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的红楼梦 - xp1024.com
《林妹妹的红楼梦》


1从天而降的林妹妹

林妹妹的大名不叫林妹妹,她有一个很优雅的名字,叫林妃。叫林妹妹不过是因为她是林哥哥的小妹妹,老林家的二女儿,如此而已。

林哥哥大名叫林海,一个被熟读了《红楼梦》之后的林妹妹嗤之以鼻了许多年的名字,也没有什么著名的含义,仅仅是因为他当年出生的时候,林家正好住在海子边上罢了。换句话说,如果他当年生在了草场边上,可能就叫林草了。

林姓虽是个汉姓,可林家却是地地道道的蒙古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去的,反正早在林妃的爷爷的爷爷那会儿,他们家就已经完全融入草原的生活了。牧马放羊,打猎放野都是极纯熟的,住着蒙古包,喝着马奶酒,讲着蒙古话,已经看不出一丝汉人的痕迹。只除了在冬天,别的牧民都缩在家里猫冬,唯有林家的男人们,时不时就跑到南方去打打短工这一点,和标准的蒙古人还是有所不同的。按照大家的话来说,就是老林家还惦记着祖宗生活过的地方,因此子孙后代们才会常跑回去看看。

林妃出生的那一年冬天,林爸爸又按照惯例出门打工,林妈妈抱着两岁的林哥哥,揣着□个月的肚子在火塘边发呆。发着发着就烦躁了起来,林妈妈是个爆碳性格的,有了委屈绝不憋着,这会儿,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太郁闷太无聊了,凭什么他们老爷们儿可以出去见世面,她就只能守在家里抱窝,她不干,她也要出去。

于是,她就出去了。坐着别人家的小皮卡,颠颠儿的就去了呼和浩特机场。

林妈妈没怀孕之前身材极好,不同于一般蒙古女人的粗壮,她可是相当凸凹有致的,xiōng是xiōng,腰是腰,一点儿不含糊,唯一所欠的就是脸盘太大。大到什么程度呢?举个例子来说吧,单看林妈妈的脸,绝对会相信,她身怀六甲的模样是常态。

那个年代,机场的安检并不是很严格,出来做公务员的又多是男人,因此也不敢很认真的上前摸摸捏捏给林妈妈搜身,一看就是个朴实憨厚的蒙古媳妇,随便扫两眼,挥挥手就给放行了。林妈妈就这么挺着个没人看得出来的大肚子上了飞机。

许是肚子里的林妹妹第一次坐飞机兴奋着了,再不然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压力不同什么的,总而言之,飞机刚飞起来没过久,林妈妈就哼哼起来了。

这一哼唧不要紧,众人都大惊失色,怎么叫个这么大肚子的孕妇上来了?空姐们肯定都接受过应对突发状况的训练,但这里面肯定不包括接生。机长吓得半死,一边紧急联络地面,要找最近的机场迫降,一面cāo着大喇叭满机吆喝着找大夫。

偏偏这班飞机上就没有一个医生,连护士和有接生经验的妇人都没有,唯一一个生过孩子的少妇,自己生娃那会儿疼昏过去了,等醒来孩子都抱回他姥姥家洗三了,因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到最后,乘务长只能手足无措的请了一群回京讲学的老教授们来坐镇。

那个年代的教授们,都是国宝级的,个个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说起他们本专业的知识来,三天三夜不带歇气儿,林妈妈自己没怎么念过书,因此极尊重读书人,便乖乖的坐着听他们教导。

她不知道,这群老教授里面没一个是学医的,唯一一个生物专业的,主攻方向还是细菌,虽说对人体构造也略通一二吧,但对妇科那是一问三不知的。而且大家都知道,老教授们都有通病,那就是辩论癖。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几个人凑到一块儿,两句话就能唧咕起来,而且容易歪楼。

林妈妈和众空姐傻张着嘴听一群加起来有五百岁的老头子在那儿吵得面红耳赤,而讨论的重点却是林妈妈要生的是丫头还是小子,林妈妈揉揉眼睛使劲儿甩头,盯着自己肚子小声道:“这有什么好争的?待俺生下来不就知道了。你们再怎么吵,这丫头也不会变成小子,小子也长不出丫头样儿来不是?”

一个教历史的老头耳朵尖,听见林妈妈的话顿觉老脸发烫,捅捅身旁口沫横飞的中文系博导,轻咳一声,问道:“哎哎,你家老太婆生过好几个呢,你多少应该懂点儿吧?”

中文系博导面带得意,摇头晃脑道:“自然懂得。来人,先去准备热水和干毛巾,然后请产婆来。”

乘务长一口血含到嘴边,痛苦的道:“教授老爷子,咱这是在飞机上,而且要有产婆,哪里还用得着您老劳动?”

老教授一听傻脸了,他的妇科知识完全来自于古代长篇小说,小说里的大家太太、小家媳妇、乃至勾栏艳妓生产时,请产婆是固定套路,从来没有哪本小说是讲女主角自己给自己接生的。何况接生这场面也不是什么唯美的,按照古人追求精致的作风,这种场面都是暗戏,没有具体步骤。美人在里面哭一阵,喊一阵,男主角隔着窗户缠绵一会儿,孩子就抱出来了,而且无一例外,都是“身材壮实,浓眉大眼,一看便是状元命”的小公子。

一群人都挓挲着两手,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林妈妈一见便知道,读书人也是靠不住了的。她为人相当彪悍,越到紧急时刻越能冷静,这时候,自己左拱右拱着半躺了下来,一手拎过扒在她肚皮上淌口水的林哥哥,一把塞进乘务长怀里:“大妹子,对不住了,给你们添了麻烦。我原先也生过,喏,就是这小子,怎么说也有点儿经验,你们别跟着着急,看样子我还能挺挺,你们那头儿不是也说了,马上降落,放心,出不了事。”

乘务长心不在焉接过林哥哥倒夹着,一边驴唇不对马嘴的回道:“回去了非要投诉那个安检的不可,乘客不明白,他们怎么也能不明白?这么大的月份了,火车都不应该坐的,居然能上来飞机?他们眼睛都是出气儿的吧!”

林妈妈憨厚的表示:“不怪人家小伙子,是俺太冒失了。不过大妹子,揣着娃子不能坐车啊?那我来时,一路坐着邻居的小货车呢,出来前还骑了阵子大马,是不是也不对啊?”

乘务长无语,教授团无语,半个机舱的乘客全无语。好半晌,乘务长才弱弱的问道:“请问,蒙古媳妇都像您这么……嗯,一样吗?”

林妈妈听不懂这么含蓄的询问,可是刚一开口,便倒抽了一口冷气,小腹下一阵绞痛,她心知,只怕这肚子里的孩子着急了。当下,林妈妈闭口收声,气沉丹田,就要准备生产了。

这时候,飞机已然飞临首都机场的上空,机长一面有条不紊的准备降落,一面让副驾驶跟地面联络,确认救护车的位置。一刻钟后,飞机平稳落地,只是这俯冲的刹那,林妈妈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折腾了开来。

舱门甫一打开,一群力壮的护士急吼吼抬着副担架飞窜进来,手脚麻利的把林妈妈搁进去,抬着就跑。没出上力的老教授们心里过意不去,摸摸鼻子,也一窝蜂的涌过去,打着帮忙的名义帮倒忙。

真的是帮倒忙。原本人家专业人士担架抬得平稳,眼瞅着林妈妈就要下到平地上,就等着上救护车了。偏偏中文系博导热心,非要在下梯子的时候跟着抬一把,忙忙活活的,他自己倒踩空了,尖叫一声,伸手就去乱抓,正好就锤在林妈妈的腰眼上。

林妈妈本来肚子就抽痛着,被博导这样一搥,顿时泄了力,“啊呀”一声,就感觉到裤子湿了一大片。护士长回头一看,当机立断吼道:“放下担架,就地接生!”话音刚落,“哇哇哇”一阵哭声,极有力的爆发出来。护士长傻了,还没褪裤子呢,怎么就出来了啊?

林妈妈倒是非常开心,生的快,她自然轻松,因此万分感激刚刚还差点想破口大骂一顿的博导:“真不愧是读书人,就是有办法。俺刚才肚子疼的不行,您这一锤来的好,嘿,什么都结了!”

博导脸皮不薄,一听这话顿时又抖了起来,得得瑟瑟的摇着手腕子:“好说好说。咱老北京都是热心肠,能帮一把的绝不推脱。哎哎哎,那个护士,你别走啊,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再走啊!怎么说也是咱帮着生出来的,冠名权总得排个号儿吧!”

护士长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回过神儿来呢,闻言,一个白眼飞过去:“得了吧您呐,人蒙古妹子憨厚,您老也别顺杆爬。这一次是凑巧给锤出来了,您别当是好事儿,以后锤上瘾了,万一哪一次给锤回去了,有您受的!”

博导被堵了一气,顿时红了脸,一半是气的,另一半则是羞的。老北京的人嘴皮子都伶俐,他堂堂中文系出身,要是让个护士丫头给堵没了词儿,说出去都跌份儿。索性就倚老卖老的扯着林妈妈商量道:“我也不是非要抢这个头名,只是再怎么说,咱也是干这个的,想的名字一定错不了,你就当是参考也不错啊!”

林妈妈自己没什么文化,一定有读书人愿意帮宝贝闺女起名,哪有不愿意的,连连点头致谢:“那感情好,那感情好!您老是文化人,起得名字一定比俺们好的多,俺敢说,丫头她爹也不会不同意的。”

博导洋洋得意把白眼给护士长翻回去,捻着胡子拖长腔问道:“你家姓什么?”

林妈妈言简意赅:“林。”

博导顿时跟打了**血一样的跳起来:“呵呦,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啊!”一群老教授们全跟着起哄,这林妹妹还真是天上下来的,一落地就出声了。

林妈妈没看过《红楼梦》,迷迷瞪瞪有听没有懂,傻乎乎问道:“那是要叫林天了?也行,一听就是天上生的,不过这样说的话,叫林飞不是更好?因为是飞机上生的嘛!”

博导没听清前面的,光听见一声“林妃”,顿时蹦起三尺高:“好名字好名字啊!林氏绛珠,起诗社号‘潇湘妃子’,因此也有人管她叫‘林潇湘’。这女娃子叫‘林妃子’,甚是妥帖啊!”

历史系教授立刻泼冷水:“还‘林妃子’,你怎么不叫‘林皇后’啊?封建余毒未清!可耻,可耻!”

一直没捞着发言的细菌专家企图折中拍板:“既然这样,那就叫‘林妃’。”

于是就定了下来,林妹妹大名林妃,借的是绛珠仙子的光儿,跟红楼第一金钗蹭姐妹儿论。

林妃生平收到的第一份礼物便是当初死缠烂打着要她冠名权的中文系博导片刻不离身的巨型《红楼梦》。博导在上面花了大量心血,写了一堆读后感,细细小小的字挨着挤着,把原文都盖住了不少。后来,为了看清楚这本书到底讲什么,林妃硬是咬牙苦读十二载,把自己塞进了北大中文系。

熟读红楼,林妃最向往的便是——那里边的女孩子身材真好啊!尤其林黛玉。

继承了林爸爸结实的蒙古身材和林妈妈标志性大脸的林妃绝对算不上美女,连清秀靓丽都贴不上边,说她能看是最高的赞誉了。事实上,一百七十多公分的身高,配上六十八公斤的体重,即使因为常年的锻炼而不显微胖,但那种结实的厚重,让许多男生都望而却步。天,跟这样的女人交朋友,万一打起来,他们绝对没有胜算。

摔跤选手型的林妹妹,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穿越红楼做一回真正的林妹妹。但是在她尝试过多种穿越秘笈均无效果,而诸如跳崖、撞车、被人开冷枪、捅黑刀之类又不敢尝试的情况下,某个诡异小地摊上淘来的一本名曰《穿越红楼做贾赦》的盗版小书给了她新的灵感。

拉好窗帘,仰面平卧,双手叠放xiōng前,林妃深深运气,冲着天花板大喝一声:“我要穿越红楼做真正的林妹妹!”

“咕咚”一声巨响,林妃的床上,空无一人。

2大梦初醒瘦西湖畔

林妃摇曳着穿行在扬州林宅的回廊里。

她走的很慢,步子原本就小,频率还刻意放缓,袅袅婷婷,聘婷生姿,一身素白暗绣茶梅的孝服被她硬生生穿出了华丽的感觉。虽然时值深秋,林家又逢重哀,但是林妃的心情两月来一直高高飞扬。

她终于得偿所愿了!她终于变成美人了,不但是苗条的美人,而且还是身家富贵的苗条美人。这份喜悦,牢牢占据着林妃心头的第一高峰,什么也挤不下去。哪怕是她那位壳子上的娘过逝未足七七,贾家便迫不及待的来人半软半硬的力逼着她那过分信任岳母的老爹送她进京也破坏不了林妃的喜悦。

自从当日在贾敏的棺醇前肿着眼泡爬起来,林妃的心理就非常愧疚的处在兴奋到亢奋的状态。

年方六岁便有了绝色的雏形,这在林妃过去的生命里,是连想都不敢想的,晚上做梦都梦不到的美事,如今却可以天天对镜傻笑着看个够,让她如何能不兴高采烈?只是顾忌着正主儿的母亲新丧,她名义上的老爹整日愁眉苦脸、失魂落魄,她也不好让人指着鼻子说不孝,因此只能暗乐。每一日,她倒也勤勤恳恳跟着去哭灵、守孝,但是毕竟不是亲娘,再怎么哀痛也是有限的。只是,对于穿越者林妃而言,贾敏的死算不得什么大哀,但是对于中年丧妻的林如海而言,却不啻于天垮了一半。

老实说,林妃不太能理解这种哀伤。在她生活的那个年代,中年丧妻可是男人,尤其是既有钱又有势的男人们的一大乐事。这意味着,他们不用分割财产就能出去找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了,一个个开心的要死。虽然很鄙视这种人,但二十多年来的耳濡目染,也让林妃下意识的接受了这种观念,于是,她便无法理解林如海的悲痛欲绝究竟是为哪般了。

要说在这里不能续娶?那明显是瞎掰。这里的男人,便是八十岁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娶个十八岁回来做填房,而且绝不会有道德学家出来指责;要说是他和贾敏情深意重难舍难分?可也没见后院的小妾少到哪儿去。不说一个排吧,起码一个足球队是有了的;若说林如海需要依靠妻族升官发财?再怎么颠倒黑白的人也说不出来这话,就连一贯以厚脸皮著称的贾家也没敢口出狂言说林如海要靠他们吃饭;剩下的还能有什么呢?家宅后院?夫人外交?子女教育?林妃左瞧右看也没发现林如海有这方面的困扰。

后来,还是林黛玉的奶嬷嬷,王妈妈一语惊醒梦中人。“可怜夫人cāo劳半生,竟落得个无儿送终的下场!这是命啊,都是命!”林妃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她那位便宜老爹,恐怕是看着爱妻的葬礼,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的将来吧!

古代人极重子嗣传承,一旦没了儿子,那就意味着这个家族断了香火,这可是古人最害怕的大事,甚至比怕皇上抄家都怕。毕竟,就算真犯了什么大罪,只要不灭族,就有复起的希望。可是一旦无儿,一脉的传承也就到了头,这样的人家,便是再怎么位极人臣、泼天富贵,也都立时成了空。

林妃虽然愤愤他们不拿女儿当回事,但大趋势如此,她还没笨到要跟整个社会对抗的份上,何况,这里的女人不能读书进学,不能入仕为官,不能经商开店,除了留点儿美名给家族增光,找个好夫家拉拔自家子弟,日后生个好儿子同时帮夫家和娘家添砖加瓦,也确实没什么大用。这么一想,林如海还是相当不错的呢。至少在她的记忆里,他是给黛玉请了西席,聘了业师教她读书的。至于女红妇德一类,贾敏也尽心尽力能教的先教着,来不及的也都安排好了,对这唯一的女儿十二分的用心。

想到这儿,林妃觉得自己实在应该替正主儿报答一下。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这只蝴蝶有多大力量,又不知道,这里是不是还有其他蝴蝶,别两只不同步,再给扇偏了。其实林妃心里非常希望那只大龄老光棍的贾赦也在这里,这样的话,她什么也不用干,光等着享受自己的美人生活就行了。不过从两个月来了解的情况判断,那只贾赦,在的可能性大约为零。

林妃没有野心,那些改朝换代的壮举她没有兴趣,也没那个头脑,她执着红楼的唯一原因就是想做一回美女,现在目的达成,她并不再贪心其他。什么嫁皇上,当娘娘,翻云覆雨一统天下的大梦,她都懒得做。只不过,要是能让她当美人的时间长一点儿就更好了。想那书中林黛玉,死时不过十六七岁,也着实太年轻了一点儿。按照她现在的年纪算,那她最多也就剩十年好活了。要说林妃没有一点儿不甘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她有自知之明,能穿到这里当一回出身高贵的绝代佳人已经是老天厚爱了,要说她再啰啰嗦嗦要求这要求那的,估计就得要《渔夫和金鱼》里那个老太婆似的,一觉醒来什么也捞不着,披着破麻衣,顶着那张过目即忘的脸奋战在考研大军里,然后蹉跎到三十多岁,当个黄金剩女,看着那些娇小玲珑的美女们幸福的挽着老公走来走去,自己缩在三十平小屋里蜗居到死。

不过嘛,如果只是小小的贪心一点儿,比如让美好时光再多个五年、十年的,相比老天爷应该会睁一眼闭一眼的让她蒙混过关吧!毕竟,像她这种一不要贵夫,二不当皇后,三不求神仙眷侣,四不想青史留名的穿越女应该还是挺少见的,她只不过是想顶着一张漂亮脸蛋安分守己的活个一二十年,这个要求,想来是不算过分的。

想到这儿,林妃拍了拍脸蛋,自己给自己鼓劲儿:“加油,努力,别害怕,你什么惊天大事也不想干,而且还是要替正主儿做好事的,老天爷不会提前收了你回去。”

林妃不敢搞什么大动作,她所能想到的全部办法就是让林家多挺几十年,在她想来,只要林家不倒,林妹妹便是再怎么病的要死要活的,也能多撑个几年,虽然做病美人很痛苦,但是只要脸蛋漂亮,其他的林妃也顾不了许多了。那些一出生就是美女的孩子们,是理解不了丑女的心的。

想让林家长存,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林如海不死。但是人的生死乃是天定,或者穿越大神也能掺一脚,不过林妃自诩小人物,不敢妄想这个。她每天劝着林如海多吃口饭都费事,可不敢妄想帮他长命百岁了。而如果林如海不能长寿,那么林家的希望就只有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了。

下一代男子身上。

不是林妃妄自菲薄,她只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不给自己找太高的挑战而已。凭借一己之力以女儿身撑起林家,这是励志剧,可她只想演偶像剧,就是那种富家千金整天穿着漂亮衣服,带着金贵首饰,领着一群人吃吃喝喝逛花园的那种肥皂剧。生命诚可贵,美貌价更高,若为逍遥故,两者,还是扔一个吧!

懒散成性的林妹妹很爽快的一脚踢开了责任,欢快的把它推到别人的肩上。

借着又一次给贾敏哭灵,而她的忠心的老嬷嬷哭诉太太无子送终的机会,林妃委婉的向林如海提起了没有兄弟的孤单。

林如海差点儿哭成孟姜女。没有儿子是他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偏偏女儿还往伤口上捅刀子,这份刺激,差点把年近半百的林如海的老命给折腾的提前归了西。吓得林妃一径狂叫,把自己都给喊缺氧了,最后她不得不哑着嗓子感叹:正版林妹妹的身体真是太弱了。

林如海被戳中伤心事,独自在贾敏灵前惆怅低泣,林妃心里过意不去,她为了自己能过好点儿,撺掇老爹去老蚌生珠,结果差点把人给刺激过去了,这事儿做的实在不合适。想了想,她狠狠心,往大腿上重重掐了一把,哭着去给林如海道歉。

林如海倒没怎么怪她,反而有些欣慰的拍着她的脑袋道:“玉儿大了,懂事了。”林妃顺杆爬:“是啊,玉儿已经长大了,都可以照顾人了。若是有一天,家里有了弟弟,玉儿一定代替母亲好好照顾他。”

林如海长叹一声:“弟弟是没有了。倒是玉儿你前头原是有个哥哥的,只可惜……”林妃知道,他说的是那个三岁上头便夭折了的儿子,书中没详细说,而林妃继承的记忆也看不出那孩子到底是不是贾敏生的,只知道那孩子到死之前,都是在贾敏跟前养着的。

眼见着林如海自己放弃了晚年得子的念头,林妃只好动手开辟第二捷径:“玉儿要哥哥,爹爹,玉儿是有哥哥的,那为什么没在家里看到呢?爹爹,你让哥哥回来吧,这样玉儿就不孤单了。”

林如海苦笑:“如果可能,爹爹也想让你哥哥回来,只是……”

林妃再度深入提醒:“是不是爹爹把哥哥放在别的叔叔伯伯家里养,现在他们舍不得他回来了?咱们好好跟叔叔伯伯们说,让哥哥回家里来住吧!”林妃心想,我都提示到这儿了,探花郎不会还听不懂吧!

老林探花没有辜负林妃的期望,他的眼睛,几乎是一瞬间就亮了。

林如海的动作很快。贾敏七七那天,林如海已经领着从族中过继来的儿子开宗祠上香了。

林妃是女儿,虽是唯一亲女且是嫡女,但也是进不了林家祠堂的。送完了贾敏最后一程,林妃回屋换下重孝,由她的官方丫鬟雪雁笨手笨脚的服侍着,穿上了白底淡水红竹叶梅花刺绣圆领背心并一条没有花样的白色长裙,她现在还不到梳头的年纪,又是在孝期,挽一对双鬟结用雪青色丝带扎起来也就足够了。简单净了面,被嬷嬷看着灌了大半碗苦药汤,撑得小肚子隐隐作痛,只得放弃了那碗一看就很美味的芙蓉鲜蔬粥,匆匆含了颗糖莲子,便往前厅去拜见哥哥了。

3葫芦兄弟始入林家(上)

那日,林如海被林妃启发后,顿生希望,无子人家过继族兄族弟的孩子是很平常的事儿,他虽非族长,却是林家现在官职最高的人,如果跟族中好好商量商量,过继一二嗣子想来不算太难。他这一支虽是五代单传,但族中不少旁支、庶支却是人丁兴旺的。寻那多子但贫穷的家庭,许些钱财,应该很容易换来一个儿子。这样,自己这一支便不算绝后,将来自己去了,玉儿也能有个依靠。

林如海为官精明,凡事思虑周密,把有的没的全想个周到,而且逐条订好应对的计划。按他的心意,是愿意选个年幼不知事的,这样从小养起来的贴心。但是考虑到自己的年龄,林如海很怕自己活不到小孩子长大那天,便琢磨着是不是该过继一个大点儿的,只要事先考察好人品性情,原来的家里没有不懂事的浑人,这样的孩子也不是不行。就算他日后多半可能偏袒自己原来的家,但只要不过分苛待玉儿,他也愿意分一些家产出去。

大有大的好,小有小的妙,林如海左右为难之余不禁想到,要是不大不小的会不会更合适?他拿着族长送过来的名册头疼万分,早知道有今天,年轻的时候他真应该多往妻妾房里走走,但凡他那时候能略上心两分,今天也不至于这么闹心。

在他思量的当儿,林妃也在默默盘算。她希望林如海能过继好的嗣子来继承林家,为的更多的还是自己在这一世能舒坦顺遂,所以,这个人一定不能跟她起芥蒂才好,不然她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林妃希望将来的兄弟会是个宽厚老实的人,如果能有状元之才那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要紧,关键是要懂得知恩图报,不要当那东郭先生的狼才好。私心里,林妃其实是希望林如海能小人一点,不要太相信别人,干脆多过继两个,让他们彼此有个牵制,才好策衡。虽然说,过继的儿子多了,林妃能继承的家产必然会受损,但她还真不怎么担心这个。想那贾府,号称钟鸣鼎食之家,小姐们一月月银也就二两而已。老太太最多,也不过二十两。可是那日,自己无意中得知,她现在方才六岁,奶嬷嬷替她掌管的月银就有五两之多了,据说等到了七岁还会再加。加多少?林妃不知道,不过翻一倍应该还是可以的,这样就是十两。按这个算,那她一年的花费也不过一百二十两,再加些富余的,就算二百两吧!如此,她到十六岁期间,只要能有两千两银子就会过得很好了。按照她的观察,林家经济状况很好,她屋里随便一件摆设都能卖个几百两,这样一来,她只要确保林如海将来能分给她两万两银子,这一生便算衣食无忧了。

对于林家这样的世家来说,两万两打发一个女儿实在不能算多,她相信,这笔钱她是会得到的。既然她的生活能有保障,那么剩下那些银子,给谁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而且与其被那些没脸没皮的贪婪之辈悄无声息的掠夺,给了林家本家的人可是舒心得多呢。这么一算,林如海多过继几个儿子只有好处,并无坏处。

抱着单纯的轻松,林妃款款步进正房,端端正正一礼福过,抬头,微笑,旋即,“哈?”的一声,呆住了。

林如海的兴奋之情至此方才减少一二,搓了搓手,略有些不自在的招呼道:“玉儿,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你的兄弟了,不必太拘谨了,过来香亲香亲吧!”

林妃一格一格的扭过脖子,一字一顿的嘣字道:“父亲,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林如海摸摸鼻子,用沉默代替了语言。

实在不能怨林妃大惊小怪,实在是面前的……这一二三四五六七号葫芦兄弟也太,太,太让人目瞪口呆了!

林妃万万没有想到,林如海不但如她所愿的选了多个继子,而且还超出预期的一口气领回来七个。林妃倒退一步,“哐当”一声摔进椅子里,半张着小嘴,不会说话了。

在她面前,七个个头和年纪都由大至小排列着的男孩子,也正或尴尬、或紧张、或不安、或好奇、甚至还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兄弟姐妹八个人,坐成一个大半圆,一起垂首聆听父亲大人略带亢奋的介绍。

年纪最大的一个,今年十四岁出头十五岁不到,原来叫什么林如海没说,反正现在是给他改名叫林殷玉。他是林家嫡系嫡子,血统和林如海这一支一样纯正,都是当年靖安侯的嫡系子孙。不过因为他这一支的先祖乃是幼子,故而没有爵位,连家产分得也少,一直一来,也没个出色的子孙出来顶门立户,大家得过且过的活着,五代下来,竟落到食不果腹的地步,一家子七八口人,只在老家边上,靠着十亩薄田生活。林殷玉本是家中长子,原本这样的人是不该给过继的,但是奈何,他家太穷,着实养不起太多孩子,这次听说林大人家要过继嗣子,他爹扔下爬犁,拔腿就赶去报名,刚好在截止前把他递了上去。之所以挑了他,原因是林殷玉同学的性格让他家里无法容忍。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封建主义卫道士,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其实这本没什么不好的,他在林家家学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真要去考试,未必不能高中。但是他除了读书,其他什么也干不了,这就让赤贫的家庭无法容忍了。照他这么只吃饭不干活,他们家都撑不到他高中的那一天。林殷玉是个书呆子,而且是个听话的书呆子,除了阻止他读书一事谁都不听之外,剩下的,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但他真的什么也干不好,让他照顾弟妹,他一边拍着一边看书,小孩子乱爬,他埋头书中完全不知道,手底下有规矩的拍着枕头,那边,小弟已经一头栽到地上大哭了;让他生火做饭,他拿着柴火棍在地上练字,好悬没烧光了全家;让他耕地就更要命了,认认真真学会了全套,然后勤勤恳恳把隔壁邻居的地全给种了,撒的还是自家的种子……忍无可忍的爹娘,只能咬牙把他送到了养得起“光吃饭不干活”闲人的林家。

林如海对他倒很满意,这样的书呆子,肯定生不出外心,也不会惹麻烦,让他做长子,即使不能把家族统领的更上一层楼,但是也不会出了差错以至于树倒猢狲散。至于他书念得好,林如海其实是很高兴的,书呆子当不了大官,去翰林院编书也是好事,清贵又稳妥,将来不能给黛玉什么大的帮助,但也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于是,就高高兴兴的改了名字,把他领回家中。

他右手边坐着的一个面目有些yīn沉的俊俏男孩,便是十三岁的林绯玉,是林如海不情不愿领回来的头疼因素。他是族长林江的次子,不过是小妾生的,碍着了正房太太的眼,便给踢了出来。林江是林如海的堂弟,两人是同一个祖父下的,算起来,现在在林氏一族中,顶属他们两个血缘最近,过继了他的儿子原本该是最合适的,便是庶子也没什么,但是林江现在是族长,这便有些不太好了。林如海原是没打算从他家里挑的,可是不想,严重惧内的林江被夫人逼着,硬着头皮给林如海塞儿子。林如海不愿与族长起过节,只能答应下来。可他着实不喜欢这个被他改名为林绯玉的孩子,过去,他曾见过他几回,品貌极好,学问也佳,规矩礼仪也都不错,可就是因为庶出的身份有些受人歧视,慢慢就长得成日怨天尤人的跟嫡子对着干。偏他兄长没他聪明,时不时就让这小子给坑一回,大太太自然不愿意,踅摸的找机会就收拾他,一来二去,恶性循环,闹得越发不可收拾。林如海见他那会儿,正好是他跟嫡兄闹得最狠的时候,不经意的就给林如海留下了此子心xiōng狭隘,行止不端的坏印象。因此,领回来的七个孩子中,他对林绯玉最严厉,也最疏远。

排行第三的名叫林绛玉,才满十二岁,他是林家的远支,八竿子打不着的那种远,林如海压根就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是他自己找上来要求给林如海当儿子的。他父母双亡,如今跟着刻薄的叔婶过活,日子过得比乞丐强不到哪儿去,因此一听到家族中有大官要过继儿子,当机立断来毛遂自荐。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他无父无母,和叔婶又不亲,林大人可以放心他日后绝对不会做出有损林姑娘利益的事情,而且他书读的好,父母在时,送他去学堂,永远都是头名,只要林大人肯教他读书,他日后一定能科举入仕,给林姑娘做有力的靠山。林如海考校了他一阵,发现他说的都是真的,断了两年上学时间,竟然还相当不错,当即便动了心,约定过继他为嗣子,送他上最好的书院,倾林家之力为他铺路,只要他日后真心把黛玉当亲妹妹疼爱即可。林绛玉一口答应,还主动拉出现成的例子来说明自己的确是个好哥哥。林如海被自己选来的三儿子给摆了一道,被迫想要一个却领了两个回家去。

不到三岁的林霓玉是七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非常符合林如海当初设想的,找个小小的孩子,养的贴心贴肺的要求。他是林绛玉同父同母的小弟弟,刚出娘胎就失了双亲,跟着哥哥寄叔婶篱下生活。林绛玉对他爱护有加,不肯他伤心,便告诉他父母去了远方,以后会来接他们去过好日子。当定下了林如海为父后,绛玉抱着霓玉就叫他喊爹,霓玉呵呵笑着,扑上去啃了林如海一脸口水,把个古板的老男人弄得手足无措。不过后来,霓玉倒真是和林如海最亲的一个儿子,毕竟,他一直就以为林如海真是他亲爹,到最后林家人也没告诉他真相,就算有挑拨离间的外人告诉了,他也不相信。

4葫芦兄弟始入林家(下)

不过霓玉是后来才被哥哥带着来到林家的,林如海一开始中意的小孩子并不是他,而是林家家学里老塾师的小孙子,年方五岁的林彤玉。这个孩子也是他以前见过的,而且甚是喜爱,此次在族中挑选嗣子,他第一个就想到了彤玉。老塾师当年也教过林如海,和他有半师之谊,又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情分在,很豁达的就同意了小孙子的过继,还主动出面说服了不舍得的儿子和儿媳。按照这位乐天派老头的说法就是:“难不成,你们觉得自己养的儿子能比探花郎更出息?既然疼这孩子,就该想着给他最好的,林大人的家世,和咱们这种耕读人家,哪个更好你们都分不出来吗?更何况,有我的面子在,林海还能不让孩子以后认你们不成?”

林如海赶紧保证:“族弟但且放宽心,林海绝不阻拦彤玉与你们相聚,夺人所爱原是林海的不是,万万不敢叫孩子不认血亲。但求族弟看在林海孤苦一人的份儿上,借令郎几年,让林海灵前有个摔盆的孝子送终就感激不尽了。”林如海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家人哪里还说得出不同意的话来,而且当时,林如海是第一个找来这里,所认的彤玉也是唯一一个,那当爹的一想,以林如海的年纪,也确实没多久好活了,十几年的时间换百万家财,又能让儿子平步青云,借机让他们家改门换户,做上流贵人,这笔买卖划算得很,于是满口的同意了。只是他们却没料到,彤玉小小年纪,竟然就看穿了他们的企图,不屑为伍,待得几年后,从小最亲近的爷爷西去,当即跟贪婪的亲生父母翻了脸,请出爷爷的遗训,说明当日的过继,原就是为了让他这个本性纯良的孩子远离贪婪成性的家庭,免受拖累才狠心割舍的,上了族谱改的宗籍,说到哪里,也和他们没有关系了。左右他们也有其他秉性相投的儿子,当初因为他不愿随父母做那处处盘剥谋利的小人,一直就很受排挤,如今挤到别家去了,应该趁了他们的心意才对。直把谋算成空的一家人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就是没有办法。

比起各有故事的老大、老二、老三、老六和老七,十岁的老四林赫玉的来历可谓是波澜不惊了,但他却是最让林如海喜爱的一个继子。和绛玉、霓玉一样,他也是父母双亡的林家孤儿,但是与他们不同的是,赫玉并没有固定的领养人家,而是周游在林氏一族中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当年贾敏还在世的时候,林如海也曾接他过来养过一阵子,对他的脾气秉性都很了解,也着实喜爱这个聪明好学、彬彬有礼的孩子。赫玉出身不可谓不可怜,却半点也不怨天尤人,他不自怜,不自卑,大大方方接收族人们的恩惠,悉数记在心里,有机会便努力报答。他的年纪和林如海早夭的儿子相近,当年他在林家的时候,林如海还曾说过要收养他,让他和自家儿子做个伴儿的话,只是没过多久,林家的孩子突生重病而亡,贾敏哀毁过甚,竟神经质的怪到了赫玉身上,直骂他夺了自己儿子的福分,赫玉难过之余,也很知趣儿的自己收拾东西走人,从此再没来过林如海家,那收养的话,自然就没人提了。后来贾敏又生了黛玉,方才慢慢好转,林如海有了亲女,也便慢慢放下了伤痛和对赫玉的惦记,转而一心一意教养女儿。

这次贾敏过逝,林如海昏昏沉沉的也没精力细细打理,直到开始找寻合适的嗣子的时候,管家才给他送过来一篇悼文和数卷经文。林如海一看,竟是赫玉刺血抄录而成的,当即大震,这才想起了这个孩子,忙命人去好生接了来。赫玉为人平和,聪明俊秀,族中有不少接触过他的人都有收养之意,但赫玉却不愿意让自己的父亲绝后,因此逐一回绝了。这一回,林如海提出收养,他一开始也不同意,但架不住林如海厚着脸皮打亲情牌,把自己说的跟有上顿没下顿的孤寡老人似的可怜,还舀着黛玉将来的出路说事儿,心软的赫玉被缠得没法,只能翻来覆去的坚守底线,自己的父亲不能断了香火。林如海立刻提出,等他将来有了儿子,送几个回去本家都可以,甚至到时候,他自己愿意重回本家也是可以的。赫玉被林如海搅得晕头转向,懵懵懂懂就签了字画了押,把自己给卖了。

八岁的林丹玉和霓玉差不多,都属于买一送一的赠品。把他领过来的正是赫玉。丹玉的出身跟绯玉差不都,都是大家族的庶子,比绯玉更糟的是,他没有足够的才华更没有野心去跟嫡子一争高下,却依然让当家太太视为眼中钉。丹玉性格懦弱,生母也不受宠,完全就是夹缝里让人出气的模板。赫玉在他家住了两个月不到,却看了不下十回丹玉被兄弟姐妹们欺负得遍体鳞伤。赫玉看不下去,出面阻止却被少爷小姐们骂做是“讨饭的花子,可怜你才给你块瓦片,有什么资格插手我们家的事”,说完,竟连赫玉也一并打了一顿。赫玉气不过,去向家主告状,可那人原本不是诚心收容赫玉,不过是族里的压力,叫有余力的人家轮流养着他,不好拒绝才同意的,哪里肯听他说自家孩子的不是,连斥带骂,一顿奚落就把赫玉赶了出去。

后来赫玉被林如海接了来,想起还在那儿受苦的丹玉,便问林如海,他以后能不能不时接了丹玉过来小住,保证不会给林如海添任何麻烦,连吃用也一并从他的份例里扣就行。这时候的林如海刚刚焦头烂额的接收了像只炸毛猫一样的绯玉和一来就跟绯玉大吵了一架的绛玉,又有一个从小跟父母不亲,有点儿冷心冷面雏形,偏偏一张嘴伶牙俐齿不饶人的彤玉拌在中间两头攻击,儿子多了不愁养(请用虱子多了不愁咬的口气来读),林如海很有点儿破罐子破摔的说道:“去问问他家里,要是不爱养,直接给我送来得了。”

最终,赶在贾敏七七前一天的下午,丹玉只抱了一个比煎饼大不了多少的小包,也到了林家别院集合。至此,林家继子葫芦兄弟总算是到齐了。然而,问题也出现了。丹玉在原来的家里被欺负狠了,绯玉和绛玉又都不是看着和蔼可亲的类型,殷玉倒是很有长兄架势的想帮他张罗张罗,可是做起事来倒三不着两,递杯茶过去差点儿把丹玉烫成水煮大虾。丹玉过去没少受这种气,当即吓得缩成一团,跟小白兔似的抖着躲到了赫玉背后瑟瑟发抖。彤玉嘴巴尖刻,没什么坏心却惯爱冷嘲热讽,赫玉一边安慰丹玉,还得一边腾出嘴来跟彤玉开辩论会,主题就是丹玉的性格究竟是懦弱呢,还是温柔?霓玉小团团一个,被殷玉好心喂的粥给呛着了,抓着哥哥哭个不停。绛玉心疼霓玉,当即对着殷玉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杠上了。殷玉书呆子一个,愣是没听出来绛玉的指桑骂槐,还老好人似的笑笑笑,结果把一贯看老大不顺眼的绯玉的火儿给笑出来了,于是,混战的团体里又多了一个人。等林府大管家过去接新少爷们的时候,刚进门就被个不明白的东西飞过来敲晕了头。

好好一座别院,给葫芦七兄弟搅合得乌烟瘴气,等他们走后清理现场的时候,别院总管差点儿没哭出来。

漫长的演讲终结在林如海口干舌燥端杯喝茶的动作上,林妃眨巴着眼睛抽搐的笑,殷玉标准书呆子样的微笑,绯玉面带不悦的冷笑,绛玉忙着抓牢总想往林如海怀里钻的霓玉,百忙之中敷衍的笑了笑,霓玉倒是热情,口水滴答的傻笑,赫玉端庄和气的浅笑,丹玉怯生生小白兔似的讨好笑,彤玉面无表情的不笑,林如海扫视了众儿女一圈,端着茶杯尴尬的笑。林家正厅里一片寂静,一群人笑得异彩纷呈,可就是没人开口说话。

好半晌,近来一直跟着林妃学字的雪雁傻乎乎的开口了:“大爷们的名字,好像,都带颜色吧?”

林妃捂脸,这个笨丫头究竟是怎么突出重围当选林家大小姐贴身丫鬟的啊?能不能换个着调点儿的来?雪雁犹不自知主子的腹诽,还在傻瓜兮兮的向黛玉求证:“姑娘,前些日子,奴婢听姑娘读那个什么《说文解字》的,好像是说‘殷’为黑红,‘绯’为深红,‘绛’是大红,火红,咦?火红是什么来着?”

林妃无力的拖着慢腔给她解惑:“是四哥哥的‘赫’字,作火红讲。‘丹’便是赤红的意思,‘彤’是朱红色,‘霓’则做浅红讲。”雪雁恍然大悟状道:“原来少爷们的名字都是红色的玉啊!”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新少爷群中发出一声冷哼,林绯玉讥讽道:“谁人不知,墨玉才是玉中极品,红乃是俗色,便是倚在玉上,也贵不起来。”林如海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他这话,是在说他收养他们是为了给自己女儿铺路吗?不然舀着玉色纠缠什么?

绛玉打从第一天跟绯玉吵完架后就看他不顺眼,本着给他添堵的原则,冷笑一声接茬道:“原来某人还清楚自己的身价啊!”绯玉一听就要炸毛,他平生最不能忍受有人拿他的出身说事儿,劈手便去揪绛玉的衣领:“你说谁?指桑骂槐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你跟小爷明对明的说一回!”

赫玉吓了一跳,推开丹玉就插到两人中间:“哥哥们,有话好好说,莫动气,爹爹和妹妹可是看着呢。”绛玉一听,顿时敛了脾气,紧张的扫了一眼yīn着脸的林如海,喏喏的不吱声了。

然而绯玉却不管这些,他又不是自愿过继给林如海的,怕他作甚?若是惹翻了他,把自己送回去才最好呢。他可不甘心这么寄人篱下的当个继子,把偌大的家业都拱手让给正房老太婆生的废材。

这些人里,绛玉和丹玉是最怕林如海生气把他们送回去的,当下,绛玉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了,放软了声音,几乎是在承认错误:“我一向不会说话,请哥哥多包涵。”丹玉小兔子一样怯生生的哀求:“不要吵架,吵架不好。”

绯玉谁的账都不买,左右一甩,把绛玉和丹玉都推了个踉跄,绛玉怀里还扒着个小霓玉,这么一震,他咧开小嘴就要哭。

林如海头大如斗,他知道人多了一定有矛盾,可是没想到这些臭小子这么不给他面子,他还在呢,就吵成这样,等离了他眼皮子底下,是不是就要翻天了啊?

林妃坐在上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林黛玉的样貌是极美的,林妃又是活泼爱笑的性格,这一笑,犹如冰雪初融,当真称得上一句“颜如春花”,包括林如海在内,都有些被林妃给晃花眼了,这样一岔,原来的争执自然是接不上了。于是,各人又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等着林如海继续训话。

唯有绯玉有丝愤愤,他总觉得,林妃那一笑,是在笑他呢。感情这位爷也还知道自己可笑,自知之明,也是难得的了。

5三年一觉扬州梦醒

来林家要求接黛玉进京的贾府下人被林如海神来之笔的过继嗣子给惊着了,顾不上再管林妃,连滚带爬着回京去向贾母报信。林妃对此毫不在意,耸耸肩就丢到了脑后。她对去贾家没意见,但是能不去的话,还是不去的好,就算不提贾家那些破事和**,在别人家里没有自己家舒服可是常识。

贾母对林如海的举动有什么意见林妃并不清楚,但是贾家下人这一走,倒是给了她三年的空闲,借口给生母守孝不能远行,可以不用早早过去荣国府看人脸色,林妃对此极其高兴,她这阵子跟小霓玉玩儿的很好,肉呼呼的小圆球儿,白白净净的可爱极了,林妃简直把他当成大玩具似的,天天都要过去摆弄一阵。

绛玉乐见其成,他对于自己第一天和绯玉抬杠的行为非常后悔,生怕新上任的老爹会就此厌了他,倘若林家正统小姐喜欢霓玉,对他们兄弟无疑是个大帮助。

除了绯玉之外,其他人的想法也都差不多,都觉得自己身为嗣子,不能抢了正经大小姐的风光,便都对着林妃格外礼让三分。像那为人宽和又没什么太多心眼儿的,诸如殷玉和赫玉,在林妃的刻意交好之下,对她便逐渐亲热起来,林妃投桃报李,谁跟她亲近一分,她便回过去两分,这么一来二去的,殷玉、绛玉、赫玉等人便真如亲兄弟一样,对林妃爱护有加了起来。

林如海一见,老怀大慰,他过继儿子,除了惦记自己一脉香火,更多的还是为独女的将来做打算的,现在见他们相处融洽,自己多放宽了一分心思,也多腾出点儿时间准备后续。

殷玉等人来时,贾敏还没过百日,但这年的童生试却将将临近。按照律例,守孝者不得科举,但如在百日内,却可入场。因为报名时限足有一年多,倘若考生的长辈在临考前过逝不足百日,说明他报名时尚未服孝,便算不得违例。林如海心焦自己老迈,很是急着几人的前程,这里面,殷玉、绯玉、绛玉都够年纪应考,而几人的学问也算不错,下场一试,不说十足的把握,可七八分还是有的。但绛玉因丧了父母,断了上学,更无人替他缴费报名,是以这一期是不能想了的,但殷玉和绯玉却是早早上了名册,这一场如愿一试身手,倒是可以的。然而有贾敏哀事在前,林如海便找了两人来,逐一询问他们是如何考虑的。

殷玉书呆子一个,进了林家便按规矩一日三炷香叩头哭灵礼敬贾敏,自己披麻戴孝茹素斋戒无一不诚,但却老老实实说明,他这样做只是在尽为人子的义务,事实上对于这位便宜母亲并无过分哀伤,而科举乃关乎国运的大事,既然他现在应考不属违律,那么只要父亲大人应允,他还是希望能去考试的。

林如海一听,自己果真没看错人,殷玉是个好的,既遵纪守礼又诚实恳切。倘若他对贾敏表现的无比哀痛,林如海反倒要疑心他奸猾了。当下便点头,让殷玉自去应试。

而绯玉那里又有不同,他因着自己的身世格外敏感,对一切能证明他实力事物的食物都专注追求,别说贾敏只是个嗣母,便是他原来那位嫡母、甚至生母过逝了,只要朝廷法律允许他去考试,他都能头也不回的扒了孝服。因此,林如海稍一透漏口风,绯玉立刻接口,毫不客气的说自己一定要拿下秀才头衔。林如海对绯玉的冷情大为不满,然而并不表露,点点头让他自去准备,可是自己却一手不伸,背着人只管教导殷玉,却对绯玉不闻不问。

林妃倒是一视同仁,听见几日后,两个长兄要去参加童生试,问过嬷嬷以后,便一式两份各给缝了一个没绣花的书袋,亲手送了过去,让他们装笔墨砚台,并预祝哥哥们一举夺魁。殷玉过去被弟弟妹妹们当蛇蝎避惯了,来了这里,上到绛玉、赫玉,下到林妃、霓玉,都跟他亲亲热热,心里十分受用,因此,一见林妃的心意,立马便欢欢喜喜的收下了。倒是绯玉那里,只扫了一眼,冷哼一声,抬手接了却随即丢到一旁。还是他从原来家里带来的一个自小跟着他的小厮,好说歹说,死活劝着他带上了。待到进场那日,林如海亲身去送,见两人提篮里都放着林妃的针线,倒是格外和蔼了一些,看向绯玉的时候也有了一丝笑模样。

九日后,林如海遣人到贡院接回了累成两摊稀泥的殷玉、绯玉,也不过问考得如何,只往书房里一送,从此关门闭户,让他们兄妹安安分分守孝三年再说。

然而,林如海的打算终究是无法实现,毕竟,任谁家一门双子高中童试也不能一声不吭装作没这回事。林家殷玉、绯玉双双得中秀才,特别殷玉还是魁首,如此,林如海便是想低调都不可能了。

林如海身为盐政,乃是苏杭地界上除了知州以外最大的官儿。但是知州的衙门的杭州,于是他就成了最大的,故而来恭贺的人络绎不绝。接待了两三天官场上的同僚之后,招待会转为内部举行,前一阵子攉龙起来的林家族人来了没一百也有八十,连绯玉、丹玉、彤玉的父母和绛玉的叔婶都来攀附。殷玉的爹娘倒是没来,大约是觉得送出了亲生儿子这事儿有些羞愧,但是能忍住不来攀龙附凤倒是说明这家人还是知道廉耻的。反观林江,对着原来连长相都记不住的绯玉笑成了一朵花,口口声声的套近乎,就差明着说要接他回去光宗耀祖。这话要是早两个月说,绯玉肯定一口答应,但是现在嘛,他突然发现了报复生父嫡母更好的办法——就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上高台盘,却就是搭不上话来,这样可比教训没用的嫡兄来的更爽!

林妃拿守孝当借口,拒不出面待客,而她的年纪又确实小,于是那些打着内宅主意的夫人们只得惺惺而归。外面的男人们,林如海深谙太极之道,林殷玉书呆子的比木头还实心,林绯玉鼻孔里看人,跟谁都爱答不理的,到的最后,这些人竟是一无所获,除了在林家吃了几顿偏素的客席,每人领若干不大值钱的回礼,什么好处也没捞着。

不过也有人不在此例,贾府派来的人就相当顽固,一方面一定要见到大小姐,说是老太太心疼,定要让人亲眼瞧瞧好给她回话。而另一方面就更加麻烦了,贾老太太史太君半真半假的对林如海暗示:要那些他过继来的儿子们,进京去给她请安,奉贾家为外家,终身效力。

林如海头大如斗,贾敏在的时候,他虽对贾母敬畏有加,每年三节两寿送的礼一样不少,可是对于贾府的行事作风,特别是这一届的外当家——贾赦和内当家——贾政,林如海是真的高看不起来。这两人,无论是从能力、性情、品格还是做人方法上,都和林如海差的太远,用林妃的话来说就是:代沟太深,深的林如海认为没法跟他们打交道,就维持个表面的亲戚情分得了。至于贾母,在两个儿子要么不同人事,要么不近人情的情况下,居然能把个偌大的贾府维持的嵬嵬赫赫,可想而知不是个好相与的,更不是善茬儿。不过林如海自忖,自己是她半子,林妃是她外孙,贾母是绝对不会对他们有什么说法的,但是七个儿子,跟贾敏没一点儿情分,这样的条件下,贾母要见他们的目的就很明确了,她是要个他们下马威,好让他们不至于小瞧了林妃去。

林如海猜到了过程,可是他没有判断对结果。远离京城多年,他已经不太清楚贾家的情况了。下马威是对的,但是不是为了林妃,或者说,是不是全都为了林妃,熟知贾府内况的人心里明镜似的。不过即使不考虑这些,单从七个儿子的性情来说,林如海实在不敢保证,他们进一趟京,会不会气出几条人命来。

殷玉是头一个不会说话的,而且还没法教,直通通的平均每三句话就能把人噎个跟头,老太太年纪大了,林如海不敢放他出去冒险;绯玉则是对谁都没个好脸,连林如海和林妃都得不到他的青眼,可想而知,贾母这个便宜外祖母会收到什么样的冷遇,指不定不开口都能让他气抽过去;绛玉片刻不舍得离开霓玉,而霓玉又实在太小,经不起远路颠簸;赫玉倒是既会说话又会做事,连嫩嘴甜招人爱,但年纪太小,代替不了林家;丹玉一副小兔子样,见了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放他出去那是给林家丢人呢;彤玉小不说,嘴上还刻薄,殷玉噎人是本性,他是本能,每开口必有人中招,到今天为止,除了一个林如海得了他全副尊重,还没有一个人能避开他的毒舌神功呢,连林妃和霓玉都没特殊待遇。这样的一群人,叫林如海怎么敢放出去拜见连他都不敢得罪的老太君?

