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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椤湮神咒》


序章

巫术不是装神弄鬼,更不是江湖把戏。在真正的行家看来,巫术行止皆有章程,符咒法器都有规矩,半点都马虎不得。

而究其缘由,盖因祭祀扶鸾、问米走阴,诸如此类匪夷所思的灵异景象,似乎总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控制着巫师。

而这双手,其实并不属于人。这听起来很诡异,但这些不是人的东西,的确真实存在。

或在荒郊野外,或在险地深渊,更多的藏在我们的灶台神龛、墙角屋檐,道行浅的称为精怪,道行深的尊为神仙,它们在漫长的岁月中生长,孕育灵识,却与人类完全迥异。

我们的杀伐血腥,在它们眼里甚至是愉悦和慈悲,它们的闲庭信步,在我们看来却往往是超自然的神力。

而巫术,就是巫师以自身为灵媒,通过符咒、杀牲、傩舞等方法增强与这些灵识的感应,让其借用躯壳施展超自然力的过程,俗称降神术。

对于古人而言,降神术太过惊世骇俗,常常蛊惑人心,逐渐被佛道两门所摒弃。

东汉张角、北宋方腊更是以巫术掀起民乱,所以历代官府都视巫者为妖人,皆欲除之而后快,自古以来得到传承的巫术可谓凤毛麟角,久而久之成为秘术,时至今日都几近失传。

但鬼使神差之下,有一门巫术偏偏落到了我手里,从此后真是生无可恋、苦恼万分!

只因得到这门巫术的那天起,我身上就犯了一种怪病,这个病说起来有点难以启齿,大夫们说是

“格阳”之症,听起来很高深,其实说白了就是阳痿,而且是最严重的那种!

严重到什么程度呢?不仅不能与女子行房,但凡有一丁点的抚摸**,立马口吐白沫四肢抽风!

为了保命,更为了传宗接代,我求医问药,探秘寻幽,踏遍了各地寻找解救之法,其间经历了很多诡异离奇之事,而这一切都源于我十五岁那年,好奇地打开了我二叔藏在家中的一个神秘的石匣子。

那封石匣子里有一卷古怪的皮。此皮光滑细腻,不像兽皮倒似人皮,但绝非人皮,概因人皮绝不会是藏青色,更不会有一尺见方七尺之长。

待我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怪文字,当时我是真不知道,这东西竟是古越族巫师与荒神通灵的

“椤湮神咒”,看不得更碰不得。要是碰了,一辈子都要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了……

第一章:奇怪的屋子古怪的皮

人生百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总有几件事难以忘怀,总有几个人刻骨铭心。

我知道人死如灯灭,生前的种种,死后都会忘得一干二净,想在人世间留下些什么,只有把它一字一字地写下来。

发生在我身上诸多诡异离奇之事,究其根源都与我二叔有关,那么事情还得从清光绪二十一年说起。

那时候我二叔还不叫陆高远,只是有个乳名叫细高,听他说那时咱家还是闽西南武县中赤乡里最贫苦的佃户。

我爷我奶虽然穷却生有五个孩子,那会闹了两年的稻瘟病,田地绝收野菜吃尽,有三个孩子连饿带病都夭折了,眼看着一家老小都快要活活饿死,我爷爷可真是愁得一夜白了头。

当时有个姓张的表叔说要去潮州发财,想找个同族的子弟一块去那里找活,选来选去就选中了我二叔。各位可能要奇怪了,为什么不选老大选老二呢?这要怪我爷爷。

我爷爷那时疼小不疼大,平日里有吃的也都先让着我二叔,其实也是我爹本分,平日里尽让着弟弟,所以虽然我二叔那时才十五岁,却比二十出头的我爹都显高大。

那时候从南武中赤乡走梅岭的山中小道一直走到嘉应州的松口镇,便能通过“南洋古道”的水路前往广东的潮州,潮州是前清的通商口岸,有十三行的行商,当时我爷爷就想着这么繁华的地方,总能找到一口饭吃,而当时的光景全家人能活下一个就是一个,于是我爷爷咬了咬牙,吩咐我二叔跟着表叔就去了潮州。

一路上风餐露宿赶了一日旱路两日水路方才到了潮州,我二叔早已饥肠辘辘,跟着表叔在码头寻了个云吞面的摊位吃了个饱,他当时吃饱了就觉得两眼打架累的不行,眼一闭就睡着了,待到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居然身处于一艘密不透风的船舱之内,而身边密密麻麻的挤了不知道多少人!

我二叔人比较机灵,紧忙跟周围的人一打听,原来这居然是洋人准备发往红番的黑船,船中俱是二十块银元卖身的劳工。我二叔这时才警醒过来,原来那表叔根本没安好心,早就算计着把我二叔卖给洋人做苦工,可当时就算明白了也无可奈何,那船舱里人山人海,转个身子都转不开如何逃脱得了呢?

我二叔当时心有不甘,拼命拍打船舱呼救,可无人呼应精疲力竭,就在他垂头丧气之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几声枪响,然后是一阵打斗的呼喝声,不消一会儿,头上的船舱门板“哐”的一声翻了开来,传来了一声振奋人心的吼声:“里面的兄弟莫慌!随我出去!反了这狗日的鬼佬!”

那时已是夜晚,只见一个白发苍颜的老头站在船舱上高举着火把,微微的火光中显出一身短打装束,手里正提着一柄黑乎乎的铁扇,那是我二叔头一回看见这么英雄气概的人物,心里真是佩服的不得了,我后来几乎无数次听我二叔说起过这事,这个老头便是后来我二叔的师傅,三点会的方德海方六爷。

众人遣散之后独独留下我二叔,方六爷见我二叔不走便问了:“咦?你这个细仔怎么不走呢?”

我二叔想到回家去也是饿死,一下便跪在方六爷的面前哭了起来,方六爷听了我二叔说起家中的变故,心头一软便说:“既然如此,你这个细仔便留下来吧!我这里也是刀口上舔血的活计,你要是不怕死就跟在我身边做个草鞋吧!”

什么是草鞋呢?这草鞋是三点会里最低一级兄弟的称呼。我二叔听了方六爷的话转悲为喜,当场磕头燃香,从此后便入了三点会。我二叔当时只为图一口饱饭,他哪里会想到这三点会里的风波比起海上的惊涛骇浪还要大得多了。

当时潮州的三点会原本是天地会的前五房之一,清廷从康熙年间就开始镇压天地会,加上后来天地会在广东各地起事后转战广西,使得原来盛极一时的天地会精英几乎损失殆尽,在潮州余下的唯一堂口便是洪顺堂。

洪顺堂的兄弟为了逃避清廷缉捕,便改了名叫洪门,对外称三点会,从此后在潮州的码头开了新的堂口,靠着跟十三行的行商抽水来谋生,平日里三点会的兄弟还会乘着快蟹船在码头四下巡弋,协助水勇缉捕走私贩子和海盗,维持着码头一带的治安,不少渔民和船东得了这方庇护,自然也会孝敬一二,三点会才渐渐地恢复了元气。

三点会里面规矩多,得排行论辈,由上至下有堂主、内八堂执事和外八堂执事,方六爷当时就是内八堂里的白扇,也就是天地会里的香主,堂主之下他便是第二把交椅。我二叔当时就是帮着方六爷跑跑腿,经历了不少事,也学了不少江湖规矩。

后来光绪三十三年因丁未黄冈起事失败,三点会涉案被清廷查抄,二叔因外出送信逃过一劫,待他回到三点会的香堂,在一处暗道里发现了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的方六爷。

方六爷临终之时留下一张字条给我二叔,只吩咐道:“此地石屋北墙下藏有一封石匣子,乃是我洪门历代传承之物,旁边有些银子,你一并带走另行安顿,寻乡野之地起一间石屋,将石匣子重新封入北墙。”

然后方六爷又严厉地命我二叔以性命起誓,又吩咐:“石匣子中的东西据说很邪,下面的话你须牢牢记得:切勿开启,尽早掩埋,隔绝水密,封入北墙!”说完这话方六爷便咽了气了。

我二叔当时悲痛不已,也别无他法,只好拿着字条依照上面的地址寻到了那间石屋,在北墙下左右摸索,好不容易发现了一处空洞之处,凿出来一个油布密封的大皮箱子,再把皮箱子打开一看,心中顿时一阵狂喜,只见皮箱里除了石匣子外旁边还真的放着一袋银子!

他紧忙起了出来,包裹好缚在背后,再偷偷溜走,沿着熟悉的水路躲开了官兵的搜捕,那时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去,二话不说便乘船去了松口镇,随后沿梅岭的山路返回了故乡。

那时候饥荒早已过去了十二年,我爷我奶刚刚过世不久,家中就剩我爹一人在守孝。二叔赶回家的时候也没有多想,拿出那袋银子给我爹看,我爹可真是吓了一大跳,紧忙紧闭门户,拉着自家兄弟转到后院,两人足足商量了一整夜,次日一大早便收拾细软悄悄搬走了。

不久后兄弟二人在南武县平川镇里重新置办了新的大宅子,我爹改名叫陆高轩,二叔改名叫陆高远,兄弟二人以那袋银元为本,借着我二叔熟悉南武通往嘉应州与潮州的商道,建立了陆氏仁泰商行,行里招募了不少脚夫,将茶油、蜜柚、仙草等山货运往嘉应州,又从嘉应州运回洋油、铁具、机械、布匹等商品,这一来一往,生意渐渐的就做大了。

到了宣统二年,我爹取了本地一位秀才的长女为妻,宣统三年我娘就生下了我。我爹那时已经年逾三十有六,算是晚年得子,欢欣不已,盘算起这数年的经历,只感觉冥冥中似有福星高照,便给我起名为福生,从此后悉心教养倍加疼爱。

我家宅院坐落于平川镇的南门,毗邻平川河畔有百亩良田,小时候家中后院低洼处有一间石头屋子,这屋子不大却加了三把大锁,平日里就令人好奇。我十五岁那年平川河发了大水,淹到后院来了,那石屋子也未能幸免,在水里浸泡了一日一夜。

到了次日,是民国十五年十月初一,这一日我见到二叔急匆匆地赶去了里面,便偷偷的跟着溜到墙根下一听,聽到我二叔喃喃自语道:“幸好幸好,还没淹着。”说罢又将什么东西埋了起来,我当时只是听到掘土的声音,并不知道埋的是何物,但我知道这东西一定很重要。

我当时也正是无法无天的年纪,贪玩好动,听到如此隐秘之事好奇心就起来了,又怎能不去打探一番呢?待二叔走了之后,我寻了把凿子偷偷的猫了过去,没动门锁,直接把门栓的钉子给撬了,寻到那北墙下便发现土质又干又松,显然是埋宝之地,二话不说就起出了那封石匣子,石匣子上的锁自然也是难不住我的。翻开石匣子时,我没留神喘了口气,顿时扬起一堆的灰来,差点没把我呛死,好不容易把眼睛揉舒坦了,这时才看清楚里面装满了灰。

当时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管是里面装的是骨灰还是香灰,我二话不说就扒开来一翻,先是翻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线装书册来,我看都不看,随手就给丢在一旁,为什么呢?

我极为讨厌读书!

你们要说我是富家子弟不学无术都好,可我就是讨厌读书!

两年前南武县有名的郑夫子,我爹还特意请来做我的老师,结果没有一年,郑夫子束脩都不要了,蓬头垢面就跑了。

怎么跑了呢?

我用了桶臭尿浇了他一个透心凉,你说他跑不跑?

所以当时我就把那本书扔在一旁,然后继续往下掏。

先是摸出一块铜符,铜符上刻着鬼画符,我当时当然看不懂,所以将铜符也扔在一旁,再往下一摸心里咯噔一下惊了!

当时就觉得抚摸着自己的皮肤一般,有一种莫名的柔滑,只是过于冰凉,我将摸着的东西取出来一看,只见是一卷藏青色的皮,整张皮约有一尺见宽七尺长,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古怪文字,我看得是一个头两个大。

但奇怪的是,我看着看着,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就在即将睡着的时候,我觉得好像背后有人在摸我。

我心里一慌,以为是二叔回来了,慌手慌脚地紧忙想把东西塞回去,可一个不留神,把石匣子的盖子碰落了,这石盖子分外沉,落下来一下就砸在我的手指上!

我哎呦一声痛呼,抬起手来使劲吹,只见中指指尖乌黑一片,实实在在的砸了个口子,冒出一股血来。

当时我是又气又恼,再回头一看,哪里有什么人,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于是忍着疼把石匣子放回坑里,三下两下草草掩埋,门外的钉子我又给钉了回去,将一切恢复如常,随后我就溜之大吉了。

我是压根也没注意到,受伤时有几滴血掉在那张皮上,而这些血,是顷刻间被吸得一干二净。

而从那天夜里开始,古怪的事情就来了。

第二章:对付邪魔得用猪屎一样的东西

那天夜里,我睡得特别迷糊,隐隐听到房外的庭院中似乎有女子在轻轻的哼着歌。

那时夏天又热的出奇,迷离的声音忽高忽低,我被闹得睡不着觉,便起身出去看,便看到在石台阶处有个女子在那儿纳凉,她背对着我,一头乌黑的长发及腰,手里一柄白色的纸扇,在朦胧的月色中左右轻晃。

我正琢磨着是哪房的丫鬟如此不懂规矩,便过去一问:“姑娘,你好兴致啊,大半夜不睡觉你躲我房外唱曲子,莫非你是想给本少爷做填房不成?”

家中的丫鬟我大多都相熟,所以也不气恼,就是想要逗一逗她。

那姑娘却不说话,只是悠悠然起身往庭院深处走去,我觉得好奇便跟了过去,只见那姑娘从取了一旁的灯笼来,我以为她是要给我引路,便点头笑道:“看来你还是知道规矩的,还知道要给少爷我掌灯,少爷我保证好好疼你……”

我调笑的话音未落,就见这姑娘缓缓的转过身子来,将那灯笼挑了起来,这时候古怪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暖黄色的光竟然渐渐地变成青幽幽的一片,我没空多想,就踮起脚尖想要看清姑娘的模样。

可就连眉毛都没看着,我魂都快给吓飞了!

只见青光之中突然伸出数十条两指宽的舌头来,噗的一声顷刻间把那盏灯笼打飞了出去,所幸我还有些距离,没有被这些舌头卷到,可那飞出的唾沫星子可是又腥又臭!我下意识往后踉跄地退了几步,余光一扫,就瞥见这些舌头正连着一张血盆大口,眼前的哪里是什么俏姑娘,活生生的一个青面恶鬼!

这恶鬼舌头上的唾液淌了一地……我两腿发软,瘫倒在地,只剩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真是想喊也喊不出来,待我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一挣扎,却是从自个的床上蹦了起来!

我深深的吁了口气,叹道:”原来是个噩梦……“

这时候响起了梆子声,我静静一听,原来还只是三更半夜,此时屋外夜色正浓,我心有余悸,忐忑不安。

只因梦境太过真实,那青面恶鬼血口长舌向我缠过来的景象,我只觉得历历在目,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此时此刻的我,只一心盼着天光大亮……

一人枯坐床头呆了许久,加上梦里发了一身的汗,令我口干舌燥,我紧忙去拿茶碗来一通乱灌,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房门,心慌意乱的,可真是体会了度日如年是何种滋味了。

傻坐了一夜,终于等到天色微微发亮,这时候我才发觉自己好像憋了一宿的尿。

小腹胀得很,我紧忙起身打开房门,才一抬头,浑身就打了个冷颤。

眼前有个人正背对着我,就站在房门前!

我当时吓得真是惊心胆颤!暗道莫非昨晚上的不是个梦!

这青面恶鬼竟然不惧日光?

我浑身颤抖之时,只见这人缓缓转过身来,我紧忙闭眼不敢睁开看,却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

“福生你起来啦!管家嘱咐我给你换洗蚊帐呢!我见你还没起身,就在这里等了会。”

我不由地睁眼一看,原来眼前的不是青面恶鬼,而是个面色和善的中年妇人。

这妇人叫韩宝英,是我家的帮佣,我平日里习惯叫她韩婶。

这帮佣与家中佣人不太一样,佣人是与东家签了主仆契约的,是固定的佣人,但帮佣没有这样的保障,算是临时招募打短工的,但这位韩婶又有些不同。

她在我家是长期做帮佣的,短工做得都快变长工了,为什么呢?这要怪我爹。

我爹除了仁泰商行,还管了一间药材铺,以我外公名讳起的名字,叫林光宗药材铺,这药材铺算是个吃力不讨好的生意,因为乡下的药农时不时把淮山、鱼腥草、满天星一类的东西成堆的背上门来卖,我爹是个本分人,二话不说就掏钱。

这买卖挣不挣钱暂且不说,新鲜药材可是要尽快处理的,不处理很快就烂了!

而洗净、晾晒、熬制、烘干、切片等工序都要人手的,药材铺平日里生意很是清淡,哪里养得起这么多人手?

怎么办呢?我爹出了个坏主意。

没人手时,他就从家里把人手调过去应急。我娘也不生气,都由着他,但如此一来,家中佣人时不时就短缺,这韩婶就这样短工变长工,久而久之陆家上下她都分外熟络了。

但是这人也有些怪,怎么个怪法呢?

她不要钱。

她一文钱都不要,帮我家干了十几年的活,你说这人怪不怪?

其实她也不是什么都不要,她不要钱,只要饭。

她也不住我家,就住在离我家不远的多明我会,算是天主教堂里的义工。

每天她都会收些剩下的饭菜回去,基本上免费给我家做帮佣的。

十几年如一日,家中佣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她却一直都在,从小到大几乎陪伴着我长大,对我而言就如同亲人一般。

她帮我收拾房中物品的时候,冷不丁地多瞄了我两眼,我就纳闷了。

“韩婶,我是不是穿错衣服了呢?”

韩婶左右打量了片刻,见四下无人才把我拉到一旁,直愣愣地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冒出了一句话。

“福生啊,你是不是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她问的时候目光中很是复杂,有担忧也有关怀,而这句话一问出口,我顿时觉得松了口气,觉得总算找到个可以说话的人了,于是我就把昨天晚上做的噩梦一股脑儿全跟韩婶说了。

“韩婶,你说我是不是太多心了?”

韩婶却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福生你想想看,你何时见过那模样的邪魔呢?”

我摸着脑门想了一想,摇头道:“还真是没有见过,这邪魔几十条舌头,舌头两指来宽,莫要说见过,我连听都没有听过。”

韩婶说:“这便对了,你也莫要怪婶多嘴,婶是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福生,婶的话你信不信?”

我呐呐地点了点头,韩婶就把我拉到一边,神神叨叨地说:“婶以前做过客子师,我见你额头上似乎有团黑气,这多半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这客子师是客家人的说法,就是行走乡间的巫师,算是最古怪的一类人了,据说小到孩童压惊,大到镇邪驱魔,都少不了客子师。

韩婶说自己做过客子师的这些古怪的话,我不听还好,一听了反而心慌意乱,一时间胡思乱想,脑门上冒出了黄豆大的汗滴来。就在此时韩婶说了句话,让我顿时安心了不少。

只听她说:“你放心,婶不会让你出事的,婶有办法对付这些东西。”

这时候我就见韩婶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来,这香囊做工颇为精细,深蓝色的土布上用线绣出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娃娃穿着红色的肚兜在捉蝴蝶,绣得真是活灵活现。我以为韩婶要把这个香囊给我看,没想到她接下来的举动令我大吃一惊!

只见她两手拽住香囊的两角却使劲一扯,竟然将香囊撕了开来。

她从里面拿出来一样东西,这东西我见了更是大吃一惊。

我不是没见过玉,但这样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这墨玉质地也太差了吧,东大街当铺里一块银元的货色都比这东西卖相要好。

黑不溜秋的一块玉,半分水润的色泽都没有。

我苦笑道:“婶,你这东西是从哪个地摊上淘来的吧。”

韩婶却一脸肃穆地说:“福生你别说话,把眼睛闭上。”

我也不好推辞她,只好依她的话把眼睛闭上了。

这时候我就感觉到,这块墨玉轻轻贴在我的额头上,冰冰凉凉的,就在这个当口我似乎听到韩婶嘴里叽里咕噜的念着一串古怪的咒,她念得极快,就瞬息之间。

然后那玉被拿了开去,说来真怪,这玉一拿走,我竟然觉得额头上似乎有一股子寒气被带走了,待我睁开眼时,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浑身上下都舒坦。

我吁了口气,摸着脑门呐呐道:“婶,这东西还真的管用啊?”

韩婶冲我点了点头,将墨玉包好后又小心翼翼的塞回怀中,脸上却无半分喜色。

她一边收拾一边说:“管不管用还要再看看。你今日什么地方也别去,就在家好好呆着,若是这几日平安无事,那邪魔才算是被驱走了。”

我便听了韩婶的话,当天除了三餐便呆在书房里,我娘还以为我转性了呢,口里念叨着祖宗保佑,屁颠屁颠地跑去佛堂烧香还愿去了,她哪里会知道我在里面看春宫图呢。

说来也怪,经韩婶这一折腾,当日夜里我睡得安稳多了,一夜无梦。

我以为自此以后后就平安无事了,哪里想到第二天晚上,我又开始做噩梦了。

那天夜里我昏昏沉沉的陷入了梦境,周围一片漆黑,不多时前面冒出一股若有若无的光亮。我下意识地朝着光亮走去,发现这是一道巨大的石头门,约有十丈高,石门半掩着,那光亮就是从这缝隙里隐约透出来的。

我用手掂量这缝隙的尺寸,试着侧身从缝隙挤了出去,可是一出去我就惊了,周围是悬崖峭壁,不远处是一个石台,石台上有一柄锋利的斧头,我就觉得一晃眼,转眼间发现自己已经站立在石台边上,而地上汩汩地冒出鲜红的血,不一会就已漫过了我的脚踝,苍蝇蚊子飞得到处都是,才一会就臭气熏天。

而之前半掩着的石门缓缓打开,从石门里走出无数的人来,排成着长长的队,一直走到我的眼前,这些人一个个都双目发怔、面无表情,实在是诡异。

毫无征兆的,我眼前的人突然跪下趴在石台上,而接下来的事令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了,冒出一头的冷汗来,这时候我的双臂竟然挥起利斧,一下就斩了下去。

那趴在石台上的人半分声响也没有,脑袋就被斩飞了出去,咕噜咕噜滚到不远的悬崖边。

此时的我都快要疯了,可接下来的事才令我彻底绝望。

只见那漆黑一片的悬崖边突然冒出数十条的舌头来,一下就把这血淋淋的人头卷起来抛入空中。

一张血盆大口将人头一口吞下,随即透出了一张巨大的鬼脸来,这正是之前我在庭院中见过的那个邪魔,只是太过巨大了,大约有二十丈高,无数的舌头在空中乱舞!

我想都不敢想这辈子会遇到这样的东西!

如今就在眼前,令我惊惧得无以复加!

但事情还没有了结,后面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趴过来,而我手起刀落,将那些人头一个一个斩飞了出去。

那脖颈上的血喷得我浑身都是,而我还在不管不顾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如此残忍的情景,我……我可真是要疯了!

隐隐约约我似乎听到有人喊我“福生“,周围的一切模糊了片刻又变得清晰无比,就在此时异像发生了。

我突然看到暗无天日的黑暗中似乎透出了一线光明,那虚空中好像突然裂开了一条缝,缝隙里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来,这手一把拽住我将我拉了进去。

当时我就觉得眼前一晃,只片刻之间,眼前一下子亮得异常刺眼。

接下来就闻到一股臭哄哄的味道,我昏昏沉沉的,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周围才渐渐变得清明。

我抬手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歪着脑袋看了看,发现自己好像身处家中后院的猪圈里,左手里正拽着一柄大勺,周围闹哄哄的围着数十头猪,这些猪正用猪鼻子拱我呢!

而猪圈之外是满脸焦急的父亲和母亲,我正过头来,看见韩婶就蹲在我的眼前,她的手正从我的胸口移开。

我发现胸前多了一块方形的吊坠,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待我看清楚,才发现这竟是韩婶之前帮我驱邪的那块墨玉。

韩婶对着我苦笑道:“真是谢天谢地!福生啊,你可算是醒来了。“

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不由的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我爹一脸怒容,指着我娘破口大骂道:“你看看都是你惯的,郑夫子都说教不了,现在都要上房揭瓦了,以后什么东西都要给这败家子祸害!真是家门不幸啊!“

我急忙接过一旁家丁扔过来的衣服,耷拉着脑袋一溜烟跑回了自己书房。

说来也怪,自从韩婶把那块吊坠挂我脖子上后,我就再也不做噩梦了,那些曾经在梦中见过的炼狱一般的恐怖景象,好像刹那间就烟消云散了一般。

这块吊坠我后来也仔细看过了,就是一块品相极差的方形墨玉,黑乎乎的一块,当时在猪圈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一块猪屎呢。

但是一块玉居然如此神奇,我的好奇心又起来了,后来我见到韩婶时追问过几回,韩婶却死活也不说,只是说这块墨玉是祖传的辟邪之物,让我安心带好,但是切莫告诉他人,也不要在人前显耀。

韩婶只是有一次小声告诉我说:“福生,你以后要见着一些黑气之类的东西,也别害怕。”

我就问了:“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韩婶冲我笑了笑,说:“这些东西害不着你,它们都怕着你呢……”

随后就什么也没有了,这件事情我也没空去多想,只因经历了发疯这回事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爹的责罚来了,还是由我娘亲自劝我的。

我娘说我也十五岁了,眼看明年就要成年了,总要找个事情来做,先前我把郑夫子气走了,然后就是成日的花天酒地,接着上房揭瓦发疯耍泼,差点没把母猪给睡了,所以爹就要我跟着二叔去历练,就是跟着我二叔去走走行商,做个脚夫,将来也好把仁泰商行给接下来。

我一听这个,心中窃喜,正所谓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我巴不得出去呢!其实我本来就不喜好读书,如今能跟着二叔四处闯荡,也算见见大世面了。

我以为从今以后就是万世太平了,哪里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第三章:猪与飞鸟的距离

我跟着二叔走行商,去嘉应州的梅岭山道是家常便饭,往北走石径岭去往会昌的路我也常走,跟着挑夫们在山间挑着担子可不是个轻松的活。

记得头一回商队去江西会昌,那担子里装的全是茶油,一个担子六十多斤重,我堂堂一个陆家大少爷哪里吃得消,那扁担往我肩膀上一沾我就喊累,赖在山道口死活也不走了。

我二叔可不是我娘,见到我这大少爷脾气犯了,那是半句好话也没有的。他虽然早年间只是个三点会里的草鞋,可也算是混过江湖的人,狠起来脸一黑,“唰”的一下就把腰里的一柄黑乎乎的铁扇抽出来,朝着我的后背就狠狠地扇过去,那股子劲可真是狠啊!

头一回我被这铁扇抽了一道,后背疼得火辣辣的,夜里商队宿在客栈的大通铺里,我噙着泪咬着牙愣是没有哭出声来,到了半夜里,一个壮实的身影猫到我身后。

“疼吧?”

这是二叔的声音,我哼了一声没敢说话。

“这是陈李济的消炎散和金疮药,二叔给你抹上。”

二叔给我抹药的时候,那药凉凉的,真是管用,一会儿疼痛就减弱了不少。

见我闭着眼还在赌气,二叔就坐在我身旁,说:“二叔也老了,保不了你一生一世。“

我说:“二叔你要不疼我,我还有我娘呢。“

二叔两眼一蹬,道:“你娘也不能疼你一辈子呀!这世道天灾人祸的,人说没就没了。你这个臭小子知不知道?你以前还有三姑,四姑和五叔啊,可到如今你还找得到哪个来疼你的?“

一听这个我有些惊讶了:“我还有三姑四姑五叔啊,怎么从来没听二叔你提过呢?“

二叔摇了摇头,叹道:“那年闹稻瘟病,没粮食了,饿呀……你三姑那年八岁,你四姑五岁,你五叔才两岁……“

说着说着,二叔眼里模糊了。

后来我才渐渐地知道了二叔小时候的事,知道了那些天灾人祸的年月里死人跟割猪草一样,活生生的人一转眼就给丢在坟窝子里了。

二叔跟我说有时候天光一亮,他迷迷糊糊的就觉得三姑还猫在床沿上给他挠痒痒呢,嘻嘻哈哈的闹着:“二哥,你看我抓蛤蟆了。”

到了夜里他有时还做梦,梦里头五叔还趴在高脚凳上嚎啕大哭,四姑还在黄土垒成的堂屋里四处追着苍蝇呢,闹哄哄的就好像她们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现如今家里有钱了,屋子也大了,满满一桌子的白米饭,可人没了。

“福生,人要惜福啊。”

听了这些话,第二天起来我什么也没说,挑起担子跟着脚夫们就上路了。

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喊过累。

到了第二年,有一天商队宿于东留乡,大清早的二叔把我喊到跟前,笑眯眯的问:“福生,明天是个什么日子?“

我一听蒙了,瞎猜:“明天下雨?“

二叔瞪了我一眼:“糊涂。“

说罢递给我一个小包袱,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灰色皮套,皮套外侧挂着一柄折叠军刀,里面装着一个可以伸缩的西洋望远镜,两节缩起来不到半尺,非常轻便灵巧。皮套外面还有皮带,可扎附在小腿上,我在潮州的德国洋行里见过后喜欢得不得了,一直念叨着这个玩意,没想到二叔居然就真给带回来了。

“明天九月二十,是你十六岁生辰啊,你也长大成人了,这个玩意就算二叔送你的生辰礼物,二叔也没别的心意,就盼着你从今以后万事顺心。“

一听这个,我是又惊又喜,今天要是二叔不提醒,我是压根也想不起来居然到了我的生辰了。

想起来从去年跟着二叔走南闯北已经快一年了,在这段日子里,我人晒黑了,个子高了,体格也精壮了不少,平日里我跟着脚夫们同吃同住,就连除夕都没有回家吃过团圆饭,几乎都忘了自己陆家大少爷的身份了。

“你娘想你都快想疯了,你爹在宅子里也预备了十几桌的酒席,明日里很多亲朋好友都会来吃酒,你这个小寿星怎么能不在呢?二叔给你放三天的大假,你忙完了再回来。”

我一听放假,心里乐开花了,说:“二叔,我还以为你煮碗长寿面给我吃就算了呢!可如今一看,你可真是活菩萨!”

“你这个臭小子!油嘴滑舌!”

二叔呵呵直笑,接着又吩咐:“高兴归高兴啊,肉可以多吃酒可不能多喝。九月二十二,咱们商队就要启程前往会昌,你务必要在晌午前赶回来,不回来我可饶不了你啊!”

“哎!”我一脸喜滋滋,满口应了下来。

我拿了二叔的礼物,换了件干净的衣服,收拾了一个包袱就往家里赶,心里轻快地都要飞起来了。

东留乡往东走九里是石径岭,翻越石径岭后是万安乡五里村,再走十五里便是县城南门,步行至少得两个时辰,旦若是在五里村搭上骡车,一个时辰即可抵达,虽然路途短,却并非阳光大道!

难就难在石径岭,此山由武夷山吊云寨横贯而来,长年云雾弥漫,瘴气四伏,林间俱是千年古松,厚厚的松针积于地表,层层叠叠,加上深沟暗涧星罗密布,若是想要徒手翻越此山,可谓艰险重重!

但俗话说得好,一物降一物,在此山中,客家先民自南海古国时便筑起一条盘旋而上的数千级石阶,如云梯一般,连接着江西通往南武的要道。

后有诗云:“石径有尘风自扫,青天无路云为梯。”

我出门时抬头看了看天,万里无云是个晴天,大早上走石径岭,估摸着一个时辰就可以抵达五里村,就算没有骡车,凭着我这一双练出来的大脚,再有个把时辰就能回到家了,说不定还赶得上午饭呢。

可是说来也怪,我在石径岭翻到半山腰,这天色一变,乌云四起,眼看就要下雨了,我紧忙加快脚程。

我紧赶慢赶,可这天气却不争气,“轰隆”响了几声雷,小雨点已开始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好不容易换了一身新衣,却眼看要成落汤鸡,我心中一阵懊恼,左右一张望,见到不远处的林子里有块巨大的岩石,这岩石甚为奇特,在山壁中横凸而出,凸石底离地面尚有一丈余高,形成一处天然的石洞。

我心中暗道:天助我也,这石洞正是最好的避雨之处。

我跃下石梯道,往那块石洞奔去,待我跑到那里,小雨已然转为瓢泼大雨。我轻轻的吁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实在侥幸,可我一转身,整个人却愣了一愣。

原来我并非唯一侥幸之人,这石洞早已有人捷足先登。

只见眼前一个老婆婆,悠然坐在一截长长的黑木头上,一边翘着腿一边抽着烟。她盘着高高的发髻,面目苍老,穿着客家畲族蓝黑色的旧衣。

我与他一同避雨,与她寒暄了两句,她却不回应我,然后她自顾自抽完了烟,随手将烟杆子往那截黑木上敲了几下,似乎想要抖尽烟锅子的烟灰,或许用力太大,她一个不留神,竟然将烟杆子甩了出去,落在石洞口的不远处。

烟杆子落在那里,她却转过头来看了看我,神色波澜不惊。

我心想,人家好歹是长辈,这是明摆着要我代劳嘛!

我朝她笑了一笑,指着那烟杆子问:“婆婆,您是要我去给您捡回来吗?”

她点了点头,我就跑出去,弯腰拾起那个烟杆子,可我一回头,顿时惊得愣住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老婆婆竟然不见了,只剩下那截空空的黑木头。我是以为她是不留意摔倒了,于是紧忙四下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我又想,莫不是见雨停了,婆婆已经先走一步了?

想到这里,我紧忙走出去,大声问道:“婆婆,你是不是走了?”

周围只剩余音袅袅的回响,除此之外雨后的林子里毫无动静。

待我再次回到那石洞,又是一惊。

只见眼前的石洞,那截巨大的黑木头竟然也消失不见了。

我起初还以为走错了地方,直到我走近细细一看,那方才避雨之处还有一撮燃尽的烟灰,而原来的那截黑木所在之处,山石上青黄的苔藓都已剥落,我心中一凛,觉得脑后冷飕飕的,只觉得一阵阴风刮过,我紧忙回头一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只有石檐上滴落的雨滴,“啪嗒”“啪嗒”的落在地上。

此时此刻,我只感觉到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怪异,但又说不清为什么,我见外面雨已经停了,不再胡思乱想,紧忙走出洞口攀上石梯道,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山下赶去。

半个时辰我就下了石径岭,在五里村正好赶上一辆去县城的骡车,我就搭了个顺风车,不到一个时辰我就赶到了县城,可我还是恼了,都是因为那场雨,紧赶慢赶还是误了午饭的时辰,我便迈开大脚一路小跑,一刻钟跑到南门陆府大门,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

我低头就往家门闯,门口有个家丁一把就把我给拦了下来。

“哎,等会!你干什么的,懂不懂规矩啊?”

我喘着气道:“我回家呢!”

“你谁啊?回什么家啊?没看到这是本县陆老爷的府邸吗?”这家丁不拿正眼看我,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我笑了,毕竟我离家快一年了,看来我娘挑人的毛病一点都没改,陆府中的下人又换了一茬了,这家丁不认得我也在理。

我把气喘匀了才正声说:“这样吧!你找管家蓝伯出来,我有话要说。”

“呦呵,”这家丁讪笑道:“就你,还要见蓝管家,你下辈子吧!啊?”

我见这人左右都说不通,就挺起腰板要往里硬闯进去,这家丁虎背熊腰的一把将我给抱住了,使劲喊道:“还想耍横!今天爷爷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进去!”

我被这大汉给搂得都快要翻白眼了,这时候传来一声娇喝。

“快松开手!”

我就见到一个俏丫头奔到面前,一巴掌扇在这家丁的脸上!

这家丁吃了这亏却不生气,反而低下头来赔笑道:“秀姐姐有什么吩咐啊?您尽管说!”

这丫头正是我娘的贴身丫头,名唤小秀,她指了指我,冲着这家丁骂道:“还不快让这人进去!”

这家丁捂着脸说:“秀姐姐您让这些闲杂人等进府,蓝管家要责问下来,小的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个人呀,你们还非得让他进去不成!”小秀叉着腰一副气鼓鼓的模样。

“为什么呀?”这家丁讶异了。

小秀看了看我,我却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噗呲一下笑出声来,伸出手指数落起家丁来了。

“你们要不让他进去啊,明天生辰喜宴就没寿星公啦!”

“啊?”这家丁直愣愣地看着我,整个人呆若木鸡。

小秀看着我巧笑嫣然,一把挽起我的袖子就往里面跑,我紧忙说:“急什么呀?秀儿你慢点。”

小秀兴奋地大喊:“夫人,少爷回来啦!少爷他真的回来啦!”

第四章:我的死党和我的冤家

小秀挽着我,一时满面春风,家中不少下人都是新面孔,从来也没见过我的模样,听到这丫头片子喊着“少爷回来啦”,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上的活,纷纷的围了过来看热闹。

我前脚刚一进大厅,就见到我娘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转了出来,于是喜不自禁地喊道:“娘,我回来啦。”

我娘见到我一脸慈爱,当场喜极而泣:“儿啊,娘盼星星盼月亮的,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啦!”

我拉着我娘坐下来,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笑着说:“娘,我回来了,这是好事呀,你哭什么嘛。”

我娘说:“让娘好好看看,啧啧,你二叔也真是狠心,自个的亲侄儿,竟能这般折腾,大过年的团圆饭也不让你回来吃,这叫什么话嘛!”

我说:“娘,我没事,在商帮里又不缺吃又不缺穿的,二叔对我好着呢。”

我娘摸着我的脸叹道:“你看看你,脸也晒黑了,人也瘦了,真是教娘心疼。”

我笑着说:“娘,我如今也长大了嘛!好了,不说别的了,我可有个十万火急的要紧事要先说。”

见我火急火燎的,我娘便问:“什么事这么着急上火的呀?你有话就赶紧说吧。”

我故作神秘,小小声地问:“娘,家里还有饭吗,我饿了……”

我娘一听这个噗呲一下笑了。

“哎呀看把你给饿的。”

“小秀啊,赶紧叫伙房厨子做几个拿手的热菜,快点端上来,让你们少爷饿坏了可不成。”

不一会儿,饭菜就端了上来,我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碗饭,吃好了我摸了摸油腻腻的嘴,这时候门口围着的家丁们一阵纷乱,就听见有人大声喊:“借过借过!”

还没等话音落下,就见到一个秃头和尚从人堆里面冒了出来。

这和尚见着我娘一点礼数都没有,张口就问:“大姨,还有饭吗?我可真饿了。”

我见到他却立马笑了:“好嘛,感情今天咱们哥俩好了,都是来要饭的了。”

这和尚摸了摸自个光秃秃的头,冲我咧着嘴笑。

我娘却白了我一眼,嗔怪道:“要什么饭?不学好!净说些不吉利的话。”

我转头跟小秀说:“小秀啊,叫厨子先加两个热菜,然后把红烧蹄膀炖烂了也给端上来。记住喽,要用盆装的啊,我怕你们表少爷不够吃啊。”

这和尚一屁股坐了下来,把我递给他的筷子一把抢了过去。

“我去你的!还一盆!你当我是猪啊!”

我讪笑道:“你不属猪谁属猪啊?”

这和尚夹了个包子咬了半口,翻了我一个大白眼:“你可别恼我啊。我的大表哥,你也属猪!”

我头也不回,一边吃一边唠叨:“说吧!昨晚上输多少了?”

这和尚更是一副无所谓的腔调,吃得比我还起劲,“也没多少,就两块大洋……”

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撇嘴道:“我说李小花,你能不能学点好啊?别让我二姨操心行吗?”

李小花紧忙摆了摆手,囫囵着嘴道:”打住打住!吃饭要紧!先吃饭,你看这肉可真香!“

他一边吃一边找碗,但见桌上一时间没有空碗,竟把我的抢了过去。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是我的碗!”

他却不管不顾的大口吃了起来。

这个酒肉和尚是我二姨的独子,与我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得不能再铁的兄弟了。

我二姨给他起了个名叫李小花,各位可能要奇怪,一个男的,为何要起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诨名呢?

这要怪他爹!

他爹名叫李世良,二十年前可是我们南武县首屈一指的富户,这李世良别的都好,可有个不良嗜好,而这个嗜好也最终要了他自个的性命。

他嗜赌如命,成日混在赌坊,家财散尽落了个一贫如洗,最后连位于红东传了五代的李家大宅都没保住。

有一日夜里,他被债主追债追得走投无路,竟然一个猛子扎进了平川河,那时候正是涨水的时节,人跳下去就没上来了。

第二天在下游的泥滩上找着了,可人早就断气了,可怜我二姨当时还怀着孩子,就那样跪在泥滩上哭得是稀里哗啦一塌糊涂。

人死的就死了罢,算一了百了,可活着的就要遭罪了。

我二姨当时连名分都没有,可那些债主却拿着字据改向我二姨追债了。

一堆人不依不饶的都说二姨怀了李家的种,这李家在红东还有一片祖传的桃林,都说无论如何得等孩子生下来,然后把手印按了,把地契给当了,可那片桃林早十多年就荒了,一大片荒地值个屁钱,我二姨哪里能指望这个呀!她是怕孩子生下来就遭罪啊!

她又是个要脸面的人,不敢找我娘,怕我娘数落她,她更怕见我爹,怕我爹看轻她……

当时她就一个人浑浑噩噩的在平川河边晃悠,心里是一片苦楚,于是跳了河……

其实她也不是真想跳河,她后来还跟我娘埋怨过这事情,说当时雨天路滑,她又饿得头晕眼花,没留神竟然一个踉跄就掉河里了。

她不会水啊,就在水里上下浮沉,扑腾着乱喊。

此时正好有个挑夫路过,这人一见有人落水,二话不说一个猛子就扎进去,千辛万苦地把她救了上来。

这救她之人,是均庆寺一位的火头和尚,名叫法济,他见我二姨当时累的如同一滩烂泥,赶紧一问,问完就急了,人都两天没吃东西了,所幸他挑着的担子里有些剩下的馒头,紧忙拿出来给我二姨,我二姨连着泥浆一阵狼吞虎咽。

法济和尚见她一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如此想不开,于是就问她缘由。

我二姨心里苦楚,见有人问起,便将自己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跟法济和尚说了。

法济听完了就劝她:“女施主,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小僧是方外之人,本不应牵扯这这红尘俗事……”

“你等会儿……”二姨打断了法济的话,两眼渐渐地亮了。

“你……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法济愣了一愣,被我二姨盯得心里发毛,于是结结巴巴说:“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

“不是这个,后面那句……”二姨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法纪翻着白眼呐呐念道:“不应牵扯这红尘俗事……”

“对啦!就是这个!”我二姨“唰”的一把跳将起来,喜出望外地吼道:“这下可算是有救啦!”

好家伙!我二姨这声吼得!她自个才刚捞上来呢,法济差点没给她吓河里去了。

后来就是二姨缠着法济,跟着去均庆寺落了脚,那均庆寺是方外之地,债主们也不好上门骚扰,于是她就安安心心地在均庆寺住了下来,然后把孩子生了下来。

为了躲债,二姨开始胡说八道了。

她不仅跟债主们说孩子夭折了,还给孩子随便起了“小花”这个不男不女的诨名。那些债主们哪里会料到,这个成天在寺院门口田头上玩的叫“小花”的“姑娘”,竟然就是李世良的遗腹子呢!

后来法济和尚拗不过我二姨苦苦哀求,等小花六岁时,亲自给他剃度,根据临济宗“惟传法印,正悟会融”的次序,给李小花起了一个印字辈的法号,叫做“印智”,我二姨一听这个法号,当场是喜出望外大声叫好。

为什么呢?

这印智,不就是“银子”吗?

我二姨天生就是个贪财之人,她原本是我外公有意许配给我爹的,可没成想她看不上我爹,嫌弃我爹穷,跟了富家公子李世良了,可那成想受了牵累,这一辈子都缺银子了呢!

如今她见了“银子”,能不高兴吗?

还有件事说巧不巧,李小花居然是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就晚了我半个时辰。义结金兰时不是有句话叫“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吗?这下好了,我俩连结拜都省了。

从今以后,他就是我最铁的哥们了。

他小时候还是住在寺庙里的,日子过得清苦却也快意。

他师父法济和尚是个火头和尚,在均庆寺就是一打杂的,加上他秉持临济宗随性顿悟的佛理,因此对我这表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我看来,他不是不管,而是完全不管,甩手掌柜一个,把我表弟就当牛一样放养了。

后来李小花除了念经不会,吃喝赌那是一应俱全啊,而且他还得了他爹李世良一个天大的好处。

各位可能要奇怪了,一个死鬼老爹,能给他面都没见过的儿子什么好处呢?

这李世良啊,听我二姨唠叨时说过,那是丰神俊朗貌似潘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啊……要不然她也不会被迷得神魂颠倒,死活不肯嫁给我爹了。

而李小花就得了这点好处,人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可长得可是真俊呐!

整个南武县他的相貌要是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了!

他招惹姑娘的本事更是一流,得了个外号,人称“花花和尚”,好家伙!鲁智深才叫“花和尚”呢,你一个屁大点的娃娃还比人家梁山好汉多一个“花”字!单就这一点,就足以令我甘拜下风了。

南武县的乡民要是听说他来了,家里凡是有姑娘的,都赶紧关紧门户,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他从哪个缝隙里冒出来,一个眼神就把自家姑娘拐跑喽。

现如今呢,这俊俏的“花花和尚”正趴在我家的八仙桌上,吃得是满嘴流油。

这时候小秀端了两盘菜上来,笑嘻嘻地对我说:“少爷,这几日老爷可是高兴呢,上个月就托人给二老爷捎信了,说是无论如何都得给您放个假,您这个时辰回来可算是赶得巧了,晚间家里请了戏班子来,都是龙岩府的名角呢!”

李小花埋汰我说:“你看看,人同命不同!你说你上辈子烧什么高香了呀?怎么投的胎啊?怎么我就没这个命呢!”

我夹起一块油滋滋的大蹄膀,一把塞到李小花碗里。

“就这个还塞不住你的嘴,你就吃你的肉去吧!”

李小花一口咬住蹄膀,大口嚼得唾沫星子横飞,要不是人长得俊俏,还真跟头猪似的,我娘和周围的家丁丫鬟们见了,笑得是一时间东倒西歪。

晚些时候我爹从药材铺回来了,我娘一早就交代我了,尽管满是不情愿,我还是硬着头皮过去听他唠叨。随后我陪着他们一同用了晚饭,到了晚间又跟李小花、小秀他们一边看戏一边喝茶吃果子。茶喝多了就想要上茅厕,我见家丁丫鬟们看戏看得入迷,也不想扫大伙的兴致,于是便自己去找茅厕。

我娘特别迷信,信佛信道也信天主教,听了那些和尚道士们胡说,就喜欢改园子,而自我去年离家之后,这园子果然又改了不少,我憋着一泡尿四下走了一圈居然找不着茅厕了,急得到处跑,一跑居然跑到后院来了,我正着急上火呢,却见到眼前不远处有个大屋子里正亮着灯,于是急忙跑到那门口,到了门口才看到里头有四五个大灶头,此地居然是后厨的伙房。

我急忙问:“有人吗?劳驾问问这茅厕在哪啊?”

伙房里亮堂堂的却没一个人影,我见到那伙房后门半掩着,急忙跑过去拉开一看,只见几步远有一堵墙,墙下有个木桶,我这时候都快被尿给憋死了,见四下没有人影,急忙大跨几步上去,掏出老二对着那木桶就尿了出来,哆啦啦的热乎乎一泡尿出来,别提有多爽!

我深深地吁了口气,全身都松弛下来了,就在这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

吓得我当场愣在那里!

我紧顺着声音一看,只见墙根上站了一个小姑娘,正捂着脸跺着脚呢。我愣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腚呢,急忙把裤头拉了起来!

一边系着裤带,我一边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姑娘却指着我骂道:“你……你不要脸!”

娇滴滴的声音又气又羞。

我的冤家哟……我招谁惹谁了我?

第五章:少爷出身丫头的命

这姑娘冲我劈头盖脸的骂:“你……你天打雷劈你!”

我一听这狠话心里就憋屈了,急忙争辩起来:“你个姑娘家,话说得可真难听!我真不是有心的,我方才喊了,可没人应我呀!”

这姑娘捂着眼睛,指了指那个木桶说:“这些都是今日的剩饭,你糟蹋粮食!我娘说凡是糟蹋粮食的人,老天爷是要天打雷劈的呀!”

我紧忙低头一看,这时才发现木桶中盛着米饭,原来这里面都是伙房里剩下的饭菜,而刚才我那泡热乎乎的尿,可是一滴不剩的全给添了进去了,我顿时觉得满心愧疚,挠了挠后脑勺苦笑:“我真不是有心的。”

她似乎也没再生气了,支吾着问我:“你裤子穿好了没?”

我赶紧把裤腰带系紧,“好了,好了!你睁开眼吧。”

这姑娘慢慢地移开手来,先是愣了一愣,冲我上下打量了片刻,“你是……福生少爷?”

我听了也发蒙,将这姑娘左右看了个仔细,“你是……阿兰姑娘?”

姑娘露出了腼腆的笑,背起手来点了点头,一脸的稚气未脱。

见她这副憨娇的模样,我也笑了。

看来我没猜错!

去年离家时这丫头还只有我腰边这么高呢,没想到一年不见,竟然已经够着我的肩膀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这丫头长得可真够快的,不仅个子高了,人也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而我之所以认得她呢,是因为她不是别人,正是韩婶唯一的女儿。

她名叫石兰,大概是十三岁了,平日里都呆在离我家五里外的天主教堂,我头一回见她时,她还是个小姑娘呢,拿着比她高两个头的大扫帚,在白德真修女的吆喝下,正吃力地打扫着育婴堂。

这伙房里的杂活也是一点也不轻松的,几十号人的碗筷,一大家子要用的柴火,平日里都由韩婶来干的,这小丫头顶多帮衬着做些零碎,也不知怎么着今日只见到她一个人,我觉得很是奇怪,于是就问:“这里的杂活可不少呢!你个小丫头吃得消吗?怎么没见你娘呢?”

阿兰抹了抹头上的汗说:“上个月白修女去了汀州,育婴堂里也没有其他人手,我娘要留下来照看孩子们,可这后厨的杂活也不少,每日还要收剩饭,我就替我娘来这帮忙了。”

一说到韩婶,我就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脖子上的墨玉,想起了她三番两次帮我驱邪的事,如今都快一年没见面了,也不知道近况如何,心中挂念得很,我张口便问:“你娘还好吧?”

阿兰点头说:“谢谢少爷关心,我娘很好,就是……”

这丫头话说了半截就止住了,我一听还以为韩婶出什么事了,急忙问:“就是什么?你娘出事了吗?快说!”

我着急上火呢,她却慢悠悠指着木桶说:“就是这些饭菜可惜了!加些水熬成一锅粥,够教堂里的孩子们吃两天呢!”

我一听这个顿时松了口气了,一摆手说:“嗨!我还以为你说什么呢!我等会叫厨子再给你烧一锅不就行了嘛!”

阿兰听了眉头一皱,“不成不成!这怎么成呢?”

我还以为这丫头想要钱,于是说:“你要是嫌拿着饭菜麻烦,我给你一块大洋好吧?”

阿兰一听更急了,“不成不成!这更不成!我娘说我们受了陆家的大恩,在陆府干活都是我们心甘情愿的,我们分文都不能取!就要些剩饭就成。”

“可你眼下不要新鲜饭菜,又不要钱,”我笑着问她:“那你想要什么?”

阿兰想了一想,憨态可掬地掰起了衣角,“明日是少爷您的生辰喜宴,今日没有剩饭了,明日总该有的,奴婢不敢劳烦少爷操心,奴婢自己收拾收拾就好了。”

我白了她一眼:“真是的,要我说你什么好呢?府里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实诚的姑娘!”

阿兰腼腆一笑,接着一怔,突然跺脚道:“哎呀!净顾着跟少爷你说话了,我碗也没有洗!柴也没有劈!晚了回去娘又要骂我了。”说罢,转身就要去干活。

我一听这个就有了主意,急忙喊她:“等会!”

她立马停住脚步,怔怔地看我。

我说:“我把你的饭菜糟蹋了,总要给你个补偿,你看这样可好?你去洗碗,那个柴火我帮你劈了。”

阿兰说:“那怎么成!少爷您金贵着呢!”

“好了,别废话了,”我张口就问:“那些柴火在哪?”

阿兰见推脱不开,无奈地转到墙后,伸手指了指后面,我跟着过去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眼前码着的木头堆积如山,惊得我瞠目结舌,“这么多!”

阿兰也不知哪里顺出一柄斧头,麻利地塞到我手里,“少爷,给你斧子!”

这小丫头水灵灵的眼睛正盯着我看,一脸的天真无邪人畜无害,我却暗暗叫苦,小姑奶奶你是成心的是吧?

可眼下的情形,我是想跑也是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好!本少爷帮你!”

我接过斧子,手起刀落,“噗”的一声,把眼前的一截木头狠狠地劈成两半。

?????前院戏台上的戏一场接着一场!我就隐约听见热闹的锣鼓铿锵响,可眼下还得劈柴……

我又隐约听见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声,不由地想起李小花来了,这死和尚一定在吃西瓜了,冰凉凉的西瓜呦,他可是啃得一块又一块了吧,可眼下还得劈柴……

哗啦啦……那是倒花生壳的声音吧?哎呦我的妈呦,岩前的烤花生又香甜又酥脆,臭和尚一定吃得正欢呢!可眼下还得劈柴……

直到曲终人散,前院的戏台空空如也,我才叉着腰,蹒跚地走在回廊里,两条腿抖得跟面条似得。

当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浑身酸痛,李小花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正麻利的折腾着我的四肢,“怎么样?看看花爷的功夫!怎么样!”

我瞟了他一眼,两眼无神,他却跟打了鸡血似的,“那马来佬说这是马杀鸡!花爷我头一回可松快了!立马虚心求教,如今正好一显身手!”

我痛得咬牙切齿,五官都快要变形了,哼哼唧唧憋了半晌。

李小花一边给我按着一边嘟哝着:“可是说来也怪啊!你说你出去撒泡尿的功夫,回来居然都抽筋了!我就纳闷了,你说你这泡尿,那该有多么的惊天动地啊!”

我的脸皮抖了一抖。

“咳!一言难尽呐……”

当天夜里这和尚也懒得回房了,赖在我床上硬是跟我挤了一晚上。

真别说,这臭和尚可真不是省油的灯,前半夜打呼噜,后半夜放臭屁,折腾了我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见到我娘喜滋滋地来到我房里,一旁的小秀捧着个红漆托盘,笑得跟朵花似的。

我娘二话不说,掀开漆盘上盖的红布,取出一个物件就往我脖子上挂。

当时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我娘拉起身来由得她折腾。

待我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脖子上正挂着一个足金的长命锁,个头可真大,估摸有一两重了,旁边的李小花也醒了,一双眼睛巴巴地盯着我胸前看,哈喇子流得都快掉被子上了。

我瞧他这幅钻钱眼里的模样,张口就说:“别看了!你要就给你!别一副馋兮兮的模样,叫外人见了还以为你是看上我了呢!”

李小花听完我的话,两手直挺挺一伸,立马拽住我脖子上的长命锁,死活也不撒手了。

我被他勒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急忙挣扎着说:“等会,你先松手!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什么事都行!你说话算话!”李小花死死抓住金锁,魔怔了一般。

“你决计不能把这玩意拿去当了,你先应了我再说。”我与这臭和尚手脚纠缠在一块,床上的被子都快拧成麻花了。

我娘实在瞧不下去了,伸出手来朝我俩屁股上各打了一巴掌,“争什么争!你们兄弟俩都有!”

说罢,她转头从漆盘里又取出一个长命锁来,把李小花使劲拉了过来,二话不说就给他挂脖子上了。

要说我娘可真是有心,这两副金锁打得是一模一样,分量看来丝毫不差。

李小花捧着金锁,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娘,两眼泪汪汪的。

“大姨!从今后你就不是我大姨了!”

我娘一听这话,白了他一眼,“你这孩子也忒不会说话了!我不是你大姨谁是你大姨呀?”

李小花噙着泪说:“你不是我大姨,从今后你就是我亲娘了!”

说罢这和尚就滚下床去了,死活要给我娘磕头行礼。

我娘是一边拦着一边笑。

“你这孩子,真是心里实诚,嘴又甜,叫人疼……”

我见了和尚这幅表情,翻了白眼吐了吐舌头。

你就装吧!李小花!臭和尚!我才懒得理你呢!

我摸了摸自个胸前,脸上是高兴,心里更多的却是苦恼。

原来我脖子上一直都挂着那块方形墨玉,如今又加了一块一两重的金锁,说实在的,真的怪别扭的!我左摆右放都不舒坦,于是就想要把金锁摘下来,我娘见了赶紧说:“小祖宗!这长命金锁可摘不得,灵洞山的师父们说了,摘了可要折寿的!”

我冲我娘嚷道:“我脖子上还挂着这块玉呢,再加块金锁实在是别扭。”

我娘拎起那块墨玉凑近一看,说:“这是个什么破玩意!品相又差,还不赶紧换了!”

说罢她就要给我取下来,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韩婶跟我说的话。

一年前,那时我还在猪圈里刚刚恢复神智,韩婶将墨玉按在我的胸前,对我说:“你要切记,从今以后,你万万不能把这墨玉摘下,一定要形影不离,它会保你平安……”

想到这话,我赶紧按住墨玉,冲我娘嚷道:“好了好了,我不摘了还不行吗?”

“这才乖嘛!你这孩子也真是,就爱折腾!”我娘端起另一个托盘,“这里还有两身衣服,你们起身就穿上吧,看看合不合身。”

“前院里还有不少事,你们自个忙吧!”

我娘将托盘放在我的茶案上,领着小秀就走了。

我听着庭院里隐约传来了热闹的声音,赶紧招呼李小花一块穿衣服,我娘也真的是细心,给我和小花一人做了这一身新衣服,真是合身。不过穿衣服的时候我还是嫌金锁挂着别扭,趁着我娘不在,我把金锁摘了丢在抽屉里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心里不知不觉地就选择了相信韩婶,所以尽管那块墨玉品相极差,可我还是带着出门了。

就剩李小花这个秃头和尚带着串佛珠,又挂了块大金锁,穿着新衣服人五人六的,逢人就在那尽显摆,说什么和尚挂金锁,活到九十九!

我呸!臭和尚就会胡说八道!一副不伦不类的模样,叫你师父法济见了,准保让你跪在佛堂里,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好歹他也算是我同命兄弟,生辰八字都一模一样的,我也不能小心眼不是?都由着他吧,他好我也好!

这一日从午间开始,陆府的宾客是络绎不绝,流水席一桌接着一桌,除了我爹领着我给重要宾客见礼,我和李小花两人是一阵胡吃海喝,疯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我拉着李小花去了趟凝香小筑,但是璧君姐姐并没有在家,听管事的乌伯说了,说是璧君姐姐尚在潮州主理姚家酒行的事,我也不好多问,就是快一年没见着面了,怪想的,如今看来又要往后拖了,我想起来心里就是一阵懊恼,可也没有办法,只好跟李小花倒头回家继续胡吃海喝。

到了晚上躺在床上,我掰着指头数了一数,想起明天就是九月二十二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三天的大假,转眼就要到头了,而二叔的话如今似乎仍在耳边回响。

“九月二十二,咱们商队就要启程前往会昌,你务必要在晌午前赶回来,不回来我可饶不了你啊!”

一想起二叔的话,我立马就能想到他的一张黑脸,还有他腰上的那柄铁扇,身子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好在临睡前我早早就嘱咐了添寿明日一大早可要记得叫我,所以我就安心入睡了。

没想到我这心里装着事,半点功夫也没耽误,第二天到了卯时我自然醒了,天蒙蒙亮起了一个大早,我洗漱后拿着打好的包袱转到前院,正想着要不要跟娘告个别,却居然撞见了一个瘟神。

这瘟神名叫钟光耀,是东留民团司令何彭龄的狗腿子。

东留乡北通江西南下广东,自古以来就有四墟百店,是商队停驿歇脚的中转地,我家的仁泰商行也是如此,一年中有一半的日子都呆在东留。

虽然我家财大气粗,可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东留乡的地头蛇就是何彭龄所在的何家。

何家久居东留,乃是南武县三世豪族,何彭龄在何家排行老四,手底下聚有子弟二十多人,又有百十来条枪,仗着手里有枪是横行无忌鱼肉乡里,就连我二叔都要给他几分颜面。

我见管家蓝友全从前厅出来,一路低头陪笑把钟光耀送出了家门,然后就见他转回来,见四下无人就猫在大门边上数着手里的几块银元,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我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这老混蛋没憋什么好屁,准是吃里扒外又贪钱了。

好在我家底子厚,也不在乎这些小猫小狗贪几块钱,但我一时间玩兴大发,蹑手蹑脚地猫了过去,躲在蓝友全身后,趁着他没留意猛地跳出来暴喝一声。

“贼子哪里走!”

蓝友全吓得手里一抖,几块银元哐当一下全掉了出来,整个人是立马瘫倒在地,就差没有抱头鼠窜了,我见了他这副怂包模样,顿时笑得东倒西歪,“全叔,你胆子也忒小了吧!”

蓝友全回过神来才发现是我,摸着胸口喘着气道:“你能不吓人了吗?你叔我就是有九条命也被你给吓没了!”

他紧忙将地上的银元捡了起来,抬头看了看我,转身就想走,我却伸手一拦,笑嘻嘻道:“唉全叔,你别着急走啊!”

蓝友全苦着脸说:“少爷啊!你全叔我事多,啊?这个一家老小还张罗着吃饭呢!你别拦着我呀!”

我小声问:“方才我瞧见钟光耀了!这个狗腿子大清早的来咱家干嘛?”

“还能干嘛?”蓝友全一副不耐烦的模样,“要钱呗!”

“要钱?”我听了就纳闷了,“要什么钱?”

蓝友全左右打量了片刻,见四下无人才将我拉到一旁:“钟光耀说这几日城外**闹得凶,去往石径岭的路被东留民团给封了!一时半会通行不得!老爷怕货物运不出去,就赶紧找他疏通疏通。”

“什么!”我一听这个傻了眼了,原来自己一大早起来忙乎看来是白瞎了!

石径岭的路要是被封了,赶早回东留的事就算泡汤了!

今天晌午要是赶不回东留,将来见了二叔我挨顿打就算了,我就怕挺不起这腰杆了!

“不成,不成!”我摇头道:“我今日应承了二叔,要在晌午前赶回东留的,怎么可以言而无信呢?”

蓝友全摇头苦笑道:“我说少爷啊,这几日城里城外都听见打枪了,你这一大清早就要出门,这不是要惹事嘛!让老夫人看见了可是不好!老爷要是看见了更是要责罚我的!”

我当时又气又急,随口应道:“我爹?我才不管他呢!他也管不着我!我今日就要回东留!”

“好你个不肖子!你爹我还管不着你了!”大门口传来一声怒喝,我紧忙回头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我爹背着双手正站在门口,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蓝友全紧忙低头致礼道:“老爷。”

“嗯。”我爹点了点头,转头又盯着我看。

我低下头吐了吐舌头,心中暗暗叫苦:乖乖,我可真是少爷出身丫头的命!想什么什么没有!怕什么什么就来!

第六章:天底下最好玩的两样东西

“爹……”我呐呐道。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我爹冷冷扫了我一眼,语气颇为严厉。

“你都十六岁了,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不懂事!这几日兵荒马乱的,你立即回房,读你的书,写你的字,晚些我会过来检视!”

我就是再胡闹,在我爹面前都永远是只猫,眼下只好默默低头听着,半个字也不敢争辩。

一旁的蓝友全见我吃了个这个哑巴亏,似乎想要打个圆场,只听他插了一句:“老爷,您这是要出门?”

我爹神情略显忧虑,点头道:“是啊!民团拦路故设困局,虽已化解,但毕竟耽搁了一日功夫。江西和顺药行是老主顾,此次供货半点也耽搁不得。”

“方才我思量了许久,想到药材铺那边的新货尚未品鉴,千万可不要再出差错,因此决定前去看看!”

蓝友全在一旁劝慰道:“老爷,钟光耀那边既然已经打点清楚,东留民团必然不会多加阻挠!老爷还请宽心!”

“嗯,”我爹点了点头,又吩咐道:“这几日**袭扰南武,怕是无事生非!我出门后宅门紧闭,不许家中老少外出。”

我一听宅门紧闭不许外出,心里想到回东留这事眼看要跑汤了,不由得焦虑起来,支支吾吾道:“爹,我……”

“闭嘴!”我爹指着我厉声说道:“尤其是你,不准外出。”

“蓝友全!”

“老爷。”蓝友全紧忙应道。

“少爷今日书房禁闭,除了笔墨纸砚和三餐茶食,一个苍蝇也别给我放进去!”我爹说完这话扭头就走。

而此时门口骡车已然齐备,添丁添财早已候在一旁,只见我爹两步登车,身子一猫,帘子一卸,动作迅捷,全无年迈之态,连我说话的半分空隙也没给,直到呦呵声起,尘土滚滚,片刻便扬长而去。

只留下我张着大嘴留着哈喇子还在发愣。

“是,老爷您放心!老爷您慢走!”

蓝友全冲着马车深深鞠了一躬,再缓缓转过头来,笑容可掬地冲我伸个了个手势。

“少爷,您请吧!”

我这时才回过神来,没好气的说:“全叔,你属龙的吧!”

蓝友全一听笑了。

“呦呵少爷,您还算命呐!你叔我还真属龙!”

“对,你属龙……”我吐了吐舌头,没好气地说:“你属变色龙的!你个墙头草!你哪边强就往哪边倒!”

这话喷了蓝友全一脸的唾沫,可他也不生气,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我也无可奈何,只好悻悻然回书房呆着。

我书房窗户正对着后院的小花圃,稀疏的种着几片吉梗和薄荷。

九月吉梗正值开花,在葱绿色的浅草里面探出头来,浅紫色的一片一片,朵朵如同小铃铛在风里摇摆,只差了没有清脆的银铃之声,于是沉默静谧的如同一幅精致的画卷。

可惜了这样的小景致了,我此时全无半分心情。

书房门口叫家丁们上了锁了,我愣愣的吃了两块桂花糕,喝了半壶茶,拎着把团花锦扇站在窗口扇了半天风,总算是把气给消了下去,就在这时候我突然眼前一亮!

只见一个姑娘挽着篮子从一旁的石园走了出来,弯下腰就在小花圃里面拾缀了起来,她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身上原本月牙色的短袄早已洗的发白,略显宽大,几块补丁点缀其间,简朴而齐整。

她的袖口早已高高挽起,露出的手臂虽然有些黝黑,但却伶俐快捷,只见她的手指在花朵之间游走,片刻便有几片绿叶落入篮子里,起落有致,一时间美不胜收。

我心里头冒出一个鬼主意来,笑着大声招呼道:“唉!唉!阿兰!”

原来这姑娘是就前两天夜里害我劈了一夜柴的阿兰。

只见她懵懵懂懂回过头来,张望了片刻才发现站在书房窗口的我,讶异了半响,歪着头指了指自己,呐呐地问道:“少爷?你是叫我吗?”

我摇了摇扇子,点头笑道:“是啊!你在干啥呢?”

阿兰低头看了看篮子中的物品,冲我甜甜一笑。

“少爷,我摘些薄荷回去,在教堂里面用得着,我娘说是可以驱蚊虫!”

我左右张望了片刻,见四下再无其他人等,便冲着阿兰招呼道:“你过来!你到我窗户下边来!”

我好歹也是陆家大少爷嘛!少爷发话,下人又怎敢不听呢?

就见这小姑娘挎着篮子怯生生的走了过来,我满脸堆笑地拿扇子招摇着,嘴里嘀咕着:“哎,过来过来……”

待阿兰走到我窗前,我却将笑脸猛的一收,换了副凶狠的表情,指着她骂道:“好你个阿兰!你竟敢偷家里的东西!”

阿兰显然被我这招给吓着了,急忙摇头道:“少爷!我就是摘些薄荷,我没有偷家里的东西!”

“你还嘴硬!”

我气鼓鼓地说:“我来问你,这院子是我家的吗?”

阿兰低头答道:“是。”

我又问:“院子里种的东西是我家的吗?”

阿兰又答:“是。”

我再问:“那你摘这些薄荷,经过我许可了吗?”

“没有……”阿兰急忙辩解道:“只是这些薄荷都是园圃里面另长的,前几日下了雨来还烂了一大片呢!我见烂了可惜,故而摘了些!”

“废话!你不经许可,私下拿走我家的东西,就是偷窃行为!该当何罪啊?”

我嘴上半点也不饶人,心里头却是暗自窃喜,好嘛!叫你这小丫头害我劈了一夜的柴,如今报应来了吧!

阿兰自知理亏,此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由得扭扭捏捏了起来。

“奴婢知罪……”

我见了暗暗偷笑,却又假作正经道:“这倒也不是非要说你有罪……我说我许可你摘薄荷了,不就行了嘛?”

阿兰低头支吾道:“请少爷许可奴婢摘些薄荷,奴婢谢谢少爷了……”

“那你要如何谢我呀?”我笑眯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紧紧地盯着这头误入狼群的小羊羔。

阿兰不知如何作答,一张怯生生的小脸憋得透不气起来,只见她不断摇头,神情慌乱不已。

我则在一旁幸灾乐祸,笑嘻嘻的说:“那你就以身相许吧……嘿嘿……”

嘴角的哈喇子都流了一地了。

阿兰一听这个,两朵红霞飞上脸颊,顿时满脸着了火一般!

“好了……”我把嘴边的哈喇子一收,笑道:“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阿兰一听,顿时松了口气,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摸着心口小声埋怨起来:“少爷您真是的,尽拿奴婢开玩笑!”

我恢复了正经模样,转而小声说:“阿兰,你帮我个忙呗!”

阿兰听我这样说,虽然觉得有些讶异,但仍是规规矩矩回了一句。

“少爷有事您尽管吩咐就是!”

我想了想才开口问道:“你在后院做了帮工已经有些日子了吧!那伙房有后门是吗?”

阿兰点头答道:“为了平日里果蔬家禽进出方便,也为了收拾下水和泔水,伙房确有后门。不知少爷你要做些什么呢?”

“今日放我出去!我要去东留找我二叔!”我一本正经的说道。

“啊?”阿兰听了呆了半响,然后不断摇头,只听她自言自语道:“不行不行……方才友全叔才交代今日府里上下不得外出!说是老爷的吩咐!少爷你万万不可出去!”

“你等我一会,”我吩咐了一句,转身回屋里捣鼓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待我回到窗前,两手各自拿了瓶酒一样的东西,二话不说便递到阿兰的眼前。

阿兰细细一看,只见瓶子上有些花花绿绿的彩纸,这些彩纸阿兰从未见过,只是上面的字她识得。

“明星牌花露水。”她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

这时候我说话了:“你方才不是要摘薄荷驱蚊虫吗?这是花露水,比薄荷叶要强多了,涂抹一些在肌肤上,管叫蚊虫不敢侵扰的!”

阿兰眼睛睁的大大的,第一回见这样的东西,觉得太稀罕了。

“这些花露水都送给你!我知道你用得着的!”

阿兰一听喜上眉梢来,紧忙接过我递过来的礼物,但东西一到手里,便觉的有些不对劲,还不等她开口询问,我已经抢先说道:“东西给你……只要你帮我出去!”

阿兰拿着东西不知如何处置,只好不断摇头,神情很是纠结。

“不成,不成,奴婢放少爷出去,老爷夫人知道了会责罚的!”

我却问道:“那阿兰你说,我平日里对你好不好?”

阿兰低下头来,一双眼眸盈盈闪动了起来。

“奴婢出身贫苦,平日里和阿娘在陆府中做些帮工。这些年来,少爷对奴婢很好,陆府上下对奴婢和阿娘都很好,奴婢心里都是知道的。”

这些话是她的心里话,说得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我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今日帮我出去!这些年来的恩情就算报了!这些东西你尽管拿去!就算是我给韩婶的,你们多明我会的育婴堂里也用的着!”

阿兰仍在犹豫不决,我却已经卷了袖子,翻过窗口一跃而下,拉着阿兰躲在园里好一会儿,见四下无人后才往伙房跑去。

半柱香之后,我们两人已经从伙房后门溜出。此时的我已经换了一身农户打扮,阿兰将一个包裹递给我,我一摸才发现是方才的两瓶花露水,顿时一个头两个大,纳闷着问道:“不是送给你了吗?怎么不收好呢?”

阿兰摇了摇头,说出一番话来,这番话说得分外恳切。

“奴婢方才糊涂,这些东西就算再好,怎赶得上老爷夫人还有少爷的恩情呢!奴婢不敢拿,少爷还是收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哑然失笑道:“真是的……陆府里就没见过你这么实诚的姑娘!”但见东西已经包裹好了,我们两人都已出府,自己不收也无处安置,于是再也不作他想,片刻便将包袱背好。

我正要向阿兰告辞,却见这小丫头咬着一截粗布,空出两手来,三下两下便将头上的辫子盘了起来,再用粗布扎紧,弯腰拾起一柄柴刀,别在后腰上,这些动作伶俐果断,令我眼前顿时一亮,愣了半天才开口问道:“我说阿兰,你这是要做什么呐?”

阿兰说道:“方才全叔说这几日**横行,想必这路上也不太平!既然少爷你是我私下带出来的,我就脱不了干系,我得跟着少爷你,无论如何都要保得少爷你的周全!”

“保你个狗屁周全!”我狠狠的刮了刮阿兰的小翘鼻子,摇了摇头笑道:“你个丫头片子才刚到我的肩膀高呢!心比天还大!”

阿兰巧笑嫣然,不再答话,她明白我也不会拒绝。

收拾妥当后我俩沿着陆家后院的墙根疾走,待走到拐角弯入岔口后,我才发现有一棵榕树,榕树下一个茶铺摆着几个茶碗。

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大爷正蹲在树荫下纳凉,只见他一边摇着大蒲扇一边咧着嘴笑。这老大爷见到阿兰时便大大咧咧的招呼起来了:“哟!阿兰姑娘你上完工啦?”

“是啊!梁爷爷!”阿兰甜甜笑道。

这梁大爷将蒲扇往榕树后一指,砸吧着嘴说道:“骡车在此!上下周全!姑娘尽管拿去就是!”

阿兰点头称谢道:“谢谢梁爷爷!”我绕到树后一看,才发现有一辆收拾下水的骡车正拴在岔枝上,这有骡车就太好了!

我喜上眉梢来,跟阿兰说:“你这回可帮了我大忙了!能省下一个时辰呢!你送我去石径岭下就成了!”

阿兰甜甜一笑,三下两下便将缰绳解了下来。

眼前这骡子“呼呼”打着粗气,似乎见到了自家主人异常欣喜。

此时我一副农户打扮,梁大爷也分辨不出到底是谁,讶异着问道:“阿兰姑娘,这是哪位啊?”

阿兰也不好挑明,只好低着头答道:“回爷爷的话,这是俺家表哥!”

梁大爷有些耳背,听得不明不白,说得糊里糊涂:“噢……是你家老公啊!”

阿兰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急忙辩解道:“爷爷,这是我家表哥!今日回乡晒谷子!”

梁大爷听的糊涂,答得更糊涂:“哦,你们回家生娃娃啦!”

“那敢情好!早些生好!早些生好!多子多福啊!”

这几句胡话,把阿兰羞的直跺脚,我偷偷一瞄,见她羞红着脸咿咿呀呀应承着,说的是什么东西我哪里晓得!

我摸着鼻子哼了一哼,强压着笑意没敢笑出声来。

天底下有两样东西最好玩,一个是气红脸的姑娘,另一个呢?

是羞红脸的姑娘!

想到这里,我肚子里又泛起一股子坏水来了。

待她转到我跟前,我紧忙拉住骡子嚷了起来:“什么!我说你这骡子也忒不地道了!”

阿兰听了一时间丈二摸不着头脑,讶异着问我:“这骡子怎么不地道啦?”

我贴着这畜生的耳朵,大声地嚷了起来:“你都生两胎啦!俺们家那位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呢!”

说罢我还笑嘻嘻地瞟了阿兰两眼。

阿兰羞的是一塌糊涂,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嫩粉色的小嘴紧紧抿着,却奈何不了自个一双点漆般的眼眸,早已如一池秋水,被我搅得春心荡漾了!

第七章: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暗自偷笑,阿兰抢过我手里的缰绳和鞭子,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

“表哥!你莫要再胡闹了!再胡闹我就不跟你去了!”

我一听阿兰语带嗔怒,连忙告罪道:“好好好,咱们赶紧走吧!没你这骡车去岭下啊,我怕晌午我也到不了!”

“那可说好了,”阿兰细眉一挑,嘴角现出了浅浅的梨涡。

“那就请表哥你正正经经的在车上坐,这样我才能安心赶车!”

我把眼前骡车细细一瞧,发现这骡车上还有“南武县天主教多明我会”的白色漆字,显然是教堂的私产,看来平日里韩婶和阿兰运送些剩菜剩饭供给育婴堂,这些善举也确有其事!

富人做善事不过举手之劳,但若是穷人这十年如一日的做着善事,就是难得了!我不由得渐生敬仰之意,心中琢磨着待会分别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把花露水给她们留下。

我爬上骡车后发现车上摆了两个大木桶,靠在车栏杆边,一个写着“饭食”,一个写着“泔水”,虽然有所区别,但摆在一块都是馊味熏天!我不得已找了空隙坐了下来,忍着周围极重的味道,捂着鼻子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来,冲着阿兰挤眉弄眼!

阿兰扑哧一笑,皱了皱鼻子,没好气的吩咐道:“表哥!你可要坐好了,坐稳当了!掉进桶里我可不管捞的!”说罢,“驾”的一声呦呵,骡子便欢快的跑了起来!

街巷里是石墩子筑的道,一路都是凹凸不平,我顿时被颠的七上八下,苦不堪言!

阿兰驾着骡车往前赶路,一会儿就拐出了街巷,到了城关的县道上路途已是黄土垒成,因此较为平坦,跑了大半个时辰后进入五里村,这小姑娘驾轻就熟,沿着村子又跑了大半个时辰就进入了成片的松林。

此时周围苍松翠柏林立,空气中透着绿叶和泥土的湿气,那些泔水桶的馊味便被压下去了不少,我在后面总算是可以透口气了,正想说话之时,阿兰却抢先发话了:“少爷!你看前面似乎有个关卡!”

我扶着车护栏抬头张望了片刻,发现前方再走一里地就是石径岭的山道入口了,但眼前不远处有个转角,转角处正盘着一棵千年古松,此时松枝上斜挂着面青天白日旗,似乎还有几人围坐在古松之下,俱是游手好闲百无聊赖的模样。

我心里一琢磨,想起了管家蓝友全说的事,今日正是东留民团故意封路,才导致我爹瞎操心把我关家里的,想到这里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气呼呼的说道:“哼!若不是今日府里早已疏通了钟光耀这狗屁团练,我还想要找他们的晦气呢!”

待到骡车赶至关卡,果不其然被拦截下来,两个民团乡勇高声喝问道:“这是哪里的骡车,要去何处啊?不知道今日剿匪设卡了吗?”

阿兰拉住缰绳,紧忙回头提醒道:“少爷,怎么办……”

我方才在骡车上颠的有些晕头转向,也懒得回头理这些虾兵蟹将,于是仍是端坐于车上,背对着这两个乡勇招了招手,没好气的应道:“仁泰商行的车要去岭下!快快放行!”

“仁泰商行的车?”这几个乡勇一听愣了半响,我就听他们小声嘀咕了起来:“方才听闻几个弟兄传了钟团练的口信,说是这几日凡是陆氏仁泰商行的车马都莫要阻拦,还是快快放行吧!”

我正等着他们开闸放行,没成想这几个乡勇突然“咔嗒”几声纷纷将枪栓一拉,厉声呼和了起来:“胡说八道!这哪里是仁泰商行的车!你骗我们是睁眼瞎吗?快快下车!”

我听了心中怒气横生,扶着车栏杆缓缓下了车来,大声反问道:“你们瞎了狗眼了吗?没见我是陆家大少爷吗?”

我下车这一发话,对面的两个乡勇顿时愣住了!

而我将这两个乡勇看清楚后也是愣住了!

只见电光火石之间,这两个乡勇将手中的枪迅速一收,立马转身就跑,只是跑的非常没有默契,不是岔开跑的,而是两头一挤,“咣当”一声撞了个满怀!

我见了这俩货缺根筋的举动,不由的捧腹直笑,然后缓缓的大摇大摆的踱了过去。

待这两个乡勇从地上哀声叫唤着慢慢挣扎着爬起来时,我正好站到他们身旁,两手一伸,便将这二人的衣领狠狠揪住,拎到眼前瞪了两眼,没好气的说:“我说你们二位去哪了呢!原来躲到民团里面来啦!看来真是缘分不浅呐!是吧?张家兄弟!”

这俩人,年长些的叫张甲余,年青些叫张三急,这两人都视我为苦主,都因平日里游手好闲惹的祸!

这二人以往常在平川桥一带玩耍,平日里练了一手“射石子”的好功夫,这“射石子”是客家传统游戏的一种,就是在山脚或墙根下挖几个小洞,拉开一丈远的距离,以中指弹击小石进洞为胜。

张家兄弟已经算是此间的老手了,可若要说到游手好闲的祖宗,这两人又怎比得上我呢?

我们两伙人拉到平川桥下比划比划,张家兄弟输得狗血淋头不说,居然还下了赌注,生生的赔进去十块大洋,后来我不依不饶的继续追债,张家兄弟便在平川桥一带失去了踪迹,可让我一顿好找,没成想进了民团当了乡勇,直到此时这俩兄弟见到我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

张甲余张口就哀求道:“福生少爷,不是我们兄弟不还钱!你也不差那十块大洋不是?你就当俺俩是个屁,把俺们给放了吧!”

张三急更是低头讨饶道:“对对对……福生少爷,哦不,福生大爷,你就饶了我们俩吧!”

我一脸坏笑,两道粗眉一挑。

“不是我要为难你们,是你们故意为难我呀!我方才是不说了这是仁泰商行的车了吗?你们放行就好,我压根不计较,你们犯什么傻呀!拦什么拦呀?”

张甲余苦笑道:“福生少爷,你说这是你们仁泰商行的车!要真是仁泰商行的车,就是借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拦呀!”

“哟呵,你还嘴硬!”我两眼一瞪,喝问道:“那你说,这车怎么不是仁泰商行的车呢?”

说到这里,阿兰在一旁拉了拉我的衣角,怯生生说道:“少爷,这还真不是仁泰商行的车,这是多明我会的车!”

“啊?”我一听傻了眼了,方才还真是犯了糊涂了,这骡车上的白色漆字确实写的是“南武县天主教多明我会”的招牌,也难怪这张家兄弟会突然起疑。

一想到自己又犯二了,我紧忙将这张家兄弟领口一松,陪笑道:“呵呵,这车还真是……”

张家兄弟被我一放开,顿时松了口气。

“多谢福生少爷。”

“少爷您大人大量,日后必有好报!”

两人方才情急之下狠狠一撞,头上各自肿了个包不说,浑身上下都疼,他们见我不再追究,紧忙把丢了一地的枪械子弹拾捡起来,重新披挂好了才回到我跟前点头哈腰。

其中张甲余掏了根烟递给我,我抬手一拒,张甲余顺势塞自个嘴里,洋火点上,吧唧了两口才聊了起来。

“福生少爷,你这是去哪呀?赶这么急!”

“闲话少说,快快让行!我要去东留找我二叔。”我才没这闲工夫陪这俩憨货闹呢。

张家兄弟一听我还有正经事,哪里还敢耽误片刻,紧忙把枪一挂,两人联手将拦路的路障移开,待阿兰将骡车赶过来之后,他们才将路障移回原位。

我正要上车,张家兄弟却一前一后爬上了骡车,只听张甲余跟我说:”岭下山道口那边还有不少弟兄,我们兄弟二人送少爷过去吧!免得到时候那边的弟兄盘问起来,反而耽误了少爷您的大事!“

我听着觉得在理,便由得他们跟着,招呼阿兰赶着继续走,又跑了一刻钟就到了岭下,此时早晨刚刚日头东升,山道口白雾蒸腾,云气弥散,如同身处仙境一般。

张家兄弟抢先下了车来,左右一张望,只见张甲余将嘴里的烟屁股一吐,脸色有些发白。

“不对啊,这岭下的人都哪去啦?”

张三急也在一旁胡乱转悠着。

“是啊,昨晚上还有七八个弟兄在这打马吊呢!难不成一帮子混球全都拉稀了不成!”

我也懒得理他们,这没人拦着更好,省得本少爷白费口舌,我冲着阿兰笑着说:“好啦!我也到啦!阿兰你回去吧!”

阿兰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汗,冲我甜甜一笑。

“那少爷您路上慢着点!”

我背起包袱就走上了石径岭的石梯道,甩开大脚板一路小跑。

跑着跑着,我就觉得似乎有人在喊我,但是我心里想着回东留的事,也没留心,于是不管不顾地往上跑了快一刻钟,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我耳边似乎又传来了喊我的声音,我觉得颇为古怪,于是停下脚步四下张望了片刻。

只见身后的山道上远远的冒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

这人一身月牙白的短袄,不是阿兰还能是谁!

我没想到这丫头追着我跑了快一刻钟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只好停下来等她。

阿兰追到我跟前,我才发现她后面还跟着张家兄弟二人,这两兄弟追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我冲着阿兰讶异着问:“阿兰,你追着我干嘛?”

阿把一包东西交到我手上,喘气道:“少爷,你的包袱落在车上啦!”

我拎起来一看,原来这是装着两瓶花露水的那个包袱,方才我偷偷留在阿兰车上,没想到这丫头居然还给我送了回来。

我没好气的说:“不是给你了嘛!你还给我送回来,你这丫头真是的!”

阿兰没再说话,只是腼腆地笑了笑。

张甲鱼指了指我手里的包袱,冲着阿兰问:“我说你这丫头,你就为了这个拼命追呀?我还以为陆少爷出什么事了呢!”

转头他又冲着张三急吼了一句:“你追着这丫头跑什么?”

张三急一屁股坐到我跟前,冲着张甲余嚷道:“我说哥啊,不是你先跑的吗?我见你撒腿就跑,我才赶紧追的呀!”

张甲余吼得脖子上青筋直跳:“你追就追吧!可你跑我前头干啥?”

张三急摸了摸自个脑门,哑然失笑:“我还以为出啥事了呢!逃命要紧嘛!所以死命跑嘛!”

张甲余气的大骂:“你个没种的软蛋!你这一跑,我还以为你出啥事了呢!也跟着瞎跑,累死我了你!”

我懒得理这两笨蛋,把包袱塞给阿兰。

“你留着吧!这东西都说送给你了!”

阿兰却转手将包袱塞到我的背囊里了,我俩一时间推推搡搡的,就在此时,突然间石梯道上“砰”、“砰”、“砰”传来一阵枪响!

我下意识一回头,就见几个民团的乡勇从上面奔逃下来,嘴里呼喊着:“**来啦!**来啦!”

张家兄弟见了也是惊了,紧忙将枪拿好,可这俩货枪栓都忘了拉,直吓得腿肚子打颤!

乡勇里面有个人高马大的,我定睛一看,此人竟是钟光耀,只听这狗腿子喊得更是声嘶力竭。

“兄弟们快跑!何司令叫**给杀啦!”

后面几个乡勇跟着喊:“何司令翘辫子啦!兄弟们快跑呀!”

我见前头一阵混乱,急忙拉着阿兰跳下石梯道,没想到钟光耀居然跟着跳了下来,这时候枪声大作,流弹将我们身旁的竹枝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这狗腿子抱头鼠窜之际,居然一把扯住阿兰,把这丫头搂到身前当挡箭牌。

我见了顿时恼了,正想上去掐架,不成想“砰”的一声枪响,这混蛋愣了愣,直挺挺栽倒在地,阿兰吓得立即惊叫起来。

我低头一看,原来方才一枪直接命中了这混蛋的脑门,只见这厮脑袋上碗大一个窟窿,汩汩正冒着血泡,死的不能再死了!

“唰”,“唰”!

又有几发流弹飞了过来,划过我头顶,其中一颗直接打在我倚靠的大竹子上,四散飞起一堆的竹屑!

这时候周围是一片混乱,有中弹扑倒的,有抱头鼠窜的,还有从石梯道上滚下来的,反正我是连**的影子都没瞧见,就看见民团的乡勇四下奔逃。

眼见张家兄弟二人也是连滚带爬地退到我身边来了,子弹飞得到处都是,我也是着急上火,一脑门的汗,急忙四下张望,就在这个当口,我眼前一亮。

我见到了一个熟人。

说是熟人也不对,算是半个熟人。

我跟她连话都没说过,仅仅是一面之缘,最多只算半个熟人。

此人在我回家那天避雨时见过,正是那个突然失踪的畲族老婆婆。

我藏身的竹林旁边不远处有一道削直的山壁,此时这位老婆婆正靠着山壁疾走,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山壁的角落里了。

这处角落长满了一人高的篙草,草色青翠,颇为惹眼。

此时一阵山风扑面而来,我踮着脚仔细一看,就见篙草被山风吹得低伏下去,趁着这一眨眼的功夫,我看清了山壁后的情形,原来这里道山壁竟然藏有一处山间小道。

相必这老婆婆是这山里的老山民,所以认得这里的小道,这紧要关头就派上用场了。

此时此刻也容不得我多想,我拉起阿兰就往那里跑去,才刚把那一人高的篙草拨开,就见到张家兄弟二人紧跟着我们奔了过来,这时候就听到“突突突”一阵倒豆子的声音。

这东西我在潮州英国佬的水兵营外见识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捷克式轻机枪开火的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我就见张三急头上的帽子“噗”的一下就被打飞了出去。

而这笨蛋仍是傻站在原地,显然是吓昏了头。

这玩意转眼就能把人打成筛子!

情急之下,我两手狠狠一抓,使劲将这这两兄弟拖进草堆来,转头就冲着阿兰大喊:“阿兰,快走!”

阿兰被我一催,心里更急,虎头虎脑地就往这山中小道冲了进去,我领着张家兄弟二人紧随其后。

跑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也不知阿兰怎么走的,居然走到了一处岔道口,我们身后的枪声仍是此起彼伏,阿兰慌不择路,糊里糊涂选了一条就往前赶。

待到后来路口越来越窄,我不由的心中起疑,四下一看,心中大惊,只见这哪里是什么山道,分明就是一处干涸的小溪!

而且更糟的是,这条小溪沿着山腰盘旋而下,越来越陡,加上两边俱是长满苔藓的石壁,一抓满手的湿泥,毫无借力之处,我们此时就是想要停下来都没法子了!

阿兰也发现了这一情形,慌乱不已,一时间上气不接下气。

“少爷,阿兰糊涂!这是条死路!”

“别慌!”我随口安慰她,可我自个心里也在犯嘀咕,因为眼前的小溪道越来越陡,我脑门上青筋直跳,下意识地感受到了前面存在的危险!

这时候就听到阿兰“哎呦”一声,一个踉跄就滑倒在地,我眼疾手快,一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搂在怀里顺势滑了下去!

此时受到惯性的影响,加上小溪水道干涸后留下的苔藓太过光滑,此时山势又往下,不知通往何处山涧,我们四人如同离铉之箭,沿着溪道飞流而下!

张家兄弟惊叫得是声嘶力竭!

我却将阿兰紧紧搂在怀中,胡乱念叨着:“爹、娘,俺再不胡闹了!再不胡闹了……”

阿兰听着我的碎碎念,双目紧闭紧紧揪住了我的心口。

我们滑行了好一段距离,直到“唰”的一声冲入一个深潭之中!

这下坠之力异常迅猛!顿时惊起了好一阵水花!

我憋了口气,单手抱住阿兰,一手奋力往上游!

待到浮出水面,我才发现阿兰呛水昏迷了,待爬上岸边,我紧忙除去阿兰嘴里的杂物,将这姑娘的短袄领口解开,两手成掌,不作他想,紧忙按住她胸口连续按压了十几回,直到阿兰“嗷”的一声将呛入气管的水吐了出来,好不容易才将气喘匀了,我才总算安心了下来。

我正想要回去寻找张家兄弟,就听见背后传来“咔嗒”一声怪响!

我听的清楚,心里更清楚,这声音我分外熟悉!

这是枪栓上膛的声音!

第八章:八十大洋变猪为狼

“不许动!举起手来!”随后是一声娇叱!

我扶着阿兰,缓缓转过身来,我先是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然后才看清了来人。

眼前的是一个女子,正斜靠在潭边的一块巨石边!只见她身着一身灰色军服,胸口的名牌上似乎写着“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苏慧方”的字样!这是国军制服,我在县里见过,但有些不同的是,此人脖颈上还系着一条红领带,我曾听管家全叔说过,在南昌犯上作乱的匪军人人脖颈上都带有此物,这难道便是“**”吗?

我一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忐忑了起来!

眼前这苏慧方似乎看见了我怀中搂着阿兰,脸上原本紧绷的表情顿时松懈了下来,就听她柔声问我:“请问你是这里的老乡吗?”

我楞楞的点了点头。

苏慧方见我上下没有武器,便将手里的枪收了起来,她的语气虽然有些短促,但显得很是和气。

“老乡你们别害怕!我是革命军,我不会伤害你们的!”

“我没成想是你们落入了这水中。方才我在潭边听到几声巨响,只见水花飞溅,还以为山洪暴发,可教我吓了一大跳!”

说完这话,苏慧方似乎有些腼腆,脸颊绯红一片,渐渐低下头去。

借此机会,我将苏慧方上下一打量,才发现自己犯了好大一个糊涂,这苏慧方哪里是在害羞?根本是受了重伤!

只见这女革命党的右小腿红辣辣的一片,全是血块,只是简单的用了自己的绑腿包扎了一下,但似乎并不管用!她脸上绯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发烧所致。

而她低头时神智有些恍惚,嘴唇早已发白,显然是失血太多造成的!

“你中枪了!”我提醒了一句。

苏慧方眼皮抬了抬,应道:“嗯!”

“你等会,一会儿我帮你重新包扎!”我说完后扶着阿兰到巨石边休息,然后转身回到苏慧方跟前,细细查看了苏慧方的伤口,只发现一处贯穿的枪伤,显然子弹并未留在体内,不由得松了口气。

“大姐,你这伤口是贯穿伤!只是失血较多,应无大碍!”

“只是我要帮你重新清洗伤口,你忍着些疼,好吗?”

苏慧方露出了感激的眼神,点了点头。

我将苏慧方抱至潭边,仔细为她清洗了伤口,那些清冽的溪水将这伤口一冲,痛入骨髓,但苏慧方硬是咬牙忍住了。

见这女子颇有些男子气概,我心中暗赞不已。

此时阿兰已经清醒了很多,见我将苏慧方抱了回来,便说:“少爷,我腰里还有油纸包的金疮药粉,应该还是干的!你先拿去给这个姐姐应急!”

我点了点头,接过阿兰递过来的药粉,撒于伤口后重新包扎了一遍,苏慧方觉得伤口疼痛有所减轻,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不由得向我开口致谢道:“谢谢你了小兄弟!请问你怎么称呼?”

阿兰在一旁抢着说道:“姐姐,这是我家福生少爷……”

“那你呢?”苏慧方又看着阿兰。

阿兰甜甜笑道:“我是福生少爷家的帮佣,我叫阿兰!”

“你们好……”苏慧方忍着疼支吾道:“我叫苏慧方,这次真是谢谢你们了!”

“不客气!”我摆了摆手,开口问:“苏姐姐,你知道这是哪吗?”

苏慧方摇了摇头,眼神中显得很是茫然。

“昨天战斗非常激烈,我受伤后就昏迷了。我醒来才一会儿,就听到你们坠入潭中惊起的水花声。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我起身四处张望,想要看看周围的地势,没成想,居然看到了张氏兄弟二人正在潭边不远处拉拉扯扯,于是紧忙招呼他们过来。

“张家兄弟,我在这——”

张氏兄弟听见我打招呼,又见我没死,也是欣喜不已,急匆匆赶了过来。

张甲余率先见到了躺在地上的苏慧方,神色骤变,只见他将手里的步枪枪栓一拉,朝着苏慧方猛地一举,厉声喝道:“二弟!快点过来!福生少爷抓到了一个女**!”

张三急也跟着跑了过来,二话不说也是把枪瞄准苏慧方,转头冲我笑道:“福生少爷!你可立了大功了!这打死一个**是二十块大洋!要是抓到一个活的,可就是八十块大洋了!”

张甲余跟着说:“嘿,福生少爷!咱们见者有份啊!咱兄弟俩就管你要一半的赏钱!欠你的十块大洋还你!咱兄弟还能剩下三十块大洋!嘿这下可发财了!”

我见这俩糊涂蛋二话不说就动武,气得快晕了,大声喝道:“快放下枪!这苏姐姐是我的朋友!再胡闹!我把你们撕了喂王八去!”

“是福生少爷的朋友……”

张三急听了我的话,眼中露出了胆怯之色,不由的正要把枪放下。

就在此时,年长的张甲余却将枪口迅速调转,黑洞洞的枪口直接指向我,只听这厮恶狠狠的说道:“二弟!别听陆少爷胡说!陆少爷莫非是想要独吞这赏钱!”

张三急被张甲鱼这一挑拨,一咬牙,把心一横,又把枪举了起来,只听他厉声应道:“大哥你说得对!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陆少爷是想要独吞这赏钱!”

我听了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一点赏钱就可以把猪变成狼!这钱也太狠了!

我还想要上前劝解,可张家兄弟毫不退让,此时这兄弟二人一个举枪瞄着苏慧方,一个瞄着我,一下子就控制住了场面。

就在这僵持阶段,阿兰缓缓站了出来,说道:“你们就是要拿赏钱,也要下了山再拿吧!”

张甲余听了阿兰所言,觉得有理,用枪点了点阿兰,吩咐道:“你去找些藤条来!把这女**和陆少爷都给捆了!下了山再作安排!”

“张甲余!你用得着捆我吗?”我听了顿生怒气。

张甲余冷笑道:“福生少爷!你这身高体壮的!咱兄弟可不是你的对手!先把你捆了!免得一旦动手伤了和气!”

“哼!”我吐了口唾沫,骂道:“张甲余,你长进了啊!”

“谢陆少爷夸奖!”张甲余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张三急又冲着阿兰命令道:“快点去找藤条,别愣着!”

阿兰看了看我,我抿嘴点了点头示意她顺从,阿兰才转身去找了两条藤条回来。

张氏兄弟一个持枪警戒,一个拿了藤条把我和苏慧方都给捆了,捆我时还困得特别紧,直把我折腾得龇牙咧嘴!

待到此时,两人看了看日头,此时已是晌午了,一时半会难以辨出南北来!于是便决定先沿着小溪往山下走!

张甲余命阿兰搀扶着苏慧方,又命我在前头探路,俩兄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准备把我们三人押解下山。

走着走着,周围松针越来越厚,加上地势起伏不断,路途变得越来越艰难,才一炷香的功夫我们前头出现一道异常凶险的深涧来,我心里一琢磨,计上心来。

此时两边俱是垂直的山壁,左边地势低的淌着溪流,右边地势高的靠着山壁,山壁边一条深涧斩断前路,此深涧宽约五丈,一眼望下去深不见底,隐约还能辨认出下面上怪石林立,但因此地处于山荫之下,似乎长年见不到阳光,不断透出了浓重的湿腐之气!令人见了心惊不已!

我停下脚步,懒懒说道:“我说张家兄弟,前面没路了!”

张甲余听了急忙冲到前头一看,没好气地说:“我说陆少爷,这原本就是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什么路!你蹚着左边的小溪往前走不就行了嘛!”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张甲余看了看眼前的这道深涧。

“甲余兄弟,你看着这山路,像这样的险地还有多少我可说不准!这女**又受了伤,只会拖累咱们!咱们现在下山还指不定要耗上多少时辰!要是熬到晚上,那可不得了!石径岭的晚上有多冷你可晓得?”

我所说的石径岭的寒夜,是南武的老人们口口相传的诡异之事。

说是石径岭下深藏着南海古国的“幽泉”,幽泉与阴间相通!而且此地又长年雾气笼罩,阳光透不进密林,加上千年的残枝败叶积于地表,白天多是阴冷,而到了晚上,更有厚厚的阴间寒气从地里冒出来,如同鬼魅一般在山林间穿行,勾人魂魄夺人性命。

还有传说即便在夏天最热的时候,曾有从江西逃难过来的乞儿入夜后过境石径岭,第二天被发现冻死在山腰上,全身笼罩于寒霜之中,那些发现遇难者的猎户们要燃起一堆篝火才能融化那些寒霜,不然死去之人如同顽石一般被定在地上,连收尸都收不了。

石径岭上不过夜,过夜不过鬼门关!说得就是这个。

这些事,张甲余自然是早有耳闻,如今听我提起,心里就有些忐忑了起来,加上此时山风凛冽,远处林海如惊涛起伏呜咽不止。他四下又张望了片刻,只觉得眼前这深涧之中更是寒气四溢!一时间只觉得寒意顿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我见张甲余露出胆怯之色,继续添油加醋。

“甲余兄弟,不如这样!一个女**而已!不就八十块大洋吗?这钱我来出!咱们将这女**丢在这里!赶紧下山去吧!”

这些话一说就说到张家兄弟心里去了,说到底,不就是八十块大洋吗?既然我陆家肯出,他们又何必拉着一个行走不便的人下山呢?

张甲余想到这里,又抬头看了看天,这日头已然朝西落下,估摸着再有两个时辰就到傍晚,到时想要下山就被动了!

张甲余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福生少爷!咱可说好了,八十块大洋少爷您出!咱们快快下山!”

我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这女**嘛……”张甲余又看了看苏慧方。

我抬起下巴点了点一旁的山壁上斜长出来的一棵古松,冷冷说道:“这女**杀了也是浪费子弹,不如就捆在这松树上,让其自生自灭好了!”

阿兰一听我的话,急忙站了出来说:“少爷,你可不能这么干!这缺德没良心的事!你怎么干得出来呢!”

我听了阿兰所言,装作毫不动容,只是眼角一撇,骂道:“闭嘴!你个女娃娃懂个屁!一个**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阿兰还要再作争辩,我怒喝道:“阿兰!莫要再提!再提我便将你一同捆在这里,让你自生自灭好了!”

阿兰听了我的话,眼神中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低头下去脸色变得苍白。

张甲余一听我的话,啧啧称赞道:“嘿嘿,这才是咱们认识的福生少爷嘛!不愧是咱南武的一霸,做事就是干脆!”

“那咱们就就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我接了话茬过来,嘿嘿邪笑不止!

就在此时,风云突变!

只见苏慧方将阿兰狠狠撞开,一个踉跄滚到山涧口,她脸色铁青,回过头来冷冷说道:“你们这群土匪!不要再羞辱我了!我们革命党人不怕死!你们若要我屈服于你们!是痴人说梦!”

我正要张口劝阻,苏慧方却抢先狠狠骂道:“你这个地主阶级实在太过狡猾!我就不该相信你的谎言,早知一枪毙了你!”

阿兰见苏慧方陷于险境,急的快要哭出声来了。

“苏姐姐!你不要做傻事……”

苏慧方看了看阿兰,冲着我咬牙切齿的说出一番话来,这番话可真是说的慷慨激昂、义正辞严!

“阿兰小妹妹,你是被剥削的劳苦大众!你一定要起来反抗这些地主阶级!反抗这些国民党反动派!”

“我们的未来是光明的!人民的未来是光明的!布尔斯维克一定会胜利的!”

我和张家兄弟哪里看过这出啊,真是当场看傻了!

苏慧方不管不顾,仰起头来声嘶力竭地喊道:“打倒地主阶级!打倒反动派!中国共产党万岁!”说罢,一头就栽进深涧里去了!

我紧忙冲到沟口,懊恼万分,埋头苦笑道:“我说苏大姐啊!我撒个谎而已!你就当我放了个屁!你用得着拿命换吗?!”

张甲余一见女**没了,紧忙屁颠屁颠的跑到我身边,给我解开藤条,陪笑道:“福生少爷啊!你看这女**也死了!咱们说好的那八十块大洋呢?”

我真是哭笑不得,没好气的答道:“这人都没了!你还做个屁买卖!”

“唉,福生少爷,方才咱们可是赌了誓的……”张甲余依依不饶的。

“刚才这买卖没了,咱们换个更大的买卖,”我背过身去懒得看他,只是将手一抬,伸出五个手指冷冷说道:“我出五百大洋!”

张氏兄弟一听这个,浑身打了个激灵,急问道:“五百大洋!!什么买卖啊?”

我冷笑道:“五百大洋……你们下去给这个女**收尸!”

“啊?”张氏兄弟彻底傻眼了。

张三急纳闷道:“哥啊!怎么这死的比活的还值钱呐?”

“陆少爷出钱!你管那么多干啥,”张甲余骂了一句才吩咐道:“赶紧弄些藤,咱下去收尸!”

“唉……”张氏兄弟屁颠屁颠找藤条去了!

我仰头看了看天,喃喃自语道:“说得真好啊!什么人民,什么光明,说得跟岳武穆爷爷似的,还有那个什么布啊屎啊裤啊!我就不明白了……这布啊屎啊裤啊,怎么她就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

第九章:五百大洋狼变成羊

一炷香的功夫后。

阿兰一边拿着柴刀砍着藤蔓,一边没好气的问我:“少爷啊!你这是唱的哪出啊?一会儿要把苏姐姐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一会儿又要下去替她收尸!少爷你也太胡闹了!”

“这可是千古奇冤呐!”我一张脸苦巴巴的,叹了口气说:“阿兰啊!你少爷我是真的有心想要救她的!我原想先把张家兄弟支开,再想法子绕回来把苏姐姐给放了!哪想得到这人算不如天算呢!遇上一个苏姐姐这般硬脾气的!自个寻了死路了!这可实在是太出乎我的预料了!”

“那少爷你直接拿八十块大洋把苏姐姐赎过来,不就成了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阿兰语气中似有埋怨之意。

我翻了个白眼,继续叹气道:“说你是个丫头片子你还真是!”

“我来问你,方才张家兄弟手里有苏姐姐!但你少爷我身上有八十块大洋吗?”我反问她。

阿兰摇头道:“没有……”

“现在呢?”我又问。

阿兰掰着手指嘀咕道:“现在苏姐姐没了,少爷你还是没有八十块大洋!”

“这就对了呀!张家兄弟手里有把柄的时候,我身上一个子也没有!这空口无凭啊!我就是说用一千块大洋来赎……”我摇了摇头说:“他们也绝不会信的!”

接着我话音一转:“可要是张家兄弟手里没了把柄,我就是身上一个子也没有……他们也铁定会乖乖听话!”

“为啥呀?”阿兰愣愣的问道。

“因为他们至少还有希望!”我叹了口气,埋头下去继续捋藤条,再不说话了。

阿兰两眼一弯,小嘴一嘟,纳闷道:“这人心……可真是麻烦呢!”

半个时辰之后,张家兄弟屁颠屁颠的跑了回来,将一大捆藤蔓放在我跟前,一个个笑的哈巴狗似的。

“福生少爷!你看这些藤,还行吧?”张甲余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张三急也帮衬了一句:“陆少爷,这可费工夫了!咱可没少忙活!”

我拎起来扯了一扯,觉得这些藤蔓捆扎的还算结实,粗粗看起来有十几丈长了,估摸着也够用了,于是点头吩咐道:“好!准备下去吧!”

几个人找了棵大树将藤蔓固定好后抛了下去,阿兰递过来两个扎好的火把,我跟张甲余借了洋火,将火把点燃,阴郁的周围顿时明亮不少,我自己拿了一个,咬在嘴上,拽紧藤蔓,一个翻身作势就要下去!

阿兰一见我要先下去,急了,紧忙上前拉住我问:“少爷你也要下去吗?”

我取下嘴里的火把,点头苦笑道:“苏姐姐遇难,我脱不了干系!我不下去帮她收尸,于心难安!”

阿兰还想再劝,我却反过来安慰她:“阿兰你莫要忧心!我手脚伶俐,一会儿就上来!你留在这里等我!”

接着我冲张家兄弟冷声招呼道:“张家兄弟!你们二人随我下去!”

我们三人陆续拽着藤蔓爬进了这深涧。

我嘴里咬着火把,双手紧拽着藤蔓,缓缓攀附而下,周围原本漆黑一片的深涧渐渐明亮了起来。

我四下一看,只见这深涧上宽下窄,涧口有五丈宽,但到了此时已然收紧到只有三丈余宽了,周围石壁上远处雾气弥漫,近处怪石嶙峋,灰黑色的岩石上布满了墨绿色的苔藓,湿腐之气极重,我越攀越下,暗暗觉得周围越来越不对劲。

待我心中细细一琢磨,便明白了为何自己会感觉不太对劲了。

周围太静了!

方才在深涧口边上还有不少蟋蟀的鸣叫声!

如今下来了大约十丈深,竟然再也听不到虫鸣之声。我曾看过西洋的《格物志》,知道没有昆虫生长之地,若不是有毒瘴之气令其灭绝,便是有虫的天敌令其逃逸!

这到底是怎么一番情况呢,我正在深思,突然听到一个声响,这令我大吃了一惊!

这是一声呻吟声!

苏姐姐,居然没有死!

我心中狂喜,单手紧拽藤蔓,紧忙取下火把大声呼喊道:“苏姐姐!苏姐姐——”

我的声音在石壁间传来阵阵回响!这层层叠叠的轰鸣之声振得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在回响中,刚才的呻吟之声渐渐消失了。

我再也不作他想,迅速下滑,只是再下滑了大约四五丈,就感到两脚踏到了实地,我用力垫了两脚,只感觉有些绵软中有一股子韧劲,待低头看清,才发现足下是一层厚厚的松针,心中顿时有些欣喜!

因为这种绵软而厚重的松针,是天然的保护垫,苏姐姐幸存的机会大增了!

我将火把往四周一照,就觉得周围开阔了不少,眼前墨绿夹杂着蜡黄的松针草甸起伏不断,一眼望不到底,而左侧不远处似乎有一个灰色的影子,正躺在那里!

不是苏姐姐还能是谁?

真是天助我也!

我也没有想到能这么快找到苏慧方,于是紧忙转头朝着后面的张家兄弟喊道:“甲余!三急!你们跟紧点,苏姐姐就在前面!她还活着呢!”

张甲余刚刚下到洞里,捂着耳朵听完我的话,低声埋怨道:“福生少爷!这洞也忒深了些!你小点声说话行不?”

后面的张三急听到我说苏慧方还活着,傻愣愣道:“福生少爷,你可说好了!咱哥俩帮你把这姑奶奶背出去,不管死的活的!那五百块大洋都得给咱们的!”

张甲余似乎也有些犹豫了起来:“福生少爷,这婆娘还活着……”

我紧忙抢先说道:“二位兄弟帮此大忙,福生必不会食言,那五百大洋,今晚就到我府上去取吧!我会交代全叔准备好的!”我嘴上说得轻快,心中却暗暗叫苦。

我当然明白这兄弟二人都是贪财好利、薄情寡义之人。

苏慧方人死了还好办,就怕还活着!活着就容易被这俩憨货拽在手心里!我必须得赶紧、立刻、马上给他们下个定心丸!

我方才之所以要说出这番话来,就是想明明白白的告诉这俩混蛋:一个是五百大洋,这钱我有!二是今晚就可以拿钱!所以你们最好不要有别的心思!

这一招定心丸还真是管用!

只听张甲余立马回头冲着张三急呵斥道:“二弟!莫要胡说八道!福生少爷一言九鼎,岂会诓骗咱们!咱们好好干!今晚回去拿钱买肉吃!”

我见大势已定,点了点头,扬起火把,大步往前迈了出去!

就这一步!

我呆了!

“啪嚓!”

我听到脚下传来一声清脆的破裂之声!

如同蛋壳破裂之声!

我急忙低头一看,只见右脚脚底黏糊糊的一片,脚跟上正往下滴着些黄的白的粘液!

我蹲下来将周围的松针一扫开,心下大惊失色!之间从足下往前延伸的密密麻麻的全部都是卵状的东西!

这些卵个个比鸡蛋略小,但此时眼前便有数十几个之多,要是后面看不到的松针草甸之下,怕是成千上千万都不止了!

后面的张家兄弟赶过来,糊里糊涂踩了好几脚才发现脚下的异状,纷纷停下了脚步!

此时我才回过神来,急忙喝止道:“甲余兄弟!三急兄弟!不要再走了!这是蛇卵!”

蛇卵!

张家兄弟也是惊呆了!

张甲余呐呐道:“蛇卵!竟有这么多!”

张三急更是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哥啊!这么多……这是蛇窝啊!”

我这时才算明白过来,难怪这深洞石壁上没有任何昆虫的痕迹,原来此地竟然是蛇窟!

我深吸了几口气,强自稳住心神,冲着张家兄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吩咐道:“你们小声点说话,别一惊一乍的!小心脚下!紧跟着我!钱一个子也不会少你们的!”

我话说得利落,心里却是上下打鼓,忐忑不安,但一想到苏慧方身处险境,自己又有莫大的干系,那心里的恐惧便压了下去。

我抬起火把来将周围照了照,仔细找了一些蛇卵空隙处的石块,轻轻踩了踩,觉得还算是结实,于是就这样小心翼翼垫着往前缓缓移动了过去。

事情居然出于意料的顺利,这十几步过去,我们没有再踩到什么蛇卵了,而我也终于走到了苏慧方的跟前,心中不由的松了口气。

我缓缓蹲下来仔细一看,只见这苏慧方刚才一头摔下来,正好摔在这蛇窝旁的一处较为密集的草甸子上,全身上下除了轻微的擦伤,似乎并无大碍。

我又探了探她的鼻息,感觉呼吸尚算匀称,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我明白苏慧方是掉落时惊吓过度一时间晕阙过去了,因此在割断她身上的藤条之后,用力按了按她的人中,直到她嘤然一声醒转过来。

“福生少爷,你快点!”后面的张甲余催促了起来。

苏慧方微微睁开双眼,茫然的看着我。

我柔声说:“苏姐姐,你莫要惊慌!我是来救你的!你只需记得不要大声说话便是!”

苏慧方神智还有些迷糊,只是无力的点了点头。

我报以微笑,然后将她缓缓抱了起来。

张家兄弟将见我准备返回,于是各自转身,缓缓抬高火把。

我一抬头,这不看还好,一看吓得头皮都炸了!

只见在火把燃起的浅白色烟雾中,突然透出了两只海碗大的眼睛来,巨大的青黑色的眼珠正滴溜溜的打着转,瞳孔中竖起来一条忽大忽小的缝隙,透着浓浓的血色!

长长的舌头划空而过,带着猛烈的“嘶嘶”声!

一股子强烈的腥味扑鼻而来!

张家兄弟吓得肝胆都快爆裂了,顿时尖叫起来!

“过山疯啊!”

