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寻 - xp1024.com
《来寻》


楔子

月光从树林的技桠间洒漏下来。

一个身披黑袍的男人手里掐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的脖子,将他提在半空中。

少年喉咙里咯咯作响,脸涨的紫青,奋力挣扎着,终穵还是无济于事,渐渐不动了。

黑袍男子将尸体抛在地上,俯身探了探他的鼻息与心跳,确定人已经死透,方才用手探到那个少年怀里,摸索出一封信来。

信封上潦草的写着:大梁永兴军路经略使亲启。

黑袍男子将信收进怀里,身影渐渐在树林深处消失不见。

林边溪水潺潺,溪边伏地而卧的少年再没有声息。

天光渐亮,一个背柴的男子沿溪走来,在溪边掬了一口水喝罢,环目四顾,眯着眼盯着尸体的方向望了一会,便小跑了过来。

用手探了探地上少年的额头,背柴男子皱了皱眉。这身体冰冰凉凉的,显然死了有些时间了,他有些不甘心地在少年胸口摁了两下。

果然还是没有反应。他站起身正要离开。忽然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人声,于是背柴的男子重新蹲下身来,侧耳在死去的少年嘴边倾听。

“浆糊……浆糊……”那少年嘴里喃喃着。

死人竟然还能活过来?莫非我应该去学医……

背柴男子皱眉思索了一会,依旧不得其解,只好摇了摇头。他把背上的柴转到胸前挂着,矮身把地上死而复生的少年背起来,大步往山下走去。

前篇:寻情

对于女人而言,时间流逝的过程多少有一点点残忍。

“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嘛。”

江茹在心里叹了口气,等过完今天这个生日,就正式步入三十岁的殿堂了。

她才刚刚取得了数学和物理双博士学位,入职东原科技工作不到一年而已。

岁月这把杀猪的破刀。心里有些不爽着埋怨着,江茹关了电脑,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依旧黑的,点开来那个人的头像上也没有出现新消息的红色点点。

怎么就不回消息呢,她心里有些失望,看着屏幕上“林启”两个字,点下编辑备注,她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了个小小的爱心。

“好在我还是有男朋友的。”

如此想着,盯着爱心又看了一会,三十岁的江博士脸上浮现出一种,有些过于少女的傻笑。

“茹姐,你看什么呢?”有人凑过来轻声问道。

江茹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把手机屏幕摁灭,下意识地捋了捋把耳边头发。

助理郭雯站在面前,小姑娘今天穿了一条碎花长裙,清清丽丽的并着脚尖站在那,两只手背在身后,探着头笑嘻嘻地问道:“给男朋友发信息哦?”

“哪有……”江茹说着就红了脸。

三十岁的人了,被二十岁的小姑娘说红了脸,似乎有些丢人。

“都怪地下室那边,害得我们临时加班到这么晚,你的那个他,该等急了吧?”

“哪有谁等急了……”江茹应道,心想,约会都迟到两个多小时了,该死的加班。

“那我们一起去吃饭呗,我给你庆祝生日。”郭雯说着,脸上浮现中两个浅浅的酒窝。

江茹将桌上的文件袋塞到郭雯怀里,轻声道:“你少拿我打趣,小心我批评你。这个你帮我送到地下室吧。”

“是是,江总工。你快去约会吧,嘿嘿。”郭雯把文件抱在怀里,冲着江茹笑着眨了眨眼。

江茹从桌上拿起包,在里面翻了一会,轻轻皱了皱眉:“奇怪……地下室的通行卡我找不到了,你一会让里面的安保开下门吧。”

“哎呀,那边好麻烦,跟机场安检一个样。”

“辛苦啦,明天给你买好吃的。”

“那好吧。”郭雯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转身出了办公室。

江茹掏出手机,看到一条未读消息,于是有些激动的打开,却是她母亲刘素娟女士发来的作战指示:今天让林启跟你求婚,锅里炖了银耳羮你回来吃,我先睡了,记得求婚的事。

有些失望的撇了撇嘴,她小声的嘟囔道:“什么跟什么嘛,嘴都没亲过,求什么婚。”

“茹姐,你说什么?”郭雯又推开门探头进来。

啪嗒,手机掉在地上。

“没……没说什么啊……你怎么还没去?”江茹慌张地应道。

郭雯递过来一个小礼盒:“这个给你,生日快乐啊。”

“还准备这个,谢谢你啊。”江茹愣了愣,接过礼盒。

“那我去啦,”郭雯挥了挥手,“对了,茹姐,今天很漂亮哦,加油。”

加油?

江茹的脸又红了红:她怎么知道我打算今天把林启那小子推倒?

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草木皆兵,她俯身把手机捡起来,看了眼母亲那条短信,秀眉微皱,小声念叨着:“银耳羮你自己吃吧,我今天不回来了。”

手握着拳在空中轻轻挥了挥,女博士给自己打了打气。

林启,你等着,今天我要把你按住。

江茹坐电梯一路下到一楼,也不知道被问候了多少句“江总工”,她心想都晚上九点了,这些人也不下班,都是一群书呆子、工作狂。

还有,老叫什么江总工,也不懂夸夸人长得漂亮。

“我今天可是特意打扮过的。”

走到一楼大厅,她在的镜子间站住,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白衬衣,黑西裤,干净利落,身体纤细,皮肤白晳。

一点也不像三十岁了,她心里又给自己打了打气,下一刻又有些懊恼:这个妆看起来太呆板了……

要是能像郭雯那样的年轻小姑娘就好了,最好再性感一点,林启会不会对自己更热切一点?她又想道。

约会已经迟了两个小时,她心里有些焦急,动作却还是不紧不慢的,女人嘛,哪有约会不迟到的。

如此想着的时候,忽然背后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江茹回过头,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背了个硕大的包正往里面走,他戴着兜帽,衣领很高,看不清样子。

林启?

江茹觉得他的背影很像林启,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嘛,他肯定还在餐厅等自己,最好还穿一身帅气的西装……

摇了摇头,她走出东原大厦。

一直在路边等了十多分钟,江茹才打到车,因想今天让林启带自己回家,她没开车来公司,没想到打车这么久。

她打开车门,正要上车。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

感觉大地震了一下,地上腾起漫天的灰尘。

一根电线杆吱吱哎呀的倒下来,狠狠砸在路边的一辆车上,轰隆巨响,玻璃碎片弹出来,划过江茹的肩膀,打在出租车的后视镜上,镜片瞬间变成残渣。

似乎哪里发生了爆炸。

身后32层楼高的东原大厦轻轻晃动着。建筑外围的几片钢化玻璃崩的一声碎成一粒一粒的,洒落了一地。

“快上车走啊!”司机大喊催促着。

“爆炸了还是地震了?”人群中呼喊声渐起。

江茹抱着头,蹲在出租车旁边,抬头看向身后的大楼。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没关系,这样的摇摆不至于坍塌……十,九……三,二,一……”她默数着。

大楼停止了晃动,周围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有附近的路人喊着跑着,有的在跑远,有的在拿着手机围过来……

“嗯,我可是物理学博士……差点吓死了……”

江茹心里想着,下一刻她忽然意识到:郭雯还在里面。

她慌慌张张的翻出手机,拨出郭雯的电话。

“茹姐……”过了一会,郭雯接通了电话,轻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恐惧。

“郭……”

“砰”

然后是郭雯的一声惊喊,接着啪嗒一声,电话里再无声音。

刚才那声,是枪响?

江茹一愣,她挂了电话,想了想又打给林启。

还是没有人接。

四周已经渐渐安静下来,东原大厦里不断有人跑出来,江茹认真在人群扫着,郭雯一直没有出来。

她咬了咬下唇,眼眸里泪光闪动。过了良久,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往东原大厦里走去。

前篇:寻仇

穿过一楼大堂,走过长长的过道,沿着楼梯下到负一层,到负二层,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无数细小的灰尘在翻舞,终于江茹来到负三层,一扇长年紧闭的大门半掩着立在那里。

江茹看着门边的通行卡感应器发了一会呆,然后往里走去。

高跟鞋踩在地面哒哒地响着,她心跳越来越快。

进了门后,她便看到在地上躺着一张通行证,它掉落在一滩血泊里,通行证上的照片是自己的。

江茹看着它,回忆着最后一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

昨天,下了班后还在外套口袋里,和林启吃过饭后,他又来家里坐了一会,那时候我的外套放在沙发边上……

江茹低着头,眼眶有些酸,有些事情在脑海中慢慢清晰起来。

她忽然听到了了隐隐约约传来的啜泣声,她往前跑去,在二十多米后的转角处看到了郭雯。

小女生头发也散乱着,楚楚可怜的脸上还带着血迹,正蹲在那里不停哭着。

“郭雯。”江茹冲过去抱住她:“你有没有受伤?”

“茹姐……”郭雯放声又哭起来。

“好了,没事没事,哪里受伤了?”

“呜呜……我没事茹姐……呜呜……林启在里面……他……他开枪打死了保安……保安也有枪……呜呜……他们怎么都有枪……打来打去……”郭雯把头埋在江茹怀了哽咽道。

江茹轻轻拍着郭雯的背,过了一会郭雯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小雯,你听好,你还是按原路出去,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茹姐,那你呢?”郭雯轻轻拉着江茹的衣角问。

“我去看看,他。”

将郭雯扶出来,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江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的笑了笑。

“快出去吧。”

“好……”

看着郭雯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江茹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灰尘,带着硝和血的气味,江茹往前走去。

走了十来米又是一个转角,转角后是一个被炸开的大铁门,这里应该就是刚才传出的爆炸声的位置了。

门后是一个长长的楼梯,下了楼梯之后是一个挑高到8米左右的地下空间。

地下躺着几具尸体。

一具,两具,三具……

江茹身体轻轻晃了晃,她盯着前面的路看了一会,闭上眼,捂着嘴,抬脚继续往前走。

一步,两步……二十五步……

突然撞到一个人。

“啊!”

她情不自禁喊出来,挣扎着往后退去,却被人紧紧抱住。

睁开眼看到那张脸。

林启。

她看着林启,“哇”的一下哭起来。

“你,你不是黑社会吧?我妈最怕我找混黑社会的了……”

“……”

林启有些好笑又有些歉疚,只好无奈的拍着她的背。

江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涌出来。

林启低头看着怀里江茹的脸,这女人的眼泪正止不住地流,一脸的灰尘,妆也哭花了,两条泪痕洗出了白晳的皮肤,又把黑色的眼影晕下来,有点滑稽有点可爱。

他牵住江茹的手,带着她往里走到一个办公室,让她坐在椅子上。

“对不起。”他说。

回应他的是江茹颤抖的肩,和更汹涌的眼泪。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办完事带你出去好不好?”他抚着她的头发,说:“等事情了结,我再跟你解释。”

“你,你,你要去做什么?”

“你不要动,乖乖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林启柔声道。

江茹嘟囔道:“理论上来说,人不可能不动的,你应该说‘不要走动’。”

林启无奈的笑了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站起身往外走去。

江茹呆了一呆,额头上有些冰冰凉凉的,麻麻的。

她止住眼泪,看着他有些踉跄的背影,血在他的袖口一滴一滴的往下滴着。

办公室外有一个黑色的半圆小建筑,通体肮脏粗糙,就像个沾满了鸟粪大石头。

林启径直里走去。

没有门,他就像穿墙似的走了进去。

江茹想起半个月前的那次对话,他们当时在游乐园玩了碰碰车,坐下来喝着奶茶聊天。

“我真的觉得量子力学很有趣诶,你知道吗,我们发现一种物质,它的原子结构会一直不断的高速运动,接近光速,甚至能超过光速。嗯,嗯,就有点像核裂变……神奇的是哦,它不会穿透物体,也就是说,它的原子跑着跑着,一碰到你,它就会停下来,往回跑……”

江茹努力试着用直白的语言向林启描绘她的世界,抿了一口奶茶,瞄了一眼他的表情。

林启笑着说:“有意思啊,那就是说,用这种物质建一堵墙的话,可以像穿墙术那样走过去?”

“对,对,你知道更神奇的是什么吗?有一种方式刺激它,让它超光速运动,在它裹胁的空间里,真的有两秒钟时光倒流的感觉。神不神奇?厉害不厉害?”

“这可是商业机密,你还跟我说。”林启开玩笑似的轻轻敲她的脑门,“送你回家,玩了一天了,别累坏了我们的女版爱因斯坦。”

这辈子一直都在学习学习,人家还是第一次去游乐园,那天我多高兴啊,结果你是在套我话……

你这个王八蛋!

江茹想着,站起身,脱掉脚下的高跟鞋,光着脚,向那个建筑跑去。

建筑里林启正拿着枪指着李水衡。

江茹入职东原科技以来,就没见到李水衡离开过地下室,除了吃饭上厕所睡觉之外,他就是一直在这里做研究,不洗澡也不说话也不休息。

他大概60多岁,长长的花白的凌乱的头发扎在脑后,脸上的皮肤皱巴巴的,长年不见阳光,又白又脏。一眼看去像活了一百多岁。

因为李水衡,江茹还曾经做过一个恶梦,梦里她变成一个脏脏老太太,拿着试剂瓶晃着,走到一个镜子前问:“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惊醒之后她下定决心,以后一定一定不能成为李水衡这样的人。要谈恋爱,要化妆,做一个美丽干净阳光的女博士。

因为长年不洗澡,李水衡身上的体味很臭。这间三十平的研究空间内弥漫着这种臭味。

江茹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在桌子后面认真鼓捣着什么的李水衡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他的研究。

他和林启正在讨论着什么。

“你爸妈确实是我杀的。”李水衡对林启说道。

“为什么?”林启问。

“你爸他,曾经是我的同伴……可惜他不珍惜自己的天赋,满脑子只有赚钱,二十多年前,我们一起找到了这种神秘物质,并研究出了实际性的进展……但他背叛了我,他把这种物质藏起来,还想卖了它。于是我到他家,杀了他和他老婆……遗憾的是早在我杀他们之前,他们的初心就已经不在了,被世俗和金钱污染了。”李水衡喟叹道。

“为什么不连我也一起杀了?”

“没有必要。”

“没必要?”林启反问。

“对,”李水衡有些不耐烦,他也不理会林启手上的枪,淡淡说道:“当时你就是个小不点,阻碍不了我。而且那天之后,我们本就不该在一个层面上。至于你,我不再乎一个小屁孩恨不恨我,哪怕满世界找我,哭啊喊啊都没用,懂吗?像蚂蚁和大象的区别。”

“是吗?”林启冷笑,扣动扳机。

一枪打在李水衡右手上,他手里的玻璃瓶碎开,淡蓝色的溶液洒了一桌子。

李水衡用左手捂着右手,跌在椅背上,眼睛无神的看着桌子上的一片狼藉。

“在这件事上,我确实错了,我们搞科学的人,有错就要承认。”他有些无奈的说道,“当时我要杀你很简单,现在我却这么老了,时间过得太快,太快!”他忽然有些愤怒,抬头盯着林启的眼睛,恶狠狠的说道:“你既是来报仇的,开枪就是了,何必问这问那,浪费彼此的时间。”

林启不答。

李水衡冷笑道:“因为你是来报仇的嘛,你就要折磨我,希望我痛苦?但事实上这对你毫无意义。你们这些凡人,尽活在虚枉里,为一些没用的回忆蹉跎一生。没有心中的大道,活一百年也是浪费时间!”

李水衡说着,费力站起来。

“而我不同,我为大道致力一生,终有一天,我将开启奇点得到永生。”他眼睛里有坚毅的光,脸上却表情挣拧。

不像是一个邋遢的老人,倒像是一个疯子。

砰。

林启开枪。

子弹打进李水衡的眉间。

溅出一点血花。

江茹捂着嘴,想喊却喊不出声,脸色变的惨白。

林启松开手,枪掉在地下,他转过身,扶住江茹。

“都结束了,”他说道:“以后……”

江茹看着他嘴唇在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她什么也听不清。

她感觉到有一丝不对。

这感觉她经历过,周遭的空气在剧烈的流动,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就好像那次“流光倒流”的实验。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

她转过头,看到李水衡额头上的枪疤正在一点一点渐渐消失,他左手抬着,一个上面沾满淡蓝色液体的神秘物质从墙上回到他的手上。

而林启正离她越来越远,回到了刚才的位置,地上的枪也一点点升起,自己塞回了林启手中。

时光倒流?一切回到了两秒之前?

空气的剧烈运动停止下来,林启手上还是拿着枪,但他没有扣动扳机。他的眼神涣散着,轻轻甩了甩头,像无法从失重感中脱离出来。

江茹看向李水衡,他已经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枪,打开保险,对着林启。

砰。枪响……江茹动了。

好痛。江茹轻轻喊出声。

林启被枪声惊醒,却见自己正被江茹紧紧抱着,她的嘴角有一丝鲜血溢出,背后是一片鲜血淋漓。

“江茹!”

他喊着,那感觉像是心脏被一个巨人握在手里,狠狠地捏爆了。

“你,他,妈,的!”他嘶吼着,抬起枪对着李水衡的方向疯狂扣动板机。

砰,砰,砰,砰……

一直打到没子弹。

林启不知道自己打中李水衡没有,除了心脏处巨大的撕裂感,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感官,什么都看不见。

他抱着江茹,不停地喊她的名字。

“你……你这个……骗子……”江茹说,声音轻轻弱弱的。

耳畔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

除了耳膜传来剧烈的震动,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只想紧紧抱住江茹,但渐渐连江茹他也感觉不到,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手,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只有一片黑暗。

第1章 穿越的科学道理

林启醒了过来。

耳边传来一男一女的对话。

“好你个徐峰,平日里接济一下这个接济一下那个,现在到好,捡个人回来养。”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总不能见死不救……”一个憨厚的年轻男子说。

“救,你拿什么救,就你开着这个小丁点的客栈,一个月赚得几钱?给你妹妹吃药,接济一下街坊,再让捕快、青皮搜刮一番,还剩几个钱攒聘礼?”那女子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你就觉的我是铁石心肠,要你见死不救?但你要还是这样没出息,我爹就要将我嫁别人啦……”

叫徐峰的男子显然慌了起来,嘴里这这那那的,只会小心劝她别哭。

“芸娘,你别哭了,我,我,我错了还不行吗?”

“你哪错了?”

“我……我……”徐峰更慌了,“你说我哪错了我就哪错了。”

“油嘴滑舌。”

“我不油嘴滑舌,我明日就再向你们家提亲去。”

“有什么用,我爹娘说了,对你要求可不算高,等你好好经营,攒百亩良田,一半让自家长工打理,这样至少不愁嚼用,再有一半赁与庄户,日子也就过得去。若连这样都做不到,他们如何放心让我嫁你。”

“确实不能让你跟我受苦,”徐峰道,“那我今年去一趟辽边贩货……”

“你胡说。”那芸娘急道:“你又胡说,又说去贩边,我不许你去。前年于老二断了条腿回来你看到没,那于老大更是回都回不来,你再说你要去……”

徐峰嘟囔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你放我去一次,我给你把嫁妆补齐……”

“不许不许,就不许,你要去了……你那腿脚不便的妹妹怎么办?可没人帮你顾。再有,你一出发,我马上就嫁给别人。你不去贩边好不好?我让我爹给个营生好的铺子给你打理好不好?”

“我不想……”

“不听,不听”

“唉”

“好了,不与你说了,万一给人看到了又嚼舌头。”芸娘说着便往外走去。

咯吱咯吱开门的声音响起。

芸娘出门前又回头轻声,说道:“你给我记好了啊徐峰,我从小就等着嫁给你,姑娘家的名声都毁了,要是哪天你敢负我,找人打死你。”

还没等徐峰回答,她又说道:“还有啊,你好好经营,别救济这个救济那个的,喏,躺着的那个小家伙,要是醒了就赶紧送走,我走啦。”

“我送送你……”

“送什么送,让人看到我还活不活啦?”

芸娘走远了,叫徐峰的男子坐在床边开始唉气。

“唉”

“唉”

林启睁开眼,转头看着男子的长吁短叹的背影,他穿着麻布衫子,头发长长的,头上包着小方巾。

这是个什么东西,是个古人?

眼睛转了一圈,木质的房梁,木质的床头,木质的门,木质的窗框子……

纸糊的窗户……

什么玩意儿……

所以他们刚才说的什么百亩良田,放在我那年代,就是女方要求男方有两套小房子嘛,一套自住,一套出租,啧啧,这要求还是很小康嘛……林启心想。

贩边什么的,这哥们现在大概是做酒店生意的,但想去做国际贸易。

什么跟什么嘛。

李水衡玩的这破研究,大概是把人穿越回古代了。因为自己乱放的几枪造成了这个结果是吗?林启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唉”

徐峰正叹着气,忽然听到身后也传来唉气声,他回过头,看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正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自己。

“你醒了?饿不饿?喝点粥?”

林启摇摇头,问道:“是你救了我?”

“我去山上打柴,在溪边看到你的。当时摸了一下,鼻息都停了,脖子这里,都被掐出紫了,以为你已经死了。”徐峰把手放在脖子上,做出一个掐脖子的姿势。

“但是我按了按你胸口,发现你又活了,哈哈。”

“大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瞎猫碰上死耗子吧哈哈。”

“我把你捡回来一天了,大夫说你没什么大碍了,果然这就醒了哈哈。”

林启静静的听着,突然想到什么。

“谢过恩公了。”他嘴里回应着,脑海里却在飞速的运转,捕捉着那一点思絮。

这么说,果然是穿越了。

那当时的情况,江茹还没有死,她还在说话嘛,那有没有可能,江茹也一起……

“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同伴?”林启坐起来,急切捉着徐峰的衣服问道。

“同伴?什么样的?”

“一个女孩子,大概这么高,长得……”

林启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但这不是自己的手。

这双手很白很细,手指很长,掀开袖子看,细胳膊嫩肉的,这显然不是一个31岁经历丰富的中年男人的手臂,原先那些被刀刮的、油溅的、枪打的、火烧的伤痕全都没有。

“恩公,请问有没有镜子?”

“有啊,你等一下我去拿。”徐峰起身出了房门。

林启趁这会功夫,爬下床,仔细察看身体,细皮嫩肉,年轻孱弱。

“给,镜子。”徐峰拿着一个铜镜回来,递给他。

铜镜里照出一个清秀的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

在心里叹了口气,林启把镜子还给徐峰,说道:“谢过恩公了。”

徐峰摆摆手说:“你莫再叫我恩公,对了,你刚才说同伴,她长什么样?”

林启想了一会说道:“我忽然发现,我不记得了,恩公有在那周围见过其他人吗?”

“没有啊,就你一个人趴在那里,对了,你不记得什么了?”

“不记得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那你姓叫什么还记得吗?”

“林启。”

“我叫徐峰。”

“徐,徐兄。”

林启打量着徐峰,他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国子脸方方正正,粗眉阔目,双眼炯炯有神,1米75左右的身高,虎背熊腰,穿一身麻布短衫,挽着袖子露出硕大扎实的手臂肌肉。

徐峰问:“你知道是谁把你掐晕在那里吗?”

“不记得了。”

“你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不记得了。”

“哦,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我想找到我同伴。”

“但你不记得你同伴长什么样对吧?你先安心在我这里住一阵子,养好身子,等这些事情想起来了再去吧。”

“谢过徐,徐兄。”林启躬身道了谢,环顾了四周一眼,又问道:“请问一下,今年是哪一年?”

“隆昌二十九年啊。”

“隆昌?我们这是哪个朝代?”

“朝代?哦,我们国号大梁。”

“梁?”林启心中推算了一遍,总不是春秋战国吧,看着也不像啊。于是又问道:“那个,当今天子贵姓?”

“萧。”

萧?梁国?南北朝?

林启又问:“那这里是?”

“山西太原府,文水县。”

林启愕然,脱口而出又问道:“梁国疆域这么大吗?”

“嘘!不要乱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那啥。”声音渐轻。

林启有些发懵,李水衡研究的莫非不是时间,而是平行世界?还是这个半吊子没搞好。他不得其解,只好再问道:“徐兄能否和我详叙一下历史,我醒来之后什么事都记不起来……”

“这……我知道的也不多,主要也不知如何讲,”徐峰挠了挠脑门,又说道:“让我妹妹与你说吧,她说的比我清楚。”

第2章 历史遗留问题

徐峰带着林启出了房门,门外是一个院子,倒也不小,三四百平方,四四方方的,南边是一幢三层楼高的木制建筑应该就是所谓的客栈,他和徐峰刚才呆的是北边,有三间单层小屋,以及一个开放式厨房。

西边有一口井,一口磨,一棵槐树,树下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墩和一些柴禾,东边是一个马槽和一扇小门。

林启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所有的门槛都被锯掉了,在门的下沿又装了新的木板档风。看来徐峰的那个妹妹也不是天生有腿疾,应是后天造成的。

两人穿过院子,便进到客栈的大堂。一楼是小饭店的构造摆设,一个柜台,一个往二楼的楼梯,五张大方桌。一个大酒缸,旁边的小桌子上摆着一些酒壶。

“林小兄弟,你看我这朔风客栈怎样?”

“呃,真是,真是古色古香。”林启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词赞美,总之这时代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古色古香。

“哈哈,来,这位就是我妹妹,徐瑶。”徐峰将他带到柜台边,介绍道,“妹妹,你看,前天我带回来的小兄弟果然活了,他叫林启……”

柜台后的女子正坐在一张木制轮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她装着一身深青色的男装,脸上戴着一条面纱,遮住了下脸,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个女子,散发着一种女子柔和清冷的气质。

柔和,却不柔弱。

她说话却不柔和,轻轻“嗯”了一声,便说道:“既然醒了就走吧。”

林启还没说话,徐峰就赶紧说道:“那个啊,妹子啊,是这样的,这个小兄弟怕是得了失魂症了,什么事也记不得了。你看他年纪这么小,离开这里能去哪呢?不如,不如让他留一阵子吧?

“留几天?”徐瑶翻着书,漫不经心的问。

林启笑了笑,向兄妹两人抱拳笑道:“确实不好再叨扰恩人,救命之恩来日定当报答……”

徐瑶偏过头,看着他不伦不类的动作,有些错愕。

“要不这样,我们店里不正缺一个跑堂嘛?林小兄弟你要不留下来帮我,一个月六贯钱。如何?”徐峰说道。

林启有些哭笑不得,向徐峰摆手说道:“徐大哥不用……”

“妹子,你说呢?”徐峰干紧打断他,转而问徐瑶。

“看着不像是干活利落的,一个月三贯包吃住。”徐瑶说完,又偏过头去看书。

徐峰搓着手,却不好意思再劝林启,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能收容我就感激不尽了,不敢再要工钱的。”林启想了想说道。

“好咧,”徐峰笑道,“一会我……”

话音未落,却有二十来岁的青年跑进来,口呼着:“徐老板,西街的顾老板找你过去一趟。”

“你慢慢说,他找我何事?”徐峰问。

张成偷瞄了一眼柜台后的徐瑶,凑到徐峰耳边,轻声吐了两个字。

声音很小,但林启一听就知道是,贩边。

这大兄弟还想着国际贸易的事呢。

果然徐峰一听就待不住了,对徐瑶交待道:“哥出去一会啊,林小兄弟你安排一下,对了,他好多事不记得了,想问一下你,我们大梁的一些风土人情之类的啊……”

徐峰边说边走,话还没讲完人就已经不见了。

徐瑶抬头看着林启,看得林启觉的背后有些发凉。

“你想知道一些什么?”

“我晕倒醒来后,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一些历史风俗也忘了,若是不知道,怕是有些麻烦。”

“识字吗?”徐瑶问。

“倒也识字。”

“你到厨房找周婶,让她带你去我的书房,自己挑几本史书游记。”

“谢过姑娘。”

“找你要看的书,不要乱翻乱动。”

“还要再问姑娘,跑堂具体是做些什么?”

“你歇养一天,明天早上找那边的王二栓,学着他做。”

林启答应下来,也不敢再问别的,正要转身后,又听徐瑶漫不经心的问道:“听口音你是南方人?”

“不太记得了。”

“不再想想?”

林启想了一会,看着徐瑶又翻了一页书。看样子这女孩就不太信自己那套失忆的说辞,一些无所谓的小事坦白说也好。

“我是上海来的?”

“上海?”

“也可能叫松江府……”林启想了想又说道。

“松江府?”

“华亭县吧,那地方似乎是叫这个。”

“唔。很远啊,是在苏州府吧?”

“应该算是吧。”林启应道。

“苏州富庶,看你衣着谈吐像是家境优渥,怎么会到太原来?”

“真不记得了。”

徐瑶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手指在书本上轻轻敲着,过了一会,她淡淡说道:“好吧,你去吧。”

林启便到厨房寻周婶,周婶四十来岁,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个标致的女人,她笑容满面地将林启带到书房外,原来后院的三间小屋居中那间便是书房了,书房左边是刚才徐峰的处住,那右边应该就是徐瑶的往处了。

周婶问道:“林小兄弟你自己进去看书好了,婶子给你带杯茶吧?”

林启赶紧应道:“不用劳烦,我还不渴。”

“真是难得来个好孩子,和我们瑶儿一样看书,那你自便啊,我赶紧到厨房备菜去。”

“谢谢周婶了。”

推开门,淡淡的馨香入鼻。

房间不大,摆设很简单,三面墙都是书架,书摆放的整整齐齐,中间放着两个箱子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几摞帐本。

没有椅子。

看来书房的主人只有一个啊,自带椅子的那个女孩。

书都是分类摆的,倒也不是太难找。林启找了几本史书,也不坐,站在那里翻了起来。学生时代成绩还不错,文言文勉强还看得懂,他一目十行的扫着,寻找自己想要的信息。

春秋战国,秦汉三国两晋南北朝,和记忆中一样。

刘宋灭亡,南齐灭亡,南梁灭亡……看来现在所处的这个梁国不是南北朝时期。

换到下一本隋史,林启的目光忽然凝滞。

享国三百八十三年……

“这……”

林启仔用手划着字,一列一列的翻阅过去,太祖杨忠,高祖杨坚,世祖……杨勇,世宗杨俨……

林启望向窗外,阳光随着窗户的缝隙照进来,看起来只是一个很平静的清晨,和过往的三十年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但这一切真实的存在着。

自己所在的这里,是历史里?是平行世界里?还是只是单纯就是现在?

第3章 找本不正经的书

林启翻了一会,找到一本隋朝演义,翻了几页之后,他看到隋军伐陈的记录,预感答案应该就在这里,再翻了一会,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让历史改变的原因,却只有一句话:开皇九年,隋军破建康,残军弃城而逃,晋王杨广率亲卫追之,于罐子山遇伏,杨广身亡。

再往下翻便是全新的历史,林启所认识的,只有一些星星点点的名字。

唐州总管李世民击败东突厥……

上柱国大将军李世民大破东突厥……

你看,牛叉的人还是那么牛叉。

之后再没多少认识的人物事件。

翻到最后一页,讲的是隋末大乱中,梁州总管萧成起兵,逐鹿中原一统天下。

林启又找出一本梁史看细细看完。

因为是记录本朝的历史,工笔之间十分含蓄,好在林启想了解的也大概都有。梁祖萧成自己就是军阀出身,从隋末的割据现象得到了一些反思,因此加强了中央集权,进一步削弱了地方武将和勋贵的势力。

政治制度与北宋有些相似,毕竟一个时代就是一个历史经验嘛。

梁开国一百八十余年,有十一代帝王,梁昭帝驾崩之后,便是当今的隆昌天子即位,登大宝之位至今近三十年。林启注意到,隆昌天子应该并不是梁昭帝的嫡长子,甚至不是嫡子,再往后一翻,这部分的记录却是寥寥无几……

一百八十余年,再结合之前的隋三百八十余年。林启粗略的推算了一下,目前所处的应该是原本的北宋或南宋时期。

人情风物,地域疆图确实与北宋差不多。

北有辽国,西有西夏、吐蕃,南有大理。

历史的必然啊,林启心中轻叹。

又翻了一会,翻到一本关于南陈的小说话本,林启不由心中暗赞徐瑶藏书颇多。

看了一会,发现这本野史小说居然蛮有趣,讲的是南陈后主陈叔宝的妃子张丽华的一些艳情故事,内容颇为狗血。

在古代女子的藏书中翻出的艳情故事自然也没有什么露骨的描述,但在半古不古的用语中,居然能写出一些风流缱绻。

在现代看那么多比这个深入大胆的多的影视作品的林启,心中本来对作者这种欲语还休的作法颇有瞧不起的:

“这尺度也太小了些,嫌弃。”

但他看了一会又觉得这本书十分能撩人,便当作消遣看起来。

看着看着,他忽然皱起眉。

他忽然感觉书里有个人的行事作派很熟悉,或者说,很现代。于是他重头又翻了一遍,在脑海中整理着,这个人叫陈叔陵,是南陈后主陈叔宝的庶弟,书里多用始兴王代称,骁勇善战,在南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林启用指甲在书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划过:始兴王与张丽华语,汝见或不见,吾便在此,不悲亦喜;汝念或不念,情便在那,不来不走……

现代诗?古人把妹用现代诗?

他又翻了一页,指尖在一段文字下面划过:始兴王怒道,昏君误国,与美人何辜,吾亦爱张贵妃,尔等可见吾误国……

“好嘛,这人很会把妹嘛。”

翻了到最后,剧情更加狗血,大概说的是杨广率隋军灭了南陈之后,陈叔陵带着张丽华逃到罐子山被追兵包围,于是陈叔陵砍下了后主皇帝陈叔宝的人头,交给杨广。

但杨广也看上了张丽华,于是陈叔陵射死杨广,与张丽华隐居西湖……

“烂尾!大坑!”

林启看罢,深深吐了一口气。

这本书《后庭记》比刚才看过的史书更破一些,也不知是徐瑶还是谁似乎很爱看。

主要讲的就是三个霸道总裁和一个美女的故事,南边不能打的皇帝、南边的能打的王爷和北边能打的王爷都爱上了这个女人,南边的皇帝为她丢了江山,南边的王爷为她造反失败,北边的王爷为她送了性命。小说结合了强抢民女、宫斗、叔嫂等吸引眼球的元素,立意风流却不下流,应该是大梁的畅销书了……

虽然不知道作者是谁,哪里知道的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野史八卦,哪些真的哪些假的,但重要的是,林启确定这个所谓的始兴王陈叔陵是穿越人士。

而且林启还认识他。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叶俊明,他17岁就是武术冠军,特种兵退役后林启高薪聘请他当自己的体能教练。

林启还记得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叶俊明坐在沙发上,身体挺的笔直,自己正跟他介绍教练的年薪、工作范围,他却浑不在意,手里拿着一个计算器一直按着。

“加12457,等于47865,减1……”

终于,林启忍不住问叶俊明:“你为什么总是拿计算器按?”

叶俊明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回答道:“你听,女人的声音。”

计算器还在响着标准的女声:“乘以5,等于……”

林启一头黑线。

叶俊明说:“我在队里呆了五年,连母猪都没见到一只。有一天,在长官的办公室里听到这个计算器在说话,啧啧,多性感啊。”

半年前,哦,前世的半年前,林启盯上了东原科技,于是他委托叶俊明去侦查,但进入东原大厦后他就踪迹全无。林启从来就不信东原科技的安保力量能留得住叶俊明,还能把痕迹清理的那么干净。

所以当时叶俊明应该就是被穿越了……

但为什么他穿越的年代早了五百多年?

可惜不能在同一个时代遇到。

也可惜他赚了那么多钱没有花完……林启心里,可谁又不是呢?

“也好,恭喜你在另一个时空遇见自己一生挚爱,也比那个计算器要性感。本来说好你结婚的时候包个特别大的红包,现在只能遥遥祝福了。”

林启把手上的《后庭记》放在桌上,对着它,轻轻鼓掌。

仿佛自己前面有一个台子,台子上的新郎叶俊明挽着一个美得倾国倾城的新娘,司仪说,让我们为这对新人鼓掌。

掌声中,林启闭着眼。

他心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嘴角扬起一个了然的笑容。至少知道自己在哪里,至少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至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江茹,不要怕,我会找到你。”

之前一直不敢去想的那个问题,也可以仔细思考一下了。

“李水衡,你也在这个世界吧,看看这次,是谁杀谁。”

************

“林小兄弟,来吃点东西吧。”周婶在门外喊道。

林启将书一本一本按原来的位置放好,开门走出书房,徐瑶正坐在石桌前拿着一个馒头小口小口的吃着,此时她脸上的面纱已经摘下,林启一瞧,却稍稍有些呆住了。

这时候的天很蓝,云很白,阳光明媚,微风徐来,带来一阵清香,槐树下的少女十六七岁,鹅蛋脸线条柔美,五官精致小巧,皮肤在阳光的映照下白的发光。身上穿着一袭男装反而显出她的恬淡柔和。

林启心中苦笑,多少年没有过因为看女孩子走神了,三十一岁的中老男人穿越到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连心智都变不成熟了……

他中周婶拿中接过两个馒头,躬声道了谢。

“林小兄弟这教养可真好啊,这一声声谢,老身怪不好意思的。”周婶笑道,脸上的笑容仿佛又在说:啧啧,真是好孩子。

林启心道,自己总被当成孩子一样地被人看着,那才叫不好意思。

周婶有招呼道:“那桌子上有些咸菜,你夹来吃,上午时间匆忙,也没弄些好的,你将就着吃些……”

“已经很好了。”林启也不过去坐,就站在廊上将那两个馒头嚼了。

周婶趁这会功夫,又到厨房拿了两个馒头,就站在他身边看他吃东西,见他吃完,便又递过来。

“小兄弟,再吃些吧。”

“不用不用,已经饱了。”

“看你穿的这么好,还不嫌弃这伙食,可真难得。我们那跑堂的王二栓,泥地里滚大的孩子,却偏要顿顿回家吃肉,唉,也不知这世道不易……”周婶叹了口气,将两个馒头塞到林启手里,便转身过去扶着徐瑶的椅背。

“姑娘可吃好了?我扶到你堂前去?”

“恩。”徐瑶点点头,将放在膝间的面纱捡起来,戴在脸上。

“峰哥儿也不知道哪去了,那王二栓回自家吃午饭可没那么快来,一会堂上用食的客人多了,可怎么招呼……”周婶嘴里碎碎念着,推着徐瑶往客栈去了。

林启目送着她们的背影过去,低头轻轻笑了笑,将手里的馒头吃了,拍了拍手,便也跟了过去。

新来的服务员走马上任了,他心里想着。

我原本可是个大总裁。

第4章 雁客徐铁

客栈一楼大堂上,有两张方桌上各坐着一个食客,正在用饭,想来是刚才已经招待好了,周婶正引着两个客人往楼上走去,那两人各戴着围了黑纱斗笠,也看不清脸,背着行李。

徐瑶依然是坐在柜台那,一只手正轻轻拔着算盘,另一只手拿着毛笔,正在纸上记着什么。

林启进来的时候徐瑶转头看了一眼,见是他来,她露出疑惑的表情。林启便走上前,向她打来了招呼。

“怎么过来了?”徐瑶说着又低下头拔弄算盘。

这小姑娘总在跟人说话的时候要做些别的事。

“来熟悉一下工作。”林启随口应道。

徐瑶听着愣了一下,想了一下也大概听懂了。

“哦。”她应了一声。

正说着话,却见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阔步走起来,大马金刀的往空座位一坐,喊到:“小二……”

林启不等他二字喊完,便已站在他身旁。

“客官想吃些什么?”

“你是小二?”那汉子往林启身上打量了两眼问道。

“如假包换。”林启笑着应道。

“先打一壶酒,两斤肉。”那汉子说完又问道:“你们这有啥拿手的菜?”

林启应了一声“好”,便问那汉子:“客客您看隔壁那桌一样的菜,给您上一份如何?都是我们的拿手菜。”

“也好,你速速上菜吧。”

“好的,您稍待。”林启笑着应过,然后先端了个酒壶和碗过来,先给那汉子倒了碗酒,便去寻周婶报菜。

报了菜,林启想着那大汉身背行囊,便又向周婶了解店里还有没有客房,价格如何等一些问题,便又回到厅上候着。

却见那大汉又向自己招手。

“这酒还不错,什么酒?”

林启心想我可不知道。便向那大汉笑道:“客官真是好品味,可要再打上一壶?”

那大汉哈哈一笑,道:“不要用壶,你晚间给我装一大坛来。”

林启听他说了“晚间”,于是问道:“客官可是要住店?我们正好还有几间干净……”

那大汉摆摆手道:“迟些再说,我先问你,你们这哪能买到皮货、铁器、药材等物?”

“不好意思客官,我也是新来的,一会客官用过饭,我寻人给你打听。”

“也好。”

这边两人有来有往的应答着,徐瑶支着耳朵听了一会,见这新来的跑堂竟不出一些纰漏,不由又往林启身上看了两眼。低下头继续摆弄着帐目,女子摇着头轻轻笑了笑。

午间陆陆续续来了几拔人,林启一一接待了,无非就是点菜,端菜,摆盘子,擦桌子一些事,又向周婶了解清楚了菜单价格,倒也没出什么错。

过了一会,王二栓用过午饭,慢条斯理地回到店里,林启便由他去招待客人,自己在一边打下手。

王二栓年纪二十出头,躬背塌肩的身形,目光中带着一些狡黠。招呼客人十分利索,嘴里的话竟没有停过。

“哎呀!王老爷来了!快快请坐!烧酒一壶,小鸡炖蘑菇一份,花生米一盘!”

“哟!这不是于三兄弟嘛!有些日子不来!上酒上酒……”

“哟呵!李员外,今天想吃些什么?”

“啊!许官人,进店来吃些吧?好些日子都不来了!”

“王老爷走好啊!下回再来啊……”

“……”

林启跟着一边报菜,擦桌子,见那王二栓一顿招呼,竟少有他不认得的人,动作不停却显的毫不费力,行云流水一般就把大半食客招呼打发了。偶尔被人甩了冷脸也不以为意,依旧腆着脸上去卖好。

人才啊。

这是天生跑堂界的好材料嘛。

看来还是要向前辈学习才是。

等用餐高峰期过去,林启便引着王二栓到那大汉面前,向那大汉说道:“客官想知道什么可以向我这位前辈打听。”

那大汉嚼着花生米,问道:“听说你们太原府,贩边的人很多?”

王二栓一拍大腿:“爷,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爹从前便常去辽边。所谓天下晋商,我们太原府,多的是做买卖的。把茶叶布帛往辽市一送,换成堆成堆的牛羊皮草,或是白花花的银子……”

“那这贩边的货在哪里买?”

“那得看你要买啥了?西街的顾老板专门卖茶叶,南街的孙老板卖布,东市口的李员外卖粮,但都是成批成批的卖,一般人的生意可不做……

“卖粮?粮食也能卖给辽人?”

“有什么不能的,只要能得银钱……”王二栓嘟囔道,又说:“这贩边也不是想贩就贩的,得有官府的批条才成。”

“批条,”那大汉沉吟道:“那这批条要怎么弄?”

“我们文水的乡绅手里便有,也有几家小商贾合在一起做,共用一张批条的。”王二栓答道。

那大汉想了一会又问道:“这贩边都要做哪些准备?”

“这可就说来话长哩,这会怕是不得空与客官细说。”王二栓应了一句,却又说下去,看了看店里三三两两的几个客人,脸上挤出为难的表情。

那大汉见了,随手掏出一枚碎银子便抛过去。王二栓伸手接了,轻轻一掂便喜上眉梢,行云流水的收入怀里。

“这贩边,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首先得有货,锅碗瓢盆啥都成,辽人什么都买,哪怕是用过的夜壶,摔过的碗,辽人中也有当宝贝的。再就是要有批条,若没有官府的批条,便过不了关,连人带货给边军端了去,货,他们留下;人,把头砍了,拿石灰腌一腌便可以当一份军功,可比腌大白菜容易。或者从山里走,那土匪可多,凶的很,白石寨的赵大彪子您听过吧,爱把人皮剥……”

大汉不耐烦的摆手打断他,问道:“有了批条以后呢?”

“那然后就简单了,得有熟悉的向导,护卫要多,七月里出发,九月前能到辽边,然后在雁门等开市,该打点的打点,该疏通疏通。等开市了就能把货换成牛羊皮货人参鹿茸什么的,可以在当地换成银子,也能拉回来卖,我们太原就有收这些的集市。不过这一路上凶险也多……”

“这向导怎么找?”

“那可不好找,首先要识路,再者要在道上有二分面子,手上还得有几下子……马上五月份了,好的向导都给各家打点过了……”

那大汉又从怀里掏了一枚银子丢过去,王二栓轻巧的接了,露出一脸讨好的笑。

“大爷您要是有意思做这门生意,我给您联络西街的顾老板……”

那大汉摇摇头,问道:“我在太原城,听说你们文水有个徐铁,人称‘雁客’,走边三十年未有出过差池,你可认得?”

王二栓道:“我当然认得。”

“哦?”

“您说的便是我们的老东家……”

“人在何处?”

“三年前便没啦,”王二栓带着哭音说道,“我们老东家走南闯北,一身的本领,能说契丹语、女真语、蒙古语,能看天象而知风雨,能望星辰而知前路。一手‘朔风刀法’斩尽匪徒,保境安民,如此英雄了得的人物,谁曾想,最后被奸贼给害了……”

林启转过头,看向徐瑶。她戴着面纱,看不清表情,但拔算盘的手却停下来。

徐瑶轻轻咳了两声。

王二栓不敢再多说,垂着手站在那大汉跟前。

那大汉又问道:“那还有谁是经验丰富的向导?”

“我那峰哥……“王二栓转头看看柜头,岔开话,“再有就是东市口的傅老头,不过他今年已经和李老板定好了……”

“这样吧,我先在你们店住下来。一会你带我到集市转转,收些皮货药材。”大汉说着,掏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道:“住店钱。”

王二栓收了,送到柜前给徐瑶。

徐瑶朗声问道:“客官住几天?”

那大汉答道:“不知道,多几两月,少则几天。”

徐瑶轻轻拔了一下算盘,收了银子,从柜里拿出两贯钱递给王二栓。

“这是按两个月的房钱先收下了,若是未住到两月,到时再退给客官。”徐瑶朗声说完,又对王二栓道:“这两贯钱你找给他。”

那大汉站起身,把身上的行李往桌上一扔,对林启说道:“帮我行李收好。”

说完便拎着王二栓往集市去了。

第5章 老不修

林启感到气氛有些冷,在王二栓提到“徐铁”之后,徐瑶似乎有些情绪不太好。

午饭时间过后,店里一时也没有人,两人个呆在厅里,也不开口说话,徐瑶拿出一本书低着头认真看着。林启坐在方桌子边,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着字。

他整理着重生之后的信息。

目前这具身体既然不是自己的,那原本便应该有一个身份。

年纪不大,衣着不俗,被人掐死在山里……

有仇家?会不会找到自己?

如果被找到,怎么脱身?

仇家认得我,我却不认得他……

手指下意识在桌上轻轻划着,林启又想到了江茹,这个毫不犹豫为自己挡枪的傻瓜,现在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心里怕不怕?

一重一重的疑问压在心里,显然在找到她之前都不会有答案。

林启正想着心事,却见一个穿白衫的中年男子施施然的踱进店里。

那男子四十岁上下,长发随意的披着,一双丹凤眼十分深邃,身上的白衫破旧而且泛黄,看似落拓,脸上去带着笑意。

他手里拿着两卷书,径直踱步到柜台前,将书往徐瑶前面轻轻一丢。笑道:“徐老板看看,这两卷书可能够抵一顿酒钱?”

徐瑶拿起来,略略翻了翻,说道:“万夫子今天可以吃些好的。”

那万夫子爽然一笑,便往临门的桌子坐下,林启过去在桌前站着。

“客官要吃些什么?”

“王二栓今日竟不在?”万夫子环顾一番后笑语道,又向林启问道:“看小兄弟一表人材,莫非是徐老板招上门的女婿?”

……

啪。

“老不修!”

耳边传来徐瑶拍桌子怒骂的声音,林启心想,这姑娘手劲还不小,嘴里应道:“客官不要拿我打趣,我是新来的跑堂。”

看到那万夫子脸上促狭的笑容,林启怕他一开口又说不出什么好话,又赶忙问道:“客官吃些什么?”

“两壶酒,一壶甘露堂,一壶竹叶清,切记要温酒,老夫年纪大了,吃不得凉的。一份羊肉羮,肉要切细,汁些姜汁,不然太膻。一份豆油煎豆腐,你与周婶说,需煎老些才有味,佐些蜂蜜。一份酒烧香螺,螺需去厣,多淋些酱。再焯一份红烧肉,这道菜你们周婶却是拿手,做的红白有致,香气扑鼻。再上一碟花生,一碟蚕豆,一碟……”

那万夫子絮絮叨叨交待了好些,林启一一记下。到厨房报与周婶。

“那碎嘴老头又来了!”周婶一听菜单便嚷了一声,将手里的柴往灶里一推。有些气愤又有些无奈地说道:“三天两头的,拿些破书抵饭钱,偏又要吃的如此精细。”

林启只是笑着点头,将菜一一端过去。

那万夫子安然坐在厅前,自斟自酌了一会,忽见门前有个读书人模样的男子走过。便喊道:“白秀才。”

白秀才背着一个书囊,低着头走路,听有人喊自己,抬头四处望。

“呆子。”万夫子笑骂。

白秀才方才反应过来,走上前来,作了一揖,问道:“请问夫子喊我何事?”

万夫子笑眯眯的说道:“请你喝酒。”

“我还要去支摊……”

“呵呵,你那画摊支一天,还能挣到一顿酒钱?”万夫子笑嘻嘻的打趣道。

白秀才不悦道:“这文水县人人都扎进钱眼里去,又有谁能赏画?懂画?”

“你那画,不懂也罢,来,你陪我聊天,我请你吃酒,岂不快活?”万夫子目光示意林启给白秀才又拿了一个杯子,举杯敬了一杯,一口喝下,又说道:“老夫今日答应了胡县令,去给他当幕僚。”

“咦,胡县令?还需要幕僚?”白秀才惊奇道。

“诶,为官一县,怎可没有幕僚……”

“但是胡县令……都……来上任,五年了……一件事都没作主过……”白秀才小声道。

“所以老夫才愿意出面为胡公作幕……”万夫子沉吟道:“这文水县一应事务,皆由江县丞把持,又与豪绅串联,才弄得如此……”

“所以万夫子是想……?”白秀才肃容问道。

“老夫是想……”万夫子夹了一口豆腐吃了,说道:“老夫想着,胡公在任上如此适闲,老夫去给胡公作幕,既能拿俸禄,又清闲。哪还有这样的美差?”

“你……”

万夫子嘿嘿一笑,又与白秀才说道:“你猜我一月可得多少银子?”

“多少?”

万夫子两只手比了一个“十”字

“十两银子?这么多?”白秀才惊问。

“二十两。”万夫子得意道。

“你……你……你……怎么能得如此多?这也太多了吧。”

“却也不算多,老夫这一身学识,看了多少书,花了多少年。”

“但是你……你连秀才都考不上,也就是一个童生……”

“哈哈,老夫不屑去考罢了。”

白秀才语气酸酸的说道:“你不过就看些杂书,论才识,二两银子都不值。”

“你这秀才毫无气度,二十两银子你就酸成这样,出息。”万夫子自顾自的喝了杯酒,问道:“对了,近几日都未曾见过你家娘子,可是跑回娘家了?”

“我打发回去的,免得影响我攻读……”白秀才支支吾吾的说道,面上神情颇不自在。

“嘻,看你这样,怕是一辈子都考不上,不如趁早寻些活计……”

“胡说八道!”白秀才怒道,脸上一阵青白。

万夫子笑道:“老夫也是为你好嘛。”

白秀才喝了一口酒,却是不应。

万夫子接着又说了些闲话,白秀才转过头就是不理会他。

万夫子也不在意,又喝了半壶酒,似乎感到有些无趣,便招呼林启。

“小兄弟,来,陪我喝几杯。”

林启应了,大大方方的拿了杯子坐下喝了一杯。

酒入喉,度数不高,有些回甘,竟有些好喝。

“小兄弟如何称呼?”

“林启。”

“老夫姓万,单名一个渊字。‘或若在渊’的渊,此句你可知何解?”

考我?这么闲吗?古代人真是莫名其妙。

“大概是说,龙或飞跃天空之上,或潜在深渊之下?”林启只好回答道。

万夫子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老夫是前者还是后者?”

林启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道这人果然是装叉的一把好手。口中答道:“观夫子谈吐不凡,显然心中自有丘壑,可跃于空亦可潜渊,审时度势,进退自如。”

“好!好!”万渊大乐,又饮了一杯酒,道:“林公子看过《易经》?”

“碰巧听人说过一点点,我就是个跑堂的,当不起‘公子’之称。”

“诶,你骗骗别人还行,可骗不了我。只说你这身衣服,色白而泽丽,应该是双宫稠,价格可不菲啊,再看这边上的缂丝,挖梭细腻,非大富之家用不起,还有这袖口的刺绣,看工艺该是苏绣,这绣工,老夫敢说太原府找不出几个……”万渊说着,脸上颇有自得之色。

“夫子果然渊博。”林启赞道,又问道:“夫子以前见过我吗?”

“虽然没有见过,但老夫估计……”

林启心中一动,想到这老夫子见多识广,莫非还真能猜出自己这具身体原本的身份。不由凝神去听。

却听万渊沉吟道:“老夫估计,你这样的身家不凡的公子哥跑来这小店里当跑堂,一定是因为看上了这徐姑娘国色天香,想要一亲芳泽……”

……

老不修。

第6章 博古通今万夫子

“夫子看过很多书?”林启赶忙岔开话题。

“不错,林公子可知道老夫为何每每以书本抵酒钱……”

“为何?”

“这家店的老东家与老夫有故,老东家去世后,老夫不忍心他两个子女无人教导,便每每借故留书给这两个孩子,要知道,世道艰难,唯有读书可修身,修身方可立命……”

“这……真是用心良苦……”

“是啊,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知我者谓我心忧啊……”万渊摆摆手,又说道:“这女娃倒还算聪慧,可惜徐老头英雄一世,儿子却是个傻的。”

得,又得打断他,林启只好另找话题。

“老子可曾看过《后庭记》?”

这句话正挠到万渊的痒处,万渊眉头一动,笑语道:“林公子果然我辈中人,好啊!好啊!当浮一大白。”

饮罢一杯,万渊兴致更高,以箸击杯,轻唱起来:“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一曲唱罢,万渊自顾自的叹道:“只此一诗,便知张丽华之美啊……”

林启心中苦笑,问道:“夫子怎么看书中‘陈叔陵’此人?”

万渊道:“此人颇怪。”

“哦?”

“虽远隔五百数十年,依然能感到此子想法做派天马行空,不拘一格……”

“除了这《后庭记》还有别的关于这陈叔陵的记载吗?”

“嘿,其实这些可都是禁书。”

“为何?”

“你可知我们大梁皇氏姓萧,当时太祖起兵之初,便是自称是汉相萧何之后世子孙,大家都明知是牵强附会,但也……”

“万张嘴!你又开始乱说!被人听到可是要捉起来的!”白秀才一直青着脸坐在一边未走,本来还时不时的夹几口菜食吃,听了万渊竟抖出一些大逆不道的言论,不由的一起身就站起来,拔腿就要走。

“你自说着开心,别把我也牵连进去,我看你别叫‘万张嘴’,改叫‘万莫张嘴’才对……”白秀才说着,抱着书囊,头也不回的跑了。

“胆小如鼠。”万渊哂然一笑。

“接着与你说,”万渊又招呼林启喝了一杯,说道:“晋末五胡乱华之后,出现了很多王朝,其中便有南梁,南梁萧氏也是自诩是汉相萧何之后。后来陈霸先叛乱,取萧氏而代之,建立南陈,这你应该知道。那陈叔陵是南陈之后,而我们大梁又与南梁萧氏都说自己是萧何后代,既是同宗,自然不许话本小说里写陈叔陵如何英雄了得,便统统禁了。”

“这似乎有些……”林启说道。

“有些小器了,”万渊应了一声,说道:“本来也是不禁的,一直到我们隆昌天子在位这些年,这位皇帝陛下,嘿嘿……”

林启看万渊喝了两壶酒,脸色微红的样子,不由劝道:“夫子莫说了,小心无大错。”

万渊眯着眼,手掌轻轻在桌上拍着:“无妨,无妨。老夫在牢里蹲了多少趟了,从富家少爷蹲成白首匹夫,不怕那些……”

“这世道,说什么都不怕了。”他拍着桌子说道。

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有些慵懒。

很多年以后,厅上的人也许会回想起这段时光,闲适地、漫无目的地侃侃而谈着。

徐瑶翻了一页书,林启抿了一口酒。

万渊有韵律拍着桌子。

他拍着拍着轻轻唱起来:“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之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

“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句,像在找调子,又像在回味。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料定了汉家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保定乾坤……”

万渊一边唱着,一边站起来,信步闲亭地往外走去,声音越来越远。

“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

“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

“哈哈哈……”

看不透这个人,林启心里想着,也不知是个大骗子还是个高人。

还在不是卡着忙的时间来,不然都得给他折腾死。

落日熔金,漏进来的阳光将地上的影子一点一点拖长。

万渊走后,一时也没有别的客人,大厅里徐瑶看着书,林启将桌上的残羮剩菜收拾起来,将桌子抹干净。

周婶掀开后门的帘子招呼厅上的两人用饭,招呼完便急忙忙往厨房里去了。

林启看了一眼徐瑶,见她抬起头,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

两个人对望了一会,彼此都没有说话。林启便走过去,握着徐瑶的椅背,将她缓缓推了出来。

木制的轮子在青石板上咯咯作响。

少女身上的馨香淡淡的。

从后上方看去,他看到她双手握着一本书,手指捏得很紧以至于关节有些苍白,她似乎有些紧张。

也就是个半大的女孩子嘛,林启心想。

将徐瑶缓缓推到院中,在石桌前停下。

徐瑶将手里的书轻轻放在桌子上,林启低头看了一眼,却是一本《太白诗集》。

看来这个时代依旧有李白,历史变迁显然并不能遮盖住一些人,这些人的才华、理想和丰功伟绩终将在历史的狂沙中拔然而出……

周婶端了菜出来,嘴里嘀咕道:“峰哥儿还未回来?也不知跑到哪去了。那王二栓竟也躲了一天的懒……”

说完又招呼林启坐下吃饭。

林启见她两人都是女眷,也不知这时代的习俗,才要推拒,周婶已经按着他的肩着让他坐在徐瑶对面。

此时徐瑶正将脸上的面纱解下,放在膝前,露出一张皎如明月的脸。一抬眼,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低下头。

“小门小户的,没有那许多规矩。往日峰哥儿坐那边,这边的位置本也是空的。”周婶笑着说道,又向林启问道:“因为开客栈的,我们用饭都早,也好与客人吃饭时间避开,林小兄弟可会不习惯?”

“不妨事不妨事。”林启回答。

周婶满脸赞许地又看了他一脸,自己也在桌边坐下,转头与徐瑶说道:“姑娘,今天的米价又涨了,而且许多粮铺都不卖粮了,只有方老板家的铺子还在卖。怕是明日得再去多买些屯着。”

徐瑶应道:“看来那李员外又要筹粮去贩辽了。”

周婶小声道:“杀千刀的东西,乡亲们都吃不饱饭,他却每年运粮卖给辽人。”

徐瑶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辽人买粮出价既高,粮商自然驱之若鹜,而辽人买粮的银钱,却是一年一年打草谷从我们大梁百姓的尸体上搜刮来的。”

周婶见她情绪低落起来,不敢再说这话题,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又对徐瑶说道:“这马上五月了,来来往往外乡来做买卖的人也多了,这鱼龙混杂的,姑娘怕是不好在大堂里呆着……”

“接下来难得生意好些,我更该在大堂顾着才是。”徐瑶轻声应道。

“只怕若是有些个登徒子,反而麻烦……”

徐瑶只是轻轻摇头,说道:“婶子莫要再说了,爹娘留下这客栈,我总之是要顾好的。”

周婶只好轻叹,给徐瑶和林启各夹了菜,又对徐瑶说道:“我看那王二栓前阵子每日嘀嘀咕咕跟峰哥儿说些什么,十之八九但是想叫峰哥儿带他贩边,姑娘也该管管。”

徐瑶小口的吃着东西,并不说话。

周婶又劝道:“那王二栓来咱们店里跑堂,分明便是冲着峰哥儿来的,如今到好,一整天两个人人影也不见,再不拦着,他们定又要往塞外跑。”

周婶说着,自顾自的叹了口气。

徐瑶慢条斯理的吃完,将筷子放下,想了一会,对周婶说道:“大哥心里想着给孙家的聘礼,一门心思的想要去贩边。去年不让他去,他便消沉了许久,今年怕是拦不住的……”

她沉吟了一会儿,定声说道:“我和他谈一谈罢,若实在不行,我去一趟孙家……”

第7章 自带轮椅的少女

“姑娘再去又有何用?依我说,我们小门小户的就不该攀那孙家,这文水县愿意嫁我们哥儿的闺女可不少,这马上客栈生意旺季了,我们今年攒些银子,给哥儿结个寻常人家的好姑娘……”

徐瑶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婶子放宽心,我会勉力去劝大哥,总不会看着他拿性命去博银钱。”

“诶,好咧。婶子就盼着要是峰哥儿结了亲,再给姑娘觅一个好归宿……”

周婶说到一半,见徐瑶面色一正,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说,转头给林启又夹了菜,说道:“林兄弟多吃些,真是个可怜孩子,留落再在外,什么也记不得,你爹娘该多伤心……”

林启听她说着,忽然想到了江茹的母亲刘素娟。

他与刘素娟见面不过数次,但每一次她也是这样笑语殷勤,目含慈盼的看着自己,给自己夹菜。

这样的殷勤其实并不讨巧,但她与周婶一样,也只不过是盼着自己一手抚养的珍贵孩子过得好些罢了。

林启忽然有些难过,心底的一些遗憾和愧疚,像胃酸一样泛起来。

只能强压下去。

对面的徐瑶却已经将膝上的面纱又拿起来,给自己重新戴上。

“姑娘这又不吃了?”

“恩,吃饱了。”

周婶赶忙起身,小跑到厨房,端了一杯水出来,放在徐瑶桌前。

“姑娘喝口水吧,一天都未曾喝水。”

徐瑶轻轻摇头。

周婶又劝。

徐瑶说道:“婶子,我不渴呢。”

周婶急道:“怎么会不渴,每天一口水也不喝……”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只是摇头,动作轻轻的,但目光坚定。

林启看着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明白,她腿脚不好,喝了水自会多些不方便。

眼前的女子,豆蔻年华却永远只能坐在椅子上,吃饭要人推着,上厕所要人推着。每天只能看些书、记些帐,一眼望得到头的一生,无聊单调自卑孤独日复一日地过。想着这些,林启又有些钦佩,她虽面容柔和,对所有人都冷冷清清,可嘴里未曾有过一句自怨自艾。

此时此刻,这个一口水都不愿喝的残疾少女,或许只是在心里向命运做一个小小的反抗吧。

周婶轻轻抱着她的头,在她耳边小声的柔声说道:“好姑娘,喝杯水,莫要怕,晚上我一直陪着你的。”

日渐西垂,林启在院子里,槐树下,抬头看着天空,云边有一丝艳丽的晚霞。

他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真实。

三人在院中小坐的功夫,院里的小门外却有几个小脑袋探出来,林启看了一眼,是一群半大的孩子。

周婶向他们招了招手,他们便笑闹着跑进来,站了一排向周婶和徐瑶问好。

一时院子里“周婶婶”、“徐姐姐”的好不热闹,林启低头看了一会,这七个孩子,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不过六七岁,男孩女孩都有,小脸上都脏兮兮的,眼神都弯弯的。

却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凑到林启脸边,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他一会,口中笑道:“这个哥哥我还没见过,长得真漂亮啊,像……像……”

她脸上红彤彤的,颇为可爱,一只小手支在下巴上,似乎一时想不起来用什么来比喻林启。前世还从来都没被人用‘漂亮’形容过自己,林启不由苦笑。

因见那小女孩颇为削瘦,他不由心生怜悯,只是前生今生也没怎么和小孩打过交道,只好低下头问那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呀?”

“妞妞。”小女孩答道,她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因被林启盯着看了一会有些害羞,她回答完就一溜烟往徐瑶身边跑去。口里呼着:“徐姐姐”,边喊着边用小手一把抱着徐瑶的大腿,把脸埋在徐瑶腿上。

林启苦笑,却见那妞妞时不时抬起脸偷偷看过来。

一会的功夫,周婶便从厨房端了一屉包子出来。

一众小孩见了,不由都眼巴巴的望了过去,周婶将包子放在石桌上,便一一分发起来。

“都是些可怜孩子,”周婶叹道,又向林启解释道:“我们做客栈的,每日清晨会蒸几屉粗面包子在大堂卖,每每有剩下的,姑娘便分给这些孩子。因此都熟悉的,这个是妞妞,二丫,小青,那是胖虎……”

周婶一边分包子一边介绍着,那些孩子也乖,自觉排了队,每每领了包子便用稚气的声音大声谢过周婶,然后欢快的坐到一边吃起来。

最后一个领了包子的名字叫卫昭的孩子,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周婶手里最后两个包子后却也不吃,道了谢之后便将包子放入怀中。

林启见了,便柔声向他问道:“你怎么不吃?”

卫昭十一二岁的样子,不像别的孩子那样活沷,显得有些沉静。

他低着头,小声回答道:“带回去给娘亲吃。”

说完他又抬起头,看着林启小声问道:“徐峰哥哥今天不在家吗?”

“恩,他有事出去了,你找他什么事啊?”

“跟徐峰哥哥学武功……”

周婶听了但打趣道:“峰哥就是力气大,你这孩子跟他能学到什么,再说了,你学武功干什么呀?”

那卫昭直着身子,小大人似的说道:“学了武功,有人欺负娘亲,我就保护娘亲。”

周婶的笑容渐渐褪下来,摸了摸卫昭的头,轻轻叹了口气,口里说了一句“好孩子”,转身把空的蒸屉放回厨房。

孩子们走后,林启又回到大堂,开始了傍晚的工作。客栈一共有六间客房,二楼四间,三楼三间,已经被住了四间。

晚间用饭人并不多,楼上客房的客人下来了两拔,陆续取了些吃食,再就是些三三两两的堂客,林启一一招待了,倒也井井有条。

到了戊时,大概晚上七点钟左右,天色已经暗下来,徐峰还未回来,周婶自推着徐瑶回了里屋。林启便“下班”了。

他在门口稍稍转了会,黑灯瞎火的却没什么可看,便慢跑了一圈回了客栈。在院中做了几个热身对动作,便开始煅炼。

这具身体比想象的还要孱弱些,也只好慢慢打熬了,他在心中列了几个动作,比如俯卧撑、卷腹、二头弯举、卷腹转体、高抬腿之类,一共分为60组,一组12次,每组之后休息30秒在院中做起来。

他动作很慢,尽量将每个动作做到最标准,控制着吸气、吐气的节奏。做了10组之后,便渐渐感到有些吃不消,他将一些吃力的动作和稍轻松的动作交叉开来,咬着牙又做了20组已经浑身是汗。

真是弱啊。心里叹了口气。

汗像水一样从毛孔里流出来,擦了又流,他休息了十分钟,咬着牙又做完30组,也用尽了身上最后一点力气,在桶里舀了几勺水喝过,他开始拉伸放松。

忽然听到前面客栈里有人说话,林启便走过去,却见是徐峰和午间在这里吃饭的汉子一起回来,两人一手一个大灯笼,正边走边说着什么。

第8章 方程式

那大汉既是王二栓带出去的,却跟徐峰一起回来,显然是王二栓领着去见了徐峰了,不用猜都知道这三个人是为了商量国际贸易的事去了。

徐峰见到林启站在大堂,便引着那大汉走到他面前。

“林小兄弟,你掉河里啦?怎地浑身都湿透了。”徐峰讶然道。

“没有没有,只是刚才运动了一下。”

“为何运动?”

“就是活动了一下筋骨,生命在于运动嘛。”林启比划着说道。

徐峰有些好笑的点了点。

“对了,这位是苗庆苗大哥……这位是林启,我的小兄弟。”他向那大汉和林启分别引见道。

苗庆抱拳拱了拱手道:“林小兄弟。”

林启有样学样的抱拳喊了一声“苗大哥”。

徐峰又说了一些“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之类的闲话,便亲自领着苗庆上了两楼的客房。

林启对着两人虎背熊腰的背影羡慕地盯了一会,又举起手看了看自己细瘦的胳膊,咬咬牙下决心回院里又打了一遍拳。

他会的不多,前世聘请叶俊明作教练之后,主要学了截拳道和军体拳,咏春和形意拳也都学一些,但之后与叶俊明混的熟了,他想着有什么事反正可以拜托过去,也就慢慢躲懒起来。叶俊明失踪后,林启就干脆练起枪法,武术什么的反而也不多练,有了枪谁还要苦兮兮的练武……

正练着拳,徐峰走进院里,他在边上站定,看着林启打完一套拳,笑道:“林兄弟这套拳法倒是有些精妙……”

“听说徐兄武功很高,是个武林高手?”

“哈哈,力气大而已,你听谁说的。”

“一个小孩子……”

“哈哈,卫昭那孩子吧,我也就是骗骗小孩还行。”徐峰朗声笑道,他比划了一下林启刚才的姿势,说道:“你这套拳法越想越觉得有趣,比如刚才这个拉肘……”

他随手比划了一下,动作竟还要比林启标准几分,一时想不到什么词形容,便说道:“干脆我们来比划比划。”

说着已经开始脱外衣,里衣下的肌肉看着极为健硕。

林启拱手笑道:“那徐兄请赐教。”

两人对立着站定,徐峰定声道:“来吧。”

林启迅速一个直拳,徐峰出掌轻轻一挡。

林启感觉一拳打到铁板上,他轻吸一口气,迅速接一个横踢,这一脚踢的十分迅速凶猛,徐峰却只是行去流水地撤了一步,白驹过隙间便往后躲了两步。

一脚踢空,林启随势跟进,一个勾拳,徐峰往后一仰,脚往地上一踩,身形便是往后一翻,一脚踢在林启胸前。

林启一个大踉跄,退后足足退了三四米远,一屁股摔在地上。

这也太……

屁股下面火辣辣得疼,林启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上次这样狼狈地摔跤,还是幼儿园和小朋友打架的时候。

徐峰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他走到林启面前,伸出手。

叶启伸出手捉住徐峰的手,站起来说道:“再来。”

“好”

两个人一来一往的打了十来个回合,林启发现其实徐峰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招式,但每个动作都十分熟练,简单有效。而且他力气确实极大,这还是收了力的情况下。他每挨徐峰一拳都是极疼,而自己打在他身上,疼的还是自己。

偶尔徐峰会故意卖两个破绽出来,林启却擒不住,反而被徐峰勾一个踉跄。

两个又打了小半个时辰,林启终于瘫在槐树下,倚着树干,大口的喘起气来。

徐峰笑呵呵地坐到他身边,倚在树上。

“厉害吧?”

“厉害厉害。”

“其实你拳法不错,可惜力气小,也没啥实战经验。”徐峰道。

林启没力气开口,侧头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

“你这套拳法谁教你的?”徐峰问道。

“始兴王陈叔陵托梦传我的。”林启半开玩笑的回答道。他想起了几年前,每天在训练馆里跟叶俊明相处的时光。

“对了,这个给你。”徐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过来。

“这是什么?”

“一点钱你放身上平常零用。另外还有一罐浆糊。”

“浆糊?”

“你晕迷的时候,嘴里老是在喊‘浆糊、浆糊’的,虽不懂你要来干嘛,反正下午看到了便给你买了一罐。”

“……”

浆糊……江茹

夜风轻轻吹过,槐树下林启和徐峰静静坐着。

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过得其实蛮不错。

但是,江茹,你在哪,过得如何?

林启摩挲着手里装浆糊的竹筒,有些惆怅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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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回到房中后,徐峰在怀里找了一会,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林启。

“林兄弟,你能不能帮我算一下这个?。”

“这是什么?”

“是这样,”徐峰搓着手笑道:“我想进些货卖,虽是本钱不够,好在有货商愿意赊货给我。可是我不知这些货,各进多少合适,林兄弟能不能帮我算算?”

“多少合适?按理来说,多多益善嘛。”

“毕竟是赊货,万一折进去了,是要慢慢还的。”徐峰挠了挠头。

林启笑起来,暗赞徐峰实诚。前世做生意那十来年,他见过太多人做生意的时候把货款、租金、贷款撰在手上,赚了钱就只想着把规模越滚越大,赔了钱就把剩下的钱一卷跑路,总归亏的不是自己……像徐峰这样做的生意的,却慢慢见得少了。

这粗汉果然是个不会做生意的。

他将手里的纸摊开细细看了,上面无非是写着茶叶、布匹、瓷器和一些工艺品的报价及预计售价。一斤铁观音,进价不过20文,售价上却写着一斤220文,一个定窑瓷瓶,进价80文,售价却却是900文。

难怪你们人人都想着贩边,国际贸易果然不同凡响。

“瓷器利润高些,但是运输麻烦。但我们也可以把茶叶放在瓷器里运,布匹垫在最下面……所以我不知道分别要进多少货。”徐峰道。

“可以这么算,你知道一个瓷瓶能装几斤茶叶吗?”

“知道的。”

林启拿了纸笔一一记下,笑道:“我们可以先订个小目标。”

“小目标?”

对啊,比如先赚它一个亿。林启心中念着,嘴上却问道:“徐兄大概打算带几车货?想要赚多少银子?”

“我打算就带三车货,若能赚一千两就够了,要是两千两就更好了……”

“那我可以倒推回去,设茶叶的数量是x,瓷器是y,布是……”林启边说边用毛笔在纸上列下了一个方程式。

“哇,”徐峰不禁赞道:“林兄弟真是太……太厉害了。”

“还好还好……”

“要不要给你拿算盘?”

“不用。”

“怎么会不用?我妹妹算帐的时候……”

“喏,算好了,你看如果带两万斤茶,五千三百匹布……这样……茶叶正好都装在瓷瓶里,每十八个一层,每层下面能垫二十六匹布……”林启将结果重新抄了一遍,再顺推回去解释给徐峰听。

“这样,再扣掉来回的花销。一共可以赚两千零二十三两,另余220文钱。”

林启放下笔。

徐峰张着嘴愣在那里。

“这……这算的也太快了……林兄弟莫非是诸葛再生?”

“哪里哪里,就是个方程式嘛,初中生都会的。”

“何为方程式?”

林启神秘一笑,玩笑似得说道:“不可说,不可说。”

方程式算什么的,我在江茹这个大博士面前,都被她鄙视成渣渣了。

徐峰又想起一事,于是向林启问道:“对了,早上我妹妹对你态度不好,你莫要往心里去啊,其实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林启摇摇头笑道:“没什么啊,我觉得她蛮好相处的。”

“好相处个……”徐峰道:“其实她以前也不这样,现在才对谁都是冷冰冰的。这样吧,我一月还是给你六贯钱,但你千万莫和我妹妹说。”

林启苦笑道:“真的不用,能有个容身之处我就很感激了。”

想了一会,林启轻声说道:“其实我觉得吧,令妹有时候只是言语间装作冷酷罢了。”

“嗯?”徐峰不解道。

“我觉得,她只是不想别人可怜她。比如,今天我第一次见她,看到她腿脚不便,觉得她可怜,于是在言语上或者行为上安慰她什么的……其实与她而言,可能却只是在提醒她的不幸,加深她的痛苦而已。我反而觉得她今天这样的说话的方式很对,一是一,二是二,你们救了我即是恩情,但没有义务把我留下供我吃喝。”

“所以你看,这样就很好。我不需要因为她坐在轮椅上,就强行施加同情,然后自我感动。她也不需要因为我失忆而多给三贯钱。”大概是想到自己的小时候,他不由多说了几句。

徐峰盯着林启看了一会,摇了摇头道:“听不懂你说什么。”

林启轻叹,笑道:“意思是你妹妹是故意说话气人,好让别人讨厌她,而不是同情她,懂了吗?”

“那为什么要别人讨厌她?”

“可能对于她来说,被人同情比被人讨厌更难受吧。”

“有什么难受的”,徐峰嘟囔了一声,爬上床躺好,说道:“我巴不得有人能同情同情我。”

月华如洗,洒了一院清辉。

坐在房门外的少女低头不语。

周婶扶着她的椅背,俯身在她耳边悄声问道:“姑娘,方程式是什么?很厉害吗?”

徐瑶轻轻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走吧,大哥正在兴头上,明天再找机会劝他吧。”轮椅上的少女说完,低下头,看着自己衣摆下露出的一点点足尖,藕荷色的绣鞋,看上去隽秀精致,鞋面上纤尘不染。只是她的膝盖以下,一点知觉也没有。

本想过来找大哥说事的,没想到却听人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言论。

真是胡说八道,她心想。

第9章 长街杀人

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林启就爬起来了。

一觉醒来,浑身酸痛,几乎一点劲也使不上来。

他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呼呼大睡的徐峰,苦笑了一下。

“这大哥打呼噜可真响啊。”回想起昨天的睡眠质量,心里颇有几分无奈。

推开房门,却见蒙胧的晨光里有人在井边活动,林启揉了揉眼定睛看去,昨天见过的那个叫卫昭的孩子正在打水。

他身量还未长开,趴在井边转着井轱辘显得有些吃力。林启便走上前帮着他一起把桶提出来,两个相视一笑,也不说话,又提了几桶水把大缸装满,方才坐在石凳上休息。

“怎么这么早过来打水?”林启问道。

卫昭有些不好意,轻声道:“我,我每天吃了客栈的馒头,就想着能做些什么。如果来得晚了大家起来了,婶娘就不让我帮忙干活,我就想着早点过来……”

孩子的黝黑的脸色微微带些红晕,他低着头,声音越来越轻,似有些嫌弃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打打水。

林启笑了笑,轻轻叹了句:“好孩子。”、

两个人不在说话,坐着稍微休息了一会,卫昭起身轻轻的拉开院门,临走时向林启挥了挥手道:“林哥哥,我走了。”

林启笑着点点头,他在院里喝了几口水,稍适活动了一会,做了几个热身运动,推开院门出去,开始慢跑。

先是在文水县跑了一圈,大概了解了一下地形。

路上偶有行人,有些卖早点的摊子已经推了车子出来,正在支摊,小小的文水县城从静谧的气氛中渐渐复苏着。林启边跑边看,觉得这古城也颇有些韵味。跑了半个小时后,林启从县城的南门出去,沿着大道跑了一会,看到一条上山的小路。

他在路边歇了一会,在山路上背着手一路蛙跳上去。

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酸疼的几乎没有知觉。于是在山石上又休息了一会,他隐隐能听到流水的声音,起身又往山上走去。

道路渐平,树木葱郁,在林间走了一会,变看到一条小溪。

他在溪边喝了两口水,颇为清洌回甘,想起徐峰说上山打柴,在溪边捡到自己的事,于是林启又沿着小溪逛了一会,渐渐在晨光和微风中觉得神清气爽。

山林间有鸟鸣,有花香,清澈的溪水。他低头看着自己年轻的身体,似乎能感觉到肌肉的生长。

年轻真好啊,他心想着。

毕竟我现在也是个花季少年了。

想着想着,林启笑起来。

忽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李水衡也好,掐死自己的人也好,恨不得能马上面对面打一架。

“有本事你出来啊。”他把手放在嘴边,对着树木的枝头喊起来。

“来打一架啊!”

“来掐死我啊!”

用尽全力的喊叫声,惊动了树技间的鸟,它们飞起来,落下几滩白色的鸟屎和枯叶。

突然听到‘扑通’一声,林启吓了一跳。沿溪往前跑了十米,在流水转弯的地方看到一个穿白布衣的少女正从溪水里爬起来。

似乎被自己的喊叫声吓掉进去的。

“呃……不好意思,姑娘你……”林启尴尬的说道。

那少女回头一看,露出一脸惊恐表情,像小白兔似的爬起来往另一边跑去。

林启愣了愣,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一种可能。

“不管了,万一是呢。”

于是他跟在她身后,边追边喊:“江茹……”

那少女一听,脸上一红,吓得慌慌张张跑得更快了。

“江茹。”

“江茹。”

毕竟刚做了那么久的蛙跳,林启腿上无力,一时也追不上她,跟着跑了一会,喊了好几声,见那少女头也不回,他便停下脚步。

“看来不是了江茹唉,唔,跑的还真快。”

沿着原路返回,下了山,回到县城里,街边的商铺大多都已开门了,路上行人也多起来。林启于是一路走走看看的逛回去。

路过一家书店的时候,买了些纸笔和颜料。

路过一家布店的时候,又买了两尺小布头。

“公子就买这么一点布头?”布店伙计问道。

“对,这么多够了。”林启答道,他打算做一个打拳用的大沙袋,再做几个小沙包挂在身上负重。

正与那伙计说着,忽然听旁边传来一句怒骂。

“帐混东西!”

“王八羔子乌龟蛋!”

林启回头一看,却是隔壁店的一只鹦鹉正趾高气昂地立在笼里,扯着尖尖的嘴在学舌,也不知它跟谁说的人话,字正腔圆,气势雄浑,骂得颇有几分气势。那家店正在打算开门,有两个伙计忙着卸门板,也不理那鹦鹉,显是被骂的习惯了。

“你个杀千刀的狗东西!”

“混帐东西!”

“王八羔子乌龟蛋!”

林启驻足听了一会,见那鹦鹉反反复复就这么几句,笑了笑便提着东西往回走了。

这古代倒不是想像中那么的无聊,虽然还是很无聊。

又行了一会他看到一门未开门的粮铺前有许多人正排着队,手上大多拿着空袋子,似在等在买米。好奇地看了看,在队伍中看到周婶,她手里也拿着一个空袋子等着买粮,他便上去打了招呼。

周婶见到林启,变马上露出她标志性的姨母笑来。

“林哥儿怎么起的这么早?”

“哦,我早起习惯了,”林启答道,“周婶可是来买米?我一会帮你提回去吧。”

周婶笑着答应了,林启于是站在她身边排队。

稍等了一会,便有伙伴来开门。卸门板的功会,人群便有些小小的挪动起来。

“别的粮铺近日都或涨价或不卖了,只有这方家粮铺还是原价在卖。”周婶小声与林启议论着。

周婶说着,往周围看了看,忽指着长街上往这走来的一人,向林启说道:“看,那就是方老板了。”

林启应声往那边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缓缓走来,步履间显出一种与旁人不同的卓然之态,他背挺的直笔,看着不像个商人,倒更像是个读书人。

“这方老板本是个秀才,后来家道中落,又屡试不第,便弃文从商,没想到后来竟有了偌大家业。在这文水县,却是最有良心的一个商人……”周婶盯着方老板过来的方向,嘴里说道。

林启亦在看着那缓步而来的方老板,却突然眉头一皱。

十里长街,人来人往。

忽然有一个身影从人群中窜出来,撞在那方老板身上。

片刻之后,那人侧过身,让在一边。

方老板胸前一片血泊,面朝前直直的倒了下去。

“杀人啦!”

有人扯着嗓子喊起来。

林启远远望去,方老板趴在地上,背上露出了短短的带血的刀尖。他将早上买来的东西递到周婶手里,说道:“周婶,麻烦帮我拿一下。”

周婶双目圆睁,表情似凝固住了一般,显然还未回过神来,愣愣的接过。

林启盯着杀人的那个身影,拔开人群,往前走去。

“快买粮啊。”人群中有人喊着,往前挤去。

那方记粮行的两个伙计显然已经呆了,被人群推挤的跌跌撞撞摔进店里。

林启被挤在人群里,动弹不得,他隔着人头望过去,那杀人者并没有逃,依然站在那里。

“不要抢,不要抢……”周婶嘴里喊着,却被人挤了出去。

“快去报官啊。”街人有人喊起来。

有人开始抢粮,有人嘴里呼喊着向县衙跑去,有人捂着嘴开始逃窜,也有人向尸体和凶手围过去。

混乱中,林启终于拔开人群,向案发地走去。

一步一步,他渐渐看清地上的方老板,脸向下趴在地上,背上是穿透而出的沾满血的刀尖,身下是一片血泊。短刀穿心而出,显然是死透了……

却见那凶手用脚将方老板的尸体勾着翻过来,低身将短刀又拨了出来,拿在手上,他也不逃,正在四下张望着什么。

第10章 体面的捕头

林启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凶杀场面,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经也亲眼目睹李水衡在他家里杀死他父母的情境,在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也许并没有雷电交加吧,但在他的记忆中确实是一个雷鸣电闪的时刻。很多年后,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因此有过什么心理创作,但当他赚了很多钱以后,在平静的生活和复仇之间要做出选择时,也并没有忘记那个血淋淋的画面。

而在他突入李水衡的地下室时,也曾亲手也杀过人。

但此时此刻,在这个时空里的这场凶杀,是有些不同的。一时也说不上哪里不同,林启皱着眉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凶手的心境吧:以往所见过的凶手包括自己多多少少都带着不自觉的愧疚或不得已,内心深处不管承不承认都始终明白杀人是不对的。

但此刻长街上这个凶手却是有些得意的,如斗胜的公鸡似的留在当场等待着观众的反馈。人群已经围过来,在他周围三米的地方站成一个圈。

林启继续往前走着,他穿过围观的人群,在凶手面前二米的地方站定,眯着眼盯着那凶手。

凶手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瘦瘦小小的,面相阴柔没什么阳刚之气,他的表情却很挣拧,他拿着带血的短刀,左顾右盼了一会便渐渐笑起来,似乎有些得意。

“是罗乙贵……”人群中有人颤声呼喊道。

“罗乙贵又杀人了……”

罗乙贵将抬起手,将手背上的血舔了舔,有血顺着刀间流下来,滴在地上。他四下一望,残忍的笑起来。

人群中惊呼起响起,又渐渐低下去,安安静静下去,没有人再说话,似乎连呼吸声也变小了。罗乙贵满意地咧开嘴,拿刀尖指着地上的孙老板,大声说道:“今日老子杀了这老货,因为老子看上方家大小姐了。你们都听清楚了吧?从今天起,方家小姐就是老子的,谁再多一句嘴,老子就杀谁。”

他手里提着短刀转了一圈,人群又是一阵惊呼,所有人又往后退了一步。

林启没有退。

当周围的人群退后,他站的便有些显眼,罗乙贵已经转过来,盯住了他的眼睛。

林启瞥了一眼罗乙贵手里的刀,迎上他的目光。

罗乙贵的眼神带着残忍,带着挑衅,林启的眼神却很平静。

“我*,哪里来的二愣子,你**是不是不服?”罗乙贵举起刀喝道。

林启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除了双目间的那一丝笃定,他看起来就像是个被吓傻在路中间的少年。

“干什么!”有人大喝了一声。

人群让出了一条路,几个腰佩横刀的捕快拔开人群鱼贯走进来。为首一人朗声道:“罗乙贵,跟我们走一趟吧。”

话说间,他手一挥,身后的四个捕快已然扑上去卸了罗乙贵手里的刀,将人死死押住。那罗乙贵也不反抗,任由人押着走。路过林启身边的时候,他盯着林启的眼睛,嘴巴一咧,哑声说道:“你等着,老子记往你了。”

“哦。”林启笑着应道

那捕快中为首的一人听到两人说话,回过头,上下打量了林启好一会,向林启拱手问:“公子似乎不是本地人?”

林启也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三十岁左右,身形魁梧,面容俊朗。身上的公衣洗得干干净净,熨得没有一丝褶皱,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似乎抹了头油,颇有些清亮。

这个男人看起来有点风骚。

含笑回了一礼,林启应道:“在下苏州华亭县人士,林启。”

“吴天,文水县的捕头。”

“吴大人好。”

吴天摆手道:“我就是个小吏,千万别唤我‘大人’,林公子来文水县是做生意的?”

“好的,吴大人。吴大人你也切莫唤我林公子,我就是个客栈跑堂的。”

“跑堂?”吴天挑了挑眉,又细细打量了林启一番,又问道:“林公子是哪家客栈的跑堂?”

“城北的朔风客栈。”

“哦?原来如此,那女东家……”吴天说着打住话头,露出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林启,一幅我懂你的模样。

林启尴尬的摇了摇头,将自己受伤失忆的原由大概说了。

两个略略聊了两句,那吴天借口公务在身便拱手离去。林启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想着什么。

几个似乎是方氏粮行的伙计过来把方老板的尸体收敛了,林启默默看了一会,感觉肩上被人拍了一下,他回过头一看,却是周婶,她脸上带着哀容,双目有些泛红。

“林哥儿,你也太不让人省心,看热闹怎地凑的如此近,要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周婶拍着心口说道。

“害得周婶担心了,下次不敢了。”林启顺着周婶的话应了,又问道:“这吴天吴捕头是什么样的人?”

周婶“嘁”了一声,显然颇为不屑,说道:“什么样的人,这吴捕头帮豪绅欺压百姓、揩商户的油、逛青楼、下赌场样样拿手,捉凶揖盗的事是一概不理,只顾自己脸上那点光鲜,其实败絮其中……”

“是么,”林启却回忆着吴天的手,那虎口上厚厚的老茧,显然是用刀的老手,身形体态怎么看都是个狠人,更不用说看人的眼神……这个人深藏不露的,看样子以后要躲远些,他心里想着。

“那个罗乙贵又是什么人?”林启又问道。

周婶狠狠的“呸”了一口,咬牙切齿地道:“那罗二就是个人渣,杀兄霸嫂什么样的事做不出来,手上的人命可不止这一两条,这文水县有几个不恨他的……只可惜这方老板……依我说,这幕后指使定是哪家粮行,还说什么看上方大小姐,他配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周婶恨恨地又骂了两句了,拉着林启便往客栈走了。一路上再三叮嘱他莫要与这些人沾惹,以免惹上什么杀身之祸。

两人走着,并没有留意到身后吴天已经停下脚步,盯着林启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林启低头整理着这两日的听到信息,贩边卖粮的李员外,放平价粮的方老板,把持政务的县丞,无所事事的县令,内厉外敛的吴捕头,杀人的罗乙贵。这文水县地处山西这样兵荒马慌的地方,离辽国和西夏都不算远,看起来并不似表面上那么太平啊。

回到客栈,徐峰竟已经早早出了门,王二栓也没来。只有徐瑶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柜台后面看书。

周婶将早上的事轻声与徐瑶说了,两人轻声交谈了一会,周婶便回了厨房收掇。

林启回院里打水洗了把脸,便回大堂将桌椅擦了一遍,又重新打水拖了一遍地。如此忙了一会余光中看到有人走店里,他嘴里喊着“客官早上好”抬头看过去。

愣了一下。

来的人竟是罗乙贵。

刚刚在街上杀人的罗乙贵。

他脸上身上还沾着血迹,就这么直接走进来。傲然站在林启面前,咧开嘴问道:“还记得老子不?”

