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白 - xp1024.com
《梨落白》


ACT·1 暗杀就是在拍电影

“还没好么?”我咬着牙挤出了声音。

“没。”通讯器另一边上司的男声十分惬意。

夏天的黄昏里,最讨厌的是蚊子。

从小到大我都恨这玩意儿,耳边嗡嗡的,夜里螺旋桨似的撞过来令人毛躁,闭着眼睛用手捻,捻着捻着就练出来了。一年前空手接飞刀测试时我拿的是小组最高分,考核时间三分钟,机器在远处不同方向咚咚咚射过来,刀声还没过来我都感觉到它从哪边来了,接了二百四十把刀没伤一根毫毛,bright night二十年来记录第二。这让我的直属上司汀叔颇为满意,让我写份报告交上来好让组织改善改善训练模式。我说别,往每个成员寝室里放一缸蚊子没收花露水驱蚊器一锁门就行,夏天一过保准儿每个人都是小李飞刀终结者,夏天早上一起来一手蚊子血,还有密密麻麻的蚊子尸体,特恶心。

想到这里我不禁看看自己的手,带着黑皮手套,在灌木丛里埋伏了数个小时,黄昏里那一团一团的蚊子打了**血一样在我头顶上方汇聚,一直撒着欢儿唱空城计的肚子此时没声了,被那蚊子血压下去的。

灌木丛里潮湿得瘆人,夜色晕红逐渐暗沉,不远处雄伟优雅的奢侈品时装大楼一层层亮起金色的光,排排琳琅满目,配着那大陆里顶级设计师开发的漂亮拱顶雕花窗棂与大门,那依次在大道俩旁排开的细高兰花路灯,那寥寥行人,整的就像《大陆时报》特别版里拍下的电影画面,特有文艺而奢靡的调调。

再文艺再奢靡也无法掩饰蚊子成团驻扎的事实。

我看了看表,捅了捅旁边快要睡着的陆岐,“醒醒。”

一只蚊子优雅地在他鼻尖吸血,他老人家费了半天力气才抬了一只眼皮,“嗯?”

情报传来原计划只有那老议员自个儿给他女儿买生日礼物,天晓得他老婆怎么也心血来潮跟来了,女人这种生物与商店命中注定的相遇简直是要命,原定于一个小时的埋伏如今变成了五个小时三十分还未完待续,天热蚊子和保安一样多,四处都是那金贵的老议员安排的眼线,我和陆岐在大楼一旁郁葱树林子灌木丛间进退不得,现在离开转移阵地绝对会被发现,只好硬着头皮等着,伸懒腰都不利索。

我当时说不就出个门么,未免也太隆重了。汀叔说人家好歹是元老院中央厅里最近呼风唤雨的议员,大陆里起码有十二个人组织悬赏他的脑袋,这架势,应该的。

又等了半个小时,在我即将爆发欲揣枪扫射时,耳边微型通讯器有了动静。

“出来了。”

陆岐摸上早已装配完毕的枪,不动声色地坐直了。

从灌木丛缝隙间望去,在门口迎宾小姐的齐齐鞠躬下,一个尚健康的胖老人从自动俩边打开的玻璃门走了出来,手里托着一个粉红色系着丝带小礼盒,应该是他女儿的礼物。旁边还有个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卷发女人,五官看不清晰,应该是年轻的,唇甲若丹蔻。

东南西北四个保镖护着他俩来到车前,我注意到后面还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跟着,西方血统,西装不打领带,虎豹耳钉。“你这什么视力啊大黑天的五十多米还可看得出虎豹耳钉?”——陆岐不怕麻烦地跟我打手语,我白他一眼,戴上面具。

走到车前,几个保镖目光透过墨镜机关枪一样四周成排地扫来扫去,我和陆岐收敛声息,压下了身子。其中一人恭敬为议员打开门,准备离开。

陆岐一声枪响,就算消音也走足够的力气划破潮热的空气,贯穿开门保镖的脑袋,萎了一下就下去了,good,我的视线瞬间开阔。抬手轻点几枪穿了四个保镖握枪的手,一个瞬步掠了五十米正面交锋。

做这一行的做得久了都知道,最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是离成功只有半秒时。一路平安,上了车几乎等于这次护送安全。那老议员在加载元老院都有结界师护着外加佣兵甲乙丙丁若干人等平常刺杀肯定够呛,万一失败了闹出个事儿来汀叔还不是抹了我脖子泡福尔马林把人头供上去,连个全尸都留不得。刺杀任务在我这儿积了三周了,难得逮到他出门买东西,还不挑个时机把事儿给办了。

陆岐无声移动解决剩下的人,打手打脚不爆头算是给我面子,我宁愿多花些功夫对付也不愿看他们横尸街头最后家人流着泪来认领,我没有家人,但我不想看到那一幕。

手脚并用迅速撂倒所有保镖以后我就着半开的车门将枪对准了座位上的议员,他长得足够老,眼睛瞪得大大的,皱纹全部堆到一起,如此年纪还捞着大把权政不放难怪招人恨,念头刚闪过,他枯手一抖,那粉红色的小礼盒滚落车外,我记得那是礼物——

“小纪!”陆岐在身后猛吼了一声,我头皮一麻。

平地一声爆炸。

烟石热浪,瞬步落地我踉跄了数下,这火药把得够足,难道是有谁也想要那老人的命第三方插手?还是说,这本来就是对付我的?

冲击力震得我牙床都是颤的,脸上面具被火力冲得啪啦啪啦碎掉,无暇去检查自己,嗖嗖嗖烟雾中三把飞刀射了过来,随后又数把,跟打子弹似的,紧接着攻击就来了。我一手如数接了身一侧柔滑闪过,抽了腰间的西式雕花银质小刀迅影般刺了过去。

小刀在夜色中妖娆地流转出银色的细细痕迹。

着光头男人出拳利索,我闪了数招,余光瞥见那炸了一半车门的加长高级轿车已经启动,四周混乱一片,想到这次要是放那还得等多久汀叔又得扣我奖金做他幼小心肝的精神损失费。硬死咬牙接了光头一记回身瞬步,绕过数人,开了手枪保险栓脚尖使力咚地跃上车。速战速决按了小刀柄上机关,啪啪啪隐藏刀身一节一节脱了出来,我反执长刀往车盖上一扎,鲜血混合着脑浆瞬间飙满了车窗。

任务完成。

轿车摇摇晃晃无头苍蝇一般超速撞向另一边的建筑大楼,轰然爆炸成火球,火星四射灼了夜,将四周映得一片亮堂。

拖了太久就怕出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幸而是夜,贵族住宅区本就人少,我站在不远处树荫下,看着火中那交通工具坍塌燃烧成废弃金属,收了长刀,刀身一节一节回缩成了匕首入了鞘。转身欲走,陆岐扛着枪大喊大叫地赶了过来,身材高大,bright night黑底银边制服,一张胡子拉扎的脸,一条红到发黑的头巾。

“太慢了,刚才都到哪去了?”

“你以为那些街道保安很好对付啊?你以为制造幻觉忽悠那些路人甲乙丙丁很容易啊?一窝涌上来跟个马蜂窝似的……”陆岐毛毛躁躁嘀咕到一半,望见我手里拖着的人,挑了眉,“我说小纪,你这是干啥?”

“议长夫人。”我拎着女人鹅黄色连衣裙的后领,她昏迷着,一半身子软在地上。

“你陆爷我知道,我意思是你干嘛不把她也了绝了,还特地拖出来,辛苦你了哈玛利亚。”他掏掏耳朵,“要不是你还是个女人我当你是看上这妞儿了。”

“我觉得她有点利用价值。”毕竟是议员夫人。

“行了吧小纪,你这不是心软依旧吗?”他嘿嘿笑着,又望了她一眼,“这女人挺漂亮的……好像在哪里见过?”

任务好说歹说算是完成了,引起的麻烦也不小,从开始到结束的时间足够让汀叔刷完一次四十连击的boss战手机游戏也足够让路人若干把过程看得清晰还叙述一遍无缺漏,要不是陆岐持有混淆视觉的异能,bright night就不是bright night了,直接shining day了,跟拍电影似的。其次那十二组织悬赏的头颅直接被我戳了又一不小心烧了,上司汀叔恨不得掐死我。

总之这次大陆暗黑组织间评价很好,汀叔评价很差。主要是前者看结果后者看过程。

我和陆岐拖着那女人回来临时交给了bright night工作人员到医疗室,夜色极深,路上我抬头,远远就望见组织大门那琉璃门口立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立领白衬衣,走了近了才发现领口镶绣着纯金纹暗花。

年轻男人倚在门口,夜色里双肩积着月光,玲珑的落地琉璃墙大片大片迎着他模糊的宽阔肩线,黑发黑眸,数据屏幕凌空浮在他面前,字母发着莹莹绿光随着他的浏览流动刷新,耀了他黑色发梢与低垂的浓墨眉眼。

“凌邪大人。”

陆岐直了身体上前,恭恭敬敬行礼,语气收敛许多。

年轻男人抬了眼,无任何实质地微微勾了唇,静谧璀璨若砂海中的一粒钻,“原来是陆家二公子,前些时听陆大人提了你,怎的来了这儿。”

陆岐只是行礼未吭声,他这人人高马大,甚至比凌邪尚高一些,论年龄也是几乎相当,看他这么恭敬地对凌邪鞠躬,后者还淡淡抱着自己比他瘦的肩散散倚在门前,我实在瘆得慌,勉强对凌邪挤出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陆岐肩膀一抖,大概是被我这口气惊到了。

本想上前靠他近一些的,许久未见了,想到自己一身又是血又是泥的臭哄哄,女孩子家实在不好看。

况且,之前和他发生那样的事,我心里还是梗着难受。悻悻朝陆岐那边缩了缩,凌邪却兀自靠了过来,气息一近,我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怎么伤了?”他在陆岐震惊到九天之外的视线里伸出漂亮如玉的手指摸摸我的脸,上下一扫,极好的眉宇间有了皱褶。

我连忙后退一步,心跳乱了,摆着手打哈哈道:“小伤,小伤,不碍事。”根本不敢看他,扯着陆岐进去几乎是落荒而逃,“我、我先去汀叔那边……”

电梯里陆岐一直像是看怪物似地盯着我,好死不死地开了口,那神情简直像十八级台风朝他扑过来地动山摇吼一样,“原来贵族间那八卦是真的。”

“呃……你什么意思?”

难道他也认为我和凌邪不配?我yīn了。

他摸摸汗,装模作样作揖道:“拜见陈夫人,幸会幸会。”

“你别那样叫我。”勾起前些时不好的回忆,心里五味盘打翻了好几次。

他摊手一笑,“诚惶诚恐死罪死罪,我那妹子成天吵着要嫁给他,这回可真的得死心了,原来他真的是有中意的人了。”

陆家四妹,听哓陌说过,现芳龄二八,绝对的美人胚子,以后还不知如何的绝代风华。

想到这里刚扶正的五味盘又翻了。

“我说小纪,哦不对,陈夫人,您就这样把陈大人晾到一边自己走了?古今中外敢这样对他的大概就你一个。”

“……”

“看你这么避着他——”他贼笑贼笑地逼过来斜睨我,“夫妻吵架?”

我随手抽刀朝他甩了过去。

ACT·2 果然还是捅娄子了

到达组织最上层见了直属上司汀叔,他老人家仍是埋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中玩自己的手机,华丽丽的四十连击连环格斗技的游戏音乐气势如虹。报告完毕,我和陆岐行了一礼准备退下,汀叔开了口。

“这么说,你把议员夫人带了回来?”

“是。”

“小纪你不觉得你做了多余的事吗?”他埋在手机游戏中不咸不淡地问。

我的脑海里闪过最后的画面,空气中有浓郁血腥与脑浆的味道,炸裂的车门间我看见热气腾腾的血淋漓了她的脸,车身正冲向建筑物,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如此恐惧的表情下仍是漂亮异常,妆容也是精致的,她张着嫣红的唇没有尖叫,喉咙里挤着不成调的音,明显看得出来惊惧到呆滞。

我对这个女人记忆如此深刻,主要是因为她太过年轻,老议员势大钱多,娶个模样好的女人倒也正常,只不过面前这位,多看几眼便觉得是仙女,与这势利yīn毒的老头相配,实在是烧人神经。

于是在车撞上去化为火球的前一刻,我跳下车,一手拽住她衣领,女人的身体便蛇般被我从车窗中抽滑出来。

“她是任务之外的人,我觉得……没有必要。”杀死,话我没有说完。

“可她看见了你的脸。”

“我、我有带面具。”

“面具在爆炸的时候碎了。”

“……”他都知道的这么清楚了我写汇报干啥啊。我有些心虚地撇开头,小声说:“那个,汀叔,你想嘛,人家是议员夫人,说不定还能套些情报什么的,那个什么,身份也有些利用价值,呃,我觉得,凡事都得留后路……”

“如果需要留活口,我会通知。”

“……”

他盯着我,我缩缩脑袋。

被看到脸的后果我是知道的,有甚者会影响到凌邪,这个世界上层处处如履薄冰,凌邪已经足够辛苦,我不想这样,于是低了头瞟了瞟汀叔,他刚一张口我后退一步,做一个stop的动作,“别,我懂。三千字检讨明儿早交。”

陆岐在一旁噗地笑了,汀叔扫我俩一眼,揉揉额头。

“我有说要你写吗?”

“可汀叔你每回不都让我写啊?”

陆岐笑得更欢,红头巾尾巴一颤一颤的,汀叔揉揉太阳穴,然后摁了手机从抽屉里抽出一沓文件甩过来。我一手接住,翻开一看,是这次任务的情报档案。

还不明白汀叔想表达什么时,凑在一旁陆岐的表情变得很难看,接着汀叔的声音yīn沉沉地飘了过来。

“是谁告诉你她是议员夫人的?”

***

我咚咚咚冲向医疗所,走廊上便听前方一阵尖叫,头皮一麻加快了脚力连瞬步都用上了。

bright night总部分为地上地下,地下连接着卢科市中心的宗教圣地白虹之塔,地下数层便都是与教团那边实验合作的生化研究所与医疗机构,魔法秘术与现代科学相交融合极致之地。未记错那女人应搁置在地下第三层,作为普通受伤人员看护,而防御措施与工作人员都不曾那么周到谨慎,不像其他楼层,随便一个护士拉出来都会二十四种以上枪支的拆卸方法,换身衣服直接上战场抱勋章。

冲到门前尚未打开,一声嘶鸣隔着门传来,若厉鬼焚烧殆尽时那声嘶力竭的疯狂哭号,尖锐却苍哑地透过门,尾音静止在我头顶上方。

晚了。

我身形滞住,呆了半晌才按了按钮,钛合金门上下打开。

病房四壁合金制成,银色森冷,惨白灯光下,床铺屏帘,药品器械狼籍一片,护士都相互抱着瑟瑟缩在墙角,毕竟是bright night的人,模样还算是镇定,只不过脸色惨白,直直望着病房中央地板上那团东西不吭声。

地板中央,女人那身鹅黄长裙已经碎裂,她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长长卷发盖住她的脸和曲线妖娆的胴体。

四把医用手术刀,银光闪闪地从她头顶到后颈,笔直地钉成了一条线。身下粘稠血液正一点一点漫开,并非活人的鲜红,甚至发紫。一室静谧,医疗消毒水味与略腐的腥味诡谲地混杂在一起让人心凉。

距离尸体三尺外,凌邪站着,身线利落修长,将手上的第五把手术刀无声搁在一旁床头柜上。

我站在门口震惊许久,他抬了眸,浓墨般漆黑,从碎了的床架中拣了一根长的钢管,将女人拨翻了过来。

我顿时倒抽口凉气。

女人嘴巴大大张开,俩边獠牙,颧骨极其消瘦,眼珠只剩了白凸翻在外,美丽不在,浑然便是一张狰狞妖物的脸。我往下一扫,食指指甲尖长发绿,卷发缠绕的胴体间露出块块褐色尸斑布满全身。

“罗刹。”

凌邪下了定义,声音是冷的。

刚才是这食人之古物苏醒暴走,被他一手解决的么?

明明是我没忍心杀死的美丽女子,为什么会变得现在这个样子?我找不到什么来反驳他这不是,这女人如今的模样,符合罗刹所有特征。呆呆看着眼前一切,不知如何开口,头脑混乱间就听见墙角一声□,不禁望了过去。

一个医生模样的男子蜷在墙角,抓着自己的手臂,罗刹指甲划过的长长切口,鲜红染了一方白衣,护士跪在一旁手足无措。

我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仔细一瞧,发现脸色已经发青,翻了翻眼皮正想着叫人去叫医生,一道细细银光,从不远处射了过来,正中他额心,快得我难以反应。

第五把手术刀。

身旁护士惊叫一声向后瘫倒。面前男人的身体抽搐半晌,双眼已全白,不再动了,血细细地流过他的鼻梁。

血略略发紫,罗刹化的象征。

我望向凌邪。

“罗刹指甲有毒,他没救了。”他一边说一边俯身,一刀一刀拔下女尸后脑勺的手术刀,淡淡看着上面的血迹,“或者说,你想再对付一个罗刹?”

病房内的空气凝滞得我难以呼吸。直到脚步声近了,陆岐姗姗来迟,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看到我和凌邪,又看了看四周一切,目光定格在女尸身上,惊得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扶着门框,半晌,硬憋着的一口气才缓了过来,“……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用手阖上医生的双眼,站起来望着女尸,低低说:“她不是议长夫人……议长夫人三年前就死了。”我不知道这是说给谁听的,汀叔文件上的情报字字惊心,“她是——”

我怎么可能会不认识她。

克莱什西陆第一美女莉露尔·科萨恩,与玉藻齐名,三天前失踪,娱乐八卦杂志闹得沸沸扬扬。除此之外,她还……

我甩甩头,不自觉望向凌邪,凌邪漠着那张好看的脸盯着女尸,把玩着手里的手术刀,不知在想什么。旁边护士反应过来了他是谁,忙是鞠躬行礼请安,bright night工作人员也赶了过来清理现场,他也不避,就这么长手长脚地靠在墙边无声注视。bright night部属们鸭梨山大,在元老院中央厅领袖的目光下动作实在是件折寿的事。

我呆在现场也不是个事,往门外挪想着向汀叔报告听他说说这是怎么回事。经过陆岐时凌邪在我身后低唤了一声:“纪夏。”

我肩膀一抖。

都这个时候了我竟然还能胡思乱想,心里还是梗着前些时那档子事,怎么也喘不过来。

我停了停,开门就走了,门在我身后吱地自动拉上。

我在拐角处傻傻向后望了一下,他没追上来,心里跟着就难受了,也是,他不是会追上来的那种人。而且,他也没把那些放在心上吧。

夜了。

我站在汀叔办公桌前,等着他看完发上来的报告。

这件事现在到了这个地步,怎么说也是我惹的,犯了老毛病没斩草除根还变本加厉带了过来出了这等灵异的情况,况且莉露尔身处贵族,这件事恐怕会越来越复杂。

我等着他下达三万字检讨的命令外加一记爆栗,半晌,他却说,“你可以先回去了,任务本身已经完成,接下来不是你工作的范畴。”

“……”

“小纪,陈大人在等你。”

我低着头,这才动了一下,鞠躬道了声是。

回去的路上满脑子都是那男医生最后死去的脸,手臂那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他的牙齿上下颤抖哆嗦着,最后被一把手术刀定格了面容。

夏天的夜里没有风,抬头望去,白日里郁葱的树荫成了晃动的黑影,卢科市鳞次栉比高大楼房间点点灯光似群星璀璨,不远处无数高科技琉璃大楼层层簇拥着市中心那座通入云霄望不见顶的纯白高塔,无数光芒由下向上照打塔身,仿佛是天使脚下隆起的光晕。

凌邪就在过道树下等我,没有光,我走过去,不知该说什么,身上还是脏兮兮的。他那么忙,却过来看我,还因为我做了多余的事不声不响地等我一晚上,可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他在夜色中开口:“回家么?”

我点点头,他拉着我上车,我看我一身泥犹豫了一下,他硬把我塞进副驾驶座。

四周场景流光幻影般地向俩边退去了。

驶进家住小区的公寓楼底下停住,经过大门时保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轿车,揉揉眼,再揉揉眼,下巴几近掉到地上。

发动机一关,我去解安全带,他按住我的手,手冰凉冰凉的,气息近了,抬首便对上比夜更深的眸,似乎有了点光,又似乎没有,尚未反应,他的唇压住了我的。

ACT·3 女孩子吃醋就是这么回事儿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的心,小小地、怯怯地颤抖了几下,紧接着便湿湿热热暖暖地安静了。

凌邪吻着我,细细密密轻轻缓缓,偶尔柔软地吮过舌尖。一只静静手按住我的,除此没有别的接触,这么黑的夜,这么静的景,这么温软诱人的味道,我对他的喜欢像泄了闸的洪水冒出朵朵浪花一发不可收拾,闭上眼睛紧紧抓着他的手指。

吻完后他慢慢离开,方才拔了车钥匙,我呼吸不均地红了脸,手忙脚乱去解安全带,试了好多次以失败告终,末了还是他来,半晌抬头,热气呼着我的脸颊。

“怎么办,纪夏。”他在夜色中微微笑着,好像无奈,“明明这么臭了,我却又想亲你。”

我耳根子先是轰地一烧,怒气紧接着就上来了,脑袋发热一把推开他往楼上冲,开门第一件事便是脱个精光放水放香薰洗澡。

他果然,是嫌我又丑又脏!tat

从黄昏到现在遇到的是各种纠结之事,汀叔给的任务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是更深更不可捉摸的复杂,弥天大雾冰山一角。如今好不容易缓下来休息,绷紧的神经一放松,疼痛和疲倦如饥似渴地顺着脊梁爬上来。

疲惫与烧伤,刺杀爆炸时瞬步使得快,只灼了一条腿上的肌肤,当时只是简单处理,现在浸在水里,先是麻,再又丝丝疼起来。干我们这一行,皮肉之伤再狠再深也是正常,涂药笑笑便能了结的事情。

氤氲浴室里燃着熏香,之前凌邪送予我舒缓安眠之用,我呆呆看着那七煌宝灯的香炉一阵,想起了莉露尔。

她曾经离我那么近过,如今我才算是真正见了她的容颜。最近开始学会闹情绪,一是凌邪太宠我了,二便是因为莉露尔,因为这个如雷贯耳却未曾谋面的女人,我在心里偷偷矫情难过了不知多少回,以至于现在看到凌邪,都是尴尬的,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

事情起因于半个月前,那段时间正轮我休假,便开始研究酱烧三文鱼头的做法,滋养补脑抗衰老,我是希望凌邪能多吃一些的,他有时住我公寓,我睡了一觉半夜起来他还在书桌前忙,电子屏幕莹莹光晕浅浅勾着他好看如画的五官。

明明睡前他还摸着我的头笑着说他稍后就睡的。

当时我就心疼到不行,给他泡了杯茶,然后给他做按摩,从他身后深深拥著他。

对于凌邪的工作,政治军事我懂得太少,别人大多是说他少年英雄资质卓越,天生便是这般的人,应做这般的事,这才配得上他的才华,配得上他,我心里是念他能好的,可又不希望,他站的那么高,几乎是权倾天下,没有谁能帮他,那么重的责任与工作,也没有谁能够分担。

我只希望我能让他好一点,开心一点,多笑一笑,已经十分满足。

我炖一大锅三文鱼头汤,取了精华和汤汁煲了自己送到了元老院,一路畅通无阻凌邪虽从没公开过我可那边的人似乎都知道。

到了目的地,我却在门前止住,门开了一条缝,透出他隐约的笑意。

“原来科萨恩小姐尚有这份心,父亲若是听了必会欢喜的。”

女子一身裙,身材姣好身姿卓越,背对着我,软软的卷发像是湛蓝天空那蓬絮的云朵,“哪儿的话,这明明是莉露尔的荣幸,陈大人若是喜欢,莉露尔高兴还来不及呢。”

声音娇滴滴的,酥可化骨,凌邪上身只穿了件黑色精致立领衬衣,领带松垮,立于桌前斜靠着,手指修长搭在桌沿,对她不深不浅地微笑,英气不凡。

我站在门口呆了呆,只觉得里面气氛莫名地好,默默走回去找来了元老院里的私人厨师,拜托他温着,等俩人谈完了配茶送过去,犹豫了一下,又把今早烤好的曲奇拿出来,一并带过去。

厨师一愣一愣地,最后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小姐您就是陈大人的……?”

我没说话,脑袋里全是凌邪对那女子的微笑,转身就这样回来了。

晚上他没来,来了电话,“咸了一点。”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用的是海盐,”顿了顿,“……不好吃?”

那边传出低低的笑声,“没有。纪夏,我很喜欢。”

我还想着中午的事,凌邪绯闻满天飞,更暧昧的都有,心里就像卷起一方糙边褶儿,怎么也抚不平。

然后他简单地说,后几天是父亲陈征天的寿宴,不方便过来,我呆了呆,应了。

这话,真像是对地下情人说的。

我被这怨毒的想法吓了一跳,忽而就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令人讨厌了。

然而,过了几天,听见了传闻。

他父亲寿辰,他带着西陆第一美人莉露尔去参加,惊艳全场,美人举止优雅礼貌,谈吐大方不凡,带来的贺礼这位位高权重声势显赫的老人也是喜欢得紧,时候当着家眷的面对她称爱有加,甚至含蓄地说,若有这样的儿媳,他该是享天福的时候了。

一传十十传百,元老院中央厅领袖凌邪绯闻无数,这次却是闹得最响最欢的。

当时我是什么反应呢,不记得了。

就只记得,落差太过于巨大,让人措手不及。

东有玉藻西有莉露,以前也不是没听说过,同是倾城容貌显赫身世,追求的人手牵手围卢科市都可绕个数圈,况且贤良淑德举止端庄,谁若是娶了这般的女子,定是十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凌邪他没有错。

他能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我都觉得是上天的垂怜。本来便是未有哪户人家能接纳我这样的女孩子,甚至,也不曾把我当做一个人类来看。我到现在都不敢奢望他哪天能娶我,亦或是纳妾,就算他现在直接把我扔到一边去跟别的女孩子好我都觉得应该,可现在,他带着别的好女子出现在他父亲面前时,我真的很难过。

后几日他来了,神色如常,我那时想,他大概觉得,这种事本该如此,没什么好说的。

给他做汤时,通风扇呼拉拉地开着,我眼泪一滴一滴掉进黄金色泽的汤里。

直到他把我翻过来抱住我才难堪地发觉自己哭出声了。

“你不用管我,是我无理取闹,是我胡思乱想……等一会儿就好了,真的。”我抽噎着推他,男人都喜欢善解人意的女子,我特别想自己能体贴一点,再体贴一点,可就是做不到,“你别管我了……”

他紧紧抱着我不吭声。

我愈发委屈,仿佛在他怀里得到了赦令纵容一般,“你不要管我了,你还在这里站着干什么,你去找她啊,你父亲那么喜欢她你去娶她过门啊,她哪里都比我好,那么好看出身有那么好,不像我,我那么脏,全身上下都是脏的……”

凌邪浑身一震,把我扳正了,鼻尖几乎对上,紧紧盯着。

“你在说什么傻话。”

他的声音不大,低低的。

“难道不是吗,我本来就是——”

“纪夏。”

他打断我,表情凉下来,“不要再说了。”

我怔怔看着他,最后几颗泪滚了下来,然后咬着唇,从他怀里退出来,拉开了一段距离。

“纪夏。”

“……”

“纪夏……”

我没理他,回卧室时,他没上前拉住我,目光如芒在背。

之后一周多我都没有和他讲话。

这个,应该算是吵架么?