然而贾母却不理解林如海的苦衷,她只知道,这些人占了她贾家外孙的位置,霸了她女儿(重点是她女儿可以挪用回娘家)应该享用的财产,又搞砸了她接外孙女儿抚养的计划,却连一个头都不给她磕,一句话都不听她训诫,而一向孝顺的女婿竟然被他们蛊惑的反抗她?这简直不可饶恕!原本就对林如海过继嗣子大为不满的贾母这下彻底记恨上了,若没机会便罢,若有机会,林家七子肯定都要在她手下吃上几次亏,千年的狐狸,哪里是几个未出茅庐的小子轻易对付得了的呢?何况这几人里,除了绯玉,谁也没有在深宅大院里斗志的技能,甚至许多人连豪门的真正概念都没有,面都没见一回就被人怀恨在心,还是个名义上的长辈,实际上的权贵,这一仗,还没打就先输了一城,也是林妃始料未及的,更是林如海不想看到的。他不知道,当亲外祖母和嗣兄弟起了冲突的时候,林妃夹在中间可能会有怎样的遭遇?他由衷的祈祷这事不会发生,不过,以贾家人的性格来看,林如海是注定要失望的了。

6林氏兄妹别父进京

因林妃极度排斥贾雨村,更借口守孝不再上学,故而这一次,贾雨村早早寻了别的门路周旋起复旧员之事。这人极善钻营,天生一块奸臣的料子,没多久,竟真的谋了一个复职候缺,当即辞馆而去。又听说没上两月,安陆承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择日上任去了。

林妃听后一怔,贾雨村没去金陵应天府,倒是去了什么安陆承天府,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自己只是小小任性了一下,便扇出这么大一个改变吗?林妃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天呐,惹祸了!在自己家里折腾折腾也就算了,这一回都扇到家外面去了,老天爷不会一个雷劈了她吧!

正值惶惶不安之时,忽然,静静悬着的影红洒花簇锦软帘一动,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顺着才掀起的一个小角,滴溜溜就骨碌了进来,后面乱哄哄的人追着,一叠声的急喊:“哥儿慢着些儿,当心跌了脚。”

霓玉脚下不停,一头扎进林妃怀里,撅着小屁股,先涂了林妃半张脸的口水,随后被奶嬷嬷强抱着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不甚高兴的嘟起小嘴,一拱一拱着还想往林妃怀里钻,这是,殷玉才慢条斯理的跺进船舱,撩起长袍跨进门槛,先对林妃略施一礼,待林妃起身还礼后才开口道:“船家告诉我,已经进了京师水道,最多三日,咱们便要到了。”

林妃点点头:“辛苦哥哥了,外面天冷,哥哥就不要出去,待会儿叫她们摆上晚饭,就将就着在妹妹这里用一口吧!”

霓玉一听有吃的,立刻拍手欢呼:“好啊,好啊,我要吃蚌肉豆腐,还要蟹黄鱼圆。”霓玉天生一条猫舌头,无河鲜不欢,小小一团,一顿饭却能吃下半条鲤鱼。

殷玉严肃的看着霓玉:“既然在这里吃饭,就要听主人的意思,哪有在别人房里点菜的道理?”霓玉被教训了,扁着小嘴一脸委屈。

林妃赶紧拦道:“自家兄弟姐妹的,怎么叫‘别人’?哥哥这样说可就外道了,难不成是不将玉儿当一家人看?”

殷玉想一想,严肃的道歉:“是我想左了,还望妹妹宽恕则个。”林妃瞬间无力,这人也太一板一眼了,就算一起生活了三年,她还是习惯不了。

殷玉保持严肃继续道:“既然一家人一起用饭,那就没有撇开两个的道理。”转头看了看,自己的随从没带进来,便对着林妃的丫鬟吩咐道:“去请二爷、六爷。”一个身着粉蓝五彩花草纹样丝缎背心,月白绣梅花百褶裙的俏丽丫鬟应声出列,一张秀气的鹅蛋脸上浅笑盈盈,既不谄媚,又让人觉得很受重视,十分得体,只见她半蹲身子,福了一福,口中道:“雪雀遵命。”说完,转身掀起门帘出去了。

在雪雀身旁,还有三个穿着同样服色的丫鬟,都是盈盈十二三岁年纪,恭恭敬敬的垂手立着。雪雀一出去,她空出来的位置立刻有人移上来添补。这是林妃要求的,听多了贴身丫鬟不着调坑了主子小姐的故事(特指红娘极其同类),故而林妃为了避免麻烦,索性不要最贴身的丫鬟,她身边四大丫鬟——雪雁、雪枭、雪雀、雪鸾,一色相同衣裙、相同首饰,所学的也都差不多,总归是服侍的那些事儿,顶多有谁因为哪方面多些天赋便多学些,余下基本相同,为的是不管少了哪一个,都不至于张罗不开,而事事相同也能确保她们没有太高的优越感,继而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比如舀着主子名头去跟什么男人疯言疯语的事儿,看别人闹腾是娱乐,要是轮到自己身上,林妃怕自己到时候哭都找不着地方。

一旁殷玉闲着没事,忽而想起刚一进来时看林妃的脸色不太好,便关切道:“适才见妹妹面色不佳,可是有哪里不舒服了?”

林妃勉强笑笑:“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坐的闷了些。”她不舒服那是因为想到自己扇乱了剧情可能招灾,可这话怎么能说出来呢?

殷玉听了不以为意:“的确,这里是闷了点儿,但是外面天寒地冻的,妹妹体弱,不得吹风。要说外祖母她老人家是怎么想的,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再进京不好吗?怎么就非得急着让妹妹赶在六九头上动身?”殷玉嘴上管贾母叫着外祖母,但是语气里却殊无敬畏之意。这也是他的一大特点,他不崇尚血缘和名分,只愿以真心换真心。他过去父母兄弟与他不亲,他便不再惦记他们;贾敏、贾母与他空有亲戚名分却并未相处过一日,他便不甚上心;林如海待他如亲子,他便视如生父;林妃敬他为长兄,他便投桃报李努力照顾;对弟弟们也是谁跟他好一些,他便跟谁亲一些,绯玉、彤玉冷言冷语、冷面冷性,他就不十分肯去拿热脸贴冷屁股。这么对比来看,他肯称呼贾母为外祖母,已经是十分难得的尊重了。

霓玉有滋有味的啃着雪雁递给他的鲜奶炸糕,含糊不清的说道:“三哥常说,每件事的背后都有一个原因,每一个原因促使了一种结果,成就了一件业报,故而,任何事的发生都有它一定的意义,如果不想改变,那么照做也不错。”这话几乎在哲学的范畴里了,林妃知道,绛玉因为过去的生活环境,很有几分哲人的气质,思考问题也往往剑走偏锋,他能说出这种话不奇怪,倒是难为霓玉小小年纪能把绛玉的话记得周全。

不过这话倒是瞬间点醒了林妃,贾雨村不去金陵是个改变,可这个改变未必不好,至少香菱有机会脱离薛家,说不定就能有个好结果,这么一看,她改变了贾雨村的官途,倒是积了德的,老天爷要是有眼,不但不该罚她,还应该小小奖励一番才是。

扔掉了心里负担以后的林妃相当快活,这让她的脾气也柔和了许多,甚至于主动□去调节绯玉和彤玉因为菜单而产生的纠纷。最后,在霓玉的嚷嚷声中,林妃满脸笑容的拍板:“今晚小雪,正适合吃暖锅。叫厨下把时蔬、鱼虾、野味都切了薄片并一锅老汤一起拿来,咱们大家自己涮来自己吃,岂不是又好吃又好玩儿?”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让他们做一些蟹黄鱼圆来,不用调味,只要蒸熟了就好。”霓玉本来还待抗议,一听自己喜欢的鱼圆有了着落,立刻就乐了。殷玉对吃的一向不挑,绯玉和彤玉也没什么好争的了,一个要吃素,到时候自己涮蔬菜就行,另一个要吃鲜羊肉,也是有的,于是各自闭嘴,坐到一边喝茶,等着送锅子上来。

又过了一日,林家的座船拢了岸,因为事先给荣国府送过信儿,因此一下船,便看到数量马车、小轿并许多男女仆人等在岸边。众人请过安,殷玉、绯玉便翻身上马,林妃带着霓玉上了一乘四人软轿,彤玉不愿意坐轿子,也想骑马,但他身矮腿短,谁也不敢让他冒险骑马,最后只得气呼呼的上了一乘小轿,青帘蓝帷,二人持杠。绯玉一看脸就黑了,那贾家明知道这一次林家来了两个不能骑马的小孩子,却只给林妃一人备了四人软轿不说,给彤玉准备了分明和丫鬟们坐的相差无几,更有甚者,都没给霓玉准备一台。坐不坐那是霓玉的事儿,可是连准备都没有,可想而知贾家是没把小东西放在眼里。或者说,这是明目张胆的给他们下马威,告诉他们,就算他们顶着林家大爷的名儿,可荣国府的外孙也还是只有林妃一人而已。

绯玉的推测得到了证实,他们一行人到达荣国府的时候,隔着老远便有人传话道:“请林姑娘进西角门。”一句话也没提同行的林家爷们,似乎是想让他们也跟着自觉自动的走西角门一样。

这一下,绯玉彻底火了。殷玉等人也许不知道,但他却清楚,一座府邸的数个门都意味着什么。正门不必说,肯定是迎接贵客才开的。他们虽是林家的爷们,却不是家主,也无官职在身,这门不给进也就算了。而林妃是女孩,再怎么尊贵也是不能走正门的,可是给个偏门总说的过去吧。好吧,就算他们认为林妃没资格走偏门,难道他们几个也没资格吗?论身份,他们代表的是林家的新生代;论地位,林家家主三品盐政的品级是没有国公高,可是现在的贾家还是国公府吗?最高也就是个没实权的一等将军了吧,另一个在朝的更是只有区区从五品,有什么资格在他们面前摆谱?让堂堂林家有功名在身的大爷、二爷走角门入内,这老太太是想表达她有多瞧不起他们吗?

绯玉从来就不是个愿意费心控制自己脾气的人,在家里的时候,连林如海说他都能被顶上几句,贾府他自然更不放在眼里,当下,他一把拉住要下马的殷玉,厉声喝停了正抬着轿子要往西角门走的贾府下人:“给爷站住了!”

众人一愣,不由自主便停在了原地,而轿子也随之落了地,毕竟单站在地上扛着轿子不是件轻松的事儿。彤玉第一个掀开轿帘走了出来,他一路上都坐的很憋屈,非常希望可以有一个发泄的机会,一听绯玉音调语气都不对,立刻就意识到他的机会来了。后面几乘小轿的门帘也陆续掀开了,不过都是半开,林妃的丫鬟和奶嬷嬷、彤玉、霓玉的贴身丫鬟和嬷嬷都探着头向外看,心里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下来。

绯玉一喝之后,坐在马上扬起了鞭子,yīn测测的问道:“怎么?这就是贾家的待客之道么?堂堂林家大爷、二爷千里迢迢来给外祖母和舅父们请安,你们这些奴才就让我们走角门?谁给你们的胆子?”

林妃在轿中“嗤”的一声轻笑,贾家似乎太看得起自己,也太看不起别人了。碰上眼里不揉沙的绯玉,就当是给他们个买教训的机会了,倘若日后她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还老拿自己当高高在上的贵族而把她看成是平民的丫头,那也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儿,还不如索性第一天就给他们反下个马威算了。

7初次交锋抢占先机

林绯玉还没进门便对着贾府发难了,前来迎接他们的在贾府里颇有脸面的周瑞,当即就傻了。他根本没想过,林家的人会这么不给贾府面子,更没想过,几个祖坟上冒青烟的走狗屎运小屁孩,敢在荣国府门前撒野,跟他们要求相称待遇。他吃错药了吧?!

偏巧,绯玉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他们如今代表的乃是盐政林家,这荣国府里区区几个下人,居然就敢越俎代庖的给他们脸色看?也太嚣张了吧!他还以为这阵仗怎么也得等进了贾府见了老太君才能摆开,没想到在这里就开始下马威了!哼,真是好大的臭架子!

林妃缩在轿子里一声不吭,乖巧小姑娘样儿摆了个十足,一手揽着霓玉不叫他乱动,一手悄悄掀起半边窗帘,各种欢乐的看周瑞和周瑞家的被绯玉和彤玉一人一句,讽刺的面红耳赤却无法反驳。殷玉呆呆坐在马上,还在思考着临来前父亲大人教导要尊重贾府以及隐晦点明无论何时都不要堕了林家脸面之间的驳论呢。殊不知,他高踞马背,一脸肃然的表现比绯玉的冷嘲热讽更让周瑞两口子记恨在心,没办法,谁让他顶着大爷的名儿呢,不明真相的人很容易会认为他是在幕后煽风点火妄图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其实他们真的想太多了,林家人都知道,殷玉分明是扮着老虎都能被猪给吃了的主儿,防范他这种事,除了浪费时间之外还容易被气死。

索性,绯玉不过为出一口气,也不预备闹得太大,因此在赖大匆匆出面,假模假式教训了周瑞两口子,又命开了东偏门以后,他也就没再说话,只叫彤玉依旧上了轿,晃晃荡荡的进了荣国府。只是,双方心口都赌上了气,谁瞧谁都是一肚子官司,以后的摩擦,十之□都是打这儿上起来的。

估摸着贾家多是有仇当场报的人,殷玉和绯玉一过二门就跟林妃三人分开走了,他们年长的外男是轻易进不得后院的,只能到外书房见礼,结果给贾政好一顿批,数落得绯玉窝着一股火,连第二天都没呆,送完了林妃扭头就回了扬州。林妃倒是在贾母的庇护下没受多少牵连,至少表面是如此,一大家子人拉着她还都是亲亲热热的,还动不动就指桑骂槐的说些什么“不是一家人到底不香亲”之类挑拨离间的话。只是这话暗地里说没事,谁要是敢当面露个一字半句的,没一个不被彤玉讽刺到想跳河的。

贾母带人在内堂接见了林妃和两个小弟,他们三个是将要住在贾家的。霓玉年纪太小,林如海怕自己一个半老头子照顾不好,又因他跟林妃很亲,于是便让他随林妃一并进京,其实心里也是存着让霓玉得贾母眼缘的意思。彤玉则是自己跟上来的,很有家族责任感的小六爷认为,单让姐姐和小七去住别人家,吃了亏都不敢说,需得有他这样油盐不进又伶牙俐齿的去帮着压阵。林妃乐得有人去帮她打嘴仗,于是一力支持了。殷玉是妹控加弟控,弟弟妹妹说什么他再没有不依的;绛玉最愿意多几个人保护照顾霓玉,因此也大力赞成;赫玉崇尚和平,对彤玉的说法颇有些不以为然,但也不会去多嘴;丹玉是赫玉的头号粉丝,也跟着投了弃权票;最后剩一个绯玉,其实他投哪边都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大局已定。于是,进京的队伍就在林如海无力控制的情况下敲定了。

许是林妃晚了三年进京且林家不再断嗣,又或许是在门口时绯玉的一顿强辩,总而言之,这一次,贾家迎接外孙女儿的谱并没有摆得过分轻视,贾府三春没等人请就在正厅里迎着了,王熙凤也没再一通傻笑着进来,而是殷勤的在门口就把林妃拉了进来,不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彤玉和霓玉都无人招揽,连请安的时候也没得贾母正眼一撇。但是给的见面礼倒不失大家风范,十分过得去。

因着贾敏逝世已有三载,故而这一回,贾母没有再哭得无法自已,连带的林妃也能少演一出戏。不过一大群人仍然是枯坐着闲聊了大半天,霓玉靠在奶嬷嬷身上睡得差点儿栽倒。贾母倒是很客气,刚一见面就亲手抱了回霓玉以表亲热,这会儿也周到的吩咐大丫鬟带哥儿到内屋去歇会儿,还特意吩咐道:“宝玉的房间最近,就让哥儿去那儿歇着。”

于是,霓玉退场,林妃打起精神来和彤玉继续接受众人的怜爱、同情、关心和说教。

林黛玉的本体相当孱弱,即使林妃三年来不间断的调理保养,但先天的气血盈亏不是一年两年补得回来的,因此几年来个头和身材仍未长开,将将九岁的女孩子,看着却比八岁出头的探春还小,差不多要跟惜春平齐了。贾母就搂着她抱怨:“女儿家家的,没个女辈亲长照料就是不便,瞧我玉儿瘦的,小模样看着便叫人心疼。”说着,把林妃搂紧了又开始呜咽,众人赶忙上来劝慰,半晌才略略止住了。

林妃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将来如何暂且不论,可眼下贾母疼她是真,她便也实心实意的感激,说了许多得体的宽慰话,都是顺着贾母心意的,让贾母深觉即使女儿过逝数年,但外孙女儿仍未与外家疏远了,还是血浓于水的,惹得贾母对她爱之更甚,直把三个嫡亲孙女儿都靠了后。

贾母既已表明了喜爱,剩下众人哪有不跟风示好的道理?于是一个个围着林妃,舌灿莲花似的,直说的都跟亲娘差不离。唯有王夫人,特立独行的没有拉着林妃扮慈祥舅母,反而拉家常一样的问王熙凤道:“凤丫头,婆子丫鬟们这个月的月钱可放过了不曾”

一听这话,林妃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一面捶着xiōng口,一面心里暗笑:怎么时间、人物都改了,大善人的这句台词还没换换?

别人却不知道林妃的腹诽,只当是她体弱,一路颠簸的有些咳,当下,贾母就一叠声的揽着叫去请太医,被林妃好说歹说的给拦下了。

在她们姑侄俩预测的剧情中,显然没有这一幕,因此王熙凤有些卡壳了。犹豫了一下才按照台词对道:“月钱昨天就已放完了,只是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的,想是太太记错了?”

王夫人垂着眉眼抿了口茶:“有没有的,什么要紧。总该随手拿出两匹来给你这妹妹弟弟的去裁衣裳去,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

这话才剧本上,王熙凤轻松的笑了笑回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弟弟不过这两日就到。我早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只不过,”凤眼一溜安静坐着的彤玉,“也不知道共是来了两个弟弟,这缎子,怕是预备的不够了。”言罢,耷拉着眼皮留心贾母的动静。

贾母正搂着林妃慈爱,听见这话也没在意,随口吩咐道:“既这么着,凤丫头就再辛苦一趟,取些个就是了。”话音一落,林妃和彤玉同时变了脸色。

实话实话,贾母其实是很不喜欢彤玉的,更确切一点儿,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不独彤玉,林家其他儿子她也一概视若无物。她这个慈爱的老祖母,只慈爱自己家的孩子,可及不到别人身上去。尤其是殷玉等人的存在,在贾母看来就跟林如海背叛了贾敏、背叛了贾家的证据似的。她对林家过继嗣子一事痛恨万分,这简直是□裸的打他们贾家的脸,说他们贾家嫁出去的心肝宝贝似的闺女生不出儿子,绝了林家的后。这让视贾敏如命的老太君如何受得了?也幸亏贾敏还有唯一血脉在,不让,光是那群葫芦兄弟,她还真没那么好的兴致让他们登门。

也就因为这个,所以对王夫人伙同王熙凤暗讽林家占他们便宜,让他们出钱出力养孩子的话才无动于衷。在她想来,只要说的不是她嫡嫡亲的外孙女儿就成。殊不知,她一贯倚重的善人儿媳妇恰恰就是在嘲讽林妃。

彤玉是个比绯玉还不能克制脾气的人,尤其在事关林家尊严的时候,他比林如海维护的还严密。当下,小腿一摆,从椅子上挪下来,慢条斯理走到贾母跟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用稚气未脱的奶声请示道:“老太君,是否可以请家兄们进来请安了?临来前,父亲嘱咐了好些话儿给两位兄长,不若让他们当面跟老太君回禀如何?”

贾母看着他小模小样一本正经的十分好笑,更兼她也有意会一会这林如海挑的儿子到底长没长三头六臂,于是很爽快的就同意了:“很是,我也该见见‘外孙们’,快去带他们过来。”又对着一旁的李纨三春摆手道:“都是自家亲戚,很不必躲躲闪闪,就在这儿坐着吧。”彤玉的眉头皱的更深了,男女七岁不同席,贾家的二姑娘、三姑娘明显都过了七岁,更别说大奶奶还是个寡妇,就这么杵在原地大大咧咧的展示给大哥、二哥看,这像话吗?

不过他犯不着多嘴,贾家自己都不管他们姑娘的名节,他跟这cāo什么心呢?彤玉老神在在的等着他那毒嘴毒牙的二哥进来给这群人好看。他就不亲自出马了,怎么说也要在这儿住个几年,先亮出本事让他们有防备就不好了。

殷玉和绯玉头昏脑涨逃离了碎嘴婆子一样唠叨,又不讲体面直接把他们当自家儿子骂的贾政,一路窝着火来拜见贾母。那贾政也不知是真的读腐了书呢,还是腹黑藏奸,借着进门时的纷争,直把殷玉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说良心话,也就跟骂宝玉的口气和用词差不多,倒也没特别苛刻。但绯玉仍然受不了,他不管是在姑苏还是扬州,都没被人这么骂过,连他亲爹和林如海都不敢做的事儿,倒叫一个不知所谓的“舅舅”抢了先,这绯玉心里的火儿就别提有多高了。

进了内堂,草草拜完贾母,已经极度不耐烦了的绯玉在收到彤玉的暗示后,粗暴的展现了完全不符合他偏偏美公子形象的暴发户气质,两手一拍,四个力壮的婆子两两一组,各扛一红木箱子走了进来。那箱子极其张扬,金条封边,纯银吞口,箱面四角上竟然还都嵌着龙眼大的东珠。两口箱子一进屋,王夫人的眼顿时直了,邢夫人则更没谱,吞口水的声音满屋皆闻,只是贾母也顾不上说她,她心里正产生着一个不太美妙的预感,她开始发觉,她不应该只是痛恨林家的小子,她应该深恶痛绝都不为过。

8为林家施计挑纷争

两箱银锭。

两箱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溢出箱外的银锭。

两箱每锭十两,装的满满当当几乎溢出箱外的银锭。

从箱子的容积和落地的重量估计,至少在五千两以上,只多不少。

王夫人的眼睛直了,邢夫人的眼睛亮了,王熙凤的眼睛转了,贾母的眼睛眯缝起来了,她知道,她被这几个小子摆了一道了。

绯玉憋了半天的一口恶气终于有了发泄的空间,几乎是得瑟的开口道:“好叫老太君知道,这一箱总计七千两,是家父孝敬老岳母的;这一箱总计六千两,供妹妹和两个弟弟在贵府的抛费。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老太君您疼惜晚辈,那是您的慈爱,但一应日费供给还是一概免却的好,如此方是处常之法。”

贾母的笑容顿时变得十分勉强,这个混账小子,竟然把银钱摊开在明处说,真真可恶至极!

却原来,不管是贾敏生前身后,林如海每岁的年礼孝敬从未少过半文,这一次送子女上京,贾母早料到他会随行送上银两,也拿定主意,要舀着这笔钱好好使用一番,除了照料外孙,应该还能剩下不少,可以挪作他用。只是,这绯玉一开始便把钱数明明白白的交代了,那么这笔钱,便是再怎么想挪用,至少面子上也要先紧着三个林家孩子使。更令贾母气愤的是,她以为这一切都是林如海安排的,为的是怕他过继来的儿子会吃亏。

贾母的脸上火烧似的发烫,连羞带气,让她几乎维持不住和蔼的面孔。她倒是真没怀疑过林妃,但却把一切归咎到林家嗣子的头上。她恨林如海此举揭穿了她的轻视,更恨他疼爱儿子至此,真真是打他们贾家的脸!打贾敏的脸!

可是偏偏,她没法打回去。如果贾家依旧兴隆昌盛、依旧家产万贯,那她立刻就会叫人把这些银子扔到护城河里去再好好奚落一番林家的狂妄小子。可是她不能,贾家的捉襟见肘她心知肚明,便是此前三年,林如海每年五千银子并大批土产年礼,都是荣国府半年的开销,而今这一万多两,不知道能解决多少贾府的困境,更帮他们拉拢到多么深厚的关系,让他们多少子弟搭上高枝儿,她扔不得!

撇下不舍,收了烫手,贾母没被绯玉的神来之笔气出心脏病真是奇迹。

王夫人则更是心惊。原来,林如海每岁的孝敬都是七千两,只是每每被她劫胡,从中扣下两千两自填腰包,这一次,林绯玉把银两全摊开在众人面前,把王夫人唬了个半死,以为自己私贪林家财务的事情败露了,吓得不得了,更恨得不得了。她原本就和贾敏有嫌隙,对她一家子都看不顺眼,这一下,更加师出有名的暗中苛待林家三子了。

绯玉这一招却是误打误撞的,等到王夫人发现其实没有败露的时候,又开始心安理得的从贾母手底下夺银子,还常常暗恨老不死的还不赶紧蹬腿,白白占了大份。只是,因有绯玉的举动在前,林家再送来给林妃等人使费的银子,王夫人却是一文也捞不到的,可想而知,她对林妃等人的厌恶会深到什么程度。

事实上,她也不是个会压抑脾气的,佛爷的外表那是做给上头看的,对下,她的手段未必比王熙凤干净到哪儿去。因为被绯玉掐断了财路,她转头就报复在林妃身上。当林妃被舅母们带着去拜见舅舅的时候,王夫人的指桑骂槐伴随了她一路。

殷玉和绯玉在把贾母气个半死以后就功成身退了,他们还要转回姑苏去备考秋闱。这一回,绛玉也出了孝,打算一鼓作气在今年里拿下童试和秋闱两大功名,以便明春和兄长们一起上京备战春闱及殿试。林如海对绛玉十分看好,虽不当面夸奖太多,可是背着人,总忍不住跟师爷幕僚炫耀自己慧眼识英,白捡个好儿子。赫玉和丹玉因为年纪尚小,林如海不欲他们过早涉足功名,便远远给送去了嵩山书院。打算等殷玉三人过了殿试,在京有了一席之地再叫他们前往。

当下,五人分作两路,彤玉带着睡眼朦胧的霓玉往二门口送送哥哥,林妃则被邢夫人带着去见贾赦。之后再以此拜见贾政,最后转回贾母屋里等着分房间。原本林妃一心想在绯玉在场的时候敲定了自己的住处,跟不跟贾母住倒好说,可她真不想跟贾宝玉做邻居。这人太没有规矩,林妃可不想自己穿着睡衣倚在床上的时候被个陌生男人闯进来讨她嘴上的胭脂吃,这到底是不是民风保守的古代啊?就连大学宿舍里也没个让男生大早上闯空门的理儿吧,她懒的打这个嘴仗,不如一开始就离他远点儿的好。

可惜贾母咬定青山不放松,任绯玉如何暗示追逼,她就是不提分房间的事儿,林妃心里估摸着,这一回除了打着要她跟宝玉培养两小无猜感情的同时,可能还想分化她和彤玉、霓玉的情分,大概是怕她常常跟林家人在一起,以后会疏远贾家吧!真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的疼爱,她现在在还好说,倘若一日西去,剩下个林妃,跟贾家没亲,跟林家疏远,可让她上哪个夹缝里活去?

林妃腹诽,面上却格外顺从,按照贾母的指示,跟着邢夫人去拜见贾赦。

一出荣庆堂,邢夫人一眼瞄见外面院子里正卸着林家随船送来的行李,里头四口跟刚才展示给贾母看的盛银子大红木箱一模一样的包金边箱子,瞬间吸引住了邢夫人全部的视线。恋恋不舍的移开目光,林妃好笑的发现,邢夫人对她的态度比先前在老太太房里时更加提升了二十八个百分点,看着她的眼神闪闪发亮,跟看着聚宝盆似的。

托两箱银子的福,林妃顺利见到了贾赦。事实上,令林妃受宠若惊的是,贾赦非但抛开一众貌美如花的小老婆拨冗来见她不说,还巴巴的亲自迎到了门口,害林妃巧笑情兮一进门,迎面就见一张老脸,笑的既猥琐又谄媚,当即被吓得一口气呛到喉间,咳了大半日。

银子的魅力实在太大,让贾赦被外甥女儿喷了一头唾沫还能撑住走形了的笑容关心体贴。他表达关心方式就是打**骂狗的招了一屋子丫头上去给林妃捶背,一旁邢夫人还跟着帮腔,两口子装模作样忙活了半日,充分表达了对林妃的喜爱有加和关照心切。

林妃被这两口子笑得心里发毛,急忙示意随身丫鬟捧出准备的拜见礼,请他们自去一旁看,不要围着她,害她晚上做噩梦。

此时跟着林妃的是最擅待人接事的雪鸾,她从身后丫头手上接过两个一式一样的蝴蝶穿花填金红漆匣,一个略大些,呈给贾赦;一个小一圈的,呈给邢夫人。两人财迷心窍,竟不顾体面的立刻揭开了来看。只见贾赦的匣子里盛着三柄折扇,扇柄是百年的湘妃竹和麋鹿骨头,下凿一空,缀着清澈透明的翠玉,一看既知是常年被人拿在手中把玩所致,没一百年也得有八十年才能摸出这等的效果,扇面古拙,打开一柄来看,上面全是古人字画的真迹,竟不乏大家之作。这等古扇,实属再不能得的珍品,现拿一千两银子,也没地方买去。贾赦一爱银钱,二喜古董,当即爱不释手,颠来倒去的捧着观赏,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上去了,口里却做作道:“妹夫有心了,这等稀罕物,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这么说着,却无半分撒手之意,眼角处还斜睨着林妃,好像在等着她拿更珍贵的东西出来孝敬。

林妃灿然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他好好看看林家的财力,叫他惦记到睡不着觉,如此一来,林妃就不信,最是贪财的贾赦还会眼睁睁看着儿子贾琏去帮着二房弄林家的钱。这一招原是林妃预备下一旦林如海西去,贾府必要插手林家遗产,到时生怕几个兄弟扛不住王夫人的算计而做的铺垫。众所周知,贾家男人中唯一还算有用的唯有贾琏,一切外派的差事都是交给他去办的。贾琏本是大房的爷,偏偏娶了二房太太的侄女,没出息的妻管严,就被二房连哄带骗了去,一门心思的帮着二房捞钱。

这次前来,林妃先借绯玉之手展示林家雄厚的财力,再亲自奉上有价无市的珍惜古玩晃花贾赦的眼,让他垂涎三尺,却总拿不到全部,这样一来,等到将来王夫人算计林家巨款的时候,贾赦必定跳起三尺高来阻挠,而雁过拔毛的王夫人肯定也寸步不让,就让他们去斗,打破了脑袋的抢,林家才能借机谋划,保全实力。至于两房合作各得一半的可能性,林妃判断为零。贾赦和王夫人没一个是能忍受这等巨款和人共享的,就算表面上合作,私下里也肯定互相绊脚,只要他们闹上半个月,林家绝对能捞出所有,全身而退。到时候,要翻脸就翻脸,横竖林家是不会吃亏的,就只怕他们不肯了。

存着利用物要好好对待的善心,林妃笑着道:“小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舅父快莫推辞,要是不收,那就是嫌弃外甥女儿的孝敬简薄了。”贾赦真想大叫:就是简薄,你快快拿出更多的来。不过面对林妃的笑脸,多少有些心虚,鬼头鬼脑的笑笑,一手袖了匣子,就去推邢夫人:“外甥女儿的孝敬,你倒是看看,难不成是不领情吗?”

邢夫人不愿意,她怕贾赦看到她的好东西,会给抢了去,不情不愿的道:“还要带外甥女儿去二老爷那儿呢,回来再看吧!”贾赦于是堂而皇之的伸出手:“那你就去,东西拿来我替你收着。”

这是邢夫人最不想听见的结论,可是一时又找不到借口违抗,邢夫人一生,一怕贾赦,二怕失财,三怕失去的财落到贾赦手里,因为那样就再没有回炉的机会。林妃见状,抿嘴笑道:“大舅母好有幸,得了大舅舅这般心意,要了头面去收着,以后替大舅母梳妆呢。”

贾赦一愣:“是头面?”头面虽然也有值钱的,但是他也不能往出卖,自己更不能用,扫兴的挥挥手:“那你自己收好了。我书房里还有事,你自带外甥女儿去老二那里吧!”说完,特意冲着林妃背书似的道:“外甥女儿既来了这里,就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你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说着,溜了一眼手中的匣子,贪婪之色显露无疑。

9王夫人中计损慈名

林妃真是好气又好笑,不过这样的人,贪婪流于表面,只图财不害命的主儿,倒是比佛口蛇心要人命的“大善人”可爱得多,这大约就是真小人和伪君子的不同吧!林妃放下心来,贾赦这一房,想来是不用怎么提防了,只要时时以小利诱之,几年后那场大变动,她就更有十足的把握了。

既然要利用贾赦,那好处需得许足才不怕他临阵倒戈,哪怕空头支票呢,也得先开出来。于是,林妃作恍然大悟状拍手道:“是了,在家时便听说,大舅舅有个女儿,是个最贤淑贞静的姐姐,温柔貌美、和顺娴雅,非常人所能及也,每每听着便叫我好生羡慕,今日一见,果然是难得的,怨不得连我那眼高于顶的哥哥都……”林妃忽然轻掩樱口,倏地低下头去,手指拧着帕子,一副唐突了以后羞恼又胆怯的样子。随即,怯生生的表示,怕耽误了时辰,希望立刻去拜见二舅舅,甩下贾赦一个人在那儿浮想联翩,扭头出去了,再不走,她就要演不下去了。

邢夫人刚才偷瞄了一眼林妃送的头面,全套的翡翠红宝,价值千金不说,其中一条椭圆翡翠滴露垂珠帘金抹额,颗颗翡翠大如莲子,粒粒珍珠灼灼生华,比宫制之物更加精美,最妙的是,和王夫人手中一条她那在皇后娘娘宫中做女官的宝贝女儿从宫中托人带出来的娘娘给的赏赐相仿,却端的是高出几个台阶。当下,邢夫人就拿定主意,明天就带出去,非得好好气一气那不可一世的统制县伯王家的大小姐不可。

殷勤的送至仪门前,啰啰嗦嗦嘱咐了跟车的众人不少话,又眼看着车渐渐去远了,邢夫人方才兴兴头头的回房去看宝贝。

作为荣国府的实际掌权人,王夫人有许多机会可以往各处安插心腹,除了贾母房里太过严密之外,全府上上下下就没有一处没她的耳目。因此,当林妃还在翠幄清油车上摇摇晃晃的差点儿睡着的时候,王夫人那里已经把贾赦两口子今日所得统共能折合多少银子都算出来了。

怀着强烈要求平等待遇的心,王夫人正襟危坐等着受林妃的孝敬,然而,却不愿示一分一毫的好,空手套白狼也不是没有这等的理直气壮。她一方面想从林妃那里得无上的好处,另一方面,还想摆着长辈的身份教训她、摆弄她,落她面子、下她脸子,叫她从此毕恭毕敬的奉上所有。于是,林妃一进屋,立刻挨了一记低级到低俗的下马威。

林妃搭着老嬷嬷的手进到东房门来,王夫人并不在这里,只有一张大炕并一溜椅子,空荡荡遗在当地。老嬷嬷叫林妃上炕,林妃轻哼一声,心下不爽,抬腿便往东边椅子上坐下,送来的茶也只抿了一口,便搁在手边,端端正正的坐着恭候谱子恁大的二太太拨冗前来。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有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过来,笑着说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坐罢。”林妃自穿过来,第一回叫人晾着玩儿,心里百般的怒气冲天,一个眼色过去,她身边一个最是嘴利擅辩的丫头名唤春缇的立刻道:“二太太尚未回来,怎么就说叫姑娘过去?”

那丫鬟一愣:“太太几时出去来着?”话音一落,便知失言,当即垂首让至一旁,看着态度卑下,却是力逼着林妃立刻过去的意思。林妃拆穿了王夫人摆谱装相冷待她,也不欲争辩更多,假意呵斥春缇道:“多嘴的丫头,凭二太太怎么说,做便是了,哪里来的这许多话?”

王夫人在里间听着,咬牙暗恨,一恨林妃丫头多嘴,二恨本房丫头心笨,为了不让这事传到老太太耳中去,强自撑起笑脸走出来,亲自迎了林妃进去,口中还不住解释:“我这房里来来去去的,净是些回事问询的人,林姑娘不是外人,倘若我一时错不开,只管请进来伺候着,哪里有让姑娘在外枯坐的理儿?”

林妃细声细气道:“舅母事务繁多,本不应扰,只是因要拜见二舅舅,也顾不得了。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是。”王夫人咬着后槽牙把林妃往怀里搂,带满戒指的手指伸不直似的,半弯不弯,也不知是掌是拳的在林妃头上虚摸两把:“我的儿,难为你想着。只是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改明儿再见吧!”林妃抬头一笑:“是了,二舅舅身为工部员外郎,多少大事等着他cāo持,今日拨冗赐见家兄,想必已经推了不少的公务,断不敢再为我误事。”王夫人的脸,瞬间就青了。

林妃也不理她,不说话正好,今日乱了一天,她早犯困呢,正可以暗自歇歇,遂作垂首恭敬状闭口不言,实则暗暗打盹,反正等一下丫头会提醒她,她特特自林家上下几百个家生子里挑出来的八个丫鬟,可没有单为摆着好看的。

两两相对无言,尴尬了半晌,忽有一个丫鬟来回:“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舒了一口气,忙对林妃道:“老太太传晚饭,咱们这就过去吧!”林妃款款道:“自当遵从。”王夫人被林妃堵了半日,礼物孝敬一概没得,却吃了一肚子暗亏,这当口反正老太太看不见,索性弃了慈爱舅妈的样子,领着林妃一前一后出了从后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上了一条南北向的夹道,一路上随意的指着南边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介绍道:“这是你三个姐妹的屋子。”一时,又指着北边立在粉油大影壁后面的一所房室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言下之意,你在荣府一切找她去说话,我是万事不理的。至于之前在老太太房里表的那些关心,不晓得是否被二太太给当成屁,随风放掉了。

贾母倒还客气,林妃进门的时候,贾母正逗着刚睡醒的霓玉在玩儿,彤玉板着小脸坐在惜春边上,小短腿儿够不着地,当啷在半空中微微摇晃。霓玉一身大红,裹得像个胖球球儿,头顶一圈小辫儿,全用穿了东珠的混着银丝编织的红绳扎住,颈间一副纯金镂空项圈,下缀一块儿淡红美玉,玉表色浅,越到中心越深,正中一缕**血红,竟是块红翡中的极品。葫芦福豆的外形,取得是福禄寿之意,林家七子一女,每人一块,颜色对应各自的名字,乃是林妃的主意,为的是拿来堵贾宝玉的嘴,省得王夫人再把她宝贝儿子摔玉的罪过算到她的头上。

林妃走到彤玉身边,伸手替他整一整衣襟儿,看到彤玉也挂上了朱红的美玉,只是没戴项圈,而是用一串同色的珊瑚手钏缀了,系在襟口儿。林妃放下心来,也悄悄背着人整理了一下自己腰间的墨玉麒麟腾空踏云佩。整个林家,唯林妃一人有数块墨玉,不独福豆,也有其他造型的,今日她特意在下船前带上一块,本想用一样的,后来转念一想,终是挑了个与众不同的来。

贾母见了林妃,立刻把彤玉抛到脑后,一叠声的叫着:“玉儿坐这儿,坐到外祖母身边来。”

“哎!”林家三玉同声应道。贾母傻眼了:“怎么,平素在家,你们都是怎么称呼的?难不成都叫玉儿?那可要怎么分别?”

霓玉奶声奶气道:“如果单个儿人的时候,都是叫‘玉儿’,但如果大家一起,父亲另有小名儿叫我们。爹爹叫我霓儿或小七。”霓玉可爱的拉了拉自己的小辫子,细眉大眼儿,小嘴儿嫩红,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小姑娘呢。

彤玉一板一眼道:“父亲平素唤我彤儿。其他哥哥均是以此类推。至于姐姐……”

“父亲时常叫我‘妃妃’。”林妃接口道:“乃是父亲给玉儿所起的小字。”当然,林如海起的字叫“绯绯”,是为配合林家七子大名所取的同一款,意为“淡红色”,乃是八玉中最浅的一块。只是林妃到底记挂着自己的名字,便钻了一个空子,因古时,“妃”字通“绯”字,于是便私下里把表字叫做“妃妃”,但是写出来还得用“绯绯”的,索幸,女子需要写下表字的时候不多,她完全可以自欺欺人。

王夫人对这个小名极是满意,因为平素老太太常把两个玉儿挂在嘴边,她不爽很久了,听到林妃居然有个小字,而且离玉很远,立刻欢欢喜喜的赞道:“到底是探花郎,起的字也是与众不同,既这么着,那便唤你‘妃妃’吧,免得重了你的兄弟们。”

林妃撇撇嘴,你想说的是不让我重了你的宝贝儿子吧。不过她也乐意这么叫,便对贾母道:“外祖母便唤我‘妃妃’或是‘妃儿’吧,不然这一屋子的玉儿,怕是要让外祖母头疼了。”

贾母点点头:“那么妃儿,你做到外祖母身边来,你们两个也坐,挨着你们姐姐好了。”她朝彤玉和霓玉的方向挥挥手,便有丫鬟上前,把霓玉抱上矮凳,推到桌前。彤玉拒绝了丫鬟的服侍,自己坐好。

因林家三玉占了左边三席,贾家三春便别无选择,依次在右边落了座。

这顿饭,林妃吃的很舒服。菜色是有些油腻的,正版林妹妹吃了肯定消化不良,但林妃恰好是吃着烤全羊长大的草原妞儿,在扬州吃了三年甜腻腻的苏杭菜早就反胃了,这一顿,对她而言可是穿越后头一次开荤,美得她一时忘形,足足吃了平常两倍的量。也幸亏林黛玉的身子脾胃弱,一贯吃猫食长大,是以,也没人对林妃的大胃口提出质疑。贾母看她吃的高兴,还格外开怀的赏了当晚的主厨。只不过,林妃一时的口腹之欲,抵不了林妹妹娇躯的无声抗议,五更没过,就哼哼唧唧的呕了两次,让贾母误以为是食物不净,一怒之下挨着个儿的把厨下众人革了半年银米。

厨房里众人正在抱怨,前面又传了话来,说林姑娘喜欢早上的桂花糖燕窝粥,特意赏了一吊钱,众人这下明白了,月钱不是主要的,林姑娘的大手笔才是财源,于是一个个显了十二分的神通,川鲁淮粤、苏闽湘浙,变着花样的往桌上端,着实让林妃大饱了口福。此时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眼下,林妃端着漱口茶无奈的含着,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一想到等下要跟块石头打擂台,她就很希望吃饭的时间能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

10人与石头不能同居

吃完饭,贾母让王夫人领走了李纨凤姐儿,自己带着一众孙女外孙到花厅上坐着闲说话。

林妃今天折腾了一大天,早就累了,又刚吃饱饭,越发的想睡觉,虽然强撑着,但眼皮不住耷拉,小哈欠也是一个接着一个,到后来,拿帕子遮都不行了。

贾母又朝外张望了一眼,鸳鸯知她惦记宝玉,悄悄出去问了一遭,听见还没有回来,便抿嘴对贾母摇了摇手。贾母叹口气,吩咐外面道:“林姑娘同林家哥儿的行李可都整理好了,要点清了。”

外头回道:“都以点清抬至厢房暂置了,还请老太太示下,林姑娘并哥儿们住在何处?小的们好把行李抬过去。”

贾母想了想道:“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两个哥儿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吧。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

林妃一听,两个弟弟守在要塞上,不怕贾宝玉没头没脑往里闯,也行。刚要同意,彤玉便冷着脸站起来道:“好叫老祖宗知道,彤玉属猴。”

贾母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探春敏捷,“呦”了一声道:“看不出,原来林家弟弟和我一般年纪啊,我还以为要小几岁呢。”

贾母这才明白过来,彤玉是要告诉她,他今年八岁。不过说这个干嘛呢?贾母还是回不过弯儿来。

古训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彤玉早在六岁刚过,就不让林妃对她摸摸抱抱的了,如今都八岁出头,哪里还肯跟姐姐住邻居?这个理儿,贾府这样的人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但是因为一个宝玉,自幼养在女孩儿堆里,是以一时半会儿的,贾府的固有观念是转不到正路上去的。

这一回,是迎春开了口:“我的屋子还算宽敞,不如让林妹妹先在我那儿委屈几日吧!”探春这时也才想起,林家诗读传家,对这些个大防之事,该是看得极重的。这么一想,面对同龄的彤玉,她有些不自在了。

然而迎春比她不自在的更早,她年纪比宝玉还大,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古人用虚岁,那便算十岁却也不小了。今日贾母让她们无需回避林殷玉、林绯玉,她是除李纨外最难受的一个。惜春最幼自不必说,探春也还好,虚岁八岁可以算作七岁,勉强够得上同席的末尾,而她却怎么也说不过去了。从下午一直堵心到现在,终于把二木头堵得超常发挥了。

贾母听懂了,于是不高兴了。她觉着,林家小子是在指责她无礼呢。事实上,她想对了,彤玉就是在说她不懂礼貌,之所以说的这么迂回,那还是看在她年纪大的份儿上,如果是王夫人那个年纪的,他估计就直说了。

暗骂了两句不识抬举的东西,贾母倚在大靠枕上冷冰冰道:“既然林家爷们不愿意住我老太太的房间,那就挪到西厢去吧!”

彤玉眉梢一跳,勉强压住怒火道:“如此,不依然要与姐姐同住?”

贾母半闭着眼睛,已经没什么好气了:“林六爷大可放心,你姐姐在我这儿受不着委屈。”

彤玉终于忍不住了:“老太太房里既有那个宝玉在,因何让我姐姐同住?”

贾母的眼睛蓦地瞪大了,混账小子,竟在这里堵她,真个儿不是个东西!

让林妃与宝玉同吃同住,这是在贾敏去世的时候就计划好了的,拖了三年,至今方可如愿,却不料,林家小子恁地难缠,先以礼法逼她承认男女不得同席,再直截了当点出宝玉的名字,让她的如意算盘一下落了空,此时,贾母都恨不能过去掐他两把。

彤玉憋了半日,再不理会贾母年高,把那些礼记法规一吐为快,末了总结道:“老太太心疼姐姐,那是姐姐的造化,只是万不敢因此让老太太背上闲话,老太太既然想姐姐跟您亲近着,那不如让我们同表哥一起住西厢吧。又或者,表哥在老太太跟前养了许久,舍不得,那也只好叫姐姐少沾一分老太太的福气了。”

贾母虎着一张脸,怎么看彤玉怎么不顺眼。权衡了半日,终究是舍不得宝玉的心为上,疲惫的挥了挥手,贾母冷腔道:“二姑娘,你妹妹初来乍到,你年纪最长,多照应着些儿。”迎春明白,这是叫林妃去她屋里呢,温驯的起身行礼:“是。谨遵老太太吩咐。”贾母扭过脸去靠在榻上,一脸疲惫相:“林六爷可满意了?若觉得还可以,就早些安置了吧。我今日高兴,有些疲了,就不虚留你们了。”

话音未落,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贾母忽地一下坐起,笑容满面一叠声的喊:“快叫他进来。”说着转向林妃:“见过你这个哥哥再走。”林妃百般的不情愿,只是没法说,唯有撑着笑脸恭候宝二爷大驾。

林妃的心理建设还没做好,泥金大红门帘子一掀,一个通身大红大金活像个元宝娃娃似的少年公子已经急不可耐的撞了进来。林妃一看见,当即头疼眼花。林家男子,过了五岁便极少穿红,多着蓝、绿、青、银灰等色,林妃平日里看惯了打扮素净的哥哥,一见十多岁年纪还穿的像个红包的贾宝玉,不由得脑仁子疼。

不过平心而论,贾宝玉的相貌还是衬得起这身富贵公子装的,面白唇红,眉似柳叶,眼含秋波,随便盯着哪个雌性都跟发情期似的,在这个年代里,尤其是这等出身环境中,当真十分招人儿。不过林妃对他不感冒就是了,二十多年来在苍茫原野上养成的审美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她还是对肌肉纠结的蒙古大汉更容易蠢蠢欲动。

贾母一见宝玉便笑得花枝乱颤,待宝玉上前打千请安毕,一把搂进怀里不住摩挲:“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用过饭么?吃的什么?喝了酒吗?吃的饱么?外面冷不冷?你渴不渴……”林妃咂舌,贾母肺活量真好。

贾宝玉一头滚在贾母怀里,可巧头一偏便看见了林妃,他素日专爱在女孩儿身上下功夫,如今咋见一个袅袅婷婷的仙子,怎能不立刻搭讪?当即喜滋滋的起身朝林妃揖了一礼,林妃起身还礼,款款蹲身,两手一上一下,握空拳叠放腰间,动作虽缓,却连贯犹如行云流水,看来赏心悦目。

宝玉刚要陶瓷,林妃身后又转出两个人来,一高一矮,都是男童打扮,走至林妃身旁,脆生生道:“见过表哥。”宝玉一愣,张嘴就来:“你们是谁?”

彤玉脸一冷:“我们是扬州盐政林老爷的儿子,我排行第六,小的是弟弟,此次是随姐姐进京,一同拜见外祖母的。”宝玉是个一根筋,因素日贾母同他说道贾敏,都只提林妃一个,从不说林家有儿子的话,因此他也不知道,直通通就问:“扬州盐政老爷不是林姑父吗?哪里又出来一个林老爷?”

林妃生气道:“的确只有一个,便是我的爹爹,你的姑父。这两个,便是我爹爹的小儿子了,合该是叫你一声表哥的。不过你要是不愿意,那倒也罢了。”

宝玉还在发愣:“林姑妈已仙去三载,怎么又多出两个儿子来了?”林妃一听便知,贾家从来没把林家过继的嗣子放在眼里,连提都不肯提,越发的恼火起来,顺着宝玉提起贾敏的话儿,帕子把脸一蒙,“嘤嘤”哭了起来。

贾母只道她念其贾敏伤心,赶忙劝慰:“妃儿不哭,你哥哥不提防,说错了话,你快莫哭。”说着就对宝玉道:“你既已知姑妈过逝,怎么还在你妹妹面前讲?快些替你妹妹陪个不是吧!”

宝玉见惹哭了林妃,早已后悔不迭,慌忙作揖:“妹妹莫恼,都是我的不是,你快原谅我吧!”