第11章 暗角

林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会,上午亲眼见过这个杀人的凶手被捕头带走,才多久功夫便又这么大大方方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显然这的治安是算不不上好了。

不过是盯了你一会,便找上门来,脸上一幅要搞死我的表情,以为自己是超级塞亚人吗。

这么想着,林启站起身,盯住罗乙贵的眼睛。

罗乙贵露出一个残忍的笑,说道:“你**不是很爱这么盯着老子吗,老子来让你盯个够。”

彼此都能在对方的瞳孔的反光中看到自己的人影,就这么静默着对视了几秒钟,林启忽然笑起来,脸上出浮现出殷切的笑容。

“客官是要吃早饭吗?”标准的跑堂口吻,“想吃些什么?包子还是馒头,我们还有葱饼。”

林启脸上洋溢着有客人进店便很高兴的喜悦表情,殷勤地问起来,随手拉开椅背,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客官请坐。”他热情的说道。

“对了,我们还有豆浆。”

“你***的怂货。”罗乙贵骂了一句。

林启依然在笑,甚至笑容更甚。

罗乙贵也不坐,转过脸不去看他,往前走了几步,在正对着柜台的位置上坐下来,眼睛看向柜台后面的徐瑶。

“徐老板,今天也是美美的呀。”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后,他语气轻佻地说道:“徐老板的脚还没好吗?要不要哥哥用这双手给你揉一揉?”

徐瑶低着头看书,并不抬眼,嘴里冷冷的说道:“我大哥就在楼上,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嘿嘿,老子可看到徐峰那小子往东市口去了。”罗乙贵得意的笑了笑。

“怎地?以为老子怕你哥哥?要不是怕你这小美人伤心,我哪天从你哥哥身后这样冷不丁一下窜出来,再一捅,嘿嘿……”罗乙贵又说道。

见徐瑶并不答腔,他便俯下头,从徐瑶的面纱往里面瞄,看到她侧脸隐约的曲线,少女的清丽姿态让他有些目滞神迷,他嘴里念着:“啧啧,真是个小美人,虽有些残废。不过不打紧,让老子给你这么揉一揉啊,没准你就好了呢。”

“老子我的技术可好呢,保证能让你舒服地……”罗乙贵正眯着眼念叨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张脸,阻隔了他看向徐瑶的视线。

这是一张还很好看的脸,可惜却是男人的脸。于是罗乙贵脸上的淫笑褪去,怒骂道:“你这个跑堂的不识好歹……”

林启手里捧了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三个包子,包子上还带着热气,香气扑鼻。

林启脸上依然带着亲切的笑容:“客官吃些包子。”

说着便将手里的托盘往罗乙贵面前送过去。

罗乙贵伸手用力一拍,托盘和包子都被拍落在地上。

其实那包子看着挺香的,真有些可惜,转瞬之间他冒出这样的想法。

忽然银光一闪,罗乙贵眼睛一滞,正要再有动作,一把剔骨尖刀已经抵在脖子上。

“你***的,”他眼里迸出凶狠的光,怒道:“有本事你往下捅,弄死老子啊。来啊!你要是弄不死……”

话音未落,林启二话不说便把刀往前送去。

他出手很快,脸上的神色果决,并没有一点犹豫。

罗乙贵大惊失色,躲着刀仰着脸往后摔去,重重摔在地上,感觉脖子上透着一丝凉意,他拿手一抹,竟是血淋淋一片。

“你玩真的!”他坐在地上,抬着头看向林启,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来真的,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弄出人命!”

竟有人比自己还狠,这龟孙。

林启不语,握着刀逼近过去。

罗乙贵大惊,手脚并用飞快地往后爬了两步,头也不回的往外跑去。

直到拐了两条巷子,已经跑了老远,他转头见那跑堂的并没有追出来,方才停下脚步,倚在墙上大口喘起气。

*的,差点把命送在这里,早上赚的那笔钱都还没花完呢。

正喘着气,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却见巷子里转出一个人来,穿着一身新新亮亮的捕快皂衣,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看上去人模人样的,正是捕头吴天。

“你**的,”罗乙贵喘着气说道:“老子差点给你害死了,那小子是真敢杀人!”

“老子差点就被他杀了你知不知道!”见吴天不应,他便凑过去,瞪着眼怒吼道。

“哦?”吴天摸了摸鼻子,问道:“你怎知他不是吓你的?”

“我*!你自己看!”罗乙贵抬起头,露出脖子上的血痕,嘶声道:“就差一点,老子就交待了。你**的还骗老子去‘试探试探’!”

“他不怕你?”

“没看出来怕,老子现在是有点怕他,我不怕凶的,就怕愣的。”

“那他身手如何?”

“有个鸡毛身手,不过就是把家伙藏在包子下面,想阴老子。”

“你感觉他像个土匪不?”

“你有病?见过这么白白净净的土匪?依老子看,倒更像杏花楼里的兔相公……”

吴天忽然出手,电光火石间就掐住罗乙贵的脖子,将他提起来。

罗乙贵吓的脸色惨白目眦尽裂,眼珠似乎都要炸出来,渐渐的感到呼吸不过来,肺像要爆开一样难受,他脚尖在地上努力探着,却始终探不到地面。

“我要死了,要死了……”他心里想着,知道下一秒自己真的要死了。

吴天将他重重往地下一摔。

罗乙贵疯狂的呼吸着空气,蜷在地上吐着舌头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吴天伸出脚,踩在他的头上,冷笑道:“狗东西,你也配在我面前‘老子老子’的,老子捏死你像捏死只蚂蚁……”

“要不是看李员外的面子,我都不知道杀你多少次了。”

吴天说完,用鞋底在罗乙贵脸上擦了一擦。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告诉周管家,方氏粮行这事是最后一次,下次手尾自己弄清楚,别再让老子给你们擦屁股。”

第12章 安生

罗乙贵蜷在地上,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吴天离开的方向。

“总有一天老子要杀了你,杀你全家,玩你老婆,到杏花楼玩你的姘头……”他嘴里念咒般地呓语着,像一只毒蛇正蜷在墙角嘶嘶的吐着舌头。

因为身材瘦小又男生女相,罗乙贵很小的时候便开始受到一些嘲辱凌霸,以至他眼里的世界始终像笼罩着一片灰蒙蒙的烟雾,内心似乎总有一种愤怒想要喷涌而出。这样暗淡而压抑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两年前的那个夏天,当时他正摊在床上,手里摩挲着一条丝绢正闭着眼幻想着一些事情,忽听到兄嫂的房里传来水声,罗乙贵下了床,悄声探到房门外隔着门缝往里窥探,隐隐约约见他嫂子对着洗澡的木桶解衣服,他心头一热便再也挪不动脚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他忽然感到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一转头就看到了兄长罗大富那张怒发冲冠的脸。罗大富将他提溜到院里就是一顿拳脚,罗乙贵抱着肚子蜷在地上,用后背接受着罗大富暴风雨般的拳打脚踹,心中大恨,于是他爬进厨房,捉起案上的菜刀,一刀劈在罗大富的身上。在罗大富还一脸不可置信的刹那,他扬起手,又砍了第二刀。

“凭什么你长得大个、凭什么你从小欺负我、凭什么你能娶媳妇……”他嘶吼着也不在罗大富身上砍了多少刀。之后他在县牢里关了半个月,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没想到有一天,李员外家的周管家慢悠悠的走进他的牢房,皮笑肉不笑的问了他一句:

“罗乙贵,你肯杀人吗?”

罗乙贵抬起头看向周管家,几乎没有犹豫地点点头,说道:“老子敢。”

从那以后,罗乙贵到今天一共帮周管家杀了三个人,也因此得了一些银钱,虽然也都败光了,但文水县的乡邻却也开始畏惧他,生活自然渐渐滋润了些。他也自认为找到了这个世界的规则,摸到了权力和金钱的门槛。

“这个世道,你越是凶,别人越是怕你。敢杀人才能大富大贵。”他如此想着。

爱拼才会赢嘛。

今天杀了方员外以后,罗乙贵本来以为会像之前两次那样,被关上个把月。哪知道吴天却叫自己去那劳子朔风客栈去试探那个小跑堂。

还以为是县衙大牢没银子供牢饭了,没想到吴天那小子没安好心,老子差点把命送在那里。

“你只要过去试探他便成,不能伤了他性命。”——罗乙贵回忆着吴天当时的叮嘱,暗自盘算起来:那小子莫不是条大鱼,老子这几天先盯紧了,抢在吴天前面给县丞报个大功。

“吴天,你等着。”罗乙贵故作轻蔑的自语自言了一句,从地上跑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忽然看到一个衣着破烂的妇人抱着一堆脏衣服从面前走过。

他侧眼看去,见那妇人腰肢纤细,破旧的衣服有些紧,包裹着一双浑圆的大腿,背影颇有些撩人。

邪火又冒上来,罗乙贵咽了咽口水,便跟了上去。

……

朔风客栈今天的生意却也不怎么好,下午万渊也没来吃酒,想来是到胡县令那里上任幕僚去了。

周婶听说罗乙贵来过店里,抱着徐瑶哭了一会,又骂起徐峰和王二栓来,哭诉这两人一天天的不见人影,竟是生意也不顾,妹妹也不管,差点被人欺负。

数落了徐峰半晌后,周婶又对林启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再见了罗乙贵吴天这样人千万要远着些。林启点着头恭顺的答应下来,一幅听话的好孩子模样。

他清早买好了纸张和颜料,并坐在大堂上写写画画起来。他前世劳劳碌碌了许多年,眼下到了这个生活节奏如此慢的年代,虽然也想闲闲适适安安稳稳地过过退休生活,但总归是要在找到江茹,并确认人身安全的情况下。

如果以一人之力不好找,那就早点着手准备起来吧。

如此写写算算到晚饭时候,他与周婶、徐瑶三个人一起吃默默吃了饭,期间她们竟是一句话也没有,想来还是因为方老板的事情有些难过。

待到晚饭用罢,徐瑶轻叹了一声,对周婶交待道:“若是大哥回来还未听说方老板的事,便先不与他说吧。”

周婶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直到那群孩子便打打闹闹到又跑过来,周婶苦了一天的脸才终于展露出一点笑意。

一直到了晚间林启锻炼完之后,徐峰才与苗庆风尘仆仆的回来,苗庆从大堂抱了坛酒,自顾自回客房歇下。

见林启又是一身汗湿淋淋的,徐峰笑道:“明天我让周婶给你做身衣服,不然你这身好衣服都要被汗腌臭了。”

林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道:“你一天比一天回来的晚,周婶可是念叨了你一整天。”

“骂我没?”徐峰探头轻声问道。

林启点点头,说道:“瑶姑娘在书房等你,有话跟你说。”

徐峰顿时苦了脸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拉着林启回到大堂里,才说道:“我们来这里聊天,在院中总有些不安。”

他把灯笼吹了,也不掌灯,在黑暗中摸摸索索的从酒坛里打了两碗酒,递了一碗给林启。自己坐下饮了一口,说道:“唉,她无非是想跟我说不要去贩边,有什么好说的。”

林启也坐下,抿了一口酒。问道:“徐兄今天没听说什么?”

“听说什么?我与苗大哥还有二栓,一整天都在城外挑药材。”

林启点点头,道:“没什么。你们挑药材去辽边卖?”

“不是,是苗大哥托我们帮忙采买的。我要带的货就按上次你帮我算的就行。”

“真要去?”

徐峰点点头,道:“你知道我为啥想去贩边?其实这客栈的生意我早就做腻了。一天到晚的,不是些柴米油盐的琐事,就是行商食客的破事。终日对这个赔着笑脸,对那个伏低做下,我一个堂堂男儿跟青楼卖笑的姑娘的所做有为有啥不同?”

“而且,赚得还没青楼卖笑的姑娘多呢!”徐峰喝了一口酒,又补充道。

林启脸抽了抽,应和道:“生意嘛,总是不好做的。”

徐峰压低声音道:“你可知苗庆苗大哥,是做什么营生的?”

林启道:“当土匪的?”

徐峰讶然:“你怎么知道?”

林启道:“他看着既不像为官的,亦不像经商的,更不像耕田种地的,又出手阔绰。看他的行事做派就有些像匪类,何况还买了那许多药材。”

徐峰点点头,压低声声说道:“没错,苗大哥就是个响当当的绿林好汉。真羡慕啊,要不是要顾着妹妹和婶婶,我真想也像苗大哥那样大展拳脚,大块吃肉大块喝酒。”

林启的脸又抽了抽,说道:“其实绿林好汉也不光只是这样……”

徐峰道:“我懂的,这世道谁又好过,但我宁可把脑袋别在腰上痛快过日子,也不想再这样窝窝囊囊。我妹子想说啥,我懂。但我真不愿维持着这个小生意,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一天都嫌长。”

“三年了,每一天砍柴,烧火,打水,擦桌子,赔笑脸……客人嫌这嫌那的我得忍,食客把虫子放到菜里讹钱我得忍,县吏青皮来搜刮我得忍,不光忍,还得赔着笑脸,不是我打不过他们,只是怕我打了他们生意就全完了。就这样,一年到头的,一点钱也没挣来,孙家也嫌弃我,看不上我。妹妹和周婶怨我不安生、芸儿怨我不上进。就连王二栓,整日念叨我胆子小,不敢去贩辽……”

徐峰边说边喝酒,又叹了口气,自语自言道:“爹死后这三年,过得像一辈子那么长,又像只过一天那么短,真感觉每一天都是一样的,然后一辈子就这样过完了。”

“我知道世上有很多很多人日子比我要艰难的多,至少我还不愁吃喝,不用担心日子不过下去。可能就像周婶说的,是我太不安生了吧……”徐峰颓然道。

林启轻轻拍了拍徐峰的背,这种时候他觉得这个健硕的汉子更像一个迷茫的孩子。他前世虽然经历过这样的时期,也常常有这样的感想,但这一刻林启也不知如何去劝慰。

路总归是要自己走的。

第13章 慰藉

林启、徐峰坐了一会,又各自打了几碗酒,喝到微醺,便回房安歇。

看书房的灯已经灭了,想来徐瑶和周婶已经睡了,徐峰便有些庆幸,憨憨笑了笑。

林启本想跟徐峰谈罗乙贵的事,但见他情绪不好,担心他惹出乱子来,便按下话头,想着自己在店里注意些,保护好徐瑶应该问题不大。

熄了灯,徐峰竟直接就睡着了,一时鼾声渐起。

林启不由苦笑。

在徐峰身边又躺了半个时辰,鼾声愈演愈烈,竟成雷霆之势。

看来是睡不着了。

林启披衣而起,打开房门打算到院中走走。

他关好门转过头的时候,看到徐瑶和周婶的房门竟是开的,差点吓了一跳。

定眼看去,徐瑶正坐在轮椅上拨弄着木轮。

那木轮却是卡在门缝处,任徐瑶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轮椅上的少女皱着秀眉又推了推,终于有些气苦的抬起头,正看到回廊处披衣而立的林启在看着自己。

于是她有些羞怒的瞪了他一眼。

林启走上前,悄声问:“需要我帮你?”

徐瑶低下头,轻轻点了点。

“进去还是出去?”林启笑了笑,拿手指了指里面,又指了指外面。

徐瑶不说话,拿手指了指院子。

林启小心的将徐瑶推出来,关上房门,推着她到院中的槐树下。

少女抬起头,看着月亮。月光也照着她的脸,映出一种柔和清冷的美感。

她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听到身后的少年转身回房的声音。

“他走了么?”徐瑶心想。

过了一小会,脚步声轻轻响起,身后的人拿了一条薄毯盖在她肩上。

“夜里凉。”林启说。

徐瑶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天空。

过了很久,徐瑶忽然说:“两个月前,罗乙贵到店里来,言语间有些不……不好,大哥打了他一顿。如果不是我拦着,大哥就把他打死了。”

林启不知她是对自己说还是自言自语,却听徐瑶又低声说道:“如果当时我不拦着,就让大哥打死他,方老板是不是就不会死,方小姐也不会没了爹……”

林启愣了一下,这兄妹俩,看着都不太像良民啊。

“你认识方老板?”

“他以前救过我爹,方小姐人也很好。”

“我觉得就算没有罗乙贵,方老板也可能被别人……”林启说道。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觉得为什么大家都过得这么苦……”徐瑶低下头。

林启看着她的侧影微微怔神,如果在前世,有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问自己,为什么众生皆苦,他可能会觉得好笑,在心里想这明明就是年少不知愁滋味嘛,懒得答理。

但是此时此刻,月光下徐瑶不像一个小女孩,她只是以她的阅历、感官,接触着这个世界,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有一个晚上,她睡不着想找人问一问,为什么大家都过得不好。

林启没有笑,他想了想,说道:“总归是会好起来的。”

徐瑶问道:“你怎么知道?”

其实我不知道,我就是随口安慰你的。林启想道。

但看着少女的眼神,他想了一会,组织语言说道:“比如在千百年前,有些人生来是奴隶,有些人是奴隶主。那时的奴隶过得更苦些,像猪马牛羊一样地生活。但后来有了道德,再后来有了礼教,又有了法律。一些本来可能会是奴隶的人,就会过的好一些。”

“再比如,以前没有火,没有谷物,后来有了,人们也过得更好一些。我虽然不知道我们这一辈子是怎样,但总归是一百年好过一百年,一千年好过一千年的吧。”

徐瑶有些气恼道:“答非所问,那时候再好又有什么用,大家都死了。”

“但是后来人能过的好,便是因为前人受过的这些苦嘛。因为奴隶的苦,于是有人为这些苦奔走疾呼,战斗基至死亡,但终于争来了道德礼法。因为有人饿死冷死,所以有人创造了五谷耕火。现今有人当街杀人,便有人觉得这不对,那以后律法会更完善,现今有人腿患残疾,以后才有医术进步……”

林启想了想,又说道:“千百年以后,也许很多腿脚不好的人,能得到更好的医治。推根溯源,是因为这千百年当中,总有些人在因此受苦,便有人去想办法改善。”

徐瑶转过脸,有些安慰又有些不忿地问道:“那为什么受苦的偏偏是我与我周围的人?”

林启被她拿眼看着,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徐瑶忽而轻轻笑了笑,眼睛亮亮的,她又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像我这样在轮椅上坐一辈子,也不算白活?”

林启点了点头。

徐瑶转过头不说话。

过了良久,她说道:“今天看你刺那恶霸,其实我心里想着,我要是你,我就一刀刺下去杀了他。我是不是很坏?”

林启道:“照这么说,我才是很坏,可惜就是胆子小。”

“我知道你不是胆小,只是不想在客栈里动手,以免拖累我们。”徐瑶轻声道。

林启叹了口气,走过去,搬了个石墩在徐瑶面前坐下来,看着她说道:“你不必内疚的,今天方老板死了,你后悔当时阻止徐兄打死他。但如果当时徐兄真打死他了,你或许又后悔没有阻止。”

徐瑶低头说道:“道理我懂的,我只是有些心疼方小姐,幼年丧母,少年丧父,总不是好捱的。”

林启不语。

徐瑶忽然抬起头说道:“我若是男儿,当要做个侠士。”

林启心中好笑:你把你哥管得死死的,让他安心做个客栈东家,自己却想做个侠士。

却听徐瑶嘴里轻轻吟着:“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夜风徐来,将少女的轻吟吹散。她的声音既小,音色柔和清亮,本不适合这样一首诗的,但她的语气间有一些铿锵的力量,在夜风中顽强地,敲打着林启的心。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是良久。

徐瑶道:“你推我进去吧。”

林启点点头,起身扶着她的椅背,将她送回房里。

他站在房门外,看着她有些艰难的拨弄着轮子,直到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面。

第14章 又见长街杀人

天蒙蒙亮的时候,林启从床上爬起来,他推开房门走到院中,稍适活动了一下,便准备出发跑步。踏出院子时,他忽然注意到,卫昭今天没有来。

小孩子贪睡,偶尔起得晚了吧,如此想着,他迎着晨曦跑去。

先是慢跑到了东市口,他在一个公告栏似的木牌下停下来,那上面贴着各类告示,诸如一些商货信息及房屋租赁之类的。

他从怀里掏了几纸张出来,拿了一张,在背面刷上浆糊,贴在了木牌的最高处。

“浆糊啊浆糊,能不能找到江茹就看你的了。”他嘴里念叨着,又往南街跑去。

他身后的那张纸上,写着的却是一行英文。

jiangru,i‘mlookingforyoui‘matshuofenginn

林启有想过,这样做未必能找到江茹,甚至找来的可能是李水衡的。但可以博一次,博一博单机变摩托嘛,他也做好了准备应付李水衡的杀招。

如果大家都出现在文水县,目前来说各自的实力差距应该不会太大。

“他总不至于穿越到什么武林高手身上吧。”

晨光中,少年拿着纸轻声地自言自语着。

直到在县城内的几个布告牌都贴上了他拙劣的英文之后,林启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哼着歌,沿着昨天的晨练的路线跑去。

“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等他回到县城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已经多起来。

他慢走在路上,忽然听人群中有人喊道:“杀人啦!”

于是爱看热闹的文水县居民便往事发地跑去,林启一愣,又杀人,这地方的治安看起来很是不行嘛。

随着人群过去,兜兜转转了到了一个小巷子前面,他望眼看去,却见一个青年汉子正在奋力拉着一个满脸带血的小孩,那小孩疯狂挣扎却挣扎不出来,嘴里不停嘶喊着:“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放开我……我杀了他!”

旁边有个衣着褴褛的老人正在苦口婆心地劝着那孩子:“哎哟,这可如何是好,快跟我们走吧,一会衙门的人就该来了……

在他们前面不远处,一个人躺在血泊里,正哼哼叽叽地痛叫不已。

林启本就觉得那孩子身形有些眼熟,待那孩子抬起头他仔细看了看,却是卫昭。

卫昭双目通红,额头上破了个大洞,一脸的血迹掺着泪水,此时龇牙咧嘴地疯狂挣扎着,模样像一只受伤的小野兽。那青年汉子奋力抱着,也不过堪堪将他拉住。

“挨千刀的哟,听说是那混混把这孩子他娘给糟蹋了……好好的一条人命就这么没喽……”人群中渐渐有人议论起来。

“卫家寡妇守节许多年了吧,据说熬到明年也许还能等到官府来旌表贞节,听说还有赏银,孤儿寡母的日子也就过得下去了,如今就这么死了,可惜喽……”

“造孽啊……”

林启默默听了,从人群中走出来,定眼看了看,这次倒在血泊里的人却是罗乙贵。

罗乙贵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嘴里发出阵阵惨叫,旁边的地上掉着一把生锈的柴刀。

林启见那柴刀上带血的部分不深,又听那罗乙贵虽然叫声听着惨,却中气还足,似乎受伤不重。

林启走到卫昭面前,问道:“你是想杀了他?”

力气小了些,刀也太锈了,可惜你还是太年轻啊。

那卫昭的头上的伤触目惊心,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似乎也未看到林启,双手依然张牙舞爪地往前挣扎,一不小心指甲在林启脖子上划拉出一道血痕。

林启也不在意,又喊了两声“卫昭”。

卫昭才看到林启,小脸上尽是委屈与悲愤,带着哭腔喊道:“我一定要杀了他,他害死了我娘……呜呜……我娘……”

林启点点头,又拿袖子给卫昭擦了擦额头上的伤,看来他应是被踢倒在地上才磕出的伤,好在不算严重。

“今日事不可为,暂时先收手吧。”林启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低声道。

卫昭渐渐冷静下来,无力地点点头,泪水顺着稚嫩的脸庞流下来。

林启又转头看向旁边那个衣着褴褛的老人,问道:“老伯,您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吗?”

那老人见他衣着语态不似普通人,便有些怯意,有些懦懦地回答道:“老夫名叫丁培,那是我儿子丁勇。”

说着他指了指那个正拉着卫昭的青年,又说道:“我们和这孩子算是邻居,昨天我们下了田,正看到那个混混正从卫寡妇家出来。当时也没在意,回家后我与我家老婆子说了,她不放心,便去卫寡妇家看看,发现人已经……已经死了,造孽啊。等这孩子回来后见了,他就像是发了失心疯一样,本来是不说话也不哭的,等大伙儿一起安葬了卫氏,他就是留在坟头不走……”

“等到我一觉醒来,又觉得不放心,趁天还没亮就想着要过去看看,沿着坟头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回了家发现后院的柴刀也不见了,老夫担心出事,便与我儿子一路寻过来……”

丁培说完,林启点点头,对卫昭道:“你先与丁伯他们回去吧,我回头来寻你。别的事之后再说。”

丁培说道:“是啊,已经有人去报了官,这衙门的人一会就要来啦。”

卫昭咬着牙看着前面的柴刀,摇了摇头,只是不肯。

林启看了他一会,用手把他脸上的泪水擦了擦,俯在他耳朵悄声说道:“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卫昭心有不甘,正犹豫着,长街那头已有穿着皂衣的捕快过来。

林启苦笑道:“好吧,现在走的机会也没了,回头我再把你捞出来吧。”

如此说着,他不由暗忖自己真是越来越社会了……

卫昭不说话。林启又俯身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两句,他方才平静了些,含着泪点了点头。

说话间,吴天已带着两个捕快赶过来,他依然是打扮得体体面面,连脸上的胡须竟也修剪得根根齐整,身上似还洒了香。到了现场,吴天先是过去用脚勾了勾罗乙贵,往他伤口略略看了两眼,便冲人群喊道:“看什么看,也没死人,大伙且散了吧。”

说完又让那两个捕快把卫昭押起来。

第15章 助人为乐的好少年

人群散了一些,却依旧有三三两两的人站在一旁指指点点。

吴天也不去管,他一回头见到林启不由愣了愣,打量了林启两眼,拱手道:“林公子,这么巧,又见面了。”

“吴大人好。”

“切莫再叫我‘大人’了,林公子不嫌弃的话,叫我‘吴大哥’也好些。”

“好的,吴大人。”林启恭敬地应道。

吴天嘴角抽了抽,道:“接连两日与林公子相见,我们很有缘嘛。”

林启笑笑,说道:“我这人爱瞧热闹,便跟着大家过来看看。”

你看,你这个捕头治下,每天都有这样的热闹可瞧。

吴天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挥挥手对着捕快道:“把犯事的带走吧。”

林启道:“吴大人,你还没问话呢。”

“问什么?”

“案发经过,时间地点人物之类的,也可以把我这个目击证人带回去做笔录。”林启笑道。

吴天虽不太听得懂他絮絮叨叨讲了什么古怪名词,但大概的意思还是明白的,摆手道:“此事一目了然,没什么好问的。这小子小小年纪就敢当街行凶,定是不能放纵不管的。”

林启笑了笑,道:“你说的都对,那我们回见。”

回见?

吴天转过头,冷笑了一下,让人将卫昭押走,竟是不管趴在地上的罗乙贵,理也不理他的死活。

待吴天走远了,便又有人围过来,指着地上还在哼哼叽叽的罗乙贵指指点点,却也没人上去帮扶。

林启转过身,对丁家父子温言说道:“你们且安心回去,我与吴大人颇有交情,回头就让他把卫昭那孩子放出来。”

丁勇愣了愣,刚才他分明也听到林启跟吴天的对话,两个人显然就是才刚认识,哪看出来颇有交情了。

林启又道:“这地上的伤者,我还是把他扶回去,再找个大夫救治吧,不然万一死了,卫昭可就真犯了杀人的大罪了。”

丁培应道:“是,是,公子您说得对,正该如此……”

林启又向他们问了罗乙贵家的地址,丁培指了指巷子里的一处院子,又让他儿子一起帮林启扶人。

林启摆了摆手表示不用,让两人先回去。又对人群拱了拱手,朗声道:“诸位也且散了吧,这罗乙贵行禽兽之事,害人在前,那孩子报复在后。此事还需等县尊大人日后开衙判案。但我相信,理法公道自在人心。这伤者我先扶回去医治,等他伤好后,让我们大梁律法来处置。”

这人怕是个傻的吧,县尊大人?他什么时候开衙办过案?——人们如此想着,又看那少年脸上满是正义与坚持,终于摇着头渐渐散去。

“也不知哪来的书呆子……”

“反正热闹也看完了,那傻子爱管闲事就让他管吧。这文水县里,谁不知罗乙贵是李府周管家的一把刀,还大梁律法来处置呢,呆子……”

林启走过去俯身查看了罗乙贵的伤势,他不过是肚子上被划了一道,出血虽多,却没有性命之忧,林启便将他扶起来。

“是你!那天的二愣子,你想干嘛?”罗乙贵转头一见是林启,吓了一跳,嚷嚷起来。

“不要喊,伤势会加重的。”林启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你刚才没听到吗?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公堂上见。”

罗乙贵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其实他自己勉强还是能走的,虽然被卫昭偷袭了一刀,不过当时他反身一脚就把卫昭给踢飞了,要不是丁勇正好赶过来,现在他早把卫昭像鸡仔一样捏死了。

只不过是见有人围观,躺在地上干嚎一会,怎么就有人还来扶自己,文水县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好心人?想感动老子?

还是这个愣头青,这人虎的很,上次刺的那一刀可不像开玩笑。

好不安啊。

如此想着,罗乙贵有些抗拒,他稍稍了挣扎一会却始终挣不开,又牵动了伤口,不由吃痛,真的叫起来。

林启温和地说道:“不要动,一会请大夫来给你治。”

看着林启满眼的诚挚与温和,那张让人心生好感的脸上尽是笑容,罗乙贵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

小院中,罗王氏趴在地上捉身上的虱子,她脚踝处栓着一条狗链。

两年前她丈夫罗大富死了,她也被罗乙贵霸占。她曾经想在罗乙贵睡着的时候杀了他,但没有成功,反而被栓了起来。

在那之后,她便已经当作自己也死了,但她终究还活着,哪怕活得像条狗,她也要看着那个杀兄霸嫂的人渣先死。

忽然,院门被人推开。

她看到罗乙贵浑身是血的被人扶了进来。

罗王氏的心狂跳起来,恶有恶报,报业这就来了吗?她眯着眼盯过去,想看看他是不是终于死了。

“臭娘们,你还敢这样盯着老子看。”罗乙贵忍着痛,嘴里低声吼道。

还没死啊,罗王氏有些失望地又看了一眼,只见一个长相好看的少年扶着罗乙贵进了院子,那少年见了自己,脸上慢慢的浮起礼貌的笑容,说道:“大娘你好,我在路上看到他受了伤,便扶他回来。”

罗王氏一愣,这个少年礼貌得有些不对劲。

那少年说完便扶着罗乙贵扶往里堂去了,堂中不过两间房,左边是罗乙贵的住处,右边原来是罗大富的住处,现在只摆了个方桌,上面放着许多空酒坛。

那少年先是往右边看了看,又把人扶到左边房里安置。

过了小半刻,那少年走出来,拿手在鼻前扇着,嘴里念叨着“酒味真重啊”走进右厢房,似乎将里面的窗户打开了。然后在院中又和罗王氏打了招呼,说道:“我去给他请个大夫,放心,他伤的虽然重,但没有性命之忧。”

罗王氏愣了愣,对着那彬彬有礼的少年喊起来:“你看不到我这样子吗?这铁链……这身上的伤……你都看不到吗?他根本不是人,你不要救他!你不要去请大夫!”

那少年似乎吓了一跳,脸上却依然带着笑容,说道:“大娘莫急,我去去就来。”

罗王氏看着那少年离开的背影,嘴里喃喃着:“那个人,坏到骨子里了,不要救他……不要救他……”

她喃喃着,声音渐渐低下来。

第16章 我有一个小秘密

过了很久,罗王氏始终没看到那个少年回来,她心里渐渐燃起希望。盼着他一走了之,不会去请大夫来救罗乙贵。

“我只要再等下去,再等几天,那个人渣一定会死在屋里的,没有人救他……不会有人来救他的……”罗王氏梦呓般念叨着。

就在这时,大门却被推开,那少年背着一个包袱,引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走了进来。

罗王氏便冲那大夫喊道:“大夫你莫救他,你知道他是个人渣啊……”

那大夫摇着头,叹了口气道:“老夫是学医的,救死扶伤乃医者之心,既有伤者找来,如何有不治的道理。”

何况哪能跟钱过不去,人家也是花了钱来请的。

如此想着,那大夫还是跟着那少年进了里屋,只留下罗王氏在院中无助的哀嚎。

过了小半个时辰,那大夫一个人背着药箱出来,路过院中,眼带着怜悯地看了罗王氏一眼,喟叹道:“他伤得不重,就是我不治,肯定也是死不了的。”

“唉……罗家寡氏……你自求多福吧。”说着他走了出去。

罗王氏脚被铁链栓着,趴在院中眯着眼往里堂看了看,堂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她失望地转过身,仰躺在地上,眼神空洞的望着天空。

过了许久,听里屋里传来喝骂声。

“王八蛋!”

听声音似乎是罗乙贵。

“你不要激动,对伤口不好。”是那少年在说。

“混帐东西!”

“好吧好吧,我先走了,你不要太生气。”那少年说道。

“乌龟儿子王八蛋……”骂声依然不停。

“我*你祖宗……”

过了一会,那少年走到院中。

罗王氏转头看去,他身上背着空瘪的包袱,脸上带着遗憾的表情,那本来是张很好看让人心生好感的脸,此时在罗王氏眼中,只觉得木讷。

那少年对她拱了拱手。说道:“我本想劝劝罗兄,不要跟孩子置气,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不想罗兄却对我破口大骂,唉……”

罗王氏看着他那一幅救人为乐的表情,心中恨意渐起,咬着牙道:“你今日救了个恶人,来日他再杀人,你也是帮凶。”

少年道:“大娘何出此言,人性本善……”

哪来的傻子。

罗王氏嘲讽地撇了撇嘴,转了个身趴着,懒得再与他多说。

屋里罗乙贵的骂声中气十足,看来是死不了了。她失望地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熬到恶人先死的那天。

林启回到客栈时,午时已过。他从后门进去,先在院中打了水洗过手,方才进到堂前。

客栈堂前却没有用饭的客人,徐峰与徐瑶各自红着眼,似在争吵着什么。妞妞这个小女孩也跑来了,正趴在周婶怀里哭。

“方老板从前对爹有恩,如今他死在宵小之辈手里,我要给报仇你不让,现在卫昭他娘也死了,卫昭也被捉了,你还要我干看着。”徐峰气急败坏地对徐瑶喊道。

徐瑶不答,她红着眼眶,手里攥着自己的衣角,显得有些无措。

抬眼见到林启掀帘过来,她有些释然地对徐峰说道:“现在他回来了,具体情况你问他吧。”

徐峰转头看到林启,忙问道:“林兄弟,你没事吧?刚妞妞过来与我说了卫昭的事,我先去做了罗乙贵那厮,我们再聊。”

林启将他一把拉住:“徐兄且莫着急,等那罗乙贵伤好了,自有王法处置,卫昭很快也能放出来的。”

妞妞从周婶怀里抬起着,抽泣着问道:“林哥哥,真的吗?”

林启点点头,温和地笑道:“真的,我与县中捕头相熟,他说过两天卫昭就出来了。”

“呜呜……卫昭哥哥……好可怜……卫大娘她……”妞妞终究还是又放声哭出来。

徐峰依旧气愤难平,恨铁不成钢地道:“林兄弟,你糊涂啊,还王法处置?这文水县谁不知罗乙贵背后的靠山是李府的周管家。”

那说着拔脚便要走,嘴里恨声道:“老子过去一刀一个,比那王法快活多了。”

“峰哥儿啊,”周婶轻轻把妞妞放开,快步拉在徐峰面前,急道:“听婶子一句劝,不要去好不好?你爹已经走了,姑娘也残了腿,何苦再做这强出头的事?”

“一天两条人命,还都是我熟识之人。世间若无王法处置,便应有天理,若连天理也不管他,我来管。”

周婶一把跪在徐峰面前,抱住他的腿。

“哥儿啊……”她抬起头看着徐峰,两行泪水淌过眼角的鱼尾纹,“当年你爹,还有我那死鬼夫家,也是口口声声要替天行道义,为那些苦哈哈出头。到头来,还不是早早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你不该走你爹的老路啊,我们安生过日子不好吗?”

徐峰低着头,看着周婶花白的头顶,低着嗓子说道:“婶娘,我何曾不想安生过日子,但要这世道肯啊。方老板有恩于徐家,还有卫昭,那是多乖的一个孩子,不过是吃了我们几个馒头,每每天不亮就偷偷来给我们打水,他娘但凡有一点剩下的布头,舍不得自己用,都攒着给我做衣服。现如今死的是他们,万一哪天这事情落到你或者妹妹头上,你是否还要我别管?”

“婶子知道,知道哥儿心里苦……是我,是我胆子小,是我自私,不愿我家峰哥儿去管别人家的事。等哪天我下了黄泉,让我去跟方老板还有卫昭娘谢罪,好不好?”周婶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徐峰搀起周婶,拍着她的肩,轻声道:“您放心,我悄悄的去把那厮做了,吴天肯定不敢来捉我。”

周婶又哭起来,转身对徐瑶道:“姑娘,你劝劝你哥吧。”

徐瑶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再劝有什么用,大哥心里嫌弃我们拖累他呢。”

徐峰急道:“我没有。”

徐瑶转过头,苦笑道:“若不是顾着我们一个残废一个老弱,你去贩边也好,去参军也好,再不济落草为寇,哪一样你不快活?也只有拘在这里,会让你觉的窝囊。也是,若我非残躯,我也想去锄强扶弱,快意而活。”

她一边说着,一边吃力地推着轮子过来,握着周婶的手轻轻的摩挲着,低着头说道:“大哥你去吧,杀了人之后,坐牢也好,逃亡也罢,我与婶娘相依为命就是。”

徐峰嘴里喃喃着“我……我……”,半晌也说不出话来。他想要抬脚,却觉得那只脚重若千钧。

林启走上前,劝道:“徐兄,罗乙贵自会有人去杀,包括指使纵容他的人也是。”

徐峰望向林启,眼前这个被自己救回来的少年,他眼神笃定,语态铿锵,似有一种让人心服的力量。

徐峰犹疑了一会,问道:“你怎么知道?”

林启心想,我有一个小秘密,却不想告诉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第17章 问案

看到徐峰那满是疑惑的眼神,林启只好正色肃然道:“我相信,天理昭昭,善恶到头终有报。”

徐峰:“……”

我就不该有信你,一秒都不该,徐峰长叹了一声,抬步绕过林启,拔脚便要走。

林启一把拉住他,略一犹豫,打算开口说些什么。

此时大门却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咦,青天白日的,不做生意了?”随着这句话,有人施施然然踏步走进店中,却是万渊。

万渊四下一看,笑道:“兄妹俩又吵架了?所谓何事?”

他说完,自己寻了位置位下,又摆了摆手道:“得了,也别与老夫说你们那鸡毛蒜皮的琐事,温两壶酒来吧。”

徐峰皱眉道:“今天不做生意。”

万渊轻轻一哂:“嘁,呆子,你做得了主吗?徐东家,生意还做不做了?老夫今日给的可是现银。”

话却是对徐瑶说的,说着掏出一枚银子放在桌上

徐峰也不着恼,淡淡看了他一眼,拔开林启拉他的手,又打算走。

“你若要去寻那罗乙贵,大可不必了。”万渊也不抬头,淡淡说道,“倒是你平时口口声声说老方对你家有恩,如今他客死此地,膝下独有一个女儿,她闻此噩耗已哭晕过去,一直卧病在床,丧事都无人操持,你不去方家帮忙?”

徐峰正要说话,徐瑶已经应道:“是我瞒着大哥的,他也是刚刚知道方家的事。”

万渊仰头轻叹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治丧乃是大事。可惜老方连死后,丧事也无人操持啊。”

徐峰默然了一会,对万渊拱手道:“你说得对,我去帮方府打理后事。那罗……”

“既说了你是呆子,聪明人说的话你就听着,问那么多做甚?”万渊说着,转过头不去看他,向林启道:“上酒吧,记得要温的,老夫年纪大了,吃不得凉,再来几碟小菜,要……”

待徐峰换了一身麻布白衣出门,众人各自安心了些。徐瑶让周婶将她推到柜台后面,交待还是把店门打开,照常营业。

“免得万一有事,遭人谈论。”她低声说道。

林启听了,暗自会心一笑。

待端了酒菜,放在万渊面前,万渊夹了一口,闭眼品尝了一会。叹道:“还是老口味吃的顺心呐,老夫昨日在县尊处用饭,味道就寡淡的很。”

林启笑笑也不答话,万渊瞥了一眼徐瑶,轻叹道:“这女娃年纪纪小小就要里外操持,其实也不容易。”

他这句却是对林启说的,一双似含深意的丹凤眼看过来,林启只好点点头应了句:“我们东家确实聪明。”

万渊端着杯子抿了一口酒,又说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们瓦上霜。有些人过好自己的日子都做不到,又何必勉勉强强还去挑别人的担子。这道理,他就是不明白。”

这句话又是评论起徐峰来,林启心中不敢苟同,便应道:“龙游浅底,不忘冲天之志,终有抬头之时。”

万渊洒然一笑,抬手唤林启坐下,与他碰了杯酒。叹道:“你可知他们兄妹,我为何喜这女娃,不喜那男娃。”

林启摇摇头。

“女娃子像他们娘,男娃子像他们爹。”万渊的语气有些萧索,一杯酒饮下,三缕长须轻颤,他闭目仰首喟叹道:“蓦然回首三十载,往事不可追啊……”

林启心中八卦,只好劝自己别问,咱也不知道,咱也不好问。

“所幸来者犹可谏,你这孩子还算不错,且记得老夫这句话吧。”万渊叹道。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林启不由心中腹诽,这老头又开始神神叨叨。

柜台后,徐瑶却秀眉微皱了一下,转了个身背过去。

过了一会苗庆领着王二栓从外头回来,苗庆大大咧咧的模样,嘴里嚷着“腹中饥饿快快上菜”就在堂中来回走动,一低头见了万渊桌上的菜,忽然说道:“咦,这菜怎么做得如此精细。”

说着,他竟然伸手去捏最上面那片红烧腊肉。

万渊探出手,捉住苗庆的腕子,笑道:“诶,仁兄若要吃,自己点一份吧。”

苗庆也不在意,哈哈一笑便走开了。

午间也没有别的客人,苗庆吃了几个大馒头又带王二栓出了门。

万渊依旧喝到微醺,嘴里轻唱着“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落拓的身影便出了店门。

林启心中好笑,暗道,这老匹夫,每每整这些虚头八巴,装得一幅高人作派,糟老头坏得很。

林启正挽着袖子收拾桌面,却见吴天走进店里,径直在一张方桌边坐下,又不紧不慢地将身上的佩刀解下,搁在桌边。

林启笑道:“吴大人竟难得来了,想吃些什么?”

吴天目光看向林启的手,淡淡道:“我不是来吃饭的。”

林启将手上的抹布放下,疑惑道:“那吴大人是来?”

“我是来问案的。”

“问案?”林启露出惊讶的表情,微微张嘴,说道:“吴大人,我们东家说,前两日才交过住税……”

吴天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说道:“林公子坐吧,我们聊聊。”

林启只好坐下。

吴天开门见山:“罗乙贵死了。”

林启诧异道:“死了?”

吴天点点头。

林启道:“我上午扶他回家,给他请了大夫,大夫说他伤的不严重啊,如何就死了?”

“不是因伤而死,是在家中给别人杀了。拿剪头扎在心头,直接刺死的。”

林启喃喃道:“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这……这一条人命就这么没啦?”

“不然呢?”

林启似乎被惊到了,颤声道:“居然有人对躺在床上的伤者下死手,这……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吴天观察着林启的反应,试探道:“林公子走时可有见到其他人?”

“没有啊,就院子里有一位大娘。”

“那罗王氏被栓得好好的,必然不是她杀的。”吴天道。

林启喃喃道:“那是谁?”

他低头仿佛在思考,嘴里小声自语着“不应该啊”,像是忽然查觉到吴天打量过来的目光,若有所觉地抬起头,带着些惊讶的神态地问道:“吴大人……你……你不会是怀疑我吧?”

第18章 密室杀人

“定然不会怀疑林公子你的,你走时罗乙贵分明还活着,这点罗王氏可以作证。”吴天微微摆手,带着探究的口吻道:“这两天发生了三条命案,县尊震怒,命我一定要彻查,还烦请林公子仔细说一下当时的情景。”

县尊震怒?连我这刚来两天的都知道你们县尊一般不震怒的。林启心中好笑,嘴里说道:“大夫走后,我和罗乙贵说,请他不要与卫昭那孩子计较,毕竟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嘛,不想他对我破口大骂,我只好走了……”

“就这样?”

“就这样。”

“林公子何曾听说过‘血杀人屠’这个外号?”吴天忽然又问道。

林启愣了愣,回忆了一会,说道:“我虽记忆有些缺失,但隐约记得在一本故事书里看到过……”

“哦?什么故事书?”

“书名忘了,不过我记得只看了半本,讲的是绿林中有个大魔头‘血手人屠’,残忍得杀害了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好汉,话说这些好汉替天行道,最是英雄,大哥外号‘及时雨’,本是一名押司……”

吴天耐着性子听林启嘴里涛涛不绝,说书似得一直讲到“排名第六‘豹子头’林冲,本是八十万……”见他依旧随手拈来,不似现编,不由摆了摆手打断他,又问道:“这书看得人多吗?”

“当然多,很多人看的,可惜似乎只有半本,不过无妨,我近日又看了一本故事书,也是极为精彩,《后庭记》不知吴大人看过没有?”

吴天眼神一滞,摇了摇头。

“可惜啊,吴大人有空可以看看,讲的是隋陈时期有一美人,有倾国倾城之姿,有诗云: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

吴天打断话头,又说道:“我之所以问林公子这个,是凶手竟用血迹在墙上写着‘杀人者血手人屠’几个大字,我问了几个人,却都未曾听过这凶名。”

“也许是文水县读书的人少……可惜我记忆缺失,不然或许可以回忆起书名,为吴大人提供些许线索了。”说着,林启自言自语道:“到底叫什么呢,难道是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好汉大战血手……”

吴天摆摆手道:“无妨无妨,那不重要,关键是凶手还是密室杀人。”

林启大为不解,问道:“密室?”

“林公子走时,可有关门?”

“没有啊,因为大夫交待要给伤者透气,门窗我都特地打开的。”

吴天疑惑道:“可是那罗乙贵死时,门却是从里面栓上的,窗户亦是如此。也不知凶手是如何脱身的?”

“从里面栓上的?”林启惊疑道。

吴天点点头:“是县里一个名叫于三的赖汉发现的,他午饭后去寻罗乙贵,见门栓着,喊了好几声不见人应,于是踹门进去,却见罗乙贵胸口插着一把大剪刀,已经死了良久,屋里除了顶上一个碗口大的洞,再没别的出口。”

“碗口大的洞?”

“人肯定出不出去的。”

林启惊叹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他露出惊恐的表情,“青天白日的,吴大人不要吓我。”

“我不信神鬼,此事定是人为。”吴天断言道:“不过显然凶手并不是文水县本地人。”

“哦?吴大人何以断定?”

“手法太复杂了,像罗乙贵这种货色,被人一板砖拍死在街上是很平常的事。至于密室杀人这种手法,呵呵,杀鸡焉用牛刀?”

林启叹服道:“吴大人果然慧眼如炬,怪不得我们文水县吏治清明,太平安顺。”

吴天不置可否,忽然又问道:“林公子可听说过,前几日,李府的十几车粮食被一伙匪徒劫了。”

“哦?竟有此事?”

“那伙匪徒胆大猖狂,劫完粮食,似乎还派了人在县里活动。”

林启讶道:“这么大胆?吴大人的意思是,杀罗乙贵的是这伙匪徒中人?”

吴天拿眼光打量着林启,又说道:“不无可能,你看,那匪号就有些相像。”

林启瞥见吴天那眼神,惊道:“吴大人莫不是怀疑我是匪徒吧?我……我可是良民。”

吴天似笑非笑地摆摆手,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想,你说自己受伤失忆,可记得是何人所为?”

林启道:“这就要托吴大人帮我查一查了,我差点就被人掐死了,但却一点也想不起是何人所为。这么一说,我得向吴大人报案啊。”

他说着抬起来,指着自己的脖子说道:“你看,这里到现在还是青的。”

吴天看了看林启脖子上的两颗指痕,皱了皱眉,暗想:“此人好厉害的指力,竟没将这小子掐死。”

他如此想着之时,林启却也用探究的目光盯着吴天的反应。见吴天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动了动,似乎比量自己的指力。

林启不由皱眉,看来掐死自己那人不是吴天了,实力只怕还在吴天之上。

吴天又细细盘问了林启几句关于这个人的信息,林启却一问三不知,只是口口声声“拜托吴大人替我查一查”,“请吴大人为我主持公道”。

见林启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吴天苦笑了两声,心中不愿沾这种事,嘴里随口敷衍了两句,借口公务在身便起身离开。

看着吴天的身影,林启轻声嘟囔了一句“正事还没说呢……”

一转头,看到那边徐瑶正盯着自己看。

徐瑶抿了抿嘴。

林启偏了偏头。

于是徐瑶点点头,会心不语。

过了一会,徐瑶问道:“真的有那本书吗?”

“真的有。”

“我怎么没看过?”

“那书还没写完呢,我本来打算等我死后,让后世子孙烧给我看。”

****************************

吴天在客栈门口转头看了看,哂笑了两声,余光却发现一个鬼头鬼脑的身影正在往这边张望,便向那边招了招手。

那人小跑着到他面前,点头哈腰道:“吴爷。”

“于三?你在这望什么?”

于三道:“吴爷,刚才小的可被罗乙贵的死状吓惨了,想跟着来看看是哪路神仙干的。”

“不想要命了?”吴天冷笑道。

“小的就是惜命,看了以后,万一哪天遇到了就绕着走。”于三应道。

吴天懒得理他,冷哼一声便向城东走去。走了半刻钟,他在一处占地极大的院落前停下来,马上便有仆役迎上去。

“吴捕头来了,老爷在书房等你。”

吴天点点头,将佩刀丢给他,径直往院中走去。弯弯绕绕也不知穿过多少假山回廊,方才在一处房前停下来。

那仆役垂手往门边站了,吴天推门而进。房中一个四旬左右有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前写着着什么,吴天拱手喊道:“李员外。”

第19章 且让老夫猜一猜你是谁

梁朝开国后,与西夏、辽国战事不断,无奈西夏和辽都是兵强马快,梁朝一直屡落下风,只好缔结盟约,允许西夏和辽国年年“进贡”,然后由梁朝“恩赏”岁币。岁币赏得多了,财政便有些捉襟见拙,朝庭便特许富户捐官,捐的也都是些虚职,一般人便唤作员外。如此长年累月下来,梁朝的员外也多起来。

李平松也是随手捐了一个,因此文水县人人唤他李员外。

在文水县,他原本有个更拉风的外号唤作“李半城”,因为县中半数粮铺都是他的,又与江县丞是儿女亲家,因此文水县城,大概可以说是有一半是他的。捐了员外后,李半城这外号虽被人叫得少了,他的威仪却是更甚往昔。

此时见吴天进来,李平松嘴里应道:“吴捕头稍待。”

过了一会,他搁下笔,将信纸吹干、折好,喊门外的仆役取了,吩咐道:“送去兵马司给张参将。”

待那仆役远去了,李平松方才起身在吴天上手边的位置坐下,叹道:“多事之秋啊。”

吴天道:“此时还未入夏,员外就担心秋天了。”

李平松道:“辽人要的粮食应该能在出发前备好,不能再出意外了。”

吴天道:“你让我查的事,略有些眉目了。”

李员外喝了口茶,等吴天说下去。

“前天入城的,有个叫苗庆,应该就是那股匪徒的眼线。住在朔风客栈,每天起早就在集市里打听,看着像是个盘货的商人,但却对商贾之事毫无了解,倒是对粮食,铁器,药材这些东西颇感兴趣。”

李员外问:“你没打草惊蛇吧?”

吴天摇摇头,道:“没有,他如此大摆大摇的晃悠,定是还有人接应他,但还没找到,我派人跟着那苗庆,总有他露出破绽的时候。”

李员外脸上挂起一丝冷笑,道:“这股土匪胆子不小,劫了我的粮,却还敢入城来。”

吴天沉吟道:“粮食被劫的现场我看过了,时间、地点、路线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现场的痕迹看来,这批人动作利落,杀人果绝。最难得的是人人带马,来去如风。肯定是老手,但附近的几股山匪不会有这个实力和胆量动你的货,却猜不出来是哪里冒出来的人马。”

“苗庆进县城的目的呢?”

“目前还不知道,总要小心才是。”

“小心些啊小心些,诸葛一生唯谨慎……”李平松眯起眼想了想,又叮嘱道:“他们派了个如此打眼的进来,应该是为了吸引视线,暗中定还有小动作,你把县里的生面孔都筛一遍吧。”

见吴天表情似在思量,李平松问道:“怎么?”

吴天沉吟道:“说到生面孔,我遇到一个人,有些意思……应该不是那股匪徒里的,但他把罗乙贵杀了……”

李平松眼睛一眯,心中已有杀意,他不在乎一个赖汉的死活,但李家的威势不允许有人挑畔。于是他冷然道:“这个人是冲着我来的?”

吴天再好用,也是江县丞的人,他打算让管家周来福来处理。

“应该不是,我试探了一下,也不是那股匪徒里的。似乎是路见不平,看不惯罗乙贵罢了。但他用的方式,有些独特……”吴天知道李平松的心意,嘴里接着说道:“应该不会有别人知道这事是他干的。”

这是在劝李平松不要为了一个小人物平白得罪人了。

“独特?”

吴天将现场的痕迹一一说了,又沉吟道:“他布置这些,反而更能引人注意。我猜不透他的目的是什么。”

李平松不以为然地说道:“也许就是故布疑阵,让你拿捏不准,然后不捉他罢了。”

“不想被捉,这个人应该会有更好的办法。”吴天依然不解,叹道:“此人年纪轻轻,已经心思深沉,行事滑圆,而且脸皮极厚,不一般呐……”

“年纪轻轻?”李平松心念一动,忽然展颜笑道:“老夫描述一个人,吴捕头看看,与你说的是不是同一人。”

吴天讶然,转头看向李平松。

“十六七岁年纪,来自苏州,身量颀长,面容俊雅,衣着华贵,可能还有一些絮叨……”

李平松说完,吴天已然愣住。

“员外你认识他?”

李平松抚须一笑,颇有些高深莫测地瞥了吴天一眼,道:“你可有听说过颜恪?”

“大梁怎么会有人没听说过颜恪,十六岁的一甲探花,入仕不到八年,如今已是一州刺史……”吴天忽然抬眼道:“你是说他是……但年纪也不符啊。”

李平松触动了思绪,叹道:“大儒王慎曾有一语‘颜家此子良材美质,他日可为天下宰执’,当时颜恪不过十三岁而己,王大儒眼光之毒辣,让人心惊啊。”

“员外是想说什么?”

不理吴天的面带疑惑,李平松自顾自喟叹道:“同样是商贾起家,颜家如今可发达喽……他家三子两女,长女相貌极为出众,被纳入四皇子府,虽不是正妃,想来必将得宠,这可是皇亲呐皇亲。另外,还有长子颜忱打理家中商事,老夫与他打过交道,居然都有些怵他。次子颜恪你也知道,人称‘储相’……啧啧,羡慕啊,老夫拼博一生,也不过是希望我李家有这样一天……”

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好啊。

吴天听了只是点了点头,他对这些并不感冒,皇亲什么的,对他而言太过遥远。

却听李平松又说道:“这颜家的第三个儿子,应该就是今天你见的那人了,是叫颜怀,没错吧?”

“颜怀?”吴天一愣,说道:“不叫颜怀,他自称林启,说是被人掐晕在野外,失了记忆。”

李平松沉吟起来,过了一会又说道:“应该就是他,许是惹了什么绿林恶汉,报的假名而已。不然这也太巧了,颜老三刚在祁县失踪,两天后在文水出现一个各方面都相符之人。”

“员外你既然认得,一见面便知。”

“不过是一个后辈而已,老夫未见过。”李平松掩饰住心中尴尬,故作深沉地说道。

吴天想了想说道:“别的都好说,像那样絮絮叨叨的人,确实不多。”

“呵呵,有趣,这样吧,明日以大郎的名义邀他来家中坐坐。若真是颜家老三,也可以借这东风,攀一攀前程不可限量的颜二郎。”

第20章 卖伙计的店

因想着如果让李大公子直接登门相邀,会显得太过刻意。次日吴天便只身一人来请林启去李府。

客栈里,林启正在往桌子上摆着什么,他那身衣服已经有些磨损,不复前两日那样的华贵。

但在吴天眼里,眼前这个人,反而显得更加温润如玉。这不是形容词,而是他觉得林启正如一块玉石般值钱。

这可是皇亲呐。

林启抬头看到吴天,发现他那有些热切的眼神,再看他油头粉面的打扮,心中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猜测,这吴捕头不会是那个吧。

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林启拱手道:“吴大人又来了。”

吴天道:“林公子这个‘又’字,是不欢迎我?”

林启道:“哪里哪里,有客人上门,怎会不欢迎。”

说着林启递来一个木牌,吴天接过一看,见木牌两面都贴着纸,纸上画着各式菜肴,图画下写着菜名,还标着价格。

吴天好奇道:“这是林公子做的?”

“嗯,这是菜单。因为客人多是不识字,我便将菜样画上去。吴大人想吃什么?”

吴天见那菜单上的图画线条细腻,颜色丰富,竟极为写实,他不去看菜名,眯着眼只看图居然也能一一辨认。

“这是卤水豆腐、清灼白虾、烩羊肉、清蒸鱼……啧啧,林公子这画技我却没见过,真是彬彬如生、出神入化啊。”他看了一会,转向林启笑道。

“不敢不敢,就是照着瞎画,不登大雅之堂。”林启随口应道。

吴天又探问道:“林公子是读书人?”

林启摇摇头道:“以前爱看些故事会罢了,对了,本店现在还推出了几个套餐,吴大人看看想吃哪个?”

说着手里有递了一个木牌过来。

吴天接过一看,也是正反都贴着纸,写着“套餐一”到“套餐六”,每个套餐下面画着多种菜式。

“点套餐的话,价格比单点这些菜要便宜些。”林启笑呵呵地说道。

“林公子真乃奇才。”吴天对此不感兴趣,随口敷衍道。

“这不算什么,不过是这两天做了几个创业计划之后有些无聊,随手画了画?”

“创业计划?”

林启随意道:“打算赚些银子罢了,吴大人还未说想吃什么呢。”

吴天心中好奇,偏偏林启不说,只好摆了摆手道:“我不是来用饭的,却是来邀林公子去用饭的。”

“哦?但我们东家有给我管饭的。”林启摸摸肚子,笑道:“每天都吃的饱。”

吴天嘴角抽了抽,道:“是李家大公子邀请林公子过府一叙。”

“李家大公子?但是我不认识呀。”林启道。

“是这样,李家大夫人是苏州府人,因我们文水县穷乡僻壤,少有江南人士过来。李夫人多年未聆乡音,心里一直不大快活,李大公子是个孝子,昨日听说来了林公子这样人品俊秀的家乡人,便诚心邀请你到府里见见,顺便交个朋友。”

林启道:“吴大人言重了,李公子这样的孝子,我也是心中仰慕。但毕竟还要在店里干活,实在是不方便去的。”

吴天笑笑,走到柜台前,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下,对徐瑶道:“徐老板,刚才我与林公子说的你也听到了。要是林公子去了,你们店里忙不过来,歇业一天也无妨,李家想得周到,这损失先给你补上。”

徐瑶冷然说道:“你们既是请他,与我说做甚。”

吴天笑道:“这么说徐老板肯放人喽?”

徐瑶淡淡道:“我的伙计没上工,我自会扣他工钱,用不着你们假惺惺。”

“言重了言重了。”

说完他也不理徐瑶,转身拉过林启,满脸笑容地道:“林公子,这就走吧。”

林启拽不过他,只好跟着吴天出了客栈。

周婶掀起帘子看着两人的背影,走到徐瑶面前嘟囔道:“姑娘,你说,最近可真是奇了怪了。”

“三天两头的,动不动就有人把银子往桌上一丢,便要把我们店的伙计带出去。”

“我们这不像个客栈,倒像是个卖伙计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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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夫人娘家姓宋,原是苏州商户人家的女儿,年轻时碰巧结识了一个山西来的货郎李平松,因这李平松相貌堂堂,又与普通市井商人不同,颇有些气概,又加上对自己曲意讨好,她便不顾家人反对,拼着命嫁了这个小货郎。

一晃许多年过去,离开江南到山西地界也有三十年,曾经的小货郎成了如今文水县人人知名的李员外。

但若说李大夫人有多思念故土却不见得。锦衣玉食的日子过着,养育了三个孩子,又要与后宅里的几个狐狸精勾心斗角,每日里本就没有多少闲瑕功夫。

“见外客?”李夫人将手里的金钗往头上插着,嘴里问道:“怪麻烦的,为何要我去见?”

李平松道:“是个从苏州府来的年轻人。以大郎的名义请的,理由便是让你听听乡音。”

“从苏州府来的人多了,谁还有功夫一个一个去见。”李夫人撇了撇嘴。

李平松问道:“夫人对苏州颜家了解多少?”

“知道的早就告诉你了,我离开苏州时,颜家生意还不如我宋家呢,能了解多少。”李夫人漫不经心的说道。过了一会,她忽然回过头,瞪着眼问道:“来的是颜家的子弟?”

“有可能是颜家老三,但还不确定……”

“颜恪的胞弟?相州刺史颜恪的胞弟?”李夫人语速飞快地问道:“他是不是还有个姐姐,明年就要进四皇子府当侧妃?我听说已经下定了,颜家马上就是皇亲国戚了。”

李平松点点头,正要说话。

李大夫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语速飞快的问道:“这个颜老三叫什么来着?怎么会来文水?”

李平松道:“名叫颜怀,我也是看了张掌柜传回来的信才知道的,颜家的一位老掌柜押了一批布料要去太原,颜老三同路跟着,待往相州送家书。路过祁县的时候,这小子贪玩,自己跑丢了,很有可能是到了文水。”

李夫人忙将头上的金钗解下,从箱底又抱出一个沉香木的首饰盒,嘴里慎怪道:“这样的皇亲要登门,你也不早说,害我又得重新拾掇。”

她盯着箱子有些为难地挑捡首饰,总觉得一箱子的琳琅满目却没一件称意的,忽然她福如心至般猛然抬起头来,颇有些神秘地问道:“你是想把蕴儿嫁过去?”

第21章 老乡见老乡

李平松轻哼了一声,讥笑道:“你想得到美,我们是什么样的门户,他们是什么样的门户。”

李夫人不服气道:“三十年前,颜家还不如我娘家呢。”

“现在是三十年前吗?再过十数年,若颜恪真成了宰执,颜家就真是从商贾跨入士族大户了。”李平松长叹一口气,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多少大族筹谋百年,也未必能做到这一步啊……也不知我们李家有没有那么一天。”

“荣之今年乡试若中了举,明年会试再中个进士,我们一样也是官宦人家。”

李家儿女众多,成年的仅有三子一女,嫡长子李茂之,嫡次子李荣之,嫡女李蕴儿,庶子李慕之。这其中,李茂之与李荣之都是李大夫人所出,硬要说的话,李大夫人还是更喜爱次子一些,此时说起,她脸上便浮现出护犊的表情来。

李平松嘴角牵了牵,终究还是不忍说不吉利的话,叹道:“但愿吧。”

“依我说,还是要把蕴儿叫过来。”李夫人又说道。

李平松摆摆手:“此事再说吧,我思来想去,还是让慕之去与颜怀来往更稳妥些。”

“又是那个庶子!”一听此言,李夫人柳眉倒竖,“凭什么这等好事又想让他去沾?处处抢他大哥的风头还不够?再说,他一个庶子,配吗?好你个李平松,你嫡长子不疼,事事先想着那个贱婢的儿子。”

李平松将手里的帐薄狠狠摔在案几上,喝道:“你闭嘴!有你这样做大妇的吗?刻薄庶子,传出去我李家的名声还要不要?我不疼他李茂之?我对他寄予厚望,但你自己问他,对不对得起我这分苦心。就算是是一头猪,我手把手调教这么久,都该比他聪明了。”

李夫人不敢再应,只好柔声道:“妾身知错了,求老爷再给茂之一次机会。有这样的机缘他一定会争气的。”

李平松平息怒火,他本就打算让李茂之出面,方才不过是想借此敲打宋氏,此时淡淡道:“让他好自为之吧。还有,来的也不一定就是颜怀……”

他将前后缘由又细细说了一遍,慎重交待道:“人家自称林启,你切记不要露了口风,如此,方能给他雪中送炭的恩情。”

“林启,”李大夫人了一念,道:“颜潜的夫人应该就姓林,我记得离开苏州那年,他们刚刚成亲。依我看,十有八九不会错。”

“试探试探再说吧。”李平松不耐与她多言,袖子一拂,自往书房去了。

李夫人却是带着喜意,吩咐道:“喜鹊,去叫小姐梳妆打扮好过来。”

吴天带着客人来时,李大夫人在帘后相看了一会,见那林启身姿颀长,面如冠玉,那一身的衣物的质地,她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心中不由想:“怪不得老爷觉得这人会是颜家的子弟。”

待见那少年举止大方,谈吐彬彬有礼,神态笃定,李大夫人心里更是确信了几分。

“听说林公子是同乡人,老身就巴望着能见一见。如今得见,果真是是一表人材。”等众人落坐,李大夫人便情绪饱满地说道。

这是要摆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阵势了。

林启如此想着,便顺口谦虚了几句。这种场面他见得多了,自然是落落大方,毫不失礼。

见过礼,略略寒暄了几句,李大夫人问道:“这一听乡音果然亲切,但似乎又有些许不同?”

“小子是华亭县人,口音却确与姑苏有些不同。”

李夫人微微一怔,嘴里随口应道:“对对,就比如,我们那边是说‘我’是‘努’,华亭那边是‘侬’。”

她心中却在思量,颜潜是苏州哪里人来着……时长日久,当时不过隐约听过,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她潜意识里又实在希望眼前这真是一个皇亲,便把这细节略去,又道:“老身以前待字闺中时,最爱踏青游玩,如今想起,竟恍如前世一般。犹记得那‘吴中第一山’,叫……叫什么来着?”

林启见她试探起自己来,脸上笑了笑,应道:“大夫人说的可是虎丘?”

“对对,林公子可去过?”

“小时候似乎过去,隐约记得我还爬到一个大石头上玩,见那石头上有道裂痕,便问旁人为何那裂痕如此工整,人家说那是春秋战国时,吴王用名剑莫邪一剑劈出来的。我还惊叹不已,直呼世上竟有如此名剑。”

就着这些风景名胜聊来聊去,两人来来回回谈了半晌,李夫人心中更是确定不疑。极是亲切地笑道:“老身一见林公子就觉得亲切,你和我家大郎年纪相仿,以后要常来往才是。”

林启偷空瞧了一眼右首边已经二十六岁李大公子,心中好笑,在前世我比大他许多,在今世我又比他小许多,也勉强可以说是年纪相仿吧。

“小子亦是十分倾慕李公子的,一定多多来往。”

李夫人又道:“我家大郎心眼实诚,把林公子请上门多有唐突,你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得贵府相邀,小子心怀惶恐,又感激不已。”林启应道,他向来不介意说些场面话。

“既然来了,晚上在府里用饭,到时也和我家老爷见见,他最喜欢你们这些年轻人。”

“好的好的,小子对李员外也是久仰大名。”

林启翻来覆去也就用了这一个社交模版,座上众人却也聊得津津有味。只觉得为这皇亲国戚言语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正说着,却听见帘后忽然窜出一道身影。

于是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林启定眼看去,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站在那探头探脑地张望,一身翠绿色的襦裙,脚下却是一双小蛮靴,人看起来娇憨中带些灵动。

“蕴儿,你快回去。”李夫人急急喊了一声,本是叫这孩子到帘后相看,却没有闺女自己跑出来的道理。

李缊儿脖子一缩,眼珠子转了一圈,见李平松果然不在厅上,她胆子便大了些,飞快地对李大夫人唤了一句“娘亲”便直径跑到林启身前。

“你是颜怀?”

她问道,语气倒是很直接。

第22章 李家的野望

“胡闹!你成何体统?”李茂之终于反应过来,拍着桌子喝骂道。

“傻瓜。”李蕴儿转头对着李大公子轻蔑地吐出了两个字。

下一刻,她做了鬼脸。

这鬼脸做得……极为豁得出去,眼白也全翻出来,牙龈也全露出来,半点不含糊。

或者是从未见过如此敬业的鬼脸,厅上的众人又是一呆。

李茂之张圆了嘴,嘴里那个“滚”字说到一半,便似被定住了一般。

李大夫人只觉得气都要喘不上来了,抚着胸口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李蕴儿却浑不在意,收起鬼脸,转向林启,又问了一句:“你是颜怀?”

林启摸了摸鼻子,诚恳地答道:“在下不是颜怀,我叫林启。”

“哦,长得还不错。”她点点头,又问道:“那你家很有钱吗?”

林启愣了愣,答道:“穷光蛋一个。”

李蕴儿有些失望的轻轻摇了摇头,嘴里轻声嘟嚷道:“长得好的要么蠢要么没钱,有钱的要么丑要么蠢。”

“还不滚下去!”李大公终于喝骂道,脸上已是一片青一片白。

李蕴儿“呀”的一声,竟是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林启转过头看着左首边吴天,一样愕然的吴天也只好双目发直地与他对望了一会。

“哈”吴天干笑了一声。

“哈”林启跟着干笑了一声。

“舍妹顽劣,跟林公子开了个玩笑,不要介意。”李大公子忙解释道。

林启摆了摆手,转向李茂之,一脸诚恳地说道:“那个,在下并不是什么颜怀,诸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没有,”李大公子头摇地跟个波浪鼓似的,“我们邀林公子来,就是仰慕林公子的风采,没有什么误会,哈哈。”

“但我真不是颜……”

“对嘛,对嘛,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颜怀。我们邀请的就是林启林公子你嘛。”

“在下真的与颜怀没有半点关系。”

“是啊是啊,哈哈,我知道我知道,我单纯就是想跟林公子你这个人结识嘛,哈哈哈哈。”

眼看气氛似乎在李大公子的一句句哈哈声中,慢慢被推向更为尴尬的地步,吴天赶紧接话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到前厅用饭吧,想来李员外应该也忙完了。”

“是啊是啊,林公子请吧。”李大公子长呼了一口气。

后院闰阁中,李蕴儿正在往床底下藏东西。

侍女巧儿问道:“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呀?”

李蕴儿叹了口气道:“今天这一闹,爹爹定是又要禁我足了,总得备些糕点、话本、玩样,免得接下来无聊。”

巧儿掩嘴一笑,道:“小姐既知要被老爷责骂,为什么还要去闹?”

李蕴儿瞪了她一眼,说道:“怎么不去?你没听娘说要给我相看人家嘛?我爹名声不好,我娘跟大哥又都是蠢的,能相看个什么好的。今日若不是我去问了一问,岂不是差点让人给诓骗了?”

“小姐又怎知他不是颜家那位三公子?要是真成了,可多好呀,那可是官宦人家,未来的皇亲国戚。”

李蕴儿嗤笑道:“全家都疯魔了不成?真要是那样的人家,能到小小的文水县来跟我们家结亲?我问过他,他都说了自己不是颜怀,大哥那傻子还紧巴巴的捧着他,笑死我了。”

巧儿玩笑似的说道:“我看小姐你才是傻的,你怎知他说的是真话假话,那人样貌气派,怎么看都与众不同。”

李蕴儿道:“若真是颜怀,有什么必要骗人?若不是颜怀,敢冒充,嘿嘿,我爹会找人弄死他。”

她说着伸出手在空中划了两下,做了个割脖的动作。过了一会,她又说道:“再有,你刚没在后面听他说吗,在朔风客栈当跑堂呢。孙芸那死丫头铁了心要嫁给那个徐峰。我要是嫁给了他家的跑堂的,岂不是还得叫孙芸那死丫头一声‘东家’,蠢不蠢?”

说完,李蕴儿自顾自得抱着肚子滚在床上哈哈笑起来。

“哈哈,我管孙芸那死丫头叫东家。哈哈哈……”

巧儿不觉得好笑,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无奈地帮她小姐藏东西。

被李蕴儿称作“蠢蛋”的李茂之李大公子此时却觉得自己的视野格局又开拓了一步,心中颇有一些自豪。

在这文水县城,他李茂之是天姿娇子,家世好、相貌好、才学好,其实颇有些自负的。但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老爹李员外却是如此的胸怀大志。

作为文水县最的权势的人,老父亲李平松没有志得意满,而是放眼于广阔的天下,雁门关、苏州、相州、汴梁……处处有李家活动的痕迹,他致力于家族的发展,努力突破阶级的桎梏,雄心勃勃,想要让李家像颜家一样,从商贾之家成为官宦,甚至勋贵。

李茂之看着父亲身影,他似乎又高大了几分。

他心中不禁思绪千万,看来自己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只看今天这件事,宴请颜怀,交好结识他于落难之际,正如雪中送炭。区区一饭之资,回报却是极大,进可参与相州的军备改制,为彰德军提供粮草;退可建立与颜家的商业结盟,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若是万一能让这个颜怀和小妹结亲,那李家便可附势而起了。

可惜小妹这个蠢货跑出来坏事,扶不上墙的烂泥!

李茂之想到此处,不由得颇有些遗憾。

蠢货,成事有余,败事不足。他心里又暗骂了李蕴儿一遍。

此时宴席间,觥筹交错。李平松端坐在上首,狭长的眼睛里精光流动,他在打量着林启。

“林公子可有听说县中流言,道是文水县粮价高涨,皆是因为老夫把持粮价,赚乡亲的血汗钱?”略略闲聊了两句,李平松开门见山地问道。

“小子初来贵地,确实是没听过这些传言。”林启道。

李平松道:“不是老夫捂粮惜售,我们山西地瘠粮少,商铺卖的粮食多是从湖广运来的,往常也没有赚多少银两,老夫做这行生意,也是为了能让乡亲吃饱饭罢了。但五天前,居然有一股匪徒,劫了老夫十几车粮食,因此,方才有粮食涨价一事。”

你看,全世界的商人都说自己没有利润。林启心中好笑,面上却露出一幅气愤的表情,应道:“竟有如此胆大妄为之徒。”

李平松叹道:“此股匪徒极为凶恶,不仅抢了粮食,我们商行的掌柜伙计挑夫竟也一个活口都不留,他们,死得好惨啊……”

第23章 且让老夫试探你一下

如此说着,又情地意切地描述了一番自己与那些掌柜伙计之间的深情,李平松面露恸容。

林启跟着哀叹道:“真是穷凶极恶。”

吴天接过话头,皱眉说道:“此股匪徒不仅凶恶,而且来去无踪,兵马司追了三十里,竟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实不知他们把那么多车粮食藏到哪去了……”

他说完,座上诸人脸上皆有沉思之色。

少时,李茂之沉吟道:“有没有可能是卸了货,背在身上,化整为零分散逃了。”

吴天摇了摇头:“不太可能,那么多粮食,得要多少人?若是有这么多人马出动,整个太原府都要惊动了。”

李平松盯了林启一会,问道:“林公子怎么看?”

林启不紧不道的说道:“小子愚钝,却也想不出来。”

李平松端了一口酒饮了,笑道:“大家不过是闲聊,林公子若有什么想法,可以说来听听,也算为老夫打开思路。”

你们古代人真是很无聊啊,不是要考较,就是要试探。我备战高考的时候都没这么累。心中叹了口气,林启随口签道:“也许逃到山里?也许是装成货物,扮成商人反道运回县城里?”

“运到县城里?”吴天轻轻念着,他低头思量了一会,忽然一拍大腿,断然道:“就是这样了。”

他说完抬起头,正见李平松的目光看过来,眼里精光一闪而过,两人对视着点了点头。

“极有可能。”李平松点点头,“这么多天,我居然没有想到,老了啊。”

他说完,又问道:“林公子因何作此想?”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等兵司马得报,急急派人赶去现场,之后必往前追。对方也许是想到了这一点,反其道而行也是有可能。天时地利不好算,人心却还是好算的。”

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好啊,做出这个猜测不难,难得是在只言片语的信息中就捕捉到重点,一语中的。李平松再次将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向林启,嘴里盛赞了两句。

林启谦虚道:“我也只是随便乱猜的,真想把那么多粮食运进城再转出去,难度不小,也未必就是这样。”

李平松洒然一笑,摆摆手说道:“估且找一找再看吧,几车粮食我还损失得起。”

林启赞道:“员外大气。”

诸人又闲聊几句,气氛却隐隐有些不同起来。吴天头饮罢一杯酒,再看向林启,只觉这个人越试探越让人难以看透。

酒过三巡,李平松又说道:“老夫已派人再往湖广购粮,月余便可到文水县。虽然县里粮食应可撑到那时,但近日流言纷扰,皆说我李家把持粮价,万一闹起来怕是不可收拾,不知林公子可有良策?”

又来?

林启心里无奈,嘴上却还是彬彬有礼地应道:“这等要紧事,小子年轻识浅,实在没有什么见地。”

李平松呵呵笑道:“林公子不必藏拙,可以当作是与自家长辈议论。”

“小子出身卑微,当不得员外此言。”

李平松微微皱眉,这小子推三阻四,实在让他有些烦闷。转念一想,他心中却有些微惊:自己怎么还不如他有耐心。

于是他又浮起笑意,与林启反复客套了几句。

林启只好沉吟道:“那依我看,员外大可与各家粮行商定,多放出一些粮食。”

李平松道:“那若余粮卖完了,新粮未至,如何是好?”

“一开始可以定价高些,但每日的价格都往下降一点,哪怕一斗米降几文钱也好。尽量保证每一天的粮价,都要比前一天的低。”

李平松听罢,沉吟不语。

李茂之问道:“这是何道理?这样就能阻止那些流言?”

林启笑道:“大家买东西,都是买涨不买跌,粮价一直涨,还时不时的就停售,大家自然抢着买,买不到的话恐慌。因为粮食是生活必须,今天没抢到,明天可能就要花更多钱,甚至就买不到了。但若每天粮价都在降,只要有了这个概念,家中有余粮的人家就会想,那我晚两天再买好了,明天还会更便宜。”

吴天点点头道:“似乎是这个理。”

“员外既说了,县里的粮食勉强够撑到那时,那关键的问题就是要避免大家囤粮在家中,所以要给他们粮价一直在跌的信号。刚才说了,天时地利不好算,人心还是好算的。”

李平松咀嚼着林启最后一句话,之前他听林启说过一次,当时心中不以为然,他认为人心叵测,是最难把握的事。

但此时再听一遍,心中却有些骇然,此人好老辣的手段。转念再一想,眼前这个年轻人,通一理以应万变,实在是让人看不透。

如此想着,李平松转头,目光看向李茂之:此子必是颜怀。

李茂之却有些愕然,不解父亲眼神中的深意,于是转向林启问道:“那若是各家粮食真的不够,这样还有何用?”

林启笑道:“那就唯有筹粮了。两种情形不同,就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了。”

吴天连忙接过话头,又盛赞了林启几句。

林启只好说道:“一点浅知拙见,在员外面前班门弄斧了。”

李平松嘴角含笑,亲切问道:“林公子如此年轻便见识不凡,家中也是经商的?”

林启答道:“因为受伤失忆,记不起来了。但肯定不姓颜。”

此言出口,众人一愣。

李平松举杯朗笑道:“哈哈,之前小女顽劣,跟林公子开了个玩笑,不要放在心上。”

林启心中冷笑,你既已认定,但我若不是,你想怎样?

众人举杯饮了一口,林启摩挲着酒杯,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自己一直自以为是地觉得自己不是颜怀,但附身的这具身体,未必就真的不是……

差点就陷入思维误区了。

此时置身李园,环境典雅,烛光通明,一应器皿具是不俗,周遭侍婢皆是美人。他低下头,看着杯中酒,感受着周围的气息,试探、猜测、疑心、爱慕、推崇、讨好,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意。

第24章 让我们一起赚点小钱

“在想什么?”吴天端着酒杯向林启问道。

林启回过神,摇了摇头,轻笑道:“没什么,我上个卫生间。”

“卫生间?”吴天一愣。

“哦,出恭。”林启应道。

李茂之听了,随手招来一个俏丽婢女,吩咐道:“你带林公子去吧。”

那婢女屈膝应了,提着灯笼袅袅而行,引着林启穿过曲曲折折的小径。到了茅房,林启点点头便径直进去,方才站定,却见那婢女跟了进来,放下灯笼,探手便要解自己的腰带。

“那个,这位姐姐,我自己来。”林启吓了一跳,慌忙说道。

“那我扶着公子。”她声音轻轻的,挂在一旁灯笼映着她的脸,俏面微红。

扶?扶什么啊……林启惊得不轻,急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那个,姐姐你先出去吧,我,我自己能行。”

“婢子担心公子酒醉,要是摔倒了可不好。”

“不会,不会,你出去吧。”

“是……”那婢女只好屈膝应了,方才退出去。

呼……

林启出来的时候,见吴天正往这边走来,他却是独自一人提着灯笼过来的。林启便对那婢女说道:“你先过去吧,一会我和吴大人一起回去。”

那婢女便把灯笼递过来,林启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能看见路,你拿着吧。”

看着她提着灯笼婷婷袅袅地走了,林启方才舒了口气。

吴天解了手出来,见了林启的样子,笑道:“林公子不适应这样?”

林启无奈点点头。

吴天眨了眨眼道:“看来林公子家教似乎很严。”

见林启不答,吴天自顾着叹道:“你看李员外这府中,亭台楼阁,美人添灯,便是出恭也好不享受……大丈夫生当如是啊”

林启看了一眼茅房,皱了皱眉,露出嫌弃的表情。

吴天将他表情看在眼里,笑问道:“林公子刚才说的‘卫生间’三字,我想了一会,觉得颇有意思,你以前解手,不是像这样?”

“恩,以前都是用马桶。”

林启说完,又暗忖,好像也不对。算了,管它呢,哄住这厮再说。

“为何马桶?”

“陶瓷做的这样的一个……”林启比划了一下,描述道:“人坐在上面,拉完拿水一冲,干干净净。”

“冲到哪里去?”

“下水道。”

“下水道又是何物?”

“在地底下挖个水渠,脏东西用水一冲,流到外面去。”

“哦,竟有如此妙法。”吴天抚掌赞道,显得极感兴趣。

林启侧目看去,瞧瞧吴天的样子,见他穿得体体面面,此时却难得有些猥琐,便问道:“吴大人对这个,感兴趣?”

“是啊,能赚钱的东西我都感兴趣。林公子你说,我们文水县能不能这么弄?”

“可以啊,找几个大户人家,让他们出钱,给他们挖下水道,安马桶。”林启漫不经心地说道。

“这可得跟修个园子差不多钱吧?”吴天掐着指头算了算,问道。

“看他们愿不愿意出吧。”

“怎么会不愿意……”吴天应道,正要再说,两人却已走到了席上,只好打住话头。吴天心中琢磨起林启之间说过的‘创业计划’与‘赚点小钱’的话。

江南富庶,颜家更是苏州豪绅。李府在文水县虽是了不得的大户,跟颜家一比不过九牛一毛,且不论林启是不是颜怀,从杀罗乙贵到方才与李平松的应对,已然展示出不俗的头脑。若是自己能……

马桶……马桶……吴天琢磨着这两个字,心头不由热切起来。

又聊了半晌,林启便告辞回去。李平松留了几次,见林启坚持回朔风客栈,只好吩咐李茂之备车送他回去。

吴天却抢着道:“不劳大公子了,我送林公子回去吧。”

李茂之愣了愣,好你个老小子,想抢本公子的风头?

李平松淡淡道:“那茂儿你备车和吴捕头一起送林公子吧。”

三个坐进马车,李茂之想着父亲的叮嘱,打算跟林启套套近乎。却见吴天始终拉着林启谈论聊那劳子‘卫生间’的事,不由得脸色一黑。

马车里另外两人却没注意到李茂子黑乎乎的脸色,正聊得起劲。

却听吴天道:“林公子,我们一起做这‘卫生间’如何?”

林启道:“在我们那,这个行当叫‘物业’。”

“何为物业?”

“园林家产为物,构建安置为业,意思让户主享受美好生活。”林启随口胡说道,心想,我若跟你说property你听得懂吗?

“妙啊,这名字极妙,你说做物业这行当,要投多少银子?”

“投银子?投个几十两银子吧。”

“几十两就够了?”

“先做个马桶,给大户人家演示一下这个怎么拉……怎么使用,就可以让他们出钱挖下水道了嘛,毕竟这么大的工程,哪有做好再付钱的道理。”

“还能这样?一本万利啊,林公子真旷世奇才也。你我一起干如何?在这文水县,我吴某还是有几分面子的。我联络大户人家,林公子做这个马桶,五五分,如何?”

“我不适合做这行。”林启摇了摇头。

吴天摸着下巴,过了一会,问道:“我四你六,如何?”

林启摇了摇头,伸出三个手指。

吴天脸色一变,颇有些为难道:“林公子,这就不合适了吧。实话与你说吧,我还得和县丞分,若没有他老人家点头,那些大户也未必……”

林启笑了笑:“我真不打算做这行。第一批工程,吴大人给我三成就行,往后的我就不参与了。”

“真的?”

林启点点头,又道:“卫昭那孩子……”

吴天爽快道:“我明天给你带过去。”

“我明天把图纸给吴大人,就可以找人开始做了。然后下水是这样……”

林启说着,吴天的脑袋便探过去,两个人就着细节聊起来。

李茂之“哼”了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脸色更黑。

他斜眼看向吴天,却见吴天满脸兴致盎然的表情,心中大忿,想道:“姓吴的这厮,帮我家办事的时候,一脸要死不死的样子,自己有点小钱赚,脸都笑开花了,不成器的东西。”

待听两人越聊越放得开,带“屎”带“尿”这样词时不时的就蹦出来,李茂之嫌恶地挪了挪屁股。

第25章 李大公子的任务

“存水弯是一定要有的,不然气味太大……”

“材质的话,也用陶瓷吧,可以对半做,然后拼起来嘛,这样成本又上去了……”

“气孔也是要有的,这水箱却有些麻烦,你们这没有自来水……”

“注子?唔,你们也懂虹吸原理那是最好不过……”

“除了屎尿,别的东西是不能往里丢的,切记切记……”

“堵了?堵了你们就上门通啊,这里又是一项收入……”

李茂之听林启嘴里喋喋不休,吴天跟小鸡啄米似得就知道点头。心中不由暗想,这颜怀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絮叨。

要和这样的人结交,压力好大啊。

好不容易听车夫喊着“吁”,到了朔风客栈门前,李大公子不由松了口气。

却听吴天道:“再绕一圈吧。”

李大公子差点背过气去。

待马车又绕了两圈,送走了那两人后掉头回到李府,李茂之终于走下马车,耳里依然回响着那些,如何把不同硬度的屎被冲走的话语。

他嫌恶地吐了口口水,觉得自己的喉咙都不太舒服。

正当他打算去洗个澡,却见院子里跑出个仆役,提着灯笼小跑到自己身边,说了句:“老爷在书房等您。”

李府的书房中依旧烛火通明,李茂之进来时,李平松依旧在桌子后面处理事务。房中却还立着一个二十岁的青年,身姿挺拔,面如冠玉,气宇不凡,却是李家三子李慕之,正与李平松在商讨什么。

李平松沉吟道:“粮食被劫后,你得到消息从矿上赶到现场,是三个时辰吧,看了痕迹,推断出那股人伪装商人将粮运回县里,用了多久?”

“一个时辰。”李慕之应道。

“那林启只听只言片语,马上就做出推断,厉害啊。”

“旁观者清而已。”

李平松点点头,问道:“今日宴饮,你为何不来?”

“我在后面观察了一会,此人有些意思……有些时候,看人未必要与他结交,依旧是旁观者清的道理。”

李慕之想了想,又说道:“今年辽人要的铁器多,已有些奇怪。又有我们粮草被劫一事,后脚匪徒还跟进城来,当此情况,我还是认为小心些为好。那人叫林启也好,叫颜怀也罢,此时出现,未必是好事。”

李平松沉吟不语,那可是未来的皇亲啊。

李慕之又劝道:“父亲,孩儿只有两句话,一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二是‘打铁还须自身硬’。”

过了半晌,李平松依旧目光深沉,挥挥手让李慕之先回去。

李茂之厌恶地看着庶弟的从身旁走过,皱了皱眉,方才转身向李平松行礼道:“父亲”

“我明日要去一趟太原,三五日方才回来,你记得和那林启搞好关系。”

“是,父亲你可知道,那吴天太不像话了,不想着好好的为父亲办事,扯着林启一起做生意……”

李平松沉下脸喝断道:“蠢货,吴天是县衙的捕头,江县丞的人。不要再让我听到‘为我办事’这样的话。”

“是,是。”李茂之忙应道。

“他们一起做什么生意?”

李茂之将晚上听到的大概说了,完了总结道:“总归是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也赚不得多少银子。”

李平松道:“你没提议掺一股?”

李茂之道:“这种腌臜的玩意,又赚不了几个银子,有什么好掺股的。”

“蠢货,那让你送的仪程你送出去了没?”

李茂之往怀里一摸,那些银票还好好的躺在怀了,他不由心里暗叫不好。

“那个,吴天一直扯着他说话,我插不上嘴,一时,一时忘了……”

李平松将手里的毛笔掷在一旁,长叹了一口气,恕骂道:“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东西。便是一头猪,我亲自调教这么多年,也该……。”

这话李茂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听了,只好颤声道:“孩,孩儿愚钝。”

李平松喟叹道:“你看那林启,年纪比你小了十岁,待人接物何等落落大方,于商贾之事更是见识独到。如果他真是颜怀,如此出众的人品却只是还默默无闻。那你试想,他那个声名远播的二哥颜恪,又是怎样的天纵之才?”

李茂之嘴唇挪动,不知如何作答,心中不服道,什么天纵之才,说不定是世人以蛾传蛾。

李平松又道:“我有五儿一女,苇之与芒之年小不论,你二弟荣之是个读书的料子,我指望他日若有机缘可中个进士,光耀门楣。

你三弟慕之虽是庶子,却天资聪慧,行事稳重。但我用尽一生博出的家业,终归最后还是要你这个嫡长子来继承,你可知我给你起名‘茂’用意何在?”

李茂之颤声道:“父亲一片苦心,孩子定不辜负。”

“切记往后行事要更周全些……为父,很希望有一天,我们李家也能像苏州颜家一样。”李平松叮嘱道。

“是,”李茂之想了想又说道:“蕴儿今天也太不像话了,不然也许……”

李平松盯着大儿子的脸,有些失望地摆摆手:“没什么,若真是颜家,不会看上我们这种门户,蕴儿这一闹,未必是坏事。”

李茂之低头,却依旧思量不出这“未必是坏事”何解。

李平松又道:“这几日别的事你先放放,结交好林启就行。”

李茂之喃喃道:“那被劫的粮食,既落在苗庆身上,我要不要查一查?”