我只见眼前的两只巨眼猛地一眨,前方平地之上“哗啦”一声巨响,无数的松针飞散起来!而从松针草甸子里里面,猛地扬起来一个巨大的蛇首来!

这蛇首足足有箩筐一般大!蛇首腹下有黑白相间的眼睛状斑纹,桀桀的扇着气浪!

这眼斑太过巨大了!远远看去如同巨神的独眼一般透着凌厉的气势!

张家兄弟喊的“过山疯”是客家俗称,这种蛇长得巨大!而且剧毒!学名就是眼镜王蛇!

蛇如其名!

就是蛇中之王!

只见这条巨大的过山疯将头一转,攀上石壁绕着我们游走了起来,它长长的身躯从草甸子里面缓缓的游了出来,似乎无穷无尽,我们三人只觉得惊骇不已!

过山疯眼皮周围俱是龟裂一般的皱纹,层层叠叠,不知活了多少年月才有这般巨大!此时正直愣愣盯着我们看,瞳孔忽大忽小,似乎正在寻觅发起攻击的时机!

我急的大喊:“大家快跑!”

话音未落,我抱起苏慧方就往下来的地方狂奔而去!

张家兄弟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的跟着逃!

我们三人都是慌不择路,脚下顿时听到一阵“啪嚓”、“啪嚓”的破裂之声!

无数的蛇卵被踩烂!

一见自家蛇卵被踩,这条过山疯的巨目中顿时透出了浓浓的杀气,我眼角余光一扫,就瞥见这过山疯贴着石壁猛地往前急窜而来!速度飞快!迅猛无比!巨大的蛇身鳞甲坚固无比,滑过石壁上嶙峋的石块,顿时飞下来一阵的碎石雨来!纷纷砸在我们身上!

我急忙躲开飞落的碎石,朝着石涧上面声嘶怒喊:“阿兰!快快拉我们上去!下面有蛇!有蛇——”

阿兰在石涧口听到了我慌乱的叫唤,伸出头来往我这边看,但此时光线实在太暗,她一时间看不分明,在火把微弱的余光中,估摸着只能隐约看到我这边的些许反光!

我就听了她一声尖叫!

估摸着她辨认出了我们这盘踞着一条巨大的过山疯时,也是当场吓傻了!

直到我在下面连连叫喊,她似乎才清醒过来!我就见到不远处的藤蔓抖了一抖,然后传来了阿兰的喊声:“少爷,你们快点!我拉你们上来!”

这过山疯不断的吐着鲜红的信子,试图接近我们三人,但我们拿着火把四下挥舞,那些火把上的火星撒的四处飞溅!这条过山疯似乎对此也颇为忌惮,因此只是绕着我们四下游动,一时间僵持不下。

我命张氏兄弟先将苏慧方捆在藤蔓上,由阿兰先拉了上去,这姑娘见到我们深陷险境,一时间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来!

她先拉了苏慧方上去,又将藤蔓抛下来,再将张三急给拉了上去,这张三急也是忧心自己兄弟,愣是没有吓得逃走,而是跟阿兰一起把张甲余给拉了上去!

我压在最后,站稳阵脚,将手中火把舞的密不透风,掩护着众人纷纷逃离。但见其余众人都已安全抵达山涧口,我一口气冲着蛇首连续挥击火把,直把这条过山疯逼退了两丈余远,这时才转身回来一把拽紧藤蔓,一手仍是以火把掩护自己,大声喊道:“好啦!拉我上去——”

阿兰和张氏兄弟听到了号令,俱是一同用劲,使得我上行的速度更快,几息之间,眼看我就要抵达洞口了!

就在此时,黑暗中突然飞来一个影子来,甩出一股子凶猛的气劲,一下鞭打在我的背脊上!

我毫无防备,背脊受此重击,只觉得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然后又是一击,我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干了,单手一松,整个人坠落下去了!

估摸着阿兰在石涧口看的是一清二楚,这是那条过山疯的尾巴,潜伏在山壁上,蓄势已久,一击而中!这丫头见到我受伤跌落,真是揪心不已,我只听她失声痛哭道:“少爷——”

杀手锏

我坠落于蛇窟的松针草甸之上,神智仍算清醒,正要奋力爬起来,但只感觉腰腹一紧,紧忙低头一看,只见这条过山疯的蛇尾早已经缠绕了过来,由腰腹至胸口缠了我好几圈,水桶一般粗大的蛇身正缓缓压紧,我只感觉那蛇身上的角质鳞片硌得生疼,随即是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然后我感觉两脚一松,这条蛇尾似乎正将我拉离地面,直到我看到了那个蛇首,这条巨大的蛇首正直愣愣的盯着我看,瞳孔中的血色愈发的浓郁,似乎蕴含着难以想象的暴怒了!

我嘴角淌血,无力的念叨着:“爹,娘,俺再不胡闹了……”

蛇首缓缓靠近我,我似乎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缓缓闭上了双眼!

阿兰的哭声都已渐渐模糊了!

一切就此结束,还是一切就此开始?

就在此时,我猛地睁开双眼,冲着不远处的蛇首,双臂抡圆了狠狠一甩!手中飞出两个黑影来!

这两个黑影从我手中飞出去,又快又疾!一下便打在两个大如海碗的蛇眼上面!

“呯碰”、“呯碰”两声,只见这过山疯的蛇头的一下子疯了一般,发出了“嘶嘶——”长声的哀鸣!似乎蛇眼受到了重创!

而我只感觉腰腹一松,这过山疯居然松了开来!“啪”的一声,我又再度摔倒在松针草甸子上。

吐了口嘴里的残血,我缓缓站了起来,冲着正在哀鸣的过山疯冷笑道:“怎么样?这花露水的滋味不好受吧!”

原来我刚才掷出的,竟然是背囊包袱里的那两瓶“明星牌花露水”!

这花露水闻着清香,却是辛辣无比的液体,眼睛上是万万不能涂抹的!

方才我慌乱之际摸到了包袱里面的花露水,心中早就准备了最后一击,没有想到这条巨蛇毫无防备,居然一击而中!

这蛇眼被花露水瓶子集中,瓶中液体飞溅而出,布满了整个蛇首!那些辛辣之气叫这条蛇可是吃了一个好大的苦头了!

我将不远处的火把重新拾捡了起来,照亮周围,重新找到了那根藤蔓,深吸了几口气,冲着上面大喊:“阿兰!张家兄弟!拉我上去!”

阿兰原本以为我早已陷身于蛇腹,早已是哭得稀里哗啦。

可她一听我的呼喊声,欣喜若狂,不由的大声回应道:“少爷……少爷!你还活着!”

我正等着阿兰拉他上去,突然一阵罡风迎面而来!只见那条巨大的蛇首冲着我猛扑过来!

这条过山疯方才被我用花露水偷袭,吃了好大一个亏,怎会甘心,挣扎了片刻后忍住剧痛,待听到我呼喊之声,积聚力量,循声而出!

这蛇首蛇眼暂时无法视物,于是以蛇首为器,意图行冲撞攻击之法!

我哪里能预料到这番情形,顿时惊得双目圆睁,下意识的拿起火把一档!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这蛇首率先击打在火把上,然后又击中我,一股子劲极为凶猛,令我倒飞狠狠撞在石壁上!

我受此重击,又是一口血喷出,一时间痛得是呲牙咧嘴!

可这巨蛇也没讨得半分好处。

只见蛇首突然燃起了几缕幽蓝色的火苗来,这蛇不明所以猛地一吐气,火势一下便蔓延至整个蛇头!

“嘶嘶——”顿时传来了痛苦而猛烈的哀鸣之声!

这条黑色巨蛇痛的扭成一团,再也稳不住身形,又四处乱窜,那被着了火的蛇首触及地表干燥松软的松针草甸之上,纷纷引燃!

一晃眼,整个蛇窟四处起了火来,再不到一刻钟,已然烧成了一片火海!那些蛇卵被烈火一烤,发出了“砰砰”的爆裂之声,此时洞窟深处似乎还游出不少小蛇来,可无论游出多少,都如飞蛾扑火一般,被浓烈的火浪一卷,片刻化为乌烟……

但见这条巨蛇仍在火中挣扎不断,却已经走向了生命的终点,我叹了口气,喃喃道:“原来花露水还可以燃烧……”

趁着蛇窟陷入火海的空隙,我紧忙招呼阿兰和张家兄弟将我拉了上去。

这一攀上石涧口,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深深的吁了口气!

阿兰紧忙跑过来,扶着我哭道:“少爷!你可让我担心死了!”

我此时全身乏力,抬眼看了看阿兰这副梨花带雨的模样,笑了笑,抬手刮了刮这小丫头眼角的泪水,说道:“傻丫头!我说过我会回来的!你家少爷说话,什么时候不算数啦!”

阿兰一见我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显然是没事,这才化哭为笑,说道:“苏姐姐也没什么事!我方才已将实情如实告知了!”

“嗯!”我这才看到躺在后面树干边的苏慧方。苏慧方此时已经恢复了神智了,只是因右小腿受伤未愈,仍是半躺着,她早已知晓我为救她冒了极大危险,眼神中尽是感激之情,只是此时人多耳杂,不好太过直白,于是便冲着我微笑的点了点头。

我报以微笑,转身四下查看了片刻,包括张家兄弟二人在内,我们四人竟然都能全身而退,一根指头都没缺!这可真是侥幸之至!

我又想到此处仍属于人迹罕至的险地,应尽早离开,于是开口吩咐道:“大家赶紧收拾一下,张家兄弟你们二人帮扶着苏大姐!我在前面开路!阿兰你跟着我身后!咱们尽快离开此地!”

张家兄弟正要去帮扶苏慧方,就在此时,身后不远处的松林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伴随着“嘶嘶”的响声!

我双目瞪圆,只见眼前不远的松林有一大片一人高的篙草丛,这草丛此时如同被一阵罡风刮过!东倒西歪此起彼伏!似乎有无数的东西在其中游走!

大伙见到危险来临顿时乱成一团!脸上俱是骇然的神情!

而我更是心有余悸!

我真没想到……居然还有其他蛇类!

莫非今日真的要命丧此地!

第十章:到底是谁中了邪?

我双目紧紧盯着前方,正不知如何应对之时。

那些草丛中“唰”“唰”分开!居然窜出一队人来了!

这些人个个手持步枪,身上俱是国军灰色制服,脖颈上飘着红领带,领头的一个大喝一声:“缴枪不杀!”

其余士兵早已合围了上来,立即传来一阵枪上膛的声音。

见到这阵仗,张家兄弟直接扔了枪,二话不说立马就跪!

我跟阿兰这回可看傻了!

只有苏慧方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只见她用力的挥了挥手,喊道:“陈连长!我在这里!”

那个领头的听到了苏慧方的喊声,低头一看才发现躺在地上的苏慧方,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苏指导员……”

他一眼便看到苏慧方腿部的伤口,紧忙上前俯身查看,一边看一边问:“苏指导员!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们都以为你牺牲了呢!”

苏慧方点头微笑道:“谢谢同志们的关心!我的伤并无大碍!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她说完话后朝着我的方向点了点头!

这个陈连长听了之后也是对我报以微笑,说道:“小兄弟!多谢你的帮助!”

我点了点头,应道:“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陈连长又站了起来,转头看了看跪在一旁的张家兄弟,脸色变得铁青,只听他冷冷说道:“昨天的战斗好多同志牺牲了!我最恨这些助纣为孽的白狗子了!”

说罢,他朝着张家兄弟用力一指,大声命令道:“来人!将这两个白狗子就地枪决!”

张家兄弟一听“就地枪决”,张三急吓得直接尿了裤子,张甲余嘶哑着嗓子一个劲的喊:“饶命啊!饶命啊!我们没有杀过人呐!”

我见张家兄弟深陷险境,心中颇为不忍,急忙上前说道:“这位长官!这两个算是我的朋友,也是帮着救过苏姐姐性命的,还请网开一面!”

“救过苏指导员……”陈连长转头看了看苏慧方,苏慧方却咬牙切齿数落道:“这二人贪财好利,不算良善之辈,他们还跟福生小兄弟勒索钱财呢……”

“苏姐姐你错怪他们了,张家兄弟方才就幡然醒悟了,他们不要钱了,他们就是仗义!”我急忙争辩了一句,接着又冲张家兄弟打了个眼色。

“是吧?张家兄弟?”

张家兄弟见我扔下这根救命稻草,在此性命攸关之时还能不牢牢抓住?

只见他们头如捣蒜,拼命喊道:“是啊!是啊!我们不要钱的!我们很仗义的!”

我俯身揪住张甲余坏笑道:“那五百大洋的事呢……”

张甲余苦笑道:“福生少爷,哪来的五百大洋啊?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我见“诡计”得逞,便转头向苏慧方求情道:“苏姐姐,这张家兄弟确实帮着救过姐姐的性命,他们顶多是有些坏心眼,不算是大奸大恶,还请姐姐饶过他们的性命。”

苏慧方听完我的话,犹豫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陈连长这才制止了其他士兵上前行刑。

他又看了看张家兄弟扔在地上的步枪,便命令道:“那就把他们的枪缴了!”

其他士兵便将张家兄弟武器收缴了,同时收回了苏慧方的手枪。

陈连长亲自将苏慧方搀扶了起来,亲自将手枪交还苏慧方,苏慧方这才问道:“陈连长!战斗怎么样?部队呢?”

陈连长笑道:“咱们打了个大胜战!回去后再跟你详说!老总已经命令部队向赣南转移,我们是负责垫后的部队!”

“那你们怎么到了这里来了?”苏慧方又问。

陈连长看了看苏慧方身后,说:“刚才我们听见这里有动静,还以为有敌人,所以才赶了过来,真没想到指导员你在这!”

苏慧方欣慰的点头道:“真是辛苦同志们了!这里荒郊野岭的!要爬下来也得费不少功夫吧?”

听了苏慧方所言,陈连长反而有些讶异起来了,他指了指背后的松林说道:“这片松林后面就是石径岭的石梯道呀!咱们冲锋过来也就几分钟时间!也没费多少工夫啊?”

我听了这个心里起疑,紧忙揉了揉眼睛,将眼前的松林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时才发现前方密集的松林渐渐变得稀疏了起来,隐隐约约竟然可以看到石径岭的石阶了。

我顿时疑惑不解,就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充满了古怪。

方才这地势起伏不定,前方明明是密密麻麻的林海,毫无通行的路途!

而左边是溪流蜿蜒而下,右边则是深涧紧挨着石壁,四周是险峻的不能再险峻了!

可如今一看,石壁和溪流还在,可遮天蔽日的林海已然稀疏了起来。

这种情形,我在心里只能找到两种解释。

一种是之前两个时辰的时间内,我们看花了眼,但是我们有五个人,五个人同时看花了眼,这绝无可能。

还有一种解释,就是我们出来的地方跟进去的地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但这个也说不通。

因为阿兰一直在深涧口策应我们。

难道眼前的这个“阿兰”,她根本就不是阿兰吗?

我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她,阿兰见我直愣愣地盯着她看,怯生生地问我:“少爷,你盯着我看干嘛?我身上又没缺胳膊断腿的……”

我冷冷问她:“你娘叫什么?”

阿兰呆呆地说:“我娘叫韩宝英啊,你问这个干啥?”

我一听这个,顿时松了口气了,埋怨道:“你个丫头片子,你吓死我了你……”

阿兰听得是糊里糊涂,呐呐道:“少爷,你才吓死了我呢!刚才怎么喊你都听不见,一直都怪怪的……”

我没留意她说什么,只是往身后随便瞧了一眼,却整个人都愣住了。

此时此刻,我心里惊骇得无以复加!

只见原本深不见底的深涧……居然只有五丈余深!

虽然周边怪石嶙峋光线昏暗,但下面的情形大体都能看明白。

只有厚厚的松针草甸子……

没有火,没有烟,更没有什么蛇窟!我就觉得头皮发麻,脑门上冷汗直冒。

我指着这山沟惊疑不定地问:“这深涧呢?怎么没了……”

“少爷,什么深涧啊?”阿兰疑惑不解地看着我:“方才苏姐姐误会时跳下这深沟,一时间生死不明,还是少爷你下去把苏姐姐救上来的呢!”

我脸色发白,转身揪住张甲余问:“方才你们跟我下去了没有?”

“方才下去了呀!福生少爷,”张甲余一脸诧异地说:“不是你招呼我们下去的嘛!”

“那你看到什么了没有?”我心口发闷,胡乱比划着方才那条过山疯的模样,脸色是一片苍白。

“什么也没有,就是这个山沟啊,”张甲余摸了摸脑门,指着眼前的深沟说:“我们兄弟二人下去帮着把这个大姐救上来以后,就见少爷你一个人在下面四下乱晃悠,我们怎么喊你,你都听不见,也真是怪了。”

此时此刻,我就觉得背脊发凉,心中寒意顿生。

难道方才在蛇窟中的种种经历,跟在我身边的张家兄弟,甚至在深涧口哭喊的阿兰……全都是我的幻觉?

这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这是中邪!

一种莫名其妙的中邪!

而中邪的不是别人!

中邪的恰恰是我!

整整两个时辰,我糊里糊涂地居然还不知道自己中了邪!

但是事情又有些不对劲……

我摩挲着手指,又嗅了嗅,此时手指上仍然留有花露水辛辣的气味,不由得心里起疑。

我方才奋力掷出的那两瓶花露水呢?

我紧忙往这山沟里上下打量了一遍,可连一片瓶子的碎片也没找着,这东西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难道我方才根本没在这儿,而是在另一个地方?

甚至就连阿兰他们看到的“我”都是子虚乌有的吗?

这到底有什么古怪,竟然如此诡异?

我越想越糊涂,还在发怔的时候,阿兰在一旁提醒我说:“少爷,我看再有半个时辰天就要黑了!既然找到路了,咱们赶紧下山吧!”

陈连长也对苏慧方说道:“苏指导员,咱们必须马上撤退,不然没法赶上大部队了!”

苏慧方点了点头,转头跟我说道:“福生小兄弟!我们要撤退了!就此别过了!”

我有些失神,听了她的话才回过神来。

“苏姐姐客气了!就此别过!”

苏慧方上前拉着阿兰的手,又瞧了瞧我,说:“阿兰妹妹!其实你家少爷也不算地主阶级!他还是挺善良的!他人傻钱多……他顶多算是走资派!”说完这话,她笑了笑,由陈连长背起来往东留方向撤离了。

“走资派……”阿兰愣了半晌,转头跟我问:“少爷,啥叫走资派啊?”

我见这丫头傻乎乎的模样,精神头又上来了。

“我才不是什么走资派呢!我呀……”

“正儿八经的老子派!老子最大派!”

“走吧!咱们下山吧!”

说完这话,我心气提上来不少,转身大步向前,阿兰紧忙跟上,张家兄弟这才反应过来,紧忙追了上来。

我们赶到山脚下的时候,天刚过傍晚,此时人在山道口就已感到山中寒气四溢,大伙回头看了看在渐渐隐匿于黑暗中的石径云梯,不由的吁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旁的树林里“唰”的一声奔出来一个黑乎乎的怪物,朝着我们猛冲了过来。

天色昏暗一时间看不清这怪物的模样,张家兄弟吓得立马躲到我身后,只有阿兰挡在我面前,我就听她欣喜若狂地喊了句:“我的骡子!”

原来是阿兰的骡子,我顿时松了口气了。

这畜生奔到她的面前,被她一把拉住,正“呼呼”的打着粗气,显然是嗅到自家主人的味道,正使劲撒欢呢!

我说:“好嘛!这打枪也没把你给吓跑喽!你这畜生倒也挺机灵的!”

“它才不机灵呢!”阿兰冲我笑了笑,又掏了掏兜里,给这骡子喂了口食才说:“它就等着我这口细粮呢!”

“我说呢!”我轻轻的拍了拍这骡子的脑袋。

“傻里傻气的,跟你家主子一个脾气!”

阿兰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没再招惹她,低下头来仔细一琢磨,看来今天回东留的事算是彻底泡汤了!

照着二叔的脾气,有我一个不多,没我一个不少!晌午一到,他铁定拍拍屁股就走,商队定然是早已启程前往会昌了,而我这次言而无信,是实打实地坐实了,见面就等着挨板子吧。

二叔那副水米不进的包公脸,还是以后再想办法去对付吧,眼下看来也只能先回城里了。

想到这里,我就对大伙说:“好了,既然有了骡车,咱们还是尽快回城吧!”

张家兄弟丢了枪,又落了单,心里也明白就算回了东留民团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今日民团遭逢大败,团练钟光耀也翘辫子了,听这狗腿子死前乱喊什么何彭龄被杀了,但我们也没见着,一时说不准,但总之也没什么好事。

何彭龄是南武县一霸,但这南武县可不是只有一个东留民团,还有好几伙人马呢!正所谓庙小妖风大,如果东留民团式微,其他人马估摸着就要作乱了,加上县警察局一帮子人也不是吃素的!这小小的一个地方,看来眼下也正值多事之秋了。

在我再三劝告之下,他们也只好先回城里家中,都想着等这风波过了再做打算。

待阿兰将骡车备好,我们四人就风尘仆仆地往南武县城赶去。

一到县城门口,才知道县里已经宵禁了,警察局的伙计一见是我,也不敢开罪我陆家大少爷,二话不说,放行!

我们辛苦折腾了一天,这时才总算回到城关了。

张家兄弟命没丢就已经算是万幸了!这俩人私下一琢磨,也不敢再向我要钱,告辞后就回家去了。

到了南门,我和阿兰将骡车安置在后巷,梁大爷端着碗黄豆正在喝酒数月亮呢!

将骡车一托付,我们又从伙房后门重新溜进了陆宅,待阿兰找着伙房下人们一问,才知道今日伙房里只备下我娘的饮食,我爹根本还没回家。

我一听心中大喜,叫阿兰等我一会,接着去书房里又拿了两瓶花露水,倒头回去找她。

这时候她已经将伙房里的杂物收拾好了,又装了半桶的剩饭,正准备回家。

我把花露水递给她,她又推说不要,我可真是恼了。

“你个倔丫头!今日跟我冒了这般危险,我送你点东西怎么啦?你还不要!你再不要我就去跟你娘说!”

说罢,我一把抢过她手中装着饭菜的木桶,她奈何我不得,只好任由我跟着,我带着木桶坐上骡车,催她赶着骡车七拐八拐一路颠簸了快一刻钟,终于到了城关天主教堂。

这教堂离我家不远,大约是两里地,正位于南门桥附近的兰园,听我二叔说,这地方始建于光绪二十九年,也就是西历一九零三年,是汀州教区的总堂。

罗马教廷将福建天主教会划为马尼拉西班牙多明我会的传教区,原有西班牙籍神父宋金铃、吕良等人自一八九零年始便在此传教,后来两位神父前后受命前往汀州教区,便由德国佬嘉瑟神父接任负责。现建有土木结构的圣堂、主教楼、神父楼、教士楼和修女楼等各一座。

近些年多明我会的名声是越发响亮了。除了在教士楼设了诊疗所,方便不少贫苦民众来此请医问药之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而这个原因说起来反而令我感到羞愧气恼。

我们闽西一带尤其是南武上杭等地,民间盛行重男轻女的恶俗,贫民生了多胎女婴,无力养育之下除了送人做童养媳,就多是遗弃。幸好修女楼设了育婴堂,凡是遗弃在此地的大多能得到收容。这多明我会的教堂反而因此声名远播,成了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弃婴地了。

若没有白德真修女还有韩婶二人一直操持着育婴堂,只怕这静谧的兰园,早已成无主孤魂的坟场了。

我们赶到教堂时已是申时,天色早已黑透,她将车架卸了下来,再将骡子栓于兰园的马厩,加了些干草,喂了两大勺的水,这才将半桶剩饭小心翼翼的抱下来,急匆匆的走入了巷道。

巷道口紧挨着一截半丈高的矮墙,这截矮墙年久失修塌了一截,嘉瑟神父请人清理干净后便干脆的改成了侧门,也是为了方便义工的进出。

阿兰走在我前面,此时正好赶到门边,只见眼前浅绿夹杂着墨绿色的墙衣蔓延而上,露出了墙头上斑驳的石砖,石砖上似乎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在微微抖动,“唰”的一声,冒出两只绿油油的眼睛来!

这怪物,要是不知道的人见了定然吓得魂不附体,但是我与阿兰见了,却无半分害怕。

阿兰抬起头来浅浅一笑,柔声喊道:“长梧!”

这墙头上的怪物绿油油的眼睛眨了一眨,“咕噜”的回应了一声,这时候月光渐渐明亮,黑暗中的怪物微微的张了张翅膀,显露出真实的面孔来,原来是一只全身暗红色的夜枭,夜枭俗称夜猫子、猫头鹰,是捕鼠的能手,只是一般人家养的很少,多数只有野生的。

眼前的这头夜枭身长两尺有余,敦实的身形看起来似乎有些笨重,但其实它一点也不笨拙,只见它两眼一亮,突然一声尖啸!

这猛禽一跃而起,身形极快!一对翅膀在空中“攸”的伸出来,猛地扇了两下,只一刹那,已然掠过我们的头顶,往我身后猛扑了过去!

我心中一惊,急忙回头看去,只见离我身后不远的巷道拐角处有一个奇怪的黑影,似乎正在弥散而出。

这夜枭猛扑到这墙角边,伸出两只利爪凌空一划,那个黑影一下就扭曲起来,待我还想再仔细分辨时,这个影子已经化为黑烟,消失不见了。

我惊魂未定之时,身后传来一声娇喝:“长梧!回来!”

那只名为长梧的夜枭听到这声号令,在空中猛然转身飞了回来,一收翅膀便落在这个说话之人抬起的手臂上。

我紧忙回头一看,待看清后才笑了笑,这时候就听到阿兰柔声喊道:“阿娘!”

这个人从石墙后走了出来,只见这人穿着一身粗布短袄,身材看起来颇为壮实,头上盘着发髻,一双深眸平静如水,不是韩婶还能是谁?

只听韩婶说:“兰啊,你回来啦!”

阿兰“嗯”的应了一声。

我喜上眉梢来,说:“婶!我来看你了!”

韩婶见到我却无半分喜色,面色冷峻地问我:“福生,你这回又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啦?”

我听了心里一惊,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

从小到大我但凡出些幺蛾子,在韩婶眼里也是无所遁形,谁叫她做过客子师呢!我左思右想也知道瞒不过她,不如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于是我便将今日在石径岭遇到两军火并,还有我们慌不择路山道中邪之事一五一十的全跟韩婶说了。

其中关于误入蛇窟之事,一旁的阿兰也是头一回听我提起,一时间听得是脸色发白冷汗直冒。

这些她从未经历之事,在我嘴里说出来,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太过诡异,太过离奇……

韩婶听完我的话,脸色愈发冷峻。

“福生,你确定那条过山疯是被烧死的吗?”

我咽了口唾沫,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巨蛇引发一片大火,成千上万的蛇卵爆了开来,跟过年时放炮仗一般,如今看来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韩婶听后愣了一愣,深深地叹了口气。

“要是你说的是真的,那这条过山疯今日可真是家破人亡了!咳……”

我见韩婶唉声叹气,便问道:“婶!你叹气干啥?”

韩婶缓缓的摇了摇头,说:“若是一个普通人,遇上家破人亡,顶多是忍气吞声!”

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迟滞了片刻,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我见她眼角泛出了微微的泪花,这令我好生奇怪,却又不敢多问。

片刻之后韩婶回过神来,才继续说:“可要是一条活了几百年的过山疯!遇上这样家破人亡之事,你叫它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呢!”

“蛇类心思阴毒诡异,有仇必报,最擅杀人于无形……”

“方才那些黑影,估摸着正是要找你们报仇雪恨的妖物……”

第十一章: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听后顿时惊疑不定,怯生生的问道:“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婶,方才那黑影你也看到啦?”

韩婶点了点头才说:“婶也看不分明,好像一团泥浆一般的黑气,这多半是妖物……”

我还在发愣的时候,韩婶贴近我低声问:“福生,我给你的那块墨玉呢?你带身上了吗?”

我将墨玉从脖颈上拽出来给韩婶看,说:“我可一直都带着呢!婶你说的话我可都记在心里呢!”

韩婶看了后脸色却愈发铁青,我也不敢多问,不知道一时间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就听到韩婶摇头说:“不应该啊!照理说不应该啊!”

我听了疑惑不解,拽着墨玉问道:“婶,什么不应该啊?”

韩婶说:“这‘璇玑’是辟邪之物,我婆婆还跟我说过,即便是邪魔也要退让一二,为何一个妖物敢近你的身,这我也想不明白……”

“这东西叫‘璇玑’吗?”我呐呐着问了一句。

韩婶没回我的话,而是思忖片刻才跟我说:“福生,这块墨玉你务必带好,不可让此物离开你一分一毫,危难之时可保你的性命!”

我点了点头,这时候韩婶转头又跟阿兰说:“兰啊,你这几日外出时带着‘长梧’吧,方才这妖物似乎对‘长梧’颇为忌惮。至少可以保你的周全!”

阿兰脸色发白,只是呆呆地点了点头。

韩婶又转头吩咐我说:“你这几日也都好好呆在家里,别到处跑了,等我想想办法再说。”

我“嗯”的应了一声,正要离开时又转身回来跑到韩婶跟前,说:“婶,这个给你!”说罢,我把手里的包袱塞给韩婶。

韩婶打开一看,见到花露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呐呐地问:“这是什么东西,你给我干啥?”

我说:“我听阿兰说这几日教堂里蚊虫特别多。这是花露水,我二叔从南昌带回来的,只要洒上一些,保管蚊虫不敢进来呢。”

韩婶看了看一旁的阿兰,阿兰委屈地说:“娘,我都说不要了,福生少爷硬是要送过来。”

韩婶摇了摇头才对我说:“这东西怪金贵的吧,婶可不能收,你拿回去吧!”

我见一时推脱不开,苦笑不已。

就在此时,我突然双目圆睁,往韩婶背后猛地一指,大声嚷道:“好你个夜猫子!你逮着这么大个田鼠,你可别独吞!见者有份啊!”

韩婶和阿兰被我这么一说,好奇心起来了,顺着我所指之处扭头去看。

可她们只看见长梧傻愣愣地蹲在墙头上,哪里有什么田鼠,连根鼠毛都没见着!

待她们再回过头来找我时,我都快溜出兰园的巷道了,我就听到韩婶在背后死命喊我:“你快回来!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就会瞎折腾!”

我见“奸计”得逞,到了拐角才停下脚步,探出头去冲韩婶喊道:“婶,这东西你们用得着!就算我的一点心意!”

韩婶也没办法了,我就听她在背后跟我喊道:“福生啊!你小心着点!别让墨玉离身就好!”

我听了这话,回头冲韩婶笑了笑,招了招手扭头就走。

待我一路小跑回到陆府伙房的后门,发现后门竟然被关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厨子这么不省心,后门被关了也只能走前门了。我不得已往前门方向走去,才刚到拐角,就看见大门口正停着一辆马车,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坏了!我爹回来了!

我紧忙躲在墙角边,探头去看,这时候就见到我爹下了马车,但这还不算完了,随后又下来两个人,这二人身穿浅灰色的僧袍,却是两个和尚。

这两个和尚我都认得,一脸络腮胡子年长一些的,就是李小花的师父法济,嘴上没毛一脸白净的,是他的师弟法行,因我爹去年资助均庆寺重修寺院,因此平日里有些往来。

均庆寺位于南武县岩前镇的狮岩,我听李小花跟我吹过,说这寺庙历史久远,北宋真宗时被封为“均庆院”,是闽西第一座被朝廷敕赐的寺院,南宋绍定三年又赐名“定光院”,加上又是是定光古佛的祖庙,按理说应该香火鼎盛,可前几年门庭冷落,差点就被荒废了,着实令人感慨。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没和尚了嘛!

就是再大的寺庙,你说要是没了和尚,这老百姓还烧个屁香啊!

这均庆寺鼎盛之时曾有上百的僧人在此礼佛,但一夜之间全都散了,就连主持都跑了,这要怪谁呢?

得怪民国政府!

辛亥革命年间,有些愣头青带头来闹革命,说什么佛像寺庙都是封建残余,一帮子混球带头胡乱打砸,临走时还点了一把火把菩萨给烧了,好好的一座寺庙给弄得面目全非了。

这均庆寺本来就是年久失修,上一回据说还是乾隆十六年修缮的,被这些混球一折腾,哪里还住得下出家之人!

最后就剩下一个火头和尚和一个知客僧了,这知客僧便是法行,火头和尚自然就是法济了。

我二姨也跟着遭了这罪,小时候我跟我娘去看二姨时,常常见到法行坐在石阶上唉声叹气的,他的师兄法济倒是个知足的人,除了念经礼佛,还上山伐木将几间禅房修整了,平日里还种些果树种些菜,加上二姨在外堂帮衬着打扫迎送,才使得这间寺庙的香火没有断绝。

如今我见到这两个和尚来我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此行所为何事。

这时候就听到我爹说:“前几日正值犬子束发成年之礼,拙荆礼佛一向虔诚,她托我请师父在舍下佛堂为犬子诵经十日,以作祈福!正巧今日遇见师父们布施,故而冒昧请来!真是有劳两位师父了!”

法济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陆老施主言重了!”

法行说得更为恳切,只见他跟着说:“阿弥陀佛,若无陆老施主鼎力捐资重建均庆寺,我和师兄现在还不知在何地落脚呢!这抄誉佛典、诵经祈福,皆属我等分内之事,陆老施主言重了!”

这时候管家蓝友全迎出门来,我爹见了他便吩咐道:“友全,今日法济师父和法行师父来此诵经十日,立即安排两间客房,茶食点心一定要伺候周全了!”

蓝友全恭敬的应道:“是,老爷。”

我爹又问:“哦对了!少爷呢?”

蓝友全低头说:“少爷今日一直都呆在书房呢!他说他今日不用饭了,要读一整天的书,又交代我们不得打扰,我送了些茶水点心进去,就让添福添寿把门给锁了,这一整天他都安安分分的呢。”

我爹“嗯”的一声,说:“那把他叫来吧!先给两位师父见礼!”

蓝友全应道:“是,老爷,我这就去。”

我见他们一众人进了自家宅门,心里就急了,要是蓝友全打开书房见我没在房中,那我爹还不打死我啊!

我得赶紧回书房才是!可眼下后门紧闭,前门一时也走不得,这可怎么办呢?

我正着急上火呢!就在此时我眼前一亮。

只见这拐角边的墙头上,居然慢悠悠地伸下一架梯子来了。

我抬头一瞄,只见从墙头上探出半个光秃秃的脑袋来了,不是李小花还能是谁?

我喜上眉梢来,心里暗道:这臭和尚还真讲义气,这是要助我脱困呐!

我也不敢耽误,紧忙三下两下爬上梯子,刚攀上墙头就见李小花一回头,似乎慌了神,一下就扑到我身上来了。

我被他这么一扑顿时失去重心,急忙使劲往前顶,结果晃了两晃也没稳住,“哎呀”一通乱叫,我俩全都摔进院子里去了!

我忍着屁股的疼痛爬了起来,扭头再看李小花,只见这和尚直挺挺倒在地上,一手抱着个大纸包,一手抱着坛酒,苦着脸半句话也哼不出来。

我这时才算明白过来,这臭和尚哪里是要助我脱困,他根本就是自己想溜罢了。

只见他眼珠子一转,给我使了个眼神,我顺着瞄了一眼,暗暗叫苦了起来。

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爹此时就站在我身侧不足两丈远的地方,盯着我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我转身想跑,我爹大喝一声:“站住!你这个逆子!又到哪里鬼混去了?”

我只好立定,缓缓转身,满脸堆笑的喊了一声:“爹……”

“你还知道我是你爹!”我爹指着我劈头盖脸的骂道:“今日不是让你在书房禁闭读书了吗!怎么又去胡闹!”

“去哪胡闹了?快说!”

我支支吾吾不知若何作答,这时候李小花从地上爬了起来,冲我爹满脸堆笑道:“姨父……”

他才说了半句脸色就变了,这时候我就见到法济和法行从我爹身旁闪了出来。

李小花反应倒快,冲着法济法行就喊:“师父!师叔!你们来啦!”

法行见到李小花有些惊讶,指着他问:“印智,你拿着坛酒要做什么!”

李小花想都没想,一把就将酒塞我怀里,冲我嚷了起来:“表哥!你这是要诱我破戒吗?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我是出家人!我有清规戒律的!”

我苦笑不已,这臭和尚反应倒快啊,念经不会,栽赃倒是行云流水一般。

可这还没完,他师叔法行指着他又问:“那你抱着只烧鸡又要做什么?”

我低头一看,李小花怀里的纸包此时裂了开来,八成是摔下来的时候弄破的,里面露出一只黄澄澄的大肥烧鸡来了!

鸡腿上油渍渍的冒着油光,而且已经咬了一大口了!

你就作吧臭和尚!我心里暗自偷笑。

李小花却一把塞我怀里,冲我嚷嚷道:“表哥,都跟你说了嘛,东西我不能收!我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能帮我自然会帮的!”

我见他这甩包袱的功夫使得出神入化,一时间苦笑不已。

我作势正要把东西全都给李小花退回去,他却一把给我压住了,冲我挤眉弄眼小声支吾着。

“你先帮我,待会我帮你……”

我顿时心领神会,把酒肉往地上一扔,立马换了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冲他大声哭道:“表弟啊,你东西不要也行!可我这回性命攸关,你可一定得救我啊!”

说罢我就装作要晕倒的模样,晃了一晃就往他身上靠。

李小花一把给我扶住了,装腔作势地说:“表哥!你今日读什么经不好,偏要读这《妙法莲华经》!你可知这《妙法莲华经》乃是我佛门经中第一,读这经万万不可有些许动摇的,如若你读了又不信,乃至构成谤经,会有大业障大恶报的啊!”

我露出一副惊恐的神情:“我以为这经读起来容易,今日便读了一整天,可我愈读愈是迷惑,经中所言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只觉得四周一切都天旋地转的,莫非我是中了魔障?”

李小花苦着脸说:“我佛法低微,怎有能耐助你解脱魔障呢!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左右张望,看到法济后才说:“还好我师父来了,我师父慈悲为怀,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

接着他拉着我到法济面前,我们俩心领神会,“啪”一下齐刷刷地就跪了下来。

李小花冲着法济哀求道:“师父你佛法高深,又慈悲为怀!还请师父为我兄弟解释经文,尽快助他解脱魔障!好救他一命呐!”

法济见我们跪在他面前,急忙拦着我们说:“使不得,这使不得,印智啊,快快把陆小施主搀扶起来吧!”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我紧忙趁热打铁。

法济为人憨厚,扶住我说:“陆小施主,你这《妙法莲华经》读到何处了?快快带我前去!我即刻为你释经!”

我一听心中窃喜,却装出有气无力的模样,双目低垂黯淡无光。

“多谢法济师父!”

李小花一把将我拖了起来,冲法济作了个请的手势,说:“师父,佛堂在这!请随弟子前去吧!”

我俩这些伎俩,瞒得过法济,可怎能瞒得过我爹呢?

我爹似乎还想拦着我,张口就问:“你这逆子还想去哪?”

法济眉头紧皱,将我爹单手一格挡,劝解道:“陆老施主,事态紧急!一切事宜还请容后再谈!”

“令公子解读《妙法莲华经》有疑虑,小僧唯恐令公子陷入魔障,还是释经为重!”

我爹张着大嘴还在发愣,我和李小花二人趁此间隙一下便钻了过去。

我窃喜不已,偷偷回头张望了一眼,就见我爹唉声叹气,一旁法行双手合十道:“陆老施主,事有轻重缓急,我师兄为人憨直,常常急人之所急。言行若有不周之处,还请陆老施主不要怪罪!”

我爹摆了摆手说道:“不碍事的,只是逆子顽劣,让师父们见笑了!”

法行点头微笑道:“陆小公子聪明伶俐,一看就是人中之龙!正所谓虎父无犬子,陆老施主德高望重,令公子日后也必定是栋梁之才!”

这白脸和尚倒是会说话,我听得也舒坦。

等我回过头来,发现李小花居然没影了,身侧有些假山石洞,我见一旁的茶花枝叶乱晃,心里顿时暗骂不止,臭和尚属猪的,居然比老鼠溜得都快!

法济倒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我紧忙拥着他往前走,一口气走到自家后院,再回头望了望,见我爹没有再追过来了,不由得吁了口气。

法济见我停下脚步,呐呐着问道:“陆小施主,请问佛堂在哪?”

我回过神来,晃起了手指。

“这佛堂嘛……”

恰巧家丁添寿端着茶路过,我便一把将他拉住了,吩咐道:“添寿!你先带法济师父去佛堂吧!”

法济急忙问道:“陆小施主,你不是要释经吗?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眼珠子骨碌骨碌一转,笑道:“法济师父啊!其实我今日已然醒悟了!”

“啊?”法济一听,好奇着问道:“不知小施主悟到何种佛理?”

我看了看天,一本正经的说道:“这布啊屎啊裤啊……”

然后我盯着法济一字一顿的说:“这布啊——屎啊——裤啊——一定会胜利的!”

我这一句说得义正辞严!

说得理直气壮!

说得震撼人心!

法济竖然起敬,双手合十,低头暗诵佛号不止,估摸着还以为这是何等高深的梵文呢!

待他睁开眼时,我早便溜之大吉了。

就是不知道,若他看见只剩添寿在一旁抓着后脑勺发愣,会不会生气呢?

我一口气跑回自己厢房,累的都快散架了,倒头就睡。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后院中传来一声锣响!

“哐!”又一声锣响!

我顿时清醒了几分,紧忙坐了起来一看,只见门窗上映出了凌乱的灯火,还有一些家丁的喊叫:“抓贼啊——”

抓贼!我一听这个,顿时打了一个激灵,这从来没见过的事啊!这得多好玩啊?贼长什么样,我都还没见过呢!

我不由的心生痒痒,起身点了蜡烛到门口用力一推,这时候又传来了几声家丁们的呐喊:“抓贼啊!抓贼啊!”

我抬头一看,只见后院墙头上都是灯火映照出来的人影,不少人影都拿着棍棒,似乎正在追逐贼人!

我紧忙跟了上去,绕过了一旁的小花圃,一路小跑,一直跑到后花园门口,转身踏入院内,周围原本嘈杂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实在是古怪。

方才还是人声嘈杂、热闹不凡的一场捉贼大戏!可如今这贼在哪呢?

我心中纳闷不已。

我又四处张望了片刻,却半个人影也没有见到,再回头一看,只见后面一片漆黑,居然连一盏灯笼也没有挂!廊道水榭都几乎要隐匿于黑暗之中了。

今日难道添福添寿都偷懒了不成!连个灯笼也没挂!我一想到这里,心中颇为气恼,不由的叫了一句:“添福添寿,你们在哪呢?别装神弄鬼了啊,再不出来,我可要罚你们啦!”

这话一出口,我这才感觉周围似乎是太静了。

因为我居然还听到了回响!

这里是空阔之地,如何还会有回响呢?

我心中疑窦丛生,正想要往书房的方向退回去!

突然“哐”的一声锣响!

这声锣几乎就在我头上炸响!

振得我耳朵嗡嗡作响!?我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就在此时,周围突然灯火大亮,我只觉得一道黑影从眼前划过!

随后是“啪”的一声,我只觉自己的额头剧痛不已,好像受到了一记闷棍重击!

但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觉得周围好多人影,然后背脊、手脚又中了几记闷棍!

太疼了!

我急忙抱头蹲下试图逃开!

周围纷纷响起了呵斥之声!

“恶贼!往哪里跑!”

“打死你个恶贼!”

我心中恼怒不堪,一边格挡一边大喊:“打错人啦!我是你们家少爷啊!”

又一记重击!

这一击,正好打在我的天灵盖上!

我就觉得头上一阵剧痛,然后是黏黏的液体流了下来,将眼睛染成一片血红!

住手!此时传来一声娇叱!周围的人纷纷停了下来。

我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往周围一扫视,只见这些家丁都身穿黑衣黑帽,粗粗辨认一下,一个都不认识!

我擦了擦眼睛的血,呐呐问道:“你们是新来的吗?怎么我没见过你们!”

这时候人群分开,从人群中走进来一个人,我见了眼睛顿时一亮,这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阿兰!

只见阿兰穿着月牙白的短袄,脸色苍白,声音阴恻恻的,只听她低头问我:“恶贼!你说你是我家少爷!你是痴人说梦吧!”

我苦笑道:“阿兰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福生呐!”

“你说你是我家少爷,那你后面的是谁?”阿兰仍旧低着头,指了指我的后面。

我缓缓转身往后一看,只见背后不远处一个少年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拎着把团花锦扇,一边吃着一块桂花糕一边冲着我笑呢,此人竟然跟我长得是一模一样!

我心中大惊,正想要逃离,不成想被人一脚踹倒在地,我急于站起来,手不由的乱抓,不知不觉手里多了一个麻袋!

阿兰冷笑道:“恶贼!你偷了别人的东西!如今人赃并获!看你还怎么狡辩?”

我颤抖着拿起那个麻袋,心中暗想,我一个陆家少爷,还能偷什么东西呢!拿出来看看!

我往袋子里使劲一掏,当场愣住了!

“啪擦!”一声!

有东西破裂了!

这一声我异常熟悉!

这是蛇卵破裂的声音!

我面色铁青,急忙往袋子里一看,迷迷糊糊之中,只见袋子里似乎有无数的蛇卵!其间似乎还有小蛇在不断游走!

“啪嚓!”“砰!”

碎裂和爆裂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偷了我玄风一族十万条性命!你是天底下最大的恶贼!”

周围传来了桀桀的冷笑声,我抬头一看,只见阿兰和周围的家丁都扭曲起来,个个变得青面獠牙,笼罩于团团黑气之中。

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四周弥漫着腐肉烧焦的气味!

我再往四周一看,只觉周围怪石嶙峋,似乎仍然置身于石径岭的蛇窟之中!此时蛇窟陷于火海,正有无数浓烟滚滚而起!

难道至始至终,我都没有逃离蛇窟?!

我心下骇然,这时候头上传来一阵剧痛,我就觉得周围天旋地转,两眼一黑再也没有知觉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夜里的丑时了。

后来李小花跟我说,我昏迷的这十几个时辰内,发生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

第十二章:三更噬魂咒

最先发现我昏迷的是李小花。

他想着既然他师傅师叔来我家诵经,估摸着这几日也要跟着吃斋念佛了,这种日子他一天也过不下去。

于是他赶一大早就来找我借些钱,准备去赌坊混几天。

结果他发现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才慌了神了,急忙去找我娘。

他说我昏迷之时脸色惨白得吓人,嘴唇抖动不止,支支吾吾也不知说些什么。

我娘赶紧找了郎中过来问,有的说是发了癔症,有的说是中了瘟疫,反正什么药都用了,就是叫不醒我。

我娘当时又慌又急,哭得一团乱,旁边的家丁丫鬟们知道东家出事了,一时间鸦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出。

我爹也是眉头紧皱,立马找蓝友全过来问,蓝友全一问三不知,我爹气得猛地一拍茶案,泼了蓝友全一身的汤水!

“少爷何等尊贵!在自家做过什么,吃过什么,这偌大一个陆府还会没有人知道吗!”

就在这个当口,有个娇小的身影闪了出来,“噗通”一声就给我爹跪了下来。

这跪下之人,不是别人。

正是小丫头阿兰!

我爹一看是家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帮佣,似乎气也消了大半,只见他几步上前将这丫头扶了起来,低头询问道:“阿兰姑娘,少爷外出去了哪儿?你可要把实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大伙原本还想着是不是吃错什么东西了,没想到阿兰低头回了一句话,这一句话可把大伙吓了个六神无主!

只听这丫头哭道:“阿兰犯了大错!让少爷中了妖邪了!”

然后就是她把我们遇到两军火并、误入溪道还有我所说的火烧蛇窟的事,全都一五一十地给我爹说了。

我爹听完后露出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转头又问:“阿兰姑娘!你是说你什么也没看到,就是福生他自己说烧了一个蛇窟,更是杀了一条巨蟒!所以你怀疑福生是中了妖邪了吗?”

阿兰抹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

我爹一屁股倒在椅子上,摇了摇头,唉声叹气道:“若是生病中毒,尚有药石可解,可若真是妖邪作祟,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娘一见我爹也束手无策,哭得更厉害了,旁边的人劝都劝不住。

就在此时,房门之外传来一声响亮的询问。

“陆老施主,若是妖邪作祟,可否让小僧看一看!”

众人急忙看去,只见丫鬟家丁们往旁边一分开,从门外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和尚。

李小花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的师父法济和师叔法行。

法济双手合十,低头道:“小僧未出家之前,曾恬为玄门弟子,识得一些道法,或可尽些微末之力。”

李小花听了这话,惊得舌头都快掉了,从小时候他就跟着法济了,自家师父当过玄门道士,这话他也是头一回听说。

我爹当时也有些惊讶,只是愣愣的点了点头。

法济踱步进来后,双手合十,向右边空旷之处低头祷念道:“阿弥陀佛,弟子虽已遁入空门多年,但今日却要施展道门术数,实为不得已而为之。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弟子此番逾越,还望佛祖见谅。”

说罢他转身过来,缓缓走到我床前,低头看了看我的额头,只听他吩咐道:“来人,取一碗水来!”

我爹立即吩咐:“友全,照做!”

蓝友全紧忙去一旁的茶案取了碗水,两手恭恭敬敬的端到法济面前。

法济将两只袖子一卷,右手捏了一个剑诀,沾了些水来,凌空画了一道符,收于额前,双目紧闭,只听他嘴里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开眼!”

随即只见法济两眼一亮,他立即低头往福生头上一瞅,眉头渐渐皱了起来,脸色异常冷峻,只听他冷冷说道:“陆老施主,看来阿兰姑娘所言非虚,福生少爷的确是中了妖邪的咒术,而且很可能是‘三更噬魂咒’!”

我爹一听大惊失色,急忙问道:“还请师父点明,这何为‘三更噬魂咒’?”

法济叹了口气,才说道:“这‘三更噬魂咒’说起来,与我师兄弟二人俗家宗门有莫大关联。”

原来法济和法行尚未出家之前,二人皆是是江西金精山云仙观门下,此门除了参拜玄门道尊太上老君之外,另有侧殿供奉汉代初年在此山修道成仙的张丽英张小天师。

传说中张小天师虽是一介女流,但天赋惊人,加上虔诚向道、一心修炼,道法精进可谓一日千里,她年纪轻轻就已习得高深道法,并常常造福乡里,故而在吴越之地颇有盛名。

正所谓人怕出名猪怕壮,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又颇负盛名,自然是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果不其然,长沙王吴芮平定南越归来途经宁都,就上了金精山来,拜帖什么的都没有,直接是三媒六聘将云仙观的门都堵死了,长沙王直言欲娶张小天师为内室,传言一则是因她容貌秀美,长沙王贪恋其美色,二则是因张小天师威名远播,长沙王有心借其道名威震南越之地。

这一逼婚,张小天师也为难了,只好封闭山门,藏身于云仙观中,苦苦思索应对之策。

但更出人意料的是,不到三日,张小天师居然答应了。

只是,张小天师提出了一个条件。

这个条件,就是张小天师说明云仙观山后有一个云仙洞,洞中有一石室,可上通仙府,长沙王吴芮若能助她凿通此洞,她就从其所愿。

吴芮一听心中大喜,立即拨发一千精兵开凿石山,而且在一个月内凿通了石山,只是在石室内凿通石山后,洞口似乎有一层浓密黑气封闭此门,黑气腥臊味极为浓烈,兵士接近者尽皆晕倒。后来,吴芮只好命人围住此洞口。

石头山一凿通,张小天师直言说要亲自验看,吴芮就让人把张小天师请了过来,张小天师来了之后,只是婷婷袅袅的往洞口一走,那些腥臊黑气居然消退了下去。

她轻轻几步,踏出洞外之时,只见一道白光由洞口突然射入,这道光太过强烈,照得众人都睁不开眼,吴芮和兵士们都乱成一团。但张小天师却是毫不退缩,只听她回头笑道:“这一月的时日,多谢王爷成全!”

“一月之前,小女子仍是凡胎肉身,而如今已修炼成仙,今日正要升天而去。”

“王爷良苦用心,小女子感激涕零,便留下此碑,内有谏言,望王爷切勿违逆!”

说罢,张小天师一脚便踏入虚空之中,化为一道黑烟而去。

吴芮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他居然中了张小天师的缓兵之计,顿时心中恼怒不已,急命众兵士追击,这时候,白光消失,原来凿通的洞口“轰隆隆”一声居然闭合了!冲上前去的士兵扬起火把一看,只见闭合的洞口上显出一块阴刻的石碑来,石碑上写着:“天道循环,冥冥注定,赦令妖鬼,立咒于此。凡破幽泉者,三更噬其魂!凡害玄蛇者,三更噬其魂!凡辱此碑者,三更噬其魂!”

吴芮上前将此碑上下打量一番,见张小天师留下的是一则咒言,待细细一读,不由的心中大为恼怒,“呸——”的一声便往这碑上吐了口唾沫,又命兵士将这石碑凿平!

但军中有随军司马记录了这则咒言,命名为“三更噬魂咒”。

这位不知名的随军司马略通玄门道法,他以观气术暗观长沙王额前,但见三柱黑气扶摇直上,实为不祥之兆。这位随军司马立即向长沙王进言道:“王上,方才辱碑已有不妥。小臣观王上额前黑气萦绕,实为不详之兆。今夜三更还请小心为是!”

长沙王一听,心中更是不快,直言这位随军司马妖言惑众,命人将其打断双腿,逐出军营,随即命全军退下金精山,当夜便在山脚安营扎寨。

到了晚上,长沙王喝的酩酊大醉,宿于帅帐之中。

三更时,乌云蔽月,妖风阵阵。

账外中郎将陈冼忽闻长沙王低声呼唤:“孤王口渴,快拿水来!”。

陈冼命侍从取水进帐,忽然听到侍从的惊叫,陈冼旋即持剑入帐,漆黑一片,只闻四周俱是“嘶嘶”的巨响。

待兵士掌灯近前,只见无数如蛇状的黑气游走于大帐之内,不少涌上床榻,速度飞快,纷纷咬住长沙王的四肢!长沙王双目圆睁,嘴唇发白,仍在呐呐低喊:“水来——水来——”

陈冼从未见过如此惊怖的情形,细细一看,蛇状黑气咬口竟无半点鲜血流出,这长沙王居然是被活活吸血吸干的!

难怪长沙王会喊口渴,这全身的鲜血都被吸干,又如何不会口渴呢?

这时候,有士兵持剑上前斩击黑气,却被黑气反噬,但凡被黑气窜入口鼻之人,皆纷纷倒地毙命。陈冼急命众兵士停手,只一炷香的功夫,那长沙王便气绝身亡,待其余兵士持灯上前查看,才发现长沙王已被吸成一具干尸。

死状之恐怖,难以言喻!

那位断腿的随军司马与陈冼交好,听完陈冼所言,二话不说就留在了金精山云仙观做了道士,并将当时所有情形暗中记录于云仙观杂记之中。

法济在云仙观修行的时候,曾经读过其中的内容,于是知晓此种咒术。

法济说道:“因此,小僧猜想辱碑文、杀玄蛇、破幽泉这三者便是‘三更噬魂咒’的施咒引子。如今碑文早已被长沙王毁掉,幽泉更是不知所踪,所以只余杀玄蛇一条途径可以引发这咒语了!”

“阿兰姑娘,”法济转头向阿兰问道:“你家少爷在石径岭杀的是玄蛇吗?”

阿兰听法济提问,低头答道:“奴婢什么也没见到,只是少爷说自己下了蛇窟,我当时还以为少爷就是开个玩笑呢!”

法济面色异常冷峻,盯着阿兰说:“你少爷当时说的话,你务必好好回想一下,这至关重要!”

阿兰也知道事关重大,于是低下头仔细思索了良久,突然说:“我想起来了,少爷跟我娘说过此事,那蛇窟中的蛇全都是黑色的。”

法济一听,顿时了然了,便跟我爹说:“陆老施主,看来令公子的确中了“三更噬魂咒”,而且必定与杀玄蛇有关!”

我爹听完法济所言,急忙问:“法济师父,你说犬子中了‘三更噬魂咒’,此事非同小可,不知师父是否可以断定?”

法济点了点头,神色异常凝重。

“方才小僧以灵眸术观气,陆小施主额前三道黑气直冲凌霄,与当年长沙王的症状一般无二……因此可以断定是‘三更噬魂咒’!”

我爹焦虑万分,眉头紧锁。

“不知师父可有解救之法?”

法济犹豫了片刻,左右踱了几步才点了点头。

“有。”

我爹一听法济说有救,眉头舒缓了不少,就听他追着法济问道:“如何解救?还请师父救救犬子的性命!”

法济叹了口气,说道:“破解此法,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还请师父言明!”

“只要陆小施主……”法济语气沉着,目光炯炯。

“熬过三更即可!”

第十三章:解咒之法和黑色脓水

法济踱了几步,目光愈发深邃。

“贫僧曾听先师说过,咒术乃是灵界的规矩,三更噬魂咒既然称为‘三更’,便是在中咒者昏迷的当日夜里的三更时分生效,若是熬过三更,咒术便会失效。”

我爹听到法济说有救,顿时神色舒缓了不少,但是李小花在旁边插了一句,令他片刻又紧张了起来。

李小花跟法济问的是:“师父,若是这妖物不依规矩,宁可肆意妄为,就算过了三更也要取我兄弟的性命,我们又能如何?”

法济点了点头说:“既然是规矩,便有令行禁止。若是妖物肆意妄为,必会遭受咒术反噬,一个不小心便会形神俱灭!”

“就算这妖物不肯善罢甘休,破咒之后还能侥幸活下来,但修为也已大为削弱,”法济似乎颇有信心:“届时凭借我与你师叔的法术,也能找着机会给这妖物致命一击。”

众人听完法济所言,纷纷点头赞成。

见在场众人再无异议,法济才说:“既然大伙再无异议,那么从此时此刻起,咱们便要同心协力一同抵御妖邪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法济随即吩咐道:“除了陆小施主的床榻,将房中的所有家具摆设全部清空,另取丹砂、黄纸、火烛、米浆来,多多益善!”

我爹立刻吩咐管家蓝友全按法济的要求进行后续准备。

法济转头又跟法行说道:“师弟,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来今夜我们两人要重拾旧行头了。”

法行点头道:“师兄所言甚是,我们出家人理当如此。”

法济见法行毫无异议,叹了气道:“佛祖若要怪罪,便由我一人承担就是。”

“师兄言重了,此番应敌,你我共同进退!”

法济点了点头,随即与法行低声商议了几句,二人将身上佛具一应取下,妥善收好,法行随即带着佛具离开了。

法济又唤了蓝友全前来,安排了诸多后续事宜。

蓝友全旋即吩咐陆府上下做好准备,将丫鬟女眷一应安置于我娘所在的后宅,然后是家丁护院们派发棍棒,分派哨岗,原本早上还是喜庆的陆氏宅院,如今如临大敌一般,一家老少心里都是忐忑不安。

李小花见师父将众人一一安排,唯独漏了自己,急忙抢了一个空隙上前问道:“师父,我做什么呢?你可不能把我拉下了呀!”

法济说:“怎么可能呢?印智啊,你此番另有重任。”

说罢法济将李小花拉到一个角落里,窃窃私语了起来。

李小花听完后,突然嚷道:“不会吧?师父,你就让我去吃些东西,我又不是窝囊废!”

法济道:“叫你去你就去!莫要再多言!”

所谓师命难违,李小花推脱不掉,便先去后厨伙房找东西吃。

这时候阿兰也回到伙房里帮着蒸了些馒头面点,大伙一起把晚饭草草吃过,待到夜幕降临之时,这小丫头似乎愈发不安了起来。

李小花见她神色不定出了后门,便跟着去看,一眼便看见外边树荫之下的墙头上,正蹲着那只夜猫子。

他就听阿兰跟这只夜猫子说:“长梧,我真的好担心福生少爷!少爷今夜怕是凶多吉少,你听我的话,你去保护少爷好不好?”

长梧“咕咕噜”的回应了一声,浑身的羽毛抖了一抖,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

阿兰眉头皱了皱,低声哀求起来:“你听话嘛!你就守在少爷房门边上,我给你找你最喜欢吃的螺蛳,好不好?”

长梧一听这个眼睛顿时亮了,“咕噜”回应了一声。

阿兰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来,只见她将手臂轻轻一扬,长梧顿时飞了起来,在空中打了个转,往我房顶方向飞了过去。

阿兰望着长梧远去的身影,喃喃道:“少爷,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啊。”

天边的夕阳渐渐落下,陆宅的灯笼陆续点亮,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到了二更时分,厢房内的法济和法行二人均已换上了一身道袍。

法行将香案摆好,燃香祷告了片刻,再将香案前的金水丹砂注入一大碗内,待搅匀后,法济已取了一叠黄纸踏上法坛。

只见他右手持笔,左手持纸,奋笔疾书了起来,一边写一边念念有词,似乎念着:“玉清大将,六甲宣行,真符速召,往赴坛场。”

他转口又念:“九天召命,六丁奉行,玉女神化,速降神光。”

只见金水丹砂在黄色的符纸上迅速的勾画出一个个奇异的文字和图像,法济一时间笔走龙蛇,挥斥方遒。

法济写完一张,法行就接过来以浆糊黏于窗格上,如此周而复始,一个时辰过后,整个书房都已经贴满了这种符箓。

这些符可以祛散妖邪!也可以起到示警的作用!

法行仔细的检查了一番,然后才回报法济道:“师兄,符已经妥当了。”

法济点头道:“师弟,你我同心协力,待三更一到,熬过今夜子时,那‘三更噬魂咒’就会失效了。”

法行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师兄,咱们尽力是尽力,可待会若是形势不对,你可还有退路?”

法济听了摇头道:“此番背水一战,怎么会有什么退路呢?”

“你我皆是修行之人,即便他人遇到妖邪作祟,也要尽力而为。更何况我等受了陆老施主的大恩,岂有不尽心竭力之理!”

法济说完此话,眉目之间俱是肃穆之色。

法行见了紧忙低头道:“师兄所言甚是,咱们尽力就是。”

说罢,法行双手捧起香案上的桃木剑,恭恭敬敬的递给了法济,法济接过桃木剑时愣了一愣,突然问道:“师弟,你听!是不是下雨了?”

法行贴近窗格一听,只听外面响起了淅淅沥沥的下雨之声,紧忙回到法济身边说道:“师兄,看起来有些不对头……”

这时候外边传来三声锣响!

两人互看了一眼,面色冷峻至极,几可滴水成冰。

他们心知肚明。

此时此刻,三更已到!

法济突然双目睁圆!

他二话不说,握紧桃木剑,迅速取了几张符纸,挑在烛火上迅速燃起。

待符纸燃尽后,他以灰为墨,以剑为笔,迅速在自己的脚下写下“魁罡”二字,然后左脚踏一字,右脚踏一字,身形挺拔而起。

但他毫不停歇,暗自运了一口真气,接着左手握拳结出雷印,右手则持剑凌空画了一个鹤诀。

这时候就见外边窗格上一记电光闪过,随即是几声暴雷之声。

淅淅沥沥的雨迅速的开始转为暴雨,庭院里一时间狂风大作,只见那些雨水被狂风吹了起来,纷纷打在书房的窗纸之上,发出了“噼里啪啦”急促的响声。

法济一看,眉头皱了起来,脸色变得铁青。

法行急忙喊道:“师兄,符要烂了!快快施法!”

但见法济仍在犹豫不决,法行又喊道:“师兄,不能再等了!这妖邪能驾驭风雨自然之力,实在非同小可!快速速召六丁六甲神将相助!”

这时候,只见房外电光闪了一闪,将窗户外的庭院瞬间照得透亮!

只是瞬息之间,却令这师兄弟二人冒了一身冷汗!

只见忽明忽暗的电光里,隐隐约约冒出了一个黑影来了,这个黑影摇摇晃晃,形状变化不定,隐约可见到其上黑气乱窜,这时候就听窗户外面渐渐传来了“呜呜呜”诡异的呼啸之声。

这呼啸声猛然高涨,顷刻间如闷雷炸响!书房的窗纸顿时纷纷破裂开来!

法济一听,立即持剑结印,闭目念道:“吾呼六位神,元阳甲子君,急来急速应,愿君济吾身。魁魓魅魑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这是“神将现行咒”!

可以直接借来六丁六甲神将!

法济念完咒,剑指鹤诀而出,凌厉非常!

这时候,只见到坛前香案上的飞起十二个三寸高的草人来了,这些草人四肢俱全,个个手里拿着桃木剑腾空而起,纷纷落于窗前,二话不说便将手里的木剑狂舞而出。

窗格上冲出了一团一团的黑气,尽皆被这些草人手中的桃木剑斩断,发出了凄厉的哀嚎之声!

法行骂道:“你这该死的妖物!我师兄请来的六丁六甲神将厉害吧!还不速速退去,免得待会儿形神俱灭!”

那窗外的黑影呼啸声渐渐消减了下去,法行还以为妖物正要知难而退,没想到就在此时,异像发生了!

这黑影猛地涨大了起来,接着“砰”的一声,如同炮仗一般,突然爆裂了开来!

那些爆裂的碎片纷纷溅到窗格上!

法济法行只闻一阵腥气袭面而来!再定睛一看,二人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那些碎片一沾到窗格就化为黑色的脓水,顷刻便将红木窗格全部腐蚀。

黑色的脓水又黏又稠,其中隐约有蛇形的东西在钻进钻出,纷纷融合堆聚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堆了一堵墙出来,只是晃晃悠悠的跟冬天的猪油冻一般。

随即是一声诡异的尖啸!

法济心中一惊,暗道不好!

只见这些脓水堆成的墙,正往房内缓缓推了过来!

那些原本站在窗格前舞剑格挡的草人,被这黑色的脓水一沾,四肢渐渐变得沉重了起来。

法济定睛一看,只见这些脓水又浓又黏,草人们不到一会儿都被糊成一团,哪里还挥得动手里的木剑!

法济扭头冲法行急喊:“师弟,快快保护陆小施主退出房外!”

此时的我裹着被子在床上躺着,仍是昏迷不醒。

法行急忙退至床榻边,也没空多想,两手拖起裹着的被子,连人带被就给背了起来,二话不说往门口冲去,到了门口用力一拉,心里就凉透了!

原来这师兄弟二人早先便预备好了要将书房全部封闭,没想到如今却是作茧自缚!

为了防止黑气渗透,他们早已将门窗用六丁六甲符全部封死,就连书房外边都已反锁,而且不仅仅是反锁,更是以蜡封住了这房中所有的空隙,就连锁眼也不例外!

如今就算手里有钥匙,也开不了门了!

而之前预备的铁锤,全都放在靠窗的一角,如今早已被那些脓水淹没。

没想到这妖物实在是太过狡猾,居然没走正门,反而从靠近窗外的庭院攻了进来!

这妖物还裹挟着一场暴雨化了大半的符纸,使得房中贴满的六丁六甲符全都失了效用!

粘稠的黑色脓水趁此机会,一下就攻破了以草鬼作身借来的六丁六甲神将的封锁!

玄门崇尚水,道家崇尚大禹制水之力,没想到这回倒是碰上个硬茬!

一个妖物,更是把水使得出神入化!

这实在是令人气恼!

法济心中忿忿不平,虽然手持桃木剑且战且退,却一时间早已狼狈不堪!

待他退到门口回头一看,只见法行背着人,居然还楞在门口,法济顿时急得大骂:“快开门啊!愣着干啥!”

法行苦笑道:“师兄,锁眼被蜡封了……铁锤在窗角……”

法济一听急的干瞪眼。

此时此刻,黑色的脓水已将六丁六甲神将附身的草鬼尽皆吞噬,重新聚集成了一堵厚厚的墙,正步步紧逼了过来!

整个厢房都散发出浓烈的腥臭之味!

师兄弟二人挤在门边,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第十四章:后招迭出

在此危急之时,门外突然传来“哐哐”两下砸击之声!

厢房的门一下子就被砸了开来!

法济法行吓了一大跳!

可待这二人定睛一看,却松了一口气。

只见站在门口的,居然是小丫头阿兰!这姑娘正吃力将一柄铁锤扔在地上。

就听她满脸焦急地喊道:“两位师父快跟我来!”

法济护着法行急忙跟了出去,跟着阿兰逃了好一会儿,三人已经逃至中庭。

这时候三人停下喘了口气,法济回头看了看,见妖物尚未追来便将阿兰拉到身边,急忙吩咐道:“阿兰姑娘!快去通知陆老爷和夫人,早做准备!”

阿兰似乎是吓傻了,愣愣的问道:“啊?准备什么?老爷夫人在哪?”

法济听了更是急火攻心,苦笑道:“哎呀真是吓傻了!他们在佛堂啊!快去吧!”

阿兰听了法济所说,二话不说转身就往佛堂跑去了。

法济愣了一愣,目送阿兰远去。

法行正背着一个大活人呢,只听他埋怨道:“师兄你还楞什么楞啊!咱们快跑啊!”

法济这才回过神来,继续领着法行往前院跑。

跑到前院的玄关,法行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喊道:“跑不动啦!师兄,我可真跑不动了!”

见师弟累倒,法济二话不说,就把人从他背上抢了过来,急切地喊道:“咱们快跑!跑的越远越好!”

法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怎么也拉不动了。

法济正要带头往大门冲过去,才刚刚起势就猛然停住脚步,这时候黄豆大的汗滴从他的鼻尖滚落了下来。

后面的法行好不容易爬起来,眼角余光一扫,就觉得自家师兄有些古怪,正要开口询问,可才刚刚抬头瞄了一眼,头皮都快炸裂了。

只见一丈高的门头上,门缝里正有无数的东西淌了下来,黑乎乎的又黏又稠,不是方才那妖物放出的黑色脓水,还能是什么呢?!

没想到这妖物居然还有分身之术,这着实令他俩感到万分诧异!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凄凉又诡异的尖啸!

接着“砰”的一声巨响!门头猛地一震,只见两扇三寸厚的樟木大门,瞬间变得面片似的,“唰”的一下就被刮了开来!

两师兄弟在狂风中勉强睁眼一看,只见手臂粗的门栓早已断成数截,碎裂的木片飞得满地都是,此时一阵飓风迎面袭来,寒冷彻骨,而无数蛇状的黑色脓水“咕噜咕噜”地沿着墙角,沿着地面,正沿着周围的一切,向他们淌了过来。

大门上的两盏灯笼原本红艳艳充满着喜庆的色彩,如今早已变成了青幽幽的一片。

而在阴森森的灯火之下,流淌的脓水隐约浮出无数的蛇状黑气来,如同向上蒸腾的水汽一般,互相缠绕融合,渐渐凝聚成一团黑色黏稠的不明球体。

法济定睛一看,只见这团黑色脓水里,正反复翻搅着十数只死猫死狗的碎尸,有毛发,有骨血,有肉块……

整团脓球如同一个巨大的绞肉机,正将无数活物搅成碎片!

这实在令人骇然!

难怪黑水所到之处尽是恶臭!

里面裹的都是死尸,又怎能不臭呢?

虽然一时间不明白这妖物为何要这样做。

但它将陆府门外的所有家畜一扫而空,吞噬后再将血肉搅成碎片,令腐尸纠缠在一块加热发酵,短时间散发出来的阵阵尸气,似乎令这妖物一时间气势更盛!

此时此刻,这团黑色脓球的黏液正往下滴着黑色的脓血,浑身的恶臭令人闻之作呕!

而每翻搅一次,便有一堆黑绿色的脓血淌了下来,夹杂着骨血的碎渣,滴落在地面上,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音,一时间令人胆颤心惊!

没有任何的言语,从始至终,只有无尽的压迫!

这种压迫不死不休!

这种压迫玉石俱焚!

法济这时候才清醒过来,眼前的这妖物根本不是人,既然不是人,就根本不能以人的常理来推之,它想什么,怎么做,原本板上钉钉的事情,如今看起来全都变得不可预料了。

想到这里,法济紧张得喉结干咽了几下。

而一旁的法行早已吓得浑身冷汗直冒。

妖物“咕叽咕叽”翻动了几下,“噗”的一声翻出一个白色的眼珠子来了,也不知是猫的还是狗的,反正惨白一片只剩一丁点黑色的瞳仁!

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接着“唰”的一声,黑色脓球上又突然裂开一条缝隙来了!

这条缝隙“呼啦啦”抖动了几下,发出了一阵极为古怪的声音,如同刷子在浓密的皮毛上刷过一般,夹杂着粗糙而细碎的怪响。

法济仔细听了片刻,才辨认出这些怪异的响声,竟然是妖物的言语。

这言语听起来异常刺耳,但尚可辨认,他们听着隐约是:“交出陆福生,可以让你们死个痛快!”

法济听清这话后,将裹着人的被子放在身后的地上,随即持剑指向这妖物,厉声骂道:“你这妖物!只不过是云仙观张小天师施咒之物!竟然如此恶毒!看我不把你打个形神俱灭!”

“你有胆就堂堂正正的与我战个三百回合!若是我打不过你,这陆家少爷任由你处置!”

黑色脓球的缝隙里传来了“叽里咕噜的”的响动,响声忽远忽近,忽高忽低。

“激将法?嘿嘿,不过我喜欢……”

这黑色脓球微微一抖,在嘴巴状的缝隙里捣鼓了片刻,缓缓地探出了一条白惨惨的脊骨来了!也不知是哪种牲畜的脊骨,这东西又细又长,边缘磨的锋利无比,在青幽幽的灯下发出了阵阵寒光。

就听脓球裂开的缝隙里发出凄厉的尖啸。

“和尚,你死吧!”

法济一咬牙,捏了个虎诀持剑上前,身形一动,两人顿时战成一团!

法济使出了一招“猛虎下山”,剑势由上而下,如同猛虎从山林中奔驰而下,在空中跃出一道凶悍的弧线!

他知道自己远不是这妖怪的对手,因此兵行险招,必须一击而中,刺出的一剑几乎凝聚了全部的内力!

利爪寒芒!毫无保留!势不可挡!

妖物眼珠子一转,身形“攸”的一滚!

只见探出的脊骨与桃木剑猛然一撞!

“铿锵”一声!

脊骨上凝聚的黑气顷刻就被击散了不少!

法济趁势化剑势为鹤诀,凌空跃起,旋身从腋下刺出一剑!

这一剑!

饱含速度与力量的一剑!

势在必得的一剑!

却没有刺到一分一毫!

反而被脊骨上的粘液顷刻黏住,令法济一时间挣脱不得。

但是惨白色的脊骨却毫无阻碍,只见这东西从黏液中猛地穿刺而出,锋利的骨刺一下就刺穿了法济的肩膀!

法济一声闷哼,滚落在地上,左手急忙捏了一个拳诀,二话不说便猛击在受创处,顿时一股黑色的脓血飞溅而出。

妖物将那根脊骨指着法济画了几个圈,似乎在戏弄着他,而缝隙里隐约传出了一阵怪响,如同阵阵阴笑。

“啧啧,你败了!”

法济吐了口嘴里的残血,惨然笑道:“再来!”

双方再度战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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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佛堂。

阿兰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在佛堂外面候着的二十几个家丁护院手持木棍脸盆,个个神情紧张万分,见了阿兰纷纷问道:“阿兰,法济师父他们怎么样了?”

阿兰皱着眉头,推开众人前行,一边张望一边问道:“老爷夫人在哪呢?”

小秀候在门口答道:“老爷夫人在佛堂里面呢!”

阿兰急着说道:“法济师父他们已经带着少爷走了,他们要我来通知老爷夫人一声!”

小秀一见阿兰一副急匆匆的神情,也不敢多问了,赶紧把佛堂外门打开了,让阿兰进去了。

阿兰一进佛堂就喊道:“老爷夫人,你们在哪?法济师父要大家早做准备!我是来传信的!”

佛堂外间云烟绕缭,似乎充斥着一股子神香神纸的味道,阿兰闻了有些难受,不由得咳嗽了两声才问道:“老爷夫人,你们在哪?”

这时候右边的内间厢房里面传来我爹的声音:“是阿兰姑娘吗?你进来吧!”

阿兰一掀门帘跨了进去,两只秀眸一瞄,顿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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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大门边。

法济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嘴里又吐出一口血来!

这血是黑色的,显然是中了剧毒了!

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第几次受伤倒地了。

但是他毫不泄气,挣扎着爬起来,将手里的木剑冲着妖怪摆了摆,含糊着嚷道:“再来……”

妖物尚未再次进攻,一旁的法行却说话了:“师兄,我们败了!”

法济怒喝道:“我们没有败!我们还能再战!”

法行苦笑道:“师兄,咱们尽力了!”

法济浑身伤痕累累,创口处都是黑色的脓血,可他仍然嚷着:“师弟,咱们再使劲把这时辰拖拖,拖过三更……”

“师兄!你看看吧,”法行叹了口气才说:“福生少爷没救了……”

法济一听这个急了,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往地上一看,只见那个黑色脓球上早已淌出无数道黏液来了。

这些黑色黏液无声无息地沿着地面淌着,在法济尚未察觉之时,就已经爬上了那个被子,“嘶嘶嘶”冒着腐蚀的烟气,正纷纷往被子里猛窜了进去。

那黑色脓球惨白的妖瞳之中隐约透出了欣喜万分的神情。

只是片刻,那些欣喜都消失了。

只见被子“唰”的一声猛的撕裂开来,先是“哐当”一下飞出一口铁锅,然后从里面蹦出一个人来了!

这人一边跳着脚,一边摸着自个光秃秃的脑门,冲着法济龇牙咧嘴。

“不行啊!师父!我挺不住啦!这妖物太凶啦!咬得我脚皮生疼啊!”

此人不是别人!

正是李小花!

李小花站定后,将胸口贴着的一道符撕了下来,冲着法济埋怨了起来。

“师父啊!你这道‘替身符’看起来还真管用!就是你叫我去伙房拿口铁锅护身,这也太糊弄了吧!这妖物实在太凶啦!”

法济苦笑道:“印智啊,你与陆小施主身型相仿,生辰八字更是一摸一样,这一时间要寻个替身,为师不找你找谁啊?”

法行似乎之前一直被瞒在鼓里,见背了半天的人不是我这个大少爷,颇有些恼怒了,冲着法济埋怨道:“师兄,你连我都瞒着,这也实在太……”

还不等法行说完,那些淌出的黏液飞快的收了回去,黑色脓球一时间妖气大涨,似乎饱含着无限的愤怒!

只见这妖物咕噜咕噜滚了几圈,滚到众人中间,那道缝隙又抖了一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啸!

“陆福生在哪里?”

法济冷冷笑道:“哼!在你找不到的地方!”

妖怪愤怒不已,顷刻甩出数道黏液来,这些黏液又快又疾,将一旁的山茶花扫得支离破碎!

李小花吓得捂着脑门,一屁股坐倒在地。

法济却无半分惊慌,只是冷冷地盯着妖怪,摇头道:“你这妖物!中了我调虎离山之计!如今束手无策了吧?”

黑色脓球绕着法济滚了几圈,发出了诡异的怪响。

“你这秃驴,确实有些道行,可你这么拼命干什么?”

法行咳嗽了两声,沙哑着嗓子答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一个妖物是不会懂的……”

妖物猛地抖了起来,似乎是发出了凄厉的骂声。

“哼!明明是无情无义之人!却要说这样堂而皇之的话来!”

法行听了这话低下头去,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只见他脸色铁青,愣愣地点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做过的罪孽我会认,我也会在佛祖面前用余生去赎罪……”

黑色脓球却不停地抖动着,似乎在冷笑不止。

“犯了错,念念经是没用的,用命来还吧!比如陆福生!他还欠着我玄风一族十万条性命,他的性命我一定要拿走!”

法济摇头道:“可惜子夜很快要过去了!‘三更噬魂咒’的效用很快就会消失了!你就算是施咒引子又如何?还不是要活在张小天师一个小小的咒术之中呢?”

“三更噬魂咒,三更一过,一切的咒言法术也要退散,否则违咒者必遭咒言反噬!”法济这番话说的斩钉截铁。

妖物听了法济挑衅的话,颇有些恼怒,黑色脓球上下翻转的速度似乎更快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哪怕只剩下一刻钟,我也要陆福生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发出的怪响异常尖锐!

“可惜啊,可惜,”法济摇头笑道:“你想要陆小施主的性命,如今就剩下一刻钟的时间了……”

妖物停了片刻才重新抖动了几下,似乎在嘿嘿冷笑。

“一刻钟,足矣……”

法济抬头一看,眼前这妖物白惨惨的一颗眼珠子炯炯有神,似乎信心十足!

法济心中一惊,暗道不好!

既然这妖物可以分身!

那就不在乎再多分一个!

千算万全,居然漏算了一个人!

——————————

佛堂内室中。

我爹和我娘正守在我的身边,当时的我虽然面色苍白,但是呼吸仍然非常平稳。

我爹转头看了看一旁的立式西洋钟,此时分针的指针离凌晨一点还差一刻钟!

根据法济师傅所言,时间一过子夜,三更变为四更,则咒言法术便会退散,届时自己儿子就有救了!

我爹欣慰的笑了笑,转头跟阿兰吩咐道:“阿兰姑娘,真是辛苦你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此时此刻的阿兰,从阴郁的角落缓缓踱步出来,耷拉着脑袋,脸色惨白如纸,骨骼间隐隐约约发出了悉悉索索的怪响。

只听她恻恻的笑了起来,这笑声阴冷又诡异。

“一点也不辛苦,现在杀人,最容易不过了……”

第十五章:鹤羽乘云咒和密教法箓

李小花脑子转得快,冲着法济急喊道:“师父,那阿兰姑娘……”

法济苦笑不已,他当然已经心知肚明。

从妖怪自信的眼神中,他就已经明白过来了。

阿兰被妖物的分身附身了!

从一开始就是,从阿兰的突然出现,到阿兰受命去佛堂报信,一切的一切,他们几人全都在瓮中……

法济自以为妖怪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却没有想到早已被这妖物识破。

这妖物倒是诡计多端,不仅“将计就计”,还趁机使了一招“抛砖引玉”!

情况危急了!

李小花急得大声喊道:“师父,快救我兄弟!”

法济急忙冲着法行喊道:“师弟,快速速赶去佛堂!”

法行苦笑道:“师兄,你这半生的修为都废了!咱们也已经尽力了,还是……!”

法济二话不说,朝着法行一个跟斗翻了过去,只见他动作飞快,从腰间“唰”的一下抽出两张符来,往自己和法行腿上各贴了一张,转头朝李小花招呼道:“印智,去药房!”

还不等李小花和法行二人回过神来,他张口就念道:“谨请六丁六甲神,白云鹤羽飞游神,本身通灵虚耗神,足下生云快似风,驾吾飞腾在空中。吾奉三山九候先生律令摄!”

接着他拉起法行凌空一跃,只见他手捏鹤诀,往佛堂方向猛地一指。

“疾——”

鹤羽乘云咒!

只听“唰”的一声破空之响!

师兄弟二人身形快如闪电!

只是一息之间。

两人已穿过了前院中庭!

又一息!

如同旋风穿过佛堂外的人群,窜入佛堂之中!

再一息!

这时候见到被妖怪附身的阿兰正要下毒手!

来得及!

正刚好!

法济眼快手疾,一把抢着抱起昏迷中的我背了起来,冲着法行喊道:“师弟,你带陆老爷和夫人!”

法行随即两手一伸,搂住我爹和我娘,这时候法济一声暴喝:“退守药房!”

“疾——”

鹤羽乘云咒!

又是“唰”的一声破空之响!

师兄弟二人带着我爹我娘还有昏迷中的我往后院旁的药房疾奔而去!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这药房不是别处!

正是我家后院的那个石头屋子!

这石头屋子是早些年我家的旧宅,后来因为陆府扩建便废置了下来。

之前的我也只是贪玩,即便曾经进过这屋子,挖出了那个石头匣子还打开过,但我也没有真正留心过这屋子里面的情形。

这石头屋子四壁均以花岗岩封闭,为了防水防虫,除了一个正门,只在屋檐下留下两个透气的小窗。

法济早先查看陆家宅院之时便暗暗记住此地,心中早已将此地设为最后的防线!

若不是我爹和我娘嫌弃这里邋遢不堪,法济早就将我安置在这里了!

如今赶过来,还算不晚!

为了应付最糟糕的情形,我爹我娘将二叔的交代忘诸脑后,反而依照法济师父的交代,将这石头屋子的三把大锁全都打了开来。

两个透气小窗也被完全封死了!

但是,如果我二叔在家的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爹我娘这么做的。

可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也没有后悔药吃,事实是众人疾奔至此地,便毫不犹豫就进了石头屋子。

屋子里面摆放了不少的木架子。

法济带头猛冲,冲的太急不慎撞到木架子上,好几个罐子从木架上掉了下来,“砰砰”落于地上,惊起一堆土黄色的飞灰!

法行被这些灰一呛,咳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捂着嘴问道:“陆老施主,这都是什么呀!如此难闻!”

我爹喘匀了气,往货架子上的罐子边一摸,嗅了一嗅才应道:“此乃雄黄,我二弟交代放在这里的,用于干燥防虫,放置在这里有些年月了!”

法济一听,眼睛顿时一亮,道:“雄黄!来的正好!”

法行一听,想了一想才问道:“师兄,你是说……”

法济点了点头才说:“师弟你想的不错,方才那妖物既是蛇魂,雄黄便是最好的克制之物!”

法济将我放置在地上,转头看了看前门,吩咐道:“现下离四更天已不足一炷香的功夫了!咱们大伙快把前门封闭,再撒上这些雄黄药粉,必定可以拖过三更!”

众人一听大喜,急忙掩住大门,再将雄黄粉撒在四周门缝之处,才刚过半柱香的功夫,只见门口上一阵飓风袭来!

无数的残枝败叶砸在门上,发出“啪啦啪啦”猛烈的响声!

隐隐约约夹杂着诡异的尖啸声!

“嘶嘶”凄厉的声音不绝于耳!

法济低声吼道:“来了!”

一团团黑色的黏液撞击在前门上,“吧唧吧唧”的声音此起彼伏。

像是石臼锄年糕时发出的黏密的闷响!

可这些黏液一触到门上和缝隙处的雄黄,就发出凄厉的哀嚎来了!

“坚持住……”

法济手里拿着雄黄粉的药罐子,脸色万分冷峻,只待妖怪一旦破门他就迎头泼出去!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令人惊骇的哀嚎声反而渐渐地消减了下去。

门外黏液发出的闷响也越来越稀疏。

只闻四声锣响!

四更天终于到了!

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

成功了!

他们成功了!

“三更噬魂咒”的法术已然在退散之中!

我爹和我娘也是欣喜万分,跟法济开口问道:“法济师父,福生有救了吧?”

法济擦了擦嘴角的血污,点了点头,目光中难掩喜色,只听他叹道:“三更已过,咒术退散了……”

就在此时,外边传来一声轻笑,这声轻笑虽然声音不大,却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魂不守舍。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

这声音气息有些紊乱,似乎受了极重的内伤,但仍是充满阴柔的妖媚之气。

“就算是张小天师咒力反噬又如何?我就算耗去一半的修为,也要把仇人的肉一片片的割下来,放在火上炙烤,如此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时候,就见大门猛的一震!

“啪”的一声剧烈的脆响!

接着又来一下!

速度越来越快……

大门与门框的间隙被不断地轰开!

一丝丝黑色腥臭的脓血,如今正从门缝处纷纷涌入!

那些原本撒在地上的雄黄药粉一触及这些脓血,发出“嗤嗤”的响声!升腾起一阵阵焦臭的黄烟!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法济惊得心下骇然,这得是多大的仇怨啊!

才几息之间,木门门框已经被腐蚀得支离破碎,只听“哐啷”一声,石屋子的木门整个翻倒在地!

门外浓浓的雾气散尽之后,渐渐现出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来了。

这女子大伙都认得!

不是别人!

正是阿兰!

此时此刻,这姑娘正耷拉着脑袋,脸色惨白如纸,双目怔怔的盯着地面。

她抬起头的时候,大伙才发现她双目中一点眼白都没了!

全都是黑乎乎的瞳仁,一眼看去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此时此刻屋子里还有几盏油灯晃着幽幽的光,但阿兰的黑瞳却几乎将屋子里全都吸尽了,只剩下她脸上泛着的青光。

她嘴角一翘,露出了邪异的笑来,那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如同黄泉之下的呜咽般冰冷彻骨,令周围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栗。

“就用我的血,洗清你们的罪孽!洗的你们销魂蚀骨,洗的你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再无任何阻隔了!

黑色的脓水已涌入药房,如同涨起来的潮水一般,一阵一阵往众人涌了过来!

就在此时,只闻一声尖啸!

法济抬头一看,只觉得无数的黑影从前门房檐下飞落下来。

黑色、棕色的影子们正奋力扇动着翅膀!往地上黑色的脓水扑击上去!

法济定睛一看,居然是数百只夜枭!

这些夜枭中,领头的是一头暗红色的赤色夜枭。

只见这头夜猫子伸出两只利爪,往地上的脓水堆里狠狠一抓,似乎抓住了数条蛇状的东西出来,再用力一扯,便扯的粉碎!

领头的这头夜猫子,不是“长梧”还能是谁!

妖怪发出了一声闷哼,急退了几步。

这时候就见到一个壮实的身影踏进药房来,屹立于无数的夜枭之中,如同一尊神将一般,威武不凡,气势凌人!

我娘睁眼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韩婶。

只听韩婶冲着被妖物附身的阿兰暴喝一声。

“放了我女儿!”

阿兰抬眼看了看她,擦了擦嘴边的血污,从怀里缓缓取出一柄东西来了。

这是一柄小小的镜子。

只见这阿兰盯着镜子打量了好一会儿。

她捻了捻鬓角的发丝,看得入神,看得痴迷,如同盯着绝世的珍宝一般,这幅诡异的情形,透着一丝彻骨的阴冷。

她看着看着,突然恻恻阴笑了起来,只听她叹道:“这姑娘我见了也很欢喜,现在的我又独独缺了一具肉身,不如让我附了她的身,在石径岭再修炼百年,便又是一副上好的妖尸了!”

韩大婶听了这妖物的挑衅之言,双目都要喷出火来了,只听她暴喝道:“快快放了我女儿,否则我灭了你!”

阿兰却似乎没有听见一般,只见她伸出左手来,令大伙感到吃惊的是,这左手上的手指跟长草一般,竟然飞快地变长了。

大伙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这片刻长出来的,居然是青灰色的指甲,而这些指甲上正透着青幽幽的寒光,显然异常锐利。

阿兰倒转指甲,轻轻的摩挲这自己的脸颊,上下左右缓缓移动着,不一会儿定格于自己的颈部,她此时皮肤惨白的吓人!以至于韩婶已经能够清晰的看到那指甲下,正对着阿兰的颈部要害!

“我不管你是谁,还是乖乖让开,否则我先拿你的女儿开刀!”

阿兰两只妖瞳咕噜咕噜转了一转,然后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自己嘴角边的血污,一张嘴弯出了一副诡异的笑容来了。

韩大婶回头看了看我爹和我娘,眉目之家尽是纠结,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喊道:“老爷夫人你们带着少爷快跑!”

说罢,韩婶死死盯着阿兰,暴喝道:“妖怪受死——”

“不见棺材不落泪!”

阿兰冷笑着,高高举起了锋利的指甲,“唰”的一声音,猛地往自己的颈部扎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

只听见韩婶手里捏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印,就听见她嘴里叽里咕噜的念出几个字来,念得非常快,也就一息之间。

接着大伙发现身后突然出现异像!

只见一道幽兰色的光晕从大伙身后射了出来!

大伙紧忙回头一看,发现这道光居然是从我脖颈上发出来的。

当时的我正处于昏迷之中,屋子里很是昏暗,大伙一时间看不分明,也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只有法济俯下身来仔细一看,发现是块墨玉。

这块墨玉,正是之前韩婶送我的那辟邪之物,此时此刻正散发出幽兰色的光晕来,一闪一闪的,如同黑夜里的萤火一般。

这光柔柔的。

冷冷的。

似乎没有任何效用。

可这妖物见了这光晕,却突然脸色大变,猛地缩回两只手来,一个踉跄就跪倒在地!

方才肆意乱窜的黑气纷纷掉落在黑色的脓水里,然后飞快地游了回来,一息之间全都游回妖物的本体,发出了“嘶嘶”的轻响,脓水中似乎还冒出了不少的青烟。

而被妖物附身的阿兰则浑身颤抖不止,似乎正在对抗着一种莫名强大的力量!

她使劲了全身的力气,却仍然无法稳住了身形,只见她猛地倒在地上,迅速蜷缩起身子,双目紧闭痛苦万分。

她颤抖着说了一句话出来,这句话令在场的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只听她痛苦地喊道:“我有眼无珠,冲撞璇玑灵主,还请灵主恕罪!”

韩婶听了她的话,愣愣的问:“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阿兰缩成一团,话音颤抖不已,似乎沉浸在极度的恐惧之中。

“持有璇玑者,便是璇玑灵主!尊上持有璇玑,自然是灵主不假……”

韩婶听的不甚明白,正在犹豫不决。

一旁的法济却站了出来,忍着浑身的剧痛,颤抖着问道:“韩嫂,这块墨玉莫非是密教法箓‘璇玑’吗……”

法济说出这话的时候,眼神中颇为复杂,有惊也有喜,但更多的似乎是激动,以至于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旁边的法行一听更是两眼放光,盯着法济问道:“师兄,莫非这就是玄门至宝……”

法济心神定下了不少,又仔细想了一想才缓缓说道:“璇玑秘箓,奇门通幽,魑魅魍魉,莫敢不从,惟有玄府,轮回始终……”

“不错!能令妖物畏惧到如此地步的,看来也只有璇玑了!”

法济双目炯炯,冲着韩婶说道:“韩大嫂,既然你识得“璇玑”的用法,还请助我等一臂之力!”

韩婶没有回法济的话,而是冲着倒在地上的阿兰说:“快快离开我女儿!我饶你一命!”

倒在地上的阿兰似乎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颇为纠结,可最终还是屈从了。

只见阿兰的身子抖了一抖,从脓水中缓缓爬了起来,然后毫无征兆的,她猛地张开嘴来,往房门外呕出长长一串黑色的黏液来了。

这些黑色的黏液被呕吐在石屋子外面的脓水里,“噗通”挣扎了几下,四下游动纠缠,渐渐堆积了起来,慢慢地重新凝聚成一团黑色脓球。

只是这团黏液比之前法济他们看到的要小了许多,似乎是受到了重创!

韩婶将阿兰搂到自己怀里,轻轻地唤起了她的名字,双目中尽是关切的神情。

“兰啊,你快醒来,娘不该让你孤身犯险的……”

这时候就听阿兰“嗯”的一声,终于醒了过来。

由于被妖物附体了好一会儿,阿兰醒转后还有些犯迷糊,不知身处何地,一时间只是捂着心口喘气。

韩宝英一见阿兰醒觉,欣喜万分,喊道:“兰啊,你好些了没有?”

阿兰听到有人唤她,抬眼看了一看,见是自家阿娘,才慢慢的回过神来,只听她呐呐问道:“阿娘,方才我还在伙房里的,怎么到这来了呢?”

韩宝英见到阿兰安然无恙,顿时吁了口气,语带哭意低声责备了起来。

“你怎么能让‘长梧’离开你呢!趁着‘长梧’不在你身边,妖物一下就上了你的身了!你这么不听话,你是要气死娘吗?”

阿兰看着自家阿娘,苦笑道:“我担心福生少爷嘛!少爷对我很好,老爷和夫人对咱们家都好!可娘你总说咱们欠着陆家恩情呢!我想着娘这么辛苦,如果能早日把这恩情还了,娘就不用没日没夜的干活了……”

韩婶听了阿兰的话,心中满是愧疚,她摸了摸阿兰的脸,柔声说:“好孩子!咱们这回救了福生少爷,就能把恩情还了,到时候咱们就离开这,去找你祖爷爷好吗?”

阿兰“嗯”的一声点了点头,韩婶将她扶了起来,这时才吩咐道:“娘要先对着这妖物了!你先到老爷和夫人那边去,离这妖物远点!”

说完,她瞅了瞅妖怪,眉目间尽是凝重之色。

阿兰不敢多想,紧忙往韩婶身后退去,一直退到我爹我娘、法济等人的身边。

阿兰一见我正倒在我娘身边,紧忙问道:“夫人,少爷他怎样了?”

我娘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低头垂泪道:“已经过了三更,福生还未苏醒……”

一听到我娘说我仍未苏醒,韩婶便转过头紧紧地盯着那妖物。

眼前的黑色脓水正缓缓的翻动着,似乎并不想离开,但也不敢上前。

韩婶对那妖物冷冷说道:“你把福生少爷也放了吧……”

韩婶这话一出口,那妖物似乎抖了一抖,翻出白惨惨的眼珠子来,一条缝隙从黑色黏液上裂开,夹杂着金属摩擦的怪响,发出了古怪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咬牙切齿。

“别的条件都可以,却唯独此人不行……”

第十六章:全天下最好的礼物

只见黑色脓球上眼珠子寒芒一闪,四周的脓液飞快地翻动了起来,那些碎肉和残肢的间隙发出了怪异的人声。

“此人害我玄风一族十万条性命,就连我也被他损毁肉身,如今害的一缕孤魂无处安身!尊上贵为璇玑灵主,行走于阴阳两界,还请灵主为玄风十万冤死的生灵做主!”

那缝隙里渐渐传出“呜呜呜”的低鸣,这声音苍凉而悲戚,如同人在低声哭泣一般。

见这妖物似乎泣不成声,韩婶心中也有些不忍,言语间柔和了不少。

“你家遇上这样的祸事,又伤了这么多性命,这罪过放在人世间也是不可饶恕的大罪!福生做的确有不周之处,但他真不是有心的!而我想说的是……”

韩婶话音一转,只听她说:“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这冤冤相报何时能了呢?”

“你们能不能免了陆家的死罪,让他们为你们建个庙,塑个金身,世代以香火供奉你们,这事情就算了了?”

妖物沉寂良久才发出声响:“陆家别的人都可饶过……偏偏就是这陆福生,若我杀了他,也为他在山中立个神位,世代尊他为主,尊上以为如何?还请尊上见谅,这些空泛之言,请恕我不能遵从!我不会戮害无辜,只要陆福生一条性命来赔罪!”

妖物这番话说得句句在理、刀刀见血,令韩婶也一时间哑口无言。

韩婶听了后眉头紧皱,露出了一副为难的神情。

她又低头思忖了片刻,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样吧!你先让他醒来,这些事我来跟他说!”

妖物犹豫了片刻,然后只见黑色脓球抖了一抖,发出了竹哨一般地响声,随后异象发生了!

听我娘说,我起先还在昏迷,就听见我肚子里咕噜咕噜响了起来,紧接着听见一声屁响,然后我身下就淌出一滩黑色的黏液来了,这黏液在脓水中稍稍浮动,很快游回了妖物身上。

然后我“嗯”的哼了一声,渐渐苏醒了过来。

我一醒来,就看见我爹我娘忧心忡忡的看着我,当时愣了半响也没回过神来。

许久之后,我才支吾着问了一句:“爹,娘,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娘苦笑道:“儿啊,你现在活得好好的呢!说到底,咱们要好好谢谢韩婶救命之恩啊!”

我咽了口唾沫,抬眼一看,只见韩婶已经蹲在我身旁了,我跟她苦笑道:“婶,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啦?”

韩婶轻轻摸着我的脸颊,摇了摇头苦笑道:“没呢!你平安无事就好!从小到大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再多的事婶也不计较。”

我看着韩婶慈祥的脸,脑海中浮现出好多好多小时候的事。

依稀记得五岁的时候,我在亭子岗爬枇杷树,摔下来额头磕在树枝上,肿了一个大包,是韩婶第一个跑过来,给我又吹又揉。我听她的话闭上眼睛数数,她给我哼着歌,我就在她怀里睡着了,醒来后真的不疼了,当时我就觉得韩婶的样子,跟仙姑一样……

还有七岁的时候,我和李小花在小阑溪里摸鱼,结果我给一块锋利的碎石刺穿脚底,当时我的血流得半条溪都是,李小花吓得手足无措。碰巧的是,韩婶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洗衣服,她急匆匆地赶来,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包云南白药来了,给我又清理伤口又止血,包扎好了背着我回家。

夕阳西下的路上,她小声地嘱咐着我,让我别贪玩,别乱动……

结果没有两天,我又偷偷溜去平川河里游水,伤口裂了开来,又是韩婶把我从水里抱了回来……

还有九岁,十一岁,好多好多……

而上一次,韩婶把墨玉给了我,把我从诡异的噩梦中解救了出来。

而这一次,又是韩婶把我救醒……

如此多的恩情,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那些平日里送的财物都是身外之物,拿出来就是丢人现眼!

我还能为韩婶做些什么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韩婶冲我问了一句话,这一句话可教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只听她柔声问我:“福生啊,你愿意认婶作干娘吗?”

我一听傻眼了。

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

这或许就叫心有灵犀吧。

我想要什么,什么就来了。

叫她一声“娘”吧……

这是老天爷给我的礼物。

全天下最好的礼物!

我翻身起来,整了整衣服,毫不犹豫地给韩婶跪了下来,满怀感激之情,冲着韩婶深深一拜。

“干娘在上,孩儿给您见礼了!”

我爹在一旁见了起先有些吃惊,但估摸着他仔细一思量,想到韩婶对全家的救命之恩,我们陆家也真是无以为报了!

而韩婶让我认亲这件事,也在情理之中!

她平日里对我就极好,又三番两次的救我,除了我娘之外,几乎就是最亲我的人了。

估摸着我爹也想明白了,于是就在一旁嘱咐我说:“福生啊!韩婶不仅是你的救命恩人!更是咱们全家的恩人!韩婶既然有意收你为义子!为父也是极为认同!”

韩婶一见我爹都毫无异议,而我又诚心诚意地给她磕了头,紧忙将我扶了起来,拉着我的手一直抖,顷刻间热泪盈眶。

我说:“干娘,今天是个喜事呀,你哭什么嘛!”

我干娘噙着泪说:“福生啊,干娘今天有儿子了,干娘今天高兴啊!”

我娘在一旁笑着劝慰道:“亲家啊,今日礼数从简,改天我另择吉日,摆上酒席,让福生给你敬茶!”

干娘抹了抹眼角,含泪而笑。

“老爷,夫人,你们不嫌弃我是个粗人!我今天是真高兴啊!”

“唉,”我爹埋怨道:“这就见外啦!从今以后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干娘点了点头,又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跟我爹说:“我有一个见面礼,要送给福生,还请老爷行个方便!”

我爹娘听后也不好多问,就各自往后退了几步。

我一听干娘要送我见面礼,也不知道是什么,不由的兴奋起来。

干娘将我拉到她身边,贴着我耳朵小声说:“福生,别大声说话,也别慌!接下来干娘要说的事,事关你的性命,你要好好听着!”

我听了这个心里一紧,但是不动声色继续听着。

干娘先是给我使了个眼色,我顺着偷偷瞄了一眼,只见她暗示的是远处的那个妖物,就听干娘跟我说:“方才那个妖物不肯罢休,直言要你的性命!干娘也只是拖延一下。如今干娘要教你一句咒术!有了这个咒术,你身上的这块墨玉才有法力,这咒法可保你一辈子的平安。”

我听了却心里一沉,小声问道:“干娘!这临时抱佛脚,还来得及吗?”

干娘跟我说:“这咒术一点都不难,只有一个符文七个字,你现在好好地听着!”

我静下心来好好地学。

干娘便将行咒之法全都教了给我,还真别说,三岁小孩都记得住,我很快便记了下来。

韩婶又小声地考了考我,见我倒背如流,欣慰地笑了笑,这时候她才离开我的身边,往那妖物方向走了过去。

那妖物离我大约有十丈远,干娘脚下没停,一直走到了妖物的身旁,冲着那团黑色脓水说:“这位大仙,真是对不住!我方才跟我儿子说了这璇玑的行咒之法,如今你再也伤他不得了!”

这团黑色脓水一听我干娘这么说,浑身剧烈的抖动了起来,无数的蛇状黏液剧烈地翻动着,发出了凄厉的嚎叫,暴怒到几近癫狂。

这妖物猛的仰起大嘴,作势向我冲来,我紧忙稳住心神,依照干娘传授的咒术迅速捏出手印。

这时候我脖颈上的墨玉开始隐隐发出微弱的光来了。

这妖物见了这微弱的光,似乎颇为忌惮,在水中游了几下又缓缓退了回去。

韩婶冲这妖物说:“我干儿子确有做的不周之处,若你执意要杀人,那么就请杀了我吧!所谓一命换一命!你杀了我,就去安心投胎吧!总比你执意强求,闹得形神俱灭要好吧!”

我一听干娘这么说,急的大喊:“干娘!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旁边阿兰听了也是慌了,声嘶力竭的喊着:“娘——你可不能抛下我呀……”

妖物听了我干娘的话,转身朝我干娘游了过去,我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可干娘却垂下双臂,放下了所有的防备,我就听她平静地说:“我言而有信,绝不还手,你动手吧!”

干娘闭上了双眼,那妖物朝她猛地冲了过去,地上的脓水瞬间就溅起一人高的水花来了,可见其力道之猛!

显然这妖物是使出了全力了!

我跟干娘隔了十丈,眼见救不了了,惊得大喊:“干娘——”

阿兰更是急的都冲到我身旁来了。

那妖物猛地一仰头,大嘴张了开来,露出了无数细碎的骨刺,那些唾液飞溅出来,眼见我干娘活不了了!

就在这妖物要将我干娘一口吞下之时,异像发生了!

妖物停了下来。

也不知怎么回事,在这最后时刻,这妖物居然停了下来!

我就看见这妖物在空中翻了个身子,重重地滑入水中,围着我干娘绕了好几圈,但似乎并不想伤害她。

这时候我干娘张口说话了,这句话一说出来,可教我们松了一口气了。

只听她说:“既然你不想杀我!那就去安心投胎吧!”

“我会为你们建一座庙,世代供奉你们的!”

那妖物听了这话,呜呜低鸣了两声,然后跟条鱼一般,从水面游动着渐渐远离。

我远远地看见干娘朝我走了过来,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我和阿兰见了,是又高兴又无力,高兴的是干娘安然无恙,无力的是劫后余生松了口气后浑身无力!

待干娘走到我们跟前,一脸慈爱地看着我们,我就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珍贵的时刻了,我兴奋地一把将干娘抱了起来,语无伦次地乱喊道:“干娘你太棒了——干娘万岁——”

阿兰跑到我身边,嚷道:“你别跟我抢嘛!这是我的娘!”

我冲阿兰嘿嘿一笑,揶揄了起来:“我没跟你抢,你有你的娘,我也有我的娘,可我还有我的干娘,比你多一样!”

阿兰被我气得皱起小翘鼻子,两只眼睛泪汪汪的,我没理她,而是冲干娘竖了一个大拇指,喜滋滋地说:“干娘你太厉害了!那么厉害的妖物也灰溜溜地跑了!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我在院子里可被阿兰给整蛊惨了!”

阿兰听了这话,一时间丈二摸不着头脑,呐呐问道:“少爷,我什么时候在院子里整蛊你来着了?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你还狡辩呢,我脑袋上被你整了个豁口了,你看看……”我摸了摸脑袋才发现自己好好的,愣了片刻,顿时窃喜道:“咦?不疼了,看来我没事啊!”

“少爷你当然没事了!”

阿兰哀怨的看了看我,秀眉一挑,嘟囔着:“少爷你就会无中生有!你就会欺负人!”

我冲着她吐了吐舌头,阿兰则回了我一个鬼脸。

我爹和我娘看了都欣慰地笑了。

“好了,兰啊,在老爷夫人面前,别这么没大没小的!”干娘拉了拉阿兰的衣角。

我娘笑着埋怨道:“还叫老爷夫人啊?这见外了不是?都是亲家啦!叫大哥大嫂!”

干娘跟着呐呐地喊了句:“大哥大嫂……”

“哎,这就对啦,”说罢,我娘笑嘻嘻地看了看阿兰,一把就把这丫头拉了过去,摸着她的手心说:“从今以后兰儿也是我的女儿啦!”

阿兰腼腆地笑了笑,冲我娘喊了句:“干娘……”

“哎——”我娘满脸堆笑地应了一声。

“我也有干娘了,”阿兰冲我吐了吐舌头,嘻嘻嘻地说:“这下可扯平了吧!”

我见她这得意模样,冲她揶揄道:“阿兰,你以后要可叫我哥哥了呀!”

接着我装出了一副小姑娘娇憨的模样,扭扭捏捏的说:“哎呦,好哥哥呀!给我买个胭脂吧……”

她见了我这幅没正形的模样,秀眸一瞪,鼻子一哼,扭头就不理我了。

大伙见了都笑了,一家人此时欢喜得很。

就在此时,突然生出变故来了!

只听法济一声暴喝:“大伙小心!那妖物又回来啦!”

我顺着法济所指,急忙扭头去看,结果才到转到半截,眼角余光就扫见那黑色脓球从我身旁猛地冲过,跟一阵飓风刮过一般。

我惊魂未定,下意识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我爹我娘,干娘和阿兰都平安无事,不由的吁了口气了。

但是后面跟着过来打扫的家丁丫鬟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他们从来也没见过这样怪异的妖物,吓得乱成一团,有的猝不及防,一下被撞飞了出去,有的捂着眼睛,被飞溅的黏液一下就给弄瞎了。

嚎叫和哭喊声连成一片。

这妖物发了疯似的,先是在脓水里面上下翻滚,弄得周围一团乱,接着胡乱游了两下,直接冲进石屋子里面去了!

我见身边的人都安然无恙,原本还在暗自庆幸,可当我看到那妖物的举动之时,心里顿时一惊!

只见这石屋子的猛地一震,碎裂的砖头泥土汹涌而出,有一整堵墙一下子就塌了下去,砸起无数的水花来,一时间尘土遮天蔽日!

我紧忙凑近一看,才发现倒下地居然是靠北面的那堵墙。

当时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隐隐就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又一时间想不明白。

这妖物原本还惧怕雄黄,可此时此刻,屋子里一半装雄黄的罐子都被它弄碎了,成堆的药粉洒在这妖物身上,令它浑身上下都笼罩在滚滚的青烟之中。

而这妖物似乎极度痛苦,一边发出凄厉的嚎叫,一边又向北墙下面的地头钻了进去,不停地挖掘起下面的泥土!

顷刻间泥浆和脓水喷溅得到到处都是!

我定睛一看,心里顿时一惊!

只见一个石头匣子从脓水中猛然浮了上来!

而妖物猛地一翻身,一下就将全身的黏液裹了上去!

不好!

这妖物根本不是为了报仇!

它跟一年前的我一模一样!

它是中了邪了!

第十七章:南七宿的镇邪铜符

我急忙朝这半塌的石屋子冲了进去,只见那黑色脓球裹着挖出来的石头匣子,发出“咔咔咔”的响声,似乎正在拼命地试图咬碎这石匣子。

它显然是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给控制了!

虽然我也一时间想不明白。

可我隐隐地就觉得,石匣子里的那张古怪的皮,似乎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才刚刚靠近它,就听“砰”的一声闷响,黑色脓球浑身爆出一股子气劲,我被一下震飞了出去!

我倒在脓水里面痛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挣扎起来,就看见那黑色脓球的大嘴里,有一卷长长的东西滚了出来。

这东西不是别的。

正是那卷古怪的皮!

这卷古怪的皮落入脓水中,忽然腾起一股子浓密的黑气来了,这股子黑气片刻便将黑色脓球罩住,接着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就看见黑色脓球猛烈的颤抖了起来,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这妖物大嘴一张,十数条舌头夹着黏液伸了出来!

这些舌头毫不停留,立即冲我倒卷了过来!

我惊得魂都吓飞了!

这些曾经梦过的长舌鬼怪,难道竟然是真的?!

我站的很近,看得一清二楚,这舌头上长满了倒刺和吸盘,要是被它缠住,顷刻便能撕下一块肉来!

才一息之间,这怪舌已甩至我的面门,眼见要将我击中之时。

我下意识的捏出手印,飞快地念出口诀,幽蓝色地光芒立即弥散而出!

光芒生出无形的气罩,防护住了我前方的每一个角落。

瞬息之间,那舌头就被弹了开去!

虽然吃了这亏,但这妖物显然不肯罢休,舌头飞快地往不远处的黑色脓球缩了回去。

缩回舌头后,这黑色脓球再度猛烈地颤抖了起来,这时候异变发生了!

我一看魂都快吓飞了!

我就看见这黑色脓球的大嘴巴里,突然伸出两条手臂来了!

这根本不是人的手臂!

因为人的手臂绝不会是藏青色的,更不会长满了鳞片!

这时候更加令人惊怖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这两条大腿粗的手臂紧紧扣住脓球上下的两瓣大嘴,猛地撕了开来,扯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接着从里面爬出一个邪魔来了!

这邪魔与我一年前噩梦中所见的,是一模一样!

只是没有那般巨大,但眼前所见的身长七尺,也已强壮得令人难以置信。

这邪魔一爬出来,浑身都是黏液,它身后地那个黑色脓球如同被吸干了一般,片刻就瘫缩成一张烂皮。

它惨白的眼珠子转了一转,浑身上下发出了“咔咔咔”的怪响,听起来骨骼筋脉似乎都在抽搐,接着“唰”的一声爆响!蝙蝠状的双翼从它背后猛然伸出!

周围弥漫的尘埃在光线中微微一颤,我就觉得眼前一晃,邪魔已然扑至我的眼前!

我来不及躲闪,吓得立刻闭上了眼睛!

可等了片刻没有动静,我又怯生生睁眼一看,只见这邪魔立在我面前,正紧紧地盯着我看,它伸出手来,将一样东西捧到我的眼前。

这东西不是别的,正是那卷古怪的皮。

它这一举动已经令我万分惊讶了,但是接下来还有更令人吃惊的事。

它说话了!

它的声音沙哑而古怪,但似乎有一种莫名的诱惑之力,这种力量仿佛可以透入我的骨髓。

“你想要愿望吗?”

它张开双手,紧紧地盯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回答。

愿望?

我一听这个恼怒不已!我的愿望就是你这邪物赶紧给我滚!我正想骂出口来,但是更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了。

只听这邪魔问道:“要我滚吗?这可不是一个好愿望。”

我顿时头皮发麻!我去!这邪物居然能窥见我心中所想!我干咽了一口唾沫,颤抖着问:“你是什么东西?竟能窥见我心中所想?”

邪魔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本是一体,你思便是我想!”

我一听脸色煞白,心中惊惧不已,愣愣地问:“你想做什么?”

邪魔嘿嘿一笑,凑到我面前说:“准确的说,是你想做什么?你想自由自在,想家人平安,想要美貌的姑娘帮你暖床,或者……”

邪魔指了指不远处的干娘,用充满诱惑的声音说:“或者你只想要认一个干娘……你内心深处所有的愿望我都能帮你实现,只要你……”

邪魔嘿嘿邪笑不止,我急忙问:“只要我做什么?”

