要计入税赋的,花销的多,税收也多,国库充盈便也不会随意增加百姓的税赋了。所以江徵羽说的很对,挥霍银子是有利于国家和百姓的好事情。

听到这里,洺玥低声笑了,觉得江家兄妹的这套理论很有意思,但也不无道理。

正说着,一名青年男子边喊着师兄,边莽莽撞撞地跑了进来,脱力般的坐到了三名灰青劲装男子的身边,不住地喘气。

年龄最长的男子皱眉斥责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师父召我们回去了?”

青年男子边摇着头边哑着嗓子说:“不,不是,五师兄,刚……刚刚江湖中下了道追杀令!”

被唤作五师兄的男子先是虎目一睁,随后微阖,忧疑的目光从眼中溢出:“江湖中倒是很久没下过这道令了,下令的是谁?追杀的又是谁?”

“下令的是古焱教,追杀的是……紫瞳之人。”

江徵歆呼吸一滞,古焱教知道洺玥是紫瞳?

话音未落,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又跑了进来,对着那四人喊道:“师兄,师兄,又下了一道江湖追杀令。”

“慢点说,这次又是谁下的?杀的又是谁?”

“是,是寒弦宫,追杀的是紫瞳之人。”

江徵歆震惊,两道追杀令?都是紫瞳?寒弦宫为何要杀洺玥?……

第十四章 江湖追杀令

江徵歆低声问洺玥:“这江湖追杀令我似乎能听懂是什么,是不是有人要杀你?”

洺玥抿了一口手中的清茶,淡然答道:“是合江湖之力杀我。”

“你到底得罪了多少人?怎么连寒弦宫也要杀你?”

洺玥并未作答,只低头喝茶,从容不迫。

江徵歆对他的反应感到意外,问道:“现在江湖和朝廷都在追杀你,对你而言这世上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你难道不怕吗?”

洺玥垂眸浅笑,他当然不怕,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已经习惯了。

江徵歆只觉得一脑门子的官司,不知这个朝廷和江湖都容不得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十恶不赦之徒,又到底犯过什么滔天大罪?她猛然想起掌柜和小二都见过洺玥,赶忙借着添酒的名义叫来了小二,低声嘱咐他和掌柜帮忙隐瞒,事过之后定有重金酬谢。

堂内有些无门无派的江湖散士已经开始议论了起来。

“一个人得罪了两大门派,就是杀了他,上哪个领赏金去?”

“当然是两个都领了,哈哈哈。”

“松风门的朋友,不知两个门派的赏金各是多少?”

那些身着灰青劲装的男子都是松风门的子弟,他们衣着的颜色就像水墨画上的青松磐石,翠黛相交,墨染相融,衣襟之上一只鸣唳的飞鹤犹如翱翔于云光山色之中。因此派崇尚的是高山仰止的心性,是以门中子弟皆如屹立在滚滚云风之中的苍郁古松,风骨峥嵘。

江湖之中,各个门派的子弟其实很好辨认,衣着不同,仪表风姿也不同。

松风门的少年咽了咽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回答道:“均为一千万金。”

“嚯,好家伙,大手笔呀。”

“为了这个,老子也干了!”

“杀了此人,江湖中的地位不知又能提高多少。”

逐渐,低声的议论变成了大声的喧哗,嘈嘈杂杂,喧闹不休。

江徵歆揶揄洺玥:“想不到你的命还挺值钱的。”

洺玥淡笑道:“因为不好取。”

松风派的少年问师兄:“五师兄,如若我们遇到紫瞳之人,是杀还是不杀?”

“当然杀,只是……”

只是他不知道打不打得过,杀不杀得死,一个能让寒弦宫和古焱教同时下追杀令的人肯定不只是一般的武林高手。

一般的恶徒,各门派自己就能解决了,何须穷江湖之力联手剿杀,况武林各派碍于脸面也不会随意就下道令去杀人,这不是明摆着自己门派的实力不行吗。因此江湖追杀令都是针对武林中穷凶极恶且不好对付的武功高手而下,需要门派间合力才能对付。

无名无派的江湖散士或许会为赏金杀人,但松风门属于六大门派之一,自然不屑于此,否则又与杀手何异?只不过是因为江湖上有个规矩,也是武林中的铁令,凡是六大门派下令追杀之人,必是穷凶极恶之徒,其余门派皆不能置身事外。

古焱教虽属大派,武功也高深莫测,但它不属于六大门派之一,因为它的武功邪戾,为武林正派所不齿,不愿与其为伍。但寒弦宫不仅是六大门派之一,也是先前的武林之主,它既下了这道令,其他门派必须跟随。

言论间,有七八名身着蓝色劲装的青年男子鱼贯而入,引得堂内众人纷纷注目,。

“寒弦宫?!”已经有人发出了低呼,“他们已经开始出宫寻人了吗?”

这些英姿飒爽的青年确是寒弦宫子弟,为首的弟子名叫伊凡廷,此番带着师弟们出宫是受命寻找紫瞳之人,作为川南要津的金鳞城是他们首要清查的地方。

寒弦弟子们目光炯炯的在堂中扫视了一周,并未发现要找之人,反而是看到了松风门的弟子,便互相抱拳寒暄了几句。因寒弦宫与松风门都是武林大派,关系交好,两派弟子常有机会切磋会武,是以多互为相识。

寒暄过后,伊凡廷走到柜台前询问掌柜:“劳烦请问,掌柜近日可有见过紫瞳之人?”语气虽客气,却有着很强的压迫感。

掌柜不敢得罪江家,也不敢得罪寒弦宫。但对于生意人来说,钱比命重要,想到江徵歆许诺的酬金,他强作镇定的答道:“并,并未。

伊凡廷看到掌柜面色不安,心中起疑,沉声道:“掌柜最好不要有所隐瞒,紫瞳之人是丧心病狂的恶徒,你若是包庇于他,纵其祸乱江湖,便是与我寒弦宫为敌,与整个武林为敌。”

气势汹汹,掌柜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摇着头哆哆嗦嗦答不出话来,心神不宁的他,目光也已不由得飘向了挂落竹帘的雅间。

细微的目光变化被伊凡廷捕捉到了,他迈着大步向雅阁走去,但并未掀帘直入,而是在那道竹帘前停了下。他也不敢贸然上前,谨慎的提防暗算和突袭。

伊凡廷朗声问道:“雅阁内的朋友,可否出来一见?”

此时,寒弦宫的众弟子已将雅间包围,手俱按于剑柄之上,随时准备拔剑制敌。

江徵歆已然听到了利剑出鞘的声音,不由得心弦紧绷。她不知道寒弦子弟的武功怎么样,又比古焱教高出多少,洺玥到底能不能打得过这么多执剑的弟子。上次洺玥救她,一切来得突然,她根本来不及紧张就被洺玥救了下来。但这次不同,她感觉到了对方的严阵以待,一战在即。

再看洺玥,缓缓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然后还顺手摸了摸已经喝得微醺的小桃的脑袋。

江徵歆感到无语,心道:最好待会打起来,你也能这么悠然自得。

伊凡廷见里面的人不动声色,凝视竹帘的目光愈发阴沉狠厉,他又大声喊了一遍:“雅阁内的客人,可否出来一见?”

不像在询问,倒像是命令。

此时帘外已是剑拔弩张,帘内更是古井无波,却谁也没想到突然从天上传来个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

“见你奶奶个头,你们这帮臭小子,扰了老子的清梦。”

声音好像自二楼而来,众人皆抬首望去,可寻了半天,却连半个影子也没看到,这声音到底是打哪来的?

第十五章 龙游浅水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你们看房梁上躺着个胖和尚。”

众人循着看去,果真有个和尚枕臂横躺在上面,一呼一吸间,就如同仰躺着的蛤蟆,浑圆的肚皮时涨时落。他只抬手挠了个痒痒,年久失修的房梁就不堪重负般的发出了吱呀的声响,腐朽的木屑和尘土也簌簌的掉落下来。但和尚只当自己身轻如燕,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丝毫不怕把梁柱压垮。

楼下的人都仰头望着他,就像仰望莲花高座上的一尊佛像,目光迷茫且专注。只不过那并不是因为虔诚,而是出于好奇,这个和尚是怎样上去的?从什么时候就躺在那里了?这要睡梦中翻身砸下来,那得是个多大的窟窿啊?!

和尚全然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闲散地伸了个懒腰,边打哈欠边嗔道:“连赶了两日的路,也不让爷爷我睡个好觉。”说完他翻了个身,直接从梁顶滚落了下来,看似就要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却在众人哇——的一声中灵活的变换了个身形,如脚踩在棉花上一般稳稳地站在了地上。

秤砣落地变瞬间成了残叶扫地,没有一丝声响。

和尚摇头晃脑地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啐道,“他娘的,怎么改不过来了?”

众人暗叹和尚好身法的同时也偷偷打量着他,极其高大的身形,脖子上还挂着二十余颗赤铜念珠,每颗都有碗口大小,这样重的赤铜念珠若是挂在一般人的身上,不是把脖子压弯,就是把颈骨坠断,而对于和尚而言,却与普通的木珠无异,可见是个筋骨极硬的练家子。

和尚从腰间拿下个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两口烈酒,睨着眼问道:“你们瞎嚷嚷什么呢?谁找什么紫瞳人?”

馥郁独特的酒香味弥漫了出来,引得大家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入腑淳甘,不尝已醉。

和尚破戒饮酒已使得伊凡廷连连皱眉,但还是忍着性子回答道:“紫瞳人乃是十恶不赦之徒,我等正在奉令追查。”

“哈哈,这倒有意思了,老子许久未下山,不知江湖什么时候出了个紫瞳恶徒,你们倒与我说说他做了哪些恶事?”

伊凡廷一时语塞,他只收到了追杀的指令,并未得知具体缘由。

旁边有个寒弦宫的小师弟沉不住气了,嚷道:“既是宫主下令捉拿,定是做了很多坏事,还需一一列举吗?”

“宫主?什么宫的宫主啊?”和尚摸了摸肚子,懒洋洋地问道。

“当然是寒弦宫了,你没长眼睛吗?看不出来吗?”

小师弟对于寒弦宫的威名有着盲目的自信,即便现在寒弦宫大不如从前威风,但穿了这身宫服出来也是没有人不认得的。

和尚冷哼了一声:“爷爷我横行江湖那会儿寒弦宫可不穿这鸟色的衣服,问天那老匹夫生怕别人不知道寒弦宫换了主,衣服颜色也要变一变,净干这些没脸没皮的事,可见寒弦宫世风日下,愈发堕落不堪了。”

寒弦弟子哪里受得了这番调侃,不仅引以为傲的寒弦宫被侮辱了,连敬重的宫主也被恶意诋毁,盛怒化作激奋,均拔出长剑做了迎敌的招式,喝道:“和尚,看剑!”

和尚见状赶忙抬手制止:“且慢,打架可以,但别洒了我这葫好酒。”说着要把酒葫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寒弦宫的弟子只当他是怕了,找借口溜走,快速抬剑封住他的去路,然后手腕猛转,刺向和尚的要害。

和尚脚下溜油,身如拂柳,轻轻盈盈地避开了剑锋,稳稳把酒葫放在了一旁的桌子,然后才抬手去攥住了向他刺来的两柄长剑,左右手一齐用力,把剑双双捏碎在虎掌之中,谑笑道:“现在就让老夫来试试你们这些娃娃的功夫吧。”

和尚的的眼神变得凌厉,好像在告诉眼前的这帮小子永远不要把舔爪子的老虎当做柔顺的猫儿,殊不知它舔的是捕猎后留下来的鲜腥血液,待鲜血把兽欲勾起,那眼中的凶狠劲儿就藏不住了,面对一群出生的牛犊,只有残忍与玩味。

寒弦弟子虽然诧异和尚武功高强,但也沉稳的使出了霜天雪舞剑法,从四面八方攻向和尚的要害。

霜天雪舞是寒弦宫的一大绝技,这套剑法的精妙之处在于攻守兼备,一招一式都无懈可击,不给对手任何反击的余地。现在同时被这么多名弟子使出,把和尚包围在了一个剑圈里,已看不清里面的和尚,只看见明晃晃的剑光在堂内快速流动。

可和尚哪里是好对付的?他如八臂猿猴一般,把刺过来的剑纷纷格挡开,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这次他没有把剑捏碎,而是存心想试一下寒弦弟子的剑法,所以手下留有余地,但越试越失望,打到后来觉得索然无味,招式都懒得接了,看到一只剑刺向自己的腹部也没有躲闪,就由着那剑就插入肉中。

本以为利剑入肉,穿肠破肚,但并没有穿透皮肉的声音,也没有鲜血淳淳流出,反而是和尚大笑着将肚皮中的利剑弹出,把执剑之人震开了三丈,而他的皮肉却丝毫无伤。

堂内的众人皆怔住,难道他修了金钟罩铁布衫吗,怎么刀枪不入?和尚这样好的武功在江湖中不说数一数二,也能排入前十,可堂内游历最多,见识最广的人也并未听说过当今江湖高手里面有谁是出家人,难道真的是因为久居山中不出,所以无人知晓他的名号?

“哈哈哈,寒弦宫的弟子也不过如此,这霜天雪舞剑法也是稀疏平常,不值一提。”

放肆的大笑声中交杂着浑厚的内力,震耳欲聋。

门派子弟最看重的就是本门派的脸面和名誉,比武过招间输给了对方,宁愿被说是学艺不精,也不愿意让人耻笑门派的功法不强。若门派的地位因此受到了动摇,变得岌岌可危,怕是连些江湖散士都瞧不起。

寒弦子弟均怒不可遏:“可恶的和尚,怎可诋毁我派剑法。”

“问天那老匹夫在寒弦宫呆了三十余年,就学会了个剑法,所以也只能教你们剑法。他功夫差,却有一张好嘴,哄得你们这些娃娃们以为学到了寒弦宫的精髓,可是拿出去和人家一较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实在是抹杀了寒弦宫以往的威风……”

松风门的弟子看不过寒弦宫被欺,抬手挥出十余枚幽深碧绿的松针向和尚飞去。这碧玉松针是松风门独门的绝技,只有内力深厚之人才能将松针使出破竹碎石之势,因此松风门的弟子个个内功扎实,出手如风。

可是和尚的内力更是深不可测,广袖轻挥,绵柔回手,再轻轻一抖,松针便尽数从他的袖中掉落在了地上,如散落的碎屑一般,再无了刚刚凌厉的势道。

“松风门的独门绝技竟还是这样柔弱无力,也不知道你们的席掌门现在将这绝技练好了没有?”

一下得罪了两个门派,寒弦和松风两派弟子不堪重辱,一起袭向了胖和尚。

那边打的虎虎生威,剑影和飞针在空中交织乱舞,堂内的客人们怕被误伤早都跑走了,掌柜的和店小二也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出来,江徵歆忙拽洺玥的衣角:“小玥,小玥,我们还不趁乱走掉吗?”

洺玥看了江徵歆一眼,无奈道:“金鳞城里就这一家像样的客栈,走了我们今夜就没地方住了。”

江徵歆:“……”

和尚手下没留情,没过多久就将两派的弟子赶出了客栈,然后拍了拍肚皮回身拿酒,却不想桌上的酒葫芦早已不见了,再看一眼角落里蹲着个小猴,抱着他的酒壶喝得淋漓畅快。

和尚暴跳如雷,刚才打架都没这么不淡定过,伸了虎掌去捉小猴,大叫着:“泼猴,还我酒来!”

猴子抱着葫芦转身就跑,一下子钻进了雅间,隐匿在了竹帘之后。和尚马上追了过去,挥掌将竹帘震作齑粉,虎爪破风而来,正欲去抓桌上的小猴,却不想突然被一支玉箫点在神门穴上,瞬间泄去了所有的力道。

和尚微诧,看到点他穴道的是个白衣人,正背对着他坐着,所以看不清容貌,但好似是个年轻人。白衣人并未回身便已猜到了掌风的去向,还准确地点在了他的穴道上,实力不容小觑。和尚平生最佩服武功高手,一旦遇上武功比自己好的定要结交切磋,他刚要开口与白衣人说话,就被那发出咯唧唧嘲笑声的猴子弄得恼羞成怒。和尚觉得自己刚刚对付的是一只猴子,并未使出全力,既然这白衣人想包庇猴子,正好可以借机试试他的武功,于是手上又加了力道,向白衣人袭去。

虎掌已如灌满了飓风,碎石也只在顷刻之间,但就在此时一声厉喝传来:“元祖住手,不得无礼!”

第十六章 花前月下

门口站着一位气宇不凡的中年人,年逾四十,但年轻时轩然霞举的气韵犹在,一双凤目含嗔,锐而不厉。

和尚见到了故人,虎掌垂落,转瞬换了笑脸:“宇文,我在这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呀?”

宇文晋不愿睬他,径直走到洺玥面前,抬手施礼道:“属下来迟,少主恕罪。”

低沉的声音犹如平地惊雷,把江徵歆和和尚都吓了一跳,她们同时睁大双眼,什么?少主?

洺玥淡笑道:“宇文先生不必多礼。”

和尚虎目之中尽是茫然,仔细地看了看洺玥,当对上那双紫瞳之时,一下跪在了地上:“元祖未及时认出少主,还险些对少主动了手,真是罪该万死!”

洺玥微笑着起身去扶元祖:“不知者无罪,祖先生不必介怀。”

元祖不肯起身,双手攥紧了洺玥的胳膊,哽咽道:“属下有罪,这些年只顾自己贪图享乐,躲在山中快活,让少主一个人受了许多苦。若不是宇文修书与我,我竟不知少主还活在世上,属下心中有愧。今日得见少主安然无恙,还有如此风采,属下实在是太高兴了,属下,属下真的是很想念少主。”说着竟已是涕泗横流,激动不已。

“祖先生,过往的事又怎能怪你呢,我们多年未见,不要跪着说话,快请起吧。”

元祖擦干了眼泪,眼圈却还通红,转头嗔怪宇文晋:“都怪宇文,不告诉我少主在这里,让我险些铸成大错,丢尽颜面。”

宇文晋冷哼:“我也不知道少主会在这里,一切都是巧合。我与你约在这里见面,刚到门口就看到你欲对少主动手。这只能怨你自己,去山中修行了十余年,暴躁的性子还是没有改过来,佛经都白念了,斋饭也白吃了。”

元祖被宇文晋嗔责了一通也没有生气,反而是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挠着脑袋不知所措地嘿嘿傻笑。

江徵歆看了元祖一眼,猜到了宇文晋比元祖厉害一些。

洺玥为宇文晋解释道:“这不怪宇文先生,我本与宇文先生约在寒弦宫见面,天色晚了,才恰巧在这金鳞城歇下,他也不知。”

元祖瞟了江徵歆一眼,知道是这小丫头拖慢了脚程。

宇文晋询问元祖:“你怎么和少主动起手了?”

元祖忿忿道:“收到你的信后我就立刻下了山,连赶了两日路有些困乏,于是就跳上梁顶眯了一觉,谁知听到一群寒弦宫的小徒弟嚷嚷着要追杀少主,我心中生气就教训了他们一番,然后就看到这臭……这小猴子偷我酒喝,其实是想教训猴子的。”

说完他狠狠剜了小桃一眼,小猴被吓得立马放下手中的酒壶跳入了江徵歆的怀中。刚刚洺玥护着小桃,元祖也知动不了它,就只能又拿宇文撒气。

“你也是,早些告诉我,我也能收拾干净了再见少主,何至于弄得这番狼狈,都怪你,晋老儿。”

“我是想早些告诉你呢,本以为你死于那场宫灭,谁知道你躲在山中逍遥,我也是才找到你。”

元祖摆手道:“唉,别提了,当年我只以为寒弦宫亡了,大家都死了,心灰意冷才剃度出家。不过好在老天有眼,少主还活着。如此看来我念经拜佛还是有点用的你说是不是,晋老儿?哈哈哈……”

宇文晋凤目乜斜,声音冰冷:“再叫这诨名,我把你送回无涧寺去。”

“哈哈,我已经不是无涧寺的和尚了,主持也不会收我的。从得知少主还活着的那时起我就还俗了,以后追随少主,辅佐少主。”

元祖笑得开心,拿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猛灌,却不成想半滴也倒不出来:哎呀,你这个臭猴子,酒量怎么那么大,我半壶好酒都让你喝完了,这可是在南山下埋了十年的般若汤。”

江徵歆怕元祖生气,赶忙劝道:“前辈您别生它气,回头我替它陪您十坛好酒。”

元祖却是不以为然,嘟囔道:“一个女娃娃知道什么是好酒?一般的酒老夫可是不喝的。”

“那是当然,自不是一般的酒。不知前辈可喜欢秋露白?”

宫廷御酒秋露白,元祖听到后眼睛一亮,脸上却还端着。

“金茎露,龙脑浆,还有猴儿酿,猴儿酿可是这小猴子自己摘了山中的果子酿的。”

这些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名酒,尤其是猴儿酿,若想找到诸猴藏百果的山洞何其难,大多数人一生都难得偿上一口。

元祖终于端不住了,喜上眉梢:“倒也不需十坛,仅一壶猴儿酿足以。”他看江徵歆长得可爱,说话也好听,笑问道,“这个女娃娃聪明伶俐,你叫什么名子呀,怎么跟我家少主在一起?”

江徵歆刚要说自己的名字,洺玥就替她答了:“她是无泪先生,帮我们找回了《若水》。”

洺玥知道元祖向来爱憎分明,他若是喜欢谁,便对那人千好万好,披肝沥胆,若是厌憎谁,便避之若浼,以后恐再难结交。且他对机关遁甲痴迷至极,玄铁匣及寒弦宫的许多机甲都是出自他手。是以对于元祖而言,神机妙算的无泪先生远比富埒陶白的江家小姐更能得到他的善意。

果真,元祖诧异且惊喜地对江徵歆道:“什么?你就是无泪先生?无泪先生竟是个小女娃?乖乖不得了,老夫可佩服你得紧啊!”

“前辈您知道我?”

“当然了,我也曾想去无泪楼与你切磋一番,但我遁入空门后已将钱财散尽,没有千金可登门拜访。”

江徵歆摇头叹道:“世人对无泪楼多有误解。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奉金而来多为求愿,而我更期得遇志同道合之人切磋学习,又何须金银这些俗物。”

元祖端起酒杯朗声大笑:“对胃口!我平生最喜欢的就是豪爽尚义之人,我干了这杯酒,敬你这个女娃娃。”

是夜。

小桃的鼾声如雷,震得江徵歆睡不着,她望见窗外银月如钩,便蹬了锦鞋出门下楼,踱步到客栈的庭院里赏月。

如练的月光铺洒下来,把庭中一株花开满冠的白海棠照得愈发晶莹洁白,晚风袭来,花瓣轻柔飘洒,花香溢满庭院,有一白衣人站于花树之下,似雪为骨,冰为魂,仙气飘飘欲羽化而去。一声细浅的脚步将他唤回红尘,转身回首,用流光溢彩的紫瞳看向了来人。

白衣人见是江徵歆,开口问道:“怎么出来了?睡不着吗?”

“恩,小桃醉了,呼噜声音太大吵得我睡不着。我出来散散步,等困意上来再回去。”

江徵歆走到洺玥身边,问道:“你怎么也不睡。”

洺玥不想告诉她今夜或许有人来袭,自己在这里为她们守夜就好,又何须让她担惊受怕,不能安枕。可他素来坦荡,未对她说过谎话,于是第一次,很生疏。

“……我……我也睡不着。”

好在江徵歆不是心细之人,并未有所察觉,眨了眨眼睛,她说:“那我们聊会天,正好有件事情想问你。”

“好。”

衣袖轻抚,洺玥将两处石凳上的花瓣拂落,与江徵歆一同坐了下来。

地上花瓣纷纷,覆了两个人的影子。

江徵歆看着洺玥问道:“入地宫取铁匣之时,我曾险些被流火击中,隐约看到有光影闪过为我挡住了流火,当时救我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洺玥见她猜到了,便点头承认了。

江徵歆又问:“你知道古焱教会来抢铁匣,所以才跟来的吗?”

“我当时也不确定,只是猜测。”

“那你有同别人提起过吗?”

洺玥摇头:“这件事只有我与宇文先生知晓。”

“除了离渊,我也未告诉过其他人,看来是护卫中有古焱教的眼线了。”

她为离渊感到担心,古焱教在宫中安插眼线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的势力侵入朝廷究竟有何意图?细思极恐,这些事情需早些告知离渊,让他多加防范。

至于洺玥是怎么猜到无泪楼与江家的关系,以及如何知道地宫入口,她不想问了。若洺玥不想说,问了倒叫他为难,而且知道了这些也没有用,洺玥这个人她一直猜不透,倒不如好好欣赏此时的良辰美景,还有……美人。洺玥长得很好看,却没有女子的娇柔之美,而是属于男子的那种俊美,此时白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愈显此人铅华弗御,雪骨冰魂。这样看来,风花雪月好似都有了,只差……

江徵歆指了指洺玥手中的玉箫问道:“你的紫箫如烟似雾,有缥缈朦胧之感,是烟紫玉吧?”

洺玥点头。

“对你而言这是武器,还是乐器?”

洺玥笑了:“于敌人是武器,于友人是乐器。”

江徵歆也笑了:“我应算是友人吧,今夜可否为我吹奏一曲?”

“既然你想听,我就吹一曲安神助眠的吧。”

洺玥修长的手指按于箫孔之上,眼帘低垂,薄唇轻启。

玉箫声动,余音袅袅,音入杳冥,宛若风吟。

花前月下,吹箫之人,美如谪仙。

江徵歆看着皎白如冰的花瓣飘落在洺玥的墨发之上、衣袖之间,一片,两片,三片……

美景良辰,如梦似幻……

她,甘于沉沦……

一曲毕,洺玥抬眸看到伏在石桌上梦香沉酣的江徵歆已被海棠花瓣飞落了一身,洁白晶莹的花瓣在她柔软的头发上像一个个小花钿,俏皮可爱。她脸上的线条很柔和,没有半分侵略感,娇润的粉唇含着笑意,浓如蝶翼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微微颤动,应是做了什么好梦。

洺玥轻轻将她抱起,缓步上楼,带她走入了自己的房间。

第十七章 云麓山巅

将江徵歆放在了床榻上,洺玥拉过被子为她盖好,然后轻阖了房门,又回到了庭院中。

他知道寒弦宫已经有所察觉,夜里或许会派人来刺杀,他不想掉以轻心,毕竟这里还有个不会武功的姑娘家。他把她带进血雨腥风的江湖,就要护她周全。他也希望宇文晋和元祖可以安心休息,对他而言,他们是恩师,是故人,是挚友……

于是他甘愿放弃了一夜的好眠,为她们守夜。

空庭幽寂,万家灯火灭,深夜中,二十余名黑影杀手夤夜而来,在屋檐与夜幕的交际处迅疾飞掠,如觅食的黑鸦,带来了死亡的气息。

洺玥飞身上了屋顶,右手抬起玉箫挡住了来人,左手食指贴于薄唇之上:“小声一些,别吵了他们的好觉。”

为自己也好,为别人也好,刀光剑影,他从来都是一人去挡。若说年幼时还软弱可欺,现在他已把自己修炼的足够强大,把想要保护的人置于身后,独自面对一切凶险厮杀。

白衣猎猎,独自向敌,朋友也好,属下也好,他不会让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一声朗笑传来,两道身影掠上了屋顶,一左一右站在洺玥的身后,袍袖轻扬,气势逼人。

“少主,打架怎么也不叫我?”元祖笑嗔道,“收拾这群小贼何须少主亲自动手,让老夫来与他们过招便可。”

宇文晋并未多言,抬手间,数枚银叶镖已向杀手飞去,漆黑的夜幕被凌厉的光影割开了一道道口子。

睡梦中,江徵歆看到了好多个洺玥站在她的面前,瞎眼公子、紫瞳人、朝廷钦犯、寒弦罪人、江湖恶徒、少主,她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走近一些,幻影就碎了,好像没有一个是真实的……最后,她看到有个朦胧的身影坐在花树下吹箫,柔和且温暖,她踌躇不敢上前,担心若再被自己碰碎,那个人是不是就真的消失了……

她睡觉向来轻浅,刀剑碰撞的声音和砖瓦踩踏的声音让她醒来,眼中还带着困意和茫然。陌生的房间里,没有小桃的呼噜声,也没有小桃的酒臭味,而是一种如有若无,舒适的,好闻的味道,像是……洺玥身上的味道。

……洺玥?!

意识逐渐清醒,刀剑的声音也愈觉清晰,她跑到窗边,正巧看见数道黑影向天边掠去,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刚刚发生了什么?暗杀么?洺玥他们有没有出事?想到洺玥,想到追杀令,江徵歆的一颗心陡然悬起,向房间外跑去,她现在才意识到,无论洺玥是谁都不重要,只要他平安无事就好。

然而就在猛然打开房门的那一刹,她怔住了。

洺玥正站在门口,手做敲门状,一副欲敲不敲,犹豫踌躇的样子。他不知道该不该进来,但也担心江徵歆的安危,想确认她无事,正思忖着,门开了。

两人互看了一会,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没事吧?”

“吵醒你了?”

洺玥笑着放下手,恢复了淡定从容:“无事,有几个小贼而已,祖先生已经去追了。”

江徵歆点了点头,对上洺玥柔和的目光,心不知不觉就安静下来。短短两天时间,面对了四次厮杀,眼前这个人总会给她很安心的感觉,好像天塌下来都不用怕。

“我睡的房间好像不是我自己的。”她说。

“是我的,这间没有呼噜声。”

“那你睡哪里?”

“不用管我,你安心睡吧,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江徵歆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了洺玥手上的鲜红:“等等,你受伤了?你的手在流血。”

“没事的,一点小伤而已。”

洺玥把手背向身后,企欲隐藏,却被江徵歆拉住了手臂,带进了屋内。

“还是要包扎一下的,明明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呢?”

她让他坐了下来,从怀中拿出一粒白色的药丸,边细细研磨成粉,边对他说:“这药可止血生肌,亦可解毒,保你的伤两日即好。”

药是她进地宫前带的,为了以防万一,现在看来是带对了。

江徵歆为洺玥轻轻擦去手背上的血迹,却看到伤口的边上还有其他伤疤,深浅不一,大小不同。有些看似已经历了漫长的岁月,浅淡了许多,却固执的不愿消失,一定要让主人记住那些痛苦的回忆。在这样好看的一双手上,伤疤就如美玉上的瑕疵,让人心生不忍。

“疼不疼?”

她想问,这个伤口疼不疼?

她也想问,以前受伤的时候,疼不疼?

被哥哥保护的很好,也幸运的从来没有受过苦,而有些人明明和她差不多的年纪,却已受过了很多磨难,经历过了很多痛苦,那个时候是不是连站在他身边保护他,为他遮风挡雨的人都没有?

她轻轻地为洺玥吹了吹伤口,像小时候跌伤划伤时都会习惯地吹一吹,好像那么一吹就会不疼了。

微风带来的轻痒,比疼痛的感觉更让人脊骨发麻,洺玥不禁缩了缩手,却被江徵歆一下捉住了指尖:“疼也忍一忍,一会就好了。”

轻声安抚,她以为他怕疼。

静如潭渊的紫眸里泛起了涟漪,一直在受伤,一直在流血,从来都比这伤得更重,血流更多,忍一忍都过去了,这样的小伤,实在无甚痛感。但看到她在小心为自己上药,细心地为自己包扎,还关切地问他痛不痛,他感到很暖,好似在刺骨冰雪中踽踽独行了很久的旅人第一次有了靠近篝火的权利,明亮的火焰灼的他眼睛发酸发痛,却还是想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哪怕被灼伤,被烧成灰烬,也想抱着这捧久违的温暖不再撒手。

没想到如今还会有人问他痛不痛,真好……

但他从不贪心,从不渴求,从不奢望,哪怕这篝火再好,他也只会远远的站着,看一眼,转身走开……

他没有拥有温暖的权利……

付不起享受关怀的代价……

他是罪人,是囚徒,是洪水猛兽,是,自己都厌憎的人……

孤灯燃着残火,将两个人的脸渡上一层淡薄模糊的光茫,他们各有所思,便都不再言语,看着雪绡帕子一圈一圈覆在伤口之上,将它隐藏,等它自行愈合……

……

早上起来,元祖已换上了一身玄色衣服,护臂和长靴使得他更显魁梧有力,黑皮腰带上一只银色虎首凛凛生威,此时站在街边与宇文晋谈笑风声,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再看慢吞吞出来的一人一猴,疲倦困乏的江徵歆眼下一抹乌云,精神奕奕的小桃满眼放光。

江徵歆瞪了小桃一眼——哼!都怪你我没睡好。

小桃搔头一脸茫然——咦?我怎么得罪她了?

一行四人行至云麓峰底,抬头望去,只见雾霭苍茫之中,九座被鬼斧劈开的巍峨险峰直入云端,难窥其后真容。青山间数道飞瀑流泉也被冷云截断,似水从天上而来。

寒弦宫主宫位于云麓最高峰之巅,北面为壁,南面为崖,空谷清幽,遗世独立。宫下设有八奇门,每门各占一峰,峰与峰之间以廊桥石栈相连。因峰顶常年云雾缭绕,寒弦宫亦被世人称作仙境之宫。

元祖叉着腰对江徵歆道:“小丫头,我们到寒弦宫的地盘了。”

因为无泪先生的身份,元祖已经把江徵歆从女娃娃破格提升成了小丫头,但他还是不喜欢叫江徵歆的名字,觉得不够亲切。

江徵歆环顾一周,并未看到上山之路,也并未看到宫门和宫宇,想来寒弦宫应在这山峰之上,隐于云雾之后。如此易守难攻的山势,真不知当初古焱教是怎么攻下的寒弦宫的?

她好奇问道:“这样险峻的高山,无门无路,我们究竟要怎样上去?”

第十八章 仙境之宫

元祖抬手指了指那道从万仞高崖上飞湍而下,砯碣震天,水沫飞溅的瀑布,道:“那便是正门了。”

江徵歆怔怔地望着元祖指的,此间最大的瀑布,

奔腾而下——

声震山岳——

雷霆万钧——

粉身碎骨——

江湖人都是这么开玩笑的吗?

“祖先生,这里肯定还有其它的路,对吧?”

“当然有,山下均未设阻,随便怎么走都可以,只要能爬上去就行,不过山上数百道的暗箭机关你都要过一遍,还要设法躲开巡逻弟子的视线才行。”

怎么听起来都是死路一条?见元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江徵歆惴惴问道:“那我们走哪一条?”

“当然是走正门了,回自己家难道还要偷偷摸摸的吗?”

江徵歆咽了咽口水,劝道:“我们还是旁门吧,看起来好似容易些。”

“小丫头,有我们在,你怕什么?你跟我来。”

说着他带江徵歆走到了瀑布之下,虎掌高抬,以雄浑的内力将水帘托起,打开了一条水汽氤氲的通道,“怎么样,没骗你吧,自己家的门有什么打不开的。”

江徵歆失笑,别家都是石门木门,没想到寒弦宫竟是水门……若非有点功夫还真进不去。她早已听说内力高深之人可将掌风扫到几丈开外,震断大树巨石,如今亲眼得见武学高深精妙,不禁心悦诚服。

四人走过水幕后,一切变得豁然开朗,水光潋滟,草木葱茏,绵延而上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头,遥遥消失在幽郁的山林之间。

石阶起始处正站着六名守门弟子,见有人兀自闯入,执剑走向四人询问来意。可还未等宇文晋开口作答,六名弟子已被洺玥吓得神色俱变,纷纷拔出佩剑戒备起来,另有一人仓皇跑上山去传报——紫瞳之人来自投罗网了!

元祖对着踉跄上山的弟子大喊:“去告诉问天老匹夫,少主回来了,他祖爷爷回来了,晋老头也回来了,让他快快出来迎见。”

守门弟子被气得满脸通红,大着胆子喝问元祖:“你……怎敢口出狂言,管我们宫主叫……叫老匹夫。”

“我叫他老匹夫怎么了?我还叫他龟孙子呢,当年若不是我犯糊涂,让他爬上了宗主之位,他如今也没能耐把追杀令下着玩。”

一旁的宇文晋看出了江徵歆的疑惑,向她解释道:“寒弦宫主之下有四位宗主,宗主之下又有八位门主。论武学才干,元祖配得上宗主之位,但他懒惰,把宗主之位让给了问天,自己甘心只当门主,于是才致问天有了权力号召旧部,登上宫主之位。”

“原来如此,那宇文先生您是……?”

未等宇文晋说话,元祖就抢着答道:“他自然是宗主,你看他的模样也应猜到了,不过我年轻那会儿可比他俊,我若想当宗主也没他什么份。”

宇文晋冷哼一声,一枚银叶镖飞向了元祖:“满口胡言,寒弦宫向来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若论相貌,你连门主也当不上。”

元祖闪身躲过,咬牙道:“宇文你是不是瞎啊……”

二人多年未见,只热乎了一会儿就掐到现在,实是因为积习难改,从年轻时就如此相处了。宇文晋足智多谋,心性坚韧,很少有事情能动摇他的心志。正因如此元祖才喜欢撩他的逆鳞,并孜孜不倦以此为乐,一旦看到宇文晋生气,他就开怀不已。宇文晋最初还忍着性子,不与元祖一般计较,到后来实在忍无可忍,便开始对元祖“痛下杀手”,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以及更胜一筹的武功对元祖进行言语和身体上的双重攻击。是以龙虎相斗,胜的总是一方。

两人斗嘴,洺玥从来不管,甚至微笑旁观,因为他也很好奇,元祖到底何时才能扳回一局。

江徵歆幽幽叹气,还未上山已经开始打上了,等上山之后,还有力气打架吗?为了缓和气氛,她忙转移话题,问道:“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

对于元祖而言,宇文晋是个深谙世事的老狐狸,总是对他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而江徵歆则像个初出茅庐的小白兔,随便说点什么,做点什么都能让她对自己心生敬佩,所以他更喜欢同江徵歆说话。

他忙抢着答道:“当然不,只是先把那小徒弟放上山,让问天做好准备出来相迎。”

话音未落,他就欺身上前将五名弟子的穴道点住,然后转身笑道:“好了,我们走吧。”

元祖的身法极快,守门弟子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就这样被定在了原处动弹不得。

四人气定神闲的上山,一路无阻。

宇文晋与元祖两位大宗师当年在武林中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寒弦宫覆灭后双双归隐,如今龙虎再度出山,霸气依旧,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吓得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巍峨的大殿之前,问天已率众弟子严阵以待。当白衣人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年前那个浑身是血,眼中满是恨意孩子。他当时就知道,如果那个孩子活下去,一定会回来报仇,所以他痛下了杀手,让他消失在人世之间。可他为什么还活着,甚至还有宇文晋和元祖追随于左右。

问天心中的不安感陡然而生,随着血液蔓延至全身。

十年后,那个孩子终于长大,回来向他追讨血债了……

有些年长的弟子已经认出了宇文晋和元祖,也认出了洺玥。在宫难发生之时,他们或是在外游历,或是接受了任务下山,所以才得以幸免。早些年他们还想要知道真相,欲报宫仇,但新任宫主选择让他们淡忘、劝他们放下。久而久之,他们便把不堪回首的往事放在心中,作为幸存下来的旧部,一心只想要重振门楣,再塑寒弦宫昔日的威名。

对于宇文晋和元祖,他们敬重有加。因为年少时曾得二人指点过武功,教授过心法。从那时起,他们就立志有朝一日要成为像宇文宗主和祖门主一样厉害的人物,在武学上有所造诣。

对于洺玥,他们不知道该怀有怎样的情感。他是先宫主之子,自幼聪敏懂事,天赋异禀,是大家都很喜欢的小师弟,没有人在意过他天生紫瞳,甚至大家都很喜欢这样一双璀璨如星的双眸,有时还会说——“阿玥生得好看,眼睛也美,长大后定是会颠倒众生的。”

可谁能想到一夕之间可爱的小师弟变成了转世妖魔,为寒弦宫带来了灾难。以至于大家得知他还活着时,问天在下追杀令时,以及他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没有人知道该作何反应。

但敬重的宇文宗主和祖门主站在他的身边,是不是意味着这一切都……

炽阳将山峦间翻涌的流云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也将大殿前对峙众人的轮廓映得更加清晰分明。

阳光普照万物,不分人间善恶,辨不出孰正孰邪,孰是孰非。

问天眼帘轻阖,再抬眸,目光已是波澜无惊。

一路走来,他经历过风雨无数,深信这次也会安然度过。十年前没有杀死的人,如今再杀一次也无妨,手刃紫瞳妖孽,会为他筑起神台,成为江湖中最受尊崇的人物,到那时他就可以轻易的称霸江湖了。

问天负手而立:“你终于是回来了。”

第十九章 巅峰对决

问天的目光扫过了洺玥身边的宇文晋和元祖,又道:“还带回了老朋友。”

元祖冷哼一声:“谁与你是朋友?”

问天笑了:“十年未见,祖门主莫不是已经淡忘了同袍情谊?不过也无妨,祖门主忘了,我却没忘。如今你与宇文宗主回来,可继续接任原来的位置,我会对二位敬重如旧的。”

他没有在说笑,宇文晋与元祖皆为良将,若能归顺于他,无异于如虎添翼,称霸武林指日可待,不仅如此,还能改变此时的局势,让洺玥更加孤立无援,唯有束手就擒。

元祖戏谑问道:“哦?是吗?可是我们回去,置少主于何地?你已经下了追杀令,难不成要我们和你一样诛杀旧主之子,背上不忠的罪名?”

问天没有回避这个问题,朗声道:“紫瞳之人乃是天降妖孽。当年我寒弦宫宫灭人亡,皆是他带来的灾难。我杀他,是替天行道,以慰我寒弦数万子弟的在天之灵。我身为寒弦宫主,断不能容他存于世间,再做出伤害我寒弦宫之事。”

他的声音很大,要让所有人都听清,他是在替天行道!

“哈—哈—哈——”元祖仿佛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捂着肚子大笑起来,“问天,你在寒弦宫这么久,功夫没学好,却学会了古焱教阴险毒辣,蛊惑人心的手段,你倒是说说,是怎么学来的?”

问天的目光阴晴不定,强忍着性子道:“我说的是紫瞳妖孽,又与古焱教何干?我知你心念旧主,但你和紫瞳妖孽站在一起,与江湖草莽又有何异?还会落得被人追杀的下场。但你若诚心追随于我,我可许你宗主之位,”

元祖愤而怒骂道:“呸,老子若稀罕这个,也不会跑去山里当了十余年和尚。”

宇文晋抬手拦住了元祖,缓缓开口道:“问天,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一个预言——紫瞳降世,皇权不复,生灵涂炭。”

问天点头道:“这个自然,既然宇文也知道这预言,若还甘心与妖邪为伍,岂不是太过怙恶不悛了?”

“但你更应该清楚这句话其实应该是——紫瞳生,古焱亡,灵泪尽,我说的没错吧,问天。”宇文晋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问天,“当年古焱教得到此预言后忌惮少主天生紫瞳,所以才构陷寒弦宫谋逆,诬蔑少主是天降妖邪,可颠覆皇权,蛊惑先帝与他们联手屠戮寒弦宫。而你,早与古焱教勾结,在中秋宴时对宫主及众人下了软筋散,才致寒弦宫无力抵抗,最终宫灭人亡。”

问天面色阴沉,怒喝道:“无凭无据,单凭一张嘴在这里信口雌黄,蛊惑人心,宇文晋,你以为会有人信吗?”

他心中已满是杀意,不再期待将宇文晋和元祖收归麾下,抬了手,欲让弟子发起攻击。

一直沉默的洺玥终于开口,声音冰冷淡薄得如初凝的湖冰:“问天,你要拉着这么多人给你陪葬吗?”

问天闻言大笑:“我莫不是听错了?你们只有四个人,而这里有近千寒弦弟子,若得我诏令,其余八峰奇门万名弟子也会火速赶到。你怎敢出此狂言,未免太小看寒弦宫的实力了吧。”

洺玥嘴角轻勾,神色依旧淡若水,冷如冰:“不,是你太小看我了。”

如此淡漠的神情让问天的不安感陡然而生,他凝视着洺玥,眉头紧锁,不知生死战前,对方缘何有恃无恐?

就在此时,一名弟子仓猝来报:“宫主,不好了,有人攻上了峰顶。”

问天心中一凛,喝问道:“什么人?来了多少人?”

“弟子不知,但来人都是武功高手,我们……撑不住了。”

问天猛然转头看向洺玥,目光中已有了一丝慌乱,这就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吗?他怎么还会有帮手?

而后,眼前的一幕,让那一丝慌乱迅速破土而出,枝开叶蔓,遍布了双目。

逆光之处,无数白影飞掠而来,像白隼般联翩而至,轻灵落于洺玥身后。这些白衣人身着寒弦宫旧时的白色宫服,除了双腕上戴有银色护腕,衣饰佩剑上均无任何纹绘,素若清霜,净如银雪。

“是寒弦子弟!……怎,怎么会?”问天颤声道。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是已经死去的寒弦弟子的怨魂来向他复仇了。

当年宇文晋找到流落在外奄奄一息的洺玥后,将他带入了极南山谷隐居起来。在这十年中,宇文晋暗中搜寻旧部,培养新人,亲手带出了这样一批精锐子弟。他们秉承着寒弦宫上善若水的心境和坚韧如冰的意志,在衣饰起居上清寡无奢,在武学造诣上出类拔萃,隐忍蛰伏了十年,终于回来一雪前耻了。

为首一人抱剑行礼道:“禀少主,八峰奇门的弟子已尽数被围困。”

“可有伤亡?”

“依着少主的意思,我们并未下杀手,只是将他们都困于峰顶,无法听从问天调遣。”

问天的震惊已经到达了极点,短短时间就能将八峰弟子围困?白衣人的武功岂非远在寒弦弟子之上。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入如此窘境,若非要争个鱼死网破的话,那他身后这千余名弟子的胜算又是多少?

洺玥已看出问天准备殊死一搏的决心,对他道:“问天,你我之事与这些弟子无关,我们较量一下吧,你若能打赢我,可继续做寒弦宫主之主。”

问天没想过洺玥会愿意正面和他对决,他以为这个人最终一定是要依靠宇文晋和元祖的。如果没有宇文晋和元祖帮忙,一个年轻自己二十多岁的小子,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

他喜欢这个提议,仿佛又看到了希望,拔出佩剑,冷笑道:“好,就让你我二人一决生死吧。”

元祖并不知道洺玥的武功如何,担心他会受伤,抢上前一步:“少主,我来吧,这种人不需要你亲自动手。”

洺玥摇摇头,轻声道:“祖先,我要亲自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

元祖还欲再言,却被宇文晋拦住,他知道元祖在担心什么,低声劝道:“你放心,少主的武功当今世上已无人能及,问天不是对手。”

洺玥把手中的玉箫递与宇文,接过长剑,一步一步向问天走去:“既然你只会霜天雪舞,那我也只用这套剑法与你过招。”

问天气急,只觉对方年少轻狂,蔑视自己。他用三十年只练霜天雪舞并非因为学艺不精,懈怠取懒,而是这套剑法可破尽天下武功,若能参透其中精要,天下第一非己莫属。十年磨一剑尚且利不可挡,何况苦修了三十余年的武功。

他冷哼一声:“那老夫倒要领教了!”说完便抬剑向洺玥刺去,利刃直逼对方的面门。

洺玥未做丝毫躲闪,正面向敌,格挡开向自己刺来锋芒,而后挥剑反击,与问天缠斗在了一起。

高手过招,电光火石,兵刃交碰时发出的声音犹如钟鸣鹤唳,响彻长空——

第二十章 寒弦宫主

霜天雪舞看起来轻灵畅快,实则剑中被灌满了内力,力道极大,森寒的剑光就如同两道闪电般激烈碰撞,雷霆万钧,火花四溅。

问天不愧苦研了这套剑法三十余年,他的剑式变化多端,繁复至极,百招之内未见重复。他不仅在防守上甚为严密,毫无破绽可寻,出剑时也专攻对方要害,杀意尽显。

但洺玥并未给他可乘之机,行若游龙出水,将手中一把长剑舞得极快,快到已然看不清剑身,唯见光影飞速流转,好似漫天飞雪,精妙绝伦。

一旁观战的元祖点头称赞道:“这才是真正的霜天雪舞。”

他已看出洺玥的武功远在问天之上,一颗心放了下来,眼中泛起了氤氲水汽。他抬头望向湛湛蓝天,透过那碧玉苍穹,仿佛看到了宫主,看到了故人,他想对他们说,那个孩子长大后很出色,没有辜负你们的期望,带着这样一身绝世无双的武功回来为你们报仇了,你们看到了吗?在天之灵是否可以安息了?

江徵歆自是不知元祖在感怀什么,问道:“咦?祖先生,这样精彩的打斗,你怎么不看了?”

元祖眨眨眼睛,慌忙掩饰:“唔——,剑光晃得我眼睛疼。”

宇文晋笑道:“他是快哭了。”

元祖的鼻子欲喷出火来,怒道:“晋老头,你别瞎说!”

江徵歆一脸茫然,为什么看比剑还能哭呀?难不成洺玥要输了?怎么办,她又开始担心了,呜呜——

没过多久,洺玥以凌厉不可挡的剑势将问天周密的剑法破成一盘散沙。问天被逼得连连后退,最终避无可避,只能用剑身挡住向自己刺来的一剑,但他的内力与洺玥相差太多,根本抵御不住那强大的力道,手中的宝剑登时被震碎,胸膛也被利剑刺穿。

然而洺玥没有停手,长剑飞快在手中变换招式,刺穿了问天身上的几处要害,并削去了他的右臂。等到问天吃痛倒地不能起身,洺玥才收了剑,看着蜷伏在地上的问天说:“你不是向我要证据吗?这就是你要的证据。”

问天听懂了洺玥的话,眼中的狠厉登时泄得了无踪迹,如被烈火烧炙的飞蛾,终于明白了火海中的绝望。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无力控制,败局已定。

在众弟子惊诧的目光中,新的手臂从问天的身上长了出来,与从前无甚差别,只是皮肤略显苍白了一些,没了袍袖的遮挡,重新生长的过程清晰可见,甚是诡谲。不仅如此,他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不再有鲜血流出,凝结之后未留下一丝伤疤。

“……重生术?”

“古焱教的武功!”

“怎……怎么会?”

……

众人已经认出了闻名江湖的重生术。逐渐,他们的目光由惊诧转化为失望、愤怒、羞耻,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他们的宫主竟然修炼了古焱教的邪功。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古焱教的弟子在重新长出血肉后如同痊愈一般,很快就可以投入战斗。但问天此刻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如有千刃绞割着心脉,万蚁在啃食着内腑,蜷缩于地上不能起身,身体不住地颤抖。

洺玥道:“问天,你与古焱教勾结,除了觊觎寒弦宫主之位,也是为了这不死之功吧。显然,古焱教为了控制你,并没有告诉你真正的心法,反而是让你被这重生术折磨得不轻,只能为他们所用。”

重生术乃是上古秘术,除了古焱教没有人知道该如何修炼。古焱教只会将此秘术传于修为精深,忠心不二的弟子,使其身躯不毁,甘为死士。等到他们修炼至一定境界后会像燊红烈那样白骨森森,皮肉不生,然后经过冥火池的淬炼,涅槃重生,长生不死。

十年前,问天背叛寒弦宫换来了重生术,那时,他是何等的激动与喜悦,拿着刀划开了自己的皮肤,看着伤口一点一点的愈合,可是没过多久他就感受到了异样,伤口愈合带来的蚀骨灼肉之痛远胜凌迟之刑。从此,为了换取镇痛续命的药物,他只能听命于古焱教,再无自由可言。每当疼痛发作时,他都想要一死解脱,却又不甘心放弃得来不易的地位,苦熬至今。可如今他败了,名誉地位终成云烟,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问天咬着牙,挣扎起身,喉咙里发出嘶吼:“你杀了我,杀了我吧,我…我受不了了……”

洺玥未有丝毫怜悯,对他道:“我会杀了你的。”

但他并未即刻动手,而是足尖轻点,飞向了江徵歆的方向。与此同时他解下了束发的绡带,像风一般在江徵歆身边绕过,绡带就轻轻地覆在了她的眼睛上,为她挡住了视线。

他杀人,只是不想在她面前杀人。

而后,血腥气弥漫了上来,问天的头颅滚落至一旁……破解重生术的方法之一就是——断其头颅!

洺玥看了一眼问天的尸首,轻阖双眸,复仇之路才走了第一步,这只是个开始……

风将江徵歆眼睛上的绡带吹落,她睁开双眼,看到一切终于归于平静,再无兵戈对峙,剑拔弩张……

看到洺玥站在金色的阳光下,白衣猎猎,散落下来的墨发在风中飞扬……

看到众弟子屈膝跪下,拜见新任宫主……

……

夜晚,江徵歆带着小桃在宫里瞎逛,正巧遇上元祖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拖盘花生米,边哼唱着《大悲咒》边晃晃悠悠地往房间走。

江徵羽挑眉道直言道:“祖先生,你唱着佛歌打酒喝,是对佛祖不敬。”

元祖不以为然,摇晃着脑袋道:“俗话说得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无需拘此小节,哈哈哈———”笑完,他又睨着眼问,“这么晚了,你去做什么?”

“闲来无事,我和小桃走一走,散散步。”

元祖点头:“唔,那你们去吧,我要回房间逍遥快……”

未等他说完,小桃已经从江徵歆的肩头跳到了元祖的身上,抱着元祖的脑袋不撒手,意思是,我要和你一起去逍遥快活。

元祖也不拒绝,笑着道:“走,正好咱哥俩有个伴。”说完就带着小桃晃晃悠悠地走了。

江徵歆看着被元祖轻而易举拐走的小桃,气得忿忿直跺脚,冲着小桃的背影喊道:“我最见不得你这卖主求荣的这狗腿样儿。”

这时,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什么卖主求荣?”

江徵歆被吓得一哆嗦,转身看到身后之人,拍着胸口说:“你吓死我了。”

此时洺玥已换了一身浅紫色便服,几缕乌发被细绡带松松系起,这样的他,少了些清冷,多了份温和。

他看到了刚刚的一幕,知道江徵歆为何生气,笑着安慰她道:“别气了,和我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第二十一章 私会

走上两峰相连的索桥,夜色更加浓郁,脚下漆黑一片如陷入水墨之中,而头顶那片被星辉洒满的夜空愈发清晰可见。

这里离天空很近,缀满星光的苍穹仿佛触手可及,还能看到璀璨的繁星在银河中漂流回转,不胜瑰丽旖旎。

江徵歆伸出纤纤素手去摸点点星辰:“我从来没有这么近的看过星星。”

她的眼睛很亮,因为充满喜悦,因被星光映满。

“喜欢吗?”

“嗯,很喜欢。我现在才知道,碧瓦朱楼,金阁玉台,都远没有这一道索桥来得美。”

洺玥笑着道:“我也很喜欢这里,小时候常来这里看星,躺在索桥上一看就是一夜,有的时候睡过去,第二日醒来还能看到晨曦日出,云蒸霞蔚。”

“听你说完,我也好想在这里过一夜,等着看明日日出。”

洺玥摇头劝道:“山顶夜凉,你一个姑娘家被风吹一夜容易生病,明日早些起来看也是一样的。”

这里的夜确实是冷的,他曾经因在这里过夜,病过两场。但小孩子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看星的时候困了,就又由着自己在索桥上睡了过去。有的时候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在父亲宽阔坚实的背上。来找他的父亲没有过多言语,也没有丝毫责备,只是默默地把他从寒凉的夜里背回温暖的房间……

江徵歆没有多言,点头答应。

对她而言,洺玥说的话比哥哥的话管用很多,洺玥说一句夜里凉,她会很认同地觉得晚上一定是冷的,那她明日再来看好了。但若是江徵羽说这么一句,她就会反驳他,“哪里凉了?我怎么不觉得,你一定是年纪大了才会觉得冷。”

明明是同一句话,一个像是名医开出的良药,一个像是江湖骗子卖的假药,说的人不同,就有着天壤之别。也许这是因为洺玥从来没有骗过她,而哥哥总拿她开玩笑吧。

“小玥,你说我们离天空这么近,会不会吵醒正在天上睡觉的仙人啊?”

“你相信会有仙人吗?”

“当然,我可是亲眼见过呢?在我小的时候,他还答应过要帮我完成心愿。”

“那后来呢,心愿实现了吗?”

“没有,他应该是忘记了,把我也忘记了。”

说到这,江徵歆有些失落,不由得低下了头,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满心委屈。

洺玥柔声安慰她道:“听说仙人不会睡觉的,所以我们说话也不会吵到他们,你可以将心愿再与他们说一遍,也许他们听到了,就想起来了。”

这是哄小孩子的话,江徵歆听了却当真了,心情又明朗了起来,欣喜地道:“你说的对,现在离他们这么近,神仙应该会听到吧。”

说完,她将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开始许愿。

“咕咕——噜噜——咕——噜噜——”

声音很小,很奇怪,洺玥没有听懂,微蹙着眉心,不解地看着她。

江徵歆抬起眼帘,眨着眼睛望着洺玥,羞赧地道:“我,我肚子饿了……愿还没许,肚子就叫起来了。”

洺玥的眉心舒展开来,轻抿着薄唇却怎么也忍不住笑意,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些无奈,又有着些许宠溺,对她道:“我们去东厨看看有没有吃的。”

可能是夜色太暗,也可能是心思不细,这丝宠溺就像是化入水中的糖霜,入水无痕,以至于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

东厨里的食材很全,柴米油盐,蔬菜鱼肉码放得整整齐齐,但就是没有现成的吃食。

洺玥本以为这里会剩有一些糕饼点心,没想到晚饭过后已被众人席卷一空,连最后一盘花生米也被元祖端走了。

两个人都不会做饭,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了良久。

江徵歆责怪自己挑嘴,若晚饭多吃些,也不会给洺玥添这种麻烦,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没事小玥,我拿根胡萝卜啃一啃就行。”

洺玥摇头不肯,他深知饿肚子的滋味,所以不喜看到别人挨饿,更何况让朋友在自己家里饿肚子也不是待客之道。于是他携了几个甘薯,带江徵歆去了后山空旷之地。

徐徐燃起的火堆给漆黑的夜晚添了些光亮,开散出一个柔和的光圈将两个人的身影笼罩在里面。

刚烤好的甘薯上面裹着一层草木灰,洺玥用手将它们掸尽,然后递给江徵歆:“小心烫。”

此时,江徵歆正托着下巴看着他,眼睛里含着笑意。她没想到洺玥这么纤尘不染的人居然会烤甘薯,就像看着仙人生火做饭一样,实在有趣得紧。

幽深的紫瞳对上了笑盈盈的眼睛,他不知她在想什么,又对她说:“快吃吧,不是饿了吗,这个是能吃的,我保证。”

江徵歆笑着点头,伸手去接甘薯,也正巧看到了洺玥手上的灰烬。她本欲拿出帕子给他,却想到手帕已经为他包裹伤口用了,又不好意思动手给他擦,就用嘴巴吹了吹,为他将余灰吹落。

她的这个举动就像小兽总喜欢闻味道探寻事物一样,出于本能的反应而已,根本没有想太多。

但洺玥却被指尖的酥麻带得心中一阵凌乱,如同情感的染料池忽然被搅动,使原本简单的情绪经过交织融合后生了缤纷色彩。

他在感情上向来匮乏,不明白心中是什么感觉,就那么懵懂、茫然地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望着自己的手怔了一会。

剥开薄薄一层薯皮,湿白的热气裹着甘薯的香气一下子涌了出来,甜香软糯的红瓤诱得人口舌生津。江徵歆尝了一下,大声称赞道:“好好吃!小玥烤的甘薯好棒!”

洺玥笑了:“我也只会这么弄,难得你喜欢。”

他儿时流浪的那段时间,根本没有东西吃,都是捡到什么,就生个火堆,把东西放在上面烤一烤,像甘薯这么难得的东西,自是要悉心去烤,于是也就会了。

这时,忽然有脚步声响起,两名弟子提着灯笼走来,他们没想到会遇见洺玥,赶忙施礼。

“宫主。”

“这么晚了,没有休息吗?”洺玥问。

“我们刚从书轩回来,路上看到火光,怕后山起火才过来看一下,没有打扰到您吧?”

洺玥温和地道:“无妨,我烤了些甘薯,坐下来一起吃吧。”

受到宫主的邀请,其中一名弟子开心地想要坐下,却被另一名弟子赶忙拉住,“多谢宫主,只是宇文宗主还等着我们给他送名册,恐去晚了,他就睡了。”

洺玥没有怀疑,点头道:“既然这样,你们带几个甘薯走吧,和宇文先生一起尝尝。”

两名弟子道过谢后,拿了几个甘薯匆匆走了,等到离得远了些才小声谈论:“宫主叫我们一起吃,你为什么要走啊?”

“没看出来宫主是在私会佳人吗?我们不能坏了他的好事。”

“哦哦,原来如此,那下次再看到宫主和这位姑娘在一起,我们就绕远一点。”

两名弟子不知道洺玥以前蒙面练功,耳力极好,所说的话已尽数被听到。

此时,那个无意听了墙角的人耳根发热,脸颊泛红,不由得轻咳了一声。私会吗?……

第二十二章 心弦

夜已深,洺玥送江徵歆回到她所住的庭院。

这座院落是洺玥曾经的住所,他把它让给了江徵歆,自己暂时移居到了兄长的住处。

一走进庭院,便能看到八株紫色的花树,枝冠相连几乎将满偌大的庭院覆满,上面密密实实地开着紫色花朵,无须风送,已感花香袭人,沁人心腑。连绵掉落的花瓣将庭院铺满,像一条紫色的花毯,脚踩上去,发出窸窣的声响。

江徵歆问:“这花树叫什么名字?我从未见过。”

“是紫楹花。”洺玥抬起手,接住了一片即将掉落在江徵歆身上的紫楹花瓣,“我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只是每年生辰时,父亲会在我的院子里种这样一株紫楹。”

他的手落得恰到好处,于江徵歆的耳畔轻轻停住,没有碰到她分毫,可江徵歆还是不由得呼吸一窒,心里的节奏乱了几分,若不是夜色昏暗,洺玥怕是能看到她耳朵晕染的一层薄粉色。

洺玥收回了手,将花瓣握于掌中,对她道:“早些睡吧,明日我在这等你,一起看日出。”

江徵歆点了点头,转身推开了门扉,又停住,回头看了一眼洺玥。

这里有八株紫楹,所以是在八岁那年,他经历了那些事情吗?还那么小,是怎么挺过来的?

月光下,那个人俊美如完璧,其实内心是支离破碎的吧?

他从不表露内心的伤痛,即便面对问天,那个害死他至亲的凶手,他的表情都是淡漠的,冰冷的。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那只紧握玉箫的手因用力致使伤口裂开,有鲜血流了出来,她也不知他是有感情的。

那时的他,心里应该是恨的,是痛的,是悲伤的吧,所以才会连白绡绢已经被鲜血染得透彻都浑然不知。

在为那么多逝去的亲友、同门复仇时,连祖先生这般高大威猛的汉子都落了泪,饱经世故的宇文先生都红了眼尾,而洺玥却将所有的悲痛都极力隐藏,完美的让所有人都察觉不到。

她都为他心痛了……

眼前这个人对敌人是冷漠的,但对她、宇文先生、祖先生、甚至是不认识的小弟子都是温和的。

到底是温暖包裹着寒冷?还是无情掩饰着有情?

她也分不清,看不透。

那些痛苦的过往,他不说,她也没有立场过问,那些伤痛,他不表露,她也不知从何去安慰。只能默默的为他感到悲伤,希望他可以过得好一点,上天能对他稍微好一点……

没再多说什么,带着苦涩与怜惜,江徵歆进了屋内,关了房门。

门扉轻阖后,庭院里寂静无声,唯有月光如洗,楹花婆娑。

幽深的紫瞳看向了开满庭院的紫楹,耳畔响起了旧时的声音——

“等阿玥长大了,这些紫楹也长成了,花开好了,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坐在树下饮茶赏花了。”

“如果以后这院子种不下了,我就把紫楹都种到阿玥练功的南山去,给阿玥遮阳,他累的时候还可以坐在下面休息。”

“这花是紫色的,像弟弟眼睛的颜色,都很美。”

“紫楹花的香气可安神助眠,以后小玥就能夜夜安枕,不再做噩梦了。”

“楹花开了,阿娘摘了些给小玥做的楹花糕,里面放了糖霜和蜂蜜,甜甜的,小玥尝尝喜不喜欢。”

……

声犹在耳,人已往生。

紫瞳中的水色将楹树映得有些朦胧,他强压着心痛,低喃着:“阿爹……阿娘……哥哥…………”

……

清晨,树上的鸟儿欢鸣着,熹微的阳光和着楹花的香味一起侵入窗扉,江徵歆微微睁开双眼,噙着些睡意不愿起身。

这里没有浮世纷扰,平淡美好,若能在山中过一辈子也不错。这样想着,她闭上了眼睛,打算继续睡去。

可是下一刻,她又猛然睁开了双眼,心中锣鼓乱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已经睡过了吗?洺玥呢?……

江徵歆一下子清醒了,赶忙跑向窗边。几步路,顷刻间,她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念头。

他应该没在等她吧?应该不会的,早就过了日出的时辰,谁会等那么久?若还在等,岂不是太傻了?但愿他已经回去了,希望他不在外面……

可是推开窗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庭院中的身影,那个站在紫楹树下,独自在这里等了很久,却不忍唤醒她的人。

洺玥看到江徵歆醒来,对她微笑道:“早。”

江徵歆:“……”

“饿了吧,我带你去吃早饭。”

江徵歆定定地望着洺玥,心中紧缩。一点也不提失约的事吗?没有丝毫的责怪吗?甚至连烦厌的表情都没有吗?为何还会对她展露笑颜?

细碎的阳光像无数金色的碎片,荧荧点点,洺玥的笑是温柔的,是俊美的,比阳光更暖,比露水更纯澈。

眼前的人是那么好,让她想要靠近,是那么出尘绝世,令她不敢上前。

江徵歆站在窗边移不动脚步,因内疚而紧咬着下唇,她的眉心蹙成一道浅痕,满是愧疚地说:“对不起,我睡过头了,让你等了很久,已经错过了日出。”

清晨露重,洺玥的眉发、衣衫上都留着些未干的水汽,拖曳在地的衣摆上落了很多紫楹花瓣,花瓣上的露珠在晨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

他对她说:“日出每日都有,哪日你想看,我再陪你去看。”

没有在意等了很久,反而是担心江徵歆因为没看到日出而感到遗憾,就这样温柔地安慰她。

他对她总是温柔的,像是冰雪消融后初露的春意,是一切美好的开始,令人心生悸动,刻骨铭心。

一瓣紫楹花从洺玥的面前轻轻掉落,经过他舒展的眉间——深邃的紫眸——挺拔的鼻梁——含笑的薄唇——最后落在了江徵歆的心间,就那么无意地将心弦触动了……

这并不是第一次被洺玥拨动心弦,甚至连江徵歆自己都不知道第一次是在什么时候,也许是在纷飞缭乱的樱花雨中,与他相遇之时,也许是蜜香弥漫的花田间,绡带滑落对上紫瞳的那一刻,也许是在花开浓郁的白海棠树下,被玉箫吹彻的那一夜……

但这一次,那个站在被紫楹花落满庭院中的人,让她真实的,明确的感受到了心弦被拨动的感觉……

……

两个人正吃着早饭,元祖震天动地的声音就隔着几道院墙传了过来。

“问天就是个鸟人——”

没过多久他就拉着宇文晋匆匆忙忙走进屋,一脸怒气,还带着些未消的羞愤,对着洺玥道:“宫主,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寒弦宫多了好多个女弟子。”

洺玥微怔了一下,问道:“为何会有女弟子?”

寒弦立宫自立宫以来只收男弟子,百年来从未有过例外。若非问天在位时改了宫规,是不可能有女弟子上山的。这点洺玥已经猜到了,但他自回宫以来并未遇见过元祖口中的女弟子,所以才会因为意外而发问。

“听说是问天那个老不修当了宫主后说什么人家南峒派,燃叶派都收女弟子,寒弦宫也需兼容并包,所以才开始收女徒弟的。现在可好了,劝也劝不走,赶也赶不走,可咋整?”

听到还有姑娘在山上,江徵歆起了兴致,问道:“可是年轻貌美的女徒弟?”

元祖撇着嘴,指着小桃道:“还没这猴好看呢。”

宇文晋轻咳了一下,说了句公道话:“不像元祖说的那样,都是些妙龄少女,我也是昨夜看了名册,才知道她们都在北峰修习,于是今早和元祖去看了一下,没想到刚说两句话,元祖就把人给吓哭了。”说完他又剜了元祖一眼,觉得自己真是筋搭错了才会带着元祖去。

元祖倒浑然不查宇文晋的冷眼,只是嘟囔着:“所以咱们寒弦宫不宜有女弟子,哭唧唧,太麻烦。”

宇文晋叹气道:“既然她们已拜入寒弦门下,我们也不能强赶人家下山,总是要好言相劝的。”

“这是自然。”洺玥点头同意,“寒弦宫修习的是纯阳功法,不宜女子修炼,我可以修书与冰阁阁主,帮她们拜入冰阁门下,那里都是女弟子,不仅修习起来方便,武功心法也更适合女子。”

元祖听后喜形于色:“这倒是个好主意。”

可没一会,他又发愁道:“只是谁去劝?”

江徵歆笑道:“自然是小玥了,他是宫主嘛。”

宇文晋摇头:“我跟了宫主时间最长,也最了解他,他应付不了那些女子的。”说完他向元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去吧。

倒不是因为看好元祖,而是他自己也不想做这件事,才抛给了元祖。何况是元祖把人家惹哭的,这窟窿应该他自己去堵。

元祖慌忙摆手,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我一出家人,从没和女人说过话,连女施主都没见过,当不了这差事。”

宇文晋冷笑道:“吃酒喝肉打诳语,哪条戒律你没犯过,唯独这条你倒是遵守得很好啊!”

元祖虎目怒翻,怼道:“那宇文你去啊。”

“……”宇文晋一下子被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面色僵硬,略带窘态地说:“我若会和女子打交道了,也不至独身至今了。”

三个大男人一个比一个不会应付女人,正焦虑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齐刷刷地看向了江徵歆。

江徵歆看懂了他们的眼神,一个赤豆小包卡在嘴里,顿时咬不下去了。她虽会应付女人,但没那个胆儿去劝几十位习武仗剑的女弟子,万一惹毛了哪个,小命休已——

她放下赤豆小包,慌张拒绝:“我也,我也……”

她还没“也”完,元祖就扑过来,哀嚎道:“你是姑娘家,比我们更懂女人的心思,所以只能请你帮忙了。你要不去,就得宫主亲自去,若是让她们见到宫主,她们就更不走了……”

元祖的这句话也不知戳到江徵歆的那根筋儿上,她立马放下了包子,奋勇地道:“好,我去!”

第二十三章 第一美人

寒弦宫后山的石桌上,一大一小两个顽童已经对着一盘阵法玩了许久。

江徵歆的臂肘支在桌子上,手托着腮,小脚不安分地一晃一晃,笑吟吟地道:“祖先生,你再不快点,这盘荔枝我要全部吃掉喽。”

元祖没抬头,连眼皮也没动一下,目光紧锁形势胶着的阵局:“这阵法看着简单,怎么破起来如此难,你再容老夫想想,荔枝你慢些吃,给我留点。”

这些日,洺玥和宇文晋忙着整顿宫内事宜,江徵歆和元祖就在后山切磋机关阵法,至于小桃嘛,放进了山的野猴子,萍踪浪影,能回来就不错了。

又过了一会,元祖仰天长叹一声,终于放弃:“你告诉我怎么破吧。”

江徵歆喜形于色,终于让她等到了机会,大眼睛盯着元祖骨碌碌一转,笑着道:“可以,不过有条件。”

“啥?前几日也没提条件,怎么今日倒讲起这个来了?”元祖手抱在胸前,乜着眼道:“以后离晋老头远点,少学他那些花花肠子。”

“与宇文先生无关,我是和我哥学的,不过你不愿意也就算了,我回去睡觉了。”

元祖被捏住了软肋,赶忙拦住她:“好好好,你说,什么条件?”

江徵歆想问关于洺玥的事,但又不能太直接。

“你和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吧,比如……你当年是怎么幸免于那场宫难的?又是为何出的家?”

元祖面色一松,呼了口气:“嗨,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条件呢,这个简单。就是当年中秋宴我喝多了,去小解的时候走迷了路,一不小心掉进了后山的阴沟里,不知道是酒劲还是软筋散的药劲儿上来了,我怎么也爬不那阴沟,后来就睡死过去了。等我醒过来发现大家都死了,只有我一人还活着,悔恨不已于是出了家。”

“那宇文先生呢?”

“晋老头当年受了重伤,古焱教的人以为他死了,其实心口那刀偏了半寸,没死全,在我醒来之前他已被赶回寒弦宫的旧部救走了。”

江徵歆点头道:“看来上天是会保佑好人的。”

“那小玥呢?”

终于问到了洺玥。

元祖想了想,才答道:“唔……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宇文提起过宫主当年被带回了古焱教,应该是想确认后再杀死,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这你得问宇文,宫主的事,他知道的比我多。”

江徵歆可不敢去问宇文晋,他那么聪明,肯定一下就能猜出她的心思,所以她只敢问不懂男女之情是为何物的元祖。

“祖先生,你再和我说说洺玥小时候的事吧。”她开始进入了正题,“比如……他有没有被指腹为婚,或是被定过娃娃亲?”

果然,心思单纯的元祖并未有所察觉,爽快答道:“那倒是没有。”

江徵歆舒了一口气,心放了下来。对于这个答案,她是紧张的,因为她知道若是洺玥被定过亲,肯定会为完成父母的遗愿而同别人完婚的。所有人都是一样,愈是父母亡故的早,愈会尽力去完成父母生前留下的心愿。

但元祖还未说完。

“不过宫主小时候倒是和冰阁那个小姑娘玩得挺好,宫主他娘还说过什么两小无猜、金童玉女之类的话。”

江徵歆的心又提了起来,问道:“冰阁的哪位小姑娘?”

“也不该说是小姑娘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成了冰阁的主人。”

冰阁阁主!就是洺玥提到过的那个人吗?

江徵歆一下子泄了气,她早该想到嘛,若关系一般,怎么可能送了洺玥的手信过去,就愿意把寒弦宫的女弟子都尽数收入门下。而且遇到这种事情,洺玥第一想到的是她,可见关系绝非一般!

“……那位……冰阁阁主,长得好看吗?”

“唔——”元祖手摸着下巴努力回忆,“我只在她小的时候见过她,长得小鼻子小嘴巴小下巴的,不怎么好看,也不知现在长开了没有。”

江徵歆刚想松一口气,就被元祖下一句话卡在那了,憋得心口疼。

“听说成为了武林第一美人,也不知真的假的。”

“咳…咳…咳……”

都第一美人了,能是假的吗?

元祖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不过无论什么人,一进了冰阁那个冰窟窿,出来后都跟冰做的一样,她师父那张冷脸就万年没化开过,她应该也差不多。嘿嘿……我还是喜欢看小丫头你,长得雪白可爱,总是笑嘻嘻的更惹人喜欢。”

江徵歆心道:你看也没用啊,要洺玥觉得好才行,可谁不喜欢美人呢?唉……

与元祖说了解阵的方法后江徵歆要回去了。

元祖笑呵呵地对她道:“为了感谢你送走了那些个女菩萨,我从山里猎了只鹿回来,今儿晚上请你吃鹿肉。你帮我去和宫主说一声,晚上一起到我那去。”而后,他又想到了什么,赶忙嘱咐道:“一定带着小桃儿来啊。”

自从元祖知道小桃打开了他做的玄铁匣,就越来越喜欢它了,恨不能天天摸它那聪明的脑瓜顶儿。

江徵歆听了元祖的话去找洺玥,却在半路遇见了小桃,也它不知从山里的哪棵野树上摘了好多果子,正费力地抱着,扭搭扭搭地往回走,时不时的还会有果子滴溜溜地掉下来,滚落至一旁。

它怀中的那些果子饱满圆润,晶莹剔透,虽不知道是什么果,但看起来很是甜美多汁。

江徵歆太了解小桃了,若它摘果子,肯定先把漫山遍野的果树都尝个遍,可最甜的一棵摘,所以它手中的果子一定味道不错。

“正好送给洺玥尝尝。”她这样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小桃怀中的果子。

这小桃哪里干?呲着牙,咧着嘴,躲来躲去地护着果子,它辛辛苦苦摘的,可不能送给了别人。

江徵歆见明抢不行,只能蹲下来和它讲道理:“小桃我问你,你摘这么多果子,是不是打算给我一份?”

小桃用力地点头。

“那我忍着,不吃了,把我那份送给洺玥不行吗?我们在人家住了这么久,白吃白喝的,总要送点东西以示感谢嘛,你说对不对?”

小桃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好啦,那你同我一起送果子去吧。”

说完她抱起了小桃,带着它走去了洺玥的住处。

然而江徵歆并没有寻到洺玥,而是在他的房间内,看到了一个纤细婀娜的背影,正既温柔又细致的在为洺玥铺床……

第二十四章 酸酸甜甜

女弟子显然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转过身来,看了看站门口的江徵歆,然后盈盈对她施礼道:“江小姐。”

江徵歆虽略感意外,却还是莞尔道:“姊姊认识我?”

女弟子摇头道:“从未见过,不过听说过寒弦宫里除了我以外只有江小姐一位女子,所以能猜得到。”

这名女弟子的容貌姣好,袅娜娉婷,说话时的声音也极轻柔细软,让江徵歆觉得好似有个小爪子在挠她的心一样。

“寒弦宫的女弟子都已去了冰阁,为何姊姊还会留在山上?”

其实她想问的是,为何会在洺玥屋里……

女弟子低头答道:“前些日子我与师兄们去川北采买,等回来时才发现众师姐妹已散。我不愿下山,也不想去冰阁,就去求了宫主。宫主可怜我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便同意让我留了下来。”

江徵歆了然,知道洺玥为何会答应让宋依人留下,同样是父母亡故,他不希望别人也流落在外,无处容身。

“不知姊姊如何称呼?”

“我姓宋,名依人。”

“宋姐姐,以后我这样称呼你可好?你也别唤我江姑娘了,就叫我歆儿吧。”说着,她将手中的果子递与宋依人,“这个果子可甜了,你尝尝。”

宋依人道了谢,接过了果子,但只拿在手里,并没有吃。

“姐姐可知洺玥何时回来?我有事要与他说。”

宋依人摇摇头:“我也不知,我来的时候,宫主已经出去了。”

“嗯,那好吧,我在这等等他。”说完,江徵歆将果子都放在了桌上,然后坐了下来,她还想再与宋依人闲聊些什么,却见宋依人已转过身去继续铺床,没有再与她多言的意思,于是便也不再开口打扰。

宋依人铺的很用心,每一处被褥都用手轻轻抚过,不留下一丝褶皱。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房内安静的也只有被褥悉索的声音。

闲来无事,江徵歆就在托着腮,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刚开始,她还在心中称赞人家铺的平整、细致,到后来却越看越不是滋味,目光随着宋依人的手在洺玥的被褥上游走,好像每个角落都碰到了,没有丝毫遗漏。

她想,若是洺玥晚上睡在那床被衾里,岂不是相当于间接触了吗?

心里的酸味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第一次吃醋的小姑娘,自己也不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难受、烦躁,跟有小针扎她的心似的。

宋依人做完这一切,与江徵歆道了别,迤迤然走了。

而江徵歆的醋意却越酿越陈,她倒不是吃宋依人的醋,就是吃那床被褥的醋,感觉它们经过了宋依人的抚摸已经有了灵魂,正在邪恶地等待洺玥自投罗网,与他亲近狎昵。她眼睛中燃烧起愤怒的小火苗,恨不能将那对她笑得狂狷的被子精给融了,不让它玷染洺玥分毫。

终于,头脑被醋酸腐蚀坏了,她斜眼问小桃:“小桃,你有没有觉得这衾裯的颜色不太对。”

小桃想摇头,没敢。

江徵歆继续自说自话道:“这不是洺玥喜欢的颜色,我们去给他换了吧,否则他看到该不开心了。”说完她就从柜子里拿了一套新的衾裯,开始卖力地给洺玥换上。

一个从没干过活,连自己头发都能梳得乱糟糟的富家小姐,自然也别期待她能把床铺得有多好,没过多久,洺玥的床铺就被她整得一塌糊涂,连小桃都嫌弃得不行。

江徵歆跪在床上,拿着一个枕头套问:“小桃,你知道这个应该……”

她话还未说完,洺玥便走进了屋,看到跪坐在床上的江徵歆以及歪斜褶皱的床褥,全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猜都猜不到。

当然,同样错愕的还有江徵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被洺玥逮个正着,于是僵在那里,心中一阵兵荒马乱,脸也开始红了。

洺玥第一次看到江徵歆这个模样,就像是个做错了事后被抓到的小兽,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心虚又忐忑的样子,很可爱。他想逗逗她,于是半玩笑半认真地问:“你刚刚是在上面跳着玩来的吗?”

“……”

江徵歆当然不想给洺玥留下一个疯丫头的印象,但也不想说出实情让洺玥看穿自己的心事,急中生智,她指着小桃道:“是小桃淘气,上了你的床,我来捉它——”

小桃若是会说话,早就骂死江徵歆了。

好在洺玥脾气好,只笑着道:“无妨,我换床新的。”说完,他伸手去拿刚被江徵歆换下来的那套蓝色被衾。

江徵歆一下子炸了毛:“不行,你不能用这套蓝的。”

洺玥微微一愣,问道:“为什么?”

“……”

江徵歆闷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理由,于是跳下床,理了理衣服,然后扬起下巴道:“没有为什么。”

人一旦理亏就容易变得蛮不讲理,虚张声势起来。

“我就是来告诉你,祖先生让你晚上到他那吃鹿肉,你记得过去。”

说完,她抱起了床上的小桃,装作神态自若的样子走掉了。

可即便在洺玥面前装得再好,一出了院门,她就绷不住了,羞愤地想哭,懊恼地直跺脚:“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傻事来?真是太丢人了!啊啊啊——”

刚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哪里知道,喜欢上一个人,就是一切不期而然、狼狈不堪的开始,唯有心慌意乱、丢盔卸甲……

洺玥看着江徵歆的身影消失在阳光萦淌的院门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这个小丫头凶起来像个霸道的小兽,毛炸起来尖尖的,让人害怕,但摸上去却软软的,一点都不疼……

他转过身,将褶皱的床褥铺平,并没有换下,然后拿起了桌上的果子,尝了一口,很甜……

……

月出星移,灯火满堂。

火盆架子上一只用果木炭徐徐炙烤了许久的鹿腿,外层焦香,滋滋地滴着油脂,里层软嫩,饱含着鲜美的汁水。

另有数盘割好的生鹿肉片摆放在宽大的铁梨木八仙桌上,只等待一会放在铁丝蒙子上现烤现吃。

桌角放着几坛刚从后山挖出来的好酒,上面的泥塑未干,陈年老香已经迫不及待地透过老土坛飘了出来。

江徵歆与小桃到的早,一起帮着元祖摆盘布菜,三个身影在堂内穿梭忙碌着,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山中夜色清冷,而这里是温暖热闹的。

随着灯火一灭一明,洺玥与宇文晋一同走了进来。二人均是颀长挺拔的身材,生得都是十分的俊美,双双着雪色白衣,披质地轻盈的白色斗篷,好似一对年龄相差并不多的父子,一走进来,堂内都跟着明亮的许多。

看他们二人的装束,显是刚处理完宫务回来,还没来得及换下。虽然平时衣着颜色各异,但应对宫中事宜时,二人都会换上与寒弦宫服颜色相一致的雪绡袍子,所以很好辨别出来。

两人心情不错,边除下斗篷,掸了上面附着的夜露水汽,边与元祖、江徵歆随意谈笑。

第二十五章 蜜糖

四人落座后,元祖打开老坛陈酿,码了五个酒碗,边往里倒酒边说:“我喝酒不爱用杯子那种不过瘾的玩意儿,所以这里没有酒杯,大家就用酒碗将就将就吧。”说完,他将倒好的酒递与众人。

江徵歆见洺玥微笑着接过了元祖递与他的酒,不由得向他投去关切的目光,她记得洺玥说过不喜饮酒,有些担心他会不胜酒力。

洺玥看懂了江徵歆的忧虑,对她眨眼笑了笑,示意无事,又叮嘱她少喝一点,量力而行。

虽然洺玥不喜饮酒,但也是千杯不醉,连酒量最好的元祖都曾甘拜下风。即便他平时不喝,但若遇友人相邀,也决不会拒绝扫兴。

洺玥、宇文晋和元祖三人喝起酒来均不含糊,每每抬手间,便将满碗烈一饮而尽,涓滴不剩,而烈酒入喉,三人皆面不改色,依旧谈笑风生。

江徵歆感受到了江湖中人的豪情万丈,也愈发觉得洺玥虽看上去如书卷在握的皎皎公子,但实则骨血中更具江湖中人的本色豪情,仗剑、饮酒时都是十分的潇洒爽利,英气逼人。

受了他们的影响,江徵歆也觉得心中激荡,不由得多喝了些。

堂内酒香肉香,欢声笑语不断,鹿肉被放在铁丝蒙子上炙烤,嗞嗞地冒着热气。

江徵歆虽然不会做饭,但领悟能力极强,看过元祖烤了几片鹿肉之后就亲自上手,撒料翻烤都恰到好处,然后将烤好的肉一一分给众人,不分长幼尊卑的顺序,只是看谁碗里空了,就及时补过去。

元祖喜欢江徵歆丝毫不带富家小姐的骄矜之气,尤对她另眼相看,笑着与她道:“小丫头,你在山中这些日子,我都觉得寒弦宫比以往有人气儿多了,小桃我也喜欢,你们就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吧,别回去了。反正你已写信与你家哥哥说过了,在我们这,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江徵歆笑问道:“住太久的话,你们不会嫌我烦吗?”

“当然不会啊。”

“那……洺玥也不会吗?”

江徵歆很想知道洺玥的想法,她在寒弦宫住了半月有余,洺玥从未提过让她回家的事,所以暗暗奇怪洺玥是不是不好意提这件事,那自己是不是应该识趣点,主动离开?但她又怕走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洺玥了,所以一直犹豫不决。此时元祖说了,正好确认一下,若是洺玥真的不希望她留下,那她走好了。

元祖答道:“宫主肯定也不想你走,否则为何会把朝廷来接你的人都一一遣走了。”说完他又看向洺玥,“宫主你说是不是?”

江徵歆又惊又喜,没想到洺玥会主动拦下来接她的人,而且还没有告诉她,那是不是意味着洺玥也不想她走?这么想着,心中激动不起,她也看向了洺玥,等待着答案。

洺玥淡淡地对元祖道:“我带出来的人,不是朝廷想接就能接走的。等她玩够了,想走时,我会亲自送她回去。”

江徵歆听后心中一叹,原来洺玥是在和朝廷较劲,是她自作多情了。

元祖更是没察觉出什么,本他说这话时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劝江徵歆多住几日罢了。

可聪明如宇文晋又有什么看不透的,他低垂的睫毛下是深不见底的眼眸,一碗酒放在唇边,没有饮下,也没有放下,只是默默出神。

在这世上,与洺玥情谊最深厚,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宇文晋,有很多关于洺玥的事情,别人不知,他却最为清楚,洺玥的心思,别人不懂,他却最能看透。当年他千辛万苦地找到身负重伤的洺玥,费尽心血给他疗伤,教他武功,为他筹谋,早已将洺玥视做亲子般爱护。他固然也像寻常父母那般希望子女得遇良人,一生幸福美满,但他更知有些人注定不能得享姻缘,孤苦一生。这个孩子命途多舛,上天不眷,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他不奢求太多,只求洺玥的余生可平安顺遂,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宇文晋心中暗暗叹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却浇不尽心中愁苦,燃起了更多的忧伤……

……

不知又过了多久,鹿肉啖尽,酒坛已空,众人皆醉。

只剩洺玥神色如常,于是便也只能他送江徵歆回去。

道过别后,元祖一手扶着宇文晋,一手揽着小桃,带他们进入自己的房中休息……

清冷的夜色中,深山幽寂,草木皆眠。

前面的人走得晃晃悠悠,跟在后面的人便也不可能步履从容。

洺玥几次想要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江徵歆,但又不好意思碰到她,只能紧跟在她的身边,抬手作虚扶状,以防她不慎跌倒。

但双腿虚软的江徵歆最终还是于低洼处踩空,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前倾了去。幸而洺玥及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半扶半抱的才没有让她跌倒,而那刻意保持的距离也一下子变得亲密无间。

江徵歆于洺玥怀中抬起胭脂色的小脸,半阖半张的眼睛里还泛着氤氲水色,她软绵绵地道:“谢谢你。”

这么近的距离让洺玥的心跳一下子乱了,呼吸也有些凝滞。

心中那一直被他压制的感情此时有破竹之势,欲要迸发出来,正在抵着心口那道枷锁,猛烈冲撞着。

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她,试图将那种情感强压下去,犹如一只早已坠入情网的凤尾蝶,还在徒劳地挣扎着……

他怕江徵歆再次跌倒,牵起了她的手,缓缓带她往回走。在他修长的大手中,江徵歆的手更显细嫩小巧,软若无骨,洺玥怕练剑磨出的指茧弄疼了她,就握的很小心。

他的手是热的,手心沁出了汗意,心更是烫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

他想,还好她醉了,察觉不到……

走到半路,江徵歆突然不走了,非要去索桥看日出。可能是因为上次的失约,她一直愧疚着,遗憾着,执着着,于是便成了执念,此时脑中混混沌沌,没有了理性的约束,便像个小孩子一样,对于想要的东西,不管不顾也要得到。

洺玥拗不过她,就依着她去了。

星空依旧是那片美丽的星空,他拉着她的手,缓缓走在索桥上。

时而过风,索桥会微微摇晃,加剧了江徵歆胃中的烧灼感,酒气一阵一阵的往上涌。她觉得自己嘴巴里是苦涩的、是酒臭的,想要拿什么压一压,思索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糖果,于是解下腰间的荷包,打开来,随便摸出了一颗。

她习惯分享,与上次一样,第一颗先递给了洺玥。

洺玥摇头道:“我不吃,你吃吧。”

“这个很好吃的,你尝一尝。”

她的语气中有着倔强和执拗。

洺玥刚想说他其实已经尝过了,但那颗糖一下子被江徵歆塞入了口中,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一怔,失了神。

唇上还留有对方指尖的触感,心中留下的却是再难平复的悸动。

若是平时,给江徵歆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对洺玥。在她心中,洺玥就跟天上的仙人一样,纤尘不染,纯洁的不得了,她很怕自己身上的铜臭味弄脏了他。可现在她的理智已经被烈酒烧没,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冒犯了他。

她又伸手去荷包中摸糖,但麻痹的神经和不听使唤的双手,使得那荷包连着糖果一同掉落下去,拥入了漆黑夜色。

“我的糖——”

神志迷乱的江徵歆伸手去救她的糖果,根本没有想这样做会有多危险。幸而洺玥及时拉住了她,才没有同那些糖一起消失在万仞的黑暗之中,摔个粉身碎骨。

洺玥怕江徵歆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将她钳得更紧了,他让她面向自己,正色道:“再乱来,我们就回去了。”

江徵歆乖巧地点头答道:“好——”

可她并没有乖,刚刚说话时洺玥温润的唇一张一合,口中桂花甜香拂面而来,让她只觉自己的嘴巴更干更涩,苦到难以忍受,于是她踮起脚,伸出粉润小巧的舌头去舔洺玥唇上的芬芳。

洺玥白玉般的脸一下红的透彻,紫瞳也变得更加幽深。

江徵歆醉眼朦胧地盯着洺玥,只觉得这一丝丝的香甜味简直是太好吃,又太不够了,于是她的唇又贴到洺玥的唇上,用舌头撬开了洺玥的唇齿,在他温热的口腔中寻找那颗诱人的糖果。

洺玥还未从刚刚那亲昵至极的举动中挣脱出来,就又被这一“吻”拽入了更深的沉沦。

唇上的轻软湿润的触感让他如遭雷击,震得他神经紧绷,脑中一片空白,又犹如羽拂,诱得他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他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由着江徵歆的唇贴在他的唇上,任她湿软的舌头放肆的在他的齿间,舌尖滑过,去探索那从未被人触碰过,玷染过的纯洁秘境。

倔强美丽的凤尾蝶终于再也无力挣扎,深深陷入了万缕情丝密网之中……

澄如冰雪的壳子也终于在这一刻被敲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抵御翻涌而来的情潮……

他沦陷了……

……

……

完全不同于洺玥思绪纷乱,此时江徵歆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颗糖果,想要吃到它让自己舒服,根本没有意识自己在做什么,否则她能为自己的行为羞愤到直接跳下这万仞悬崖。

很快,她找到了,舌尖一勾,把糖卷入了自己的口中,这才心满意足的笑笑,嘴里终于是甜的了。

吃到糖后的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与洺玥一起坐在索桥上等待日出,逐渐的,困意席卷上来,便不知不觉地靠在洺玥怀里睡着了。

洺玥看着在自己臂弯中熟睡的江徵歆,伸手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白色斗篷,而后又摸了摸她的头。

睡梦中的江徵歆其实一点也不冷,洺玥的怀是暖的,他的那颗心在有力地跳动着,还是烫的,一夜的冷风也无法让它凉下来。

洺玥勾起一抹苦笑,怎么办,这个小丫头第二日醒来肯定全都忘了,而自己又如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呢……

……

第二十五章 蜜糖1

四人落座后,元祖打开老坛陈酿,码了五个酒碗,边往里倒酒边说:“我喝酒不爱用杯子那种不过瘾的玩意儿,所以这里没有酒杯,大家就用酒碗将就将就吧。”说完,他将倒好的酒递与众人。

江徵歆见洺玥微笑着接过了元祖递与他的酒,不由得向他投去关切的目光,她记得洺玥说过不喜饮酒,有些担心他会不胜酒力。

洺玥看懂了江徵歆的忧虑,对她眨眼笑了笑,示意无事,又叮嘱她少喝一点,量力而行。

虽然洺玥不喜饮酒,但也是千杯不醉,连酒量最好的元祖都曾甘拜下风。即便他平时不喝,但若遇友人相邀,也决不会拒绝扫兴。

洺玥、宇文晋和元祖三人喝起酒来均不含糊,每每抬手间,便将满碗烈一饮而尽,涓滴不剩,而烈酒入喉,三人皆面不改色,依旧谈笑风生。

江徵歆感受到了江湖中人的豪情万丈,也愈发觉得洺玥虽看上去如书卷在握的皎皎公子,但实则骨血中更具江湖中人的本色豪情,仗剑、饮酒时都是十分的潇洒爽利,英气逼人。

受了他们的影响,江徵歆也觉得心中激荡,不由得多喝了些。

堂内酒香肉香,欢声笑语不断,鹿肉被放在铁丝蒙子上炙烤,嗞嗞地冒着热气。

江徵歆虽然不会做饭,但领悟能力极强,看过元祖烤了几片鹿肉之后就亲自上手,撒料翻烤都恰到好处,然后将烤好的肉一一分给众人,不分长幼尊卑的顺序,只是看谁碗里空了,就及时补过去。

元祖喜欢江徵歆丝毫不带富家小姐的骄矜之气,尤对她另眼相看,笑着与她道:“小丫头,你在山中这些日子,我都觉得寒弦宫比以往有人气儿多了,小桃我也喜欢,你们就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吧,别回去了。反正你已写信与你家哥哥说过了,在我们这,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江徵歆笑问道:“住太久的话,你们不会嫌我烦吗?”