“蠢货!你以为老子跟你三弟就真没想到?损失几车粮食事小,要是那些铁石在县里被翻出来,那就是通敌资辽的大罪。”

“兵马司的张指挥不是我们的人嘛,谁敢……”

“你住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那些人敢来抢,安知没有后手?还有,兵马司那么多张嘴,你全堵的住?”李平松低声喝道。

“孩,孩儿遇钝。”

“唉,切记,行事周全些,诸葛一生唯谨慎。”李平松兴意阑珊地摆摆手,让儿子退了下去。

烛光摇曳,老者一人独坐。

“嫡愚庶贤,不是兴家之兆啊……”

是夜,李府中有个身姿挺拔的身影出了门,往长街深处走去……

第26章 告密

天色虽晚,林启依然在院里煅炼了一遍才回屋。

他从床底拉出一个木盒,翻了一叠纸出来,抽出了几张画着马桶下水道的结构图纸出来,放到衣服兜里。又将剩下的纸又放回去,方才在床上躺好。

做了这么多个预案,勉勉强强算是达成一个了。

和吴天一起做生意,事实上他并不像看起来的那样不情不愿,在他说‘卫生间’三个字的时候,就在等当时场上诸人上钩。

钓上来一个吴天,结果不算最好,却也还不算坏。毕竟在这个时代下,遇到一个有门路、吃得开的生意伙伴,一切都会顺利很多。

至于有人认为自己也许是颜怀,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并不想去寻找这个身体原本的身份。

眼下,他的目的还只有一个。

林启双手枕着头,看着黑暗中的房梁,又想到了江茹。

贴出去的那些英文寻人启事没有得到回音,在这个车马缓慢的时代,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想在这茫茫人海、辽阔大地上寻找一个人,可能会很难吧。

而且自己还不知道她现在的长相姓名,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这里时空。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他轻声地呓语着。

接下来,需要人手,很多很多。

清晨,方宅。

祭奠死者的白纸灯笼在屋檐下轻轻飘荡。

台阶上的纸钱被风吹起,在空中翻了翻,又轻飘飘的落下。

门庭冷落。

灵堂上,方芷柔往火盆里又放了一叠纸钱,火苗从边缘缓缓烧着,然后忽而冒起,又一次将浅黄麻纸钱烧成灰烬。

徐峰从门外走进来,他也是一身麻衣,脸上有些倦容。

“这两天,多谢徐大哥帮忙为亡父操持。”

“方姑娘节哀,”徐峰叹了口气道:“方伯父生前对徐家有恩,往后你有什么困难便与我讲,我万死不辞。”

“多谢徐大哥,小妹如今病好了,便当亲自为亡父守灵。”方芷柔低着头说道,往火盆里又添了一叠黄纸。

徐身喟然长叹,轻声道:“舍妹也来了,她不便到堂前拜祭,以免对方伯父不敬,在后堂等你,想跟你说说话。”

方芷柔点点头,对着身前的棺木又磕了三个头,缓缓起身转到堂后。

徐峰走到守灵的位置跪下来,扬手洒了一把纸钱。

他看着暗红色的棺木,依旧觉得心里堵的慌。

“乐善之人身死无人问津,为恶之徒勾连肆虐乡里。我心中有不平之气,却不知该如何去做,方伯伯,你能指点我吗?”

灵堂上,正值青年的徐峰轻声说着,神情间有些迷惘。

那棺木无言,最终也没有给他答案。

后堂,方芷柔推开门,却见徐遥也是一身麻布白衣,正坐在轮椅上,而她身后扶着椅子的,却是个从未见过的少年,那少年面容俊秀,神态沉稳,望之便让人觉得与众不同。

那少年也看过来,眼睛对上她打量的目光,却也不避,微微颔首后便又低头对徐瑶说道:“东家,我先出去了,你有事叫我。”

徐瑶轻轻点头,林启便先出了房间,转身替她们关上门。

徐瑶看向方芷柔,见她清冷不少,素面朝天脸上带着哀容,额头上有红红的印子,显然磕了不少头,待看她一衣孝服挂在削瘦的肩上,柔弱得仿佛不堪重负。

如此看了一会,徐瑶不禁红了眼眶,轻声道:“你总归还是要顾一顾自己的……”

徐瑶一开口,方芷柔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走上前,跪坐在徐瑶面前,将脸埋在徐瑶腿上,抱着徐瑶抽泣着。

徐瑶轻轻拍着她的头,她哭泣声越来越大,终于放声大哭。

屋外的林启听到里头的哭声,便往远处又走了几步,在台阶上坐下来。

空气中弥温着烧纸钱的烟火气味,他眯着眼,抬头望着有些阴郁的天空。

如许多天来一样,他还在静静观察着这个世界。

过了良久,屋中哭声渐低,有隐隐约约女子说话的声音传来。林启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却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小丫环领着一个獐头鼠目的青年往这边过来。

林启盯着那青年看了一会,那青年走到近处,发现林启的目光,不自觉便低下头,往那丫环身后躲躲藏藏地站着。

那丫环见了林启,知他是和徐瑶一道来的,屈膝行了礼,便走到门边往里喊道:“小姐,小姐。”

“紫苏?什么事?”

“小姐,我有要紧事与你说。”名叫紫苏的丫环对着屋中应道。

过了一会,只听屋里方芷柔说道:“进来吧。”

紫苏推了门进去,屋外林启冲着等候的青年笑了笑。

那青年衣着褴褛,见林启冲自己笑,便抱拳拱了拱勉强算是回礼,却不搭话,只是低着头,眼神闪躲。

没有礼貌。

过了一会,紫苏出了屋子对林启道:“林公子,徐小姐请您进去。”

林启进门,徐瑶与方芷柔拉着手道过别,便对自己轻声道:“我们走吧。”

林启点点头,上去推徐瑶的轮椅。推到门槛处,他停下来,将徐瑶将人带椅地缓缓抬了过去。

方芷柔看着他小心翼翼抬椅子的模样,眼神中微微露出一些探究的神情。

待见两个人走远了,她方才对紫苏淡淡说道:“让那人进来说吧。”

紫苏过去喊了那獐头鼠目的青年,他进了屋,却不关门,守在门边往外四处看了会,方才弯着腰唤道:“方小姐。”

“你是谁?有何事要与我说?”方芷柔淡淡问道。

“是,小人名叫于三,时常会到青龙帮的堂口做洒扫,也随便接些别人不太愿意做的活计。那堂口既然是青龙帮的地盘,地点隐密,办事方便。道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往往会在那边会面,因而我偶尔会听到一些辛秘的事情……”

于三说着,停了一会。方芷柔却只是冷冷看着他,并不追问。

于三只好接着说道:“几天前,我在那见过李府的周管家和罗乙贵在说些什么,还给了他二十两银子,然后第二天方老板就死了。”

“就这些?”

第27章 我口风真的很严

“方老板死后,周来福又来了,这次和他碰面的却是,贵府的彭掌柜,小的心中好奇,于是躲过去听他们说些什么,却是彭掌柜答应他,将方氏粮行余下的两仓粮食全卖给李家,价格比进价还要低三成。之后他们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见那于三时不时便要打住话头,紫苏忍不住追问道。

“他们说,给方老爷送葬之后,便会安排车马送方小姐回老家。到时引到偏僻处,周来福会派人把随行的杂役给做了,再把方小姐送到兵马司张大人那里当礼物……”

“放肆!”紫苏在一旁喝骂道。

方芷柔又问道:“你为何会来把这些事告诉我?”

“两年前,方府修院子,小的曾经来做过工,在那时见过……见过紫苏姑娘,小的当时对紫苏姑娘,举止有些不……不妥,因而被赶了出去,但方老爷不但没有让人打我,还把那几日的工钱给我结了,也算是对我有恩。还有,我也不想让紫苏姑娘被一起被……”

方芷柔看了一眼在一旁有些羞恼的紫苏,又问道:“这么说,我爹是李家指使罗乙贵杀的,为的是那两仓粮食,彭如海……是内贼?”

于三应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不敢乱说,也请方小姐不要把我今天来的事透露出去,不然我可就完了,万一落到周来福耳里,他捏死我像捏死只蚂蚁。”

方芷柔点点头,又问道:“罗乙贵是被李家灭口的?”

于三脸露惊恐,讷讷不言。

“嗯?”方芷柔蹙眉冷哼,面上隐有威仪。

“方小姐,你……你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

方芷柔冷笑道:“可不是只有周来福能捏死你。”

“那……那不是方小姐你找人干的吗?”

“我找人干的?”

于三低下头,颤声道:“方小姐你放……放心,我绝不会……不会泄露出去。”

方芷柔沉思了片刻,不露声色地问道:“你都知道什么?”

“小的,小的什么也不知道。”

紫苏叱道:“让你说你就说。”

“是,是,前天下午,小的想去寻罗乙贵探探口风。见他房门紧锁,我敲了半天也没人应,那疯妇罗王氏又一口咬定他绝对在里面,我听说他受了伤,就,就踹门进去,进去之后发现他已经,已经死啦……后来吴捕头过来,问了疯妇罗王氏一些情况,吴天听后说了一句‘看来是他了,行事倒是果绝’,我心中好奇,就跟着吴天,发现他去朔风客栈见了一个人。”

“谁?”

“就是……就是刚才在这里那个人啊,方小姐你跟他……。”

过了一会,见方芷柔沉思不语。于三怯怯说道:“刚才,小的在这里看见他,就明白了,是……是方小姐你……你找人做了罗乙贵。你放心,我口风真的很严的,县里的那些事,我知道很多,一件都,都没有露出去。”

方芷柔看了紫苏一眼,紫苏点点头,转身到柜里了掏了一个小布包出来。

于三见了,慌慌张张便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颤声道:“不要,不要杀小的啊,我口风真的很严,方小姐饶我一条狗命吧……”

却见紫苏打开布包,递在眼前。

白晃晃的刺眼睛。

于三心头一颤,畏畏缩缩地拿眼去看。

却是两锭大银元宝,看起来可爱极了。

“这银子你拿着,今天的事不要让别人知道。”方芷柔淡淡道。

于三长舒一口气,轻轻地摸了摸眼前的银子,堆笑道:“这个,多了多了,我原想着,有个三五两银子,也不枉我来这一趟。”

“有还有件事要你办。”方芷柔道,接着她缓缓又交待了几句。

于三听完便苦了脸,耸着脑袋接过那两锭银元宝。

“紫苏,你送于三出去,再找叶掌柜要一下这几个月的帐本。”方芷柔吩咐道,过了一会,她想了想又说道:“去前堂帮我叫一下徐峰徐大哥。”

长街上,林启推着徐瑶缓缓而行。

天有些阴,徐瑶情绪也些低落,两人一路无话。

林启忽然问道:“东家,刚才见到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于三,一个小混混。”

“哦”

再次无言。

“谢谢你。”徐瑶忽然说。

“嗯?东家为何要谢我?”林启问道。

徐瑶道:“如果不是你把这件事结果了,我大哥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林启知道她说的是杀罗乙贵的事,只好泛起一个无奈的苦笑。

明明干得那么天衣无缝,为什么一个个都知道是我干的呢。

不会被捉去坐牢吧?

“不是我。”林启回答道,面不改色心不跳。

两人再次无言。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天上的云被风吹动,透出一缕阳光。

徐瑶抬起头看向天空,她伸出手。

白晳的手指在空中似乎在捉着那缕光

林启停下脚步,他低下头能看到徐瑶长长的睫毛。

“很久很久没有出过门了……”徐瑶自言自语道。

薄薄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看着远处,眼神里有一丝憧憬。

回到客栈的时候,吴天已经带着卫昭在大堂等了一会。

周婶一手拿着一个馒头,一手拿着一碗水,正一脸心疼地盯着卫昭吃东西。卫昭看起来有些无精打彩的,显是在牢里多少吃了些苦头。

王二栓端着一个火盆正在收拾,看来刚才卫昭已经跨过火盆。

吴天今天难得没有梳头,顶着个黑眼圈,竟是一夜未睡。一回头见到林启,脸上便浮起笑意,说道:“林公子可让我好等。”

林启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过去,说道:“这是昨天说的图纸,吴大人看看。”

吴天接过看了一会,嘿嘿一笑,点头道:“我早上已经联系好了匠人,演示的地点也挑好了,万事俱备,就等林公子的图纸了。”

“哦,这么快?”

“赚钱要紧嘛。”他说着,又凑到林启耳边,悄声道:“县丞也同意了,我们等着发财吧。”

吴天前脚刚走,后脚李茂之手里拿着折扇,带着跟班,悠悠然便踱步进了客栈。一脸笑意地唤道:“林公子。”

“李大公子?想吃些什么?”

第28章 我想和你交朋友

李茂之折扇轻摆,笑道:“我不是来用饭的,我来请林公子一道去游玩,我们白天可以去梵安寺,那寺前有一块大石,虽不比你们虎丘试剑石,却也别有一番……”

呵呵,真以为我很爱看石头?

林启摆手笑道:“李大公子,这个我确实脱不开身,你看,我还要跑堂。”

李茂之道:“诶,你听我说完,我们晚间可以去心月楼,那的姑娘……”

他话未说完,周婶已往这边瞧来,因听到了‘心月楼’三字,她目光间对李茂之便颇有些不善。

林启岔开话题,问道:“李公子你可曾看过《后庭记》?”

李茂之一愣,摇了摇头:“这,未曾看过。”

“可惜了,那是本好书啊,”林启面露遗憾,长叹一声,又道:“李大公子,我还有活要忙,你看,你不在这用饭的话,是不是?”

李茂之忙道:“用饭啊,我实在是饿得慌。那什么,我就在这吃点吧。”

林启便将菜单递过去,李茂之接过看了,不由赞了一句:“这是你画的?这真真是……画技超绝,栩栩如生……”

不过是画些菜嘛,怎么夸才好呢,他一时词句贫乏,只好低头看那些菜式。

看了一会,他便觉得有些为难,刚刚在家中用过早点过来,腹中正饱,看着菜单上的菜色,李大公子却觉得胃里实在有些饱涨。

“这些菜,做起来是不是有些麻烦你们……”

眼前忽然被递过来两个馒头,李茂之一抬头,却眼周婶笑着道:“也是,现在厨房菜还没备好呢,李公子刚才说饿,先吃两个馒头垫垫吧。”

李茂之盯着她手里那两个的粗面馒头,眉头不由紧锁起来,本公子刚在家里可是吃的碧玉糕、鱼脂羮……

“这个,不必不必……”

“李公子放心吃吧,很便宜的。”

“是啊是啊,人是铁饭是钢嘛,早餐还是得吃的。”林启亦劝道。

“哈哈,好,好,那什么,先放这里吧。”他推拒不过,人又已被按在位置上,只好问道:“那有没有酒?”

林启听了便要去打酒,李茂之忙道:“怎敢劳林公子动手。”

他抬头一看,正见王二栓从院子那过来,便喊道:“那谁,你过来给本公子打酒。”

王二栓应道:“哎呀,这不是李大公子嘛,如何会到我们这小店来?”

李茂之讶道:“你认得我?”

“这文水县谁不认识李公子啊,这风采,这气度,哪能挑得出第二个……”

他本是自来熟的人,手里倒着酒,嘴里竟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把李家发迹三十年来那点事夸了个遍……

林启得了空,便推着徐瑶到卫昭面前,见那孩子瘦了不少,浑身脏兮兮的,便说道:“出来了就好,你徐大哥和妞妞他们这几日很是担心你。”

卫昭红着眼,扑通一下跪在他身前,哭道:“我都听说了,是林大哥你救我出来的,还……还替我报了仇,以后卫昭这条命,就是林大哥你的。”

林启吓了一跳,轻声对卫昭道:“你又乱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

说着一把将那孩子扶起来。

卫昭低着头,嘟囔道:“我都知道的。”

徐瑶淡淡道:“往后你且呆在我们店里,和他一样,每月三贯钱。”

卫昭忙道:“我不要钱,不要钱,徐姐姐你真的能收容我?”

“雇你来做事,该给的银子你拿着,别像他们一样三天两头不见人影就行。”

卫昭用力点点头:“徐姐姐,我一定好好干。”

林启玩笑道:“叫东家,你我日后也算是同僚了……”

“东家。”

徐瑶却不应,偏了偏头,林启会意,将她推到柜台后面。周婶见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便自去厨房忙活。

那边李茂之坐了一会,只吃了半个馒头,已觉胃里撑得难受,不由抱怨:“这东西怎么这样涨肚。”

王二栓道:“李公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粗面馒头遇水就泡发起来……”

李茂之听他在耳边不停聒燥,烦得不行,又不好发火,免得林启对自己印象不好,只好耐着性子坐着。

坐了一会,见林启带着那卫昭教了他如何跑堂,又自坐到一边写写画画起来。李茂之颇觉得有些无聊,便向王二栓打听道:“我听说你每日带一个姓苗的商人在县里乱逛,今天怎么没去?”

“苗爷累了,歇两天再去。正好收的一些党参、黄芪、猪岺之类的药材还要备上几天,”王二栓说着又来了劲,拍着腿道:“李公子你可知,我们山西的党参可比辽参也不差多少,苗爷一看,便决定要收上一车……”

李茂之翻了个白眼,看着王二栓飞快翻动的嘴唇,如苍蝇般在耳边嗡嗡不休,心头一股火起,又偏偏发作不得,只觉头晕脑胀。心道:“老子只不过问了你一句……”

“本公子风度翩翩地来邀人共赏风月,却被拘在这里,吃些糟贱玩意,听这波皮聒燥……”

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又坐了良久,见有客人来了,王二栓把毛巾肩上一拍,迎了上去。李茂之方才觉得耳根清静了些。

“万先生,有几日未见了,今日气色怎么如此好啊?”王二栓笑道。

万渊手上带着两卷画轴,走进店里笑道:“老夫近日睡得不错,早上又打了一遍拳才过来,你先给我温壶竹叶清,切记,要温酒。”

他说着话,便从容踱步到李茂之对面坐下来。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呐,李公子今日怎有闲暇来此小坐呀?”万渊笑道。

李茂之微微颔首见礼,应道:“不比万先生有闲情,我就是过来用饭的。”

万渊看了一眼他面前的馒头,笑道:“李公子多吃些杂粮确实是极好的,对肠胃也好。老夫看你眼袋浮肿,眉头郁结,印堂发青,是否有什么烦心事?”

李茂之心中不快,撇了撇嘴冷哼道:“不劳先生挂怀。”

万渊喟然道:“年少不知养生早,老来多病空流泪啊。”

李茂之更觉烦闷,转过头不再理他。

万渊浑不在乎地笑笑,拿起桌上的菜谱看了一会摇了摇头道:“这画工忒匠气了些,竟连食材也未标注,林小子,你过来。”

林启听了便起身走过来,笑问道:“万先生何事?”

“你这菜单,怎么连食材做法也不写?”

“抱歉抱歉,篇幅不太够。”

万渊点过菜,忽然侃侃说道:“昨日老夫与胡县尊到罗乙贵家中去看过了……”

第29章 文化人的事怎么能叫凶杀呢

“哦?这案子竟劳胡县尊亲自过问?”

“两天出了三条人命,东翁他自然是要关心的。”

“那看出什么来了?”林启问道,心中好笑,不会是要把我捉起来吧。

万渊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淡淡道:“邢名之事,只须交与快班与刑房即可,东翁过去也不过是表示关心罢了……对了,他倒是对墙上那幅字颇感光趣,亲赞道‘笔风酋劲、气势雄浑’。”

林启讶然问道:“那是凶手留下的啊,怎么还……”

“咦,书法乃文人的事,书以养气,与凶案何干?何况东翁乃是隆昌二十二年的进士,为人是极好风雅的。”

“哦,佩服佩服。”

那边李茂之竖耳听了,不由“嗤”的一声笑出来,一个泥胚县令,到现在还把中进士的老黄历拿来吹……

嗤笑声入耳,万渊依旧一派云淡风清的样子,又对林启道:“对了,这个给你们徐东家。”

说着递过两卷画轴,林启接过送到柜台上,又推着徐瑶出来,拿过一卷画,展开给徐瑶看了。

画的是个酒肆,几个人坐在画中饮酒,工笔颇细腻,旁边配了一首诗:“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徐瑶看了,不解地望向万渊。

万渊道:“徐东家,你堂上的旧画也该换了。”

林启向挂在堂上的那幅画看去,那是一张塞北风光图,一个男子背着刀,站在漫天黄沙中,极目远眺着,意境颇有些辽阔悠远。画上无诗,只有寥寥数字“塞北雁客图”。

“这画有何不妥?”

“东翁今早得到消息,在辽以北,女真人以二千之众,大破辽军两万精兵……”万渊徐徐说道,又喟然道:“完颜阿骨打只一箭,就射死了辽国名将耶律谢十,马上就要名动天下啊。”

“与这画有何关系?”

“依老夫看,女真发来的求援盟书应该已在路上,内容必是南北夹攻,助大梁收复燕云十六州……”

他话音未了,那边李茂之讥笑道:“哈哈哈,好笑,女真能战之力不过到三千人,辽国又有多少精兵。只怕还未等盟书到我们大梁境内,女真都被灭光了。”

万渊嘿嘿一笑,言道:“李公子自然是心向辽人喽?”

“老匹夫!你胡说!”

“诶,何须动怒,我们不谈国事,不谈国事。”万渊摆手笑道。

李茂之冷然讥讽道:“等胡牧能管好一县之治,让他再来心忧天下罢。”

万渊洒然笑道:“若哪一天辽人势败,这文水县自然也能日月换新天。”

“你……”李茂之倏然起身,拿手指向万渊,胸口起伏,意愤难平,却实不知怎么开口反击,只恨不能撕碎这老匹夫。

万渊不去理他,转头向徐瑶道:“你这幅画既画的是燕云风物,题名‘塞北’有些范忌讳了。”

徐瑶冷笑道:“这么容易范忌讳?”

万渊叹道:“若要伐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各地的官吏也要借此收些油水,一些人和一些事正好再梨一遍,雁客徐铁的案子万一再被翻出来,他贩边三十年,你说只留下一个客栈,谁信?”

此言却还有一个意思:也别让你那傻哥哥去贩边了。

“我爹为大梁……”徐瑶心中虽有意愤,终究还是停住了嘴。

没什么好说的了。

万渊摆摆手,转头看着堂前的画,目光中有些缅怀,有些伤感。过了一会又道:“过几日,会有些大人物来文水,换了吧,别给人落了口实。”

徐瑶淡淡对林启道:“那就收起来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林启手里的酒肆劝客图,又说道:“这幅也别挂了,画得太次。”

万渊笑道:“可别,老夫还指望它抵点酒钱。”

徐瑶摇摇头:“抵不了。”

“若说这幅画是县尊亲赐的呢?”万渊说着,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徐瑶微愣,忽然有些隐隐心惊,转头看向林启。

万渊果然又说道:“我知你看不上这画,另带了一卷空白卷轴,你让这林公子给你写幅字好了。”

林启一愣,摆手道:“万先生说笑了,我哪会写字。”

万渊道:“你留在墙上的几个字,铁划银勾,苍劲有力,很有几分意思。给这小客栈题字,笔力足够了。”

林启心头一跳,你们什么意思,想坑我?

“哈哈,哈哈,万先生又开玩笑,我什么时候在……”

“林公子,你就写吧,让我也见识见识你的才华。”李茂之居然也劝道。

林启心头简直有一万只羊驼奔腾而过,单纯写毛笔字他虽然也不虚……但精心布置干掉罗乙贵的事,被所有人都看出来,还这么当众揭穿,就很让人有些恼羞成怒。

而且胡县令玩这一手,看起来就不怀好意嘛。

王二栓趁这会功夫,竟已拿了墨块磨了,在方桌上打开卷轴,将笔也递过来。

“二栓兄,你也觉得是我干的?”林启问道。

“林兄弟,你就写吧,往后这字挂在堂上,可比血手人屠的浑名还凶,看谁还敢来欺负我们客栈,先想想罗乙贵的下场。”

我……

林启心中腹诽,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容,转头向万渊问道:“万先生觉得,写什么比较好?”

万渊一双丹凤眼微微眯着,神情有些意味深长。

“你家东主喜欢李白的诗,正好我家东翁也爱少年任侠,不如从太白诗集里挑一首,如何?”

你看,这卷辐大小,就很适合《侠客行》……

呵呵,好嘛,图穷匕现,文化人做事就是这么绕来绕去。

怪不得你家东翁五年来任人架空,认为我杀了罗乙贵,觉得我会跟李家、县丞对上。试探我?招揽我?拿出好处来啊,搞这一出,要我表明心迹?毫无意义嘛……

你看人家李平松多大气,还吃我吃饭。

你再看人家李大公子,亲自登门来请我去心月楼。

林启心中抱怨不停,转头看李茂之,这货竟是一脸期待,丝毫没有察觉到万渊的意思。

你应该站出来阻止啊,李大少,我这一落笔,就是胡县令暗中夸奖的‘少年任侠’啦,你我就是敌对势力啦……

人家都说了,他们马上要日月换新天,要给我盖章认证了,也当一个文化人了,虽然也没什么用。

好吧,你就傻站着吧。

林启转头看向徐瑶,见徐瑶盯着画卷,目光中似乎也有几分期待。

他想起前几日看到的,徐瑶手里那本《李白诗集》,略略沉吟,便提笔,在纸上写起来。

第30章 你居然不写本公子

万渊手持酒杯,目光望去,见林启笔下龙飞凤舞,却是“将进酒”三个大字。

既已落笔,林启也不做多想,笔若游龙地写起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写到此处,林启停笔想了想,忽然想到,历史已经斗转星移,也不知这时代李白写这诗时与谁一起喝酒,只好将“岑夫子,丹丘生”改了,方才接着写下去。

万夫子,朔风客,将进酒,杯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一诗写毕,林启搁下笔,长舒一口气,转头一看,却见在座的诸人表情都有些发直。

“嗯?字不好吗?”林启问。

半晌,万渊抬起有些有些呆滞的眼睛,叹道:“字虽然差强人意,但这诗……这诗……”

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形容。

“怎么了?李白的《将进酒》嘛,你没读过?”

“李白的?”

“对啊,万先生你还说自己博古通今。”

“但是李太白没有这一首啊……”

“怎么会没有。”林启说着,心中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太白诗七百首,老夫全都倒背如流,怎么会不知道。”

七百首?不是诗千首?林启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嘿嘿,万先生你孤陋寡闻,这就是李白的诗。”林启说着,拿手一指道:“这里,本来是‘岑夫子,丹丘生’我给改了,改成万先生和徐大哥,以表我对你们的敬意。”

李茂之心头一酸,暗自苦楚起来,“本公子特地来找你,一片丹心要与你交朋友,你却不写我……”

如此想着,他又记起昨晚的仪程还未送出,伸手入怀一摸,却发现银票也忘带了,心中暗想:不如把身上的碎银给了他罢,爹给的银票我留着攒私房也好,反正他刚才也不写我名。

那边万渊向林启问道:“岑夫子是谁?丹丘生又是谁?”

林启道:“总之他们是李白的朋友。”

万渊诧异道:“李白的朋友?我怎么不知。”

林启道:“又不是什么事你都知道,我从一本故事书上看的,诗也是上面看的,可能也是本禁书,你没有看过。”

万渊哼道:“天下就没有老夫没看过的书。”

“你这牛皮吹得就有点大了。”

李茂之于是在一旁吹捧道:“这诗,这诗该不会是林公子你,你做的吧?”

万渊冷哼道:“怎么可能,小小年纪怎么可能作出如此大气磅礴的诗句。”

听万渊如此说,林启稍稍舒了口气,心中却有些还是不安,看起来这个时空的李白没认识岑、丹二人,因而没有这首诗,但如今被自己写出来,若传得太远,被李水衡听到了,悄摸着过来把自己偷偷杀了怎么办。

但有没有可能江茹先听到?

林启想了一过,也不想出个所以然,索性不去想。

转头一看,见万渊目光狐疑惑地打量着自己。

老匹夫,都是你惹出来的事。

“总之就是故事书上看的,我记忆不好,忘了是哪本了。”

众人还待再问,林启咬定了这一句话,通通打发了,他却始终盯着万渊的神色,见这老匹夫虽有惊疑,却滴水不露。

我没写《侠客行》这老匹夫也不怎么失望嘛,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今日此举不是要我向胡县令表明心志?

徐瑶此时方才回过神了,叹道:“把这幅字挂上去吧。”

林启依言把字画换了,把原先那幅《塞北雁客图》卷好,交在她手里,又推着她到书房把画包好收在一个大箱子里。

从书房出来,推着徐瑶走在院子里,她忽然低声轻叹道:“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写得真好。”

林启没想到她小小年纪,最在意的却是这样的句子,也不知怎么回应,索性不说话,缓缓地把她推到柜台后面。

堂上万渊闭着眼,嘴里嚅嚅着也不知道在念着啥。

李茂之却拿了纸笔,正看着堂上挂着的字,正在誊写。

看见这两人,林启心中有气,也不理他们,走到一边继续做自己的事去。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啊。

但胡县令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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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峰当天便找了木匠上门来给卫昭钉了张床。

看着摆在屋里的新床,卫昭便有些不争气的眼了红。

徐峰揽过他的肩,说道:“大男汉大丈夫,不要哭哭啼啼的。你娘的后事我重新操办过了,下午我带你去拜祭她,以后就不许再哭了。”

卫昭用力点点头:“以后我再也不哭了。”

“走吧,去看看你娘。”

那木匠嘴巴张着嘴,还没来得及喊出来话,徐峰已带着卫昭出了门去。

正好见林启手里捧了个布袋过来,于是向他问道:“这打床的钱……是到柜台找女东家结?”

木匠姓穆,单名一个‘姜’字,所以木匠就名叫穆姜。他是真不想去找徐瑶结帐的,三年前他来给徐瑶钉轮椅,直接被丢出来的药碗砸过脑袋。虽听说这两年徐姑娘的性格好些了,但能不见总归是好的,偏偏徐峰又忘了会钱。

林启道:“一会就给你结,省得你再跑一趟。我这里有些东西,劳烦你再看看能不能做?”

说着他从床下摸索出一叠纸来。

“刚才听徐兄说您手艺很好,是我们县里首屈一指的。”林启翻着纸寒暄道。

“不止是县里,放眼整个太原府,我手艺也是最好的。”穆姜谦虚道。

“这个能做吗?”林启翻着,递过去一张图纸。

穆姜看了看,皱起了眉:“这……这是个弩吧?这要是被发现了可是要被捉起来的。”

林启撇撇嘴,这也要被捉起来,那也要被捉起来,还有没有王法了。

“穆师傅您就说多少钱就好了嘛。”

……

“时间上要比较久,也许得花上一个月。”

“ok,那就愉快的决定了。”林启笑道,又递了一张图纸,“还有这个……”

穆姜低头看的时候,林启将刚才捧来的小布袋往桌上一搁,随手解开,里面竟全是碎银子。

“唔,李大公子倒是大方,送的仪程很丰厚嘛。”林启轻声嘟囔了一句,翻着那叠图纸,抽出一张图纸,就摸出一枚碎银往桌上一搁。

“还有这个……”

翻着翻着,林启抽到一张图纸,皱着眉也不知想着什么。

第31章 苛政猛于虎

穆姜拿眼看去,见图纸上居中画的是两个圆,中间有一个架子一样的东西……

“这个自行车,穆师傅您看看能不能做?”林启想了一会,还是把这份图纸递过去。

“这里是‘齿轮’要用铁铸为佳……”

“这个轮子……用牛皮包一包嘛……”

“对了,链条可能有一些难度……”

穆姜听着眼前这个少年絮絮叨叨,感觉头都有些晕,为难道:“这东西有些……”

林启也不说话,随手将布包里剩下的银子都推过去。

“我试试吧。”

穆姜说着将桌上的银子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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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县衙后堂。

胡县令名叫胡牧,长得大腹翩翩,他是隆昌二十二年的三甲进士,名次不算高。

虽然到这偏远的文水县来上任,但这主政一方的缺也是他经过一番运作的,却没想到来此之后,被那老而弥坚的江县丞压得死死的。

一番青云之志,已经消磨了五个年头。

此时堂中还有他的一名幕僚,宋承章。

宋承章手里捧着一张邸报,看了又看。

他在乎的不过是上面一个寥寥数字的消息。

女真人击败了辽国渤波军,将攻打辽国宁江州。

“以一击十,完胜而追,好大的气魄。”宋承章抚须说道,他有些期待地看向上首的胡牧,“若朝庭能下决心伐辽,东翁也可以着手对付江垣、李平松这两个通辽的老贼,一展胸中宏图。”

胡牧笑了笑,神情却是有些萧索。

“五年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通敌资辽,那些罄竹难书的大罪明明白白摆在面前,却偏偏因为他们通辽,反而不敢动他们。事到如今,一番青云之志已坠,一腔心头热血已凉,还谈什么宏图之志……”

“东翁何故作此长叹?”万渊脸上带着不羁的笑意走进堂中,悠悠说道。

胡牧起身摆手道:“不过一时感慨罢了,万先生今日去见了那义士,情况如何?”

“他写了一首诗……”万渊说着,在位置上坐下来,端了杯茶喝了,嘴里滋滋有声。

“哦?”胡牧面露笑意,问道:“可是李太白的侠客行?”

“不是太白的诗……”

“且让胡某猜一猜,可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万渊摇了摇头,放下茶杯,沉吟道:“也不是,东翁莫猜了,诗以咏志,今日一观,他应是不会来给东翁当幕僚的,因而老夫也未与他提此事。”

胡牧微显失望之色:“也是,我庸庸碌碌这些年,又如何能让人信任,连罗乙贵这等刁徒也为之无何奈何,身为一县父母,惩凶治恶之事尚且还要义士出手,做这以武犯禁之事。”

他说着说着又有些萧索起来,叹息道:“吾年少读圣贤书,一腔报国之心。如今仕途蹉蹉跎,县中之事,吾以法不能治,以德亦不能治。三年前我保不住徐铁,现如今我也未必能保得住林启……”

“东翁无须多想,那年轻人不是这么简单。”万渊摆手笑道。

“哦?此言何解?”

“他今日写得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诗,这诗,很有些……老夫亦不知如何形容,东翁不妨听听……”

*****************************************

文水县城里,这几日突然民怨沸腾起来,只因为县衙又加收了一次苛捐杂税。

由吴天牵头,江县丞拍板的一项环境治理工程在文水县里浩浩荡荡地开展起来。

这项工程致力于改善文水县的生态环境,提高民居生活水平,有效解决县城里的污水沟、乱倒秽物、蚊虫鼠蚁等脏乱现象。项目计划在每家每户门前挖一个下水渠,将各户每天产生的污水和排泄物统一排放。

文水县斥巨资进行的这个项目,费用将由所有光荣的文水市民一起承担。

摊派开来就是民户一户一贯钱,商贾一户五贯钱的卫生税。

此税只收一次,童叟无欺。

卫生税之外,一家商铺也在文水县正式开张。

名为‘无忧物业’。

这家商铺做的却是大户的生意,如果要在自家的厨房或茅房建下水渠,则要是十两至五十两不等的物业费,在茅房里再安个马桶,则又是三十两以上的马桶钱,至于要在茅房里再贴上‘瓷砖’,那又是一百两起的物业费。

为什么要买这些东西?

吴捕头请你到县里的‘卫生公厕’体验体验就知道。

这个公厕建在无忧物业的铺子对面,外面看只是一幢简单木制的建筑,里面却另有一番天地。一共六个小单间,每个单间墙壁地板上都贴着瓷砖,中间放着个色泽晶莹的陶制大缸,名曰‘马桶’,马桶的壁上还分别勾勒了些牡丹、美人、远山之类的图案,看着极为雅致。

六间卫生间有四间男用,两间女用。按档次划分成体验间和收费间。

至于如何体验,吴天笑得颇为神秘……

一时间民声涌动起来,一边是平民百姓的忿恨之声。

“饭都没得吃,还要交这个卫生税,真是活不下去了啊……”

“剥皮刮骨地掏百姓的血汗钱,我要到太原府告他们……”

“江垣、吴天死后一定要下十八层地狱……”

另一边是关于豪绅大户的八卦。

“听说了吗,顾老板交了八百两银子,要在顾宅建三个卫生间。”

“才三个?李府要建十个,还只是先试试……”

“啧啧,吴捕头这次得收多少银子啊?”

至于这些钱被收到了哪里,那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没有流进县衙的公帐。

“苛政猛于虎,这些贪官污吏怎么敢如此!混帐东西!”胡牧在房中奋力将一个花瓶摔在地上,怒声骂道。

一群王八糕子,贪污腐化也不带上老子。

宋承章跳脚避过地上的碎瓷,沉声道:“东翁莫急,江垣此举倒行逆施,不过是在他罪证上再加一条罢了……”

朔风客栈里,林启转过头,怒火稍现。

“什么鬼东西,自由发挥也不能这样。”他心中冷哼。

马桶确实是他给吴天出的主意,但摊派的这卫生税却实属他们的自由发挥了,呵呵,给你一块饼,你连烙饼的锅也不放过。这是资本家的本性毕露啊……

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

摩挲着桌上的木箱,林启又有些哭笑不得。

木箱里是吴天送来的一千八百两银子。

打开看了一眼,白花花的大碇纹银,晃眼睛。

林启盖上木箱,转头向吴天问道:“吴大人,这有点多了吧?”

吴天脸上的笑意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他打了个哈哈道:“说好的三七分,这就是林公子的三成,我另外还给了县丞大人四成。”

“这,要不县丞大人的四成,我也出一份?”

第32章 我要去县衙告你诽谤

“不必不必,有钱大家赚嘛,这还只是第一批的银子,”吴天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又说道:“主要是做这个太花时间,施工一次就得两三个月,还有好多大户巴巴的拿着银子等着呢。但目前收了钱的几家,烧陶、挖渠、重建等就得花许久时间,我担心剩下的那些大户万一在这段时间被别人捷足先登了,林公子可有妙法?”

林启诧道:“在这文水县,还有人敢抢吴大人和县丞的生意?”

两个在徐峰的房间里说着话,吴天转头看了看,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便说道:“我们边走边谈吧,顺便带林公子去看看公厕。”

“也好。”林启随意地将装着银子的木箱盖上,起身跟着吴天出门。

“文水县定是没人敢与我们抢生意,但这太原府就未必了。”

“可以先预订嘛,打个折,再把订金都收了,想跑也跑不掉。”

“预订?”

林启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吴天一一点头应下。

“看来我还得加快速度。”

“吴大人动作已经很快了,区区几天功夫,便将这公厕建起来。”

“嘿嘿,文水县所有的陶户、泥瓦匠全被我聚起来,不眠不休地干。”

林启侧眼看了他一眼,还是说道:“吴大人,其实只要那些大户人家的订单,也应该能赚不少,这卫生税是否太过于……”

吴天道:“这林公子就有所不知了,马桶瓷砖这些,建在他们家里的,乡绅们肯出钱,但门外这些下水渠,哪有他们再出钱的道理,这是县里的事。民脂民膏,你不刮,我不刮,总有别人要刮。”

林启道:“终归是不太妥的,若是有些民户交不上税,闹出乱子来,事情捅出去,怕是连累了县丞大人的仕途。”

吴天摆摆手道:“交不起钱的,可以以工代税嘛,我正缺人手。总之这些就不劳林公子操心了,对了,我若想要提高烧陶的速度,林公子可有妙法?”

“可以开个制陶厂嘛,流水化作业。”林启随口道。

“制陶厂?流水化作业又是什么?”

两人边走边说,到了吴天建的公共厕所看了一圈,林启见到那些勾勒着青花和仕女的瓷器,心中不由翻了个白眼。

这真是,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

做工是真的很好啊,过于好了,何必呢?

此时置身街口,人流如织,周围竟是热闹至极。

公厕门口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似是等着上厕所……

另还有一条队伍排在无忧物业的铺子门口,队伍里大多都是青衣青帽的大户家丁,来替主家下订。

铺子里支着张桌子,在那提笔记录的人居然是白秀才。

白秀才此时却有些焦头烂额,似乎与排在队首的人有些争执。

“我明明交了一贯钱了,为什么不能给我发马桶?”排在队首那个涨红着脸嚷道。

白秀才只好耐心解释道:“那一贯钱是把下水渠从你家通到总渠的税,又不是马桶的钱。”

“哪有这种说法,若说挖渠,我两锄头的事,怎须交这么多钱?”

“这不归我管啊,我只是来登记的……”

“我不管,你要是不给我马桶,便把那一贯钱退我。”

吴天在一旁笑嘻嘻地看了一会,也不上去帮白秀才分辨,转头对林启道:“我花了钱请这个书呆子帮我记录,但也恁没用些。”

林启看了看焦头烂额的白秀才,心知吴天自有手段。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功夫,铺子中冲出几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如狼似虎地架着排在队首的那人,不由分说地往巷子里拐出。

很快就传来一阵阵惨叫声。

唉,你们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

林启正待说话,却见一个捕快小跑过来,对吴天耳语了两句。

吴天点点头,对林启道:“林公子,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走一步了。”

“公务要紧,吴大人不必管我。”

吴天转身走后,林启往巷子里看去,见那被打的人已经踉踉跄跄地走了,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

又围着那公厕看了一会,也不由暗叹,吴天虽然人品不好,但确实是能干事的人。

他正准备走,忽然也不知从哪飞出一棵烂白菜,正打在他额头上。

林启吃痛,拿手一摸,一时臭味扑鼻,纵使他一向淡定,此时也不由怒道:“谁扔的?”

话音未了,又有一枚鸡蛋飞来,林启侧身一躲,那鸡蛋正好砸在白秀才脸上。

“谁干的?”白秀才正忙得焦头烂额,被那蛋砸了一脸,挥舞着毛笔,愤然怒吼起来。

林启定眼看去,却见一群人围过来,对自己指指点点起来。

“就是他,朔风客栈新来的跑堂的,就是他出的馊主意,害我们多交一份税……”

“年纪轻轻不学好,给吴天那厮出主意,就该给他一顿教训。”

“大家伙上,揍他一顿……”

林启耸耸肩,他本来无所谓这些,这件事,确实对县中百姓有些抱歉,回头补偿上了,于心无愧也就是了。

此时听这些人七嘴八舌,心里反而觉得有些有趣。

想着想着,他忽然眉头一皱。

不对,这事并不是吴天撒播出去的……

李平松?胡县令?

都不应该啊……

被人盯上了,是谁?

他举目四望,心头隐隐泛起一丝危险感,像一只鹿要丛林深处,感觉到了猛兽的气息。

林启举起手,在空中往下虚按了两下。朗声道:“大家听我说,此事另有隐情,你们再如此胡说,我可要到县衙告你们诽谤了。我相信,世间自有公道在,是非曲直在人心……”

他随口胡说八道,众人见他说话间极有气势,也不知‘诽谤’是何物,不由地往后一退。

不明觉厉嘛。

忽然又听有人喊道:“我可听说,他是看上那客栈里断腿的女东家了,这马桶啊,就是为那女东家设计的,不然普通人谁要用这花哨玩意……”有人说道。

“遗害乡里的狗男女……”一个胖呼呼的大婶捏着嗓子嘲讽起来。

林启见他们越说越不像话,眉头紧紧皱起,向那大婶走了一步,正要开口说话。

那大婶见他面色不豫,气势滔滔,心下害怕,正要往人群里躲。

人群中忽然有人扯着嗓子喊道:“他要杀人啦,快跑啊,那罗乙贵就是他杀的,还在墙上留了血字……”

“杀人啦!”

被这么一喊,人群中便慌乱起来,四散着跑开。

林启眼看着那胖大婶脸上洋溢着的酸溜溜的表情还没褪去,一听“杀人”二字,手忙脚乱地转身想要走,不想一脚踩在烂菜梗上,一踉跄摔在菜筐里,四脚朝天,却怎么也挣不出来。

“救命啊……他要杀我啊……”

尖厉的声音一时间响彻长街。

第33章 挟孩子以令掌柜

林启看着那大婶滑稽的样子,哭笑不得,也懒得上去扶,摇了摇头往客栈走去。

本来还着去木匠那里看看东西做得如何了,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先回去吧。他想着那些流言蜚语,心里很是有几分不爽。

虽说那天看到徐瑶一口水也不喝,他确实是有所感触,因而想到了马桶。但若说是为她设计的马桶那也太牵强,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人撒出这样的谣言。

真是一群刁民。

一路上总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林启目光看去,一个个又都转过头,装出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

走到客栈门口,却见徐峰一手牵着一个,带着两个孩子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那两孩子,一个是卫昭,另一个胖乎乎白白净净的却不认得。

卫昭已经十二岁,自诩是大人了。此时被徐峰如此牵着,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

另一个孩子却是个十岁左右的小胖子,一张脸圆乎乎的,衣着却是有几分体面,应该家境不差。

“徐兄从哪又领了个孩子?”林启笑问道。

徐峰有些不自在地应道:“这孩子叫彭畅,方氏粮行的彭掌柜的儿子。”

林启向卫昭与彭畅笑了笑,打完招呼,走到院子里掬了水洗脸,看着衣服上泛着烂菜叶和臭鸡蛋的痕渍,便有些为难起来。

他到了这时代之后便只有一身衣服,往常都是睡觉前拿水刷一刷晾着的,现在这大清早的,总不能脱了挂起来。

正有些踌躇,眼前忽然有一套衣服递过来,林启抬头一看,只见周婶脸上带着慈笑,说道:“去哪里弄成这样,你试试这一身衣服合不合身,还有些针脚没收好,你先将就着穿。”

林启一愣,道:“这是给我做的?”

周婶点点头道:“老身针活功夫不好,你不要嫌弃就行。”

“谢谢周婶。”

“谢我做什么,是姑娘吩咐的,说是你只有一身衣服不方便。”周婶笑道。

林启心中不免有些狐疑起来,分明是徐峰上次说要给自己做衣服,如何又是徐瑶吩咐的?

他也不在意,捧着衣服回房换了。

周婶含笑看着林启的身影进房,便到堂前寻到徐峰,却见妞妞这小女孩也跑来玩,正拉着徐峰问那小胖子是谁。

周婶轻轻拍了拍徐峰的肩:“峰哥儿,你来,老身有话与你说。”

徐峰点点头,又让卫昭带着彭畅安置,便把人弄丢了。

然后与周婶到楼上找了间空的客房说话。

“峰哥儿,你从哪里又带了个孩子回来?”周婶问道。

“那是方家彭掌柜的儿子。”

“人家有爹有娘的,你领回来做什么?”

徐峰有些踌躇,轻声道:“彭如海怕是有些不老实,方小姐让我把彭畅带在身边,算是有个挟制,所以周婶平常对这孩子也看顾些,不过我们也不能苛待……”

周婶愣道:“还有这事?”

徐峰道:“若不是方家对我有恩,这种事我也做不出来。唉,依我的性子,直接捆了彭如海才好,但方小姐说她自有计较,就这样吧。”

“方小姐一颗七窍玲珑心,定是想的比你周到的。”

“周婶也莫与别人说,我总觉得有些亏心。”

“放心吧,老身心里有数。”

见周婶似乎还有话说,徐峰又问道:“您找我就是想和我说这个事?”

周婶犹豫了一会,悄声道:“峰哥儿,这两天县里有点风言风语的你有听到吗?”

“风言风语?我这两天都在帮方家办事,忙的不得了。”

“那其实也没什么……却还有件事你也该早做打算的。”

“什么?”

“姑娘年纪也大了,迟早要寻个人家。长兄如父,这事还得哥儿心里有数。”周婶眼看徐峰一幅愣头愣脑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徐峰道:“我自然知道,但一直没有适合的人选。她这个情况,若不找个人品好有又担当的,我如何放心?”

周婶责怪道:“你既知道担心你妹妹,怎还一心想着贩边?”

徐峰喃喃道:“这……这毕竟不同。”

周婶瞪了徐峰一眼道:“也不知你整日在想些什么,老身就直说了吧。有些个嘴碎的人在说,我们这客栈里招了个上门女婿做跑堂的,还为了我们姑娘他才整出了什么唠子马桶,才搞得又加了一道税……”

“跑堂?”徐峰愣道:“你是说林兄弟?”

他想了一会又道:“年岁人品倒也适合……但是林兄弟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而且他现在失了忆,自己什么身世也不知道,若没有父母之命,总归是不适合。”

“我怎会不知,但看着这孩子,确实是个能对姑娘好的,心也细。”

徐峰摇头道:“不适合不适合,我总不能让妹妹到高门大户里受苦。”

周婶斜了他一眼,道:“你又没过过高门大户的日子,怎知人家是受苦?况且你怎知他什么时候能想起来?想起来就能回家?家里真就看不上我们姑娘?”

“毕竟还是有些不妥吧……”徐峰依然有些犹疑不定。

周婶点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行,总归是要寻个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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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茂之昨夜处理家中事务,又熬了大半宿,早上起来任由丫环拿毛巾擦了脸,依然觉得有些乏,他看着窗外,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到底哪来那许多糟心事,每日长吁短叹的,你也不嫌烦。”江怜艳正对着铜镜梳妆,有些不耐地说道。

李茂之又叹了口气道:“你不懂的……你是要去给娘请安?”

江怜艳道:“娘一大早又去梵安寺给老二祈福了,说是要保佑老二这次能中个举人。”

李茂之冷笑道:“痴心枉想罢了,我们家就不会有走科举的命。”

“许是老二真有些才华吧,读书也是勤奋,每日闭门不出的。”

“别提那呆子了,那个庶子最近又在做什么?”

“你问我,我如何知道?”江怜艳捻了一块脂胭在唇上沾了沾,抿了抿嘴,方才道:“似乎又给公公办成了什么事,一大早便吩咐备马要到太原去。”

李茂之觉得妻子嘴里那个“又”字颇有些刺耳,一股怒气便涌上来。一转身却看到她美得不可方物的样子,碧荷色的长裙裹着妙曼的身体正款款坐在那儿,铜镜里映出一张出水芙蓉般的脸,他嘴里斥责的话便说不出来,只好“哼”了一声,自顾自地踏门而去。

方才出院子,他便遇到了脚步匆匆的管家周来福。

见周来福神色些有慌乱,李茂之把手背在手后,嘴里斥责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这是李平松常用来骂自己的,语态动作,李茂之都已经学得有八成相似了。

第34章 我有一个计划

周来福急道:“大公子,方家粮行的那单生意黄了。”

李茂之一愣。

周来福道:“彭如海改口说粮食不卖了,以后方家粮行的事具由方家小姐作主。”

“这,那姓彭的不是说,已经和他家小姐讲好,要卖粮回乡吗?”

“想来是他与我们合作的事,被那小娘皮知道了。”周来福叹道。

李茂之架子也不摆了,急道:“这,这可如何事好,父亲也不在,辽人要的粮食可一石都不能少啊。”

周来福道:“那小娘皮居然很有几下子,几天的功夫,已经把方家几个老掌柜笼络得死死的,水泼不进,针扎不进。还听说她让徐峰带走了彭如海的儿子。”

“徐峰?我们把他儿子抢过来呢?”

“那个徐峰还是不惹为妙……”周来福沉吟道,“何况他们应该还有后手。”

“为今之计,也只有让人速报到太原,请老爷做主了。但依这几天所见,那姓方的小娘皮也不是善茬……”

李茂之踱了几步,颇有些气恼地埋怨道:“你怎么搞的,这事一直进展顺利,刚交到我手里没几日功夫,你便莫名其妙的搞黄了。父亲回来我如何交待?”

周来福小声问道:“要不……”

说着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李茂之吃了一惊,瞪大眼睛,愕然道:“这,这,我……还是派人报与父亲决断吧。”

两人又聊了小半个时辰。周来福便去安排人往太原报信,转身正要走。

“对了,周管家,得空的时候,帮我寻本书吧。”

“寻本书?”

“一本叫《后庭记》的杂书,听说是本好书啊……”

周来福愣了一下,不由心中冷哼道,都火烧眉毛了,谁有功夫给你寻书,果然是个拎不清的。

家中事毕,李茂之便出了门。

他今天有一个很好的计划要实施。

带着小厮兜兜转转来到一处僻静的巷子,他吩咐小厮在一个破旧的木门上拍了拍。

应门的是个粗大的汉子,脸上带着一条长长的刀疤,看着颇有些渗人。

“找谁?”疤脸大汉问道。

李茂之让小厮递了一枚碎银,方才说道:“找青龙帮的张先生。”

那疤脸大汉便将他让进门来,带到了一处厅房。

厅房颇大,摆着四张大方桌,桌上尽是些空酒碗和瓜子皮,一个獐眉鼠目的青年弯着腰在扫地,一个方桌上趴着一个穿布衣的中年人,趴在桌上睡觉。

疤脸大汉带他到厅堂门口就自去了,李茂之带着小厮进了厅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呕吐物的味道,又见那桌凳上尽是酒渍,他便有些不适,皱着眉头也不坐。

“哪位是张板张先生?”小厮扯着嗓子问道。

那獐眉鼠目的青年便过去推了推趴在桌上睡觉的中年人。

“板爷,有人找。”

张板抬起头,睡眼惺松地瞄了李茂之一眼,问道:“想做啥买卖?杀人十两起算,打人一两起算,护院、寻人、跑腿的活今日不做,兄弟们都喝多了……”

李茂之嫌弃地看了一眼张板脸上的红印和两颗硕大的眼屎,摆了摆手里的折扇。

“打人。”

“对方什么身份?”

“就是个打杂的。”

“会武吗?”

“不会,文弱的很。”

“一两银子。”

李茂子点头,挥手示意小厮丢了银子过去。

张板顺手接过,指着那獐收鼠目的青年道:“于三,兄弟们昨天喝了一夜,今天这点小活你去给这位公子办了吧。”

于三笑着放下手里的扫帚,点头哈腰地便小跑到了李茂之面前,笑嘻嘻地道:“这位公子,这就去吧。”

李茂之点点头,面无表情的带着人往朔风客栈走去。

到了客栈门口,于三抬头看了看朔风客栈的招牌,又看李茂子停步不动。他喃喃道:“这位公子,这就到地头了?”

“对,就是这。”

于三露出为难的表情:“公子,我看这事要不就算了吧。”

李茂之眉头一拧,冷笑道:“收了本公子的银子,想算了?找人弄死你信不信?”

“是,是,小的不敢……”

“记住我路上跟你说的,上去先用言语辱骂他一番,然后动手,但不要真把他打伤了。让本公子来替他出头,本公子就是为了跟他交个朋友。知道了?”

“知道知道,英雄救美的戏码嘛,小的也演过,这戏小的很擅长。”于三嘴上应着,心里却有些诽腹,又打量了李茂之一眼。

你小子不就是李家的大儿子嘛,果然是个蠢货,还真以为三爷我不认得你?还绕这么大圈玩这一手英雄救美的把戏。

“公子,这个客栈的东家可不好惹,断不能招惹他妹妹……”

“不是他妹妹,打一个跑堂的。”

啧啧,李家大公子是个好男风的啊……

于三想着,不自觉的便拿手捂了捂屁股。

“公子,你要打的是不是王二栓?”于三问道,心里念念有词的:一定要是王二栓,王二栓。

“看清楚,是那个人。”李茂之指着客栈里说道。

于三定眼看去,林启正在大堂里跟一个小孩子说话。

果然!他*的!那不是就是杀了罗乙贵那人嘛?我果然要去打他?回头他到我家偷偷把我结果了怎么办?

“唉,老子就知道不会是来打王二栓……”于三心下一沉,眉毛十分纠结地皱了起来。

李家的大公子也不好得罪,那杀人凶手也不好招惹,怎么办?怎么办?他心中转着无数个念头,只恨自己摊上这样的破事。

“磨叽啥,快上!”

屁股上被狠狠地踢了一脚,于三只好不情不愿地走进了客栈。

“哟,于三兄弟,好久不来了,打些酒吃?”王二栓招呼道。

于三不答,眼睛直直得朝林启看去,见他正笑着摸一个孩子的头,于三的目光便跟着转到那个孩子的脸上。

“这不是……这不是方氏粮行彭掌柜的胖儿子嘛!文水县就没有我三爷不认得的人。”于三心想。

不对,彭如海的儿子怎么在这?

接着,一个可怕的推测涌入于三的脑海。

第35章 路见不平一声吼

“他绑了彭如海的儿子,为什么?”于三心念直转。

眼前这个姓林的,一定是方小姐的姘头……

他以前应该是一个山贼土匪,或者山匪的儿子,才会有一个如此可怕的外号叫血手人屠。方小姐为了给方老爷报仇,就让他去杀了罗乙贵。

然后彭掌柜这个内鬼的事情,我前脚告诉方小姐,她后脚就让他把彭掌柜的儿子拐到这里,借此挟制彭掌柜。

禽兽啊,那还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啊。

不对,他如果是方小姐的姘头,为什么不呆在方府,还呆在这个客栈?

为了掩人耳目?

不对,他们的目标是李府,因为是李府指使人杀的方老板……那现在,李家的大儿子已经被他钓上勾了。

这,这两个人好可怕哟。

但现在被我发现了这个秘密,怎么办……怎么办……

于三转过头,看到柜头后的徐瑶,她戴着面纱看不到脸,只能望见侧脸的漂亮弧线。

禽兽啊。徐东家和方小姐还是闺中好友啊。怪不得方小姐要派我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于三目光转向林启,见他似在与彭掌柜的胖儿子说着什么,还伸手捏了捏彭畅的大肥脸。

林启脸上带着的和煦的笑容,在于三眼里慢慢放大,这笑容是那么邪恶,阴毒。于三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一步。

察觉到于三的目光,林启转过头道:“客官想吃些什么?”

看着林启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于三心中的恐惧愈盛,只觉得腿似有千斤重,迈也迈不开。

“怕什么,有什么好怕的,三爷我,好歹也是青龙帮的外围帮众,不就是打他一下嘛,李公子是要来跟他当朋友的……”

林启走到了于三面前,问道:“客官?”

“李公子是来跟他交朋友的,不要怕。”于三给自己打着气。

林启脸上带着微笑,他是认得眼面这个獐头鼠目的青年的,正想在说些什么。

忽然,林启睁大了眼,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被于三推了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推得倒是不重,只是有些突然。

“你这个丑八怪!”于三骂了一声。

什么跟什么啊,莫名其妙。你长得那么寒碜,还说我丑八怪?

林启完全愣住了。

于三又往前走了两步,一拳打在林启胸上。

“神经病?”林启想着,他身上挨了两拳,轻轻的,没什么力道,反而像是小女孩跟自己在撒娇。

小拳拳锤你胸哦。

但眼前这人,也不是个小女孩嘛。

“你这个王八蛋!”于三又骂了一句,转头看向客栈的大门。

李茂之,你这孙子还不进来给这小子出头,三爷我就快把他打死了。

林启又挨了一拳,虽然跟棉花似得一点也不痛。

“你有病啊?”林启问。

“住手!”

忽然传来一声大喝,李茂之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门里,折扇在手里一拍,脸带义愤地喝道:“于三,你这泼皮又在恃恶逞凶!给我放开林公子!”

他本就准备了良久,此时横眉倒竖,义愤填膺,望着极有几分正气凛然。正可谓是,路见不平一声吼啊。

“我,我……”

“还不给我滚。”李大公子怒骂道。

待见于三一溜烟的逃了,李茂之方才到林启面前,面含关切地道:“林公子,你没事吧?”

见到李大公子的瞬间,林启已经是明白过来了。

有点好笑,又有点好气。

林启控制了一下表情,一本正经地道:“谢过李公子救命之恩。”

李茂之见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暗想道,父亲与人相交,只会撒钱,如今我只花了一两银子,便让颜怀心中感激,可谓是李郎妙计安天下。

那叠银票也不用送出去了,正好给本公子攒私房……

“诶,朋友之间,说什么谢不谢的。这客栈龙蛇混杂的,林公子又失了忆,不如搬到李府去住吧?”

“不必不必。”

“要不这样,我们今晚到心月楼去,听听曲儿,给林公子压压惊?”

“不必不必。”

********************************

傍晚时分,于三从药铺出来,手里提着两包药回到家中。

昏暗的屋里,于二在躺在床上,睁着眼,愣愣的看着屋瓦,一只小虫子从蜘蛛网上挣扎着掉下来,落在于二脸上。

于二一动不动的,像是死了一般。

“二哥,”于三喊了一句,掂了掂手里的药包,说道:“我买了药回来,这就去给你煎。”

于二也不说话,于三拔弄着屋里的瓶瓶罐罐,又问道:“二哥,家里谁来过了嘛?”

“罗大富家的那个寡妇。”于二说。

“她来做什么?还把这里收拾了一遍,我都找不到药罐了。”于三摸着头转了一圈,有些气急地问道。

“她说这两年,也就只有你不把她当条狗看待,时不时还给她带点馒头。”

于三嘿嘿一笑:“那算啥事,不过二哥,你可别看上她啊。我已经托了媒人,给你说个媳妇,我们有了那二十两银子,啥样的媳妇你娶不着。”

于二嘴巴嚅了嚅,过了一会,小声道:“那钱,我托罗王氏送去许贵、罗平他们家了。”

“什么!”于三一下跳起来,嚷道:“二哥,你怎么能这样,那钱是留给你说媳妇的。你没娶上媳妇,我什么时候才能……那银子可是我用命换来的,你不知道我上方家告密的时候心里有多怕。”

“就为了这银子,我招惹了啥样的人你知道吗?那满墙的血字啊……”于三心中恼火,但终究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

“小三啊,你别管你二哥了。再喝药有什么用?腿还能长出来吗?”于二轻声道。

于三摸着脖子讽笑似的说道:“我不管你,谁还管你。那银子没了就没了,你弟弟比你能挣钱。我今天,又赚了……”

说到这里,他还是有些不安,转头看了看门外。

“当年是大哥和我,硬拉着他们一起去贩辽的,结果只有我一个回来了……听说许贵他娘病得很重,他老婆打算小女儿卖了……罗平家过得也不好……”

“二哥你甭说了,也别再提银子的事了。”于三道,他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心疼的眼泪都要掉下来,喃喃道:“我心里更苦。”

他顺手将脖子上的跳蚤捏死,拿起一根柴禾在地上画着元宝,越想越心疼。

越想越心疼……

忽然一道人影遮往了门口的斜阳,本来昏暗的屋子里一下更黑了起来。

第36章 可塑之材

于三转头一看。

这一看他险些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下,三爷我真的要亡了。

“林……林公子……你……你来干……干什么?”于三努力控制着舌头,颤声问道。

林启走进屋里,慢条斯理地转了转,站在于二的床边探着头看了看于二的断腿,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于三慌神了,他扑通一下跪在林启身前,声泪俱下地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早上……早上的事是有人指使我的……”

“哦?”

“不是我要打您啊,是有人指使我的,他逼我去打您的。”于三恸哭道,天知道当时他踢开门看见罗乙贵的尸体的时候有多害怕。那满墙的血字,罗乙贵瞪的发红的满是血丝的眼睛,这几天一直出现在于三梦里。

林启笑了笑,说道:“我这几天经常见到你嘛。”

于三眼前一黑,不由得打起颤来。他听到周来福与彭如海的秘谋后,想着要把这消息卖给方家,因而去找罗乙贵打探,然后跟着吴天去朔风客栈。果然把这些情报卖了个好价钱,前几日也确实跟着林启,又把他的行踪报给方家。

“这么快就事发了?怪不得这几日眼皮跳得厉害。”于三心中怕极,只好将身子又缩了缩。

林启轻轻拍了拍于三的肩膀,他吓得一激灵,嘴里嚷道:“大王饶命,我,我还有二哥要照顾,这,这,这一杀了我就一尸两命啊。”

林启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真的?”于三抬起头,心里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我从来不杀人的。”林启说。

于三点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他想了想,忽然眼睛一跳,又一个激灵,几乎要晕过去:这哥们明明杀过人啊,看来他喜欢说反话啊,这次死定了,死定了。

林启看着于三的样子哭笑不得,什么跟什么嘛,我又不是山大王。

我明明是一个很温和的人嘛。

“好了,你闭嘴,听我说,ok?”

于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来给我打工吧,我看是可塑之材,跟着我好好干,当上ceo出任总经理,走上人生的巅峰。你愿意吗?”

“小的……小的愿意。”

“不错,我打算做点事情,所以需要很多帮手。本来王二栓就是不错的人选,可惜他一心想做国际贸易,不过我觉得你也不错,有眼力见,心思活络,胆子虽然小了点,但瑕不掩瑜嘛,总得来说,是个非常适合的人选。”

“林公子要我做,做什么?”

林启不慌不忙地又在屋里转了转,破破烂烂的,也没什么家当。

“你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他问道。

“三五贯吧……”于三老老实实地答道,末了又怯怯补了句:“偶尔,偶尔也有个十两二十两的活……”

“比如跟踪我?”

于三又吓了一个激灵,摆手道:“我……我……我再也不敢了!”

“这样吧,我一个月给你二十两,干的好还有提成,唔,期权也可以有嘛,只要用心做事,都会有的。但是干不好的话……”林启说着,脸上带着一种于三从未见过的慈笑。

“干得好,小的一定,一定干好。”

“恩,不错,态度可嘉。听说这文水县,你人脉很广?”

“是,是,有不认得我的,但没有我不认得的。”

“县里干散活的劳工大概有多少?”林启问道

“大概有六七百人吧……”于三不确定的说道,“包括老弱妇孺的话,可能有一千多人。”

“你全认得吗?”

“那当然……不可能。”于三嚅嚅道。

林启翻了个白眼,这小子不老实啊,说好全县没有不认得的人。

“他们干一天活能有多少钱?”

“百来文吧,也有几十文的。”于三道:“想找活的,早上都会聚在汾洪桥那里,等着各家商铺来挑人。也有一些长工,有时给一个商铺做十天半个月的,做长工的就少些。”

“这千余人大多是散工?”

“虽说我们文水县来来往往的货物多,需要的人手也多。但哪家商户会请太多长工啊?请了长工闲的时候还得付多些工钱。还不如临时到汾供桥去挑,多的是想混口饭吃的。”

林启点点头,道“你明日把县里工人都集合起来,就集合到朔风客栈门口吧。不管是织工、木工、还是搬货的、赶车的、跑腿的,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美的丑的全都要。”

“这……怎么可能召集到这么多人?”于三讶然道。

林启笑了一下:“你想想罗乙贵的下场。”

于三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的说不出话来。

林启不理他,接着道:“钱能解决很多事嘛。每人一天给五十文保底钱,出工另有工钱,先把绝大多数人拉拢来。以后文水县的商户,若要用工,让他们来找你。你来安派,明白吗?”

“小的明白了,但他们未必相信……”

于三话音未了,一样东西“啪”得一声掉在脸前,扬起一阵灰尘。

“这,这是什么?”他说着解开上面的布包。

昏暗的屋子仿佛一下亮堂起来。

白花花的银子啊,于三咽了口口水。

林启道:“前三天,只要人来了就先发保底钱。三天后每天傍晚结钱,三个月后,按月给他们效绩结算。”

于三揉了揉眼,又问道:“先发了钱,这些人可就不好管啦,多的是那些刁钻的……再说了,小的,小的能管得了吗?”

“这样,你把五人编为一组,选一个组长。每十组一个部门,选一个部长。你再找两个得力的人,每个月十两银子,做你的帮手,这就是管理层了……”

年轻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于三苦着脸,只觉得他嘴里听不懂的词一个一个冒出来,让人头大的很。

他又不敢不认真听,只好努力听着,然后每有不懂的地方又反反复复地问。

好不容易搞清楚了,却又听林启说道:“然后先搞个新员工军训吧……”

“军训?”

第37章 你的光辉时刻是什么时候

“军训嘛,列列队,唱唱歌之类的,我一会与你细讲。总之不许让人散着,这些人以后每天都得先来找你打卡,不许迟到、不许早退、不许旷工、更不许偷偷去给别人干活。”

于三疑惑道:“爷,我大概懂……懂了,就是牙行对吧?但这怎么算都是亏本的买卖啊,每天那么多人找不到活,您还得给保底钱……”

“哪有ceo这么早就开始担心投资人的盈亏的。”林启笑道,“这你先别管,给你三天时间,把这千把号人给我招集起来,这劳务公司的架子就搭起来了。”

“是,是,小的一定好好干。”于三说着又问道:“这个‘劳务公司’是个啥?打卡又是啥?”

“公司嘛,就是个大饼,大家一起吃。打卡就是大家每天找你点卯……”林启露出一个久违的表情,笑道:“我出钱投资这个公司,你来管理,我是股东,你是ceo,现在这些银子算是a轮投资,之后还有b轮,以后我们还可以在纳斯达克上市,敲个钟什么的。不着急,有钱大家赚,共同富裕……”

林启也不管于三听懂没有,半开玩笑地说完,脸上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在他身边坐下来道:“大体的都与你说了,现在开会,我们聊聊细节……”

于三眼前一晕:“这些只是大体的?还要聊细节?”

就这前头的,我还一句都没听懂呢。

还不如杀了我呢。

……

林启走的时候夜色已深。于三深深地叹了口气,摸了摸地上的银子,将布包好。转身借着灶火的微弱光芒,扒拉了一个木炭,在地上划拉起来,一直到天光渐亮……

********************************

朔风客栈门前有块很大的空地,据说当年雁客徐铁就是在这里盘点货物人手,然后出发往雄州的榷场贩边,他们曾经为大梁边境贸易的顺差,作出过巨大的贡献。

山西的商人们曾放言:“我们贩边一次,能把赏给辽国一年的岁币全赚回来……”

这当然是吹牛,但他们毕竟也曾有过豪情,可惜这样的豪情也终究渐渐冷却下去。

冷清了数年之后,朔风客栈前的这块土地上,再次人头攒动起来。

人声鼎沸,更甚往昔。

于三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看了眼身旁本来装满铜钱的大竹篓。那竹篓已经空了大半,看得于三极为心疼,虽然这不是他自己的钱。

但当他再望向周围的人群,一股豪情涌入心头。

他不由对身旁的林启问道:“懂……懂事长,我们这劳务公司,好像还没有名字……”

“唔,对啊,那就起个名吧。”林启目光扫着人群,漫不经意地说道。

于三愣了愣,低声问道:“这名字当然得由懂事长您来起,比如什么商行,什么社……”

“哦,那就叫德云社吧。”林启随口说道。

“好名字啊!懂事长您真是才高八丈。”于三惊叹道。

“八斗。”

“是,是,才高八斗,您给大伙说点什么吧。”于三又劝道。以前胡县令就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言,看着是极出风头的,虽然那发言也没什么用,而且这两年胡县令出现的越来越少,但于三还是十分羡艳那当众发言的风采。

林启也不推却,点了点头,负手往前走了一步。

于三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紧张起来,心中暗道:“我这个东家看起来年纪轻轻,却是气势非凡。”

“肃静!懂事长要说话了。”他双手捧在嘴边大喊道。

底下他挑选的管事层,和各个部长组长也跑着传话过去,千余劳工渐渐安静下来,个个摸着领到钱,好奇的向台上看去。

这个年轻人估计是脑子有点问题,居然把大家伙喊过来发钱。也许是未经世情,自以为是地想干什么大事。

这时候,他大概要说些豪言壮语了。

“那不是上次那个‘人间自有公道在’吗?”有人悄声的嘀咕起来。

“哈,还真是那傻子,‘我相信天理昭昭,人世自有公道’,呵呵,少年无知。”

“嘘,听他说。”

于三仰望着林启的姿英,心潮澎湃,他侧耳用心去听,决定将懂事长的教诲牢记于心。

却听林启咳了咳。

下一刻,他终于张嘴,对着人群大喊道:

“江茹。”

空气突然安静。

“江茹。”

客栈里,徐瑶抬起头,眼神里露出许些思索的神情。

外面林启又喊了一声。

场面鸦雀无声。

“看来不在这里了。”林启有些失望,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身往客栈走去。

于三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了拉他衣角:“懂事长,这……就走了?”

“不然呢?”

“那接下来?”

“这几天不都跟您说清楚了,开始军训吧。记得军训按招工的标准给他们结钱。要是有商户找工的话,你就安排一下吧。”

于三愣了愣,张了张嘴,还未说话,林启已转身进了客栈。

“你这就不管啦?”于三喃喃着,脸上慢慢浮出要哭的表情。

这么多人,我可怎么安排咧?

“咳咳,今天是我们德云社成立的第一天,刚才那位,那位发言的公子,就是我们的懂事长,我们……二麻子,你*的给老子闭嘴!懂事长就是大老板的意思。”

“我是大家的西一欧,于三。西一欧就是大掌柜的意思……”

“我们德云社,将是文水县,甚至太原府,基至河东路,最大的劳务公司……你*的,还想不想领钱了?听老子说!劳务公司就是牙行!牙行懂吗?一群蠢货!”

“对!我们要是不叫德云社,就他*的可以叫作‘德云牙行’。好听吗?好听吗?你*的……”

“吃饭?吃你*咧!”

新上任的西一欧于三,在这一刻终于脱下了他的臭鞋,恶狠狠地砸向了人群。

很多年后,他也许会回忆起,他一生的光辉与荣耀也许都是从这一瞬间开始的……

风起于青萍之末。

过了良久,文水县的上空传来稀稀拉拉的歌声。

“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嘿嘿嘿,哪里有我,哪里就有一二三四,嘿嘿嘿……”

歌声中,于三看着那些愚夫愚妇扯着公鸭嗓子,如散落满地的小鸡仔一样到处乱跑着,一腔豪情化作欲哭无泪。

“哎哟,婶子,您是我的亲奶奶行了吧?这是左,这是右,能分清吗?”

“你们这叫队列吗?直?老子一边跑一边撒泡尿在地上,都比你们站得直……”

“哎哟,叔,求您麻利点行吗……”

第二天,场地上。

“江茹。”

林启目光扫了一眼新来的人群,在那些男女老少的脸上只看到迷茫,再一次失望地叹了口气,转头就走。

木台上,又只剩下口瞪目呆的于三。

人群之外,林启有些遗憾地想着,应该是不在文水县了,做好找遍全国的准备吧。

“唔,欧洲的计划也要开始想了,总不至于穿越到美州了吧……”

第38章 王八壳当锤使

周婶有些心神不宁地将手里的菜放下,她看了一眼厨房里林启请来的几个厨娘,依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她心头还压着另一桩心事,于是决定去大堂看看林启。

掀开帘子,却见徐瑶与林启正并肩坐着。两人面前站在三个孩子,分别是卫昭、彭畅与妞妞。

彭畅的小肥脸此时红通通的,时不时拿眼打量边上的妞妞。

妞妞浑然不觉,她正看着徐瑶与林启,脆生生地说道:“徐姐姐,林哥哥,我爹娘说他们以后给德云牙行干活,赚的钱就多些,就不用我在家里做针线活啦,让我来给你们客栈帮忙呢。”

她说着,小脸上满是喜悦。

林启笑道:“那叫德云社,什么牙行,难听死了。还有,你不用帮忙,你们几个年纪小的,有空可以过来与卫昭彭畅一起学习。”

“学习?”彭畅一听就泄了气,嘴里嘟囔道:“又要读书……”

“以后,你们早上跟徐兄学武,唔,这么说起来我跟你们还是同窗。”

“噗呲”

林启转过脸,却见徐瑶一脸淡定地转头看来。

奇怪,刚才明明听到她在嘲笑我。

“咳,下午得空时,东家也会教你们读书识字。”林启接着道。

“唉……”彭畅长叹一口气,肩膀便塌了下来。

卫昭的心却早已飞到院子里,喜道:“真的是每天都能跟峰大哥学武?”

林启点点头。

徐瑶莞尔道:“你这跑堂还指派起东家来。”

林启学着于三的样子,说道:“小的……再也不敢了……”

妞妞知他学的是外面自称‘西一欧’的怪叔叔,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直到笑得没力气了便趴到徐瑶腿上,还指着林启咯咯笑个不停。

看着徐瑶脸上恬静的笑容,帘子外,周婶深深叹了口气。

“唉,看着跟一家三口似的,多好一孩子……也不知那江茹到底是什么人……这孩子看起来又是个干大事的,也不知是还好事还是坏事……”

她心事重重地放下帘子,终究还是不好径直去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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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林启与徐峰在客栈门前坐着。

看着眼前空阔的场地,徐峰似有所感,叹道:“很久都没有再像这样,这么多人聚在塑风客栈前了,你很厉害啊。”

“又不是开武林大会,有什么厉害的。我就是败了些银子而已。”林启笑了笑。

徐峰伸出手,拍了拍林启的肩,问道:“你现如今赚了许多银子,为何还给我们兄妹跑堂?”

他本来想问“你莫不是对我妹子动了什么歪心意思?”之类的,但看眼前的少年神色淡然的样子,实在是问不出口。

若是自己这边自作多情,可就陷于被动了。徐峰粗厚的眉头拧起,这样的事情对自己而言确实是太为难。

周婶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妹妹一天到晚摆面如冰霜的,林兄弟一天到晚云淡风清的,偏偏要我这糙汉夹在中间搓弄。

这不是硬把王八壳当锤使吗。

“创业有风险嘛,要是失败了也要吃饭。反正顾得过来,我还是得老老实实打工的。”林启笑道,转头看向徐峰疑惑的眼神,只好正经的说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赚钱。”

“不是为了赚钱?”

“有件事,我需要很多人手。”林启说道:“还有就是,以前我一直在赚钱,实在是有些累了。觉得现在每天这样招呼招呼客人,擦擦桌子,反而能静下心想一些事。既不太累,也有事做,蛮好的。”

林启说完,看着远处的月光。心想,也许是缺什么就更想要什么吧。

从小到大一个人呆久了,如今在这当跑堂,这样热热闹闹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你真是很奇怪。”徐峰说道,他虽不理解这个理由,但还是相信林启所言。

好在刚才没有问出口。他心想。

林启应道:“我奇怪的地方还多呢。对了,你不是想娶孙芸吗?过几天有笔钱进帐了,我陪你去孙家提亲吧。”

“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徐峰惊道。

“徐兄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嘛,怎么,我的命还值不起一点银子?”

徐峰正色道:“你切不可如此,大丈夫不受嗟来之食。”

“总之你别再去贩边了,我听万先生说今年形势不对……”

“徐瑶派你来做说客的?”徐峰皱眉道。

好嘛,直呼其名了,再谈就要谈崩了,林启摇摇头,笑道:“倒也不是,我是指望徐兄能帮我训练一批能打的人。”

“哦?”徐峰来了兴趣,笑道:“你说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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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布行前。

孙德友面色不豫地从一只毛驴背上爬了下来。

他本来雇有四个轿夫,今天却有两个死活也找不到人。剩下的两个抬不动孙大老板,府里别的仆役又指使不动,只好坐一遭大毛驴出来。

他的长随孙福见他臭着脸,只好低声道:“老爷放心,明日小的就给您再找两个轿夫。”

“有什么用,府里现在谁还听我的?”孙德友哼道。

想起来就来气,不过是关了孙芸那丫头几天,自家那黄脸婆竟敢不让家仆来帮我扶轿。

“我若不关着那野丫头,万一跟徐峰那小子跑了,黄脸婆一样要拿我出气。”孙大老板越想越气愤,颇有些委屈地用他的胖手揉了揉眼。

却见店铺门口堆着几车的布料没人卸货,店铺后面也没机杼声传来。

“怎么回事!”孙德友怒道:“为何布料来了也不卸,还有织工呢?都不上工?”

布行的林掌柜从店里一溜烟跑出来,嘴里急道:“东家,东家你来了,我正在找人卸货,让人去挑织工。”

“这都辰时三刻了,你怎么回事?又起迟了?想被扣工钱?”

“东家,我一大早就来了,这招不到劳工来啊……”

“招不到人?”

“东家竟还不知道?县里这两天许多人都被人带走了,以前是我们到汾拱桥去挑人,没被挑上的还哭爹喊娘的,现在要找人干活得要一早去抢。”

孙大老板心想,我如何知道,家里两个要命的女人整日哭爹喊娘的,一哭二闹三上吊,老子还有心情管你这个。

他只好问道:“人都被带走了?带哪去了?”

第39章 流年不利

“朔风客栈。”林掌柜嚅嚅道。

孙德友脸上的不豫之色更重,凝声道:“林掌柜,你在嘲笑我?”

孙芸那丫头十八岁还没嫁,和徐峰之间那些风言风语传得文水县几乎人尽皆知,简直就是孙大老板毕生最大的耻辱。

往日只要孙德友一问“芸儿哪去了?”便要听到别人回答一句“朔风客栈”。

“不是不是,我是说真的,据说是新开了一家牙行,县上的劳工基本都在那。”

孙德友骑着毛驴赶到朔风客栈的时候,只见客栈前的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了。

他一眼望去,却见那些往日里做散工的,一个个都站的笔直,男女分开,十人一排,十排一个小方阵,排得整整齐齐,全然不同于往日汾拱桥边闹哄哄的场景。

孙德友眯着眼看了一会,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他那两个跑了的轿夫,不由大骂起来。

那两个轿夫斜眼往他身上瞄了一眼,动了动嘴唇却是不理他。

孙德友大怒,正要唤人去把那两个轿夫拉出来,肩膀却又被人撞了一下。他扭头一把拉住撞自己的人,定眼一看却是顾氏茶行的一个姓吴的掌柜。

“孙老板,您也来啦?稍等稍等。”吴掌柜赔过礼,急匆匆地跑到一个獐头鼠脑的青年跟前说了些什么。

那青年听了便大声喊道:“顾氏茶行要三十个包茶的,二十个扛货的。会包茶的举手,张成,你再挑十个力气大的去。”

不一会儿,人群中闪出五十个人,由人领着往西街去了,孙德友目光望去,见那五十人竟连走路也是分为两排,排得整整齐齐,领头的那个他却认得,是本来在西街上混的一个帮闲,张成。

见吴掌柜给那獐头鼠脑的青年结了银子,孙德友便拉着他问道:“吴掌柜,这是怎么一回事?”

“孙老板竟不知道?两天前也不知是谁,让于三把县里的劳力都聚集起来,往后要用工,来这里寻于三就好。”

孙德友道:“我这两日家里有事,布行的事都让林掌柜打理。我问你,怎么这么轻易就让他们聚在一起?顾老板怎也不找我商量?”

吴掌柜奇道:“商量什么?每人每天的工钱和原来一样,用起来还更顺手些,不过就是招工的地方挪了挪……”

“糊涂!”孙德友急道:“让他们这样联合起来,往后要若是闹起来,我们哪家都不得好。”

“闹什么?”

“以后他们要涨钱怎么办?做活的时候受了伤算谁的?这样聚起来成了组织,可不是往日那般好拿捏了。这种事,一开始就要打压下去!”

吴掌柜道:“如何打压?”

“你们就不应该去雇他们干活。”孙德友急道。

“那怎么成,我店里的货已经拖了两天了,多少大顾客催着。”

孙德友抚额道:“只要我们联合起来,撑着不给他们活计,你算算,这许多人一天得多少银子花出去,不用几天他们自然就散了,这几天,如果文水县没人可雇,大可以到交城、到汾阳去找人,多得是只要管饱就干的泥腿子,断没有这么由着他们聚集的道理。”

吴掌柜点点头:“孙老板你说的有道理,但这两日店里事忙真没办法,我们卖茶的可不像你们卖布的,这批货再不包,万一长了虫,这损失我可担不起,回头让我家东主与你商议,我还有事在身,这就先告辞了。”

孙德友不由长叹,真是一群蠢货。

他又看了一会,却见有两个卖布的同行结伴过来,竟挑了六十多个人,有织工绣工也有搬工,他转头向身边的林掌柜问道:“那两人是金梭布行和苏氏布行的?怎么要那么多人?”

林掌柜眯着眼看了一会,小声道:“还真是……东家,情况怕是不妙。”

孙德友一愣便马上反应过来,这两家小布行的东家混在一起,又挑了许多人,显然是合作接了一笔大生意,而在这文水县城,能接到这么大的生意,显然是从孙氏布行抢走的……

他嘴都有些气得哆嗦,向林掌柜问道:“是不是西京萧老板那单生意被他们抢了?”

孙德友盯着林掌柜的嘴,多希望他说一句“不是”。

偏偏林掌柜小声道:“有可能,昨天那个萧老板便说他要的急,能不能给他赶一赶。”

孙德友怒道:“混帐,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报给我?”

“小的也没想到还有别家能吃得下这么大的单,而且,而且昨天小的也到府里报了,大夫人说老爷您没空,便把小的打发了……”

孙德友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

他嘴里喃喃道:“家宅不宁啊,家宅不宁……”

过了好一会,清醒了些的孙大老板长叹了一口气,方才对林掌柜吩咐道:“去,雇些人吧。”

“是,是。”那林掌柜依言去了。

孙德友却又听孙福嚷道:“东家,不好啦!”

“又怎么了?”

“毛驴……毛驴不见了。”

“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万事不顺的孙大老板找了一圈,始终不见自己那只毛驴,只好给孙福一顿暴粟,又派他去寻个步撵来。

他是极不愿在朔风客栈门口多呆的,若是在这里遇到徐峰,被那小子缠上闲话几句,鬼知道又会惹出什么闲语碎言。只盼着这人来人往的场面里没人注意到圆乎乎的自己。

正想着,忽然听道一句招呼。

“这不是孙老板吗?”

孙德友回头一看,见是李平松的大儿子李茂子,带着小厮摇头晃脑地过来,不由松了口气。

李茂之到跟前,两人见了礼,孙德友矜持地点了点头。

若是李平松,孙德友是有些怵的,李茂之这大傻子就不用太放眼里了,孙大老板便打算提点提点他,便沉声道:“原来是李贤侄,你来做什么?”

李茂之折扇轻摇,笑道:“来寻一个朋友聊聊天罢了,也处理些事务。”

说着他又对身旁的小厮道:“小兰,你去挑些人给周管家使派,切记要让林公子知道,我来昭顾他生意了。”

那小厮应声去了,孙德友听李茂之给身边的小厮起名叫作‘小兰’,心中便觉得有些膈应,岔开话题地问道:“贤侄,令尊什么时候从太原回来?”

“就这两日吧。”

“令尊回来后也该带头管管这个事了,让这些帮闲散工聚在一起可不是好事。”

李茂之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摆着扇子道:“不打紧不打紧,便是往后给他们涨些工钱也不是什么大事。”

孙德友瞧他一幅胸有成竹、云淡风清的模样,心中不由暗骂道:蠢货,败家的儿子。

李茂之看着孙德友的大胖脸,心中颇为鄙夷,暗想道:井底之蛙,这个局可是江南豪商颜家的三公子做的,你个瘪三懂什么。

第40章 妆花缎

与孙德友寒暄了一会,李茂之便到客栈里找林启。

大堂上人声鼎沸,竟是前所未有的忙。王二栓正带着三个孩子,穿花蝴蝶似的来来回招待着,李茂之皱着眉看了一圈,竟没有一个空桌。

林启也没有什么江南豪商家公子的觉悟,脸上带着店小二的殷切表情,正与一个用饭的客人谈着什么。

李茂之既不满没人呼招,又有些嫌弃林启那幅‘操持贱业’的表情,不由轻轻哼了一声。忽然觉得腿上一烫,他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好烫!”他痛叫了一声,定眼看去,却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的汤碗里空了一半,都洒到自己身上。

待看那小女孩长得与他妹妹李蕴儿居然有几分相似,因他一惯是被李蕴儿欺负的,无来由的便有些激怒。

“你这蠢丫头不长眼的!”

话音未了,一个圆嘟嘟白白胖胖的男孩跑来,伸开手拦在小女孩面前。

“妞妞,你没事吧,我保护你。”那胖孩子转头对小女孩说了一句,回过头瞪着李茂之,眼中满是警惕之色。

李茂之几乎被气笑了,指着那胖孩子道:“你个龟孙,小小年纪……”

说话间,他余光看到林启往这边望了过来,只好将嘴里的话一拐,变成:“小小年纪,竟吃得这样胖,真可爱。”

说着他伸手想去捏一把那胖孩子的脸,以表亲切,却见又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跑来拦在面前。

李茂之心中暗气,你们这是客栈还是蒙学堂,竟有这么多调皮讨厌的小孩!

“彭畅,没事的。”卫昭扭头说了一句,转头又噔着李茂之。

李茂之仰起头,咬了咬下唇,将心里的一心火气压下去。**的,一个个看本公子的都是什么眼神,本公子难不成是什么坏人吗?这破破烂烂的地方,要不是为了交朋友,本公子会来吗?

被烫了还被人这样瞪,谁才是坏人。

真是委屈死了,李茂之心疼地看了看自己的大腿上的汤渍,嫌弃地皱起了眉。

“李公子,可是过来用饭的?”林启终于脱开身过来拱手道。

李茂之回了一礼,摆摆笑道:“过来看看林公子罢了,今天不饿。”

“本店开发了一些新菜,李大公子不如尝尝看如何?”林启把三个孩子打发了,对李茂之笑道。

李茂之想起前几日的馒头,胃前涌起一股不适,摆手道:“我看似乎没有位置,就不必了……”

“诶,放心,我们店价格很实惠的。李公子和这位客官拼个桌吧。”林启不由分说把李茂之按在一个位置上。

李茂之抬头看着林启脸上殷切的笑容,不由心头一暖,不容易啊,这么多天了,老子终于攀上颜家老三了。

“苗大哥,你和李公子拼一桌吧。”林启对桌子那边的苗庆招呼道。

“没事,老……我马上就吃好了。一会我还得去置办些货,让徐兄弟跟我一道吧。”苗庆应道。

李茂之正暗自感动,一转头被喷了一脸口水,正想发怒,又看到苗庆的一脸横肉,嘴巴抖了抖终究还是没说话。

这人就是苗庆?算了,这匪徒看着凶悍,还是让爹去操心吧。

唉,这个腌臜的破店尽是些腌臜人,配得起颜老三写在墙上的那首《将进酒》吗?

李大公子看着林启,不由暗中思考,这个颜老三为什么偏偏就爱在这地方呆着,这的女东家虽有几分姿色,但毕竟是个残废,比起心月楼的莲儿姑娘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是失之妩媚。

“想来是他年少无知,未曾见过媚骨风情。”

如此想着,李茂之便向林启再次提议道:“林公子,不如晚间我们到心月楼……”

他正说着,忽然店门外传来吵闹声,将他的话打断。

再一回头,林启已经起身往店外走去。

却见一个少女正哭哭啼啼地跪在门前,她旁边站着急得跳脚的于三。

于三正有些无奈地说着:“哎哟,姑娘,我都与你说过了,你这种跟别人签了卖身契的,我们是不能招的。回头惹出麻烦来,谁也担不起……”

那少女只是哭,跪在地上又朝客栈的大门磕了个头。

“哎哟,你找我们懂事长也没用,他就知道躲懒,不管事的。”于三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爹既把你卖了,且安心在主家呆着,何苦来为难我?”

林启踏出门,皱眉看了眼围观的人群,向于三问道:“什么事?”