林妃抽抽嗒嗒抹着眼泪:“只怨我命苦,母亲去的早,如今想来,面目都已模糊,这才悲从中来,原也不是表哥的错。只是……”她转向贾母,“如今这模样十分不妥,老祖宗容我回去梳洗一番吧!”她想借机快走,回不回来再说。只是贾母和她不通灵犀,竟吩咐丫鬟道:“看不见你林姑娘才刚苦了吗?还不快拿脸盆毛巾来与她打理。”

林妃撅着嘴去后面洗脸,留下彤玉毒舌伺候贾家宝贝凤凰蛋。

宝玉讪讪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彤玉说话:“弟弟可曾读书?”

彤玉端庄回道:“父亲起了蒙,已上了三年学,刚读完《四书》,正在细解经义。馀者,射御还未曾学,倒是礼、乐、书、数都学了一点儿。”

彤玉回答的越仔细,宝玉的脸色就越别扭,他问这话是带口之言,就想老北京见人就问“你吃了没?”是一个意思,并不想听回答。尤其彤玉的答案完全是标标准在的禄蠹贼论,他就更不爱听了。匆匆忙忙去转话题,生硬的连三春都替他害臊:“弟弟可有玉?”这个问题,林妃早就挨个儿教育过,是以彤玉、霓玉一起答道:“有。”说完,各自解下自己的福豆让丫鬟递过去。

宝玉最喜欢别人有玉,不过最好还是个神仙似的姐妹有好,因此一边接过细看,一边追问道:“那你们姐姐,我那个神仙似的妹妹可也有?”彤玉被“神仙”二字刺激的咬牙,不想理他,霓玉便回道:“当然也有。”宝玉大喜:“快给我看。”彤玉冷声拒绝:“姐姐是女儿家,这等随身事物,怕是不便供人赏玩。”

宝玉讨了个没趣儿,有些扫兴,不过好在听说林妃也有玉,想想便高兴,于是决定改天趁这个满身世俗之气的表弟不在的时候,悄悄问林妹妹借来看。

贾母生气宝贝疙瘩被林家小子一句一刺整治的小脸煞白,心里十分不愉,一时林妃洗了脸出来,她便开始赶人:“跟林姑娘来的人是谁?”王嬷嬷领着大小八个丫鬟一起上前磕头,贾母一见,四个大丫鬟统一着淡紫五彩印花绸缎对襟小袄,雪青长裙,所差只在裙摆的刺绣,依次看去,分别是雁、枭、雀、鸾,缀在裙角,不过巴掌大小,却是栩栩如生,心里猜测,大约是她们的名字。再看后面四个略小一岁的丫头,看着跟林妃年纪相仿,也是一色的雨过天青色交襟短袄,浅粉色长裙,只是没有绣花,看着比大丫鬟们素净一些,料子也差了一成,头上钗环也少两件,便知道是屋里使唤的。贾母逐一看过,各个容貌出众,气质不凡,等闲小户的姑娘都不如她们清秀大气,心下叹服,到底是五世列侯探花府上出来的,生生把他们家姑娘身边的大丫鬟都比成了小鬼儿。

稍后又随意看了看彤玉和霓玉的丫鬟,彤玉只四个丫鬟,两大两小,管着屋里的事物,另有四个小厮伺候书房等处;霓玉因年幼,故大小丫鬟各带了三个,两个小厮也一团孩儿气,估摸着是陪他玩的居多,两人所差只在奶娘,霓玉有个嬷嬷,虽未奶过他,但也当奶娘看,彤玉很个性,说自己年纪已大,拒绝了林如海安排的嬷嬷。

贾母看了一回,并无什么话,也没再给林妃送丫头,只是淡淡的赏了几个荷包,便叫她们伺候哥儿、姐儿休息。林妃长吐一口气,这漫长的头一天总算过完了。

11贾府琐记之上学记(一)

当晚,林妃下榻在迎春房里。

贾府三春卧房都在王夫人正房之后,三间一模一样的小抱厦,家具摆设也都仿佛,之前迎春说她屋里宽敞些,是因为她没像探春、惜春那样,在当地摆设大桌大案以便写字画画,墙角也没有大立柜,一个乌木镶银的多宝格,给没上没下的奶妈子并她媳妇连偷带要去了一多半,因此才显得空旷些,但实际面积还是原数,住两个小姑娘不是不能,但也相当拥挤。

林妃前番不知,叫下人把箱子全抬了来,结果才进了一半,屋里就没有落脚的地儿了。迎春头一回请人到自己房里,一见漏了怯,红着脸讷讷难言,手足无措的坐在炕边搓着衣角儿。倒是司棋,十分的泼辣干练,一见便道:“先捡小的,姑娘不常用的箱子,往床底下堆去。空着那里做什么?剩下的,先紧着衣物首饰匣子往出搬,和我们姑娘的搁在一处。”说完,悄悄拉了拉雪雁袖子,低声道:“有那要紧的事物,千万看好了。”她看见林妃的妆奁中有许多价值百金之物,适才匆匆扫见一支赤金嵌宝珠荷花步摇,纯金铸成的一朵含苞荷花,上面是整块红宝石雕成的蜻蜓,长长的尾则是各色宝石串缀而成珠链,不说那珠宝的价值,单是做工,便已非同寻常,贾府上上下下也找不出第二支来。司棋知道她们姑娘屋里不干净,平素几十两甚至十几两的钗簪都时常被偷了去,如今林姑娘带了这许多名贵首饰来住,随便丢了哪一件,她们就再没脸见人了。

雪雁一笑:“瞧你小气的,怎么,怕混了你家姑娘的爱物不成?”司棋见雪雁没当回事,心里着急,可又不能在外人面前揭自家人的短,只得咬牙戳了雪雁一指头:“小蹄子,没得你这么编排人的。”雪雁笑着躲开,状是无意的随口道:“我打出生就跟林府里伺候着,后来又被挑到姑娘屋里,也算见过些市面的。姐姐就请把心放回肚里,该知道的,我全知道。”司棋一听,转怒为喜:“小蹄子,你既知道,何不早说,白费我的口水。”说完,一甩帕子回屋伺候迎春洗漱,雪雁没过去,依旧不紧不慢的开箱捡物,一边登记造册核对,今晚是雪枭值夜,她可以不必近前伺候。

一时洗了澡,林妃挽着尚有些滴水的长发出来一看,迎春屋里那张老红木雕花垂柱拔步床上早换好了王熙凤刚命人送来的一顶藕合色新花帐,一应铺陈也都是新的,十香浣花软枕搁在金心绿闪缎大条褥上,两条锦被才摊开,还未抻平,一条桃红织锦,两掌宽的边上绣着万字不到头的花样;另一条是彩绣的樱桃果子茜红纱背被面,遍地牡丹,极是富丽。迎春笑让:“妹妹喜欢睡里边还是外边?”林妃谦道:“自然该随姐姐的习惯。”迎春手指在丝被上滑了两回:“我从没与人同住过,没什么主意。”林妃便说:“既如此,那妹妹便睡里边了。”说着,拖开牡丹锦被率先钻了进去。迎春也跟着坐过去道:“你喜欢便好。”也拉开被子,刚要躺下,忽听雪枭道:“二姑娘慢些,容小婢给我家姑娘铺条毛巾。”说着拿了块大方巾包住林妃湿发团在枕边:“姑娘湿着头发睡觉,当心明早头痛。”林妃心道:我就是为了明天可以有借口不是兜揽凤凰蛋呢,你偏来搅局。随手挥退:“没什么大不了的,哪里就那么娇贵了?”雪枭抿嘴一笑,和司棋一起慢慢退出去,顺手端出了烛台,屋内一下子便暗了许多,林妃和迎春都不是多话的人,也没再交谈,不多时便各自睡熟了。

第二天,贾母早早在厅上等林妃来吃早饭,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再三的遣了人去催,回来说是林妃昨夜就身子不适,怕惊动老太太没敢声张,如今在床上躺着,起不来身,二姑娘急得在一旁哭呢。

贾母一听,吓了一跳:“怎么回事?请大夫了没有?哎呀,都是废物,鸳鸯你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鸳鸯还没来得及动,早有三个人跃下椅子团团转了,只不过彤玉和霓玉是担心姐姐,却碍于贾府二姑娘的屋子不能擅进而着急,那宝玉却是被他娘的恐怖眼神骇住,张口结舌不敢提取探望病妹妹的茬儿。

幸好这时,王熙凤风风火火走进来,嘎嘣脆的转述太医的话:“原是林妹妹身子孱弱,平素在家里都是娇养着的,这一路上舟车劳顿可不就给累着了,老祖宗莫急,我已打发人去抓药,回来就熬上,也吩咐厨下做点子清淡易克化的东西送去了。二妹妹说不过来吃饭,我也叫人送了食盒过去,老祖宗就放下心来吧!林兄弟也放心,好好坐回去吃你们的饭,林妹妹有我呢,管保误不了事。”彤玉心知这里不同林家,不能立刻去探,只得依王熙凤的主意,拉着霓玉先回桌上。

贾母叹道:“可怜我那外孙女儿呦,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好不容易来了这里,还不得让外祖母带在身边疼惜,凭那什么千伶百俐的丫头婆子那里有亲外祖贴心呦?”说吧,斜眼去看彤玉,指望着看他一丝愧色,谁料,彤玉八风不动,依旧端端正正的捧着小碗喝粥。贾母心里暗咒几句,更加坚信彤玉等人都是为了林家财产而来,并不真心关爱林妃,打定主意,一定要说动女婿,不要把家产留给白眼狼。

彤玉知道贾母不喜欢他们,只是并不在意,在他看来,他父亲四千两银子打发他们来借居,便是行宫里也该有发言的资格,哪里会在意贾家的态度,小心讨好呢?他没让他们讨他的好就不错了,当下,吃毕饭,漱完口,彤玉端着一盏茶,捧在嘴边呵气,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老祖宗,我和弟弟几时可以进书房上学?”

贾母挑眉道:“家学里快要放假了,你们等明年吧,开了春儿,和宝玉一块儿去,还能有个照应。”

彤玉垂下眼帘:“到明春,还有两月之久,彤玉受父亲教诲,不敢释卷一日,昨天碌碌繁杂,已是误了,而今即使不能附学,也该往书房里去,聆先生教导才好。”

宝玉平生最厌读书,一听老祖宗让他去上学,当即扭成一股糖,钻在贾母怀里蹭咕不休:“好老祖宗,让我陪着您说说笑笑的解闷不好吗?打发我到学里,谁来陪老祖宗玩笑?谁给老祖宗酿胭脂……”

“噗嗤”一声,彤玉一口茶喷了满地,“咳咳”的拍着xiōng口,半天缓不过气来。贾母当即拉下脸斥道:“都没长眼睛吗?还不快扶了林六爷去躺躺,再传了大夫来瞧瞧,同路上的京,保不齐都累得很,叫大夫来看看,也好安妃儿的心。”贾母故意要打发了彤玉,不让他当着宝玉的面儿提上学,同时也暗自计定,只要贾政那里不发话,力逼着宝玉上学,她这里就绝对要按住了,不叫这两个小子去贾政跟前对比宝玉的不作为,惹得贾政再骂宝玉。

一晃半月,林妃早已养足了精神,重新出来走动了,可彤玉提出上学的信儿,依然没个着落,连带着临来前才刚启蒙的霓玉,也只能舀着《三字经》翻来覆去的背诵。这日,彤玉终于忍不住,找到了林妃跟前。

“姐姐,贾家的老太太怎么至今也不让我和霓玉上学?”彤玉皱着小眉头,一副费解得不行的模样。

林妃毫不客气的点着他脑壳:“来时怎么和你说的?要上学,直接去找二舅舅,跟老太太说什么?早告诉过你,老太太最宠二表哥,心肝宝贝一样搂在身边,见天儿的不错眼珠,你如今挑着要上学,叫二舅舅知道了,岂能不叫二表哥也一同?老太太怎么可能帮你去想这等折磨她大孙子的路儿?”

彤玉一张小脸儿纠成了包子样儿:“我哪里想得到,怎么会有疼爱孙子到不让他上学的老太太?这算什么,为人处事、规矩礼仪一概不教,就把个孙子圈在身边当女孩儿来养?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爱之适足以害之’?”

林妃一把捂住他的嘴:“快别乱说话。”彤玉用力掰开林妃的手:“她既做得,我却说不得?”

林妃抿嘴道:“这世上有许多事,偏偏就是做得却说不得的,更有许多事,是做的人不觉得,说的人反受辱,你慢慢学着吧。”

彤玉撇嘴道:“再不说就是了,我本也懒得去管他们家的事,只是上学一事,还要劳烦姐姐周全了。”

林妃笑微微道:“这却不能够。临来前,是谁拍着xiōng脯说要来保护姐姐照看弟弟?怎么这点儿小事就要麻烦我呢?你若是连这都摆不平,趁早明春叫陪哥哥们上京赶考的管家爷爷带你回去。”

彤玉默默想想,点点头道:“姐姐说的是,弟弟受教。这方法,我原也想过几个,只是有些不入流。”

林妃不以为然:“什么入流不入流的?甭管什么主意,不损人又利己,那便是一流。”

彤玉轻蔑一笑:“自不会损为我出力那人,不过贾家的宝贝会不会受损,我可就顾不得了。”

林妃笑道:“谁去管他?你自便宜行事就好。”

彤玉出了林妃房门,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招手叫来小厮,悄声嘱咐几句,小厮飞跑而去,彤玉翘起嘴角,掂了掂鼓鼓的小荷包,悠悠然到霰霞斋书房通向内院的必经小路上晒太阳。

没多一会儿,枯黄稀疏的根本藏不住人的树丛后面,一个穿半旧棉布袍的小男孩儿鬼头鬼脑的钻了出来,扫了半圈不到,一瞄见彤玉,立刻喜形于色的蹦跳下来,一边扒拉着横三竖四挂了一袍子的枯枝败叶,一边两眼发光的喊道:“六哥哥,今儿找我来什么事儿?莫不是又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吧?”

来人赫然是荣国府里人见人厌、狗见狗嫌的贾府政老爷之庶子——贾环贾三爷是也。

12贾府琐记之上学记(二)

说起荣国府里爷们间的排行,那是谁听了谁费解的。二房里先生了一个儿子,叫声珠大爷倒是没错,可大房里的长子顺二房排就很有点儿问题了,等到二房里生了嫡次子,老太太喜爱非常,硬压着喊一声“宝二爷”的时候,御史们往大殿上堆荣国府长幼不分、尊卑不明的折子险些淹了龙案,全靠老皇帝偏心才给压了下去。消息传到荣禧堂,老太太索性更不知所谓,二房老三从宝玉论,人称环三爷;大房老二贾琮因比贾环小了两岁,便成了四爷,可怜翩翩风流浪荡子,上不接兄下不挨弟的成了个给人衬景的琏二爷。

贾环和彤玉认识不是偶然,当然,也不是彤玉主动去结交的,他压根不知道贾环是谁呢。因为生母上不得高台盘,本人也不招老封君的眼缘,所以荣国府一切重要场合里都是看不见环三爷身影的。彤玉没有先知,当然也不会知道除了贾母给他介绍的人之外,贾府里还有两个小冻猫子似的爷在。

会和贾环认识,起源在一次不美丽但谁都会原谅的错误。

来到贾府的第二日,林妃就抱病卧床,彤玉心里担忧,却苦于林妃住在迎春房里,无法前去探望。一时用罢早饭,贾母听见林妃没事就去鼓捣宝玉了,霓玉年幼,吃饱了爱犯困,彤玉心烦意乱,也没用力约束他不许睡回笼觉,结果一错眼珠,霓玉就扑腾着小短腿儿钻到林妃那里探病兼补觉去了。

彤玉无所事事,想起来时绯玉交待他的,深宅大院里居大不易,万万不可全听他们自己的说辞,多多破费铜板,奴才堆里才能听见真话。他长到如今,从来没见过这等西洋景,于是便找大丫鬟要了一包铜钱,打算试一试绯玉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因是第一次做这种刺探的事儿,彤玉紧张中夹着兴奋,出门一眼看见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子,一激动,提声就给叫住了。

颠颠儿的得瑟过去,彤玉扬手抓了一把钱塞进小矮个儿的怀里:“这钱给你,拿去买糖吃吧!不过你现在先别去,陪爷在这儿说说话。爷初来乍到,对你家的事儿不大了解。”

小矮个儿乐呵呵数了一回,仔仔细细揣好铜子儿,笑嘻嘻道:“嗯,林家哥哥的确是不了解,要不然你不会才来就戳了宝玉的肺管子,仔细点儿,他那个娘可不像表面上看到的好,心里黑着呢,要是知道了,肯定找你麻烦,不过没关系,我罩着你,她要敢整治你,我就偷着告诉老爷,说宝玉又吃丫头嘴上的胭脂,管保叫他挨顿臭骂。”

彤玉稀里糊涂听了一气才明白,原来他错把贾家的少爷给当小厮了。不过这实在怪不得他,彤玉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心里相信了王夫人不慈的情报,看这小子的穿着,比他的小厮还差三分,仅这一件,就足见王夫人yīn地里的刻薄。

贾环的亲娘赵姨娘,是贾政的爱妾,原是贾府里的家生子,生了他姐姐探春以后被提成了姨娘,素日在贾政面前很得脸,跟太太王夫人最不对盘,双方各显神通收拾对方的儿子,王夫人是仗着嫡母的势明目张胆叫所有人给贾环脸子看;赵姨娘是背地里在贾政面前大放厥词告宝玉黑状,挑唆着贾政见一次揍一次。两人斗法多年,胜败不明,倒是宝玉和贾环拌在其中,多遭了不少罪。

贾环从小跟赵姨娘学得粗俗,又常听她大骂王夫人宝玉,慢慢的也学会了使绊子看笑话。赵姨娘原先做丫鬟时,也有几个交好的姐妹,现在都是贾家下人的媳妇,其中一个最得脸的,如今在老太太房中管器皿,就是她把宝玉被彤玉指桑骂槐的事儿当笑话说给赵姨娘听的,赵姨娘听完又兴兴头头编成床头故事给贾环讲,娘俩儿足足笑了半宿。故事中那个敢于当面说教贾宝玉的林彤玉,在贾环心里的地位,那就跟十二使徒眼中的耶稣、十八罗汉头顶的佛祖、九零后墙上贴着的周杰伦一样,那是绝对偶像啊,值得盲目崇拜的那种。第二天一大早,他娘又踅摸着上贾政面前去嚼舌根,他就一骨碌爬起来去找偶像签名。结果偶像大人特别热情,还倒给他封了个红包,这一下,贾环欢喜的只恨没机会报答报答,一听彤玉想听贾家□,他一股脑把些个有的没的全倒出来了,还都是贾环立场的版本。

不过这也恰好是彤玉想听的,有人夸就合该有人骂,大不了听完了自己判断谁是谁非,这也是个锻炼。从那以后,彤玉就时常来找贾环套话,因为知道他并非小厮,彤玉每每拿来拉拢的东西也就从铜钱换成了别的小巧又不招人眼的事物,从新鲜点心到衣帽配件,看似话至投机跟兄弟分享的,其实跟拿铜板打赏下人一个意思。只是贾环从小给人厌弃惯了,吃穿都没溜,眼皮子着实浅,因此一点儿也不觉侮辱,反而兴高采烈于自己攀上了一个有钱又豪爽的大哥。

但是这位大哥实在有个坏毛病,他走哪儿都揣着本书。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贾环还以为他是装相的呢,结果等彤玉问完了想问的有还没想到其他的时候,把贾环撂在一边就背起书来。贾环跟宝玉一样,一见书就头大,他想走,可是彤玉不许,叫他一旁坐着吃喝,等他想起有什么想问的,他还得跟这儿继续答。贾环叫苦不迭,彤玉要自己看他也没意见,可是他偏好背出声儿来就让贾环难以忍受了,只是为了彤玉那些好吃好喝好穿戴,他硬逼着自己忍,等到了后来,听得多了,隔三差五彤玉忘了哪句他都能帮着提个醒儿了。

彼时彤玉正在教霓玉学《千字文》,正是好为人师的瘾头发作的高峰,听见贾环摇头晃脑的学他的话,心里十分受用,便时常教导他一些。彤玉本身是个孩子,教法自然也是孩子的想头,倒比那些老塾师更能让贾环听话些,再说了,他要是不听话,只要断了点心就能辖制了,贾环闹过两回,都被彤玉轻描淡写打发了,为了那点好东西,贾环很没出息的认了命。不过学的时间长了,有时碰到贾政抽风考校,倒也能磕磕绊绊答上一些,虽未的夸奖赏赐,不过至少免了许多横眉冷对,让贾环深觉:原来念书还是有点儿小用处的。

这一回,彤玉因着贾母为宝玉不肯让他上学,故而特地找来贾环,编了出戏教给他,让他到贾政面前去演。现在还不是时候跟贾母正面冲突,彤玉觉得先避其锋芒,绕路而行算了,且攒着这些帐,等翻脸那一天再一并算。

当晚,贾政又一次撇下黑着脸的王夫人,阔步踱到赵姨娘房里就寝。赵姨娘虽粗鄙,颜色却好,更兼十分摸得准贾政的脉,一如既往的把他奉承得十分开怀。正在这时,两人同时听到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背书声,有些磕巴,像是背的不太熟练,都是一字一句倒很准确,没读白字,也无疏漏,贾政侧耳听去,发现竟是贾环在背《论语》中的一段,当即十分高兴,摆手示意赵姨娘不要惊动,自己走出去,站在门外直听他把一段背完才高兴的推门而入:“嗯,背的不错。就是还不熟练,书要多读,熟读自然易记。”说着又要讲大道理,贾环一听头发就炸,急忙趁他换气间隙□话去:“父亲说的是,孩儿记住了。”看着贾政严肃的脸,贾环险些吓忘了后面的台词,不过彤玉给他画的饼太大,这份执念支撑着他哆哆嗦嗦的背出彤玉教他的话:“孩儿初读《论语》,有许多地方还都不太明白,父亲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贾环问出了几个颇有深度的问题,这其实都是彤玉常日里读书时的疑惑,借贾环之口说给贾政听而已。

贾政举目一看,更加高兴,贾环所提的问题,都是重中之重,而且极具深度,有一个差点儿把他都给问住了,贾政居然也没有半点尴尬的不高兴,仔仔细细把自己的理解讲了一番,大大夸赞了贾环一通,还口头许下不少赏赐,让他明天去书房里拿,顺便让别的先生也给他解解惑。赵姨娘一见贾环书读得好被贾政夸了,得意万分跟着赞了大篇,直把贾环说的比那头悬梁锥刺股的先贤也不差一二,顺带着贬了宝玉一通。

贾环一见彤玉教他的果然讨了父亲欢心,更加佩服,便把剩下的话一股脑的趁兴说了。大意是自己现在读书,有诸多不解之惑,父亲常日繁忙,不敢时时打扰,希望能请个座师来家,以便日日学习。

贾政皱眉道:“家学里的六老太爷乃是积年的高明,你去问他,哪有不讲给你听的?”

贾环惊讶道:“原来家学里的老塾师是六老太爷啊,孩儿一向未得机会拜见,真是惭愧。”

贾政大惊:“你怎么读的书,竟连老师也不认得。”

贾环委屈道:“孩儿不曾入家学一日,哪里有认得什么老师?”

贾政斥道:“浑说。你不曾入学,怎么背的出《论语》?”

贾环被骇了一跳,差点儿忘词,幸而赵姨娘挺身而出:“回老爷,环儿不曾浑说,太太真的没让他上学,说他如今还小呢,去了也只是玩,没的碍了别人去。环儿这些书,都是自己念的。”她为标榜儿子出息,才是真正一气浑说的。只是贾政没注意到这个,他只气道:“太太没让环儿上学?还小什么小,宝玉这个年纪早就入学了。诶,你既没上学,如何会读书?”

贾环急忙回道:“是林家哥哥每常教给孩儿的。因老太太说,天冷,不让上学,所以林哥哥每天都到书斋后头去读书,有一次孩儿打那儿路过,跟他聊了一阵,他便教给孩儿读书。他很厉害,在家里是跟着探花姑父学习的,除了我,也教林弟弟读《幼学琼林》呢!”

赵姨娘眼珠一转,溜缝儿道:“是了,老太太慈爱,定是舍不得哥儿们寒冬腊月的去学堂受冻,先前待宝玉就是这么着,先在对林家哥儿也是一样呢,真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君。”

贾政大怒:“宝玉没去上学?你太太也没说?”贾环赵姨娘一起点头,贾政顿足大骂:“无知妇人,溺爱,溺害!”说完,气冲冲往王夫人房里撒火。赵姨娘头一次这么高兴老爷半路从她屋里出去,得意洋洋的搂着儿子道:“做得好,让他们看看,你比那个宝贝蛋强多少呢!”

13贾府琐记之上学记(三)

王夫人还来不及高兴贾政从狐媚子房里出来,就挨了劈头盖脸一顿唾骂,哭着辩解道:“是老太太说,天冷,恐宝玉冻着了添病,也并非不让他读书,只是要等几日,天暖了方去,这是老太太的慈爱,我做媳妇的能说什么呢?再一桩,倘若宝玉真的因为上学冻着、累着了生病,不说我们,老太太才是最挂心的一个,老爷难道不怕老太太上火吗?”

贾政当然怕。老太太上火和老太太发火,都不是他喜欢看到的局面,贾政的气焰一下子矮了,但仍然对王夫人隐瞒他生气:“老太太一贯的溺爱他也就罢了,你怎么也不知道收拾出书房让他日日诵读?就任凭学业荒废了吗?”王夫人还要反驳,但贾政已经一锤定音:“明天就把霰霞斋整理出来,叫宝玉搬过去念书,让环儿也一道。”

王夫人立刻不愿意了:“他还小呢,字也未必认得,反倒耽误宝玉读书。”

贾政眼一立:“耽误宝玉?哼,不知道是谁耽误谁呢?告诉你,环儿早已念到了《论语》,背的既好,解得又通,你那宝玉比他差远了。”

王夫人顿时大恨,原来又是那一对儿混账东西挑唆的,不知道上哪儿学了几句拿来哄他家的糊涂老爷,做筏子整治宝玉。“环儿一天学没上过,怎么可能读的了《论语》?那都是大学问,别是听见宝玉读书,他跟着学来哄老爷的吧?”

“哼!那个不学无术的逆子,多早晚记得念书?实话跟你说,环儿是跟着林家哥儿读的书。想我那妹夫,探花出身,科举入仕,他教出来的孩子,才这般大就已经初现未来不可限量的端倪了。

王夫人一听就撇嘴:“老爷前日还说林家两个小子不懂事,无礼得很,那也是林姑爷教的不是?”

贾政斥道:“放屁!林家两个大儿子,早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也是你说的?快给我把嘴闭了。”

王夫人扑倒炕上大哭:“我那苦命的珠儿啊,为何早早的就去了,倘若你还在,如今早就是状元了,为娘哪里还用得着如今这般cāo劳费心却不得个好儿啊!”

贾珠二十岁上得中举人一事,乃是贾政生平第一骄傲的大事,此时听见王夫人说起,心头也是酸涩难当,看着两鬓开始斑白的老妻,贾政不觉放软了口气:“所以我才要好好教导宝玉,不让他堕了他哥哥的贤名。”

王夫人比谁都希望宝玉能状元及第,可是又不希望他受累,只巴不得全天下的学子能识趣些,主动让出来给宝玉,都别来争这份荣光才好。她更不高兴的是,贾政把林家的小子还和她的宝玉比,谁不知道,林家的小子都是人见人厌的,自家人都不待见,才被送到林如海那儿讨饭吃,这样的破落户也配合她金尊玉贵的宝玉相提并论?呸!

一肚子的不爽却不能抗议,王夫人会按好心眼子拾掇书斋才怪呢。找了个机会,“一不小心”捅到老太太跟前,立刻叫贾政挨了一顿批,直截了当驳回了让宝玉上书房里建议,还叫贾政不许再提,不然就“仔细你的皮”。不过她倒是没干涉林家双玉,甚至露出口风给王夫人,内外院儿的跑不是个妥当事儿,不如干脆寻一处向阳的暖阁,叫他们住在那儿,离得书房近些也便宜。王夫人的想法和贾母不谋而合,而且她还有别的主意,借口贾政让贾环进学,她直接就把人给丢到外院去了,还叫人看着赵姨娘,不许她时时去外院探视,美其名曰“别耽误了哥儿念书”,一下子不但把赵姨娘的命根子踢出老远,还断了她一条讨好贾政的捷径。谁不知道贾二老爷一天十二个时辰,起码有六个都泡在书房里?不能去外院,她还拿什么时间去跟太太争夺注意力?赵姨娘再料不到,不过为给宝玉添些不自在,竟把儿子给赔进去了,这笔买卖,真真是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帐。当下大哭一场,从此把宝玉更恨上三分,舀着上学一件事,叫宝玉活活多挨了两顿板子。

不过贾环倒是挺高兴王夫人**婆的,住在他娘跟前,又没人待见还老挨骂。平日里,凤姐儿之流的也就罢了,偏他亲姐亲娘也拿他不当人,动辄揪耳朵骂娘,他姐不骂,可人家一心奉承太太,压根儿当他不存在。跟着林六哥住多好,吃香的喝辣的,有人服侍还有钱花,除了总叫他念书写字头疼些,别的一概完美无缺。贾环抱着个小包袱乐颠颠就搬到了听风阁,把赵姨娘的哭嚎怒骂全撇在身后,后来混得如鱼得水了,一个月也不见得回来一次。从这一点看,他跟探春倒真是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有了高枝儿就不认老窝,更可以看出,贾家娘儿们宠儿孙都是祖传的,至少是从贾母传下来的。

彤玉顺利搬出了贾母的闺房,可以在半个自己的地盘上松快一阵了,霓玉依旧还住在碧纱橱里,为的是给林妃拖一些时间,好赶在明春收拾房屋前找个好借口不跟宝玉同住,林妃对这种男女混合式宿舍深恶痛绝,她宁愿一直跟迎春挤着住到大观园建成,时时刻刻提防她那奶妈子偷摸她东西,也不愿意天天提心吊胆防备有男人来闯绣楼。

她把这话同迎春讲了,当然,说的很含蓄,而且换了个更体面的理由,只说从前在家里没个姐姐妹妹的,既来了这里,就愿意多跟姐妹们亲近,一起住着利于增进感情什么的。迎春听了非常高兴,她十分乐意跟林妃同住,别的不说,自她来了以后,她那群厉害丫鬟帮着司棋把这屋子把守的严严实实,规矩了很多,虽然迎春懦弱不敢管奶妈子偷东西,可这不代表她就乐意看着自己的东西天天闹失踪。她处境尴尬不敢闹大,林妃却不怕这些,别说现在贾母还疼她,就算老太太不管,她也不会任由奴才欺到自己头上来。之前怎么样她管不着,可是既然现在她在这屋里住着,那么一应外内规矩就得照她的来,有意见,行,回家钻自己被窝里提去,只要她听不着,随便怎么说都行。可要是给她知道了,那就谁都别想好过,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天天给奴才们挂在嘴边,而且说的还不是什么好话。

到底迎春怯懦,不敢直接去找老祖宗,便借一日邢夫人过来时悄悄说了,原还以为说不得会被教训,却不料邢夫人大力称赞,直说她**,要她好好结交林妃,还拍着xiōng脯保证一定叫老太太把林妃留在她屋里,狠赞了迎春一通,又现打腕上褪下一个嵌翡翠的掐丝银镯赏了她,兴兴头头喝了半日茶才回去,把个二姑娘惊的好几日回不过神来。

也不知道邢夫人是怎么说的,反正这个冬天林妃是一直没搬动,就在迎春这里住到迎春。林妃私下估摸,恐怕邢夫人说不动老太太,十有□是贾赦出面的,因着那日邢夫人后,贾赦突然满房里翻找出一个还拖鼻涕的小庶子,包了一兜子笔墨纸砚就给塞到书斋里去了,还特意跟彤玉喝茶聊天,叫他不要厚此薄彼,既有耐心给贾环启蒙,总不该落下贾琮才好,也不管贾琮至今大字不识一个,就非要彤玉也教他《论语》,闹得彤玉头疼,为了叫贾赦知难而退,故意跟他说,二舅舅至今没给请个座师来,他小孩子一个,自己尚看不懂,哪里敢误导表弟们?贾赦一听,贾政居然倒三不着两到这个地步?收拾了书房却不给外甥请先生,这不是上杆子把讨好妹夫的机会往他手上送嘛,立刻蹦跶着出去,力逼贾琏三日内请一个名满京师的老夫子回来,要做不到,就要“打折他的狗腿”。笑得林妃把正吃着的桂圆肉银耳汤喷了一桌子,就没见过骂自己骂的这么别致的,这位大舅,也算有才了。

贾琏哼哼唧唧上外头逛了三天,请回来一个比贾政高明不了多少的夫子,叫彤玉一连串问题砸过去,当晚包袱款款就溜了。彤玉生气他们不好好办事,故意当着贾琏面儿,扔出一张银票给跟着他们来京的一房家人,让他持林如海的名帖到京城一流的书院里请个有真才实学的先生,贾琏一瞥间银票上的树木当即笑了个桃花朵朵开,一口一个表弟叫的无比亲热,捶着xiōng膛保证,再给他一次机会,一定把白鹿书院里的退休大儒给请回来。

白鹿书院比著名的白鹿洞书院就差了一个字,敢起这个名字,想来是有点儿真才实学的,事实上,那里的先生也俱都是当世名儒,国子监里都请过他们不少次,只是这群人不愿入仕为五斗米折腰,愤青一样的存在,因此一次次回绝了,每日自在教学,不亦快哉。如真能请到这里的先生,那需要的人脉财力尤其是礼贤下士的风度可是非同小可的。贾琏夸这等海口,彤玉还真不怎么相信。

因此,眼角都不撇一下他一下,自顾自埋头写字,随口堵道:“琏二表哥莫打趣,那里的先生们怎会来家坐馆,教我这样的黄口小儿?”

贾琏心说,请他们来教宝玉那是没戏,但是你顶着前科探花儿子的名儿,估计还不难。不过他是不会实话实话的,那显得他们荣国府多没分量啊!于是就道:“无非弓腰低头,诚心恳求罢了,表弟放心,表哥豁出这张脸去,也定要为表弟请到名儒大家。”

彤玉这才抬头,拿起桌上银票塞到贾琏手中,亲亲热热笑道:“那就一切仰仗表哥了,倘若真个儿有幸受白鹿书院的大儒教诲,改日求得功名,必不忘表哥大恩呢!”贾琏就爱听这话,欢欢喜喜的大包大揽:“好说好说,到表弟状元及第之时,还要讨一杯喜酒呢。对了,只请一个够么?小表弟要不要另找人发蒙?”

彤玉淡淡道:“不必了,家父已替小七启蒙,小弟不才,三百千也能教些,待读完了《幼学琼林》并半部《诗经》,便可跟先生念四书了。”贾琏咂舌,那么小一团,居然学了一半《诗经》?宝玉好像也才学到第三本吧?他本人就更没溜了,百家姓还记不记得全都不一定呢,当即闭口不谈,以免丢脸,心里对林家更高看三分了,头一次觉得,父亲叮嘱他亲近林家着实堪称深谋远虑,一面提醒自己,回去一定要嘱咐熙凤好好照顾林妹妹,一面对自己对贾赦的惯常认知产生了怀疑:莫非,父亲并不是个无德无才的纨绔?而是深藏不露韬光养晦?这话要给林妃听见,非吐槽琏二爷想象力丰富不可。

14贾府琐记之裁衣记(上)

在贾琏死乞白赖磨来一个退休的老白鹿后不久,林氏兄妹到贾府的第一个端阳就接近了,这是他们来这儿以后头一个重要节日,贾母特地吩咐了,让给三人都裁剪新衣好过节。

因着读书以来,贾环的学问有些长进,特地到贾政面前显摆了几回,给宝玉上了不少眼药,王夫人为此深恨彤玉多事,对老太太的指示满肚子怨气,便借口身子不适,一推二五六,全撇开王熙凤去周全。

王熙凤最近正在烦恼,贾琏几次三番嘱咐她千千万万要善待林家姐弟,她那没谱的婆婆和不着调的公公也出过一次面,命令她一定把林家姐弟放在头等位置上照看,压着三春一头也无妨,如果有必要,先撂开宝玉也得支应他们。熙凤哪里敢兜揽这个?慢说宝玉是贾母的眼珠子,光是她姑妈王夫人就不能饶过她去,可是邢夫人和贾琏就罢了,贾赦的话她还是不能阳奉yīn违的,那是个混不吝的,被他闹开了,里子面子都要丢进泥里了。这一回,王夫人叫她管端午的大小事务,却偏偏抱怨了一大篇子林家老六瞎显摆臭得瑟欺负宝玉的话在前,叫她好也不是歹也不是的,真个儿头大。

最后,王熙凤叫平儿亲自抱了一摞缎子,摇摇摆摆去见王夫人。

王熙凤赔笑道:“这是我精料细选的料子,都是上用的贡缎,轻薄透气,制夏装再好不过了,只是我到底年轻识浅,挑了这半日也拿不定主意,还请太太示下,该用什么颜色的好?”

王夫人看着半炕的松花、耦合、雪青、淡蓝,满意的点点头:“你想的很周到,这些都是你林妹妹素日爱穿的,大约不错,你随便挑几匹就是了,这种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王熙凤轻咬嘴唇,最终还是没再多说。

几天后,林妃坐在炕上,看着面前摆得三套衣服冷笑不止。蛋青、月白、浅紫,真是好审美。让她们姐弟三人大节下穿成这样,存心去给老太太添堵么?哼,就是祭奠先贤吧,也没个披麻戴孝的道理,真是好算计,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老太太起芥蒂,好一招借刀杀人!且是让她两难的套路,这件衣服穿了,碍全府人的眼;不穿,那是不拿舅母的心意放在眼里,往大了说可以说她不敬尊长,而且她要是私下换了喜庆的衣裳,估计王夫人那还得有话等着她,说不准便是贾敏。真真好计,倘挪到她刚穿过来那会儿,说不定还真能傻乎乎掉进坑里去。可惜,晚了三年,过保质期了。

林妃轻哼一声:“来人,送到外院书斋给六爷、七爷去,告诉他们,风姐姐好意,奉二太太的命给他们送过节的衣裳。”

雪雀急道:“姑娘,你真要让六爷、七爷穿这个过端午吗?”

雪雁一指头顶在她鬓角:“你都看得分明,爷们儿还会不懂吗?照办就是了,拿来那么多话儿?”

雪雀撅着嘴抱起装衣裳的包:“早提醒我,也不至于害我流了这些虚汗。”

林妃打断她们的争辩:“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早去早回,还有事吩咐你们呢。”

雪鸾一手捧着一个填漆樱桃木盒,一掀帘子笑着走进来对林妃道:“婢子早料到了,喏,已给姑娘预备下了,姑娘看看吧。”

林妃惊讶,接过一看,果然与自己所想一样,不由赞道:“难为你想的周全。”

雪鸾微微一笑:“这是婢子的分内之事,原也没什么值得姑娘夸赞的。”

春缇最爱说话,提着一匣点心刚进屋便接雪鸾的话头:“这些分内之事要做好,也得格外留神用心才能够呢,姐姐辛苦了,不如同姑娘讨碗核桃露补补脑吧。”

林妃很惯着巧嘴八哥一样的春缇,又因她年纪最小,是以格外宽容些,听她讨情,便笑着道:“别是你自己嘴馋,却舀你雪鸾姐姐打趣儿吧。”

雪鸾也道:“我看姑娘说的对,定是你自己嘴馋,却拿我做筏子,倘若姑娘真赏了我,怕也是要落到你的肚子里去。”

春缇气呼呼道:“这才叫那什么咬了那什么,不识好人心呢。”

雪鸾咬牙去拧她脸蛋:“你个小蹄子,我怎么就得罪了你去?说我是那个什么,哪个什么?你敢大声说出来么?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春缇一缩头躲到春绮背后,唬得正绣花的针差点儿扎到手上,春绮气得也直叫:“我费了半日的劲儿才绣好一条尾羽,看要是弄糟了我饶不饶你。”

林妃发话:“不许误了春绮的正事,你们一人一碗核桃露,统统到外屋去补脑,过两日姑娘我还得劳动你们的智慧呢。”

众丫鬟一起福道:“是,婢子们知道该怎么做,定不叫姑娘费心。”

林妃很满意,贴身丫鬟就得有这种技能,事事都要主子小姐自己亲力亲为,还要丫鬟干嘛?

春绮紧赶慢赶,终于在端阳前绣好了林妃指定的花样,乃是一只振翅的彩鸾,飞翔在渐次蓝的宽袖撒花织金刺绣祥云领对襟短襦留仙裙上,那裙子是用江南织造最好的变色锦裁制,整匹布全是蓝色,由浅到深,层层叠加,渐次变幻,起头是近墨的靛蓝,一点点儿推及藏蓝、宝蓝、海蓝、天蓝……最中间淡至近乎透明的白,接着,再逐次加深,由中间而分,整匹布料也只得两套衣裙。这样的稀罕物,便是林妃也只有这一匹,若还想要,现跟坊里排期,马上接活赶制,也要两年之后才能得。林妃原打算等年纪大些,身段定型了再拿来裁剪,只是王夫人发难的早,她也只得请出这一向用来压箱底的宝贝撑场面。

林妃这里刚刚打扮停当,就只听串珠门帘一阵响动,司棋当先打起帘子,迎春缓缓随后而入。林妃急忙起身相迎:“姐姐请略坐坐,我这里就好。”

迎春看了看已经梳妆完毕的林妃,抿抿嘴唇,没有说话。倒是司棋,一进门就被林妃一身盛装给震撼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拿帕子掩着口,悄悄对迎春道:“姑娘,看林姑娘这身衣裳,似乎咱们的东西配不起啊!”

迎春低声道:“那就不要往出拿吧!唉,我就知道……”

“二姑娘知道什么?”春缇冷不防从后面闪出来,唬了迎春并司棋一跳,司棋不防,袖中一只紫檀镶金镂花长盒脱手滑出,径直往地上跌去。

春纤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手腕一转凌空接住,却不防那盒子在空中旋了几圈,这会儿正是底朝上的,她这一下只抓住了盒盖,里头的东西没了遮挡,只顿了一下,又滑落出来。春纤只得蹲身一捞,堪堪接到了,却被那细长的尖头划了柔嫩的手掌心,“哎呦”一声,不由撒开空盒子,飞快去捂手背,“呀,什么东西,好疼。嘶!”

众人急忙围过去看,张罗着给春纤上药,一面去瞧那事物,却是一支点翠嵌玉赤金花蝶簪,做成赤金累丝蝴蝶环绕在点翠嵌玉的花叶上面,样子倒是新颖,但金丝的成色却十分老旧,看样子是拿了旧物翻新的,看上去多少有些寒酸。

林妃好奇的去看迎春,却见她满脸通红,却不大像气恼,却是自卑的多一些。林妃蹙眉,这簪子好像……忽然抬眼看去,登时悟了,原来这和迎春现在头上戴的一支恰好相同。

雪雁多是管着林妃的衣裳首饰,对这些事物最是敏感,就这春纤手上一看,立刻道:“这不是前儿大太太给二姑娘的一对儿簪子嘛!”

迎春羞愧的声音细弱蚊蝇:“是母亲给我的,说是让,让我和,和妹妹同戴。”好不容易把话挤出来,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

司棋急忙解释:“原是我们太太瞧着花样新鲜,想着林姑娘大约会喜欢,因此特特打了两支来,让我们姑娘送给林姑娘,只是看姑娘今日这身装扮,似乎不大合适,那就罢了。”

林妃心知,这是邢夫人最大限度的示好了,不接是肯定不行的,外衣让那个最是古怪左性的大太太觉得自己轻视她,那她的日子就别想好过。但是接了也不能往出戴,这么老旧的簪子,不符合她的审美不说,她还丢不起这个人呢。

想一想,林妃招收叫过雪枭:“快把二姐姐的礼接过来收好,把我给姐姐准备的拿出来。”

雪雁一愣,开口就想问姑娘你给二姑娘准备什么了?未及出声,便叫雪枭一把掐了回去,雪枭一手揪着雪雁,一手去接春绮手中的紫檀木盒,嘴里笑道:“二姑娘和我们姑娘真是一对儿好姐妹,都想到一处去了。”说完,退回迎春小抱厦中暂做林妃卧室的西暖阁里,寻思了一回,找出一盒五支为一套的金累丝嵌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来,拿了最小的一支预备待会儿给林妃戴在侧鬓,另拿了一支中号的,找匣子盛了,算作林妃口中那“给二姐姐准备的礼”。

迎春接过一看,顿时松了一口气,感激的朝林妃笑笑,不待丫鬟伺候,一手拔了头上的花蝶簪,忙忙的就把步摇往上插。林妃屋里几个丫鬟一拥而上,捧镜子的捧镜子,拿梳子的拿梳子,嘴里还一连声的赞道:“二姑娘带这支步摇真好看,瞧着和咱们姑娘就像一对亲姐妹一样呢。”迎春笑笑,破天荒的接上话头:“本来就是姐妹,只要要好,哪有什么亲不亲的呢?”林妃惊讶侧目,能把二姑娘逼出这话来,可见邢夫人催逼的该有多严?

林妃暗中好笑,这大概就是邢夫人智商的极限了,就那个脑子,能想出这种方法,也怪难为她了。

邢夫人打得主意倒也简单,她给了迎春一模一样的两根簪子,又特地叫她送一支给林妃,就是要叫她们在端阳节家宴上戴出来给众人看,好显得她们两人格外亲近些,而迎春是大房的姑娘,这么一来,就好像林妃站在大房一边了似的。邢夫人这个主意也是想一箭双雕的,一是攀上林家,将来好图谋把迎春嫁过去换钱;二则是为了沾林妃的光儿,在老太太面前讨个露脸。林妃抬手理顺最后一缕鬓发,撇了撇嘴,她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怎么外头的人就是不让她消停,先一个王夫人,现在邢夫人也来凑热闹,哼,她懒得理她们,她们却越发嚣张了起来。算了算了,等一会儿到了上房,各人凭本事吧。

15贾府琐记之裁衣记(下)

林妃拉着迎春一起出门,两人共乘一辆七宝七香车至荣庆堂前院,一下车,刚好碰见从外院过来的彤玉、霓玉,林妃一见两人一红一白,活像一对儿高矮不一的红白蜡烛的模样就抿嘴笑了起来,彤玉可真狠,她原以为她的方法就已经想绝了,不料竟是天外有天呢。

迎春对彤玉有些怯,她至今还记着彤玉刚来那天的一通男女不同席的大道理,每想起来就不觉臊的脸烫,直想赶紧躲开去。不过她本性善良,如今一眼看到彤玉的打扮似有不妥,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赶在彤玉要进门前拉住了,小声道:“六弟弟怎么不和七弟弟穿成一样?你们兄弟至亲,倘若一个装扮,岂不看着更加亲热和睦?”

彤玉诧异的抬眼去看迎春,原来她心中是什么都明白的,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无能糊涂,彤玉撅起小嘴,回去了非要扣掉贾环三天的点心不可,居然给他信口胡诌,如今看来至少有一半是对不上的。

迎春既然是好意,彤玉也自然放软了口气:“这件衣裳是二舅母王夫人让凤姐姐送来的,怎么,我穿了不好看吗?”迎春一呆,二太太怎么叫琏二嫂子送这样的衣裳给彤玉过节?

这时候,彤玉已经昂首阔步迈进门槛去了,林妃一手牵着打扮成红包包的霓玉,一边朝迎春招手道:“二姐姐,咱们也进去啊。”迎春点点头,略快两步赶上林妃,跟在一旁走了进去。

林妃绕过屏风,款款下拜:“给祖母请安,端阳大吉。”贾母正搂着宝玉坐在榻上说笑,一听林妃声音,高兴的抬头道:“妃儿过来祖母这里……”老太太抬起头一看就呆了,一句话断在中间,戛然而止。

林妃粲然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抬起头,收敛了表情,林妃迈着小碎步,摇摇摆摆朝贾母走去。

邢王二夫人早已在座,林妃一进门,两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过去,对着她从头到脚一起扫视。不同的是,邢夫人是为了找优点来赞美,王夫人却是想找茬儿抹黑。她最先看到彤玉身上穿着熙凤派人送去的蛋青色长袍便是一喜,再一看林妃身上华丽的衣饰顿时大乐,张口就道:“姑娘这身打扮好贵气,到底是姑奶奶形容,只是怎么也不给兄弟们捯饬捯饬?”

林妃慢慢转过头,一脸惋惜的看着王夫人,无比同情。希望今天过后,她能学会看清全部再说话。王夫人被林妃看得心里发毛,想说些什么,可是不及开口,小红包包林霓玉就扑腾着小胖腿儿上前请安了。三个人,三样衣,王夫人心里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贾母早在看到林妃那一刻就泪水涟涟了,连宝玉都顾不上理,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起来就要去拉林妃,嘴里还喃喃的念着:“敏儿,你回来了,你来看娘了啊?好敏儿,你终于回来看看娘了。”

林妃一见贾母形容便知,自己赌对了。却原来,这套渐变锦绣彩鸾留仙裙,乃是当年贾敏未出闺阁时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因为料子稀奇,当年的荣国公自先皇手上得了来,一直收到贾敏订了婚才肯拿出来,统共裁了两条裙子,一条随着贾敏出了阁,另一条则被贾母悉心收着放在身边,就权当是看着女儿了,十多年来一直保留的妥妥帖帖的,就希望有朝一日贾敏能随林如海回转京师,倒时候看她再穿着这裙子承欢膝下。却不料,终其一生,也再等不到了。当日贾敏仙逝消息传回荣府,贾母大哭了一场,亲手烧了那条留仙裙,好让贾敏到了地下依旧打扮得漂漂亮亮,只是事后想起未免有些后悔冲动了,以致连个念想都没有。而今咋见林妃穿着贾敏当年的衣裙,带着贾敏素日喜爱的首饰摇曳生姿,心中千回百转的思念不由得全化作眼泪,痛痛快快的流了一回。

然而林妃毕竟不是贾敏,不说相貌到底不十分相同,便是身高,现在也是差出老远的,贾母的自我幻想,只能建立在没人打岔的情况下,因此,当王夫人看着霓玉的金红小袍子暗骂他不孝顺,明明贾敏死了他却不知道穿着素淡些的时候,贾母的美梦瞬间被打破,几乎是恼羞成怒的,贾母一抡拐棍儿,只听一道破空风声直奔王夫人脑门而去。

王夫人被迎面而来的一条黑影唬得半死,也幸亏贾母年老力衰,那拐棍儿飞到一半就重重砸在了地上,要不然,王夫人非破相不可。饶是如此,也把她吓丢了半条命,“噗通”一声跪在地下,拼命跟贾母解释:“媳妇知错,老太太切勿大怒,当心身子啊。”

其他人原本都在三五成群的说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吓,顿时全噤了声,一动也不敢动。王夫人跪在地上,咬牙忍受众人狐疑的扫视,心中难堪到了极点,要不是她素日心肠刚硬非比常人,这会儿不哭出来才怪呢。

偏偏邢夫人还要来落井下石,yīn阳怪气的道:“怨不得老太太生气,我那个媳妇儿,原也有些不省事,这大节下的,怎么就给林家哥儿裁了那么件衣裳?这话却怎么说?”