“当然不会啊。”

“那……洺玥也不会吗?”

江徵歆很想知道洺玥的想法,她在寒弦宫住了半月有余,洺玥从未提及让她回家之事,所以暗暗奇怪洺玥是不是不好意说出口,那自己是不是应该识趣点,主动离开?但她又怕走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洺玥了,所以一直犹豫不决。此时元祖说了,正好确认一下,若是洺玥真的不希望她留下,那她走好了。

元祖答道:“宫主肯定也不想你走,否则为何会把朝廷来接你的人都一一遣走了。”说完他又看向洺玥,“宫主你说是不是?”

江徵歆又惊又喜,没想到洺玥会主动拦下来接她的人,而且还没有告诉她,那是不是意味着洺玥也不想她走?这么想着,心中激动不起,她也看向了洺玥,等待着答案。

洺玥淡淡地对元祖道:“我带出来的人,不是朝廷想接就能接走的。等她玩够了,想走时,我会亲自送她回去。”

江徵歆听后心中一叹,原来洺玥是在和朝廷较劲,是她自作多情了。

元祖更是没察觉出什么,本他说这话时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想劝江徵歆多住几日罢了。

可聪明如宇文晋又有什么看不透的,他低垂的睫毛下是深不见底的眼眸,一碗酒放在唇边,没有饮下,也没有放下,只是默默出神。

在这世上,与洺玥情谊最深厚,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宇文晋,有很多关于洺玥的事情,别人不知,他却最为清楚,洺玥的心思,别人不懂,他却最能看透。当年他千辛万苦地找到身负重伤的洺玥,费尽心血给他疗伤,教他武功,为他筹谋,早已将洺玥视做亲子般爱护。他固然也像寻常父母那般希望子女得遇良人,一生幸福美满,但他更知有些人注定不能得享姻缘,孤苦一生。这个孩子命途多舛,上天不眷,能活下来已是不易。他不奢求太多,只求洺玥的余生可平安顺遂,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宇文晋心中暗暗叹气,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却浇不尽心中愁苦,燃起了更多的忧伤……

……

不知又过了多久,鹿肉啖尽,酒坛已空,众人皆醉。

只剩洺玥神色如常,于是便也只能他送江徵歆回去。

道过别后,元祖一手扶着宇文晋,一手揽着小桃,带他们进入自己的房中休息……

清冷的夜色中,深山幽寂,草木皆眠。

前面的人走得晃晃悠悠,跟在后面的人便也不可能步履从容。

洺玥几次想要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江徵歆,但又不好意思碰到她,只能紧跟在她的身边,抬手作虚扶状,以防她不慎跌倒。

但双腿虚软的江徵歆最终还是于低洼处踩空,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前倾了去。幸而洺玥及时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半扶半抱的才没有让她跌倒,而那刻意保持的距离也一下子变得亲密无间。

江徵歆于洺玥怀中抬起胭脂色的小脸,半阖半张的眼睛里还泛着氤氲水色,她软绵绵地道:“谢谢你。”

这么近的距离让洺玥的心跳一下子乱了,呼吸也有些凝滞。

心中那一直被他压制的感情此时有破竹之势,欲要迸发出来,正在抵着心口那道枷锁,猛烈冲撞着。

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她,试图将那种情感强压下去,犹如一只早已坠入情网的凤尾蝶,还在徒劳地挣扎着……

他怕江徵歆再次跌倒,牵起了她的手,缓缓带她往回走。在他修长的大手中,江徵歆的手更显细嫩小巧,软若无骨,洺玥怕练剑磨出的指茧弄疼了她,就握的很小心。

他的手是热的,手心沁出了汗意,心更是烫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

他想,还好她醉了,察觉不到……

走到半路,江徵歆突然不走了,非要去索桥看日出。可能是因为上次的失约,她一直愧疚着,遗憾着,执着着,于是便成了执念,此时脑中混混沌沌,没有了理性的约束,便像个小孩子一样,对于想要的东西,不管不顾也要得到。

洺玥拗不过她,就依着她去了。

星空依旧是那片美丽的星空,他拉着她的手,缓缓走在索桥上。

时而过风,索桥会微微摇晃,加剧了江徵歆胃中的烧灼感,酒气一阵一阵的往上涌。她觉得自己嘴巴里是苦涩的、是酒臭的,想要拿什么压一压,思索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身上的糖果,于是解下腰间的荷包,打开来,随便摸出了一颗。

她习惯分享,与上次一样,第一颗先递给了洺玥。

洺玥摇头道:“我不吃,你吃吧。”

“这个很好吃的,你尝一尝。”

她的语气中有着倔强和执拗。

洺玥刚想说他其实已经尝过了,但那颗糖一下子被江徵歆塞入了口中,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一怔,失了神。

唇上还留有对方指尖的触感,心中留下的却是再难平复的悸动。

若是平时,给江徵歆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对洺玥。在她心中,洺玥就跟天上的仙人一样,纤尘不染,纯洁的不得了,她很怕自己身上的铜臭味弄脏了他。可现在她的理智已经被烈酒烧没,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冒犯了他。

她又伸手去荷包中摸糖,但麻痹的神经和不听使唤的双手,使得那荷包连着糖果一同掉落下去,拥入了漆黑夜色。

“我的糖——”

神志迷乱的江徵歆伸手去救她的糖果,根本没有想这样做会有多危险。幸而洺玥及时拉住了她,才没有同那些糖一起消失在万仞的黑暗之中,摔个粉身碎骨。

洺玥怕江徵歆再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将她钳得更紧了,他让她面向自己,正色道:“再乱来,我们就回去了。”

江徵歆乖巧地点头答道:“好——”

第二十五章 蜜糖2

可她并没有乖,刚刚说话时洺玥温润的唇一张一合,口中桂花甜香拂面而来,让她只觉自己的嘴巴更干更涩,苦到难以忍受,于是她踮起脚,伸出粉润小巧的舌头去尝洺玥唇上的芬芳。

洺玥白玉般的脸一下红的透彻,紫瞳也变得更加幽深,长长的睫毛簌簌抖动着。

江徵歆醉眼朦胧地盯着洺玥,只觉得这一丝丝的香甜味简直是太好吃,又太不够了,于是她的唇又贴到洺玥的唇上,用舌头撬开了他的唇齿,在他的口中寻找那颗糖果。

洺玥还未从刚刚那亲昵至极的举动中挣脱出来,就又被这一“吻”拽入了更深的沉沦。

唇上轻软的触感让他如遭雷击,震得他神经紧绷,脑中一片空白,又犹如羽拂,诱得他心旌摇曳,不能自已。

他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由着江徵歆的唇贴在他的唇上,任她湿软的舌头放肆的在他的齿间,舌尖滑过,去探索那从未被人沾染过的纯洁秘境。

倔强美丽的凤尾蝶终于再也无力挣扎,深深陷入了万缕情丝密网之中……

澄如冰雪的壳子也终于在这一刻被敲得支离破碎,再也无法抵御翻涌而来的情思……

他沦陷了……

……

……

完全不同于洺玥思绪纷乱,此时江徵歆的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颗糖果,根本没有意识自己在做什么,否则她能为自己的行为羞愤到直接跳下这万仞悬崖。

很快,她找到了,舌尖一勾,把糖卷入了自己的口中,这才心满意足的笑笑,嘴里终于是甜的了。

吃到糖后的她终于安静了下来,与洺玥一起坐在索桥上等待日出,逐渐的,困意席卷上来,便不知不觉地靠在洺玥怀里睡着了。

洺玥看着在自己臂弯中熟睡的江徵歆,伸手掖了掖盖在她身上的白色斗篷,而后又摸了摸她的头。

睡梦中的江徵歆其实一点也不冷,洺玥的怀是暖的,他的那颗心在有力地跳动着,还是烫的,一夜的冷风也无法让它凉下来。

洺玥勾起一抹苦笑,怎么办,这个小丫头第二日醒来肯定全都忘了,而自己又如何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呢……

……

小剧场--《幻羽有约》

主持人幻羽:请问各位公子,如果被喜欢的人轻薄了会是什么反应?

公子羽:当然是轻薄回去咯,生意人不能吃亏。

公子渊:作为书中男配角色,这个问题我想都不敢想,既然作者问了,那我也想问,只有一次吗?为什么不是两次?为什么没有第三次?为什……

主持人幻羽:你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这不是你的性格设定。好了,下一位。

公子玥:我的真实想法是以身相许,但实际反应如书中所述…….

主持人幻羽:那如果是被不喜的人轻薄了呢?

公子羽:那我真是太亏了,不过生意人嘛,买卖不成仁义在,赔我一千万金,以后还能继续和她做生意,常来往。

主持人幻羽:喂!别忘记了你不是开妓院的,是什么生意都能做的吗?注意底线,底线!!!

公子渊:这个事情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主持人幻羽:怎么就不可能了?

公子渊:我有护卫保护,无耻之徒不可能靠近我。

主持人幻羽:在如果的情况下呢?

公子渊(冷笑):没有如果。

主持人幻羽:我说有就有,再顶嘴,把护卫统统关小黑屋,让你暴露在无耻之徒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

公子渊:这个无耻之徒就是你吧……(冷眼)

主持人幻羽:哼o( ̄ヘ ̄o#),难怪女主不喜欢你……下一个!

公子玥:............

主持人幻羽:好了好了,你不用答了,我可不想无耻之徒轻薄你……

鉴于公子玥不能参与这个问题的回答,由替补选手小桃作答。

主持人幻羽:小桃桃,若是你被母猴子轻薄了要怎么办?

小桃:?(?>?
主持人幻羽:翻译呢?翻译!

…….@#¥%……&&

主持人幻羽:咳咳……鉴于本节本目经费紧张,没有钱请翻译,请朋友们自行理解,自由联想……今天的访谈到此结束,我们下周有约~~(*^▽^*)~~

第二十六章 江湖路远

果真第二日醒来,江徵歆就把轻薄过人家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而洺玥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与她相处如旧。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江徵羽终于忍不住了,亲自过来捉江徵歆。他站在水瀑之下,没有表明来意,也没有自报家门,只是让守门弟子上山去问那疯丫头玩够了没有?看他的气势做派也没人敢多问什么,就听话的上山传报了。

江徵歆自是一下就猜出了来人,极不情愿地抱着小桃下山,洺玥与元祖等人亲自将她送到山下。

众人从水瀑中走出,江徵羽先扫了一眼江徵歆,见她没缺胳膊少腿,全须全尾的,便不再看她,只目光如炬的盯着洺玥,上下打量这个能把亲妹妹拐走的男子。

洺玥并没有在意对方犀利的目光,只温和笑着与江徵羽施礼。

江徵羽看了一会,暗叹了口气,是长得比自己和离渊好看,怪不得能把小东西迷得五迷三道的,连亲哥哥都忘了,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第一次有种在亲妹妹心中被别的男人比下去的感觉,并且还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男人!

他抬手抱拳,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多谢照拂我这个不长进的妹妹。”说完又一挥手,身后的护卫立即上前,将手中的匣子打开,里面摆着十颗大如掌心,价值连城的鸽血宝石。

在众人的静默中,江徵羽又冷冷的来了一句:“饭钱。”

江徵歆手扶额头,极其无语。

平日里,江徵羽的性子是顶随意,顶懒散的,懒散到根本不愿意耗费精力生气,成天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今日却一反常态,语气生冷的让江徵歆都脊背发凉,她以为江徵羽在气她不回家,也不敢多说什么,就向洺玥他们投去了非常抱歉,我家兄长平时不这样的目光,希望他们不要见怪。

好在洺玥也没有生气,只是微笑着说:“对寒弦宫而言,歆儿是朋友,而非住客,所以江公子不必如此。”

江徵羽见对方拒绝时的语气虽温和,但态度甚坚决,于是便不再多言,拉起依依不舍的江徵歆,带她离开。

洺玥看了看江徵歆的背影,又将目光移向不远处被数十名护卫严守的马车,此时马车帘子被微微掀起,看不清里面的人,只有一双如鹰眼般锐利的眸子与他遥遥相视,顷刻间击起火石电光。他知道里面坐的是仇人的儿子,那位发誓要杀死他的摄政王。即便有护卫在侧,伏兵在旁,他还是能轻易将对方拿下,血祭寒弦亡灵也好,逼朝廷平反也好,都易如反掌。只是他从不认为父债应由子偿,无辜人的鲜血他不想沾染。

等江徵歆走到马车前,帘子后的目光一下变得柔和,伸出手摸了摸江徵歆的头,然后拉她上车。而江徵羽并未及时跟上,他迟疑了一下,又回身向洺玥抬手致了谢,然后才掀帘上车。

在保护欲的作用下,所有的哥哥都会对有能力把妹妹拐走的男人怀有敌意和戒心,但江徵羽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见对方态度温和,以礼相待,便不再像刚刚那般横眉冷目,而是还之以礼。

马车缓驶,护卫们纷纷翻身上马,跟在马车后面徐徐远行。

江徵歆透过马车窗看着洺玥愈来愈远的身影,思念已上心头,此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他的机会和理由…….

洺玥亦是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默默无言,他知道,天涯咫尺,江湖潇洒,聚合离散全凭本心,若想相见,没有什么能约束自由无羁的江湖儿女,没有什么能阻挡那一腔热血,一念情思……但他也知道与她最好的结局已是如此,不相见,便不相恋,不相恋,便不相伤……从此江湖路远,咫尺天涯……

……

……

一路上,江徵歆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与江徵羽和离渊说了,细讲了寒弦宫与古焱教的仇恨纠葛,未提及自己对洺玥的暗恋之情。

离渊固然信江徵歆,但也怕她受到寒弦宫蛊惑,对预言之事仍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不过在很多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也不打算对寒弦宫动手,以免造成冤案。

总之江徵歆是接回来了,二人看她安然无恙便觉得很好,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三人的心事也逐渐放下,欢笑谈论如常。

……

数月后,崇华居。

一位身着湖蓝色长裙的妙龄少女走进来,与掌柜言明要包下整座酒楼月余时日,说罢从腰间解下一袋金珠递与掌柜。

掌柜并未露出欣喜之色,也未接过金珠,而是问道:“不知姑娘打算何时入住?”

“即刻。”

“若是姑娘明日来都好说,只是今日敝处多有不便,烦请姑娘另寻别家吧。”

蓝衫姑娘叶眉微挑,声色略冷了些:“我正是看你这里最为萧瑟无人才进来的,别家我也看过了,人多喧闹,烟熏酒臭,我们阁主肯定不喜欢。你若嫌钱少,我再加一袋金珠与你也无不可。”

掌柜陪笑道:“并非小店故意怠慢,坐地起价,而是今日有贵客在场,已不迎客了,姑娘难道没有看到门口立的歇业牌子吗?”

蓝衫姑娘略顿了一下,摇头答道:“我赶得急,并未注意,只是我们的人马上就要到了,还有一位病人需要休息,能否请掌柜去与这里的客人说一声,可等他们吃完再走,但让我们的人先进来安置下,这袋金珠以做酬谢。”

说罢她将金珠推入掌柜手中,面色甚是恳切。

掌柜摇头拒绝,今日的贵客他得罪不起。

蓝衫姑娘还欲再言,但看掌柜态度坚决,最终还是缄了口,面上流露出失望神色。

就在此时,一直安静的二楼忽珑璁响了两声,雕花窗处的水晶帘子被轻轻拨开,一只纤纤玉手伸了出来,对楼下的掌柜勾了勾手指。

掌柜得了指示,立即提着衣摆跑上楼去,他行的虽急,但落脚无声,生怕扰到贵客。

二层楼梯和门口处守着一众威风凛凛的带刀护卫,目光如电地看了看掌柜,然后依次给他让开了路,掌柜这才疾步轻声地走了雅间。

一推开雅间的门,华贵之气流溢满堂,里面坐着六位雍容尔雅的贵人,都是京城中最得罪不起的人物,这其中便有江徵羽、江徵歆兄妹二人。

江家兄妹是这崇华楼的主人,是掌柜的东家,自是没什么好怕的,但还有两位亲王,一位公主,和一位郡王,掌柜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用一袋金珠把人家打发走。

方才掌柜与蓝衫姑娘的对话都透过水晶帘子飘了上来,于是江徵歆便听到了那令她极为敏感的“阁主”二字,她与掌柜道:“你去问问是什么阁的阁主,若是冰阁的便让她们进来吧。”

掌柜并未想到事情竟然有所转圜,但也不敢细究缘故,只点头称是,然后下楼去了。

第二十七章 冰阁阁主

“这位冰阁阁主可是歆儿姐姐的朋友?”舞阳公主将递到唇边的酒杯放下来,笑问道。

江徵歆笑着摇头道:“并不是,我们连面也没见过,只不过听说是江湖第一美女,所以好奇她的样子。”

“……哦?”舞阳公主起了兴致,“那我也要看看,到底是江湖第一美女更美一些,还是京城第一美女更美一些。”

舞阳宫主口中的这位京城第一美女是冠绝京城的先花魁,如今送君楼的老板——苏曼罗。

别人迎客,她送君,可见这位苏老板是个多么骄矜清贵的主儿,但即便如此,送君楼依然是京城最受欢迎的青楼,达官显贵们追捧的对象。不过苏曼罗的脾气真的是出了名的不好,否则也不会和江徵歆有过过节,两个人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舞阳公主与江徵歆一起撩开水晶帘子向楼下看去,满心期待能得赏江湖第一美女的风采。但屋内的四位男子却全都不屑一顾,他们不觉得打打杀杀的江湖能出什么容貌出众,娇柔妩媚的女子,别是铁臂宽肩的女武士就不错了。

不一会,一众湖蓝色衣衫的女子簇拥着一顶肩舆软塌进入楼内,软塌上似乎躺着一个曼妙身影,但被白色垂纱帘子遮住,看不真切。这些蓝衫女子们步履轻盈,裙摆飘飘,肩上的软塌随着向前移动,白纱轻起轻落,拂动不已。从楼上看去,就如同湖水中推浪而行的一只洁白小船,意境甚美、甚妙。

“哇——”

舞阳公主不由发出了低呼,对白纱内的人影更加好奇,急忙拉着江徵歆下楼去看。她们走到哪里,护卫自然也紧跟到哪里,一群人呼啦啦地下楼而来让蓝衫女子们瞬间起了警惕之心。江湖中人本就比平常人戒心更强,何况对方还带着兵刃,于是纷纷拔出长剑指向来人,以防对方再靠近。

见公主被冒犯,护卫们也立刻拔出兵刃挡在舞阳公主与江徵歆面前,眼中尽是肃杀之气。

舞阳公主比江徵歆还小着三岁,又是金枝玉叶,从来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脾气,她只是想走近些看,没有命令人家走出帘子当面给她看已经很不错了,但没想到对方如此凶悍不讲道理,二话不说就拔剑相对。她生来尊贵,哪里被人用刀剑指过,一时被吓得不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楼上四位闲谈男子听见了刀剑的声音和舞阳的哭声,赶忙放下酒杯去查看情况。

楼下的一幕令他们错愕不已,谁也没想到看美人这种雅事最终变成了刀剑相向,一时不知道该先盘问事情缘由的好,还是先把这些江湖草莽抓起的好。

就在剑拔弩张之间,帘内之人仿佛受到惊扰,轻声咳了起来,直到咳意被勉强压下后,才轻声对众弟子说:“放我下来。”

这声音如泉水般好听,还带着丝丝清冷,瞬间给干柴烈火般的气氛降了温。

待肩舆被轻轻放落,从帘子里面缓缓走出一位容颜绝丽的蓝衫美人,瞬间惊艳了在场众人。

女子生得极美,面若芙蕖,凝脂胜雪,身材高挑纤盈,但神情却清冷孤傲,一双美丽的杏目中如有万年不化的寒冰,让人感到周身的空气如被凝住一般。

这样的美人就像是饱含深情的男子用冰雕刻出来的爱人,一眉一目,一丝一发无不精致细腻,无不完美无缺,无不动人心魄,但却因为冰的本质是冷的,即便雕刻得再好,也无法还原女子的娇俏之美和绕指柔情。

明明有如此完美的相貌,只要稍微露出一丝柔弱之态,都会让男子甘愿为她奋不顾身,舍生忘死,可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令人只敢远远欣赏,不敢靠近亵渎。

江徵歆心中惊叹——这就是武林第一美人啊!果然美得很!她一直觉得世间没有任何人能配得上洺玥,但现在看来,若眼前这位冰阁阁主不行,别的女子只怕更不行,相比之下,她有些自惭形秽。

看到美人后,舞阳公主也忘记了哭泣,只抽抽搭搭的盯着冰阁阁主看,眼眶还是微红的。她在心里暗暗比较苏曼罗与冰阁阁主的容貌,只觉得若两人站在一起的话,第一眼看到的一定是这位冰阁阁主,而后目光便再也无法挪开。

在满场的静默中,冰阁阁主先是命令自己的人把剑放下,缓声对被吓哭的舞阳公主道:“抱歉,吓到你了。”然后又抬手对众人施了江湖之礼,“在下冰清绝,诚感诸位将酒楼让与我们,却未约束好门下弟子,不小心冲撞了各位,还请见谅。”

声音虽然清冷,但确是诚意致歉。

舞阳公主年纪虽小,但霁月胸怀,很快便释怀了,对冰清绝道:“无妨,误会一场。”

庆亲王也命护卫收了剑,不准备做过多计较。此次他们都是白龙鱼服出来玩的,不想节外生枝。

冰清绝还想再说什么,但血滞于胸,又轻声咳了起来,右手捧在心口,有一丝羸弱之态。

江徵歆关切问道:“不知冰姑娘来京中可是为见钟神医?”

她刚刚见冰清绝面色苍白,嘴唇无血色,便知道蓝衫姑娘所说的病人应就是她了,而习武之人本不易生病,这位阁主多半是受了重伤,恰巧再世华佗钟神医也在京中,于是猜测对方应该是来京中求医的。

冰清绝略有一丝惊讶,未想到一个不相识的小姑娘竟能猜出自己来京之意。她又扫视了一下众人,见对方都是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女,穿着气度也很是出众,又有护卫在旁,不知究竟是何身份。

若无伤在身,她定会直言相告,但现在身负重伤,她担心万一对方有恶意,自己也无力保护门下弟子,所以还是有些许戒心,一时有些迟疑并未作答。

江徵歆看懂了她的心思,微笑道:“是我多问了,冰姑娘不必回答,路上劳累辛苦,快些上楼休息吧。这间酒楼姑娘想住到何时都行,若有其它需要可与陈掌柜说,他定会照顾周全。”

冰清绝点点头,感谢江徵歆体量自己的难处,对她抬手致谢后,引着弟女子们上了楼。

……

“哥哥,你说我该不该去找洺玥呀?”江徵歆边把嫩菜叶喂到灰驴嘴里边问,“我已经四个月没见到他了,好想他。”

满口大嚼的肥灰驴子对江徵歆眨了眨圆鼓鼓的大眼睛,示意——快把你手里那根胡萝卜给我!

江徵歆却理解成为——当然,你快去找他吧!

她笑逐颜开,点头道:“好,我听你的!”,说完抬手把胡萝卜递给了旁边的小黑马。

驴子被气的咿呀咿呀大叫,宣泄着不满。

江徵羽捂着耳朵走过来:“喂,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和我哥哥聊天。”

“都说过多少遍了,不许管这驴子叫哥哥。”

“我叫了它那么多年哥哥,已经改不过来了,而且你不在我身边时都是它照顾我,我叫它哥哥怎么了?”

江徵羽还要再说什么,突然想到自己是过来求人的,立马改了语气,笑着道:“愿意叫就叫吧,您随意。”

江徵歆斜了他一眼:“你来做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去帮你找人?”

第二十八章 惊鸿一瞥

“真是个小机灵鬼儿。”江徵羽手抱在胸前,笑着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这个很简单,你最近总往外跑,我就去问了金管家,他说你最近总去崇华居查账,但现在也不是账期,唯一的解释就是你借着查账的理由去看住在那里的冰姑娘,所以我猜你喜欢上了人家,想让我去找钟神医帮冰姑娘看病。”

“咳咳咳……”江徵羽轻咳了起来。

江徵歆看江徵羽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这脑子,只要不在洺玥面前,都是清醒的,聪明的,好使的。

江徵羽本没想到江徵歆会猜出来自己对冰清绝的心思,他们兄妹二人在感情方面都空白得很,所以他认为妹妹也不知道喜欢上别人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不知江徵歆已经喜欢上了洺玥,反而在这方面知道的比他还多一些。

被妹妹戳中了心事,江徵羽的脸红了起来,支吾道:“那个……也谈不上什么喜不喜欢,就是……就是想帮帮忙而已。”

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感情,第一眼见到冰清绝时,仿佛有块大石头捶在了胸口上,自此以后就再也忘不掉她,总想找机会去见人家。他向来随性惯了,想做什么就去做,没太想过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江徵歆道:“反正我也是想帮冰姑娘找钟神医的,只是当初不知她们是否认识,约好了才来的京城,也就没敢多事。”

“钟柯那个家伙已经被离渊关了好久了,谁能约得到他?”

江徵羽交友甚广,不是不认识钟神医,不自己去找钟柯首先是因为但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江徵羽很不愿提及的女人,另一个原因就是钟柯被离渊关了起来,只能让江徵歆去求离渊放人。

江徵歆吃惊问道:“钟先生被关起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这还是在你回来之前发生的事了。钟柯惹谁不好偏要惹离渊,还死倔个脾气,不肯道歉,所以至今未被放出来。”

“他怎么惹到离渊了?”

江徵羽摆摆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离渊也不想别人知道。”

其实这件事本很简单,全靠钟柯把自己作进了天牢。

江徵歆被洺玥带走后,离渊担忧挂念,整日思绪不宁,然后就宣了钟柯去看病。原是抓两幅安神汤药就能解决的事,钟柯非要说离渊患了相思病,一定要去病根才能好。离渊本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心思,却被钟柯当面指了出来,于是动了怒。栾夙还在一旁劝钟柯少说两句,可钟柯就是不听,嚷嚷着身为医者不能隐瞒病情,结果离渊震怒就把钟柯关了起来。

这事没人敢管,也没人敢劝,大家知道摄政王不会杀钟柯,只想给他个教训,便都避之不谈,任钟柯在天牢里思过了。

……

当江徵歆走进天牢时,钟柯正坐在破草席子上唉声叹气,瞥见江徵歆来了,立马摆出一副神意自若样子,笑着道:“歆儿姑娘,好久不见。”

江徵歆心中偷笑,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道:“还是钟先生厉害,身居天牢,也能气定神闲,佩服!佩服!”

钟柯觉得江徵歆这话甚中听,微笑道:“还是歆儿姑娘懂在下,钟某向来不为权势折腰,更不可能为了出去而向摄政王低头。”

“这是自然,钟先生不必低头,我这不是来迎你出去了吗?”

“……”钟柯看了江徵歆半晌,沉声问道:“摄政王肯放我走了?”

“当然。”

钟柯见江徵歆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内心狂喜,但面上却还端着:“可是摄政王知道自己错了,不该讳疾忌医?”

江徵歆道:“摄政王自是想通才肯放先生出去的。”

她这句话说得极隐晦,因为根本不是离渊自愿放人,而是她去求了离渊,离渊才答应的。

离渊那种说一不二的性子,怎么可能觉得自己有错?

“那他为何不来与我道歉?”钟柯开始得意忘形了起来,“他不与我道歉,我就不出去了。”

江徵歆心想:离渊那脾气能放你就不错了,还想要离渊道歉,不怕他杀了你吗?

她笑着道:“好吧,看来钟先生还是更喜欢这种清净的地方,我真是不该来打扰。我和苏姐姐还有个约,先走了。”

听到这话,钟柯“噌——”的一下从草席子上跳了起来,追着江徵歆喊道:“等等,等等,曼罗姑娘一切可好?她是不是想我了?”

众所周知,钟柯除了医术高、脾气硬以外,还是出了名的痴情,在苏曼罗还是花魁那会儿,经常花重金去苏曼罗所在的青楼看人家,后来听说苏曼罗喜欢无忧公子江徵羽,开始改研毒术,这吓得江徵羽赶紧为苏曼罗赎了身,并将赠与万金只求对方不要再喜欢自己。苏曼罗并未答应也并未拒绝,就在江徵羽常去的蹴鞠场附近开了送君楼,常站在楼台之上看江徵羽蹴鞠,但再未言过喜欢江徵羽之事。

所以江徵羽与钟柯间不愿提及的人便是这位苏老板。

而苏曼罗与江徵歆的矛盾也是因为她远远看到蹴鞠场上有个小姑娘跑去给江徵羽擦汗,两人甚为亲密,就找了小姑娘的麻烦。后来才知道小姑娘是江徵羽的亲妹妹,登门道歉后才与江徵歆成了朋友。

自苏曼罗成了老板后,钟柯便不可能再凭银子去看人家,只能蹭江徵歆的饭局得见人家一面的机会,这也就是钟柯对江徵歆俯首帖耳的原因。

待到钟柯沐浴更衣后,两人一起去了送君楼。

走到四楼,正有一间房门大敞,香风燕语飘了出来,江徵歆无意间就瞥到了里面一位被众佳丽簇拥的青年男子,赤裸的上身精壮挺拔,脖颈到右胸肌处都覆满了红色纹绘,甚是艳丽诡谲。

只匆匆一瞥,江徵歆便不敢再看,转过头去,但她感到男子的目光看向了自己,如有芒刺,便不觉又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却正巧对上他那双狠戾不羁的眸子。不过那人戾气虽重,但脸却很美,近似妖冶,眼角一枚朱色泪痣更是惑人心神。

青年男子也是漫不经心的在江徵歆脸上瞥过一眼,视线便又回到了众佳丽身上,伸出大手抚摸跪伏在地上的女子面庞。

江徵歆不由想笑,这样好看的人也需来青楼找乐子吗?若是青楼里的姑娘都不如他好看,岂不是太亏了。

两人上至六楼,走入苏曼罗的房间。

江徵歆道:“苏姐姐,我把钟先生给你带来了。”

窗边的美人回过头来,病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太好了,钟先生快帮我看看,开几副良药调理一下。”

钟柯看到苏曼罗憔悴的样子,心疼不已,赶忙上前搭脉,又看了看她的面色,问道:“苏姑娘近来有何心事,竟忧虑成疾?”

苏曼罗幽幽叹气:“唉,只是因为最近来了一位很麻烦的客人。”

钟柯关切问道:“京城这种地方,再麻烦的客人你也遇到过,是什么样的人竟让你也犯了难?”

苏曼罗凝眉不语,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脑海中闪过的都是血腥的画面,一时唇齿打颤,又欲作呕。

江徵歆问道:“苏姐姐,你说的可是四楼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客人吗?”

苏曼罗抽回神来,忙问道:“怎么,你见过他?”

“上楼的时候瞥见了一眼。”

苏曼罗颤声嘱咐道:“可千万要离他远些,那位客人是会杀人的。”

钟柯惊问:“怎么?难道杀了你的人?为何不去报官?”

“去了,伙计在去官府的路上……死了。…….我……我们…….唉……”说到这,苏曼罗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眼泪从美目中流了下来,叹道:“算了,等他玩腻了,也就走了。”

心爱之人楚楚可怜的样子让钟柯更加于心不忍,痛责自己被关了许久,连苏曼罗受了委屈都不知道,他义愤填膺,拍案而起:“我去和他拼命。”

苏曼罗忙拦下了他:“你打不过他的。”

“那我就去给他下药。”

苏曼罗:“……”

江徵歆:“……”

苏曼罗叹气道:“你先给我开药好了,客人的事再说吧。”

……

钟柯给苏曼罗开了方子后又去给冰清绝看病。冰清绝除了内伤极重外,还中了蛊毒,好在钟柯研究过毒术,帮她把蛊虫拔了出来,又为她调养了大半月方才将将痊愈。这期间江家兄妹常去探望,三人逐渐熟络起来。冰清绝虽生性孤冷,但江家兄妹都是火一般的性子,又加之三人年纪相仿,很快便成为了好友。

一日,江徵歆正与冰清绝闲谈,忽有小厮来报,说有客人奉万金前来,定要与无泪先生博弈一局。

江徵歆疑惑问道:“未与他说无泪楼近日闭楼不迎客了吗?”

“说过了,但客人不依不饶,他的手下还打伤了我们的人,白小姐已经去劝了,但是……”

江徵歆知道事情略有些严重,与冰清绝道:“冰姐姐,我先去看看,你好好休息。”然后便赶去无泪楼了。

第二十九章 红衣男子

江徵歆赶到无泪楼时,无泪楼已被二十余名手执弯刀的黑衣人包围,四周店铺均关门闭户,无人敢再围观。江徵歆认得他们的服饰,左胸襟上一簇红色的火焰徽记,正是古焱教的人。

江徵歆皱眉,为何古焱教会来无泪楼?难道还是为了玄铁匣吗?

她见白深深正被黑衣人擒着站在门外,一柄森寒的弯刀架在她白皙的脖颈上,于是忙向她走去。白深深对江徵歆摇摇头,一双含忧的美目瞟向了楼顶,示意江徵歆向楼上看去。

此时楼顶上蹲着一名红衣猎猎的俊美男子,右手支颐,正玩世不恭的看着江徵歆。

江徵歆立时认出他就是送君楼那位不好惹的客人,怪不得如此嚣张跋扈,原来是古焱教的人,看样子还是地位不低的人物。

她对着红衣男子抬手道:“听闻公子今日想入楼博弈一局,其实也并不无不可,不过还请先放了我这位姐姐。”

红衣男子站起身,悠闲的在光滑如鉴的白玉石瓦上踱步,不屑道:“是无泪楼无人了?还是太不把我当回事了?竟派个小丫头来和我讲话。”

江徵歆笑笑:“小丫头实不该与公子这般大人物讲话,只不过公子若要博弈,也只能屈尊了。”

红衣男子的脚步停了下来,然后从楼顶一跃而下,红衣胜火,如一只展翅而来的火凤凰,强势霸道的落在了江徵歆面前。

他俯下身,脸离江徵歆只有一拳近,细细看了看她,问道:“你就是无泪先生?”

江徵歆答道:“正是。”

红衣男子站直身子,笑道:“有趣,原来无泪先生竟是个小姑娘,怪不得寻不到踪迹。”他拍了拍手,让门徒将两箱黄金抬过来放在江徵歆面前,然后道:“这个给你,随我去一趟古焱教吧。”

江徵歆不解问道:“玄铁匣已经不在我手上,你们还想做什么?”

“自是取一件比玄铁匣更重要的东西。”

红衣男子不想解释太多,也没有继续回答的耐心,伸手要去抓江徵歆的手臂强行将她带走。他武功极高,出手也快,江徵歆根本躲避不开,可没想就在这时,忽有几枚银色兵器快速袭来,击向他的手臂。红衣男子大惊,只能收了手,闪身躲开。

这兵器是由纯银打造的雪莲花,莲瓣极薄极锐,近似冰雪之色。平时做小小的花苞状藏于袖中,使用时会被内力激开,在空中旋转开散出二十余片莲瓣,瓣瓣锋利如刀,是既好看又冷酷的兵器。

光看这兵器,红衣男子已猜到出手之人是谁,他转过身,对不远处的冰清绝邪魅一笑:“冰姑娘,许久未见,你的伤可好了?”

冰清绝走过来,将江徵歆护于身后,冷声道:“焱烯,我是不会让你带走她的?”

“哦?难道无泪先生对冰阁也有用处吗?”焱烯看着冰清绝,戏谑道:“你是抢不过我的,不如答应嫁给我,我们一起用。”

江徵歆心中窝火,当她是东西吗?

冰清绝更是横目不语,面色极寒。

见冰清绝不说话,焱烯又道:“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讨厌我,竟召了沧龙决和三生令重选江湖之主,要灭我古焱教,啧啧啧,女人的心肠真毒,什么狠事都做的出。”

江徵歆曾听元祖说过“弑龙决”和“三生令”是江湖中最令人谈之色变的两道召令。

弑龙决是掌门对门中弟子所下,誓与其他门派一决存亡的召令,也相当于门派间的公开战书,若非对方掌门身死,门派解散不可休也。上一道弑龙决还是百年前慕容与百里两大门派世家决战时所下,双方弟子为了门派的尊严和荣誉,血战至最后一人也不愿认输,最终两败俱伤,双双消失于世间,从此再无百里慕容。因此弑龙决实为生死存亡的对决,若非门派之间积怨已久,仇深似海,再难容对方存于世间,是断不会下这样的死誓的。

三生令则是在江湖中出现了违背道义、为非作歹的门派时,由江湖之主定夺后所下的召令,届时江湖会合力铲除邪魔歪道,肃清流毒。但自寒弦宫蒙难后,江湖之主的位置一直空悬,冰清绝此番越权下令,是想逼迫众门派重新选出江湖之主,主持正义。

而冰阁与古焱教之间的仇怨皆由焱烯所起,他是古焱教主焱曌之子,因天生一副女人都妒忌的好皮相,所以认定非江湖第一美女不能配得上自己。他从未见过冰清绝,便带着门徒去冰阁提亲,不仅逼迫冰清绝嫁给自己,言语上也甚为嚣张跋扈,狂言要把冰阁收归门下,让所有女弟子侍奉古焱教徒。冰清绝这种孤傲的性子自是不堪受辱,与焱烯大打了一场,两人双双负伤。

所以这也就是冰清绝来京求医的原因,也是她连下沧龙决和三生令,公开与古焱教一决存亡的原因。

冰清绝不想与焱烯多言,衣袖中飞出十多银莲向他袭去,她知道自己武功在焱烯之下,近身相博定是落于下风,于是便连连使用银莲,使焱烯不能近身。

焱烯开始几招还能应对,但到后来愈感吃力,他不知自己中了钟柯的合止散,平时察觉不出什么异样,一旦运用内力就会感到丹腑之气无法凝聚,全身力气如化入云海一般,消散无形。

其实这合止散并非毒药,只是使焱烯在短时间内无法伤人性命而已。但焱烯不知,只当自己中了毒,不敢再强行运功,防止毒素扩散。他向后一跃数丈,在落入下风之前及时住了手:“美人,今日不打了,我们三生大会上见,待古焱教称霸江湖之后,你还是要嫁给我的。”说罢,带着众人亟亟离去了。

冰清绝没想到焱烯会突然住手,但她伤势未愈,也不敢再追,只看着一行人离去。

江徵歆见她脸色略白,忙上前问道:“冰姐姐,你没事吧?”

“放心,我没事。”

“今日多谢你了,若没有你护我,我已经被古焱教带走了。”

冰清绝道:“你也帮过我大忙,你我之间何必言谢。我想焱烯最近应该不会再来为难你了,今日便与你道别吧,三生会马上要开始,我也要走了。”

江徵歆问道:“寒弦宫也会参加三生会吗?”

“当然。”

江徵歆眼睛亮了亮:“那我能同姐姐一起去吗?”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冰清绝想到古焱教也去,有些担心她的安全,但又想届时参加的门派众多,自己也会护她周全,于是点头道:“好。”

第三十章 三生大会

此次三生大会于南峒派举行,江湖群豪从四面八方来集,齐聚九荡山。

几百年前,南峒祖师于九荡山洞穴中参悟出一套刀法,命名九埏,然后便在此开山立派,将九埏刀法发扬光大。最初,这套刀法并不算十分精妙,后经过历代掌门的不断修正完善,才终成为一套无懈可击的刀法,跻身于一流武学之列。南峒派的发展亦是稳扎稳打,从不冒进,如水滴穿石般,逐渐成为六大门派中规模最大、门下弟子最多的武学大派。

九荡山上至山下绵延百里都属于南峒派的势力范围,冰轻绝一行人行了三日,终于到达九荡山附近。众人在市镇休息了一晚,于三生大会当日一早动身抵达南峒派。此时九荡山脚下已有身着褐色衣衫的南峒弟子等候相迎,引众人去山顶的云台赴会。

九荡山不算很高,但山脉绵长,是以山顶处有极阔的空旷之处,建成门中大会用的云台,集万千豪侠于此也不显拥挤。

上山途中,江徵歆时而看到一些门派的掌门及弟子上山,还有一些奇装异服、神色各异的江湖散士、游侠,三三两两坐于路边临时搭建的凉棚休息。

冰轻绝问南峒弟子:“六大派的掌门有谁到了?”

南峒弟子恭谦答道:“松风门的席掌门两天前就已到达,正与敝派陆掌门在山上恭候各位。寒弦宫主与半镜宗宗主也才刚山上不久,算来未比冰阁主早一盏茶的功夫。”

江徵歆听后欣喜,知道洺玥就在前面,若紧走几步应很容易追上,她正要去赶洺玥,却听到后面有人大呼:“冰阁主,慢行。”

众人回头看去,见一行人赶了上来,绛色衣衫,是燃叶派的掌门与弟子。

江徵歆甚为惊讶,因这些人行的很快,仿佛身影一晃便到了她们面前,倒把那两位引路的南峒派弟子落在了后面。她不知道燃叶派最擅长的是轻功,脚力绝非一般习武之人可比。

为首之人面容清癯,正是燃叶派的掌门巫宸,他与冰轻绝抱拳行礼道:“冰阁主。”

冰轻绝亦是还礼:“巫掌门。”

巫宸笑着说:“正巧遇到你,我们一起上山吧。”

冰清绝点头。

行路途中,巫宸放慢了脚步,配合冰清绝的速度,边走边有意无意与她闲聊。

“冰阁主的伤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

“那便好,没想到古焱教已猖獗至此,公开与六大门派作对,三生大会后,我等定要帮冰阁讨回个公道。”

冰轻绝点头言谢,但并未有什么神情上的变化,也看不出有多感谢。

巫宸知冰清绝性子冷,寡言语,也不觉得有些什么,又问道:“不知此次三生会,冰阁想推举谁做江湖之主?”

冰轻绝眼神黯了黯:“我想推举的人,未必有心坐这个位置。”

巫宸追问道:“哦?是哪位掌门?”

冰轻绝看向巫宸,眼中有了一丝道不明的情绪,似笑非笑地道:“其实对我而言,谁做这江湖之主实没有什么分别,只要能除了古焱教这个祸害便行,巫掌门若是想做,我也可以推举,只是不知巫掌门可有对抗古焱教的方法?”

这一问,倒让巫宸失了语,江湖之主的尊位,今日他也有心争一争,可冰轻绝的话反倒让他清醒了,这个位置若坐上了,又不能铲除,甚至是压制古焱教,那只怕会颜面尽失,还不如不坐。而他如今确实不知该如何对付重生术。若这位置再让燃叶派成为众矢之的,古焱教最先下手的对象,那真的是得不偿失。

巫宸尴尬笑道:“巫某不会不自量力,陆掌门和席掌门德高望重,自然比我更加合适。”

江徵歆对这些严肃的话题不感兴趣,反而是听路旁乘凉的游侠散士谈天更有趣,什么绿城派的掌门练功太过头发掉光了……飘飘岛岛主的茅舍给海水淹了……青猿帮新出的掌法是从猴子身上学来的……岳掌门不小心刺了自己一剑等等。

左右无事,别人笑着说说,她也听着笑笑。

不知从哪飘来了一句——“刚刚看到没?寒弦宫的新宫主带着弟子们走过去了,那白衣飘飘的一群人,真真是’素若清霜,净如银雪’,啧啧啧,寒弦宫当年的风采又回来了!……”

听到这,江徵歆便再也忍不住了,跑上前去追洺玥。

她才知道,原来去见想念的人,心情是喜悦的、激动的、忐忑的、迫切的、期待的……

连最明媚的阳光,最美丽的风景都留不住她的脚步…….

终于,她跑到了群豪集聚云台,这里人很多,可她还是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洺玥,白衣皎皎,俊美无俦。

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她笑着向他跑去。

“小玥——”

“小玥——”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洺玥回首,当他看到江徵歆的那一刻,心中的喜悦之情更胜于意外,即便克制的再好,此时的他,也忍不住嘴角上扬,紫瞳脉脉含情。

不过一切情感上的放纵转瞬即逝,待江徵歆到他面前,洺玥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并未让人有丝毫察觉。

“歆儿,你怎么回来三生会?”

江徵歆看着洺玥,一句“我来见你呀。”含在嘴边,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她耳根热了热,说:“我来看热闹。”

元祖笑着问:“小丫头,几月没见,你也没变样子,个子怎么也没长高啊。”

“祖先生,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每日都要窜一窜个子。”

“哈哈,在我心里你总是个小孩子。小桃儿呢?你没带它来吗?”

江徵歆答道:“三生会人太多,我怕它跑丢,就没带它过来。”

“唔……我倒是怪想它的。”

“那祖先生和小玥去京城玩吧,到时候就能看到它了。”

元祖点头:“好啊,有些事情正要去办呢。”

江徵歆看见宇文晋正站在不远和一位相貌不凡,衣饰华丽的中年男子说话,神色略凝重的样子,遂问道:“宇文先生是在和谁说话呀?”

元祖看没好气的答道:“哼,还能有谁,半镜宗的宗主,姬铎,总缠着宇文,每次见面都有一大堆话要讲,躲都躲不开。”

江徵歆曾听元祖给她曾经讲过,武林六大门派除了寒弦宫、松风门、南峒派、冰阁,还有就是半镜宗和燃叶派了,原来姬宗主和宇文先生是至交好友。

“歆儿,你是和谁一起来的?”洺玥问。

“冰姐姐,冰轻绝姐姐。”

洺玥疑惑地看着江徵歆,不知道她何时认识了冰轻绝。

江徵歆简要和洺玥说了经过,正好冰清绝与巫宸等人也到了云台。

门派名录

寒弦宫

宫主:冷洺玥

武学绝技:寒弦功法,若水心法,霜天雪舞,隐藏绝技暂不公示

位置:云麓山(寒弦宫)

衣饰颜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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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峒派

掌门:陆原

武学绝技:九埏刀法,九埏心法

位置:九荡山(九埏庄)

衣饰颜色: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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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风门

掌门:席云过

武学绝技:松风掌法,碧玉松针

位置:松山

衣饰颜色:灰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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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阁

阁主:冰轻绝

武学绝技:凝冰掌,银莲

位置:极北雪山(冰阁)

衣饰颜色:湖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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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镜宗

宗主:姬铎

武学绝技:隐藏绝技暂不公示

位置:极南金纱水域(金纱坞)

衣饰颜色: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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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叶派

掌门:巫宸

武学绝技:燃暗器,轻功

位置:伏羲岛

衣饰颜色: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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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焱教

教主:焱曌

武学绝技:重生术,彼岸流火

位置:暂不公示

衣饰颜色:玄

第三十一章 谁主江湖

冰轻绝看到洺玥,并没有立即上前,而是停下了脚步,与洺玥遥遥相视。

两人多年未见,即便有书信往来,但再相遇仍是由陌生到熟悉的过程,儿时的片段不断在脑海中闪现,光影重合,眼前那个人,如此熟悉又陌生。

冰轻绝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走到洺玥面前。

“阿玥——”

“阿绝——”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像是在确认一般,低声唤了对方儿时的称呼。

曾经的青梅竹马,现在的郎才女貌…….

江徵歆几乎要血泪狂飙,内心中尽是绝望。

元祖则是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睁大眼,呲着牙,还用手指戳了戳江徵歆,窃声问道:“怎么样,你觉得般配吗?”

此时的江徵歆就跟滩烂泥似的,被元祖一戳险些栽倒,好在元祖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唉?你怎么了?爬山累得气虚了?”

洺玥意识到有许多弟子在场,不好再唤对方儿时称呼,于是改口道:“冰阁主。”

冰清绝亦是改口:“冷宫主。”

就在这时,南峒派掌门陆原与松风门掌门席云过率领六十余名弟子一同到场,他们听说寒弦宫主与半镜宗主到了云台之后就立刻出来迎接,没想到四大派掌门已到齐,忙笑着拱手相迎。

六位掌门寒暄了一会后,陆原对在场众人朗声道:“今日三生大会,承蒙各位武林好友齐聚九荡山,真是蓬门生辉,现五大派掌门已到,三生大会就此开始,请各位掌门入座吧。”说完他抬手引众掌门入座。

江徵歆数了数前方落座的掌门,大小门派共十九位,又草草估算了下在场人数,各路豪杰应有近千名,不由感叹道:“我才知江湖原来竟有这么多人!”

“这才只是一小部分。”元祖叉腰笑道,“大多数弟子留在门派内并未前来,若要都算上,少说也有几万人。”

江徵歆点头:“怪不得离渊说江湖的势力足以与朝廷抗衡,有这么多功夫了得的侠士,对抗几十万大军是不在话下。”

元祖自豪道:“那是当然。”

这时,嘈杂的会场忽然安静了下来,原来是冰轻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抬手对众人道:“劳烦各位朋友远道赴会,我冰轻绝在此谢过大家了。此次冰某并非有意越俎代庖下这三生之令,只是敝派无端受到了古焱教的欺辱与挑衅,身为一派之首不能保护门下弟子实在惭愧,但深知门派尊严不可损,弟子安危不可不顾,无奈只能出此下策,以三生令邀各位朋友前来,重选江湖之主,主持正义。”

众人早对古焱教积怨已久,冰清绝话音刚落,群豪中便有人喊道:“冰阁主言重了,古焱教多行不义,大家早该齐心合力铲除异教了。”

“对,大家伙已经受古焱教迫害已久了。”

“我师门尽为古焱教所杀,早有复仇之心。”

“不能再让这种邪魔歪教存于世间。”

“定要推举新盟主,带我们清除异类,还江湖一个清净。”

……

一时间,群雄激奋,声音嘈杂,言论不断。

巫宸开口道:“即便合江湖之力,怕也不一定能铲除古焱教,大家应该都知道对抗重生术的唯一方法是砍下对方的首级,可谁会轻易的把头送给别人去砍?古焱教身法诡谲,连我燃叶派的轻功都不好捉到对方的行迹,又更何谈削首。”

他声音虽不大,但由内力送出,清晰的传入了众人耳中,压住了议论之声。

陆原道:“古焱教是不容易对付,但至少我们可以先合力将其压制,不再任其肆意妄为。”

其余掌门皆点头赞同,唯有姬铎漫不经心地道:“合江湖之力对抗一个古焱教也是可笑,想来是门派不兴,掌门不济,武林没落了。”

众人知姬铎说话向来不留情面,一下算是把各门派都贬损了,包括他自己的半镜宗,可却都无法反驳,一时哑口无言,鸦雀无声。

最终还是陆原先开了口:“是我辈无能,不仅未能将师祖们留下的武学发扬光大,反而还让武林中出了邪教,实是我们的过失。但错已铸成,只盼早日补过,纵使合力也好,只要不再任其危害四方,也算善果。”

“我赞同陆掌门的话。”席云过道,“三生大会既已召开,还是先推举出盟主,也好凝聚各方力量,同仇敌忾。”

姬铎嘴角勾了勾,目光望向了洺玥:“江湖之主看的是门派势力,武学造诣,还有掌门在江湖中的威望地位,除了当的年寒弦宫三者皆具,如今怕是没有哪门哪派可担此位了吧。”

他们说了半天,江徵歆也没见洺玥开口,低声问元祖:“五大派掌门都发表意见了,为什么小玥一直不说话呀?”

元祖答道:“宫主今日不是来争这位置的。”

“那他来做什么?只投票吗?”

元祖笑笑,没有答话。

在场众人中,巫宸最不喜姬铎的性子,什么事看起来都漫不经心,事不关己,可嘴又毒得很,非要让人下不来台,他反驳道:“姬掌门此话严重了,在场这么多位掌门,难道还选不出个盟主?武功咱们好久没比试过来,暂且不论,单凭门派实力和掌门威望的话,陆掌门和席掌门都可当此尊位。”

姬铎笑了:“哦?是吗?但我觉得寒弦宫依旧最合适呢。”

“……”

巫宸怔住了,他不知姬铎为何要推举寒弦宫,迟疑了片刻方道:“寒弦宫元气尚未恢复,冷宫主先年纪也尚轻,况武功也不知如何,只怕是不能服众。”

席云过摸着胡须笑道:“冷宫主年纪虽轻,但武功造诣已登峰造极,天下第一非他莫属,即便资历尚浅,但人品出众,可担此位。”

这句话让在场众人惊疑不已,即便寒弦宫武功再上成,也没人相信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可独步武林,实非常理可及。

的确,江湖中从未有过二十岁便可登顶的先例,即便一个人再天赋异禀,不靠吸取他人内力,或得遇天赐良缘也很难凭一己之力在年轻时修炼至武学最高境界。但是,若一个人愿意牺牲一切,不顾性命的去练功,那便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洺玥为快速登顶,日夜勤学苦练,一味求快以致倒行逆施,几次走火入魔,然后便废去全身武功从头再练,直到后来心脉俱损,再难复原。看似风淡云轻得到的一身武功,实则是以生命为代价的。

这世上本没什么传奇,天之骄子不过是比别人付出了更多努力,承受了更大的痛苦罢了。

只是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这些……

巫宸问道:“席掌门何出此言?”

“新宫主接任时,我与陆掌门曾去道贺,也切磋了一番,俱败下阵来。”

陆原点头道:“正是。”

他们两个说这番话时,都未因输给洺玥而惭愧,反而目光慈祥地看了洺玥一眼,点头微笑,如看对待至亲的晚辈一般。他们曾与洺玥的父亲相交甚深,以兄弟相称,若撇开掌门这个身份,与洺玥实为世伯世侄的关系。所以洺玥手刃仇人,夺回宫主之位,两位掌门曾一起亲临道贺。

姬铎从头至尾也在极力推举寒弦宫是因为宇文晋的关系,他还未任半镜宗主时曾得宇文晋救过一命,从此便和宇文晋成了好友。这么多年,宇文晋能带洺玥隐于极南山谷而不被古焱教和朝廷发现,若非这三大门派相护,断不能存于今日。

这时,群豪如波浪般向两次分开,在愤怒、惊惧的目光中,一众黑衣人从中走出,“江湖之主是谁,也该问过我古焱教的意思。”

第三十二章 命悬一线

这群黑衣人中,为首之人极年轻,二十多岁的相貌,面色却阴鸷狠戾,与焱烯颇为相似。他便是古焱教教主焱曌,因修炼了重生术的缘故,本已五十有余的他,涅槃重生后,已回复青春,不再衰老。

焱曌于群豪的怒视中而面不改色,显是有备而来,他径直走向六大派掌门,冷笑道:“三生大会选盟主也不邀古焱教,当真认为古焱教是不存在的吗?”

陆原道:“你既知三生大会召开,也应该知是为了什么,与其来这呈口舌之快,不如早些回去准备迎战。”

“这样说来,我更该现在就把你们都杀了,以绝后患。”

众人已知,古焱教正是想趁江湖之主未定,门派弟子尚未集结之前先发制人,但不知他们此次来了多少人,既已经上山,那南峒派弟子应该是抵挡不住了。

就在此时,千余名古焱教弟子全部突围上来,如黑鸦般将众人包围,他们俱是修了重生术的死士,战斗力极强,可以一敌百,此时的焱曌如率领几万大军无异。

江徵歆在人群中看到了燊红烈,但并未看见焱烯,寻思了一下,心道:是了,此番与群豪对战,古焱教虽占优势,但仍是涉险之行,焱烯或是被留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做接应,或是被留在教内未准同行。无论是善是恶,天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宁肯自己去面对千军万马,也要把子女护在安全地带。

焱曌看向洺玥,目光阴晴难测,过一会,他将视线收了回来,对其余众人道:“我给众位两个选择,一是杀了紫瞳妖孽,臣服于古焱教,尊我为主,二是死在九荡山上,从此江湖再无各大门派……”

“狂妄!”陆原打断他,“想做江湖之主,还是要凭本事说话的,先过了招再说。”说罢他的掌风已向焱曌而去,直逼对方要害。

焱曌身影一晃,如凭空消失一般,待众人再看清时已出现在了陆原身后。

身法如邪似魅,让人捉不到行踪。

但陆原也并非等闲武功,迅速回手出拳,击向焱曌门面,另一手却做掌势,封住了焱曌的去路,逼得焱曌避无可避,只能与他正面对决,以内力相拼。二人俱是绝顶高手,内力强大得如惊涛骇浪,雷电劈石,但行动上却迅捷无比,身形变化极快,一时如猛熊扑食,一时如灵鹤腾跃,令人眼花缭乱。

顷刻间,两人交手已逾百招,难分胜负。

绝顶高手内息冲撞之时,气场波动,震向四周。在场的高手自可承受,全无异样,但武功稍差之人,便感到了呼吸滞乏,肤骨震颤。

好在元祖挡在了江徵歆面前,为她抵挡住了全部力道,但她便也看不见高手过招的场面了,只感觉耳边如有风过,还有群豪发出的低呼。

忽有人喊:“掌门,接刀!”

一把极长极重的青铜刀抛向了陆原,陆原伸手接住,使了南峒派绝学九埏刀法攻向焱曌。这套刀法本就大气磅礴,又被陆原使出了石破天惊的气势,若是被砍到一下,至少也会被削去半个身子。焱曌不敢再近身相博,只能使出彼岸流火,抵消对方的刀势。

众人知道,陆原与焱曌打成平手也只在一时之间。焱曌有重生术护身,不死不伤,内力更是无穷无尽,用不了多久,等陆原内力耗竭,就会处于下风。

此次焱曌携众前来,优势极大,直接杀伐便好,无需与陆原正面比武较量,但不知为何非要一较高下,而古焱教的门徒也都站在一旁,并未有所行动,好像是在等待什么时机。

忽然,众人齐声大叫,“啊——”的一声。

江徵歆忍不住好奇,探头去看,只见陆原已经倒在了地上,面色铁青,口吐鲜血,像是受了重伤。此时焱曌还要乘胜追击,置陆原于死地,却见洺玥闪身而过,一下掠到陆原身前,挥掌将焱曌震开了数丈。

这一掌力道实在惊人,焱曌顿感五内俱绞,一口鲜血喷将而出。他受了极重的内伤,一时很难再战,只能静等重生术助身体复原。

洺玥将陆原扶坐在地上,运功为他疗伤逼毒。刚刚陆原被焱曌的流火击中,本应无大损伤,但焱曌掌中藏毒,流火中带有毒气,随着陆原继续御敌,毒气随着血液流淌全身,才致他吐血倒地。

燊红烈知此刻正是绝好时机,趁洺玥为陆原疗伤,不能分神御敌之际,召了古焱弟子飞杀过去。

众人大呼“小心!”,却根本赶不及去施救……

眼看洺玥与陆原命悬一线……

就在此时,漫天银丝飞舞,凌厉如寒光射日,穿透了半空中古焱弟子的身躯,把他们拉将回来,重重摔在地上。然后银丝迅速收进白衣弟子的银色护腕中,他们飞身上前,将洺玥和陆原护在了一个圈内。

这个功法是寒弦宫的一大绝技,名叫寒弦功法。弟子护腕中的武器犹如银色琴弦,使用时由内功激将而出,如寒光四射,可做利剑,亦可为柔丝,但能将这软软一根银弦使出多大威力也全凭内力而定。

在场众人很少有谁亲眼目睹过寒弦功法,如今得见,皆心悦诚服,终知寒弦宫缘何能成为武林之首,功法实个个精妙,令人叹为观止!

江徵歆赞道:“祖先生,这功法好厉害,又好漂亮。”

“你是没见宫主使这功法,那才叫天下最厉害的武功绝学。”

“祖先生,古焱教想杀小玥,你快去帮帮他吧。”

元祖站着未动,摇头道:“宫主让我看护好你。”

“……”

保护她吗?那他自己的安危怎么办?

江徵歆看向了洺玥,微微发怔,心中有一股暖意涌了上来……

与此同时,群豪中已有人感觉气息不稳,筋骨虚软,再也提不上力气,他们试着将气息运行周身,沉至丹田,但内力却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这才意识到受了暗算。

众人所中之毒与软筋散无异,只不过是无色无味的气体,所以在场之人均不免中招。适才,陆原在与焱曌打斗时,血息流转更快,比他人更早感到身体无力,因此才会避闪不及中了焱曌的流火。

而古焱教一直等待的时机也正是此刻。

“无耻古焱教,竟如此阴损,下毒害人……”

群豪怒骂声不断。

焱曌并未理会,大声道:“愿降之人,可饶一死。”

然生死之前,无人愿降,甘愿战死,也不做贪生怕死之徒......

焱曌冷笑两声,向洺玥走了过去:“既如此,就先从我最想杀的人开始吧。”

第三十三章 生死之战

江徵歆没有内功,所以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感到无力。她看到洺玥有危险,想要冲过去,即便知道自己根本挡不住焱曌,但就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洺玥被焱曌杀死。

一旁的元祖忙拉住了她:“小丫头,你过去是送死!”

江徵歆急得快要哭了,哽咽道:“我知道,但我是这里唯一个还有力气的人,即便很微弱,我也要替他挡一挡。”

看到她的样子,元祖有些愣住了,但抓住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此时,洺玥已为陆原将体内最后的余毒逼尽,他将陆原扶起送回座位上,然后走向焱曌,准备与他一决生死。

焱曌知毒气的作用因内力而定,武功强的人散力会更慢一些,可即便洺玥内力再深厚,苦撑到为陆原把毒逼出来,内力也该消耗尽了。但他向来谨慎,在不知道对方是否还有余力的情况下,不敢近身相博,于是用了十成内力,燃起一团巨大的流火,狂暴烈焰般向洺玥吞噬而去。

流火未至,炽热的强风已经扑面而来,吹得洺玥袍袖飞舞,白衣猎猎。他未做避闪,抬起右手,一道极强的内力从手腕与掌之间的大陵穴激出,瞬间将流火击成无数碎裂火星,那内力势道并未消,继续破空向焱曌而去。

焱曌只感觉一道极强极快的力量向自己而来,根本避闪不开,霎时被如锥似剑般的内力刺穿胸膛,鲜血从胸口迸裂出来,被强悍的力道打成血雾。

荧荧点点的火光和血雾消散后,他看到面前那抹白色身影越来越清晰,紫瞳中的杀意也越来越浓烈。

在场众人皆睁大了双眼,根本没有看清刚刚发生了什么,但各大门派的掌门都已了然于胸,他们知洺玥用的也是寒弦功法,只不过到了最高境界,已无需用银弦做武器,仅凭自身内力,便可化力为弦,使出雷霆万钧之势。这实为登峰造极的武功,若非功力到了极致,断不可能修炼如此至高绝学。

焱曌的眼中尽是惊疑,他不相信洺玥还会有内力。

难道他没中毒?

这时候,一名寒弦弟子跑过来报:“启禀宫主,半山还有千名古焱教徒伏击,五坛分部均到,只剩一坛留守教内。”

洺玥点头:“很好,大部分都来了。”

他看向焱曌,声音冷到了极点:“焱曌,你我之间也该做个了结了。”

十年,终于等到手刃仇人的这一刻……

洺玥将紫玉箫放到唇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紫瞳凝结成冰……

焱曌大叫不好,但箫声已然响起,回音婉转,幽咽低沉,如人轻叹。

这声音由内力送出,每个音节都清晰入耳,整座九荡山无处不能听到此伏彼起的箫声。

从洺玥吹响紫箫之时起,焱曌及古焱教所有人全都无法动弹,体内血息波动剧烈,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体内刺破而出一般,蚀骨焚心,神情极为痛苦狰狞。

随着箫声愈响,繁音迭起,开始有水汽从古焱众人的体内散出,浮于半空,汇聚成珠。

而后箫声急转,徒走高音,音色清冷肃杀……

再看那些水珠,如被烈火炽腾,逐渐化作如烟水雾,消散不见……

这便玄铁匣内的秘密,若水集并非一本简单的曲谱,而是一种功法,又名驭水术。古焱教的重生术必以灵泉水做引,方可修炼,唯有驭水术可操控他们体内的灵泉水,将其引出,使之散尽……

无灵泉水护体后,古焱教弟子与常人无异,再无不死不伤、永生之躯。

箫声停歇后,古焱教众人都如散功一般,瘫软在地,一时难再起身。

与此同时,宇文晋率领无数寒弦弟子到了云台,将古焱教弟子一一擒住。

“原来你早有准备,只待引我入瓮……”焱曌知古焱教大势已去,厌恨道:“预言说的不错,你果真是个妖孽,否则怎么可能驾驭控水之术,毁灵泉之水……”

洺玥冷冷看向焱曌,没有开口。

报仇即报仇,他向来不喜多言……

抬手间,几道内力分别由太渊、大陵、神门穴而出,向焱曌击去。

被刺穿心脉的焱曌,鲜血狂涌,他强撑着最后一口力气,咬牙道:“即便我死了,古焱教也亡不了,除非……除非你杀了那个人……我们等着瞧吧……输赢……未定……”

…….

从箫声响起至停歇,在众人皆不敢发声,而当他们看到焱曌气绝身亡的这一刻,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欢呼起来,群豪大喊:“盟主在上,请受我等一拜……”

在这欢呼震天中,一声微不可闻的——“小丫头,你怎么了?”引起了洺玥的注意,他未受众人拜谒之礼,飞身掠到江徵歆面前。

此时的江徵歆已晕倒在地,面色苍白,呼吸极其微弱,仿佛生命将逝……

洺玥忙为她搭脉探息,但手如被刺到了一般猛收了回来,他凝眉看向元祖。

元祖摇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软筋散对江徵歆无效,刚刚打斗中的内力也并未波及到她,为何会突然晕倒…….?

洺玥赶忙用内力护住了江徵歆的心脉,然后抱起了她,对陆原道:“世伯,可否借山庄一室,为我这位朋友疗伤?”

陆原连忙点头,带洺玥进了九埏庄。

……

房间内,洺玥已为江徵歆运功调息了两个时辰,但她仍未转醒,双目紧阖,一张小脸苍白如霜。

而洺玥的脸色也并没有比她好多少,为陆原逼毒、与焱曌交手、耗费大量内力使用驭水术、如今又为她疗伤许久,纵是心脉俱全之躯也早就受不住了,何况他的心脉皆损……

门外等候的宇文晋与元祖等人甚是焦急,他们很想进来帮忙,但知运功时若被打扰,许会使洺玥走火入魔,置二人于险境,所以只能在外面焦灼等待。

又过了半个时辰,江徵歆的内息终于稳定了下来,洺玥扶她躺下,然后出了房间。

所有人都关切的围过来询问情况,只有冰清绝没有上前,她仍站在原地,可目光中的担忧之情早已掩饰不住。

洺玥道:“应是无事了,宇文先生和祖先生,烦请你们轮流照看一下她,时时查看她的内息是否平稳。”

二人点头答应。

宇文晋见洺玥的脸色不是很好,忙问道:“宫主你怎么样?”

洺玥笑道:“我无事,只是运功久了,休息片刻便好。”

说完便让南峒弟子引着去陆原为他安排的房间了。

刚一关房门,洺玥再也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他用袖子擦了擦,坐到床上闭目调息。

很快,宇文晋也跟着推门进来,他太了解洺玥的状况,根本不信洺玥所说的无事,果不其然,一进门就问道了血腥味。

他责怪地看着洺玥,叹了口气。

这孩子,总是很逞强……

不等洺玥开口,宇文晋就坐下来帮他运功疗伤。

“……疼吗?”

宇文晋问。

“什么?”

洺玥装作没有听懂。

“疼就喊出来,现在也只有我在。”

宇文晋此时的语气就像是长辈在与晚辈说话,没有了对宫主的尊敬,只有对子女的关切。

洺玥笑笑:“不疼。”

宇文晋又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疼?心脉受过伤,每次运用内力时都要忍着胸口的生疼,硬撑下来。别的先不说,只那对数千人同时使用驭水术,怕是都能要了这孩子的命,却还撑到现在,骗自己不疼,他最不喜欢他这一点。就像他曾自废好不容易练就的武功时一样,疼的都蜷缩在地上打颤了,见到自己一来,立刻装作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般,笑着与自己讲话。即便知道他每次说没事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但自己反而会更担心,担心这孩子哪天再也受不住了,突然死去,自己都不知道……

第三十四章 歆儿仙人

入夜,江徵歆才悠悠转醒。

元祖喜道:“小丫头,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吓死了,现在感觉好点了没有?”

江徵歆茫然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会突然晕过去?可是有什么旧疾?”

江徵歆摇头。

“…….不知为什么,听到那箫曲就感觉很难受,但我以前也听小玥吹过箫,并未感觉过不适,反而还很舒服。”

“不应该是因为驭水术呀,除了古焱教的人,其他人也都没事。”元祖思忖了片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是你没练过武,所以扛不住。”

“小玥呢?我好像记得他为我疗过伤。”

“宫主有些累了,去休息了。”

江徵歆点头。

“你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元祖从小厨房要来了些清粥小菜,还有九荡山特有的蜜酥饼,嘱咐江徵歆吃完晚饭好好休息,然后为她关上房门出去了。

桌上的饭菜很好,可江徵歆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她担心洺玥。

疗伤到最后,她曾偶然转醒,看见了洺玥煞白的脸色和额头上密密挂着的汗珠,她想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但是根本没有力气开口,眼一黑,又晕过去了。

不知洺玥现在好些了没有,真的很想去看他,见到他没事才能放心。

她想,就去洺玥的房间外看一眼,如果灯熄了,就明日再说,若果灯还亮着,她就……

就......

就也不知该怎样,反正推门出去了……

打开门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庭院中那抹清雅俊逸的身影,没想到,他也来看她……

洺玥更没料到江徵歆会突然开门出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听元祖说她醒了,就不由自主地走了来,也不敢敲门进去打扰,就一直站在外面。

这下好了,让她抓个正着…….

正想要找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江徵歆就已经走到他的面前,笑眯眯地说:“你是来看我的。”

不是在问,因为她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洺玥本来还有些小小的慌乱,但江徵歆坦然的态度让他平静了下来。

他笑了笑,坦率答道:“嗯,祖先生说你醒了。”

知道她是聪明的,从不藏智,也不喜装傻,直率和坦荡的性格让人和她在一起总是很舒服,很放松。都说聪明的人深于城府,攻于算计,但江徵歆不是,她没有心机,所有的聪慧都用在帮助别人上面,从她设计救下白深深、放走那些殉葬者时,他就知道她很单纯,很善良……

面对这样的她,他也不需要找任何借口,坦诚回答就好。

两个的脸色都不太好,还未恢复血色,互相盯着看了一会,同时开口问道:

“你没事吧?”

“你感觉好些了吗?”

然后他们都笑了,告诉对方自己无事。

江徵歆道:“祖先生给我端了些粥来,我们一起吃吧。”

洺玥点头。

……

天青色瓷坛中的清粥熬得刚好,水米融洽,柔腻如一,还泛着乳白色的水泽。

“祖先生说南峒派的人喜饮山中露水,为招待贵客,这粥也是用露水熬的,你是贵客,我借了你的光,才能得尝这么好的粥。”江徵歆一面盛粥,一面道,“我无以为报,便借花献佛吧,只不过为显诚意我还需再添点什么。”

说罢江徵歆笑嘻嘻的从荷包中挑出桂花糖来,每人碗里各放了几颗。

很快,桂花的香甜味就飘散在了粥里。

“给,桂花糖粥。”

洺玥笑着接过粥,尝了一口,本想称赞捧场,却在桂花味弥漫至舌尖时,不由得想起了索桥上脸红心跳的那一夜、那枚桂花糖、那个“吻”……

他的脸蓦的红了起来……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江徵歆问。

“……没,没有。”

洺玥忙垂下眼帘继续喝粥,掩饰内心的慌乱。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那枚荷包上,想起江徵歆先前的荷包已经掉下索桥,这个新的没有之前绣的好,花花绕绕的,实在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这个是?”

洺玥想问绣的是什么,但江徵歆却会错了意,以为他问自己为什么换了荷包。

“自从去祖先那喝完酒后荷包就不见了,也不只知丢在哪了,云汐说我把她送的东西乱丢,不给我绣了,所以我只能自己又绣了一个。”

洺玥觉得这个花纹和上次包扎伤口用的帕子上的花纹很像,怪不得左看右看也猜不出绣的是什么,原来都是出自江徵歆之手,这个绣工……

“……上次那个帕子也是你绣的吧?”

“……帕子?”江徵歆想了一下,“啊!你说那个帕子,是我第一次绣的东西,丑的不成样子,在别人面都不好意思用,早就想丢掉了,你已经扔了吧?”

“……”

洺玥没有说话,那只帕子本想洗好后还给她的,但上面的血怎么也洗不干净,总有淡淡的痕迹。既然她已经不想要了,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留下了?

江徵歆将一个蜜酥饼递给洺玥:“祖先生说这是野玫瑰花蜜做的密酥饼,快尝尝好不好吃。”

饼子上的金黄盘丝酥皮是用野玫瑰蜜活的油酥面,馅儿是用玫瑰花瓣和蜜糖拌在一起做的,咬下去既酥脆又软糯,浓郁的玫瑰香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仿佛一切的病痛都能被治愈。

江徵歆笑着道:“前人云’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我们这样也算是餐芳饮露了。怪不得山中出仙人,这样的吃法,我都感觉自己仙气飘飘了,若在这里呆的久了,我定会成仙的。”

洺玥看她吃的满嘴都是饼渣,还说自己是仙人,有些好笑,也有些可爱,笑着提醒她:“歆儿仙人,先把脸上的饼渣擦一擦可好。”

江徵歆这才意识到自己吃东西太没样儿了,伸手摸了摸怀里,没有摸到帕子,就用手随意抹了一下,然后眨着眼睛问:“还有吗?”

“……嗯。”

洺玥见她根本没擦掉什么,用手指了指自己脸的位置示意给她看。

“啊?这里吗?”

江徵歆又用手擦了擦,依旧没有擦对位置。

洺玥摇头,又给她指了指:“不对,是这里。”

江徵歆其实就是想逗洺玥,才故意擦不对地方的,看着洺玥无奈的样子,她眼睛里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更加起劲的问:

“这里吗?”

“那是这里?”

“啊?还没擦掉啊?”

“真的有吗?你不是在骗我吧?”

洺玥被她弄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不知她怎么这个时候笨了起来?笑着叹了口气,亲自伸手去帮她擦掉。

清凉的指腹触在凝脂般的小脸上,轻轻将饼渣一一拂去,然后给她看指腹上的金黄的碎屑,无奈笑道:“喏,不是在这里吗。”

江徵歆本来只是想逗逗洺玥,没想到他会亲自帮自己擦掉,一时心花怒放,笑意盈盈。

“……唔,是我太笨了,不过这饼真好吃,我再吃一个吧。”

说着伸手去拿饼,想着待会洺玥还能不能帮她再擦一次…….

第三十五章 喜欢

洺玥继任江湖之主后有很多事情需要定夺,所以暂时留在南峒派,与陆原一起商讨后续事宜。

江徵歆虽无大碍,但内息尚且不稳,这几日都需别人运功帮她调理内息。因第一次是洺玥为她疗伤,为免不同内力间相互冲撞,加重伤势,接下来便也只能由洺玥继续为她疗伤。时间不长,每日只需一炷香的时间,但江徵歆已经很开心了,因为这是她和洺玥单独相处的时间。

冰轻绝一行都是女子,不好在南峒派久住,于是将江徵歆托付给洺玥,带着女弟子们先回冰阁去了。

这日巳时,江徵歆像往常一样早早来洺玥院中等他,被元祖看见,调笑她道:“小丫头,你可比圭表还准,我都不用看时间了,哈哈哈。”

江徵歆亦是笑着与他调侃道:“我怕不按时医治,会血脉喷张而亡。”

“就你那伤,可治可不治的,宫主就是紧张你,怕你又突然晕倒才一定要帮你把内息调稳,等会你多跑几下,就又不稳了。”

听到这话,江徵歆眼睛陡然一亮,她看着元祖走远了,便马上开始在院中活动了起来。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多和洺玥单独相处几次了?

嘿嘿——

正在江徵歆冒傻气的时候,洺玥回来了,看着她又跑又笑的样子,不知该不该过去打扰。

等到江徵歆发现洺玥,一下僵住了:“你……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已经有一会了。”洺玥诚实答道。

江徵歆欲哭无泪,既懊恼又沮丧,为什么每次做傻事都会被他看到?

“你们这些江湖人真是……走路都没有声音。”

听到这话,洺玥愣了一下,才知道原来习武之人脚步轻会给别造成困扰。

他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吓到你了。”

明明并没有做错什么,却还很有礼貌地道歉。

看着无辜的洺玥,江徵歆顿时觉得自己太坏了,像是在欺负人家,忙解释道:“哎呀,我不是在怨你,我……我是在怪我自己。”

洺玥抬起眼帘,茫然问道:“怪自己什么?”

江徵歆头冒青烟,难道说为了和你多待一会,故意让自己气息不稳吗?她知道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拉着洺玥走入屋内:“运功疗伤的时辰到了,快快,我气虚……”

竹榻上,两人四掌相抵,一股暖流从洺玥的掌心缓缓注入江徵歆体内,使她觉得四肢百骸都舒适无比,如泡入温泉池水中一般。

调息间,洺玥双目轻阖,浓长的睫毛在脸上落下小扇般的阴影,俊美而安静。

江徵歆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洺玥看,一下都不舍得眨。

他真的是太好看了,长眉入鬓,鼻梁高挺,脸上的线条分明却一点也不凌厉……

看着看着,心里有句话就不由脱口而出:“小玥,你有喜欢的人吗?”

“……”洺玥脊背一僵,脸蓦地红了。

他没有睁开眼睛,因为对于这个问题他是紧张的,没有勇气看着她回答。

一时间没有说话,他在想该怎么回答,如果说没有是在骗她,他不想对她说谎,如果说有,那要怎么告诉她这个人是谁…….

江徵歆等了会儿,见对方不说话,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让他有些为难,就换了个其他问题:“那……如果有喜欢的人,你会告诉她吗?”

这次,洺玥未做丝毫犹豫,直接答道:“不会。”

对于这个问题,他根本不用想,答案是刻在骨子里的。

心脉已伤,无法复原,余生陪伴他的不会是爱人,是死亡…….

他都不知自己何时会死去,又有什么资格告诉她,他喜欢她。

连喜欢她的资格都没有……

喜上一个人,对别人来说是幸运的,对他来说,是不幸的……

于别人,是缘,于自己,是劫……

……

“如果我喜欢上别人,我也不会告诉他的。”江徵歆很赞同的说。

洺玥抬起了眼帘,看着她,不明白为何她也会这样想。

“因为说’喜欢’这两个字只需动动嘴皮,很简单,但简单的事往往容易作假,所以我觉得能让对方感受到的喜欢才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就像若有谁喜欢上了我,我希望他不要告诉我一样,只要让我慢慢感受到就好。誓言很动听,但易碎,我只盼真情长久,无需美言添锦。”

江徵歆话未说完,停顿了一下,水润灵动的大眼睛对上了洺玥的紫瞳,很认真的继续道:“对于我喜欢的人,我会让他知道我的心意,但不是靠简单的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

……

“江小姐,有人送了封信给你。”

南峒派弟子将一封手信呈给江徵歆。

江徵歆看过信后出了九埏庄,上了正在外面等她的马车。

马车行了六七里,停在山林深处一座被绿荫掩映的千年古刹前。

江徵歆跳下车,抬头看了看寺门悬挂的匾额。

无涧寺?

这是祖先生曾经修行过的寺庙?没想到会这样巧!

走入寺内,里面很多盘根错节的老树古藤和佛经萃集的林立古碑,时而听到彼鸣我和的鸟语,让她感觉心神俱静,万事皆宁。

再往寺庙深处行,郁郁葱葱中,一株金黄的银杏古树参天而立,冠如华盖,繁荫数亩。树下坐着两人,焚香烹茶,谈经论道,一位是无涧寺的住持,一位是面冠如玉的玄衣男子。

在这超然物外的菩提禅境,玄衣男子与生俱来的帝王之气不再凌人,金线繁复的袍缘铺洒在地,与满地金黄的银杏落叶融为一体,如坐于佛光中的帝释天,卓绝雅致,俊伟不凡。

住持看到江徵歆,站起来与她施礼后缓缓而去。

江徵歆踩着满地的金黄走过去,在玄衣男子对面的小竹凳上坐下,微笑开口:“摄政王好雅兴,跑这么远来喝茶。”

离渊笑而不语,先斟了一杯清茶递给她,而后才道:“猜我此番来是做什么的,若是猜对了,满足你一个心愿。”

第三十六章 许诺

离渊为自己斟了杯茶,不疾不徐递到嘴边,等待江徵歆的答案。

其实这个问题,江徵歆在来的路上已经想过了,所以未做丝毫迟疑,直接答道:“江湖之主已定,你开始担心了。”

“……”离渊手中动作一滞,幽幽瞥了江徵歆一眼:“那你猜错了,我怎么会为江湖中选出个小头目而担心。”

江徵歆心中偷笑,知道离渊要紧自己的脸面,即便担心到夜不能寐也要端出一副根本不紧张的样子。

若真只是个小头目,怎会值得摄政王亲自跑一趟?

离渊缓缓开口道:“我此次是为招安而来。从前武林无主,各门派势力分散,朝廷尚能控制,但有了盟主之后,或许会凝结力量,脱离朝廷的掌控,所以我想要和冷洺玥谈一谈,你让他来见我一面。”

江徵歆点头:“谈可以,但你得保证不伤他。”

“我现在在他的地盘,你觉得我伤的了他吗?”

江徵歆想想也对,又道:“他是我的朋友,你也得把他当做朋友。”

离渊本想说不可能,但见江徵歆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改口道:“……我尽量。”

江徵歆本以为说服洺玥去见离渊会有些难度,没想到洺玥听完只微微一笑,未多问什么便随她去了无涧寺。

黄金树下,九五至尊、江湖霸主,一袭黑袍、一身白衣,相对而立。

为了不打扰他们谈论正事,江徵歆等在远处玩树叶。她遥望远处两个英俊挺拔的身影,觉得还挺和谐、挺融洽……

“你见本王为何不跪?”离渊冷冷开口。

洺玥淡漠道:“江湖中无王权尊卑,摄政王既已走入这江湖,便应知无法享受朝堂的待遇。”

这一问一答间,气氛已凝结成冰,冷到极点。

离渊向来给人的压迫感和震慑力极强,从没有任何人敢忤逆他,纵是位高权重的三朝元老也不敢在这位年轻的摄政王面前逾举。但洺玥却一点也不将皇家权威放在眼里,自始至终淡然相对,毫无恭谦之态。

离渊面色愈加阴沉,喝问道:“冷盟主好大的胆子,不怕本王杀了你吗?”

洺玥浅笑道:“摄政王的胆量也不小,仅带了四十人马便来与我谈招安,不怕我不愿归顺,你或许都回不去吗?”

听到这句话,离渊原本明亮的黑眸一下变得幽深难测,对方所说的四十人中,有二十人在明,二十人在暗,明卫尚且好说,但能将沿途保护他的二十暗卫一个不差的找出来,看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已在对方的监视之下。他勾起嘴角,冷笑道:“原来根本不需要歆儿告诉你,从我踏入川南之时你便已经得到消息了。”

“正确的说,在你离京之前,我就已知道了。”

“你在京中安插了眼线?!”离渊的目光如冰凌般刺了过去,“还说没有反叛之心?”

“摄政王想错了,我在京中安排线人是因为在查一件事。”洺玥淡淡道,“此次我来也不是与你谈招安的,而是想要提醒你,朝中已有官员为修炼重生术投靠了古焱教,企图煽动耀国与逦国的战争。”

离渊神色一凛,最近朝中确有主战风向,竟是古焱教暗中操控?

他将信将疑问道:“耀国和逦国交战对古焱教有什么好处?”

“他们想借机占领位于两国边界的一处地带,修炼重生术所需的灵泉水在那里。

对于重生术,离渊是知道一些的,他也曾想过若世间真有方法可打破生死界限,寻求永生,很少有人能得禁住如此诱惑。没想到此种术法竟成了蛊惑朝廷官员的诱饵,发动战争的祸源……

“你可知都有哪些官员?”

“目前只知道一部分。我正要去京城查这件事,把剩下的人找出来。”

离渊问道:“你为何愿意帮朝廷查此事?”

洺玥摇头:“并非为了朝廷,只是不想两国交战,百姓无辜受难。况且古焱教出自江湖,所以这也算江湖之事。”

“我怎知你所言真假?若你为了扳倒古焱教,栽赃嫁祸也未可知。”

“信不信全凭摄政王自己定夺。”洺玥凝视离渊,缓缓开口,“如果你像先帝一样,有与逦国交战、开疆拓土之心,那么这件事于你也没什么,还能为你多些开战的理由。”

离渊冷哼一声,黑曜石般的眼睛对上琉璃紫瞳,一字一顿道:“我从不支持战争。”

虽离渊与明武帝极像,但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支持战争,这也是为什么明武帝没有把王位传给他的原因。但不知为何,明武帝虽没把皇位传给离渊,却给了他凌驾皇权之上的摄政之权,心思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洺玥曾听江徵歆说过离渊不主征战,现在得对方亲口承认,心中立场已定,决定帮对方清除古焱党羽,他对离渊道:“摄政王今日可得我一言,虽然我不会归顺朝廷,但只要我做这江湖之主一日,便不会率众反叛,更会全力助你保国家安宁。”

离渊很是意外对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但见洺玥神态认真,心中的疑虑逐渐消散,不管怎样,他是相信江徵歆的,被她当做朋友的人,他也愿意尝试去相信。

他的态度缓和了下来,点头道:“好,我信你。”

而后,他们二人又谈了如何清查古焱教的党羽之事,并约定好在京中见面的时间,然后离渊便带着江徵歆回京了。

……

……

京城金市人马往来不息,行商走贩叫卖声不断,一只秸秆扎成草靶在人群中高高举起,上面层层密密插着无数串红彤彤、亮晶晶的冰糖葫芦,跟招魂幡似的将一人一猴引诱了过来。

江徵歆带着小桃走到冰糖葫芦摊儿前,四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摞得如小山般的葫芦看,口水直流。

糖葫芦小哥放下草靶,对江徵歆道:“小姑娘,来一串冰糖葫芦吧,可甜了!”

江徵歆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我要两串。”

“好嘞!”卖糖葫芦小哥麻利儿地挑了两串最大最好的递给江徵歆,笑着道:“一共是四文钱。”

江徵歆觉得赊账买两串糖葫芦太麻烦,于是从小桃的衣服上揪了粒金扣子下来,递给卖糖葫芦小哥。

“姑娘,这太多了,我可没钱找给你。”

江徵歆抱歉道:“对不起,我出门没带钱,只有这个,你不用找了。”

糖葫芦小哥是个实在人,从没多收过人家半文钱,摇头摆手道:“这粒金扣子,我就是卖一月的糖葫芦也赚不出来,实在太多了。”

江徵歆想了想,道:“那就当我把你的冰糖葫芦全都买下来了,你帮我把剩下的分给路过的小孩子吧。”

听她这样一说,糖葫芦小哥质朴的笑了,不再拒绝:“好,下次姑娘再想吃糖葫芦直接来找我,也不收姑娘钱了。”

“谢谢你啦。”

江徵歆开心的接过糖葫芦,递给小桃一串,两人边走边吃。可谁想到,刚走没几步,就被路上飞驰而过的人马弄得踉跄跌倒,冰糖胡葫芦也脱手飞了出去。

好在小桃眼疾手快,灵活的翻身跳到一旁,抱着糖葫芦,亲眼目睹江徵歆摔倒的过程……这它可真帮不上忙……

第三十七章 美人成双

江徵歆一边往后倒,一边看着飞出去的糖葫芦,心疼不已。

她摔倒了不要紧,糖葫芦掉在地上可就吃不到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个人影突然飞来,一手接住了糖葫芦,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扶住了江徵歆。

“小玥——!”

江徵歆看清了来人,开心地叫出声来。

洺玥扶她站稳,笑着将手中的冰糖葫芦递给她:“还好来找你了,否则这个糖葫芦你就吃不到了。”

江徵歆笑嘻嘻的接过糖葫芦:“还好是你来找我,否则也救不下这糖葫芦。”

两人说话间,小桃已跳上了洺玥的肩头,亲热的在他俊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啵——”的一声,表达思念之情。

这声音非常清脆,直击江徵歆的灵魂。

她瞬间石化,对于小桃这种公开占便宜的臭不要脸行为极其的羡慕,觉得自己还不如当只猴子呢……

洺玥笑着摸了摸小桃的头,问道:“这个也是你教的吗?”

江徵歆的脸憋得通红,脑袋都快摇成拨浪鼓了:“我这么清心寡欲,心思单纯的人怎可能教它去揩油,我自己都不会呢!”

“……哦?”洺玥微微挑眉,“是吗?”

“当……当然了。”

江徵歆十分郁闷,为什么对方一脸怀疑的样子?这有什么可怀疑的?

她怕小桃再亲洺玥,赶忙将它抱了回来,发誓一定要好好查查这只败坏自己名声的臭猴子最近和谁玩在一起,连阿猫阿狗都不能放过!

左右看了看,江徵歆开口问道:“宇文先生和祖先生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洺玥答道:“他们先回寒弦宫处理一些事情,可能过些日子会过来。”

“那你这次会在京中待多久?”

“应该会有一段时间,不过还要看事情的进展。”

听到洺玥说会待一段时间,江徵歆开心不已。

她想让洺玥去自己家住,又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嚅嚅问道:“你……你已经找好住处了吗?”

洺玥点头:“寒弦宫在京中有座宅院,弟子已经去打扫了。”

“……”

江徵歆有些失落,不过还是安慰自己,反正洺玥会在京中一段时间,自己常去找他就好了。

可是,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与洺玥呆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不自己,而是——

离渊!

这些时日,离渊与洺玥两个人整日出入成双,形影相随,在房间内一呆就是几个时辰,江徵歆根本摸不到洺玥的影子,郁闷极了……

按江徵羽的话就是——这两个人长的都一顶一的好看,坐在一起互相欣赏也是人之常情,现在又盛行男风,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他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气江徵歆永远没够,头头是道的给江徵歆分析一番,然后看着妹妹咬牙切齿,捶胸顿足的样子,心里头乐开了花。

终于,江徵歆再也忍不住了,跑到离渊紧闭的书房门外探头探脑,踱来踱去……

这两个人到底在里面谈些什么?都一个时辰了!

就在她耳朵贴上门扉的那一刹,一个声音响忽然在背后起:“江徵歆,你在干什么?”

江徵歆被吓得一机灵,忙回过头去,看到了身后那小小的身影。

她笑着走过去捏住对方白嫩嫩的小肉脸:“小泱泱,不要总学你皇兄那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奶声奶气才更适合你。唔……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姐姐我呀?”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忙向后躲:“不要总捏我的脸,我可是皇帝。”

“我知道啊,可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又打不过我,难道你皇兄没告诉过你出门要带侍卫吗?”