于三搓着手说道:“懂……懂事长,这个姑娘原本是来干了两天绣工的,但昨天她爹已经把她卖给别人家里。她却偏还想来做活,还想攒钱把自己赎回去呢,您说,她是不是异想天开……”

见林启微微皱眉,于三又赶忙小声道:“懂事长,这大户人家签了死契的,我们不能留的,这是要吃官司的事。”

林启只好点点头,对于三道:“那你看着处理吧。”

说话间那少女却已经扑到林启脚下,一把抱住他的脚。

好灵活的身手啊,于三愣了愣,嘴里“护驾”两个字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林启有些无奈,只好低头看向那少女,嘴里道:“你松开吧,我们有话好好说……”

那少女抬起脸,俏丽的脸上泪痕犹挂。

“是你?小白兔……”林启愣道,这个不就是他之前到山上晨跑,在溪边遇到的那个少女嘛,他还追了她跑了一段。

那少女听到“小白兔”三个字,似乎有些惊慌,松开林启的脚,往后退了两步。

林启尴尬一笑,这动作身形,分明就像一只小白兔嘛。

我又没有别的意思。

“懂事长,求你留我做工吧,等我攒了钱,把自己赎出来,一定不给你们添麻烦。”她又磕了个头说道。

林启微微摇了摇头,叹道:“这种事,我也没办法的啊。”

那少女慌慌张张从怀里掏出一条帕子递过来:“你看,我绣工很好的,我可以靠手艺把自己赎回来的……”

“我又不懂这个。”林启并不伸手不去接。

“是真的,我真的绣工很好的……”那少女又哭出来,双眼通红的哀求道。

“你绣工再好也没有嘛,这是两回事……”

忽然一阵微风袭来,那帕子在风中轻轻翻舞,露出一抹鲜艳的色彩。

林启伸手接过那帕子,低头思考起来。

“妆花缎?”

第41章 “石里熬油”吴捕头

那少女眼神一亮,仿佛捉住了救命稻草,急道:“这块虽然不是妆花缎,但妆花缎我也能绣,我什么都能绣的……”

“哦?真的?”

那少女飞快的点头道:“真的,是真的,我从小就做绣活,手艺最巧。”

“你爹将你卖给哪家了?”

“卖给了李府,”少女有些担忧地怯怯说道:“懂,懂事长,求您留我做工吧……”

林启问道:“是城东李员外府上?你叫什么名字?”

“是,我叫白秀娥。”她说着,脸上担忧之色越浓。

林启低头想了一会,还是转头看向李茂子,问道:“李公子,有件事我想……”

李茂子在一旁看得分明,正有些不怀好意地暗想:“我就说嘛,他少年识浅,没见过什么有风情的女子,这样的小野花都想采。”

因是心中早有计较,这时他便快声应道:“诶,林公子,你我既是好朋友,这一点小事还说什么。叫白秀娥是吧?下午我便让人将她卖身契送来。”

林启也不客气,执礼道:“如此,谢过李公子了。”

李茂之得了谢,心中高兴,暗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这下我和颜怀关系就更是铁了,这可是皇亲啊。

如此想着,他脸上微微一笑,道:“你我兄弟之间,区区小事,何足言谢。今晚我们去心月楼……”

正说着话,却见张成又快步跑来,对林启道:“懂事长,吴捕头来了,正在前头逛呢。”

“哦?吴大人来了,你先让人接待着,我一会过去。”林启说着,又转头对于三道:“让白秀娥先到客栈里等着,你不要派别的活,我晚些有事让她做。”

那白秀娥听了,露出稍有些惊恐的表情,慌忙又往后退了一步,但抬头见林启神色清明,终究还是没说什么,怯怯地往客栈里躲去。

那边于三见事已毕,正要走,忽然想起一茬,献宝似得凑在林启身边,轻声道:“懂事长,今日的活果然多起来,我们也可以少亏些银子了。”

“哦,那还不错,今天大概要亏多少?”林启笑问道。

“今日只亏了不到三百二十两,要是下午还有活,估计只要亏二百多两。”

李茂之竖着耳朵听了于三的话,不由得心头一跳:三百两银子就这样亏没了!

“不对,本公子家大业大的,怎么能还不如这个瘪三淡定。”他强自镇定心神,又凝神听去。

却听那林启又问道:“这两天一共亏了多少了?”

“前两天亏了七百五十三两了。”

李茂之心肝一颤。

“不愧是江南豪绅子弟,算上今天,近一千两的银子,够普通人家嚼用一辈子,三天就就亏光了!他哪来这么多钱?难道那个马桶生意竟如此赚钱?唉,我真应该掺上一股的。”

如此想着,李茂之懊悔不已,抬头看去,见林启脸上笑意吟吟的。不由暗想:如此花钱如流水,他绝对绝对就是颜怀,板上钉钉了,本公子一定要抱紧这条大腿。

如此想着,李茂之踱了两步,皱眉思考着什么,终于咬了咬牙,招手将小兰唤过来,低语了两句。

小兰诧异地看了看自家公子,惊道:“公子,真要这么做?”

呵呵,我李郎妙计安天下,你懂什么。他心中笃定,脸上摆出云淡风清的样子,挥了挥手道:“去吧。”

那边林启回到房里,又从床下的箱子里寻摸了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看了看揣在怀里,方才慢慢悠悠地出了门,在人群中找到了正乱晃的吴天。

“吴大人,今日过来所为何事啊?”他笑吟吟地问道。

“林公子好大的手笔啊,这文水县的劳力全被你招揽过来了?”吴天不急着回答,先寒喧道。脸上的笑意却有些勉强,似有心事。

“没有没有,还是有很多漏网之鱼的。”

也不知那些漏网之鱼是不是傻,每天发钱给他们,旱涝保收的多好,偏偏不来。林启心里小小的埋怨着,脸上依然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吴天也是一脸假笑,悠悠问道:“全县劳力由你手下过,赚了不少钱子吧?怎么也不带上哥哥一起发财?”

林启与他一起慢走了两步,摆手笑道:“哪有赚钱,吴大人上次给的银子我马上要亏光了。”

嘴上说着,他心中暗道,你吴捕头精得跟个鬼一样,这得罪人又不赚钱的生意,我喊你,你会做吗?

“这么快就亏光了!”吴天惊道,他再次打量了一眼林启,更觉眼前的少年让人看不透。过来之前,在心里那个的念头又动摇起来。

“吴大人今天来,有别的事?”

“我们物业公司现在的生意很好,当时间也赶得很,这不,哥哥过来想再挑个三百来号人挖渠。”吴天终于切入正题,他眉头一锁,似有些为难地说道:“不过林公子你这么一弄,怕是有些不妥……”

“哦?吴大人但说无妨。”林启目光微微一凝,打量着吴天的神色,心中若有所悟。

“本来嘛,这开挖下水渠,是对全县都有裨益的大好事,每家每户除了税捐,也应该再服些劳役,但听说县城大部分劳力都被林公子你召来了,你看,哥哥这不就过来看看嘛。”

林启听了,心中腹诽道,你这哪是个捕头,分明是个奸商,石头里都能被你熬出油来。

“这是江县丞的意思?”

第42章 想不想家里有矿

吴天微微一愣,这句话他却不好回应。

林启将他表情尽收眼底,脸上的笑意却更甚了,笑道:“原来如此,怪我怪我,这样吧,吴大人尽管挑人去,要多少我们派多少,这工钱我给吴大人打个八折。”

工钱?

吴天微微眯起眼,大概也知道‘打个八折’是什么意思,总归还是要付钱的。

空气中有一种危险的气息发散出来。

两个对望着互相看了一眼。

少顷,吴天的目光在整整齐齐的劳工队列中扫了扫,仿佛漫不经心似地说道:“那个妇人是罗王氏吗?”

林启顺着吴天的目光望过去,队列中有一妇人,头微微低着,确实是在罗乙贵院中见到过的罗王氏。

怎么?威胁我?都说了多少次,人明明就不是我杀的。

有本事把我捉到牢里去啊。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林启心中腹诽,像刚刚想起来似的,从怀里掏了几张纸向吴天递了过去:“对了,吴大人你上次说的陶瓷厂的事,我给你写了个流程,可以参考参考。”

吴天伸手接过,细细看了一会,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让人看得眼睛疼,不由有些恼火林启小气,就不能多买些纸吗?

他却还是认认真真的看完了,发现林启竟是连选址,用怎么的粘土,多少步骤等等事无巨细给规划全了,还写了一些不知道哪里看来的土法,另外什么模具土胚规格之类看不懂的词也不知有多少,总之是很厉害的样子。

他细细看完,虽有些不懂,但直觉知道应该可行,不由抬起头问道:“竟这么麻烦,我以为把那些制陶户都找来,让他们死命做就行了……”

“那当然也是可以的,不过这样效率应该会高些

吴天喃喃问道:“这‘流水线作业’真有这么好的效果?”

“应该会有些效果。”

林启说着,手里又递了几张纸过去。

吴天微微一滞,盯着林启的胸部愣愣出神,暗道:这小子哪来这么多商业秘籍,竟跟个百宝箱似得。

接过一看,这几纸上不仅有字,还有图案,甚至还有一张地图。

“这是什么?”

“马桶既然做了,还可以做些浴缸嘛,哦,还有蜂窝煤,烧水用的……所谓物业,就是要让户主享受美好生活嘛。”林启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吴天是听不太懂的。

听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他不免有些,不明觉厉。

吴天耐着性子把几张纸上的内容细细琢磨了一遍,又不厌其烦地把细节与林启都问清楚了,终于问到最关心的那个问题:“林公子,那这次的分成想要什么算?”

“吴大人,我实话与你说,这些生意在文水县能做人不多。李员外算一个,再就是吴大人你,这也是我与你合作的缘由,我要的不多,一口价买断吧。”

“多少?”

林启伸出手比了个“一”。

“一千两?”

“一万两。”

吴天倒吸了一口凉气,笑道:“林公子在跟吴某开玩笑?”

林启笑了笑,岔开话题道:“我最近和李大公子聊天,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猜想。”

“什么?”

“李家在二十年里,从小贩一跃成为文水县的首富,除了粮食生意,似乎是因为还有一个铁矿吧?当然,这是我瞎猜的。”

吴天不动声色道:“我怎么没听说过。”

林启看着他的神色,心中微微一笑。

看来,这件事水很深啊。

既然把实力向吴天展示了过了,这话题也只能暂时抛开,林启笑道:“那可能是我猜错了,大人你看这张纸。”

从吴天手上拿过那张地图,林启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圈,说道:“如果我没记错,这里应该有个煤矿。”

煤矿!

吴天呆住,那一瞬间他似乎想了很多东西,李府里的那些亭台楼阁,锦衣华服,芳龄侍婢,美人环绕……

又想起那天自己在李府中的那句感慨,大丈夫生当如是。

一瞬间之后,吴天的呼吸不自觉得急促起来。

“你看,这样吴大人你的商业版图就很清晰了,以物业为切入点,形成一个针对豪绅大户的高端销售网络,然后是从陶瓷厂、蜂窝煤厂跟进,进行建筑材料的内部供应,再到这个煤矿,唔,原材料这个环节也齐了……你看,这样整个供应链闭环就出现了,更关键的是,整个文水县,你不会有竞争对手,垄断整个上下游,以后富可敌国谈不上,富甲一方还是可以的嘛……”

林启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吴天有些不太听得懂,看着林启,实在不明白这是一个傻子还是一个疯子。

过了良久,他问道:“你自己为什么不做?”

“我说了,没有这个实力,吴大人就不同了,有背景,有权势,有关系。”

“但我没有一万两银子。”

林启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摆了摆手道:“没关系,可以分期付款嘛。”

他本也就没打算真要什么一万两银子。

包藏祸心而已。

“林公子容我想一想……”

又是良久,吴天抬起头,用手搓了搓他那张打理得很好的脸。

“干了。”

“那我就预祝吴大人发财了。”林启笑吟吟地说道。

“这些东西你已经给我看过了,就不怕我耍赖不给你钱?”吴天攥着手里的纸问道。心里想问的其实是:“这地图,似乎不全吧?”

“吴大人你是人杰,自然不会因小失大。慢慢来吧。”

吴天眼睛微眯,听懂了林启的言下之意。

慢慢来吧。

在林启的提议下,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在路边的槐树下握了握手,各自带着职业性的假笑,完成这场商业洽谈。

吴天将手上写满信息的纸叠好放入怀中。

“要三百个劳力,放心,工钱一文都不会少的。”吴天走前拍了拍于三的肩头说道。

于三脸上乐开了花,凑到林启跟前喊道:“懂事,懂事长……”

林启眉头微皱,暗忖从于三嘴里听着这称呼怎么就是有些怪怪的,为什么呢。

第43章 于三的册子

“咱们今天能亏得少些,估计只亏了个二三十两。”

“你不要总是想着亏多少赚多少,现在是跑马圈地的时候,重要的是规模。规模懂吗?那么多公司,上市后都还在亏损,知道为什么吗?主要看的是市值。”林启语重心长地说道。

于三一头雾水,喃喃道:“市值……”

“你有一块饼,买这一块饼,你花了一百两,贵不贵?”

“一百两!”于三惊呼道:“我又不傻,怎么会买?”

林启笑笑,玩笑道:“但要是全天下只剩这一块饼,大家都想吃呢?”

于三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怎么会全天下只剩这一块饼呢?还偏偏是我的饼?”

他想了半晌,抬眼看见林启一脸笑意,不由恍然大悟:

懂事长这是在耍我玩呢!

“是,是,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你还来问我!公司的组织架构完善了没有?员工的服务意识培养了没有?市场调查做得怎么样了?潜在风险预估了没有?既然与你说过了,我只负责投资,你则是公司的ceo具体事务的负责人,这也要我安排,那也要我吩附,你便做个尸位素餐的管理者吗?”林启正色道,他此时虽是半玩笑的心态,但前世曾经管理偌大的公司,举手投足间自然带些上位者的威势。

于三吓得一哆嗦,面色一白,嘴里嚅嚅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站好,把你身板给我挺直了。记得,你的形象就是我们文水乃至山西境内最大的人力资源公司的形象。成天畏畏缩缩的,成何体统!”林启又喝道。

于三膝头一软,几乎要跪下来,却又不敢跪,勉强直起腰,努力摆出一幅‘好形象’,他低头塌腰的时间久了,背直不起来,此时伸着个头,样子颇有几分滑稽。

林启背过手,侧过身打算作出一幅云淡风清的样子,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懂……懂事长,您莫拿小的打趣,小的就是个混混,一切还得听您的。”于三卖好地说道。

见林启面色一沉,于三赶紧补了一句:“小的一定做个合适的西一鸥,让您少操心。”

于三说着,心中诽腹道:你操心啥了,一天天都是我在跑断了腿,你闲得没事还在客栈当跑堂的,这边每天亏着几百两银子,都是我在操心,你还在赚一个月三贯的鼻屎一样大的小钱……

“先把组织架构完善一下,与你说过的,那些什么副总啊,项目经理啊,组长啊什么的都给找齐了,把绩效考核的事也落实下去,还有员工的保险问题……最重要的是,公司的安保系统要尽快落实。”

“路漫漫而修远兮,你任重道远啊。”

“懂事长,您慢点说。”于三从怀里掏了一根木炭、一本册子出来,从嘴里沾了沾口水,便打开那本子开始翻。

林启好奇地看过去,见于三那本子上竟是奇奇怪怪的图案,如鬼画符一般,他眯着眼看了一会,猜想上面有一些圆圈下面带五根杠的应该画的是人,画了一排人那页应该是上次与他说的站军姿的记录。

“这个鸟,下面拉这么多屎,是什么意思?”林启问。

“这是鸥,西一鸥。下面不是屎啊,这是算盘,大掌柜的意思。”

也不知于三翻了多少页,终于翻到空白处,拿着炭笔说道:“懂事长,你再说一遍吧。”

“你这不识字可不行。”林启道

于三苦了脸说道:“我二哥识字,我这两天在跟他学。”

林启又反复说了几遍,于三又逮着不知道的名词一个个问了,问一句就在本子上画一道,林启看了看,见他好歹把组织架构图画清楚了。

虽然自己看不大懂,他能看懂就好嘛。

“以后这本册子,就可以叫《于三宝典》了,唔,这将是我大梁朝一份珍贵的商业典籍。还可以找些专家来研究你画的是啥。”

“懂事长,您就不能不拿小的打趣吗?”

林启笑了笑,不由暗赞自己慧眼识人:在文水县看了那么多天,果然挑了个脑筋活络的,我不愧是个霸道大总裁啊。

“都明白了?”林启问道。

于三点点头,又说道:“爷,您别嫌小的笨,小的晚上回去再看看这册子,一定整明白了。”

“叫董事长。”

“是,懂事长。”

“你明天去穆姜那里领一辆找他订做的自行车,把你哥带来上班吧,做人事还还是做考核你看着安排。工钱跟张成他们一样,一月十两吧,也是按绩效提成。干得好也是有期权嘛。”

因为上次见徐瑶出门一趟心情似乎有些高兴,林启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订做了个自行车,这几天想想,又觉得毕竟不是在原来的时代,若送出去,难免有些让人误会。还是给于二吧。

于三正想问‘自行车’又是个啥。听到后面的话不由得呆了呆。

“爷,您说真的?真的让我哥也来干工?”

“叫董事长,他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懂事长,愿意,愿意……”于三眼泪都出来。他忽然跪下来,一把抱住林启的腿,想说些誓死报效的话,张着嘴却不知怎么说。

神经病啊,林启把腿拔出来,忽然说道:“你看。”

于三转头看过去,奇怪道:“什么也没看到啊。”

“周婶出来发馒头了,去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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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仓将手里的馒头啃完,舔了舔手指,吧唧着嘴里粗面的余味,有些满足地摸了摸肚子。

他今年二十八岁,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其实他想留两个馒头带回家给女儿吃的,可是于三说过,分发下来的馒头可以不吃完,但不能带走,被发现的话是要扣工钱的。

原话是:“大家都是干工的,没吃饱哪有力气干工,要是因为饿着肚子耽误了干活,万一断了工钱,家里面就更难过了。”

但马仓已经很久没有干过活了,此该摸着肚子便有些无聊起来。半个月前,为了帮人出头,马仓将雇主打了一顿,当天便被赶了出来,工钱也没有结。

其实他一惯是老实怯懦,那天也不过是无来由的就有些气不过。

但老实人一旦凶一次,别人就只觉得他往日里是装的

花钱请人来干活,还被打了一顿,雇主自然是满肚子委屈,放言出来不能让马仓这种“会咬人的狗”在文水县再呆下去。

到前天为此,马仓家里已经断炊了十来天了,全靠邻里接济,他跟女儿才吊着一口气活下去。因此听说于三在招人,就算没出工也能得份什么“保底钱”,马仓毫不犹豫地就过来了。

第44章 美差

马仓来了之后,才知道于三后头的东家是朔风客栈那个跑堂的,他心里是有些膈应的,那跑堂坏了良心,向吴天献计收卫生税。

他与另两户人家合住一个院子,每户要交三百多文的卫生税,他交不上来,便被县里的捕快狠狠的打了一顿,虽说邻居将钱给他垫上了,但平白无故又欠了三百文。

远远望了一眼正和周婶说说笑笑的林启,马仓低下头,暗想这小子年纪轻轻一肚子坏水,偏偏自己要给他做工。

再看到有些被挑出去干活的人说说笑笑地回来领馒头,马仓心里极是羡慕,若自己也能去,除了保底钱还能再领一日的工钱,比起以前还多两顿饭。回家的时候就有余钱给女儿带糖葫芦了。

小丫头嘴上没提,但每次听到门口的“卖糖葫芦喽”的叫卖声,哈喇子都流了一地。

想到女儿,马仓咬咬牙,决定再去求求于三。

他早上便去求过张成,问再有活的时候能不能挑他去。

当时张成皮笑肉不笑的应道:“你以为我不想让你去?也看雇主要不要你。都三天了你一个工都没出过,要不是于头拦着,我早把你赶出去了。”

马仓找了一圈,望见于三盘腿坐在一棵树下,手里捧着一本书目不转睛的盯着。

马仓望了望天,奇道:太阳还没打西边出来呀,这于三,竟还会看书。

如此想着他便过去,听到于三嘴里念咒似得吱吱呀呀着什么,他也听不懂,在于三身边坐了一会。

过了良久,于三依旧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册子,嘴里时不时吧唧着。马仓等不住,不由开口道:“于头,修仙呢?”

于三头也不回,道:“有事说事,没事别烦老子。”

“于头,您看能不能给我也派个活?”

“谁家能肯要你啊?肖掌柜腿都被你打断了,说起来肖掌柜还真是慈悲为怀,没找你麻烦。”

“于头,您怎么能帮着他说话,那天虽说是狗娃生病洒了货,他们也不能拿鞭子可劲抽呀……”

“我是让你做事前想清楚,这还是人家肖掌柜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然看你怎么办?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考虑你家小丫头还要吃饭。”

“我知道错了,于头能不能给我派个活?你今天不是挑了几个人到客栈的厨房干活吗……”

于三咧开嘴笑起来:“马大老实,我看你可一点都不老实。东家那客栈里的活既不累人,工钱给的也是最厚,你这就瞄上了?你知道多少人求着让我挑?”

“工钱可以少给我些……”

马仓还待再磨一下,于三摆了摆手:“你闭嘴。”

拿着炭笔在册子上划拉了一个笔,于三说道:“你加入公司的保安队吧。”

“保安队?”

“嘿,这可是个美差。懂事长说了,一个公司最重要的就是保安队了”

“啥美差?”

“这么跟你说吧,公司就是一张饼,大家一起吃,那你想啊,一张饼,最重要的是啥?”

“啥?”

于三拿着册子在马仓头上重重一拍。

“蠢货,大饼懂吗?大饼肯定有人要来抢,保护好这张大饼的就是保安队!”

与此同时,看起来不太懂事的懂事长林启正一手端着空蒸屉,一手搀着周婶往客栈慢悠悠地着走。

这几日客栈生意日渐好起来,林启又把所有劳力们的早午饭承包在客栈。周婶便忙得有些兴奋过头,虽说林启安排好几个婆子帮忙,但她嫌婆子们做事毛燥,一直在厨房前前后后的忙活,不小心便摔了一大跤,走路便有些瘸瘸拐拐的。

“林兄弟,你这归拢了有上千人吧?”虽已经看了两天,周婶还是忍不住啧啧叹道。

“也就是把劳务市场从汾拱桥搬过来罢了。”林启道。

周婶想了想,还是有些支吾说道:“有些事啊,峰哥儿是个毛糙的可能没想到,姑娘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婶子问你啊,你现在也算发达了,这跑堂的活计,你要是碍着情面不好开口辞了,我去和姑娘说……”

“婶子是想开除我?”林启玩笑道。

“不是不是,婶子就是怕给你掉了面子。那李公子天天嚷着要你搬到李府去住,显然也是瞧不上我们这儿……”

林启笑了笑,问道“婶子觉得我和李公子是一类人吗?”

“那当然不是,你是个好孩子,他哪能跟你比。”周婶急道。

“所以嘛,比起住什么样的地方,跟合得来的人呆一块才更舒服嘛。”

林启说着,周婶脸上便浮现笑容,眼边的皱纹却更深了些。林启看了她头上的白发,叹道:“以后婶子你就别在厨房忙了,交给那些婆子就好。”

“唉,操持了一辈子了,哪能说放就放。”

“总得给那些阿姨们锻炼的机会嘛。”

周婶笑着道:“好,好,以后啊,我就多陪陪姑娘也成。”

她看了看林启,又说道:“提起姑娘……”

欲言又止了一会,她忽然问道:“林哥儿,你是个好人吧?”

好人?算不上什么好人吧。林启想着。

周婶叹了口气道:“县里有人说罗乙贵是你杀的,婶子是不信的,但就算是你干的,其实也没什么,我那死**家以前跟着徐老东家走南闯北的时候,手下也有过不少人命,多是些契丹人,但也有些汉人的。这些他以前也不太与我说……总之他一直对我好,我便觉得他是个好人。”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客栈幡布上的“朔风”二字,有些怀念地眯了眯眼,方才又说道:“婶子知道你跟吴天李员外这些人不一样,虽然你也跟他们打交道。但总比峰哥儿那样毛毛燥燥地得罪人好,若是……”

“若是什么?”见周婶并不说下去,林启疑惑道。

“没什么,”周婶摇摇头,“对了,林哥儿你想过回家的事吗?”

“既然记不起来,不想就是了。”林启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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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大堂里,李茂之已经枯坐了一上午,颇有些不耐。见林启端着空蒸屉到后院去了,他便端起面前的小木箱跟了过去。

“林公子。”

“哦?李大公子还未走,不如在这里用午饭吧。”

“不用不用,家中还有事。对了,早上那个白秀娥的卖身契给你,还有这个……”李茂之说着递过契书,和一个木箱。

第45章 接你回家

林启打开一看,又是一片银光闪闪。

李茂之看着那木箱里整整齐齐的的纹银,心疼地转过眼去。

这可是本公子辛辛苦苦攒了好多年的私房啊,唉,我还特意去兑成银子……

“这里是两千两银子,听说林公子你生意上有些亏损,拿去周转便是。”

林启把木箱盖上,推回李茂之手里,摇头道:“不必不必,无功不受禄。”

“诶,林公子,我们是朋友,你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李某。”

啧啧,怎么还扯上看不看得起了呢。

林启不由正色道:“我平身最钦慕之人便是李公子你了,休要再如此说。但银子还是不能收的。”

李茂之脸上一喜,嘴上急道:“林公子你必须得收,不然传出去人家说我李茂之对朋友有难不帮。”

“李公子,”林启有些无奈,只好道:“我真的不是颜怀。”

一听“颜怀”二字,李茂之吓了一跳。

“林公子你把我当什么人!我与你倾盖相交,交的是你的人品才华,是心中义气!与你的出身背景何干?当我李茂之是那等只会攀附权贵的小人吗?”李茂之佯怒道,只觉得自己这话说得风采卓然,不愧是李家的嫡长子的。

他斜眼看去,林启果然脸上讪讪然的。

成了,这颜老三可算是被本公子搞定了,李茂之心中一定,将怀里的箱子置于林启脚下,转身便走。

“如林公子诗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区区一点钱银,不足挂齿,李某平生行事,义气为重!林公子你就收下吧。”李茂之边走边说,又道:“晚上我们到心月楼小聚,我让人来接你。”

好霸气啊,直接让人来接我?

林启目瞪目呆地看着脚边的一箱银子,一抬头已看不到李茂之的身影。

竟还有这样赶着送钱的,还有,谁答应要去心月楼了?

“哇,林哥哥,你又骗了那傻子一笔。”

林启低头一看,小胖子彭畅蹲在地上,摸着那装钱的箱子,胖脸上满是喜悦。

“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骗他了。”

彭畅哈哈一笑,说道:“我都听见喽,你说你不是什么颜怀,那傻子就更觉得你是了。”

林启耸耸肩,道:“小孩子别这么没礼貌。这个钱你不要动,回头还要还给他。”

“那我们什么时候吃火锅?你都答应我好几天了。”

“哪有好几天,昨天才说的。现在这天气要热起来了,吃什么火锅。”

彭畅脸上的笑容褪去,委屈地低声道:“但是过几天会更热啊,所以应该趁早吃才对……”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才会小小年纪就这么胖。”

彭畅还要再磨,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对着他圆圆的脑袋就是一敲,他吃痛叫了一声,转头一看,见来的人是妞妞,脸上的笑容便再次浮上来。

“妞妞,我正给你求火锅吃呢。”

“真的吗?林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做火锅呀?”

林启不禁苦笑起来,昨天不过顺嘴一说,这两个小屁孩却一直念叨到现在。

摸了摸两人的脑袋,他问妞妞道:“你过来找彭畅的?”

“对哦,徐姐姐要教我们读书了。”妞妞说着,小手一把拉住彭畅的衣角。

彭畅一下就苦了脸。

“唉,又要读书。天天就是读书。”

午饭过后,客栈里渐渐安静下来。

徐瑶捧着书,坐在方桌前,另外三个位置坐着卫昭、妞妞、彭畅三个小孩。

三个孩子进度各自不同,彭畅已经读完了《弟子规》了,卫昭不过刚识字,妞妞是字都还没认全。

好在徐瑶也不是什么合格的先生,她往往是自己看到什么有趣的书,给他们念一念,让卫昭和妞妞学上面的字,让彭畅写个观后感。

三个小脑袋埋在桌子上写字的时候,徐瑶一抬头,看到坐在对面桌子上写写算算的林启正好抬起头伸了个懒腰。

两个人目光对视了一下,又各自低下头。

林启嘴上浮起一笑容,暗想这个女先生看起来有些凶,那三个小屁孩显然还要吃苦头。

王二栓累了一早上,此时趴在另一张桌上支着脑袋,看着外面正在吆五喝六的于三,眼神里有些羡慕。

“要不是我打算去贩边,以我跟林兄弟的交情,能有你于老三什么事,人模狗样的……”

心里想着等贩边回来能赚多少多少银子,再聚几个媳妇。王二栓困意上涌,正打算趴着眯一会,脑袋却让人拍了一下。

“彭畅,你又调皮,老子打死你!”他嘴里骂着,一抬头却看到是徐峰,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应该是一对夫妻,各自背着一个包袱。

“峰哥。”王二栓收住嘴,喊了一声。

徐峰瞄了眼那边的徐瑶,轻声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苗爷这几天不太舒服,说歇一歇……”王二栓压低了声音说着。

徐峰点点头方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喝。

“二位可是要住店?”王二栓对徐峰身后那两人问道。

“他们不住店,他们是彭畅的爹娘,来接他的。”那两人还未说话,徐峰便替他们应道。

“彭掌柜?你脸上怎么长这么多麻子了?我说看着眼熟呢。”王二栓笑道,“你这么盯着我干嘛?”

“你刚才说要打死谁?”彭如海瞪了王二栓一眼。

彭如海说完,转头便看到趴在那写字的圆呼呼的孩子不是彭畅是谁。

“儿啊,你受苦了,爹娘来接你了。”

“爹?你真是我爹?”彭畅放下笔,转头问道:“娘,爹的脸怎么了?被马蜂蛰啦?”

彭如海道:“嘘,我们回老家再说。快跟爹娘走吧。”

“回老家?我不去。”彭小胖子瞬间就嘟起了嘴。

彭如海一愣,怒道:“还不快走!啰嗦什么。”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

“我是你爹,那是你娘,你不跟你爹娘走,留在这像什么话!”

“这里有妞妞,还有卫昭,还有火锅吃,我不走。回家了要读书,我不回去!”彭小胖子使了性子,扭着圆滚滚的身体,大声嚷道。

“逆子,你喊什么!老子还教训不了你了!再说了,你现在可不就在读书吗?”

彭畅低头一看,面前确实是躺着一本书。

他也不跟彭如海争辩,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我不走,我不回家,这里有妞妞陪我读书,有卫昭陪我玩,还有徐姐姐林哥哥……周婶做的饭也好吃……家里的饭太淡了……真的太淡了……”

“蠢娃,你闭嘴!”

“呜呜……真的太淡了……太淡……”

“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的龟孙!”

那边徐峰看着彭如海怒不可歇的模样,想起方家的事,不由暗道:因为你自己就是个吃里扒外的龟儿子。

第46章 冷水

孩子的哭声似乎有感染力,在彭畅的嚎啕大哭声中,妞妞也渐渐哭了起来。

“呜呜……彭哥哥要走了吗……呜呜……”

两个孩子哭地死去活来,最终彭畅还是被彭掌柜五花大绑地塞进了马车里带走了。

看着妞妞伸出的那只绝望的的手,彭畅也奋力伸手去拉,却还是可望不可及。

两张小脸上都是恸容之色。

看得林启忍不住笑了笑,他摇了摇头,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嘴里却不自觉得轻声哼道:“雨心碎,风流泪。梦缠绵,情悠远。西湖的水,我的泪。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

实在是因为,刚才的画面太像白娘子被关进**塔的时候了。

两个小屁孩子而已,能懂什么离愁别绪,心里这般想着,他觉得实在是有些有趣。

“呜呜……彭畅……”

“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

“我不走,我不走……妞妞……啊啊……”

“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断肠也无怨……”

这天,失去了彭畅的妞妞,整整哭了一下午。直到晚饭时,吃到周婶做了糖醋排骨才停住了呜咽。

而林启也因为总是情不自禁地为妞妞配背景音乐,终于被徐瑶狠狠瞪了一眼。

******************

在妞妞与彭畅第一次尝到人生的离愁别绪时,李大公子却是春风得意。他悠哉踏进李家大院,有仆役匆匆跑过来,行过礼后,低声禀道:“大少爷,老爷回来了。”

“这么快?正好我有事与父亲说。”李茂之笑道,折扇一拍便施施然住书房而去。

书房里,风尘仆仆的李平松正与管家周来福说着什么,旁边还站着个气宇轩昂的李慕之。李茂之先低着眼,恭身给李平松行了礼。

待退到一边,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庶弟,轻若无声地冷哼了声。

李慕之见到李茂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轻声唤道:“大哥。”

李茂之嘴里又哼了哼,勉强算是回应。

李慕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烛光下,他的笑容看在李茂之眼里,显得那么让人讨厌。

哼,庶子。

那边周来福冲李茂之点了点头,继续向李平松说道:“所以彭如海一口三家今天包了一两马车走了,应该是往老家方向去了。”

李平松冷哼道:“收了我们的钱,却不办事,这样的杂种不处理了,以后谁还怕我们李家。”

“是,我这件我也跟大公子汇报过,大公子的意思是等老爷回来处理。”

周来福说完,李茂之神色一变。

果然,李平松勃然大怒:“混帐!等我回来处理?人都跑到天边去了!”

周来福低头不言,李茂之噤若寒蝉。

“找人去办了吧。”过了一小会,李平松拂袖,在位子上坐下来,随口说道。

“全家?”

“这点事还要问我?”

“是,小的明白了。”周来福说着到房门外招手唤了个小厮,吩咐起来。

“父亲,我跟那颜怀……”李茂之打算汇报一下工作进展。

李平松打断道:“我先问你,方家那两仓粮食的事你知道?”

“这……孩儿知道。”

“为什么不把方家那女娃结果了?”

“这,我,我想等父亲回来作主的……”

“等?”李平松拍案喝骂道:“等到现在彭如海跑了!方家其余掌柜都被她笼络住了!就算现在把她杀了,还怎么明正言顺地把粮食拿回来?”

“我……这种事以前一直都不是我在处理的……”李茂之有些委屈地嘟嚷道。

李平松深沉的目光转向周来福。

周来福有些支吾地说道:“这个,老爷您不在,我是问过大少爷的……”

回头看了看李茂之愕然的眼神,周来福又道:“主要也是因为,前几天我们刚结果了方老板,马上再动一次手怕是有些不妥。另外,吴捕头也为此特意跟我交待过,不要让县衙难做。”

李平松点点头,转向李慕之问道:“慕儿,你怎么看?”

李慕之道:“杀了方芷柔也未尝不何,东家死光了,粮食自然由县衙处置,总归能到我们手上。但现在方氏粮行又开始放平价粮了,那杀人就不是最好的手段,传出去对我们的名声也不好。”

周来福问道:“那三少爷的意思是?”

“那方芷柔一个女流之辈,抛头露脸,学男人做生意,我们找些人到店里打砸几次,说因为吃了她家发霉的粮食死了人,粮铺自然开不下去。再放些风言风言,一个女人嘛,自然受不了这些,到时候不管是把她杀了还是绑了,再寻个人代表方家把粮食低价收过来便好。”

李平松点点头,对周管家说道:“按三少爷的吩咐去做吧。”

李茂之有点愕然地看了看李慕之,不敢相信地想道:“这庶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我比下去了?”

办法很简单啊,为何我就偏偏没想到呢。

“对了爹,我……你不是吩咐我颜怀打好关系么,现在基本已经成功了。”他说道,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李平松摆摆手,轻描淡写地随口道:“那个跑堂的并不是颜怀,我在太原府见到颜家老三了。”

什么?脸上的得意之色还未退去,如一盆冷水泼到心头,李茂之呆住。

怎么可能!

不可置信!

有些迷茫地转了转头,李茂之只觉得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本公子为了跟他交好,受了多少委屈,费了多少心思……到头来,竟全是一场空吗?

机关算尽,满目荒唐。这结果,我不接受!

李茂之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但是我的银子……”

李平松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望过来。

李茂之收住嘴,说道:“没什么的,爹。那,那个林启怎么办?”

“不要理会了。”李平松不耐烦道:“还有那个颜怀,那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一要是再见到,你也不要再紧巴巴地去巴结。”

“可是,爹,是你说要……”李茂之满腹的委屈,不禁急着说道。心中满是不解,这风向,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蠢货!我说了这事就到此为止!”

不知为何,李平松面露怒色,叱道:“你三弟早就讲过,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要是有慕儿一半聪明……”

第47章 庶子

一直到出了书房,李茂之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嘴里喃喃着:“居然,居然是个冒牌的。王八蛋,老子搞死你……”

小兰见他出来,凑上来问道:“大公子,该派人请林公子去心月楼了吧?”

“请个屁!那根本不是颜怀,蠢货。”

他不顾小兰的一脸茫然,咬牙切齿地想着,我要去把我的银子要回来。

于是李茂之迈开脚便要出门。

“大公子,太太请你过去一趟。”一个模样俏丽的婢女小跑过来说道。

“又有什么事?”

见那丫环懦懦不答,他只好一拂袖,往后院而去。

在他身后,李慕之和周来福出了房门,看着李茂之的背影,对视着轻轻一笑。

“一道走吧。”李慕之笑道。

两个人走过曲曲折折的小径,穿过院子,来到府中的小湖边,踱步到湖心亭上。

周来福四下望了望,夜色幽静,周围只有虫鸣。

于是对李慕之恭敬地说道:“三公子,如今老爷对您日渐倚重,也慢慢看出大公子确实能力不足,看来这日后李家的担子,必定要落在三公子您身上。”

李慕之淡淡道:“大哥未必就是生性愚钝,只不过爹将他管得严了,他行事便有些拘泥罢了。老头子看似对我多有倚重,但心里其实还是更倾向于嫡长子继承家业。”

周来福疑惑道:“老爷应该不是那种拘于礼法的人。”

李慕之冷笑道:“他眼里哪有什么礼法,不过是怕落个重庶轻嫡的名声,妨碍了李家跻身世族的大业。”

默然了一会,他又问道:“大哥这几天,与那林启走得很近?有没有吐露出一些府里的辛秘之事?”

“想来应该不会吧,大公子虽然笨拙,但也是知轻重的。”

“我只是担心那林启眼光太毒……”

周来福不解何意,笑道:“这事情确实太过凑巧,才闹了乌龙。不过那跑堂的确实望之不俗,谈吐间也极有见地。大少爷与他交好,总该不会太亏的。”

李慕之呵呵一笑:“你难道不了解我那大哥?他若有这样的心胸,我何必绸缪这一场,安安稳稳的做个闲适少爷不好吗?看着吧,回头大哥得罪了人,我自然会还要出面给他收拾。”

周来福听此言,忍不住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又问到:“那铁器能来得及供货吗?辽人可要的急。”

湖边有虫鸣渐起,李慕之对周来福娓娓叮嘱起来。

偶尔传来周来福疑惑的声音:“这‘流水线作业’是什么……”

**********************

周来福走后,月夜越静,李慕之负手立于亭中,低头看着亭下的湖面水波。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宫装丽人带着丫环从亭外路过,似乎偶然转头看到了他,于是莲步轻移,款款而来。

那丽人身形窈窕,面容极美,对李慕之行了万福后又问了好,轻声道:“老三在这里想什么?”

李慕之回礼唤道:“大嫂”

江怜艳素手轻挥,对丫环语道:“你先去吧,我托三公子帮我买了太原府姚记的胭脂秘方,还得向他讨来。”

看着丫鬟走过回廊,江怜艳转头看向李慕之,佯怒微嗔道:“真不爱听你喊我大嫂。”

李慕之微微一笑:“你刚才问我在想什么?”

“那你在想什么?”

李慕之指着湖水:“你看这湖面,水光潋滟,我因此想起一个人。”

江怜艳玉齿轻咬,念道:“水光潋滟……”

想到这个是暗指自己名字的谐音,她面露娇红,轻声唤道:“慕郎……”

李慕之两步上前,低着头,双手环抱轻轻搂住她,江怜艳轻声道:“你怎么去那么久?”

“不过就是去趟太原,来回不过数日而已。”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李慕之听她声音有惆寥,柔声问道:“怎么了?不太开心?”

“之前每天都能见到你,哪怕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我也觉得心中安定。但这几日不见你,我忽然在想……”

“在想什么?”李慕之问道。

“我在想,你是真的喜欢我吗?或者只因为,我是李茂之的妻子,所以才想抢走我,就像你想要把李家从他手上抢过来一样。或者你不过是觉得,这些东西凭什么是他的。”

李慕之道:“你说反了。”

“什么意思?”

“我是因为你,才开始谋划李家的。”李慕之道,“十五岁那年初见,我就已经决定,这辈子非你不娶了。”

他微仰起头,又接着道:“但后来,你还是嫁给了大哥。你我的父母双方,问了了生辰八字,问了良辰吉日,问了媒妁之言,但从来没问过你我的感受。就因为他是嫡子,我是庶子。”

江怜艳抬起头,眼中眼光闪动:“你不是骗我?”

“眼下这个李家看似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其实茂树枯根,转瞬倾塌。我李慕之如果离开李府,哪怕没有眼下富贵,未必不能博一个立命安生。而李家私开铁矿,又以粮铁资辽,还暗通情报,哪一个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说着,他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我李慕之,通敌叛国,是为不忠;图某家业,是为不孝;手下人命无数,是为不仁;对大哥……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都做了,若只是为了抢这小小的李家,也太没出息了。”

“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拉过李慕之的手,江怜艳目中噙泪道:“我们走好不好?哪怕被抓到进猪笼,被千夫所指,我也不在乎……”

李慕之苦笑道:“能走去哪?我父亲是通敌叛国,你父亲是狼狈为奸。终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到时候海捕文书一发,天下之大,何处容身?”

“不至于的……”江怜艳喃喃道。

“江县丞还算老谋深算,但毕竟年迈;我父亲心太急;大哥又是个蠢的;二哥一心读书,不问俗务。这些人迟早要事发,要给我们引来杀身大祸。唯有我尽快掌握李家,或许还有补救的余地。”

江怜艳摇头道:“就算要滔天祸事,我们可以躲起来,隐姓埋名过日子。”

“到时候就算我们躲过了追捕,也不会再有出头的一天,无非是让你白白受苦。”

“我不怕受苦。”江怜艳颤声道

“傻瓜,你从来都没吃过什么苦,那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李慕之轻声道,“放心吧,我有把握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江怜艳轻轻“嗯”了一声,湖边两个身影久久不语。

第48章 你只是一个跑堂啊

是夜,华筵初散。

顾青亭从孙府出来,上了轿子,他今天是过来和文水县众商贾一起商议对付德云社之事。

谁都明白,让那些劳工聚在一起,时长日久之后,定然不会有好事,虽然眼下用工的价格并没有涨,挑人的时候反而方便了些。但他们一旦凝聚成势力,必然是会涨价的,那个名叫林启的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一直这样赔着钱为大家做好事?

世上这样无私付出的人毕竟是不多的。

今天与会的诸人,大多是文水县混得还不错的商户,比如顾青亭,他在文水县就有三间大茶行,在太原也开了两间,算是文水的大茶商之一。

但虽然在几家商铺里,他需要的工人算是最多的,但顾青亭心里,对这件事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

又不像布匹、瓷器之类的东西,茶叶若没及时翻晒烘炒打包,生了霉长了虫,价格往下一掉,或没及时处理掉,新茶变成了陈茶,损失就大了。相比之下,几个工钱算个屁。

因此,对于别的商户提出的“停止招工,拖垮林启”的提议,顾青亭并不热衷。

“我又不是孙德友那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今天来,不过就是重在参与而已。

这两边博弈,商户们赢了,他反正一切照常。若林启赢了,也不过是多个站稳脚跟的牙行,无非是多出些钱而已。

如此想着,顾青亭坐在轿子上悠哉悠哉地假寐了一会,行了一段路之后,忽然感觉轿子停了下来。

“东家,有人拦路。”

人?拉路?让他拦开不就是了。

顾青亭掀开轿帘,在灯笼的光中,在见到站在前头的林启。

眼前的这个少年人,身姿颀长,神态笃定,顾青亭心里其实是有些颀赏的,这确实是个沉稳而有眼界的少年,如旭日初生,让人望之便能感到希望。

“顾老板,”林启脸上带着笑,说道:“我们来聊一聊吧。”

“聊什么?”

“我知道现在县里的商户们都聚在一起,商量怎么对付我。你们大概是在想,怎么会有人做赔钱的买卖呢?于是你们很贴心地站在我的角度来思考,这样的生意要如何才能赚到钱呢?无非是涨价罢了。”

“但你们大可放心,我还真没有这个想法。事实上,有些商户用工的费用,还是可以往下调一调的。比如顾老板这样的朋友,就可以再便宜些。”

顾青亭冷笑道:“怎么可能?你在他们的工钱之外,又发了一份保底钱。再者,无论如何,也不能做到每天所有人都出工,必然是亏的。”

“本店最近推了一个套餐,不知道顾老板有没有兴趣?我给你介绍一下吧,你先付五百两银子,我们送五百两银子,相当于你在我们这里付了一千两银子。你要招多少人用多少天,都从这一千两银子里扣,扣完为止。优惠多多,活动时间有限,顾老板可以尽快参与哦。”

顾青亭愣了一下,虽然有很多词汇他闻所未闻,但大概的意思他还是听懂了,冷哼道:“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儿那么好骗吗?”

“大概给顾老板解释一下也好,比如你充了五百两,有人又充了一百两,又有人充了两百两,我就有很多钱。当然,你们会想,那这些钱花完了,我还是亏的。但事实上,这些钱在我手上是能生孩子的。”

“钱?生孩子?”

林启笑道:“比如说,我要赚一百两银子,要是我身无分文,只能每天去码头搬麻袋,可能搬一辈子都攒不到这一百两。但若我手上有百万两,每天光是利息就不止一百两。至于我赚钱的能力……这么说吧,你应该知道吴天吴大人最近发了笔小财。”

顾青亭冷然道:“若是你卷了钱跑了呢?”

林启呵呵一笑:“莫畏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平心而论,顾老板觉得我会跑吗?我刚才提到的吴大人,就是个我证明实力的好例子,这世上赚钱的方法有很多,跑路的方法却只有一条,我自然会选更好走的路。”

“风物长宜放眼量……”顾青亭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心头有一丝隐隐了悟,却还是沉声问道:“我为何要信任你?”

“我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了,诚信赢天下嘛。”林启开玩笑似得说了一句,又道:“说实话吧,我不仅会在文水县这千余人身上亏钱,接下来,太原府,河东路,大梁朝每个地方,我都会这么做,规模会越来越大,会招越来越多的人,也会有越来越多的钱进来,我再以这些钱生无数的钱。”

听了此言,顾青亭目光一凝。

“好荒谬的路数!但老夫似乎找不到破绽……”

却听林启笑呵呵地把破绽说了出来:“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最后崩盘了,你们也不会是最后一环。你们的钱进来后,接下来太原各县的钱就会跟进来了,然后是河东路……而在这个漫长的链条中,我有无数个方法把这些钱都滚起来。你还怕什么?”

“但我能有什么好处?”

“好处?很多啊,比如用工的银子能优惠一些,比如以后走货也更方便,比如能帮你打败太原的同行,最重要的是,你还能与我交朋友。”

交朋友?呵呵。顾青亭心中冷笑。

“对了,我很厉害的。你看,我一眼就看出来,所有商户里,顾老板你是我最容易打动的一个。”

顾青亭一愣,却隐隐感到,自己其实是有一点点心动的,不由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老夫看你行事,应该还有别的更赚钱的方法……”

为什么?林启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道:“因为我需要很多的人,很多很多。不仅如此,我还要这世上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以后,驿栈镖局、招工问业、铺桥修路这些你们觉得没钱赚的生意我都会做,我要这天下四通八达,车马如流。要天下人尽知我林启之名,要酒楼茶肆间尽是我的耳目,要驰聘大道上皆有我的人马。”

“因为我要找一个人,哪怕把这万里山河踏碎,把这天地万物翻过来看看……唔,如果这样还找不到,我可以再踏一遍、再翻一遍,直到我找到那个人为止。你懂了吗?”

顾青亭竟然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从眼前这个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的自信。

连李府都要巴结的这个年轻人,到底是怎样深不可测的背景,能让他放出这样的狂言?

于是他不由颤声道:“疯子!你就为了找一个人?”

林启看着顾青亭惊诧的脸,有些落寞地笑了笑,他有些情绪也压抑得很久,也不介意和眼前这个看起来不太笨的顾老板再多说两句。

“因为我跟你们所有人都不一样,我独行至此,你们这个时代的众生纷沓与我无干,你们的这个人世间不是我的来处。这里,对我来说好像就像一场游戏啊,一场又冗长又无聊游戏……顾老板,我似乎跟你说得太多了。”

顾青亭心下一沉,想道,这个人,不会是要造反吧?说得太多?是要杀我灭口吗?

林启脸上再次浮现出职业性的假笑:“总之,接下的充值活动,顾老板可以参与一下,优惠多多哦。对了,不着急下决定哦,明日尘埃落定之后,你再做决定不迟。”

顾青亭坐在轿中,久久还不能从林启所说的那番话中回过神来。

“这个年轻人语气也忒大了些,他不过……”

“不过只是一个跑堂啊。”

看着顾青亭的轿子隐在拐角处,林启看着黑暗的长街,自言自语地轻声抱怨道:“怎么连个路灯都没有。”

他还要去见一个人……

第49章 风的味道

天光微亮,鸡鸣了不过两声,文水县一处木门传来了拍门声。

许多声后,终于闹醒了铺子里的人。

“哪个不开眼的?大清早就来死命敲,作死啊。”穆姜打开门,揉着睡意朦胧的眼,不耐烦地喊道。

于三抬头看了看铺子上“鲁工木铺”四个大字,笑问道:“木头,你既然不姓鲁。为啥铺子的名字要叫鲁工木铺?”

“于三?你管得着吗,一大早来啥事?”

“我们懂事长让我来取东西。”

“懂事长?取啥东西?”

“自行车。”

“哦,朔风客栈那跑堂的给他那女东家订的,对吧?”

“对对,可做好了?”

穆姜沉吟道:“算是做好了吧,这东西复杂的很。若非我手艺高超,是肯定做不出来的。不过……”

“不过啥?”

“有几处按他说的做不出来,比如他说的那滚珠链条,铁匠铺不愿意做,我改用藤条做了,别说多费功夫了。还有那个轮子,没有那么多牛皮来包,我改用羊皮来包了”

“你这木头不老实啊,羊皮什么价格,牛皮又什么价格,你这不是坑我们董事长的钱吗。”

穆工急道:“说啥坑钱呢,本来那链子是让铁匠做的。铁匠做不出来,我用藤条,一点一点雕的,费了多少功夫!再说了,接这活之前,我可跟他讲好了,这东西不太好做,也是看他为人和气我才接的,若是你这样刁钻的,再给我两倍的钱我都不做。”

“那你快把东西让我瞧瞧吧。”

“来吧。”穆姜打了个哈欠,把于三让进铺子。

自行车便停在院中,二八大杠的外形,通体上了红漆。后座加大了些,还加了一个扶手,后轮还加装了两个轮子,看上去很稳重。

“这可是全用红木做的,红木质坚硬,遇水不浮,做出来牢固得很,你看这把手,看这大梁柱……再看这滕链,我可是烤了三回,不比他说的铁链差。”穆姜得意道。

于三嘴里啧啧称赞:“不错嘛?木头。你这手艺漂亮得紧咧。”

又轻轻抚摸了半刻钟,于三问道:“这玩样,我怎么搬?”

“搬?搬什么呀?骑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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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瑶坐在轮椅上,看着门外。

人们正围成一个大圈,大圈里于三骑着自行车,晃晃荡荡地兜着圈子,后座上坐着于二。

徐瑶勉强算是认识于二这个人,听说去年他和于老大去贩边,之后于老大就没有再回来,整支队伍只有于二拖着一条伤腿回来,大夫看过之后说,腿已经被铁给锈烂了,于是整条腿便都被锯掉了,那之后文水县的人就很少再见到他。

此时于二正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他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一条空荡荡的裤管在空中随风摆荡着。

他闭着眼,似乎在感受风的味道。

听着人群中时不时传来一句惊呼,徐瑶脸上的神色有些茫然,她说不上是羡慕,还是别的什么,总归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周婶也望了一会,俯下身在她耳边说道:“那个叫自行车的东西,早些时候我可就听见林哥儿跟那木匠订了。那时候,林哥儿分明还不认识于二于三兄弟啊……”

徐瑶似没有听到一般,没有回答。

“林哥儿怎么就定了这么个玩意儿?也不知是想带谁出去逛逛。”周婶见她模样,自言自语起来,“依我看啊,林哥儿这孩子,人品又好,又有本事,模样也好,更重要的是有心。”

徐瑶偏过头,想起那天夜里两个人在院中的对话,轻声道:“林启……他这人对大家都好,大哥、卫昭、还有周婶你,他都有放在心上,确实是个不错的朋友。”

听此言,周婶叹了口气。

徐瑶的话外之音,她如何听不出来,但看着徐瑶柔弱的身影,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心里慢慢发苦起来。

姑娘啊,朋友又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你婶子已经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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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启晨跑回来的时候,于三已经拉了三十人的保安队伍正在列队,清一色的精壮汉子。看起来倒有几分似模似样。

围着看了一会,林启见排头的一个看起来很壮的汉子似乎有些紧张,便笑道:“好一条大汉,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马……马仓。”

于三在一旁笑道:“董事长,你别看他长得壮,其实窝囊得很,中看不中用。”

于三说完,又恨铁不成钢地补充道:“这些,全都不中用。”

嘴里还有半句话没说:厉害的都到青龙帮去了。

林启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对于三说道:“回头给他们置办两套统一的服装,人靠衣装嘛。另外保安队的伙食,每顿要吃饱,还得有肉。”

三十个汉子轰然叫好。

林启笑了笑,转身回到客栈里。

不一会儿,却见万渊带着两个少年走进店来。

其中一个少年衣着富贵,身姿颀长,面如冠玉,望之便让人心生好感。林启稍一打量,见他一张脸生得十分俊秀,竟有美质天成之感。

再看另一个少年,小厮打扮,半眯着眼,摇头摆脑的,光看长相看着就有些糊涂,应是前一个少年的随从。

收回目光,林启对万渊笑道:“万先生好久不来。”

万渊面容有些憔悴,摆摆手叹道:“老夫刚从太原连夜赶回来,年纪大了,夜间行路吃不消啊……给我温一壶酒,再上两碟小菜,吃完我便回家补觉去。”

他声音有些嘶哑,说完又扯了扯嗓子,向林启问道:“你这门前怎么有这么多人?汾拱桥塌了?”

林启笑道:“差不多吧。桥还在,不过他们改到这里招工了。”

万渊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他没什么精神,也不絮叨要哪些菜,交待按上次的菜色上一份就是。

他点过菜,刚在位子上坐下来,那面如冠玉的少年也笑嘻嘻地在他身旁入坐。

坐下之后又对那小厮道:“胡芦,你也坐吧。赶了一夜路累死了。”

如此说着,那叫胡芦的小厮便没精打彩地在他对面坐下来,直接伏在桌子上睡起来。

见万渊拿手捶着腰,少年便笑道:“我说万老头,如果在太原多歇一日,我们抵足而谈,岂不快意,何苦要连夜赶回来?”

第50章 乐莫乐兮新相知

万渊翻了个白眼,说道:“快意个……,一开始是挺快意的。但你这样磨了我整整三日,嘴里不停不休,谁吃得消?老夫若不是要躲着你,何苦要受这披星戴月、连夜赶路的罪?”

少年却不恼,反而笑起来:“知己难求嘛,你我志趣相投,不多聊几句岂不可惜?世间像你我这样学识渊博,却不无趣的人,又有几个?正该把酒言欢。”

万渊撇了撇嘴:“老夫年纪大了,精神不济,熬不住你许多话。”

少年笑道:“此话怎讲?万先生正当盛年,比如前日,我就看到有两名拢烟阁的漂亮姐姐,清早就从万先生房里出来。”

拍了拍手,他眉飞色舞地又说道:“那真是柳腰轻扶,云鬓松散,玉容倦怠。可见万先生体力是极好的。”

万渊老脸一红,叱道:“你休要胡说,平白毁了老夫清名。老夫不过是年纪大了,腰有些不好,寻人按一按而已。”

“诶,谈什么清名嘛,你当日在府按大人面前,也敢狂歌‘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直言不屑与那等碌碌之辈为伍。此等恣意豪情,何须在乎什么清名?”

那少年竟是个话痨,絮絮叨叨又描述起当时的情景来。

万渊长叹一口气,是觉得喉咙里一阵干痒,不想说话,便转头不去理他。

那少年也无所谓,又道:“你我皆爱李白,平生最钦佩的人又都是诸葛孔明。正该一起诗酒趁年华,凤歌笑孔丘。”

万渊无奈,偏过头,咳了咳,瞄到墙上的字,便指着那幅《将进酒》说道:“你看此诗如何?”

说完觉得自己嗓音都要冒烟了。

少年顺着万渊的手指看去,第一眼便观摩了字:“字还行,有一点笔力,但还差火侯。”

说完便摇了摇头,再读那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只这一句,少年神色间便有些动容,他站起身来走过去,嘴里低声念完此诗,身体都有些颤抖起来。

良久,少年方才长叹道:“两百余年,竟还能再出一个李太白……”

不觉间他竟有些泪目,喃喃许久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又是良久,他走到万渊身前,问道:“这是何人所著?”

若是往日,万渊定要调侃一番当日林启托词李白的事。在他想来,此诗应是林启认识之人所写,只是不愿透露姓名。

但此时觉得嗓子干哑得难受,万渊只是摆了摆手,指了指林启,一句话都不想与那少年多说。

少年顺手万渊的手看向林启,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嘴里念道:“竟有人与本公子一样的风采出众之人。”

听他此言,林启有些尴尬地愣了愣,勉强将自己职业性的笑容挤出来:“不敢不敢……在下米粒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见他语态从容,那少年似乎心中极为喜悦,走到林启身边站定。向他的小厮问道:“葫芦,你说我与这位公子谁更好看一些?”

那葫芦有些茫然的眯眼看去,见两个少年身量相似,一样的俊秀颀长,连面容竟也有几分相似。

但又怎么样呢?我又不是女人,管你们这些,神经病啊。

如此想着,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脸,随口道:“那自然是少爷你更出众一些。”

少年皱眉道:“你想糊弄我?”

胡芦撇了撇嘴,颇有些无奈地说道:“像少爷你这样的,走在街上就已经很引人注目。与这位公子站在一起,两个如此出众的人,看着又更是震撼些了。”

“说的好,该赏。”

胡芦敷衍地应了声“是是是”打了个哈欠,又趴在桌上。

少年也不以为意,向林启问道:“这墙上的诗是你写的?”

林启摇摇头说道:“不是,这是李太白所著。”

“怎么可能?太白全诗我倒背如流,从来没听过这一首,如此气势磅礴之诗,若出自前朝,定是人尽皆知。”少年断然道。

“我也是在一本书上看过,想来可能是什么孤本吧。”

少年道:“你也爱看书?看过《三国志》吗?”

《三国演义》我倒是看过,但我不说。

林启不想让这少年借机攀谈,随口道:“没有啊,你看过《后庭记》吗?”

“哦?《后庭记》是本什么样的书?”那少年好奇道。

林启其实说完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恶趣味,非要随口多说了一句。只好摆摆手:“这就说来话长了……”

“无妨,我们慢慢聊,今天说不完,明天、后天、大后天都可以聊……”

林启终于明白,为什么万渊要连夜从太原赶回来。

那少年见他不答,也毫不在意,慨然道:“那我们先聊《三国志》也可以的,我平生最佩服的人物,便是诸葛先生……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何等让人追思。”

林启敷衍地点了点头,有些无奈。

那少年说得高兴,也不管他脸上的表情,竟絮絮叨叨又背诵了全篇《出师表》来。末了用他清澈的眼睛看向林启,诚挚地问道:“你怎么看?”

林启无奈赞道:“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好!好!”

“简直不要太好!”

那少年一拍桌子,林启吓了一跳,却听他道:“好一句‘千古谁堪伯仲间’,知己啊,乐莫乐兮新相知……”

又低声念了两遍,他问道:“此诗可有全文?”

林启暗暗叫苦,一时疏忽,被这小子缠上了。他推拒了几次,那少年却一直在耳边喋喋不休起来:

“世间真正懂丞相能有几人,我前两日便在太原遇到一个人,他常念叨‘诸葛一生唯谨慎’我本以为是个知己,便与他多聊了几句,没想到是个狗皮倒灶的……”

“对了,狗皮倒灶是我这两天学的新词……”

“君子执身以周,我不该在人后说人坏话的。但那个老匹夫实在是浅薄世故,而且心眼也小,我不过是讥讽了他两句,他居然便生气了……”

万渊听了,心中暗道:“你哪里是只是讥讽了两句,在府按面前那样奚落李平松,若非看你后台硬,他早把你剁了喂狗。”

如此想着,万渊不由遗憾地深深叹了口气,李平松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胸襟气度呢。

第51章 絮叨

“你这两句定然是有全诗的,不如我试试看能不能填出来。”

“这句如何?”

“那这句呢?”

林启确实有些听得累了,他转头看向那少年。

那少年见他目光看来,喜道:“你要念全诗给我听吗?”

看着少年期待的目光,林启只好点点头。

晨光洒进堂前,大堂里弥漫着一些酒和木头的气味。万渊支着头,随意的坐着,一双狭长的丹阳眼半眯着,看向那两个少年。

柜台后,徐瑶将书里的书本放下,凝神去听。

林启吟道:“早岁哪知世事艰,燕云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

那少年目光渐渐呆滞,万渊放下了支着头的手,徐瑶转过头来。

林启接着念道:“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此诗是南宋陆游所著,时代背景不同,因此林启只好将“中原北望气如山”一句随意改了,免得惹人疑惑纠缠。

却没想到,很多年后,这首诗终究又被人,改了回去。

一诗念完,却见少年口瞪目呆。万渊眼眶含泪,竟有些醉态。

林启愣了愣,暗想:这首诗虽然好,却也不至于这样啊,看到《将进酒》你们也没这样。

那少年着了魔似得,愣叨叨的,万渊也是良久不语。

林启看了看两个人,摇了摇头,去厨房把菜一一端上来放在万渊面前。

那少年低声自语道:“等杨复老将军听闻此诗,该是怎样的心境……”

再一看,却见万渊已然泪目,嘴里喃喃着:“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百余年来,懦懦求和,故土难收,燕赵只余悲歌。壮志未酬,白发已生。呵呵,塞上长城空自许。这大梁朝,哪还有塞上长城……”

说着他拂袖而起,一转身,迈步而出,竟看也不看桌上的菜。

望之竟有仙气,但……

还没付钱呢。

林启抽了抽嘴,至于吗?不过是一首诗嘛,我这里还有很多。

他转头看向徐瑶:“东家,饭钱……”

却见徐瑶也正愣愣的看着自己,明眸清澈,让人心惊。

于是他转向那少年问道:“这饭钱……”

“林启!”

正纠结着,忽然听见有一个悲愤莫名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林启转头一看,李茂之大步踏进店中,身后跟着十来个人。

“你这个大骗子!”李茂之面含悲愤,拿手一指,怒喊道:“你骗得我好苦,我因为你,受了多少腌臜气,你知道吗?”

不是说好的倾盖相交,义气相投,敬重我的人品才学吗?你们有钱人的嘴,才是骗人的鬼。

林启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李公子莫急,那箱银子,我去拿来。”

李茂之还想再骂,听了这话却是一愣,硬生生的把下面的话咽下去。

等拿到银子再教训这小子,他心想。

却见林启转身到后院,拿了那箱子回来,放在自己面前的桌上,神态温和地道:“看,你的银子。”

李茂之心中一定,挥手让小兰收了,指得林启骂道:“这事还没完,你分明不是颜怀,为何要骗我?”

“此话怎讲?我可是说了很多次,我不是颜怀……”

李茂之竖起眉,叱道:“这是你的奸计,你算计我,我要找打死你这个混蛋。给我打……”

“慢着!”

忽听有人喊了一声,却见一个长相俊逸的少年,他走到李茂之面前,问道:“你在找颜怀?”

“关你屁事。”

“你要给颜怀一箱银子?”

“关你屁事?”

那少年伸出手,道:“拿来吧”

“拿什么?”

“我就是颜怀,把银子拿来吧。”那少年着,眉眼都笑得弯了起来。

他此话说完,林启会心一笑。

李茂之却是勃然大怒。

一个个都想诓本公子,当老子是傻子吗?真的颜怀可还在太原城里。

“想耍我?你小子有病是吧?来人给我一起打。”

“啪。”

李茂之脸上一痛。

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李茂之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毕竟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打。

就算是李平松,也就是时不时让他跪祠堂而已。

可现在,竟被眼前这小子摔了一巴掌。

“你……你竟然敢……”

“不是你说的吗?要跟我打架,快来呀,我最喜欢打架了。”那少年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

李茂之正要吩咐让手下的人冲上去痛扁他一顿,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纸,他定眼一看,发现一个小厮模样的年轻人手里拿着纸挂在自己眼前。

纸上居然写着:得罪之处,还请海涵。

还**的若有其事地盖了个大红印章。

李茂之气得笑起来:“什么破玩意?哄我啊。”

胡芦也不说话,拿手比了比那个大红印章。

李藏之定眼看去,却是“忻州观察处置使”几个大字。

字他都是认得的,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如同儿戏一般,这么随随便便拿一张纸,随随便便写了一句话,然后盖个章,这骗术,未免也太不专业了吧。

那小厮见他脸上表情惊疑不定的,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我家少爷是叫颜怀,他比较会惹事,这是忻州观察使大人给写的条子,免得他惹出什么大祸。你爱信不信吧。”

说完竟然头也不回地转身趴回桌子上去了。

“诸葛一生唯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

心中默念了几遍,李茂之让身后的打手先别动,抽了抽嘴,说道:“不可能,颜怀分明还在太原……”

“你怎知我昨天在太原?”

“我,我听说的,你真是颜怀?”

“如假包换。”颜怀负手冷然道,“拿来吧。”

“什么?”

“银子啊,说第二遍了。”

李茂之犹豫了一会,却有身后一个家丁上前来对他耳语道:“小的似乎在太原见过他和老爷说话,隔得远,看不太清,但应该不会错……”

罢了,诸葛一生唯谨慎,万一真的是呢,总归不好先把人得罪了,李茂之心里想着,但是银子是肯定不打算给出去的,毕竟哪怕他是李府长子,自己的私房钱也是不多的。

“哼,今天本公子还有事。下次再教训你……们。”

眼看李茂之打算就这么走了,林启赶紧道:“李公子,你不是还要带颜公子去心月楼吗?”

李茂之狠狠瞪了林启一眼,如同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去。

林启颇有些遗憾,他是真心希望想李茂之能把颜怀带走的。

第52章 俏皮蝎子哥

“对了,这里是客栈吧,胡芦,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吧。”颜怀有些兴奋地说道。

胡芦“哦”了一声,一幅“你是少爷你说了算”的表情。

住店?你还要在这里住店?林启却是有些难过。

“对了,我们刚才说到哪了?”颜怀果然又向他絮叨起来。

“说到饭钱。”

“哦,我付,我们接着说你这首诗……”

如果有个人一直在你旁边喋喋不休,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反正现在林启就觉得自己要心态爆炸。

他擦桌子的时候,颜怀就问他为什么要在这里当跑堂的。

他到门口跟于三交代事情,颜怀就要问他如何聚集这么多人的?

“为什么要叫懂事长?”

“为什么要叫西一鸥?”

“为什么要叫保安队?”

……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呀?林启心里大大地翻了一个白眼,吃过午饭,只好带着这个好奇宝宝,再一次巡视保安队。

保安队一早上无非是在练军姿,训练计划是林启早就安排好的。但要是真想培养一批能打的,显然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也就是让于三先把架子搭起来,回头还是要找个厉害的人来当个总教头之类的才行。

比如徐峰就是个很好的人选嘛,林启摸着鼻子,不怀好意地想着。

他又逛了两圈,见于二身边围着许多大老板,一个个大腹便便地装作要来招工的样子,却也不付钱,时不时往街口那头瞄去。

“唔,时间差不多了,戏要开场了。”林启自言自语道。

颜怀正要问清楚,却见到远远的走来十几个人,个个打着赤膊,绣着纹身,倒都是纹得颇为精美,猛兽神鬼一应俱全,一看便让人知道是波皮无赖。

林启回过头,打断颜怀的喋喋不休,说道:“开始了。”

颜怀也注意到那些过来的人,低声问道:“咦,他们为何要在身上作画?”

林启微微一笑:“是不是看得让人瑟瑟发抖?”

“那也没有,排头那个,身上纹的那是蝎子还是蜈蚣啊?看着好俏皮呀。”颜怀问道。

林启眯着眼看了会,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要是我,就纹个小猪佩奇了,那多社会啊。”

却见那些波皮走到面前,排头那个不知纹了蝎子还是蜈蚣的汉子,斜着头看了一会,在林启与颜怀身上打量了一会,又转过头,抖着腿对于三道:“小三儿,让人散了吧。”

他自然是知道这两个公子哥里才会是幕后的人,但看衣著就不是自己好惹的,于三就很好拿捏嘛,前不久他还让于三给他捏腿来着。

“蝎子哥。”于三恭敬的喊道。

一边颜怀对林启低声道:“你看,我就说是蝎子嘛。”

于三脸上堆着笑,对蝎子哥说道:“这怎么能散了呢?蝎子哥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谁让你们聚在这的?这是当众闹事懂不懂?”

“还不给我散了,你们聚在这里招工,问过县衙没有?问过青龙帮没有?”

一时间,蝎子哥身后的众波皮大喊了几声。

人群小小地慌乱起来,往这边围了过来。

于三讨好道:“这……这是做什么呀?我们就是个小牙行而已。”

蝎子哥把手里的一根草茎放在嘴里叼着,懒洋洋地道:“反正我是提醒过你了,一会不要说我们不顾往日的交情。”

于三强笑道:“蝎子哥,你……你们要干嘛?”

颜怀悄声向林启道:“他们显然是要来找麻烦的,我们去揍他们吧?你放心,胡芦很能打的,揍十几个人不是问题。”

林启笑道:“不着急,我们看着就好。”

颜怀见他神情笃定,语调轻松,竟有几分运筹帷幄、智珠在握的样子,不由钦佩道:“你不错呀,隐约有点些诸葛丞相的风范,虽然还差得远。”

林启苦笑着摇摇头:“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颜怀奇道。

那边蝎子哥歪着头看了看四周围过来的人群,大声喊道:“大家伙都散了吧,这个外乡人不安好心,把你们聚在一起,多半是个邪门歪道。你们小心被他牵连了。”

“你胡说八道,有这样每天让乡亲们吃上饭的邪门歪道吗?”说话的却是于二。

于二断了条腿,本来一直坐在板凳上给商户做记录,他挣扎着要过来,旁人拧不过,只好扶他过来。

蝎子哥冷笑道:“于老二?你不在家养着,跑出来给人卖命,是按半条命的价格算吗?”

“以前你叫我一声二哥,现如今我断了腿,就成了于老二了?”于二说着,又问道:“小蝎,不给哥哥一个面子?”

“哈哈哈,一个废人,还在老子面前拿大,这不是搞笑吗?”蝎子笑起来,挥了挥手喊道:“兄弟们,揍他们。”

人群惊恐地往后散去。

“慢着!”

却是林启大喝了一声,他前世本就久居上位,自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在,此时一声大喝,声若雷霆,所有人忍不住一愣,转头向他看去。

蝎子哥呆了呆,先反应过来,狞笑道:“想求饶?”

林启拉着颜怀往后撤了一步,喝道:“保安队,上去揍他们。”

马仓等三十个汉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各自心中暗道:“这是要和青龙帮的打架呀?”

“我们都是老实人啊。”

三十个汉子内心很是扎挣了一会,但想到那丰厚的工钱、中午白米饭上扣着的大肥肉……还是咬了咬牙站出来。

于三看着他们鱼贯而出,稀稀拉拉的样子,凑到林启身边有些惶恐的问道:“懂……懂事长,他们……真的没问题吗?”

林启笑道:“你看我们有三十个人,他们只有十几个,二打一,你还怕什么?”

于三压着声音道:“但……但这些人平常就是些个干工的,窝囊惯了,如何能打得过这些常年在道上混的?他们可是青……青龙帮的。”

林启洒然一笑,看着在旁边周着观望的工人们,青壮和老少妇孺都有,个个都低着头看着脚尖。

畏畏缩缩的。

似乎需要一个战前动员……

第53章 几十个打一个

他略一锁眉,于是朗声说道:“各位,大家聚在这里也有几天了,我想问问,你们的日子有好过一点没有?今天,有人要来驱赶我们。他们想再把你们再赶回汾拱桥畔,让你们像货物一样等着被那些商户挑挑捡捡,商户说一天多少工钱就是多少工钱,五十文也好,三十文也罢,你们辛辛苦苦一天,流血流汗又流泪,能得多少钱是他们定的。那么你们的命,也是他们定的。这些钱,够不够你们吃饭?够不够你们养家糊口?累了如何?生病了又如何?你们那样勤勤恳恳的做,真的能挣来一个衣食无忧吗?”

他的声音在传播出去,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然而,还有一些人,不会被商户挑走,他们等一天,等两天,都接不到活计,只能饿着肚子,让家人也饿着肚子,谁会管你们?你们是好是苦,是生是死,与谁相关?这几天,你们至少还有一份保底钱,虽然不多,但你们至少每天还能吃上饭。可连这样一点卑微的要求,还有人要来将它从你们身上剥夺……”

“我觉得人生在世,别的先不论,吃饭的权利,这本该是每个人都应得的。我就问问你们,这个权利,你们愿不愿意去挣?还是说你们想回去过以前的生活?今天在这里,他们只有十几个人,你们却有几百上千人,还有这三十个强壮的保安队来保护你们。二个打一个,几十个打一个,敢不敢上去揍他们?”

林启说完,四下俱静。

“好!”

颜怀拍着手公然叫好:“说得好!正可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大下寒士俱欢颜’,好大的气魄。”

他说完转头一看,四下里却是鸦雀无声。

他目光扫去,见那些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个个又都低下了头。

万籁俱静。

唯有风从高处吹过,刮得朔风客栈的幡旗烈烈作响。

愣了半晌,颜怀压低声音向林启问道:“是不是很尴尬?”

很尴尬?非常尴尬好吗?

于三恨声道:“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废。”

却听人群里中传来一个喊声:“他又不是我们县里的了,谁知道他能呆多久?不过是个富家少爷,不知人间饥苦,就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等回头出了事,他拍拍屁股走了,你们跟着他与那些商户作对,能有什么好下场?”

“依我说,这事就不靠谱,我听说,这牙行的生意一直在亏,谁知他能熬几天……”

“大家伙可都是本地人,若是跟这小子跟得紧了,万一给商户们记在心里,以后可就有得苦头吃了,难道拖家带口的去异乡漂泊?”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嘛,亏本的买卖能做多久?”

人群中附和声渐起:“是啊,是啊,谁知道他能撑几天……”

“这事,想着就奇怪,说不准还真是什么邪门歪道的组织……”

颜怀眨了眨眼,又对林启说道:“看来这些人里早有人被收买过,你看他们说话,都背的如此顺溜……”

林启点头笑道:“我知道。”

颜怀道:“那你到现在还这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是有后手?”

林启摇了摇头,喝道:“保安队,揍他们。打赢了每人赏十贯钱。”

“哇!”颜怀惊叹了一声。

那边保安队正傻愣愣地站着,还没反应过来,十几个青皮已经如狼似虎的向他们扑了上去。

保安队连忙招架,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但大部分都没什么打架经验。

那些青皮反而个个经验丰富,出手狠辣果绝,相比之下,保安队的一个个都显得有些木纳、蠢笨。

蝎子一下子就干翻了两个人,揉了揉手,心想:“打这一群傻子,跟打木桩一样,简单倒是简单,就是打得老子手疼。”

马仓盯着蝎子走去,脚下微微掂着,握拳蓄力,判断着两人的距离,一步,两步,三步……马仓如碗口大的拳头直直挥出,带起一道劲风,端得是虎虎生威。

拳头还在空中,他腹中已经重重挨了蝎子一脚。

蝎子快步往前,在马仓脚下一勾,把他拉了个踉跄的同时,又是狠狠一肘击在他背上。马仓一口老血喷出,摔倒在地。

蝎子又在他身上重重踹了两脚,一直踹到他动弹不得。

“他*的,没一个能打的。”蝎子冷笑道。

片刻之间,保安队竟已没有一个能完整的站在场上的,三十个汉子全都趴在地上抱头挨打,如果一地的虫蛹,跑也不不动,趴着任鸟吃。

“这……这,我们撤退吧,这败得太快了。”颜怀拉着林启的袖子说道。

林启笑了笑,道:“撤退太难听了,以后要说‘战略性转移”比较好。”

“大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装模作样。”颜怀跺了跺脚急道。虽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却也没独自跑。

“大不了被打一顿算了。”看着蝎子盯过来的凶恶的眼神,颜怀长叹道。

“时间差不多了……”林启喃喃道。

蝎子不屑地瞄了瞄地下的保安队,有些残忍的看向周围的人群。

“逮一个就揍一个,全都赶走。”他吩咐道。

青皮们轰然应诺。

人群开始想要逃。

“都给老子住手!”

正当此时,忽然一声大吼声传来。

所有人转头看去,一队捕快小跑着往这赶来,为首的正是吴天。

“你们怎么回事?”吴天大声问道。

蝎子脸上堆起笑,恭恭敬敬地对吴天行了个大礼,笑道:“吴头,这些人聚众闹事,影响极坏,定是在传播歪门邪道。”

如此说着,他脸上不自主地露出得意之色,他们青龙帮每年也不知孝敬了吴天多少银子,这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吴捕头这便乖乖地来给自己撑腰了。何况自己身后,站得可是文水县最有钱的一批人。

今天吴天该怎么站队,那是很明显的事了。吃谁的孝敬,看谁有钱,一目了然的事情嘛。

上头有人就是好办事啊。

第54章 只会告状的老实人

那边一众商贾也不由心道:“大事已定。”

“吴天果然来了,昨天那钱没白凑啊。”

“俗话说嘛,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文水县,哪个还能比我们这些人吃得开。呵呵。”

果然,下一秒便听到吴天大喝一声:

“闹事的都抓起来。”

听他此言,于三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吴天是惯与大户合作的,看来今日现在不光输了阵,还要吃牢饭了,这西一欧才当了几天,瘾都还没过够呢。

未免有些不值。

他心中懊恼,正想着要不要给吴天跪下求饶。却见那些捕快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却是把正站在那摇头晃脑的青皮们都押了起来。

于三揉了揉眼,这不对啊。

“吴头,您是不是搞错了?闹事的是他们啊。”蝎子哥被两个捕快按着,也不敢挣扎。

这文水县城除去一些个位高权重的官面人物,再除去一些他够不到的人物,再除去一些……总之,他蝎子哥最怕的人无非就那么两个人,青龙帮老大叶青龙,县衙大捕头吴天。

此时若是在拒捕,那就是要与吴天撕破脸了。

吴头淡淡说道:“林公子最是诚实厚道的人,怎么可能会聚众闹事?这些无赖打上门来,欺压老实商户,都给我带回去。”

老实厚道的林启赶忙道:“吴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些人欺负我这样的老实人啊……”

吴天愣了愣,心想你昨天说的我都给你办好了啊,于是问道:“林公子,我不已经为你做主了吗?”

“你看,这许多因他们耽误了活计,又有这些见义勇为的三十条汉子都身受重伤,他们都是拖家带口之人,家里多少张嘴等吃饭,如今这些无赖岂白对他们下此重手,真是惨不忍睹啊。吴大人,你一定要为我做主……”

“这简直是道德的沦丧,人性的扭曲啊吴大人……”

又来?吴天嘴角抽了抽,勉强笑道:“林公子想要怎样?”

“赔些钱吧。”林启说道,表情很是诚恳。

“姓林的,你这个奸商。你**的,有本事来跟老子干一架啊,只会到衙门告状,算什么好汉?”蝎子哥怒吼道。

“就是,你的人打不过我们,便找吴捕头哭诉,孬种!”

“有本事我们真刀真枪的干架,找人撑腰算什么本事?”青皮们也大声应道。

林启摆出一幅惊恐的表情,向吴天说道:“吴大人你看,他们还想打我。我这样的老实人……”

吴天看着他随意的表演,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有些为难地说道:“但他们也没有钱啊。”

林启马上就把那幅惊恐的表情收了起来,笑了笑,转头向四周的人群张望了一眼。看着一人朗声道:“孙老板,不如你帮他们赔吧。”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这钱,就由你来赔吧。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人群中那个衣着华丽,身形肥胖的可不正是孙德友孙大老板吗?

孙德友此时正想往后退,无奈他的体型衣着在一群中太过鹤立鸡群,躲也躲不过去。只好站出来,打了个哈哈道:“我正好来此招些工,顺便看看热闹。”

林启笑问道:“孙老板竟如此事必躬亲,真是我辈楷模。”

孙德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不过是今天日恰好有些闲暇。”

“有闲暇好啊,孙老板不如帮这些青皮把赔偿付了吧。”林启笑道。

打仗,不就是为了割地赔款吗。不能割你的地,款还是要赔的。虽然我可能是战败方,但我申请了衙门仲裁嘛。

孙德友笑道:“林老板,你是在开玩笑吗?就算这些青皮无赖打的人,也没有让我替他们赔的道理。”

说话间,十数个的商户老板鱼贯走出来围在孙德友周围,七嘴八舌地说道:“是啊,是啊,林老板这玩笑开的就有些奇怪了,哪有人无缘无故替别人赔钱的道理。”

孙德友见队友已赶来支援,心中更是笃定,正想再说几句场面话,却见林启淡淡笑了笑,说道:“既然孙老板不愿替他们赔,那就算了。”

呵呵,这就算了,商户中有人嘲讽地笑起来:“这愣头青想得倒挺美,有什么用?”

孙德友却隐约觉得这事不太简单。

果然,林启在人群中看了看,目光望向金梭布行和苏氏布行的老板,说道:“那不知金老板和苏老板愿不愿意出这个钱?”

被点名的金胜与苏子文两人对望了一眼,各自腹诽着这小子怕是神经有毛病吧。两人脸上都浮现出不以为意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金胜正要开口拒绝,林启却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说道:“难得各位老板赏光过来,但这场上沙尘大,先擦一擦吧。”

这人神经病吧?

却见他手上的是一条很鲜艳的布帕,色彩缤纷却不显纷繁。

林启说话间已经往前走了两步,将手里的布帕向金胜递去。

这小子莫名其明地在干什么?场上众人不明所以,各自心中暗想。

孙德友却是心中一凛,小小的眼睛紧紧盯着林启手上那方布料。

他做布匹生意三十年,眼睛是何等的毒辣,此时他分明看到,那方小小的布料上颜色竟有二十余种之多,且织工细腻,丝丝分明。

“妆花缎,怎么可能?”

第55章 孙大善人的义举

文水县的大户人家中,孙德友可以算得上是最怕老婆的一个。若非孙家大娘子多年来只生了孙芸一个女儿,纳妾这种事,孙德友是想都不要想的。

就算后来孙大娘子作主给他纳了个妾,却也不是个有姿色的,倒是颇能生育,生了两个男娃也是养在大房膝下。

孙大娘子能有这样的家庭地位,就得从这妆花缎说起了。

孙德友年轻的时候,跟着一众晋商到苏州贩货。这些人里,李平松娶了个家境殷实的商家女,孙德友则娶了一个贫苦人家的绣娘。

没想到他这个绣娘出身的娘子,后来却独创了妆花缎的工艺。竟能用多彩的纬绒织花,配色极为丰富,一时名动山西。孙家能在太原府诸多布商中脱颖而出,最初靠的便是他娘子这独有的技法,时人有“寸金寸妆花”之称。

哪怕后来孙家发达,孙大娘子归隐后宅,布行请了许多老绣娘,但从纹样设计、挑花结本到选料、染色、络丝、打线、络纬、上机,也只是一众绣娘各自做一部分,没有人能完全掌握这种工艺的。

更何况那些老绣娘,都是跟他签了死契的,不可能将他这独家工艺卖出去的……

这小子莫非是拿的是我店里的布?

不可能,他那块布头,不仅颜色更为丰富,竟然比自己铺子里的布头色泽工艺还要更高一筹。

如此想着,一股寒意自心中浮起,孙德友发现自己满头冷汗已经冒出来。

这个林启,有这样的工艺,做什么不能赚到钱,非要做这亏本的牙行!

“若早把这东西拿出来,我何苦来闹这一场……他到底是藏着怎样的祸心?”

与此同时,看到林启手上那方布料,金胜和苏子文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都是卖布的老行家了,孙德友能看出来的,他们也看得出来。

金胜心中狂跳,如今林启手上这方布料距自己这么近,自然不是仅仅在向自己展示一下布料而已,这代表他在寻找合作伙伴,出让妆花缎的工艺……

这可比孙氏布行的还要好啊,金胜仿佛看到了自己把孙氏布行狠狠踩在脚下,家业翻番的情景。

于是他伸出手,便想要去接。

“大家都是乡亲父老,如今却被无赖欺负了,德云社这损失,苏某愿意出。”却是苏子文抢先喊道。

“哦?苏老板大义。”林启赞道,收回了伸向金胜的手。

金胜在空中捉了个空,连忙急道:“我也愿意出,这银子,还是我来出吧。”

孙德友反应慢了些,此时打了一个激灵,慌忙挡在林启身前,他身形肥胖,此时动作却极为迅捷。

“我来。”他从牙缝其中挤出这两个字,心中恨恨道,姓林的,你好手段。

“不知林老板觉得赔多少合适?”孙德友挤出笑容问道。

林启笑道:“二千两银子就是个合适的数目嘛。”

“你怎么不去抢?这些人不过受了点小伤,你们德云社哪有什么损失?如何要得了这许多?”孙德友气急跳脚道。

这个林启,心也太坏了。

苏子文与金胜各自心中暗暗盘算,若真能两千两拿下妆花绸的工艺,他们还是愿意出这个钱的,但此时的场面,肯定不能跳出来,一来得罪孙德友,二来如果哄抢起来,无非是落入林启的圈套。

孙德友盯着林启,暗忖你既然开了价,总得让人还价吧,总不能直接就一拍两散吧。

且让你见识一下,老夫还价的水平。

林启却不与他多说,忽然朗声道:“张成,带上来吧。”

不一会儿却徐峰、王二栓、张成三人各自绑着几个劳工模样的汉子从人群中鱼贯而出,那些汉子低着头,偷偷拿眼瞄着场上诸人的。

徐峰在其中一人身上踢了一脚,沉声道:“招了吧,谁让你在那煽风点火的?”

那汉子苦着脸道:“是有人找了青龙帮的地痞来闹事,也给了我们几个每人一吊钱,让我们在人群中喊话,为的就是不让大伙跟着懂事长干。”

“我呸,懂事长是你能叫的吗?”于三啐了一口,撸起袖子上去,喝问道:“是谁让你们这样做的?”

那汉子偷偷抬眼瞄了瞄那些商户,有些迟疑起来。

孙德友却又有些跳脚,自古商贾地位就低,他是花了多少银子铺桥修路、开棚济粥才换来一个孙大善人的名头。

若让大家伙知道是他在幕后推手,这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

“定是祁县的那些商户!”孙德友连忙打断道,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换上一脸义愤填膺的表情,恨骂道:“我们文水县,出了德云社这样的义社。那些祁县商户,见我们文水县商贾、劳工如此万众一心、相互扶持。他们心生嫉妒,便想找人来破坏我们的团结,可谓是贼子之心不死!我孙某,如何能坐看这些外乡人此等嚣张跋扈的行为,定是要为乡亲父老做些什么的。”

此番话说下来,人们不由得都心怀激荡地看向他,孙德友的心却隐隐做痛,接着说道:“这二千两银子我掏了。一是,给这些保卫乡邻的壮士治伤。二是,希望林老板这样为大家发保底钱的义举,能够持之以恒的做下去,德云社能长长久久的办下去。让我们文水县的大家,能够顿顿有饭吃,人人有衣穿。”

他目露悲愤,一脸慷慨激昂的神情,人群愣了一下后,俱是一脸崇敬的望向他。

“说得好!”颜怀拍手轰然叫好道。

林启翻了个白眼,暗道:这小子原来是个捧场王。

“说的好!孙大善人了不起啊……”见有人带头,众人也纷纷叫好。

千余人轰然响应,声若洪钟,气势极大,孙德友负手立于场中,将泪水倒咽回去,脸上摆出一幅正直公义的表情。

所有人的狂欢,却是他一个人的寂寞。

“孙老板,真是好人啊!”

“不愧是孙大善人,我们文水县竟有这样慷慨解难的大商户……”

寂寞如雪的孙德友暗想着,唉,回头青龙帮的钱还得掏,怎么他们打赢了,我还是输了呢?

若非那吴天背信弃义,何至于此。也不知这姓林的,到底是什么手段能让吴天倒戈?

第56章 特大优惠

吴天押着那些青皮走了,走时回过头看向林启,两人相视一笑。

虽未说话,却各自心中有数。

那煤矿?——你的了。

那一万两银子?——不用付了。

看着吴天的背影,林启淡淡笑了笑,又对于三吩咐道:“活动开始吧。”

颜怀好奇道:“什么活动?”

“你一会便知。”林启懒得与他多说。

也不知于三从哪里掏出一个锣来,当当当地敲了几下,将人群的目光吸引过来。

“特大消息!特大消息!文水县最大的劳务公司,德云德,经历了几天的试运营,今天正式开业。开业期间,活动大酬宾,将面向全县的用人商铺……不对……用人单位,办理贵宾服务,充五十两送五十两,充五百两送五百两,上不封顶……活动时间有限,大家尽快参与……”

于三喊了几遍,又换了张成来喊。

两人轮流喊了几遍,众商户却俱不做声。

孙德友有些紧张地四下看了看,见没人出头,方才心下稍安。

今日若是有人顺着林启去做什么充值,到时候这些人自然就会转到林启的阵营里去。毕竟在那边压着银子,自然不会再想着将这些工人驱散。

但是,好像自己也不敢再打这主意了,唉。

又过了一小会儿,依然没有人站出来,孙德友道:“林老板,你这个充值活动毕竟不适合我们……”

“我充二千两。”

顾青亭缓缓踱步出来,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交在于三手里。

“恭喜西街顾氏茶行成为我们的贵宾顾户!”竟又是一阵锣鼓齐鸣。

于三带头高声喊道:“感谢顾氏茶行。”

场上千余劳工也是齐声喊道:“感谢顾氏茶行。”

见小利而忘大义,顾青亭这个鼠目寸光的匹夫。孙德友心中气愤,但终究还是没有骂出声来。

顾青亭挥了挥手,却不能把场上的呼声压下去,只好尴尬地苦笑起来。

脑海中却隐隐有些思絮在漂浮。

“还是小看这个年轻人了啊,本以为,他先行一步组建保安队已是眼光独到,没想到其实人家一下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处。洞若观火啊,输赢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呵呵。”

他想着,又想到昨夜自己那句“我有什么好处?”