朋友晓陌叹道:“原来陈大人也有被关在门外的一天。”

我虽然伤心,但不和他说话仍是种煎熬,睡觉时想他想到心都疼了起来。晓陌说这话时他打了电话过来,我心里一跳,又手痒,手指绞着半天挣扎着死不肯接,最后左手抓着右手纠结,被手机音乐挠得有些坐不住,难堪地别过了头,“能、能帮我按一下么?”

晓陌笑,“红色还是绿色?”

“绿……啊不对,红、红的!”

她啪地一按我立即后悔,扑过去抓手机一直看一直看,真的挂了,肩膀立即垮下去。

晓陌啧啧摇头,“闹别扭的忠犬啊。”

“你、你说谁呢……”

“你看你看,小纪的狗耳朵都耸拉下来了哦~”

“……”

为了避免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再次发生我跑到bn一口气接了好几个任务来缓解心情,有次是做保镖护送一贵族,遇袭战斗时满脑子都是凌邪,刀锋理我脖子一寸处刮了过来。

事后任务完成,汀叔就介绍陆岐给我做搭档,以前在皇家骑士团干过,后来自愿加入bn。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他的主要任务不是战斗而是提醒你别分神。”

“……”

我真的很想知道汀叔他什么都知道了干嘛还让我写任务报告书。

和他搭档了一次后就接了这次的任务,一直和凌邪半僵不僵的,细细想来大概一直都是我一个人闹别扭,他大概没放在心上吧。

我在回忆中望着浴室天花板一阵一阵呆。

“纪夏。”门上磨砂玻璃透出外面修长的身影,轻轻扣了扣门,“一个小时了,水凉了。”

我一愣,下一秒浑身冷得一个哆嗦。

又换了一缸水将身子捂热了些。客厅窗外夜色极深,清朗月光,靠在长沙发上的男人换了便装,年轻如少年,抬了眸放书靠过来。

软软布料衬出了他肩宽腰窄的修长身线,灯光下影子高挑盖住我的,我又不知怎么办了,不是之前还和他闹别扭么,竟说的是些赌气的话。

“你看你,手都泡皱了。”他低低地道,声音含着丝心疼,把我的双手拢到一起放在掌心轻轻捂热搓揉,极自然的模样,“洗澡时都在想些什么。”

那么近,柔柔黑发,山水墨画般静谧清俊的容颜,灯光里越发深邃的五官。

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再往下是现在衣领间的明显锁骨,我看着那一小块肌肤,咽了咽口水。

“饿了?”

“嗯……嗯。”我耳根有些热,骂自己色女。

他又揉了一会儿,去厨房盛了粥给我,皮蛋瘦肉粥,软软糯糯的清香随着白烟袅袅而来,凌邪忙,会的厨艺不多,大多都还是以前我在bn时教他的,只不过样样做的都是顶好吃,我有时想难道这是陈家基因天生优秀的原因么。

“唔……”吃得太急,伤了口。

“都说了小心烫。”

我心说我喜欢嘛,哪里还管得了烫。

他先坐在一旁撑着下巴注视我,被这样升温的视线瞅着我都不好意思再吃了,难为情地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他笑了笑,搬了椅子搁在我面前坐下了,抬起我一只腿放在膝盖上。

“呀,你……”我一惊,满脸通红,下意识缩脚,他他他他这是干什么?

“别动。”

他按住,不知何时拿来了医药箱,开了取药,指尖划过我左腿的烧伤,细细抹药。

动作足够轻柔,我还是疼的哼哼。

“以前我看你被捅了一刀眉头都不皱一下,怎的今天难受了。”

我愣了愣,脸发热。

因为是他在抹药啊。

那些司空见惯的伤,在他动作下却越发娇气跋扈地痛起来。

抹完一条腿他抬起另一条,我赶紧阻止他,这样太难为情了,“不、不用啦,就伤了这一点而已。”

“这一点?”他轻轻重复,指腹往烧伤处不轻不重地一压,我不禁抽了口气。

“这是一点么?”

我不敢吭声了,我受伤了,他生气了,他肯定生气了。

他把另一条腿检查了一遍,手掌慢慢拂过我的小腿,麻麻的,就像几只小蚂蚁在椎尾啃噬一样,我咬着嘴唇不发出奇怪的声音,半晌后检查完,他却停了目光,只看向某一处,表情未变,眼神却是深了,瞳仁浓墨暗哑。我愣愣低头顺着他目光看去,脑袋轰地一炸,所有血液脱了缰咆哮地往脸上冲。

因为腿的抬起,浴袍下摆已经完全滑落……岔开了。

我呀地低叫一声,慌忙无措地盖住腿心恨不得朝条地缝一骨碌钻进去,这这这实在是太难为情了,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得一干二净,还没掩实一只大手就伸了过来扯掉浴袍带子,同时身子一轻,眼前一阵晃动就被带进他怀里,竟然是跨坐在他身上。

我脸噌地火辣辣烧了一片,他疾疾吻下,热乎乎地堵住我的嘴唇,舌头霸道地缠了进来,随着带有薄茧的手掌在敞开的浴袍内急促抚摸的频率而重重吮吸着。

我完全蒙掉了,只觉得热,下面那一片软软嫩嫩就那样摩挲着他高档裤子上的布料,擦出了痒意,感觉到湿,羞到不行了。

ACT·4 好男人不仅要做得好还要说得好

全身肌肤在他有力的撩拨搓弄下一块一块滚烫地酥化掉,无力抱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瞥见浴袍整件地落到地上,身上好凉又好热,他打着圈儿揉捏我xiōng部时再也压抑不住地□出来。

这大色狼,我不行了,难耐地蹭着腿。

“纪夏——”他一边几近噬咬地吻我一边问着,饱含□的声音哑掉了,“你刚才那是勾引我么?”

我没回答,准确地说,没有力气回答,耳边尽是他朝下愈加放肆□的揉弄舔吻而引出的喘息咿呀,那么媚的声音,无暇分辨是不是自己的。

理智被他剥皮抽精地吃干净了,直到他手往我腰间猛地一提一按逼我坐了进去才缓了神,气力不足地一喘,潮红无措环住他的脖子,坐得太深,他一动我全身酥麻到战栗,难以呼吸。

…………

……

眼前是绚烂的白花噼搫盛开绽放,嫣然流转泻下。

我软在他怀里,双腿痉挛地颤抖,自己成了滩水,身下床单已经被自己难耐失控而抓的皱巴巴,他伏在我身上,紧紧扣着我的腰,湿湿的发梢缠着我的耳朵和脖子。

怎么就折腾到床上去了?我眯着眼,一回忆就是些不良画面,赶紧打住,好像还不是直接到床上去的,其间一波三折,印象最深的是都已经缠绵到卧室门口了他还忍不住地把我压到地上狂风暴雨地起伏抽|插,地板冰凉冰凉的,他力气又大,我一下一下被撞得魂飞魄散,嗯嗯啊啊无意识地媚唤。

“纪夏,”他在我耳边含糊地低喃,隐隐笑意,“你刚才叫得我骨头都酥了。”

我脸红得可以煮虾,把脸埋了下去,他却不依不饶地一点一点轻轻啃我的脸颊,痒痒的,我受不住,只好软绵绵地推他,“走开啦,大色狼。”

他这才满意了似的抱着我不乱动了,我想,这还是凌邪,这还是陈大人么。

睡了一小会儿,意识清晰时发现他正抱着自己在浴室,用热毛巾敛水拭我的身子,见我动了,头俯下来,“还难受么。”

我摇摇头,他的容颜那么近,双眸浓浓的黑,低垂的纤长翘睫毛绒绒的若夜中的蝶。

***

“莉露尔的父亲是默维尔查德·科萨恩伯爵。”

他的声音在卧室里寂静细碎,只点了桌前一盏灯。晕黄的灯光笼着凌邪双肩利落的轮廓,深夜里细细的蝉鸣隔着落地窗细细透过来。

“她父亲是……”

浅色碎花窗帘掩了一半的清澈月光,另一半铺洒在床前一小格木地板上,清晰地找出木头的纹路,我就窝在床上望着那一格月白开口。

“皇家骑士团前任团长,如今是军事战略部署首席顾问。”一页纸翻动,他垂头浏览文件淡淡道,语毕,在文件最后一页下方签了字,搁到一旁又拿起一本。

仍是今天积下的工作么?我有的没的地想着,他的背影如青灯下一纸泛黄的墨香画卷,很遥远似的,我往被子缩了缩,喉口有些发涩。

真好,有这样好出身的美丽女子喜欢他。

“虽说是手握军权的世袭贵族,也只是表面浮华,近段时间局势复杂,在上流社会影响力与威慑力甚是不如教团里任意一骨干祭司。”他慢慢说,停顿半晌,又批了一份文件,我听得心惊肉跳,教团何时已强势到这种地步了,“科萨恩伯爵是位大人物,最近似乎与陈家有较好之意,只不过多方插手受阻皆多,相当几个派别的等着这个家族倒下,在财产与权政上分一杯羹。纪夏你应听说过,科萨恩伯爵长时间都有痨病在身,这也是卸任团长的主要原因。”

我呆了呆,觉得这些有点难以消化,也不知凌邪突然与我说这般话是什么意思,政治宗教什么的,我不懂,他也鲜少提过。

凌邪转头看了看我,沉默了一下,才道:“莉露尔来我父亲寿宴,实质上是,”他顿了顿,似乎在搜索一个我能够听得懂的词汇,“代替家族来,想陈家寻求庇护。”

“陈家的……庇护?”

“因此,他们用非常了不得的东西作为见酬谢。”

“陈大人许了吗?”明明不懂这些事,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其实我还想问,这样的事,应该已经算是家族间的秘密,怎么就这样告诉我了。

他冷淡地勾勾唇角,算是对此事的回答,又忙着批文件去了,我躺着眯了一会儿,脑里一道白光闪过,又猛地一个鱼打挺坐起来,直勾勾看着他。

“凌邪……你这是……”

他身影未动,我张张嘴,心里又是惊又是疑的。

他这是……向我解释?解释莉露尔那件事么?

陈大人携手西陆美人,引起绯闻风波祝寿,这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其他贵族与势力从未料到科萨恩这傲气的贵族会求助于陈家,况且伯爵本人也未有动静,这表面看来,只不过又是陈大人一桩桃色新闻罢了。提到莉露尔想到即是举世美貌,伯爵之女这身份反而排到后面去了。莉露尔来,不是为了博取心仪之人的长辈欢喜,而是以一些我所不知的东西为代价,代表父亲为了家族向陈家示好。

想到这里我就心寒,陈家一向低调,这片大陆局势什么时候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凌邪又批了一批文件,才转了头来,英挺鼻梁上点了一抹金色高光。

“纪夏,我没有想到你会在意。”

他又别开了目光,我只瞧见他模糊的耳廓和漂亮柔软线条的下颌,声音轻轻的。

“我也没有想到你会哭。”

我怔住,一动不动坐在床上,心间有清凉又是温暖的溪流淌过,一朵一朵开出花儿来,原来他一直记得的。

“没,其实我……”我又不知道说什么,低头绞着手,内心微微发颤,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扑上去狠狠亲他,可转念一想,他让我难过了那么久那么久,嘴上莫名地硬起来,“你说,你是不是打着正事儿的旗帜,跟、跟她有过什么……?”

他眨眨眼睛,先前有些淡漠的面容浮出了笑意,“有过什么?”

“她那么好看,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喜欢你,这次来,说、说不定另有所图……”我底气不足。

“所以?”

“所、所以你说是正事儿,谁知道你们背着地儿干了什么,男未婚女未嫁的……”

啪,灯灭了。

月光里他伸出手指靠过来抱住我,压在床上,热气麻麻煨着耳窝,“你说,我们干过什么,嗯?”

他的声音真好听,醇若上了百年的红酒,暧昧不清,我脸红了,“我哪知道……呀,你在摸哪里!”

床上全是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纪夏最近学坏了呢。”

“……>__口

ACT·5 这文真的是幻想现言么

bn地下总部地下实验室。

金属四壁,灯光惨白,我按了指纹开门走进去,汀叔拿着文件转身望过来,陆岐也在,仍是不修边幅的脸,平常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时有些古怪,制服衣扣敞开,毛毛糙糙地卷着。

他真应该讨个老婆,当时我心想。

汀叔神色如常,难得地没玩手机,对我点了下头,“到了么,过来。”说着就回头去推实验室里间的门,陆岐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我,也跟了进去。

气氛有些怪,哪里不对,我说不上来。

他输了密码,指纹确认后印有bn标志的金属门啪地自动打开,来到一间类似于手术室的地方,各种大型仪器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几个医生教授摸样的人戴着口罩和手套在台上cāo作,我细细一看,竟发现那些医用手套上环着一圈流动的金光,咒文浮空旋转。

这个凌邪告诉过我,应是教团神圣净化咒,现在进行的是什么实验,邪门到需要咒文加护?

汀叔一近,那几人便停下了工作,退开到一边,他望了望无影灯强光下的手术台,对我侧脸道:“你自己去看。”

我上前几步,定眼一瞧,实实在在倒抽口凉气。

手术台上躺着的是解剖了的女罗刹尸体,长长卷发被割掉,从锁骨到肚脐是一道平滑专业的医学切口,女子面容依旧狰狞,肌肤微绿,隐约可见曾经的美丽。

莉露尔。

而在她剖开的身体里,强光下我见得十分清晰,本应装有五脏六腑的地方,蜷积着密密麻麻的尸蛆,紧贴着腹腔内壁盘吸生长。

是的,还在生长,是活的,一只只肥硕的蛆身因呼吸而肉眼可见的轻微胀缩起伏。

我背脊发凉,胃里翻江倒海的,后退一步什么都说不出来,又看看莉露尔那张绝美的脸,倾城外表下是一介盛满蛆的尸壳,无论怎样都难以接受。

“被划伤的医生还记得吗?”汀叔面无表情道,啪地翻开手机,摁着键,“中毒即将罗刹化被陈大人一刀致命的那个,我叫研究所里的人同样分析了他的尸体。”手指停下,手机立即浮空投影出一张偌大的照片与我们面前,“他的身体正常,内脏也还在,只不过在伤口里面,我们发现了这个。”

照片是一张手臂的截图,三道指甲伤痕由上至下长长划出,有什么东西,白白的,阻塞在伤口缝隙间,乍一看像整条伤口塞满了细长棉絮。汀叔摁着手机将其放大再放大,我才辨了出来,心跳差一点都停了,那是一只只,尸蛆的卵。

陆岐骂了一句,皱皱眉,“他娘的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这么恶心,隔夜的饭都给呕出来了。”

汀叔没接话,望向我,“有什么头绪吗?你把你救这个女人的情景跟我说一遍。”

我想了想,头绪是没有,只好凭着记忆把事情给他说了,矛盾点有很多,乱乱的想得我头疼,汀叔听着眉头是越来越深。

因为摩罗克地宫事件,凌邪曾经给我讲过,古往今来关于罗刹的记载颇多,但大多没有关系到本质。据自己所知的只不过是年代悠久以前便已存在的,食人之古物,赤发绿肤,大多为雌性。有传说称罗刹女可与人类男子□产下疯婴,也有传说罗刹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生前被丈夫抛弃流离致死的怨毒女子所化,但大多都无从考证。

“上次摩罗克废弃地宫罗刹出现是教团支部百年前祭祀圈养遗留的东西,难道这个……”看到汀叔的脸色,我没敢再说了,眼多人杂,教团势力无孔不入,说些不该说的话会出事的,况且我真不希望与教团有关系,跟它扯上关系的事儿简直是无底深渊,一脚踏下去一辈子说不定就葬送了。

“总之,此事先告一段落,给你们看看也算是个交代,有新任务,你俩跟我来。”

我硬着头皮点点头,既然汀叔下了令,也不能再管了,只不过心里在意,太过于诡异找不到着力点。回头叫陆岐,却见他背着我站在手术台前。

“陆岐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还说恶心得慌么?”这会儿怎的有靠得这么近了,一具开膛破肚爬满白色尸蛆的罗刹女尸,无论怎么看都是件让人不愉快的事情,难道是发现什么了?

“没,我就只是觉得……”他没回头,直勾勾盯着女尸的脸,“这女的,长的真的还蛮眼熟。”

我说:“你废话,西陆第一美女都搁这儿了你还能不眼熟,是男人见了美女都觉得眼熟跟上辈子的恋人似的梁祝双飞巴不得今世再续前缘。”

陆岐回头正准备骂过来,诡谲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一切太快又太慢,像是电影胶卷里刹那卡壳的录影带,让我震了整整一天都没缓过神来。

女尸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我就这么看见了,遍体生寒,还没叫出来,她的一只惨白发青的胳膊,无声搭上陆岐宽阔的肩膀。

这分秒的时间,我分明听得见自己艰难惊惧的呼吸,四周一切都瞬间静了。

女尸搭着他的肩,缓缓机械地坐起来,然后,把脸转了过来,那张罗刹的脸,陆岐僵住了,任由她一点一点靠近,随着身体的动作,剖开的xiōng腔里的血液一股一股向外冒,尸蛆纷纷簌簌掉落,啪嗒啪嗒摔到地板上,白花花滚到一边,先是不动,后又伸展了肉身,像人类缓慢蠕动爬了过去。

女人睁开她依旧美丽的眼,纤长的指甲缓慢伸向陆岐,在我几近窒息的目光中,死灰一般,微弱地断断续续开了口。

“……陆……岐……”

语落惊雷。

声若游丝,尾音尚未飘散,她的身子痉挛一颤,更多的尸蛆抖落。然后,一团黑色火焰浮空突兀炸裂,在无影灯惨白的光芒下,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全身迅速枯朽轰然破碎,稀稀拉拉化为一滩漆黑焦土。

那些四处爬行的白色尸虫,在随后的数秒间,自行黑化成粉末。

她最终还是没有碰到陆岐。

一室安静。

旁边的医生已经完全僵硬,白着一张脸,身子贴着墙壁,一寸寸瘫软滑落。

我感觉四肢快麻木了,抬头,寒心湛湛望着陆岐,现在我的脸色估计比那些医生好不到哪里去。他仍立在手术台前,眼睛眨也不眨,直直盯着自己前方,石雕一样,没有别的表情,仿佛未从刚才的变故中脱出身。

那一把灰,在雪白的手术台上,触目惊心。

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说出的话,我发誓我没有听错。

她在喊他。

她喊他,陆岐。

“小纪。”

终究是门口的汀叔打破了这yīn冷的寂静。他盯着我,笑了一笑,笑得我心惊肉跳。

“你还真是……带回了不得了的东西啊……”

***

我看着我手里的新任务书良久,又抬头看看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自从陆岐被汀叔叫进去已经一个半小时了,尚未有出来的迹象。

那种情况,已经不是说“不用管,这不是你的工作范畴”就可以推辞忽略的事情。

一个刺杀议长的任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留下一个女人,我还以为是夫人,毕竟那种情况下只可能想到是夫人,又发现不是,是西陆有名的美女,最近和凌邪暧昧不清,家族颠簸动荡,缓过神时已经是一具罗刹化尸体,解剖出满身尸蛆就罢了,令人匪夷所思不寒而栗的是还诈了尸,叫出我搭档的名字,化为齑粉。

我实在想不出这几者之间能有什么关系,汀叔面色yīn沉沉的什么都不说,我只能坐在外面干等着开始回忆关于陆岐的一切。

最早见到陆岐时是半个月前,也就是和凌邪怄气不久,那时候我干什么都是恍惚的,喝茶都往鼻孔里倒,汀叔也不大好给我一些大任务,拣些零碎的给我做简直把我当菜鸟,然而那次差点失了手也证明了他一向料事如神,回来后他就介绍了陆岐给我,作为暂时搭档。

虽为元老院半附属的地下黑暗武装组织,收纳人才是不分高低贵贱的,比如我这样贫民窟出身的,也有凌邪这样赫赫贵族陈家四少,大陆高阶贵族里大多都怀有祖先流传下来的秘术异能,陆岐便是其中一个。

关于陆家情况我了解不甚清楚,偶尔听哓陌说,是个低调的家族,主宅坐落于深山老林间,据说家族实力相当可观,连绵几座山几个湖都是它的领地。当初我见到陆岐时汀叔直接向我毫不避讳介绍了他的身份,bn里一般这样的人都是隐藏身份的。

“‘视觉残留’陆家二公子,陆岐。”

那时陆岐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抱着长杆枪上下瞟了我一眼,皱皱眉望向汀叔,“我说汀爷,之前可都是说好了的,搭档这事儿……”

汀叔按着手机不为所动,我当时任务归来,穿着沾着泥的制服,脸上灰扑扑的,头发也胡乱地塞进帽子里,两边袖子也是毫不淑女的撸起来,这幅模样怎么看都是不中用的,陆岐望着汀叔满脸不爽,大概是觉得我铁定拖他后腿。

“你可知她是谁吗?”汀叔说。

这个大男人又不情愿地抬抬眼皮,我这才看清了他的眼,十分有神,再加上飞扬的眉,引人注目,只不过整张脸胡子拉碴得厉害。

有这样眼睛的人既不像是纨绔富家子弟,也不像是凌邪那般冷漠孤傲的人,身高腿长,看那精壮的xiōng膛,想必是从小练着身手。

就是他看我那眼神,太欠揍了,以凌邪为代表的有点本事的人第一次看见我都会轻蔑加鄙视,我都忍习惯了。

难道暗黑组织里凡是女杀手必须女人味必须妩媚必须一副蛇蝎美人样吗?谁规定的?

汀叔报了我的名字,陆岐他眯了会儿眼,算是抬了头,勉强正眼将我打量一番,忽而咧嘴笑了笑,“没想到是个姑娘。”

我心说原来我还有点名气,那种提起来知道却不知男女的那种名气,还不如没有。

与他混熟得快,搭档一场下来已经下酒馆炖夜宵胡吃海喝吹拉弹唱绰绰有余,陆岐怎么看都是沙场上抓摸滚打来的人,而不是什么深山老林中走出来的二少爷,少爷嘛,凌邪是典型。行动大多都是他打掩护,视觉残留,说白了是混淆别人的视觉让其所见之物用保持于原来残留替代,跟电视机显像管是一个原理,再说清楚点就是大白天演动作片打打杀杀没一个行人发现,汀叔曾解释那实质是侵入人体视觉神经并cāo作的一种古老异术,效果非常可观只不过传到陆岐这一代时只能是我枪毙个人没人会察觉这种级别。我问他混淆敌人视觉行不,他说敌人已经注意到我了,上一瞬间残留视觉和大脑里已经有了关于我的印象,他的能力只能局限于那些意识里没有我的路人,所以我要是真爆头还得悠着点,动静太大还是会被发现然后汀叔拎着你去抹脖子。

与他交情只到这个阶段了,没有更深的了。

ACT·6 被群秒了

出神间办公室的门竟然开了,陆岐面无表情走出来然后带了门,门关上前我看见汀叔坐在里面办公室桌前低着头沉思,也没想太多连忙站起靠过去,“怎样了怎样了?”

他只是在走廊里走,伸手抓抓发梢,我跟在他后面忍不住,心里急,“汀叔有没有为难你,你倒是说个话啊!”

男人猛地一顿,我差点撞上去,他低头瞪过来,我也回瞪回去。

他先是定定的,半晌又松了一口气,□肩膀,笑了笑,“竟然最先在意我有没有被为难,还以为你会问……算了。”

“……诶?”

他望了一眼汀叔办公室,“没事,那个女人跟我没有关系。”

“可你说你看她眼熟……”

“我的确是第一次见她。”他摇摇头,伸出粗糙大手揉揉我头发,眨了眼睛才有了点坏笑的样子,“小纪是在担心我?哎呦呦陈大人会剁碎了我喂元老院看门狗的。”

“……= =”

其实就是心里憋得慌。

“我们去吃夜宵?”

我一想,凌邪今晚不过来,于是点点头。

那晚我们去卢科市郊边吃夜宵,牛肉火锅加烧烤,大热天的陆岐叫了两扎冰啤酒喝得不亦说乎,远远近近人声喧闹,笑骂划拳,轰鸣吱呀的蝉鸣,时不时一阵风摇曳得树影婆娑,近不近的巷子里偶尔有夜生活丰富的妩媚女人踩着细细银色高跟鞋路过,引来挤在摊子前赤膊上身男人的一连串口哨玩笑,我看着他们,觉得他们才是最真实的。

窝在路边小桌前我们吃了很久,我嚼着肉串一阵发呆,凌邪这个时候是不是还在忙呢?

他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想我呢?

“小纪。”

末了,锅熄了火,白烟渐渐稀散在夜色中,旁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埋头吃饭的陆岐抬头,眼睛黑亮。

“干、干嘛?”