“陛下——陛下——”

一个太监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让奴才好找!……哎呀……歆儿小姐,您也在这呀!”

小皇帝忙揉着脸告状:“吴常侍,她捏我。”

吴常侍尴尬笑笑:“这……这摄政王都不管,老奴……老奴更管不了。”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离渊和洺玥一起走了出来,美如双壁。

离渊乌金般的眼眸睨看着小皇帝,冷声问道:“你怎么跑来了?”

离泱一下如老鼠见了猫,低下头嗫声道:“今日皇兄未上早朝,我……朕担心皇兄身体不适,所以来探望。”

离渊依旧面无表情,教训道:“有这闲工夫来看我,不如去读书,给你留的课业做好了吗?”

小皇帝一下没了声,低着头不敢说话。

“好了好了,他难得出来一次,你就别说他了。”江徵歆开口劝道。

她一直把离泱当做小弟弟,不忍见他被骂,更不忍看他忧郁难过的样子,遂想法子哄他:“你皇兄这里的点心最好吃了,今天让他们多做几样,咱们去水亭吃吧。”

离泱的眼睛亮了亮,惊喜问道:“我能吃吗?”

“当然了,为什么不可以?”

“皇兄说男孩子不应该吃甜食。”

“他是怕对你的牙齿不好,偶尔吃一次没事的。”说罢,江徵歆去拉离泱的手,笑着对他眨眨眼:“走,我们去湖心亭吧。”

离泱开心笑了,其实他是喜欢江徵歆的,只是因为最敬慕的皇兄总是对自己很严厉,对江徵歆却很宠溺,他心里不平衡,才会对江徵歆故意板着一张小脸的,现在被对方一哄,就再也装不下去了,伸出小手去拉江徵歆的手,点头道:“好,歆儿姐姐。”

小孩子的占有欲就是这样,既执拗,又简单……

湖心小亭,清风畅爽,花糕点心一碟碟端上来,把石桌铺了个五颜六色。

这些点心不是寻常所能见到的样式,每个都玲珑精美,匠心独运,显是花了很大心思琢磨出来的新花样。一只只仿出来的小动物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堆叠的花瓣树叶薄如蝉翼、层层分明,从如此复杂独特的外观就可看出面点师傅精湛的手艺。

这位师傅是江徵歆还在王府那会儿,离渊特意派人为她找来的。后来江徵歆被江徵羽接走时,所有她喜欢的东西和下人都被离渊送去了江府,唯独这位点心师傅,离渊不肯放走,为的就是让江徵歆常回来看他。

江徵歆和离泱伸手去拿盘中的糕点,离渊一个冷眼扫过去,对离泱道:“规矩呢?”

离泱被吓得立马缩回小手,拿起桌上的玉箸,规规矩矩的去夹。

他瞅见江徵歆手里拿着点心,一面吃,一面笑嘻嘻地看着自己,小声嘟囔:“为什么她可以没规矩啊?”

离渊又一个冷眼甩过去:“她在我这没规矩惯了,你见我管过吗?再废话就别吃了,回去完成课业。”

于是离泱不敢再言,低头默默吃了起来。

江徵歆想到此来的目的,对着两个正在喝茶的男子问道:“我很好奇,你们两个说话,为什么要紧闭房门呀?”

离渊回答道:“当然是谈论正事,不想被人听见。”

“你们这样不好。”

洺玥不解:“有什么不好?”

“……”江徵歆总不能说你们这样容易让人误会吧,万一洺玥问她误会什么,岂不是很难解释,她脑子一转,说道:“空气不流通,对身体不好。”

洺玥:“……”

离渊:“???”

“你们就在湖心亭谈不好吗?四周都是水,根本没有人能靠近,而且风景还很好,不是吗?”

洺玥和离渊互看了一眼,见对方和自己一样,不明白女孩心思的样子,便放弃猜测,点头依着她了。

江徵歆如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心情大好,又给离泱拿了块点心:“这个是我最爱吃的,你尝尝,绝对是最好吃的。”

离泱开心接过:“歆儿姐姐太好了!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做我的皇后吧。”

第三十八章 争宠

虽知童言无忌,但洺玥与离渊对江徵歆嫁人这件事很敏感,身子僵了僵,心思各异。不过好在他们两个都是情不外露,心思藏得很深的人,所以表情上没有任何变化,都端得云淡风轻。

江徵歆笑着问离泱:“你还这么小,要皇后做什么呀?”

“陪我吃饭、陪我放风筝……”

离渊沉声道:“她要嫁给谁可不是你说了算。”

“……那是谁说了算?”离泱眨巴眼睛问道,“江家哥哥吗?”

离渊瞥了他一眼:“当然是她自己。”

“哦……”离泱皱着小脸若有所思,过了一会,他伸出小手去拉江徵歆的衣角:“那歆儿姐姐,你愿意做我的皇后吗?”

离渊:“……”

洺玥:“……”

这个时候,他们忽然觉得,在感情表达这件事上,自己还不如个小孩子呢。

虽然也很想像孩子一样,纯粹的去喜欢一个人,表达自己的心意。可是人一但长大后,感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做事不再只凭自己的心意,更多的时候会去思忖对方的感受,希望喜欢的那个人可以比自己更加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江徵歆笑着哄离泱:“我就是不做皇后,也可以陪小泱泱吃饭、放风筝呀。”

“可是如果你嫁给别人,就会每日陪他了,我只想你陪我。”说到这,离泱忽然想起了什么,气势很足地说:“朕是皇帝,朕要下令让歆儿姐姐只陪着我……”

“你的权利不是做这个用的!”离渊皱眉打断他,严肃斥责道:“不是你喜欢谁、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忘记我和你说过的话了是不是?”

离泱一下没了刚才的气势,蔫儿声道:“我没忘……我的皇权是要用来守护黎民百姓的,而不是自己任性妄为的工具。”

说到江徵歆嫁人这件事上,洺玥一直沉默不语,遥望着远处的湖水,神色淡然,仿佛一点也不关心的样子,

江徵歆暗自叹了口气,更强确定对方只把自己当做朋友,毫无任何别的感情。虽然洺玥有的时候对自己很好、很温柔,但他对身边的人同样也是温和的,这样看来,其实在洺玥心中,自己与他人并没什么不同。不过她觉得离渊说的很对,对喜欢的人和物,不一定要非得到,默默去喜欢就好了…….

……

……

江徵羽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里面两个忙碌的身影,懒洋洋问道:“喂,你们在干什么呢?”

“看不出来吗?做饭!”

江徵歆没有回头,手中依然忙活着。

其实她很早就发现哥哥来了,因为江徵羽长得很高,站在门口遮住了一大片的光。从他长长的影子投在厨案上时,江徵歆就知道他来了,只不过在忙,没有功夫理他。

“做饭就做饭吧,为什么还把崇华居的首厨叫到这里来,陈掌柜还怎么开门?”

江徵歆满不在乎的答道:“反正你也不差那一天的进账,而我却需要最好的师傅。”

“哦?太阳打西边出来……”江徵羽从没见妹妹做过饭,很好奇她为什么心血来潮学起了这个。他双手叉在腰间,走入厨房,看了看厨案上摆着的精致菜肴,挑眉问首厨:“这些都是小东西亲手做的?”

首厨笑着点头:“是,都是小姐做的,小姐蕙质兰心,第一次做就能做得这样好,实在是有天赋。”

江徵羽摸着下巴点头:“她脑子好使,只要用心学,都是一学就会,这点很像我。”

他笑眯眯对江徵歆道:“小东西终于是长大了,知道给哥哥做饭了。”

边说,边伸手去拿盘中的桃花酥。

“啊呀——”江徵歆赶忙去打江徵羽的手,“不许动,谁说是给你做的,我这是给小玥做的。”

江徵羽一下愣住了,他没听错吧?亲妹妹第一次下厨做饭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别的男人,又是那个洺玥!

小黑马不让别人碰,只让那个家伙骑也就算了。

亲手做的好吃的也只给那个家伙吃…….

这他怎么忍得了?

旭日春风的笑脸一下冰冻三尺,他从牙缝里冷冷挤出一句话:“师傅,你先回崇华居吧,我有话要和这小东西说。”

首厨当然知道江徵羽是怎么回事,同情安慰道:“有话好好说啊,自家妹子,可别给吓哭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

话虽这么说,但江徵羽仍是一副咬牙切齿,看我不收拾死她的神情。

首厨知道多说无用,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出去了。

江徵羽见首厨走远了,转过头来,瞬间换了一副讨好的表情:“我就尝一个好不好?”

即便放下做哥哥的身段,他一定要比别的男人先尝到妹妹做的饭。

没想到江徵歆的态度却很坚决,摇头道:“不行,我要让小玥第一尝,然后告诉我好不好吃。”

江徵羽瘪瘪嘴:“可是我也想尝。”

江徵歆当然不明白哥哥的心理,以为他只是想吃尝自己做的饭,不知他其实是想占第一这个位置。她边把菜往食盒里装边说:“洺玥小的时候吃了很多苦,所以落下了胃疾。我这是特意给他做的养胃药膳,你的胃也没毛病,为什么一定吃这个?你若真想吃我做的饭,我回头给你做些别的,保证比这个好吃。”说完,便拎着食盒去找洺玥了。

江徵羽看着妹妹的背影,满心委屈。他瞥见角落竹篮里丢弃着几个被烤得焦黑的桃花酥,是江徵歆做毁了的残次品,左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捡出一个,用手掸了掸上面的黑灰。

唉声叹气了半天,正欲往嘴里送时,忽看见云汐站在门口,睁大一双杏目,惊讶不已地看着自己。

江徵羽觉得很是尴尬,心疼不已的将桃花酥扔回篮内,然后强作镇定的拂袖而去……

云汐是来找江徵歆的,不想却看到了这样一幕,她以为江徵羽想吃桃花酥了,于是忙召了厨子做了几大盘给江徵羽送过去,统统摆在他面前,跟上供一样,就差没点三根高香了……

第三十九章 为你点灯

江徵歆到洺玥的住处时天色已暗,她让马车停在巷外,自己沿着一条蜿蜒小路走入巷中。她来这里找过洺玥几次,所以对脚下的路径并不陌生,但不知为何,这条小巷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曾几何时来过这里,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愈往巷子里面走,看到愈多劲竹越过高墙参天而立,行至豁然开朗的府门前,她轻轻扣响了门扉,而后有白衣弟子打门,文雅有礼的请她入内。

洺玥的住处如同繁华闹市中的世外仙府,偌大的宅院里种满了茂盛修竹,又引冷泉入宅,绕竹而流。走进府中,竹叶瑟瑟,流水潺潺,好似一片天然竹海,清凉雅致,绿意盎然。

此时皓月当空,晚竹凝碧,府中没有灯光,没有人语,唯有悠扬的琴音在参天茂竹间盘旋萦绕。

沿着竹径拾阶而上,如练月光下,一白衣人独坐幽篁深处抚琴,容颜绝世,出尘不染,清冷的月光洒在胜雪的白衣上,泛起一层皎洁的光芒,他缓缓睁开眼,一双琉璃紫瞳光彩夺目,宛若天人。

江徵歆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天已经黑了,为什么不点灯?”

洺玥怔了下,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天色已晚,他浅笑答道:“我忘记了。”

听到这个答案,江徵歆的心莫名收紧了。

她想到自己的身边总有很多人陪伴,天刚暗下,灯便点上,为的是看清彼此,继续一起谈笑玩闹。所以她知道,活在热闹和温暖中的人,总是会点灯的,即便自己忘记,也会有人帮忙点上。

而洺玥的亲人已逝,一直以来他的身边只有宇文先生一人。大多时候洺玥都是孤独的吧,没人有陪伴,连点灯的理由都没有,所以他才会习惯独坐黑暗中,久而久之,便会忘记燃起一束光,将四周的黑暗照亮……

没有再说话,江徵歆蹲下身来,将竹台上的一圈白蜡一一点燃。

你忘记了没有关系,以后我来为你点灯…….

这样想着,便有些执着的要将竹台上所有的白蜡点亮,将这里照得更明亮一些。

洺玥想要过来帮她,江徵歆没让,对他道:“食盒里有我做的饭菜,你帮我尝尝味道如何。”

“你做的?”

洺玥略有些惊讶,记起在寒弦宫东厨的那晚,她还不会做饭。

“嗯,我刚学的,第一次做可能味道没有太好,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洺玥笑着说。

食盒被打开后,一一端出来的是参芪鲜鸡汤、云腿玉笋丝、樱桃蜜山药、什锦水晶饺和千层桃花酥。

色香俱全,心意十足。

看着这些江徵歆亲手做的菜肴,洺玥的心里又喜欢,又感动,美丽的紫瞳中光芒闪烁,如盛满璀璨星海。

他默默盯着出神了好久,忽然哑声道:“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说完这句话时,紫瞳中的光也蓦地灭了。

江徵歆在点蜡烛,并没有看到洺玥神情上的变化,她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我还不起。”

声音很轻,缥缈易逝。

江徵歆有些茫然的回过头,看见被笼在温暖烛光中的白色身影有些茕茕孑立,清冷易碎。

像是个迷路的小孩,又像是寻不到方向的大人,让人心生怜惜。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顿饭菜会让他有这么大压力,还说出还不还的话。

为了让洺玥坦然接受,她找了个理由:“这是为了感谢你帮我运功疗伤才做的,是我还你的,如你不开心的吃下去,我会感觉一直欠着你。”

洺玥猛然抬起眼帘,看向江徵歆,眼中好似盛满了整片烛光,又好像只有她一人身影。他知道对方说这番话是为了宽慰自己,心里一热,失了言语。

江徵歆笑着把银箸递与他:“快吃吧,我还等着你夸我呢。”

没有再说什么,洺玥接过银箸,仔细品尝面前的佳肴,每一口,他都吃得很认真,很珍惜。就像小时候在冰天雪地中饿了很多天没有吃过东西,突然捡到半个冻得发硬的饼,让他觉得如此珍贵,对于得来不易的食物激动得想要一口吞下去,却又珍惜的捧在手中舍不咬一口。

他还清晰记得吃那张饼时的感觉——喉咙很痛。因为饼已被冰雪冻得坚硬如铁,所以入喉时似片片冰凌,割得喉咙生疼,就像咽下刀刃一般,没有任何食物的香气,只有满嘴血腥的味道。虽然此时的美味佳肴与那个冰冷的饼截然不同,入口是温软柔滑,但不知为何却更令他的喉咙更疼、更涩。

可即便那时被饿得很惨,冻得很惨,他都没有感到难过过,但这顿饭却让他有了难过的感觉,同时也勾起了那段鲜明的回忆……

他并非是个对过去念念不忘的人,只是那段经历太过刻骨铭心,他用尽全力去忘,却总在午夜梦回时历历重现,如再也摆脱不开的梦魇,让他时常在涔涔冷汗中猛然惊醒。

若年少时经历的只是单纯的流浪、挨饿、无家可归,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他可以轻松的挺过去,然后风淡云轻的将前尘往事一并忘却,开始新的生活,就像风雨后迎接明朗的人生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然后变得美好起来。

但是让所有一切变得悲惨无望,使他陷入痛苦的泥沼无法挣脱的是这一身无法被救赎的罪孽。

古焱教与朝廷血洗寒弦宫是因为他。父亲母亲为了保护他,一一被利刃贯穿胸膛,死在他的面前。后来他与哥哥一同被带回古焱教,挣脱了绑缚的哥哥本有机会逃出去,却为了回来救自己,惨遭杀害。三位至亲,用鲜血和生命为他铺了一条生路,寒弦宫千万人的灵魂都献祭于这条生路上,让他如何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支撑他到现在的,不过是复仇的信念。所以即便逃出去时伤痕累累无药医治、大雪封天饥寒交迫、追杀在后无处容身、心如死灰万念俱焚、濒临死亡毫无希望,他都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活了下来。从此自己的生命再不值得被珍惜和热爱,像是金钱一样,若能换取最强大的力量,他可以随意将它们挥霍出去。于是他才会不顾性命的去练功,以致现在时日无多,生死一线。

别人对他的好,他可以坦然接受,倍加珍惜,然后以千百倍还报,可江徵歆的这份感情他却还不起,因为还不起,他才不能接受,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才会感到心痛如绞……

……

……

最近坊间巷尾议论纷纷,话题围绕的都是一个人——江家小姐。

“喂喂喂,听说了吗?江家小姐花了大价钱把龙栖湖给买下了,从此改名月光湖。”

“哬——好家伙!那得是多大的手笔啊?”

“快别想了,说出来能吓死你。”

“喂喂喂,听说了吗?京城中百金一匹的月影纱全都断了货,听说全被江家小姐包下,我夫人买不到做衣服已经与我哭闹好几日了。”

“这有什么可闹的?宫中的都供不上,更别说你家了。”

“喂喂喂,听说了吗……江家小姐…….”

……

即便外面议论的再激烈,江府内依旧平静如常。

江徵歆坐在院中,沐浴午后阳光,专注着忙于手里的东西。

云汐端着个小木托盘盈盈走来,半是娇嗔,半是无奈地道:“小姐,这下可好,全京城都知道你要搞个大动静了。”

江徵歆笑笑,没抬头:“那又如何?他们又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云汐将小托盘放在石桌上,然后把江徵歆手上的竹条抢下来:“可最后累的还不是我?手上扎出这么多口子还不是得我来给你上药?”云汐拉过江徵歆的手,把肉里的小竹刺一一挑出,然后为她涂抹好药膏,“下次这种事找云梦吧,我可是忍不住想要说你的。”

江徵歆嘻嘻笑道:“我又没让你给我上药,还不是你自己忍不住要心疼我?”

云汐白了她一眼,不想理她,可没过多久又忍不住叮嘱道:“你这两天小心点,主子听说你要干票大的,早就想来收拾你了,我们几个也快拦不住了。”

江徵歆眨着眼问:“我知道,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

“嫉妒呗。”云汐叹气道,然后又不忘补充一句,“已经嫉妒的发狂了!”

第四十章 生辰

月明星稀,夜色悄幽,江徵歆从小竹径上轻快跑过,踩碎了一地寂冷银光。

她终于忙完了所有的事情,满心欢喜的来找洺玥。

可是忽然她止住了脚步,远远望见竹窗前,洺玥又是一个人,燃一盏孤灯,独坐在那里看书。

她的心痛了一下,今天是他的生辰啊,没有人为他庆生吗?

又是那样形单影只,清冷萧索……

对不起,应该早点来找你的,甚至没能为你准备一桌庆生宴……

压下心中的酸楚,收拾好情绪后,江徵歆才走过去,趴到窗棂上,笑着对里面的人说:“小玥,和我走吧。”

洺玥抬起头,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温和的问:“去哪里?”

“秘密。”

江徵歆走入屋内,拿出一条紫色绡带:“所以你要把眼睛蒙上。”

洺玥看了看她,没有拒绝,任由江徵歆蒙住了自己的双眼,然后被她牵着不知走去哪里。

四周是那样静,前路未知,但他仍觉得很安心,因为信任和喜欢,他可以放心的把自己交给对方。寒凉的夜中,江徵歆的手是那么暖,被她牵着,内心是宁静的、温暖的,好像即便走在虚无缥缈的黑暗里,相伴左右的也是流泉细水、鸟语花香……

不知走了多久,洺玥感到江徵歆停了下来,轻轻为自己解开绡带。

在绡带落下的那一刻,她说——“小玥,生辰快乐!”

紫瞳睁开,一切变得明亮起来,数万盏花灯,光辉璀璨,将月光湖十里堤岸照亮,玉镜般的湖面也被绚烂的光影盛满。

与此同时,流光滑向天际,喧嚣着将寂静打破,无数花火连绵开散,瑰丽磅礴。绽放的烟花在夜空中碎裂成无数星火,万千流萤,明灭闪耀,光辉灿烂,如粼粼银河倾泻而下,漫天星雨洒落进月光湖中,天上地下俱被点缀成闪耀星海,流光溢彩,绚丽辉煌。

清冷寂静的寒夜一下变得温暖热闹。

她说过要为他点灯,要用世上最明亮的事物为他照亮黑暗、驱散孤寂,所以她做了这些所能想到的,最明亮、最热闹的事。

十里花灯,只为你一人点亮,漫天烟火,只为你一人绽放。

此起彼伏的声音萦绕四周,色彩斑斓的光影流淌天地。

江徵歆笑着对洺玥说:“小玥你还记得吗?你曾予我索桥一夜天光美景,今天是你的生辰,我赠你人间浮世灯火长明。”

在温暖与感动中,洺玥失了神,失了语。

如果这一切是自己做的一场美梦,那他祈愿长夜未央,一梦百年。

可是作为一个随时会死的人,他希望她不要对他这么好,希望上天不要给他任何的希望,否则他也会抵抗不住,想要不顾一切的和她在一起,贪得无厌的去享受这世间的美好。

因为很喜欢很喜欢那个人,他曾想过自私一下,去告诉她——他喜欢她,

可是——

五年......

五年是自己最长的生命时限,如果撑不下去,这或许就是自己过的最后一个生辰。

生出喜欢这种感情,对别人而言是美好的,对自己而言是自私的,他不能自私地用别人的痛苦换取自己的幸福。

所以一直以来,他把自己埋在冰冷的壳子里,不让一点光照进来。

是她,让他的心里有了光,温暖不已,贪恋不已……

愿倾尽一切去守护的光亮。

可在烟花落尽的那一刻,他生生的将心里这束光掐灭了。

如此不舍,如此痛心......

闭上眼睛,再睁开,他做了一个决定。

“以后不要为我做任何事了。”

“为什么?……你不喜欢?”

“我不值得。”

“你值得的。”江徵歆摇头,有些焦急的说,“你这样好,怎么会不值得?你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

“你喜欢我?”

突然打断,他问出这样一句话。

江徵歆愣住了,睫毛簌簌抖动,根本掩饰不住内心的慌乱。

喜欢吗?当然喜欢,只是她从没有打算说出口而已。

不过既然对方问了,她也不想隐瞒和躲闪,所以即便羞赧却还是直白的答道:“是,我喜欢你。”

“可我不喜欢你。”他的声音有些冰冷,为了掩饰内疚和心痛。

他说了谎,第一次对她说谎。

说这句“不喜欢”的时候,他用尽了全力,淌尽了心血……

可即便此时心痛如绞,比以往任何一次心脉碎裂时都痛,他也伪装的很好,神情冰冷淡然,没有一丝破绽。

江徵歆仿佛被这样冷漠的神情刺痛了,她低下头,轻声说:“…….我知道。”

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这样好的人,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做这一切不是奢望他喜欢上她,只是想让他开心,仅此而已,别无奢求……

“我只是想为你做一些小小的事情而已,所有的期待不过是你能开心些,未曾期待过除此以外的事情。”

听她说这样的话,看到这样的她,洺玥的喉咙又涩又紧,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怕说太轻,吓不走她,怕说太重,伤了她。

可是如果不能给她回应,给她幸福,又怎能让她白白付出,做这些根本不值得的事情。

他了解江徵歆,如果现在不能一刀两断,等哪一天她知道真相后,反而更不会离开自己……

他不想她蹉跎韶华,牺牲感情,

伤她一时,总比伤她余生好很多。

于是他说了更伤她的话:“我不喜欢欠别人任何东西,尤其是感情,过多的纠葛于你我无益,所以无论是友谊还是别的什么,就在今天到此为止吧。”

他看着她,眼神决绝,再开口,不留一丝余地——

“从此你我,陌路不识。”

江徵歆怔怔地望着洺玥,心一下沉入了谷底、沉入了汪洋大海、沉入了万丈深渊……

从此你我,陌路不识……

陌路不识……

涌上眼睛里的氤氲水雾将洺玥的身影映得越来越模糊,她怕自己在他面前掉下泪来,以至于根本没有勇气再说什么,只能强忍着泪水默默转身离开。

不知走了几步,还是几百步,也许已经走出了很远,也许还在他的视线中,但江徵歆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终于决了堤……

眼泪滑落的那一瞬,滂沱大雨顷刻而至,就如同江徵歆的心情,前一刻还是明朗的,下一刻就风雨交加。

从出生到现在,只要她一流眼泪,雨雪就会相伴,虽然不解其中缘故,但后来她很少哭,天气也正常了许多,所以她才想要让自己忍住泪水,不要哭出来的。可是伤心到了极处,眼泪就是不由自主的往下掉,于是雨也不停下,浇灭了所有的花灯,冲刷走了所有精心布置的热闹气氛。

一切又变得冷清、悲凉……

她的心里是痛的,因为听洺玥亲口说出不喜欢自己的话,更因为从今以后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她的心里也是后悔的,因为做了那样的事给对方造成了困扰。她其实只想让他开心,并不想把自己的感情强加于对方身上,让他喜欢自己,可还是无意给洺玥带来了麻烦,所以他才会急于解脱,说出了那样的话吧。

她应该做得好一点,隐藏住所以的感情,至少不要让他今天的心情是糟糕的,毕竟今天是他的生辰啊,在本该最开心的日子说出这样的话,他的心情也是不好的吧。

她很愧疚,搞砸了他的生辰,也没有机会道歉了…….

风雨凄凄,冰冷刺骨。

洺玥一直站在这样的大雨中没有动。

江徵歆离去时伤心的样子像最炙热的烙铁印在了他的心里,令他痛彻心扉,永生难忘。

心中是那么的愧疚,他最终还是伤了她。

也许天降妖孽的预言并不是假的,否则为何自己一直在伤害别人,给身边的人带来痛苦。他宁愿当初死的是自己,哪怕死一千次、一万次,只要那些人还活着,宁愿自己永困阿鼻地狱之中不得超生,只要身边的人能幸福…….

既然从生来到现在,他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又怎敢靠近江徵歆,让她也因自己而变得不幸……

既然自己一直在无间炼狱之中,又怎能把她也拖入这无尽的深渊……

在这冰冷的雨夜中,洺玥站了许久,被冻得一丝热度也没有,心也一样,冷得很透彻。

当宇文晋找到他时,看到狼狈又受伤的洺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就十年前刚刚找到他时一样,皑皑风雪中,形单影只,绝望无助。

宇文晋跑上前去,望着那张比白衣更苍白的俊脸,亟亟询问发生了什么。

洺玥看到是宇文晋,对他摇摇头,想告诉对方无事,却没有力气说话,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抱着洺玥如冰的身体,宇文晋心疼不已。他连夜从寒弦宫赶来给他过生辰,却不想看到的是这样的他,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来?为什么会被事情牵绊住?多重要的事能比得上这孩子重要?是他没有保护好他,又让他受伤了……

第四十一章 不速之客

“笃——笃——笃——”

府门被扣响,一位身披月白色斗篷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外,帽兜大半张脸遮住,看不清容貌,只露朱唇一点,比虞美人花瓣更娇艳欲滴。

来开门的是个白衣小弟子,十五六岁的模样,还带着些少年人的活泼,待他认出门外的女子后咧嘴一笑:“白姐姐来了,快请进吧。”

来的人正是白深深,她款款走入府内后将帽兜除下,露出了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公子怎么样?可好些了吗?”白深深关切问道。

“好像好些了,又好像没有。”

“……”白深深不是很明白小弟子的话,“为何这么说?”

小弟子沉吟了片刻才道:“宫主自己说没事了,但宇文宗主却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今日还去拜访钟神医了。”

白深深心里一沉,知自己猜的没错。若不是生了重病,宇文先生何需让她去寻如此珍贵的药?何需去找钟神医?

她幽幽叹气道:“要不是宇文先生托我去找药,我都不知公子病了。为何会病得这样突然?”

“我只知是淋了一夜大雨,其它的宫主没说,宇文先生也不说。”

小弟子回想起那夜大雨,宇文宗主带宫主回来时两人都湿透了。不知为何宫主一直昏迷不醒,后半夜还吐了好多血,可把他吓死了,幸好有宇文宗主在,守了一日一夜才使宫主转醒过来。他也很奇怪,为什么淋了雨就能让宫主病成那个样子,比受伤还严重?

白深深知道洺玥和宇文晋虽看起来温和,但都是极深沉的性子,无论何事都不会挂在嘴上,表现在脸上。所以这名小弟子肯定也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在迷茫的乱猜。

于是她便不再多问,打算自己亲自去问洺玥。

二人走到洺玥的房间外齐齐止步,轩窗未启,门扉紧阖,里面的人显然在休息。

白深深轻声问道:“公子还睡着吗?”

小弟子也不知洺玥在休息,答道:“早晨已经醒了,还和宇文宗主说了话。但是宫主这两日精神不是很好,总是时睡时醒的,这会儿可能又睡下了。”

白深深虽担心着洺玥的病情,但又怕扰到他休息,犹豫了一下,最终道:“既如此,我改日再来探望吧。”

“姐姐辛苦来一趟,不见宫主一面便走吗?”

“……我怕打扰他休息。”

“无妨,我去帮你传报吧,宫主脾气很好,不会生气的。”

小弟子就要跑去敲门,白深深赶忙拦下他:“别……别去……”

两人正说着,房门忽然被打开了,洺玥一袭烟霭色软纱长袍站在门口。

他睡的很浅,听到门外有人说话便醒了,在开门之前已将病倦之态全部隐去,神色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白深深盈盈施礼道:“抱歉打扰公子休息了,听闻公子病了,所以深深特来探望。”

洺玥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偶感风寒而已,倒叫白姑娘挂心了,请进来坐吧。”

白深深怔了怔,见洺玥神态如常,不像是患了重症,一时间竟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进屋后,她将一只玉盒放到桌上:“这是宇文先生托我为公子寻的药,很抱歉我只寻到了两枚,日后定会尽力再为公子多寻一些。”

“此药难寻,仅这两枚便已经很为难你了,十分感谢。”

白深深微笑道:“公子哪里的话,我虽不在寒弦宫学艺,却也是寒弦宫的人,能为公子略尽绵力是幸事,公子又何需与我言谢。”

白深深本为寒弦宫一位门主之女,父亲死于那场宫灭后,母亲一直郁郁寡欢,没有多久也撒手人寰,于是无依无靠的她只能独自来京投奔舅父,却不想在途中遇到歹人,幸得江徵歆施手相救,才活了下来。

这些年来,为了不让旧部子女流离失所,宇文晋一直在寻找寒弦遗孤,然后带回极南山谷抚养长大,唯有白深深是两年前才被宇文晋找到的。那时她已长大成人,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也不想离开无泪楼,所以便没有跟随宇文晋回到寒弦宫,而是留在京中暗暗帮寒弦宫寻找玄铁匣的下落。也正因此,洺玥他们才会知道地宫通道之事,才会轻松解开了江徵歆的万象星盘阵,才会得到了无泪楼的承诺。

白深深坐在椅子上,仔细端详了洺玥好一会,又执着问道:“公子真的只是感染了风寒吗?”

洺玥笑了笑,点头道:“嗯,不小心淋了场雨。”

其实洺玥这次病倒是因情伤牵动了心脉,他本不想骗白深深,但因心脉受损之事除了宇文晋无人知晓,洺玥也不想别人知道后白白为自己担心,所以才会这样说的。

白深深未寻到丝毫破绽,一颗心放了下来:“原来公子真的只是受了凉,这都怪歆儿,非要那么冷的天和公子去看灯,结果好了,都病了一场。”

“她也病了吗?”

洺玥听到江徵歆病了,心中有些发紧。

白深深点头:“嗯,不过只是发热而已,吃过药就好了。”

她略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不喜欢那些花灯吗?”

“……为何会这样问?”

“我刚去江府拿药时听说歆儿那夜是哭着回去的,但因急着赶来送药,也没来得及细问,所以才会想要问问公子。”

洺玥微微发怔,听说江徵歆哭了,他心里很不好受。

白深深没有发觉什么,好心劝道:“我第一次看到她做的那些花灯时也觉得丑,但很多都是她亲手做的,公子看在这份心意上,就不要嫌弃了。她一个小姐,被江公子宝贝的不得了,什么活都没干过,为了给公子做灯,手都破了,所以……”

白深深说了好多话,洺玥一直默默听着,好像每一个字都是用锥杵敲进他的心里的,声音和痕迹都留下了……

……

白深深走后没多久,府中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给这清幽雅致的府邸带来了些玩世不恭的味道。

不速之客双臂抱在胸前,阴森森、冷嗖嗖地盯着洺玥瞅了好一会,然后开口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肯和我家那小东西在一起,我都可以答应你。”

洺玥:“…………”

第四十二章 哥哥

洺玥一开始没有听懂江徵羽的话,反应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古往今来,从来都是富婆抬着金子去棒打鸳鸯——只要你肯离开我的孩子,这座金山就是你的。

而江徵羽恰恰却相反,抢亲般地跑来对洺玥说——只要你肯和我妹妹在一起,多少座金山都给你。

这种荒诞不经的事也难怪洺玥不能理解。

江徵羽见洺玥不说话,以为自己的气势太足吓到了对方,语气稍缓:“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歆儿,但感情都是相处后才会有的,只要你肯给她些时间,我什么都愿意给你。”

他凝视对方的双眸,霸道又认真地许诺道:“所以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这世上应该还没有我给不起的东西。”

一般来说,遇到这种事情无外乎两种结果,一是坐下来和对方谈价码,二是用棍子将对方打出去。

但洺玥涵养好,虽然感到了被冒犯,仍温和有礼的拒绝道:“江公子可能误会了,这件事与时间无关,而且在我看来,感情也是没有办法做交易的。”

“…….”

江徵羽目光沉了沉,并不打算放弃。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带有江家徽记的金令放到桌上:“我知道寒弦宫不缺钱,一般的东西于你也不值一提。这是可调动江家所有财产和生意的金令,包括盐铁、铸造和船运,你现在已经是江湖之主,再加上这些,纵是想称霸天下也易如反掌。”

洺玥有些意外,没有想到江徵羽竟愿为了妹妹将辛苦打拼下来的生意拱手让与他人。他转念想到自己的哥哥也曾为救自己舍弃了性命,于是便能理解江徵羽的所作所为了。

骨肉至亲间的感情本就无私,在江徵羽的心中,妹妹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吧。

洺玥的语气更温和了些,诚恳劝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长兄若父,是亦同之。江公子肯定也希望歆儿的一生都平安喜乐、顺遂无忧,但像我这种人……生于江湖,命不由己,不能给她一世的幸福,所以还请江公子为她的长远考虑。”

洺玥的这番话令江徵羽有些动容。

虽知对方说的并没有错,但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一旦喜欢便很难再放下。虽然妹妹什么都没说,但作为哥哥,他知道妹妹有多难过,很怕因为一时的错过,让妹妹抱憾终身。

“世事本无常,江湖不一定危险,归隐也未必安然,若因畏惧生离死别而止步不前,怕是连拥有幸福的权利都没有。”

然后江徵羽的目光看向了桌上的玉盒,聊起了好似无关的话题,语气中带有一丝玩味:“一世仙,宫中贡药,服用一枚延年益寿,服用一世,羽化登仙,冷宫主是想长生不老呢?还是想飞升成仙呢?”

洺玥:“……”

这个问题让他沉默了好一会,也没有开口。

其实任何灵丹妙药都没法令洺玥长生,更不要说羽化登仙,宇文先生为他寻这药不过是希望能在重伤之后帮他稳定心脉,续一时之命罢了。

但因为无法解释心脉的事,所以洺玥也不知该怎样回答。

然而江徵羽并没有着急要一个答案,他继续说道:“此药极难炼制,一年不过十颗,所以仅贡皇帝享用。不过世人对一世仙有诸多误解,其实炼这药并不难,而是所用的药材难寻,需仙根玉菩提的果实方可炼制,而世上唯一一株仙根玉菩提为我所有,是以这药也一直是由江家进贡的。”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洺玥:“你若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以对皇上说这树死了,从今以后一世仙只予你一人所用。”

因为这些年来,江徵羽一直想要带妹妹回家,所以派人遍访九州四海寻找天枢仙迹,恰巧在东海一座仙岛上发现了这株玉菩提。但玉菩提一直由岛上的吞金兽守护,无人可以靠近,是江徵羽用了一船黄金喂饱了吞金兽才将其得到的。

他花重金取得玉菩提炼制一世仙是为了和先帝做交易,就像他所得到的盐铁权等很多生意上的特权都是靠一世仙交换而来的。不过没想到先帝虽服用了一世仙,但并无缘长生,而是在战中受伤,早早驾崩了。

若说玉菩提对洺玥没有诱惑力是假的,长期服用虽不能使他和普通人一样,拥有相同的寿命,但至少能在命悬一线时帮他护住心脉,或许能让他多活一时,撑到肃清古焱教余毒,安置好所有寒弦遗孤,最后将寒弦宫好好的交与宇文先生为止。

这些,便是他的余愿了。

但这诱惑与江徵歆的终生幸福相比又太过渺小……

“还请江公子莫要对此事过于执着,是我配不上歆儿,分开后她才能过得更好。所以江公子的美意,洺玥怕是要辜负了。”

江徵羽眉心紧蹙,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是你配不上她,还是觉得她配不上你,我妹妹那么好,对你那么好,你没有心吗?看不到吗?”

因为很用力,他手上的青筋脉脉可见,有血从破裂的皮肤处洇了出来。

房间里充斥着无法被浇熄的愤怒。

其实江徵羽不要是以利诱的手段、霸道的方式强迫洺玥和自己的妹妹在一起,他只是愿意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换妹妹能够幸福,而他除了钱以外什么也没有,能给对方的便只有这些,即便让他倾家荡产,把这些都给对方也可以。但他又很糙很笨,不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一边想要维护着自己的体面,不让自己太过难堪,一边又要说出类似恳求的话,所以才会摆出这样的架势,让自己看着好似不落下风。

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如果阿爹在,以父亲的身份去和对方的长辈谈一谈,或许就促成了这段姻缘,如果阿娘在,告诉妹妹那些女儿家抓住男子心思的方法,或许妹妹就不用莽莽撞撞、懵懵懂懂的去表达爱意,最后碰的浑身是伤,伤心狼狈。甚至祖父在都会好很多,长者的智慧总能为年轻人指点方向,拨开迷雾。

虽然一直以来江徵羽以哥哥的身份、阿爹的身份、阿娘的身份独自把江徵歆带大,但他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没有人教过他怎样去保护、关心妹妹,所以看着妹妹伤心难过,他只能在一旁叹气心疼,根本不知如何出言安慰。于是就这样,以自己都觉得很傻很笨的方式,放下自尊和架子,来让对方再给妹妹多些时间,至少不要这么轻易的推开她,再去多感受一点点,也许就会感受到她的心意,那么纯粹喜欢你的一颗心……

第四十三章 孤狼呆鸡

楼下街边人头攒动、男子成群,不断投射上来爱慕且炽热的目光让江徵歆感到皮肤发烫,如被火灼。

她手扶额头,无奈叹气道:“真不该和你一起出来吃饭。”

对面的苏曼罗眉眼含笑,纠正道:“不是不该和我出来,而是不该坐在窗边。”

“我也没想到你会突然找我,没有提前和陈掌柜打招呼,只剩这个位置了。”

其实江徵歆每次与苏曼罗出来,都会有无数男子目光相随,毕竟京城第一美人已经成为了老板,不再是轻易就能见到的了,所以没有人愿意错过一睹芳容的机会。她本早就习惯了,只是最近心情不好,才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你的事我听江公子说了,他担心你一个人憋坏了,让我带你出来散散心。”

江徵歆耸肩道:“我还挺好的,怎么会被憋坏呢。”

苏曼罗掩嘴而笑,一副看透了她的神情:“你这个人一点也藏不住心事,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亏别人还觉得你聪明,在我看来却傻得很。感情上更是,谁告诉你喜欢人家就要跑去做那些傻事的?”

“……唔?”江徵歆眨巴眨巴眼,有些茫然地问:“难道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对他好吗?”

苏曼罗摇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不求即得,弃如敝屣。”

说着,她抬起皓腕从浓如黛墨的云鬓上摘下一只珠花,随手扔出窗外,立时引起街上哗然一片,男子们拥上前去争抢,竟如在抢夺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看到了吗?男人都是这样的,对于得不到的人,一枚珠花、一只手绢、甚至一根头发都是好的,像你那样直接把一颗心捧过去,人家只会不屑一顾。”

“……”

江徵歆脸上写满了不赞同:“没准他们只是以为你扔下去的首饰比较贵而已。”

苏曼罗不置可否地笑道:“你还小,很多事以后慢慢会懂的。”

她只是轻轻一笑,楼下立时有人喊道:“哇!苏姑娘笑了,她笑了!真是太美了!”

“倾国倾城,花中魁首名副其实!”

“我若是她手中的酒杯该多好啊,那样的话就可以碰到她的丹唇了。”

“哈哈,我更愿能化作杯中酒,酥透美人骨。”

说着说着,竟还有人开嗓唱了起来——

“仙子娇娆骨肉匀,放心共醉碧罗茵,情深既肇桃园会,妙蹙西施柳叶颦……”

……

……

一人来唱,万人附和,侧词艳曲,不绝于耳。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江徵歆再也忍不住,拍桌子站了起来,对着下面喊道:“马上就要科考了,你们不在家中用功,居然跑来唱这些靡靡之音。”纤纤玉指点了点下面的人,“你——南平候长子,你——魏国公家的小孙子,还有你——户部侍郎的外甥,我认出你们来了,再不回去好好读圣贤书,就告诉你们的爹爹和老师去,还要让考官给你们减分,减分!……”

“……………..”

江徵歆这话果然很具威慑力,楼下的歌声戛然而止。

被点到名字的那几个人生怕被父亲知道后打断腿,更怕因此被写上科考的黑榜,赶忙提着衣摆逃也似的跑掉了。

带头起哄的几个遁了,剩下人担心被认出来也掩着面匆匆散了,心中还不住揣测着——江家小姐今天怎么一反常态呀,脾气这般大?!……

苏曼罗虽知江徵歆生气是因为心情不好,但看她现在的样子就像只炸了毛的小奶猫,实在可爱得紧,一点也为她难过不起来,大笑着将酒杯递给她:“好啦好啦,别气了,还是喝酒吧,一醉解千愁。”

江徵歆气呼呼地坐下,接过酒杯一饮而下。

这些天来,她从没想过要借酒消愁,但此时有朋友在旁,又被刚刚那些轻佻之徒激起了怒火,想着倒不如一醉方休,没准真能让人忘忧忘愁,于是便敞开了与苏曼罗对酌起来。

酒喝到最后也不知解了几多愁,反正两人是都醉了,就在崇华居的客房歇下。

……

……

江徵歆还在睡梦中,忽然被人拽着衣襟拎起来摇了摇。

“喂!醒了没?再不醒本教主可要把你泡进酒池子里做药酒了…..”

迷迷糊糊间,江徵歆半抬起眼帘,无力地眨了眨。

明明记得闭眼前还是红罗帷帐,馥郁香芬,怎么再睁开就变成了青石砖顶,铁血腥气?

她整个人还是醉的,根本反应不过来此时的情况,只看到一张邪魅的笑脸凑近,在眼前愈放愈大。

“无泪先生,你终于醒了。”

这声音既低沉又蛊惑。

“……”

“哇——”

江徵歆看着那张惊世骇俗、美艳绝伦的脸,一下吐了出来,满肚酒水全都吐到了拎着她的红衣男子的身上。

“……”

红衣男子一下愣住,面上血色尽失。

像被寒风吹过的绝美彼岸花,一夕凋零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江徵歆,她被扔在马车上颠了一路,又闻到令她不适的铁腥味,最后被人拎起来猛摇。

吐——

理所应当。

晃荡酒瓶子还洒水呢。

虽然肚子里的酒被一滴不剩的吐了出来,但江徵歆并没有清醒,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夕,对方又是哪根葱,顺势拽起红衣男子的宽大袖摆给自己擦了擦嘴。

红衣男子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抽回神来,一时间忘记躲闪,就又被弄脏了袖摆。

活到现在,他的身上只沾染过敌人的鲜血,留给对方的也是残忍与冷酷……

如大漠中的孤狼,草原上的飞鹰……

令人惧怕的存在……

而现在,他就像木桩子般杵在原地——呆若木鸡。

过了一会,红衣男子终于回过神来,忙松开了拎着江徵歆的手,然后瞪大眼睛去看身上的污秽之物。

“哎呦——”

江徵歆被摔在地上,叫唤了一声。然后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很干净,什么也没沾上,她满意的笑笑。

“臭。”

捏着鼻子,江徵歆指着红衣男子嘟囔了句,然后一脸嫌弃的往后挪,等离对方远了些,就又伏在地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睡?

她居然有脸睡?

还睡得那么踏实?

从来没有被人当面吐过的焱烯已经有了要杀人的冲动,若不是嫌弃自己一身污秽他早就拔刀砍了江徵歆了。

管自己是不是有求与她。

焱烯指着旁边已看呆的门徒大吼:“本教主待会要亲自杀了她,你们给我看好了,我回来之前她要是死了,我就把你们都下锅炸了!”

说罢,长袖怒拂,转身去换衣服去了。

第四十四章 鹰唳

再回来时,焱烯的手中拎了一大坛烈酒,二话不说直接往江徵歆脸上倒去。

哗啦啦的酒水大股大股灌进江徵歆的鼻子和嘴巴里,强烈的窒息感令她猛然睁开双眼,不住咳呛了起来。

焱烯见她醒了也没有停手,而是把一坛酒倒完才冷笑着问道:“这回真的醒了吗?”

听到陌生的声音,江徵歆擦了擦眼睛上的水,然后抬头去看站在她面前的人。

由于刚沐过浴的缘故,焱烯一头墨缎般的长发未干,湿漉披散在身上,宽大的红色长袍也只是随意系了带子,衣襟处敞开着,露出胸腹处大片光滑紧实的肌肤,右胸肌到脖颈上覆满的曼珠沙华纹绘,鲜艳如血,像是生长在莹白肌肤中的艳丽花朵,与他这个人一样,都过分的妖娆美丽。

江徵歆很快就认出了对方,不由惊呼道:“……焱烯?!”

然后她又茫然环顾了下四周,见宏伟的大殿内除了焱烯还有几名黑衣古焱教徒,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我…….我这是在古焱教?”

焱烯把酒坛扔到一旁:“这次看来是真的醒了。”

若是还没清醒,他就会直接把酒坛砸在江徵歆的脑袋上。

“知道你为什会在这里吗?”焱烯问。

江徵歆迟疑了一下,答道:“……在你去无泪楼后我曾想过这个问题,除了能破解些机关阵法外,我对你们来说应该也没有别的用处了。”

“猜得不错。”焱烯点头道,“过两日我会派人去地下城取灵泉水,但里面机关迷阵众多,需要你去为我们解开。”

江徵歆听明白了,只不过她的心中有个疑惑:“若你们进不去地下城,以前修炼重生术的灵泉水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以前地下城根本没有那些东西,不知是哪个贱人存心与古焱教作对,特意跑去布下的。”

说到这,焱烯怒火渐起,忍不住咒骂道:“若是让我找出这个人,定会将他碎尸万段。你也是,如果解不开那些破机关,就死在里面给它们陪葬吧。”

虽然没有表露出来,但江徵歆已在心中暗暗拍手称赞,觉得那位前辈当真是大智慧,直接用釜底抽薪的办法断了古焱教修炼重生术的源头,这实是控制他们的最好途径,而且他能凭一己之力将古焱教诸多武功高手拦在地下城外,说明做局布阵的本事绝非常人可及。若是日后有机会相见,定要向他好好讨教一番。

“所以古焱教手中的灵泉水快要用尽了吧,我若是帮你们解开了机关迷阵,你们就又有用之不竭的泉水了。”

“……”焱烯抿嘴不语,面色愈发阴鸷,古焱教手中的灵泉水即将用尽这件事他当然不希望别人知道,否则连最后一点令人忌惮的筹码也没有了。

焱烯虽然没说话,但看他的神态,江徵歆也知自己猜对了。从前古焱教的死士只有千人是因为泉水有限,不足以供给全部的古焱教徒修炼使用。而三生后会他们又元气大伤,所以此时他们更需灵泉水培养新的死士,重振门派。

一旦让他们拥有了取之不尽的泉水,那么洺玥好不容易才削弱了古焱教的势力必将再起。

这是任何人都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包括她在内。

“我若是不答应呢?”

焱烯冷笑道:“你以为我会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话音未落,他已迅速出手捏住了江徵歆的嘴巴,粗暴的往里塞进两枚药丸,然后阴冷问道:“现在还会说不答应吗?”

江徵歆被焱烯这种说做就做的性子弄得很无奈,有什么事不能先好好商量吗,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也不给别人留。她掐着嗓子又咳又呕了半天,也没能把药丸吐出来,皱眉问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毒?”

焱烯笑得邪魅狂狷:“我怎么可能会用毒药那么平庸的东西,给你吃的不是毒,是蛊,可比毒药厉害多了。”

“……”

江徵歆知道蛊与毒差距很大。人中毒后不久就会死去,受不了多少煎熬。但蛊不同,它是一种可以把人折磨得痛不欲生的东西,往往人还没死,就因忍受不了蛊毒发作所带来的痛楚选择自戕而亡。她曾听说有人中了蚕虫蛊后皮肤下面剧痛难当,如有千虫食肉,可那人生生将皮肤全都抓烂了也没有找到蛊虫,最后直接撞墙自尽了,那血淋漓的画面光想想就恐怖。

她虽然心中惴惴,但想着还好钟柯会拔蛊毒,自己在迷阵那里想办法脱身逃跑……

还没等她盘算完,就又听焱烯道:“这蛊可不是一般的虫蛊,而是可以被操控的血蛊,是用那个人的血做引子炼成的。”说着,他微抬下巴点了点角落里戴着银灰色面具的黑衣人,“到时候也是由他带你去地下城,如果你在路上不听话或是妄图逃跑,他只需稍加催动,蛊血就会流入你的心脏里,让你体会到什么是锥心之痛、生不如死。”

若说江徵歆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她现在已感到浑身发冷,手脚冰凉。不过还好血蛊虽然发作起来厉害至极,但只要银面人不加催动就不会有事。所以她打算先假做答应,等出了古焱教再说,路上总是比这里逃跑机会更多一些。到时候无论是利用机关将银面人打晕也好,还是留下记号等哥哥来救自己也好,都比在焱烯眼皮子底下活着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她故作妥协般地问道:“等取到灵泉水后,你就会为我清除蛊毒吗?”

“当然。”

焱烯答应的很痛快,但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等事成之后他一定要杀了江徵歆灭口,还要报方才被她呕吐了一身的仇。

“等暴风雪后你们就出发吧。”

说完,焱烯转身离去。

……

……

古焱教地处耀国北境,这里本就人烟稀少,一场暴雪过后更是冰封万里,天空阔野白茫茫地连成一片,无边无垠。

此时雪势虽减,但飞雪仍如玉絮般飘洒在皑皑天地间,冷风淅淅,寒意砭骨。

十余人马在这风雪中行艰难地行着。

为首是那个戴银色面具的黑衣人,腰身笔挺地坐于马之背上,仿佛积雪中的磐石,无论多冷都无法令他瑟缩一下。

他手中都牵着一条长绳,绳子的另一头是被捆住的江徵歆的手腕。

其实江徵歆觉得对方真的没有必要栓住自己,因为在这样毫无人迹的冰天雪地中,逃——无异于寻死。

“喂,你可不可以放开我呀?我这样骑马容易摔下去。”她终于忍不住与对方协商道。

银面人转过头来看了看她,没有说话又将头转了回去。

算是拒绝了。

江徵歆无奈叹气,到现在她也不知这名银面人会不会说话,即便在焱烯面前,他也只是点头或摇头,从未开过口。

若不是他的眼睛会眨,眼珠会动,江徵歆真的会以为他是个机甲人。

不过虽然手腕被绑住,但好在手指依然能动,她解下腰间的小陶埙,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即便希望很渺茫,她也怀着一丝希望——若是哥哥能听到埙声,或许就能找到自己了。

可是江徵歆还没吹多久,一名古焱教徒便驱马赶上,挥鞭抽落了她手中的陶埙。

“谁让你吹的?这是想给谁报信吗?!”

喝问声在寒风中显得很是凌厉。

江徵歆没有答话,低头看着手上泛起的一道血印子,觉得火辣辣的疼。

就在又一鞭子要落到江徵歆身上时,银面人对手下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翻身下马从厚厚的白雪中摸出那枚陶埙,边掸着上面的雪边问:“你吹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听到银面人开口讲话,江徵歆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待她回过神来,才摇头答道:“我也是从朋友那听来的,忘记问名字了。”

“嗯。”银面人将陶埙递给江徵歆,“很好听,只是别再吹了。”

说完,他利落上马,带着一行人继续赶路。

因为刚刚这段小小的插曲,所以没有人发觉,天空中有只白隼盘旋了一会儿,然后倏地飞走了。

又不知行了多久,忽听“啁——”的一声鹰唳,惊天遏云,响彻长空。

然后是如雷的马蹄声滚滚而至。

众人忙回首望去,只见天际处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的飞雪如漫天银沙,将那些身影笼罩在里面,令人看不真切。

所有人都起了警惕之心,唯有江徵歆精神一振,是哥哥来救她了吗?

第四十五章 抉择

银面人猜到那些人是为救江徵歆而来,因不知交手的胜算有多大,而且他们此行的任务是取到灵泉水,所以不欲与对方正面交锋。好在此时距离尚远,对方不易追上,且他又熟知北境地形,十里外有座山林,正好可以利用地势甩开对方,于是便准备率众人策马而去。

但对方显然没有放他们走的意思。

十数道银光从雪幕中飞射而来,速度极快如流星划过,连落雪仿佛都在那一刻凝滞住了。

古焱教徒或被刺穿了身体,或被拴住了马匹,一时走脱不了,不得不拔出弯刀,调转马头,与对方正面对抗。

顷刻间那些人马已如疾风般逼近,马匹上乘的都是颀长高挺的白衣人,身着一色的雪白斗篷,被朔风吹得滚滚翻飞。他们人并不是很多,但马匹雄俊,奔腾如风,人亦矫捷,英姿飒爽,便如神兵降临一般,有着如虹的气势。为首之人宛若天神,如墨的长发与胜雪的斗篷在风雪中猎猎飞扬,白狐裘立领紧贴着下颌,被完美的颌线勾勒出好看的弧度,剑眉之下,一双素来温和的紫瞳此时变得凌厉无比,如敛着凛凛寒光。

“洺玥!”

看清了来人,江徵歆不由惊呼。

不是哥哥,居然是......洺玥?!

他是来救自己的吗?

如果是的话……

他为什会来救自己?

银面人也认出了对方是寒弦宫的人,知待对方赶上,便再难脱身,于是将江徵歆拽到自己的马背上,留下大部分门徒拖住对方阵脚,然后带着四名门徒向西北方向绝尘而去。

洺玥虽知两方人马交手,寒弦宫胜算很大,但他担心本门弟子受伤,于是便让所有弟子一起留下对抗古焱教徒,自己独乘一骑去追赶银面人了。

白茫茫的冰原上,五匹骏马在急速奔驰着。

洺玥松开手中的缰绳,修长的双腿紧夹马腹,使用寒弦功法将前方四名古焱教徒一一击落下马。但由于银面人挟着江徵歆为人质,他不敢贸然出手,便策马追赶了许久,待到离近些时才使用内力击中了银面人的右肩与右腹。

缰绳登时脱手,银面人闷哼一声,滚落下马。

因江徵歆的双手被捆住,一时无法抓住缰绳自保,也一起摔落了下去。此时洺玥已经赶上,从马背上跃起,飞身接住了江徵歆,与此同时出掌击向地面,借了力道变换身形,带她稳稳落于地面之上。

洺玥仔细看了看江徵歆,见她没有受伤便放下心来,低头为她解开手腕上的绳索。

“……谢谢你救我。”江徵歆说。

她说的不是“谢谢你来救我”,因为不能确定洺玥是不是为救她而来。

“举手之劳而已。”洺玥淡淡道,“既然遇到了,便无法袖手旁观。”

听到江徵歆失踪就亟亟查询她的消息,从京城到北境,一路追寻至此,江徵歆她们是在暴风雪后出发的,而洺玥他们却在那场暴风雪中艰难行进了许久,未有过片刻停歇……

在被拖慢了步伐的厚厚积雪中,在不辨方向的迷濛雪夜里,内心焦急的他最想对她说的,也是他在心底对自己说了无数遍的话——我会找到你,把你护在身边,不再让你受一丝伤害,所以你不要怕。

而最后相见之时,能说的只是——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罢了。

江徵歆低下了头,声音更轻了许多:“嗯,无论怎样,总之……谢谢你。”

这时银面人也挣扎着站了起来,脸上那张银色面具被摔落在远处,露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

这张脸虽恐怖,江徵歆也只在看到的那一霎略感害怕而已,随后想到的是原来银面人并没有修炼重生术。

但洺玥却如被惊雷击中,面失血色,他定定凝视着那张脸,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是谁?”

不知为何,在那张脸面目全非的脸上,他似乎看到了一丝兄长的影子。

虽然只是一晃而过的感觉,可即便是认错,他也不愿有任何的错过。

他真的很希望兄长还活在世上。

然而银面人没有回答洺玥的话,直接拔刀向他刺去。

洺玥侧身避开,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银面依旧不语,只招招凶狠地袭向洺玥,如战狼一般专注攻击敌人。

因为不确定对方的身份,所以洺玥不想伤了他,只一味躲闪,从银面人的招式上判断是否有寒弦武功的痕迹。

银面人虽不知洺玥为何只守不攻,但出手时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他只使用杀招攻向对方的要害,丝毫不用担心自己门户大开,不过他的武功不如洺玥,见过了几十招后仍伤不到对方,便扔出十枚飞刀暗器,五枚飞向江徵歆,五枚飞向洺玥。

他是在试探——这个丫头对对方来说有多重要。

见洺玥先是拦住了飞向江徵歆的暗器,然后才挡下自己的,银面人心中便有了算计,他将十余枚飞镖接连使出,与此同时长刀也刺向了洺玥,如若洺玥闪身避开,那江徵歆势必会受伤,如果他选择为江徵歆挡住暗器,那定会挨上这一刀。

在这么多攻势下,任何一个武功高手都无法同时保全两个人,所以这只是一个选择题。

洺玥虽然看出了银面人的意图,但他也已经无法阻拦,只能在瞬间做出抉择。

于是利刃穿胸,洺玥受了这一刀。

“小玥——”江徵歆发出了惊呼。

她万万没想到洺玥会为救自己而生挨下那刀。

思绪乱了,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更加看不懂洺玥了。

见对方受伤,银面人大喜,还欲施力将刀插得更深,但洺玥已不可能再让对方得逞。

他本可挥掌将银面人震开,却因不想伤了对方,手便拍在了插在左侧胸口的那把钢刀之上。

“铮——”的一声嗡鸣,长刀断成了两截。

银面人握住刀柄的手只感到微微发麻,而洺玥的胸口却是阵阵剧痛。

鲜血涌上喉咙,被他强压了下去。

洺玥的这个举动让银面人有些失神,他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何这样做,不要命了吗?

江徵歆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中揪痛不已,她想上前去看洺玥的伤势,但洺玥抬手阻止了她。

那只修匀好看的手没有放下,而是继续上移,在江徵歆的眼前停下,隔空挡住了她的视线,然后洺玥用左手攥住胸口那只断刀,用力拔出了它。

一瞬间鲜血狂涌,滴溅在洁白的雪地上,开出了许多凄美的花朵。

为了不让江徵歆看到,洺玥将血淋淋的刀身远远扔在一旁。

仿佛待它没入积雪中后,他受的伤也能随之隐去一般。

胸口的剧痛令洺玥的手臂有些脱力,他勉强用颤抖的左手为自己点住止血的穴道,然后放下了为江徵歆挡住视线的右手。

而这时,银面人已将一管信号发射到了空中,鸣响和火光在空中持续着……

洺玥知北境是古焱教的势力范围,不久便会有收到信号的教徒赶来,而以他现在的伤势不一定能护得住江徵歆,即便很想知道银面人的身份,也已经没有时间追问了,他还要把江徵歆安全的送回去。

于是洺玥迅速欺身上前点住了银面人的穴道,声音轻且温和的对他道:“等会你的同伴就要来了,所以你不会冻死在这里。如果我还能活着,会再回来找你的。你,保重。”

说完,他看了银面人最后一眼,然后带江徵歆纵马离去了。

……

因为二人同乘一骑,江徵歆坐在前面,所以看不见洺玥的伤势。

她忍不住担心,开口问道:“你的伤……”

“无事。”洺玥淡淡答道。

其实江徵歆知道得到的会是这样的答案,但想到白衣上的血、雪地上的血,都是那么的鲜艳刺目,而这一切又都是因为她,心中便止不住的愧疚,和心疼……

沉默了一会,她还想说什么,却陡然感到心痛如绞,再难开口。

她知是银面人催动了血蛊,但没有发声,只默默忍着,因为不想洺玥再回去涉险,以他现在的伤势最好赶快与寒弦宫的人汇合,及时疗伤。

但洺玥心细如发,发现了江徵歆的异样,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第四十六章 生死离别

江徵歆忍痛答道:“我没事。”

“可你现在的样子并不像没事。”

因为坐在一匹马上,洺玥能感到她身上的颤抖。

“……我只是有些累了,我们……我们快回去吧。”

洺玥没有信,直接伸手搭上她的脉搏,随后眉心紧蹙了起来:“你是不是中了毒?”

他想到古焱教擅长用蛊,于是又紧接着问:“还是中了蛊?”

胸口剧烈的疼痛感让江徵歆几乎不能呼吸,好似有无数把刀正在剜她的心脏,与焱烯说的一样,当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挥剑自刎来得痛快。

她强提着一口气,咬牙答道:“没有……我现在想回家,所以我们快些离开这里。”

洺玥不管她是根本不知道中了蛊毒,还是在骗自己,急拉转了马缰改变方向,往不远处的山林而去。

银面人既已能催动蛊毒,定是得同伴解开了穴道,如果现在回去要解药,以他现在的伤势很难说能否打得过那些人,若是不能,不仅得不到解药,还会累得江徵歆再次落入他们的手中。

与其这样,不如自己为她解毒!

骏马飞奔入林,他知道古焱教的人很快就会寻着马蹄的印记追赶上来,于是放马向东南方向跑去,而自己则抱着江徵歆朝着相反方向在林间飞掠了一会,未留下丝毫足迹。

而后他们在一处地势相对隐蔽的地方落了下来。

怀中的江徵歆已经痛晕了过去,一张小脸煞白,双眸紧闭。

洺玥将她放躺在雪地上,然后拔出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心。

血从那道长长的伤口流了下来,滴在胜雪的白衣上。

蛊嗜血,除了用药将它拔除外,还可以用血将它引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

前提是有人甘愿献祭,愿意把自己的生命交与它。

对蛊而言,与其呆在一个苦苦抵抗它的人身上,倒不如进入一个甘愿接纳它的人身上。

所以洺玥是在以一命换一命。

这个方法并非没有人知道,只不过所有人也都知道蛊毒的厉害,没有谁愿意去做这样的交换罢了。

随后洺玥也在江徵歆的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伤口贴着伤口,掌心贴着掌心,他的手握着她的手,用他的命换她的命……

很快,一股黑色的蛊血从江徵歆的心脉里流出、顺着血液缓缓流入了洺玥的血液里,然后进入他的心脉之中……

疼痛感在他的心中蔓延开来,越来愈烈……

洺玥温柔地看着江徵歆,紫眸中一直以来的隐忍和克制终于在这一刻被打碎…….

目光中是疼惜、是爱恋、是不舍、是抱歉、是遗憾……

拂去她眉间的雪,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她。

——对不起,

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只有这条命了,

原谅我吧,

好好活下去......

苍天挥洒着漫天银雪飘落在天地之间,满地银砂晶莹洁白,如天星落在了碎玉之中。

一双人影,静静地躺在这雪地里。

雪慢慢地落在他们的身上,仿佛想要将那些痴恋、拙慕、隐痛、悲哀、伤心……全部掩埋。

……

……

死生一回,大梦一场。

江徵歆逐渐苏醒了过来,睁开眼,恍若隔世。

她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洺玥的白裘斗篷,为她阻挡了全部的风雪。

而洺玥闭目躺在一旁,原本颀长高挺的身子微微蜷缩着,右手攥紧心口的衣襟,因为用力所以手上的指骨更加分明,仿佛冷到极致、痛到极致、忍到了极致……

他那张俊美的脸本就白皙如玉,此时血色全部褪去,比霜雪更加苍白,浓长的睫毛和散落的墨发上落满了雪花,一袭白衣在这雪地中显得很单薄……

是那么美,像雪中璇花、冰中玉蝶,但却是生命已逝后独留下雪骨冰肌的凄美……

“小玥——”

“小玥——”

江徵歆慌乱急切的想要唤醒洺玥,可无论怎么唤他,那双落着纤长睫毛的眼帘都没有睁开。

他的呼吸若有若无,心跳时动时停,已是徘徊在了生死的边缘。

手上的伤口令江徵歆明白了一切,她忙将自己的伤口贴回到他的伤口上,希望可以再把蛊毒引回自己的体内,可是却一点作用也没有,蛊毒不会再接受第二次的献祭。

江徵歆感到既无助又绝望,身体在细细地战栗着,内心如刀割一般。

因为体会到了血蛊发作时的痛楚,胜过千万支冰凌同时在锥刺心脏,所以她知道洺玥为她受了多大的罪。

可她不知道的是洺玥的心脉本就比一般人脆弱许多,加之胸口又刚刚受了伤,所需要承受的疼痛比她还要厉害百倍不止。可即便痛不欲生,他也没有松手,直到把蛊毒完全接纳到自己的身体里,默默替她受了这份折磨。

江徵歆的泪水决了堤,好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不是厌烦我吗?

不是想远离我吗?

不是告诉过我从今以后陌路不识吗?

你连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吗?

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

眼泪如泉水般不停地往外涌,江徵歆已经泣不成声,于是雪也跟着越下越大,迷茫了天地,苍白了世间。

她祈求上天不要让他死,他已经受了太多的苦,还没有过真正开心的日子,他是一个快乐和笑容都少得可怜的人,所以请放过他吧……

如果要今天一定要带走一个人的性命的话,那就请带走她的吧,她一直活在幸福中,已经拥有了足够的快乐,所以她死而无憾了……

可洺玥不该死,更不该为她而死……

江徵歆为洺玥系好了斗篷,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然后用尽全力拖着他往回家的方向走。

“小玥,不要睡过去好不好,我带你回家,带你回寒弦宫,那里有你最敬爱的宇文先生和祖先生,还有你的朋友、你的弟子,你一定很想见到他们吧,很快就可以了,所以你撑一撑好不好……”

“我们回去后,钟神医一定会治好你的,他很擅长拔除蛊毒的,所以你一定要等我带你回去好吗…….”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生辰那天你会和我说那些话了,因为我真的会给你添麻烦,让你受伤,我发誓以后我会躲得远远的,让你再也看不到我,所以你醒一醒好吗……”

……

……

第四十七章 小小少年

昏迷的洺玥仿佛坠入了迷雾之中,那是一段他与哥哥共同经历的痛苦、悲伤的往事……

……

夜是那么的黑,但掩不住成千上万的尸体,风是那样的烈,却吹不散浓重弥漫的血气。

尸山血海中站着两名少年,他们的脸和身上都占满了血迹,头发与衣衫在风中凌乱飞扬,面对包围着他们的黑衣人,倔强忍泪的眸子里尽是恨意。

手持火把的黑衣人分开两旁,焱曌踏着满地尸身走了过来,他的神情上还带着疯狂杀戮后的兴奋,那残忍暴虐的样子令洺珏不由拉紧弟弟的小手,上前一步将他挡在了身后。

父母和同门都已经死了,他不想再让弟弟受到伤害。

看着与自己对峙的小子,焱曌冷笑了一下。

真是自不量力。

他抬手接过门徒递来的火把,在兄弟二人面前扫过,仔细辨认着到底谁才是他要找之人。

火把将少年们的瞳仁映得发红发亮,黑夜之下很难分辨颜色,焱曌看了一会,没了耐心,他一把抓住洺玥的衣襟,拎了起来:“听说是这个小的。”

洺玥被拽离了地面,强烈的窒息感令他难受不已,小小的手脚不住地挣扎。

洺珏只当对方要即刻杀了弟弟,心中大惊。他虽不知古焱教到底在找什么人,但为了护住弟弟,他焦急地扑上去喊道:“你们要找的是我,是我!”

焱曌皱了下眉,另一只手将洺珏推到在地,黑色皮靴踩在他的胸口上,用力碾压:“既如此,就一同带回去吧。”

他一脚踩着洺珏,一手提着洺玥,阴鸷狠戾地说:“反正都是死,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洺珏躺在地上,双手紧紧攥住焱曌的腿,希望能够减少他脚上的力道,可即便这样,胸口依旧剧痛难道,有血腥味涌上喉口。

看着高高在上的焱曌,洺珏咬着牙道:“放开我弟弟……你放开他……不要杀他……”

……

如若说尚未死亡的人还不知地狱的样子,那么兄弟二人在那一夜就已经亲身体会到了,并且深深地烙印在了他们的心中、脑海中、灵魂中……

地狱是一夕家破人亡,并且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惨痛……

地狱是站在亲人同门的尸山中,双脚被他们的鲜血浸透的恐惧……

地狱是面对灭门的仇人,无法为他们报仇的绝望……

地狱是握着世上唯一亲人的手,却无力保护他的无奈……

地狱是没能好好看父母最后一眼,亲手将他们埋葬就被带走的遗憾……

…….

…….

兄弟二人被带回古焱教后,焱曌并没有立即杀了他们,而是将他们关押起来,日夜逼问若水集的下落。

可他们连若水集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知晓它被藏在哪里。

因此二人受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刑罚和折磨。

终于有一日,洺珏在提审时挣脱了绑缚,打晕看守者,跑回来救弟弟。

漆黑的夜中,少年拉着弟弟在山林间狂奔,后面是追赶而来的古焱教徒。

两个孩子,一个不满十三岁,另一个还不满九岁,身上都带着伤,无论如何也跑不过轻功了得的高手。

拉着弟弟的少年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逃生……其实毫无希望。

他对弟弟说:“阿玥,翻过这座山,再一直往南就是寒弦宫了,我们分开跑,这样至少有一个人能活下来,活着的那个人长大以后一定要为父母报仇,为寒弦宫的人报仇,好不好?

听到这话,拉着哥哥的那只小手陡然攥得更紧了:“可是我不想和哥哥分开。”

洺珏安慰弟弟:“阿玥乖,也或许我们两个人都能活下去呢,到时候我们就在寒弦宫见。”

“……”小孩子向来习惯于听从父母和兄长的话,即便很不情愿,洺玥也顺从了兄长的意思,“那我在寒弦宫等哥哥,然后我们一起为父母报仇。”

洺珏笑了笑,感到很欣慰,他知道自己的弟弟一向很听话。

“好,阿玥一定要活下去……等着我。”

兄弟二人分开时,互相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对方,少年那双爱笑的眼睛又弯了下来,像从前那样笑着说:“阿玥,别害怕。”

看弟弟很乖很认真地点头,少年的嘴角上扬,在这幽暗的夜色中绽放了比阳光更温暖灿烂的笑容。

就是这张离别时的笑脸,令洺玥永生难忘。

二人分别后,洺珏没跑两步就停了下来,他躲在树后看着弟弟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然后擦干脸上的泪水,原路折返了回去,奔向那些提着弯刀追赶上来的黑衣人。

他学过几年武功,螳臂当车也无所谓,他要用尽全力为弟弟多挡一阵,这样弟弟就能跑远一些,活下去的希望就更大一些……

飞杀而来的黑衣人是那么多,刀砍在身上是那样疼,少年就用自己还不纯熟的武功,没有武器的双手接住了一个又一个杀招。

他想到从前练功偷懒时,阿爹总会拿棍子打他,每每棍子抡得老高,落在身上却一点也不疼。可即便这样,他也会夸张地大叫,引得爹娘心疼,然后给他揉背、做好吃的糕点。

那时阿爹还会说:“你这个样子,以后遇到敌人怎么办?难也要喊疼吗?”

“有阿爹保护我啊,我怎么会受伤呢。”

他记得当时是这样答的。

现在真的独自面对了敌人,也没有阿爹的保护,他反而不会喊疼,因为所有人都只会在亲人面前喊疼,面对敌人时只会是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坚强。

他不想给爹娘丢人,更不想给寒弦宫丢人。

所有即便此时被砍得浑身是伤,疼痛难忍,他也咬紧牙关不吭一声,直至撑到极限,终于再也挺不住,倒了下去。

再也没有可以喊疼的人了,不过也不需要了……

倒下时,他真的很想再看一眼弟弟消失不见的背影,可为了误导那些黑衣人,他面向的根本不是弟弟逃走的方向,而是相反的方向。

他在用生命的最后一刻为弟弟争取更多逃生的希望。

看着那些黑衣人向错误的方向追去,少年感到心安了一些。

他的目光凝视远方漫漫黑夜,口中是不断涌上来的血沫。

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祈祷着:“阿爹……阿娘…….请你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保佑弟弟……平安回家……

第四十八章 迷雾

迷茫的大雾中,洺玥已经分不清方向,只知道用力向前跑。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泛起了血腥味,不断奔跑的双腿也已经没了知觉。

但心中有个信念在支撑他,那就是一定要回到寒弦宫,去那里等哥哥。

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了古焱教徒的喊声——

“快去抓回那个孩子!你们是废物吗?连个人也能弄丢。”

“可是雾太大了,根本看不清。”

“大的已经死了,小的要再跑掉,教主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如果找不到,就自裁谢罪吧!”

……

……

逐渐,那些声音越来越远,好像已经向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的话令洺玥停下了脚步,如被五雷轰顶般,脑海中一下炸裂开来。

哥哥已经死了?

他们抓住了他?

杀了他吗?

他唯一的亲人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支撑信念的最后一根稻草折了,心墙轰然倒塌,于是情绪便不受控制地宣泄出来,泪水在脸上疯狂地冲刷。

他拔足向回跑去,不再管生死危险。

他不要一个人活在这个世上,他想要和哥哥在一起,死在一起!

不要只留下他一个人…….

在迷濛的大雾中他根本看不清前方,不知是树根还是石头将他绊倒在地,仿佛是在告诉他——不要再回去了,你要活下去,还要为父母兄弟报仇,为寒弦宫报仇。

小脸埋在地上默默流泪,双手紧攥着满地的枯枝烂泥,发泄着内心的悲伤与愤恨。

即便树枝将双手扎破他也没有放开,反而是更加用力,让它们深深地扎入掌心之中,以此来减缓内心的疼痛。

临别时,哥哥的笑脸又浮现在脑海里,他的话一遍又一遍重复在耳边——

“阿玥,活着的那个人长大以后一定要为父母报仇,为寒弦宫的人报仇……”

“阿玥,一定要活下去……”

“阿玥,别害怕……”

因为记得哥哥的叮嘱,记得自己的责任,所以即便是伤心欲绝,他也强忍着悲痛爬了起来,回身向本该逃走的方向跑去。

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若果他也死了,就没有人会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事,再也没有人能为寒弦宫报仇了。

所以他一定要活下去......

一定…….

……

对于洺玥来说,毕生中最黑暗的夜,除了寒弦宫血流漂杵的那个夜晚,另一个就是在山林中奔逃的迷茫之夜了。

真正的孤身一人,看不清前路,也看不见四伏的危机,只能不管不顾地拔足狂奔。

苍茫天地间,无处容身,跑到气竭力尽时,连个停下来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才会永生难忘。

所以才会不愿意想起。

然而昏迷的他又坠入了曾经的迷雾之中,四周漆黑一片,看不到方向,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儿时的恐惧感又涌上心头,那段黑暗的过往又浮现在眼前。

他看到了疯狂奔逃的自己、看到了趴在地上失声痛哭的自己、看到了在迷雾中找不到方向的自己……

因为不想再看到那段往事,他紧闭上双眼,但仍然无法阻挡梦魇来袭,耳畔传来的是儿时被自己死死压抑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到底应该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

“阿玥——”

“阿玥——”

一声声低唤传来,且轻且温和。

是哥哥的声音!

洺玥睁开了双眼,看见四周的黑暗逐渐被照亮,迷雾也终于被驱散,光明的背后是离别时对他笑若灿阳的哥哥。

笑容依旧是那般温暖,仿佛一切黑暗都不曾来临过。

洺玥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声音近似沙哑地问:“哥哥……是你吗?”

“是我。”

洺珏笑着点头,然后对弟弟伸出手:“阿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来带你回家。”

洺玥的睫毛簌簌抖动着,他甚至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这是真的吗?

如果是梦的话,

他甚至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好梦,

所以这应该不是梦吧。

“和我走吧,我带你去见阿爹、阿娘。”

“……阿爹……阿娘。”洺玥轻轻呢喃着。

“……他们原谅我了吗?愿意见我吗?”

曾梦过无数次自己死后再见到父母和兄长时的样子。

跪在他们面前忏悔,祈求他们的原谅。

可没有一次,是他们是愿意原谅自己的。

于是就那样悲伤地醒来。

所以在终于能见到父母时,反而更加不敢去面对答案,担心结局揭晓后,被彻底打入深渊,再无回头之路。

洺珏看着弟弟的目光中透着爱怜与疼惜。

他温和地答道:“当然,等他们见到你时自然就会原谅你了。”

洺玥的眼中有了光芒,他开心地笑了,脸上是十多年来为曾未出现过的,像儿时那般轻松、自在的笑容。

这是他一生中最期待的时刻,终于可以见到父母兄长了,再也不用和他们分开……

死亡,对他来说是美好。

无需再在苦海里挣扎,灵魂和自由都能得到解脱……

他向哥哥走去,拉住对方的手,那只曾经在腥风血雨中、在无尽黑暗中,一直拉着他、给他安全感的手。

“小玥——”

这时候,有个女孩子的哭声若有若无传来,悲伤地、颤抖地呼唤着他。

“你醒醒好吗——”

是江徵歆的声音。

“小玥——”

……

洺玥的心剧烈颤动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他感受到了江徵歆的无助与绝望。

想到她还一个人在大雪中无法回家,随时有被古焱教徒找到的危险,便无法安然的与兄长一同离去。

内心挣扎不已,难以取舍。

如果说为她挨刀、为她舍弃性命都是无需迟疑的,那此时的抉择让他用尽了毕生力气。

终于可以见到日思夜念的亲人了,终于可以与他们团聚,再也不是孤身一人了……

像是最终得到了救赎,哥哥来将他拉出痛苦的深渊、带他去往幸福的彼岸时,他要选择放不放开哥哥的手。

在与兄长奔逃的漫漫长夜中,他放开了那只手,然后悔恨了一生。

现在又要做这样的选择吗?

洺玥的手紧攥成拳,眼帘虽垂落着,但已经挡不住紫瞳中泛起的氤氲水色。

缓缓闭上双眼,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了下来。

“哥哥,对不起,请再等等我。”

“她在害怕,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如此危险的雪夜里,我答应过要带她回家的。”

“请你们……再等等我。”

……

……

第四十九章 记忆碎片

睁开眼,是江徵歆哭得伤心的模样。

她已经在风雪中走脱了力,腿脚也被冻得冰冷麻木,一不小心跌倒在雪地里,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因为救不了洺玥,她感到无助又绝望,于是这么就这么抱着他,无望地哭泣着。

第一次看到江徵歆哭,洺玥很是心疼。

他缓缓抬起手,欲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你怎么哭了?”

听到洺玥虚弱的声音,江徵歆睁开了迷离的泪眼。

白皙修长的手捧上她的脸颊,替她拂去泪水,洺玥的目光中是无尽的温柔。

“不要哭,也不要怕,我会让你回家的。”

“小玥……”江徵歆喜极而泣,“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洺玥虽然醒了,但生命还在流逝,身体越来越虚弱,坚持不了多久。

他刚为江徵歆擦完眼泪,那只手就没了力气,又垂落下去。

看到洺玥的样子,江徵歆脸上的喜悦逐渐消失,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喉咙发紧,眼泪又泫然而下。

洺玥对上江徵歆悲伤的目光,强提着力气叮嘱道:“寒弦宫的人应该在附近找我们,我的袖袋中有管信号,你……你将它发到天上去,然后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记得一定要把脚印清理干净,”

他说话时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已经是用尽了全力。

“如果……寒弦宫的人来了,你就可以回家了,如果是古焱教,你千万不要出来,他们会以为信号是我发的,即便…….即便是他们带走我的尸体回去复命,你也不要出来,就在这里一直等到寒弦宫的人为止……听懂了吗?”

江徵歆含泪摇头道:“不,我要带你一起回去,你撑一撑,等我带你一起回家。”

“我已经撑不下去了,但你一定要活着,你的哥哥……还在等着你。”

他喘息了一下,继续道:“雪这么大,白隼也不好找到我们,如果……如果再拖下去,等大雪封了山,你就更出不去了,所以你听我的话,至少…….我们两个人中还有一个能活下去。”

江徵歆的眼泪越流越多,眼中尽是哀伤:“我最怕的不是回不去家,而是怕你死掉。”

洺玥扯出一抹苍白的微笑:“我本就要死了,早死一天、晚死一天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别难过。”

“我怎么能不难过呢,如果你因为我死了,我会自责一辈子的。”

“……”

洺玥能理解江徵歆的心情,当初哥哥因自己而死,他也难过自责了一生,很难再从愧疚中挣脱出来,所以他不想江徵歆也心怀不安地活下去。

他希望她的余生是轻松快乐的。

到底该怎样才能让她放下心中的负担呢?

声音很温和地安慰道:“当初是你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气,这条命也算是你给的,今日不过是抵偿了。你不欠我的,所以无需自责难过。”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你……你不要为了安慰我而故意说这种话。”

洺玥轻叹了口气,本不想告诉她的,不过既然要死了,说了应该也无妨吧。

他的手缓缓伸入怀中,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占满鲜血的东西,递给江徵歆。

好像是丝绢之类的物品,本来包裹的很好,贴于胸口放着,因为刚刚的打斗和刀伤,已经有些褶皱破损。

江徵歆茫然接过,用手打开了最外层的血红丝绢。

这是只帕子,即便染了血,她也能认出来,是自己第一次绣的手帕,为洺玥包裹伤口用的那条。

但是这条手帕的里面还有一层帕子,鹅黄色的,像是小女孩用的。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没有去细想,再将帕子打开,看到最里面包裹着一个细小的、微微发亮的东西,定睛看去,是一条项链。

江徵歆觉得很眼熟,拿起来仔细端详,像是……

翻过金链上的坠子,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江徵歆怔住了,回忆的碎片像是从遥远的鸿蒙纷飞而来……

……

腊月二十三,瑞雪飘遥。

这天是小年,离渊照例进宫祈福参宴,府中的下人们又都在忙着准备年节的东西,于是便让江徵歆逮到了偷溜出去玩的机会。

总管看着她一溜烟地从后门跑出去,也工夫追,便只能任由着她去了。

他知道王爷护短,这小丫头管也管不得,说也说不得,很多事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只要不跑丢了就行。

不过他还是操心地喊道:“你出去玩行,可别把王爷让人新给你做的白狐绒玫瑰红镂金如意云纹织彩百花飞蝶纱粉细锦的衣裳给弄脏了,那可是御赐的料子,要是弄坏了我上哪再给你弄去,扒了我的皮给你做一身?!”

嗓门那么大,底气那么足,隔着院墙江徵歆也听清楚了,她转身回来对总管做了个鬼脸,然后又蹦哒哒跑走了。

她觉得总管的嘴皮子真是利索!说这么长的话都不带打嗑呗儿的。总管的脑子也真是好使啊!连这么繁琐的名字也都能记住的。

其实要不是江徵歆上次玩得跟泥猴似得回来,总管才不想操这份心呢。

他摊摊手,正好江徵歆不在还能少给他添些乱,让他专心筹备过年所需的各项事宜。

年关嘛,王府里给每人都发了大红包,只有江徵歆年龄最小,发的是个小红包,不过对她来说也已经足够了,小孩子无非就是买些糖果点心吃开心了,也就有了过年的感觉。

疯玩了半日,等银子终于被江徵歆挥霍光了,她才想起来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看到有群同龄的小孩在放炮仗,搁在路中央点燃,然后跑到街边哈哈地看炮仗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又欢乐又热闹。

江徵歆也笑嘻嘻地跟着看了一会,待要走时,又不敢离炮仗太近,就只能拐进旁边的小路绕开那些放炮竹的人。

与外面的欢闹不同,小巷里面有些安静,甚至是冷清。高高的院墙耸立,遮下了大片阴影。不仔细看,谁都发现不了幽暗的角落里坐着个少年,双手抱着膝,头埋得很深。

他在极力忍耐着伤口的疼痛和砭骨的寒意,以至于根本没有心情去听时时传来的爆竹声响。

原本是在逃命,不慎跌倒于此,就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还能不能逃离这里。

“哒、哒、哒——”

忽然听到轻快的脚步声逼近,洺玥起了警惕之心,全身紧绷起来。

但他不敢抬头去看,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紫瞳,然后去报官。

“哒、哒、哒、哒——”

那个人跑了过去,好像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洺玥的心里一松,暗暗吁了口气。

但没想到的是,他忽然听到——“咦?”的一声,那个脚步停住了。

第五十章 陌路,末路

江徵歆似乎感觉刚刚余光扫到了什么,但并不是很确定,于是回头看去。

见雪地中有个穿得很单薄、满身血污的少年,还以为是个街头小乞丐,因为得罪了谁所以被打得这么惨。

她眨了眨眼,倒退了回去。

洺玥又紧张了起来,已经做好随时逃离的准备。

透过凌乱散落下来的头发,他看到一双小红鞋停在自己面前,上面用银线绣着蝴蝶,踩在洁白的雪地上,如有冰蝶从白雪中飞出,很是好看。

从这一双小脚可以看出对方是个小女孩,应该比自己还小一些,所以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他始终不敢抬头,怕对方见到自己的眼睛,会感到害怕。

以前在寒弦宫时,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因为大家都待他如亲人一般,没有谁在意过他的紫瞳。

是后来的种种经历才让他逐渐发觉,原来自己真的会吓到别人,令人避犹不及。

曾被人泼洒狗血,用桃木剑驱逐过……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在世人的眼中,自己与妖邪并无分别。

一方面是在躲避古焱教与朝廷的追兵,另一方面是怕吓到别人,所以他尽量不再让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于是就这么低着头,沉默不言,静等小女孩自行离开。

没想到片刻安静之后,一袋酥饼放在了他的脚边,然后小女孩轻快地跑走了。

这是袋完好的,尚未被动过的,热腾腾的酥饼。

还没等洺玥反应过来,小红鞋又哒哒哒地跑了回来,银铃般的声音在头顶想起:“小哥哥,这个给你吃。”

然后一串冰糖葫芦递到了他的面前。

洺玥有些愣住了,这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只远远地看见有些父母买给他们的孩子。

每每接过时,那些孩子的脸上都会展露出开心的笑容,仿佛是得到了世间最令人幸福的东西。

此时离近看,十余枚红彤彤的果子上面裹着层亮晶晶的糖衣,让人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但他没有去接,也可以说是不敢去接。

逃亡的路上曾经有人主动给过他吃的,但等他走过去时,给予他的却是突如其来的嘲笑与谩骂,更有甚者,直接将食物扔到地上等他去捡。

他看出那些人不过是想拿弱者寻开心,于是便走开了,嗟来之食还不如去和野兽去争抢食物,总是凭实力得来的,不会伤到他的自尊。

正因为受尽心酸和白眼,体会了世态炎凉,所以对于突如其来的好意反而不知该不该去接受,或者说如何去接受。

他看到小女孩在酥饼旁铺了条帕子,然后将冰糖葫芦放上去,就又跑走了。

可她没跑出多远,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跑了回来。

洺玥的眼底有了丝无奈的笑意,不知道她这次又要做什么。

没想到小女孩拉起他的手,将从脖颈上摘下的一条金色项链放入他的掌心:“小哥哥,记得去看郎中。”

洺玥:“…………”

江徵歆已经把手中所有吃的都给了对方,因为身上已经没有钱了,想到自己还有条金链子,就又跑了回来。

那是祖父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虽然不舍,但是想到对方伤痕遍体,就十分不忍。

说完这句话后,她就真的跑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洺玥盯着手中的项链默默出神,等他抬起头时,小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巷尾。

他感到很遗憾,甚至没来得及和她说句感谢。

洺玥又看了看脚边的酥饼和糖葫芦,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确实很饿了,已经几天没有吃过东西。

在饥寒交迫中,逐渐失去了希望。

没想到小女孩没有嫌弃他脏,还给了他这些东西,如雪中送炭一般,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善意。

于是眼中便不觉有些温热发酸。

因为黑暗的生活中,偶然出现了这一束光,让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即便真的需要医治,这条项链他也不舍得当掉,与手帕一起,好好的珍藏了起来。

后来他被宇文晋救了回去……

后来他终于找到了她……

后来他在与她初次相遇的地方买了那座府邸……

……

但这段往事却一直被洺玥藏在心底,从未对谁提起过。

今天为了让她放下心中的负担,他选择说了出来。

看着江徵歆逐渐清明的目光,洺玥知道她想起来了。

“我所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你听我的话…….好好活下去,我们……就两清了。”

江徵歆心口剧痛——你救我过那么多次,如果要报恩,早就还清了,又何须如此舍命相救……

她含泪点头说:“好,我听你的。”

听到江徵歆答应了,洺玥露出一抹笑容,是了却心愿后,轻松明快的笑。

江徵歆觉得那个笑容很美,但却像花开至荼蘼,极尽微弱地凋零着却又燃尽生命绚烂绽放着的末路之美。

洺玥抬手轻抚上了江徵歆紧蹙的眉心,轻柔且爱怜,眼底映着她的面庞越来越模糊,然后眼帘无力地阖落……

……

陌路,末路。

为什么我们只有这两种选择?

……

江徵歆将信号放到了空中,但她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抱着洺玥,等在雪地里。

无论来的是谁都无所谓了。

死生在一起就好。

对不起,骗了你,但我不想离开你。

生,我可以远离你,死,我一定追随你。

生,你可以厌弃我,死,你不要抛下我。

……

远远看到一队人马奔驰而来,马背上的滚滚黑影让江徵歆的心沉了下去。

她握紧手中的匕首抵在心口。

她想死在他的前面,这样好在黄泉路上等他,不再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不要推开我,就让我陪你走过奈何桥,饮下黄泉水,下一世是否再相见,全凭你所愿。

匕首已刺入肌肤,鲜血流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如雷的马蹄声,漫天白雪中,宇文晋带着寒弦子弟亟亟赶来。

他们人还未至,无数银弦已飞向古焱教徒,把江徵歆与洺玥保护了起来。

看到救兵,江徵歆的心底又燃起了希望,身上紧绷的那根弦也终于断了,匕首从手中滑落,她再也没有了力气,

“小玥,宇文先生来接你回家了,你一定要为了他们撑下去好吗?”

马还尚没有停住,宇文晋便已飞身而下,急忙上前查看洺玥的伤势,他的面色从来没有这么凝重过,因为已经看出了洺玥此次凶多吉少。

他飞快的为洺玥点穴护住心脉、喂下续命的药丸,然后带着洺玥与江徵歆上马,急忙赶回去医治。

第五十一章 希望渺茫

就这样一路喂洺玥吃着续命的药,一路策马飞驰着赶回京城,待到钟柯为他医治时,已是从鬼门关里抢人。

见到这样重的伤,连向来自信的神医都面露难色,关在屋子里为洺玥医治了许久,也看不到救活他的希望。

蛊毒被拔除了,胸口的伤也被清理包扎了,只是心脉耗损严重,极难修复。

在这期间,宇文晋一直为洺玥运功,维持着最后的生机,江徵羽也送来了所有的一世仙,但仍无法让洺玥转醒过来。

江徵歆与寒弦弟子们守在门外,内心十分焦急。

看着眼睛红肿、面色憔悴的妹妹,江徵羽心疼不已,柔声对她道:“傻子,即便要等,也先把伤口包扎了再等。”

江徵歆摇头不语,始终不肯离去。

知道妹妹执拗起来谁也劝不动,江徵羽轻叹了口气,解下自己的斗篷为她披上,然后搂住她的肩膀:“既然这样,哥哥陪你一起等。”

他很感激那个人救了自己的妹妹,在听说江徵歆失踪不见时,自己尚还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个人已经带着人马飞奔出了京城。

再回来时,生死垂危的是他,安全无虞的是自己的妹妹。

在生意场上遇到过太多人、太多事,他自认为对人心、人性了如指掌,但却始终看不懂洺玥,即便同样作为男人,他也参不透对方的心思,为什么明明拒绝了妹妹,却还肯舍命救她?

不过在江徵羽心中,已放下了对洺玥的成见。

无论如何,只要洺玥能够活下来,自己就不会再干涉妹妹的感情,无论他喜欢她也好,不喜欢她也罢,只要妹妹喜欢他,自己就会支持她,因为她没有喜欢上错的人……

没过多久,元祖也带着弟子们急急赶了回来。

为了寻找江徵歆,洺玥、宇文、元祖是分了三路出发,后来听说人被找到了,但洺玥身受重伤,元祖就连忙率领弟子返回京城。

此时看到门口的人都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元祖的心也顿时七上八下的,他连忙走上前问道:“小丫头,你受伤了吗?宫主怎么样了?”