贾母下意识转头去看彤玉,一见之下,脸色愈发难道,王熙凤登时涨红了脸,暗瞪邢夫人一眼,咬着嘴唇挨着王夫人跪了下来,分辨道:“都是孙媳的不是,只想着林家弟弟常日里爱穿这个色的衣服,就忘了考虑别的了。”

一刻之内的大喜大悲让贾母瞬间老了几岁,叹了一口气,在鸳鸯的服侍下缓缓坐回去:“罢了罢了,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凤丫头仔细了,下回可不许这样。”王熙凤赶忙点头称是,温驯无比,喏喏的起了身,也不敢再大说大笑,低眉顺眼的走到邢夫人身后立着。那邢夫人同时折了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的王家姑侄俩的面子,得意非凡,脸上的亢奋收都收不回去。

贾母招手叫过林妃:“过来外祖母这里。”林妃轻快的走过去,挽着贾母的手撒娇道:“原是在家时看娘穿过,心里艳羡,娘便说等我长大了就给我,谁承想……后来,我便让丫鬟们改了改小,穿上了,就当是娘在我身边了。”说着,提起帕子往脸上擦去,贾母也频频拭泪。

听到这里,王夫人终于明白自己栽在哪里了。这可恨的小蹄子,故意穿着贾敏的旧衣来讨老太太喜欢,借机对比她不叫人做好衣裳给她呢。王夫人转头去瞪彤玉和霓玉,混账崽子,既然不想穿,那就都别穿啊,做什么一个穿出来一个衬的,诚心要跟她别霉头是不是?

彤玉一见王夫人怨毒的眼神就皱眉,这个老女人是不知道悔过还是自认为没错?到这个时候了还要怪到他们身上来,别是看他们这些小老虎崽儿懒洋洋的,就以为是病猫了吧!

瞬间绽开一个甜甜可爱的笑脸:“老祖宗,快让二舅母起来吧,她只是一个口快,没有恶意的。您瞧,她还特地让凤姐姐给彤儿缝了这件衣裳呢,多好看,霓儿也有一件,是淡蓝色的,跟我的一模一样,大概因为我们是兄弟,所以特特做了一看就亲近的来。”

贾母一愣:“霓儿得了件淡蓝色的?怎么没穿?可是不喜欢?”

霓玉摸着自己的小揪揪头,笑得格外可爱:“喜欢喜欢,可喜欢了,就是……”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委屈似的,可爱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就是霓儿贪嘴,吃胖了,如今穿不进去,这才换了别的。”

贾母的脸顿时黑了。衣裳是近日裁的,断没有几日内就穿不上的道理,可见做衣裳的人是糊弄了事,才会让霓玉说出衣裳穿不下的话来。

倒霉的王熙凤又一次跪下来申辩:“这话怎么说的,哪个混账老婆子做出来的活计,是老眼昏花还是怎地,这样的不省事。老祖宗,都是孙媳的错,这才料理了一回子事儿,就出了这样的纰漏,以后万不敢伸手去管了,还求老祖宗可怜我,时时指点着,让我也多学习学习吧。”

林妃故作惊讶的起身相扶:“凤姐姐这样说,我们可怎么当得起呢?原是霓玉贪嘴来着,这小肚子眼见着一天比一天鼓,凤姐姐给做的衣裳就是太好了,太合身,才会穿不得的。”这话是当劝慰听还是当讽刺看,就要凭各人的判断了,至少这会儿的王夫人姑侄俩都只能听出嘲讽的意味来,脸上更是火辣辣的臊的难受。

贾母的脸yīn的都快滴出水来了,她破天荒的没有理睬凤姐儿,而是拉着林妃的手问道:“那衣裳你也得了,是个什么样儿的?今儿怎么没穿出来?”

林妃想一想,今天教训的也够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大不了她死不悔改,那就下次再犯的时候再去收拾。于是歪着头笑道:“自然得了,剪裁款式颜色都是妃儿素日常穿的样式,可见凤姐姐是极用心的。”说完溜了一眼王熙凤,见她脸上五彩纷呈,好看极了。林妃一笑,不再理她,一手拉过迎春接着道:“原本是要穿来的,只是二姐姐忽然过来,送了妃儿一支极好的钗儿,妃儿爱得不得了,立刻就想戴出来。只是,有些不衬那衣裳,于是便巴巴的换了这件来。”

贾母举目望去,只见迎春头上所插的一支精致的步摇,下坠一串米粒珍珠间错红珊瑚珠儿穿成坠子,正欢快的摇晃着,再看林妃鬓角上小了两号的更显精美,十分喜欢,连连赞道:“二丫头的眼光是极好的,这两支步摇,非你们姐妹戴不出这等风情来。哈哈,好,真好,看着就像一对儿亲姐妹似的。”

迎春白得了谬赞,心里十分感激林妃,然而到底有些过不去,小小声的推却:“原不是我,是母亲想到的,叫我,叫我送去给妹妹。”

贾母一听,破天荒的赏了邢夫人一个笑脸:“老大家的,我素日就说你很好,果然周到。你好好照顾这个女儿并外甥女儿,以后还有你的好处呢。”

邢夫人兴兴头头的表姿态:“都是应该应分的,外甥女儿大老远儿的来投奔,我这做舅母的,别的本事没有,可是使出十二分的精力看顾还是做得到的。”说罢,得意洋洋的斜了一眼至今仍跪在地上不得起身的王夫人,鄙夷轻视之色,流露无遗。

16贾府琐记之过节记

因着王夫人想给林妃难堪,却被林妃将计就计,不得反折了面子,连里子都给剥个干净,最后还被一向看不起的破落户邢夫人给嘲笑讽刺了一回,当即就堵了一口气在心头,端阳一过完,人就躺下了,天天哼哼唧唧,抓药熬汤,折腾了许久只不见好。

因她这么哼哼着,之后的七夕和中元两个盛日也未得过好。好在七夕是小姑娘们的节日,贾母不参加,因此好坏也都凑合,中元更是鬼门大开之日,严肃些反倒好,林妃便未理论,只是从上回那事一过,王夫人就打发了人来说,以后都不按例给林家姐弟做衣裳了,免得他们不喜,叫他们什么时候想添新衣裳,只管去跟裁缝说,想要什么样儿的就做什么样儿的,大家便宜。

彤玉一听,当即去回了老太太,要了五百两银子出来,说要去给林妃裁新衣裳打头面首饰。王夫人心疼的跟刀子割着心似的,不情不愿一点点磨蹭着掏,背过人就抱怨林妃铺张败家。

这话辗转给林妃知道了,叫上雪鸾,捧了一大册贾敏从前喜爱的首饰样子去找贾母聊天,一会儿说这个好,一会儿说那个妙。王夫人想拿这个指责林妃,没成功不说还反挨了贾母一顿骂,最后五百两全出了不说,还又多添了七百多两,直把刚下病床的二太太又给气了回去。

林妃可不去管她,她花的是林家的钱,可没动贾家一分一厘,如今她还没要许多呢,林家送来了六千两银子,他们没下一半还不够,居然还想一分不给,让她另外拿钱出来买吃穿买用度,便是贪得无厌也该有个度了,这般从油锅里捞钱,也不怕哪天一头栽下去,炸成个油条。

彤玉帮林妃拍着后背,好声好气的劝道:“姐姐不气,咱们花自家的钱,何必去理别人怎么想?”

林妃气呼呼道:“‘别人’可不这么想呢,人家觉得咱们掏的是她的腰包。哼,你瞧见她当时那个脸色没有,活像是看着讨饭的花子。我把银子存在她那里,保管费就散出去一半,末了还要看这等脸色,难道我是拿刀子在割她的肉么?”

彤玉抿抿嘴:“这么说起来,大约那位二太太还不知道真被刀子割了肉是怎么滋味,因此才会舍不得财。索性小爷就好心一回,教教她什么叫破财消灾吧!”

林妃也不知道彤玉都教了些什么给贾环,反正三天后,贾政突然杀到家学里去抽查,当晚就听说宝二爷的手板子叫政老爷给抽成了猪蹄,一连十来天拿不了筷子。而政老爷也被老太太骂成了猪头,一连二十多天没进王夫人的院子。雪雀巴巴的打听了一大篇子回来学给林妃听,叫她足足笑了好几天。

似乎贾环做事有些不大利落,又或者是王夫人根深蒂固的成见所致,反正贾凤凰挨完打以后,林家姐弟的生活水准又下降了不少。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私底下人家照样华服美饰,只不过每次到了老太太面前都格外寒酸一点儿,每每惹得贾母对掌家的王氏姑侄说教。不过她说归说,可是一点儿夺权的意思都没有,更没如邢夫人所期盼的那样,抬举她起来打压王夫人,叫她白白兴头了一场,费了二两多的金子去打花簪,结果除了几句表扬,一点儿实质好处都没捞来,气了个半死。

王夫人则更气,连体面都不装了,动辄就给彤玉脸子看。而每次彤玉吃了排头,不出三天,贾宝玉就会挨顿批,贾政不敢顶风作案上板子,就祭出抄写**,搬出一本厚厚的《论语》,非让宝玉每篇抄个一百二十遍。活活把宝二爷肥厚的猪蹄给累成了**爪,王夫人为此深恨不已。

就这么两下里僵着,一路僵到了中秋佳节。

贾母兴致高昂,一门心思要扭转林妃心中对贾府过节的不良印象,大张旗鼓的吆喝人铺摆陈设,张罗的热热闹闹,连摆了三天的宴席,请了好几班子小戏轮番登台,还让贾琏出去找了几个会杂耍的娘子来逗趣儿,好不欢快。

只是林妃心里有事,她记挂着正在姑苏酷热的末暑中考试的哥哥们。今年的江南秋闱,林家三个大儿子一同进了贡院,一时传为佳话。林妃自得了信儿,便命丫鬟们每日点香祝祷,虽然说作为一个二十多年的无神论者,现在临时抱佛脚有些封建的嫌疑,但是管它呢,她如今正生活在封建社会制度下,入乡随俗总不会有错。

贾母也接到了林如海的报喜,心中感慨了一回也就搁下了。毕竟秋闱的成绩还不知道,单只是三个秀才,还不足以让她侧目。最多就是称赞一回,叫人包几件看着体面实则不值钱的玩物给送过去就撂手不理了。

不过贾家两房里可对这事儿热心的很了。贾赦欢欣鼓舞,居然自掏了腰包,打发贾琏跑到京城最好的文房铺子里去,捡那些个上上等的湖笔、端砚、徽墨、宣纸包了几大包,还忍痛割了几个心爱的玩意儿,又从邢夫人的嫁妆里硬要了几大盒不知道过没过期的人参、肉桂、花旗、冰片之物,一总包了给林家管事带回去,还特特嘱咐了一定要当面交给几个“能干的外甥”,定要把他的表扬和祝福送到。等送走了人,自己兴兴头头坐在书房里,可着林家儿子挨个儿扒拉,琢磨着把迎春塞给哪一个才能换来最大的利益。一坐坐到半夜,想乏了就随意歪在书房里睡了,竟没去哪个姬妾房里,这样反常的举动实在近乎妖孽了,因此未等天亮,贾府里上上下下都得了信儿:大老爷居然不再宠幸他那些香馥馥软泡泡的小娘子了,这是为什么呢?到底上了年纪了,啊,不对,不可说啊不可说!

无独有偶,贾政也在自个儿书房里枯坐了一夜。先是默叹了一回林如海好眼光,选了好儿子,不但香火得继,还更添兴旺。一想到林家儿子秀才功名在身,如今进了贡院冲击举人,便想起他那短命的儿子,不觉湿了眼眶。掉了两滴鳄鱼眼泪之后,他老人家提笔蘸墨一挥而就,不过片刻,一篇贾凤凰培养计划就新鲜出炉了,按照那上面的日程来安排,管保能叫宝玉死得比贾珠还早。贾政复查一遍,似乎自己也知道肯定过不了贾母大关,捶着桌子痛骂了宝玉一顿,赌气烧了,又气又急又哀又悔的砸到榻上怒瞪天花板,睡觉睡觉,两眼一闭,看不见就干净了。

几家人各怀心事,第二天都有些没精打采,贾母一见十分不快,可是又不好在这大节下的发火,因此脸色有些yīn沉。林妃和彤玉都挂心老家,也提不起兴致来说笑,霓玉因为小伙伴贾琮没来正撅着小嘴生气,同样没来的还有贾环,贾府一向过节都是不叫这些庶子露面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反正大家也不会多嘴去问,唯一四处抱怨的赵姨娘,又没人理她。她一个人在院子里打**骂狗,指着正房里破口大骂,贾环一见她撒泼,早就跑的没了踪影,不能上桌他也很气,可是跟了彤玉好几个月也学的明白了些,知道这种事光是骂人抱怨是没有用处的,有这个功夫和力气,他还不如多去挖两个陷坑,哄骗宝玉摔进去好出这口气呢。

于是贾环就溜去了外院儿见父亲。彼时,贾赦、贾政、贾珍、贾琏、贾蓉、贾蔷等许多贾家的爷们儿正围坐一处喝酒听戏。贾环因近来读书好,常被贾政表扬,因此胆气壮了许多,抹抹脸,照着水里拾掇一下头发,就进去请安。贾政昨日才被林家儿子给刺激着,这会儿见着书读的颇为不错的贾环十分顺眼,破天荒的温和,给他赐了座,又命上小孩子喜爱的吃食。贾赦素日就很捧着贾环,一向喜欢拿他给宝玉添堵,这会儿见贾政都和蔼了,当即把慈祥度调整到百分之五十一,叫人多拿了一倍的点心果子,诚心跟贾政打擂台。看得贾珍贾琏两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得了两位老爷的意儿了,今日这般的厚待起来。

贾环得意非凡,吃着点心听着戏,脑袋摇来晃去的跟着哼哼。正巧今日的戏文中有一则《西厢》,正演到崔莺莺和张生私会,唱的那叫一个缠缠绵绵。这故事,贾环从彤玉口中听过,只不过听的全是说教批判,彤玉把这出戏骂了大半日,末了严厉告诫贾环不许做这种勾搭。今日一听这出,顿时勾起他的小坏心眼儿来,眼珠子一转,抬手扔下茶碗就叫好:“好戏好戏,莺莺温柔,张生多情,怪不得二哥哥常说,倘或一日得了这般如花美眷,便是封侯拜相也不要了。”

贾政勃然大怒,一把薅过贾环衣领:“他几时说过这话?混账东西,你怎么不早来告诉我?”

贾环一副小生怕怕的样子,委委屈屈道:“我并不知道这话有什么不对,为什么要来告诉父亲?那日我在太太房中,听二哥哥同金钏儿姐姐玩笑,说要接了她去一辈子守着,难道不是一件大好事?”他倒也没冤枉宝玉,更没冤枉了金钏儿,这些话真是他们说过的,不过同样的话宝玉至少也和一二十丫头们说过,之所以单单指出金钏儿来,皆因贾环记恨她素日里仗着在太太面前有些体面,对他这个主子十分轻蔑无礼,这才拎出来举例。

贾政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翻桌案,吓得众人都噤若寒蝉,台上的戏也不敢唱了,台下的人也不敢笑了,全都起立相劝,唯有贾赦,因为气愤贾母偏心,什么好东西都给宝玉,故意火上浇油的称赞:“这样子的温柔公子才有我大家风范呢,既这么着,看我的面子,把那丫头赏了他吧。走,二弟,咱们去回老太太,让老人家也高兴高兴?”

贾政更气了,抖着手喝道:“还不把宝玉那个下流种子给我拿来!”贾珍一见事情不好,回身就跑,贾蓉只比他更快,倒是贾琏念着情分还想劝一劝,结果叫贾赦给瞪的不敢吱声,更不敢躲开,只能后悔莫及的站在原地,替宝玉挨了贾政一脑门子的唾沫星。

当晚老太太房里一散,宝玉就被提溜到书房里,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臭骂,又加了三倍的抄写。贾政还命人传话给王夫人,从此不许房里丫头跟宝玉玩笑,这顿时勾起了王夫人的警惕性,她原就最怕丫头们勾引宝玉,当即挨着个儿的当贼给盘查了一遍,到底闹到了老太太跟前,于是,这一个节又毁了,老太太发了一场火,光明正大赐了全府里最漂亮的丫鬟,名唤晴雯的到宝玉房里,堵得贾政连连摇头,气苦难当,然而却无可奈何。

林妃三人趁这段混乱,都找借口推了贾母勉强张罗继续的筵席,各自回房该干嘛干嘛去,只不过小团团霓玉从此对在贾府过节产生了浓重的yīn影,称之为“有生以来最没谱的盛会”。幸好没让贾母听见,不让对林家的心结非更深一层不可。但饶是如此,当一个月里第二次看见喜气洋洋的林府二管家时,贾母的脸,仍是不由自主的青了。

17中乡魁林家再上京

这一回,笑歪了嘴的林府二管家林全带来了一个绝好的消息——殷玉、绯玉、绛玉三人同时晋身举人,不日即将上京,同赴明春会试。更让人骄傲的是,殷玉还是本届江南科举的解元。

江南自古以来人文墨客便较其他省为多,那里科举出来的士子也比其他省的更强,江南的解元,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三甲了。当年林如海也是现在江南科举中一举高中解元,后来才上京摘了探花的。现如今,林家的大爷又中了解元,这样的兆头,凭谁见了会不叫好?

绛玉紧随其后,得了第二,绯玉略差些,但也在中上,这一下,林家的门槛差点儿被踏破了,林如海再也谦虚不起来了,喜笑颜开大摆筵席,每日去衙门都是龙行虎步的精神。

三人被林如海带在身边学习款客应酬,其中殷玉是完全的书呆子,让他去跟人掉书袋容易,叫他得体应酬却是万难,更兼书呆子酒量多半很差,殷玉更是其中楚翘,他从小家里穷,从没喝过酒,过继给林如海又逢贾敏之丧,也是滴酒不能沾的,结果现在可以开荤了,他直接现眼了。一杯傻笑、二杯眼迷、三杯睡觉,恭喜解元公的人全傻眼了,古往今来就没见过这般还没听人道贺完就不省人事了的主儿,真叫他们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还要担上灌醉林家大爷的名儿去,各个哭笑不得。

绯玉生来傲气,偏这一次入了场,上败给书呆子老大,下输给惯会奉承的老三,更有甚者,那名次还不是差了一点儿半点儿,足足远出去几十名,这让绯玉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本来脾气不好,又堵心生气,因此来恭喜来道贺的,十之七八都是让他气走的。林如海原本就不大喜欢他,这会子更加不愿意多说,任凭他去,自己只带着绛玉四处张罗。

绛玉让林如海满意非常,论天赋资质,他完全可以跟书呆子殷玉并驾齐驱;然而论做人做事,他足能强过殷玉一座山去,林如海对他无半点不满意之处,心下盘算着,让殷玉去掌内事,外务则交给他,人情往来,官场是非,非得有个千伶百俐又谨守底线的人来打理不可,殷玉性拙,绯玉性傲,赫玉性平,丹玉性懦,彤玉霓玉还小,将来一旦他有个万一,这个家,说不得就要靠绛玉去撑了,因此想起什么算什么,林如海巴不得一天之内就能把自己所有都教给绛玉。

绯玉更加不忿,他原就对地位待遇这些事看得极重,一生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这里争夺,而今见林如海全力以赴培养绛玉,心里的火儿一拱一拱的升起老高。然而林如海不是林江,他才不去理会绯玉的怨恨和不满,绛玉更不是他那白痴哥哥可以相比的,别说绯玉没法排揎他,就是有法,多半也会折戟,绛玉的脑筋之灵活不下于他,所差无非在于对豪门内宅的勾当不熟悉,绯玉气愤的发现,他动了几次手脚,一点儿收获没有不说,反倒给绛玉练了手,学去了不少东西。

会做这些事的绯玉,其实是个极度渴望父爱,自怜又自卑的孩子,他出身低微,因此格外的希望有人关注,偏偏林如海是个不吃这一套的,他的人生理念就是:有多大本事,就吃多大碗饭。他不是专门做慈善的,这些个儿子,谁想多得些重视,就要给他多拿出些本事。绯玉堵了几次气均没捞着半眼,无奈之下,也只能低头,按照林如海的规矩办事。

他原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对一应田地庄园出息来往之事比其他人相熟,他为得青眼,别扭了半日方才放下身段,主动去管理接待林家名下的产业头目。这原是富家公子的必修课,他在那府上就cāo练的游刃有余,林如海府上人口少,没有许多利益纠纷,自然更好打理,不出几日,绯玉就理顺了,该增减的增减,该赏罚的赏罚,给林如海腾出许多空儿来。林如海一看,心里倒是对他高看了几分,也乐意放手这些庶务。

他非常高兴此三子们可以各行其是,互不干扰又紧密合作,按照他的主意,想让殷玉总领,他最实在又一板一眼,只要订好规矩,他就会一丝不苟的照办,最适合当家;绯玉长于外务,为人虽傲气十足,但心计手段都是乱摊子里历练出来的,虽不光彩,却最实用,林家财务可以一应交给他打理,正因为他傲,所以绝不会贪墨,殷玉连看帐的功夫儿都能省下;至于官场上的事儿,林如海决定让绛玉和赫玉互相帮扶着,这两人都是聪明伶俐的,又都吃过苦,明白人心不古、世态炎凉,更知道知恩图报、诚意可贵,他们不会傻乎乎跟人掏心掏肺,更不会急功近利与人为恶,又会隐忍厚积,又能抓住机遇,更兼一个要强奋进一个平和忠厚,相扶相依,再契合不过。至于剩下的,林如海自忖无法一一照料到长大,只好凭他们自己努力,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了。反正丹玉一向为赫玉马首是瞻,听话懂事,当个助手最合适;彤玉年纪虽小,眼界却成熟,心地正直,头脑清明,毒嘴毒牙,却最公正果决,一看就是御史言官的好料子;霓玉有林妃彤玉教养,便是不能出彩也绝不会出错,他又有才华出众的亲哥哥绛玉,只要日后大褶子错不了就管保荣华一世。

如此布置好一切,林如海终是忍着不舍择日送他们启程上京,前路已见,具体怎么走,就要看他们个人的造化了。

殷玉执意要过完重阳再动身,踏不踏青他不在意,关键是要拜谢林如海的养育之恩,他倔强起来,那是谁都劝不住的,非但他们不走,连赫玉和丹玉也给叫了回来,要不是京中太远,便是立刻动身也赶不及,他非得把彤玉和霓玉也找回来不可。

重阳那日,殷玉带领一众弟弟们给林如海磕了头敬了酒,父子们吃了顿团圆饭,给远在京中的三人也置了碗筷权充见面。众人心知,殷玉三人这一去,是必定要金榜题名的,而一旦中了进士受了官,除非打点外放,否则至少三年之内是不能回来了的。殷玉担心如海老迈,便抬出长兄身份,命令赫玉、丹玉不许再远行,扬州大儒名宿不少,书院更多,只叫他们在家读书,日日陪伴。赫玉、丹玉自然无不从命,林如海心下欢喜,他都年过半百的人了,哪有不愿意看儿孙绕膝的道理呢?因此劝了两句就住了口,打定主意要给赫玉两人请最好的业师,自己也要时时提点,好生教导,才不负这些孩子一片濡慕诚孝之心。

九月初十,林如海早早办妥衙门里的公务,带着赫玉、丹玉一同往码头送行。此次进京是要长住的,除了日常应用,下人也带了许多,除三人各自的贴身丫鬟、小厮,林如海还各给带了两房家人,由二管家林全统领,水陆兼程,先行入京去收拾宅院。林家祖籍姑苏,世代于江南为官,所以在京中并没有买房置产,现在有的一小院儿,还是当年林如海高中探花时皇上赏的三进宅子,林如海就是在那里迎娶了贾敏,只是贾敏过门不到一年,林如海就高升了兰台寺大夫,后来更荣膺巡盐御史,一走十几年,京中的宅子早就空着养蚊子了,估计那厚厚的灰上都可以种菜了。这样的地方当然是不能立即住人的,修缮整理添东置西没个半年绝对完不了。殷玉三人还要备考,不能住在嘈杂繁乱的地方,因此林如海加倍送上厚礼,让他们去荣国府投靠。

三人拜别林如海和弟弟们,携了满满几大船行李踏上了漫漫旅途。座船离岸,码头上的林如海早已泪眼模糊,赫玉柔声劝道:“哥哥们此去,定能蟾宫折桂,待他们拜官授爵站稳了脚,父亲便辞了官好生颐养吧,到那时,咱们一家人便可在京中团圆了。”

林如海眨眨眼睛,憋回泪水笑道:“还用你说,为父早有此意。走吧,咱们该回了,我还要去衙门里看看,你带丹玉回去温书。先生的家仆已先行送了信儿来,过两日就到,你们好生准备着吧。”

赫玉、丹玉垂首答应:“谨遵父亲教诲。”

船上,绛玉放下窗帘,回头问道:“大哥,你方才说那荣国府怎么?不大规矩体面?竟似不待见咱们的意思吗?”

绯玉没好气:“哼,老大说的也太含蓄了,岂止不待见,简直深恶痛绝!”

绛玉大惊:“可是咱们有什么做错了的么?或者是彤玉两个年纪小,失了礼数?”

绯玉不耐烦道:“这不明摆着的,嫌咱们占了贾家外孙的地儿呢。”

殷玉呆头呆脑插嘴:“贾家哪有亲外孙?只妹妹一人罢了,可也是外孙女儿啊。”

绯玉皱着眉头斥道:“你们这些老帽,成日家就跟书本打交道,好歹也知些人事吧。那一家子,算计得心黑着呢,巴不得林家绝了后,好收拢了这许多产业去。”

殷玉仍是不解:“收拢了交给妹妹原也在理,咱们大丈夫理当顶门立户,自己去挣一份家业来,靠着祖宗庇荫,终究不是君子之道。”

绯玉冷笑:“果真妃儿能得了去,我也不说什么,怕只怕,她是分文不得,还要背上个‘白吃白占’的寒酸名儿呢。”若是林妃听到这句话,一定会尖叫着扑上去认亲,好好问问究竟是哪个年代穿过来的。可惜绯玉是个土生土长的土著,全然不占半点先知,他能猜到,除了常年在大宅子里看得多听得多,也实在是贾家的肆无忌惮让他们自己漏了底,叫绯玉看破意图有了戒备。

绛玉仍然有些不信:“别人倒也罢了,可是老太君却是妃妃嫡嫡亲的外祖母,她岂能干看着……”

绯玉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老太君姓什么?”

绛玉一愣,下意识答道:“贾史氏。”

“这不就得了,她姓贾,岂能不先为贾家考虑?便是什么嫡嫡亲的外孙女儿,终究是没有自家子孙来的重要,特别是彤玉屡屡来信提到的那个宝玉,哼,脂粉堆里滚出来的混账坯子,什么东西,竟敢图谋咱们林家的大小姐?我呸,他也配妄这个想!”

18林家子小议联姻事

绛玉犹犹豫豫的提出藏了很久的疑问:“说起来,我一直想知道,彤玉那么小一个人儿,怎么就能看出老太君有意给妹妹和那个什么宝玉做亲呢?别是看老太君偏疼妃妃,就想偏了吧!他那么点儿的年纪,知道什么做亲不做亲的,他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

绯玉愣了一下:“大约,懂吧。反正他一直就没像过小孩儿的样子。”

绛玉一想:“也对。他的确比较,嗯,成熟。”

绯玉“噗嗤”一笑道:“太客气了,何止比较成熟,分明熟的快烂了,简直是个小妖怪。”

绛玉假装没听见:“这么说来,至少该有五成真喽?”

殷玉突然硬邦邦插话道:“十成。”

绯玉和绛玉同时转向他:“你这么相信他?”

殷玉站起来,走到窗前,一手掀开帘子望着茫茫江面:“是父亲说的,贾府老太君有意延续两姓之好,希望林贾两家再结姻亲。”

绯玉十分嫉妒:“为什么父亲只告诉了你?”

殷玉十分认真的说道:“父亲原也没有告诉我,是他对着母亲牌位自言自语的时候给我听到的。”

绛玉吃惊的张开了嘴:“大哥你居然也会偷听?”

殷玉正色道:“我从来不做那等小人行径,不过偶然路过而已。”

绯玉一撇嘴:“偶然路过就听得那么全和?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殷玉回答的十分理所当然:“偶然听见父亲在说林家联姻之事,于是敲了门,进去当面垂询究竟啊。”

绯玉和绛玉一起无语,这确实是书呆子大哥能干出来的事儿。

殷玉没注意到弟弟们的抽搐,还在认真的解惑:“父亲跟母亲说,说是让她安心,既然答应了她会和岳家做亲,就一定不会反悔。后来我问了他才说,当初母亲初逝,老太君就派人来说,让把妹妹送进京去,她来照顾,等及笄以后,就嫁到那府上,跟他们家宝二爷亲上加亲,再好不过。父亲当时一糊涂,居然就答应了。”

绯玉敏锐的抓住了重点:“父亲答应的是一定让妹妹跟贾家做亲,还是只答应林家一定会和贾家做亲?”

殷玉思考半晌,肯定的道:“是林家和贾家做亲。因为老太君派人来说项时,咱们还没有来林家呢。”

绯玉轻松的一撩袍子,翘着二郎腿晃悠着道:“那就容易了,林家有的是爷们儿,贾家有的是姑娘,择二人出来结亲不就行了,既不失信于人,也不会耽误了妹妹终身。”

绛玉一挑眉:“那么谁去娶呢?”

绯玉坏笑道:“我原来那个家里的死老太婆,成日家吆喝着要给她宝贝儿子娶一个了不得的媳妇儿来,还指名说京中闺秀最好,咱们做个人情送给她怎么样?”

绛玉撇撇嘴,这人真会记恨,到现在还时刻琢磨找机会戳他那对儿嫡母嫡兄的肺管子呢。

殷玉突然硬邦邦甩出一句话:“不行。父亲大人许诺林贾结亲,虽未明说,但谁都知道,指的就是我们这一家,你牵来扯去的拖出别人来,照样是失信于人。这个主意不妥,非常不妥。不许想这些歪门邪道了,还是好好算计算计,贾家姑娘的年岁性情,看看咱们兄弟中有哪一个比较般配的,娶了来,了却这一桩故事吧。”

绯玉大惊:“我不要,你自己娶去。他们家的姑娘,那么大岁数了,见了外男都不知道回避一下,这样的娘们儿,娶回来给自己添堵么?”

殷玉厉声喝道:“你不去?你为什么就这么高贵,说不干就不干,其他兄弟就必须为你牺牲?”

绯玉毫不客气顶回去:“我让谁牺牲了?我让那些不相干的人牺牲你又不干,唠三叨四啰嗦一篇屁话。那贾家是个什么德行,你难道没看到?他们家女孩子的品行暂且不论,单是那一窝子蝗虫,谁沾上,是要倒八辈子霉的。”

殷玉霍然起立:“你明知道贾家不好,却忍心让妹妹去受这个罪?我们承蒙父亲养育大恩,难道却要推他的女儿入火坑吗?一个男子,一生好与不好,全在自身,无干妻子,倘若实在妨碍,休了弃了也未尝不可。可是一个女儿家,倘若嫁错了门,一生都是要毁了的。”

绯玉也猛地站起来:“我没说让妃妃嫁给那个玩意儿,只是也不想娶贾家的姑娘。有错吗?”

殷玉喝道:“大错!父亲既已允诺林贾联姻,那么无非两条路,娶或是嫁。娶,则由我们兄弟中挑一人承担,至于人选是谁,全凭父亲大人做主,挑上谁就是谁,不得有异议;嫁,只有妃妃去嫁,而这一条,我们就先否决了,但是倘若父亲执意或是妃妃自己愿意,那也没撤,我们只好努力做自己分内的事,给她撑腰提气就是。”

绯玉指着殷玉鼻子气愤不已:“事不关己,我也能高高挂起,你心知无论选谁也绝到不了你头上,因此才说的这么轻松,倘若咱们易地而处,我比你还慷慨激昂呢。”

殷玉正直的神情一下子又变回了呆呆的模样:“为什么说一定不关我的事?”

绛玉本来生怕他们打起来,正全神戒备着,忽而见今天突发精明的大哥又现了原形,险些摔倒。无奈的抚着抽痛的额角,绛玉一把将气势全消的殷玉推回椅子上坐好:“大哥,你乃林家长子,将来要娶的妻子,关乎林家一门的兴衰,自然是不能儿戏的。所以二哥说,这桩婚事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你确是事实,从他们家姑娘的年纪来看,大约是我和二哥、老四比较合适。”

殷玉呆呆的张大了嘴:“咦,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我是大哥,所以一定是我呢!”

这一下,绯玉也没了脾气:“我的傻老哥,你什么时候能开点儿窍啊?说破大天去,也没有让长子乱配妻族的道理啊?就连皇家都有立嫡立长的说法,可见这嫡子、长子的重要。如今咱们兄弟,统统记在贾氏名下,可以说嫡庶这一块儿是相同的,那么剩下的,自然是以长子为尊了。而今我们明明知道贾家不堪,又怎么会让可以代表林家的长子去结这门烂亲?”

殷玉傻眼了:“这么说,这门烂亲,就只好委屈你们去背了?”

绯玉有气无力:“你终于知道我们委屈啦?”

殷玉呐呐:“你先前没说明白嘛!”

绯玉彻底无力了,不顾形象瘫在桌面上喘粗气:“老三,你跟他说吧,我要气死了。”

绛玉也没好气:“我一想到你们说的贾家的德行,也愁得半死了,反正与大哥无干,我才不费事给他上课呢。”

绯玉破天荒的赞同绛玉的观点:“很是,让他自己发傻去,咱们俩难兄难弟去喝一杯消消气。”

绛玉摇头:“借酒浇愁愁更愁,我不去,你自己喝吧,我要想个办法,怎么了了这桩事,谁都不必麻烦才好呢。”

绯玉给他泼冷水:“你做梦吧。那老太婆是不会放过林家的万贯家财的,除非我们拱手送上全部家产,不然,非得跟他们结亲不可。可气我们那糊涂老爹,连便宜女婿的面儿都没见过,就能一口答应老岳母的非分之想,他是有多信任这个岳家啊?”

绛玉懒洋洋的拖着长腔:“八成是太过信任爱妻了,不是说,最先提起这事儿的是母亲大人吗?弥留之际的愿望,谁能忍心拒绝?”

绯玉的腔调拖得比他更长:“话说,妃妃真是她亲生的吗?要知道,大家子里,庶出记嫡,杀母留子的事儿多着呢。要我说,妃妃保不齐就是她打哪个妾那里抱来的,要不然怎么会对亲闺女下这个狠手?她是贾家出身的,难道不知道贾家□,哪有把亲姑娘往火坑里推的娘?”

绛玉对这些事不了解,很虚心的请教道:“真的假的?”

殷玉呆头呆脑插嘴:“当然是假的,要不老太君怎么会对妃妃那般好?你看她是怎么看我们的,再看她怎么喜爱妃妃的,还不清楚吗?”

绛玉又上了绯玉的当,气呼呼的起身离绯玉远远的坐着:“没谱的事儿能不能不要瞎掰!”

绯玉不以为然:“没谱的事儿都能相信,还要怪别人吗?”

绛玉气结:“你就坏吧,早晚遭报应。”

绯玉一撇嘴:“你不用忙,要报应咱们俩肯定在一处报应,你且看着,若是父亲把贾家姑娘订给你,那便罢了,要是订给我,我非想法子叫你娶了她的姐妹不可。”

绛玉气得想揍他:“我是上辈子偷了你的老婆还是挖了你的祖坟?你为什么跟我这么过不去?”

绯玉坏笑:“上辈子的事儿,我是记不清了,不过这辈子,我欢迎你来偷我的老婆,便是抢也无妨,倘若在成婚前就抢去,我还要倒谢你呢!”

绛玉气得直抽抽:“下流的无赖,我懒得理你。你既然不仁,就休怪我不义,打从今日起,我一天三炷香,咒你有朝一日主动去求父亲跟贾家联姻。”说罢,一脚踢开门帘,重重的跺着船板走了出去。

绯玉追到窗口大骂:“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恶毒的诅咒,好小子,你要真敢,我就咒你被人压一辈子翻不了身!”

当然,这时候的他们并不知道,诅咒这种事,只要心诚,是完全可以灵验的。只是当他们知道的时候,想改口也来不及了。

19龌龊人再施鬼蜮伎

在路不记其日。这一日,林家座船终于进了都城。殷玉对着窗外河道两岸比对半天,忽然兴奋的指出:“到了到了,上回我们送弟妹们进京,就从这里走过,等过了这里,再有一天路程就到了。”

绯玉看傻瓜一样看着他:“今早船家来回话的时候你去梦游了吗?”

绛玉冷笑着堵回去:“大哥不是好心去看着某个睡落了枕的笨蛋上药去了嘛!”

绯玉捂着脖子,恨不能扑上去咬绛玉两口,他睡落了枕就值得他这么兴奋吗?小肚**肠、嘴尖牙利跟个娘们儿似的,果然是个欠压的货!

又过了一日,座船拢了岸,三人下到码头,早有林全带着先来的家人恭候着。待林全领人卸完了行李装好了车,贾家下人才慢慢悠悠的晃荡过来。绯玉眼尖,老远看见瘪着脸撇着嘴的周瑞,立刻铁青了脸。绛玉不明就里,看见绯玉那个样子,还嘲笑他:“你也有怕的时候?脸青成那样,敢是见了鬼不成?”

殷玉对下人的脸识别困难,好半天才确认了,遂对绛玉严肃道:“你二哥是看见讨厌的人了才会这样。”刚巧周瑞这时走到面前,正要跪下去请安,一听这话,立刻把腿绷直了,脸绷紧了,弯腰敷衍一礼:“小的给林大爷、林二爷、林三爷请安,老太太在家惦记着呢,林姑娘也等了许久,咱们这就走吧?”

绯玉当即唾了他一脸:“你跟谁论‘咱们’呢?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这样和爷说话,上一回的教训不够深是吧?要不要再挨上十大板才知道长记性?”

上一回在门口怠慢了林妃等人,当时赖大装模作样说老太太叫打周瑞十板子,但这原本就是谎,赖大甚至都没往上报,周瑞自然也没挨着揍,不了了之就算完了,只是当着那些小幺儿们丢的脸面却是找不回来的。而今绯玉旧事重提,周瑞自然不爽。

但是他没蠢到当场跟绯玉吵架,而是利落的跪下请罪:“奴才嘴拙,林二爷别往心里去,权当是听见个屁,响完就完了。”绯玉气得瞪大眼睛,看不出来啊,这么个东西嘴皮子倒是厉害,合着他要是教训他的不恭敬,就是跟个屁在扯淡了?

绛玉在旁边听了,不禁皱起眉头,区区一个下人就敢当街顶撞客居的主子,可见这荣国府,怕是要比彤玉信中所说更加不堪了。

当下,绛玉一拉绯玉衣角,示意他先压下脾气,不要在这人来人往的码头上跟个奴才争吵,没得失了体面。这道理绯玉何尝不懂,只是咽不下去这口气罢了。

飞身上了马,绯玉狠狠一勒缰绳,率先扬长而去,他可以不计较,但不代表会不记恨,反正早已扯破了脸,索性就真把这个奴才当成屁,不看就完了,至于日后有机会收拾,他自然不会吝惜气力。

这一回,他们又走了一条不同的路。绯玉边走边比对上次的路线,最后气愤的发现,这群死奴才竟然在领他们走荣国府的后门,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要结仇了。

这个周瑞既能得王夫人赏识,肯定是有些心计的,只从他在码头上的急智就能看出,现在也状似恭恭敬敬的引路,好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还不停的沿途介绍景致,并在其中掺杂着,把老太太的安排交待了出来:“我们老太太说了,大爷们年轻不知世路,而今又要专心备考,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咱们府上的东北角上,有一处极清静的院落,名叫梨香院。原是当年国公爷暮年养静之所,小小巧巧,约有十余间房屋,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街,出入方便,打扰不着别人。一向白空闲着,而今赶着打扫了,请大爷们安心住着就是。”

这话一出,连绛玉都给气了个倒仰。什么叫出入方便,打扰不着别人?敢情是嫌他们打扰了国公府的贵人么,要不这般指桑骂槐的是个什么意思?他是初来咋到的,老太太竟直接命人领去后门,连面都不欲一见,这样的姿态,未免太轻狂了些!绛玉有心立刻走人,便是林家宅子尚未修好,他宁可租赁客栈也不想受这等气。可是偏偏林家三个小的还在那府上,他们走了痛快,三个小的怕就要受磋磨了。斜睨到那个叫周瑞的奴才状似恭敬实则暗藏yīn险不屑的鄙夷神色,绛玉终于能理解绯玉那炮仗似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了,生在这种环境里,真难为他还能长成如今的正直!

殷玉倒是没发觉这些,反倒秉承着他一贯的书呆习气严肃道:“你这奴才怎么领的路?跟爷上次来时差出老远,我且问你,从这里去给老太君请安莫非更近不成?”

周瑞的嘴撇得更歪了,懒洋洋的解释道:“老太太这几日身上不好,懒懒的不爱见人,前儿就吩咐了,让大爷们先好好休息几日,不用急着给她请安。”

绛玉气了个半死,然而他毕竟xiōng有城府,不肯在奴才面前表露,但绯玉可忍不了,yīn测测的道:“老太太什么时候身上不好的?怎么上京来的时候还没听说,这会儿就不好了呢?可是你们这些奴才没有好生伺候?”

周瑞立刻叫屈:“奴才们每日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精心伺候尚且不及,哪里敢怠慢了呢?原是那日林全来府请安,说起大爷们高中,许是老太太一时高兴过甚,就梗住了也说不定呢!”

绯玉当场气了个倒仰,就连绛玉都黑了脸,什么样的喜事,能反把人怄病了?这个该死的奴才,合着是在骂他们不应该中举呢,感情他们家老太太的病,是他们给冲出来的不成?还是说,老太太不高兴他们寄居,指派奴才来将他们骂走呢!

绛玉再也受不了了,一拉缰绳,停住马,对绯玉道:“我要去府上看看,你去不去?”他说的府上,自然是林如海那座御赐的小宅子,他已经一百二十分的不想跟贾家打交道了,宁愿在自己家破屋烂瓦、风餐露宿,他也不想再受寄人篱下之气。

绯玉早窝了一肚子火在心头,闻言立刻道:“去,当然去。这就走。”说罢,一提缰绳就去拨转马头,哼,门第高贵的荣国府,谁爱去谁去,他大爷这点骨气还有,从此再不上门便是。

周瑞一听,顿时傻了,他没想到林家小子气性这么大,或者说,他没想到荣国府的大腿会有谁不上赶着抱。但是他知道,倘若今日林家爷们真的负气而去,不登贾府的门,他的小命也就该到头了。原因无他,什么贾母身子不好,不愿接见云云,全是他胡诌烂编的,为的是讨他主子王夫人的欢心,恶心恶心林家人罢了。事实上,贾母今儿一大早就打扮停当带着林妃等在正房里了,她老归老,可还没痴呆到在林如海还活着的情况下去慢怠他解元儿子的程度呢。非但不能慢怠,还得盛情款待,诚心不诚心两说,可是表面姿态怎么也要做足。他们要是明春会试全落了第便罢,可是只要有一个能上榜,以林如海的权势地位和为官心计,说不得十年之后林家就会再出一个巡盐御史。这种人情投资,贾母岂能凭空放过?会蠢到这时候还妄想踩林家人一头的,除了王夫人不做第二人之想。

只是王夫人也没笨到在这种事情上面授机宜的,她只是偶尔在周瑞的老婆面前抱怨几句,把自己不喜欢林家人的立场表明,周瑞家的为讨主子器重,哪里会不昏了头的撺掇自家男人当出头椽子的?她也算有几分心机,知道王夫人表面上恭敬,其实深恨贾母,于是便指示周瑞把脏水泼到贾母头上。按照他们的算计,林家人听到贾母这样轻视,一定怀恨在心,借势不去拜见;而贾母听到他们入府却自行休息不给她磕头的时候,定要大怒,这个梁子,非结成死结不可。他们主子便可以居中获利,而他们也能凭此稳固地位,再上高台。可笑两个蠢货自以为策算无遗,却惟独不知道,在他们眼中威威赫赫犹如半个皇宫一般的荣国府,合该是无人不卑躬屈膝的来巴结,岂料,林家人偏偏不吃这一套呢?

周瑞心知,林家人倘若不去,贾母必追究,他这番话肯定瞒不住,到时候,王夫人也不可能出面保他,为了给林家一个交待,他绝逃不过一死。可是他在荣国府里狗仗人势十几年,那是从心里往外的自认高贵不凡,每每行走在外,从来在王公将军之流面前都有几分体面,因此坚决不愿意在几个白身举人面前自降身价、磕头请罪。他脑子倒也快,从绛玉负气到绯玉附和,前后两句话的功夫里,他不但思考了这么一大篇子利弊,更在转瞬之间把对策都诌出来了。

浑浊如地鼠般的小眼珠子一转,周瑞恍若没听见一样随口道:“转过这条街里就能看见梨香院的外墙了,小六爷、小七爷并林姑娘他们肯定都等急了,大爷们要是不累,就再快快?”

当日林家开宗祠过继嗣子是何等大事,达官贵人们哪个不使出浑身解数打探究竟,别说林家嗣子的出身早已不是秘密,有那重点关注的,恐怕连性情、品格、能力、心计并容貌画像都一并打探清楚了。贾家自然不例外,而他们家的“优良品质”一向是“不吃独食”,主子们前脚知道的事儿,奴才们后脚也全清楚。周瑞和他老婆身为王夫人面前的一等红人,自然不会不清楚绛玉有多在乎霓玉?林家小七爷深陷狼窝,三爷怎能不舍身饲狼?

果然,绛玉一听他提起霓玉就不走了,恨恨的喘着粗气,却是强压怒火用目光恳求绯玉,忍下这个暗亏,拼着伤自尊也不能伤霓玉。绯玉原本是绝对不可能忍受这个的,可是不知道怎么,被绛玉那样哀婉的目光一罩,脑子一木,莫名其妙的就答应了。

经此一吓,周瑞也不敢再生事,夹紧尾巴赶紧把殷玉三人扔到梨香院门口,胡乱指了往贾母院去的路,没规没距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也不等人说话,拔腿就走。那样目中无人的神态,气得绛玉浑身发颤:“这样的地方,再不能住人的,我看,我们也不用再瞒父亲了,写信回去说明情况,让父亲派人来把弟弟妹妹们接回去吧!再在这里住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被作践的尸骨无存了!”

绯玉冷冷一笑:“那位贾夫人,既能哄得咱们那糊涂老爹一面未见便许了女儿,又岂能不早早把自己老窝描画美好?人家是至亲夫妻,分量比我们重出几何?换了你,你能相信爱妻的娘家如此不堪吗?说不定反倒变成我们的不是了,哼,什么了不了的,大爷我也不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什么风浪没见过?一个老太太,几个蠢娘们儿,我倒要看看她们能成什么大气候?走,咱们这就去会会!”

20再添新仇绯玉发难

三人叫过贾府奴才带路,yīn着脸穿行在抄手游廊之中,一路沉默无话。过垂花门,转过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绕过小小的三间厅,走进正房大院。这是绛玉第一次来,虽在气中,也不忘暗地观察评估。只见贾母院中,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壁彩辉煌。两边是穿山游廊厢房,廊檐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端的是锦绣豪门,富贵景象。只是台矶之上那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说笑打闹嬉戏不停,全然无半点规矩礼数可言,一下就漏了贾家不过二流平庸门户的底。这会儿见他们来了,礼也不行一个,头也不低三分,顶着刚跟同伴嬉闹过,还没抻平的脸就上来笑迎,伸手就去拉爷们儿的袖子,那豪放的态度把没见过这阵仗的绛玉吓了一跳,只以为贾府的规矩是把“男女授受不亲”的圣训全缝到肚兜边儿上了。那丫头嘴上浓浓的胭脂气都快喷到绛玉脸上了:“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三四人不分前后,乱糟糟争相打起帘笼,嘻嘻哈哈朝里喊道:“林大爷、林二爷、林三爷都到了。”

一进门,绯玉就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知道自己差点儿中了死奴才的挑拨。眼前的老太太,一身正装,珠光宝气,笑容满面,其中有多少真心的成分暂且不论,至少这姿态是一点儿毛病没有的。绛玉起先还迷糊,一听绯玉的冷笑也反应过来了,只是殷玉毫无所觉,直通通表达了他的惊讶:“老太君,你不是病得起不来身吗?”

“嘎”,贾母的笑容凝固了。

林妃急忙补救:“这话怎么说的?外祖母听了哥哥们的好消息,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病?”

殷玉惊讶的睁大眼睛:“没有生病?那为什么那个奴才要咒老太君?真真该死,府上就是太宽厚了,才会纵得他们无法无天,在我们林家,要有哪个奴才敢咒主子的,即便不立刻打死,也要远远的买到贱籍里去。”这是真话,不管是林如海还是林殷玉,都是信奉封建主义的,在他们眼中,奴才就是奴才,为主子效力应该应分,好的赏赖的罚,忠心的多提拔,野心的勤打发,断没有什么“伺候过老一辈的体面奴才连年轻主子也要让三分”的道理。会用这种方法收买人心、对外展示所谓气度的,只有半路出家的暴发户,他们靠作秀来抬高自己的出身,殊不知,反而惹人发笑。真正能屹立百年的世家大族,是不会纵着奴才心大的。

贾母何等样人,吃过的盐都比一般人的米多,听到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分明是那个去接人的奴才,不知道奉了谁的命,要去与林家人为难,却栽赃到她头上,坏她的名声不说,还要挑拨林如海和林妃跟她离心呢!这人能是谁?贾母眼珠一转就列出了名单,首当其冲就是跟挤兑林妃好几次不成却反被整得灰头土脸的老二媳妇。贾母恨得咬牙暗骂:无知蠢妇,眼空心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是,即便王夫人干出这种蠢事,她也必须遮挡过去,宁可事后找机会收拾她,也不能在林家人面前丢了二房的脸。由此,大概可以理解了贾赦的不忿,贾母偏心的程度确实太过了,今天这事,如果是贾赦或是邢夫人做的,早就要被叫出来当场骂的狗血淋头了,但是换到二房身上,那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不但没坏事,还得美化出点儿好事来。这一切皆因王夫人肚皮争气,生出了贾府百年来唯一一个举人(虽然早死了)唯一一个宫廷女官不说,还生出了前无古人的衔玉祥瑞。这让本来就偏爱贾政的贾母更加坚信,荣国府未来的荣耀一定都在二房身上,因此更加正大光明的偏心了。

迅速调整表情,贾母的演技不说出神入化起码也是声情并茂的。顺势往后一靠,鸳鸯默契的扶着贾母额头开始按摩:“人老喽,身子骨就不中用,见天儿的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不得劲。不过见到你们这样有出息,我就是真病得爬不起来,那也一定要让人抬着来看看。哈哈。”

绯玉一挑眉毛,唇边泛起一缕讥讽,哪怕爬不起来了也要让人抬着看他们给她磕头?这老太太对于踩林家人的脑袋是有多热衷啊?