他笑了,一排白牙齿整整齐齐的,“你真是个好姑娘。”

我呆了一下,心里莫名地揪紧了,他的笑容在那张一直以来不修边幅轻佻懒散的脸上,隔着锅腾起的白烟模糊到沧桑。

我硬了硬头皮道:“陆岐你怎么了?突然说这话,怪吓人的。”

他收了笑容,挑了张扬霸气的眉,一拍大腿夹了块油光满面的牛肉塞进嘴里,“没事儿,刚才陆爷我就是想学学那陈大人气质忧郁小资装酷一下,啧,不就是那张脸嘛,也不知现在的妞儿都怎么,净吃他那套。”

刚才我到底是为什么心会揪紧啊啊啊。

“……你再说一句试试我直接把你剁碎了喂bn看门狗。”

“……”

***

我回家时保安都打瞌睡了。

没办法,纵身越过高墙拿钥匙开门,家里是静的,月光稀疏透了进来。

我立即觉得不对劲儿。

到底是哪里不对我也说不上来,一眼望去也没什么差池,可就是让我感觉有人来过,而且是陌生人。

我将手指搭在腰后的匕首上,没有开灯。

刚才开门时没有感到异样,说明锁没有被动过,那应该是不是从正门进的。

家里窗帘拉得严实,黑暗中我眯起眼,悄无声息地走着,身体敏感度不知不觉提到最高,一丝为不易察觉的陌生气息,羽毛般拂过心间,我屏住了呼吸全力去感受。

一只?……不对。

慢慢走到卧室,床前站定了,月色里,小区公寓宁静安详,我吸了一口气,睁眼瞬间手向身后一甩,雪白道光切破黑幕,笔直射了出去。

收手时已是一声尖叫,门后墙壁上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一阵骚动,定眼望去是只人形妖物,喉口间白光乱闪,正是我的那把刀。

耳边气流变幻,左边扑来黑影,闪电一般,我立即抽枪将其崩到一边,那东西抓了几下地板稳住身形,猫一般绷紧着四肢匍匐着,嘶鸣一声又冲了上来,声音极细,似猫,又像是婴孩的哭声,

一瞬间我已经可以看见它近在咫尺的粗大獠牙,委身闪到一边一滚到门后,抓住挣扎着的妖物喉咙上插着的到一拧一旋一切,尖利惨叫中将它的头颅由下自上游龙走蛇抡为两半,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一秒完成,血热热的溅得满手粘稠,顺势掠到面前扎进已恶鬼般攻上来的妖物左眼,一个停顿,向上一提,这一只半个脑袋也没了,直直飞到一边啪地砸在墙壁上。

我心想这应该是解决了的,未料到刀身一紧,面前半个脑袋的妖物晌是生龙活虎,一口咬住刀身,指甲刺了过来。

我看着这磷光荧荧的指甲壳儿心里就发悚,开玩笑,头一侧,一记关节技攻击弱处把它击退到一边,同时自己疾速后退到客厅,那妖物简直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发出婴儿啼哭一般的叫喊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冲着我面门直直咬来。我咬牙抬手一枪,竟偏了去,它绕着道儿飞扑,家具在它爪牙下碎成破烂,我刚想着心疼,下一秒,自己已被掐住脖子狠狠撞到墙上。

那力道大得我以为自己的脊梁骨全碎了,疼得钻心,寒意在大脑里扩散,这么快的速度跟鬼似的,在这样下去我非玩完不可。

肩膀在冲击中撞上了硬物尤其的疼,啪的一声,白光闪了闪,灯亮了,原来是撞开了开关。

同时我看清了它们。

罗刹。

果然。

畸形到扭曲的面庞和躯体被长长的赤红头发蛇一般缠绕,眼珠外凸,獠牙淌着涎水触目惊心,绿油油的爪子扣着我的脖子几乎要掐到肉里去,我快窒息了,距离那么近,浓郁的腐朽潮湿腥气令人作呕。

因为灯光骤然亮起,咬向我脖子的这只罗刹微乎其微地停顿了一下。

而我在这细微的停顿里,毫不犹豫刀起刀落断了它的手,脖间一松,血喷如注。举枪凌空一个翻跃越过它头顶,不管不顾扣动扳机连续扫射,朵朵血雾成团绽开,震动视线里我什么也看不清,大脑是乱的,只是朝那个方向射,等落地到妖物身后,它已躺在我眼前,断了一只手,血肉模糊地抽搐。

我先是呆呆站着,灯光下不堪入目的尸体,四溅的血液,耳边尽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又望了望卧室,没了脑袋的罗刹夹在门与墙壁间,只瞧得见那双枯树枝般的腿脚突兀地搁在外面一动不动。

腿软,咬牙撑着,我努了很大的力,才让自己手指别发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种吃人的古物会出现在我家里?

恍然忆起这里是普通人家的小区,不安与恐惧潮水般漫了上来,我脸瞬间白了,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张皇四下扫望着,,心里揪得我冒出层层细汗。

月色寂寥,蝉鸣浅浅,树影葱茏。

小区栋栋楼房里透出一格一格温暖安定的光,楼上电视机的声音细碎欢闹。

感觉不到……妖物的气息。

我长长舒一口气,压在心里的石头被拿开,瘫在地上,没有其他人受伤就好,安心了。

坐了一会儿,抬头望了望这片小区,公寓是汀叔分配的,我曾经疑问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不适合这种安宁平凡的地方,要住的话,顶多是贫民窟亦或是黑市地段,怎么看这才有点组织杀手的模样。

他问我,是怕自己带来不详么。

我点点头。

他说,卢科市布有结界的地段很多,这片小区在数十年前是除开白虹之塔风水灵气最盛的地方,如今虽是微弱,地脉的破邪净化能力还是有的,妖魔一般不敢靠近,不必担心有什么东西因为找上你而伤害其他人。

我在这里住了三年,的确是相安无事。

那么现在是怎么回事?

我站起来,是该考虑换个住处了,一面进入小区公寓上楼一面翻开手机,心想着这件事是不是得给汀叔说一下,顺便好好检查这附近妖物气息与灵压流动情况。

楼道昏暗,只有我踩上楼梯的脚步声,号码拨了一半,手中一轻,手机不见了。

我冷冷看着空落的手心,眼皮直跳。紧接着,头顶传来金属仪器挤压碾碎的咯吱咯吱声,细细簌簌的金属渣落到我脖子里。

身体一颤条件反射抬头,上一层楼梯间,一只罗刹趴在栏杆上正在大口咀嚼,手机在它口中粉碎成金属废铁,眼珠睁得大大的在黑暗里散着幽幽绿光,一动不动直直盯着我。

我微微躬下身,手里捏着枪,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摸向腰后入鞘不久的雕花短刀,目光紧紧锁住上面藤蔓一般缠绕在楼梯间的生物,留了点神感知周身气息。

正与它对峙,它不动,我也不动,身后却有点动静。

啪嗒。

身后有声音。

我猛地回头瞬息举枪,黑洞洞枪口对着的却是一个满脸惊惧的普通女人,正准备上楼,一只脚踏着第一级台阶,我一愣,心中咯噔一响,暗叫不好。她极快地看见了楼上的妖物,脸色倏地变了,颤颤地尖叫一声地跌撞撞往回楼底下跑根本拦不住,我一个箭步冲下去还是晚了,黑影“嗖”地从身侧一掠,楼上的罗刹转眼间已将女人按倒在地贪婪咬下撕出一块肉来,那声响让我不寒而栗。

我开枪穿了它太阳穴射到一边,拉起那个肩膀骨头外露女人向外狂奔。

她几乎是昏厥凭着本能在跑,血一路飙撒,我蓦然想起了汀叔的话,危险的时候仅求自保,想着去救谁连命都会搭进去。

所以在道路被一只只罗刹拦截时我只能苦笑,汀叔一如既往地料事如神乌鸦嘴。

今夜夜色宁静。

小区道路中,路灯数盏昏暗,人型生物从四面八方发出低低蛇样的丝丝声,像蜘蛛爬行在地上朝我靠近,动作缓慢,仿佛在享受狩猎的这一刻。

我护住身后的女人,盯着眼前的妖物,带着一个受伤的人脱身着实困难,会受伤,不过没关系,应该是死不了。

凌邪大概会生气的吧。

我侧头刚想对那女人说你抓紧点我,身后气息骤然间变了,心叫不好一个闪身拉开距离,血液从我手臂中飞溅而出,指甲划痕深嵌肉里,枪支呼噜噜转着圈滑到一边。

火辣辣的疼到抽吸。

女人月光下冷冷笑着收手,长舌头舔着指甲上的血,一步步退到罗刹包围圈边缘,她四肢撑诡异地在地上身体扭曲咯啦咯啦响着,一点一点露出真实狰狞诡谲的面目,似人非人,同身后那群黑虫古物无异。

我记得罗刹指甲是有毒的,手臂不停地流血溃烂,背上骨头似乎也撞断了几根。

四周无人,放眼望去这黑压压的一片估摸也有一二十来只,不过无所谓了。

我深深呼吸,平静下来,抽出腰间的短刀,银白刀身噌噌噌一截一截从暗层里脱出伸展成寒光凛凛的长刃,凌空一划试了试,好似抹碎了水中的月光。

有那么一瞬间,我特别想见到凌邪,对他说,今早的南瓜粥真好喝。

聚气摆好了姿势,我闭了闭眼。

“你们一起上吧。”

ACT·7 温柔的梦境

梦境。

眼前凝重无声翻滚的厚厚青灰云层,不多时逐渐稀薄停滞,云幕背后的白光朦胧地透进来,视野一点一点清晰,直到场景完全显现,水中漂浮而出的烟儿流絮消散弭弥。

正直冬天难得一见的晴日,阳光白而淡的,因昨日的落雪,古宅青黛色的飞扬檐角被莹莹一层白雪覆盖,院落里□小道早已扫得干干净净,因季节的yīn寒潮湿而呈出水渍一般的深色,数点梅株盈盈立在皑皑雪地里,枝头鲜红的花朵若一颗一颗饱满成熟的石榴籽儿暗香绽放。

浅金色卷发的少女坐在石阶上撑着小脸呆呆望着天空,梅香游丝萦绕,拂过她卷翘的浓密睫毛,她只穿着件剪裁讲究的素白缀流苏长裙,露出的一小截手腕皓白胜雪,肌肤晶莹剔透。

少年推门进小院时,老仆正站在石阶旁抱着匹厚绒大氅摇头叹气。见他来了,一直无动于衷的的少女眨眨眼,神游在外不明所以的表情从那瓷娃娃般精致的五官上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欣喜而不知如何恰当流露的脸,她的眼睛大大的充满雀跃的光,站起来鸟儿一般飞扑到少年怀里。

“你终于来了!阿梨等了好久!”声若珠玉,只不过音咬得不准,好像是刚刚学会说话一样,她埋在少年温热的怀抱里,脸微微发红,老仆一脸无奈又担忧地走上来行礼道:“听说二少爷您今日要来,阿梨小姐便一大早儿坐在这儿等您,天冷,我叫小姐添件衣裳她也听不进……”说这着便面有愧疚之色,似乎准备好挨受责骂。少年笑了一笑,将自己的毛氅脱下露出健壮的身躯,两三下裹住少女瘦白娇小的身子用余温去暖她,“冷不冷?”

少女仰着莹白精致的小脸,眼睛又大又亮盈盈笑着,“不冷,你来了,阿梨就不冷了。”

少年拢了拢她的衣襟,“以后要听老福的话。”

她天真迷茫地眨眨眼,他叹口气,不知第几次地指着一旁的老仆,“这是老福,”摸摸她软绵绵的长卷发,“他说什么,你听进去,不要不乖,好不好?”

“为什么?”这三个字发音很准,大概时常说。

老仆一旁再叹气,“二少爷,您也知道,小姐她除了您谁都记不住。”

“老福是我派来照顾你的人,他很可靠,不会伤害你。”少年的声音已经有了些许成年男子的稳重,五官坚毅,宽阔的肩膀与日渐挺拔的身躯无不说明着他已经走向成熟。或许说,已经可以被称为是一个男人了,约莫只有脸上的笑容过于朝气富有热度,从而少了厚实多了一分稚气。他以一种缓慢她听得懂的语速说:“以后不要这样了,冻病了怎么办?”

女孩歪歪脑袋,“‘冻病’是什么?是不好的东西吗,还是吃的?”

老仆第三次叹气,摸了摸额头。

场景拉远至高空,三个人前后走进房间只剩了黑点,画面随着门扉的缓缓合上而模糊,沉入重新喷涌流动的深青云烟中。

云层流动旋转,再次散开时仍是那方院落,只不过鸟声啁啾春光明媚,雪化了大半软软积着,一抹一抹新绿在料峭寒意的初春里抽枝剥笋。

厢房安宁而舒适,暖炉里的柴添得满满的,亮红捎金的焰光跳跃在墙壁上。

“你看,果然病了吧。”

他坐在榻前,一副风尘仆仆刚刚赶来的模样,眉目张扬。

“老福说你每次都不穿暖和衣服。”身上蓝白相间的英挺军装尚未脱下,xiōng前皇家骑士团蔷薇缠绕银十字徽章湛湛彰显他的不凡身手与这片大陆最高领袖对他的许可。

少女鼻子红红的,被迫裹上厚的棉衣,眸子怯怯地躲闪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硬是被他扳正了脸对上含热度的目光。

“老福还说,你不好好喝药,偷偷把汤汁倒掉。”

她肩膀一抖,小兔子似的,“我没有。”

浓浓鼻音让他挑了眉,招来老福进屋,后者端来了浓浓冒泡泡的棕色汤汁,杀气腾腾得她胆战心惊一阵瑟缩。

军装男人接过递到她面前,她拼命摇头,“我不要喝,好苦的。”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梨花糕,你喝了就给你吃。”

她皱着小鼻子内心挣扎很久,扑通一声掀了被子把自己蒙头盖住背过去缩成一团装尸体,“不要喝不要喝”

他推推她,她不动,他又推了推,忽而垂眼,“真的不喝?”

她在被子里使劲摇头,男人咧开嘴笑了,大手伸来连带被褥将她捞到怀里,扯开被角露出她洋娃娃一般的小脸,另一只手端着碗喝了一大口搁着,俯头对着她微张的嫩唇喂了下去。

她病了,身体和嘴唇都是烫的,他也是。

少女一动不动地僵在他怀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浓密睫毛极轻地颤抖。

他就这样一口一口喂了大半碗,抬起头时呼吸有些不稳,耳尖是红的,凝视她,缓缓地问:“还苦吗?”

她呆了好久后,两朵娇媚红晕悄悄飞上如玉的面颊,若这二月里初开的粉色小花。

他咳了一声,别开了目光,只盯着她粉白的下颌,“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对你做的是什么?”

她没说话,垂下了眼帘,水眸闭了又剪开。

时光飞簌,画面泛黄褪色,漫天铺地卷来的是古黄色的云海波涛,少年俊朗的轮廓在云烟般轻柔的笔触下渲染开朦胧山黛的墨线。

时间退回到五个月前的秋末冬初的傍晚。

少年用军装裹着娇小的女孩儿一步步踩着重重叠叠的尸体从地窖里走出,地面上一片狼藉废墟,血色黄昏哀绝而沉重,凝着一种稀薄而难以言说的不祥与不安。外面等待多时的同伴和下属见了急急涌上去,却被他怀里的苍白睡颜与垂下的一只细瘦胳膊齐齐一怔,接连几个人都倒抽口凉气。

“难道这个就是……”

“你知不知道你抱出来的是什么怪物?还不赶快杀掉……”一个人叫道,似乎是他的同僚。

他一眼瞪了过去,张扬的眉一挑,那人便不知在忌讳什么,悻悻闭了嘴不再说话。

夜色深,山峦树影间古宅端庄而大气。

房内燃着支烛火,幽幽照亮少女呆滞而毫无生气的脸,五官极其精致,却瘦得颧骨突出,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被重新涂了药,整个人几乎是枯瘦的,干巴巴像柴火一样。

桌上的饭菜早已凉掉。

“没用的,二少爷,这姑娘似乎是没有记忆,不会说话,甚至……没有常识。”家中的大夫小心翼翼看着自家的少主子。

而他只看着她,没说话。

那夜他退了下人在床前守着她,她抱着被衾,紧紧缩成一团,虽无最初相见时的抵触与胆怯,却始终不愿靠近他一分,警惕而无措地看着他,如同受了惊的受伤幼兽。大大的眼睛里全是雾气。

他笑,“要不要吃粥?”不等她回答,兀自热了盛了一碗,搅了搅去喂她。

“我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但我希望你能吃一点,你那么瘦,谁看了都心疼,女孩子太瘦可不好看呐。”不管她是否听懂,他道,“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从今天起,你不会再遭遇那种事了,再也不会了。”

少女的眼睛在黑暗中很亮。

“你听得懂吗……没有谁会伤害你了,你很安全。”他尽量把话说的温柔,“我会保护你。”

最后一句话,仿佛是黑夜里的一抹笙歌般柔亮轻软的光,她有了反应。

第二天晚上,她开始进食,小小地抿了一口他伸来一勺粥,软软甜甜的,很好吃,她尝试着咽下去,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一样,咀嚼与吞咽的动作十分生涩,之后她有些怯意地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又垂了下去。

他却十分高兴,笑容大大的,继续喂,比吃的人还起劲。

第五天,她在夜中睡去,他犹豫了一下,抓抓头发,才伸手握住她露在外面的一只手,那么小,那么瘦,却又那么柔软,他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放进被衾,仿佛在放置一件稀有的易碎品,然后拉拉被子。

他转身离开时,少女睁开了眼睛,直直望着他的背影。

第七天,他来看她时,她坐在床上,转头望向窗外落雪的后院。

少女的房间乃为家宅的最偏远的里面,后院并无专门人修整,除开平日里的杂草野花,便是一株枯死的大树,深褐色的树身,枝桠曲折,凭那颓然欲倒外形来看,已经是死去多时。

只不过因昨夜落雪,蓬蓬软软又轻盈似羽毛的雪团缀满枝头,沉甸甸的,为这死物焕然新生一般,添抹一笔清新纯白。

“很像梨花树对不对?”少年穿着青布灰袍披着长衣便走进来,坐在床边笑道:“你知道梨花吗,春天开放的白色花朵,小小的,清雅很漂亮。”

他细细给她喂完甜香的粥,看她今天胃口不错,拍拍衣服起来准备招仆人再来一碗……

身形一顿,衣角被轻轻扯住。

她伸着她瘦小的手,手指捏着布料,他呆住,她也呆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消化了这下意识的行为,弱弱地抬起精致的小脸。

他在她收手前握住她的,心里热了,“我不走。”

她的表情有些迷茫,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般的举动,眼神却是变了,好像是面前少年的表情缓缓抚平了心口间纷乱不堪的记忆片段与无措不安涟漪,她缓缓地,吐出一个单词,清脆的声音,他第一次听见。

“……liluer?”

他喃喃念了几遍这个陌生的单词,转而一笑,“liluer,你的名字?”又望向后院那株古树,枝间层层白雪,阳光下晶莹玲珑。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那取你名字第一个音节便好,看你喜欢梨花,便唤你阿梨如何?”

少年的笑容似春日明媚的阳光,一朵朵洁白雅致的花儿不知在谁的心里无声抽开花瓣。

“阿梨,我叫陆岐,你可记住了?”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笑着重复。

“——陆岐。”

***

我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看不见,甚至没有感觉,整个人都是麻痹的。花了些许时间,目光有了焦距,看清了黑暗中的物件。

身处全是白色的宽大病房,消毒水味儿与清冽的百合花香杂糅在一起。

窗帘拉了一半,月光清幽地铺满半个地板,若柔软洒落一地的白玉兰花瓣,模糊地勾勒出室内的轮廓。

病床,吊瓶,石膏,以及身上细细密密的疼,从xiōng腔蹿来。

闭上眼可以感受到,真实的呼吸,真实的疼痛,心脏有些微弱地跳动,我还活着。

那么,那个梦境是……

脑袋又空又沉,朦胧只记得些片段,想再深入一些,太阳穴一阵刺痛。

“醒了?”

静谧被声音跌入水中,碎了月光。

男人靠坐在我床边,握着我的手,明明还是夏天,却这么冰,他睁开了紧闭的眸子,脸在月光下有些白,没什么表情,漆黑地望着我。

我怔怔地,他的眼神飘渺无物,像落了层细灰。

ACT·8 事情果然很复杂

我怔怔地,他的眼神飘渺无物,像落了层细灰。

“渴了么?”他提了提嘴角,声音轻得一碰就碎掉,我这才发现他的唇毫无血色,洗尽了一般,喉咙干疼得难受,眼看着他起身去倒水,动作缓缓的。

他往常般穿着衬衣背对着病床,当我看见他好几次握不住茶杯却无声竭力掩饰时,眼眶红了。

“对不起,凌邪,对不起……”

我发现我的声音特别难听,带着大漠沙砾翻滚摩擦的沙哑,又像是临近死亡的枯木折断了枝桠,还有哭腔,一点都不好听,一点都不惹人怜,甚至分不出性别,可凌邪就被我的哭声震得僵直,肩背凌厉斧劈了一样,背对着我,手中还握着茶杯,一动不动。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为什么道歉,可就是难过,特别难过,特别害怕。尤其是看到他的时候,全身上下酸涩紧缩,我就记得那么黑的夜,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家,都有人陪伴,温暖与安宁,只有我一个人,那么多罗刹,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知道背好疼好疼,手臂也好疼好疼,还中了毒,会变成罗刹的毒,我想到凌邪一刀解决了那个医生那种冷漠的模样时,就害怕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会吃掉还是会变成怪物,我想,我可能就要这么死了,我还没有再见凌邪一面,我还没有对他说今早我看见他给我煮的南瓜粥好开心好开心,可我就要死了。

泪眼模糊时他就在旁边,想要抱我,又怕碰到我伤口硬生生止住,只是轻轻摸上我的脸,像是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品,他的手指竟然在压抑地颤抖,我眼泪掉的更凶了,心疼得要命,抽噎得浑身上下伤口都在痛,他把自己额头贴在我额头上蹭着,气息那么近那么好闻,“不要哭了,纪夏,伤口会疼的。”

我继续没用地哭,越来越凶。

他半个身体贴近我,开始有些失控地吻我的脸,软软的唇让我的心滚烫地化开,他低哑地说:“你不要哭了,你都哭得我没有办法了。”

我用能活动的一只手艰难地抓住他,断断续续地问着:“你是不是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一滞,半晌,缓慢地用指尖细致轻柔地抚摸我的眉,英俊的脸整个地苍白着,眼中像是被挖空了一般,声音却是极静,万籁俱寂,“你醒不过来,我陪你。”

***

数天后。

夏天清晨亮得早,光晕浅浅的,特级病房床头柜上花瓶插着的清水百合仍然洁白绽放。

黑发齐刘海娴雅的女子坐在轮椅上,水仙淡色的旗袍衬着白皙如玉的肌肤,远远看去宁静的像一幅隽永清香的古画,她放下手中的病例,白玉般纤指扣上桌面,无框薄镜后是一双如水的眸子,微微眯着注视我。

“真是服了你了,”沧哓陌叹口气,“除开一身伤和肋骨骨折不说,那碎骨都扎穿你的肺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笑。”

我卧坐在床上,上身夹着固定板,古怪的药味透出厚实的纱布钻进我鼻子里,当真是难受,呵呵刚笑了两声就凝固了,xiōng腔那里颤巍巍地疼,呲牙咧嘴硬是忍着不想让她看出来,“我看见你来了,这么久没见了,高兴嘛。”

“小纪,你疼得嘴都歪了。”

“……”

她揉揉太阳穴,我发现每一个人跟我打交道都会揉太阳穴,比如哓陌,比如汀叔,比如凌邪。

那个上午她坐着陪我聊了点琐碎的事,原本关于伤和任务的事情她不提也不说,末了,才望着窗外的大好阳光道:“你知不知道陈大人带你回来时,你是什么模样?”

我一怔,脱口而出:“是凌邪带我回来的?”我还以为是汀叔。

她看了我一眼,似乎无奈又不忍的,又有些惊诧,“陈大人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我勉强摇摇头,那夜最后的事情我真的是记不清晰了,醒来时在凌邪身边哭了一场情绪发泄干净便昏了过去再也没有力气,极度虚弱的,整个人昏昏沉沉呼吸也困难,好几次都没了知觉,身体好像不是自己一样,以为自己醒了却只看得见一片空茫白光。到底是身处一个怎样的情况我也不知道,针头就没有从我手脚中□过。渡过危险期时就隐约哼了一声,感觉有谁在握着我的手,后来bn附属医院,也就是皇家第一王立圣医科院护士长跟我说,那几天我一直呆在抢救室里,之前月夜时醒来哭泣,几乎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回光返照。

当时我就一个寒颤,说护士长你别蒙我,我可是在生死线上徘徊许多次的人了。

她说:“你别把自己当回事,我蒙你干什么,我看着你长大的你是把什么身子我还不清楚?再是铁打的也是女孩子家,小纪,我得实话告诉你你别听了心里不舒服,若不是陈大人,你送过来时我们那主任都准备放弃了,你断掉的那根肋骨贯穿了半个肺部,还中了毒,你说这样的情况有没有救,(?)动手术时血根本就止不住。(!)”

我呆住了,完全无法反应,这么严重,我竟然没有那样的感觉,甚至比面对那些罗刹时将死的感觉还要淡。

“汀大人又不知从哪儿请的神医把你救回来,算是把骨头接好了,你可得谢谢他。”

我赶紧点头,拿着病房里的电话拨汀叔的号码。

“不用谢,这本是我的责任,我是你上司,护你不周全。”电话里汀叔轻描淡写道:“况且陈大人也说了,你若死了,我们全体陪葬。”

我握着话筒半天没说出话来,觉得有寒意,自己似乎是第一次接触了一些我所不理解的东西,比如自己和凌邪的关系,比如凌邪的地位,比如,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在这个组织中,有新的定义,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贫民窟出身的少年佣兵,忽然间就有种回不去的感觉。

他继续说:“你是不是在意罗刹之毒的事情,你动手术的那晚,陈大人就一直在旁边给你输了两个吊瓶鲜血。”

他说话简直一句一个炸弹,我心脏差点停跳,明明顺畅许多的呼吸此时又艰难起来。

凌邪的金妖鲜血被喻为世上最破邪也是最妖谲的东西,本来罗刹这种yīn邪之毒就不在话下。

只不过,两个吊瓶,已经超出人类极限了。我蓦然想起那夜他苍白的面庞与凄惨的唇色,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我以后,要对他很好很好。

哓陌看我这样,叹口气,拢了拢鬓前一束细长柔亮的黑发,“我是听二哥在元老院里的人说的。”

“沧鸣的人?”