“我没事,但洺玥为我受了重伤。”江徵歆哽咽答道,“钟神医和宇文先生正在给他医治,已经很久没有出来了,我……我也不知情况如何。”

元祖不忍看江徵歆如此难过,安慰道:“你先别急,宫主吉人天相,应该不会有事的。”

“可……可我怕他因为我……”

“没有什么因不因为谁的,咱们江湖人从来没有见到朋友身陷险境而不救的道理,至于生死伤亡,那就随着老天的意思了。”

元祖虽然这么安慰着江徵歆,但他自己的心里也已是担心极了,恨不能替洺玥受伤、受罪。

众人又等了良久,紧闭的房门终于被打开,钟柯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面色很是苍白,闭目摇头,告诉大家已经没有希望了。

江徵歆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愿相信这一切,连忙向屋内看去,见宇文晋坐在洺玥的床边,脸深埋进掌心之中,那颓败无望的样子令江徵歆一下失去全部力气,跌坐在了地上,浑身不住地颤抖。

元祖又急又惊:“钟先生若要什么灵丹妙药,我可即刻去寻,但请你一定尽力救活我家宫主。”

钟柯叹气道:“以恩师与寒弦宫的关系,钟某不敢不敢竭尽全力,只是师父当年为冷宫主治病时曾一再叮嘱过他的心脉断不可再受损伤,否则很难活下去。此次受了这么重的伤,钟某真的是无能为力了,还请…….见谅。”

元祖:“……”

江徵羽知道如果洺玥死了,妹妹肯定会愧疚一辈子,便也不肯死心,凝眉问道:“当真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无论先生需要什么,我都可以派人找来。”

钟柯摇头:“实在是已经看不到能让他醒来的希望,钟某才会这么说的。”

“请你再救救他……”

江徵歆已然泣不成声,伸手拽住钟柯的衣角:“他能活下来的,请别放弃他,求你……求求你……”

话到最后,已变成了悲切的哀求。

钟柯顿时大惊失色,立即跪了下来:“钟柯受过小姐大恩,何能当得起你一个求字。”

想到自己为情潦倒时,若不是江徵歆帮他从失意中走出来,或许就醉生梦死,混沌一生了,哪里还能承袭师父的衣钵,继续行医救人。为了这份恩情,他也当尽力施救到最后一刻,直至人真的没了气息,再来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不迟。

钟柯咬牙道:“钟某……钟某愿再去一试,纵是希望渺茫,我也……我也……”

他也不知能怎样,就又转身进了屋。

这时元祖也急忙跟了进去,希望可以为洺玥运功续命。

看到房门又关上的那一刻,江徵歆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抓紧哥哥的衣袖,靠在他的肩上默默流泪。

希望渺茫……

希望渺茫……

可哪怕是希望全无,她也不愿放弃。

活在荆棘中,生死如浮萍,洺玥在一次又一次的毫无希望中坚强的活了下来,所以她相信这次他依然可以,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脆弱的人。

一门之隔,她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却没有机会,也怕再也没有机会。

摘下腰间的陶埙,吹起了白海棠树下,洺玥曾经为她吹过的那首曲子。

虽不知这曲子与洺玥有何关联、有何牵绊,但他吹奏时,江徵歆能听出里面复杂的情感,也许有关于他儿时的回忆。

她最怕的不是毫无希望,而是他毫无留恋。

一缕缕曲音悲呜幽咽,如泣如诉,像是一声声伤心至极的低唤,一句句恋恋不舍的挽留。

——不知这首曲子是否能让你想起曾经美好的回忆,你虽然失去了父母兄长,但还有宇文先生和祖先生这些待你如亲人般的人,你走了,他们该有多伤心……

请你不要走,好吗?

请你活下去,好吗?

为了那些爱你的人……

……

连日的奔波、几经伤心欲绝,痛到极处,江徵歆早已精疲力尽,但她一遍又一遍地吹奏着,希望洺玥愿意留下来。

江徵羽已看到妹妹咳出血来,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取出帕子为她擦净唇边的血,然后安静的陪着她……

第五十二章 挽留

看着双目紧闭,一直不能苏醒的洺玥,宇文晋已感到五内俱焚,连他自己都不知是第几次看这孩子徘徊在生死边缘了,而且随着洺玥的逐渐长大,自己只会一次比一次更加痛心。

听到阵阵传来的埙声,宇文晋的眼中有了氤氲水色,虽然江徵歆不知这首曲子出自何处,但宇文晋却最是明了。

那年他死里逃生,身子刚刚复原就去往北境寻找兄弟二人,几经查访后才得知洺珏已死,洺玥失踪,生死未知。他当时并不抱希望洺玥还活着,已入寒冬,大雪冰封万里,一个孩子在四下追兵的凶险中,能活下去的希望是多么渺茫。

可是即便如此,他依然寻访全国,走遍了大江南北,最终在茫茫风雪中找到了那个气息奄奄的孩子。

褴褛的衣衫下是遍体的伤痕,新伤、旧伤、已愈的、未愈的,因为没有药医治,很多地方都已经发炎溃烂,深入筋骨,连他也想象不到那个孩子是靠着怎样的信念支撑下来的。

虽然被自己找到,但内外伤严重,已经没有医者觉得洺玥可以活下来了,所以他只能去求助于钟柯的师父——医圣奚衡。

奚衡为洺玥医治时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一刀刀刮去身上所有的腐肉、伤疤,然后再敷上药,等待新的肌肤慢慢生长出来。

纱绵染红了一块又一块,血水端走了一盆又一盆。

当时到底有多痛,连他都很难想象。

最后奚衡所说的话至今他还记得很清楚——这孩子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命了。

于是宇文晋日夜守候在洺玥的身边,看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时刻都在高烧和疼痛中度过,心中亦是备受煎熬。

清醒时洺玥从不喊疼,唯有高烧昏睡时,才会蜷缩着身子轻声低吟,小手拉住他的衣角,喃喃唤着——“阿爹”、“阿娘”。

宇文晋不知道怎样才能帮洺玥减轻痛苦,甚至不敢去抱着他,轻抚他的背脊,因为他的浑身都是伤口。

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宇文晋心中疼惜不已,不知不觉就哼唱起一首遥远记忆里,儿时娘亲哄他安睡的曲调。

一遍又一遍,声音低沉却温和,极尽所能地安抚着孩子恐惧、无助的内心。

随着洺玥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陷入沉睡,宇文晋才摸摸他的头,伏在他的床边睡去。

而后每每洺玥疼痛难忍时,宇文晋都会哼唱起这首曲子,抚慰他的心灵。

就在这样日夜的守候下,洺玥终于活了下来,然后由宇文晋独自抚养长大。

他自己从来没有过孩子,也没有夫人相助,就那么生熟地、懵懂地、笨拙地、却倾尽心血地抚养洺玥。而这个孩子也是超乎他想象的懂事,默默地练功、读书、长大,从不让他费心,甚至还会时时照顾他的起居,为他添衣,为他掩被…….

相依为命,相濡以沫。

随着时间的流逝,宇文晋慢慢地把洺玥看成自己的亲生骨肉,但因为身份的缘故,这份深沉的父爱一直被他默默藏在心底,未曾表露。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在洺玥的心中,也早已把他当做了父亲般敬爱、依赖。

如果说那不易被人察觉的父子之情是从何时开始的,应该是他儿时在生死中挣扎,宇文晋陪伴他日日夜夜吧。

此后每次命悬一线,陪伴他的都是宇文晋,疼痛中醒来看到的也都是宇文晋担忧关切的面庞,于是这份感情变得更加深笃。

而宇文晋为他唱的这首曲子也成了安慰心灵的曲调,总是陪他挨过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光。

……

此时的埙声让宇文晋想起了曾经洺玥生命垂危、无望生还时守护他的日日夜夜,那时自己也是这般绝望过。

不过好在最后洺玥都没有抛下自己,独自离去。

他的生命就像是荆棘中开出的花,沙漠中生长的树,总能在艰难绝望中顽强地活下来。

宇文晋抚上洺玥的额头,目光中尽是疼惜:“好孩子,活下去吧,虽然命运待你不好,但别失去希望,你还有我,我会拼尽所有让你幸福的…….”

……

……

离歌泪语入幽梦,生死魂销夜未央……

在宇文晋殷切的低唤下,在断断续续、凌乱不堪的埙声中,洺玥终于有了意识,缓缓睁开了双眸。

看着守在身旁,憔悴不堪的宇文晋,洺玥的目光中是无限的愧疚。

他轻声对他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一瞬间,宇文晋的泪水潸然而下,他紧攥住洺玥的手,额头抵在交握的双手上,泣不成声。

站在床边的元祖也是热泪盈眶,擦了擦眼泪,与钟柯一同出来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

门被“吱呀——”打开的那一刻,江徵歆忙转身看去,须臾之间,她体会到了什么是在绝望中满怀期望。

得知洺玥活了下来,江徵歆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把喜悦的泪水强忍了回去。

经历过大悲大恸,哀莫大于心死后,此时的她比谁都欣喜,却表现的比谁都平静。

看着钟柯与元祖憔悴苍白的面色,江徵歆也知他们付出了多大努力,既感激又愧疚地道:

“钟先生、祖先生,你们辛苦了,宇文先赶到北境相救之恩我改日再来拜谢……我与哥哥先告辞了。”

元祖不解问道:“小丫头,你难道不想进去看看宫主吗?”

望了望屋内那其实并看不清的身影,目光中是任何人都看不懂的复杂情感。

想,她真的很想。

但是她说过,以后会远离他,不再让他看到她。

江徵歆摇了摇头,与江徵羽一起走了。

躺在床上、才恢复意识的洺玥,眼底有水光闪过,他抬起虚弱无力的手想要握住什么,薄唇微微开合想要挽留下谁。

可却最终没有唤出她的名字。

手停滞了一会,又放了下去。

那一声“歆儿”最终化作心底无声的叹息。

……

出了府门,江徵歆再也支持不住,一阵眩晕后,脚下踉跄不稳。

幸而江徵羽一直扶着她,才没有让她摔倒。

江徵歆抬起头,对哥哥轻轻笑了笑,终于可以好好与他说一句:“我没事,叫你担心了。”

江徵羽凝视着她,有很多话哽咽在喉,却一言不发,他默默俯身背起妹妹,踏着黑暗中微弱的月光,一步一步带她往回走。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你受了伤。

你身上很痛吧?

心里也很痛吧?

没关系,有哥哥陪着你,一切都会过去的……

第五十三章 铁骨柔心

清晨,洺玥披了件雪狐绒斗篷走入铺满薄雪的庭院,望着远方青空默默出神。

此时已是云消雾散,竹外天空晓晴,黎明曦光给他的身上渡了一层暖意。

元祖端了早饭和汤药而来,见到洺玥站在雪地中,忍不住嗔责道:“宫主你也真是,身子还尚未愈,也不怕再着了凉。”

洺玥转头看向元祖,浅笑道:“无妨,已是无碍了。”

“……唉,也是,若我在床上躺养这些时日,早就腻烦了。”

元祖本还想拉他进屋,但后来推己及人,便不再勉强:“多活动活动也好,否则筋骨就松软了。”

他看洺玥脸上还有些病倦之色,头发也松散的披在身上,知他是因胸口和手上的伤不便于自己束发,于是就把食盘放在院中石桌上,自告奋勇地要给洺玥梳头。

“我虽然好久没做过这事了,手法也生疏了,但应该还做得来。”

说罢,他兴致冲冲地进屋去拿梳子和发带。

其实自元祖剃度出家后便已不再梳头,如今还了俗,也懒得将头发蓄起,一向剃得很短,前后算起来也有十余年未曾束过发,基本已经忘记如何去弄,可以说是手艺全无,徒有一颗热心而已。

但洺玥没有说什么,只温和笑笑,就任由元祖摆布了。

墨缎般的长发千丝万缕地在元祖手掌中穿梭、滑落,像是水中抓不住的鱼,捞不到的月,弄得元祖一颗铁汉糙心逐渐浮躁起来,脸色也越来越纠结难看,不过他的手上仍极尽轻柔着,生怕弄疼了洺玥。

也真是难为他能将一双举铁碎石的虎掌使出舞针绣花的轻柔劲儿。

因为一心想给洺玥梳好,所以元祖极其认真细致,在这数九寒冬的雪地中,额角竟已经微微出了层薄汗。

发带拆了绑,绑了拆,怎么都不满意,洺玥也不急,就任由着元祖随意弄着,偶尔牵扯了发丝,感到疼痛,也没有发声,更没有表露出来。

元祖抬起手臂擦了擦额上的汗,说道:“宫主你先吃饭喝药啊,我这还得弄一阵子,别等下药凉了。”

洺玥看了看食盘上面的饭菜,除了一碗清粥之外,还有几样面点和小菜,一只青瓷小碟里盛有几粒糖渍胭脂梅,是为服药后去苦用的。

洺玥端起了粥,轻声问:“这几日的菜肴有些不同,是弟子们做的吗?”

寒弦宫门下都是性格粗糙的男子,平日里做的饭变来变去也就那么几样,且多糊弄,但近日的饭菜不仅丰盛,且色味俱佳。刚开始洺玥还以为是因自己病了,所以弟子们花了些心思变换菜式,味道也极尽可口。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男子们服药后很少会去吃甜食去苦,而近日的饭菜中都备下各类糖果蜜饯。

“是啊。”元祖答道。

“是哪位弟子这么用心?”

“……”元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仿佛是刚刚太过于专注梳头,所以才听岔了,此时改口道:“我刚刚说错了……是我做的。”

洺玥轻拨着指间的瓷勺,舀动粥糜,淡淡道:“这粥里面有股甜香味,不知祖先生放的是什么?”

“……”元祖想了想,含糊道:“呃……桃花蜜?!”

洺玥轻轻挑眉:“哦?可为何我尝出了玫瑰露的味道。”

“……”

元祖的脸垮了下来,他向来性子直爽坦荡,不屑于撒谎,加之又在寺庙里念叨了十余年“出家人不打诳语”,已是不知如何骗人。

此时一边做着不擅长的事,一边撒着更不擅长的谎,他的脑子都快要炸开了。

终于再也装不下去,元祖咬牙跺脚道:“宫主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这几日的饭菜都是小丫头做了送来的,但是她不让我与你说。”

洺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沉默。

其实他已大概猜到了,除了她,谁还会花诸多心思给自己做这些。

元祖继续道:“你为她伤了身子,她觉得过意不去,就在里面加了玉菩提和别的药材给你补身子,想是怕你觉得苦,又添了些蜜露在里面。”

因玉菩提很是苦涩,江徵歆为了掩盖味道,才特意放了些玫瑰露在粥里,没想到所托非人,元祖不善于圆谎,一下就被拆穿了。

元祖无奈摇头,觉得这事要是交给宇文晋那个老狐狸,宫主定然发现不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我不在这几日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下变得这般疏远?连送个饭菜给你也要刻意隐瞒?”

洺玥:“……”

“还有你刚转醒那天也是,她明明很想进去看你,又一副不敢进去的样子,唔……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元祖实在忍不住好奇,开始刨根问底起来:“你还去北境救她,也不是讨厌她呀,而且她也挺喜欢你的,我这么粗枝大叶的人都看出她喜欢你了,宫主你那么聪明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你瞎操什么心?”这时宇文晋走了过来,也接过了洺玥的头发,“看被你弄成什么样子了!”

“怎么叫瞎操心,宫主迟早要成亲的,难道你想让宫主和冰阁那姑娘在一起吗?”元祖撇撇嘴,“我倒更喜欢小丫头,觉得她和咱家宫主最合适。”

元祖看向洺玥问:“宫主你肯定也更喜欢歆儿那丫头是不是?”

洺玥实在抵不住元祖的步步追问,轻声道:“祖先生,我的身体你也知道,今生都不会成亲的。”

若说元祖以前还不知道洺玥心脉的事,在他九死一生后就什么都知晓了。

“那又怎样,咱们总是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而且小丫头也说了,以后玉菩提不再进贡,都给宫主你用,你还怕等不到咱们找出法子那日吗?”

元祖不顾宇文晋狠剜过来的眼神,继续大声道:“宫主,你喜欢谁就大胆去和她在一起,人生苦短,你又不是出家人,何苦难为自己……”

宇文晋见拦不住元祖,担心着洺玥重伤未愈,元祖的话牵动他的伤势,给洺玥束完发后就忙拉着元祖走了,一路走还一路嗔责他今天的话实在有些太多。

…...

待到中午江徵歆再来送饭时,巷口等她的不是元祖,而是宇文晋。

宇文晋对她道:“歆儿姑娘,不知我可否与你说几句话?”

第五十四章 隐爱

为了方便说话,二人来到了月光湖的湖心亭,此时水面已凝结成冰,四周空旷静谧,不用担心有人打扰。

“今日私下找你,是有个不情之请。”宇文晋说。

江徵歆微笑道:“宇文先生于我有过救命之恩,不用如此客气,又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歆儿姑娘言重了,救你的是洺玥,我只不过是听命而为,所以切莫将此事记在心上。”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而且我也不想你为报恩勉强答应我今日的请求,此事与寒弦宫无关,与洺玥无关,一切都只是我个人的请求,能否同意还请全凭你自己的意愿。

江徵歆点头:“好。”

宇文晋的眼帘低了低,内心十分挣扎,他在做一件极不愿意,却决心一定要做的事,鼓足勇气后才抬了眼眸,凤目注视着江徵歆:“……不知歆儿姑娘对洺玥是何心意?”

“……”

江徵歆有些错愕。

“我……”

她不知对方为何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看宇文晋却是认真在问,便坦诚答道:“我喜欢他。”

她发过誓再不靠近洺玥,但从没想过隐瞒自己的感情,这份感情虽然被深藏,却并不是见不得光,所以无论是谁问起,这注定没有结果的单恋也可以坦白地说出来。

宇文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又问道:“那不知歆儿姑娘觉得洺玥对你又是怎样的感情?”

江徵歆:“……”

她失了言。

洺玥冷漠疏离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那句陌路不识又回荡在耳边。

江徵歆浓长的睫毛簌簌抖了两下,衣袖中的手不由攥紧,心里是那么紧张——原来宇文先生是来劝她离开的。

因为无法忘记洺玥舍身相救的恩情,所以想尽自己所能多还报一点点,既然洺玥不想见她,那就躲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为他做些事。

原来连这份藏在黑暗中的关心都是不被允许的……

江徵歆原本明亮的目光黯下来,声音又轻有涩:“他不喜欢我,也……不想再见到我。”

说出了这句话,证明着她明明很清楚洺玥的态度,却还要跑来做这些事。

使得这份感情更加卑微到骨子里,低到尘埃里。

感到难堪难过的是暗暗伤痛的自尊和姑娘家最在乎的脸面。

“原来他是这样对你说的。”

宇文晋叹了口气,望向远处湖堤,大雨之夜自己找到洺玥的地方,凝眉出神。

江徵歆没有打扰他,只静静等在一旁。她也在拾掇着自己的心思,准备待会可以平静地听对方说出让她离开的那些话。

半晌宇文晋回过头来,低声道:“那日他的生辰,我从寒弦宫赶来,在这湖边找到了他,他淋了一夜冷雨也大病了一场,后来得知你失踪,病未痊愈便心急如焚地赶往北境寻你,心脉非常脆弱这件事他自己非常清楚,却还是为了救你把血蛊引到自己的身上,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你觉得这些是为了什么?一切都是出于不喜欢吗?”

江徵歆:“……”

“他是一个即便自己不很开心,也会对别人笑的人,但自从生辰那天起他便很少笑,虽然他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他在伤心难过。我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他又对你说过些什么,但凭我对这孩子的了解,他很喜欢你,从很早,很早之前……”

“……”

江徵歆的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洺玥喜欢她吗,怎么可能?

摇头低声答道:“他曾亲口对我说过,他不喜我。”

宇文晋叹息着说:“他之所以会骗你是因为他的心脉俱损,随时都有可能会死去,钟柯的师父曾经说过,若平安无事的话,他最多只可活五年,对你说那样的话,我想他是为了让你离开他,不想耽误你的一生。”

“……”

“随时会死”,“最多只可活五年”这些字眼如惊涛骇浪般拍击着江徵歆的内心,然后疯狂将她卷入无尽的深渊中。

对上宇文晋诚恳认真的目光,她知道对方没有在骗自己,原来洺玥所做这一切,竟是为成全自己的幸福。

想起他说不喜欢她,说陌路不识……

想起他不顾危险赶来北境救她……

想起他为她挨了胸口那一刀……

想起他以命换命,引出她体内的蛊毒……

想起他为让她回家,连自己尸体也要利用……

想起他说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答谢一饭之恩,所以不要有任何负担……

……

原来是他为她做了那么多,而她却一直看不懂、看不透……

对于他说过的那些话,都傻傻的相信了……

她恨自己现在才看懂他的付出、他的无奈、他的悲伤,曾经以为他对自己的感情是寒冷的玄冰,现在才发觉,那其实是沉默流淌的熔岩,令她的心又烫,又疼……

宇文晋望向远方的长空,声音发涩:“因为最了解他,所以我很早已经看出他对你的情意,但那时我并不想你们在一起,怕会牵动他的伤势,我只想他一生平安度过。后来看他将感情埋得很深,也与你保持距离,便放下心来。”

“但是经历过这件事、经历这过这一遭……”

他的嗓音哽咽又沙哑。

“……一年怕是都很难活下去。”

“……什么?”

江徵歆睁大双眼,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疯狂抓住心中最后一根稻草:”连玉菩提都治不好他么?”

宇文晋摇首:“没有用的,钟柯说即便心脉不再受损伤的情况下,一年已是极限。”

江徵歆原本以为洺玥的伤好了,自己所欠的不过是救命之恩,而今才知道自己真的是欠了他一条命。

五年时光已很短暂,对于他来说该是多么珍贵,而自己却让他失去了本就不多的时间……

一年……不到一年……

这份恩到底如何才能还清?这份情又到底该怎样去偿?

……

“我会尽力找法子治好他的。若我能治好他,怕你们错过彼此,遗憾终生。但是如果不行,我希望他短暂的余生可以幸福,那个孩子实在受了太多苦,没有真正开心过,所以我希望他至少能在死前有一段快乐的时光。”

“我私下找来你,与你说这些,虽然违背了洺玥的初衷,但是经历过这次生死,我发过誓一定要让他幸福,所以才会想请你不要相信他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不要轻易离开他。”

“无需做什么,只要能陪陪他,他就会很开心。”

“最多一年,也许很短。”

……

第五十五章 决绝

一早,栾夙就敲响府门,送了几大箱东西过来。

其中一箱是是朝中官员的名录和书信,剩余几箱是上好的药材和补品。

栾夙施礼对洺玥道:“最近拦截下不少大臣们与古焱教往来的书信,都为宫主送来了,也按照宫主的吩咐,每封信只誊抄了一份,就又放了出去,并没有打草惊蛇。”他又指了指满箱的珍稀药材,“这些是摄政王送给宫主的补品,他很感谢你从古焱教手中救下了江家小姐。”

离渊所送的东西都非寻常可见的珍品,但洺玥没有看,只拿起书信,淡淡道:“摄政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些东西就不用了,劳烦你带回去,替我谢过他。”

栾夙面露难色:“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公子一定要收下,否则实不好向摄政王交差。”

谁都能看出来离渊此举是在暗戳戳地宣告主权,江徵歆是他的人,所以才会替她答谢洺玥的救命之恩,即便他与洺玥是朋友,但在江徵歆这件事上也绝不会让步。

洺玥自是懂离渊的心思,但也没有与他争抢之心,便就随他了。

没再说什么,只专注看信。

因为朝廷官员与古焱教之间用的都是暗语代替的密信,没有人能破译出来,于是洺玥便要来了所有的书信,打算自己试一试。

追查至今,他们发现古焱教在朝中渗透的势力超出了想象,所以希望可以通过这些书信尽快找出所有涉及的官员,将古焱教势力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栾夙道:“摄政王担心公子你的身体,也让属下代为转达,还请公子先安心养病,等身子好些再查不迟。”

“无妨,此事有关两国战事,还是早些查清楚为好。”

洺玥知道这种事耽误不得,何况他已时日无多,希望可以在死前帮离渊找出古焱教在朝廷中的党羽,以免战事发生。

“你和他说,这些书信我会尽快看完,等查出线索后会去找他。”

栾夙点点头,然后告退了。

洺玥将书信全部带到书房,一封封认真看起来,因为看得很专注,所以连屋内炭火熄了也没有发觉,等到寒意侵体后逐渐感觉倦乏起来,于是便闭了目,用手轻揉额角。

他最近的精神不是很好,加之今日劳了神所以更觉疲惫,不知不觉便伏案睡去,甚至连有人轻轻走进屋内都没有察觉。

江徵歆将刚熬好的汤药放在桌上,看着那张消瘦不少的俊脸暗暗心疼。

她为洺玥披了件裘绒大氅,然后去添屋里的炭火。

这一走动,洺玥也醒了,看见了屋里的身影,有些微微怔住,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就像很多次,以为她在自己的身边,一回首,镜花水月而已。

反而徒增失落……

江徵歆察觉到他醒了,回过头来:“你不舒服吗?脸色不是很好。”

声音已经清甜好听,透着十分的关切。

洺玥这才知道一切不是幻觉。

“你怎么……”

“我怎么在这吗?”江徵歆笑了笑,“你好像没说过我不能来。”

洺玥被噎住,因为他确实没说过这样的话。

江徵歆仍然担心着他的身体:“你若不舒服,我去请钟神医来。”

洺玥:“我没事。”

江徵歆沉默了片刻,也没再执着,与他道:“服药的时辰到了,你先喝药吧。”

说完转身去继续为火盆添炭,不过她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所以既生疏,又笨拙。

洺玥看了看桌上的汤药,又看了看江徵歆脸上的余灰,知道药是她亲手熬的,眉心不禁蹙了起来。

原本已在两人间筑起高墙,变成了陌生人,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这座墙好像突然消失了?

江徵歆不仅又出现在自己身边,还对自己关切如初……

难道是因自己救了她,所以才……

为了重新拉开二人间的距离,洺玥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是江家小姐,不是我府中的下人,所以不要再做这些事了。”

江徵歆知道洺玥又想说些冷言冷语吓走她,可这次无论他再说什么,自己也不会离开了。

“这与我是谁没关系,我想为你做些事而已。”

“我说过你不欠我的。”

“我不是为了报恩,我…….”

江徵歆正在做着不擅长的事,又与洺玥说着话,一时不注意烫到了手,指尖和掌心立时传来火辣辣的灼痛感。

虽然她咬着嘴唇,没有发声,但洺玥也看见了,忙从柜子里拿药膏给她。

白瓷小瓶放在她的手边,洺玥忍住要为她涂药的冲动,将手收了回来,紧攥成拳藏在衣袖中,神情上依旧端得冰冷淡漠。

江徵歆默默地给自己上药,洺玥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屋内寂静不已。

看着江徵歆手上的红肿,洺玥心中很不是滋味,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离渊,那个人虽然性子深沉冷漠,但可以光明正大地喜欢她,毫无保留地对她好。不像自己,即便喜欢,也不敢靠近、不敢表露,还要说着令她难过的话,想尽办法让她离开。

连她现在受伤了,自己也只能站在一旁,无法说出半句关心的话语。

江徵歆打破了沉默:“我不是为了报恩,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想再离开你。”

“……”

“无论你说些什么、喜欢不喜欢我、想不想见我,我都不会再离开。”

“你……”

听到这样的话,洺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他有六十年的光阴,他会与她在一起,用尽全力去爱她……

若果他有三十年的光阴,他会守在她的身边,默默付出所有……

如果他仅有十年的光阴,他会做她的朋友,尽可能帮到她……

可不到一年,他又能做些什么?

最好连陌路人都不是,

他不想偶然擦肩而过的缘分搅动彼此的心弦……

于是用尽全力,终于狠下心来:“可我不想见到你。”

他转了身,留给她冷漠的背影:“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江徵歆摇头,低声说,“我不走。”

“南宣!”

洺玥唤了门下弟子的名字。

很快,一名白衣小弟子跑来:“宫主,你叫我?”

洺玥:“送江姑娘出府吧。”

“……还有”

闭上眼睛,决绝地道:”以后也不要再让她进来了。”

“…………”

江徵歆知道洺玥是要彻底不再相见的意思,她心中难受,望着冰冷的背影恳求道:“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洺玥没有再理会,转身离去了。

小弟子不明所以,但不敢多问什么,只能挠着脑袋道:“歆儿姐姐,我送你出去吧。”

第五十六章 收留

近几日江徵歆未曾再来过,府中又恢复了平静,洺玥觉得这样很好,希望她可以早日放下这一切。

信的事也终于寻到了头绪,他带着整理好的线索去找离渊,却在半路被小弟子拦住。

“宫主你出去啊?”

“嗯,去趟摄政王府。”

“宫主穿得少了些。”南宣上下看了看洺玥,“宇文宗主让我们看好你穿衣,你等会啊,我去给你拿件斗篷。”说完他就跑去拿衣服了。

洺玥这才意识道自己仅着一件白袍,在冬日里确实略显单薄。

但他们本都是习武之人,不畏寒冷,若非为阻挡霜雪,甚少会披斗篷。只是如今宇文晋对洺玥的身体格外关心,生怕他再生病,于是便嘱咐所有人时刻照看好他的衣食。

洺玥不想辜负了南宣的好意,便静静等在原处。

不一会南宣抱了件厚绒绒的白裘斗篷跑回来,边给洺玥披上边说:“宫主今日早些回来,晚上我和师兄们包饺子,宫主一定回来尝。”

洺玥笑着点头答应,然后出了门。

不过他并未走出多远,便在小巷内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江徵歆在等他。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原本白皙的小脸被冻得发红,像染了一层薄薄的胭脂,说不出的惹人怜。

洺玥本想径直走过去,但江徵歆却挡在他的面前,一双大眼睛望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可不可以收留我?”

“……”

洺玥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错愕,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冷漠地摇头拒绝。

“我和哥哥吵架,被赶出家门了。”江徵歆不肯放弃,“求你……收留我吧。”

洺玥凝视着江徵歆,目光中尽是不信:“不要闹了,快回家吧。”

江徵歆的双手绞在一起,低下头,可怜巴巴地道:“我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

紫眸垂落,洺玥并不想多说什么,转身欲走。

“如果你不收留我,我只能露宿街头了。”江徵歆急忙道,声音里很是委屈。

洺玥虽然停滞了一下,但知自己不能再给她任何希望,于是狠下心,依然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再去看江徵歆失落的目光。

……

等他再回来已是三个时辰之后,此时天色已暗,也零星下起了小雪。他本以为江徵歆已经离去,可没想到她还等在原处,双手抱膝坐在地上,头深埋进手臂中,小小的一团,很是可怜。

听到脚步声,江徵歆抬起了头。

她看见洺玥,本想对他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默默望着他,目光中是星星点点,是期待,是恳求……

她本长得极可爱漂亮的,做起可怜的模样,任多冷血的人看了都会心生不忍,但洺玥就是强压下了这份心疼,装作没有看见一般,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随着洺玥的身影逐渐走远,江徵歆感到既落寞又难过,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脸又埋入手臂中,喃喃道:“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即便已经离远,即便声音很小,但洺玥依然听到了。他驻了足,用尽了全部力气才忍住没有回身。

抬头望向遥遥月光,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绝不能回头,不能心软,不能……害了她。

良久后,白色身影终于消失在黑暗中,隐去了所有的无可奈何,所有的恋恋不舍。

……

寒窗夜雪,泪烛空烧。

这么深的夜,本早该就寝,但洺玥仍捧着一本书固执地读着。

字乱如麻,心绪更乱。

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江徵歆可怜巴巴,欲语还休的样子,一页书反反复复看了许久,一个字也没有读进去。

心里想的都是她回去吗?

平安到家了吗?

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怎么可能还没有走?

谁会待在这样冷的雪地里?

可万一她还没有走,还在那里怎么办?

这么深的夜,一个姑娘家该有多危险,这么凉的夜,她该有多冷?

独自在黑暗中,应该会害怕吧……

……

望了望窗外寂静的夜色,只感觉雪越下越大,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起身出去了。

月光与雪花静静洒落进幽暗的小巷中,铺了一地洁白。江徵歆仍在原处的角落里,曾经他们相遇过的地方,蜷缩着身体,脸埋在手臂中默默流泪。

轻盈的雪絮中,白丝履踏着月光而来,停在江徵歆的面前。

她抬起头,望向月光雪影中的白衣人,泪眼朦胧。

这是曾经她们初次相遇的地方,那时候,她站在这里,好奇地打量着洺玥,而今,她坐在洺玥曾经坐过的地方,抬头仰望着他。

像只被遗弃的小兽,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心生不忍。

从可怜的他,变成了可怜的她。

从她同情他,到他同情她。

洺玥叹了口气,轻声道:“和我走吧。”

“……”

江徵歆望着洺玥,大大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泪光,像是夜晚海水粼粼倒映着月光,明亮不已。

在漫长等待中,她的心是忐忑的、是不安的、是恐惧的,担心他不会再回来,担心他真的狠了心,不再理她。

原来真的无论何时,他都不会放下自己。

江徵歆没有动,而是缓缓伸出了手。

那只冰凉柔白的小手停在盈盈月光中,在零星飘雪中,在他的面前。

月光下,她就像个可怜的孩子,眼中含泪,向他伸出无助的手,也渴望他向她伸出温暖的手。

洺玥知道自己不该表露任何情感,强忍着伸手去拉她的冲动,没有任何动作。

于是那只手就静静等在那里,一双哭红的眼睛含泪望着他。

在这样的等待下,洺玥最终还是禁不住对她的疼惜,伸出了他的手。

指尖碰上指尖的那一瞬,江徵歆眼中的泪水陡然滑落。

原来从最初的相识,到如今的身心俱伤,竟然浪费了这么多时光……

对不起,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

既然偶然的相遇拨动了心弦,就让我和你在一起吧,无论这是缘,还是劫……

想问你的是——

岁月不长,余生短暂,如此珍贵的时光,你可愿与我一起度过?

洺玥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太多情感,太多言语,他又怎会不明白。

在她落泪的瞬间,在感到她手上冰凉温度的那一刻,他的心又紧又痛,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到底该怎样对她才是对的。

理智让自己远离她,可见到这样的她,又让他如何能走远…….

想做她的盾,为她挡住凡尘凶险。

想做她的船,带她渡过世道艰难。

可支离破碎的残躯一具,他又能陪她走多久?

将她拉起来后,洺玥的手便放开了,转身默默往回走,但是他感到对方并没跟上,于是回首看去。

江徵歆仍站在原处未动,她对他说:“我腿麻了。”

洺玥轻叹了口气,原路折返回去,拉起她的手,带她一步一步,缓缓往回家的方向走......

第五十七章 冷漠的温柔

洺玥将江徵歆安置在府中的客房,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身出去了。

房门关阖后,江徵歆无力地坐在床上,独自环顾冰冷幽暗的房间。

对于完全陌生的环境,她感到很不适应。

先不说她平时所住的房间有多奢华舒适,单说日夜有云汐、云梦等人相伴,就令人倍感温暖。这间屋子里的各类事物虽然齐全,也很整洁干净,但屋内只有她一人,陪伴她的也只是一盏散发微弱光芒的孤灯,所以在寒风雪夜中更显冷冷戚戚。

而且这与她在寒弦宫小住时完全不同,那时她是客人,洺玥待她很好,每日都很开心自在、无忧无虑。现在她是被收留的对象,洺玥还没有打开心结,对她的态度极冷淡,不知哪日就会被扫地出门,也不知明日等待她的又是什么,所以会有些忐忑不安。

不过即便这样,她也知足了,至少可以留在洺玥的身边,日日见到他,为他做些事,至于心结的事,她会慢慢帮他打开,他的心脉,她也会想办法帮他治好。

肚子咕咕叫了两下,江徵歆呜咽了一声。

从清晨等到深夜,她还没有吃过东西,已是又冷又饿,不过之前一直在思绪纷乱中,所以没有什么感觉,此时独居幽室,身心俱静了下来,便更感饥寒难当。

她揉了揉肚子,咬牙忍耐,心知也没有什么办法,先挨过这一夜再说吧,于是拉过被子准备睡觉。

冰冰凉凉的床让她打了个寒战。

很显然,洺玥的府中不常有客人,这间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床上放的还是夏日的薄被,屋内也没有炭火可以取暖,这样睡一夜也如在雪地中过夜无异了。

江徵歆脱下了被雪浸湿的鞋袜,将冰凉的小脚放入被中,不住瑟缩。

这时,洺玥推门进来,手中拿着炭盆和厚厚的被衾,他把被衾放在江徵歆身边,然后默默为她去燃点炭火。

江徵歆才意识到原来洺玥不是走掉了,而是为自己去寻这些东西。

很是意外,也很是感动,

她见洺玥不说话,也傻傻的不敢作声,生怕哪句话说错,让洺玥改变了心意,就不收留自己了。

做完这一切后,洺玥准备离开,已经走到门口,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你是不是还没吃过东西?”

“……”

江徵歆暗咬嘴唇,不想给洺玥添麻烦,也想让他早些去休息,于是道:“我不饿。”

“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声音淡淡的,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江徵歆眨巴眨巴眼,待反应过来后忙穿鞋追了出去,“我和你一起去。”

她现在很想粘着洺玥,一刻也不离开他。

洺玥在厨房里看了看,好在还有包好未下锅的饺子摆在长桌上,于是便开始生火烧水,无声的忙碌起来。

江徵歆觉得心中愧疚,不想给洺玥添这诸多麻烦,上前道:“我自己来做吧。”

洺玥没有说话,但也没让她上手。

于是江徵歆只能静静坐在一旁,看洺玥将饺子一个个下锅,再轻轻搅动汤水仔细熬煮着。

这让江徵歆回忆起初到寒弦宫时,他为自己烤甘薯的那晚。

同样都是待她很好,只不过那时候洺玥是没有任何顾虑的对她好,而现在他将对她的好全都隐在了冷冰的外表下,无声地付出着。

无论哪一种,都让她心暖。

只怪自己如今才懂。

热腾腾的水汽温暖寒冷的冬夜。

眼前的那个人温暖着她的心。

待晶莹饱满的饺子出锅后,江徵歆先夹了一个给洺玥,洺玥刚想拒绝,江徵歆就道:“你不吃的话,我也吃不下去了。”

说着把筷子放下,眼巴巴地瞧着洺玥。

他不吃,她也不吃。

洺玥无声叹息,只能依了她,夹起水饺放入口中。

江徵歆这才眨眼笑笑,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谢谢你做饭给我吃,也谢谢你肯收留我。”她说。

洺玥顿了一下,淡淡道:“只留你住这一晚,明日必须回家。”

“……”

江徵歆欲哭无泪,早知就不多嘴了。

双手合十哀求道:“拜托别赶我走好不好?就让我留下吧,我不会捣乱的。”

洺玥态度坚决,不为所动。

“就住半年?”

“……”

“三个月?”

“……”

“……一个月?”

“……”

“…….半个月?”

洺玥抬起眼帘,刚想说出拒绝的话,但看江徵歆脸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绯红,于是问道:“你是不是病了?”

江徵歆连续在寒冬里等了洺玥几日,身体早已受不住,所以发了烧。她自己其实已经感觉到了,但是一直忍着没说。

此时也不想让洺玥担心,摇头道:“我没……”

“事”还没说完,洺玥的手已探上她的额头。

“你发烧,还说没事。”洺玥的眉心蹙了起来,“我去给你找大夫。”

江徵歆忙伸手拉住他雪白的衣袖:“这么晚了,不要惊动别人了,只是普通的发热,等天亮了再说吧。”

“可你这样……?”

江徵歆摇头笑道:“我真的没事,可以撑到早上的。”

“……”

洺玥看着江徵歆,见她很是坚持,便也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后,洺玥将江徵歆送回房间,又为火盆中添了些炭,然后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他担心炭火熄了,江徵歆会受凉,也怕万一她夜里烧得厉害起来,没有人能照顾她,于是便留了下来。

“你睡吧,我给你看火,等天亮再去为你找大夫来。”

江徵歆感到心中有些发紧,本是想来照顾他的,没想到又让他照顾了她。

“我真的没事,你快去休息吧,你的伤还没好全呢。”

洺玥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只静静地看炭火明灭,不再理会江徵歆。

江徵歆见劝不动他,便拿被子披在身上,坐在床上瞧着洺玥,她也不想睡,很是珍惜这来之不易与他单独相处的时光。

洺玥感到了她的目光,说道:“如果不睡,等天亮直接回家吧。”

听到这话,江徵歆赶忙乖乖躺下,闭上眼睛,默不作声。

过了很久,就在洺玥以为她已经睡着时,江徵歆轻声说:“小玥。”

洺玥:“……”

“其实我都知道了,关于你心脉的事。”

洺玥:“…………”

第五十八章 坦白

“也知你为救我,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洺玥的背脊僵了僵,睫毛轻颤。

半晌,他才开口问:“你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其实也不用谁告诉我,你经历过这生死一劫,想不知道都很难。”

洺玥:“……”

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什江徵歆一定要自己收留她了。

原来隐瞒了这么久,她终于知道了一切……

就像他当初所猜想的那样,在知自己时日无多后,江徵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离开了。

也不考虑这样根本不值得……

江徵歆:“我想和你说的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所以你就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不要担心今后发生的事,别人能拥有的时间你也能有,别人可以得到幸福你也可以……”

“还记得在索桥那夜吗,我曾与你说过,小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位神仙,向他许了好多的愿望都没有实现。我以为他忘了我许过的愿望,也忘记了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忘,而且实现了我的心愿。”

“其中一个心愿是要遇到我真心喜欢的人,然后他带我来了这里,让我遇见了你。你看,他不但没有骗我,而且最好、最好的实现了我的心愿。所以这个世上真的有神仙,他们也会帮凡人完成心愿的,你要相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实现的,就像你的心脉,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不要失去希望。

“就连我这样的人都能拥有快乐的生活,你那么好,如果上天都不让你好好的活下去,就太不公平了……”

“所以你好好的活下去,一切都是可以解决的……”

……

因为生着病,又疲倦极了,到最后江徵歆已是思绪混乱不堪,语句凌乱不已,声音逐渐越来越小,然后陷入了沉睡。

洺玥起身走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好像比之前更烫,于是为她把被子仔细掩好,去打了些水回来。素巾帕子在水中绞了绞,轻敷在她的额头上,为她降温,然后等到帕子被捂得发热,就又换一块。

可能是烧得有些厉害,江徵歆睡得很不安稳,拉住洺玥的手抱在怀里。她做了梦,梦到洺玥赶她走,不想再见她,于是感到焦急,低喃道:“你别不理我……不要赶我走……求你……求求你……”

洺玥无声叹息,伸手抚上她的眉心,想为她把褶皱抚平,轻声说着安慰的话,想为她把梦魇驱散。一整晚,他都守在她的身旁,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恢复了温柔的神色,紫瞳流露出疼惜的目光。

……

等到江徵歆醒来的时候,房间内已没有了洺玥的身影,只有为她号脉的大夫和一脸关切的元祖。于是她不禁怀疑昨天晚上是在做梦,梦到洺玥照顾她,梦到他对她说不会再赶她走……

吃过药又睡了一觉,江徵歆感觉好了很多,便想去探探洺玥的口风,她跑去了他的院子,探头探脑看了半天,也没寻到洺玥的人影,反而是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歆儿姐姐,你怎么在这?”

小弟子脆生生、亮堂堂的嗓音突然响起,像是身后突然炸了个响雷,差点没把她的灵魂吓出窍。

江徵歆一边拍着胸口,安抚受到惊吓的自己,一边捂上南宣的嘴巴:“你小点声。”

然后鬼鬼祟祟地问:“你家宫主是还没起吗?”

“……唔唔……唔……唔……”南宣摇晃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江徵歆抱歉地笑笑,然后放了手。

南宣深吸了两口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江徵歆一愣。

难道要说是求洺玥收留自己才进来的吗?

有点尴尬……

南宣想着上次洺玥下令不再让江徵歆入府的事,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翻墙进来的?”

江徵歆不由想笑,逗他说:“嗯,是啊!”

虽然南宣已有十五岁,但属于个子窜得晚的少年,所以还没有江徵歆高,他抬着一张稚嫩的小圆脸,目光中充满崇拜:“没想到你轻功这么好,如此高的墙我都翻不进来,你竟能……你……你真是太厉害了!”

南宣之所以会佩服的五体投地,是因为这墙不仅高,还有更高的竹子挡着。记得他们刚从寒弦宫来这的时候,就如撒出栏的野马,脱离了严厉的宇文宗主,跟着好脾气的宫主,开始无拘无束起来。那时候师兄们嫌从正门走绕路,就使轻功翻过高墙,再踩着竹枝跃进来。宫主不仅不会说什么,有的时候还和他们一起翻,不过宫主更厉害,力都不用借,直接脚一点地就轻盈地跃过修竹飞了进来。

只有他的武功不够火候,摔了个狗吃屎后就每每都得走正门,于是倍感沮丧,虽然这事等宇文宗主来了后就被明令禁止了,但他一直对宫主和师兄们高明的轻功钦佩不已,暗暗发誓一定要练好武功,等哪天宇文宗主不在时翻一次进来。

现在终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连个无门无派的姑娘家都有这番武艺,自己还要勤学苦练,不能给师门丢脸。

在表达完敬意后,南宣好心提醒:“歆儿姐姐,趁着宫主没看见,你快走吧,否则他又该把你赶出去了。”

江徵歆不由干咳了两声,为了挽回颜面,她手抱在胸前:“他才不会赶我走呢。”

如此胸有成竹的样子倒让南宣一愣,他刚要张嘴问为什么呀,下一秒乖乖就变成:“宫主——你回来了。”

江徵歆又被吓得一哆嗦,忙回身看去,正巧对上洺玥那双幽深的紫瞳,然后如霜打了春花,一下蔫儿了。

她心里惴惴,担心着被当面被打脸。

没想到洺玥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进屋了,留下江徵歆愣在原地,云里雾里。

就这样,江徵歆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几日,后来见洺玥也没提让她离开之事,一颗心便放了下来,开始大着胆子往洺玥身边凑。洺玥吃饭,她也笑嘻嘻地跑过去一起吃,洺玥看书,她也搬个小板凳挨到旁边闲坐……

虽然洺玥表现得冷漠,但也没说什么,都由着她了,不过是把她当空气一般,不做过多理会。

其实洺玥看起来淡然,心里面却乱得很,知道应该与江徵歆一刀两断,但经历过这些事后,心就软了,刀子不知该如何去下,整日琢磨着如何才能快刀斩乱麻,彻底断了江徵歆的念头,但一想到她的可怜模样,就狠不下心,于是只能疏远之,然后再做打算。

最终这样的矛盾与挣扎在一日府门被敲响后尘埃落定。

那时正巧赶上洺玥与元祖要出门,弟子将门打开,却见门口空无一人,只放着两个很大的沉香木箱,箱子上面坐着只的精心打扮的小猴,敲门的小手还未放下,见有人来开门,对着他们呲牙一笑。

于是江徵歆的家当就被这么送过来了。

于是她小住的事也变成定局。

第五十九章 小猴的愤怒

哒——哒——哒——

小轩窗被轻轻敲响。

声音不算大,可以说有些微弱,还伴随着一阵窸窣之声。

洺玥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去推开窗。

只见窗外空无一人,然后有一只毛茸茸的小手伸了上来,小小的爪子上面捏着张纸条,隔空对着他晃悠了两下。

洺玥会意,伸手接过纸条,打开来看。

素白的纸面上一行娟秀小字——江徵歆今日下厨,问你想吃些什么?

洺玥的嘴角微微上扬,虽然他现在对江徵歆的一切行为都故作冷若冰霜的态度,但见小桃亲自来当信差,还是禁不住笑意。

正是因为洺玥拿江徵歆当空气,所以江徵歆也知道若是她亲自来问,洺玥多半不理会,于是便派来小桃来,洺玥总是不好拂这个小可爱的面子。

洺玥猜到了江徵歆的心思,不想让江徵歆拿捏到软处,以后总差遣小桃来做中间人,随手拿起一张空白的信纸,折成小条,递与等在窗外的小手,同样是不想做理会的意思。

小手接过纸条后就落了下去。

洺玥以为打发走了小桃,便重新坐回椅子上,准备继续看书。

没想到外面响起一阵纸张碎裂的声音,然后小桃蹭地窜上窗棂,跳上他的书案,站在洺玥面前,用小手指指笔架上悬着的毛笔,又指指桌上的纸张,意思是你快给我写!

洺玥无奈苦笑,只能铺开信纸,提笔在上面写了个“无”字,以糊弄过小桃。

没想到的是,小桃竟然看懂了,它在书案上蹿下跳,摇头发出“唧唧唧——”的声音,意思是你别骗我,快给我重写!

洺玥略微错愕,随即换了张纸,提笔再写,而这次他写了“随意”二字,略微复杂些,不知小桃能不能看懂。

写完后,他抬眼去看小桃,见它这次没有什么反应,便了解小桃只懂得简单的文字,对于难些的就看不明白了。

不过小桃的爪爪仍抱在胸前,吊着眼睛,等待着洺玥继续往下写。

它是觉得字太少,不像菜名。

于是洺玥又在“随意”边上写了“就好”二字,然后将写有“随意就好”的纸张递给它。

小桃伸手接过,歪头盯着四个俊秀飘逸的字左看右看,然后装作看懂了的样子点点头,以示满意。

等到小桃欢快地跑走后,洺玥才吁了口气,笑着摇头,原来小猴子比小孩子还难哄一些。

厨房那边,江徵歆已是等得百无聊赖,开始玩耍起手中的土豆。

抛上去——

接住——

再抛上去——

再接住——

……

也不知玩了多少个来回,忽听厨房内正在忙活午饭的弟子对她道:“歆儿姑娘,其实你根本不用让小桃去问,就做清炒冬笋、白菜豆腐和竹笋汤就行。”

江徵歆一下接住土豆,转过头去问:“为什么呀?”

弟子答道:“因为我们每次问宫主吃什么,他都选这几样。”

另外一名弟子也附和道:“对,宫主就喜欢这些简单的菜。”

“……”江徵歆听后,眼神暗淡了下来,用弟子们根本听不见的声音幽幽说道:“他哪里是爱吃这几样,他是怕你们麻烦,所以选最简单的点。”

不一会,小桃凯旋归来,一溜烟钻进厨房,将信交给江徵歆。

江徵歆接到信后开心不已,本以为派小桃出马,必定猴到成功,没想到展信一看,气得直跺脚。

厨房里忙活的弟子也跑过来围观,见到信上面的字后哈哈大笑。

江徵歆蹲下身来,把信铺在地上,手指着上面的字道:“老大,你被骗了,这可不是菜名,这是随便的意思。”

小桃茫然搔头,这才知自己被骗了,一脸无辜又气愤的样子。

江徵歆:“他就是欺负你不识字,你说让不让人生气?”

小桃将小手叉在胸前,不住点头。

江徵歆:“那你是不是该让他见识到你的愤怒。”

小桃又用力点头,然后拿起地上的信纸飞奔着去找洺玥复仇了。

噔——噔——噔——噔——噔————

窗扉又被敲响,带着愤怒的颤抖。

洺玥叹了口气,去开窗。

在窗被打开的那一刹,小桃闪现到洺玥面前,呲牙咧嘴做激愤状。

毛绒小手拿着信纸,当着洺玥的面撕成渣渣,然后向天空一扬,做漫天飞舞狂乱状,渲染了此时怒火冲天的气氛,与此同时它跳入屋内,拿起果盘上的水果刀,虎虎生威地耍了一套的乾坤刀法,然后提刀怒指向洺玥,意思是——你竟敢欺负文盲?!

见小桃这副可爱模样,洺玥已经忍不住笑意,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劝道:“好了好了,别气了,我重新写过。”

然后他提笔认真写了几样简单的菜式递给小桃,并随手给了它果子,以作安抚。

小桃哼哧哼哧喘了半天气,才从刚刚的过度炫技中缓过劲来,它先接过果子尝了尝,觉得还挺甜,这才愿意达成和解。

等江徵歆再次把信拿到手里时,上面果真写着清炒冬笋、白菜豆腐和竹笋汤,然后她手扶额头,颓败不已……

凑在一旁的两名弟子得意笑道:“哈哈,看吧,我们猜的没错吧。”

江徵歆叹气,知道男弟子们心粗,洺玥说爱吃清炒冬笋和白菜豆腐,他们就真以为洺玥爱吃这些,根本不会仔细去想为什么,一点也不知道洺玥用心良苦,体贴入微。

她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去费劲问洺玥了,直接做最好的给他吃。不过今日既然辛苦要来个答案,那就按洺玥写的做吧,不要让他觉得自己是在闹着玩。

虽然最后江徵歆做的也是这三样菜,但清炒冬笋时加了云腿和松茸,白菜豆腐里掺了八珍碎,竹笋汤中煨了人参和玉菩提,做完后她暗暗庆幸还好提前让人送了不少食材过来,否则真难成全她今日做的这些菜。

等到江徵歆将午饭摆上桌,洺玥心中微动,紫瞳中泛起一层涟漪,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就垂下眼眸默默吃饭了,不想让江徵歆看出里面的情绪。

不过好在江徵歆的心里正在盘算着别的事,并没有注意到,她随意东拉西扯了一会后就进入正题。

第六十章 天阶无尽

“今日做饭时我遇到了个难题。”

江徵歆叹了口气,故作忧愁道。

“你门下的弟子嘲笑我手艺不好,说你肯定会觉得饭菜难吃。我当时很是气不过,就和他们打赌,如果你不把今日的菜吃光,我和小桃就在外面露宿一夜。”

听到这里,洺玥依旧默默吃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倒是旁边正在吧唧云腿的小桃不干了,瞪向江徵歆——你怎么把我也给搭进去了?!

江徵歆没有理它,继续道:“我冻一夜就冻一夜,其实也无所谓,关键是还有小桃,它这小身子骨肯定受不住。”

小桃一听这话放心了,觉得江徵歆还算有点良心,继续吧唧手中的云腿。

江徵歆看向洺玥:“……所以呢,你能不能把今天的菜都吃光,别让我们受罚?”

洺玥终于抬起眼帘,看了江徵歆一眼,其实自打她说完第二句话,洺玥就已经猜出了她的小心思。

他淡淡道:“你还是受罚吧。”

“……”

江徵歆的笑脸垮了下来。

知道被洺玥识破了,瘪瘪嘴巴,埋头扒饭。

不过洺玥虽然这样说,但到最后也把菜都吃光了,没有忍心辜负江徵歆的好意。

自从这次一起吃过饭后,江徵歆开始一反常态,不再缠着洺玥,而是尽量躲开他,连着几日见不到人影。唯独有一次,洺玥偶然碰到她,见她正往自己的房间走,一瘸一拐的样子,仿佛是受了伤。

于是忍不住担心,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江徵歆停住脚步,但是没有回身。

她答道:“没事啊。”

“你的腿怎么了?”

“唔……我刚刚蹲着看蚂蚁,腿有些麻了。”

洺玥还想继续追问,但江徵歆没有给他机会,就急忙走掉了……

……

趁着夜色朦胧,天还未亮,江徵歆偷溜出府,来到了通天桥下。

这座通天桥其实并非一座桥,而是帝都最高的山。前朝曾有几位皇室子弟修仙在此,后来都得道飞升,于是便被奉为灵山。这座山上原本有八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后又加筑了一千级,凑够九千九百九十九之极数,成为帝王死为后灵魂直通天界的通天之桥。

山巅之处建有宏伟壮观的天极府,祀奉诸仙,有传闻,曾有仙人在天极殿显灵,隆冬时节雪积三尺,通天桥却一夜万物复苏,百花齐放,山巅处更有绿光萦绕,直通天阙。

帝王之灵能否登天尚且不知,仙人显灵也难辨真假,但这座通天桥确实是离天宫最近的地方。江徵歆来此就是为了在山巅之上,诚心祈求可以得到为洺玥续命之法。

此时她站在山脚低下,仰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山峰,暗暗咬牙。

今日她要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直到山顶。

既然要求愿,她就要做最虔诚的那个。最后无论是仙人爷爷,还是其他各路诸仙,只要能听到她的祈求,愿意显灵为她指路就好。

其实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上次是在半个多月前,她曾试着一路跪拜着上山,不过在四千多级台阶时腿上没了力气,不慎跌倒滚落,幸而附近处有个缓坡,才让她停了下来,否则真的可能命丧在此。

虽然没有被摔死,但手臂还是脱了臼,身上也多处碰伤,那时候真是疼得厉害,只能咬牙含泪,自己忍着疼慢慢挪着下山,然后去找钟柯为她把脱臼处接回去,其它伤口也敷了药,静养了半余月。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躲着洺玥,不敢让他知道。被洺玥碰到的那次,也是因为腿上的伤没好,所以才被他察觉出异样,不过好在最后让她蒙混过关。

虽然有了阴影,虽然感到忐忑,虽然不知能否求得神仙显灵,但她一定要试,因为连钟柯都说洺玥的心脉已经没有办法,只能求天地神佛之力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越来越着急,总感觉流逝的不是时间,而是洺玥的生命。

于是今日从头再来,自第一级台阶开始诚心祈祷,然后一级一级地拜上去。

一、二、三、四、五……六十五、六十六……四百一十七、四百一十八…….三千五百二十一、三千五百二十二……六千零七十六、六千零七十七……

从晨曦未露……

到云蒸霞蔚……

到皓日当空……

到残阳如血……

到夜幕低垂……

到星月交辉……

……

每跪拜一次,每磕一次头,她都无比虔诚,眼神坚定地望着山顶苍天,诚心祈祷叩拜。

就这样一路走下去,一路磕下去,她的膝盖和手掌被粗糙冰凉的石面磨破,额头更是红肿不堪,直到后来脱皮流血,疼痛不已。

最开始她想,如果累了就歇一会,一天拜不完她就拜两天,三天……

可越近山顶,心中反而越急切,即便精疲力竭,全身都没了力气,她也只是爬在地上匍伏着喘息一会,然后继续向通往天际的石阶而行。

到最后,她也不知自己磕过了多少头,叩拜了多少次,只知道自己要到达山巅天极府,即便要晕倒也好、跌倒也好,都要等在为洺玥求到治病的方法之后,而在这之前,她一定要撑下去。

无论如何,这条通天之路一定要走完。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虽然山间幽暗,但离天越近,越感月色如洗、星光璀璨。铺洒下来的月光照清了石阶上的血印,江徵歆抬起双手,看到手掌被磨破流血,血肉间沾染着细碎沙石,她忍着疼轻轻在衣服上擦了擦。

感觉很累,也很疼,但一切是为了洺玥,所以并不觉得辛苦。

不知又过了多久,感觉像是很久很久,仿佛从鸿蒙初始到此时此刻那么遥远漫长。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手臂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双腿更是僵硬疼痛到无法屈伸。

终于在跪拜磕头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山间的夜风很凉,吹着她的伤口,吹着她的衣裳,吹着她凌乱的发丝……

若不是还有未完成的事情,若不是心中还有信念,她真的有可能就此昏睡过去,等到她再次转醒时,就挣扎着爬起来,望着远方的天际,继续向前叩拜……

就算天阶无穷无尽又怎样?

就算长路无边无垠又如何?

只要有一线希望,

她就会一直走下去,

如果多走一步,生死簿上洺玥的寿数就多一日,

那她宁愿天阶永无尽,长路永无期……

……

……

第六十一章 我陪你一起

洺玥察觉出江徵歆最近总有意无意躲着自己,路过她的房间时,见屋里的灯黑着,犹豫了下,还是敲响了房门。

弟子们说她一直没吃饭,这个时辰睡也确实有些早……

“……你睡了吗?”他轻声问。

屋内很安静,没有人应答,洺玥等了一会,又问了一遍。

房门依旧紧阖。

但窗扉处窸窣响了几声,小桃探头出来。

它见是洺玥,蹦跶到他面前,仰起小脑袋望着他。

“江徵歆在屋里吗?”洺玥问。

小桃摇摇头。

“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小桃眨巴眨巴眼,又摇头,以示不知。

洺玥开始有些担心,转身欲去寻江徵歆。

这时小桃拉住了他的衣角,迟疑片刻后,又点点头。

它知道江徵歆去哪了,只不过江徵歆要它保密。

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所以它感到担心,想起上次江徵歆受伤回来,小桃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洺玥。

它带洺玥来到通天桥下,对着最上方的天际指了指,然后洺玥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着急去找江徵歆,便留小桃在山下,自己一路飞掠上山。

洺玥的轻功极好,行得很快,石阶两旁的树木纷纷从他身边急速掠过,耳边阵阵风啸。

即便洺玥已经猜到江徵歆是去上山求愿,但也根本不知她是一路叩拜上山,所以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晚,她还在山上?

他很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耳旁飘过的已不是风声,而是江徵歆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她会想办法治好他……

她说神仙曾经实现过她的愿望……

她说一定会有办法的,让他不要放弃……

……

洺玥心中倍感焦急,一路上山,一路找寻江徵歆的身影。

终于,在快接近山巅的地方,他看到了她。

那一刹,洺玥震惊不已,血液仿佛也在顷刻间凝滞。

无尽的夜色中,如练的月光下,江徵歆还在虔诚地叩拜,即便身形已经不稳,四肢虚弱无力,她仍在很认真,没有任何敷衍地做这件事。

洺玥心中大动,冲上前去,扶住摇摇欲坠的江徵歆,即便已经知道答案,他仍然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嗓音已是低哑发颤。

他猜到她会去求神仙,但怎么也没想过,她竟会做到这般地步。

江徵歆有些恍惚,仔细看了一会,眼前那个模糊的身影才变成洺玥的样子,开口问道:“……小玥?……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更是沙哑,嘴唇已皲裂起皮。

洺玥看着她的额头上的血迹和惨白虚弱的模样,心疼不已,他再也不想管什么保持距离,什么冷漠疏远,一下将她揽入怀中,颤声道:“不要再走了好不好,我带你回去。”

江徵歆心中一滞,这是第一次这样被他抱在怀里,感觉好暖……

她笑着安慰他:“应该还有不到一千级了,马上就要到了,现在放弃多可惜。”

洺玥不忍,看她这个样子,他心里更煎熬,还不如让他去死来的痛快:“我不求活下去,只想你能好好的,不要再受伤,也不要再为我做这些事了。”

江徵歆道:“可你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难道要让我愧疚一辈子吗?”

“你看我都看到山顶了,也许只有几百级了。”

“不能放弃呀,我都看到希望了。”

“如果在这里放弃,那九千级台阶就白走了。”

“就让我试试吧。”

“也许马上就能找到治好你的方法了。”

……

她想尽各种办法劝慰着洺玥,到后来声音越来越沙哑,已快发不出声音来。

洺玥心痛道:“你不要再说话了。”

“好,你答应我,我就不说了。”

洺玥无奈叹息,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江徵歆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我好渴,你帮我从山涧弄些水来,等喝完水,你在旁边陪着我,好不好?”

洺玥心中发紧,忙点头:“好,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嗯。”

江徵歆跪坐在石阶上等洺玥,她觉得有洺玥在真好,很心安,不会再害怕什么。

没过多久,洺玥就鞠了一捧水回来。

水很满,他来去都很快,并没有漏出多少。

也很美,掌间山泉清澈,映满了星光月色。

这一捧水对江徵歆来说太美好,因为她实在很渴,丢去女孩子的骄矜,像个终于遇到水源的小兽,将脸埋在洺玥的手心间,急切又贪婪地喝着。

洺玥看她的样子,也知她是渴极了,酸楚与苦涩涌上心头,紫瞳中是说不尽的疼惜。

江徵歆喝完,羞怯地对洺玥笑笑:“我还能再喝一点吗?”

洺玥已是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头,然后又飞快地去为她取水。

如此喝了三次,江徵歆终于感觉好了很多,也恢复了些体力。

她问洺玥:“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陪我一起走?”

“我陪你一起。”

洺玥轻轻抚上她的头发,温柔道:“以后无论何时,我都会陪你一起走。”

这一刻,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生死也好,命运也好,只要能一直陪着她,不要再让她受伤,就好……

听到这样的话,江徵歆先是怔住,然后她看向洺玥,在那双比星辰更美的紫眸里,她看懂了一切。

再也没有冷漠疏离,再也没有隐藏克制,像融化了的冰湖,温暖又温柔。

江徵歆的心也跟着温热起来,眼眶愈发湿润,她笑着点点头。

以后有他陪她,真好……

星光月色下,两个身影在通天的石阶上缓缓地行着。

江徵歆身形不稳时,洺玥想去扶住她,但江徵歆没让,她一定要自己走完全程,于是洺玥只能跟在她身后,默默陪着她。

虽然无言,但他的心中备受折磨,痛如刀绞。

她痛在身上,他痛在心上......

走在这样的路上,他比她的脚步更沉重。

度过这样的时间,他比她感到更加难捱。

多希望前路可以消失,让他带她回家……

……

终于,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石阶叩拜完。

江徵歆闭眼喘息了一下,才勉强想要站起身来。

洺玥忙上前扶住她。

此时,江徵歆的手是颤抖的,洺玥的手同样是颤抖的。

一切终于结束,他终于可以去扶她,这样的等待是如此漫长,以至于心中的痛楚久久难消……

两人走到天极殿,江徵歆对洺玥道:“你在外面等我吧。”

洺玥点头,放开了扶着她的手,默默注视她踏入殿内。

第六十二章 逆天改命

传闻中天极府被修建的极尽奢华,金漆玉瓦,瑞兽飞脊,雕梁画栋,巍峨宏壮。若是白日来,不仅能看到精致雕刻的门窗四壁,更能观赏甬道旁植种的奇花异草和浓荫古木。但此时殿内外黑暗至极,别说看不出任何的金碧辉煌,便是连殿内祀奉的诸仙都看不清楚。

江徵歆分辨不出仙台上供奉的是哪几位仙人,便跪下来一一叩拜,然后双手合十,轻声祈愿:“诸位仙人在上,江徵歆今日来是想求为一人续命,那人因为救我,心脉俱伤,只剩不到一年阳寿,万望诸仙垂怜,告诉我治好他的方法。我知神明怜爱世人,也愿以心诚敬天地,弟子一生未做过恶事,也曾尽力救过他人性命,都说今生多做善事,来世必有福报,我愿把所有的福报都给洺玥,只盼他可以心脉痊愈,生命无忧……”

即便江徵歆这样诚心祈祷着,但也没有多大把握能得神仙显灵相助,不过是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若能有幸得到诸仙垂怜,那便是最令她欣喜不过的事了。

此时殿内空荡幽寂,唯有她的祈愿之声。

片刻之后,罡风四涌,吹动殿内幡幔飘拂飞舞,而后大殿中九百九十九盏长明灯同时亮起,将整座殿宇照得灯火通明,倏忽间,恢弘的圣殿和仙台上四座庄严的塑像一览无余。

江徵歆惊喜地睁开双眼,心中燃起无限希望。

与此同时,仙台上有灵流不断汇聚,一位绿衣仙人聚拢了身形,负手站于高台之上。

他垂眸俯视跪在殿中的江徵歆,自言自语道:“你这小姑娘倒是诚心,从山下一路叩拜至此,实算本仙见过最为虔诚的凡人,按理说我该帮你,也有心帮你,但你所求之事太难,本仙也无能无力,你若求些别的,或许我还能成全了你的心愿。”

江徵歆见长明灯瞬间亮起,便知有仙人显灵,但她根本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因为仙凡之间隔着千万年的修为,绿衣仙人若不现真身,自是他说什么江徵歆也听不见,他做什么江徵歆也看不见,所以江徵歆只能跪在空荡的殿内静静等候仙人垂怜赐教。

绿衣仙人轻挥衣袖,一股灵流飘飞到江徵歆面前,在白玉石砖上呈现出荧荧碧绿的光点,然后缓缓汇聚成十二个字——

生死定数,改命逆天,不可为之

看到这些字后,江徵歆立时如坠冰窟,全身冰冷,但她不甘心就此放弃,赶忙道:“既然如此,我不求偷得冥界寿数为那人续命,多余的我不求,我也不要,只求把自己的一半寿命分与他,可好?”

绿衣仙人听后面色微沉,在仙台上来回踱步。

其实为凡人改命这件事于修为和品阶皆高的仙人来说并非做不到,只不过是受天界律法约束,若万一被发现报上天庭,那后果不是他所能承担得起的,他还没到那种可以在天界为所欲为的地位,虽然为江徵歆的诚意所感,有心要帮她,但想到之后要受到的惩罚,便牙关打颤。

绿衣仙人思忖了片刻,自顾自摇头,准备灭了长明灯,继续回去打盹。

就在此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乍现到绿衣仙人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斥道:“谁让你乱写的,快我擦了!”

“哎呀我的妈呀——”

绿衣仙人受到了惊吓,一颗小心肝差点没从嗓子眼跳出来。

他拍着胸脯定睛一看,脸色骤变,大喜道:“哈哈哈,老朋友,你可算是来看我了!”

天枢没功夫搭理他,赶忙去擦地上的字。

只见金沙般的光芒飞去把绿光冲散,然后两色光芒全都消散无存,白玉石砖上空空如也。

江徵歆当然看不见神仙打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时有些怔住。

但她期待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于是等在原地未动。

“还好我赶来了,否则你要坏了我的大事。”天枢擦完后气喘吁吁地道,“不过瑶颛你在这里做什么?”

瑶颛略微诧异:“难道你什么也没听说吗?”

“……”天枢摇头。

瑶颛看天枢一脸茫然的样子,确认对方是真的不知情。

他本以为自己的事情闹得挺大,没想到竟无人关注,看来他在天界真的是人气不旺。

他幽幽叹了口气,脸上略有哀愁之色,刚要开口,天枢就察觉到这得唠一会话匣子,于是挥袖飘到江徵歆面前五个大金字——

你先等会啊

江徵歆:“…………?”

瑶颛道:“唉,不瞒老哥你说,我家夫人爱上了个小白脸,然后把我赶出了仙府,我无处可去,只能下界游荡,正巧看这山头上有间空屋子,修的还算不错,于是就住进来了。”

天枢面色一凛,沉声问道:“这小白脸是谁呀?”

瑶颛咬牙切齿道:“玉九司!”

“啧啧啧——”天枢瞠目咂舌,“这小仙我倒是见过的,模样是长得还可以,不过在天界还排不上个,弟妹怎么看上他了?”

瑶颛愤愤道:“年轻俊俏小鲜肉谁能不爱?只是没想到如今刚得道飞升的小仙也敢这么猖狂,竟然有胆子到上仙府来偷人,若不是我那夫人护着,早就八百个天雷轰死他了。”

说到这,天枢突然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噢——!原来那个被带了绿帽子后跑到下界大放绿光的就是你呀!”

“…………”瑶颛尴尬咳了几声,“情场失意,休得再提。”

天枢左右观赏了下瑶颛的新房子,看到一众仙塑后不禁哂笑:“这捏的都是什么玩意,怪不得没人来住。”

瑶颛哈哈大笑,坦白道:“其实本是有的,不过是低位的小仙,都被我给赶走了。”

“哈哈哈——”

待到两人寒暄够了,终于谈起正事。

“哦对了,你说我差点坏了你的大事,是什么大事?”

天枢手指着江徵歆道:“我今日要帮帮这小姑娘。”

瑶颛满腹疑惑:“你从来不受供奉,也不爱管闲事,怎么今日倒想要帮个凡人?”

天枢正色道:“这我是家尊上的事,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瑶颛立时噤声,仿佛是听到了位极了不得的人物,仔细整理衣容后,面向东方尊敬地拜了三拜,然后才开口问天枢:“既是得那位仙尊的指示,别说是帮她改个凡人命数,便是立地点化成仙也是没有谁敢管的。”

天枢抚须点头:“那是自然。”

瑶颛问:“既如此,你打算怎么帮她?”

第六十三章 绝望中等待爱

天枢答道:“帮自是要帮的,但不能让她得的太轻易。”

说完长袖一挥,金沙般的光芒流淌到石砖上,汇聚成金光闪闪的三个字——

仙鹿角

瑶颛看后不住摇头:“你这与不帮她无异了,如此仙物,你若不给她,她怎生能上天寻得?”

天枢轻笑道:“你怕是在山中待久了,所以不知仙鹿角早已被带入凡尘,她若真有心,还是能寻得的。”

“等她寻到时,想救之人怕是早死了。”

天枢也很无奈:“其实我也不想为难她,但实有难言之隐,以后就看她的造化吧。”

当金色的字映在江徵歆明亮的眼瞳中时,她轻念出声:“仙鹿角?!”

快速在脑海中搜寻一周,也没有印象听说过这个名字,她抬起头仰望仙台,问道:“仙鹿角是什么?还望仙人赐教!”

待到此刻,瑶颛才看清江徵歆的面庞,他心中一惊,凝眉定睛看去:“咦——?她这是……”

天枢连忙挡在瑶颛面前:“看什么看,快到我那喝酒去吧。”

说完拉着瑶颛返还九重天阙。

二位仙人离去后,地上的金光散成点点流萤,然后逐渐消散不见,长明灯上燃的烛火晃了两晃,也全部熄灭,江徵歆最终也没有得到明确答案。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已经很欣喜了,这意味着还有希望治愈洺玥,她发誓一定要找到仙鹿角!

江徵歆从天极府中走出后,洺玥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直接抱起江徵歆,带她往回走。

江徵歆靠在洺玥怀中,好奇问道:“你为何不问我是否得到了治好你的方法?”

“得没得不重要,我只想带你早些回去休息。”

洺玥从来没在意过自己能活多久,因为很早前,他就已经做好了随时死亡的准备,多一天少一天对他来说其实并无所谓。

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上天的恩赐,让他报完了仇,找回了可以压制古焱教的若水集,也重新夺回了寒弦宫,如若哪一天死了,宇文晋也可以轻松接管这一切。现在对他来说,多活一天,不过是把未完成的事情多完成一点罢了,譬如治理好寒弦宫、清除古焱教余党……

所以他并不在乎江徵歆是否见到了仙人,又是否求得到了什么,他只在乎她的伤势,想要赶紧带她回去疗伤。

不过即便洺玥不在意,江徵歆已经忍不住要将好消息分享给他,她开心地对他说:“我真的得到治好你的办法了,刚刚有仙人显灵,他告诉我仙鹿角可以治好你的心脉。…….唔……只是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东西,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洺玥想了想,亦是摇头。

江徵歆见洺玥也不知,自说自话道:“我现在在想,仙人到底是要我去找一只仙鹿呢?还是去找一只鹿角呢?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不过无论怎样,我肯定能找到它的。我已经想好了,从今以后无泪楼要改变规则,凡是入楼博弈者不再以千金为筹码,而需要提供有关仙鹿角的消息。还有江家的铺面遍布全国,逦国也有一些,以后让各铺的掌柜伙计一起帮忙查找,应该能找到些线索。而且以寒弦宫在江湖中的地位,更是不难查到消息,江湖中人行侠游历四海,见多识广,我想总会有人知道有关于仙鹿角的事情。然后我们再在全国进行悬赏,报以万金作为酬谢,不怕找不到的。哦,对了,还有……”

江徵歆还在兴奋地说着心里的计划,洺玥终于忍不住开口劝道:“你先不要说话了,已经很累了,好好休息一会。”

江徵歆笑道:“我开心嘛,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你就让我说吧。还有你不要走这么快,难得我们能好好说会话,你走慢一点。”

其实因为下山路陡,洺玥怕她感到颠簸,并没有行的很快,但江徵歆珍惜这来之不易与他相处的时光,所以还会想要更慢一些。

洺玥虽然着急带她回去上药,但听她这么说,也只能放慢了步伐。

江徵歆笑了,她知道,洺玥只要不是为了刻意保持疏远,很多事都是尽量依着她的。

她对他道:“不过无论最后找不找得到仙鹿角,你都不要再离开我了好吗?”

她将手轻轻放在洺玥心脏的位置:“你的心里有一扇门,因为怕我受伤,所以你把门关上,独自面对所有的痛苦、悲伤、恐惧和绝望,以后不要再把我关在门外,就让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此时夜空中新月高悬,皎洁明亮,四周有无数细碎星光,江徵歆觉得洺玥就像这天上的月亮,独自在黑夜中面对阴晴圆缺。而自己就想做他旁边的星星,为他把四周夜空点亮,长长久久的陪伴他。

洺玥心中温热,紫瞳中也泛起水色。

曾经娘亲对他说过,紫楹花有着凄美的寓意——在绝望中等待爱。

为他的庭院中种满紫楹是想让他以后即便面对绝望,也不要放弃对爱的向往。

曾几何时,他忘记了娘亲对他说过的话。

独自在寒冷中行走久了,连灵魂都被冻得冰冷,哪里还会期待些什么?

爱,那么美好的东西,怎么可能属于自己?

但命运让他遇见了她,是她不顾寒冷,一直用她的心捂着他的心,即使他的心门紧闭。

也是她不愿放弃他,带着温暖的光而来,努力扣响他的心门,想要帮他照亮黑暗。

于是他终于知道,原来爱情是会来的,即便在绝望中…….

而今,他再也不忍心将她拒之门外,愿意打开心门,让光照进来,与她一起共度余生,与她一起看尽世间浮沉。

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他对她说:“好。”

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这一个“好”字,便是终身不悔的承诺。

江徵歆都明白,她的手臂环上洺玥的脖颈,将头贴紧他坚实的胸膛,感觉很安稳,也很幸福……

从此刻开始,这条天阶上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也不再是两个人,而是一双人……

……

……

第六十四章 脸红

二人下山后,等候已久的小桃跳上洺玥的肩头,满是担忧地看着他怀中的江徵歆。

此时江徵歆已经熟睡过去,窝在洺玥怀里一动不动,小桃见她额头上有血迹,还以为她是受伤昏迷了。

洺玥轻声安抚小桃:“你放心,她只是太累了,所以睡着了,我们带她回去上药吧。”

小桃这才安下心来,点点头。

回到房间后,洺玥将江徵歆放到床上,然后开始为她清理伤口,小桃也在旁边忙活着递手巾帕子。

因为经常受伤的缘故,所以洺玥很会处理这些外伤,府中也常备着各种良药,此时大大小小药瓶摆在一旁,如半个医师无异。

他怕冬天水凉会冰到江徵歆,于是特意用温热的水去绞帕子,选用的帕子也是最柔软的丝织缎,以免弄疼她的伤口。

先前在夜色中不如此时灯火下明亮,洺玥这才看清江徵歆的额头不仅红肿破烂,还沾着泥土砂粒,非常鲜红刺目。他心中隐隐作痛,极尽轻柔地为她擦拭额头上的污秽,但不管怎样,伤口还是会疼痛,所以江徵歆醒了过来。

她睁开朦胧的双眼,见眼前的人同样正在用很温柔的目光看着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可能是前段悲伤欲绝、冷漠疏离的日子太过刻骨铭心,所以即便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她也会觉得像是在做梦。

洺玥见她醒了,开口问道:“我弄疼你了吧。”

江徵歆笑着摇头道:“没事,不疼。”

“我尽量再轻一点。”洺玥说,“你继续睡吧。”

“我不想睡了。”江徵歆答道。

在半山时,她累到极致,与洺玥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此时转醒,看见洺玥在她面前,又舍不得闭眼。

“那你要喝些水吗?”洺玥问。

“等上完药吧。”

洺玥点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你也饿了吧,等上完药后,我就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好。”

额头上的伤口清理干净后,洺玥打开青瓷小盒,用修长的手指粘了些药膏涂到江徵歆的额头上:“这是最好的外伤药,好了之后不会留下疤痕。”

江徵歆本来没想过会留疤这件事,此时觉得还是洺玥心细,竟能为她想到这些事:“别的地方也就算了,这个地方可真不能留疤,我可不想变成杨戬仙君。”

她刚说完,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忙改口:“哎呀,不对,仙人刚刚实现了我的愿望,我可能对他们不敬,杨戬仙君还是挺好看的,只不过我额头上多的不会是眼睛,而是疤痕,如果真的破相以后就不能站在你的身边了。”

洺玥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太好看,我要是变成丑八怪后,就不好意思和你站在一起了。”

“你怎么会变成丑八怪呢?而且无论何时,你在我心中都是最好看的。”

江徵歆道:“那是因你身边都是男人,没有接触过什么女子,所以才这么觉得,等以后你识得的女子多了,就会改变心意的。”

“我会一直觉得你是最好看的,因为我不会去接触别的女子。”

洺玥说的认真极了,不是在哄江徵歆的话,而是真心这么想,所以就这么说出来了。

江徵歆笑了,心里仿佛有蜜糖融化,因为只有这样真诚的话,才最令人心动。

待额头上的伤口处理好后,洺玥轻轻拉起江徵歆的手,看到手上的伤痕比额头上还多,几乎是遍布了整片手掌,他的心又是一痛。

江徵歆见洺玥眉心紧锁,忙宽慰他道:“你不用担心哦,我这手不绣花、不干活的,就是受点伤也没事,或许还会有好事发生呢。”

洺玥疑惑:“会有什么好事?”

江徵歆笑嘻嘻地道:“这些天没准还能得某个人喂我吃饭。”

洺玥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某人是谁,待明白江徵歆在说自己后,不禁笑问:“这算什么好事?”

“当然是好事了,对我来说最好不过了,光想一想都会觉得很开心。”

小姑娘家的心思洺玥不懂,但既然她喜欢,他就想依着她,于是点头答应道:“好,这些天喂你吃饭。”

“唔……那要是有宇文先生,或者祖先生,又或者别人在怎么办呀?你也喂我吃吗?”

一想到这,洺玥的耳根微微发热,但还是点头:“也喂你吃。”

江徵歆开心不已:“那你赶快帮我上药,上完药我们就吃饭。”

洺玥的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紫瞳中也露出笑意。

屋内再没有了刚刚那般凝重的气氛。

两人说笑间,手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只剩一处还未处理。

洺玥想到江徵歆腿上还有伤,白玉般的脸就染上了一层绯红。但苦于他这里没有女弟子,江徵歆的手也不方便自己上药,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亲自帮她上。

其实洺玥的感情观与狼无异,一生只会爱上一个人,所以他不会轻易喜欢上谁,一旦爱上便此生不改、至死不渝。

他想既然自己已经认定江徵歆是唯一所爱,除了她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而江徵歆也喜欢自己,那便是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所以即便有些羞涩还是说:“你膝盖的伤……我帮你上药吧。”

“……”一时间,江徵歆也脸颊发烫,如被热水浇了喉咙,含糊答道:“嗯,好。”

洺玥为她卷起裤腿时,内心十分紧张,即便强作镇定,手指也细微发颤,从小到大,除了娘亲以外,他未和任何女子有过过多接触,从来都是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江徵歆算是唯一和他有过亲密接触的女子,但最多也只是亲吻而已,所以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肯定会紧张,会不好意思。

他浓密的睫毛垂落,视线不敢落在那双雪白的纤纤玉腿上,仿佛会烫伤他的目光,但这样反而更糟,手一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腿,只感觉触碰到的肌肤光滑细腻,如上好的绸缎,然后就又被烫伤了手,赶忙移开。

江徵歆也没好到哪去,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心也砰砰乱跳。因为一次是喝醉了,一次是在昏迷时,在她的认知里,自己甚至还没和洺玥亲吻过,最多就被他抱了抱,所以更是害羞的不行。

而这屋子里唯一脸不红、心不跳的就是小桃,它坐在一旁捂着嘴,笑嘿嘿地看着两人,眼睛都不想眨一下了……

第六十五章 杀机

上完药后,洺玥为江徵歆把被子盖好,然后对她说:“我去给你找些吃的来,你先睡一会。”

江徵歆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但她并没有乖乖睡觉,而是在洺玥转过身后,又偷偷把眼见睁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才阖眼睡去。

洺玥本以为能顺利找到吃食,但走入厨房后才发现里面柴火未生,空无一人。

他左右看了下,也没有现成的吃食。

正巧这时一名弟子搬着菜筐进来,见到洺玥突然出现在厨房里,很是错愕:“宫主,你怎么来这了?!”

“我来找些吃的,还没有做饭吗?”洺玥问。

“……”弟子更加错愕,探头出去望了望天上的太阳,他没眼花呀,也没记错时间呀,这还没到饭点呢。

“……呃……宫主你要是饿了我现在就做。”

因为洺玥不会做饭,也没来过厨房,所以才不知弟子们都什么时辰起火做饭。

他想如果现在开始做的话,也要等上许久,又想到自己门下弟子的手艺…….

于是道:“没事,我去外面买点吧。”

说完,就去马厩牵马出了府。

离府较近,最受欢迎的一家酒楼也才开门营业,小二闲得无事,蹲在路边晒太阳,远远看见位英俊公子策马而来,便忙站起身来招呼:“公子来的早呀,今日想吃些什么?咱们后厨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您来呢。”

虽然小二像是在迎接一位熟络的老顾客,但洺玥确实是第一次来这家酒楼,他着急给江徵歆带饭回去,也没时间听小二一一介绍菜品,便道:“就来些你们这最拿手的菜吧,还有甜食点心全部都要一份,麻烦帮我放在食盒里,我要带走。”

小二笑着道:“好嘞,我这就让后厨去做,咱们这出菜快,公子您稍等会,马上就得。”

洺玥点头,然后在大堂中等候。

他来的时候行得急,没有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名女子一直跟着他,然后追到了酒楼前,站在外面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洺玥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向外看去,只见对面街边站着名蓝衣女子,正杏目不眨地望着自己,不言不语,也不离开。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一直盯着自己,但并不想做理会,本欲收回视线,却看见蓝衣女子身后的茶楼在重新修建,几名匠人站在楼顶处吃力地往上拉一块巨大石板,洺玥觉得她站在那下面不太安全,想要开口提醒,但吊石板的绳子已经断开,石板登时砸落下来。

匠人们显然也没想过如此结实的绳索会突然断开,大声惊呼道:“小心!!!”

然而这样的提醒根本无用,青石板掉的落速度很快,蓝衣女子根本躲闪不开,眼见就要被青石板砸中。

好在洺玥在绳索断开的那一刻飞掠了过去,身影闪至蓝衣女子面前,但他并没有拉开蓝衫女子,而是伸手去接住那块石板,同时脚下转了两圈,将石板下坠的巨大力道转卸于地上,然后将石板稳稳放落下来。

楼上的匠人们见有惊无险,都吁了口气,周围的行人商贩也都大声喝彩,只觉得这青年公子的功夫极好,接住如此巨大的石板竟如在接薄纸一般不费吹灰之力,身法既俊逸又潇洒。

但蓝衣女子却完全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她懂武功,知道如果刚刚洺玥将自己拉开会比去接一块巨大的石板轻松许多,但没想到他却弃易行难,分明是不想碰自己一下。

而且一般英雄救美之后,救人的英雄都会关切地问候美人一句——“姑娘,你没事吧?”

但洺玥不仅没有和她说话的意思,反而已转身向回走去,所以她一时有些吃不透洺玥的心思。

但为了不让对方走掉,她赶忙追上前,伸手想要拉住洺玥。

洺玥感觉到了,也闪身躲开了。

他面带不解地看着蓝衫女子,不明白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

蓝衫女子略有些急切地说:“宫主,难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洺玥没有认出她是谁,开口问:“……你是?”

蓝衫女子显然有些失落,她答道:“我是宋依人,看来宫主已经忘记我了。”

洺玥:“……”

其实洺玥并不是忘了,而是从未仔细看过宋依人的模样,所以认不出她的相貌,此时听她自报姓名,才依稀想起那位说自己无家可归,不愿离开寒弦宫的女弟子。

宋依人上前一步,离洺玥更近了些:“依人是特意来京找宫主的,我……我想以后跟着宫主。”

洺玥向后退了一步,又把距离拉开:“你已经不是寒弦宫的人了,我不是让宇文宗主为你安排去处了吗?”

在江徵羽来寒弦宫接江徵歆下山后没多久,洺玥便让宇文晋给了宋依人不少银两,劝她下山安家了。

“可我不愿离开宫,我想永远侍奉宫主,照顾宫主。”

宋依人望着洺玥的目光十分诚挚,里面含了万种风情,她本就生的很美,此时更是娇柔羞俏,惹人生怜。

但洺玥满心想的都是江徵歆饿了,要赶紧送饭回去给她,直接拒绝道:“谢过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宋依人不肯放弃:“依人真的无处可去了,我来京途中被歹人骗走了身上的银钱,若宫主不让我跟着你,我……我……”

说着说着,竟已是泫然欲泣,哽咽难言。

“……”洺玥见不得别人流泪,无奈说道:“你跟我来吧。”

宋依人大喜,收了眼泪,忙跟在洺玥后面,与他一起走进刚刚那家酒楼。

进入大堂后,洺玥拿出钱袋递给掌柜:“这些钱除了支付刚刚的饭钱,剩下的为这姑娘安排个房间吧。”

然后他又对宋依人说:“明日我再派人送些银子过来给你,这次别再被骗了,找个地方好好安家吧。”

说完,他拿起小二拎出来的食盒,赶回去给江徵歆送饭了。

宋依人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秀眉微蹙,忙追出酒楼,却看见洺玥已上马离去。

望着那远去的身影,宋依人的脸色愈发冰冷,再无之前那般柔弱模样。

这时,一名头戴着黑纱斗笠的高大男子走到她身旁,安慰道:“你不要不开心,我们再找机会。”

宋依人低声斥责身旁男子:“这都怪你,我都没有机会近身,怎么出手杀他?”

男子恭谦道:“是我的不是,我们下次一定不会再失手。”

“下次?你倒说的轻松,我刚刚要跟他回府他都不让,你倒是告诉我怎么才能有下次?哼,我就是没想到宋依人这张脸皮如此不好用,长得倒是像模像样,是我高估了她。”

说着就要去扯脸上的人皮面具。

男子赶忙出手阻止:“这里人多,你不要暴露身份。”

“宋依人”挣开男子的大手,一掌掴到他的脸上:“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男子忙低头致歉:“是我错了主人,请你不要生气,相信我,这几日定会为你找机会杀了他。”

第六十六章 喜讯

洺玥回来后轻轻推开房门,先将菜从食盒中拿出一一摆在桌子上,然后才去叫醒江徵歆。

江徵歆边揉着朦胧睡眼,边吸了吸鼻子:“唔……这饭菜好香,不像是你门下弟子的手艺。”

洺玥笑着道:“你猜对了,弟子们还没开始做饭,这些是从外面买回来的。”

他把江徵歆抱到椅子上,然后坐在她身旁,拿起筷子问:“你想先吃哪一个?”

昨日夜里洺玥抱江徵歆下山时,感觉出她比以前清瘦了许多,知道除最近发生这许多事以外,还有门下弟子做饭不合口味的缘故,所以打算从今以后每日为她准备好吃的饭菜,一点一点帮她补回来。

江徵歆早已饥肠辘辘,看着满桌的菜肴,边咽着口水边道:我看着每样都好,恨不得一起塞进嘴巴里,已经没有选择的能力了,你随便夹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了。”

洺玥点头,知她最爱甜食,便先夹了一个红豆酥给她。

筷子碰到红豆酥时,金黄的盘丝外皮酥脆作响,簌簌掉下渣来。

这个选择很合江徵歆的心意,她已经笑眯眯地张着嘴巴在等了。

待红豆酥入口,咬破酥皮后,里面绵密的红豆馅瞬间满溢出来,焦香的油酥面和浓郁的蜜豆馅混合的味道,带给她十分的满足感。除了食物味道很好以外,更重要的是洺玥亲自喂给她吃,所以心底蔓延开来无限幸福和甜蜜的味道。

其实洺玥本打算让她吃完菜后再吃甜食,但因她受着伤,便忍不住宠溺她,所以先喂她吃了甜点,接下来洺玥便开始夹菜给她,荤素搭配着,很有耐心地喂她吃。

江徵歆对他道:“你不要光顾着喂我,你也吃呀。”

洺玥夹起一枚水晶饺送到她嘴边:“先喂你吃完,我再吃。”

江徵歆摇头:“不要,我们一起吃,你吃一口,我才吃一口。”

说完闭上嘴巴,洺玥不吃她也不吃。

洺玥知道江徵歆是那种懂起事来非常懂事,但要是使起性子,就跟个小孩子似的,得哄着才行。

他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先将水晶饺放入口中,然后再夹一个给她。

江徵歆见洺玥吃了,这才满意地张开嘴巴,去吃洺玥手中的饺子。

而就在这时,恰巧宇文晋与元祖一同来找洺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们见洺玥正在喂江徵歆吃饭,都不由得露出笑意。

不太相同的是,元祖喜形于色,那高兴劲儿想绷都绷不住,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而宇文晋虽然只是淡淡微笑,但内心却欢喜极了,不过是尽量克制,没有表现得过于明显罢了。

江徵歆与洺玥呢,就像是谈情说爱时被长辈碰到的少男少女,心中都有些羞涩,不过洺玥已经答应过江徵歆无论有谁在场都会喂她吃饭,所以表现得很淡定,一边与宇文晋、元祖说着话,一边又夹了个桂花糖糕喂给她。

其实这段时间里,宇文晋和元祖看这两个孩子明明互相喜欢,互相付出着,但苦于不能表露心意而变得越来越疏离,一直暗暗为他们心焦,很想要帮他们改变这种关系却又不知从何使力,如今好了,见他们两人又亲密无间起来,宇文晋和元祖都感到很欣慰。

等宇文、元祖坐下后,江徵歆迫不及待地与他们分享好消息:“宇文先生、祖先生,小玥的心脉有办法治好了。”

听完这句话,二人心里就如同烟花炸裂开一般,又惊又喜,忙问道:“真的吗?什么办法?”