“只要你为我奉献祭品,”邪魔目光中闪现了异样的神采:“我很饿,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祭品……”

“祭品?”我呐呐着问:“什么祭品?”

这邪魔甩了甩舌头,指了指门外不远处的家丁丫鬟们,一时间邪笑不止。

“她们就是祭品,把你的血喂给她们吃,她们就会成为祭品,很快就会去往极乐世界,嘿嘿……”

我脸色铁青,冷冷地说:“你要我帮你杀人?你痴心妄想!”

邪魔摇了摇头说:“他们总有一天会死,现在死和以后死有什么分别?你现在做也好,以后做也好,你总有一天会做的。”

我低下头想了想,然后我笑了笑,抬起头来冲它嚷道:“好!我帮你做!”

邪魔听到我的话眼珠子转的飞快,似乎充满了莫名的喜悦。

“我帮你……”我话音未落,突然捏出手印,冲这邪物猛的一指,口诵七字密咒绵绵不绝!

而我胸口的墨玉,瞬间就绽放出幽蓝色的光芒来了!

但这邪物见到这光却无半分惊慌,而是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颤抖……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嘴里呼出的全是寒气,背后冷汗直冒……

这时候我就感觉肩膀突然一沉,下意识扭头一看,就看见阿兰站在我身旁,拉着我的手臂冲我不停地喊着,但是她说什么我一个字都听不到,我就觉得周围充斥着耳鸣之声……

等我回过头来,才发现眼前的邪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阿兰的声音我也终于听到了。

只听她大声叫唤着:“少爷!少爷!你醒醒!你醒醒!”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回过神来,但此时此刻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全都堵在嗓子眼里了。

我回想片刻,心中寒意顿生。方才屋子所见所闻,竟然全部都是我的幻觉!

此时此刻的我,正斜靠在石屋子的门口,浑身上下都是泥土。而我的手上一手捧着石头匣子,另一只手,正紧紧握着那卷古怪的皮。

我毫无意识地冲进这个屋子,竟然是为了抢出这个古怪的东西!

我这时候才愣愣地跟阿兰问:“丫头,我刚才怎么啦?”

阿兰急的都哭出声来了,说:“少爷!方才这屋子塌下来的的时候,少爷你就魔怔了一般,死命往里冲,你不知道这塌下来会砸死人的吗?你都把我吓死了!”

小丫头抹了把眼泪,我冲她笑了笑,说:“你哥我命大,不会有事的!”

我仍然有些迷糊,这时候法济挤到我面前,因为屋顶塌了一半,头顶上仍有土石掉落,他先将阿兰劝了出去,随后才凑到我跟前,跟我说了句话,这句话一说出来,真是令我万分惊讶。

只听他一脸肃穆的对我说:“陆小施主,方才那个邪魔,贫僧也见到了!”

我听到法济这么说,是又惊讶又糊涂,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为何法济能看见我的幻像,但是也说明了那邪魔很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我急忙问:“法济师父,你也见到那邪魔了吗?你认得这怪物吗?”

法济脸色铁青地说:“出家人不打诳语,真是闻所未闻,要不是亲眼见到,贫僧也不敢相信……”

我问:“你看见这东西去了哪儿了吗?”

法济摇了摇头说:“贫僧也只看到了一眼,也就一眨眼的功夫,这邪魔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还想要再问,法济劝止我说:“这屋子很快要塌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扶你出去吧!”

我点了点头,任由法济将我搀扶到屋外一棵榕树旁,我靠在树干上浑身乏力,拿起手上的那卷皮看了一眼,心里也犯嘀咕。

这卷皮,绝不是什么善茬!

这卷皮与方才那个邪物,定然有莫大的关联,可我一时间也找不着头绪。

但是二叔一定知道些什么,毕竟这石头匣子是他藏在这屋子里的。

我隐隐地觉得,这石头匣子和里面的东西都至关重要,眼下还得保管好,等二叔回来后再向他问个明白。

想清楚之后,我打开石匣子,先查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发现那书册和铜符都在,顿时吁了口气了。

我心里暗想,要是真少了什么,二叔回来还不打死我啊!

只是我将铜符取出时,法济看了一眼,显得颇为惊讶,问:“这是南七宿的镇邪铜符吗!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啊!”

我问:“南七宿?镇邪铜符?这是何物?”

法济说:“玄门有五行之说,五行彼此相生相克,除中天厚土之外,金木水火对应天官二十八宿,其中南七宿形似朱雀,属火,有克水之能,但道法中多以朱雀制符,极少直接以星宿制符的,除非……”

我问:“除非什么?”

法济眼神万分凝重,只听他说:“除非要克制的东西,不仅五行属水,更是比五神兽更为厉害的东西……”

我听了这话,也觉得颇为古怪,隐隐觉得这邪物与水颇有关联。

首先二叔是在家里发大水的时候赶到屋子里去查看这东西的。

我还依稀记得当时偷偷听到他说:“幸好幸好,还没淹着……”

这东西似乎是颇为忌惮水。

还有一块南七宿克水的镇邪铜符镇压着……

这石头匣子如果遇到了水,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管什么事,总之绝不是什么好事!

今日这四周的脓水浸入屋内,屋子都塌了半截了!

方才那黑球妖物也不管不顾的拼命把石头匣子刨了出来,我站在这水里又生出无数的幻像来了。

然后这东西又回到了我手上,不明不白的……

一切都实在太诡异,太邪门了!

这东西跟水碰在一块,就绝不是什么好事!

我将四周扫视了片刻,此时此刻脚底下全是黑色的脓水,手里的石头匣子分量一点也不轻,眼下又无处安置,一时间很是苦恼。

我将东西全都装回石头匣子里,跟法济说:“法济师父,这些东西都是我二叔的,方才那镇邪铜符是克水的,我也觉得这匣子遇着水似乎就要出乱子,现如今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法济师父思忖片刻,说:“这样吧,我帮你在佛堂寻一处干燥的地方,把这石匣子安置在那里,为避免再出变故,我与师弟二人暂时看顾一下,待你二叔回来后再作处置!”

听了法济的话,我心里踏实了不少,二话不说便将石头匣子交到他手上。

“那有劳法济师父了。”

法济接过石匣子后脸色颇为凝重,转身就往佛堂方向走去。

我靠在树干上,闭上眼睛深深的吁了一口气,刚抬起头就看见远处干娘冲我不停地招手,我不明所以,正想着要不要回个招呼,可我刚抬起手臂,就觉得头顶上有个黑影冲我压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往前打了个滚,小时候我打过很多滚,但我敢说,这是我有生以来打得最快的一个!

待我回过头来看清眼前东西的时候,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见那团黑色脓球正落在我方才休息之处,那柄惨白锐利的脊骨从这妖物的大嘴里长长地伸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扎在我刚才倚靠的树干上!

原来这妖物把屋子弄塌之后,把身形压成扁扁的一片,在水中潜游,居然暗自藏身于这棵榕树上。

如果我还站在原地,早就被扎了一个透心凉了!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捏出手印念出咒语,脖子上的墨玉也是立即发出了幽蓝色的光芒!

但是出乎意料的情况发生了,这黑色脓球尽管受了重创,此时全身又笼罩于青烟之中,但仍无所畏惧地朝我猛冲了过来。

它浑身发出“滋滋滋”烧焦般的恶臭!

隐约还听到这妖物碎碎念的怪响。

“爹,娘,我来陪你们了……”

它嘴里伸出的脊骨,瞬间刺穿了幽蓝色光芒构筑的无形气罩!

我看见它惨白的眼珠子里透出了玉石俱焚的绝望!

而脊骨已锐不可当地朝我心口刺了过来。

就在我即将命丧当场之时,一个身影从我眼前突然冒了出来!

就听到“噗”的一声!

那柄惨白锐利的脊骨从眼前这人的心口穿出,喷出一股腥红的热血!

此人帮我挡住了致命一击!

待我看清楚来人,心头猛的一震!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我的干娘!

干娘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心口,眼里的神采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条惨白锐利的脊骨又猛然抽了出去,一泼热辣的鲜血飞溅而出,顷刻便将我淋成了一个血人!

我浑身颤抖愣在当场,呐呐道:“干娘……”

干娘晃晃悠悠倒了下去!

妖物将脊骨缓缓收回,一开始愣了一愣,似乎还有些犹豫。

但片刻之后,妖物再度翻转身上的残肢碎肉,无数蛇状的黑气在其间游走,它白色的眼珠子里再度透出了凌厉的杀气。

干娘倒在地上,呐呐地念叨着:“为什么,为什么……”

这妖物缓缓地滚到干娘身边,盯着她桀桀地笑了许久。

这怪笑空灵而凄冷。

“妖的话你也信,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第十八章:生离死别

倒在地上的干娘已气若游丝,只是愣愣地看着这妖物。

“你说过不再追究……为什么……”

这妖物惨白的眼珠子微微一睁,冷冷笑道:“看来我猜的不错,你的确不是璇玑灵主!你只是侥幸持有此宝,略知皮毛罢了!”

干娘嘴里流淌着鲜血,呐呐道:“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妖物说:“我原本是准备放弃了,毕竟冒犯璇玑灵主,一个不小心便是形神俱灭!”

“还有在你甘心为你义子受死的一刻,我心中也的确产生了一丝怜悯,这样的时刻我曾经经历过,骨肉分离算是一件憾事。”

“可是在离开之时,我突然不能控制自己身体了,无形中似乎有一个极为强大的声音在引导着我!它让我看见了我自己的潜力有多么巨大!”

“即便那些雄黄药粉全都泼洒在我身上,即便要承受痛入骨髓的煎熬,可当我把兵器刺进你胸膛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过来,即便玉石俱焚又如何?我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不是保全自己,不是怜悯他人,而是为了复仇!”

这妖物一边笑,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干娘扭曲痛苦的脸庞。

干娘苦笑道:“你好狠……”

妖物听了却说:“比起你们这些人,我已经足够慈悲了,你看我没有一刀将你头颅斩下,还留了口气让你说话,你应该谢我才是啊!嘿嘿!”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从地上一跃而起,朝这妖物猛地一扑。

“妖怪受死!”

这妖物身形“唰”的一转,已退出一丈外,浑身散发出冲天妖气,它撕裂的大嘴发出了诡异的怪响,如同狰狞的狂笑一般。

我想上前与这妖物拼个你死我活,可我又见干娘身负重伤,急需有人照看。两难之下我还是回过身来,一个踉跄跪倒在干娘身边。

此时此刻,干娘心口上的伤真是触目惊心!只见碗大一个窟窿,猩红的鲜血正汩汩而出!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尤其是至亲之人受此重伤,我不知所措,早已语无伦次:“干娘你挺住,我爹他是郎中,他能救你的……”

干娘气若游丝,冲我摇了摇头:“福生啊!干娘没法保护你了……”

我手足无措之时,阿兰“啪”的一下跪倒在旁,趴在干娘身边痛哭:“阿娘,你疼吗……”

干娘看着自家闺女,涌出一股热泪,冲出两道泪痕,但却如同泥牛入海,顷刻便消逝在满脸的血污之中。

她的目光中有遗憾,有不舍,但似乎更多的却是慈爱,只听她柔声说:“丫头,你今后有哥哥啦!娘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就找哥哥吧……”

阿兰伏在干娘身上,早已泣不成声。

干娘看着我,发白的嘴唇抖了一抖。

“福生啊,兰这丫头命苦,打出生前就没了爹,奶奶也没了……但这孩子乖巧,打小就比寻常人家的孩子吃的苦多,她懂事,知分寸……”

我热泪盈眶,紧紧捂着干娘的伤口,哽咽道:“干娘,我知道,我知道……”

干娘费力地张了张嘴,早已气若游丝。

“干娘想求你,日后妹妹找了婆家,你帮衬着些,别让她受了委屈……成吗……”

我听了这些话,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干娘,你不要死——”

干娘抬眼看了看天,呐呐道:“这天啊,怎么这么蓝呢……”

听干娘这么说,我和阿兰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但天上除了厚厚的乌云,什么都没有。

等我们低头再去看干娘的时候,她已经咽了气了。

在那一刻,我的内心如同铁锤重击一般。

即便临走的那一刻,干娘也不愿我们看到乌云蔽日的天空,她希望我们看到的是蔚蓝的天空,是清澈见底的蔚蓝天空……

我再也无法压抑自己心中最深的悲痛,放肆地哭出声来。

“干娘——”

阿兰在我身边也早已泣不成声。

在这一天,我曾经有过最幸福的时刻。

我曾经得到过老天爷最好的礼物。

我曾经有过内心中最柔软的温暖。

在这一刻,全都离我而去了!

干娘,我真的好希望你还在我身边,

你骂我也好……

打我也好……

我真的好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这样悲伤的时刻……

可就连这样悲伤的时刻……

妖物也不留给我。

妖物缓缓滚到我们眼前,发出了阴恻恻的笑:“真是太令人感动了!我看过这么多戏,就这出令人催泪,都赶得上窦娥冤了。”

我心中早已义愤填膺,噙着泪痛骂道:“你这狠毒的妖物!我要你给我干娘偿命!”

妖物惨白的眼珠子微微一转:“陆少爷,这话该我对你说吧?”

妖物话音未落,却突然喷出一股黑色黏液来,这股子黏液突然变长,在半空中如同手臂一般,朝我猛的伸了过来!

那这条黑色黏液扭了一扭,只一刹那便化出一个蛇首来,血口猛地张开,一下便往我颈部咬了过来!

我猝不及防,顷刻便被这黏液所化的蛇首咬住,那些细碎的骨刺狠狠扎进我的血脉。

我的喉结咕噜了一下,只觉得一股子鲜血从脖颈中流了出来,这股子鲜血缓缓淌了下来。

妖物借着这黏液所化的蛇首猛地吸了几口鲜血,狞笑道:“真甜啊,真鲜啊,真是解渴啊……”

我双目圆睁,浑身颤抖,可我不甘心命数终结!

我憋出心底最后一口残存的气,捏出手印,念出干娘教给我的唯一的口诀,我不管不顾地,不断念诵着。

“摩柯那落迦悉昙……”

就在这时,那些流淌至颈部的鲜血一触及我脖子上的墨玉,异变顿生!

原本陷入死寂的墨玉,重新焕发出光芒来了!

只是此时的光芒不再是幽兰色的柔光。

而是重如浓墨一般的暴芒!

黑色蛇头一触及这道墨色光芒,“嘶”的一声尖啸,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妖物惨白的独目更是睁得浑圆,只感觉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浪迎面而来!

猛地一震,这妖物直接被振出五丈之外!浑身的妖气都被震散了出去,振得七荤八素,乱成一团!

我心中却是万分诧异。

只因接下来的事我从未经历过。

我竟然缓缓升起,悬在半空之中!

倒更令我心惊的是,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

我在空中盘膝而坐,而胸口挂着的墨玉已经漂浮了起来。

这块墨玉,被浓墨一般的寒芒包裹,如同一颗巨大的黑瞳,缓缓浮在我的额前。

这时候,只见璇玑周围的墨色寒芒猛地一缩,突然化出一股海浪一般的巨流,猛地冲入我的天灵盖之中。

后来我才从法济师父的口中得知,这股冲入天灵盖的巨流,就是空门的醍醐灌顶……

渐渐的,我全身被裹入黑芒之中。

我的身形在黑芒中不断地上下起伏。

见到我这边生出的异象,妖物顿时爆发出了浓烈的血气,只见一声尖啸,它将全身的黑色黏液凝聚于身前,化为一柄巨刃,那些细碎的骨刺堆聚在刃口,发出阵阵寒光。

这柄巨刃不作丝毫停留,朝我猛地斩了过来!

只一息,巨刃掀起的气浪已经往我这边扑面而来!

眼看就要将我一劈两半!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我周身的黑芒猛的一收,再一抖,“砰”的一声巨响!如同气囊炸裂一般!

瞬间爆出一股极强劲气浪!

妖物所化的黑色气刃顷刻被击得支离破碎!

但一切并未结束!

这股气浪似乎极热,以至于我的身下瞬间就腾起了阵阵白烟!

俱是地面积水烤干后化为水汽升腾而起!

但这股气浪毫不消停,烤干积水又将地面烤至红热!

外面炙热无比,但这时候我的全身却反而冰冷彻骨,我感觉自己似乎正笼罩于冰霜之中,从骨头里散发出阵阵寒气!

“好强的阴气!”

法济和法行异口同声惊叫而出!

而此时妖物停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它见黑色气刃被我一击而破,似乎恼羞成怒!

它不作丝毫停留,将全身仅存的黑气凝聚在身前,朝着我猛扑了过来!

“危险!”

法济急的朝我大喊!

但话音未落,这妖物已冲至我身前,浑身俱是狰狞之色!

当时的我,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就在此刻,周围的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我就看见一副奇怪的情形。

这种情形,就如同我的身体是别人的一样……

我看见自己的手指飞快地捏出手印,在虚空中画出一个奇怪的符文,嘴里一字一顿地念:

“汝之末那,

业已离开,

彼岸遥远,

过去未来,

吾人使之,

魂魄归来,

摩柯那落迦悉昙——”

突然间我单指伸出,仿佛柔若无骨,朝着妖物轻轻一点。

只是,轻轻地……一点。

妖物猛地一怔,只闻“唰”的一声巨响,我周围扬起猛烈的飓风来了,这妖物在飓风中化为一道黑芒,拼命挣扎似乎想要逃离。

但最后,黑芒在飓风的撕扯中,仍然破碎成齑粉!

只一刹那,妖物就被碾成碎末!

在场的众人全都看的目瞪口呆!

我感觉自己浑身乏力,昏昏沉沉的,似乎再也无力支撑伸出的手臂,沉重的双臂顷刻间垂了下来!

这时候,就听到“啪”的一声怪响!

我在一瞬间失去了奇异的浮力,从半空中摔了下来!

我就感觉两眼一黑,再度昏了过去!

而我昏迷之时,李小花就在法济身边,他看见阿兰当时离我最近。

“少爷——”

阿兰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她见我从空中摔落,紧忙冲了过来。

但是她伸手一碰我的身体,“呀——”的一声惊叫反而坐倒在地!

“我兄弟怎么啦?还活着没有?快让我看看!”

李小花跟着冲过来,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可就是啥也不会瞎着急。

阿兰愣愣地说:“好冷……”

法济较为镇定,他先蹲下来看了看我颈部的伤口,见创口流血大为减缓了,此时流出的血色殷红,并无黑血流出,面露一丝喜色。

“伤口无毒,实属万幸!”

他一手抱着石匣子,再伸出两指一探我的鼻息,脸皮顿时一抖!

“好冷的气息!”

虽然此时此刻我呼吸尚属平稳,但从鼻腔呼出的气一遇到空气便结出寒雾!

我体内似乎正处于一种奇异的阴寒之中。

“怎么了?”

此时我爹已经赶到了,他见我双目紧闭昏倒在地,而法行和阿兰均是愣在一旁。

他二话不说就要把脉,可探出手来一触到我的腕部,瞬间脸色变得铁青!

“体寒……”

我爹眉头紧皱,他又深吸了几口气,再度探出两指为我把脉,由于极度寒冷,他把脉之时全身止不住的打颤。

片刻之后我爹缩手回来,仍是眉头紧锁,只听他自言自语道:“阴气太盛,阳气不得相营也。不相营者,不相入也。既不相入,则格阳于外……”

“陆老施主认为是……”法济问道:“格阳之症吗?是方才阳气外泄过甚了……”

“不,不是格阳……”

我爹沉思了片刻,摇头道:“如此体温,只怕是极阴!”

“阳尽阴极?”

法济双目瞪圆,惊讶不已,只听他愣愣道:“极阴之体,闻所未闻……”

我爹摇了摇头,叹气道:“我只希望我是误诊……”

法济见我爹面露忧色,又见我面色愈发苍白,提醒道:“陆老施主,既然陆小施主此刻体寒,还是赶紧把他送至房内取暖吧!”

我爹听了估摸着心里也明白过来了,如今操心也是瞎操心,当务之急还是安顿好我才是。

他转头吩咐道:“快快将少爷送回厢房歇息,多置火盆和炭炉,房内仍须通风,安排人手小心看护,千万别让少爷着凉了。”

众家丁听了我爹的吩咐,这才七手八脚的把我给抬走了。

我娘见阿兰仍在干娘的尸身旁低头垂泪,也是悲戚不已,走上前去好生劝慰了阿兰几句,接着唤了蓝友全过来,吩咐了将我干娘的遗体妥善安置,众人收敛的收敛,清扫的清扫,阿兰这才哭哭啼啼跟着我娘走了。

我爹又向法济师兄弟二人道谢后跟着去照看我了。

法济抱着石头匣子,目送我爹远去。

法行则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而李小花似乎仍纠结于我悬空漂浮结的一幕,他又低头回想了片刻,想起了我口中念诵的“摩柯那落迦悉昙”的七字密咒,令师父都无法克制的妖物,瞬间化为齑粉,如此厉害的一句咒术,这到底是什么法术呢?

他越想越糊涂,便向法济开口问道:“师父,方才我兄弟说的‘摩柯那落迦悉昙’是个什么东西?”

法济思量了片刻才说道:“这是悉昙梵文,是最古老的梵文,只存在于古吠陀的《梨俱陀罗》等古册之中,你平日里并未修习过。”

李小花听了有些好奇,问道:“哦,是梵文呐,那是什么意思呢?”

“这意思就是……”法济看了一眼李小花,叹道:“成就地狱无量!”

李小花听了很是惊讶,呐呐道:“地狱无量?这么玄乎……”

法济左右打量了片刻,见四下再无闲杂人等,才将法行和李小花唤到一旁,小声嘱咐道:“师弟,印智,陆小施主颈部所带的墨玉,十有八九就是璇玑。”

“璇玑乃密教法箓,又是道门至宝,恐怕牵扯甚广,消息外泄怕是会给陆家惹出是非来!我等受了陆家大恩,岂能做忘恩负义之事?”

“此事我们三人万万不可声张。谨记,谨记。”

李小花心知肚明,我是他过命的兄弟,我的事就是他的事,不该说的话,他半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法行听了也点头道:“师兄所言甚是,只是陆小施主身患极阴之症……”

法济摇了摇头,叹道:“我等只能为其诵经祈福,只望吉人天相,我佛慈悲……”

说罢,他低头道了个佛号。

“阿弥陀佛……”

法济给我念经祷告时,我正做着一个梦……

人做的梦有长有短,但大多没有细节,梦中原本记得的事,醒来后都模模糊糊再也想不清楚。

但这个梦,我却能记得每一个细节。

这是我有生以来做过的最真实的一个梦!

只记得当时我昏迷之后,就感觉额头一凉两眼一黑,仿佛顷刻间坠入无尽深渊!

我只闻耳边风声呼啸不止,强风席卷面部,将我的脸揉捏一团,眼睛睁不开,喊也喊不出,只余满心骇然!

第十九章:梨渊幻境

我在空中坠落,却顾不上自己的安危,只因我心中,仍然沉浸在干娘惨死的悲痛之中。

这种悲痛,比起把我的心掏出来拿到火上炙烤,还要更加难受!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痛彻心扉。

我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的几乎没有得不到的。

即使三番两次遇到危险,也都能化险为夷,可这一回,我突然失去了我身边的至亲之人。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跟我说:“你又招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再也不会有人跟我说:“你这几日都好好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我再想想办法……”

再也不会有人跟我说:“干娘没法保护你了……”

她临死前受了那么重的伤,想得都还是我……

可从今往后,我却再也找她不着了……

我恨我自己……

我连干娘都保护不了,我又有什么用?

还不如死了算了……

我沉浸在这样的痛苦之中,任由眼泪汹涌而出,被迎面的狂风吹得满脸都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刹那间风势骤停!

我就感觉自己突然停止了坠落,轻轻地落在了一块坚实的地面上!

这着实令我大大的吃了一惊!

我抹了把眼泪,睁开眼来,往四周张望了片刻,此时仿佛置身于浓密的云雾之中,耳边传来了“哗啦”“哗啦”的水流之声。

我不明所以,只是傻愣愣的往前走了几步。

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周围的浓雾居然很有灵性,自然而然的分了开来,露出了一块石碑来。

这块石碑通体黝黑,约有一丈来高,上面似乎歪歪扭扭的刻着一些字。

我凑上前去细细一看,才发现上面写的居然都是小篆。

我曾经被我爹逼着跟郑夫子练了一年的小篆,当时练到想死的心都有了,如今才想起郑夫子的好来了,因为这些小篆我大略都能认得。

这是一首名为《梦离》的七言绝句。

我辨认着上面的字,轻轻念道:“天地造化梨渊境,灵魄沉浮渡玄冥,一世红尘千秋梦,无尽风霜万古流。”

落款处为“璇玑灵主”。

这首诗虽然短短四句,但词句之中透着一股子莫名的英雄气息!

我被这首古诗吸引,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按在这块通体黝黑的石碑之上,这时候天地之间风云突变!

只见天上浓密的黑云缓缓散开,露出了广阔无垠的夜空,无数的繁星在黑幕中闪烁,透出一阵阵幽兰色的微光,令天地间一片清澈。

突然一阵微风扬起,我周围的浓雾顷刻便散了开去,那石碑之后的景致渐渐显露了出来。

前方高高耸立着一座灰石砌成的亭台,在黑石碑后露出了古色古香的四角飞檐。

我被这阁楼吸引,急匆匆地绕过石碑往前跑了几步,左右打量了片刻,才发现亭台之外有一片湖。

此湖极为辽阔,粗粗一看约有几十里宽,依稀可以望见远处起伏不止的山峦。

此时此刻,柔和的星光洒满了整个湖面,远处波光粼粼,近处的水花轻拍石阶,周围一片宁静。

这灰色石阶只有一丈余高,以至于有些微小的水沫飞溅上来,我只觉得一股清凉的水汽扑鼻而来。

原来此处竟然是一处水榭……

心旷神怡之际,我随意一回头,可这一回头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方才我绕过的黑色石碑后面,正站了两个人,这两个人两眼无神双臂低垂,面色苍白如纸,正直勾勾的盯着我看。

但是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这两个人居然是赤裸裸的光着身子的!

我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

回过神来我才赶紧遮住眼睛,心里顿时七上八下,张口结舌道:“我……我初来乍到,莫怪莫怪……”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我就心中起疑偷偷瞄了一眼,发现这眼前的两人仍是一动不动的,顿时疑惑不解。

我蹑手蹑脚的挪近一看,顿时松了口气了!

眼前的这两个哪里是什么人!

根本就不是人!

我上下打量了起来,眼前的这两个东西,不是人,而是皮影戏里用的皮戏子。

这两个皮戏子与真人身高大体相仿,挂在黑石碑后一个黝黑的木架子上,我方才被阁楼吸引,又走得急,难怪没有察觉。

虽然只是两个皮戏子,但是这皮也画的太过真实了。

我仔细一看,它们的眉目都分外清楚,左边的是一个鹤发苍颜的长须老者,右边的则是一位妙龄少女。

它们脸上带着妆容,脸色白惨惨的一片泛着些红,两只眼睛黑洞洞,薄薄一片在风中晃晃悠悠的,要是不仔细辨认而粗粗一看的话,倒是有些怪慎人的。

如今发现是虚惊一场,我也没空多想,又转身回去,把亭台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是……”

这时候我才看到亭台的楼牌上题有“梨渊胜境”四字。

我想起那黑石碑上的古诗中有“天地造化梨渊境”的句子,仔细一琢磨,心中暗想:莫非此地就叫做“梨渊境”?

“救命……”

这个时候,我的背后却传来了微弱的呼救声,我急忙转头去看。

可四周什么也没有见到。

我回过头来,一时间纳闷不已,莫非是自己伤心过度,又产生了幻听。

我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救命……”

呼救声再次传来。

我再度扭头去看,却连个影子也没见着,我摸了摸后脑勺,自言自语了起来:“莫非是见鬼了……”

我眼角的余光尚未收回之际,突然瞥见了一个东西动了一动,这东西好像在水阁外的湖面上。

我紧忙靠近湖边仔细查找,此时湖面上翻着涟漪,似乎并无异样,我纳闷的很,正要再度离去之时,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就看见湖里面蹦起一滩水花,这水花里隐约张开一张嘴来,冲我喊道:“救我!”

一个水花还喊救命,莫非这水花还会淹死不成?

我心里疑惑不解之时,这水花又蹦了几下,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其中蹊跷。

原来每当这水花蹦出水面之时,总有好几只手一样的怪东西把它扯住,狠狠地拖回水里,这水花似乎想要挣脱这样的束缚,但是显然力有不逮。

我冲着这水花张口问道:“你是跟我说话吗?”

水花费力地喊道:“还请灵主开恩!”

我纳闷地问:“灵主?你是说我是灵主?什么灵主?”

水花似乎越来越吃力。

“尊上就是璇玑灵主,还请尊上开恩救我上岸!”

我见这水花挣扎得异常痛苦,也没空多想,急忙问:“怎么救你?你要我怎么救?”

水花说:“尊上你是此地的主人,只要你心中所想,此地的一切都会依照你的命令行事!”

我越听越糊涂,呐呐说:“竟有这样的事啊?那我试试看……”

水花声音越来越弱,眼见就要完全沉入水中之时,我下意识地一指水花,嚷道:“我让你上来!”

我话音未落,异变发生了!

那些手一样的怪东西突然消失,这朵水花竟然从湖里浮了出来,甩了甩尾巴,像一条鱼一样,冲我游了过来。

我心中一惊,紧忙后退了几步,而这水花居然不依不饶的爬上岸边,这时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水花!

就是一滩黏糊糊的黑色液体。

这股子液体沿着灰色石阶的地面流淌着,很快流到了黑石碑的旁边,然后一下窜上了挂着皮戏子的黑檀架子,这古怪东西毫不停歇,迅速蔓延至那个少女的皮戏子上,只犹豫了片刻,一下就从这皮戏子的口鼻钻了进去。

这个皮戏子似乎沉重了不少,“唰”的一声从木架子上滑了下来,这时候发生的事,令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只见这皮戏子从头部开始,一截一截的鼓了起来,就像气球一样,居然吹了起来。

第二十章:皮戏子

不到一会儿,薄薄一片的皮戏子已经吹出了一个大概的人形,这种情形我曾在一本书中看过。

这书便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与之类似的故事称为“画皮”!

我一想起画皮中青面獠牙的恶鬼披上人皮的故事,心里就止不住的打着冷战,莫非今日我竟然放了一个恶鬼出来吗?

说时迟那时快!

这张皮“攸”的一下,就在我面前立了起来,我只看见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一闪,顷刻泛出了眼白,再一转,冒出两个眼珠子来了!

这人形皮偶此时还塌着半张脸,却冲我“嘿嘿”一笑!

我惊得头皮发麻!

而这人形皮偶竟然怪异地扭动起四肢,朝我一截一截地爬了过来。

我惊了,指着这怪物急忙说:“你别过来!”

这人形皮偶却没有丝毫停留,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竟然是不管不顾地冲我猛扑了过来。

我看这人偶盯着我怪笑不止,吓得魂都快飞了,喊道:“你别过来!你想干什么……”

话音未落,这怪物一下就跪倒在我面前。我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地。

这时就听这怪物说:“奴家多谢主人救命之恩!”

听这怪物的话似乎并无恶意,我才稳住心神,再定睛一看,整个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眼前的哪里是什么怪物!

分明就是一个极为美貌的女子!

她的美貌,几乎无法用这世上的言语来形容。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

那么有四个字较为贴切。

这四个字,就是“惊心动魄”!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可以令我感到惊心动魄!

她乌发及腰,身形玲珑剔透,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一对剪水双瞳顷刻间便可迷醉人心,每当梨涡轻卷,粉嫩的朱樱微微一抖,如赤珠落入玉湖,在激扬的漩涡中吐出了黄莺般悦耳的鸣响。

“奴家多谢主人救命之恩!”

我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呐呐地问:“你是谁?”

眼前的这女子浅浅一笑,接着冲我深深拜倒,就听她满心欢喜地说:“奴家名唤青霜,见过主人!”

我这时回过神来,但见眼前这位叫青霜的姑娘仍是赤身裸体,赶紧背过头去,苦笑道:“青霜姑娘,你还是先找件衣服穿上吧!”

可是令我惊讶的是,随即马上传来青霜欣喜万分的声音,只听她说:“多谢主人赐给奴家衣帛。”

我就纳了闷了,我什么时候赐给你衣服啦?

我觉得奇怪,紧忙回头去看,结果发现只是一转眼的功夫,这姑娘竟然换了一个模样了。

只见她头戴发簪,青丝束起,身着一件古朴的明代青衫,已经站在我的眼前冲着我笑了。

我颇感惊讶,青霜向我低头致礼,解释道:“主人莫要惊讶,此地是璇玑灵主梦中的梨渊幻境,主人心中所想,梨渊幻境便会如愿达成。”

我一听青霜所言,又问:“此地叫梨渊幻境吗?我现在难道在梦中吗?”

青霜低头说:“是的,正是如此,我们现在都在主人您的梦中。”

我又问:“青霜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青霜笑容微微一滞,随即低头说:“主人救了青霜性命,青霜从今往后会好生伺候主人的。”

我又想起这姑娘方才称我为“璇玑灵主”,因为之前那个妖物也曾经称呼我干娘为“璇玑灵主”,我对此颇为好奇,便跟青霜问:“你说我是璇玑灵主,你为何要这样说呢?”

青霜伸出手来指了指我的胸前,低头道:“主人方才向璇玑行血祭之法!如今已成了璇玑灵主!”

我紧忙往自个胸前一摸,低头一看,发现青霜指的正是干娘送给我那块墨玉,如今正挂在胸前,我呐呐着问道:“血祭之法?这是什么?”

青霜答道:“天地间万物有灵之物,皆可行血祭之法!”

青霜又指了指周围的景致,说:“这梨渊幻境乃是墨玉灵识所化,而主人您胸前的这块墨玉便是璇玑的灵体,这既有灵识又有灵体,自然是有灵之物!”

“方才在外面,主人口诵密咒之时,以精血祭祀璇玑,这血祭一旦完成,主人便可驾驭墨玉之灵,从今往后主人您便是璇玑灵主了!”

“奴家恭贺灵主归位!”

青霜再度朝我深深一拜。

我虽然听明白了,但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摇头苦笑道:“做了璇玑灵主又如何!我干娘还不是被妖物杀了,这璇玑又有何用!它能换回我干娘的性命吗?”

青霜道:“主人有所不知,凡是刚死的生灵,其魂魄尚可在阳间游荡十二个时辰,并不会即刻堕入轮回,奴家曾听闻历代璇玑灵主都精通阴阳秘术,有勾魂夺魄之法,主人您天赋异禀,说不定能从这些阴阳秘术中找到起死回生之术!”

“哦……”我听到青霜言及魂魄停留之说,以及璇玑极有可能隐藏有起死回生之术,心中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

我又暗暗一琢磨,想到干娘教了我使用这块墨玉的七字密咒手印,我又在行咒之时弄出什么“血祭”,糊里糊涂进了这梨渊幻境,一切都太过玄奥了,看起来此地极有可能还隐藏有其他秘密,便跟青霜说:“若真如你所说,我希望青霜姑娘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帮我找到救我干娘的办法。”

青霜一听我的话,紧忙拜倒说:“主人但有所命,奴家定会竭尽所能!”

我点了点头,往前方望了一眼,只见亭台前方仍然笼罩于大雾之中,但隐约浮现出数座高大的阁楼,我心中暗暗许愿:干娘,我一定要找到办法救你回来!

随即我就跟青霜说:“看来这地方还很大,咱们得尽快往前找一找!越快越好!”

青霜听了我的吩咐,低头道:“是,主人!”

说罢,青霜在前,我在后,我们两人往亭台前面的石阶赶了过去,只是似乎石阶很长,七拐八拐的连接着多座水阁,但每一座阁楼中除了打坐用的蒲团,都是空空如也,这令我好一阵懊恼,我们两人找了近一个时辰,似乎搜过了七座水阁,但仍是一无所获,我心中越发焦虑,正想问问还要走多久之时,青霜却停下了脚步,说道:“到了!”

我抬头张望了片刻,只见前面阴郁的几棵梨树后面,是一处拾阶而上的灰白色小石桥,我紧忙绕过梨树一路小跑上了石桥,在桥上往后眺望,只见远处的雾气已经快要散尽了,但转角的亭台水榭极多,四周树木阴郁相互遮蔽,我站在这高处也只能大略看到两处水阁。这些水阁俱是由两人宽的廊道石阶所连接,在漫天的星光下看起来颇有曲径通幽的意味。

我不敢耽搁时间,回过头来紧忙走下石桥,只抬头看了一眼,心中顿时震撼不已。

眼前的这座阁楼,是我在此地见到的最大最高的一座了,说是气势雄浑也不为过!此楼俱是由黑色中透着深红的一种木头建造,黑色如铁,深红如血,在星光下闪着幽幽的奇妙光彩,而这处阁楼似乎正处于孤岛之中,除了连接小石桥,阁楼三面环水,显得非常雅致。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至阁楼前,只见阁楼正门上挂一块黝黑色的巨大牌匾,上书三字俱是小篆,我轻轻念道:“璇玑阁。”

这时候青霜已经跟了上来,只见她退了两步,向我低头道:“主人,此处便是璇玑阁了!奴家曾听闻,此地便是璇玑灵主的修炼之所!”

此时大门紧闭,门头铜狮铁环上一把鎏金大锁牢牢锁住,我呐呐着问道:“可我要如何进去呢?”

青霜摇了摇头道:“奴家不知……”

我叹了口气,冲着阁楼的大门大步迈了过去,这时候,毫无征兆的变故发生了!

咔的一声!

大锁瞬间掉落,而大门“咯吱”一声,竟然缓缓的开了……

里面原本漆黑一片,突然明亮了起来!

而阁楼四面的窗户,也是陆续亮了起来!

我只是走了一小步,整个梨渊幻境却仿佛从沉睡中苏醒了一般。

无数的烛火在点亮,一盏接着一盏,紫檀香味悠远而迷离,从楼阁中弥漫而出。

沿着窗棂的过道幽暗而深远,烛火陆续映亮了暗红的实木花台和书架,梁间的灯笼摇弋着琢磨不透的光影,廊下灰白的石阶透着苍凉而古朴的气息。

站在一旁的青霜向我低头致礼道:“奴家恭迎灵主入阁!”

我没有丝毫犹豫,跨了进去。

第二十一章:古怪的铜镜

有那么一瞬间,我曾经想过自己踏入璇玑阁后可能遭遇到的各种情形。

但是任我绞尽脑汁,我也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变成一个……鬼!

一刻钟前,我踏入了璇玑阁,在袅袅的香氛之中穿过了雕梁画栋的廊道,灰白色的石阶异常坚实,在廊道的尽头是一处书房,书房门楣的左右两边各自挂着一块桃木牌,右边那块写着“浮光掠影”,左边那块写着“墨录琼图”!

这东西我听郑夫子跟我唠叨过,这是桃符,算是春联的鼻祖,大约在汉代之前盛行于中原。

浮光掠影?

墨录琼图?

这个桃符上的对子,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只是下意识地往前踱了几步。

这时候,咯吱一声,书房的门自动开了,里面灯火渐渐明亮,我伸长脖子往里一看,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眼前的一切,实在太过古怪!

这书房的玄关,正立着一块青铜铸成的圆形底座,底座的花纹极尽细腻和古怪。

在烟气蒙蒙中似乎有无数龙蛇在其间游走,但再仔细一看,又分明是形状各异的篆书,这些篆书似乎是由青铜淬火再由利刃精刻而成,字里行间高低起伏不止,如山川河流,更似风雨雷电,在忽明忽暗的烛火映衬下正闪烁着幽幽的光。

待我回过神来,仔细端详,才发现这青铜底座的纹路,近看似乎混乱不堪,远观其实却规整无比。

这底座大体呈圆形,由外及内密密麻麻叠了十数圈,而这十数圈的青铜字符,将一块圆形的物件架在其间。

这块圆形物件,乃是一块铜镜!

铜镜是梳妆之物,理应放置在厢房中作起居之用,大大咧咧的摆在书房的玄关,就已经是够古怪的了!

可是这还不是最古怪的地方!

最古怪的是,这面铜镜竟然有一人之高,在局促的书房中显得异常突兀!

我犹豫了片刻才举步上前,上下打量了几眼,这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没把自己的魂给吓飞了!

这吓着我的,是我在镜中的模样。

我的模样并非变得青面獠牙,也并非不堪入目,而是……完全没有!

此时此刻镜中倒映出了书房中的一切,甚至连烛台焰火的微微抖动都清晰可见,却独独没有我!

我立在镜前,却看不到自己!

这种镜中没有影子的情形,三岁小孩都听过,镜中没有影子的当然只有鬼!

莫非我变成了一个鬼?

一想到这里,我顿时心神不宁了起来,恍恍惚惚之际我抬起手来,颤颤巍巍地摸向了铜镜。

就在指尖触及铜镜的一刹那,我感到指尖瞬间刺痛,这股刺痛是一种扎心的痛,来得异常突然,令我眉头皱起,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双眼!

莫名的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可待我睁眼之时,眼前的世界却已经面目全非……

我发现自己好像躺在一张床上,我缓缓坐了起来朝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屋子里,这屋子由黄土垒成,很是简陋,窗户外面一片漆黑,看来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此时此刻,只有屋里左侧的一扇门帘子上,透着暖黄色的光,忽明忽暗微微地晃着。

我下了床走过去,掀起帘子一看,只见外头还有一个房间,原来我方才所处的这间是里间,外头这间才更为宽敞,屋子最外有扇木门,里面靠墙结了个灶头,灶头旁摆了张木桌,桌上亮着一盏油灯,有个妇人正坐在那儿,她挺着大肚子,孕相明显,正一针一线地纳着鞋底。

我见有人,便开口问了一句:“大姐,这是哪儿啊?”

但这妇人却似乎没有听到的样子,仍在专心致志的做着手上的活。

我以为她没听到,便走进大声问:“大姐,我怎么在这的?这是哪儿啊?”

这妇人头也不回,一点理睬我的意思也没有,我急了,抢了几步上前想要质问她,可没想到这妇人却突然站了起来,一下子就穿过了我的身体!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脑海里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情况?

我还没回过神来,这妇人又从里间转了出来,手里头多了一个篮子,她这一次又朝我走了过来,我紧忙一个闪躲,她一屁股坐了下来,继续着手里的针线活。

我想了一想,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了。

她不是不理睬我,而是根本看不见我,其实这样说也不对,准确来说,她不是看不见我,而是我压根就不在这里,正如青霜姑娘所说的,既然我身处梨渊幻境,那么所见所闻,就全是我梦中的幻觉。

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但既然是幻觉,又不会缺胳膊断腿的,也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时间,我担心十二个时辰一旦耗尽,干娘的魂魄堕入轮回,我便再也无能为力。

我心中越发焦虑,在屋子四周胡乱走了几圈,发现自己似乎并不能离开很远的范围,大概就只能在这屋子五丈见方的范围内走动,而周围的所有东西并不会阻挡我。在这个屋子里,此时的我,就好像阴间的鬼一样,与这阳世之人阴阳相隔,有着永远无法逾越的墙。

这时候传来敲门的声音,就听见有人喊:“小宝,开门!”

这名叫小宝的青年妇人听见这声音,脸上露出喜色来,只见她赶紧把门打开。

“娘,你回来啦!”

门一开就进风,一阵寒气扑面而来,跟着进来一个老婆婆,她端着个木盆进屋来,先把木盆放在桌上,再摘下头巾拍了拍,扬起了一阵霜末,屋里很暖,这些霜末顿时化成微微白雾。

在氤氲的雾气中,她掏出个东西交到小宝的手上,眼神里满是慈爱。

“娘给刘师傅一家的孩子行了些定惊安神的巫术,这是今日的辛苦钱。你快数数。”

小宝数了一数,跟老婆婆说:“娘,有九个铜钱。”

老婆婆听完后苦涩地笑了笑。

“钱是少了点,毕竟眼下是灾年……不过今日娘还有其他收获,小宝,你快过来看看。”

老婆婆紧忙把桌上的木盆端给小宝看,小宝一看东西,有些惊讶的说:“娘,这么多红菌豆腐啊,这得要多少钱?”

老婆婆笑着说:“刘师傅家里做豆腐剩下的豆腐渣,他说留下这盆扔在外屋快半个月了,说要的话就拿去喂猪吧。我去捡来一看,没想到居然是一盆的好东西!”

我听她们提到“红菌豆腐”,就想起我娘跟我提过的,这东西要是外乡人见了铁定会害怕的。

若是你肚饥之时掀开锅盖一看,却看见了一盆厚厚的红毛,估计连隔夜饭也能吐出来,但是我们客家人见了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这东西其实就是做豆腐时废弃不用的豆腐渣,沾染了玉米面中的菌类发酵而成。可别小看这东西,据我娘说红菌豆腐异常鲜美,甚至可以替代味精,是穷人家里不可多得的美食。

这时候就见小宝喜出望外地说:“娘,这一盆可够我们吃上半个月的了!”

老婆婆说:“是呀,这大半夜的去行巫念咒,娘也算没有白白辛苦……”

小宝又说:“就是这边有块发霉了,可惜得很……”

老婆婆看了看说:“不要紧,先挖掉,剩下的咱们马上蒸,蒸好就能放上半个月了。小宝,咱们赶紧生火吧!”

小宝说:“娘,我来吧!您先歇会。”

说罢她给锅里舀了几瓢水,又添了几把柴生起火来,一边忙一边说:“娘,您先去睡吧,锅里我顾着呢!”

老婆婆看着自家闺女,神情有些黯然。

“娘不要紧,倒是你,自从去年平儿上山采仙草没了以后,就苦了你和肚子里的孩子了……”

小宝轻轻地摸了摸肚子,苦笑道:“娘,我不要紧。你放心!就算日子过得再苦再累,我也会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把他带大的。”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只听到灶头里柴火噼里啪啦轻微的爆裂声。

小宝似乎有意想打破沉默,开口说:“娘,你要我做的香囊我都做好了!”

老婆婆抹了抹眼角的眼泪,说:“阿……好了啊?快拿给娘看看。”

小宝从桌子上的篮子里取出香囊,递到老婆婆的手上。

“娘!你看,里外三层,结结实实的。”

老婆婆两手接过来摸了摸,噙着泪说:“做得真好……”

话音未落,老婆婆站起身来,转身进了里屋,似乎从床下取了样东西出来,塞进了香囊里。

令我惊讶的是,这老婆婆自己取了针线,凑在灯下细细缝了一炷香的功夫,待开口完全缝死,她才把香囊郑重地交到小宝手上。

“小宝,这是咱家的传家宝,将来总要传给你的。”

小宝双手接过香囊时掂了掂,觉得分量似乎重了一些,于是问:“娘,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婆婆神情凝重地说:“这里面的东西,是你爷爷传下来的宝物,除邪消魔用的,叫作‘璇玑’。”

我一听“璇玑”二字,顿时惊了,急忙凑上前去细看,只见小宝手中的香囊,蓝色的土布上绣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这娃娃穿着红肚兜正扑着蝴蝶呢。

我见了顿时吃了一惊!

这不就是我干娘头一回帮我驱邪时那个随身的香囊吗?

我又赶紧看了看这个叫做小宝的妇人,这妇人面目清秀,身形略壮,但越看越觉得眼熟,再一看她说话时嘴角边的梨涡,这不就是我干娘年青时候的模样吗?

莫非我现在……在我干娘以往的记忆里?

第二十二章:不速之客

我尚在震惊之中,小宝却对老婆婆说:“娘,这东西给我也没什么用啊!”

老婆婆说:“有用!用处大着呢!将来那些你爷爷传下来的巫法,娘也要一并传给你的。”

小宝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她将香囊又塞回老婆婆手上,随口说:“娘,怪不吉利的,咱们先别说了……呀!锅里水开了,我去拿豆腐。”

“啊,好!那你先去忙吧……”

婆婆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情,但小宝并未察觉。

小宝掀开锅盖,正要把豆腐放上去蒸,就在这个时候,老婆婆却冲小宝说了句:“小宝!你停下!”

小宝问:“娘,怎么啦?”

老婆婆冲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嗓子说:“等会儿,先别说话……”

两人静的大气都不敢出,屋里头只剩下柴火轻微的爆裂声,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但就在这时候,我听到屋外传来了一些脚步声,很快的,这些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乱,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随后“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震动着整个屋子。

小宝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娘,是仇家吗?”

老婆婆目光坚定,语气沉稳的说:“你往后退,娘去看看。”

这时候就听到屋外有人叫门:“有人吗?开开门啊!”

老婆婆贴在门板上,有些谨慎地说:“你们是谁啊?有什么事啊?”

回话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声音听起来较为稳重。

“这位大嫂,我们是梅岭那头松口镇的乡民,广东兵前两天打过来了,我们是逃难逃到这里的,干粮早就没了,我们又累又饿,还请大嫂行个方便。”

老婆婆语气很是冷淡:“这大晚上,我们孤儿寡母的很不方便,现下又是灾年,屋里也没什么吃的了,你们还是走吧!”

中年男子听后祈求道:“大嫂,还请你行行好!我们真的是走不动啦,就讨口热水喝就行。”

老婆婆不为所动,说:“不方便,你们走吧!”

这时候“哇”的一声,屋外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小宝面露忧色:“娘,好像有孩子……”

“现在外头天寒地冻的……”

老婆婆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门栓。

“你们进来吧!”

门一打开,一个长须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外向她拱手道:“多谢大嫂!”

这时候从外面陆续进来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一个妇人还抱着娃娃正哄着,领头的这个长须男子穿了身马褂,肩膀上挂着个褡裢,一副生意人的打扮,朝着婆婆作揖道:“多谢大嫂收留,我姓陈,是松口镇隆鑫客栈的掌柜,我们人多,有口热水喝就行!”

老婆婆看他们人人眼窝深陷,步履沉重,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疲惫不堪,便把里间也腾出来给老人和妇女孩子,阿兰又把锅里的热水分给大伙喝,这领头的陈掌柜一时间千恩万谢。

这时候屋外响起了暴雷之声,数道电光之后下起雨来,听声音这雨势越来越大,冬天夜里的雨寒冷彻骨,能冻死人的,众人一时间长吁短叹,纷纷暗道侥幸。

陈掌柜跟老婆婆说:“这天气也真是幸亏遇着大嫂了,不然就惨了,改日定要好好答谢,不知大嫂您贵姓啊?”

老婆婆回应说:“免贵姓石。”

“哦,石大嫂,我们也是逃难逃得急,摸着黑走的夜路,”陈掌柜又问:“请问此地是哪个乡哪个村啊?”

石婆婆说:“此地是紫竹凹,从这个山沟出去就是中赤乡了,离你们那也就是十几里的山路。不过陈掌柜你要说到这,我倒是有几句话要问了。”

陈掌柜一听便说:“石大嫂,你有话请说。”

石婆婆说:“莫要怪我多嘴,你们那离这也就是十几里山路,就算一顿不吃,也不至于如此疲惫啊?”

陈掌柜叹了口气才答道:“咳,石大嫂你有所不知啊,那广东兵前两天就闯进镇子里来了,东西也抢,人也杀,我们被逼无奈,结伴逃到梅岭中避祸,在山中带了两日,直到干粮吃尽了才出来,我们是连着两天都没有合眼啊!”

石婆婆听了陈掌柜的解释,点头道:“原来如此……”

这时候旁边还有几个坐在地上的乡民交头接耳了起来。

有一个高个的乡民说:“我听说那些广东兵是陈炯明陈大帅的护法军……”

“护个屁法!”一个胖点的打断了他的说,接着说:“一帮子强盗都不如的狗东西!还没进镇子里就开炮,进了镇子里二话不说就开枪,要不是陈掌柜领头往山里面躲,咱们小命全都得报销!”

还有个矮个埋怨道:“这躲得过初一,能躲得过十五吗?咱们从山里出来的时候,不是又撞见这些瘟神了吗?他们一开枪,咱们就没头没脑的往前跑,如今都跑了两个时辰了,饿得眼都花了……”

陈掌柜听这几个乡民的埋怨,转头跟石婆婆苦笑道:“咱们这帮子人又躲山里又连着赶路,算起来快两天都没吃东西了,让石大嫂见笑了。也碰巧这大阴天里的月亮冒了个头,我才借着月光看到这山沟里面的炊烟,要不然我们还不知道在哪儿挨饿受冻呢!”

石婆婆听了陈掌柜的话,犹豫了片刻,转头跟小宝说:“小宝,我看大伙也都饿了,你把那盆红菌豆腐全都下锅,熬锅豆腐汤给大伙垫垫饥。”

小宝听了石婆婆的吩咐,二话不说就去下豆腐了。

陈展柜面露惊讶,紧忙劝道:“这怎么使得呀!石大嫂,你给口热水喝就成,你还给我们弄吃的……”

石婆婆安抚陈掌柜道:“都是遭了灾的穷苦人,也没什么东西,让陈大哥你见笑了!”

见屋里的乡民个个都饥肠辘辘,陈掌柜也不好再推辞婆婆的好意,只好千恩万谢的应了下来。

一会儿豆腐汤烧开了,满屋子都飘着红菌豆腐鲜香的气味,阿兰一边找着碗筷一边问:“陈掌柜,你们有几个人呀?我找找碗筷!”

陈掌柜说:“我们这一行有二十三人,真是有劳姑娘了。”

小宝把碗筷全都翻了出来,也只有六个碗五双筷子,只好跟石婆婆说:“娘,咱家碗筷不够啊!”

石婆婆笑着说:“死脑筋不是?咱家哪有那么多碗筷,让大伙分着吃嘛!”

小宝听了婆婆的话腼腆的笑了笑,开始给大伙分豆腐汤了。

虽然煮了一锅的豆腐汤,可也经不住二十几个人敞开了吃,才一会儿豆腐汤就要见底了。

石婆婆也看见锅里的情形了,估摸着也是怕漏了哪个没有吃着,于是便站了起来数起人头来了,凡是吃过的她就算一个。

算到最后,石婆婆却转过头来跟陈掌柜问了一句:“陈大哥,你们这一行有几个人啊?”

陈掌柜抬头说:“二十三个呀!方才不是说了吗?”

石婆婆指了指怀抱婴儿的那个妇人,问:“襁褓里的这个孩子算了吗?”

陈掌柜点头道:“算了呀!连孩子在内拢共二十三个人。”

石婆婆听了陈掌柜的话,脸色有些变了,说:“这人数不对啊!”

陈掌柜说:“人少了吗?我们赶着夜路过来的,这山里头容易迷路,人少了也不奇怪。”

“不是少了……”石婆婆转过头看了看陈展柜,脸色变得铁青。

“是多了一个!”

“我数来数去,都是二十四个人啊!”

陈掌柜一听也有些吃惊,紧忙站起来四处张望了起来。

他身后那个高个子神情紧张的说:“我听说广东兵不熟悉这闽西的地形,便安排奸细跟随逃难的百姓混进村子打探,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凡是进一个村子就灭一个……”

一旁的胖子一拍大腿,站起来嚷道:“哎呀!可千万别让广东兵的奸细混了进来,不然这个村子可要跟着遭殃啦!”

石婆婆一听有些慌了神了。

陈掌柜随即吩咐道:“大伙都是一个镇子里的乡邻,快互相看看,看看有没有生面孔!”

屋子里的乡民互相你看我,我看你,分辨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发现了一个生面孔。

这个生面孔的乡民一个人孤零零的蹲在靠门的墙角里,衣裳褴褛,带着张黑皮帽子压低了脑袋,正端着碗豆腐汤不管不顾地喝着,任由周围的人怎么跟他问话,就是不肯抬起头来。

石婆婆紧忙将众人推开,跨步上前,但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子恶臭。

这股子恶臭说不出来的古怪,石婆婆强忍住这股子味道,蹲下来凑近此人问道:“你是谁?”

此人却不说话,而是仍然不管不顾地喝着汤。

婆婆仔细一打量,脸色愈发铁青,只见这人又黑又廋,面容枯萎,但鼻子嘴巴都很大,一张嘴时不时张开闭上,却半口豆腐汤也没喝进去,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人端着豆腐汤,一口没喝进去,豆腐汤却全都灌进两个朝天的大鼻孔里面去了!

他两眼无神的冲着石婆婆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的烂牙,发出了阴冷而古怪的笑声。

石婆婆一个踉跄往后猛退几步,大声嚷道:“大伙小心!快快闪开!他根本不是人!”

众人也不明所以,下意识地跟着往后退却,陈掌柜惊讶地问:“他不是人?那是什么呀?”

石婆婆手里迅速捏出手印,神情极为凝重,说了一句话出来,这一句话,令在场所有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不是人,是疫鬼!”

只听她斩钉截铁地说:“是这山里的死尸化成的疫鬼!”

第二十三章:最长的一夜(一)

什么是疫鬼呢?

都是民间传说,我也是小时候听老人们说的。

路人在山中行路之时,有时候落了单,突发急症又无人救治,头一歪人一倒,就这样死在山里了,暴尸于深山老林一时间尚未腐烂,山里头有些成了精的东西便附在这尸身上,成了借尸还魂的疫鬼。

据说疫鬼怕光,到了晚上才到人类村子附近的林子里躲着,要是有些不听话的小孩不好好在家呆着,晚间还去林子里乱逛,这疫鬼就会把这孩子打昏,从屁股把这孩子的肠子掏出来吃掉。

孩子醒了却没有死绝,还剩一口气,回家嚷着肚子疼。大人不明所以让孩子上茅厕,结果半天不见动静,拉开门一看,马桶里全是血水,心肝脾脏全漂在上面冒着血泡呢!

而自家孩子咧着嘴翻了白眼,早就成了死孩子了!

还有疫鬼夜里叫人姓名“黄小二”找替身的,行人万万不可回头等很多神神怪怪的事,都是民间传说,很多人都听过但从来也没见过。

这回我算见着了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石婆婆话音未落,眼前的这疫鬼就一跃而起,竟然朝着陈掌柜猛地扑了过来。

陈掌柜吓得紧忙一躲,这疫鬼却毫不停歇,“唰”的一下伸出两条枯瘦的手臂来往前猛地一抓。

石婆婆一看,心里顿时一紧,暗道:坏了!这疫鬼压根不是冲陈掌柜去的!

他是冲着陈掌柜后面妇人怀中的孩子去的!

只见这鬼物动作飞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将那婴孩抢了过去,二话不说冲着一旁的窗户猛地一跳,一下便将纸糊的窗棂撞了个稀巴烂。

眼见这鬼物逃出了屋外,那丢了孩子的妇人惊魂未定,回过神来才撕心裂肺地干嚎了起来。

石婆婆也没空多想,拉开门栓,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这时候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我发现我自己竟然跟着石婆婆飘了出去!当时心慌意乱的,我也不知怎么办,只能跟着飘!

石婆婆脚下跑得飞快,可那前方的疫鬼跑得更快!

想来也是,这疫鬼枯瘦得没有二两肉,当然跑得是飞快了!

加上此时暴雨如注,脚下一用力就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拔出来全是烂泥,这鬼物又尽往竹林子里面钻,石婆婆追的也是愈发焦急,被竹枝划破了脸颊也毫无知觉。

石婆婆不管不顾地追了快一刻钟,眼看被这鬼物越拉越远,她咬了咬牙,捏出手印来,张口就念:“日月星斗真,风霜雨露神,随吾镇邪气,变化不留形。吾奉东皇太一急急如律令敕。”

这时候就看见石婆婆周身散发出微微的白气,如水雾蒸腾一般,她手中化出请神印,两个中指往前猛地一指,只听一声暴喝:“湘君助我!疾风踏浪——”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她脚下突然生出一股劲风,将她微微托起,这股子劲风夹杂着足下的积水,不断冲击着石婆婆的脚底,让她仿佛在水面上乘风踏浪一般!

只瞬息之间,她的速度就快了近三倍,箭一样飞快地追了上去。

几息之间她已追至这鬼物的背后,这鬼物感觉身后有异样,但足下却毫不停歇,一边跑,一边扭头看了看她,眼里全是凶狠而暴戾的青光。

石婆婆毫不畏惧,怒喝道:“你这鬼物,快把孩子放下,不然我让你形神俱灭!”

鬼物突然伸长脖子,朝身后的石婆婆猛的张口一咬,婆婆肩膀一缩,堪堪躲过,但鬼物满口破碎的牙齿咬在空中,尽管没有咬到,却溅出一嘴的腥气和唾液!喷得石婆婆满身都是!

鬼物见一击不中,转头又咬了过来!可石婆婆哪里会吃同样的亏!

只见她突然伸出手来,一把就扣住这鬼物的后脖颈,再猛的用力一扯,就听她暴喝道:“给我停下!”

这鬼物被婆婆扯得立马翻倒在地,它搂着孩子还想再跑,可才爬起来半截,又被石婆婆一脚踹倒,这疫鬼仰面倒地时,竟失手将孩子摔在身后的不远处!

石婆婆担忧孩子,想要上前查看,却被爬起来的鬼物一下拦了下来,石婆婆双目都要喷出火来了。

“滚开!”

石婆婆暴喝一句,这疫鬼不为所动,而是四肢落地,像野猪一样拉开架势,不住地咆哮起来。

石婆婆怒目圆睁,双手捏出手印。

“你找死!”

石婆婆怒目圆睁,双手捏出莲花印,只听她念道:“六鬼凶恶,拔倒山岳,无量真火,一脉祝融,魅魉鬼神,闻风胆落!吾奉东皇太一风火律令敕。”

她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疫鬼,口中反复不停着念着这段咒语,声音越来越急,语速越来越快!

就在这时,只见她莲花手印上突然腾起一股蓝色的火苗,随着她口中咒语的抑扬顿挫的音调,这股奇怪的火苗缓缓舞动了起来,渐渐的好像在手印上浮现出了一个跳舞的人影。

这个人影如同身着蓝色纱裙的长发女子,正婀娜多姿地翩翩起舞,但是这样的舞蹈却无半分柔美之感,反而充满了肃杀的气息!为何会如此呢?

只因林中落下的落叶一旦碰到这股火苗,顷刻便会化成飞灰!那些雨水落在上面,更是顷刻腾起白色的气浪!

这火苗非同小可,显然是蕴藏着极高的热量!

这疫鬼显然也感受到了眼前这股火苗极为强大的热量,低伏下身子,绕着石婆婆快速的爬动起来,一张烂嘴不断地发出凄厉的嘶吼。

这时候就听石婆婆一声怒喝:“望舒助我,真火辟邪!”

她向疫鬼猛地推出一掌!

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这股火苗猛地从她的手里窜出,如电光一样往疫鬼面门罩去!

只一眨眼的功夫,这火苗已经扑到疫鬼眼前!

眼看疫鬼要被一击而中之时,就见这疫鬼仰头猛地一蹦,一下子蹿上了旁边一株大腿般粗的翠竹上,这竹子有四丈高,只见疫鬼手脚并用,“呼呼呼”地就往竹子顶上蹿了上去!

那直直飞出的火苗眼看就要落空之时,石婆婆飞快的捏出剑指,遥遥一指树上的疫鬼,随即一声怒喝:“移形换影!诛杀!”

只听“唰”地一声破空之声,火苗凝成一个球形,在空中硬生生地转了一圈,又往树上的疫鬼猛冲了上去!

这疫鬼猝不及防,“嗷”的一声惨叫,被这火球一下子击中了面门,只见枝叶之间火星四射,在飞散的水气中,落下了无数竹叶的灰烬!

但雾气散尽的一刻,石婆婆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反而“唰”的一下变的苍白。

只见那疫鬼双腿正夹在大竹子上倒垂下来,一张烂嘴里滴滴答答地淌下唾液来,冲着石婆婆嘿嘿直笑,它的手上正横握着一柄匕首挡在自己的额前!

疫鬼,多是山中妖物附身后借尸还魂而来,因此多有妖性,但通人性会使兵器的显然非同小可!

这绝不是普普通通的鬼物!

但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不同寻常的鬼物,凭借石婆婆这除邪消魔的本领,也绝不会放在眼里。

令她刹那间脸色苍白另有其他!

她紧紧地盯着疫鬼手中地那柄匕首,这柄匕首看起来做工粗糙,实在是稀松平常,但匕首上流淌下来的黏糊糊的正在滴落的东西,却令石婆婆心中一时间惊疑不定!

虽然隔着数丈远,但这东西又腥又臭,实属污秽至极之物,而每一个巫师最怕的也是此物。

这是黑狗血!

巫师行巫作法,最怕遇到黑狗血。

东汉末年黄巾军张角作法,在山谷中扬起遮天蔽日的沙暴,正要将汉军一举围灭之时,却遇到了初出茅庐的刘关张三兄弟,这三兄弟便是以黑狗血破了张角的巫法,从而名声鹊起的。

难怪方才“真火辟邪咒”凝聚的咒力无法伤这疫鬼分毫!一碰这东西反而顷刻消散!

黑狗血善破巫法的威名,实在非同小可!

但是一个鬼物竟然会使用能破解巫咒的法器,这实在是太过古怪了!

因为凡是鬼物,它也怕黑狗血,凡是鬼物,对黑狗血、粪便等污秽至极的东西都颇为忌惮。

除非眼前的这个疫鬼并非一般的鬼物,而是一种另一种东西,一种被操控的傀儡……

但倘若眼前的这东西是傀儡,那么必然有操纵之人,而操纵之人又在哪呢……

这令石婆婆惊疑不定,她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隐隐地觉得似乎哪里出了差错……

她眉头紧皱,又担忧着不远处林中的那个婴孩,一时间来不及多想,随即口念咒语又击出四记辟邪真火,这些真火追着疫鬼在林中转了数圈,还是被那柄沾染了黑狗血的匕首给破了!

石婆婆毕竟是年过五旬之人,这“真火辟邪咒”似乎颇为损耗气力,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已经令她喘起了粗气,额头上更是冒了一头的冷汗!

那疫鬼使出的刀法更是颇为精妙,交手之际不仅破了她数掌真火,更是招招袭往她的要害!

她手臂上脸颊上都被划了数道口子,一时间热辣辣的生疼!加上气力损耗,因此渐渐落了下风。

但疫鬼仍然拦在她面前,反而有后来居上的势头,这令她感到万分焦虑。

石婆婆凝神片刻,突然在手中变化出了一个新的手印,与之前的请神印和莲花印完全不同的手印,这是狮子印!

她的目光之前还有些犹豫,但捏出狮子印的刹那已然坚定无比,只见她浑身颤抖了起来,随即暴喝一声:“天火烧太阳,地火烧五方,羲和执常法,烧杀诸不祥。吾奉东皇太一风火律令敕。”

石婆婆将狮子印猛的擎起,一指苍天,只见那手印瞬间腾起一丝火苗,这股火苗虽然只有细细长长的一缕,可却令疫鬼刹那间退出六丈远!

疫鬼全身低伏于地面,几乎陷在泥泞之中,它浑身颤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极为致命的威胁!

石婆婆手中的这一缕火苗也确实古怪!

它既不是红色的,也不是蓝色的,而是白色的,这是一种极为纯净的白,在里头找不着一丝杂质的白色,仿佛在这里万物都已焚灭……

随着石婆婆口中咒语越念越快,声音越来越高,这缕白色火苗越来越亮,渐渐的转为白炽,仿佛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升起了一轮耀眼的白日!

这股白光炙热而耀眼,令人无法直视!

石婆婆没有将火苗掷出,却突然将狮子印猛地收回胸前,就在此时异变发生了!

只见股白火悠悠一晃,突然钻入她的心口,接着“噗”的一声!从她的身上猛地腾起一股热浪!

只是转眼间,她浑身都笼罩于炽热的白光之内,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石婆婆怒目圆睁身形一动,猛地往那疫鬼冲了过去!

“羲和助我,天火太阳!”

这疫鬼避之不及,被石婆婆一下撞倒在地,顿时发出了凄厉的哀嚎之声!

它倒在地上,肉身上瞬间腾起炽热的火浪,只是挣扎的片刻之间,这鬼物所有的皮肉全都扭曲起来,在撕心裂肺的嚎叫中,在四散飞溅的白火之中,全都化成了飞灰!

石婆婆看着这鬼物湮灭于眼前,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只因这一招,几乎耗尽了她身上所有的气力,她感觉浑身乏力,一手支撑在旁边的翠竹上,在瓢泼而至的冻雨之中,深深的吁了一口气。

但是她只是停了片刻,立即转身往不远处的那个婴孩奔了过去。

这裹着孩子的襁褓落在竹林的一处较高的落叶堆上,这叶堆看起来很软,将襁褓承在上面,而落下的雨水从落叶的间隙流开,看来似乎没有伤着孩子,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是石婆婆仍是紧张万分,只因此时此刻,这孩子竟然没有哭声……

没有哭声,就怕是孩子是真的给摔坏了!

她紧忙俯下身去将襁褓抱了起来,翻开来仔细查看,可才看了一眼,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她颤巍巍地伸手一探鼻息,又摸了摸这婴孩的四肢,黄豆大的汗滴瞬间就从额间冒了出来!

这是一个死孩子!

方才那疫鬼极为凶狠,手脚更是不知轻重,这孩子莫不是被活活勒死了吗?

倘若如此,她反而不会如此心惊胆颤。

这决然没有这么简单!

这孩子是死孩子不假,但身上没有半点温暖,而四肢已然僵硬,这决然不是刚死的情形!

他死了至少已有三日了!

但是,如果这孩子早已死了三日,那么方才那抱着孩子哄着孩子,又给孩子喂奶的那个妇人,她到底是什么人!

而跟着这妇人一同深夜求救的松口镇乡民,整整二十三个人,他们又是何人?

第二十四章:最长的一夜(二)

石婆婆想到那陈掌柜拿碗的时候,那虎口上厚厚的老茧,按理说这农家人成天忙庄稼地里的事,手上的茧全都在手心手背上,虎口上长着厚厚的茧,这多半是行走江湖平常拿着刀的人!

不好!这些乡民并非善类!

而小宝,怀着肚子的小宝,正留在家里,如今早已身陷虎口了!

一想到这里,石婆婆将怀里的死孩子一扔,急忙往家的方向奔去!

她方才为了诛杀疫鬼,气力几乎损耗殆尽,如今一时间也施展不出“疾风踏浪”的本领,只是在泥地里踉踉跄跄地往前奔跑!

紧赶慢赶,耗了一刻钟的功夫她才赶到家门口,才刚一探头,就听到一声笑声!

“我以为你能早些识破,没想到却耗了这么许久!可让我们一阵好等呀!”

陈掌柜看着石婆婆,脸上尽是鄙夷的神情!而周围的乡民纷纷哄笑起来,这些人方才还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现如今却一个个都生龙活虎地跟在陈掌柜身后,其中有两个手里执着明晃晃的刀,正将小宝架在一旁。

小宝一见石婆婆回来了,急的大喊:“娘!快走!这些人不是好人!”

石婆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小宝,你说的对……”

“都说夜路走多了会遇着鬼,看来这消灾除魔的行当做不得,这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如今看来报应真的来了!”

陈掌柜嘿嘿一笑,说:“既然你已认命,还不把东西快快交出来!”

石婆婆两手一摊开,苦笑道:“这位大哥!我们乡下人家里穷,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要看得上的就尽管拿走!只要别伤人就成!”

石婆婆言下之意,显然是把这伙人当成了打家劫舍的山贼了,陈掌柜哼了一哼,说:“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非要让爷爷使出手段来才管用是吗?废话少说!快把东西交出来!”

石婆婆摇头说:“我不知道你说些什么……我只是个替人作法禳灾的客子师!你们莫不是找错人了!”

就在这时候,从石婆婆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虽然只是轻轻一声,却令石婆婆瞬间脸色变得发白。

“筠娘!”

石婆婆顺着这声音扭头一看,只见院子外的竹林里陆续走出来不少人,这些人都是拿着长枪的士兵,领头一个身着深蓝色军官制服的中年男子,正冲着她笑着。

“筠娘!隔了这么多年了!看来你也老了!”

石婆婆颤抖地说:“谢三,你竟然还没有死!”

这叫谢三的军官冲着石婆婆抱了一拳,笑道:“托筠娘你的福,我大业未成,又怎么敢死呢?”

意料之外的相遇

石婆婆深深的叹了口气,说:“我们隐名埋姓地躲了三十多年,看来如今还是躲不掉!”

一旁的陈掌柜说:“既然你已经心知肚明,还是把东西乖乖地交出来吧!”

石婆婆问:“你们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操纵死尸诱我出去呢?”

谢三嘿嘿一笑:“若不如此,你一身古怪法术使出来,我们也奈何你不得,如今你真元耗尽,由不得你不听话!”

石婆婆深深地叹了口气,说:“这璇玑你们拿去也是无用,除了我爹,就连我也不明其中的法门……我若会用,又怎会让你们如此欺凌呢!”

谢三点头道:“璇玑是道门至宝,自然没有这么简单,可也不劳筠娘你费心,我们自有破解这宝物的法门!”

见石婆婆似乎还有些犹豫,陈掌柜一把抢过手下人的刀,架住小宝脖颈狠狠地说:“快快交出璇玑!否则我这手里的家伙一抖,你媳妇立马一尸两命!”

谢三也在一旁添油加醋:“筠娘!你还是把璇玑交出来吧,毕竟是身外之物,你留着也是无用!还是保住性命要紧!”

石婆婆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慢慢地掏出来一个土布包裹的布包,说:“东西给你们也行!只求你放过我们婆媳二人!”

谢三笑着说:“如今大清早就亡了!你们的性命分文不值,我要来也是无用,自然不会为难你们的。”

石婆婆说:“希望你言而有信……”

她一手托住布包,自言自语道:“这璇玑不愧是宝物,总在夜里有奇妙异状,实在太过神妙……”

众人一听这个,好奇心起来了,纷纷围过来准备一观究竟。

石婆婆缓缓的打开手里的布包,直至翻到最后一层,众人早已望眼欲穿之时,她突然冲着小宝喊:“小宝!快闭眼!”

小宝下意识的一闭眼!石婆婆抓起布包,往身旁灶头炉膛里猛的一掷,怒喝:“噬草焚灵!”

这掷入火热炉膛之中的,只是一包晒干的艾草,平常田间地头最常见的艾草,但瞬息之间,炉膛里突然爆出一声巨响!

嘭!

无数的火星从炉膛里爆射开来!周围这些睁着眼睛等着看宝物的人,被这些炙热的火星迎面一扫!纷纷捂住眼睛痛呼起来!

趁此间隙,石婆婆一把将小宝抢了出来,转身往门口冲去!

门外那些士兵听到巨大的响声,纷纷猛冲过来!眼看石婆婆和小宝就要被堵在院子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只见石婆婆捏出剑指,往这群兵丁狠狠一指!

“噬草焚灵——疾!”

她喷出一口鲜血来,脸色白如金纸,显然是硬扛着最后的真元使出法术。

而随着这声咒令,房内那些原本即将消散的火星瞬间燃起,凝成一股热辣的罡风,往这群士兵席卷而去!

这些人正好迎面中招,一时间纷纷捂住眼睛不住地痛呼起来!

石婆婆拉住小宝,毫不犹豫地往山道口奔去!

待谢三和陈掌柜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们二人踏着山道的泥水,已经快要逃出山沟!

谢三掏出驳壳枪瞄着开了两枪,却都被山道两旁岔开的竹枝挡了开去!这人气的一时间咬牙切齿。

石婆婆拉着小宝,连滚带爬地爬上了山沟口,眼前不远处就是紫竹凹了,那里有密密麻麻十几里的竹林,灌木和蒿草在里面疯长着,她们只要一头钻进去,借着这漆黑如墨的夜色掩护,就算是神仙也找不着她们了。

可就在此时,石婆婆就觉得眼前一晃,突然冒出个人来,可把她吓了一大跳!

真是天要灭我!

没想到这山道口竟然也有埋伏!

石婆婆紧忙拉住小宝,将她护在自己身后,眉头紧锁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但是还没有完,一个,两个……从山道口又陆续走出几十号人,因为山沟地势较低遮挡了视线,所以石婆婆她们并未察觉,没想到爬上来就撞见了,这一下子就将她们拦了下来!

这些汉子未着军服,与屋里那些乡民的打扮也不同,他们披着雨披戴着斗笠,肩膀上都挑着担子,这一时间令石婆婆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耽误的片刻功夫,已足以让谢三陈掌柜的人马从后面追了上来。

但令人奇怪的是,谢三看见眼前的这伙汉子,脸上却无半分喜色,反而抬手一档,他手下众人见状纷纷停下了脚步。

谢三将眼前这伙汉子扫视了一遍,厉声喊道:“粤军缉拿满清奸细!闲杂人等快快让开!”

原来这伙汉子与谢三的人马并不是一伙的,只是恰巧在此时撞见!

这伙汉子人数也有四五十人,与谢三人马旗鼓相当,显然不可小觑!谢三一时间也摸不清这来人的底细,于是想要先出声唬住他们。

这时候就听见领头的汉子不紧不慢地说:“缉拿奸细?你们粤军缉拿奸细,竟然缉拿到我福建的地头上,你们这管的可够宽的呀!”

谢三抬起枪朝这领头的汉子一指,冷冷说道:“快快让开!你信不信爷爷一枪崩了你!”

领头的这个汉子将嘴里叼着的麦草一吐,暗暗握住身后腰间的东西,轻轻一拉就拉出半截,虽然看不分明,但听声音也知道是一柄利器。

“你试试!”这领头的汉子哼了一哼。

谢三身后的士兵见状纷纷将长枪举了起来,上膛的声音此起彼落,就听他们纷纷喊道:“官军做事!快快让开!”

这时候其他汉子也纷纷将担子放下来,有的从腰间,有的从担子里掏出不少家伙,纷纷围了上来,冲着这些士兵怒目而视,周围充满了肃杀的气息。

平常百姓要是看见枪,听到官军执法,早就避之不及了,可眼前这伙人看见官兵居然毫不退让,显然也不是什么善茬。

谢三看在眼里,心里也犯嘀咕,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黑天的两伙人动起手来,谁也讨不着好!

他显然不想吃暗亏,便将手里的枪一收,揣回匣子里,哑然失笑道:“我随口开个玩笑罢了!诸位兄弟千万别见怪!”

陈掌柜冲着周围的士兵也打了个手势,这些士兵将手里的枪纷纷放了下来。

谢三冲着领头的汉子抱了一拳:“不知是哪个山头的兄弟?标下是追随孙先生的护法军,现在缉拿满清奸细,还请各位兄弟行个方便!”

这时候从领头的那个年青汉子身后,又转出来另一个中年汉子,这中年汉子体格更为精壮,他拍了拍青年汉子的肩膀,轻声说:“钱士友,我来吧……”

青年汉子低头退到他身后,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而中年汉子将斗笠缓缓摘下来,露出了黝黑的皮肤和炯炯有神的双眼。

“好说好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他将一柄东西插回腰间,笑道:“贵军是孙先生麾下,我们与孙先生的致公堂也有不少交情的!”

我一听这人的声音,起先是吃了一惊,再一看他腰上的东西,顿时喜上眉梢来!

这人面目虽然看不太分明,但他腰里的东西我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东西曾把我打得屁股开花痛不欲生。

正是那柄黑铁玄扇!

而这领头威风凛凛的汉子,不是我二叔还能是谁?!

第二十五章:最长的一夜(三)

谢三朝我二叔上下打量了片刻,微微一笑,开口便问:“金山银山,不知阁下在哪座名山?”

这是江湖的山堂切口,但凡帮派之间拜码头,都得用这山堂切口先探探底细,不然不知道深浅,一旦坏了江湖规矩,动起手来立马就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二叔抱拳笑道:“好说,草字草山,我兄弟是在凤凰山。”

二叔报的自家山头是潮州的最高峰凤凰山,所以凡是广东一带的江湖朋友一听便知这是广东潮州的帮会。

谢三点了点头,抱拳又问:“金堂银堂,不知阁下是哪座名堂?”

二叔朗声应道:“金堂银堂,位台名堂,我兄弟是在洪顺堂!”

洪顺堂是三点会的前身,致公堂是孙先生去美国檀香山后才名声鹊起的,都是洪门一脉,但算起来辈分来洪顺堂比致公堂还大一辈呢,我二叔二话不说便把这名号拉出来当挡箭牌,显然也是有意想要压一压这帮子人的威风!

果不其然,谢三听了这个,说话的口气一时间恭敬了许多。

“原来是洪门前辈……”谢三犹豫了片刻,再次抱拳跟我二叔问道:“金步龙步,不知阁下在哪一步?”

二叔呵呵一笑,说:“一步,两步,三六九步,我兄弟蒙恩兄的栽培,妄占六步!”

我一听这个暗自偷笑起来,好家伙!我二叔一个三点会的草鞋,把香主都抬出来当挡箭牌了!

谢三一听脸色骤变,嘴唇抖了一抖。

“原来是洪顺堂的香主,不知阁下贵姓?”

二叔笑道:“不敢当,承蒙恩兄抬举,兄弟免贵姓陈!”

好家伙!我二叔这胡说八道的本事,比起李小花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随便拎了个姓氏就来糊弄这帮子官兵!

谢三紧忙整了整军帽,恭敬地说:“原来是陈香主,方才多有得罪,还请陈香主多多担待!”

“好说好说。”我二叔随口应了一声,趁此间隙转过头去,把石婆婆和小宝上下打量了片刻,随手摸了摸自个的耳垂。

这是他的老毛病,他走商帮的时候,但凡听到商家的报价有水分,便会下意识的摸耳垂。

显然他看到这对母女,心里也是起了疑心了。

眼前的这两个妇人,有一个明显怀着孩子,试问一下:这世上有哪个怀着孩子去做奸细的,她就不怕事情败露之后一尸两命吗?

二叔见石婆婆带着蓝布头巾身穿客家服饰,开口便道:“横黑中插宁谋?”

这句话外乡人铁定听不懂,这是客家话,虽然我们南武的客家人与广东相邻,语言多有融汇之处,但客家话与广东话仍有诸多不同,有哪些不同呢?

一句话来说,客家人听得懂广东话,广东人却听不懂客家话。

所以谢三听了一时间云里雾里的,也不知道我二叔嘴里说的是什么。

“横黑中插宁谋?”这句话客家话的意思其实就是“你是中赤人吗?”

石婆婆听我二叔这么一问,面露一丝喜色,他知道眼前遇到的这人是此地的老乡,于是便说:“黑啊!横亚黑卡嘎宁啊!”

这句话意思是“是啊!你也是客家人啊!”

二叔一听石婆婆的话便心里有了数了,他又偷偷瞄了瞄谢三陈掌柜这帮子人,小声提醒身后的钱士友:“对头来者不善,叫兄弟们留心。”

对头那人见我二叔没什么动静,抢先开口了:“陈香主,还请行个方便,这几个奸细让我们带走,改日定会上门拜谢!”

二叔心中显然早有对策,立马使了一招投石问路。

只见他朝谢三笑了笑,把话刻意说得很大声:“误会误会啊!这是我娘和我媳妇,怎么是奸细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吧!”

没想到这话音一落,就见谢三使了一个手势,他周围的士兵纷纷举起枪来,那些穿便服的手下,更是操着兵刃围了过来。我二叔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真没想到这投出一粒小石头,竟能惊起这样的大浪来!

二叔暴喝一声:“灭灯!”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身后的钱士友手里猛地一抖,瞬间飞出数把飞刀,一下便把这群官兵手中的火把打落。

只听到“哎呦!”几声痛呼,官兵手里的火把纷纷落下地上,被齐脚跟的泥水一浸,顷刻熄灭!

没了火把照亮,这些官兵一下就成了睁眼瞎了,手里有枪也放不出来了!

只有谢三拿着驳壳枪朝着二叔的方位开了两枪,但我二叔早就移开身形,让这些子弹纷纷落空。

二叔随即大声一喝:“对头招子太亮!扯乎!”

这是黑话,意思就是:敌人手里的兵器很厉害,快撤!

只见我二叔一个大跨步上前,把老婆婆和她媳妇护在身后。

商帮的兄弟们紧忙后撤,二叔则推着老婆婆和小宝往人堆里钻,一边说:“别废话!有命活下来再说!”

这时候就听到一声爆喝:“预备!”

“放——”

接着就是十几声枪响!

谢三显然是想要乱中取胜,因此即使看不见人影,也要胡乱开枪把二叔拖住。

商帮的兄弟们很有经验,听到“预备”二字时,都是不约而同的往地上一扑,我二叔也是飞快地将石婆婆和小宝压在身下,任这排枪打得震天响地,却连根鸟毛都没有捞到!

要开第二枪,还要上膛,这时候黑灯瞎火的那些兵在谢三的吆喝下乱成一团。

方才的这一排枪虽然没什么用,但也把二叔拖住了一会!我二叔不敢耽搁,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喝道:“跑!”说罢便去拉石婆婆和小宝。

就在此时异变顿生!

只见黑暗中突然跃起一个人影,此人在半空中暴喝一声:“八方威神,普告九天!斩妖缚邪,杀鬼万千!急急如律令!”

这是一句咒令!就见此人在空中朝着二叔出声的方位猛地挥出一掌,瞬间红光一闪,只见一团赤色雷光从掌中猛地飞射而出!

他离我二叔尚有十步之远,但这道雷光快如闪电,瞬息之间已窜至二叔的身前!

我二叔此时正将石婆婆拉起,这石婆婆挡在他身前,后背结结实实的被这道雷光击中!

只见她猛地吐出一口血来,一下瘫倒在地,二叔也是惊得愣在当场!我也跟着吓了一大跳,但借着瞬间的光,我看清了这出掌之人的面貌,原来竟然是陈掌柜!

没想到此人深藏不露,竟使得这一手极为厉害的功夫!

二叔回过神来,哪里还敢再耽误片刻,他一把背起石婆婆,紧紧拉着小宝就往沟口跑去。

商帮的兄弟们也紧紧跟着二叔狂奔。

大伙一出沟口,也不用我二叔交代,个个都猴精猴精地都往林子里面钻,一下便四散而去,后面的追兵看到都傻了眼了,见过孬的,就没见过这么孬的,还洪门弟子,什么都不会就会跑,跑起来一个个都贼溜贼溜的。

这些兵哪里见过这样打战的,枪也打不着,追也不知道追哪一个,等到领头的上来,二叔他们早就跑的没影了。

二叔背着石婆婆,拉着小宝往前狂奔,跑的飞快!一口气跑出一里地!这时候突然一个踉跄,后面的小宝跌倒了。

“哎呀,姑娘,可不能停下,咱们要逃命的!”

我二叔急忙转过身来,想要拉起小宝,但是他却一下子愣住了。

只见石婆婆揪住他的心口拉了一拉。

“这位阿哥,我怕是不行了……先放我下来吧……”

她说话时已气若游丝,显然是受了重创!

二叔紧忙就近找了一株翠竹,将石婆婆放下靠着,往她背后才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煞白!

只见方才陈掌柜使出的这一掌,不偏不倚就打在石婆婆后背心口的位置,此掌异常刚烈,不仅将衣服灼烧成飞灰,掌力更是深深地透入皮肉,呈现出一团触目惊心的焦黑!

我一直都紧随在石婆婆身边,随着她一直飘到这里,我就见到二叔拉起石婆婆的手腕一搭脉,脸色愈发铁青!

“娘——”小宝显然也看到石婆婆身负重伤,一下便哭出声来了。

石婆婆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小宝,娘是不行了……”

小宝看着我二叔,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娘……”

二叔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姑娘,我也想救你娘,可你娘心脉俱裂,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小宝不停的摇头,哭道:“不!不会这样的!你发发善心,想想办法!”一滴滴滚烫的泪水从她脸颊滚落,掉在草丛里,发出了噗噗的响声。

“小宝,”石婆婆苦笑道:“娘还想着挣了钱,买上十斤糯米,蒸出酒酿来,好给你过月子呢……”

小宝听了这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此情此景,我二叔也是左右为难,他朝后方看去,满脸忧虑,显然是担忧着追兵,同时他又看了看小宝,此时打断她又很不妥当,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石婆婆却似乎明白了我二叔心中所想,便对我二叔说:“这位阿哥!我有几句话想对我媳妇说,说完你们就走,能不能行个方便呢?”

一听这个,我二叔就明白了,这娘俩生死离别之际,总有些体己的心里话要说,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呆在一边总是有所不便,于是二叔点了点头,往身后的路走了一段,然后他待在一棵树后,一边观察一边等候。

见我二叔走了,石婆婆才低声吩咐道:“小宝,你把娘的发髻盘开,那宝物在里头!”

小宝听了紧忙找了找,真的发现那个香囊藏在石婆婆的发髻里。

“小宝,你将这宝物贴身藏好……”老婆婆吩咐道。

小宝不敢不听,紧忙把装着“璇玑”的香囊贴身藏好。

“此物是除邪消魔的至宝,即便是邪魔也要退让一二,从今以后,你务必随身携带不可离身,可保你一辈子的平安!”

小宝揪住心口藏宝之处,痛苦地低下头去。

石婆婆这时才说:“先前娘总想着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把祖上传下来的咒术教你,可眼下看来是来不及了。可惜你祖父一生的心血,就这样断绝了。”

小宝摇头痛哭道:“娘,错在媳妇,媳妇不该说不学的。”

石婆婆却柔声安慰她:“那些祖传巫术你不学也好,毕竟是你祖父从古坟里带出来的东西,总归是不太吉利……眼下时间紧迫,我只教你如何运转璇玑。”

小宝说:“我平日就笨,就怕学不好。”

石婆婆柔声说道:“一点也不难,只有一个手印七个字,也是你祖父分别时传给我的。”

随后她便传给小宝“摩柯那落迦悉昙”的七字梵文音咒,然后吩咐道:“小宝,你必须牢牢记得,宝物丢了不要紧,咒术只能传给自家人!不是自家人就怕惹祸上身……”

小宝乖巧的点了点头,石婆婆深深地喘了几口气,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住了小宝的手。

她目光中满是不舍,但即便有再多的不舍,眼中的神采却渐渐暗淡。

“从今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娘再也没法保护你了……”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呼吸越来越微弱,片刻之后便再无没有一丝气息了。

小宝见石婆婆气绝身亡,再也无法控制那深深的悲痛,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管不顾撕心裂肺地哭着……凄冷的雨水从她的鼻翼淌下,将温热的泪水冻成冰凉,淹入她的口中,变成了这世上最苦涩的毒药。

我见到此情此景,鼻子一酸,眼泪瞬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此时此刻,我再次回想起干娘临死前对我说那句话……

“干娘再也没法保护你了……”

干娘是跟石婆婆一样,她们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啊……她们希望我们平平安安的……即便要拼尽性命也在所不惜……

此时寒冷的大雨滂沱而至,就见我二叔三步并作两步奔回来,一把拉起小宝,低声吼道:“快走!那些恶人来啦!”

这时候就听见后面的林子里传来几声欣喜若狂的叫声:“他们在这!快追!”

“砰”!“砰”!随即传来数声枪响!

二叔见事态紧急,二话不说一把抱起小宝,飞快的跑了起来。

此时此刻,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原以为我会继续留在石婆婆身边,但没想到二叔抱着小宝往前一跑,我居然跟着二叔飘了出去!

我心中顿时闪现了一个念头!

我想到了香囊中的墨玉璇玑,此时已在小宝身上。

莫非我是跟着璇玑在走?

但我来不及多想,就被打断了,这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娘——”

我看见小宝回头望向石婆婆的遗体,挣扎之间满脸泪痕,眼中充满了愧疚和不舍,我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时刻,生离死别的时刻……

我感同身受,不由自主地望向石婆婆的遗体……就在此时,更为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尸体上“噗”的一声腾起一团黑气,紧随着我追了过来!

这一幕,惊得我头皮发麻!

第二十六章:最长的一夜(四)

二叔长年跑商帮,身子板很硬朗,但抱着小宝跑也是吃力得很,我也能清楚地听到他深重的喘息声,可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着一个大姑娘翻过了赤凹引,竟然赶了十几里的山路都毫不停歇。

这条山路我走过,知道他是奔着平川镇去的,估摸着也是想在镇子里寻户人家往里一躲,任他皇帝老儿也找他不着。

他仗着一双大脚板甩开了拼命跑,将那身后的官兵拉开了近一里的路程,可这几人显然也是杠上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穷追不舍,加上山路泥泞,一步一个脚印,踪迹是半点也掩盖不了,是怎么甩都甩不掉这几个尾巴。

想必他也是懊恼不已,但我则是无暇他顾,只是紧紧地盯着身后十丈远的这团黑气。

这黑气晃晃悠悠的跟着我们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总之神神怪怪的,它既不近前也不远离,就这样挂在我们身后追着。

我这心里也是犯起了嘀咕:你这个鬼东西,你别追了不成吗!

就在这个当口,我就觉得身形一滞,感觉二叔好像是停下了脚步。我还以为二叔是累了想喘口气,可我一回头就看见前面黑夜里白花花的一片景象,顿时吃了一惊。

此时暴雨如注,眼前的是一片汪洋一般的河滩,我暗道,原来到了平川河了!

只是河面比往常宽了许多,往常的平川河也就一百来丈宽,可眼前的估摸着已经有一里了,只见白浪翻滚,水流湍急,河面上还不断地激起咆哮般的洪峰。

我心中暗叹:又发大水了!

今夜突降暴雨,黄豆大的冬雨滚滚而落,到此时已经有近三个时辰了!

这平川河乃是汀江的一道支流,沿路经过梁野深山,常常卷带泥石,到了平川镇一带河面渐宽,淤泥便沉积与此,官府平日里懒散也不打理,故而常有水患发生,只是此刻眼前的景象的太过惊人,比我十五岁那年遇到的那次洪水还要大呢!

可我一愣神,暗道不对!

这眼前的平川河是有……可平川桥哪去啦?

我借着昏暗的天光往前面仔细一看,方才看出端倪。

不远处的河道上隐约有十几个桥墩子,只冒了个头出来,那些激流不断地冲击在上面,激起一阵阵的浪花!

平川桥……竟然生生地被这洪水给冲垮了!

我二叔显然也是看傻了眼,他将小宝缓缓放下,眼神中满是焦虑的神情,要是没有桥,他们铁定要困在这里,等那些官兵追上,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就在我们万分焦虑的时候,不远处的河面上突然亮起一盏灯火,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可待我看清之后,顿时心中暗喜。

原来这是一条摆渡的渡船,上面挂着的羊皮灯笼在浓密的风雨中忽明忽暗,看样子想必有艄公正在摆渡。

这平川桥下有大清光绪五年修的的铁链索道,以前还没修平川桥的时候,十里八乡的百姓就要靠着索道带着渡船来过河,后来修了平川桥后,虽然一直留着索道,但听说渡船渐渐地就荒废了。

没想到此时此刻,竟然有艄公摆渡过来,这着实令我们欣喜若狂。

等了不到一刻钟,这渡船已经靠了岸边了,二叔带着小宝紧忙靠近渡船,我就听二叔顶着风雨拼命地喊:“有人吗?有人吗?”

这渡船摆稳了之后,就见一个艄公从船舱后面闪了出来,此人身材精瘦皮肤黝黑,张口就喊:“有人啊!怎么啦?您几位也要过河啊?”

二叔点了点头,冲着这艄公抱了一拳,说:“有劳这位大哥送我们过河,兄弟感激不尽!”

艄公摆了摆手,指着身后的平川河嚷道:“不行啊!这河里浪大,要过去实在凶险,你们还是等明天水缓了再过吧!”

二叔一听急了,指着渡船反问道:“您这大半夜的渡船过来,不就是要做生意嘛!怎么就不渡了呢?您要是嫌钱少可尽管开口!”

“我不做生意的……”艄公笑了笑,指了指二叔身后说:“今夜我老婆孩子从娘家回来困在这!我才冒险过来接她的!”

二叔和小宝顺着一看,只见身后不远处有个穿着斗篷的娘子,抱着孩子正在慢慢地淌水过来。

我见了可真是纳了闷了,怎么刚才就没看见这岸边还有别人呢,想必着是自己着急的时候没留意吧!

这黑脸艄公伸手将自家老婆拉了上去,二话不说拉起船篙就要离岸,二叔见了心里一急,紧忙上前按住渡船船板,哀求道:“大哥请慢!我们要马上过河,实在是生死攸关!还请大哥帮帮我们!”

“哦?”黑脸艄公手里一停,问道:“生死攸关?这是怎么回事啊?”

二叔抱拳说:“实不相瞒,我们身后有官兵追杀,若是我们留在此地,只怕性命不保!”

艄公一听笑了:“有官兵追杀?那我更不敢渡你们了!官兵我们可惹不起!”

二叔急忙解释道:“我是南门陆家的陆高远,并非恶人!”

“哦,南门陆相公,”艄公呐呐道:“我听说过……”

二叔见这艄公认得我们家的字号,面露一丝喜色,他指着小宝说:“那些官兵追杀这无辜的娘子,她娘已遭毒手!我们商帮恰巧遇到方才出手相救的!”

艄公叹道:“原来如此,我也恨这些狗官……”

二叔指着小宝说:“这小娘子已有身孕,若是大哥出手相助,便是救了我们三人的性命!”

小宝跟着点了点头,苦苦哀求道:“还请大哥救命……”

“有三个人……”艄公思忖了片刻,笑着问道:“这过去可凶险,你们不怕吗?丢了性命我可不管啊!”

二叔咬牙说:“不怕!我们留在这只有等死的份!过去才有活命的机会,就看大哥您的本事了!”

“不怕死……”艄公笑道:“那就上来吧!”

说罢他就伸手将小宝和我二叔分别拉上渡船。

我也随着小宝飘上渡船,可我才一回头,便惊了!

方才那团黑气呢?

怎么没影了呢?

我一时间惊疑不定,心中暗道:这东西,可真是莫名其妙的鬼东西……左右查看了片刻,找不到一丝踪迹我也只能作罢。

二叔正想将小宝扶到船舱里,但小宝似乎有些孕吐的反应,挨在船舷边干呕了几口不愿进去了。

“里头还有人家娘子呢,把里头吐脏了可是不好……”小宝怯生生地说。

二叔见她不愿进去,也只好陪在一旁。

黑脸艄公呦呵一声,拉起竹篙往岸边一顶,索道上顿时发出“咔咔”的摩擦声,这渡船就往河里渡了出去。

等到了河中央,果然是一副凶险的景象!

就见到河流湍急如箭,白浪汹涌似拳,隐约翻出无数的沙石,不断地冲击船舷,发出“嘶嘶”的轰鸣声!

二叔紧忙将小宝护在身后,而那艄公倒是司空见惯一般,顶在风浪里将手里长长的竹篙撑得是如鱼得水。

过了河中央,艄公又撑了好几篙,眼见离岸边越来越近了,二叔和小宝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就在此时,异变发生了!

就见到不远的上游猛地激起一股洪峰,一下便将船腾了起来!二叔紧忙按住小宝稳住身形,可他才一抬头,就看到了更凶险的一幕!

这股洪峰极为巨大,翻卷着十几根原木一下冲了过来!

这些原木都异常粗大,远远看见估摸有十丈来长,想必是梁野山的伐木场边冲击下来的,被这迅猛的洪峰一带,已成迅雷之势席卷而来!

黑脸艄公不敢怠慢,紧忙握紧竹篙希望躲开这些原木,可他左躲右闪,还是被一根原木击中船舷,那铁索上发出了剧烈的撕扯之声,二叔与小宝也是重重的翻倒在船板上,待他起身一看,暗道坏了!

只见此时此刻的渡船,已经被一根巨大的原木卡在两处桥墩中间,左右都动惮不得。

黑脸艄公将船篙一扔,四下查看了片刻,一屁股坐在船板上,叹了口气说:“还好还好!船还没破!”

二叔开口问道:“船大哥!你看要怎么办?”

艄公苦笑道:“还能怎么办!凉拌!”

“等明天吧!明天有人来了再说吧!”

说罢,这艄公闪身入了船舱,想必是照看他的老婆孩子去了!

二叔沿着船舷四下查看了一会儿,也见船身大体完好,没有破损进水,心中安稳了不少,就是被困在这半截的河道上,心中颇为郁闷罢了。

小宝拉了拉二叔的手臂,面露忧虑的神情,“陆大哥,会不会有危险……“

二叔拍了怕她的肩膀,安慰道:“小宝姑娘,这船一时没有大碍,不要紧!就是要等明天了……”

船上众人经过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各自心有余悸,所幸有惊无险,只是有些疲累,各自沉默了好一会儿。

这时候,就见到黑脸艄公从船舱里转了出来,抬头就说:“对不住了!今天可要在我这船上过夜了!”

小宝怯生生地说:“有劳船大哥了,还不知大哥你尊姓大名……”

黑脸艄公没有回话,而是一屁股坐在另一侧的船舷边上,叹了口气说:“闲着也是闲着,总要找点事情来做才好……”

他把腰间的烟杆子拔了出来,点上火吧唧了几口,冲着我二叔和小宝微微一笑。

“你们想不想听个故事?”

第二十七章:最长的一夜(五)

这艄公倒是个乐天爽朗的人,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情说故事……

二叔板着脸没回话,估摸着还是担心渡船周围的险情,一个劲地往四周打量着,而小宝则是呐呐的点了点头。

黑脸艄公见小宝没反对,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这是一个很久以前的故事……”

这黑脸艄公说的这个故事,是发生在清朝年间的事了。

那时候平川桥还没修造,在这南门渡口有个木棚子,住着一户渡船的老关头。

这老关头是个穷苦人,没儿没女,后来年纪大了就捡了个孩子回来,这孩子是从江西逃难过来的乞儿,跟家人走散了,年岁又小,就记得自个祖上姓鱼,在家中排行老四,老关头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鱼老四。

鱼老四慢慢长大了,也别无长处,后来为渡河的老关头送了终,就拿了他的渡船,算是以此为生的摆渡人。

后来平川桥建了之后,渡船一时间没了生计,鱼老四也没有别处可去,只好在这渡口打些鱼虾为生。

有一年,有个大肚妇人请他捞了具尸体,他在下游找着了,妇人给了他一块大洋,他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大钱,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高兴,拿了钱就去东大街的集市里面瞎逛。

他逛着逛着,就看见有个姑娘卖身葬父,裹着尸体的一卷破烂草席子铺在地上,姑娘跪在那里,眼泪扑哧扑哧地往下掉,他拽着手里的大洋,犹豫了半天,还是心头一软,把大洋给了她转头就走了。

这姑娘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跟旁人问了鱼老四的姓名,起身去棺材铺买了口薄棺,在兰园焚香烧纸葬了亲人之后,转头就跟上了鱼老四。

鱼老四见这姑娘跟着自己也不走,又见她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便给这姑娘弄了锅鱼汤。

姑娘喝了汤洗了碗,到了晚间把自个身子也洗了,洗了身子之后衣服也不穿上,就缩在鱼老四的渡口木棚里,低着头怯生生地看着他。

鱼老四一见姑娘这么样,各位可能也猜到了。

那定然是一番义正词严把姑娘劝走了,从今后在别人眼里就是义薄云天的一汉子了!

你以为我说书呢?

这鱼老四大字不识一个,可水灵灵一个大姑娘在这,他一个精壮汉子哪里耐得住啊,当天夜里使劲忍着,却再也忍不住了,摸着爬了上去便把这白花花的姑娘给睡了……第二天姑娘自顾自地起身却说要走,鱼老四就奇怪了。

姑娘就实话实说了:“大哥我也不是要讹诈你,我家自小有羊癫疯,隔三差五就发癫,十里八乡的没人敢娶我,我能给大哥的只有一个清白的身子,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给大哥你添麻烦,今天我走了,大哥你就好好过吧。”

鱼老四一听这个,紧忙把姑娘给拉住了,说:“我也是个穷苦人,只要你不嫌弃我,从今后你就跟我好好过吧。”

这姑娘名叫义娘,被鱼老四拉着也心头就暖了,于是这义娘就留了下来,鱼老四出门补鱼虾清河道,她就就在木屋里缝补渔网帮人做些针头线脑的活,一直也没再犯病。

后来日子长了,两人还生了个男娃娃,一家子也算是苦尽甘来,可哪成想人算不如天算。

到了他们家娃娃两岁之时,正值元宵节,姑娘犯了羊癫疯,口吐白沫抽搐之后自己死命爬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在河边晃了会,紧紧搂着孩子一头就栽进平川河里了。

鱼老四这天还特意买了些汤圆,他这是头一回买这精细的东西,心里美滋滋的,总想着让自个老婆孩子尝一尝这糯米芝麻花生馅的味道,可刚一回到家,就看见自己媳妇和娃娃的两双鞋在岸边齐齐整整地摆着……

他一个大男人,当时就跪在岸边嚎了出来,他使劲扇自己的脸,扇得满脸是血,旁边的人怎么劝都劝不住,后来他发了魔怔了一般,眼神发直,嘴里嚷嚷着要去河里找媳妇和孩子娘俩,一个人胡乱在河边转悠了许久。

当天夜里大伙没留神,鱼老四自个捆着块大石头,一下就跳河里了。

可怜这一家三口从此后就做了水鬼,而附近的相邻嫌弃荒废的木棚和渡船晦气,一把火就给烧了……

他们可真是可怜啊,好不容易成个家,这周围的百姓却连家的一点念想都没给他们留下……

听说他们一家死后成了水鬼,还有人见到他们在立在河滩上痴痴地笑着……

“你们觉得他们可不可怜啊……”黑脸艄公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沙哑……

“真的好可怜……”小宝呐呐地点了点头。

“那你要怎么可怜他们啊……”艄公阴测测的问着。

小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偷偷地往这黑脸艄公瞄了一眼,怯生生地问道:“船大哥你贵姓啊……”

“免贵姓鱼……”黑脸艄公木然地支吾着,脸上再也没有一丝笑容。

而我二叔呢,早就脸色煞白冷汗直冒,他刚才就觉得不太对劲了,在船舷外面使劲抹了几把漆面,摸到手上的是一手的灰泥,再一闻,竟然是烧焦的味道……虽然这艄公刻意压低着帽檐,但依稀还是有些眼熟,他看着看着心中更是打起了寒颤,这艄公的眉眼之间,看起来不就是当年摆渡的鱼老四吗?

他又偷瞄了一眼船舱里的帘子,那羊皮灯笼在里头幽幽地晃着,透出女人哄着孩子的身影,嘴里正哼着曲,但这曲子怎么听,都像是猫死崽子一样的呜咽……

一家三口,冒着暴雨天在这急流中摆渡,一想就很是不对劲……加上水鬼的传闻,这世上有两种鬼是一定要找替身才能投胎转世的,一种是屌死鬼,另一种就是水鬼了,而鱼老四一家三口……全是淹死的!

二叔他自个连带小宝,还有小宝腹中的孩子,恰恰也是三个!

实在太邪门了!人数居然刚好……

二叔也是一脑门的冷汗,不由自主的按住了腰间的黑铁玄扇,紧紧地盯着眼前的黑脸艄公。

黑脸艄公嘿嘿一笑,抬起头时脸色已经是青幽幽的一片了,他露出了一嘴的碎牙,发散出浓浓的恶臭,大嘴猛的张开,一团黑色的脓水一下就从他嘴里涌了出来,一截一截地落在船板上,发出了“啪啪”黏密的闷响!

一转眼,这鱼老四的人形全都化成一滩黏密的黑色脓水,转眼就翻滚了起来。

我吓得头皮都炸裂了,下意识地捏出手印,口里喊出那克制妖邪的七字密咒。

“摩柯那落迦悉昙!”

可是,我脖子上的墨玉竟然没有一丝光芒放出!

我这时才警醒过来,我好像也是鬼啊……

二叔则是一声暴喝:“小宝!闪开!”说罢一下就把小宝拉到自己身后。

这黑色脓水猛地朝二叔扑了过来,眼看就要将他们两人生生吞噬之时,二叔猛地挥手一扬!

就听“唰”的一声爆响!

这团黑色脓液就被生生的震了回去,只见一阵青烟腾起,这脓水发出了“嘶嘶”的低响。

我抬眼一看,就见二叔手中亮出的这样极为厉害的东西,正是他腰间的黑铁玄扇!

这把扇子此时已经完全展开,扇面上的十数根扇骨依稀有字,这些字正在一闪一闪地发出赤红色的荧光!

黑色脓水缩在船舷一侧的角落里,似乎对此颇为忌惮。

这把黑铁玄扇,竟有如此强大的法力!

二叔手持铁扇眉头紧锁,张口便问:“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们的性命?”

黑色脓水上裂开一张嘴来,这嘴嘿嘿一笑,“我们一家做了水鬼,投胎都投不了,你们两个加上腹中的孩子做我们的替死鬼,正好……”

二叔冷笑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这时候就见船舱帘子一掀,那女人也从里头猫了出来,将怀抱中的孩子轻轻地放在身后,这娃娃一落地,却抱着女人的大腿,咿咿呀呀的哭闹起来:“阿娘,抱抱,阿娘,喜儿要抱抱……”

这女人柔声说道:“喜儿乖,等阿娘和阿爹把这两人拖入水里淹死,做了咱们的替死鬼,咱们一家就能去投胎了。”

说罢这女人抬起头来,也是裂嘴一吐,从嘴里吐出数截黑色的脓液来,一转眼的功夫,全身都融化在脓水中,化成了一个黑色的脓球。

两团黑色的脓球在船舷上翻滚了几圈,“嘶”的一声尖啸,猛地窜了上来!

二叔将手里的铁扇左挡右挡,将周身防的密不透风,这两团黑色脓球都吃了好大一个瘪,浑身上下腾起阵阵青烟,发散出烧焦般的恶臭!

但是还不等二叔喘口气,这两个妖物再次攻了上来,其中那团大的妖物一下缠住了二叔的铁扇,让他一时间抽不回身,而另一团妖物一下翻出船舷落入水里,不知踪迹。

二叔紧忙使出浑身力气与眼前的妖物硬抗,这妖物也真是杀红了眼,任全身笼罩于浓浓的青烟之中,愣是一声不吭死命的往前顶。

这时候就听到后面一声惊叫!

二叔急忙回头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原来那女人化成的妖物翻入水中,却沿着船舷外侧疾走,趁着他无暇分身之际,从后面窜了上来,一下就将小宝牢牢制住了!

这义娘所化的妖物勒住了小宝的脖子,小宝被勒得渐渐翻出白眼!

就听二叔暴喝一声:“停手!”

勒住小宝的妖物停下手来,而那鱼老四化成的妖物嘿嘿笑道:“停手可以!快放下你手中的铁扇!”

二叔指着小宝,朝鱼老四喊道:“这姑娘今日已经死了娘,也是可怜人,你我毕竟无冤无仇,你们要找替死鬼,那就找我吧,别为难这姑娘!”

“好!我答应你,”鱼老四说到:“只要你放下铁扇!我就放了她!”

二叔见到小宝那痛苦不堪的脸,于心不忍,犹豫再三还是将手里的黑铁玄扇一下扔在船板上。

鱼老四见二叔手里的玄扇已离手,嘿嘿一笑,一下便涌起全身的脓水,裹住二叔全身,将他的四肢牢牢捆死!

鱼老四发出了欣喜若狂的笑声,“我说你就信,你以为替死鬼这么好找吗?”

“我们被困在下面已经六年了,一个替死鬼都没找到,如今遇到有生以来阴气最盛之时,方才能凝聚成形,我们怎会放弃如此大好时机呢?”

二叔被勒得上气不接下气,愤怒地吼道:“你若要言而无信,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鱼老四阴笑道:“那就如你所愿,做鬼去吧!”

二叔的脖子被紧紧压成麻花,眼看就要被一下拧死了!

小宝更是两眼翻得只剩眼白,嘴巴张的大大的,眼看就要一命呜呼。

我急的都快要哭出来了,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微弱的声音从小宝喉咙中传来,这声音微弱得很,几乎微不可闻。

“摩柯那落迦悉昙……”

我低头一看,只见小宝手中已经捏出了手印。

一声幽蓝色的光芒从小宝的胸口涤荡而出,一下就将整艘渡船笼罩其中!

她的周身形成了一层蓝色气罩,随即传来一声尖啸,只见原本扼住她的义娘拼命挣扎了起来,这团脓水好像被气罩推开,但似乎又像粘附在气罩四周……

僵持之下义娘浑身的脓液冒出浓密的青烟,伴随着她声嘶力竭的嚎叫!

待我仔细看清,才发现自己犯了好大一个错误!

这层气罩,根本不是将妖物推出去,反而是将这妖物紧紧的吸住!

义娘浑身的粘液困在气罩边缘,那青烟之中,似乎有无数黑色的气从粘液中抽离出来,正在一丝一丝地往小宝心口位置涌入,而那心口,正放着墨玉璇玑!

璇玑,似乎在吞噬着妖物身上的一切。

鱼老四见到此情此景,甩开我二叔,一声嚎叫就扑了过来,他裹住小宝周身的气罩,死命地和义娘堆聚在一块,拼命纠缠,似乎想要将义娘推离出去!

“义娘,你快走……”

但是任他们如何挣扎都毫无作用,他们浑身的脓液似乎正被璇玑一点一点地抽干!

小宝此时仍在不管不顾地念诵着七字密咒!

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原本呆在渡船另一头的小鬼喜儿,见到自家爹娘眼看要魂飞魄散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甩开小脚张开小手臂朝他们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哭着:“爹!娘!你们不要死……”

“喜儿,你别过来!”鱼老四和义娘异口同声的嘶喊出来。

可这小鬼并不知道这墨玉璇玑的厉害,他不管不顾地跳将上来,一下就被这团气罩牢牢吸住,浑身化成黑气正往璇玑死命钻入,眼看就要魂飞魄散了!

鱼老四和义娘见到自家孩子身陷险境,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喜儿,你快跑啊!”

这一家死鬼,原本想找替身来投胎,没想到现如今连鬼都做不成了……

就在此时,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我原以为这东西已经消失不见了,没想到在此时竟然现身!

这东西,就是刚在紧紧跟随我们跑了十几里山路的那团黑气。

只见这黑气从船舷一侧浮了上来,二话不说一下就把喜儿的那团黑气牢牢裹住。

这团黑气也不例外,被小宝周身的气罩一下牢牢吸住,但它将喜儿的那团裹护在里面,似乎想要保护它,但是力有不逮,只需再有片刻功夫,立马也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我不知这团黑气所作所为的目的,但是如此送死之举,的确令我大大的吃了一惊!

不远处的二叔也是如此,看得是目瞪口呆!

而小宝还在不停地念着,似乎不死不休……

就在此时,更令我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小宝突然停了下来!

她停下来,是有原因的。

因为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个声音从那团黑气中发出,她非常熟悉,我也非常熟悉。

“小宝,娘在这……”

这是石婆婆的声音。

第二十八章:最长的一夜(六)

幽兰色的光芒渐渐消散……

小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团黑气,呐呐的念叨:“阿娘……”

这团黑气落在船板上,抖了一抖,慢慢地浮现出一个人影,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石婆婆。

此时的石婆婆,在黑气中隐隐浮现,相貌衣装大概就是死前的那个模样,她怀里正抱着那个小鬼喜儿……

小宝见了自家阿娘,眼泪止不住的就涌了出来,满怀愧疚的哭道:“阿娘,媳妇不孝,连阿娘的尸身都没法收……”

石婆婆柔声说道:“不怪你……都是身外之物,留着也是没用了……”

“你要好好活下去,把孩子生下来,阿娘就高兴……”石婆婆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在黑气中依稀能看到满脸的热泪。

小宝更是哭的一塌糊涂。

这时候,那两团黑色脓水摊在小宝身旁,形神涣散,渐渐地散开来化为黑气,慢慢浮现出了两个人影,这两个人影正是方才的鱼老四和义娘。

这两人不由分说,一下就跪倒在小宝面前,苦苦哀求道:“我们有眼无珠,冲撞高人!恳请高人网开一面,我们可以死,但还请放过我们的孩子……”

小宝指着这两人,跟石婆婆说:“娘,我依照你教我的法子,真的制住了这两个水鬼,如今要如何处置呢?”