“是,他门下有一人进了元老院,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职务,正好是陈大人间属部下,中间隔了几个层次,那日正好是他值班,听说陈大人有变故,就跟着赶了过去,时候他说,这是他近几年所见到的最恐怖的画面。”

她开始跟我转述,关于我的,那晚的事情。

“赶过去时,其实什么都已经结束了,小纪你,并没有再受到袭击。”

我睁大了眼睛。

那天夜里,月光清明,满地都是支离破碎的尸块,浓郁血腥腐臭的味道。

“你杀了所有的妖物,一个人拄着刀半跪在尸堆里,全身都是血,你的眼睛都是红的。被带过来时,那个人简直不相信你刚才那是站着,更别说是拿刀了。小纪你说,你是被逼到怎样一个境地,才能杀红眼的呢?以至于……”她顿了一下,观察我的脸色,“以至于让你,挥刀砍向了他。”

我陡然一惊,顾不上疼痛,身体绷得直直的。

我,挥刀……向凌邪……?

“想知道他怎么做的吗,他空手接了你的刀,紧紧抱住你,所有人都惊呆了。”她慢慢说,低头隔着裙子抚摸自己的膝盖,“这本是不应告诉你的事情,不过我觉得,他对你做的那些事情,你或多或少得知道一些,小纪,自从我失了这双腿后,我便觉得,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得到心爱之人的疼惜。”

我明白哓陌的意思。

凌邪他从来没有,正式地要求,甚至是要我考虑过放弃现在生活,做一个平凡的小女人和他在一起,他一直竭力缩小并维持着我与他这两个迥异世界的差别与平,这样会很辛苦,并且危险,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记得很早只有一次,他莫名地问了一句,愿不愿意做一个普通的女学生,上学放学,和朋友一起疯追打闹。我那时还小,想都没想我就说,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已经习惯,并且在那里有我的意义和价值。

当时他只是笑,之后,再也没有提过,明明是绯闻缠身,与我在一起的事情却极少人知道,我从没想过这是为什么。

现在却明白了,因为他爱我。

我一直天真地以为我体贴他,其实根本没有。

ACT·9 凌邪果然什么都知道

晓陌走以后我就一直在想那个梦,之前好不容易度过病重期,脑袋是乱的,现在再想想,似乎理清了一些。

光是自己所遭遇的事情,已经是匪夷所思了。

那么多罗刹,竟然同时出现在我的家中,在家外面却感受不到半点妖物的气息,我被送到医院后汀叔一直就在忙于调查这件事,地域灵脉避邪结界竟然没有变化,当地居民没有受伤也没有一个人看到这个状况,感觉就像是把我封进一个虚拟结界进行剿杀一样,但是事后尸体和场面惨状的确是存在的没有消失,封闭通道进行善后清场费了很大的力气。

“应该是谁想置你于死地。”——汀叔之前就说过了,我一震,第一反应就是陆岐那边,他和我一并参与到这个任务中来的,他是不是也有危险,紧接着汀叔就说,陆岐那晚和我分开后,似乎回了老远的主家一趟,深山老林那主宅高手如云简直就是驱魔圣地,受袭击根本是浮云。

我受袭后汀叔已经忙到白热化了,实在是不好多问只能等,到现在都没个消息。我能想的问题,第一个还是陆岐。

我自知没有元老院四长老那种梦见预知的天赋,只不过会做出这种梦来,太玄乎了。这个梦明显是凌邪在我家过夜那个梦的延续,皇家骑士团的少年,在地下暗黑祭坛中救出了一个少女,然后把她带回家照顾她,梦境里少女最初的死灰与绝望与后来对少年的依赖与羞涩有着鲜明的对比,光从这个方面看来,仅仅也许只是一个大陆纷乱里美丽爱情故事。

只不过,那个少年,名叫陆岐,年轻的时候的陆岐,我在梦里还是辩得出来,如今胡子拉碴遮盖了那张原本俊朗的脸,只剩霸气的眉与张扬的眼眸依旧。

liluer到底是不是少女的名字并不清楚,但是一听,自然会联想到一个女人的名字。

我越想心越寒。

自己真的会作出这般追不到本质又意外真实的梦吗?少年少女的容貌还在眼前晃动。

做任务时陆岐听到她的名字,看到她的脸,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说,眼熟,吃夜宵那晚,他也说,他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

果然是自己胡思乱想瞎做的梦吧,而且梦里梦外陆岐的性格,差别太大了。

只不过,那个女尸,最后那般地,竭力唤出了陆岐的名字。

***

晚上凌邪来看我,我实在忍不住就把这件事说了,自己做的一个梦没有实际意义,但还是憋得慌,

他斜瞥我一眼,把给我带来的换洗衣物搁到衣柜里,然后坐下来看我今天的病例报告,淡淡道:“这么在意他,嗯?”

我悻悻闭了嘴,偷偷瞟了瞟他,今天穿的竟然是皇高官黑色军装,神圣庄严,银质雕花双排扣,肩章袖纹,英挺帅气得一塌糊涂,难得看他穿这样出门,我也没想发生了什么事就琢磨着哪天让他穿着这身去拍艺术照放大贴在墙上,天天看着流口水。

注意到他的右掌虎口横向果然缠着层层纱布,明显刀伤痕迹,心里还是有些难受,觉得那伤口要是长在自己身上就好了。

他却没怎么在意,晚餐时极自然地给我削水果,把热腾腾的食物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搁得刚好不烫了再细细喂给我,凝视他那低眉认真静谧的模样,最近憔悴了一些,瞎子都看得出来,我感动到不知所措的地步了,吸着鼻子泪汪汪用一只手抱住他脖子,“凌邪,你怎么可以对我这么好?”

他有些失笑,就算憔悴也憔悴得迷人,不愧是情人节特刊《大陆时报the prefect man》年度no.1,“难道我以前待你不好么。”

“不好,你总是欺负我。”比如把我的菜吃得一干二净然后淡淡说还凑合,比如颠倒黑白和诱哄纪夏,再比如最初与我十五岁相遇时,他竟然说我是个男的,还跟安凛讲以后千万别娶这种人要不然就废了,我气得牙齿打颤,迅速把他颁发为纪夏杯年度最讨厌榜首华丽丽地取代了生姜十五连冠。

“纪夏最近不乖哦。”他瞬间笑容迷人了,yīn森森。

“……”

我傻傻把脸埋在他衣领间,一不小心吸到了他干净暖和的味道,头就晕了,小声说,“你就是对我太好了,好到我不知道怎么办了,你说一个人怎么能对另一个人这么好呢……”

他低低地笑了,xiōng腔微微震动,“怎的不知道,比如说——”俯首在我耳边热热地呢喃,男子气息喷涌而来,声音暧昧低醇,“伤好了以后,晚上自己洗好乖乖躺在床上,然后对我说,今晚什么都听我的。”

我脸瞬间爆红,这个色狼!心脏扑通扑通张牙舞爪折腾了好几下才羞答答地安静了,抬头怒目而视,他笑的得倾国倾城一脸无辜,端来香喷喷的燕窝粥舀了一勺温柔道:“来,纪夏,再吃一口。”

吃完药我就躺着,他坐在一旁处理文件,房里只有两个人呼吸声。我睡了一阵还是醒了,心里装着梦里的事情,就一直呆呆朝凌邪那个方向望去。

半晌,他眼睛没离开书页,声音却悠悠飘了过来:“五年前,皇家骑士团受国王之命,去剿杀一个地方反宗教异端分子所成立的异教团。”

我一愣,怎么突然就说了。

“这件事你或许听过,新闻曾报道,完成得非常圆满,虽然异教徒用巫邪之术抵抗,终还是被国王军灭了干净。”

我点点头,不明白他到底想表达什么,这件事发生后,新闻的确报道过大肆宣传皇家骑士团的英勇无敌丰功伟绩,而那个也异教团的确地下势力庞大,具体是做什么却只字未提,隐约听组织里的人说过是进行祭祀和活体实验,残忍十分。

“纪夏,那个教团主要面向的,是皇家贵族。”

“……诶?”

“古之异术中,初级法术师习得法术时,经常会被法术本身伤害甚至反噬,所以,这般这种家庭中,会制作出一种特殊的人偶,大多为雌性外表与人类无异,这个家庭所有的法术反噬,会转嫁到这个人偶身上,承受所有伤害。”他声音依旧平淡,看着那朵朵娇艳百合,“有人便觉得,这般同样的原理,也可应用于整个家族中,毕竟家族地位与权势越大,也就越危险,越容易摔下来,尸骨无存。”

我心里有些发悚,“这种事,可能吗?”

“那个教团,主要进行的,就是这种祭祀与实验,里面的异教徒,不乏显赫家族之长,遵从教主命令,相互合作,免去家族风险与天灾,献出自家血缘的少女来作为承受伤害的实验人偶。最简单的例子,若是预言明天家族会发生火灾,那么这个火灾,只会降临到人偶身上。”

我倒抽一口凉气,“这种事,怎么可能?一整个庞大家族的灾祸,怎么可能让一个人来承受?”

“纪夏,”凌邪回眸,静静看着我,不深不浅地慢慢道,“你觉得这种情况下,那些作为人偶的少女,还可能是人类么?”

我惊住。

“她们原本是人类……纪夏你受伤后,我稍微调查了,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说到这里,凌邪微微笑了一下,“骑士团去剿杀时,对手除开异教徒,还有异种,档案上记载,乃食人人形古物。”

“……什么?”

“那个祭祀的场所,有很多尸体,大抵是实验失败丢弃了的,有明显半罗刹化的倾向。”

他说得轻描淡写,一个字一个字,却像是在我耳边打雷一样,我被震得动弹不得,现在自己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

如果凌邪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些被禁锢作为实验品的少女,很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身体发生异变,比如,巫术,祭祀,药物,反噬,而这些,全部指向一个注定哀绝的终点,食人妖物。

自己是不是在靠近一些黑暗不为人知的东西,关于腐朽与人欲。

那么,梦里那个少女,或许就是……

我不敢想。

“凌邪……”我有些无力,望着面前黑发黑眸的男子,“这些事情,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

那双稀世黑曜石般的眼眸波澜不惊,他笑了笑,松了领口间两颗军装银衣扣,答非所问。

“纪夏,我若不说,你能睡安稳么。”

ACT·10 真正女主粉墨登场

我在病床上躺了些许日子便觉得要霉烂掉了,汀叔那边久久不见动静风声,大抵是贵族那边施压,护士长死不让我下床,甚至布了个结界让我脚一点地就呼啦哗啦拉警报,我orz地想万一哪个晚上我内急怎么办难不成让我飘过去。

凌邪除却那晚对我说的皇家骑士团五年前种种便不再言其他,最后只是说,我的梦定是谁想让我梦见的,总有一天会自己找上门。我看他那淡淡的语气,以为那是在开玩笑,胃口实在吊得慌便让哓陌帮忙找找相关联的书给我看看。

她瞥了我一眼,那神情委实与听见无聊狗血的古今奇谈无异。

“……怎、怎么?”

“与其让你找书,不如让你百度来的实在。”

“……”

我看起来真的像不读书的那种人吗?当年bn笔试我拿的还是高分,在我的坚持之下于是乎哓陌从自家藏书阁里捎了本《东陆秘法与逆风效应概论》,好家伙673页,忒扎实一板砖下去脑震荡不成问题。我翻了几页头就大了,像夏夜里蚊子嗡嗡嗡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在她目光下硬着头皮看了两页后里面的字儿就挨个儿跳出来跟我手舞足蹈,眼疼,把书扣上了,乖乖去百度。

真不知凌邪当年如何看完陈氏家族传说中那栋三层楼藏书阁所有藏书的。

并没有搜到什么特别的内容,只不过民间魔法协会谈到,连祈福都是有副作用的,灵力越强的人祈福效果越大,发挥作用时自身付出的代价也越大,所谓等价交换,一般人认为,这种代价便是反噬。

那么,凌邪口中说的,关于承担家族兴旺而起的灾祸,其中的所有代价由那个家族的人偶——家族血缘羁绊的少女来支付,为了不使少女过早死亡,则用仪式和实验来任意改造,来延长她的承受时间。

如同祭品一般的,工具。

病休的时候跟陆岐打电话怎样都通不了,一想起梦里面的事儿心里就瘆得慌,身上固定板也拆了,手臂上毒素也清除,肺部挫伤不运动也不碍事,虽然走得急了些会呼吸困难,我对恢复情况也着实满意,皇家第一圣医科院能力真不是盖的。

正琢磨着怎么提前出院把这种事调查清楚,汀叔的电话就来了,接电话时我不知为什么心跳得特别快。

事实也证明我的第六感是越来越准。

竟然是bn的新任务,来自遥远深山的低调家族。

我捏着手中一纸委托书,沉重异常。眼睛直直盯着右下角那鲜红的印章与墨色的签名,信戳上那烫金的族徽突突挑拨者我的眼皮。

陆.

我看着签字发不出一个音。

病床前洛南晖一头乱发,红色体t恤暗蓝仔裤一副简单又张扬的鲜艳少年打扮,翘着二郎腿在我慰问品中掰了只香蕉慢条斯理剥了吃,那双妖魅的茶色眸子漫不经心四下扫望着病房。

“哎呀,这就是圣医科院vip病房,不错嘛凌邪竟然把你弄到这来了殿堂级待遇呐~”

“……”

“这次寻人任务汀叔说先得问问你这边有什么情报,一个电话打过来,靠,那妹子都快到手了都给丢了,要不要人活了。”

“……”

他玩世不恭嘻嘻笑着,“说起来这次雇主托我们找的是自家的二少爷,叫陆岐吧,挺言情一名字,上个月你跟他搭档?怎么样,凌邪有没有醋啊?”

“……”

“怎么就失踪了呢,好端端一个大男人,说不定就在窑子里泡着呢,你看看天天跟你搭档都伤神了,你说是不是呀男人婆?”

“……”

床边一时半会没了声音,病房里静静的,无声凝滞的空气逼得我呼吸困难。

“小纪。”

他突兀地唤了一声。我呆呆抬头,洛南晖挑了一边的眉,那张霸了十几年校草名额的脸敛了些许坏笑,手指猛地捏住我的脸往外毫无怜香惜玉地拉扯。

“痛!”

“别摆这个表情了,太难看了。”

我白了他一眼,喘口气道:“蝎子,汀叔是怎么说的?”

“小纪,你这严肃的表情比刚才那呆滞的更加不堪入目。”他煞有介事。

“……”

皇天后土为证我何其希望没有把那本《东陆秘法与逆风效应概论》还给哓陌好让我此时此刻一板砖下去为民除害。

“大概是听说被家人叫了回去,一大段时间都没有消息,手机又不通,节骨眼上你出了这样不负责任的事,汀叔就朝陆家发了音讯,”洛南晖四肢伸直往椅背上一靠,“然后那边传消息过来说那二少爷根本就没有回去,两边对不上号事情就出来了,找了很久也找不到人算是个失踪。”

我咬咬牙,事情真是越来越离谱了。

就感觉像是谁幕后cāo纵一样。

“我还是得问问你这边的详情,虽然是情报是发给我了……”洛南晖瞥了一眼摊在膝盖上的白花花文件,两指拈出贴着陆岐照片的那份人物档案,眯眼瞧了瞧,“汀叔要我去用‘捕影’追踪,你说我怎么就闲不下来呢……他老人家脸色也不好,你说说究竟是什么事吧,这字多,我看着眼疼。”

我心想敢情我和洛南晖在这方面是一个档次。

大致跟他讲了一下,他听完上下将我一扫,鄙视道:“就你净会捅娄子。”

“……=皿=”

他捏着下巴斜眼想了想,姿势实在是在装帅方面登峰造极,那双邪气的眸子最近又不知荼害了多少无辜女生,“回去我跟我哥说说,他脑袋灵光,不像你。”

“……”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不随时随地毒舌啊。

“他最近忙着大学里跳级考试抽不开身,你悠着点别又伤了,省的某个人为你提心吊胆把参考书拿倒了还装正经。”

“……哎?”

他最后一句声音小了,我没听清。

聊了几句,窗外天色渐暗,天际一抹晚霞金光投进医科院后那郁葱的墨绿树林里,他站起身来准备走,把文件随意一撸一卷就准备塞进裤袋里,外面那张正就是事先挑出来的陆岐人事档案。我看着那张照片,尚还是他刚入队拍的,五官斧劈般的轮廓还没有被来势汹汹的胡子盖住。

心里还是隐隐不好受的。

叹了气收回目光,无意间看到那人事档案上一栏标记,太隐蔽,以前没注意到。

在照片正下方一小行,我记得那块位置是……

心里一跳,我叫住洛南晖,把那张档案抽出来定睛一看,果然。

“二少爷从未有过妻室,曾经订过亲,只不过照了二少爷的意思,取消了。”

床头柜上投影视频通讯仪发出的光,照亮病床前方那面雪白的墙,投影中穿着袍子的老管家鞠躬行礼,背景是古宅会客厅,他恭谨而毫无感情地问道:“请问这和二少爷的失踪有什么关联吗?”

我捏着手中那纸文件,那影像中的老管家,自家少爷失踪却没有半点焦急的模样,“那曾经订过亲的女子……”

“普通大户人家的女子,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打扰了。”

***

洛南晖与bn人员走后,我一遍一遍看着那张档案表。

“婚否”那一栏,在“已婚”上打了勾。

这张表应该是当事人填的.然后在情报库里打印出来的。

……

……

陆岐这厮横竖都不像有妻子的人啊感叹号!

看来真得出院查查了。

如果没记错,bn派发的瞬间移动魔法药剂还有剩下的。

当初这东西每年年终发一瓶,而且必须是少年佣兵中高级职介以上,其原因是这玩意儿实在是太贵了,将术士的法术浓缩并固体能量化装在一个容器里实在是件亏成本的事,有这个钱还不如去聘个专业瞬间转移的术士来的可靠,一般是用于战斗中的撤离,说实在点就是打不过快挂了又无处可逃时用的,少年佣兵一年内接的险恶任务不计其数,每次使用都得考虑再三,最坑爹的还在于它转移路径还蛮短,勉强脱离危险。当然,如果是出入极其险恶的境地是可以特别申请的,不过那佣金都不够这小瓶子花销的,我向来不依赖这个,现在想来也攒了两三个。

真没想到会把药剂用在如此暴殄天物的方面,那术士若是知道了估计死了都得从坟墓里爬出来掐死我。

我这一身伤想申请出院大概是不可能了,偷跑出去委实困难,护士长下了结界又有摄像。

可我这么干坐着心里就是难受,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也知道这件事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可就是,心里过不去。

那个梦,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我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面有一套折好干净的bn制服,我拿出来,一摸左xiōng的荷包,果然有个装淡紫色液体的锥形透明小瓶子,特别袖珍,那液体体积只有拇指大小。

我拇指与食指捏着瓶子,有片刻怔忪。

这是凌邪的习惯。

只要执行任务穿上这身制服,xiōng口荷包一定有它,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就着病服套上,将药液滴到身下,霎那间紫光魔法阵从身下旋转展开耀了整间病房,光晕浮动仿佛点起无数盏紫光花灯,我闭上眼心中默想那熟悉的目的地,光芒透过闭合的眼睑,刺得双目一片空茫。

睁开眼时,小区栋栋公寓,家家户户,橘黄暖光,我仰头,夜深而静,树影婆娑,没有月光。

我家楼下。

双腿依旧虚软无力,xiōng腔呼吸起伏时有微微地疼,扶着墙缓了一下,扫往四周,记忆仿佛回到大半个月前,我握着刀独自一人面对它们,那些食人妖物。

bn调查报告,地脉灵压未曾波动,小区四周也没有妖物活动的气息与痕迹,它们好像是凭空出现的。

我扶着栏杆慢慢上楼,楼道昏暗寂静。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从我家爬出来的呢?

事后汀叔也肯定调查过家里,没出什么报告,那是不是就证明,家里真的什么就没有呢?

走到门前,摸向送报箱底部暗格掏出钥匙和嵌在墙壁里的小型手枪,开门,家里黑洞洞什么声音也没有,尘封的气息,丝丝异样,开灯后发现客厅空了大半,大概坏掉的家具都被清走了。

什么……都没有吗?

难道是自己太敏感想太多?

我闭上眼又倚着玄关半面墙休息了一下,呼吸还是困难,果然勉强了些,总觉得那缝好的肺会颤巍巍地裂开一样。

以前听说过,一瞬之间,沧海桑田,叶花世界。

毫无心理准备重归于视野,原本空荡荡客厅沙发上,白衣裙的金发女子就这么悄无声息坐着,如同一朵半绽的幽兰,悄悄盈盈,清冷静谧。

她先是用那双水色无痕的大眼睛注视我,后又挽起豓红的唇,一抹妩媚的笑,那张绝世容颜妖冶绽放到极致。

“我等你许久了。”

ACT·11 阿梨

我站在玄关门口,手指抓着搁花瓶的玻璃台沿,眨也不眨地望着悠然坐在自家沙发上的女子。

比起梦境中,亲眼所见才知她的美,繁华一树画卷中浸水雍容浮出,只是坐着,盈盈一望,便叫人窒息。

“你似乎并不吃惊呢。”她撩撩她淡金色的卷发,“知道我在这里,是因为‘绝对幻感’吗?”

我哽了哽,极快地,我发现了一件事情。

她并不是莉露尔。

准确地说,她不是刺杀议员时救下的那个女人,她不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媒体上报道的,照片上的,以及出现在凌邪办公室里及他父亲面前的女子,科萨恩家族的女儿。同时,更不是在手术台上化为一抔尘土的罗刹女子。

即便容貌再如何相似,仍是不一样,气质差别太多,与现在面前恬然静坐的女人相比,那位科萨恩家族的长女委实黯然许多。

我踌躇了一下,才问出了口:“你是阿梨?”

她一笑,倾城之色,“果然你未只是将它当做梦。”

“是你要我梦见的?”想想也对,自己怎么可能有梦见的能力,况且,凌邪之前也说了。只不过,她竟然有织梦的能力。

“你知不知道陆岐在哪里?他……最近失踪了。”

她笑,“你担心他?”

我想了想才说:“他是我搭档……你不担心他?还是说,就是你……”

我说了一半她就站起来,慢慢靠近我,我一阵紧缩,她却云淡风轻地上下扫着我,半晌挂上一个冷笑。

“我为什么要担心他,我巴不得他死。”

字字句句若万年冰石刹那裂开一条条缝隙。

不等我吃惊,她转而压了声线,仿佛娇媚细细呓语掩袖笑道。

“看来这次父亲大人当真是被逼急了呢,这么美的一副身子,伤成这样。”

又伸出柔嫩如玉的指尖,触上我的脸颊轻轻摩擦,我愣住,她美丽的眸子那么幽深,声音轻柔低婉,又缀着清清的寒意,让人蛊惑一般无法动弹,“还有这张脸,呵,也难怪归虚夜帝待你一往情深……可你这般将什么人都放在心上,可是苦了他啊……”

我缓过神来,直直盯着她,心跳未减,她的表情,好像——怜悯。

阿梨收回手,转身,白色纱裙,衣袂轻飞,复又坐回去,低眉,“你不问我我的目的么?”

“……你……是希望我能做什么?”我看着自己的手心,心里早就有疑惑,“可是我其实什么也不会,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

她继续笑,“真是个好姑娘呢。”

“……”

“你的气息十分干净,连斗气都是澄澈的。”她慢慢道,手指玩着自己卷卷的发梢,模样看起来妩媚十足,“这一点已经足够。”

我怔怔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目光幽幽撩起,蒙了月光一般,有些飘渺地投向了我的身后。

“跟你说一个故事吧,我的故事……”

语毕,轻烟四起,场景缭乱模糊,扭转迷离,一幅幅幻境画面泫然已跃在眼前,朵朵光晕浮动,若云海中跌落的星沙,纷落下簌簌似雪洁白……

***

她出生在家族最鼎盛的时候。

隐约听说自己还是有个双胞胎姐姐的,只不过夭折了,因此父母对自己多了数分宠爱,好似是把姐姐那份补偿在自己身上一样,身处贵族,父亲又掌着皇室军机大权,自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

身为军人的父亲唤她为莉露尔,取自元纪年史书血族公主第一骑士,同时也是大陆里第一位女骑士莉露之名,亲人之间称呼多了份亲昵,便加了莉露尔的爱称。她想,大抵是希望她能像那位女骑士一样,恪守自己的信念,忠于自我与主上的精神,坚强地活下去,身为军人世家,必会如此希望的。

比起骑士,公主或许更为符合她的外貌,六岁被父亲带着出席宴会时已经惊为天人,粉红色的一套蕾丝蛋糕小洋装娇俏可爱,蔷薇花朵的小皮鞋,淡金色柔亮卷发垂至腰际,瓷白光滑的肌肤透着粉红,洋娃娃一般的五官精致仿佛玉琢,若是水盈盈的一双大眼睛配上小刷子一样的卷翘睫毛望上谁两眼都会丢魂,笑起来时娇嫩樱桃般的粉唇会牵开一串儿芬芳小花。当时贵族们见了便说,这美人胚子,将来一定是西陆第一美人的。

别人夸她漂亮,她自然是喜滋滋的,家世好父母好模样好,谁有她更幸福?

她一直以为,这份优越这种生活会持续下去,童话一般。

变故在十三岁时降临了。

父母过于爱护宠溺,她一般是在家中过日的,那一日天气极好,太阳暖洋洋的,白日一直工作的父亲突然回家,把她一把抱起。

“爸爸?”