幸好有脑筋不转弯的殷玉在,他们今天大概可以少磕一回头了。殷玉无比严肃:“这是两码事,老太君上了年纪,更应该忌讳这些,可见刁奴之恶,明明就已经不中用了,哪里还经得起他们天天做耗着,更加该打!”

贾母差点儿被殷玉那句“不中用”给噎死,这才叫咒人呢!而且是堂而皇之的咒,更可气的是,这个头还是自己起的,现在想收回来都不行。她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因为转不出好结果来,要么就是剥了王夫人的面子处置周瑞,要不就是听着殷玉一句句的“不中用”把自己气出心脏病,遂生硬的转开话题:“你们父亲可好?这样好的成绩,我那女婿想必非常高兴吧!有没有赏你们什么好东西,也给你们妹妹弟弟们瞧瞧,大家高兴高兴。”

太生硬了!连绛玉都忍不住吐槽,不过算了,反正他也不想吵架,这家人,跟他们吵架都是浪费时间,他有那闲功夫不如好好去温书,明春一举高中授官,早离了这里就完了。所幸绯玉也是一个意思,不过在他,要是有人叫他吵架都懒怠,那么这人也是早就不在他眼中了的。既然老太太要让他们讲科举的事,那更好,他还不想给她磕头呢。

于是,殷玉就开始掉书袋,详详细细从下场的准备说起,绯玉和绛玉不时溜缝儿,帮他填补些漏掉的细节,二人都打着拖时间的主意,更兼殷玉本就是个啰嗦的,因此一连讲了大半个时辰,才将将把各人的文章默背出来。贾母早就听得晕头转向了,她贵为金陵史家嫡小姐,也是通书识字的,但远远不及三春宝黛等人的出口成章,让她听四书五经,还不如让她亲自动手抄一篇《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大悲陀罗尼经》来的舒坦呢。尤其是殷玉那种慢条斯理的口吻,对贾母而言更是倍加折磨。

贾母尚且如此,她身后那些不识字的丫鬟自然更够呛了。她们平日里最常见到的男子无非是宝玉和贾琏,有些年长的可能还见过贾珠,但是她们从来没听爷们念过书。贾琏从小不喜读书,贾赦也不管他,贾母只好把孙子当宠物养,自然更加不管;宝玉一向信奉“跟清秀干净的女孩子只要玩儿就好了”,酷爱在丫鬟们面前做小伏低、调脂弄粉,别说书本早不记得了,便是他老子娘也撇到脑后去了。

绛玉左右一扫,见丫鬟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有好几个靠着柱子、柜子的,毫不在意的打着哈欠,还有摆弄镯子的,有梳笼辫子的,有抠衣角裙带的,就是没有一个恭恭敬敬在听大哥说话,从奴才的素质就能看出主子的修养,当下,绛玉对荣国府的评价又低了三分。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在这次打分之前,荣国府的得分已经只有二分了。

偏巧这一次,贾母为了赌上回被彤玉指出他们家姑娘不守规矩,不知道回避外男的气,便没有叫众人过来,现如今,她身边除了一个林妃再无别人,想指使个人截过殷玉的唠叨都找不出来。她本来也想过,叫林妃撒个娇儿堵上她那哥哥的嘴来着,可是一转头,却发现林妃正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跟着插句话,探讨一下细节,俨然一副全情投入的样子,她使眼色使得眼睛都抽筋了也没作用。

终于,在房里坐等看林家人笑话兼收孝敬的王夫人按耐不住,摇摇晃晃往贾母院里探情况来了,总算是把贾母送铺天盖地的《中庸》《大学》里解救了出来。

贾母舒了一口气,不引人注意的活动了一下坐麻的腰臀,“老二家的,去看看你老爷得空不得,告诉他林家哥儿们要去请安呢。”

王夫人拿帕子抹抹嘴角:“今儿早起,老爷说衙门里恐有事务,还叫不用预备晚饭,大约是要晚回的。”

贾母暗暗皱眉,上一次林家来人他去斋戒,这一回又去衙门,怎么就赶得怎么不巧?只是想了想,便道:“公事要紧,我们不要去打扰,林家哥儿们千里迢迢过来,想必也累了,好好休息些日子,以后住长了,不愁没机会见。”绯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二老爷不在家,大老爷也不用见,这府上的风气,还真是“超然”呐!亦或是,单是给他们准备的?

殷玉非常利落的起身:“既如此,我们就先回去了。妃妃,走吧。”

贾母一愣:“叫她作甚?”

殷玉理所当然的回道:“既已把梨香院拨给我们,自然是要一家团聚的,哪好把妃妃一个人放在前院?老太君放心,那院子虽然小些,却也是五脏俱全,靠内的一进独给妃妃住,我们哥仨儿住临街的一进,中间给彤儿、霓儿两个小的,挤一挤倒也无妨。”

贾母被殷玉左一句“院子小”有一句“不体面”戳的肺管子疼,口气里便带上了几分严厉:“既然这么拥挤,妃儿就留在我这儿。”

绯玉一口回绝:“老太太这里也不宽敞,还是留着给贵府宝二爷吧!我们林家的大小姐,在家时一人独拥三进阔院,现在不好铺排,跟哥哥们挤着已是不大妥当,但总算说得过去。可是却万万没有跟个表哥挤一间房的道理,贵府的风气,实在大不相同,真开眼界。”

贾母的脸,当即铁青一片,而且绯玉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敏捷的转向王夫人:“贵娘家府上的人就更出彩了,今日来时,竟然红口白牙的诅咒老太君,说是老人家病得起不了炕,我三弟略制止两句,他却威胁我们,说要是我们不闭嘴,便要拿妃妃和彤儿、霓儿做筏子,我们寒门小户出身,胆子小,吓坏了,说不得赶紧把弟弟妹妹们接到眼前放着,还请二太太跟您那贵奴求个情儿,好歹叫我们兄妹死在一处,将来到了那一边,也能有个照应。”说完,一手扯起林妃,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与此同时,对着林妃身后的丫鬟大声吩咐道:“你们快去把六爷、七爷接过来,晚一步,当心就见不着了。”

贾母气了个倒仰,腔子里“呼呼”的喘着粗气,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得发抖的手,先是狠狠指着绯玉的背影,继而猛地一转,险些戳到王夫人的眼珠子:“你好,好,好个败家短……”一句话未完,身子一软,竟昏了过去。

21谈拒婚联盟初结成

林妃被绯玉拉着疾走,脚下跟不上,身子直发飘。绛玉拉住绯玉,叹了口气:“你也太……唉,咱们还能不能住了?要不,干脆……”

“干脆什么?一万多两的银子都给了,不住白不住,权当是客栈就完了。告诉彤儿、霓儿,没事少往前院去,你也是。”最后这句是对着林妃说的。

林妃终于得了空喘口气:“恐怕不行,二哥你今天肯定把外祖母气狠了,我明儿得去赔礼才好。”林妃见绯玉要反驳,急忙插口:“二哥你听我说完,今天这事儿,便是外祖母和二舅母她们真的大错特错,你也不该那样说话。我不是担心她们,我是担心你们,荣国府在京中还是有些分量的,你们还要在京中考试、做官,他们不能成事,可是坏事却容易,十年寒窗,若是栽在这些yīn私上头,我都替你们冤。”

绯玉冷笑一声:“那我就说一件,你需要替自己冤的事儿给你听。”

林妃一怔。这是他们已经走回了梨香院,现在守在这里的都是林家带来的下人,正忙忙活活的收拾着,绯玉抬腿进了四面透风的花厅,却不关门窗,他坐在椅子上,把林妃拉到跟前,直直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如果让你嫁给他们家宝二爷,你怎么看?”

林妃下意识答道:“再穿一次。”

绯玉挑眉:“穿?撞吧!撞一次?撞什么?”

林妃意识到口误,赶紧修正:“撞墙。”

绯玉的眉毛挑的更高了:“这有柱子,也是一样的,你准备吧!”

绛玉无奈的打断他:“你吓到妃妃了。”

绯玉一撇嘴:“是那块破石头吓得吧,你看,妃妃宁愿撞墙自尽都不肯嫁他。”

林妃终于抓住了重点:“嫁宝玉?你开玩笑!”

殷玉突然插嘴道:“不是玩笑,父亲答应了。”

林妃傻了。

绯玉探手捞过林妃衣襟儿上系着的湘妃竹扇,不紧不慢的扇着风道:“回过神儿了没?回过来了我就接着说了。”

林妃回过神儿了,只是变成了突然卡带的光盘:“答答答答答答答答应了?”殷玉、绯玉、绛玉同时点头,满面肃穆,饱含同情。林妃不卡带了,她死机了。

绯玉“啧”了一声,搬过林妃的小脸道:“真没出息!我们既然来了,你还怕个什么?父亲答应了,我们又没答应,长兄如父,而今父亲远在扬州,这里的事自然由老大做主。喂,老大,你不同意吧!”

殷玉严肃点头:“绝不同意。”

绯玉满意的转回来,接着道:“所以,在父亲任满回京之前这段时间里,我们必须跟荣国府交恶。打,不可开交的打,让他们气,气得越鼓越好。只有他们气疯了,才会不顾体面的苛待咱们。林全他们也在京中,打听不到内闱私密,却能看到咱们憔悴落拓,到时他自然会回去告状,咱们那糊涂父亲,忒信任这里,只怕咱们说什么,他也未必相信,但是别人来说,效果就会好的多。只盼他能早日清醒,不过看上去不大有希望就是了。因此,就要我们来做,这次春闱,我们一定要中,早日授官出去。他们怀恨在心,必然要使绊子,这就没空去想婚事,熬个两三年,等我们站稳了脚,就好办了。到时候就算老爹还不清醒,大不了堵上他的嘴,老大出去说话。”

林妃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脸,绛玉叹了口气,拿帕子轻轻给她擦拭。林妃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绛玉的怀里,绯玉又“啧”了一声,却没讽刺什么,一向玩世不恭的脸上,多了一丝温情。

林妃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些几乎是她算计来的兄弟,会真的诚心以待。为了她的终身,他们逆流而上,赌上前程与荣国府为敌,只为把她从老爹糊涂许下的婚事中解救出来。林妃自问,易地而处,她未必能做到如此,可是这些人做到了。君子之交贵乎诚,君子之诚在于信。他们信守了自己的承诺,他们正在努力实践当初在林家宗祠里敬告天地的誓言——他们终身为林家子,为林家计,为林妃计。

这样为恪守信念而付出一切却不居功的坦然,在现代社会早已消亡,林妃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能做到,她对他们好,是有目的的,是为了当林如海过逝后自己能过得好,他们接受了这种有条件的好,继而付出了无条件的好,林妃心里,喜极、感极也愧极。绛珠仙子本来就泪腺发达,这一哭,直到眼睛肿了都没止住。比较奇怪的是,另外三人居然没有阻止她,而是任由她一直哭到晚饭,结果第二天起床梳妆时,林妃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

不过殷玉他们的用意,等她到了贾母房中请安的时候就知道了。原本气得半死的贾母,一看林妃红肿的桃儿一般的双眼,立刻不装病了,以完全不符合年龄的敏捷一把抓过林妃,下一瞬,痛骂声响彻半个荣禧堂:“什么强盗窝里出来的下流坯子,占了正经好人的地儿,却这样磋磨我的外孙女儿,我的儿,可怜你与你那糊涂父亲喏,好心养了白眼狼。这以后可怎么办?谁能守你一世呢?”林妃顿时明白了了,他们昨日与贾母大吵一架,几乎算是翻了脸,虽然他们名义上是外孙,可人人都知道真相,没人会去苛求完全扯不上半点关系的嗣子去跟所谓的便宜外祖母卑躬屈膝。只有林妃,因为血缘的关系心,无论如何也撕掳不开。然而,林妃无论站在哪一边,都只有错。若帮林家,于贾母则是不孝;若帮贾母,于林家则是不忠。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像现在这样,一副因为想帮贾母却被骂惨了的可怜相,以后就可以有充分的借口远离战圈。只是这样一来,殷玉等人的名声,少不得要损失一二了。

万幸,由于贾府立身不正,本身藏奸,因此许多事情,他们更害怕摊开在明处说,他们要败坏林家儿子的名声,说来说去也只有不孝这一条。然而,这一条在别人是灭顶之灾,却对殷玉等人影响不大,本来就不是贾家的亲孙子,不过占个礼法的名儿罢了。如果真跟贾家亲亲热热、黏黏糊糊,反倒不像样子,如此这般冷淡疏远,反而讨那些文人儒生的欢心,认为他们是不攀附权贵,放着现成的侯门公府仍然自力更生,贾母原为报复而做的破坏,却反倒给他们树立了正直清高的形象,得知以后,险些气死。

林妃至此方才放下心里。将心比心,自从明白了哥哥们的爱护,她把素日那些小算盘砸的砸、撇的撇,统统送进回收站,转而开始一心一意的像个土著妹妹应该做的一样,张罗衣食住行、惦记寒暖冷热、祈祷身体康健、平安如意,见天儿忙得团团转。梨香院自成一户,林妃是唯一的女主人,凡事都要请示她才行。另外还有两个小的,彤玉倒罢了,但霓玉却是娇宝贝儿,一刻也疏忽不得的。外加一个死缠着彤玉不放的贾环,和一个紧黏在霓玉屁股后头的贾琮,他们俩都是庶子,反正也是没人管的,因此也没谁注意到他们和林家的交情,倒也省了许多麻烦。

气翻了贾家首席的殷玉三人老神在在,静悄悄缩在梨香院里,每日温书不辍,每五天,会向教导彤玉的先生领一道题目,破题作文,权充练笔。先生对于教林家儿子十分情愿,对于白捡三个年轻举人弟子更加高兴,殷玉三人,称一声才华横溢一点儿不为过,先生每次查完功课都要感叹一回,要不是因为没有女儿,他真想抢一个回去当女婿。

和念书同时进行的不间断活动还有一项,同林妃一样,林家五个儿子也会每天到贾母上房和两房中晨昏定省。这是殷玉的坚持,他的理由让绯玉无比吐血:吵架归吵架,礼数还要守。不过贾母见到他们就头疼,去请安十次有十一次是见不到人的;王夫人因为绯玉直言了周瑞的蠢话而被贾母收拾的狗血淋头,连林妃尚且不肯待见,更何况殷玉几人?而且她还主动设下百般路障阻碍他们前往贾政书房,生怕贾政看见他们就想起宝玉,继而又是一顿臭骂来;唯一贾赦和邢夫人,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坚持接受请安,虽然每天都要被殷玉“之乎者也”的说法方式念出偏头疼来,但是想到林家金光闪闪的库房,贾赦很有毅力的坚持住了,那勒头箍紧太阳穴,早起早睡提高免疫力,抠出过去四十年来扔去喂狗了的耐心,贾赦保持着如春风一般让绯玉直起**皮疙瘩的温暖牌猥琐笑容,眯缝着一对儿昏花的老眼,数百天如一日的在心里推演沙盘,到底把迎春塞给谁获利最高呢?啧,真可惜,当年要是多生几个赔钱货就好了。不过现在也不晚,林家不是还有几个小的嘛,贾赦拼命按住太阳穴,努力排出灌了满耳的圣人之言,竭尽全力试图用满屋妖娆女体转移注意力。但是不太有效,殷玉平板无波的声音拥有出人意料的穿透力,贾赦眼前一个个穿红着绿、妖艳风流的俏丫鬟,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个个扭曲的大字,一蹦一跳撞击着他脆弱的神经,给他沧桑的心灵抹上了难以磨灭的yīn影,直接后果就是,大房里纳姨娘、买丫鬟的速度呈现出肉眼可见的降幂排列。

绯玉对此非常满意。他们虽然要跟贾家交恶,但是不能全恶,怎么着也得有一个肯叛出家门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当贾母等人攻讦他们时,这个人一定要做到有理有据的冲出来替他们拨乱反正。贾赦是最好的人选。荣国府里长幼不分、尊卑无序早就明晃晃的碍了御史很多年的眼了,苦主贾赦委委屈屈的出来表示林家人好林家人棒,在可怜巴巴的暗示一下自己多年来委曲求全,到时候贾母和王夫人说什么都是白费了,说不定反倒要让人厌弃。至于贾政,林妃至今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憨,反正荣禧堂他是住的坦然,每每出门在外也一定要挤到贾赦前面,但是口头上,一句一声兄长大人端的是无比尊重,林妃已经不想去研究这人的肚子到底是不是黑的了,她眼前有更大的麻烦正在奔袭的路上,因为林妃搬出前院又故意天天错着时间请安而憋屈到无以复加的宝二爷,正在酝酿他拿手的撒泼打滚**,打算磨着老太太把林妃挪到他房间旁边去呢。

22邀林妃内宅再生事

宝玉正在贾母面前缠磨:“老祖宗,您赶快派人把林妹妹接回来住吧,碧纱橱已经空出来了,干嘛不给林妹妹住,反倒让她去梨香院和那些臭男人挤着?那些人满口禄蠹,一身铜臭,没得熏坏了妹妹。好老祖宗,把林妹妹接进来住吧!”

贾母宠溺的摸着宝玉的头,完全不认为他辱骂三个举人有什么不妥,叹了口气,贾母一脸以假乱真的无奈:“这事不是老祖宗说了算的,你妹妹是林家人,那林家小子是她大哥,他的话,你妹妹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听,要不然……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咱们不是林家人呢,管不了人家的事。”

宝玉撞进贾母怀里,扭成了一股糖:“凭他是谁,也不能不听老祖宗的。就连林姑父都对老祖宗毕恭毕敬,他们怎敢不听?再不然,老祖宗就把林姑父叫来,直接跟他说,再没有不行的道理。”堂堂三品巡盐御史,在贾宝玉的口中,竟是想叫就随意叫来的,跟二门外的赖大毫无区别。

贾母虽略觉不妥,但是反正林如海也听不到,威严的扫视了一圈,满意的确保丫鬟们俱都垂首,这才浮皮潦草的教育宝玉:“你林姑父是朝廷命官,守着扬州衙门,等闲是不能过来的。”从这里可以看出,贾宝玉的目中无人全是打贾母这儿继承过来的,普天之下,除了皇室王族就他们家最高贵,其他人,包括内阁宰辅、殿堂学士,也全都是铜臭国贼,尊贵的宝二爷愿意瞅上一眼都是赏脸。

宝二爷不高兴了,一撅屁股从贾母怀里退出来,撅着嘴坐到榻边,伸出手,无意识的撕扯着身下锦垫上精致的流苏,把花样繁复的络子拽的七零八落。贾母看不得宝玉这样,急忙搂进怀里,一叠声的哄道:“心肝儿肉儿,别闷坏了身子,老祖宗都依你,来人,去请林姑娘过来,吩咐厨下,今天让林姑娘在我这儿用饭,就说我的意思,叫她宽泛一天,好好和姐妹们说说笑笑,玩乐一回。”

宝玉一听,立刻喜上眉梢,他从见林妹妹第一面起,就对这神仙似的妹妹无比喜爱,更兼他有一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便自说自话的判定为这是他们前生的缘分,一门心思的把林妃归到红颜知己的庞大队列中,全然不管林妃对他避如蛇蝎。

接到贾老太君传召的时候,林妃正在清点此次上京的财物明细,满地箱笼细软,炕桌上录单满篇,正数的头昏脑涨,偏偏又叫她去陪贾家凤凰蛋说笑,林妃哪有那个好生气去兜揽,仗着她屋里规矩大,行走仆妇等闲不得入内,便指使春缇出去胡诌一个理由来拒绝:“郑大娘来的不巧,我们姑娘昨夜着了凉,这会子才吃了药睡下了,劳烦郑大娘回老太太一声,就说等姑娘好些了,一定亲自去给老太太请安。”

这郑大娘乃是王夫人陪房之一郑华的媳妇,如今跟着她主子春风得意做了管事媳妇,平常在贾母面前也有两份体面,谁承想,今儿兴兴头头主动请缨来梨香院,竟连林妃闺房的大门都没进去,便叫一个二等小丫鬟给打发了,这让平素闯姑娘卧房如入无人之地的“体面妈妈”如何接受得了?

假惺惺的堆起一个能吓哭小孩儿的笑脸,郑大娘拎起手帕沾沾眼角:“哎呦,可怜这林姑娘,身子总这么弱哪里是个头儿呢,怎么才好了没几天又着了凉,你们这些小丫头子,也该精心点儿伺候着才是啊。让我进去瞧瞧,好给老太太回话。”说完,两步绕过春缇就要掀门帘。

春缇错愕,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究竟是怎么理解的才能认为自己有资格进去啊?

郑华家的手都捏在门帘上了,忽而一股不小的力气送旁边撞来,将她拱到一边,险些绊在自己裙子上摔倒。郑华家的大怒,劈手就往一旁扇去,只是还没碰到人,便被拿住了手腕。

春缇本来还对自己一时情急撞开郑华家的有点儿生怯,正想着要怎么补救一下,可巧郑华家的自己给她送来了台阶。春缇得理不饶人,攥住郑华家的手腕就嚷道:“你凭什么打人?我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就为着不让你进去打扰姑娘休息,就要动手扇我的耳光?我是个小丫头子,大娘是太太面前的体面人,你要打我,我不敢委屈,只是你不该在姑娘门口张狂,没的惊着我们姑娘。姑娘本就体弱,又着了凉,再让你吓到了可怎么办?走,跟我去见老太太,要打要骂,让老太太裁处。”说罢,一力扯着郑华家的拖到廊檐外面,远离了房门。

郑华家的才刚差点儿摔了,一口气没出去不说,反被这小丫头倒打了一耙,以她的脾气和一贯的猖狂,立刻便想动手。她也的确那么做了,春缇眼前一亮,这一巴掌打下来,她们姑娘更有理由不去前院了,打吧打吧,你打姑奶奶一巴掌,姑奶奶管保叫你挨上二十大板滚出这里。

大约是郑华家的气数未尽,这一巴掌,才刚举起就被人提着嗓子喝住了:“放肆,这是干什么?”郑华家的一惊,手不及放下便回身望去,只一眼,便心肝乱颤,声儿都软了:“鸳鸯姑娘怎么来了?”

鸳鸯柳眉倒竖,一把打掉郑华家的高举的手,声色俱厉:“妈妈好生糊涂,这里是林姑娘的院子,这丫头是林家丫头,哪里轮得到你来教训?老太太让你来请姑娘,不是来气姑娘。”

春缇最是伶俐,又被林妃刻意□的唱作俱佳,鸳鸯一出现,她的眼泪就沾了满脸了,这会儿抽抽噎噎的哭道:“鸳鸯姐姐,你来评评这个理,我们姑娘身子不爽利,才刚喝了药睡下,我不让郑大娘进屋是怕扰了姑娘休息,郑大娘怎么就恼的要打我?”

鸳鸯如何不知,郑华家的仗着二太太的势,一贯对小丫头们严苛轻鄙,动辄非打即骂,只是她万不该越矩去打林家的丫头,人家好不好,自有人家的主子去管教,她一动手,打得可不是丫头,那是在打林姑娘的脸。想到林妃平时的口角锋芒,鸳鸯不经意打了个寒颤,她怎么有种这事儿是计划好了的错觉呢?

果然,林妃“醒了”,听见郑华家的踩着她的地盘打她的丫头,恼了,“哭一场又吐了药”,立马就起不了床了,贾母那里的邀请,只能再说了。

宝玉听见这话,立刻急了,抬腿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叫:“不得了了,才搬进梨香院几天,林妹妹就病了几次,我要去把她接回来。”贾母阻拦不及,只得连连点名,喊人跟上去,其实心里未尝没有借着宝玉一闹把林妃接回来的心思,只是一想到那个油盐不进书呆子形状的林殷玉、爆碳性格眼里不揉沙的林绯玉、毒嘴毒牙最爱揭人短的林彤玉,贾母甩了甩头,嘱咐才进屋,一句话没来得及回的鸳鸯转头又跟了上去,外孙女再好也不如孙子亲,鸳鸯是个伶俐的,有她在,至少不能让宝玉被林家小子欺负了。

林家小子们正忙着念书,实在没功夫去欺负贾府凤凰蛋,但是当他自己凑上来找骂的时候,他们还是愿意抽出点儿时间来成全他的。

宝玉一路飞跑,到了梨香院与贾府内院联通的角门上,二话没说,推门就要进去。那守门的老妈子,原本是被殷玉严厉教育过的,特特嘱咐了她不许随便放人进来,绯玉更不客气,直接点名不叫贾宝玉进门。然而这老妈子毕竟是贾府的奴才,看惯了宝二爷荣宠无限,哪里会真把绯玉的话放在心上?不过面子上还是要兼顾的,于是,她装模作样的拦了两回:“宝二爷,宝二爷,不是我老婆子不让你进,实在是林家二爷特地吩咐过不叫你进门的,这,这我也没办法不是?宝二爷你还是回去吧,绕过路,从前面书房过来,先去跟林家大爷、二爷、三爷打声招呼,再往妹妹院里去也便宜不是?”

宝玉对林家几个表哥,是既不屑又打怵,他特意捡了这个角门走,为的就是直通林妃闺房,可以避开她那些哥哥弟弟,如今听这婆子叫他去往前院拜访,他能愿意才是怪事呢!

他生在贾府多年,早看习惯了婆子丫头们见钱眼开的嘴脸,竟不觉有什么不对,于是掏出腰间荷包,摸了约有一两左右的碎银子,塞在那婆子手中,笑道:“妈妈只说没看见我就完了。”

那婆子两眼滴溜溜瞅着银子,嘴里还推却道:“这怎么好,破费宝二爷打赏了。”

宝玉把她往旁边一推,飞快的跑开,远远的还喊她:“记得,就说没看见我。”

那婆子忙不迭点头:“哎哎哎,都记住了,今儿就没见二爷过来。”一边说,一边鬼头鬼脑的关上了角门。

有银钱开路,宝玉畅通无阻就进了内院,一直摸到林妃闺房前才叫人给拦了下来,拦他的人是殷玉身边一等大丫鬟——红颜。

红颜名为红颜,其实状若无盐,除了身材不错,脸是没法细看的,倒不是说有什么残疾,就是那五官也不知怎么长的,明明分开来看都还在平均水平线以上,可组合到一起愣是能让人浑身不舒服。这个丫鬟是殷玉自己挑的,相貌平平,别说当贴身大丫鬟,就是搁在洒扫媳妇里边,也该是个二等的。但是殷玉极其满意,他说就要这样容貌平平的丫鬟才不会生事,林如海也颇赞同这个观点,因此虽说这丫鬟有点儿不中看,但也没太阻拦。红颜这个名字也是殷玉做主起的,他本小户出身,没什么忌讳,也不避着丫鬟们重了他的名儿。而且为了统一,他还自说自话给弟弟们的大丫鬟全起了一个系列的名字,依次叫做——红映、红衣、红袖、红荷、红梅、红莲。每人的另外一个一等丫鬟则分别是——紫菀、紫兰、紫苏、紫晶、紫纱、紫芸和紫竹。任绯玉怎么抗议老土都没用,林大爷是一言堂。

如此介绍完就能知道了,以红颜的容貌,着实是劝不回宝二爷的。宝玉不耐烦的甩开红颜依然往里冲,红颜一挑眉,左手一招,叫过红丫头里最漂亮的红映拦下宝玉,右手一弹,红梅悄无声息放下手中针线便往前院书房而去。红颜看了看犹在缠磨红映的宝二爷,冷冷一笑,敢瞧不起你红大姑奶奶?待会儿主子爷们来了,自然有你好看的。

23宝玉讨打荣府炸锅

林家七个小爷身边的红紫丫头们,一向是爷们儿们不在屋便去姑娘屋里搭手伺候的。这不是什么规矩,倒是惯例,因当日殷玉等担心林妃思念贾敏终日闷闷不乐,便常常叫丫鬟们过去问候,有时候一天里要跑上好几趟,后来丫鬟们走熟了脚,干脆一坐大半天,把林妃一天到晚的吃穿坐卧全过一遍,直到爷们们出了书房才回各自爷那里汇报情况,也省得来回奔走。因此,当殷玉等人进了书房以后,红颜、红映等人会出现在林妃院里帮着做做针线、裁铰衣裳,实属平常。

红映正在咬牙强忍住把宝二爷摔出去的冲动。她虽生的最美,又在最具纨绔风采的绯玉身边伺候,却是半点儿攀着主子当姨娘的心思都没有的。这也是绯玉挑她的原因,和殷玉想要一个省心又能干的丫鬟不同,绯玉的原则是心灵手巧能把他伺候舒服了外加没有爬床的野心。这和他本人身世息息相关,想当年,他娘就是爬了主子床的贴身丫鬟,他自然能感受到这种出身的危害,为了避免自己可能会一时抽风沉溺美色,干脆就从丫鬟们的源头上防住。凡进他屋里的丫鬟,首要一条就是记住,一旦上了林二爷的床,隔天一定发卖进私娼寮,不管是不是自愿的,哪怕是林二爷喝高了想用强,愿意扇耳光扇耳光,愿意咬舌头咬舌头,总之是不能让爷得手就对了。丫鬟们为了保险,一个个全去找林家仆妇里那力壮又懂些武艺的拜了师。虽然没练几年,能不能真把喝高了的绯玉打趴下还不知道,但是摔一个手无缚**之力的宝二爷还是绰绰有余的。

宝玉素来最喜欢颜色鲜艳的丫鬟姐姐,方才又被原本就貌不出众偏还生的一脸严肃的红颜给刺到了一双评美论艳无比犀利的钛合金狗眼,一时见了这美貌比他屋中晴雯犹胜三分的红映,且又笑脸盈盈、娇腔软语的跟他讲话,立刻眼也直了、腿也软了,一步路也走不动了。

红映为求他不进屋打扰林妃,只能压下心头无名火,强撑出笑脸陪他说些有天没日的疯话,一边还要勤躲勤闪避开他的毛手毛脚。宝玉生平与漂亮丫鬟说些玩闹,必要握着手拦着腰,有那熟悉的,还要去摩挲人家雪白的颈子、膀子才高兴,今儿头一遭见了漂亮的红映,却是连跟头发丝都没碰着。

宝玉见几次近前都被红映避开,心下不快,愈发的想拉到红映细滑白嫩的玉手好好香亲香亲,嘴上只是疯疯癫癫的讨情:“好姐姐,你也来理我一理吧!让我看看你的胭脂,好像不大鲜艳,好姐姐,你给我看看,回头我送你一盒上好的玫瑰膏子,都是我亲手做的,只捡那上好的胭脂拧出汁子来,淘澄净了渣滓,配了花露蒸叠成的,再干净不过,姐姐涂上,定是鲜艳妩媚、甜香满颊,我保证,只要用过一次,便再也不想用外卖的那些浊物了。”

他兴兴头头介绍的高兴,一门心思把他那“亲手制的胭脂”的好处描绘生动,原是指望能讨好红映,让她也想其他丫鬟一样同他玩笑、跟他亲近,却不想,马屁拍到了马蹄上,红映跟在绯玉身边,规矩再严苛不过,从来没有男子敢这样同她轻薄嬉闹,是以,宝玉的产品介绍还没唠叨完,红映已是气红了一张俏脸,玉手藏进衣袖,握了松松了握,恨不得下一刻就能挥拳揍在他的脸上。

偏偏红梅去前院还没回来,红颜频频打手势给她,命她无论如何稳住宝玉,不让他乱闯。红映没辙,只能继续忍着,其实何止她一个丫鬟没辙,林妃身为林家嫡小姐,在宝玉面前不也一样只能充忍者神龟。除非有朝一日,林家和贾家彻底翻脸撇清,又或者贾母西去,不然林妃只能忍气吞声的让这块石头在眼前晃悠着,如若不然,那就是开罪贾母,开罪贾母的后果可就难以预料了。谁知道这个心机深如海、面子又不小的老封君能策划出什么样的报复来?为了自己,为了哥哥们和林家,林妃没胆子去冒这个险。

春缇、春绮、春纤和春纺四人被林妃指派在屋中四个便给的地方观察外面的情况,以防宝玉痴心上来,会对红映无礼,到时候尚得她们去救急。不管实际上如何,但是大面上,任何人看到红映都会认为她是林二爷的可心人,哪怕宝玉只是摸了一把去,别人都会耻笑绯玉。

眼见着红映越来越克制不住怒气,宝玉越来越不顾体面的胡乱动手,春纤一急,抬手挥开门帘就要出去。正巧外面,宝玉傻了吧唧当着红映的面儿批判起绯玉等人来了:“姐姐倘若在我身边,我绝对不舍得叫姐姐干这些叠被铺床、端茶递水的活儿,可叹林二哥,庸庸碌碌忙于经济仕途,全然不懂作养脂粉,真真可惜了姐姐的人品。”说罢,竟是一声长叹,好似无限哀伤似的。

岂不料,他这一句话,同时得罪了两个人。其一便是红映。宝玉的话中,明明白白的把她视作绯玉的通房姬妾之流,先就抹黑了她的清白;更可恨的是,他既认为红映是绯玉的人,却还懵懂不知的言语调戏。先不管他有心无心,单这些话传出去,红映再不用活了。

他第二个得罪了的人,便是屋中那个他心心念念想来看望,却被漂亮丫鬟眯了眼,扔到脑后去了的林妹妹。原来,春纺掀开门帘后,叫屋中的林妃听清了宝玉的混话,勾起一段旧怨来。原书中,宝玉也说过这类作养脂粉的话,不过那是他说的是平儿。当日凤姐泼醋打了平儿以后,平儿躲在怡红院中哭泣补妆,宝玉殷勤服侍完,做出评论,说平儿“并无父母兄弟姊妹,独自一人,供应贾琏夫妇二人.贾琏之俗,凤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贴,今儿还遭荼毒。”他为平儿打了一番精神抱不平之后,竟做出总结:“想来此人薄命,比黛玉犹甚。”当日在书中,林妃一看这句话就气得摔了书。平儿是谁?王熙凤的陪嫁丫鬟,贾琏的通房小妾,宝玉竟拿她来比黛玉?这和湘云拿戏子比黛玉有什么不同?都是在轻贱打趣她堂堂林家大小姐!何况,戏子虽低贱,却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已才入了那等不入流的行当,而通房丫鬟是什么?那是女主人笼络汉子的玩意儿,更有自己贪求富贵享乐主动勾搭入巷的,拿这样的女子跟黛玉相提并论,幸亏她是没听见,不然早起死了。

如今,林妃想替自己原身出这一口气,她眼珠一转,叫过春缇,附耳低语几句,春缇惊讶万分的出去了。林妃抿嘴一笑,命春纤把手边一把青鸾牡丹团刻紫檀靠椅挪到窗边,悠然的摇起了团扇等着看戏。

春缇出去,按照林妃的话接上了宝玉对红映说道:“姐姐好有幸,今日竟遇上了知己。常日里听姐姐说,二爷只管读那些禄蠹之书,浑然不解情意,却不想,有人解呢!”说完,拿帕子捂了嘴仿佛窃笑,暗地里,却朝红映使了个眼色,又暗示她往屋中看。

红映虽不解,但见春缇字屋中出来,又大模大样说得这样一篇合该撵出去的混账话,便知这是林妃的主意。既是姑娘的主意,想来是要给她解围,便附和道:“宝二爷确乎不同常人,实是小婢平生仅见。”仅见什么?自然是平生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大傻瓜二疯子三愣子四混子呗!至于宝二爷要怎么理解,那就不是她区区丫鬟过问得着的了。

不出林妃所料,宝玉一听这样的“知己肺腑”,立刻忘乎所以,也没看看自己踩着的是哪里的地盘,开口便道:“我平素便懒与士大夫诸男人接谈,又最厌峨冠礼服贺吊往还等事。想来,天地间生出了一个人,自然该是清清白白的,偏偏自己不争气,竟是越长越糊涂,蝇营狗苟,钓名沽誉,入了国贼禄鬼之流。这总是前人无故生事,立言竖辞,原为导后世的须眉浊物。不想我生不幸,亦且琼闺绣阁中亦染此风,真真有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说来,这也是古人的错处。姐姐不知,我深恨这些混账篇子,因此除了《四书》之外,其他的书,我一把火全烧个干净了。”说完,十分真诚的朝红映笑了笑,满目期盼,似乎在等着红映夸奖他。

只是,他大概永远也等不到这声赞扬了。因为就在他话音将落未落之时,一个厚重的茶盘,连同上面滚烫的一壶新茶并热腾腾才出炉的双色马蹄糕正携烈烈破空风声朝他清白的头顶袭来。势大、力沉,一击过后,宝玉立扑。

被砸蒙了的宝玉还没爬起来,就被人重新一脚踹翻在地。回头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他爹贾政,满面青紫,犬牙暴突,手上倒掐一条不知道跟哪儿抢来的黄花梨木雕春藤的条凳来,舞的虎虎生威,抡了半圈,大喝一声朝宝玉屁股上拍去。

林妃听着院中那一声声惨叫,咂舌不已。此时,红颜、红映、红梅连带春缇早退回屋内,咧着嘴看廊檐下煞气四溢的三位大爷。连林妃都不知道,殷玉三人是怎么不动声色的引来贾政,让他及时听到宝玉的混话的。毕竟在她当初的计划里,只是想让殷玉听见,然后狠骂宝玉一通,让他再也不敢来了就算完事,万万没打算让贾政听见,然后一巴掌直接拍死。因为她知道,只要宝玉在她这里挨了打,毛病肯定落在她头上,至少王夫人是会这么记恨的。

鸳鸯听到宝玉说那话是就觉得不对,然而不及阻拦,贾政就飞盘砸来,更亲自cāo凳,鸳鸯被吓得半死,连滚带爬朝贾母院中跑去,她虽是个丫鬟也知道,就冲着宝玉今天这番混话,除非老太太亲临,不然一定会被二老爷打死。

绯玉远远的看见一个丫鬟跌跟头打把势的往内院跑去,起身站直,朝绛玉道:“差不多了,也该把他们请出去了,要不一会老太婆来,肯定要算到咱们身上。”

绛玉掸掸衣袖,面上淡淡的,声音却故意扬起很高:“二老爷,是否可以请您回房教训令郎?这里是我妹妹的院子,她人小胆怯,恐怕要吓坏了。”

贾政手下一顿,老脸爆红,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竟一把拖起有出气没进气的宝玉,头也不回跨过门槛朝内院走去。绯玉耳朵甚灵,远远听见内宅里哭喊一片蜿蜒而来,冷笑一声,喝道:“来人,锁门!”

24仇多无惧再添新恨

贾政拖着半死不活的凤凰才刚出门,身后“砰”的一声,角门合得严严实实,逐客一般,明目张胆的表达了林家人的不欢迎。这口气还没出去,迎面便叫一根老檀拐杖敲在脑门,当即脑子里“嗡”的一声,手脚发软,“咣当”一下,把宝凤凰的下巴撂在了门口的石台阶上,发出好大一声钝响。

这一次案发地点离贾母很近,王夫人得信后反倒落在了贾母的后面,但是她对林家的仇恨值妥妥的是拉的比贾母高十倍不止的。

王夫人不怪宝玉胡言乱语,却怪殷玉等人暗中拉来贾政,让他听见,责打宝玉;正如贾母不怪宝玉私闯林妃闺房被其兄长暗算,却怪郑华家的无能,请不来林妃,害得宝玉亲自前往,才遭此大难。她们俩倒是统一,一门心思的痛恨林家诸玉,反把宝玉视为无辜弱质,只认为他无一不好,无一错漏,只是林家儿子yīn险,贾政糊涂,好端端的,把她们珍贵无比的凤凰蛋打成了臭**蛋。

真是臭**蛋,贾政下手太狠了。他直接抡起条凳把宝玉给打得失了禁,贾母等人赶到的时候,宝玉一条大红裤子上,已是污液横流,臭气熏天了。

不过林妃倒是不奇怪,想那贾政,背后听人告知宝玉勾搭戏子、逼|奸丫鬟之时都能发狠要拿绳子勒死他,这会儿当面听见宝玉肆无忌惮诋毁士子官宦、大放厥词焚烧典籍哪里还能忍得了,只恨自己上了年纪力气不济,无法当场打死这个孽障。

而且这一回,贾政打得理直气壮。抢在贾母的拐棍再次抡过来之前,贾政一股脑的把宝玉那些厥词全倒了出来,这一下,连贾母都没法给他开脱了。别的不说,单是烧书和辱骂朝廷这两项,要是传出去,保不齐合家都要掉脑袋,贾母便是再怎么心疼,也不敢吆喝出要收拾包袱回金陵来威胁了。万一贾政真气狠了让她走怎么办?出去了怎么说,说他狗头宝大孙子把全国命官都骂了、把经史子集全烧了,然后被他正直的老子给收拾的屁滚尿流,于是她老太太心疼了,要回家了?这话,再给她贴三张脸皮四副胆子也说不出来。于是,这撒不出的野火就转了个弯,全扣到殷玉几人的头上去了。谁叫他们不长眼,不知道拦在贾政的板子前面?

贾母都能这么歪楼了,可想而知王夫人会记恨到什么地步。当天晚上,梨香院里的小厨房就断了炊,林家带来的掌厨娘子往前院跑了三四趟,每一回的结论都是所有人都忙活宝二爷的屁股呢,没时间给他们批粮分菜。绯玉听了回话,潇洒一笑,回身拎起小贾琮往门口一扔,叫他领路去他老爹那,没办法,外甥没饭吃了,只能去舅舅家里蹭。

贾小琮懵懵懂懂在前领路,绛玉心疼的抱着饿的直哼哼的小团团霓玉,后头缀着一个演戏才华与生俱来的贾小环,殷玉绯玉走在林妃的小轿两旁,一行人绕过正院,低调的嚣张着往荣国府隔断而出的大房花园走去。

这群人来的张扬,贾赦老远儿就得了信儿,匆匆忙忙抹平了笑歪的嘴,让贾琏去外面酒楼张罗了一桌子鱼肉蛋菜预备下,又巴巴的打发人去把一年也想不起两回的女儿迎春叫来,一心想让她跟林家少爷培养感情。贾赦别的本事不大,揣测人心却有两把刷子。今儿宝玉一挨打,他这边就预计到,厨房里指定要断炊。老太太忙着哭天抹泪不吃饭,谁敢生火?谁敢动筷?厨房不做饭,全家人都要陪着挨饿。

贾大老爷非常不爽,想当年先老太太在世之时,他也当过荣国府的活宝贝,而且是比贾宝玉更加名正言顺的凤凰蛋。从来只有别人陪着他遭罪的,万没有他替别人受气的理。也就是祖母去的久了,老太太掌权时间长,把他的性子给磨平了一些,要不然,他敢直接冲进二房把贾宝玉扔出去。要死死外边,别碍着他大老爷花天酒地。

因此,林家人一来,他就猜到原因了,而且更加贴心的连告状信都写好了。贾琏带着酒菜刚进门,他爹派去扬州暗表林家孩子在老太太眼皮底下受气的抱不平信就已经快马出京了。

端起诚挚的笑脸,贾赦打叠起过去伺候老爹的全副精力招呼外甥们大餐,还主动出面威胁大房人等不得外传,尤其不能捅到贾母跟前去。殷玉、绯玉一听,当即毫无压力,连打嘴仗的功夫都省出来了,索性安心大嚼。住进来十几天了,贾府里就没给过一顿好饭菜,就算他们自己带着掌厨娘子来,可是没材料也变不出佳肴来不是?

贾赦不是一个十分大方的人,因此,他只要有付出,就一定要付到点子上,务求用最小的投资获得最大的回报。所以他让贾琏买来的酒菜,全是京中最出名酒楼的招牌,还特意挑的江南口味。邢夫人也贡献了好几个平常总能看见林妃、彤玉、霓玉等人夹的勤的菜名,两口子难得的同心协力,贾琏也知趣非常,他本就口才便给,虽说读书不行,但是结交朋党还是很有一套的,说的话都比较到位。唯一让贾赦不满意的就是他那不上台面的赔钱货女儿,说什么“男女不同席”之类的酸话,死活不肯出来打声招呼。幸好外甥女儿也不愿意在外头吃饭,邢夫人带着她们俩在里间另开一席倒也不错。特别是林妃等人走前,还给贾赦和邢夫人送了价值不菲的小礼物,更让这对钱串子夫妻喜形于色,再次坚定抱牢林家大粗腿的奋斗目标。

里院,贾母威胁完了贾政、骂够了见死不救的林家人、拾掇干净了摔扁扁的凤凰蛋,终于喘了一口气去细究今日这场祸事的来龙去脉。

听了鸳鸯的回话,好半晌,贾母方才叹了口气,命人把郑华家的带到二门外上打了十板子,仍旧送回王夫人院里当差,只是命她把贾府里的管家事务放下,从此以后只能跟着王夫人管二房里的事,不许插手外面。贾母此举是为了不得罪王家,毕竟郑华家的是王夫人从王府里带过来的陪房,要真打发了,王夫人固然没脸,王家只怕也要记恨。殊不知,她只惦记王子腾的感受,却忽略了林如海的气愤。

这等直打林妃和林家脸面的事儿,绯玉不添油加醋一状告回扬州才怪呢。

林如海上午才接到大舅兄的信,一口气没喘匀,下午又收了二儿子的家书,直接气鼓鼓了。可是,他远在扬州,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更何况,那是敏儿的娘家,主事的又是老岳母,他能去埋怨哪一个?末了,只有抹一把老泪,把信撂到火上烧了。

当今年老,身体渐渐虚弱,于朝政上已是力有未逮,下边诸多皇子上蹿下跳各显神通。皇上担心一旦自己去世,会有神武门之哀变,因此有心退位,趁着自己还能当几年太上皇,好好帮下任立立威风。林如海所掌之盐政,乃是天底下最大的肥缺,也因此,成了最危险的靶子。林如海满脑子忠君爱国,早早便立志以死报皇上知遇之恩、信任之恩。当年送独女入京,未尝没有托孤的意思。后来过继了嗣子,而嗣子们又个顶个的出息,林如海老怀大慰之余,更加无惧死亡。然而,绯玉这一封封告状信,像利箭一般,一支支射过来,直把林如海一颗老迈的心肝打得千疮百孔。

他何尝不知道,贾家自老国公去后便日渐落败,然而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败到这种地步。对于贾敏死前所求,他当日一时激动一口答应,连托孤的书信和联姻的信物都一并让贾敏的心腹送至京中贾府,现在,就算他想反悔,只怕都不易了。原本他还想着,以贾母对贾敏的喜爱,大不了他拉下脸去求,好歹要回证据好让女儿脱身,然而看了儿子们这一封封信,他估计贾家是绝对不会把信还给他的,说不定闹僵了,贾母直接抖出来,到时候,林妃不嫁都不行了,别人根本不会再要她不说,连进了贾家也要低人一头。他也想过,当日之言只在林贾两家再结百年之好,那么是不是可以舍出一个儿子去抵了这门亲事。然而,他是君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谁家的孩子也不是天生天养路边捡的,他自己不情愿嫁女儿,又怎好逼迫过继来的儿子娶那家里连外男都不知道回避的姑娘?更何况,在这个时代,女儿出了门就不是娘家人了,可儿子娶回来的,那是连妻族也要一并照应的,就看绯玉所说的贾府德行,真黏糊上了,不知道哪一天翻船时就得把林家也拖下水去。他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教育成人的儿子,不是为了给他们做垫背的!

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林如海只有把有限的愤懑和懊恼投入到无限的为皇上做贡献的大业上。这小半年里衙门中接连不断的绊脚已经让林如海心中的警戒线提高至五级还多了,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经摆在台面上的小动作更是让人心惊肉跳。林如海黯下了眸子,从到了盐政的位置上他就已经有了准备,自己可能无法活着脱身了,那么,既然如此,好歹也让他的死能换来最大的利益吧。古来圣贤皆有训: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为国尽忠,只希望,一国之主能维护着点儿他的孩子们吧。如若不能,那就不要怪他留下后手了。林家子嗣,必须要有人能直面圣颜,他当年从四品内阁侍读,多好的机会聆听圣训呐,可惜被他那年少无知的所谓文人傲骨给毁了,直到如今,宦海沉浮半生才用命换来了教训。有实权又如何?得圣心又如何?到头来,连命都没了,自己的儿女任人宰割,这样的一生,算得上成功么?暗暗咬紧牙关,林家想要长盛不衰,就再不能外放。宁愿少一两人出仕,两代之内,也不能再走他这条老路了。留在京中,做个清贵的翰林,熬着日子慢慢升官,好歹熬过了今上和下任,以后慢慢图谋吧!

长叹一口气,林如海提笔往京中写了回信。这封让绯玉差点扎了全身毛的信上,明明白白告诉了他们三个,这次科举,谁的名次最低,谁就准备迎娶贾府二姑娘吧!

25无可奈何盼花不落

迎娶大房庶女贾迎春,是林如海选了再选、挑了再挑的最后实在无法可挑了的决定。

当年那封同意联姻的信握在老太太手中,硬要是肯定没戏,耍赖更是妄想,唯一的办法,也只有趁林妃长大之前,先许一门亲事应了这诺。届时,倘若老太太旧事重提,便可以用“避嫌换亲”这一借口正大光明的回绝了。说白了,林大叔还是最心疼自家闺女,宁可背个骂名也要舍别人的儿子去遭罪了。

至于人选,贾府四艳,四姑娘首先就排除了。她是东府里的,关系太远,娶了也抵不了老太太倚老卖老的耍赖;三姑娘是庶女也就算了,偏生还有一个最泼辣无礼不体面的亲娘和眼空心大钻钱眼里出不来的嫡母,林如海铁口直断,三姑娘要么就远嫁,一辈子不回京,她要嫁在近处,那只有低嫁的份儿,稍高一点儿,都得让她那混将将的亲娘和面甜心苦的嫡母给毁个彻底,更要命的是,她们还不用故意,一个不小心就够了。

其实在林如海心中,最合适的是大姑娘元春。嫡长女,虽说父亲是个五品小官,但是舅舅王子腾很有能力啊!最重要的是,她本人在宫中做女官,只这一条就加了不少分。宫中放出来的女官,只要不是年纪大到十分不体面,都是有人家抢着要的。但问题恰好也在这儿,谁知道她哪年哪月能放出来啊?因此,别无选择的只剩下一个二姑娘了。好在,她虽是庶女,但老爹堂堂正正袭着爵,顶头又没有别的嫡女,算作一品将军长女还是相当风光的。而且从妃儿信中所讲来看,这位姑娘胆小谨慎,从不生事,亲娘嫡母一概全无,继母无能,除了贪钱,别的祸也惹不出来,至于她爹,除了更贪一点儿,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大罪状了。再叹一口气,也只有二姑娘了。

至于林家人选,林如海很光棍的推给老天去决定。皇帝不是天子嘛,那么科举选人是皇上的工作,皇上选了谁,可不就是天意了嘛!落了选的,当然就是老天不要的,拿来祸害的心理压力能小上许多。

为什么林如海不做三人一起高中的打算呢?这还要从时局政治说起。

科举,是一项声势浩大的运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大家各凭本事。这个本事里,可是有大大的玄机的。别的不说,光监生这一项,就不知道让多少纨绔子弟靠着银子、老子,挤没了人家真正饱学之士的名额。那后面的步骤,花头就更多了。大到一届里给每个省分多少名额,中到进士们的名额如何排序,除了三鼎甲皇上亲阅,那下面两三百人,不知道有多少手脚可以动呢。便是皇上亲自批卷的几个幸运儿,有时候也不见得就真比被刷到后面的高明多少,不过为了策横罢了。通俗点儿说,以林如海现在的地位,如今的政局,不出意外,林家三子绝对不可能同场夺魁。因为这样一来,林家风头太过,势必引人下黑手。更何况,林如海现在卡在扬州挡了不少人的富贵路,这里面最少有一半是够资格在科举上插手的。他们看到卷子,还能不狠狠往下刷林如海的儿子才怪呢!