如今再细思,比起优惠,似乎“朋友”二字更让人心动啊……

周围于三等人的喝采声,媚俗得让顾青亭觉得尴尬,别人却羡慕他的风头。

“我充三百两。”

“我充五百两。”

“我充……”

见有人带头,三三两两的商户一时间各自掏出银票,一时间场面竟又热闹起来。

“完了,大事休矣!”孙德友心中哀嚎:“一群猪队友。往后这些劳工有了后台。咱们要让他们多干活、扣工钱可就难了。另有,若是干活时受伤,这医药费谁出?诸多问题,都还没谈,竟就这样付银子了,一群蠢货。”

成大事者,哪怕局势不利,也应该稳住稳脚,争取一线天机才是。

如此想着,孙德友缓缓从怀中又掏出了,

一叠银票。

“孙某,也充五百两吧。”

“感谢孙氏布行。”

“恭喜孙氏布行成为我们的贵宾客户!”

锣鼓喧天中,孙德友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徐峰。

“收拾不了林启,回头我收拾你……”

林启看着眼下的热闹场面,微微一笑,从怀中将白秀娥的卖身契掏出来,又对张成说道:“这个你还给白秀娥,再支十贯钱给她。”

白秀娥就是那个自称绣工很好的女子,林启手中这块妆花缎,便是出自她手。

这妆花缎的工艺在大梁朝确实是孙家独有的,而原本的历史上,一直到明代,才出现了完整的妆花工艺。

“孙家大娘子,是个能人啊。”

当日林启到孙氏布行买布料用来做沙包,听到伙计吹嘘自家的绸缎时,林启还是吃了一惊的,又因徐峰想娶孙家小姐,因此将这事记在心上。

偏偏林启前世逛博物馆之时,在一块明清时期的布料上,见过这种工艺,那下面还有一大段文字,详细地解说了古人是如何把这种色彩丰富的缎子做出来的。其中关键的诀窍之处,无非是在挖绣之前,便在丝线上分段染色。

也不过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的道理罢了。既然知道工艺,又有白秀娥这样手艺高超的绣娘,做出一块胜过孙低布行的样品倒也不难。

最开始,只是想做来帮徐峰提亲用的,昨天发现商户是开会的地点是孙府,就正好可以压一压孙德友。

谁让这大胖子运气不好呢……

于三接待着商户,于二支了张桌子接银子登记,一时忙得热火朝天。偏偏于三转头看到张成挤在林启身边说话,心下便有些发酸。

他自认为是林启最倚重之人,今天的这件事,林启让张成去捉拿那些散布谣言的,那肯定是事先就与张成通过气了,却把自己瞒到了最后。

于三便有些不安起来,自己以前在青龙帮的堂馆里干过活,是否因此懂事长便有些不信任。

再想到你自己收了方家小姐的银子,要监视林启之事。他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起来。

“懂事长知道我跟踪他,但也从未追问过前因后果。是不是要等我跟他说?”

这些日子,于三可是出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大风头,眼下这西一欧当着,工资又高,他是多么热爱这项事业啊……

如此想着,于三好不容易忙完一阵,又拉过一个得力的来帮自己应付那些商户。他挤到林启面前,低眉顺目地喊道:“懂事长,我有件事与你说。“

“什么事?”

于三却不说,拿眼看向颜怀。

颜怀却没有走开的意思,看着于三,一脸好奇的表情。

“没事你说吧,”

林启瞥了眼颜怀,说道:“他不会走开的。”

“懂事长,有,有件事我对不住你……”于三瞄了一眼林启的神色,又说道:“在认识您之前,有人给过我银子要我盯着你,你每天做了什么都要跟她汇报。”

林启脸上不露声色,问道:“谁让你这么做的?”

第57章 出来练练级

于三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就是您的一个,一个……”

他说到此处,挠了挠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适合的词来,总不能说是“姘头”吧,他终于结结巴巴说道:“就是懂事长您……您的一个……相好的,估计是怕你在外面拈花惹草吧。”

“相好的?”

于三虽铁了心要跟着林启,却也不敢得罪方芷柔,谁才知道以后懂事长夫人会是哪个,懂事长可是为她杀过人啊……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见他不答,林启微微蹙眉。

于三终于有些慌了,支支吾吾说道:“懂事长,那天我们在方府见过面的。”

林启点点头,也懒得与这赖汉解释,免得越描越黑,于是对于三温言道:“你不要瞎猜,滚去做事吧。”

于三听了这个“滚”字,心中大定,眉开眼笑的便走了。

颜怀看着于三那猥琐的背影,笑道:“你好厉害的驭人之术,对了,你那相好……”

见颜怀那双好奇的眼睛看过来,林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转身不去看他,又向徐峰说道:“徐兄,你不该出面的,平白得罪了未来的老丈人。”

徐峰无所谓地说道:“没事,他本来就看我不起。”

林启笑道:“徐兄放心,你的婚事包在我身上,明日我就帮你向孙府提亲。”

颜怀道:“我也去。”

徐峰涩然一笑,挠了挠头。忽然看到颜怀身后的胡芦,他眼睛一亮,散发出跃跃欲试的光,向胡芦说道:“小兄弟,我们来比划一下?”

林启以为他是害羞,莫名其妙地岔开话题,却见胡芦依然眯着他那困顿的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我不跟人打架,除非有人想伤害我家少爷。”

颜怀却兴奋起来,对胡芦道:“人家诚心邀你比试,你就上去打一下吧。”

葫芦没好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颜怀只好对徐峰说道:“来,你打我一下。”

徐峰愕然。

“你来打我,胡芦就会跟你动手了,快!”

见徐峰不动,颜怀便过去拉着徐峰的手,在自己肚子上打了一下。嘴里喊道:“哎哟,好痛啊!胡芦,有人打我,你快揍他。”

“唉,”葫芦心中长叹:“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好想回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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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之上。

林启与颜怀并肩走在街上,后面跟着三十个垂头丧气的保安队。

“你那诗可真好,写尽我梁朝有志之士心中意气!”

那是陆放翁的诗,怎么能不好。

“但你为何用‘瓜州’、‘大散关”两处?似不贴切啊……”

因为我不懂哇。

“你为何还亲自带他们去治伤啊?”颜怀再一次问道。

因为我想甩开你啊。

林启心中想着,无奈地看了看颜怀。说道:“我带他们出来练练级。”

“何为练级?”

“就看看有没有架打。”

“你也喜欢打架?我也是。”颜怀絮絮叨叨道:“可惜以前在苏州从未与人有过争执,如今出门游历,真是日日都有状况,日日都有惊喜。”

林启不理他。

好想发生点事啊,然后这话唠就可以闭嘴了。

可惜此时的文水县城正处于日光详和、岁月静好的下午茶时分,一路行来,居然难得的天下太平。

“本来以为,你我年纪相仿,年少好动。做这些只为玩闹。没想到你聚集寒士,日散斗金,竟还能把这亏了本的生意铺下来。真是另人心折……”

是啊是啊,我两辈子年纪加起来,做你爹都够啦。

林启心中腹诽,实在是懒得答理他。

“你今天这手段看似举重若轻,但应该是早早把各方面都准备妥当了吧?”

“差不多吧。”

“难怪我俩是知音,你颇有几分诸葛孔明的风采。”颜怀朗笑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战阵之时,又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游刃有余,看似风清云淡,却实在是有些厉害。”

你捧场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以后叫你场捧王颜怀。

“最妙的是这个充五百送五百的活动,如此妙招,真是天纵奇才。”

“没什么的,理发店都会的手段。”

“这理发店又是何物?”

理发店啊,真让人怀念啊。还有火锅店电影院ktv游乐场咖啡厅……

“但是你这个德云社的名号,不知为何,每次听你提及这三个字,我总觉得有些怪异。不如改个更气派的吧?”颜怀又开始絮絮叨叨。

改什么改,我觉得你就很适合德云社这个名号。

林启挥了挥手,驱散耳边的声音,见周围人多了起来,觉得这地方不错,便转身看向那三十个鼻青脸肿的汉子。

“觉得丢脸吗?”他朗声问道。

马仓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终于有个弱弱的声音应道:“丢脸。”

“我听不到!”

“丢脸。”

“大点声!”

“丢脸。”三十条大汉齐声喊道。

四周的人群都看过来,一众汉子见路人对自己指指点点,一个个恨不得把头都埋到地里去。

“三十个人,打不过十几个人,二打一你们都打不过。问问大家,觉得好意思吗?”林启朗声问道。

“不好意思!”

应声的却是颜怀,此时正一脸雀跃的表情。他这样的一声大喊,人群便看向那些大汉,嘻嘻哈哈谈论起来。

“这会就不要再捧场了行不?”林启翻了个白眼。

林启不去理他,又说道:“然后呢?觉得丢脸的话怎样?打算一辈子都这样被人欺负?一个个被人打的跟沙包一样。你,被打的哭爹喊娘,眼泪都流出来了。你,被人拿脚踩在头上,还有你,人家把你裤子都要扒下来了……”

他指着几个汉子分别骂了一通,又问道:“经此一役,你们是一蹶不振,还是振作起来,好好练练,下次把丢掉的面子都找回来?”

“我们一定争气。”

“下次我揍死那些瘪三。”

“这次是那丘老五阴我……”

大汉们各自应着,林启微微皱眉,喝道:“以后我再问,你们只许应‘必胜’,听到了吗?”

“听到了。”

“我再问一句,听到了吗?”

“必胜!”

“大点声。”

“必胜!必胜!必胜!”

往来的人群中不乏有上次在卫昭刺罗乙贵时也在看热闹的,此时认出了林启,不由指指点点说道:“看,那不是上次那个‘自有公道处置’的呆子吗?果然脑子有些问题……”

“是啊……怕是读书读傻了……喜欢当街作秀……”

颜怀耳朵尖,少年人脸薄,不免有些臊红起来,他轻轻拍了拍林启,小声道:“林兄……我们走吧。”

第58章 终于有热闹看了

众人又走了小会,林启一脸生无可恋地听着颜怀评点苏州至太原一路的风物。

“山西民风实与江南大不相同,我在苏州……”

“话说那日,我在应天府……”

“今天在文水,是最热闹的……”颜怀吧啦吧啦说着,他昨夜一夜未睡,此时居然也不困。

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喧闹声。

林启心肝一颤:终于,有事情发生了!

在前世那个年代或许大部分人不爱管闲事,林启更是如此。

但不得不说古代的生活确实是有些无聊。

此情此景,终于又可以练级了,最重要的是,可以让颜怀闭嘴,真是太好了。

他有些激动、有些期待地走上前去,却见是几个人正围着方家粮行吵闹。

为首的一个大汉,脸上有颗大痣,面容看着有些狡滑,正在骂骂咧咧的,嘴里不停大喊着:“这黑心铺子卖的霉米,吃死了我爹啊。啊,我可怜的老父亲啊……”

方芷柔带着人站在粮铺前,她脸上的表情还算镇定,但眼神里却有些茫然无措。

已有许多人围观在周围,正悄声议论着,地上还还铺着一个草席,上面摆了一具脸色发紫的尸体。

你们这文水县,别的都缺,就死人不缺。

如此想着,林启站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那几个汉子嘴里来来回回地喊,却没有要解决事情的意思,既不要银子,也不去管地上的尸体,任其被人指指点点。

风带着沙石落叶在空中摇了摇,落在尸体上面。

过了良久。

“黑心铺子卖霉米啊……”痣脸汉子哭喊着。

林启笑了笑,演技还待提高啊。

而且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实在是有些无聊啊。

颜怀向前一步,正要说话。林启一把将他拉住,轻声道:“你闭嘴。”

说完他自己上前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身边站着锦衣华服的颜怀,身后跟着三十个大汉,架势不小。那痣脸汉子便有些怵,喊道:“你谁呀?管什么闲事?。”

“兄台既然来讨公道,不就缺管闲事的吗?”林启笑道,说完便俯身去看地下的尸体。

“你干什么!”痣脸大汉喝道。

林启将尸体上的落叶丢开,笑道:“死者为大,你这个孝子贤孙也不帮他把沙尘清一清,实在有些不妥。”

“你干嘛对……我爹动手动脚的。”痣脸大汉怒道。又见林启身后的人,皆是体壮如牛的大汉,各个脸上还带青淤,似乎是常打架的主,他也不敢上前。只好任林启摆弄“他爹”。

林启笑道:“在下略通医术,也许能把他治活了。”

“少他*的跟老子扯淡。”

过了一小会,却见林启惊呼了一声,那痣脸汉子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尸体还是尸体,没诈。

林启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啊,这个死太久了,治不活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没诈就好。

“但我看他口鼻里有泥沙,皮肤又显然是泡过的,明显是溺水死的。你该不会是来讹钱的吧?”

痣脸汉子脸色一变,怒道:“你他*是来找茬的?我爹明明就是吃霉米死的。”

“哦,那真是很奇怪啊……”林启随口应道。

颜怀却是机敏,不知何时已经混到人群里去了。嘴里学着看热闹的语气,拉长声音道:“哎呀,原来是溺水死的,这些人是来讹钱的啊……”

“就是说啊,我早看那死人跟这个无赖长得不像,怎么可能是他爹嘛……”人们应和起来。

“就是说啊,那死人看着比那汉子还年轻几分,怎么可能是他爹……”

痣脸汉子不由怒道:“老子今天年才二十四,你再看他,明明都四十了,怎么会不是我爹?”

“你怎么可能才二十多,我看你都有快四五十了吧……”

“那么大的痣长在脸上,大家伙又不认得,这无赖外乡来的吧……我早看出来他是来讹钱的……”

“咦,那个年轻人不就是那个‘人间自有公道处置’的呆子嘛,他说的话,肯定公道啊。”

“还真是,那人有些呆,应该不会骗人……”

被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痣脸大汉脸上阴晴不定。他瞄了瞄林启,心中盘算,自己这边只有七个,他们有三十个,要不然走了算了。

“姓方的奸商,你们的这些黑心的商家,卖发霉的大米吃死人,还找些人来对付我们这些苦主。人在做,天在看,走着瞧。”

痣脸大汉很专业地留下了场面话,说着便要带人走。

林启笑道:“怎么能说走就走?”

下一刻,他挥手对保安队诸人喝道:“给我干他们。”

练级的时候终于来了。

马仓是有一些愣住的,他真的很不习惯这样在街上看见人就干,他本来就是良民,又不是混帮派的。

因此林启说完,他完全没反应过来。

但颜怀已经兴奋地不行了,不知何时,又从人群中跑到马仓身后,在马仓后背上推了一把,马仓便顺势扑上了去。

“兄弟们办他!”

“必胜!”

林启气极而笑,人家才七个人,你们还要喊必胜?

有人带头冲出去了,三十条汉子很快就与那七人打了起来。

那七个汉子确实是更能打些,痣脸大汉一人便摞倒了两三个,可惜还是架不住对方人多,也不知被谁重重敲了一下后脑勺,才晕乎了一瞬间他就被两个人抱住胳膊。

“放着我来……”颜怀见了,踮着拳头冲过去,在痣脸汉子肚子上重重击过去。

咦,也不怎么疼。

但下一刻痣脸大汉的怒火便腾起来,被这个毛头毛脑的小年轻这样干了一拳,他感觉到了莫名的羞辱。

“你他*妈的。”他怒吼着,奋力一挣,扯出了双手,从怀里拔出一把短短的刀。

“动刀啦……”有人喊道。

颜怀有些懵,我不过是打你一拳,至于吗?

短刀扬起,向颜怀劈过去。

刀要砍到颜怀脖子上的时候,痣脸大汉看着他那华贵的衣服,心里有些后悔,不就是被干了一拳吗,我至于吗。

但他收不住手了,眼见这个人下一刻就会死,自己也要开始亡命天涯了。

第59章 你愿意加入德云社吗

“唉,这都什么事啊。”一瞬间,常志心里想着,刀已至颜怀脖颈。

当,突然手上一痛,短刀掉在地下。

痣脸大汉前面出现一个人。

一个长得普普通通的少年,他穿着一身小厮的衣服,脸上带着没睡醒的表情,眼睛很小,看起来实在是没有精神。

像这种没精打采的小屁孩,痣脸大汉以前欺负的多了去了。

胡芦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挥拳。

痣脸大汉的身体扬起一道弧线。

“噗”的一声摔落在地上,他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好痛……”他本来想喊一声的。

随着痣脸大汉晕过去,余下的六个人也都被保安队按在地上。

“你们……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奸商,以次充好,卖霉米吃死了人,现在还想杀人灭口吗?”其中一个赖汉嚷道。

“唔,你还会用成语,读过《后庭记》吗?”林启蹲在他面前,笑嘻嘻地问道,

那赖汉不明所以,只好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去理他。

“谁叫你们来的?”林启又问。

那赖汉哼叽道:“我是来给我可怜的叔父讨公道的。”

“嘴这么硬,属鸭子的是吧。”林启随手拿过马仓手里一条止血的布往他嘴里一塞,忽然面色一沉,喝道:“来人,把他的胳膊卸了。”

那赖汉脸色一变,但嘴里被塞了东西说不出话来,只好疯狂的挣扎起来。

保安队的汉子互相看了看,面面相觑,却没有人站出来。

队友跟不上我的节奏啊,林启摇了摇头,又喝道:“谁来卸了他的手,赏钱十贯。”

“我来。”一个汉子应声而出。

林启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丁狗。”

“好名字!他们都不敢来,你为什么敢来?”

“这些人虽是外乡刚来的,但小的恰巧见过他们跟青龙帮的在一起混,我爹就是被青龙帮打残的。”

林启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人家投靠的帮派都把你爹打残了,刚才叫你也不出来,非要我赏钱了才出来。

他脸上却依然是云淡风轻的微笑:“唔,那就你吧。去把他的手给我卸下来的,放心,吴大人跟我很熟,不会来捉你的。”

“必胜!”

丁狗喊了一声,捡起地上的刀就朝那赖汉走去。

那赖汉眼中露出绝望的神色,看了看晕在那边的痣脸大汉,只恨晕过去的不是自己。

他疯狂地甩着头,想把嘴里的破布吐出来。

“呜,嗦,呜,嗦……”他嘴里喊着,心里翻江倒海起来:“我说啊,我说啊,不就是一点讹人的勾当吗?要人家一条手,至于吗?我说还不行吗?”

“呜,嗦,呜,嗦……”

看着赖汉眼里尽是血丝,表情挣狞,丁狗有些犹豫。

“是李家粮行的周掌柜叫我们来的,说是方氏粮行卖平价粮。让我们打压一下他们的气焰。”终于有别的赖汉开口喊道。

被封上口的赖汉听了,终于松了口气,没了力气再动,只觉得浑身都湿透了。

“你刚才说什么?”林启走过去,又问道。

“是李家粮行的周掌柜叫我们来的,说是方氏粮行卖平价粮。让我打压一下他们的气焰。”那赖汉又喊道。

“大声点。”

直到他连喊了好几遍,林启见围观的人都听到了。方才指了指那个被塞了嘴的赖汉,向丁狗说道:“怎么还不动手?不想要钱了?”

丁狗支支吾吾道:“懂……懂事长,不是已经招……招供了吗?”

“又不是他招供的。”

“呜……呜……”被塞上嘴的赖汉听了,心中愤极,在地上疯狂上下打挺起来,心中疯狂怨道道:他**的,今天运气不好,出门遇到了一个神经病。

颜怀心中不忍,终于劝道:“我看要不然算了,毕竟事也不大。”

林启笑了笑,将那赖汉嘴上的布条扯下。

“我来说,我来说,是李家粮行的周掌柜雇我们来的……”那赖汉大声喊道,直到连喊了三遍,才长吐一口气。

林启过去,拍了拍他的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小的皮秋。”

“也是个好名字,那个呢?”林启指着地上的痣脸大汉问道。

“他是我们的头儿,叫常志。”

“看过《后庭记》吗?”

皮秋愣了愣,说道:“小的……不识字啊。”

“那你去认字,下次我见到你,还问你这个问题,记得要回答我,知道吗?”

“是……是……”

林启又道:“你们几个打架还行,加入我们德云社吧。”

皮秋抬眼望了一圈那些保安队的汉子,见一个个都神情木讷,长得就是一幅窝囊受气的样子,刚才跟他们打架也都是庄稼把式,心中实不愿与这些土鳖为伍。

要不是他们人太多,就这样的,老子一个能打三个。

他想要开口推拒,又担心眼前这个脑子有毛病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又要砍他手脚,于是颇有几分为难起来。

他偷眼看去,见林启正用手指捏着那带血的布条玩,明明是个不到十八岁的少年,偏偏看起来竟有种杀伐果断之气。

“小的愿意加入这个德……什么社。”皮秋心中无奈,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下来。

“很好,你们都愿意吗?”林启朗声向剩下的五人问道。

被按在地下的另外五个汉子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林启又问了皮秋他的住址。方才让人放了他们。

“记得,明天来报道。不要想着逃,天涯海角,被我找到了,把你们都做成人彘。”

看着皮秋一伙人扶着常志垂头丧气地走了,林启没好气的瞪了丁狗一眼。

“不听号令,十贯钱飞了。要不是你是第一个出来的,我还要罚你。”

见丁狗依旧是一脸羞愧的窝囊表情,林启只好扶额不语。

慢慢来吧,这群汉子不好调教啊。

第60章 你长得好像我表哥

颜怀的神色有些异样,拉着林启的衣袖,问道:“刚才我们这样,我怎么觉得,跟长辈说的纨绔子弟,行径如此相似呢?”

林启不以为然,带他们出来打怪练级,社会人的事,怎么能叫纨绔呢。

若这小子不喜这等行径,正好别跟我玩。

如此想着,他笑道:“你不知道吗?我一惯是这样嚣张跋扈的。”

颜怀神情有些激奋,他看着林启的眼睛,微微张嘴。

“这真是……”

“真是太快意了!我做梦都想要这样,真是爽啊……”颜怀兴奋地在空中挥了挥手。

林启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说好的你是有理想、有志向的好青年不是吗,说好的崇拜忠肝义胆的诸葛丞相不是吗,还君子执身以周呢。

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颜怀絮絮叨叨道:“你知道吗?我以前有个小伙伴,是苏州王家的孩子,他最爱做的也是带着家丁招摇过市,虽然偶尔也调戏女子,但我最喜欢跟他玩了,可惜后来家母不许我跟他玩。”

如此说着,他又悠悠叹道:“真是怀念啊……”

林启撇撇嘴,偏过头不去理他。

他抬步正要走,却见方芷柔款款行来,对自己行了个万福,柔声道:“谢过林公子解围。”

她又清减了不少,依然一身孝服,梨花带雨的,一幅惹人垂怜的模样。

林启闻到一丝淡淡的清香,他摸了摸鼻子,无奈道:“举手之劳而已,毕竟方小姐是我们东家的好朋友。”

既然寒暄过了,林启便想要走。

方芷柔看了他一会,也不知为何,忽然说道:“这么一看,忽然发现林公子长得与我表兄极为相似。”

嗯?搭讪我?以前人家都是说我长得像前男友的。

小姑娘,你这样就很尴尬了。

林启看向颜怀,这话痨此时偏偏安静得出奇,负手转身立在一旁,仰头看着路边的树技不知在想什么,看起来就像个文静内向的翩翩公子。

“那还真巧啊……”

方芷柔问道:“林公子真是慧眼如炬,一看便知那人是溺水而亡的。”

“啊?其实我是瞎说的。”

气氛便有些淡了下来,方芷柔只好说道:“林公子你若有闲暇,能否与我聊聊?”

林启礼貌地笑笑:“正好不是很有空,你看……”

他拿手指了指身后的保安队。

“我有要事与林公子商量。”方芷柔往前走了一步。

她睫毛颇长,眼睛很漂亮,眼神殷切。

漂亮得让人,吓了一跳。

“我还得带他们去治伤。”林启微微退了一步,说道。

颜怀突然转过身,伸了个懒腰道:“哎呀,走得好累呀,咦,这里正好有个粮铺,我带他们在这店里坐一会吧,我昨夜可是赶了一夜的路。”

神经病啊。

有你什么事?

看着颜怀施施然走到方氏粮行里坐了,胡芦也难得勤快地走了几步,过去扒拉了一条板凳,趴在上面,竟然眯觉了起来。

一时间,粮行的伙计也不知从哪里扒拉出了茶水点心,拉着保安队的汉子们休息。

“竟比我们客栈的跑堂还要殷勤周到……”

这主仆两个都是白痴,林启心中怨念。转头又看到方芷柔那幅泫然欲滴的表情。

林启实在是颇有几分无奈,只好点点头,任方芷柔引着到了一间茶楼。

茶楼不大,三层的木制结构,很是有些典雅,装饰器皿皆有些不俗,就是生意冷清。林启心中暗想,这样做生意当然门可罗雀喽。

要是摆上几桌麻将,生意可就能好得多……

两个到了二楼一清雅的茶室,方芷柔道:“林公子稍待,我去换身衣服。”

又不是开化妆晚会,谈两句话而已,还换什么衣服。

林启心中腹诽,总感觉这个女孩子找自己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总归还是要有绅士风度,他只好答道:“无妨,且听方姑娘安排便是。”

看着方芷柔的纤纤靓影出了房门,林启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恰好能看到方氏茶行的门面,却见颜怀一扫刚才的困顿,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四下张望着,脸上带着兴灾乐祸的表情。

这个小混蛋。

林启暗骂了一声,他一抬眼,又看到对街有一座不知道做什么营生的楼,楼上有几个女子手里捏着团扇,依栏杆而立,玉指轻点,正指着颜怀说着什么,时不时还含羞捂嘴,浅笑如烟。

大概是夸那小混蛋长得帅吧。

林启觉得有趣,不由轻轻笑了笑。

“林公子在笑什么?”小刻功夫,方芷柔才换了身衣服推门进来,她还在孝中,依然是一身白衣,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但柳腰轻束,盈盈而立更显清丽。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林启眼神一滞,心中便有些叫苦。

“这分明要谈生意了,这是打心理战的手段了,这小娘皮果然不怀好意。”

方芷柔款款走来,缓缓跪坐在林启对面。有些好奇地看过来,等他回答。

林启拿手指了指颜怀,又指了指对楼里的女子,笑道:“此情此景,忽然想起一句话。你站在阶前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窗口看你。”

方芷柔微微有些惊诧,笑道:“此言似有禅意。”

她目光看向林启的侧脸,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他应道。

方芷柔摆弄起案上的茶皿,她双手白皙,骨肉均匀,手指颀长,淡粉色的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确实是一双极好看的手。

如此一来,谈话的节奏变有些慢了。

佳人素手弄茶汤,林启却不觉得放松。

这节奏,被这小娘皮掌握住了。

“玩笑间便有如此佳句,林公子果然大才。我不过是个商贾之女,便也听过林公子的将进酒。”

“那是李太白所著,我不过是写个字罢了,唔,还写得不好。”林启无奈道。

方芷柔笑道:“那能否请公子也为我这间茶铺写幅字,家父去世后此间生意日渐调零,我实在一筹莫展。”

林启微微眯眼,往后仰了仰,眼间的女子看似不经意地告诉自己这里是她的产业。这就开始摆筹砝,展示实力了,下一步她大概会把困难引出来了吧。

“在下的字也就在客栈里勉强挂挂,实在配不上这里。”

方芷柔将茶杯轻轻放在他前面,低头轻语道:“你肯为徐姐姐写字,不肯为我写吗?”

第61章 不怀好意

他一愣,什么跟什么嘛,那是我老板,付我工钱的好吧。

林启只好脸色一正,淡淡道:“方小姐有话不妨直说吧。”

大家都不是学表演的,何苦耐着性子演。

“林公子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了。”方芷柔微微苦笑,说着却站了起来。

眼前的女子长裙轻摆,腰肢纤细盈盈一握。

林启见了,心中暗道,站起来做什么,要打我?

她却缓缓在林启面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头。她动作不徐不急,神情庄重,看起来有些柔弱,又有些坚强,让人心里不由自住生出一种保护欲。

磕完头,方芷柔竟已目中含泪道:“家父一生行善,却死于卑劣小人之手,我一介女流。孤活于世,手足无措,心中凄苦不足言表。所幸天见可怜,有义士路见不平,拔刀惩凶,替我报此血海深仇。”

林启微微张嘴,演出一个惊讶的表情,问道:“那你这是……”

方芷柔咬了咬唇,又说道:“家父去后,我曾心中起誓,若有人能为我报此大仇,我必结草衔环以报。”

“你和我说这个干嘛呢。”林启叹道。

方芷柔抬眼,见他依然用一幅迷茫的表情来应付自己,她心中微恼,低下头缓缓说道:“你刚才说了,我们有话直说……”

“对啊,那刚才方小姐说的这些,与我何干。”林启道。

方芷柔狠了狠心,低下头,闭起眼睛说道:“那我就直说了,我知道是你杀了罗乙贵。我……我心中发过誓,若有人帮我报仇,我……我愿意……以身相许。”

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林启皱眉。

你看,你这就扯淡了,第一,你肯定也没发过这个誓,别以为我不知道。第二,你早就知道是我干的,一直不来报恩,今天听说我有点厉害了,就想利用我。

“狼子野心,不怀好意。”林启拿手一指方芷柔,但终究还是没有把这话就这么说出口。

他心中轻叹,你要演就陪你演吧。

“方姑娘的意思是罗乙贵是我杀的,这可就冤枉我了,杀人可是大罪。我手无缚鸡之力,胆子又小,是绝对不敢杀人的。”

方芷柔一听,愣了愣,她心中做过许多预案,林启接受也好,拒绝也罢,她都想过怎么再软言求他对付李府,但没想到,他这么无赖。

此时听他此言,她不由得把刚才那股羞意收起,换上一脸迷茫,问道:“林公子是不肯承认吗?”

林启一脸认真地说道:“这种事是要讲证据的,我可是良民。”

“紫苏,林公子既不认,把东西拿进来吧。”

吱呀一声开门声,林启转头看去,却见紫苏手里拎着一个东西走进来,那东西上面还盖了一块布,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

方芷柔冲紫苏点点头。

紫布将那东西上的布掀开,却是一个笼子,里面装着一只绿头鹦鹉。

那鹦鹉圆咕噜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望了望屋里的众人,扑棱了一下,忽然开口叫起来:“王八蛋。”

“混账东西。”

“一群蠢蛋。”

“我*你祖宗。”

一时间,房中皆是谩骂之声,林启露出惊诧的表情,笑道:“你这只鹦鹉倒是颇有些暴脾气。”

方芷柔淡淡一笑:“那天你送罗乙贵回去后,观察了他家里的环境。然后到街上买了糊窗户的纸,还有这只鹦鹉。你很小心,并不是亲自去买,而是用一根糖葫芦骗了一个孩子去买。”

她又给林启倒了一杯茶,徐徐说道:“做完这些,你才去请了大夫给罗乙贵治伤。等大夫走后,你就杀了他。又在墙上写上字,应该是为了防止牵连到卫昭头上。之后你把鹦鹉放出来,让它在里面学舌骂人,又把房门锁上,从窗户出去,然后撕下旧的窗纸,栓上窗户,再贴好新窗纸。又从另一个房间的窗户爬进大堂,再走出来。”

林启喝了杯茶,笑道:“方小姐很有想像力。”

方芷柔有些无奈,转向紫苏。紫苏又拿出一把剪刀,摆在那鹦鹉面前。

鹦鹉盯着剪刀歪头看了一会,忽然张开它尖尖的嘴,哇哇说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杀我?”

“为何杀我?”

“为何杀我?”

它学得极像,竟把那种临死之前的恐惧也学得惟妙惟肖,让人听起来都觉得有些可怜。

紫苏默默把剪刀收起来。

那鹦鹉终于安静下来,紫苏又淘出一把瓜子放进笼子。

鹦鹉低头叼了几粒瓜子,咬着吃了,居然又嘎嘎地说起来:“你看,你这么坏,迟早都会让我想杀你……”

它歪着脑袋,盯着紫苏手里的瓜子,半晌没有再说话,显然是忘词了。

其实,这句话它学得也不如何像,但难得的是语气中的咏叹调子带在,颇有几分玩笑意味。

林启这次是真的呆住了,这到底是鸟还是个录音机。

当时自己后面明明还有一句:“早点动手当然比较好嘛。”

你看你这只笨鸟,学不到精髓。

“这么长一段话,显然是你们教他现背的,不然如何能记这么久。”他还是决定耍赖皮。

方芷柔叹了口气:“你还不承认?我问过卖窗纸的店家,他说那天有个年轻人很奇怪,非要买一些旧旧黄黄的窗纸。”

林启闭口不言,脸上依然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不忿道,查得这么细,你以为你是今日说法栏目组啊。

反正我就耍赖皮了,有本事你报官啊。

方芷柔无可奈何,只好叹道:“我只是想要报恩,你何苦死不承认……”

林启道:“方小姐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希望,这事是我干的,但总不能骗你嘛。”

方芷柔低下眉眼,轻声问:“你真这么希望的?”

林启满脸诚恳的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不愿承认?是小女子蒲柳之姿?不入林公子的眼吗?”

得了,又绕回来了。

林启苦笑,实在不想再接她这话,随手又端了杯茶喝了,淡淡道:“大家开诚布公吧,合作这件事,是要讲诚意的。你很早就怀疑人是我杀的,派人来监视我、观察我。到今天听了德云社的事,觉得我实力够了,才来找我合伙对付李家。但你,似乎诚意有些不够。”

方芷柔轻声道:“我……”

第62章 生活还有眼前的苟且

林启摆了摆手,说道:“打个比方吧,生意也好报仇也罢。这一切就好比一个牌局。你的对手是李家,或者也包括江县丞。他们的牌好,于是你想跟我合作,想跟我一起来……斗地主。但其实你能打的牌很少,方家是有些家底,但比起他们的实力远远不够。于是你咬咬牙,把你自己也压到这赌桌上。”

方芷柔眼眶微红,颤声道:“不然呢,我还有什么?”

林启道:“比起你有什么,更重要的是,你自以为你看清了我的实力。但事实上,我的牌面比所有人想像的都好,嗯……炸非常多。这么说吧,我才是那个地主,你还没有跟我合作的资格。但要我带着你玩吧,你又没有诚意。”

“我有诚意。”方芷柔急道。

“你那是想套路我,不是诚意。”林启道。

“套路?”方芷柔不解。

林启无奈,只好解释道:“大概就是算计的意思吧。”

方芷柔想了想,抬起头说道:“这么说林公子是承认自己杀了罗乙贵了?”

这个女孩子还试图挽回主动权。

林启只好摇摇头笑道:“这已经不重要了。”

方芷柔道:“其实我知道,密室杀人也好,鹦鹉也好,你布置这个局,想要的并不是在这件案子里洗脱你自己……”

“哦?”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留下这些线索,其实是让吴天更容易找到你。你在这场这件凶案中,表现出来的手段,让他们不至于因为一个小小的混混死了就来得罪你。你是想让吴天或者李平松注意到你。”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进入他们的视线,把你之前准备好的东西,比如马桶……”说到这里,方芷柔脸上一红,改口道:“比如那个卫生间的计划,你便可以拿出来。跟他们合伙做生意,你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这个,杀罗乙贵只是顺手而已。”

林启笑而不语。

该说的话,眼前这个女子把事情都讲明白了,他也只好摆出一幅泰然处之的表情。

“这一切你看起来像是随手为之,但背后其实都是你设计好的,包括之后你召集那么多人手……”方芷柔看向窗外,粮铺前,保安队的汉子们正三三两两坐在台阶上休息。

她看了一会说道:“你的目标,不仅仅是钱这么简单。我虽不知道你的目的,但你这样发展势力,必将会与李府有冲突,这文水县的水,可比你想像中要深得多。我们……可以一起。”

你看你刚才还说以身相许,现在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林启颇有些腹诽。他笑道:“但我未必有与你合作的必要。”

方芷柔低下头:“我可以嫁给你,整个方家都是陪嫁,我有很多钱,还有……”

她的声音很小,有些颤抖,虽然努力掩饰,终究还是把她的些许不甘显露了出来。

林启站起身来,淡淡说道:“方小姐,就谈到这里吧。”

“我劝你一句,生活不止过往的仇恨,还有眼前的苟且。”他推开门,又忽然回过头说道:“当然,这只是我一点不成熟的小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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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茶楼,林启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小娘皮又漂亮又危险,以后一定要离她远一点。

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望到颜怀对自己翘首以盼的样子,林启又有些头疼,有种才出虎口又入狼窝的感觉。

好累啊,耳朵也累,嘴巴也累。偏偏这里还有一个神经病等着跟我絮叨。

唉,我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那漂亮的小娘子与你说什么?竟讲了这么久”见林启走来,颜怀露出一脸好奇的神色问道。

林启翻了一个白眼,你跟我讲话讲得更久,记得自己都讲了什么吗?

于是他摇摇头也不理颜怀。

颜怀却突然炸呼道:“我差点忘了一件大事。”

林启吓了一跳,忍不住问道:“什么大事?”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果不其然,颜怀说道:“我们还未通彼此的字号呢,今日你我倾盖相交,知己难求,我一时太过兴奋,居然忘了,实在是有些失礼。”

林启扶额道:“我知道你名颜怀,你知道我名林启。如何说得上还未通名号?”

杨怀摆手道:“不成不成,你我如此交情深厚,再这样你唤我颜公子,我唤你林公子,实在是太见外了。”

林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道,我们才第一天见面,怎么就交情深厚了。

却见颜怀说着站定身子,一丝不苟地执礼道:“在下颜怀,字子哉,姑苏人士,好读书,好游玩,好高谈……家父颜潜,做点小生意。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上有两位兄长,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

林启无语,暗想,你这小子是在干嘛,有这样互通名号的吗?

干嘛要把全家的信息都告诉我?又不是相亲。

颜怀说得高兴,竟接着说道:“我长兄颜忱,待我最厚,他负责在家中处理商事。我次兄颜恪……对了,我这二哥,你可能听过他的名号。”

林启点点头,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是啊,颜恪盛名传天下,连我也听过。‘颜家此子良材美质,可为天下宰执’,令兄不简单呐。”

颜怀听了,默然半晌。

他脸上的神色却难得的正经起来,认真地看向林启,正色道:“王大儒这句话的原话,是‘严家有子,良材美质,可为天下宰执’。”

林启愣了愣,这有什么区别?

不过是“此子”与“有子”一字之差罢了。颜家二子颜恪,十六岁的探花郎,几年间大刀阔斧干了许多实事,青云直上,年纪轻轻就是相州刺史,已无愧良材美质之誉,世人都称之“储相”了,大儒王慎慧眼独炬,天下皆惊。

这种情况下,一字之差,有什么好锱铢必较的。难不成,王慎赞誉的不是颜恪?

那样的话,也可能说的是你家大哥颜忱哦。

漫不经心地在心中打趣着,林启打量了一眼面前的颜怀。

此时日渐西垂,金黄色的阳光里,少年时的颜怀,不似往日里那样跳脱,笔直工整地站在他面前,认真地说了一句话。

没有喋喋不休,只说了一句话,已诉平生志气。

似有一种凝重的力量。

这一年这一天,两个人,年少初逢,互通了名字。

下一秒,林启无所谓的点点头:“好吧,颜公子。”

“叫我子哉。”

“好吧,子哉。”

第63章 幕僚

颜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光顾着说我自己了,你呢?”

“在下林启。”

“然后呢?”

“然后什么?”

“林兄字什么?”

“我没有字啊,我又不是读书人。”

“你博览群书,竟还说自己不是读书人?”

见林启不应,颜怀又喋喋不休道:“你看过《三国演义》又看过《后庭记》而且诗写得也是极好,我觉得你是我见过最有才华的人……之一。”

“那诗都不是我写的,而且我真的没有字啊。”

“那我们给你起一个吧?”

“随你便吧。”林启又道,“一会带他们去了医馆,我还要去县衙办点事,你先回去歇着吧。”

颜怀好奇道:“你去办什么事?我跟你一起去。”

林启无语,我都还没告诉你办什么事,你就要跟我一起去了,那还问什么。

“不过是去户房开个文书。”

“那正好了,我反正不够资格给你起字,我们去找万渊玩,不对,找他起个字吧?”

“万渊?”林启奇道:“他连秀才都没考上呢。”

“这有什么,我觉得他的才学,和我家三个先生也不相伯仲,而且万先生的心性更让人心折。”

“你哪看出来他心性,让人心折了?”

*********************

令人心折的万先生,此时却坐在县衙的后堂,一脸困顿的神情。

只看神情,就不像是一个正经幕僚。

他打了一个哈欠,对胡县令说道:“回禀东翁,消息属实,观察使大人近日确实会来文水县,我在太原也是见过他了……”

听完万渊的话,同为幕僚的宋承章问道:“可知观察使所来何事?”

万渊道:“无非是辽国内乱,他来边境视察一番。”

胡牧问道:“万先生的意思是,朝廷准备动兵?”

万渊点点头:“有可能啊。”

他嗓子不太舒服,实在不愿多语,偏偏胡牧又问道:“女真人的和书到了?”

万渊于是拿眼看向宋承章,宋承章于是慨然说道:“眼下的辽国之乱,女真战力不过三千人,竟然敢称助我大梁收复燕云!士气惊人呐。但虽说有句俗语叫‘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完颜阿骨打被辽人封为节度使不过一年光景,已初成大势,反观辽国兵势,已是日暮西山,可惜完颜阿骨打还是操之过急了。这两虎相争,对我朝看似是一个出兵的机会,但其实时机在转瞬之间,早已没有了,先前是辽人轻敌,让女真一战惊动天下。如果辽国已然重视,必要灭之……”

“依我所见,我朝按兵不动,坐看两虎相争,坐收渔翁之利,才是上上之策。”宋承章侃侃说完,又拿眼睛瞄向万渊。

他说话的功夫,万渊也不知打了多少哈欠,此时歪着身子,支着头,脸上一幅‘你说的都对’的表情。

胡牧却偏偏要问他:“万先生觉得呢?”

“朝庭可能会想要借此收复燕云十六州吧。”

他有无精打采的说完,宋承章冷哼道:“鼠目寸光!辽国大军北调,朝庭就算出兵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回头辽兵南调,又如何能守得住?再说了,朝廷真能从辽国手中夺回燕云十六州?再败一仗,这岁币可就……”

万渊摆了摆手道:“你说的对,但我们连江县丞都搞不过,还管得了朝庭吗?”

“你……你……”

胡牧咳了两声,问道:“那依两位先生之见,观察使来了,我该如何去做?”

宋承章拱手正色,面色从容,侃侃而谈道:“整理账目,充盈府库。并将江县丞把持且务,勾结豪绅,资辽通敌的恶行向观察使大人禀报。”

胡牧又望向了万渊:“万先生觉得呢?”

万渊只好清了清嗓子道:“严禁商贾备货贩边,做好提收粮的准备,让兵马司整备军务。”

胡牧又问道:“那然后呢?”

“清水洗街,备置佳肴,再准备一些才子佳句,到时开几场文会,太原通判最喜欢这些了。”

宋承章冷哼道:“胡闹!国事当前,如何能给上面的大人留下,这等务虚不务实的印象。

万渊点头道:“宋先生说得有道理。”

他说的十分随意,似在思量别的什么。

胡牧不由奇道:“万先生,你在想什么?”

万渊略略沉吟,道:“说到才子佳句,我忽然想起今早听到的一道诗……”

“哦?什么诗?何人所著?”

“依旧是朔风客栈的那林启吟的。”

“哦?愿闻其详。”

万渊说着,站起身来,缓缓踱了两步,微微仰头,又抚了抚自己的三缕长须。做完这些动作,仙风道骨之气也差不多显露出来了,他方才吟道:

“早岁那知世事艰,燕云北望气如山。楼船夜雪瓜洲渡,铁马秋风大散关。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一诗念毕,堂上二人皆惊。

久久无声。

万渊斜着他的丹阳眼,余光向宋承章看去,对他那复杂的神情极为满意。

你看,你也泪目了,这很好,别跟我再谈个没完。

他再看向胡牧,见县令大人自家东翁如被施了定身术一般,讷讷无言。这也很好,早点散衙吧。

万渊又抚了抚他的长须,表情有些狡黠。

“东翁,我昨天连夜赶路,实在困顿,年纪大了,吃不消啊,先告退回去歇着,养好精神,以供东翁差遣。”

胡牧回过神,正想与万渊再谈一谈那诗,又见万渊神情委顿,只好将嘴里的话咽回去,温言道:“实在是辛苦先生了,确实是胡某想的不周,先生快去吧。”

万渊拱了拱手,转身而出,将瞠目结舌的胡牧与宋承章留在大堂。

“总算可以躲个清闲了。”他嘴里低声念叨着,伸了个懒腰。

待踱步出了县衙,却见门口立着两个俊秀少年。

其中一个,嘴皮子可是不得了的烦人呐。

万长叹了一口气,便想转身回县衙,却被颜怀叫住:“万先生,我们特地在此等你。”

万渊只好无奈道:“小友等老夫何事啊?”

这小友的称呼却是颜怀逼他叫的,他心里实在是有些抗拒的。

毛都没长齐的小破孩,小友什么小友。

“是这样,林兄居然还没有字,我本想帮林兄起一个的,但自己实在是资历浅薄。万先生你来起这个字,却是个万分合适的人选。”

万渊摇摇头,想要推拒,转念一想,不该与颜怀推让,以免这小子絮絮叨叨又是许多话,便扶须说道:“也好。”

第64章 五舅

万渊也不思量,直接看向林启,抚须问道:“林公子可记得你我初见之时,老夫问你的‘潜龙在渊’一句?”

林启笑道:“自然记得。”

“易经云‘潜龙在渊,无咎”,你就字‘无咎’吧。”

林启心道,这么草率的吗?你们两个问都没问过我啊,不是还应该有冠礼什么的吗。好歹刚还夸我是读书人。

而且这个字,怎么听起来跟“五舅”似的。

唉,他大舅他二舅他五舅,都是他舅。随你们去吧。

颜怀听了,却大叫一声:“好!万先生果然率性。如此,称呼起来就方便了。”

呵呵,就为了让你称呼起来方便,林启心中吐槽,问道:“这……却不知万先生你字什么?”

你说自己潜龙在渊,一回头却把这个字解按我头上。

却见万渊捻须含笑,嘴里轻吐道:“老夫,字灵均。”

颜怀一呆,终究还是忍不住指着万渊说道:“这……你,你好厚的脸皮。”

万渊笑道:“小友你昨天不还说了,‘当今世上狂生,唯你我二人’。”

颜怀嘴里喃喃道:“离骚诗云‘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你……你……你如何敢起字灵均?”

万渊笑道:“因为我脸皮厚啊。”

他脸上一副你有本事你来打我的表情,看着甚是讨厌。

颜怀颇有些不岔:“那你我议一议,狂到到这等地步,是否有些过了……”

万渊拂袖正言道:“正该如此,今日你我定要谈出个道理来。”

说着又像想起什么事似的,他又说道:“你且等我一会,我有东西落在县衙了,得先回去拿一趟。”

……

良久之后。

日渐西垂,远处有炊烟袅袅升起。

县衙前的两个少年等了大半个时辰,始终不见万渊出来。

颜怀伸了个懒腰,嘟囔道:“他为何还不出来?”

林启笑道:“我们走吧。”

“难道不等万渊了?”

林启打了一个哈欠,说道:“那老小子早跑了……”

“呃……好吧,无咎,我们去吃饭吧,我也饿了。”颜怀也泄了气。

林启默默斟酌着‘无咎’这两个字,心中突然有些惆怅。他一生遗憾太多,愧疚太多。尤其是对江茹……

如果以后再次将死的时候,回首过往一生,真的能做到此生无咎吗?

“你在想什么?”颜怀问道。

“在想晚上吃什么。”

颜怀“哦”了一声,说道:“我想吃蜜麻酥……”

“走吧,子哉。”

“走吧,无咎。”

*************************

月照厅堂。

李府,书房。

“因此,那些赖汉被林启的人打了一顿,还将是我们在背后指使的事抖落了出来……”

说话的是周来福,此时他说着话,也不敢再抬头看李平松。

李平松却不发怒,沉吟道:“林启?他为何要管这个闲事?”

“这,这我却不知……”

李平松皱眉冷哼道:“不知好歹,我李家待他以礼,赠金宴请,却是引来一个白眼狼。如此反复小人,卑鄙无耻。”

他说着,惹有所思地抬头看向李茂之,问道:“总不至于是我们有哪里得罪了他?”

李茂之心中一颤,喏喏不答。

李平松心下了然,不由怒骂道:“蠢货,老子与你说了多少次,小心驶得万年船,为何平白去得罪人?”

李茂之颇有些委屈,又不敢将自己那私房银子的事说出来,只好颤声道:“实在是那林启欺人太甚,我就想稍微教训一下。”

偏偏李平松却又骂道:“一个小人物而已,教训了就教训了。你是李府长子,这样畏畏缩缩的,成何体统!”

李茂之心中酸楚,暗道: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我还能怎么办?

他心下委屈至极,只觉得自己怎么做都是错的,满腔愤郁涌上心头,偏偏不敢顶嘴。转头看李慕之一派云淡风清的样子站在那边,不由暗恨道:“都是这个庶子害的,必是他向父亲馋言,才引得父亲对我不满如斯。”

“对了,爹,颜怀是不是也来了文水县?我今天见到一个人,口称自己是颜怀。”面对李平松的怒火,李茂之一时也别无他法,只好岔开话题。

没想到李平松怒气更甚,拍案喝道:“老子叫你不要再提颜怀!没听到吗!”

李茂之心下一凛。

噤若寒蝉。

良久,李平松平复心情,沉声道:“今天德云牙行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此子气侯已有小成啊。我本想着,既然有些交情,打压他这件事,就未曾参与。没想到这小子转头就坏我们的事。你明天再去找他一趟,让他来见我。若再不识好歹,休怪老夫无情。”

这事,却又是吩咐李茂之去做的。

李茂之脸色一变,实在不愿去接这桩差使。

正心下为难,却听李慕之淡淡说道:“父亲,林启此人,交给我来处理吧。”

李平松问道:“你想怎么做?”

李慕之嘴角扬起一个冷笑,运掌如刀,在空中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动作干净利落。

李茂之眼皮一跳,暗道:这庶子好狠的心。

想着,李大公子背上泛起一凉寒意。

李平松沉吟道:“有必要?辽方的人近日就要到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技的好。”

李慕之道:“不仅仅是今天这件事,还有别的理由,这个人一定要处理掉了。至于为什么,暂时还不方便说。”

他话一说完,周来福转过头,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不方便说?呵呵。李茂之心中好笑,这庶子,敢这么跟父亲说话,既无礼数也无分寸,欠教训了是吧。

李大公子期待地转头看去,准备听父亲也骂一骂这个庶子。

没想到李平松却只是淡淡道:“随你吧,既然如此,方家那两仓粮食也交给你去做。”

好失望啊,李茂之心中微叹。

“辽方的人就要来了,矿上怎么样?”

“矿上还好。”李慕之沉吟了一会,还是说道:“但今年的情势,怕是很不好……”

“你的意思是,朝庭可能会对辽国动兵?”

李慕之轻踱了两步,沉声道:“如今辽国内乱,圣上年迈,很有可能要借此良机收复云燕,在史笔上留一个英主之名。那样的话,我们李家,也将面临这些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第65章 一叶落而天下知秋

烛光中,李平松静静听着李慕之侃侃而谈,心中忽尔有一丝酸楚。暗想道:“老夫兢兢业业操持一生,世人羡我财富,又有谁知我的如履薄冰。每日念叨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老夫杞人忧天呐,实在是取大富贵必经大风险。李府这一大家子,锦衣玉食,夜夜笙歌,个个吃着我李平松的骨血,又有哪个知道为我分忧?到头来,能成材的便只是这个庶出的吗……”

他看了看眼前谈吐不凡的庶子,又看了看愣头愣脑的嫡长子,心中思绪万千。

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李平松似乎老了十岁。

“一旦辽梁两国毁盟,李家通敌资辽的事发,就是满门抄斩,诛尽九族了。”李慕之淡淡说道,“就算不事发,兵戈一起,辽方肯定也会向我们索取更多。怎么算,都是步步艰难,无路可退啊。”

“这……这……一切明明都好好的啊,你胡说的吧?”李茂之听了,愣在当场,颤声道:“何至于此啊!”

“何至于此啊!”李茂之从未想过这些,此时听了,只觉眼前一黑,过了良久,他回过神来,暗想道:一定是这庶子在危言耸听,想骗我放弃家业。一定是这样!

李平松却问道:“你如何算定兵戈将起?”

“一叶落,而天下知秋。”李慕之沉声道:“辽人今天年要的粮铁是往年两倍,却不要盐,此其一。女真起事,兵逼宁江州,辽国却留大将耶律培风镇守南京道,必为防梁,此其二。我朝圣上年迈,又好大喜功,战事之后哪怕洪水滔天那也是他死后之事,必将趁机博一个大功业,此其三。”

“当此情形,往日倚仗不再,若不变通,我李家万劫不复矣。”李慕之说完,向李平松执礼道:“父亲,为今之计,只有……”

……

夜更深,众人又商量结束后,李慕之与周来福依旧到湖心亭上小坐。

李慕之看着湖面的水光,问道:“殷九回来了吗?”

“还没有……”

“不过是杀一个掌柜的,你们派殷九去?呵,杀鸡用牛刀。”

周来福应道:“主要是那姓彭的当时已跑了一天了,派别人怕是追不上。”

李慕之沉吟了一会,道:“你去找叶青龙,让他把林启杀了,此事绝不能失手。”

周来福一愣,正要再问。

一抬眼,却见李慕之眼里杀气凛然,他心中一颤,不敢再问。

************************

是夜。

胡牧穿了一身里衣坐在床上,他的妾室婷娘蹲在一边正给他洗脚。

婷娘是胡牧最喜欢的女人,不同于胡家大娘子的木纳且不识字,婷娘本是扬州的瘦马出身,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更难得的是善解人意,聪慧过人。胡牧曾言“卿若为男子,成就当不在胡某之下。”

虽然胡牧本身,成就确实不算高。

但亦可见胡牧对婷娘的喜爱。

因此他来文水县上任,家中便只带了她一人。

当此时,脚下水温正好,佳人于前。胡牧却深深叹了口气。

“老爷忧心什么?”婷娘柔声问道。

“逝者如斯夫啊,宦海沉浮,一晃眼便是五年。”

婷娘劝慰道:“这五年安定平和,也算是不负韶光。”

胡牧叹道:“当年我高中进士,意气风发,曾放言,胡某必将跻身公卿,也为你谋一个平妻的身份。不想岁月蹉跎,如今已是仕徐无望呐。”

“妾身不在意那些虚名。如今这日子,已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了。”

胡牧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只怕往后不一样了……若朝庭要动兵,这河东路到时候也会是战场,也不知要死多少人。”

婷娘虽是妇孺,却也有几分主见,不由问道:“朝庭真的要动兵?”

“万渊说得对啊,其实只看圣上的年纪,便知朝庭应该会借此机会收复燕云了。如今辽国内乱,圣上年迈,杨复老将军也有七十岁了吧,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矣。”

“我今日听到的那首绝妙的诗,可能就是先兆,燕云北望气如山……辽国不过是小小内乱,女真不是数千之众,这机会,还是不够好啊。再说了,唉,我大梁,怎么可能打得过辽国呢……

婷娘愣了愣,但这种事离她终究还是有些遥远,便说道:“那若与辽国开战,老爷你也可以借此把江县丞拉下来了,您不就盼着这一天吗?”

“是啊,江恒、李平松两个老贼,背靠辽人,是大罪,也是大倚靠,让人动之不得。五年了,我一直有期盼有这一天,但事到如今,却更有一些惆寥啊。”

“五年了,被他们压着,青云之志风吹雨打,棱角都磨光了,实在是没有当初破釜沉舟的决心。”

婷娘细心地为他将脚上的水擦干,又端起水盆。

胡牧却拦了拦,让她在身边坐下。

“明天让下人弄吧,”他揽着她,在她背上拍了拍,笑道:“你可知我为何信赖万先生?”

婷娘有些疑惑道:“万先生,看起来似乎有些……”

“有些不靠谱?呵呵,你还是小看他了,我是隆昌二十二年的进士,这一榜,所有人都听说了十六岁的探花颜恪。却没几个人注意到,三甲中,还有一个叫杜闻言,也不过只有二十岁。”

“二十岁的三甲进士,算得上厉害,却也不算……”

胡牧叹道:“我四岁启蒙,一直到中榜,经义文章整整钻研了三十一年,才中了一个三甲。杜闻言十一岁才启蒙,从县试到一路到会试,下场必中,读书九年功夫不到,便已是进士及第。你说厉害不厉害?”

婷娘面露惊讶。

她心中其实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但她愿意听胡牧说这些,然后摆出他想看表情。她是一个知分寸的女人。

“你可知杜闻言的启蒙先生是谁?”胡牧看着婷娘的表情,笑问道。

“不会是万渊吧……”

“不错。”胡牧深深吸了一口气,喟然道:“万渊之能,可恐如斯啊。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文水县,大戏要开场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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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夜里,各方筹谋。

杀意与野心,阴谋与背叛,憧憬与壮志,都在慢慢发酵。

却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人,或许会慢慢成为所有事情的关键,成为最终斩断乱麻的那一把刀。

第66章 驿栈

汾州城外十八里,官道。

小胖子彭畅揉了揉眼,从马车上爬下来。

眼前是一个驿栈,他父母带他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此时人困马乏,一家子决定在此休整一个晚上。

月色中,房屋的轮廓在官道边悄然而立,后面只有空空的荒野,显得有些寂寥。

彭畅学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他有一些想妞妞和卫昭了。

跟着父母走进驿栈,他手里拿了一个柿饼正在吃着。大堂只有一个年轻人,坐在一张桌子旁,那桌子上是空着,连个吃食也没有,也不知那年轻人不睡觉,呆坐着在干什么。

彭掌柜夫妻往后面叫伙计去了,彭畅懒得动,便扭着胖胖的身子在方桌旁坐下,见青年一人独坐,背挺得笔直,看起来有些孤单。他便从兜袋里掏了块柿饼递过去,嘴里说道:“给你吃。”

那青年转过脸,俊秀得有些不像话,彭畅呆了呆,嘴里喃喃道:“哥哥你好帅呀。”

“谁是你哥哥?”那青年皱眉说道,却是个女人。

彭畅心想,你长成这样,要是男人,那可帅了。是女人的话,却也不算好看。

这种话却不是他一个孩子能够对人家说出口的,便嘻嘻一笑,将柿饼放在她前面,自顾自的坐在那,咬着自己那块杮饼。

不一会儿功夫,彭如海已叫醒了伙计,又安排好客房,来唤彭畅进去休息。彭畅向那英姿飒爽的女子挥了挥手,便跟着父母去了。

那女子依然坐在堂里,她从怀里拿出一块方巾,将面前的柿饼包好,放入怀中。依旧坐在一动也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一直到夜半三斤,她耳朵微微动了动,下一秒,已握住膝上的长剑。

烛光闪动间,人已如离弦之箭般窜出,往发出声音的地方掠去。

因为她分明听出,刚才那是刀刃划过皮肤后,血溅出来的声音。

她对这个声音很熟悉。

房间里,彭如海捂着脖子,血疯狂的从他指尖喷薄而出。他嘴里咯咯两声,瞪着眼睛缓缓瘫在地上,跟彭畅他娘躺在了一起。

两具尸体前,是一个身穿黑衣的老者。

黑衣老者手里握着一把短刀,此时已经看向彭畅。

彭畅刚从睡梦中醒过来,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就这样倒在眼前,昏暗的月光下,地上的血迹黑乎乎的一大片,他也不知是梦还是真的,沉浸在巨大的恐惧里,就像是失了魂般。

“嘿嘿,我儿子死的时候,跟你这孩子一样大。”那老者咧了咧嘴,握着短刀的手微微动了。

彭畅的嘴已经张到最大,可以看到里面的喉头在微微颤动,下一刻,他就要发出尖叫。

黑衣老者准备动手,下一刻前,这个孩子的头就会被砍下来。

就像他儿子死的时候一样。

刀光掠过。

叮的一声,是铁器相交的声音。

老者眼神一眯,又是一刀。却见一个黑衣女子,手拿长剑将这一刀挡了。

老者左手顺势一掌拍出,右手的刀拨开女子的剑,逼她与自己拼上一掌。

年纪轻轻的女娃子而已,他冷笑着,这一掌就要把她打得魂飞魄散。

如棍子打在絮褥棉被上的一声闷响,“卟”的一声。

倾刻间,两人已对了一掌。

那一瞬间,老者眼光一滞,踉踉跄跄往后连退了两步,喉咙里已有些发甜。

他不可思议地抬眼望去,却见那女娃子若无其事地站在那,手中长剑斜持。

好厉害的女娃。

知道事不可为,老者将手里的短刀像彭畅掷去,同时人已向屋外掠去。

女子挥剑,“叮”的一声,短刀被打飞,钉在梁上。

彭畅终于喊出来。

“啊……”

这个深夜里,孩子的恸哭声惊动了驿栈……

“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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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启昨晚睡得不是很好,总觉得梦里有人叽叽喳喳跟自己说着什么,耳边老有挥之不去的声音。

睡得不沉,他只好起得更早些。

直接从院子出门跑了步回来,等他进到客栈大堂,却见颜怀正捧着昨夜跟自己要来的《后庭记》坐在大堂里看。

“子哉昨晚又没睡?”

颜怀抬起抬起头,他双目通红,脸上却带着有些兴奋的神色:“是啊,我睡不着,便看了一夜书……”

林启愕然道:“你前夜不就没睡?”

“啊,我可能有些过于兴奋了。”颜怀道,“我以为《三国志》是世上最好看的书呢,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这样的……”

林启道:“这个也就一般吧。”

也就放在你们这个时代能勉强看看,尺度小得很,还都是文言文。

颜怀忙道:“怎么就一般了?比四书五经好看多了……”

他叹了叹,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我爹娘只许我读四书五经,还有一些经子史集。我从没读过这样的话本,居然,居然还有写男人女人谈情说……”

“你不困吗?”

“不困啊,出门这一趟实在是太有意思了,苏州家里,每日不过就是备考写经义,我那两个先生,还有我娘……”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我是真不爱写经义,枯燥的很……”

颜怀絮絮叨叨说着,林启这次倒是没有不耐烦,很是有耐心地笑了笑,便在他对面坐下来,支着头,面色温和听他说着。

“所以我经义不算好,策论好一些,上个月先生让我……”颜怀吧啦吧啦说着。

颜怀自顾自说着,声音渐小。

“十,九……”林启心中默数着:“……二,一。”

颜怀终于伏在桌上睡着了。

林启心中好笑道,井底之蛙,你们这时代,就算把山河湖海逛遍,还能有什么意思?

但再看颜怀熟睡的样子,他终究还是微不可觉得叹息了一声,少年啊少年。

这才是真正的少年,对未知的事心怀憧憬,愿意用全身的精神气来感知这个荒唐的世界。

不像我这个内心中年的人,只懂养身。

“这样睡着了也好,省得我去你房里铺床叠被。”

他给颜怀披了毯子,洗了把脸的功夫,于三就已经过来给他请安了。

两人就在院中,一边看卫昭练武,一边就着德云社的问题谈了一会,林启见徐峰起来了,便对他笑道:“徐兄且去换身好衣裳,我们去孙府提亲。”

第67章 聘礼

徐峰一愣,还未开口。于三已经抢着说道:“孙府?我来的时候,看到孙老板一大早就出了城门,也不知往哪去了。”

“哦?”林启笑了笑,“看来这孙大老板还是不死心啊……”

“懂事长,您的意思是?”

林启摆摆手,不理于三,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小木盒,递在徐峰手里。

“林兄弟,这是?”徐峰还是有些迷糊。

“聘礼。”林启笑道,“等孙大老板回来,我们再把他打压一次,便让他乘乘当你的老丈人吧。”

徐峰下意识地接了那小木盒,只觉得沉若千钧。

他微微张嘴,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他少年时自负,到了如今虽然自怨自艾过,事不顺遂,但终有一腔热血豪情,想着总有一天自己能功成名就迎娶孙芸,让孙德友看看,让全县嘲笑过孙芸的人看看,他徐峰,雁客徐铁的儿子,是个大丈夫。

但如今年纪轻轻的林启,这样顺手推了个小盒子过来,轻而易举地淡淡在说着:“不过是两张田契还有一些产业,昨天到经过县衙正好去办的,那户司的陈大人脸也太臭了……”

徐峰其实也没太听清林启絮絮叨叨地在说什么。

这一刻,自尊从骨子里涌出来,逼着他想把手里的盒子推回去,哪怕林启此时神色诚恳,徐峰脑海里却也只有一句话……大丈夫不受嗟来之食。

但他还不知怎么去推,眼前却浮现出孙芸那张语笑嫣然的脸。

“人家从小就等着嫁给你……”

孙芸啊……徐峰心中轻叹,一向挺笔直的背,微微佝偻了一些。

周婶推着徐瑶从房里出来时,正好听到林启那句“聘礼”,周婶脸上便浮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惊喜道:“真的,峰哥儿能娶孙小姐了?孙老板会同意吗?”

待听得林启说要把孙大老板再打压一次,周婶脸上笑意更甚,竟是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放开徐瑶的轮椅,在徐峰肩上轻轻拍了拍,眼中已启泪光。

“峰哥儿,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徐瑶见徐峰脸上神情不对,心中便又有数。她抚着椅子,心中觉思良久,方才抬头看向林启。

却见林启目光迎来,眼神中具是笃定与坦诚。

徐瑶稍稍心安,又见那少年冲自己点点头。

两个虽未说一句话,但人情冷暖,如鱼饮水,心中自知。

徐瑶微叹,低头思量。

“婶子,替哥哥收着吧,等孙老板回来,让大哥上门提亲吧。”她终究还是叹道。至于欠了那个人的,以后再想办法还吧。

林启点头又说道:“到时我与徐兄一同去吧,若孙大老板反复,我还有一着杀手锏呢。”

如此说着,周婶更加喜不自胜。

便是近日来不苟语笑的卫昭,脸上也露出高兴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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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却发生了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但隐隐改变了大家的人生轨迹。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个来吃饭的食客在菜里吃到了头发丝。

本来这也没什么,但客栈有了菜谱诗作之后,偶尔也会有一些相对高端的客户前来用餐。

今天来的这个相对高端的客户,便捏着这根头发丝,就开始喋喋不休,不依不饶起来。

林启见惯这种场面,只是在一旁笑着赔礼。

但那人或许是因为带了女眷出门,想显示出一些气派来,言语间有些不大好。徐瑶便冷笑着,让王二栓把餐费给他还了回去。

那人收回银子,反而变得更嚣张起来:“爷是缺银子的人吗?只不过听说你这里,堂间有些诗句很是大气,才过来你们这样的破店用饭。”

“店小也就罢了,吃到头发是算什么回事?”、

“也不知这头发是哪个肮脏人落进去的。”

“影响了爷的心情,是银子的事吗?”

“你若开不好这客栈,便是去青楼卖笑……”

“啪。”

林启一巴掌狠狠摔在他脸上。

这一掌之力,摔得他痛晕脑胀,满脸火辣辣的疼。

那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前一秒还笑嘻嘻的林启,此时这个少年跑堂的神情竟让人有些害怕。

一手捂着发肿的脸,一手指着林启,那人“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只觉眼前这个人,身上那股子威势,根本不像一个年纪轻轻的跑堂。

这一巴掌也拍醒了趴在桌上补觉的颜怀。

颜怀眯着惺忪的睡眼的看了一会儿,才发现林启又跟人打了起来,他一时便有些高兴,困意全无。

“怎么了?有人闹事?”

“有本事你来打我们呀,你人太少了,再去叫些人来跟我们打呀。”

“你看看门口那些个壮汉,可都是我们的保安队,你多叫些人来呀,我们打一架。”

那人见颜怀的衣着不俗,气势便又弱了些,最终还是带着同伴悻悻而去。

为这事,颜怀遗憾了好一会,暗恨那人窝囊。

徐峰这两天在帮林启操练保安队,等他下午回来,周婶与他抱怨的时候,他便有些怒气冲冲地跑到徐瑶面前,探问妹妹有没有受委屈。

兄妹两个聊着聊着,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语态便又有些不对起来。

“若非你当初拦着我,不让我去贩边,我早挣了大钱,不用你再受这窝囊气。”

这句话之后,兄妹俩又吵了起来。

来回几句之后,徐峰说不过徐瑶,只好气冲冲的转头出去。

“一天到晚,尽是这些蛇虫鼠之辈,这样的日子你过得来,我过不来。”

林启见徐峰坐在客栈的石阶上,愣愣出神,便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远处保安队的汉子围着空地跑了一圈又一圈。

马仓、丁狗、常志、皮秋等一众人吐着舌头,气喘吁吁,但每每望向徐峰,却见他根本没有叫停的意思……

“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每年我爹出发去雁门关。也是很多人聚在这里。带着很多的货物、马匹,人声鼎沸。那时候我会在广场上跑来跑去,拉着我爹的马绳,问他什么时候能带我一起去。少年时我就每年跟我爹去一次辽边。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候,一路上有青山、有戈壁、有笔直宽阔的官道,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能让人策马狂奔,心生豪情。”

徐峰笑了笑,念叨道:“有时候我跑得太远了,会被我爹拿刀鞘打一顿。

林启心想,意思是,你喜欢在高速上飙车嘛。

“我们跟契丹人、女真人、还有蒙古人打交道,卖茶叶、布匹、瓷器给他们。但不会卖粮,不会卖铁。有时候,也会和他们拼杀。记得有一次,我们回程的时遇到了来劫道的契丹人,我跟其中一个捉对厮杀,其实我之前还跟那人还做过生意呢。”

“做过生意?”

徐峰点点头:“我十五岁那年,互市开了,我在里面闲逛,那契丹人用一张虎皮换走了我的埙……”

第68章 我想去闯荡江湖

“徐兄还会吹埙?”林启讶然道。

“芸娘以前教过我一些,我其实也不大会的。”徐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后来,在战场上见了那契丹人,他说‘互市的时候我们是朋友,战场上遇到就是敌人,敌人自当不留余力放手一博。’然后我就把他杀掉了。“

杀掉了?听起来很轻松啊,林启愣了愣,暗道:“我这徐兄莫非很厉害吗?我明明也跟他打过啊……”

徐峰总结道:“那片土地上,就是有一种豪勇磊落,朋友就是朋友,敌人就是敌人,跟文水县的生活是不一样的。”

林启道:“眼下似乎不是贩辽的好时候,我听万先生说……”

徐峰道:“万老头能懂什么。”

林启反正是不懂目前的形势的,但回想着历史上北宋的情形,还是说道:“如果我朝想要借机收复燕云十六州……”

“收复燕云应该能依靠的,只能是我们大梁的军队。”徐峰断然道:“若我大梁男儿个个只知苟且,妄想着辽国一点小乱,就偷偷把失地摸回来,那就算摸回来了也守不住。”

说完徐峰又挑眉道:“你知道杨复老将军吗?”

林启摇头。

徐峰讶然:“你就算失忆,也不该把杨老将军的威名忘了。世间我最崇敬之人杨老将军当排第一,我爹也只排第二。若非朝廷掣肘,杨老将军定是能收复燕去的。”

他有些兴奋起来,徐峰又道:“对了,你可知道。我爹可是曾被杨老将军夸赞过的,哈哈。”

说着,他仰头看着远方的天空,目光中带着怀念。

“当年我爹帮振武军从西夏购置战马一千匹,亲手交付杨老将军。之后唐河一战,振武军斩敌五百首级,勉强算是大梁百年来最大的一次捷报了……”

又似乎有些骄傲,似乎有些尴尬,徐峰叹了口气,又道:“当时杨老将军曾亲口说过‘若我大梁男儿,每人有雁客三分报国之心,则功业可期矣’。我们山西绿林中还有一句话叫‘三万里疾飞,一柄刀朔风’,说的便是我爹的赫赫威名。”

“看来徐老东家并不简单呐。”

“那当然,我爹贩边不是为了挣钱,他说过,契丹人也未必全是想打仗的,但若他们连一些过活的物件也没有,免不了是要来抢我们的,唯有互通有无,边境才能长治久安。而且每次辽人打草谷,我爹都是得到消息后,快马加鞭,报于各各处守军。他常说,处江湖之远,也忧其国。这样一个人,最后却身死名裂,世道的公平正义又在哪里?”

徐峰说着握紧了拳头:“我偏要给世人看看,我徐家到底是通辽叛国的鼠辈,还是叱诧辽北的豪侠。”

林启默然不语,他想起那天,在地下室里,李水衡说的“你们这些凡人,不过是活在虚枉的回忆里。”

过了良久,徐峰问道:“你呢?你的志向是什么?”

林起想了想,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他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在努力赚钱,很辛苦但收入微薄,但每天都很辛苦地过了十多年后,也渐渐有了很多钱,也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可惜他为了报仇,跟人打架死掉了。钱也没有花完,也辜负了那个姑娘……”

“那他这十多年的时间,其实是在不停的煎熬里浪费掉了。所以我会想,人有时候,随着自己的心意去活就好,不需要有那么多的枷锁,想要做什么就去做。”

徐峰一拍大腿,说道:“林兄弟你说得对,大丈夫便应依靠自己的心意而活,我便应该去贩边。”

林启苦笑道:“不是啊,徐兄。我的意思是,如果为了赚钱,也没必要去贩边。你若喜欢孙芸,就抛开那些礼教阻碍,与她在相守便是。

徐峰道:“你还小,还不懂,男儿若无立命之本,我即便是娶了芸娘,也是在孙大胖……孙伯伯的冷眼下窝窝囊囊过一辈子。这几日见林兄弟你置百金而聚千人,气魄非凡。我就已经心潮澎湃,刚才你说的话更是醍醐灌顶,人生苦短,大丈夫当肆意而为!我徐峰,骨子里便属于那惊心动魄的雁门关道。”

林启暗道,我不小,我都懂啊,但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此地闲适,却是英雄冢。”徐峰说着已站起身来,仰天大笑了三声,似不尽兴,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技,挥向面前的一张凳子。

咔嗒。

那木凳应声而断。

林启目瞪口呆。

见徐峰随手将枯枝扔下,拍了拍手。朝皮秋大喝道:“你**的,给老子跑快点!”

林启看向那凳子的断裂处,却如刀削般平滑,而地上的枯枝依然完好无损。

这……

比我想的还要厉害,很多。

深藏不露嘛。

此刻看来,徐峰这样的大高手,心里多少有些傲气:我这样一个有理想有志向,武功又高的豪侠,每天给你们收拾床单、端茶送水、倒夜壶,赚了你几文的房钱,你们还不满意,说我这破店侮辱了你们的人生价值。

怪不得徐峰这个人,看起来脸上就写着“我想去闯荡江湖”七个大字。

林启想着这些,摇了摇头笑了笑。

劝完徐峰,似乎也得去劝劝徐瑶。

伙计不好当啊。

林启见徐瑶坐在那里,也不看书了,他隔着面纱似乎也能感到她眼眶微红。

他只好静静走过去。

又忽然不知从何开口。

“推我到院子里吧。”徐瑶说道。

木轮咯哒咯哒响了几声,两人到了院子里,徐瑶看着院边破败的马厩,不知在想什么。

“我知道大哥这些年有些难捱,但难捱的又何止他一个。若人人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我还想能在外面跑一跑呢。”

林启正要开口。

徐瑶又道:“没什么的,他不过是恨自己无能,连聘礼也是你给他出的。”

林启笑道:“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只是要找到而已。”

“你也觉得开客栈不好?”

林启笑道:“我觉得很好啊,你看,我到现在还很热爱当跑堂。只是对于徐兄,有更适合他的事。”

徐瑶不答,她看着马厩的位置,说道:“那里本来有一匹老马,是我爹爹以前常骑的,名叫老黄,去年也死掉了,一切也就物是人非了。”

林启依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却看见那里停着一辆自行车……

第69章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于三嫌骑自行车比背着于二还费事,并没有再骑,花钱给于二雇了两个挑夫,每天担于二过来上班。于是那自行车被众人当新鲜玩样摆弄了两天,便一直放在院里。

想来徐瑶也是看见了,两个一时有些尴尬,只好又不说话。

槐树下,两个人一站一坐,良久无言。

过了一会徐瑶忽然问道:“这个……你本来是想要送给我的?”

林启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的问出来,一时有些默然。

“是。”他终究还是直接承认了。

槐树下,她忽然开口:

“能载我去逛一逛吗?”

**************************

林启扶着徐瑶坐上车,徐瑶低着头,脸微微有些红。

这个瞬间,两人都感觉到,这也许是一个馊主意。

但总不能这时候说不去了嘛。

反正也只是逛一圈而已——林启将徐瑶在座椅上放定,给自己安了安心。

这辆自行车因在后轮处加了两个轮子,后座也改大了一些,倒也稳当。

林启不知为何,有些少有慌张,他抬眼四下看了看,周婶正在厨房忙活,没有发现两人的举动。

于是骑着这辆所谓的自行车,载着徐瑶出了院子。

“还真是不好踩啊……”

怪不得于三嫌弃它,就当是锻炼身体吧。

在许许多多人的瞩目下,他们骑过了客栈门前的空地。

又骑过长街。

地面不是很平,自行车颠簸着,木顶的座墩顶得林启的屁股隐隐作痛……

真的是个馊主意。

林启也不知徐瑶的乘车感受如何,他也不好问。

转过了一条人烟较少的街道,城门在望。

“我们出城吧。”徐瑶说,少女的语气间隐隐有些雀跃。

一直沿着坑坑洼洼的官道骑了很久,林启实在是有些踩不动了,主要是屁股也受不了,转头见远处有条河,河岸边芳草茵茵,风景不错,于是拐了车头过去。

到了地方,扶着徐瑶扶下来。

两个人在河边的草地上坐着休息。

小河流水潺潺,清澈见底,河边芳草青青,空气里似乎也带着草香,林启举目四望,四下静谧无声,一派自然美景,让人目旷神怡。

他曾经长年活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之中,呼吸着浑浊压抑的空气,有很多很多年未曾见过这样的自然风景,此时置身绿茵之上,心情不由也好了起来。

他转头看到徐瑶,她今天穿了一件素色的衣衫,侧身静静坐在草地上,襦裙下一双秀足安安静静的摆在草地上。此刻她眼神里难得带着喜悦,风吹过她的发丝,她理了理头发,微微一笑。

眼见这一笑,林启不由得呆了呆。

“扑通……扑通……”

隐隐约约听到什么时音,他皱眉,四下看了看。

很尴尬啊,好像是这个身体的心跳声嘛。

他在地上捡了一块扁平的石子,往水里丢了一个水漂。石子在水面上跳着,漂打了三次,落在水中。

扑通的心跳的声音还在响。

他苦笑着,心想,这心脏也不是我的,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只好轻轻地唤着歌,要把这声音从自己脑海中盖下去。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绿草因为我变得更香,天空因为我变得更蓝,白云因为我变得柔软……”

“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徐瑶听他唱得有趣,脸上笑容更甚。

“你这是什么歌?调子好有趣,但这个词……你怎知绿草是因为你变香的?”

“你又不是绿草,你怎知它不是因我变香的。”

徐瑶道:“你又不是我,你怎知我不知道。”

林启只好露出一幅我说不过你的笑容,见徐瑶明亮的眼睛向自己看来,似在期待自己如何回答,便笑道:“这就跟‘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一个道理嘛,自恋而已。”

徐瑶一愣,低声又念了这两句词,问道:“你可有全词?”

她也不像别人一样,总要扯些‘林公子大才’之类的场面话,然后探究他背后的身份。

徐瑶之所以问,只是因为她纯粹就是想听听。

此时少女微微侧了侧头,眼神里带着清澈的光。相处这些天来,他第一次见她像今天这样明媚,不想扫她的兴。

便轻轻吟道:

“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一首词念罢,徐瑶微微心惊。

眼前的少年,分明还不到二十岁,竟是这样的心境。

怪不得……

这些日子以来,她看过他杀人于暗室,与吴天一起做生意,聚拢了满城劳工,反击了孙德友,还在一天之内赚到那么多银子……但他看起来还是一幅淡泊的样子。

他平常做的事,除了写写算算,便是在客栈里擦擦桌子。没有什么得意疏狂,也不知他是否真的为这一切感到高兴。

如此想着,她轻轻念道:“问何物,能令公喜?”

林启微微侧头笑道:“知我者,二三子。”

徐瑶会心一笑,又说道:“这首词,万先生应该会很喜欢。”

说到万渊,林启脸上便露出八卦的表情。

徐瑶见了,心中会意,轻声解释道:“万先生年轻的时候,喜欢我娘。但我娘不喜欢她,我娘喜欢我爹那样的。”

林启便问道:“所以,他到现在都是孤身一人?”

徐瑶撇撇嘴:“他那是找不到婆娘,又不是为了我娘。”

她说着眼神便有些暗淡,林启正想劝慰,忽然想到万渊那天说的“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便有些愣住。

他又想起之前各种流言,加上今天两人一时兴起如此招摇地一同出行,平白让徐瑶落人话柄。他便后悔自己有些轻浮孟浪,又暗骂这时代嚼舌根的人太多了。

最可恨的是那万渊,嘴巴毒得不行,糟老头子坏得很。

第70章 挥刀

两人各自坐在草地上看了一会儿风景,突然听徐瑶轻声哼着:“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啊……”

见林启目光望来。徐瑶脸微微一红,过了一会儿,她竟转头大大方方地对上林启的目光,笑道:“我觉得这歌蛮好听的,便学着哼了两句。”

林启只好腹诽,你那天明明还瞪我来着。

徐瑶又问道:“百年修得同船渡,这是一个神仙的故事吗?”

“啊,那可就说来话长了……”林启在她旁边坐下,缓缓说道:“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生……”

草坪上,少年与少女,个个娓娓说着,一个认真听着。

不知不觉,日渐西垂。

林启讲了故事,一转头看到徐瑶脚边的影子已经被拉得老长,两人方才发现天色已晚。

“我们回去吧。”

将徐瑶扶上自行车,林启自己也在自行车上坐好,脚往下用力一踩。

并没有踩动。

于是他更用力脚了一踩。

“咔”的一声。

那滕链竟然直接断了……

“我就说那木匠是个黑心商户……”林启不由苦笑道。

徐瑶脸上竟还带着笑意,说道:

“没关系,我以前用茶碗砸过他的头,这次算是扯平了。”

*************************************

夜色中,守城的士兵打了一个哈欠。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

“终于可以关城门了。”

几个守城士兵正推着沉重的城门,却见远处走来一个身影,似乎还有歌声传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一个男人的声音。

然后是一个女声,重复着又轻轻唱了一遍,声音怪好听的。

几个士兵对望了一眼,便有些好奇,往城外望去,却见远远走来一个少年,背上背着一个少女。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就这样哼着歌,若无其事地走过城门,往长街深处走去。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欢愉,今宵别梦寒……”

歌声在长街上轻轻回荡。

青石板的路上,一双脚缓慢而坚定的走着。

又走了许久,林启忽然停下来。

却见前方站着两个人,手里各持着一把刀。

刀光映着月光,在夜色里有些醒目。

林启转头往后看了看,片刻功夫,又有两人已经持刀站在身后。

“各位英雄是在等人?借过借过……”他很有礼貌地说道。

“你是林启?”前方一人问道。

“不是啊,在下颜怀,颜子哉。”他如此说着,便要往前走。

前方两人将刀横起,沉声道:“你就是林启。”

“林启是谁?我都说了,我叫颜怀,来自苏州,家父颜潜,我上有两个兄长,大哥颜忱,二哥颜恪,对了,我这二哥乃是相州刺史,彰德军你们听过吧?彰德军全听我二哥的……”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背着徐瑶往前走去。

“别被这小子骗了,他定是林启。”

“你们不信?等下啊,让我把人放下来,我掏个名贴给你看一下……”

他说着,作势微微往下蹲了一些,手却在徐瑶的腿弯处轻轻捏了捏。

左首边持刀的大汉眼睛一眯,举起刀便要带往林启头上砍去。

与此同时,徐瑶一手抱紧林启的脖,另一只手掷出两个银光闪闪的东西,往右边的大汉脸上砸去。

电光火石间,林启突然出手,势力闪电地攥住了左边那大汉的手,反手就是一刀。

鲜血喷出来,溅了林启一脸。

左手边的大汉眼里尽是不可置信的神色,捂着喉咙,目眦尽裂。

他喉咙里“咯咯”作响了两声,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右手边的大汉用刀格挡掉徐瑶掷来的两锭银子,转头便见林启已轻轻将徐瑶放下,站起身来。

此时林启满脸都是血,眼神中发出可怕的光芒,看起来有些狰狞。

大汉举刀便砍过去。

林启右手执刀,一刀挡住。

大汉眼睛微眯,双手执刀,用力向下压去。

林启右手吃不住力,手里刀一转,大汉的长刀已重重劈在他右肩上。

嘿。

“死吧,小子。”大汉心想。

突然腹中一痛。

一瞬间,林启的左手已在他的腹下猛烈地突刺了数下。

大汉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他低下头,只见林启左手,握着一支簪子。

那簪子很好看,尾上带着小小的玉坠,尖子上却全是殷虹的鲜血。

“这小子出阴招,我不甘……”

还未想完,他已轰然倒地。

林启转过身,背对着徐瑶,站在她面前,看向身后的两名大汉。

此时,距他动手夺刀,连杀两人,不过是几秒钟的功夫。

他前世本就在叶俊的调教下,练过近身格斗,虽说不算特别厉害。但那也要看是跟谁比,没有一点实力,怎么敢突入李水衡的地下室?

重生之后的身体孱弱,又有些不适应,有些动作始终找不到那种熟悉的感觉,往日跟徐峰对招总是被打得落花流水,他也有些怀疑自己还有没有那样的身手。

不过今天发现徐峰是个大高手,心态就平衡多了。

毕竟坚持不懈地锻炼了这大半个月,此时破釜沉舟,又是两下出其不意的阴招,勉强还是把这两个人杀掉了。

剩下的两个大汉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他们自信还是有把握干掉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不过是使阴招罢了。

两人便一起往前走去,动作不快,脚步缓慢。

这一次,他们决定绝不轻敌,务必要将林启斩于刀下。

林启将手里的簪子放下,双手执刀,踏步往前走去。

此时这个少年,肩膀也受了重伤,双手执着刀,肩上的血顺着手流到刀柄,又顺着刀一直流到刀尖上,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这样不死不休的局面,他竟忽然露出了一个笑容,一脸诚恳地说道:“我都说了,我不叫林启,我叫颜怀,我二哥掌管相州彰德军……”

“你们现在掉头走的话,这件事就到这里,我就不追究了。”

月光下,他满脸的鲜血,连这个微笑,也带着些恐怖的意味。

两个汉子并不理他,像没听到一样依然执刀向前。

挥刀。

第71章 替偿

徐瑶坐在地上,青石板的地面冰冰凉凉。

她盯着林启,他的身影在刀光中如风中枯叶般飘动,但每一个动作都干净直接。

即使如此,片刻的工夫,他身上已全是伤痕。

好在每每关键时候,他总能以一些看似熟练又有些生疏的动作,将致命的攻击躲开。

刀光里,两个大汉不急不徐,他们有必胜的把握,每一刀,都是稳重而凌厉。

只要防着这小子再使阴招罢了,但他必死无疑。

三人来来往往打了一会,林启似已力力竭,动作渐渐慢了下来。露出一个破绽,将后背露给了其中一个大汉。

那大汉下意识便举刀砍去,这一刀,他势要将林启劈死。

扬手,向下砍去。

他忽然觉得腿上一阵刺痛。

他低头一看,却是不知何时,徐瑶已爬过来,拿簪子在他小腿上狠狠扎了一下。

少女的脸上尽是果绝,再次扬起手中的簪子,又是一扎。

“你找死!”大汉抬脚,便要猛踹过去。

就在这一低头的瞬间,林启如背后长了眼一般,忽然转身,一刀顺势狠狠扎进了他的肚子。

“千防万防,还是中了这两个小奸贼的计,就他*的会使阴招……”

他如此想着,那大汉眼前渐渐黑下来,瘫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林启的后背,也被另一个大汉狠狠砍了一刀。

那大汉一刀劈在林启背上,马上挽刀,扬手又是狠狠一扎,捅进林启腹部。

紧接着他一脚大力踢出,在林启腰间用里一踹,并借力将刀拔出。

林启一口鲜血喷出,踉跄两步,摔在地上,身上伤口中鲜血如泉喷涌,挣扎了几下,已无力起身。

身后的大汉举刀又往前踏了两步。

死了三个人,终于将这小子砍翻了。

“再补一刀,就可以将这小子彻彻底底抹杀掉。”他心中想道。

长刀挥动,他逼进了一步。

忽然大汉身形一滞,低头却发现一只脚却被徐瑶用双手用力拉住。

他拔了两下,竟是拉不出脚,也不知趴在地上的这个少女哪来这么大力气。

他脸上浮出一只狞笑,这么漂亮的小娘们,可惜了。

他提刀,刀尖向下,往徐瑶身上扎去。

徐瑶脸朝上仰着,月光映着她的脸庞,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平静,竟美得有点让人心惊。

可惜了。

杀手如此想着,不易察觉的一霎那功夫,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

“扑哧”

一声刀贯进身体的声音,大汉睁开眼去,只见刀下的却是早已身受重伤的林启。

刀尖已贯穿林启的身体,血从上面一滴一滴往下淌,滴在徐瑶的脸上。

林启嘴里扬起一丝笑意,眼神中的神采一点一点涣散。

“以前有人替我死过,我很迷茫,不知道怎么去回报,也没有办法忘掉……”

“那在今天,我也为别人死一次罢了……”

他心里想着,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身下徐瑶的面容,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很多。

“原来,再次人之将死,回首往昔。也是做不到此生无咎……”

回忆里,江茹在他怀里,轻声的骂了一句:“骗子……”

眼中,徐瑶的面容与江茹的面容渐渐重合起来。

人生多苦,挣扎到死,也只剩不甘,呵呵。

那杀手冷笑着,拔刀。

那个少年的身体还微微弓着,显然还未死绝,他打算再补一刀。

他用力一拉,刀却没有拔出来。

定眼看去,却见那少年一只手死死地握住了刀尖。

血从他的手里流成水柱,疯狂淌了下去。

他的手心里,骨骼卡着刀锋,发出咯咯的响声。

杀手冷笑,你这样握着刀尖,能握的住吗?

如此想着,他手上一点点的加着力度,眼里露出玩味的神情。

……

血在眼前如雨滴般落下。

徐瑶在血雾中,渐渐看清林启的脸。

她缓缓伸出手,勾住林启的脖子,将身体缓缓从地上抬起,她将脸贴在林启脸上,胸膛也抵在刀尖上。

像借力,也像要和他死在一起。

“也好,让你们做对亡命鸳鸯。”那大汉如此想着,便想要将刀往下压去。

那就一刀串了这两个狗男女好了。

他凝神,聚力,身体微微下倾。

下一刻,徐瑶猛然扬手!