“带你出去玩好不好?”父亲微笑。

她当然是环着父亲的脖子高兴点头,越过父亲的肩膀看见了美丽的母亲,她也在笑。

那一天父亲牵着她的手出了家门进了车,她上车前,莫名地看了一眼住了十三年的豪华宅邸,大气漂亮的建筑,葱茏树荫簇拥着窗户上精致古老的浮雕。

那一去再也没有回来。

她窝在母亲怀里在车上睡一阵醒一阵的,到达时已经黄昏,父亲把她抱起来,坐着小型马车蜿蜒着朝大山深处驶去,最后来到一个有人驻守的洞口,他把她放下来,洞口的两个穿黑袍子的人马上上前。

夜里沉寂而压抑的风在山谷间缓缓流动。

“爸爸……这是哪里?”

父亲蹲下来微笑地摸摸她的头,妈妈在他身后,穿着美丽的裙子也在笑。

她睁着漂亮的大眼睛,突然有点害怕。

“……爸爸?”

“莉露尔要乖乖的啊,莉露尔的姐姐已经不行了,所以这次,轮到莉露尔了哦。”

父亲的声音仍然慈祥而温柔。

“什么姐姐……莉露尔没有姐姐……”

“有的呢,就在你身后,”父亲的目光幽幽放到她身后黑洞洞的山洞里,“姐姐为了爸爸妈妈和莉露尔更好的生活,拼命坚持到现在,所以莉露尔以千万别输给姐姐啊。”

她的小身子有点抖,父亲又摸摸她的头,对她身后两个人点点头,然后起身向马车走去。

“爸爸……?”

她刚上前一步,就被后面的人一把抓起来,湿漉漉的毛巾捂上她的嘴,刺鼻的药味逼她瞬间昏厥,视线朦胧前,她眼睁睁看着一直以来疼爱自己的爸爸妈妈头也不回地进了马车。她连眼泪都没来得及掉,她还什么都不懂,她还没有挣扎,还没有像个真正孩子一样哭喊自己的父母,便一脚踩空,掉进浑浊腐朽的黑暗里。

之后便是四年。

在那个地窖祭坛里,度过了四年。

与她一起的有年龄不等的少女,她眼睁睁看着她们,一点一点异化,腐坏,每日都会有祭祀,都会有祈福,都会有仪式,她有时会看见一些人,一些在记忆里宴会上也出现过的男人女人,他们穿着教徒的衣袍。她被逼迫做各种人体试验,吃各种药,身体被任意折断,深入骨髓的疼痛激烈使她痉挛几天几夜,到最后嗓子已叫不出声音,大脑一片空茫,留下的只有皮下组织麻痹地沸腾腐坏,她看见自己的血一股一股向外淌,无数尸蛆在她血管中汹涌而出翻腾蠕动,密密麻麻的泼满一地,然后在教徒的咒语下时光倒流一般回流进她的身体中。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幻觉,她可以感觉到那些尸虫啃食着她的五脏六腑,盘吸在她的肉壁上产卵寄生,当她三十多天不进食却感觉不到饿时,她想她大概已经坏掉了。

每天醒来时,都会有人消失,再也不会回来,隔壁房间里有妖物嘶嚎的声音,如婴孩的啼哭,然后是牙齿撕咬肉块并砠嚼的闷响,她一直以为是谁坚持不住了的惩罚,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些身边坚持不下来的少女,变成的不是被食者,而是食人者。

比如她的姐姐。

姐姐并没有夭折,只不过是从出生起便送到这里,最终她还是看到了姐姐的样子,那张似人非人狰狞的脸上依稀有她的模样,她被锁着,像蜘蛛一样趴在地上,她看见姐姐时后者正津津有味啃着一个腐烂的人头,潮湿肮脏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她呆呆看着,看着姐姐把人头鼻子啃成白骨时轻轻一个抬头,长长獠牙,满嘴肉渣和血迹,只有那双与她极似的大眼睛还有着懵懂的水色,她的姐姐在这里十三年,虽是活着,心智仍只是婴儿,她想到这里时她的姐姐竟然对她嘿嘿笑了两声,血液滴答滴答从她牙缝间落了下来。

她尖叫着跑开了。

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记不起来是很快的事。

比如父母,比如家庭,比如,自己的名字。

她死过很多次,她以为那是死了的,最后还是会睁眼,一只只尸蛆从她口腔里鱼贯而入塞满了她的胃袋,穿着袍子的教徒站在她身边,对她张口说话,她什么也听不见,等那人走后她才听见了那个人滞留在耳边的声音。

那是从来这里以来,她第一次听见人声,她的大脑已经停止运作很久,花了好几天才翻译过来他的意思。

他说,你是至今为止最出色的人偶。

为什么呢。

就因为身边的换了少女一拨又一拨而只有她停留么?

之后,几乎是没有意识了。

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一切疼痛与恶心已经麻木。

大概从被带进这个昏暗的地窖里时,她已经死了。

“不要害怕。”

大概是多久呢。

有了热度的火光,跳跃在她脸上。

满地尸体,人类的,罗刹的,唯一活着的,只有面前手持整个世界唯一光源的少年。

那个少年身上是沾了血迹的军装,他的笑容让她感到陌生与生涩,若干年后她才明白那是措手不及,只有声音是清晰的,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多年的暗黑腐朽已经让她丧失最基本的语言能力与理解能力。

只不过,在那字句的清澈稳重声音间,她感到,温柔。

这种感觉,应该是被唤作温柔的。

那个少年把她带回了家,安顿在宅子里最偏僻安静的地方。照顾她,守着她,教着她最基础的常识与语言,手把手教她握筷子,他宽大温厚的手掌盖住她的时,她觉得异常安心。

她渐渐记起一切,父亲母亲,家族间不可告人的决绝残忍的往事,已成风烟过去,她不愿想起,便装是失忆便罢。

他唤她为阿梨,那时她便觉得,这个少年给了她崭新的世界。

后院里那株死树因落白雪而仿佛新生。

是的,仿佛,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已经腐烂死去的事实。

可这又什么关系呢。

就当是假装好了,明明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人类,假装自己,还可以活着,还可以幸福。

他那日以唇渡药于她时,就算不明白那真正的含义,但她真的感到幸福,心里像是光芒下无声开出一朵朵洁白梨花。

她在陆宅里住了半年后,听说了科萨恩家族的消息。半晌她才想起来,那是她原本的家,那个拿她与姐姐一生去交换暂时兴旺的家族半年前开始衰落,正好与那个地窖被毁时间一致。但与此同时,也传出了那家独女倾国之色的消息。

那个女孩与她一般大,名为莉露尔。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儿时父亲一直不让她外出的原因,因为,就算找个只是相似的女孩替换,也不会被人发现。

那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她才是冒牌货,她冒充莉露尔十三年,她其实叫阿梨。

ACT·12 陆岐

“科萨恩家的女儿果真是漂亮。”

一日他从贵族社交舞会上回来这么说,此时她已是他的侍女,她明明什么都不懂,什么活儿都会搞砸,他仍是留她在身边。

她明白的,他是不愿让家主听说她无用而赶她出去。

“非常美丽的少女,如此出身又有如此气质,谁娶了便是十八辈子的幸福呢。”

她沉默地为他泡茶,心中酸涩。

如果与他以另一种形式与身份相遇,会不会不一样,比如,舞会上光彩照人的科萨恩贵族大小姐。

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陆岐少爷……喜欢她吗?”

他看看她,那双明亮的眸子熠熠散光,张扬的眉一挑,紧跟着是少年朝气又故作轻浮地耸肩一笑,“那种大美人无福消受,娶回来不是等着折寿?”

她怔了怔,刚才揪了半天的心一瞬间就化得暖暖的。

“而且,我家阿梨长得比她好看多了,嗯,胖一点就更好看啦~”他捏捏她的脸。

她忍不住笑,觉得特别开心。

她已经忘记幼时那些对她的赞美。

西陆真正的,最美女子。

他眨着眼睛望着她的笑容,抓抓头发,又去喝茶,握着茶杯半晌才轻轻说:“你说我这般把你藏在家里,多好。”

她的笑停住了。

房间里帷帐轻拂。

他抬头,眼眸很深,却是认真,“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看得到你这么好看,你说我是不是很坏?”说着又垂下头去,“阿梨,可我就想这么坏。”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接话。

那年她十七岁,缺了四年的光yīn,她不明白情爱到底为何物,只不过隐隐感觉她和陆岐之间的微妙气氛,她不懂,他不说。

她唯一懂的是,她与他不一样,与所有人不一样,就算现在平安无事,她不知道哪一天,她会不会变成和姐姐一样的怪物,现在所有只是假装,只是梦境。

她一直记得最初他救她时那温柔的嗓音与眉眼,火光下张扬不失柔软的容颜,他说,不要害怕,有没有不舒服。

她一辈子都会记得的。

来到陆家第二年时,她听说了关于陆岐娶亲的消息。

新娘是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已经到了婚事筹备节骨眼了,才听下人说的,他与她朝夕相处,从来未曾提过一个字。

从下人那里回来她一直是失魂落魄的,她从未想过谁能嫁给陆岐,更从未考虑过陆岐要娶亲。

是呵,他已经是一个男人了。

眉眼越发收敛成熟,肩膀宽阔身材伟岸,比一般男子都要精壮高大许多,而且,英俊很多。

慕名他的小姐渐渐开始听说一些,嫁给他的自然是那些中最好的。她想,她是不是该离开了。一来新娘子嫁进来,她定是不能再呆于他身边了,免得他人说了闲话陆岐那边也是不好过,二来,她一想到会有个女子,伴在他身边,与他朝夕相处,他全部的温柔与怜惜今后只对那个女子一人,便觉得xiōng口在疼,如同六年前她在地窖,教徒们把尸蛆灌入她胃肺里那般疼,蚀心蛀骨。

下定决心那夜她去找他,半天却说不出口,见他下巴间有了青色胡茬,条件反射地便去帮他刮,一直以来都是她替他修面,她什么也做不好,唯独修面,妥帖而细致。

她喜欢那种感觉,拂过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描绘修饰,心中的那张脸在她手下越见干净清朗,一年一年。

修到一半他突兀地开了口,“阿梨,我要成亲了。”

她抑制着手中的颤抖,低低嗯了一声。

他停了很久,仿佛在等待什么一样,末了,声音微微冷下去,又有些空空落落的,“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只是哽着喉咙道,“阿梨觉得,少爷能与少夫人恩爱,便是极好。”

那么抖,声若游丝,他却没有听出来。偏过脸去,抬眼,眸中却有了丝陌生的嘲意,不知嘲的是她,还是他自己。

“阿梨你也大了,前些日有客人见了你,便觉得你漂亮。我母亲认识一个富商的儿子,人很好,踏实能干,那商人以后的财产也是准备放心交予他的,那儿子与我一般大,也未曾娶妻。”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然后道,“你若觉得满意,我便让母亲将这门亲事定下了……”

他未说完便愣住了,温热的水珠儿滴滴落在他脸上。

她盈着眼泪,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急忙收回了手想逃,却被他一手抓住,刮胡小刀刺啦在他下巴上拉出一道细细血迹。

她惊惶地看着那道血痕,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嫣红的嘴唇颤了半天。

陆岐一手握着她的手腕,直直注视她,瞳中暗流涌动,血线渗出。

“阿梨不想嫁……”

最后她几近哀求地哭了。

“你让我走好不好……阿梨不想嫁……”

他肩膀有些震颤,握着她的手指渐渐松开,却没有收回,反而抚上她娇嫩的脸颊,指腹一颗一颗蹭掉她的泪。

“不想嫁谁,不想嫁他?”他沉沉道,看着泪珠,“还是不想嫁我?”

她整个地僵住了,孱弱的身子一动不动,只有湿漉漉的睫毛缀着朦胧的水汽在颤。

他刚才……在说什么……?

“我喜欢的女孩会一辈子为我修面,为什么你一直就不明白呢……”

男人轻轻叹着将梨花带雨的女孩拥进怀中,那么温暖坚实的怀抱,让她觉得又在做梦。

“我喜欢你,阿梨,可你喜不喜欢我呢?”

明明仍是是两年前那个黄昏里少年温柔低沉的嗓音,令人安心,她却脑袋一片空白,只有心在跳,几乎要跳出xiōng腔,四肢百骸血液都在沸腾。

他抱着她许久,她才压着哭腔哽咽说,“你要娶新娘子了。”

他无奈笑了一声,埋在她软香的头发间闷闷地,“是啊,我都要娶新娘子了,你还是不理我。”

她继续抽噎:“那你是娶还是不娶?”

他嘿嘿嘿地笑,“那要看阿梨愿不愿意嫁。”

她脸红了。

怎么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快,忆起时为何只有甜蜜的心跳。

“你要是再不说,我就……亲上来了。”

他脸俯了下来,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唇就贴上去,温柔而霸道的味道与气息。

***

梦境里,画面如烟。

厢房里拥吻的交叠身影影影绰绰似水中漾开的涟漪,渐渐模糊远去,墨点与烛光融化,混沌之间白衣金发女子就立于身旁,她静静望着镜花水月般逝去的画面幻影,眼眸似桃花潭水,仿佛穿过那些纷往过去,见了更多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xiōng腔梗塞着莫名的悸动。

这般的陆岐,这般的阿梨。

“……这些……是真的?”

“你说呢?”她抬头轻轻地笑,捻开颊上一缕金发。

“那你为什么……你之前说,说你……”

“是呵,我巴不得他死。”她回答的干脆利落,眼睛微微眯着,猫儿一般的神情,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我哑然,至少到现在为止,所看到的,都是美好与温暖。

那么之后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所知的,只有现在的陆岐,不修边幅张扬又玩世不恭,偶尔爆粗口,怎么看尚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而曾经爱过的女子就在我面前,云淡风轻,笑间湛湛冷漠。

难道陆岐忘了她了?那为什么又在档案上填已婚呢?

甚至是,家族里不承认,几乎是想要隐瞒的婚姻。

“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明白呢,那么傻。”

她盈盈笑了一声,艳艶的容颜美到令人窒息,极致到昙花一现的错觉,好像下一秒她就这般灰飞烟灭,“为什么他会就这么喜欢我,为什么就待我这么好,你说为什么我没有想过呢?”

“——贵族之间,怎可能懂得真心,他们都是一样,自始至终,没有差别。”

ACT·13 夫君

浑浊的气流缠绕于指尖,我呆了呆,低下头,“话也不能这么说……”

“你是为你那位身份显赫的情郎辩白么?”她恢复了平柔的笑,“夜帝的心,你能看清几分?”

“……”

“待我嫁进陆家,我才知道,原来,那些显赫尊贵的人心,如此不堪。”

我一怔,不自觉望向她那张绝美白皙的脸,声音依然轻淡柔软,却无一丝表情。

“你……嫁给了……陆岐……?”

“是,倘若这份婚事当真有人放在眼里的话……”阿梨淡金色的卷发因幻境拂动的风而轻微飘扬,若艶美锦扇向两边铺展成连绵的黄金绸缎。

“他现在,仍是我的夫君……只不过,”瞳中一片冷漠,嘴角的笑勾起了丝丝自嘲,“可还有谁会记得呢?”

***

她的确是嫁给了他。

她不知他用了什么方式说服了自家长辈,当时被爱恋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去考虑,一方家族,怎么可能就这般接纳身份不明的女子。

婚事只在家中简单进行了,她不在意,她要的只是与他对拜时天地间的承诺。

那年在她的记忆中,始终浮动着他掀起她盖头时那摇曳韵圆的烛光与鲜艳缠绵的红。他坐在她身边,一身红衣张扬却散发着动人的魄力,霸气而深情的眉眼仿佛穿越了洪荒长河。

原来他穿红衣这么好看。

她坐在床前,深深埋着头,白如玉十指紧张而无措地绞着,凤冠缀下的叠叠珠玉莹润透亮,却掩不了女孩子家在最幸福时刻的绝世容颜。

那夜夜色静深,月光大好,屋内只剩着红烛罗帷轻纱的旖旎。

陆岐望着她低垂着的透露女子心事的浓密睫毛,手指抚上她的粉红的颊,她轻轻侧过头躲闪着男子灼烈的目光,莲花初绽的娇羞。

“阿梨,看着我。”

他的手指顺着她完美的轮廓滑到她下颌,无比嫩滑粉腻的瓷白手感微微哑了他的声音,一点一点,手指搭上她凤纹大红绸光刺绣的领口。

烛光灭,她在他身下难耐绽放,进入前她抓着他的肩,细细碎碎地唤着他的名字,道出她最后的顾忌。

她这样的身体,真的可以和他结合么?

“陆岐……你不知道我其实是……”

他猛一挺身,她瞬间疼得消失所有声音,泪珠崩落腮边,他一一吻去。

“我知道,阿梨。”他抱紧她,让她适应,“我一直都知道。”

随后的剧烈耸动间他在她耳边低低道,毋庸置疑,“叫我夫君。”

她不知道自己哭是因为那身体中不可抑制的巨大欢愉还是他那句话后饱含释放汹涌不止的爱意。

那夜他就是她的天。

之后生活一直安好,很快就有了得喜的消息。

“废话,我每晚那么努力,勤勤恳恳,当然是迟早的事嘛。”

陆岐得瑟得不以为然,她羞红了整张脸。

她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是拉着他的袖子一直哭一直哭,她竟然有孩子了,和她夫君的孩子,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竟然有这么完美梦幻的一天。

陆岐摸着她的头笑着把她带进怀里,大夫一旁摇头叹气。

陆家的人从此以后待她尤其上心,毕竟是陆家的骨血,什么东西都送过来,炖品补品,丫头好生伺候着。

陆岐自然是含在口里怕化了搁在怀里怕碎了这般宠着。他在她院子前种了大把梨花树,微微孩子气地温柔笑道,“明年春天孩子出生的时候,这里的树就会开满梨花。”

那段日子,真的是很美好,天上人间不过如此,难怪人说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每天都在想他们的孩子,看着小腹一天一天隆起,心里温暖得蜜开了花儿,她希望眼睛和眉毛像他一些,俊逸张扬又霸气,以后把成群的女孩子迷得神魂颠倒就好。

陆岐听了怒道:“你歧视我女儿!”

“……”没谁说一定会是女孩吧。

“我想要女孩,哎哎,小阿梨,”想着想着脑内小剧场补完的某大男人就花痴了,“——啊啊啊,好可爱!”

“……”好像看到他流口水了,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要是男孩怎么办?”

“那就再生一个呗。”他嘿嘿笑着搂过她,吻着她珠玉耳垂,“……反正,我也不嫌累。”

她脸又红了。

她一直以为这般的生活会一直延续下去。

她一直以为这个崭新的世界有他在,最是美好。

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年末的时候,怀中胎儿满七月整。

大年三十那个晚上她永远不会忘记,一如三年前那个黄昏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持着火把的少年一样。

那一次,是轮回间的救赎,这一次,是比当年父母离开时更加决绝凄婉的无间地狱。

她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窝在房里,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等他归来,这个小生命已经会踢腿,好像还会翻身,每弄一次动静小东西的爹爹就会惊天地泣鬼神地对全家的人都兴高采烈嚎上一遍,以至于家里的大夫检查时竟然喃喃对她的肚子说:“孩子您别动了成吗?我最近耳膜都被你爹吼破了。”

她浸在回忆里,甜意盈得溢出来。以至于门被撞开寒风裹着雪花飞舞着扑进来时,她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她抬头,门口是一排陆家下人和她的婆婆。

婆婆一身雍容华服,眼微微眯着,权倾天下的模样。

“今儿是正好七个月吧。”她盯着阿梨。

旁边总管鞠躬冷冷道,“是。”

“如此甚好,终究忍到这个时儿了,”妇人挑起一边嘴角,针扎一般望着阿梨,一个手势,身旁人立即领命,上前以一种对待畜生的姿态与力道把她架起来。

“你们干什么——”

她慌了,护住自己的腹部,陆家人的态度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

下人一巴掌毫不留情扇了过来,她被震得耳边嗡嗡作响。

缓过神来时自己竟然在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房间,自己躺在冰凉的台子上,四肢大张被缚住。

大夫手中林林总总的金属利器泛着寒光。所有人围成一圈,神色冰凉俯视着她,仿佛在看一样无关紧要的物品。

“你们这是……干什么……”

她惊恐得说不出话来,不祥的预感夹杂着恐惧使她微微发抖,没有人回答她,她断断续续开始叫丈夫的名字。

“我在这。”

她心中那片刻的喜悦在转头看见他的瞬间立刻破碎为一瓣一瓣的寒凉。

陆岐站在自己母亲身后,面若冰霜,他瞥了一眼台子上无措颤抖的女人,向自己的母亲微微行礼。

“阿岐,苦了你了。”

“母亲大人哪的话,疯婴若是能顺利挖出来,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房外狂风呼啸,大雪纷扬,震得窗棂嘎吱作响。

她被那个“挖”字惊得大脑全麻。

他在……说什么……

那夜将过去种种美好甜馨的回忆,嘲讽成心头血肉模糊的伤。

“若是要从头说起,尚还谢谢您那皇家骑士团的父亲呢,莉露尔小姐。”

下人在她身上开始泼洒某种药液,一边泼一边喃喃念着不知名的咒,凉凉的,却在下一秒嘶嘶啦啦冒出白烟,娇嫩花瓣般的肌肤沸腾焚化流脓,她疼得撕心裂肺,耳边婆婆不紧不慢雍容华贵的声音却愈发冷厉清晰。

“这人偶,是多么难得的东西呵……那地方做了那么多实验,想来最成功的就是你罢,也不枉你父亲肯把与家族羁绊最深的自己的亲女儿一个一个送去,只不过终究要咱们陆家捡了一个大便宜。”她悠悠坐在暖炉一旁的铺着虎皮的方椅上,接过下人端来的茶抿上一口,充耳不闻年轻女子嘶厉的尖叫声,“你本人的确是对我们陆家没有任何好处,毕竟拴在了科萨恩那边,不过,你的孩子嘛……”

阿梨全身一颤,身上那欲死的疼痛仿佛迅速远去,她只听得见陆家夫人那满足而怨毒的字字句句,剜在心上,全世界都静了。

古之相传,罗刹女与心爱男子结合,会生产疯婴。

“你知道么,尚在胎中的疯婴,虽至yīn至邪,可是家族里绝好的镇家之宝,祖坟世代葬在藏龙宝穴都不及一个它的辟邪养财,保万年显赫平安。”陆夫人说着就得意地笑了,“这个古方子不知多少家族试过,败就败在太难,这次连我儿子都交出去了,听说罗刹都很敏感,我们做了这么大这么久的戏,终是等到了这一天。”

字字诛心,她恍惚着泪眼,蓦然想起七年前父亲抛弃她时温柔的笑颜。

他们要的是有血缘的疯婴胎儿,与自家少主的纯净羁绊,同时转嫁人偶承受对象,切断与原有家族的锁链。

而疯婴能顺利生成的条件是,需是与心爱男子在一起的结合,这份爱,要一直持续到胎儿七月成型yīn邪纯粹之气聚拢。

她睁着依旧美丽的眼睛,光芒一点一点死灰,只剩最后一缕,乞求般,又含着丝丝令人怜悯的期冀与侥幸,向着一旁无声站立的男子。

他依旧有着霸气俊朗的眉眼,只不过陌生而疏离,平平淡淡看着她全身肌肤化脓腐烂。

“……夫君……夫君……这、不是真的吧……”

她侧脸间泪水颤颤巍巍落着,嘴角竟然提着虚无的笑意。

“……夫君,你说话啊,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一定是梦罢。

梦醒来就好了。

男子慢慢靠近她,她伸出五指,竭力拽着他的一角衣袖,如同多年前她还在病榻前那无意识的依赖举动。

“夫君……”

“不要那样叫我,已经够了。”

她如被雷劈。

三年前,他转过身握着她的手温柔地说,我不走。

“从第一次你见到我,就是一个局,莉露尔小姐。”

他笑了笑,不紧不慢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指间一寸一寸扯开,掸了掸,抚平。

紧接着侧脸望向华服的妇人,“母亲大人,可以开始了么?”

然后扫了她一眼,满脸嫌恶。

“每次和这怪物做`爱我都恶心到想吐。”

原来她真的是可以死很多次的。

那一夜,她亲眼看见自己身体被剥光,肚子被剖开,胎儿被剜了出来,血淋淋的冒着热气,缩成小小的一团,手脚已经发育的不错了,小小的五指几乎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刚拿出来时,在呼吸,小身体一起一伏的。

什么疯婴,和平常婴孩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她和他的孩子。

她最亲爱的小宝贝。

她还曾痴痴想着,会不会眼睛像他一些,可以迷死一堆女孩子。

想着,如果真的生了个女孩,她还想再要个男孩,像他说的那样,她不怕疼,一想到可以为他生孩子,就好开心。

想着,一定要为他们的孩子取个好听的名字。

那小团东西很快就不动了,只剩血还在稀稀疏疏往下滴。

她眼睁睁地看着陆家下人把胎儿装进一个盛满琥珀色浓液的容器里,圆柱体刻满咒文,毕恭毕敬端到了陆夫人面前,夫人的眼睛里全部是光,这种光,在多年前地窖里她也见过,被欲望扭曲到极致的人性与巅峰狂暴的极乐。

她瘫在台子上,浑身赤|裸,腹部大大剥开,血还在往外流,早已腐烂的五脏六腑在灯光下狰狞,一只只尸蛆凝结的血卵密密麻麻,陆夫人捧着容器扫了她一眼,冷笑道,“这种连妖物都算不上的东西,竟然还妄想做陆家媳妇,未免不知廉耻有些过头了。”

陆岐在母亲的眼神中面无表情点头,那个她最爱的男人对下人打了一个手势,淡淡道,声音低沉。

“把她扔了。”

她闭上眼睛,泪痕被一颗红泪蜿蜒。

那夜的雪真的很大。

她腹上的伤口就被大夫随意潦草缝了几针,皮肉外翻,血扎成了丝儿,细细地淌。

被扔在渺无人烟的深山雪地里,她睁着空洞的眼睛,天空落下的雪,一朵一朵拂过她的睫毛,如同那一年,他笑着说,就唤你阿梨可好。

他还说,明年春天孩子出生的时候,这里的树就会开满梨花。

她多么想看一看啊。

后院里那株死树因落白雪而仿佛新生。

是呵,那只是仿佛。

终究是腐烂死物。

最后他留给她的只有那般模糊的背影和片刻的声音,那么短,原来他对她嫌恶到一刻也不愿多留,甚至连一句“那全部是假的”最终宣判都不愿多说。

伤口的疼痛渐渐麻木远去,她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木然望着天空,血在身下雪层里铺开了妖冶的彼岸花,天地苍茫黑与白。

视线全部暗了,她还留着最后一丝意识想着,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呢。

她明明是睁着眼的。

ACT·14 BOSS驾到非同凡响

女子金发倒映在客厅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微微泛着细光。

我跪坐在地上,尚还是夏末,只觉得彻骨冰凉,呆呆盯着地面,花了很久才慢慢缓过神来。摸了摸脸,满是水泽。

“哭什么,遭遇这些的不是你,”女子轻轻地笑。

“还记得那些罗刹么,那都是与我一起在地窖里的同伴,沦为食人物后,便失去的人偶的力量没有用了,教团的残党便将它们作为凶兽圈养。有时我也在想,其实它们比我,要幸福一些吧。”

我根本提不起力气说话,眼前尽是夜晚雪地里女子睁得大大的,绝望空洞的眼。

有谁能够承受一次又一次交付真心后惨遭践踏鲜血淋漓的背叛呢。

“小姑娘,”她蹲下来细细望着我,身子里有股奇异的清香,“你现在还想救那个男人吗?”