所以,林如海做出落榜者结糟心亲的决定还算不太心虚。只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他教育出来的儿子实在太成功了。

林绛玉高中春闱会元!

消息传回扬州,林如海“咣当”一头栽到了衙门里的大理石案桌上,无比震惊!这不科学!

林妃没有政治头脑,也看不出哪里不科学,听了报子们的铺天恭维,笑得合不拢嘴,命丫鬟婆子们不许吝财,院内院外撒出整整十笸箩的铜钱。凡来报喜的、恭贺的,一律请到梨香院外小街上去吃流水席,摆了整一天。原是要摆三天的,但被绛玉拦住了,说是要潜心备考,等中了状元再张罗。

殷玉的成绩也相当彪悍,他们哥俩儿玩换换乐,去年乡试的解元谦让到第二,第二的借力跳上去当会元。这种不科学的成绩,充分证明了两人的扎实功底。说真的,判他们的卷子,差点儿把大皇子党的阅卷师给累死,那真是委屈的满脸泪啊,死活找不出岔子来扣分,最后无可奈何,顶着大皇子的压力给了会元和名落会元。没办法,虽然为了荣华富贵冒险从龙站队,但是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不是白读的,违心违到天地不容的时候,文人的傲骨是会突然冒泡的。后来那位小算盘翰林先生,被大皇子骂的狗血淋头以后,索性冲到皇极殿去告了一状,说大皇子威逼他欺负林如海的儿子,其心不正、动机可疑,请皇上查证云云,在大皇子失败的荆棘小路上埋下了一颗极具破坏力的地雷。

镜头转回贾府,老太太、贾政、王夫人,两个盘腿坐在炕沿,一个满心不忿站在地上,成三足鼎立定格局面,也在探讨关于林家成绩的不科学。王夫人一口咬定,是阅卷的翰林包庇林如海的儿子才会给这么高的成绩,这会儿她倒是不自视甚高的瞧不起林家的,反而竭力捧高他们的地位,尽管不情不愿,但是为了她那至今仍屁股朝天趴的xiōng脯上都起了茧子的宝贝儿子,她也只能咬碎了牙把林家捧上天去,只有这样,贾政才不会再对宝玉抡板凳。

既然是为宝玉好,贾母自然不会拆台,于是,也一叠声的夸赞林如海简在帝心、能力卓绝,就差没直说林家三个贡士是林如海花钱贴脸买来的了。贾政过去的成长环境和现在的贾宝玉其实没多大区别,都是贾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接受的也全是她那一套“你生来就比别人都强,如果有人比你强,那一定不科学”的歪理邪说,更兼他本人未能科举入仕,心里一直隐含自卑,愈发想仗着自己国公后人的身份把那些读书人都踩得死死的,因此贾母和王夫人的一唱一和,贾政非常容易的接受了,顿时自觉清高端庄无比,认为当日因宝玉而在林家小辈面前丢的脸全找回来了。为此,他甚至大度的放过了宝玉。

但是恨得牙根儿痒痒的绛玉却不打算放过他。要不是那块该死的破石头文不成武不就、行止还不端、老娘更没救,他林二爷怎么会落到被逼婚的狼狈境地?该死的贾宝玉但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这林贾两家的亲事就能欢欢喜喜的结成了,哪里用得着想如今这般,跟欠了八辈子债急赶着还一样?

会试成绩不上不下卡在当中的林二爷黑着一张脸听老大宣读父亲圣断,心里残存着一丝安慰:落第者结亲,那他只要考中了进士,哪怕是个三甲呢,是不是也能逃过此劫了?不是他这会儿不心疼林妃了,实在是想到贾府一窝子喜欢摆出龙凤之姿的吸血虫给吓怕了。那佛祖能大义凛然我不入地狱谁入,可他林绯玉万万做不到,纵观林家一脉,除了他和妃妃,谁下地狱都行。

然而,他那不争气的成绩实在叫他心肝发颤。须知,贡生足有千人,可能殿试及第的最多三百。一甲三人,二甲九十六人,三甲一百七八十到两百不等,主要是看上头高兴要几个。而从会试成绩来看,他三百开外四百以里,正正好好踩在了警戒线上。

绯玉咬牙气炸,一脚踹翻荣国府送来打发叫花子的贺喜席面,林二爷杀气腾腾抄起转头厚的四书五经恨不得塞到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算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古人诚不欺我!绯玉悲怆的几乎甩出把男儿泪来,早知道有今天,他当初才不要花那么多时间去给老太婆生的蠢儿子挖坑使绊呢,把那些时间拿来念书,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虽然不明所以,但是林妃的洋洋喜气还是很识相的全收拢了,每天小心翼翼的做出一副缩头鹌鹑状,经过绯玉所在地方圆十米必要屏气凝神,以不出声为最高原则。只是如此一来,这戏酒自然也不能摆了,梨香院这边的喜气一收,贾府里顿时眉开眼笑:几个没规没距无礼无状的小子,眼皮子恁地是浅,不过几个贡士,有什么可张扬的?借住在别人家里还不知道安分守己,没见他们家金贵无比的宝二爷还跟病榻上缠绵呢吗?居然敢在那边欢天喜地,当心哪天惹恼了老封君,一状告到御前撤了你们的功名!

这话虽然嚣张,却也是荣国府家奴的真心话,在他们眼里,举人贡士什么的,比拿路边的野草也好不上多少,堂堂公侯府邸,说踩死就踩死了。反正也不是没有过,先前珠大爷的同进士之名不就是花钱挤下了贫寒书生才得的吗?这会儿把林家小子踩下去,全府的爷们都有功名了!非常善于揣测主子心意的赖大家的、周瑞家的,不约而同的在自己主子面前竭力体现这种思想,却不知,毫无偏差的踩在了痛脚上。

他们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当日贾珠之死,恰恰就是在强撑着病体在考场上煎熬数日,提心吊胆在家等成绩,心花怒放的得知自己高中,却在这时听见祖母和母亲密议打点厚礼感谢替他开了后门还顺带做掉原主的高官。可怜贾珠一心一意自食其力,却生生被目光短浅的生母毁了骄傲抹了自尊,一口血喷出,连羞带气死在当场,大喜之日成了大丧之时。

周瑞家的不来拍这马屁还好,一拍,顿时让王夫人想到苦命的大儿子,嚎啕了一回,先是痛骂那只倒霉的被他爹虽然不怎么样但是爷爷很牛叉的鸠占去鹊巢还推到水里淹死的穷苦鹊死也不知道安生,勾去了他儿子金贵的小名;再骂林家三子张扬放肆,把她宝贝儿子害得屁股朝天短命十年以后居然还能舔着脸大摆酒席;收尾前还骂了一会撒钱跟下雨似的林妃,恨不得能立刻把死丫头抓出来搜光她所有的银票。该死的丫头片子,说什么南来的银两都孝敬了府上,那怎么还有钱摆流水席?说谎都不知道藏着掖着的小贱|人也想嫁给她儿子?做梦。

想到贾母的如意算盘,王夫人灰黑的脸变成了墨黑,倒竖起八字眉,狠狠的摔了茶盅子喝命:“金钏儿,去叫识字的小幺儿进来,我要给娘家兄妹写信!”

26终醒悟如海巧施计

王夫人究竟给她娘家写了什么信暂且不得而知,林如海的第二封家书把好不容易想出对策的林二爷再度砸趴下却是明白无误的。

林如海慎重的修改了条件:改落榜者为殿试最后一名者,仍要结亲于贾府二姑娘。

绯玉当场跳起三尺高:“老子不考了行不行?”想也知道,就算一起上榜,三人中的老幺也肯定是他。早知这样,不如空下这期,下场再考,最起码他也比老五那个软柿子强。被打击太多回的林二爷已经自负不起来了,下意识的避开和另一个寒门苦读模范赫玉的角逐。从今而后,惹不起的他统统躲开总可以吧!

殷玉作为长兄,很有如父的自觉:“胡闹!科举事关国家命脉,是你想考就考想不考就不考的吗?”

绯玉跳着脚叫道:“老子不念了,谁管的着?我出海行不行?有本事来抓我啊?”

这一下,绛玉也听不下去了:“快给我闭嘴!堂堂巡盐御史门下出身却要行商贾贱业,你不要脸我们还要呢!”

绯玉话一出口就知道有错,只是收不回来,被绛玉一说,脸上挂不住,却无法反驳,只有坐下生闷气。在那个时代,没有科学考察和海洋探险的说法,会驾船出海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渔民,在近海捕鱼;另一种是商人,出海外贸。士农工商,渔民的地位比手工业者还低三分,商贾就更不用说,不管怎么排都属最末流。绯玉说要出海,就等于说去经商,那是无可救药的自甘堕落,要让林如海听见这话,掐死他都没人会说半句。

一时,气氛有些凝重,彤玉看了看比他还不如的三个哥哥,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你们几岁啊?这般无聊,简直比霓儿还不省事。不就是娶二姑娘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么沉默老实的一个人,抬回去摆在家里也不碍事,让她往东绝不敢往西,怎么摆布怎么是,干什么就怕的跟刀架脖子似的?”

绯玉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没事你,一边去。”

彤玉耸耸肩:“的确没我事,可是谁让你们叫我来了?”

绯玉不嘣字了,直接蹦起来吼道:“谁把这小妖怪叫来的?”

霓玉揪着满头小辫,笑嘻嘻的给亲哥哥拆台:“三哥叫我们来的,说父亲的意思,大家都来听听。”绛玉在绯玉要吃人的恐怖目光下,非常无奈的配合着做出害怕和忏悔的表情,绯玉对此略表满意。

彤玉对“小妖怪”三个字反应很大:“熟读圣贤书之人竟在嘴边挂着妖魔鬼怪,如此唯心,难怪考不好,想来,孔老夫子也以有这样的门生为耻。”

绛玉飞快把茶杯端到彤玉嘴边:“渴了吧,喝水。”抬手灌了半杯,彤玉不察,被呛得狂咳半日,不过没有人指责绛玉,咳一会儿死不了,但是被绯玉恨到牙痒痒可绝对活不好。

进来上茶的红颜一句话摆平局面:“二爷,你喜欢被嘲笑么?”

绯玉哑然。不去考试等于被贾母王夫人嘲笑腹内草莽不敢下场,去考试等于肯定娶贾家大房姑娘从此挂上一串八辈子不积德的姻亲,哪个更严重?必然是第一种啊!对于死要面子的绯玉来说,有什么能比被死老太婆嘲笑更加无法容忍吗?没有!

于是,雄赳赳的殷玉和气昂昂的绛玉拖着有气无力的绯玉朝大明宫方向进发。让林妃无比气愤的是,贾家居然没有一个人来送?简直岂有此理!

林家的马车刚转过拐角,林妃就已经气冲冲的亲自去荣府内院一探究竟了。贾母和二房没人出面也就算了,那大房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一年多的银子都打水漂了不成?

进了内院,满眼晃荡的丫鬟们来去匆匆,全是忙活贾母房里那位金贵的宝二爷呢。见状,春缇不屑的一撇嘴,小声道:“这一顿板子打完有三个月了吧,怎么躺到如今还起不来?伤筋动骨一百天,难道损皮伤肉也要一百天不成?”小妮子永远都忘不了这份气愤,自家三位爷同科高中,贾家却连一个出面帮着款待京中贵客的都没有,害爷们因为借居,连同年和座师都无法招待,只能请到酒楼里摆了一回酒席了事,这对于一个以世代书香闻名的清贵家族有多么难堪?哪怕是最赤贫的耕读人家,儿子中了会元也少不得在农家院子里摆上酒宴酬谢座师同年啊。

林妃更气,便没阻止她,反正左右无人,就算有,也不怕她们听见。一路走,林妃下意识的观察到,这献殷勤的人群中,唯独不见贾府三位姑娘的身影,这就奇了。要是光惜春不围前围后也就算了,怎么连探春也没出来嘘寒问暖?而且看下人们的行走路线,似乎刻意的避开了三春所住的抱厦,好像这么做能体现出她们不知情一样。看得林妃越发狐疑,脚步也渐渐放缓,转头对着春绮示意,叫她回去,让彤玉想法子问问贾环,看看近来到底又有了什么新动向。她这两三个月里一直窝在梨香院料理哥哥们入场的事情,已经很久没往荣府内院走动了,就连老太太那里的请安,也因为忙于一门心思照料宝玉而心不在焉的免了,连带三春都可以每天多睡半个时辰。

彤玉那里的回信很快,林妃慢悠悠踱到迎春门口,雪雁就带着紫芸赶上来,愁个没人的空儿,几人一头进了廊后一人多高的玉兰圃,春绮、春缇守在小径两端,紫芸压低声音飞快道:“环三爷刚来,说了一件奇事。恍惚听见有人在朝上把二老爷窃居正堂,反让袭爵的大老爷住到偏院花园子里的事儿给参了,不过似乎被人压下来了,只是如今荣国府里,大老爷正闹得不可开交呢。前儿才被老太太痛骂了一场,听说摔了好些东西,又听说大老爷还冲到二老爷书房里去了许久,里头闹得很不像样。环三爷还特特的嘱咐六爷,让咱们家人这阵子都莫往那边去。”说着,伸手比了个“二”。

林妃讶然挑眉,有人参了贾政?

有人参贾政不奇怪,他自个儿做的事儿不地道,被人参是活该,但是这事儿十几年前有过,当时老皇帝偏心给压下去了。哦,对了,那会儿皇帝还不老,只能算壮年,倒是现在,真真切切是老了,而且老的越来越偏心。林妃估计,荣国府里没有如临大敌,可能就是知道皇帝一定会压下去,连他们都想得到的事儿,朝廷上那些人精又怎么会想不到?那么,参贾政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因着荣府没有张扬这件事,林妃也就假装不知道,顺势走到迎春房里说了会儿话,喝了盏茶就走了,也没去贾母上房。开玩笑,这会儿去,擎等着找事儿不是?她爹林如海当年先后在都察院和御史台晃荡过几年,升任的兰台寺大夫里也有许多御史上来的同行,要是贾母三言两语把她套进去拿捏林如海出面给贾政洗名声可怎么应付?林妃自忖在言语陷阱上绝对斗不过浸yín此中多年的贾母,她还是躲着点儿吧!

林妃没有想错,贾母的确在打让林如海出面找老友解决的主意,但是又犹豫会不会让林如海对贾政起芥蒂,进而影响到宝黛婚事。这会儿她倒是认识到贾政住正房的不妥了,可是却不想向礼法屈服,还在一门心思的琢磨歪门邪道摆平此事,最好能顺势让贾政住的名正言顺。

与此同时,贾母心中也有一丝猜疑,这本奏折参的时间,怎么就这样巧呢?刚好在她动了压制林家小子心思的同时就出来了?

这时的林妃万万想不到,早在放榜的报子们还没散去的时候,贾母就动了阻碍林家三玉前程的恶念。因为他们不是贾家正经外孙,只是过继而来的嗣子,贾母不希望他们坐大,从而掌控林家。她希望宝玉娶黛玉,希望得到林家家产,更希望林如海成为宝玉的助力,因此绝对不想看到林家家产旁落,更不想看到林如海一心一意替自己儿子铺路架桥挣前程。那时候,她的宝玉要置于何地?自己身前有了个顶个出息的儿子以后,林如海还能分几成精力看顾宝玉?尽管无比偏心,但贾母心里还是清楚的,宝玉不是个能当权臣、能臣的料子,那些官场上的弯弯绕,足以送掉他的小命。可是,她依然想看到宝玉光耀门庭,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有一个能干的岳父,一个荣耀的爵位。后者好办,老大一家子糊涂虫,儿子也就贾琏一个,她很明显的把贾琮给忘了,偏媳妇还是向着二房的,日后随便有点儿什么由头,这爵位就会落到二房头上,到时候传给宝玉名正言顺。至于岳家,还是什么选择比林家更方便更稳妥更容易全心全意呢?

只要林家无后,只要林如海没有儿子,那么身为半子,宝玉自是可以占尽优势。

但是,偏偏林家有了后,林如海有了儿子,而且还是能科举入仕、光宗耀祖的儿子,更要命的是,还不止一个!这种情况下,贾母便是再怎么一厢情愿也知道,宝玉即便能如愿以偿娶到林家黛玉,能沾的光儿也是少之又少的,而且还得排在后面。

这让从知道贾敏怀了女儿起就开始策划的老太君如何肯善罢甘休?

毁了碍眼的林家小子!断了林如海兴旺自家撇开岳家的痴心妄想!

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忘记了,林如海探花出身,世代书香,文人的圈子,他比贾家更能如鱼得水。当年贾珠的功名来路,林如海比她还清楚呢!而今又怎么会想不到,她会对自己儿子动何等样手脚?

哦,林如海不怕她故技重施让他们落榜,他怕的是,贾母会布下**毁掉他们的名誉。贾府军功起家,贡院外有的是兵丁把守,一次擦撞、一次磕碰,小小的字条轻轻易易就能蹭进他们的衣襟儿、袖口、提篮甚至靴筒。自来科举场上搜出作弊都是无可辩解的,去除功名、枷号示众、永不录用,十年寒窗、万千心血、一朝尽毁。

林如海无法不怕,无法不防。

于是,在殿试前夕,一封奏折悄然出现在龙案,一则流言无声流淌于市井。等贾母知道,已经手忙脚乱、捉襟见肘,再顾不上去算计别人,她忙心爱儿子的名声还忙不过来,腾不出手去对付别的。

收到京中密信,得知三人平安进宫、平安出宫的消息以后,一口强压了许久的黑血终于自喉间喷出。林如海趴在桌面,无声苦笑,贾府,岳家;皇上,忠君,他的一生,究竟得到了什么?

他全心全意效忠的主子,如今安心等他一死。只待用他的死颠覆大皇子和二皇子的野心,让三皇子继位,一统江山,策衡天下。说什么信任,说什么器重,全是骗人。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死过多少臣子,皇上难道不知?谁会把真正信赖、器重的爱卿放在随时可能丧命的险境,不但一任数年,而且多次上书请求回京都不予同意,甚至不肯多派些侍卫来保护?皇上的心思,还不是明摆着的吗?他若勾结皇子,则死有余辜;如忠君无私,则可以做试金石,试出各个皇子的能耐,好让皇帝从中择出最优。至于他的死活,林家的盛衰,与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皇上心中,大概觉得他林如海能为皇上能为而死是种荣耀吧!真真一位“仁君”,为家国天下,为皇朝盛世,舍小吏逐大利,多么英明!

他毕恭毕敬孝顺的岳母又怎样呢?算计他的女儿,不顾女儿家声名清白,只为能确保林贾结亲,为宝玉铺路;暗害他的儿子,为了能得到林家财产人脉,全然不顾读书人比生命更重要的名誉,为贾家更上一层楼,狠心掐断几个孩子未及绽放的生命,让他们落进生不如死的陷阱。真真一位“慈母”,为世家百年,为儿孙荣华,损林家利荣府,多么果决!

林如海的笑声慢慢变成压抑的低啜,可笑自己一生自负聪敏,却是死到临头才看清事实。罢了,晚了,他无力改变现状,只不过尽力为儿女留一条后路吧!皇家、贾府,林如海一生为你们付出良多,现在是时候收回一些了,他所求不多,惟愿儿女平安康乐,一生无憾。

用力挺直衰弱的身体,冷静的拭干案上的淤血,研磨、铺纸、执笔,他的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情,可以开始了。

27初试云雨咒言成真

顺利通过殿试。

书呆子终究技高一筹,被今上钦点为新科状元。当场赐下六品鹭鸶补服,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职。

是因为策论这种东西,不是光会背书就行的,很多时候,揣摩圣意比文采斐然更加重要,这也正是绛玉未能夺魁的最大原因,他太会揣摩圣意了,皇上看得生疑,又是林家出来的,便龙爪一挥,把个好好的探花郎给打到了传胪的位置上。别看只差了一名,距离却远出一座山去,不说一甲出身“进士及第”,二甲全是“进士出身”,单是一甲直接授官,二甲还需考庶吉士再读三年这一条,对于眼下急需入仕的林家子弟来说就暗恼的火冒三丈了,即使皇上为了掩饰心虚当场点了绛玉的庶吉士也压不下来。

瞪出了眼珠子也找不到缺漏,怒火冲天之下,自然而然的就把仇恨转移到时运不济的绯玉身上去了。可怜的林二爷,摊上两个太过出众的兄弟,别无选择的成了反派阵营中上到皇亲国戚,下到封疆大吏们唯一仅有的出气筒。累的几乎吐了血才把实力提升到二甲的高度,却生生被打进了三甲的尾巴。他的名次和兄弟们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唯一相同的是查找速度,区别则是殷玉和绛玉是从前往后找,他的得从后往前找。

那样,用整整一碗黑血来表达自己的愤懑。

学业上的成就深深的绝望了。

的成绩和努力,一定能授翰林院检讨的。”

红了,眼睛什么颜色已经看不清了。

要干什么?”

地,剧痛沿着尾椎一路蹿至后脑,眼眶不受控制的泛酸,模糊了视线。

路上了。

不顺眼。”话音未落,抬脚将绛玉踹翻,纵身扑了上去。

刻薄的叔婶家里四季不得歇手,有农活干农活,没农活干家务,大雪封山还要去拾柴草,力气自是非同小可,寻常拿骑射当游戏的世家子弟绝非他的对手。可惜绯玉不是普通世家子弟,他是倍受歧视的世家子弟,很多时候,除了用智慧,他还必须用拳头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因此,徒有气力却无章法的绛玉很难反击成功。

只是绯玉也没能占到多少便宜,绛玉是不擅长打架,十拳里往往有一半落空,但是另一半就很够绯玉受得了。尤其是绛玉学习能力超凡,很有传说中武林高手边打边学的风范,打到中场,绯玉就又气又急的发现,他似乎要吃亏了。

绛玉腰上,拧过他的胳膊就胡乱给捆牢了。

绛玉拼命挣扎,情急之下连他那泼俗婶子的惯用技能都使出来了,只是绯玉这会儿心火太旺,任凭绛玉把他大腿咬青了一大块也不肯松手,到底奋力得手了。

伺候的习惯,倘若有个丫鬟小厮的跟这儿立着,今儿也不至于白白挨了一顿揍。

,正好裤子没得系蹭掉了,绯玉yīn森森的狞笑着,“刷拉”一声扯掉半片小衣,团吧团吧就往绛玉嘴里塞去。

,手不能动,他还有腿呢,再不行,合身扑过去撞也得把这坏心肠的家伙撞成四脚朝天的翻壳乌龟。

吃。

眼前风景一片大好!这是好不容易从头晕眼花中清醒过来的绯玉发自内心的赞叹。

努力挣扎着想把手腕上的汗巾子蹭掉,顺便不住拿脑袋抵着绯玉的xiōng口,指望可以把堵住他嘴害他无法大骂的素帛吐出去,不能增加战斗力不要紧,至少可以骂出来撒气。

的情况是多么不妥当的暧昧,他们不知道为什么相贴的小腹会发热,想甩掉衣服降温,冰凉的手脚却不听使唤,只好凭借本能胡乱磨蹭着让自己舒服一些……

绯玉醒来的时候天还不曾大亮,慵懒的伸伸腰,难得一夜无梦,睡得极是舒服,浑身通泰,前十八年加起来好像都没这么舒服过,就连身旁细滑柔软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那杂乱无章的青紫印痕和从地毯蔓延到床铺的红红白白的污迹……

绯玉傻了。

们大爷那里急得都要上房了。”

们那大脾气的爷可上哪儿找去?”

“呯”的一声巨响,书房的门被撞开,绯玉踉踉跄跄衣衫不整的冲出来,手里提溜着明显不是他风格的腰带胡乱缠着:“赶紧备车,备书箱提篮。”

书房呆了一晚?怎么诗韵来找的时候爷不应个声儿?”

们都不许进,打盆水来,爷自己梳洗,还有,去拿两套干净衣服来,快。”

紫兰很奇怪:“爷要两套衣裳干嘛?红映姐姐那里早给爷配好了合适的衣冠靴佩,回去换岂不方便?”

绯玉偷瞄一眼书房里间,“咕哝”一声咽了咽口水:“爷喜欢穿两套。”

想了一想,绯玉揪过琴童,狠心一咬牙:“去告诉大哥,就说,说,说……”

们爷说呗。”

也疯了?”

没疯,爷疯了。”

琴童欲哭无泪:“要跟大爷说吗?”

紫兰飘着远去:“万法随缘。”

琴童真的哭了:“大爷,二爷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云山的手榴弹,炸的通体舒泰有木有?

28林二爷惧祸回家乡

顾不上了,考完一出宫门,拉过一匹马飞身而上,直奔城外。

去哪儿?”

远处浓雾中传来变了调儿的哀鸣:“爷回家找老爹提亲去,呜,这地方不敢呆了。”

嘴边大喊:“什么时候回来?”然后用力倾身捕捉飘渺的回音:“等爷不想活了的时候再回来,好歹有个刺激的死法。”

殷玉讶然,他受什么刺激了?

倒好,直接把兄弟给吃干抹净了,更要命的是,他还觉得回味无穷。

的样子也十分可爱。绯玉叫苦连天,这下真栽了!

祖籍打理林家产业算了,等贾家二姑娘一及笄就娶回来,慢慢的,总能断了去。

他确实打算这么做来着,如果中途没有发生意外的话。不过一句话中既然出现的“如果”,那么结果肯定就要发生不合原意的变化了。

引发变化的因素是另一位二爷。

柳湘莲柳二爷。

的必修课。

,往往会认作是戏子优伶一类。为此,他不得不多打许多场架。

各个灰头土脸,衣服上的灰能扑棱一花盆,肚子空响如擂鼓,恨不得连桌子都啃了。

的酱肘子款款而来,绯玉眼前一亮,像见了大肥公**的黄鼠狼一样横刀就欲夺爱。

条凳上,做出恐吓之资,满拟可以吓住一看就是富贵乡里爬出来的白面公子,结果,可想而知。

等他先出手呢。

了。

这么盯着死看,柳湘莲早就翻脸了,不过绯玉本身形容俊美,柳湘莲很难往旁处想。绯玉一见手下全扑街了,急忙熄了气焰,他那两把刷子也就能跟绛玉滚滚地板,万没有跟江湖豪侠动手的底气。

心xiōng宽广,善良真诚。

并骑进了金陵城。

同行,各得其所,好不快哉。

中央,护着身后一个啜泣不断的妙龄少女。

,哪一个是她的买主。

拿命去拼呐!”

又来掺一脚作甚?夹着尾巴滚远些多好着呢,大家便宜。”

这里任凭争抢。这么看来,大约这个所谓的“爹”,怕也不是个正经来路了。

能不能看出来,最早买的是哪一家?”

神色,湘莲不明所以,也跟着低头去看,他们再料不到,这一看,竟给自己看出个大麻烦来。

29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品貌更胜英莲十倍,这小地主一抬头,登时被绯玉给迷得颠三倒四,口水直流,早把拼了小命争抢的丫头忘到后脑勺上去了。

口中那需要写信的“娘家兄妹”之“妹”。

中途被湘莲拦下了。

那里了。

要做官发财都容易……哎呦呦,痛死了,肋条折了。”

多斗,一脱了身,便要去拉绯玉快走,谁想,一回头,发现绯玉也正打得不可开交。

前,再捱上这一顿打,恐怕又该“抬回家只三日便断了气”了。

,小女子感激不尽,必侍奉大爷终身但求报答万一。”

开口前,英莲便暗暗打定主意,倘若这位公子不肯相救,宁可一死也不进这两家的门。

们,大家撂开手,可好?”

去,日后自当奉还。”

地上说道:“谁拿着身契呢,快快拿出来。”

的?”

的身契。”说完递给湘莲:“从此凭公子料理。”

湘莲一笑,几把撕烂了,看着发怔的英莲更觉可爱,放低了声音温和道:“姑娘有什么打算?”

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下自当相送。”

英莲大喜,倒头便拜:“公子大恩如再生父母,小女子愿为奴为婢,终生服侍。”

的音容笑貌。

,这上京之事,唯有延后了。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结束,下一章在五一,大家劳动节快乐哦~~

30叹懵懂不识情滋味

知道书房应该怎么办了?

禁地——书房里打喷嚏呢。

享用完的媚|态,尤其是那不断颤抖的腰和完全没办法合拢的双腿,不过他眼下羞愤的目标还是只限于光|溜溜的屁股,但是等他明白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的时候,阿弥陀佛,请一起为林二爷祈祷吧!

心里骂一句,该死的老二,别被他抓住,下一回,他一定把他捆成粽子来揍。

,立刻回身抱起红红白白的床单包裹着的一堆分不清是衣服还是裤子的破布,艰难的挪动着面条般不给力的双腿,尽可能快的溜回自己的房间。

这个态度十分的有问题啊……”

既然回来了,那应该是考完了吧?”

再去修正就好,呵呵,兄弟哪有隔夜仇呢?等他从扬州回来,咱们开个小宴,祝他大登科后小登科,什么气儿也都该消了。”

“小登科?”绛玉蓦地睁大双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他的心底涌上一种酸酸的滋味,眼眶和额头一起胀痛起来,他不得不拼命掐住鼻梁才给逼了下去。

殷玉毫无所觉,依旧笑得跟自己要娶媳妇儿了似的:“他一考完就回扬州了,说要亲自去跟父亲商谈迎娶那府上二姑娘的细节,说起来,绯玉也确实到年纪了,转年就十九了,也该准备起来了,省得等二姑娘及笄过门的时候手忙脚乱。”

绛玉眯缝起双眼,看上去十分危险:“大哥还没娶呢,有他什么事儿?”

们的。”

有疾”呢,步子一大,顿时扯痛了股间的难以启齿的伤处,“哎呦”一声,憋了许久的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看看。”

自己揉揉就好。“

的。”

也一起去吧!”

一个也不许放进来,有要找姐姐的,随便什么理由挡回去。除非老太太亲至,不然一个也不用理。”

要塞上的两位爷。

:“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霓玉听见绛玉的声音,兴高采烈大声喊道:“三哥!打起来了,可好玩了!”

家又怎么折腾开了?”

贾环更加兴高采烈:“大老爷和老爷抢荣禧堂呢,打得可热闹了。”这也是绛玉嗤之以鼻的贾府特色,父亲不能喊爹,要喊老爷;同理,母亲也不能喊妈,得喊太太,也不知道这算哪门子的规矩,京城特色?只怕不见得!

怎么还这么高兴?”

小位卑不得近前,遂只得远远围观,默默祈祷。”绛玉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够呛,谁教的这个饶舌小子,如此滑头?真是可爱极了!

不能近身,这会儿估计都该满地滚了。”

的事儿,问他最妥当了。

悠悠然转向传说中打得正欢的荣禧堂

作者有话要说:手榴弹!!!!!无比幸福的被炸上了天,狂啃云山。

31岳丈出马一个顶俩

这是贾母自老公代善去后首次感到驾驭不了从出生那天起就以给她添堵为己任的大儿子。

二房门口不走了!

会上以打入内部的卧底身份,从正反两个方面阐述了自己对于贾府中无比混乱现状的分析。

为中心的傲慢应该接受严厉批评,并派专门系统监督其改正。”

骂贾母了,不过骂得文雅,就算贾母真当面听见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原地踏步。

指点一二,必将大有裨益。”

一声‘伯父’也极恰当的。”

绛玉立刻改口:“小侄遵命。”

袭爵的大舅舅才是一等将军,怎么却还挂着国公牌匾?”

家贾府仗着皇上念旧,硬是不理不睬,谁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呢!”

的眼睛。

无比亢奋的捅捅试图隐身的陈翰林:“陈老,您老受累,去打个招呼如何?”

好。”

被这种自贬智商的太极打法所震慑,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就此出局。

的意思大约是请陈老给您姑爷提点提点。”

回娘家替他聘表姐妹做二房,生生把陈氏气的重病而亡应该是事实了。贺顺承无语之余这样八卦的猜测着。

感的资格了。

迎春母女头上了。

了,十几个就足以把他绕进圈里,最后不得不头昏脑涨的投降,表示一定尽快抽时间跟前女婿面谈。

来传,怕是天大的要紧事,说不得要走一趟了。”

提醒贾琏亲近外祖了,时间一长,贾琏自己都忘光光了,刚才乍闻陈家来请,贾琏方突然想到,原来自己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荣国府里。

家的岳丈是从二品的,比王子腾还高半品呢,他要抱大腿啊。

提示的,她也是想起之前贾母这个外祖母是怎么宠爱林妃这个外孙女儿的才打算效仿一二,想来迎春也可以算个一表三千里的外孙女儿吧,就算拿不下陈老翰林,能拿下陈老太太也算胜利。

陈老翰林连亲外孙也不待见的前提下。

,就让贾琏去领会什么叫生不如死吧!

被老妻哭得挺心酸的,为了不丢面子,提起袖子抹一把老泪,甩甩鼻涕就把贾琏拎到书房去面授机宜了。

踢出宁荣街吧!啊哈哈哈哈!

纷纷避走:“贾家大老爷是疯了吧,终于疯了吧!也对,都让老娘兄弟联起手来欺负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等等,看到了神马?更加幸福的火箭炮!!!

32风云变正堂易正主

先疯的人是贾母。

双目赤红的望着被营造司拆下来的牌匾,贾母恨不能穿回四十年前,她不止一次的后悔,当年要是一把掐死贾赦就好了。

完全感受不到老娘的愤怒,或者说,就算感受到也不在意的贾赦亢奋无比,撸胳膊挽袖子,坚持要亲自爬上梯子去安置皇上那放大雕刻版的御笔——敕造神威将军府,它怎么就看着这么顺眼呢!!

其实一个二品的空壳子将军府原本是够不上“敕造”的规格的,皇上纯粹是因为平常给王爷家写圣旨写惯了,所以一顺手就给“敕造”了一下。不过目前看来,前荣国府里的人似乎没心情欣赏这难得的荣耀啊!

殷玉无比轻松的翘脚坐在书房里,听贾环手舞足蹈、一人分饰四角演绎贾府秘史。

“话说那一日,大老爷忽然全副披挂、拍马入朝,老太太大觉不妙,挥手叫人去拦。只见琏二哥眼眶青黑、面目浮肿、脚步踉跄,摇摇晃晃走至近前,声音无比虚弱‘回老爷,陈大人、戚大人、刘大人、黄大人、郑大人俱以在门外等候了,说今天难得能和老爷同路上朝,不如一起动身,路上谈天说地也可解闷’。话音刚落,老太太脸色便十分不好,可是却无力阻止,只得愤愤甩手回屋,任凭大老爷翩然远去。”

喝了一大口凉茶补充完水分,贾环拉长起脸,捏着嗓子表演老年女声:“你说说,他上朝能有什么事?莫不是在外闯了什么祸,被皇上叫去降罪吧!你常在朝中,可能打听一二,咱们也好有个应对?”

小脸一板,贾环端出贾政平常那副正经八百的说教样儿:“琏儿说的那几位大人俱都在都察院,儿子与他们并不相熟,至于在工部那里,近日并未听闻咱们家有何不妥。”绛玉喷笑,有不妥你也不知道吧,就冲你那一蹲二十年既无才又无能人缘儿还没有的德行,工部外院的典籍、书吏连带守门侍卫都换了七轮了,你还没升上去半品,就算有事儿,你能知道?

霓玉到底和亲哥哥比较心有灵犀,笑嘻嘻的拍着小手道:“爹爹说,都察院的陈大人最是老成持重,他轻易不参人,可是每参必中,可见事前总是收集起所有证据并严守口风的,嘻嘻,二舅舅怎么可能打听得到陈大人会同大舅舅上朝可能说些什么呢?”

彤玉慢条斯理做出总结:“真是蠢透了。倘若御史真要奏本大老爷,怎么还可能会他同路上朝?这不明摆着他们都是站在大老爷一边的嘛,要参的,估计就是你爹。”想起了贾府风俗,彤玉歪歪头改口道:“我是说,你老爷。”

贾环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嘴回道:“你姥爷!啊,不对,我是说,是我老爷,我家老爷。”总算在彤玉沉下脸前挽回了一些,敏锐发现危险的贾环急忙把话题转回来:“接着便听到二太太满不在乎的说道:‘大老爷一向荒唐成性,不成体统。就说前几日,竟然叫琏儿搬着床铺住到荣禧堂正厅,哪里是住人的地方吗?硬说狭窄,把好好一台大紫檀雕螭案给扔到外边,生生磕掉一角,再不能用了。何况,那里是我和老爷的住处,大老爷也太无礼了些,和我们老爷闹个没够,竟还跑到我这做小婶子的院子里来,唬的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多亏了凤丫头,带了好些力壮的男仆堵在仪门上才没让大老爷进来。要不然,我真是……’一句话没说完,已是哭得无法自已。凤姐儿连忙上前帮着拭泪,还频频劝道:‘太太快别哭了,只管放心,谁都知道是大老爷的不是,再没有怪罪太太的理。说不定,就是有人知道了大老爷的荒唐举动,一张状子告到朝上,这才有今天这出大老爷莫名上朝的戏。’老太太微微点头,叹了一声:‘老大确实不像话的很,老二家的,你也别委屈了,今日皇上都来给你做主,这是天大的荣幸不是?’”又是一口气讲了一长串,贾环“呼哧呼哧”喘个不停,抬手把一杯茶全倒进嘴里,扑扇着袖子给自己降温:“不行了,嘴都干了,说不动了,且让我歇一歇。”

殷玉听故事听到兴头上被打断,十分不满,脚尖往前一点,踩在贾琮凳前:“你接上。”

贾琮费力的张大睡迷了的双眼:“啊?接谁?”

殷玉果断转头:“你接着睡。红颜,上一壶凉茶,让环儿快点儿喝饱了继续讲。”

红颜领命,端起容积一海有余的黄地珐琅彩水鸟纹盖提梁壶就要给贾环灌下去,彤玉吓了一跳:“当心撑坏了他,给他一碗也就够了,哪里就渴成这样?”

红颜一撇嘴:“环三爷,您意下如何?如果还‘继续’口干,奴婢不介意伺候您来一壶。”

贾环苦着小脸拱手连连:“红颜姐姐,环儿知错了,您高抬贵手把壶挪开,我这就接着讲。”

绛玉淡淡出声指示道:“那就让红颜提着壶站你跟前儿,什么时候停了,什么时候灌。”

贾环“嗖”的一声蹿到彤玉身后大叫:“我说我说。说到哪儿了?啊,想起来了,壶拎远点儿。”贾环又往后缩了缩,飞快道:“凤姐儿哄了一车的话,太太才惺惺作态抹干泪,又问老太太:‘依老太太看,咱们用不用做点儿什么以应朝上的意思?’老爷就说:‘妇人议政乃是大忌,你快些闭嘴,朝廷上有的是能人,今上更是英明神武,就算真要处罚兄长的不是,也决计牵连不到我们,用不着你胡乱cāo心。’老太太一听就说:‘那就散了吧,等下了朝派人去探听探听再说。’于是,老爷就去了书房,说是安排人去打听消息,凤姐儿就陪太太回去了。”

绛玉惊讶道:“陪二太太?她没去跟琏二哥商量这事儿吗?”

贾环不屑的撇撇嘴:“她哪里会跟琏二哥一条心?她们王家人才是齐心合力呢。不怕告诉你们,我姨娘过去一个好姐妹的孩子现在琏二哥院里当差,曾听凤姐儿命人写信回家去跟她伯父王子腾商议怎么保住二太太继续住荣禧堂呢!”

这一下,连殷玉都惊讶了:“为什么啊?就算是王家女,现在也是大房妇,她倒好宽的心,支持别人占自己的地盘。”

彤玉冷笑道:“就算大房搬回正堂,那‘荣禧堂’也轮不到她住,而且一旦大老爷正名,大太太掌权,她这个从来不把正经公婆放在眼里反而一门心思奉承姑妈的媳妇儿还能有好日子过?哼,到那时,她这个威风凛凛的大管家可就要当到头了。保住二房,于她大有益处,她怎么会不积极?”

对贾家权利系统费解异常的红颜十分不能理解:“二房一直占着地方,她就不怕早晚有一天彻底易主?要知道,大房子嗣单薄可是二房手中的大把柄啊,何况她本人更是连颗蛋都没下出来。说句难听的,她要一直不能生,大房可就算绝后了,至少嫡系是绝了的,那会儿二房可就更有充分理由称王称霸了。”

林妃在垂花帘后默,王熙凤肯定是想不到她还真是一辈子下不出蛋来。其实她的想法,林妃也能猜到一些,无非是一怕邢夫人抖起来给她气受;二怕贾赦得势以后贾琏会不怕她;第三点就是想着,反正贾赦和邢夫人肯定死她前面,干脆让王夫人和贾政耗死了贾赦,自己直接跟贾琏住进正房当家作主,既省了之前许多年的麻烦,又方便快捷省力气才是最主要的。当然了,她肯定是想不到自己死的比谁都早就是了,她要是知道,这会儿肯定不会去帮王夫人。

不得不说,林妃猜中了过程,但是没猜中结果。王熙凤的确向王子腾求助,理由是展王家之威。但是王子腾不是傻瓜,他也是有弟弟的人,倘若易地而处,他身居京营节度使之高位,但是老娘却无比偏心的让王子胜去住正房,把他打发去花园偏院,他早翻脸了。当然,他老娘不像贾母那么自以为是,她最多也就是分家的时候不顾礼法非要一人一半兼把自己私房全留给小儿子了而已,像王子腾这么大度的人,对这种小事是不会计较的。(才怪!)因此王子腾十分能理解贾赦的辛酸,故此,回信严厉责骂王熙凤一顿,并威胁她要安分守己。其实也是王熙凤自恃过高了,她总以为王子腾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却全然忘了,那并不是她的亲爹,那个即使分了家也仍然住在王子腾府上蹭吃蹭喝、一无是处还要胡作非为、闹的六亲不和的王子胜才是她爹呢。

这种错觉源于王子腾对王熙凤亲哥哥王仁的过分关注,王子腾本人无子,只有嫡妻史氏生的一个女儿,比王仁还大几岁,早已出了门子,随夫远赴任所,十余年不得一见。父爱无用武之地的王子腾为排解思念女儿之心,遂转向当时还很小的王熙凤。王熙凤聪明伶俐惯会奉承,一向很得王子腾欢心,更兼哥哥王仁算是王家唯一的男丁,将来可能会成为一肩挑两家的壮劳力,因此王子腾对他非常重视,兄妹俩在王府说一不二,跟正经主子似的。一来二去,王熙凤就忘了,京营节度使王大人其实没必要天天跟在她背后忙着替她撑腰壮胆。

王子腾毫不客气的指责让王熙凤一心炫耀王家权势的发热大脑冷静了不少,尤其是那声色俱厉的批语更让王熙凤胆寒,她想在贾家立足,王夫人的帮扶固然不可或缺,可是更重要的还是王子腾的支持。她开始积极反思,这阵子偷偷相助二房有没有让贾琏知道,如果知道了,应该怎么挽回才好?王熙凤不无悲凉的想到,在这个社会环境下,身为一个女人,丈夫花心、公公荒唐、父亲无用、长兄无能、自己生不出儿子,倘若这时候连唯一得用的大伯都厌弃了她,那她真要落到生不如死的地步了。难得一向要强的凤奶奶做如此小女儿惆怅之叹,只可惜贾琏正被他老子折腾得昏昏欲睡,没赶上看女强人难得一见的柔美之姿,不然他很有可能会收敛一点儿向往发展的花心,多瞄自个儿媳妇儿两眼的。

王熙凤的小算盘收的还算及时,或者说是王子腾的当头棒喝来的十分及时,因为当天散朝,贾府里就翻了天去。贾赦手持圣旨,威风凛凛,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雄踞荣禧堂门前,逼着贾政立即搬家。贾母难得没有把儿子叫到自己院里听骂,而是亲自走过来抡拐棍。可是这一回贾赦没有再妥协,他一手圣旨,一手《女戒》,朗声诵道:“圣旨在此,皇上亲笔提了将军府的匾额,谁敢不从?还有,老太太,不是儿子我不孝,只是古来圣贤著书言明:女子应守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老太太您看,现在咱们这个家是不是也该换换风水了?”

贾母怒目而视、双手发颤、浑身发抖、喉咙里“咔咔”作响,然而一个字也未及吐出,两眼向上一插,身子一栽腿一软,一头倒进了身后还指望老娘冲锋陷阵、自己好唱一出狐假虎威大戏的贾政怀里。贾政大惊:“母亲,母亲,大哥,你看,你把母亲气晕过去了。”

这是一个要命的指控,孰料,贾赦浑然不惧,高高举起圣旨,yīn测测问道:“二弟这话难道是说皇上的圣旨把老太太气晕了么?”贾政哪里还敢接话,直涨的满脸通红,吆喝下人抬起贾母,一溜烟儿往荣庆堂跑去。贾赦见状,狠狠一脚踢在门槛子上,老太太,你莫要偏心太过,今日你昏倒来混过此事,难得就不想想早晚有醒的一天吗?不论如何,这荣禧堂,我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啃啃会扔地雷的小萌物——紫藤璟月、神受草泥马和老佛爷时期就忠贞不二的椒图迷焦(*^-^*)

33混乱起双玉入庶常

荣禧堂里的混乱还没个头绪,梨香院里的寒冬却提前来临了。

绯玉中了朝考倒数第二名。

绛玉收到喜报,冷笑着命人即刻启程,日夜兼程赶往扬州,务必追上绯玉把他拖回来。他真真切切的用了一个极为冷酷无情的“拖”字,当场把他可怜的小厮书魄吓哭了:“三爷,不行啊,那是二爷啊,小的真的不能把他绑在马尾巴上拖回来。真不能啊,要这么干了,就算二爷不揍我,那马也得踢死我啊!”

林三爷笑得格外高贵:“你要是不干,三爷我现在就踹死你。”

书魄泪奔:“姑娘救命,三爷黑化了。”

林妃万分不解,他们不是已经和好了吗?难到是装的,还是所谓的面和心不合?真是有够了,贾家还没消停,老太太一天到晚的缠磨她,明里暗里的去叫她写信给林如海求援,却偏偏不肯实话实说,一定要端着架子,拿腔作势的用语言设计陷阱,非得林家上杆子来帮忙不可。而且也不知道贾母是怎么想的,也不看看现在的贾政因为正焦头烂额的想办法扭转局面,而愤懑、尴尬到几近失控的情绪,竟然把打着养伤旗号不去上学的贾宝玉给领出来了,见天儿的搁她眼前晃悠,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疯疯癫癫没个正经,林妃被缠到头大无比。

迎春也因为前几天入了陈老夫人的法眼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贾母一边试图让宝玉勾住林妃诉苦,好让她主动去求林如海出面;另一方面,她高高抬举起迎春,话里话外的叫她去把陈府拉到贾政一边,双管齐下。林妃和迎春均是叫苦不迭,探春暗自羡慕迎春有了外家靠山,回头看看没眼色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触了太太霉头,被当着一群小丫头子骂的灰头土脸,半点颜面也不剩的姨娘,饶是刚强坚毅的三姑娘也不禁偷偷哭了好几场。倒是惜春,直言不讳的点明,二姐姐这个靠山牢不牢靠还在其次,可是让二房这么一闹,说不定反成了催命符也未可知。

对此,迎春无比赞同。她亲娘嫁的不光彩一直是迎春自觉愧对贾琏和陈家的第一要素,况陈家并不是她亲外祖,好不容易现在陈老夫人对她不错,陈老大人也给三分薄面,迎春十二万分的不想失去这份关爱,为此,一向比柿子还软三分的二姑娘,破天荒的鼓足勇气,在贾母命令她上车往陈府去的途中,“不慎”踩空了上车凳,跌破了腿,不能成行了。

林妃对她的勇气报以钦佩,但对她的不讲义气十分不满,事先跟她通个气儿,她也好在同一时间找点儿岔子出来啊!现在可好了,山大的压力全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贾母看她看得堪比牢头,连“风寒”一下都没机会了。

万分无奈的林妃只好充满警惕性的参加贾母每日一次的座谈会,每天打卡上班一样的准时,然后在会上各种躲开宝玉含情脉脉的眼神、贾母慈祥和蔼的陷阱、王夫人心急火燎的试探兼回答三姑娘授意于王夫人哪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关于绯玉回京的时候林如海会不会顺便一起来的问题。

林妃无比诧异:“爹爹要上京?怎么没有人告诉我?”

贾母这才惊觉老二媳妇说错了话,狠狠瞪了一眼,急忙找补道:“你父亲并没有说一定会上京,不过我想着,你三个哥哥都中了进士,老大还授了官,说不定你父亲会趁今年叙职的机会请调回京也未可知,于是才问问你是不是知道。现在看来,应该是不会来的吧。”

林妃点点头:“看来是的,要不然爹爹一定会告诉我。”林妃自然是知道,林如海到死也没回京来,不过又有点儿拿不准,至今也不曾听说林如海身体不适,绯玉回家一趟也没有写信叫她回去,这是不是意味林如海可以逃过一劫?