石婆婆抱着怀里的喜儿,摸了摸这娃娃的脸蛋,眼中满是慈祥。

这娃娃倒也乖巧,甜甜的叫了声:“奶奶……”

“哎……”石婆婆笑着应了一声,“真是好孩子……”

小宝正等着自家阿娘处置的办法,石婆婆没有立马问答她,而是抱着喜儿飘到鱼老四夫妇的身前,她问了一句话出来,这句话不仅让鱼老四吃了一惊,还让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她问的是:“这孩子不是淹死的吧?”

鱼老四摇了摇头,眼神呆滞,而一旁的义娘则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都起来说话吧。”石婆婆吩咐了一声。

鱼老四看了看小宝,见小宝呐呐的点了点头,他这才扶着义娘站了起来。

鱼老四拉着自家娘子,呆呆地问:“义娘,这是怎么回事?喜儿不是淹死的吗?”

义娘很是反常,她双膝一软,一下就跪在丈夫面前,撕心裂肺的哭了出来,任鱼老四怎么问就是不说话。

“你说话呀!”鱼老四越发焦虑起来。

这时候,石婆婆叹了口气说:“你们虽是水鬼,但我看这孩子的魂五行属土,应该是落水之前就已经死了……”

石婆婆说完这话,跪在地上的义娘才断断续续的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民国元年的那天,她羊癫疯发作之后,口吐白沫四肢抽风,在迷迷糊糊之间,她胡乱挣扎不休,待她醒来之时,才发现自己做了这辈子最错的一件事。

原本在木棚中安睡的喜儿,竟然被她发癫时活活扼死了!

都说穷苦人家百事哀,义娘原本就是有病在身,如今好不容易为鱼老四生了了白白胖胖的娃娃,可哪成想竟被自己弄死了。

她抱着孩子冷冰冰的尸体,此时耳边传来元宵灯会欢天喜地的炮仗声,还有孩童嬉戏玩闹的声音,她就觉得家中乌云密布,地上愁云惨淡,孩子曾经的笑脸不断地在她眼前浮现……

她觉得再也没脸见鱼老四,更没脸再活在这世上,她那时候就一心想着陪着死去的孩子,晃晃悠悠之间,她心中只剩下死的念头了,于是想都没有想就跳进了平川河。

说到这里,此时此刻的她,哭得更是伤心欲绝。

鱼老四听了这些过往,一屁股瘫倒在船板上,眼神呆滞,呐呐着念叨着:“喜儿,爹对不住你……”

喜儿此时尚在石婆婆怀抱之中,他见自家爹这样说话,倒是乖巧的说:“阿爹,喜儿不怪你,喜儿现在能和阿爹和阿娘在一块,喜儿就高兴……”

石婆婆摸了摸喜儿的脸,说:“这孩子魂与水并不相融,但尚有些魄力,想必是你们为他度气,令他可以留存至今,不知你们为何会被困在此地?”

义娘低头答道:“大娘有所不知,这这平川河道之下,有一样极为古怪的东西,令我们夫妇二人死后便困在其中……”

“这东西似乎可供养我们的魂魄,当时喜儿的魂浸在水中日渐消散,我们便以此来接济喜儿。”

“想必是丹气凝聚的古物……你们不知道吗?”石婆婆叹道:“你们这样做,令喜儿身上的化气无法消散,他不入轮回滞留于阳间,终会变成像你们一样的妖物!”

义娘听后脸色骤变,急忙向石婆婆拜倒,恳求道:“还请大娘助他脱离苦海。”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石婆婆对义娘说道:“我爹曾跟我说过,只要你们心甘情愿放这孩子离开,他身上的化气散尽,魂儿自然就会去往地府……”

喜儿一听,气呼呼的嘟着嘴说:“喜儿不要离开爹娘,喜儿跟爹娘在一块高兴……”

石婆婆摸了摸喜儿的脸蛋,柔声说道:“好孩子,你若留在这里,终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坏孩子,你愿意当坏孩子吗?”

喜儿呐呐道:“喜儿不愿当坏孩子,喜儿要当好孩子。”

石婆婆欣慰地笑了笑,转头又跟义娘问:“你可愿意放手,让这孩子离开你们呢?”

义娘听了痛哭出来,眼中满是不舍。

“这世间的缘分,有得一世便是一世,有得一时便是一时,”石婆婆劝慰道:“你们再是强求,也绝不会有生生世世……”

义娘听了之后,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低泣不断。

石婆婆又转头跟鱼老四问道:“你呢?是否愿让这孩子离开呢?”

鱼老四僵了许久,似乎也想通了,噙着泪咬着牙,无奈的点了点头。

石婆婆见这夫妻二人再无异议,便说:“再有七八个时辰,我身上的魄散尽之后,也要去往阴间,喜儿身上的化气也所剩不多了……”

“你们若是放心,把孩子交给我,这茫茫的九幽黄泉,他也不算孤单……”

鱼老四和义娘听见石婆婆这么一说,双双拜倒在地,痛哭流涕道:“大娘恩重如山,我们没齿难忘……”

石婆婆跟喜儿柔声问道:“好孩子,你跟奶奶先去一个地方,那地方你爹娘将来也会去,好不好?”

喜儿问道:“奶奶,那地方好玩吗?”

石婆婆笑了,噙着泪说:“你可以找到许许多多跟你一样的好孩子,你可以和他们一块玩过家家,好吗……”

喜儿笑了,乖巧的点了点头。

石婆婆转头又跟小宝说:“这河道里古怪的东西,将来你想办法找一找,找到后再想办法把他们夫妻二人解救出来。”

小宝听后点了点头,“阿娘,小宝会尽力的……”

这时候二叔把铁扇插回腰间,走上前来,跟石婆婆问:“大娘,我们如今困在这里,还不知道要如何解困呢?”

石婆婆听了二叔的话,却笑了笑,转头跟鱼老四说:“鱼老四,还不快点撤了这些……”

鱼老四听了,赶紧抹了眼泪,拉起船上的竹篙撑在水里,激起数道水花!

就听他呦呵一声,这一声震天响地,将周围的风雨声都压下去了不少!

此时此刻,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就看见周围原本困住渡船的原木,慢慢地模糊起来,再一转眼,全都消失不见了。

此时的河面虽然水流湍急,但渡船仍是处于索道之下,并未被原木和桥墩所困。

我惊的目瞪口呆,这是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个水鬼还真是道行不浅,竟然可以让我们所有人中邪!

所幸现在安然无恙,不然就算做了水鬼都糊里糊涂的。

鱼老四此时撑开竹篙,将渡船奋力划向平川镇所在的岸边,就在此时,变故发生了!

“砰”“砰”数声枪响!

我就听见子弹在我们头顶呼啸而过,待回头一看,才发现对岸那头有数名官兵站在齐膝深的水里,抬着枪朝我们气急败坏的大喊:“站住!再跑就开枪啦!”

鱼老四不管不顾,一直稳稳当当地把我们送到岸边,我二叔和小宝下了船来,石婆婆抱着喜儿,和我一块跟在他们身后,二叔转头跟鱼老四抱拳道:“鱼老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鱼老四抱拳道:“不敢,今日多有得罪,还请陆相公不要怪罪!”

二叔说:“后会有期。”

鱼老四犹豫了片刻才说:“还是后会无期吧……”

石婆婆抱着喜儿,跟鱼老四和义娘说:“你们放心吧!有我照看这孩子,孩子受不了罪的!”

鱼老四和义娘向石婆婆低头作揖道:“真是有劳大娘了!”

石婆婆跟喜儿柔声吩咐道:“好孩子,跟你爹娘辞行吧……”

“哎,”喜儿很是乖巧,伸出小手来拼命地晃起来,喊道:“爹娘,孩儿走啦……”

“哎……走吧,”夫妇二人眼含热泪,深深地低下头去。

这时候听到对岸那几个官兵还在声嘶力竭地乱喊:“渡船的,快把船给军爷划过来!过来军爷有赏钱……”

“不过来我们就崩了你,你信不信——”

我见鱼老大嘿嘿一笑,甩开竹篙飞快的把船渡了过去。

一柱香的功夫,这渡船就到了对岸了。

我就看见鱼老四拉着这几个官兵上了渡船,然后撑了几竹篙,将渡船重新划入深水。

此时我目力和听力都似乎增强了许多,虽然隔得远远的,但我清清楚楚的看见鱼老四朝着这几个官兵嘿嘿一笑,噙着泪说:“几位官爷,这划过去还要好一会功夫呢!这闲着也是闲着……”

“你们想不想听个故事……”

第二十九章:最长的一夜(七)

我才一回头,顿时又惊了!

只见刚才还在我身后的石婆婆和喜儿,此刻竟然已经无影无踪了。

二叔刚把小宝拉上岸边,看到这里石婆婆和喜儿没影了,也是愣了半响。

小宝更是伤心起来:“阿娘……”

二叔却安慰道:“小宝姑娘!想必大娘带着喜儿显形的话,会耗费魄力,她们也许还在我们身边呢。”

小宝也是明白了,毕竟自家阿娘已经身死,这魂儿能在阳间停留多久,不能强求……

“这人世间的缘分,有得一世便是一世,有得一时便是一时……”

“你们再是强求,也绝不会有生生世世……”

石婆婆的话仿佛还在我耳边回响,而小宝已经忍住悲痛,缓缓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她却突然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痛哼起来。

“怎么啦?”

二叔不明所以,急忙上前查看,他才一低头就惊了。

我上前一看也是惊了,只见小宝小腹部下的裤子外头淌出一股子水来。

羊水破了!

小宝即将临盆了!

我二叔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就算有三头六臂的本事,看到这一幕也是手足无措了。

“小宝姑娘,怎么办……”

小宝支吾着说:“我快要生啦……还请陆大哥帮我……”

“怎么帮?我不会啊……”我二叔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急忙站起身来往前张望了起。

前面不远处就是南门城郊的兰园了,也许那里会有人家!

他紧忙抱起小宝,二话不说就往兰园方向跑去!

我也紧紧跟着飘了过去。

二叔跑了一刻钟的功夫进了南门,又一刻钟功夫进了兰园的槐树林,他方才经过长途跋涉,又在渡船上跟鱼老四拼得几乎筋疲力竭,就是再硬的身板,也渐渐的体力不支了,我就听到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可我什么也帮不上……

就在这时候二叔停了下了,往前张望了片刻,我顺着一望,顿时心中狂喜起来。

此时雨势渐缓,透过稀疏的林子,我隐隐约约看见了前面的房子,这房子我异常熟悉。

四栋土木结构的平房,还有一个两层高的主楼!

正是多明我会在南武县的天主教堂!

二叔不敢耽误,紧忙抱起小宝,深吸了几口气,望教堂狂奔而去。

穿过槐树林子,穿过林间无数的坟地,他终于跑到了教堂门口,二叔抱着小宝,空不出手来,便三脚两脚踹起门来了!

“嘭”!“嘭”!

二叔着急上火,使的脚劲没分寸,这教堂的门都震得一抖一抖的!

“开开门啊!救命啊!”二叔喊得声嘶力竭的。

片刻功夫,教堂上的窗户亮了,只听见嘉瑟神父喊:“别敲啦!门都破啦!来啦!”

眼前的门突然就开了,二叔抬着一只脚还没落地,抬头一看,立马人短了半截了!

全商帮的人都知道,他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汉子,就怕这多明我会的白德真修女!

而眼前提着灯的,正是如假包换的白修女!

白修女提着盏灯,往前一照,一看我二叔这架势,没好气的说:“陆高远!你要干什么!你是要过来忏悔?还是要过来挑战上帝?”

二叔苦笑道:“德真,我真不是有心的,快帮帮忙!”

白德真修女一看二叔抱着的小宝,又见她捂着肚子眉头紧锁,哪里还敢耽误片刻,赶紧帮扶着一块送往教士楼的诊疗所。

他们二人才刚把小宝安置在病床上,小宝哼出的声音早已有气无力了,那小腹之下的裤头正在滴落羊水,将白色的床单浸湿一片。

这时候嘉瑟神父也赶到了,诊疗所里已经点亮了数盏的马灯。

“这妇人要生产了,白修女,快快准备药品器械!”嘉瑟神父扶了扶眼镜,一脸的凝重。

白修女赶紧去准备各项医疗器械,二叔见白修女一个人手忙脚乱的,赶紧上去帮着拿东西。

嘉瑟神父帮着小宝上下检查了好一会儿,脸色越发铁青。

白修女见嘉瑟神父一个人沉默不语呆在那里,紧忙问道:“神父,怎么啦?”

嘉瑟神父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胎儿体位不正,很是麻烦……”

二叔凑上前来,满怀愧疚的说:“方才我抱着这姑娘跑了十几里地,是不是这个原因啊?”

白修女一听顿时气得大骂:“你糊涂!”

“你们陆家缺车马吗?用得着抱着这孕妇跑吗?你是要害死人家吗?”

二叔苦笑道:“咳……一言难尽啊……”

嘉瑟神父听完后也不敢再耽搁了,安排白修女做助手,开始为小宝接生。

小宝开始声嘶力竭的喊了出来,这声音喊得每个人心头都在颤抖。

借着灯光,嘉瑟神父接伸手摸索了许久,好不容易使劲一拉,就听见白修女一声尖叫!

二叔凑前一看,只见小宝胯下冒出一只婴孩的小脚来了,他虽然不明白,但也知道这是很糟糕的情况。

“坏了,头在上脚在下,加上脐带绕颈,要难产了……”嘉瑟神父脸色煞白。

小宝的脸已经痛苦得扭曲一团了。

白修女更是惊得直摇头。

嘉瑟神父镇定了许多,紧忙吩咐说:“不要慌,马上进行剖腹产!”

“快!准备乙醚麻醉!”

白修女一听,赶紧去找装着乙醚的药剂瓶,可怎么找也找不着,急的满头是汗!

“找什么?我来帮你!”

二叔也是着急上火,急忙上前帮着白修女一起找。

二叔一看那些奇奇怪怪的洋文,也是看的一个头两个大,胡乱的摸了起来。

“你别乱动!你不懂!走开!”白修女没好气的喊着,顺手将二叔一推。

二叔这一晃,就听“砰”的一声脆响!

一瓶药剂掉在地上,瞬间摔得粉碎,那些药液洒得满地都是。

白修女低头一看这瓶药剂的标签,脸色变得铁青,颤抖着说:“完了,乙醚没了……”

二叔委屈的说:“我不是故意的……”

白修女朝着二叔劈头盖脸的骂着:“你就会瞎折腾!就这一瓶乙醚了!现在要怎么办?”

二叔难过的低下了头。

白修女转头看向嘉瑟神父,嘉瑟神父两手一摊,冷冷的说:“别看我!我不能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给我的病人动手术!”

这时候小宝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了,干裂的嘴唇抖动着,迷迷糊糊地已经开始说胡话了:“阿娘……我把孩子生下来了……”

“病人这情况坚持不了多久了!”白修女急忙跟嘉瑟神父哀求道:“请神父帮帮这姑娘!”

“没有麻醉的情况下进行手术,剧痛后死亡的概率是九成!”嘉瑟神父扶了扶眼镜,摇头道:“对不起!我不能凭借一成的概率来救治病人!”

“除非你们有别的麻醉剂……”

二叔怯生生的问:“请问……什么是麻醉剂?”

“麻醉剂就是止疼药!”白修女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

这时候二叔又问了一句,但这一句,让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只听他问:“我大哥铺子里有一味止疼药,行吗?”

我一听这个顿时明白过来了,我爹的三脚猫医术都是早年间跟我外公学的,实在是上不了台面,但是我外公也有几味独门的秘方,其中有一味以曼陀罗花为主调配的止疼药“曼罗散”可用于止疼,因为曼陀罗花剧毒,所以分量掌握必须特别小心。

“曼罗散”经过十几年调配试用,虽然没有麻沸散那么神奇,但作为止疼药还是挺管用的,就是外人不知罢了。

嘉瑟神父沉默着,白修女朝着我二叔两眼一瞪:“那你还等什么?”

“还不快去!”

二叔一听哪里还敢耽搁片刻,急忙转身跑出去,这下他又要使出吃奶的力气了!

在这段时间里,白修女不断地帮小宝补充盐水,同时不断换着热毛巾为她保持体温。

但情况仍在迅速恶化,小宝已经开始陷入深度昏迷了……

每隔一刻钟,嘉瑟神父就会拿起听诊器,给小宝以及小宝腹中的孩子检查着心率,但是他每检查一次,脸色就越发难看。

我们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二叔的消息,诊疗所中的时钟滴滴答答的挪着,仿佛每动一个秒针就要耗费一个春秋,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了。

此时此刻,整个手术台充满了无名的火药味,更可怕的是这种火药全被积压在一个小小的火柴盒里,只怕一个不小心便会崩个天翻地覆……

“病人在哪里?”

谢天谢地!我终于听到我爹的声音了!

就见二叔打着伞拉着我爹一路跑了进来,我爹也是医者父母心,神父修女都没空打招呼了,二话不说就去查看小宝的情况,搭了一会脉之后立即从随身药箱里取出几瓶子药来了。

他找到一旁的书桌,展开黄纸,用小秤小心翼翼地掂量着每一剂药粉的分量,调配好后,用热水冲泡片刻,紧忙吹凉后给小宝灌了下去。

“神父,好了,可以马上开始了!”我爹满怀期待地看着嘉瑟神父。

嘉瑟神父却冷冷说:“等一下,我怎么知道你的药是管用的?”

我爹诚恳地说:“您可以下刀试试!”

“对不起!我不是巫师!”嘉瑟神父摇了摇头,冲着我爹冷笑道:“我不能凭借你的运气去尝试!”

神父这句话说得异常刻板,让我爹很是尴尬,两人僵持之际,二叔见我爹调制的药粉还剩下一些,二话不说就拿了起来,一仰头就倒进自己嘴里了!我爹想喊都喊不住。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爹,我爹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了片刻,然后我爹沉重地点了点头。

兄弟二人仿佛瞬间就心领神会了。

二叔转头大步走到嘉瑟神父跟前,一把抢过他的手术刀,笑了笑,只见寒光一闪,这把刀一下就扎在他手心上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狠狠地吃了一惊!

我是惊得头皮发麻!

白修女更是惊得张大了嘴!

二叔凑近嘉瑟神父那张苍白的脸,笑着问:“神父,这样可以了吗?”

嘉瑟神父掂了掂鼻梁上的眼镜,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只是冷冷吩咐道:“白修女,我们马上开始吧!”

“哦对了,”嘉瑟神父一边开始一边说:“等下忙完之后,帮陆先生也包扎一下,我怕他死在这里,我们赔不起……”

二叔笑了,没心没肺地笑了,这是我头一回觉得二叔笑得像朵花。

什么花呢?

有力气使劲花!

———————

嘉瑟神父很快为小宝进行了手术。

我爹和二叔都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他们时不时地看向那教士楼入口一侧的立式西洋钟,胡乱地踱着脚步。

我则是一直呆在小宝身边,毕竟是女人生孩子,我也不敢没羞没躁地盯着人家看,早就背过头去数数了,但是数到最后越数越乱。

这时候,就听“哇”的一声婴孩的哭声,然后传来白修女欣喜若狂的声音。

“生啦!生啦!”

过了好一会儿白修女才给抱出来,我爹和二叔凑前一看,都欣慰的笑了。

二叔说:“真好看!”

“是个女孩,”白修女喜气洋洋的说:“这姑娘可真是命大!要不是遇到你们陆家兄弟,哪能母子平安呢?”

二叔摇了摇头,沉思了片刻才说:“不是我们兄弟俩,还有很多人帮着她呢……”

到了辰时,在微微的晨风中,在轻柔细碎的阳光下,小宝苏醒过来了。

她紧紧搂着自家闺女,看着她白白胖胖的,心里头不知道有多高兴,就听她噙着泪自言自语:“阿娘……我把娃娃生下来了……”

在这一刻,我似乎看见石婆婆好像站在窗外,她抱着喜儿,看着小宝和她怀中的孩子,一脸的欣慰和满足,她们轻轻地摆了摆手,慢慢消失在微微透亮的晨光之中……

而小宝还在轻轻地哄着孩子……

“这孩子真好看,”白修女笑着说:“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小宝沉默了片刻,抬头问道:“请问姐姐,此处是何地啊?”

白修女答道:“这里是多明我会的天主教堂,我们周围就是南武县的兰园了。”

小宝低下头想了想,转头看着怀中的孩子,微笑着说:“不然,这孩子就叫石兰吧……”

“那你叫什么呀?”白修女就问了。

小宝低下头去,在孩子额头轻轻一吻,她的眼神是如此清澈,如此温柔……

“我叫……韩宝英……”

我一听这个,顿时呆了!

原来我真的在我干娘的记忆里啊!

原来璇玑,竟然可以记录携带者的记忆啊!

那璇玑阁中古怪的铜镜,难怪被称作“墨箓琼图”!

墨玉之中,正记录着如梦境一般的人生画卷,只是有的是噩梦,有的是美梦,你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做什么梦罢了……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那些最美好的时光。

而如今眼前的这一刻,不正是人一生中最美丽的的“浮光掠影”吗?

我呆呆地看着干娘年轻时的脸,她是如此美丽,如此温柔……此时此刻的她,算起来正处于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她曾经经历过梦魇一般的折磨,也经历了大浪淘沙一般的历险,如今正是她人生中最平静的时刻。

但是她最终还是死了,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爱她,但我越爱他,我就越恨我自己……

干娘,再见!

干娘,再见!

第三十章:狗血淋头的糟心事

我热泪盈眶,在迷迷糊糊之间似乎看到了另一张温柔的脸。

这是我娘的脸。

我苏醒过来的一刻,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娘。

待我看清四周的情形,我才明白我并没有回到梨渊幻境之中。

我醒来的地方,是我的厢房,而我娘就坐在我的身旁,她噙着泪说:“福生啊,你总算醒来了!”

我干咳了几下,勉强坐起身来,张口就问:“娘,我睡了多久了?”

我娘说:“你吓死娘了,你都睡了两天两夜了。”

我娘一说完这话,我就觉得脑袋轰的一声,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我深深地低下头去,沉默了良久,我知道我已经再也无能无力了。

十二个时辰已过……

魂魄堕入轮回了……

那个清澈如水的人,那个温柔善良的人,那个我深深爱着的人,我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突然紧紧地搂住了我娘,痛哭道:“娘!我难受……”

我娘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柔声安慰道:“乖……娘都明白……”

我噙着泪道:“有娘……真好!”

此时此刻,我并没有留心到我娘牙齿打着颤,浑身都在抖……

“嗯哼……”一旁传来了几声咳嗽声。

我赶紧松开我娘,顺眼看去,才发现厢房里还有好几位老先生呢,顿时一脸的讶异。

我娘解释道:“这几位都是你爹给你请来的大夫,来给你治病的……”

“治病……”我愣愣的问道:“治什么病?”

我娘脸上露出了忧郁的神情,就听她低声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就是身子虚了,有些寒气罢了……”

我眼一瞄,赌气道:“娘,你骗我。”

“哪能呢?”我娘笑了笑,可再怎么笑也掩饰不了她眼中的担忧,“你这几日都在家好好歇着吧,其他的事都别管了。”

我想到了干娘的后事,开口便问:“娘,我干娘呢?”

我娘说:“你干娘的遗体由嘉瑟神父领回教堂去了!”

我一听就急了:“娘!干娘救了咱们一家,丢了性命!咱们不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我娘白了我一眼,嗔道:“哪能呢?咱们家能亏待了人家吗?”

“神父说了,说是凡是信上帝的人,都要按天主教的规矩办。你爹已经嘱咐了你友全叔了,凡是你干娘办后事所需,不管多少,一应从账房里面支取!”

我一听这个,顿时安心了不少,片刻之后我又想起了阿兰,心中不由的担心了起来。

“那阿兰呢?这丫头遇到这样的变故,她怎么办?”

我娘叹了口气才说:“我瞧着这丫头也是怪可怜的,你放心!她也是娘的干女儿,从今后凡是你有的,她一样也少不了。”

我听了我娘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从心里感到由衷的高兴。

“娘,你真好!”

我娘笑了笑,说:“谁叫我是你娘呢?”

我笑了笑,说:“从今后我就赖你了……谁叫我有这么一个又漂亮又贴心的娘呢!”

我娘笑着噌道:“油嘴滑舌的,不学好……”

这时候我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我娘看了我一眼,笑道:“饿了吧?”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

“睡了两天了,就给你喂了些米浆,能不饿吗?”我娘笑着说,“小秀在伙房里给你煲小米粥呢,我一早就嘱咐了,我去叫她给你拿过来。”

“哎。”我一脸喜滋滋的。

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听厢房外边传来一声痛呼,随后又是“啪”的一声!听起来好像郑夫子教训我时打板子的声音。

然后隐隐约约传来好几个求饶的声音。

“怎么啦?”我讶异地问道。

“没什么,教训几个下人呢,”我娘轻描淡写的说着,“你出事那天,好几个下人都跑了,这还得了!不教训教训成何体统?”

我娘出身低微,后来家里好了以后仍是与人为善,我难得见她生气。

想必是我出事的那天妖物侵入陆府,下人中有些胆小的未能善尽值守,以至于我们全家陷入危险,不仅干娘惨死,我更是差点性命不保,兴许是这样我娘才会这么生气吧!

片刻之后,小秀笑嘻嘻地把小米粥端了上来,还有好几道我娘精心调配的清爽小菜,我也确实饿了,一时胃口大开,一口气连吃了好几碗。

等我吃饱后就觉得尿急了,说来也是,我都睡了两天两夜了,加上这锅小米粥煲得很烂,一下肚就化了,难免此时要尿急。

“娘,我尿急……”我笑了笑。

我娘正要叫人搀扶我去茅厕呢,我紧忙说:“我没事,我好着呢,我自个去吧。”

说罢我就起身了,也不要下人陪着了,我披了件衣服就出了厢房,哪知刚转过廊道,就听到一声怒骂!

“你们这几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

我紧忙抬头一看,就看见这廊道里跪着七八个下人,耷拉着脑袋,有男有女,个个都战战兢兢的,而小秀就站在他们面前,手执一柄戒尺,挺着娇小的腰板骂得是口沫横飞。

小秀骂得似乎还不解气,只见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一个家丁的跟前,伸出小手使劲一拧,揪着一个家丁的耳朵就骂了,“林添宝,你笑什么!”

我定睛一看,这个名叫林添宝的家丁我倒是认得,就是在我过生辰那天在家门口拦住我的那位!

就听着林添宝嬉皮笑脸的说:“秀姐姐,我没有笑……”

“你还说你没笑!”小秀气得秀眉一颦,柃起戒尺使劲抽了下去!

就听这林添宝一声哀嚎,接着小秀喝问道:“少爷出事那天,你在哪?”

林添宝唯唯诺诺的说:“我就在大门外啊!我还能在哪啊?”

“我呸!”小秀开始数落了,“法济师父都说了,那天大门都给掀翻了,门外边连个鬼影也没有,你这个狗奴才,你是一早就跑了吧?”

林添宝苦笑道:“秀姐姐,你是不知道那妖物有多可怕,我腿都站不利索了……”

小秀瞪着眼睛问:“那你给东家示警了吗?”

林添宝摇了摇头,苦着脸小声埋怨着,“那天跑了的又不止我一个……”

小秀将这林添宝往地上使劲一扔,冷笑道:“夫人说了,凡是临阵脱逃的,全都赶出家去!从今后陆府一概不用!”

林添宝一听这个急了,连忙告罪道:“秀姐姐开恩啊!别把我赶出去!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小秀挺直腰板,颐指气使的吩咐道:“来人!把这个狗奴才给我拖出去!”

一旁的两个壮家丁立马就闪出来,二话不说就把这林添宝给拖走了。

林添宝死命地喊:“秀姐姐你开恩啊……”

我见小秀这副硬气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丫头,越来越有脾气了……”

我也懒得再看这些狗血淋头的事了,找着茅房撒完尿就回房了。

我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小声说着:“福生少爷这病,八成就是重症格阳了,用了针也没有反应,只怕日后不举啊……”

“咳,可怜这陆家一脉单传啊,陆老爷也是个大善人,怎么就碰上这么糟心的事呢……”

我刚一探头就看见我娘忧心忡忡的听着几位大夫说话,她见我回来了紧忙拭去眼角的泪水,强颜欢笑地说:“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啊。”我愣愣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门口的几位大夫,他们跟我点头致礼,我也赶紧回礼。

他们好像欲言又止,转身跟我娘客套了几句就告辞了。

“娘,我这病……”

“没事!”我娘笑了笑,“你受了伤身子骨还虚着呢,多睡会吧。”

听了我娘的话,我也觉得好像吃完了粥就特别困,于是蒙头就睡了。

我睡的迷迷糊糊之间,就听见好像有人在叫我。

“主人……”

我使劲一睁眼,眼前就慢慢浮现出了一张绝美而精致的脸。

这是青霜姑娘的脸。

此时此刻,青霜正对着我微微笑着,“主人,你可算回来了。”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好像又在梨渊幻境之中了。

只是此时身处的好像是一处书房,我正趴在一张宽大的黄檀木桌上,待我四下一打量,才发现房中笔墨纸砚书架花台一应俱全,整个屋子全都是书卷气。

我就问了:“这是哪儿啊?”

青霜低头致礼道:“主人,这是璇玑阁的书房。”

我又问,“我一直在这吗?”

青霜摇了摇头说:“主人上次摸了那墨箓琼图之后,就好像定住了一般,任奴家如何呼唤都没有回应,奴家就把主人抬到这里来了。”

我一听就纳闷了,“我一直在这吗?可我刚才还醒过来的啊……”

“是吗?”青霜听了也有些疑惑不解,“主人您的法身一直都在这里呢,怎么会醒来呢?”

我听了更是一个头两个大,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可容不得我想这个问题,我就想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我要怎么出去呢?

上次好像不明不白就出去了,然后一睡着就会进入这梨渊幻境,可我要怎么出去呢?

一想到这个,我就自言自语起来:“这地方莫名其妙的,我要是出不去了可怎么办呢?”

这时候青霜笑了,“主人无须忧虑,您是此地的主人,出入其实只在主人的一念之间。”

“您可以试着集中一下念力,看看能不能出入自由。”

我一听就问了:“青霜,什么是念力?”

青霜笑了,“就是主人您自个的念头。”

我一听就有些兴趣了,“那我试试?”

青霜点了点头。

我闭上眼睛,然后在脑中想着“我要出去!”,我一睁眼,发现自己还是在书阁之中,青霜正在摇头,“再强些!”

我再次闭上眼睛,使劲想着“我要出去!”

一睁眼,青霜还在眼前!

一闭眼,“我要出去!”

一睁眼,青霜还在眼前!

一闭眼,“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一睁眼,青霜还在……哦不对……我好像出来了!

这眼前的是我的厢房!

如假包换!

看来还真是管用啊!

我一时间心里美滋滋的。

等会!

我出来是出来了……可那床上躺着的是谁?

那个人……睡得口水横流的……好像是我自己啊!

老天爷!我……我魂都飞出来啦!

第三十一章:蟊贼身上的洋娃娃

我真是疯了!

我竟然魂游体外了!

这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自己的厢房里,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等会,魂有心吗?魂有个屁!

我正在纳闷呢,就看见我床边上蹲着个人,此人蹑手蹑脚的趴在我的身旁,手里正紧紧拽着我脖子上挂着的墨玉璇玑,就见他手里的匕首微微一抖,这墨玉的吊绳应声而落。

待此人转身过来,我定睛一看,更是惊了!

此人竟然是林添宝!

这林添宝似乎看不到我的魂,他自顾自的将取下的墨玉放进怀中,贼眉鼠眼的四下张望了片刻,接着蹑手蹑脚地从我的厢房离开。

他一出门,我就惊了!

我发现,我竟然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飘了出去。

还来?!

我回想起了墨箓琼图,从紫竹凹飘到教堂的经历,没想到还要再来一回!

我下意识地喊:“抓贼啊——”

可是好像没人能听到我的声音,我急了,又喊了几声,喊得我嗓子都哑了,也没用!

然后我就放弃了。

不放弃我还能怎么办?

这贼自个都听不到,我还指望谁能听到?

此时此刻,这林添宝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他从我的厢房一路小心翼翼的猫着走,连续躲过了好几个家丁丫鬟,没办法谁叫他做过我家的下人呢,熟门熟路的比谁都熟悉。

我只好无奈的跟着,飘了一会儿我也就无所谓了……

飘吧!使劲飘!

你给我使劲飘!

我气鼓鼓的,跟着林添宝从花园踮着一座靠墙的假山,三下两下就从墙头翻了出去。

这林添宝脚一落地,四下打量了片刻,寻了个阴暗的墙角掏出墨玉来,舔了舔舌头,自言自语道:“这东西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宝物啊!怎么那天就会放光呢?”

他叹了口气,接着喃喃道:“既然能放光……应该也不是什么一般的东西……咳!不管了,先拿去赌坊里当了!”

他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自言自语道:“不行!要是被吴良兴这个王八蛋给逮住了,他要逼我还债可怎么办?我还得找个东西给它藏起来……”

“藏哪呢?”他摸着下巴,走在我家门口的街市上四下找了起来,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反正黑灯瞎火的街市上也没几个人,看起来也应该快要散场了。

这时候林添宝眼前一亮,只见不远处有个杂货地摊还亮着灯,一个妇人正在利落地收拾着摊子上的东西,看样子准备打烊回家了。

林添宝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这摊贩面前,“你等会!我还买东西呢!”

这妇人懒洋洋的回了一句:“你要买什么呀?”

林添宝摸着下巴,想了想才说:“有小孩玩的东西吗?”

这妇人估计也是累了,随便扔了一个东西出来,没好气的说:“都快收拾完了,这个东西你看着吧!”

这个东西一扔出来,林添宝低头一看,原来这个是一个布娃娃,这布娃娃是个洋娃娃,娃娃背后有个暗兜,林添宝掏出墨玉来,往兜里一塞,刚好!

他顿时喜上眉梢来,可一转眼又板起脸来了,“你这个东西,破破烂烂的,要多少钱啊?”

这妇人随口要了个价,“你给三个铜元吧!”

林添宝一听,张口就骂:“你还不如去抢!”

两人你来我往争了好几句,估计这妇人也想着赶紧回家,于是摆了摆手说:“好了,我也不跟你争了,一个大男人吵吵吵的跟婆娘一样!”

“反正这个东西也是捡的,你给一个铜元得了!”

“这才像话。”林添宝哼了一哼,掏了一个铜元扔给妇人,拿着这个娃娃别在后腰的腰带上,转头就走!

我跟在他身后飘着,无意中把这个洋娃娃打量了一眼,这不看还好,看了顿时心里一惊!

这个洋娃娃,不是我买的吗?

民间手工工坊的布娃娃很多,但这个洋娃娃,我敢说,全南武县独一份!

因为这个洋娃娃是我在南昌的法国洋行里面买的,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为什么买这个洋娃娃呢?

我买来是用来送人的。

不是送给家里的人,是送给两个孩子的。

这两个孩子,就是两个会些杂耍功夫的卖艺人,大的十岁叫大柱,小的八岁叫小柱,他们常在这南门的街市口杂耍卖艺,弄几个糊口钱。

他们是宁德一带的百姓,娘家原本也是官宦人家,他们的爹算是入赘的,后来娘家出了事弄得一贫如洗,亲娘也经不住折腾一年前患病死了,他们的爹没办法,只好带着他们从宁德出走,准备去南昌投靠他们奶奶,但路上出了点变故。

这变故,就是他们一路走到南武县时,包袱被贼给摸了,没了盘缠吃饭都成问题。他们的爹有些杂耍的绝活,想要在此卖艺挣些盘缠,但奈何他的双腿有些残疾,因此只能靠着两个孩子杂耍支撑着台面。

原本也是件个把月就能办好的事,可哪成想人算不如天算,他们的爹突然患了热症,拉到我爹的药铺时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我爹是个赤脚郎中,哪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啊,两个孩子眼睁睁的看着自个的亲爹就这么没了。

因为走得急,临终前他们的爹就留下了一面赤色小旗,说是他们奶奶一看就明白,又写了个南昌的地址给他们,随后就一命呜呼了。

我爹也是见他们可怜,要给他们些盘缠去南昌,可这大柱倒是个有骨气的孩子,说自家娘亲教了,要饭的才要别人可怜的钱,他们身上有手艺,要在这世上活下去就得凭自己的真本事,所以哥哥带着妹妹就在这里暂时卖艺为生。

我其实明白大柱这孩子的心思,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想必是因为他们的爹客死异乡,埋在此地,他身为长子,不愿亲爹的尸骨孤零零的遗落外乡吧!

他兴许是想着,若能找到亲人,就起了亲爹的坟茔,再一路护送回祖坟里认祖归宗吧。

后来大柱委托我们商帮去南昌的时候帮着找一找这个地址,他让我带着那面赤色小旗去寻他们的奶奶,说是一旦找着了就回来通知他们。

我挺佩服这大柱的,二话不说就应承了下来,原本以为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哪成想我寻到那个地址一问,才知道他们的奶奶早已过世了,房子也早已被下人变卖,四下再无其他亲戚了。

我不死心,打听来打听去,就听说他们奶奶是被离弃的,之前还有个爷爷,但不是南昌本地人,早年间离开南昌后就下落不明了,我找了好几回都没找着。

既然找不到亲人,他们也无处可去,只好留在这南武县一直卖艺为生,到如今都快半年了,我也没有帮他们找到亲人,我心里愧疚得很,于是买了这个洋娃娃送给小柱,小柱很是喜欢,每天卖艺收摊了就抱着娃娃在南门街市上玩。

没想到现如今这洋娃娃居然拉在此处!

我想了一想,突然心里一惊!

这洋娃娃小柱跟宝贝似的,平日里都搂的紧紧的,怎么会掉在这里,莫非他们出了什么事?

我转念又一想,心中暗骂了一句:你胡思乱想什么!大柱这么有主见的孩子还能出什么事呢?兴许是卖艺收摊的时候没留意给丢在这的吧,改天我再买一个就是了。

眼下我还是先关心关心我自个吧,我魂都出窍了,还有这闲工夫胡思乱想的。

我抬头看了看前面走着的林添宝,正琢磨着这毛贼要往哪里去呢!就见他走到一个拐角,那拐角后头突然伸出一只白惨惨的手来了!

这手突然伸了出来,吓了我一大跳!

可等我回过神来才看清,原来这拐角后头躲了个人,此人伸手一抓便揪住了林添宝的领口,只听他骂道:“你这个狗东西!还想往哪里跑?”

林添宝刚才估摸着也是吓了一大跳,等看清来人的样子,才满脸堆笑地说:“我没跑!我人不是在这嘛!”

这人闪身出来后,我定睛一看,发现认得此人,此人名叫吴德,是本地的一个混混,听说后来入了什么易贯道。此时这吴德穿了一身道袍,揪着林添宝笑嘻嘻的问:“你欠我们易贯道的二十块大洋呢?也该还了吧!”

林添宝点头哈腰地陪笑道:“我不是在陆家有差事嘛!等发了工钱我就还你们,也不急于一时嘛!”

“差事?”吴德冷笑道:“你骗鬼呢?”

“我都听说了,说你被陆家赶了出来,如今就剩下一屁股的债了!”

林添宝见谎言被识破,急忙说:“那就容我再拖欠几日,我保证还钱还不行嘛?”

吴德骂道:“上回你说拖几日,上上回又说拖几日,怎么着,你想拖到你娶媳妇啊?”

林添宝哀求道:“那容我再想想办法!”

“想个屁!”吴德骂了一句,接着喝问道:“你到底有钱没钱?”

“真没钱!”林添宝嬉皮笑脸准备耍赖了。

吴德嘿嘿冷笑了几声,说:“没钱?没钱就跟我走一趟吧!”说罢,他不由分说就揪着林添宝往前走。

这两人往南一路疾走,走了大概两里地进了兰园,穿过槐树林子,又走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前面渐渐的出现了一间残垣断壁的烂瓦房,我定睛一看,大体也认得这间房子,这是兰园墓地旁废弃的一处土地庙,很久都没人打理了,也不知他们要来这做什么。

此时路边四周阴深深的一片,蟾蜍沙哑的叫声此起彼伏,等绕过了前面的一棵硕大的槐树,这土地庙就已经近在眼前了!

我正在纳闷呢,没想到这原本漆黑一片的土地庙,突然腾起一团鬼火来了!

这团鬼火突然腾起,在黑暗中晃晃悠悠的飘着,惊得我头皮发麻!

可待我仔细一看,顿时松了口气了。

这团火,不是什么鬼火,而是屋子里面有个人刚刚点亮这手里的松明子,这松明子里多是松脂,一点就着,故而火势起来很快。

屋子里的人张口就骂:“你还有脸回来!”

吴德一听这声音,赶紧将林添宝推进屋子里,低眉顺眼地苦笑道:“兴叔,我这不是想要立功赎罪嘛!”

“我把林添宝给抓来了,他不是还欠着兴叔你的钱嘛?”

这时候屋子里渐渐明亮起来,我抬眼一看,只见屋子里站了好几个人,全都穿着青色道袍,中间地上放着两个草席卷子,领头的一个八字胡子的中年男子抬眼看了看吴德,冷笑道:“瞧你干的好事!”

说罢这人一把就掀开了草席卷子。

吴德只瞄了一眼,脑袋就垂了下去,跟耗子见了猫一般。

我也好奇,凑前一看,顿时心下骇然!

这草席里裹着是个人,只是此人嘴唇发黑气息全无,已然成了一具死尸了。

这张削瘦而坚毅的脸庞,我异常熟悉!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柱!

另一个草席子也被翻了开来。

小柱那双可爱的眼睛紧紧闭着,凌乱的发丝散布在她瘦弱而娇小的脸庞上,她的嘴唇紧紧抿着,干涸的黑色血块从嘴角溢出,一双小手蜷缩于小腹,紧紧抓着打满补丁的衣襟,似乎想要抓住那遥不可及的梦……与亲人团聚的梦……

“福生哥哥,这糖真甜……”

“还有一半呢,你怎么不吃呢……”

“另一半我要留给爷爷……”

小柱仿佛还在我眼前甜甜地笑着……

热辣的眼泪一下就从我的眼眶里涌出……

小柱……大柱……我还没有帮你们找到你们的爷爷呢……

第三十二章:阴阳五行剑

这时候,八字胡的中年道士踱步到吴德面前,“啪”的一声就甩出一记耳光,接着骂道:“你这个废物!你当我吴良兴的话是放屁呀!”

吴德捂着脸跪在地上,苦着脸半个字也不敢争辩。

这名叫吴良兴的道士踱了几步,拍了拍胸脯说:“我早就说过了,我们易贯道绝不能做谋财害命的事!”

我一听这话,对这吴良兴倒是有些好感了,心中暗想:看来这易贯道还是挺正派的,就看他能不能帮大柱小柱主持公道吧!

可没想到这吴良兴伸手朝天一指,张口就说:“记住喽!我们易贯道不仅要谋财!这些下三滥穷鬼的命,我们也要!”

这话一出口,我差点摔了个跟头。

没想到这易贯道……还挺像样的啊……挺像个混蛋样!

吴良兴说完这话,周围的其他青衣道士纷纷点头哈腰的奉承起来了。

“吴教长说的对!”

“这些穷鬼,全都是替咱们挣钱的牲口!”

“告诉他们今生不信易贯道,下辈子还要做穷棍!”

“青阳,白阳的随便一说,搬出长生老母来,个个都得乖乖给钱。”

其中一个大拇指一伸,凑到吴良兴面前吹捧道:“吴教长不愧是咱们易贯道在南武县的头一号人物!”

还有一个蹬了他一眼,“废话!吴教长的本事,是你能说的吗?那是教首都要看高一眼的人物!”

一堆人熙熙攘攘的吹着牛皮,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就在这时,吴良兴冲着吴德问:“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两个小鬼要活的,杨广昌那里可是出了大价钱的!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竟给毒死了呢?”

吴德爬了起来,苦笑道:“我也不想啊!我去跟刘皮买蒙汗药,没成想这混球竟然摆了我一道!”

吴良兴冷笑几声,反问道:“你这个浑小子,你是没给人家钱,跟人家强抢吧!”

吴德吐了吐舌头,转头骂道:“这混球口口声声说要孝敬咱们,可那成想竟把蒙汗药换成了老鼠药,我往这俩小鬼的水筒里一混,结果就给吃死了呗。”

“你做道场时把人家刘皮的老婆给睡了,害她上了吊,他能不恨你吗?”

吴良兴冷哼一声:“你下回带几个弟兄把他摊子给我砸个稀巴烂,再给他家门口贴张恶鬼咒,看看他以后还有没有活路!”

“哎!”吴德一脸笑嘻嘻的说:“还是兴叔你厉害!就得折腾这几个穷鬼!”

吴良兴转头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添宝,没好气地问:“林添宝,你钱带来了吗?”

林添宝苦笑道:“还请吴教长多宽限几日,我这一时手头紧呐……”

吴良兴冷哼一声,骂道:“你个王八蛋又想赖账了,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信不信我把你腿给废了!”

林添宝把口袋一翻,苦着脸说:“吴教长,我这烂命一条,钱我是真的没有!”

吴良兴给左右使了个眼色,“给我搜!”

两个道士立马上前把林添宝浑身搜了个遍,回头说:“这王八蛋,还真的没有……”

一个胖道士看见他后腰上的布娃娃,用力抽了出来,冷眼问道:“这是什么?”

林添宝解释道:“我给我妹妹捡了个玩意,破破烂烂的给她玩的……”

一旁的吴德听了就笑了,挖苦他说:“你妹妹?你还有妹妹?”

“你有妹妹都给送窑子里头去了吧!”

“你有这么好心吗?”吴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有……”林添宝抓了抓后脑勺。

“我呸!你还有心?你的心早让狗吃了吧!”吴德把布娃娃一把抢了过来,一边骂一边胡乱摸着。

一摸摸到后面的暗兜,就觉得有些异样,吴德伸出手指使劲一翻,翻出那块墨玉来了。

“这是什么?”吴德把墨玉拿到林添宝面前质问。

林添宝见东西也没藏住,犹豫了半响也只好实话实说:“是个宝物!陆少爷脖子上戴的,有天夜里还放光呢!”

“呦呵?还放光?”吴德冷笑道:“编!继续编!”说罢他往林添宝脑门上使劲扇了一巴掌。

林添宝捂着脑门直喊疼,又哀求道:“我还想拿去赌坊里翻本呢!要不然这个你们先拿去抵债好了!”

“你骗鬼呢?就这猪屎一般的破烂玩意,一个铜元都不值!”

“你要唬人也要编个靠谱的呀!”?吴德一边说,一边把布娃娃和墨玉递给了吴良兴。

吴良兴接过来看了两眼,摸了摸暗兜,发现再无其他东西了,哼了一哼,随手把墨玉塞了回去,扔回给吴德。

“把这破烂玩意给我丢了!”

吴德听了吴良兴的话,转头就要把布娃娃拿出去丢掉。

“哎!别丢啊!留着给我呀!”林添宝哀求道。

“丢!给我丢得远远的!”吴良兴狠狠骂出口来:“免得这王八蛋到处瞎掰!”

吴德把林添宝一把推开,大步走到门口,掂了一掂手里的布娃娃,抡圆了手臂,朝着不远处的那棵大槐树的方向就使劲一丢!

这装着墨玉的布娃娃一丢出去,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我跟一阵风一般,竟然也跟着飞了出去!

没想到这混球的手劲还真大,这布娃娃“嗖”的一声,竟然扔得又高又远,一下就扔到大槐树的树荫里头去了。

我正飞得七荤八素之时,却看到了一样东西,这东西当场惊得我头皮发麻!

只见树荫之中,突然亮起两只蓝幽幽的眼珠,而一只又瘦又长的手臂从眼珠子下面猛的伸了出来!

这怪物一下便把这布娃娃牢牢抓住!

我还在目瞪口呆之时,这怪物从树荫中一跃而下。

待我仔细一看,顿时松了口气了。

这哪里是什么怪物啊!

这不是什么怪物。

这就是一个穿着灰白色道袍的小道士,扎着发髻面目清秀,背着个包袱,只是不明白为何会有蓝幽幽的眼睛。

这小道士突然跳了下来,让土地庙门口的吴德也吓了一大跳!

吴德张口结舌的问:“什么人?”

小道士看了看布娃娃,随手往腰带上一塞,抬头瞄了吴德一眼,打了个哈欠,张口就骂:“你们这群王八蛋,竟敢打扰小爷我的清梦!”

吴德指着小道士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小道士冷笑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土地庙里的其他道士已经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从庙里跑了出来。

吴良兴站在最前,把这小道士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抱拳笑道:“这位小道长,咱们都是道门同源,所谓和气生财,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吧!”

小道士微微一笑,说:“你们做得伤天害理的事,小爷我看不惯,还就管了,要怎么着?”

吴良兴看了看自己周围的四名同伴,嘿嘿一笑,“那你是自找苦吃!”

他身后的道士纷纷讪笑了起来。

按理说这吴良兴这边人多势众,就是我二叔一个人都招惹不起,但没想到这小道士竟然毫无惧色,只见他亮出双掌,摆出架势喊道:“来吧!看小爷怎么收拾你们!”

吴良兴朝吴德使了个眼色,吴德立即心领神会,跟左右的一胖一瘦两个道士打了个手势。

“给我上!”

他们三人随即朝小道士冲了过来,仗着人多势众,一时间是气势汹汹!

三人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同时攻击,想要趁着小道士无暇分身手忙脚乱之时,一举将他擒住。

可小道士微微一笑,只听他嘴里念道:“一化成江,二化成河,三化黄河并水流,四化凶神恶煞落井中!”

只见他周身突然散发出淡淡的黑色雾气,这些雾气很快往他双掌的手心涌入,很快他的手心被黑气凝聚缠绕,就听一声暴喝。

“废功破掌法!”

随着他这声暴喝,只见眨眼之间,他已经向左中右三个方向连续击出三掌,这三掌快如闪电,那些掌心中凝聚的黑气全都打在这三个易贯道道士的心口。

“哎呀!”

三人中掌后摔倒在地,纷纷哀嚎了起来。

我见了喜上眉梢来,暗自赞叹道:好厉害的小道长!只一掌,便将这些王八蛋打得屁滚尿流。

小道士将掌势收回,冲着吴良兴冷笑道:“怎么样?还想再试试吗?”

吴良兴见自己手下三人全都吃了亏了,哪里还敢怠慢,急忙从腰间拔出短剑,咬牙切齿地骂道:“你是自己找死!”

说罢,他和另一名道士又冲了上来,这小道士虽然掌法厉害,可毕竟是赤手空拳,我不禁为他担忧起来了。

但小道士却不换不忙的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你们要使剑,那我也使剑!”

话音尚未落毕,就见小道士往胸口一掏,掏出了两片树叶来,捏在手中,嘴里念道:“日出东方一点红,雷霆收杀定不容,九十九剑直直去,去路截止未抱凶。”

这两片树叶很是奇怪,看起来只是很普通的树叶,可当他念咒之时,槐树周围的雾气似乎往叶子上迅速凝聚,随即树叶上隐隐浮现出奇怪的白色符文,就听他一声暴喝。

“阴阳五行剑!”

他将手里的树叶顺势甩出,还不等吴良兴等人冲到他的面前,这些树叶全都飞射而出,一下就打在吴良兴和另一个青衣道士的身上。

吴良兴也是吃了一惊,可他摸了摸身上,只见那片叶子掉落在地,衣服上只留下了一道水痕,吴良兴见自己好像没有任何事情,哈哈大笑起来:“你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弄这么些小孩玩意,你以为你可以挡得住我吗?”

小道士听了也不生气,而是微微一笑,捏出剑指,嘴里念道:“蚂蚁蚂蚁往上爬!吃完心肝吃脑子!”

“这是什么东西?”吴良兴还在愣神之际,突然将手里的短剑一扔,抓着自己的胸口呵呵笑了起来:“好痒啊!好痒啊……怎么这么痒啊?”

他和另一个道士都抓耳挠腮的滚在地上,笑的眼泪直流,我看着他们抓痒的举动,一时间纳闷不已,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可当吴良兴在自己的脸上抓出数道血痕之时,我才渐渐起疑,这古怪的举动,莫非他们是中了莫名其妙的咒术了?

这时候就听吴良兴一边笑,一边声嘶力竭的求饶道:“小道长饶命啊!小道长饶命啊!请道长解了这咒术吧!”

小道士跑到吴良兴面前,使劲踢了几脚,气呼呼地骂道:“说!还做不做坏事了?”

吴良兴笑得鼻涕横流,一边滚一边摇头道:“不敢啦!我再也不敢啦!”

小道士摇头冷笑道:“要想解咒,自己解!”

吴良兴边笑边问:“怎么解啊?还请小道长教我们!”

小道士指了指一旁的大槐树,笑着说:“喏!那边有棵大槐树,你们脱了衣服在槐树皮上把全身蹭一遍,既可以解痒又可以解咒!”

吴良兴早已痒得七窍生烟了,一听这个哪里还敢怠慢,赶紧起身,风一样地冲往那棵大槐树!

他和另一个道士都是一边跑一边脱衣服,转眼间就把全身脱了个精光,连内裤都没留,连趴带靠地抱着大槐树使劲蹭,有时候两人还抱在一块蹭,没羞没躁的……

这棵大槐树看起来已有百年树龄,树皮异常坚硬厚实又凹凸不平,他们蹭在上面估摸着连皮都蹭掉了一层了!

而且还一边笑着一边哀嚎!

更是一边喊舒服一边喊疼!

我看了这滑稽的一幕,当场笑得是东倒西歪,这小道士倒是个有趣的人,竟用这样的办法来惩治这些恶人!

估计小道士也出够了气了,只见他捡起两个小石子,瞄准了往这两人的背上各自打了过去,这石子打中他们的后背之后,咒术一解除,他们才累的瘫倒在地,哼哼唧唧的如同两头大白猪,那些掺着树皮碎片的血痕跟屎一样……

“还不快滚!”小道士狠狠的骂了一句。

不远处的吴德等三名道士赶紧去把吴良兴等人扶了起来,胡乱捡起衣服落荒而逃。

远远的还听见他们咬牙切齿的喊着:“好!算你厉害!你等着!你等着……”

小道士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们,转头进了土地庙,那林添宝早就偷溜了,此时周围一片宁静。

小道士一眼就看见了大柱小柱的尸体,深深地叹了口气,在漆黑一片的庙里,他一个人沉默了许久。

随后小道士把他们的遗体一一背出土地庙,在大槐树旁边挖了一个坑,用草席子裹了一并埋了。

埋完之后,他站在坟茔之前,捏出剑指轻轻的念诵着经文,似乎在为他们超度……

我就在他身后,也是难过了好久……

大柱小柱,有人给你们报仇了!你们安息吧……

第三十三章:阴差阳错

大柱小柱毕竟是我的朋友,这小道士与他们素不相识,却为他们出了这口恶气,我从心底感激不尽。

就是此时无能为力,毕竟我只是个魂,什么都做不了……

这小道士方才使得咒术颇为古怪,但接下来的事更古怪。

只见小道士把身上的尘土拍干净之后,一下窜上了大槐树,找了个干净粗大的树枝,闭上眼睛躺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我大大的吃了一惊!

莫非这小道士要在这过夜……这南武县也不缺客栈啊,偏要找这荒山野岭阴气极盛之地来睡,他也不怕一睁眼就见鬼啊……

怎么有这么古怪的人呢……

我正纳闷不已,却听到小道士说了一句话,这句话可让我吓了一大跳。

只听他轻轻问道:“你在哪儿呢?”

我心中顿时惊疑不定,莫非……这小道士能看见我?

我正想开口说话呢,这小道士又说了一句话,这话一出口,可教我松了口气了。

只听他轻轻说道:“娘……你在哪儿呢?”

原来他是在自言自语呀,我笑了笑,或许是做梦说胡话呢……

这时候小道士突然睁开眼睛,他做了个举动,这举动让我好生奇怪。

只见他把腰间的布娃娃取了出来,举在眼前,只听他轻轻说:“娘,你在那里一定很孤单吧,那里饭吃得饱吗?被子会不会薄……你冷不冷……有没有人能陪你说说话呢……娘,我真的好想你……”

他说着说着,把布娃娃搂在怀里,搂的紧紧的……他的眼中泛出了晶莹的泪花……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干娘,我也禁不住鼻子一酸,低下来头,我这一低头,心里顿时一惊!

只见树下不远处大柱小柱的坟茔之上,突然腾起两道黑气,这两道黑气从泥土中一丝一缕的冒了出来,慢慢形成了一团,我曾经在干娘的梦境中遇到过这种情形。

那一路相随的石婆婆之魂。

所以这是魂!

这是大柱小柱的魂!

我动了恻隐之心,不由自主的飘了下去,慢慢地靠近这两团黑气,我轻轻呼唤道:“大柱……小柱,是你们吗……”

两团黑气抖了一抖,慢慢地浮现出两个人影,我仔细看清,心中暗喜,这两个人影,真的就是大柱小柱。

他们似乎也看见了我,小柱冲我甜甜地叫着:“福生哥哥……”

大柱也喜不自禁地叫我:“福生哥……”

我低下头来,噙着泪说:“大柱小柱,我对不住你们,我还没有帮你们找到爷爷呢,你们就……”

大柱抢先说:“福生哥,不怪你,怪我自己,我没有照顾好妹妹……”

我摇了摇头,问道:“大柱,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大柱想了想,叹道:“找不到爷爷,我们就再无亲人了,请福生哥把我们跟爹葬在一块吧,这样他也就不会孤单了……”

我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吧我一定做到!”

小柱冲大柱嘟着嘴问:“哥,那娘呢?她一个人在宁德会不会孤单呢?”

大柱难过的低下头去,“娘在那么远的地方,福生哥会麻烦的……”

我见这两个孩子虽然死了,却还是这么乖巧懂事,心里更是难过。

我就想着,要是能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吧,于是我说:“这样吧,你们把你们娘的坟茔位置告知我,我一定会把你们全家都葬在一块。”

大柱听完我的话,二话不说拉着小柱就跪下给我磕头:“福生哥恩重如山,我们来世再报……”

我正想把他们扶起来之时,意外发生了。

我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暴喝。

“何方妖物,竟敢在此作祟!”

我一回头,就看见小道士站在我的身后,一脸的怒容。

我紧忙说:“他们不是妖物,他们就是刚刚死去的那两个孩子!”

可是这小道士却似乎看不见我,更听不见我说话,他只是紧紧盯住大柱小柱的魂,而且似乎他也看不到黑气之中两个孩子的身影。

大柱小柱两人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小道士却从腰间一下取出两片树叶,捏出剑指,嘴里念着:“日出东方一点红,雷霆收杀定不容,九十九剑直直去,去路截止未抱凶!”

槐树下几乎所有的水汽都在往这两片树叶上面凝聚,这树叶上先是浮现出白色的符咒,但很快转化为赤红色,赤色光丝如同血浪一般在符文四周穿行,透出了浓浓的肃杀之气。

我暗道不好!但我还来不及喊出口。

这小道士已经暴喝出来了:“阴阳五行剑!”

瞬息之间,他就将手中的树叶奋力甩了出来,这两片树叶被赤红色的光练包裹,破开了一股极为爆裂的气浪,往大柱小柱席卷而去!

大柱紧紧搂住了小柱,他们周身的黑气被这两片树叶击中,瞬间破裂开来,两个孩子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哀嚎!

只片刻之间,我就看见大柱小柱周围的黑气已经小了一大圈了,显然是被这极为厉害的咒术打散了许多。

两个孩子缩在一块瑟瑟发抖,小柱的哭声异常悲戚……我看得心急如焚,可我一回头,看到小道士的举动,更是都快要崩溃了!

小道士吼道:“一道法剑还打不死你们这两个妖物!竟然如此厉害!”

“那就尝尝这个!看我不把你们打个魂飞魄散!”

小道士不由分说就从包袱里取出一张靛青色的皮质头巾,飞快的扎在自己的额头上,随后又在自己的腰间缠上了一条深青色的皮质战裙!

他目光中杀气腾腾,一下就从腰里取出了一整把的树叶,只见他双目炯炯有神,双手合十将树叶立在额前,又开始念诵着:“日出东方一点红,雷霆收杀定不容,九十九剑直直去,去路截止未抱凶!”

两片树叶就这么厉害了,这一整把树叶……那还了得!

我手足无措,赶紧飘到大柱小柱的身前,想要拦住这小道士,没想到我才刚一抬头,就看见了惊人的一幕。

他已经浑身都笼罩在赤红色的光练之中了,我看的是肝胆俱裂,情急之下我做了一事,这件事我追悔莫及。

这件事就是,我突然捏出了手印,暴喝一声:“摩柯那落迦悉昙!”

此时此刻的我,整个人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这干娘教我的咒术完全是我的下意识之举,我施展出来只求自保。

幽蓝色的光芒从布娃娃里面突然爆射出来,一下子就将我们笼罩在其中。

就在这时候,意料之外的情形发生了!

原本在我身后的大柱小柱两团黑气,一接触这幽蓝色的光芒,瞬间就化成黑色的光练,往小道士腰间冲了进去,一眨眼就消失了!

此时此刻,我刚刚喊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住手!”

而小道士,则是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停了下来,呆呆的看着自己腰间的布娃娃。

然后小道士呐呐的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则是伤心欲绝,我想到了小宝在渡船上克制水鬼的情形,深深叹道:“大柱小柱,莫非你们是被我杀了?”

“被你杀了?”小道士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刚才那两个妖物是你杀的吗?”

我不由自主的哭道:“我害死了我的朋友……”

我沉默了片刻,随即我想到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眼前的这个小道士……他居然可以听到我说话了!

我整个人都惊了!

我呐呐的问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小道士没有看我,而是拿起了腰间的布娃娃,张口就说:“我听得到你说话,可我看不到你,莫非你在这个娃娃里面吗?”

他这话一说出口,我立即就明白过来了,原来他把布娃娃当成了我。

因为刚才布娃娃发出了光芒,而黑气全都飞向了这个布娃娃,他可能以为是我帮他杀了大柱小柱。

他看不到我的魂,但是可以听到我说话,大概目前的情形就是如此。

我很无奈,因为自己的无心之举,我害得大柱小柱魂飞魄散了,这令我很是郁闷,但是我转念一想,想到这俩孩子的后事都已经交待我了,我更是要振作起来,尽力帮他们把事情办好。

当务之急,是我的魂要尽快回到我的身体。

那个什么十二个时辰魂飞魄散之说,我也担心时辰一过,我要是魂飞魄散了,那还有谁能帮大柱小柱呢?

那我不成言而无信之人了吗?

我一定要想办法回去,而回去的关键似乎就在布娃娃里面藏着的墨玉璇玑。

我想通之后,难过的情绪压下去了不少,这时候小道士问了一句话,这句话可让我吃了一惊!

他问的是:“这位姐姐,请问你怎么称呼啊?”

姐姐?我的声音有这么美吗?我笑了,可我还没笑完,我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让小道士把璇玑送回去的绝佳办法!

我记得郑夫子跟我说三十六计时,说到:当你无计可施之时,唯一可用的计,是“苦肉计”!

我听到小道士喊我姐姐之时,脑袋里立马有无数的鬼主意冒了出来。

小道长还在等姐姐说话呢……

我压尖了嗓子,装出一副梨花带雨的哭腔,柔声细气地哭了出来:“还请小道长为奴家做主啊!”

小道士听后神情果然放松了不少,只听他说:“姐姐莫要难过?有什么事情,请尽管说,我能帮的一定会帮!”

我心中暗想,你当然会帮的!这件事,你绝对没有拒绝的理由!

第三十四章:吃饱了撑的小笨蛋

我把办法都想好了,也就是一念之间,所以说我聪明呢,可是我得意之时,立马就遇到难题了。

只听小道士开口就问:“这位姐姐,请问你怎么称呼呀?”

称呼?我真的没想过,也没想好啊!

我叫什么好呢?我现在被他当做小娘子,总要起个像样的名字吧!

香莲?太俗……

如玉?太雅……

百合?不行,那是莳花馆姑娘的名字……

壁君?陆少爷!你是要作死自己吗?那是你姐的名字!

怎么就那么难呢?小道长哟,你可真是难为我咯。

就在这时,我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名字,我几乎毫不费力就能想到这个名字,于是我张口就说:“奴家姓李,闺名叫小花,是南武县红东人士。”

小道士对着布娃娃说:“原来是小花姐姐,你有什么事,请尽管说吧!”

我二话不说借用李小花的名字,纯粹就是因为跟这死和尚太熟了,这名字又女里女气的,所以毫不费力就能借来用!

既然名字是假的,那么接下来我跟她说的故事,当然也是我随口瞎编的。

我怎么瞎编的呢?

我说我名唤李小花,原本是待字闺中的小娘子,因为喜欢城南陆家的陆少爷,两情相悦之下便私定终身了,但没想到这陆少爷是薄情寡义之人,他说不敢违背父母之命,拿了些钱就想打发我走。

可是我珠胎暗结已经怀了陆少爷的骨肉,我找他诉苦,他却骂我说我贪图他们家的富贵,终于还是把我赶出了陆家,我一气之下就在这棵大槐树上吊死了。

如今一尸两命成了孤魂野鬼,恰巧这布娃娃里面有块墨玉是他送我的定情信物,我的魂魄便宿在其中,我一心只想把这墨玉退给他,就是想着无论今生还是来世都不欠他们家一分钱,把最后的这一分念想给他断了!

所以只求小道长为我做主,将这块墨玉退回去,一旦我心愿了了,就能去投胎了。

小道士听完我的故事,眼角不由的泛出了一丝泪花,只听他恨恨的说:“原来姐姐如此命苦,这陆少爷实在是薄情寡义之人,他的东西要来何用!理当全都给他退回去!”

我假意哭道:“确是如此,还请小道长帮我断了这分念想!”

他从布娃娃的暗兜之中找出了那块墨玉,仔细一打量,见这墨玉成色很差,不由得义愤填膺,“这陆少爷实在可恶!这定情信物品相如此之差,姐姐还把它视若珍宝,姐姐你可真是将一腔真情错付他人了!”

我继续哭道:“谁说不是呢?我是恨我自个瞎了眼了……”

小道士点头道:“姐姐所托之事,我定会为你办到,不断了这份孽缘,我就不是修道之人!”

我紧忙谢他:“多谢小道长仗义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惟有来世再报了。”

小道长说:“姐姐你言重了,我现在马上就去!烦请姐姐为我指路!”

我一听喜上眉梢来,心中暗想,看来我没有找错人,我这苦肉计使得妙不可言,这小道长又是个急公好义之人,看来这墨玉璇玑很快便能回到我的身边了!

小道长三下两下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将墨玉也放在其中,打好包袱背上就走。

我的魂随之而走,一边走,我就一边指路,所以我们两人很快就出了兰园了,可是才走出槐树林,就见前面密密麻麻的来了几十号人,前面好几个都拿着火把,把这林子外边的路照的是亮堂堂的。

我不明所以,只是愣愣的跟着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等到我走近一看,心中顿时大惊失色!

眼前的这伙人,领头的一个满脸血痕胡乱披着衣服的,正是刚才被小道士用咒术狠狠教训了一顿的吴良兴,没想到我们运气这么差,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竟然迎头就能碰到。

吴良兴一见到这小道士,冲到前面狠狠一指,喊道:“就是这个臭道士!害的我们好惨!”

“给我围起来!”

这几十号易贯道道徒一下就从四周把小道士紧紧围住了。

我急得一脑门的汗呢,这小道士倒是镇静自若的。

这时候从人群中走出来两个人,领头的一个中年男子浓眉长须,穿着青灰色道袍,但我不认识,而他身旁弯着腰的就是吴良兴了,吴良兴指着小道士骂道:“你这个臭小子!看你往哪里跑!”

领头的这个中年道士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随口问道:“就是这个小子吗?”

吴良兴点头哈腰的答道:“回宿教首的话,就是这个臭小子!”

这个叫宿教首的人冷笑了几声,冲小道士抱了一拳,张口便问:“这位道长,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们易贯道的人打了,也不知我们哪里得罪了你?”

我听这宿教首说话还算客气,似乎也没有想要仗着人多势众就立马开打的意思,我就想着,这小道士要是识大体,说几句好话,兴许还能全身而退。

可没想到小道士张口就骂:“你们易贯道恶贯满盈!天下正道之士,人人得而诛之!”

宿教首听了脸色愈发铁青,冷冷说道:“你是铁了心的要与我们易贯道作对了?”

小道士面无惧色,将四周冷冷扫视了一遍,愤恨地说:“我只恨我自己没有三头六臂,不然定要把你们这群恶徒打成烂泥!”

宿教首往自个左右瞄了一眼,高声冷笑道:“大伙都听到啦?像这样的人,我们要怎么办呐?”

周围的易贯道徒纷纷挥动手里的火把和兵器,异口同声地吼道:“青阳!白阳!杀!杀!杀!”

见了这阵势,我心里都七上八下了,没想到小道士亮出双掌,摆出架势,狠狠骂道:“废话少说!要杀我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给我上!”吴良兴指着小道士,大喊了一声。

周围的易贯道徒一下全都冲了过来。

“杀——”

这时候就听小道士嘴里飞快的念道:“一化成江,二化成河,三化黄河并水流,四化凶神恶煞落井中!”

只见他周身散发出浓郁黑气,这些黑气似乎在源源不断的往他的双手掌心涌入,只片刻之间双掌已经呈现出黑黑的一片,隐约有无数微小的气劲在手心翻滚。

很快,周围的易贯道徒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只听一声暴喝:“废功破掌法!”

小道士飞快的朝四周连续击出,淡黑色的掌风迅如雷霆,连绵不绝,就好像在一池静水之中投入了一粒秤砣,突然迸发出了强劲而激烈的水花!

这些如同水花一般的乌合之众被他的废功破掌法击中之后,都纷纷摔倒在地,那些中掌之处陆续透出丝丝的黑气,伤者顿时哀嚎一片。

但是易贯道这回似乎有所准备了。

凡是倒下一人,后面一个便将他立刻拖出,在外围还有几个头目手里持木符轮番拍击这些伤者的后背,他们每拍一次,便将那伤者中掌之处的黑气逼出体外了。

这些伤者片刻之后似乎又恢复如常,二话不说就重新加入战阵!

这小道士方才首次使出废功破掌法时,似乎还挺有威力的,但没想到这第二回照面,似乎杀伤力就下降了不少,这令我疑惑不解,但我想了片刻后又有些明白了。

原来这小道士并不高大强壮,其掌法看似刚烈,但实际上只是出掌快速而已,那些掌中黑气,想必是加持了一些不知名的咒术,让人顷刻间会有剧痛之感,所以他在槐树林中惩戒吴德等人之时,立刻便发挥出威力来了。

但此时此刻,这群后来的易贯道徒似乎已经通晓废功破掌法的破解之法,以至于伤者迅速解除了咒术的困扰,这些易贯道徒本来就有几十号人,如此一来,不仅不会减员,还形成了消耗式的车轮战,使得小道士渐渐的落了下风。

他毕竟只有一人,就是再厉害,此时体力也渐渐不支了,这时候就见吴良兴操着一根扁担往小道士腰腹上猛的一扫,小道士急忙后退,却被后面的两个道士用棍子打中了后背,他不由的发出了一声痛哼。

但是他却毫不停歇,只见他飞起两脚将这后面的两人的下档一踢,这两人显然下意识地弯腰一挡,小道士却趁机跃起,踩着他们的肩膀奋力一蹬,借此之力凌空翻腾,一下就从人群中跳了出来。

好身手!我不由地暗自赞了一句。

小道士跳出人群之后,连续跑出十几步,一边跑一边将靛青色的头巾和战裙取出来,等他停下脚步时已经披挂齐整了,只见他一个转身过来,已经从腰间摸出了一整把的树叶来了。

他双手合十,将树叶立在额前,嘴里迅速念道:“日出东方一点红,雷霆收杀定不容,九十九剑直直去,去路截止未抱凶!”

只见周围的飞扬的尘土纷纷往那些树叶凝聚而去,这些树叶很快浮现出暗黄色的符文。

随着他口中的咒文念得越来越快,这些符文迅速转变为炙热的亮黄色,转眼间他的周身已经笼罩在浓浓的黄光之中。

就听他一声暴喝:“阴阳五行剑!”

他将手中的树叶一口气全都甩了出去,这些树叶又快又疾,夹着亮黄色的气浪飞击而出,迎面冲来的易贯道徒似乎没有任何防备,被一些树叶一下打倒了一大片,但其余众人似乎杀红了眼了,仍是不管不顾的冲了过来。

这时候就听一声暴喝:“停手!”

易贯道徒们听到这声号令,纷纷停下了脚步。

我顺着声音定睛一看,发现喊停手的正是这个宿教首。

宿教首从人群中走出来,冲着小道士抱拳问道:“你是闾山派的人?”

小道士冷哼一声,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你身着青色神额和战裙,想必是闾山派护法元君座下的弟子,我们教主公子与你也算同门。”

宿教首一脸肃穆地说:“我宿志雄一言九鼎,你若肯放下成见,今日之事便就此作罢吧!”

我一听这个,不由得松了口气了,这原本是你死我活的困局,突然冒出了一个什么闾山派,竟然转眼间要冰释前嫌了,看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小道士停了片刻,终于说了句话出来了。

但这句话,令原本改善的局势瞬间急转直下。

只听他大声喊道:“我不认识什么护法元君!我跟你们易贯道更有不共戴天之仇!”

宿志雄听了这话,先是一怔,接着问道:“你不是元君的人吗?那你怎么会有这青色神额和战裙?”

小道士没好气地说:“我自己捡的,不行吗?”

宿志雄讶异了半响,冷笑道:“你既然不是元君的人,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说罢他一挥手势,周围的易贯道弟子再度冲了上来。

小道士又掏出一把树叶来,大喝一声:“来吧!”

我看到这幅情景,也是无可奈何了,心中暗暗叫苦:小道长啊,你也不看看形势,非得硬扛!你撒个谎,你会死啊!

你这个吃饱了撑的小笨蛋!

第三十五章:墙头上的狗皮膏药

小道士连续挥出数把树叶,这些“阴阳五行剑”的剑符威力非凡,几个回合就将周围的易贯道道徒打倒了一片。

他扎上神额和战裙之后,似乎越战越勇,就在这时候我往宿志雄看了一眼。

我才看了一眼,就浑身冷汗直冒了。

只见这宿志雄从腰间掏出一根三寸来长的透骨钉,连续运了几口气,一双眼睛微微一眯。

我一看就知道这恶人想要暗箭伤人,急忙喊:“小道长!小心!”

可我才喊到半截,这透骨钉“唰”的一声就打了过来。

小道士在人群中无暇分身,瞬间就被这透骨钉打中了肩膀,伤口飞溅出一簇血箭,他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痛哼!

受伤的手臂一时间抬不起来,他单手施展不了“阴阳五行剑”,一时间应接不暇,连续中了好几棍,脚步不由得踉跄了起来。

我见他眉头紧皱,知道他受伤不轻,急忙喊道:“快跟我走!”

“往左边那条路跑!”

他听到我的声音,咬了咬牙扭过头来,跟着我的指向,一路狂奔了起来。

“别跑!有胆你别跑!”后面的易贯道徒边喊边追。

我也是着急上火,完全是下意识的指着路,他一边跑一边咬着牙问:“我们要去哪?”

我听了更急,这黑灯瞎火的我也不知道往哪跑啊,我回头看了看后面的追兵,见人影憧憧气势汹汹,也无暇他顾,随便东指西指,小道士跟着蒙头蒙脑的跑,大概跑了一刻钟的功夫,竟然跑入了一条铺着碎石的街道。

我抬眼一看这条街道的景致,不远处隐隐现出了姚家酒楼的招牌,我心里暗想:这里好像是东大街啊,不是要往南门走吗?怎么糊里糊涂的跑错了方向,竟然跑到这东大街来了呢!

我正暗自纳闷呢,脑子却突然灵光一闪。

东大街?

林光宗药材铺!

我立马想到了我爹的药材铺就在这里,想了一想,急忙说:“往前跑!前面有个药材铺是我家的!”

小道士咬了咬牙,赶紧跟着我的指向跑,结果刚跑到药材铺门口,我就后悔了。

为什么呢!

这半夜三更的药材铺早就打烊了,哪里还找得到人给你开门呢!

就算你把门给敲开了,那药铺的伙计能让你进去吗?

没把你当贼就算好了!

这时候后面又传来了气急败坏的声音:“别跑!”

随之传来的还有一群人纷乱的脚步声。

我原本还想带着他往前跑,结果我往前一看,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

只见前面姚家酒楼的方向,竟然也跑出一群人来了!

这些人手中亮着不少的火把,呼呼喝喝的乱乱纷纷,我见了心中暗暗叫苦,莫非今日要被包个饺子不成!

这前无退路后有追兵的!

我一时间心急如焚呐,要是这个小道士被逮住了,我那块墨玉可怎么回去呢?

我左右一打量,突然看到了一样东西,而这东西让我顿时欣喜若狂!

只见药材铺旁的墙根上正摆着一具梯子,或许是什么时候粉墙的时候留下的吧!

我也没空多想,急忙跟小道士说:“往右边看!看!那有个梯子!赶紧把梯子架起来!”

小道士二话不说就跑过去,可刚把梯子扶了起来,就从一旁的两条巷子里窜出两个人来了!

这两人一左一右几乎同时窜了出来,突然打了个照面都是吓了一跳!

他们俩一愣神,见到我们这头有动静,立马就往我们这头冲了过来!

小道士还以为是追兵呢,一咬牙,抽出树叶就要念咒,我却急忙喊:“别打!都是熟人!”

还真是熟人!熟得不得了的两个人!

就见这急急忙忙跑过来的两人,一个是林添宝,另一个居然是李小花!

哎呦啊这冤家路窄的,半夜三更都能碰到!

我见他们身后隐隐现出火光,有不少人影在晃,知道追兵已至,急忙跟小道士说:“往上爬!快往上爬!”

小道士听了我的话,把梯子架上墙头就爬了上去,他还来不及收梯子呢,林添宝和李小花已经跑到面前了,只见他们两人赶紧一伸手,紧紧按住了梯子,压低了嗓子喊:“别收啊,别收!江湖救急啊!”

两人不由分说就爬了上来,这时候三个人都上了墙头了,往下一看,还挺高的呢!估摸着有两丈来高!

可梯子不能留在这啊,留在这就露馅啦!

我赶紧跟小道士说:“把梯子收上来!快收上来!收到里面这头来!”

小道士听了赶紧把梯子拉上来,结果才刚刚拉上墙头,就见前面冲出十几号人,我急忙喊:“扔了!快扔了!快躲起来!”

小道士估摸着也是手忙脚乱的,下意识地随手一扔,这梯子一掉下去我顿时傻了眼了!

这梯子“啪”的一声,是整个都掉院子里头去了!

我心中暗暗叫苦,这两丈来高的墙头,待会他们可要怎么下去呢?

哎呀可真是急昏了头了!

没办法了,先躲着吧!

我急忙说:“趴墙头,快趴下!”

小道士这时候倒听话了,急忙把身子压低放平,紧紧地趴在墙头上。

我往左右一打量,发现李小花和林添宝一左一右早就在墙头上贴得得死死的了,跟两块狗皮膏药似的!

我叹了口气,这两个鬼精鬼精的混球,看来也是熟门熟路了!

等我一抬头,就看见好几个易贯道徒已经冲到墙下了。

这几个人拿着火把左右张望着,纳闷的自言自语道:“不对啊!这刚才还有人影的呢!怎么突然就没影啦?”

这时候从另一边跑出一伙人来了,领头的一个正是吴良兴,这吴良兴张口就问:“刚才人呢?不是看着往这头跑了吗?”

墙下的两个易贯道徒苦笑着说:“突然就没影啦!莫不是翻墙进了这药材铺!”

“你傻呀?”吴良兴指了指两丈高的墙头,骂道:“这墙头这么高!你以为他们会飞啊!”

“那臭小子也跑不了多远,铁定就在东大街哪个黑灯瞎火的地方躲着呢!先把这四周给我围起来,谅他插翅难飞!”

“是是是……”易贯道徒们点头哈腰的吹捧道:“还是吴教长聪明!”

“都给我搜!我就不信他还能钻地头里面去了!”

听了吴良兴的号令,这些易贯道徒开始四下搜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我顿时松了口气了,这时候就听到这小道士问我了:“小花姐姐,这两个熟人都是谁啊?”

我绞尽脑汁赶紧一想,随口就说:“小道长,这两个人,一个叫林添宝,一个叫印智,都是我的熟人…………”

小道长就问了:“这和尚是叫林添宝吗?”

我赶紧解释说:“这和尚叫印智,就是个花花和尚。”

小道士好奇了,问我:“怎么就是个花花和尚呢?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好人……”

我也没空多想,就怕被揭穿谎话,心里就想着无论如何要让他离李小花远点,于是我随口就说:“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这花花和尚呀……全南武县的姑娘都教他给糟蹋了!坏透了!”

小道士一听顿时咬牙切齿道:“如此恶僧!要不是我受了伤,我定要把他狠狠揍一顿!”

“现在不是时候嘛……”我赶紧打圆场。

“那左边那位叫林添宝的,怎么就是姐姐你的熟人了呢?”小道士又问了。

我就怕多说多错,这小道士要是一气之下动起手来,等会还指不定闹出多大的动静来呢,也不敢再编什么坏话了,于是开口就说:“这林添宝是我表哥。”

“哦……”小道士呐呐的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这时候我往右边一看,看见李小花离我也就半丈来远,正趴在墙头瑟瑟发抖呢,我心中暗自偷笑不已。

这死和尚,铁定又惹事生非了!

我笑着笑着,突然脑子里冒出个主意来了,二话不说我就飘过去,凑他耳朵边上小声说:“李小花……”

李小花光秃秃的脑门抬了一抬,摸了摸后脑勺,自言自语道:“我是听错了还是吓糊涂了!我怎么听到我表哥的声音了呢?”

我压低了嗓子小声说:“李小花!我是你表哥,我在这!”

李小花左右一张望,见四下无人,哑然失笑道:“我铁定是糊涂了,我表哥怎么可能在这嘛……”

我又说:“李小花,你没听错!我在这儿呢!”

李小花张着大嘴愣了片刻,突然抱头道:“我的妈呀!鬼啊……”

“别叫!”我赶紧制止他,“再叫让人听见了,把你逮住你就死定了!”

李小花紧紧捂住嘴巴,支吾着说:“鬼爷爷,鬼奶奶,你放过我吧啊!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呀!你别缠着我呀……”

我说:“我没缠着你,我是你表哥……”

“表哥?”李小花苦笑道:“我表哥还在家里躺着睡大觉呢,他能跑这来?你唬我也得找个靠谱的呀!”

“鬼爷爷鬼奶奶,你就赶紧投胎去吧啊,改天我一定给你们烧高香……”

我见他死活不信,就问了:“你这个死和尚,我就是你表哥!你要怎么样才能信我呢?”

李小花呐呐道:“你说件事情来听听。”

我说:“你是个花花和尚!”

李小花白了我一眼,道:“全南武县都知道我是花花和尚,还用你说!你再编我也不信……”

我一听气了,骂道:“你再不信,我把你八岁尿我床的事,立马告诉我二姨!”

李小花呆了半响,抱头苦笑道:“哎呦!你真是我亲表哥啊……”

我还没说话呢,他却低声哭了开来:“你怎么死了啊……我大姨说你粥都喝了……你怎么突然就死了呀……你让我以后怎么活呀……你的钱谁帮你花呀……”

我一听真是哭笑不得,急忙说:“别哭啦!我没死!我就是魂出窍啦……”

他听了我的话倒是安静了下来,小声问我:“你没死啊,你魂出窍啦,你这本事跟谁学的啊?哪天也教教我呀,有这本事我在赌坊里立马就能翻本……”

我见这死和尚越说越不象话了,赶紧说:“我脖子上不是有块墨玉嘛?不知怎么着我魂跟着这玉走了,这玉呀,今个半夜被人给偷啦……”

“是啊,你是有块墨玉啊,”李小花似乎一听就明白了,“偷啦?谁啊?谁这么大胆子敢偷你的东西呀?”

我说:“往你前头看!”

“那小道士?”

我急了:“再前一头!”

李小花仰了仰下巴,呐呐道:“林添宝?”

“对!就是这混球!”我骂骂咧咧道:“这林添宝偷了墨玉之后,就跑了出来,我就跟着他跑……”

“我说呢!他怎么在这呢,”李小花似乎想支起身子,“一个毛贼!看我怎么收拾他!我去给你拿回来。”

我赶紧喝止他:“哎等会!别急,现在这墨玉不在他身上。”

“不在他身上?”李小花纳闷了,摸了摸脑门:“那在谁身上呀?”

我说:“往前头看!”

“这小道士?”李小花开口就问。

“对!”我说。

“怎么又跑这小道士身上去了呢?”李小花听的是一个头两个大,讶异着问我:“我说表哥,你今天晚上这事可够多的呀!”

“总之在他身上,”我急忙交代他说:“这墨玉如今就在他背后的包袱里,你赶紧过去,把包袱抢过来,赶紧回家放回去,不然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魂飞魄散呢!”

“好!兄弟要讲义气!我去!”李小花刚一抬头,就看见小道士冷冰冰地瞪了他一眼,他赶紧缩头回来,跟我叫苦道:“不行啊表哥,这小道士看起来很凶啊……”

我急了,骂道:“你个臭和尚!你去不去?”

李小花苦笑道:“你没看他肩膀上那伤吗?这是个狠人!我要是过去抢他东西,立马就被他给收拾了!”

我见他这么没骨气,急了眼了:“你去不去?”

李小花抱头道:“我……我死也不去!”

“好啊李小花,你这么不讲义气,”我张口就骂:“我把你十岁也尿我床的事,立马告诉我二姨!”

“你就是把我拆了,我也不去……”李小花死命埋头僵在那里。

我还想再逼他,没想到这时候有人喊了一声,这一声,可把我惊了个六神无主。

只听有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李小花!你别躲啦!你欠我们赌坊十二块大洋呢!你不还我们你别想走!”

对面的小道士一听这个,讶异道:“小花姐姐,你什么时候欠人家赌坊的钱啦?”

我一听这个魂都快着火了。

哎呦啊!陆少爷,你编什么名字不好?

你非得编这臭和尚的名字!

好了!惹祸上身了吧……

这下可怎么办呢?

第三十六章:魂飞魄散

小道士这么一问,我也是傻了眼了。

都是自己造的孽啊……

怎么办呢?先拖一时再想办法吧!

他以为我还在他身边呢,一直轻声喊我:“小花姐姐,你说话呀!”

我也不敢耽搁了,赶紧飘了过去,贴着她的耳朵使出了一招“拖字诀”!

我压尖了嗓子假意哭道:“哎呀!小道长,你可要为奴家做主啊……”

我一边假哭一边赶紧开动脑筋想办法……

小道士听我又哭了,柔声说道:“小花姐姐,你别难过,你有事请尽管说吧。”

这哭得一时半会的功夫,我往左一看就看见了林添宝,脑子里胡乱想出了个主意。

我假意哭道:“奴家怎么会欠赌坊的钱呢?奴家这个表哥林添宝,都是他做的孽啊……”

小道士问道:“莫非姐姐是被这林添宝强迫的不成?”

“谁说不是呢?”我继续哭道:“奴家平日里在这药材铺里帮着打理账房,凡是药方子过来都要按了我的手印方能取药。”

“有一日我这表哥拿了张方子过来,说是有人重病急需取药,还说十万火急人命关天!”

“我一听哪里还敢耽搁呢,方子也没细看,先把手印给按了,可那成想这方子……”我一下就泣不成声了。

小道士急忙问我:“姐姐别哭……这方子怎么啦?”

我哭道:“这方子竟然是我表哥在赌坊里借钱的字据!”

“他跟赌坊借了一百块大洋,奴家被逼着替他还债,可典当了所有的首饰细软,却还有这十二块大洋还不上,只好四处借钱……”

“所以陆少爷才会嫌弃奴家,认为奴家是贪图他们家的富贵,便再也不要奴家了……”

“奴家可真是命苦啊……”

小道士不听还好,一听顿时义愤填膺,咬牙切齿的说:“原来如此……原来坏了姐姐姻缘、害姐姐丢了性命的罪魁祸首,竟然是这个林添宝!”

“实在是十恶不赦!”

小道士一下跳将起来,转头紧紧盯住了林添宝,眼睛里都快冒出火来了。

林添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见小道士正盯着他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指着墙头说:“幸会啊幸会……缘分,都是缘分……”

“谁跟你这王八蛋讲缘分!”小道士连吸两口气,瞬间飞起极为猛烈的一脚,一下就踢在这林添宝的下巴上。

林添宝“哎呀”一声惨叫,一眨眼就从墙头飞了出去!

一旁的李小花见林添宝这个毛贼被教训了,喜上眉梢来,赶紧跳起来,冲着小道士伸出大拇指,赞道:“小道长好身手!就要教训这吃里扒外的王八蛋!”

小道士一听,冲着李小花狠狠一瞪,骂道:“你更可恶!什么花花和尚,我呸!”

“身为出家人!糟蹋此地的良家妇女,恶贯满盈,你实在罪无可赦!”

说罢,小道士又飞起一脚,这一脚更加生猛!

只见这脚,是直接踢在李小花下档上,他毫无防备,痛得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了,“嗷”的一声惨叫也跟着飞出了墙头!

我当场看傻了眼了,此情此景,我真是是懊恼不已啊!

我实在没想到,我就随口编了一瞎话,竟然发生如此巨大的变故!

这小道士看着眉清目秀的,这脾气大得……比天还大!

我正懊恼呢,小道士却晃了一晃,“嗷”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了!

我还没回过神来,他一下跪在墙头上,伸手一抹嘴上的残血,头晃了一晃,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我赶紧凑前一看,才看了一眼,心中顿时惊的六神无主!

只见这小道士手上的残血,竟然全都是黑色的。

“我中毒了……”小道士支吾着说道。

我紧忙问:“中毒了……什么时候中毒的?”

他一摸肩膀上的那枚嵌在肉里的透骨钉,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说:“方才那宿志雄使出的透骨钉,想必是抹了毒药!”

这实在是太糟糕了!小道士要是倒在这里可就麻烦了,墨玉可怎么拿回去呢?

而李小花呢,更指望不上了!他还在墙头下捂着下档死命哀嚎呢!

我正要说话之时,更糟糕的事情来了。

只见巷子里面冲出几十号人,前面几个把火把往上一扬,大声呼喝起来:“他在这!那小道士在墙头上呢!快抓住他!”

还有人喊着:“李小花!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看你往哪儿跑!”

更有人喊:“林添宝!你欠钱不还,你个王八蛋!”

反正这毛贼、和尚、道士,三个人各有各的冤家,听到这里的动静,如今一股脑的全都冲了过来了!

我赶紧对小道士说:“小道长,咱们不能留在这,快走!”

小道士中毒不浅,但还是很硬气,咬了咬牙,爬将起来,在墙头上往前疾奔。

他脚步有些乱,但好在身手灵活,沿着这东大街的屋檐和墙头,一会儿跑,一会儿爬,忽纵忽跃左右腾挪,不断的避开障碍,又不断地前进,时不时还借着这屋顶上的角落隐匿着身形。

他很快便将那些易贯道徒甩在身后。

我跟着他飘着,飘在高高的墙头屋檐上,脑门上发凉,冷汗直冒。

说实在话,我天不怕地不怕,可有一样我最怕,而且说出来让人笑话。

我最怕的这一样,就是我怕高。

如今我在这么高的地方飘着,是飘得心惊胆战、五内俱焚,起初还不敢睁开眼看,可我飘了一会儿之后,想到了自己是个魂,掉下去也没多大事,心里便渐渐的放了下来。

飘着飘着,我的感觉越来越好,就感觉自己好像在屋顶上轻盈的飞行,就像做了梦一般。

但如今可不是做梦的时候。我赶紧贴近他的耳朵问:“小道长,你要不要紧,这毒可怎么办?”

小道士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答我说:“小花姐姐,我需要一桶热水,我要把毒逼出来……”

我一听这个更急了,别说这是东大街,而我家是在南门,南辕北辙的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这半夜三更的还在墙头上呢,这要我怎么去找桶热水给他解毒呢!

我一时间心急如焚,到处乱看。

可我往前一张望,顿时心中暗喜。

原来我看到前面不远处就是姚家酒楼了,这姚家酒楼是姚璧君姐姐家的产业,只要到了姚家酒楼就有救了。

我赶紧跟小道士说:“小道长,看到前面的姚家酒楼了吗?往那里跑!快!”

小道士听了二话不说,立马往姚家酒楼的方向跑了过去。

过了一会,他就跳到了姚家酒楼的招牌旁边!

此时酒楼中并无灯火,也没有伙计走动,看起来也早早就打烊了。

他一手扶着“姚家酒楼”的招牌,一手捂着肩膀上的伤口,似乎难受的很,只听他开口就问:“小花姐姐,我们去哪儿?”

我看了看酒楼后面巷子里的情形,吩咐他说:“往酒楼后头的巷子里去!”

小道士按我的指引,很快就落到了酒楼后面的巷道,这巷道一边连着酒楼的侧门,一边连着一条碎石小道。

碎石小道往前延伸着,我们沿着一路疾走,途中路过一个小湖,小湖前面错落有致地摆着些假山怪石,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一片桃树。

桃树的枝条在晚间的风中微微摇摆,此时早已过了中秋,因此树上的树叶时不时零落几片,显得异常静谧和雅致。

穿过这些景致,迎面可见一扇石拱门,拱门的楼牌上写着“凝香小筑”四个字。

而这里,就是姚璧君姐姐家的“凝香小筑”了,是她的私人小苑。

我们很快穿过拱门,前面是左右两排的厢房,我指引着小道士沿着右边的厢房到了最后一间门口。

我说:“推开门!”

小道士紧忙一推,这才发现此门根本没锁。

我紧忙说:“快进去!”

他既没多想也没多问,二话不说就走进房间。

我又说:“关紧房门,点亮烛火!”

他反手将房门关紧,然后依照我的指引找到了蜡烛,取出火柴点了起来,暖黄色的光渐渐的荡漾开来,显出了房中的情形。

这处厢房打扫得非常干净和整洁,右侧是一张金丝楠木雕花的床榻,上面被褥齐整,房中茶几饭桌全都是红木精心打造的,还有一张一丈来宽绣着“翠湖牡丹春色图”的白纹锦绣屏风挡在一侧,整个厢房透着浓浓的匠气。

这是哪儿呢?

对于我来说,这是璧君姐姐的一份真心实意。

从十二岁开始,我和李小花就开始喝酒玩耍,莳花馆、凤翔酒馆、天禧酒楼,还有姚家酒楼,我们常常吃酒吃得天昏地暗。

有时候喝的酩酊大醉,我怕被我爹骂,也不敢回家,便时常在外留宿,后来璧君姐姐知道之后,说要给我们留个宿醉的好去处,她便在姚家酒楼后面特意买了一块地,用一年的时间精心打造了这处“凝香小筑”。

她自己日常并不住在家中,而是住在天字一号厢房,方便打理姚家产业和日常生意。而地字一号和地字二号,却是留给我和李小花的,她说只要我们想来,随时都可以来,她都会安排下人伺候好,只提出了唯一的要求。

这唯一的要求,是不能带姑娘来这夜宿,说这里是养心之地,非乱情之所。

我当时心里偷笑呢,璧君姐姐也真是多管闲事,男人嘛,谁没有个三妻四妾的,当然我爹是个例外,我二叔呢,更是例外中的例外。

后来我去了商帮之后便把花天酒地的毛病改了,也没有怎么用过地字一号房,如今一看,没想到璧君姐姐把这里收拾得跟新的一样。

她可真是有心了。

这时候,小道士问我:“这是哪里?”

我被他一问,连忙急中生智说:“小道长,这里是陆家少爷与我幽会之地,平日里都会有人打理,你可以暂作疗伤之地。”

“嗯,”小道士眼中露出了感激的神情,“谢谢姐姐仗义相助!”

我正要说话呢,这时候厢房外面传来一声呼唤。

这声呼唤,可把小道士吓了一大跳!

但我听了却喜上眉梢来。

“福生少爷,有什么需要吗?请尽管吩咐老奴。”

这是管事乌伯在说话。

璧君姐姐曾经交代过乌伯,只要地字一号或地字二号房中有灯光亮起,下人必须立即过来服侍。

这一次,是乌伯亲自过来服侍,想必是我很久没在这住了,今日见这地字一号房内亮了灯,因此乌伯就更加看重了。

我想到了小道士在这,因此必须先唬住他,随后就说:“小道长,莫要惊慌!这外头的是管事乌伯,是陆少爷的下人。”

“我平日里听陆少爷说话,常常学他的口音,有七分相似,可以先唬唬他,你只需记得别说话就好!”

“嗯。”小道士点了点头。

随后我正了正嗓子,恢复我本来的声音,张口就说:“乌伯,我累了一整天了,需要一大桶热水沐浴,尽快给我备好吧!”

“是,福生少爷。”乌伯马上答应了。

“哦对了,等会,”我赶紧吩咐道:“我衣衫不整不好见人,把水桶放在屏风前就好,下人们就不要进来伺候了。”

我也是一时才想到了这个,就是不能让外人见到这小道士,不然就会露馅了,所以我赶紧补了一句。

“是,少爷,老奴马上照办。”乌伯赶紧去准备了。

我回头一看小道士,见他一双眼睛充满了疑惑的神情,只听他说:“小花姐姐你这学口音的本事可厉害,我听来就如同一个男子说话一般。”

“是呀,都是平日里学的。”我压尖了嗓子回了一句,心中暗自偷笑:这口音当然像啦!我本来就是男的嘛!

等下人们把水桶搬进房间之后,我才想到还需要一些金疮药和干净绷带,于是吩咐下人们赶紧去卖了回来。

等到一切齐备,我嘱咐小道士把房门紧闭反锁,接着小道士就开始脱衣服了。

他刚把外衣脱了,我正好回头过来,一眼便看见了他的身体。

这不看还好,看了后我整个人呆若木鸡。

只见这小道士胸口白嫩嫩的两团东西微微晃着,我一看就已经魂不守舍了!

待他将发髻散开,一头如水练一般的长发顿时倾泻而下,那浑身娇美的身躯顷刻间展露无遗!

他根本不是男子!

他是一个女儿身!

一个肤若凝脂绝美倾城的姑娘!

我呐呐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冲我甜甜一笑:“小花姐姐,我叫莫凡雪……”

我就觉得鼻血一下就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全身软到好像骨髓都被抽干了。

这下好了……

别送我回去了……

我已经魂飞魄散了……

第三十七章:簸箕粄

这叫莫凡雪的姑娘已经褪去了全身的衣物,缓缓踱步到水桶旁,抬起玉腿跨了进去。

她曼妙的身子慢慢的浸入氤氲的热水之中,缓缓闭上双目,长长的睫毛正在微微的抖动着。

而我晃晃悠悠的,只感觉双腿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我呐呐着说:“凡雪姑娘,我还是出去吧……”

莫凡雪则微微笑道:“不碍事的,反正姐姐也是女儿身,就留在这陪我说说话吧。”

我呐呐的说:“那好吧……”

鼻血继续流……

我狠狠地抹了一把鼻血,心里暗暗叫苦。

我的老天爷!我再这么呆下去,我可就要疯出魔怔来了!

我想到了男女有别,赶紧举手遮住眼睛,可我又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因为这姑娘实在太美了……美得让我的心都快要蹦出来了!

她的美与青霜姑娘的那种美又决然不同。

青霜是绝世的美人,但有一种莫名的疏离,只感觉是“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的感觉,可远观但不可亵玩的那种。

而凡雪的美,如同粉嫩的芙蓉花一般,是一种亲切可人的美,我只感觉她的一颦一笑,都能触手可及,瞬间便可拥她入怀……

这短短的片刻光景,可让我叫苦不堪,心里头开始胡思乱想了:老天爷,这世上除了“非礼勿视”之外,还有没有“非礼可视”啊?

这可人儿如今就在我的眼前,浑身透着芙蓉花一般的娇羞,我可要怎么办呢?

我想着想着,忽然间却浑身打了个寒颤。

我想到了这娇羞的芙蓉花下,那藏的可都是血淋淋的利刃!

这姑娘不仅道法高强,而且脾气也不小,她在数十名易贯道徒的包围下还能镇静自若地左右搏杀,即便受伤也能进退有序。

还有在墙头上,她二话不说一脚就踹飞了林添宝,更是一脚踢废了李小花,哎呦我的妈呀,李小花还真没说错,这还真是个狠人呐!

要是被她知道我是个男的,还把她的身子看了个通透,那还得了!

她不废了我,她就不是莫凡雪了!

我发怔了好一会儿,莫凡雪在热水之中泡了好一会儿,手捏剑诀运转真气,我就看见这热水渐渐变得浑浊,隐约可见黑色的血丝,看来毒素正在排出她的体外。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的脸色已渐渐好转,虽然仍显得苍白,但有了些许红晕,显然气色已经比刚才好多了。

这时候莫凡雪一收剑诀,开口说话了:“小花姐姐,我身上的毒已经逼出来了,多谢姐姐仗义相助!”

我紧忙压尖了嗓子说:“凡雪姑娘,不客气。”

莫凡雪一睁开眼睛,长身而起,我赶紧遮住眼睛。她抹干后将伤口包扎好,很快把衣服穿上了。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姐姐,如今我已经无大碍,还是帮姐姐尽快把那块墨玉给退回去吧。”

我一听心中暗喜,急忙说:“那也好,如果姑娘你已无大碍,那就有劳姑娘跑一趟了!”

“好!”莫凡雪笑了笑,背上包袱正要走之时,我却听到“咕噜咕噜”的一阵怪声音。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一看也笑了,问道:“姑娘你饿了吧?”

“那吃些东西再走吧。”

她腼腆的点了点头。

“你想要吃些什么呢?”我问她。

“什么都行,”她支支吾吾地说:“有碗汤就行……”

我一听笑了,正了正嗓子,转头高声喊道:“乌伯!乌伯!”

一会儿就听到乌伯的声音:“福生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说:“这大半夜的我饿了,给我来碗牛筋丸子汤,再蒸些簸箕粄来,放在门口就行。”

我说到簸箕粄时,莫凡雪好像愣了一愣,我也没太留心,也就一会儿功夫,我要的点心都给送了过来。

想必是乌伯喊了姚家酒楼的几位大厨,起了灶头来,几人一块赶工,是紧赶慢赶地做了出来。

“快吃吧,趁热!”我赶紧招呼她。

莫凡雪搅了搅汤匙,只见这碗中的汤色清亮,青翠嫩白的葱末和笋丝随着胡椒粉在热汤里上下一滚,顿时腾起阵阵沁人肺腑的香气。

她舀起这清香爽滑的牛筋丸子,一口一口的吃着,这丸子在她唇里轻轻地嚼动,酥烂的牛筋发出了微微的脆响。

她喝完了汤,犹豫了片刻才把盛着簸箕粄的盘子端了过来,放在自己的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就是怔怔的看的入神。

“吃啊!”我赶紧招呼她。

“嗯……”她缓缓地拿起了筷子,犹豫了片刻又放了下来。

我正想开口,却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一抖,瞬间溢出两朵晶莹的泪花。

我不明所以,愣在当场。

她抹了抹眼泪,强颜欢笑道:“让姐姐见笑了,这簸箕粄是我娘最爱吃的点心,就是家里很久没吃了……”

我一听有些明白了,感情这姑娘想自家娘亲了,也难怪,一个姑娘家人在异乡,难免会想自家亲娘,我赶紧安慰她说:“不要紧,你回了家再叫你娘给你做不就好了吗?”

她一听这话却低下头去,哽咽道:“我已经……没有娘了……”

我一听懵了,我刚才无心的话,却触动了她的伤心之处,不由得尴尬不已,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她。

这时候她自顾自地说道:“我娘跟我说过,这簸箕粄里面的香菇葱丝肉末,要用一张蒸好的粄皮卷起来,卷得紧紧的,就好像一家人聚在一块,团团圆圆的……”

“她说她爱吃,但是得等爹回来了再做,不然一家人没在一块,吃着反而难受……”

“后来她就一直等啊等的……可等到她死了我爹都没回来看过她……”

“这簸箕粄……她再也没有吃过了……”

她说着说着,眼里又再度泛出了泪水……

我听了这番话,不由的想起了干娘,也是一阵悲戚……

眼前这姑娘看起来比我孝顺多了,她想念她的娘亲,每时每刻都想着,难过着……

连小小一盘盘簸箕粄吃着都觉得心疼……

我回过神来才赶紧安慰她说:“凡雪姑娘,你别难过,改天你祭拜你娘时,在她的灵前摆上这簸箕粄,也算告慰她的在天之灵了。”

她没说话,我又说:“你要是不会做,以后我把厨子给你带过去,让他给你现做好吧?”

她听了我的话,抬起头来笑中带泪的说:“姐姐说笑了,过了今日姐姐就要去投胎了,哪里还有以后啊……”

我一听差点没咬了舌头,看我这糊里糊涂的,差点穿帮了!

还好这姑娘脑筋没转过来,不然的话,我可就别想回去了。

“嗯,”莫凡雪擦了擦眼泪说:“我也吃好了,我还是赶紧帮姐姐把墨玉退回去吧!”

我一听这个才想到自己也耽搁不起,墨玉得赶紧送回去,不然指不定我什么时候就魂飞魄散了,于是我赶紧说:“好吧!那真是有劳姑娘了!”

随后我叫莫凡雪吹灭了烛火,又在门后听了一会儿,觉得周围没有下人的动静了,便赶紧叫她开门逃走。

莫凡雪解了毒后又吃了点心,精神头果然好了很多,虽然看起来肩膀上还有些疼,但身手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矫健。

她背着包袱从“凝香小筑”溜出来,沿着碎石小道飞快地跑过了桃林和小湖,重新回到巷子里,沿着巷子的墙壁摸索着往前走,正要走出姚家酒楼的后门之时,忽然听到一声暴喝,可让我们吓了一大跳!

“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是吧!”

我心里惊得七上八下,心中暗暗叫苦,这下可惨了,被抓个现行!

我赶紧左右一张望,可这四周围我连半个人影也没看到,不由得纳闷了起来。

这人呢?在哪儿呢?

莫不是真见鬼了不成?

这时候又传来一声:“汪队长!我们易贯道也就是搜个人,你说话也客气些嘛!”

这句话一出来,我可就松了口气了。

原来这是吴良兴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

莫凡雪还算镇静,她贴着侧门的墙头,微微探出头去一打量。

我也跟着一看,就发现不少警察局的伙计正拦在东大街的入口处,领头的正在说话。

“吴良兴,都是乡里乡邻的,你这大半夜的弄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也不怕街坊邻居戳你的脊梁骨啊?”

这说话之人我倒是认识,是南武县警察局的队长汪有言,这汪有言跟我二叔相识,虽然有些油嘴滑舌,可也把南武县的一方治安弄得顺顺当当的,这几年本地都没出过什么事,也算是个能人了。

我心中暗道,看来刚才易贯道徒在搜莫凡雪的时候,动静太大了,连警察局都惊动了,现在就等着看好戏吧。

只听吴良兴回答道:“哪能呢?我们抓个人,也惊动不了什么人物嘛!”

“惊动不了?”汪有言没好气的说:“你把我们警察局李局长二姨太都给惊动了,你还不闹呢?”

“哎呦!”吴良兴赶紧陪笑道:“我这不是不知道嘛!那我也就不打扰啦啊?”

“闲话少说,”汪有言摆了摆手说:“赶紧撤了,赶紧撤了啊!别在这胡闹了。”

“你也清净,我也省心,你说是吧?”

“是是是,改日兄弟请你喝酒赔罪。”

吴良兴朝着后面的易贯道徒说:“走吧!还愣着干嘛?等着吃枪子啊?”

随着他的号令,这些易贯道徒开始往中心街附近撤离,只剩下警察局的十几个伙计,还在东大街入口处抽着烟聊着天。

东大街渐渐安静了下来,但是我远远的看见,似乎还是有几个人游荡在中心街附近的巷子里,显然是吴良兴留下的埋伏,看样子这易贯道今夜不抓到我们是誓不罢休了。

我看着很是懊恼,看样子中心街走不了了,这回去南门的路可怎么办呢?

莫凡雪也开口问我了:“小花姐姐,怎么办?前面街道看样子还有不少眼线,咱们走不过去可怎么办呐?”

我正纳闷呢,却突然间灵光一闪。

谁说一定要走中心街啦?

只是顷刻之间,我便想到了一条绝佳的路。

这些易贯道徒已被汪有言的人马给赶出了东大街,虽然挡住了中心街,但却给我们留出了另一条路。

去郊区的路!

易贯道的人绝对想不到我们还会绕回去!

虽然要绕些远路,但从郊区走的话,反而是一条大大的活路!

我想好了就赶紧跟莫凡雪说:“凡雪姑娘,有一条路那些易贯道徒绝对想不到。”

莫凡雪也好奇了,感激问:“哪条路?”

我笑道:“所谓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地,咱们从刚才被追杀的路再倒回去,不就好了吗!”

莫凡雪一听也点头称是,二话不说猫着身子就走,沿着东大街的阴暗遮蔽之处往前疾行,很快进入了郊区,她脚步飞快,虽然绕着远路,可也就一刻钟的功夫就跑到槐树林子里来了。

这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月亮在乌漆墨黑的云层里冒出了头,我就远远的看见了林子不远处露出了尖尖的塔尖。

这是南门多明我会教堂的钟楼,看样子我们快要到教堂了。

一想到教堂,我突然心中一滞,我想到了一件要紧的事。

干娘的遗体被嘉瑟神父领回去了,我苏醒之后还没有为她守灵呢!我可真是不孝啊……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说:“凡雪姑娘,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一下那对面的教堂?”

“怎么啦?”莫凡雪一边跑一边问我:“小花姐姐,你要去那教堂做什么?”

我幽幽的叹道:“我想去看一下我妹妹……”

“非得现在去吗?”莫凡雪满心不解。

“非去不可!”我说得很坚决。

“为什么呀?”莫凡雪就问了。

我说:“因为我妹妹跟你一样……”

“她也刚刚没了娘……”

莫凡雪一听这个顿时停下脚步,她愣了一会,什么话也没说,接着又跑了起来。

这一次,她往教堂的方向跑了起来。

跑得奋不顾身!

跑得义无反顾!

第三十八章:邪魔之罗阱

莫凡雪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她脚下跑的飞快却是真的。

在树林中穿行如履平地一般,想必是因为担心我怕我魂飞魄散吧。

我不由的暗自叹道,这莫姑娘,可真是一个很讲情义的姑娘!改日有机会定要请她喝酒。

莫凡雪很快跑到教堂外面,从一旁巷道里往前摸索,很快赶到了正门,她停下冲我问道:“小花姐姐,你妹妹在哪儿呢?”

我想了想,说:“应该在主教楼,那里有个玫瑰堂,就是最左边那栋。”

莫凡雪顺着我的指引,一路小跑过去,快接近玫瑰堂的时候,我嘱咐她说:“凡雪姑娘,就请你在外面的窗台边停一下,我看看我妹妹就好!”

“好。”莫凡雪应了一声,走了几步往玫瑰堂的窗台摸了过去,很快就靠在了窗台边。

这时候月光渐渐明亮,水练一般的月华透过屋檐洒在这几步宽的地方,显得宁静又安详。

莫凡雪站在这处月华之中,透过窗子往里看了进去。

我跟在她身后,探出头跟着往里看,一眼便看到了阿兰。

此时此刻,阿兰披麻戴孝,一身素缟,站在玫瑰堂的十字架下,双手合抱于胸前颔下,似乎在默默祈祷。

她的面前是一具西洋式的棺木,褐色鲜亮的漆面暂新暂新的,摆着一束新鲜的百合花,想来这里应该就盛装了干娘的遗体了。

我醒来后这是第一回见到干娘的遗体,心里满是酸楚,难过的低下头去……

这时候,我的耳边传来了阿兰轻轻的祷告声。

“今我虔祈圣母,

转祈吾主耶稣,

赐我临终时,

不陷于邪魔之罗阱,

又赐我于此世上,

涤恶务善,

罪罚已满,

援我升天,

见尔圣容,

与尔同庆。

阿们。”

她双目紧闭,额头低垂,一遍一遍的念诵着这段经文,声音虔诚而娇弱……

她才十三岁的一个小丫头,却要承受着至亲之人突然离世的痛苦!

实在是难以承受之重!

干娘的离世,如同荫蔽的参天大树突然倒塌了一般,如今的阿兰,更像是偶然存活下来的一株纤瘦的小树苗,在突如而至的狂风暴雨之中,正在疯狂摇摆……

可是她又异常坚强,她把根须牢牢的扎在地上,用弱小的肩膀支撑起她心里的天堂……

她真是一个很勇敢很勇敢的姑娘!

我正想着的时候,莫凡雪轻声问我:“姐姐,这里面的姑娘就是姐姐的妹妹吗?”

“是的,她是我的义妹阿兰。”我随口答了一句。

她听完又问道:“那姐姐怎么不进去呢?看看亲人的遗容也好啊……”

我听后幽幽叹道:“说来话长,我干娘的死,与我脱不开干系,如今我见我义妹都抬不起头来……”

莫凡雪颇感好奇,问:“与姐姐有什么干系呢?难道是姐姐害死的吗?”

我摇头叹道:“我虽是始作俑者,但害死我干娘的另有其物……”

“其物?”莫凡雪听了更是好奇,问道:“不是人吗?怎么是个物呢?”

我听后停了会,然后恨恨的说:“是一个妖物,一个十恶不赦的妖物!”

就在这时候,我感觉头顶上似乎有雨水洒下,这窗台边上头就是玫瑰堂的屋檐,按理说滴落些雨水并不奇怪。

但我依稀记得,今日南武县滴雨未落,怎么屋檐上会有雨水呢?

我心中不由得感到奇怪。

而且我如今是个魂,似乎并不受实物影响的呀……

我又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雨水,只感觉有些黏糊糊的,这些黏液从我的身上魂影滴落,掉在地上,留在手中的似乎是几缕莫名其妙的黑气。

我就听到头顶上传来“瞄”的一声叫声,我紧忙抬头一看。

只见屋檐上有条毛茸茸的黑色小尾巴摆了一摆。

我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了。

原来是猫啊!