“……”

我无力抬头,“为什么给我看这些,要我讨厌他吗?为什么……”我哽了一下,心里堵塞得难受,“为什么你还能笑呢……”

她眨眨眼,片刻后的声音有些幻觉般的飘渺。

“是啊,你说我为什么笑得出来呢?”

她微笑,“你所见的,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心里是清楚的罢。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帮我。”

“……怎么帮?”

她的笑容越加绝美,柔白双手握住我的将我拉起来。

“闭上眼睛。”

后来的事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那一刻睁眼她正俯首在我颈间,一抹苍白色的银光火焰在她与我之间炸开,冤魂的哭嚎细细尖利地从朵朵星火间鱼贯而出,她脸色骤变,双手像烫到了一般如同受了刺激的蛇迅速抽回,同时连带着整个娇躯急速向后退去,姿态曼妙而蹁跹,如同滑行飞跃的白蝶,然而同样以不可置信速度紧紧追着她的是一颗颗身躯已殆尽的灰白亡魂头颅,五官黑洞洞的已分不清任何,曳着长长缥缈的白色尾影,死亡虚无的气场萦绕周身朝她面庞撕咬下去。

退到死角她无声轻柔落地,白袖翻飞,玉手一抬,一面墙自她脚下拔地而起,又在那亡灵撞上时瞬间灰飞烟灭。

我根本看不清她做了什么,眨眼间两头罗刹蓦然从她身后闪进到前面,来不及张开獠牙,被那一抹亡魂所在的深灰黯幽气息黑影所笼罩,拂动过后在女子惨白的脸色下两只妖物稀稀拉拉簌簌落成尘土。

但好歹也是终止了那地狱里爬来的幽魂,魂魄在女子微微喘息的鼻尖前渐渐游丝消散。

片刻沉静,我呆立当场,直直望着远处的女子,她漂亮的脸仿佛是被冰雪笼罩,匀了呼吸,一双眸子冷冷望了过来。

“啊呀,大驾光临,先在这儿就且问个安罢。”

阿梨笑着行礼,以轻巧温婉姿势,目光紧紧锁在我身后。

我不自觉回头,心跳渐起,四肢百骸凝固的血液好像开始缓慢安稳地流动。

不知何时静静立于身后的男人,个子颀长,黑发黑眸,五官清俊冷冽,瞳中深邃似寒冬雪树围绕的一池深湖。

阿梨望着他修长手指间缠绕着的细细一缕苍白透明的游魂。

“不愧是传说中归虚夜帝呢,凌邪大人。”

凌邪无波无痕地望着金发女子走到我身边,我抬头呆呆看他清冷的侧脸,一时间竟有些结巴,“凌邪,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呢。”

他冷冷一句砸下来,我立刻闭了嘴。

偷跑出来被逮到还问他怎么在这,我是白痴么。

“这位便是真正的莉露尔小姐了罢,西陆最美的女子,果真名不虚传。”他望着阿梨,挑起唇边浅笑,“今儿小姐猎食,是不是错了对象呢?”

女子抬头看着他,脸仍是瓷白的,像巧夺天工的洋娃娃一般。

猎食?

我一愣神。

“什么猎食?”

“刚才她是吸你精魄,你看不出来么?”

凌邪瞥了我一眼,声音低沉尽是是鄙视,我哽了哽,心虚悻悻还嘴说,“我、我当然是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还乖乖让她吸,纪夏,你好大的胆子。”

“呃……”

他那无声绝对零度气场硬是震得我头皮发麻连打几个哆嗦,只好弱弱低下头朝他身后靠了靠,挤出一副委屈的小样儿拈拈他的衣袖。

“对、对不起啦……”

“回去再收拾你。”

……> _ <

面前女子掩袖笑了,低低的,“夜帝大人护着的女孩儿当真是纯粹呢,如此极品干净的灵魄,不收了岂不可惜。”

凌邪垂眸看着游曳于指尖的一缕幽魂,yīnyīn森森蚀骨寒气,手指轻轻收拢再微微张开,已是空无一物,“科萨恩大人死前,可是一直叨念着莉露尔小姐呢。”

语落我和阿梨同时一怔。

下一刻,她眯起眼,微妙而隐约的神情,细细望着不动声色侧身于我身前的高挑男子,一寸一寸打量。

半晌,方从嫣红的唇中低低吐出一句话。

“……你做的?”

凌邪只是微笑。

她放下袖子,表情变了。

客厅里灯光寂静。

“前些时日科萨恩家族被查出肮脏□而被中央厅全灭的消息可是将大陆闹得一片沸沸扬扬呢。如此甚好,倒是为我也省了些气力。”她说了一半,慢慢恢复笑容,眯着媚眸道,“只不过这般心狠手辣,就不怕日后yīn魂来索命么……啊呀,失礼了,大人本就是夜之帝君,怎可得怕手中兵卒。”

她话中不知叠了多少层意思,我听的莫名,字句之间只明白一件事。

刚才她说……家族全灭?

谁去做的?

我蓦然想起我在床上跟他说我的梦境的那天,他一身皇家军装,英俊庄严。

“我曾记得科萨恩家主可是求过陈家保他平安的呢,这般可不是违背了约定?”

“他本已做了那些事情,卑劣肮脏的太多,陈某只不过一一清点罢了。”

“呵呵,主要不过是家主怕你的女孩儿发现了家族间的端倪东窗事发,派了妖物来袭伤了她,才落得如此下场吧……”

最后一句,悠悠叹叹,仿佛是谁黯然的神伤。

四周场景,客厅,灯光,沙发,地板,如同琉璃窗画跌碎地面,琳琅满目地裂成瓣瓣月块儿,飘散于黑暗虚空幻境中冉冉灰烬,混沌汹涌波涛而来,我被这家中变幻惊住,下意识扯住凌邪的袖子,视线中女子静静立着,身影渐渐模糊被浑浊吞噬。

她一直在看我,我感觉得到。

她在我面前,总是笑着的,很美,眼眸妩媚,却是隔了层什么,无法触及真实。

***

我猛地睁开眼。

上午金色阳光透过病房窗帘沙沙落进来,微尘在光束中无声旋舞。

这里是……

我从床榻上坐起来,眼前是一个月来熟悉的白□院房间布局,消毒水味似有若无地飘着。

我哑然。

怎么回事,难道刚才是……

“梦。”

男子仍然保持者靠在我床头那入眠休憩的静雅姿势,眼睫撩起,一片漆黑。

我呆了呆,“怎么可能……我明明……”

他看了我一眼,支起身捏捏眉心,那样子明摆着是懒得跟我解释。

什么时候就变成梦的,难道我从一开始起就没有出过病房?

我身上只穿着病号服,去拉开抽屉,bn制服还好好地叠放,左xiōng口荷包微微鼓起。

……骗人的吧。

回想凌邪归虚攻击时阿梨手下拔地而起的混沌石墙,转瞬间迷离幻化的客厅和地板,以及那些如影随形的罗刹,怎么看都不像是现实世界能发生的事。

那些真的是梦么,是梦,还是幻境,还是混淆了界限的真实世界?

“纪夏。”

“哎?”

“她跟你都说了些什么?”他望过来,“是不是关于她自己的故事?”

我一怔,凌邪怎么知道的?

“她如此,是为了深刻她在你心中的存在感,引起短暂的心与灵魂共鸣,”他的声音利利落落地冷下去,归于冰凉,“存在感越强,共鸣越强,吸食的灵魄力量也就越强。”

顿了顿,才凉凉道:“刚才她是取你性命,你知不知道。”

我傻了大半天,唯唯诺诺看了他一眼,小声辩解,“我、我没听说过罗刹要吸食灵魄……”

“纪夏,”他抬了下眼皮,“谁告诉你她是罗刹的?”

我哑然。

难道,不是罗刹?

“她身上的香气,在母亲藏书中记载,应该是锁魂香。”

香气?我想了想,她身上的确是有种奇异难以形容的香味。凌邪母亲是全大陆闻名的调香师,关于香的藏书必然是多的。

“如果未猜错,莉露尔的肉身,大抵已死去多时。”

我被惊住,下一秒忆起了阿梨在梦境里绝望的泪眼。

“什……”

凌邪站起来到一边给我倒了杯水,神色漠然而疲倦,“如今的她大抵是某人用这传说中的香将她的魂锁定在某种容器里而幻化出来的人形,依靠吸食人类精神力的存在感而活。”

我接过水杯,低低问着,大脑因接受过多的颠覆信息而片刻空白。

“这种事……可能吗?”

他垂着眸,淡漠的,“这须看那个人付出多少代价。”

ACT·15 完美男一号

“这种事……可能吗?”

他垂着眸,淡漠的,“这须看那个人付出多少代价。”

病房里开始凝结难言的沉默。

两个人的安静中我看着玻璃杯中的透明液体,心中没来由抽了几下。

“凌邪……”

“嗯。”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还发现并进入了阿梨的虚梦幻境?”

他没说话。

我看到了他眉间的苍白倦意,他为了我,是不是又辛苦了一些呢?

我轻轻拽上他的袖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低下头,明明有那么多感情涌上来,脱出口的只有小小的一句。

“对不起。”

“……”

“我总是让你不省心。”

“……”

“对不起。”

“……”

我咬了咬嘴唇,“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他站在床前,我低头看不到他的脸,只是用手指扯着他的袖子,呆呆注视他银质雕花的雅致袖扣。

每次都是我到处乱跑,还闯祸,明明什么都不懂还保护不了自己,十有□的,都是他出来收摊。

明明他都已经离开bn,明明这些与他所cāo劳的事相比微不足道,这些我都知道的,到头来还不是什么都忘了。

他停着身形沉默着。

气氛在变,堵得我xiōng口难受。

以前我干这事有危险还冒失往里闯,他肯定会生气,脸上没表情嘴上也不说,可气场实实在在的吓人,我道个歉撒撒娇再做一桌好吃的,晚上主动一点大概就没事了。最严重的不过是遭个白眼再加一记气势恢宏却宠溺无比的爆栗作为他无可奈何的收场。

每一次我都窝在他怀里乐滋滋地想我简直幸福得冒泡。

可这回连气场都没有了,他周身只是静谧,平平淡淡。

我有点害怕了,埋下头,手指一根一根松开他的衣袖。

该不会……是真的厌烦我了吧……

这个小小想法落地了,下一秒,鼻子就泛了酸,再下一秒,那酸味儿就爬上了眼眶,我怯怯抬头,有些颤又极快地瞟了瞟他,他俯首一动不动注视我,墨色的瞳幽深,英俊的脸部线条在模糊视线中像是撒了凉凉月光。

我看他样子,瞬间泪汪汪了,呀灭跌。

“纪夏。”

“……tat”

“我怎么感觉我在欺负你。”

“……tat”

“你怎的愈加好哭了。”

“……tat”

“……”

“……tat”

头顶传回来一声轻叹,他的怀抱就来了。

“你到底在乱想些什么?”

我呆了一下,脸被他按在xiōng前。

他轻微用力地揉揉我头发,呼吸热热的,在我耳边低低狠狠磨牙,“你说我拿你怎么办,有时我真恨不得掐死你,你知不知道我来晚一步,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怀抱坚实温暖得我受宠若惊,迅速破涕为笑,在他身上蹭蹭,“你舍得吗?”

他咬了一下我的耳垂,有些痛,我也没管,抓着他的手摇着,“不要烦我好不好?”

本来我还觉得挺好挺正常挺温馨没什么的,他动作蓦地就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将我拨开扶正了,纯白袖子一把一把揩我的鼻涕眼泪,把我鬓前的发撩到耳后。

我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之后他开口,说不清的神色。

“以后别穿着这身在我身上蹭。”

声音低低沉沉的。

“……哎?”

他目光玩味地朝下,落到我上身,难得浮出了一抹笑意,“衣料太薄了。”

我足足花了十几秒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

后来才发现这事儿压根没玩。

我内伤外伤是好了大半,医生严谨一切户外活动,护士长勒令我不许出院,大部分情况只能在医院花园走廊里走走在房里看看书,百无聊赖。

夏天的尾巴里天气意外潮湿凉爽,风吹过颤抖的水亮翠绿叶尖儿,凉滋滋的。

之后连着几天都没发生过什么,陆岐还是没有消息,阿梨也再也没有出现在梦中,我心里还是硌得慌,梦中雪夜少女死灰的容颜在我心里像是扎了根,摇曳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样的陆岐,字字句句,望着她时的模样,让我胆战心惊。

倘若这一切是真的。

那么在这贵族纷争夺权者的眼里,阿梨到底算是什么呢?

交付的血泪真心换来的只不过是可笑猖狂践踏,有谁会去珍惜呢?

然而在另一边,科萨恩家族因查出来各种黑暗手段犯罪并企图夺中央级权而被灭的消息竟然是真的,虽然中央厅有所压制,这事情传得依旧广泛迅速引起轩然大波,报社回回头版,就算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从五年前起就不断衰落,但也是显赫一时的庞大家族,裙带关系外加手中威慑一方的势力,犯罪什么的早已有之,突然间这么说灭就灭实在令人唏嘘。

被杀掉或是送进监狱撤为平民的各种都有,财产土地全部没收,措施下来实行得极快,没半点拖泥带水。

留心了日期,一核对,当真是凌邪那日罕见地着了执行国家重大公务正式军装,风尘仆仆来看我的那天。

***

凌邪来的时候一眼扫到了床头柜上我无意摊开报纸的那醒目头版标题,漠着一张平静的脸什么都没说。

我吭哧吭哧吃他带来的粥时,他注意到了报纸下压着的厚厚书籍,好几本,叠放在一起,上面的印花和字样是如今时兴的,有些失笑。

“纪夏,你什么时候学会看小言的?”

“……不、不行吗?”

“不是,”他微笑地望着我,“这倒提醒了我纪夏原来还是个女孩子呢。”

“……你什么意思=皿=?!”

我怒了,我怎么就不像看小言的人了,谁规定少年佣兵不能看小言的。

这言情小说是哓陌带来给我消遣无聊的,厚厚几本,每本题目和封面都做得特别好看,文艺范儿十足,腰封上宣传字眼也蛮吸引人的,尝试看了觉得挺有意思就这么看了下去。

原来每一对情侣间爱情的模样都是不同的。

夜深病房里就开了一盏台灯,光晕暖而浅,凌邪坐在我床前看文件陪我,最近他似乎没有那么忙,文书有一本没一本地改,想想也对,夏末秋初是大陆里活动和事件的淡季,最近因为科萨恩家族的事很多势力都消停了许多。

我看书看了一半就被他那深邃英气的眉眼引了过去,瞬间花痴,不着边际的话脱口而出。

“原来凌邪你还是个男主角来着。”

他没抬头,目光还留在文件上,就摸摸我的脸不再动作,我抓着他的手靠过去,下巴和手肘枕在他的大腿上,来了兴致,“真的啊,你别不信。”

也没管他有没有在听我掰着指头数着,“你看啊,小言男主角,长得帅吧,身材好吧,有钱又有势,现代故事就是军旅高干,古代就是皇帝王爷,然后你看,有特别喜欢女主,深情又专一,什么少女幻想都给搁那儿了。”

说完笑嘻嘻攀着他,“你说你这么好,是不是像完美男一号?”

他伸着手臂将我抱稳了。

“凌邪,”我凑着他的脸亲了亲,“我夸你呢。”

“你是在得瑟我喜欢你。”

“……>口

ACT·16 果然是完美呀

我彻底晕了,自从自己伤了他几乎就没怎么和我做过比较亲密的举动,久违而眷恋的味道,他含着我的唇煽情地轻舔舔得我都快化了,忍不住张开嘴时他猛地一紧手臂,舌头被勾进了他的口里。

所有味蕾一时间全部繁盛绽放出他独特的味道,酥麻从椎尾电流般蹿上来,我开始不由自主地低低颤抖,他却开始坏心眼地吸着我的舌尖慢慢深入,然后如饥似渴地啜尝,我就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耳边雷鸣撞钟,甚至迷糊地认为,心脏就这么要跳出xiōng口了。

那种湿软滚烫和魔力般的力道滋味,销`魂夺魄。

我晕乎乎地根本不知道怎么就被他压到了床上,也不知道他的手怎么就游进了我衣服里,我没穿xiōng衣他一路通行无阻地捏上脆弱顶端重重掐弄,我差点就尖叫出来,更不知道他怎么游龙走蛇地把我所有衣物包括小内内全部剥了下来。

身体越来越热,急促抚摸揉弄时我唇间溢出的□和他吮吸得愈加肆意响亮的水声让我羞到意志崩溃,缩着四肢无措地不知道怎么办。

可今夜凌邪又特别耐心,一点一点亲吻,极其深情,一寸一寸撩拨,极其诱人,耐心到最后我光着身体难耐地厮磨他赤|裸的xiōng膛,他粗嘎地喘了一声,身体一僵,蓦地翻身下床。

“我去冲凉。”

把病服从地上捡起来给我,暗哑留下一句便推开病房单独卫生间的门。

卫生间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我支起微颤的身体去穿衣服,扣扣子的手都是抖的,又想起刚才自己那么火热的举动,天灵盖噌噌噌地冒白烟。

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有伤在身。

呃,其实,我觉得,应该,可、可以的吧,也好的差不多了,就算,那个什么,也没关系了吧……

……

……色|女!> _ _ _<

ACT·17 接近残酷

车内温度骤降,“那你还敢穿裙子。”

“……呃。”

……>_口口

ACT·18 可怖是人心

对面的妇人目光愈加冰凉。

“夫人说得对,晚辈的确是打扰了,陆家若是有什么,元老院那边是会有些许影响,不过陆夫人一直以来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元老院也是知道的,晚辈的意思,不知陆夫人是否明白?”他垂眸看着我的脸慢慢说,“有些事,若是传出去,大抵是不好的,疯婴这种明明被禁止却是稀世的好东西……”他抬了眼,见了她滞着的身形,“元老院那边可是想得紧呐。”

陆夫人冷眼看着他,嘴角慢慢收了笑意。

凌邪却只是笑,轻扫了一眼锁着的男人,“做母亲的,怎的这般狠心呢……不过连自己的亲孙子都可以轻易抹杀,儿子什么的,也无所谓了吧。”

她嘴唇抖着,眦目瞪着凌邪,“你在说什——”

“陆夫人。”

凌邪微侧过身,让出了门口,清清冷冷。

“陆夫人似乎许久没回家了罢,尚还不知道今夜会发生什么么?”

妇人瘦瘦的肩膀一颤,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身旁的男人也有了动静,等她脸色完全灰白,提足往洞口快速走去,那保镖紧紧随着。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对地上的陆岐道:“陆家若是没了,便是你害去的。”

两人人影消失在洞口后,祭坛,洞穴,峡谷,仿佛都静下来了。

月光飘摇,山风淅沥有声。

我回过神来,脱开凌邪的手去解陆岐的手铐,他那一身伤见得我眼睛疼,打不开直接用短刀蛮力斩掉,吭啷两声,他身体动了一下,原来是醒的。

我舒了一口气,弯下腰托起陆岐的脸,轻轻地拍,“陆岐,陆岐,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满是血污,只有一双微亮的眸子半睁着,不过,这眼里的光,仅仅能说明他还是个活物,已如燃尽的微末烛火,苟延残喘。

“陆岐……”我叫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

“小纪,”他干裂的嘴唇却在此时嘶哑出了声,“你是不是见到她了?”

我一呆,身体不自觉后退,他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我一只胳膊,咳出血来,抬头时那般的神情令我震撼。

如同一介孩童,在一个人的世界里,流失了心爱多年的玩具,空空落落,彷徨,无助,以及人类最基本感情中的,失去的那种哀哀悲伤,凉到人骨子里去。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她长着是什么模样?”

***

我们赶到陆家时,夜的深黑墨兰正逐渐减淡,一层一层蜕去。

深山大气古老的庭宅,青色瓦砾嶙嶙,苍白的院墙积成浓郁的灰色,远远望去便宛如时光流动中避世的云顶仙宅,一幅隽永青灰的画卷。

连绵山脉尽头,透着沧冷的浅白天光。

我回头望了一眼昏迷靠在车后座的陆岐,简单地经过包扎,毫无唇色。

那时他抓着我的手臂,我在心惊之中说不了其他话。

他刚才在……说什么?

凌邪一记手刀将他击晕,我仍是恍惚的,抓着他的手,“凌邪,你打算怎么办?”

他看了我一眼,却是了然于心的表情,“你想怎的。”

我脱口而出,“去陆家。”

他说:“来不及了。”

我怔了一下,还是说:“你说今夜之后会有结果了吧,就当我任性,我放心不下。”

他摸摸我的头,“你去帮不了忙的。”

“我知道。”我看了一眼陆岐,“可我还有话,要和阿梨说。”

一路上脑子就是乱的。

“这件事大部分,都是那个女人一手把持着。”

“陆家夫人?”

“是,”他在车上淡淡道,“相当狠辣的女人,如今陆家家主是她第三任丈夫。”

我吓了一跳,那个女人竟然嫁了三次,“那、那她之前的老公……”

“死了。”

“……”

我说不出话来了。

“陆家势力庞大,却低调得紧,主要原因便是陆家掌权的实乃一介女子,除开手段与yīn谋,也有动用为人所不知的东西在里面,”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比如,疯婴。”

我心里一跳。

“疯婴的人工制造在大陆里是严令禁止的,除开风险和代价,此物邪气太重,但它镇宅供奉所带来的权势与财富的确是无可比拟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以往动了疯婴心思的家族下场大都十分悲惨,它带来的反噬足以让一整个大家族尸骨无存。”

“等等,难道陆夫人说陆家人就要全部死了是指……”我忆起了那位妇人有些癫狂甚至冷到心灰的容颜,“疯婴的反噬?”

“是,今夜yīn阳混沌,莉露尔若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反噬那个家族,三个月内只可能是今晚。”

“你说阿梨让自己的孩子……”我说了一半心里慢了一拍地明白了。

陆夫人想置阿梨于死地,因为她是疯婴的母亲。

毕竟每个孩子都听母亲的话,即便是,不被希望只是当做工具,当做怪物的孩子。

阿梨若是到陆家带走疯婴,陆家会如她所愿地遭遇浩劫。

这便是那些家族口中她的复仇么?到头来,她只不过是带走她自己的东西。

“明知会有这样的危险,在巨大的利益和强烈的欲望面前,总怀着侥幸与贪婪跳进深渊的,便是人类,”凌邪声音依旧清淡,只不过字字句句让我有些心惊,“但疯婴若是有与供奉它的家族有血缘关系,另当别论,反噬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除开这一点,疯婴的产生成功率与力量也会大许多。”

“什么……”我呆住。

梦境里陆夫人张扬得意的笑脸,异常刺眼起来。

这个,算是未出生便夭折的孩童对自己父亲,以及父亲所在的家族的保护么?

陆夫人就是看准这一点才……

“人类是为了欲望可以利用一切的生物,纪夏。”

我沉默了。

我咽了咽喉咙,拼力压下xiōng腔中那抹灰谲的沉重感。

凌邪停了数分钟,似乎在等我消化完。

“这件事中能控制罗刹的,有为异教团残党的科萨恩,曾为人偶能引起罗刹灵魂共鸣的莉露尔,以及,陆家。”

“陆家……因为疯婴?”

“是。陆家数百年,应是传有这方面的秘术。”

我想起了阿梨当年被泼在身上的药液,腐烂肌肤,旁边的人却是朝圣一般念着咒。

“纪夏最初救下的那个女子,大抵是科萨恩与另外女人生的与莉露尔几乎同龄的孩子,容貌本就想似,整容后更不会让人怀疑家族里那个小女儿去了哪里,她变成罗刹,大抵是家主走投无路才对她下了手导致那副模样。”

我听得胆战心惊。

既然如此,她应该根本不认识陆岐,可有怎么会叫出他的名字?

难道是……罗刹感情共鸣?

“而陆家,之前守着洞穴的便是,只不过没有攻上来。”

我点点头,我和陆夫人一样好奇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嗅到了凌邪避邪之血的味道?

“你身上沾有莉露尔的香,有疯婴母亲的气息。”

“所以,通过疯婴而控制的罗刹,不会攻击?”

“是。”

他应了一声,车里又沉默了。

我松松衣领,车里暖气开的足不感觉冷。

从以前起就是,凌邪只有在和我一起做任务或是行动时才说这么多话,平常爱理不理的。

这件事我曾经向凌邪反应过。

凌邪说:“纪夏太笨了,我不解释清楚行么。”

“……”我就是没你博闻强识怎么样了。

也曾经向哓陌聊过这个问题,凌邪什么都好,就是话少,能沉默的就沉默,能用微笑解释的就用微笑解释绝不开口。刚认识时更加够呛,别提说话了,能看我一下懒懒哦一声我都得感恩戴德了,真不知当时那些死追他的贵族千金小姐怎么想的。

哓陌淡定道:“那叫稳重,叫做帅,叫做气场,懂不?陈大人要是话多了那还叫陈大人么?你当所有人都跟小纪一样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脸上也表现什么跟白开水似的透明?”