事实上,林如海差一点儿被气得提早去见马克思,如果他知道马克思是谁的话。

事实上,心虚的绯玉根本没敢回家,而是在路上磨磨蹭蹭差点儿绕道两广走一圈再回去,结果在半路上被殷玉派去扬州送信但不幸迷路的小厮赶上,收到自己中了庶吉士的“噩耗”,被雷厉风行的柳湘莲拎着回了京城。他根本不知道林如海现在已近日薄西山,就快要以身殉职了,而本来有条件知情的赫玉和丹玉则被不希望他们知情的林如海安排在御史府最角落的院子,美其名曰“安静,适于学习”,还特意砌了个小厨房单给他们准备一日三餐,彻底避开除晨昏定省之外的一切相处时间。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也没有人知道林如海对于贾母针对联姻的回信内容。

林如海拈着薄薄一张信纸,气得手直发抖。贾母在信中说,二姑娘年纪尚小,不易过早订下婚事,不妨再等几年;又说,绯玉的年纪比迎春大了不少,不如绛玉和三姑娘更合适;最后点明,却是宝玉和妃儿年纪相仿,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倒不如先订下这一双小儿女才是天作之合。林如海看完半天上不来气,这算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给她量身打造的吧。他要是愿意把女儿嫁给那个“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又被贾母宠的连亲爹都不敢多管”的纨绔,又何必舍出一个儿子再去加强联姻?老太太倒是好眼力,给她们一个绯玉还不够,竟然还妄想把林家儿子一网打尽?绛玉可是他报以厚望的未来掌舵人,绝对不可能结亲于连礼法都不顾的二房人。就连远在扬州的林如海都知道了皇上在朝上亲笔赐了将军府匾额,可是二房居然硬是扛到如今还不腾地方,原因是新院子没盖好。至于盖新院子的原因,必然是老太太心疼小儿子,不愿意委屈小儿子一家去住那“偏远的花园别院”,嫌不够气派,有**份,却全然不想地位更高的大老爷一家已经在那里委屈住二十多年;又嫌离正房太远,二太太每日点卯不便,铁了心就算挪房也不交权。老大住正堂,老二掌中馈,这种笑掉人大牙的西洋景,老太太还觉得挺公平呢!

林如海看彤玉的家书看得胃疼不已,握拳抵在小腹上,林大叔咬牙回信,请求贾母把求亲信退回,他林家的儿女不能全压在贾家手里。这一次林如海很不客气的直言,老太太最少要退回一封,如果全攥在手里,那他就当没有这回事,儿子另娶女另嫁,从此与贾府仅为外家,别无他亲。写完,喝命骑术精湛的下仆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务必拿到两封以上回信才准回来。林如海受够了贾家的贪得无厌了,这回非要当面要回一封证据不可,就算换不回女儿,至少让儿子先脱身,日后再徐徐图之,总会有办法的。

在这封信抵京前,得知兄弟高中的柳湘莲先一步兴高采烈的拎着绯玉回来了。无视绯玉的百般挣扎,热心的柳湘莲直接把他交到了亲自往城门口迎他的绛玉手上,还不住的夸赞:“常听人说,凡大富大贵之家比暗隐龌龊,兄弟阋墙才是常事,倒是你们家兄友弟恭的很,瞧瞧,你三弟特特的来这里接你,你还摩擦什么?赶紧回去才是正经!”

绯玉内牛,他是特意来这里监视我不得逃跑的!

他基本猜对了。除了监视绯玉不能逃跑,绛玉此来还有一个目的——他要在回府前找个僻静地方揍他一顿。为了不重蹈覆辙,这一回绛玉特意系了两条汗巾子。上次要不是掉了裤子,他未必打不过这家伙。

绯玉十分老实的跟着绛玉溜达到城墙根儿下的拐角,万分听话的抱头蹲下任由绛玉一顿抽打。他的配合让绛玉反而不敢下手,这家伙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什么坏主意也没有。绯玉就是愧疚了,外加发现自己有一点点的喜欢上绛玉了才会这么安分任打任骂任出气。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能为此负责的,他害怕会变成异类,不愿意为此赔上自己的一生,所以无比乖顺的让不小心失了身的弟弟打来出气。除了让他攻回来,其他都可以商量。与此同时,心里不自觉的涌起一阵难言的酸涩,从今而后,是再也不能亲近他了吧。毫不知情的林二爷,他还以为这回进京就要敲定婚事了呢。

一直到见了懵懂的林妃,绯玉才知道,原来贾老太太并没有同意他和二姑娘的婚事。这倒算是情理之中,可却完完全全是意料之外了,绯玉没想到林如海都明示到这等地步了贾家还敢肖想林家的人脉和财产,当他们都是死人呐!绯玉暴怒,给脸不要脸的老太婆,他林二爷都已经这么屈尊俯就了,居然还敢妄想一石二鸟,迟早有一天叫你知道什么叫人财两空你才晓得你林二爷的手段!不过,在另一方面,绯玉很羞涩的窃喜不已,不结婚好啊不结婚妙,至于好什么妙什么?一贯口是心非的林二爷连自己都试图欺骗,当然更不肯让别人知道了。

更大的惊喜还在于他百般试探了绛玉知道才发现,他原来并不明白那晚所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这真是太太太好了有木有?他不明白就意味着他们还可以继续亲亲密密做兄弟嘛!嘴硬的绯玉坚决不肯承认他是害怕绛玉从此视他如仇敌的,当然,他也不知道,等他日后对绛玉一往情深可是对方却懵懂不知时那种恨不能吐血的感觉是何等的难受。如果他能早点儿知道的话,拼着被攻回来他也会挑明的。

不过眼下嘛,他在入庶常馆学习前只需要全力以赴摆平几乎成功把妹妹绕进贾家烂泥塘的贾老太君就可以了。开玩笑,你自己做事没规没距还想让我林家劳心劳力去解决,春秋大梦也不是这个做法的!绯玉顶着一脸青红黑紫,施施然飘进书房,嘴角边诡谲的坏笑把小六爷都吓得魂不附体,小七和贾环、贾琮就更加惊恐万分,就差作鸟兽散了。

笔墨蘸墨,倚马千言,一挥而就。绯玉满意的吹干了纸面上的残墨:“来人,把爷的信给刘世伯送去,麻烦他老人家有时间的时候写封奏折,就说贾府老太君置圣旨于不顾,自命不凡,一意孤行,至今不许大老爷挪至正房。更在欠有大笔国库款项哭穷不还的情况下大兴土木给次子修建豪宅。嘿嘿嘿。”

彤玉默默退后,让小厮伴随着二哥恐怖的笑声颤抖着接过满篇狂草,倒霉催的贾老太太,你惹谁不好却偏要去惹我二哥?现世报什么的,他才不会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亲亲送上地雷的桂花圆紫小萌物。顺便问一句,亲,你送两颗雷是因为喜欢呢还是非常喜欢呢还是极其特别喜欢呢(我是绝对不会自虐的问你是不是手抖了或者**又抽了的。)

34齐心协力众人推墙

手里的软柿子女婿——林如海。

,联合起过去的御史同袍,狠狠的告了贾家一记黑状。凭借身为贾家女婿的优势,林如海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有无数机会从贾敏口中不经意的得知一些贾家的内闱yīn私,这些事,不抖露出来谁也不会费心去管,可是一旦曝光,贾家的名誉,不说一落千丈,至少是再也不能舀着一封过期的联姻同意书来拿捏林家儿女了。林大叔一旦决定出手,那就妥妥的要雷厉风行、一击必杀,贾家不是贪心不足吗?那他就索性让他们一无所有,林家的女儿别去肖想,林家的儿子也不伺候了。

皇上面前都十分的有体面。正因为这份体面,他的大女儿陈慕胭,未出嫁前得今上引荐,给先皇最小的公主做了伴读。

看来除了一张脸之外完全一无是处的贾赦。

当时那种情况下,就算他把贾赦的斑斑劣迹倒背如流估计也得答应百分之五十,毕竟女儿倘若滞销,可是要丢全族的脸的。

文臣中左右逢源,他最终得以官至内阁,至少有一半是陈家从中斡旋的。只是陈翰林再也想不到,贾代善一生精明,却养出了两个再没头脑不过的儿子,一个任嘛不懂,一个不懂装懂,生生祸害了贾府基业。

以不符合他年龄的矫健杀到大理寺,坚持要亲自盯着查案。

这一下可闹腾大发了!

参沫子整治死贾瑞看似无师自通的高明,实则乃是隐形的姑侄相传。

合抱粗的柱子上扑去。

贾王氏无干,只把那个看管库房不力的奴才拿来打死便是了。”

大喜,颤巍巍谢恩,有惊无险而归。

能审这桩公案。陈老再怎么心有不甘也知道不能拿这等事去烦劳皇上,无奈之下只有忍气吞声,拿着几个贾府里舍出来的奴才出气,聊胜于无。

不过作为一个记仇记到可以连亲外孙都不待见的较真儿老头,可能这么轻易放弃吗?

必然是不可能的!

王氏收拾不了了,他还可以收拾她老公不是?

,甚至把那块玉的剖面图都搞到手了,仿着打造了一个拿到朝上详解。陈老翰林劈手夺过,揪来一个嘴巴生的较小,但肯定比婴儿大的新近小太监就把仿造玉塞了进去,小太监被噎的眼泪汪汪,说什么也含不到舌头底下。

都难以含下,何况婴儿乎?如那贾宝玉真是含此玉而诞,那真真应了一句‘反常为妖’了,据微臣来看,恐非吉兆。”

礼部工作过,这话他来说绝对师出有名。

家,可见……”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反正皇上自己脑补出来的绝对比他说的要精彩。

的万分之一能进宫的可能,为保住自己尊贵的老命,皇上可谓不遗余力。

贾母制造出来的无比沉重低气压下展开。

作者有话要说:啃掉云山和桂花圆紫送上的地雷作午餐,哀家饿疯了~~~~

35真状元大战贾太君

yīn风阵阵,旌旗烈烈,杀气腾腾……

好吧,以上都是老太君内心愤怒的幻想,真正的情况是:她不得不端着“慈祥”的笑脸对殷玉嘘寒问暖。

殷玉不领情的眨眨眼睛:“老太君,殿试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吧!您就是想恭喜似乎也过时太久了。”

难以贴回来。

天相,中了有储相之称的庶吉士,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不是?”

推脱,找个好日子,咱们非热热闹闹的庆祝一回不可。”

殷玉一挑眉:“素闻老太君最喜吉庆热闹,既如此,何不喜上加喜?您老也能多乐上一回?”

听听!”

父亲为二弟求娶贵府二姑娘,难道不是件喜事?”

粗心,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说不来,他也不怕臊了二小子?”

说为什么会臊到绯玉?”

一刻钟之内第二次被噎住。她那是随口说的,没话找话不行吗?他干什么非得没事找事?

又是鸳鸯,不畏艰险的冲出来解围:“林姑爷写的信,难道大爷不给兄弟们读吗?”

去读?他们都认字。”

这回鸳鸯也噎住了。

要慎重考虑一下,横竖二丫头还小呢,不妨再等几年看看。”

回明了父亲,为二弟另择佳妻。”

听了,还不得以为她对自家姑爷有多大的掌握度呢。

林家家事,就不麻烦老太君了,您老要想帮忙,就把庚帖还回来吧。”

这儿废话?

为制造强冷空气,虎着一张老脸,企图用气势把殷玉压倒。殷玉缩缩脖子,他错了,他不该光为了拗造型而忽略掉保暖问题。

您决定不了,那么何不叫大老爷来做这个决定?毕竟那是他的女儿。”

想大家都已经清楚了,还是有事说事吧!”

的独角戏他倒演的起劲儿,话说他跟贾环那小东西真不是父子吗?

做主?”

有志一同的忽略掉不受欢迎的背景,自顾自的讨论道:“这么说来,大舅舅是同意许嫁令爱千金喽?”既然统一战线,殷玉不介意再拉拉关系。

们兄弟中多抢几个东床娇婿来。”

殷玉思考了一下:“唔,不要紧,没女儿不是还有儿子呢嘛,把贾琮那小东西送给小七也是极好的。”

贾赦和贾母同时表示:他们真的有听没有懂。不过算了,这反正不是重点。重点是——

,原为拿捏贾赦,让他不要轻易许婚,以免误了宝黛姻缘。但是殷玉今天来就是搞破坏来的,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林家的家传双耳同心白玉莲花佩还来,咱们好聚好散岂不美哉!”

女,也只有应承的份儿,所以您倒是不必为此烦恼伤怀。”

独生女儿的终身大事都要给二房让道了。您老也偏心太过了,难道就只有贾宝玉才是亲的,迎丫头是捡来的不成?林贾联姻,哼,林贾联姻,为了给贾宝玉铺路架桥,就要祸害掉迎丫头的好事吗?”

要告发这个忤逆的孽障!”

二房***嫁妆坑蒙拐骗个精光又算什么?”

滚出去!”

空气中了。

殷玉看戏看得十分欢乐,见缝插针的添油加醋道:“大舅舅不要乱说,坏了二太太清名可不是小事,没得得罪了金陵王家去。这种事,没有证据绝对不能端出来。”

要回来,一项一项的查!”说罢,一撩袍子,一溜烟尘便要往出跑,就差往自己屁股上抽两鞭来加速了。

她的嫁妆里的。”

再不管了。”

会让绯玉送到大舅房里去的。以及,嗯哼……”反正翻了脸,他也乐得不再做戏,明目张胆的威胁让贾母恨不能生撕了他。

出了荣禧堂,贾赦两眼发光的盯着殷玉手中之物,巴不得立刻攥到自个儿掌心里去。殷玉微微一笑,真诚的对着贾赦道:“大舅舅好气量,千金之物,说散就散了,都不往回讨的。不过这样一来,将来嫁二姑娘的时候,就少不得破费自己的腰包了。”

“啊!!!”二门上正闲坐聊天的的小厮们只觉眼前一花,一匹马“唰”的一下就没影儿了。视力最好的旺儿极目远眺,犹犹豫豫不甚确定的道:“刚才那个矫健的身影,是,大老爷?”

36千年的狐狸斗聊斋

殷玉不负众望,几乎是用抢的从贾母那里夺回了“铁证”——林如海亲笔写下了联姻信一封并最初信物一枚。而且比预期的更好的是,贾母最终松口的不是他们猜测的绯玉和二姑娘的婚事,而是不情不愿的交出来差点儿把林妃吓得再穿一回的贾敏遗愿。

见识了林贾对二房的冷酷之后,贾母很明智的选择留下更清晰可靠的求亲信。毕竟林家的小子怒起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可不想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把联姻搞成姑苏林家利随便拎出来一个小子,娶的还是东府的四姑娘这种让她吐血三升的局面。

上边,郑重其事的烧成了灰。

们神秘的欢快,就被赖嬷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哭诉给哭到了贾母的院子里。

殷玉走了之后就“病了”,而且“病”的很重,“重”的连给儿子主持挪地方都没精神了。

这里是一等将军府,将军府!是您老的大儿子的家好么?!这会儿的老二两口子才叫正宗的鸠占鹊巢呢!

搬家呢。

宫门外磕头就行,不用当面请安了。

的表情就能理解了。

面上的兴奋也能明白了。

的心声。

巨额嫁妆失踪一案。矛头尖锐,直指王氏。

有没有她嚣张的地方还两说呢。

的哭诉上心。

代替女儿,两老当堂对质了事。

相比之下则要绵软很多,但凡她能强硬三分,也不至于十多年间不敢阳奉yīn违一次去见见外孙。

有理,贾母没理,除非她能把陈氏的嫁妆一件不少的摆出来,不然是怎么也蒙混不过关的。然而,眼下的麻烦是,就算她和王氏都舍得破财把吞下去的吐出来,可是其中许多已经进了当铺和随着元春进宫的宝贝,却是再也找不回来了的。

里边,只不过她自己并不清楚罢了。

,这会儿有心都无力,根本帮不上忙。

冷笑一声,左手一翻,一支宫制梅花鹿金簪赫然显现。那簪极为精致,纯金打造成花形,有一头鹿作回头奔跑状,鹿腹上嵌有一块六棱长方红宝石,鹿背上托一花盆,盆上花繁枝茂,花蕾上均嵌有小红宝石,花蕊上则由小珍珠镶嵌而成,熠熠生辉。上下方各有一个金制蝙蝠,花间架一“寿”字,寿字中央嵌有另一块极品红宝石,精美华丽自不必多言,单是那份端庄的大气便一望可知不是凡物。

光知道有这么件珍品,却连雏形也不清楚,但是皇后的惊讶是做不得假的,彼此相顾,都是大惊。

看了,心中怒气不减,语气徒然加重:“昨日,老身之夫带着此簪回家,说皇上招了许多当年的老工匠详加鉴别,确定是安陵公主遗物无误。老身想请问贾老太君,为何这本该随着小女下葬或是转交小女之子的遗物,会从贵府中流落至当铺?”

那可怜的大儿媳的遗物去变卖,这些该打杀的孽障,怎么连御赐之物也敢亵渎,请皇后娘娘给奴婢一个改过的机会,让奴婢回家去,找出祸首赎罪。”

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便是好的。既如此,老太君就快快找出这个贼,打杀了罢。”

这里装聋作哑,就为了维护四王八公,连皇家尊严都不顾了,哼,这样子拎不清的皇后,差不多也该当到头了吧!

,勒令闭门思过一载,为安陵公主芳魂祈福。钦此!”

贾母浑身一凛,软软滑落伏地,有气无力叩拜道:“罪妇叩谢皇恩浩荡。”说罢,两眼一翻白,昏死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云山地雷大餐,啃之~~~

37 贾翁失马确定非福

37、贾翁失马确定非福

圣旨一下,皇后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偏袒了。她想着,既然皇上出面罚了贾母,索性一事不烦二主,干脆把这一桩全栽在贾母头上好了。

但是贾母却不作如此之想。她已经被降等了,这对于一个倨傲的几十年的一品夫人造成的打击,用毁灭都不足以形容,两个人的错,她已经为此付出代价了,同样的滋味,也该让同伙尝一尝才对。

在打击大房战线上高度配合默契的婆婆毫不犹豫把那“怎么看怎么顺眼”的媳妇儿推了出去:“娘娘明鉴,臣妾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已是许久不理家事了。自先媳陈氏过逝后,一直是臣妾的小儿媳王氏掌家,此中种种,还需问过王氏才知。”

陈老夫人叹道:“我那女儿是个没福的,自顾自的去了,徒给我这个做娘的和老亲家这个婆婆多少伤心不便呢!偏她那个妹子也是个福分小的,竟不能分担一二,真真是让我们陈家愧对老太君呐!”

贾母恨得牙根儿痒痒,当年陈氏过逝后,贾赦曾提出要扶正二夫人,被她拿“大道理”给打了回去,更兼聂馨儿随之过逝,她便做主挑了一个破落户家老大不小的女儿娶了做填房。乍看之下似乎既守礼又疼呵儿子,然而两相比较来看,聂馨儿虽是二房***身份进的门,但却是大太太陈氏的表姐妹,按理说,应该算成媵妾的身份。自商周以来,贵族女子出嫁,需要同族姐妹或姑侄陪嫁,称为媵,媵会成为侧室,地位比妾高。在正室亡故后,她们就会顺位替补成继室。只是后来,随着朝代更迭,媵和妾渐渐被混为一谈,便不再分的细致了,更兼聂馨儿并非陈氏同族,而是表亲,贾母舀着这个把柄,一口否决了她的身份。

然而,聂馨儿的母亲乃是陈家远支,地位不俗,父族也曾显赫,她父亲生前官至刑部侍郎,卒于任上,乃是从二品的**,比之林如海现在的身份还要高上半品,较之贾代善这个一品内阁虽略低但也不差太多,聂馨儿身为嫡女,又是书香门第陈家教养出来的外甥女儿,倘若不是母亲年老后糊涂,贪财短视误了她的终身,嫁到四五品官宦人家做正妻一点儿不难,便是给二品将军做填房也是绰绰有余的。可是刑家就不够看了,邢夫人也早早没了爹不说,娘去的更早,偏生后进门的继母还是个加倍不省心的,因为生了儿子便自以为有大功劳,把个邢大舅纵得人品性情比薛蟠好不到哪儿去,要不是家里落败了,未必成不了京中的“邢霸王”。邢夫人还有两个异母妹妹,因她做了贾府填房,她那继母便心高无比,一门心思的叫着劲儿,想让亲闺女更上层楼。结果挑来挑去,邢大妹年过二十才匆匆进了一户农耕人家,邢二妹则更糟,干脆老在家里了。邢夫人跟继母继弟妹都不亲,出门子的时候又仗着夫家的势,把整个邢家搬掠一空,全充作嫁妆给自己撑了面子,对弟妹们不理不睬,因此被心有不忿却手段全无的邢大舅四处抹黑,可见其乖僻生硬。多年来,她虽一直想方设法负气斗狠,然而除了让自己变成个“令人憎恶的尴尬人”之外没见半点儿成效。到最后,灰心丧气的邢夫人自己都对迎春承认了,若她娘还在,她也不至于混成连赵姨娘那个浑人的女儿都不如的地步。

这种事,如果没人点出来,也不会有人跑到贾府里去干涉。然而,如今陈老夫人有心找茬儿,毫不留情的直指而出,让贾母尴尬无比。大房有媳妇,为什么让二房掌家?因为大房媳妇不上台面!可是这个不上台面的大儿媳,却是她做主娶进来的,这下该怎么解释?是承认她老眼昏花没挑对媳妇被人耻笑还是让人戳脊梁骨说她偏心幼子欺辱长子?贾母不禁扼腕,早知道,当初就同意他去折腾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扶正二房,丢脸固然是丢脸,但是也可以名正言顺舀过权柄拿给二房,更可以借机抹黑贾赦,以后再有什么不妥,也不会有人支持他了,眼下更不至于无可推脱。

南安王太妃跟贾母是闺蜜,几十年的手帕交了,见她被陈老夫人咄咄逼迫,十分不爽,仗着身份高,不由分说斥责道:“以你的意思,竟是叫堂堂国公府扶正一个妾不成?”她故意压低聂馨儿的地位,把二房说成是妾,以此来指责陈老夫人的无礼放肆。

陈老夫人见对方横空飞出外援,暗暗一撇嘴,她也不是个孤家的寡人,和刘夫人一交换眼色,早已按耐不住的刘夫人十分泼辣的道:“南安太妃请慎言,现在可没有荣国府了,有的只是一等将军府。”南安太妃一窒,然而话已出口,是万万收不回来的,只涨的满脸通红。

南安王妃见婆婆兼姑母被人欺负,立刻不干了:“太妃说的是当年,那时候可不是荣国府?便是现在,也没个体面人家扶正小妾的道理。老太君心疼儿子,背着误解替儿子求了继室,感情还求出错来了?”

御史台夫人戚郑氏口角不俗,柳眉一竖,凤眼一瞪,直冲着南安王妃就堵了回去:“既是这般的心疼儿子,那怎么不挑个名门闺秀?偏找上那样的破落人家是个什么道理?贾大人堂堂神武将军,当时年纪也不算很大,怎么就不配个门当户对的来?”郑氏出身相当的高,她家在前朝就是名门,真真正正的贵族之后,相比之下,贾史王薛四大家只能算暴发户了。只因她和夫君乃是表兄妹,感情笃厚,因此屈尊下嫁,当年过门的时候,满京城无人不替她惋惜,都说她吃了大亏了。然而戚大人用实力给了一干鄙视他嫉妒他暗羡他攀到高枝儿的小人们一记脆生生的耳光。郑氏过门第十年,就已经穿上了丈夫替她挣来的三品诰命服。更因戚大人感念妻子贫寒相交,至今不曾纳妾,府上三子一女全从郑氏肚皮里出来,这一下,众人开始改口嫉妒郑氏好命了,然而畏惧她牙尖嘴利,都不敢当面说,怕被撅的没脸。因她娘家几世显贵,夫家蒸蒸日上,儿子也是个顶个的出息,故而胆气十足,对上空架子王妃什么的,说下脸子就下脸子,半点儿不饶人。至于邢夫人那等身世,就更加不放在眼里了,因此直言就敢说是破落户。当然,邢家也真是破落户。

贾母被那左一句的门不当,右一句的户不对说的xiōng闷气短,但见皇后娘娘无意阻止,甚至装聋作哑做闭目养神状,只得勉强分辩道:“填房的身份原本不宜太高……”一句话没说完,就给郑夫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既然不宜高,何不扶正聂氏?怎么说也比邢家高。还是说,就因为她够高,因此才不行。”

南安王妃恼火不已:“都说了,聂氏进门是妾,于理不合。”

郑夫人冷笑一声:“贵府上的妾是八抬大轿、敲锣打鼓、带着嫁妆进门的?”南安王妃瞪大了双眼,唇齿颤抖,却无可反驳。因为当年的聂馨儿,真是贾赦欢天喜地从侧门抬进去的,除了没穿红,没拜堂,其他和正室夫人并无差别。这虽是贾赦胡作非为,但也是贾母同意的,为的是给陈氏没脸,同时宣扬贾赦的不堪,为二房造声势,结果现在成了自己的绊脚石了。套用郑夫人的话,这才叫自作自受呢!

皇后眼见郑氏咄咄逼人,把贾母及其帮手逼至绝境,心下盛怒。四王八公同气连枝,她身为治国公府马家女儿,西宁郡王之孙,与贾母背后的贾府、南安两妃所在的王府,都可算是荣辱与共的,如今郑氏这样不依不饶,搬到了贾母,于她又有什么好处?反倒徒增她的威风,原本她老公戚御史参倒了皇后娘家唯一一个有实权在身的兄弟,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德,让马家的势力一落千丈,皇后老早便对戚御史怀恨在心。在更早的时候,郑氏亲姑母,今上最为宠爱的郑贵妃活着的时候把皇后挤兑的差点儿下台,后来碍于四王八公手掌的强大势力,皇帝不得不把郑贵妃身后留下的儿子放在皇后面前教养,但是想也知道,三皇子能对皇后孝顺亲近就怪了,而皇后天天瞅着情敌留下的儿子能有好脸也是奇事。这么三参两夹,仇上生仇、恨上加恨,今天终于憋到爆发了。

皇后重重一击凤椅:“郑氏无状!堂堂王府也是你能编排的?本宫竟不知,区区三品淑人是这般的‘权高位重’?宫廷之上就敢肆意顶撞年长于你、位高于你的王妃,那么背地里,本宫这个皇后恐怕也不被你放在眼中了。”

别人听了这话,说不得就要马上跪地求饶,然而郑氏自幼出入宫廷,明里有皇帝姑父捧在手心,暗地是皇子表哥爱护周全,说实在的,她还真没怎么把皇后放在眼里过。更何况,郑氏冷笑一声,夫君那里也快有结论了吧。

就在郑氏十分不耐烦请罪却不得不装样子、一跪还没下去的时候,不得不一天里两次跑到未央宫给皇后添堵的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拖着腿蹭了进来,低眉顺眼宣读皇上口谕:“皇上有旨,命二品太夫人贾史氏、五品宜人贾王氏,即刻打点贾府先夫人贾陈氏之遗物、嫁妆等,并附清单一同送至大理寺清点,不得有误,钦此!”

皇后震惊:“这话怎么说的?谁家闺女的嫁妆会放到大理寺去察验?”

戴权面有难色,喏喏道:“这,这,奴才只在门外听宣,皇上圣断,奴才也是一无所知的。只不过,半个时辰前,翰林院掌院学士陈大人和御史台长史刘大人一同面圣,抬了几箱子东西到大明宫去。”说到这里,在场的还有谁不明白了?想今日陈老夫人指控之物便是陈氏嫁妆,而今这一出,必定是他们一系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贾府变卖或押当了的陈氏遗物收罗起来,呈到御前去告状了。

宫门外被奚落了半晌的王夫人同时接到圣谕,心中大骇,浑身巨颤。众人眼见着她脸色青白,汗流如雨,宣旨太监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软在地上瘫成一团了。群中们原本就无比雪亮的眼睛,一瞬间放出了白昼般的电光,更热闹了,更热闹了,让混乱来的更——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仲夏的秋天扔来地雷,啃啃。顺便问一下,这个罕见的季节出现在神马时代?

38、贾祸林福双姝移府

38、贾祸林福双姝移府

在陈老大人炯炯有神的监视下,陈氏嫁妆失踪一案终于拨云见日,失物的价值高涨至一个让贾府无比没脸的数据。但是,令陈家人无比愤慨的是,贾母使出了他们始料未及的手段――移花接木,极其yīn险圆滑的抹平了此事。她把聂馨儿的嫁妆拿出来填了陈氏嫁妆的缺漏,这样一来,虽然查出许多被盗走变卖之物,可总价值却有增无减。更可气的是,聂馨儿母亲已逝,娘家也无人能站出来伸冤,而他们手上又未保留当年的嫁妆单子,死无对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贾母狡辩说是替孙子贾琏掌管其母嫁妆经年,确曾卖过一些不甚贵重的器物,但目的是为了买进更好的替孙子增值。大理寺卿算了半日,无奈的发现,后添进来的东西的确比没影儿了的贵上那么一丁点儿,这下结了,谁都没法再打官司了。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抓住失窃之物出现在王夫人陪嫁的当铺中这一点,以不问自取、私卖长**嫁妆之罪,撸了她的五品诰命,罚了一笔钱给贾琏做私房了事。

陈老夫人宽慰老公道:“贾家那个二房媳妇是害了胭儿的凶手,着落在她头上,岂不更好?”

陈老大人嗤之以鼻:“哼!人参的事儿,你还**信那老太太不知道?管库是王氏的人不假,可过手送药的却是她身边的大丫鬟,岂会不知那人参腐朽?若是知道,为何不告知于她?若已告知,她为何不命人追回?这里边的水,浑着呢!你个妇道人家,下辈子也掰扯不清。”

陈老夫人听了,嘴巴一扁就带出哭腔:“那我们可怜的女儿,就这么算了?”

陈老大人长叹一声:“不算了还能如何?皇上肯管到这里,已经给足了面子,再不能登鼻子上脸了。”

陈老夫人哭得荡气回肠:“我不甘心!”

陈老大人睚眦欲裂:“我也不甘心!你,明天就去把那个丫头接过来,叫什么来着?迎花?不对,春光?不对,馨儿生的丫头叫什么来着?”

多年的婚姻生活让陈老夫人十分适应丈夫的跳跃性思维,收收眼泪,攮攮鼻涕,陈老夫人带着重重的鼻音纠正到:“是迎春!你让我接她来,就能刺激贾老太太了吗?”

陈老大人“嘎嘎”怪笑:“她不是最爱面子,最喜欢挣脸吗?你就去打她的脸,他们府上前脚才出了这桩破事,你后脚就去把外孙女儿接出来。哇哈哈哈,林小子跟我说,她当年劫走黛玉丫头就是用的这个借口,说黛丫头没娘照顾,她这个外祖母替女尽心,接过来疼爱。你去把迎丫头接过来,她也没娘,你也算外祖母,你去接,她要反对,你就明着告诉她,他们府上乌烟瘴气,不利于小姑娘成长,哇哈哈哈,她一定会气死!”

陈老夫人默默看着因为无法发泄怒气而憋到癫狂的丈夫,默默的点头表示同意:“我后天去。”

陈老大人横眉怒目:“明天为什么不去?”

陈老夫人目光闪闪发亮:“明天我要去木府。”

陈老大人不耻下问:“有什么意义吗?”

陈老夫人一脸的兴高采烈:“木府,是木氏的娘家。”

陈老大人虚心请教:“这是废话,说点儿有用的。”

陈老夫人转向丈夫,双眼闪现出梦幻般的光芒:“贾家东府里去世的大太太,姓木。”陈老大人蓦地两眼放光,陈老夫人得到支持,更加卖力的注解道:“木氏生有一子一女,那儿子没什么要紧,不提也罢,可女儿却小了二十多岁,如今尚是髫年(女孩七岁),她也没了娘,贾老太一‘怜惜’,就给接过去养了。”

陈老大人极度亢奋:“啊,她娘的嫁妆也没了?”

陈老夫人白了丈夫一眼:“就算真没了,我也不知道。”

陈老大人谦虚谨慎的求解答:“那你知道什么?”

陈老夫人骄傲的回答道:“我知道她娘木煜婷,是原先吏部尚书木建英的小女儿,现在木府一品老夫人的掌上明珠。”

陈老大人费解莫名:“我和木建英乃是同年,这么大的事儿我为什么不知道?”

陈老夫人放低声音,陈老大人配合的凑过头去,夫妻俩小小声分享八卦:“那时候你正外放,所以不知,反倒是我那会儿守在家里孝敬母亲,所以知道些。话说当年贾家东府进士贾敬应试的时候,是木尚书做的主考官。殿试发榜后,贾敬往木府上叩谢座师,不知怎么让木姑娘看见了,一眼便相了中。木夫人一辈子生育五回统共得这么一个女儿,宝贝的什么似的,木大人虽不喜那贾进士的家世,但奈何女儿中意,便许了婚。结果,贾敬壮年出家,把木大人并夫人气了个半死,深悔误了女儿,便绝口不肯提这个亲家,两家更是少有往来。后来更因生贾四姑娘时木氏夫人血崩,可那贾敬竟死守在道观里不肯回来。因此,木氏一死,两府便彻底断了往来,那新生的四姑娘,木大人并夫人是一眼都没去看就给贾老太抱走了。木氏去后没多久,木大人也去了,cāo办丧事时给三品将军贾珍去了信儿,可那贾珍忙着给儿子娶媳妇儿,什么营缮司郎中秦家的女儿,吹得跟天仙一样,贾家急着娶她过门,跟木大人的丧礼撞了期,那贾珍没有立刻就去,而是等新媳妇一切安顿好才登门致歉,叫木老夫人当场唾了出去。再后来,你就该知道了。”

陈老大人觉得木同年在嫁女儿一事上眼睛脱窗,颇有他的风采,心有戚戚,感慨莫名:“我真不知道,那贾府到底怎么回事?明明贾代化、贾代善时期,称得上一句‘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怎么如今子孙竟这样一代不如一代了?连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没有了吗?是有多要紧的儿媳妇,竟非赶在外祖归葬前娶进来不可?那贾珍,外祖去了也该有一年的孝期,难道他儿子便没有了吗?怎么敢在那个时候娶亲?”

陈老夫人也咂舌不已:“这事儿说来也怪,听说是钦天监择的日子,再加上当时一应三书六礼就差一拜了,便没改期。”

陈老大人跟听见天书了似的:“三品将军之子和五品郎中之女竟然请动钦天监来择婚期吗?是谁的面子这样大?”

陈老夫人摸摸略散的鬓角,随意回道:“要不我明天去木府的时候帮你问问?”

陈老大人十分和气的拒绝:“你少多事。”

陈老夫人翻着首饰匣子琢磨搭配:“你要没事,请往外屋歇着去,今天折腾的狠了,我要好好歇一歇,明天才好有精神头儿去游说木老夫人呢。”

陈老大人温驯无比:“那就有劳夫人了。倘若请动木老夫人出面去接四姑娘,我们接迎丫头就更有把握了。”

陈老夫人“嗤”的一笑:“很对,我倒要看看,新降了级的贾老太君敢不敢驳了木家的面子。”

第三天,她就知道答案了。贾母不敢。

她不敢的原因除了木家老夫人现在的品级比她高,还有木家四个儿子全是科举入仕,每一个的官职都比她儿子贾政高,而且木三爷还是她儿子的头顶上司――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一枚,品级倒不十分的高,不过四品而已,但是刚好够管贾政这个没实差的员外郎。除此之外,最最的,也是贾母最最不愿意面对的原因就是――木府长房长女,现任刑部左侍郎独生女,东府太太贾木氏的嫡亲侄女儿,惜春的大表姐,木灵芸木大姑娘,乃是当今皇上第三子顺祥亲王的正王妃!按照林妃的说法,如果剧情不跑偏的话,那是稳稳当当的下届皇后,贾元春的顶头上司。当年为元春选秀,贾母曾仗着亲家求到木府想把元春送到哪个王爷的后院去,结果让深恨贾家的木老夫人当面赶了出来,后来贾母满四王八公府挨个儿转了一圈,好说歹说把元春塞进了皇后的未央宫做了女史。

贾母面对木老夫人,是既怀恨又憎恶,但气虚而势弱,除了喏喏应承,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木老夫人当仁不让的打了头阵,陈老夫人把握良机立刻跟进,提出了接迎春这个“非分之想”。尽管这是一个勾搭木、陈两府的大好机会,可贾母仍然十分不愿意。无他,贾府里才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两个诰命一个降级一个削封,已经丢人丢到家了,要是这当口再被人接走府上小姑娘,那人就丢大发了!爱面子的贾母自然不肯,但又不便拒绝,因为木老夫人非常不客气的指出:“就许你把没娘的外孙女儿霸在身边不成?我那女儿也是独养的一个,外孙女儿也是独苗苗,凭什么你能养我就不能养?”

贾母眯缝起眼睛,神色yīn郁:“我那小孙女儿年幼腼腆,怯见生人,不如这样,我唤她来,木老夫人您当面垂问,看她愿不愿意去府上做客?”说罢叫人唤来惜春,不情不愿的把木老夫人介绍给她。

惜春听完,眨巴眨巴大眼睛,小嘴儿一扁,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头扎进木老夫人怀里大哭道:“外祖母为何才肯见我?是不喜欢惜春吗?”贾母怔住,她从来不知道,惜春居然有这么充沛奔放的感情,她记忆中的惜春,是个腼腆幼稚的小女娃,整日跟在沉默寡言的迎春后头,不显山不露水,姐妹俩加起来都没探春出彩。

可是今天,惜春的表现不啻于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居然对素未谋面的外祖母热情洋溢,把她这个养她七年的老祖母撇在身后,扒在木老夫人怀里不肯下来,还一口答应去木府小住!小住!是小住!竟然都不先做个客铺垫一下,直接就去收拾了箱子。而且有她当了先锋,连木头木脑的二丫头都乍起了胆子,细声细气却坚定无比的表示要到陈府去跟外祖母亲近几天。贾母恶狠狠的咬碎了牙,惜春也就罢了,横竖是东府的,她管不着就算了,可是二丫头炸的是什么刺儿?她算哪门子的陈家外孙?贾母无比肯定,陈老太太这么做纯粹就为下她的面子,是想恶心她,根本不是真正要养迎春!

然而不等她反对,木老夫人就用看似无比和蔼实则却不容人反对的口吻诱哄道:“惜儿可有要好的姐妹,倘若舍不得分开,不如请到家里陪你几天可好?外祖母家里原也是有几个小孙女儿的,可是去年你二舅舅、四舅舅外放出京,把丫头们都带走了,只你三舅舅家还有一个女儿,可是年纪大了,恐怕跟你玩不到一处。”

惜春无比天真的回答道:“既这么着,我可不可以请妃妃姐姐和我去玩?”

木老夫人眯起双眼,直视火冒三丈还得撑出笑脸的贾母,亲切的道:“贾太将军夫人想必是不会反对吧!”

贾母还能说什么?她倒想反对,敢说么?不但不敢说,而且还得笑容可掬打点东西把外孙女儿拱手送人。也罢,趁这会儿把妃儿送到木府去,省得林家小子一天到晚的吵嚷不休,非说他们府上有无德太太,妹妹住在这里会坏了名声,三番两次的闹着要让妃儿出府。现在可是顺祥王妃的娘家把人接去的,她倒想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胆子去木府闹?!——

作者有话要说:云山、千梦、神受草泥马的地雷集体抵达,好星湖★~★

39、大哥的红线要慎重

39、大哥的红线要慎重

怀抱着最后一丝留住林妃的希望,贾母顾不得面子受损,一口气送走了自家里三个小姑娘去给别的老太太承欢膝下。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在府上闷声闷气不得她欢心的迎春、惜春,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在各自的外祖母面前建立起不亚于林妃在她眼前的宠爱值,竟让她要不回来了。连带林妃,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两府上换着住的,她几次出面想要回来,却被技高一筹的木老夫人搬出了孙女儿顺祥王妃,三天两头把几个丫头招到王府里去喝茶听戏,让她连面儿都不得见。

贾母找上老闺蜜想翻盘,南安太妃仗义出马,派了儿媳妇去当枪,上木王妃面前暗示林家丫头出身高贵、地位不凡,有可能成为潜在情敌,企图刺激王妃把人撵远。结果王妃老神在在,抿着茶水表示,自家王爷说了,林姑娘玉雪可爱、娴静温柔,非常像他那无缘的同胞小妹七公主,王爷还说了,将来有合适的机会,就认来做个义妹,等日后长大了,满满的备一份八十八台的嫁妆送出门去。

南安王妃试图完成任务,再三挑拨,顺祥王妃听都不听,把她晾在一边悠然品茗。她万分确定,甚至敢用自己王妃的地位打保票,她家王爷是真的真的对小豆丁林家姑娘没有非分之想,因为他肖想的是林家儿子,新鲜出炉的小状元,那个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笨的小翰林――林殷玉。

王妃对此没什么意见,甚至还挺乐见其成的。反正她身前三个儿子已经够用了,娘家稳步上升,自己身端影正,王妃的位子稳稳当当没得跑。倘若王爷就此转性,对她并无损失,反倒安全不少,横竖男人是不能来跟她抢地位的。不过,王妃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碗盖撇着茶末子,那个林家小状元和王爷之间,到底进行到哪一步了?

哪一步也没进行到。林大哥是真傻,不是装笨。一个书呆子,实在不能指望他仅仅是为接妹妹而上王府门口拜了两次就意识到主人对他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就想领回家里锁床头搂着不给人看,他到现在连自家二弟和三弟那云深雾绕的感情纠葛还没看出来呢,换到自己身上,不迟钝三倍都对不起他书呆子的小名。

迟钝的林大哥正以书呆子特有的专研精神在考究弟弟们的行礼。从绯玉的外袍过渡到绛玉的坎肩,间或穿插统计**的数目,实在太过事无巨细了,以至于两个应该收拾行囊的正主无事可做,只好抱着胳膊在一旁聊天――

“霓儿安顿好了?别你前脚走了,他就哭个惊天动地,前院那老太太这些天跟要吃人似的,别惹到她会比较好吧。”在这里需要特别声明的是,绯玉口中的老太太并不是指贾母,而是那个被收拾的一个月间老了二十岁不止的王夫人。前天被大哥逼着按礼数去跟贾母告别的时候,绯玉不幸跟王夫人走了个对脸,被那一脸褶子间毫不内敛的杀气给惊个够呛,一回房就借口吓着了,扒着绛玉又粘又抱的吃了半天豆腐。绛玉没有把他踹开,因为他也被吓到了,反应略迟钝。

绛玉揪着家常薄缎玉青色绣金麒麟马蹄袖长袍的襟口上不知道怎么刮起来的一点线头,心不在焉的扯着,慢了半拍才回道:“有大房那个小东西陪他玩儿呢,一时半会儿不能闹起来,左右进了庶常馆也是有休沐的,大不了勤着点儿回来看他就好了。”

绯玉一撇嘴,朝着正乱糟糟的贾府内院虚踢一脚,不满的道:“我算是受够了这一家子浑人了,那老太太好厚的脸皮,干出这样丢人的事儿来,换了别人藏还来不及呢,她倒好,舀着咱们兄弟做面子,大张旗鼓的请戏摆酒,更有意思的是,居然还真有那么多上杆子给她捧场的。哼!庆祝‘外孙子’高中!什么狗屁借口!大哥在翰林院当值都有小一个月了,我们也都去庶常馆注册完了,就等着分了房舍入学,她才来兴哪门子的头儿?哼,个老不……”

“绯玉!”殷玉回身大喝一声:“说话前过过脑子。对了,这是谁的?”说着,扬起手上拎着一条水红色小**,无比鄙夷:“大男人怎么能穿这个,扔掉扔掉。”

绯玉飞身扑上,一手夺过,揉吧揉吧搓成一团塞进袖子里,恼羞成怒的叫道:“我乐意穿,反正是在里边的,谁能看见?”这条小内内可是很有意义的,它的用料和绛玉一条最喜欢的汗巾子同出一源,而且还是特意捡着绛玉用完的碎布紧挨着裁下来的,基于这样高贵的出身,使得小内内在绯玉心中的地位仅次于绛玉那条百般不情愿中当过帮凶的汗巾子,哥俩好的被收在一处,动不动就拿出来穿穿,连上庶常馆就学也不忘了带上。

绛玉对绯玉的衣着品位大加鞭挞:“你要是穿着这个就别跟我住一个屋里。”

绯玉一下子蔫了:“啊?别啊,我不带了总可以了吧。”伤心的把小内内从袖子里掏出来,依依不舍的再看一眼,毅然决然的塞进了衣箱的最底层。

红颜捧着一摞干净亵衣走了进来,跨过门口时多站了片刻,一手撑着门帘,好方便身后各抱着一大盒子笔墨和一匣子十几块砚台的红映、红衣进来。红衣年纪小些,抱着沉甸甸的文具盒子十分疲惫,一进屋就立刻搁下了,欢快的舒了一口气,甩着两手笑着叫道:“二爷、三爷,快来挑一挑,要带哪些去?小婢好拾掇起来。”红映也放下砚台匣子,轻轻掀起雕花盖子,微微一笑:“爷素日爱用的青石雕鱼纹砚、青石鱼子纹长方砚、端石高空悬月抄手砚等都拿过来了,爷们选一选吧。不过依小婢浅见,这几块宝贝着实太沉,爷们进学去规矩繁多,每人只准带一个小厮,寝房书房都指望他们打理,那这些东西精细之物,说不定都要爷们自己端,还是备些轻便的澄泥砚好拿一些。”这话在理,绯玉、绛玉都深以为然,于是便由红映做主挑了几块轻便实用的澄泥砚,又选了一些平时用着顺手的玳瑁管和竹雕的毫笔,两人共拿一小匣子十二块紫玉光墨便算齐了。

这边正忙着,原先林妃住的那进小院里留守的小丫头月见忽然跑了过来,门帘子一掀,一礼下去不等起身就叽叽喳喳的汇报起来:“刚才跟姑娘去了陈府的春纺姐姐带着兰香回来了,急着要打点大礼服,说是皇后娘娘传三皇子妃带着咱们姑娘进宫去瞧瞧。大爷们,快往前边去吧!”

殷玉听罢,手上东西一摔,第一个拔腿冲了出去,绛玉也跟着跑,独绯玉多嘱咐了月见一句:“收拾了衣裳首饰以后,单让春纺回去,□缇那丫头跟上,你和兰香还有忘忧、玉带一把子四根小草儿留下,去了也是添乱,不如留在这里上前院儿添乱去。”忘忧、月见、兰香、玉带四人一水儿的八岁出头,是林妃身边的三等小丫头,名字全取自草本植物。当时起名那会儿,这四人正值抽条长个儿的发育时期,比例失调,整个人都细长细长的,又因是刚从外面买进来的,营养也不良,头发、眉毛都略显枯黄,林妃说她们看上去可怜劲儿的,像配花种的小草儿,便分别给起了名叫做忘忧草、月见草、兰香草和玉带草。爱往林妃院儿里跑的霓玉,因为年幼,记不清这许多繁杂的名字,就常常一总的喊她们四根小草,因此就叫开了。

月见十分聪明,听绯玉一说,立刻懂了,提起裙子就是一阵飞跑,力争赶在贾老太太和王夫人把自己的心腹丫头塞进队伍里逼着林妃带进宫去跟贾元春密会前把她们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至于方法嘛,还用多费心吗?只要给贾小三爷说一声,他自然有办法把贾凤凰折腾的去找老娘求抱抱,到时候借她们两颗闲心也没空儿算计姑娘了,

避过一劫的林妃穿着喜气洋洋晃得人眼晕的大红底子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上衣,橘黄绣牡丹百褶裙,被陈老夫人强按着梳成一个其实并不适合小姑娘但据说皇后娘娘十分欣赏的望仙九鬟髻,插了一脑袋坠死人的赤金五彩蝴蝶簪并凤头步摇,两手都带了嵌宝石双龙纹金镯,左手还多了一枚珊瑚手钏,总算显得不那么像带着副金手铐。林妃保持着陈老夫人给她摆出来的、最符合宫廷标准的浅笑,僵硬的上了顺祥亲王府派来接人的小轿。半路上,和顺祥王妃汇合后,又被王妃鼓捣着多添了一副金镶东珠珊瑚顶圈。顶着一身鲜艳无比的大红金黄,林妃像一盘热气腾腾的番茄炒**蛋一样被王妃牵进了未央宫。

离皇宫不远的地方,那个著名的皇亲国戚扎堆的所在,林大哥正在展现他不畏强权的高尚风骨,拉着三皇子顺祥王的腰带前后左右使劲儿的甩:“说了不给认义妹的吧,就说不给你认义妹的吧!你是王爷了不起啊,我家的妹妹,凭什么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要认到自个儿家里去?你认就认吧,安安静静的认了也就算了,偏闹到宫里的皇后都知道了,非要招了人去鉴赏。你还我妹妹,还我妹妹!”

三王爷让心上人比缚**之力大不了多少的手劲儿甩的十分舒服,笑眯眯的道:“让皇后看看有什么不好?如此过了明路,这个妹妹就认得更加名正言顺了,有了我这个义兄,她要离开贾府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难道你不高兴?”

殷大爷嗤之以鼻:“就算你不认,难道妃儿就出不了贾府么?当我不知道木老夫人亲自下了命令,让把四姑娘弄出贾府吗?妃儿跟四姑娘最好,她既走了,哪有不找妃儿的理?”

三王爷笑得无比讨好:“跟着小惜儿四处溜达不免有**份,让那些爱嚼舌根子的老婆子看轻了去,光明正大的做娇客岂不体面得多?”

殷玉歪头想一想:“也对,有个王爷撑腰,说出来是比王妃家表妹的表姐好听又方便,那就依你,适才殷玉无状,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说着,一本正经的一揖到底,衣裳被抻平,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细腻无暇,三王爷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手指蜷缩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去碰,而是十分礼贤下士的上前虚扶一下,叫他起身。殷玉对王爷的心事全然不知,只是看他对自己情急之下的无礼十分宽容而感动了一下,随后就因为关心林妃在宫中的情况而飞快告辞。

看着远去的背影,顺祥亲王把刚刚扶过殷玉的手抬到脸旁,无意识的轻轻蹭磨,这段心事,他不知也罢,自己现在还没有站到那至高的顶点,流露出来,于他有害而无益,索性就等着,等到权倾天下再不必顾忌旁人的那一天好了。俊美的王爷邪气一笑,林家公子,你就陪本王一起等好了。甩袖回屋:“来人,备一份厚礼送到岳父府上,就说是给三叔家灵芫妹妹的寿礼,今年妹妹的好日子恰逢宫中设宴,大约是不能去了。说的软和些,一定要强调待明年妹妹及笄之时大大的补办一场,届时,本王定要亲自选一个青年俊杰给她做补偿呢!”——

作者有话要说:抱着桂花圆紫一起啃地雷,啊呜,好吃~~~

40害人之人反受其害

40害人之人反受其害

三王爷殿下有一个不能说的秘密,那就是他在眉开眼笑的喜庆状态下非常容易智商降低,因此而忽略一些精明模式下绝对能明察的秋毫。比如眼下,他就忘了考虑,他那位名义上的母后大人为什么会如此好心的关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丫头。喜悦的回味着心上人小白豆腐的三殿下想当然的以为是为了被他不小心嚷嚷出去的认义妹风波,而特别缺弦儿的忘记了不久前皇后还勇敢的挺身而出,顶着明晃晃的圣旨去维护四王八公代表人物贾老太太的利益。

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至少林大哥就不知道,要不然他不会一个人去宫门口等消息,而没有拽上让他妹妹招摇过市的罪魁祸首去未央宫中焦头烂额。

顺祥王妃倒是知道自家王爷的阶段性白痴症,也预防到了一旦他乐过头忘记进宫应该怎样巧妙的化解皇后婆婆的刁难,顺利达到王爷为勾搭人家哥哥而讨好人家妹妹的目的。但是她万万没有准备当皇后和蔼可亲着想给“一见就喜欢”的林姑娘保个大媒应该怎么处理。

皇后身边早已投诚三皇子的大宫女付蝶传出消息:皇后欲亲自出马,把林家女儿许给贾府宝玉。

顺祥王妃呆在当场,久久反应不出个主意来。

林妃一边在殿中小心翼翼的应付皇后接二连三的问题,一边不着痕迹的眺望据说是钗环松了进里间去理壮的三皇子妃,心里第一百二十遍的默念:你快回来。林妃已经意识到了皇后话中的陷阱,这到不是说她十二分的聪明,而是这陷阱实在太明显了,就算笨蛋,听了这么久也该全神戒备了。

皇后句句不离贾宝玉。

从什么“衔玉而诞世所罕见”到“幼见天赋三岁成诗”,说的那叫一个事无巨细,真不知道贾元春平常都是怎么在她面前王婆卖瓜的。这么想着,林妃悄悄狠瞪了旁边被称为贾女史的宫装美女一眼。

贾元春感觉出痛恨的视线,头窝的更低,狠狠咬住了嘴唇,该死的小丫头,倘若你爹识相,早早投靠上大皇子,我早就是皇子妃了,哪里还用像如今这样,你站着我坐着?