江徵歆用力点头:“嗯,仙鹿角可以治好小玥的心脉。”

元祖问:“这仙鹿角是什么呀?”

“我也还不太清楚,所以需要去查一查。”

宇文晋眉心发紧,对于如此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事情有些疑惑,问道:“可是连钟柯都说没有办法了,你是从哪里听说仙鹿角可以治好宫主的?”

江徵歆笑道:“我去求了神仙,神仙告诉我的。”

元祖曾经出过家,自是对神佛深信不疑,即便他还不知仙鹿角是什么,但已十分高兴,笑着道:“好好好,只要是能治好宫主的,无论什么,咱们都一定找到它。”

而宇文晋却是饱读诗书,博古通今,对于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时难以相信,他看向了洺玥,但见洺玥对他点头,才终于相信了江徵歆的话。因为看见希望,宇文晋也高兴得难以自已,放在腿上的双手紧攥成拳,竭力抑制着喜悦和激动所带来的细微战栗。

半晌,他舒了口气,唇角含笑道:“我马上写信回寒弦宫,派八部弟子下山寻找仙鹿角,也送出消息让江湖中的各路豪杰帮咱们一起找。”

“对对对,早些找到早安心。”元祖附和道,“还是小丫头聪明,我咋就没想到去佛前烧香求一求呢?’

宇文晋心情大好,随口开起元祖的玩笑:“你破过那么多的戒,怕是也不好意思跪去佛祖面前求什么吧。”

元祖同样开心,也没反驳宇文晋,就笑着道:“对对对,你说的对,还得是小丫头这种心地善良,长得讨喜的小丫头去,神佛才愿意显灵开恩,我去也就是碰一鼻子香灰回来。”

而后他又自我反思:“早知道当年在寺里时就跟着住持好好念经了。”

宇文晋:“住持估计早就不想要你,若不是怕你功夫太好,已把你赶出去了,哪还等得到你自愿还俗。”

听了宇文的话,元祖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才恍然大悟:“噢!难怪下山那日我与住持说等心愿了了,没准再回无涧寺找他,住持对我说,真正的修行不在山上,也不在庙里,而是红尘世间,原来……哈哈哈哈……这个老家伙,亏得我帮他守了那么多年院子,也不想想我在时,无涧寺的香油钱再没被贼人偷过……”

玩笑过后,几人又谈了会如何找寻仙鹿角的事,然后宇文晋说起了为何与元祖一起来找洺玥。

他的神色变得严肃认真起来,对洺玥道:“你让我查的事有了些头绪。”

洺玥亦是面色凝重,聚神聆听。

第六十七章 默契

宇文晋道:“你让我查的银面人名叫银狼,因向来带着面具,所以没有什么人见过他的长相,只听说他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焱烯的姐姐焱煣,不过也还没有查出来他究竟是不是洺珏。”

“他叫银狼吗?”洺玥低声问。

宇文晋点头。

“古焱教徒都以火为名,唯独他叫银狼…...”洺玥看向宇文晋,“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就是兄长。”

说到这,洺玥的眼神愈发幽暗,手紧攥成拳:“他们甚至没有把他当做人看……”

此时,江徵歆终于明白为什么洺玥与银面人过招时处处相让,原来他竟有可能是洺玥死去的哥哥。但既然他的哥哥当年已死,为何还能死而复生?而且她也亲眼所见银面人并没有修炼重生术,并非不死不伤之躯啊……

宇文晋知道洺玥只要遇到关于洺珏的事,就不会像平时那般冷静,他通过一个名字就判定对方是洺珏,因为他非常希望洺珏还活着,不过是自己给自己一个希望罢了。

“我也希望他是洺珏,但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若古焱教为了钳制你而特意找相似的人来骗你也未可知,你也说过他容貌尽毁,怎知不是古焱教故意毁去他的容貌,以防被你辨认出来。所以你要答应我,断不可像上次那样,再让他轻易伤了你。”

洺玥明白宇文晋是为他着想,点头答应:“好。”

然后他又道:“不过我想尽快查出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兄长,我的伤已经基本痊愈,准备过两日去一趟古焱教。”

宇文晋道:“你也不用太过着急,如果他是洺珏的话,古焱教至今都没杀他,那说明他们还不会杀了他,你且等我再查清楚一些不迟,断不可自作主张一个人就去了,至少要让我与元祖陪你一起。”

元祖点头:“是啊,我们也希望洺珏还活着,若真是洺珏,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把他从那魔窟里救出来。但你现在要听宇文的,等咱们查清楚,做好计划再去才可保万无一失。”

宇文晋了解洺玥,知道很多时候他宁愿独自涉险,也不愿拖累别人,所以找了个法子拖延洺玥:“你看歆儿还伤着,你总要照顾她些日子,待歆儿伤好之后,我们再做商议可好?”

江徵歆明白宇文晋的用意,附和道:“对呀,你走了谁喂我吃饭呀?我可能会饿死的。”

洺玥看了看三人,知道他们在担心自己的安危,所以点头答应了下来。

……

这段时间,洺玥一直悉心照顾着江徵歆,等她的伤完全痊愈后,帮她拆开了伤口上的纱布。

江徵歆对着镜子仔细照了照,不禁赞叹道:“这个风华龙珀膏真的很好用啊,额头上一点疤痕也没留下。”

洺玥笑道:“当然了,这药是钟柯的师父配的,曾经我受过一次很重的外伤,多亏了它才没有留下疤痕,否则我当初也不敢与你说得那般肯定。”

江徵歆想起曾经自己为洺玥上药时,见过的那些伤痕,于是问:“你手背上的疤痕为什么没有用风华龙珀膏呢?”

“此药只对新伤才有用,手上的伤在上药前已经愈合,所以没有办法再祛除。”

江徵歆了然,说道:“不过还好已经变淡,不仔细看其实也看不出来。”

洺玥笑着道:“习武之人身上多有伤疤,其实也无所谓。”

说完,他拉起江徵歆的手,为她去拆手上的纱布。

待右手纱布除落后,江徵歆的手就如从未受过伤一般,光滑细腻如旧,仿若之前皮开肉绽的样子只是一晃而过的虚影,再无当初的痕迹。

洺玥感到欣慰,本以为左手也是一样,但没想到纱布拆开后,发现她的掌心上横着一条伤疤。

之前为江徵歆上药时,她的手掌遍布伤口,所以看不出这条伤疤,而现在新伤痊愈,疤痕才显露出来。

洺玥看向江徵歆,紫瞳中充满疑惑和探究:“这个是……?”

江徵歆答道:“是你将我体内的血蛊引到自己身上时划开的伤口。”

“这个我知道,不过为什么留下了疤痕?难道钟柯没有为你治好它吗?”

江徵歆摇头道:“我没有去找钟先生为我医治,你拿命救我,我一辈子也忘不掉,所以这条疤痕也不想祛除,想要让它跟我一生。”

在此之前,她曾决心要远离洺玥,所以认定两人之间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那时她想,自己与洺玥相识一场,若说最后能留下些什么,也许除了回忆以外,便只有这条疤痕了,于是她才没有好好医治,故意让它留下痕迹。

洺玥看了那道疤痕片刻,然后笑了,他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间也有一道同样的疤痕。

只不过洺玥是在昏迷中被带回来的,等他醒来后身上的伤口已被涂了药并被包扎好。是在换药时,弟子为他把手上的纱布拆开,他才又看到了这道伤口,而那时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再涂上药膏,等些时日后便可恢复如初。洺玥盯着它默默出神了许久,然后没让弟子再在此处继续上药,也刻意将疤痕留了下来。

他与江徵歆想的一样,两人之间除这条伤口以外,剩下的唯有回忆了,所以他也希望能多留下些什么有关于她的东西,就算是死后,这条疤痕也是能与自己一起归于尘埃的。

但是因为用过风华龙珀膏的缘故,洺玥手上的伤痕比江徵歆手上的浅淡些许,所以江徵歆才一直没有注意到。

此时看见洺玥手上的疤痕,江徵歆才知原来她们两个当初想的一样,即便两不相见,也不愿忘了彼此。

她用指尖轻轻摸了摸洺玥掌心的疤痕,然后将她的手掌与他的手掌并在一起,两条横贯掌心的疤痕便连成了一条线。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说的就是这个吧。”江徵歆笑着道,“真好,我们又多了一样相同的东西。”

洺玥反手握住她的指尖,低头下头,吻在她手心伤痕处,然后从怀中摸出一物,轻轻放入她的手心。

第六十八章 我也爱你

当洺玥的唇吻在江徵歆的掌心时,她感觉仿佛有一丝细细的酥麻由掌心直达心间,引起无限涟漪。

然后她看到洺玥抬起眼帘,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深情缱绻的紫眸,就那样望着自己,将一个紫色温润的东西放入她的掌心,然后薄唇含笑道:“不是多了一个,而是两个。”

手心里是一对精美绝伦的烟紫玉佩,左右两枚都为弦月状,合在一起形为满月,玉质温润细腻,有缥缈朦胧的淡紫色蕴含其间,像是紫色的云雾在纯洁无暇的白玉中蔓延飘散,缠绵交融。

玉佩的正面精致雕琢着数朵美轮美奂的紫楹花,玉佩的背面分别刻有一个“歆”字和一个“玥”字,字体隽秀飘逸。

江徵歆看到正面的紫楹花时还在想,如此独特的样式并非寻常所见,而后当她看见两人名字的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洺玥:“这对玉佩是你亲手做的吗?”

洺玥轻笑着点头:“第一次做玉佩,不是很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江徵歆立时又惊又喜,她怎么会不喜欢,一想到这是洺玥亲手做来送给她的就倍加心动。

“我很喜欢。”她笑着说,纤细的指尖轻轻抚摸玉佩上的紫色楹花,“而且你做得很好啊,名字和紫楹花都很精致。”

听到江徵歆亲口说喜欢,洺玥松了一口气。

这两枚玉佩他细细雕琢了许多时日,为的就是她这一句喜欢。

洺玥道:“我见你曾经的链子上刻有名字,所以效仿了一下,也在这玉佩上刻了我们的名字。”

“这可与我曾经送给你的链子不同。”江徵歆看着洺玥的眼睛说,“你知道送玉佩代表着什么吗?”

洺玥一时被问住,对于赠送玉佩的大体含义他或许知道,但若往深了问,他也不是很清楚。

因自幼成长于极南山谷那种与世隔绝的地方,又被一生未娶的宇文晋抚养长大,所以曾经洺玥对男女之情都似懂非懂,他对于喜欢的认知无非是来自于诗书,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两情相悦也是在认识江徵歆以后,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他对江徵歆的这种问题实在知之甚少,不过是听门下弟子说起过,喜欢一个人,可以赠与玉佩,但具体的含义……

江徵歆看出了洺玥的茫然,生怕他不了解赠送玉佩的真正含义而表错了意,于是与他解释道:“男子送女子玉佩,意味着爱慕,意味着承诺,意味着守………..守…………”

说道“守”的时候,她脸颊泛起了绯红。

不过好在此时正值黄昏时分,窗外天空织霞若锦,落日熔金,瑰丽的光芒从门窗照进来,洒落在两个人身上,有这温暖色泽的掩盖,江徵歆脸上的红晕并不明显。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咬着唇看着洺玥,洺玥亦是看着她,等待着后面的答案。

于是两个人互相注视着彼此,一个欲言又止,一个静静等候。

一个羞涩,一个坦诚。

而后,洺玥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轻轻笑了。

他笑容是那么的俊美,那么的动人心魄,足以盖过世间风华。

洺玥用修匀的双手将江徵歆纤细的双手拢在里面,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眸,对她说:“我爱慕你,承诺这份爱永生不变,亦愿为你守身如玉,始终不渝。”

他的眼神既温柔又坚定,既纯澈又炽诚,既情深又缠绵:“送你玉佩,就是想我们一人一枚,做定情之物。”

在那双素来温润如水的眼睛里,江徵歆第一次看到了火一般炽热的光芒,让她的心跟着发热,发烫……

一直以来,洺玥压抑了太多的感情想对江徵歆表达,太多的话想对她说,而今终于不用再隐藏克制,所以那些情感像是流淌在海底的熔岩最终找到了出口,一起喷薄而出,不过还好有他那温柔如水的心思包裹着,才没有让它们烫伤了她。

即便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心意,但第一次听他亲口说出,江徵歆的脸上还是泛起了绯红,心就像是被他的感情融化了一般,充满了幸福和甜蜜。

她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对喜欢的人表达爱意她会说些什么——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不见白头相携老,只许与君共天明?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

不是,都不是!

现在才知,原来根本不会是什么生死相许的情诗,更不会是华丽堆砌的辞藻。

面对彼此了解,心意相通的那个人,其实根本不用说什么,就足以明白对方的全部心意。

她注视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对上星光潋滟的紫眸,对他说:“我也爱你。”

一句简单的我也爱你,就足够了。

经历过生离死别、肝肠寸断,知道无论多么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誓言于生死面前都渺若尘埃、无能为力。

所以自己心中知道,无论余生等待她的是什么,只要与能与洺玥相伴,便是最美好的一生就够了。

在江徵歆的目光中,洺玥已经看懂了一切。

他将她的手放于自己心口,温柔缱绻地对她说:“我都明白。”

江徵歆明亮又灵动的双眸就像最纯净的宝石,没有任何杂质,与她的心一样,简单、干净、纯洁。

洺玥喜欢这样的眼睛,喜欢这样的她。

他的右手握住她的左手,

十指交扣,

掌心相叠,

伤疤贴合。

而后他轻轻地吻了她。

这不是第一次,却像是第一次。

有羞涩,有紧张,阖落的睫毛在细微颤动,呼吸也轻得若有若无。

清润的空气中带着冰雪消融的甘澈味、竹子散发的清香味、和淡淡的、对方的气息。

窗外天空余霞成绮,像浮动的彩色缎带,又像缠绵的旖旎云烟,紫粉色的天光云影交织,时光美得安然静谧。

能听到的是倦鸟归巢,翅膀扇动扰乱暮色的声音……

能听到的是云卷云舒,万道霞光被风拨动的声音……

能听到的是积雪融化,水珠从竹叶上滴落的声音……

第六十九章 幸福的味道

冬去春来,天气逐渐转暖,这意味着吃冰糖葫芦的时节即将过去。

江徵歆为了赶在这之前,最后吃一次冰糖葫芦,就带了洺玥去金市散步,顺便寻找卖糖葫芦小哥的身影。

出来之前,洺玥本想要将眼睛蒙上,毕竟京城里都是普通百姓,不像江湖中人胆子那般大,他担心会有人感到害怕。但江徵歆不想他这样过一辈子,于是就拦了下来,对他说:“你放心,不会吓到别人的,你相信我。”

两人牵手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路上行人看到洺玥的眼睛时都会先微微一怔,感到惊奇,而后见对方是位仪表出众的翩翩公子,又见走在他身旁的是个笑吟吟的可爱小姑娘,便都放下戒心,收起异样的目光,然后各行其路,甚至有的人还会再去端详两眼,觉得这天人之姿的一对甚是赏心悦目。

老远,江徵歆的目光就锁住了远处红彤彤的一片,拉着洺玥跑了过去。

“小哥哥,我要两串糖葫芦。”

卖糖葫芦小哥一下认出了江徵歆,开心不已:“姑娘,我可算把你等来了,你若再不来,我今年都要收摊了,欠你的糖葫芦可能要等到下个冬天再还了。”

“看来我是幸运的,赶在你收摊之前来了。”江徵歆笑得眉眼弯弯,“我正是怕天气暖起来就再也吃不到,所以今天特意来找你。”

卖糖葫芦小哥笑着点头,然后他看了看站在江徵歆身旁的洺玥,不住赞叹:“这位公子好生英俊啊,和姑娘你真是般配。”

听到“般配”二字,江徵歆与洺玥的耳根都略微有些发热,互相看了眼对方,心中生出了丝甜蜜。

卖糖葫芦小哥伸手拿下草靶最高处那两串最大最红的糖葫芦递给江徵歆:“我曾经说过姑娘吃的糖葫芦我都包了,现在应该改一改,等以后姑娘和公子带着娃娃来,这糖葫芦我也是包一辈子的!”

“…………”

江徵歆的脸红噌的一下红了,像个熟透的桃子,她连和洺玥成亲都敢没想过,更别提生娃娃了。

洺玥的心跳亦是乱了节拍,但好在他是那种遇事处变不惊,沉着冷静的性子,所以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反而拉着江徵歆的手又握得紧了紧,安抚着她的情绪。

不过虽然两人俱是感到羞涩,但心中弥漫的却是幸福的味道,一想到成亲,一想到将来,都不由得生出了些期许。

江徵歆道过谢,接糖葫芦,然后将较大的一串递给洺玥,笑吟吟道:“给你,快尝一尝是这次的好吃,还是上次的好吃。”

递到洺玥面前的冰糖葫芦既红亮又耀眼,山楂边上带着金黄剔透的糖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晶莹的色泽。

洺玥伸手接过,缓缓送到嘴边,尝了口上面的糖衣。

此刻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曾经见过的那些孩子在接过糖葫芦时,脸上都会洋溢幸福的笑容了。

因为真的很甜,是使人幸福的味道......

其实,这才是洺玥第一次吃冰糖葫芦,从前江徵歆给他的那一串,他没有尝过。

那一年,江徵歆给完洺玥吃的东西就匆匆跑掉了,小巷内又恢复了空幽寂静。

洺玥看着链子发了一会怔,然后拿起冰糖葫芦下面垫着的手帕将链子仔细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

做完这些后,他才打开包裹酥饼的油纸袋。

喷香的热气徐徐而出,六块金黄的酥饼完整地呈现在他眼前,十分好看,十分诱人,自从逃亡以后,他再也没吃过这么好的食物。

洺玥真的是饿惨了,抓起一块酥饼就急切地往嘴里送去。他的手被冻得僵硬,以至于碰到温热的食物都会感到发疼,牙关也因寒冷而打着颤,甚至不小心咬到了舌头,但他根本管不了那么多,最想做的就是赶紧把饼吃入肚中,让那饿到痉挛的胃能好过一些。

吃东西的时候,他甚至还记得父母曾经教导过他的饮食礼仪,对于《礼记》里面的内容也烂熟于心。

毋抟饭,毋放饭,毋流歠,毋咤食,毋啮骨……

但是对于一个饥饿到极处的人,真的不会再在乎自己的手是否干净,自己的吃相是否合宜,现在能形容他的只有“狼吞虎咽”四个字。

可是没吃两口,他忽然想到什么,蓦地停了下来,对着剩下的半个酥饼咽了咽口水,又咽了咽口水……

因为已经尝过手中食物的美味,所以他知道它有多好吃,本能的欲望已被引诱出来,而且因为积累了许久,一旦爆发,反而会更加强烈,如洪水决堤一般,汹涌而来。在此刻,他更加迫切地想要吃光它们,十分不想停下,希望可以一直吃到饱、吃到撑、吃到腻才好。

但他忍住了,没有再吃一口,只是强烈地吞咽口水,回味嘴巴里残留的味道,直到口中的酥饼味被唾液冲淡,冲没,他才骗自己说——好了,已经吃完十个油酥饼,真的吃饱了。

然后洺玥将剩下的半个油酥饼放回油纸袋中,与其余的酥饼和冰糖葫芦一起仔细包裹好,站起身来,踉跄地往荒郊树林跑去。

在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洺玥停了下来,他跪在雪地里,用手拨开厚厚积雪,然后一点一点去抠挖被冻得冰硬的泥土。

因为双手已被冻得没有知觉,所以即便被硬邦邦的泥土刮破,他也没有感觉到,直至后来看见了血,才想起来去找根树枝。

一个人弄了许久,终于做好一个坟冢,然后洺玥将细树枝折成三节插于坟前,又将油纸打开,认真摆好上面的食物。

一个假坟冢,三只枯树枝,五个半油酥饼和一串冰糖葫芦。

这是他所能做到最好的祭拜了。

曾经找到的食物不是被人吃剩丢弃的残渣,就是动物死去后的腐肉,第一次遇见这么好的食物,所以他想到了死去的父母兄长和待他如亲人般的寒弦宫人们。

对着这个假的坟冢,洺玥的心中无限难过,因为他甚至不知寒弦宫千千万万位亲人们的尸骨现在何处,不知他们是否得到了安葬。

曾经听长辈说过,只有为死去的亲人烧去冥钱,他们才有盘缠顺利到达地府,然后投胎转世。可他没有钱去买纸做冥钱,那亲人们是不是还在地下受苦?还没能够转世轮回?

因为他,他们连亡魂都得不到安息……

好愧疚.......

这么久了,他才有东西来祭奠,可面对万千亡灵,他带来的却只有不到六个饼……

真的好愧疚......

因为抱罪怀瑕,因为无能为力,因为哀思如潮,因为太多太多的感情在心中交织,所以眼泪涌了上来,被强压下去,然后又涌了上来,又被强压下去……

眼睛也是一会模糊,一会清晰,一会又更加模糊……

洺玥用小手将油纸上的冰糖葫芦摆正。

这个是给哥哥的。

他一直很好奇冰糖葫芦到底是什么味道?为什么会让别的孩子露出幸福的笑容?难道说是幸福的味道吗?那吃了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变得幸福起来?

所以哥哥你吃了它,应该也会感到幸福和快乐吧……

……

不知是从哪里来了觅食的野狗,同样是饥肠辘辘,闻到食物的味道,直奔洺玥而来,它虽然很瘦,但体型不小,站起来比洺玥还高,口中流着涎,眼中露出贪婪又疯狂的光芒。

看到了食物后,一点迟疑都没有,直接冲过来去抢地上的酥饼。

第七十章 蛰伏

洺玥被这突然冲过来的饿犬吓得一惊,还未及反应,一个酥饼已被野狗囫囵下肚,洺玥心中大急,忙用身子挡住余下的祭品,手不断挥舞想把野狗赶跑。

可这根本挡不住野狗想要抢食的欲望,它疯狂的与洺玥争抢地上的酥饼,利齿咬上他的手臂,欲把对方拖拽开。洺玥吃痛,不断挣扎,拳脚都打在野狗的身上,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反而越是挣扎,刺入肉里的獠牙撕扯得越厉害,血流得越多。

不一会,凌乱雪地里弥漫的都是血腥味。

他真的想要保护那些饼,那是他唯一能够给亲人们的东西了,是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给了他完成心愿的机会,他不想就被这么抢走……

余光突然扫到了什么,洺玥伸手抓起地上的树枝,用力向野狗的眼睛刺去,他知道,这是唯一可以赶跑它的方法。

就在即将刺中野狗眼睛的那一刻,洺玥蓦地停了手。

一念之间,他想到野狗与自己同样是饥肠辘辘、精疲力尽,如果再伤了眼睛,于这冰天雪地中怕是很难活下去。

它也是在为了生存,何苦伤它性命?

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所以洺玥对野狗多少产生了些同情,于是手放下了下来。

野狗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停手,狐疑地看着洺玥,慢慢松开嘴巴,然后赶快叼了两块尚且完好的酥饼跑走了。

因为刚刚的争抢碾压,地上的酥饼已经破碎不堪,渣子散落一地,与泥土混在一起,甚至已经拼凑不出半块完整的饼子,而那只冰糖葫芦也被压瘪碎裂,不再圆润晶亮,不再幸福耀眼。

洺玥用小手聚拢着地上的渣子,眼泪大颗大颗滴在雪地里,就那样跪在地上,低着头呜咽地哭出声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现在能对亲人们说的只有对不起这三个字了,所以怀着无尽的愧疚感一遍一遍的重复着……

直到后来精疲力尽,再也没有力气说些什么,便躺倒在坟冢边,缩成小小的一团,默默流泪……

如今,终于尝到了冰糖葫芦的味道,体会到了什么是幸福。

但这幸福不是冰糖葫芦带来的,而是把它送给自己的,眼前那个笑若艳阳的女孩子。

在她的笑容和陪伴下,洺玥感到心上的伤口在逐渐愈合,或许往事真的能成为过眼云烟,逐渐被淡忘。

能遇到她真好,让他的世界又有了阳光,仿佛万物又开始复苏,随着时光荏苒,一切都会重新变得绚丽多姿,回到最初的美好模样……

……

江徵歆与洺玥二人回到府中后,见所有的弟子都聚在院中,围着一名女子兴高采烈地谈笑着,是南宣首先看见了洺玥,笑着道了声“宫主你回来了”,然后其余弟子也都转过身来,一一向洺玥问好。

这时,坐在石凳上的女子站起身来,低低弱弱地唤声“宫主”,然后用惶恐不安的眼神看着洺玥。

洺玥和江徵歆这时才看清,原来突然出现在府内的这名女子是宋依人,不过还没等洺玥开口问怎么回事,南宣已经着急解释道:“宫主,今日我和师兄们出去买菜,正巧碰见宋师姐被一群恶霸欺负,好不叫人气愤,我们一起把恶霸赶跑了,然后就把宋师姐带了回来。”

言简意赅,洺玥听懂了,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另一名弟子断了后路。

“宫主,宋师妹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住太不安全,你就让师妹住在府中吧。”

洺玥没了办法,人都进来了,又有一堆弟子相帮,他总不好强赶人家走,于是对宋依人道:“你且先在府中住两日吧,等我为你安排好去处,再派人护送你过去。”

宋依人立时惊喜万分,似是对洺玥肯同意她留在府内无限感激,眼中含泪道:“依人在府中这些时日,断不会给宫主和各位师兄弟添麻烦的。”

而后也正如宋依人所说,她在府中住的这两日都很安静,没有去在任何一处闲逛,只是有时会去厨房帮帮忙,像是不好意思在这里闲住,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一日黄昏,江徵歆正要去找洺玥一起用晚饭,却在半路忽被人叫住。

“江姑娘——”

听到声音后,江徵歆停下脚步,回头看见宋依人端着饭菜向自己而来。

宋依人走到江徵歆面前,问:“江姑娘可是去找宫主吗?”

“嗯,是的。”

“这是我给宫主做的晚饭,正巧麻烦你帮我给宫主送过去吧。”

江徵歆眨眼问道:“姐姐亲手做的饭,难道不亲自去送吗?”

宋依人道:“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做,所以才想请你帮忙。”

她怕自己送饭过去洺玥会拒绝,所以特意找了与洺玥最亲近的江徵歆,知道她带过去的饭洺玥一定会吃。

江徵歆向来热心,于是接过木托盘,答应道:“好的,我会告诉洺玥饭是你做给他的,回头让他向你道谢。”

宋依人摇头微笑:“宫主肯收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能为他做点事也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江姑娘不用提这饭是我做的。”

“姐姐怎么和我变生分了?以前在寒弦宫时都不是叫我江姑娘的。”

“……”宋依人一怔,不知真正的宋依人还和江徵歆相识。

她在杀死宋依人前特意审问了许多关于寒弦宫的事情,以防在细节上露了马脚,唯独江徵歆不是寒弦宫的人,所以在她的算计之外,此时只能随机应变,笑着道:“是好久不见,所以怕妹妹不再像之前那般与我亲近了。”

“姐姐怎会这么想呢,还像从前那样喊我妹妹就好。”

宋依人点头:“嗯,好,歆儿妹妹。”

江徵歆开心地对她笑了,然后又和宋依人说了会话,就去帮她送饭。

宋依人担心江徵歆有所察觉,悄悄跟着她,亲眼看江徵歆带着饭菜走入洺玥的屋内,然后再端出来时端的是空菜碟,才放下一颗心来。她是个做事周密的人,所以给洺玥下的是慢性毒药,毒性会在深夜发作,到那时所有人都已睡去,没有谁会来救他。

所以宋依人先回来自己的房间,等到夜深人静时,才悄声潜入洺玥屋内,她要亲自确认对方死了才能安心。

第七十一章 罂粟美人

屋内悄无声息,宋依人不能确定洺玥已死,所以还不敢掉以轻心,她握紧手中的匕首,借助透入屋内着幽暗的月光,缓缓向床边走去。

突然,黑暗中有三股强悍内力向她而来,宋依人大惊,根本来不及避闪,就被两股内力打中了穴道,另外一股打落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而后屋内的灯亮了。

没有了人皮面具的遮挡,“宋依人”露出了那张容颜绝丽,与焱烯极为相似的脸。她正是焱烯的姐姐焱煣,伪装成宋依人的模样靠近洺玥就是为了报杀父之仇。今夜,她本来打算带着洺玥的首级回去祭父,可没想到却失了手,反被对方擒住。

其实她的武功本来不弱,但不像洺玥那般可以听声辨物,所以在黑暗中很容易就被对方击中了穴道,动弹不得。

焱煣看着面前安然无恙的洺玥,冷声道:“没想到我竟入了你和那小丫头联合设的圈套。”

洺玥放下手中的火折,淡声道:“算不上什么圈套,是你露了马脚,被歆儿察觉出来,我们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焱煣向来好胜心极强,是那种死也要死个明白的人,她问:“既然如此,总要告诉我哪出了纰漏。”

“宋依人从未叫过她妹妹。”

焱煣笑了笑:“好,受教了。”

此时,她虽然被洺玥捉住,但也有恃无恐,若非做好全盘计划也断不敢独闯虎穴。

焱煣毫无惧色地对洺玥道:“你虽抓住了我,但你杀不了我。”

“我没想杀你。”洺玥道,“屋顶上的人,是银狼吧。”

焱煣笑了,可以让她有恃无恐的原因正是银狼,因为银狼已经与她说过和洺玥交手的经过,所以她已经猜到了一二。

有银狼在,洺玥就动不了自己。

焱煣答道:“是。”

洺玥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他要留下。”

焱煣嗤笑:“不可能,他这一生只会跟着我。”

“我若是强留呢?”

“那他不是一条血路杀回去,就是自尽在你面前。”

洺玥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们对他用了蛊,才使他忠心于古焱教。”

焱煣嘴角勾起:“你不知道吗,这天下最厉害的可不是蛊……”

她的笑容妩媚至极,像世间最销魂的罂粟花,可以诱得任何人为她甘愿坠入地狱。

“是情。”

“……”洺玥心中一凛,再无刚刚的轻松之态,他知若是银狼爱上了焱煣,就很难再说服对方离开古焱教。

“我想知,冷宫主为何对我的银狼如此感兴趣?”

“你应该清楚。”

焱煣笑笑:“不错,我是已经猜到了,但我很好奇的是银狼容貌尽毁,你为何会觉得他是你哥哥?”

“判断一个人是谁不一定要看相貌。”

焱煣的目光在洺玥的身上游走,而后停在了那双紫瞳上:“好,既然你想要银狼,我们可以谈个条件。”

“什么条件?”

“无论银狼从前是谁,我都已经让他忘却前尘往事,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所以对你也同样可以,你只要愿意消除记忆,效忠古焱教,我可以放银狼自由。”焱煣的笑中带着妩媚,“你以后跟着我,也不吃亏。”

这时,屋顶却传来一声细响,是银狼听到了焱煣的话,一时失神,不慎弄出的响动。

银狼怕焱煣受到什么损伤,一直守在屋顶,关注着屋内的动静,因为真心喜欢焱煣,所有此刻听到她要用自己去换另外一人,不再让自己跟在她的身边,心中便不由自主的抽痛。

焱煣当然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她从不在乎银狼的感受,所以并不做理会,只是问洺玥道:“怎么样,你愿不愿意?”

“你与我做这样的交换,无非是想利用我控制寒弦宫,号令武林,我又怎能让你得逞。”

焱煣收起了笑容:“你虽说的不错,但也只猜对了一半,我是真心喜欢你这副相貌,所以才愿和你做这样的交换,不过既然你不愿意,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说完焱煣喊了银狼的名字。

顷刻间,黑色身影破门而入,刀光带着寒气直向洺玥刺来。银狼已经在屋顶守候许久,没有焱煣的吩咐不敢轻举妄动,心中却是焦灼难耐,生怕焱煣为洺玥所伤,此时得到号令,便如飞矢一般冲了进来。

洺玥闪身避开,他本想点住银狼的穴道,再慢慢探究他的身份,但银狼护主心切,用的是最不要命的打法,洺玥不想伤他,只能不断避让。

银狼找准时机,抱起焱煣飞出屋外,然后纵身掠上屋顶,但他没有即刻离去,而是迎风站在屋顶上,用冰冷至极的声音对洺玥说:“无论我是谁,无论你又是谁,若你今后伤了她,我一定杀了你。”

说完,才纵身飞跃而去。

洺玥不打算再追,他知银狼心系焱煣,若强行将他们留下,也许会适得其反,使得银狼对他生出敌意,反而更不易规劝,而且从刚刚的交手中也可以看出,银狼对焱煣爱护至极,他担心银狼会为救焱煣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来。

于是站在院中,默默注视着黑色身影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

……

焱煣的事过去后没多久,离渊与洺玥很快找出了被古焱教策反的朝廷官员,并按已经做好的计划,以雷霆之势将所有涉案官员全部捉拿定罪,最严重的以通敌叛国罪论处。

经过这些时日的齐心协作、筹谋策划,离渊与洺玥之间已生出惺惺相惜之感,彼此互为欣赏对方的才华谋略,若非身份所限,两人或许真会成为莫逆之交。也正是因为有了默契,所以离渊知道洺玥不在乎恩赏,便也没提论功行赏之事,而是举办了一场空前盛大的蹴鞠比赛,想与洺玥共同在赛场上畅快淋漓的切磋较量一番。

这本就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京城春花初开,芬芳吐露,贵族世家的年轻公子小姐们或三两乘车,或结伴驭马,浩浩荡荡前往城郊蹴鞠场地。

难得不喜热闹的摄政王在京举办什么活动,而且还亲自到场,各府小姐们都精心打扮,衣着妆容极尽华美,期盼到时可以蒙得摄政王多看一眼,而马上男子也都衣着鲜亮,精神抖擞,准备在赛场上大展身手,博得摄政王赏识垂青。

全京城的名门望族齐齐出动,随从差役更是不计其数,引得街上行人百姓驻足围观,他们鲜少见过这样的声势浩大的场面,纷纷猜测是举办了什么样的盛事。

直到威严神武的金武士骑马开路,而后摄政王的车辇缓缓驶过,大家才知是原来是即将迎来的是一场皇家盛会。

第七十二章 蹴鞠

出了英武门,各府车马沿着河堤而行,一路上翠柳拂岸,水光潋滟,景色甚是醉人。

待行至皇家御院后车马陆续停下,身着美服华裳的公子小姐们谈笑着走入御院,时而晓风徐来,吹动罗裙绮带轻扬,脂粉香气盈人。

蹴鞠场位于春花掩映的御院北侧,还未踏入院门,已可看见高架上悬挂的彩旗和花带随风飘舞,亦可听到清越激昂的钟鼓之声阵阵传来,以至于比赛还未开始,众人已是心神激荡,跃跃欲试。

未过多久,场内便坐满了窈窕佳丽和青年俊杰,待到江家兄妹走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同行而来的还有洺玥和苏曼罗,他们四人一个明目朗星,英姿潇洒,一个玉树临风,俊美出尘,一个顾盼神飞,国色天香,一个娇美俏丽,灵动可爱,虽然风采不同,但都是令人望尘莫及的容貌和气度,瞬间使这赛场更加明亮生姿。

在京中,世家子弟之间本就交往甚密,加之江家兄妹与苏曼罗都是交友甚广的名人,几乎没有人不识得,因此下一刻大家的目光就都落在了那副陌生的面孔上,男子们目光灼灼地打量洺玥,猜测这位年轻公子是何来头,竟能与江家兄妹走在一起。而女子们均以纨扇掩面,妙目不转地盯着洺玥,不知京中什么时候出了位能与摄政王一较高下的美男子。

四人落座之后,大家更是悄声议论开来,因为四人的席位是除庆亲王以外离摄政王最近的四个位置,而这位面生的公子竟然盖过江家兄妹,居于右侧首席,说明身份肯定非比寻常,且一双紫色眼眸实属罕见,多半是修仙之人,否则怎会被摄政王的尊为上宾?

而女子们在意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她们不明白为什么苏曼罗坐的位置比自己的更好。虽说苏曼罗做花魁时一直卖艺不卖身,但出身风尘的女子始终难以得到世家小姐的尊重,所以会因此心生不满。

不过谁都知道江家与摄政王关系交好,即便苏曼罗就这么大方的跟着江家兄妹来了,也如此张扬的坐了更靠近离渊的位置,也没人敢说什么,不过是私下议论两句罢了。

因为而江家兄妹是那种交友不论出身,又行事坦荡之人,所以与苏曼罗来往从不避讳,以至于大家对苏曼罗与江家的关系多有猜测,谁都知道当初江徵羽是以天价为苏曼罗赎的身,后又帮她开了送君楼,因此传闻中江徵羽与苏曼罗早已互生情愫,碍于苏曼罗的身份才没有接她回江府。

甚至有人还编出不少耀国首富无忧公子与京城第一名妓的风流韵事,更有神医钟柯夹杂于二人的情感纠葛之中,而后这些韵事慢慢就变成了坊间广为流传的、错综复杂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等离渊到场后,比赛才正式开始,江徵羽已是迫不及待,拉了庆亲王去踢第一场。

虽然蹴鞠很早就风靡京城,但于武林却无人问津,所以洺玥不仅不会蹴鞠,甚至连基本规则都不清楚。

此时借着江徵羽和庆亲王比赛的机会,江徵歆细细的给洺玥讲解起来。

离渊看了眼二人,心中是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虽然已知晓江徵歆与洺玥的事,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此时看到两个人一起,难免会有些涩然,不过表面上却端得无懈可击,默默将视线移开了。

离渊属于那种喜欢一个人打死都不会说的性子,因此从未对江徵歆表明过心意。

至今,他仍清晰记得初遇江徵歆时,她头戴花冠在小溪里笑着玩水的样子,就像阳光下跳跃的水珠般可爱耀眼。

因为那画面很美好,使他忘却了皇家的庄严肃穆,忘却了父王的冷酷无情,所以才没有上前,骑马站在山坡上静静地看了好一会。

他心动了,因为喜欢。

那时,他还只是个少年,心中生出的喜欢没有任何情愫,只是单纯喜欢小女孩身上那种无忧无虑、无拘无束感觉,她有着他心之向往,却无法得到的快乐。

也正因此,离渊才会将江徵歆带回王府,留她在身边陪伴自己。

所有人都说他宠溺江徵歆,但其实不是,就像与快乐的人在一起,自己也会感到快乐一样,在离渊的心中,他觉得自己在江徵歆身上得到的远比自己给予她的要多得多,如果没有她的陪伴,在母后过世的那段时间,他甚至根本无法再振作起来。

两人可以算是一起长大,他向来对她很好,因此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她的,就像江徵歆也无法从这始终如一的好中分辨出离渊喜欢自己一样。

那时离渊想,无论自己把江徵歆看做喜欢的人、朋友、还是亲人,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他知道自己会永远在她身边,永远对她好。

他从没想过江徵歆会离开自己,亦没想过自己会离开她。

所以当他得知她的心给了别人时,他的心一下空了,后来是怎么让自己接受这件事的,连他都不愿再想起。

即便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有办法可以留她在自己身边,但离渊还是选择了成全,因为他希望江徵歆可以像自己初见她时一样,始终如一的快乐下去。

他能做,他想做的,只有成全。

江徵羽在赛场上与庆亲王打得火热,但仍不住往看席这边瞟,最后终于实在忍不了,抱着球跑了过来:“小东西,你怎么不看哥哥我呀?”

江徵歆道:“小玥从来没玩过蹴鞠,我在给他解释规则呀,况且我经常看你蹴鞠,还有什么好看的?”

江徵羽斜楞眼:“你若不看比赛,今日来做什么?”

“我看比赛呀,但是为看离渊和洺玥来的。”

江徵羽:“……”

离渊笑了笑,对洺玥道:“既然她想看,我们去踢一场,你不会没关系,随便玩一玩就好。”

“不用担心。”江徵羽的手臂搭上洺玥的肩,极为自信地道:“你和我一队,有我罩着你,肯定输不了。”

“既如此,我就不手下留情了。”离渊道。

江徵羽挑眉:“不用你相让。”

“不行!”江徵歆打断了他们,“你们要是不在一个队,我该支持谁呀?”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你哥哥我呀。”

江徵歆瞟了江徵羽一眼:“我说的是离渊和洺玥。”

江徵羽:“…………”

第七十三章 情敌之间

庆亲王已经等不及,大声喊道:“羽兄,你跑去聊什么了?快点过来比赛呀。”

江徵羽回头答道:“马上就过去,而且你皇兄也要上场了。”

庆亲王听后笑逐颜开:“那太好了,皇兄和我一队,我们就不会输的,哈哈哈。”

江徵歆当做没有听见庆亲王的话,对离渊他们三人正色道:“你们必须一个队!”

最后证明江徵歆的话比庆亲王的管用,离渊、洺玥果真换了与江徵羽一色的修身队服走入场内,三个人站在一起俱是双腿修长,腰身笔挺,身形矫健,引得在场众人不住赞叹。

唯有庆亲王看到后先是一愣,而后面露苦色,谁都知道若论起蹴鞠来,江徵羽算得上京城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如果皇兄再和江徵羽一队,这比赛还怎么打?且不说皇兄的威慑力摆着那,光是一个犀利的眼神杀过来,他这队也没人敢赢好不好…….

江徵羽托起手中的球对洺玥道:“看见这个球没,只要把它踢入风流眼中就算得分,很简单的。”说完他将球抛给洺玥,“你先试一试,打不中球门没关系,只是找下感觉。”

洺玥接过球的那一刻,众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俱是好奇这位神仙公子的蹴鞠水平到底如何,只见洺玥的视线锁住风流眼,然后将球踢了出去,他的姿势极为漂亮,球也如流星般穿过球门,但是,那只球并没有停下,而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直接飞出场地,消失在围墙之外。

所有人的目光随着球转了一圈后,全场鸦雀无声。

江徵羽眯眼看着球消失,亦是:“…………”

他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现在的感情,赞吧……那该夸些什么?贬吧……球也确实算进了。

此时最为难的是以庆亲王为首的对方球手,均忐忑不安地想——力道这么大,如果球打在身上得多疼啊,至少得躺一个月吧。

其实,这也不能怪洺玥,他平时练的都是断桩碎石的纯阳功法,球对于他来说轻得如羽毛无异,所以第一次难免控制不好力道。

在这万籁俱寂中唯有江徵歆站起身来,拍着手大声喝彩:“踢得好!!!”

江徵羽:“……”

离渊:“……”

庆亲王:“……”

洺玥对远处的江徵歆笑笑,然后与江徵羽道:“我差不多知道力道了,不会再踢出去。”

江徵羽点头:“球出去没事,别把庆亲王踢伤就行。”

离渊亦是宽慰洺玥:“无妨,你只管踢,这是比赛,受些伤也难免的。”

庆亲王:“…………”

比赛开始后不久,洺玥逐渐熟悉了规则,他虽然不会蹴鞠,但这一身绝世武功不是白练的,如游龙般带着球在对方的阻截中穿行,没人能够沾到他分毫,而江徵羽和离渊也是一左一右紧跟在他身旁,时时帮他挡住对方的进攻,得到的球更会首先传给洺玥,为他创造进球得分的机会。而洺玥亦是不负众望,基本上可以百发百中,偶有一两个遗漏,离渊和江徵羽也会快速把球抢回来,让洺玥没有任何顾虑的去射门。

看席上,苏曼罗笑着对江徵歆道:“我没想过他们会配合的如此默契,本还以为会是神仙打架。”

江徵歆有些不解地看向苏曼罗。

苏曼罗笑了笑,她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离渊和洺玥都喜欢江徵歆,两名男子同时喜欢一名女子时难免会互生敌意,不打起来已经很好了,没想到竟还能如好友般酣畅淋漓的一起蹴鞠,这实在令她意外。

不过她知道江徵歆当局者迷,也不好点破,所以说:“天无二日,山无二虎,地位尊贵且实力强大的人往往喜欢互相较量,很难相处融洽。”

江徵歆道:“他们都是心怀日月之人,不会在意这些事的。”

说到心怀,苏曼罗看向江徵羽,有些好奇若今后这三位举世无双的人联起手来,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整场比赛,不同于其他人的视线追着球游走,苏曼罗的目光基本都在江徵羽身上,她今日也只是为看江徵羽蹴鞠而来。

记得两人第一次相遇,也是因为一场蹴鞠比赛,那一年,苏曼罗不满十五岁,正是初露美人骨的年龄,因为相貌和才艺俱佳,青楼的妈妈想等她摘得魁首后卖个好价钱,所以才一直没有让她接客,而是将她养在青楼里悉心培养才情技艺。

一次她去琴师那里修琴回来,正恰巧路过蹴鞠场,听见里面传来男子呐喊欢笑的声音。苏曼罗自幼生长在烟花柳巷里,平生见过最多的就是男人,油腻猥琐的、醉酒发疯的、张狂叫骂的……无论他们的嘴脸有多么不同,看到她都是同一种反应,那就是拉扯搂抱,所以苏曼罗最讨厌的也是男人。

她抱紧怀中的琴,想快步走过这个地方,远离令她心烦意燥的声音,可忽地一个球飞出高墙,直奔她而来,苏曼罗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但好在那只球没有砸到她,而是在她的前方掉落,滚了两滚后停在她的脚边。

苏曼罗对着那只吓到自己的球,微微皱眉,本欲将它一脚踢开,可想到上面的泥土和臭汗,就有些嫌脏,于是收回了自己的脚,准备绕行。

这时,头顶上方有个清朗声音响起:“姑娘,麻烦帮忙把球扔回来吧。”

苏曼罗霍然抬首,看见墙檐上趴着一名英俊的男子,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那张年轻朝气的脸上挂着汗珠,笑起来眉眼弯下,嘴角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是轻松自在,没有任何烦恼和拘束的笑容。

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将他英气勃勃的面庞和脸上的汗水都照得发亮,苏曼罗可以清晰看到一滴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滑落进他大而明亮的眼睛里,可因为手臂挂在墙上,他没有办法去擦,只能眨眨眼睛,然后又继续笑着看向她,眼神既干净又清澈,不是任何男子曾经流连在她身上带有邪念和欲望的目光。

好像是在看一个熟悉的人,没有任何距离。

又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人,没有任何冒犯。

无论是他的目光,他的笑容,还是他这个人都令苏曼罗心生好感,如骄阳般灿烂、热烈、耀眼……

江徵羽见苏曼罗没反应,笑着道:“姑娘,你再不帮我,我可要挂不住了。”

第七十四章 彼岸幽莲

苏曼罗这才回过神来,将琴放在地上,拾起球用力扔了回去,江徵羽笑着道了声谢,然后跳下高墙,跑回赛场。

很快里面又传来了欢笑声。

“我还以为你要翻墙出去,没想到这球自己飞回来了。”

“刚才有个好心的姑娘帮我扔回来的。”

“是吗,那姑娘长得美不美啊?”

“瞎想什么呢,一个小妹妹而已。”

……

犹豫了半晌,苏曼罗最终还是忍不住走进蹴鞠场,躲在一株花开浓郁的丁香树后看江徵羽在和齐云社的教头们比赛。

阳光下,他挥汗如雨,虽然脸上满是汗水,但却丝毫不显疲惫,只是因为喜欢尽情奔跑,痛快流汗的感觉。

初次相遇,亦是初次心动,从此以后苏曼罗总会借着各种机会去看江徵羽蹴鞠,也暗暗打探那是谁家的公子,当她终于得知他的身份时,心一下落入谷底。

姐妹们嘲笑她痴心妄想,神情鄙薄的对她说——“那可是无忧公子,耀国的首富,哪是咱们这种身份的人可以高攀得起的,你还是不要想了,云泥之别。”

云泥之别,

云泥之别……

这些年,苏曼罗在心里重复过无数遍。

但那时她想,痴心妄想如何?云泥之别又如何?既然在勾栏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里终于遇见了令她心动的阳光,那她就做污泥中盛开的花,即便高攀不上,只为他绽放。

所以她苦练技艺,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为花魁,名满京城,让他知道自己。所以她打破了青楼的惯例,只卖艺不卖身,即便遭到客人的斥责、妈妈的毒打,她也亦是守身如玉,希望等攒够钱赎身后,自己可以清白的走向他。

而今,梦想终成实现,她成为了他的朋友,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他的身旁。但她也明白,倾慕之人是京城备受瞩目的青年才俊,连驸马都做的得的人,自己又怎能配得上他?所以即便只是关系不近的朋友也足够了,她不再奢望什么,亦愿止步于此。

比赛刚一结束,江徵歆就迫不及待地拿着手帕飞奔着跑去赛场。

江徵羽见妹妹向自己跑来,笑吟吟地弯下腰,等她为自己擦汗,可谁知,妹妹竟然越过了自己,直奔洺玥而去,江徵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怎么样,累不累?”江徵歆一边给洺玥擦汗,一边问。

洺玥笑着道:“不累。”

江徵羽回身看着两人,无奈苦笑,终知有妹妹擦汗的时代已经结束,从此与他相伴的只有衣袖。他刚要抬起胳膊去抹头上的汗水,苏曼罗已经走到他面前,素手中的帕子越捏越紧,想要递给江徵羽,又怕他嫌弃。

这只帕子苏曼罗一直带在身上,从来没有用过,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递给江徵羽,为他擦汗而用,也不知跟了她多少年,但一直洁净、平整、如新。

苏曼罗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将帕子送到江徵羽面前,声音轻且带着小心翼翼:“你要不要擦下汗。”

此时的她就像位娇羞少女,全无美艳孤傲送君楼老板的影子。

场内又开始议论纷纷,说苏曼罗是主动献媚,为了靠近江徵羽没少使用此般殷勤的手段,但江徵羽知道苏曼罗此举是为帮自己化解尴尬,所以不忍拒绝对方的好意,也不想理会闲言碎语,笑着接过帕子,对她道:“谢谢你。”

擦过汗后,手帕已被汗水洇湿,江徵羽觉得帕子脏,也没好意思再还给苏曼罗,对她道:“这帕子没法要了,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几匹上好的鲛绡去。”

苏曼罗看了看江徵羽,没多说什么,就微笑着点头道:“好。”

江徵歆听后直摇头,觉得江徵羽真是不解风情,人家姑娘的一片心,哪是几匹鲛绡就能回馈得了的,不过哥哥向来大大咧咧的性子,且现在已心有所属,所以江徵歆也不好再规劝什么。

庆亲王见到这一幕,不禁心生羡慕,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递到离渊面前:“皇兄,没有美人给咱俩递手帕也无妨,我向来自带手帕,给,你先擦完我再擦。”

“……”

离渊本就因为江徵歆和洺玥二人亲密无间而心中酸痛,此时脸色更是沉郁下来,冷冷瞥了庆亲王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庆亲王被皇兄冷峻的眼神吓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密布汗水的额头上又多了层冷汗,忙用帕子擦了擦,不禁觉得今天自己忒不容易,一颗心被整得七上八下的。

……

古焱教的石室内灯火通明,柔纱软裳全部散落在地,朱红帐内一片旖旎风光。

焱烯抚着身下美人的脸,邪魅道:“若说女人什么时候最美,那除了笑的时候,就是哭的时候了。”

抬起手,掌心已被泪水洇湿。

“你知道吗?我虽然喜欢你的脸,但却不喜欢你的名字,冰轻绝,多么的高贵清傲,让我听了就想弄脏它。”

冰轻绝的一双美目里是残破不堪的光影,泪水不断淌落,洇湿了枕席。她被迫服下软筋散,无力挣扎,甚至连求死的力气都没有,因为屈辱,身体不住地颤抖。

“你召三生大会杀了我父亲,害我古焱教衰落至此,我不向你讨回些什么,总觉得太亏了。”

焱烯捏住冰轻绝的下巴,低下头,声音里带有蛊惑和玩味:“哭什么呢?和我,你就这么不愿意?”

低哑的嗓音越来越近,炙热的鼻息拂过冰轻绝乌黑的发丝:“是我的脸不如冷洺玥的好看,还是身材不如他……”

听到那个名字,冰轻绝的心中更痛,即便闭上了双眼,泪水还是止不住的滑落。

焱烯看着冰轻绝的目光就如在看一只濒死的猎物,仇恨令他想咬上对方的脖颈,尽情嗜血。又像是在看一朵高洁的雪莲,邪念让他想要将其摧折,碾碎进污泥中。

胸膛上红色的曼珠沙华纹妖艳如血,焱烯笑了,甚至比盛开在冥界的彼岸花更美,他要带她一起堕入地狱。

青铜灯上的光亮彻夜未熄,冰轻绝的自尊、骄傲、清白……一夜间被毁的彻底。

第七十五章 密报与密诏

同一时间,洺玥接到两份密报,带来了两件大事。

一件事关江湖,冰阁灭门,阁主失踪。

一件事关朝廷,不日之后,逦国出兵。

这两个消息可以说是突如其来,冰轻绝被焱烯带回古焱教在短时间内无人知晓,原因是焱烯屠了冰阁满门,所以没有人能够跑出来报信。而逦国要与耀国开战,是因为古焱教不仅策反了耀国官员,同时策反了逦国重臣,且适逢逦国也早有开战之意。

洺玥知道关于逦国出兵的事离渊应该也已知晓,但仍然派人送信给他,建议他准备迎战的同时派使者去谈和,以保国家太平为首。而后他未作片刻停留,火速召了千余名寒弦宫的弟子前往古焱教。

本来洺玥没想赶尽杀绝,只要古焱教安分守己,不再挑起事端,他可以留焱烯等人的性命,但这次真的触到了他的底线,所以他是带着灭门的心去的北境。

而古焱教之所以敢如此猖狂,是因为战事将近,等逦国获胜之后,地下宫会彻底为古焱教所有,那时古焱教定会重新崛起,但焱烯没想到洺玥在战前得到了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而来。

都说狼若回头,不是报恩,就是报仇。洺玥再返北境,古焱教血流成河,两个门派的仇加起来,他要古焱教血债血偿。

最后,一曲若水吹彻九空,锐如白隼般的寒弦子弟将古焱教变成一片血海,焱煣在银狼的掩护下逃走,焱烯被洺玥重伤,生死一线下,他以冰轻绝的性命为筹码,换得洺玥手下留情,带着小部分余众逃到两国边境去了。

洺玥推开石门时,手中的剑还滴着血,身上的杀伐之气未消,看见里面手脚被缚,伶仃憔悴的女子,他敛了身上冰冷的锋芒,走到冰轻绝面前,温和对她道:“我来带你回去。”

冰轻绝看着洺玥,紧咬嘴唇,眼眶通红,她没有说话,而先是看向了石门。

即便被折了傲骨,摧毁了自尊,冰轻绝也不愿别人看到她这般屈辱狼狈的模样。

洺玥知道冰轻绝在担忧些什么,安慰她道:“进来之前,我已让所有人都退去了,没有别人,只有我。”

这份体贴入微让冰轻绝的心更紧了,人都是这样,面对敌人的冷漠尚且能强作无事,但遇到朋友的关心,便不由得脆弱起来。

冰轻绝低下头,眼泪同时滑落。

洺玥为她斩落身上的枷锁,想要带她离开,可冰轻绝却突然出手去抢洺玥手中的剑,她早已决心一死,不想被人看到她自尽是为维持最后的体面。

然而洺玥更快一些,瞬间将剑收起,问道:“你要寻死吗?”

冰轻绝眼中含泪望着洺玥,声音喑哑发颤:“冰阁满门被灭,清白之身被毁,我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洺玥震惊。

本以为焱烯屠了冰阁已是做到绝处,没想到他竟然会对冰轻绝做出这种事来,洺玥心中的怒火更盛,握剑的手已用力到指骨发白,立誓一定要杀了焱烯。

冰轻绝向来心性高傲,若想活下来,断不会将这件事告诉洺玥,肯向他吐露实情,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她道:“没有保护好冰阁是我错,本该为冰阁报仇后再在众位祖师灵位前自裁谢罪,但此身已污,无法苟活,告诉你事实是想等我死后,请你帮我为冰阁报仇,代我向恩师谢罪。”

洺玥没有劝冰轻绝活下去,而是对她说:“我会帮你报仇,亦可代你谢罪。但你想冰阁百年基业就这么被毁,从此江湖之中再无此门派,冰阁祖师们辛苦创立的武学消失在世上吗?”

他很清楚,心灰意冷的人最需要的是一个信念,有了这个信念支撑,无论在什么样的绝境里,都会不顾一切的活下去。

果真这句话戳到了冰轻绝的心,她睁大眼睛看向洺玥,心神俱震。一想到自己不仅不能将冰阁的武学发扬光大,反而要害其失传湮灭,就悔愧难当,不禁动摇了求死的心志。

因为洺玥也经历过灭门,也曾经孤身一人,所以他懂冰轻绝此时的绝望,他对她道:“经历过什么没关系,我帮你渡过去,只剩你一个人也没关系,我帮你重建冰阁,只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能活着的人不要轻易寻死,如果像他一样,注定生命短暂,有的时候就会真的很渴望活着,即便是一天也会觉得很珍贵,因为可以去完成未尽的心愿。

洺玥出发去古焱教的同时,离渊也开始调动兵马准备迎战,据密探来报,此次逦国的迦帝会御驾亲征,让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变得更加令人恐慌。

逦国的迦帝名为迦羿,也是一位年轻的君王,向来以作战神勇而闻名各国,自他登基以来一连征服了周边五国,开疆拓土无数,且每次战事必是御驾亲征,可谓所向披靡。也正因百战不殆、百炼成钢,他的手下有一支极为骁勇善战的军队,令周边诸国闻风丧胆。

自明武帝去后,耀国一直主休养生息,几年未经战事,虽然两国实力相当,但战斗方面却是逦国更胜一筹。离渊虽然在大敌当前,稳如泰山,但朝中官员们难免会心生忌惮,不过好在曾经跟随明武帝征战的大将仍在,也曾在与逦国交战时取得胜利,所以尚能稳住人心。

就在离渊与几名将军商议战策时,有位侍奉过明武帝的老奴捧着一只锦盒来到离渊面前,恭谦不卑地说:“先皇驾崩前嘱咐奴才,在耀国第一次兵战之时,将这封份诏书交给摄政王。”

离渊微感诧异,从未料到明武帝竟会留下一封密诏,且在此时令一位老奴呈交于他。

但明武帝向来心思难测,离渊也猜不到诏书里面会是什么内容,渐感心神不宁,于是屏退左右,打开了玉轴金卷。

看到明武帝的亲笔手迹后,离渊原本平静的神色变得沉郁,然后再到震惊,哑声道:“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第七十六章 陪伴

暴雨来得突然,从傍晚开始一直未停,江徵歆站在庭廊里,望着被雨水不断冲刷的黑夜,心事重重。

洺玥走的时候很匆忙,未来得及与她细说原委,所以江徵歆只知他是去了古焱教,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临别时洺玥沉郁凝重的神色可以看出此事非同小可,因此她一直很担心,毕竟神鹿角还没有找到,洺玥的心脉还很脆弱。

大雨的天气里很少有人出行,一旦有人到访必是急事,而就在这嘈杂的雨水声中,府门被凌乱敲响。

高大的男子打着油纸伞而来,漆黑的雨幕中难辨相貌,江徵歆的心瞬间揪紧,担心是从北境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等人走到廊庑下收起油纸伞,脸被灯火照亮,江徵歆才看清来的人原来是栾夙。

栾夙的目光中是掩不住的担忧和急切,对江徵歆道:“小姐,请你去看看摄政王吧。”

江徵歆从未见过栾夙这般着急的样子,忙问:“离渊他怎么了?”

“摄政王已经把自己关在殿内很久了,禁止任何人入内。”

江徵歆的心一沉,即刻随栾夙出了府。

急促的马蹄踏得雨水飞溅,风雨交加中,马车快速驶入皇宫。

一路上江徵歆惴惴不安,她与离渊相识这么久,很少见他把自己关起来,上一次还是在他母后过世之时,那时的他既不说话,也不流泪,就一个人在黑暗的屋子里独自舔舐伤口……

所以这次,一定也出了大事…….

殿门被推开时,疾风裹挟着暴雨狂乱而入,吹得层层幔帐纷飞,幽暗的大殿内,离渊坐在地上,周身的气息比外面晦暝的雨夜更冷,更阴沉。

他手支着额头,在阴暗中看不出表情,低沉声音中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和寒意:“不是说过不许任何人进来了吗!”

“是我。”

“……”

听出了江徵歆的声音,离渊没再说话。

江徵歆走到离渊的身旁,看见了地上的诏书,她知道问离渊什么也不会说,所以便自己捡起来看,也没怕是杀头之罪。

诏书上面的意思很简单,让离渊废帝,自己坐上皇位。

但其中的含义很残忍,废的是兄弟,端的是冷血无情。

有了这封先皇遗诏,离渊即位合礼合法,也正是因为这封遗诏,令离渊陷入了两难处境。

此时他若登上帝位,即便不杀离泱,也可凭手中遗诏令离泱退位,封其为王侯以保后半生无忧,但若离渊今时不废帝,那么将来离泱很有可能会为皇位稳固而杀了他。

所以,明武帝给离渊的答案已经摆在他面前了——取而代之。

明武帝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心中最属意的还是离渊,而且原本也确实打算将皇位传给他,但曾经发生了一件事,令父子反目成仇,

当年,离渊的生母,也是耀国的皇后不忍见明武帝连年征战,陷万民于水火,冒死劝谏明武帝停战,明武帝认为最给予厚望的离渊不支持自己皆是因为皇后教导有失,那时他已欲念成魔,盛怒之下失手杀了离渊的母后,从此使得离渊对明武帝心生了怨恨。

但错已铸成,即便明武帝感到悔愧也无法挽回这一切,两人又都是冰冷寡言的性子,没有道歉言和,所以更没有冰释前嫌。

直到明武帝驾崩前也没能使离渊认同自己开拓疆土、征服诸国的主张,所以才先将王位传给了最年幼的离泱,给予离渊摄政之权,再在此时于众目睽睽之下将遗诏交给离渊,为的就是逼他走上和自己一样的路,练就和自己一样冷酷无情的心,从而成就旷古烁今的帝王霸业。

看完遗诏后,江徵歆震惊不已,手中的诏书陡然滑落,玉轴敲击地面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大殿内,苍凉凄怆。

她理解离渊的痛苦,做这样的选择对他来说过于残忍。

可以说这既是一场父子之间的博弈,亦是一场兄弟之间的博弈,赌注是生死殊荣,家国天下,博弈的是世间最难揣测的人心。

江徵歆没有说什么,在离渊身边坐了下来,静静的陪着他。

离渊有着一颗最坚毅的心,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挺过去,然后在人前仍是那个无坚不摧的摄政王,此时不用什么安慰的话,他需要的只是一个陪伴。

像母后离世的那段时间一样,离渊将头靠在江徵歆的腿上,默默看雨打窗棂,听雨滴溅落。即便那时的伤口已经愈合,但烙印仍是留下了,他永远记得母后死时也下了一场大雨,他在雨中站了很久,难过地看着雨水将刺目的鲜血一点一点冲刷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离渊道低声道:“我想去雨中呆一会。”

江徵歆点头:“好,我陪你。”

走入雨幕中,离渊抬起头,任由雨水打在脸上。

身居高位,他不能极尽的表达悲伤或喜悦,淋一场雨,也算是一种宣泄吧。真的很希望雨水能够像冲刷血迹那样将记忆冲刷,帮他想把从前的、现在的全部忘记……

同样是夜,冰轻绝被梦魇所缠,在同门凄惨死亡的噩梦里尖叫着惊醒,全身冷汗涔涔,不住的剧烈喘息。

房门被急促敲响,外面是洺玥关切的声音:“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

客栈的环境冰轻绝还很不熟悉,所以跌跌撞撞的来开门,看到洺玥的那一刻,委屈更加涌上心头,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将头埋入那个温暖的、安全的胸膛。

即便平时端的再冰冷,说到底她也是个年轻女子,心底最深处埋着柔软,在梦境的困扰下、情绪崩溃的边缘,思绪就变得凌乱起来,平时连她自己都看不到的怯懦、恐惧、害怕同时倾泻而出,令情感变得难以自控。

洺玥一下愣住,显然没有料到冰轻绝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全身僵硬不已。

好在冰轻绝很快恢复了理智,忙放开了手,慌乱地道歉:“对不起…….我…….我…….”

“是做噩梦了吗?”洺玥问。

冰轻绝点点头,很感谢洺玥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因为她也尴尬的无法解释这一时的冲动。

洺玥见冰轻绝安然无恙就放心了,对她道:“我担心有人来袭,所过来看看,你没事就好,继续睡吧。”

在洺玥走之前,冰轻绝叫住了他:“……等一等。”

她张了张嘴,欲语还休,月华打在那张绝美的脸上,更显柔美动人。因为头发散落着,无助且脆弱,此时的她就像错开在冥界的一朵雪莲,在惊恐中瑟瑟摇曳。

“……我不想睡了,你可不可以…….留下……陪我坐一会?”

第七十七章 皇兄

经历过这些事,她实在是害怕极了,躺在床上时会想到焱烯,想到那一夜的凌辱,所以连心都止不住地颤抖。

她后悔自己一直喜欢洺玥,却未来得及说出口,就永远失去了可以说出口的机会,后悔自己当初放不下自尊心,迟疑着没有向洺玥表明心意。

也许那时她说了,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所以在百般纠结中,冰轻绝还是不受控的表达了实感,想让洺玥留下来陪陪自己。

说完,她就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她知道这个要求有些尴尬,有些难堪,但懊恼自己的同时却也无悔。

不想再因踌躇犹豫,做出什么令自己后悔的事情。

洺玥明白冰轻绝是在害怕,无论谁突然遭遇这些变故,一时都很难走出来。

如果对方是名男子话,他一定会进入屋内,与之促膝长谈,帮对方解开心结。

但毕竟冰轻绝是名女子,两人深夜共处一室并不是很好。

他道:“明日还要赶路,所以你一定要休息。我在门外守着,你有事叫我,我一定答应。”

这也算是一种陪伴,但是另一种方式。

冰轻绝抬起头,有些不忍:“可是夜这么凉,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洺玥对她温和笑笑:“无妨,你快睡吧。”

说完他为冰轻绝关上了房门,然后在门外坐了下来,如他承诺的那样,没有离开。

月光下,那张俊美的脸依然平静,但眉心却微微蹙起,因为心口的位置一直在隐隐作痛。

连日的奔波以及与古焱教血战一场,都令洺玥的心脉耗损不少,他似乎已经感觉到生命线已即将燃至尽头,但是没有什么办法,只能闭上双眼,等疼痛感自行消散。

黎明拂晓,晨光初露,雨虽然停了,但密布的乌云还未完全消散,偶尔天空掉落一两滴雨珠,打落进青砖石上的积水中,把晦暗的天光云影层层拨乱。

离渊睁开了双眸,望着青灰色的苍天,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看向身边的江徵歆,轻声道:“谢谢你陪我。”

江徵歆笑了笑:“我们之间永远不用言谢。”

离渊没有说话,又转头看向天空,唇畔却浮起了一抹笑容。

是啊,他和江徵歆之间即便不是恋人也会是最好的朋友,永远不用说什么客套话。

“你做好决定了?”江徵歆问。

“嗯。”

离渊的声音很淡,轻如鸿毛,说出来的却是一句重如泰山的誓言:“我不会和自己的弟弟争夺皇位。”

江徵歆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但眼中还是闪过一丝担忧,不过转瞬即逝。

其实她们两个人都很清楚,对于离渊来说最好的抉择是自己登基,这样兄弟二人都不会死。如果离泱敬爱他,不会因为这样的选择而怪他,如果不爱他,今日离渊不选择登基,那么有朝一日离泱定会杀了他。

作为朋友,她希望离渊的一生是平安的,不要活在未知的危险中。

但身为他的朋友,她也是支持他的,追随本心而活,才能无愧无悔。

江徵歆微笑着道:“我支持你的决定,亦很佩服你能抵御得住帝位的诱惑。”

“诱惑并非没有。”离渊眺望着远空,“但在我心中手足兄弟更重要。”

江徵歆点头,在她眼中离渊永远像山峦一样将弟弟护在后面,不让离泱受到任何伤害,与此同时也在悉心培养着离泱成为一名好皇帝,他对于弟弟的这份呵护,不亚于父母对子女的呵护,令人为之动容。

所有人都说离渊像明武帝,但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像,明武帝不是一个好的父亲,狠心到可以让亲生骨肉自相残杀,但离渊却不同,他不仅没有因皇位与手足兄弟反目成仇,反而在替明武帝尽一个父亲的责任,保护着本该由他去保护的人。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栾夙来到离渊面前。

“启禀摄政王,派去逦国的使臣回来了,逦国拒绝谈和,迦帝让使臣带话给您,说像古焱教这种卑微的尘垢粃糠不足以左右他的意思,与耀国宣战皆是因明武帝在位时,逦国备受欺压,如今他要讨回国土,一雪前耻。”

离渊冷笑,目光变得锐利,从容且自信地道:“好,既然迦帝亲征,那本王也亲战奉陪,耀国虽不主战争,但亦不惧一战!”

江徵歆听后欣慰一笑,知道离渊已经完全从阴霾中走了出来。

这就是她所认识的离渊,强大到没有什么可以将他压倒,即便不在帝位,亦是叱咤风云,无可匹敌。

离渊出征之时,离泱亲自来送他,抱着他的腿,仰着头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直在离渊的庇护下,所以离泱很依赖这位兄长,知道即便皇兄性子冰冷,但向来爱护自己。

虽然有时皇兄严厉得令自己害怕,但他从没让自己因为别的事情而害怕过,无论是处理纷扰复杂的国事,还是面对朝堂上老谋深算的权臣,又或是今时今日这令人担忧战争,皇兄都将自己护于身后,为自己挡住一切凶险……

即便他还很小,很多事还不懂,但明白皇兄对他的好。

离渊冷声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哥哥,该称皇兄。”

离泱哦了一声音,松开手,乖乖道了声:“是,皇兄。”

离渊虽然表面上端的冷漠,但看着这个异母的弟弟,亦有离别的不舍和百般的放心不下。

一个幼帝,生母又身份低微,甚至连妃嫔的名位都没被封上就早早的薨了。离泱就在那些随明武帝出生入死,军功卓著臣子们的虎视眈眈下登基上位,没有外戚可以依靠,只有自己可以保护他。

若说自己在时还能为他压制住那些功高盖主的臣子,但如果自己战死沙场,那么主幼臣强、外敌当前的环境中,离泱该怎么办,谁来保护他……可是若自己不去,那么面对亲征的迦帝,几十万大军的军心又如何能稳定……

有千言万语想要嘱托,最终化成一句:“我若不回来,你自己要坚强,平安长大。”

离泱眼中含泪,望着离渊,瘪着嘴巴道:“皇兄也要平安回来,不要受伤,一定要回来。”

这副可怜巴巴、幼小无依的模样令离渊更加不忍,他赶忙挪开了视线,对太傅说:“我把皇帝托付给你了,你要好好辅佐他,不容有失。”

太傅郑重道:“臣下遵命,定不辜负摄政王的信任。”

“嗯。”

离渊转过身,对着低头抽泣的弟弟说:“不许再哭了。”

将士之前,他希望他是名合格的皇帝。

声音虽然不算严厉,但对于皇兄的话离泱不敢不听,可又一时止不住抽泣,就低着头,不敢让兄长看见自己的眼泪,不过已经没有了哭的声音。

看了眼整装待发的军队,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一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别,离渊想要对弟弟多说些什么,但因冰冷刚毅的性子,很多话哽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口。

手握成拳,松开,又攥住。

最终,离渊伸出大手摸了摸离泱的头,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哥哥走了。”

说罢,转身走到静立的战马前,翻身上马。

离泱从未听过皇兄如此温柔的声音,蓦然抬起头,可看到的已是哥哥的背影。

随着号角吹响,旌旗长扬,离渊带军出发,奔赴前线……

——弟弟,这个皇位会是有史以来最安稳、最无争的位置,你不会看到一点血雨腥风,我会为你守护这个江山。

第七十七章 不负苍生不负卿

城门外已有两骑人马等候多时了,是江徵歆与江徵羽,他们来送离渊出征。

二人骑马陪离渊走了很远,亦不愿返还。

江徵歆虽然嘴上说着送到下一个岔路口我们就回去了,但是过了那道岔路后,就又要再送到下一个岔路。

一朝分别,不知几时能再相见,她与离渊十余年相依相伴长大,感情上已与亲人无异,又如何能放心的下他去战场涉险。

江徵歆永远不会忘记如果当初不是离渊把自己带回来,给了她一个家,那她很有可能已被山中的野兽吃掉或者因饥寒交迫而死,哪里能过得这么幸福,哪里还能找到哥哥……

看着身旁玄袍金甲,威严俊朗的男子,江徵歆心中百感交集,怕他会受伤,怕他会像明武帝一样战死沙场,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

离渊对江徵歆说:“你再继续走,就要跟我去参战了。”

“我就是想多送送你。”江徵歆轻声道,脸上一点也没有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模样,而是挂满了忧愁,“这次的胜算有多大?”

离渊陷入沉默,据他所知此次交战,逦国在兵力上更胜一筹,所以耀国获胜的可能性并不大。

但为了让江徵歆安心,离渊最后说了模棱两可的话:“还好,应该能打赢。”

江徵羽伸手轻轻打了妹妹的后脑勺:“干嘛一副愁眉苦脸,离渊你还不相信吗,咱们耀国智勇双全的摄政王,肯定能赢的,咱家酒铺里的好酒我全都留着呢,等着大军凯旋而归,咱们庆功宴上喝。”

离渊道:“那得要比上次的枫露酿还好。”

江徵羽点头:“这个自然。还有,我已经调运了江氏名下所有粮铺的储粮,也正在全国收购粮草,过不了多久就给你送过去,你只管放心打仗,这仗打多久,粮草我就供多久,绝对充裕。”

握着缰绳的手一紧,离渊看向江徵羽,但见对方从容地对自己点点头,心中忽地感到轻松不少,笑着道:“好。”

因为离泱年幼,所以离渊的后方没有可以依靠的力量,基本上算是孤军奋战了。若像江徵羽所说粮草能够补给充足,那确实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可让他专心应战。

三人正说着,忽见远方天与路的交界处,一人一骑独行而来,马背上是颀长英挺的身影,金光漫照之中,衣袖随风轻轻飘摆。

“小玥——!”江徵歆已经认出了来人,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策马跑了过去。

“小玥,你终于回来了!一切都还顺利吗?”

洺玥笑着对她道:“还好,还算顺利。”

这时离渊与江徵羽也驭马来到洺玥面前,见他平安归来,都放了一颗心。

“我回来的路上接到了耀国出兵的消息。”

离渊:“所以你所以你来送我的?”

“不是。”洺玥道,“我来帮你。”

离渊:“…………”

江徵歆:“…………”

江徵羽:“…………”

洺玥话音刚落,就见他身后的方向,天地的交汇处,有人骑马走来。

一个……

两个……

三个…….

几十个……..

几百个…….

成百上千……

成千上万……

有宇文晋,有元祖、有陆原、有席云过、有姬铎、有巫宸……

各大门派掌门和其门下千千万万名弟子,以及江湖上的各路豪杰侠客……

他们浩浩荡荡而来,遮天蔽日,阵容严整。

见到这番景象,不仅是离渊他们三个,连随行的将士们都震惊不已,自古以来奔赴沙场、浴血奋战的都是应征入伍的兵将,平生第一次见有江湖人士集结相助,令人情绪激昂,热血沸腾。

离渊不可置信地道:“没想到你竟会来帮我打仗。”

“你是我的朋友,我自然要帮你。”洺玥道,”而且家国事不分朝堂和江湖,不分你我。”

他拉转马头,看向万千侠士:“天下若太平,我辈自归隐山林,行侠仗义,济贫扶弱,国遇战事时,我们也定当奋不顾身,保卫家国,守护黎民。”

离渊心中大为感动,想起自己曾经因为紫瞳妖孽的预言要杀洺玥,后又将其视为可以号令武林反抗朝廷的强敌,即便如今二人关系缓和,成为朋友,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洺玥会助自己抵御强敌入侵,而且带来的都是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的武功高手,有他们相助,耀国的胜算又大出许多。

得友如此,真是生平所幸!

“好!”离渊笑着道,“就让我们并肩作战一场,只愿我离渊从今以后,不负苍生不负卿!”

激扬的号角吹响,大军又继续启程,临行前,洺玥对江徵歆道:“歆儿,有个人我想托你照看,可以吗?”

“没问题,是谁呀?”

“冰轻绝。”

因为一路号召群雄赶回京城,没有时间可以安置冰轻绝,便只能先将她托付于江徵歆,有江徵歆的照看,冰轻绝应该不会一时想不开而轻生。

刚听见冰轻绝的名字,江徵羽就立马来了精神,问道:“冰姑娘也在这吗?我怎么没看见她呀。”

一边说着一边仰着脖子左右张望,终于,在人群中寻到那个清清丽丽的身影,然后连忙跑了过去。

江徵歆也没问洺玥缘由,爽快答应:“好,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冰姐姐的。”

洺玥笑了笑,嘱咐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江徵歆用力点头:“我会的,你也是,一定不要受伤,要好好的回来。”

“嗯。”

洺玥握了握江徵歆的手,深情地看着她道:“我走了。”

江徵歆更是有千般不舍,万般担忧,但此时只能强忍住离别的感伤,柔声道:“我等你回来。”

洺玥对她点头笑笑,然后调转了马头,带着万千豪杰与离渊一起赶赴战场。

看着大军远行,洺玥与离渊的身影消失后,江徵歆走到冰轻绝面前,牵起她的手:“姐姐,我们回家吧。”

还没从伤痛中走出来的冰轻绝,面色憔悴,眼神黯淡,听到江徵歆的这句“姐姐,我们回家吧”,眼眶一下有些发酸,可能是因为她已经没有家了,此时还能听到有人说要带她回家,所以心中倍感温暖,她温柔地点点头,随着江家兄妹一起回了江府。

第七十九章 芙蕖小舟

江徵羽知道冰轻绝喜欢清静,所以特意为她安排了府内一座曲水环抱、景色宜人的院落作为居所,又精心挑选了几名上等女使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并送去最好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等物。

显然,江府内从未来过女客人居住,女使们都兴奋极了,端着江徵羽为冰轻绝定做的衣裳首饰,来她面前欢笑攀谈:“冰姑娘,你看这件衣裳的料子是江氏织造府独产的龙影烟罗,阳光下如龙鳞一般泛着九色光彩,极其稀有,便是公主陛下也难求一匹呢。”

另一名女使捧上了自己托盘中的一套衣裳:“姑娘再看这件,是从离咱们最远的昊先国带回来的淧香缎裁制而成,昊先国特有一种冰蚕,吐出的丝质地冰凉,比女子的肌肤还要顺滑,所以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即便在炎炎夏日也感觉凉爽舒适,毫不沾身,而且淧香缎特带奇香,非常好闻,是咱们小姐最喜欢的缎料之一。”

冰轻绝看着面前精美绝伦的衣裳,伸手摸了一下,确实感触手舒适柔滑,比此时屋内的温度还要清凉不少。

女使以为她喜欢,还要开口介绍首饰,冰轻绝赶忙道:“感谢过江公子的好意,但东西就帮我送还给他吧,我平日练武打斗多,穿戴不得这样金贵的东西。”

“姑娘好歹留下一两样,别拂了公子这番心意。”

冰轻绝摇了摇头,态度很是坚决。

“……”

女使们面面相觑,只能又呼啦啦的一群把所有东西端了回去,原话带给江徵羽。

江徵羽听后垂头顿足,责怪自己思虑不周,派人照着江湖的款式赶做了几十套各式各样的衣裳送到冰轻绝面前供她挑选,冰轻绝无奈,但未免江徵羽再送什么别的衣裳过来,只能从中挑选了几套留下。

虽说冰轻绝在府中的这些时日,凡所涉及她的事情,江徵羽都事无巨细,一一照顾得妥贴周到,但即便他再用心,冰轻绝就是那种天生的冷美人,你抱着一颗温暖的心到她身边,她嫌烫,你带着满腔热血环绕在她左右,她不自在,所以总是很有礼貌的回绝江徵羽的好意,对于他所送来的东西,能不要就尽量不要。其实冰轻绝并非不近人情,只是因为高冷的人大多不知道怎么回馈别人的好意,所以宁愿选择拒绝,以图心安罢了。

一连躲了江徵羽几日,终于在一个正午太阳浓烈,大家都在午睡的时间,冰轻绝走出了自己的院子透气,沿着白石子路来到湖边,走上横跨碧湖的白玉石桥。

不得不说,住在江府后,冰轻绝才知道江家是多富有,别的尚且不论,但说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建一座规模堪比皇宫的府邸便无人能及,而且江徵羽还斥巨资在府中挖出了个偌大的人工湖,里面栽满罕见的白色芙蕖,远远望去,莲叶接天,荷花成海,风景甚美。

冰轻绝喜欢来湖边的原因就是这水中栽种的白芙蕖很像极北雪山上盛开的雪莲,让她想到了自己的师门,自己的家。记得小时候,每当雪莲盛开之时,她与师姐妹们都会结伴去采撷,然后带回冰阁配成疗伤的灵药,可谁能料到,一夕间冰阁被同门的鲜血染成红莲炼狱,自己再无家可归……

不知不觉,眼泪掉落下来,滴落在桥下的芙蕖花瓣之上,很轻很轻的“滴答”一声。

冰轻绝本不是个爱哭之人,如今却频频落泪,不由对自己心生懊恼,自言自语道:“冰轻绝,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这般软弱。”

说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不再让自己胡思乱想。

只是她的话音才落没多久,便见湖中莲叶摆动,一只小舟从桥下的层层莲叶中穿行而出,船上是一袭淡黄衣衫的江徵羽。

他一手撑着根竹篙,一手遮着阳光,仰头向桥上望去,待看清桥上之人后,江徵羽开心笑道:“冰姑娘,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冰轻绝十分错愕,没想到桥下会有人,“江……江公子,你怎么在这?”

“我在桥下睡觉啊,原本是睡在湖心的,但是阳光太刺眼,我就撑船跑到桥下了。”江徵羽笑眯眯的回答,此时他的头上还顶着一片随手摘下来的荷叶,竟是有些少年般的可爱,“刚刚听到你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做了梦,如此看来倒是睡醒后的惊喜。”

“……”

“你要不要下来坐会?船上凉快。”

“不用了,我不热。”冰轻绝摇头拒绝,心中已在找借口离开这里。

江徵羽看出冰轻绝的心思,将长篙举起,送到冰轻绝面前:“冰姑娘你拉我上桥可好?我懒得撑船回去了。”

“……”

“听说江湖人的武功高强,你拉我应该不费劲吧?”江徵羽笑着问。

的确,对于冰轻绝来说,拉江徵羽一把倒真不费劲,她在人家住着,也不好拂了主人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便好心地伸出右手,攥住了长篙。

可还没等她发力,江徵羽就用劲将她拉了下来,冰轻绝万万没想到江徵羽会整这么一出,于是不小心着了道,跌下桥来,但她功夫极好,一瞬间变换了身形,如游鸿展翅般翻了一圈,然后稳稳落于小舟之上。

小舟轻轻摇晃了两下,荡起了一圈涟漪。

江徵羽拍手笑赞道:“冰姑娘武艺超群,真真令在下大开眼界。”

若不是知道冰轻绝不会摔下来的,江徵羽也不敢这么做,否则如此对心上人不是脑子抽了,就是不想活了。

冰轻绝无奈,但也不好说什么,就道:“还好。”

随后,她环视了下左右,见船上风景果真与桥上的大不相同,小船四周碧叶起伏,白莲环绕,时而轻风吹过,空气清润,花香盈人,令人倍感舒畅。冰轻绝自幼生长在天寒地冻的北境,积雪里盛开的雪莲没少赏,但生长在水中的莲花却鲜少见,此时置身莲花海中,自然觉得新奇好看。

江徵羽笑着问:“怎么样,下面的风景不错吧?”

冰轻绝点头:“难怪江公子喜欢来湖中睡觉,此时我倒是有些能理解了。”

“哈哈,若是冰姑娘喜欢,以后这条船归姑娘所用,可以随时来湖中赏莲。”

“我怎好夺人所爱。”

“那倒无妨,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什么都愿意奉上,只求你别像先前那般拒绝我就好。”

“……”

冰轻绝脸一红,转过头去。其实她知道江徵羽对自己的心意,毕竟对方是那种坦荡直率之人,对于喜欢的不喜欢的都不会遮掩,又有谁会看不出来他喜欢自己。但她已心有所属,又非清白之身,所以刻意与江徵羽保持距离。此时提及拒绝之事,冰轻绝不免有些尴尬,她不想再继续这种话题,本欲飞身上桥,但不知不觉中船已经飘到了湖心,四周毫无可以脱身的地方。

第八十章 战狼

江徵羽看出了冰轻绝的局促,赶忙道:“姑娘若嫌弃我用过这舟,我让人做条新的送来,就摆在石桥之下,等姑娘什么时候想用,随时都可以。”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冰轻绝也不好再拒绝,便道:“既如此,就谢过江公子了。”

“你千万不要和我这么客气。”江徵羽笑着道,“前方那片莲花开的更好,我划船带你在湖中走一走吧。”

说罢撑起竹篙,推动小舟在荷花海中缓缓前行。

冰轻绝看了看江徵羽,也许这是她第一次仔细去瞧眼前这名男子,他的眼睛大而明亮,浓眉英气地斜飞入鬓,嘴角天生上扬,仿佛时刻含着笑意,是个很俊朗的青年,像阳光一样,没有任何阴霾伴随左右。

不知不觉,连冰轻绝心中的阴霾仿佛也被这阳光照得消散了不少,她转过身静立在船头,欣赏着前方如画的风景,眼神比之前更加明亮些。

……

逦、耀交战已有两月余,双方始终僵持不下,逦国没有攻破耀国的防线,耀国亦没有击退逦国大军,战事十分胶着。

在激战的过程中,离渊亲眼见识到了迦帝的用兵如神,迦羿亦体会到了离渊的足智多谋,对于二人来说,若这不是冷酷无情的战争,而只是沙盘上的军事推演,便真的可以算得上是一场痛快的较量。

自交战以来,令迦羿最为印象更深刻的是对方的军中有一批江湖侠客,他们御敌英勇,刀剑难近其身,且若不是与离渊并肩作战的一名紫瞳高手于万千流矢之下救其脱困,迦羿早已射杀对方主帅,带军直捣耀国都城了。

从目前的作战实力来看两方旗鼓相当,输赢全靠战术,但凡有一方制定的策略有误,成败立见分晓。也正因此,离渊、洺玥与各位将军整日在作战室内研究商讨下一次对战的战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疏忽。

两国作战地点位于离交界线最近的灵城,因为边界大多山势险要,地形复杂,所以逦国若想要进入耀国境内,必先攻下此城。最初,迦羿率百万雄师陈兵于灵城城下,守城主帅当场被震慑住,险些弃城而逃,好在离渊及时带军来此驻守,才未让逦国大军踏入耀国国土半步。

此时正值日落时分,一场攻城之役刚刚结束,战火的余温还流淌在大地之上,空气中的硝烟味也尚未完全散尽。疲惫的战士们或靠在草垛上休息,或燃起炊烟准备晚饭,在日暮余晖中,一队运送粮草和药材的车马缓缓驶入灵城,车上堆满的麻包统一印着红色的江家徽记,因为这已经不是江家第一次送粮草来灵城,所以兵士们不会感到奇怪,而是全部起身夹道欢迎。

栾夙得了消息后赶来,见到江家马队先是一愣,睁大眼睛问:“小姐,你怎么来了?”

“好久不见啊,栾夙。”江徵歆跳下马背,笑吟吟的,“来给你们送粮草。”

“何须小姐亲自来送,这……这得多危险!”

江徵歆拍了拍麻包:“上面都印着江家徽记呢,没有匪徒敢截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

江徵歆笑着打断他:“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你们又不会败,怕什么。”

栾夙开始婆婆嘴起来:“可江公子知道吗?他也放心?”

“我哥当然知道了,只不过他最近没工夫管我。”

栾夙:“???”

“哦对了,为什么灵城附近的庄舍都没有人了?路上想讨口水喝也没有。”

“摄政王下令把接近战地的百姓护送去安全地带了。”

“怪不得。”江徵歆点头,而后问:“离渊和洺玥呢?”

“他们在城楼上。”栾夙答道。

“我去找他们,你帮我看好小黑马。”说完,江徵歆把马缰递到栾夙手中,就急着跑去了城楼。

远远望向城楼之上,两名英俊挺拔的男子站相对而立,一个玄衣金甲,一个白衣银甲,不是离渊和洺玥又是谁?

江徵歆万分激动,见到他们平安无恙,真好。

也许是一瞬间的心有灵犀,洺玥的目光恰巧扫了下方一眼,瞥见了跑过来的江徵歆,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先是怔微怔,然后飞快地冲下城楼,跑向江徵歆。

两人目光交接的那一刻,才知道什么叫做情至深处,思念成疾,再相见,便是一眼万年。

江徵歆跑到洺玥面前,一头扎进他的怀中,声音中带着些喜悦、带着些委屈、带着些撒娇:“我好想你。”

洺玥紧紧抱着她,激动地说:“我也很想你。”

拥她入怀中的那一刻,他才真切的体会到自己不是在做梦,同江徵歆一样,他也备受思念的折磨,所以此时此刻他想要将她抱得紧一些,更紧一些,但是又怕弄疼她,不敢用力。

过了一会,江徵歆抬起头,仔细看着洺玥道:“真好,你没有受伤。”

洺玥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答应过你要好好回去的。”

江徵歆直接伸手环上洺玥的脖颈,踮起脚尖,亲上他的唇,然后说道:“我再也不想要和你分开了。”

这时,不明所以的离渊走了过来,见到江徵歆的那一刻有些错愕,问:“歆儿,你怎么来的?”

“我跟着运粮草的车队一起来的。”

“可是这里很危险。”

“你们在这里浴血奋战,我在家里也寝食难安,你看我都饿瘦了,如果不来见你们我会饿死的。”

“……”离渊眉心发紧,但他向来拿江徵歆没办法,于是道:“你先休息两日,然后我让栾夙送你回去。”

“可我想留在这里陪你们,难道你们就没有信心能击退逦军吗?他们一定能破城吗?”

离渊答道:“若以常规军法相抗,逦军必定不可破城,但前两日逦国军中出现了几匹机甲战狼,快如战马,利爪钢牙,且口中可吐火焰,烧伤了我军将士百余人。近几日逦国没有大规模的行动,应该是看到了战狼威力无穷,正在赶造更多的战狼投入战斗,准备一举决定胜负了。”

江徵歆听后直皱眉:“这倒与皇陵中的青铜飞虎很像了,只不过是没有长翅膀的战狼,但是口吐火则是比飞虎内置的连弩更加厉害,我还真参不透其中的奥妙。你们可俘获一两只吗?拆开来看看其中究竟,或可得对抗之法。”

洺玥摇头:“没有,逦国显然也是刚得到这样的宝贝,操空还不纯属,所以只是先试上一试便召了回去,否则的话我军伤亡会更大。”

离渊道:“我与洺玥正在想应对之策,或许只能引水入城,但此法又耗时太久,并非完全之策。”

江徵歆想了想,问:“你们近日对抗逦军用的什么阵法?”

“撒星阵。”离渊回答。

“效果如何?”

离渊不由叹了口气:“逦军不愧是身经百战,应敌经验十分丰富,反应也很是迅捷,一时慌乱后就变换了阵型,凝聚一起突围,不再受我方阵型干扰。”

江徵歆听完后低头陷入了沉思,青铜飞虎的图纸她倒是见过,可即便如此也做不出来口吐火焰的战狼啊……

但是……

忽然她有了主意,眼珠一转,笑着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我虽然不会用兵打仗,但也正因此,也许能做个奇门,帮你们出奇制胜。”

第八十一章 囚徒

深夜,江徵歆迷迷糊糊听见打斗的声音和刀剑碰撞的声音,但她长途送粮而来,一路车马劳顿,所以睡得很沉,而且也没什么战中时刻保持警惕的意识,便连醒都没醒就一觉睡到了天亮,等到用早饭时她才猛然想起昨夜依稀听见的响动,问洺玥:“夜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听见了打斗声?”

洺玥答道:“我和宇文先生昨夜去逦国军营抓了焱烯回来,后来古焱教的人赶来救他,就打了一场。”

“……”江徵歆嘴里的包子一下掉在桌子上,无限惊讶地重复道:“你们昨天去了逦国军营?把焱烯抓了回来?”