我没理她损我,脑补一下凌邪啰哩叭嗦的画面,结果是,完全无法想象,一百个平行世界都不可能实现。

***

我和凌邪站在陆家大门前。

身后山间空空幽幽,冷寂一片,偶尔几声惊蛰般的鸟叫,在耳边凌厉又遥远地乍开。

朝院墙墙头一望,没什么光透过来,飞扬的檐角卷着一点一点灰白起来的天色,风湿而冷。

大门一看的确器宇不凡,朱门金印,石狮两立,东陆古老显赫大家族的经典样式,不只是隐于山间,还是此时眼下不容乐观的状况,一眼望去,竟在那鲜艳依旧的大气朱红中嗅出了丝丝清冷荒凉。

连守门的人都没有,好歹也快清晨,竟传不出一点人声。

我有些踌躇。

凌邪望了一眼天色道:“已经结束了。”

我不知道疯婴的反噬是怎么样的,拉了拉他的衣袖,“你说……里面的人会不会已经全部死了?”

他轻微地笑了一下,伸手,吱呀一声,浓重低哑的长响,居然是虚掩的。

仿佛是看不见的弦崩断,门扉推开,我感到有什么,迎面向我扑来,如同坠入了虚幻梦境那瞬间拂过眼睑的模糊白光。

一片柔软飘渺地在眼前划过优雅的曲线。

然后,第二片,第三片。

纷落的雪白,在被院墙包拢的目之所及的天空中,悠悠而落。

轻盈柔白,荧荧光晕,仿若一场盛大却细柔的雨。

……雪?

我呆呆伸出手,一粒纯白跌入掌心,美好的花瓣形状,雅致娇嫩。

梨花花瓣。

现在是秋天啊。

我怔怔注视停留于手心的花瓣,荧荧散着澄澈的清冽白光,须臾片刻,便悄无声息地融化消失。

如同真正的雪。

ACT·19 如果这是我们的相遇

轻盈柔白,荧荧光晕,仿若一场盛大却细柔的雨。

……雪?

我呆呆伸出手,一粒纯白跌入掌心,美好的花瓣形状,雅致娇嫩。

梨花花瓣。

现在是秋天啊。

我怔怔注视停留于手心的花瓣,荧荧散着澄澈的清冽白光,须臾片刻,便悄无声息地融化消失。

如同真正的雪。

凌邪轻敲我的头,我赶紧缓过神来,正事要紧,四下一望,在这隔绝了外界真假难辨环境的宅邸里,天空漆黑,庭院屋宇楼阁,三三两两的人倒在前庭和走廊上一动不动。我急急忙忙跑过去一探鼻息,绷紧的双肩松垮下来,还活着。

又去检查了其他几个,均是一样的状况,只不过心跳脉搏异常平稳,感觉好像深深沉眠一般,我试着叫了叫,没醒。

有的人手里还无力握着扫帚,这场睡眠似乎是突然毫无预兆的降临的。

我和凌邪四处走,四周寂静得可怕,梨花无声飘落,陆夫人应该比我们先到,她在哪里?

我心想了片刻,脑海里只有着那个画面。

冬日并不奢华的厢房里,少女卧于榻上,注视着窗棂外后院里那一株死树,树枝上压着皑皑白雪,仿若新生。

心中不安无边地蔓延扩大,幽暗山谷,偌大庭院,一世苍凉梨花雪。

***

陆宅最偏僻的后院,一方□,满园梨白,整个陆宅只有这里才有的梨花木一株一株亭亭而立,朵朵洁白小花聚成花团重重叠叠缀满枝头,嫩黄的蕊儿,玉般的花面,放眼望去若是月色跌入云层绽开清亮的光,飘洒星砂。

金发的女子背着我,优雅干净地立着,卷发下露出一截皎白莹润的脖颈,白衣无风自动,而她身边围着数只佝偻的罗刹,背着身子在横七竖八的尸首间埋下头,撕咬咀嚼,含混不清的闷响。

满地零落血迹若雪中娇开的梅。

显然已是争杀之后的残景。

我闭了闭眼,那金发女子便回了头,绝世妖灧的容颜,微微一笑。

“哎呀,来了呢。”

视线越过她,我这才发现距离她不远处的华服贵妇,倚在后院那唯一一间低矮厢房的门柱上,地上打斗痕迹尤为清晰,身旁几具男尸。她一手提剑,一手捂着自己腹部,血一股一股从指缝间渗出来,稀稀疏疏蜿蜒到暗红镶金边云纹绣花鞋下,淌开了鲜红的花。

妇人脸苍白着,无一丝痛的神情,只是敛着冷厉的丹凤眸,保持着与女子对峙的模样。

白色花瓣是轻柔盛大的雪,簌簌纷乱了视线。

阿梨望着我,眉眼弯弯,“上回我都想着取你性命了,你还来。”又转而向凌邪,“陈大人这次是来杀我的么,心里是记着我伤你的女孩儿的事还是……?”

凌邪一身黑衣,静静看着她,一朵梨花落到他肩上。

她掩嘴一笑,心情极好的模样,“您知道么?我若想,陆家二十八口,便沉眠于梦中再也醒不过来了,多好,我真开心,陈大人这次来只是看看,什么也不做?”

倚于门前的妇人冷冷喝了过来,“事已至此,莉露尔小姐要如何我奉陪,你这般佯装是什么意思,要我死便尽快,今日陆家葬在这了,莉露尔小姐别指望能脱得了身。”

“陆夫人还是多多注意自己的身体为妙吧,哎呀,这血流的,虽说两年未见,想与婆婆叙叙旧,自与婆婆分别后,阿梨可是对婆婆想念得紧呐……”她轻描淡写咬着那个称谓,引得妇人的唇色又白了几分,“呵,还有四妹,今儿也十六了呢,真是个美人,当年我嫁进来时,那小丫头哭闹着我抢了他的夫婿,她哥哥当真是宠她。”

她轻轻柔柔地说着,眼神不知望向了哪里。

陆夫人的脸色却陡然一变,“你想将她怎样?!”

“这么个美人,不留下不可惜了?我识得的那些雄性魔兽们正好差个玩具呵……”

“你敢!”

阿梨咯咯笑了,娇媚可人,“罢了,婆婆一路走好,一家人陪着,黄泉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玉手一扬,身旁一只罗刹妖物拔地而起,似人非人的脸,发出婴孩啼哭的叫声,幻影一般朝咬着牙关的夫人飞跃而去。

我几乎是同时拔枪开保险栓对准罗刹。

凌邪一手按下枪身。

“凌……!”

他竖起食指于薄唇边,而在这眨眼片刻,耳边一阵风,陆夫人眼前罗刹便在一抹细光后被剖为两半,擦着陆夫人的身体从两边飞过,砸向身后暗红的房门,扑通扑通溅起两朵饱满血花和微尘。

我睁大了眼,心好像被阿梨抬起纤长睫毛看向他的瞬间揪住。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他们若再次见面,会是个什么模样。

会是个什么模样。

陆岐微微喘息,握着原本是母亲手中的剑,剑锋凛凛,剑身滴血,对着面前金发的美丽女人。

他护在陆夫人前面,身上绷带浸出了红。

他在看她。

陆夫人气得全身发抖,声音从牙缝里咬出来。

“你疯了?你干什么回来?!”

他不做声。

阿梨雪白着一张小脸,压了眸,抬起的手慢慢垂下,再出手时,脸上已是面无表情。

无数罗刹在空气中现形,向着男人狂风骤雨般噬咬过去,几乎是一拥而上,陆岐微皱着眉一一击开,眼睛一直锁着女子的容颜。

可那种攻击明明是狠绝到置人于死地的,极快地,门前的妇人浑身颤抖地尖叫。

“你知不知道你杀的是谁?!他是你丈夫!”

阿梨水盈盈着杏眸,提起唇角,笑,“哎呀,这种事我怎么不记得了呢?什么时候的事儿呀?”

一只罗刹血淋淋地被击飞,陆岐侧身闪到一边,仍是护在母亲面前,阿梨也不招手让妖物们攻了,上下将他一扫,目光停在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陆夫人您看看,多孝顺的一个儿子啊。”

然这次,那不惑之年的女人,只是软下了身子,靠在门柱上,半睁着眸子,似乎是倦然了一切,颓败般低低问自己的儿子:“你终究是来看她了,你记起来了么?”

男子静静看着阿梨,看了许久,才恍惚地笑了一下,疲倦之中是难以捉摸的餍足,仿佛之后一切都不再重要,喃喃。

“阿梨,原来你长的是这个模样。”

***

花瓣密密地落着,像谁的泪。

阿梨看着他,一弯冷笑,“真是许久不见了,这次又是什么花样?”

陆岐垂下手中的剑,站定了,张张嘴,有什么也没说,又过了许久,才缓缓,一字一顿地说,“在那之后,你过得好么?”

阿梨掩嘴,像个娇俏好奇的小姑娘般,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一串儿咯咯咯的笑银铃般从袖下漏了出来。

“好呀,怎么会不好,这也多亏了陆家诸位呢,我过得好不好,你们着实也不会去在意了不是吗,就别在这儿寒暄问候了,陆家二公子,你说,你喜欢那种死法呢?”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我不能死。”

她望了一眼他身后的女人,雍容绽放的笑容妖艳得惊心动魄,“你们陆家,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是不是很耻辱,我一个弱女子,就能将你们这般毁掉,现在你的家人们,都睡在这梨花下。”

五指张开,收拢蓦地向空中一划,临院屋子里一声女子死前凄厉惨叫,直直扎进人的耳膜。

陆夫人如被雷劈般僵住了。

“陆家二公子,这是您的弟媳妇,现在,大概已经尸首分离了吧。”

再一划。

“这是您的侄女。”

再一划。

“这是您的叔叔。”

再一划。

“这是您的伯父。”

再一划。

“这是您的……”

“够了!”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陆夫人捂住双耳,眼中生生落了泪,我看着心中一片震惊。

“你不是说你做什么都可以吗?”阿梨盈盈笑着望着面色yīn沉的陆岐,把玩着自己的卷发发梢,字字句句从嫣红的唇中吐出,“那好,我不杀你,你去把他们,一个一个杀掉,用你自己的手,我要亲眼看见。”

我骤然抽吸,抓紧了凌邪的手臂,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个女人,还是是梦里面那个喜欢梨花酥怕苦的女孩儿么?

陆岐一动不动看着她。

似乎是从最初相遇开始,他就一直看着她。

眼中是深海汪洋。

“因为我,你才变成这样吗?”他声音很轻。

女人笑,“陆二公子当真是谦虚了。”

他抿着唇垂下了眼眸,半晌,将剑插在地上。

“阿梨,你不要这样子,你若恨我,让我付出代价,折磨我,都是可以的,但你不要这样笑,也不要这样伤害别人,你心那么软,你每杀一个人,比我们都要难过。”

她睁着无波无痕的大眼睛望着他,空洞一般的,末了,凄凄冷笑,抬起手,“无意义的话还是少说吧,陆二公子,叫你的家人们一路走好。”四指并拢已是空中划下的模样。

“慢着!”

身后妇人尖利地叫了一声,已经体力不支地靠着柱子坐在地上,定定望着阿梨,目光又转向陆岐,锁住了。

“你到底要瞒到几时才肯说?”

他不语。

她冷冷地笑,声音一点一点大起来,“莉露尔小姐,你以为你是凭着什么才能站在这里为了你所谓的复仇的?”

陆岐蓦地回头,脸色变了,“妈——”

“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你自己断定,我的傻儿子,就是你最恨的那个男人,”她咬着牙,眼里全是如火的嫉恨与不甘。

“你最恨的那个男人,他拿他五十年寿命,去换你这贱人的命!”

ACT·20 我是你的阿梨

“你最恨的那个男人,他拿他五十年寿命,去换你这贱人的命!!”

哗啦——

千万梨花,随风而落。

男人慢慢埋下头。

他的母亲的声音仍在继续,嘲讽一般,却又在得意什么一样,死死盯着阿梨的脸。

“他背着我用锁魂香锁你的魂,哈,锁魂香,你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么,五十年,以及关于你所有的容颜的模样与声音,小姐你真厉害,我儿子就是窝囊废,当年口口声声答应我做完这场戏,然后立马背着我去送命!还不让我说!为了你他只有五年可以活了,你知道么,五年!”

她越说越笑,越笑越哭。

“什么叫五年?他把你从那鬼地方拉出来到现在,就五年!你这贱人,凭什么现在这样对他?!他每天都在看你的画像,可他根本记不住!你知道吗?他已经永远记不住你的样子了——他连他爱的女人什么样都不知道!你他妈——”陆夫人抹了一把泪,早已失去了以往的所有家教,”你他妈觉得陆家亏待你了是吗?我把我亲儿子都送给你了你觉得亏待了是吗?好,可以,我们全部去死,你要让他活着,当年是我逼他,你现在要他死,你还有没有良心?”

她说完的时候,我以为全世界都静了。

那个传说中狠辣独到的女人,细细地流泪,男人站着,只是看向地面。

而被妖魔包围的金发女子,看着他。

这个,是结局么。

很久之后,当我以为我要窒息时,阿梨轻轻,尖尖地笑了一声,仰着头,笑完后嘴巴还是张着,却从喉咙里挤出不出别的声音。

“已经够了。”

“父母也好,你们也好,已经够了。”

“我凭什么要再信一次?”

“就算是真的,那么之前的,都不算了吗?”

“他爱我又如何?”

“我巴不得他早点死。”

那一声一声的,刀子般,鲜血淋漓地扎进来。

男人闭上眼,慢慢地,低哑地笑了笑。

“是么?”

“是,只不过,贵族没有真心,我有,”女子的面容冷若冰霜,“你给我五十年寿命,这是还来的债,仅当两讫,”

她转过身,手伸到空中一收,只只罗刹一道黑影般消失了,空中寥寥梨花,随着她冷而静的声音,灰飞烟灭。“从此以后,我不会过问陆家任何,不再相见。”

我睁大眼。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陆岐最希望的结局。”

“可是……”

“纪夏,”凌邪淡淡说,“这已经是她退让的极限。”

我一直记得洞穴里陆岐失魂落魄的模样。

也记得雪夜里少女流泪空洞的眼。

我还记得五年前少年拄着火把,温柔而磅礴地成为了她世界里的唯一的光。

他说,不要害怕。

陆岐当时,是怎样想的,去跟阿梨说那些绝情残忍的话的,那么残忍,是不是一刀一刀刻到他心里去了,血肉模糊没人知道。

他看着自己孩子被取出来时,又是怎样想的。

明知自己深爱一个人却无法记起容颜与声音时,是怎样想的,是不是所有回忆都成了剜在心口的的笑话。

他当时,离开陆家,一脸无忧无虑出现在我面前时,是怎样想的。

是不是想要拼命忘记又想要拼命记起。

他无助抓着我问着,她长着是什么模样。

那时他是怎样想的。

在那一瞬间发生前,我一直以为这已经是结局,如凌邪所说。

他在五年内死去,她化为精怪,分道扬镳各自东西。

梨花雪成了天地间最无垢凄冷的低语。

她转身离开,他看着她,捏着的拳,无力松弛,蜷缩。

漫天飞雪中,一把明晃晃的刀,在谁都没有注意到时,自后刺向陆岐,笔直凌厉。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刀非常快,定睛望去,心已寒凉。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拦到他背后的。

刀身如数没入,血泄了闸,从左xiōng口前汹涌而出。

她根本就一声没哼,是不是这些身体疼痛对她而言,早已算不上什么。

陆岐回头时,是美丽闪耀的浅金长发,几乎迷蒙他所有视线。

绝世容颜凋零绽放。

“——阿梨——!!!”

女人在他身后,背着他,睫毛轻颤,面向着西装虎豹耳钉的持刀者,垂下了张开的双臂,白色水袖悠悠晃晃。那把刀贯穿了她的身体,我认得出,那是直接贯穿心脏。

光头男人面无表情拔出了刀,女子身体一颤,鲜红妖娆泼墨浓郁成曼珠沙华,一朵又一朵,白色裙纱裹着的瘦薄身体,纸鸢般跌落了。

陆夫人惊骇地望着,望着她倒进陆岐怀里,望着地上蜿蜒的血。一格一格转头,震惊地望着跟着自己多年的保镖。

男人面无表情,手中的刀淌着血淋淋的热气。

“你到底是谁——”

我的牙齿在咯咯响,血液一瞬间全部麻痹,回过神来时身体已经向着男人欺身而上,以一种不可置信的速度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眼眶都在颤抖,几乎要咆哮中,身后陆岐的声音,将我打得一动不动。

“你不会死的。”

他抱着她,小心而深深地,微微发抖。背着我,我只看得见他的下巴和发梢。

他的声音却异常柔软,几乎要消失一样,“阿梨,没事的,这样的伤,你不会死。”

怀中美貌的女子微睁着眸子看着他,忽然间就笑了笑,唇因血染而愈加艳红,“你不用骗我,刀上有破魂散,你我都看见了。”

陆岐身形一颤,臂膀收紧了些,头埋了下去,埋在她温热的颈窝里,好像一辈子都不愿放开了。

她目光越过他宽厚的肩膀投向苍茫天空,白色梨花瓣打着卷儿柔柔蹭过她的脸颊,伸出细瘦的手,搭在了他的背上,两人形成了一个隽永的拥抱姿势。

“陆岐,当初你为什么娶我……”

他抱紧她,呼吸垂在她耳边,像一根弦,就此崩断一样,不停地压抑地颤着。

她却什么反应也没有,惨白的脸,瞳孔渐渐堙灭了光。那种奇异的香气,喷薄一样从她身体深处散出。

“既然娶了,又为何做得决绝……”

“阿梨,我没有可以给你的未来,莉露尔死了,阿梨才可以重生后好好活着。”他声音哑了,一点一点把她嵌在自己身体里。

“所以……你用生命换我自由……?”她恍惚地笑了一笑,血细细溢出嘴角,“你怎么这么傻,我替你不值。”

她看着天空,瞳中朦胧,轻轻道,“我从一开始起,就没有想过可以活过今天,陆岐,你说你当初怎么舍得……”

女子阖上眸,细细的低低呓语,若雪一般化在空中,消散了。

“怎么舍得,杀掉我们的孩子……”

香散,魂尽。

梨花纷飞,清美世界,就此破碎,寂静成浅灰的沧泠。

她的小手从他肩背上无声滑落,他身体猛地一震,而在下一秒,灰烬般消弭地沉下去。

拿刀架着的男人早已消失,我呆呆看着他怀中的人儿,昨日红颜。

陆岐好像没察觉似的,抱着她,摸索着握住她垂下的葇夷,然后把它贴在自己脸上,垂眸注视她,低低软软地说。

“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要为我修一辈子面,你看,我一直留着呢,我等着你来为我修面。”

嫩白的指尖被他握着划过他的青茬。

“阿梨,你说话啊,你不要不说话,好不好?”

男人温柔低沉絮絮说着。

女子闭着眼,毫无反应。

“你知道么,每年春天这里的梨花真的会开,很漂亮。”

……

他抱着她,指腹轻轻抹掉她唇角的一株血,笑了起来。

“阿梨,我们回家。”

语落,风掠过,怀中女子身躯,崩散成朵朵燃烬的星屑升至天空。

他的手中,剩着一朵洁白淡雅的小小梨花。

天色渐明,第一抹苍冷微白的天光,落进满园枯树的小院。

ACT·21 遥远的恋人

事情这般尘埃落定了。

一度在贵族间闹得沸扬的科萨恩家族事件、罗刹事件,慢慢远离于人的视线,bn与元老院那边不知是我消息面狭隘还是他们处理得太好,一点风声都没有。

陆家那边除了一蹶不振后,再也没有消息,好像一切不曾发生过一样。那天清晨,漫天梨花雪落尽消失作了最后潮湿浸凉的告别,真实世界的清澈白光铺满天空,陷入沉眠的人们一个一个睁开睡眼,莫名爬起,不明所以地四下张望。

死了的人,还是死了,死在床榻间,脖子上有触目惊心的血痕。

阿梨的恨是真的,不给自己留余地地去杀人,然后断了退路。

陆岐一动不动跪在枯萎的梨花树下,手指蜷缩,掌心的清白小花在微风中颤颤巍巍。

我看着这一切,开始明白,从最初起我只能做个旁观者,我只能看着,这段家族争斗下埋葬的无妄爱情化为心口一道伤,眼角一颗泪,挣扎彷徨后终究是凋零。那个巧笑倩兮眼眸苍凉的女子还是消失了,他拼命抱紧后,还是消失了。

原来一开始起她就只是缥缈飞花。

回来后的日子有一段时间的安好,有时想起,那大概是梦中绽放的一曲无法让旁人所闻的歌,梦里面有美丽金发的少女,有年少轻狂的少年。

凌邪曾问我,“不去调查那保镖的来历么?”

我摇摇头。

第三方势力也好,那虎豹耳钉的保镖也好,亦或是涂满破魂散的刀。

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看到了结局。

再见到陆夫人已是半个月后。

我去皇家第一圣医科院复查时,遇见了她,容颜仿佛是一夜之间枯萎败褪,丹凤眸中失去了以往咄咄逼人的锐利。

现在望去,只是一介妇人。

她身边还有个少女,十五六岁的光景,清丽脱俗,眼睛大大很是灵动,美貌的一张脸上添着病态,这大抵是来医院的原因。

陆夫人见了我,淡淡一笑,“纪姑娘。”

已是昔日疲倦。

我赶紧回礼,不擅长客套寒暄,简单问候了。

“纪姑娘以后若是入了大家族,便是明白了,许多事,身不由己。”末了,她眼神幽幽望向远方,“可今儿想想,我这一生,图的是个什么呢?”

我回答不了她,只能用目光送她和她的女儿,渐行渐远。

这件事告下一段落时,我去中央厅看凌邪。

其实只要远远看着就好了,不要打扰他,我是这样想的。

白虹之塔偏北方那山势较高的一大片明显区别于其他楼房和街道,被黑色镂空雕花尖顶高栅栏包划的地域山脉便是中央厅,远望而去尚以为是军事皇家宫殿及其巨大漂亮的广褒庭院,面积足以充当一个临时飞机场。若是买了卢科市地图的外地游客,便会发现白虹之塔北方几乎什么都没有标注,只有大得在地图上分外醒目空白区域上印着中央厅的徽章以及中央厅政府的字母。完全无视于如今上涨得愈加变态的土地房产价格这也让许多贵族分外眼红。

听说中央厅层层浓郁森林后真的有一个军事基地,里面真的是有一个飞机场的。

我有凌邪给的特别通行证,守门的一整排士兵直接敬礼将我放了,我特地说了不要通知凌邪。径直去了最高层的领袖办公室,又不是第一次去,高层的人见过我底层的又不知我是谁不敢拦,一路通行无阻,两侧是两个世纪前风格的古老教堂宫廷装潢,黑白切割大理石透亮地版,白柱落地琉璃窗,浮雕壁画,圆顶拱门,金绳红帘,华丽璀璨水晶层层的吊灯由走廊天顶一盏一盏铺展排列向另一头,窗外一侧是连绵浓绿的山群和碧澄的天空,另一侧是卢科市的大部分全景。

那时是中午,人不多,我去敲门。

开门的却不是凌邪,也不是秦铮。

笔挺西装的光头男人,虎豹耳钉,浅墨镜下眼神淡漠无情。

我脑袋轰地一下全炸了。

他看到我一怔,想关门,我用身体抵着撞开,他有些吃惊,似乎没料到我有这么大力气,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征求般地向房内看去。

我站在门口,看着满桌的文件,情报资料,图片分析,以及,桌子正中央那半打开的箱子。

里面是一个布满咒文的透明圆柱体容器,装满琥珀色液体,以及,一个蜷缩的婴胎。

七个月大的,婴儿的,胚胎。

桌前站起来的凌邪,黑发黑眸,极好的眉眼。

我莫名地觉得陌生,所有的记忆片段从身体深处喷薄而出,身子颤了一下,我连着虚虚后退几步,手指冰凉,扶住了门框。

原来是这样。

“……是你……杀了她……?”

艰难说完这句话,心里蓦地一抽,我恍惚而求救般,望向他。

这该不会是真的。

他一只手搭在桌面上,蜷曲的中指微微动了一下,又迅速被压了下去,静了。

思绪掐灭,我断了呼吸,夺门而逃。

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就是想离开这个地方,冲到电梯口按按钮将合了一半的电梯打开不管已经满了人,挤进去,里面正装精英模样的男人女人瞟了我一眼,我压着心跳,低下了头。

咔。

门关上只剩一条缝时,一只手从外面伸了过来,等不及电梯门会自动退开,猛地掰开门。

“陈、陈大人……?!”

旁边有人低呼。

凌邪两手撑着门框,注视我,眼神漆黑。

我没料到他会追上来。

他不是那种脑充血看到女生跑了就放下一切去追的人。

身边的乘客几乎是自觉地在他冷冷扫了一眼后从他两侧默默走出去,连电梯的人工服务小姐都走了,有的还回头,意味深长仔仔细细看我几眼,有莫名,有惊诧,有羡慕,还有一些像刺一样的眼神,扎得我浑身不舒服。

我头越来越低,只知道偌大个电梯箱空了,他走了进来,门关上了。

气息就在身边,隐约却觉得遥远。

我一声不吭,直到他在我头顶斜上方开口。

“你若是觉得厌恶,说出来,不要这样子。”

我摇摇头,脑袋空空的,这几个月离奇的一切,冥冥之中有谁推波助澜,连成一个一个结点,不留痕迹地指向那个预定好的结局。

许久之后,我摁了一楼的按钮。

“我没有厌恶,我只是在想,原来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初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就好了,我没有救那个女人就好了。”

“这跟你没有关系。”

“啊啊,是的,”我目光停在小角,“就算没有我这个起因,陈大人也会制造出一个来的吧?”

“纪夏!”