我暗自苦笑,摇了摇头,没把刚才的几缕黑气放在心上。

可我一低头,感觉头上又有唾液在滴落,接着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瞄——”

这声叫声突然发出,比刚才大了许多!而且异常刺耳!

我缓缓地抬头起来,往上一看,这不看还好,看了我是当场惊得浑身颤抖。

只见这头顶屋檐上挂着一个东西,咧着嘴在阴恻恻的笑着……

那满嘴的唾液从他的牙齿中渗出,不断地流淌下来……

我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寒冷的冬雨瓢泼之夜……

石婆婆在竹林使出了浑身解数对抗的疫鬼……

如今就在我的眼前!

但更让我感到胸口闷得几乎要抽搐的是……

这头疫鬼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

我正看着我自个模样的疫鬼从房檐上吊下来,全身赤裸裸的张开四肢,骨骼发出悉悉索索的怪响,肌肉间青筋直冒……

它在咯咯咯地阴笑着,慢慢地凑近前来……

我浑身都在打着寒颤,额头上冷汗直冒,可脚下灌了铅水一般,怎么挪都挪不开,嗓子眼里冒着火,怎么都憋不出半个声音出来……

这疫鬼阴笑不止,从牙齿里发出了几个声音,仿佛是用牙齿摩擦发出的吱吱吱的怪叫。

“你是我的……”

眼看这疫鬼就要把我整个人抓住之时,我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暴喝!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作祟!”

说时迟那时快!

我就觉得眼前一晃,我已经退出两丈余远!

我这时才警醒过来,我只是个魂,这疫鬼紧紧盯着的,是莫凡雪!

莫凡雪看到这妖物时估摸着也是愣了一下,只是她反应极快,一旦恢复神智,立即往后急退闪避。

她二话不说就从腰间抽出一道符纸来,嘴里念道:“天地贤皇,速速列张,土地神爷各在何方?”

随即一声暴喝:“禁人术!”

说罢她将手里的符纸奋力掷出,这道符纸看着很轻,却在瞬息之间像羽箭一样飞射出去,一下就打在这疫鬼的身上!

这疫鬼中了这道“禁人术”的符纸,整个身躯突然间定住了一般,浑身颤抖着……

我一看心中暗喜,喊道:“凡雪姑娘你真厉害!”

可我话才喊出半截,这疫鬼浑身猛地一抖,突然从七窍中喷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它的脚仍然被定在那里,可瞬息之间上肢就恢复如常了,只见它一把扯下胸口的那道符纸捏的粉碎,嘴里冲着我们发出“嗷”的一声嚎叫!

这声嚎叫异常暴怒!显然刚才莫凡雪的这道符把他给惹火了!

这时候,我就看见阿兰和神父白修女从玫瑰堂中冲出来。

白修女一看到这妖物,立即尖叫起来!

而阿兰也是吓得不轻,手足无措的呆立在门口。

嘉瑟神父还算镇定,他把阿兰和白修女护在身后,一把掏出脖子上的十字架高高举了起来,就听他嘴里念道:“All ye holy of blessed spirits,pary for us。”

“Almighty Lord and father of Jesus Christ,

grant me,you unworthy servant,pardon for all my sins,

and the power to fight this crule demon!”

“上帝!圣灵!请怜悯我们!”

“全能的上帝和耶稣基督之父,

请原谅我,你卑微的仆人,宽恕我所有的罪,

请赐予我力量,对抗这残暴的恶魔!”

神父猛地将十字架往前一挥,接着又继续念诵这驱魔的西洋祷词,但浑身仍然止不住的打颤。

这时候在她身后的阿兰,突然指着疫鬼惊叫了出来:“神父!它是福生少爷!”

“这个妖物!它是福生少爷!”她喊得又慌又急。

她显然是认出了这个妖物的容貌,这妖物的确和我长得是一模一样!

而且还赤裸裸光着身子,实在是没羞没躁的……

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诡异的事,但是我想着想着,突然间灵光一闪。

我想到了一年之前,我中邪之时在猪圈中醒过来,是干娘帮我驱邪的,她用的是墨玉璇玑!

如今我魂出窍了,是因为墨玉被偷了,而我的身体已经没有了这样的东西的保护……

“从今以后,你绝不能让这块墨玉离身,它会保护你……”

干娘的话似乎仍在耳边回响。

难道没有了这墨玉的保护,一年前那个邪魔,它又出来啦!

我立即醒悟过来了,急忙喊道:“凡雪姑娘!这妖物是邪魔!用那块墨玉,那块墨玉可以压制它!”

但是莫凡雪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我转头去看她,才发现她正在扎上靛青色的神额和战裙,她动作飞快,很快披挂齐整,她似乎太过于专注,所以没有听到我的喊声。

她好不停歇,这时候的她取出两支香,执于额前转向东方焚香,嘴里叽里咕噜的也不知说些什么,突然间又睁开眼来,只见她将手里的香往地上一掷出,这香也是很古怪,不偏不倚,竟然一下就透入土中,牢牢地插在地上!

与此同时,她的左手突然燃起两张白纸黑字的符纸,嘴里念道:“日出东方一点红,雷霆收杀定不容,九十九剑直直去,去路截止未抱凶!”

她的右手凌空画出了一道奇怪的符文,接着迅速握拳收于胸前,就见她身体周围的空气猛地一颤,化出无数的气浪,全都在往她的拳头汇聚而来。

这些亮白色的气浪越来越快,很快在她的周身形成了一道极为强大的光晕,这层光晕越来越强,隐隐飞射出无数激烈的气旋,只听她一声暴喝:“阴阳五行剑!”

她猛地打出了一拳,拳中突然激射出一股拳势!

这拳势破开气浪,发出耀眼的白光,朝着不远处的疫鬼打了过去!

此拳!

势不可挡!

第三十九章:阴山制煞咒

只瞬息之间,此拳已经轰击在疫鬼的身上!

疫鬼发出了惨烈的嚎叫声!

我暗道,这才是“阴阳五行剑”的真面目吧!

果然威力非凡!

神父和白修女也看得目瞪口呆。

而阿兰却声嘶力竭的哭喊道:“别伤害福生少爷——”

说罢,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甩开神父的阻挡,奋不顾身的奔至疫鬼身前,一下便将疫鬼挡在身后,她冲着莫凡雪苦苦哀求道:“小道长!请不要伤害我家少爷!”

莫凡雪面容冷峻,喊道:“小妹妹你快闪开!这妖孽可邪的很!连我的‘禁人术’都奈何他不得,要是不灭了它定会为祸人间!”

阿兰不断摇头哭道:“不要伤害我少爷!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他不是妖怪,他就是中邪了……”

我正想着要不要上去跟阿兰说话呢,又怕把她给吓着,犹豫之时突然间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阿兰身后的疫鬼突然抬起了一条腿,我见了暗道不好!

这疫鬼,显然四肢都已经开始活络起来了。

看来莫凡雪的禁人术已经失去了效用!

我还没来得及喊出口来,就见这疫鬼一下甩开脚步,几步就冲至阿兰身后,阿兰猝不及防,一下被他的左手牢牢抓住,而他的右手毫不停歇,瞬间就扼住了阿兰的脖颈。

那只乌黑的手上青筋直跳,紧紧地扼住了阿兰的脖颈,越扼越紧,阿兰双臂被制住,已经无法呼吸,喉咙里发出了微微的闷响。

我心急如焚,急忙喊道:“快住手!”

疫鬼冲我阴恻恻的笑道:“这是个愿望吗?”

我不明所以,呆呆的摇了摇头。

“如果是的话,可是要拿祭品来换的呀……”疫鬼笑得浑身颤抖,“这一年的时间,我的灵识被璇玑压制得好苦,现在似乎更饿了,我需要更多更多的祭品……”

我颤抖着说道:“放开我妹妹……你要我的命,你尽管拿去!”

疫鬼朝我瞄了一眼,摇了摇头嘿嘿笑道:“你我本是一体,我要你的命干什么,你现在可不能死……“

“为什么?”我讶异着问道。

疫鬼邪笑道:”你是血祭我灵识的巫师,怎么可以轻易就死呢?现在还不是你死的时候……”

我听了心中惊疑不定,颤抖着问:“你既然不要我死,那你为什么过来找我?”

疫鬼笑了笑,声音似乎充满了无穷的诱惑力。

“我是来给你一个忠告,你若能心甘情愿地放弃璇玑,你就能回到我的身边来了。”

“做梦!”我狠狠的骂道。

“这可不是做梦。”疫鬼冲我邪笑不止,两只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我看,好像看到的是全天下最可口的珍馐。

“记住,你迟早会都是我的,等你完成椤湮神咒的符印之时,你终将回到我的身边……”

我还来不及说话,这时候就听我身旁传来了低沉的念咒之声。

“日为帝王鬼神惊,月到诸侯将相迎,日万千兵随日下,时为剑子斩妖精,不问官符并太岁,专制九良及金神……”

我转头一看,就见到莫凡雪在胸前捏出了剑指,正在闭目沉吟,似乎在不断地口诵密咒。

“兵工暗刀急回避,剑锋三煞除绝根,一切凶神皆扫尽,任吾造作元贞利亨!吾奉太上急急如律令!”

她的周身再度腾起亮白色的光晕,渐渐的这些光晕转化为幽蓝色,待浑身上下翻卷起丝丝缕缕幽蓝色的气劲之时,她猛的睁开双眼,令我吃惊的是,这双目中的瞳孔竟然是幽蓝色的!

就听一声暴喝:“阴山制煞咒!”

她突然挥出剑指,就听“咻”的一声锐利无比的啸叫!

从她剑指中猛然窜出一道幽蓝色的剑气,这道剑气迅如雷霆,只一眨眼就往疫鬼额头上飞去!

疫鬼猝不及防,一下就被这道幽蓝色的剑气打中了额头。

额头上顿时爆出一团黑色的气浪,隐约从里面传来嘶嘶凄厉的惨叫声。

但并不像是人的声音,更像是猫……

我还在纳闷之际,疫鬼晃了一晃,慢慢地松开了阿兰,将她扔在一旁。

他有气无力的抬了抬脑袋,冲我嘿嘿笑道:“今日只是过来给你个忠告,你只需记得,我一直和你在一起,从未离开……”

这话一说完,他浑身一颤,两眼一翻突然倒在地上,但是并没有昏倒在地,而是趴在地上似乎强行支撑着这具身体。

莫凡雪赶紧上前把阿兰拉到身后,朝着疫鬼两眼一瞪,狠狠骂道:“还逞强!看我的阴山制煞咒不把你这妖孽打得魂飞魄散!”

疫鬼缓缓抬头起来,这时候我更是心惊胆战,只见这疫鬼的眼珠子都快要变成一条缝了,而且还绿幽幽的冒着青光。

这是什么东西?我惊得冷汗直冒。

可还等不及我想明白,更可怕的一件事发生了。

“瞄——”

这疫鬼突然尖叫了一声。

随后浑身一抖,四肢在原地转了个圈,像只猫一样,甩开四肢就跑了出去。

我急忙冲莫凡雪喊道:“凡雪姑娘,快追啊!”

莫凡雪讶异地问我:“这妖孽被我打跑了,是好事呀,我追他干嘛?”

我急得满头是汗,问她:“你不是要帮我找陆少爷吗?”

莫凡雪呐呐的点了点头,“是啊姐姐,咱们现在可以去了吧?”

“去个屁!”我吼道:“刚才那人,他就是如假包换的陆少爷!”

“啊?”莫凡雪讶异了。

“啊什么啊,”我吼了一声:“快追!”

莫凡雪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赶紧追了上去。

不远处的疫鬼像猫一样,在屋檐上不断的攀援跳跃,屋檐上飞溅起无数的瓦片碎块,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

莫凡雪则脚步飞快紧追不舍,我也跟着她飘着,阿兰好像也是紧跟着跑了出来,可是她显然体力不济,跑了一会就被我们落在身后巷子里没影了。

莫凡雪问我:“小花姐姐,这陆少爷,怎么看起来邪里邪气,一会儿是妖,一会儿是猫,感觉就好像这少爷是个妖怪似的。”

我一听顿时哭笑不得,赶紧解释说:“这陆少爷不是妖怪,他估摸着是被什么魂上了身了。”

莫凡雪一边追一边叹道:“咳!小花姐姐你喜欢谁不好,非得喜欢这乱七八糟的人,这人看他的样子就是个祸害!”

我一听叫苦不堪,心中暗想:要是你知道这陆少爷还把你的身子看了个通通透透,那我还不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祸害啦!

可眼下我也无心思担忧其他了,眼前还有一摊子糟心事呢!

要是我的身体追不回来,我这魂,到哪里去还魂呢?

而且刚才那上了我身的魂,还指不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魂呢!

我又一想,要是猫魂还好,可要是猪魂,那还得了!等会我的身子要是在泥潭里滚一遭,以后我就别想见人啦!

我是越看越心急啊,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紧紧地盯住前面乱窜的自己。

突然间我脑子里灵光一闪,我想到了一件事,这疫鬼方才被邪魔上了身之后,这邪魔去哪儿呢?它好像是说一直在我的身边从未离开,那它能躲在哪儿呢?

它还说什么等我完成了咒印之后便会变魔,我更是糊涂了,这咒印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呀。

想着想着,我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郁闷不已,可就在此时我突然眼前一亮。

只见这疫鬼一下跳下墙头,往前面的府邸奔去,而它前面的府邸,赫然就是我陆家的大宅子了!

而且我远远看见似乎有不少人围在宅子周围,纷纷举着火把四下寻找,就听见蓝友全喊得声嘶力竭:“少爷!你在哪儿呢?你出来吧!你可急死我了!”

更有不少下人跟着附和着,声音里面全都透着焦虑不安。

我心中暗想,看来家里已经发现我失踪了,正在派人四下寻找呢!

我见这疫鬼慌不择路,四下乱窜,但不巧正好被下人们围住,蓝友全紧忙走近一看,发现是我的身子,而且还赤裸裸的,急的一拍大腿,大声哭道:“少爷啊!你这怎么又犯病了呀!”

“这一年前不是治好了吗?怎么又来啦?你可千万别去猪圈啦!这猪圈已经改茅厕啦!”

我一听他这越说越不像话了,也知道眼前这情形耽搁不得,于是我紧忙跟莫凡雪说:“凡雪姑娘,快!快把他抓住!”

莫凡雪估摸着也是看到这疫鬼身陷重围,但周围的人手无长物,一时间奈何不得,她一听我的话二话不说大喝一声:“闪开!让我来!”

蓝友全也是吓了一大跳,看见一个道士从人群中飞奔进来,赶紧闪开身子。

莫凡雪才刚冲进圈子里,立马“唰”的一声掏出一张白纸黑字的符来,嘴里念道:“天地贤皇,速速列张,土地神爷各在何方?”

随即她一声暴喝:“禁人术!”

只见这道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就贴在疫鬼的胸口上。

这疫鬼一下子四肢又动弹不得了。

蓝友全反应倒快,立马喊道:“还愣着干啥!快抓住少爷!”

“好!”众下人顿时一拥而上,一下就把我的身子牢牢抱住了。

也不知哪个下人这么不省心的,还找了根手臂粗的麻绳来,把我这身子是从头到脚困得跟粽子似的。

我看了真是哭笑不得,你们这帮子糊涂蛋,也先给我找件衣服穿上呀!

你们让我光着身子捆回去,老二在那凉风里晃啊晃的,你们让我这张脸从今以后往哪搁呀!

哎呦啊这作孽呀!

蓝友全平日里没少被我折腾,估摸着也是想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赶紧报了一箭之仇啊!

只听他高声喊道:“少爷这样子,是魔怔啦!先送柴房里面关着,等老爷夫人来了再作打算!”

我一听这个,心里暗暗叫苦。

蓝友全你个老王八蛋,你嫌我丢人丢的不够,还想让我丢脸丢到天亮了不成!

第四十章:枪响鸟落

蓝友全可听不到我心里话,他是招呼着众人先把光溜溜的我押了进去,接着转头看了看莫凡雪,见莫凡雪一身道士打扮,笑着作揖道:“小道长!多谢刚才仗义相助!”

莫凡雪摆了摆手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蓝友全伸出一个大拇指来,吹捧道:“小道长道法高深!又急公好义!待会等我们老爷夫人来了,定要好好答谢的!”

“好说好说,”莫凡雪应付了两句,接着问道:“敢问老伯,你们这是要把这陆少爷捆到哪里去呀?”

蓝友全一听讶异了,说:“回家呀!”

他指了指大门上红底漆字的牌匾说:“我们陆少爷不回陆家还能去哪儿呐?”

“啊?”莫凡雪一听这个先愣了一愣,片刻之后脸一下就板了起来,脸色愈发铁青。

她指着陆府牌匾时语气都变了:“原来这里就是那十恶不赦的陆家府邸?”

蓝友友刚才还赞她呢,可一听这没头没脑的坏话也是恼了,叉起腰来反问道:“哎我说小道长!你说话也得客气些嘛!我们陆老爷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大善人!什么时候成了十恶不赦啦?”

我一听这个正想开口劝解呢,没想到莫凡雪脾气一上来挡都挡不住了。

“我呸!”莫凡雪张口就骂:“你们陆少爷薄情寡义始乱终弃!想必你们陆家的什么狗屁老爷夫人,更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什么大善人!在我看来,都是十恶不赦!”这一句她是喊出来的。

这时候天光微微亮起,陆家周围就是南门街市,到了此时有不少的生意人都在四下走动,卖小玩意的,卖菜卖肉的,买菜买早点的,陆陆续续在周边走动起来,有些人听到莫凡雪的喊声,纷纷停了下来,左右张望了起来,有些还窃窃私语了起来。

蓝友全见莫凡雪不好惹,也怕惹得家门口闹事等会不好收场,赶紧劝她:“我说你这小道士,刚才我还夸你呢!你说你转眼间你就不认人了!你什么东西嘛!”

“走走走!别拦在我们家门口,真是耽误我们家生意了……”蓝友全二话不说就想使出逐客令。

“我不走!”莫凡雪斩钉截铁的说道:“我要见你们家陆少爷!叫他出来!”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水米不进呢?”蓝友全也是哭笑不得,说:“我们少爷病啦,你刚才不是看到了吗?他都魔怔了,你还想跟他说什么呢?”

“我不管!”莫凡雪一把推开蓝友全,骂道:“今日他要不出来!我就不走啦!”

蓝友全被她这么一推,一把老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他顿时恼了,反手一指:“我说你这臭道士!你怎么还动手了?我蓝友全也是陆府里有头有脸的人,你说动手你就动手,你还讲不讲规矩啦?”

“规矩!”莫凡雪大脚往门前一站,甩开道袍,两眼狠狠一瞪,“小爷我的话!就是规矩!”

她指着蓝友全劈头盖脸的骂了起来:“你们家陆少爷要再不出来,我可把你陆家全都给拆啦!拆个稀巴烂!”

蓝友全看她这架势凶得很,赶紧拉着添丁添财往大门里退去,一边退,蓝友全一边喊道:“你这个疯道士,你有种!你有种就呆在这,待会等老爷夫人来啦,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关门!快点关门!”

说罢,陆府家丁们赶紧把大门紧紧关闭,守在门口的家丁大气都不敢出。

莫凡雪则是气势凌人的站在门口,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我一看她这幅架势,心里是暗暗叫苦啊!

哎哟呀陆少爷,你是作孽啊……

你糊弄谁不好,偏要糊弄这直脾气的莫凡雪!

这下可怎么收场呢……

我还能怎么办呢?见她回去别呆在这里,行嘛?行个屁!墨玉要是再不会回去,等会天亮了,我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魂飞魄散了呢!

可她要是再呆在这,等我爹娘一出来,还指不定闹出多大的动静呢!

陆家的脸往哪搁呀?

我一时间左右为难,半句话也哼不出来。

莫凡雪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要说这人哪个臭毛病最讨人厌,就是这爱看热闹的臭毛病。

但凡哪里有人围着看热闹,甭管这有事没事,外面的人那是跟着往前围着,人是越挤越多,个个挤破了头也要看个究竟,一会就人山人海了。

那些平日里十巴掌都打不出个屁的人,到了此时此刻全都转了性了,个个都成了说书先生,立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了。

接着一传十,十传百……也就一转眼的功夫,什么谣言都给你编出来了!

我就听到周围一帮子人全在窃窃私语。

“听说是陆少爷把莳花馆的姑娘给睡了,不给钱还打死了人了!”

“这小道士做道场时发现那死的是自家亲戚,气愤不过就过来闹事。”

“哪能呢?陆少爷去喝花酒不给钱,你骗鬼呢!我听说啊,这陆少爷有龙阳之癖,把这眉清目秀的小道士给睡了,这小道士那是把真心都掏出来给陆少爷了,陆少爷一改性子又喜欢姑娘了,你说他能气得过吗?作孽呀……”

是呀,我可真是作孽啊……你们这帮子长舌妇,尽他妈的胡说八道了,我都被你们给编的乌漆墨黑……从今后我还活不活啦……

我是懊恼不已,莫凡雪却是神采飞扬的站在那儿,腰板挺得直直的,我还听她跟我小声说:“小花姐姐你放心,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你就放十二个心吧!”

放十二个心?

我就想吃十二粒后悔药!

姑奶奶哟,我招惹谁我也不敢招惹你了,好不好?

我此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里暗暗叫苦:莫姑娘!莫大小姐!莫大道长!你就放了我吧!我可真是顶不住了。

此时此刻我可真是欲哭无泪啊……

莫凡雪在门口又站了好一会儿,见陆家大门始终紧闭,怎么也不见一个人出来,也是越发焦虑了,时不时的还在门口踱几步,这些年有谁见过还有人敢在陆家门口这么大摇大摆的闹事的。

外面早已经人山人海,一只苍蝇都挤不进来,这时候人群中传来几声串铃响,接着两声吆喝,吼得声色清亮气势不凡。

“枪响鸟落——药到病除——”

“一味丹方草药,气死名医无数——”

喊这吆喝的从人堆里摇摇晃晃的挤了进来,我顺着看过去,原来竟然是个瞎眼的推包,难怪听着人多就往里面挤,估摸着想着人多就能多卖几块狗皮膏药吧。

这推包是做什么的呢?

其实就是江湖郎中,我爹也算是这个出身,但是推包与往常的江湖郎中又有所不同。

郎中多是在药铺坐堂的,但是推包呢,是手摇虎撑,扛着长布作招牌的走街行医者,算是民间皮行的一类。

这眼前的这个推包一钻出人群,立马将手里的串铃摇得震天响,他那竹竿子挑的长布,这招牌也真是够高的,眼看着有一丈来高了。

大伙见这瞎眼推包糊里糊涂的进了圈子里来,还在不管不顾声嘶力竭的吆喝,都纷纷讪笑起来。

我也跟着笑了,但就这会功夫,却见到莫凡雪转身跑到这推包身旁,贴着他的耳朵窃窃私语了起来。

瞎眼推包听完后脸色一变,连忙摆手道:“不行不行!我这招牌那可费工夫了,你这八个铜元你就想拿去!你这娃娃可真是痴人说梦了。”

莫凡雪嘻嘻一笑,往兜里一掏,掏出几个铜元颠了癫,这铜元立马传出了清脆的响声。

“八个铜元,能买十个包子呢,十个又大又鲜的香喷喷的肉包子!”

瞎眼推包听了这话,张着大嘴直咽口水。

莫凡雪随即笑道:“也好,你算有骨气,我这八个铜元也只好往那布行一放,随便量出两丈的白布来,哪还用得着您呐!”

“唉!等会,”瞎眼推包赶紧拉住莫凡雪,陪笑道:“八个就八个嘛!都说江湖救急,我这不也是急公好义不是吗?”

莫凡雪笑了,一把将铜元塞在瞎眼推包的手里,又一把将他扛着的长布招牌抢了过来,嚷道:“老叔,笔墨伺候!”

“好勒!”

瞎眼推包麻利的把身上的包袱解下来,从里面取出了笔墨来,恭敬地拿给了莫凡雪。

我这一时间看的一个头两个大的,也不知道她想要做些什么。

就见莫凡雪将手里的招牌放倒在地,又将长布翻转展平,提笔起来就在长布上写了起来。

只片刻之间,她笔走龙蛇,已书写完毕,接着她扛起这面招牌站在陆府大门口,一下就高高的立了起来。

我定睛一看,这不看还好,看了就觉得脸皮跟着了火一般。

只见这灰白色的招牌上,后面写着的是原来的旧字号“祖传跌打,排拔五毒,枪响鸟落,药到病除”。

也并无出奇之处。

可前面写得真是惊天动地啊!

只见上面洋洋洒洒一首打油诗,诗云:

替李小花姑娘伸冤,

陆家少爷无德无良,

始乱终弃纨绔败类,

叹一尸两命太凄凉!

众人看了这首诗,顿时一阵唏嘘,更有甚者还跟着起哄道:“小道长仗义!”

“小道长果然英雄本色!”

“这陆家少爷十足败类!”

此时此刻,我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我就想着编个谎话,好让莫凡雪把这墨玉给送回去。

可没成想遇上一个这么直脾气的姑娘!

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她是不择手段没心没肺啊!

好了!现在闹得满城风雨,全南武县都知道我是个败类了!

我现在就想找个地头钻进去!

可这满大街的人都在叫好,我找哪钻去哟!

我更想找个锤子凿死我自个!

可我就是个魂,我凿个屁啊!

第四十一章:武斗不行改文斗

莫凡雪把这招牌一立起来,就是一面讨伐的战旗!

这丫头数落的,我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堂堂的陆家门庭,如今瞬间黯淡无光!

就在我要作死自己的时候,我一眼瞅见了一个人,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

这人鼻青眼肿的耷拉着脑袋,正在陆家墙根边站着,往里头张望,但是奈何人山人海怎么都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此人光头烂裳的,一张臭脸,不是李小花还能是谁!

要是李小花看到上面的名字,他还能不急,他铁定要过来嘛!

我得赶紧让他把莫凡雪身上的墨玉拿回去,这眼前的糟心事,不都还得我醒来后再来解释嘛!

我想往他那儿飘过去,可奈何我怎么使劲,都离不开莫凡雪五丈的距离!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好事的人见到李小花,埋汰道:“唉,我说花花和尚,你的大名都被人家给写在招牌上啦!你什么时候成姑娘啦?”

旁边众人纷纷讪笑不止,李小花听了一个头两个大,急忙往前面使劲一挤,抬头一看招牌上的字,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再一看这扛着招牌的人,竟然是昨天夜里将他一脚踢下墙头的小道士,更是气的七窍生烟!

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莫凡雪面前,指着莫凡雪骂道:“我说你这小道长,我招你惹你了吗?你用得着埋汰我吗?”

莫凡雪见到李小花,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恶僧!”

李小花听了更气,指着莫凡雪骂道:“说起这事来我就气,你昨晚上莫名其妙就踢了我一脚,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莫凡雪冷笑道:“莫非你昨日没吃饱,今日还想再吃我一脚不成?”

李小花听了她这番挑衅的话,哪里还控制的住,自己出家人的身份都顾不上了。

“好你个臭道士,花爷今天就跟你杠上啦!”

他咬了咬牙,挥起拳头就朝莫凡雪冲了过去!

莫凡雪不动声色,待李小花冲到身前,突然暴喝一句:“我踢你的下档!”

随即飞起一脚往李小花下档疾奔而去,李小花见了急忙双手下沉格挡!

这同样的亏怎么能吃第二遍呢!

李小花死皮赖脸地嘿嘿一笑,“哎!这回你可没踢着!”

莫凡雪一声冷哼,将踢出的脚凌空突然一手,李小花一下挡了个空,一个踉跄就要栽倒在地,他急忙使出吃奶的力气稳住腰板。

可他正要抬头之际,没想到莫凡雪却抡起一圈从上而下猛的砸向他的头!

不偏不倚,这拳头结结实实的砸在他光秃秃的脑袋上了!

“哎哟!”李小花一个狗吃屎,直挺挺的被砸在地上!

莫凡雪低头问道:“这下好了吧!昨天没吃饱,现在吃饱了没?”

李小花咿咿呀呀的爬了起来,吐出一嘴的泥,摸了摸自个脑门上肿的包,指着莫凡雪骂道:“你这个臭道士说话不算数!你说好踢下档的,你打我脑门干啥?”

莫凡雪讶异着说:“谁说要踢你下档啦?”

李小花指着她骂道:“就是你自个说的!你还抵赖!”

“哦?我说你就信,”莫凡雪摇头笑道:“你长猪脑子啊?你又不是猪!”

李小花听了更气,狠狠骂道:“你才是猪呢!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臭道士!”

莫凡雪一听脸色骤变,抡起一拳又往李小花头上砸去!

李小花紧忙抬手格挡,结果莫凡雪抬起一脚就踩在他的脚面上!

“哎呀!”李小花痛得直跳脚。

莫凡雪恨恨地说:“不许你说我娘!我最讨厌别人说我娘了!”

“好!”周围围观的人群纷纷叫好。

李小花抱着一只脚跳来跳去,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好!不跟你计较!算花爷我认栽了……”

他抬头就看见招牌上写着“始乱终弃纨绔败类,叹一尸两命太凄凉”的字眼,这明显是胡说八道的诽谤,他也是当场急了眼了。

要说我这兄弟哪里好!就是他宁可自己受委屈,也见不得我受委屈!

他也顾不上疼,冲到莫凡雪面前,指了指招牌骂道:“你这个道士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表哥平日里是游手好闲了一些,嘴里也是油嘴滑舌的,可是要说这样缺德的事,我是从来也没见我表哥做过。?”

“你表哥?”莫凡雪讶异的问道:“这陆少爷是你表哥?”

李小花点头说:“如假包换,我们俩骨肉连着血呢!”

“我说呢,”莫凡雪冷笑道:“感情你们俩是一丘之貉,都是辱人清白害人性命的恶棍!”

李小花也学聪明了,武斗不行改文斗,也不跟莫凡雪斗气了,憋着一肚子的气说:“所谓空口无凭!你说话要讲凭据!你有凭据吗?”

莫凡雪冷笑道:“我当然有!”

李小花大手一摊,“拿出来看看!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凭据!”

莫凡雪说:“我把事主的定情信物都带过来了,你们还想狡辩,我可要和你好好辩一辩!”

李小花一听这个就说:“好啊,那定情信物在哪?”

莫凡雪解下背上的包袱,取出墨玉,“这墨玉便是陆少爷留给小花姑娘的定情信物,如今你拿回去吧!”

她把墨玉朝李小花一抛。

“你拿去退给你表哥,也好了断这宿世孽缘!”

李小花伸手一把接住了。

我见墨玉落入李小花手中,心里一阵狂喜,急忙喊:“李小花!快把这块墨玉拿回去给我戴上!“

可是此时此刻周围人声鼎沸,我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哄闹之中,李小花压根也没听到。

他似乎也没留心手里的东西,只听他自顾自的问道:“那好啊,那事主在哪??”

莫凡雪说:“李小花姑娘的魂就跟在我身边呢!”

李小花一听这个,真是气的火冒三丈了,张口就说:“我说你这个臭道士,你去打听打听!”

“全南武县,叫李小花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花爷我!你是说瞎话都不打草稿啊!”

周围的人一听这个,纷纷议论了起来。

“是啊,全南武县哪来的什么李小花姑娘呢?”

“刚才这小道士还说什么鬼啊魂的,莫不是这小道士真是个疯道士吗?”

“这花花和尚虽说人是流里流气了些,可确实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呀。”

“他师父法济和尚又是均庆寺里最实在的人了,哪能容自己的弟子胡来啊!”

“听说陆少爷跟着他陆高远走商帮走了一年了,哪有机会在这勾搭什么姑娘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莫凡雪估摸着也听到了周围的议论,似乎对她颇有微词,于是就小声开口喊我了:“小花姐姐!小花姐姐!”

“你在哪儿呢?你快说两句话呀!”

这时候我在李小花身边呢,摇头苦笑不已,我见李小花已经安静下来了,急忙贴着他耳朵说:“李小花!”

这回他倒是听见了,“表哥?”

我说:“对!我在你身边呢!”

他左右张望了片刻,讶异着问道:“我说表哥!你怎么缠着我不放呀?”

“我没缠着你,”我急忙说:“我的魂在墨玉里呢,快把墨玉给我送回去!”

李小花讶喃喃道,“哦,你是说过……墨玉!那块墨玉在哪儿呢?”

“在你手上!”我吼道。

李小花抬起手来一看,一脑门的冷汗。

“快点!指不定我等会就魂飞魄散啦!”我也急了。

这时候陆家大门“轰”的一声推了开来,周围的人群紧忙退了开去。

我见蓝友全带着几个家丁走了出来,他冲着莫凡雪远远的作揖道:“小道长!我们陆老爷有请!”

李小花一见陆府大门开了,急忙冲过去,一边跑一边问:“蓝友全,我表哥在哪儿呢?”

蓝友全一见李小花,开口就埋怨道:“你怎么才回来呀!表少爷!少爷都出事啦!”

“啊?”李小花讶异了,“他顶多也就直挺挺还在睡觉吧?”

“要是这样就好了,”蓝友全苦着脸说:“他都魔怔了,现在捆在柴房里呢,嘴里一会猫叫一会猪哼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啊?”李小花一听也急了,“还不快带我去!”

添丁急忙领着李小花赶去柴房,这一开柴房的大门,我往里一看,也是暗暗叫苦,只见这柴房里屎尿横流,而赤裸裸的我还被困在一旁的柱子上,身体不停的扭曲抽搐,嘴里不停怪叫着:“瞄——瞄——”

我赶紧冲李小花说:“快!把墨玉给我戴上!”

李小花见了这幅景象,也知道耽搁不起,赶紧找了条细绳将墨玉串好,然后拧着我的脑袋硬生生的给挂了上去。

说来也怪,这墨玉璇玑一接触我的身体,我就感觉自己眼前一黑,转眼间又明亮起来。

眼前的是鼻青眼肿的李小花……

我深深的吁了口气,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小花,我回来了……是吗?”

李小花嘴唇抖了一抖,一下把我给搂住了。

我就听他哭道:“表哥!你可算回来啦!你都不知道,我被一个小道士给欺负惨啦!”

“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我脑门上乱蹭。

我苦笑道:“小花……你被打了也就算了……我都没脸见人了……”

李小花也摸了摸自个肿了个包的脑门,看我们俩此时都是狼狈不堪的模样,搂着我接着哭:“表哥!我不活啦!”

我想到了全南武县都在指指点点我这个所谓的“纨绔败类”,心里真是苦啊,我不由自主的哭道:“我也不活啦……”

这时候突然从柴房外边传来添寿的声音。

他喊了一句话出来,更是让我心急如焚。

只听他喊道:“少爷!不好啦!老爷夫人要你马上去跟一个小道士对质!”

我苦笑着问:“等会行吗?”

添寿急的都快哭了,“不行!再晚一步,老爷说他就要送少爷你和那小道士,一块去见官啦!”

我一听懵了,心里暗暗叫苦:我现在捆得跟粽子似的,全身赤裸裸身上连块遮羞布都没有!

我总不能甩着老二去见这姑娘吧!

这可真是愁死我了!

第四十二章:招惹姑娘的后果

我一想到我爹那脾气,要是有人不分青红皂白辱没我陆家名声,那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莫凡雪又是直脾气,要是待会顶撞起来,还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动静呢!

一想到这个我就心急如焚,于是我赶紧说:“小花,快!快给我解开!”

李小花也反应过来了,一边给我解开绳子一边说:“表哥,你待会可得给我讨回这个公道,不然我可就没脸在南武县再待下去啦!”

我苦笑道:“要是再等一会儿,那小道士发起脾气来,不要说是你,就是我爹都会被她给拆啦你信不信?你倒是快点啊!”

李小花一听哪里还敢耽误片刻,立马捡起一把柴刀来,连割带解的把我解了开来。

我赶紧站起来将添寿上下打量了一眼,见他身板太小,摇了摇头说:“太小太小……”

李小花盯着我的老二看的入神,“我说表哥,你还小啊?不小啦!比我大多啦!”

我看他眼神不对,嘴里越说越不像话了,赶紧说:“快快!脱衣服!”

说罢我一把揪住李小花的衣襟,李小花急了,连忙挣扎起来,一脸的惊慌失措,“表哥,你不会真是龙阳之癖吧?”

“胡说八道呢!”我赶紧说:“我身上没衣服,添寿的太小,你身上的刚好,快!先脱下给我!江湖救急啊!”

李小花一听顿时明白过来了,赶紧脱衣服,他这一身破烂僧袍昨天从墙头上滚下来,浑身上下都是土,还破了好几个洞,我现在也没功夫嫌弃了,赶紧接过来穿上。

我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面跑,赶紧吩咐添寿说:“快!在哪儿呢?带我去!”

“在前厅呢!”添寿赶紧带路。

就听到李小花在我身后死命喊:“哎表哥,你也找个人给我弄件衣服啊!你是出去了,我现在老二还光着呢……”

我也顾不上李小花了,一溜烟赶紧跑到前厅,刚进门就听到我爹在说话。

我爹说的倒是还算和气,“小道长,你若说的确有其事,我定然不会护短,我陆高轩言出必行!”

“可你说的要是子虚乌有,我陆家的门庭也不容你这样轻薄,届时还望你跟我们去警察局一一对质。”

我娘说:“老爷,还是等福生来了再说吧!”

“提起他我就来气!他是不惹出点事就全身痒,这回你也别挡着了,我定把他好好打一顿不可!”我爹这是有气都往我身上撒了,这下可难办了。

怎么办呢?

我也没空多想了,硬着头皮往前厅闯了进去。

我娘见我来了,赶紧说:“儿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是不是又招惹什么人啦!”

我看了看我娘,苦笑道:“娘,我来说吧,我惹的事总归要我来办吧!”

“你办!看你办了什么好事!”我爹指了指我,气的头一歪,“刚才还装疯呢?现在看你怎么收场!”

我低头唯唯诺诺道:“爹,还是我来吧!我能解释清楚。”

随后我转头看了看莫凡雪,她此时就站在前厅的正门边上,也不坐下,一副正义凌然的样子,我不由的咽了口唾沫,心中暗想: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要来,我还得接着不是吗?

“你就是陆少爷?”莫凡雪没好气的问着,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

我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她身边,低头苦笑道:“凡雪姑娘!我对不住你!”

我这句“凡雪姑娘”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首先是莫凡雪,她看着是完全懵了,只听她呐呐着问我:“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还有我的名字……”

我爹更是听的云里雾里,“凡雪?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福生,这……”我娘也呐呐问着。

前厅里面的家丁丫鬟们纷纷小声的交头接耳起来了。

我也不顾不了这么多了,鼓起勇气对她说:“其实李小花这个名字,我是借用我表弟的,让你误会了,这是我的错……”

莫凡雪听的是当场哑口无言。

我掏出脖子上的墨玉给她看,“这墨玉是我的贴身之物,昨天夜里被林添宝盗走!也不知什么原因,我的魂出窍了,随着这墨玉而走,一直到遇到你……”

莫凡雪咽了口唾沫,还是愣在那里。

我就继续说:“我就想编个谎话,好让你把这快墨玉给我送回来,可我不知道你是女儿身,所以……”

这时候莫凡雪终于说话了,“所以你就一直跟着我,跟着我去那'凝香小筑',听我说心里话,还看我光着身子……”

她的语气渐渐颤抖了起来。

我脸上红辣辣的,满怀愧疚的对她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只想帮你解毒,当时我并不知道你是女儿身……”

我话还没说到半截,就见眼前猛的一晃!

“啪!”的一声脆响!

她瞬间甩出了一记耳光。

等我抬起头时,才看到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再度泛出了晶莹的泪花。

我摇头苦笑道:“你要怪就怪我吧……”

她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跑了出去。

我回过神来才赶紧去追,这时候陆府大门口正在搬几件新的木器,大门也敞开着,莫凡雪跑到几个木工身前“攸”的一闪,头也不回就奔出了陆府。

她这一身的法术,性子又直,估摸着也是把自己的清白看得比性命还重,我这如今糊里糊涂地坏了她的清白……

我就怕这姑娘想不开啊!

我也没心思想办法了,先拦住她再说吧,于是我二话不说也跑了出去,看见她在人群中浮现的身影,我立马追了上去。

这时候原本围在我家门口看热闹的人也大多都散了开去,所以一开始还能看到她的身影,我脚下步伐飞快,追得还算紧。

可不巧今日遇上了墟市人山人海,阻碍太多!

从南门街市开始,我原本还能跟得上她的脚步,但是奈何人越来越多,到处都是四下走动的摆摊贩子和买家食客,我被几个人挡着路了,焦急地说:“借过借过!江湖救急啊!”

他们紧忙让开,可耽误了片刻就被她拉下了好一段路了,我远远的只能看见她模模糊糊的背影,眼看就要消失不见了。

我心急如焚,大声喊道:“凡雪姑娘!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你要我的性命都成!别委屈了你自个!”

她也不回头,就是一个劲地往前跑,我赶紧推开身前的几个人,很快追出了南门街市进了县城郊区了,在这郊区黄土朝天的,我追着她跑了都快一刻钟了。

这时候周围陆陆续续出现了几棵槐树,我往前眺望,就望见前面的有片密集的槐树林子,莫凡雪的身影似乎往这林子里一钻就没影了。

这姑娘似乎就喜欢往槐树林子里面钻呀,我可真是心急啊,就怕她躲着死也不见我了,于是我赶紧也跟着往槐树林子里面钻了进去。

我一边听着动静一边四下搜寻她的踪迹,可我出了这片林子也没找着她的影子。

这时候我眼前突然一亮,只见前面不远处正是多明我会的教堂,教堂那边隐约有房子和几处巷道,我想着或许这姑娘躲到巷子里去了也说不准。

于是我赶紧甩开脚步,往那教堂奔了过去。

我到了教堂门口,正准备在巷子周围仔细找一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轰隆隆”的一声巨响!

我下意识地往那地方看过去,这不看还好,看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只见教堂左侧的玫瑰堂,一堵墙竟然被人生生的推倒了!

眨眼间屋顶也猛地塌下半截,扬起无数的黄土来!

屋檐上的瓦片纷纷掉落,砸在地上响起了“啪啦”“啪啦”的碎裂声!

这一幕,令我触目惊心,当场愣在那里!

第四十三章:狗头金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我异常熟悉的声音。

“娘——”

这一句痛苦不堪声嘶力竭的声音!

是阿兰的声音!

我心中暗道不好,赶紧跑近前去一看。

这时候我就看见白修女正拼命将阿兰拦在身后,她们身后还有几十号人,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阿兰似乎很是痛苦,奋不顾身的要往玫瑰堂挤进去,幸亏被白修女给拦住了,不然被掉落的瓦片砸中可不得了!

而嘉瑟神父浑身上下都是黄土,他挺直着腰板,正在与一个生面孔不停地说着话。

但他说话的表情,让我很是诧异!

此时此刻,他脸色发白,嘴巴张合的幅度很大,情绪显得异常激动!

我曾听我娘跟我说过,这个德国神父家学祖传的西医,为人非常刻板,平日里难得见到他高兴或生气的时候。

因为他板起面孔来跟木头一样,李小花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木驴”。

如今这“木驴”居然也转性了,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赶紧走近前去,到了玫瑰堂边上才听清楚嘉瑟神父说的话。

他拿着张纸,冲着一个人在愤怒地咆哮:“邱白栋,我们教会与你已经签了五十年的租赁契约,这教堂不是你想拿走就可以拿走的!”

这个叫邱白栋的人听了他的话,摇头苦笑道:“洋大人,不是我非得把这块地给它卖了呀!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呀!”

嘉瑟神父气的脸色煞白,问道:“好!土地你可以卖掉,可是你有什么权利处理我们教堂的房产?”

邱白栋指了指倒塌了一截玫瑰堂,没好气的说:“洋大人您是后面来的吧!也难怪您不知道!这几处土房子都是我的祖产,大清朝的时候让官府安排着租了给你们,我不愿意也不行啊!”

“虽然你们是修缮了几处地方,也加盖了一个钟楼,可说到底这房子还是我的呀!这租赁契约上可是写得明明白白的呢!”

“现在已经是民国啦!我遇上了急事要用钱!所以就把它给卖啦!”

“卖啦?”嘉聶神父严肃地问道:“你就是要卖,我们也应该有优先权的!你到底卖给谁啦?”

这时候突然传来一个阴阳怪气又极为傲慢的声音。

“卖给我啦!”

我顺着声音一看,只见邱白栋身后走上来一群人,全都是家丁打扮的壮汉,这些汉子簇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

这胖子将邱白栋一把推开,颐指气使地站到了嘉瑟神父面前。

嘉瑟神父似乎有些不安,盯着他看没有说话。

这个胖子却仰起头来顶着德国佬高挺的鼻子,指了指旁边的玫瑰堂,阴阳怪气的笑道:“这房子卖给我啦!你这个洋鬼子还想跟我斗吗?”

嘉瑟神父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正了正嗓子,问道:“多少钱?你把兰园这块地卖给我们教会吧,你的慈悲之心,上帝会保佑你的……”

“卖给你?”

胖子嘿嘿一笑,抬起一个巴掌来,伸出两个手指甩了一甩,只听他趾高气昂的说:“我们鑫发肉铺出两百大洋,你出得起吗?”

嘉瑟神父转头看向邱白栋,嘴唇颤抖着问他:“这块兰园的地一年的租金也才五块大洋,怎么可能这么贵!”

邱白栋拍了拍脑门,苦笑道:“还不是我手气不好!在赌坊里输给这时富贵两百大洋!我哪有两百大洋呀!他就说拿这块地来抵债吧!所以我就……”

“我也是走投无路啊……”邱白栋唯唯诺诺的说着,脸上满是愧疚的神情。

嘉瑟神父听完后叹了口气,回头跟白修女问了句:“白修女,我们账户还有多少钱?”

白修女满是为难的表情,犹豫了片刻才说:“神父,我们汀州教区三个教会一年的开支也不过五十大洋,这几年虽然收了些善款,但育婴堂里孩子很多,开销日渐难以为继……”

“现在账面上也就剩下二十三块钱了……”

“嘿嘿嘿……”这个叫时富贵的胖子踱步出来,趾高气昂的喊道:“没钱的话,我可要拆房子啦!你们想保住房子就得拿出钱来!”

“可你们有两百大洋吗?有吗?”

这死胖子随即大声嚷嚷了起来:“我不仅要拆了这破教堂,还要把这处兰园所有的坟地都给铲平,圈起来,全都改成猪圈和杀猪场!”

旁边围着的百姓一听这话,哭成一团:“不要啊!我们的祖坟都在这里呀!时少爷您行行好吧!”

“那些无主的坟地更是可怜啊,没了这兰园,可真就成了无主孤魂啦……”

嘉瑟神父和白修女更是难过低下了头,呆呆地站立在那里。

“时少爷,您不能做这么缺德的事情啊!”还有百姓在苦苦哀求着。

“我也不想啊,”时富贵两手一摊,阴阳怪气的笑着,“可你们有钱吗?有吗?”

当所有人都手足无措之时。

“我有——”

我高喊了一声,立马跑了过去,站到时富贵面前。

时富贵把我上下打量了一遍,指着我阴阳怪气的笑道:“你有?就你?你一个叫花子能有两百大洋?”

我一听满心不解,赶紧把自个上下一打量,只见此时的我身穿李小花破旧的僧袍,脸上经过昨天夜里中邪时的折腾,一摸也是脏兮兮的一片。

我顿时明白过来了,原来这富贵见到我这副模样,是把我当成叫花子了。

这时候,时富贵和他身后的家丁纷纷指着我讪笑了起来。

“一个臭要饭的也来胡闹……”

我眼珠子咕噜咕噜一转,顿时想到了个鬼主意,于是嘻嘻一笑:“不就两百大洋嘛!叫花子我有!”

时富贵一听更讶异了,问我:“你个叫花子,哪来的两百大洋呀?”

我摸了摸脑门,笑道:“小弟也是撞了狗屎运了……前几日在这兰园的土地庙夜宿,我捡了块狗头金……”

接着我又说了句话,而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我满脸堆笑伸出一个巴掌来,五个手指晃了一晃。

“当铺说了,这块狗头金,可值五百大洋呢!”

第四十四章:鬼娘还阳

我这句“五百大洋”一说出口,时富贵是当场傻了眼,而站在一旁的邱白栋眼睛倒是亮了。

我这副打扮,脸上又乌漆抹黑乱糟糟的,还浑身散发着呕吐物的恶臭,嘉瑟神父和白修女一时间也没认出我来。

阿兰在后面更是听得云里雾里的。

我要的就是这个,我转头冲邱白栋说:“我说邱老板,这块地你无论如何也得让给我,我愿出三百大洋!”

邱白栋一听,喜不自禁的说:“那好!那好!咱们口说无凭,马上立字据!”

我拉住他笑逐言开:“快快!赶快立字据,我可等不了!”

邱白栋赶紧从褡裢里取出纸笔,我把后背弯下来给他当桌子,他把纸铺平就要落笔之时,时富贵终于出声了。

“且慢!”

他喊得又慌又急,“邱白栋,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的,你不问问我就把地转卖他人,你眼里还有我时富贵吗?”

邱白栋陪笑道:“我这不也是急着还时少爷您的赌债嘛?这三百大洋到手之后,两百还你,我不是还能剩下一百大洋吗?”

时富贵一把抓住邱白栋执笔的手说:“这叫花子出了价,本少爷还没出价呢!你急什么?”

邱白栋一听赶紧陪笑道:“哟!看我这老糊涂的,莫非……时少爷您还想加点?”

时富贵嘿嘿一笑,又瞅了瞅我,说:“这块地本少爷势在必得,本少爷出四百大洋,行了吧?”

邱白栋一听喜不自禁,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哎呦!时少爷您太看得其我老邱了,我以后给您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供着您!”

“瞧你那样!”时富贵白了他一眼,嚷道:“我还用长生牌位,我天天有长生老母保佑,还用得着这个?”

“这原本五十块都卖不出去的荒地,你倒是卖了四百大洋了,你是祖上积德了吧?”

“是是是……”邱白栋把笔一抬,问道:“那咱们立马立字据?”

时富贵犹豫着点了点头,邱白栋正要落笔之时,我出声了。

“等会!我还没加价呢!你着什么急啊!”我笑着看了看邱白栋。

邱白栋一听倒是讶异了,“哎我说,你还加价呀?”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块地你无论如何也得让给我!还得快!”

“既然时少爷出价四百大洋,”我瞅了瞅一旁的时富贵,转头对邱白栋说:“得了,那我就出五百大洋吧!我狗头金我都不要了,我全给你,你赶紧把地让给我!”

邱白栋一听整个人都傻了眼了,“我说这可是五百大洋呀!我这就这么一块破荒地,你值得吗?”

“甭管值不值吧,”我拉着邱白栋的手说:“快点!赶紧立字据!”

“且慢!”一旁的时富贵急了,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好你个小叫花子!你出的起五百大洋,本少爷难道出不起吗?”

“本少爷出六百大洋!”时富贵喊了一声出来,差点没把邱白栋给吓趴下了。

邱白栋颤抖着嘴唇问:“时少爷,你可是说真的?你没骗我吧!”

时富贵不耐烦的说:“我骗你干什么!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你快给我写下来吧!”

我装作欲言又止,时富贵指着我讪笑道:“你不就一块狗头金值五百大洋吗?现在本少爷出价六百了,你就死了心吧!”

我故意装作万分纠结的模样,使劲一跺脚,喊道:“老邱,我豁出去了,我出一千大洋!”

我这话一出口,邱白栋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你说话算话……你不是疯了吧?”

我摸了摸脑门,叹道:“你也别多问,我有些话不能说,反正这钱我出得起!你赶紧写吧!”

我这话一出口,旁边的时富贵就起了疑心了,他朝左右使了个眼色,两个壮汉立马上来把我给架住了,我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嚷道:“哎,别动手啊,我们大白天做生意,没见过抢不过就动手的呀!”

时富贵踱步到我的面前,冷笑道:“你这个叫花子,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呀?你说呀,你哪来的一千块大洋呀?”

我装作为难的样子,陪笑道:“时少爷,我确实一定要这块地,这一千块大洋哪来的……我也确实不能说……”

时富贵问我:“你到底说不说?”

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我确实不能说!”

时富贵冷笑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揍他!”

旁边一个壮汉抡起拳头就要打我,我赶紧喊:“别打!我这身子骨弱的哟,哪经得起您这砂锅大的拳头呀!”

我转头跟时富贵陪笑道:“时少爷,你要我说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呦呵,”时富贵一听倒是讶异了,“你还想提条件,你要什么条件呀?”

我舔了舔舌头,笑道:“我就一个条件,凡是这块地里找出来的东西,咱们一人一半,行吗?”

“这地里还能有什么东西呀?还一人一半?你倒是想得美呢!”

“反正你先答应了我,我才能说。”我撇了撇嘴。

“好!我答应你!”时富贵没好气的说:“你说吧!”

我装作很是犹豫,左右张望之后小声对时富贵说:“时少爷,我说的你别不信,要不是我捡到了那块狗头金,我自个也不信!”

“哦?”时富贵很是好奇,“那本少爷倒是想听一听了。”

我就开始说了,当然,我又开始编故事了。

我说我叫李小二,从小就在南武县里四处要饭,前几天夜里我一天都没要到饭,饿的头晕眼花,不知不觉就到了这兰园的那处土地庙,我当时肚子里饿得咕咕叫,给自个灌了一瓢凉水就觉得脑门上发凉,当时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

我昏了之后就觉得迷迷糊糊之间有个妇人喊我的名字,她喊的是:“小二,小二,你快醒醒,你快醒醒!”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只见这妇人穿金戴银雍容华贵,一副富太太的相貌,我就诧异了,问她:“这位大婶,你怎么知道我叫小二呀?”

这位太太就哭了,她摸着我的脸说:“小二呀,我是你娘啊!”

我一听这心里头暖的呀,紧忙问道:“你说你是我娘,我自小就是要穷要饭的,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娘呢?”

富太太就哽咽着说:“你原本是这南武县红东李家的小少爷,为娘生下你之后就离世了,所以你一出生就孤苦无依,家里姨太太们都不待见你。”

“原本我们李家也算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奈何你爹好赌,弄得家破人亡,留下你一个人沦落至此,为娘实在心疼,所以才出来与你相见。”

我一听就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嚷道:“娘,你怎么才出来啊,我都快饿死了。”

我娘抱着我哭道:“为娘这次回到阳间,就是要给你些东西,有了这些东西,你从今后八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然后我娘就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她在生我之前,与我爹的几个姨太太就已经不和了,她担心我爹哪天嫌弃她人老珠黄,指不定哪天就一纸休书将她离断,到时候她要是身边没有什么财物,那就真的无依无靠了。

所以她很早就开始收拾一些首饰细软,又亲自在这兰园找了个隐秘的地方,她挖了个地窖,将这些财物一包袱一包袱的给藏了进去,后来她意外离世,这些钱就成了谁都不知道的财宝了。

当天夜里,我娘就把这隐秘的藏宝之处告知我听,说我得了空找个机会把这块地买下来,到时再来挖宝,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全都收归己有了。

我娘也嘱咐我,有了这些钱,要多做善事,多多接济穷人,千万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不然老天爷饶不了我的。

然后我娘又哭了起来,她说她要走了,只因她此番来到阳间,那是地府里的阎君看我们母子可怜,所以才应允一个时辰为期,如今时辰到了,她难舍难分,我听了也是悲戚不已。

可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娘终究还是要回到阴间去做鬼,我就许着愿,盼着她来世投胎到好人家里去,再也别受这样的委屈啦。

我娘离别之际,跟我说:“你我分别之后,你务必要尽快将这兰园的地给买下来,你也别以为这是个梦,我留样东西给你!你一看便知为娘所说并非虚言了。”

说完这话,她一闪身就没影了,我急着去拉她,可一拉我就醒了。

我醒来后就觉得腰腹上压着一块重物,我双手捧了起来,接着月光一看,原来手里头的是一整块黄澄澄的金锭子。

我看到这块金锭子,才明白过来,原来我娘真的还阳到我的身边了,我从今后看来也衣食无忧啦!

我说着说着,不知不觉的热泪盈眶。

这些故事虽然是我瞎编的,可我隐隐约约便想起了干娘来了,她留给我的其实是比财宝更为可贵的东西……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邱白栋和时富贵二人全都泪眼汪汪的看着我,我就纳了闷了:“我的事说完啦……你们这是怎么啦……”

时富贵冲我胸口轻轻地锤了一拳,哭道:“就冲你和你娘的这窝心的事,我也不能不仁义不是?”

我还在愣神呢,时富贵却指了指天,当场发誓道:“黄天在上,长生老母作证,我时富贵一言九鼎,这兰园的财宝只要挖出来,李小二兄弟铁定有一半!”

我一听这个,心里头真是哭笑不得,没想到这时富贵不仅当真了,还动情了,看来我这编故事的能耐,是日日见长啊。

我又别过头来一看,只见另一边的邱白栋也哭得稀里哗啦,我就问了:“我说老邱,莫不是你也被我这事给说哭了不成?”

邱白栋摇了摇头,两眼泪汪汪的,幽幽地盯着我说:“我是……我是心疼我这兰园,这么多的财宝,转眼却是别人的了……”

我一听顿时哭笑不得,感情这邱白栋不是被我的故事说动的,他是心疼那满地的金银转眼就要鸡飞蛋打了呀!

邱白栋转头跟时富贵小声哀求道:“时少爷,我能不卖这块地了吗?我另筹两百大洋给您行吗……”

时富贵将手里的字据一扬,神气十足的说:“不行!你这块地,本少爷一千大洋要定啦!”

我听了脸上是波澜不惊,心里都快笑崩了。

好嘛,赶快立字据吧!

本少爷就等你入瓮呢!

第四十五章:登云梯

邱白栋被时富贵逼着把土地买卖的字据立下了。

为了抵偿赌债,他被强逼着按了手印了。

白字黑字,谁都抵赖不了。

我看着这出滑稽戏,心里头可真是五味杂陈啊。

要是昨天,能一百大洋把这荒地卖了,我估摸着邱白栋睡觉都要笑醒了。

可今日同样一块兰园的地,他一千大洋卖了,却哭成了个泪人,这后悔的呀……

要说这人呐,那可真是奇妙无比……

金山银山,全靠本少爷一张嘴啊……

我活络了一下四肢,冲着时富贵问道:“时少爷,字据立好啦?”

时富贵拿着地契文书拍了拍,冲我笑道:“看看!这白字黑字的,现在都是我的啦!小二兄弟,如今要看你的本事啦!”

“只要挖出来,有我的,就有你的!”他使劲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点头哈腰地转到邱白栋面前,指着他手里的银票说:“老邱,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后悔了,赶紧把钱收好吧!”

邱白栋听了我的话,看了我两眼,满眼都是不舍的神情,把银票一把塞怀里,就蹲在地上开始自顾自的哀声叹气起来了。

“这赌债的欠条,我可帮你撕了啊?”我随口冲邱白栋问了一句。

“撕吧!撕吧!一了百了!”邱白栋头也不回,无奈的冲我摆了摆手。

我长身而起,将邱白栋赌债的字据片刻撕得粉碎,一把扬了起来,这些碎纸片如同春天的梨花一般,在风中洋洋洒洒四散飘落。

我转头跟时富贵问道:“时少爷,美吗?”

时富贵笑着跟朵花似的,“美!今天可是本少爷最美的日子了。”

我心中暗暗偷笑:美吧!赶紧美!本少爷要再变一个戏法了。

刚才是变出了金山银山……

这一回,本少爷要把这金山银山,立马给你变成金纸银纸。

这时候时富贵转头看了看我,笑着说:“小二兄弟,现在就有劳你带我们去找那个地窖吧!”

我诧异的问道:“时少爷,我什么时候说过有地窖啦?”

“哎,不是你说的吗?”时富贵一听讶异了,“不是你说你有个藏宝的地,是你娘留给你的吗?”

我摇了摇头,笑道:“我说你就信,噢,你是猪脑子呀?”

“啊?”时富贵看着我脸色都变了,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一本正经的说:“我编个故事而已,你还真的当真啦?”

“你!”时富贵气得满脸通红,手指着我不停的抖,“你这个死叫花子,你竟敢骗本少爷!”

我指着他手里的文书说:“我也没骗你呀!你不是要买地吗?如今地不是买了吗?”

时富贵抓着手里的文书气得发抖,“我呸!我买块破荒地,我花了一千块大洋买了个破荒地……你个臭要饭的!”

我笑道:“你觉得不值吗?那你干嘛还花两百大洋买这块荒地呀?我看五十块钱都不值!”

时富贵一听,气得瘫倒在地,拽着文书哭喊道:“我造孽呀!我中了什么邪啦!我花这钱来买这废物……”

我见了他这幅模样,笑的东倒西歪。

时富贵见我在笑他,赶紧翻身坐起来,指着我骂道:“好你个臭要饭的,敢耍本少爷,来人!给我打!”

他身后的几个壮汉一听号令,纷纷向我冲了过来。

我紧忙一摆手,笑道:“等会!你要是不想要,可以卖给我呀!”

众壮汉一听这话都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他们主子。

时富贵听了我的话,眼睛里倒是冒了光了,他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我的面前问:“你要买,你出多少钱?”

我说:“这块荒地到处都是坟堆,这个教堂也叫你们给弄坏啦,如今还能买来做什么呢?五十块大洋都嫌多啦!”

时富贵一听气得大喊:“好你个死要饭的,给我打!”

“哎,等会,”我又摆手道:“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这样吧,你花了一千块大洋买了这块地,扣除那两百赌债,实付是八百大洋吧?”

时富贵呐呐的点了点头。

我笑着说:“这八百大洋,我出啦!”

时富贵一听喜上眉梢来,“你说话算话?”

我点了点头说:“快立字据吧,我说话算话!”

时富贵赶紧拿起一边的纸笔写了起来,写到半截他突然脸色一边,自言自语道:“不对啊!你个臭要饭的,哪来的八百大洋呀?你莫不是又要骗我?”

我正想着道出自己身份呢,这时候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人,一下帮我解了围了。

只听此人冲我喊道:“少爷,你可让我一顿好找呢!老爷夫人都担心你呢,你怎么跑这来啦?”

我转头一看,发现这说话的居然是蓝友全,于是笑道:“没事!我买块地呢!”

一旁的邱白栋见到蓝友全,赶紧上来问:“哎!我说蓝管家,你不是在本县首屈一指的陆家高就吗?平日里见你都高高在上的,怎么这回跟这个叫花子客气起来啦?”

蓝友全指了指我,笑道,“这是我们家陆少爷,我不跟他客气我跟谁客气啊?”

“啊?”邱白栋当场傻了眼了。

时富贵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颤抖着问我:“你是陆家的陆少爷?”

我笑着点了点头,甩了甩身上破烂的僧袍,“我就是陆福生,如假包换!”

“那……这字据?”

时富贵颤巍巍的指了指手里的文书。

我收了笑脸,一本正经的对他说:“时富贵,我出八百大洋,你赶紧转给我吧!我立马现付给你!你一分钱都不亏!”

时富贵一听喜上眉梢来,赶紧把新的转让文书写完并按了手印,我正要按手印之时,突然旁边传来一声暴喝。

“时富贵!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宿教首的话你也敢不听!”

我抬眼一看,只见一群人从人堆里挤了进来,这些人全都身穿青色道袍,领头的一个竟然是吴良兴!

我也讶异了,不明白吴良兴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吴良兴二话不说,走上前来将时富贵手中的文书字据抢过来一看,笑道:“既然你已经将兰园的地买下了,那就是我错怪你了!回去我给你请功!”

时富贵苦着脸说:“吴教长,你就给我了两百大洋,我是花了一千大洋才买下来的呀!我可是赔了血本啦!”

吴良兴冷笑道:“这块破荒地五十大洋都嫌多,你这个混球,你怎么竟然花了一千大洋?”

时富贵指了指我说:“还不是这个陆家的陆少爷,他害我的!”

吴良兴转头看了看我,开口就问我:“你就是南门陆家的陆少爷?”

我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我就是!”

吴良兴听了点了点头,冷笑道:“你们陆家好大的气派!敢欺负到我易贯道的头上来啦!”

我冷笑道:“我哪敢呐?我这不是要把这块地买下来吗?我出的钱,时少爷也不吃亏不是吗?”

吴良兴转头看了看时富贵,时富贵苦着脸说:“这陆少爷愿意出八百大洋买下来,我也不吃亏嘛!”

吴良兴冲他冷笑道:“你是不吃亏,宿教首给你的两百大洋呢?都让狗吃啦?”

时富贵赶紧一想,摸着后脑勺呐呐道:“是啊,我还拿了宿教首两百大洋呢?这钱我怎么忘啦?”

我见这时富贵的脑子比猪还笨,就笑了,“好!不就两百大洋吗?我再加两百,一千大洋卖给我,行了吧?”

时富贵一听喜上眉梢来,正想开口说话,却被吴良兴一把拦住。

吴良兴冲我冷笑道:“你一千块大洋想买,我还不愿意卖呢!”

时富贵苦着脸哀求道:“吴教长,我们家就是个卖肉的,这一千大洋我们可赔不起呢!”

吴良兴盯着他冷笑道:“好!你卖吧!”

时富贵一听笑逐颜开了,“我替我爹谢谢您啦……”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吴良兴冷冰冰的说:“你要是敢卖,我们易贯道就让你们鑫发肉铺从此在南武的地界上消失,你信不信?”

时富贵一听这个,顿时脸色变得煞白,颤抖着说:“我……我不卖啦……”

“这才听话嘛,”吴良兴阴笑道:“我们易贯道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给你个分坛大弟子的身份,你也可以把钱再挣回来嘛!”

时富贵听了冒了一头的冷汗,支支吾吾应道:“一切都听从吴教长吩咐……”

吴良兴转头冷冷看了我一眼,“怎么样?陆少爷,现在你还跟我们斗吗?”

我见了这幅情形,心里也是郁闷,开口问道:“吴良兴,你要怎样才肯把这块地让给我?”

吴良兴冷哼了一声,说:“你要这块地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胜得过我们,我可以让给你!”

我一听心中暗喜,问道:“好!本少爷就跟你比一比,你想比什么?”

吴良兴一听笑了,大喊一声:“把登云梯给我抬上来!”

人群外面一阵纷乱,我就看见三个易贯道徒抬了一根直溜溜的圆木上来,圆木顶上系了几条手臂粗的麻绳,还插了一面黄色小旗,旗上写着“长生老母,万世独尊”八个字。

吴良兴将道徒将圆木抬到眼前,将他手里按了时富贵手印的转让字据缠在小旗上系紧,冲我笑了笑。

我不明所以,只是愣愣的看着。

这时候就见七八个易贯道徒拎着铲子在玫瑰堂前的空地上挖了个坑,把这根圆木抬过去立在坑中,那圆木顶端的三根麻绳被这七八个易贯道徒分别拉住,使劲往外一扯,一下就将这根圆木高高的立了起来。

我抬头一看,只见这根圆木有七八丈高,心中顿时明白过来,这什么叫做“登云梯”了。

我曾听二叔跟我说过,有些歪门邪道兴起之初,为了吸引信众,就常常组织门下弟子在街市展示所谓的“神功”,就是安排一位乩童,在众目睽睽之下,或是神打自残,或是火中取栗,总之是常人不敢做也做不了的事。

只要亮出“神功”后仍是安然无恙,乩童便自称长生老母保佑,那围观的百姓更是信以为真,纷纷入教成为信众,令这些歪门邪道逐步壮大,有些甚至大到连地方官府都不敢过问的程度。

如今这易贯道在我面前摆出“登云梯”,显然是有意要与我比试一下这爬高登云的本事了。

这吴良兴很是歹毒,他不仅想要我当众出丑,更是想要用乩童当众演化他们易贯道所谓的“神功”!

如果他们胜出,便可称长生老母保佑,再宣扬他们那些蛊惑人心的教义,将来更是会以所谓的咒法害人敛财。

而如果我输了,我就当场变成了助纣为孽之徒了。

我一想到这里就暗暗咂舌不已,心里更是叫苦不堪。

我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怕高呀!

我可要怎么赢呢?

第四十六章:龙翻鱼跃之术

眼前这“登云梯”被拉了起来。

数名易贯道徒将那筑基的深坑重新填埋压实之后,吴良兴冲我嘿嘿笑道:“陆少爷,只要你能先取到这登云梯上的字据,你自然可以把地买走咯。”

我一听就知道他这个王八蛋没安什么好心。

我一个陆家大少爷,平日里都是锦衣玉食的,他就是随便一想都知道我没这本事,还故意出此难题,这可让我实在为难了。

这时候我就看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想必是今日墟天赶集的人开始回乡了,这些百姓走到这里看见这里有热闹看,于是又开始犯这臭毛病了。

我心里更是叫苦不堪,待会要是输了可怎么收场呢?

吴良兴可没有心思猜测我心中所想,只听他一声暴喝:“候三,出来吧!”

外面的人群一阵纷乱,我就看到一个又瘦又矮的汉子挤了进来。

此人身长五尺,却手长脚长,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浑身上下筋肉结实,一看就知道是爬高的能手。

此人我倒是认得,刚才一听他的名号,我心里就已经惊得七上八下了。

这候三原本是个山中的农户,因为家处深山耕种艰难,平日里常去山中采摘古松上的松子弥补生计,仁泰商行还跟他收购过一些。

我听我二叔说过,此人极善爬高,在高耸入云的古松上下攀爬如履平地一般,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为吴良兴卖命。

我还在纳闷呢,这候三走到吴良兴面前低头抱拳道:“吴教长,有什么吩咐吗?”

吴良兴指了指一旁的登云梯,吩咐道:“侯三,与这位陆少爷好好比试一下这登云化仙的本事,让大伙见识见识我们长生老母保佑的神功,别让人说我们易贯道只会空口白话。”

“是。”候三点了点头,转而又向我抱了一拳,“陆少爷,请。”

我抱拳回礼道:“候三哥,请。”

我们两人在登云梯下各自站好,这时候吴良兴发话了:“候三,你抢先到顶之后,将小旗上的那字据当场撕掉,你娘的病,我易贯道出钱帮你治。”

候三愣了愣神,头也不抬应了一声:“好!”

吴良兴阴阳怪气的冲我笑道:“陆少爷,你想要那个字据,那就要凭你的本事啦!”

我听了这话心里更没底了,我能有什么本事呀?

我就是跑了一年的商帮,脚板倒是磨得结实,可也没爬过这么高的树呀!

我小时候倒是在亭子岗爬过两丈高的枇杷树,可没爬到半截,枇杷没捞着,一头栽下来倒是头上肿了个“枇杷”了!

我那时候小啊,什么都不会就会哭,还是我干娘把我哄回家的呢。

现如今呢,这眼前的圆木有七八丈高,我在底下往上头一看都暗暗咂舌不已,只见这登云梯一柱擎天,最上面的小旗在高空的风中猛烈的扬起,剧烈的抖动起来。

看来这上面的风势也不小……

我犹豫着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这根圆木,这圆木发出了“邦邦”厚实的响声,听着这声音,我倒是想起了两个人来了。

这两个人便是大柱小柱。

大柱在南门街市口卖艺的时候,也是这般拍拍他戴竿用的竹竿子,这竹竿子手臂般粗,看着有三丈来高,大柱将杆子抱在怀中,冲着四周的观众抱拳作揖,露出了爽朗的笑容,“各位叔叔婶婶,我与妹妹流落此地,盘缠用尽,平日里练了些戴竿的手艺,大伙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钱场,小弟在此献丑啦!”

那时候他二话不说就将竹竿一把挑起,给旁边的小柱使了个眼色,小柱二话不说就往竹竿上一跃,片刻之间便能使出他们祖传的戴竿绝技。

这戴竿是什么呢?

一句话说,就是爬竹竿子的绝活。

小柱爬竹竿子可不是玩耍一般的简单,她学的是祖传的“龙翻鱼跃之术”,据说唐代时称此为“寻檀”。

每当她在竹竿子上表演,上下游走如鱼龙一般,不仅攀爬快捷,更是可以手、肘、腿、脚、关节在竹竿上借力,攀援之际还可上下翻滚左右腾挪,演化出异常惊险的手艺来,常常博得满堂彩。

表演结束后,小柱擦了擦汗,双手接过我的赏钱之时,还甜甜地跟我笑着:“福生哥哥,你给的太多啦……”

我心里暗叹,要是小柱在这里就好了……

可是小柱已经死了,魂飞魄散了……我一想起来心里更是难过。

可容不得我多想,候三就冲我说了句:“陆少爷,你要是不行就不要勉强了,我有苦衷,必须胜出,还请见谅……”

我点了点头,侯三抱拳道:“得罪了!”

话音尚未落毕,他暴喝一声:“起!”

我就觉得眼前一晃,候三两腿一蹬,已经跃上了这根圆木,手脚并用,飞快地往上攀援而去!

我心里纠结不已,可自己也没有退路了。

我要是输了,这块兰园的地被易贯道抢了去,坟地没了,教堂也没了,阿兰神父和白修女将再无容身之地,那些育婴堂里无家可归的婴孩,更是将来无处可去了……

侯三离我越来越远,我心急如焚,心中大骂自己:“陆少爷,你实在是无能啊!你要是小柱就好了!”

“小柱啊……”我在心中不断地喊着这个名字。

突然间,我感到浑身一抖,就感觉好像有一股炙热的力量从我的脖子上传来,我低头一看,只见我脖子上的墨玉璇玑突然腾起一缕黑气,一下子就钻进了我的心口!

只一瞬间,我突然脑海中一片清明,我看着眼前的圆木,似乎有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我一脚踢掉脚上的鞋子,不由自主附身下来。

片刻间我就感觉胸中一口真气在流转,不由自主的喊了出来:“走!”

我就觉得自己好像两腿奋力一蹬,顷刻间就跳上了圆木,我的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牢牢地箍住了眼前的圆木,这时候似乎一股真气直冲脑门,我不由自主的往上攀援起来!

这一刻,我毫不犹豫!

这一刻,我快如闪电!

我就感觉自己好像瞬间变成了小柱,在这圆木之上如履平地一般,我心中惊骇不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的手脚一刻都不停歇,正在快速的追上前面的侯三。

这时候下面传来一声暴喝:“侯三!你要是输了,你娘就没救了!”

侯三显然是听到了这话,他在我前面一丈远处,回头往我打量了一眼,此时此刻依我的速度,再需一口气就能超越他了。

侯三眉头一皱,喊道:“陆少爷!得罪啦!”

只见他两手一松,飞起一脚就要将我踹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

我完全是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

他这一腿由上至下,踹过来力道很猛!

我却镇静自若,单掌往胸前圆木奋力一击,四肢瞬间飞离圆木!

我却觉得腰腹瞬间一挺,好像在空中突然凌空一仰,这时候我头朝下,心里顿时一惊!

我看见了下面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强风席卷面部,耳边传来无数的惊呼声!

糟糕!我要掉下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

眼看就要掉落之时,我就感觉迎面的风势骤然停下,我的身体突然稳住了!

待我定睛一看,只见自己的双手竟然紧紧的箍住了眼前的圆木!

我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刚才我在空中竟然翻了个筋斗,翻完之后我调了个方向,但是恰好躲开了侯三的夺命一脚!

但此时没空多想,我急忙调转方向,只见前面的侯三已经甩下了我,飞快的往这登云梯的杆顶上爬去!

我心里一急,下意识的奋力往上攀去!

我这一急,手脚突然间变得异常灵活,我就感觉我好像在平地上奔跑一般,四肢并用,如同鱼在水中自由地潜行,更如蟠龙在玉柱上飞快地遨游,我心中顿时一惊。

这是……龙翻鱼跃之术!

我还愣神之际,发现我自己已经追上了侯三,侯三这时候也感觉到我已经追到他的身后,我的动作飞快,眼看就要超越他之时,他竟然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动作。

这个动作,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他竟然将四肢完全放开,借着下坠之力,往我猛地压了下来!

他的屁股眼看就要压到我的面部之时,我惊得六神无主!

突然间,我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小柱一般!

这种感觉就是一瞬间的感觉!

感觉自己的身形变得异常娇小灵活!在这高空中无所不能!

我下意识的伸出手来,一把扣住侯三的腰带,只觉腰部一扭,瞬息之间已经溜到他的背后,他连续出肘想要打我,但我毫不停歇,借着他的身体连续扭了数回,一一躲过他的还击!

正当他瞠目结舌之时,我感觉自己的脚趾扣在他的腰带上,猛地一发力,反将他下坠之力变为我的上升之力,一下便往圆木顶部飞了上去!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鸟。

我曾经很怕高!两丈高的枇杷树都爬得胆战心惊!

可这一刻,我解脱了心灵的束缚,更是解脱了身体的束缚!

我伸出手来,将那面小旗一下折断,反手插在腰带上,可待我回头往下一看,顿时心中大惊!

只见侯三刚才手脚分离后被我蹬了一下,竟然没有抓住这圆木,已经头朝下坠落而下!

这时候,我就感觉胸中又腾起一股真气,竟然再次使出了“龙翻鱼跃之术”,但这一回,我是往下飞快的追了下去。

我这个“追”,比起侯三的“坠”,更是快了十倍都不止!

可侯三还是太快了,就算这登云梯有七八丈高,落下去也就是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侯三要头破血流之时。

我猛地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往后猛地一扯,也就是瞬息之间,侯三的鼻子都快触到地面了,却堪堪的停住了!

他鼻尖上的汗滴掉落在地面上,发出了噗噗的响声。

此时此刻,我的双脚,已经牢牢的站在了地面上!

而我,也成功的救下了侯三!

我使劲一扭,将他翻转过来,侯三看了看我,眼神很是复杂,但他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给我磕头。

“陆少爷救命之恩,侯三没齿难忘!”

我急忙去扶起侯三。

“好!”

周围的百姓顿时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陆少爷,好功夫!”

“陆少爷以德报怨救了侯三哥!更是仗义!”

我朝着四周环视一遍,抱拳笑道:“各位有人的捧个人场,有钱的捧个钱场,小弟在此献丑啦!”

我说完这话,心里顿时犯了嘀咕了。

咦?这句话,不是大柱说的吗?

怎么我说出口来啦?

第四十七章:飞刀渡人

我正在纳闷之时,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吴良兴,顿时心里乐开花了。

只见吴良兴一言不发脸色铁青,气得浑身颤抖,两片厚嘴唇都快变猪肝色了。

他显然是完全没有预料我会胜出,结果当场吃了好大一个瘪!

而周围的百姓也陆续交头接耳了起来。

“这易贯道说是长生老母保佑,其实哪有那么神呐!”

“还不是侯三有爬树的本事,可如今这本事遇到陆少爷,不还是栽了吗?”

“可不是吗?这陆少爷才是有真本事的呀!”

“这易贯道其实就是招摇撞骗之徒……”

那些吴良兴身后的易贯道弟子听了周围的议论,更是耷拉着脑袋,似乎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我见了他们这幅怂包样,心里更是暗暗偷笑不已,我抬头朝吴良兴抱拳道:“吴良兴,这登云梯看来也不过如此嘛!你们易贯道看来也就三脚猫的功夫吧!”

“什么长生老母保佑,我看你们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了!”

吴良兴听了我的话,哑口无言,一张臭脸都快变成猪肝了。

我从腰间把那面小旗抽了出来,正要将字据取下之时,就觉得眼前一道寒光闪过!

“咻”的一声,我手里的小旗不翼而飞了!

待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这面小旗给一样东西给打中,竟让直挺挺的钉在这登云梯的圆木之上。

小旗上钉着一柄亮晃晃的飞刀,这飞刀的握把还在微微的颤抖。

我就听到背后一声阴笑,待我回头一看,就看见宿志雄在易贯道道徒的簇拥之下,缓缓的走到我的面前。

宿志雄笑道:“陆少爷,久违了。”

我一看到这人就恨得咬牙,我不由得想起了昨天夜里他暗中使坏,打出了那记透骨钉,害的莫凡雪受伤中毒,这姑娘要是没中毒,我也不会带她去凝香小筑,更不会阴差阳错之下坏了她的清白。

我想起这个气就不打一处来,冷冷的说:“宿志雄!你想干什么?”

“哦?”宿志雄冲我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陆少爷认得我?看来在下在南武的地界上,还是有些名号的呀!”

我一听就明白了,昨天夜里我还是个魂,所以这个恶棍看不到我,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与我此次是头一回碰面,我一下道出他的姓名,他还以为自己多有名气呢。

看他这幅得意洋洋的模样,我没好气的说:“是呀!你是有些名号,就是些暗中使坏的名号,南武县都知道啦!”

他一听也不生气,摇了摇头说:“我说陆少爷,听说你想要兰园这块地,你若是想要,那得问问我的飞刀愿不愿意啦!”

我看了看登云梯上的飞刀,也不知他打着什么鬼主意,便转头问他:“宿志雄,兰园这块地我要定啦!你有什么本事都使出来吧!”

宿志雄笑道:“我也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就是平日里耍几把飞刀这些小玩意,陆少爷既然有兴趣,那咱们就比试比试把!”

我听了他这番话,心里暗暗叫苦,陆少爷,你就是个驴脾气,你硬要跟这种人斗气,现在好了吧,看看,又着了人家的道了。

我射石子倒是射得准,但是我哪会使什么飞刀啊!

我这张臭嘴哟,最不该招惹的就是这种心机极为深重之人了。

如今木已成舟,想退都退不了了。

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很是无奈,便问他:“那你要怎么个比法?”

宿志雄拍了怕手,朝左右使了个眼色,这时候走上来两个易贯道徒,这两人各自扛着面门板,令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两块门板上似乎还串着些绳结。

宿志雄左手一摊开,旁边有个道徒就捧上来一个皮套。

我一看这皮套,心里暗暗叫苦。

这皮套上,别着几十把飞刀,全都亮晃晃的串着红丝带,一看就知道宿志雄平日里练过这飞刀绝技。

这时候宿志雄开口了,“陆少爷,我们比比这‘飞刀渡人’的本事吧!”

我就问了:“怎么个飞刀渡人呢?”

宿志雄笑道:“也不难,你我各出一人,将四肢头部全都捆在这门板上,我们一人掷出三刀。”

“刀扎不中门板就算输,要是失手扎中了人也算输,你敢比吗?”

我被他逼到这份上时,也没退路了,我就想着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只好说:“好!比就比吧!”

宿志雄冷笑了片刻,嚷道:“吴良兴,你出来!”

吴良兴颤颤巍巍的站了出来。

宿志雄指了指一旁的门板说:“你去当靶子!”

吴良兴脸色发白,哀求道:“宿教首,我这一时尿急,不然让我侄儿吴德来吧!”

他身后的吴德一听更是脸色煞白,嚷道:“兴叔!你可不能干这缺德事呀!我哪有这胆子呀……”

“闭嘴!”吴良兴转头骂了他一句,“叫你做你就做!你还想不想在易贯道混了你?”

吴德一听这话,苦着脸半个字也哼不出来。

宿志雄瞅了瞅这叔侄俩两个怂包,冷笑道:“长生老母保佑,你们怕什么!莫不是还怕本教首没这个本事不成?”

吴良兴赶紧陪笑道:“宿教首,我哪敢呐?我就是尿急……”

宿志雄听了冷笑道:“你放心,我刀无虚发绝不会失手,你就是有尿都得给我憋着!”

吴良兴一听更是急了眼了,“不行不行!我……”

“你去不去?”宿志雄打断了他的话,“要是你不去,你这教长的位置看来就要换人啦!”

“啊?”吴良兴一听这话,苦着脸也不敢争辩了。

“去!快去!”宿志雄冷冷的命令道。

吴良兴苦着脸,满不情愿的挪到那块门板边,我见了他这幅怂样,心里都快笑崩了。

可是我笑着笑着,心里顿时一紧。

我想到了一个要紧事。

这宿志雄是推了吴良兴出来当他的飞刀靶子了……

可是我要找谁啊?

我总不能把我自个捆上去,往我自个身上扔刀子吧?

哎呀!这可真是愁死我了!

第四十八章:要钱不要命

我转头看了看身旁的蓝友全,笑了一笑,蓝友全瞅了瞅我,也笑了笑。

皮笑肉不笑……

我还没出口,蓝友全抢先说话了:“哎少爷!我这家里头还有事啊,我可先走啦啊!”

“哎,友全叔你等会!”我一把给他拉住,笑嘻嘻的说:“你别怕,你就给我站那别动,我保证伤不了你。”

蓝友全苦巴巴的看着我,“少爷啊,你就别胡闹啦!人家是练过的,可你呢?从小到大我见都没见过,我信你?我再信你我九条命我都没了!”

他平日里是油头滑脑了些,可这话说得倒是实在了,我扯着他也不敢松手,怕他跑了我连人都找不着了。

可我一时间也是左右为难,要是我真的把刀子插他心口上,那我回去就给我爹以死谢罪吧!

其实刚才我也就随口应了下来,这后面要怎么弄这刀子,我也一时间还没想好。

这可怎么办呢?

我正左右为难之时,突然有个娇小的身影跑到我的面前。

“少爷,我来吧……”

我抬头一看,就见阿兰站在我面前,正在怯生生的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阿兰,这事情太危险,你不行……”

“我怎么不行呢?”

阿兰倔强的顶了我一句,指了指一旁塌了半截的玫瑰堂,噙着泪说:“他们拆了教堂收了地,我阿娘连块入土为安的地方都找不着了……我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一听也想起了干娘还没落葬的事。

这棺材都被堵在玫瑰堂里头呢!

一想到这里,我难过的低下头去,心里顿时就泛起了一阵的酸楚。

“我不怕!”

阿兰看着我,目光中透出了一丝坚毅,只听她万分恳切的跟我说:“少爷,我相信你!你一定会赢的!”

我小声支吾着:“我自己心里都还没底呢,不能拿你来冒险……”

就在左右危难之际,我突然眼前一亮。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阿兰身后的人群里,有个人正巧冒出头来,正摸着后脑勺满世界的东张西望。

此人光秃秃的脑袋,还穿着一身我的衣服,这不是李小花还能是谁啊!

我心中暗喜,急忙大喊一声:“李小花!快快!快过来!”

李小花估摸着也是刚从人堆里挤了进来,一时间还没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看见我拼命挥手招呼他,讶异的回了句:“哎表哥?是你在这啊。”

我灵机一动,继续喊道:“快!快过来!有挣大钱的好事!”

他一听我说有挣大钱的好事,两眼立马亮了,二话不说屁颠屁颠的就冲我跑了过来。

“哎呀,我说表哥,你果然够义气啊!有挣钱的机会也没忘了我,你是我真表哥!”

李小花一口气跑到我跟前,笑得跟朵花似的。

“那是!”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笑嘻嘻的说:“小花,这里有件一百大洋的差事,不知道你肯不肯干?”

李小花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舔了舔舌头开口就问:“有这好事当然不能便宜别人啦!这有钱的事一定得让我干!”

“快说吧!什么事!我立马给你干了!”李小花拍了拍胸脯,一副神气十足的样子。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块门板,贴着他耳朵说:“也没什么大事,你什么也不用干,站到那块门板边上就行!”

李小花瞅了瞅我,满脸堆笑道:“这容易啊,这钱也太容易挣了吧!”

“跟我过来!”我吩咐了一句。

他立马就屁颠屁颠地跟着我跑到那门板边上,我开口就说:“后背贴着门板站好!”

李小花立马挺直腰板靠着门板站的笔直笔直的。

我把他的手慢慢的按在门板上,“别动啊,你一动咱们就输啦!”

李小花神气十足的点了点头,我把笑脸一收,飞快的把他的手腕用绳子扎牢了。

李小花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了:“哎表哥,我说不动就不动了,你还捆住我干嘛?”

我说:“我就怕你动,你要是一动,这一百大洋立马就没了。”

他一听哪里还敢动弹,赶紧保持姿势,我一边笑着一边把他的四肢全都给捆紧了。

李小花左右打量了一圈,笑着问我:“行了嘛?表哥,这一百大洋咱可说好啦!不能反悔的呀!”

我笑嘻嘻道:“绝不反悔!我说的话你还不信吗?”

这时候旁边的易贯道徒递给我三把飞刀,这飞刀亮晃晃的闪着寒光,李小花一看,讶异着问我:“表哥,你拿着这刀子要干嘛?”

我笑了,“扔呀!还能干嘛?”

李小花一听白了我一眼,埋怨道:“待会等我一块玩嘛!这么好玩的事,我也没玩过呀!”

“还能往哪扔呢?”

我笑得没心没肺的,指了指他的身体说:“往你身上扔呀!”

“啊?”

李小花一听顿时脸色变得煞白,话都说不利索了,“表哥,你别开玩笑……”

我把笑脸一收,指着门板一本正经的说:“我没开玩笑,你站在这别动,我就扔三把刀子,我保证都往这下面的门板上扔。”

李小花一听顿时恼了,“表哥!你三脚猫的功夫你出什么洋相啊?你可害苦我咯!”

我解释道:“我不是还有一手射石子的功夫吗?我保证全都打在你的下三盘。”

“下三盘也不行!”李小花似乎想要挣脱开来,但绳子捆得很紧,他最多只能扭扭屁股。

他见挣脱不开,苦着脸看着我,一下哭了出来:“表哥!你一百大洋就想让我替你挨刀子,你也太不仗义了!”

我也只好苦着脸说:“那你想我怎么办呐?我也找不着其他人了呀!”

李小花两眼泪汪汪的看着我,没好气的说:“不行!你不能这么抠门!这一百大洋……你再加点!”

他这话一出口,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差点没笑喷了,喘了好几口气才问:“那你想要多少钱?”

李小花吸了吸鼻涕,怯生生的瞄了我一眼,“那怎么着也得……两百大洋不是嘛?”

我一听这个顿时懵了,我还真没想到他这么有种,只要有钱就立马有种……

我朝他一竖大拇指,笑着说:“好!果然是好兄弟讲义气,真有种!”

“表哥我也绝不亏待你!我给你两百一十二块大洋,”我高声吼了出来:“连你昨晚上欠的赌债一块清咯!”

李小花一听我的话,顿时眉开眼笑了起来,“这才像话嘛!你是我亲表哥!”

我见了他这幅模样,真是哭笑不得。

咳,谁让我摊上这么一个表弟呢!

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第四十九章:闻香投炉

宿志雄见我这里也有人当靶子了,便吩咐将场子拉了开来。

他吩咐两个易贯道弟子在后头稳住门板,我这边呢,是由蓝友全和阿兰两人帮忙,总算把门板子稳住了。

宿志雄冲我冷笑道:“陆少爷,你先来吧!”

我一听就知道这老狐狸一肚子坏水。

让我先来?

这三局两胜的比试,但凡头一个扔的绝对压力最大!

因为要是一刀不中,那接下来的两刀就绝不能失手了,压力之大可想而知,所以这种比试绝不能先出手!

我想定之后,笑着一伸手,“我是后辈,当然您先请啦!”

宿志雄也不傻,摆了摆手笑道:“哎!陆少爷你少年英雄,莫不是要做缩头乌龟不成?”

我一听他这激将法,心里真是气啊,可我硬是憋住了,舔了舔舌头:“不然咱们猜拳,谁输了谁先来?”

宿志雄一听笑了,却没说话。

我看他这幅模样,心里就偷笑了。

宿志雄你这个老狐狸,我别的不一定胜得过你,可要是比猜拳,你就等着叫我爷爷吧。

“莫不是你猜拳都不敢……”我趁机挖苦他。

宿志雄笑了笑,突然把笑脸一收,猛地把手一扬,只听“唰”的一声破空之声!

我就见他手中寒光一闪,这第一柄飞刀已经钉在门板上了!

门板上捆着的吴良兴早已吓得脸色煞白,就见这柄飞刀堪堪的插在离他头顶一寸之处,刀柄还在不住的抖动着。

“好!”周围的易贯道道徒纷纷喝彩。

“宿教首厉害!”

我瞠目结舌,暗暗叫苦起来。

这个老狐狸,他压根就没想让我先出手!

他是故意趁我放松之际,突然出手,而且这一出手就是最难的绝招,这着实让我大大吃了一惊。

这使出全力掷出的飞刀,不做丝毫准备就掷了出去,还一下就插在离人靶子头部一寸之处,这种本事我绝对没有!

这是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他这个下马威,着实沉重的打击了我的自信!

我原本还想着能有一半的机会胜出,可我如今心里七上八下的,连两成的胜算都没了!

宿志雄冲我冷笑道:“陆少爷,该你啦!”

我拿起飞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赶紧控制住自己内心的慌乱。

李小花这死和尚此时又给我出幺蛾子,只见他紧闭双眼,死命的喊:“表哥!你要是伤了我,我可跟你没完!”

旁边的易贯道徒听了纷纷讪笑不止。

死和尚,你别给我添乱呀!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赶紧先停下来稳住心神,慢慢的我的心静了下来,我想到了我之前与人比试射石子时的动作要领。

心要细!

眼要准!

手要稳!

我深吸一口气,握住刀柄,瞄准李小花的下三盘猛地甩了出去。

这一刀我扔的又准又直,瞄的就是李小花下档之下四寸的位置!

我从小到大,射过很多的石子,但是我敢保证,这一次,是我扔得最准的一次!

瞬息之间,刀已出手,眼看就要钉住那四寸位置了!

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只见这柄飞刀突然顿了一下,在空中一个翻滚,“锵”的一声就掉在地上了,连门板的边都没摸着!

我惊得瞠目结舌,旁边的易贯道徒纷纷大笑起来。

蓝友全和阿兰两人见到也是呆立当场。

我心里乱成一团。

这不可能!

这绝不可能!

我可能扔歪,但我却对不会脱靶!

我的力道是又快又直。

这怎么可能?

我愣愣地把剩下的两把飞刀抬起来掂了一掂,似乎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我又将飞刀拎到耳边轻轻的甩了甩,听到了细微的水流之声。

我弯下腰捡起一旁的一个大石块,一下把手里的刀猛地砸了七八下,这刀身裂了开来,从缝隙里淌出的……竟然是水银!

刀身不稳,难怪在空中出现翻滚!

我气得立马站起,指着宿志雄骂道:“宿志雄!你好阴毒!竟然在这刀中使诈!”

宿志雄哑然失笑道:“陆少爷,这家伙到了自个的手中,分量多少,你自己就该清楚啊!“

“这一局不算!”我怒吼道。

宿志雄冷笑道:”你以为是三岁小孩过家家呢?说不算就不算的呀?在场的大伙可都看到了,你这一局实打实的脱靶啦!”

四周的易贯道徒一听,更是纷纷哄笑起来。

“这小崽子,敢跟宿教首比心眼,还不是死定了……”

我憋得满脸通红,这时候宿志雄趁机还来气我,就听他阴阳怪气的问我:“陆少爷,你还比不比啦?不比的话,这兰园的地可就归我们啦!”

我立即长身而起,把手一摊,冷冷说:“换两把刀来!咱们接着比!”

这时候宿志雄冲我冷哼了一声,两手拍了两下,一名易贯道弟子从旁边走出来,递给我两把新刀。

我接过来仔细检查了良久,没有发现其他异状,便抬头起来冲宿志雄喊道:“来吧!咱们再来一盘!”

“慢!”宿志雄手一抬,冷笑道:“这一局,咱们要换个玩法了,就是不知道陆少爷你敢不敢?”

我面色冷峻,喊道:“废话少说!不就扔飞刀吗?还能有什么玩法?”

这时候,一旁的易贯道弟子给宿志雄递上了一样东西,这样东西我不看还好,看了我当场惊得脸色煞白。

这东西并无出奇之处。

只是一条黑布!

但是当宿志雄将它缠上双目之时,这条黑布立马变成了全天下最大的难题了!

盲打?

我心中暗暗叫苦,我就是睁着眼射石子也要全神贯注,可这要盲打,我估摸着连地方都找不着了!

实打实的,我铁定要脱靶!

这难关,看来我难熬了……

想必是蓝友全也看到了这里的情形,还告知了李小花,我就听李小花喊道:“表哥!你别慌!我这喊着呢,你循着我的声音来打,我相信你!”

我一听这话倒是有些欣慰了,看来李小花跟我还是一条心的,虽然他就是给我鼓劲,可也让我心里头平缓了不少。

宿志雄冷笑了片刻,拿起飞刀来扭了扭脖子,那里的筋骨发出了“咯咯”的怪响。

吴良兴估摸着也是看到宿志雄要盲打,顿时吓得大叫:“宿教首,你不能啊……”

他话还没说,宿志雄就“唰”的一声打了出去!

这一刀,钉在了吴良兴的肩膀右侧三寸之处,吴良兴还在张口结舌,宿志雄却撕下了罩着的黑布,冲我笑道:“陆少爷,该你啦!”

我此时已没有心思再想其他办法了,无奈的把黑布扎上双眼,我摸了摸手里的飞刀,心里是一阵懊恼啊。

我跟谁斗气都别跟这个宿志雄斗啊!

他一个易贯道闽西分坛的教首,手底下有几百号弟子乖乖听命,显然是老谋深算之人,我就是再聪明,又怎么斗得过他呢!

我陷入了苦思,我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个人来了。

我想起的这个人,就是大柱。

大柱卖艺的时候倒是有一个“投香”的绝活,就是他让小柱将香炉执于头顶,他站在五丈开外,能将手里的三支香一下掷出,这三支香不偏不倚,刚好便能插在小柱头顶的香炉之上。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柱也可以蒙着眼睛来掷,在南门街市口卖艺以来从未失手,但是这却不是他最厉害的。

他更厉害的是,有人说他可以听音辨位,大柱二话不说,蒙着眼睛堵上耳朵就掷,一扔一个准,真是越来越玄乎了。

我曾问过他这其中的诀窍,他却推脱说是祖传绝学,自小父亲就让他们练的,秘诀概不外传,我后来好奇还追问过几回,大柱就随口告诉我说这功夫全在“味道”二字。

我那时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就琢磨了,难道闻着味道可以辨认方向和距离?

这实在是闻所未闻呐!

我想到这里就唉声叹气起来了。

我就想:要是大柱在这儿,那就好了!

我心里念着他的名字,“大柱呀大柱……”

突然间,我就觉得脖子上传来了一阵炙热,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可我还没回过神来,一股真气从那里突然迸发,直冲脑门,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周围一片寂静。

我看不到,也听不到,但是远处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散发了一丝一缕土黄色的气息,这个影子似乎有个光秃秃的脑袋,这是李小花啊……

我心里顿时一惊,我此时眼睛已经遮蔽了,不知何故耳边似乎也没有任何的声音传来,我既不能看也不能听,这李小花的身影我是如何感觉到的呢?

我低下头来,这时候我就闻到一股子异常熟悉的味道,我低下头来,感觉到我身上的衣服也在散发着一丝一缕土黄色的气息,而且我全身似乎在冒着这股子气。

这是……味道!

我顿时醒悟过来,我这身上穿的是李小花的僧袍,所以有李小花的味道,而李小花如今就在对面做我的靶子,他身上全是这种味道。

这两种味道……是完全一样的!

凭借着这两种完全一样的味道,仔细寻找其中的关系,不仅可以分辨出方向,更是可以用味道的浓淡来确认出准确的距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在我身上出现了这种感觉,但既然此时已经有了这种能力,我就要好好的用起来!

我赶紧凑近身上的衣服,深深的嗅着,不断的嗅着。

这股子味道,实在是臭啊……

我心里暗暗叫苦,李小花,你是有多久没洗澡啦……

我暗骂不止,可我抬头之时,发现对面的那个影子似乎又更加清晰了一些,我立刻就明白了。

原来对味道越熟悉,对同样味道的物体感应能力就越强!

这就是大柱“闻香辨位”的绝技!

我顿时燃起一股子强大的自信,瞄准着对面的这个影子,辨认着头部、四肢,我觉得心口有一股真气突然涌入右臂!

我还来不及反应,这右臂猛地一下将手里的飞刀掷了出去!

对面传来一声惊呼!

我感觉原本寂静的四周突然又喧闹了起来,我就怕李小花受伤,赶紧摘下黑布,定睛一看,顿时吁了口气了。

我方才掷出的这一刀,不偏不倚,就打在李小花头上一寸之处!

李小花是惊得瞠目结舌,他旁边的阿兰倒是噙着泪冲我说:“少爷!打中啦!”

她的秀眉微微皱着,但掩饰不住眼中的喜悦。

这时候我听到周围传来了热烈的欢呼声!

“陆少爷好样的!”

“陆少爷,把兰园的地给我们留下吧!”

“绝不能让这帮子恶人得逞!”

我冲着周围抱了一拳,笑道:“各位父老,我会全力以赴的!”

我转头看了看宿志雄,他的脸色越发难看,显然他没有料到我会一击而中,而且是蒙着双眼打出了最漂亮的一击。

现在反了过来,这巨大的心理压力,已经压到他自个的心口上了。

我就觉得冥冥中似乎大柱小柱就在我的身边。

这易贯道的血海深仇!

今日就是了断之时!

第五十章:全天下最不公平的买卖

此时此刻,我神气十足,冲宿志雄一伸手,“现在咱们该比第三局了吧?”

宿志雄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这第三局嘛,又有新的玩法了!不知陆少爷你敢不敢啊?”

我笑道:“宿志雄,莫非是你胆怯了不成?”

宿志雄嘿嘿笑道:“陆少爷,等会可别吓得尿了裤子!”

“来人!把吴教长解下来!”

几名易贯道徒听了他的号令过去将吴良兴解开,吴良兴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苦笑道:“真遭罪啊,总算是有惊无险……”

一旁的吴德点头哈腰的给吴良兴递毛巾,“兴叔,接下来就看我们宿教首的本事啦!”

我回头看了看宿志雄,只见他一挥手,那抬着门板的两个弟子便将门板抬了过来,宿志雄缓缓踱步过去站到门板前,我一看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只听宿志雄冲我冷笑道:“这第三刀嘛!咱们两人同时掷出,规矩嘛!还是一样!你敢不敢啊?”

我一听心里暗暗叫苦,看来这老狐狸肚子里全是又黑又臭的坏水。

他想的这招,实在是太过阴毒了。

这第三刀要是输了,他们易贯道顶多就是赔了一块地,可要是这把飞刀往我身上的要害招呼过来,我立马小命不保!

而我要是命都没了,又还有谁能跟他们抢地呢?

这一招,真是断子绝孙的绝户招数啊!

我不仅要想方设法避开这宿志雄的杀招,还要拼尽全力打中他身后的门板,只要伤他分毫我就是彻头彻尾的输家。

我不能伤他一分一毫,而他却在想着法子怎样杀我,这实在是全天下最不公平的买卖了!

现在是最后一局,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为了干娘,为了阿兰,为了神父修女,还有那育婴堂里许许多多的孩子,我拼掉这条性命,一定要胜!

我心中坚定无比,冲着宿志雄喊道:“来吧!小爷我怕你就不叫陆福生!”

“好!够胆量!”宿志雄笑了笑,将那块黑布再次缠上了双眼。

我一看心里就凉了半截了,这宿志雄蒙眼时凭借声音辨位,我若一言不发他还能如何辨位?

如今他再次蒙上双眼,是铁了心的要往我身上胡乱打出这一刀了!

兴许他心里正想着:是生是死,全看你小子的造化了!

我恨恨不已,心中却愈发坚定。

这时候李小花已被蓝友全和阿兰解了下来,他便和蓝友全合力将门板抬了过来,放到我的身后,我见他们愁容满面,安慰他们说:“没事!我本事大着呢!别担心!”

阿兰在一旁忧心忡忡的看着我,“少爷,你可要小心啊!”

我刮了刮她眼角的泪水,笑着说:“放心吧!少爷我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啦?”

阿兰噙着泪点了点头。

我转身过来,将黑布缠上了双眼,握紧了手里的飞刀,这时候我心里突然一紧,想到了一件要紧事!

这件事不解决,我铁定要输!

刚才我蒙着双眼突然使出的“闻香辨位”的绝技,但是这个绝技需要有同样味道的东西才能增强这种感觉,如今我身上没有一样宿志雄的东西,接下来我可要怎样才能辨出他来呢?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头上的黑布,突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

这块黑布与宿志雄头上缠着的应该是同一块黑布上撕下来的布条,那么就会有同样的味道。

我仔细嗅着双眼缠着的这块黑布条,把这个味道牢牢的记在心里,当我抬起头时,隐隐约约的,我已经看到了七丈远的地方,有一个布条状的东西正在散发着土黄色的气息,我仔细琢磨着这个味道的细节,眼前的布条就越发清晰。

太好了!我辨出了这个布条,那么布条包裹的就是宿志雄的脑袋了,而他的四肢和身后的门板也可以大约预测出来,渐渐地,我的信心越来越足,已经很有把握来掷出这一刀了。

这一刀,我绝不能伤他,还要打中他身后的门板,这是胜利的条件!

但是我又想到了一个要紧的问题,而这个问题关乎我的生死!

我要尽全力避开宿志雄的夺命杀招,他手里的那把飞刀就是凶器,可我要如何辨认出这柄凶器呢?

我苦苦思索,想着想着,我突然灵光一闪。

我将自己手中的飞刀摸了一摸,这飞刀的刀柄上系着一条红色的丝带,而宿志雄那一整袋的飞刀似乎都系着这种丝带。

这个丝带绝对是一块丝绸上裁下来的!

我心中顿时暗喜,仔细地记下了丝带的味道,凭借着“闻香辨位”的绝技,我再次感受到那七丈远处有一条小小的条状物体正在散发着气息。

太好了!

这丝带既然辨认了出来,那么宿志雄手中的飞刀,我就能够尽量提防了!

可是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了一个奇怪的黑点慢慢的从宿志雄身形腰间的位置移动了出来。

这个黑点异常古怪,非常渺小,但是我却能感受到这个黑点的威胁。

他的这个动作,我异常熟悉,在什么时候见过呢?

我苦苦思索着,突然间我想了起来。

这是昨天夜里在槐树林子里的时候,宿志雄从腰间摸出暗器的动作。

我异常熟悉!

当时他摸出了这枚暗器,一下便将莫凡雪打伤了!

这是一寸长的透骨钉!

实在可恶!

而且这个点非常微小,微小到几乎不可辨别,有时候几乎就要完全消失了!

我绝不能让他得逞!

这个透骨钉既然显现出了微小的黑点,那么我一定曾经闻过这种味道。

这种味道,我到底在什么时候闻过呢?

我苦苦思索这,终于我想了起来,这个味道,是透骨钉上抹的毒药的味道呀!

我曾经在莫凡雪沐浴之时,在氤氲的水汽中偶然闻过这种古怪的味道。

但是这个味道,被热腾腾的水汽遮蔽,实在难以记起来味道的细节。

所以我只能辨别出微小的一个黑点,如果这个黑点以极快的速度打过来,凭借我的眼力是没法捕捉到的,所以我必须仔细回忆这个毒药的味道。

我再次想起了莫凡雪在热水桶中解毒的场景,我深深的回忆着这个场景的每一个细节,其中似乎有着莫凡雪身上的香味,还有水汽的味道,可怎么就是无法找到那个古怪的毒药味道……

我心中越发焦虑,于是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此时此刻,我的内心一片清明,再次仔细寻找着这个毒药的味道……终于我捕捉到了……

我感受到了这个毒药的细节……而那个微小的黑点越来越清晰,渐渐的呈现出透骨钉一寸长的影子。

这时候就听旁边的易贯道徒一声暴喝:“开始!”

我一愣神,那红丝带和透骨钉的黑影已经朝我猛地飞射过来!

好狠的宿志雄,竟然同时掷出两样杀招!

第五十一章:谁还跟我们比有钱?

他想的是打中门板的同时,更要取我的性命!

这一石二鸟之计,实在太过歹毒!

待我回过神来,这两样东西已经冲到我的身前了!

说时迟那时快!

我猛地踢出一脚,一下踢在那红丝带的黑影位置,而我的左手伸出猛地一抓,一把将透骨钉的黑影抓在手心!

“锵”的一声!飞刀瞬间被我踢飞!

但是还没完!

透骨钉的力量极大!

我虽然抓住了透骨钉,但是这力量却带着我的左手往我心口急冲过来!

危险!

我下意识的腰身一扭,再次使出了“龙翻鱼跃之术”,在空中瞬间一个极快的翻滚,待我旋身回来,只听一声暴喝:“走!”

我将这力量瞬间扭转,两手猛地一甩!

透骨钉和飞刀瞬间从我手中飞射而出!

只是片刻之间。

“哎呀!”“哎呀!”两声惨叫传来!

我将眼前的黑布一把撕下,顿时看到一幕滑稽的场面!

只见一旁的吴良兴大腿上插着一柄飞刀,旁边的吴德猛地一拔,立刻喷出一簇血箭!

吴良兴“嗷”的一声惨叫顿时昏死过去。

没想到我这一脚踢飞的飞刀,不偏不倚,竟然打中了吴良兴这个王八蛋,可算是给大柱小柱报仇了!

我心中偷笑不已,再转头一看更是要笑死了。

只见对面的宿志雄紧紧捂着自己的下档,那地方正牢牢的插着一枚透骨钉!

宿志雄声嘶力竭的嚎叫着,他这个歹毒之人,总想着让人断子绝孙的绝户阴招,没想到竟然让自个的透骨钉给打了个断子绝孙!

我看到这一幕笑的是东倒西歪,而当我抬眼望去,只见我右手掷出的飞刀,已经直挺挺的钉在了对面的门板上了。

那上面的红丝带,正在风中高高飘扬!

我大步一迈,冲着宿志雄喝道:“三局两胜!你们输啦!我们赢啦!”

“噢——我们赢啦!”

我身后的李小花冲上来一把将我抱起,肆无忌惮的笑着!

蓝友全冲我翘了个大拇指,不住的点头道:“少爷,你这回可长脸啦!”

阿兰抬头看着我,一双眼睛里溢满了泪水,只听她哽咽道:“少爷!你赢啦……”

我笑着对她说:“不是我赢啦,是我们赢啦!”

这时候时富贵从一旁唯唯诺诺的走了出来,他将不远处圆木上的转让字据取下,冲我问道:“陆少爷,这地你要是出一千大洋,那咱们赶紧立字据吧!”

我看了看他,笑道:“当然要啦!拿过来吧,我按了手印就成!”

时富贵才走到半截,却听到一声暴喝:“时富贵!你要是敢把这块地卖给陆家少爷,我易贯道就让你生不如死!”

我顺着这声音一看,发现原来是摊在地上的宿志雄,我板起脸喝道:“宿志雄,你输了就是输了,说话要算话!”

宿志雄阴笑道:“我就是说话不算话又怎样?”

“这块地我们易贯道势在必得!”

时富贵听了宿志雄的话,苦着脸问他:“宿教首,我家就是个卖肉的,这一千大洋我可赔不起,您要是出得起,我就让给你了。”

宿志雄一听这话,嚷道:“好!我也不难为你,我出一千大洋买下来,你也不吃亏!”

时富贵一听喜上眉梢来,正要把字据给他送过去。

“等会!”

我立马喊道:“时富贵,你还没问问我的价钱呢!”

时富贵转头看了看我,怯生生的问道:“陆少爷,您还要出价呀?”

我板着脸说:“既然宿志雄愿出一千大洋,那我就出一千五百大洋!”

时富贵一听傻了眼了,赶紧要把字据给我送过来,这时候宿志雄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句:“我易贯道出两千大洋!”

我一听就来气,接着喊道:“我陆家出三千大洋!”

宿志雄似乎跟我杠上了,死命喊:“我易贯道出四千大洋!”

我一听更气,用力喊:“我陆家出五千大洋……”

这时候蓝友全一把给我拉住了,“少爷,可不能出这个价,这块地值不了这个钱!而且家里账房也没这么多钱呀!”

我一听急了,“这块地要是没了,我干娘连个下葬的地方都没了,阿兰她们更是无家可归,你叫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这时候就听宿志雄吼道:“时富贵,把地给我,我一口价,七千大洋!”

这“七千大洋”一喊出来,我呆立当场,看了看蓝友全,蓝友全难过的朝我摇了摇头,“少爷,还是放下吧,咱们家拿不出呀!”

我颤抖着问他:“友全叔,我爹不是嘱咐你了吗?凡是我干娘后事所需,一应从账房里面支取?”

蓝友全点了点头,叹气道:“话虽是这么说,但咱们家账房里拢共就剩下四千八百大洋啦!咱们争不了这口气。”

我难过的问道:“那咱们就眼睁睁的看着……”

这时候宿志雄狂笑起来:“我易贯道就是闽西分坛都不要了,变卖出这七千大洋来,看谁还跟我们比有钱!哈哈哈!”

蓝友全不敢看我,低下头来深深的叹了口气。

阿兰更是一下跪倒在地,怔怔的,眼眶中浸满了苦涩的泪水。

嘉瑟神父和白修女站在她的身旁,一时间手足无措。

我就觉的此时此刻的天空,似乎全都是乌云一片,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响亮而熟悉的声音。

“我陆家愿出一万大洋!”

宿志雄一听这话,整个人呆若木鸡。

时富贵更是整个人都吓瘫了。

我顺着这声音看去,待我看清来人的样貌,苦笑着喊了一句:“爹……”

这时候人群分了开来,我就看见我爹和我娘一块走了出来。

蓝友全赶紧跑到我爹身边问:“老爷!咱们非得出这个钱来买块破荒地啊?”

我爹没说话,我娘倒是说话了,她问蓝友全:“友全,我来问你?我是不是兰儿的干娘?”

蓝友全愣愣的点了点头,我娘又问:“那兰儿是不是我陆家的二小姐?”

蓝友全又点了点头,“是,阿兰姑娘现如今确是咱们陆家的二小姐。”

我娘一本正经的问他:“那我陆家二小姐要用钱,这钱还用问吗?”

蓝友全一听这话,顿时低下头去,再也不敢问了。

这时候,只见我爹目光炯炯,高举着右手喊道:“我陆高轩一言九鼎,这处兰园,我陆家愿出一万大洋买下来!”

“从今后只要在南武的地界上,这块地就是大家的!”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永远都是!”

第五十二章: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我爹这句话一出口,所有人愣住了。

突然间有人喊了一句:“陆老爷大善人呐!”

周围所有的人纷纷高呼起来:“陆老爷仗义!”

“兰园永远属于咱们!”

“从今后祖祖辈辈都是咱们的!”

阿兰更是泪如雨下,她缓缓走到我娘身边,哭道:“夫人,这么多钱……我……”

我娘帮她擦去眼角的泪花,柔声道:“还叫夫人呐……”

阿兰笑中带泪,抬起头怯生生地叫了句:“干娘……”

“哎!”我娘笑的都合不拢嘴了。

这时候我爹刚走到时富贵身旁,时富贵开口就问:“陆老爷,这一万大洋……您说话算话?”

我爹点了点头,平静地说:“快立字据吧!”

蓝友全帮忙找了张桌子,时富贵赶紧将字据写完,内容大体不变,就是之前我跟他约定的一千大洋,现如今已经是一万大洋了。

签字画押之后,时富贵恭恭敬敬的把字据拿给我爹,我爹随即签字画押,一边写一边吩咐:“友全,你领时少爷去趟仁泰商行,跟二老爷开支这笔钱,就说是我安排的。”

蓝友全点头道:“是,老爷。”

转让字据一式两份,时富贵拿着他的那一份,有些得意忘形了,只听他跟我爹笑道:“陆老爷,也不是我时富贵说您,您这回可真当了冤大头了!”