出入百万大军如入无人之境,还把武功不弱的焱烯带了回来,这让江徵歆怎么敢信。

没想到洺玥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就将如此惊魂动魄的事情一带而过。

“为什么不多带些人去?还能安全些。”

“人多反而容易暴露,两人刚刚好,一个擒敌,一个掩护。”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直接把迦羿抓回来?我们不是就胜了吗?”

洺玥一笑:“如此便是胜之不武,而且迦羿也不会服的,逦国总会再找机会出兵。”

江徵歆想想也对,问:“那焱烯人呢?”

“被关在地牢里。”

“你没有打算杀他?”

“当然不是,焱烯一定会杀,但他屠了冰阁满门,也杀过不少武林同袍,按江湖的规矩,需由各派掌门一起定罪后再杀。”

江徵歆没再说话,看洺玥这么冷的神色,也知道焱烯必死无疑。

吃过饭后,洺玥就去了地牢,但他没有走进关押焱烯的那件牢室,而是拐进角落一间光线明亮、干净整洁,用以囚禁身份贵重犯人的屋子。

里面关的是银狼,他匆忙来救焱烯,所以没有来得及带面具,一张伤疤纵横的脸清晰地展露在洺玥的视线下,第一次有机会可以很好的去端详银狼,所以洺玥没有说什么,只是在银狼的对面坐了下来,默默打量着对方。

虽然这张面目全非的脸带给洺玥的冲击已经过去,但此时仔细看来,他的心中却比之前更加难过,甚至可以想象出对方在古焱教吃过多少苦头。

银狼手脚未被被缚住,他不习惯被别人这么直视,所以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洺玥。

“教主呢?你们准备杀了他吗?”

“是。”

“我受主人之命前来救教主,他死了我也无法回去交差,你若要杀他,索性连我也一起杀了。”

算是一种威胁吧,因为对于银狼来说,除了自己的命以外,他的手上没有任何筹码。

洺玥未置可否,而是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从何处来,为什么会在古焱教?”

银狼眼眸一动,眼帘不自觉垂落。

他怎么会没有想过,但那已是前尘往事,不重要了,在他的记忆中,睁开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焱煣小姐,给了他名字的也是焱煣小姐,就像野兽认定出生后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它最亲近的人一样,焱煣救了他,给了他一个全新的人生,那自己便只跟随她就好。

银狼不答,洺玥又问:“你难道没有好奇过为什么歆儿中了你的血蛊后还能活着?”

“……”

银狼转过身,看向洺玥。

对于这个问题,他的确很好奇,且一直没能参透其中缘由,当初催动血蛊时明明已经下了杀手,中蛊之人必死无疑,所以不可能拖到被救治之时。

“因为我将你的血蛊引入了自己体内,它开始是想杀死我,但是后来蛊中血慢慢与我的心血融合了,蛊便无法再发挥作用。”

“什么……!”银狼甚是惊讶。

洺玥继续道:“若非你是我的骨肉至亲,你血蛊为何会对我手下留情?”

银狼的眼睛睁大,不敢置信地看向洺玥,身体甚至已经开始有些细微战栗。

即使他不愿相信,但听到这件事后,也不知如何再去否认。其实早在这之前银狼就已猜到了些许,他每日陪在焱煣、焱烯的身边,难免不发现蛛丝马迹,但因他早已对焱煣情根深种,所以更希望自己与寒弦宫没有任何瓜葛才好。

洺玥从银狼的神色中察觉了出什么,不由得眼神黯了黯,低声说:“或许你已经猜到,只是不愿相信。”

不是没有想过帮银狼恢复记忆,这样才好让他们可以确认彼此的身份,但银狼如此爱焱煣,恢复记忆后得知对方是仇人的女儿,并且还故意抹去了他的记忆让他效忠古焱教,那对银狼是一种折磨,他这一生都无法再快乐起来。

洺玥深吸了口气,终于做了决定,他对银狼道:“我不愿你背负什么仇恨,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所以请你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吧,我不会干涉什么,但你要知道寒弦宫永远是你的家,你随时回来。”

说完洺玥侧身让开了路,是放银狼走的意思。

“焱烯我放不走的,他杀了太多人,我得给江湖一个交代。你若想给焱煣一个交代,我的命是你的,你随时来取。”

……

在灵城的江湖人士都已知道焱烯被关在地牢的消息,其中一些与古焱教积怨已深的难免会暗中寻仇。正巧,几人结伴去地牢的途中被江徵歆碰见,起初她也没想管多管闲事,但后来不知怎的,还是跟去了地牢。

远远就听见很大的辱骂声传来,难听的不堪入耳,江徵歆看了看他们的服饰,并非某个门派的弟子,心想也是,门派子弟至少都是守礼的,不会说出如此难听的话,也不会趁人之危把焱烯打成这副模样。

两日前焱烯被洺玥带回来时只受了些内伤,但仅仅两日后,就已经被轮番寻仇的人打得皮开肉绽、浑身是血。

焱烯嘶哑咒骂:“虎落平阳被犬欺,等老子出去一定杀了你们这些鼠辈。”

他心中极恨,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沦落至随意被人欺辱的地步,但无奈手脚被铁链缚住,又被关在牢里,面对对方的嘲讽谩骂无法还手,这对向来狂傲的他是一种很深的打击,所以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被殴打也就算了,但言语上的折辱最令人难受,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各位英雄,打扰一下。”江徵歆走了过来,抱拳道,“我有些事想问一问这位古焱教主,可否请诸位行个方便?”

第八十二章 大战

江徵歆并不认识对方,称他们为“英雄”不过是想把那些人架在高处,不好再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其实她也知道,江湖之人大多心胸宽广,肯来战场为国出力的更是侠义之士,若非与古焱教有血仇,断不会做出殴打囚犯之事,但相比来说,她还是更欣赏洺玥的做派,对待仇人从来都是一剑杀了,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凌辱虐待。

这几个人认出了江徵歆是常跟在盟主身边的小姑娘,所以也就给了她面子,全部走掉了。

江徵歆看着那些人的背影暗暗叹气,知道古焱教结怨太多,自己顶多能给焱烯换来死前的片刻安宁。

此时的焱烯还处于全身戒备的状态,瞥了江徵歆一眼,冷笑道:“无泪先生,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江徵歆回过头,看着躺在地上虚弱无力的焱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印象中的他从来都是盛气凌人的模样,此时却靠在墙壁边缘凌乱地喘息,那张好看的脸上也血污一片,再也辨不出曾经绝美的容貌,如一夕凋零的彼岸花,颓败不堪。

从他有气无力的样子也能猜出看守人故意没有给他饭吃,于是江徵歆便去厨房找了些吃的带回来。

其实她也是讨厌焱烯的,不过是见对方这副模样,动了那么一点恻隐之心罢了,和一个将死之人还计较什么前尘旧怨呢。

当饭菜一盘盘端出来时,焱烯愣住了,就那么看着江徵歆,失了言语。

因为焱烯的手脚被铁链锁住,即便江徵歆把饭菜递进去,他也够不着,所以江徵歆就夹起一块肉,伸长胳膊递了进去。

筷子使劲向前伸着,还不忘解释道:“我也不是同情你,你杀了很多人,本就该死,但无论是谁,死前总要吃顿饱饭才好上路,希望你来世投胎,做个好人吧。”

焱烯没有吃,沉默了好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江徵歆的筷子也没收回去,就那么一直伸着。

忽而,焱烯问:“你刚刚说有话问我,是什么话?”

江徵歆摇了摇头:“我没有话问你。”

“…………”

焱烯蓦地看向江徵歆,目光中是困惑不解,片刻之后,他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得灼灼明亮。

很奇怪,一个虚弱至极的人,竟也能有如此明亮的目光。

焱烯笑了一下,说:“像我这样的人,还会有来世吗?”

对于无恶不作的人来说,他们从没有期望过来世,所以才会今生不计因果,随性妄为,痛快而活。

江徵歆虽知这不是一个疑问句,但还是认真想了想,轻声说:“我不知道。”

焱烯又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向前挪了挪身体,去吃江徵歆喂过来的饭,这顿饭对于他来说吃不吃并没有什么分别,但这份善意,他想接受。

铁链长度有限,焱烯始终离牢门有一段距离,为了让他吃到,江徵歆的脸紧贴牢门,使劲伸长了胳膊,才勉强喂到他嘴边。

就这样一筷子一筷子喂焱烯吃完,江徵歆的手臂酸痛得不行,白皙的脸被牢门印出一道红印。

两人都没再说话,焱烯默默看着江徵歆收拾完碗筷,然后身影消失在廊道深处。

后来,焱烯自尽了,没等到宣判之时,因为不想再受辱,骄傲的人总是想带些尊严走的。没过多久,焱煣与银狼来抢焱烯的尸体,洺玥不想伤了银狼,就放他们走了。

……

几日后,终于到了决一胜负的时刻,耀国大军列阵于灵城前,对面的方向,迦羿带着百万雄师浩浩荡荡而来。

江徵歆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密布的兵马和蔽空的旌旗,只觉黑压压的望不到尽头,如乌云般遮住了半边天地。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两军对战,不由为这宏壮的场面感到紧张,手心出了一层细汗。

逦国大军之前,数十位锦衣将领簇拥着一位金甲战袍的青年帝王,虽看不清容貌,但能感觉于迦帝的威严震慑之下,逦国大军严整肃静,军容极盛。

江徵歆知道此次迦羿亲领大军,已有了必胜的把握,准备一举攻下灵城,却不知耀国能否像所设想的那样出奇制胜,说实话,她心里没底。

迦羿锐利的目光扫视耀国大军,但见离渊并未亲自带兵,而是站在城楼上观战,不由得嗤笑对方胆怯,已经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

他举起宝刀向前一指,数百匹战狼从大军中奔腾而出,每只都有两人多高,奔跑速度极快,直奔耀国大军而去,它们口吐烈焰,连成一线,如长长的火墙,掩护着逦军攻向耀国大军。

一时间,逦国百万大军齐发,马蹄如雷,地动山摇。

江徵歆看着两方的兵马接近,掐准时机,挥舞手中令旗。

城楼上号角长鸣,压过了滚滚马蹄之声,近千只木鹰从灵城中冲飞而出,飞向逦军方向。与此同时,耀军前方的军队分为数十簇,四散奔跑开来,而后方的大军依旧原地未动,正面抵御敌军。

再次面对撒星阵,逦军阵脚未乱,依旧续保持冲锋的阵型向耀国主军的方向攻去。

这时木鹰已飞到逦军上空,后方的弓箭手见逦军头顶上方飞来密密麻麻的木鹰,还没有弄清是什么东西,就为掩护军队进攻,拉弓射落天空中的不明物体。

万千流逝飞射进鹰群,木鹰不断从高空中掉落,逦军本以为清除了隐患,没想到木鹰摔落在地的那一刻瞬间爆裂,鹰腹内的桐油飞溅而出。

如此易燃之物只需一点战狼扫荡过后留下的火星,便可被引燃,所以桐油在碰到地上的火焰后瞬间燃烧开来,将战场变为一片火场,浓烟翻滚,热浪盈天,冲在前面的半数逦军陷入火海之中,方寸大乱。

而迦羿不愧是身经百战,从无败绩的帝王,面对此种场面依旧无比冷静,举起宝刀高声大喊道:“将士们,跟着我冲过去!”

听到号令后,战士们很快重拾阵脚,继续催马向前。

第八十三章 修罗王

见大军陷于火海之中,统领弓箭手的校尉才意识自己的判断失误,忙下令停止放箭,可即便如此飞鹰还是源源不断的掉落,加剧着战场的火势。

其实这并非江徵歆的本事有多大,可以控制木鹰掉落的地点,而是所有的木鹰皆匆忙赶制,体内又装满了桐油,不堪重负后才会在近战点掉落,因此江徵歆必须掐算好时机再放出飞鹰,否则很容易功亏一篑。

江徵歆没有再去管后方的军队,而是目光一直紧锁冲在最前方的战狼,在它们即将接近耀军之时,江徵歆又舞动手中的令旗,让城楼两侧的士兵吹响号角。

迦羿心中一凛,他已经猜出对方摆的绝不仅仅是撒星阵这么简单。但无奈他还未带领将士们从火海中脱身,所以无法了解前后方形势,对战略进行调整。

得到号令后,位列于耀国大军前方的又一批将士分簇策马散开,独留下最后方的军队正面抵御逦军。

因为火势和浓烟的遮掩,逦军根本看不清前方,所以不知等待他们的根本不是真正耀国军队,而由稻草扎成的士兵。正因为稻草士兵的身上都穿着战甲,刚刚又有两批军队挡在前方,才未使逦军发觉异样。

而战狼速度比战马快出许多,还未等迦羿他们冲出火海,已向稻草士兵继续冲杀过去,那些战狼无魂无灵,辨认不出稻草伪装的士兵,边口中狂喷着烈焰边冲入了稻草军中。由于每名稻草士兵都被淋了桐油,体内藏置火药,所以这成千上万个稻草士兵在被引燃的瞬间轰然爆炸,将已冲入伏阵的战狼被炸得支零破碎,再无法充当逦国杀敌的利器。

迦羿于爆炸声中冲出火海,没想到又进入另一片火海,好在炸药已尽数炸开,才没有将他伤到。

与此同时逦军的坐骑已受不了烈火的炙热以及浓烟的熏扰,全部开始躁郁起来。迦羿乘的是训练有素的宝马,所以尚可强忍着疼痛继续负主前行,但普通战马却已不堪疼痛,马蹄凌乱,低声嘶鸣,甚至有的已高扬马蹄,将战士们摔下马背。

火海像一道屏障,后方的士兵一时无法支援,前面的士又很难继续前冲,逦军锐气重挫,已成溃败之势。

而这时又听到鼓声如雷,布如星盘的耀国军队闻声聚合将逦军后方的军队包围起来,城楼上亦架满了连弩,只要逦军在上前,定会将他们尽数射死于城下。

迦羿心知败局已定,怒火中烧,愤而看向城楼。但他没有去看离渊和洺玥,而是目光紧锁那名手拿令旗的陌生女子,他是一个作战前会把敌人尽数摸透的人,何况交战了这么多场,早已清楚了离渊和其手下主将们的路数。

机甲飞鹰、火上浇油、稻草士兵、假做迷阵、手中令旗,迦羿何等聪明,立时就猜出了这一切都为谁所策划。

江徵歆的目光亦在迦羿身上,这是她第一次看清逦国帝王,很年轻,也极英俊,身上有着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傲之气,目光如剑一般射向自己,不知为什么,竟令她冷汗涔涔。

其实并非江徵歆胆怯,任何人面对此时的迦羿都会心生畏惧。一直以来,迦羿就像修罗王般主宰着战场上所有人的生死,因为看尽了鲜血和亡魂,所以那样的眼神就如从地狱中射上来,仿佛要带走江徵歆的灵魂。

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搭箭上弦,迦羿拉开金弓对准城墙上方。

霎时间,所有人皆以为箭射向的是离渊,迅速举起盾牌护在他的面前,但没想到这一箭射向的却是江徵歆。迦羿天生神勇,武艺比许多武林人士皆高,箭离弦后带着足以穿墙破石的极大力道快速刺破烟火迷雾,直击江徵歆的心脏。

这么短的一刹那,江徵歆根本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躲避,脑海中一片空白。幸而一旁的洺玥瞬间出手攥住了飞矢,才没有让它伤到江徵歆。

所有人都在护着离渊,只有他时刻在保护着江徵歆。

箭锋堪堪停在离江徵歆心口分毫的位置,若洺玥出手稍晚一瞬,江徵歆已经一命呜呼。

洺玥虽然十分愤怒,也有能力即刻射杀迦羿,但他没有这样做。大战前夕,他们已决定好今日不杀迦羿,因为不想加剧两国的仇恨,不想给逦国继续出兵的理由,以免两国百姓久经战乱。

洺玥手中用力,整只箭矢瞬间化作了齑粉。

迦羿见没有杀死江徵歆,恨而咬牙,怒折了手中的金弓,掷于地上,然后调转马头,带着手下的将士们撤兵了。

……

大战之后,各路江湖豪杰各回归处,不求名利,不留姓名,隐匿于茫茫江湖,继续做一个见义勇为的平凡人。

洺玥与离渊、江徵歆一起回了京城,他来接冰轻绝,国家太平以后,他要帮她重建一个冰阁。

对于洺玥来说,他的心事一桩桩了了,心脉也快为这一件件事消耗完了。许多次在战场上他都感到心痛欲裂,不过是强忍了下来,未让任何人发现罢了。

在全京欢庆耀军获胜的日子,洺玥躲在自己的宅子里为江徵歆做她最爱的冰糖葫芦。

记得她说过,如果想吃冰糖葫芦就要等到下一个冬天。

下一个冬天……?

不知自己还能不能陪她等到那时。

所以他想为她亲手做一次。

此时正值炎炎夏日,如此高温的天气里糖稀根本无法硬化,于是洺玥就找来许多冰砖,将厨房布置得好似一个冰窖,才解决了温度的问题。

其实这些也还好办,最难做的部分是熬制糖稀,只有掌握好火候和稠度才能使糖稀的色泽晶莹黄亮,裹在山楂上才能好看。没有师傅指导,洺玥只能自己在厨房里研究,呆了一天,失败了许多次,才终于做出第一只像模像样的冰糖葫芦。

看着那只糖葫芦,他开心极了,竟比参悟透一种武功绝学更喜加悦,眉眼弯下来,紫瞳中闪着喜悦的光芒。

第八十四章 心愿

夜空中星月交辉,庭院里纱灯透亮。

白石桌上的冰砖冒着氤氲寒气,犹如薄云般四散缭绕。

冰凉的雾气中有一只白玉瓷盘,里面码放着数串刚做好的冰糖葫芦。

洺玥蒙着江徵歆的眼睛来到庭院,然后放下了双手。

当江徵歆睁开双眸,看到眼前一幕时很是惊喜:“小玥,这些冰糖葫芦从哪来的?”

“是我做的。”

江徵歆眨了眨眼睛,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些冰糖葫芦是洺玥亲手做给她的。

她一下扑到洺玥怀中,开心地搂住他的脖颈:“你真是太好了,对我太好了!”

“当然要对你好了。”洺玥笑着道,“可以一直宠着你才好。”

他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她:“快尝尝怎么样,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江徵歆没有接,撒娇般就着洺玥的手尝了一口,然后惊喜点头,眼睛里都是小星星:“就是这个味道,我想了好久了。”

“那就好。”洺玥嘴角上扬,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以后你想吃的时候,我都可以做给你了。”

江徵歆忽然摇摇头:“我不会再想吃了。”

“为什么?”洺玥有些不解。

明明她刚刚才说喜欢的,怎么会突然不想再吃了?

没想到江徵歆伸手握住他的指尖,满是心疼地说:“你的手很凉,身上也是未消的寒气,做冰糖葫芦时一定很冷,我不忍心。”

刚刚江徵歆抱洺玥的时候,察觉出他身上的温度很低。

无论是最爱吃的食物还是最想要的东西,她都不想洺玥为满足自己而受一点点委屈,本来他的心脉本来就不好,也不知道在那冰冷的屋子里到底呆了多久,才使得身上的寒气久久未消。

这个人也真是的,对别人从来都是细心体贴,唯独对自己一点也不上心,仿佛就当自己的身子是铁做的一样,曾经为她挡刀时也是那般毫不犹豫,没有想过他自己也是血肉之躯。

对面前这个温暖全部给了别,冷漠全部留给自己人,她总会为他感到心疼。

江徵歆说:“你可不可以对自己好一点?把对我的好,留一半给自己?”

“不,那根本不够,我要把全部的都给你。”

“可是……”

他的手指贴上她的唇:“没有可是,只有你开心了,我才能开心。”

听到这样的话,江徵歆心中仿佛有一股暖流流过,既温暖又感动。

如果一个人能将你的心情放在自己的心情之前,因你的喜悦而喜悦,因你的悲伤而悲伤,那说明他爱你胜过于爱自己。

江徵歆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洺玥,而他也喜欢着自己,这真的是一生中最令她幸福的事。

洺玥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安慰她:“下次我会多穿一点,不再让身体这么凉了,所以你不要担心,想吃的时候就告诉我,我做给你吃,如果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每天都做好放在小厨房里,这样你随时可以吃到。”

江徵歆赶忙道:“好好好,我想吃时一定告诉你,所以你千万不要每天都做。而且下次你做的时候让我在一旁看着好不好,我想一直陪着你。”

洺玥宠溺的轻刮了下江徵歆的鼻子,说道:“好。”

吃完冰糖葫芦后,江徵歆靠在洺玥怀里赏月,他的胸膛很结实,身上有着好闻又让人感到安然的气息,令江徵歆很有安全感,想要一直这样依赖着他。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脑袋动了下,看着洺玥问:“小玥,你有想过等你心脉好了以后,要做些什么吗?”

“……”

“比如说去哪里看一看,或者想要吃些什么玩些什么。”江徵歆解释道,“一直以来你都在忙着寒弦宫的事,忙着江湖的事情,忙着两国战争的事,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做些过什么,我想你总该也有自己的心愿,所以等你好了,有了很多的时间,那些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我都陪你一起去完成,不要留下遗…….”

“我想要娶你。”洺玥打断她,很认真地道。

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出了这句话,因为他早已在心中想过无数遍。

江徵歆心中一滞,直起身子,看向洺玥。

万万没有想过得到的会是这个答案,所以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洺玥亦是看着她,真诚地吐露隐藏许久的心事:“我最想做的就是娶你为妻,我们永生永世在一起。”

瞬时间,江徵歆的心底泛起前所未有的甜蜜,有些羞涩地道:“其实不用等你痊愈那日,就是现在,我也愿意嫁给你。”

洺玥摇头:“只有等我好了,才有娶你的资格。”

他握住她的手,温柔的像是在呵护世界上最珍贵的人:“其实在通天桥的那晚我就想对你说,等我的心脉好了,我就娶你,如果不能,你就忘了我。”

江徵歆赶忙吻上洺玥的唇,将他的话封缄在口中,然后涨红着脸,笃定地说:“那你肯定要娶我了,因为你一定会好,没有如果!”

看着她霸道又可爱的样子,洺玥笑了,紫眸中是无限的温柔缱绻,他抚上她的脸,吻了她的眉心,她的眼帘,然后是她的唇。

这一吻很深情,是今生今世再也不想放开对方的眷恋。

最后他们说了好多话,约定将来一起去北方策马逐鹰,去南方泛舟游湖,然后回寒弦宫种满紫楹树,看紫楹花开满整个云麓山巅……

送江徵歆回了江府后,洺玥一直在想他们的约定,曾经对于那些美好的事情,他连想都不敢多想,因为那是永远触不可及的奢望,而今日的话让他对未来生出了许多期许、许多幻想,而里面的每一幕都有江徵歆相伴,正因此,他有了活下去渴望,有了对幸福的追求。

他真的很想要拉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再也不放开。

待洺玥回到府内时,庭院里已经有个陌生的身影在等他了。

瑞光萦绕中,一位白须银发,仙气飘飘的老者对洺玥揖手拜了三拜,恭谦道:“玥公子在上,小仙天枢有礼了。”

第八十五章 真相

前有江徵羽收服东海吞金兽,后有仙人于天极府显灵,所以洺玥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天枢并没感到太过惊愕。

他抬手施礼道:“不知仙长有何指教。”

天枢连忙摆手:“指教不敢当,不过是来与公子说一些关于江徵歆的事情。”

一听是江徵歆的事,洺玥极为重视地,说道:“仙长请讲。”

“想必公子应该好奇过江徵歆为何会对驭水术有反应。”

洺玥面色微微凝重起来,回答:“正是。”

“那不知公子是否察觉出每当江徵歆落泪之时都会天降雨雪?”

洺玥:“…….”

天枢的话令他回想起北境那场越下越大的暴雪……

未等洺玥作答,天枢继续道:“御水术可以控水,而雨雪五行属水,这其中并非毫无关联。”

洺玥猜不透其中的究竟,说:“还请仙长直言。”

天枢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出了真相:“其实江徵歆并非普通凡人,而是天神遗落人间的一滴眼泪。

洺玥:“………….”

这件事可谓惊世骇俗,若非洺玥定力好,早已闻之色变。

他问:“传闻地下宫的灵泉水也是仙灵之泪所化,不知与歆儿可有关联?”

天枢点头:“传闻是真的,但神灵之泪与仙灵之泪可以说是天渊之别。灵泉水由仙灵之泪所化,于凡人来说是灵药,于仙人来说不过是普通眼泪。而神之泪却天生有灵,除了可以幻化成人外,还有很多连天界也不知的秘密。下界的凡人或许听过各路诸仙,却不知神祇的存在也正常,毕竟天界各路仙人多得不可胜数,而神祇却只有四位,就连小仙已在天界效力近万年,也未有幸见过远古神祇的尊容。”

洺玥:“多谢仙长赐教,这件事,歆儿是否知情?”

“她不知道,我也未与她说过。”

“既如此,仙长为何告诉了我,还是有别的事情要与我说?”

天枢颔首:“不错,我来是为提醒公子,今生有件事尚未完成,断不可因为情爱迷失了心志。”

洺玥问:“什么事?”

天枢答道:“公子与江徵歆相识并非机缘巧合,而是为了取尽她的眼泪。”

“……”洺玥十分错愕,“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乃天机,不可说。”

虽然天枢的言谈神色都极为郑重,但此事甚至连缘由都没有,听来便极为荒唐。

洺玥问:“难道眼泪也是能流尽吗?”

天枢答道:“与凡人不同,唯有她的眼泪是有尽的。”

“眼泪流尽后,歆儿会怎么样?”

“身归天地。”

“…………”洺玥震惊不已。

这不是让他去取心爱之人的眼泪,而是害她去死。

“若连理由都没有,我为何要去骗歆儿的眼泪?”

“还请公子见谅,此乃天界最高的机密,’不可说’并非是’不可对公子说’,而是不可让级别不够的仙人知晓,所以小仙也并不知其中缘由,只是受命来告诉公子这件事。”

洺玥问:“受谁之命?”

天枢看向洺玥:“正是你的命令。”

“……什么?”洺玥微微睁大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答案。

话已至此,天枢便不准备再隐瞒,开诚布公地说:“其实公子不仅位列仙班,且位高权重,在天界,小仙该称您为仙尊。”

洺玥:“……”

“仙尊高瞻远瞩,正是担心下界后没有了记忆,容易受到外物干扰无法完成此事,才嘱咐小仙在迫不得已之时将此事告知于你,小仙本也不想让尊上为难,但如今见您与江徵歆感情甚好,小仙实在是怕再无法取到一颗眼泪。”

洺玥没有说话,沉默了良久,因为他的心前所未有的乱,甚至已经有了愤怒,如果一切真如天枢所说,那么曾经所有的的甜蜜过往、相知相许都是假的,而令这一切变得荒诞不经的罪魁祸首竟是自己。

他的声音有些发冷,对天枢说:“即便这一切是真的,我也不可能去骗歆儿的眼泪。”

天枢叹气,目光中是道不尽的忧愁:“尊上不是没想过这种结果,所以在下界前已为自己设好了诛仙阵,若取不回神之泪,便是连天界都回不了,就会被诛得魂飞魄散。”

其实连天枢都没想过仙尊竟会对自己如此狠绝,断了自己的仙途归路,诛自己的灵识仙魂。

他的神情已经有些悲切,哀声劝道:“尊上实在不用将感情付于江徵歆身上,她本就是一颗眼泪,靠神灵之力才能转世成人,泪流尽后便归于天地,消散无形,便是连来世都没有,而尊上却有万万年的天命仙寿,付出太多感情,以后难免要伤心难过一阵,若再为了她入了诛仙阵,那真是最不值当的事,过当成一件差事,做完也就罢了。”

……

江徵歆来了无泪楼,因为有人来交换仙鹿角的消息。

见到那人第一眼时,江徵歆就觉得浑身冰凉,倒不是对方长得多恐怖,恰恰相反,他穿戴得很严实,黑色衣服黑色面纱斗笠,未有一寸肌肤裸露在外,所以根本看不清长相,但是不知为什么他的身上透着一种阴森森的气息,让人莫名感到发冷。

此时,堂内只有他与江徵歆两个人,因为关于仙鹿角的事他只想与江徵歆私下谈。

江徵歆对面前的黑衣人施礼问道:“请问先生如何称呼?”

那人负手而立,声音喑哑低沉,直截了当地道出了姓名:“百里归。”

江徵歆一怔,略微出神。

百里…….这个姓氏已经很少见了。

百里归没等江徵歆说话,直接问道:“听闻姑娘在找仙鹿角?”

江徵歆回过神来,答道:“正是,不知先生可有关于它的消息?”

百里归道:“不仅仅是消息,而是清楚知道它现在何处。”

江徵歆惊喜,急忙道:“可否请先生赐教。”

“姑娘可听说过慕容山庄?”

江徵歆微感诧异,问道:“慕容山庄不是已经从世间消失了吗?”

百里归不禁一笑:“为何姑娘会觉得慕容山庄消失了?”

“听闻百年前慕容与百里两大门派间下了弑龙决,决斗后双双消失于世。”

百里归摇头:“门派虽然亡了,但慕容山庄还在,不过是世人再进不去罢了。”

江徵歆了然:“所以先生是想告诉我仙鹿角在慕容山庄?”

“正是。”

“若如先生所说没人能进入慕容山庄,那有什么办法进去取仙鹿角呢?”

“我能带你进去。”

江徵歆眼睛亮了亮,有一瞬间惊喜,却知万事没有那么容易:“那么先生的条件是?”

“慕容山庄亦有我想要的东西,到时我再告诉你我的条件。”

江徵歆点头:“好。”

“只有你与我同去,不可再带其他任何人。”

江徵歆不假思索地答应:“可以。”

百里归低声笑了:“姑娘就不怕我是坏人吗?亦不怀疑我的意图吗?”

江徵歆坦诚答道:“害怕自然是有,但既希望,我还是要去试试。”

“姑娘可想好了,很可能一去无归。”

江徵歆点头:“我知道,可现在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找到仙鹿角了。”

第八十六章 雨

江徵歆没有将自己去慕容山庄的事告诉任何人,既然她只能一个人去,便不想让别人为她担心,因此她只对江徵羽他们说自己要去川南玩一趟。

临行前她来找洺玥,不是来道别,只是想来看看他。

也许这是最后一面。

刚一进府,江徵歆就闻到特别浓重的药味,恰巧南宣端着汤药路过,江徵歆叫住了他,问:“宣儿,是谁病了?”

南宣看见江徵歆,脸一下苦了下来,说:“歆儿姐姐你快去看看宫主吧,前天夜里他晕倒在院子里,心口一直疼得厉害。”

江徵歆听后一惊,前天不正是洺玥为自己做冰糖葫芦的时候吗,他送自己回家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就痛到晕倒,难道真的是受了凉?

江徵歆没有再与南宣说什么,急忙端跑进了洺玥的屋里。

洺玥正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连开门的响动都没有将他吵醒。

他的脸色很苍白,像白樱上凝结的霜,没有一丝血色,呼吸也不似平时那般均匀,眉心一直紧锁着,像是沉入了梦魇,愁眉不展。

江徵歆心疼极了,却不敢将他唤醒,在床边坐下,伸手抚上洺玥的脸,用很轻的声音说:“小玥,我就快找到仙鹿角了,你再等等,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洺玥醒了过来,他看见江徵歆的那一刻目是温和的,而后迅速冷了下去,低声说:“你来了。”

江徵歆有些恍惚,有些错愕,洺玥从未对自己这么冰冷过,甚至比之前与自己刻意保持距离时更冷。

但她没有顾得上去细想这些,对洺玥说:“是,我来看你,你感觉好些了吗?”

洺玥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然后说:“无事,练功有些累,所以睡得久了些。”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无事,脸上倦容很重,墨发散落着,千丝万缕地垂在胸前,紫瞳中黯淡无光,如被迷雾笼罩。

江徵歆紧咬嘴唇看着洺玥,即便他装作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但江徵歆依旧能看出他的憔悴与虚弱。曾经每每心脉疼痛的时候他都隐藏的很好,唯有这次是真的痛到了极致,所以即便很努力,也还是露出了马脚。

江徵歆说:“不要骗我了,南宣都已经告诉我了,你怎么会突然晕倒?叫钟神医来看了吗?”

洺玥皱了皱眉,极不耐烦地道:“我已经说过无事了。”

“……”江徵歆被洺玥这样的神情吓到,眼睛微微睁大。

洺玥看她的样子,犹如千万根针在扎自己的心一样,痛到不行,但他仍强忍着,装作冷漠至极模样。

他很恨自己,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是保护她的人,没想到终变成伤害她的那个人了。

江徵歆垂落眼帘,柔声说:“我不问了,你不要生气。”

洺玥沉默了一会,说:“过两日我要回寒弦宫了,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来京城。”

江徵歆心里一滞,不再来京城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如果自己想他了怎么办?

虽然不希望这样,但江徵歆也没有要求洺玥以后常回来看自己,只是乖巧地点点头,说:“好,那我去寒弦宫找你。”

“不必了。”洺玥打断她,冷声说:“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

江徵歆伸手拉住洺玥的手,望着那双决绝的紫眸道:“你不要像上次那样骗我好不好,我知道是因为你的心脉更加不好了,你才又说这些话让我离开,但是我们不是说好的吗,不再让这件事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我已经有了仙鹿角的消息,很快就能治好你了。”

她说的有些焦急,甚至是有些哀求。

洺玥将手抽了出去:“这件事根本不是我们的障碍,我不想见你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与你在一起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之前是为了让你帮我找到若水集,后来是为了玉菩提和仙鹿角,一直以来不过在想利用你罢了,现在宇文先生说他已经有了仙鹿角的消息,所以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

江徵歆摇头,哽咽地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你说过喜欢我,要娶我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洺玥心中大痛,苦涩感涌了上来,那些刚刚对她说过的话,自己刚刚期许的未来,竟要一夕间化为泡影。

为什么造化如此弄人?

他别过脸去,不再看江徵歆,冷声道:“我喜欢的不是你,想娶的也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人。”

“……”江徵歆震惊地看向洺玥,心中抽痛。

即便知道洺玥是在骗她,但也会为这样冷漠的神情,这样的话而感到难过。

她眼眶红红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小玥,不要再说了,如果你有什么话,等心脉好了再和我说吧。

她站起身来道:“你先好好休息,我走了。”

然后江徵歆没有再给洺玥说话的机会,快步走出了房间,待出来了房门她才回过头,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洺玥最后一眼,心中对他说:“你等我。”

洺玥望着江徵歆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心中一片悲凉,原来天枢的话是真的,她流泪时天会下雨。

原来这就是她的眼泪。

他走入雨幕中,伸手去接那些掉落的雨水。

一滴滴落入掌心,令他痛彻心扉。

对不起,让你难过了。

请你恨我吧,厌恶我吧,那样我就再也无法使你流泪了。

就如同心中的刺,连根拔出,伤一次也就好了,总比埋在心中,一直折磨你的强。

我真的希望自己只是一粒被风出入你眼中的沙,随着眼泪流出来就好了,而不是生长在你心中的荆棘,拔出来的时候会牵动你的血和痛,

只要你能不再伤心流泪,我愿成为你生命中最无关紧要的人。

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洺玥的唇角有了血迹。

他攥紧心口的衣襟强忍着,但血腥味源源不断地往上涌,最后终于大口大口的吐出血来。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吐了多少血,但地面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鲜红,混在雨水里,久久不散。

洺玥嘴角勾了勾,希望自己就这么死掉的好,那样她就能活下去了,在她死和他死之间做一个选择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

第八十七章 祭献

江徵歆与百里归过了川南后一路南行,期间,百里归甚少言语,江徵歆便也不多话,骑着小黑马默默跟在他的马后。

他们走了很远,远到连江徵歆也不知身在何处,直至过了一片荒芜之地,到了一片茂密森林前百里归才下了马,手指面前黝黑的山林道:“这里就是慕容山庄了。”

江徵歆看不出任何山庄的影子,只能看见挡在他们前面的参天古树和荆棘巨藤。每颗古树都有两臂多宽,巨藤更是粗重如柱,上面密布的尖刺比小臂还长,比针锋还利。江徵歆从未见过如此异样的藤蔓,猜想应该有仙灵精怪的法力附于其中。

她正暗暗纳闷该如何进去时,百里归已走到林地边缘,跪下低声呢喃了些什么,然后荆棘巨藤抽枝四散,古木位移,让开了一条道路。

江徵歆倍感惊奇,紧随着百里归一起牵马上山,然后她看见身后的古木荆棘又迅速归位,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阻挡其他人的进入。

路边不断出现尸骨,而且越往里走尸骨越多,他们或执着剑执刀,或与其他尸骨纠缠在一起,或是触发了上山的机关,被射杀在机关之旁。

江徵歆已经猜出他们都是在慕容与百里两家决斗时死去的那些人,暗自叹气:“到底多大的仇恨才要累及千万人丧失生命。”

百里归听到了,却没说话,继续牵马前行。

江徵歆的视线从一处机关上收回,感叹道:“慕容家的机关术不愧是天下一绝,死于机关的人明显多过死于打斗的人。”

百里归道:“你应该庆幸这些人已经触动了所有机关,否则上山对你而言就是一大难事。”

江徵歆点头:“我曾经看过慕容长歌前辈留下的手记,她所创的机关当真是空前绝后。”

百里归幽幽地道:“她是很厉害。”

江徵歆迟疑了一下,问:“我一直以为前辈是百里家的后人,但此刻听来,先生好像认识百里前辈。”

百里归说:“不错,我是认识她。”

江徵歆微惊,慕容长歌百年前已死,若百里归认识她的话,那他至少有百余岁。

“先生可是修道之人吗?”

“不是。”

“那先生……”

百里归转过头,透过黑色面纱看向江徵歆:“我是还魂之人。”

什么?

江徵歆大惊:“先生……不是在与我玩笑吧?”

“自然不是。”

江徵歆的身体已经开始细微战栗,但她仍强作镇定地问:“先生为何要借尸还魂,可是有什么未了的夙愿吗?”

百里归道:“我在地府游荡百年不愿转世轮回,是为回来救我的哥哥、我的族人。”

“百里家的人?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们是都死了,但不是全部死于门派厮杀,而是死于仙灵诅咒。”

江徵歆:“......仙灵诅咒?”

“当年慕容家家主慕容桀为使他姐姐慕容长歌复生,触怒仙灵降下诅咒,当时正值两派决斗,百里家也无辜受到牵连,两大门派万余人全部死在慕容山庄。但仙灵并没有善罢甘休,割裂仙魂化成结界将所有亡魂永困慕容山,令他们死而不得超生。所以你进来的时才会看到荆棘灌木,那是阻止外人进来的,还有你看不到的结界,那是阻止灵魂出去的。”

“如果我们破不了结界,是不是也出不去了?”

百里归点头:“姑娘聪慧,这结界正是有进无出。”

江徵歆苦笑了下:“我终于知道先生为何说很有可能会葬身于此了。”

二人说话间已经走入慕容山庄,里面亭台楼阁尚还完好,但都爬满了草木藤萝,不过仍然可以依稀看出百年前雄霸武林的世家的风貌。

百里归不再与江徵歆多言,他的脚步开始急促起来,在慕容山庄里疯狂寻找着,而后他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跑向最远处一座八角飞檐,高耸入云的楼阁。

江徵歆不明所以,也跟了过去,再找到百里归时,他正跪在一具高大的骸骨旁,黯然伤神。

这具尸骨的主人死于一口水晶棺边,整具骸骨上插满利箭,可以看出他是死于棺椁旁设置的机关。

百里归沉默了好久,才低声对江徵歆说:“他就是我的哥哥,百里天泽。”

百里归轻轻拿过尸骨手中的木盒,缓缓站了起来:“这里面就是仙鹿角,本来是哥哥寻来救慕容长歌的,没想到最后却死于慕容长歌所设的机关,真是造化弄人。”

他摩挲着木盒,并没有打开:“亡魂长时间没有进入地府便会消散无形,但正巧仙鹿角也在慕容山上,所以的这些亡魂依附于仙鹿角的灵力才没有消亡,你若想用仙鹿角医治心爱之人,必要先释放寄于其中的亡灵,否则即便你将仙鹿角与那人用了,他也会被折磨而死。

江徵歆问:“那应该如何释放亡灵?”

“祭献。”

“……”江徵歆心中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我们用什么祭献?”

百里归答道:“正是姑娘你。”

江徵歆苦笑了下:“这便是先生当初与我说的条件吧。”

“不错,我借尸还魂,没办法祭献,能做的只是将你带入这里,而你与常人不同,祭献会更加有效。不过祭献须是心甘情愿的,所以我也无法勉强你,愿不愿意只能你自己决定。”

江徵歆没有什么迟疑,看着百里归道:“好,我愿意,到底该如何祭献还请先生明示。”

“你的血。”百里归道,“这里有万千亡魂,他们都取一滴姑娘的血献给守护结界的仙魂,仙魂便会放他们出去。”

“在这之后,先生会与亡灵们一起回归地府吗?”

百里归摇了摇头:“我放弃了轮回的机会,又从地府逃出来,已是回不去了,等这件事了了,我撑不了多久便会魂飞魄散。”

江徵歆拱手道:“先生舍己解救族人当真令人钦佩!”

百里归道:“姑娘随我来此也是为了救人,应该理解我的心境。”

江徵歆点头,“既然先生不会回归地府,可否请先生帮我一个忙?”

第八十八章 取骨

百里归道:“姑娘请讲。”

”劳烦先生在我死后将仙鹿角交给寒弦宫宫主,但请不要说与我有关,只说您是先宫主的故交,听到寒弦宫在寻此物所以送了过来。再烦请先生与我哥哥说我被仙人爷爷带回祖父那里了,留他一人在这里……我很抱歉。”

百里归跪了下来,郑重道:“百里天罡感谢姑娘大义,助我族人万千亡灵终得解脱,在下必不负姑娘所托,一定会把仙鹿角送到寒弦宫。”

此时的百里天罡对江徵歆充满感激,所以不再隐藏身份,以真实姓名向江徵歆道谢。

江徵歆忙扶起百里天罡:“先生哪里的话,我该感谢先生帮我寻得仙鹿角才是。”

百里天罡摇头叹气,他带江徵歆来之前便知道这里是个葬身之所,但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带她来到这里,虽然一直宽慰自己这一切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但心中不由得对江徵歆生出愧疚,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即将为心爱之人献出花一般的生命,而引她走上这条路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让他如何能不怨恨自己。

但百里天罡没再多说什么,对着手中木盒低语了几句,然后将它交与江徵歆:“江姑娘现在可以打开此盒了。”

江徵歆接过盒子,心情亦是万般沉重,她知道打开这个盒子后便打开了死亡之门,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些她爱的人了。

江徵歆垂眸忍泪,心中说了声“哥哥,对不起”然后毅然决然将木盒打开。

盒子被打开的那一刹狂风四起,天地变色,黑暗将江徵歆和百里归湮没,无数亡灵从仙鹿角内冲飞而出,进入江徵歆的体内取走她的血液。亡灵进进出出,使江徵歆感觉身体如被撕裂一般,痛到不能忍受,她再也站不住,倒在了地上。不断有血从她白皙的肌肤里渗出,染红了身体,染红了衣衫,她觉得身体越来越无力,越来越冷。

她看见了那些亡灵带着她的血飞向天空,慕容山上空出现暗蓝色的结界,然后打开了缺口,亡灵争先恐后地冲了出去,他们终于可以回归地府,再次轮回。

因为很痛,江徵歆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的身体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不知等所有亡灵取完血到底需要多久,一盏茶?一炷香?还是一个时辰?她希望可以快一点,因为痛到想要死掉。

她闭上眼,仿佛看到洺玥,看到了他痊愈那日,终于不用再受命运的束缚,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不过那时站在他身边的不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人,但无所谓了,他幸福就好。她又想到了哥哥,自己突然离开,哥哥肯定会伤心难过吧,她好愧疚,好不舍,甚至连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

随着她的泪,天落了雨,穿透结界,打在地面上,江徵歆想为什么每次她难过的时候都要下雨呢,她真的很希望这一刻是阳光明媚的,至少她可以在死前再看一眼这美好的世间……

亡灵已经出去四分之一,但天上的结界突然变色,而后迅速关阖了起来,剩下的亡灵全部被挡在结界内,他们狂乱地在结界处冲撞。

百里天罡大惊,不明所以。

难道是血祭失效了吗?不应该呀,刚刚明明都可以……

等着取血的亡灵看到这一幕也全都停了下来,迷茫地望向天际。

慕容山上空有灵流不断汇聚,巨大的仙灵显形,但他被笼罩在时散时合的光晕中,看不清全貌。

百里天罡连忙跪了下来,磕头大声哀求:“恳请天灵开恩,放我族人回归地府吧!”

亡灵们也都跪下叩拜,但他们发不出声音,只能默默哀求,被困了百余年,他们真的十分希望得到解脱,再世轮回。

仙灵缓缓开口,空灵的声音缥缈传来:“她的血与众不同,我要换种祭献方式。”

江徵歆已经快要失去意识,眼神涣散空洞,听到仙灵的话后她稍微清明了一些,很担心仙鹿角内的亡灵无法全部释放,便无法用它去救洺玥,她用手臂支撑着自己想要起来,但因虚弱无力,只能蜷伏在地上,喘息着说:“那你……可以接受哪种祭献,只……只要你说出来,我都可以。”

仙灵道:“当初慕容桀为救他姐姐害死我心爱之人,如今我爱的那个人已经轮回转世,但却因我而被降罪,每一世都要受尽苦楚,这一世的她被人陷害受了膑刑,再也无法走路。你体质不凡,若肯将膝盖骨献与我爱之人,我便放了他们。”

江徵歆没有丝毫迟疑,咬牙点头:“可以。”

她额上的冷汗虚汗已密布片,随着点头,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在地,开散成殷红血花。

对于江徵歆来说,死或者变成瘸子再死都可以,只要别让她作为瘸子活下去就好,她可不想活得像个废人,让人照顾一生,拖累哥哥,拖累洺玥。

不过,流了这么多血应该也活不下去了吧。

她伸出颤抖的手,拉住百里天罡的衣袖,用力扯出一抹笑容:“百里先生,等取完膝盖骨后请你给我一刀,赐我个痛快吧。”

百里天罡听后浑身一颤,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仙灵对百里天罡说:“我不过是镇压结界的仙魂,无法将膝盖骨带到我爱人那里,等取完后我会附在你身上,你带我去找她,帮她重新站起来。”

百里归看了眼江徵歆,黑色面纱都掩饰不住他目光中的哀伤和愧疚。

他喑哑地说了声:“好。”

这句话是对江徵歆说的,也是对仙灵说的。

听到他的承诺后,江徵歆艰难地吐出了声“谢谢”,仙灵也化成一道凌厉的蓝光飞到江徵歆身边,然后缠绕上她的双腿。

江徵歆其实是害怕的,颤抖地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到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人取走的样子。很快,她清晰地感到剧痛从腿上传来,鲜血从膝盖处狂涌而出,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叫出声,在取骨的过程中昏死了过去。

第八十九章 傻瓜

江徵歆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但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抱着她的那个人很焦急,用颤抖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唤着“歆儿”,恳求她千万不要死,千万不要抛下自己。

好像对于他来说,她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人。

......哥哥?

江徵歆缓缓睁开眼,朦胧的光影中,她看到了抱着自己泪流满面的江徵羽。

“哥……哥。”她有气无力地唤了声。

即便声音很小,很微弱,但江徵羽还是听到了,急行着的高大身躯猛然一震,但并没有停下来,因为他焦急着要把浑身是血的妹妹送回房间。

江徵羽一边流泪一边微笑地对江徵歆道:“歆儿不疼,哥哥已经让人去找钟柯了,他马上就来,你再忍一忍好吗?”

声音是那样温柔,她从未听到过的温柔。

江徵歆想说好,但却毫无力气。

混沌的意识里她仿佛依稀记得百里天罡喂她吃了药丸,然后对她说“抱歉,我食言了,可我终究下不去手杀死你,请江姑娘好好活下去吧,百里慕容两家的万千亡灵会为姑娘祈祷的,百里天罡更会为姑娘祈祷的。”然后他将木盒放入了她的手中,“这个东西是姑娘拿命换的,应该亲手交给你爱的那个人,让他知道你有多值得他珍惜……”

原来是百里天罡送她回来的。

江徵歆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确实感觉手中有只坚硬的木盒,她喘息着、用全身尽力气对江徵羽说:“哥哥,帮我……帮我把……仙鹿角…….交…….交给小玥,千万……千万不要告诉…….他…….一切。”

江徵羽痛惜不已,紧咬牙关却忍不住眼泪,他说:“好,我会送去,你不要再说话了,休息一会,先治好你的伤。”

江徵歆已经撑不下去了,只听见了那个“好”字,就昏了过去,陷入了长久的昏迷…….

因为失血过多,又被亡灵积压了百年的阴气和怨气所伤,江徵歆一直徘徊在生死边缘,即便钟柯用尽了办法,但仍无法使她转醒。

离渊得到消息后亟亟赶来,看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江徵歆时,他的血液也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险些支撑不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躯。

即便已经放手将她让给洺玥,但心中那份深沉的爱依旧埋藏在心底,在真正面临失去对方的那一刻迸发出来,令他痛苦不已。

也许他错了,他不该放手,应该把她留在身边,好好的保护住着她。

这些日子,离渊除了回宫处理政务外都留在江府,也几乎将整个太医院搬了过来,甚至请来修真之人与钟柯、太医们一起想办法救活江徵歆。

江徵羽不眠不休地守着妹妹,他的心血都快要被熬干了,可就换不来江徵歆的片刻苏醒。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命给妹妹,只要她能活下去,如果今生的不够,来世的命他也愿意搭进去,只要妹妹能醒一醒。

云汐云梦担心江徵羽受不住,哭着哀求他去休息,但他都恍若未闻,拉着妹妹的手不肯离开。

时间的漏刻一点一点流逝着,命运的念珠一颗一颗拨动着,续命的汤药一碗一碗的送入屋内。

在江徵歆不知服下去多少灵丹妙药,在生死间挣扎了多少个日夜后终于悠悠转醒。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守在床边憔悴不堪的江徵羽,本来她也能看到同样憔悴的离渊,但他刚刚被紧急政务请了回皇宫。

见妹妹终于醒了过来,江徵羽大喜过望,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眸终于绽放光彩:“歆儿,你感觉好些了吗?身上还哪里痛?”

江徵歆没有回答哥哥的话,而是说:“对不起。”

江徵羽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却怎么也擦不干不断留下的泪水,于是索性放任不管,任凭眼泪不受控的流着,声音哽咽地对妹妹说:“你就是个傻瓜。”

江徵歆虚弱地笑了笑:“不要生傻瓜的气好吗?”

江徵羽攥着她的手说:“你赶快好起来我就不生气了。”

江徵歆点点头:“好。”

江徵羽喂她喝了些水,江徵歆问起了仙鹿角。

江徵羽道:“已经派人送去寒弦宫,洺玥的心脉已经痊愈。”

“这么快?”

“你也不看看你都昏迷几日了,整整九天九夜,你还觉得快吗?”

“这么久了?”江徵歆感觉好像只过了须臾,但从江徵羽消瘦了整整一圈,憔悴颓然的模样也可以看出自己昏迷的时间并不短。

“你是怎么对洺玥他们说的?”江徵歆问。

江徵羽叹了口气:“你放心,我没有说你的事,只说是江家商队寻到的,花重金买了下来。”

他知道妹妹不想让洺玥有任何负担或因此事心生愧疚,但她明明付出了这么多,难道就一点也不想让对方知道吗?

默默地付出,是不是太傻了?

但既然他曾决定过不再干涉她与洺玥的事,那就按她说的做吧,也许等她想说时,自己就会对洺玥说了。

江徵歆放下一颗心来,说:“那就好。”

江徵羽不禁皱眉:“好什么好,你为他差点送了命,他却到现在也没来看你一眼。”

“……”江徵歆的目光黯了黯,“可能他有事情在忙。”

又忆起临别时洺玥对她说过的话,不过那时是因为心脉的问题,现在他好了,应该不久后就会来看她吧,可她这副模样怎么见洺玥,她的腿……

江徵歆试着动了动腿,瞬间脸色煞白一片,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犹如纸一般苍白。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大颗大颗地滑落进枕席。

“哥哥……我……我是不是再也不能走路了?”

“…….”江徵羽的手紧攥成拳却仍无法抑制住颤抖,他的眼眶通红,心中比妹妹更难受。

不知该如何对妹妹说出这么残忍的事,所以沉默着。

从江徵羽的反应江徵歆也明白了一切,她不忍哥哥伤心难过,擦干了眼泪,安慰江徵羽道:“哥哥,没事的,我早知道会这样,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要怕,会好的。”江徵羽伸手抚摸妹妹的头,哽咽地说,“会好的,哥哥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的,歆儿不要怕。”

江徵歆拉住那只颤抖的大手,将自己的脸靠了过去,说:“有哥哥在,我不怕。”

她伸手替江徵羽拂去脸上的泪水,“哥哥,你别难过。”

第九十章 隐忧

离渊处理完朝政赶回来时,云汐忙迎了上去,笑容满面地告诉他江徵歆已经醒了。听到这个好消息,离渊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放松,脚下一个趔趄,身形险些不稳。

云汐连忙上前扶住他,慌乱中带着关心:“摄政王,您这些日不眠不休的皇宫江府两头跑,实在太累了,先去休息可好?既然小姐已经醒了,您想看她也不急于一时。”

离渊闭眼缓了会,眼前的漆黑才终于消失,他说:“我先去看看歆儿。”

这会儿江徵歆又睡了过去,只有小桃蜷缩着身子躺在她身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前些天江徵歆昏迷着,它一直被禁止入内,只能在外面急得上蹿下跳,现在江徵歆终于醒了,江徵羽才放它进来。

离渊看到江徵歆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稍感轻松一些,他走过去抱起小桃,摸着它的头说:“你声音再大点就把她吵醒了,她已经没事了,让她好好休息好吗?”

小桃点点头,窝在离渊的怀里与他一起看着江徵歆,谁都不舍的离去。

过了一会,江徵羽走了进来,与离渊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地一同走出房间。

离渊将小桃放下,低声问:“歆儿刚刚和你说了吗,她的腿…….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江徵羽叹了口气:“说是不小心碰了机关,被机关所伤。”

离渊不信:“什么机关能把人的膝盖骨挖走。”

“我也不信,但她不想说就谁也问不出来。”

离渊犹豫了一下,问:“歆儿受伤的事,洺玥还不知道吧?”

“应该还不知。”

“嗯,否则他早就来了。”

江徵羽没有说话。

“送封信吧,歆儿应该想见他。”离渊说。

江徵羽沉默了会,叹气道:“歆儿不让说。”

这回轮到离渊沉默了。

江徵羽对离渊说:“你也别说,否则歆儿该怪我了。”

“好。”离渊答应了下来,“但无论如何还是送封信过去吧,只说歆儿病了,洺玥应该很快会来。”

江徵羽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其实我是希望他来的,但怕万一他来了后发现歆儿再也不能走路,不再……不再喜欢她了怎么办?”

“不会的。”离渊斩钉截铁地说,“洺玥的为人你还不相信吗,他不会这么做的。”

“唉,但愿吧。”江徵羽叹气,“但愿是我多虑了。”

离渊也叹了口气,过了会,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歆儿她真是太傻了。”

“可不是吗。”江徵羽望着天空,眼神里却没有焦距,“她那点聪明劲儿都表现在外面,实则是个傻瓜。”

在这之后的一个月,离渊经常来看江徵歆,他也不会说什么宽慰人的话,每次来就陪江徵歆坐会,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他想等洺玥来了,自己就不会再经常出现了,但洺玥一直没有来,送去寒弦宫的信也一直没有回音。

等江徵歆痊愈后,江徵羽将一把轮椅推到她的面前,用作代步之用。这是江徵羽第一次把他们那个时代的东西带到这里,不过轮椅的整体已被他做了改造,像只加了轮子的木椅,放在哪里都不显得突兀。

江徵歆看了看,没有说话,十分平静的被江徵羽抱到上面试坐,唯有手碰到轮椅扶手时才稍微抖了下,但好在并没有让江徵羽察觉。

她知道,这把椅子将陪她走完今后的路,如同一把囚椅,上面的枷锁锁住了她的自由,锁住了她的余生,也向世人宣告着自己瘸子的这个身份,再也无法更改。

虽然心里难过,但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亦不像在慕容山上时有求死之心,那时因为太痛了,想要寻个解脱,但自她从昏迷中醒来见到哥哥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死的念头,即便这样活着很痛苦,她也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能再伤哥哥的心。

很长时间,洺玥都没来过,江徵歆很想见他,却也不敢见他。她怕他为自己伤心难过,怕自己成为他的枷锁,成为他的牵绊,使他的余生同样不能自由。

她不知道江徵羽送过信给洺玥,也不知道所有的信都石沉大海。她也很想给洺玥写信,因为抑制不住对他的思念,但所有写的信都没有送出去,而是锁在书案边的一个盒子里,只有她自己知道。

写信,只是为了宣泄思念,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如果洺玥想来看她,根本不需要送信。

一日天气很好,云汐推江徵歆到庭院中晒太阳,江徵歆问:“云汐,哥哥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即便江徵羽在她面前极力掩饰,她也已经感觉到哥哥的情绪比之前更加沉郁,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忧愁和每每目光交接时眼神的躲闪,都让她觉得江徵羽有心事。但这种事情只能问神经大条的云汐,若问性格相对沉稳的云梦,估计什么也问不出来。

果然,云汐眨着眼说:“小姐,你也发现了吗,主子最近不太高兴,虽然自你受伤后他一直不高兴,但现在给人感觉更恐怖。在你面前还好,其他时候连笑都不笑,好像随时都会发脾气,我们都不敢和他说话。”

“我感觉他好像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你听说什么了吗?”

云汐点头:“嗯,听说他前些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摔砸了很多东西,连御赐的八宝琉璃马都砸了。”

“……”

江徵歆很了解哥哥,江徵羽是顶潇洒随意的性子,对于很多事都懒得计较,一般一笑而过,不知发生了什么竟令他动了怒,看来自己真应该去问问了。

“等回头我问问他吧。”她说。

云汐赶忙说:“那你可一定要装作不知情啊。主子怕你担心,吩咐了不让说,我是觉得也只有你能劝他,才偷偷与你说的。”

江徵歆答应道:“好。”

云汐俯下身,把江徵歆的腿放在自己的腿上,为她按揉过血,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江徵歆说:“正巧摄政王与主子在一起,已经说了好一会话了,待会等他过来可以先问问他,总觉得摄政王应该知道些什么。”

“嗯。”江徵歆点头。

“小姐——小姐——”

云梦匆匆跑了来,高兴地道:“小姐,洺玥公子来了!”

第九十一章 婚柬

云汐,快一点……再快一点!”

云汐推着江徵歆在走廊上疾行,听到她的话,用力点头说“好”,然后迈开步子推着江徵歆跑了起来。

她怎会不明白小姐此时的心情,她知道她这阵子有多不好过,知道她在煎熬中等了多久,她也想让小姐快点见到洺玥公子。

思念一直被压抑着,此时终于再也按奈不住。

听到他来了,江徵歆的心中是喜悦的,激动到已经忘记了之前的所有担忧和忐忑,现在的她只想见到日思夜念的那个人,多希望自己可以奔跑,像三生大会那日穿过层层人海,像在灵城那日越过浓重硝烟,用尽全力奔跑到他的面前,扑入他的怀抱。

她好想他…….

真的好想他.......

可是,当江徵歆进入厅堂的那一刻,她才发现来的不只有洺玥,还有冰轻绝。洺玥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温柔地走向她,亦没有表现出任何相见的欢喜,而是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她,紫瞳中的目光太复杂,她看不懂,与他并肩而立的冰轻绝依旧美丽动人,手抚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显然是身怀六甲。

他们站在一起,好似一对璧人,好像……一对夫妻。

江徵歆的笑僵住,那声小玥还没来得及喊出口,就哽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音。

里面的氛围本就十分凝重,江徵羽和离渊面色沉郁地站在洺玥和冰轻绝对面,现在江徵歆一到,气氛立时低至极点,江徵羽瞬间爆发,大吼道:“是谁让你们把小姐带到这来的!”

云汐云梦从未见主子这般动过怒,登时害怕了起来。

云汐低声道:“听……听说洺玥公子来看小姐了,我…….我们就…….”

云梦知道主子在气头上,说什么都无异于火上浇油,急忙拉了拉云汐制止她再说话。

气氛沉默而压抑,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江徵歆身上,而江徵歆的视线落到了碎裂满地的红色婚柬上,上面洺玥和冰轻绝的名字是那样的刺目。

江徵歆的心一绞,呼吸仿佛都停了。

上面的字为洺玥亲手所书,之前一直觉得洺玥的字是赏心悦目的,从没想过这样好看的字也会令自己痛彻心扉。

洺玥要成婚了……娶的人……不是她。

原来他之前与自己说的是都真的,他喜欢的不是自己,想娶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

冰姐姐就是他口中的那个人。

江徵歆几乎不能呼吸,心也像这满地的红屑一般,被撕烂了,再也拼凑不起来。

她心痛到已经不想问清楚缘由,只想让云汐带自己逃离这里,否则她真的会控制不住留下泪来。

这对于洺玥和冰姐姐来说是件喜事,自己哭了多不好。

可张了张嘴,她真的说不出话来,唯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高大的黑色身影挡在她的面前,及时帮她遮掩了所有的狼狈。

离渊温和地说:“我带你回去休息吧。”

他懂江徵歆,甚至很多时候比江徵羽更懂她,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永远在她身旁默默感知她的心情,在需要时及时伸出援手。

轮椅被离渊调转了方向,向门外走去。

在逃离洺玥视线的那一刻,江徵歆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她不想哭的,但一切来得太突然,从极致的喜悦到极度的悲伤只有短暂的时间,甚至洺玥都没开口,就让自己体会到了刻骨铭心的痛。

“歆儿!”

洺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的腿……受伤了吗?”他忍不住问。

离渊停了下来,他不知道江徵歆是否想与洺玥说些什么。

他看到江徵歆的手颤在抖,将裙子攥得很紧,他为她感到心疼,希望江徵歆告诉洺玥她的腿为何而伤,那样的话洺玥不可能再和冰轻绝成婚,她就可以留洺玥在她的身边了。

“不要傻。”离渊用只有江徵歆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对她说,“告诉他一切吧。”

江徵歆的眼泪流的更加汹涌,她懂离渊的意思,但从始至终,无论如何,她都不想给洺玥任何的负担。

“我啊……”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骑马摔了一下。”

江徵歆被离渊带走后,江徵羽也下了逐客令。

“冷宫主与冰阁主的婚宴我不会参加,刚刚你们说的请求我也不会答应,你们也看到了舍妹的腿伤还没有好,无法跟二位去涉险,你们请回吧。”

冰轻绝有些焦急,上前一步道:“请江公子再考虑一下,这件事关系很多人的性命,不可再拖延,我们可否亲自问歆儿,看她愿不愿意答应。”

“亲自与她说?”江徵羽苦涩一笑,“那她怎会不答应。但是我不会让你们见她,江徵羽就这一个妹妹,绝不再让她卷入江湖的纷争。”

冰轻绝:“这并非只是江湖事,而是天下事。”

江徵羽咬牙:“那对不住了,江徵羽没有那么伟大,我要的只是自己妹妹安然无恙。”

他抬了手:“二位好走,在下不送。”说罢拂袖而去。

从江徵歆走后,洺玥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地望着屋外的大雨出神,眉目间是化不开的忧伤。

冰轻绝说:“我们先回去吧,再想办法。”

她说第一遍时洺玥没有反应,说第二遍时,洺玥仿若才听到般低声“嗯”了一下。

从江府出来后,洺玥先将冰轻绝送上马车,自己却并没有上车,对她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一走。”

“你要去哪里?下这么大的雨,会淋湿的。”

“没事,你先回去吧。”洺玥说。

冰轻绝犹豫了一下,没再相劝,说了声好,便让马车带她离开了。

江徵羽到江徵歆房中,看见妹妹正背对着离渊,低头抽泣,他的心也跟着一痛,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对离渊说:“宫里刚派了人来,说皇上病了。”

离渊皱了皱眉,看向江徵歆。

江徵羽拍着他的肩道:“我陪她就行,哭一场就好了,你在这她也哭不痛快。”

离渊点了下头,说:“好,那我看完离泱后再过来。”

江徵羽点头:“嗯,好。”

离渊走后,江徵羽走到妹妹面前蹲下身来,温柔的给她擦眼泪。

江徵歆问:“这些日你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他们要…….要成婚的消息。”

“嗯。”江徵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愤怒,“本打算瞒着你的,没想到他们亲自送请柬来。”

“其实。”江徵歆哽咽地道,“其实洺玥已经与我说过不喜欢我了。”

江徵羽手一顿:“他说过这样的话?”

“嗯。”江徵歆点头,“只不过我……我当时不信,所以他来应该是为做个了断,让我彻底明白他的心意。”

她含泪苦笑了下:“这样也好,省得我执迷不悟。”

江徵羽一下站了起来,已经要压不住心中的愤怒,他向来脾气随和,碰到江徵歆的事却永远无法淡定。

“不喜欢?不喜欢的话那之前到底是在做什么?”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气到发颤,“你为他伤了腿寻来仙鹿角,他却说不喜欢了?”

“这不怪他,你也不要生气。”江徵歆拉住哥哥的衣角,“都是我自愿的,即便真的知道他不喜欢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第九十二章 请求

乌云很厚,天色很暗,路上鲜有行人。

大雨中,洺玥缓缓地行着,他的脚步沉重,心痛欲裂。

这种疼痛不同于之前心脉受伤时的剧痛,是没开刃的刀子在心中绞动的钝痛,随着时间的推移,痛感越来越强烈,连绵不断地煎熬着他。

今天见到江徵歆时才发现她瘦了很多,腿也受了伤。他很想冲过去抱住她,问清楚这阵子她是怎么过的?为何会骑马摔伤了腿,到底严不严重?

但一想到自己于她来说无异于瘟疫,便生生忍下了所有的思念和关心,极尽可能表现得淡漠。

他觉得上天和他开了个玩笑,曾经心脉衰竭时他想要好起来,与江徵歆长相厮守,而今终于明白自己不能与她在一起时,心脉却痊愈了,真的是造化弄人。

豆大的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掉落,他知道,她在哭,已经哭了很久,他的心也备受折磨。

明明知道送婚柬来会令她伤心,但除此之外他不知还有什么方法令她厌憎自己。

不久前,冰轻绝想要将焱烯的孩子偷偷打掉,却因此险些丧命。后来人被救了回来,但身子却受了损伤不能再强行堕胎,那个孩子也只能留下来。生下仇人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在江湖上立足,何况冰轻绝还是一阁之主。

当时洺玥在自己的感情上心灰意冷,也丧失了活下去的意志,为了保全冰轻绝的声誉,他答应给冰轻绝一场名义上的婚礼,这样即便自己死了,有寒弦宫在冰轻绝的背后,武林中也没人敢为难她,为难刚刚重建的冰阁。

后来,江家送来了很多信,洺玥知道江徵歆一直在等他,临别时与她说过的那些话也没有相信,所以今日才会亲自将婚柬送来,让江徵歆彻底放下自己,开始新的生活。

如今,看到江徵歆这般憔悴受伤的模样,看到她眼中流露的悲伤和黯然,洺玥也被痛苦吞噬。

他伤了她,自己更痛。

她在流泪,他的心也跟着滴血。

江徵羽离开后没多久就来了位下人来报:“小姐,有位姓冰的姑娘等在南苑侧门,说想要见小姐一面。”

……冰姐姐?江徵歆微怔。

她擦干了眼泪,说:“好,你推我过去吧。”

府门外面停着辆马车,冰轻绝站在马车边。

“歆儿。”看到江徵歆出来时,冰轻绝快步迎了过去,“刚刚我就想问,你为什么会摔落了马?腿伤严重吗?”

此时江徵歆的情绪还十分低落,竭尽全力地微笑着说:“姐姐放心,不严重的。”

“真的吗?”冰轻绝看了看江徵歆的轮椅,凝眉问,“那为何……”

江徵歆不想让冰轻绝担心,说:“其实已经快好了,不过钟先生嘱咐近些日子最好不要走路,所以哥哥为我做了这个轮椅。”

“哦,原来如此。”冰轻绝放心下来。

江徵歆问:“冰姐姐找我出来可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对我说?”

“嗯,不错。我来是想求你件事。”冰轻绝有些赧然,“我知道以你现在的情况应该安心养伤,但事情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地步,所以不得不来求你。”

江徵歆温和笑笑:“姐姐何须用求这个字,有什么事尽管说,我定会尽力相帮。”

冰轻绝略微松了口气,问道:“歆儿你可知道灵泉水吗?”

“嗯,我知道。”江徵歆说,“这件事与古焱教有关?”

“不错。”冰轻绝叹气,“本来古焱教只剩下焱煣和少部分教徒掀不起什么兴风大浪,但前不久她们放出消息说地下宫内不仅有宝藏无数,更有令人长生不老的灵泉,引得世人纷纷前往,皆是有去无回。”

江徵歆诧异:“他们自己进不去地下宫,便想引得所有人来抢,等机关被破解后坐收渔利吗。”

冰轻绝点头:“以古焱教现在的情况想要死灰复燃很难,所以焱煣应该也别无他法所以才会放手一搏。自古以来长生不老术都令天下人为之疯狂,若各国君王再起争抢之心,那势必会天下大乱,血流漂杵。”

江徵歆凝眉道:“此事确实不容小觑。”

“所以洺玥与我打算去地下宫彻底毁掉灵泉,以绝后患。”

江徵歆看向冰轻绝,她已经猜出了冰轻绝所求之事。

冰轻绝道:“今日我们来一是为感谢江公子一掷万金为洺玥买下仙鹿角的恩情,二是……”她的脸微微一红,低下头,“二是邀请你们参加我和洺玥的婚礼。”

听到第二件事时江徵歆垂了眸,心里蔓延出无尽的苦涩。

“这第三件事便是想请你帮忙破解地下宫的机关。”

江徵歆有些迟疑了,她倒不是害怕危险,而是怕与洺玥同行,她还没有整理好心情,做不到面对他时风淡云轻,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那份痛楚。

冰轻绝见江徵歆不说话,担心她会拒绝,连忙恳求道:“我知道这个请求对你来说有些为难,江公子不愿答应此事,洺玥也不赞同拉你去涉险,但地下宫的机关除了歆儿你没谁能解开,所以我才私下来求你。”

江徵歆道:“姐姐和……洺玥要做的是件为国为民的好事,我既能帮忙又怎会置身事外。只不过我的腿行走不便,或许会给你们添许多麻烦,到时候还要劳烦你们多费心了。”

冰轻绝见江徵歆答,欣喜极了,蹲下身来拉住她的手道:“歆儿谢谢你,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冰轻绝以性命起誓一定会照顾好你,把你平安带回来的。”

江徵歆道:“我自然相信姐姐。”

冰轻绝想到了什么,咬了咬唇:“江公子那里……”

“我会与哥哥说,他凡事以大局为重,不会不答应的。”

“嗯。”冰轻绝放下心来,“那你先好好休息,后天一早我来接你。”

“好。”

冰轻绝手扶肚子站起身来,走向马车。

江徵歆想到被江徵羽撕碎的婚柬,心痛的同时也有些抱歉。

“冰姐姐。”江徵歆尽量露出一抹自然的笑容:“还没有恭贺你和……和洺玥……大婚。”

第九十三章 不配

目送冰轻绝离去后,江徵歆并不想回府,而是转动轮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着。

曾经她和洺玥牵手一起走过这条长街,那时的她真的很幸福,希望能和洺玥如此牵手着走完余生的每一条路。

无论是崎岖凶险的,还是康庄平坦的。

无论是荆棘满路的,还是鲜花遍野的。

只要是牵着他的手,一起迎着朝阳、映着晚霞、伴着星月这么走下去,那就是最美好的一生。

回忆一幕幕的浮现,曾经幸福的画面,如今再想起却令她心碎。

洺玥真的很爱冰姐姐吧,否则怎么会和她有一场昭告天下的婚礼和一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他们应该很早就在一起了,甚至比自己想象的还早。都怪自己当时沉浸在爱情中无法自拔,如果早些察觉,也不用像今日这般伤心狼狈,更不会在洺玥说要离开时还苦苦挽留,给他造成困扰。

其实她真的很想知道在洺玥心中,自己是否有一点点的位置?

还是……

还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一切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泪水化成漫天大雨飘洒而下,给这萧索秋日更添了许多怅惘。

此时已值深秋,江徵歆出来的时候连件斗篷都没穿,被冰冷雨水淋得浑身透彻,说不出的狼狈。

偶尔有打伞路过的行人看见江徵歆都会愣一下,然后说一句“瘸子呀!该不会还是个疯子吧?这么冷的天跑出来淋雨。”

江徵歆听见了,却毫无感觉,她几经痛到心仿佛被掏空,再没有什么能更令她难过了。

不知不觉中,她来到了和洺玥相遇的地方。

那时的河道两岸樱花烂漫,小船头的公子惊为天人。

从最初的心动到相恋,江徵歆一直深信自己跨过千年为遇到的人就是洺玥,也认定要与他携手一生,从没想过会放开他的手,亦没想过他会放开自己的。

“我陪你一起,以后无论何时,我都陪你一起。”

“我爱慕你,承诺这份爱永生不变,亦愿为你守身如玉,始终不渝。”

“送你玉佩,就是想我们一人一枚,做定情之物。”

“当然要对你好了,可以一直宠着你才好。”

“我最想做的就是娶你为妻,我们永生永世在一起。”

…………

…………

江徵歆紧紧攥住烟紫玉佩,手心那片伤疤被硌得生疼。

天地间弥漫着如愁丝的雨,抬眸间她看见远处站着一人,如初见时那样一袭紫衣,在雨幕中定定地望着她。

江徵歆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洺玥。

洺玥同样,亦没想过会遇到江徵歆。

两个被淋透的人就这样望着对方失了神,时间和画面都仿佛静止一般,唯有雨水不断掉落。

还是洺玥为江徵歆湿漉漉的模样感到心疼,不由得上前一步,江徵歆才如梦初醒。

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洺玥,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急忙转动轮椅想要逃离这里。可因一下子太过慌乱,也因为轮子在雨水中打滑,轮椅瞬间失控地带着她滑落河堤。

跌落入水时,轮椅重重砸在江徵歆的身上,令她一下坠入水底。

冰凉的河水瞬间吞噬了江徵歆,强烈的剧痛从左肩蔓延开来,导致她在水中的挣扎近乎微弱。江徵歆本就不会游泳,如今双腿也使不上力气,连续呛了好几口水后向水下沉去。

在江徵歆跌落的那一刻,洺玥急忙冲了过来,跳入水中救她。他已经来不及多想其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一定不能有事。

江徵歆看到了洺玥向她游来的身影,但她并没有向他伸出手,因为没有勇气没有立场。

此时此刻她真的好累好痛,希望一切只是一场梦,等梦醒了,洺玥依旧站在她面前温柔地对她笑。

在快要失去意识时,她感到自己被洺玥搂入怀里,那一瞬,她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融入水中。

洺玥紧紧搂着江徵歆把她抱上岸,还好她落水的时间短所以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晕了过去。

江府上上下下已经乱作一团,全部在寻找着江徵歆,当江徵羽看到被洺玥带回来昏迷的、全身湿透的妹妹时心中大惊,焦急地把她捞入自己的怀中。

屋子里一圈慌乱,江徵羽、丫鬟、大夫都围着江徵歆,挡住了洺玥的视线。

水不断自他湿漉的衣衫滴落,打湿了屋内名贵的丝织地毯,洺玥默默走了出去,但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门廊边静静等候。

他想等大夫出来后问清江徵歆的情况,确认她无事后再离开。

屋内的声音嘈杂,但洺玥还是听到了江徵歆在昏迷中唤他的名字,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冲进去,但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格出现在她面前。

过了许久江徵歆醒了,她看到自己已经回了房间,眼前是江徵羽急切的面庞。

她的意识还混沌迷茫,喃喃地说:“刚刚我看到洺玥了。”

“我知道。”江徵羽叹气道,“是他送你回来的。”

江徵歆手扶额头坐了起来,左肩一阵疼痛,她看到自己的肩上被裹了纱布,才意识到原来刚刚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

过了好一会,她问:“他已经走了吗?”

“嗯。”江徵羽低声回答。

江徵歆垂落眼眸,又回到了现实中,苦痛感席卷而来。

江徵羽看到妹妹黯然伤神的样子,心中难过极了。

他是喜欢冰轻绝的,自得知二人成婚的消息后都没来得及为自己感到难过,就一直在为妹妹心痛。

他想不明白为何一个曾经连命都肯为妹妹舍去的人会说变心就变心呢。

江徵羽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去找洺玥问清楚为什么他明明与你在一起却突然和别人成婚。”他的双手紧攥成拳,“我不能看你白白受委屈。”

“不要。”江徵歆急忙拉住江徵羽的衣袖,“哥哥你别去。不是他的错,真的不是。洺玥一直与我保持距离,是我总缠着他。”

“那我就去把他给你找回来,你喜欢他就告他,舍不得就不要让他离开你。”

“哥哥,我……”她看着自己的腿,眼泪顷刻决堤,“……不能再站在他身边了,我已经配不上他了。”

洺玥心里猛然一震,剧痛从心口蔓延。

他想告诉江徵歆不是她配不上自己,而是自己配不上她。

对他而言,她是世间最好的人,是他永远不想放弃的光芒。

而他却把她拉入了黑暗。

他真的好恨自己。

“是我不配。”他闭上双眼,痛苦地低喃,“是我不配出现在你的生命中。”

第九十四章 无奈

淋过那场雨后江徵歆发起低烧,浑浑噩噩睡了好久,再醒来时天已大亮。

“云汐。”她手扶额头坐起身来,“云汐。”

云汐正在屋外温药,听到小姐叫她的名字,连蒲扇都没来的及放下就急忙跑进屋来:“我在呢,小姐你醒了。”

“嗯,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时了。”云汐答道。

江徵歆一惊,没想到自己竟睡了这么久,冰轻绝应该已经在等她了吧。

“快帮我穿衣服。”她急忙道,”我要出去一趟。”

云汐见她焦急的样子连忙拿衣服过来,一边给她穿上一边忍不住地问:“小姐还病着,不好好休息要去哪里?药还没吃呢。”

“先不吃了。”江徵歆说,“哥哥呢?”

“主子一早出门了。”云汐答道。

江徵歆已经来不及当面和哥哥说她要去地下宫的事,就留了封信给江徵羽,然后让云汐推她出府。

刚出府门,就看见冰轻绝已经等在门外,江徵歆很抱歉地说:“对不起冰姐姐,我出来晚了。”

冰轻绝微笑着道:“无妨。”

云汐看见冰轻绝时脸色沉了下去。曾经冰轻绝在江府住过一段时日,所以云汐认得她,那时觉得她人还不错,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会横刀夺爱小姐的心上人,所以如今云汐对她没有什么好感,也不放心江徵歆同她一起出去。

“小姐要去哪里?我陪你一起去吧。”云汐说。

江徵歆摇摇头,不想云汐跟着自己去涉险:“你不要陪我了,否则没人告诉哥哥我出门去了。”

“但你现在这个样子需要人照顾呀。”

江徵歆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放心,她们会照顾好我的。”

“可是…….”云汐还想再说什么,但见江徵歆态度坚决,欲言又止。

她将江徵歆送上马车后问:“那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江徵歆知道云汐在担心自己,微笑着安抚她:“应该很快的,你不要担心。”

冰轻绝也上了车,对车夫道:“烦请再快一点,否则追不上他们了。”

而后她放下车帘,对江徵歆道:“我们去的事洺玥还不知道。他不赞同带你去,说你伤还没好也不想再令你卷入江湖纷争,他也不同意我去……”冰轻绝的手不自觉抚摸了下肚子,“所以我没和他说我们要去的事情,此时需要快些追上他们。”

江徵歆点了点头。

马车行的很快,一路颠簸摇晃。江徵歆因发着烧所以浑身不舒服,尤其是头痛得快要裂开,她与冰轻绝说自己想睡一会,然后就闭上了双眼,极力忍受着不适。

昏沉间,她感到马车停了下来,冰轻绝下了车,然后听到了嘈杂的对话声。

她睁开眼时马车帘子也被掀了起来,洺玥站在外面,看到她的那一刻无意间流露出心疼的目光。

江徵歆觉得自己可能是烧糊涂了所以才会看错,否则洺玥怎会用如此怜惜的目光看着她。

“你的脸色不好。”洺玥说,“是不是病了?”

“没有。”江徵歆坐直了身子,“只是赶路些累。”

“那先休息一下,等会我让弟子送你回去。”

“不用了。”江徵歆摇头,“我和你们一起去地下宫。”

“可是……”

“宫主。”宇文晋上前一步,“就让歆儿姑娘一起去吧,有她在确实更有把握些,一路上我们护好她就行了。”

冰轻绝也劝道:“其实地下宫也不一定像我们想的那样凶险,毕竟已经荒废百年,除了机关迷阵里面应该空无一人,这次也有宇文先生和弟子同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洺玥看向江徵歆,哪怕危险只有万分之一,他也不想她受到伤害。

江徵歆转头避开了洺玥的目光,没等他开口拒绝就直接道:“天就要黑了,我们快赶路吧。”

她不明白洺玥为何拒绝她同去,可能是因为两人关系一旦变远就不想再欠对方什么了吧,但她真的不是为了让洺玥亏欠自己,而是不忍心看到他受伤。

有江徵歆和冰轻绝同行,洺玥特意放缓了行程,刚入暮就在途中一家客栈前停下。

“我们今晚住在这吧,明日再赶路。”他说。

一行人纷纷下马,两名弟先走进店里安排客房和晚饭,剩下的弟子牵马入厩。

冰轻绝下车后伸手来接江徵歆,一时间江徵歆感到有些为难,她的腿无法行动,下车时势必要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到冰轻绝的身上,十分担心会伤到冰轻绝和她腹中的胎儿。但无奈同行的队伍里没有其他女子,此时忽然觉得如果云汐在身边就好了。

“冰姐姐,你怀有身孕,我怕……”

冰轻绝笑了笑:“没事,我怎么也是习武之人,托得住你。”

“我来吧。”这时洺玥走了过来,对冰轻绝说,“你身子不方便,还是我来吧。”

冰轻绝顿了一下,然后收回手,说:“好。”

江徵歆很尴尬,虽然洺玥是担心冰轻绝的身孕才来帮她下车,但在心爱之人面前去扶别的女子,他应该也是极不情愿吧。

江徵歆说:“没事,我……我自己下吧,应该可以的。”

她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有些怕,从马车上到轮椅有一定距离的,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下去,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跌的很狼狈。

冰轻绝连忙制止她:“你这样会摔下去的,还是让洺玥来吧。”

江徵歆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由得低下头,紧咬嘴唇。

洺玥没再说话,上前将江徵歆抱下马车。

进入洺玥怀抱的那一刻,江徵歆全身一僵,她的手臂没有顺势搭在洺玥脖颈上,而是紧紧攥在身前,避免做出任何逾举或是看似亲密的行为。

洺玥感到了江徵歆僵硬的身体和身上细微的颤抖,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知道是自己将她伤得太深,所有才会连接受自己的帮助都不愿意。

他轻轻将江徵歆放在轮椅上,然后推她进入客栈。

“宫主。”柜台前的弟子问,“客房还很充裕的,不知江姑娘是想自己一间还是和冰阁主一间?”

“我和歆儿一间。”冰轻绝道。

“我一人一间吧。”江徵歆不想麻烦冰轻绝大着肚子还要照顾自己,“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一屋。”

冰轻绝看了她一会,然后点头:“那好,我住你隔壁,你有事随时叫我。”

第九十五章 脆弱

一行人先在楼下用晚饭,洺玥、冰轻绝、江徵歆和宇文晋一桌。他们刚刚坐下,就有邻桌的客人认出了洺玥与冰轻绝,笑着走过来攀谈。

这些人是江湖上的侠客,自报家门后说的无外乎就是那场还未举行就已经轰动整个江湖的婚礼,借此机会纷纷向洺玥与冰轻绝道贺。

可能是武林史上鲜少有掌门人之间的联姻,所以寒弦宫主与冰阁阁主喜结良缘无疑是江湖中的一大喜事,何况洺玥还是备受瞩目的江湖之主。

此时江徵歆觉得自己就像个局外人,看着洺玥和冰轻绝背对着她如一对神仙眷侣般接受他人的道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无法逃避这样的场面,只能坐在旁边默默听着,当听到“佳偶天成”、“天作之合”这些字眼时不禁微微低下了头,极力抑制着内心的苦涩。

站在她身旁的宇文晋洞若观火,不禁暗暗叹息。他虽然不知道洺玥和江徵歆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凭他对洺玥的了解,那孩子并没有放下江徵歆。他也曾试图劝洺玥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但无奈洺玥态度坚决,又即将与冰轻绝大婚,所以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但无论最终江徵歆是否与洺玥在一起,光凭仙鹿角治好洺玥心脉这件事,宇文晋就永远感念江家的恩情,即便二人真的分开了,只要日后江徵歆与江家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倾力相助。

用晚饭时,桌上很多菜都是洺玥特意为江徵歆点的她平时最爱吃的那几样,但因为病着,江徵歆根本吃不下什么,她也不好意思说先回房休息,就静静听着洺玥他们谈话。当听他们无意间提起元祖时,江徵歆感到十分想念祖先生,许久未见,她想问问他的近况如何,但因为现在自己与洺玥的关系比较尴尬,所以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开口。

而就在这时,宇文晋忽然对江徵歆说:“元祖最近常嚷着想你和小桃了,要去京城看你们。”

江徵歆微微一笑,说:“我也很想念祖先生,本以为这次去地下宫他也会同行。”

“他是准备来的。”宇文晋道,“但我怕万一寒弦宫出什么事情,就让他留下看家了。”

“嗯。”江徵歆点点头。

宇文晋看了眼洺玥,又问:“你的腿伤在了哪里?是否严重?”

“膝盖。”江徵歆道,“不算严重,过些日子就能好。”

她说的很自然,宇文晋并没有生疑。

其实江徵歆并非故意隐瞒腿伤,只是怕说出来后,洺玥他们会猜到自己的伤与仙鹿角有关。

宇文晋招了招手,让弟子拿来一枚青瓷盒交与江徵歆:“这是寒弦宫自配的药,对治疗外伤有奇效,你可以试一试。”

江徵歆双手接过:“多谢宇文先生。”

“唉。”宇文晋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这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他总觉得自己亏欠江徵歆太多,当初告诉她洺玥心意的是自己,恳请她不要离开洺玥的也是自己,如果早知道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不是不那么做比较好?

他现在心里也没了答案。

过了一会,宇文晋从思绪中抽回神来,关心地问:“见你今日吃的不多,是饭菜不合胃口吗?”

“不是。”江徵歆摇头,“饭菜很好,只是我不太饿。”

宇文晋看出江徵歆精神恹恹,对她说:“你若是累了,不如回房休息,不用陪着我们。”

江徵歆想了想,说:“好。”

“客房在二楼。”洺玥道,“我送你上去吧。”

江徵歆一顿,然后点点头。

洺玥抱着她上楼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默又尴尬。

江徵歆低垂着眼眸不敢看洺玥,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那双曾经深爱的紫眸,那张令她痴迷的脸庞,如今所有关洺玥的一切都会令她感到心痛。

所以这一路上她总是低着头,避免去看洺玥。

洺玥也一样,但他并不是怕心痛,而是怕多看一眼,自己就再舍不得放手。

送江徵歆到房间后,洺玥没有多做停留就出去了。

没一会,房门被敲响,寒弦宫的弟子将轮椅送了上来,同时还跟来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客栈里的杂役。她帮江徵歆梳洗了一下又帮她换了衣服,临走前说厨房今夜会一直温着饭菜,等姑娘何时饿了就送上来。

江徵歆道了声“多谢”。

她知道一切为洺玥所托,可却感到有些落寞。

洺玥这么做并不是出于爱,而是因为自己去地下宫帮忙,他觉得欠了自己什么吧。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江徵歆终于可以不用再强作坚强,卸下所有伪装,露出疲惫之态。

她蜷缩着躺在床上,无力地闭上双眼。

睡一觉就好了,她告诉自己。

等病痊愈,就不会如此脆弱,遇到点什么事都想哭鼻子了。

待到夜里,江徵歆发起了高烧,她的全身都痛,痛到快要散架。

昏昏沉沉地唤了声云汐,却没人答应。

江徵歆睁开眼,才想起自己身在一家客栈。

此时此刻她感觉身上如被火烧一般,很想要喝水,但无奈茶壶放在桌上,根本够不到。

这么晚了江徵歆也不想打扰别人,就撑着身子坐起来,然后去够床边的轮椅。她的手已经勉强抓到扶手了,但却因身上没有什么力气,根本无法让自己坐上去。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很艰难也很挫败,自己终于变成了没人帮助就无法行动的废人。

往后余生,该怎么熬下去?

她看了看桌上的水,明明就在不远处,却成了人生中最难喝到的一杯水。

唉,要不然忍过今夜再说吧。

她劝自己。

可是喉咙愈来愈干涩难忍,那种又烧又痛的感觉煎熬着她。

江徵歆又用力试了下,抓住扶手的同时用尽了全部力气,但却因身子实在太过虚弱,手臂根本无法支撑身体的全部重量,一不小心从床榻滚落下去。

掉下去时,她的左肩和头部重重着地,江徵歆在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第九十六章 温柔的梦境

虽然有冰轻绝住在江徵歆的右侧房间,但洺玥放心不下还是选择住在了她的左间。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已陷入熟睡,唯有洺玥睡不着,坐在桌前看着手中的烟紫玉佩默默出神。

……

“你知道送玉佩代表着什么吗?”她脸红红地问。

那双灵动的大眼睛看着他,目光中带着些羞怯,带着些探究、也带着些期盼……

“男子送女子玉佩意味着爱慕、意味着承诺,意味着守……守……”

她说不下去,脸上泛起的绯红比锦霞更美,蝶翼般的睫毛不住颤动,皓齿紧咬着粉润的下唇,羞涩又专注地看着他。

也许是心有灵犀,那一瞬间他懂了。

“我爱慕你,承诺这份爱永生不变,亦愿为守身如玉,始终不渝。”他握着她的手对她许下此生最真挚的诺言,“送你玉佩,就是想我们一人一枚,做定情之物。”

……

曾经的誓言,如今仍刻骨铭心。

他知道自己的心不会变,即便不能与她相依相守,此生除了她以外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洺玥小心地将烟紫玉佩攥在手中,然后闭了眼将额头抵在上面。

万籁俱寂中,隔壁的声音透过墙板清晰地传入洺玥耳中,他一惊,连忙跑了出去。

敲了敲江徵歆的房门却无人应答,洺玥心中一沉,当即推开房门,看见地上蜷缩的身影时他立刻冲了过去。

屋内漆黑一片,洺玥先将江徵歆抱到床上,然后点燃了灯仔细查看她的情况。

左肩已经殷出血来,额头也有些红肿,苍白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洺玥忙伸手去试江徵歆的体温,在触摸到她额头的那一刻手猛地一颤。

她发了高烧!

一路上他都尽量避免和江徵歆讲话,避免去看她,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她病了。

“对不起,都怪我。”他懊悔极了。

洺玥先下楼托守夜的活计去找大夫,然后拿了伤药为江徵歆止血。

衣物褪至左肩,白皙的肩膀上裹着层纱布,洺玥这才意识到原来她在来之前就已经受伤。

难道是落水的那次?