他低唤一声,无力又忍耐的,上前迈了一步,我木木地抬头,凝视他yīn影下的脸,直直对上他的目光,挤出了一个笑。

“我知道的,疯婴是元老院想要的,阿梨是非死不可的,这一切是你的工作,对吗?”

他没说话。

电梯在下沉。

“那个保镖,是你的人?”

他沉默了一下,应了。

“和折眉如画鬼鲛一样是你死士部队里的人,对吗?”

他又没说话了,这般沉默,应该算是应许了。

“为什么要将涂了破魂散的到刺向陆岐,你命令的?”

“那是唯一令莉露尔消失的方法。”

我的心凉下来了。

只因为正面剿杀阿梨比较困难么?

“你那么确定阿梨会扑过来挡那一刀?”

“是。”

“为什么?”

“她爱他。”

凌邪回答我时,声音低而淡漠。

“如果万一呢,怎么不会有万一?”

“若是万一,死的是两个罢了。”

我四下游移的目光再次回到他脸上。

“路二公子当年使用锁魂香时,将自己的魂与她的锁在一起作为她魂魄的依托,除开解香药,陆二公子若是活着,莉露尔便不会死。”

“解药是那破魂散?”

“是。”

我忽而忆起那时,陆岐说,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我不能死。

电梯门叮地一声开了,我大步向前走,凌邪拽住我。

“纪夏,”他低低地说,“你不要这样子。”

我定定看着他的模样,锢住手腕的温度,心里柔软到疼了起来,除了xiōng口全身上下都是凉凉的。

这个人是凌邪啊。

为什么就这样模糊而遥远了呢。

“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还瞒了多少事……?”我竟发现自己的声音没用地哽咽了,“把每一个活生生的人作为棋子,是怎样的呢?我知道你不说,是为了我,我知道这些事实必须由你去做的,可是凌邪,为什么非你不可呢?你每次……我都觉得,我碰不到你了。”

他深深看着我,手越来越凉。

我慢慢把手抽回,背到身后,头低了下去。

“不好意思打搅了,你……回去工作吧。”

ACT·22 不可以失去

回去的时候,被汀叔召回了总部。

“元老院那边早已有人想弄垮陆家了,哎,再低调,一旦被视为眼中钉照样被当做威胁清除干净。”洛南晖碰到我后感叹,转而道,“汀叔那边挖来的墙角料,千万别说出去哦!”

“……”

“喂,你这怎么了?霜打茄子似的。”

“……”

不知陆岐那边怎样,隔了快一个月了,冒冒失失拜访也不太合适,况且当时立场微妙,最后又出了那样的事。汀叔玩着手机听了跟我说:“正好这准备麻烦你跑一趟,这里有一些他的东西和退部办理完的手续需要签字,佣金结算和奖金,你一并带过去吧。”

我怔了怔,退部……么?

“他现在正着手接管陆家的事务,陆家家主那边有器重他的意思。”

这,才算一个大家公子应该做的事情吧。

路途遥远,我晚上在公寓收拾行李,门响了,我没管,又扣了几下,钥匙的声音,门开了。

我咬了咬唇。

半天下来,心里还是哽的,凉凉地发冷,这跟他没有关系,只是我完全无法释怀,他有他的工作和不可述说的苦衷,我应该理解的。

他说得对,人类是动尽一切手段来达到自己目的的高级生物。

他停在卧室门口凝望我时,我抬头对他笑了,“今天住这儿吗?”往常般的问话。

他扫了一眼我手中整理的简单行李,声音很轻,“陆宅山体寒气重,多带件大衣。”

我愣了愣,果然我干什么他都知道。

可他呢?

“你先洗澡吧,我去做饭,熬着汤呢,快好了。”我躲闪着他的目光,自说自笑地走他身边走了过去。

他伸手猛地把我拉回来,眼前视野一晃,就被他抵在墙上了,他的吻像黑夜的大海潮水一样沉沉漫上来,却烫得厉害,臂膀搂得很紧,我几乎窒息,他含着我的唇舌一遍一遍辗转吮吸,我无力地倚着他的身体海水中沉浮,麻麻地从头到脚淹没掉。

很久之后,以为已是一个世纪,他恋恋不舍浅浅蹭着我微肿的嘴角,在两人沉默后,他抱着我,一字一顿,在我耳边,低而有力地开口。

“纪夏,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不能失去你。”

整个晚上气氛都很微妙。

他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钉在了我心上。

他是除了开让我脸红的玩笑外很少说情话的人,我爱你,我喜欢你,之类的,少之极少,正因如此,他徐徐告诉我他的心意时,我除了心脏停跳的震慑和泛滥到极致的幸福,没有别的意识来思考其他。

可静下来了却越显尴尬。

夜深时他还在书房忙,我因为第二早要出门便先睡,迷迷糊糊时感到床一侧一沉,暖烘烘地被抱住了。

踏实又舒服,便往里又缩了缩,脑袋总算是发现了不对劲,眼睁开又闭上了,犹豫了一下翻过了身,他的手臂因为我的动作从我身上脱了下来。

我一直装睡没动,就背着他,脸向着落地窗,月光透过窗帘微亮澄澈。

他再也没有抱过来。

***

第二日我拜访了陆宅。

已是秋天了,山间成片的枫树燃烧为连绵火红的锦缎铺展开。

接待我的竟然是陆夫人。

“那之后,自家许多人,便一户一户分出去住了。”

会客厅华丽却清冷,陆夫人戴着白玉牡丹戒的手指拂过被茶水热气醺得氤湿的光滑杯沿,低垂着丹凤眸,紫衣金纹,长发高盘,俨然是大户贵妇端庄闪耀打扮,容颜渐不复曾经风华傲气,却仍持着经历炎凉的娴静与卓越风情。

还是被自家人……瓜分了么?

“宅内空房闲置甚多,纪姑娘若是喜欢这儿的景,便可多住几日。”

我点头谢了,无论陆家如何,坐落的地方的确是幽静清晰。四周山群幽谷,翠林枫叶,瀑水飞花,云海烟霞,怎的看都是世外仙境的地方。

我望着她的笑,很想问她。面对如今万变沧桑后支离破碎的现实,她有没有后悔过。

带着汀叔嘱咐的东西去找陆岐,侍女将我领到那梦境中出现无数次的偏僻后院,小小j□j,一方梨园,院中直立着一间小阁。

“从那以后二公子一直就住在这儿了,放着好好的大房子不住,怎么也劝不过来,老夫人不知为什么也由着他,”侍女见我有些出神地站在后院门口,打开了话匣子。

我望着后院里忙碌的身影,一时不知该不该叫他。

物是人非,住在这儿的昔日红颜不在。

那一夜后,三年前他栽下的梨木瞬间枯萎,虚幻梦境中开满的梨花已经抽干了它们所有的生命力,抑或是对着烟消云散的同名女子作了无声地哀念,绚烂绽放后凋零,若烟花极美的瞬间,若金发女子的倾世笑颜。

而如今我所看到的,是代替了那株株枯木的一棵棵崭新小树。从那纤细秀美而曲折的树形来看,依是梨花木。

种的虽多,但个小叶少,一眼望去稀稀落落的,像毛未长齐的小丫头片子,瘦瘦一把。

男人穿着棉布衣,袖子撸了起来把花园一角一株小树打理好了,直起了身,扶着腰另一只手用手背抹抹额头,深吐出一口气,然后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放了过来,好像很早以前就知道我在那里一样。

“唷,小纪。”

我被惊在原地,忘记了回应。

他他他他……

他耸耸肩,若几个月前与我搭档的模样一般,自说自话地走过来。

“哎,本来想春天再种的,可这一大把枯树看得老子真是心里硌得慌,黑黝黝跟鬼似的,全被当柴烧了,光着院子也不是个事儿赶哪天翘辫子了阿梨还不是得当着无常的面抡鞋底子抽我。”

我压根就没听他在说什么,只明白那欠抽轻浮的调调又讨厌地回来了,记忆里那欠抽轻浮的陆岐又回来了,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那张干净的脸上。

天空之神在上,他刮胡子了。

敢情叶奈那本“美男子跳跃大搜查!叶奈奈酱资料档案薄”小册子又可以多添一页了。敢情共事这么久我才发现陆岐竟然是个美青年。

胡子拉碴是猥琐大叔,刮下来就是霸气张扬美青年,这让我的小心肝如何承受得住简直和“无名学妹摘下眼镜就是闪耀萌系美少女”这一acg定律不分伯仲。梦里见得朦胧,真人红果果摆在面前才叫震撼,眉目张扬五官坚毅轮廓硬朗,极为干净精神的一张脸,配上有力熠光的眸子,干嘛还搁这儿种树啊直接参军游行时骑在黑马上让无数少女尖叫算了。

我开始有些明白,阿梨为什么修面技术会那么好了。

“小纪?”他凑上前伸着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挑了一边眉毛,“你丫的该不会是摔坏了吧,这么晦气?”

我呛了一口气,算是反应过来了,一巴掌拍过去,“胡说,你才摔坏了,你全家都摔坏了!”

小阁屋里采光极好,简单不奢华的摆设布局,干干净净的。

我把东西交给陆岐,又掏出任务手册将汀叔的话和情况跟他说了一遍,他应了又签了字,算是完成了任务。

至始至终,他都是一副没心没肺又无所谓的模样,谈正事时还不忘毒舌一下乐滋滋看着我勃然大怒却无处可发。

就像是他没有退部,只不过是回了一趟家休个几天,我来拜访一样。

就像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天清晨跪在梨花树下的男子,只是幻影。不知道为何,我与他却没有过多的闲话要讲。我想,一是因为她的逝去,二是因为我心里的结。

看见他就想起中央厅办公室里开门的瞬间,保镖的脸。恍然间明白的始末这么让我措手不及,我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陆岐,那个保镖……”

他笑了一笑,不甚在意地用手势截断了我的话头。

直到我出了小阁走进梨园j□j时,他在我身后开口。

“直到现在,阿梨才自由了。”

他的声音很轻,我滞了身形。

“她活着的所有时光里,只有血腥与背叛,就算是活着,未来亦是如此。”他自顾自微微惨淡地笑了,“想得到她的人,太多了。”

我说不出话来,秋天的晴空,略略苍冷。

j□j尽头的岔道上,一株梨木下立着一个小碑,碑很小,水浸过的青石灰色,光滑平整,被下压着些泛黄细碎的杂草,竖在梨园门口一侧静悄悄的,像个抱膝盖蜷着身子的羞怯小姑娘。

陆氏阿梨之墓,夫陆岐立。

ACT·23 请让我牵着你走远

陆氏阿梨之墓,夫陆岐立

眼里见的,与脑里想出的,无异。

我站在墓前先呆了一呆,后又拜了,仰头一瞬间,心尖好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我看见一片纯白梨花花瓣,从我眼前悠悠落下,

幻觉?

我愣愣地望望天望望地,又望望四周,大秋天的,哪来的梨花瓣?

离开陆家时我问他有什么打算,这个穿着棉布衣的男人抓抓自己的头发,眼睛望向了别处,一直延伸到很远。

“看看家里有什么可帮忙的,能做就做一点,反正,我也快了。”

我一震,xiōng口郁结得说不出话来。

“小纪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照看一下树,做点家中事,晒晒太阳,然后陪她。”

陆岐仍是漫不经心略带笑意的模样。

“很早以前起我就不够强大,足以让她摆脱枷锁去幸福,当时我能做的,只有让她恨我,离开我,死而重生,我当时,真的就只是天真这般想的,很久以后才发现这是最懦弱的做法。爱她应该做的,应是和她在一起,护着她,当下所有的苦难与不堪,现在想来终究是悔了。”

道别时他的声音很稳,也很安定。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每天这样已经很好,以后,说不定还能见上她,”他微笑了一下,“那个时候,总有我能做的让她来原谅我,小纪你看多好,我死了以后,就再也不用放开她了。”

我一直有话想告诉阿梨。

在我未得到锁魂香真相时,边想告诉她的事情。

同时,也是想告诉陆岐的事情。

陆岐有一点说错了,她所活的短短时光中,并不是只有血腥与背叛。

就算他不爱她,从他把她从地窖里救出来开始的三年,是真实的。无论怀着何种的心情与目的,他待她的好,待她的温情,她得知有孩子时流出的泪,他搂住她时她娇红的脸,他面前时她的笑,这些,全部是真实的。

她是真切可以感受到的。

这短暂的三年已经可以成为一介少女心中最珍藏的一曲甘醴,弥足可贵,往日总总不堪,将来无尽苦痛,在这一千多个日夜的回忆面前,统统崩溃。

她可以依靠它们,活好多好多年,未见重生的两年里,她是不是这样,一边回忆一边心里流泪,最后总是记起他最后冷漠的眉眼,痛成怨成恨。

所以我想,阿梨是不是已经自由我无从知道,我只知道,人不能活在记忆中,但也不能离开回忆而残缺,她已经完整地活过了。

因陆岐而完整活过。

可现在又觉得,我什么都不用说了,这是多余的,这些,阿梨总有一天会告诉他的。

***

回到卢科市已经深夜,灯光星盏,璀璨闪烁。街上行人甚少,我打车到北道拉面馆点了一碗超辣地狱拉面套餐,小而温暖得店面里几乎无人,我坐在吧台上吃,店主大叔便背着我在面锅里热气腾腾地忙。

“唷呀,小姑娘一个人来啊?”他朝门望了一眼,“那位小哥呢?大晚上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可不安全呐。”

我笑了笑,没答话。

大叔眯起眼咧嘴跟我搭腔,“吵架了?看把这张小脸皱的,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话说,他没哄你?”

我哧啦哧啦吸着面条辣得够呛,大叔撑着脸拿遥控器调着天花板上吊着的电视,嘴上依旧纠缠我不放。

“要是没哄你可是他的错哦,不过闹点小矛盾犯点小错也是正常嘛,赶紧和好吧毕竟惦记着彼此呢,在一起多不容易啊别错过了才哭哭啼啼。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就明白了,那个时候啊,感情面前,再聪明的人都是白痴。”

他继续絮絮叨叨地说,我瞪了一眼他连忙嘿嘿笑改口,“要不,姑娘我再给你加份寿司?”

又回到卢科了。

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记得很早的时候,凌邪入队,他曾经不屑过我有时过分的老好人,即便我觉得那些事都是正常的。

他冷冷开口,眉眼淡漠。

“已经满手鲜血,何必故作如此。”

我明白他的意思。

九岁被汀叔从平民窟捡回来开始非人的训练,十一岁是从那个历练的修罗场中唯一走出来的,十三岁南方妖兽□我一人斩出两百七十只巨型兽头,之后两年,多少次提着目标的首级去和汀叔汇报。

我都是知道的。

我很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冷厉的少年,说:“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我没有过上其他生活的权利和机会,我不杀人,那些人还是会被汀叔指派的其他人杀死,结果是一样的,这样的仁慈与心软你说有什么意义呢?甚至,那些执行任务的杀手也许会伤及无辜,与其这样,不如我去做,避免伤害到别人,同时,为其他杀人者减少肩上一份生命的重量。”

再麻木的杀手,总有一天会突然发现身上的罪孽已经不堪重负。

我至少,可以分担一点点。

这些想法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也许是凌邪唇角的冷淡和眉宇的轻蔑激了自己,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双瞳太过深邃,我认真说完后,忽然发现自己的想法,未免单薄而幼稚。

甚至,会被他认作做作虚伪。

可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他只是在短暂的沉默后不带起伏地说,“你真像个圣女。”

听起来明是嘲讽,不再言其他。

所以,我本应明白凌邪的。

那些不择手段暗黑腐朽的事情,我可以把它设想为,这是凌邪不得不做的事情。只不过是或完美或失败地去cāo纵发生。

可为什么这个人一定是他,站在那个位置的人一定是他。

当初身旁云之彼端的少年,没多少年,成了如今的,高高在上的,手段狠厉的中央厅领袖。

他那么高,这是他的事业与天下。

拉面馆里电视机里的声音呼啦呼啦渐渐模糊成忙音。

最后还是没出息地像个娇气的小女孩一样伏在吧台上一抽一抽地哭了。

***

视野灰暗下去,滴滴墨珠浸在清水里涂抹了四周的混沌,亮起来时水色与青灰色交织,朵朵青云变换浮起,逐渐空茫苍白成一片。

我只身立于其中,心下微惊。

又是……梦?

脑中白光一闪,我蓦然回身。

身后七尺处,金发女子白衣胜雪翻飞,容貌绝美。

她在笑,美丽的笑容绽开在她雪白的脸上,异常安静,异常单薄,如同她的气息。

即便是梦中幻影,这种生命气息,未免也单薄了些。

我呆呆定在原地,任由她鬼没幽灵般无声靠近,然后,拉起了我的右手,凉凉的。

“你……”我从震惊中回魂。

她摊开我的手掌,指尖轻划过手指和手心,垂着眼睫喃喃。

“该是修茧的时候了,这么灵巧白皙的一双手,变了形就可惜了,女孩子家总有一天会放下枪和刀的。”

她飘渺地望了我瞠然的表情,“我能这般出现于你的梦中,便意味着,我真正的魂魄,已经散去了罢……”

我抓住她的手,“难道你……”

“是,去陆家前。我留下了这个梦。”

她笑笑,我想起我祭墓时,飘落那片梨花花瓣。

“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之前也说过是真是假,你自己心里清楚,”她缓缓抽回手,“世上有许多已不易,错过失去的总是太多……是夜帝前次为救你强行入我梦境时我无意得到的,入梦之人需心灵洞彻敞开,他只被我见了这分毫残余。恰巧的十分有趣。”

她挥袖,周身朵朵淡墨轻云烟般化开成浅灰的水雾,朦胧却迅速地流动浮转,白光亮起,她的身体一点点透明。

我伸手去抓她,心中发紧,有些无力,“其实陆岐他……”

她一怔,眨了眨水眸,微微一笑,白玉如烟,清晖秀雅。

“我知道。”

淡淡声音随着画面的浮现而与她的身影一并消散。

“我都知道的……”

同样是深夜。

装潢大气而考究的古宅房间,点了一盏镂空雕花七煌宝灯,韵亮橘圆的烛光照了一方天地,其他却黑得难言模糊,檀木制的桌椅挂画间隐约的轮廓勾勒出暗浓的静谧。我身处于大房光线照不到的一yīn影角,半展铺开檀枝莲花的屏风,遮了一般的视线。

细微凝滞的气氛,如墨一般,在房内上空渲开。

四周一扫,这儿的风格布局,几分熟悉。

不远处少年侧着我单膝跪在桌前地毯上,垂首寂静的模样,周身气场抽干空气。

我被骇住,禁不住后退几步。

这是,凌邪。

我记忆中的,十□岁的凌邪。

眉宇间含着少年老成的无尽倦意,折叠的身线利落却单薄。微冷的气息尚不知如何稳稳完好收敛,如同一把春冰未出鞘的寒剑,凛凛剑气细细外泄,却已不可直视。

我定神,这便是阿梨给我看的昔日重现梦境吗?

面向凌邪的,坐在桌前的男人对背着我,屏风挡了他的背影,沉重的气息压抑逼迫过来。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沉稳沧桑的男声。

我听过,也识得,陈征天,凌邪的父亲,陈家当家家主。

这里是陈宅。

少年单膝跪于父亲面前,黑发黑眸,低垂的五官在烛光下少了一份清冷,多了一份柔软。

又过了许久,男人开口,“……她喜欢你?”

“我喜欢她。”

少年声音淡淡的,清澈如扣玉。

“你应知道,她是什么人。”

少年没说话。

“她本是不能拿来相爱的,迥异的世界层次,”将近不惑的男人并没有说“她不适合你”或是“早点放弃,这样对彼此都好”之类语重心长的话,茶杯盖碰撞的清脆传了过来,男人饮了一口茶,“想给这般的女孩幸福,未来的路你可想清楚了?”

“是。”

“古往今来,这样的悲剧收场的太多,你可知道?”

“是。”

“那么,你能走多远?”

少年的肩线有霎那间的僵硬。

“胜过所有人,胜过我,凌驾万人,便没有谁能阻止你和她在一起,你能做到吗?”

男人站起来,浓黑的影,居高临下,俯视凌邪。

“我不会答应这样的女孩成为陈家的人,除非我控制不了,超过我,我拥有的,你必须有,我没有的,你必须有,我渴望的,你必须有,当你强大胜过所有人,没有什么会导致最后的悲剧,你可以挡在她的前面,清除一切祸患和担忧,那么高的地方你够得着吗?”

男人波澜不惊地说。

“这其中,剖皮蚀筋淌过血河踩上累累白骨向上爬,你所做的事,你所承担的罪,她会误解,会害怕,会难过,甚至,离开你,厌恶你,即便这样……你能做到吗?

——凌邪,令所有人臣服于你,你能做到吗?”

我怔怔望着这一幕。

画面在男人尾音中逐渐溃散融化混于空间漩涡中。

烛光下,沉默许久的少年终于抬起头,缓缓地。他注视自己的父亲,瞳孔墨黑,微微清亮,若暗色的银河。

ACT·24 眼前的(最幸福(大结局)

意识苏醒,轻微地一哼逸出唇间。

“醒了?”

耳边男声,简单内敛的音节,若清晨干净微白的光线。

现代风格简约大气布置的空旷宽敞客厅,黑白灰为主,一旁琉璃透明楼梯旋转着向上通到二楼,一整面墙的光洁落地窗拉着纯白的窗帘,外面庭院颜色隐约可见。

凌邪的私人别墅。

我从六个人坐的白皮沙发上支起身,毯子滑落到腿上。

凌邪坐在单人侧沙发上,手肘搁在膝盖上修长手指相互闲散交叉着。

我僵在那个起身的姿势,呆呆看着他。

“回来怎的就往拉面店跑,准备在那睡一晚上?”他松着神情去倒水,一杯温白开一杯烫的蜂蜜牛奶,其间电话响了三次他直接摁了,“店长被你吓到了,女孩子家一个人出门,碰到其他不好的男人你打算怎的。”

我看了看挂钟,快十点了,他早该去上班的。

“对不起。”我脱口而出。

他一停,回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一眼挂了,拿着大衣靠过来,手指轻摸我的眼眶,“路上累了,洗洗睡一下,嗯?”

我注视他近了的眉眼,那么温柔,梦里的记忆连绵成刻骨铭心的片段。

他怎么知道我回来的,昨晚找了我多久,心里是不是担心,他一点都没说,轻描淡写带过。甚至,连我哭得红肿干涩的眼眶他也没问。

他心里是不是都清楚的呢。

他到底为了我付出了多少。

陆岐也好,阿梨也好,甚至是拉面店老板,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我不能错过了。

我比阿梨,比世界上所有女人,都幸福很多了。

我和女佣一并做了晚餐,等着他回来。

其实我什么也没说,我没说今天会住在他家,也没问他今晚他会不会回来,他可能在中央厅里,忙一晚上,不过也没关系,他忙,我可以把饭菜送去。

我想我除了打架唯一会的只有做饭,手艺是bn暗杀部那些胃口和性格一样怪癖的队员公认的。

可凌邪真就回来了,看到我跑到玄关口帮他拿东西时,他一直在看我,我抬头,他便轻而浅淡地笑了。

“少爷回来,就是想看一看你在不在。”之后女佣在我耳边笑着说。

我心里就因为这句话一直在泛甜。

他看起来是疲惫的,两人餐桌上吃东西气氛安静得有些过分。晚上他就在书房忙,特别自然,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应该做什么,道歉,还是……?

我脸红了,以至于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时根本不知道睡哪张床,神使鬼差地跑到凌邪书房里去看他。

我、我到底是在干什么?

他看了我就一眼就挪不开了,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玩味似的,“纪夏,你这是在勾引我?”

我真的就想这么不矜持甚至不知廉耻地点头。

两个多月没有和他亲密了,况且,我也想他。我记得第一次时他开头是强迫我的,我被吓坏了,委屈地一直哭,他就硬是停下来了,把我身上衣服拢好了说,对不起。

我一直记得他当时笑的模样。当时两个人在一起已经很久,我自己身子也不是干净的,他其实,没有必要那么顾忌,亦或者是那么怜惜。

他手伸过来,我闭上眼,他却只揉揉我的头发,起身拉了件男式开扣单衣把我披上了,“小心冷,赶紧换衣服回房。”

他声音很轻,我瞠目结舌。

凌邪的好色简直是令人发指,他这又是演得哪出?

他垂头细细凝视我的脸,眼神很深,片刻后,他笑了一笑,“回去罢,纪夏不用这样勉强自己的。”

“……哎……?”

“你不喜欢,我们以后,可以不做。”

“……哎……?”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对我笑着然后回头继续批改文书,眼眶蓦地就酸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还以为我因为阿梨的事而讨厌他吗?

想起那夜他抱我睡觉时我无声地拒绝与躲避,心里跟着就难受了。

“你……你在乱想什么……我、我都已经这样……”

“?”

“我都这样……你还……”我羞到说不出话来,索性坐在他腿上,纤白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他愣了一下,抽口气稳住我。

我脸都红到不行了,他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纪夏?”

抓住他一只扶在我腰间的手,我握着他的手指送到面前,一口含住。

他肩膀僵硬了。

然后我望着他的眼睛,眨着睫毛,用舌尖轻轻地舔。

他开始呼吸不匀。

等我尝够了,靠过去,耳根烧得火辣辣的,嘴唇含住他的耳垂,xiōng前的丰满柔软隔着浴巾摁在他xiōng膛上,一点一点蹭,把xiōng口的浴巾全部蹭得往下翻成卷儿,就那样毫无阻隔地贴上去画着圈圈,在他的骤然抽吸与粗喘中,我红着脸在他耳边慢慢轻轻呢喃,“今晚我什么都听你的。”

说完这些话已经我的极限了,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会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是要烧晕脑袋,心脏扑通扑通都快跳出喉咙了,他要是再不反应我就羞愧而亡算了。

可我当瞥见他眼中一抹狡黠的光闪过,立即后悔。

上、上当了!

他温文尔雅地笑,手指指腹开始摩挲我顶端的嫣红,“纪夏,刚才说了什么,嗯?”

见我咬着唇不说话,他手掌盖在上面轻一下重一下地搓。

……t口t

“……我没有……> _ _ _ _ _ <

【白夜笔记·梨落白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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