这才是真相。区区一个贾母,还说不动皇后出面捣腾她的宝贝孙子,急需林如海之力的大皇子才是皇后新近结成的盟友。贾家,不过是在历史的前进路上选择了注定错误的方向才白得了这么个好机会罢了。站在大皇子一边的四王八公在鼓捣完京中所有他们够得着的阵营以后,终于把罪恶的黑手伸向了扬州。盐政衙门里成箱的白银锭子,是他们举事的地基,没有钱,大皇子一天也别想蹦跶下去。

众所周知,林家只有一女才是亲生,其他儿子便是再怎么出息,也是抱来顶门立户的,大皇子在这种事情上的判断还是挺有准头的,他断定,只要拿捏住林家小丫头,比笼络来七个林家便宜儿子都有用,于是,他对皇后做出指示,务必赶在林如海上缴今期盐税之前拿下林黛玉。

皇后琢磨了五个晚上,终于成功被贾元春忽悠昏了,听过贾女官严肃认真的分析比对假设再总结以后,稀里糊涂的把自己化身钝头老枪,上杆子把控制外交的任务送到了贾府。

于是,林妃被迫出现在未央宫里,听皇后喋喋不休的称赞贾府凤凰蛋,小心翼翼的避开所有可能把自己跌个半死的大坑。例如,坚决不肯承认她和宝玉说话超过十句。

皇后愤愤的盯着眼前装的无比谦卑却狡辩的滴水不漏的死丫头,眼中放出堪比x射线的光芒,用力拗着手中可怜的芙蓉团花纨扇,纤弱的湘妃竹柄发出声声哀泣:“本宫听说,你外祖贾太夫人只得一女,便是你的母亲,自幼钟爱非常,并爱屋及乌到你身上,可有这回事?”

林妃腹诽:你才是乌,乌眉黑眼还化个烟熏妆,再没有比你更像乌鸦的老女人了。可是这话也就能想想,林妃说出来就变成:“外祖厚爱是小女荣幸,说来十分不好意思,小女在外祖家中占了最好的一处院子,偌大三进梨香院都拨给了小女,反倒让表姐妹们挤着住在正房抱厦里,真是让小女过意不去。不过这一阵子蒙顺祥王妃及陈老夫人和木老夫人看重,时时接了小女去住,倒是可以空出些房舍供姐妹们舒展一二,想来是好上许多的。”

皇后和贾元春同时咬牙,全是废话,没一句她们想听的,这死丫头要是不自己招供和宝玉关系如何密切,就是皇后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啊,除非她当够了。其实乱点鸳鸯的事儿,自古一来的皇后都没少做过,不过那是需要前提的,应届秀女,随便怎么折腾问题都不大,顶多有那权倾天下的豪门出来的闺女需要格外慎重一下子,不过要真有那么牛叉的秀女,也轮不到皇后指挥了。林家不算豪门,皇后想怎么玩一般没人敢支毛,但是坏在现在林妃还太小,就算记了秀女的名儿,也差两届呢。如果想在这个关头敲定下来,就非得两家相愿不可,要不谁告到皇上面前去,皇后肯定少不了挂落吃。

顾不得装聋作哑,贾元春直截了当的插口道:“早些年在家时,我也有幸被祖母养在身边,那时候祖母常常会同我讲起姑妈在家时的事,听祖母说,姑妈受宠到订了婚才搬出祖母身边,之前可是一直住在祖母正房的偏院里,林妹妹想来也该有这样的待遇才是啊!”

林妃眨眨眼睛,说贾敏一直跟贾母身边待着她很相信,说她直到订婚才搬出正房她也信,因为贾敏订婚订的早,十二岁没过就直接免选然后抢了当年十七岁的探花郎,这是真的,她爹曾经不止一次的用怀念的口吻回忆过。但是贾元春是什么意思啊?非逼她承认是住在贾母那里跟贾宝玉朝夕相对是不是?哼,让你如愿就怪了。

纯洁的笑脸恰如其分的绽放:“贾女官这是吃我娘亲的醋么?我可是知道,贾女官在外祖母面前是一等一的红人儿,便是我娘亲仍在,恐怕也争不过您这般才貌双全的侄女儿吧!妃儿曾听二舅舅说过,贾女官当时和大表哥一起跟着外祖母起居,还曾替大表哥偷改过先生的功课,得了满篇的赞誉呢!”说罢,笑嘻嘻的捂着小嘴,一副天真的神气。贾元春虽觉这话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只能一笑而过,顺带夸两句回去。

因为想不出办法来阻止便打定主意破坏的顺祥王妃正好进来,把林妃的话听了个一字不漏,当即对着皇后笑道:“原来贾家的风气是这样的啊!祖孙亲密,共享天伦,是难得的好福气啊。自来,哪家的老太太喜欢小儿孙也都是常事,臣妾幼时也曾的祖母教养于身前,不过臣妾的祖母想来偏爱姑娘家,臣妾的几个哥哥却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一个个叫祖母撵得老远,说嫌弃他们吵闹,单笼着臣妾和几个姐妹承欢膝下。贾府的老太君倒是一视同仁,心爱的孙子也亲自养着,一早听说那位衔玉而诞的公子是这样,今日才知,贾女官的哥哥亦是如此,想来,这位公子也必是龙章凤姿的了?”

贾元春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但这不是她的错,贾府的生存模式一贯与众不同,她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发现不到问题才是正常。

但是皇后发现了。惊诧莫名又鄙弃非常的看向正跟顺祥王妃互相吹捧的贾元春,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个女官是在兄弟中间长大的,这算什么事儿?一个和堂兄弟同吃同住、同起同卧的女人在她的宫里掌管礼教?这不是天大的讽刺吗?气昏了头的皇后忘记贾府那奇形怪状的规矩了,林妃口中的大表哥,跟正经大房长公子半分关系也无,那的的确确是贾女官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不过估计就算皇后知道也照气不误吧!林妃坏心的看着皇后逐渐蓬勃的怒气不厚道的脑补无限,想陷害她跟男人同居?先请自己尝尝这个百口莫辩的滋味吧!贾元春在家与长兄幼弟同居一室是事实,皇后眼睛脱窗选了一个最没规矩人家出来的秀女做自己宫中的女史也是事实。这事儿要是宣扬出去,可不是一句笑话能一带而过的了。要知道,女史可不同于普通女官,她们干的是掌后之礼职,掌内治之贰,以诏后治内政的工作,换成大白话就是皇后的礼仪家教,平时没事儿提点皇后注意形象的。因此,做女史的秀女,相貌不出类拔萃没关系,娘家不雄霸天下不要紧,琴棋书画一知半解也能容忍,只要自身规矩清白才是关键。可是偏偏,今天才发现,贾元春最不明不白的就是这规矩,而此人还担着指点她的名声,这要传出去,她这个一国之母算彻底当到头了,皇上愿意费心把她养在冷宫里都是厚道。

想通了这一点的皇后再顾不上替大皇子出力,什么下任皇帝的厚待,都是假的,熬不过这一任,她什么也不用想了。急着处理未央宫内务的皇后直截了当把从来没看顺眼过的顺祥王妃和满肚子坏水坑害她身旁女史连带抹黑她名声的林家小丫头一起赶了出去。林妃很错愕,王妃很淡定,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她这个名义上的儿媳妇,从来都是皇后欺负给大皇子妃和二皇子妃看得样板,多一次少一次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况这一回那两个死对头还不在,至于那看见了的小女官,她想出去嚼舌也得先活过皇后的雷霆之怒再说了。

41四大家族狗血秘史

41四大家族狗血秘史

因为坑到天天给自家男人使绊子而心情颇好的王妃大人,拎着怎么瞅怎么舒服的林家小丫头轻快的飘上了黄顶红纬八抬大轿,摸着还在莫名其妙的林妃笑着说:“是回我们王府?还是仍旧去陈家?”说完,也不等林妃回答,就自顾自下了结论:“照我说,还是去我们府上方便些,反正你哥哥十有□会等在那里,你们兄妹也好早点儿商量今天这出戏。”

林妃全身的毛都要炸了:“当皇后是这么悠闲的吗?一个降了级的将军府里名不正言不顺的豆丁也值得她老人家亲自上阵?好王妃姐姐,你帮我想想办法啊,我可不要嫁给那个玩意儿。”

王妃伸手一拧林妃香腮:“好个不害臊的丫头,相公也是由着你挑的?你哥哥也太放纵你了些。”

林妃揉着腮帮子,气的鼓鼓的:“相公我不挑,婆婆总能捡吧。我那二舅母,对我是横看不顺眼竖看不得劲,我躲她都还来不及呢。哪里有那个胆子凑上去?”

王妃十分纳闷:“依你的身份,贾家只有高攀的份儿,更别说他们现在还降了级受了罚,更应该巴结着你才对啊?怎么反倒牛气冲天的瞧不上眼?”

林妃心道:我又不是王夫人肚子里的蛔虫,哪里会知道她是个什么想法?如果照原著看,八成是因为林如海死了,林家没落这才看不上林黛玉。可是现在林如海明明还在盐政衙门里坐着呢,林家长子刚刚考上状元,就算眼下是个小翰林,以后未必不能高升。更有另外两个被称为“储相”的庶吉士在苦读中,林家未来的光辉指日可待,而贾家却擎等着往坡下骨碌,可为什么王夫人还是鼻孔朝天的鄙视林家子女呢?

王妃瞄了半天,见小丫头兀自埋头苦想不说话,料定她也是一问三不知的,便扭过头去隔着纱帘看街景,想着等有机会,找娘家二叔去查一查,他一向对京中各门各户的内闱*了若指掌,平常闲的没事就到处收集,还编成册子当热闹看。

木二叔很给力,一个月不到就令家丁快马送上一厚本《贾府秘史》供侄女儿消遣。王妃命丫鬟们沏了壶香茶,端上时鲜瓜果,优哉游哉的当故事会翻,结果没过一半,好好的一杯上品黄竹白毫,全贡献给价值百金的吐蕃驼毛毯了。

木二叔的独家手册上不满狗血——

话说当年贾代善还在时期的四王八公,那真是个顶个的覆雨翻云,一个个上蹿下跳把自个儿小窝规整的一天强过一天。贾家东府里的贾代化时任京营节度使要职,西府里贾代善救驾有功袭了原爵,更在姻亲陈阁老的帮助下荣膺一品高官;史家一门双候,老侯爷硬是能在原爵的基础上给自家又挣出一个侯爵,长子袭了官,次子也沾光,当然,最后便宜的是老三,但这个实属不可预测之变故;王家老太爷能教养出如今四大家族里独占鳌头的儿子王子腾,其人的实力可想而知;排在最后的薛家,以商贾之身勾上都太尉统制县伯家嫡二小姐,说他本性纯良手段干净也没人信呐!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一代代回缠纠结着以联姻的方式维持纽带,却不幸因为势力庞大而遭致统治者的猜忌和打压。在察觉到被迫倒台的征兆前,四大家族的当家人不约而同的低调了起来。他们竭力靠拢不受打压的文官,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把绿油油的目光投向新鲜出炉的一批小进士及其家中女眷。其中,应届探花林如海无疑是一块最大的香饽饽。

彼时,王史、贾王三家已经开始两两论嫁,这个时候再抽身于清誉有损,于是,王老太爷用自家女儿必须是贾府未来当家主母的条件忍痛放弃了林香饽饽,史老侯爷也跟王家谈妥了相同的交换条件,最后,贾家独得了头筹,招了林如海为东床。

当时贾敏十分年幼,离能出嫁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正好,林如海也未及弱冠,两家心领神会之后便两不相扰的开始等日子。这期间,王家长女、如今的贾府王夫人开始准备收聘礼了。王老太爷兴兴头头的盘算自家女儿接管贾府需要几年,就在他兴高采烈的时候,贾府长子贾赦求娶陈府长女成功的消息简直就是一记当头棒喝敲在王老太爷惊怒的脑门上。待字闺中的准王夫人以为自己被甩了,哭得死去活来就差上吊了。

怒气冲冲杀到贾府去讨说法的王老太爷被贾代善的解释气了个倒仰,贾代善非常光棍的把责任全扣到了贾赦的大头上,还亲自把贾赦拎过来挥了一通鞭子,因为众所周知,贾家西府里长子荒谬绝伦,自幼被祖母捧在手心里,宠的文不成武不就,老爹还没法管。趁着王老太爷怒气稍歇的空当,贾代善不失时机的推荐了自己钟爱的幼子——贾政。按照贾代善的吹嘘,这贾政生来就是个能光宗耀祖的货,三岁读诗五岁行文,胜过仲永赛过曹冲。王老太爷不大信,贾代善于是召来贾政现场考校,差强人意,于是,王老太爷不情不愿的同意了临时换人的非分之情。

回到家,越想越怒的王老太爷狠狠踹翻了黄花梨弯脚素身雕春藤大案,指天怒骂:贾代善,你既不仁就休怪我不义。说完,一头扎进书房,他要写一个周密的计划,把香饽饽抢到自己家来。

王家家风比较彪悍,王老太爷对于子女的婚事从来都是摆开了放在台面上说,当年的王二小姐、现在的薛姨妈十分娇羞的绣起了嫁妆——两株绿竹迎风招展,姿态十分风骚。

王大小姐十分不开心,她没贾成贾府长子,临时换的一个次子,能不能考出功名来还未可知,但是将来肯定袭不到爵位是可以预料得到的,这就意味着,如果贾政考不出功名来,那她堂堂王家大小姐就只能做个白身夫人了。倒是一向不如她的妹妹,一旦把林如海勾到手了,出嫁就是七品诰命了。

这让自命不凡的王大小姐如何接受得了?!

于是,水袖一捞,王大小姐一头扎进了轰轰烈烈的抢老公运动中。幸好,她妹妹王二小姐很傻很天真,呆呵呵的把老爹的计划兜底倒出,大方跟姐姐分享有可能成为探花夫人的喜悦,王大小姐一边嫉妒的听着,一边在心底暗暗筹划。

过程狗血淋漓,木二叔都不忍心拿出来荼毒自家侄女儿尊贵的耳朵,反正结局挺清楚明白的,他也就心安理得的略过了,空剩下木王妃抓心挠肝的以头抢桌。

也不知道是贾敏魅力太足还是她爹手段太高,反正王大小姐花轿进门的第二年,贾敏文定的盛宴让整个京城的未婚少女妒红了眼。就连贾代善都震惊了,他死命抢到林如海为的是他本人的才,却不想捎带脚的还多了这么些财,林家聘礼的丰厚程度,当场把贾母那不满女儿嫁给无爵府邸的抱怨全砸回肚子里去了。顺便,把新任王夫人的旧怨勾起了十二成。

大概贾家里也有人嗜好收集豪门秘笈,反正贾敏是肯定知道了她家相公曾被王家姐妹觊觎过的事儿,醋意冲天的贾大小姐,很长一个时期都没给二嫂子好脸色看过,并在同时用力捧高大嫂,贾代善对此乐见其成,他冒着被盟友喷死的危险给大儿子娶了文官的女儿,可不就为了加深维系嘛,现在宝贝女儿上杆子去跟长嫂联络感情,他乐得颠颠儿的。贾母虽然不大喜欢大儿媳的家世,更因为对大儿子即使没深恶痛绝也爱答不理而对儿媳倍加漠视,但是对于唯一的心肝宝贝,她还是乐于捧场的。于是,王夫人的日子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她把这一切归咎于没有抢到当家主母候选人的位置,为此,她深恨夺了她尊贵地位的陈氏以及手段卑鄙偷走林探花的贾敏。事实证明,王夫人的怨念是十分具有效力的,被她痛恨的两位红颜闺秀,没一个活得比她长的。

王二小姐的运气比她姐姐还背,同被抢了“本应到手”的丈夫不说,还被情敌贾敏在订婚宴上给设计了,宠爱女儿满京皆知的荣公夫妻有没有参与不得而知,反正被气成中风的王老太爷是不相信贾敏一个没出阁的小姑娘都有这般本事的——订婚宴过后未足一月,王家二小姐匆匆收聘、纳采、纳吉、下婚书,连三书六礼都没走全就急急忙忙的出了门子,堂堂伯府嫡小姐,屈身下嫁无权无势除了钱多人帅再没出众之处值得尖叫两声了的薛家家主。

自此,四大家族的联盟算是名存实亡了。王家和贾家的心结不用多说,史家作为贾母、那个很有可能参与了设计王二小姐yīn谋的女人的娘家,新进门的史家姑娘在王府里也是万人白眼的对象。薛家家主倒是娶到贵妻了,可是却被老岳丈视为敌人一党的隐藏成员,对其无比的不待见。他倒也干脆,蜗居在金陵十余年不出,逢年过节礼送足,人躲开,反正薛家最不缺的就是钱。

木王妃喷了三四盏极品香茗之后,终于口干舌燥的看完了狗血秘史全集,对于上个月的问题,她想她终于知道答案了。可怜那个倒霉的替人当枪的母后大人,千挑万选找出这么个肯定扯她后退的搭档,她可以去告诉苦于心上人炸毛无法抚摸的王爷了,从现在开始,他们完全不用再cāo心怎么让便宜妹子林小丫头避开坑爹的亲事,他们可以端杯茶水抱着食盒坐下来看戏——由四大家族倾情出演的百年狗血大放松。不要太精彩哦!

42富贵闲人闲极讨嫌

42富贵闲人闲极讨嫌

天有不测风云,看戏生活才刚刚开始,林家兄妹就不得不上场亲自演出了——扬州急报,林如海病危。

林家兄妹急忙告假的告假、请辞的请辞,收到信方才一日,已然齐齐回到贾府着手打点行装。

贾宝玉听说许久不曾露面的仙子妹妹回了来,立刻欢快的跑到梨香院去添乱。他去的时候,整个梨香院到处都乱糟糟的,满地摊开的箱子包袱,林家家仆东奔西走,尽可能快的收拾细软。贾宝玉没走出三步远,已经给人撞开五六回了。

最后一个撞上来的是颜色不大入宝二爷法眼的红颜,她手捧一摞压三地饿死高过头顶的青皮包袱风风火火一路撞人撞树的冲过来。红颜身板挺结实的,撞了一路净是别人遭殃,连院子中才栽的一株小海棠都给撞的根朝天了。那贾宝玉还没花结实呢,被红颜轻轻一蹭,立扑。

原本就心里不自知的贾二凤凰彻底恼了:“好蠢东西,眼睛长到天上去了?这般的顾前不顾后。”

红颜一听,撒手把包袱扔到一旁小丫鬟怀里,把腰一叉:“哎呦,这不是宝二爷嘛,今儿怎么贵脚踏了我们这处贱地,不过还真是对不住,婢子们都忙着,大约是没空招待您,麻烦您高抬贵脚,往旁的地方晃荡去。”

宝玉自出生以来便给人当作心肝宝贝,自贾母往下,没一个不觉得他是了不起之至。平常来往的那些贵太太们,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见了他都是没口子的夸奖;他爹虽说天天打骂不休,可也是重视他的意思;至于他最爱的美女姐妹、漂亮丫鬟,更是一个个甘做绿叶来捧他这朵大红花。他一生中还从未受过林家诸人这般的冷落轻视,他们虽然看似有礼,却是漠不关心的有礼,从主子到奴才,没有一个把他当回事的,尤其是他最看重的仙子妹妹,每次瞧见他的眼神还不如看见环儿热情呢。宝玉为此伤感了很久,为什么连大房里乌眉黑眼活像个泥猴儿似的贾琮都能进梨香院登堂入室,偏他每次来十之□要被拒之门外,另外一二成机会却又被林家几个国贼禄蠹揪着教训。

堵着一口气,宝玉不管不顾的推开红颜朝内院飞跑,红颜拦他不住,跺脚大叫道:“拦下来拦下来,别让他去惊了姑娘。”

林妃在屋中早听到了外面的吵嚷,本就因为林如海的病势沉疴而心情抑郁,导致她再没有好心情像平时那样敷衍宝玉,这个不省事的,合着全天下都该围着他转才是吗?甚是不爽的林妃柳眉倒竖,抬手挥开门帘疾步而出:“都悄声些,现在是大吵大闹的时候吗?有那个闲功夫,赶紧去把东西收好罢。”

宝玉一见林妃出来,立刻笑逐颜开的凑上前:“许久不见,妹妹越发出落的超逸了。”这话说的,简直是红果果的调戏了,林妃当时就被震住了,她想过宝玉可能会闹不让她回家,也想过可以会嚷着要一同去扬州,这些她都盘算好了应该怎么对付,可就是没成想,第一句话就把她气翻了。

偏一向体贴女孩儿的宝玉还没反应出不对,不过最大的可能还是他根本不觉得有不对,依旧热络的套着近乎,顺带一步一步往前蹭着想来拉林妃的手:“好妹妹,这次回来就别走了,留下陪我玩儿吧,我攒了好些东西想送给你呢,你跟我去看看,凭是什么东西,只要你说一声,我立刻收拾的干干净净给你送来。”

林妃快走两步绕到廊柱右侧,避开咸猪手,没好气的道:“你家里那些个姐姐妹妹还不够陪你玩儿吗?我是没那个闲功夫的,你去找她们吧。”

宝玉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快:“也不知道二姐姐和四妹妹都是怎么回事,见天儿的往那两府里跑,有个什么意思?大家亲亲密密住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岂不快哉,出去了有什么好玩?”

林妃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这人没治了,满脑子就能想到一个玩,别的人情礼往、至亲骨肉全不在他眼中,感情他是一直生活在贾母撑起的满屋红心中,却半点儿不考虑别人也是想和慈爱外祖团聚的。这算什么?本性中的自私流露无遗了么?!

不着痕迹的再度拉开距离,林妃冷冰冰的下达逐客令:“二表哥请回吧,我们这里忙着整理,乱的很,别弄脏了你的锦衣。”

宝玉急道:“又要整理东西,你又要去哪里?不是说好了,留下来不走了吗?”

林妃瞪大美眸,她什么时候说过?自说自话也该有个限度好不好!真是受不了了,一甩帕子,林妃绕出廊柱朝屋中走去:“我要回扬州,我爹爹病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宝玉一个滑步拦在前面:“姑父病了,那请太医啊!妹妹又不会看病,去了有什么用,我去找老太太,请她派太医去给林姑父看病,妹妹就安心留下来等吧,这寒冬腊月的,路途不便,没得累着了妹妹。”

林妃气急:“我父亲病重,你却说这样的话,难道我在你眼中就是一个不孝不悌的人吗?还是说,这是你一贯的做法,难不成二舅舅病的时候,你都是坐在一边闲闲的等着吗?”

宝玉支支吾吾:“那怎么能一样,我父亲就在眼前,倘若身体不适,我自然是要奉汤侍药的,可是林姑父远在扬州,这,这就多有不便了,我想,林姑父肯定也不希望妹妹辛苦奔波的。”

林妃被气得冷笑:“你的父亲好福气,儿子守在身边孝顺,我父亲没这等好运,直到病了才能接我们回去,至于奔波,那是为人子女应尽的义务,我相信我父亲还是希望子女能在身边的。”

这话给了宝玉新思路,也没顾上斟字酌句,宝玉冲口而出道:“让你那些哥哥回去不就行了,林姑父养了他们一场,原也该回报一二。”他打得好算盘,以为可以趁势支走那几个讨厌的酸儒,留下林妃正可以好生培养培养感情。

林妃一股子火气全冲到了头顶:“你还知道养育之恩需要回报吗?我还以为你会当成应该应分的呢。你既知道,那怎么还跑来拦我?我父亲养了哥哥们一场,难道便没理我吗?”

宝玉越说越错,急得结巴起来:“不,不是的,不是的,哎呀,好妹妹,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唉,该怎么说呢……”

“你什么也不必说,只要把路让开,让我回去接着打点行装就算揭过此篇,如若不然,咱们就去二舅舅面前评评理去。”林妃伴着一张俏脸祭出了宝玉最害怕的致命一击。

贾政的名字拿来做威慑还是很有作用的,尽管百般不情愿,宝玉也不得不蔫头蔫脑的退出梨香院,眼睁睁看着一脸寒霜怒色的林妹妹摔门而去,再不肯看他一眼,失魂落魄的走出去,越想越伤心,直憋得脸红头胀,鼻腔酸涩,一行热汗一行热泪,哭得哽哽咽咽,走到贾母院门前的时候,险些上不来气。

二房的落败并没有影响到贾宝玉凤凰蛋的地位,尤其是在贾母的刻意维护之下,满家里大小丫头对着宝玉的热情度更增三点七个百分点,这一见贾凤凰嚎啕而来,所有人都慌了,一窝蜂的围上来,有哄的有劝的,妙龄丫鬟都拿着帕子给他擦脸,媳妇们因深知宝二爷极厌妇人都不敢近前,便瞅空儿说些好听的,最外面实在围不进来的,早跑去前头前头回贾母王夫人知道,生怕有什么不周到的连累到他们。

收到信报的贾母不顾自己老天拔地的胳膊腿儿,颠颠儿的亲自出来门口迎宝玉,一见他哭得那个样子,顿时也哭了出来:“我的儿,心肝肉儿,这是怎么了?是哪个下作的小畜生,怎么就把他惹成这个样子,快把人拿来打死。好玉儿,不哭,跟老祖宗,老祖宗给你做主。”

宝玉一听这话,立刻扑过去大哭大闹:“我不让妹妹走,我不让妹妹走,老祖宗,把妹妹留下吧,这天寒地冻的,妹妹身子本来就弱,那些人又是不懂怜香惜玉的,我才刚去还听见他们催着快些上路呢,到时候肯定不顾妹妹受不受得住,老祖宗,你去跟妹妹讲,咱们请太医去扬州给姑父看病,就留下妹妹不要回去了。不是说扬州还有两个他们那些后来的人在吗,让咱们家住的这几个也回去,多少人呢,尽够照顾林姑父的了。”

贾母这会儿才听明白,原来又是林家人把宝玉给惹哭的,她倒没想过是林妃,因为在她那一厢情愿的大脑中,林妃是亲近贾家喜欢宝玉的,只是碍着那些可恶的小子从中使绊,因此她一力把责任全归咎到林家儿子头上,尤其是以不近人情和毒嘴毒牙著称的殷玉、绯玉两人,直接就被列在拒绝往来户列表的第一栏中。

贾母也希望可以留下林妃,然而这一回不行,林如海写了信来要儿女回扬州侍疾,乃是天经地义的,这事儿没人敢拦,孝字大过天,她要是敢干预林妃回乡尽孝,那以后就再也别想用外祖母的身份去压服林家了,林家那几个辣手黑心的小子不把官司打到御前告她告到死才怪呢!

不过凤凰蛋的情绪也不能不安慰,贾母搂着宝玉回到里间熏笼上哄道:“你妹妹回家是去尽孝的,这不让她走的话可再不能说了,仔细你老子听见,揭了你的皮。你若实在想你妹妹,那老祖宗就让你琏二哥送她回去,然后等你林姑父病好了,仍旧把你妹妹带回来可好?”

宝玉一听林妃还是要回来的,破涕为笑:“还是老祖宗疼我。”说着,拧起身子拱到贾母怀里撒娇。贾母一边百般的怜爱摩挲,一边叫人去传贾琏,完全不管那也是她亲孙子,就命令他即可收拾行李跟林家船队回南,然后伺机接回林妃,但切记不要带上那几个让人看了就心烦的小子。

43、闻病情贾府各思量

43、闻病情贾府各思量

贾琏正在跟王熙凤吃晌饭,听见贾母来传,忙忙住了筷子放下碗,平儿递上茶来匆匆漱了一回口便赶快小跑着走了。王熙凤送走贾琏,懒洋洋坐回炕上,也没了胃口,她大概能猜到贾母招了贾琏去所为何事,经过这段时间的变故,她是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再趟进这滩浑水里去,只是老太太的命令,还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够违抗的,自二房姑母被撸了诰封以来,一向痛恨贾赦害王家丢了脸的王熙凤头一次希望起贾赦能再霸气一点,最好能真真正正让大房人重权在握,她也好能从这里外不是人的窘迫中脱身。

贾琏急急赶往上房,气都还没喘匀就被分派了不可能任务,贾琏眉毛狂跳,拿手按都停不下来:“老太太难道还不知道?”

贾母眉头一皱:“怎么?什么事我不知道?”她十分不喜欢这种感觉,作为这个府上的老太君,她不喜欢看见任何不在她掌握之中的情况,尤其是在老大一家子作妖犯上以后,她就更在乎知情权了。

贾琏无可奈何的抽着嘴角道:“林家表弟表妹们不是一早就来跟老祖宗告辞过吗?人家心急林姑父病情,一收拾完立刻就上路了,因为今早辞过行,所以就直接从梨香院角门出到后街,一路快马至港,这会儿怕是已经扬帆起航了。”

贾母大怒:“什么?他们居然一声不吭就这么把我外孙女儿带走了?好些个混账行子,无礼无状的下流胚子……”宝玉一听林妹妹走了,立刻又闹了起来。贾琏听着宝玉无比幼稚的言语,内心冷哼不止,面上不敢显现,只背着手弓腰站在原地听凭贾母指示。

骂了一气,贾母犹不甘心,竟对贾琏道:“你即可回家,叫你媳妇打点起身,立时追上去,只怕还赶趟。”

贾琏苦着一张脸,连桃花眼都耷拉了:“老太太,我追上去算怎么个意思呢?见了林家表弟们,要怎么说呢?”

贾母恨铁不成钢的啐了一口:“蠢材,就说你是去探病的,他们还敢拦不成?”

贾琏臊眉耷眼低头拱手:“既然是探病,那就先派人快马送上拜帖,待得了回信后孙儿再日夜兼程赶过去岂不更妥当一些?老太太不是不知道,林家表弟们最重规矩,凡是必要依礼守矩,想来这应该是林姑父的教导,倘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家人想探病,要么同行,要么先禀,可现在这么慌脚**似的追上去,岂非不伦不类至极?林姑父又怎么能高兴呢!”

这一席话倒是依礼守矩得很,贾母由不得不听个三成,只能挥挥手道:“算了,你先回去,等我想想再说。”

贾琏急忙弯腰退走,一出了门子,飞快往家里跑。贾母一看他走的方向就气不打一出来,那里是荣禧堂后身的一处跨院,位于贾府中轴线上最好的地段之一,原是她打算留给宝玉的处所,大大一间跨院,二十来所房屋,大半都是向阳的,两旁还各有厢房无数,是她心目中,最陪心肝宝玉的所在,结果在老大家抢走正堂以后,这个愿望基本上是破灭了的。她也不是没想过要争取一下,等宝玉长大了不能住她院里的时候摆着亲娘的款儿威逼贾赦两回,未尝不能如愿,可是那个可气的混账,一搬进正堂,立刻就把荣禧堂所有的房间都分配完了。正房他和邢夫人住了,后身跨院给了贾琏凤姐儿,就连东小院儿都赏了一年到头想不起两回的庶子贾琮,贾母敢肯定,他这么做不是因为喜爱贾琮,而纯粹是为了把地方填满,不给贾母塞人进来的借口。

原来二房高踞正堂时住在后楼倒座抱厦厅里的三个丫头也都给挪了出来,东西两处暖阁,向阳的好方向给了惜春,贾赦倒是乖觉,见惜春如今攀上了木家的高枝儿,态度立马亲热了五十二个百分点,全然不管贾珍抓心挠肝的期盼重新搭上被他气翻了的外家,仗着自己爵位比贾珍高、辈分比贾珍大,每次惜春会贾府小住,他都一定跟着接回迎春,然后把姐妹俩一起领回荣禧堂献殷勤。迎春跟惜春一向要好,又以姐姐自居,因此也不介意父亲给自己分得房间不如妹妹,反倒是难得一见的父亲的好脸色让她受惊不浅。

最让贾赦大动干戈的还要属“体仁沐德”这一处了。这里原是贾政的内书房,他住在这里的时候起了个醉生梦死的名字,叫做梦坡斋,贾赦对此垂涎已久却嗤之以鼻,这种纠结的感情促使着贾赦一进来立马就给拆了。他把这一大所院子扒了个干净,连上后面原王夫**院和周、赵两姨娘的房子打通成一**,在此基础上建了一所五进大院并一座大花厅,为的是讨好林家外甥和外甥女儿,顺带示好于远在扬州的出息妹夫,以达到他“卖女求荣”的最终目的。但是没成想,房子才盖了一半,林家人就急匆匆走了,贾赦原本有些失落丧气,但是一听说他们急着回去是因为林如海快要“活不成了”,瞬间又振奋了,如果妹夫死了,那林家就是几个小子做主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卖力的讨好,绝对比老二家占优势多了。毕竟原先林如海看重的可是二房,对贾赦贾政的友好度也是截然不同的,探花出身的林如海对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更有好感,但是对猥琐好色的真小人却连鄙夷厌弃都摆在脸上。这么一盘算完,贾赦也开始催逼贾琏去扬州了。

苦逼兮兮的琏二爷,刚摆平老太太,还没来得及放到亲爹,他媳妇儿又叫掌家主母王夫人找去密谈了。没错,掌家主母,至今仍是王夫人,邢夫人气到跳脚也没拿到账簿,她倒是撺掇过贾赦去闹,可是贾母一句话就给堵了回来:“管家奶奶不一直都是琏儿媳妇吗?难不成你对她不满意?那换成珠哥儿媳妇好了。”换成珠哥儿媳妇跟直接送给王夫人有什么不同?贾赦暴跳着回来把邢夫人骂了一通,转头出去找贾琏面授机宜――关于如何把媳妇儿牢牢捏在手心里,□的让她蹲下不敢坐着。要论训妻手段,满贾府前后数个三四辈子,还真是只有贾赦一人有此神技,其他人无不是让媳妇捏在手心儿里的,就连贾代化和贾代善这等翻手为云之材都不例外,他们的媳妇儿也全会覆手为雨,一瓢冷水浇下来,任他们布置出天罗地网也全垮了。

凤姐儿也在烦恼,她以为大房搬进正堂,自己就可以做堂堂正正的当家奶奶了,毕竟邢夫人的能力在那儿摆着呢,她想出头也没人让啊!她再料不到贾母竟会偏心至此的,大房住正房,二房掌家产,这事儿要传出去,贾府还要让人笑上大半年。她就不明白了,她那个木呆呆死板板的姑妈到底有哪里入了贾母眼了?老太太不是一向喜欢千伶百俐的聪明人儿吗?不是一直说满府里只有她和宝玉是最可人疼的吗?那为什么,还要这样绊着她呢?

从这里就能看出,王熙凤的段数实在比王夫人低太多了,一家子出来的姑侄俩,在家时都有“着实爽快,会待人,不拿大”的美誉,可是一出了门子,一个成了外人口中“越发怜贫恤老,最爱斋僧敬道”的老好人;另一个却被批为“心里歹毒,口里尖快,爱抓尖儿,惯拨火儿,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连她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她,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她去了”,混得连她身边丫头平儿都不如了。两代姑***不同处境,也恰恰说明了王家隐性的败落,连女孩儿都无力好生教养了,倘若家中兴旺,出嫁的姑娘是断不会落到此境的。只看林黛玉和薛宝钗两人与贾家二姑娘、四姑娘相比就能知道,下功夫教育的女儿和天生天养少人管的有多大差距。至于三姑娘,那是基因突变的异种,单看她娘和弟弟,实在发现不到她那份好强上进的劲头儿是打哪里继承下来的,也许是贾政的好因子也说不定,不“上进”的人也抢不来亲哥哥的家当。

兴许就是因为探春和贾政相像,故而被一朝翻身的贾大老爷嫌弃的撇到了一边,他把原先就曾收拾给彤玉、霓玉做书房的霰霞斋又拾掇了一遍,把贾环送到那儿去了,美其名曰,住的近点儿方便和贾琮探讨学问。王夫人知道以后险些气炸了,她平生最恨赵姨娘,其次就是贾环,她最愿意看到的就是贾环不学无术人物猥琐,最不想目睹的就是贾环出类拔萃胜过宝玉,可是贾赦偏要和她对着干,从以前开始就力捧贾环,后来还帮他搭上了林家小子的线儿,让他得了名师指点,三天两头上贾政眼前去给宝玉告刁状,现在更过分,居然把宝玉专用的摆设书房分给不上台面的庶子做院子,王夫人差点儿把贾赦恨出几个窟窿来。可她还不敢让贾政去闹,一闹非想起宝玉不爱念书不可,她倒是去找贾母诉过苦,却被骂了出来,说她无知蠢妇,连累了她正直向上的好儿子,害贾政现在一出门就被人追着问把长**和小二**的嫁妆都花到哪里去了,还讽刺他说老天爷最是公正廉明,八成就因为知道他花了太多亏心钱所以才一直让他升不上去,糗的贾政现在连门都不敢出了,工部里请了几个月的假,一心要等风波过去了再露面。

这个时候他到记起妹夫来了,写了信去扬州,请妹夫跟同年们说说,帮他翻案,结果信还没到,扬州来报病的却先来了,他的请托,估计算遥遥无期了。贾政捶xiōng顿足懊恼不迭,然而除了多骂王夫人贪利短视害他丢人也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这个混乱的时刻,一桩更大的混乱发生了――皇帝他老人家想当太上皇了!

消息一出,全国轰动,因为皇帝他老人家没说明让谁继任。诸皇子们疯了一样四处折腾,满京惶惶,谁家也腾不出空儿去琢磨别的了,全忙着思考自己应该支持谁,是坚持原判还是趁没尘埃落定之前赶紧改弦更张。这其中,尤以墙头草们更比别家忙上十倍,例如刚改名儿的贾氏神威将军府。

大概持续了小半年儿,在死了一个被命名为义忠亲王的皇子后终于有了结论――三皇子顺祥亲王登基为帝,尊已逝皇后马氏为母后皇太后,追封生母郑贵妃为圣母皇太后,立结发正妃木氏为新皇后,并在第二天,册封原未央宫女史贾元春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

贾府,奇迹般的复起了!

4林4、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44、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殷玉等人一路紧赶慢赶的到了家,在码头看到双眼通红的丹玉心就凉了一半,及至进了家门,绛玉奔至林如海榻边只看了一眼就捂着心口坐下了,林妃脑中轰然一声,一句话没说,翻身栽了下去。

晚间,林妃悠悠醒来,见小包子霓玉坐在她床边哭得抽抽噎噎的,心中大骇,以为林如海没了,腾地一下坐起来就要往前院冲。幸而奶娘王嬷嬷十分老成,上前一步掺住林妃急忙道:“姑娘莫惊,老爷那里还好,如今大爷主事,请了全扬州的名医会同诊治,是一定会治好老爷的。”林妃听见林如海还活着,略送了一口气,身子一软,险些又栽回床上去,她心知,林如海是治不好了的,不光是因为剧情的先知,还因为绛玉的反应,绛玉是见过自己父母死亡的,他看到林如海的样子就知已经不中用了,虽然大家都不死心,遍请名医再搏一回,怕也是无力回天了。

林妃等人极有默契的决口不提此事,只每日排班侍疾,尽心尽力照料周全,然而林如海的身体仍是一天衰弱过一天,他那原本就少得可怜的清醒时间越来越少,从林妃等人回来到现在,跟林如海交谈的时间满打满算都不超过一个时辰,彤玉和绯玉更加不幸,他们连林如海清醒的时候都没见过,凡他们轮值之时,林如海都是昏沉沉连药都喝不下的。

因着林如海倒了,扬州的盐政衙门运转不良。许多账簿子都只有林如海才知道,他不说,谁也找不到,偏巧这个时候京中派了人来,要取今年的盐科银子,而且急得很,立马就要。师爷胆子小,领着人便往林家来取。那会儿,林如海已经两天没醒了,京中的钦差脾气大得很又是掐人中又是刺针灸,好一顿折腾。彼时看护林如海的是殷玉和绯玉,两人看不下去,动手把钦差推搡开去,双方从口角上升到拳脚,打得轰轰烈烈,把后宅的林妃都给招出来了。

林妃领着彤玉、霓玉,由丹玉陪着来到林如海房中碧纱橱之后,四人也不露面,隔着珠帘一阵嚎啕,哭自己爹爹鞠躬尽瘁,现在重病在卧竟然连个安生都不给,殷玉带着绯玉、绛玉就拦在前头,一叠声的喊着要上京告御状,赫玉就趴在林如海身上哭。那假钦差胆怯,他是大皇子安排来抢盐税的,哪里经得起御前对质?于是急忙抽身要走,绯玉看他神色慌张,不大像害怕,反而更似心虚,疑心顿起。

盐税的性全天下都清楚,可是这其中的猫腻儿却是少有人知的。不过绯玉恰好是知道的,自从林如海发现他于银钱经济上十分精明以后,就暗中训练过他一些不能见光的私密,包括这些年里盐税的收成,送缴京中户部的占多少,直接送进皇帝内库的占多少,怎么分配才能皆大欢喜,怎么写折子才能让皇上知道**,包括状告权势大的人贪污或者少交之类的,同时还不能让潜在的偷信贼发现等等。现在看来,林如海还真是料事如神的,眼下,他的精心训练就有用武之地了。

绯玉仿着林如海的口吻往京中写了一封信,让殷玉送进宫去。殷玉不明所以:“你写的信,为什么不自己送?这样万一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还可以亲口解释。”因为殷玉瞟了一眼那封信,直觉拗口无比,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对三皇子贼心一目了然的绯玉力劝殷玉上当:“你是大哥,这种重任,非你莫属的。”

殷玉对重任十分敏感:“怎么,有危险吗?还是有难度?”

绯玉坦白:“不但有危险,而且有难度。”

殷玉立刻请缨:“那必须我去,你们看好家,等我回来。”

绯玉一拉拉住殷玉腰带,死命把人拖了回来:“谁让你就这么去的?你这是去送死,回来,等我细细说完安排,大家商量过后再说。”

殷玉想了一回:“那么就直叫绛玉跟赫玉来吧。”

绯玉挑眉,无声询问。

殷玉道:“我们三个已经入仕,可以算是顶门立户的男子汉了,其他弟弟们还太小,这种事不是他们该知道的。至于赫玉嘛,我想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父亲总不会一字半句都没跟他交待过,何况他一向是聪明的,叫他也来听听吧。”

丹玉被安排着陪那三个小的去看顾林如海,他倒是挺好,赫玉让他做,他连问都没问一声,附身抱起霓玉,拉着林妃就进了里屋,彤玉关上门,殷玉看他们都进去了,回身领着三个大的坐到书房里开会。

讨论的主题是上京告状的人选和方式,得出的结论是殷玉带着假信和税银在官府的庇护下走官道,绯玉则在柳湘莲的陪同下,带着真正的账簿子从小路先行入京。当事人之一的柳湘莲是自己撞上门来的,而且表示出了极大的热忱,他甚至还推荐了一家镖局,帮着沿途保护大肉票的殷玉。

事急从权,他们甚至没机会把详细计划知会给弟弟妹妹们,当天便收拾上路了。柳湘莲因为此行危险系数较高,故而把童养媳小英莲留在林家,叫她跟林妃作伴,当林妃问出她居然就是那个应该被薛霸王抢去的香菱时,吃惊的合不拢嘴,天呐,柳湘莲居然跟甄英莲成了一对,请问这里是87版摆设现场吗?她忽然生起了一种强烈的、想扒在北静王府墙头、看一看北静王是不是长得和柳湘莲一样的冲动。

冲动之所以被称为冲动而不是行动,就因为它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思想意识层面上的,发展不到行为阶段,林妃的冲动理所当然的没有成功,在哥哥们分批上路以后,她和留在家里的哥哥弟弟们共同面对起错综复杂的林氏宗族人际关系,头大无比。

林如海这一倒算彻底闭目养神了,却苦了他的一干下属和儿女们,一个个疲于应付蜂拥而至的蝗虫,上到诸皇子虎视眈眈盯着盐科税银,下到一圈乱七八糟的亲戚垂涎林家巨资,谁让殷玉走的那么轰轰烈烈,几十车的银箱子,谁见了谁眼红。

大张旗鼓的搬家方式是保命的第一要素,今年上头下来的钦差有问题,可想而知,京中的情况也一定好不到哪儿去,何况现在又不是上缴盐税的规定时期,这个时候如果偷着上路,百分之百会给人弄死在路上,而且还得担上贪污税银的大罪,全家都要陷进去。别无他法的林大哥只好在柳二郎的指导下,装了几十车的石头锭子,在上面铺了一层五十两大元宝,剩下的钱,全换了银票塞在绛玉的衣襟儿里了。绛玉等了三四天才动身上京,带的是林家家仆,押了几箱子光鲜亮丽不值钱的古董字画,去贾府回复关于不让他们前来探病以免把自家老爹气得更重的诚挚拒绝。贾家老太太发威了,收到拒绝信两把就给撕了,逼着贾琏立时就让他动身。贾琏才装了两天病就让媳妇凤姐儿给拆穿了,也不知道她最终跟她那狡猾的姑妈达成了什么协议,反正这娘儿们又一脚踩在王家的破船上不下来了。

王夫人跟凤姐儿达成了什么协议呢?其实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好处,她就是答应贾琏办事回来以后会把当家主母的位置赠给凤姐儿罢了。凤姑娘胆大包天目光短浅,一门心思盯着当家***宝座,一生追求的就是个威风凛凛,捎带是添补私房,当家奶奶这个职位可以同时满足她双方面的要求,她追逐的乐此不疲。

腹背受敌的贾琏迫不得已踏上了他根本不想榻上的旅程,磨磨蹭蹭的收拾完行李,贾琏抽搐的看着面前阵容庞大的陪访团,他知道,这里面有贾母的积年老心腹、有二房的忠心狗腿子、有王家的大本领陪房,可就是没有能保他的人。他更知道,这些人去的目的是什么。无非是看林如海倒了,想趁机从中牟利,他甚至知道贾母是打着以岳母身份迫使外人相信林家是和贾家同船共度的,想搏一搏滔天富贵的从龙之功,可是又怕站错了队,于是自己捧着大皇子,想让林家去帮二皇子,将来若是大皇子赢,刚好踩着林家邀功;倘若二皇子赢,也能攀着林家捡漏,可是他们怎么就不想想人家林家是不是愿意给贾府当垫背呢?

二房的意思更简单,王夫人就是个钱串子投的胎,两只势利眼全盯在钱上。她舀银子的目的一为她那吉祥的儿子贾宝玉;二为她那大福气的女儿贾元春,她想趁乱掠夺林家家产,一般留作他们二房的私产,一半用作元春在宫中打点出人头地,而且还掠夺的无比理直气壮:“林家夫人是我们贾府里嫁出去的,她就一个女儿,将来肯定是我们养着,拿着林家的钱养林家的人,这没什么不合理的。”贾琏就很想冷笑:你以为林家的儿子都是摆设吗?就算敏姑妈是贾家的女儿,可她最终还是要埋在林家祖坟里的,更别说林妹妹姓林,她不姓贾。人家林家的儿子,也都是光明正大开宗祠过继的,说到金銮殿上也是合理又合法的继承人,你王夫人本事大,国法家规都可以自说自话想遵守就遵守,不爱听就当放屁,那你怎么不自己去?或者让你那一丘之貉的相公去?凭什么舀着他这个八竿子远的侄儿去当替死鬼?

偏偏这些话,贾琏连个抱怨的地方都没有,他必须去,而且必须是乐乐呵呵、开开心心的去,要不然,这府里的吸血鬼没一个会放过他的。贾母、贾政、王夫人,没一个都有足够的身份和手段把他置于死地,至于他那缺心眼的傻老婆,贾琏已经不敢指望了,跟她说道理等同于去跟他爹要银子,压根儿是不可能任务。贾琏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贾母伙同二房齐心协力瞒住了他那因为搬回正房而傻乐到顾不上别的的老爹,要不然现在的逼迫大队里肯定还要再多上一批人。

贾琏死死咬着秦可卿的葬礼没完做筏子,硬生生把启程日期拖到四九之后终于拖无可拖了。扬州林家碍于剪不断理还乱的一点子马上就要被贾家亲手折断的亲戚情分,派人前来报丧:“我家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我们大爷、二爷、三爷因为这段日子往返的折腾,全病倒了,五爷和七爷也哭得病了,现在府上是四爷撑着病主持外务,和我们家爷们全都要好的柳二爷帮衬着,六爷则助着姑娘整理内务。四十九天水陆道场之后,大爷们会带同姑娘扶灵回苏州,年底前回京,皇上夺了大爷的情,没让丁忧,大爷还要继续当差。连同二爷、三爷,销了假继续上庶常馆读书。”青年管家林泉说完,小心的偷眼去瞄贾母的反应,不出所料的看到了她眼中爆闪的精光,就连旁边号称和他们老爷交情匪浅的贾府二老爷也没多少悲色,不过幸好没像他媳妇儿似的一脸喜气洋洋,要不然林泉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爆发。倒是贾大老爷,看着是一脸悲伤,但是深知内情的林泉知道他更多的是悲没趁老爷活着时敲定他家姑娘和二爷的婚事,但是在这一大家子磨刀霍霍向林府的蛀虫中间,贾大老爷的这份悲痛显得格外可爱。

贾赦不会知道,他这份妥当的伤感救了他儿子一条小命,把他们一房从算计孤儿寡女家产的滔天大罪中摘了出去,使他们不至于被利用完后再一脚踹开去当替罪羊,并顺便在无比偏袒林家的新皇面前留下了一个相对光辉一咪咪的印象,最终携妻带子逃过了新皇对四王八公毫不留情的全面大清洗。不过这些就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抱抱扔来地雷的五丁包和林遗琅,再多啃口琅儿,手榴弹很好吃,啊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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