他当时竟然没有察觉。

一路上她该有多疼……

洺玥满是心疼和自责。

他小心翼翼为江徵歆拆去已被虚汗洇湿的纱布,重新清理伤口又上了药,然后再将伤口包裹好。

做这一切时他都极尽轻柔,生怕再为她多添一分伤痛。

“小玥。”江徵歆低喃了一声。

洺玥身心一震,立马应道:“我在。”

然而江徵歆并没有醒,只是在梦呓。梦中的洺玥即将离她而去,她很想开口挽留住他,但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把所有话死死守在心里。

不爱了,挽留又有什么用呢。

洺玥看着江徵歆紧皱的眉心和眼角的泪光,他的眼睛也跟着湿润了,伸出手温柔地抚上她的眉心,想要将那忧伤的痕迹抹去。

仿佛是感到了洺玥指腹微凉的温度,江徵歆微微睁开双眼。

“……小……玥?”她的意识仍然混沌。

模糊的暖色光芒中,洺玥正在用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

“我怕是又做梦了。”

江徵歆微微笑了下,低喃道:“不过真好,能在梦中见到这样的你。”

洺玥的心猛地一痛,想告诉她这不是梦,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很快那双蝶翼般的眼帘又落了下去,江徵歆陷入了沉睡。

这个梦很好,她想继续把它做完。

洺玥将大夫开的药煎好后才叫醒江徵歆,扶她坐起来时江徵歆才略微清醒。

她没想到自己只是想杯水喝,最后却惊动了洺玥,早知道忍一晚就好了。

见他要喂自己喝药,江徵歆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洺玥的手一顿:“可是你肩上的伤……”

“没事,我可以的。”

江徵歆接过药碗,强忍着肩部的疼痛一口一口喝下苦涩的汤药。

因为药碗有些发烫也因为左肩的伤越来越疼,江徵歆端着药碗的那只手有些抖,差点将药洒出来,还是洺玥抬手扶住了她的手,才拯救了那碗煎了一个时辰的汤药。

洺玥的手明明很凉却令江徵歆觉得比汤药还烫,慌乱地抽回自己的手。

看到她这副惴惴不安的样子洺玥心中大痛,他放了手,低下头没有说话。

江徵歆喝完药后将碗还给了洺玥,而后下意识地去摸腰间的糖袋,却发现出来的太急没有带在身上。

洺玥将空药碗放在桌上,先倒了杯水,又从托盘里拿了一碟蜜饯送到江徵歆面前:“这个地方偏远,没有什么好吃的糖果,只有胭脂梅,你将就一下。”

江徵歆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她先喝了水,然后拿一个梅子含在嘴里。

“麻烦你了。”她低声说,“我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回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明日先不走了。”洺玥道。

“为什么?”江徵歆抬起头,“……因为我的病吗?”

洺玥没有说话。

“我没事的。”她有些焦急,“每迟一日就会有更多人丧命于地下宫,不能再拖了。”

洺玥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然后道:“好,你先不要想这些了,好好休息。”

说完他就出去了,并为江徵歆轻轻带上了房门。

大夫的药果真很管用,睡了一夜后江徵歆的烧已经全退。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天已大亮,却……没人来叫醒她?

难道洺玥真的打算放缓行程?

江徵歆爬上轮椅,然后忍着左肩的伤痛,艰难的转动轮子出了房门。

守在门外的寒弦弟子见到江徵歆出来时有些错愕:“江姑娘……你……你醒了?”

“嗯,洺……冰姐姐她们呢?”江徵歆问。

“他们……”弟子支吾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理由,最后只能实话实说:“他们已经出发了。”

“什么?”这回轮到江徵歆错愕了。

“宫主说你身体不适,吩咐我和师弟等你醒后安全送你回江家。”

“他们已经走远了吗?”

“还没,刚刚出发。”

“快去叫住他们,说我的病已经好了,一起上路。”

弟子本还为不能跟去地下宫历练而闷闷不乐,听到江徵歆这么说,五步并作三步往楼下跑:“好,我马上去和宫主说。”

虽然江徵歆的高烧已退,但身体还很虚弱,而且随着行程越久,她越来越感觉双腿麻痛难当。她的腿只是没了骨头、断了筋,并不是没了神经,所以感觉还是有的。在家的时候,每隔半个时辰云汐云梦就会轮流为她揉腿过血,现在坐很久不能动,麻的感觉变得强烈后就成了痛,那种刺痛感顺着腰椎往上爬,不断的侵蚀她的神经。有的时候她真的很想歇一歇,但没开口,因为不想麻烦别人,也不想耽误行程。

第九十七章 地下宫

三日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地下宫附近。

传说这里原是一座古国都城,有位仙人下凡历劫到此做了该国的皇帝,后来这位仙人为心爱的女子做出违背天理之事情,上天降下天劫使得整座都城沉入地下,而仙灵则被永远封印在地下宫中终日以泪水洗刷自己的罪孽。

因为诅咒的传说随着时间推移越传越离谱,而且此处荒芜至极且地形险恶,所以一直以来地下宫一带为兵家不争之地,逦耀两国在此并没有明确的界限划分。

如今,洺玥他们却看见不少驻守巡逻的逦国士兵,猜测应该是逦国皇室得知灵泉水的消息也起了争夺之心。

逦国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你们是做什么的?看不见此处已经被封禁了吗,还敢往里走?”

宇文晋简单答道:“我们去地下宫。”

“你们是耀国人吧。”士兵提起长枪往地面一指,“从这起可就是逦国了,随意闯入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宇文晋嗤笑:“我倒从不知地下宫属于逦国领土,由逦军管辖。”

这边在盘问情况,那边十余名巡逻的士兵见洺玥一行人的装束打扮出自武林,立时起了警惕之心,走过来厉声道:“以前不是现在是了,难不成我们太后看上什么地方还要先征得你的同意?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说着拔出腰间弯刀,直指洺玥一行人。

宇文晋淡定如初,偏头对左后方的三名弟子说:“擒住便好,别伤了他们性命。”

三名弟子齐声道:“是,宗主。”然后连剑也没拔就飞身下马与逦国士兵交起了手。

这三名弟子入门时间虽不长,但对付十来名官兵绰绰有余。洺玥他们没有丝毫担心,在哀嚎声中继续行至地下宫入口才纷纷下马。

如果说令人谈虎色变的地下宫与刀山火海、地狱魔窟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它的入口处太过平平无奇,只不过是四周被岩石沙土包围的黑暗洞穴,若是普通人经过甚至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是向下行至数百米,那座沉睡百年的古都城才是真正杀机暗藏的丧命之所。

其实当年古都城全部沉没于地下并本没有任何出路和入口,该处之所以会有一个洞穴全是因为后人贪图地下宫内埋葬的巨大宝藏才凿开出的一条通道。但百年以来,凡进入者皆有去无回,所以才会有诅咒的传说不断流传,以致再无人敢进入。若不是长生水的诱惑,也许再过不久,地下宫的入口就会被沙石掩盖,久而久之,骇人听闻的地下宫也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因为地道狭窄且崎岖陡峭,所以洺玥他们将马匹车辆全都留在原地,然后点燃火把徒步进入暗道之中。

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看见远处隐隐约约有些光亮,而且随着他们越向前行光芒越盛,直至地势豁然开朗处,才发现原来整座地下城被笼罩在幽暗的蓝色光芒之中。这片诡异的光芒就如同一道屏障隔绝了四方岩土,使得此处仿若独立存在于地下的另个一世界。

此时已经不需要火把便能看清前方景物,于是一行人将火把熄灭,然后沿着古城的残垣找到城门入口处。

还未踏入城门,便见正中央挡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面遒劲有力刻着三个大字——生死界。

“生死界?”宇文晋寻死了一下,“看起倒像是有人特意放在此处提醒世人莫要随意进入的。”

江徵歆想起焱烯口中的“贱人”,说道:“应该是布置机关的那位前辈不想伤了除古焱教以外的人所以才立碑在此。”她环顾了下周边地形和环境,“从这里起应该就有机关和迷阵了,我走在最前面吧。”

“不行。”冰轻绝上前阻止,“你不会武功又行动不便,这样很危险。”

江徵歆对她微微一笑:“冰姐姐放心,不会有事的,我走在最前面才好找到机关布置的地方呀。”

“可是……”

“无妨。”洺玥道,“我和宇文先生一左一右护在她身边就好。你走在弟子们的中间吧,他们会保护好你的。”

冰轻绝见洺玥开口,温柔地点头:“那你们要时刻小心。”

一行人又往里走了不久就开始看到路边不断出现的尸体,或枯骨或腐尸,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其中也有不少古焱教教徒,他们身上多少都有被机关击中的利器。

不知哪名弟子说道:“看来很多机关已被前面来的人打开,我们应该也不用太过担心。”

“绝不可以掉以轻心。”江徵歆道,“我们现在遇到的这些不过是很普通的机关,挡的不过是武功低微以及对机关了解甚少的人,再往里走机关会越来越复杂,迷阵也会越来越多。”

听江徵歆这么说,弟子们纷纷点头,更加小心提防四周情况。

虽然表面上尚且沉稳,但江徵歆看到这些机关后已隐隐心生不安。

这里的机关明明不多却杀了不少人,可见这些机关的杀伤力绝非一般,而且每处机关布置的地方都极为隐秘,难以叫人察觉。若是让她来布也找不出更为恰当的地方了,难怪古焱教的人也束手无策。

但不知为何,这布置机关的手法竟有些熟悉……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所遇到的机关迷阵对江徵歆来说并无太大难度,指点着一行人破解机关和行阵的方法后带着大家安全到地下宫。

但是当他们踏入皇宫大门时,古城上方的蓝色光芒大盛,守卫城门的十余铜甲战士同时睁开双眼,向他们大步走来。

洺玥第一时间挡在了江徵歆的面前,然后又用余光看向冰轻绝,见她已拔出佩剑,并有寒弦弟子护在身旁才放下心来。

铜甲战士见有外人闯入立刻发动攻击。

它们体型高大,至少有两个成年男子一般,手中的兵器又极重,若被打到一下非死即伤。

好在寒弦弟子们的身手皆不凡,灵敏躲过攻击,同时弹出腕间银弦缠住铜甲战士的兵器,然后挥剑攻向它们的关键部位。

但是这些铜甲战士身上的甲胄太过厚重,连剑也无法刺穿,所以即便弟子们的身手再好也落于下风。

洺玥正要用寒弦功法击向铜甲战士,江徵歆连忙在旁提醒:“胸下正三寸和颈部均有机关,击向这两处最见效。”

洺玥依言而行,挥手间强大的内力胜过离弦之箭直接穿破了铜甲战士身上厚厚的铜甲,一瞬间将内置机关打得分崩离析。

见到铜甲战士踉跄后退几步后倒在地上,江徵歆欣喜道:“太好了!”

第九十八章 合魂阵

江徵歆看到那名体内机关被毁的铜甲战士又站起身来,很快再次发动袭击。

它们好像并不是由机关控制,而是靠某些无形的东西!

而且这些铜甲战士与人造机甲完全不同,如有灵魂一般应战时并不只按阵法行进,而是紧紧锁住目标不放且可随意变动位置。好像是特意为对抗古焱教的重生术而研制,同样不死不伤,若古焱教徒找不到关闭机关的暗门,铜甲战士就会一直和他们缠斗下去,直至古焱教徒体力耗竭而亡。

江徵歆觉得这简直是太匪夷所思了。

到底用什么办法能让这些死物如有灵魂?难道是灵泉水的缘故?还是……?

她见所有人都在奋力抵御铜甲战士的攻击,洺玥和宇文晋一起护着她不能去帮别人,等到时间一长,寒弦弟子们必定会有伤亡。

“小玥。”江徵歆在急乱中失口像以前一样唤他,“你能否带我飞到上面去,我想看看如何关闭这些机关。”

洺玥听到那声“小玥”时心中一滞,看向江徵歆。

江徵歆意识到什么,不由低下头:“我……”

洺玥没有多言,从轮椅上将江徵歆抱起,敏捷地躲开铜甲战士的攻击,如鹰一般飞掠上高高的宫墙。

此时江徵歆的视野不再受限,从高处俯瞰下方多少能寻到些铜甲战士行动的规律。

她依据捕捉到的蛛丝马迹和进门时铜甲战士排列的位置,大致推算出暗门所在的区域。

但是,那位前辈将线索隐藏得实在太好,她仍然无法确定具体位置。

况且她知道这些铜甲战士会守护藏有开关的暗门,如果不一次成功,恐怕再难得手。

江徵歆闭上眼让自己静下心来,思索若这个机关若让她来布,她会把暗门藏在哪里……

……

……

片刻后混沌的思绪一片明澈。

啊!

那里!

江徵歆猛地睁开双眼,对洺玥说:“你看见前方的八只石兽了吗?”

“嗯。”

“虬为生门,螭为死门。它们中间断首的那只或为开关所在,你能否打开它脚下的石砖?”

洺玥道:“好,你抱紧我。”

江徵歆依言用双臂环上洺玥脖颈,洺玥左手搂紧江徵歆,腾出一只手用寒弦功法击向她所说的位置。

砰——

石砖应声而裂,露出一个黄铜色泽的扳扣。这时第二股已内力已至,准确打动扳扣关闭了机关。

顿时所有铜甲战士同时停手,整齐地走回原位闭上了双目。

洺玥带着江徵歆从高墙飞下,把她轻轻放回轮椅上坐好,与此同时所有寒弦弟子高兴的围过来:“歆儿姑娘,你可真厉害,一路走来让我们大开眼界!”

江徵歆也舒了口气,心情放松下来对着弟子们微微一笑。

洺玥看得失了神。

从前她那么爱笑,但如今他已经许久没见过江徵歆这样发自内心的笑了。虽然有时她也对宇文晋和冰轻绝报以微笑,但眉目间化不开的忧愁他不是看不出来。

“宫主,我们走吧。”宇文晋上前提醒洺玥。

洺玥这才回过神,带领一行人继续向前,这期间洺玥忽停住脚步,皱眉看向身后。宇文晋何等聪明,瞬间猜出缘由,问道:“可是古焱教的人跟上来了?”

“嗯。”洺玥点点头,“不过无妨,等下他们自会现身。”

江徵歆听到古焱教的人也跟来,比之前更加紧张。

四面八方都暗藏危险,如此高压的情况下她还要时刻观察推测机关和迷阵的位置,心神耗损程度难以想象。

疲倦感席卷上了身体也会变得脆弱,加之北境本就寒冷,地下宫亡魂无数所以阴气更重,江徵歆之前被怨灵侵体,如今又不能像其他人一般走动,所以根本得不到血液流转所带来的暖意,即便穿着裘绒,也能感到入髓的寒冷。

她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腕,令自己打起精神,也就在这时她忽感轮椅下的沙土有沉陷之势,立即抬手叫停。

“大家先不要走,此为合魂阵,不慎步走错就会陷入流沙之中。”

所有人依言停住了脚步。

合魂阵是一种隐藏于地表之下的巨大阵法,具体占有多大面积根本无法从表面进行判断,所以不会走阵之人即便使用轻功也无落脚之处,而且此阵法必与天罗劫相辅相成,上方岩壁和四周围墙中同时隐藏许多连弩机关,即便想要避开合魂阵从岩壁攀越而过都不可能。

江徵歆道:“大家先向左行七步,然后右行五步,待到枯树那里,沿着树干弯曲的反向行三步。”

为了保护江徵歆的安全,洺玥接过了弟子手中的轮椅扶手,亲自推她过阵。一行人依着江徵歆的方法走过去,只见脚下流沙簌簌向下而沉但大家却都安然无虞。弟子们见开始有些欣喜,心想果真带江姑娘同来是对的,否则面对这些阵法真的束手无策。

但江徵歆却面色更加凝重,按理说走到乾六位应该能看出阵门在哪里,但如今…….

流沙的方向与地势的高低为何与她推断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

江徵歆不禁惊讶出声。

她的声音不高,但洺玥就在她身边所以听得很清楚,忙问道:“怎么了?”

江徵歆并没有道出实情,她怕会令众人不安。

按常理来说,光布出一个合魂阵已是不一般,这里却有许多合魂阵联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合魂阵,要从这么复杂的路径中找出一条正确的出路比登天还难!

令她深深折服的是那位布阵前辈于机关阵法上的造诣简直登峰造极,竟能将合魂阵运用得极致精妙!

江徵歆知此处为一大难关,应有不少古焱教徒和寻求长生之人被埋入脚下的流沙之中。

她说:“洺玥你放开我。”

洺玥并不知阵法出了问题,还以为江徵歆哪里不舒服,所以没有多想就松了手。就在江徵歆转动轮椅向前时,洺玥反应过来赶忙拉住她:“你去哪里?”

“找阵门。”江徵歆答道。

洺玥有些生气:“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

他并不是在生江徵歆的气,而是在气自己险些送她去冒险。

“这种阵法看不出阵门,只能亲自去试,多带一个人无非是多一个人丧命。”

“那我去,你告诉我走阵的方法。”

江徵歆摇头:“阵法太复杂,我必须亲自去才能找到阵门。”

第九十九章 神秘女子

江徵歆不想洺玥跟她去涉险,虽然很多武功高手可以凭借高强的武功躲开机关的攻势,但若不了解阵法却很难凭一身武艺走出迷阵,何况这类高级阵法还与机关结合使用。

她说:“这里的流沙与平常遇到的不同,流沙之下还有机关,无论武功多高都逃脱不出,所以只要一步走错,即便你去也救不了我。”

洺玥心意已决:“你告诉我怎么走便可。”

“你…….”

“告诉我怎么走。”洺玥的语气并不冷硬,但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江徵歆见劝不了对方,所有的无奈化作一声叹息,然后道:“前行三步,而后向东北方向行五步。”

洺玥按照江徵歆说的方向推她向前。

虽然只有短短几步路,但江徵歆一直聚精会神辨认脚下沙土流动的方向,待到他们走完八步后停下,左侧的地势略高于右侧,江徵歆在心里默算了下,然后道:“再向西北行七步,而后前行八步,若十五内没有触碰阵法那么接下来就能找到正确的出路了。”

洺玥点头,他的手轻轻搭在江徵歆的肩上,准备触碰阵法的那一刻将她送出去。

江徵歆的身体一震,瞬间明白洺玥的打算,鼻尖一阵酸涩。

但她并没有说出阵法被触发的同时还会有天罗劫一起启动,所以根本无法逃生。

“对不起。”江徵歆的声音里充满了抱歉,“我并没有令事情变得简单。”

洺玥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一直以来他都想和她说对不起,但知道欠她太多,说多少个对不起都无济于事。

江徵歆的眼眶一下湿润了,轻轻摇头。其实她没有怨过洺玥,只希望他能幸福就好。

如今他们一起走向未知的前方,心中并没有什么恐惧。

都说生死离别从来不由人。

但是如何去面对他们可以自己选择。

生不能相伴左右,死一定陪在你的身边…….

十五步很快走过,但漫长的像是走完了一生。

两人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动。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那瞬间,他们都没有为自己劫后余生而欣喜,心里想的唯有——对方安然无恙,真好。

终于找到错综复杂的阴阳交汇处,也就意味着找到了阵门,江徵歆带领大家小心前行,半柱香后出了危机四伏的合魂阵。然而另一波杀机却越来越近,她们刚离开合魂阵不久,古焱教的人也按照他们的行阵方法过了合魂阵,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随着快要接近灵泉,古焱教已经迫不及待,等到江徵歆解开下一处机关时,便如黑鸦一般冲杀过来。

此次古焱教来了四十余人,人数是寒弦宫的三倍,即便洺玥与宇文晋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但有江徵歆和冰轻绝在,一时也不好脱身。

古焱教徒知道江徵歆能够破解机关,所以早就谋划好要先将她擒住。一时间,十来名教徒同时从四面八方向她而来,使得洺玥略有些应接不暇,他先用寒弦功法接连击落四名迎面而来的古焱教徒,而后迅速转身将江徵歆带到身后,挥掌打伤快要接近江徵歆的两人。

此时,冰轻绝正在离他们不远处,见洺玥被敌人包围,大为担心,趁应敌的间隙使出银莲射向洺玥左后方的敌人。

就在洺玥将面前的古焱教打伤,正要去解决左后的黑影时,看见他们被银莲击中,闷哼一声摔倒在地,而与此同时冰轻绝却因分心御敌被古焱教的魅火击中腹部。

洺玥又惊又怒,掌风如虎啸龙吟般隔空震开了袭击冰轻绝的古焱教徒,那人后背着地重重摔出,口吐鲜血晕死过去。

“冰姐姐,你没事吧?”江徵歆看到冰轻绝受伤,焦急不已,挪动轮椅想要过去查看她的情况。

这时洺玥已经来到冰轻绝身边,关切问道:“你怎么样?”

冰轻绝手抚微痛的腹部,蹙眉摇头:“我没事,应该只是外伤,并没伤到孩子。”

“宫主。”宇文晋将烟紫玉箫扔向洺玥,“你先带两位姑娘进去,这里有我们。”

洺玥知道江徵歆和冰轻绝在这很危险,一把接住玉箫,然后带着她们离开,向地宫内最巍峨宏伟的大殿走去。

因为大殿处光芒最盛,所有蓝光都由此处散出,所以可以断定灵泉水就在此处。

大殿内并无什么奢华的装饰,相对于帝王的宫殿已是非常简素,但里面挂满了同一名女子的画像,常年没有风雨侵蚀尚还保存完整。画中的女子并非什么天人之姿,更不像传说中那般拥有媚惑君王的艳容,不过是一名外貌再普通不过的女子。但是她的一神一态,一颦一笑被爱人细细绘画出来都极尽传神,可以看出女子不染尘俗的纯净之质。

三人仔细在殿内找寻了一圈也未见灵泉的踪迹,甚至连一丝细微水流都没有找到。

冰轻绝面露愁容:“莫非是我们猜错了,灵泉另在它处?”

她走出大殿,飞掠上屋脊四周看了看,而后回来对洺玥道:“北面还有殿宇,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且等一下。”洺玥没有动,闭上双眼凝神静听,江徵歆与冰轻绝知道他在找水的声音,不由得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殿内静的连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清。

半晌,洺玥道:“我听见水声了。”

江徵歆与冰轻绝大喜。

洺玥并没有睁开双眼,而是向前行了几步,沿着墙壁向左,最后在一处角落停下,说:“这里是离水声最近的地方。”

江徵歆转动轮椅向前,手摸到右侧方几下,用力一扭,而后墙壁缓缓向左移动露出一条白色大理的石阶。

她道:“我们下去吧。”

这并非什么机关,不过是皇室豪门常有的暗格,所以很好猜到。

三人来到地下,发现里面甚为开阔,亭台甬道、假山奇石一应俱全,四周花草树木生机勃勃,好像一个巨大的地下花园,与上面破败不堪的景象全然不同。

随着愈往里走潺潺水声愈加清晰,花草树木也更加茂盛。

不过虽然四周景物不错,但江徵歆却更加警惕起来,对洺玥二人说道:“我们小心一点,这里应该会有迷阵。”

果然不出她所料,未走几步,地面开始大幅颤动,随后园中的假山树木无序位移,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但是令江徵歆担心的不是迷阵,而是迷阵里一股若隐若现的异香。洺玥和冰轻绝也已察觉到了,三人对视一眼,均知已然中毒。

不过并无他法,既已中毒,三人只能先出了迷阵再说。

因为周围地形和景物的限制,这个阵法倒不算特别难,设在此只是为吸引被困之人的注意从而暗中用毒罢了,所以很快,江徵歆她们便出了迷阵。

第一百章 仙灵

这名女子很美,素衣简饰也挡不住她绝丽的容颜。如果说冰轻绝的美动人心魄,令人不敢直视,那么她的美就是一下子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令人再无法移开视线。

但不知为何,女子明明年纪很轻,表情神态却如同历经沧桑一般,而且那双本该脉脉含情的桃花眼却犹如一汪幽深古潭,毫无半分波澜。

女子的目光快速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江徵歆身上,朱唇轻启道:“原来破开所有机关和迷阵的竟是个小姑娘。”

江徵歆一怔,没想到女子能一下子猜出自己,但转念一想也对,否则谁会不怕麻烦带个瘸子进入地下宫呢。

她礼貌答道:“前辈您好,晚辈江徵歆,今日有幸研习前辈的机关阵法,实在受益匪浅。”

女子嘴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我看起来大不了你们几岁,为何开口就唤我前辈?”

江徵歆从容答道:“听闻数十年前地下宫里便已设有机关和迷阵阻止古焱教徒盗取灵泉水,想来前辈来此守护灵泉时晚辈都尚未出世,所以理应称您为前辈。”

女有心试探江徵歆,问道:“那你怎知不是另有他人设下的所有机关,我只是受人之托在此看守罢了。”

“我想以前辈的心性应该不屑于用毒,若真有其他人在此,前辈也不会出此下策了。”

女子古井无波的眸子有了些赞许,手腕一转将剑收入鞘中:“我用慢性毒药就是想看看能够破解我所有机关和迷阵的到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今一见却是个聪明伶俐的后生。”

江徵歆笑着道:“前辈谬赞了。”

“你们看来并不是古焱教的人,来此为求长生吗?”女子看了看洺玥与冰轻绝,问道。

“并非。”洺玥答道,“我们此番来是想摧毁灵泉。”

冰轻绝拉了下洺玥的袖摆,欲阻止他透露实情。她担心此女子驻颜有术都是因为灵泉水的缘故,所以并不会同意她们将灵泉摧毁。

可在机关阵法上有所造诣的人都何等聪明,女子一下猜出冰轻绝的想法,嘴角冷冷一勾:“你放心,我这副样子可与灵泉没什么关系,只管说你们有什么办法能让灵泉彻底干涸?”

洺玥道:“驭水术。”

女子眼眸动了动,心绪略有起伏:“嗯,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她深吸了口气,而后缓缓道:“你们跟我来吧。”

女子带三人来到一座圆顶的白色石殿,此殿看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但推开门的瞬间一道刺眼光芒自门缝漏出,待门全部打开,那片光芒已耀眼到令他们睁不开眼睛。

“嗨,有人来了,你快将眼睛闭上!”女子的声音飘荡在光芒四射的大殿中。

她这话显然不是对江徵歆她们说的,而是对殿内的仙灵。

“唔……有人来了?”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还带着些许疑惑。

“这么久了,你倒是第一次带人来。”仙灵显示许久未见人至,略有些意外。

随后,刺眼的光芒逐渐变暗,一切恢复如常。

江徵歆她们睁开了眼睛,只见空荡的大殿内并无人影,唯有一泓清泉从半空涌出,缓缓流淌到殿中央的白玉池中。那水清澈至极,带着微微的光芒,照亮了幽暗的大殿。

女子说:“你们看不到他的,他的仙体早已消亡,这里镇压的是他的仙魂。”

“咦?”一股光芒在江徵歆身上转了一圈,随后仙灵发出一声叹,“啊,是你。”

女子、洺玥、冰轻绝齐齐看向江徵歆。

江徵歆也极为错愕,确定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才开口问道:“您认识我?”

“当然。”仙灵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起伏,“多亏了你,我的爱人已经痊愈了。”

原来镇压慕容山的那片仙魂竟属于地下宫的仙灵,

江徵歆的心脏猛的一缩,至今那取骨的恐怖画面仍令她全身发颤。

洺玥等人不明所以,开口问道:“你无事吧?”

江徵歆强作镇定,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抱歉。”仙灵说,“都怪我太自私了,现在想起心中有愧。”

江徵歆怕再继续这个话题会被洺玥知道她用膝盖骨换仙鹿角的事,赶忙道:“无妨,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今日我们来地下宫是有件更重要的事想与您说……”

江徵歆简单把来意说明,仙灵听后竟比想象中的平静。

“我受罚在此用泪水洗刷罪孽,没想到如今这泪水竟成了万恶之源。”仙灵极为无奈。

女子也喟叹一声:“其实他的罪早已赎完,本可以重生转世以得解脱,一直留在此处承担天罚不过是因他的心上人世世命运坎坷,他想重归仙位为那女子改天换命罢了。”

听到女子这么说,江徵歆等人都以为仙灵不会答应离去,没想到过了一会,仙灵幽幽开口道:“这不过是我的执念罢了,曾经我犯下大错已是悔不当初,如今不会再为一人枉顾天下苍生了。轮回转世之后我虽不能再为她改变命运,但至少可以找到她,陪她一起度过命运中的苦难。”

光芒流转到洺玥手中的玉箫上:“我走以后,灵池不会干涸,还要靠你让它消散了。”

而后那道光芒又来到江徵歆身上:“小丫头,那件事,还是要多谢你了。”

女子不满道:“我在地宫守了你这么多年,你也不愿与我多说几句话,倒是来了个小姑娘说起来没完没了。”

“唉。”仙灵有些伤感,“怨了你这么多年,你也守了我这么多年,如今该走了,就当我们扯平了,我不会再恨你了。”

听到这话,女子眼眶有些微微湿润,偏过头去,“本来一切也不怨我。”

听这语气,竟像是个受委屈的小姑娘。

“唉唉,算了,不说这些了,等我走后你也出去吧,开始新的生活。”

“出去作甚,外面还有什么我认识的人吗?”

“你或许可以去找他,他应该也已转世轮回了。”

女子仰起头,将眼泪收回眼眶,故作潇洒说道:“别管我了,你只走你的,没了你在,我想去哪去哪。”

仙灵低声笑了下:“好吧,那你保重。”

“嗯。”女子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后会有期。”

洺玥低头对江徵歆道:“上次使用驭水术时你的气血紊乱险些丧命,不如先做回避,以防身体再受损伤。”

江徵歆点道:“嗯,也好。”

女子说:“正好我也不想亲眼送他走,还是陪你出去吧。”

她带江徵歆来到远处一座木头搭建的小院,里面清净简单,但放有不少研制好或未成形的机关,显然这里是女子的常住之所。

她先去屋里端了杯热茶给江徵歆,而后又返回屋内去找什么东西。

江徵歆向来对机关痴迷,一边喝着热茶一边观看院内的机关。当她见到一个木制部件时感到好奇,拿起来细细观察,这时女子也从屋内出来,江徵歆抬起头,无限惊喜问道:“前辈可是在研制殇伏偃吗?”

女子没想到江徵歆从一个机关部件推断出自己所研究的失传已久的机关术,不禁露出微笑:“不错。”

“看来前辈已快大功告成。”

“嗯,这个东西花了我半生心血。”

江徵歆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问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疑惑:“敢问前辈可是复姓慕容吗?”

她既然已经问出了心里话就不再有任何顾虑,继续道:“可是慕容长歌前辈?”

第一百零一章 解药

“你是如何猜到我是慕容长歌的?”女子的目光中有着赞许。

江徵歆的答道:“晚辈曾经研究过您留下的机关术,发现地下宫的机关与您所留下的机关术很像,而且晚辈也在慕容山庄中遇到过相似的机关,所以才会有此推断。不过当初我也不敢肯定,但后来从与前辈的对话中多少确定了先前的推断。”

“你曾去过慕容山庄……”慕容长歌的情绪有了起伏,”你是如何进入慕容山的?”

江徵歆详细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慕容长歌听完后泪水已将睫毛洇湿,她喃喃道:“原来百里天泽竟是为我而死。

沉默了半晌,她恢复了平静,对江徵歆说:“多谢你帮慕容、百里两家亡灵重新轮回,也告诉了我百里天泽的事。”

“前辈千万不要向我道谢,一切都是机缘而已,我也没想过自己会碰巧上了慕容山,更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遇到前辈。”

慕容长歌点头:“却算是机缘,我在地下宫孤身百年,没想到还能遇见你这般投缘的孩子,我与你一见如故,给你讲讲为什么慕容山庄会遭到诅咒吧。”

慕容长歌简单向江徵歆讲述了当年所发生的事,原来百年前仙灵下凡历劫遇到一名女子并与之相爱,后来历劫成功并不愿回归天界,而是留在了人间,为了与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他将自己半身修为练成仙丹为女子续命。

怎料那时慕容长歌为情自尽,慕容桀为救命垂一线的姐姐,杀死了仙灵的心上人取出其体内仙丹喂慕容长歌服下,最终导致仙灵震怒,割裂自己的灵魂降下诅咒。而那时慕容长歌的爱人百里天泽也为救她寻来了仙鹿角,却在攻上慕容山去救慕容长歌时被慕容桀重伤,最后死在慕容长歌的机关术下。

两派生死决斗时,慕容桀暗中将慕容长歌送走,所以只有她活了下来。后来慕容长歌听说灵泉为古焱教用作邪术,觉得一皆为自己之过,便来此布下机关守护灵泉长达近百年。

慕容长歌很平静的将故事讲完,然后将一只白釉小瓷瓶交给江徵歆:“很抱歉,我本以为来的是古焱教的人,才意外令你们中了毒,这里面是解药,但是……”

江徵歆还未来得及欣喜,听到“但是”时心里咯噔一下。

”但是解药只有这两枚,另外三枚黑色的只能做续命之用。”

“只有两枚解药……”江徵歆打开瓶子将解药倒出来,果见手心里躺着两枚红色药碗和三枚黑色药丸。

江徵歆怀抱一丝希望问:“前辈只有两枚解药也无妨,可否告知解药的配方,我们再找医师来配。”

慕容长歌愧疚地摇头:“我并不知配方。”

“那或者……或者告诉我所用的是何种毒药,我们再想办法。”

慕容长歌长叹了口气:“这毒药是地宫之物,我也是偶然在地宫内寻得,所以并不知何种毒药。”

“那么……”江徵歆紧咬嘴唇,“一枚黑色药丸可续命多久?”

如果是五年、十年,那也不愁没有办法。

没想到慕容长歌道:“一月至两月。”

“…….”江徵歆的最后一丝希望终于被打碎。

过了半晌,她轻声道:“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前辈赐药。”

其实慕容长歌活了百年早就见惯生死,从不将中毒之人的生死当回事,若不是因为真心喜欢江徵歆这个孩子甚至都不会拿出解药救人,如今她不仅主动给出解药,而且还因只有两枚而多少感到抱歉。

从江徵歆用膝盖骨换取仙鹿角的事她已猜到这孩子喜欢的人就是今日一同前来的紫眸公子,而且也猜出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此时见江徵歆神色黯然,不由得开始担心,语重心长劝告道:“孩子,别做傻事,你已经付出了你的双腿,别再付出自己的生命了。”

江徵歆自然明白她的好意,点头道:“多谢前辈。”

随后慕容长歌又将一个鹿皮小筒交给江徵歆:“这里面是殇伏偃和我新研制出的一些机关术的手绘,你帮我带出去吧,莫再让它们失传了。”

江徵歆有些惊讶:“可是前辈,我们才相识不久,为何愿意把这么珍贵的东西交与我?”

慕容长歌笑笑:“先前不是说过么,一切都是机缘,而且我看人不会错的,交与你才不会令珍宝蒙尘。”

“可是机关术向来只传弟子,前辈已得永生,何愁找不到传人。”

“曾经我也想过收徒,但未遇见有慧根且合我心意之人,如今在地下宫中更难觅传人,你若愿意便做我的传人吧,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将机关术发扬光大。”

江徵歆:“我…….”

慕容长歌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抬头看了看上空淡到几乎透明的光晕,说:“应该差不多了,我带你去找他们吧。”

两人返回灵泉池时,洺玥与冰轻绝也刚从里面出来。洺玥对着她们点点头,示意一切已经结束。

而与此同时地面忽然大震,石壁顶上的岩沙簌簌而落,竟如山崩地裂一般震耳欲聋,慕容长歌知道这是仙灵冲破结界所引起的震动,赶忙护送江徵歆等人出去,但她们发现刚刚进来时的那条石道已被滚落的巨石堵住,全无无挪动的可能。

慕容长歌道:“后面还有条出路,快随我来!”

她带三人跑到草木交杂的绿茵深处,用手拨开丛木,打开厚重的石壁机关,然后一个黑暗的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一直往外走不要停,之后自会找到出口。”

“前辈难道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江徵歆问。

慕容长歌摇摇头:“我已经习惯这里,不想离开了。”

“可前辈留在这里岂不很危险。”

慕容长歌心中动容,她已经许久没被人这么关心过了,温和的对江徵歆笑了笑:“你忘了我有仙丹护体,死不了的,你们快走吧,别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

三人沿着石道一路向外,慢慢地发现原来条石道贯通着一个天然的石穴,道路崎岖不平,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在这石穴中艰难走了约一个时辰,才终于到达洞外。

黑暗的地宫中不辨天色,此时才知夜色已深。头顶乌云闭月,脚下山崖陡峭,看起来想要走到山下也需花费不少功夫,而冰轻绝怀有身孕,经过连续奔波已是精疲力尽,靠在石壁上不住喘息。

洺玥决定先在洞口稍作休息,然后再带二人下山。他见冰轻绝身体不适,将外衣脱下披在她肩上。

这幕“恩爱”的场景让江徵歆不由避得开了视线,默默吞咽低落的情绪。她从袖中摸出三粒药丸,看着它们,心中一片苦涩。

第一百零二章 黑暗

“冰姐姐,洺玥。”江徵歆低声唤他们,“前辈已将解药给了我,但是她也只剩下最后一枚了。”

“所以…….”江徵歆将手掌摊开,“黑色的这枚是解药,另外两枚红的只能续命。我不想死,可否我吃这枚黑的?”

“只有……一枚?”冰轻绝瞳孔猛缩,蓦地看向了洺玥。她并不怕死,但她不想洺玥死。

洺玥的视线在那三枚药丸上,面色看起来十分平静。他走过去,从江徵歆手中拿起那两枚红色的药丸,自己服用了一枚,然后将另一枚递给冰轻绝,气温和地道:“无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先服下,等回去再想办法。”

冰轻绝轻轻推开了他的手,强忍着泪水说:“我不吃,这两枚都给你,我不想你死。”

听到这话,洺玥略微有些动容,更温柔地劝道:“你放心,我答应你一定会找到解毒的方法,所以我们都会没事的。但你若现在不服下,等待会药性发作势必会伤了胎儿。”

“……”冰轻绝的身子一僵。

最开始的时候,她确实厌恶这个孩子,甚至想要杀死他,但是随着时间越长,她对孩子的感情反而越深。而且她也知道当初若不是因为这个孩子,自己也不可能留在洺玥的身边,还得到他诸多照顾,所以慢慢地开始庆幸有了这个孩子。

时至今日身中剧毒,再被洺玥提醒,她才忽然发现除了洺玥以外,自己也是想要守护腹中这个生命的。

可是却明白得太晚,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让他平安降生。

想到这,冰轻绝的眼泪越蓄越多,拿起药丸仰头服了,与此同时,两行晶莹的泪水自脸庞滑落。

洺玥到冰轻绝落泪,心中有些不忍,柔声安慰了她几句。

那旁晦暗的树影下,江徵歆低头坐在轮椅上,安静得犹如空气。

耳畔传来是洺玥安慰冰轻绝的声音。

温柔到令她想落泪。

她想,若洺玥能再这么温柔的对自己说话,那便是死也无憾了。

但她知道自己再也听不到了…….

夜风将她的发丝和衣摆吹得有些凌乱,她抬头望了望远处清冷沧凉的夜色,极力将眼泪忍了回去,然后垂落眼眸,将那枚黑色药丸默默放入口中。

现在,一切终于结束了,她该回家了。

此次分别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吧。

三枚续命的药丸只够她撑三个月,而洺玥与冰轻绝的婚礼也在三个月内,这次她想要任性一次,不去参加他们的婚礼,因为她的心真的已经痛到无力承受,死前她想让自己好过一点。

就在他们准备下山时,冰轻绝突然感到不适,捂住剧痛的腹部,身体向下滑落。

洺玥忙扶住了她:“你怎么了?可是腹痛吗?”

“我…….我…….”冰轻绝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来,额头上布满豆大汗珠,血已顺着裙子流到地面。

夜色中,洺玥与江徵歆看不清那片血迹,但他们同时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洺玥急道:“你撑住,我带你去找大夫。”

他将冰轻绝的手臂架到自己脖子上,但是…….

江徵歆怎么办?

此处山壁陡峭,他若抱冰轻绝下山就无法再带江徵歆一起离开,而且他们现在根本不知身在何处,若寻马匹车子还不如自己凭脚力带冰轻绝去找大夫,可是这就意味着要将江徵歆留下。

他不能抛下她啊…….

“你先带冰姐姐走。”江徵歆看出了洺玥的犹豫,赶忙道,“她现在这个样子耽误不得,我在这里等你们,而且宇文先生他们也会找到我的。”

“可是……”洺玥内心挣扎不已,他看了眼江徵歆,又看了看失血过多即将昏厥冰轻绝。

从感情上来讲,他不愿把江徵歆一个人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她是他最心爱的人,是倾尽生命想要保护的人。

但理智让他先救冰轻绝,若晚了怕是真的会一尸两命,而且她这样全是因帮自己阻挡古焱教的攻击而不慎中了流火,内疚感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这个地方如此偏僻,我等在山洞中不会有危险,你放心吧。”她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

洺玥暗暗咬牙,对江徵歆道:”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然后抱起冰轻绝,带她飞掠下山。

江徵歆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默默祈祷冰轻绝和她们孩子千万不要有事。

不知过了多久,夜间的冷风吹得她一阵瑟缩,江徵歆这才感到有些乏力,转动轮椅来到洞口的避风处。

夜很黑,她有些害怕,但无奈没有办法自己生火,于是只能抱着双臂,咬着被冻紫的嘴唇,瑟缩的等在黑暗的山洞内。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些动静,兴奋地坐直身子,可是而后她感觉有些不对,这声音好像是……犬吠。

洞口呼啸而过的夜风夹杂着嘈杂之声,如同魔兽嘶鸣。

她有种预感来的并不是自己人……

很快那些声音越来越近,在未知和黑暗中尤为可怕。

江徵歆正要往洞内深处躲去,却忽然之间感到火光晃过,与此同时幽暗的光线中两只巨大的兽影扑了过来。

江徵歆怕到发不出声音,下意识抬手挡住自己的脸。

先到的那只猎犬本来想咬江徵歆的手臂,却意外咬在了轮椅把手上,待到它再次发起攻击,一声锐利的哨响传来,猎犬立时停了下来,呲着獠牙紧盯江徵歆,等待主人的命令随时发起进攻。

很快火光大亮,五名兵士装束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用火把在江徵歆脸上一照,纳闷道:“怎么就一个小姑娘?”

他偏头对身后四人说:“你们进去里面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人。”

四名士兵依言举着火把进里面巡视了一圈,而后转身出来说:“没有别人了。”

“奇怪了,一小丫头也能将地下宫整出这么大动静么?”士兵看向江徵歆,“喂,你的同伙呢?”

江徵歆已经认出来人是逦国士兵,知道胡乱开口只会招来杀身之祸,所以她并没有说话。

“你是哑巴吗?问你话呢。”士兵怒气腾起,挥掌就要去扇江徵歆,但是火光下那张十分漂亮的脸又令他有些下不去手。

“别浪费时间了。”另一名士兵催促道,“先带回去再说。”

“喂!还坐在干什么,快跟我们走。”士兵不耐烦地推了江徵歆一把,却没想到她没站起身来,反而直接摔在地上。

“装什么蒜!”士兵一把拉起江徵歆的胳膊,他比江徵歆高出不少,直接将她拽离了地面,“怎么着,被吓得腿软了?”

“看不出来吗?这丫头是个瘸子。”

“啊?瘸子啊…….怪不得坐这么个奇怪的椅子上。”

“走吧,扛回去吧。”

江徵歆没有想挣扎,因为知道挣扎没用,自己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于是就被他们扛着下了山。

她本以为来的就这五人,但被士兵带到山下后才发现一切比她想的还恐怖。

第一百零三章 暗夜之王

被火光照亮的幽深的树林里,百余名高大骑兵严整列队。

他们统一着黑色骑装,身披银色铠甲,所带来的肃杀之气令四周草木凝霜,野兽遁走。

这些人并不是普通的兵士,而是逦国的皇家护卫队——黑武士。

如果说耀国的金武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么逦国的黑武士便是令人闻风丧胆,避恐不及的存在,因为在当年逦国那场举世闻名的政变中,迦羿就是靠着这样一只精锐力量血洗三军,夺得皇位的。

而如今,他们竟然出现在两国边界的一个荒野树林里,实在匪夷所思。

当江徵歆被士兵扔到马下,才发现为首那匹银色当卢的黑色骏马上,俊美青年一身夜色长袍,正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气场强大得犹如暗夜之王。

迦……迦羿……

江徵歆认出了对方,大为吃惊。

为何他会在此处?!

“启禀陛下,属下巡视一周,并没有找到古焱教的人,只找到了一个瘸子。”

“瘸子?”迦羿冷冷扫视跪坐在地的江徵歆,“问过话了吗?”

“问过了,但她好像还是个哑巴,什么都不说。”

迦羿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下,他自然并不相信一个又瘸又哑的姑娘会独身出现在地下宫附近。

故意装成残废倒更有可能。

此时光线昏暗,江徵歆又低着头,迦羿看不清她的面庞,说道:“让她抬起头来。”

站在江徵歆身旁的黑武士立马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仰起头来,同时用火把将她的脸庞照亮。

迦羿微微一怔,脑海中浮现一张令他印象深刻的脸,与眼前这张脸慢慢重叠。

“竟然是你!”

他的眼中迸射出冷冷寒光。

“难怪能把地下宫整出这么大动静。”

自从那次兵败之后,每当迦羿想起城楼上手执令旗,号令数千飞鹰火烧战场的女子就会怒火中烧。他一生征战无数从无败绩,未料到首次败仗竟然是因敌军中出了个不知名的女子,所以即便仅是烟火缭乱中的远远一眼,也令迦羿对江徵歆的印象极为深刻。之后他也派人去查过对方的底细,但那个人好像被刻意保护起来了,查不到半分线索。

要不是近日逦国太后与凌王私自调兵占领地下宫,迦羿知道后带兵前来整顿军纪,且正巧碰到地下宫这边发生巨震过来查看,他根本不会阴错阳差地抓到自己一直想要找的人。

果真是不虚此行!

“找了你这么久都找不到,没想到今日却自投罗网。”迦羿冷笑道,“你来地下宫是为了什么?灵泉水吗?”

江徵歆以为迦羿来此也为了灵泉,若让他知道灵泉已毁,更加不会放过自己,可她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于是没有说话。

迦羿见江徵歆不言,锐利的眼眸微微眯起。他从来将江徵歆视为逦国的敌人而并非一名柔弱的女子,此时见对方装聋作哑,只当她的腿瘸也是装的,由此心中厌恶之意更浓:“不开口么,朕有的是方法让你开口,拖回去!”

黑武士用一根粗粝的绳子拴住江徵歆的双手,然后牵住长绳的另一头上了马背。

江徵歆有种不详的预感,挣扎起来:“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迦羿见江徵歆出声,嘴角轻勾,修长的双腿夹紧马腹。

“驾——”

上百匹骏马同时启程。

江徵歆本跪坐在地上,马儿跑出去的那一刻她再也身不由己,跟个破布娃娃似的被巨大的力道拖拽着急速向前。

地表尽是粗糙的沙土和坚硬的岩石,不断撞击她娇弱的身子。急速摩擦下,那些石块树枝就如同刀刃般锋利,没过多久江徵歆就被刮得遍体鳞伤,血流不止。

而且此时此刻,她的四周是无数奔腾的马蹄,好几次险要踩踏到她。

江徵歆怕得要命,也痛得要命,眼泪不受控的流出来,混着脸上的血流成鲜红的泪珠。

这些戎马的战士本就生性粗犷,外加都是被迦羿带出的人,所以更加冷酷狂野,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根本不管马匹会不会踩到江徵歆,甚至在过河时直接将她拖拽到河里,狂奔着骑马渡河。

河水从四面八方灌入江徵歆的口鼻,令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的身子在水中沉浮,两侧是不断踏入水里的马蹄,搅动水浪不断撞击她柔弱的身躯。

渡河过半时,江徵歆的右肋被马蹄重重踢到,令她不由自主的向水下沉去,但很快又在绳子的牵引下浮了上来。

伤处的巨痛使得她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沫,却在张口的同时被河水灌入口中几欲窒息。

江徵歆感觉自己就快要死了,虽然现在死对她来说或许是种解脱,从此身心再也不用备受折磨。

但是这种死法会给江徵羽丢人吧,他向来最好面子,一定又要骂自己不争气了。

如果,自己真的这么死了,千万千万不要让哥哥看到自己的尸体,他会伤心的…….

等到马儿们终于过了河,江徵歆也被从冰冷的河水中拖了出来。

而她,已在强烈的窒息和剧痛中失去了意识…….

……

医馆的门被急促敲响,大夫揉着惺忪睡眼将门打开。

只见门外一名男子抱着名浑身是血的女子,面色十分急切。

“大夫,请快救救她!”

“哎呀,怎么流这么多血,快……快进来……”大夫忙将他们迎进屋,然后喊来徒弟帮忙。

看完冰轻绝的情况后,大夫先拿丹参给冰轻绝吊气,然后对洺玥说:“来的太晚,尊夫人腹中胎儿怕是保不住了,但大人尚还有活下去希望。”

“无论如何请您一定救活她。”

“我尽力而为。”大夫点头道,“请公子在外面等候吧。”

洺玥依言走出了房间,但冰轻绝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他也不敢离开,只能心急如焚地等在屋外。

当然,此时此刻他同样担心着的还有江徵歆,十分希望宇文晋已经找到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但是初露的晨光却被忽然席卷而来的厚重乌云遮得天昏地暗。

狂风裹挟着暴雨倾泻而下,电闪雷鸣犹如巨龙在空中肆虐。

噼里啪啦的雨珠如擂鼓一般打进洺玥心里,令他感到不安。

为何这雨来得如此突然?是不是江徵歆…….

洺玥敲响房门:“大夫,请问她怎么样了?”

不一会,房门被打开,大夫擦着汗走出来,神色比之前轻松了许多:“恭喜公子,令夫人已经脱离危险。”

洺玥舒了口气,但心里紧绷的弦却丝毫没有松下来,他将冰轻绝安置在医馆,又借了匹快马冒着大雨火速赶回山洞。

第一百零四章 眼泪

雨大到已经模糊了洺玥的视线,但他仍用力挥打马鞭,想要尽快赶回江徵歆身边,确认她平安无事。

他多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江徵歆还平安等在山洞内…….

可当洺玥赶回山洞中时,才发现那里再也没有了江徵歆的身影。

幽暗的光线中,唯只有一只空荡的轮椅静静地立在那。

山洞内凌乱的脚印令洺玥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江徵歆绝不会是被宇文晋他们带走的,否则不可能留下轮椅。

洺玥找遍了山洞内内外外,但没有发现其它任何线索,山洞之外所有的脚印、马蹄印都已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担心得不行,脸色苍白如纸,后悔不该留下她一个人的…….

洺玥骑上马四处找寻着江徵歆的踪迹,祈求哪怕给他一点点线索也好。

他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

下了那么大的雨,她一定哭得很厉害,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事?她该有多害怕……

不要有事…….她千万不要有事……

青灰的天色中,一片挂在枯枝上的鹅黄色衣角在风雨中飘摇,上面的血迹已被冲刷干净,却依旧让看到它的人绝望无助。

洺玥捡起那片衣角,紧紧攥在手中,紫眸前所未有的晦暗。

“宫主!”

“宫主!”宇文晋策马奔来。

看见洺玥苍白如纸的面色,宇文晋担心不已,他跃下马背,双手扶着洺玥的肩膀,上下扫视着他:“你没事吧?可是受伤了?歆儿和冰阁主…….”

他的话还没问完,一个身影快速冲了过来,一把攥住洺玥的衣襟。

“我妹妹呢?”声音急切的到近似怒吼,“歆儿,歆儿她在哪?”

这时另一个人也赶了过来,下面来到洺玥面前:“洺玥,歆儿没有与你在一起吗?”

来的人正是江徵羽和离渊,他们看到江徵歆的信后就追了过来,首先碰到的是刚从地下宫出来的宇文晋等人,知道他们于地宫中失散后就一起来找洺玥和江徵歆。

洺玥本身已是焦急担心到不行,突然面对这样的质问如有尖锐之物堵在喉咙里令他说不出话来。

江徵羽从洺玥灰败愧疚的神色中猜到了什么,但他不愿想相信江徵歆不见的事实,从歇斯底的怒喊里变成了近似乎祈求的哀咽,“求求你快告诉我歆儿到底在哪里……”

离渊上前扶住了江徵羽颤抖耸动的肩,低声说:“你先冷静一点。”

“对不起。”洺玥声音非常沙哑,“我也正在找她。”

“她不是与你在一起吗?”江徵羽怒瞪着洺玥。

“是,但后来我们分开了,我把她留在山洞内答应回来找她,但等我回来时她已经不见了。”洺玥痛苦地说。

江徵羽快气得发疯,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会留下她一个人!”

“冰轻绝因我受了重伤,我带她去看大夫。”

“她为你受伤?她为你受伤…….哈哈哈……”江徵羽大笑,眼中含着浓重的悲凉。

他一拳砸在了洺玥的脸上,怒噑道:“她为你受了伤,难道我妹妹就不是为你受伤的吗。”

洺玥没有躲,嘴边登时泛起血丝,很快又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她为了你心身俱伤,病还没好就跟你来了北境,你却留她一人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江徵羽愤怒到极致,还要再打,但宇文晋挡在了洺玥的面前:“江公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不能看你对我家宫主动手。”

洺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轻声道:“宇文先生,这是我与江公子的事,请您让开吧。”

宇文晋道:“但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江姑娘,请江公子先不要过于着急,我们一定会将她找回来,况且江姑娘吉人天佑,又那么聪明,相信无论什么事都会化险为夷的。”

江徵羽虽然不动手了,但他的怒火一点也没有平息,大吼道:“聪明又什么用,所有人都以为她聪明,其实她才是最傻的那个,为了他连腿都伤了,而他呢,却要和别人成婚了。”他越说越难过,眼中的水雾越来越多,多到模糊了双眼,“现在,现在她的腿不能动了,遇到危险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洺玥一怔:“她的腿……”忽然间他好像意识到什么,“她的腿底是怎么伤的?”

“……”

江徵羽咬牙偏过头去,泪水从脸颊滑落,紧攥成拳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他在极力压制心中的愤怒,也极力忍着已到嘴边的实情。

那件事,歆儿不让说的…….

遇万事都能淡然处之的洺玥此时终于再也不能平静,见江徵羽缄口不言,心急如狂地问:“她的腿并不是坠马伤的是不是?伤的很严重是不是?”

“是。”这时,一直沉默的离渊开了口,他走到洺玥面前,一字一句道,“歆儿不让他说,那么我来告诉你。”

他的声音低沉,因为压抑了太多东西:“送去给你的仙鹿角根本不是江家商队买到的,而是歆儿带回来的,回来时她全身是血,双腿的膝盖骨也没了。”

洺玥身躯一震,紫瞳猛地收缩,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不肯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们也知道像仙鹿角那样的东西不可能轻易得来。她让我们隐瞒实情就是为了不想你有任何负担,而这样却让你心安理得和别人成婚,还亲自送来请柬。她为你付出了那么多,等了你那么久,最后换来的却是伤心欲绝。”

离渊终于不肯再忍了,所有的情绪如从深渊中爆发出来。

对他来说江徵歆是心中唯一所爱,一直以来小心呵护的女孩,当初他选择成全是希望江徵歆能够幸福,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受到伤害。

而今见洺玥为了冰轻绝又一次舍弃她,离渊是真的动了怒,也清楚意识到远远守护是错的。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放手,等找到歆儿后定要留她在身边,不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被掩藏了许久真相终于被残忍揭开,血淋淋撕碎了洺玥的心。

剧痛从他的心口传来,喉咙里也血腥翻涌。

为化尽灵泉洺玥已经耗费了大量内力使用驭水术,又不眠不休连续奔波了数百里,本是身体透支到极限,此时又听到如此震惊的消息,终于再也不堪重负,大口吐出血来。

宇文晋看见后大惊,急忙上前抱住洺玥,为他封住几处要穴护住心脉。

此时此刻他离洺玥最近,所以清楚看到了他湿漉的睫毛,和脸上泪水滑落的痕迹,

这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见到他哭。

宇文晋心中酸涩不已,他知道这个孩子忍性极强,自从经历过儿时那场浩劫后就再没流过半滴眼泪,若不是真相令他痛不欲生,断不会控制不住流出眼泪。

他微微侧身为洺玥挡了下,左手拿出帕子为他擦净唇边的血迹,扶着他的右手紧紧捏了捏他的肩膀。

好在洺玥的情绪失控也只在一瞬之间,他知道自己现在急需做的是什么。

他将泪水忍了回去,一步一步走到江徵羽面前,手指苍天道:“我洺玥发誓,就是死也会找到歆儿,将她带回你的身边。”

第一百零五章 俘虏

逦军营帐内,迦羿手执从江徵歆身上搜出来的鹿皮卷,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不得不承认,耀国的机关术比他想象中的厉害,若先前大战之时耀国采用鹿卷上所绘的机关怕是会获胜更早。

将鹿皮卷合上时迦羿心中在想一个问题——这个丫头到底能不能留?

可能是因为一夜未睡的缘故,他感到有些疲乏,用指腹揉了揉眉心,闭上眼睛让自己放松下来。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迦羿脸上的狂戾之气才会消失,不再是一位令人惧怕的帝王,而只是一名拥有完美容颜的俊朗青年。

“皇兄!”

帐外的喊声打破了沉寂。

“皇兄是我,让我进去吧。”

喊叫的人是迦羿的异母皇弟,当今太后之子——迦凌,因为仗着迦羿被他的母后抚养长大,所以总是这么没有规矩。

守门的侍卫怕惊扰到皇上,低声劝说:“王爷,请不要打扰陛下休息。”

“你别拦着我,我有重要的事和皇兄说,快让我进去。”

迦羿被吵得心烦,睁开双眼,压着性子道:“进来。”

迦凌整了整衣服,钻进帐内先行了礼,然后凑到迦羿面前笑嘻嘻问道:“陛下可是抓住胆敢觊觎灵泉的小贼了?”

迦羿没有回答迦凌,而是盯着他冷声问:“是谁让你擅自带兵到地下宫的?”

“…….”迦凌的表情登时僵住,背后冷汗涔涔。

他向来清楚这位皇兄的脾气,不动怒时什么都好说,可一旦生气,便是雷霆之威不可挡也,何况这次还碰了他最忌讳的军纪。

“因为……因为母后病了,听闻灵泉水可以医治好她的病,我才……”

“朕看她不是病了,是想长生吧。”迦羿寒声打断。

“……”迦凌见被识破连忙打哈哈,“无论是治病还是长生,那都是咱们的母后,只要她能凤体安康就好。臣弟见皇兄国事繁忙,不想拿这种小事烦扰皇兄,所以私自派了几名兵士过去,归根结底不过是想代皇兄尽孝而已。”

迦羿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代我尽孝?你怕是忘她只是你的母后,不是我的。”

“…….”迦凌瞪大眼睛,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总所周知迦羿自幼丧母,被先帝送去迦凌生母——德妃娘娘膝下抚养,但是他从小到大并未得到德妃的悉心照拂,反而因皇位之争备受德妃责难。后来迦羿登基为帝,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施加报复,没想到他最后还是给了对方太后的尊荣,并且没有为难这个不懂事的皇弟。

如今见迦凌胡乱用兵,迦羿已不放心再把兵权交给他,道:“从今日起收回你的兵权,回去好好思过吧。”

“皇兄不要啊。”迦凌都快哭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弟再也不敢了,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迦羿向来不喜欢男儿哭唧唧的模样,极厌烦地瞥了迦凌一眼:“没别的事你下去吧。”

迦凌见事情并无转圜的余地,收了哭腔,瘪着嘴道:“那皇兄抓回来的人让我看一眼吧,我也好和母后交差。”

迦羿本来正打算提审江徵歆,觉得迦凌在场也无什么不可,于是便答应了。

当江徵歆被带入营帐内时还处于昏迷状态,软绵绵趴在地上像只奄奄一息的小兽。

迦凌用脚挑起江徵歆的下巴,看了看,心想:原来是个女孩子,皇兄莫不是抓错了吧?这么弱不禁风的模样有什么能耐把地下宫搞出如此大动静……

当然,这些话打死他也不敢说出口,即便他平时性格再张狂乖戾,也断不敢在迦羿面前也放肆。

迦凌拿起桌上的水壶,用水将江徵歆泼醒。

“……唔。”江徵歆稍微有了意识,痛苦呻吟了声。

“快起来,陛下等着问你话呢。”迦凌边说边用暗蓝纹锦靴踢了踢她的身子,力气很大。

江徵歆蓦地睁开双眼,蜷缩着弓起身子,她的全身都是伤,无论踢在哪里,都很痛。

在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江徵歆有气无力地坐了起来,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样子。

迦凌俯下身:“本王问你,擅闯地下宫的还有哪些人?你的同伙现在在哪里?”

江徵歆微微抬起眼皮,对上迦凌一脸怒气的脸,便明白逦国皇室对此事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与其让他们继续追查,不如将罪名全部揽下。

“我没有同伙。”

迦凌咬牙道:“你觉得本王会信么?凭你也能毁了地下宫?”

“不信的话为什么要问我?”

迦凌:“你…….”

“你若不说,等朕查出被你包庇的那些人,定会让他们生不如死。”迦羿道。

他其实并不关心灵泉的事,只是对这个让自己吃败仗的敌人感到好奇,所以一直坐在旁边冷眼观察着江徵歆。

此时听见她顶撞迦凌,心中有种想要驯服敌人的欲望,所以才会这么说使她屈服。

江徵歆果然被掐到软肋,气势渐弱,回答道:“是古焱教,他们与我一同去的。”

“这个谎话未免太拙劣了些。”迦羿道,“别忘了两国交战时你们还杀了他们的教主。”

“我当然不想帮古焱教的人,但他们知道我懂机关术所以将我抓了过来,而且你也看到了事成之后他们为了报复将我扔在山洞内等死。”

“既然如此,你刚刚为何要包庇他们?”迦羿显然并不相信。

“我不是在包庇他们,而是古焱教主焱烯曾出现在逦国军营,我怕你们与古焱教关系交好,有可能会帮他们杀了我。”

迦羿眯了眯眼睛,始终对江徵歆的话将信将疑。

但是迦凌从没在江徵歆那吃过亏,所以对她看似合理的解释毫无任何怀疑,问道:“那灵泉水呢,可是被古焱教的人取走了?”

江徵歆点头:“正是。”

迦凌大喜:“既如此就好办了,我们去古焱教抢回来就行。”

迦羿并没有理会迦凌,缓缓站起身,走到江徵歆面前,高大的身躯在她身上投下一片阴影:“灵泉水在哪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大战之日的飞鹰是不是出自你手。”

“…….”江徵歆看向迦羿,回想起灵城下那一箭仍心有余悸。

但她已揽了灵泉之事,不怕再多一份仇恨,如果杀了她能让迦羿消除怨气,不再为输赢之争出兵耀国的话也算死得其所。

“没错,是我。”她说。

迦羿看着江徵歆没有说话,幽深的眼眸中是任何人都看不懂的情绪。

过了一会,他说:“朕可以不杀你,但你要留在逦国,为我军研制作战机关。”

“不可能。”江徵歆想都没想就拒绝道,“我是耀国人,不会做出叛国之事。”

迦羿直起身子,寒声道:“既如此,我就只能杀你了。”

迦凌虽不太知道其中缘由,但看出这是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忙道:“陛下大可不必杀她,臣弟调教犯人的手段可是数一数二的,把她交与我,不出三天定会让她求着留下来。”

迦羿看了眼迦凌,心道:也好,这丫头不是倔得要死么,倒要看看她有多大骨气。

“就交给你吧。”迦羿说,“但是不准弄死她。”

第一百零六章 驯服

江徵歆已经被吊在高处两天了。

这个位置的视野很好,不仅每日能看到士兵们在广场上集合操练,还会有飞鸟时不时擦身而过,所以她并不孤单。

而且迦凌王爷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过来练习射箭,偶尔扎到她身上一两只,让她一遍一遍痛晕过去,然后再从晕厥中痛醒过来。

如今,她的身上已经插有六七支箭矢,但它们都恰巧避开了江徵歆身上的要害,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也不知道这位迦凌王爷的箭法到底是准还是不准。

地面上有一滩干涸暗红的血迹,是这两天从江徵歆身上流下来的,此时此刻,还有新鲜的血液正在不断滴落,引得附近的秃鹫都飞来盘旋环绕。

它们正贪婪地盯着江徵歆,只等猎物一死,就飞过来大快朵颐。

不得不说这位迦凌王爷真的很会折磨人,熬鹰加放血,双管齐下。

而且三天的时间掐算得刚好,在这种情况下江徵歆最多只能撑三天。

等三天一到,江徵歆不是咽气,就是受不住折磨提前求饶。

刚刚检阅完军队的迦羿正在黑武士的跟随下往营帐走去。

远远地,他看见被吊在柱子上羸弱得跟风筝似的江徵歆,不由停下了脚步。

身后十余名高大威猛的黑武士也倏忽停下。

“先把人放下来,再宣名军医过来。”迦凌皱眉吩咐道。

他已经观察了江徵歆两天,这期间她既没有挣扎叫喊也没有哀声求饶,就这么安静的忍受着一切。

看情况,再不将人放下来,那么她很有可能在无声中死去。

这是她期望的结果么?

他不会让她如愿的。

等到被扎得跟刺猬一样的江徵歆被放下来时,她已经气若游丝生命将逝。

那张煞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但身上一团团的血迹却跟盛开的牡丹花一样,凄美艳丽。

军医跪在她身边为她拔箭,刚拔第一支的时候江徵歆就被痛醒了,张着嘴巴沙哑喘息着。

肩头血流如注,痛感让她的意识稍微清醒,也模糊看见了站在一旁迦羿。

那个人起来很冷漠,明显是在等着自己求饶。

但时她不会妥协的。

而后的第二、第三、第四、第五支箭,江徵歆都紧咬嘴唇没有出声,因为她不想让对方看道自己软弱屈服的模样。

这样的罪又不是没受过,亡魂取血时可比现在恐怖多了。

原本皲裂的嘴唇被咬破出血,浸润了她干涩的唇和喉咙。

待到箭全部拔完,江徵歆又被痛得昏死过去。

迦羿看起来没有任何表情,抬了抬下巴,说道:“泼醒。”

冰冷的水带着巨大的力道泼到江徵歆的脸上,让她一瞬间从晕厥中转醒。

疼痛感又从全身袭来。

“唔……..嗯…….”

意识不清的她低喃了声。

迦羿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原来她并不是没有感觉的。

军医跪在地上说:“敢问陛下,是要微臣只给她身上箭伤的部分涂药?还是全部?”

迦羿有些不耐烦:“有什么区别么?难道是药不够用?”

“陛下恕罪,微臣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位姑娘浑身是伤,若全部上药恐怕需要宽衣,此处怕是……”

迦羿这才想起先前将她拖在马后时留下的那些伤……

他对江徵歆道:“怎么样,滋味不好受吧,你如果求我,我就放了你,不仅给你上药还让你喝水吃饭。”

江徵歆没有吱声,用空洞的眼神看了迦羿一眼,而后把脸偏了过去。

迦羿笑了,这丫头比想象中的倔呀。

其实刚刚他是有一瞬间心软的,但是现在江徵歆这副倔强的模样又激起了他的征服欲,所以即便他并不喜欢这种用手段,也一定要先让她臣服再说。

“朕知道你想死,但不会让你如愿的。”

他说完这句话转头吩咐黑武士:“先带她去上药,然后再带回来继续吊着,吊到肯求饶为止。”

“是,陛下。”

看着江徵歆被架走,迦羿忽然想起一事,嘱咐军医道:““哦对了,看看她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

营帐内,迦羿听完军医的汇报,微微皱眉:“膝盖骨被挖去了吗?上次见到她时明明还好好的。”

“疤痕看起来很新,应该是近几个月发生的。”

“看起来这丫头树敌不少啊。”迦羿摸了摸下巴,“人又吊回去了吗?”

“是的。”

“好,看着点,别让她死了。”

他还不想让她死,因为江徵歆的身份成谜,又与先前所遇到的敌人完全不同,不会挣扎、不会哀求、不会恐惧,仿佛对生命毫无留恋一般,连求生的欲望都没有。

抛开敌人这层身份不说,一个既年轻又有才华的女孩,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使得她对人生绝望至此?

他很好奇。

也曾想过,如果那双大大的、好看的眼睛里充满光彩会是什么样子?

又或者,她眼中的光彩为曾经谁绽放,而今又为谁而熄灭?

……

江徵歆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死亡,却第一次在死亡边缘徘徊了这么久,久到令她想赶紧结束这一切。

真的太痛苦了。

当她被人放下来,带到一个充满刑具的牢房里时,她知道一切终于快要结束了。

迦凌正以最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一下一下敲着手中的刑鞭。

“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如果你再不妥协,我怕是不好向像皇兄交差呀。”

江徵歆抬起虚弱无力的眼皮,扫视了一周墙上挂满的恐怖刑具,心想这下好了,不知道自己试到第几个就可以真的死了。

她有意激怒迦凌,轻蔑地说:“但愿王爷这次能打准点,否则我真的要认为王爷不是箭法不精就是手上无力了。”

啪——

刑鞭大力抽在江徵歆身上,迦凌怒骂道:“死丫头,原来你不仅骨头硬,嘴巴也很硬嘛。”

啪——

又是一鞭子。

“要不是你们毁了地下宫,本王早就拿到灵泉水了。”

本来迦凌盘算得很好,取到灵泉水后献一部分给皇兄,到时候即便自己违反了军纪,也不会遭到责骂,或许还会受到嘉奖。但是,谁料被这不知从哪冒出的丫头坏了事,不仅半滴泉水没取来,反而还被削了兵权,这让他如何不怒。

不敢在迦羿面前表现出任何愤怒,迦凌便将所有的火气全都撒在江徵歆身上,如泄愤一般用力抽打着她。

牢房内的鞭声响个不停,没一会,江徵歆的身上已经遍布鞭痕,而那些刚被包扎好的伤口又被抽裂,殷出血来。

迦凌仍不肯放过江徵歆,从炭火盆里取出烧红的烙铁向她逼近,阴森森地说:“本王虽然带兵打仗不行,但折磨俘虏的本事可是出了名的厉害,你若还不妥协,本王就在你留下些记号,反正皇兄只想要你效力而已,对你外面这层皮囊毁不毁并不在乎。”

“烙铁……”

江徵歆轻轻说。

她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于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迦凌听到一声低笑。

“王爷折磨人的手段也不过如此嘛。”

“你…….”迦凌恼羞成怒,一把拽下江徵歆左肩的衣服,用力将烙铁按了上去。

嗞————

皮肤被烙铁焦灼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江徵歆痛到不行,紧咬牙关不露出一丝示弱的声音。

迦凌见她强撑更加恼怒,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烙铁分别印在了她身上的不同地方。

直到最后江徵歆昏厥过去,迦凌才停了手,毕竟皇兄吩咐过不让她死的。

他的目光在江徵歆的身上逡巡,得意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近似变态扭曲的心理令他兴奋到全身细微战栗。

当他的视线落在江徵歆伤口之外那白皙如玉的肌肤时,眼底顿时暗流翻涌。

他用手抬起她的下巴,凌乱的发丝下,那张好看又苍白的脸燃起了他的欲望。

既然用刑不成,那么他想,或许可以用其它方式令她屈服。

第一百零七章 处境

迦凌把江徵歆带回自己的营帐后取了两枚雪参喂她服下。

这丫头现在太过虚弱,他可不想待会弄死她,晦气不说还要遭到皇兄责骂。

果真皇室贡药奇效无比,没过多久江徵歆就悠悠转醒了过来。

但是,当她意识到正在发生什么的时候,顿时血液凝固,全身冰冷得透彻。

她大叫着推开正在扯自己衣服的迦凌,惊恐地向后躲去。

迦凌本来以为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但没想到竟然为了自卫力气大到将自己推开,不过好在地上铺着厚厚的兽皮所以并不感觉疼。他笑着撑起身子,像看猎物一般盯着江徵歆,眼神既贪婪又玩味。

江徵歆怕得要命,抓住自己的衣服想要远离迦凌,但奈何她的腿动不了根本逃脱不开。

现在没有人会帮她,连求救都无用。

在无助又绝望中,江徵歆再也无法伪装坚强,泪水一下洇湿了眼眶,她真的好害怕……

这副怯弱的模样更加激起了迦凌的兽欲,他扑过来将她压倒身下,大手用力桎梏住她纤细的手腕,邪笑着说:“没想到你这丫头骨子虽硬但身子却软得很,皮肤摸起来比我摸过的女人都好,早知道就不打你了,应该直接这么做就对了。”

“嘶——”

“不要!”

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和江徵歆的喊声同时响起。

她近似疯狂地挣扎,眼泪也如泉水般源源不断涌出眼眶。这被羞辱的感觉比死亡更令她觉得可怕,难过为什么自己还没有死……

在眼泪流下的那一刻,狂风裹挟着暴雨也汹涌而至,电光雷鸣在黑暗的天空中疯狂肆虐。

这突变的天气令正在广场上训练的兵士们惊异不已,他们甚至从未见过如此滂沱的雨势,刚得到解散的号令后便匆匆忙忙跑回营帐避雨。

疾风骤雨的声音和纷纷扰扰的声音引得了迦羿的注意,他踱步到门边,望着帐外的极端天气微微皱眉。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他想到的竟是被吊在外面的江徵歆,如果不将她放下来,应该会被淋得很惨吧……

这么想着,便鬼使神差地走出了营帐。

负责守卫的黑武士见迦羿冒雨外出诧异不已,但他们都顾不上多想,连忙打起伞紧紧跟随。

驻地附近的大树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晃,倾泻而下的大雨将油纸伞打得噼啪作响。

在这晦暗的天色中,迦凌却发现屹立在风雨中的高杆上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人呢?”迦羿厉声问道。

负责看守的士兵被黑武士拎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雨地里,瑟缩着说:“启禀陛下,人……人被王爷带走了。”

迦羿忽然有了什么不好的预感,心猛地一沉,连忙带人去寻江徵歆。

守卫迦凌营帐的兵士看见晦暗的雨幕中十余高挺身影疾行而来,刚要开口阻止他们靠近,便被电光划过天际之时迦羿那张威如天神的脸震慑得忘记发声。

帘子被吹得翻飞的营帐外,迦羿看到了令他愤怒的一幕。

他连犹豫都没有就快步冲了进去,一把拎起伏在江徵歆身上的迦凌狠狠摔在地上,然后扯过一旁的毯子想要给她披上。

然而此时江徵歆还处于惊恐中,看见迦羿靠近她,睁大一双泪眼惊恐地向后躲去。

像只被虐惨了的小兽,不住瑟缩的模样令迦羿忽然生出一丝怜悯。但是他的动作依然粗暴,强行用毯子将她裹好,然后把哭成泪人的江徵歆扛在肩上。

即便隔着一层厚厚的毯子,他仍然能感觉身上那个人抖得很厉害。此时才意识到原来她并不只是敌人,也是一名柔弱的女孩。

因为急于带江徵歆回去医治,所以迦羿并没有时间处置迦凌,一脚踹开跪伏在地上的皇弟,大步带江徵歆走了出去。

回到王帐后,迦羿发现毯中的人好像没了动静,他连忙将江徵歆放下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她并无大碍,只是在极度的惊恐和悲愤中昏迷了过去。

想起她身上的伤痕,迦羿微微拉开毯子的一角查看伤势,在目光接触到皮肤的那一刻,那原本微蹙的眉心不自主皱得更紧了。

先前她的身上有衣物蔽体所以他没有发现,原来她身上有这么多伤口,擦伤、箭伤、鞭伤、烫伤……

遍体鳞伤!

纵使迦羿这种常年征战见惯伤痕与鲜血的人也不由会诧异——她到底是怎么忍过来的?

也许,不该急于驯服她的…….

不过好在迦凌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否则他真的会为此事内疚自责。

待军医看到江徵歆的情况后也不禁连连皱眉,现在连他都忍不住可怜江徵歆了。

为她包扎好伤口后军医跪下身道:“陛下恕罪,这位姑娘身上的伤口反复撕裂,恐怕是会留下伤疤。”

迦羿下意识问道:“留疤怎么了?”

“这个……男子留疤是没什么,但女子怕是…….”

迦羿常年征战惯了,从没觉得留疤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但见医师这副态度,才意识到男子留疤与女子留疤还是有很大不同。

“那么就用最好的药,没有就派人回宫去取。”

军医有些无奈,现在怕是最好的药也不一定能清除全部疤痕了。但是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低头道:“是,陛下。”

本来他想退下,但犹豫了一下,嚅嗫道:“这个……微臣…….只是…….”

迦羿有些不耐烦:“有话就说,干什么吞吞吐吐的?”

军医忙以头抢地:“只是这位姑娘受伤太重禁不住任何折腾了,这些日子最好静养,若再受伤怕是真的回天乏术。”

迦羿微微皱眉,看了看床上的江徵歆,说:“朕知道了。”

……

第二天,等江徵歆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温暖的营帐内,不远处一名身着逦国服饰的侍女正向火盆里添着木炭。

“我……”江徵歆发出了声音。

侍女回过头,发现她醒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火钳走过来问:“姑娘终于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江徵歆撑着身子想坐起来,但全身痛到无法挪动半分,于是索性放弃,躺在床上对侍女点了点头。

侍女先端了杯水来送到她嘴边喂她喝下,然后问:“姑娘现在可饿了吗?我去准备饭菜吧。”

“……”江徵歆对于自己的处境突然改变有些迷茫,“我怎么会在这?不是应该在呆在牢房吗?”

侍女温和恭顺地答道:“是陛下让姑娘在这里养伤的,其它婢子一概不知。”

“那……你们陛下可说过些什么吗?”

“陛下让奴婢好好侍候姑娘。”

江徵歆:“……!”

第一百零八章 不愿放手

就这样,江徵歆在困惑不解中修养了两日,这期间除了照顾她的侍女阿妩之外没有任何人过来打扰,而且令她惧怕的迦凌王爷也没再出现,一切比她想象中的平静。

后来江徵歆索性也不费心思去猜测原因,无论迦羿打算怎么处置她都无所谓了,反正她也是个将死之人。

不过虽然这么想着,她也并非看淡了所有,依然很想知道洺玥他们怎么样了,冰轻绝的伤有没有被治好,宇文先生与他们汇合了吗?

还有,哥哥是否已经得知了她失踪的消息…….

经过两日的休养,江徵歆的伤开始逐渐愈合,身体也基本可以活动。

现在已经入冬,逦国又比耀国更冷一些,所以外面的积水经过夜里冷风吹拂全部凝结成冰,透过营帐帘子渗进丝丝寒意。

阿妩怕江徵歆冷,将火盆子挪到她的身边,然后就抱着衣物出去浣洗了。

此时帐中很静,火光带来的暖意令江徵歆感觉浑身舒适,仿佛疼痛也稍微缓解了些。她摘下颈间挂的烟紫玉佩仔细看了看,十分庆幸它既没有丢失也没有破损。

在得知洺玥与冰轻绝即将大婚后她便不敢再把玉佩挂于腰间,但又舍不得将它收在看不见的地方,于是便用细线将它穿起来挂在脖颈上,还好正是因为如此玉佩才被完好的保存下来。

她用满是伤口的手轻轻抚摸玉佩上的花纹,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当迦羿走进来的时候,看见江徵歆正独自对着玉佩出神,神情非常落寞黯然。

不知为何,他竟感到有些悲伤…….

迦羿整理好这种莫名的情绪,信步走到江徵歆面前,似漫不经心地问:“你的伤怎么样,好些了吧?”

江徵歆回过神来,见到迦羿站在自己面前,下意识把烟紫玉佩收入手中,充满警惕地看着他。

迦羿对于自己的好意被无端怀疑很是不爽,眸子瞬间冷了下来,沉声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江徵歆偏过头去说。

这副嫌恶的态度激怒了迦羿,他攥住江徵歆的手腕从她手中夺走了那枚玉佩,然后后退一步,站在她够不到的地方看了看指尖之物。

“还给我!”江徵歆满是焦急地喊道。

迦羿没有理会,将玉佩翻了个个,看到背面的字时锐目微微眯起。

玥…….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

洺玥么?

那个交战时屡次令他功败垂成的男子,那个将他的飞矢化作齑粉人,原来…….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抬手间,玉佩已落入火盆之中。

“不要!”

江徵歆大喊着,用尽全力扑过去抢救那枚玉佩,但因为腿上无力支撑身体,所以直接从榻上滚落了下去,不过她的双手已经伸进火盆之中。

重重跌落的同时火盆也被打翻,里面炙热的炭火泼洒出来,半数落在江徵歆的身上、头发上。但她顾不得自己被灼伤,心中想的只有那枚玉佩,趴伏在地上,用娇嫩的手拨开灼热的炭,疯狂寻找着她最珍视的东西。

“你疯了么!”迦羿不可思议地说。

一枚玉佩也值得如此?

他扯下身上的大氅,迅速挥扫下江徵歆身上的炭火,然后用力踩向地面那些已有燃烧趋势的火焰。

当然,也无意踩到了江徵歆伸过来保护玉佩的手。

空气中,除了木炭碎裂的声音和烧焦的味道,还有江徵歆手骨裂开的声音和鲜血的气味。

迦羿心中一震,赶忙收住脚力,但心中的怒火却更加旺盛。

她就不怕手被自己踩碎吗?竟然敢往他脚下伸!

这个破玉佩对她来说就那么重要?!

因为手被重重踩到,碎炭直接嵌入了江徵歆的掌中,它们好像终于可以尽情灼烧皮肤畅饮鲜血一般,用尽全力散发全部热量,让那些血肉与自己一起化为灰烬。

江徵歆忍着钻心的疼,找到那枚已被烧得发烫的玉佩,小心翼翼掸落上面的炭灰,然后紧紧把它捏在指尖,同时眼泪啪嗒啪嗒掉落下来。

“快拿水来!”

迦羿大声命令帐外的士兵。

很快,五六名士兵端着水盆进来,见到炭火中间坐着江徵歆,一时不知该往哪泼。

迦羿大步走过去夺过水盆,向燃烧的火苗猛泼了下去。

炭火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着呛眼的浓烟。

跪坐在地上的江徵歆如落汤鸡一般被浇了个透彻,因为这水是迦羿对着她泼下去的,他想将她身上的余炭熄灭,也想让她能够清醒一些。

江徵歆低着头,湿漉的发丝贴在脸上,水从头发上和脸颊上不断滑落,像个备受欺凌却无力反抗的孩子。

失魂,落魄。

她的那双手已被焦灼得乌黑不堪,混着大片从伤口处流出却已被灼干的血迹,令人不忍直视。

空气中弥漫的都是血液焦炙的味道。

迦羿再也看不下去这一幕,怒而大骂道:“你真是个疯子!”然后挥袖而去。

……

这件事后江徵歆发了烧,因无药医治病情越来越重。

没有谁会主动关心一名罪犯,即便阿妩去请了军医,没有得到迦羿的命令也无人敢为她医治。

其实这倒并非迦羿冷血,而是他被朝廷的急报催了回去,等再回来时看到的已是高烧昏迷,快要死掉的江徵歆。

胸口如被石头堵住一般难以呼吸,如果她死了,就是他害的。

军医被火速召了过来,在为江徵歆疗伤的时候发现无论如何也掰不开她紧攥的右手。

迦羿大骂医官无用,愤怒的上前用力将她的手掰开。

“……!”然而映入眼帘的一幕令迦羿惊诧不已。

殷红的血肉里一枚紫色玉佩嵌在上面,仿如已经长入溃烂的手心之中。

因为江徵歆一直紧攥那枚玉佩,几日的时间玉佩与掌心的伤口已融为一体,强行打开时皮肉撕裂,鲜血如注流了出来。

迦羿心中的震惊远胜于愤怒。

这个疯子竟如此也不愿放手?

是想让它成为身体的一部分让人再也抢不走吗?

“用刀刮下来。”迦羿命令道。

只有腐肉被剜下才可能长出新的肉,他已经管不得她疼不疼了,先让她活过来再说。

剜肉之时,江徵歆虽然意识昏迷,但仍然能感到疼痛,时不时发出喃喃低吟,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

这令迦羿想起拔箭那日,她苍白的小脸犹如美丽易逝的霜花,淡黄的衣衫却被鲜血染成一簇簇红艳的牡丹,那时的他和现在一样认为她会死掉。

第一百零九章 真正的她

朝廷和江湖都出动了许多人马在寻找江徵歆,但因为不清楚她被带去了耀国、逦国还是其他国家,所以搜寻的范围很广,难度也极大。其实按道理来说无论她被谁抓住,凭借这么多力量怎么也该被找到了,但无奈江徵歆遇到的是迦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这位帝王想要在自己的领土上隐藏一个人的踪迹实在容易得很。

这几天,洺玥几乎日夜奔走,整个人早已疲惫不堪,但他根本不愿意停下休息,因为江徵歆还处于危险之中。而且,一场场大雨几乎是接连不断,雨每下一次都会将洺玥拉向崩溃的边缘。

他很怕那是她在流泪。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强烈的自责和思切令他痛不欲生,恨不能自己替她去受伤,替她去死,只要她可以平安无事的回来。

…….

即便服用了退烧的药,江徵歆也没有醒过来。

梦中,她又回到洺玥送她玉佩的那一天。

两枚玉佩一个刻着“歆”字一个刻着“玥”字,她明明知道“歆”字的是给她的,但仍拿起“玥”

字玉佩说:“我要这一枚。”

洺玥自然事事依她,但仍出于好奇问她为什么。

她将玉佩贴在心口说:“因为’玥’代表你啊,它在我身边就如同你在我身边一样。它不离开我,就意味着你也永远不会离开我。”

梦境带来的回忆令她既甜蜜又悲伤,泪水不受控的顺着脸庞滑落。

当迦羿看见那些晶莹的泪水时,忍不住伸手为她擦拭。

这个女孩越来越令他看不懂,面对他时倔强得好像世界上最坚强的人,而一人独处时流露的忧伤连他都不由得动容。

流血受伤时她能一声不吭,却对着枚玉佩泫然欲泣。

她明明好似已经看淡生死,但每每昏迷时都会泪流满面。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为什么竟会令他有些心疼?

可能是感到了指腹的温度,那双紧阖的眼眸微微动了两下。

迦羿忙收回被泪水沾湿的手。

很快江徵歆睁开了双眼,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中的玉佩。

然而当她抬起痛到麻木的手后发现伤口已经被包扎,而对她最重要的玉佩却不见了。

“玉佩,我的玉佩。”她惊慌地坐起身来。

“你不要乱动,等下伤口又裂开了。”迦羿赶忙按住她的身子。

江徵歆烧得迷糊,想都没想就认定玉佩是被迦羿拿走的,怒视着他道:“把玉佩还我!”

迦羿仍清晰记得为了玉佩她把手弄成血肉模糊的样子,不知为何竟会心生怒火:“你就如此紧张那枚破玉佩?自己的身子成什么样根本不在乎吗?”

江徵歆没有听出话里的关心,冷冷盯着迦羿,又一遍重复:“快把玉佩还给我!”

迦羿微微皱眉,说:“已经被扔掉了。”

“你……!”江徵歆气到嘴唇发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都被烧黑了,上面还沾着你的肉,留它做什么?”

江徵歆眼睛睁大,眼泪一下流了出来:“你……你怎么能……”

她实在太气,话还没有说完就突然吐出一口血来,那血的颜色并非正常的鲜红,而是略微发黑的暗红。同时她感到全身的血肉痛得仿佛快要裂开,蜷缩起身子抱着双臂不住颤抖。

迦羿没想到一句气话竟令她反应这么大,不由得也慌了,赶忙命人去宣军医。

当医官再次提着药箱跑来时,连告老还乡的想法都有了,他的心脏和江徵歆的身子一样实在已经禁不住折腾了。

等号完脉后,军医又特意看了下拭血的帕子,然后跪下身来对迦羿道:“据微臣推断,导致这位姑娘吐血的原因并非伤病,而是中毒。”

迦羿极为诧异:“怎么会中毒?”

“应该是到这之前就已经身中剧毒了,此种毒药为慢性毒药,若非发作很难察觉。”

军医转而看向江徵歆道:“慢性毒药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到了时间后直接毒发身亡,一种是每隔一段时间发作一次,之至死前都会令中毒之人备受苦楚,姑娘所中之毒应该是后者,现在看来药劲儿已过,姑娘是否感觉好多了?”

江徵歆点了点头。

迦羿见她的面色极为平静,问:“你已经知道自己中毒了是不是?”

“是。”

“因为什么中的毒?”

“地下宫中的迷阵里藏有毒药。”

迦羿看了看江徵歆,说:“无妨,朕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治不好的。”江徵歆摇头,“已经没有解药了,而且连我也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

“朕说要治好你便一定会找到解药。”

“我不可能为你效力,所以你不用白费心思。”

迦羿没有说话,似不接受任何拒绝。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金线小锦袋递给江徵歆:“喏,给你。不过是拿去帮你清洗了一下,也值得急成这样。”

江徵歆微微一怔,打开锦袋看见干净如初的玉佩后不由得喜极而泣。

“谢谢你。”她轻声说。

这声道谢十分真诚,竟令迦羿有些耳根发热,胸口如被什么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明明是他害她成这样的,为什么还会向自己道谢?

江徵歆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对迦羿道:“真的谢谢你。”

第一次见到女孩展露的笑容,迦羿不由得失神,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大大的眼睛流溢出宝石般的光彩,令他挪不开目光。

他的心跳有些乱了。

……

对于内心的悸动,迦羿感到莫名其妙,二十四年来他从未出现过这种感觉,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不得不说他被这个既坚强又脆弱的女孩吸引了,很想要靠近她,同时却又拒绝自己有这种想法。

真该死!

他将手里的酒杯摔了出去。

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吵醒了一旁熟睡的巨兽,毛茸茸的兽耳抖了抖,它站起身走到迦羿身边,同时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迦羿摸了摸狼首,说:“吵醒你了吧,我忘记你在这里了。”

心情比之前平静了下来,他站起身对巨狼道:“走,带你出去遛遛吧。”

一人一狼走出王帐,迦羿摆了摆手没有让黑武士跟随。

但是他们没走出多远就有名密探迎面赶来,跪在迦羿面前道:“启禀陛下,您吩咐臣查的事有消息了。”

密探将背上的卷轴取下呈与迦羿,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了几句。

迦羿的神色开始有了变化,看向卷轴的目光起伏不定,过了一会他将卷轴合上递给探子,大步走向江徵歆所在的营帐。

第一百零一十章 重新认识

帐帘被掀开的时候江徵歆正在喝药,抬头看见来者不善的迦羿和他身旁的巨狼,登时被噎得呛咳起来。

迦羿走到江徵歆面前,像看陌生人一样仔细打量了她一会,然后开口道:“听闻耀国最近失踪了位很重要的人物,摄政王离渊出动了不少人马在找,而且那个叫洺玥的家伙也已带人找到逦国的境内来了。”

他明锐的目光定格在江徵歆的眼瞳之上,仿佛要将她的一切看穿:“所以你就是首富江家失踪的小姐,江徵羽的妹妹吧?”

江徵歆:“……”

迦羿的嘴角轻轻勾起,已经从她的表情上肯定了自己的答案。

不过江家小姐不应该是养尊处优、众星捧月的么,为何会伤了腿还身中剧毒?他越来越好奇了。

“我还听说江家小姐也就是无泪楼的主人,难怪你的机关术会如此厉害。”

江徵歆见迦羿已猜出自己的身份便不打算再隐瞒,说道:“承蒙迦帝夸奖。”

“只不过我还有一事不明,不知江小姐可否为我解惑。”

江徵歆道:“迦帝请问。”

“逦耀交战后我军兵马烧伤近万,当时军中急缺治疗烧伤的草药。曾有一队不肯透露身份的人为逦军送来许多治烧伤的良药,且拒绝接受重金酬谢。我派人查了底细后发现他们隶属江家商队。”

说话时,迦羿的视线始终没有从江徵歆的脸上移开,仔细捕捉着她神情上的变化,但见她目光开始躲闪,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使她正视自己,一字一句地问:“你为何一面帮耀国对抗我军,一面暗中送草药过来?”

“……”

江徵歆咬了咬嘴唇。

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迦羿的气势和态度令她避无可避,只能如实答道:“当初设计飞鹰火烧战场只为逼退逦军使耀国国土不受侵犯,令逦国战士受伤并非我本愿,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我的机关术而伤亡。”

迦羿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江徵歆,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良久,他开口问:“你想回去吗?我可以送你家。”

“…….!”江徵歆有些惊讶,没料到他会愿意放过自己。

但她想了想后轻轻摇头:“我不想回去了。”

“……?”这回轮到迦羿诧异了。

“我是个将死之人,如果让哥哥亲眼看着我死去他会很难过。现在他应该已经觉得我死了,如果我回去后不久又死去,哥哥还要再痛一遍。”

听完江徵歆的话,迦羿心中有些难受,对她说:“那你就留在这里吧,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这些年逦国收服的国家不少,繁杂众多的医术流派可以算得上百家争鸣,不愁找不出治好你的法子。”

“……”江徵歆看向迦羿。

迦羿:“我这么做并不是要你效力。”

江徵歆轻轻笑了下:“我知道。”

迦羿派人从王帐取来鹿皮卷还给江徵歆:“这是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

江徵歆有些激动地接过,爱惜地抱在怀中。

还好失而复得,否则真的愧对慕容前辈的托付。

迦羿道:“从此刻开始我们两清了,我不再会把你当成敌人,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下彼此,或许能成为朋友。”

迦羿的话令江徵歆有些意外,但想了想还是坦然接受了他的建议:“好,我们试着成为朋友。”

迦羿笑了,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她道:“哦,对了,那日找到你的士兵说你有一把奇怪的椅子?”

奇怪的椅子…….