“哦?”我爹看了看他,我以为我爹立马要开口骂这混蛋二世祖了,可没想到我爹不仅没生气,反而还笑了。

只听他笑道:“时少爷,这当了冤大头的可不是我,而是你!”

时富贵讶异了,“陆老爷,这话怎么说的?”

我爹踱了几步问道:“我来问你,你要这块地拿来做什么?”

时富开口就说:“我们鑫发肉铺这几年生意越发红火,供不应求,南门集市上也没有空地了,我就想着把兰园这块地给买下来,将来改成养猪场和屠宰场,这样一来我们家不就越发富贵了吗?”

我爹听了他的话,笑了笑,走到他的面前,二话不说,“啪”的一声就甩出一记响亮的耳光。

“哎呀!”时富贵一声惨叫。

这记耳光力道可真大,一下就把他给扇在地上了。

时富贵捂着脸冲我爹嚷道:“陆老爷,你怎么打人呐?”

“我呸!”我爹指着他骂道:“你这个不肖子孙,我替你爹时老财教训你!”

时富贵支支吾吾道:“我爹都死了七八年了……”

我爹继续说:“你爹是死了七八年了,可他在世的时候也算是个本分人,怎么生出你这样缺德的不肖子孙!”

时富贵嚷道:“我不缺德,我有良心……”

“好!我来问你,”我爹没好气的问:“这几年兵荒马乱的,大伙平日里生计都困难,你们家还越发富贵了,你这鬼话编给谁听呐?”

时富贵一听哑口无言。

我爹冷笑道:“还说什么刨了兰园养猪杀猪,你到底有何目的?硬是要将这兰园据为己有?”

时富贵苦着脸不敢硬是不说话。

我爹说:“都说不踹寡妇门不刨绝户坟!这兰园的荒地里大半埋着的都是没有后人的孤坟,你说你干这缺德事!我打你对不对?”

“打得好!”

“就该打这缺德的王八蛋!”一旁传来了百姓的喊声。

我爹对着时富贵怒目而视,“说!你背着良心干这事,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时富贵还想继续沉默,但是周围的百姓已经群情激愤了。

“你个缺德鬼!你是没心没肺呀!”

“时富贵你个王八蛋!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爹怒喝道:“快说!”

时富贵见实在瞒不住了,指了指不远处的宿志雄,支支吾吾道:“还不是他们指使我干的,我也没这个胆子呀,他们还拿了两百大洋给我,叫我设计坑邱白栋逼他卖地,至于要用来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呀……”

我爹转向宿志雄,一脸的怒容。

“你叫宿志雄是吧?你们到底有何目的?”

周围的百姓渐渐围了过去,易贯道弟子赶紧退成一圈,将宿志雄围在中间。

只听宿志雄阴笑道:“我们易贯道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我爹指了指教堂的大门,张口就骂:“你们的破事,你不说,我还不想听呢!赶紧给我滚!”

宿志雄咬着牙忍着下档的剧痛,看了看周围的百姓全都怒目而视,也知道今日这哑巴亏是吃定了,只好叫道:“走!咱们走!”

易贯道弟子紧忙抬着他还有昏迷的吴良兴,狼狈不堪的跑了出去。

我爹转向时富贵,指着他手里的字据,冷冷的说:“时富贵,你助纣为虐干了这样的缺德事,你鑫发肉铺上的猪肉条子,只怕都是用这兰园地里的累累白骨堆起来的吧!”

周围的百姓更是群情激愤。

“时富贵!你这个王八蛋,从今后你别想在南门卖肉啦!”

“从今后就是吃土,都不吃他们家的肉了!”

时富贵吓得缩成一团。

我爹继续说:“你虽然得了一万大洋,可是从今后,没人把你当人看!你鑫发肉铺也再没有一桩的生意!你就等着关张吧!”

时富贵这时候才明白过来我爹说他“冤大头”是什么意思了,苦着脸急忙问:“陆老爷,你凭什么要断我的生路啊……”

我爹指了指周围的百姓,两眼狠狠一瞪,“就凭我们是人!是南武的客家人!是祖祖辈辈生在这死在这的人!”

“对!就凭我们!”

“陆老爷说的对!这时富贵还是人吗?根本就不是人呐!”

“这良心都叫狗吃啦!下辈子投胎做狗吧!”

周围的百姓听了我爹这番正义凌然的话,纷纷附和了起来。

时富贵浑身颤抖,一下瘫倒在地,他拽着字据的手全是冷汗,等他回过神来,急忙一把抱住我爹的大腿,苦苦哀求道:“陆老爷,这钱我不要啦!我不要啦……求求你,给我条生路……”

我爹瞄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话出来,这句话可让我吃了一惊。

“那你自个撕了吧!”

只见我爹一脸肃穆,一字一顿的说:“我们重新再立一份字据!”

第五十三章:三件事

“再立一份?”

时富贵听了很是茫然。

我爹正声道:“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你既然之前花了一千大洋,若按这个价钱转让给我们,就算你还是有良心的。”

时富贵一听顿时明白过来了,原来我爹并不是要置他于死地,还是很公道的让他可以全身而退。

时富贵听了我爹的话,毫不犹豫的将手里的字据一把撕掉,重新写了新的转让字据,这价钱最终还是改成了一千块大洋。

我爹看了之后将手中的另一份字据当场撕了,吩咐时富贵立即签字画押。

时富贵完成之后,我爹又将地契文书一一检查无误,转头跟一旁的蓝友全问:“友全,你今日要去药铺结转的钱带身上了吗?”

“老爷,我带身上啦!”

蓝友全随即从身上掏出几张银票来了,“上个季度的结余,共有一千三百七十块钱。”

我爹从里面取了张一千大洋的银票,郑重的交到时富贵手中,“时少爷,这钱拿好吧!”

时富贵接过银票看了看,叹了口气说:“瞧我今日干了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捞着,可脸都快丢光了!”

我爹安慰他说:“今日你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你没有助纣为虐,这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从今后也别再跟那些恶人往来啦!”

“是是……”时富贵把钱收入怀里,抬头看了会天,终是无可奈何的走了。

我还以为我爹立马就要签字画押了,没想到他说了一句话出来,而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

只听他说:“嘉瑟神父,这字据还要烦劳你来签字画押了。”

嘉聶神父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呐呐的问道:“为什么呢?”

我爹笑着说:“因为从今后,这兰园将交由贵会管理,为此我将另行资助两万大洋!”

“两万大洋!”

嘉聶神父一听整个人都呆了,我爹拉着他走到桌子前,他就魔怔了一般,愣愣的签字画押,直到我爹开口说话,他才回过神来。

我爹开口就说:“我资助贵会两万大洋,是有三件事想要委托神父亲自主理。”

嘉瑟神父问道:“陆老爷,今天你帮了我们,不管多难的事,我尽力而为。”

“是有些难,可也不太难。”我爹笑了笑。

他指了指教堂说:“这第一件事嘛,是我方才看到教堂有所损毁,韩婶自生了兰儿以后一直都在这里谋生,这地方得留下来,所以我想委托神父把这里好好修缮一番,就算留个念想吧。”

嘉瑟神父点了点头说:“韩婶不仅是你们的朋友,更是上帝的子民,我们都应缅怀她,但是我还是要替教会的所有义工感谢陆老爷的善举!”

我爹摆了摆手谦让了片刻,接着又说:“这第二件事虽然不难,却要神父费心费力一些了。”

“哦?”嘉瑟神父说:“只要我力所能及,辛苦些没有关系的。”

我爹指了指兰园四周,郑重的说:“这兰园的坟地,东一处西一处的,都成了乱坟岗子了,常有乱鸦啄食盗匪横行,我见了很是难过,毕竟都是祖上的先人。”

“我希望神父选一处僻静之处作为新的墓园,然后召集有关百姓将有主的坟地统一迁移至墓园重新修葺,至于无主的孤坟,还请神父一并捡骨好好安置,也算是对先人的一种告慰吧。”

神父听完不住的点头道:“理应如此,有了资金就好办了,就是需要些时间。”

周围的百姓听了我爹和嘉瑟神父的话,纷纷喊道:“陆老爷大善人呐!”

“神父大善人呐!”

“那些无主孤坟也算有个安身之地啦。”

我爹摆了摆手示大伙才安静了下来,他指了指教堂前面的兰园,说:“这第三件事最难,就是这兰园空出来的地,要怎么安置的问题。”

嘉瑟神父问道:“陆老爷希望怎么处理这块地呢?”

我爹说出一句话来,这句话让所有人都讶异了。

只听他郑重的说:“我委托神父主持的,是要在这里修建新的南门街市。”

“哦?”嘉瑟神父一听讶异了。

白修女倒是问了:“陆老爷,不是已经有南门街市了吗?为什么还要修建新的呢?”

我爹叹了口气说:“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这几年来兵荒马乱的,大伙的日子过的怎么样,我也看在眼里。”

“单是南门街市上的乞儿就有数百人之多,一到冬天尸横遍野,令人触目惊心,至于这十来年失去生计的手艺人,更是数不胜数……”

“现在的南门街市早已饱和,已经没有穷人的立身之所了。”

“这兰园的空地,可在这左右两侧建造两排房屋,房屋可供无家可归者居住,屋前可设立商店铺位,一律免租二十年,让这些穷苦百姓可得安身之所,更有谋生之地。”

“这俗话说的好,有了人,就有了生气,这新的南门街市,我相信很快会繁荣起来的。”

我爹这个“新南门街市”的方案一说来,在场的很多百姓纷纷跪了下来。

我看到其中不少衣衫褴褛之人眼含热泪,就见它们纷纷磕头道:“陆老爷大恩啊!我们给陆老爷磕头啦!”

我爹紧忙低头作揖道:“大伙快起来吧!这也是韩婶常跟我说,我才知道的,大伙要谢,就谢谢韩婶吧。”

嘉瑟神父听了我爹的话,沉思了片刻才说:“确实有些难,需要会建造房屋的泥匠木工,现在也不知哪里去找呢?”

我爹一听笑了,朝着百姓们喊道:“有谁会做泥匠活?还有人会木工活吗?”

“我会!”

“我也能干!”

我一看那些衣裳褴褛之人有不少都站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喜悦,显然是在它们的心中,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我心里感到了一种由衷的高兴。

这时候我爹跟嘉瑟神父笑道:“怎么样?神父,你绝不会缺人手的……”

嘉瑟神父点了点头说:“我还有一个问题,需要陆老爷做个决定。”

我爹手一伸,“请说吧。”

嘉瑟神父指着兰园问道:“就是将来这条新的南门街市要叫什么名字呢?”

我爹看了看这眼前的兰园,渐渐的眼眶湿了。

“这新的南门街市就叫……宝英街吧……”

宝英街!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干娘……

我们一直……都把你记在心里呢……

我热泪盈眶,而阿兰早已哭成了泪人……

第五十四章:回家

我爹把事情交代完后,便招呼我们一起帮着神父清理玫瑰堂。

玫瑰堂刚才被时富贵领人推倒了一堵墙,因此已经残破不堪了,我们忙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把烂砖碎瓦全清了出去。

我和李小花还有几个百姓一起小心翼翼地扛着,才总算把我干娘的棺材给抬了出来。

这时候,嘉瑟神父唉声叹气起来了,“这冬天眼看要来了,没有新的砖块砌墙很是麻烦……”

就在这时候旁边传来一声:“神父,我们家这口子会烧砖,就让他帮忙吧!”

我转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是个青年妇人,此人我认得,叫张招娣,平日里我习惯叫她张婶,她身旁跟着的就是他家男人王大庆,我平日里管他叫庆叔。

此时就听庆叔跟嘉瑟神父说:“神父,我也没有别的手艺,你等我两日,我去平川河里淘些泥沙上来,尽快帮你把砖烧出来。”

嘉瑟神父听了很是高兴,说:“那谢谢你了!”

阿兰也跟着低头道谢,“谢谢张婶!谢谢庆叔!”

“哎,不用……该是我们谢你……”庆叔笑着摆了摆手,而张婶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瞪了一眼,庆叔赶紧闭嘴不说话了,我就觉得张婶的眼神有点古怪,一时间我也想不明白。

这时候我娘拉着阿兰说:“兰儿啊,你如今也是我陆家的人了,住在这里也受委屈,干娘心疼,你今日就跟我回陆府吧!”

阿兰一听抿着嘴没说话,我还以为她不好意思呢,紧忙说:“阿兰,我娘都说话了,你就跟我们回去吧!”

阿兰支支吾吾的说:“少爷,我……”

我一听急了,“呐!一张嘴就说错话,还叫我少爷啊?”

阿兰低下头支吾道:“阿哥……”

“哎!”我一听就高兴,安慰她:“你也别不好意思,你是我妹妹了,我绝不会亏待你的,我娘说了,凡是我有的你一样也少不了!”

但是阿兰仍然是眉头紧锁,只是小声说道:“我谢谢干娘和阿哥了,只是……”

我讶异了问道:“只是什么?”

阿兰低下头掰起了衣角,“只是……我娘去世之后,这育婴堂里也没有人手了,我放心不下孩子,我要留在这照看孩子们……”

我一听顿时明白了,原来这丫头一心牵挂着育婴堂里的孤儿,所以才不肯跟我们回家。

而她左右为难之际,更是毫不犹豫的选择留在教堂里帮忙。

我摇了摇头,心中暗道,你这丫头,心可是真好啊,放着荣华富贵都不要,还一心想着做善事呢。

我娘又劝了几句,阿兰摇着头居然哭了出来。

她哽咽道:“干娘,我阿娘交代我了,我们欠着陆家还有神父修女的恩情呢,我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啊……”

我娘见了更是心疼,眼里泛出了泪花,“兰儿啊,你听话好吗……”

阿兰拼命摇头哭道:“我没了娘了,那些孩子们跟我一样也没了娘,我怎么能离开他们呢……”

我见了也是难过不已,原来她十三岁的年纪,却一直用她柔弱的肩膀,死命扛着许多大人都承受不起的重担,她可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丫头……

就在这时候,旁边育婴堂里“哇”的一声传来了婴孩的哭声。

阿兰一听二话不说就往育婴堂里冲了进去,我和我娘赶紧追了上去,等我们到了门口,就看见她已经把孩子抱在怀中,轻轻地哄了起来,“乖啊乖啊,阿土不怕,阿土不怕睡觉觉……”

她哄着哄着,怀中的孩子慢慢的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我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叫,让我吓了一大跳!

“我不活啦!”

我转头一看,就看见张婶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管不顾干嚎了起来,而庆叔在旁边死命地拉着她。

张婶一边嚎一边使劲捶着庆叔的臂膀,就听她哭道:“人家一个十来岁的女娃娃,非亲非故的,还把别家孩子都疼成自个孩子了,你还把自个的孩子给丢在这,你个杀千刀的!”

庆叔一边挣脱一边说:“还不是你要生!结果这第三胎又生个女娃,家里的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人干活六张嘴,哪里还能容得下小庆嘛!”

庆叔一抬头就看见我们站在他们面前,不好意思的苦笑道:“我老婆发疯呢!你们别在意啊!”

张婶一听更是哭得凶了,“我不管!你把孩子给我领回来,我自己的孩子我自己疼,叫人家一个小丫头带着,你狠心啊……你个杀千刀的……”

这时候阿兰把孩子哄睡了,听到这里有动静抱着孩子就出来了,她看见张婶和庆叔这幅模样,呐呐道:“你们……”

庆叔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拖着脚步走到阿兰跟前,耷拉着脑袋说:“阿兰姑娘,我对不住你,我不该把孩子丢在这的,我作孽啊……”

阿兰呆呆的说:“那庆叔你……”

庆叔使劲拍了一下自个脑门,支吾着说:“我们家孩子叫小庆,我现在就领回去,以后就是清汤寡水的也有她的一口……”

阿兰算是听明白了,感情这张婶和庆叔也是把自家女孩给遗弃在这里的,现在他们似乎反悔了,想要把自家孩子领回去。

阿兰问道:“庆叔,你家娃娃有什么记号吗?”

庆叔摸着脑门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唉声叹气了起来,这时候他身后的张婶一屁股坐了起来,急急忙忙的嚷道:“我记起来了,我家孩子脖子边有块青色的胎记呢!”

阿兰一听笑了,她将怀中的孩子的襁褓轻轻扯开,让张婶凑近一看,张婶顿时喜道:“小庆……”

阿兰说:“张婶,我见孩子这块胎记像个‘土’字,便给她起名叫阿土了。”

说罢,她将怀中的孩子轻轻地抱给张婶,张婶接过来后看了良久,朝着阿兰深深的鞠了一躬,笑中带泪的哽咽道:“谢谢你阿兰姑娘……”

阿兰甜甜的笑着:“不用谢……”

“有娘真好……”

在这一瞬间,我看到她眼角微微的泪花。

我觉得自己眼眶也潮潮的,我不想让人看见我哭,于是转头过去偷偷拭去泪水,可我这一转头,看见身后站了几十号人了,我顿时讶异了。

这些人有些是熟悉的面孔,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叔叔婶婶,他们犹犹豫豫在那窝着的也不知道想干嘛。

其中有个叫彩姑的站出来,支支吾吾的问:“阿兰姑娘,我们也想把自个家的孩子找回去,行吗……”

“是啊,我们也想把孩子带回去……”还有几个人跟着附和着。

阿兰明亮的眼睛都是泪花,只听她哽咽道:“行啊……我帮你们找……”

在这短短半个时辰的时间内,在这小小的育婴堂里,却上演着人间最深重的悲喜剧。

我看到有些人进去抱了孩子出来,兴高采烈的。

还有些人进去抱着孩子时,却哭得稀里哗啦。

更有些人满怀希望的进去,空落落的出来了。

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悔恨,似乎那心早已被巨石揉碎了……

有的孩子能活下来,有的孩子因病亡故了,人生便是如此,有惊喜,也有遗憾……

令人欣慰的是,育婴堂里的二十六个孩子全都被领了回去,一个也没有剩下。

阿兰把所有的被褥尿布一一收拾好后,捻了捻自己的鬓角靠在了门边。

她就这样,一个人靠在空空荡荡的育婴堂门口,呆呆的看了许久。

我静静的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怕她的肩膀,她转头过来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平静。

我柔声问道:“孩子们都回家啦?”

“嗯。”她乖巧的点了点头。

我笑了。

“那你也该回家啦……”

阿兰也笑了,笑得很美,笑得很甜……

第五十五章:告别和重逢

我拉着阿兰走到门口,这时候嘉瑟神父、白修女还有我爹我娘全都在这,我讶异了,开口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啦?”

嘉瑟神父站了出来,他抬了抬鼻梁上眼镜,平静的对我说:“玫瑰堂也实在不方便停灵了,我看今日就给韩宝英姐妹下葬吧……”

我呐呐着问:“是不是太简单些……”

神父说:“无论贫穷还是富贵,上帝从不会嫌弃他的儿女的……”

我看了看我爹我娘,他们沉重地点了点头。

我又看了看阿兰,她难过的低下了头。

于是,嘉瑟神父在育婴堂后选了一处僻静之地作为干娘的墓地。

而我爹安排了几位工匠将地挖开,仔细平整好,我和李小花帮着把周围的杂草除尽。

我们除草时还有不少百姓赶来帮忙,我还看到了庆叔和彩姑等人在一旁忙东忙西的。

想必他们心里也明白,自家孩子遗弃之后其实一直都是我干娘在育婴堂里照看的。

他们也许还会在育婴堂外面偷偷观望着,看着干娘细细地熬粥,然后一口一口的吹凉,再喂给怀抱中的孩子们吃。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对自家孩子的养育之恩,只是今后却再也难以报答了……

他们只能默默的过来尽一份心力,尽管这份心力,是如此的微薄。

到了后来,人越来越多,很多是教士楼诊疗所曾经救治过的病人,还有不少是衣衫褴褛的乞儿,我看他们都眼含热泪,到了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干娘平日里做的善事,多得远远超过我的想象。

她不仅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更是一个心地纯净得像白纸一样的人。

此时此刻,我干娘的棺材就静静的放在旁边,她躺在里面,就像睡着了一般,非常的平静和安详。

白修女为干娘的遗体整理仪容后,在玫瑰堂后的小花圃采了些白色的小菊花,用黑色的丝带扎着,轻轻的放在干娘的遗体上。

此时此刻,我们所有人都默默的站在了四周。

嘉瑟神父开始讲道,他开始讲述他所认识的干娘。

他第一次认识干娘,那是在教士楼的诊疗所里,他为干娘进行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手术。

在梨渊幻境的“墨箓琼图”之中,我曾经亲眼目睹了那个重要的时刻。

说实在话,这个手术真的很太惊险了,好在有好多人都在拼命帮助她,她才安然生下了阿兰……

人生就是这样,当你接受了别人的帮助,也许有一天,你也会付出生命去帮助别人……

嘉瑟神父讲着讲着,开始把干娘平日的善举与耶稣基督背负十字架的故事联系起来了。

我虽然听不懂,但是我一直在想:苦难的人,也许死亡是另一种解脱的方式,不管干娘是否能在轮回中获得新生,至少此刻她已获得了平静和安宁。

神父开始撒圣水,从干娘的头部、身体到脚,每撒一次圣水,他就会做一次讲道,直到他以祈祷语来结束。

仪式完成后,我们跟随着白修女看了干娘最后一眼。

棺木盖板还是重重的盖上了,这黑漆漆的棺材被几位工匠合力抬入坑中,慢慢的被红土掩埋。

这时候我突然听到身旁传来了低吟之声,待我转头一看,我发现站在我身边的阿兰双手互握于胸前。

她正在低声祈祷。

“今我虔祈圣母,

转祈吾主耶稣,

赐我临终时,

不陷于邪魔之罗阱,

又赐我于此世上,

涤恶务善,

罪罚已满,

援我升天,

见尔圣容,

与尔同庆。

阿们。”

她双目紧闭,额头低垂,一遍一遍的念诵着这段经文,声音虔诚而娇弱……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突然间,我觉得胸口一阵古怪的阴寒袭来。

这股阴寒异常凶猛,毫无预兆的冲入我的脑门,我顿时浑身的打了个寒颤。

也就是一瞬间,我觉得眼前一黑,再也没有知觉了。

——————————————

等我睁开眼睛时,发现我趴在一张硕大的黄檀木桌上,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我晕倒了……

我方才好像突然晕倒了!

而现在,我好像又到了梨渊幻境的璇玑阁中了。

我记得曾经听青霜说过,这里好像是璇玑阁的书房。

书房……青霜?

青霜姑娘,你在哪?

我讶异了。

此刻书房之中很是安静,并没有青霜的身影。

我已经习惯了每一次睁眼都能看到她了,没想到这一回她不在我眼前,我好想还有些不太习惯了。

我苦笑了片刻,站起来四处走动了一下。

此时此刻,房内仍然是烛火通明,除了花台上几盆盆栽,周围的书架上都是空空如也,深红色的窗棂上贴的是淡黄的窗纸,这时候一阵微风袭来,我顺眼看去,才发现我身后的窗户已经打开了半扇。

窗外夜色如墨,看不太分明。

想必是青霜怕我闷,所以特意开着这半扇窗给我透透气的吧。

我缓缓踱步到窗前,将窗户完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为深沉的天空,重如浓墨一般的黑夜,漫布其间的繁星正在微微闪烁,星光洒满了整个湖面,一片波光粼粼。

我发现自己身处璇玑阁的二层阁楼,故而能够极目远眺,我站在这书阁中,就觉得心静如水神清气爽,只是有些遗憾的是,这里的夜空似乎缺了一样东西。

缺了一轮明月……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不过虽然没有月光,但微亮的星光已足以穿透夜色的黑幕,让我模模糊糊也能看清周围的景致。

此时此刻,湖面上不断涌起细碎的浪涛,轻轻拍击着岸边,这岸边有一处沙滩,我看到这里时顿时愣了一愣。

这沙滩上站了一个人。

她的长发在风中微微扬起,现出了绝美的侧颜,她似乎也看到了我,扬起手来朝我轻轻的摆了一摆,然后微微一笑。

“主人——”

我也朝她摆了摆手,报以微笑……但是我笑到半截却狠狠的吃了一惊!

只见青霜转身朝我走来之时,从她的身后闪现出两个人来了。

其中个子较高的朝我不停的挥手,我听到了他爽朗而兴奋的声音:“福生哥——”

他身旁那个娇小的则是甜甜的笑着:“福生哥哥——”

我起先是吃了一惊,可我回过神时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我用力的挥手,心里面滚烫滚烫的。

我真的没有想到,大柱小柱,竟然还活着……

第五十六章:枕中还魂术

此时此刻,我的内心充满了喜悦!

我赶紧转身跑出书房,从阁楼的楼梯跑了下去,兴高采烈的跑着,穿过了廊道,跑出了阁楼大门,跑向这个小岛的岸边……

我一把抱起小柱,情不自禁地喊道:“小柱,你们还活着!还活着!”

小柱也抱着我咯咯地笑着:“福生哥哥,你弄疼我啦……”

我赶紧把她放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开口就问:“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呀?我记得我无意中念咒激发了璇玑,按理说你们应该已经魂飞魄散了呀……”

这时候大柱说话了,“福生哥,那天夜里我们被一道蓝色光华笼罩,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我们俩人就觉得落入水中,待我们浮出水面之时,就看到了不远处有个小岛,我带着妹妹游了过来,就到了这里了……”

小柱指了指一旁的青霜,笑着说:“我们上了岸后,这位姐姐就站在岸边,是她照顾我们的。”

我转头看了看青霜,笑道:“青霜姑娘,谢谢你!”

青霜则朝我低头致礼,“主人,这是奴家应该做的。”

我又转向大柱,满心不解的问:“大柱,虽然你们没有魂飞魄散,但是这十二个时辰已过,按理说你们应该已经堕入阴间了,可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呢?”

大柱摸了摸后脑勺,摇头道:“我也不明白,这里到处充满了古怪,我们在湖中并不会下沉,反而行走如飞,从水中上来后身上也没有水渍,然后……”

“然后什么?”我赶紧追问了一句。

这时候小柱开口说话了:“然后青霜姐姐告诉我们福生哥哥就是这里的主人,我们也是高兴坏了,就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福生哥哥你会回来……”

大柱接着说:“后来我们就在这四处看看,然后突然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我一听讶异了,问道:“那是什么事?”

小柱掰着衣角说:“就是走着走着,我突然定住了,我就觉得一道光从天而降,一下将我摄入其中,然后我好像看到了一个又高又大的柱子,我不由自主地就使出了平日里练的手艺来……”

我一听整个人都愣住了,呐呐着问道:“小柱,你使的是龙翻鱼跃之术吗?”

小柱点了点头,甜甜一笑,“福生哥哥你怎么知道的?我好像还折了一面黄色小旗呢!”

我听到这里陷入了沉思,这时候大柱也说话了:“后来我也定住了,也是一道光将我摄入其中,然后我看到了手中的飞刀,我不由自主的就使出了闻香投炉的本领来了。”

大柱这么一说,我才总算有些明白了。

闻香投炉,就是我认为的“闻香辨位”的绝技!

原来是这样……

我与侯三比试登云梯使出的“龙翻鱼跃之术”,与宿志雄比试飞刀渡人时使出的“闻香投炉”绝技,似乎全部都是借用大柱小柱两人的本领。

不过这样说也不对,他们如今不是人,而是魂,我似乎借的是魂……

我借了魂,好像便能使出此魂生前所有的本领……

这墨玉璇玑似乎也不是用来灭杀妖魔鬼怪的,反而更像是用来收魂的,它似乎可以将魂魄纳入这梨渊幻境之中,而我身为此地的主人,似乎只要我想到他们,便能调用他们的魂……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能做到这些呢?我陷入了沉思……

大柱满心不解地看着我,小柱有些纳闷,开口就问我:“福生哥哥,我们是不是中邪啦?”

我回过神来,笑了笑,赶紧把我在外面大战吴良兴和宿志雄等人的情形一一道明,大柱小柱听了才恍然大悟了。

青霜这时候开口说话了,“主人,我听闻先辈说过,历代璇玑灵主都精通一种极为古怪的巫术。”

我一听好奇心起来了,问道:“哦?是何种古怪的巫术?”

“我曾听先辈提及,璇玑灵主精通的此种古怪巫术,江湖上称其为……”青霜看了看我,一字一顿的说:“枕中还魂术。”

“枕中还魂术?”我有些惊了。

“这名字听起来是有些古怪,”我点了点头,转而冲青霜问道:“可又古怪在哪儿呢?”

青霜说:“这古怪之处,是这枕中还魂术不仅仅是巫术,更是一种上古巫术。”

上古巫术?

我也是头一回听说“上古巫术”这个说法,紧忙追问:“这何为上古巫术呢?”

青霜思忖片刻后才说:“上古时没有佛,也没有道,只有巫,故而巫乃一切术法之本源,巫师便是沟通神灵之人,而这些神灵也确实真实存在。”

“或在荒郊野外,或在险地深渊,但更多的藏在灶台神龛、墙角屋檐,道行浅的称为精怪,道行深的尊为神仙,他们在漫长的岁月中孕育灵识,有远超凡人之力,巫师借用神灵之力的过程便是巫术。”

“这巫术也称降神术,乃是巫师以自身为灵媒,通过符咒杀牲傩舞等方法增强与神灵之感应,将凡人躯壳借予神灵,从而施展神力。”

“巫术降神时太过惊世骇人,逐渐被佛道两门所摒弃,如今这两门也仅存皮毛,传闻自上古以来,唯有璇玑灵主一门,一直暗中传承枕中还魂术,从未断绝,从而尽得上古巫术之神髓,因而此种巫术远超佛道两门,更非如今江湖上的巫术可比!”

我听后有些明白过来了,原来这上古巫术还有如此深厚的根源,正当我思索之际,青霜却话音一转,“但是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过来,原来主人的巫术竟然是如此玄妙。”

我一听有些讶异了,问道:“这门巫术还有玄妙之处吗?”

青霜神情凝重的说:“上古巫术多是降神借力,但主人的枕中还魂术借的却并非神灵之力!”

我听了很是讶异,紧忙问道:“那我借的是什么?”

“主人您所借的,不是神灵之力,而是……”青霜微微一笑,一字一顿的说:“凡人之力!”

我一听“凡人之力”四字,整个人都呆了。

青霜自顾自的说着:“主人您在梨渊幻境中收纳的人魂,不仅可在梦中相见,更是可用枕中还魂术借来使用,无需修炼便可获得无数的本领!”

“若是如此,主人从今后便可天下无敌了!”

青霜转过头看我之时,眼中露出了欣喜万分的神情。

天下无敌!

这着实让我震撼不已!

我转念一想,若是有了这枕中还魂术,我好像是无所不能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心里一滞!

我想到了在墨箓琼图之中亲眼目睹的那一夜……

难怪谢三陈掌柜等人千方百计想要抢得墨玉璇玑,原来这璇玑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名堂!

我还在愣神,青霜却已经朝我深深拜倒。

“得此旷世的上古巫术!奴家恭贺主人!”

我赶紧先把青霜扶了起来。

“得了这个什么枕中还魂术,也要有魂相助才行呀,”我叹了口气说:“不然我哪来这么多本领呀……”

我想着想着,再次想起了干娘,还有石婆婆……

她们虽然身怀璇玑,但是不得其中的真传法门,使不出这上古巫术,反而是引祸上身……

这旷世绝学,深深的隐藏在墨玉璇玑之中,反而成了一种负累。

石婆婆因此在紫竹凹被陈掌柜重创致死……

干娘将璇玑送我护身,自己却惨死……

这璇玑背负了沉重的负累,如今机缘巧合之下让我得到了这门还魂术,也许也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

将来我若是有所长进,一定要为她们报仇雪恨!

我看着璇玑,又想到了自己……

一年前我曾经陷入邪魔的噩梦,璇玑带上身后便恢复如常,后来我身体被猫魂附体后失控发疯,可是璇玑一旦接触我的身体,我又恢复如常……

看来这璇玑对鬼魂邪魔鬼魂一类的东西,有一种莫名的克制力量……

但是我又想到了另一件困扰我的事。

在教堂那天夜里,那个附在我身体上的邪魔对我说的话。

“你只需记得,我从未离开……”

邪魔诡异的笑似乎还在我眼前浮现……

这个邪魔到底是何方妖魔?

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不放呢?

璇玑似乎可以克制它一时,但好像也无法将它完全驱离……

它好像还说我是血祭它灵识的巫师,它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这实在是令我万分苦恼……

不过这些事虽然我还弄不太明白,但有一件事我已经很肯定了。

这件事就是,我一定要把璇玑随身携带,绝不能离身!

一旦离身,邪魔似乎就要现身……

而只要我带着璇玑……不仅可以暂时克制住它,还可以使用还魂术……

而干娘教我的七字梵文音咒,似乎还可以用来收魂……

收魂?

一想到这里,我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让我有些糊涂。

就是这个人的魂,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是什么时候收进来的……

我转头看了看青霜,开口就问:“青霜姑娘,有件事我记不太明白了,要问问你……”

青霜赶紧低头道:“主人请问。”

我问道:“就是你……是什么时候被我收进来的?我也实在没有印象了……”

第五十七章:无妄海

青霜的眼神很是平静,她向我低头道:“回禀主人,奴家只是天地间一抹游魂,很早的时候偶然被璇玑收纳于无妄海,直到遇到主人……”

我听了她的解释才算弄明白过来了,“哦,原来是这样……”

这时候听到她谈及“无妄海”三字,我看了看眼前的湖水,呐呐着问:“这个湖……叫无妄海吗?”

青霜朝我身旁指了一指,答道:“回禀主人,石碑已经言明,此湖便是无妄海。”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才发现这沙滩旁立着一块黑石碑,潮水不住的冲刷着石碑底部,以至于底部有些泛白了,我往上仔细一看,发现石碑上写着三个字,俱是小篆。

“无妄海。”我轻轻念道。

青霜指了指无妄海说:“启禀主人,这无妄海便是璇玑灵主的养魂之地。”

我一听便问了:“这何为养魂之地呢?”

青霜想了一想,说:“这世间的万物,皆是由天地元气所化,魂魄也是如此,但魂中有灵智,而魄仅仅只是元气。”

“生灵死后魂魄游离,魂借助魄力尚可在人间游走,魄力散尽的时间有长有短,但至多不超过十二个时辰,而魄力一旦散尽,魂便无所依靠,迟早会被阴司勾走堕入轮回。”

“我在这无妄海边思量了许久,方才明白了一个道理。”青霜看了看我。

我问道:“你明白了什么道理?”

青霜继续说:“我们这些魂,原本早就应该堕入轮回了,但幸而能在主人的梨渊幻境中存活至今,皆是因为这无妄海中的魄力,一直供养着我们。”

“这无妄海中的湖水,其实皆由魄力所化,我们的魂留在此地无时不刻受到供养,所以理应称这里为养魂之地。”

我听完后顿时明白了,原来青霜、大柱小柱她们能够留在这里不受十二个时辰的影响,都是因为无妄海中充满了魄。

我又看着眼前这幽深的湖水,想到了《梦离》中“灵魄沉浮渡玄冥”的诗句,这诗句确实切中要害一语中的,而历代的璇玑灵主想必也都是借助此无妄海收魂养魂,再施展还魂术行走江湖的。

但是我还想到了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就是,像青霜、大柱和小柱这样的魂将来要怎么放出去投胎呢?

他们留在我这里就会好起来吗?

可为什么石婆婆曾经说过,人魂滞留阳间,终会成为妖物呢?

为此她还特意带走了鱼老四和义娘的孩子喜儿去投胎了……

这些问题在我脑中萦绕,我一时间也没工夫多想,因为我想起了眼下还有件要紧事。

这要紧事就是我得赶快醒来。

毕竟我刚才好像是突然昏迷后进入梨渊幻境的,我也怕我爹我娘阿兰他们担心,所以我最好还是赶快醒来才好。

随后我便安排青霜把大柱小柱安置在璇玑阁的厢房里,青霜倒是里外照顾得很是体贴,我也放心了,随后我回到书房,安坐下来立即开动念力。

“放我回去!”

我一睁开眼发现已经回到自己的厢房里了,我娘就在我身边,她见我醒来了却没说话,就是一个劲的擦着眼泪。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随后我看到旁边还有两位大夫,我很是讶异正要起身,我娘一把给我按住了。

“儿啊,先等会。”

我感觉下身微微麻痒,待我低头一看,惊得目瞪口呆!

此时此刻,我赤裸裸的躺在床上,我的下档插满了银针,两位大夫正在将这些银针一一收回。

“我怎么啦?”我讶异着问我娘。

我娘犹豫着没说话,旁边的大夫倒是开口了:“陆夫人,这福生少爷的病也不能再瞒着啦!少爷不仅身子阴寒,更是犯了重症格阳,今日算是确诊了,从今后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一听“重症格阳”四字,颤抖着问:“大夫,这何为重症格阳?”

大夫沉重的说道:“这重症格阳,也是我们平生从未见过的怪病,其实就是重度阳痿!”

他这句“重度阳痿”一出口,我娘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我此时此刻也是听傻了,根本就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娘。

这时候传来一声问我娘的声音。

“夫人……这小秀的媒还说吗?”这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

我一抬头,顿时看见了一个不太常见的熟人站在门口。

这个老妇人是个媒婆,平日里我管她叫阿喜姑婆,虽然我认识她,但是我跟她没有来往,有来往的是我娘。

我娘对下人极好,家里丫鬟们要是岁数大了,我娘都会叫友全叔安排说媒,还会送份嫁妆,也算是体面的把身边的人送出去了。

这阿喜姑婆刚才嘴里说到小秀,想必是我娘见小秀岁数也大了,又是贴身丫鬟亲上加亲,所以我娘就亲自操办起来了。

我娘见阿喜姑婆站在门口,有些生气的说:“姑婆啊!你怎么找到这里来啦?这里不方便的,快出去吧!”

“噢,好……”

我就见阿喜姑婆朝我瞄了两眼,嘴里嘀咕着:“陆少爷阳痿啊……”

我暗想,这阿喜姑婆也真是多管闲事,我阳痿不阳痿关你屁事啊!

我先是愣了一愣,可等我回过神来顿时心里一惊!

不好!

阿喜姑婆的大嘴巴,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呀!

一个小道消息都能给你编个天花乱坠了。

她要知道我阳痿了,那还能得了!

到了明日不要说全南武县,就是地沟里的老鼠都会知道!

我的老天爷,我怎么就碰到这号人啦!

我刚想喊我娘,我娘也算反应过来了,她站起身嘱咐丫鬟们去追,没想到这阿喜姑婆一双小脚跑的飞快,一下就没影了。

到了第二天,我就听见我娘在我门口骂蓝友全。

我就听她骂道:“从今后,凡是阿喜姑家的人一概不用了!陆府里的钱,这个长舌妇一个也别想挣!”

蓝友全一个劲的应着:“是是,夫人您别生气!我就去安排!您要把她腿打折吗?”

我娘吼了一句,“我又不缺德,我干这事吗?”

“从今后别再让我见到她!”

听到这话,我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这身什么狗屁重症阳痿,从今后在南武县就是人尽皆知了……

我可真是命苦啊……

男人最怕别人说什么呢?

最怕别人说你下面不行!

咳!我这回可真没脸见人啦……

第五十八章:璧君姐姐

我在床上躺着,苦闷了两天两夜。

我心里很难受,一则是阿喜姑婆大嘴巴到处乱说让我们陆家颜面无光。

二则是我的病,虽然我娘也没再跟我唠叨了,但是一到夜里我摸着老二发现很是不对劲,确实没什么反应了。

说实在话,虽然我在莳花馆跟不少姑娘喝过花酒,也喜欢编荤段子占些嘴上的便宜,可我一直都是守身如玉的,我也曾经想过未来我的娘子该是什么样的,可每次一想到这里,脑子里立马就是壁君姐姐的样子,也真是没羞没躁的……

可我如今连男人都做不成了,还谈什么娶媳妇呀!

我娘前几天要给小秀说媒,估摸着也是想要给她找条后路了。

我有一回还听见了,她原本还想着把小秀给我做通房的呢,可如今下了决心要把她给嫁出去,看样子我娘心里也是有数了。

我这病,看来真是没治了……

我满脑子都是浆糊,也没有睡着,更没有去梨渊幻境,整个人就是焦虑不安。

这时候我觉得后背传来一阵麻痒,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往后背乱挠,可是无论我背过手去怎么挠,都挠不到那个最痒的地方,我赶紧起身在房里四下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着了挠痒痒用的“不求人”。

也真是怪了,我拽着“不求人”乱挠一通,可无论怎么挠都挠不到那个最痒的点,我真是气坏了,心里暗想:莫不是我这生了病后,手都病坏了不成?

我这时候还光着上身,被这股子麻痒折磨得心神不宁,赶紧点了灯照着铜镜,我就想着照着镜子挠总能挠准些吧,可我往镜子里一看,顿时惊呆了。

只见铜镜在昏暗的烛火中照出了我后背的影像,那琵琶骨下浮肿着两个两指宽的圆点,这两个圆点呈现出古怪的焦黑色,好像被烧焦了一般,而两点之间的皮肉,隐隐约约的还能看到一条血红色的细线。

这怪异的黑点和血线在我后背浮现,令我也很是诧异,一时间也弄不明白是什么情况。

我心里暗暗一琢磨,莫不是我身子躺久了长了皮癣了?

可皮癣应该是一小粒一小粒的微红色的呀?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这烧焦一团的模样……

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使劲挠了一会儿后也觉得没那么痒了,便不再去多想了,一屁股滚到床上浑浑噩噩的又躺了一晚上。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迷迷糊糊爬起来,这时候听到我房外有人在说话。

我起先是听到了我娘的声音,她说的分外亲热,就听她说:“都想着你快些回来,这家里出了这么多事,都是福生糊涂闹出来的,你要是在这,他也不敢这么胡来的。”

随后我听到了一个极为甜美的声音,这个声音是我朝思暮想的声音,我一听这个声音,顷刻间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了。

“婶娘您也别这么操心,您要是累倒了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呢?潮州酒行的事我也刚忙完,一回来听友全叔说家里出了事,心里一急赶紧就过来了。”

这个声音……是壁君姐姐的声音!

我一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就砰砰直跳。

我从小到大,最怕的人是她,最喜欢的人也是她。

这时候我娘推开了我的房门,她见我起身了,笑眯眯地对我说:“哟,起来啦?快看看是谁来啦!”

此时此刻,门外的晨光暖暖的照进了我的房内。

在柔如轻丝的微光中,一个女子缓缓走了进来,浅蓝色旗袍穿在她身上是如此贴切,令她婀娜的身段一览无遗,纤细的蛮腰更是显出了玉胸的饱满和丰润,她的脖颈白皙而透亮,那微卷的长发齐整整的束在肩膀一侧,托起了一张端庄而秀美的脸。

她的眼眸正在盈盈闪动,似乎充满了取之不尽的温柔。

我就见她凝神静气的看着我,突然洋溢起了暖暖的笑。

“你好些了没,小一?”

我整个人都看傻了,干咽了口唾沫,呐呐道:“壁君姐姐……”

她缓缓的坐到我的床边,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腿,微微笑了起来,“我听婶娘说,你这回又惹事了,是不是?”

我低下头支吾着,“哪有啊?我可一直都呆在家里呢,你看我都病啦……”

“病啦?”璧君姐姐凑到我的面前,一时间吐气如兰,顿时令我心神荡漾,我感觉到她的玉手轻轻搭在我的额头上,我心跳加速,加速……都快要蹦出来了。

谢天谢地,她终于说话了!

就听她讶异着问我:“没发烧呀?怎么会病了呢?”

我呐呐着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以后生不了娃娃……”

“嗯?”璧君姐姐一双美目盼兮,怔怔的盯着我看,只听她笑着问我:“什么生不了娃娃呀……”

“是生男娃娃……还是生女娃娃呀……又要跟谁生呀……”

她的语气柔腻得如同小米粥里稀烂的瑶柱一般,把我的心黏得一团纷乱。

我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羞得都快抬不起头来了。

突然间她噗呲一笑,柔声说道:“姐姐跟你开玩笑的呢……你还真当真啦!”

我一听顿时吁了口气了,埋怨道:“姐姐也真是的,就会拿我开玩笑……”

璧君姐姐看了看我,笑道:“小一,你过了十六岁了,我看你也长大了……”

我点了点头说:“是呀!我刚过生辰呢,你也不回来陪我,姐姐怕是都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哪能呢?”璧君姐姐笑着说:“我还特意在宝器行里押着二百两银子,交代乌伯告诉你有工夫就去那里挑件喜欢的玩意,怕是这个乌伯年岁大了记性又不好,都忘了告诉你啦!”

我一听真是乐坏了,“真的呀?”

“骗你是小狗!”璧君姐姐在我的胸口轻轻的捶了一下,噗嗤一下笑了起来。

这一捶,我的心都快要化了。

这璧君姐姐自小跟我一块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不过我们两人之间却有件天大的憾事!

这件憾事,便是她比我略长两岁,所以我得管她叫姐姐……

要是她管我叫哥哥,我立马就把她抱怀里了……

第五十九章:两辈人的交情

璧君姐姐的姚家与我陆家那是有着二十多年交情的,自我爹发家之前,就一直得着姚家的照应,所以算是知根知底的人,两辈人下来,更是亲上加亲。

要说起姚家,那就得提到璧君姐姐的爹姚德胜伯伯,姚伯伯是我的同年爷,这什么是同年爷呢?

就是他与我爹是同年生的,又结了义,成了肝胆相照的异性兄弟了。所以我管他叫同年爷,那是比干爹都要更亲的人了。

要说起姚德胜伯伯,那是我爹此生最幸运的事了,要是没有姚伯伯,我爹也没有机会认识我娘,更谈不上有我了。

到底有什么缘由呢?

这还得从闹饥荒的那年说起。

那一年,是清光绪二十一年,因连续两年的稻瘟病,田地绝收野菜吃尽,我爷爷不得已将二叔送去潮州求生,家里剩下我爹跟着他们等死。

我爹是个孝顺本分的人,家里亲戚家也是一样揭不开锅了,他也开不了口,将剩下的最后一点口粮给我爷我奶留下后,自己一个人喝了半瓢凉水就往南武县城去了。

他就想着要死也要死在外面,绝不能拖累我爷我奶,而如果老天爷眷顾的话,兴许能在县城里找个垫口饥的活,那时候的南武县城不在如今的平川镇,而是在中山镇,中山镇自古以来也称为武所,而中赤乡离武所当时也有十几里的山路。

我爹抱着这个念头就拼着最后一股子劲往前赶路,紧赶忙赶终于赶到了武所的南门永安门。

他那时候其实已经四天粒米未进,过了武所永安门的时候他体力耗尽,早已饿得眼冒金星了,他晃了一晃倒在地上,拼了吃奶的力气拼命爬,就在这生死攸关之时,他闻到了一股子甜香的味道,这令他产生了活下去的渴望。

他往那个味道爬了过去,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个嗮谷场,那里摆着几簸箕白花花的东西,他使劲嗅了嗅,发现这东西就是刚才闻到的甜香之物,他二话不说爬过去一把抓起来就往嘴里塞,这其实是他在极度饥饿之下的下意识反应。

他拼命大口咽下,觉得这东西入嘴后有股子微微的甜味,但还有浓烈扑鼻的酸味,他当时也顾不了那么多,就是一个劲的吃,吃着吃着他觉得腹部滚烫似火,头也越来越昏,一口气没喘上来立马昏倒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等他睁开眼时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这位兄弟,你可算是醒了!”

他转头看了看,看到一个微胖的青年人对他笑着,他支吾着问:“我这是怎么啦?”

这个微胖的青年人笑着说:“你在我家酒坊外面乱吃酒糟,那都是烧刀子滤出来的呀!三口下去就会醉倒,别说你还吃了两斤了,真是差点性命不保!”

我爹苦笑道:“真是对不住大兄弟,我实在是饿的慌,我能干活我赔给你们……”

青年人摆了摆手说:“命没丢就好啦!当时你都快醉死了,我也是吓得呀!赶紧把你背到这来了,不然你肚子都要烧穿了!”

我爹一听赶紧磕头道谢,“多谢兄弟救命之恩!”

青年人摆乐摆手,指了指旁边的老者说:“别谢我,要谢就谢林郎中吧!他用了祖传方子帮你催吐,折腾了一天才算把你救回来了。”

我爹赶紧给林郎中磕头,林郎中紧忙把我爹扶起来,问道:“我看你还算年青,就算饥荒总能出来找活吧,怎么饿成这样呢?”

我爹便说:“家中父母年事已高,我弟外出生死不明,家中只剩下我一根独苗,有道是父母在不远游,我因此不敢擅自离开父母,故而窘迫至山穷水尽。”

林郎中就生气了,说:“实在迂腐!父母在不远游是不假,但还有一句游必有方,你读书怎么读半截的呀!”

我爹低头道:“先生骂的是,我确实无一技之长,因此没有什么大的志向,所以困顿至此。”

林郎中叹了口气说:“我见你是个孝顺之人,若确无一技之长,我这铺子里还缺个学徒,你不如留下来给我做帮手吧!”

我爹一听心中大喜,赶紧给他磕头,从此后就拜了林郎中为师,在药铺开始了学徒生涯。

这林郎中后来就是我的外公林光宗了,他虽然是个落第秀才,但为人宽厚又有些祖传方子,当时药铺经营的还算稳当。

他去世之后药铺日渐萧条,我爹因二叔回来意外发家,但他也没有忘本,不仅娶了我娘,更是秉持我外公悬玉济世的宗旨,不仅将药材铺重新整顿后迁至如今的县城东门,更是一直传承至今。

而那个青年人就是姚德胜伯伯,他意外救了我爹,我爹为了还他酒糟的钱常去他那里帮忙,两人情谊日深,因为是同年便结拜为兄弟,后来生意上互相帮扶,使得陆姚两家成为了南武县数一数二的豪门富户。

后来姚德胜伯伯还想着跟我爹结亲家,他们原本想着等我束发成年之后,就把壁君姐姐许配给我,这也算是亲上加亲。

但不幸的是,就在我跟二叔外出走行商的这一年,姚德胜伯伯因病亡故了,两家结亲的事便再也没有提及,而我连伯伯下葬都没有赶上,心里一直都是很愧疚。

壁君姐姐身为姚家长女,更是将姚家的生意一力承担了下来,这姚家在南昌和潮州都有生意,她这一年也是忙里忙外的,在凝香小筑呆的日子也日渐少了。

所以今日她一回来看我,我心里真是高兴坏了,觉得自己顿时生龙活虎了起来。

这时候门口传来一声大笑:“姐姐,听说你回来啦!可想死我了!”

我抬头一看,只见李小花兴冲冲的从门口冲了进来,一张脸笑得跟朵花似的。

壁君姐姐见了他,也笑了,“小二,你也越发精神了啊!”

李小花一听板起脸来,埋怨道:“姐姐,都跟你说了,别叫我小二,真是难听死了!”

他指了指我说:“你管我表哥叫小一,我表哥成天乐的屁颠屁颠的,可你管我叫小二,人家一听还以为我是哪家客栈的‘小二’呢!”

“是吗?”壁君姐姐掩嘴一笑,“那小二,给我烫壶酒来!”

李小花立马凑上前来,嬉皮笑脸应道:“好勒!您是要稻花香还是烧刀子呀?”

壁君姐姐轻轻锤了他一拳,笑道:“看你这个花花和尚,耍贫嘴倒是长本事啦啊!”

我见她们这股子热乎劲,一股子醋意上来了,撇嘴道:“姐姐别理他,他就是个混不吝!”

李小花顿时恼了,“哎,我说表哥,你倒是说我两句好话呀!好歹我也帮着你把那个姑娘赶跑了呀!”

壁君姐姐一听先是一怔,然后转头冲我瞪了一眼,开口便问:“哪个姑娘呀?说来听听!”

我一听差点没咬了舌头,张口结舌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个萍水相逢江湖救急的姑娘罢了!”

“哦?”

壁君姐姐颇有深意的看了看我,轻声问道:“我可听说你还把人家的身子给看了呀,是不是呀?”

我一听这个,顿时心里暗暗叫苦。

谁呀?

是谁这么大嘴巴的呀?!

我还要不要娶媳妇啦!

这是要逼死我不成!

第六十章:白云禅寺之约

我憋得满脸通红,壁君姐姐倒是开口说话了,就听她笑着说:“你喜欢哪家的姑娘,我可管不着,我又不是你娘!”

我一听急了,忙说:“我没喜欢别的姑娘,我就喜欢……”

我正酝酿着赶紧把话说出口来,壁君姐姐倒是抢先说话了。

“好了好了!咱们不说别的事了,我今日赶来倒是有件事想问问你们的意思。”

我一听有些好奇了,问:“那是什么事呀?”

壁君姐姐一本正经的说:“就是再过几天就是下元节了,我想请你们一块去白云禅寺进香。”

“一来是带你去散散心,二来呢毕竟这些日子家里生了不少事,咱们去拜拜定光古佛也能禳灾祈福,你们说好不好?”

我听了璧君姐姐的话,想起我二叔跟我提过这白云禅寺。

南武县东北的梁野山上有一高耸入云的主峰,名为梁山顶,顶上有一仙人洞,传说乃是定光古佛的凡胎郑自严法师修炼之地,而白云禅寺就建在这仙人洞口。

我还听说原来的寺庙不知何故曾经被毁,而目前的寺庙是宋朝后重新修建的,传闻此康熙皇帝的父亲曾在这里出家为僧,并且常常外出远游,康熙多次拜访都未能相遇,便留下了“当、堂、常、赏”四个大字,他为何要留下这四个字呢?

其实都是康熙的一番孝心。

原来这四个大字都是“尚”字开头,其下则是“田、土、巾、贝”四字,代表了和尚应当有耕地、住宅、衣帛、钱财四样东西,康熙本意是想委托当时的佛定方丈好好安顿其父,但这宽厚优容的帝王之恩,却无意中恩泽了此地所有的佛门弟子,从此后白云禅寺名震闽赣粤三地,成了东南一带的佛门名寺。

我听到璧君姐姐的这个建议,也明白她是想趁着这次回来,找个机会多陪陪我好让我安心养病,我正想开口应下来呢,没想到李小花却抢了一句。

“不行,不行!姐姐要去散心,那还不如去我那均庆寺嘛!我那才是定光古佛的祖庙呢!”

璧君姐姐笑了,说:“你这个花花和尚,花花肠子还真是不少,你是想着让我们跟着去你那,好多要些香油钱吧!”

李小花哑然笑道:“哪能呐姐姐,我能贪这点小钱吗?”

璧君姐姐突然板起脸说:“反正我是来请小一的,你去不去随你,但你可想好啦,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小二,我只数三下咯……”

李小花正犹豫呢,就听璧君姐姐掰着手指飞快地数道:“一!二!三!”

“我去!”李小花死命一喊。

我和璧君姐姐对看了一眼,噗嗤一下全都笑了起来。

李小花摸着光秃秃的后脑勺嘀咕着:“我怎么觉着像是被你们给坑了呢?”

我指着他笑着说,“你呀!是自个坑自个!”

璧君姐姐更是笑的都合不拢嘴了。

我们约好了明日早上就出发,她会安排车马过来接我们去梁野山下的梁越亭,随后璧君姐姐就准备告辞了。

临走前她还特意叮嘱我,让我带上陆家二小姐,我这才想起阿兰这个丫头来了,顿时就觉得璧君姐姐真是个贴心之人,说话做事总往人的心窝子里去。

璧君姐姐走后,我心情大好,当天饭也吃得香,晚上觉也睡得踏实了,一闭眼就入眠了。

我迷迷糊糊之间听到一个急迫的声音。

“主人!主人!快醒醒!”

我急忙睁开眼睛一看,只见青霜姑娘正在我的眼前焦急的喊着,她喊的是什么我一时间听不清楚。

我深吸了一口,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璇玑阁的书房之中了,我摇了摇脑袋,总算是听清楚青霜喊的是什么了!

她不喊还好,这喊出来的东西,可让我吃了一惊!

她喊的是:“主人!快救救大柱小柱!他们快不行了!”

我一听大柱小柱出事了,“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急问道:“怎么啦?他们怎么啦?”

“快随我来!”青霜拉着我跑出了书房,匆忙间我余光一扫,发现一旁的厢房凌乱不堪,凳子被褥等被扔得到处一团纷乱,连窗棂上的窗纸都已被打得支离破碎,我心下骇然,只能跟着青霜往楼下跑。

青霜头也不回的拉着我跑出了璇玑阁,二话不说就往无妄海的湖滩一路狂奔,我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候我看到了令人吃惊的一幕。

只见不远处湖滩的浅湖里,大柱和小柱两人正在湖浪里翻滚,我还以为他们二人溺水了,急忙冲入湖中,奋力朝他们游了过去,待我一接近小柱,我伸手抓住她后勃颈的领口,使劲拉出水面,但是还没等我喘口气,就看到了一张骇人的脸。

小柱转头盯着我,她的双目中布满了赤红色的血丝,正在愤怒的盯着我看,还不等我回过神来,她的两只小手将我的臂膀使劲一抓,张开大口狠狠地咬了下去。

我顿时一惊!

小柱的牙齿使劲撕扯着我的皮肉,但是我没有感到丝毫疼痛,我就是当场被小柱这番举动给吓傻了!

还不等我回过神来,我发现水里有人使劲扯住我的大腿,也是一口咬住,我使劲一甩,潜入水中才发现这咬住我的人,竟然是大柱!

此时此刻,大柱圆睁着双目,眼中冒出赤红色的血丝,正划开无数的水浪朝我猛冲了过来!

我没有多想,虽然我心里乱得一团糟,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下他们!

我顾不上自己的危险,毫不退让,反而朝他们两人迎面一冲,这两人一左一右一下将我的双臂死死咬住,我被牢牢困住已经无法划水,眼看着就要被拖入深海。

这时候我耳边传来一声疾呼。

“主人!你是此地的主人!用念力!”

这是青霜的声音,我一听顿时清醒了几分,紧闭双眼,在脑海中使劲想着:“快回去!快带我们回到湖边!”

突然间,我感觉到身体四周猛地腾起一股水流,这股水流托住我们三人,瞬间冒出水面,但是这水流毫不停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我们三人往湖滩边推了过去。

我被冲上湖滩,等我甩了甩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丝毫水渍,而大柱小柱就躺在我的身侧。

他们两人的身体扭动了片刻,突然翻滚起来,趴在地上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嘴里“嘶嘶”的露出了锋利的牙齿,那些黏黏的唾液正在从牙齿间不停的流淌下来。

此时此刻,我就觉得浑身冷汗直冒,心里暗暗叫苦。

莫非,今日就要拼个你死我活!

把他们杀了吗?

这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孩子呢!

我可要怎么办呐!

第六十一章:三碗牛肉面

“主人!快为他们渡气!”

这时候青霜朝我猛地大喊。

“怎么渡气?”我急的六神无主。

“请主人调动这里的天地元气,快快渡给他们!”青霜往我身后猛地一指,我看了顿时明白过来了。

无妄海!

无妄海中有魄!

这是天地元气!

我毫不犹豫指着大柱小柱,大喝一声:“渡气给他们——”

我话音落毕,只见浅海处腾起一股黑色的气流,猛地冲入大柱小柱二人的身体里。

他们被这股子气流一冲,眼中的赤红色血丝顿时消失,瞬间昏倒在地。

我急忙上前扶起小柱,青霜也跑过来帮我扶起大柱。

我抱着小柱急喊:“小柱!快醒醒!”

小柱缓缓的睁开眼睛来,嘴唇抖了一抖,“福生哥哥,我这是怎么啦……”

我摇头道:“没事!你回来就好……”

“大柱!”青霜轻声喊着。

这时候大柱也渐渐醒来,整个人茫然若失,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叹了口气说:“先把他们送回厢房吧!”

青霜点了点头,我们两人一个抱着一个扶着,将大柱小柱带回厢房躺好。

我嘱咐他们好好休息,随后跟青霜走出厢房。

我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好像受了伤,于是上下查看了片刻,但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我身上并无丝毫的伤痕。

我正纳闷呢,青霜开口了,“主人,他们是伤不了你的……”

我吁了口气,呐呐的问:“他们这是怎么啦?”

青霜低头道:“奴家猜想,他们应该是魂体之内的魄力用尽后出现了极度的饥饿,从而失去控制变得狂暴不羁。”

我头一回听说鬼魂还会饥饿的,讶异着问道:“怎么会这样呢?”

青霜想了一想才说:“前几日主人用还魂术借魂之时,运用了他们的本领,想必也同样消耗了他们魂体的魄力,以至于他们魄力枯竭,最终导致如此境地。”

我想到前几日青霜提及无妄海养魂之说,觉得纳闷不已,问道:“你不是说过此地可以养魂吗?为何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呢?”

青霜面露难色,朝我低头道:“我们这些魂,其实无法主动汲取无妄海中的魄力,无妄海只是散布出来的极少元气供养着我们,但这仅仅可以维持我们的存在,却经不起主人借魂时巨大的消耗。”

我听后顿时有些明白了,原来这他们虽然能够活在梨渊幻境之中,但是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我呐呐的问道:“所以当他们因过度饥饿狂暴失控之时,只会本能的去夺取魄力,他们疯狂的跑进无妄海,甚至袭击我,都是这个原因……是吗?”

青霜听后难过的点了点头。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又问:“那你为什么呆了这么许久,还不会饥饿呢?”

青霜难过的低下头来,支吾道:“奴家其实也饿……只是奴家忍住了……”

我苦笑道:“你这个姑娘,倒是个本分的人……”

青霜也苦笑着不敢说话。

我问:“那我要怎么才能帮助你们,让你们不会饥饿呢?”

青霜想了想,犹豫了片刻指着窗外的无妄海说:“主人可用无妄海中的魄变化为食物来,我们便可食用了。”

我又问:“要怎么个变法?”

青霜朝我苦涩的笑了笑,“一样的……用主人您的念力。”

“那我试试吧。”

我指向不远处的无妄海,目光坚定的喊道:“给我来三碗牛肉面!”

这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远处的无妄海突然腾起一股黑气,往我这里飞了过来,这股黑气从窗户飞入,落在我的脚边凝成一团,瞬间黑气散尽,露出了三碗牛肉面,上面不仅摆了筷子,还撒着葱花和胡椒碎,一阵扑鼻的香味迎面袭来。

这确实惊到我了,因为方才我脑海中所想,竟然真的一模一样的变了出来。

这时候旁边传来咕咕的怪声,我转头看了看青霜,她不好意思摸着肚子咽了口口水,我一看笑了,轻声吩咐道:“快吃吧!饿坏了吧?”

青霜一听喜上眉梢来,赶紧端起一碗牛肉面,拿起筷子就扒了起来。

她吃的很香,一边嚼着着牛肉一边吞咽着面条。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这样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只因得了一碗小小的牛肉面,瞬间就变成了一个饥不择食的小女孩。

我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青霜见了我这幅模样,赶紧放下碗筷,怯生生的问我:“主人,奴家做错什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伸出大拇指把她嘴角的汤汁抹了抹,笑道:“没什么,第一回看你吃东西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呢,没想到你吃得这么香。”

青霜微微笑道:“奴家多谢主人赐给食物!”

我指了指空碗,问道:“你感觉好些了没有?”

青霜顿了一顿,抬起头来看着我,突然洋溢出阳光般灿烂的笑脸。

“奴家好久没有浑身上下都这么舒坦过了……”

“这是奴家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面!”

我一听也是高兴坏了,紧忙点头道:“那这样看来,只要你们有了食物,便能在这里安稳生活了,是吗?”

青霜抿着嘴点了点头,一双眼睛充满了期待。

我笑着说:“那我就给你们备好充足的食物,可以让你们十年都吃不完的食物,这样好吗?”

青霜听后笑逐颜开,二话不说就朝我拜倒,“奴家多谢主人供养之恩!”

我紧忙将她扶了起来,“快起来吧,以后别动不动就给我跪啦!”

青霜说:“这怎么可以,奴家不可以乱了主仆礼数的。”

我说:“你我年岁相仿,不如我叫你青霜,你叫我福生好了。”

青霜还想争辩,我却伸出两指点在她的朱唇之上,她浑身微微一颤,美目盼兮,露出了一丝小儿女的娇羞。

我柔声说:“快点……”

青霜低头羞涩的问我:“主人,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指了指身旁,笑着笑着,突然板起了脸。

“快点!你还愣着干嘛!”

“面都要凉了!还不快点端进去!”我指了指身后的厢房,一脸的怒容。

“大柱小柱都快要饿死啦!”

青霜暗暗吐了吐舌头,赶紧端起面条转身就走。

她走的时候居然还嘟起嘴来白了我一眼。

我看了顿时纳闷不已。

我这刚把规矩给撤了,你这姑娘就给我使性子了,还真是没大没小的!

好歹我也是你主人嘛!

给我使性子……

回头我再教训你!

第六十二章:你们给我可劲儿造!

青霜把牛肉面端给大柱小柱吃,两个孩子把碗底都快舔干净了,吃完后果然是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了。

小柱冲我甜甜笑着:“福生哥哥,这面可真好吃!”

大柱也说:“福生哥,我们给你惹麻烦啦,真是对不住……”

我紧忙一摆手说:“不碍事,快来看看我给你们准备的好东西。”

两个孩子跟着我跑出厢房,才看了一眼顿时瞠目结舌。

只见阁楼廊道里,摆满了大米、面条、猪肉、腊条、鸡鸭、鲜鱼,蔬菜等等一应食材,一堆一堆的,数不胜数。

我又指了指一旁,他们顺眼看去,只见那里已经有了一间厨房,里面灶头正噼里啪啦的亮着火星,旁边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俩孩子还在目瞪口呆,青霜已经从厨房里转了出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主人,你看我收拾的还妥当吗?”

我点头笑道:“好!非常好!我也怕你们忌口,以后还是你们自个做好了。”

“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别给本少爷省钱!说实在的,本少爷今天高兴!你们就给我可劲儿造吧!”

我趾高气昂的大手一挥,顿时觉得自己高大无比。

青霜噗嗤一笑,掩嘴笑道:“主人,我看你现在还真像个少爷样了!”

大柱小柱也是乐坏了,高兴地在我身旁跑来跑去,拎起地上的食材一个劲的笑着。

我见他们乐在其中,顿时想起我自己还有件高兴事要去办呢!

壁君姐姐的白云禅寺之约!

我可不能忘了,更不能睡过头了,我得赶紧醒来了。

我也不理他们了,转身进了书房,安坐好后立马开动念力。

一转眼我就醒来了,我起身推开门一看,天光微微发亮,想必是辰时了,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我赶紧穿好衣服,洗漱之后又把自己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理了一番。

说实在话,我真的好久没有这么把自己打扮一番了,这沾着头油梳着头,还真有些不习惯了。

我对着镜子整理之时,看到自己脖颈上的墨玉璇玑,不由自主的按在上面,心里暗想:干娘你也保佑我吧!这回硬着头皮也得把心里话跟壁君姐姐说出来了,我一定得把干媳妇给您娶回来看看!

我整理好后就往家门口奔去,大门一开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旁边一个小婢正候在车旁,这小婢是壁君姐姐的贴身丫鬟小玉,我兴冲冲的问道:“小玉,我姐呢?在里面吗?”

小玉摇了摇头,指着我家大门说:“大小姐拿了两身衣服,说是先进去找二小姐。”

我一听顿时明白了,我这个碧君姐姐真是一个细心的可人儿,她一准是想到阿兰刚进我们家门,身上还没有几件像样的衣裳,所以还特意买来给她的。

阿兰这丫头要是穿上新衣裳,还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我心里乐滋滋的,转身又往后院跑去,路上遇到了几个丫鬟,问清了阿兰的厢房被我娘安置在西厢,于是便赶了过去。

我前脚才刚到门口,就听到阿兰的声音了。

“姐姐你也太破费了,我用不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呀!”

然后传来了壁君姐姐甜美的声音。

“什么用不着呀!你是陆家的二小姐,能不穿得体面些吗?快试试这一件。”

我伸出头来往里一探,看见壁君姐姐正把一件裙子按在阿兰身上仔细打量着,阿兰却羞得满脸通红,“姐姐,这露着腿呢!怎么见得了人呀……”

壁君姐姐却微笑着说:“看兰儿你这身段,穿着就是好看呢!”

阿兰苦着脸说:“待会我阿哥肯定说难看……”

“好看!”

我立马喊了一声,喜气洋洋的跑了进去。

阿兰一看我进来了,赶紧捂着脸支吾着:“阿哥你怎么过来啦,我这别扭着呢……”

壁君姐姐倒是笑的很是惬意,“小一你来啦!快来看看我给兰儿妹妹买的这两身衣服,你说说看,是哪身好看啊?”

我把阿兰上下一打量,揶揄道:“就我妹妹这相貌,那还用说!从今后那些公子哥还不把我家门槛都给踏平喽!”

阿兰一听顿时羞得满脸通红,苦着脸说:“阿哥你就会拿我开玩笑……”

壁君姐姐瞄了我一眼说:“你个小一,什么都不会就会耍贫嘴!油腔滑调的八成是给小二带坏的吧?”

我赶紧说:“那是!我是多么乖的人呀!都是那个花花和尚,成天喝酒赌钱,我哪能学到什么好呀!”

“表哥!你怎么成天见都在说我坏话啊!我上辈子欠你的呀!”

我一转头就看见李小花靠在门边冲我挤眉弄眼呢,我赶紧陪笑道:“哟!我还以为你昨晚上喝大酒睡大觉呢,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起来啦!看来你也变乖了啊!”

“那是!”李小花笑道:“壁君姐姐回来了我能不乖吗?”

这时候壁君姐姐说:“好了,你们先出去等会阿兰吧!她换好了衣裳咱们就走。”

阿兰便拿着衣服转身去了屏风后面,我拉着李小花先出去等候了。

只一会儿工夫,壁君姐姐拉着阿兰走了出来,我定睛一看,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此时此刻,阿兰穿着一身鹅黄色绣花的丝绸旗装,两处短袖露出细细的小臂,小麦色的肌肤充满了少女的活力,看起来真是又干练又漂亮!

李小花呐呐道:“表哥!我是不是眼睛不好使啊,这么漂亮的姑娘这是谁家呀……”

“你表妹!”我吼了一句,“你个瞎眼和尚……”

壁君姐姐一听立马掩嘴笑了起来,阿兰也笑了……她笑得很放松,说实在的,我很久没有看到她这么开心了。

我们正要离开之时,突然扬起一阵风来,壁君姐姐“啊!”一声就惊叫了出来。

我还在愣神呢,就见一个黑影从我头上飞过,它扑腾了两下翅膀,一下就落在旁边的树梢上。

阿兰倒是喜上眉梢来了,只听她喊道:“长梧!”

“你回来了呀!”

我定睛一看,原来这东西竟然是夜猫子长梧。

我记得干娘过世的那天长梧就不知所踪的,没想到这夜猫子居然现在回来了。

壁君姐姐捂着心口呐呐着问道:“兰儿妹妹,这畜生是你养的呀?”

阿兰笑着点了点头,“姐姐别见怪,它是我祖上传下来的夜猫子,它的名字叫长梧。”

“这夜猫子也有名字的呀?”壁君姐姐讶异着问道。

“是呀!”阿兰说道:“我娘说它性子有点怪,时不时就没影了,但是它绝不会走远,它会一直保护我的。”

“哦,”壁君姐姐听明白后也没这么害怕了,转头吩咐我们说:“那咱们赶紧走吧!我在梁越亭备了早点,都是我亲手做的,咱们去那用饭吧!”

一听有壁君姐姐亲手做的早点,我肚子里的馋虫都快翻出来了,赶紧跟随壁君姐姐一同出门上了马车。

一路上马车跑的稳稳当当的,我的心里都别提有多开心了,正琢磨着什么时候找个僻静的地方,赶紧把心里话全都告诉壁君姐姐,可这时候壁君姐姐倒是先开口了。

她不说还好,可她这句话一出口,我的心立马凉了半截。

只听她说:“咱们要快些过去,梁越亭那还有何家的两位公子在等咱们呢!”

我一听这个脑子就跟雷劈了一般。

轰隆隆的一阵乱响……

何家公子?

何云峰!

他是我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

他是谁呢?

他是我的情敌!

第六十三章:云泥之别

何云峰与我,说起来还是同一师门,只因我们都是郑夫子的弟子。

郑夫子大名叫郑文铨,他是举子出身,若不是大清朝突然亡了,他至少也是县令的人选,如果运气好些,兴许他早就成了地方上的一位道台了。

可惜时局变换如此之快,紫禁城的龙旗一倒,他也只能黯然返乡,后来他家道中落,又挨不住几家豪门盛情邀请,才勉强同意出门授徒。

他文辞俱佳又极擅笔墨绘画,一向自视甚高很少收徒,据我所知只收了我与何云峰两位弟子。

两年前把郑夫子赶跑之后,我还曾经自以为是,但如今一想起他来,我心中便满是愧疚。

而我又确实很不成器,他的学问我自认是一CD没有学到,如今懂事些了,才明白自己做过许多糊涂事,可惜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吃,我也只能长吁短叹了。

而何云峰就不同了,他是东留豪族何家长房何彭年的独子,自何彭年过世之后很小就把持起何家长房的事业来了。

他自小不仅刻苦用功,更是对师长恭敬有加,深得郑夫子的喜爱,后来成年后更是文武双全学富五车,在南武县颇有盛名。

我就是再不愿意,也得承认他无论是才学还是人品,的确全都在我之上,有时候他与壁君姐姐站在一块倒是更像一对璧人了。

我唯一能胜过他的,便是我自小与壁君姐姐一同长大,加上陆姚两家相交已久,这深厚的情分却是他比不了的。

此时此刻我一想到他,心里就跟打翻了醋坛子一般,全都是酸味,我在马车上颠簸了多久我自己都没有感觉了。

我就觉得自己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木头人了,话也不会说,笑也笑不出来。

这外面的艳阳天,在我看来灰蒙蒙的全都是阴霾,就跟抹了烟灰似的。

马车终于还是到了梁越亭,我们跟着壁君姐姐一下车,我抬头往亭子里一看,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青年男子站在亭子外,朝着壁君姐姐不停的挥手,就听他爽朗的笑声。

“壁君——”

壁君姐姐居然也朝着他挥手,还笑着回应道:“哎——等久了吧?”

青年男子笑着说:“也没等多久,我们也刚到。”

这眼前的青年男子便是何云峰了,我看着他们亲热的这幅景象,整个人都快变木头了。

为什么要说我与壁君姐姐之间最大的遗憾,就是我比她小两岁呢?

这何云峰不多不少,恰恰就比壁君姐姐年长两岁。

我这人就是这样,别人年岁比我大些,我便觉得矮了半截,平日里嘴上的功夫那是一CD使不出来了。

更何况这何云峰还比我年长四岁,我就是再不愿意我也得管他叫句哥。

果不其然,壁君姐姐见我还愣在那里,先开口了,“小一,愣着干嘛,赶紧叫人呐!”

我满不情愿的挪了过去,朝何云峰作揖道:“云峰哥。”

何云峰笑着朝我我点了点头,开口便说:“福生弟看起来精神头好多啦!小花呢?”

李小花跟在我屁股后头,也喊了一句:“云峰哥。”

跟在壁君姐姐身旁的阿兰也怯生生的喊了句:“云峰哥。”

何云峰笑着点了点头,跟壁君姐姐问道:“这就是陆家的二小姐吧,看着是个挺好的姑娘。”

壁君姐姐笑着答道:“是啊,她叫石兰,是我婶娘的干女儿,刚入陆府,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

“壁君你太客气了,”何云峰笑着说:“我们乡里乡邻的,理应相互扶持的。”

他转头又跟阿兰亲切的说:“兰儿妹妹不要拘束,有什么我能代劳的,尽管招呼我吧。”

“嗯,谢谢云峰哥。”

阿兰听了呐呐的点了点头,转头又看了看我,我勉强的笑了笑,没再说话。

何云峰指了指梁越亭中的石桌,亲热的说:“大伙都还没吃早饭吧,快吃些垫垫饥,这些都是壁君亲手做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呢,李小花倒是没心没肺的一屁股坐了下来,伺候一旁的下人们赶紧把石桌上的食盒纷纷打开,顿时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我就听见李小花喜不自禁的数了起来:“哇!冰糖芋头糕、桂花糕、薯包子!真是太香了!”

一旁的汤罐也打了开来,热气腾腾的一片,空气中传来了豆浆黏密的香味。

李小花二话不说就伸手抓起两个薯包子往嘴里塞,这时候突然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笑声。

“花花和尚,你还吃得下啊?”

“我听说你在南门街市上被人给打了个狗血淋头啊!”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梁越亭外走来一个嬉皮笑脸的青年人,我一见此人心中更是不快。

此人是谁呢?

此人名叫何云奇,是何家四房独子,他爹就是东留民团司令何彭龄。

李小花瞅了瞅他,半分笑意都没了,没好气的说:“我说是谁呢!咱南武县的小霸王来啦,别人是怕你可我不怕,我见了你我还越吃越香了呢!”

“呦呵,还嘴硬?”何云奇指着他讪笑道:“你一个出家人,成天在外沾花惹草的,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啊?”

我一听何云奇这话,心里倒是有些明白了。

我这表弟李小花相貌实在太过出众,或许因此引了一些富家小姐的喜欢,而这些小姐中兴许就有几个何云奇在意的姑娘,他一时看不惯所以此时过来找麻烦想要出一口恶气。

李小花估摸着心里也知道明人不吃暗亏,也不跟他斗嘴,只是冷哼了一声转头不理他了,继续埋头大口吃着东西。

“你这和尚倒是说话呀!”

何云奇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大摇大摆的就朝李小花走了过来。我怕待会生出是非来,赶紧一个箭步上前,拦着他说:“何云奇,咱们今天都是来散心的,别没事找事的!”

何云奇朝我上下打量了一眼,冷笑道:“我说是谁敢拦我呢,原来是陆少爷呀!”

我原本是想息事宁人,可他接下来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我顿时火冒三丈。

只听他冷笑道:“听说你都得了重症阳痿了,你还出来嘚瑟呀?”

我一听这话,脸色愈发铁青,暗暗拽紧拳头就想狠狠揍他一拳。

第六十四章:梁野山和白云禅寺

可就在我抬头之时,壁君姐姐说话了,只听她语带嗔怒的说:“云奇,你怎么说话的呀!你是吃了枪药了呀!”

我见壁君姐姐帮我说话,心里的愠怒顿时散了大半了,拽紧的拳头也松了开来。

这时候何云峰也上来指着何云奇怒斥道:“云奇!你今天吃错药啦!竟说这些有的没的事!”

说罢他一甩头,没好气的说:“给我坐下吃饭!”

何云奇见他大哥生气了,也不敢争辩半句,赶紧坐下闷头吃东西。

何云峰满怀愧疚的对我说:“福生弟,你别见怪!我四叔刚刚过世,所以云奇心情不好!说话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

我一听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何彭龄真的被杀了,看来那天在石径岭听到钟光耀喊的倒也不是假话。

我吁了口气,作揖道:“云峰哥你想多了,我没在意这些……”

何云峰点了点头,柔声说:“那赶紧吃东西吧,等会咱们还要上山呢!”

“嗯。”我点了点头坐下,看了看满桌的点心,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原本是想着壁君姐姐邀我去白云禅寺,这好不容易有一起游山玩水的时候,我总能找到个单独相处的机会,然后向她倾述衷肠,但万万没有想到壁君姐姐还邀请了何家两兄弟,那我的心里话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我半口都没吃,而李小花和阿兰倒是随意吃了一些,然后壁君姐姐吩咐下人们将食具带回,我们一行六人就离开了梁越亭,踏上了梁野山的山路。

此时已是深秋,我们刚刚进山,一阵凉风就徐徐吹来,我心中的烦闷也少了许多,觉得身轻气爽了一些。

我们沿着狭窄漫长的山道漫步而上,一路风光各不相同,宛如上天赐给我们一幅幅精美的画卷。

画在眼前过,人在画中游。

只见山道两边是茂密的原始森林,柏杨柳竹各种树木参杂一起,树冠树根树枝盘根错节,浓绿的树叶遮天蔽日。有的古木苍劲挺拔直指蓝天,有的小树郁郁葱葱相互依偎。

山间是一条溪流,潺潺流水清澈见底,依石而流,寂静安详,水里不时有几条小鱼摇头摆尾,游戏其中。

沿岸灌木小草生机勃勃,碧绿一片,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好,有红的,粉的,紫的,白的,特别是隔岸那些野金针花,十分抢眼,像一朵朵金色的小喇叭,张扬盛开,没有半点娇羞之态。

在这梁野深山里,参天大树有参天大树的风骨,小草野花有小草野花的韵味,加之蜂飞蝶绕,山鸟啁啾,更映衬出此山的空旷静谧。

渐渐的,随着地势的走高,溪水也变得湍急起来,平缓的山川变成了峡谷,水流顺着石川,石沟,石岩,石缝,跌宕而下,形成了大小不一,形状百态的瀑布群,哗哗的瀑布声始终伴随在我们的耳边。

我们走了快一个时辰的山路,腿脚越发酸软,我就觉得肚子里咕噜咕噜一阵乱叫,此时此刻我才想起来我早晨时粒米未进,也难怪此时腹中饥饿不已。

我正叫苦不堪之时,一双秀气的小手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待我定睛一看,只见这双小手正捧着一张白净的手绢,这手绢上正放着两块桂花糕,我咽了口口水,赶紧抬头一看,就看见阿兰站在我的面前。

她左右打量了片刻,见四下无人才小声的说:“阿哥,快吃吧!别让他们看见了……”

说罢她冲我甜甜一笑,捻了捻鬓角的发丝扭头就走。

我赶紧把手绢揣进怀里,摇头苦笑了片刻,暗自叹道:我这里的情形她都看在眼里呢,说到底还是我妹妹真心疼我!

可壁君姐姐呢?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这么冰雪聪明的人,怎么就想不到我会饿呢……

我赶紧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三下两下把桂花糕吃了,正好李小花招呼我跟上,我赶紧追了上去。

也就一刻钟的功夫我们就赶到了梁山顶了。

此时此刻,只见前面苍松翠柏掩映之下,一座古色古香的寺院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这寺院依山壁而建,以灰白色的山石砌成,自然古朴而不失庄严,寺院门头的牌匾上四个黑漆漆的大字气势不凡。

“白云禅寺。”我轻轻念道。

壁君姐姐笑着说:“好了!咱们去进香吧!”

这白云禅寺我是头一次来,但壁君姐姐显然不是头一回了,她对寺院各处都异常熟悉,一路引领着我们参拜寺中的各处佛殿。

我跟着四下一走,也不自觉的暗自赞叹起来,这白云禅寺果然是佛门名寺,寺中建有大雄宝殿、观音殿、玉佛殿、佛公灵塔经幢、韦驮殿以及藏经楼,处处宝相庄严气势不凡。

大雄宝殿内塑释迦牟尼像,单檐悬山顶,绿色琉璃脊,黄色琉璃瓦覆顶,浮雕行龙和莲花。此殿的屋脊,朝阳的一面是滚龙脊,背阴的一面是舞凤脊,我曾听郑夫子跟我说过,这是皇家寺院的显著标志之一。

慢慢的我转到大雄宝殿背后,抬头一看墙上有字。

“朲置?”我讶异着念了出来。

“这是康熙皇帝亲笔题写的,意思是清净殿堂,严守戒律。”

我一转头,看见壁君姐姐就站在我身边,正冲我暖暖的笑着。

我心中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摸着后脑勺呐呐道:“壁君姐姐懂得真多,我就只记得这里曾是皇家寺院。”

“是啊,这里确是皇家寺院。”壁君姐姐指着我们后侧的一处院落说:“那院子是印法老和尚清修之地,听说有个刻有两条龙的门,门里头据说还供着一口御井呢,从古至今,也只有皇帝才能出入的。”

“是吗?”我好奇心起来了,“那咱们去看看吧!”

我立马朝那个院子跑了过去,结果我刚跑两步,眼角余光就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身旁的墙边上似乎有个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我急忙转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顿时纳闷不已。

“那龙门和御井既是皇帝御用,自然不是咱们可以随意出入的!”

耳边传来了壁君姐姐甜美的声音,我紧忙回过头来,她笑着看了看我,拉起我的手柔声说道:“咱们还是先去进香吧!一会我再带你去看看别处的景。”

“好。”我见壁君姐姐拉着我,心里美滋滋的,刚才那个黑影也忘诸脑后了。

在大雄宝殿,壁君姐姐燃起了自己精选的三柱金丝佛香,拉着我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我就听她轻轻的祷念着:“大慈大悲的佛祖,请保佑我福生弟弟身体安康、万事如意,保佑他心想事成……”

我静静的听着她虔诚的祈祷,明白她此时此刻的心里全都是我,我就觉得脸上顿时燥热了起来。

我心里更是滚烫滚烫的,不由自主的跟着壁君姐姐双手合十,轻轻念道:“大慈大悲的佛祖,请保佑我壁君姐姐,愿她永远美丽,永远幸福……”

第六十五章:韦陀金刚杵

我与壁君姐姐祈福完毕刚刚走出大雄宝殿,就看到庭院中的李小花,他摇头晃脑的正在四下踱步,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只见他随手摘了一片树叶,嗅了嗅,露出了一脸的鄙夷,随手就给扔在地上踩了几脚。

我与壁君姐姐相视而笑,转头朝他喊道:“李小花!你一个和尚,来了寺庙里不拜菩萨你想干嘛?”

李小花甩了甩僧袍,苦着脸说:“我是均庆寺的和尚,我要是进去被此地的重光师伯看到了,他还以为我要来挂单的呢!”

这挂单就是僧人持戒牒去别的寺院修行,一般食宿全包,但挂单也没有这么简单,僧人申请后还需寺院方丈考量同意之后方可成行。

我一听就笑了,“你想来这挂单,人家老和尚还不一定肯呢!”

李小花一听急了,指了指我们身后的寺庙说:“就这又小又破的白云寺,比起我们均庆寺可差远了,我还不稀罕呢!”

我一听他又吹牛了,笑道:“我也去过你们均庆寺,说实在话,即便修缮之后也还是太小,跟这白云禅寺没得比!”

李小花听了我的话,顿时恼了,“哎,我说表哥,我们均庆寺哪小啦?你是睁眼说瞎话呀!”

我见他跟我顶起嘴来,又见壁君姐姐就在我的身旁,哪里肯当面输了威风,急忙喊道:“哎我说你这臭和尚,你才睁眼说瞎话呢!”

“就是这白云禅寺更大!”我抬手一指身后的大雄宝殿,瞪了他一眼。

李小花也急了眼了,指着我的鼻子使劲喊:“就是我们均庆寺更大!”

我声嘶力竭的吼道:“白云禅寺更大!”

李小花更是吼得震天响地,“均庆寺最大!”

“白云寺大!”

“均庆寺大!”

就在我们俩顶牛顶得满脸通红之时,壁君姐姐紧忙站了出来,摆了摆手说:“你们急什么呀!这重光师父和法济师父都还没说话呢!你们倒是杠上啦?”

李小花还想争辩,壁君姐姐板起脸来秀眉一颦。

“还说呢!”

我也想开口,壁君姐姐反过来也瞪了我一眼,我赶紧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这时候璧君姐姐倒是笑了,只听她细声细气的说:“你们俩呀也别争来争去了,这寺庙的大小,只需要看一样东西便知分晓。”

我一听好奇心起来了,紧忙问:“那是什么呀?”

璧君姐姐低头颔首,踱了几步才说:“这寺庙的大小呀,其实只需要看韦陀手中持有的金刚杵即可。”

“这韦陀手中本来就有金刚杵呀,”李小花讶异着问道:“怎么看金刚杵便能知道寺庙的大小呢?”

“你是白当了这么多年和尚了,”璧君姐姐白了他一眼,接着说:“这韦陀手中的金刚杵可没这么简单的,有三种不同的持法。”

“金刚杵扛在肩上乃是大寺做派,小寺的韦陀则将金刚杵放在地上,只有双手平持才是不大不小。”

璧君姐姐回过头来冲我们莞尔一笑,“这白云禅寺里呀,恰好有韦陀殿,你们硬要分出大小,一看便知。”

我一听这个顿时明白过来了,原来这韦陀的金刚杵还有这么多的讲究,于是转头跟李小花说:“我敢打赌,这韦陀殿里的金刚杵一定是扛在肩上的!”

李小花则说:“赌便赌!花爷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赌!”

壁君姐姐笑着说:“那去看看吧!”

还不等她话音落毕,我和李小花拔腿就跑,各自卯足了劲往韦陀殿奔去。

等我们俩奔进韦陀殿,抬起头来一看,顿时傻了眼了。

只见韦陀威严的神像上,左手背于身后,右手半握于腰间,这左手右手都有,可偏偏没了金刚杵!

这个右手半握的姿态,或者可以将金刚杵扛在肩上,却也可以将金刚杵置于地下,但没了金刚杵便又是一桩悬案,这让我们好一阵懊恼。

我们俩在殿中面面相觑,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璧君姐姐赶来。

“怎么啦?”璧君姐姐开口就问。

我指着韦陀神像,呐呐的答道:“这金刚杵没了……”

璧君姐姐看了看眼前的情形,叹了口气说:“看来你们今天这赌啊是打不成咯!”

李小花一听懊恼的摸了摸后脑勺,苦笑道:“这眼看着我就要赢了呢……”

我摇了摇头叹道:“扫兴,实在是扫兴!”

这时候传来一个声音,让我们顿时吃了一惊。

“阿弥陀佛,不知施主们为何扫兴啊?”

我转头一看,就看见一个满脸红光的中年和尚站在一旁,正笑眯眯的看着我。

壁君姐姐低头道:“阿弥陀佛,信女姚璧君见过大师,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中年和尚双手合十道:“原来是姚施主,贫僧法号圆觉。”

“原来是圆觉大师。”壁君姐姐将我和李小花一一介绍之后,圆觉大师就问了:“不知诸位施主有何扫兴之处呢?”

我指了指韦陀神像说:“我们本来想来看这金刚杵,可没想到竟然没了。”

圆觉大师笑了笑说:“陆小施主有所不知,这金刚杵早于六十年前就已失窃,一直下落不明。”

我问道:“那请问大师,不知你是否知道这金刚杵是朝上的还是朝下的呢?”

圆觉大师笑了笑,颇有深意的说:“不管朝上还是朝下,只要施主心中有法,又何须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呢?”

他这句佛偈我听的云里雾里的,也不知该怎么说,璧君姐姐倒是开口了。

只见璧君姐姐双手合十道:“多谢圆觉大师提点,我们方才贸然闯入,打扰大师的清修了,实在是罪过。”

圆觉和尚双手合十笑道:“姚施主言重了。”

“我们先行告辞了。”

“施主慢走。”

璧君姐姐说完,不由分说拉着我们就出了韦陀殿。

我和李小花两人还在懊恼呢,璧君姐姐转头看了看我们,笑道:“好了,你们今天这赌看来也打不成了,就算你们打了个平手吧!”

李小花露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我没理他,转头跟璧君姐姐问道:“姐姐,为何你方才不问明白,急匆匆拉着我们就要走呢?”

璧君姐姐指了指韦陀殿,小小声说:“方才那位圆觉大师,他可是这白云禅寺的活神仙呢!平日里极少露面的,我们今日见到他也算三生有幸了。”

“哦?”我好奇心又起来了,问道:“怎么就管他叫活神仙呢?”

璧君姐姐问我:“你方才也看到他了,你觉得他多大岁数了?”

我想了想才说:“看起来还比法济师父还年青些,应该不到四十岁吧。”

“顶多四十五。”李小花倒是很肯定的插了一句。

这时候璧君姐姐说了一句话出来,而这句话,让我们狠狠的吃了一惊。

只听她说:“圆觉大师是此地主持重光师父的师叔祖……”

“算起来已有百岁高龄了!”

第六十六章:古母石

听了这话,我顿时瞠目结舌。

都说这世上有长生之人,更有神仙之术。

我竟然亲眼目睹了一个活生生的神仙!

看来今天来的真是值了!

我心里觉得震撼不已,但仔细回想一下又觉得有些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我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就是方才说话时,我感觉这圆觉大师脸上似乎隐约浮现出一股黑气,这股子黑气莫名其妙的在他的脸颊若隐若现,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这时候璧君姐姐说话了,她笑着对我说:“好了!咱们正事办完了,四处游览一下吧!”

我见到她迷人的笑脸,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就是一个劲的跟着她四处走着。

这白云禅寺建在梁山顶,梁山顶我虽然之前没有来过,但其旖旎的风光也是略有耳闻的,这白云禅寺庙前有白莲池、仙人井,仙人井旁有一建于乾隆十四年的小石塔一一普福塔。

璧君姐姐还带着我们去看了庙右后角不远处的“出米石”,还有摸子石、铜鼓石、仙人床等自然景观。

我们站在山顶极目远眺,东面隐约浮现的是名闻遐迩的太平山妈祖庙,山的南边有碧波菏漾的六甲湖和风光旖旎的六甲山庄,往西眺望,则是云礤瀑布一折三叠、气势壮观的一派景象。

璧君姐姐带着我们边走边聊,不一会儿走上了一处小山坡,此时眼前出现了一个极为惊人的景象。

我当场惊得是瞠目结舌。

只见眼前一块高约四丈的褐色椭圆形巨石,正悬空立于不远处最高的山顶上,在凛冽的山风中摇摇欲坠,隐约还传来一阵阵“唰唰”的声音,这是巨石上经年的裂纹割裂山风的呼啸。

璧君姐姐指着这块巨石,笑着对我说:“惊着了吧?”

我愣愣的点了点头,璧君姐姐柔声细语的说:“此乃梁野山第一景古母石,据说此石上古便立于此山巅之上,经历了数千年风雷雨电的磨眠,方才塑成此山的魂与魄。”

“若是此石有灵,想必也早已阅尽了尘世沧桑了。”

我听了璧君姐姐的感慨,心中生出了一丝微微的惆怅,物是人非,梁野山还在这,上古巨石也还在这,那熟悉的人却长眠于地下了……

干娘,若是你还在人世,那该有多好啊……

我收起心中的感伤,不由自主的踱步走向古母石,探出头打量起眼前的巨石,这时候我突然一惊。

巨石下的山体极为光滑平整,想必是被经年的风雨冲刷而成。

但这并非是我吃惊的原因。

我吃惊的是,此时巨石后的阳光斜照下来,在这光滑的地上映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

此人一身黑衣戴着斗笠,斗笠压得低低的,将他的脸完全遮蔽,我看不清他的面目。

但是这个影子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我略一回想,瞬间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幕景象。

在白云禅寺大雄宝殿的后面,我曾经瞥见的那个墙角的黑影,似乎也戴着斗笠……

看这地上模糊的影子,似乎腰间还插着一柄短剑。

带着短剑来这白云禅寺进香,怎么说好像都说不过去吧,莫非是易贯道的道徒在跟踪我?

我不动声色,慢慢的靠近石壁摸了过去,等我看准时机我突然往前大步一迈,随即大喝一声:“你是何人?”

“阿哥……”

我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不远处站的是阿兰,而刚才那个黑影竟然瞬间就没影了,我顿时纳闷不已。

难道我刚才看花了眼了吗?

“阿哥?”阿兰又唤了我一声。

我这时才回过神来,笑了笑说:“阿兰啊,原来是你在这啊!”

阿兰点头说:“是啊,我在这吹吹风就好。”

我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吹风有什么意思呢,怎么不进寺里拜拜佛祖呢?”

阿兰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了微微的梨涡,“我是天主教徒,不方便去寺里拜菩萨的……”

我一听也明白过来了,这天主教与佛门的规矩大不相同,兴许也不许信众胡乱参拜吧。

我看了看日头,见此时日头已到天际中央,转头对阿兰笑道:“都晌午了,我们去用斋饭吧!”

“好。”阿兰跟着我转出了古母石,壁君姐姐看到阿兰也笑着打了个招呼:“兰儿你在这呀!”

阿兰笑着过去与壁君姐姐搭着手聊了起来。

“这里的斋饭呀,尝尝看,真的挺好吃的。”壁君姐姐边说边笑。

我们与不远处的李小花汇合后,一同走下了山坡。

到了白云禅寺的后院饭堂里,我就看见何云奇站在饭堂门口,而何云峰正与重光师父交谈甚欢,就听到重光师父笑着说:“没想到何施主如此精通佛理,令老衲都有些惭愧啦!”

何云峰微微一笑:“哪里,大师佛学造诣高深,小子实在是僭越了。”

重光师父看见我们来了,转头笑着跟璧君姐姐说:“姚施主,你曾跟老衲说过何施主精于佛学典藏,老衲今日与何施主谈了一会,才知你所言非虚呀。”

璧君姐姐笑道:“大师实在谬赞了,云峰是我们同辈中的翘楚,我一个小女子怎么敢点评他呀!”

何云峰一听笑了,“壁君你实在过谦了,你这些年是太忙了,不然随便读一读书都比我强得多了,在我看来堪称女中豪杰也不为过!”

璧君姐姐听了何云峰的赞赏,笑得合不拢嘴了,“你这一说呀,我待会饭都不敢吃了。”

“那可不行,你不用饭,我这个客人就更不敢用了……”何云峰笑着回应道。

这时候旁边重光师父单手伸手,恭敬的说:“几位施主,斋饭早已备好了,这边请!”

何云峰与璧君姐姐并肩而行,走在我们面前。

我看到这一幕,又想起刚才他们亲热无间的交谈,这心里的醋坛子顿时又打翻了……

我真的好想对璧君姐姐说说这心里话。

我自认为是没有何云峰的学问高,前些年也的确贪玩荒废了学业,而且我跟着我二叔跑商帮,挑着担子走山路是行,可读的书早便还给郑夫子了……

这佛理、经学、典藏,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姐姐你跟他聊这些也就算了……

可是姐姐你能不能别跟他这么亲热,你是我姐姐!又不是他的……

现如今我这呀……这滋味……酸啊……

酸得牙疼……

酸得心疼……

第六十七章:云海洞天

白云禅寺的斋饭的确是好。

豆腐鲜亮嫩滑,用菜籽油一烧做得比肉还好吃,梅菜笋丝更是酸甜可口,李小花和阿兰都吃的很香,可我胡乱扒了两口,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壁君姐姐看。

她此时与何云峰坐在一块,一边吃着一边笑着。

我就觉得这饭堂里愁云惨淡,乌云密布,隐约还有雷电交加,拳头大的冰雹砸我头上我都没知觉了……

我的姐姐呀,你是我的,是我的!不是何云峰的!

可他们还是在不管不顾的说着,笑着,互相夹着菜……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了,还明白了有一种委屈叫做哑口无言……

陆少爷,你要是好好读书,也不至于被何云峰比到地沟里去了吧……

你还敢跟本县数一数二的大才子比……

比个屁!

莫凡雪还真没说错,你就是个纨绔败类……

一顿饭下来,我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体无完肤。

好在斋饭终于吃完了,不然我早就噎死了……

璧君姐姐领着我们向重光师父告辞后,我们就往山下走去,一堆人有说有笑的,就连阿兰也有李小花在旁边跟她说笑话,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吊在最后……

我走一步就往璧君姐姐看一眼,走两步就叹一口气,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李小花一眼瞅见我这幅模样,赶紧跑过来问:“表哥,你这是怎么啦?一张臭脸的,难道这天塌下来了不成?”

我叹了口气说:“咳,我巴不得天塌下来砸死我算了……”

就在此时,轰隆一声震天动地的雷响!

我和李小花两人愣在当场,我怯生生的说:“小花,我能把刚才那话收回吗……”

“唰!”一道电光闪过!

我吓得紧忙一闭眼,停了片刻后耳边传来李小花的讪笑:“表哥,你这胆子也忒小了,这打雷下雨呢怕成这样!”

我紧忙睁眼一看,只见天空上乌云四起,电光浮现,轰隆隆的雷声此起彼伏,眼看就要下雨了。

这下好了……

晌午吃饭时是愁云惨淡……

现如今下山时给你来个风雨交加……

我这命苦哟!

我们早上出门时还是个大晴天的呀,我们是连把伞都没带呀,这可怎么办呢!

我还没想明白,天上就开始飘起毛毛雨来了,这深秋的雨可是很冷的,加上在这深山中,要是被淋着了,更是寒冷彻骨……

我焦虑不堪,苦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候璧君姐姐叫我了:“小一,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我看她笑嘻嘻的看着我,一点着急的样子都没有,我就埋怨了,“姐姐你也真是的,这眼看要下雨了,还说什么话呀,咱们赶紧下山吧!”

“就是为这事呀,”璧君姐姐笑着说:“我看这天呀一会就下大雨了,我想问你的是,你想不想去个地方?那里不仅可以避雨,还可以过夜呢!”

我没好气的说:“不是咱们又要倒头回去吧?那斋饭我可不想吃了!”

李下花一听更是急了,“姐姐,可不能回去!我要去这白云禅寺里住,我可就真成了挂单的和尚啦!”

“哪能呐?倒回去也来不及了呀,这眼看要下雨了,”璧君姐姐指了指山腰一旁的一条小道,笑着说:“去我那吧,我们姚家去年在这梁野山买了块地建了个酒坊,有工坊和几间木屋,咱们去那过夜吧!”

李小花一听喜上眉梢来,“姐姐你可真厉害!什么都难不倒你!”

我则是愣了一愣没说话。

璧君姐姐看了看我,笑着问道:“小一,你去不去呀?去的话,我今天就亲自下厨咯……”

我一听这个,肚子里的馋虫又翻出来了,急忙说:“我去!为了璧君姐姐亲自下厨,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去!”

璧君姐姐轻轻的锤了我一拳,掩嘴一笑,一双深眸中透出了无限的春风,“谁叫你去上刀山下火海啦,你人给我,我保管你吃好喝好!”

我一见她眉目之间的万般柔情,又听她说着亲热贴心的话,心中的不快顿时一扫而空。

璧君姐姐转头问何云峰:“云峰,你们去吗?”

何云峰露出了爽朗的笑容,“自然要去,你们姚家这云海洞天,我已有所耳闻,正好去见识一下!”

“云奇,跟上吧!”

于是在璧君姐姐的引领下,我们一行六人就急匆匆的往这名为“云海洞天”的酒坊赶去。

我们紧赶慢赶,顶着毛毛细雨终于赶到了这云海洞天,这云海洞天果然不同凡响,正好建在一处天然的石洞之内。

我们赶到洞口时,漫天的小雨已经开始转为大雨,只见黄豆大的雨点打在山道上,噼里啪啦作响,我看了这一幕,轻轻的吁了口气。

幸亏走得快,不然就被淋成落汤鸡了!

要是被这冬雨淋了,得了风寒可是不好,尤其是璧君姐姐和阿兰都是女眷,要是生了病我娘还能饶了我吗?

我正愣神呢,这时候突然“呼”的一声,我就觉的头顶上一个黑影飞过,扑腾了两下翅膀,落在洞口不远处的一株古松上。

“长梧!”阿兰率先喊了出来,看起来很是高兴。

长梧咕咕的低叫了几声,闭上眼睛不理人了。

我也没想到这夜猫子居然一路尾随着阿兰,现在都跟到这里了,想来是自从干娘去世之后,它便认了阿兰做主人了。

我打量了片刻,见它双目紧闭,也明白这夜猫子白天是要睡觉的,便懒得去招惹它了。

一旁的何云峰和何云奇见到这夜猫子,一开始很是吃惊,等到璧君姐姐解释之后也没放在心上了。

我们六人随后开始走入这云海洞天。

这外面的洞口是天然的,但里面却别有洞天。

只见这里面的石洞建了齐齐整整一排的木屋,有十间之多,不少工人正在前面的进进出出,有的抱着酒坛,有的正在钉着木架子,一派繁忙的景象。

而左边的石壁还有五六个工匠,正在凿着一个洞口,洞口旁摆着满满当当的空酒坛子。

这洞口有一丈高,里面是灯火通明,隐约还有工人搬着东西的呦呵声。

我们踱步到这洞口,里面正好走出来一个穿着蓝色马褂的中年人。

此人见到璧君姐姐,起先很是讶异,接着笑了起来,只见他拱手道:“大小姐,都盼着你过来看看呢,怎么今天倒是得空啦?”

此人我倒是认得,他叫安厚成,是姚德胜伯伯在姚家酒行带的一位老管事,平日里我都管他叫成叔。

璧君姐姐笑道:“今天老天爷作美,我就过来看看了,怎么啦?不欢迎啊?”

“哪能呢?”成叔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大小姐亲临此地,令我们蓬荜生辉啊!一定要多住几天!”

璧君姐姐笑着点了点头,吩咐道:“成叔,赶紧给客人收拾三间厢房,一会把厨房也腾出来,今日我要亲自下厨!”

“哎呦!”成叔一听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大小姐亲自下厨,那是我们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可算是有口福了!”

“美得你们!”璧君姐姐笑了笑,转头跟我说:“婶娘跟我说你身子虚寒,我这有还有唯一的一坛百年灵芝酒,是我亲自酿造的,一会给你拿来,专门给你补补身子的!”

我一听顿时心里乐开花了。

我就知道姐姐你是真心疼我的!

你亲自酿的百年灵芝酒,还是唯一的一坛!

我曾听我娘说过,这姚家秘方酿造的百年灵芝酿酒,乃是滋阴补阳的极品!

我要是喝了,这“格阳”的毛病,还不是立马就好!

别说了,今日我一定要喝个痛快!

第六十八章:百年灵芝酒

我喜不自禁的说:“姐姐你真是太好啦!”

“那是!谁叫我是你姐呢!”璧君姐姐笑道:“你们先等会啊,我带兰儿先去换身衣裳,刚才这雨淋了我一身,也确实挺寒的。”

“让成叔带你们先去用茶吧!”

我点了点头,目送她们远去,而成叔单手一伸,笑着说:“陆少爷,何少爷,这边请!”

我跟李小花、何云峰、何云奇四人一块跟着成叔去了一间较大的木屋。

到了里头一看,只见这木屋里头很是宽敞,座椅茶具一应俱全,成叔亲自给我们沏了一壶热气腾腾的绿茶,一边倒着一边说:“几位少爷,你们先用茶,有什么事再招呼我。”

我点了点头,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才一会儿功夫,璧君姐姐挽着阿兰就走了进来。

她们一进来,我顿时眼前一亮。

只见眼前的姐姐和阿兰换了一身深蓝色白纹的马蹄袖箭衣、脚穿褐色深统靴,一身上下显得异常爽利干练。

阿兰之前穿了旗装时还很不习惯,但如今换了这身衣裳倒是活泼了不少,眉目之间自然了许多,而璧君姐姐目光中神采飞扬,在甜美的笑容之中更添了一分俊俏。

我是头一回看见璧君姐姐穿着这样的衣裳,到了此时此刻,她平日里柔情似水的打扮完全变了个模样,一时间英姿飒爽,令我看得完全都呆了。

我呐呐道:“姐姐你这身衣服,我可真是头一回见……”

璧君姐姐笑着说:“这是我酿酒时穿的衣服,有两身呢,正好阿兰穿着也不显大,所以就先换上了。”

“你觉得怎么样?还合身吗?”

我呆呆的说:“实在太好看了……”

璧君姐姐一听笑了,“还是你嘴甜,姐姐也没白疼你……”

说罢璧君姐姐将手里拿着的果盘放在桌上。

“这是成叔在山间摘的一些野果,甜着呢,你先吃着,我和兰儿妹妹去厨房先忙会。”

“好。”我点了点头。

“云峰,云奇,小二,你们也先吃些垫垫肚子啊!”

“嗯。”何云峰也笑着应了声。

说罢,璧君姐姐拉着阿兰就转了出去,也就一个时辰的功夫,一桌子的热菜就端了上来。

只见清蒸艾叶粄、梅菜蒸扣肉、竹笋爆野猪肉、糖醋排骨、腊肉炒淮山、乌鸡炖葛根……一道道客家传统菜式摆在桌面上,色泽鲜亮香气扑鼻,李小花看的眼都花了,我则是口水都快淌下来了。

“这里也没有什么太金贵的食材,都是些山里的野货。”

璧君姐姐拉着阿兰坐了下来,冲我们招呼道:“快!快来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我们几人一听这个,哪里还控制得住,纷纷拿起筷子大快朵颐了起来。

何云峰吃了几口菜就问了,“璧君,这云海洞天你平日里要上来也挺不方便的呀,不知你们姚家为何要在这里设立酒坊?”

壁君姐姐笑着说:“我们将酒坊设立于此,其实有两个缘由。”

“一是此洞旁边有一条云寨瀑布上游的山泉,从这里取水最是甘甜,酿出的米酒就更加甘咧了。”

我听后点了点头,开口问了:“那还有一个缘由呢?”

璧君姐姐平静的说:“这第二个缘由嘛,倒是先父的意思了。”

“哦,”何云峰点了点头,好奇的问:“愿闻其详?”

璧君姐姐思忖片刻才说:“这梁野山中的梯田落差很大,农户耕作极为不易,秋收后又要运下山来贩卖,实在很是艰辛。”

“先父生出恻隐之心,很早就想在此设立酒坊,方便农户直接就地出售稻谷。”

何云峰一听,点了点头道:“没想到姚伯伯如此体谅山中的百姓,真是令我钦佩不已。”

“不敢当,也是顺势而为罢了,”璧君姐姐笑着说,“来,别停下!快多吃一些。”

说罢她还夹了一块排骨放在何云峰碗里。

我见了顿时醋意又泛了起来,把筷子一放,没好气的说:“姐姐,你刚才还说要给我拿百年灵芝酒的呢……”

璧君姐姐一听,转头冲我笑道:“姐姐怎么会忘了呢!我刚才就嘱咐成叔他们去温酒了,这百年灵芝酒啊,得热着喝才好!”

我一听顿时笑了,心里更是乐开了花,没想到姐姐早就安排下去了,看来她心里还是有我的……

“来!先尝尝这野兔肉,刚从山中猎户那收来的,嫩着呢!”璧君姐姐也给我夹起菜来了。

我美滋滋的夹了一块来,正要放入口中之时,突然见到成叔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他说了一句话出来,这句话,让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只听他张口结舌的说:“不好了大小姐!洞中的那坛百年灵芝酒没了!没了!”

璧君姐姐一听脸色骤变,急问道:“怎么会没了呢?我刚才还亲自点验过的呀!”

成叔苦着脸说:“坛子还在,就是酒没了,一滴都没剩下!”

“快带我去看看!”

说罢壁君姐姐紧忙起身,随成叔前往石洞,我们也赶紧起身跟了上去。

到了那处藏酒的石洞,我们往里鱼贯而入,只觉得一阵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让人不由得眉头一皱,只觉得满脑子都昏昏的,这酒味也实在太浓了些。

待我回过神来抬头一看,只见周围的石壁被凿成阶梯状,上面层层叠叠的一大片,摆着的全是密密麻麻的酒坛,而洞中不远处有一个两丈长的红漆香案,上面大香炉上硕大的三支朝天香燃得正旺,烟气弥散之中隐约透出了一尊神像的影子。

我听我二叔说过,这供奉的神像乃是酒神杜康,是酒行的祖师爷爷,放在上面也不奇怪,但是我看了却吃了一惊!

我吃惊的是,这杜康神像座下还摆着七八个特别大的酒坛子,比旁边石壁上的大了整整一圈。

璧君姐姐急忙走到香案前,左右一扫视,看到了一个贴着“百年灵芝精酿”的大酒坛子,一把抱了起来放在地上,这大酒坛子分外沉重,放在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轻响。

璧君姐姐二话不说,两只手撸起袖子往里一摸,只听她“嗯”的一声娇叱,顿时抱出了一个较小的酒坛子来,她抱出来时愣了片刻,呐呐道:“怎么这么轻……”

她抱着酒坛摇了一摇。

这一摇,什么声音都没有,璧君姐姐的脸色愈发难看。

她将酒坛放在地上,仔细查看着上面的红漆酒封,讶异的说:“实在是古怪,怎么会有个小孔呢?”

我一听赶紧凑前一看,只见这赤红色酒封上面隐约有个手指粗的孔洞,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璧君姐姐却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了看一旁的成叔。

“成叔,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偷喝我的酒!”

这是我头一回看到璧君姐姐生气,成叔也是眉头紧皱,紧忙拱手道:“大小姐亲自酿造的百年灵芝酒仅此一坛,我们怎敢怠慢!”

“我们方才打开之时,大坛子上还压着几块大石头呢!石头上的封签都完好无损,要是说有人偷喝了,这怎么可能呢!”

璧君姐姐听了眉目间很是凝重,喃喃道:“是谁偷喝了呢?”

成叔摸了摸脑门,皱着眉头说:“都说这云海洞天里死过人,莫不是真的闹了鬼了……”

闹了鬼了吗……

我偷偷瞄了瞄红漆桌案,上面的神像在烟气中若隐若现,透着一股莫名的古怪。

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第六十九章:夜半贼踪

“别胡说八道!”

璧君姐姐瞪了成叔一眼,转头又叹了口气,“没了就没了吧……”

成叔赶紧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什么也不敢说,就怕主子一个不高兴再骂出难听的话来。

璧君姐姐转头看了看我,脸上满是歉意,“小一,都说好要给你喝的可现在……姐姐要食言了……”

我就怕璧君姐姐内疚,赶紧抢着说:“没什么!我又不差这坛子酒,姐姐今日陪着我,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呢!”

璧君姐姐听了我的话,眉头渐渐舒展,冲我笑了笑,指了指香案上的另外几个大坛子说:“我这还有几坛五十年灵芝酿造的,你可以选一坛喝喝看,滋阴补阳的效用是差了许多,但聊胜于无嘛!”

我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姐姐,我又不是神仙,还非得要喝这百年佳酿才行,有这五十年的我都乐疯了我!”

“好!”璧君姐姐也笑了,转头跟成叔吩咐道:“成叔,这五十年灵芝酒选一坛子好的,一会拿上来吧!”

“是,大小姐!”成叔赶紧去安排了。

璧君姐姐转头跟我们笑道:“都是些家里看不上眼的事,让大伙见笑了。”

何云峰点头笑道:“无妨!反正有酒就行,也不算白来一趟嘛!”

“那咱们回去吧!”

璧君姐姐带头走出石洞,我们也赶紧跟了上去。

回到木屋的酒桌上,一会儿成叔就把灵芝酒端了上来,这灵芝酒温热之后芬芳扑鼻,入口绵柔,大伙喝的很是尽兴,就连阿兰也跟着尝了几口,李小花和何云奇两人也不斗嘴了,两人吃东西吃得正香呢!