一根簪子直直插进大汉的喉咙……

*************************

长街上,月华如洗,青石板的地上,四名杀手的尸体静静躺着。

遍地血泊。

风吹过,扬起一阵腥臭。

少女一手抱着林启,一手在地上推着,却半天也推不动一点。

生命从他身上一点点流逝,他再也没有过一点动静。

她其实也不知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她不敢伸身去探。

除了手中那一丝人体的温度,月华之下,全是绝望。

“有没有人能来帮帮我们?”她向着临街装着门板的商铺喊道。

“求你们了,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钱……”

“求你们……”

她也不知那些商铺里还有没有人,她只能绝望地喊着。

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脚,此时此刻,徐瑶深深的恨自己是个残废。

远远的,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从长街那头走来。

徐瑶猛然抬头,眼里尽是惊喜。

“求你帮帮我们……”

那人步履缓慢,在夜光中黑影慢慢显露。

月光静谧,寒芒一闪,他手里竟握着一把刀。

“没想到你们能杀掉我四个人,那我只好亲自来杀了。”

“叶青龙!”

第72章 把王二栓打一顿吧

晨光微曦。

青龙帮的堂口,遍地狼藉。

文水县有一些人还记得一些事,比如周来福,他就知道“那个徐峰,不惹为妙。”

但大多数人还是不知道或忘了那些事,比如青龙帮的张板,他就曾经在朔风客栈吃过饭,不付钱的那种。

当时徐峰这个所谓的客栈东家,就是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

“青龙帮的板爷,吃饭什么时候付过钱。”那时候他说着,徐峰也不过是无奈地低下头。

但此时此刻,张板抖动着嘴唇,看着遍地哀嚎的帮众,心中已是一片悲凉。

他此时正被徐峰踩在脚下。

余光中他看到蝎子手里握着把短刀猛然冲来,气势如虎,蝎子嘴里放声喊叫着,一刀向徐峰劈去。

徐峰随手拿过一个酒坛。

“砰!”

酒坛狠狠砸在蝎子头上,他登时头破血流,倒地不起。手里的短刀不知何时竟已被徐峰拿在手里。

如鸡蛋砰然砸在石头上,瞬间碎成一地的烂液。

“徐爷,我们有话好好说……”

张板呻吟起来,背上的那只脚,似有千斤重。

徐峰不应,他手握刀柄,感觉着手心里,铁的温度。

一股颤粟感从手中袭来。

“有多久没有执刀了……”

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握刀。

不是菜刀,不是柴刀,而是真正的杀人的刀。

他眯着眼,看着张板萎缩的脖颈,心里有一丝杀戮的欲望。

张板的这条脖子,看起来真的让徐峰觉得,很诱惑。

“大好人头,值得一砍。”

徐峰轻声念叨了一句。

张板一个哆嗦,脸上已是一片铁青。

唉。

徐峰心中微叹,将手中的短刀掷出。

那短刀深深钉在柱上,刀柄轻轻摇摆。徐峰压住心头的杀意,叱骂道:“叶青龙呢?我只要他一个人的命。”

张板皱成了苦瓜脸,哀声道:“徐爷,我是真的不知道啊。他他自己逃命了,留下我们不管。”

徐峰俯身抓住张坂的手臂,也不见如何动作,咔嗒一下,就把他的胳膊给卸了。

张板又是一声惨叫,痛得一头大汗。

嘴里惨叫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求你了徐爷,我……我让人去找。”

徐峰冷笑:“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敢动到我妹妹和我兄弟头上,今天叶青龙不出来,老子把你全院子都宰了。”

张板痛地牙齿打颤,慌忙嚎道:“你们当中,谁有人知道叶老大去哪了?知道的快说出来了……”

他如此喊着,却觉得背上一轻,以为徐瑶徐峰已经放过自己,抬头看去,却见徐峰已踱步往前,去拿柱上的刀。

张板不由心中一阵绝望,只得喊道:“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徐峰手握刀柄,将刀拔出。

“我命休矣!”张板心中惨呼。

突然有一人跑进院中,却是德去社的张诚,附到徐峰耳边说道:“峰哥,懂事长醒了……他说青龙帮他还有用……”

“唔,”徐峰点点头,想了一会儿,沉声道:“那把这些人都带回去吧。”

***********************************************

顺风客栈门前的空地上。

保安队列成方阵,正在站军姿。

汗水从皮秋的额头上划过,流在他的眼边,他觉得有些痒,想伸手去抹却又不敢。

他今天已经挨了卫昭好几鞭子了,那鞭子抽在身上疼的吓人。

眼前那个十二岁的孩子,站在队伍前方,身体挺得如标枪一样笔直,一条鞭子挂在腰间,一动不动。

皮秋偷眼看向卫昭身影,心中叫苦不跌,今天徐峰不在,他本以为能够偷个懒,没想到这个名叫卫昭的孩子,自告奋勇地站出来督队,竟比徐峰还狠上几分。

在太阳下被晒了一早上,皮秋心中叫苦,也不知这日子还要挨到何时,好不容易捱到午间歇息时间。他们一干原先一起混的赖汉便聚在树荫下休息,一个个累得四仰八叉。

“常老大,我们还要跟这群土鳖一起混到何时?”

“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工钱虽然厚,但为了赚钱总不能拿命去换吧……”

一时众人围着常志七嘴八舌地抱怨起来。

常志深深叹了口气,面带愁容地道:“你没听懂事长说呢,要是想跑的话,他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我们抓回来,砍掉手脚,做成那个什么……”

“你觉得是真的?”

“我不知道,也不知为何,我看他就有点怕。”

“是啊,年纪轻轻的,但只要脸一放下来,凶得吓人。唉,这个人太坏了。”

“唉,徐峰来操练时还勉强能捱,没想到这屁点大的小孩,反而更狠,这我可过不下去……”

“要不是看他太小,我就摸黑把他打一顿。”

常智忽然道:“那我们去把王二栓揍一顿吧。”

“为何要揍王二栓?”

“你想啊,他们客栈里就三个跑堂的,懂事长这两天不见人影,就王二栓一人在那边招呼。我们把他打一顿,可不就缺人了,徐老板就会把卫昭叫回去跑堂。”

皮秋点点头:“常老大,你说的对。”

忽然有人问道:“那要是徐老板再招两个跑堂的怎么办?”

常志久久无语。

“那我也想把王二栓揍他一顿。”

“为什么?”

“我就是看他不爽。”

众人正说这话,却见远远走来一大群人,领头的是徐峰。

“徐峰回来了!”

“还不是一样要练……”

“老大你看,那不是板爷吗?”

常志抬眼望去,惊道:“还真是板爷……”

“板爷可算来接我们了,这下可要得救了!”

“真的,又可以跟着板爷无拘无束地过日子了,看,他还捉了徐峰。”

“呜呜,板爷,我想死青龙帮了……”

一众大汉,此时不由眼含热泪。

“板爷啊,你可算来救我们了,我们盼你盼得好苦啊……”

第73章 强捱

他在梦里又回到了过去。

那可爱的现代生活。

他坐在车里,耳朵上挂着一个耳机,眼睛盯着东原大厦的方向。

停在前面的那辆红色的车发动了,忽然直直的往后倒过来,砰的一声,狠狠撞在他的车上。林启眼神一眯,下意识地便去摸背后的枪。

却见前面车上下来一个女人,她有些手足无措地跑过来看了看林启的车,似乎也吓了一跳,用手捂住眼睛,有些慌乱地站在那儿跺了跺脚。

呵,这女人,有点傻气。

过了一小会儿,她从指缝间探出一双眼睛,神色里带着害怕和打探向自己看来。

林启微微偏头。

于是她走到他的车旁,敲了敲车窗,林启摘下耳机摇下车窗。跟她的目光相对。

“那个……不好意思……挂错档了……”

林启不答,思考着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

挂错档?怎么可能嘛。如此想着,他握紧手中的枪。

但这个女人这么傻,也未必不是。

“我保险昨天刚刚过期,我,我才刚工作一个月,你这个车吧……我暂时可能还赔不起,能不能分期付款啊?”

说着女子递过来一张名片。

林启松开手里的枪,接过名片。

“东原科技,首席工程师,江茹。”几个字映入眼帘。

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浮起……

“当时我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想法?现在想来,真是可怕的想法。”

呵呵,人渣……

黑暗中,巨大的愧疚感袭来,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踏步进了一个古代的庭院。

院子中一个女孩,嘴里哼着歌,拿着树枝正在地上写的什么。

他低头看去,写的却是一些右下角带0或者1的f符号,密密麻麻的,他也看不懂。

“这是算式?”

他悚然而惊,看向那个女孩。

“江茹。”

那女孩抬头看向他,眼中露出迷茫的神情。突然喊道:“你是谁?不要害我。”

院子中突然冲出一对中年夫妻,手持棍棒,挡在她身前,向自己喝道:“你是什么人?别靠近我女儿。”

林启心中一痛,却露出一个安然的微笑。

“其实,只要知道你过得好,也就够了……”

如此想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疲倦。

生命力从身上的伤口中一点一点流出去,眼前重归一片黑暗。

“那就这么死掉了好了……”

黑暗越来越深,他反而有些释然。

其实,这两世为人,都过得有些累了。从小无父无母,长大后,每天不过是也是在工作、寻仇,从来也没有去做过什么值得做的事情。

也有孤独,也有迷茫,又能怎么样?

不过就是强捱过去。

现在捱不过去了,不过就是死掉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水滴在脸上。

下雨了吗?他心想。

却隐隐的听到歌声。

“长亭外,古道旁,芳草碧连天……”

声音很好听,轻轻柔柔的。

他感觉自己被抱进一个柔软的怀抱里,有人用手摸自己的眉间,把紧皱的眉头抚平。

这样的温柔以待,在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很小的孩子的时候似乎有过。

她的泪水滴在他眼眶上,顺着他的脸流下去。

这一生两世,愧疚也好,艰难也罢,孑孑独行,所有事情都只能自己来承担,本来就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但此时此刻,他终究还是得到了一个拥抱。

他睁开眼,迷迷糊糊间,看到了徐瑶的面容。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歌声入耳,让人觉得安定。

他想说,早知道就教你唱“softkittywarmkittylittleballoffurhappykittysleepykitty”这样的歌了,更适合我这样的伤者嘛。

于是他张了张嘴,其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但终究,又一次捱过来了。

************************

不知过了多久,林启悠悠醒来,见床边趴着一个女子,脸埋在臂弯里正在睡觉。

“东家……”

那女子抬起头,却是方芷柔。

“你醒了。”她笑了笑,柔声说道,脸色有些憔悴。

林启微微一愣,将眼底的一丝失望掩起,低声说道:“你既然来了,有件事正好与你说……”

“李家……”

“方府也不要再回……”

他轻声说着,方芷柔低眉顺目的听着。

也不知说了多久,他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迷迷糊糊听到了许多声音,周婶的长吁短叹声,卫昭的轻喊声,妞妞的祈祷声,徐峰的脚步声……

感觉耳边一直有人在絮絮叨叨,终于,他强撑起精神,睁开眼。

房间里,颜怀正对于三低声叮嘱着什么。

颜怀脸上难得的有一些认真的神态,说话时微抬着手,轻轻挥动着。看起来隐隐有些像林启往日的样子。

于三脸上满脸写着无奈,垂头丧气地点头应着。一转眼间,他看林启已然醒来,露出惊喜的神情。

“懂事长,您可醒来了……”他嚷道,“这位颜公子,他要插手我们德云社的事……”

林启笑了笑,道:“也好。那这几天就劳烦子哉了。”

于三拉着一张苦瓜脸,又说道:“孙德友从祁县拉了许多劳工回来,我们的生意已经差了大半了,这两天又亏了许多钱。”

“无妨,”林启说道,“我床底有个木盒,你拿出来。”

于三依言拿出木盒,打开来,却见里面全是纸,上面写密密麻麻地写着蝇头小楷的字。

于三只好哭丧着脸说道:“但是小的……小的不识字啊。”

他话音未了,颜怀已大步上前,抢了于三手里的纸。

只看了一会,颜怀嘴里啧啧有声,转头问道:“如果有人再针对德云社,所有的路数,你都算过了?”

林启懒得理他,转过头去。

颜怀对于三又是絮絮叨叨许久许久,末了才嘱托道:“放心吧,这些我与无咎都已料定。孙德友之辈,土鸡瓦狗罢了。”

“你且放手就做,看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于三方才一步三回头的出了门。

第74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颜怀却是不走,坐在床头,手里抓着一把松子吃着。

“无咎你可真凶,那四个人都是你干掉的?”

“但我带胡芦去看过了,他说你使的全是阴招……”

“倒是徐老板最后那一刺,啧啧,帼国不让须眉……”

“你不过是一个小跑堂的,居然有人来刺杀你。莫不是眼花认错人了?”

见林启不理,他也无所谓,自顾自的唠叨道:“你可知道是谁救了你们?”

“徐兄?”

“不是,你再猜猜。”颜怀颇有些神秘地说道。

“我晕迷时,隐约听到彭畅的声音,总不能是那小屁孩吧。”

颜怀手一抖,手里的松子洒了一床,讶道:“这么快就猜出来?”

“你笑得太奇怪。”林启咳了咳说道。

颜怀一颗一颗的将床上的松子拾起,眨了眨眼又问道:“你可知道是谁指使人来杀你?”

他问完,又抢着说道:“你先别说话,我来猜。可是孙德友?”

林启摇了摇头。

“吴天?”

“吴大人是我的好朋友……”

颜怀哈哈一笑,用手指了指林启,又指了指自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道相同,才可相交,无咎与我,方称得上好友。”

过了一会,他侧头问道:“李平松?”

他说完,自顾自皱着眉头,沉吟道:“手法不像啊,那家伙一天到晚就是‘诸葛一生唯谨慎’,其实是个狗皮倒灶的,肚子里半点墨水。扯远了,他不会有这么果决的手段。”

林启道:“你知道的还蛮多。”

“嘿嘿,我也不笨。”颜怀嘟嘟囔囔地说了一会,又道:“那只能是江垣了,你摸到他们的什么事了?”

“铁矿吧,我之前试探了一下。”林启淡淡道,“其实我很希望,真的是他们。”

“铁矿?这么富?”颜怀惊叹了一句,下一秒,他又问道:“什么意思?你还有更厉害的仇家?”

说着,他马上感兴趣起来:“有多厉害?”

“你想像不到的厉害。”

比你厉害整整一千年。

**********************************

天气渐热。

朔风客栈前的空地上,于三让人搭起了一个大棚。

此时里面站满了大半。

颜怀踱着步,皱眉道:“他们真的都不招工?充值的钱也不要了?”

“怎么可能不要钱啊,喊着要退回去呢。”于三苦大仇深的道:“要不是峰哥带了人打发了,现在还得闹呢。”

颜怀挠了挠头,喃喃道:“不对啊,他们怎么会有这样破釜沉舟的勇气。”

“按懂事长的计划,这时候祁县的劳工也应该开始有投靠过来的,那些商户也不该到现在还在强撑啊。”于三喃喃道:“他们现在根本是在砸钱要弄死我们的架势。颜公子,是不是你实行的不……不对啊?”

“我实行的不对?”颜怀跳脚道:“你怎么不说是你懂事长的安排不对?”

“我们懂事长,一向是料事如神的。”于三却也不觑他,梗着脖子道:“我们拉扯德云社的时候,懂事长三两句话,理都不理,看都不看,就把这么大的架子搭起来。全县商户反扑,我们懂事……”

颜怀咋呼道:“你不懂,现在情况不一样。”

“现在要人有人,要钱有钱,反而搞不定。依我说,我们就应该找人砸上门去,把祁县那帮人赶出文水……”

“馊主意!无咎说了,要把祁县的劳工也拉拢过来,那方才是上策。”颜怀正说着话,却见张成急急忙忙跑过来。

“不好了!我们派去给韩氏盐行搬货的那批人出事了。”

“什么事?”

“据说是跟人起了冲突,打起来了,我们的人全被打得头破血流……”

颜怀听了,抬脚便要去,张成却拦道:“颜公子莫急,刚才峰哥已经往那边去了。”

他话音未了,那边丁勇匆匆跑来,急道:“派给童家修园子的那批人出事了,童家说他们中有人偷了东西。”

颜怀抚着额头,正想说话,却见马仓扶着于二过来。

于二一脸担忧之色,刚要说话……

颜怀瞪圆了眼,惊道:“你……你……你怎么长出条腿来?”

“我今早见你之时,明明只有一条腿啊?”

“莫不是遇到老神仙了?”

于二的眼睛红红的,似方才哭过。脸上表情却有些凝重,一肚子的忧愁正事要说,偏偏颜怀一脸好奇地盯着自己,他只好把裤管撩起来。

那就先让你看看吧。他闭上眼,任由颜怀那贪婪的目光打量自己。

那裤管下却是一条木腿。

颜怀吸了一口气,问道:“这……这是……”

“这是懂事长前几日找木匠订做的,穆师傅中午送来的。”

颜怀蹲下身,把于二的裤管又向上提了提,也不顾礼仪不礼仪的,盯着于二的断腿与木制假肢之间看了一会。

“这些线是用来牵引的吧?巧夺天工啊……”

“颜公子,我们能不能先谈正事。”

“此物大妙,若能普及,乃是惠及天下的大善事,还有什么更正经的事?”

于二心中不耐,放下裤管,吃力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颜公子,我家懂事长醒了吗?”

“有什么事,你给我说也是一样的,无咎他伤还未好。”

“我还是想见见懂事长……”

颜怀眼睛一瞪,急道:“你是信不过我吗?无咎他伤了肺腑,要好好休养,不可说太多话,你们一进去,叽叽喳喳的,害他落下后疾怎么办?”

也不是是谁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

于二脸上怛忧之色愈重,只好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

颜怀伸手接过,只看了一眼,不禁眼皮一跳。

那是一张警告条。

勒令德云社解散,不然则捉拿所有为首之人。

上面还盖着县衙的大印。

这不跟自己那张“若有得罪还请见谅”的条子如出一撤吗。

“唉,最大的靠山也反戈了,还吴大人是你好朋友呢!”颜怀的眉毛拧成了麻花,低着头走踱了几步,嘴里喃喃道:“这就很难办了啊……”

“若有吴天撑腰,派保安队去把那些家伙打一顿什么都解决了。”

“偏偏这吴天也反了,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屋漏偏逢连夜雨……”

第75章 有理不在声高

于三看他走来走去,半天没有个定夺,不由急道:“颜公子,我们去问懂事长吧?”

“你还提,我都说了多少次,有我在呢。”

“可是你明明没办法啊,要是我们懂事长……”于三梗着脖子道。

颜怀叹息道:“这次的情况更为复杂,你不懂。”

“颜公子!出事了!”丁勇忽然冲来,跑到颜怀面前,气喘嘘嘘地说道:“派给秦氏酒铺的劳工,死……死了人……”

“死了?”颜怀惊道:“什么情况?”

“说是他自己搬空了下面的酒,被上面倒下来的酒坛砸死了。依我看,就是那秦氏酒行为了给我们添堵,才弄死了小丙。”

颜怀勃然大怒,二话不说,拉着丁勇便走,胡芦与张成快步跟了过去。

于三急得直跺脚,与于二对望了一眼。

“二哥,怎么办?”

“你随颜公子去看看吧,我在这守着。”

于二说完又提醒道:“对了,让保安队的留下看着青龙帮那伙人,你带常志、皮秋一伙人去。”

“诶。”

颜怀赶到秦氏酒铺之时,周围已站满了人。

死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叫作小丙,今早他出工时,颜怀还与他见过一面的。他还是兴高采烈地去的,说是能出工赚钱给孩子买吃的。

不多久功夫,这就死了。

此时人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血与酒混合着流了一地,气味有些奇怪。两个妇人带着一个孩子正趴在尸体旁哭嚎。

那两个妇人,一老一少,老的满头银发,一脸褶皱,显是死者的母亲。少的那个想来是他的未亡人了,此时抱着孩子,哭得悲痛欲绝,听之让人不忍。

那边还有几个劳工,红着眼眶,不知所措地垂头站着,见了于三一行,嘴里慌忙喊道:“于头,小丙他……”

颜怀目含悲愤,走上前去,安慰了那一家三口,却也无济与世,那老妇与小丙的妻子只是哀嚎不停。

颜怀不忍看她们的哀容,又细细地打量起了现场。

酒坛是从板车上要往铺子里搬,垒了有一个人那么高。

颜怀微微蹙眉,向于三问道:“平时他们拉货,会垒这么高吗?”

“哪能啊?那不是找摔吗?这事明摆着了。”于三愤愤道,说完看了眼常志、皮秋那几个汉子。

常志会意,点了点头,撸起了袖子。

“*的,给人欺负了那么久,老子今天可以泄泄火了。”

“你们东家何在?”颜怀看了一会之后,向酒铺的伙计问道。

那伙计看了他一眼,却不回答。反而向周围的人群嚷道:“看什么!还围着干嘛,耽误我们送货,你们赔得起吗?”

颜怀大怒,拿手一指,身后的胡芦便已窜出。

那伙计还未看清人影,便被人提着衣领,狠狠地摔了两个巴掌。

他定眼看去,眼前是个眼睛小小,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少年。下一刻,两边脸颊火辣辣的疼。不由放声大嚷起来:“掌柜的,有人闹事!”

一时间,酒铺里便冲出十余名虎背熊腰的大汉,各个拿着大棒,凶神恶煞地一字排开。

于三挟怒而来,是要来找回场子的。本想着自己带了人手,不惧任何人。此时却也不免心下打鼓,只好又看了看常志一干人。

却见常志低着头,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没用的东西。”于三心中暗骂,却也觉得情形不太好。自己只带了七个,那边却有十几个,还都带着家伙。

那边一排壮汉站定,铺中翩翩然走出一个长须男子,一身青袍,手拿算盘。对着胡芦笑道:“这位小兄弟,有话好话,你先把我的伙计放下来。”

胡芦见颜怀不说话,反而把手里的人提得更高些。

那伙计怎么挣也挣不开,心下骇然,一双脚在空中不停摇摆着。

胡芦却是好整以暇,微闭着眼,竟似站着又睡着了一般。

那长须男子也不着恼,拱手道:“老夫是秦氏酒行的大掌柜,秦四筹。大家有话好说嘛。”

颜怀冷然道:“秦掌柜,我们的劳工在你边里死了,总得要个说法吧。”

秦四筹笑道:“他们来时,老夫已经细细叮嘱过,一定要先搬上面的。唉,这年轻人不听老人言,做事毛毛燥燥的胡赶,偏将下面的酒坛先搬了,平白误了自己的性命,可叹啊……”

他嘴里说着可叹,脸上却带着笑意。

那笑容映在颜怀眼里,分外可恶起来。

他心头一股火气,不由指着他怒道:“你这老匹夫信口雌黄!”

“年轻人,有话好好话,怎么无端骂人?”

“你……”颜怀气急,扯着嗓子喊道:“我刚才看了,小丙是被大酒坛砸死的,你们这酒坛摆得,全是大的在下面,小的在上面,怎么偏偏有一个大的在上面?再有,就这么点高,怎么就砸死了……”

他被那秦四筹惹急了,这段话说得又绕,说出来便大大打了折扣。

秦四筹笑道:“公子莫急,虽是他自己毛燥害死了自己了。但既是为我们做事,我们还是会捐些钱,用来帮助一下他的孤儿寡母。”

他说完,转了个身,面朝人群,又高声说了一遍道:“大家伙也都看到了,那个年轻人做事毛燥,害死了自己,但我们东家一向心善,还是愿意补济他的孤儿寡母。要知道,其实雇他干活,砸碎了一大坛十八年陈酿的金茎露,大家一闻酒香便知,那可是一坛好酒啊,说是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但事已至此,也不说这些了,毕竟是一条人命。我秦氏酒行也愿意担这个损失,大家伙都散了吧,别耽误了各自的营生。”

秦四筹侃侃而谈,语调从容,言语神态间极让人信服。

“秦四爷高义……”

“那些人不会是讹钱的吧?”

“我听说,德云牙行招了不少泼皮无赖,这两天生了不少事。”

“不好好干工,尽想着些坑蒙拐骗,做人啊,还是要脚踏实地的……”

一时间,议论纷纷的声音入耳,颜怀只觉得肺也要被气爆了。

他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养的,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这世间,竟还有比自己还要巧舌如簧之辈。

“你个老匹夫,颠倒黑白,人面兽心,衣冠禽兽,妖言惑众,包藏祸心!”

“明明是你故意算计人命,还说是小丙干活毛燥,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你个老匹夫,不怀好心,狗皮倒灶……”

秦四筹一脸详和地笑道:“有话好好说,莫要骂人。俗话说得好‘有理不在声高’。”

颜怀怒发冲冠,指着秦四筹喃喃着竟说不出话来。

他平日里喜欢高谈,从不惧与人打嘴仗。但这次,

居然讲也讲不过这个老匹夫。

“我要撕碎你这老货……”

满腔愤怨化成一句爆吼,颜怀朝秦四筹扑了上去。

那边十余壮汉立马拦在秦四筹身前。

“给我揍他!”秦四筹冷哼。

“上!”于三也是大喝,喊完便往常志身后一躲,奋力将他往前一推。

一时间人仰马翻地打了起来。

第76章 风紧扯呼

那边个个是壮汉,手里又有大棒,看着虎虎生威,这边常志、皮秋等人就有些被唬住,他们这几日训练时倒也是时不时的有些互相对战,偶尔还听徐峰讲讲打群架该如何配合,打架不能怂之类的。

因此一开始交手,竟还能不落下风。

常志与人配合着干翻一个大汉,心中惊喜,暗道:“莫不是训练的这套还真有用。”

下一刻,一根大棍横扫过来,在他腰间重重一击。

“他*的,他们人多,还使家伙……”

他一个踉跄,摔得七荤八素。

抬眼看去,见颜怀正被一个大汉紧紧制住。

颜怀身着华贵,那大汉也不想太与他为难,不过是紧紧捉着他的双手。

无奈颜怀双手虽被制,脚下却不消停,不停要拿脚踹那大汉,嘴里吼着:“我撕碎你这老货!”

下一刻,颜怀往那大汉脸上狠狠啐了一口口水。

那汉子大怒,一拳就打在颜怀脸上,登时鼻血长流。

那边常志见了,招呼皮秋,两个一起抢过颜怀,拉着他就跑。

“风紧扯呼!”常志大吼道。

“风紧!扯呼!”

颜怀一摸脸,见摸了一手的血,有些愕然,有些迷茫,不由大喊道:“胡芦,我被人打了!”

胡芦却如未闻。

双方从开打到现在,他都没有动过。

他手里的伙计已经被他放下,他的眼睛也已经睁开,正看着街旁一间酒肆的二楼。那个窗子里,有个人影,隐隐约约,让人感到非常危险……

下一刻。胡芦身形一动,从常志手里接过颜怀,往肩上一扛,领着一众残军败将,飞快地往回跑去……

****************

“你怎么不上?我都被人打了,看到了吗?”

“你不是是烦我了?就想让我吃教训。”

“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我忍不了,我迟早要去撕碎那个老货。”

“你下次要再不帮我干翻他,我回去就告诉我娘,让她别给你说媳妇。”

“唉,你放我下来,你这样扛着我,我鼻血一直流……”

胡芦只好把颜怀放下来,掏了掏耳朵,一脸的无奈。

“你怎么不说话?”颜怀问道。

胡芦还是不应,自顾自地往前走。

颜怀追上去,嚷道:“你再不应我,我可生气啦。”

胡芦只好应道:“少爷,我们回苏州吧。”

“停,你别说话了。”颜怀摆手说道。

一行人到了朔风客栈,于三拔脚就往后院走。颜怀一把拦住,急道:“我都说了,无咎需要静养,不然会留下病根的。”

“哎哟,我的颜公子,都火烧眉毛了,现在这情况可只能让懂事长来解决了。”

颜怀一抹嘴上的鼻血,急道:“现在的情况不同以往,这次更加棘手,无咎也未必有办法的。你这样只会让无咎思虑更重,影响伤情。”

“狗皮倒灶的东西,我尽早想到办法,撕碎这老货!”

于三与于二对视一眼,于二心中挣扎了半晌,还是低声道:“颜公子说得对,懂事长身体要紧。”

对于此时的于二来说,中午自己刚装了这个假肢,能站起来行走,懂事长对自己那是恩同再造。偏偏自己还未曾当面言谢,这边就一大摊子事罩下来。自己不能处理,却还要去影响他老人家的伤情,那也太……

此时诸多情绪翻涌上来,于二只觉内心一片五味杂陈。

几个人傻站了一会,正大眼瞪小眼。却见徐峰从房里走出来,说道:“林兄弟让你们进去说话。”

房间里人有些多。

徐峰,卫昭,彭畅以及一个帅气的黑衣女子。

那天夜里,叶青龙执刀而来,徐瑶本以为自己和林启是真的要死了。

却未想到,这个黑衣女子徒然出现,一剑便逼退了叶青龙。

之后方知,她竟是带着彭畅来文水县,打算将这孩子安置在朔风客栈的。

因而徐瑶便让她在客栈里先住下来,对她的了解却也不多,身怀绝技的女人,想来总是有些不予人言的苦楚身世吧。

徐瑶也不多问,只知她名叫,南灵衣。

颜怀进了屋,见方芷柔扶着徐瑶的轮椅,两个人占了床边的位置。他撇了撇嘴,颇有些不爽,指着林启道:“我在外面帮你打架,你在这里与小娘子们……”

话说到一半,徐瑶转头看来,眼神间颇有些气势。

颜怀有些怵她,只好站到彭畅身边,转头对南灵衣打了声招呼:“南姑娘,你好。”

他是心有敬意,诚心诚意地说的。那女子却不领情,又是冷冷剜了他一眼。

颜怀虽不以为意,奈何一张嘴是闲不住的,忍不住咕嚷道:“一屋的小娘子,没一个是好脾气。”

鼓畅抬起着,手指放上嘴上,做了个“嘘”的动作。

他父母新丧,一直心中悲戚,小胖脸上泪痕犹在,此时让颜怀噤声,显得有些懂事,却让人有些心疼。

颜怀只好摸了摸他的头,不再说话。

林启看向南灵衣,接着此前的话题说道:“无论如何,南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

他说着,目光看向徐峰,笑了笑,半开玩笑似得又道:“说起来,这一屋子,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南灵衣淡淡道:“我不过是挥了一剑罢了。”

林启虽未亲见所眼,但也听徐峰说过这南灵衣的武功,高得不得了。此时听她说的随意,也知道,这“挥了一剑罢了”就能逼退叶青龙,是怎么样的凌厉。

接下来,林启却又话题一转,沉吟道:“我听说你在客栈住了两天,斗胆猜了猜,你应该也是有事要来文水县办,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

南灵衣脸上波澜不惊,她既将彭畅送来,自己又未离开,这种事,却也是不难猜的。

却听颜怀插话道:“你重伤在床,人家武艺高强,你偏又要逞能。”

林启不理他,转头看向南灵衣,目光中尽是坦诚。

“这县里的三教九流,你熟吗?”南灵衣想了想,淡淡问道。

林启转头看转于三。

于三心想,懂事长哟,我们德云社都乱成一团了,你还在管别人的闲事。

第77章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但于三心中虽急,却也不敢去惹南灵衣,她一看就不是自己这样的小瘪三能惹得起的主。只好躬身道:“这县里,就没有小的……我不认得的人,何况现在,我们德云社规模可是大的很咧……”

“我想找几个人,他们可能是僧侣,也可能是商贾、乞丐甚至官员,你能找吗?”

嘿,这姑娘心可真大,莫不是逗我玩儿,于三心想,你这样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咋找。

却见林启微微笑道:“南姑娘是想找的,莫非是契丹人?”

“你怎么知道?”

“猜的,”林启咳了咳,接着道:“我还知道,他们大概在哪,所谓何来。”

南灵衣用探究的目光向林启看去。

林启却不再回答,轻声道:“此事我们回头再细说吧。”

说着他转头看向颜怀:“子哉。”

颜怀有些得意地走过去,见方芷柔和徐瑶依旧守在床头,也没有让开的意思。

他只好委委屈屈地半个屁股坐在床尾,皱眉说道:“情况不太好……”

“嗯,确实是我之前想的不对。”林启道,他说完又咳了咳,肩上的伤口溢出血来,疼得一头大汗,那边方芷柔拿了一块干净的手帕,细心给他擦了擦头上的汗。

这会功夫,颜怀便说道:“这次的情况颇为棘手,无咎也不要太操心,其实也就是一桩生意,大不了重头再来过。但你放心,我一定会勉励去做。”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生气起来,恨恨道:“那些人也太让人可恨,我一定要找机会收拾他们!”

“忽然一下子,似乎所有的文水县商户都在与我们为难。”

“这且不说,还害了我们一条人命。”

“偏偏吴捕头也倒戈了,那就说明江县丞随时可能查封德云社……”

“现在想来,我今天跟那老匹夫打了一架,还是太冲动了。他们很可能就是要激怒我,借此名正名顺的驱散我们。”

“但那老匹无,实在太可恶!”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林启却淡淡道:“那些不过是冲在前面的虾兵蟹将,子哉无需与他们纠缠,那样只会疲于奔命。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怎么釜底抽薪?”

“此事的关键无非两个字……”林启又咳了两声。

“两个字?”

“铁矿。”

颜怀奇道:“铁矿?”

林启说道:“我前两天确实是想岔了,以为是孙德友在背后捣鬼……但我手上既有妆花缎的工艺,以他的胆量,没有理由这么拼的。”

颜怀接口道:“是啊,他们现在跟我们这样搞,可得撒不少银子,损人不利己嘛。”

林启歇了歇,接着说道:“文水县有能力让这么多人与我为难的,只有李府与江县丞。而他们的动机,也只能是因为,我知道他们私开铁矿的事了。”

“私开铁矿!你怎么知道的?”

“之前李家的大公子常来与我聊天,说过一些李家的情况。提及的一些资产,我觉得有些来路不明,不是他们那个体量的粮食生意能赚到的。大梁与辽国互市,粮食、铜铁、箭矢这些是严禁卖的。如果我是李平松的话,既然卖了粮,为什么不连铁一起卖?反正都是违禁的勾当,做一就可做二嘛。”

“另外,李家粮车被劫这件事就很可疑。如此厉害的匪徒,不过是劫了十几辆车粮食,却把所有随行的人都杀了,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而且李府事后也并不大肆声张,这事也不合常理……”

颜怀道:“可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啊。”

“这件事,我试探过吴天。本来嘛,如果他们全无反应,我便当是我瞎猜的。”

颜怀摇头道:“你既然已经有所起疑,显然迟早会探查明白的。他们派人杀你,确实是最简单的手段,还真是果决狠辣。这么说,主使的是江县丞?”

林启牵动了伤口,闭目不答。

颜怀又沉思道:“他们应该并不是这几年才开铁矿的,不可能真的完全一点风声都不露,你不过只是试探了一下,反应也太大了吧?”

“莫非,是与辽国的形势有关?”

林启微微点头。

颜怀喃喃道:“小小的文水县城,居然人人眼界都不低。”

他皱眉细思了一会,又问道:“这些先不谈,当务之急是德云社的情况,该如何做?”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说话的却是徐瑶。

颜怀见她说了半句又闭口不言,再看林启,见他也是闭口不答,脸上带着笑意,像是要考究自己。

“大家都差不多年纪,这两人居然要考究自己。”

颜怀虽不忿,却也还是再次低头思量起来,过了一会,方才说道:“你暂时没有实力与他们抗衡,也只能将此事摊开来讲,让他们知道你捏着他们的把柄,投鼠忌器。”

“那孙德友想必也是被李府指派,还有那姓秦的老匹夫!将李府这头按住,这些乱七八糟的纠缠便能解决……但县衙的勒令解散的条子怎么办?”

徐瑶淡淡说道:“文水县主官是胡县令,而不是江县丞。”

颜怀一听此言,醍醐灌顶,他来回踱了两步,又细细推演了一遍。方才大喊了两声:“好,好,无咎你简直是天纵奇才,不对,简直是千年的老妖精。”

“其实这件事,他们杀你不死的时候,便就注定输了一筹。接下来他们针对德云社的行动,只是在试探你的反应。对吧?”

“你若疲无奔命,一则你就会失了先机,二则他们可以借探出你是否真有铁矿的证据。但只要你将他们这个把柄如刀一样往他们脖子上一架,那一切后手他们就使不出来了。对吧?”

颜怀连问两个“对吧?”也不需林启回答,脸上便露出欣喜的表情。自己来回踱步,喃喃自语道:“追根溯源,釜底抽薪,拨云见日……我今天真是学到了,学到了……”

前一刻,他还在懊恼此事难以解决,此时林启轻而易举便提出解决方法,将自己比下去,颜怀却完全不以为意,脸上满是喜悦豁达的表情。

大多数世上之人,朋友失败时他们为朋友难过,若朋友成功他们则更难过。一则妒,二则气。

偏偏颜怀似没心没肺一般,也不管自己先前说的“此事棘手,无咎也未必能解决”,此时眼眸里只有一片清澈如水。

林启微微一笑,心中暗赞,此子年纪轻轻,竟这样的心念豁达,胸怀开阔,也许真能成一番大器。

也不知颜家,倒底是怎样的家教,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又一个优秀的孩子。

善教之家,必有余庆啊。

第78章 有债必偿

“还有一个问题,”颜怀想了想又说道:“但你只知有铁矿,又没有证据,未免筹码有些不足。”

林启偏头看一下南灵衣:“南姑娘,我们刚才说的你也听到了。你要找的契丹人,既然来了文水,那目的与去处已经很明确了,除了铁器,想来也不会是为了别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就在李府?”

林启点点头:“不过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李府的实力,绝然不止看起来得那么简单。”

“我知道,”过了一会,南灵衣又问道:“你似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

“你的身份,是徐兄与我说的。你的佩剑,他认得。”

南灵衣转头向徐峰看去。

徐峰拱手,对她点了点头。

“翼若垂天之云,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徐峰沉吟着,眼中光芒显现,略有些激动地道:“你这柄,是燕北剑客苏刻舟的剑,名日‘图南’,南姑娘是苏大侠的弟子?苏大侠本已归隐,又不忍北地多苦,多年来仗剑扶弱,以一人之力执守荒芜,我心中极是敬佩……”

南灵衣点头回礼道:“若有闲时,我们可以聊一聊。”

她说完,又向林启问道:“你是想让我去探查铁矿的事?”

林启点了点头。

“我目前人手有限,武林高强的没几个,也只有拜托南姑娘了。”

南灵衣也不推却,问到:“你有什么线索?”

颜怀也接着道:“对啊,你只知道他们可能有铁矿,在哪里多?多大规模?是不是卖给辽人?这些都毫无头绪,很难让他们投鼠忌器……”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在岚县。”

“岚县?”

颜怀问道:“你怎么知道?”

徐峰也是奇道:“岚县距离文水县有四百里,林兄弟,你最近也从来没有离开过文水,如何能知道?”

林启应道:“李家是开铁矿这件事,文水县几乎没什么人知道,那肯定是不在附近。但应该也不会太远,范围也就是方圆五百里以内。”

他咳了咳,接着说道:“而周围的郊城、祁县、南阳等地,来文水县做工的人不乏少数。偏偏岚县过来的劳力很少,我们德云社也只有一个。我与他打听过,他说,岚县有一个柳裕村,那边有人招了不少劳力,说是去酿酒。但我也没听说,那边有什么特别出名的好酒。”

颜怀追问道:“就凭这些,你就能推测出来?你总不能真是个老妖精吧?”

林启闭目不答,心想,我前世就知道那有个田野铁矿,怎么着,但我不愿意告诉你。

且让这呆子瞎猜吧。

南灵衣不做它想,点头道:“既是有辽人有关,那我去探查一番。”

徐峰道:“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南宁摇摇头:“不用,我自己去,我一个生面孔还方便些。”

“但让你一个姑娘家……”

“放心吧,这点事我应付的了。而且对方既然派了杀手,林老板这边还需要你来保护。”

南灵衣如此说了,徐峰也只好点头称是。

“那就辛苦南姑娘了。”林启道,“大恩不言谢,在下铭感五内。”

说完他拿眼看向颜怀,颜怀会意,叮嘱张成去备一匹骏马给南灵衣。

心中暗想:“无咎可真会使唤人,怎么就这么理所当然地把这刚认识的南姑娘支去为他卖命呢?”

总不能是因为长得帅吧……

南灵衣朝林启拱了拱手,跟着成张成出门就走。

倒是个爽快直接的个性。

这边林启转头看向颜怀,说道:“胡县令这边,麻烦子哉去作一趟说客。”

颜怀点点头笑道:“正该如此,无咎你可知道,忻州观察使过几日会来文水县,我估计你们胡县令,正找机会要先杀一杀这些人的锐气。”

他说着面露喜色,拍手道:“如此,万事俱备矣。”

“无咎你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如此难题,我正疲于应付,你却躺在这里就能抽丝剥茧,釜底抽薪。”

“真可谓是运筹帷幄,我今日真是受益良多。”

“原来处理事情,不能是着眼于眼前,而是要先寻本溯源……”

“难道是这屋里小娘子多,能让你思路开扩……”

“不枉我出门游历一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

他絮絮叨叨说着,方芷柔不由秀眉微皱,她也不好去教训颜怀,只好柔声对林启说道:“你伤还未好,今天说了这许多话,赶紧休息吧。”

她此时柔声细语,神态温柔,竟像个小媳妇似的。

只看得颜怀口瞪目呆,不自觉停住了嘴。

林启心道,这女子又开始不怀好意了。

但他确实疲惫,也懒得与她多说。

也不知为何,仿佛心有所感,林启目光转向徐瑶看去,却见她神色淡然,目光恬静,竟有几分坦荡。

对望一眼,各自无言。

过了一会儿,林启又说道:“还有一件事,那秦氏酒行若不教训,日后个个都当我德云社是好捏的软柿子。”

“你要怎么做?我就等着教训那老匹夫!”颜怀一听便跳脚嚷道,“你知道吗?他巧舌如簧,我竟然无法为小丙讨个公道。”

于三终于插嘴道:“但现在县衙盯得紧,我们怎么办?也开个酒铺,把他的生意全抢光?”

林启摇摇头,冷冷道:“让保安队所有人都去,把秦氏酒行砸了,一滴酒都不许剩。今天死的那位劳工是谁做主害死的,卸他两条胳膊。”

林启说完,颜怀神色一变,喃喃道:“这么狠?”

他转头看向于三与徐峰,见二人脸上皆有惊色,反而是方芷柔与徐瑶两个女子依然是神色淡定。

颜怀不由心想,果然是最毒妇人心。

林启淡淡道:“他们今日所为,不过是想让我手慌脚乱,仅仅为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目的,就要害死一条人命?既然他骨子里如此轻视人命,我就让他看看,什么叫有债必偿。”

颜怀不由想起,白日里见到那孤儿寡母的恸哭。

徐兄听完此话,不由回想起过去的三年,以及自己尘封的那柄刀。

林启说完,转头看向徐峰:“这件事,我打算让青龙帮那些人也一起去,他们今天刚刚归附,还想请徐兄去帮我去盯着。”

徐峰点点头,朗声道:“这件事,我一个人去办就够了。”

“这件事,徐兄不用动手,让青龙帮那些人做吧,算是投名状。”

“那你这边怎么办?如果他们再派人来害你……”

颜怀抢着说道:“放心,我会让胡芦守着无咎。”

忽然一阵疲倦感袭来,林启只好闭目转头,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众人见他疲惫,各自收声不语。

只有颜怀自言自语着什么,时不时叨叨着:“好厉害的手段……”

“这跑堂,竟连自己的东家也这样理所当然的指派来指派去。”

“姓秦的老匹夫,你惨了……”

第79章 于三的出息

方芷柔盯着林启睡着的样子,眼神里光华流动。

她面上虽然表情淡然,心中却无不惊异,隐隐还带着一丝快意期待。

眼前这个男子已经这样重伤在身,躺在床上,却依然能展显出这样的手段。李家摊上这样的对手,方家总有大仇得报的一天。

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身旁,徐瑶看着她的脸色,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从林启屋中出来,于三脸上便露出喜色,心中暗想,困扰两天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跟着这样的懂事长,不愁没有发达的一天。

怪不得他让自己叫他“懂事长”,原来这么懂事……

他见于二守在院中,便问道:“二哥,你刚才怎么不进去?可惜没听到懂事长的谋划,那可真是运筹帷幄。”

于二低声道:“屋中都是贵人,我一个半残废的泥腿子,不好进去。再说了,我给懂事长守着门,免得对手又派人来害他。”

“就你这样的残废,还能守什么门?再说了,这事懂事长自有安排。”于三说完,又道:“我们现如今,也是德云社的西一鸥和管理层,二哥你可别再说什么泥腿子……”

于二脸上显出怒气,压着声音骂道:“三儿啊,你可莫要太过得意忘形。别忘了前几天我们还是饭都吃不饱的赖汉,我如今能够站着走路,还能出来做事。总之懂事长于我而言,那是再生父母,我……”

“哪里是我得意忘形,懂事长说了,我的形象,就代表德云社的形象。不能再‘万字非薄’了。”

“总之,我们……”话说到此,于二红着眼框,又喃喃的说不出话来。他今天刚刚站起来,满腔的喜悦、感激、担忧无人分享,此时一肚子的话涌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去说。

于三见他情绪激动,不由叮嘱道:“二哥你莫急,我有分寸的,你要相信懂事长的挑人的眼光,我于三做事,嘿嘿,不会辜负他老人家的看重的。”

“我可是他精挑细选的西一鸥!”

于二点点头:“我就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我们要好好干。”

“你才跟懂事长说过几句话?还能比我对懂事长更崇敬?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我还忙着呢。”

于三确实是很忙,不说连日来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要处理一大摊子他力所不逮的事务,只说如今他得了吩咐,安抚人心,分派人手,还要耐心开解青龙帮那些新来的,忙得他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

一直忙到傍晚,他先让劳力们散了。让人给常志、皮秋等人治伤,又安排张诚添置桌椅带保安队去吃饭,准备晚上的行动。

他自己也不顾腹中饥饿,又扒拉出了木炭和他的册子,打算安排明日的工作。

“唉,我竟还这般能干,往日里怎么就没发现呢。”

正聚精会神的时候,肩膀却被人拍了一下,于三转头一看,一个婷婷袅袅的女子立在面前,俏脸上带着笑意,不是紫苏又是谁。

于三脸上一红,低下头来,嘴巴动了动,却是半天都说不上话来。如一只受了惊吓的野猫一样缩成一团。

两年前他在方府做活,第一眼见到紫苏时,他便动了心,于是看她看得呆住了,嘴里不自觉的说出了一句:“你好漂亮。”

这句话,引得周围那些糙汉们起哄,把紫苏羞哭了,于三便被赶了出去。但那之后,他便觉得再看别的女人也索然无味起来。

此时佳人立于眼前,手里提着饭盒。愣是让受了无数吹捧的德云社西一鸥又不自觉的把他那肩膀耸了下来。

“见你没吃饭,我给你带了糕点过来。”紫苏脆声说道。

“好,谢,谢,谢谢姑娘。”于三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却见远处保安队的汉子们又朝这边起哄说着什么,个个眉开眼笑的。

一群不要脸的王八蛋!

于三恨不得冲过去将他们臭骂一顿,但在紫苏的目光下,他又不敢动。只好小心翼翼,手足无措地拿了一块糕点吃。

塞了几口糕点之后,于三见紫苏还立在眼前未走,他只好又结结巴巴说道:“你们上次要我跟踪懂事长的事情,已经被他老人家发现了,而且我既然跟了他,就……就肯定不能在做这样卖主求荣的事情。”

紫苏掩口轻言:“哟,你现在还会说成语了。”

“我,我于三虽然是个无赖汉,也知道一仆不侍二主,也不能身在曹营心在汉的……”

他听了紫苏表扬,连忙把自己会的几个成语一连串说出来。但当他说完,心下突然一悲,只觉得可能再也见不到紫苏了。又觉得往后余生,哪怕能如懂事长所说的,自已当上总经理,出任西一欧,走上人生巅峰,但娶的也是别人,不免有些惆怅起来。

“你如今出息了,谁还敢让你做这样的事情。人家也不过就是给你带饭而已,偏偏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苏紫应道,她语气温柔,又似在玩笑。

于三一愣,不禁连骨头都酥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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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男孩子小时候,都希望长大后能做个英雄。

虽然很多人最后并没有实现这个愿望,在须臾年华里,逐渐变得世故、圆滑、怯懦,逐渐忘了这个愿望。

但事实上,人世间,总还是有英雄的。

卫昭便决心以后一定要做个英雄。

他每日天不亮就从床上起来,劈材,打水,干完活就跟着林启去跑步,回来后就跟徐峰练武。

除了干活读书,他把剩下的全部时间都用来学武,他的娘亲已经走了,但世上总是还有他要保护的人。

世上也总有不平事,要有英雄来平。

而在这之前,英雄也是从小孩子成长起来的嘛。

此时卫昭与彭畅,趴在客栈二楼的栏杆上,眼巴巴地望着大堂里,那里一众大汉正在吃饭。

这些人,等到夜再深一些,就要去打架了,为小丙报仇……

“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卫昭看着那一条条大汉,闻着他们身上臭哄哄的气味,眼神里便冒出光来。

保安队三十人,常志与皮秋一伙七人,青龙帮今天又被拎来二十三人,正好六十条汉子,大堂里是坐不下的,诸人也只好站着,各自端着一碗酒。

“今天大伙就只喝这一碗酒,等过两天,德云社度过了这场风波,我请大家一醉方休。”

说话的是徐峰,他此时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他比平常更显得自在、豪气。平时眉眼间那一丝抑郁一扫而空,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仰昂,有些激荡,有些,跃跃欲试。

如猛虎关于牢笼,隐约见到了笼门将要被打开。

第80章 一较高下

徐峰的身影似乎比往日里看着更显得高大了些,卫昭看着他端酒的样子,不知怎地,心里像被点燃了一些,渐渐发热起来。

“但是丑话说在前头。叶青龙此贼,我是肯定不会放过的,你们当中若有人不服,此时便可站出来与徐某一较高下。”徐峰朗声说道,语气铿锵,神色严厉。

“与徐某一较高下。”此话说完,堂中诸人皆是一愣。

张板摸了摸胳膊,还是觉得有些疼。

蝎子哥摸了摸头,上面的疤还未结痂。

这不是扯淡嘛,早上大家伙一起上,都没打过你,现在还一较高下?当我们是傻的?

较个屁!

对于张板与大部分青龙帮的帮众而言,如今叶青龙暂避,不知所踪。余下众人打又打不过徐峰,只好暂时与虚与委蛇。

这德云社,看起来怪怪的,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说捉壮丁就捉壮丁,也不筛选一下,要不知要这么多人来干嘛。

但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被捉壮丁也比送了性命强。

眼前这个徐峰,看起来呆头呆脑,这两年大家伙也不是没跟他打过交道,骗吃骗喝的事也在这朔风客栈里干过,一直以来,他也愣是没有发过火,该受的不该受的也都接下来了。

以前县里有人说过,徐峰这个人,能不惹就不惹。这两年大家伙坑了他几次,也把这个传言慢慢淡忘了。

现在看来坑他点小钱、欺负一下他虽然没多大关系,但这次叶青龙是触到龙之逆鳞了。

今天再看他,骨子里那股豪迈霸道,竟不自觉地就慢慢溢了出来。

如朝阳初升,光芒自露。

也如刚蒸好的包子,盖子一掀,那气味就扑鼻而来。

他处理问题的方法很简单,就是这么大大方方,了了当当问你一句:“若有不服,便站出来与徐某一较高下。”

如此直接、平凡、朴实的一句话,却如同一刀劈来,让人挡也挡不住,避也避不开。

“实在是让人为难啊。”张板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他与蝎子哥对望一眼,深深地纠结了起来。

此时若不站出来,往后叶青龙再现身,到时再投靠叶青龙也不是,再呆在德云社也不妥。

但此时若站出来,也不可能打得过徐峰啊。早上他放过自己这些人一次,再不识好歹,说不定就是拿命去向叶青龙表忠心了。也不值得啊,出来混饭吃的,又不是干嘛……

进退维谷啊。

张板想来想去,始终拿不定主意。

蝎子呵盯着张板的眉头,也是暗自踌躇起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交投名状的时候快到了……”

众人正犹疑不定,忽然听到一个大嗓门喊道:

“好,老子与你喝!以后老子就是德云社的人了。”

说话的却是青龙帮里那个高大的疤脸大汉。

他本名叫做,巴刀。但他其实不会用刀,只会用拳。因为他家里以前是杀猪的,才起了这么个名字,也才长得这么壮实。

后来家道中落,他带着两个兄弟到这文水县中来,一开始也是给一些商家做搬工。

因时不时的便会遇到些刁难事,巴刀便常常与人打架。他长得壮,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慢慢的便有些惯被欺负的人投靠过来。

渐渐的他就成立了八刀堂。

再后来,叶青龙来到文水县,一人,一刀,只身而来,打翻了八刀堂所有人。还在巴刀脸上留下了一道刀痕。

算是鸠占鹊巢吧,从那以后,八刀堂就改名为青龙帮。叶青龙赶走了所有没用的人,搜罗了些能打又心狠的赖皮为自己做事。

巴刀也就留在青龙堂看门。

他也想过,自己为什么不走呢?

走的话又能去哪?天下之大,哪里都是强者为尊。既然输给了叶青龙,在他手底下讨饭吃就讨饭吃吧。

叶青龙是个极能打的人,但在帮务上,他却从来不怎么花心思,万事都托付给张板。只是偶尔需要用到人手的时候,才会来帮里挑几个。似乎只是把青龙帮当成一个据点。

这种情况下,青龙帮的的凝聚力本就不强。但要这些帮众们直接投靠德云社,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只看那些保安队的,一个个都是傻乎乎的庄稼汉,与他们厮混,平白落了往日的名声。

巴刀却无所谓这些,反正,在哪里看门不是看门。

就算再成立个巴刀堂,自己也是守不住。眼前这个徐峰,不显山不露水的,竟他**的好像比叶青龙还能打。

被打到投降的事竟然干过一次了,再干一次,能有什么不同。

再说了,酒端在手里一直不喝,让人馋得慌。

“干了这碗!”

喊过之后,巴刀举步向前,敬了徐峰一碗,仰头饮下。

“好!”巴刀的两个兄弟也齐声叫好,端起酒仰头就喝。

“早就听说德云社的工钱厚,我们如今投靠过来,一定好好干。”

“是啊,你看那些保安队的人,那一身衣服别提多气派……”

“呵,老子这手艺,迟早比那些泥腿子混得好……”

有人带了头,大部分帮众便附和起来。

反正打不过,那就听他的呗,想那么多干嘛。带着这样的心思,各自将酒饮下,拿起桌上的馒头就着肉块就住嘴里塞。

“早上被徐大哥揍了一顿,又被操练了一下午,可饿死老子了……”

“人累了竟觉得这馒头也蛮香……”

众说纷坛中,张板与蝎子哥各自又叹了一口气。不管以后怎么说,眼下这一关先过了再说吧,情势所迫啊。

“那我就敬徐爷一碗酒,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

徐峰举起碗,沉声道:“你们青龙帮的,今天虽与徐某有过结,但现在既然都是德云社的人,那便是林兄弟的兄弟,林兄弟的兄弟,也是徐某的兄弟。这一碗酒,我与各位尽弃前嫌。”

他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饮罢,那大碗被他一只手握在手里,倒扣过来,竟是一滴酒也不剩。

徐峰豪笑一声,本想把那碗摔在地上,以表心中快意。

但他转念一想,这是自己的店,手里是自己的碗。

“还是算了。”

“今晚去秦氏酒行反正能摔个够。”

卫昭却不知徐峰心中的这一点小思量,他趴在栏干看着,眼见徐峰一扫往常的困顿愁眉,姿态昂扬,磊落豪情,雄姿英发。卫昭只觉得心神激荡,心中暗道,这方才是峰哥哥该有的模样。

我以后该是何模样?

第81章 婆婆妈妈

卫昭这么想的时候,周婶看着徐峰,却是担忧地皱起了眉。

她掀了帘子进来,拉着徐峰,轻声道:“峰哥儿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徐峰点头笑道:“好。”

两人出了大堂,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方才站定,周婶就埋怨道:“峰哥儿,不是我要说你……你爹死前可嘱咐过你,要你安分老实。”

徐峰开玩笑似得道:“我又没有如何……婶子你放心,我有分寸的。如今有林兄弟罩着,你还怕什么?”

说着,他有些仲怔起来,叹道:“你看林兄弟行事,谋定而后动,爹当年若不是独来独往,而是像林兄弟这样手里有自己的势力,谁敢来害他?”

周婶依旧一幅忧心忡忡的模样,又道:“长兄如父,你对妹妹的事也太不上心了些。”

徐峰奇道:“婶子,我又如何不上心了?”

“那你妹妹若被人欺负了,你也不管?”

徐峰讶然:“我不是把那些人都打了一顿了吗,可恨的是那叶青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谁与你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我说的不是这个……”周婶气急道,话到嘴边,她又有些不知如何说。

“那是什么?”徐峰眉头一拧,脸上怒色显现,沉声道:“还有谁敢欺负她?”

见周婶一脸别扭的样子,徐峰更急,追问道:“哪个狗杂碎邮欺负她?老子……我剁碎了他。”

“也不是欺负,就是……”周婶讷讷道:“就是有些小委屈,唉。你这糙娃怎么就是不懂。”

“哎哟,婶子你直说,到底是什么事?”

“这先不提,不是什么大事。”周婶却不直说。

过了一会,她又问道:“姑娘与林哥儿两个人一起出城玩,那是许多人都看到的。风言风语的,你打算怎么办?”

徐峰挠挠头:“我打算?她的事情,我什么时候做得了主?向来都是她管着我,我如何管得了她?”

“你没心没肺的,我却愁得很。”周婶又叹了口气:“你说,林兄弟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招惹上这样的仇家,竟是派人来杀他……”

“话也不能这么说,远的不提,方伯父一生与人为善,招惹谁了?卫昭他娘,彭畅父母,还有今天去的小丙,这些人又何曾想过会遭到杀身之祸。”

徐峰说完,微微仰头,沉声道:“若依我说,人活于世,就不该躲事怕事。你越躲,这世道只会越欺负你。大丈夫行事,当直面这丑恶世间,扬眉吐气,一刀所向……”

“够了够了,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弹压不住。”周婶脸上担忧之色愈重,心道,这几个孩子都不是让人省心的主啊。

“我且问你,那方小姐是怎么回事?”=

“方小姐?你们女人的事,问我做甚?”徐峰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大堂里的喧闹场景,将心中那点不耐压住。

周婶问道:“那方家小姐,与林兄弟既不认识。为何紧巴巴过来忙前忙后的,一天到晚守着床头,竟连我也不能上前几回?”

“说是听说妹妹受了惊吓,过来探问嘛,又说是上次林兄弟替她家粮铺解了围。”

“人家这么说,你就信了?傻不傻,解个围至于这样吗?”

“那不然呢?”

周婶抚额,跺脚气急道:“还不是想和我们家姑娘抢……”

徐峰恍然似悟,为难道:“婶子别这么说,方家对我们有恩。”

“前段日子你为方家忙前忙后地跑,哪怕不足以报恩,以后再找机会还她家的恩情便是。但哪有把姑娘看上的人……拱手让出去的?

“把什么让出去?”因周婶话里说到那几个词声音渐轻,徐峰问道。

话一出口,徐峰便反应过来,皱眉道:“真的?您怎么知道?”

“那不然怎么两个人自己跑出城去?”周婶说完,眼睛直直地看着徐峰。

徐峰挠挠头,为难道:“婶子你与我说这些,想让我怎么做?”

“我就是不知道如何做,才来与你商量的……”

“这种事情我,我如何能拿定主意?总要先问过妹妹与林兄弟的意思……”

徐峰说着,看向周婶,愣道:“婶子,不是吧?又……又要我去问?”

“长兄如父。”

“唉,等回头我问问妹妹吧。”徐峰看着周婶的目光,心下实在为难,讪讪说道:“那个,我还有事情要办,我们回头再说行吗?”

说完,他不待周婶回答,小心翼翼地绕过她,就往大堂走去。

周婶满腹愁思,却无人可说,只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因今晚要给保安队的人做菜,朔风客栈的厨房里一片手忙脚乱之后。

见周婶走了,几个妇人不免聊起一些家长里短来。

聊着聊着,有人说道:“你们说,那方家小姐是怎么回事?竟跟个小媳妇似的,守着懂事长的屋子,旁人还轻易不让进的。”

如此说着,别的妇人眼睛里就冒出兴奋与八卦的光芒来。

“嘿嘿,那还能是什么回事?小姑娘见了英俊的哥儿,可不就怀了那个心思吗?”

“不会吧,”有人悄声道:“我可听说,这客栈的徐东家跟懂事长……”

“啧啧,你可不要乱说,议论主家是非,被听到了扣你工钱。”

“我乱说什么了?我这不是为主家气不过吗,说什么来探记闺中密友。来了之后,守着人家的男人……”

那几个厨娘正说着高兴,突然见门口冲出一条人影,却是紫苏,她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盒,此时眼睛里却是通红的,指着那几个厨娘,气道:“你们胡说什么?”

被指的那厨娘,吓了一跳,忙道:“我们哪有胡说什么……”

紫苏急道:“背后里嚼了舌根子,你们,你们不要脸。”

那厨娘表情颇有些讪讪然的,轻声道:“哎哟,姑娘,我又没说你家小姐,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情。”

“是啊,我们讲的是别人的事,你何必非要往自家小姐身上套……”

她们这话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但听在紫苏耳里,却是另一番意味。

第82章 你怎么在这

紫苏想着自家小姐这些日子以来,不知受了多少苦楚,为了收掇方家那些家业,费了多少心思;给县里的乡亲放平价粮;不辞辛苦地照顾林启,把自己都累垮了。到头来,却偏偏还有那么多流言蜚语,说她卖发霉的米,说她赶走忠心耿耿的彭掌柜,说她苛待别的掌柜,到现在,竟还说她勾搭好友的男人……

这世道,对她主仆二人,竟没半点怜悯感激。满目所见,满耳所闻,尽是尖酸刻薄的恶意。

如此想着,她脸上落下两颗豆大的泪水。气急道:“你们……我偏要把这事告诉徐老板,把你们赶出去。”

她不过是一个未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方家出事之前,每日里也不过是绣花、煮茶伺候她家小姐。此时虽未真的起意要将他们赶出去,但终究气不过,想着将她们的气焰压下去。

谁知她这么一说,激得那些厨娘心肝一颤,脸上马上露出怨恨的神情,尖声道:“我们说错什么了?大家都是给人做活的下人,别以为我们就怕你……”

“我们为自家东家打抱不平,说的难道有错吗?”

“你家小姐可不就是想……”

几个厨娘丢了手里的菜啊碗啊,纷纷挽起袖子,指着紫苏围了过去。

紫苏心下一慌,泪水如下般就往下流,手足无措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

忽然从院外跑进来一人,指着那些婆子就是一声大喝,紫苏转头一看,却是于三。

“你们要是不想干了,可有的人排队等着三爷我来挑。”于三此言一出,那些厨娘面色又是一变,纷纷叫饶起来。

“背后议论是非,依这理由被我赶出去,以后看谁还给你们活干。”

“一个个长舌泼妇,也不怕死后下无舌地狱。”

那些厨娘见他脸上满是怒色,不敢再多嘴,只好软言向紫苏说道:“哎哟,好姑娘,我们实在是错了,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家里还有孩子张着嘴等吃饭,就指着这活过日子。”

见紫苏噙泪不答,她们便拉着紫苏的袖子作势便要跪,一个个嘴里哀求道:“都是我们千不该万不该,其实方家小姐心地是最好的,卖的粮食都比别家要便宜几分……”

于三跳脚道:“好嘛,还敢议论方小姐,我非要把你们都赶出去。”

紫苏垂下头,小声道:“我看那要不就算了,只要她们不在背后说我家小姐坏话,那就行。”

她说完了,再向于三看去。

只觉得,于三还是那个于三,又似乎已经不再是那个于三了。

**************************

夜色渐深。

月光下,于三与徐峰带队走在前面。六十个精壮的汉子,排成五列跟在后面,整齐无声地向长街走去。

于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心中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到今天,他大概明白,什么叫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他舔了舔嘴唇,想到董事长的伤,想到死去的小丙,想到道貌岸然的秦四筹,想到那此在厨房嘀咕的婆子,也想到紫苏……心里忽然有一丝了悟。

哪怕不是为了那一个月二十两的工钱,他也要跟着懂事长,长长久久的地下去。

一样是活着,有些人的人生,和另一些人,是完完全全不一样的。

再回到过去那种日子是不可能的了,人活一世,有些东西,要靠自己去挣。

用自己的命也好,别人的命也好。

于三看着眼前月色下的长街,忽然有一些兴奋起来,只盼着快些到秦氏酒行才好。

常志与皮秋几个人,却也是各大自心思活络。

这两天,他们也不是没听别人说过懂事长是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神机妙算。但他们因想着自己是被强行拉来的壮丁,也没在意这些。

可如今这形势,对于他们这伙人来说,却渐渐微妙了起来。

他们从外乡过来,投靠青龙帮,本来是最底层的帮众。

进了德云社之后,觉得日子苦的很,但现在连青龙帮都依附过来了,情况可就大有不同。

先来后到不说,相比青龙帮,于三更信任的可是自己这帮人。而且比起保安队那些个土鳖,自己这伙人可是能打的多。

“今天晚上,也许可以好好表现一下。”常志与皮秋对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皮秋心里忽然想到:“对了,我还得识字呢,不然下次懂事长还得问我看没看过《后庭记》那书,唉……”

他们后面的张板,却是盯着最前方的于三,心里暗暗想着:于三这小子,前几天还给老子捏脚呢……

谁都没有注意到队伍后面,远远的吊着两个瘦小的身影,却是彭畅与卫昭。

彭畅拉着卫昭围着的衣角,问道:“昭哥,我们真要跟去吗?”

卫昭点点头,眼神里有一些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坚毅,轻声说道:“这种事情,只有越早做了,才能越早顺手。”

他握起拳头,虚打了一拳,又接着说道:“以后我们可是要做大事的。”

彭畅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又说道:“但我们还都只是孩子啊……”

两人又跟着走了一会,卫昭一直紧张地盯着队伍最前方的徐峰。

忽然看到徐峰停了下来,若有所觉地要往后面望来。卫昭吓了一跳,拉着彭畅就往一条巷子里躲。

等了好一会儿,两个孩子才蹑手蹑脚地出来。

卫昭正张望着,彭畅却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两个转头看去,却见街旁的一辆板车后面有一个身影,那个猫着腰躲在板车后,正翘着屁股,小心翼翼地往前张望着。

卫昭盯着着那一摇一摆的屁股,吓得停住了呼吸。

“这个家伙,猥猥琐琐地看徐大哥他们,一定不怀好意。”

如此想着,卫昭左手拉着彭畅,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的寒芒在月光下闪烁。

彭畅见了,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轻呼了一声。

这一声轻呼,吓得前面躲藏那人一个激灵。

却见前面那人转过头来,第一眼也是望见那匕首的反光,他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哟……”

“颜大哥?”

“卫昭?”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第83章 秦氏酒行

林启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看着上方木质的横梁,呆呆出神。

那横梁与还是那根横梁,与他第一次在这里醒来时一样,看上去简陋、古朴、安静。

不知不觉,也来这里很久了。

还是没有找到江茹……

“你在想什么?”有人柔声问道。

林启转过头,见到方芷柔那张楚楚动人的脸。

他微不可觉得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方芷柔不答,拧了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动作轻轻柔柔的,那毛巾温度恰好,让人觉得放松。

“伤口还疼吗?”她问。

林启不答,脑海里只想到,世间哪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好,她又不怀好意了。

命运的馈赠,暗中都是标好了价码的。

“不要被这小娘皮感动。”他心中暗想。

于是他微微严肃了一下语气,说道:“方姑娘,你没必要守在这里的,早些回去吧。”

方芷柔低着头,也不说话。

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唉,这个影后级的演技,难道你们这时代还有什么电影学院吗。

良久,她轻声说道:“我说过了,你为我报了仇,我应该报答你。”

“没有必要的,我做那些事,并不是为了你替你报仇。”他淡淡道:“至于以后我跟李家之间,是恩是怨,并不是你做什么能够改变的。”

方芷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顾左言它地说道:“你不接受我,是因为徐姐姐吗?其实,我可以做小……”

林启皱眉,打断道:“够了。”

“我劝你一句,不要在仇恨里陷得太深。”

他的话不重,语气里却有些不容置疑的威势。

方芷柔懵了一下,捉着衣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两行清泪从她脸上滑落下来。

“那我又能怎么样?我爹爹死了,被人害死的……血海深仇不提,爹爹留下的这点家业,李府想要,我就应该拱手让给他们吗?就算将这些都让给仇人,那接下来呢?我能怎么办?他们会放过我吗?”

她低着眼,低声说道:“我本以为,自己不逊色于男儿,能靠自己走下去。但事实上,离开我父亲的羽翼,我什么事也做不了……这世道,一个女子不依附于人,就连活下去也是艰难……”

林启转头,不去看她,淡淡道:“你受了什么苦,不须与我说的,世情冷暖,如鱼饮水,各自心知。”

方芷柔沉默下来,想了一会,终究还是未走。她抹干眼泪,将毛巾放在盆里洗过,拧好。又坐在床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良久,林启还是开口说道。

他语气悠悠的,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

“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亲就被人杀死了,于是他一辈子都想着报仇。有时候他也会想,报仇的意义在哪里?在儿时的那些苦难过去之后,幸福明明就在眼前,他是可以好好生活的……”

“于是他反复的想,能不能把仇恨放一下。但是太多年的执念,让他没有办法忘记这件事情。那感觉,像有一个任务没有完成,让人空落落的,又好像有一只毒蛇,一直在吞噬着内心。”

“于是他就去报仇了,本来以为做完这件事情,能够让自己心念通达……”

“但最后,杀死仇人之后,并没有什么满足感。只会觉得,真的是一件很没有意义的事情。更坏的是,他喜欢的人也因此生死未卜……”

“此后的每个日日夜夜,他都在后悔。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去报仇会是怎么样?我与你说过的吧,生活不止是过往的虚无与执念,还有眼前的苟且。”

方芷柔看着他的脸,心中暗想:他说的是他朋友呢,还是就是他自己。

“道理我都知道,要放下却不容易。”她说。

林启叹道:“也是,彼此再多说也无用。但至少,你别再想着利用我。”

我是不会上你的当的。

方芷柔抬眼问道:“你分明对别人都好,比如徐姐姐……为什么独独要排斥我?”

林启微微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张了张嘴。

“可能是,你和以前的我,太像了吧。”

当初,自己被仇恨湮没的时候,看起来也是这么讨厌啊。

***************************

秦氏酒行。

满店的伙计一个个在地上打滚哀嚎着,看着惨不忍睹。

酒坛的碎片洒了一地,遍地都是酒水。

酒香四溢,让人垂涎三尺。

秦四筹看着满地的狼藉,心疼欲死。他不仅是酒行的大掌柜,还是东家的表叔,这酒行,他也是掺了一股的。

这满地流的,这可都是钱啊,都是他的心血。

“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混蛋,这是暴殄天物!焚琴煮鹤!”

“这些酒,可都是粮食酿的,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呐……”

于三一把拎起他的衣领,随手就是一巴掌。

“你**的,粮食是给人吃的,你个老混蛋害死了我德云社的人,砸你一点酒算什么,老子还要剁了你。”

他贼眉鼠眼惯了,此时虽想做出挣拧的神色。但看起来也并不很凶,反而有点滑稽。

秦四筹见了,本来忐忑不安的心反而稍稍平静下来一点。

“不过是给你们添了点麻烦,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老混蛋,添点麻烦?拿一条人命来添?”

于三见自己吓不住他,怒火中烧起来,又是狠狠一个巴掌过去。

“啪”

这一声重响之后,秦四筹只觉脸上火辣辣得疼,不由有些呆住,心中浮起一丝恐惧。

这些土冒,不会是玩真的吧?何至于此啊!

“你这老货,不是嘴皮子溜得很吗?”于三将秦四筹往地上一推,又吩咐人将他按住,拔出他带的长刀,横握着,冷声喝道:“把这老货的两条胳膊给我卸了!谁去?”

他说完,他斜眼看向张板。

那边踩着秦四筹的人却是巴刀,砍手这事,巴刀倒是很愿意去做的,以前自己就是杀猪的,手艺好得很。

但他看于三的眼神,心知这是张板的投名状,不好抢的。

秦四筹本是不敢相信这些泥脚子敢动自己的,此时心中大骇,疯狂挣扎起来,嘶力喊道:“你们疯了吗?敢动老子,老子的东家是李员外的三舅!”

“你们不要命了!我告诉你们,我们和江县丞……”

巴刀不耐,捡起一块破布就往他嘴里一塞。

“呜……呜……呜……”秦四筹目眦尽裂,额上青筋暴起,一时冷汗直流。

皮秋在后面看着,眼皮不自觉得跳了两下。

“*的咧,这些人看着老实巴交的,原来惯会做这种堵住嘴砍人手脚的事……”

他想起自己那天也是被这样,被按住等着宰,不由得心下一阵庆幸,抚着胸口想道:“这人好可怜唉。”

第84章 我一定要好好识字

常志与皮秋对望一眼,也是心下明白,这是张板的活,便站定不动。

破碎的酒坛里,酒水一滴一滴,嗒嗒地滴在地上。

于三说完话,就没有再说别的。

张板斜眼看了看负手立在那里的徐峰,心中纠结极了。

这秦氏酒行的东家秦悟,与李府的关系极好。

今天若自己真把秦四筹的胳膊卸下来,就是与秦、李两家结了死仇了,那真的就只能依附德云社了。

但这德云社,在文水崛起才几天功夫,当家的不过是个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且不说,可板爷我到现在连他的面都还没见过啊。

听说他是受了重伤,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前有狼,后有虎。如何是好啊?如何是好?

还有这于三,以前连最底层的帮众都不是,只是我手底一个打杂活的。以后板爷我真的要在他手下讨饭吃?

就算我肯,蝎子肯吗?手底下的弟兄们还把我当一回事吗?

张板心中,九曲十八弯。

蝎子哥见他不说话,也不敢动。

看着瑟瑟发抖的秦四筹,于三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个笑容他是这几天慢慢学会的。

他自己感觉这样笑有点太残忍,但反正这样笑起来,很有威摄力就是了。

“我上头的人,可是懂事长,他与吴大人可熟了。有他老人家撑腰,三爷我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何况今天徐爷还来压阵。张板,你不给三爷我交了这张投名状,大不了连你一起办了。”

于三想着,更加有底气起来,他斜眼盯着张板,暗想道:“虽说往日,我在你手底下讨活。但你嫌我胆小,既不让我入青龙帮,又将那些脏活累活都丢给我。今天三爷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昨天你瞧我不起,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这般想着,于三倒也不觉得快意。反而觉得,要学习的事情真是有很多。

“回头真该再琢磨琢磨我那本册子……往后该如何与张板打交道,怎么驾驭他,全都是学问呐……”

“懂事长说得对,活到老,学到老啊。学海无涯苦作舟啊。”

这边于三的内心戏丰富,那边张板望着于三,也是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今天把这秦四筹剁了,回头不仅是要与德云社同舟共济的问题。

上个月还让于三给自己捏脚,接下来真的就要在他手底下混?

“叶帮主啊,你这到底是干的啥事啊?惹谁不好,非要惹这个徐峰……”

现在你自己跑没影了,留下这帮兄弟受这等奇耻大辱!

破碎的酒坛里,酒水一滴一滴,嗒嗒地一直滴着。

众人各自思量。

“我来!”

忽然有人大喝了一声。

于三转头看去,却是马仓大步踏出。

“这个愣头青,这时候跑出来干嘛?”

于三还在发愣,马仓已操起他手里的刀,大步向秦四筹走去。

于三张了张嘴,还未说话。

忽然一声惨叫传来。

“啊!”

如喷泉一般,渐得到外都是。

马仓手起刀落,那秦四筹的两条胳膊已然被他卸了下来,在地上疯狂的挣扎了两下,痛晕了过去。

这场面,看得于三心头一跳。

妈呀。

我可得稳住,稳住。

那边皮秋等人看着秦四筹的惨状,心肝一颤,忽然想到懂事长跟自己说的“要是想逃,天涯海角,被我捉到了,做成人彘”,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一定要去识字,把《后庭记》找出来看看!”

过了一小会,于三强自镇定,他转头看看已经完全愣住的张板,又转头看看提着刀红着脸的马仓。心中想道:

“哎呀妈呀,这可咋整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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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怀带着卫昭与彭畅,沿着长街走了一会,却始终不见徐峰一众人等。

颜怀不由向卫昭问道:“你不认得路吗?你可是当地人啊。”

卫昭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去买过酒,杨大哥你早上不是去过吗?”

颜怀道:“但是早上是于三带我去的呀。”

彭畅挠挠头,问道:“我们是不是跟丢了呀?”

颜怀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道:“怎么能跟丢!那老匹夫如此羞辱我,我定是要去看他吃苦头的。”

三人如无头苍蝇似得,在岔路口晃晃悠悠地逛了一圈。颜怀忽然皱了皱鼻子,说道:“你们闻,那边有酒味,我们往那边走吧。”

卫昭顺着他的手指看起,却见是条小巷,问道:“会是在巷子里吗?”

“也可能从巷子走过去更近呀。”

“颜大哥说的有道理呀。”

夜色渐深,也看不到路。

三人也没带灯笼,互相拉着衣角在巷子里走了一会儿。

突然卫昭问道:“颜大哥,前面好像是死胡同啊。”

“唉呀,还真是,那我们掉头走吧。”

“唉,也许我真要错过看那老匹夫吃苦头了。”颜怀叹了一口气,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那老匹夫草菅人命,还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

“更可气的是,我竟然说不过他,真是气死我了……”

“你知道吗?小丙死的太惨了,这个老匹夫……”

“彭畅!你不要老是摸我。”

卫昭默默听着,他也不嫌颜怀絮叨,只盼着能早点赶过去,和秦氏酒行的人打一架。

“颜大哥,昭哥,好黑啊,怪吓人的。”彭畅轻声说道。

颜怀叹了一口气:“是啊,所以我一直说话,好让你们不怕……”

“救命!”

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呼喊声,三人吓了一跳。彭畅转头想跑,砰的一声跟颜怀撞了一个满怀,摔在地上。

手忙脚乱的功夫,却见一个人影窜进巷子,从他们身旁跑过,看身形应该是个女子。

那女子跑到颜怀身后,抓着颜怀的衣角,惊慌喊道:“求你们救救我……”

颜怀急忙安慰道:“小娘子你莫怕,我们会保护你。”

“不过这么晚你跑出来干什么呀?吓死我了……不是,我是说,你这多危险呀。而且这条巷子是个死胡同,你要不是遇到我们,可就坏啦。”

“对了,你遇到什么事了?”

颜怀说话间,卫昭向巷口看去。

有三个歪歪倒倒的汉子已经走了进来,他们似乎喝了酒,有些醉意,笑得大声而猥琐,笑声如锯子在耳朵里磨来磨去。

片刻间,巷子已被他们封住。

第85章 谁都打不过好气哦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颜怀皱了皱眉,心中暗道:“原来酒味是从他们这里传出来的,害我白绕了一段路。”

他暗自对比了一下双方的实力,那三人体型壮实,自己这边一个文弱,两个孩子,一个女子,显然是打不过的。只好自言自语道:“我今天运气不太好,碰到谁都打不过。真是气死了。”

“嘿嘿,小娘子,这可是条死胡同,你跑不掉的。”

“嘿嘿,来陪哥哥们玩嘛……”

那三个醉汉提着灯笼晃晃荡荡地越走越近,看到颜怀三人,不禁笑起来。

“哟,这里还有三个孩子。”

颜怀登时就心中不快了,暗道,我长得这么高,怎么能被称为孩子。

“你们三个,还想强抢民女不成?”

“嘿嘿,怎么能叫强抢民女呢,老子们可是花了银子,将她从她爹那买过来的。”

说着,其中一个醉汉便从怀里掏出一张卖身契来,晃了晃又收回怀里,淫笑道:“识趣的,别多管闲事,给老子滚吧。”

“不是,他们骗了我爹,说是大户人家要买我做丫鬟。其实是他们三个……他们三个想……”那女子急着喊道,声音里满是惶恐不安。

卫昭听她声音熟悉,转头看去,借着那边灯笼的微光,看清她的长相,不由惊奇道:“白姐姐?”

彭畅问道:“咦,还真是白姐姐,你又又又被卖啦?”

白绣娥如一只受惊的小白兔,浑身发抖,满脸恐惧,此时才注意到卫昭与彭畅。她心中害怕,一时也说不出话,只能喊着:“救救我,救救我……”

一个醉汉淫笑道:“我们既然买了你,你就是我们的了,还喊什么?”

话说到一半,他提着灯笼往颜怀脸上看了看,忽然道:“哟,哥几个,看这小白脸,长得实在俊俏嘛,不如抓回去一起玩玩。”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气从颜怀心底袭来,气得他一个哆嗦,指着那汉子骂道:“你……你这个狗屁倒灶的东西,竟如此不要脸!”

他话音未了,那边一个醉汉已经扑将过来。

卫昭忙挡在颜怀身前,那人碗大的拳头便向卫昭打去。

卫昭闪身躲过,一脚踹在那醉汉小腿上,同时自己肩上也吃了一肘。

他习武已有数日,但毕竟实战不足,加之年轻还小,此时心下又颇有些紧张,应付那醉汉便感到有些吃力。

另外那两个醉汉见了,嘿嘿一笑,便上前帮忙。其中一个探出手,一把就把彭畅给提了起来,如提着小肥猪一样,在彭畅的胖脸上捏了两把,把彭畅吓得哇哇大哭。

“这个娃儿长得实在是可口,又嫩又肥……”

那醉汉说完,便笑嘻嘻地将他往地上一丢,又向卫昭扑去。

另一个则扑过去捉颜怀,颜怀出拳去打,却被那大汉一把抓住,双手动弹不得。

一股酒气袭来,那醉汉腾出一只手在颜怀脸上摸了一把,手便往颜怀身上探去。

颜怀心中不由悲呼一声:“完了!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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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仓低着头,他左右两边围着常志、皮秋,正与他嘀嘀咕咕的。

从他们嘴里,马仓大概也明白过来,秦四筹的两只手,大家伙都是留给张板去砍的。

偏偏只有自己没明白。

马仓懊恼地叹了一口气,暗恨自己真是笨。

“怪不得他们总叫我们土鳖……”

但对于今天这件事情,他心里是不后悔的,死去的那个小丙,跟他同住在一条巷子里,自己还去他吃过饭,小丙还时不时还舀一勺糖给自家小丫头吃,总之那是个很踏实的年轻人。

今天傍晚的时候,马仓回过一次家,见到他家院里,小丙的老娘老婆就坐在院中的泥地上,望着尸体发呆,虽也没再哭了,但嗓子也已经嚎哑了。

哀莫大于心死。

只有小丙的孩子还在哭着,小脸上的表情让马仓看着难过。

当时马仓咬咬牙,就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往小丙他娘手里一塞,也不说话就跑出他家院子。

今天去秦氏酒行的路上,马仓就已经打定主意:“俺要给小丙报仇。”

但此时,马仓看着队伍前面于三长于短叹的样子,又担心起自己给于头添了麻烦。

再看了看一脸无辜的张板,马仓心中暗想,都是这个地痞给害的。

“我们保安队这边也得加把劲了,可别回头还给他们比下去,那真的就太对不起于头了。”

如此一路上自怨自艾,待回了朔风客栈,却见林启的房门外,胡芦拉了几条板凳,支了一条草席,正在上面呼呼大睡。

于三过去推了推胡芦,埋怨道:“就你这样,雷打都不醒,还怎么保护我们懂事长?”

胡芦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四下一看,又揉了揉眼,问道:“我家少爷呢?”

于三奇道:“你家少爷不就在客栈里?又没跟我们去。”

胡芦不理他,转头看向徐峰。

徐峰眉头一皱,问道:“你意思是颜兄弟跟着我们一起去了?我一直没看到他。”

葫芦点点头,慢慢露出一脸苦相。

他本想着,反正少爷是跟着徐峰一起去的,总不至于出什么事,就随他去咯。

省得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

但现在,看样子是走丢了。

他揉了揉眼,喃喃道:“我家少爷丢了。”

于三赶紧上前安慰道:“放心吧,就这一点路,能丢到哪里去?估计是跑去玩了吧。我们再等一会,要是还没回来,我派人给你去找。”

“卫昭与彭畅呢?”徐峰四下一看,皱眉道:“别等了,现在就派人去找,万一是给秦家的人抓了……”

他说着,胡芦慢慢露出吃惊的表情,他虽武艺高超,但年纪轻轻,没见过世面,想要拔脚去找,又不知去哪里找。

酝酿了一会,胡芦只好哇哇大哭地嚎道:“我家少爷丢了……”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紫苏开门出来,做了一个嘘的表情,说道:“懂事长和我家小姐在睡觉,你们吵什么呢?”

于三忙道:“颜公子走丢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就坏了……”

紫苏听了一惊,忙道:“那你赶紧让人去找吧,我也让方家的人都去找。要是找不到,再喊你们懂事长起来。”

说又递了一条手绢给胡芦,柔声安慰道:“放心吧,颜公子也许只是迷路了。”

胡芦讷讷接了手帕,他其实眼泪也没流出来,也不用擦。只好眯着他小小的眼睛,傻乎乎的看着紫苏。

这边于三带人正要去找,却见卫昭与彭畅扶着一人走进院来。

胡芦定眼看去,中间那个鼻青脸肿的,不是他家少爷又是谁?

唉,看起来是没丢。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于是,胡芦“哦”了一声,居然就直接又爬回凳子上趴着,将脸埋在臂弯里,也不知睡着没有。

“这小子,刚才一下就哭了,现在居然装作没事的样子!我呸。”

于三与徐峰一脸茫然地看了看胡芦,再向颜怀看去。

却见颜怀身后,怯怯娇娇闪出一个女子,却是白绣娥。

第86章 我听说你哭了

徐峰既然回来了,方芷柔也只好离开林启的屋子,她不回方府,与紫苏在客栈订了一个房间安顿。

林启向徐峰道了谢,徐峰摆摆手道:“一点小事而已,可惜那秦氏酒行没有一个能打的,我都没能出手。”

说着,徐峰竟有些遗憾起来。

两人说了一会话,徐峰倒头便睡,不一会儿又是呼噜声大响。

卫昭与彭畅的小床铺在边上,也是各自安歇。

夜色静谧。

几人睡了良久,卫昭翻来覆去,久久无眠。

他只好爬起来,蹑手蹑脚走过来,坐在林启的床边,也不知在想什么。

月光透过窗缝,照着他不安的脸。

呆坐了一会儿之后,十二岁的孩子叹了一口气,对睡梦中林启轻轻唤了一句:“林大哥……”

见林启熟睡未应,卫昭反而安心下来。

“林大哥,我今天杀人了……”

“其实,我真的没想杀他,但看他想欺负颜大哥,欺负白姐姐,我就想到了我娘。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将那人杀了。”

“我跟彭畅说我不怕的,但其实,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林大哥你说,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就一定要杀人吗?”

卫昭说着,看着窗外的月光,有些迷茫起来。

他一惯是不同于别的小孩爱玩爱闹,他往日里是有些沉稳坚毅的。

此时却终于有些像个孩子了。

过来一会,他忽然听林启说道:“可能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吧,但我相信,以后总有一天,想要保护身边的人,是不需要靠杀人的。”

“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没事,这两天睡得也太多了。”

卫昭又问道:“那靠什么保护身边的人?”

“以后,可以靠律法,可以靠道德,可以靠舆论……”

卫昭问道:“那为什么现在不可以呢?”

林启想了想,说道:“原因很多,比如律法还未成熟,社会秩序还未完善,生存条件也不好。那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来实现,你我有生之年,大概没办法看到吧。也许在这个时代,保护别人,只能靠自己手里的刀了,但你要记得,你的初心。”

“初心?”

“最开始执刀那一刻的意愿,是想要保护别人,而不是杀戮带来的快感,知道吗?”

卫昭点了点头,用力按了一自己的腿。

微弱的月光里,孩子的眼眸亮了亮,眼神里那种坚毅再次显现出来。

他看了看睡得正熟的小胖子彭畅,又暗自里沉思起来:“彭小胖子为什么就一点也不害怕呢?”

“我会不会又被捉起来?”

“再被捉,我可就是二进宫的老油条了,但我才十二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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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中,颜怀用热毛巾敷了敷脸,疼得自己哇哇直叫。

待敷完脸,他自言自语道:“没看出来,卫昭这小孩厉害的很,才多大年纪,就敢捅人了。干掉一个,吓跑两个,啧啧。”

“今天要不是他,你少爷我可就完蛋了。”

“唉,你说这些人,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这强抢民女的勾当,枉送了一条性命。”

“还有那白绣娥她爹,我听说,这已经是第二次把女儿卖了,你说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爹?”

“要不是我机灵,将她的卖身契摸了回来……”

“以前在苏州不觉得,如今出门游历一趟,只觉得这世道真乱,我今天都是第二回被打了……”

“不过好歹也救了一个人,要是把小丙也救了,我可就圆满了……”

“唉,这世道真乱……”

胡芦不理他,心想,我就不觉得世道乱,每天有吃有喝有觉睡。你被打,那是因为你爱胡闹。

颜怀自言自语絮叨了好一会,又笑嘻嘻地看向胡芦,问道:“我听说,你哭了。”

“我没有。”胡芦应道。

“你就是哭了,他们都给我说了。”

胡芦不搭他话,反而问道:“少爷你今天带回来一个小娘子……总之你不能看上她,你可是有婚约的。夫人说了,我陪你出来就两个任务。一是能把你完好无损带回去,二是不能让你跟别的小娘子打交道。”

颜怀笑嘻嘻地说道:“对啊,等你完成这两个任务,我娘就给你找个媳妇。”

见胡芦又不说话,颜怀就说道:“你且放心,白姑娘我自有安置。至于婚约,我说了,我不喜欢女的……”

胡芦脸上露出诧异惊恐的表情,往后退了退。

颜怀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霍去病我与你说过吧,‘匈奴未灭,何以为家’。遥想当年,汉武帝封霍去病为骠骑大将军。率领一万骑兵,从陇西出发……”

颜怀津津有味得说着,胡芦却打断道:“这个故事你给我说过许多次了,夫人说了,你虽然出门在外,也要多看一些经义文章,少看些杂书。叶先生也说了,少爷你的文章,做的实在是不工整。”

颜怀:“好了好了,你不爱听故事我还不说呢。总之你知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就行。”

他说着,自己也觉得口干,打算休息一会儿再与胡芦絮叨别的。

胡芦见他停下嘴来,松了一口气,往床上一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像颜怀问道:“少爷你说,等回到苏州,夫人给我挑媳妇,能挑个像紫苏姐那样漂亮的吗?”