江徵歆噗嗤一笑:“嗯,那个是哥哥为我做来代步用的。”

见她的笑明媚如光,迦羿的眼底也满含笑意:“告诉我是什么样子吧,我再让人给你做一把。”

……

当迦羿把新做好的轮椅带到江徵歆面前时,江徵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从她绘制完草图交给迦羿到轮椅制作完成才不到一天的时间。

迦羿心情很好地拍了拍来椅背,说:“快试试它好不好用,正好带你出去走一走。”

阿妩忙过来帮江徵歆穿上裘绒斗篷,然后抱她坐上轮椅,但无奈她的力气不够险些令江徵歆摔下去。

迦羿见状忙上前扶了一把,然后将江徵歆拦腰抱起轻轻放在轮椅上,亲自推她出了营帐。

江徵歆对此似乎有些紧张,从迦羿的角度能看到她的睫毛略微轻颤。

这样的举动同样吓到了随行的黑武士,他们的迦帝别说亲自推女子出门散步,就是任何女子靠近半分都不愿意,无人能看懂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们要去哪里?”江徵歆忍不住发问。

“带你看看我的孩子们。”迦羿答道。

“孩子…….?”

江徵歆记得自己不止一次听说过逦国的迦帝爱江山不爱美人,连个皇后都没有,哪里来的孩子?

万万没想到,迦羿口中的孩子并非人类,而豢养在军营西北角的九只公狼。

“这是我养的狼,”迦羿手指那些毛茸茸的巨兽说。

江徵歆极其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很想告诉他不用介绍自己也能看得出来它们是狼。

那些狼见到迦羿都走了过来,其中一只体型最大的便是江徵歆先前见过,且吓了她一跳的成年头狼。

九只狼的体型外貌各不相同,它们是臣子为了迎合迦羿的喜好特意从各地进献来的优质狼种,其中还有几只是狼王的子嗣,不过因自幼被迦羿豢养长大所以并不像野狼那般具有很强的攻击性。

江徵歆伸手摸了摸对她充满好奇,向她凑过来的一只青年公狼,说道:“它的毛比我想象中更硬一些。”

“你不怕它们吗?”迦羿有些意外。

“应该要害怕吗?”

“那倒不是,不过绝大多数人见到它们都会害怕。”

“我也不是不怕狼,只不能感到它们好像并不会伤害我。”

迦羿笑了:“你是怎么感觉到的?”

“动物和人一样,可以通过眼神和行为感知它们的情绪,而且你既然带我来看它们就说明它们不会伤害我。”

“你这么信任我么?”

“既然是决定要做朋友的人,那么我就会无条件相信。”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迦羿看着江徵歆说。

“有吗?从来没人说过我奇怪。”

“嗯,我这么觉得。”迦羿将一只跑过来的小狼崽抱到江徵歆怀中,“而且你看起来好像很懂兽类。”

江徵歆十分喜爱这只憨憨的小狼,摸着它的头说:“因为我也养了很多动物。”

“哦?”迦羿微微挑眉,“都有什么?”

“一只小猴,一匹马和一头驴子,还有几只小狗、小猫。”

“看来都是很温顺的动物。”

“但道理是相通的嘛,而且小桃发起脾气可比小狼还要凶呢。”

“小桃?”迦羿投来疑惑的目光。

“就是我养的小猴。”江徵歆解释道。

“哦,那它发脾气是怎样的?”

“非常暴躁非常难搞,会想尽一切办法报复惹怒它的人。”

“比如说呢?”

“有一次我哥不小心踩到它的尾巴,后来它为了报复哥哥,在他的鞋子里放了不少小针。”

“哈哈,那还真是挺难搞的。”

“你为什么会喜欢狼?”江徵歆问。

迦羿的眼帘不自觉垂下,摸着他身旁的头狼说:“我母妃死的早,我和兄弟们关系又不好,就喜欢跟这些家伙们呆在一起,它们能听懂我说的话,也不会背叛我。”

“原来也是一个孤独的人啊。”江徵歆叹息道。

迦羿沉默了一会,说:“你倒是第一个看出来又敢说出来的人。”

江徵歆轻轻一笑,没说话。

“你呢,也孤独吗?”半晌,迦羿问。

“还好,我有哥哥还有朋友陪伴,所以不孤单。”

“那为什么总是一副落寞的样子?”

江徵歆想了想,说:“可能因为我快死了吧。”

“我并不觉得是这个原因。”

“……”江徵歆抬头看向迦羿。

迦羿对她笑了笑,道:“走,我带你去个能让心情好起来的地方。”

说罢,他令黑武士将马牵了过来,先抱江徵歆坐上马背,然后自己也上马坐在她身后,两人共乘一骑出了逦军驻地。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的皇后

马儿奔跑在金色的草原上,眼前是被万里霞光盛满的天空。置身于如此的浩瀚天地之间,心中所有的烦恼都会化为无形。

迦羿将江徵歆抱下马背,与她一起坐在辽阔的草原上看着日落。

四周的景色安然宁静,只有风吹过的声音,若不是一旁悠闲吃草的马儿偶尔甩动尾巴,画面仿佛静止一般。

江徵歆的心情舒畅起来,生死忧愁全部抛在脑后。望着天空,她的嘴角挂着笑容,美丽的眼瞳将晚霞映得清晰。

迦羿不禁有些失神,原来她眼中盛满光彩的样子如此令人心动,甚至觉得若能留住那些光芒,他愿意倾尽所有。

“你喜欢这里的日落吗?”迦羿问。

“嗯,很喜欢。”

“那以后常带你来,等雪满平原的时候景色更好。”

虽然可能等不到雪满平原了,但江徵歆还是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会突然对我这么好?”江徵歆看着迦羿问,“为什么愿意和我成为朋友?”

迦羿躺在草原上,手枕在脑后:“我做事向来随心,不去想什么理由。”

“即便是错的,若果你想做,也不想一想吗?”

迦羿勾了勾嘴角:“我相信自己做的事就是对的。”

江徵歆也笑着躺下:“无所顾忌真好啊。”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静静地欣赏日落美景。

经历死亡之后,迎接死亡之前,这短暂的安宁时光对江徵歆来说如此美好。

她想将它记住,让后将它带走……

夕阳慢慢沉落地平线以下,当感到晚风侵透裘衣服时,迦羿转过头去问:“冷不冷?不如我们回去吧?”

“可不可以再多留一会?”江徵歆目不转睛地望着天空,“我想再多赏一晚夜色。”

她第一次提出了自己的心愿,因为这样的机会以后怕是再也没有了,她的眼睛已经开始看不清东西了。

这是泪水将尽,生命消亡之兆,但江徵歆只当是毒性发作的缘故。余下两枚续命药丸已在她被带回逦国之时被河水冲没,所以没有任何办法缓解症状,她想在自己完全看不见之前多赏一晚夜色,多看一眼星空,多留恋一下那纤尘不染的月光。

江徵歆的话令迦羿莫名感到的悲凉,他对她说“好”,然后取下自己的黑色大氅温柔为她盖上。

繁星布满的星空下,两人并排躺在草地上。

夜空被璀璨的银河划出好看的弧度,一轮明月在数万点星光中散发着皎洁的光芒。

江徵歆伸出手,轻轻描绘月牙的形状,不知不觉洺玥的影子与眼前的月影相重合。

白色斗篷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好看的紫瞳,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含笑的薄唇。

不由得,她的眼睛慢慢湿润了,视线中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

近几日,来军营为江徵歆诊治的医师不断,他们都是迦羿派人从各地寻来的名医,其中有一对举世闻名的双生兄弟在制毒、解毒上各有专攻,因此特意被召来留在军营内为江徵歆解毒。

兄弟二人性格古怪,对于挑战未知的奇毒很有热忱,取了江徵歆的血后便扎进营帐里醉心研究,时不时做出奇奇怪怪的药让江徵歆试用。好在江徵歆对生死之事看得很淡,所以兄弟二人给她什么她便用什么,从不管是否会伤身体。

直到有一天,二人拿着几条毒虫过来准备给江徵歆以毒攻毒,没想到恰巧被迦羿发现,气得当场大发雷霆,差点没将二人拖出去砍了,后来好在江徵歆求情才保住了性命。

但以毒攻毒这种事不用猛药怎么成,于是兄弟二人想了些看似温和的办法,新研制出来的药丸外包裹芋泥,还浸在甜酒酿里,让江徵歆既尝不出味道也醉得没有感觉。

后来证明——酒确实是好酒,江徵歆顶着醉得晕乎乎的脑袋独自出去吹风。

眼前的夜空于她来说就如化开的水墨般漆黑一片,全然看不清半点星辰光芒,高悬的明月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光圈。

江徵歆知道,她终于看不清了。

应该很快就再也看不到了吧…….

这么想着,她用手转动轮子在坑洼的草地上艰难前行,想在自己失明前离月亮更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

于是就这样不知不觉出了安全地带,当她发现自己远离驻地再想回去时已经看不清方向,凭着感觉走结果反而离营帐越来越远。

营地之外是无尽的荒野,夜间时常有野兽出没,很快江徵歆就被狼群发现了。

她还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直至听见相互呼应的狼嗥才意识到自己已被狼群包围。

这些野狼与迦羿所驯养的狼截然不同,它们对人类攻击性极强,此时此刻已把江徵歆视为送到嘴边的点心。

黑暗中她虽看不清向那些饿狼,但能感觉它们喘息着向自己逼近,不由得开始害怕了起来。

被群狼撕碎的感觉应该很恐怖吧。

江徵歆本以为此次在劫难逃,但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雄浑的狼嗥从远方传来,瞬间令所有的野狼都竖起双耳,停住了脚步。

它们隐约听到马蹄声飞快趋近,在群狼还等待头狼的号令之时,一只巨大的兽影猛扑来与头狼滚打在了一起。

紧接着数十匹骏马顷刻而至,马背上的黑武士用箭矢逼退靠近江徵歆的狼群,将她围成一圈保护了起来。

与此同时迦羿已经翻身下马,在确定江徵歆没有受伤后才生气地问:“你为要什么乱跑?不是告诉过你不能出防界的吗!”

“对不起。”江徵歆十分抱歉地说,“我只是想看看月亮。”

“看月亮?”迦羿一怔,“月亮哪里不能看,为什非要跑出来看?即便你真的想出来,也要让人跟着你保护你啊!”

他并不是真的想要责怪她,而是因为太过担心。在发现她失踪的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的还要在乎她。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女孩已占据了他的内心。

抱江徵歆回营帐的时候,迦羿忍不住问:“你想看月亮是因为那个叫洺玥的家伙吗?”

江徵歆:“……”

“之前中毒也是因为他吗,对不对?”

他终于问出了想问的话。

“也不算是因为他。”江徵歆轻声道。

迦羿沉默了一会,看着她道:“如果我治好你,忘记那个洺玥,和我在一起吧。”

“…….”江徵歆睁大双眼,“你在说什么?”

迦羿料到江徵歆会吃惊,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想过自己会爱上她,并且这么快向她表面心意。

他没有重复刚才的话,而是很平静的继续道:“我这一生打下许多疆土,从没想过与谁一起共赏,你是第一个让我有了这种想法的人。”

“…….”

“我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你受伤。”

夜色下,他的目光真诚、明亮。

“我想娶你做我的皇后。”

“……!”江徵歆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良久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可…….可是我……”

“你不用着急给我答复。”迦羿打断她,“我知道你现在还不愿意,我可以等,等到你也爱上我的那一日。”

江徵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心乱如麻,脑袋又昏昏沉沉的。

她一定醉得不轻,否则怎么会出现幻觉。

是不是,等到第二天梦醒就好了……

酒劲儿终于上来,回到营帐时江徵歆已经睡着了。

迦羿将她放到床上,俯下身在她的眉心落下轻柔一吻。

虽然他遇到的是身心俱疲的她,但他不在乎,对他来说她是他捡到的宝贝,愿意一生一世去守护……

第一百一十二章 重新跳动的心

半夜江徵歆醒了过来,这时迦羿已经离去。

想起醉梦中听到的那些话,江徵歆翻来覆去无法继续入眠,索性坐起身来,倚在榻上翻看鹿皮卷。

不知不觉中有人走了进来。

由于夜很静,帘子被掀开时发出的窸窣声引得了江徵歆的注意,她抬头看去,发现了帐内的黑色身影。但是她看不清对方的脸,想着这个时间迦羿也不会过来,于是充满警惕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脚步一顿,万万没有想到江徵歆会认不出自己,像怕吓到她一般站在原地,温柔地道:“是我,洺玥。”

江徵歆的心猛地一震,再听到他的声音,她的鼻尖有些发酸,好想像以前那样扑入他的怀中,把这些日的心酸、委屈、害怕、思念全都发泄出来。

但是她没有动,怔怔地坐在原处,因为她没有立场再去依赖这个人。

江徵歆轻声道:“对不起,光线太暗我有没认出来。”

洺玥走到她面前,忍住抱住她的冲动,愧疚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现在才找到你。”

昨日收到消息后洺玥就日夜兼程赶到这里,但因线人并不能确定所看到的女孩就是江徵歆,所以他才夤夜潜入逦国军营确认对方的身份。

在刚刚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的心才又终于重新跳动。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他们待你不好?”洺玥皱眉问,“他们有没有打你,有没有……”

“我很好。”江徵歆打断他,“他们待我像客人一样,我并没有受伤。”

“真的吗?”

“嗯,真的,是我吃不惯军营的饭菜才瘦了一些。”江徵歆毫无破绽地撒着谎。

洺玥听她这么说微微舒了口气,心中悬着的巨石终于落地。

现在离得这么近,江徵歆能看出洺玥比自己瘦得更多,不由得十分心疼。

为什么他会憔悴成这样?

难道........

“冰姐姐?冰姐姐她怎么样了?”江徵歆焦急问道。

“你放心,她已经没事了。”

“那孩子呢?”

“孩子…….没有了。”

江徵歆:“……!”

震惊之后是无声的叹息,她安慰洺玥说:“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孩子还会再有的,你不要太难过。”

洺玥知道她误会了,但没有解释,说道:“我现在带你回家吧。”

听到回家二字,江徵歆陷入了沉默。

而后她低声拒绝道:“我不回去了”

“……”洺玥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为什么?你难道不想回家吗?”

江徵歆无法解释这一切,因为洺玥并不知晓她换了解药这件事。如果跟他回去他肯定会知晓一切,那么他和冰轻绝的余生或许都不会轻松自在。

而且她更害怕的是让哥哥知道自己还活后再令他陷入绝望,他已经付出的够多了,不应该再承受这样的打击。若这件事最后导致哥哥对洺玥心生芥蒂,那真的是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悄无声息的死在这里,将真相永久封埋。

良久,她想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江徵歆低声说,“要为他留在这里。”

听到这个答案,洺玥心中猛地一绞,不由自主垂落眼眸低下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应该为她高兴,即便心已痛到极致……

深吸了口气,再抬起头时洺玥的唇畔已露出强作的笑容,轻声问道:“他待你好吗?”

江徵歆亦是强作欢笑:“嗯,很好。”

她想,这样的答案应该能让他毫无任何负担的和心爱之人成亲了吧……

洺玥隐忍着落寞和苦涩道:“嗯,那就好。”

而后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因为心痛到连轻微的呼吸都会觉得撕心裂肺。

直到烛火哔剥作响时二人才回过神来。

洺玥说:“如果你愿意留在这,我不会强迫你。”

即便他很想带她回去护她一世安宁,但他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了,只要她能开心,能好好地活着。

“但是你哥哥那边怎么办。”洺玥问,“他很担心你也很思念你。”

提到哥哥,江徵歆紧咬嘴唇忍住涌上来的眼泪:“请不要告诉他已经找到我了。”

“为什么?”

江徵歆低下了头,不知如何作答。

“可是在得知你的消息后我已经派人送信给他了,若他收到消息怕是谁也无法阻拦住他见你。”

江徵歆抬头看向洺玥,恳求道:“那帮我拦住送信的人好不好?”

洺玥心中疑惑,问道:“如果你不愿意见我我能理解,但为什么连他也不愿见?”

“我……我不是一个好妹妹。”江徵歆眼中的泪水大颗大颗掉落下来,“我做了一件深深伤害他的事,所以想躲在这里永远不让他发现,如果他知道了不仅会怨我,还有可能再也无法快乐起来。”

这世间只有洺玥知道江徵歆的眼泪象征着生命,见她落泪瞬间他彻底慌了,根本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她会说出这番话,赶忙安慰道:“那是什么事?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不,这件事与你无关,我也不想别人插手。”

“但他是你哥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责怪你的。”

“不一样,洺玥你不懂。”江徵歆的眼泪越流越凶,“而且你也不要再问我了,求你走吧。”

“你别哭,我走,你不要再哭了好吗……”

.......

日出将黑夜驱散,照亮了广袤无垠的草原,金色的光芒中数十匹日行千里的宝马极速奔驰着,马背上俱是英姿矫健之人,他们像是遇到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不住催马向前,疾风将他们身上的斗篷和衣袖吹得滚滚翻飞。

自从迦羿将鹿皮卷还给江徵歆后,除了解毒之外她都在为慕容长歌的机关图做详细的手记,并且也将自己这些年对机关阵法的心得记录下来,准备在自己失明前将这些东西整理好,然后托人送到白深深手中让她代为传承下去。

书案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江徵歆彻夜未眠,像追赶时间一样从天黑写到天明,甚至没有发觉天色已经大亮。

停下酸痛的手,江徵歆看了眼桌案上已摞了厚厚一叠的手记,总算是快弄完了,她也不算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走了。

这时,帐帘忽然被掀开,迦羿大步走了进来,他神色凝重地看着江徵歆,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你的哥哥来了。”

“……”

江徵歆一怔,手中狼毫笔掉落在地,溅起数滴墨花。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呼之欲出的真相

迦羿:“除了你的哥哥外,那个洺玥也来了。”

“……”江徵歆垂落了眼眸,内心十分纠结。

她这副样子该如何面对哥哥,如果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该有多难过……

愧疚感令她忐忑不安,令她踌躇不前。

迦羿看穿了她的心,上前按住她发颤的肩膀宽慰道:“我还没有明确说你在这里,只是先过来问问你的想法,如果你不愿意或者没做好准备,我可以让先让他们离开。”

江徵歆摇头道:“没用了。”

既然洺玥没能拦下那封信便不可能拦住已经得到消息的哥哥,即便今日让他回去他还会再来的。

“迦羿,你可不可帮我一个忙?”江徵歆问。

“你尽管说。”迦羿道,“无论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哥哥他们还不知道我中毒的事,请你帮我隐瞒下去,然后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让我留下来,等我死后再告诉他是我自己不慎跌坠崖而亡。”

迦羿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徵歆幽幽叹了口气:“中毒这件事是我自己的选择,但却会令哥哥和洺玥之间产生矛盾。”

迦羿不了解事情的原委,所以不是很明白她的话。

“总之,请你帮帮我。”江徵歆恳求道。

迦羿点头:“好,我一定会帮你。”

“谢谢你,迦羿。”

“不要向我道谢。”迦羿道,“为你,我甘之如饴。”

江徵歆的脸微微一红,不由低下头去。

“还有一件事,我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请你帮我不要露出马脚。”

“你的眼睛怎么会……”迦羿十分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自从中毒之后我便发现看东西越来越模糊,现在已经基本看不清了。”江徵歆不得已只能吐露实情。

“所以那天你才会走出防界,在荒野里迷路?”

江徵歆点头。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想做一个只能麻烦别人的人。”

“你……”

迦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望着她默默叹了口气。

当迦羿把江徵歆带到江徵羽面前时,他几乎是同时冲过来把妹妹紧紧搂入怀中。

“歆儿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江徵羽的眼眶通红,声音既沙哑又哽咽,“对不起,哥哥这么晚才来,让你吃苦了。”

江徵歆也忍不住流下眼泪,用力摇着头说:“我一点苦也没吃,迦羿待我很好,真的很好。”

听到妹妹这么说,江徵羽用衣袖拭干眼泪,十分真诚地对迦羿拜了三拜,说道:“这些日承蒙迦帝照拂我妹妹,江某不胜感激。”

“……”迦羿说不出话来,胸口闷闷的如被什么堵住一般,毕竟当初他害她受了很多伤……

见到妹妹还活着,而且平安无恙,江徵羽已是十分感谢上苍,拉住妹妹的手说:“歆儿,我们回家吧。”

江徵歆垂下头,咬牙道:“我……我不想回去了。”

江徵羽茫然问道:“为什么?”

“……”江徵歆其实已经想好了借口,但是面对这样的哥哥,她竟撒不出半分谎来。

“因为她即将是逦国的皇后。”迦羿上前一步,手搭在江徵歆的肩上道,“所以不能再与江公子一同回耀国去了。”

他这话既是解围,也是发自真心。

站在一旁的洺玥蓦地看向迦羿,心中五味陈杂。

原来她爱上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江徵羽惊愕地看向江徵歆:“歆儿这是真的吗?你……”

“那不巧了!”还没等江徵歆回答,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人群中步出,“她怕是做不成迦帝的皇后了,因为她已是耀国的摄政王妃。”

江徵歆:“......!”

迦羿的目光锐利射向说话之人:“你是什么人?”

那人将人皮面具扯下,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目光同样冰冷的目光对上迦羿的眼眸。

“离渊!”

迦羿的眉心倒竖起来,万万没想到离渊竟敢如此进入逦军军营,真不把他的数万铁骑当回事么?

不过虽诧异,他遇事向来十分淡定,冷笑着说:“摄政王果真胆量过人,竟丝毫不担心朕将你留下来做人质。”

“本王来寻回自己的王妃又需要怕什么呢,倒是逦国无故扣押耀国的摄政王妃难道是想为开战找理由吗!”

两人的目光碰撞出激烈的火花,气势上难分胜负。

迦羿向来最不怕打仗,大笑着道:“哈哈,不错,逦国的将士们早已按奈不住要一雪前耻了。”

“你们……你们不要这样……”江徵歆焦急道。

她想让他们冷静一些,但是情急之下毒火攻心,张口的同时吐出一口鲜血来。

“歆儿——!”

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同时围了过去。

因为毒性发作,江徵歆痛到全身颤抖,抱着手臂身子紧紧缩成一团,大口大口吐过血后昏迷了过去。

医师显然也没想过江徵歆的毒会比他们想象的更快攻入心脉,低声对迦羿说了几句,迦羿那原本乌云笼罩的面色又沉了几分。

他挥了挥手,说:“朕知道了,你们退下吧。”

“且慢!”洺玥抬手拦住了兄弟二人,“你们刚刚为何说歆儿体内之毒已攻入心脉?”

江徵羽:“……!”

离渊:“……!”

兄弟二人讪笑道:“公子怕是听错了吧,江姑娘只是急火攻心而已。”

他们只当刚刚的话没有人能够听到,殊不知洺玥不用刻意为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况且这件事关系江徵歆,他又如何肯回避。

“如果我听错,那么举世闻名的毒医圣手巫马兄弟为何会出现在逦国军营?”

“这个……”兄弟二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江徵羽已是关心则乱,听到刚才的对话,怒而看向迦羿问:“为什么歆儿会中毒,为什么她不愿与我回家,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又在隐瞒什么?”

迦羿没有说话,面色沉郁地面对众人。

“你不想她死对不对?”洺玥走到他面前,“如果不想就告诉我们实情,这样还能一起想办法治好她。”

“……”迦羿纠内心结不已。

他答应过帮江徵歆隐瞒中毒之事,但也真的很想要救活她。

巫马兄弟已说如今无计可施,如果对她食言能换取万分之一让她活下去的希望……

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江徵歆,迦羿低声道:“她确实是中毒了。”

“什么毒?在哪中的毒?”江徵羽乎要崩溃发狂。

“不知是什么毒,只听她说在地下宫的迷阵中中的毒。”

“…………!”洺玥的脑海如有什么轰然炸开。

那时明明她已服用了解药,怎么会?

——前辈已将解药给了我,但是她也只剩下最后一枚了。

——黑色的这枚是解药,另外两枚红的只能续命,我不想死,可否我吃这枚黑的?

——我不回去了。

——我不是一个好妹妹,做了一件深深伤害他的事,所以想躲在这里永远不让他发现,如果他知道了不仅会怨我,还有可能再也无法快乐起来。

难道……..

呼之欲出的真相令洺玥几乎不能呼吸。

他快步冲了出去,骑马赶往地下宫。

当务之急是为她找到解药!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卑微

洺玥知道通往地下宫的路已被巨石封死,所以直接来到了当日慕容长歌送他们出去的石门外,跪下来喊道:“晚辈洺玥求见前辈。”

他这一生傲骨铮铮,除了亡故的父母未跪过任何人,此时为了求药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

“晚辈洺玥求见,恳请前辈赐教。”

声音是由浑厚的内力送出,可穿透石透壁,只要慕容长歌还在地下宫中必定能听得一清二楚。

“当日我们三人身中迷阵之毒,如今已有一位朋友毒性发作命在旦夕,请前辈开门一见,告诉晚辈如何能为她解毒。”

但凡面前是普通的石门以洺玥的内力都可震碎,可这个石门重达千斤,足有成年男子的两臂厚,即便他用尽全部力气也难以将石门打开,何况他又诚心求药而来,若那位前辈不愿亲自打开石门出来相见,又如何肯赐解药。

过了许久石壁始终没动静,安静得令人窒息。

洺玥俯身叩拜下去,原本刚劲挺拔的脊背变得恭谦卑微。

“若前辈肯垂怜赐教,洺玥愿倾尽所有还报前辈,纵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仿佛所有祈求都如沉入黑渊,听不到半点回音。

随着时间不断流逝,洺玥越来越绝望,手紧攥成拳敲打石门,苦苦哀求着。

其实他已经不抱希望慕容长歌还在地下宫中,面对着无人倾听的石壁深深自责地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令她卷入江湖的是非,她本可以有轻松快乐的一生,我却把她拖入深渊,是我害了她……”

即便手被坚硬岩石表面划得鲜血直流但洺玥根本感觉不到疼,因为心已经痛到极致。

“她为我伤了腿,伤了心,我不能再看她为我而死,求您……救救她…….”

跪在黑暗山洞内,洺玥将额头抵在石门上,声音哽咽到发颤。

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没有任何人能想到天下第一的江湖之主会有如此伤心落魄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石壁的另一侧隐约脚步作响,而后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慕容长歌出现在洺玥面前。

她秀眉紧蹙,问道:“你说中毒的是歆儿么?”

洺玥见到慕容长歌,重新燃起了希望,回答道:“是。”

“这个傻孩子。”慕容长歌气得直跺脚,“当日她给你们吃的药丸是什么颜色的?自己服用的又是什么颜色的?”

“她自己服用的是黑色的,给我与冰轻绝的是红色的。”说到这,洺玥的声音已经沙哑哽咽,“如果晚辈没猜错的话,红色的才是真的的解药吧。”

慕容长歌边叹气边点头:“没错,当日我给了她仅剩的两枚解药和三枚续命的药丸,并嘱咐过她不要为了成全别人一味委屈自己,没想到最后她还是……”

果然如此!

洺玥的内心震撼不已。

紫眸阖上的同时两行泪水顺着俊美的脸庞滑落。

他为什么连想都没想就相信她的话,若果当初有所察觉,就不会是这个结果了。

留在她身旁会害她送命,为什么远离她同样…….

是不是只有自己死了,才可以令她安然无虞?如果这样的话他愿意即刻死去,不会有丝毫犹豫。

慕容长歌道:“我想她给你们解药时便应该已经说过我这里已经无多余的了吧。”

“她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但如今连毒医圣手兄弟二人都无计可施,所以晚辈抱着一丝希望而来,即便前辈再无解药,可否告知所用的是哪一种毒药,我们…….”

慕容长歌打断他:“这些歆儿都已经问过我了,而且我也告诉过她我并不知解药配方,更不知所用何毒。”

洺玥的希望被彻底打碎,紫瞳一下变得黯淡无光。

他低声自语道:“是不是只有找到像仙鹿角这样的灵药才可以治好她了?”

慕容长歌眼眸一动,想了想后说:“我问你,当初歆儿用膝盖骨换取仙鹿角可是为了你?”

“……”洺玥身形略微有些不稳,喃喃重复慕容长歌刚才所说的话,“用膝盖骨换取仙鹿角......”

他猛然看向慕容长歌:“前辈可是知道些什么?”

慕容长歌见洺玥震惊的模样,才知他对此事并不知情:“当初仙鹿角内寄附着慕容百里两家的亡灵,若想要释放亡灵必须以膝盖骨与仙灵做交换。”

“…….!”终于知道全部真相的洺玥如被万千穿心一般,手攥住心口的衣襟几乎难以呼吸。

他爱江徵歆至深至纯至真,哪里舍得她为自己做出这样的牺牲。

“我只当她的腿是在取仙鹿角的途中所伤,没想到竟为了救我…….”

慕容长歌问:“所以仙鹿角却是予你所用了?”

洺玥点头:“是。”

“既如此我有一法不知可不可行,而且你要牺牲一些。”

洺玥重新燃起了希望:“前辈请讲。”

现在只要能救活江徵歆,他愿赴汤蹈火,灰飞烟灭!

“曾经我有位亲人服用百毒不侵的灵丹后用自己的血帮中毒之人延续生命。我想仙鹿角是上古灵物可治万病解奇毒,或许你可以用自己的血试着为她缓解毒性。但是你不要抱太大希望,这也只是我的推测,成不成功尚不可知,而且只凭你的血很难为她完全解毒,或许只能勉强拖延一些时间。”

……

当洺玥赶回逦军驻地时已是深夜,江徵歆所在的营帐内仍是灯火通明,江徵羽、迦羿、离渊还有一干医师都守着江徵歆没有离去。

她还在昏迷中,尚未脱离危险。

众人见洺玥回来都神色紧张地看着他,希望他带回了什么好消息。

江徵羽首先站起来问:“你去哪里了?”

“地下宫。”洺玥答道。

“可找到解药了?”

“还不清楚。”

迦羿本就心急如焚,听到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禁皱眉,沉声道:“什么叫还不清楚?”

洺玥没再回答他们的问题,而是直接走到江徵歆身边,拔出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掌心。

离渊:“你这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往情深

当看到洺玥将血喂给江徵歆时,离渊和江徵羽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全站在原地没有插手。

但是迦羿不知道洺玥服用过仙鹿角,所以忙上前问道:“你在做什么?你…….”

这个时候,离渊抬手拦住了他,说:“他在试着救她。”

迦羿有些愠怒,剑眉蹙起:“这算什么办法?你们不要病急乱投医。”

离渊:“洺玥曾经服用过仙鹿角,所以才会尝试用自己的血救歆儿。现在不管是不是病急乱投医,只要能为她解毒,什么方法都值得一试。”

“仙鹿角是什么?”迦羿从来没有听说过。

站在一旁的巫马兄弟忍不住了,带着震惊和激动问:“可是传闻中的天赐灵药仙鹿角?!敢问公子是从何处寻来的?它长什么样子?功效如何?服用后可有什么不适?”

因为兄弟二人对医药十分痴迷,所以已经忘了规矩,迦羿嫌他们聒噪,转头冷冷瞥了他们一眼,瞬间令二人禁了声。

从刚刚巫马兄弟的话中迦羿听出了仙鹿角为何物,不过仍然有些不放心,问道:“你确定此种方法可为她解毒吗?”

洺玥道:“解毒应该不行,但或许可为她减缓毒性发作的时间。”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挤压着伤口,让更多的血流出来喂给江徵歆。

“如此也算不错了。”迦羿微微松了口气,“至少可以给我们些时间为她找解药。”

喂江徵歆喝完血后,洺玥没有处理手上的伤口,而是首先起身对江徵羽道:“十分抱歉,羽兄。歆儿中毒皆是我之过,当时我们三人同时中了地下宫迷阵中的毒,歆儿将仅有的两枚解药让给了我和冰轻绝。”

“……”江徵羽愣了片刻,因为这个真相太令他震惊。

待回过神来,怒声质问:“她将解药让给你你就接受了?根本不管她的死活么!”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洺玥没有解释,因为无论是不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受解药,他都没有保护好她。

他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对不起,我一定会为她找到解药,等毒解之后愿意将性命奉上,偿还自己的过错。”

江徵羽怔怔望洺玥愣了好久,然后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气愤地道:“她用生命在保护你,而你却毫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你给我听好了现在你的命是她的,从今以后生死不由你,若你再随意说出这样的话,随意让自己受伤,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你。”

“我活着只会令她受到伤害。”洺玥痛苦地阖上双眸。

无论是否远离江徵歆,她都会受伤,都会流泪,与其这样还不如一死。

永绝后患!

江徵羽并不知道天定命数这件事,听见洺玥的话更加生气,吼道:“她如此待你,你还说出这样的话,到底还有没有心?”

说着挥拳就要砸在洺玥的身上,但一想到妹妹舍命保护的这个人就又突然下不去手,拳头举在半空,气得全身颤抖。

这时,江徵歆悠悠转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一幕,惊呼道:“哥哥,不要!”

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徵歆身上,见到她终于醒过来都激动不已。

江徵羽放开洺玥,上前扶住妹妹虚弱的身子,问道:“歆儿,你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痛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哥哥,你为什要打洺玥?”

“……”江徵羽语塞。

江徵歆环顾屋内众人,从他们的表情上隐隐猜到了什么,问:“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了?”

江徵羽咬咬牙,带着十分复杂的心情说道:“是,我们都知道了。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说什么不想回家就是怕我知道你中毒了对不对?难道要让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知你的死讯吗!”

江徵歆的眼神中流露着忧伤:“我不想让你们知道就是怕看到刚刚的那一幕。”

“......”江徵羽身子一僵。

江徵歆看着哥哥的神情,心中十分不忍,叹了叹气,将偷换解药的事情简单讲述了一遍,然后对江徵羽道:“这件事冰姐姐和洺玥都不知情,所以你不要怪她们好吗。当时她们以为解药只有一枚,却都毫不犹豫地将解药让给了我,这说明她们都是重情重义的朋友啊!”

江徵羽说不出话来,也许知道真相后他不会再恨洺玥,但无论如何妹妹都已经身中剧毒,让他如何能释怀?

这件事对于离渊来说同样是根扎入心中的细刺,只要江徵歆不能平安活下去,将会一生一世折磨他。

江徵羽安慰妹妹道:“歆儿不要担心这些事了,现在至少知道洺玥的血可以缓解你体内的毒素,那就说明还有希望,咱们先想办法找到解药帮你解毒好吗?”

江徵歆知道只有自己活下去才可能真的令他们冰释前嫌,于是点了点头。

她看向一直垂眸不言的洺玥:“哥哥,我想单独和洺玥说几句话可以吗?”

“好。”江徵羽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但你不要太累,长话短说好吗。”

“嗯。”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帐内只剩下江徵歆和洺玥两个人时,江徵歆轻声说:“洺玥,我想与你说的是这件事只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要有任何负担或是愧疚,换做是他人我也会做相同的选择的,所以你不用强行让自己背负什么。”

洺玥心中苦涩不已,他何尝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

“我没有想那么多,现在只想为你解毒。”

“能找到解药自然很好,但你不要执着于此,所有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你能不能活下去与我无关,我能不能活下去也与你无关。”

洺玥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既然你说我的生命与你无关,为什么还要牺牲自己换取仙鹿角,为什么还要把解药给了我?”

江徵歆心中一沉,问道:“你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洺玥心中酸楚不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根本不值得你如此!”

“........”江徵歆垂落了眼眸。

对她来说哪有什么值不值的,爱一个人就是即便为他做任何事都甘之如饴。

但是她不可能对洺玥说出这样的话,因为他心中另有所爱,所以她只能隐藏自己的感情。

不过其实即使她不说,洺玥也明白。

一直以来江徵歆都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但并不是一个喜欢纠缠的人,是一个肯与付出的人,但并不是要求回报的人。

所以他要离开她便放手,他喜欢别人她便成全。

就是这么简单纯粹,但也就是这么一往情深,奋不顾身。

第一百一十六章 我的命是你的

第二日一早,洺玥、江徵羽和离渊三人被同时被王帐内,迦羿对他们道:“有一个好消息,巫马兄弟想到了一个解毒之法,或许可以一试。”

“当真?”江徵羽看向巫马兄弟,“是何方法?”

哥哥巫马杰上前一步道:“公子可听说过以毒攻毒?”

江徵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我知道,但请问先生因何觉得此法可行。”

巫马杰回答道:“我们兄弟二人曾试过以此法为江姑娘解毒,但因担心江姑娘的身体承受不住所以不敢用太过凶猛的毒药,如今既然洺玥公子的血可以控制住毒性,我们就可以大胆用猛药来试。”

离渊并赞同,说道:“此法怕是过于凶险吧。”

“摄政王不用过于担心,可以先用洺玥公子的血喂江姑娘服下,然后再以内力帮她护住心脉,应该能防止毒性冲撞带来的损伤。”

“我可以帮她护住心脉。”洺玥道:“但二位先生可有把握不会伤到歆儿吗?”

巫马兄弟点头:“只要公子能帮江姑娘护好心脉,即便不能解毒也不会令江姑娘丧命。”

洺玥道:“好,我没问题。”

巫马兄弟又看向了江徵羽,征求他的同意。

江徵羽想了想后也咬牙点头,毕竟目前来看也无更好的办法了。

因为运功的时候不能受到干扰也不能被打断,所以江徵歆的营帐内只留下了巫马兄弟与洺玥三人。

巫马杰怕解毒的过程中江徵歆会感到痛楚,所以先将麻药与鲜血混在一起给她服下,待江徵歆完全陷入昏睡之后才将万毒之王——冰蟾丹融水化开喂给她。

之后的几个时辰,江徵歆的体内的两种毒素相互抵抗,相互消融,令得她时而痛得低声哼吟,时而冷到全身发颤。在这期间,洺玥不断将绵延不绝的内力送入江徵歆的体内,帮她保护心脉免受损伤,所以越到后面江徵歆的情况愈加好转起来。

巫马兄弟看到这个情形也逐渐安心。

以毒攻毒这种事鲜少能成功是因为当世高手中很少有人的内力雄厚到可以全程为中毒之人护住心脉,要不是以巫马兄弟之前对洺玥的观察和迦羿对洺玥武功的肯定,他们也不能确定洺玥的内力远远凌驾于很多当世高手之上,所以断不敢棋走险招。

待到黄昏之时,江徵歆的脉象已趋于平稳,巫马兄弟为她号过脉后对洺玥道:“冷公子,已经可以了。”

洺玥睁开双眼,看到江徵歆的脸色和呼吸都恢复了正常,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松了口气。

巫马杰道:“公子辛苦了,以目前的情形来看江姑娘应该无事了,不过体内的毒是否全解干净还需再做观察,这段时间我们二人守着她就行,公子为此消耗了大量内力,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洺玥本想等江徵歆醒后再离开,但他现在确实十分虚弱,连行动都倍感吃力,于是道:“好,等她醒了请差人告诉我。”

洺玥勉强撑着无力的身子走回营帐后,几乎是瘫倒在榻上的那一刻便陷入了昏睡。

他实在是太累了,除了体能上的耗尽,还有心神上的疲惫不堪,如今看到有治好江徵歆的希望才稍微放松了下来。

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睡得最沉的一次。

……

夜里,正在熟睡的洺玥忽然睁开了眼睛,好像听到了微不可察的细碎脚步声。

他立刻冲了出去,几个黑色身影在空中掠了几掠然后隐入夜幕深处。洺玥跑入江徵歆的营帐,看见巫马兄弟和侍女都倒在地上,而床上的江徵歆已然不见了身影。他的心猛地一沉,根本来不及多想就向着黑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黑衣人们知道不是洺玥的对手,见他越赶越近,便一头向不远处的深山扎去,想借着茂密的丛林掉对方。

当然洺玥不可能放走他们,他用寒弦功法击伤了两人,待再抬手时准备击倒第三人时几枚飞镖于漆黑的夜色中快速飞来,洺玥偏头躲开,但脚下步伐一丝未停,步步紧逼前面的黑影。

从对方的身手上可以判断是古焱教的人,不过他们抓江徵歆做什么?

地下宫被毁、灵泉已尽,还有什么事值得他们做最后的挣扎?

途中不断有黑衣人留下来阻挡洺玥,但都被他迅速解决掉,不过即便这样依然拖延了时间,等挟持江徵歆的那名黑衣人和等在山上的同伙会合已经为时已晚。

古焱教徒们不再奔逃,而是正面向洺玥发起了攻击。

双方很快交起了手,黑暗中洺玥根本分辨不清对方有多少人,但应该至少有二十人以上,要是以他之前的内力或许可以轻松救回江徵歆,但是现在内力未恢复五成,应对起来十分吃力。何况此时此刻他连兵刃也没有,一直徒手相搏相博只会将内力耗尽。

刀光剑影从四面八方向洺玥席卷而来,他借着被刺伤之际抢到了一人手中的兵刃,然后一个剑花挽过去刺伤了周身六人。但很快洺玥发现事情不妙,这些人好像是古焱教最后保留的实力,全部修炼过重生术,无论他怎么重伤对方都会很快地再次扑杀过来。他没有随身携带玉箫,所以只能被动抵御源源不断攻向他的敌人,心里暗暗担心再这么打下去自己非但救不了江徵歆反而会力竭而亡。

终于,洺玥找准时机突出重围,从古焱教徒手中抢走江徵歆,然后带她向山下飞掠而去。

“歆儿。”

怀中的江徵歆昏迷不醒,洺玥十分担心她的情况,于是不住唤她的名字。

“歆儿。”

“…….洺…….玥。”江徵歆终于出了声,但声音十分虚弱。

“你还好吗?他们伤了你吗?”洺玥关心地问。

“没……我没事。”

洺玥松了口气,说:“你别怕,我现在带你回去。”

江徵歆摇头:“不,你不要管我了,放下我自己走吧。

“我怎么能放下你,这次我一定要保护好你。”

风在他们的耳畔呼啸而过,身后是古焱教徒追杀而来的声音,这令洺玥想起了与哥哥在林中奔逃的那一夜。

那时他放开了哥哥手,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这次,他一定不能放开她,一定要护她周全。

江徵歆攥紧了有湿又温热的手,难过地说:“可是你的身上流了好多血,如果不放下我,你也会没命的。”

“我的命早就没有了。”洺玥的手臂将她抱得更紧,“我的命是你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守护

然而命运对这对支离破碎的恋人向来不好,这时又一波古焱教徒迎面赶来,封锁了他们的去路。

可以看出古焱教已经是倾巢出动了。

洺玥预感此次在劫难逃,飞快将江徵歆带进附近的山洞内,最后对她说道:“你以后别再为我哭了,我不值得。”

江徵歆:“……?”

“我不过是来骗你的眼泪的。”

江徵歆还没有明白过来洺玥的话是什么意思,只见他已闪身出了山洞,用力推动一侧的巨石将洞口堵上。

“洺玥!”江徵歆一边焦急地喊他的名字一边向外爬过去,但是奈何洞口已被巨石死死堵住。

而后嗖地一声,信号烟花穿破夜色在空中炸裂开五光十色的花火,透过石洞的缝隙明明灭灭。

江徵歆知道洺玥已经孤注一掷了,准备拼死为她拖延时间。她疯狂拍打着石壁:“洺玥,你不要做傻事,洺玥…….”

可是外面的刀剑声音已然响起。

山洞内的她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是却能清晰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和刀剑穿透皮肉的声音。江徵歆感到非常绝望,眼泪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外面那么多敌人,即便洺玥的武功再高,也肯定受了不少伤,流了很多血…….

她不想要他受伤,她只希望他好好的。

从小到大,江徵歆一直乐观且心怀感恩地活着,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上天如此不公,无论她为他生生死死多少次,无论他为她生生死死多少次,最后却连好好说话的机会都不留给他们,就又要面对生离死别。

洺玥死死守住石门不让任何人靠近,但无奈敌人实在太多,除非砍下对方的头颅否则就像是与杀不死的地狱亡灵在战斗一般,无止无休。最后洺玥精疲力竭到连剑都快挥不起来,而且因为失血过多身体越来越冷…….

他让自己不能倒下,一定要撑到援兵赶来,撑到他们带江徵歆平安离开这里。

漫天的大雨冲刷着黑暗的天地,也将血水带入山洞内,无情地蔓延开来。

江徵歆坐在血泊里,哭得声嘶力竭。

心疼、心痛、却又无能为力。

他明明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最后终于等到心脉痊愈,终于等到可以和心爱的人成婚了,为什么要为自己失去好不容的拥有幸福的权利……

她用力拍着巨石,嘶哑地哀求着:“不要管我了,求求你洺玥,求你离开吧,求你…….”

即便刀剑的声音和雨落的声音混杂凌乱,但洺玥依然听到了江徵歆的哭声。

十分心疼,很想要回应她安慰她,让她不要再哭泣,但是重伤在身的他已经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洺玥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冰冷刺骨的寒意让他知道自己即将接近死亡。

还能再撑一撑吗?

他问自己。

即便心中已经没有了答案,但他的剑也没有停下来,死死守护着身后的石门。

就算是血流尽了,他也要守护好她。

这次一定要守护好她!

洞内的哭喊声越来越微弱,才刚刚解毒的江徵歆本就十分虚弱,在极度的担心和悲伤中昏迷了过去。

洺玥用生命为江徵歆争取着最后的时间,终于在混沌、凌乱的黑影中,他好像看到有人冲了过来,拼力厮杀着包围他的古焱教徒。

是救兵到了吗?

洺玥这么想着,这么期待着。

可是……为什么只有一个人?

“阿玥!”刀光剑影下的银色面具冷然一晃,那人大声喊道。

…….哥哥?

“阿玥,你要撑住!”

真的是哥哥......

时隔十余年再此听见那个亲切的称呼,洺玥的心忽然被暖意包裹。

不要是梦啊,一定不要再是梦了…….

他想去看不远处的哥哥,但是意识已经涣散不堪,手中的兵刃脱离掌心,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下倒去。

银狼挥舞手中的银刀毫不留情地砍杀向洺玥扑过去的黑影,当他终于杀出一条血路冲到洺玥身边时立刻反身挡在他的前面,为他挡住了所有的刀剑。

那一年,他被古焱教徒重伤,倒在血泊之中。没有抓住洺玥的古焱教徒为了回去复命只能将洺珏的“尸体”带回教内。要不是焱煣发现他还有一口气在,并向焱曌求情留下他一条命来,他根本不可能还活在世上。为了让洺珏忠心效力,焱曌用蛊毒抹去了他的记忆并为他改名银狼。其实焱曌当时想的是——让寒弦宫主的儿子做古焱教一只看家护院的狼也算是对寒弦宫的一种羞辱。不过为了提防他,焱曌从来没有让洺珏修炼过重生术,所以他只是流血受伤就会死去的普通血肉之躯。

自从遇到洺玥后,洺珏对自己的身世越来越怀疑,终于在前不久找到办法为自己拔除蛊毒恢复了记忆。得知真相后的洺珏痛苦不堪,根本无法接受自己为仇人效忠十余年并爱上仇人女儿的事实。他试图自戕向父母、同门谢罪,但是一想到无依无靠的焱煣和还未相认的弟弟便下不去手解决自己,于是就这么痛苦、挣扎地留在焱煣身边守护她,但是他也竭尽所能暗中阻止古焱教再做出对寒弦宫不利的事情。

当然,焱煣也察觉到了洺珏的异样,几次三番试探后终于探破他已恢复记忆事实。虽然她经想过解决掉洺珏,但十余年的主仆情谊又令她下不去手,何况以她现在势单力薄的情况看也不能失去洺珏这样的得力的手下。不过在策划此次行动时焱煣一直瞒着洺珏,不过好在洺珏最后还是探查到了消息,赶过来救自己的弟弟。

在洺珏赶到之前洺玥已将古焱教徒斩杀大半,而洺珏又最清楚古焱教的武功路数,所以逐渐地敌人越来越少。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已经身负重伤,腹部和胸膛都被刀剑穿透,不过是靠着要救出弟弟的意念才强撑下来。

终于,当所有的古焱教徒都被杀光,洺珏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重重倒了下去。

疯狂的厮杀后天地归于沉寂,唯有大雨继续冲刷着这个血色凶残的夜晚,浇打着兄弟二人的身体。

洺珏转头看向身旁的洺玥。

被雨水打乱的发丝下那张俊美的脸非常平静,双眸紧闭,好像已经没有了呼吸。

洺珏心中悲恸不已,他终究没有救下自己的弟弟。

消失多年的泪水一下又重回他的眼眶,顺着银色面具缓缓流淌下来,然后融入雨水里。

感到自己的生命也在不断流逝,洺珏释然又苦涩地笑了笑。

不能一起生,那么便一起死吧,这样我们都不会再痛了。

洺珏艰难地挪动手臂,伸手握住洺玥的手。

“阿玥,这次哥哥不会再放开你的手了。”

眼神越来越涣散,黑暗仿佛又把他带回与弟弟逃亡的那一夜。

终于逃脱追杀的他们迎风站在山顶上,曙光渐渐将迷雾驱散,照亮了他们回家的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囚

洺玥最近总在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个女孩独自坐在雨里哭得很伤心,像是正在经历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

她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含着千言万语,泪水不断自她漂亮的脸庞滑落。

心底好像又把锁,锁住了他呼之欲出的记忆,但是他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那把锁,于是想不起女孩到底是谁。

洺玥捂着心口从床上坐起来,宽大的白衣,披散的墨发,还有那一张倾城绝世的脸,让站在门口的焱煣心里一动,走上前来抱住他的腰,柔声问:“你怎么醒了?不多睡一会?”

洺玥不由自主向后一避,忍着莫名情绪说:“之前已经睡了很多时日,现在不想睡了。”

“可你的伤还没好全,多休息总是没错的。”

说着,焱煣已伸手拉开了洺玥的衣服,上下看了看,道:“伤处太多,即便我用最好的药怕是也要留疤了,真可惜。”

洺玥将衣服拢上:“没有什么可惜的,不过是疤痕而已。”

焱煣笑了笑:“对我来说可不止是这样呢。”

洺玥:“……”

焱煣见洺玥皱起了眉,适可而止地说:“我先去忙别的事,待会派人过来给你换药。”

走到房门口她又看了眼洺玥,然后才出去。

她们现在所居的地方是古焱教的发源地,人工开凿的巨大石府隐藏在密布的石林之下,可以说十分隐蔽,是古焱教落败后焱煣的首选藏身之所。

她沿着石阶一路向下,来到石府最深处的一间牢房。

石门被打开,逼仄的空间里只摆着一张石床,一张石桌,石桌上点着盏不太明亮的油灯,桌上地上散落着许多绘满图案的画纸。

向里看去,幽暗的床角坐着一名女子,头靠在岩壁上,连呼吸都很微弱。

焱煣没有理她,先拿起桌上墨迹未干的图纸看了看,然后厉声责问道:“都大半个月了,就画成这个鬼样子?如此的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复活焱烯!”

墙角的人影一动,江徵歆咳了咳,微弱开口:“即便这阵法画出来,也不可能令死人复生,而且焱大小姐期望一个瞎子将图画得有多好岂不更可笑?”

焱煣扔了手中的纸,上前揪住江徵歆的头发逼迫她抬起头,瞪着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说:“不要忘了洺玥还在我手上,你如果不在十日内将完成还魂阵,我就在你面前杀了他。”

还魂阵的图纸是焱煣于石府中找到的。

它们本为仙灵为复活心爱的女子而苦心研制的阵法,但却还没完成就被降下了诅咒,后来古焱教立派祖师将其与灵泉水一起带出地下宫,藏于石府内,凑巧被来此藏身的焱煣发现。看到尚不完整的还魂阵时焱煣首先想到的就是江徵歆,于是才策划了之前那场危险的行动,从戒备森严的逦国军营掳走江徵歆,不过没想到最后痛失得力手下银狼。

不过她也却也意外得到了洺玥,虽然当时洺玥已经深受重伤,以常理来看不可能被救活,但他好在服用过仙鹿角,自愈能力异于常人,所以最后被救了回来。焱煣用同样的方法消除了洺玥的记忆,想让他代替银狼留在自己身边,所以不打算让他与江徵歆有过多接触,等还魂阵完成之后便把江徵歆悄无声息地解决掉。

江徵歆为焱煣的恐吓而身体一僵,问道:“你一直说洺玥在你手里,却又不让我见他,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她虽然这么问,并不是很怀疑洺玥也在这里。那日她晕倒昏迷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一睁眼就被困在石牢之内,这么说洺玥很有可能与自己一起被焱煣带回了古焱教,但是他肯定受了极重的伤不知是生是死,她现在不过是想见洺玥一面,确认他还活着。

“信不信由你,你可以试着和我赌,不过不要后悔。”

江徵歆:“……”

焱煣笑着松开了手,对于江徵歆备受挟制的表情很是满意。不过为了让她专心研制阵法,她还是从袖中掏出一物扔到江徵歆身上,说:“我会给你送个助手来帮你画,但如果十日内没有结果,你就再也别想见到它的主人了。”

江徵歆微微一怔,伸手去找刚刚掉落在床上的东西,找到后仔细摩挲辨认焱煣扔给她的是什么,而后手抖得不成样子——这是另一半烟紫玉佩,上面刻着“歆”字。

为什么它会在焱煣手中?

难道说洺玥一直带在身上?!

江徵歆想不明白缘由,不过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用洺玥的命去赌,所以自这之后便日以继夜,透支生命般地完成阵法。

灵泉水与还魂阵相配合当真能令人死而复生吗?江徵歆也不知道。不过从焱煣的话中可以得知灵泉水有限,连试验的机会也没有,这次还魂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她也没有机会救出洺玥。

待到第十日,江徵歆将合魂阵法交给焱煣时,焱煣激动得眼尾都泛起了薄红,留下句“如果不成功,你们都给焱烯陪葬!”然后走去了保存焱烯尸身的冰窖。

……

洺玥走出房间时正巧碰上一名侍女从幽暗的甬道走上来,手中端着饭菜,正暗自琢磨什么,忽然抬头看见洺玥,不禁被吓了一跳。

洺玥看了眼那几乎未动的饭菜没有说话,闪身让开了一条路,先让侍女通过。

侍女自幼生长在古焱教中,从没见过如此温柔又英俊的男人,不由得红了脸,点头向洺玥致谢后快步离开。

这不是第一次洺玥看见侍女去送饭,然后又端着几乎未动的饭菜回来。他也不是没有问过,但侍女得到了焱煣的嘱咐所以不敢乱说什么。

虽然洺玥醒来后忘记了一切,焱煣告诉他——他是古焱教的人,从小生活在这里。但洺玥并不完全相信,总觉得焱煣有所隐瞒,于是决定自己亲自去看看牢房内关的是什么人。

甬道深处很静,仿佛隐匿着即将被揭示的秘密。

洺玥走下去,缓缓推开沉重的石门。

第一百一十九章 本心

江徵歆很清楚交出阵图之后等待她会是什么——如果焱烯成功复活那么她对古焱教来说再没别的用处,焱煣不会留下她,更不会好心把她送回去。如果复活焱烯失败,那么焱煣为了泄愤只会将问题归结到她补全的阵法上,所以无论如何,她都是死路一条。

不过她到不怕死,只是放心不下洺玥。

这些天没怎么吃饭的江徵歆虚弱得没什么力气,蜷缩在冰凉的石床上等待命运的安排。其实倒不是她不想吃,只是因为在担心洺玥和赶制阵图的双重精神折磨中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

石门被打开时发出声响,江徵歆立时警惕了起来,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抬头望向门口去。

黑暗的视线中一个模糊的身影走进来,江徵歆不由向后瑟缩了一下。

借着烛火昏暗的光线,洺玥大约看清了江徵歆的脸,不禁微微怔住,莫名觉得眼前这张脸与梦境中的很是相似。

他出言安慰道:“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温和好听的声音令江徵歆身子一震,心猛然地抽痛起来。

是洺玥.......

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洺玥略微错愕,不明白为何眼前这个女孩会因自己的一句话而哭成泪人,忙问道:“是我吓到你了吗?”

“不是。”江徵歆摇头,“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太高兴了…….”

洺玥:“你认识我?”

“……”江徵歆睁大泪眼看着洺玥,即便她什么也看不清。

为什么洺玥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他忘了她吗?

江徵歆何等聪明,很快就猜出洺玥与洺珏一样被抹去了记忆,只是她猜不出古焱教是如何消除他的记忆的…….用毒?

还是用蛊?

江徵歆急忙说道:“我当然认识你,你是…….”

“洺玥。”这个时候焱煣突然出现在门口,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洺玥看了眼焱煣,没有丝毫慌乱,也没有撒谎,说道:“过来看看被你关着的人是谁。”

焱煣倒也没生气,故作温柔地说:“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的,不过是怕你有伤在身才没有说,现在既然被你发现了…….”焱煣转头看着江徵歆,“她是你的仇人,前些日你身受重伤是被她害的,而且你唯一的哥哥不幸身亡也是因为她。”

江徵歆身子一颤:“焱煣!你…….”

焱煣打断她:“怎么?你已经害死了洺珏,还想再蛊惑洺玥,害死他么!”

江徵歆:“…….!”

焱煣的暗示她怎么会听不懂,她是在警示她——如果乱说的话就会害死洺玥。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焱煣好像并不想杀洺玥,可一旦洺玥知道真相,焱煣或许就不得不杀他了。

她不能再让他身陷险境。

江徵歆咬牙低下了头,承受了这份莫须有的罪名。

不过即便焱煣在误导洺玥,她这么说也没有错,他们确实是因为她才……

那日江徵歆在洺珏赶到前已经昏迷,全然不知洺珏来救她们之事,但是焱煣因痛失手下而对江徵歆心生怨恨,所以便将洺珏的死因告诉了她来加重她的负罪感,以至于江徵歆得知真相后一直痛苦到无法自拔。

焱煣:“洺玥,你的兄长是被她害死的,我把她关在这里就是想等你伤好之后亲自手刃仇人。”

现在留着江徵歆已经没用了,让洺玥亲手杀了她比自己动手更有意思。

提到兄长,洺玥的心既沉闷又难受,仿佛有千金重石压在心口上,他虽然忘记了一切,但哥哥为他而死的痛楚却不可磨灭。

洺玥沉默了。

焱煣将匕首放入洺玥手中,说:“你的兄长一定希望你亲自为他报仇。”

“……”洺玥的心很乱。

他失去了记忆,不能单凭焱煣的一面之词就亲手杀了眼前这个女孩,万一她是无辜的呢……

可是闭上眼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熟悉得好像已经融入他的灵魂中,在亲切地唤他“阿玥”……

急迫地唤他“阿玥”……

悲伤地唤他“阿玥”……

随着那个声音,一步,一步,洺玥持刀走到江徵歆面前。

“真的是你害死了哥哥么?”洺玥问。

江徵歆的心在滴血,轻声说:“没错,是我害了死了他,你杀了我吧。”

现在焱煣控制着洺玥体内的蛊毒,如果她起了杀心,洺玥必死无疑。

所以让洺玥知道真相又能怎样,难道还要害他再像之前那样为她深陷险境,以命相搏么?

而且如果自己承认,让洺玥为哥哥报了仇,他的心里也能轻松些吧…….

洺玥听到江徵歆毫无迟疑地回答,不由后退了一步,攥着匕首的手更紧了。

他看着江徵歆,江徵歆也注视着他。

即便她看不清,但依然努力地凝视洺玥的面庞,希望死前最后一看她深爱着的这个人。

“洺玥,你的兄长在天上看着你为他手刃仇人呢。”焱煣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洺玥的手蓦然收紧,紧紧攥着匕首,幽暗的紫瞳里面风起云涌。

江徵歆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洺玥将匕首刺入她的胸膛。

洺玥抬了了手,血肉穿透的声音撕裂了寂静,匕首一下没入胸口,血花飞溅。

但是,江徵歆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因为那把匕首没有插到她身上,而是插入了洺玥的胸膛。

“洺玥!”焱煣焦急喝道,“你疯了吗?!”

出于深深刻于骨血中的对哥哥的愧疚,洺玥不得不为他报仇,但出手的那一瞬,保护江徵歆的本能使他将刀刃逆转了方向,直接刺向了自己的心口。他也无法解释这瞬间的决定,但如果说是否杀眼前这女孩为哥哥报仇全凭思维的判断,那么宁愿伤己也不愿伤江徵歆分毫是源于内心。

不过好在洺玥刺向自己时被焱煣出手挡了一下,虽然还是刺入了胸口,但偏了心口几分。

血腥味弥漫了整个牢房,江徵歆虽看不到,但也猜出洺玥刺伤了自己,焦急地哭了出来:“洺玥,洺玥你怎么样?”

她扑过去,想要知道洺玥怎么样了,但却被焱煣一下锁住了喉咙。

“既然你下不去手,那么我来为你报这个仇。”焱煣冷声说。

强烈的窒息感令江徵歆的五脏六腑犹如针砭,但根本无力挣扎。

洺玥顾不上伤口正在流血,正要出手阻止,却在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冲了进来,拽开了焱煣钳住江徵歆的那只手臂。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复活的焱烯。

重新复生的他和之前并无两样,依旧俊美妖冶,不过眉眼更沉稳阴郁了许多。

焱煣看向弟弟,皱眉问道:“你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迦羿扶住不住呛咳的江徵歆,说:“你不能杀她。”

“为什么?”焱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有为什么,总之我不许你杀她。”

第一百二十章 不同的我

江徵歆本以为自己会被焱煣杀死,没想到因为焱烯复活而使得情况完全改变。她不仅被带出了石牢,还被安排在一个舒适的房间,并有侍女照顾起居。

听侍女说洺玥的那一刀虽不致死,却伤的很重,所以一直在静养。江徵歆虽然察觉到焱煣好像并不会杀洺玥,但也担心他的处境,每日想的最多就是如何能帮洺玥拔除蛊毒、恢复记忆。不过现在她的情况更糟,不仅行动不便,还有侍女在旁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所以想要完成这件事简直难如登天。

地洞中不辨日夜,自从江徵歆被带回古焱教到现在已有月余,这么久来,她第一次被带出石府,来到石林内一处人工修造的花园里放风,当然这还是要托焱烯的福。

雪花如玉,簌簌落下。

江徵歆伸出手,感觉掌心一点冰凉慢慢融化,喃喃道:“下雪了?”

“是啊。”侍女应道,“不过这已经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了,姑娘许久未出来,所以没看见前些日那场大雪,真是把整片石林都染白了。”

她见雪越下越大,怕江徵歆身子单薄受冻,问:”姑娘冷不冷?我去给你拿件斗篷吧。”

江徵歆对她笑了下:“有劳。”

这片石林所在之处极为偏远,四周还有古焱教徒把守,外加江徵歆自己也逃不了,所以侍女很放心的留江徵歆一人在石林中,回去拿斗篷了。

没过一会,有人踏雪走了过来,抬手解下身上黑色斗篷,轻轻披到江徵歆身上。

江徵歆有些意外,没想到侍女会这么快返回。

但听到那人说:“是我,焱烯。”

江徵歆一怔,没有说话。

焱烯在江徵歆身旁坐下,问道:“这里还住得惯吗?”

江徵歆摇了摇头。

“哪里不习惯?有什么需要的话告诉我,我派人给你安排。”

“这里不是我的家。”

焱烯顿了一下,而后低声说:“如果你想家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去。”

江徵歆十分意外焱烯会说出这样的话,忙问:“那洺玥呢?”

“我不能放他走。”

“你难道还想报仇吗?”

“没错,我确实想报仇,每次看到他我都恨不能亲手杀了他。但是没办法,焱煣喜欢上了他,我现在只有姐姐一个亲人,所以不会杀他。好在他现在已经没了记忆,和当初的银狼一样,留在古焱教也构不成威胁。”

“…….!”江徵歆诧异不已,“我以为她是因为银狼才对洺玥手下留情的。”

“也算是吧,虽然她不承认,但我能看出来她一直喜欢银狼,留洺玥在自己身边,应该也算是一种替代吧。”

江徵歆听后出神了半晌,而后无奈叹气:“也好,至少这样你们不会伤他。”

“你这么在意他吗?”焱烯苦笑,“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都喜欢他。”

“我也不清楚。”江徵歆低下头,声音发涩,“如果知道的话,我肯定会想出办法让自己不再喜欢他。”

焱烯眉梢微挑:“你真的这么想?”

江徵歆点点头:“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很痛苦。”

焱烯忽然站了起来,面向江徵歆道:“既然这样,你和我在一起吧,我帮你忘记他。”

江徵歆身子一僵,赶忙道:“你不要说笑了。”

“我是认真的。”焱烯拉住江徵歆的手,“我真的喜欢上了你。”

江徵歆睁大眼睛,想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但焱烯攥得太紧根本抽不回去,她又慌乱又诧异地问:“不可能,你怎么会喜欢我?”

“这种感觉很微妙,我也说不上来。但你是唯一让我感到过善意的人,所以我忘不了你。”焱烯很坦诚地说,“我前生杀戮太多,所以死后无**回,被困在地府受罚,那时真的很难熬,但一想到你,我就会感觉好过一些。我想过等赎完罪孽再世轮回一定要找到你,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与你重逢。”

他单膝跪地,目光与江徵歆持平,专注地看她那双黯淡的双瞳:“我不知道死后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这副样子,但以后你留在我身边,我会保护好你。”

“可我不喜欢你。”江徵歆不想给焱烯一丝误会的可能。

“我知道。”焱烯低下了头,“曾经我对你做过不好的事情,令你难以释怀。但那时我们彼此不认识,所处的立场又不同。现在的我已经变成另外一个我,对你的感情也变得不同,所以请你相信一切都会变的,与我在一起后我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焱烯!”焱煣的喝声从远处传来。

焱烯回过头去,见焱煣与洺玥一同走过来,微微皱眉,站起了身,但他并没有放开江徵歆的手,面对焱煣问:“你们怎么也来这了?”

洺玥看着眼前的一幕,心如被猛击,很想冲过去把江徵歆揽入怀中,不让任何人碰她。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到底有什么立场这么做?

焱煣的目光死死盯着弟弟手:“洺玥的伤好些了,我陪他出来散散步,不过你在做什么?”

焱烯的眼神又恢复了散漫不羁,毫无顾忌地说:“我在向她表明我的心意。”

“……你!”焱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为什偏要喜欢一个残废!”

听到“残废”这个词,江徵歆脊背一僵,脸上血色登时退去了大半。

虽知道自己与残废无异,但毕竟她的自尊心极强,听别人如此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还是难以接受。

即便一直以来她在洺玥、江徵羽等人面前表现得淡然,但任何一个妙龄少女都难以承受在花一般的年纪变成又瘸又瞎的废人,何况此时此刻还逃不了躲不了,在自己的心上人面前被其他女子嘲笑。

“不要这么说!”焱烯维护道,“即便女人再多,能让我喜欢上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已。”

焱煣见弟弟执着,眼睛眯了眯,直接将柔荑细指化作凌厉鹰爪形状,向江徵歆门面袭去。

对于她来说,既然看不顺眼,就除掉!

那一瞬间,洺玥连想都没想,条件反射般格挡开焱煣的攻势,而焱烯也在同一时间挡在了江徵歆面前。

焱煣更加怒不可遏,抽出腰后的软鞭,手腕一转,大力抽到洺玥身上。

“啪”地一声,皮开肉绽。

“你们一个个都跟我作对是不是!”

紧接着,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

洺玥没有躲,站在原地一声不吭地挨打,脸也被鞭子抽到,渗出血来。

鞭声可以说惊心动魄,江徵歆虽看不见鞭子抽到谁身上,但想也不用想就能猜出焱煣肯定不舍得打自己的弟弟,所以受伤的一定是洺玥。

她扑通一下跪到雪地里,哭求道:“你不要打他,打我吧,如果不解气你杀了我也行。”

焱煣当然毫不留情,反手向江徵歆抽去,却在这时被焱烯一把接住。

“姐,我不许伤她!”

他将焱煣手中的鞭子拽过来扔在地上,然后俯身抱起江徵歆,带着她大步离开了。

洺玥一身伤,站在雪地里,看着二人身影消失的方向,心如被什么腐蚀一般,疼得厉害。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交换

如果把江徵歆的眼泪比作泉水,那么这泓有限的泉水已经临近枯竭,所以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天中有大半时间都在昏睡,即便偶尔转醒过来也十分虚弱。

焱烯一直在为江徵歆的身体担心,无论喂了她多少灵丹妙药都无法令她好转。即便他其实很清楚江徵歆现在这样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另有缘故……

进入江徵歆的房间时,她正睡着。焱烯没有出声,走到床边坐下,安静凝视眼前那张苍白瘦削的小脸。

一想到在地府中听到的那个传言,他就心绪烦乱,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么唯有她不再爱洺玥,才能好好的活下去。

焱烯摸了摸江徵歆柔软的头发,而后俯下身,吻上了她的唇。

虽然很轻,但江徵歆还是感觉到了这个吻,悠悠从睡梦中转醒过来,不过她的意识尚未清醒,仍不知今夕何夕。

焱烯见她没有反抗,左手将她的身子搂起,右手抬起她的下巴,又重新吻了上去。从最开始的蜻蜓点水,到后来的欲罢不能、意乱情迷。

霸道凌乱的吻让江徵歆清醒了过来,她的身子猛地一震,大力推开了对方。

“焱烯!你…….”

焱烯捉住她的手腕,沉闷的声音里带着些许落寞:“是我就不行吗?”

江徵歆正要开口,焱烯却抢先道:“即便你不愿意,但至少给我一个进入你内心的机会,忘记那个会让你痛苦的人,嫁给我好吗?”

江徵歆极为震惊,不过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如果我答应嫁给你,你可以放了洺玥吗?”

焱烯一怔,眼眸暗了下去:“你竟愿意为他做这样的交换?”

江徵歆不假思索地答道:“是。”

对于她这种行动不便又看不见的废人来说,这也许是唯一一个可以救出洺玥的机会。

“他根本不值得你如此!”焱烯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他与你相遇、骗你爱上他不过是为了骗走你的眼泪。”

江徵歆:“……”

这句话十分熟悉。

记得在山洞中洺玥最后对她说的话就是——以后别再为我哭了,我不值得,我不过是来骗你的眼泪的。

那时她不懂什么意思,只当是洺玥认为自己肯定会死,不想让她感到愧疚难过而说的诀别之言,但如今焱烯也这么说,就不能不令她多想了。

“你为什么说他在骗我的眼泪?”江徵歆问。

焱烯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再瞒着江徵歆,深吸了口气,说道:“我死过一次,所以知道很多你们并不知道的事情。”

对方语气变得低沉,江徵歆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没有出声,等待焱烯继续说下去。

“洺玥徘徊在生死边缘多次,若要是普通凡人命数早该就该尽了,但他却都活了下来,原因之一是地府不敢干预他的生死。”

焱烯停顿了一下,很清楚即将道出的真相必定令江徵歆难以接受,所以等她做好准备才继续说道:“因为洺玥并非肉骨凡胎,而是一位上仙转世,受委托下凡完成一件事情,在这件事做完之前他不能死。”

“上仙转世…….?”江徵歆震惊地消化着焱烯的话,“……..委托?”

“没错。”焱烯答道,“不仅是他,连你的命数也不再生死轮回之内,因为你是神遗落在人间的眼泪,洺玥要做的就是让你爱上他,然后再令你难过流泪。”

“这…….这太荒唐了,我不信,你不要骗我。”

“我知道你无法相信,但我说的确是事实。而且你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也与此有着密切联系,等到眼泪全部流尽之时你也无法再活下去。”

焱烯为了让江徵歆相信自己的话,又说道:“我在地府中遇见过一位仙人,他告诉了我这些事,并且说你们认识,是他带你来的这里。”

“…………!”江徵歆此时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焱烯提到了天枢,所以即便江徵歆再不想相信此事,也不得不信了。

原来从最初的偶遇仙人穿越时空,到后来与洺玥相遇一切种种都是被安排好的。

所以,当初洺玥说那番话证明他知道这件事,对吗?

那么也就是说他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骗自己喜欢上他,然后再令自己伤心难过为他哭泣是么?

可笑,真的太可笑了!

江徵歆感到十分悲哀,不光是她的感情错付了,甚至连曾经信以为真的美好回忆都是假的……

被心爱的人欺骗就好像万蚁噬心一般,将她本就破碎不堪的心啃得只剩一副空壳。

她不想哭,但眼泪却不受控地流下。

见她这个样子,焱烯有些慌了:“你别哭好吗,或许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但我真的无法看你继续被他欺骗下去,只希望你知道真相后能够彻底放下他。”焱烯轻轻为她擦拭掉脸上的泪水,“除了想把你留在身边以外,我更不愿看着你因眼泪流尽而死,所以嫁给我吧,让我帮你忘记他。如果你不愿意嫁给我,或许我可以帮你消除记忆,那样会好过很多。”

“不。”江徵歆果断拒绝,“我不要失去记忆。”

如果失去记忆,她就真的成为一个没有思想的废人了。

“那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除了放走洺玥。”焱烯说,“让他恢复记忆相当于给古焱教树立一个强敌。”

此时此刻江徵歆的心口疼得厉害,一张脸煞白如雪,额头布满了虚汗,但即便是这样,她仍忍痛说:“不会的,洺玥当初对古焱教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而且你已经死过一次,那些恩怨已经过去了。”

“即便我这么觉得,洺玥也不会这么想,我们之间的恩怨太多,哪里是缕得清的。”

“那么……”江徵歆把心一横,含泪说道,”我嫁给你,这样的话洺玥应该不会再与古焱教为难。”

焱烯眉心紧锁:“难道到现在你还要为他考虑吗?”

“不,我这么做就是为了远离他。”

“不要自欺欺人了,即便被他骗了、被他伤了,你还是要救他对不对?”

江徵歆没有说话,因为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还要这么做。

执迷不悟,说的就是现在的自己吧。

焱烯看江徵歆流泪不止的样子,心生不忍,叹气道:“不过这样也好,等洺玥离开,你就可以慢慢地忘记他了,而姐姐也不会沉迷在对替身的感情里无法自拔了,我和你做这个交换!”

第一百二十二章 泪尽

几乎所有耀国百姓都想过有朝一日首富江徵羽的妹妹出嫁,那婚宴定会摆上十天十夜,宴请全京城的王公贵族,并有摄政王亲临主持,场面说不定比公主下嫁还壮观。

如今江徵歆出嫁了。

但是这场婚礼并不奢华,因为古焱教地处偏远又准备匆忙,所以很多东西难以采备。并且也不热闹,除了焱煣外宾客只有一位,那就是洺玥。

冷清的场面使得满堂红纸花烛都倍显黯淡。

当红袍加身的焱烯抱着江徵歆走入厅堂时,焱煣和洺玥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

红盖头下,江徵歆很安静,没有人能看到她是在笑,还是在哭。

全天没有哪个女子不想嫁给心爱之人,江徵歆曾经也对爱情充满了憧憬,一直期待有朝一日自己嫁给洺玥,并与他执手偕老。

但是如今,洺玥正静坐在一旁,亲眼看着她和别的男子成婚。

多么造化弄人……

他现在想什么呢?

厌烦?

祝福?

还是毫无感觉?

无论是哪一种,都够令她悲哀了。

江徵歆在喜娘的搀扶下与焱烯拜着天地,叩首时心中回荡的都是她和洺玥许定终身的诺言。

“小玥,你有想过等心脉好了以后要做些什么吗?”

“我想要娶你。”

“我最想做的就是娶你为妻,我们永生永世在一起。”

“其实不用等你痊愈那日,就是现在,我也愿意嫁给你。”

“只有等我好了,才有资格娶你。在通天桥的那晚我就想对你说,等我的心脉好了,我就娶你,如果不能,你就忘了我。”

“那你肯定要娶我了,因为你一定会好,没有如果!”

“将来我们一起去北方策马逐鹰,去南方泛舟游湖,然后回寒弦宫种满紫楹树,看紫楹花开满整个云麓山巅…….”

盖头下,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打湿了红裳。

洺玥目不转睛盯着一身红色嫁衣的江徵歆,手指不由收紧,绷得指骨发白。

这个场景为什么会令他难过?

虽然已经失去记忆,但他唯一的心愿是娶江徵歆为妻,曾经幻想过许多次与她成婚的场景。

最初是甜蜜的,是充满憧憬的。

到后来知道自己终将与江徵歆背道而驰,那些憧憬就变成了折磨他的执念。

洺玥的手放在心口上,那里痛如刀绞,仿佛正在一刀一刀割裂心脉,把他的心脏挖出来。

当焱烯抱着江徵歆消失在他的视线中,洺玥的心同时也被掏空了。

拜堂礼成之后,两名古焱教徒悄悄将洺玥请了出去,他们听从焱烯的安排,带他离开。

旷野中骑行了许久,直到远离古焱教,他们才将蛊毒的解药交给洺玥。

焱烯走入洞房,龙凤花烛下,喜盖掀开,一双泪眼婆娑。

他心生不忍,为江徵歆擦去泪水,温柔地说:“我已经放他走了,你不要再哭了好吗。”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已经累了一天,好好休息吧,从明天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徵歆没有说话,即便焱烯说嫁给他就可以活下去,但她并没想活下去,一个心被掏空了的人还要怎么活下去?

等焱烯出去,江徵歆在怀中摸索了一下,掏出贴在心口保存的两枚烟紫玉佩,两枚都有些破损,拼不成一个完整的满月了,就像她和洺玥的感情一样,不完满。

其实她很想知道为什么洺玥会在最后坦白一切,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救她,但她没有机会问了。

不过也不会再有什么奢望了。

她将玉佩攥在手里,喃喃自语:“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的,和我说就好,为什么骗我呢?”

夜色中是广袤无垠的荒野,大雨一直下,从婚礼开始到现在就没停过,刚刚恢复记忆的洺玥在雨中策马狂奔,着急赶回古焱教去救江徵歆。

就像独留她一人在山洞内的那次,心急如焚地回去找她。

同样情境,同样的心境他又经历了一遍,但比之前更加痛不欲生。

上次回到山洞内时他再也找不到她,那种恐惧和自责至今刻骨铭心,所以这次他甚至不敢去想,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古焱教。

焱烯早已经率古焱教徒严阵以待,将洺玥拦在了门外。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让开!”

“不可能。”焱烯冷冷地说,“我不会让你再靠近她。”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洺玥一身肃杀之气,紫瞳中敛着寒光,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吓得连杀人不眨眼的古焱教徒都心生畏惧。

说话间双方已经交起了手,以洺玥出神入化的武功若想进如今衰落不振,门徒凋敝古焱教简直如入无人之境,但他不打算在问清江徵歆心意之前伤焱烯,所以只是点了对方的穴道,就亟亟去找江徵歆了。

当他推开洞房的门,再见到江徵歆时,她已经眼泪流尽,生命将逝。

身上的红色嫁衣鲜艳,脸色却苍白如雪。

“歆儿!”洺玥冲过去,把江徵歆搂入怀中,唤着她的名字,“歆儿,歆儿!”

听到洺玥的声音,江徵歆缓缓睁开眼:“你还回来做什么呢?”

声音若有如无,显然已经没有了力气。

“我来带你回家。”

“可我的泪已经流尽,对你来说没有用了。”

“不是的。”洺玥用力摇头,“我从来没想过要你的眼泪,我只希望你好好的,希望你能快乐无忧。”

江徵歆苦笑了一下,眼神凄迷涣散:“无忧无泪,本就是痴人说梦啊。”

“还给你。”她缓缓抬起的手,将那对烟紫玉佩放入洺玥手中,“还有你想要的眼泪,都给你便是。”

声音哽咽,也轻飘飘的。

从天空掉落下的每一滴雨珠都散发出微光,从前的、现在的,所流她过的眼泪也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从地表万物中凝结而出,化作千千万万点白色光芒向天空汇聚。

连最后一滴顺着脸颊滑落的泪也变成莹白的光,向天上飘去。

“不要!”洺玥赶忙去抓那点光,可是却什么也抓不出,“你们不要拿走她的泪,把眼泪还给她,求求你们!”

洺玥向天哀求着,可没有人回应他,那光芒穿过他的手径自向天空飞去。

洺玥悲恸至极,紧紧抱着江徵歆渐渐变冷的身子,泪水不断自紫眸流落。

“对不起,我对你说谎了,我一直爱着你,真的好爱你。”

“我不想要你的眼泪,我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最后轻轻地吻了她,然后将内力灌注于手掌,拍向自己的心口,震断了心脉。

没有你,我不可能独活在这世上。

…….生,我可以远离你,死,我一定追随你

…….生,你可以厌弃我,死,你不要抛下我。

夜雨如织,红烛泣泪,玉佩难圆,心死魂销。

陌路终成末路。

他们为彼此一身伤、满心伤,最后终于泪尽人亡,执手了结了此生的孽缘。

第一百二十三章 紫瞳

“喂,那个小仙娥,对,说的就是你。”女仙官叫住了前面的小仙娥,“你是谁家仙府的?”

“…….我……我吗?我是天枢仙人府上的。”

“既然有仙府怎么还这般没规矩,莽莽撞撞地乱跑。”

“对不起,我刚到天界没多久,路不熟。”

小仙娥边说边转过身来,女仙官瞧她的脸后不由发出一声低叹。

好美的紫瞳!

难道已修炼到玄冰境了吗?

“刚刚失礼了。”女仙官的声音轻柔许多,“请问上仙是要去参加万象会吗?”

“我确是要去万象会,但并非什么上仙,姐姐可知道前去的路吗?”

尘世一遭,恍然若梦,江徵歆再醒来时,已在天界。

天枢告并不告诉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也对关于洺玥的事情守口如瓶,只将她留在自己的仙府内奉为上宾。

今日天界举办万象会,众仙齐聚。江徵歆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找到洺玥,不为别的,只是有些事要当面问清楚。

因为天枢不同意江徵歆参加万象会,所以她是偷着跑来的,对天界一点都不熟悉的她迷了路,恰巧被女仙官撞见。

按照女仙官指的路,江徵歆穿过云雾缭绕的烟云台,来到了万丈光芒的金阙宫。

放眼望去纱衣芙冠,玉簪珠履,令人眼花缭乱。

江徵歆一面往里走一面寻找着洺玥的身影,可是寻了许久也未找到她想见之人。

难道那个人根本没来赴会吗?

江徵歆这样想着,心里有些失落。

远远看见天枢正在与几位仙友攀谈,江徵歆怕被他发现,所以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金钟撞动,天鼓齐鸣,万象会即将开始。金阙宫正北方向灵光大盛,天帝在众天将、仙卿的簇拥中驾到。

正中间,与天帝并肩而行的男子白衣胜雪,清逸绝伦,眼睛上覆一层白绡,绡带与衣袂轻盈飘扬,无风自舞。

江徵歆的眼泪流了出来,滚烫的,灼得眼睛生疼。

原来这副紫瞳,真的是洺玥给她的……

好不容易找到那个人,江徵歆再也顾不得其他,追上前去。

她想要问清为什么他会把眼睛给了自己。

因为追得焦急,江徵歆不小心撞到了谁,虽然力气不大,但架不住那人是位公主,娇贵之躯,所以娇嗲一声,色厉内荏地看向江徵歆。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忙道歉。但见洺玥已走远,身影隐没在人群中,所以来不及解释就要追去。

公主的侍女一把将她拉住,呵斥道:“你的道歉也太无诚意了吧。”

“抱歉,我着急去寻人,所以…….”江徵歆边道歉边回身,看见拽住自己的是一位衣饰华丽的美貌仙女,而旁边站着位姿容更加出众的女仙。她初到天界,除了天枢以外谁也不认识,哪里知道自己撞了随驾的公主,只隐隐感觉得罪了位不好惹的人物。

芊泽公主与侍女看见江徵歆的紫瞳时同时一愣。虽然公主尚且淡定,但拽着江徵歆手腕的侍女能感觉出她并无什么修为,厉声喝道:“区区下界的小妖竟敢混入万象会!说,你意欲何为。”

“我……我不是妖。”

因为被对方的气势吓到,江徵歆连否认都显得无力,所以更让对方觉得她是在心虚。

“还敢撒谎,若你化做其他样子兴许能蒙混过去,但却偏偏化成一副紫瞳。”

江徵歆疑惑:“紫瞳怎么了?”

侍女笑她错而不自知:“只有水系仙法修炼到玄冰境时瞳色才会变成紫色,放眼整个天界除了凤王以外谁还能达到如此境界。”

“凤王?”江徵歆微怔,“你说可是刚刚走过去的那人?”

侍女冷哼一声:“连这都要问,还说不是混进天界的妖精!”

她已断定江徵歆是妖无疑,手中灵光一闪,江徵歆便像纸鸢般轻飘飘飞了出去。

江徵歆感到胸口剧痛,却无力自救,本以为自己会摔落在地受伤不轻,却在这时落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稳稳落在地上。

拂动的光影中,轻盈的绡带与白衣飘然飞舞,眼前那人依旧是曾经模样,

可为何感觉如此陌生?

“你还好吗?”

温和清润的声音,动人心弦,敲击着江徵歆的心脏。

江徵歆想唤那人的名字,却无论如何也唤不出口。

他还认识她吗?

还想见她吗?

…….

之前没想过的事情接踵而来。

“我……我无事。”江徵歆恍惚答道。

那人微笑着放开了江徵歆,转身对芊泽公主道:“幽羽替她向公主道歉了,还请公主莫要再为难。”

“这可真是折煞芊泽了!”公主哪里受得住凤王亲自道歉,红着脸赶忙一福,“刚刚误会一场。”

天帝本与幽羽并肩而行,忽然见他原路折返,有些不明所以。但凤王是贵客,便亦陪同返回,便将眼前一幕尽收眼底,走上前来好奇问道:“凤王与她认识?”

“不认识。”

幽羽淡笑着回答,然后与天帝一起离去了。

经过这场小风波,天枢自然发现了江徵歆,连与仙友道别都忘了,忙过来对着怔怔站在原地的江徵歆说:“傻孩子,你是何苦来呢,见到反而徒增伤心。”

“天枢爷爷,洺玥为什么把眼睛给了我?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为什这么做?”说着说着,她已是泣不成声。

天枢心生不忍,柔声劝道:“你不要太难过,他的法力高强,即便看不到也能感知四周事物。”

“可是他该有多痛,把眼睛取出来给我,该有多痛啊!”

天枢一点点看着江徵歆走到今天这步,不说火上浇油,也算袖手旁观,所以对她抱着十分可怜,十分歉意,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江徵歆,只能冒着违逆上命这的大不韪说道:“我从来只是听命行事,不敢问缘由,所以也无法告诉你为什么他会这么做,若你真的想知道,亲自去问他或许更能得到答案。”

“那天枢爷爷可否告诉我他到底是谁?我该怎样才能找到他?”

天枢叹了口气,吐露了洺玥的真实身份:“他是凤王幽羽,掌管着六界之外的万物生灵,除此之外亦是神使,离神域最近的仙宫就是他的居所。”

“神使?”江徵歆不明其意。

“就是神的使者,言行上代表着天神。”天枢详细解释道,“现在神界共有四位神祇,他自幼跟随其中之一的泺神,负责向天庭传达她的神谕,所以连天帝也会对他礼让三分。”

“原来他在天界的地位这么高。”江徵歆喃喃地道。

“是啊,地位尊崇,所以说无论问不问得到答案,都不要再报什么期许,前尘往事就当做一场梦为好。”天枢感叹道,“他那样的身份非公主、女帝君不能配也,而且现在谁都知道天帝最宠爱的芊泽公主倾心于他,天帝巴不得促成这段姻缘呢。”

江徵歆知天枢说这一番话是好意,所以没有生气,点头道:“放心吧天枢爷爷,我没有奢望什么,只是想知道个答案而已,等这件事了了,我就重返人间。”

天枢有些惊讶,问道:“自古以来凡人皆求飞升成仙,你都来了,怎么还想再回去?”

“我还想见我的哥哥和朋友们,而且,只有凡间才最适合我。”

“你虽刚刚重生,但自你死后到现在,凡间已过百年,他们早已转身轮回,不记得你啦。”

“我知道,我只想去看看他们现在过得好不好,没有期待和他们相认。”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余生安好

万象会后,天帝屏退了左右,单独与幽羽在天清池边散步闲聊,他东拉西扯铺垫了许久,话锋才终于转到刚才那场风波上。

“刚刚那位小仙,凤王是认识的吧。”天帝问。

幽羽驻足,微微偏头:“被你看出来了?”

“她有着和你一模一样的紫瞳,如今你的眼睛又…….”天帝顿了顿,声音略微发沉,“而且我掌管着仙、人、冥三界,自然知道你违背生死规律强行塑造了个仙灵出来。”

原来他想说的是这件事……

幽羽微微一笑,打趣道:“怎么,想要找我兴师问罪吗?”

天帝也笑了,摇头叹道:“你行事代表着天神,我哪敢过问诸位神尊们的事。”

“这件事与泺神无关。”幽羽收起笑容,神色比之前郑重了些许。

“原来不是她的授意。”天帝十分意外,“那你冒险做这种违背生死规律的事是为了什么?”

幽羽:“为了让她活下来。”

天帝知幽羽口中的她是那位小仙,关心说道:“可强行塑造仙灵前所未有,即便诸位尊神不过问,我也不干预,只怕你自身也会造到反噬,损伤不小。”

“无妨。”幽羽道,“我只托你照拂好她,从今往后让她在天界无忧无虑地生活。”

“这倒并非什么难事,不过既然凤王在乎那位小仙,为何装作不识?又为何将她托付于我?”

幽羽微转过头去,轻声道:“我的时日不多了,相认不如不认。”

……

幽羽所居住的仙宫位于距离神域最近,一片景色醉人,仙鸟灵兽栖息的仙境内,但自幽羽从人间回来后就把绿意盎然的仙境变成了楹花盛开的紫色海洋。

当年掉落江徵歆肩头的那片花瓣被洺玥留了下来,待幽羽重新归位后用法力将它化作成数万棵常开不败的紫楹树遍布仙宫内外,所以当江徵歆踏入这片仙境时仿若又回到了寒弦宫曾经小住的庭院。

上次,他在紫楹树下等她,拨动她了心弦。

这次,她在紫楹树下等他,为做一个了结。

无需通报,幽羽便知道江徵歆来了。

他没有什么意外,因为总有一天她会找到他,来要一个答案。

从仙宫内走出,看到法术凝结的境像中江徵歆正站在紫楹树下等他,她的头发上、肩上落了不少紫楹花瓣,他想为她拂去,但却忍住了。

“进去坐吧。”幽羽温和说道。

“不用了,我只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幽羽点了点头:“好。”

这是他与江徵歆的最后一次见面,心中多么希望时间就停驻在这一刻,不再向前。

可是......

江徵歆目不转睛盯着幽羽面上的白绡,问道:“无论你装作不认识我,还是故意忘记人间的一切,我想问你,为什么把自己的眼睛给了我?”

“这是我欠你的。”

江徵歆苦笑,原来真的只是觉得亏欠啊……

她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问出下一个问题:“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需要我的眼泪。”

幽羽面对着她,没有回避,坦诚且平静地答道:“许久之前我的主神为拯救苍生而殒身,只有找回她遗落的血和泪才能令她复活。”

原来是这样……

江徵歆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心里却酸涩难当。

为了复活别人而被牺牲感觉无论如何也不好受,何况她还对他付出了全部感情。

江徵歆的声音轻飘飘的,但手却紧紧攥着:“虽然与她相比我不过是一个渺小的存在,但你知不知道我也有感情,将所有的眼泪流尽要伤心难过很多次……”

“对不起。”

他怎么会不知道,每次让她伤心时他的心会更痛,但如今能说的只有一句对不起。

“算了。”江徵歆叹道。

她还深爱着他,所以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扯了扯嘴角,用笑容将痛苦掩饰:“如今我还好好的活着,你也把自己的眼睛给了我,就当我们之间两清了吧。”

幽羽也扯出一抹微笑,声音很轻地说:“好。”

其实他想说是我欠你的永远还不清,所以即便你这样说,我心中的愧疚丝毫不减。

但还能怎么样,如今再没有机会偿还了……

江徵歆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了,她没有看见那个人依旧怔怔站在原地,泪水将白绡浸湿,无声地对她说:“再见了歆儿,愿你余生安好,永不落泪。

……

回到凡间后,江徵歆在天枢的帮助下找到了转世的哥哥。他现在过得很好,这一世的他终于达成心愿与冰轻绝成了亲,并生下两个可爱的孩子。

而离渊依旧出生于皇室并顺利登基为帝,在一次祭天巡游的时候江徵歆远远地看到了他,从百姓的欢呼声中可以得知他是位备受爱戴的好皇帝。

听天枢说在她和洺玥消失后宇文晋接管了寒弦宫,但因与半镜宗宗主的感情纠葛终生未娶,所以继他之后寒弦宫的历代掌门由首席弟子接任,时至今日仍是武林第一大门派。而元祖则追随本心,浪迹江湖,行侠仗义。转世投胎后的他被一间寺庙的主持收养,从此虔心向佛,不问世事。

知道他们都过得很好,江徵歆就安心了许多,独自隐居田园过了一段很平静的生活,就在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的时候,天枢下凡而来,神色郑重地对她说泺神召见。

此时此刻,神域内,江徵歆仰望高座上的神祇,心中无限惊叹——她真的好美。

之前天枢提起过,泺神是最美的存在,如今一见,果然所言不虚。

泺神垂眸看着江徵歆,温和地说:“我一直很想见你,今日终于见到了。”

江徵歆心想:我是你的眼泪化成的,所以你会好奇我的样子吧。

泺神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的样子,也知道你的过往。”

“你能读懂我的想法?!”江徵歆十分惊讶,感叹神祇的法力无边,非常人可以想象,“那么您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泺神:“为了幽羽。”

听到这个答案,江徵歆不由低下了头:“我与他已经没有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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