方才那百年佳酿失窃一事,璧君姐姐闭口不提,我也不敢再问,这事情就像从未曾发生过一般,她也就跟没事人一样,笑嘻嘻的招待着我们,我看着她左右逢源的笑脸,深深的叹了口气。

璧君姐姐的稳重与大度,比我这个毛手毛脚的小子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她再也不是小时候陪我采桑养蚕,陪着我到处捉知了的那个璧君姐姐了……

她如今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似乎也早已见惯了这世间的风云诡谲,任它风吹雨打,她自纹丝不动……

她与我的差距,似乎越来越大了……

我有些意兴阑珊,这五十年的灵芝酒也觉得入口无味了,只是勉强喝了一些,等酒席散了之后就回厢房了。

这厢房所在的木屋子,是壁君姐姐一早就安排下人收拾的,里头有两张床,被褥蚊帐都洗的干净整洁。

我与李小花一人一床各自躺了下来,我心里装着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而李小花倒是没心没肺的喝了个昏头昏脑,如今正在打着呼噜。

我翻了个身,轻轻的叹了口气,发怔了一会,突然觉得一阵尿意上来了。

这时候我才想起自己今日都一天没上茅厕了,赶紧起身推开木门,准备去茅厕。

此时周围一片黑暗,只有远处藏酒的石洞口亮着昏黄的灯火,但此时石洞口的木栅栏已经拉了起来,隐约也只有几道光线从木栅栏的缝隙透了出来。

我也不再停留,依稀想起李小花跟我说过茅厕的位置,我就借着微光摸了过去。

茅厕所在的这间木屋只有齐肩高的木板围着,上面空着是为了透风。

我进了茅厕撒了尿,转头正要离开,却突然怔住了。

我方才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一个东西一闪而过……

我慢慢的回过头来,四下打量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发现,正在纳闷之时,却再一次瞥见了那个东西……

不是在茅厕里,而是在茅厕外不远处的石洞口!

我紧紧盯着那石洞口的木栅栏,那木栅栏透出的光线突然一暗,只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我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有贼!

大半夜的真的有贼!

我赶紧拉开茅厕的木门,才一抬头,浑身就打了个寒颤!

只见眼前一个亮晃晃的东西在幽幽的晃着!

跟鬼火一般!

然后……一声哈欠声……

“我说表哥,你大半夜的上茅厕也不叫我……”

来人懒懒散散的说着。

我听了顿时松了口气了,原来是李小花!

方才那亮晃晃的东西,是他光秃秃的脑门呢!

我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李小花吓得挣扎起来呜呜直哼。

我赶紧小声说:“小花,别大声说话!有贼!”

李小花听了双眼瞪得大大的,赶紧冲我摆了摆手。

我松开手来,他轻轻了喘了口气,压低了嗓子小声问我:“有贼?在哪呢?”

我把他拉到茅厕里,透过木板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石洞。

“我刚才看到个影子,想必是那偷酒的蟊贼又回来了。”

我小声说着,李小花看了一看,拉住我的手说:“表哥,上一回我没帮你抓林添宝,这一回说什么我也得帮你了!”

“好兄弟讲义气!待会要是把这贼给抓住了,我给你一百大洋!”我气鼓鼓的说。

李小花一听眼睛亮了,底气更足了,“走!咱们抓贼去!”

说罢,我们两人蹑手蹑脚慢慢的往那石洞口摸了过去。

到了石洞口边的木栅栏边,我冲李小花打了个手势,他顿时心领神会,我们两人一左一右靠在洞口,我不动声色,慢慢探出头往里一看。

此时此刻,石洞里面石壁上边的烛火早已熄灭,只剩下红漆香案上的那尊神像旁边还燃着两盏长明灯,那剩下六坛五十年陈酿的酒坛子在烟气和微光中忽隐忽现。

我四下打量了片刻,并未见到丝毫的人影,顿时纳闷了起来。

我正想要上前把木栅栏推开之时,突然怔住了。

只见红漆香案下面突然动了一动,一个浑身油光蹭亮的东西“噗”的一声跳上了香案。

我定睛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这浑身油光发亮的东西,竟然是一头硕大的竹鼠!

这竹鼠约有半人之高,圆滚滚的身子下四肢很是有力,趴在香案上正在左右张望。

这竹鼠平日里都在竹林的地头里刨坑窝居,虽然并不常见,但我也吃过这畜生的肉,因为以竹笋和竹根为食,所以这畜生的肉很是甜美,陆府里头一年也会吃上几只,所以对于我而言也不是没见过。

但是个头这么大的竹鼠,我可是头一回见到!

而且这么大的个头动作还如此灵敏快捷的,我更是听都没听过!

这得长多少年才有这么大呀?

少说也得有二三十年吧!

我转头一想,心里有些忐忑不安,这畜生八CD成了精了吧!

我屏住气息仔细一看,只见这畜生突然立了起来,上肢趴在一个酒坛子上,它浑圆的脑袋左右一摆,嘴里叼着一根长长的东西往酒坛子里伸了进去。

这根东西青灰色的看起来像是一根竹枝,此时大坛子上还压着石块,这畜生嘴上动作很是轻盈,叼着竹枝透过石块间的缝隙,连封签的边都没碰着。

“噗”的一声轻响,只见这畜生叼着竹枝一下穿透了里面小酒坛子的酒封,这动作异常敏捷,令我吃了一惊!

但是接下来的事,更是让我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只见这大竹鼠含着竹枝,“滋溜”一声使劲一吸,竟然将酒坛子的酒吸了出来,一口接着一口,它两个大门牙顶住竹枝,咧开的嘴角还不断的涌出酒液来了!

这畜生闭着眼睛使劲吸着,圆圆的肚子越来越鼓,不到一会竟然大了整整一圈,整个身子像个球一样浑圆发亮!

我心中暗骂,好你个畜生!

你竟然敢偷酒喝!

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七十章:白云别院

我冲李小花使了个眼色,我们俩同时冲出,使劲一推木栅栏,木栅栏却突然发出了“哐啷”一声!

木栅栏纹丝不动!

我紧忙低头一看,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只见这木栅栏下方被铁链紧紧捆住,铁链上正挂着一柄大铁锁!

我这粗枝大叶呀,居然没看到这木栅栏上了锁了!

“哎呀!这成叔也真是的……”李小花骂骂咧咧的。

我脑子飞快的一转,开口喊道:“快!我堵住这门口,你去找成叔!”

李小花一听立马转身往木屋子奔了过去。

我回头再一看,只见那只硕大的竹鼠从酒坛子上滑了下来,一下就越下桌案往我这里冲了过来!

这畜生显然是听到我们这里的动静,正想溜走呢!

只见它一头探出木栅栏使劲挣扎,它浑身油光的皮毛很是光滑,身子一挤挤出半截身子来,我见了二话不说一脚就踢了过去!

“吱——”的一声惨叫!

这圆滚滚的畜生被我一脚踢中脑袋,翻了好几个跟斗,它飞快的翻身起来,趴在地上冲我咧嘴尖叫,我毫不畏惧,凌空踢了几脚吓唬它。

它浑身抖了一抖,显然是有所忌惮,不敢再近前来,而是一甩尾巴,转身往石壁上窜了上去,躲在密密麻麻的酒坛子后面四下乱窜,一下子就没影了。

我心里焦虑不已,就怕这畜生硬着头皮跟我死拼,它嘴上的那两颗亮晃晃的门牙可不是吃素的,要是巴掌粗的竹子一咬就碎成渣了!

我的腿要是被这畜生咬到,那还了得!

“在哪呢?快带我去!”

谢天谢地,我终于听到成叔的声音了!

“叫小一小心点!快叫人手!”这是壁君姐姐的声音,接着又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叫福生弟顶住,我们马上来!”这是何云峰的声音。

“我阿哥在哪儿呢?”这是阿兰的声音。

哎呦我的老天爷!

我也没想到李小花能搞出这么大动静,把所有人都喊了出来了!

成叔披着件外衣上气不接下气的奔到我身边,一边开锁一边说:“陆少爷,你可得小心的!还是等人来了再说吧?”

“哐当”一声,锁链应声而落。

我想都没想先冲了进去,接着李小花也跟着冲了进来,这和尚手里左手握着根凿子,右手提了一根扁担,正在我身后死命喊着:“你这死畜生!你给花爷我滚出来!”

我也顾不上他了,紧忙爬上石壁上的石阶,沿着密密麻麻的酒坛子四下找了起来。

我找了一会都没找到这畜生的影子,心里暗想:难不成这畜生还真成了精了!还能飞了不成?

我正在纳闷之际,只听香案的桌角边“嘭”的一声,一个黑影从桌下猛的窜了出来,朝李小花冲了过去!

我看了顿时暗骂,这死畜生倒是精得很,竟然给我使调虎离山之计,方才它故意窜到石壁上显然是有意诱我上来,然后自己偷偷溜回香案后头,接着烟气掩盖身形,如今见我中计后一下蹦了出来了!

李小花虽然握着凿子又拽着根扁担,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可他一见这畜生朝他猛冲过来顿时六神无主,吓得两条腿一软,一下就瘫倒在地。

这畜生“唰”的一下从他头上跃了过去,一头钻进木栅栏的缝隙,成叔估摸着也是被这竹鼠硕大的体型吓着了,“啊啊”乱叫了几声什么都没做,任这畜生使劲挣扎了几下就逃出了木栅栏!

此时我已经跳下石壁,刚刚追至洞口,我一把拉开木栅栏,看准这竹鼠的身影,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小一,你小心着点!”璧君姐姐的声音就在我身后不远处,显然是紧紧的跟了上来。

“璧君你也小心点!等我!”看来何云峰也追上来了。

我也无心他顾了,紧紧盯着眼前不远处这畜生,迈开两条腿飞快的追了上去。

这头竹鼠动作异常敏捷,虽然身子吃得浑圆,可是在山间跑得很快,只是因为刚刚下过雨,山路有些泥泞,所以它的跳跃使不上力,始终也没法把我甩开。

我跟着这畜生连续跑了快两柱香的功夫,很快跑到一处瀑布边,只见这瀑布边浅滩处修了一座木桥,这头竹鼠一下就窜上木桥。

我紧紧跟着追了过去,才跑了十几步,眼前慢慢的出现了一座大宅子。

这座大宅子门头高大很是气派,看起来有五六亩地的样子,在瀑布林子后头显得异常僻静,只是令我奇怪的是,这大宅子门头上的灯笼此时黑灯瞎火的一片,看起来似乎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这头竹鼠奔到门口毫不犹豫往里一钻,它前脚刚刚进去,我后脚就赶到门口使劲一推,也是“哐啷”一声,我低头一看,发现这宅子的大门也是被铁链捆住上了锁了,虽然上了锁,但两扇大门间还有缝隙,这畜生就是从缝隙里逃进去的。

我赶紧借着缝隙往里望去,此时夜色很是昏暗,但所幸还有月光,就见这畜生飞快的窜到一间房子门口,一下就从门缝里窜了进去。

我心里焦虑不堪,也不知这畜生怎么就硬要往宅子里去,而且我手里一时间没有家伙,被堵在这宅院之外束手无策。

我赶紧看清刚才那间房子的位置,正在想办法的时候,耳边传来李小花的声音。

“表哥!你等等我!我没有临阵脱逃,你的一百两银子可得给我!”

我一听哭笑不得,正想着怎么骂这个胆小鬼呢,没想到他一跑过来,我倒是眼前一亮。

只见这死和尚手里正拿着柄凿子,我二话不说抢了过来,抓起铁链上的门锁往里头一插,就要撬开之时,耳边传来了璧君姐姐焦急的声音:“小一,使不得!这是高善人家!使不得!”

我赶紧停下,等璧君姐姐奔了过来,我问道:“姐姐,这畜生钻进一间房子里去了,我刚才可是看准了,咱们进去抓吧!”

璧君姐姐紧忙摆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行,不行!”

她指了指门头说:“这是高善人的白云别院,我们不能贸然闯入的!”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借着月光才看清了这门头上的牌匾。

上书四字:白云别院。

我摇了摇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壁君姐姐扶着腰,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没事的!抓不着就抓不着吧!反正就是一个畜生,你跟它较什么劲啊?”

我呐呐道:“我不是跟它较劲……”

此时我两手一松,一间东西从手上掉落,只听“哐当”一声脆响,瞬间就砸在地面的石砖上!

璧君姐姐凑近一看,只见掉在地上的物件,竟然是一把大铁锁。

我苦笑道:“我手快,已经撬开了……”

她面无表情楞了一愣。

“那咱们还进去吗……”我怯生生地问了一句。

璧君姐姐秀眉一挑白了我一眼,没好气的说:“那你说呢?”

我指了指门,笑道:“反正门都开了,咱们总不能白来一趟嘛!”

她无奈的点了点头。

我转身一把推开大门,看了看那间房子,心里恨恨的。

这一回,我看你这畜生还怎么跑!

第七十一章:痛并快乐着

我正要进去之时,只听后面传来何云峰的声音。

“福生弟且慢!”

我转头看了看他,他跑到我面前,后面还跟着何云奇。

只听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这白云别院乃是前清延平县令高行知的府邸,我们不能擅自闯入的。”

璧君姐姐苦笑道:“还等你说呢,他毛毛躁躁的把门锁都给撬开啦!”

何云峰看了看敞开的大门,无奈的摇了摇头。

“据说此地五十年前就已经荒废了……”

我咧嘴一笑,“那还等什么,反正也没人,我们进去逮住那畜生再说吧!”

此时我看见何云奇突然拉住何云峰的手臂,何云峰回头看了看他,他却没说话,只是板着脸摇了摇头,何云峰犹豫了片刻又回头看了看我,低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我见了他们这幅怂样,顿时心里得意了起来,这俩兄弟平日里倒是神气得很,现如今却成了胆小鬼……

我回过神来,和李小花对视一笑,两人二话不说就往里头冲了进去。

“在那个屋子呢!我刚才可是看准了!这畜生跑不了!”

我领着头一口气冲到那间房子门口,上下打量了片刻,顿时暗暗咬舌。

这深红色的大门紧锁,并无什么出奇之处,但却透着一丝莫名的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呢?

这房子的门口的铜环上拴着铁链,铁链的交汇处正锁着三把大锁!

我一看心头就是一颤,顿时就想起了家里后院那石屋子来了。

又是三把大锁!

不会又锁着什么……见不得人的怪东西了吧?

我心里一时间七上八下,想到那卷怪皮的事情都还没了结呢,这眼前呢,不会又来一个吧?

我犹豫了片刻,李小花就急了,“哎我说表哥,你这会倒是快点啊!你愣着干啥?”

我咬了咬牙,伸出手摸准铜环处,拎起凿子使劲一搅,一下就把铜环撬了开来。

这铜环连着铁链掉在门板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

我颤抖着手将门轻轻一推,门“咯吱”一声慢慢的开了。

此时一阵怪异的阴风刮来,背后传来“哗哗”一阵怪异的响声,我咽了口唾沫,这是树叶摇弋的声音……

院中树荫很多,此处最是昏暗……

我们背后横生错节的树枝被朦胧的月光一照,在地上映出的影子晃晃悠悠,而屋子里面仍是一团漆黑……

我看了看李小花,额头上渗出了微微的汗滴。

李小花也看了看我,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

“你们倒是快点啊!”

这声叫唤突然发出,我们俩惊得差点没咬了舌头!

璧君姐姐把李小花往旁边一推,看了看我,没好气的说:“刚才倒是胆子挺大的,现在又怂啦?真是的……”

她二话不说抬起一脚就往门里踏了进去。

“哎姐姐,先点火再说吧……”我话才喊了半截,就听“啊”的一声尖叫!

璧君姐姐似乎脚下一滑,整个身子瞬间就仰倒了,但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我惊得睁大眼睛一看,只见前面梁上隐约有条绳索,正在“唰唰”飞快的拉动着,璧君姐姐一下整个人都倒立吊起!

原来竟然是个套索!她毫无防备,一下踩中了门口设下的机关,被套索一下套中了脚踝,如今被瞬间拉起倒吊于半空之中!

她显然是惊吓坏了,手足无措不管不顾的喊着:“啊——”

“姐姐小心!”

我们四人全都急了,急忙往里冲了进去,但我们才刚冲了几步,只听“嘭”的一声巨大的响声从两边传来!

瞬息之间,我就见两块木板从屋顶飞快的弹出!

这两块木板约有一丈宽,一左一右,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夹了过来,正要将那悬空之人夹成肉饼!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这木板上一片寒光闪闪,似乎镶嵌了无数锐利之物!

这是长钉!

我心里猛地一颤,这竟然是钉排!

只要被钉排夹中,顷刻间便是全身的窟窿了!

这眼前的一幕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但我们的举动却完全不同!

李小花想要冲上去救她,可是脚下一绊立马摔倒在地。

何云峰想要上前,却似乎被何云奇一把扯住,反而往后使劲一拉,整个人倒退了出去!

“璧君——”何云峰喊得悲痛欲绝!

她已危在旦夕!

说时迟那时快!

只是瞬间,我毫不犹豫的甩出手中的凿子!

“闻香投炉!”

这一甩又快又疾,又狠又准!只听利器破空时“唰”的一声爆响!

飞出的凿子快如闪电,将璧君姐姐脚上拉着的套索顷刻击碎!

而我毫不停歇,整个身形早已窜了出去,两脚使劲一蹬,瞬间腾空而起,伸出两手一下接住了她,拼出吃奶的力气使劲往下一拉!

只听“嘭”的一声轰鸣!

头上的两块钉排已经撞到一块,飞溅出无数的尘土来!

此时我身体在下,死死抱着璧君姐姐往下猛然坠落,就等着我背脊着地了!

姐姐终于救回来了!

我暗喜窃喜,可这时候突然从我的背后传来“咔”一声脆响!

我心下一沉,眼角余光一扫,只见身后的地板猛地往下一陷,顿时冒出来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和璧君姐姐两人一下坠落进去!

我不知道这里面会有什么!

是锐利的钉排!

还是插满竹签的陷坑……

不管是什么!我都死死的把璧君姐姐抱在我的上方!

此时此刻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绝不能让姐姐受伤!

我拼死也要……

“嘭”的一声!

我就觉得背脊一阵剧痛传来。

“嗯哼!”我痛哼了一声!嘴唇都咬破了!

我张大嘴干咳了两声,慢慢的觉得背后的疼痛有所缓解,似乎并没有受到致命的重创……

璧君姐姐在我身上一下翻了过来,紧张万分地嘶喊:“小一,你怎么样啦?”

她紧张得都快哭出来了……

我苦笑道:“姐姐,疼……”

“哪疼呢?”璧君姐姐一听急了,赶紧朝我上下摸了起来。

“疼……”我指了指下身,“姐姐你膝盖顶着我老二啦……”

璧君姐姐一听,“啊!”的一声从我身上翻了下来,我就听她小小声支吾着:“小一,我不是有意弄疼你的……”

她这句话似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跟她平日里慢条斯理的腔调也很不一样……

怎么说呢?

倒是有些像阿兰害羞时的那副扭扭捏捏的模样了……

语气中满是羞涩,我都能想到她脸上浮出的红晕了……

我的后背虽然还疼着,心里却快活得要死。

璧君姐姐会害羞啦……

看来,姐姐心里是喜欢我的呀……

第七十二章:阿鼻地狱

我回过神来,喘了几口粗气,觉得后背也没什么大碍了,缓缓支起身子来看了看身旁的壁君姐姐。

这个陷阱里很是黑暗,我看不到她的容貌,但我能感觉到她吐气如兰,微微的喘息透着温热的湿润。

“小一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她语带哭意的小声支吾着。

我苦笑道:“姐姐不要担心,我没有受伤……”

她一听急忙问,“真的呀?”

“骗你是小狗!”我咬着牙笑了笑。

璧君姐姐使劲捶了我一拳,哭着嗔道:“你吓死我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开玩笑!”

我笑了笑,正想要说话之时,头上传来喊叫声。

“表哥!你怎么样啊——”

这是李小花的声音,他喊得声嘶力竭,我耳边被震得嗡嗡作响!连璧君姐姐都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耳朵,皱着眉头说:“这也太响了……”

原来此地的回声特别强烈,似乎我们正落在一处空阔的屋子里。

接着是何云峰急切的喊声:“璧君!璧君——”

璧君姐姐捂着耳朵都不敢说话了。

我赶紧回了一句:“我们没事,就是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下面的情形——”

“我这有洋火,我扔给你!”李小花二话不说就扔了盒洋火下来。

我顺着东西掉落时发出的声响摸了一摸,摸到洋火,取出两根点了起来。

待我往四周一照才发现此地竟然别有洞天。

只见昏暗的光线照射之下,我们三面都是黑乎乎的墙壁,只有不远处的一面露出了几根亮晃晃的铁杆子,我爬起来走上去使劲推了一推,顿时传来一阵金属碰击的声音。

我把手里的洋火放低一看,才发现发出响声的是一把大锁,正将两根铁杆子牢牢拴住。

我又四下查看了片刻,轻轻地吁了口气,原来此地竟然是一处地牢,眼前的就是地牢锁人用的铁栏杆。

璧君姐姐问我:“小一,怎么办?”

我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却不说话,而是返身回到方才跌落的地方,抬起头朝上喊了一句:“小花,你找一下刚才那柄凿子,找着了就扔下来给我!”

“好勒!”李小花紧忙去找了,只是一会功夫就听他喊道:“表哥,你躲着点啊!我扔下来啦!”

“哐当”一声,凿子被扔了下来,我循着声音把凿子摸到手上,返身回到那处铁栏杆边上,摸着锁眼的位置塞进去使劲一撬,门锁应声而落。

我把铁栏杆往前一推,往璧君姐姐瞟了一眼,笑道:“这还能难倒我吗?也不看我是干什么的!”

“是,是,”壁君姐姐没好气的白了我一眼,“没人比得过你!你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锁匠大师傅,好不好?”

“那是!”我笑嘻嘻的点了根洋火,领着璧君姐姐往前走去。

走着走着,我是越走越是纳闷,就是刚才从地牢出来之后,这眼前的通道越走越窄,脚下的路也是越来越崎岖,看起来我们似乎在一条往下的山壁中穿行。

我们大约走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我手里的洋火燃尽了,我赶紧又点了一根往前照,这时候就听到前面传来“吱”的一声,我紧忙往前一看,只见山壁不远处有一个油光蹭亮的东西动了一动。

这东西圆滚滚的身子,肉嘟嘟的一团,正是刚才的那只大竹鼠!

我喜不自禁的喊道:“看你往哪跑!”

这竹鼠见到我们立马撒腿就溜!

这山壁狭窄,他也只能躲着我们往前跑。

我和璧君姐姐紧追不舍,又追了快一炷香的功夫,就见前面不远处有一片东西堵在前头,亮晃晃的闪着黄澄澄的微光。

我心中暗喜,看来前面没路了!

看你这畜生往哪跑!

可我还没回过神来,只见这畜生往这黄澄澄的微光里一钻,一下就没影了!

我和璧君姐姐赶紧奔过去一看,只见眼前的是一道高约一丈的铜门,也难怪方才在洋火的微光中闪出黄澄澄的色彩。

我使劲的推了推铜门,可这道门纹丝不动,显然是在里头上了锁了。

我无可奈何,下意识地把手中的洋火抬高,想要查看一下是否还有其他机关,却发现这道门上刻着一幅异常古怪的浮雕!

最上面是一片凹凸不平的山峦,山峦之间隐约有字,似乎是小篆,我仔细辨认才认出共有四个字,这四字乃是“南赡部洲”,其下刻着密密麻麻无数奇形怪状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四周还有无数头上长角的鬼物正围着这些人,或用铁杵戳他们的身体,或把人用磨磨、用锯拉、用凿凿,或抛入大锅里用汤煮,或用铁网缠络他的身体,还有的鬼物似乎正用铁钳钳开人的口鼻,将一些铁丸一样的东西抛入他的口中……

“这是……阿鼻地狱……”旁边传来了璧君姐姐颤抖的声音。

我听了吃了一惊,讶异着问道:“姐姐,这何为阿鼻地狱?”

璧君姐姐看了看我,眼中尽是慌乱的神情,只听她颤抖着说:“这阿鼻地狱,据说在南瞻部洲之下约两万由旬,其地广漠无间,设有各种刑具,叉棒鹰蛇,铁网铁绳,铁驴铁马,应有尽有。”

我听了暗暗咂舌不已,璧君姐姐却不管不顾继续说着:“据说在阿鼻地狱之中,没有生死之说,哪怕是承受不住痛苦而死,也会立即活过来,接着继续承受痛苦,如此循环反复永远没有任何解脱的希望。”

我越听越是觉得额头上冷汗直冒,不由自主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呐呐道:“那咱们还进去吗?”

璧君姐姐仰头看了看铜门,摇了摇头道,“这里看着怪渗人的,咱们还是回去吧……”

我见这门上似乎没有任何缝隙,也想不明白刚才那畜生怎么突然就在这门上消失了,我绞尽脑汁,越想越是心里发寒。

这畜生个头这么大,莫不是真的成了精?

它还故意诱骗我们来这,这是要害我们的性命吗?

我越想越是心里没底,觉得四周的石壁上阴森森的一片,到处都透着诡异的气息。

“姐姐说得对,我们还是退回去吧……”

我缓缓转身想要后退,可没想到我脚下打滑,一下就仰倒了。

“哎呦!”

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往门上使劲一撑!

“啪嗒”的一声,我的两只手突然穿过了眼前的铜门,而我的脸结结实实的撞在了门上!

“哎呀!”我一下子被撞得眼冒金星,整个人痛的咬牙切齿了起来。

“小一,小心啊!”璧君姐姐赶紧过来扶住我,焦虑的问道:“你疼不疼?”

我嘴张了半天也没哼出一句话来,璧君姐姐倒是突然捂嘴惊叫道:“小一,你的手!”

我回过神来往我的手瞄了一眼,发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我的两只手,此时此刻竟然透门而入了!

第七十三章:五鬼锁魂

我惊得六神无主之时,璧君姐姐倒是率先镇静了下来。

“小一,让我看看……”

她伸出手来,顺着我的手臂往前一摸索。

只听“啪嗒”一声,这铜门上的发出了响声,我紧忙仔细一看,只见这是铜门上的一扇活动的圆形小窗,大约有一尺来宽,我的手臂此时正好从这个小窗上穿了过去。

左右两边各有一扇,所以我的两条手臂方才全都陷了进去。

我赶紧把手臂抽了回来,再仔细摸了摸眼前的这处机关,见缝隙贴合紧密,不仔细看还找不出来,我看了两眼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

原来方才那畜生竟然是从这活动的小窗往里钻了进去,也难怪一转眼就没影了。

我和璧君姐姐对视了一眼,她嘟了嘟嘴,我笑了笑,伸手推开这扇小窗,凑近往里一看,只见里面虽然一片昏暗,但依稀能够看到一圈微光从不远处透出,依稀能看出是个拱门。

这拱门透出的光也不知从何处而来,但此时此刻已经照出了里面的情形。

这里头居然是一处颇为整洁的厅堂,四周摆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器具,而正中间摆着的东西也模模糊糊的看的清楚。

可是待我将这几个东西看清,心里顿时一惊!

黄豆大的汗滴一下就从额头上冒了出来,我就觉得背脊发凉,浑身冷汗直冒。

这几样东西,一、二、三、四、五、六……

是六口黑漆漆的棺材!

其中一口棺材摆在最中间,被其他五口棺材团团围住,这是一个阵法。

我也只是听蓝友全有回跟我说过,这民间盛行很多古怪的葬仪,有些地理先生善于在墓穴中摆阵,为的是压邪。

这个阵有个说法,叫五鬼锁魂。

就是用五个鬼来困住一个鬼,而这个鬼当然是个厉鬼……

我想到了这些,一时间看得的心惊肉跳,干咽了口唾沫,可就在我愣神之际,我看到了更加诡异的一幕。

只听“唰”的一声,黑暗中蹦出一个硕大的影子,一下就窜到正中间的那口棺材上。

待我定睛一看,发现这东西竟然就是那头竹鼠!

这畜生在棺材板上东张西望了片刻,低下脑袋裂开大嘴,亮出了白晃晃的两颗大门牙,只见它浑身剧烈的抖起来,就听“嗷”一声,这畜生竟然呕出一簇水柱来了!

它呕一口,圆滚滚的身子就廋了一圈,它一口接着一口呕着,这呕出来的自然是刚才偷喝的灵芝酒了……

只见这些酒液冲在棺材板上,却没有溅起一丝的水花,似乎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睁大眼睛仔细一看,顿时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原来这棺材板上竟然被咬开了一个小窟窿,而这头竹鼠就是往这窟窿里呕出酒液来的。

这畜生偷喝了十几斤的酒,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全都被它吐进了窟窿里。

我也不明白这畜生想要干嘛,只能屏住气息仔细看着,可是无论怎么看都没发现什么动静。

我正在纳闷之时,却看到了窟窿里突然冒出来一样东西,而这个东西让我顿时头皮发麻!

这是一团浓密的黑气,晃晃悠悠的从窟窿里腾了起来。

“啊——”一声尖叫!

我侧头一看,发现一旁的璧君姐姐整个人脸色惨白,显然她从另一边的小窗也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如今早已吓的惊慌失措了!

“姐姐别慌……”

我定了定心神,正要再去盯住里头的情形之时,突然就觉得肩膀上猛地一沉,有一个冰凉彻骨的东西压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心里咯噔一下,浑身打了个冷颤!

出来啦!

这鬼物就在我背后!

我急忙转身,下意识的喊道:“别过来!”

这时候就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表哥,你至于,你吓成这样!”

我顿时吁了口气了,原来是李小花的声音。

只见李小花手里点着洋火,摸着脑门冲我笑呢。

我愣愣的问道:“小花,你们怎么下来啦?”

李小花笑道:“还是云峰哥聪明,在上面的房间中四下摸索找出了机关,打开了一个暗道,我们从暗道里一路就找到种类来了。”

“璧君,你们没事吧?”

黑暗中浮现出另外两个人影,我定睛一看,发现领头的正是何云峰,他身后还紧紧跟着何云奇。

璧君姐姐叹了口气,说:“云峰你们也来啦!我们刚才都吓坏了!”

“怎么啦?”何云峰讶异的问道。

璧君姐姐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张口就说:“刚才那畜生溜到里头去了,还弄出了一些古怪的东西!”

“什么古怪的东西?”何云峰问道。

我眉头紧锁,呐呐道:“里头有六口棺材,摆出的阵好像是五鬼锁魂……”

何云峰听后脸色一变,沉吟了片刻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被身后的何云奇拉了一把。

何云峰看了看何云奇,苦笑了片刻,回过头来冲我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说。

旁边的李小花倒是急了,“哎,我说你们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犹豫着干嘛?又不是没见过棺材!”

说罢他伸出手来就往铜门上一推,我见了急忙想要喝止他,可没想到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方才我使劲推还是纹丝不动的铜门,此时“咯吱”一下,竟然晃晃悠悠的开了!

我愣愣的看着这打开半扇的铜门,干咽了口唾沫,只见此时眼前门缝敞开,依稀可以辨认出远处的那五口棺材,在昏暗的光线中透着诡异的气息。

我们在场的五人互相对看了片刻,犹犹豫豫的一同上前,把两扇铜门缓缓推开,我和李小花走在最前,各自点燃手中的洋火,将四周照亮了许多。

我仔细查看片刻,发现方才的那道黑气如今已经了无踪迹,而那头竹鼠更是不知所踪了。

不远处的那六口棺材静悄悄的摆在那里,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的靠近着棺材,璧君姐姐跟在我的身边,小声提醒着:“小一,你小心点……”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小心翼翼的绕过了外围的五口棺材,紧紧盯住了正中间的那口朱红楠木棺,那棺材盖板上的窟窿清晰可见,我走到离这棺材一丈远处停了下来,正在犹豫着怎么下手查看。

这时候李小花凑过来问我:“哎我说表哥,你今天这是怎么啦?畏手畏脚的!我从来就没见你这么怂过呀!”

我眉头紧锁喘了几口气,伸手指了指这楠木棺上的窟窿,“小花,方才那窟窿上有古怪,我看到了。”

李小花也仔细看了一会,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说:“我瞧着也是有些古怪……”

“你也看出来啦……”我呐呐的问着。

“看出来啦……”李小花直起身子两步就走到这口棺材边,伸手往窟窿上摸了两把,冲我露出了一副鄙夷的神情:“我是看出来啦,表哥你就是个胆小鬼!”

我见他二话不说就蛮干,顿时急了,连忙上前紧紧拉住他的手说:“小花,你别胡来!这里头真的有古怪!”

李小花挣脱开来,往窟窿里又摸了两下,笑嘻嘻说:“古怪个屁,你看我都没事嘛!”

我见了心里更急,赶紧伸出手前去制止,就在这时候,突然发生了诡异的变故!

这棺材的窟窿里,突然伸出两只手来了!

这两只手黑漆漆的一左一右,一下就扣住了我和李小花的手腕。

我惊得六神无主,李小花更是吓得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鬼啊——”

我使劲挣扎,但这诡异的手牢牢扣住了我的手腕,那枯瘦的手指深深的嵌入皮肉之内,顿时传来一阵剧痛,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璧君姐姐看到这恐怖的一幕,惊得脸色煞白,顿时嘶喊出来,“小一,你小心——”

我还没回过神来,她就已经冲到了我的身边,使劲拽住我的手臂往后拉!

但是我的手臂纹丝不动,璧君姐姐急的回头大喊:“云峰!云奇!快来帮忙!”

何云峰和何云奇两人闻声赶来,急忙一左一右伸出手来拽住我和李小花往后拉。

“快!使劲!”璧君姐姐死命喊着,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这时候就听“呼”的一声尖啸!

棺材窟窿里两只枯黑的手臂猛地往里一拉!

这一拉,力道实在太大!

我们五人全都没稳住身形,脚下一松猛地撞在棺材上!

这一撞,集合我们五人身体的重量,冲击的力道实在太猛,将眼前的这口棺材一下就撞了个稀巴烂!

我们倒在无数的棺木碎片之中哀嚎一片。

我忍住疼痛急忙侧头一看,只见这棺木中躺着一具白骨化的尸骸,尸骸上白骨嶙峋的两只手正紧紧握着一柄鎏金的法杖,而那黑乎乎枯瘦的鬼手就是从这法杖上伸出来的!

这一幕,实在太过骇人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更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这鎏金法杖上突然又伸出了数条黑漆漆的鬼手来,一下把璧君姐姐、何云峰、何云奇三人全部牢牢抓住。

他们三人一时间痛苦万分!

我还来不及喊出口来,就觉得一团黑气迎面扑来,随之传来一股子奇怪的味道,像灵芝酒香,更像桂花香……

然后我眼前一黑,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第七十四章:莳花馆春意正浓

我心下骇然,使劲一挣,顷刻间坐了起来,待我使劲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景象令我一时间瞠目结舌!

眼前的景象……没有棺材,没有密室,更没有什么黑乎乎的鬼手……

眼前的地方,是一处红艳艳的暖帐,我的面前有一个如花似玉媚眼含春的姑娘正冲我甜腻腻的笑着。

“福生少爷,你又喝多啦……”姑娘轻轻的瞟了我一眼,一脸的娇羞可人。

这姑娘我倒是认得,是我挺喜欢的一个姑娘,她名叫春荷,是莳花馆的清官人,会唱曲子弹琵琶,常常陪我喝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我呐呐问道:“春荷,刚才那个法杖呢?”

春荷讶异的问我:“福生少爷,什么法杖呀?”

我比划了两下,皱着眉头说:“就是一个鎏金法杖,大概这么长……”

春荷抬眼看了看我,长长的睫毛微微一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福生少爷你是醉糊涂啦,这鎏金的法杖奴家倒是没见过,可那油亮亮直挺挺的奴家可真是见识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饱含着无限的娇羞。

我见她越说越不像话了,赶紧捂着脸使劲搓了几把让自己清醒一下,呐呐着问道:“春荷,我怎么会在这啊?”

春荷听后低下头来,媚眼含春抿嘴一笑,冲我胸口轻轻锤了一拳,一脸娇羞埋怨道:“还说呢……福生少爷……你今日怎么这么生猛呀?都要了奴家五回啦……”

我一听这个,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

满脑子都是晴天霹雳一般的轰鸣声!

她抬起头凑近前来,在我脸颊上轻轻的嘬了一口,旋即又低下头去羞涩一笑。

最是这一低头的温柔,恰似海棠花一般不胜的娇羞……

这香艳无比的似水柔情,此时的我却无半分心思来消受,只因为我想到了一个人。

我的璧君姐姐!

我曾经发誓要为他守身如玉的,可如今我竟然……

还五回!

我的清白身子呀!

如今转眼间已是残枝败柳了……

你叫我将来怎么还有脸去见璧君姐姐嘛!

我正焦虑不堪之时,却听到房外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说待会我表哥醒来看到春荷那副模样,会不会上当啊……”这句调笑声醉意十足。

这幅油嘴滑舌的腔调,我一听就能想到那副混不吝的模样,不是李小花还能是谁?

我想了一想,突然笑了,没心没肺的笑了,二话不说伸出手来轻轻捏了捏春荷红扑扑的脸蛋。

“好啊,敢合起伙来骗本少爷……”

春荷笑嘻嘻的一边躲着我一边埋怨道:“真是的,就是这个花爷最不好玩,说是让奴家逗逗少爷的,怎么还说破啦,真是没趣!”

我笑了笑,突然板起脸来:“你这个小蹄子,你快说,你把我睡了没有?”

春荷幽怨的看了看我,嘟着嘴埋怨道:“奴家倒是真想要呢!可福生少爷你早就说过了,你的心里呀早就装着那如花似玉的姚家大小姐呢,哪还容得下我们呀!”

我点了点头,深深的吁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失身,不然就真的没脸见璧君姐姐了。

“我睡了多久啦?”我呐呐的问道。

“也没多久,就睡了小一个时辰呢,不然少爷您再躺会?”春荷一边整理被褥一边回答。

我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春荷,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春荷讶异的看了看我,说:“今天是福生少爷您的十五岁生辰啊,你还带花爷来这一块喝酒庆祝的呀,怎么少爷您都睡糊涂啦?”

我一听这个浑身打了个激灵。

十五岁生辰!

那只黑乎乎的鬼手……那白云别院……难道都是我做的噩梦?

不仅如此,还有更加让我吃惊的事!

我如今只有十五岁,那我十五岁生辰过了没有十天……

平川河发大水……

我溜进石头屋子摸了那块古怪的皮……

然后我中邪了……

干娘以墨玉相赠保我平安……

我去商帮走了一年行商……

然后二叔放我回家过十六岁生辰……

我返程时误入溪道火烧蛇窟……

蛇魂报复杀了干娘……

我血祭璇玑落入梨渊幻境……

墨箓琼图中那最长的一夜……

大柱小柱的死……

光溜溜的莫姑娘……

与易贯道恶徒比试……

夺回兰园接阿兰回家……

甚至赴璧君姐姐之约去白云禅寺……

这许许多多的事,一件又一件刻骨铭心的事,难道全都是我做的噩梦?!

我难道根本就没有经历过如此诡异离奇之事?!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我梦中的幻觉!

我整个人惊的瞠目结舌,浑身乏力一下就瘫倒在床上……

我呆呆的摇了摇头,一时间心如乱麻。

这实在是太过惊人了!

我竟然能做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梦……

此时此刻,我心里空落落的,只因这些事,仿佛就发生在昨日一般,那些栩栩如生的人,那些催人泪下的情,如今看来只是幻梦一场。

就连梨渊幻境,看来也是虚无缥缈的胡思乱想……

我深深的叹了口气,心中满是遗憾,可我转念一想,突然又狂喜了起来。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那么……我干娘现如今还好好的活着呢!

哦不对,我不该叫她干娘,她还是韩婶呢……

我怎么会做这么些个古怪的梦呢?

我苦笑了片刻,正要下床,春荷却一把拉住我问道:“福生少爷,方才你许给奴家的五十块大洋呢?”

我一听笑了,瞪了她一眼,“你这个小蹄子,不会又是骗本少爷吧?”

春荷掩嘴一笑,摆手道:“哪能呐?少爷你要是不信去问花爷好了!奴家要是骗你的钱,奴家就天打雷劈……”

我赶紧伸指抵住她粉嫩的朱唇,笑嘻嘻说:“好了,本少爷逗你开心呢,你还真当真啦?”

“明日去陆府找管家蓝友全,一并都给你结了!”

“奴家谢谢福生少爷啦!”春荷笑的都合不拢嘴了。

我披上衣服,随便打理了两下,觉得整个脑袋都昏昏沉沉的,两条腿酸软不堪,看来我今日的确喝了太多的酒了。

我扶着墙定了定神,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刚一开门,就看见前面阁楼的酒桌上一个光秃秃的脑袋趴在酒桌上,伸着一只手颤颤巍巍的竟然还在划拳行酒令。

“全福寿啊,四季发财!全福寿啊,八仙过海!”

“哎呀!花爷你又输了,快点罚酒三杯……”伺候一旁的是清官人秋月,我就见这小蹄子笑得东倒西歪,还在给李小花灌酒,李小花酒杯都拿不稳了,一下倒出来泼得满脑门都是酒液。

我笑了笑,晃悠悠的踱了过去,拍了拍李小花的肩膀,有气无力的说:“小花,别喝啦!咱们回去吧!”

“表哥……”李小花回过头来瞟了我一眼,摸了一把嘴上的残渍,“咯”的一声打了个酒隔,“你醒啦?你干嘛不多睡会嘛!我酒都没喝够呢!”

我使劲扯住他的手臂拉了起来,一把扛在我肩膀上,“走吧!再不走我可真就要失身啦!”

李小花两眼飘飘忽忽的,听得糊涂,答得更糊涂:“你失身啦?你个二百五,连个小蹄子你都敌不过,还吹牛说自个天下无敌呢……我不是做梦吧?”

我听了这番话,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做梦吗?

还好不是……

天下无敌?

我情愿把那天下无敌的枕中还魂术留在梦中。

只要韩婶还真实的活着……

她活着……

我就高兴……

第七十五章:凝香小筑的变故

我扶着李小花晃晃悠悠的出了莳花馆,踉踉跄跄的一路乱晃,迷迷糊糊之间,竟然走到了平川河边,此时一阵尿意上来了。

李小花也嚷嚷道:“表哥,我尿急……”

哗哗的水流声不绝于耳。

我见一旁的平川河水流湍急,又见四下无人,于是笑道:“所谓人有三急,不如就地解决吧!”

说罢我把李小花扶着站好,我们站在平川河边上,晃晃悠悠的解了裤带尿了出来。

我三下两下尿完,只觉的一阵阴风迎面袭来,浑身打了个冷颤,顿时清醒了几分,此时此刻我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黑乎乎的鬼手来了。

那棺材中诡异的鬼手……

那鎏金的古怪法杖……

这一切真的栩栩如真,仿佛就在眼前。

我突然怔了一下,心中暗想,莫不是我被这鬼怪迷了心窍了?

会不会我们现在全都在这鬼怪制造的幻境之中?

而我们如今全都鬼迷心窍了尚不自知……

我笑了笑,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想到了一件事。

春荷跟我要五十块大洋的事。

真是的……有哪个幻境里面还会有这样的事呢……鬼怪还会跟我要钱的……

他直接要命不就好了嘛……还要钱……

我还真是醉糊涂了……

我苦笑了片刻,看了看李小花,见他也尿完了,便帮他把裤腰带系好,我们俩搭着肩膀离开了平川河,我也就是迷迷糊糊记得南门的方向,脚下踉踉跄跄的走着,不一会儿前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花花绿绿的大招牌。

这招牌旁还亮着两盏深红色的灯笼,在漆黑的夜里异常惹眼。

我晃了晃脑袋,揉了揉眼睛,方才把这招牌看清楚,上面写着“姚家酒楼”四字。

我心中暗想,这不是璧君姐姐家的姚家酒楼吗?

我见了这招牌心里顿时有些懊恼了,我记得我明明是从西门出来往南门去的嘛,怎么竟然晃到东门大街上来了呢!

姚家酒楼……

凝香小筑!

我一想到这里打了个激灵,心中窃喜。

真是凑巧!

凝香小筑里面还有地字一号房和二号房留给我和小花的呢,正是璧君姐姐留给我们宿醉的好去处!

我怎么刚才就没想到呢?

没关系,反正都到这了,我还是赶紧和小花一块过去吧,早点睡早点把酒给醒了,不然明天早上被我爹看到,还指不定屁股要挨多少板子呢!

我想定之后,赶紧扶着李小花往前赶着路,一炷香的功夫就钻进酒楼旁的小巷子里。

我们俩人搭着肩膀,晃晃悠悠的往前一步一步走着,沿着巷子后的碎石小路很快走过了小湖,又穿过了桃树林,桃树上的树叶还在零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略一回想,只觉得这树叶好零落得很是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呢?

我上一回带莫凡雪来的时候偶然瞥见的,真是一模一样……

叶子左三片右两片,飘落的方向都一模一样……

这实在是很古怪……

不过我没多想,见凝香小筑就在眼前了,赶紧扶着李小花穿过了灰白色的石头拱门。

我推开地字二号厢房的房门,扛着李小花到金丝檀木床边,一把将他扔在床上,李小花还迷迷糊糊的抬起手来跟我嘟囔着:“秋月……再来一杯……”

我把他的手一把拍落,苦笑道:“还喝呢?真是个花花和尚……”

我笑着笑着,可我才笑到半截,突然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云奇,你有什么事吗?”

这是璧君姐姐的声音,我异常熟悉。

没想到璧君姐姐竟然在这里……

但是我有些纳闷,因为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我并未见到璧君姐姐房中有灯呀!

怎么会突然有人呢?

我虽然有些纳闷,但并没有时间容我多想,因为随即传来的一声呼唤打断了我。

“何云奇!你给我出去!不然我叫人啦!”

还是璧君姐姐的声音,但是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优雅稳重!

她的声音又慌又急,全是焦虑!

“何云奇,你想干嘛?你走开!”

她似乎在拼命挣扎,我一听急了,赶紧转身跑出厢房。

我一出房门就看见壁君姐姐的天字一号房亮着灯光,厢房的木门虚掩着,露着一条缝隙。

突然间,这条缝隙闪过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璧君,你就从了我吧!”随即传来了狞笑声,还有衣帛撕裂的声音。

这个声音,竟然是何云奇!

“你走开!”

璧君姐姐的声音又羞又恼!

我一听五内俱焚,二话不说拔腿就冲了过去,使劲推开门来,就看见何云奇将璧君姐姐压在床上,正在肆无忌惮的上下其手。

他狞笑着使劲一扯,一下便将璧君姐姐胸前的旗袍扯开半边,露出了里面粉嫩的肌肤,璧君姐姐死命的抵住他凑近的嘴,“不要!不要……”

“何云奇你个畜生!”

我暴喝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何云奇的的头发使劲一扯!

“嗷”的一声惨叫,何云奇被我一把甩在地上!

还不等他做出反应,我抡起脚来朝他腹部连踢了几脚,每一脚都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最后一脚最狠,一下把这王八蛋踹飞了,只见何云奇撞飞了旁边的桌椅,一直撞到墙边上才停了下来。

但这王八蛋竟然没有昏阙,而是颤抖着支撑起来,缓缓摸向了腰间……

“小一,快走!”

璧君姐姐拉着我的手臂,死命的喊着,但是此时此刻的我早就出离愤怒,气到几乎都丧失理智了!

只见何云奇满嘴是血,抬起眼来盯着我看,露出了一丝狡诈的目光,嘴角不停冷笑着……

他在腰间摸了一摸,那里露出了驳壳枪的半截握把!

“小一,他有枪!快走!”璧君姐姐喊得声嘶力竭。

我顿时明白了,这王八蛋有枪!我就是再勇猛也抵不住子弹啊!

好汉不吃眼前亏!

我赶紧拉着璧君姐姐的手,一下转身出了厢房,沿着碎石小道我们俩头也不回一路狂奔!

我一边跑一边心里暗骂不止。

何云奇!你个王八蛋!

你等着!你等我回头收拾你!

我不把你打个稀巴烂!

我就不叫陆福生!

第七十六章:玉石俱焚

我拉着璧君姐姐一口气跑出了碎石小道,一转身进入巷子里,我紧紧拽着璧君姐姐的手腕,拼命地往前跑着。

也不知是不是心中焦急,还是我的幻觉,眼前这条小巷子并不长,但我跑着跑着,就觉得前路无比漫长。

巷道旁边的墙壁上,浓绿鲜红的墙衣张牙舞爪的肆意蔓延着,镶嵌在其中的是无尽的黑暗。

那些被雨水浸透剥落凸起的墙皮,好像无数冷漠而惨白的鬼脸,一个一个的从我眼前划过,划过……

昏昏沉沉……

影影绰绰……

我心中一团纷乱,额头上冷汗直冒,但我不敢停下脚步,死命的往前冲着、冲着,但是我似乎陷入了一个迷宫,好像怎么冲都冲不出眼前的黑暗……

“小一……”耳边似乎传来了璧君姐姐焦急的声音。

突然间,眼前露出了一丝亮光,我心中一喜,紧忙冲入这道亮光。

我拉着璧君姐姐闪身出来,往四周打量了一眼,发现我们已经赶到了姚家酒楼侧面的院子里,我不敢耽搁,看准侧门就冲了过去。

就在我即将冲出侧门之时,前面一下子闪出了一个人影,此人一下就把我们拦了下来。

“璧君……”此人身处黑暗中,耷拉着脑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我们看。

“云峰!”璧君姐姐下意识的叫了一句。

我定睛一看,发现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何云峰!

我呐呐道:“云峰哥……”

何云峰看着璧君姐姐冷冷地问:“璧君,你为何衣衫不整?”

璧君姐姐喘着气道:“何云奇轻薄我,他手里有枪,是小一救我出来的。”

何云峰突然冷笑了起来:“你们说谎!你们这对狗男女!定是苟且之时被云奇撞破,如今还想逃到哪里去?”

璧君姐姐摇头道:“我没有!”

“还说没有,”何云峰颤抖着指了指我拉着璧君的手,咆哮起来,“奸夫**还拉着小手呢,你们这么亲热干嘛?”

璧君姐姐紧忙甩开我的手,冲到何云峰面前,委屈的嚷道:“你不相信我吗?”

何云峰看了看她,一把将她搂在怀里,突然间上下其手起来,“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璧君姐姐拼命挣脱,却奈何云峰的双手如同铁箍一般越箍越紧,我就见何云峰疯狂的亲吻着璧君姐姐裸露在外的玉肩。

我见了两眼都要冒出火来了,一下就冲了上去,暴喝一声:“何云峰!住手!”

我抡起拳头狠狠的打在何云峰的脸颊上,何云峰头一歪,回头看了看我,冒出一嘴的血。

他松开手臂将璧君姐姐一把推开,我赶紧抢上去把璧君姐姐护在身后。

何云峰死死的盯着我看,擦了擦嘴角的血污,阴恻恻的笑道:“陆福生,你这个奸夫,你竟敢抢走我的璧君。”

我眉头紧锁,喝问道:“何云峰,璧君姐姐与你并无婚约,你是疯了吧!”

何云峰晃了晃脑袋,抬头瞄了我一眼,突然抬起手来,亮出了黑洞洞的枪口。

我心里猛的一沉,完全没有想到这何云峰竟然也有枪!

“论家世,我何家三世豪族,论才学,我才高八斗,论人品,你更是井底之蛙,”何云峰满脸血污的盯着我看,突然暴喝道:“陆福生,你凭什么跟我争?”

说罢他上来一步,一下把手中的驳壳枪顶在我的脑门上,我咯噔一下惊了,就感觉何云峰凑在我面前,满嘴都是酒气,“陆福生,你就是一个纨绔败类,你早该死了!”

话音尚未落闭,他猛地扣动了扳机。

“小一——”璧君姐姐一声惊呼,随即“砰!”的一声爆响!

我就觉得眼前一晃,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并无血浆流下,顿时心里一喜,但是我还没来得及高兴,顿时一惊。

只见璧君姐姐正拉着何云峰持枪的手,那枪管冒着袅袅的青烟,璧君姐姐晃了一晃,一下倒在地上。

“姐姐!”

我紧忙抢上去一把搂住她,此时此刻眼前的情形真是令人触目惊心,只见她胸口一个拳头大的窟窿正汩汩的冒着血。

璧君姐姐脸色煞白,看了看我,支吾道:“小一,你没事就好……”

我看得心都碎了,颤抖着说:“姐姐你挺住……”

“你赶紧跑……”璧君姐姐缓缓闭上了眼睛,只片刻功夫就已经没了气息。

我哇的一声痛哭了出来,我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璧君姐姐会永远的离开我……

旁边的何云峰仍在嘿嘿的冷笑。

“陆福生!你也就配抱着这婊子的尸体了,哭吧!使劲哭吧!”

我转头死死地盯着他,双目睚眦尽裂,胸中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一般爆了出来。

“何云峰!我要你陪葬!”

“你去死吧!”何云峰“唰”的一声举起了手中的枪,眼看就要再次扣动扳机!

说时迟那时快!

我猛地跃起,一下将他扑倒在地,两手死命按住他持枪的手,往地上猛摔,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将他手中的枪甩了出去,何云峰使劲想要把我推开,我手肘猛地一砸,狠狠地砸在他的鼻梁上,一下把他击倒,我此时早已出离愤怒,抡起拳头死命的往他脸上砸!

砸!

砸!

我把他砸得昏了过去,却还不停手。

砸!

砸!

“砰!”的一声枪响!

突然背后一阵剧痛,这痛透入骨髓,仿佛瞬间抽干了我身上的全部力气,我晃了一晃,一下瘫倒在。

我勉强的抬了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黑暗里浮现一个人影。

随即传来了一声暴喝:“陆福生!你死吧!”

这是何云奇的声音,没想到他追上来了……

我咬牙切齿,忍着剧痛嚷道:“何云奇你个畜生!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何云奇阴恻恻的冷笑着,走到我的身旁,再次举起了手里的驳壳枪!

“你该上路了……”

我心里的痛苦无以复加,在这一刻我想到璧君姐姐都死了,我似乎再无牵挂了,如今我已是垂死挣扎,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还不如静静地死去,或许在九幽黄泉路上还能与璧君姐姐作伴。

想到这里,我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命绝当场之时,就听到“呼”的一声尖啸传来,何云奇顿时一声痛哼!

随即是一声暴喝:“何云奇你个王八蛋!”

我睁眼去看,便看到李小花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一下把何云奇扑倒在地,李小花死命的喊着:“我叫你打我表哥!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我就见他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何云奇的脸上,何云奇那张脸一下就被砸塌了!

李小花死命的砸,不停地砸,把何云奇的整个脑袋砸成了一滩浆糊。

我拼着最后一口气喊道:“小花!停手!你会坐牢的……”

但是他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还在不停地砸着……

痛彻骨髓的剧痛再次传来,我心乱如麻,缓缓闭上了眼睛。

只是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毁了,都毁了!

我真该死!我就不该带小花来这凝香小筑!

最该死的人就是我,我死有余辜……

我心里面满是悔恨。

这要是个梦该有多好啊……

第七十七章:重温旧梦

突然间,我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福生少爷,福生少爷……”

我缓缓的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我身处于一处春闺暖帐之中,一旁的春荷正对着我笑着。

“福生少爷,你又喝多啦……”春荷轻轻的瞟了我一眼,一脸的娇羞可人。

我呐呐的问道:“春荷,我怎么会在这啊?”

春荷听后低下头来,媚眼含春抿嘴一笑,冲我胸口轻轻锤了一拳,一脸娇羞埋怨道:“还说呢……福生少爷……你今日怎么这么生猛呀?都要了奴家五回啦……”

我听了这句,浑身打了个激灵。

难不成,我还真的做了个噩梦?

我楞了片刻,轻轻的吁了口气……

还好,还好是个梦……

只要大家都平安无事,那就太好了……

“少爷,少爷!”

春荷轻轻唤着我,一脸关切的盯着我看,“你这是怎么啦?”

我看了看春荷,笑道:“春荷,我觉得能在你这里真的太好了!”

“真的呀!”春荷噗嗤一笑,轻轻的摸了摸我的胸口。

“嗯。”我欣慰的点了点头,我想到了那噩梦中的一切,如今眼前的一切都平安无事,对于我而言,当然是求之不得了。

“那今天就留在我这,”春荷低下头来,一脸的娇羞可人,“别走了吧,好不好?”

我愣愣的看了看她,这时候才发现她身上光溜溜的,只有胸前一抹红艳艳的肚兜,上面绣着鸳鸯戏水……

我还未开口说话,春荷玉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将我轻轻一推,我就觉得浑身酥软,一下倒在床上。

这个小蹄子趴在我的身上,两条白嫩嫩的手臂上下游走了起来,我就觉得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服,轻轻的呻吟了起来。

她轻轻的褪去我的内衣,我缓缓睁开眼来,发现她坐在我的身上,冲我娇羞一笑,缓缓将自己的肚兜摘下,露出了那雪白的娇嫩……

她朝我低头倾了过来,温热的朱唇轻轻贴在我的嘴上,香嫩的舌头瞬间伸了进来,肆无忌惮的寻找着那最私密的温存……

我沉浸在这温香软玉之中,难以自拔……

她的手慢慢的摸到了我胸口,突然间,只听到“啊”的一声惨叫。

我紧忙睁眼一看,只见春荷一下从我的身上翻了下去,缩在床角浑身颤抖。

她愣愣的指着我的胸口。

“怎么啦?”

我纳闷不已,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前,只见一块黑乎乎的玉正在散发着幽兰色的微光。

我整个人猛地一怔。

这是墨玉……璇玑!

我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我整个人都惊呆了,脑子里乱成一团。

墨玉璇玑在我的身上……

那么……韩婶赠我墨玉的事,就是真的!

那些十六岁的过往,全都是真的!

一切的一切……

甚至白云别院地下密室中的那个法杖……

我整个人突然警醒过来,冲着春荷皱起了眉头。

“你是谁?!”

春荷没有说话,就是不断的摇头,两眼紧紧盯着墨玉,浑身颤抖。

只片刻间,我发现她的双目已经变成血红色,似乎有无数的鲜血正要从眼中喷薄而出。

“嘶”的一声爆响!

此时此刻,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我就看见春荷的胸口猛地穿出两条血淋淋的手臂!

这手臂竟然是黑乎乎的,干枯的鬼手!

随即“嘶”的一声,这两只鬼手一下将春荷的整个胸口撕裂开来,春荷整个人一下变成了一滩烂肉。

我惊得头皮发麻,一下滚下床去!

我不知所措浑身颤抖,死死地盯着春荷的尸体,只见她胸口那黑乎乎的窟窿里挣扎着爬出了一个穿着白衣披头散发的鬼物来了。

这鬼物张开焦黑而干枯的四肢,一截一截的爬了出来,爬下床头,正缓缓地朝我爬了过来。

她的嘴里发出含糊的怪叫,散乱的发丝中透出的眼睛,全都是血红血红的。

“死吧,死吧……”

我惊得肝胆俱裂,连滚带爬的退向身后,直到我的背脊顶在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之时,我整个人脑中一片空白。

就看见这鬼物爬到我的脚边,伸出舌头缠住了我的脚踝,那舌头像蛇一样,竟然慢慢的爬了上来。

舌头很快爬到我的腰间,我抓住舌头死命挣扎,可是无论怎么使劲都挣脱不开,抬起手来更是一手的焦黑腥臭的黏液。

就在此时,我脑中猛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完全是下意识的,我捏出了手印朝这妖物猛地一指,暴喝道:“摩柯那落迦悉昙!”

我胸前的墨玉顷刻间散出耀眼的蓝色光芒,一下将这鬼物笼罩其中,只见这鬼物浑身猛地一颤,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青烟。

它死命一挣扎,一下从我身上脱离出去,滚在我身前不远处,只是抖了一抖,浑身化成了一滩脓水。

这滩脓水毫无停歇,飞快地凝聚成一个脓球,“噗”的数声,脓球上探出了数条黑乎乎的鬼手,只是眨眼间,这诡异的脓球已朝我猛地滚了过来。

我惊得六神无主,心里暗暗叫苦。

没想到干娘传我的七字密咒也没用,这鬼物竟然如此厉害!

怎么办?

我整个人都束手无策了!

就在此时,我脑中灵光一闪。

我想起了记忆中的一段咒语。

这个咒语曾在危难之时救了我的性命!

当我再次想起这段咒语时,只是瞬息之间,我突然脑中一片清明,就觉得身体四周的空气猛的一颤,这时候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撞飞的桌椅,飞起的茶盏,都在空中慢慢翻动……

眼前原本飞快滚动的脓球,此时此刻似乎被地板粘住了一般,艰难的挪动着,这脓球浑身剧烈地颤抖,似乎想要拼命挣脱这种束缚,但是却徒劳无功……

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我再次捏出了手印,轻轻念道:

“汝之末那,

业已离开,

彼岸遥远,

过去未来,

吾人使之,

魂魄归来,

摩柯那落迦悉昙——”

我单指突然伸出,朝这鬼物轻轻一点。

鬼物猛地一怔,只闻“唰”的一声巨响,我周围扬起猛烈的飓风来了,鬼物瞬间化成一道黑芒被卷入飓风之中。

而我周围的一切,厢房、床榻、桌子、椅子、窗格、房门,一切的一切,甚至是外面的整个莳花馆都变成了黑乎乎的一团,眼前所有的东西,连同周围那些惊声尖叫的人,全都被卷入飓风之中。

这股子飓风毫不停歇,化成一股气流往我身上的墨玉涌了过来,只是片刻功夫全都吸入墨玉之中。

我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双眼,我想到了这墨玉之中,那是梨渊幻境……

去吧!

梨渊幻境!

第七十八章:世上最长的萍水相逢

只是一瞬间,我觉得我身形一颤,睁开眼睛时,眼前已是漫天的星光了。

我发现我自己身处于湖滩边,一旁的石碑写的正是“无妄海”三字!

看来我已经落入梨渊幻境了!

“主人!”

我转头一看,只见青霜就站在我的身边,一脸的凝重。

她指了指前面,我顺着一看,只见眼前的湖面上,有两团黏密的黑色脓球正在湖面上死命的挣扎,不停地发出嘶吼。

“这是主人方才收纳的两个魂,正被困在无妄海!”青霜郑重的说道。

我赶紧仔细一看,只见这两团脓球似乎被无数黑手的手缠住,眼看就要被拖入水中。

“如何发落?还请主人示下!”青霜朝我微微低头。

我看着这两团黏液,轻轻的叹了口气,“放他们上来吧!”

我话音落毕,无妄海中的怪手全都消失了,这两团脓球浮出水面,朝我慢慢的游了过来,带他们游到浅滩之时,脓球微微一颤,化为黑气,只是转眼之间,在黑气中浮出两个人影。

我仔细一看,只见这两个人影,一个是身形矫健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还有一个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

这两人淌着浅滩的湖水,慢慢的走上岸来,他们四下张望了片刻,显得很是迷茫,但是那个中年男子一看到我,脸露一丝喜色,拉着白衣女子朝我跑了过来

我很是惊讶,直到他们二人跑到了我面前,更令我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两人二话不说朝我跪地就拜。

只听中年男子喊道:“燕十一见过福生少爷!”

我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见他是个生面孔,很是讶异,“你我未曾相识,你怎么会认得我呢?”

这位中年男子抬起头来,朝我抱拳道:“其实我们已经打过照面了!”

说罢他两手比划了起来,我见他比划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出来,又见他做了一个喝酒的姿势,反复了好几遍。

我想着想着,突然惊了,讶异着问:“你是那个偷酒喝的竹鼠?”

中年男子笑道:“正是在下。”

我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好啊!你可害苦我了!

这下总要给我个交代了吧!

我想了一想,开口问道:“你叫燕十一是吧?你到底是人还是妖?”

燕十一听后苦笑道:“回福生少爷的话,我以前是人,现在……”

他看着一旁的白衣女子,叹道:“现在我与白玲儿姑娘一样,早已做了鬼了。”

他神色之间很是忧郁,我见了很是好奇,又想了一想才问道:“我方才似乎中邪后堕入了一个幻境,不知何人所为?”

一旁的白玲儿听了浑身一颤,朝我深深拜倒,“方才那幻境之中,引诱福生少爷的都是奴家!还请福生少爷不要怪罪燕大哥!”

我讶异着问道:“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制造幻境引我中邪,又为何要害我性命呢?”

白玲儿眉头紧锁低下头不敢说话,旁边的燕十一倒是开口了,“还请福生少爷恕罪,我们也是身不由己。”

我一脸肃穆,质问道:“有何苦衷,快快道来!”

燕十一叹了口气说:“我们二人的魂被不知何故被困在一柄法杖之中,原本可以脱离片刻,但是无论我们走的多远,却始终无法挣脱其束缚,总是会在一段时间后重新被收入法杖之中,如此反反复复,我们也只好打消了逃离的念头。”

我听了燕十一所言,想起了在那个密室中看到的鎏金法杖,问道:“是否是在白云别院地下密室之中的那柄鎏金法杖?”

燕十一听后点头道:“正是这柄法杖,这柄法杖不仅困住了我们的魂,更是有颇多古怪之处。”

我一听很是好奇,问道:“有何古怪之处?”

燕十一说:“我们的魂被困在其中,原本以为就此平静一生也好,但是渐渐的我们发现这法杖很是古怪。”

“这古怪之处,就是我们会饿,而且在我们极度饥饿之时,会突然失控狂暴起来。”

我一听这个,想起了大柱小柱失控的情形,顿时有些明白了,但是我又想到了一个关键点。

大柱小柱是因为我借魂之时消耗大量的魄力,因此变得极度饥饿,但是为什么这两个鬼也会极度饥饿呢?

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耗尽魄力的呢?

我很是疑惑,说:“困在阳间的魂,魄力一旦耗尽便会狂暴失控,这个我也见识过了。”

“但是我不明白的是,”我话音一转,问道:“为何你们会耗尽魄力呢?”

燕十一听后看了看白玲儿,叹气道:“这都是因为一个恶人所为。听这恶人提及,这柄法杖称为优昙婆罗法杖,乃是当年佛定方丈从西域吠陀国中带回的一件法器。”

“这恶人似乎懂得法杖使用的法门,他发现我们的魂被困在其中,便使用一种古怪的妖术将我们抽魂吸髓,令我们魄力耗尽,我们才会不由自主的游离出去伤害人畜的。”

“而且我们一旦杀死这山间的牲畜之后,还会不由自主夺取其魂魄,吸收魄力后我们才勉强维持下来的。”

我一听便想起了他们今日意图伤害我的情形,质问道:“你们有没有杀过人?”

燕十一摇头苦笑道:“我们并非噬杀之人,杀死这些牲畜已经让我们痛苦不堪了,我们又岂敢出去伤害人命呢?”

我冷笑道:“你们今日差点将我杀了,竟然还敢说自己不是噬杀之人!”

一旁跪着的白玲儿一听,急忙说:“今日之事,福生少爷你要怪就怪我吧,都是我做的,与燕大哥无关!”

燕十一却苦笑道:“白姑娘不必如此,只怪我无能,没能找到灵芝安神酒来唤醒你,才使得你化为恶鬼的。”

我一听燕十一提及灵芝酒,想起了他附身在竹鼠身上盗酒之事,便问道:“你为何要盗取灵芝酒呢?”

燕十一叹道:“白玲儿姑娘生前最喜欢姚家酒坊酿造的黄芪灵芝酒,每日必饮,我想在她狂暴之时,或许可以此唤醒她的神智,后来听闻姚家在云海洞天设立酒坊,我因此冒险一试的。”

我一听顿时明白了,难怪这燕十一附在竹鼠身上盗酒,还连续盗了两日的酒,看来他对这姑娘是一片深情,我心中动了恻隐之心,柔声说道:“燕十一,没想到你是如此重情之人,这白玲儿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吧?”

燕十一摇头苦笑道:“福生少爷错了,白玲儿姑娘并非我的心上人,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哦?”我一听有些讶异了,问道:“这倒是有些奇怪了,你愿意舍命盗酒去救一个萍水相逢之人?”

燕十一看了看白玲儿,苦笑了良久。

我见他们还跪在地上,赶紧吩咐道:“你们还是起来说话吧。”

燕十一赶紧拉着白玲儿站了起来。

我问道:“燕十一,你们这萍水相逢,是怎么一回事啊?”

燕十一说了一句话出来,这令我很是吃惊。

他说的是:“我们只是一碗灵芝酒的交情。”

一碗灵芝酒?

我听了更是好奇,赶紧问道:“那我倒是很想听听,你这一碗灵芝酒的交情是怎么来的呢?”

燕十一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话,这句话令我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

只听他说:“这说起来,已经是五十一年前的事了。”

五十一年!

我整个人都呆了。

这两个鬼,竟然都是五十多年的老鬼了!

这或许是这世上最长的萍水相逢了吧!

第七十九章:燕高升

五十一年前,那是大清同治三年,那时候的燕十一虽然才三十出头,但已经是江南一带赫赫有名的人物了。

这绝非虚言。

江南水陆八省都下了海捕文书的人,你说算不算是赫赫有名?

燕十一,本名叫燕高升,早年在武当山学艺,师门中排名十一,因此得了这个诨号。

后来十七岁那年他打扫武当山金殿之时一时贪睡,竟然引燃烛火烧了张三丰真人的木雕像,他师父净空道人一气之下将他逐出师门,从此武当山没了燕高升,武当山下多了一个燕十一。

他下山之后无处可去,看着群山环绕四野茫茫,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不由得掏出怀里的一卷经册来了。

这册经册乃是《武当梯云纵心诀》,是他师父净空道人临走前私下塞给他的,他看了不禁一阵唏嘘。

原来他们这些弟子早年跟净空道人习武,净空道人曾言及武当绝学,说明本门武学精深绝非一日便可成就,如太极拳武当长拳没有十年根基根本连皮毛都算不上,因此安排门下弟子各自专于一门。

燕十一排名最后练的是腿脚的功夫,年龄虽小却资质甚高,不到五年武当轻身术梯云纵已经有所小成,净空道人原本还想好好栽培他,但没想到一把大火烧了祖师爷神像,更是把自个的前程烧得一干二净。

下山前的那天夜里,净空道人私下寻到他的住所,将他唤出并传给这本《武当梯云纵心诀》,想的是他离开师门之后能有一技之长,也算不埋没他的天资。

这梯云纵是武当绝学,两丈高的墙头两腿一蹬就能跃上去,要是有借力的地方,四五丈的阁楼也不在话下,实在是一门极为厉害的功夫。

燕十一想起了师父离去时孤寂的身影,心中很是愧疚,没想到师父还把他这个弃徒放在心上,他想定之后,一心只想着师父最后的教诲。

净空道人最后跟他说:“高升啊,为师也没有别的话了,你将来若学有所长,为师也不盼着你能做忧国忧民之人,你只需记得万万不可残害百姓。”

燕十一牢牢记得师父的话,踏上了茫茫未知的前程。

他入境湖北,此时正值严重的饥荒,流民千里饿殍遍野,他入了襄阳之后得知不法粮商勾结官府竟然囤积粮食坐地起价,使得百姓更是雪上加霜,他义愤填膺夜入府衙盗取腰牌,持腰牌开仓放粮救济百姓,更是公布官府粮商勾结的事实。

他原本以为清廷定会严惩贪官,恩许开仓放粮的义举,但没想到官官相护,不仅这些贪官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的,而且他暴露身份之后,还被官府下令通缉。

他气得走投无路,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做了江洋大盗了。

他一边修炼梯云纵绝学,一边在江南各省作案,凡是哪里有贪官他就去哪儿,甚至紫禁城也去过。

要说那时有多意气风发呢?

燕十一这门梯云纵功夫实在是使的炉火纯青了,他坐过龙椅,摸过龙床,睡在承乾殿房梁上打过呼噜,任他江南水陆八省下了海捕文书都抓不着他,江湖上给了个“梁上乌雀”的名号,从此后名声大噪。

大清同治三年八月,他从同乡口中得知家中发妻意外离世,留下一位孤女在老家江西宁都,他收拾了一些银子细软赶赴宁都。

他到家之时女儿外出不在家中,他只好将钱财物品一应放在家中秘库之中,但是还没来得及等到女儿回来,官府的采访队从线人那里得知他回家的消息,立即赶来抓捕,他听到风声只能赶紧离开,就连女儿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他原本正想逃出宁都,但是没想到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让他整个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此时此刻太平军康王汪海洋率部众五万人突然攻打宁都,他途径太平军驻扎的村落,见到太平军花旗林正扬部正在招兵买马,同时还有乡官在宣扬《天朝田亩制度》。

他站在人群中把这《天朝田亩制度》细细一看,其中言及“万出同耕,百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也”,他心中顿时一凛,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数年总算是寻到了明主了,于是他义无反顾的赶赴林正扬的军营。

他自报姓名,林正扬一听是江南水陆八省通缉的大名鼎鼎的燕十一,急忙请进来,两人于军帐中细细一谈,更是意气相投,两下结拜为兄弟,从此后他便入了太平军。

此时正值太平天国天京失守不久,林正扬部是康王汪海洋的神将,奉命向南武县转进,燕十一在行军途中对行止号令等逐渐了如指掌,并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出一份力才好。

他想着想着,没想到机会来了。

九月十一这一天,花旗林正扬部在南武县的下坝乡设伏,将清廷福建总兵贺国桢、其副将雷昭雄、尹定友一一斩杀,但是却让曾国藩的大将张运兰逃脱。

这张运兰官居清廷福建按察使,是曾国藩的亲信,以往跟太平军欠下了不少血债,太平军见了他人人咬牙切齿,如今眼看就要一战全胜,可一旦让这张运兰逃脱,就是功亏一篑了。

此时燕十一刚刚将南武县令沈玉田一刀斩杀,他见张运兰逃脱,心里一急,抢了一匹战马就追了上去,张运兰在亲兵的护送下骑着一匹青海骢的宝马跑得飞快,燕十一眼看被他越拉越远,可是他不甘心,一路拼命追,追到紫竹凹时,一声暴喝:“贼将哪里走!”

他两腿一蹬,顷刻间使出了梯云纵的轻身术,踏着那十几名亲兵的头一路飞了过去,扑到张运兰身后大手一爪,活生生的给抓了下来。

他这身功夫一亮出来,令林正扬等人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燕十一“梁上乌雀”的名号所言非虚,竟然真的有如此厉害的轻身术!

燕十一不仅斩杀沈玉田,更是立下这生擒张运兰的首功,真是功盖全军!

林正扬当即上表请封,他得了一个开将的头衔,从此后更得林正扬信任。

他做了天平天国的开将,自以为从此后人生是一路坦途了,但是没想到的是,等他再次回到南武县之时,会遇到一个巨大的难题。

对于他而言,这个难题无论多么巨大,都必须解决!

因为如果不解决的话,他即将面临全军覆没!

第八十章:花旗林正扬

太平军虽然一战大捷,几乎攻下了南武全境,但是仅仅只是“几乎”。

那时候的南武县城并不在如今的平川镇,而是在中堡镇,中堡镇从宋朝就开始驻兵,称为武所,而当时的太平军将南武全境都几乎打下来了,就连武所的外城都已攻克,可偏偏就是这武所的内城被守得固若金汤。

有句话叫做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守着这武所内城的不是福建按察使,也不是福建提督、更不是什么曾国藩的湘军大将,乃是一个小小的七品绿营补用守备。

此人名叫赵一雄,从行伍出身一步一步往上爬上来的低阶军官,算起来就是一介武夫,但此人深知用兵之道,早早就囤积了近三年的粮草,加上武所内城是参照金陵城墙标准修建的,坚固异常,易守难攻。

赵一雄更是坚壁清野,将绿营驻军和征募的乡兵训练得进退有序,集中优势兵力在内城防御,太平军骂阵时喉咙都叫破了,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可这赵一雄就是龟缩不出,让林正扬也无可奈何。

康王汪海洋也没打算一定要打下南武全境,其实他计划的是声东击西的乱战法,意图打乱清军部署,他的真实目的是尽快将主力转进与侍王李世贤的主力会合,以求尽快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

林正扬得令后从南武县一路转战,沿途兵临汀州、上杭、南阳等地,但是此时张运兰的从子张恒祥怀着为父报仇的心志,一路紧紧纠缠着林正扬率领的部众,此时广东总兵方耀从西路开始反攻,一路将林正扬部逼退回南武县武所一线。

到了十月初八,燕十一跟随林正扬所部被迫退至武所内城的城墙下的时候,不由得暗自感叹,看来近一个月艰苦的转战,到了如今竟然是白白辛苦!

如今又要再次面对这固若金汤的武所内城了!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上一次是进攻,这一回却是腹背受敌。

此时林正扬的八千人被清军大将方耀的两万人围在武所,形成了一个特别古怪的局面。

武所内城为赵一雄盘踞迟迟无法攻下来,而林正扬率领的太平军则占据着武所外城,还将内城团团包围,但是武所外城以外,全都是方耀统领的两万清军,而且林正扬最大的问题来了。

八千人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民以食为天,军队也是一样的。

这个最大的问题,就是缺粮,尤其是林正扬从汀州撤退时遗失了大量的粮草辎重,整个军队人数众多,余粮已近山穷水尽之时,林正扬终于决定冒险突围。

燕十一清楚的记得,这一日清晨,他紧紧拉着一匹战马,正低伏在武所外城侧翼的竹林之中。

只闻清军擂鼓声轰然响起,他往远处望去,此时此刻在遮天蔽日的红土中,隐约看见了前方密集的清军龙旗招展,无数清军刀牌手鱼贯而出,正在往太平军占据的外城第二条防线推进。

他们大步跨过的就是第一条防线,这条防线两日前就已失守了,一千多太平军将士的尸首丢在了这里,阵地上到处都是红衣大炮轰击的痕迹,羽箭凌乱的插在每一寸土地上,时不时还有零落的寒鸦振翅飞起,慌乱的丢掉嘴里啄食的尸块,眼前四处不断腾起浓重的硝烟,隐约还有残活的伤者揪心的痛苦哀嚎。

这不是战争,这是阴间的炼狱啊……

燕十一眉头紧锁,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唰!”漫天的箭雨从敌阵中突然腾起,往城外的第二条防线上飞来!

第二条防线上身穿黄色军服的太平军长矛手猝不及防,一下被这群箭雨射乱了阵脚,等到后面的刀牌手往前补上来的时候,无数士兵胸口被利箭贯穿,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嚎叫声。

“燕开将,我们……”旁边的小旗蹲在燕十一身侧,低声问着,他似乎也看到这惨烈的一幕,心中焦虑不已。

燕十一摆了摆手说:“再等等……”

他紧紧盯着眼前的战况,只见清军的两千刀牌手已经推进到离第二条防线还有三十丈了,后面的一千弓箭手又再次进行了一轮齐射,此时羽箭的力道更为凶猛,将太平军的刀牌手压得都抬不起头来了,突然耳边传来了如同雷鸣般的嘶吼声!

“杀——”

太平军的火枪手从刀牌手身后拼命的挤了出来,不作丝毫的瞄准就放出了最后一排枪。

这排枪打得火星四溅,密集的弹丸将冲锋在前的清兵顷刻间打得支离破碎!

但这只是造成敌阵微微一滞,仍然有无数的清兵涌入了太平军的防线!

太平军火枪手扔掉了火枪,毫不犹豫的拔出短刃,与刀牌手一同冲入战阵,双方立即开始了绞肉一般的混战,一时间杀得血肉横飞!

清军和太平军都杀红了眼了,虽然太平军构筑了坑道,可是人数屈居劣势,被清军逐步逼退到城墙之下,只能作困兽之斗了。

外城城墙上的太平军弓箭手正在进行掩护射击,但是红夷大炮的炮火将他们压的抬不起头来。

此时城下残存的太平军士兵已经与清兵混战到几近垂死的地步了。

突然之间,燕十一感到身侧“唰”的一声爆响!

一匹战马从他身边冲过,飞快的冲出竹林,上面一个身披红色披风的虬须大汉高举着大刀,高声喊道:“诸位兄弟,成败在此一举啦!”

他大刀往前猛地一挥,声嘶力竭的喊道:“天父佑我!诛灭清妖——”

此人不是别人!

正是太平军花旗主帅林正扬!

燕十一见大哥奋勇当先,只感觉浑身热血沸腾,一下跃上马背,“唰”的一声抽出腰间的大刀,高声回应道:“诸位兄弟,跟随林大哥!诛灭清妖——”

“天父佑我——”

“诛灭清妖——”

林正扬驾着战马飞舞着大刀一马当先,竹林中顿时尘土飞扬,无数的骑兵穿出竹林,紧紧跟随着主将奋不顾身的冲了出去!

燕十一用力一夹战马,战马受痛顿时疾驰而出,他将雪亮的战刀高举头顶,用力往前一指,声嘶力竭的喊道:“冲啊!”

无数的骑兵跟在他的身后,如同一股汹涌咆哮的洪流,顷刻便冲入了遮天蔽日的尘土之中!

这些骑兵,正是林正扬在侧翼潜伏数日的杀手锏!

他们低伏隐藏数日,趁着清军刀牌手推进到第二条防线,双方陷入混战纠缠之际,再从侧翼竹林中一举倾巢而出!

战马疾如烈风!

快似雷霆!

大刀雪亮!

誓饮敌血!

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行!

第八十一章:破敌良策

燕十一驾着战马飞快朝清军刀牌手身后的弓箭手奔去,刀光剑影之下,血肉横飞!

无数的残肢飞起,落下!

无数的嚎叫响起,湮灭!

硝烟之中,人影如同纸糊的一般,被马蜂一般的骑兵瞬间冲得七零八落!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他们已将三千清军消灭大半,林正扬迅速调转马头,再次高举大刀,鲜红的披风在他背脊上猎猎作响!

“兄弟们!到了突围的时候了!攻击——”

林正扬往敌方防线猛地一指,暴喝道:“杀啊!”

燕十一赶紧调转马头,跟着群峰一般的马队,往敌方防线冲击过去!

武所外城的城门也轰然打开,余下的四千太平军开始从永定门冲出,在骑兵的掩护下,全力以赴开始突围。

敌方的刀牌手和弓箭手跟炸了锅一般,纷纷四下奔逃起来,太平军此时全军气势如虹,势不可挡了!

林正扬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只是一炷香的功夫已经冲到了清军的第一道防线!

他毫不停歇,奋力一夹马肚子,战马吃痛一声嘶鸣,两腿一抬,高高跃起,飞快的越过了清军战壕!

就在此时,异变发生了!

只见林正扬战马着地时似乎双腿一软,一下陷入地里!

不好!

陷马坑!

燕十一此时就在林正扬身侧!看到这一幕早已睚眦尽裂,他毫不犹豫就往马背上猛地一拍!

“唰”的一声!他自己的战马也陷入了陷马坑中,但是他早已腾身而起,往林正扬猛扑过去!

林正扬即将落入坑底,那坑底铺满了锐利的竹签,眨眼间便可将人扎成血人!

说时迟那时快!

燕十一大手一伸,抓住林正扬的腰带使劲一扯,瞬间拉起!

但是此时两人都是势头往下,只剩一口气便会扎成血人!

“起!”燕十一一声暴喝,瞄准几根竹签的侧面踢蹬借力,抱着林正扬一下扑到陷马坑侧面的墙头上!

梯云纵!

他一声嘶吼,两条腿奋力一蹬,此时他们再度横飞出来,只见燕十一两条腿在空中突然左右互搏起来,这时候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这横飞之力竟然化为斜上之力,他们瞬间腾空而起,一下就从陷马坑中跃了出来!

此时太平军的马队大多误入陷坑,眼看折损了大半,已无冲击的余力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眼前的战况已失了先机!

再无回天之力了!

林正扬急命全军退回武所外城,燕十一见了更是扼腕叹息,但也只能听从大哥的将令。

太平军坚守武所外城,再次回到了与清军的相持阶段。

他们两人悻悻然回到武所外城的军帐之中,林正扬懊恼不已,狠狠一拳头砸在军案上,满脸憋得通红!

“枉费苦心,功亏一篑啊……”

燕十一不敢说话,他心知肚明,全军今夜就将断粮,将来的战况眼看就要急转直下了。

这时候军帐里黑暗之处有个人动了一动。

这个人出声了,他的声音沙哑而阴冷。

此时人人疲累不堪伤痕累累,这声音也并无出奇之处。

但是这个人说了一句话出来,而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大的吃了一惊!

他说的是:“大哥不必懊恼,小弟有一破敌良策!必会让我天军重展雄风!”

破敌良策!

燕十一听了也是心里一喜。

看来还有救,就等这个破敌良策了!

林正扬一听更是大喜,急忙问道:“雨臣,你若有突破方耀包围的良策,快快道来!”

此人从黑暗中浮现出脸来,他面容削瘦双目阴沉,背负长剑,身着一件青灰色的道袍,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的看着林正扬。

燕十一见了此人,一眼便认了出来。

此人名叫谢雨臣,是个辰州盟的火居道士,也是在宁都加入太平军的,但是他与林正扬的交情比燕十一要深得多,燕十一曾听几位副将说过,此人很早就与林正扬结拜,似乎是林正扬在老家惠州的同乡,因此深得林正扬信任,此时担任林正扬所部军师一职。

这时候就听到谢雨臣笑着说:“大哥,敌将方耀拥兵两万,此时如日中天,小弟虽有良策,却并非要突破方耀包围。”

这句话一说出来,我们所有人都诧异了。

林正扬眉头紧锁,叹道:“若不能突破方耀包围,我们粮尽后只能坐以待毙,还谈何用计破敌啊?”

谢雨臣笑道:“大哥所忧虑的,无非是如今的粮草,小弟的计策不是针对方耀,而是针对……”

他指了指军帐之外,我们顺眼看去,远处黑夜之中隐隐可见武所内城的城墙,城墙下如今早已尸横遍野,护城河边上飘着丝丝缕缕的硝烟,高高的城墙依然耸立在那里,此时墙头上依稀还有几处火光,值夜的守军仍在严阵以待。

林正扬纳闷不已,呐呐道:“雨臣你的意思是……”

谢雨臣呵呵一笑,“不错,我们没有粮草了,可是这武所内城还有三年的粮草呢,就算我们四千人进去,也够吃一年半载了。”

林正扬听后摇头道:“雨臣你说笑了,我们一月之前早已领教那赵一雄的厉害了,这武所内城固若金汤,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雨臣指了指远处武所内城的城墙,“大哥,我自有良策破这武所内城,但需要向大哥你借兵一用。”

林正扬听了后深深的叹了口气,“一月之前我们兵强马壮尚不能攻克此城,现如今我们老弱伤残不足四千人,我就算全都借给你,只怕你也无半分胜算。”

谢雨臣将帐中诸将环顾一圈,冲着林正扬微微一笑,接着说了一句话出来,这句话,令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我向大哥借兵无需太多……”

他伸了一个手指出来,微微一笑,“只需一人即可。”

林正扬一听这话,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愣了好一会才急忙问:“你要借何人?”

谢雨臣没说话,而是转头看了看燕十一,他眼中透出了一丝琢磨不透的古怪,燕十一不明所以,很是纳闷。

这时候谢雨臣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他这句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而燕十一更是狠狠的吃了一惊。

只见他伸出手指了指燕十一,转头跟林正扬笑道:“我只需燕十一兄弟一人即可。”

燕十一听到这句话,当场就懵了。

我吗?

我一个人吗?

我一个人竟然能攻破武所内城?

第八十二章:混元精水

燕十一急忙说:“军师,这玩笑可开不得,军中无戏言呀……我可真没这个本事呀!”

“不!”谢雨臣摆了摆手,对他笑道:“别人没这个本事,可是你有!”

燕十一一听更是纳闷不已,也不知该如何辩解,谢雨臣却说:“前几日我还没有头绪,但今日看到你救大哥时使出了极为厉害的轻身术,我才想出了这个办法的!”

“我是有些轻身功夫,”燕十一急忙问道:“不知军师……”

他的话还没说话,谢雨臣抢先说:“我要你用你的轻功进入武所内城,然后帮我带一样东西进去!”

燕十一想了一想,这武所内城高约六丈,他也必须使出浑身解数方有可能跃上墙头,但听了谢雨臣的话,他也不知要带些什么东西进去,一时间很是纳闷,于是呐呐的问:“不知军师要我带什么东西进去呢?”

谢雨臣微微一笑,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取出了一个手心大的小坛子,坛子上有一道铁箍的封签,他将坛子放置与军案上,小心翼翼的将铁箍解了开来,掀开封签,冲着燕十一微微一笑:“十一兄弟,过来看看吧!”

燕十一持烛火凑近一看,只见这小坛子里黑乎乎的浆液之中,隐约有无数的小虫在里面翻滚,顿时心里一惊。

“这是什么?”

林正扬见燕十一很是诧异,急忙抢过烛火抵近一观,也是一脸的凝重,问道:“看起来很是古怪啊,这是什么东西?”

谢雨臣嘿嘿一笑,一字一顿的说:“这是混元精水。”

“哦?”林正扬讶异的问道:“这何为混元精水?”

谢雨臣踱了几步才说:“这是一种疫种,是我在修炼时偶然所得,只要放于水中很快便会扩散,一旦人畜饮用,不消一日,皆会气绝身亡!”

林正扬一听神色骤变,思忖片刻才说:“雨臣,你的意思是……”

还不等林正扬说完,谢雨臣笑道:“不错,我有意让十一兄弟将这疫种带入武所内城,投入井中,不费一兵一卒,只需一日功夫,我们便可拿下内城。”

林正扬想了一想,摇头道:“不行!内城井水被这东西污染,我们也难逃厄运的!”

“大哥无须忧虑,我自有化解之法,”谢雨臣指着坛子说:“这坛子里的混元精虫可吸食混元精水,我有一道符咒可操控此虫将混元精水收回,一旦收回我们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届时城中囤积的粮草尽数落入我们手中,我们便可依托坚城固守,只待康王引军来援即可。”谢雨臣一时间说得神采飞扬。

林正扬听了之后先是一喜,然而片刻之后脸色却愈发冷峻,只见他摆了摆手说:“不行!还是不行!”

谢雨臣很是惊讶,问道:“大哥还有什么好考虑的?这是一劳永逸之法。”

林正扬眉头紧皱,语气沉重的说:“这武所内城中尚有百姓万余人,让他们无辜受害,我于心不忍!”

谢雨臣听后摇了摇头,冷冷说道:“大哥你慈悲为怀,顾虑这内城百姓也算情有可原,但我们花旗余下的四千将士怎么办呢?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埋骨此地吗!”

林正扬踱了许久,一屁股倒在椅子上,陷入了沉寂。

谢雨臣走到林正扬身边,急切的说:“大哥!不能在犹豫了,今日即将粮尽,我们已再无退路了!”

林正扬缓缓抬起头来,嘴唇发抖,谢雨臣见林正扬心志有所松懈,赶紧添油加醋的说:“一旦饮入此水,人畜很快气绝,并无多大痛苦的……而且我们一日之后便可尽得此城了。”

“大哥,早作决断啊!”

林正扬思虑了许久,深深的叹了口气,缓缓站立起来,看了看一旁的燕十一,沉重的吩咐道:“十一兄弟,有劳你走一趟啦……”

燕十一听了林正扬的话,心里猛地一沉,他又看了看装着混元精水的坛子,心里早已是一团乱麻。

这混元精水虽是致命的疫种……

可这下毒之人,却是他自己!

他要亲手将武所内城万余活生生的百姓,全部杀死……

在这一刻,他想了起师父净空道人跟他说过的话。

那下山前的夜里,净空道人跟他说:“高升啊,为师也没有别的话了,你将来若学有所长,为师也不盼着你能做忧国忧民之人,你只需记得万万不可残害百姓。”

万万不可残害百姓……师父的谆谆教导仍在耳边回响,可是他却要亲自举起屠刀了!

而这把屠刀是如此凶厉,一刀下去,万余性命尽数屠戮!

怎么办?

我做不到啊!

我之所以入这太平军,为的就是百姓同食,天下太平啊!

可如今我要杀很多很多的人……这可怎么办呢?

突然之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紧忙向林正扬抱拳道:“大哥,我不敢违抗将令,待会我就想办法爬上去,但是小弟有一请求,还请大哥应允!”

林正扬也知此行很是凶险,于是说:“十一兄弟,你有什么请求,尽管说吧!”

“小弟请求之事,”燕十一抱拳道:“是小弟并不想带任何东西进去!”

林正扬听后很是惊讶,一旁的谢雨臣朝燕十一怒目而视,“燕十一,你莫非想违抗军令不成?”

燕十一低头道:“小弟不想带任何东西入城,但是……”

“小弟想要带一样东西回来!”

林正扬一听这个更是惊讶,呐呐问道:“你想带什么东西回来?”

燕十一看了看林正扬,低头抱拳道:“小弟想在入城后去赵一雄家中窃取他的腰牌,凭此腰牌我可扮成他的亲兵,骗开城门,届时我军也能入城。”

谢雨臣听后骂道:“我军入城后还是必须经历一番厮杀,这是下下之策,怎么可与我的上上之策相比?”

这时候林正扬却开口了,他跟燕十一问道:“十一兄弟,你有十足的把握吗?”

燕十一坚定的说:“大哥,燕十一性命都可不要,必定会施展平生所学带回腰牌,还请大哥领军在迎恩门外潜伏,三更时分我定会骗开城门,让我军顺利入城!”

一旁的谢雨臣还想再说,却被林正扬劝止,他思忖片刻后终于开口了。

“那就有劳十一兄弟了!我们三更时分迎恩门不见不散!”

燕十一心中狂喜不已,深深抱了一拳,“大哥!小弟拼尽性命,必定不辱使命!”

“小弟这便去了!大哥珍重!”燕十一看了看林正扬,转头就走。

“珍重!”林正扬也是深抱一拳,目送他远去。

燕十一换了夜行衣,低伏身形,往武所内城的城墙摸了过去。

他借助坑道和尸堆隐藏身形,到了护城河边,深吸一口气两腿一蹬,一下便窜了过去,半分声响也没有发出。

他贴紧城墙,接着城墙上散射出的微弱火光,自信搜寻了片刻,终于找到了几处城墙略有凹凸的位置,他看准那些位置,两腿一蹬腾空而起,每当摸到那些凹凸位置之后,他迅速缩回身形,再次蹬跃而起,而每一次蹬跃而起,他都用双腿进行繁复的梯云纵互搏之术,将那向外之力顷刻转化为上升之力,如此经历三次腾跃之后,他终于一举跃上了城墙。

他紧忙将身形龟缩于墙角,只见不远处的清兵仍在悠然晃动,似乎并未发现这里的动静。

他心中暗喜,找了个空隙翻下内城城墙,几个起落之后潜入阴暗的巷子里。

在黑暗中,他抹了一把眼角的热泪,心里暗自庆幸不已。

师父,徒儿没忘记你老人家说过的话呢!

这城中百姓的性命,我总算是救回来了……

第八十三章:玉如意

燕十一沿着武所内城巷子暗中潜行,很快发现了一队巡夜的清兵。

他找了个机会,拉住一个出来撒尿的清兵,直接打晕后便换上军服,然后小心翼翼的询问着其他几个兵丁,套出了赵一雄宅子的地点,几个起落之后他已经摸到了赵一雄宅院的外墙。

他仔细观察了一会,发现这时候赵一雄宅院中并无太多亲兵,只有几个巡夜的亲兵,而且有些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这几个兵丁都是一身镐素,而门头上几处亮着光的灯笼隐约可见是白色的。

莫非是赵一雄家里死了人了?

他也不敢耽搁时间,看了看两丈高的墙头,微微一笑,运转真气两腿一蹬,已然跃上墙头,四下观望片刻就跃入院中,他在假山之后隐匿身形,找了个机会摸到一个巡夜的亲兵身后将他擒住,两下威逼询问之下问出了赵一雄的居所位置,然后将这亲兵打晕,换上素白的孝服,然后提起灯笼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也没费多大功夫,他就摸到了赵一雄的厢房外,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厢房中似乎并无动静,他转念一想顿时释然了。

这也难怪,这赵一雄家中死了人,兴许是老老少少披麻戴孝都去灵堂守灵了吧。

他一想到这里心中窃喜。

这没人更好,他不仅无须耗费太多心思,反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四下搜寻一番了。

他不作他想赶紧潜入房内,借着灯笼四下寻找,终于在这厢房中的一套军服上找到了赵一雄“武所守备”的绿营腰牌,随即他蹑手蹑脚的沿着原路返回,摸到了墙头他再次施展梯云纵一下就跃了出去。

他将腰牌取出仔细打量了片刻,欣喜不已,没想到这一路有惊无险,加上正好遇到赵一雄家中办丧事,正好赵一雄也不在房内休息,看来此番盗牌反而有些轻而易举了。

他又算了一下时辰,发现还没有到子时,离三更时分显然还绰绰有余。

这也许是这么多年来最轻松的一次窃盗之举了吧。

他想到这里微微一笑,正想要转身离开之时,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哭泣的声音。

“爹……娘……”

这是一个孩子的哭声。

听起来似乎异常悲戚……

他好奇心起来了,心中暗道现下时辰尚有盈余,不如去看看究竟。

他揣紧腰牌,往那个声音所在之处摸了过去。

待他探出墙头小心翼翼的一打探,只见在赵一雄宅院门口,有个小孩正蹲在一旁的墙角里哭泣不止,这孩子哭得很是伤心,眼泪“噗嗤噗嗤”的往下掉。

他见四下无人,于是举着灯笼走上前去,开口便问:“你是谁家的小孩啊?怎么在我们赵大人的门口哭泣啊?还不赶紧回家去!”

这孩子是个男孩,抬头看了看他,低下头又大声哭了起来。

燕十一见这孩子哭得厉害,赶紧蹲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他说:“看你这孩子哭的,别哭啦!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啊?都说出来吧,大叔给你做主好不好?”

这孩子抬眼看了看他,反而哭得更是伤心。

他一边哭一边哽咽道:“你是赵一雄家的兵,我不能说……”

燕十一一听讶异了,问道:“哎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跟我就不能说啦?”

孩子看了看他,哽咽道:“这赵一雄与我家有仇,他抢了我家的宝物,没有这宝物我爹我娘就要受到牵连,只怕早晚性命不保了。”

燕十一一听好奇心起来了,问道:“这赵大人抢了你们家的宝物?那是个什么宝物呀?”

孩子看了看他,支吾着问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是个新来的兵吧?”

燕十一紧忙摆手说:“别管我是新兵还是老兵,我就问你,这宝物是什么呀?”

小孩就哽咽着一五一十的说了。

原来这孩子的爹娘是这南武县的县丞,有一日意外得到了一件和田玉的玉如意,从里到外粉白通透,实在是绝世的宝物。

他们一家都是忠孝之人,也知道把这贵重之物留在身边不是福泽,反而是个招人垂涎的祸患,他爹就想了个办法,将这玉如意登名造册,作为本年的贡品准备献给大清同治皇帝,一来是根绝隐患,二来是献宝之后皇帝按例还会嘉奖,将来他爹的仕途或许就一帆风顺了。

可没想到的是,这贡品进献的册子经过一级级呈报内务府之后,却出了意外。

这意外之人便是赵一雄。

这赵一雄为人极为贪婪,听说他们家有这件绝世的玉如意,仗着是本地的绿营守备,二话不说便上门抢了过去。

如此一来,他们家反而真的招惹了祸患了。

这呈报内务府的贡品名册上,已经白字黑字写明了玉如意的大小尺寸,连分量都明明白白的,可如今没了这玉如意,一旦内务府查明,他们就是实实在在的犯了欺君之罪了!

这欺君之罪可大可小,一旦坐实最轻也是杀头,要是株连九族更是一场天大的祸害了!

这县丞夫妻二人一同上门向赵一雄讨要,反而被他打成重伤,如今已瘫在家中只能等着大祸临头了。

这孩子没办法,每日来这赵府门口苦苦哀求,却更是被打了出来,他没有办法只能在这里哭泣了。

燕十一一听这事,心中早已义愤填膺,虽然这大清的皇帝和官员他也看不过眼,但是一想到这忠孝之人反而要受到祸害,他就意气难平。

燕十一张口便说:“你也别哭啦!这样吧,我去帮你找一找,偷偷给你拿出来,你看这样可好?”

孩子看了看他,怯生生的问:“你也是赵家的兵,你不怕赵一雄怪罪吗?”

燕十一听了赶紧说:“咳!赵大人要是这幅模样,我这兵当得也没什么意思了,说不定过两天就散伙回家了呢!”

“你知道这玉如意在哪吗?”燕十一问道。

男孩点了点头说:“我见赵一雄把玉如意放在他们家灵堂里头供着呢!你带我去吧,我一眼便能认出来。”

燕十一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拍了拍孩子的脑袋说:“你这孩子倒是个有胆识的孩子,好了,抱紧咯!”

说罢他一把将孩子抱了起来,运转真气两腿一蹬重新跃入赵府,孩子讶异的问他:“咦?你怎么不走大门尽是翻墙呢?”

燕十一哑然失笑道:“咳!这样也省事,也快些嘛!是吧?”

孩子也没多问了,一路指着路引导着燕十一,等到燕十一赶到那灵堂门口,往里头瞄了一眼,只见灵堂中并无一人,只有一口红漆棺木和两旁的纸人纸马,他心中窃喜,赶紧往灵堂里跨步进去。

“那玉如意在哪呢?”燕十一一边问一边四下寻找了起来。

孩子就说:“我看着玉如意原来是放在香案上的呀,怎么不见了呢?”

“兴许放在棺材里头呢,不然大叔你过去找找看!”孩子指了指那口红漆棺材。

燕十一点了点头走近棺材往里一看,又伸出左手往里一摸,但是什么都没有摸到,不过他感觉到了一丝莫名其妙的古怪。

就是这棺材中躺着的尸体,他的面目看起来很是熟悉啊……

在哪见过呢?

第八十四章:浊酒一碗英雄泪

等燕十一回过头来看了看怀抱中的孩子,惊得头皮都快炸裂了!

只见这怀抱中的孩子,他的面目竟然与棺材中躺着的那位……竟然是一模一样!

燕十一脸色煞白,颤抖着问:“你是谁?”

孩子嘿嘿一笑,脸色慢慢的变得青幽幽的一片。

他两只细细的手臂早已变成漆黑,正紧紧箍住了燕十一的脖颈,骨骼间发出了咯咯的怪响。

“我是赵家公子,平日里最得我爹娘疼爱,可惜我福泽不够,命比纸薄,于昨日夜里刚刚夭折……”

“我的魂在家中四下游走,没想到看到你在我爹房中窃取腰牌,若是被你得逞,这城池一破,我爹娘岂不是性命不保?”

“我爹一介武夫而已,若想加官进爵更是惟有献上玉如意!”

孩子缓缓裂开大嘴,发散出极为腥臭的异味,只见他诡异的笑着:“而你……就是我爹的玉如意啊!”

他的笑声阴恻恻的,令人不寒而栗。

突然间,就见这孩子大嘴“嗷”的一声猛地一吐。

数截黑漆漆的黏液从他的口中瞬间涌了出来,只是眨眼间这孩子浑身都融化在黏液之中。

燕十一惊得肝胆俱裂,拼命挣扎想把身上的黏液甩开,但是这些黏液却迅速流满了他全身。

从他的上身一路流淌至脚踝,待他想要抬脚逃离之时,才发现自己双脚已被黏液牢牢黏在地上。

“啊……”

燕十一惊慌失措完全乱了分寸,可才一愣神,他发现身上的黏液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什么人?竟敢擅闯灵堂!”

这时候眼前突然闪出几个人影。

他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就觉头上一阵剧痛!

他眼前一黑,立马昏倒在地。

他咬牙切齿,只剩下唯一的念头。

我燕十一“梁上乌雀”的赫赫大名!

没想到竟然栽在一个小孩的手中!

还是一个鬼小孩……

——————————

“哗啦”一桶凉水迎面泼来。

燕十一浑身一颤,顿时醒觉过来,只听一声愤怒的喝问:“你是何人?竟敢入我府中窃取腰牌印信!”

燕十一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此人他倒是认得,毕竟在武所外城也算远远的看过几眼,眼前这人正是赵一雄。

燕十一苦笑道:“赵一雄,爷爷今日认栽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赵一雄一脸怒容,往燕十一脸上猛地甩出一记耳光,狠狠骂道:“还敢嘴硬!”

燕十一顿时喷出一口的血,转头直勾勾的盯着赵一雄。

这时候就见一个官差手持一份文书,急匆匆的跑到赵一雄身边,低头道:“回禀赵爷,此人身份已经查明,他便是通缉已久的江洋大盗燕十一,听闻长毛降卒招供,此人如今是长毛贼的开将,正是一月前于下坝斩杀张按察使和沈县令的首犯!”

燕十一嘿嘿笑道:“不敢当,沈玉田是我杀的,可张运兰这个狗官,却是被我生擒的。”

赵一雄一声冷哼:“你们长毛贼首林正扬早已抱头鼠窜,你竟然还敢嘴硬?”

燕十一一听神色骤变,呐呐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赵一雄摇头笑道:“你这个长毛贼还在做梦呢?你昨夜昏迷至此已一日有余,而贼首林正扬兵败如山倒,早就已弃你而去了!”

燕十一听了这话,觉得胸口猛地一滞,他想起了自己在林大哥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过的话。

“大哥!小弟拼尽性命,必定不辱使命……”

如今他不仅辜负了林正扬大哥的信任,更是令潜伏城外的花旗部众无人接应,最终溃不成军……而他自己更是沦为了赵一雄的阶下囚!

说出来也没人相信,他竟然是被一个鬼小孩给骗进来的!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这时候一个清兵头领跑了进来,冲着赵一雄抱拳道:“回禀赵大人,方总兵已肃清武所城外所有的长毛营垒,咱们武所的围总算是解了。”

赵一雄听了面露一丝喜色,吩咐道:“那便打开城门,尽快恢复交通吧!这围了一个多月也是难为城中百姓了。”

“喳!”清军头领转而又抱拳道:“赵大人,方总兵还有一道军令!”

“哦?”赵一雄问道:“方总兵还有军令,拿来我看。”

清军头领将信函双手呈给赵一雄,赵一雄打开仔细一看,停了片刻,抬眼看了看燕十一。

燕十一冷哼了一声。

“好!传令清空南门街市口,”赵一雄盯着燕十一冷笑道:“此役擒拿的长毛贼首,明日午时枭首示众!”

燕十一先是一怔,接着缓缓低下头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没先到一个月前风光一时无两,如今却要被斩首示众。

这便是人生无常吧……

——————————

次日,南门街市口,秋风瑟瑟。

燕十一孤身一人站在台上,摸了摸嘴角上的血痂,痴痴的看着周围围观的百姓。

“这便是长毛贼首啊,听闻叫燕十一,还是个江洋大盗呢!”

“长毛贼围困武所一月有余,若不是赵大人坚守内城,只怕我们早已家破人亡了!”

“这些长毛贼死有余辜!”

一众百姓指指点点,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燕十一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心里感到了一丝深深的孤寂。

他想起了师父离别时的那个孤寂的背影……

没想到,他怀着一腔热忱,拼尽性命救回的一城百姓,如今却说他“死有余辜”……

这真是太可笑了……

此时此刻,耳边传来了监斩官抑扬顿挫的宣告。

“长毛贼首燕十一,江洋大盗出身,犯案累累,其罪状如下……”

“此贼月前于南武下坝犯上作乱,屠戮福建按察使张运兰及南武县令沈玉田,恶行滔天,罪无可赦,着即斩立决,以儆效尤!”

他闭上了眼睛,沉寂了良久……缓缓低下头来,深深的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响起了一声娇柔而坚毅的声音。

“壮士!请尽饮此酒!!”

燕十一心头微微一颤,慢慢抬起头来,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位身着浅红色旗装的青年女子。

这位女子站在台下,离他约有两丈余远,寒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却遮不住她盈盈闪动的双眼,那眼中饱含热泪,而她颤抖的双手正捧着一碗酒。

“壮士……一路好走……”

这碗酒,燕十一虽然只能远远的看到,但是却早已喝进了心里。

他缓缓闭上双眼,张口吼道:“多谢姑娘赠酒!”

猛烈的秋风中,热辣的眼泪从他眼角汹涌而出,此时寒风凛冽,可那零落的泪花却仍旧滚烫滚烫的……

“时辰已到!”

“行刑!”

“斩——”

大刀寒光一闪,猛地挥下!

碧血凌空!

从此后,人鬼殊途……

第八十五章:春耕挂怀白若文

我听燕十一说完这些往事,深深的叹了口气,“燕大哥,没想到你如此委屈……”

燕十一看了看身旁的白玲儿,叹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我点了点头,跟白玲儿问道:“白姐姐,想必那位给燕大哥奉上临行酒的,就是姐姐你吧?”

白玲儿朝我微微一颔首,“回福生少爷的话,那女子正是奴家。”

“你与燕大哥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我看了看她,讶异的问道:“可是为何要为他奉上一碗临行酒呢?”

白玲儿说道:“其实燕大哥行刑当日,是我与他第一次见面,但是……”

白玲儿沉默了良久,看了看燕十一,终于说了一句话出来。

“燕大哥对我家恩重如山,奴家即便陪了性命也难以报答!”

这句话一说出口,令我们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恩重如山?

这未曾谋面之人,却恩重如山,实在是闻所未闻之事。

我急忙问道:“还请白姐姐为我等解惑,这恩重如山是怎么一回事啊?”

白玲儿踱了几步,目光投向了无妄海沉静而黑暗的湖面,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那就要从武所围城的半年前说起了……”

武所围城的半年前,那是大清同治三年的三月,正是入春的时节。

在这个季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南武正是春耕开始的时候。

白玲儿早年丧母,他的父亲叫白若文,正是当时的南武县主薄,当时正值清廷围剿太平天国最艰苦的年份,乡里的男子很多都被湘军征募,男丁愈发稀少,人力不足更是雪上加霜,眼看春季过半,田地播种不足三成,他想到了一件极为棘手的事。

所谓春耕夏涝,南武地处汀江下游,往年就常有水患发生,眼下耕种已是不足,一旦遇到夏涝,只怕到了秋季连往年两成的粮食都收不上来了,届时不仅课税大幅度下降,甚至极有可能发生数十年未遇的饥荒。

白若文思前想后,还是向县令沈玉田呈报了相关实情,沈玉田听白若文提及官府课税剧减的预期,也是眉头紧锁,正担忧着自己黯淡的前程,只怕今后再无升官发财的机会了。

这时候旁边有个人说了一句话出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只听此人说:“大人无须忧虑,下官有一妙计,可解眼下的难题。”

白若文定睛一看,只见此人是南武县典史张士朗,此人主管南武县的刑狱,按理说与征粮课税等事务并无干系,因此他这一出口,倒是令白若文很是诧异。

这时候就听沈玉田急忙问道:“哦?张典史你有妙计,那快说来听听。”

张士朗笑道:“大人忧虑之事,无非是因为人丁缺少,这并无难处,我立马可为大人变出五百男丁来。”

沈玉田听了倒是讶异了,问道:“莫非你是学了撒豆成兵的法术,要给本官变出这五百男丁。”

张士朗一听赶紧说:“大人真是说笑了,下官哪有这古怪的法术啊,下官说的是咱们南武监牢里关押的那五百壮丁呢!”

沈玉田听了尚有些糊涂,但是白若文倒是明白过来了。

近几年太平军愈发颓势,几番战败时溃散的人马极多,有不少当年追随的溃兵,因为剪了辫子不敢声张,怕被官府查问只好剃了光头回乡,曾国藩得知后多番下令进行清乡,要求各地官府从重查办这些太平军余孽。

南武县去年清乡时,陆续抓了不少光着脑袋身份不明的男子,有些过境的山民只要光着脑袋也抓,而且还越抓越多,如今听说南武县监牢里都已关押了近五百人了,实在是有些人满为患了。

这张士朗的意思也再明白不过了,他是想暂时借用这监牢里关押的五百壮丁,算是增加些人手吧。

沈玉田想了一会也想明白了,但是却脸色一沉,摆手道:“此事万万不可,如今上峰早已下令,这些可疑人等一概要从重查办,不可擅自放出来的。”

张士朗眼珠子咕噜咕噜一转,笑道:“其实这些疑犯大多都是外地流民,哪有这么多长毛啊……”

他走近沈玉田,贴着耳朵窃窃私语了许久。

“如此……”

白若文就见这沈玉田朝自个瞄了一眼,眼神有些古怪,他也一时间想不明白,心中有些纳闷,但也只能一声不吭的低头站在一旁。

片刻之后,沈玉田踱下堂来,一把拉起白若文的手说:“白主薄,你方才提及春耕人力短缺,本官也是焦虑不安呐!”

白若文作揖道:“大人能体察民情,实乃百姓之福!”

“这样吧,”沈玉田万分恳切的说:“本官将这五百疑犯交由你安排耕作,你看可好?”

“大人的安排好是好,”白若文点了点头说:“可是这些人毕竟都是疑犯,这看顾之职该如何安排呢?”

一旁的张士郎这时候说话了,“哎,白主薄,你这就多虑了,我即刻安排十个乡兵帮你,这看顾的事不就解决了吗?”

白若文正想开口再问,张士郎却抢先说:“这五百人白天交给你安排,你只需负担监察之职即可,到了晚间你再把这些人押回监牢移交给我,不就好了吗!”

白若文想了一想也觉得有些道理,就是感到了一丝不安,他也不知哪里不对,就是觉得有些古怪罢了,一时间沉默不语。

沈玉田见他这幅模样,赶紧开口说:“白主薄,你看这人手一多,眼下的春耕可就快多啦!你就算是为百姓立了大功啦!”

张士朗也跟着附和道:“那是!届时大人还应呈报上峰好好表彰一下才是呀!”

白若文听了这些溢美之词,不好推迟,也只好唯唯诺诺的先应承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张士朗果然拨发了十名乡兵给白若文,白若文带着监牢里关押的五百人下地干活,这些乡兵就在四下看守着,如此一来倒也安稳。

这五百壮丁在监牢里关押了大半年,如今能出来活动活动,也是欢欣不已,下了地干活也算卖力,一时间将春耕进度加快了许多。

不足两月,春耕眼看要收尾了,这时候一个难题冒了出来。

这个难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白若文之前也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出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便是这五百疑犯的工钱要如何给付呢?

这天下,哪有做工不给钱的呀?

不给钱就怕要出乱子了!

第八十六章:草菅人命

果不其然,疑犯中几个年岁较长的头目就站出来了,他们张口向白若文讨要工钱之时,白若文才想到沈玉田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此事!

也难怪当时他会觉得古怪,可如今问题出来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沈玉田。?

沈玉田听了他的陈情先是责备他:“白主薄,你这事就实在欠考虑了,当时怎么不说明呢?”?

白若文手足无措,只能不断的点头称是。?

沈玉田见他这副模样,不仅不急,反而慢悠悠的说:“这些疑犯还指不定将来如何发落呢,怎么还想要钱呢?”?

白若文听了更是左右为难。?

“这样吧,”沈玉田吩咐道:“白主薄,你先拖延几日,等春耕结束之后将这些疑犯押回监牢,拎出那几个头目来,全都好好收拾一顿,看他们还敢不敢嘴硬。”?

白若文跟沈玉田也要不到钱,只好回去安抚搪塞一下,暂时将风波压了下去。?

但是没有两日,不知何故这些疑犯中有人打听到县里根本没有打算给付工钱,一时间群情激奋,有两个工头鼓动起来,其中一个喊道:“听闻太平军在江西一带转战,有‘天下均田,万民同食’的义举,我们不如反了这大清,将来或许还有条活路呢!”?