颜怀奇怪地‘咦’了一声,笑道:“你竟然还有主动找我说话的时候。”

说着他瓣着指头算起来:“我算算啊,有两三年没有过了吧。”

见胡芦不答,颜怀嘻嘻一笑,好奇道:“你觉得紫苏漂亮啊?”

可惜胡芦眼睛实在太小,颜怀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也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只好自己又絮絮叨叨说道:“那你可别想了,虽说江南女子好看,但我娘给你挑媳妇,定然是在她那几个侍女里面挑。你看我们颜家,有哪个丫鬟是漂亮的?”

听颜怀如此说,胡芦便泄了气,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了。

“你说你,你少爷都失踪了,你一点也不急,还去管人家姑娘漂不漂亮。”

胡芦心想,失踪了才好呢,省得整天与我喋喋不休。

颜怀见他睡下,便在枕头底下把《后庭记》扒拉出来,摸了摸封皮,叹道:“这可真是本好书,你说那陈叔陵,怎么就那么厉害呢?”

第87章 竖子竟敢讽刺老夫

客房里。

紫苏出门倒了水,回来时见苏芷柔笔直坐在桌边正提笔记着帐,紫苏不禁劝道:“小姐,不早了,快歇下吧。”

“事还没做完呢。”

“你这又是何苦呢?每日里照顾林启,回来还要处理事务。累死累活的,却也不见他记得你的好。”

方芷柔淡淡道:“我自己要报恩,却要他记什么好。”

“但也……”紫苏想了想,终究还是将话咽回去,又问道:“小姐,我们为什么不回府?”

方芷柔抬头看着她困惑的表情,平静说道:“家里不安全,李府对我们那两仓粮食志在必得,我将所有家丁都派去守望粮仓了。如果他们狗急跳墙,很可能会派人来杀我们。”

紫苏唬了一跳,直接愣在当场。

“唔,对了,接下来你也要小心,不要一个人出门。”方芷柔交待道。

紫苏是最不喜欢小姐学林启“唔,对了……”这样的口吻的,听起来就不太正经,此时却也顾不得这些,她转头四下一看,心惊胆颤地又问道:“那在这客栈里……”

方芷柔道:“徐姐姐和林公子都安排好了。有人手守在周围的,又有徐兄、胡芦这样的高手在,你放心吧。”

烛光下,方芷柔说着话,脸上的表情平静,全没有白日里那般柔软不堪的样子。

紫苏看着自家小姐消瘦的身影,只觉得一阵心疼,想要劝她别再去照顾林启,又不敢将今日在厨房听到的那些话讲出来,不由得红了眼眶。

方芷柔却又淡淡说道:“唔,对了,你们今天在厨房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让她们说去好了。人活一世,行事无愧于心既可,何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总之,我不会对不住徐姐姐就是。”

紫苏点点头,将被褥铺好,坐在床前,不放心地往房门的方向看了看,又问道:“小姐,你说林公子真的对付得了李家吗?”

方芷柔终于放下笔,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文水县城,根本就是李平松与江恒的天下,连胡县令都不是他们的对手。除了林启,我还能指望谁呢?”

“这个人,其实我也看不懂,但终归是有些,有趣……”

*************************

天光微亮。

秦氏酒行的惨案让文水县如煮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胡牧揉了揉眼,看着眼前的文书,忽然觉得头疼。

当了这么多年的县令了,他其实也没真正处理过几桩县务,如今到好,这个民怨沸腾的关口,德云社还敢跑来让自己封它个“义社”的名头。

胡牧看着座的颜怀,忽然想到,也许这件事,并不是自己从江垣手中抢过来的,可能就是那老狐狸故意推给自己的。

德云社这个所谓的牙行,看似与李府、江县丞对立。但能在文水县这样复杂的环境中,如石缝里的杂草一样成长起来,又怎会与江李两股势力没有一丝半点的牵连?

自从这个林启出现在文水县之后,这些天来,可是命案不断啊。

前几天夜里出的四条人命的案子还没处理,接着又有一个劳工身亡,昨天秦氏酒行又发生这样的打砸伤人事件。

相隔不远的一巷子里,还有人被捅死了。也不知与他们有无关联。

这种无法无天的做法,一旦处理不慎,满盘皆输啊。

但总不能帮敌人去对付敌人吧?

胡牧想着,竟然有些怀念起往常来。

若是平时,自己只不过需要表个态,做个泥菩萨。县中事务任由江垣把持,反正就是落个无能的评价

偏偏今天一大早,这苏州颜家的公子,代表德云社跑来,让自己签个条子。更意想不到的是,江垣也顺水推舟把这一堆事都推过来……

看着那张文书上,那段要将德云社评为义社的申告,胡牧心下不禁为难起来。

“老狐狸怎么可能会没有后手……”

胡牧摸着自己的肚子,忽然想到,也许江恒下令驱散德云社,第二天却假意让自己出面阻挠,目的就是为了把自己与这个林启绑在一起,然后一起秋后算账。

“这件事里里外外透着古怪。”

如此想着,胡牧不禁犹豫起来,向颜怀探问道:“昨夜,秦行酒行的打砸伤人事件,也是德云社所为吧?行事也太目无法纪!”

颜怀微微一笑,却不正面回答,反而侃侃而谈道:“据在下所知,胡大人来文水也有五年了吧?胡大人你虽有经世治国之能,但却始终斗不过江县丞。”

此言一出,胡牧脸色一变,就要指着颜怀怒骂。

却听颜怀接着讲道:“你我心知,造成这样的局面,并不是胡大人你思虑不够,恰恰是因为思虑太多,太周全,反而顾忌太多。”

“世间之事,若是是要等到事事准备万全才做,何时能够真正做成事情?人生不过数十春秋,还有几个五年,等着胡大人去卧薪尝胆?”

胡牧心神一颤,骂道:“竖子,竟敢如此胡言。”

“唔,对了,胡大人和家兄似乎是同年吧?”颜怀不急不徐,又缓缓说道:“家兄恪便曾与小子言说,三百同年进士中,他最仰慕之人就是胡大人你了,家兄行事莽撞,常常懊悔自己不如大人您深谋远虑。”

颜恪……听了这名字,胡牧微微晃神。同年中榜,人家的成就满朝侧目,自己呢?呵呵。

这小王八蛋满口胡话八道,老夫跟颜恪也就是琼林宴远远见过一眼,他连老夫是胖是廋都不知道,仰慕你个***。

竖子,还敢暗讽我!

下一刻,他抬头看向颜怀那张稚气未脱却装模作样的脸,再暗想他说的话。

胡县令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颜怀说完,含笑静坐,眼观鼻,鼻观心。

胡大人,你想不想拼一把?

*********************

林启悠悠醒来

见徐峰正守在自己床边,房中却还有一人。

却是个一眼看去,相貌身姿都让人无可挑剔的青年。

那青年面容英俊,穿了一袭青衫,气质如一方古朴的砚台。有气蕴,有沉淀,端方无华却有磐石之坚。

唔,对了,他的心也是跟砚台一样,又黑又硬。

此时那青年正看着林启,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见林启醒来,他便拱手说道:“林公子醒了,在下,李慕之。”

第88章 惺惺相惜

“哦?”林启支起身子,在床头半坐着,看了李慕之一会,微微一笑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终于见面了?

李慕之心下明了,却还是假意露出一个略带诧异的表情,笑道:“我不过是家中无名庶子,难道林公子还知道我?”

“我们虽是第一次见面,这几天想来也是交过两次手的。”林启说着,微微咳了咳。

“林公子快人快语,也好,那我们就开诚布公地谈,”李慕之笑道:“你如何知道,是我做的?”

“在这文水县中,有人要杀我,大概率是李府与江县丞。”林启淡淡说着:“李员外我见过的,他没有这么果绝,所以我一直以为是江县丞安排的这一切。但后来一想,其实不对,对李府来说我有一点点危险,但我给江县丞带来更多的是利益嘛。”

林启歇了一歇,又接着道:“江、李两家看似一体,毕竟还是不同的利益团体。那幕后之人应该是李家,但不是李大公子,毕竟他义薄云天,与在下又是很好的朋友……那便是他那几个兄弟之一了。”

李慕之点点头,干脆地应道:“不错。”

“我坏了你们的事,还有你们的把柄?”

“不错。”

“其实你们没杀掉我,这步棋就暂时是输了。”

“不错。”

“李公子今天来,是听说我找人去了岚县?”

“不错。”

“李公子还有后招吗?”

李慕之苦笑道:“暂时没有。实话说吧,这几天针对德云社,不过是试探你罢了。但听闻你派了人,马不停蹄直奔岚县,李某只能说,甘拜下风。”

林启笑道:“不至于不至于,再拼下去,赢的还是李公子嘛。”

“如果能合则两益,何必再拼呢?我今天来是与林公子交朋友的,可谓是不打不相识了。”

“交朋友……”林启笑了一下,问道:“和令兄一样?”

李慕之会意一笑,仿佛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笑话。

“我虽不如大哥义薄云天,但我也有诚意。”李慕之道:“大家都不是小孩了,交朋友这种事,是讲利益的。利益相同,大家就是朋友;利益不同,再好的交情也没用。你我都是能创造利益的人,自然可以做朋友。”

林启点点头:“在杀不掉对方的情况下,确实是这样。”

李慕之摊开手,坦坦荡荡地说道:“这件事我试过了,既然不成,我便死了这条心。反正我底牌也都用光了,接下来,林公子大可不必担心。”

“但我是个记仇的人,”林启强调道:“有债必偿。”

李慕之笑道:“我可以补偿你,我今天是带着诚意来的……”

林启微微闭眼,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你果然是来投降的。

来投降还这么有底气,差点吓了我一跳。

……

方芷柔站在窗边,看着楼下。

林启坐在一张轮椅上,由徐峰推着行在院中。

他正与李慕之依依惜别。

待看着李慕之出了逆风客栈的院门,安步当车地往长街走去。方芷柔眼神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紫苏小声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方芷柔淡淡笑道:“你在阶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窗台看你。”

紫苏不明所以,又有些不安的问道:“小姐,好像林公子与李家达成了什么协议。我刚才进去送茶,看林公子与姓李的好像相见恨晚一样呢。”

“无妨。”方芷柔淡淡道:“暂时而已,林启还在养伤,他手上的势力正是最弱的时候,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他需要的是时间。而李家,也是在与辽人交易的前夕,并不想将事情闹大。被捏住了把柄,一击不成,没杀掉林启,只好用这缓兵之计。”

她看着院中的林启,总结道:“但既然撕破了脸,终有要拔刀相见的时候。”

紫苏将信将疑,问道:“但看他们互相仰慕,不像假装啊。”

方芷柔道:“他们两个假惺惺的功夫,炉火纯青。若能让你这小丫头看出来,那才叫怪事。”

假惺惺的林启,此时坐在轮椅上,扶着院门,依依不舍地看着李慕之走远了,方才回头对徐峰说道:“徐兄,你看我这样重伤在身,还起身相送,他是不是应该很感动?应该再送我一块地嘛……”

徐峰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反倒是有些担忧地问道:“他居然知道南姑娘去了岚县,她会不会有危险?”

徐兄,你对南故娘有些过于关心了嘛。

林启却不好拿这种事打趣徐峰,笑道:“你放心吧,他不过是派人守在在附近,看南姑娘出城往岚县方向去了而已。”

接着,他又笃定地补充道:“南姑娘的身手,他们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再者,要是他们能追上,李家三公子还巴巴的跑来做什么?”

徐峰点点头,又问道:“德云社最近事务繁多,要不要陪你去处理一下?”

林启摇头笑道:“正是给于三锻炼的好机会,花钱雇了ceo,哪有什么事都还要让投资人去操心的。”

说着,他看看身下的轮椅,笑道:“挨了几刀,从这位李公子身上刮下一大笔银子和一大块地,也不算太亏。”

徐峰不敢苟同,摇了摇头正要反驳。却听林启又道:“今天心情好,又正好有闲暇,不如我们就去孙府提亲吧。”

“啊?”

“怎么徐兄你就一点也不急呢。”

徐峰挠头,说道:“但你伤还未好,不能走动的。”

“没关系,你可以推我,我坐着也不累。”

“现在就去?”

“是啊,如今你那老丈人估计正是忐忑的时候,择日不如撞日嘛。”

“但……”

“你害羞?”

“也不是……”

徐峰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看起来颇有些为难。

林启有些好笑,暗道,你这粗汉的心思我会猜不到?不过是置办了货物,又答应了王二栓与胡庆要去贩边嘛。

看谁吃得住谁。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孙德友与顾青亭联袂而来。同样是衣着富贵,一个大肚便便,一个开旬清健。

林启笑道:“唔,你看,说曹操曹操到。”

又玩笑道:“唔,你再看,孙大老板这样的都能生漂亮女儿,不知这相貌堂堂的顾老板有没有女儿?”

徐峰一愣。

“顾老板还是很欣赏我的……”

林启说着,见徐峰打量自己的眼神颇有些古怪,只好打住这个玩笑。

这徐兄,也忒无趣了。

第89章 同行见同行

孙德友顶着他那大肚子,踏进院门。

这是几年来,他第一次踏进朔风客栈,满腹的思绪不及思量,他一眼就看到了林启。连忙说道:“哎哟,林老板,听说你受伤了,可把孙某担心坏了。也不知是哪来的恶徒,竟敢如此当街行凶。”

说着,孙大老板摆出一派义愤填膺的样子来。

林启也摆出他职业性的假笑,接话道:“我说今日喜鹊怎么叫个不停,原来是有贵客登门。”

说着他摆摆手:“一点小伤,没关系的。”

孙德友关切道:“哪能没关系啊?千金之子,不做垂堂。这不,我忙找了两棵人参过来,给林老板补一补……”

“当不得当不得,在下不过一个跑堂的。”林启摆手笑道,既然寒暄过了,他便问道:“却不知孙老板大驾光临,所为何来?”

孙德友有些为难,正思量着如何开口,见徐峰站在林启身后,他自己不去搭理徐峰,此时心里却又嫌弃起徐峰木讷来。暗想道:“这糙汉,楞得跟个木头似的,毫不懂变通。跟自家跑堂在一起,看着就像个下人。还想勾搭我闺女!”

如今却不是操心这种事的时候,孙德友与顾青亭对望了一眼,还是有些为难道:“这,老夫竟不知从何说起……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老夫确实是从祁县招了一些工人回来,却不是我要招的。是,是李府要用人,才让老夫帮忙去找的……”

“我是怕林老板有所误会,才连忙赶来解释的,我和顾老板一样,一直是咱们德云社最最忠实的老顾客呢。这不,我刚才又找于掌柜充值了五百两……”

于掌柜?是哪个?

哦,于三啊。

林启摆手笑道:“无妨无妨,大家是做生意的,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孙德友见他脸上笑容诚挚,心下一定,又有些为难的说道:“对了,林老板可有意向做布匹生意?”

他问完,脸上便带起期待的表情。

这件事,可一直是他的心病。

如果这个姓林的手里一直捏着妆花缎的工艺,他总不免担惊受怕。

那天李慕之连夜登门,让自己去祁县招工,将德云社驱散,又骗自己不用再担心林启。孙德友最后还是将信将疑地去了。

不然输给一个毛头小子,他终究意难平。

等回来听说林启遇害,他就吓了一跳。再听说林启没死,他又是大大得吓了一跳。

到今天,听说李慕之来了朔风客栈。孙德友心知这一局,是李府输了。

“这个李府,一会儿要巴结这小子,一会又要害这小子,一会又要服输。偏偏把老子白白拉进去,王八蛋!”

气归气,事还要解决的,他只好拉着顾青亭一道来探问。

此时一言问出口,孙德友便眼巴巴等着林启回答。

“这小子人怎么可能想做布匹生意嘛,他这一摊子事就够他烦心的了。无非是捏着这工艺想敲老子竹扛,王八蛋。”

孙德友心下想着,却见林启故作惊讶地“咦”了一声,说道:“孙老板这个提议不错,如此一说,我确实可以做一做布匹的生意嘛……”

孙德友眼前一黑,又听林启接着说道:“我还可以搞个成衣店,搞搞潮牌啥的。成衣店你知道吧?就是根据不同的体型,先做几个款式的衣服,客人要买,试穿一下,咦,合身,直接穿走……潮牌啊,那就很讲究款式图样了,像我这样,穿什么都好看的人,就很适合做潮牌……”

你好看个屁,老夫不过是试探一句,难道还多了个竞争对手?

孙德友听林启絮絮叨叨说着,如一盆凉水泼下,不知如何回答。

“往后大家都是同行啊,同行见同行,两眼泪汪汪嘛。我和孙老板还真是有缘。”

孙德友尴尬地笑笑,心中千回百转起来了。

正措词的当口,他忽听林启又说道:“对了,孙老板,有一件事,可得求你。”

孙德友又急忙问道:“何事?”

话一出口,他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林启将手往后一拉,把徐峰拉上前来,笑道:“我家徐兄,对令千金爱慕已久。在下无礼莽撞,想替徐兄提亲。”

孙德友脸色一变。

你也知道你无礼莽撞,那还提什么提。

他心中大恨,暗骂道:“你不过就是捏着一个我家妆花缎的工艺,就想要我嫁闺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真当我孙家怕了你不成,我不过就是想和气生财,你却蹬鼻子上脸。”

于是孙德友当下便冷冷道:“此事不妥。”

那边周婶见了孙德友来,一直躲着竖耳听了一会,此时慌忙跑回房里,将林启说的装着文书那盒子拿了过来,递给徐峰,急道:“你快给孙老板看看……”

徐峰伸手接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那木盒,递到孙德友手中。

“这是什么啊?”

“聘礼,”回答他的却是林启,“里面是两百多倾良田和一些产业的文书,也算是应了孙老板对徐兄的要求了。不知可否让在下做这个媒人?”

孙德友握着那个木盒,将心中的怒意压下,淡淡道:“老夫今日过来是与林老板谈生意的,至于亲事,显然还是不妥的。”

这话听得周婶脸色一变,急道:“你不是说,只要我峰哥儿攒到两百倾良田,就将芸娘许给我家峰哥儿吗?”

“我孙家,家大业大,难道还真缺一点田产,只不过是想将女儿寻个有能耐的人。”孙德友冷哼道:“这是他赚来的的吗?这显然是林老板给他的。”

他看向徐峰,终究还是没有把下一句话说出口。

“你这糙汉性情冲动,惯会打打杀杀,如何能是良配?”

却听林启笑道:“我徐兄的能耐,想来是孙大老板还未看明白。这世上,我最仰慕者便是徐兄……对了,徐兄还有我德云社两成的份额,文书我也已经办好了。”

此言一出,不仅孙德友脸色一变,顾青亭也是心下震撼。

德云社的前景,他们虽然不好说。但总之李府与自己,都未曾将眼下这个林启打压下去,他或许卑鄙讨厌,能怎么都说不上无能,德云社以后在这个人手上,会是个怎样的前景,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还是那四个字,不可限量。

这个毛头小子,两成的份额就这样随随便便送出去,又不是真的在分大饼,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对了,刚才说的成衣店,也是我与徐兄合伙开的,各占对半股份。”

第90章 容身之地

这边孙德友还未回过神,却又听林启说道:“说起这成衣店,还请孙老板为我参谋参谋。成衣这种事,图样是其一,尺寸是其二。妆花缎做起来麻烦,不过也可以做些妆花绢、妆花绸嘛。唔,我还有一些染印工艺,也是可以试试的。你们做的衣服,穿起来太麻烦,也废布料,眼下天气渐热,我还打算做些薄衫……”

林启絮絮叨叨地说着,孙德友耳中嗡嗡作响,已是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暗道:“你这不是胡扯吗?”

但他又将林启所言,一一咀嚼,心中不由得愈加震撼。

旁边顾青亭心中震撼,却不比孙德友少。他虽不是做布匹生意的,但毕竟是商海沉浮一生,各种生意路数如数家珍。

此时听了这些,心中对林启的评价不由更高一层,再暗想他对徐峰的厚待。那天夜里林启说的“朋友”二字再一次浮进脑海,也更让人心动起来。

他拿眼看向孙德友,心中暗想道:“这样的条件,实在是没什么拒绝的余地了。”

偏偏孙德友不愿将女儿嫁给徐峰,许多年来这已成心中执念。

父母之爱子女,为之计长远。他嫌弃徐峰却不仅仅因他穷,却是因他武艺太高,为人又不圆滑。雁客徐铁当年的下场,前车之鉴呐……

又见今日提亲,林启侃侃而谈,徐峰却是一脸木纳,毫无灵气。孙德友心中不喜,一股倔强之气涌上心头。

我孙某,岂是会怕你威胁之人。

比做生意,我未必就怕了你个毛头小孩。

当下他脸色一沉,拂袖道:“那又如何?你便是王侯将相,也没有强让我嫁女儿的道理。”

林启点点头笑道:“孙老板说得也有道理,俗话说的好嘛,强扭的瓜不甜。就好比那秦氏酒行。我都说了,不用他赔,他非要赔。结果呢,也不知他冒犯了哪路神仙,被人家把全部家当都砸了。”

“可惜呀,我本来在还想,我也开个酒行,也酿点什么高纯度的酒,跟秦家比比,看看谁的工艺更胜一筹,可惜呀,可惜呀……”

“对了,我就了解一种蒸留酒的做法,孙老板也帮我参详参详?”

林启接下去说什么,孙德友已经没有再听进去了。

他只觉得,一腔的怒火夹杂着无奈,还有一些荒诞。

眼前这个人,不是个神经病又是什么,年纪轻轻的,无权无势,无才无得。

搞了个荒诞不经的牙行,拿了几张荒诞不经的文书,说了一些荒诞不经的话,就想吓住我?

但,自己偏偏觉得心下害怕。

要是今天不答应,他哪天夜里派人去把我铺子、我家砸了,怎么办?

算来算去,自己还拿这个卑鄙无耻下流的小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且那死丫头也不愿意嫁别人,死活要嫁这个徐峰,拖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嘛。

孙德友心中千回百转,抬眼再看那木桩一样站着的徐峰。忽然发现,这孩子老实诚恳,看起来至少比那奸狡凶恶的林启顺眼多了……

“老天爷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呐。”

林启见孙德友愣在当地,说不出话来,便笑道:“看来孙老板也许是回心转意了,也看出我这个徐兄的好了,既然好事在即,不如老丈人和女婿拥抱一下吧。”

他说着,在徐峰背后推了一把。

“徐兄,快去,抱一下你的老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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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三最近忙得晕天黑地。

虽说今天起,那些乱七八糟的麻烦没有了,德云社的摊子也算是铺开了。

但好不容易将孙德友从祁县带过来的三五百个劳工安顿下来,青龙帮那些人又要操心,紧接着什么保险方案啊、什么培训方案啊、营销计划啊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要铺开来,不免让这个赶鸭子上架的西一鸥有些焦头烂额。

又想起懂事长跟自己说过的组织构架,将管理层丰富的事情,于三方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只好将自己的那本册子又打开了,翻来覆去看了一会,依旧有些找不到头绪。

他知道懂事长已经醒了,正坐着轮椅在院中透气,有心想过去问问。又怕影响他老人家休养。

唉,真怀念懂事长拿我打趣的时候。

“他明明每天什么事都不干,但才撒手了几天,我怎么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呢……”

正愁眉苦脸地思量着,于三一抬头,却见颜怀正站在面前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颜公子,你看我干嘛?”

“事情我办妥了,接下来你可就是官封的‘义社’大掌柜,惊不惊喜?”

于三撇撇嘴:“我那是西一鸥,再说了,这件懂事长既然说过了,那肯定就会办成的,有什么好惊喜的?”

颜怀笑道:“若不是我口绽莲花,舌战胡县令,如何会有这么轻易?各中风采,难以一言以诉之……好了,你忙吧,我去找你家懂事长聊天。”

颜怀说着,带着胡芦就从他身边走过。

于三撇撇嘴,又低头看他那册子。

忽然他耳朵一动,听到颜怀对胡芦玩笑道:“傻胡芦,高兴不?一会又能看到你紫苏姐姐了……”

于三心中一颤。

脚下一抬,他就跟着那摇摇晃晃的主仆二人进了客栈。

客栈大堂里。

坐在轮椅上的林启,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徐瑶。

这一眼的一个瞬间,对林启来说,有些五味成杂。

两人的脸上,都只是淡淡的神态。

徐瑶眼里有一丝丝笑念,似在嘲笑林启也坐在轮椅上。

彼此都未在对方脸上看到情愫。

那一个夜里的默契与相濡以沫,终究也只是被各自深埋了起来。

移开目光,林启又想到江茹。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无咎,你竟然起来了?”

说着话,颜怀踏入厅堂,将手里的文书轻轻一挥,笑道:“你托我办的事,我可给你办好了,嘿嘿,不负所托。”

“辛苦子哉了。”

“诶,你我之间,客套什么。”

颜怀说着,看到徐瑶身后扶着椅背的白绣娥,忽然想起一事,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契书,却是递给了徐瑶。

他转头对白绣娥说道:“你这卖身契,我今天在户房给你改成了活契,但我可暂时不能还你。还给你,那是害了你。这样吧,我看徐东家身边也缺个侍女,不如就你来做好了。”

他也不管白绣娥与徐瑶是个什么反应,学着林启偶尔那不容置喙的样子,道:“这事就这么定下来。”

这边徐瑶拿着卖身契,转手便要递给白绣娥。

白绣娥却不伸手去接,只是愣愣得落下两行泪来。

“颜公子说得对,姑娘就是还了我卖身契,也不过是让我爹再卖我一次。”

她说着,也不知自己心中是何感受,只是怯怯又说道:“往后,我就给姑娘你为奴为婢。能有个容身之处,也好过这样被卖来卖去……”

白绣娥此话说完,徐瑶微微叹息,捏着那张纸,不知如何是好。

第91章 我要建个大农场

徐瑶想了想,还是转头看向林启。

林启微微点头。

彭畅正坐在桌边看书,此时抬头说道:“真好啊,这样我们这里就更热闹了。就是我们这客栈未免有些小了,住了好多人呢。”

颜怀拿手在彭畅头上一拍,笑道:“你要是再吃胖些,哪里都不够你住的。”

“再说了,这里是客栈,多的是房间,再多的人来也够住,我就喜欢热闹。”

“在我家里,就是地方太大,冷清得很……”

这边颜怀絮絮叨叨说着,于三的目光就在紫苏和胡芦身上转来转去。

他见胡芦一进堂便趴在桌上眯着,紫苏也并不在意胡芦,心下便安定了些,“看起来一点事也没有嘛,一定是这个颜公子开玩笑,嘴里没个正经的。”

可差点吓死三爷了。

放下心事,于三便如哈巴狗一样,一溜烟挤到林启身边,笑道:“懂事长,我正想找你给我点指示呢。”

林启脸色一沉,板脸说道:“没看我正重伤在身吗?”

于三唬了一跳,不敢做声。

“你这个ceo事事要我操心,扣你工钱信不信?”

于三也不知要回答“信”还是不“不信”,讨好道:“懂……懂事长,其实我就是,就是借机来探望一下你老人家……”

“叫你识字,你识得如何了?”

于三苦着脸喃喃道:“这,这,这最近这么多事,一场接一场的,我,我……”

“哪有你这样的ceo?字也不识,难道事事都要我费尽口舌与你解释,到底我是懂事长你是懂事长?”

见于三脸上的表情还不够痛苦,林启还想再吓一吓他,无奈牵动了伤口,只好放弃这点恶趣味,吩咐道:“回头不止是你,所有的管理层,到保安队,到所有员工,都得识字。我们德云社,要做一个有文化底蕴的公司,明白吗?”

“明白,明白。我们一定不给您丢脸。”

林启今天也没兴致再为难于三,从怀里掏了一叠纸,递过去给他,吩咐道:“这个你拿回去,与你二哥一同参详,回头我再与你们细说。”

于三正想伸手去接,却见那叠笔记已被人抢过。

他抬头一看,又是颜怀,不由急道:“哎呦,颜公子,你又这样……”

颜怀笑嘻嘻地道:“你反正也看不懂,我给你参详参说。”

说着他便低头往那纸上看去,于三只好在一旁拿眼睛往颜怀脸上瞄。

却见颜怀凝神看着,老半天愣是没有一点反应,似呆住了一般。

于三拿手在颜怀眼前晃了晃,颜怀正看得出神,也不搭理他,干脆转了个身。急得于三直跳脚,偏偏无可奈何。

良久之后,颜怀方才放下那叠纸,嘴里喃喃道:“这……这……这也太……”

他吐了口气,方才道:“无咎,你脑子没病吧?”

林启微微咳嗽了两声,笑道:“也许有吧,子哉有药吗?”

颜怀“啧啧”两声,将那叠纸放在桌上,指了指又问道:“这“农牧一体”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林启沉吟道:“具体的效果,我也不知道。这法方法肯定还不对,总之试一试也好,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

“试一试?”

颜怀没想到林启会如此说,诧异道:“那可得花很多银子,很多人力,万一……”

他却不说下去,自己踱了两步,低头再次沉思了一会,猛然道:“不过确实值得一试,此法若能成,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林启摆手道:“没有什么利国利民的,不过是因为我招了那么多人,总不能真的每天都闲在那里亏钱。做生意嘛,多少还总要剥削一下的。”

他身后的方芷柔心中好奇,低声问道:“我也能看看吗?”

见林启点了头,她便过去拿了那叠纸,细细看了起来。

却见前几张纸上写的,就是“农牧一体”的详细说明,因听颜怀说的神乎其神,方芷柔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东西,一眼看去,却也不过是写着如何养猪牛羊鸡鸭等家禽,如何建鱼塘,如何种菜种粮食。

她心中暗想道:“总不是这两个公子哥没见过见面,对这种田之事也啧啧称赞。”

但她接着细细看去,一双秀眉却也不由得慢慢蹙起来。

方家既是粮商,对种田这种事,方芷柔虽是女流,却也略知一二的。

此时仔细看林启那纸上写的计划,却是林林总总、繁复至极。

只是养猪这一项,便已用正楷小字满满当当写了五页半,不同于平常人家的散养,他竟是要建个大棚,集中养猪。

而这大棚,夏天如何降温,冬天如何保暖,平时如何除臭,俱写的清清楚楚。还包括猪吃什么,一天多少吃食,粪便如何堆放,如何防病,一应俱全。

又写了如何将锯末、稻壳等物摆在铺来做什么“发酵垫”用来堆积猪粪便,还能制成肥料。

然后这些肥料又如何如何肥田,又怎么建塘养鱼,混杂什么一大堆自己闻所未闻的词,诸如沼气池、有机肥、晒磷……

总之,这个神神叨叨的少年,是想建个大农场吧。

方芷柔虽知他胸中自有丘壑,此里也不免心下骇然。

这个人,总不能什么都懂吧?

还喜欢种田?

她不禁问道:“这,这手笔会不会太大?”

林启淡淡道:“无妨,今日李家给我赔了一点钱,也划拉了一块地给我,要养活那么劳力,解决吃饭的问题是最基础的,毕竟民以食为天嘛。”

方芷柔接着翻那叠纸,发现除了这个大农场,竟还有什么纺织厂,书坊,车马行。

她也不敢全部细看,免得林启觉得她另有居心。

虽然林启早已觉得她居心叵测……

指着那叠林林总总的笔记,她心中惊涛骇浪,暗想道,他若不是疯子,就是个败家子,不然难道真是什么商业奇才不成?

这手笔,这气魄,未免也太……急于求成了些。

那边颜怀还在皱着眉来回踱步,却是陷在深深的沉思之中。

只有徐瑶微微含笑,淡淡看着那叠纸,似乎见怪不怪。

于三不明白这几人在讲什么,接过那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也看不懂,只好一脸好奇地在林启与颜怀脸上来来回回看。

过了一会,他实在心苦,丧着脸问道:“懂事长,这个,听起来很难的样子,你真的就让我跟二哥俩自己看啊?”

林启佯怒道:“我都说了我重伤在身,你还要烦我。”

“我……我……我……”

第92章 腰牌

“这件事不急,你先和于二大概了解一下,然后给我把人手甄选出来就是。”林启笑道:“比如哪些是会种田的,哪些会织布的,尤其是识字的,这些人我都要用到,等这两天,李家把地契和钱送过来,我们再开工。”

于三松了口气,赶忙道:“好咧,好咧。懂事长如此说,我心里就有底了,不就是选人嘛……”

林启脸又一板,斥责道:“你到现在连管理层都没给我选好,还不就是选人嘛。”

“小的……小的知错了……”于三这几天虽然想念被林启打趣的时光,但此时还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跺脚抓腮,不知所措。

“对了,你明天再去趟吴大人那里,让他把那个下水道的出口,放到我规定的地方。那些粪便,可都是上好的肥料。”

说到吴天,于三挠挠头,想了想,又问道:“对了,懂事长,吴捕头这两日也没来看您,会不会有些,有些不妥?”

林启笑道:“说什么呢,我跟吴大人是很好的朋友。你看,我前几天杀了四个人,打砸酒行伤了一个,昨晚又杀了一个,吴大人也没来抓我,这其中的深情厚意你懂什么?”

于三一愣,你昨晚又杀了一个,我咋不知道呢。

他摸不着头脑,这种事情又不好直接再问林启。一直到出了客栈,看卫昭在场上拿着鞭子督训。于三方才明白,林启这是要把卫昭的那条命案也背在自己身上。

他不由暗想,这懂事长虽然喜怒无常,但还是肯担事的,跟着这样的懂事长,也不知是让人胆战心惊还是心中安定。

再看卫昭那小小的身影,他忽然想到:

我好像还没给懂事长交投名状呢!

*******************************

鉴于给德云社供应伙食这一项,就够厨房忙活,徐瑶又担心客栈里鱼龙混杂,混进什么人再对林启不利,因此这两天朔风客栈也不营业。

因此,这个午间大家难得的清闲起来。

大堂里,颜怀还在来回踱步。

徐启与林启各坐在轮椅上,一个看书,一个闭眼休憩。

方芷柔坐在桌边,提笔处理方家事务。

胡芦打着瞌睡。

紫苏与白绣娥各自给她们的姑娘轻轻打着扇子。

因颜怀今日也未絮絮叨叨,林启也算是勉强享受到了伤后休息疗养的静谧时光。

过了一会儿,徐瑶抬起头,对白绣娥轻声道:“我也不热,你也自己歇着罢。不过是怕你爹再把你卖了,又不是真要捏着你的卖身契侍候我。”

白绣娥怯怯懦懦说道:“能得姑娘收留,我总得做些事的,姑娘放心,我从小就干各种活,很能干活的。”

徐瑶不惯被人侍候,又见白绣娥一幅害怕被赶出去的模样,也不好再劝,她见林启额上微微有汗,便让白绣娥去给他扇风。

白绣娥捏着团扇,脚步轻轻地走到林启身后,拿着团扇轻轻扇着,却是隔着老远。

林启感到有微风袭来,睁眼向后看去,白绣娥见他转过头来,心中一怕,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在门框上。

这个小白兔,林启心中好笑。

颜怀却是奇怪道:“白姑娘,为什么你好像很怕无咎?我每次见你看无咎的眼神,都很奇怪。”

他这么一说,堂中诸人也觉得奇怪起来,纷纷向白绣娥看去。

林启只当是因为那天早上跑步时吓到了她,一直没当回事。此时摆手笑道:“大概是我长得比较凶吧。”

白绣娥却提着裙子,跑回徐瑶身后,声音小小地说道:“我……我以前见过懂事长。”

林启苦笑,想来那天在山上大喊大叫的傻举动要被人说出来。

下一秒,却听白绣娥说道:“一个多月以前,懂事长到过我们家里吃过饭……”

林启听着愣一下,莫非她竟知道我这身体原本的来历。

他虽不太在乎这种事,但也不免好奇。

于是摆出一幅温和的表情,向白绣娥看去,和蔼地笑道:“在下因伤失忆,许多事不记得了,白姑娘可否与我细说一下当时情境,助我回忆以往身世,拜托了。”

白绣娥心中惶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待见他笑得一脸诚挚温和,她心中稍定,捉住徐瑶的椅背,微躲着身子,轻声说道:“一个月前,有天夜里,有两个人到我家敲门,说是要借宿一宿。其中一个就是,就是懂事长,你们给了我爹银钱,我爹便让你们在柴房借宿。”

“第二天起来,我们再去柴房,发现你们已经走了……但后来……后来我爹去砍柴,发现……”

“发现什么?”

“发现与您同行的,另一个人,已经……已经死了……我爹摸了他身上的银子,和……和一个腰牌去了赌坊……”

“然后呢?”

“懂事长……我,我说了,你不要杀我好不好?我爹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白绣娥心中又悔又怕,几乎要哭了出来。

偏偏满屋子的人都在盯着她看,吓得她微微打颤起来。

徐瑶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柔声劝慰道:“你安心说,他是一个好人。”

林启微微出神,暗想道,这就给我发好人卡了?

白绣娥咬着唇,点点头,红着眼眶道:“我……我受过懂事长的恩情,这件事,我说就是了……”

“赌坊里的人说,那腰牌,似乎是西夏军队里的……”

她一口气说完,捏着领口的的衣服,惊慌地看向林启。

林启却是温和地笑着,摆了摆手:“我还当是什么事呢……”

“西夏?”颜怀却是吃了一惊。

“也许我是西夏人嘛,也没什么的……”

“不可能!”颜怀急喊道,“无咎你绝不可能是西夏人!”

“哦?为什么啊?”

颜怀道:“总归就是不可能。哪有西夏人像无咎你这样,你这样……”

“我这样什么?这样神经病?”

颜怀翻了个白眼,你也知道你是个神经病。

“我是说,你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学问又好,人品又好,这风度礼仪,绝不可能是西夏人的。”

啧啧,我自己都不知道,原来我学问好人品好。

林启见他神色激动,只好劝慰道:“就算是西夏人,又有什么区别,总不会误了你我交情。”

“怎么会没有区别?”颜怀激动道:“我大梁礼仪之邦,华夏正统,传承的是汉氏衣冠,往圣绝学。无咎这样的,绝不会是西夏人。”

第93章 说书

林启摆手笑道:“无论大梁也好,西夏也好,哪怕契丹也好,总有一天大家都是华夏之邦的兄弟姐妹们嘛。也许几百年后,一千年后……”

颜怀一听此言,如星火点干柴,一下就把他烧得跳脚,他是极不苟同这句话的,于是眉头一拧,快步上前,撸着袖子便要与林启,大辩一场。

林启从小受的教育与颜怀不同,也不愿与他争辩这些。毕竟他心中也理解,这个时代的人观念不同,他也尊重颜怀的想法,暗悔不该与这愣头青说这些,这些话对眼前这个大梁少年来说,确实是太超前了。

于是林启只好笑道:“我刚才口不择言,子哉勿怪。”

颜怀却不满他云淡风清的样子,正色道:“我能理解无咎说的,就好比战国终究一统为秦,天下皆为秦人。但若人人都抱此想法,谁又有家国情怀?若他日,西夏或辽国举兵来犯,又有谁来保家卫国?”

见林启不答,颜怀愈加激动起来,慨然道:“或许我说保家卫国这四个字,有些太大了。我只说,若异族屠刀举起,要砍向我大梁男儿的父母妻儿之时,难道还要抱着兄弟姐妹之念?”

“也许几百年后,一千年后,终有无咎所言那天,我颜子哉若生于那时,也愿与他们作兄弟姐妹,但如今不行,如今我若抱此念想,如何对得起我大梁一代又一代抗争而死的忠魂英烈?如何对得起我大梁一年又一年死与铁蹄之下的冤魂同胞?”

“男儿若不思为家国,何须生此好脊梁?”

林启心中微叹。

对于颜怀来说,那些千百年之后的事过于遥远了。一个时代的人,做一个时代的事,抱一个时代的思想,自己确实是无话可说。

他抬眼见颜怀还是一由不依不饶的表情,只好诚挚道歉道:“我确实是口不择言了。”

颜怀道:“我只是觉得,无咎你对我们梁朝,报国之心有些太淡了……”

林启心中翻了一个白眼,我才来几天。

“梁人也好,西夏人也罢,大家都是人嘛,未必就是敌人。”

颜怀掷地有声道:“我当然不是说他们全是敌人,但西夏、辽国有虎狼之心者,图我大好山河,则虽远必诛。”

林启好笑道:“我不过只是一个跑堂,你也还未入仕,言之尚早。”

“处江湖之远亦忧其民。”

“那万一我要真是西夏人,又该当如何?”

颜怀正色道:“绝无可能。”

林启道:“但世事未必就如你所想。”

“无咎你这些日子以后,所做的事,虽无报国之心,却有护民之情,在我眼中,你便是梁人,今日是,以后也是。”

他说完,目光直视林启,一片坦诚与笃定。

林启心中微叹,竟不知如何回应颜怀这样的热血与信任,只好说道:“我也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恰好想到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林启看颜怀炽热的目光,暗道,给你说个故事也好,省得你老要找我打辩论。

手指在膝上轻轻点着,林启开口道:“有一个朝代叫做北宋,时局我大梁有些相似,也是西有西夏、吐蕃,南有大理,北有辽国。百年间各国战火纷争,江湖豪杰有报国之心者,也纷纷聚义,其中就有丐帮,丐帮帮主乔峰,使得一手降龙十八掌,武功高强,人中豪杰。话说当年,西夏意图进犯北宋。丐帮中人便夜探西夏军营,刺杀西夏大将赫连铁树……”

《天龙八部》的故事,林启看过几遍,很小的时候,他父母健在之时,他写完作业也会死皮赖脸地趴在沙发上,看电视里演的那些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长大后偶有闲暇时,也会翻一翻书。

如今林启处在这个时代,对环境、人物的心境的了解,不知不觉中也更深了些。这些日子以来,有时候夜深人静,他翻着脑海里的资料,翻来覆去,偶尔也会想起这个故事。

它并不考究,但其中的恩怨情仇,豪气任侠,英雄落寞。在他见到一些人、一些事后,偶然也在脑海中浮现起来。

他也不打算完完整整讲给大家听,但反正这个午后,既有闲暇,也有听他讲故事的人。便像朋友间小聚,偶尔说个闲话那样,娓娓说了起来。

毕竟他也是很多很多年,没有拥有过这样的惬意时光。

又因为是和颜怀谈论到身世,想起了乔峰,林启便依照九七版电视剧的脉络随口道来,堂上诸人,听着他说着话,愈发静下来,个个凝神细听。

白绣娥渐渐平复了那满脸惊恐的表情。

紫苏手里的团扇也慢慢停下来。

方芷柔放下手中的毛笔。

胡芦也不再支着头。

颜怀就更不必说了,他一向是最爱听故事的。

林启说着故事,抬头间,与徐瑶对望了一眼,见她明眸如水,也不知在想什么。

日光的影子渐渐拉长,堂里诸人,包括林启自己,都沉浸在故事里。

他成长之后,在金钱与执念与世俗中挣扎了许多年,其实对这些故事和情怀也已经淡忘,但此时,置身这个古朴简陋的店中,与这些人讲着讲着,儿时读武侠时那种任侠激荡,畅意憧憬的感受便慢慢清晰起来。

很多年前,也曾想过少年一袭青衫追琢一生所爱,也曾想过以武犯禁打碎陈规、千里江山任去留,也曾想过一身绝技压世上群豪……

于是林启随口说着那些记忆中的名词,什么西夏一品堂、亢龙有悔、凌波微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类的,也慢慢打起了精神。

本来只是想简单讲两句,此时见众人的样子,他便尽量将脑海中整个故事的轮廓,都给这些人详细说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卫昭、彭畅、妞妞也跑进来,挤在胡芦的身边,探着头,凝神听着。

待到徐峰回来,又待到于三、于二诸人下班,于是马仓、常志、皮秋、张板等保安队众人也跑过来听,或站或立,如听说书一般,个个盯着林启讲。

这天,朔风客栈里,众人时而屏息凝神,时而拍案惊叹……

待说到杏子林丐帮大会,乔峰遭众人发难,百口莫辩。

颜怀愤然拍桌骂道:“一帮无知小人,乔帮主武功盖世,英雄豪杰,竟受此奇耻大辱。他一生为大宋立下屡立奇功,怎么会是契丹人?”

徐峰也是双目圆睁,怒道:“世间匹夫,惯会落井下石,只恨英雄遭此大辱。”

他二人发表完评论,便盯着林启等他说下去。

却见林启抬了抬头,张开嘴,下一句话却是:

“天色不早了,快开饭吧,好饿啊……”

第94章 恐惧

于三因早上听颜怀与胡苏说了一句“紫苏”,心中早有些不快,不由暗道:“都怪这颜公子,没事非要打断董事长……”

稀稀拉拉的哀呼声便在朔风客栈里响起。

“唉,怎么就说到一半就不说了。我可还想听咧……”

“你们说董事长问为什么不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这故事可真好听啊,若我是乔峰,便打死这些人。”

“也不知董事长饭后还会不会说……”

这天吃过晚饭,林启拗不过众人。只好还是回到大堂,给他们接着说故事。

说了一会之后,他一抬眼,在人群中看到了南灵衣。

也不知她何时从岚县回来的,招呼也不打一声,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站在人群中默默听故事。

她还是那幅英姿飒爽的模样,来回奔波,不染风尘。

林启不暗想,难道武功高,还有自动防尘的功能不成。

他打住话头,这次倒是很专业地对众人交待了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一片抱怨之声在人群中响起,蝎子哥忍不住急道:“哪有这样就‘下回分解’的,那鸠摩智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呢。”

他嚷完,见徐峰冷眼瞪来,蝎子哥吓了一跳,只好委委屈屈的低下头。

“这徐峰,尽针对我。”

那边林启对南灵衣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方芷柔目光本就一直在他身上,此时会意,马上走到他身后,扶着他轮椅的椅背,将他往屋中推去。

紫苏轻轻拉了拉白绣娥,白绣娥稍稍愣了一下,也推着徐瑶跟了过去。

两张轮椅在青石板地面上咯吱咯吱地响着,徐瑶看着前面林启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平时一副很厉害的样子,现在却跟我一样。”

“就像是……”

她自己也不知哪里好笑,却忽然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于是她赶紧转头看向白绣娥,见白绣娥还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待进了房中,不多时,南灵衣也径直走进来,身后跟着徐峰、颜怀、于三一帮人。

紫苏白绣娥各自端茶倒水,众人站定,林启向南灵衣点头笑道:“辛苦南姑娘跑一趟了。”

南灵衣是个干脆的性子,直言道:“那铁矿确实是在岚县,规模不小。我偷听里面管事们谈话,铁确实是卖给契丹人的……甚至,可以确定是用来打刀的,我在那边还看到了模具。”

徐峰一听此言,猛然抬头,横眉倒竖。

他与徐瑶对望一眼,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悲愤与嘲讽。

他们的父亲,雁客徐铁的一生从他们眼前略过。

徐铁少年从军,本想一生不过是马革裹尸而已,但后来朝庭说打不过辽国,那便议和吧,议和之后徐铁的这一支被打得零零散散的厢军便撤了,各自回乡,于是他带着满身的伤痕和脸上的刺青回了文水县,大家看着他脸上的刺字,面上不敢说,背后去嘀咕徐铁莫不是当了逃兵。

后来朝庭要开互市,鼓励贩边,徐铁便抛了祖上的田地,支了货物去雄州。三十年来,风霜跋涉,他不为求财,只因为,他每每想到大梁年年恩赏给辽国的岁币,便觉得屈辱,他曾经眼见同袍一个一个死在沙场上,换来的便是这一年一年赏出去的岁币。他不能抱怨什么,只想着,自己能赚回来多少,这种屈辱便能减少多少。

结果呢,这样一个到死都没把脸上的从军刺字洗掉的人,最后只落了个通敌的名声,身死名裂。

而真正通辽的人,卖粮草、开铁矿,赚得了一世富贵,置园林,买了员外的官名,勾连县丞,把持乡里。

如今证据确凿。但,为之奈何?

想着这些,徐瑶摇摇头,嘲讽地笑了笑。

颜怀亦是愤极,拍案喝骂道:“天理难饶!”

“此等鼠辈,为一己之私,卖兵铁资敌,千刀万刮罪不容诛。”

他却也不是冲动无脑之人,也知道这样大罪,李府若无倚仗,凭一个小小的县城商人是做不出来的,只好暗自气闷。

过了一会,颜怀反而轻轻拍了徐峰的背,低声道:“从长计议。”

南灵衣便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件,向林启抛过去。林启伸手接过,却是个小布袋,打开来看,里面有一个铁石,一个李家管事的印章。

他心中感激,对南灵衣说道:“又受南姑娘大恩,不知在下要如何报答?”

南灵衣摇摇头,淡淡道:“你若能将这通敌卖国的贼子告发出去,便是了。”

林启腹诽道,这满屋子包括自己,不过只是市井斗升小民,说好的捏个把柄维护自身周全,现在一个一个却都要我去对付李府。

他转头看了眼方芷柔,看了眼颜怀,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在下勉力去试,但且不说李家背后是否还有倚仗,目前来说,我们与他们还是实力悬殊,不适合轻举妄动。”

南灵衣低头想了想,还是道:“可以,我信你一回。只要不让那些想契丹人将铁器运回去。”

林启微愣,心中暗忖,这南灵衣倒颇有些奇怪。

他却也不好去打听人家的身世,只好点点头。

却听南灵衣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事,李家应该有能人,我看他们那铁矿,管理得极有章法。一组人负责一项事。每日产出比一般的铁矿还高出三倍……”

林启沉声道:“南姑娘可否细说。”

烛光下,林启听南灵衣说了,又追问了几个细节。神色便有些异样起来,嘴里轻声喃喃道:“流水线作业……”

良久,他从惊异中回过神来。

李家,居然有人懂流水线作业。

是从吴天那知道的?怎么会动作这么快?

难道是……

“江茹?”想到这个名字,林启心中微颤,过了一会,他摇头,心中否定了这个推测。

不会是她,如果是她,李府不会找人杀自己。那会不会是,

李水衡?

林启眼睛微微眯起。

李慕之?

有没有可能,这两人是同一个人?

所以才这么果绝地对我下杀手……

“无咎,无咎。”颜怀轻轻推了推林启,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林启摇摇头,将心中那一丝彷徨驱散。

李慕之应该只是从吴天那里知道流水线的吧,也是从那里听说我知道他们家有铁矿,说得通的。

说得通的。

但他心底,其实还是有一丝恐惧蔓延上来……

第95章 蹭饭

伤的日子林启倒也颇有些惬意。

除了有时候一睁眼,就看到颜怀守在床边,用一双期待的眼睛看向自己。

“无咎你醒啦?我们接着讲故事吧……”

林启每日里也就是给众人讲讲故事,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是,在这个故事中他无意识掺杂了些他自己的体悟,这些东西在德云社诸人的思想里,散播了一些小小的种子。

这棵种子,慢慢在他们的脑海里深埋,静静等待着发芽的那天。

或许有关于忠,或许有关于义,有关于对生命,对规则,对世道的理解。渐渐让那些往日里的泥脚子、地痞们,有了一些些的变化。

当然,现在谁都没有察觉到这些不起眼的改变。

暂时的变化就是,朔风客栈的门前多了很多大呼小叫着“看我降龙十八掌”、“看我六脉神剑”的小屁孩。

偶尔颜怀也会笑嘻嘻地加入进去,一把拎起一个孩子,得意道:“你们都打不过我。”

对于从小看四书五经的颜怀而言,《天龙八部》的故事,他是极爱听的。而后来慢慢知道乔峰真的是个契丹人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些茫然失措的。

甚至为此失眠了一个晚上。

但次日醒来,颜怀还是将这个有些刺人、有些棱角的东西慢慢消化下去,在他原本的志向里,掺杂了一些对于生命的理解。

随后,他心中的某此决心与志向反而更坚定起来。

对于颜怀这些变化,胡芦反正是体会不到的。他的任务就是保护颜怀而已,少爷变成一个夜猫子也好,有所成长也罢。

无所谓的嘛。

胡芦纠结的是,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想回苏州了。虽然他真的很想念颜府的糕点、自己的床,以及满府不漂亮但很知书答礼又香香的姐姐们。

可要回苏州,又要走好远好远的路。而这个破破的山西小县城里,也很热闹的,每天有故事听,有很好看的女孩子,还有东西吃。

比如今天,下午听完故事,据说晚上大家一起吃火锅……

这顿火锅,是用来安慰彭畅的,小胖子最近有些低落,也只有妞妞跟他说话时,会勉强咧嘴笑一下。

有些人一生都在被童年治愈,有些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林启不希望彭畅会是后者,这些日子里,借着讲故事的时候,便将一些慰藉的话语掺杂进去。

这事倒也不难,《天龙八部》里多得是些身世坎坷比彭畅还要惨的人。

这之后彭畅果然是释然了些,林启便希望今天这顿火锅能让他更开心点。

也不知万渊是打听到有故事听,还是有火锅吃,这日也是跑来,自己占了一个位置,让王二栓温了酒,上了两碟花生米,自得其乐地坐上那边吃边听。

这边大家屏息凝神,听着林启讲到聚贤庄英雄大会……

胡芦正支着耳朵聚精会神听着,忽然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他抬头看去。却见有两男一女,三人踏步走进店中。

看到这三人,方芷柔低下头,将眼底那一丝恨意藏起。

彭畅却是握紧了拳,好在卫昭在他手上拍了拍,又轻轻与他耳语了一句什么。

来的却是李家的三兄妹。

李茂之与李蕴儿各自一脸的不情愿,李慕之脸上却是带着云淡风清的笑容。

见了堂中情景,李慕之也不坐,也不打招呼,拉着兄妹两个就站在林启身后默默听故事。

此时,林启并未发现身后有人进来,坐在轮椅上,后背与脖颈就摆在李慕之眼前。

徐峰眼睛微眯,稍稍踮起脚尖。

这个位置,若李慕之敢有异动,他可以马上扑过去。

好在李慕之也未动,安安静静地站着听了一会故事。

待林启一段讲完,喝水的时候察觉到身后异样,方才回过头看到他。

于是微微笑道:“哦?茂之兄,慕之兄。你们好呀。”

李茂之微微一愣,心道,这神经病是在跟我打招呼?

李慕之点头回礼道:“林公子说的故事,很有意思。”

若依平时,林启这样跟人打招呼却忽略过自己,李蕴儿肯定是要不依的,但此时她却有些心不在焉,低着头,也不说话。竟难得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模样。

“这是林公子要的银票和地契。”李慕之说着,便向林启递过去。

林启伸手接过,两人目光相对,都没有避开。

“我刚在说的故事,李公子是第一次听?”林启也不看,将银票和地契收入怀中,笑问道。

“第一次听,此前从未知道有这样的故事,林公子是个妙人。”

林启看着他的眼睛,却还是没有看出半点端倪来,只好笑道:“李公子也是个妙人。”

李慕之笑道:“诚意送过来了,往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嘛。”

心中的那点疑惑没有得到解释,林启却不露分毫,依旧挂着他那职业性的假笑,与李慕之彬彬有礼地寒暄了一会。

李慕之却没有走的意思,正好见厨娘们将食材与火锅端上堂来,反而表示要留下来吃晚饭:“哦?你们要用饭?正好我也饿了,可否蹭林公子一顿?”

他此言一出,彭畅那张胖脸就垮下来了。

林启笑道:“能与李公子一起用餐,在下也是心中向往。不过今天天热,我们吃火锅,就怕李公子会不习惯。”

李慕之笑道:“能蹭林公子一顿饭,总归是三生有幸的事情。”

李茂之却是极不情愿留下来用饭的,这地方的饭他也不是没来吃过,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若非出门前李平松交代过,万事由李慕之做主,他此时便恨不得拔脚而去。

李茂之哼唧了两声,正想说话,李蕴儿已嘟着嘴抢声道:“是啊,你看他们那铁炉子下面放着炭火呢,看着都热。三哥,我们回去呗。”

李慕之指着那桌上的食材说道:“你看那个肉片,肥瘦相间,红白有致,看着就很好吃。”

李茂之瞬间便垮下脸来,李蕴儿也是不满的嘟圆了腮帮子。

我们家里又不是没肉给你这庶子吃!

但最后,兄妹俩终究还是不请不愿得被留了下来。

第96章 火锅与应酬

可对于彭畅来说,好不容易吃一趟火锅,大家都说要安慰自己。如今却要和仇家一起吃,心里便十分别扭起来。

卫昭但附在他耳边悄声道:“颜大哥说了,韩信能忍跨下辱,勾践能卧薪尝胆。”

彭畅心想,我又不是韩信又不是勾践。但是,我也只能听你的了。

但终究还是没有那么高兴了。

好在周婶也明白他的心思,又多支了一口锅,加了一张桌子。

还贴心地拉了张帘子,把李家兄弟那桌遮起来,让彭畅眼不见为净。

林启便只好自觉过去,和李家兄弟俩坐在一桌。

李蕴儿则是到偏厅里和女眷们一桌。

肉是徐峰亲自切的,不得不说徐峰的刀功好。

正常来说,吃火锅的肉片,要先冻住然后才好切成薄片,徐峰却不用冻肉,拿着并不锋利的菜刀,轻轻松松便切出薄如蚕翼的肉片来。

下午备菜时,那菜刀在案板上飞快的上下舞动,可称得上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林启拿公筷夹了一片,那肉竟如丝绸一般,又薄又光滑。

他心中不由暗道,高手不愧是高手,朔风刀法,名不虚传。

锅是铜锅,内有圆环,外环四格隔开,算是五宫格火锅,大骨熬汤,汁醇味美,香气翻涌,热气腾腾。

虽然没有辣椒,好在有胡椒和芥菜根腌成的辣脚子,加上周婶调的用酒与浸好的肉酱,味道还不错。

林启与李慕之各自涮了些吃了,李慕之正要称赞两句,周围便有惊赞声响起。

李慕之只好微微一笑,伸了个大姆指赞了一句:“好。”

李茂之李大公子却是极有品位的一个人。

美人,他喜欢有媚骨风情的;食物,他喜欢精羮细调的;环境,他喜欢清幽雅贵的。

此时,李大公子再次置身这个破破糟糟的小店,吃着这粗鄙的东西,在这微热的天气里烤着炭火,周围都是些破破烂烂的臭脚大汉,与自己同桌的,还是两个他平生最讨厌的人。

怎么就这么巧?

这两个正好就是我最讨厌的!

李大公子只觉的,每一秒都是折磨。

庶子就是庶子,这等粗鄙肮脏的东西,也吃得津津有味。

骗子就是骗子,骗了我家那么多钱和那么大一块地,就请我在这吃这些。

两个王八蛋。

李茂之恨不得马上拔腿离去,偏偏现在他被勒令必须听李慕之的。

因为昨天,吴天已经把林启是从自己口里知道,李家有铁矿的事情告诉了李平松。

李茂之心中只觉得自己冤枉至极。

自己从来没有把这等要事告诉过林启。

“我又不傻,怎么可能会把这种事情告诉他?”

偏偏那庶子还假意替自己辩解起来,说什么“可能是那林启,从家中产业资财推断出来的。另外我们府中,铁器确实也是多了些。”

李茂之当时就不依了。

“什么叫推断出来?这分明是你伙同吴天,栽赃给我的。庶子,你为了一点家业,机关算尽,不顾骨肉亲情,丧尽天良,不得好死。”

李平松顿时拍案骂道:“混账东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三弟当初要杀林启,我问他原由,他说什么了吗?”

“做了这等蠢事,你弟弟帮你收尾,你还要血口喷人,我李平松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接下来,李大公子便跪了整整一夜祠堂,今天又被打发过来,跟着李慕之,却万事也做不得主。

李茂之受此不白之冤,再看着同桌的这两个王八蛋,心中憋屈难以言表。

偏偏这两个恶心人的东西,还都带着一脸诚挚的笑容,互相吹捧起来,那话听在李茂之耳中,让他觉得想吐。

“林公子这样才情横溢,又如此有趣之人,李某居然今天才认识,可谓平生第一憾事。”李慕之吹棒了一句。

“李公子锦衣玉食出身,还能吃惯我们这小店做的不登大雅之堂的吃食,气度实在让人折服。”林启马上反过来吹捧一句。

“我本以为,林公子只是诗词才华惊人,商业才华惊人,没想到,对吃食也是这般有研究,这火锅,可谓人间美味。”

“李公子过誉了,论商才,在下是自愧弗如的,李公子在那矿中,以流水线作业之法,将铁石的产量整整提高三倍,管理得井井有条,可谓天纵奇才。”

李慕之脸上丝毫不见端倪,不动声色道:“想出这方法之人,才叫厉害。”

“相见恨晚。”

“相见恨晚。”

“咳……咳……咳……”李茂之强忍着没让自己吐出来。

“大哥可是身体不适?”李慕之转头关心道。

李茂之摆摆手,转过脸去,心中无比想念心月楼中莲儿姑娘一起吃饭的时光。

火锅里汤汁滚滚,雾气环绕。

李慕之看着林启,忽然道:“其实,林兄与我是一类人”

有些突兀的一句话。

这句话之后,林启与李慕之对望了一眼。

一类人?

现代人?

林启微微发愣。

李慕之脸上的笑容有些坦然,他将筷子放下,喟叹道:“你我有太多事,不可对人言,只能独自担着。我们这种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比别人活得累,因为我们的肩胛上担着太多东西。是幸运,也是不幸。这一生中,每一步,我们迈得都比别人更难。是吗?”

你我有大多事,不可对人言?

林启看着杯中洒,心中微澜,“他是什么意思,李水衡?是我草木皆兵了吗……”

“我说林公子你相见恨晚,是真心话,若非机缘不恰,我们是真的可以成为朋友的。”李慕之似有些微醺,又轻叹道。

林启无言。

良久,他忽然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我们现在就是朋友嘛。”

李慕之于是也笑了笑。

李茂之看着这两人脸上的假得很明显的笑容,心中冷哼:“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这个傍晚,客栈中,好几桌人吃着火锅。

汗水的臭味,混杂着肉汤的香气,形成奇异的气味。

德云社的众人,几杯酒下肚,声音便渐渐大起来。

热闹与嘈杂中,林启与李慕之卖力表演着。

他们俩演技都是极好的,将彼此的惺惺相惜演绎得情真意切。

偏偏唯一的观众李茂之对这出戏已经失去了耐心。

就在李茂之觉得自己快要被恶心死的时候,他抬眼见到李蕴儿从偏厅出来,探头探脑地向这边看来。

第98章 不好开口的问题

因林启手上有伤不好碰水,这几天都是方芷柔给他洗脸。他便逮着这会工夫,向方芷柔问道:“那个,方小姐……我问你一下,如果你到一个不太熟悉的地方,那里有男有女,你想,嗯,想出恭……是会问不认识的女子,还是问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方芷柔马上便红了脸,低下头,用细若蚊吟的声音说道:“那当然是问女子。”

你脸红什么呀,至于吗?不就是问了你一下茅房的事情,你们古代人真是奇怪。

但那李蕴儿就不像这样……

看着方芷柔含羞带燥的样子,林启下一句话便问不出来。

本来这小姑娘就对自己不怀好意,要是自己再问她“你那个来的时候,用什么东西?”谁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

还是算了。

这个疑问,便在林启心底压下来。

但终究还是有些挥之不去的疑虑,于是他还是向方芷柔打听道:“我看李家姑娘的口红颜色,好像跟你们的不太一样嘛,你之前有见过那样的颜色?”

方芷柔愣了一下,带着一些醋意,反问道:“你觉得她的颜色好看?”

林启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嘛,我就是问一下。

良久,方芷柔带着些许不满,极小声地嘟囔道:“原来你喜欢那样的,人家明明比她好得多……”

林启一头黑线。

什么叫好得多?你也没说清楚啊……

总之,到最后,他也没在方芷柔口中,探出些什么来。

但这一个夜里,他终究还是失眠了。

也许他心里也知道,李蕴儿是江茹的可能性并不大,但绝望中的这一点点蛛丝马迹,如救命稻草一般,让他实在不愿放过。

“到底只是一条吸水性很好的棉布,还是一个小发明呢?”

“能证明什么呢?”

“但她为什么要跑来问我呢?这种事情……”

“如果万一,江茹和李水衡穿越成了兄妹,这就很扯淡嘛。那到时,这个李慕之,我到底该怎么对付……”

“她该不是怕被李慕之抓到把柄,才故意装作不认识我吧。”

他翻了一个身,脑海里又浮现出李慕之那深藏不露的表情。

“林兄与我是一类人。”

“你我有太多事,不可对人言。”

啧啧,感觉这家伙很厉害的样子,怕是有点搞不过他。

反正睡不着,林启干脆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他颇有些吃力地自己坐到轮椅上,此时方才真正能体会到徐瑶往日里的艰难。

房里两个孩子睡得正香,却不见徐峰。林启拍拍脑袋才想起来,今天徐峰特地叮嘱过胡芦与南灵衣注意客栈的安全,说是自己有事要办。

至于徐峰能有什么事要办。

他无非又是跑到孙府,带着孙芸,两个人坐在屋顶上聊天。

这种事情,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怜孙德友孙大老板,千防万防。偏偏人家徐峰武功既高,防也防不住。

好不容易,林启终于自己推着轮椅,到了院中。

夜风袭来,槐树沙沙,让他感到神智清明。正打算在院中坐着想些事情,他忽然鼻头一皱。一股烟火和烤肉的气味,从客栈那边传过来。

“还有人在大堂?”

于是林启有些艰难地拔弄着轮子到了客栈,才掀帘子,一道厉芒如闪电般袭来。

林启吓了一跳,定眼一看,一双筷子离自己的眼睛已不过半寸。

那筷子中间,竟还挂着一块烤肉。

香气扑鼻。

胡芦还是那副半睡不醒的样子,撇了撇嘴说道:“林公子,你半夜不睡,折腾什么呀,还好我留了手劲。”

林启腹诽,到底是谁半夜不睡,瞎折腾。嗯?居然还烤肉……

因见胡芦的样子十分有趣,林启仰头,一张嘴,便把那块烤肉一口叼入嘴里,嚼了嚼,味道竟还不错。

可惜没有洒孜然。

胡芦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烤出来的肉,就这么在林启一口吃掉,脸上的表情瞬间就耷拉下来。

这小孩不会要哭吧……

林启便赶紧笑问道:“你晚间没有吃饱?”

胡芦打了一个饱嗝,点头说道:“这个火锅,吃的时候撑肚子,但是饿得也快。”

林启转头看去,客栈大堂中,只有颜怀主仆二人。

颜怀趴在桌子上,睡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嘴里咕咕喃喃地说着梦话,倒也能听出个大概来,无非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我乔峰,生是大宋人,死是大梁鬼……”

“再喝,我千杯不醉……”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而胡芦则是支了一个晚间用的锅,刷了点油,就着剩下的炭火,自己在那边烤肉。

厉害呀,很有天分嘛,看来武功高强的人,个个都是好厨子。

林启心中好笑,宽慰胡芦道:“反正我也睡不着,给你烤两块肉赔给你。”

胡芦便露出喜色,用力点点头。

他听大家说过,林启的厨艺,其实是很不错的。

薄薄的肉片在锅上滋滋得烤着,胡芦不是爱说话的人,一双小小的眼睛盯着炭火,时不时的咽咽口水。

林启刷了点油,撒了点盐和胡椒粉,过了一小会,烤肉渐渐变白,看着胡芦喉咙里便“咕咯”了一声。

这会儿功夫,颜怀却已经醒了,他擦了擦口水,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

夜间有些凉,他将薄毯裹在身上,搓了搓鼻子。坐到林启与葫芦这桌来,却不说话。

月光透过窗户,锅下的炭火时明时暗。

往常絮絮叨叨的少年,此时显得有些安静。

三人就着烤好的肉片,又喝了两杯酒。

颜怀突然说道:“无咎,我想好了。”

他这一句话,颇有些没头没脑。林启便用疑惑的目光向他看去。

“我不回苏州了,也不想去考什么功名。”

颜怀的脸上,还留着睡出来的红印,但此时说着话,他神情有些平静。

林启抿了口酒“哦”了一声。

“你不劝我,你不问为什么?”

“为什么?”

颜怀道:“我不是那块料,我虽喜读书,但不求甚解。也不想在经义八股里熬到白头,一事无成。”

第97章 一个奇怪的东西

李茂之赶紧招手:“小妹,可是吃饱了,想回家?”

李蕴儿不答,也难得的没有骂他蠢货,只是皱着眉头,小跑过来。

李茂之饱含期待,等她对李慕之说一句“我们回家吧”,于是,李大公子的瞳孔微微收缩,将屁股轻轻抬起来一些。

下一秒,却见李蕴儿俯下身,对林启耳语了一句话。

林启点点头,又对李蕴儿耳语了一句话。

然后他招手,唤来在一旁等着添水的厨娘,又对那厨娘耳语了一句话,接着那厨娘便带着李蕴儿往后院去了。

李茂之失望地叹了口气。

却见林启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李茂之不由心想,小妹跟这个讨厌的家伙,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小插曲过后,大家又吃了一会儿,李慕之便起身告辞。

林启便虚情假意挽留道:“李公子不多呆一会儿?你看他们都还吃得正高兴。”

李慕之笑道:“我就不留在这讨人嫌了,你们好好聚聚就行了。人生在世,为欢几何?”

呵呵,为欢几何……

林启似乎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点头笑道:“李公子字字珠玑,与君共勉。”

李慕之让人去将李蕴儿唤了出来,兄妹三人转身往门口走去。

林启盯着他们的背影,忽然开口唤道:

“李水衡。”

下一秒,林启瞳孔微微收宿,盯着李慕之的反应。

却见李慕之脚下一停,头也不回地走黑暗的夜色中。

不理我?

林启自嘲地摇摇头,他转头看看大堂,众人还在热热闹闹地围火锅唱酒吃肉。万元、胡庆、王二栓、徐峰四人坐在一桌。

徐峰脸上带着歉意,大概是在与胡庆、王二栓说自己去不了辽边了,这事在那天向孙家提亲时,林启就与徐峰说好的。

此时,觥筹交错间,林启看着这一幕,脑中隐隐想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

是什么呢?

下一秒,于三屁颠屁颠地跑过来,狗腿似得说道:“懂事长,姓李那家伙走了,我推你过去那边?陪兄弟们喝两杯呗,或者你训训话也好咧。”

……

今天的这顿火锅,林启本意是安慰彭畅的,最终却成了徐峰、颜怀与德云社众人的狂欢。

平常就很絮叨的颜怀被围在这一群粗汉中,也是喊得嘶声力竭,又被灌了几碗酒,终于趴在桌子上,动也不能动。

胡芦吃得肚子圆滚滚的,也懒得去扶他少爷,伸长了两条腿,仰躺在椅子上,十分有节奏地打着嗝。

卫昭终于如愿喝到了酒,也算是向成为大人的目标,更迈近了一步。

彭畅就垂着头,自己走到院中,倚坐在槐树下,泄气地叹了一口气。

妞妞本是坐在他身边的,见他离席,便乖巧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也不说话。

两个孩子就在树下安安静静地呆了一会,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厨娘,体会着那些大人们不懂的儿时苦恼。

就在妞妞快要睡着的时候,方芷柔却走了过来,看着彭畅,轻轻叹了口气:“你爹的事,我一直不知道如何与你说,你心中可恨方家?”

彭畅摇了摇头:“我爹以常常与我说,若不是方老爷当年救了他,他早就饿死了……”

他说着,抬起头看向方芷柔,又说道:“小姐,其实我都知道的,是我爹对不起方家,才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同样是在方家当掌柜的,叶叔叔他们都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只有我爹出卖了方家,遭了这样的报应……”

方芷柔摇头道:“这不是他的报应。我爹死后,彭掌柜心里怕了,才想卖了粮食回老家的。但他不是为自己怕,他怕的是若有万一没有人再照顾你。”

“我知道的,小姐。”彭畅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道:“我爹娘虽然也是被李家派人杀的,但我不想去报仇。”

方芷柔微愣。

“我虽然恨他们害死我爹娘,但林哥哥跟我说过,人活着要珍惜能把握住的幸福。在这里的很多人,比如我,比如卫昭,比如方小姐您,我们家人都被别人害了。但我不想像你们一样,那样看着一点也不开心。”

“因为,如果我不开心,妞妞也不开心,卫昭也不开心,林哥哥也不开心,大家都不开心。”

方芷柔微微叹息:“好孩子,你很懂事。”

她说着,自己却有些茫然起来……

看着方芷柔的身影出了院子,妞妞便拿手在彭畅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脆声道:“你既然知道你不开心,大家就都不开心,你为什么还跑出来?今天的火锅那么好吃,我都没有吃饱。”

彭畅终于再次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妞妞,我要减肥,我要跟林哥哥一起去跑步锻炼,跟卫昭一起练武功,我要做一个更好的自己。”

妞妞歪头问道:“为什么呀?”

彭畅想来想去,却答不出来。

妞妞便道:“那我们再接着去吃呀。”

彭畅点点头:“好呀,其实我也没有吃饱,还有多少肉,我能全部吃掉。”

********************

这个夜里,有些人终于踏实地睡了个好觉;有些人还在迷茫;有些人,还在阴谋里筹划着……

林启却始终睡不着。

朔风客栈有两个茅房,一个是客栈里给客人用的,一个是院子后面自家用的。虽然还没装吴天物业公司的马桶,但两个茅房都还干净。

今天吃饭的时候,李蕴儿跑过来对林启耳语了几句。林启当时便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李家这个小姐,想要去茅房会跑来问自己呢……

“偏厅里明明都是女眷啊,为何要来问我?”

他当时心思都放在李慕之身上,并没有在意这事,随口安排厨娘带她去后院自用的那间茅房。但晚间他自己入厕的时候,却在装草纸的桶里,见到了一个东西。

这东西却是在林启的认知范围之外,于是他不禁愣了一下,但也不好确定,这东西出现在这个时代,到底合不合理。

毕竟这个东西,自己完全没有研究过嘛。

“找个人问问?”

第99章 烤肉与酒

颜怀说着又拉了拉身上的薄毯,过了一会儿,他抽了抽鼻子,又说道:“其实这也只是借口,我二哥十六岁就中了探花了,家中所有人都在猜我几岁能中个举人,又到几岁能中一个进士……我从出生到现在,就好像只能走读书入仕这一条路,但我从来没有选择过啊。”

“而且,我也不想和二哥比这个,比也比不过。我既不喜欢经义,也不喜欢官场。我颜子哉,要走我自己选择的路。

大堂中没有点灯,借着月亮和炭火的微光,只看到少年眼睛里的一片纯净和坚定。

林启默然片刻,又转头看向胡芦,胡芦正专心致志地盯着锅上的烤肉看,丝毫没有劝说他家少爷的意思。

林启只好向颜怀问道:“那你想干什么?”

“我要加入德云社。”

神经病啊。

而且,你连说相声都不会。

林启只好摇摇头,说道:“但我没有邀请你啊。那都是一帮贫苦人家,出来赚些苦力钱,不适合你。”

颜怀眨了眨眼,有些狡黠地说道:“我听说你给了徐兄两成的份额。那我可以出钱入股,我多得是钱。”

林启摆手道:“那不同,给徐兄的是一点分红,勉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你想要的是做些事情,这德云社却不适合。”

颜怀比了两个指头,笑道:“哪有送上门的钱不要的,我要两成份额,无咎开个价就是。”

林启道:“你若是为了赚钱,那还好说,可惜看着不像。”

颜怀摇摇头:“确实不是为了赚钱。我这两天想了很多,我想为天下的饥寒的黎民做些事情……”

他说着,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微红着脸,却还是接着说道:“这么说你可能会笑我,但我真是这么想的,这次出门,我见到很多人很多事,才知道,这世上大部分人过的生活,和我想象中是不一样的。”

“从苏州到太原,这三千里官道,路边皆是白骨,我方知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你看德云社里那些劳工,每个都那么黑,那么瘦,胳膊里就是骨头,我颜子哉活到十七岁,才真正知道‘瘦骨嶙峋’这个词,是多可怕的模样。你从一千多个人里,只能挑出三十个勉强算壮的,这还是在县城里。那城外,在我没看到的地方,又是怎样的惨状?”

“在太原驿栈的时候,有天我捧着饭在外面吃,掉了一片肉在地上。转头的功夫,就看见一个人扑过来,捡起那片肉就往嘴里塞,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很久很久都没吃过东西一样。我当时,真的怕他把我也吃了……无咎,你如今,能让一千人吃上饭,以后我们也可以让成千上万的人吃上饭。”

林启摇了摇头,道:“不是那么简单的,若没有我,那一千人本来就能吃上饭,牙行只是能让他们找活更方便些,收入更高一点而已。至于那些原本吃不上饭的人,我也无能为力。”

颜怀道:“但我们可以一起去试,有些事我也不知如何去说,但我这两天,听你讲的故事。我就在想,人生在世,这数十个春秋,我到底应该怎么活。我既出身富庶,若只顾自己的七情六欲,也可以混过一生,但我想做个真正的大丈夫。”

“我虽不会武功,但也想做个英雄侠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以后如果有人说起我的故事,也能够被感动,被砥砺,然后将这样的英雄事迹,一代一代传下去。这世上的人,便可以一代一代,过得更好。”

林启默默听颜怀说完,心中轻叹。

“年轻人啊,你还小,你不懂的。”

将锅上的肉又翻了一翻,林启道:“有志向是好事,但没有必要加入德云社,这就是一个牙行嘛。”

颜怀道:“我小时候读杜工部的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心有所感,我便问二哥,如何大庇天下寒士?二哥说,他也不知道答案,但他会用毕生之力去探索。可我不想去探索,我只想低下身来,走到这天下寒士中去,以我之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颜怀说着,直视林启的眼睛,接着道:“无咎,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成立的这个德云社,在做的就是这样力所能及的事情。”

林启摇了摇头,坦然道:“我并没有想为这些人做什么,我做这些,只是因为需要人手替我做事,仅此而已。”

月色和炭火的微光中,颜怀看着林启坦荡的眼睛,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做法,有些荒唐,有些疯狂。但我喜欢这样的气魄,让我加入吧,我可以在你的目标之外,为这些人做更多的人,谋求更好的生活。”

“但……”

你不会说相声啊。

林启默然不语,他前世久经商海,并不愿盲目地选择合伙人。因为一个不好,可能就会导致一个项目的失败。

颜怀有主见有志向,与徐峰是不同的。

可是,林启前世所见的人中,也没有一人有这样清澈纯粹。这个少年,不沾世俗,却愿为世俗而活。

这一夜长谈,黑暗中,林启抿了抿酒,没有说话。

堂中三人,林启揣着他的儿女情长,听着颜怀对天下生黎的悲悯,却忽然羡慕起坐在一旁无忧无虑的胡芦。

其实有时候能活着,像这个楞头青一样,反而能更简单的得到快乐。

夜静下来,他们就这么坐着烤肉喝酒。

待到徐峰回来,颜怀又拉着徐峰喝酒,喝醉以后,他又拉着林启和徐峰,要和两人结为异姓兄弟。

对于这种事,林启和徐峰也只能各自苦笑。

颜怀嘴里叨叨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便要去把院子里的大公鸡脖子拧下来,扬言要斩鸡头,摆黄酒。

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院里,被绊倒在石磨上,方才安静下来……

日子便在这样热闹又闲适的气氛中,安安静静走了几天。

德云社的农场、书铺也甄选出人手,各项准备工作一层一层铺下去,所有人都热得热火朝天,对于懂事长撒手不管的做法,大家心中其实也颇有些小小的抱怨,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他重伤在身呢。

第100章 忻州观察使

撒手不管的林启却也并不是真的毫无压力,他心里面明白,李府并非真的就此放过自己。

这短暂的和平,随时可能结束。

等到李慕之完成与契丹人的交易,清理好手尾,便随时会再次对自己下手。

在这样的关口,他却是有些心乱起来。

还是没办法完全排除李蕴儿是江茹的可能性。

哪怕这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但只要存在一丝一毫的可能,他也没有办法静下心做出决断。

但在这样表面平静内心纠结的日子里,他还是一点一点将伤养好,一点一点将各种可能性想了一遍。有再多彷徨,该做的事总归是要做的。

暂还不能起身,他就每天窝在客栈里,吃吃零食,看看书,有空闲的时候,给大家讲讲故事。

这几天也发生了一些有趣的事,比如方芷柔就有一些生林启的气,她掩藏得很好,但有时候还是会故意将这种不满稍稍放出来一点。

起因是因为,她感觉到了林启对李蕴儿的兴趣。

带着些捻酸吃醋,也带着些不服气。

对于这种事情,林启是不太在意的,心中还有一些不爽埋怨:“你又不是我的谁,哪有平白无故就要吃我醋的道理。”

至于如果徐瑶也吃醋的话会怎样,他却不敢去想这个问题。

生林启气的还不止方芷柔一人,紫苏对林启也是十分不满,倒不是她看出自家小姐的那一丝烟火气。

而是因为,乔峰把阿朱打死了。

阿朱作为紫苏最喜欢的角色,在紫苏心中的地位几乎是仅次于方芷柔,居然就这么被心爱的男人打死了。

为这事,紫苏整整哭了一晚上。

但她一个丫环,是绝对不敢指责林启什么的,有心不理他,但她终究也是不敢,每日里端茶倒水依旧是一丝不苟。

紫苏表达生气的方法倒也别出心裁,小丫头给客栈里所有人都绣了个香囊,独独漏了林启的。

看着胡芦和于三摸着香囊,像捧着什么绝世珍宝的样子,林启只好苦笑摇头。

这种事,还有什么办法呢。

待于三知道紫苏生懂事长的气的时候,急得如火烧屁股,忙慌慌花了大半个月的工钱,托人到太原买了最好的姚记脂胭,才勉强抚慰了小丫头受伤的心灵。

至于颜怀,掏出了一大叠的银票,死活要买德云社的份额,林启最后熬不过他,反正对这种事情也不甚在意,只好依了他。

将颜怀打发到于三那边了解德云社的事务,并且把劳工保险、伤病安置之类的事,比如死去的小丙那孤儿老母怎么安置的问题,一股脑丢过去。

反正依颜怀的性格,总不会亏待人就是。

如此一来,果然耳根清静了许多。

而颜怀离开了家中的管束,渐渐变成了一个夜猫子。

他每天忙到夜里,还要给保安队讲他们听漏的故事,好不容易大家都歇下了,他还要把每日里的感悟记下来。

等这些都忙完,颜怀便与葫芦吃些宵夜,再喝两杯酒,絮絮叨叨一阵。

一开始他还每天坚持早起,后来反正没人管他,便开始越熬越晚,越起越迟。

逍遥自在的颜怀,今天早上却被迫起了个大早。

因为忻州观察使大人带了一票官吏,登了朔风客栈的大门。

*************

梁朝与辽国百年来打打和和,打不过就议和,哪怕议和了,小规模的战事也是不断。

而忻州接壤辽国,北倚长城,西隔黄河,正是兵家要地。

忻州观察使祝圣哲上任不过一年,他本是在兵部任令史,朝庭派这样一位有兵部背景的官员到忻州,其意自明。

祝圣哲,他的名字是出自离骚“夫为圣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书香门第出身,他父亲曾官至兵部侍郎。而他自己是二甲进士出身,不到四十岁便是一州观察使。

祝圣哲虽只是个观察使,到任却很是做过几件让他声名远播的事。

比如他曾经率上千人斩杀了来打谷草的三十人左右小股辽国游勇。

为这件事,朝中御史弹劾他的奏折摞起来有半人高,直言祝圣哲轻启边衅、越权掌兵、慌报军功等十数条大罪。

这些奏章却全部被留中,风风雨雨过了一个多月之后,直到辽方表示被杀的那三十人是辽国草寇,不该影响辽梁两国间兄弟之邦的情谊。满朝公卿弹冠相庆,纷纷上折给祝圣哲报功,这些奏折却依旧是如鱼入海,留中不发。但满朝文武也都明白了,祝圣茂是简在帝心。

再比如,他与相州刺史颜恪联名上奏,要废除在厢军士兵脸上刺字的陋习。

梁朝与辽的战争,输多胜少,胜极少,厢军地位待遇又低,逃兵多,因而有脸上多有刺字,也称黥面。颜恪就多次上表要求废除此例,直言这例“辱士战心”、“视国之英烈如行伍贱隶”。

这样的国之重事,牵连极广,自不是两个官员上表就能办成的,但祝圣哲却也因此,在行伍中拥有极高的名望。

宦海生涯,中枢有望。

但这些年来,他却并未感觉到志得意满,反而觉得有些……时不待我。

因为在兵部任职时,他就见识过那个被人称为‘储相’的颜恪。

颜恪只是一个商贾出身的年轻人,但展现出来的手腕与气魄,依然让祝圣哲感觉到有些可怕。哪怕折节下交,与颜恪成了忘年交,他依然觉得有些不足,心里是嫉妒也好、钦佩也好,那样前途远大的年纪人,祝圣哲不介意未雨绸缪,及早与他打好关系。

因此,在太原听说那个满嘴絮絮叨叨的少年是颜恪的胞弟颜怀,祝圣哲便对他照顾有加。

如今梁、辽两国的局势敏感,正是祝圣茂要大有作为之机,此时他来文水县,自有一番深意。

但既然知道颜怀在这里,也可以顺道再来关照一下。

这天一大早,他踏入朔风客栈,也不穿官服,打扮得如普通中年书生一般,一袭蓝衫,却比一般的书生多了一些铁骨凛然的姿态。

同行的还有太原通判卢培、文水县胡牧,后面幕僚保镖的跟了一大堆。

一行人进了店里,把王二栓吓了一跳,只好慌慌张张地把林启喊出来应对。

林启刚刚能从轮椅上站起来,正在早起在院中活络筋骨。听王二栓结结巴巴的说胡县令捧着个大官过来了,他心中了然,便让王二栓去喊颜怀,自己到大堂招呼。

林启进入大堂的时候,那几个大官老爷正站在那幅《将进酒》的字画前高谈阔论。

第101章 祝大哥

“此诗浑然天成,气魄万千呐……”太原通判卢培赞了一句。

“下官念叨此诗整整月余,犹觉心中意蕴呼之欲出……”胡牧赞了一句。

“谪仙再生。”祝圣哲负手仰立,给了个评论。

林启见了三人的样子,微微摇头,只好过去行礼问道:“诸位客官想吃什么?”

他听颜怀说过什么忻州观察使会来文水县,又见万渊站在一众随从当中,跟人家的小弟似的,因此也知道排头这三位都是大人物。

至于这三们中,站在后面,肚子大大这位,应该就是胡县令了。

胡牧虽未与他见过,但也多次听过他的名字,此时见他神形外貌也知他就是林启。

于是胡大县令便对祝圣哲笑道:“这位便是我与大人说过的林启,会写诗,还会做生意,开了一间牙行,可称得上是‘义社’,县中不少百姓都因此能吃上饭。”

林启谦虚道:“在下只是一个跑堂而已,诸位客官想吃什么?”

这句话他是第二遍问了,说话的神情语态,没有一丝一毫的战战兢兢,仿佛并不知道眼前站着的是什么高官。

祝圣哲见他大大方方的样子,觉得颇有些意思,便道:“你是个跑堂?”

“如假包换。”

“那你见了本官,也不怕?”

林启便笑道:“当官又不是为了让人怕的。何况各位客官,今日也未穿官服,不是吗?”

祝圣哲与卢培对望一眼,笑道:“这人有点意思。”

下一刻,他又看向林启,问道:“你说官不是为了让人怕,是为了什么?”

神经病啊,我是个跑堂的,你这大人物问我这个干嘛。

“想来是‘为民服务’四个字吧。”林启只好笑道。

四个字入耳,卢培眼神一动。

胡牧愕然。

祝圣哲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再提这个话题。

林启心中暗道,这个祝大观察使颇有城府嘛。

下一刻,祝圣哲看着墙上的诗,评价道:“字一般,诗却是……‘极好’两字都不足以形容,佳句天成呐。是你写的?”

“不是,”林启道:“在下喜欢看些杂书,书中正好引用的李太白的诗,在下也不知真假。”

“哦?是本什么书?”

“话本杂书而已,叫《小李飞刀》说的是些绿林轶事,话说绿林中有一张天下高手的排行榜,唤作兵器谱,排行第三的兵器,便是一代大侠李寻欢的小李飞刀,可百步穿杨,又因他好酒,便常常吟李白的这首诗……”

林启絮絮叨叨说起来,偏偏他这一招对吴天好用,对祝圣哲却不好用。

祝圣哲似乎对他的故事颇感兴趣,也不坐,就那么负手站着,身姿如松,面上却是一幅洗耳恭听的表面。

林启只好用春秋笔法将大概故事讲了,一直说到口干舌燥。

“林诗音真有这么美?让他们……”胡牧忍不住问道,话一出口才觉不妥,偷眼看了看祝圣哲。

祝圣哲随意点点头,赞了一句:“挺有意思的故事,你爱看书?”

又来?一个个都这样,烦不烦……

林启心中腹诽,面上却还是谦虚道:“爱看些闲书罢了。”

祝圣哲微微一笑,赞道:“好读奇书初不记,饱闻怪事总无惊,你不错。”

说罢,他脸上扬起一丝挪揄的微笑,又问道:“那首‘燕云北望气如山’又是出自哪个故事?”

林启心中翻了一个大白眼,你就算是高官,也没有这么为难人的。

他抬头正见颜怀从楼梯上下来,便指着颜怀道:“这个故事我却是跟颜公子说过的,大人可以让他来说。”

颜怀一扫往日刚起床时睡眼惺忪的模样,又将自己打理得朝气蓬勃,上前一丝不苟地对祝圣哲行了礼,嘴里却唤道:“祝大哥。”

祝大哥?

大哥?

林启心道,人家看起来有你两倍年纪了,还大哥?当你爹都够了……

祝圣哲似知他心意,指着颜怀便笑道:“我与子哉的二哥颜恪,都曾在兵部任事,乃是同辈相交,可不是老夫刻意要占这小孩的便宜。”

林启只好赞道:“大人心性通达,实在让人折服。”

祝圣哲这边与林启说话还颇为随意,转头却一板一眼地教训起颜怀来:“我到这文水县也有几天,你为何不来探望?”

“我与你二哥乃是忘年交,你年少出门在外,却也不可荒废了学业。”

“我既来了文水,你也不方便再住在客栈,与我到驿馆下榻吧。回头随我一起到忻州,再派人送你去相州。”

他此言一出,颜怀彬彬有礼的表演便马上破了相,跳脚道:“那不行,我,我还要呆在这边,还有事要办的。”

这边祝圣哲还未说话,胡牧已经问道::“什么事?”