这一声喊了出来,五百人全都躁动起来,那十个乡兵哪里还弹压得住呢,其中有五六十人率先动起手来,蜂拥而上,将十个乡兵打倒在地,抢了他们的兵器一股气就冲出了南武县城。?

白若文当时看的目瞪口呆,他是一介书生,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呀,整个人呆若木鸡动都不敢动。?

一个头目跑到他身边抱拳道:“白主薄,实在对不住了!这几个月来一直得着您的照应,兄弟感激不尽,将来兄弟若在太平军中得了一官半职,一定回来报答你!”?

这头目说罢转身就跑了。?

这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被那几个乡兵传到沈玉田耳中,沈玉田勃然大怒,不仅以勾结逆党的罪名将白若文下狱关押,更是将引发此次暴乱的全部责任,一股脑儿的全都推卸在白若文的身上。?

白玲儿一听父亲出事,急忙前往沈玉田府中苦苦哀求,沈玉田便说:“贤侄女,本官也想帮着你爹向上峰求情,只是需要疏通关系,这……”?

白玲儿听了这话,也明白疏通关系确实需要钱财打点,于是怯生生的问道:“沈世伯,不知道这疏通上下的关系,需要多少银两呢……”

沈玉田瞄了她一眼,叹气道:“这怎么着少说也得要一千两的银子吧!”

白玲儿一听要一千两银子,想到她们虽是书香门第,但父亲白若文为官一向清廉,一年俸禄也不过二十两纹银,这一千两银子要哪里去找呢?

她心中很是焦虑,赶紧向沈玉田告辞返回家中,找来管家盘细细算了一整夜,到了第二日早上她出了厅堂,二话不说就开始变卖了家中所有的财物,又遣散了所有的奴仆,忙忙碌碌了一整日。

等到了日落时分,原本是白家大小姐的她,如今已是孑然一身了。

她手里紧紧拽着八百两的银票,痴痴地望着金乌西沉,而家中旧日的宅院已经慢慢隐入黑暗,直到被黑夜吞噬得一干二净。

她不敢耽搁,连夜求见沈玉田,将八百两的银票颤巍巍的捧给沈玉田。

“世伯,奴家变卖了全部家财,如今也只有这八百两……”

沈玉田接过银票瞄了一眼,摇头道:“这些钱不够啊,要打点上下一千两已是最低的数目了。”

“这可如何是好……”白玲儿局促不安了起来。

沈玉田看了看她,安慰白玲儿道:“本官与白兄也算是同僚,怎么着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样吧,”沈玉田踱了几步,说:“我把我这些年的俸禄全都拿出来,凑两百两银子给你,你给我写张字据吧!”

白玲儿一听喜出望外,急忙跪倒给沈玉田磕头道:“世伯如此大恩,奴家真是无以为报了!”

沈玉田紧忙将她搀扶起来,吩咐下人取出笔墨,片刻后写好文书,白玲儿心中满是感激,文书的条款看都没看就签字画押了。

沈玉田将文书收好之后,看了看白玲儿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笑道:“贤侄女,我听闻你今日已将白家房产全数变卖,如今只怕也无处安身,本官实在于心不忍呐。”

“这样吧,“沈玉田吩咐道:“这段日子你就住在我家中,一则是让你暂时容身,二则也方便通传帮着你爹上下打点的事宜,你看这样可好?”

白玲儿一听更是感激涕零,便跟着下人在沈玉田府邸的西厢厢房暂时安身。

沈玉田倒也是和气,衣食茶点都安排下人伺候得很是周到。

过了几日,西厢生了鼠患让白玲儿惊的大呼小叫,沈玉田得知后,安排了沈府中的一位老管事带着下人们过来撒药,白玲儿便在一旁安心等候了。

这位老管事白玲儿倒是认得,他名叫杨孝春,是白若文的同乡,白玲儿小时候见过,往常喊他杨伯。

这杨伯见白玲儿起先是吃了一惊,但不动声色安排下人撒药之后,只等下人们都走了他却一个人站在门口迟迟不走,他抬头看了看白玲儿,又低头抹了抹眼角,白玲儿也觉得有些奇怪,待她走近一看,才发现杨伯满脸都是泪痕。

白玲儿讶异了,紧忙问道:“是杨伯吧?我是玲儿,咱们好些年没见面了吧?你这是怎么了呀?”

杨伯抹了把眼泪,二话不说把白玲儿拉回房内,又往四下打量了片刻,转头跟白玲儿说了一句,这句话让她狠狠的吃了一惊。

只听他说:“大侄女,你怎在这啊?白老爷生死攸关,你怎么还在这啊?”

白玲儿不明所以,愣愣的问:“杨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杨伯先是将房门关紧,转头才把实情道出。

原来杨伯负责收拾沈玉田府中一应杂物,他前两日在收拾沈玉田书房之时,无意中看见了一封公文,这公文实在非同小可。

这是新任福建按察使张运兰下达给沈玉田的复函,文中言明乱世当用重典,尤其是正值围剿发匪期间,更应对白若文勾结长毛一案从严从重处理,文末下达的裁断,是案犯无需押解回京,着即于本月就地斩首,算是杀一儆百。

白玲儿一听大惊失色,不断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沈世伯还跟我说,上峰已经开恩,我爹不日就会释放回家的……”

白玲儿脸色煞白,心里早已乱成一团。

福建按察使张运兰亲下的裁断!

还未审理便下裁断……

斩首!

这是草菅人命啊……

爹!女儿无能啊……

第八十七章:弱者的抗争

白玲儿颤抖着嘴唇,“怎么会这样……我已拿了八百两银子委托沈世伯周旋的……”

杨伯一听更是气愤,骂道:“这沈玉田更不是什么好东西!白老爷就是他与典史张士朗合谋陷害的!”

白玲儿一听更是吃惊不已,紧忙追问情由,杨伯便将整个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数月之前,他在县衙后堂撒扫,听到白若文呈报春耕隐患,他也怕闹饥荒,就在后堂听了一会,听到沈玉田的安排后心中略安也就没放在心上。

后来五百犯人暴动的当日夜里,他偶然听到沈玉田与张士朗的对话,才发现这两人为了推脱责任,竟然合谋陷害白若文,他心中大惊,但还未传信出去,白若文就被下狱关押,如今已是大难临头了。

杨伯沉重的说:“前几日我还看见沈玉田将八百两银票委托管家收入账房,却再也没有过问半句!”

“这两日他还去莳花馆喝花酒,他是压根也没想救咱们白老爷呀!”

白玲儿一听更是震惊,不断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

“白老爷是好官啊,”杨伯难过的低下头来,深深的叹了口气,“前年老家发大水,岸堤决口,他不顾安危率众堵缺,我们一家才活下来的呀,我不忍心啊……”

白玲儿早已两眼痴呆,一下瘫倒在地。

杨伯赶紧将她搀扶到床榻休息了好一会儿,等白玲儿缓过气来才说:“大侄女,你千万要想开些啊……”

随后杨伯就告辞离开了。

白玲儿一人呆坐了许久,丫鬟们送来的饭菜一口都没吃,她就这样痴痴的坐着……

晚间沈玉田听闻她茶饭不思,便来看望她,她抬眼看了看他,冷冷问道:“沈世伯,请问我爹的事打点得怎么样了……”

沈玉田微微一笑,说:“贤侄女,你也别为这事操心了,我上下都打点好了,你就尽管放心吧!”

白玲儿沉寂了片刻,看了看沈玉田,“让我放心?”

“你还想诓骗我到几时?”

“只怕我爹被你斩首了,你也还是这副说辞吧!”

沈玉田一听脸色骤变,喝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白玲儿冷笑道:“沈玉田,枉费我爹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的辅佐你,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贪赃枉法之徒!”

沈玉田冷哼一声,嘿嘿笑了起来,“你知道了也无妨。”

“不错,你爹被张按察使判了斩立决,”沈玉田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如同看着一头待宰的羔羊一般。

“不日即将就地处决!”

白玲儿听了这话,更是气愤难当,指着他骂道:“你个狗官!我有眼无珠还相信你,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草菅人命的衣冠禽兽!”

“衣冠禽兽?”

沈玉田愣了一愣,盯着白玲儿冷笑了片刻,突然伸出手来一把摸向白玲儿的玉胸。

事发突然,白玲儿大惊失色,急忙往后避让,可厢房内很是狭窄,她左右避让,却还是被沈玉田一路逼退到床榻边。

“你这个小蹄子!”

沈玉田大手用力一推,一下便将她推倒在身后床上,这恶徒毫不停歇,二话不说猛地扑到她身上,压住她娇柔的身子,一边狂笑一边胡乱撕扯了起来。

白玲儿羞愤难当,拼命挣扎了起来,死命喊道:“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沈玉田眼里精光直冒,不断的淫笑道:“我还能做什么呢?你我孤男寡女当然要做些有趣的事咯!”

白玲儿又气又恼,一边挣扎一边骂道:“你这个禽兽!”

说罢她胡乱挥出一巴掌来,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这记耳光着着实实的打在了沈玉田的脸上。

沈玉田仍是压着她,但缓缓的松开手来,冷笑道:“好啊!你打啊!你再打,我明日就将你爹斩首示众!”

白玲儿一听愣住了,呐呐着哭道:“不要,千万不要……”

沈玉田盯着她,嘿嘿冷笑道:“只要你从了我,我会法外开恩的,至少让你还能见上你爹一面呢!”

白玲儿不断地摇头哭道:“不要,不要……”

沈玉田淫笑道:“到了此时,你不要也不行啊。”

“其实你早已典卖给我了,如今只是我沈玉田一个玩物罢了,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白玲儿一听这个心里顿时一惊,愣愣的问:“你说什么?”

沈玉田嘿嘿笑道:“之前你画押的借款字据,其实是一个卖身契,二百两银子你早已把你自个卖给我啦!”

白玲儿心里一团乱麻,整个人呆若木鸡。

沈玉田淫笑道:“其实我早就看上你了,没想到你这么上道,竟然自个找上门来了。”

“只要你从了我,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沈玉田两眼放光,伸出手来一把抓向白玲儿的玉胸,肆意揉捏了起来。

“嘿嘿,真是嫩啊,果然还是个雏啊……”

“好好伺候老爷,老爷我舒服了你自然就会舒服的……”

这时候白玲儿终于回过神来了,一时间羞愤难当,下意识的伸出两手来,往眼前这禽兽的脸上狠狠一抓!

只听“啊呀”一声惨叫!

沈玉田滚落床下,两手一摸,只见满手都是血痕和扯碎的皮肉,原来白玲儿刚才往他脸上狠狠的抓了一把,而这一抓,不仅在他脸上留下了七八道血痕,那翻出的脸皮更是令人触目惊心。

沈玉田气的暴跳如雷,他冲上去朝白玲儿狠狠甩出了一耳光,骂道:“你这个臭婊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玲儿口里淌出一嘴的血,两眼无神的盯着他看,如同垂死的羔羊。

他恶狠狠的瞪了白玲儿一眼,随即大声嚷道:“招财!快进来!”

“老爷!”

房外传来一声回应,一眨眼的功夫一个壮硕的家丁就跑了进来,朝沈玉田拱手问道:“老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沈玉田指了指满嘴是血的白玲儿,咬牙切齿的说:“这个贱货不识抬举!给我把她捆了发卖到莳花馆,看她今后还怎么做贞洁烈女!”

说罢他阴笑了起来,这笑声如同丧钟一般,寒冷彻骨,更让白玲儿心如死灰……

当日夜里,白玲儿就被沈玉田卖给了莳花馆,莳花馆的老鸨春娘见了也是吃了一惊。

她也没想到,这南武县白家堂堂的大小姐,如今竟然要沦落到卖身为妓的地步了!

而且一百两银子就贱卖了!

真是个可怜人啊……

白玲儿自己更是欲哭无泪,她眼睁睁的看着恶奴招财将卖身契转交给春娘,却束手无策……

从今以后,她只能委身于莳花馆中,头顶上再也没有一丝的光亮了……

她被暂时锁在房中,一日水米未进,到了次日夜里,她忽然听到房外似乎有几个姑娘在交头接耳。

“那白主薄真是可怜啊,听说今日他连碗临行酒都没有,就被沈玉田给斩首了……”

“这南武县数得出的好官,却落到如此境地,真是好人没好报啊!”

“这白家小姐也是可怜,被沈玉田贩卖至此,只怕会想不开了断性命……”

白玲儿一听到父亲被斩首的消息,如同五雷轰顶,顿时觉得头痛欲裂,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黑就晕倒了。

她醒来时,看到春娘扶着她,正用热毛巾给她捂着额头,只听春娘柔声说道:“白小姐,你也别难过了,令尊既然已经仙逝,还要想开些才好啊。”

“留着有用之身,才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你说是吧?”

白玲儿眼含热泪,愣愣的点了点头。

她想到了父亲的血海深仇,眼下她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无论多苦都好,一定要活着……

所幸春娘为她求情,加上其父白若文为官清廉的名声在外,这莳花馆的东主倒也没有为难她,只让她做了清官人,不必做皮肉买卖。

她出身白家书香门第,白若文对她很是严苛,因此自幼勤学琴棋书画,倒是在音律词曲方面颇有些技艺。

因此她就暗藏心志,每日在莳花馆用心弹唱,得了不少恩客的赏钱。

春娘也常常嘱咐她,把钱攒下来,终有一日能赎身出去的。

她更是没日没夜的劳苦着,只盼着出去的那一日早日到来。

但出于她预料的是,她在莳花馆中呆了没有三个月,竟然真的有人要帮她赎身了。

白玲儿听了喜出望外,心中暗想。

爹,女儿终于要逃出生天了!

我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的!

福建按察使张运兰!

南武县令沈玉田!

你们全都罪该万死!

第八十八章:相逢何必曾相识

白玲儿也没有想到,这为她赎身之人,竟然是她的一个熟人。

此人是位老者,一身锦衣华服,面容清瘦,一抹白须颇有些仙风道骨。

他也是偶然来这莳花馆听曲,正好听到白玲儿的一段曲子,细细听来,好像弹唱的乃是高山流水,顿时诧异了起来。

高山流水,为楚国大夫俞伯牙所创的千古名曲,传言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更有“伯牙遇子期,千里传知音”的佳话。

这首曲子秉承先秦时清雅的古风,隐隐听来极有大家风范,绝非普通青楼女子可以弹唱!

他赶紧找老鸨春娘一问,得知弹唱之人是白玲儿,二话不说便掏出一千两银票要为她赎身。

白玲儿被春娘带出与这位白须老者见面,只是看了两眼,心中也觉得此人颇有些眼熟。

她紧忙低头致礼道:“奴家白玲儿见过恩公,不知恩公怎么称呼?”

白须老者笑着说:“白姑娘,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高行知啊!”

白玲儿一听顿时明了。

这高行知是何人呢?

他也是南武人士,书香门第出身,与父亲白若文还是同榜举子,两人在京城求学之际相交至深,在白玲儿小时候还有些来往,出去做官后来往就少了。

后来她还听父亲说过,说是高行知从延平县令的位置退下之后,就告老还乡了,如今隐居在梁野山的白云别院。

如今见到父亲的旧友帮自己赎身,白玲儿也是喜出望外,心中更是感激涕零,只盼着能尽早脱离苦海,再寻找机会为父亲白若文报仇雪恨。

三个月了,她从来没有感到心中是如此畅快,她二话不说,转头回房中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随高行知走出莳花馆。

高行知在一旁盛情相邀:“白姑娘,你也无处安身,不如随我去我的白云别院落脚吧!”

白玲儿欣然前往,一路上梁野山清雅的景色尽收眼底,她很是快活,心里头一直想着,从今后我再也无需向人低头乞怜了,我一定要挺直腰杆好好活下去。

她以为来日方长,没想到这美好的一切,到了晚上就戛然而止了。

那日夜里,高行知来到她的房中,诚心诚意的说了一句话出来,而这句话,完全超出了白灵儿的想象!

他说的是:“白姑娘,我高行知之所以花费一千两纹银帮你赎身,是诚心想纳你为妾室的,不知你意下如何呀?”

白玲儿一听整个人都懵了,她完全没有料到,一个她心中敬仰已久的伯父,竟然想要纳她为妾!

高行知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像铁锤一样重击在她的心里……

她曾经沦落青楼,即便如今仍是清白之身恐怕也无人相信,按理说能嫁一个本分忠厚的好人家就算是天大的幸事了。

更何况还是高行知这样书香门第的官宦人家!

虽然作为妾室是有些委屈,但毕竟是南武的名门之后,无论如何都不算是苦楚之事。

但是她心里却觉得万分苦楚,原因只有一个,这便是她与高行知的年岁实在相差太大了。

她今年刚满十九岁,正是待字闺中谈婚论嫁之时,白若文一年前就已托人谈了好几户门当户对的人家,一心想要为她择一位好夫婿。

但是在白玲儿眼中,这些公子哥,不是纨绔子弟混世魔王,就是身无长物弱不禁风,那时候她选了再选,却没有一个能入的了眼的如意郎君,于是这婚姻之事便耽搁了下来。

后来家中遇到变故,她被沈玉田欺瞒残害,才沦落至莳花馆成为青楼女子。

直到遇到高行知为她赎身,更是感恩不尽,但是高行知毕竟是年过半百之人,她想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嫁给一个年岁大的几乎都可以当她爷爷的人。

可是高行知毕竟对她有恩,她要是拒绝他更是有违道义。

此时此刻,她真是苦恼万分左右为难。

高行知似乎并不着急,只是柔声说:“白姑娘你也别为难,今天晚上你可以好好的考虑一下。”

说罢他就告辞离开了。

经过一夜的考虑,白玲儿做了人生一个最为重要的决定。

她终于决定委身下嫁高行知了。

一则是高行知对她有恩,她难以推辞,而且她嫁给他,无论如何都远远胜过沈玉田这种败类。

二则是高行知家中家财丰足,她若想要为父亲白若文报仇雪恨,眼下也只有依靠他了。

高行知得知她的心意后,很是高兴,当日就安排下人们在白云别院摆了一桌喜宴。

一身绫罗红妆,一头凤冠霞被,在香案前天地父母深深一拜,掀了红盖头,她便成了高家的六姨太了。

到了当年九月,高行知嘱咐她下山去武所南门的高家旧宅,说是收拾些旧物。

她刚一入城,正逢太平军林正扬部围困武所内城,她被迫留在高家旧宅呆了一个月,等到丫鬟杏儿传来武所解围交通恢复的消息之后,她才赶紧收拾行装上了马车,准备尽快赶回白云别院。

白玲儿那日特意安排走南门,只有一个原因。

这个原因,是因为姚家酒坊刚好就在南门。

她没有别的喜好,唯一的嗜好是极为喜欢姚家酒庄酿造的黄芪灵芝酒。

黄芪是一味安神助眠的草药,经过姚家秘制配方的调配,酿造为陈年的黄芪灵芝酒,更是宁心静气的佳品,这是她在莳花馆时唯一能慰藉心灵的东西。

她还记得在莳花馆每一个难熬的深夜里,一旦曲终人散之后,她便独自一人喝着这黄芪灵芝酒,心中方能找到那片刻的宁静和安详。

她买了一坛黄芪灵芝酒,车马从姚家酒坊出来,正好途径南门街市口,这时候她听到了一句宣告,这句宣告狠狠的击中了她内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此贼月前于南武下坝犯上作乱,屠戮福建按察使张运兰及南武县令沈玉田,罪无可赦,着即斩立决,以儆效尤!”

听到这些话,白玲儿顿时浑身一颤,心中震撼不已。

福建按察使张运兰!

南武县令沈玉田!

这两个残害他白家一门的刽子手……

竟然全都死了!

她日日夜夜都记在心中的血海深仇,如今竟然一日得报!

她心里一酸,眼角泛出了滚烫的泪花。

两个仇人都被此人所杀,此人对我白家一门实在是恩重如山!

无论此人是怎样凶恶的贼寇,他都是我白家的恩人!

可惜造化弄人,恩人如今身陷囹圄。

我实在无以为报了……

白玲儿想了一想,咬了咬牙,吩咐下人停了车马。

她紧紧搂着怀中的那坛黄芪灵芝酒,心里只剩下了唯一的念头。

不管此人是谁……

我都应好好地……敬他一碗酒!

一碗一辈子都喝不完的酒……

第八十九章:最后的尊严

我听完白玲儿的这段故事,感慨万千,叹了口气问:“所以白姐姐你就为燕大哥奉上了一碗临行酒了,是吗?”

白玲儿点了点头,转头看着燕十一,双目盈盈闪动了起来。

“燕大哥恩重如山,可惜那时候奴家身无长物,只有一碗酒了,这实在是人生憾事……”

燕十一轻轻摇了摇头说:“白姑娘你言重了,你为我奉上那碗临行酒,你是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快活呢……”

说罢燕十一眼中也翻出了微微的泪花,这些泪花还滚烫滚烫的呢……

这番深情厚谊,即便海枯石烂,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眼下并非伤心感怀的时候。

我想了一想,想到了他们两人的魂魄被困在优昙婆罗法杖的事,开口便问:“这些过往我都已明了,只是不知为何你们二人会被困在优昙婆罗法杖之中呢?”

白玲儿听了我的话,抹了抹眼泪思忖了片刻才说:“这要从奴家大婚的那日说起了。”

原来白玲儿大婚那日夜里,又出了一件事,而这件事,比白玲儿下嫁年过半百的高行知,还要更加令人吃惊!

而且这件事,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异古怪之事了。

按理说,夫妻双方行礼之后便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洞房花烛夜。

可是白玲儿遇到的洞房花烛夜,没有金杯玉盏,没有温香软玉,只有血淋淋的噩梦。

她刚刚从莳花馆的噩梦中解脱,却再次陷入了另一个噩梦。

一个属于白云别院的噩梦!

她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一副道貌岸然的高行知竟然是这样的人。

当他将白玲儿的红盖头摘下之时,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这个一副仙风道骨的白须老者此刻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他褪下白玲儿全身的罗裙,却用绳索将她牢牢困住,白玲儿又羞怯又困惑,但是她既不敢声张更不敢反抗,只能呆呆地愣在红帐里!

妻以夫为尊,更何谈是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妾了。

高行知二话不说,将白玲儿捆住后缚在房中的一根柱子上。

他紧紧盯着眼前这美丽的胴体,欣喜若狂,颤抖的双手肆意游走了起来。

白玲儿脸色煞白惊惧不已,娇嫩的朱唇不住的颤抖,“老爷,你要干什么……”

“玲儿,你真美,来……尝尝这个花烛的滋味……”高行知昏黄的老眼中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喜悦。

他手持花烛,将那融化时炙热的烛液,一滴一滴缓缓的浇在白玲儿白皙可人的肌肤上。

血红而炙热的烛液落在上面,瞬间溅起了无数的烛花,如同春天红艳的杜鹃一般,一朵一朵,顷刻间便绽放开来……

白玲儿浑身颤抖,四肢忍不住扭动起来,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痛哼。

高行知听了她的呻吟,顿时眉开眼笑,不住的点头道:“对……就是这样,叫吧……叫出来吧!”

“你使劲的叫出来吧,你叫得越是欢快,老爷我就越是舒服……”高行知眉头舒展,不断喘息着,兴奋得满脸通红……

白玲儿说到这里时,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她似乎再也不想回忆那些羞愧痛苦的时刻……

她早就应该想到,高行知年过半百,早已失去了行房的能力,他花费巨资将她买回来,虽然是个妾,却活的像条狗。

新婚后的每个夜里,高行知都以折磨她的肉体为乐,但是到了白天,他又恢复了一副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模样。

白玲儿此时身为高家的妾室,就是有再多的怨言,此时也只能忍住,四下无人时她才敢幽幽叹气。

原来自己深思熟虑之下做出的选择,竟然所托非人!

她身上的伤痕与日俱增,旧伤未愈新伤又起,但是再多的伤,也比不上内心中那深深的煎熬。

自古以来女子讲究三从四德,儒家的礼法如同桎梏一般,用一个妾的名分,将她牢牢束缚,她无法挣脱,如同笼中的金丝雀一般,每日都在花香鸟语之中,却永远也没有自由……

高行知也不许她擅自外出,她如同困兽一般,熬的花容憔悴……

这样日复一日痛苦的生活一直持续着,每一天她都觉得度日如年,深受煎熬,她只盼着有一日能走出这白云别院,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她盼着盼着,没想到机会真的来了。

新婚一个月后的一天,也不知是她把高行知伺候舒服了,还是高行知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突然对她说:“玲儿啊,我突然记起了一件事,要你下山去一趟。”

白玲儿一听这个,心中欣喜若狂,却不动声色细声细气的问:“老爷,不知你要奴家下山去做什么呢?”

高行知笑道:“咱们高家在武所南门有间旧宅子,那里有一个古董,装在一个木匣子里,你去下山拿回来吧。”

白玲儿心里很是高兴,之前还是奢望,如今能出去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高行知还嘱咐她:“这古董很精贵,见了光就掉色,你可千万记得不可打开哟!”

她满口应了下来,高行知临别时还跟她说:“玲儿啊,你拿了东西务必尽快返回,老爷我可等不了这么久哦。”

他的眼中色眯眯的满是淫邪之色。

白玲儿乖巧的点了点头,带着丫鬟杏儿就下山去了。

她的车马一入武所内城就遇到林正扬围城,高行知曾吩咐过她尽快返回,但如今武所内城被围,她一时间束手无策也只能呆在高家旧宅。

她先叫杏儿去把木匣子找了出来,拿过来一看,上面已经上了锁了,加上高行知临行前的嘱咐,她也不敢擅自打开,便先收在身边。

当天夜里,她还找人打听仇人沈玉田的动向,但是此时武所围城后人心惶惶,一时间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一个月后,丫鬟杏儿回报武所解围交通恢复的消息,她也不敢耽搁,赶紧收拾东西回家,路过南门姚家酒行顺道买了酒,在街市口听到燕十一手刃仇人的宣告,父仇得报恩人却要死了,她悲喜交加,下车后满怀感激的为燕十一献上了一碗临行酒,而丫鬟杏儿抱着那个木头匣子就陪在她身边。

燕十一被斩首之后,她伤心不已浑浑噩噩,被杏儿搀扶回马车上,一路上颠簸了多久她都没有知觉了。

梁野山的风景她也无心观赏,整个人愁容惨淡,而一回到白云别院,高行知见了她这幅模样,反而更加兴奋了,当天夜里叫她穿上大红色的薄纱,又把她捆在柱子上,她以为高行知又要以烛液折磨她取乐,没想到这一回他竟然变了个花样。

他抽出一条黑漆漆的皮鞭,盯着她悲伤的脸痴痴的笑了起来。

“玲儿啊,你今天看起来不一样啊,你这样子令我更想垂怜你了,来,快来尝尝这龙鞭的滋味……”

高行知将鞭子飞甩了起来,一鞭一鞭的抽打在她娇嫩的身子上!

在这一刻,她想起了燕十一在刑台上面不改色的英雄气概,内心中愈发坚定起来,使劲忍着就是不叫出声来。

“你叫啊!你快叫啊!你怎么不叫啊……”

高行知越打越觉得奇怪,这小蹄子平日里还乖巧的很,怎么今天就这么不上道呢?

你不叫……我可怎么舒服啊……

他又慌又急,手里的分量越来越重,越来越狠!

白玲儿咬得嘴唇都破了,就是不支声。

高行知整个人都魔怔了,胡乱喊着:“你叫啊!你不喜欢老爷我吗……快叫啊!”

“啪!”“啪!”那两指宽的鞭子如同狂风暴雨一般抽打在她身上,打得皮开肉绽,一道道全是血槽!

白玲儿咬出了一嘴的血,她紧紧闭着双眼,憋出心里最后一口气来挺住!

渐渐的,她有了些古怪的感觉,自己的身体原本还火辣辣的一片,可是到了后来,那些疼痛越来越轻微,直到再也没有一丝疼痛……

在这一刻,她在心里寻到了最终的平静……

“玲儿!你醒醒!你醒醒……”

她觉得自己离这个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她睁开双眼后,看到了自己的身体……

浑身烂肉一片……

早已气绝身亡……

第九十章:魂牵梦绕

白玲儿对高行知并没有恨。

高行知在莳花馆为她赎身,她感激涕零,如今终于把这恩情还了。

只是用命来还的……

命没了,恩也没了……

她站在房中,痴痴的看着自己烂成一团的尸体,没有恨,也没有泪,只有平静……

终于结束了……

爹的仇报了……

高行知的恩情也还了……

她已无欲无求。

但是眼前的高行知却慌了神了。

他似乎突然醒觉了过来,整个人都呆了。

眼前是如此惨烈的一幕,浑身是血的尸体,碎肉纠缠在破碎的红纱之中……

民间盛传,凡着红衣而死的女子,皆会化为厉鬼,纠缠凶徒,不死不休!

高行知瘫倒在地,浑身颤抖,白玲儿的魂就站在他身旁,他看不到,却似乎能感受到那股深深的阴寒……

突然,房外传来家丁的声音。

“老爷,那位大师前来求见。”

高行知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喜悦,只听他急忙吩咐道:“快!快请大师到这来!”

“是,老爷。”家丁立即去安排了。

不一会儿房中进来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和尚,他一眼便看到了白玲儿的尸体,令人奇怪的是,他没有丝毫惊讶,只是冷冷的问道:“东西呢?”

高行知关紧房门,紧忙打开了一旁的柜子,颤抖的取了一样东西出来,白玲儿瞄了一眼,发现是自己从高家旧宅带回来的那个木匣子。

这和尚摸了摸木匣子,冷冷的说:“屏退左右!”

高行知赶紧吩咐下人们说:“你们今天不用服侍老爷我了,全都回房休息去吧!”

房外下人们告退之后,高行知转头看了看和尚,慌乱的问道:“大师,怎么办?我不想招惹厉鬼啊!”

和尚冷冷的说:“还能怎么办?抬到下面去吧!”

说罢他将床上的被褥拖了过来,冲高行知吩咐道:“还不快点把尸体裹起来!”

高行知擦了把汗,赶紧把白玲儿的尸体解下扔在被褥上,手忙脚乱的裹了起来。

这和尚抱着木匣子在门口仔细听了一会,见四周没有动静才把门推开,冲着高行知打了个眼色,“走吧!”

高行知扛起白玲儿的尸体,走出了厢房。

此时也不知什么原因,白玲儿发现了一件惊异的事情。

这件事,就是她自己的魂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们飘了出去。

她此时别无所求,只是呆呆的跟着他们飘着。

此时院中没有下人,周围一片寂静,白玲儿跟着他们走到白云别院侧面的佛堂。

进入佛堂之后,和尚将书架上的一个花瓶一扭,侧面打开了一个暗门,他们随即进入了暗门。

一步一步的,白玲儿跟着他们走进了白云别院的地下密道中。

过了一扇铜门进入了一间密室,白玲儿定睛一看,突然心中一惊,只见这间密室中竟然摆着六口棺材,其中有一口红漆棺材正好摆在中间,其他五口围着中间的这口棺材形成了一个古怪的阵法。

白玲儿不明所以,只是愣在那里痴痴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这和尚指了指那口红漆棺材,吩咐道:“把尸体放进去吧!”

高行知赶紧把白玲儿的尸体放了进去,颤抖着问道:“大师,我会不会有事啊?”

“有贫僧在此,你当然不会有事。”和尚把木匣子放在棺材板上,冷冷问:“高施主,钥匙呢?”

高行知赶紧跑到旁边的书架上取了钥匙回来。

“打开!”和尚吩咐道。

高行知赶紧把木匣子打了开来。

这和尚大手往里一伸,拿出了一柄沉甸甸的鎏金法杖,白玲儿看了觉得有些奇怪,只因她感觉这法杖上面似乎隐隐透出了一股黑气,她不明所以,呆呆的看着。

高行知颤抖着问:“大师,我听说身着红衣而死的女子皆会化为厉鬼,这不是真的吧……”

和尚看着手里的鎏金法杖,突然笑了起来:“的确是厉鬼啊!这女子身着红衣被你折磨而死,怨气实在太重了!如今这鬼还在这儿呢……”

“她在这吗?”高行知惊得手足无措。

和尚往高行知身后猛地一指,喝道:“她就在你身后呢!”

高行知脸色煞白,急忙转身去看,就在这时候,令白玲儿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这和尚突然举起鎏金法杖,朝高行知的后脑勺猛的砸了下去!

这力道极为凶猛,只是一击,就将这老头子的后脑勺当场击碎!

脑浆飞溅出来,如同浆糊一般,高行知半个字都没哼出来,直挺挺的就栽倒在地!

白玲儿虽然是个鬼,但是见到这如此凶残的一幕,也是惊得浑身颤抖!

和尚走到高行知的尸体旁,低头自言自语道:“这高行知实在是罪该万死……”

“是吧?白姑娘!”

这和尚突然抬起头来,死死盯住了白玲儿的魂,阴阳怪气的笑着:“我说的对吗?”

白玲儿心里顿时一凛,这种情形她完全没有预料到!

这和尚竟然可以看到自己的魂!

她定了定神,平静的问:“大师,你看得到我?”

和尚嘿嘿一笑,说:“我当然看得到你!从你在房中跟随我们至此,我都看得到你!”

他接着又问:“白姑娘,你觉得这高行知该不该死啊?”

白玲儿苦笑道:“奴家都已经死了,早已别无所求了。”

和尚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指了指周围的其他五口棺材,“这些都是高行知的前几任妻妾,包括你在内,全被他折磨致死,你不会觉得他罪该万死吗?”

白玲儿一听这个,顿时吃了一惊,呐呐问道:“他跟我说,前几任夫人都是病逝的……”

和尚嘿嘿笑道:“她们被折磨致死时全都充满了怨恨,你为什么不恨他呢?”

白玲儿叹道:“我父仇得报,恩债已偿,心愿已了,这尘归尘土归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和尚饶有兴致的看了看她,笑道:“没想到啊,你竟然无欲无求,这实在让我很是惊喜啊。”

白玲儿冷冷的说:“这有什么好惊喜的,我就是一个死了的人,对你而言还有什么用处吗?”

和尚眼里浮现出一丝喜悦,笑道:“有用,当然有用!”

“这世间的万物,其实都是天地元气所化,而人的魂魄,乃是极为精纯的元气,是炼气士最梦寐以求的东西。”

白玲儿冷冷问道:“大师你言下何意?”

和尚没有说话,而是将法杖抵住高行知的尸体,只听他嘴里叽里咕噜的念出一段古怪的咒语,突然间,这高行知的尸体上猛地腾起一股黑气,飞快的收入法杖之内。

白玲儿不明所以,愣在那里。

和尚抬起法杖,冲她笑道:“贫僧的意思还不明白吗?”

“既然你们都死了,魂魄也无欲无求,与其白白堕入阴间,”和尚眼中露出了一丝琢磨不透的贪婪,只听他暴喝道:“还不如为我所用!”

他话音尚未落毕,突然执起法杖朝白玲儿猛地一指。

叽里咕噜的咒语从他口中念了出来。

白玲儿就觉得身体猛地一颤,接着眼前一黑,顷刻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

“白姑娘!”

白玲儿听到好像有人在喊他,使劲睁开眼来,一开始还有些模模糊糊,片刻之后才看到眼前有人。

待她一看清此人的样貌,顿时悲喜交加,她颤抖道:“壮士,你怎么会在这?”

原来眼前的人,竟然是燕十一!

此时此刻,燕十一明亮的眼睛正看着她,只听他柔声说,“白姑娘,那姓高的所作所为,我都听到了,你实在是受苦了……”

白玲儿一听这话,仿佛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见到了这世上唯一的至亲之人,她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委屈,靠在燕十一坚实的肩膀上,狠狠的哭了出来。

燕十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第九十一章:优昙婆罗法杖

过了好一会儿,白玲儿抹了抹眼泪,哽咽的问道:“恩公,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恩公?”

燕十一听了很是讶异,紧忙询问缘由,白玲儿便将父亲白若文冤案之事一一道明。

燕十一听完后才明白了个中的缘由,不由的苦笑道:“原来如此,我杀那沈玉田,生擒张运兰,只是个巧合罢了,白姑娘你无需放在心上。”

白玲儿噙着泪说:“恩公对我白家一门实在恩重如山,可惜如今我只是一缕幽魂,只怕无以为报了……”

燕十一摆了摆手道:“白姑娘你言重了,我如今也是一个鬼,还谈何报恩啊?”

白玲儿听了更是难过,哽咽了许久才问道:“不知恩公为何会在这里呢?”

燕十一思忖了片刻才说:“我也有些糊涂,那日被斩首之后,我浑浑噩噩之间只感觉自己魂游体外。”

“当时正值午时,我就觉得浑身炙热,只是片刻之间我就浑身乏力头痛欲裂,突然之间身子猛的一颤,整个人一下就被摄入一样东西里面了。”

“哦?”白玲儿急忙问:“那是何物?”

燕十一呐呐道:“好像是一个姑娘抱着的木头匣子里……”

白玲儿一听惊了,问道:“莫非是我婢女杏儿抱着的那个木匣子?”

燕十一犹豫着点了点头,“那姑娘就在你身旁,她就是杏儿吗?”

白玲儿点头道:“看来就是杏儿抱着的那个木匣子了,这匣子里装的是一柄古怪的鎏金法杖。”

“古怪的鎏金法杖?”燕十一听了很是讶异,问道:“我们莫非被困在这古怪的鎏金法杖之中?”

就在此时,周围黑暗的天空突然裂开了一条裂缝,只见一张巨大的人脸在裂缝中探了进来,此人嘿嘿的笑了起来。

白玲儿定睛一看,一下就认了出来,只见这个人竟然是刚才那个和尚。

这和尚盯着燕十一看了一眼,露出了一丝古怪的喜悦,“咦?这优昙婆罗法杖看来收获颇丰啊,竟然还收了一个魂进来。”

燕十一将白玲儿护在身后,大声喝问:“你是何人?你想干什么?”

和尚狞笑了起来,“你不需要知道,你们只是我的药而已,只有被抽魂吸髓的下场!”

话音尚未落毕,只见这和尚双手突然捏出剑指,往燕十一猛地一指,嘴里叽里咕噜念出一段咒语来了。

顷刻之间,燕十一就觉得浑身被定住了一般,他动弹不得,只听和尚口中的咒文念得越来越快,燕十一浑身开始腾起一丝一缕的黑气,这些黑气从他身上剥离出来,飞快的被摄入和尚的剑指中。

燕十一浑身止不住的颤抖,任由这和尚对他肆意妄为,等和尚收回剑指之后,燕十一顿觉浑身乏力,一下就瘫倒在地上。

和尚狞笑道:“不要急,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

说完这话他就消失了。

和尚虽然消失了,但是那道裂缝还没有完全闭合,这时候燕十一就看到黑暗中突然腾起数个人影,这几个人影似乎全都往那道裂缝飞了过去。

白玲儿定睛一看,只见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高行知,而他身后紧紧跟着的是五个妇人,只听这五个妇人声嘶力竭的喊着:“高行知!你这个禽兽!我们要你偿命!”

高行知又慌又急,五个妇人面目狰狞,这一个逃五个追,只片刻之间就消失在那道裂缝中。

这时候耳边响起了燕十一痛苦的呻吟之声。

白玲儿无暇他顾,紧忙扶起燕十一,关切的问道:“恩公,你的伤势如何?”

燕十一无力的摇了摇头,眉头紧锁,“我没事,就是有些……”

白玲儿心急如焚,急忙问道:“就是有些什么?”

燕十一苦笑道:“就是有些饿罢了……”

“啊?”白玲儿听了后整个人都呆了。

“我们是鬼,怎么会饿呢?”

“我也不明白,”燕十一指了指那道裂缝,“刚才姓高的从这裂缝逃了出去,不如我们也逃出去吧?”

白玲儿看了一看,也觉得此时正是逃出生天的良机,急忙扶起燕十一,她两腿一蹬,两人就往那道裂缝飘了过去。

他们从裂缝逃出之后,发现身处密室之中,经过多番尝试,他们发现自己的魂魄似乎无法穿越石壁,但是可以任意变形,他们把魂体或者压成薄薄一片,或着拉成长长一缕,一路从门缝溜了出来,他们不敢停歇,相互帮扶着终于逃出了白云别院。

到了山林里,燕十一越发饥饿,这时候就看见一头野猪突然从荒草丛中窜出。

也不知怎么回事,燕十一看到这头野猪,心里就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冲动,是怎样的古怪呢?

这眼前的活物,他就觉得是世上最可口的珍馐一般。

就他腹中越是饥饿,这种嗜血的渴望愈发强烈,只听“呼”的一声爆响!燕十一拔腿就冲野猪冲了过去,他伸出手来想抓住这头野猪,就在此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双手瞬间就透入野猪体内!

这令他很是诧异,下意识的往回一缩,此时手型成爪,竟然抓了一团黏糊糊的黑色脓球。

野猪倒在地上没了气息,而这团脓球在他手中不断翻滚着,隐约传来怪异的惨叫声,在昏暗的山林中听起来非常渗人。

也就一息之间,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燕十一猛的一甩头,一口就咬住了这团脓球,黏液飞溅而出,溅得他满脸都是,他却毫不犹豫的吸食了起来,眼中布满了赤红的血丝。

“恩公……”

白玲儿惊的脸色煞白,愣在当场!

可燕十一不管不顾的,仍在拼命吸食着,在他眼中,他就觉得这是世上最可口的美味,他大口嚼动着,吞咽着,一刻也不停……

直到他吞了一大半,才慢慢停了下来,他呆呆看着手中残存的脓球……他突然醒觉,慌乱的丢弃手中之物,一屁股瘫倒在地!

“我刚才做了些什么……”他惊慌失措的嚷道。

白玲儿也是惊魂不定,呐呐道:“恩公你好些了没有?”

燕十一待了一会,点了点头说:“别担心……我没事了……”

此时的他也很是纳闷,因为经过方才古怪的吸食,他感觉腹中饥饿感竟然减弱了许多。

不过此时的他也没空多想,他怕那和尚追过来,也不敢再耽搁时间,急忙拉起白玲儿往山下奔去,可是没有一香的功夫,他再次感觉到了饥饿,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的……

最糟糕的是,白玲儿也开始饥饿了……

第九十二章:饿鬼噬魂

他们两人不得不停下脚步,再一次展开对山中牲畜的捕食,直到他们捕获了这山中的一头野猪王,这野猪王浑身鬃毛硬如铁丝,看起来在这山里已经活了五十年以上了!

他们合力将野猪王擒获时已经精疲力竭,两人正要大快朵颐之时,只觉得身旁的黑夜突然裂开一道缝隙,里面猛地冒出一股巨大的吸力,一下就把他们吸了进去!

他们两眼一黑就昏了过去……

等他们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之中,不远处似乎还有高行知和他五个妻妾的撕打怒骂之声。

他们好像又回来了……

耳边传来了恶僧嘿嘿的狂笑声。

“你们想要逃走,这是白费心机……”

日复一日,这恶僧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不断的使用妖术把他们抽魂吸髓,而他们每一次逃离都是徒劳……

他们拼命捕食山中的野兽,却很快会再度饥饿……

无论他们跑得多快,只要他们腹中极度饥饿来不及进食之际,眨眼间就被吸回优昙婆罗法杖之中。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高行知消失了,随后是他的五个妻妾,逐一消失……

燕十一和白玲儿也不明所以,直到恶僧说:“这几个魂互生怨恨,彼此嫌隙而心志不坚,经不住几次折腾便魂飞魄散,实在是乏味。”

“倒不如你们二人,心静如水,彼此信任又相互扶持,心志更是坚韧不拔,实在是我最好的药了!”

恶僧说着说着就狂笑了起来,眼中满是喜悦的神色。

听了这个,燕十一和白玲儿才明白,原来高行知与他的五个妻妾早已被恶僧抽魂至魂飞魄散了。

而从那时起,恶僧就把他们当成了挚爱的玩物,抽魂吸髓更是变本加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年,有一次他们逃出时,发现自己居然可以隔空抓捕山中野兽的魂,连飞禽都可以捕捉,他们当时就震惊了。

虽然他们一时间还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似乎他们的魂体越来越强了,后来强到甚至可以制造幻觉迷惑人畜。

他们经常捕捉野兽的魂魄为食,一直坚持不伤害山中的百姓。

直到有一天恶僧过于兴奋,将白玲儿折磨了整整两个时辰,几乎将她抽魂至油尽灯枯之时,白玲儿突然魔怔了一般,双目赤红冲出法杖,偶然遇到几个夜间行走的山中猎户,二话不说就要下杀手!

燕十一拼命将自己身上的元气渡给白玲儿,好不容易才减弱了她的饥饿感,令她逐渐恢复了神智。

后来燕十一出现失控之时,白玲儿也一样为他渡气……在后来的几十年,他们彼此信任相互扶持才一直坚持了下来。

直到前几日恶僧折磨白玲儿近三个时辰,使得白玲儿陷入了癫狂,燕十一拼命渡气给她都是徒劳,他想起了白玲儿最喜欢的黄芪灵芝酒,而白玲儿也曾经跟他说过,黄芪灵芝酒可令她平心静气恢复神智。

燕十一找到了姚家在云海洞天设立的酿造坊,他将魂魄附在一头竹鼠身上,夜盗百年灵芝酒,取酒后浇于优昙婆罗法杖,白玲儿喝了之后确实短暂的恢复了一会儿,但是到了次日再度复发失控!

而这一次燕十一却出了乱子了,他不知道那百年灵芝酒只有一坛,而今日所盗之酒连五十年的年份都没有,功效自然大为减弱,所以才会造成完全失控的局面。

白玲儿失控后如疯魔一般,她制造了幻境困住了我们几人,不断纠缠和迷惑我们,令我们深陷其中,只待我们心志迷乱时一口吞噬……

我听到这里时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时候我才明白刚才有多危险。

要是没有璇玑护身,只怕我早已成了冤死鬼了。

这五十多年的老鬼要是将我一口吞噬,只怕我连骨头渣都没剩下了。

我抬头看了看他们,又生出了深深的怜悯。

他们二人,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死前已是深受冤屈,死后却连投胎都投不了,反而被那个恶僧日复一日的抽魂吸髓,这个恶僧真的是十恶不赦!

我一想到这里就义愤填膺,问道:“这恶僧叫什么名字!”

“这恶僧一直未报自家名号,我还真不知道!”

燕十一摇了摇头,转头又看了看白玲儿。

白玲儿沉思了片刻后才道:“奴家也记不太明白了,此人红光满面,脸颊隐隐浮现一股黑气……”

圆觉!

我一听这个,心里顿时一惊,我想起了在韦陀殿见过的那个古怪的情形,连忙问道:“是不是白云禅寺的圆觉大师?”

白玲儿听后点了点头,“奴家似乎听下人们提到了白云禅寺,高行知好像是叫过他圆觉……”

我一听心中就明白了。

原来竟然是这个圆觉!

这个长寿百年永葆青春的所谓神仙大师!

没想到此人竟然是一个抽魂吸髓的恶僧!

他使的这些妖咒,根本就是歪门邪道!

我气愤不已,正想骂出口来之时,只觉漆黑如墨的夜空猛地一闪,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红光!

这道红光极为迅猛,朝我迎面袭来!

危险!

我下意识的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就在此时,我耳边传来一声惊呼:“阿哥!快闪开!”

这是阿兰的声音!

我下意识扭头的往旁边一闪!

我就觉得眼前一晃,面前突然飞溅起一片碎木屑!

只听“砰”的一声!

如同雷霆炸响,震得我满耳朵轰隆隆直响!

待我定睛一看,发现身侧一柄亮晃晃的鎏金法杖还在微微颤动,手持这个法杖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僧人,此人正冲我狞笑不已!

此人竟然是……圆觉!

圆觉将手中的法杖朝我头部猛地一甩!

我下意识猛地一低头,就觉一阵烈风刮过,刮得脸皮生疼!

这时就听到“一声尖啸!

我眼角瞥见一团黑影从我的头上掠过,圆觉双目圆睁,身形往后猛地一退!

着团黑影翅膀猛地一扇,伸出爪子往圆觉扑了过去!

待我看清这东西,才发现竟然是夜猫子长梧!

这夜猫子竟然救了我一命!

我不作迟疑,急忙翻身起来,飞快的往四周扫了一眼!

就看见璧君姐姐、李小花、何家兄弟全都倒在尸骸旁边,而冲到我身旁的人,竟然是阿兰!

阿兰一脸忧虑的问:“阿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吁了一口气,转头紧紧盯住了圆觉。

“圆觉!没想到你竟然是十恶不赦的恶僧!”

我愤怒的骂了出来。

圆觉嘿嘿冷笑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就不用走了!留在这里做我的药吧!”

我紧紧盯着他,恨恨的说:“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我想到了燕十一和白玲儿的数十年的悲惨遭遇,全都拜这个恶僧所致,心中更是义愤填膺。

圆觉!

这五十年的恩怨!

今日就是了断之时!

第九十三章:恶战妖僧

圆觉抬起鎏金法杖朝我悠悠一指,阴笑了起来。

我死死的盯着他,抬手指了指身旁晕倒的几人,吩咐阿兰说:“快帮我把他们救醒!”

阿兰赶紧去摇李小花,急迫的喊:“小花哥!快醒醒!”

我则是扶起身旁的壁君姐姐,急迫的唤了好几声,壁君姐姐才醒觉了过来。

她捂着额头问我,“小一,我是怎么啦?”

我紧忙说:“说来话长,容后再解释吧!”

李小花醒觉之后,阿兰把何家兄弟也叫醒了。

我见众人都是无恙,心中大安,随后朝着圆觉怒目而视,骂道:“你这个恶僧,还有什么手段使出来吧!”

圆觉嘿嘿一笑,突然捏出剑指,嘴里叽里咕噜念出一段咒语来了。

他念着念着,突然将法杖猛地一挥动,这时候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优昙婆罗法杖中突然窜出一股黑气,这股黑气极为迅猛,从整个密室席卷而过。

“呼——”耳边传来了猛烈的呼啸声!

只片刻之间,无数的碎木片飞溅而起!

房内一片飞沙走石!

我眯着眼睛一看究竟,只见这地上的骸骨碎木,棺材里面的骸骨碎木,纷纷颤动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它们!

“唰”的一声爆响!

这些东西纷纷飞了起来,全都往中间汇聚!

只是片刻之间,已经堆了一小堆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在纳闷呢,这时候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团黑气突然钻入这骸骨碎木里头,将所有的碎片全都包裹住,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团黑气凝成了一个古怪的东西!

这东西浑身都是细碎的骨刺,如同鬃毛一般……

腹下猛地伸出四条强有力的肢体,顶着一个硕大无比的脑袋,脑袋上隐隐还有数根锋利的肋骨聚成的獠牙!

我愣了一愣,顿时心里一惊,喊道:“大伙小心,这是野猪王的魂!”

话才刚说出口,就听这野猪魂“嗷”的一声咆哮!猛地朝我们冲了过来!

这野猪魂头一个选的就是我!

只见他迅猛无比的朝我冲来,两根獠牙猛地一挑,眼看就要将我刺个肠穿肚烂,我下意识的腰腹一扭,瞬间使出了龙翻鱼跃之术,一下就从它头上翻了过去!

这猪魂毫不停歇,扭头又冲我冲了过来,地下很多碎片,我立足未稳,顿时一个踉跄,这时候就听到一声慌乱的喊叫!

“小一小心!”

这是壁君姐姐的声音。

我一愣神,就看见猪魂黑压压的朝我猛地压了过来,此时我脚步慌乱无从借力,被它的身体猛地一撞,我就觉得胸口一闷,顿时整个人飞了出去,一下撞到密室的石壁上,我喷出一口血来,痛得浑身都快要散架了!

“阿哥!”耳边传来了阿兰急迫的叫喊。

“长梧!攻击——”

我抬头一看,就见长梧从野猪头上极速掠过,两只利爪朝这猪魂的头部猛地一抓。

就听“嗷”的一声凄厉的惨叫,猪魂头部的一团竟然被这头夜猫子生生的撕了开去!

长梧双翅一振,在空中一个急停,旋身回来一声尖啸再度俯冲下来!

好极了!我心中暗自赞了一句,可我还没高兴完,就见猪魂四肢猛地一蹬,突然跃起一下撞到长梧身上!这夜猫子顷刻间就被撞到石壁上,一时间被撞得眼冒金星!

猪魂毫不停歇,转头又向阿兰冲去!

我急的大喊:“快!快躲到铜门外面去!”

阿兰听了我的话,这才警醒过来,连忙拉开铜门,朝着璧君姐姐等人喊道:“大伙快走!”

李小花赶紧将众人一一推出门外,等到阿兰闪出铜门时,就听到“嘭”的一声爆响!

这浑身骨刺的猪魂正好撞到铜门上,四散飞起无数的碎片!

这火星四射的一撞,这畜生也没讨到半分好处!显然也是被撞得七荤八素,一时间昏头昏脑的。

我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看来这畜生一股蛮力,并无多少智慧,这时候就听到了圆觉的狂笑声。

“陆小施主,还是乖乖等死吧!不然你恐怕要被分尸啦!”

他此时站在野猪旁边,朝我嘿嘿冷笑。

“做梦!”我狠狠的吐了口唾沫。

他再次朝我举起了优昙婆罗法杖,只听叽里咕噜一阵怪异的念咒之声!

猪魂再次颤抖起来,那些身上的骨刺纷纷长了出来,形成了一个如同豪猪一样的怪物!

“杀!”圆觉一声暴喝,这怪物朝我猛地冲了过来,这一刻我真是惊得头皮发麻!

这白惨惨锐利无比的骨刺,只要往我身上一扎,顿时就是无数的血窟窿了!要是再被这蛮横的怪物使劲一搅,只怕我顷刻间就是五马分尸的下场!

可是我才一愣神,这怪物已经冲到了我的面前,眼看就要将我粉碎之时。

说时迟那时快!

我捏出手印朝前一指,猛地喊道:“摩柯那落迦悉昙!”

只听“唰”的一声爆响!

我的周身突然腾起了一股幽兰色的气罩!

这野猪一冲入这气罩之中,浑身的骨刺纷纷掉落,如同脱壳的榴莲一般,原本包裹在周身的碎片全都散了出去,整整掉了一地。

而那被裹在其中的黑气,被我幽兰色的气罩死死黏住,只是片刻之间,化成一股黑色的光炼,一下就被我胸口的墨玉璇玑吸了进去!

我心里顿时一喜,看来璇玑还真管用,凡是魂魄一类的东西,不管是人魂还是兽魂,竟然全都可以吸收!

圆觉却惊得目瞪口呆,举着优昙婆罗法杖还在愣愣的盯着我看。

我将手印一收,抹了抹嘴角的残血,朝他冷笑道:“你这个恶僧!还有什么手段使出来吧!”

圆觉脸色煞白,呐呐的问道:“你这是什么法术?竟然能收我的百年猪魂?”

我冷笑道:“吃瘪了吧?小爷我专门就是来收你这样的王八蛋的!”

圆觉愣了一愣,再度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以为我只有这些手段吗?”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法杖,朝我猛地一指!

“看我的恶鬼缠身——”

只听“呼”的一声爆响,法杖上窜出数道黑漆漆的气劲,朝我猛地冲了过来!

我急忙捏出手印,大喝道:“摩柯那落迦悉昙!”

只瞬息之间,这些魂全都被璇玑吸了过来,我就觉得眼前一阵乌烟瘴气,但是此时此刻,我却没有半分惊喜。

只因眨眼之间,我看到圆觉的身形猛地一闪!

他动了!

但是他不是冲我来的,而是一闪身钻进了旁边透着微光的石拱门里头,瞬间就失去了身影。

我心中顿时叫苦了起来。

妈的!这恶僧!没胆子跟我硬干!

搞出这一出障眼法!

竟然是想逃!

看我不把你打个稀巴烂!

第九十四章:龙门御井

我赶紧追了上去,看我刚猫身一进石拱门,急忙停下脚步,身子晃了一晃,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我脚下竟然是一个黑漆漆深不见底的深洞,我刚才冲得过猛,差点一头栽进这深洞里头去了。

我觉得头上似乎有一圈光亮传来。

我猛地一抬头,就看见上面隐约有人影在蠕动,只见那一个人影正在飞速的攀援而上。

此人正是圆觉!

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爬得如此迅速!

待我细细一看,才发现这圆觉手中抓着的是一条手臂粗的麻绳,这恶僧似乎学了些轻身功夫,此时手脚并用爬得飞快!

妈的!跑得倒是溜得很啊!

我两眼微微一睁,双腿猛地一蹬,一下就使出了小柱的龙翻鱼跃之术,瞬息之间就借着这绳索爬了上去!

我四肢并用,顿时如同鱼龙一般,飞快的追了上去。

圆觉回头朝我一看,顿时惊得脸色煞白,估摸着他压根也没想到我这一个十来岁的小子,竟然有这手绝活!

他赶紧死命往上爬,只是半炷香的功夫已经爬到了洞口,我追得虽快,可是此时离洞口尚有七八丈之远,我就看这恶僧低头朝我不停的阴笑,我一看暗道不好!

可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手里的麻绳一松,我整个人顿时掉了下去!

妈的!阴险小人!

竟然把绳子给弄断了!

眼看我就要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了,使劲两腿伸出一蹬,亮出一字马,一下就踩在深洞两旁的石壁上,这石壁上长着很多的苔藓,非常湿滑,我拼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稳住身形。

我朝左右打量了一眼,只见我这两条长腿崩得笔直,所幸我腿脚还算长,这一字马刚好卡住了石洞两旁的石壁,不然摔下去可真的就是九死一生了!

我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长绳子,顿时苦恼了起来。

咳!真是功亏一篑!

没了这攀爬的绳子,我可要怎么上去呢!

就在我苦恼之时,就听到深洞下面传来一声叫喊。

“阿哥——”

叫声在这石洞里顿时响起了层层叠叠的回响!

我捂着耳朵回了一句:“阿兰,你小声点行吗?”

阿兰在下面问道:“阿哥,你有没有事?”

我想着这丫头还担心我呢,急忙回应道:“我没事,就是这恶僧把绳子给弄断了,我如今没法攀上去了!”

我心中满是懊恼,但转念一想,还好有惊无险,心中略感欣慰。

刚才在密室中与野猪魂搏斗时,璧君姐姐没事,阿兰也没事,夜猫子长梧倒是受了些伤……

我一想到长梧,顿时脑子里灵光一闪。

我立马想到了一个主意。

我赶紧朝阿兰问:“阿兰,长梧还能飞吗?”

阿兰片刻之后才回应道:“还能飞,它没事,就是吐了几口血。”

我说:“让这夜猫子飞到我这儿来!”

“好!”阿兰立即放飞长梧。

“长梧!快去!快到我阿哥身边去!”

这夜猫子听了主人的话,翅膀一扇就飞了起来,只是半柱香的功夫就扑腾到我身边来了,我摸出绳头往它嘴边一凑,笑嘻嘻的吩咐道:“来!大夜猫子!快咬住!”

长梧瞅了瞅我,满不情愿的咬住绳头,我指了指头上的洞口说:“快飞上去,把绳头给我缠住,缠牢些啊!快!”

长梧一听立即展翅而起,飞快的往洞口飞去,一个闪身就飞出了洞口,我就看见手里的绳子飞快的往上走,一会儿停了下来。

只听这夜猫子一声尖啸。

我拉着绳子微微一用力,见纹丝不动,顿时心中大喜,紧忙使出龙翻鱼跃之术,三下两下就窜了上去,我一翻出洞口,四下扫视了一眼,发现这洞口竟然是一个水井的井口,井口四周是一个凉亭,我很是纳闷,也不知身在何地,转出去往凉亭上一看,只见凉亭的牌匾上写着“御井”二字,我一看顿时惊了。

御井?

我纳闷不已,急忙冲进这院子里,才跑了十几步就看见一个拱门,这拱门旁有两道石龙浮雕,我见了更是惊疑不定,急忙探出拱门一看,不远处有一处大殿出现在眼前。

这大殿的窗棂上还透着微微的光,四处烟雾绕缭,而大殿后的石壁上正隐隐现出两个巨大的字。

朲置?

“朲置”二字,乃是白云禅寺大雄宝殿后头的康熙提笔!

我见了心中顿时明了。

这是……白云禅寺!

这御井竟然是白云禅寺里头的御井!

我愣神之际,院外的小道上响起了脚步声,我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值夜的僧人正提着灯笼走过来,我冲过去拽住他领口喝问道:“看到圆觉了没有?”

这和尚被我吓了一大跳,腿肚子直打颤,呐呐着说:“圆觉师叔祖,好像刚刚从正门出去了……”

我扔下他不管,立马转头奔回御井口,低头朝阿兰她们喊道:“阿兰,这外面是白云禅寺的御井,我去追这恶僧,你们赶紧过来吧!”

阿兰回应道:“好!阿哥你小心点!”

璧君姐姐也跟着喊道:“小一,你小心啊!千万不要胡来啊!”

我也没空回应她们了,冲出院子,朝着大雄宝殿就冲了过去。

我跑的飞快,这时候白云禅寺的大门边上有两个守门的知客僧正准备关门,见我狂奔过来,急忙喝问道:“你是何人?”

我也没空跟他们解释了,连忙急中生智喊:“快!大雄宝殿后头走水啦!快救火啊!”

“啊?”

这两个僧人一听大雄宝殿着火了,哪里还敢耽搁片刻,扔下我就往大雄宝殿狂奔而去,我趁机往门里一钻,一闪身就溜出了寺院!

我才跑了几步,赶紧站出往四周眺望,一时间心急如焚,正着急要怎么找圆觉呢。

这时候我看见了远处有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松,而树旁有个人扶着树干正冲我嘿嘿冷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圆觉!

我见了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嘶喊道:“恶僧别跑!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

他转身就往山坡上跑去!

我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心中愤怒不已!

恶僧!

看你这回往哪儿跑!

第九十五章:埋伏

我也不明白这恶僧为何还要等我!

莫非这恶僧还有别的手段没有使出来吗?

而且这恶僧还往白云寺旁的山坡上跑去,这山坡上面不是古母石吗?

古母石下可就是万丈深渊了,他往那跑不是死路一条吗?

我一时间也想不明白,但我想到这恶僧恶贯满盈,心中就义愤填膺,脑子里一股血气冲了上来,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拔腿就追了上去!

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没有一炷香的功夫,我就把他逼到古母石边上了,我冲他怒目而视。

“圆觉!你作恶多端!如今还想往哪儿跑!”

圆觉到了这巨大的古母石下,往我身后打量了两眼,见四下无人,眉头一松反而笑了起来。

“陆小施主,有话好好说,你我可是同道中人呢!”

“同道中人?我呸!”我狠狠骂道:“小爷跟你八竿子都打不着!”

圆觉听了也不生气,轻轻摩挲着手里的优昙婆罗法杖,此时月华满地,鎏金法杖上正发散出微微的光芒。

“非也,非也……”

圆觉冲我微微一笑。

“我见你方才使出了收魂的咒术,想必也是修道之人,何必逼人太甚呢?”

我指着他骂道:“你害人性命,将人魂魄困在这法杖之中,日夜抽魂吸髓,折磨燕十一和白玲儿姑娘,你实在罪无可赦。”

圆觉听了不生气反而笑了笑,冲我问道:“陆小施主,你吃过这山中的鸟兽吗?”

我没说话,只是怒目而视。

圆觉自言自语了起来:“这山中的鸟兽也有魂,被人捕杀后也是魂飞魄散,很是可怜呢!你吃着会不会心疼啊?”

我骂道:“人的性命怎可与山中鸟兽相提并论!”

圆觉自顾自的说:“在我们这些更强的人面前,凡人就如同鸟兽一般,如今这世道原本就是肉弱强食的世道。”

“军阀权势草菅人命,为富不仁者巧取豪夺,歪门邪道鱼肉百姓,贫僧只是取死人的魂魄用来炼气长生,又有何不可呢?”

我听了这话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恶僧这句话还真的没有说错。

军阀权势草菅人命,石婆婆就是被谢三陈掌柜这样的军阀走狗杀害的。

为富不仁者巧取豪夺,时富贵这种混蛋二世祖差点把兰园铲平,连快穷人的孤坟都不留。

而易贯道这种歪门邪道,更是以折磨穷苦人为乐,甚至还杀害了大柱小柱这样无辜可怜的孩子。

相较而言,这圆觉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太大的恶事……

我又想起了白玲儿姑娘讲述的那段屈辱的人生。

高行知的确在这恶僧手中丧命,但是高行知本来就该死,而无论燕十一还是白玲儿,也的确是死后才被圆觉收入优昙婆罗法杖的。

我还记得青霜姑娘跟我说过,这世间的万物,都是天地元气所化,魂魄不外如此,如此说来,这圆觉只不过是利用了死人的魂魄而已。

我也一样,我现在在梨渊幻境之中,不也是正在利用大柱小柱还有青霜的魂魄吗?

我跟这圆觉又有什么不同呢?

难道我也是十恶不赦之徒?

我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这时候圆觉嘿嘿笑了起来,“陆小施主,贫僧说的有道理吗?”

我看到他这幅嘴脸,再次回想起了他将燕十一和白玲儿抽魂吸髓的惨烈情景。

这样的情景,实在令我作呕。

我绝不是圣人,但我更不是恶人,只有恶人才会以折磨他人为乐!

我抬起头,朝他冷笑道:“圆觉!废话少说!若是让你这样的恶人留在这世上,还不知道有多少的魂魄会遭你毒手!”

“你实在是罪无可赦!”我狠狠骂出口来,死死的盯着他。

“还不放下凶器,束手就擒!”

圆觉慢慢抬起优昙婆罗法杖,冲我阴笑道:“谁生谁死还说不定呢,你可别死在这咯,要是死了可就要变成我的药了!”

我弯下腰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二话不说就冲了上去。

圆觉微微一笑,待我冲到他身前,突然抬起法杖朝我一晃,我就觉得眼前突然闪出一片亮光,心中暗道不好!

这恶僧实在狡猾,竟然用鎏金法杖反射月光!

我两眼被闪得一时无法睁开,但是却能感觉到一个重物正朝我头部狠狠扫了过来!

这是法杖上的尸臭,我方才在密室中已经闻过,因此记得这个味道!

我眼睛无法视物,但是我鼻子却灵敏得很,瞬间便使出了闻香投炉的绝技来了!

优昙婆罗法杖的影子全都在我判断之中!

我急忙低头一个闪避,将手中石块朝圆觉腹部猛地一击。

我眼睛无法视物却能进退自如,圆觉显然没有预料到,结结实实的挨了我一击!

他一声痛哼往后急退,我急忙冲上前去,只几步就将他逼到悬崖边了!

我吼道:“你已无退路,还不束手就擒!”

此时此刻圆觉却无半分惊慌,反而冲我嘿嘿一笑。

我见了顿时纳闷不已,只听这恶僧突然间一声暴喝:“还不快出手!”

瞬息之间,我就觉得背脊一阵阴风袭来,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一道亮晃晃的东西!

这东西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我的后腰!

不好!竟然还有埋伏!

圆觉这时候也抡起法杖朝我胸部猛地扫了过来!

我的身体和四肢已经无法再作任何闪避了!

我往前一步,胸部铁定会被这鎏金法杖击中,肋骨铁定粉碎!

我往后一步,腰部铁定被身后的利器刺穿!

我低头闪避,头部难逃法杖的中段攻击!

我要是用龙翻鱼跃之术腾空闪避,铁定会翻入悬崖!

这狭小的空间,眼看我就要命丧当场了!

就在此时,我突然感觉脖颈出来一股炙热,也就是瞬息之间,我双腿猛地一蹬,瞬间腾空而起!

我一愣神,发现我自己竟然毫发无损!

等我低头一看,只见圆觉和那偷袭之人都落在我身下两丈了!

我急忙左右一张望,顿时心里一惊。

我竟然……一下跃上了古母石的顶部!

莫非这是……燕十一大哥的梯云纵?

我竟然无形中使了出来!

实在是神乎其神的绝技!

可是我还没有震惊完,更加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偷袭之人身着黑衣头戴斗笠,手持一柄亮晃晃的短剑,此人赫然就是白天我曾经在古母石边偶然瞥见的那个影子!

没想到此人竟然与圆觉是一伙的!

但这并非令我震惊之处。

最令人震惊的是,此人手里的长剑……竟然一剑刺进了圆觉的腰腹!

这一幕实在惊得我目瞪口呆!

第九十六章:金丹玉液

我一想立即明白过来了。

我方才突然使出了梯云纵,但是这黑衣人显然没有预料到我有这绝世的轻身术。

他这一剑毫无保留使出了全力,我是堪堪躲过了,但是身前的圆觉却被他刺了一个透心凉!

圆觉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部鲜血淋漓的伤口,又抬头看了看黑衣人,眼中满是慌乱的神情,“子鸣,快救我,快快救我……”

这个叫子鸣的黑衣人起先是愣了一愣,等回过神来时,一把夺走圆觉手中的优昙婆罗法杖,只听他冷冷说道:“师叔祖,你实在是运气不好!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说罢,他身形一闪,猛地抽回短剑。

一泼热辣的鲜血顿时飞溅而出!

圆觉瘫倒在地,指着黑衣人苦笑道:“你不想跟我要金丹玉液的修炼心诀了吗?”

黑衣人没说话,面无表情低下身来,在圆觉的僧袍上将短剑上的鲜血拭净,将短剑插回剑鞘,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极为古怪的皮袋子。

这皮袋子异常古怪,古怪在哪儿呢?

皮袋子上有根铜管,这黑衣人将这开口拧开,我才发现这铜管开口处竟然锐利无比,这时候只听黑衣人冷冷说道:“师叔祖,你的心诀修炼起来要百年之久,我可没有这样的耐心,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圆觉盯着他手中的皮袋子,脸色煞白,颤抖着说:“你这逆徒,你莫非想要……”

还不等他说完,令人骇然的一幕发生了!

我就见黑衣人手持铜管,突然往圆觉腹部猛地一插!

圆觉突然就怔住了,黑衣人走到他的背后,突然挥出两掌击打在圆觉腰腹两侧,暴喝道:“把你的金丹玉液全都给我留下吧!”

圆觉背上顿时腾起一股黑气。

只是转眼间,那插入圆觉腹部的皮袋子竟然慢慢的鼓了起来,似乎有液体正不断涌入皮袋子中,圆觉死命的低吼道:“你这个逆徒,你欺师灭祖……”

黑衣人将皮袋子一把抽了出来,旋紧开口,冷笑道:“我爹早就说过了,你才是本门逆徒,如今正好清理门户!”

他飞起一脚,将圆觉踢开,圆觉倒地后一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我就看见这恶僧皮肉干枯起皱,头发转眼就苍白一片,似乎正在迅速衰老,我还没有回过神来,他就缩成一团干尸,死的不能再死了。

黑衣人将皮袋子揣回怀中,拾起了优昙婆罗法杖,然后抬起头盯着我看,目光中充满了阴寒。

我自知此时绝不能输了气势,于是指着他嚷道:“你这个邪门外道,小爷才不怕你呢!”

他冲我诡异一笑,突然转身往山坡外跑了下去。

我愣了一愣才明白他是想要逃跑,急忙喊道:“你别跑!你想跑哪去?”

我见这古母石高约两丈,心下很是害怕,但又不甘心让这凶徒逃掉,于是一闭眼往下一跳,我只觉得双脚猛地落地,那原本想象中的冲击一下被两腿吸收,我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于是拔腿就朝黑衣人追了上去。

他下了山坡之后,很快冲入一片松林,我毫不停歇跟着冲了进去,也不知是不是我使出了什么轻身术,我越追越快,很快追到黑衣人的身后。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也是惊骇不已,显然是没有料到我竟然会追了上来。

但是他冷哼一声,突然嘴里叽里咕噜念出一段咒语,接着抬起优昙婆罗法杖朝我猛地一指。

我就觉得一阵阴风迎面刮来,连忙停下脚步,这时候就看见法杖中突然窜出数百道黑气,这些黑气将松林中的松针尽数卷起,飞快的聚成一团团东西,这些东西“唰”的一声伸出翅膀,猛地一扇,纷纷朝我冲了过来。

我定睛一看,顿时吓出一声的冷汗,这些东西,竟然是乌鸦!

数百只乌鸦的魂!

这些松针又干又硬,被乌鸦的魂卷作肉身,以极为凶猛的势头扑了过来!

我急忙扑倒闪避,只觉的周围全是黑压压的一片,衣服都被撕破了一道道裂痕,我下意识的捏出手印,急忙喊道:“摩柯那落迦悉昙!”

我的身体周围腾起一圈幽兰色的气罩,漫天的鸦魂尽数被我的璇玑吸入,就在我志得意满之时,眼前的黑气还未散尽,黑衣人突然跃出,抡起法杖就朝我猛地劈了下来。

我惊得肝胆俱裂!

这一杖,眼看要将我打个脑浆迸裂了!

说时迟那时快!

只听一声尖啸,又一个黑影从我眼前掠过,这黑影伸出两爪,往黑衣人手腕上很狠狠一抓!

黑衣人一声痛哼,法杖应声落地。

他急忙退后闪避,我就听到一声呼喊:“长梧!保护我阿哥!”

我回头一看,只见阿兰和李小花跑了过来,心中顿时大喜,可我转头再去找那黑衣人时,这恶徒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阿兰一把将长梧接回,一脸忧虑的神情,“阿哥,你没事吧?”

我看了看他们,深深的吁了口气。

“我没事,就是让这恶人跑了。”

李小花捡起黑衣人遗落在不远处的优昙婆罗法杖,冲我问道:“这东西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叹了口气说:“带回白云禅寺吧,让重光师父发落。”

随后我们三人赶紧返回白云禅寺,这时候就看见壁君姐姐与何家兄弟都在大雄宝殿,重光师父一脸的焦虑,看见我过来了,急忙问我:“陆小施主,我师叔怎么了?”

我将与圆觉和黑衣人搏斗的经过大略说明之后,殿中众人听了都是唏嘘不已。

我并未提及梨渊幻境中的详细情形,只因梨渊幻境太过惊人,说出来也没人信,但是我提到了圆觉曾经犯过的血案,因为密室中骸骨累累,确实都是实打实的铁证。

任谁也不会想到,原来这白云禅寺里的活神仙,竟然是个抽魂吸髓的妖人!

而大家更不会想到,这寺中的御井竟然与白云别院的密室相通,还牵扯了好几桩五十年前的血案。

一想到恶僧圆觉借用御井下到密室中日夜炼魂的情形,大伙就觉得心里发寒。

重光师父听了这些惊天秘闻,更是不断摇头叹气道:“阿弥陀佛,真是罪过啊,罪过……”

随后他吩咐几位弟子去替圆觉收尸,何云峰则安排何云奇前往山下警察局报警,以求尽快查封白云别院。

何云峰转头问我:“福生弟,不知刚才那古怪的鎏金法杖哪里去了?”

我叹了口气,将优昙婆罗法杖拿给众人看,重光师父见了这法杖后顿时一惊。

只听他讶异的问道:“这不是本寺韦陀殿中的韦陀杵吗?”

我听了也是一惊。

韦陀杵!

都说韦陀杵是镇邪降魔的,但这东西却是收魂养鬼的……

看来这优昙婆罗法杖,不像法器……

倒像个妖器啊!

第九十七章:两全之策

我愣了片刻才呐呐道:“哦,那既然是贵寺的法器,理应物归原主,还请师父收回吧!”

随后我将法杖双手呈给了重光师父。

他接过法杖摩挲了片刻,摇头道:“罪过啊罪过,这佛门镇魔的宝器,如今竟然是个炼魂的妖器,我佛门净地如何容得下这般杀戮之物呢?”

我见重光师父似乎左右为难,自己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杀戮之物?

这的确算是杀戮之物。

野猪王的魂,群鸦之魂,个个都差点要了我的命……这法杖中指不定还收了什么不明的魂魄呢,留在这里只怕是个隐患。

想到这里,我开口就说:“重光师父,不如这样吧,这柄法器先由我暂时保管,等到事情真相查明之后再交回贵寺,你看可好?”

重光师父还没说话,他的师弟重华贴着他的耳朵窃窃私语了片刻,重光师父才转头跟我说:“陆小施主,我们白云禅寺实在是座小庙,佛法低微,哪容得下这样古怪的东西呀!不如小施主你直接带走就好了!”

我正想开口拒绝呢,没想到李小花一把抢了过去,舔了舔舌头两眼放光,“表哥!重光师父都说不要了,这东西不如拿到我们均庆寺去吧!好歹也是个鎏金的法器嘛?我看挺好的!”

我一看死和尚这幅嘴脸,就知道他又见钱眼开了,正要出口骂他呢,没想到重光师父陪笑道:“印智师侄所言甚是!”

我将这几个和尚瞄了两眼,心里也是纳闷了。

怎么这年头和尚也转性啦?

一个怕惹是生非,一个怕没钱花费,个个都猴精猴精的。

我叹气道:“那好吧?”

一旁的重华师父似乎欲言又止,我见了有些纳闷,便问了:“重华师父,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重华师父指了指李小花手里抱着的法杖,唉声叹气道:“陆小施主,这韦陀杵毕竟是我白云禅寺的重宝,如今教你们拿去了,韦陀殿中空空如也,也是不好的……”

我一听顿时心里就明白了。

这重华,跟李小花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吧?

又不想惹是生非,又不想做赔钱的买卖,他这是变着法子想要跟我多要些香油钱啊!

我苦笑道:“那好办!这样吧,我回去跟我爹说,我们陆家出一百两黄金,帮你们白云禅寺重新打一把新的,你看可好?”

重华一听两眼放光,笑道:“陆小施主真是本寺的贵人呐!贫僧实在是感激不尽呐……”

他话说到半截,却被重光师父打断了,“师弟啊,我们佛门净地,讲究清静无为,你这样怎么好呢!”

重华见他师兄责备他了,赶紧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了。

我见了可真是哭笑不得,这师兄弟俩,一个肚子里全是油水,一个脑子里全是阿弥陀佛,两个鼻孔都不是一块出气的。

我又见重光师父左右为难,想了一想,顿时想出了主意,开口就说:“我倒是有个办法了!”

“哦?”重光师父连忙问我:“是什么办法?”

我笑道:“我爹那还有几根上好的小叶紫檀,我去讨一根来,请名匠为你们打造一柄新的韦陀杵,你们看这样可好?”

这小叶紫檀是上好的木料,精贵又不俗气,用来打造佛门法器是再适合不过了。

重光师父一听也是眉头舒展了,只见他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真是有劳陆小施主了。”

我安排完这些事,璧君姐姐就跟我说:“如今都快要天亮了,我们还是赶紧下山吧!别叫婶娘担心了。”

何云峰也没有异议,于是我们赶紧下山了,走到半山腰正好碰到何云奇带着汪有言上来了,汪有言见了我就说:“陆少爷,你说你们上这白云禅寺烧个香,都能给我烧出个五十年的血案来,你们可真是不省心啊!”

我笑道:“汪队长,这五十年的血案都落你手上给破了,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升官呢!你该谢我才是啊!”

“借你吉言吧!”汪有言苦笑了片刻,带着警察局的伙计就往白云别院去了。

我们下了山,在梁越亭分手告别之后,璧君姐姐安排了马车送我们回去。

一路上阿兰给夜猫子长梧包扎着几处伤口,夜猫子咕咕乱叫,叫的我心烦意乱的,李小花更不省心,抱着优昙婆罗法杖口水都快流到车上去了。

一到家门口,我二话不说,拉起李小花就往佛堂走。

我在车上早就打定主意了,幸好法济法行两位师父还在我家,我得赶紧把这优昙婆罗法杖交给他们保管,这法济师父身上有厉害的玄门道法,对这些歪门邪道说不定还能克制得住,要是被李小花这赌棍拿去变卖了,还指不定要闹出多少是非来呢!

接着我又想到了那邪里邪气的石匣子来了,这几日都被折腾得不可开交,我差点把这东西都忘九霄云外去了,如今正好顺道问一问,看看法济师父对这石匣子有什么见解,也好一解我的困惑。

我刚到佛堂门口,正好碰到法济师父迎面走了出来,我正想开口说话之时,突然间胸口一阵古怪的阴寒袭来。

这股阴寒异常凶猛,毫无预兆的冲入我的脑门,我顿时浑身的打了个寒颤。

也就是一瞬间,我觉得眼前一黑,再也没有知觉了。

———————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我娘陪在我的身边,眼中全是忧虑的神情,我知道我刚才又突然晕倒了,这什么重症格阳隔三差五就发病,又让我娘担心了,我只好小声安慰她说:“娘,我没事,你别担心……”

我娘冲我苦笑着没说话,这时候从我娘身后转出一个人来了,此人一现身,我顿时欣喜万分。

这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腰带上正插着一柄黑乎乎的铁扇,不是我二叔还能是谁?

我喜不自禁的喊道:“二叔,你回来啦!”

二叔见了我却一脸凝重,开口就问:“福生,咱家后院石屋子里那个石匣子,如今在哪?”

我呐呐的说:“那石头匣子,我交给法济师父保管了……”

“法济师父?”二叔转头问道:“法济师父,那石匣子如今在何处?”

我这时候才发现法济师父也在我房中一侧,只听他回答道:“方才陆小施主一下子晕倒了,我赶紧先送他过来,那石匣子如今还在佛堂里呢!”

二叔冲着法济师父急问道:“你是否曾经打开过石匣子,触摸过其中的物件?”

法济师父摇头道:“陆小施主曾跟贫僧交代过,说这石匣子是陆施主您的物品,须尽量隔水安置,我们一直都在小心看护,更不可能私下打开的。”

“快带我去佛堂!”我二叔拉着法济正要出去,就看见添福从门口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冲我娘喊道:“夫人!不好啦!走水啦!”

我娘急问道:“是哪走水啦?”

添福回应道:“是佛堂!是佛堂走水啦!”

我一听整个人都懵了。

佛堂走水!

惨了……那石匣子!

第九十八章:不翼而飞

一听佛堂走水,法济师父急问道:“我师弟法行呢?”

添福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法行师父方才冲进佛堂里头去了,嚷着说是什么石匣子还在里头呢!”

法济一听顿时心急如焚,“快!带我去!”

二叔也眉头紧锁,“添福,快带路!”

添福带着法济和二叔转身就走,我一想到那个古怪的石匣子,哪里还能安心,急忙追了上去。

等我们赶到佛堂门口,就见到佛堂里面火光一片,香案、神龛、布幔、书架上成堆成堆的经卷,全都笼罩在火海之中,黑乎乎的浓烟滚滚而起,将佛堂四周一时间弄得乌烟瘴气。

六七个家丁提着水桶轮番往里头冲,蓝友全则正在院子里一边帮忙一边骂着,“都叫你们要小心着点,小心着点!这佛堂里头原本就供着香火呢!你们怎么就这么不上心呢!”

法济师父也是着急上火,往里看了两眼,从家丁手里抢了一桶水过来,二话不说就冲了进去,我想喊都喊不住。

二叔则是一脸凝重,但略显镇静,转身招呼几个家丁去拿棉被。

我一回头,看到浓烟里头两个人影一闪,转眼间法济背着法行就跑了出来,法济身上僧袍都破了几个口子了,但法济浑身乌漆墨黑的,袖子都给烧没了,一条裸露的手臂上满是血泡。

法济将法行放下来,扯开僧袍领口让他喘气,他猛咳了几声才缓过起来。

法济抬着他的受伤的手臂,急迫的问道:“师弟,你怎么样,疼不疼啊?”

法行抬手指了指佛堂,苦笑道:“师兄,石匣子还在里头呢……”

法济责备他说:“咳!你不要命啦?人都快没了!还说什么东西呀!”

此时二叔抱着几床棉被跑了过来,一把仍在地上,冲着几个家丁吼道:“快!把水淋在棉被上!用棉被把火源盖灭!”

几个家丁一听,急忙将水桶里的水泼了上去,二叔抓起一床湿棉被,带头就冲了进去,几个家丁抓着棉被也跟了上去,几个回合折腾下来,火源才总算被扑灭了。

我看着余烟袅袅的佛堂,轻轻的吁了一口气。

这时候二叔从佛堂里头冲了出来,冲法行喝问道:“法行师父,那石匣子呢?!”

法行有气无力的答道:“刚才我进不去,石匣子就在佛堂里间的香案上呢……”

二叔一听脸色煞白,摇头道:“里面香案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我听了顿时心里一惊。

难不成,这石头匣子邪门到会飞了不成?

法济一听更是眉头紧锁,二话不说带头就往佛堂里间跑,我和二叔两人急忙跟了上去,我们三人穿过一片狼藉的外间,刚进里间,就看到法济脸色铁青,他指着里间一丈的香案,不停的摇头说:“不应该啊,这石匣子明明就在这佛堂里供着呢……”

二叔脸色更是难看,什么话也没说,一个人四处翻找了起来,可是怎么找都没有找到石匣子的踪迹。

我愣愣的问:“二叔,这……”

二叔看了看我,什么话也没说,而是立马转身出去,我急忙跟出去一看,只见二叔冲着蓝友全吼道:“友全!让在场的所有人到这里来!”

“排成一排!”

他指了指佛堂外头一棵茶树边的空地,语气很是严厉。

蓝友全一听哪里还敢怠慢,赶紧让周围的家丁丫鬟们全都停下手里的活,十几号人全都整整齐齐的列成了一排。

二叔拉着蓝友全说:“快看看!有没有生面孔!”

我一听这话,立即就明白了,二叔是担心这家里的人混进贼了,而且这贼很可能趁刚才救火的时候将石匣子盗走,所以他赶紧让蓝友全辨认一下。

蓝友全扫了好几眼,回头愣愣的说:“二爷,这些都是咱家的人,没生面孔……”

二叔听了这话,脸色难看的吓人,但是他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我见了这情形,心里很是纳闷。

我知道这石匣子是二叔藏了好些年的东西,去年我私下挖开来他也没有察觉,我还没放在心上,可是他一回来就问我这事,显然他也很是看重这古怪的东西。

但是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一个东西丢了,他就变得翻脸不认人了,都快让我有些不认识了。

从出生起,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二叔,从来都没有!

他浓眉紧皱,眼神里很是复杂,似乎是天都要塌下来了的感觉。

现在他转头出去了,我也不知道他想去做什么,总之心里七上八下的。

佛堂里的火虽然灭了,可把我娘这些年抄的经书烧了个一干二净,我娘更是忧心忡忡茶饭不思,一个劲的自责,说是对佛祖不敬,故而引来灾祸。

我听了心情很是郁闷,转念一想,又想到了我在白云禅寺里胡编什么“大雄宝殿走水”的胡话。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莫非我这张臭嘴,咒人家白云禅寺不成,反而咒到我自个家里来了不成?

这佛祖也忒厉害了吧!

没办法了,就算我嘴贱吧……

我也是没心情吃饭了,随便扒了两口就回屋了。

我刚刚寒症发作突然晕倒,又经过刚才这一番折腾,加上昨天夜里整晚上都在跟圆觉斗,如今一回房更觉得四肢酸痛浑身乏力,随便洗了个澡回房蒙头就睡。

我也没心情去梨渊幻境了,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我迷迷糊糊之间,突然觉得一阵阴风刮过床头,冷嗖嗖的让我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

我懵懵懂懂的翻了个身子,随便往屋里瞟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就坐在不远的茶案边上。

此人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就是两只大眼死死的盯着我看。

我浑身颤抖,背脊上冷汗直冒,呐呐道:“你是谁……”

这人没有回话,凄冷的月光透过窗纸弥散出淡淡的光,隐隐照出了他高大的身形。

我定了定神,呐呐着问:“二叔?”

来人犹豫着哼了一声。

“嗯。”

我一听顿时吁了口气了,摸着心口埋怨道:“二叔,你也真是的,你大半夜来我房里,你也不打个招呼,灯也不点……”

我话说到半截,突然心里一沉,我闭嘴敢说话了,脑门上渐渐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我之所以不说话了,是因为黑暗中的二叔看起来很古怪。

他手里拿着一样东西,这东西正闪着微微的光。

平日里我要是见了这东西,半点惊讶也不会有。

但是此时我见了这样东西,心里早已七上八下。

此时此刻,在房内淡淡的余光映照之下,这种东西闪出的光芒透出了一股子冰冷刺骨的锐利。

这是一柄刀!

一柄锋利无比的快刀!

我心里早已是一团乱麻。

二叔……

你想杀我吗?

第九十九章:千刀万剐

我整个人愣了半响,二叔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冷冷的问我:“福生,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要一五一十的说,若有半句假话,休要怪我翻脸不认人!”

我干咽了口唾沫,愣愣的点了点头。

二叔抬眼看了看我,面如寒霜,冷峻异常,只听他支吾着问:“那个石匣子,你打开过吗?”

我呐呐的点了点头。

二叔微微一滞,又问:“那石匣子里头的东西,你碰过吗?”

我又点了点头。

“那张皮你碰了吗?”

他的话音有些颤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某种莫名的焦虑,我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二叔听完这话,突然站起,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我面前,急喝道:“转过身去!”

我见他这副凶神恶煞一般的嘴脸,哪里还敢耽搁片刻,赶紧背身过去,二叔抓住我的衣服使劲往下一拉,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敢动更不敢说话。

片刻之后,我感觉到他的手正触摸在我的背脊琵琶骨下的位置,似乎摸了一会儿,我还在纳闷之际,他开口说话了。

“还是迟了一步啊……”

他的口气似乎充满了懊恼和遗憾,但更多的,似乎是一种莫名的纠结。

我呐呐的问:“二叔,什么迟了一步啊?”

二叔没有回我的话,而是低声喝道:“来人!”

我赶紧转身过来,就看见厢房门外两个黑影一闪,“咯吱”一下厢房的门就开了,转眼就进来了一个人。

此人动作很快,闪身就进来了,冲二叔低头抱拳道:“二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这人我倒是认得,是仁泰商行商帮里的一位管事,名叫董成,在家中排行老四,我平日里管他叫董四哥。

二叔指了指我,冷冷吩咐道:“把福生带走,带去香堂!”

董成转头朝我拱了拱手,冷冷说道:“福生少爷,得罪了……”

话音尚未落毕,他身子一挪,已经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眼前突然一黑,似乎有个黑乎乎的布袋猛地罩在我头上,我一时间吃惊不已,嚷道:“董四哥,你要干什么……”

可还没等我说话,我就觉得嘴里一紧,似乎有团布塞进了嘴里,一时间呜呜的设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吃惊不已,只听房里突然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我还来不及挣扎,就觉得有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别住了我的臂膀,我一下子就动弹不得了。

这些人什么话也没说,架起我来就往外走,我手臂被制住挣脱不得,嘴里被塞住了喊了喊不出来,只能任由他们押着我走。

这时候家里的院子周围很是安静,什么巡夜的家丁都没有,他们几人毫无阻碍,押着我很快走出了陆府,七拐八拐的又拐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我就听到脚下传来了“沙沙”的声音,似乎是踩着地上的落叶了。

我心里犯起了嘀咕,这看样子是进了林子了,也不知是南门附近哪处山坳,反正我眼下受制于人,只能踉踉跄跄迈着腿一个劲的往前走。

期间似乎开始上山了,我耳朵边一直都有呼呼的山风,但是周围一片漆黑,我也不知道在哪。

又走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我就觉的眼前似乎有了些微红亮光,我正琢磨着在哪儿的时候,这时候耳边传来二叔的声音了。

他问:“人都到齐了吗?”

有人说:“回二爷的话,都齐了。”

二叔冷冷吩咐道:“既然人齐了,开香堂吧!”

“唰”的一声,我就觉得头上的黑布套被猛地抽了出来,眼前突然亮起了刺眼的光,我被晃得眼冒金星,迷瞪了好一会才看清周围的情形。

这是一处香堂,此时周围有十几号汉子,不少是商帮的熟面孔,还有不少我叫不上名字的,但依稀认得好像是南武县里的几个铺子里的管事,还有几位在街头的相师,他们人人手中都拿着一封鸡毛信,都是各自站立沉默不语。

这鸡毛信有个说法,叫做“十万火急火炭片子”,就是在信札上用香烧一个小洞,插上雄鸡毛,是洪门山堂紧急召集聚会的信物。

此时香堂上正中的位置,还摆着一张两丈宽的红漆香案,香案上立着一块黑色的牌位,牌位上面依稀有字,我辨认了好一会才看清上面写着“三川口”三字。

我曾听我二叔说过,这三川口是洪顺堂的隐字,如今这香堂里既然供着洪顺堂的堂口牌位,那么如今在场的众人显然都是洪门弟子了。

我此时双臂还是被人押着,嘴里也被堵着说不出话来,一下看到有这么多洪门弟子在场,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只能直勾勾的盯着二叔看。

二叔冲身旁的董成使了个眼色,董成转头冲着香堂里众人喊了一句:“诸位兄弟,开香堂啦——”

二叔点了点头,朝众人喝道:“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

众人纷纷抱拳,齐声喊道:“地镇南岗,一派江山万年秀!”

董成在旁边大喊一声:“行礼!”

周围众人一听这个号令,齐刷刷的向二叔低头行礼,他们喊了一句话出来,而这句话,可让我狠狠的吃了一惊。

只听他们异口同声的抱拳喊道:“属下拜见香主!”

我看了看二叔,整个脑子里一团纷乱。

香主?

我二叔竟然是洪顺堂的香主!

这个玩笑开大了吧?

我还在愣神之际,二叔将周围众人扫视一边,开口就说:“诸位兄弟,这次用火炭片子召集大伙前来,是有件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众人低头抱拳道:“香主有何差遣,我等万死不辞!”

二叔摆了摆手说:“这件事原本是我的家事,但是从今日开始便成为公事了。”

“还请香主示下!”

二叔踱了几步,指了指我,冲着众人开口就问:“诸位兄弟,外人若私下窃取我洪门机密者,此人当如何处置?”

众人异口同声道:“理当千刀万剐!杀无赦!”

我一听这话吓得脸色煞白,死命摇着头,浑身冷汗直冒。

二叔朝众人点了点头说:“我陆高远管教不严,亲侄儿陆福生窃取我洪门秘传之物,我绝不徇私!如今只能绑上来让大伙发落了!”

此时董成吼了一句:“把陆福生押上来!”

我身边的两人不由分说就把我推到二叔面前,我抬眼看了看二叔,发现他浓眉紧锁,目光中隐隐透着凌厉的气息。

这是杀气啊……

我此时心中真是懊悔不已。

完了!完了!

二叔真的要杀我了!

我真不应该碰那个石匣子啊……

都说好奇害死猫。

好了……

如今我真的要死了……

第一百章:歃血为盟

马上就要被千刀万剐了,我一时间万念俱灰。

“家门亲侄窃我门中机密,我本应亲手将他处决……”

二叔看着我,眼神中很是纠结,叹了口气说:“可我陆高远一介凡胎,实在下不了这个手……”

“我如今犯了本门十刑的泄露机密之罪,”二叔转头看了看董成,厉声喝问:“董四,按本门门规,我应受何种家法?”

董成犹豫了片刻,抱拳支唔道:“理当受杖刑一百八……”

二叔闭上双眼,冷冷吩咐道:“那就行刑吧!”

董成一听脸色苍白,急忙跪倒,“不行啊!香主,此事万万不可啊!”

二叔吼道:“行刑!”

堂内众人一听这话,纷纷跪倒在地,只听他们急喊道:“香主肩负重任,此事万万不可啊!”

二叔浓眉紧皱,低吼一声:“有请红棍!”

话音尚未落毕,他猛地转身,从香案上抄起一根红漆木棍,单手朝自己后背猛地一鞭!

“噗!”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接着又是一棍,董成急忙上前抢住棍子,死命喊道:“香主——香主不可啊!”

二叔挣扎着还要再打,堂下数人纷纷冲上前来,死死将他抱住。

“香主,不可啊!”

“停手啊!”众人全都紧张万分。

二叔挣扎了片刻,但却动弹不得,他犹豫了良久,深深的叹了口气说:“罢了罢了,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但是这条路,还需要诸位兄弟点头……”二叔看了看堂中众人,目光中很是纠结。

众人一听还有办法,纷纷回应道:“香主有命,我等不敢不从!还请香主言明。”

二叔转头看了我一眼,叹气道:“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让这小子入我洪门了!”

我一听这个,顿时懵了。

入洪门!

这洪门虽然极重兄弟义气……

但我记得二叔跟我说过,一旦入了洪门,生死便不是自己的了,只要门下有命,那是刀山火海都要往前趟了!

我一个陆家大少爷,家财万贯一脉单传的,老婆都还没娶呢!我犯得着吗?

命都不是自己的了!

讲义气又有什么用?

我犯得着吗……

我一时间心如乱麻,脑子里嗡嗡作响。

二叔不管不顾的,高声问道:“不知诸位兄弟是肯还是不肯?”

在场的人纷纷回应道:“让这小子入我洪门,我等并无异议。”

商帮的几个熟面孔还说了几句好话。

“香主,这小子平日里做事也算踏实,我们早便把他当做自家兄弟了,如今香主有意,我等求之不得!”

二叔轻声吩咐了一句,“把我放开吧……”

大伙听了连忙松开手来。

二叔缓步走到我面前,朝我身后的两位洪门弟子使了个眼色,他们便将我放了开来。

此时我筋骨酸痛无比,可也顾不上许多了,一边活动四肢一边苦着脸问:“二叔,你真的要我入洪门啊?”

他没回答我的话,而是吩咐道:“福生,你跟我过来。”

他拽住我的手臂,拉着我走到香案面前,随即吩咐道:“有请木杨城!”

董成一听赶紧转到后堂,片刻之后捧着一个米斗出来了,他双手捧着,恭恭敬敬的放在香案上。

我定睛一看,只见这个米斗里插着五面小旗,颜色各不相同,仔细看来似乎是黑色、红色、深红色、白色和青色。

“跪下!”二叔朝我低喝一声,我一听哪里还敢耽搁,赶紧跪下。

“拜!”二叔猛地一喊,我愣了愣神,他二话不说,摁住我的头就往地下猛地一叩!

我怯生生的回头看了看他,只见他目光中尽是凝重肃穆之色。

“拜三拜!”他严厉的语气不容丝毫质疑。

我不敢不听,连忙又叩首两次,这时候我就听到他嘴里念着:“当年五祖以木杨红花亭起义,用树枝为香、树叶为表,祭东南西北中五旗。今日我等遵照五祖古礼,同祭五方帅旗。望我兄弟谨记在心,天长日久各自遵行,不要忘记五祖的根本。”

我呐呐道:“是,福生谨记在心……”

二叔随即吩咐道:“福生,我念什么你就跟着念!”

我愣愣的点了点头,二叔正了正嗓子,开口念道:“我既归洪,今后若有三心二意,或勾结马子,或私卖梁山,或不讲义气,日后愿死于刀剑之下,千刀万剐!”

他一句一句念,我便一句一句跟着念,念完后二叔把我拉了起来,拉着我走到香堂门口,随即转身将堂中众人扫视了一眼,随即一声暴喝:“有请月宫门!”

堂中众人一听这声号令,立即有七八人走了出来,这些人腰间都带着兵刃,他们沿着香堂入口分开站立两边,二话不说一把抽出腰间的兵刃。

我还在愣神之际,这两排人往前大步一迈,顿时响起了“铿锵”数声清脆的兵器交击之声。

我定睛一看,只见这些刀全都交织成为刀阵,一时间整个香堂充满了肃杀的气息。

“趴下,爬过去!”二叔朝我吼道。

我赶紧趴下,匍匐着身子从刀阵之下爬了过去。

我每爬过一道刀阵,那执刀的两人便将刀收回,等我爬到香案前,这些人已经全都退了回去。

二叔朝董成吩咐道:“取酒来!”

董成转回后堂,然后抱了坛酒出来,放在香案之上。

二叔解开红漆漆的酒封,倒了碗酒,然后冲我吩咐道:“福生,你过来吧!”

我赶紧起身走了过去,也不知二叔想要干什么。二叔抬起左手,拔出腰间的弯刀,只见刀子一晃,在自己的掌心飞快的抹了一刀,随后拽紧拳头任鲜血滴落酒碗。

我还愣神之时,二叔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我的右手,朝我手心“唰”的一抹,我顿时发出一声痛哼,二叔一脸凝重,抓着我的手使劲一挤!

伤口的血顿时涌了出来,“滴滴答答”的落在酒碗里,我疼得咬牙切齿,可一看二叔凌厉的眼神,赶紧咬牙忍住。

滴落的血很快和碗里的酒混成一团,他转头吩咐道:“把酒喝了!”

我颤抖着捧起酒碗,犹豫了好一会儿,想到自己如今已无退路,不得已一大口闷了下去。

二叔见我还算听话,脸上似乎松弛了不少,他看了看我,柔声说:“今日事出紧急,一切从简。福生,今后你就是我洪门弟子了。”

我还在愣神之际,旁边董成喝道:“还不快拜见香主?”

我紧忙跪倒,向二叔抱拳行礼,“福生拜见香主!”

二叔喝道:“今日有陆福生兄弟歃血为盟,从今后便是我等生死弟兄了,日后凡有加害兄弟者,五雷诛灭!”

我一听这个顿时松了口气了,暗道实在侥幸!

原本以为小命立马要报销,没想到糊里糊涂去了这洪门三点会,一下子竟然转危为安了。

我心中窃喜,可一抬头便看见二叔眉头紧锁,神色愈发凝重,不由得心中又忐忑了起来。

难道还有更严重的事?

我方才小命差点不保,如今还有什么事会比我的命还重要?

突然间我心中一凛。

莫非是那个石匣子里的……邪魔?!

第一百零一章:金台山秘录

我心里七上八下,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二叔沉思了片刻,向堂中众人开口吩咐道:“今日香堂之事已了,诸位兄弟先行退下吧!”

“是。”众人纷纷告辞,一会儿香堂里就只剩下我、二叔还有董四哥了。

二叔看了看董成,吩咐道:“老四,你也退下吧!”

董四哥讶异道,“香主,我……”

二叔摆了摆手说:“莫要多问,我有要事要跟福生说,你先出去等我,叫兄弟们守住香堂四周,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香堂十丈之内!”

“是,香主。”董四哥抱了一拳,转身就出去了,我见他在门口打了个呼哨,顿时黑暗中冒出七八个人影来,跟着他就钻进林子里去了。

二叔走到门口将香堂的大门重重的关上,挂上门闩,回头看了看我,一脸凝重的踱步回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他揉了揉额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使劲藏着那石匣子,就是不想让你们知晓这事,没想到还是……”

我见二叔神情很是懊恼,怯生生的支唔道:“二叔,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么贪玩的,下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下一回?”

二叔抬眼看了看我,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一回你都过不去啊……”

他看着我的的眼神很是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呢?

这眼神空洞而茫然,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一般。

我心里很是郁闷,呐呐的问:“二叔,是不是那石匣子里的那个邪魔……”

二叔听了先是一怔,然后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你看到那个鬼东西啦?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楞楞地点了点头,“就是一年前平川河发大水那回,我把石屋子的门给撬了,碰了石匣子里的那张皮,然后我就梦见那个邪魔了!”

二叔听了之后却摇了摇头。

“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我呐呐的问:“什么不应该啊?”

二叔看着我,两道浓眉紧锁,“如果你是一年前就梦到了这个邪灵,按理说你不是疯了就是死了……”

我一听这个顿时一惊,喘了几口气,渐渐回想起了一年前发生的那些事。

“原本那天晚上我就开始发噩梦了,后来还真的疯了一回……”

我呐呐道:“后来韩婶给了我一块墨玉,从那时起我就没发噩梦了……”

“墨玉?”

二叔愣了一愣,问道:“这东西在哪?”

我把墨玉从脖颈上掏了出来,二叔紧忙凑近前来仔细一看,呐呐的问我:“这墨玉有名字吗?”

我说:“韩婶管这块墨玉叫‘璇玑’。”

“璇玑!”

二叔一听整个人愣了一愣,他思忖了良久才开口说话。

“难怪啊……原来你得了隐灵派的至宝璇玑,难怪你会没事……”

“隐灵派?”我头一回听到这个门派的名字,好奇心起来了,“这隐灵派是个什么门派。”

二叔神色凝重的说:“要说起这隐灵派,那就要说到那个石匣子里的那本册子了。”

“哦对了,”二叔盯着我问道:“那石匣子中的那册子,你看了吗?”

我摇了摇头说,“我平日里就讨厌读书,当时看都没看放在一旁了……”

“莫非……二叔你看过了是吗?”我好奇的看了看二叔。

二叔摇了摇头,一脸肃穆的说:“这石匣子是本门绝密之物,我师父交代过绝不能打开,我当然不会擅自打开,也从来没有看过里面的东西。”

我一听很是诧异。

既然二叔没看过,那他是怎么知道里面的东西的呢?

这时候就听二叔话音一转,“我虽然没看过,但是我师父跟我说过这里面的东西。”

“这石匣子里面有三样东西!”二叔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有三样东西?”

我一听好奇心又起来了,急忙问道:“二叔,那张皮是什么东西呀?”

二叔脸色听了我问的话,神色极为凝重,许久才开口说话。

“那张皮叫……”

他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椤湮神咒!”

“椤湮神咒?”

我一听这个名字,起先觉得很是古怪,但片刻后想起了在教堂的那天夜里,那个邪魔曾跟我说过什么椤湮神咒的咒印。

莫非这张皮就是椤湮神咒?

我还在纳闷之际,二叔又开口了,“那个铜符是璇玑灵主留下的遗物。”

我一听这个更是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了。

璇玑灵主?

我不就是现在的璇玑灵主吗?

我惊讶不已,心里更是纠结万分,也不知该不该把梨渊幻境的事情说出来。

梨渊幻境中一切,都是梦中所见,我要是说出来,二叔会不会以为我说疯话呢?

他现在好歹是洪顺堂的香主嘛,而我呢?

洪顺堂一个草鞋……

他待会要以为我是胡说八道,一时间生出脾气来,再狠狠的给我来一记红棍,那我可吃不消啊!

我瞅了瞅香案上的红棍,心里纠结不已,思前想后才小心翼翼的问:“这璇玑灵主是何方神圣啊?”

二叔听了沉思片刻才说:“说到这璇玑灵主,那就要说到那本册子了?”

“那本册子?”我追问道:“那本册子有什么古怪吗?”

二叔说:“那本册子记录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也有个名字,叫做……”

他看了看我,双目炯炯有神。

“金台山秘录!”

“金台山秘录?”我呐呐的问道:“这金台山秘录中记录了那些事啊?”

二叔说:“这金台山秘录,其实是我们天地会陈总舵主的一本亲笔笔录,记录了他的一生……”

二叔沉寂了良久,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然后他踱步到香案边,换了根新的蜡烛。

新的烛火慢慢燃起,照出了他棱角分明的脸,黑黝黝的皮肤在明暗的光线中折射出古铜色的微光,幽深而迷离,似乎陷入了久远的时空之中。

“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二叔跟我慢慢讲述了整个金台山秘录的内容,讲了几乎整整一夜,直到长长的红烛燃尽……

我听完后才深深的明白过来,原来这件事是如此诡异而离奇。

金台山秘录,由陈总舵主亲笔所书,是一本备忘录,更是一本自传,记载着陈总舵主九岁时与恩师相遇一直到身死的整个人生历程。

陈总舵主,原名陈永华,明崇祯七年生人,二十三岁那年做了国姓爷郑成功的咨议参军,可谓意气风发。

但其实当时的明朝气数已尽,尽管在随后的四年内国姓爷两度北伐,但全都以失败告终。

尤其是金陵一战,几乎损失了当时明军主力近十万人,国姓爷因此元气大伤,从此再无北伐之力,但这并不是最糟糕的事。

所谓祸不单行,最糟糕的祸事马上就来了。

第一百零二起章:风起料罗湾

最糟糕的祸事,是清廷的禁海令。

清军乘胜南下,立即开始实施禁海令。

这禁海令,是严令所有临海的民众都要往内陆回迁五十里,这使得沿海一带的粮食渔业生产几乎断绝,而国姓爷还养着五万明军,僧多粥少,不几月便已开始出现断粮的情况了。

清军还从闽粤两地开始合围,令明军深陷内忧外患。

仓促之下,国姓爷决定向南攻打台湾,以便争取获得新的粮草补给地。

大军连夜整军开拔,浩浩汤汤的战船从料罗湾起航,往台湾奔袭而去,当时荷兰在台湾驻军不多,也毫无防备,明军占据优势,只需数日功夫便可迅速攻下台湾,但不幸的是,明军船队遭遇了一场前所未见的风暴。

这场风暴来的非常急,而且持续时间长,当时国姓爷的战船被困在澎湖列岛三十六屿中一个不知名的岛屿旁,所有的船都挤在一块,风雨之大令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几乎无法视物,而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整整一日。

所谓祸不单行,到了傍晚时分,国姓爷得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

运输补给粮草的五艘大船在暴风雨中迷失了方向,如今下落不明。

困在澎湖列岛的战船上都满载着兵士和火器,为了减轻重量,携带的干粮极少,如今失去了粮草补给,军心已有所动摇,在坚持了一日一夜后,众人饥寒交迫之下,国姓爷再次派出了两艘船前去寻找粮船。

等了一日后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

这个好消息,并非是找到了那五艘迷路的运粮船,而是发现了在岛屿南面的浅湾有一艘触礁搁浅的荷兰番鬼的船。

根据侦查哨的抵近目测,这艘船长约二十余丈,第二层左右两翼各有八门重型火炮,有多层甲板和三根主桅杆,圆形的船体看起来非常宽大,船头虽然触礁了但船尾仍然吃水很深。根据船形判断,这是一艘荷兰的费留特远洋商船,船体很大,而且很可能储备有大量的粮食。

这个消息令国姓爷欣喜异常,一旁的陈永华沉吟片刻,向国姓爷拱手道:“大帅,敌船火力虽然强悍,我方福船贵在数量众多,击败敌船也不在话下,但卑职认为此时强攻并不明智,不如劝降为先。”

国姓爷就问了:“复甫有何高见?”

陈永华答道:“该船名为费留特船,荷兰番鬼多用于远洋商运。为了能载重最多的货物,该船的船身大却船壳薄,如今又载重极大吃水极深,卑职担忧的是重炮轰击之下,该船若是散架顷刻便会沉没,因此劝降一途,实为上策。”

国姓爷听后也觉得颇有见地,道:“复甫所言甚是,只是不知军中何人可以前往劝降?”

陈永华拱手道:“卑职少时曾跟随家师学习英吉利语,可与之沟通,卑职请命前往劝降。”

国姓爷很是惊讶:“复甫,你是我此番东征的肱股,本王岂能让你去孤身犯险!”

陈永华问:“敢问大帅,除卑职之外,军中还有谁能说英吉利语?”

国姓爷说:“军中能说英吉利语者,你算一个,廷斌也算一个。”

这斌之指的是中军参议何廷斌,此人曾在台湾长期经商,跟荷兰人打了几乎一辈子的交道,算是个真正的台湾通,要说合适的确是比陈永华更为合适的人选,但是陈永华却摇了摇头,立即反驳道:“何参议熟知台湾山川地理,是此番进军关键向导,决计不容有失。此番劝降,唯有卑职最合适。”

原来这何廷斌是此番南征的向导,如此说来,其实国姓爷根本就没有选择,但他仍固执己见。

“就算只有你,本王也绝不会放你去!”

“卑职自十三岁时投奔大帅麾下,便早已将性命交给了大帅。莫要说以身犯险,就是大帅要卑职自行了断,卑职又有何惧呢?”

陈永华言辞万分恳切,但国姓爷却背过身去摇了摇头。

“休要再多言,本王再另想办法吧!”

陈永华急了,“嘭”的一声突然双膝跪地。

“大帅,请恕卑职斗胆直言,此番出征事起仓促,我军孤军深入,已失了地利,而遇到如此罕见之风暴,又失了天时,若再无粮草补给,只怕连人和都要失去了。”

“届时军心一旦动摇,我军必然功亏一篑!如今这机会就在眼前,时机刻不容缓!还请大帅早做决断!”

国姓爷眉头紧皱,思索片刻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复甫……”

“大帅,这番鬼的商船身处险地已无退路,谈判便是最好的选择。只有卑职亲自前去,先礼后兵,方有一丝胜算。”

陈永华言辞果决,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国姓爷转过身来,伸手将陈永华缓缓扶起,一脸的凝重。

“你若要前去,带两艘船一起去,护住左右两翼,你谈不下来就速速退回来,让船掩护你,本王就怕这番鬼使诈开炮啊……”

陈永华道:“大帅还请宽心,卑职自小就跟家师学过武艺,些许枪炮还难不住卑职。何况还有两艘船开道呢!这可算是我朝大将的排场了吧,卑职可是与有荣焉了!”

国姓爷似乎仍在犹豫不决,陈永华急忙说:“大帅!不能再犹豫了,那些可都是救命的粮食呢!”

国姓爷面露难色:“复甫……”

“大帅……”

陈永华苦笑道:“十四年前,鞑子攻破铜鱼城,卑职的父母双双为大明殉节,只活下卑职一人。如今离别之际,卑职也没有别的话了,只祈望大帅早日驱除鞑虏,匡扶社稷……”

郑成功神情万分沉重,冲着陈永华抱拳道:“复甫!保重……”

“大帅保重……”

陈永华也是深抱一拳,目光中透出了一丝决绝,说完此话便立即转出船舱。

他心中万分明白,那艘船上的粮食关系着全军生死存亡,所以他没有选择,宁可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冒险一试。

他立即搭上另一艘战船,同时命令军士打出令旗旗号,命两艘战船从两翼出发,准备包围这艘荷兰商船,此时风浪很大,周围暗礁众多,战船难以直接进行接舷战,不得已只好放下了六艘小船,这些小船吃水比较浅,至少不会有触礁的危险。

小船靠近荷兰商船大约百米之时,陈永华开始以英吉利语喊话,他以内力发声,声若洪雷,但连续多次喊话劝降,敌船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陈永华又以西洋望远镜观察了片刻,发现了其中的蹊跷,此时海面上虽然仍旧是灰茫茫的一片浓雾,能见度不足两百米,但敌船的情况却一目了然。

为何能一目了然呢?原来此刻已近傍晚时分,天色昏暗,明军的船只都已明火执仗,而对面的敌船却漆黑一片,居然没有一丝灯火!这着实令人感到万分诧异,难道眼前的竟然是一艘空船?

陈永华思索片刻,又看了看周遭恶劣的天气,心中早已认定对方做出了弃船之举,便立即下令所有的小船准备登船抢粮。

得了这番号令,水手们奋力划桨,兵士们披坚执锐,虽然腹中饥饿不已,但希望就在眼前,人人眼中都冒着精光。

待到小船靠帮时已是夜晚申时,这时候海浪渐渐平息,一切都异常顺利。陈永华拽紧钩索抬眼望去,眼前黑漆漆的船体在浓雾中透着阵阵寒气,几块绞烂的船帆在风中扭曲乱摆,除了风声及兵士的喘息声外,周围几乎就是一片死寂。

他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兴奋的兵士们早已忘却了一切,都在奋勇地往上攀爬,他们完全没有注意到船舷上渗出的鲜血,以及那扑鼻而来的血腥气息。

他们也根本不会知道,就在那艘船里,有一种极为邪异的东西正在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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