颜怀转头四望了一下,有些心虚道:“不过是家中商贾之事……”

他既如此说了,祝圣哲便不再提此事,毕竟第一次提哪怕被拒绝了,也可以当作是表示关心。若再说一次,还被拒绝,那面子上就不大好看。

他倒也豁达,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带着些和煦的笑意,道:“随你吧。”

这三个字的语态分寸,祝圣哲把握得刚刚好,带着上位者的豁达与玩笑的意味。

气氛便再次和谐起来。

林启心中暗道,这老匹夫的功力可见一斑啊,也不知道若他披上官服,会是什么样子。

这边安排诸位大佬都坐了,林启与王二栓给他们端了茶水小碟。

颜怀便与祝圣哲、卢培、胡牧坐在一桌,颜怀接着前面的话题,给他们讲《天龙八部》的故事,开篇便用了那首“早岁哪知世事艰,燕云北望气如山”的诗。

“话说有一朝代,名叫宋,与我大梁格局有些相似……”

林启站在一边含笑看了一会,心中思量起来。

如今这个敏感的时节,忻州观察使前来文水县,若说与李府贩边的事无关,怎么可能?

祝圣哲此人,林启之前从颜怀嘴里了解了一些,大抵上是个声名远播的好官,行事上看来,算是鹰派,对辽站在主战的立场。

这样一个人来了文水,表面上看起来,对李府应该是坏事吧……

但这个早上,祝圣哲终究没有让林启看出半点端倪。

这个观察使大人听颜怀大概讲了故事,便起身告辞。

临走的时候,却使人留下了两张贴子,说是要邀请林启和颜怀两日后参加什么四宜园的文会。

林启也不推脱,心想着或许可以借此再观察一下李慕之,但大大方方的答应了。

第102章 我们改个名字吧

待祝圣哲一行人出了客栈,颜怀不禁松了口气,他平生最不爱的就是和这些有点年纪又有点地位的人相处。

“呼,终于走了,还好我机敏,把有天龙八部的故事浓缩了一下。不然他得待到什么时候啊……”

林启转头不理他,却见祝圣茂一行人中,队伍最后的万源停住了脚步,回身向自己走来。

“万先生还有事?”

万渊今天表现的颇有一些老实本分,不过也就是没有嘲讽这几个大老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还是流露出玩世不恭的神情。

此时他看向林启,若有深意地说道:“前几日蹭了你一顿火锅,今天便还你几句话,算作饭钱吧。”

你吃饭从不给钱,借口倒是很多。

林启心中暗笑,还是说道:“那我洗耳恭听。”

“这位观察使大人,他的座师乃是当今枢密院院使傅斯年大人。”

林启尚在咀嚼万渊这句话的含义,却见那老匹夫一句话说完已翩翩而去。

林启翻了一个白眼,腹诽道,这糟老头又开始了,非要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枢密院?”

大梁枢密院掌军机事,与中书省并称两府,权力仅次于宰相。

“但这老匹夫告诉我这个有何用?”

林启不禁低头沉思起来。

梁朝与辽国议和以来,大的战争虽然没有,局部的小冲突却是不断。那这种情况下,何谓军机?

情报?

假设两国双方都派了暗碟,深入对方腹境探查情报……

据说辽国的情报机构颇为隐蔽,有人说是设在惕隐司,有人说是军机处。大梁这边的话,特务组织应该是由枢密院负责。

祝圣茂的座师既是掌管着一国军机事的大佬,手底下又有特务机构,若是对通辽的事情不感兴趣,那才是怪事。

“这么说起来,这分明是个利好消息,万老头为何特意提点我?”

凭这一句话就想蹭我一顿饭?

这边林启琢磨着祝圣哲这个人的时候,祝圣哲安步当车走在长街之上,脑海里也浮现出林启的样子。

他今天去朔风客栈,明面上的理由有二。一则看看那首让人叹服的事;二则看看文水县的有利民生的那个“义社”德云牙行。

暗地里的理由也有二,一是和颜怀加深关系,二是看看能不能收拢这个林启。

忻州北接大辽,时局复杂,有能力的人是多少个都不够用的。

但此时祝圣哲回忆着林启那张满是假笑的脸,却觉得这个年轻人实在是不好驾驭。表面上看着随性,骨子里的傲气和自负却可一窥端倪。

祝圣哲宦海沉浮这么多年,见过的无数人,其中也见过那些自负狂傲、不愿屈居人下的名士俊杰,实则却是以此为阶,想让人高看一眼。

但这个林启不同,不过是年纪轻轻的少年,那种掌控感,那种自信……

像极了一个人,颜恪。

不过对于自己能不能驾驭这样一个人,祝圣哲并不担心。

人世如浮萍,有能力的人,能来助自己一臂之力,也就够了。为官之道,无非是好风凭借力,助我上青云。

“有些事,还需要观察观察再说,后日的文会,便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

一直到祝圣哲一行人走远了,徐峰刚才与周婶推徐瑶到了大堂里。

林启便对徐峰打趣道:“哪有你这样的东家,客人来了,自己躲起来,让跑堂的招呼。”

徐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辛苦林兄弟了,我们兄妹不惯与官面人物打交道。”

“谈不上什么辛苦,我开玩笑的。”林启见徐峰表情,知他心有难处,也不追问。

他又看向徐瑶,问道:“那后日的文会,东家是不去了?”

徐瑶却不知林启为何会这么问自己,微微愣了愣,还是摇摇头道:“我就不去了。”

她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有一丝涟漪。

每日闷在屋子里,这个身有腿疾的少女总归是希望能够出去逛逛的。她读了许多诗词,文会这种事情,多少还是想要去见识一下。

但这种官面人物多的地方,能不去还是不去吧。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心里其实是想去的吗?”

再次想起那一天两个人莫名其妙跑去郊游的情景,想到林启说的那个白蛇传的故事。她忽尔有些怅然,只好将头低下。

轮椅在地上咯咯作响,周婶推着徐瑶从身前走过。

林启看着徐瑶的身影,心中微微苦笑。

下一秒,颜怀叹了口气,道:“我可真不想去什么文会。”

颜怀这些天来自得其乐,不亦乐乎,每日手上一堆事办完,还找了一个戏班排了戏,要将《天龙八部》的大概故事排个五出戏,再看着那贴子,想到那文里个个老学究,无非是又要谈论一些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他便有些沮丧起来。

林启却是拿过那贴子,微微笑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颜怀捅了捅林启的腰,说道:“无咎,我们改个名字吧?”

“改名字?”

林启也不知这神经病没头没脑得在说什么,漫不经心应了一句。

却听颜怀道:“你每次说德云社,我就觉得你语气怪怪的。而且,老有别人说我们是德云牙行,难听死了。”

“所以呢?”

“我们马上要有农牧一体的大农场、有书铺,还有那么多摊子要铺开。再被人叫牙行也太掉面了。”

林启点头道:“哦,也是。”

“所以啊,我们改个名字吧。”颜怀低头思量了一会儿,再抬头看了眼林启,眼睛里颇有一些期待的光芒,道:“不如我们改名叫‘寒盟’吧?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你这厮,不想让我说相声是吧……

林启笑问道:“那为什么要叫寒盟?不伦不类的。”

颜怀道:“怎么就不伦不类了,这就跟‘丐帮’呀,‘逍遥派’呀,一样的道理。”

林启一头黑线,我就知道这个神经病,想的不是什么正经名字。

不过他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便反问道:“那我们为什么不叫‘江左盟’?”

“我们又不在江左,叫的话只能叫‘山西盟’,难听。”颜怀道,“我们要跟逍遥派一样,起个霸气的……不对,以你的习惯,江左盟什么的,肯定是有典故的,你快说来给我听听。”

第103章 无忧物业

林启撇撇嘴,江左梅郎你都不知道,还要起名。

他也不想跟颜怀多说,随口道:“依你吧,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颜怀猛然惊喜:“真的?”

“你是股东,你说了算。”

谁知颜怀却还是不依不挠,道:“这个‘懂事长’听起来也不霸气,也得改了,应该叫‘盟主’。对了,‘股东’什么的也难听死了,我要叫‘军师’,以后你是盟主,我是军师,于三就做个大长老吧……”

什么鬼,当我在陪你玩过家家吗?

神经病,走火入魔了吧,我就不该跟你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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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月楼。

吴天吴大捕头,从秀榻上爬起来,满意地舒了口气。

“大丈夫生当如是啊。”

过日子果然是钱越多,过得越舒坦。

以前吴天常去留宿的是杏花楼,那时候觉得,心月楼与杏花楼大概也不过是大同小异的。可这些日子以来,钱赚的多了,吴天来此来得多了,才明白,其中是大有不同。

可不止档次高一筹的问题,其实差别,难以言表。

想来太原府中、汴京城中,又该是何等的……有趣。

若有朝一日,如李府一般建自己的亭台楼阁,俏婢如云,纸醉金迷。又是何等的让人向往。

温柔乡里虽让人流连,可吴天还是决定去上衙。

毕竟这几天,观察使来了文水,这小小的县城,也暗流涌动起来……

穿衣服的时候,吴天忽然瞥见自己肚子上的肌肉竟略有些松弛了,他忽然莫名的烦躁起来。

“腹生髀肉,日月磋跎。不过是荒废了不到一月,温柔乡是英雄冢。”

自嘲地笑了笑,吴天暗道,还没有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不过快了。

他穿好衣服,拿起佩刀,眯了眯眼,忽然想到林启。

那人,身上可还有好几桩命案压在自己手里呢。

但不着急处理,很多东西,可以等到尘埃落定之后再来解决。

在文水县中,吴天大概是第一个,觉得在林启与李府之间也许林启是有些胜算的人。

究其原因,除了只有吴天暗自了解的物业项目的厉害之处,还因为,江县丞近日来,时不时便在感慨,无非是“人老了,也该谋划一些退路了”之类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概是想到江南寻一处地方养老。

“一辈子在山西这穷乡僻壤,如今身子骨不好,受不惯这边干冷的天气……”

吴天心里却明白,江恒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垂垂老矣,作为心腹,吴天知道这个把持文水县近二十年的人有多精明。

连这样的老狐狸都觉得情况不对,那李府便未必有看起来那样如日中天。

至于林启,吴天也是最早明白他是一个怎样有手腕的人。

至少吴天自己只被他稍稍提点,但赚到了过去十年都没有赚到的钱,并且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虽然这光明还只是一丝曙光而已。

如今这文水县的形势,就好像一个赌局,一边是看起来是赢面更大的李家,一边是看起来赢面小、但回报更高的林启。

吴天暂时还不想下注。

他完全可以等到胜局掀开的那一刻,明明白白地出老千。

一方面李家还要倚仗他,另一方面他手上捏着林启的这几桩案子,两方都能吃得住,这便叫大小通吃。

当然,吴天心里更期望的是林启赢。

那样的话,文水县“江与李共天下”的局面完全可以由自己能接手嘛,到时候,“吴与林共天下”岂不美哉。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喽。

如今观察使的到来,似乎将局面往林启这边又推了推。

想着这些,吴天出了房门,走下楼梯。

却见心月楼的大堂里,坐着一个他很熟悉的人。

李慕之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推了推桌上的盒子,笑道:“吴捕头,若对昨夜的姑娘满意,不如将她买回去?”

趁着吴天微愣的功夫,李慕之又道:“要是没地方安置,李某正好还有个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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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物业的铺子里,白羡章放下手中的笔。

他将写好的账本吹干,放到左手边的一叠帐本上面,又转头看了眼右手边,那还有写不完的账本。

白羡章心中便有些微微烦躁起来,也想起了明日四宜园的文会。

文会这种东西,他是很想去的。

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每日里背着书囊,到街上卖画的白秀才了。

唔,秀才功名还在。

但别人都已经唤他“白掌柜”了,吴天的生意好得让人有些惊讶,进账的银子也实在是超出所有人的预期,支给白羡章的工钱也是日渐丰厚起来。

现在他再想到一个月多前,自己还在朔风客栈中,因万渊那二十两银子的月俸而心生嫉妒的情景,不由摇摇头。

恍如隔世呐。

“可笑的穷酸秀才。”

自嘲了一句之后,白羡章摇摇头,挥散那一丝思绪。寒窗苦读二十载年,两次乡试都未考上,还不如识字之后,早早给人算算帐,挣的银子比二十年加起来都多。

如今娘子也从娘家回来了,对自己也渐渐和颜悦色起来。但自己呢,也终于成了曾经嘴里念叨的扎进钱眼里的碌碌之人。那些圣贤书不过一月不碰,现如今连‘子曰’也未必背得全了,还参加什么文会。

参加个屁。

驱散脑中的烦躁,白羡章正想接着写帐本。

落笔之时他却又想到朔风客栈那个林启,那日客栈里不过匆匆一见,自己也不在意,如今既知道吴天这产业皆是出自他的手笔,再想到他云淡风清的模样,白羡章便有些迷惘起来。

同样是读书人,为何他就能有那么多赚钱的主意?

而且吴天这生意,似乎隐隐地,让人感觉到有些奇怪,那个一直以来便让他困惑的疑问再次涌上来。

“这样的能赚钱的生意,他为什么自己不做?”

将吴天交给自己的那摞册子又打开细细看了一遍,白羡章手指在那小楷字上轻轻划过……

过了良久,他忽然自言自语地喃喃道:“那跑堂的分明是另有所图。”

第104章 四宜园

四宜园其实是李府的产业,平时独自住在这里的,却只有李家二子李荣之一人。

据说李荣之几年前曾与李平松大吵过一架,说是要离开李家,还是李家大夫人要死要活才拦下来的,但他也未再住在李府中,搬到四宜园算是彼此间一个权宜之计。

李荣之过来之后,只带了一个书童,也不住园内的屋子,自己在空地上盖了一个茅屋,平日里的一切事务,诸如生火做饭、洗衣叠被之类,也是由自己与书童打理。

这事情传出去后,有人说他是读书读傻了脑袋,也有人说他沽名吊誉。但李府的闲杂事,文水县中敢议论的人不多,李荣之每日读书,闭门不出,渐渐在人们的视野中淡忘出去。

于是四宜园这处风景宜人的大园子,也渐渐冷清起来。

如今观察使大人与太原通判来了文水,李平松托江垣把文会的地址选在此处,其中未必就没有对李荣之的一番扶持之意。

到了文会这一日,四宜园便一扫往日的冷清,人流如织热闹非凡起来。

往日里,像这种文会,身份地位高的人往往都会最后出场,以彰显气势,祝圣哲却不同,他很早就来到四宜园,还在园中小逛了一会儿。

自然也见到了那个搭在园子里的寒酸茅屋,以及茅屋中那个书卷气很重的青年。

李荣之一袭麻衣,正端坐在窗前看书。只一眼的功夫,祝圣哲就知道,他这个样子不是装出来的。

这个聚精会神看书的青年,甚至都不知道今日在这园中会有一场文会。

“可惜生在李家……”

若有深意的看了一会,直到李荣之抬头看到自己这一行人,祝圣哲方才过去与他闲聊了几句,聊的内容无非是孔孟之道,祝圣哲是儒学大家,李荣之造诣也不凡,果然是一如所想得言语投机。

看着李荣之中正平和的面容,祝圣哲微微颔首。

“怪不得连胡牧都要赞他一句。”

可惜自古忠难两全,李家的突破口,许就在这个执身以方的二子身上。

如此就着圣贤书又聊了良久,祝圣哲便邀李荣之与自己同去文会。

李荣之倒也坦荡,点点头,也不换衣服,依旧穿着他那身麻衣,大大方方走祝圣哲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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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门之外,行人如织。

文水县这几年,中进士的人不多,读书人却还是多的,商贾之家里未考上功名却爱附庸风雅的公子哥也多,加上随从仆役,商贩平民,以及青楼美眷,隐有盛况空前之态。

“某兄”、“某大才子”的寒暄声时不时响起,宽袖飘摇,少长咸集。

长街上缓缓行来一辆做工讲究的马车,从车上下来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再一看,这两人肤若凝脂,眉目如花,却是男装打扮的豆蔻少女。

其中一人下了马车,才站定便爽朗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向另一人拱手说道:“兄台有礼了,在下李蕴之。”

另一个少女便有样学样,向她还了一礼道:“在下,孙峰。”

李蕴儿啐道:“死丫头,你还没嫁呢,竟然名字也起人家的。”

孙芸道:“我虽没嫁,但很快就要嫁了,不像你,嫁都嫁不出去。”

李蕴儿手中折扇一点,应道:“我哪里是嫁不出去,不过是想选个好的。不像你,选个楞头青。”

“你懂什么?峰哥是个大丈夫。”

“大丈夫个屁,不过开个小客栈……”

李蕴儿还想再讽刺几句,她的贴身丫鬟巧儿已走到身边来,赞道:“小姐,你今天这打扮,可俊得很。”

李蕴儿拿拆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打,笑道:“叫我公子。”

巧儿无奈道:“是,公子。”

李蕴儿又将折扇打开,故作风度翩翩地扇了两下,自得道:“我当然俊俏,你看这路上的男子都不如我俊俏。”

想了想,她又道:“且看我去勾搭一个小娘子,让你们开开眼界……”

于是一行人站着路边看了一会儿,却见那些长得好看的小娘子们,要么就是跟着男子同行,要么就是在马车上,要么就是成群结队,竟没有一个是好勾搭的。

李蕴儿正有些不耐,却见那边走来一个穿着杏黄衫子的女子,婷婷袅袅,如烟如画,还只带了一个侍女。

啧啧,这确实是个好目标。

折扇在手中又是一拍,李蕴儿心下计定,便施施然然向那女子走去。

到了跟前,她一拱手,露出一个自认为有些邪魅狂狷的笑容,彬彬有礼地说道:“小娘子有礼了,小生李蕴之。”

啧啧,我这风姿,帅到自己了。

小娘子,你还不快快被我折服。

那女子大大方方回了一个万福,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应道:“见过公子。”

李蕴儿见那女子眼神清明,笑容里带着些许促狭的意味,也不知是不是看出自己女扮男装,便颇有些失望。

“小娘子是独自到此?我们结伴同行如何,小生有几首诗词正好可以一同品鉴。”

那女子掩口一笑,却是摇了摇头。

呃,看起来,似乎失败了……

李蕴儿却是个不折不挠的性子,摆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打算评点一下今天这个文会。展示一下自己的风采。

正当她姿态做足,却见那女子已将目光转向它处,饶有兴趣地看着。

李蕴儿撇撇嘴,随着那女子的目光看去,却见是那个让人讨厌的林启带着一群人,有说有笑地往四宜园走来。

“哼,又是那个无赖。看着就烦人。”

李蕴儿看林启不顺眼,那女子却是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

李蕴儿只好气鼓鼓地问道:“你认识那人?”

那女子笑道:“那便是写了《将近酒》的林公子,德云社背后的东家,小女曾远远见过他一次,奈何却不相识。”

李蕴儿听她语气中颇有些向往和遗憾,气恼地合上手中的折扇,说道:“那诗又不是他作的,再说了,那不过是个讨厌的人,比起我可差远了……”

那女子转过头来,看着李蕴儿,却只是笑。

李蕴儿便颇有些不爽地问道:“你笑什么啊?”

下一刻,那女子居然伸出手,在她脸上轻轻捏了捏。

这便算了,她竟然还拉了一下。

“你……”

“小丫头,蛮有趣的。”

那女子轻笑了一句,趁着李蕴儿呆住的时候,便提起裙子朝林启一群人追了过去。

李蕴儿呆若木鸡足足愣了一会,直到巧儿跑过来,捂着嘴笑道:“小姐,我们快进去吧。”

“嗯?孙芸那死丫头呢?”

“孙家小姐看到那徐峰,已经跟着过去了。”

“见色忘义的死丫头……”李蕴儿只好气恼地跺了跺脚,向园中走去。

“小姐你慢点。”

“叫我公子。”

第105章 文会开场

林启一伙人悠闲地晃荡进园子之后,便不断有人向他们指指点点起来。

“看,那边就是作了《将进酒》与‘燕云北望气如山’的林启了。”

“哼,不过是一个操持贱业的客栈跑堂罢了,那诗绝对是他剽窃来的。”

“我虽不会看不起跑堂,但你看他年纪轻轻,吊儿朗当的样,那诗绝对不是他作的……”

“我可听说,他开了一个什么牙行,纠集了一帮地痞无赖,手下的人命案子不少呢。”

“秦四酒案的事听说过吧?那就是那小子干的,这样的不捉起来,没有王法啊……”

这些嘀嘀咕咕的话传到林启耳里,他笑了一下,自己反正是无所谓这些的,反倒觉得有趣。

“有本事就把我捉起来嘛,我盼了好久了。”

对于今天这场文会,他权当作是出来郊游踏青的。心里也想过,一会也许会有些没眼力见的傻瓜跑来踩自己,那自己该不该再抄两首诗,狠狠得打一下他们的脸呢?

“想起来就很有意思嘛,和以前看过的小说里一样。”

可惜也不知是否因为秦氏酒行的案子太过恶劣,那些人躲在一旁窃窃私语,就是不上来当面嘲讽。

自来圣贤皆寂寞啊,中华诗库在此,却无人来战。

徐峰与孙芸跟在后面,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凑在对方耳朵边,也不知在讲着些什么体己的悄悄话,把孙芸的贴身丫鬟丝竹急得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林启看着有趣,心想,这徐兄前日才说不习惯见官面人物,今日却说要来保护我。其实明明是来约会心上人。

“见色忘义。”

心里骂了一句徐兄,他从颜怀手里把那一袋松子抢过来,抓了一把,正吃着,颜怀忽然对他嘀咕道:“那边有个小娘子,一直在看你。”

林启顺着颜怀说的方向望去,隔着人群,望见一个穿着杏黄衫子的女子确实是在盯着自己看。

那女子见了林启的目光,微微颔首,算是打个招呼。

“唔,还真是,我果然是长得帅。”

颜怀问道:“你认识?”

林启摇摇头:“不认识。”

“那她为什么盯着你看?”

“都说过了,我长得帅。”

林启说着,心里忽然想到,为什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会这样看自己?

难道是江茹?

下一刻,却听身旁的方芷柔轻声道:“那是心月楼的翦秋姑娘,她在诗词歌赋上颇有些造诣,想来是要跟你求诗了。”

哦,又是一个不怀好意的。

林启心下微微失望,摇了摇头。

翦秋见林启与自己只是对望一眼便转向别外,她心中正略有一些失望,却见一个仪表堂堂的青年走到自己身前,拱手笑道:“翦秋姑娘有礼了。”

翦秋只好万福道:“林公子有礼了。”

两人略寒暄了两句话,旁边便有隐隐约约的声音嘀咕声响起。

“看,那是我们文水县第一才子林平江……”

“就连翦秋姑娘也倾心于他了吗?”

风言风语入耳,翦秋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皱,但以她的身份,这种话就是听到了,也只有当作没听到,只好向林平江又行了一个万福,便匆匆往自己的位置走去。

林平江看着她走远了,方才将脸上自矜的笑容收起,再往林启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冷冷哼了一声:“欺世盗名之辈。”

文会是在荷花池边举行的,祝圣哲一行人到场后,上前拜见行礼的读书人便络绎不绝。

自有人将李荣之领着,到安排好的位置坐下。

过了一会儿,李蕴儿眼尖,看到他便跑过来,嘴里嚷道:“二哥,娘还担心你不来文会呢,特地让我来喊你。”

她也不拘束,在李荣之身边坐下,随手拿了个案几上的李子,一边咬着吃,一边说道:“我刚才还去后院找你呢……”

李荣之道:“这种事,来也无妨,不来也无妨的。”

李蕴儿斜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道,爹爹就是为了让你能入那大官的眼,才去托江垣把文会办在这的。”

小丫头说着这种事,居然也不压着声音。

林启从他们身后路过的时候,听到她这句话,抽了抽嘴角还未笑出来,已被李蕴儿狠狠瞪了一眼。

颜怀则是对那身着麻衣的李荣之颇感兴趣,很是留意了几眼。

又对林启悄声道:“你看这人,气度不凡……”

“嘘,那小丫头瞪我们呢。”

这场文会,无非就是一群人或站或坐地聚在一起,讨论诗词歌赋、人生哲学。

祝圣哲、卢培等一些官面人物坐了风景最好的那一块,前面摆了两排小桌案,让受邀的才子坐。

至于其他自发参与的、看热闹的,只能站在一边或席地而坐。

林启与颜怀有两张请帖,便有个两个案子,让徐峰与孙芸带着丝竹和紫苏坐了一桌,好方便那对男女嘀嘀咕咕,林启则与方芷柔、颜怀、葫芦坐在一桌。

方才坐下,林启便向方芷柔问道:“哪位是江县丞?”

方芷柔向主位方同看了会,摇了摇头:“他没来。”

“唔,李慕之居然也没来。”

颜怀看了一会,也说道:“咦,万渊也没来。”

“他连秀才都不是,没来很正常的。”

“但他不在很无聊啊……”

这边诸人落座,那边胡牧见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来主持发言。

无非就是说大家共聚一堂如何如何,忻州观察使祝大人又如何如何,文水县的学风又如何如何。

颜怀听他用词无非“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类的,不由长长打了一个哈欠。

林启见了,翻了一个白眼:“都还没开始呢大哥。”

那边胡牧说完,随后便请祝圣哲发言,祝圣哲说的就简洁得多。

“有人说山西文风不盛,老夫却觉此言不妥,老夫来此的路上,便听了《将进酒》一诗。其中气度,可谓‘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为小,寿莫于殇子,而彭祖为夭’……”

“‘君不见,群黄河之水天上来’,此等豪气,让人叹服,可见这一方水土,人杰地灵……”

此言一出,座中所有人尽看向林启。

却见那家伙夹着一个鸡翅膀啃得正欢,感受到四周射来的目光之后,他抬眼四望了一圈,“啪嗒”一声,鸡翅膀掉在案几上。

第106章 悄悄吵架偷偷看

自己成为众矢之这种事,林启是很习惯的。反正那边祝圣哲还在讲话,这些人一时半会也不能拿自己怎样。

于是他坦坦荡荡地将案几上那半个鸡翅膀夹起来,轻轻挥了挥,算是对众人的示意。

“神经病。”

才子们心里骂着,却也只能转头再去听祝圣哲发言。

“文章诗赋千古事,今日文会中,若有才华者,老夫愿带在身边随时教导……”

他此言一出,座中的读书人个个眼露精光,再也顾不上林启。

祝圣哲的学术造诣,那可是当年的二甲第十三名,更何况,他书香门第出生,其中人脉,更是个极大的宝藏,若能得他教导一二,必将科举有望。

文会便在这样有些狂热的氛围里开始了。

林启眉头微皱,看了眼祝圣哲,隐隐觉得,这老头的深意不止于此。

一句话捧了一下自己,下一句话又抛出一个饵。

“分明是要让我吸引火力嘛。”

将手里的筷子放下,林启思忖着,若是让自己吸引火力,那他真正的目标在哪里呢?

李平松与李慕之都不在啊……

他向祝圣哲看去,却见祝圣哲的目光若有若无,似在关注着一个人。

随着那方向去,果然是那个中正平和的青年,李荣之。

下一刻,林启的关注点却移到他身旁的李蕴儿身上。

李蕴儿手里拿着一个糕点正在吃着,嘴角上还沾了一粒芝麻,看起来傻傻的。不知为何,林启忽然觉得,她有些可爱起来。

想到这个小丫头有可能就会是江茹。

他就觉得心里颇有些,热切的期盼。

“还可以再观察观察。”

如此想着,他收回目光,从案上端起酒,抿了一口,对颜怀道:“唔,这酒味道还不错。”

颜怀却无精打采地说道:“我觉得很一般啊,而且好无趣啊。一群无聊的人,做无聊的事,你看葫芦都睡着了。”

林启笑道:“你不是爱热闹吗?”

“那也不是这样的热闹,你看这群傻瓜,其实没有一个能考上功名,却一辈子专营苟苟,还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天纵奇才。”

“从小到大,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你知道吗?上次在太原,也是这样的场合。万老头也是看不惯这种人。直接就是仰天大笑出门去,哈哈。”

“你说今天万老头怎么就不在呢……”

他们二人这边嘀嘀咕咕的,隔壁坐着的林平江听到了,侧目过来,冷哼道:“井底之蛙。”

颜怀听有人嘲讽自己,顿时也没了困意,用目光狠狠地瞪了回去,反唇相讥道:“庸碌之辈。”

林平江心中怒气渐起,压低声音骂道:“盗人诗句的鸡鸣狗盗之辈,竟还有脸坐在这里。”

“狗屁倒灶的东西,你又有几斤几两?”

林平江终究不愿在这种场合发作,徒惹人笑柄,便转过头去,不再理颜怀。

他这边熄火作罢,颜怀却还不依不饶,向林启抱怨道:“你看那家伙,居然瞪我,可惜他讲不过我。”

明明是你瞪人家好吗,而且人家是懒得搭理你好吗。

林启便笑道:“你看人家,长得就像个才子,论诗词你未必比得他。”

没想到颜怀居然点点,赞同道:“也是,你看那家伙怀里鼓鼓囊囊的,想必是准备了许多诗带过来,我却毫无准备。”

林启道:“人家怀里藏的是许多小娘子送的香囊……”

“就他?切。”颜怀说着,又凑到林启耳朵,轻声道:“无咎你不如借我两首诗备着,免得一会我斗不过他。”

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华诗库。

这般想着,林启无奈道:“你还要跟人家斗……”

文会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场上众人依旧是兴趣盎然,每有佳作,便传阅来传阅去,偶尔会有一些在面容娇好,身姿婉约的佳人出来唱上几首,还有伴舞。

舞姿妙曼,平添一缕绯色,

于是在座的才子们,更加摩拳擦掌踊跃起来,时不时响起“说起这个,小生也有一首偶得的诗……”之类的话语。

林启对那些诗词不感兴趣,反而对案上的吃食颇为满意,时不时夹了两口吃了,又时不时拿眼睛往李蕴儿那边打量。

那小丫头一双灵动的眼睛也是转来转去,拿着折扇在场中指指点点,有时嘴里还塞着糕点,鼓着腮帮子跟李荣之说话。

林启穿越而来之后,见的大部分女子都颇有些仕女的气质,端庄婉约各自娴静,却少有李蕴儿这样不拘礼数、自在随心的。

还真不像是一个古代的大家闺秀。

如此想着,他心中便觉得,李蕴儿是江茹的可能性又多了那么一点点。

于是再拿眼看她,隐隐觉得,那女孩子像是能发出光来。

李蕴儿却是一直在观察着那心月楼的翦秋姑娘,她此时已经让巧儿去将翦秋的身份打听得清清楚楚。

据说翦秋是最近才风头渐盛起来,和心月楼原先的头牌莲儿姑娘不同,她走的是气质才女的路线,诗词歌赋、曲艺舞蹈样样精通,在读书人中很受吹捧。

李蕴儿便对巧儿叽叽喳喳地说道:“这么说,怪不得大哥最近又偷偷拿了好多银钱出去,想来是他心尖上的莲儿姑娘风头被抢了……”

“那蠢货,还想花银子再把莲儿捧起来,真是蠢得没边了……”

这种话,巧儿却不敢乱应。

李蕴儿只好自说自话道:“你看着这翦秋姑娘,颜色才情哪样不在莲儿子之上?想来大哥果然还是喜欢那种狐媚的。”

她这边叽叽喳喳说着,李荣之便转过头,庄重地看了她一眼。

李蕴儿便撇撇嘴:“好啦好啦,我知道二哥你不爱听这些,我又没与你说,我自与巧儿说。”

说着,她似不服气一般,又嘀咕道:“你说翦秋怎么就看不上本公子呢?”

巧儿掩口一笑,却不回答。

李蕴儿再看翦秋披着一条彩练,似乎一会儿准备出来跳舞,柳腰娇柔,隐隐像个嫡仙子,便学着她大哥李茂之的语气,啧啧赞道:“真是个小美人,我见犹怜。”

偏偏翦秋的目光一直看着一个方向,李蕴儿随她的目光看去,却见林启正在含笑看着自己。

什么嘛,我在看她,她在看他,他又在看我?

“这个登徒子,为什么色眯眯地盯着我?”

李蕴儿心里不满的哼了一句,又想道:“他莫非对我有意思?”

不过是问了他一句茅房在哪而已,自作多情的家伙。

她只好撇撇嘴,转过头去。

“哼,讨厌鬼。”

第107章 让你先装

林启见李蕴儿转过头不让自己看,心下哑然失笑。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侧脸上隐隐的一点婴儿肥,皮肤白皙,十分可爱。

他不由心中暗想,如果她是江茹的话,这反应是因为还在生我的气?

于是自得其乐地抿了一口酒,轻轻笑了一下。

旁边方芷柔的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见他往李蕴儿那边一直瞄,还这样时不时低头傻笑的样子。方芷柔心里边隐隐泛了酸味,一转头又看到翦秋打量的目光,她便往后挪了挪,如护犊的老母鸡似的,把林启与翦秋的目光隔绝开来。

但她在林启面前向来是百依百顺,却也不敢在这种场合把心里那一丝丝的醋意发作出来。只好捧起酒壶,给他倒了一杯酒,柔声问道:“林公子今日不作诗?许多人都盼着呢。”

“我又不会作诗,再说了,你看这满地的才子,也不差我一个。今天出来,就当是春游好了。”

他这边如春游般,正津津有味地欣赏古代这项娱乐活动,那边葫芦吃了点心,低着头,已隐隐有呼噜声传出来,竟然是睡着了。

颜怀也是昏昏欲睡,连絮絮叨叨的兴致都没了。

接下来却轮到林平江作诗,他有个秀才功名在身上,是如今文水县风头正盛的大才子。他一起身,众人的目光俱是看向他,各自期待起来。

向祝圣哲拱手后,林平江也不多说,张口便吟道:

“画屏深掩瑞云光,罗绮花飞白玉堂。

银榼酒倾鱼尾倒,金炉灰满鸭心香。

轻摇绿水青蛾敛,乱触红丝皓腕狂。

今日恩荣许同听,不辞沈醉一千觞。”

一诗念毕,座上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林平江不愧是文水县第一大才子。

卢培忍不住赞道:“此诗可为今日魁首。”

祝圣哲也不抚须叹道:“好一句‘今日恩荣许同听,不辞沈醉一千觞’,有才情,有气魄。”

一时间园中读书人们交头接耳,纷纷叹服不已。

又有一名身姿绰妁的粉衣舞女婷婷袅袅地走来,作了一个万福,说道:“奴家愿为林公子唱诗。”

伴着琴声悠扬,那边佳人歌声婉转。

林平江脸带矜持笑意,斜眼瞄了林启一眼,轻声道:“蠢贼们,可服气了?”

颜怀哼道:“你这诗,也就一般般,嚣张什么?”

林平江冷嘲道:“今日是文章诗词盛会,你却在那里喋喋不休些琐事,平白污了我的耳朵,却不知你可有才华?”

颜怀大怒,愤然起身,指着林平江骂道:“你这狗皮倒灶的东西,我自说我的,与你何干?”

“泼妇骂街!”骂完,林平江又自持是有身份的人,只好扬声道:“我不屑与你做口舌之争,你若有本事,便用诗词与我相辩,若无才学,自己夹着尾巴滚吧。”

颜怀心道,这家伙刚才做的那首诗不错,不好骂这个。

只好实事求是地骂道:“什么不愿与我做口舌之争,你那是争不过我。你这心眼比针孔还小,也配读圣贤书?”

他骂声颇大,一时间便有许多人围过来,指着颜怀嚷嚷道:“林兄刚才说了,这是雅会,你若会作诗就作,不会就滚出去。”

“就是,我看你是嫉妒林兄的才学吧……”

“哟,你们看,跟这人一起的不就是那个抄诗的跑堂吗?果然是蛇鼠一窝。”

林启心中好笑,这些文水县的读书人倒是眼尖,但我又没惹你们。

哦,对了,这些人要来踩我了,一会要不要打他们的脸?

颜怀早就从林启那里要了几首诗来,到也不虚,狠银又瞪了林平江一眼,道:“作诗就作诗,谁还不会似的。”

说罢,他负手吟道:

“是宴裁诗走马成,冷羮残酒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颜怀一诗念毕,满座动容。

这个时空里没有李商隐,林启也是前几天与颜怀聊天才知道的。刚才给颜怀的几首诗,这首便在其中。

为了应景,颜怀其实将这首诗改了几个字,把一首称赞别人的诗改成夸自己的。

“是宴裁诗走马成”一句自夸。

“雏凤清于老凤声”又一句自夸。

他正好比林平江年轻了将近十岁,这首诗作出来,就好像在说:“你要我作诗,我马上便作了一首,宴会结束了,再会了你嘞。至于结果?嘿嘿,我这年轻人做的诗就是比你好……”

诗中俊拔之意跃然而出,正好比林平江的那首意境更高远一些。

不多不少,略胜一筹。

卢培低头沉思片刻,不由赞道:“好诗。”

“好一句‘雏凤清于老凤声’颜公子才思敏捷”胡牧赞道。

祝圣哲道:“少年才俊,当浮一大白。”

林平江却是如遭雷劈,脸色铁青,指着颜怀,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他自己说的,今日只以诗词相辩。这下自己一时拿不出压过他的诗,又有什么好说的。

输了人又输了阵,这个姓颜的,越看越讨厌!

偏偏颜怀最爱痛打落水狗,又冲他问道:“你这家伙,可还有诗?”

林平江愤然道:“你这诗也就,你,你……”

颜怀扬扬得意道:“你,你,你什么你。”

那边祝圣哲拈须微笑,目光隐隐看向林启,道:“此诗意境极佳,若再无更好的佳句,颜公子可为今日文魁。却可惜,终究没有比得上《将进酒》和‘燕云北望气如山’的吗?”

他说完,所有人的目光再次看向林启。

各人心中思量却不同,一时议论纷纷起来:

“果然,祝大人还是想看这林启作诗。”

“那两首诗,何其大气磅礴,惊天地,泣鬼神,若非小生通读太白全集,真不敢相信,那不是李太白所著……”

“但这林启自己也说,那诗是从书上看来的。”

“呵呵,他不过是又想出名,又没那么厚的脸皮,不敢将这诗据为己有罢了。”

“沽名钓誉之辈……”

“如今看他如何是好,今日就要他出洋相。”

林启无所谓这些言论,却对祝圣哲颇有些不满。

这老匹夫,果然还是要试探我,古代人就是太闲了。

林启只好放下酒杯,起身拱手,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那边李蕴儿“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扯着嚷道:“我二哥还没作诗呢。”

她声音清脆,一下子就把众人的眼光吸引过去,纷纷看向李荣之。

这些才子不敢当面说李荣之的坏话,但心中嫉妒他两年前考了县试第一名。私下都认为,那是因为李府贿赂了主考官。

“一个商贾门户出来的,能有什么才学?”

第110章 大家来抄诗

众人的目光看来,李荣之依旧是那一幅中正平和的样子,坐得笔直如老僧入定的。

颜怀刚开始见他一身布衣,还以为是什么平常人家的读书人,此时不禁诧异道:“他竟是李府的二公子。”

方芷柔点点头,轻声道:“是,他与李府旁人有些不同。”

这句话从方芷柔嘴中说出来,颜怀心中暗忖,李府是方小姐的仇人,这李荣之竟能得她一句夸赞,倒还真是个人物。

再看那李荣之一身破旧麻衣,却神态安详,不卑不亢。他低头看着自己那一袭华贵的衣裳,心里忽然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那边李荣之见祝圣哲眼光也看来,只好起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说道:“晚辈不会作诗。”

祝圣哲微微一笑:“你读书刻苦,却不会作诗?”

李荣之道:“诗词怡情,晚辈既未证得大道,亦无情可怡。”

李蕴儿连忙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二哥十二岁便会作诗,他那时的诗拿出来,也可以压过在座所有人。”

她说完,又怕祝圣哲不信,忙道:“我念给大家听。”

下一秒,少女张口吟道:

“昭代数人物,谁似我公贤。平生落落磊磊,常以义为先。广立城中礼学,盛集山西义社,良法自家传。

阴德有如此,眉寿不须言。圣天子,方右武,复宗文。诗书马上,看君父子共争先。伫听天山三箭,还共秋闱一举,相继凯歌旋。金印大如斗,富贵出长年。”

“好!”

一词念毕,林平江先赞了一句:“好!好一句‘昭代数人物,谁似我公贤’,李公子此词,小生心服口服。”

他说完,斜看看向颜怀,意思分明是“我对你不服”。

李荣之嘴角却扬起一丝自嘲的笑,十二岁那年作的词呵,恍如隔世。

“平生落落磊磊,常以义为先。”

那时候,他以为,李家开棚济粥,搭桥铺路,真的是良善人家。

犹记当时,李平松摸着自己的头说:“荣之,希望有一日,李家能以你为荣,老父能以你为荣。”

于是十二岁的李荣之心潮澎湃,提笔便写下“诗书马上,看君父子共争先”,意气风发,父子同心,愿将李家从商贾带入官宦书香门第。

到头来,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笑话。

如此想着,李荣之看了一眼身旁的李蕴儿,却也未说什么,只是眼神中闪过一丝疼爱与怜悯。他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儿时乱填的词,不当污了大家的耳。”

李蕴儿却未能捕捉到二哥神情中那一丝失落,斜眼看向林启,问道:“臭跑堂的,你难道还有诗能压我二哥一筹不成?”

见林启苦笑不答,李蕴儿便有些得意起来,顾目四盼,又看了眼翦秋,心想:小美人,这下知道那臭跑堂不如我了吧。

林启见李蕴儿那小小得意的样子,忽然有些恍惚起来。

明眸透琼瑶,满是天真态。

记忆里,江茹微微扬着头,站在自己面前,脸上俱是得意的笑容:“你看,我说了吧,侧方停车我也是能停进去的,以后不许再拿我把你车撞了那事说我……”

那时候,傻头傻脑的女博士站在自己面前,眼神里尽是纯粹的喜悦,和此时文会上这个小丫头别无二致。

下一刻,林启微微甩头,驱散心中那一丝彷徨。

“不如试探一下好了。”

如此想着,林启向李蕴儿拱手道:“听这位公子吟了一首词,在下也突然来了灵感,各位不妨一听。”

他要作诗了?

“这跑堂,好深沉的心计,这是想要压轴吗?”

颜怀却是心中一喜,心想,等了好久终于等到现在,重头戏终于来了。

所有人还在错愕中,林启也不多说,开口吟道:

“画栋新垂帘幕,华灯未放笙歌。一杯潋滟泛金波。先向座中人贺。

富贵吾应自有,功名不用渠多。只将绿鬓抵羲娥。金印须教斗大。”

此词一出,众人心中一怔。

这首《西江月》虽然不错,但显然是比不得《将进酒》与那一首塞上诗啊?

“可是这林启……”

众人目光盯在林启脸上,一下刻,各自心中忽然想到,这首词功力可见一斑,他能作出这样一首词来,确实具备了作出那两首绝世好诗的才情……

“看来这林启不简单……”

“不对,李公子那首词是‘金印大如斗,富贵出长年’,而这姓林的马上便应他‘富贵吾应自有,金印须教斗大”,气魄更胜一筹。”

“但李公子那首词是十二岁那年作的啊。”

“你还不懂吗?可怕的是,林启是现作的……”

“这……”

那边各才子窃窃失语,胡牧心下也是长叹:“才思敏捷,确实有些可怕,怪不得,怪不得!难首那两诗,真是他做的?”

如此想着,胡牧心中对这个年轻人的评价又高一层。

祝圣哲却是眼睛一眯,默默思量着什么。

林启一词吟罢,看向李蕴儿。

小丫头膛口结舌地看了看林启,又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方才抬头说道:“你这首词虽好,我二哥却有更好的词。”

她眼神里带着些不服输的倔强,和一丝心虚的神情,偷眼四下看了看,还是开口轻轻吟道: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第一句入耳,林启已猛然抬头,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

这是李清照的词,她怎么会懂?

场中惊叹声不时响起,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做不得声。

一片寂静之后,胡牧微微闭目,晃着头赞道:“此词,可流传千古……”

李荣之也是一脸茫然,拱手向众人说道:“舍妹唐突,这首词,并不是小生所作。”

李蕴儿忙道:“就是我二哥作的,不然难道还是我……我这个笨蛋作的吗?”

林启茫然四顾,见众人神态各异,但显然之前并未听过这首词。

那这词,她又是从哪里抄的?

她总不会是李清照本人嘛……

下一刻,一个念头终于在他脑海中炸开。

江茹。

你果然是江菇?

这一刻,林启看着眼前身着男装,样子有些天真、有些娇憨的女子,久久不能转睛。

第111章 江城子

“无咎……无咎……”

直到颜怀拉了拉林启的衣角,林启方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举目四望,文会已经散了。

李蕴儿就是江茹?

他只觉得脑海中一团浆糊,震惊、狂喜、担忧、悔恨各种思绪不一而足,不确定又希望是,希望是又担心不是……

她真是江茹吗?不是的话,她为何会懂这首词?

是的话,她为何不与我相认?

因为李慕之是李水衡?

不对,若是这样,她也不应该拿出这首词来。

是因为恨我?

果然是因为恨我。

“你这个骗子……”回忆着江茹那一句似嗔似怨的话,林启只觉得心里微微颤抖。

当李蕴儿的衣角消失在圆拱形的门后,林启便拔腿追了上去。

出了四宜园,看到李蕴儿上了马车,他快步上前,将手搭在马车上。

“请等一下……”

唤了一句之后,他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车夫带着奇怪的目光看来,林启想了想,还是低声唤道:“李小姐,能否与我谈一谈?”

车帘被掀开,巧儿探出头来,问道:“林公子?你有何事?”

帘子后面隐隐能看到李蕴儿的脸,她眼神中带着些疑惑。

宝马雕车,馨香入鼻。

“江茹……是你吗?”

他终究还是问出口。

这一个瞬间,他觉得时间都静止下来,耳中一片安静。

带着一丝期待,他在等那一个答案。

李蕴儿愣住。

过来一会儿,她鼓着腮帮子,气乎乎地道:“神经病啊,你这个骗子。”

“你这个骗子……”

脑海中有两个声音,一个是李蕴儿说的,另一个是江茹说的。

林启呆了呆,又问道:“江茹?”

李蕴儿无奈地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什么跟什么嘛,你的词输给我,不服吗?”

呃,这小丫头,你倒是说一句“是”或者“不是”啊……

林启皱了皱眉,带这些不确定的语气问道:“那首词是你作的吗?”

李蕴儿脸一红:“当然不是我作的,我,我可是都说过的,那,是我二哥做的。”

“但这首词……这首词……”

“怎么?你不服气啊?不服气你作出更好的词把我比下去啊。”

李蕴儿气鼓鼓地说了一句,拉过巧儿的手,将车帘放下。

“我们走。”

车轮轻轻滚动,车顶上的缨穗缓缓摇摆着,往前行去。

林启低头想了想,还是跑步上前,伸手去抓住缰绳。

他手上伤还未好,这一拉,马上便扯出血来。那车夫吓了一跳,还是停了下来。

“你神经病啊。”李蕴儿探出头来轻轻骂了一句,又看见林启手中的血迹,以及他神情中的一丝郑重,她心中那股小小的怒气终究消散,轻声道:“也不怕伤着了自己,多危险啊。”

林启暗想,这是在关心我吗?如果不是江茹,为何要关心我?

但如果是的话,她这反应也太奇怪了。

如此想着,林启微微蹙眉,又见那车夫带着好奇的神色看来,他心中微叹,眼下也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不服气你作出更好的词将我比下去啊……”

林启于是直视李蕴儿的双眼,轻声念道: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林启念着,回忆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这首词其实并不太应景,但李蕴儿让他拿出更好的词来,他一时也想不到别的,脑海中反反复复,也只有那几句。

“十年生死两茫茫。”

哪怕他一直告诉自己,一定会找到江茹的。但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她在不在这个时代,是生是死?前情往事,不思量。自难忘。

“纵使相逢应不识。”

他最害怕的就是,若有一天,江茹从眼前走过,自己却不认识。因为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如今会是谁,长什么样……

因此,不愿错过任何一个可能。

呵呵,纵使相逢应不识。

李蕴儿直直看着林启的眼睛,一时忘了动弹,那双眼睛微微发红,里面带着太多东西,让她不知怎么去回应。

眼前这个人,眼中有思念,有爱慕,有愧疚,有心疼,有期待,有疑惑,有迷茫,有难言之隐,有牵肠挂肚,有无可奈何……

相顾无言。

良久,李蕴儿“唰”的一下将车帘拉下,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消失在帘后。

呃,你倒是应我一下啊……

直到马车转过街角,林启依旧黯然独立。

“不会吧,这小丫头一点反应也不给,让人怎么猜?”

“早知道,还不如问她‘你是不是李清照’来得实际……”

马车行了好远之后,巧儿掀开车帘往后看了看,说道:“小姐,林公子没有追过来。”

“哎呦,那个神经病,可紧张死我了。”李蕴儿长呼了一口气,拍着胸口道,“差点被他看出来,那首词是我偷的……”

巧儿抿嘴笑道:“但是,小姐,依我看林公子早就知道了,他好像不是来问你那首词的的事。”

“那是为什么啊?”

“要我说啊,林公子应该是在追求你。”

“追求我?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呀,喜欢小姐你呗。”巧儿说着,自己却红了脸。

李蕴儿瞪大了眼,过了一会,她傲然道:“喜欢我?就凭他?”

“林公子很好很好呀,长相又俊,又有才华,还有本事,人还温和,刚才那眼神,也太……”巧儿说着用双手捂着脸,轻声道:“要是小姐能嫁过去……”

李蕴儿手上作势要打,嘴里嚷道:“叫你花痴,叫你花痴,你自己想给她做通房丫头。告诉你,就他,没戏!”

说着,穿着男装的少女转了转头,四下看了看,又轻轻叹了口气。微张着嘴,愣愣发起呆来。

第112章 我可以教你

林启吟出那首《江城子》之后,却不仅仅李蕴儿一人听到,过路的人中早有眼尖的看到了这一幕,各自装作不慌不忙的样子,在旁边假装踱步,耳朵却支得老高。

“这可是德云社与李府的八卦啊……”

但这首词一出,众人心肝一颤,竟不知如何作想。

若说是林启看些杂书,寻到了一首两首惊人的诗词,勉强还能让人相信。但这样一首又一首,张口就来,也太夸张了些吧。

“那些词,真是这个姓林的作的?怎么可能!”

“到底是怎样的天赋,能在这个年纪就作出这么样的词?”

“唉,只能说是佳句天成,妙手偶得之……”

翦秋当时就站在林启身后不远处,本想过来打招呼,但看到林启追上李蕴儿的马车。她便停下了脚步,静静在他身后听着。

一词入耳,一股颤栗感从翦秋手指间蔓延上来,心在瞬间就被那一腔悲凉填满。

似过往岁月已逝,让人慨叹天命无常,只余一片深情似海。

直到林启走远了,翦秋方才轻叹道:“好一句‘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人情眷恋,黯然魂销而已。”

她又念了两遍,确定已经将这首词默诵下来了,方才又想道:这样一首精彩绝艳的词,他不在文会上拿出来,却在这里独独念给李家小姐,是因为太喜欢李小姐?

但这样一首词,用来在文会上力压众人、赢得高官青睐之后,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可苦如此呢?

或是说,于他而言,连这种吓人一跳的词,也不过是信手拈来?

翦秋低头想着,忽然有些茫然起来。

这一天,没有人再追上去和林启打招呼,追问探讨这首词,但它带来的影响,也终究开始慢慢酝酿着……

在路上走着,林启忽然觉得今天做的有些冲动。

若李蕴儿是江茹还好,若不是,或许会有一些麻烦。

但他实在不愿放弃这一丝可能性。

带着些憧憬与忐忑,林启也没了来时的兴致,一路上低着头不说话。

徐峰走在一旁,挠了挠头,心情也有些复杂。一方面,能与孙芸这样出来嘀嘀咕咕一天,他自是高兴;另一方面,看林启追着李蕴儿不放,他又想起周婶的嘱托、妹妹的终身大事,便有些无措起来。

直到回了客栈,林启四下一看,才发现颜怀与胡芦主仆二人并未跟着自己回来。

呃,胡芦他家少年又丢了?

不对,这次是连胡芦也丢了?

“子哉呢?”

方芷柔没好气道:“你还知道颜公子不在。”

林启笑了笑:“我又不是他的保姆,还能时时刻刻看着他?”

“对,你不用看他,你眼睛都长在人家身上了。”方芷柔嗔道。

至于她话里的‘人家’是谁,林启只好装作不知道了。

他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方芷柔。

你管我?

方芷柔意思表达到了,也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却是眼波一转,自又去房里拿了药和干净的布出来。拉过林启的手,将他手上临时包着的手帕解下,重新包扎了一番。

“你不要乱动。”

“哦。”

方芷柔包扎完,又轻声道:“我去烧点水给你洗脸,一会你过来给我看看肩上的伤口。”

林启抬眼看她,见她脸上已全无刚才一丝醋意,反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

“这小娘子城府好深啊……”

他心中轻叹,但总归是受了人家的好意,只好道:“方小姐,你不必……”

方芷柔却不等他说完,径直去了。

颜怀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大家都已吃过了饭,正在堂中小歇。见颜怀踏进堂中,林启便笑道:“我还以为你跟祝大人去忻州了。唉,白欢喜一场。”

“你想得美!你们都吃过了?可饿死我了。”

颜怀说着,他身后的胡芦已扶着一人走进堂中。

那是个怀了身孕的女子,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她肚子已经颇大,看样子似乎很快就要临盆。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颜怀带着些尴尬说道:“这位是阿豆姑娘,我看她流落街头无处可去,就先带回来安置……”

“对了,我再给她订个客房呗。”

大家看向胡芦,胡芦做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叹道:“就是我家少爷说的这样。”

好吧,这颜公子向来就爱在街人捡人,能干活的就往德云社塞,不能干活的就往客栈塞,众人也都习惯了。

因那阿豆姑娘快要临盆,也不便安置在楼上,周婶便将偏厅收拾出来,铺了被褥,让她先行住下。

忙活完这些,众人聊了一会,便各自歇下。

见林启独自在阶级坐着,颜怀也跑到他身旁坐下。

于是林启问他阿豆的来历,颜怀却在林启耳边悄声道:“那小娘子真是可怜,我却不方便与你说,总归是个良善人。”

既如此说了,林启只好点点头,他自己要操心的事就多,也懒得理颜怀这些琐事。

颜怀道:“今天你走后,祝大人说让李荣之随他到忻州,要提点他的学业。”

“李荣之?”林启微愣。

“对啊,我也觉得奇怪……不过祝大人在文会开场时就说了,要带表现好学子在身边教导。”

“一开始说的这句话就很奇怪了。”

林启低着头,思量着祝圣哲此举的用意,心里慢慢警惕起来。

“是不是祝大人他想借此,搜集李府通辽的证据?”

“有可能……”

见林启皱着眉不说话,颜怀只好耐着性子陪他坐了一会。他却是个絮絮叨叨的性子,又等了良久,终于忍不住,嘟嚷道:“你想什么呢?放心吧,祝大人是个好官。”

“我又没说他不是好官。”

“那我们是不是要把那个铁石给他?把李府私开铁矿的事也……”

“再等等看吧。”

颜怀奇道:“还等什么?”

“如果李家好对付,祝大人何必绕个大圈子,从李荣之入手?”

颜怀“哦”了一声,道:“算了,随他去吧。”

“对了,无咎,我听说你今天缠着李家那小娘子不放?”

见林启不答,颜怀又问道:“你是真动心了,还是想通过她打探李家?我可跟你说,李家虽然十恶不赦,但那李家小姐却是无辜的,总不该利用人家。”

颜怀这句话,却戳到了林启的心里,他忽然就想到了江茹。

前世,自己可不就是利用了江茹来对付仇人吗……

呵呵,连这个年轻人都懂的道理,自己活了那么多年却不懂。

于是林启微微愣神,点头叹道:“是不该啊。”

却听颜怀悠悠然说道:“说起来,你若是想追求女孩,我可以教你……”

第113章 自负

同样的夜里,一处僻静的院落中。

“……所以,祝观察算是被我们拿下了,万事俱备矣。”

李慕之说着,端着杯子喝了口茶,脸上一片笃定。

他对面端坐的是一个样貌清矍、双目深邃的老者,听他说完,老者淡淡一笑,道:“祝观察图谋不小,胃口也大得很呐。”

李慕之道:“他有这个实力,自然想要的更多。”

“祝观察也好,辽人也罢,始终是与虎谋皮。”

“无妨,迈过了一道槛,李家将要脱胎换骨。”

老者又道:“兵马司那边你要注意些,张超此人,不太老实。”

“我知道。”李慕之点头应道。

“老夫的辞呈已经递上去了,过几日便要走了。”

“哦?”李慕之略带些诧异问道。

老者拍了拍膝盖,叹道:“年纪大了,也该歇歇了。”

“江县丞,你还是信不过我?”

江垣摆了摆手,道:“这些事,若让我与你父亲来处理,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你年纪轻轻,行事已经算是滴水不漏了,文水县这一摊子托付给你,老夫也可安心离去。”

两个静默了一会,李慕之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茶杯,忽然缓缓说道:“怜艳……怀孕了。”

说完,他抬头直视着江垣的眼睛。

江垣嚅嚅嘴,似有些呆住,过了一会,还是问道:“是你的孩子?”

李慕之点点头。

下一刻,江垣拿起手中的茶杯,猛然泼了李茂之一脸茶水。

他人老体瘦,此时手上的动作却颇为干净利落。

茶叶挂在李慕之眉头上,水珠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有些狼狈。

李慕之苦笑了一下,也不去擦脸上的水。

“混账东西!这种时候,你们……”

“江大人。”李慕之道:“时至今日,你还看不出来吗?错的不是我,是你们。”

见江垣不答,他又沉声接着说道:“大哥他配得上怜艳吗?到今天,你还不愿意承认我才是更优秀的那个吗?”

江垣冷笑了一下,道:“你以为当初我将女儿嫁入李家之时,就没有考虑过你吗?”

李慕之带着诧异的神色,猛然抬头,嘲笑道:“你如果考虑过我,怎么可能选大哥那个蠢货?”

“我告诉你,李茂之虽然蠢,但至少本分。而你,太过自负,迟早会毁了自己。”

“呵,我自负?我一个庶子,有什么自负的资格?”

“别装了,”江垣道,“你在乎的根本不是艳儿,你只在乎你自己。你做的所有一切,只不过是想向旁人证明你比别人强。因此,你才去扛这些事。也因此,你才派人去杀林启……”

李慕之打断道:“我与你说过了,林启掌握了我们的铁矿秘密,必须杀掉。”

“你行事向来周密,但在这件事情上却有些草率,为什么?因为你见不得别人比你厉害。但恰恰因为你的自负,才未能成功杀掉他,反而打草惊蛇、留下祸端。”

“那不过是他运气好而已。”李慕之冷然道:“再过几天,我捏死他容易得像捏死一只蚂蚁。”

江垣不语,闭上眼睛,似在养神。

两人都不是意气用事之辈,不再谈江怜艳,彼此便各自冷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慕之叹道:“你若要走,带走上怜艳与蕴儿吧。”

江垣依旧闭着眼,叹道:“你说万事俱备,却还要我带走她们?你心里还是没底啊。”

“小心无大错。”

“也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放手去做吧。”江垣说罢,站起身来自顾自地往外走去。

李慕之看着他的身影,默然独坐。

良久之后,从门外缓缓走进一个女子,体态窈窕,朱唇玉面,却是翦秋。

“公子。”

翦秋轻声唤了一句,抬头见李慕之一脸的茶水,便拿出帕子上前要给他擦。

李慕之摆摆手,问道:“事情如何了?”

翦秋跪坐下来,低头说道:“祝大人要将您二哥带在身边。”

“嗯。”李慕之点点头,又问道:“另一件事呢?”

“那林启……不好接近。”

李慕之轻笑了一下,道:“你真的尽力了?”

翦秋道:“他今日,一直在盯着另一个女子看,似乎对她更感兴趣。”

“谁?”

“是……是公子您的妹妹,李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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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李府。

“父亲,事到如今,我为何还要见那林启?”李茂之急吼吼地问了一句。

李平松皱眉道:“你还不明白?如今一边是辽人,一边是观察使,我们夹在中间,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叫你来,是让你给我看明白了,你三弟是如何行事的……”

“我……”

李茂之正要说话,已有下人小跑过来,恭声道:“老爷,客人到了。”

一小会之后,林启带着颜怀与胡芦走到前厅。

李茂之只好心中冷哼一句:“赖皮狗,紧巴巴地来结巴我家。”

林启正待见礼,颜怀却已先对李平松打了招呼:“哟,老李,我们又见面了。”

林启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小子,也不知哪学来的称呼,一点礼貌也不懂,也太刻意了些。

果然,李平松脸色一变,叱道:“黄口小儿!你放肆!”

“老李呀,你这就小器了。在太原府我不过是说了你几句,说的也没错呀,你就是没看过《三国志》还满口……”

“林公子,颜公子,先请入座吧。”

却是李慕之笑脸吟吟地打断道,说罢他又让人端了茶水,见李平松依然冷着脸,只好招呼道:“不知二位贵客今日登门,有何要事?”

这么快就要切了正题了?

“也不跟我寒暄一下。”

林启心中小小抱怨了一句,用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划着,思量片刻,还是直说道:“在下昨日在文会中,听李小姐吟了两首词……那个,还真是……才气斐然。在下心中震撼,今日想来求见李小姐,讨教一二。”

李平松端坐上首,端着茶杯轻轻吹着气。

林启坐在下首,神情间颇有些无奈。

过了一会,见李平松不说话,李慕之道:“昨天文会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我虽相交莫逆,但我还是要说你一句的,无咎昨日的举动,有些欠妥。”

“确实是在下鲁莽。”林启道,“但有些事,我还是希望能与李小姐当面谈清楚。”

“这是何道理呀?”李慕之讶然道,神情间颇有些装腔作势,拿捏好神态,他便又说道:“我李家虽是粗鄙商贾,却也懂得约束女儿。哪有未出阁的闺女见外客的道理。”

这……

你们李家那未出阁的闺女,趁我没留意的时候,自己都风风火火跑出来见我多少次了。

如今却跟我玩起矜持来了。

第114章 手段

林启微微皱眉,探究着李慕之的神情。

下一刻,却见李慕之也端起茶,拿着盖子缓缓撇着茶叶,像在把玩。

这是要端茶送客了。

这家伙今天行事,不似往日作风。

“他分明是心知肚明,既不让我见李蕴儿,又让我进来,是何道理?”

林启心中解惑,却也只好起身告辞,李慕之也不挽留,一幅爱莫能助的模样。

“对了,林公子的为人,我也是极其欣赏的。若是真的对舍妹有思慕之意,大可名正言顺上门来提亲。”

林启起身之后,李慕之忽然说道,语气里颇有些老成持重的意味。

林启回过头,向上首的李平松看去。

李平松面沉如水,但还是点了点头,道:“不错。”

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虽然想不通,林启也只能带着颜怀主仆二人,跟在一个家丁后面,往府外走去。

曲径通幽,颇有几分别致景观,林启却一路上低头思量。

“李家的反应实在是有些奇怪。”

放我进来,真的只是为了讲我几句?

让我提亲又是何意?我都还不能确定李蕴儿到底是不是江茹嘛……

一路想着,几人拐过一个凉亭,却见前方一个俏丽丫鬟小跑过来,正是李蕴儿的侍婢巧儿。

巧儿看到林启,略有些慌张,于是低着头,放慢了脚步,从他身边走过。

待出了李府,颜怀打了个哈欠,道:“你看,白跑一趟了吧。我就说,你这样做是不成的。依我说,就该让胡芦带着你,从后院翻进去。”

林启懒得理他,自顾自低下头,将手里的纸条摊开来看。

“这……这纸条,你哪来的?”颜怀吓了一跳,吃吃说道。

“刚才那小丫头给你的?不会吧?”

林启道:“不告诉你。”

他目光看向那纸,只见上面写着一首小词,字迹娟秀。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又是一首李清照的词。

林启看罢,如遭雷劈,半响如根木头般杵着一动不动。

“无咎,无咎。唉,你这两天老是这样。”

颜怀唤了几句,见他始终不理,又心中实在好奇,便伸手拿过他手里的纸看起来。

这一看,又大大吓了他一跳。

“天呐,这……你……”

颜怀脸上表情瞬间就精彩起来,喃喃道:“无咎,你,你到底做了什么?简直了。”

等把这让人惊吓的事消化了一会,颜道拍了拍林启的肩:“你可以出师了。这种事,我没什么再教你了。居然,居然这就让那小娘子倾心于你,这也太快了吧。”

胡芦不解,问道:“少爷,什么意思?”

颜怀再看了眼那首词,默然半晌,道:“没想到啊,这小小的文水县,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儿,竟有这样的才情,你看这‘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一句,便是她表明心迹,对无咎动心了。”

胡芦依旧不解,问道:“为什么呢?”

“哟,你这闷葫芦,也对这事感兴趣?这么说吧,这首词,似说了一个故事,一个少女正在院中荡秋千,这时候,有一个英俊潇洒,好比你少爷这样的男客来拜访,于是少女紧忙起身往屋里跑,连鞋都来不及穿。但她走到门口,却又回头假装要闻一闻那青梅,其实是想偷偷看那男子,懂了吗?

胡芦大吃一惊,道:“少爷,夫人说过了,不能让你看这样的诗词。”

“你这不开窍的。”

颜怀气极,转头不去理葫芦,自顾自说道:“如此一看,这李家小姐极是有几分才情,难道无咎动心。”

说完,他盯着林启的脸,啧啧称奇道:“明明还不如我俊,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却见林启嘴角扬起一个冷冽的笑,冷冷道:“呵,好厉害的手段……”

*****************

前厅中,林启一走,李茂之便急不可耐地跳出来,指着李慕之道:“你哄骗那姓林的向小妹求亲,到底是何居心?”

“大哥何出此言?小妹国色天香,那林启心中爱慕,自来求亲。如何是我哄骗?”

“国色天香个屁。”李茂之急道:“你胡说,你分明是想推我的同胞妹妹下火海,姓林的就是个骗子,如何能是良配?”

李慕之不理他,转头向李平松拱手道:“父亲,接下来,林启若来提亲,父亲大可以跟他讨要方家那两仓粮食。”

李茂之跳脚道:“你这个冷血的混蛋,为了两仓粮食,便想用我妹妹去换。”

李慕之见李平松神情间也有些踌躇不决,只好劝道:“今年辽人要的粮食多,我们从两湖运来的粮食又被人劫了。这些天,我到处收购,却还是不足数。交易就在几天之后,若再没有那两仓粮食,到时候可就是全家人性命的事了。”

“呵,危言耸听。”

“再说了,林启如何不是良配?论才干,论长相,论人品,怎么看也是小妹配不上他。”李慕之侃侃道:“若我与林启异位而处,反正我是没有信心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一个牙行办成如此气候。”

李茂之讥讽道:“荒唐,不过是个身份不明的下贱人,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我们李府。”

“大哥看人,果然只看门第出身。”

“庶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李茂之拿手一指,冷笑道:“你先是让祝观察把二弟带走充作人质,今天又要把小妹嫁给一个下贱人。无非就是觉得我李家的嫡亲子女,能让你这个庶出的一手操纵。”

李茂之说着,又上前一步,盯着李慕之,质问道:“对付完二弟与小妹,你是不是还要对付我?”

“啪”的一声巨响,茶杯被李平松狠狠摔在地上。

惊得李茂之一个哆嗦。

“够了!越说越不像话!”李平松愤声喝道。

“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当着老子的面,也敢如市井泼妇般吵闹!”

李茂之赶忙跪下,道:“父亲,孩子知错,刚才是这庶……”

李平松骂道:“你还说,再让我听到‘庶子’二字,我打断你的腿。”

“孩儿错了,但恳请父亲可怜孩儿一片对弟弟妹妹的回护之情,我身为长兄,眼见着二弟、小妹,都被这样当做筹码丢出去,实在心中难过。”

“呵,你倒是长进了?”李平松冷笑道,“蠢货,你懂什么……”

他说完,终究没有再责罚这个迂笨的长子。

心中却是暗叹道,这个老三,近日来确实是有些僭越了,行事越来越自作主张。

如此想着,李平松面上依旧一片深沉,又向李慕之问道:“你如何断定他会来提亲?”

李慕之微微一笑,道:“最迟两日,他必定登门。”

话音未了,却见有一个家仆匆匆跑过来,禀报道:“老爷,林公子又在门外求见。”

李平松微微一愣,抚须看向李慕之,道:“果然如你所言。”

李慕之点点头,却是低下眼,眼神中带着一些疑惑。

“怎么会来得这么快?”

第115章 我本想看你吃瘪的

再次从李府出来,颜怀嘴里便没有停过。

“你真的要娶李家的小娘子?他家可是卖粮卖铁,通辽资敌……”

“他们李家害死了那么多人,几天前他们才派人杀你。你这就忘了?”

林启淡淡道:“李蕴儿是李蕴儿,李家是李家,我要娶的又不是李家。”

颜怀急道:“但这种通敌卖国的门户,如何能适合联姻?”

“无咎啊,你这事做得,总归是不妥,我肯定是要想方法把这样罪大恶极的门户检举出去的,到时候你可就牵连进去了。”

“那小娘子到底是如何把你迷得神魂颠倒的?竟连是非黑白也不顾了。她虽有些才华,但论品貌、论气质,不说比徐老板,比方小姐都是大大不如的……”

林启随口应道:“各花各入眼呗。”

颜怀问道:“你真要向方小姐讨要那两仓粮食,去娶李家的小娘子?”

“不然呢?人家都说了,不要别的,就要那两仓粮食。”

“无咎!”

“嗯?”

“我生气了。”

“哦。”

颜怀奇道:“你不问我为何生气?”

“为何?”

“你的是非观念太淡薄了,那李家挣的钱,都是边关百姓的血泪钱,他李家有多富庶,在异族蹄下的百姓就有多苦,他李家的罪就有多深。这样的门户,你真要和他结姻亲?”

林启问道:“哦?那我今早来求见李蕴儿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生气?”

颜怀愣了愣,道:“我是以为你来是试探李家,以为这是你的奸计,而且来了之后,我又可以气那李老头……谁知你竟是玩真的?你这人做事嘻嘻哈哈的,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闹着玩的。”

林启翻了个白眼,什么叫我做事嘻嘻哈哈,倒底是谁天天在闹着玩。于是他只好气道:“不是你说的吗?李蕴儿是无辜的,叫我不要利用她。”

颜怀理所当然道:“对啊,是我说的啊。你可以欣赏她,思慕她。但你不能利用她,也不应该娶她。我今天跟你来,其实,本来是想来看你吃瘪的……”

神经病,你又不是我爹,你管我?再说了,我怎么可能吃瘪?

林启便懒得答理他。

颜怀又道:“我这个人做事,一是一,二是二,是非分明。”

“哦。”

见林启又是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颜怀急道:“你若真与李府联姻,我颜子哉,就与你割袍断义。”

“求之不得,你这么一说。我心里火急火燎的,巴不得现在就和李小姐拜堂成亲。”

“你!”

林启一幅悠哉悠哉的模样,在长街上缓缓走去,颜怀却愣愣站在原地。

胡芦问道:“少爷,我要不要跟上去,保护林公子?”

“保护你个头啊,人家都要和仇人联姻了,谁还会去杀他?”

胡芦便只好在他身边站定。

颜怀道:“唉,你少爷我这次是看走眼了,没想到无咎居然是这样的人。”

见胡芦不答,颜怀问道:“你不安慰我?”

“少爷你难过吗?”

“啊?说起来也是奇怪,”颜怀想了想,道:“我虽是气愤,但好像也没怎么么难过,为什么呢?”

他低头思量了一下,忽然悄声对胡芦道:“不对呀,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看走眼?”

“哈哈哈哈”他又想了一会儿,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胡芦,你怎么不问我笑什么……”

“少爷你笑什么?”

颜怀神秘一笑,附在胡芦耳边,轻声道:“你看,早上出门时,我觉得这是无咎的奸计,那为什么现在,就不能也是他的奸计?”

******************

自从林启从李府回来后,朔风客栈里的气氛就便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颜怀回来之后,一句话都未再与林启说过。

但他也并没有闹出别的状况来,比如从客栈搬出去、从德云社撤资、或真与林启割袍断义之类的。

勉强算是表现得……不露声色。

他倒是改了那夜猫子的习性,接下来几天里,每天早早起来,跑去与徐峰一起督训保安队,一天到晚呆在校场上。

所谓的“校场”也不过是于三让人整理了一块地,搭了些训练用的器械、爬杆、高台等物。

保安队训练时,颜怀便坐在高台上,手里拿着林启写的训练计划,一边观察每个人的表现,一边对计划做些调整。

等那些汉子们结束训练,他便混在他们当中,给他们讲《天龙八部》的故事,可惜这故事林启只说了大半,这几日算是‘断更’了,颜怀便把《三国志》拿出来说书似的讲着。

另外他还给那个被收容回来的阿豆姑娘找了一个老妈子伺候着,又嘱咐大夫留心关注着她的产期。

偶尔颜怀有了闲暇,他一肚子絮絮叨叨的话也不能与林启讲,便跑去寻阿豆姑娘,坐在她身旁,无非也就是念叨些奇奇怪怪的话:

“你莫要想太多,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来,不管男孩女孩,都认我作义父吧,连名字我都想好了。”

“这世道,哪怕有时候所有人都在指责一个人,错的也可能是所有人,而不是那一个人。你明白吗?”

“嗯,若是男孩,便叫颜枢;若是女孩,便叫颜榆,如何?”

“这名字是我读《诗经》时想到的,‘山有枢,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子有车马,弗驰弗驱。宛其死矣,他人是愉’,大概说的是,人生苦短,为欢当作乐……”

颜怀自己喋喋不休地与阿豆说着,她却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大肚皮,一句话也不说。

紫苏路过时,听到颜怀念叨孩子的名字,心中便颇有些奇怪,私下寻机会去问于三:“那阿豆姑娘肚子里的,难道是颜公子的孩子,不然为何生出来要姓颜?”

于三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悄声道:“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可不要传出去了。”

“嗯。”

“说起来,那阿豆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好像老家是宁化那边的,据说去年有小股辽人打草谷,她被掳去了十来天,虽是活着回来了,但嘴里也再说不出话来。过了几个月肚子慢慢大起来,她哥哥就带着她一路到文水县来。偏偏前几天有个行商正巧认识他们,便把这事给戳破了。”

“啊?”紫苏听了唬了一吓。

于三又接着道:“再后来,一群人喊着要把她浸猪笼,她哥拦着拦着,不知怎么的居然被人打死了,昨天据说是颜公子……不对,军师过路时看到这一幕,才将她救了回来。”

紫苏瞪大了眼,惊道:“这么说那孩子是契丹人的,颜公子还要收作义子?”

于三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乔峰不也是契丹人,但也是我大梁……不对,大宋的英雄。懂事长……不对,盟主说了,要尊重生命。”

下一刻,紫苏忽然冷了脸,气道:“别跟我提你们那个懂事长。”

第116章 保安队

说完这句话,紫苏理也不理于三,扭过头气咻咻地便跑去找她家小姐。

林启回来后曾经找方芷柔谈过一次,两个人躲在屋里,也不知聊了什么,足足呆了大半天方才出来。

紫苏觉得在那之后她家小姐就变得有些奇怪。

具体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但后来听说了林启向李府提亲的事,她便气不打一处来。再看那林启,便觉得分外可恶起来。

加上阿朱被乔峰打死这事,这已经是第二次,让她觉得林启不是好人了。

紫苏有心想叫小姐离开朔风客栈,但又知道方府毕竟不太安全,也不知如何是好。她家小姐又终日躲在房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常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发呆,一坐就是一天。

此时她一路小跑,到了客房中,却见方芷柔躺在床上,看起来病怏怏的。

紫苏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烫得吓人,她不由得急红了眼。

“小姐,你病了?我马上去给你请大夫。”

方芷柔却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有力无气地说道:“不急,你把这个,交给林公子,然后我们回家吧……”

说着,她有些吃力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叠文书,递在紫苏手里。

“这是?”紫苏愣了愣,低头一看,便流下泪来。

“小姐,老爷留下的那两仓粮食,你不要了?”

方芷柔只是闭上眼,侧过头去,轻轻挥了挥手。

*****************

望着方家的家仆抬着轿子走远了,徐峰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客栈里,这几日的气氛越来越让人觉得压抑了。

林启向李家提亲这件事情传出来之后,徐峰是有些失望的。

最开始认识林启之时,他确实也没多想,但后来周婶时不时就向他嘀咕林启与徐瑶的事,他心中也渐渐把林启当成未来妹夫……的人选。

至于林启要找的同伴——那个名叫“江茹”的女子。徐峰总觉得人海茫茫,要找一个连相貌、身份都不知道的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也许一两年之后,林兄弟自己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如此想着,徐峰本来也不急,反正他实在不喜欢掺和这些婆婆妈妈的事。

后来半路跑出个方芷柔,于是他每天都要挨周婶一顿又一顿地数落。

如今到好,林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李家提了亲……

徐峰虽没有什么不满抱怨,心里总归是有些遗憾。

徐瑶一直是一幅淡然处之的态度,而周婶到现在还有些懵。

但徐峰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等周婶反应过来,免不了又要找自己苦口婆心、家长里短地说很久很久……

因此徐峰的心情,实在不算好。

他的发泄方试倒也简单:

“所有人,跟我绕校场跑五十圈。”

“啊!”常志痛苦地哀嚎了一声。

徐峰眉头一拧:“你不满意?”

“不是……不是……”

常志话音未了,徐峰已喝道:“原地俯卧撑五十个。”

看着常志在地上起起伏伏,徐峰点点头,又对所有人喝道:“你们中有不服的,可以出来跟我单挑。不然,就只有两个字,执行,执行,马上执行。懂了吗?”

“必胜!必胜!”

张板站在人群中,嘴巴无奈地跟着大家一张一合的,心中实在郁闷到了极点,暗骂道:“一群傻冒。”

“每天跟着一群土鳖作秀,蠢死了,唉……”蝎子哥也是心中郁闷。

他们看了眼站在队伍最前方的马仓、巴刀等人激动得红着脸、身体挺得笔直的样子,真真觉得……羞与这些人为伍。

但他们又实在没有办法,这些天来,徐峰又挑了四十个名大汉,将保安队凑齐了一百人,分为十队,每队选了一个小队长。

青龙帮原先那伙人及常志手下那伙人,全部都被打散分在各个小队里,几日功夫都各自都交到了别的好朋友。

那些小队长都又全都是些听话还能打的,一队的马仓、二队的巴刀、三队的常志、四队的皮秋、五队的丁狗……

这些人个个对懂事长……不对,个个对盟主和徐峰都有些崇拜或畏惧,另外颜怀每天带着他们调教,让他们与各队的成员谈心。

对于张板与蝎子哥来说,便是青龙帮的凝聚力越来越弱,原先的队伍越来越不好带了。

这一百号汉子每日里就是死命操练。

徐峰曾经问过颜怀:“我们这样明目张胆地操练人手,真的不要紧吗?”

颜怀大大咧咧地笑道:“能有什么要紧?你怕谁来管你?江垣?你不练,他反而明天就找人来把你捉起来信不信?胡牧?哈哈哈哈……”

“再说了,寻常大户人家,谁没有一两百号的护院家丁?我家里……”

“还有啊,你看看,这些人手上别说刀枪剑戟了,连把柴刀都没有。唉,就这样,能打得过谁?”

既然连颜怀都如此说了,徐峰便大起胆子来,按照林启给自己写的训练条例,再揉合了以前徐铁留下的实战经验,每日里将这百名大汉练得欲仙欲死。

徐峰对这种事情,极有天赋。

每天早上依照林启写的那套乱七八糟的条例,让他们站军姿、走队列、练些突刺之类的动作,有时候还做些奇奇怪怪的小游戏,比如让这些汉子一个个走上高台,闭着眼,张开手,身体朝后仰着往下跳,让下面的同伴去接。

有时候居然还让他们围成一圈唱歌……

徐峰真心觉得这种游戏很无聊,很让人觉得有些羞耻。有功夫做这种事,还不如多练练刀枪棍棒之类的。

但林启说这样能培养他们相互间的信任云云、增加士气等等。

反正他是大老板,不对,盟主,也只能随他了。

至于效果?

谁也不知道。

反正对于保安队大部分的汉子而言,每日里训练虽然辛苦,但伙食丰盛,工钱丰盛,还发了两套崭新的‘制服’,一个个穿在身上又精神又威风,每次走出去都引人侧目。

而且据说现在颜公子和于三还在搞一个什么“保险”项目,大抵上是以后伤病养老什么的都有保障,还惠及家人。因此,一个个还是满足的,虽然每天让徐峰操练到精疲力竭,也毫无怨言。

至于懂事长手里的钱这样糟蹋,能糟蹋多久?谁知道呢,反正每次快用完了都有傻瓜紧巴巴地送钱过来,比如什么吴捕头、孙老板、顾老板、李公子、颜公子……

第117章 莫名其妙的盟主

马仓这些日子以来,颇有些长进。在打砸了秦氏酒行之后,他不仅在体能、打架水平方面突飞猛进,对任务的执行力,对自己小队的领导力也慢慢展现出来,竟隐隐有一些能当大任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张板心里的危机感愈盛,若叶青龙再不出现,自己只能消磨在这里。若再不能有所表现,很快就会被马仓、巴刀、常志、皮秋这些泥脚子踩在脚底下,难有出头之日。

这天站军姿的时候,张板心里正想着这些事,忽然他一抬眼,余光中发现林启站在校场旁边,似乎已经看了好一会了。

而且张板觉得,他是在盯着自己。

那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子,但张板莫名得颇有一些紧张起来。

虽然他心中告诫自己:“张爷我根本就不需要怕他,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罢了。”

但不知为何,他怎么站怎么都觉得别扭,因此还被徐峰调整了好几次了,依旧觉得自己长得不直。

好不容易挨到休息,见林启向自己招了招手,张板只好走过去,唤道:“懂事长……哦,盟主。”

这都叫什么事啊,老子好不容易习惯了‘懂事长’这莫名其妙的称呼,又要改成这更加莫名其妙的‘盟主’,跟一群孩子闹着玩儿似的。

“唉,老子这个年岁的人,还要跟着这群神经病耍……”

他心中抱怨着,却听林启说道:“你就是张板对吧,前段时间我事情多,也没能好好跟你聊一聊,是我的不对。”

张板微微愣神,客气的话他听得多了,但身为东家向下属直言自己不对的,确实少见。而且这个现由,实在是让人觉得牵强。

没跟我好好聊一聊?你怎么就不对了?我们有什么好聊的……

偏偏这个毛头小子的语气,颇有些老成,竟像个身居高位又正值巅峰状态的上位者的语气。

张板只好道:“您言重了。”

林启道:“你今年的岁数,三十又五了是吧?”

张板不知林启何意,只好答道:“是。”

林启道:“嗯,人到中年,你可能会有一点点危机感。有时候可能还会觉得有点迷茫。心态要放轻松些,中年危机嘛,大家都有的……”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张板心中无语。

林启却接着道:“试想一下,你就算一直留在青龙帮,做的也是些刀头舔血的活计,又能如何呢?这种事,也是吃青春饭的,时代变得很快,那些能打敢冲的年轻人,一个又一个冒出来。你可有想过,年老体衰之后怎么办?”

张板摇了摇头,道:“小的想过,但没想出来,只好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这不对,”林启道,语气颇为笃定,“做人嘛,要有规划。十年也好,五年也罢,你只有盘算好眼下做的事能不能让你在五年、十年之后过上更好的生活,才好下决心去做。”

林启说完,顿了一下,给张板消化的时间,然后又语重心长地道:“到了你这个年纪,试错的机会不多了,不要沉浸在过往的荣光中。既然不能一辈子跟着青龙帮混,且把目光放远些。”

张板似懂非懂,咀嚼了一会林启的话,还是点点头。

林启又道:“但要重新开始也不太容易。你可以回去想一想,自己适合做什么?想做什么?想到了再跟我说,我们德云社……不对,现在改叫寒盟了,总之我们这个集体里,需要用到的各方面人手都多,总有能让你发挥才干的岗位。不过,目前你在保安队,就要做一个好保安,懂吗?”

张板道:“我……我明白了。”

“很好,”林启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记得要‘打开自己’,不要觉得马仓他们那样很奇怪,试着像他们那样投入进去,该喊的时候喊出来,该唱歌的时候唱出来。也许会有些有趣的发现。”

张板愣了愣,心中抱怨道:这小子说的一套一套的,却从来不见他自己喊啊唱啊打开自己,惯会使唤别人。

他心里越想越苦,但他又不能说,只好恭恭敬敬地答应下来。

接下来林启又与他闲聊几句,无非就是“你有没有看过《后庭记》之类的”闲话。

张板对于今天这场谈话,只感觉是一个奇怪的老板在跟自己啰嗦。

但他没意识到的是:他心里算是承认了这个毛头小子,是自己的老板。

而林启这边,则是把这次谈话当成是:试验新的管理方式。

他前世虽也管理偌大的公司,但管理的手段其实有些简单粗暴,无非是人家干多少活给多少钱之类的,这种方式,更多是凭借着雇佣双方的契约精神,和严谨的工作流程。

对于今天用的这种,偏人情化的拢络手段。林启以前知道一些,但他其实是不太擅长的。

眼下在这个时代,再指望通过契约精神来管理这么多人,显然是不现实的。

接下来大家如何相处?不仅是张板、蝎子哥这些人在一直在考虑。林启也在试着,融入这个时代。

接下来,不仅是张板,另外还有蝎子哥、巴刀、常志、皮秋、马仓等人林启都一一喊过去单独谈话。

比如皮秋过去的时候,林启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我曾经说过,下次再见你会问你看过《后庭记》了没,你可还记得?”

皮秋眼皮一跳,道:“小的……小的记得,但小的字还没认全,只是听颜公子读完了整本书。”

“不错。”林启赞了一句。

“但小的愚钝,还未领悟出这书中的深意……”

林启笑了笑:“没什么深意,不过我说过的话,你能记得,这很好。”

“是,小的都听盟主您的。”

“以后不要再自称‘小的’了,你如今也是小队长,做事说话,要有气质,懂吗?”

“小……我明白了。”

“很好,你今年二十四岁了,对吧?”

……

这一天,林启与这一百号人,或多或少都单独聊了几句。

等所有人都与林启聊过之后,他们心里终于知道于三说的“一个公司最重要的就是保安队”这句话的含义。

“盟主最看重的,果然还是咱们这帮人。”

“是啊,我们保安队这制服,啧啧,好看得不得了,你看别人可有?”

“嘿嘿,连于头、张诚、丁勇那些当管理的都没呢。”

这样的闲话中,有些人对未来渐渐清晰起来,有些人心中还有顾虑。但总归是感觉到一点安定,也多了一份归属感。

偶尔有些人会想道:“盟主居然知道俺今年多大、家里几口人咧。”

后来一群人聊着聊着,有人突然意识到:盟主不仅仅是掌握了几个人的情况,而是整个保安队一百号人,事无巨细,他都了如指掌。

而要做到这点,又要花费多少时间精力?

“有必要这样吗?年轻人做事,就是太理想化了。”

带着这种疑惑,张板忽然觉得,离开了青龙帮,加入这个寒盟,也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这天夜里,大家吃过晚饭,本该是歇息的时候。

没想到徐峰忽然又说要加练。

若是平时,众人可能会长长地哀嚎一声。但今日,所有人都未发出一句不满,默默地往校场走去,站定。

夜色中,校场上,一百人的队伍被分成两组,相对而站。

每组三列,站得整整齐齐,每人手里都拿棍子,棍头上包着布。

徐峰手里拿了一个锣,用力一敲。

“必胜!”

一声大吼之后,两组人各自往前踏了一步,步伐整齐划一,五十人如一人。

下一刻,手中长棍突刺而出。

气势如虎。

第118章 礼记

林启独立在台阶之上,静静看着校场中的演练。

“终于看起来不像是打群架了。”

颜怀说着,从客栈中走出来,站在林启身旁。

这是这几天来,他第一次与林启说话。

林启点点头,笑道:“勉强算是能充充场面了。”

颜怀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道:“已经比一般大户的家丁强多了,这么短的时间就练出这样一队人,徐兄很厉害啊。”

林启道:“没见过血,还是不堪大用。”

颜怀翻了个白眼,道:“说的好像是能有什么架可以打似的。”

他转头看向林启,又问道:“我这几日看他们训练,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练保安队?”

林启道:“你看,我做点小本生意不容易,捣乱的人一直很多。”

“说正经的,”颜怀道:“我知道你得罪了李家,心里害怕。但你为什么不去找官府庇护呢?李家罪大,文水县衙管不了,太原府衙管不了,上面还有州刺使,还有河东路经略使……一路告上去,总有能治他的。比如说,祝大人就是个好官。”

心里害怕?

林启心中颇有些无语,我看起来像害怕的样子吗?

他只好说道:“我没说祝大人不是好官,我只是觉得,自己的命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颜怀摇了摇头,道:“但我还是不赞成你向李府提亲,怎么说呢,要做成一件事情,结果很重要,但过程和手段也该有分寸。你遇到这样的事情,却想着自己能扛下来,我不是说这不对,但还是觉得无咎你做事,有些偏激了……”

林启看着颜怀一脸认真的样子,心中有些好笑,却还是点点头,说道:“受教了。”

颜怀涩然一笑,他自己也有些不习惯这样正经的语气。又问道:“对了,你明日去李府送聘?”

“是啊。”

“那这几天,也不见你有什么准备啊。”

“该准备的聘礼文书,于二都帮我打点好了啊,唔,对了,我还买了处院子,改天带你……”

颜怀翻了个白眼,道:“谁问你这个,我是说,你不怕李府还有别的手段?”

“阴谋伎俩再多,又有何用呢?最后决定胜负的,还是实力。若能以力破巧,何需再准备什么?”

颜怀听了,四下一看,见没有旁人,方才会心一笑:“向李府提亲这事,果然是你的奸计。”

什么叫奸计,换一个说法多好,比如妙计……

林启道:“你既然知道了,又何必问我?”

“但我不明白,李小姐给了你一首词,分明是倾诉少女情思,你为何反而马上就下定决心对付李家?连提亲这种损招也用出来,这虽然不违大义,但也是利用了人家小娘子。”

林启道:“那首词,不是李蕴儿给我的。”

“不是李蕴儿?那还有谁?”颜怀吃惊道,他皱眉细思了一会,自语道:“李慕之?”

林启点点头。

颜怀又问道:“你怎么知道?”

林启叹道:“如果是李蕴儿要传纸条给我,她不会写这样一首词,有太多别的东西可以写。”

“太多别的东西?是什么?”颜怀不解道,“你们真有一腿?”

颜怀心下好奇,反复追问了好几遍,偏偏林启就是不答,不由颇为气恼。

林启却是默默地看着远方,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一些释然。

失望的是,李蕴儿不是江茹。

释然的是,李慕之也不是李水衡。

第一眼看到纸条上那首《点绛唇》时林启是惊喜的,称得上是欣喜若狂。

世间最为让人高兴的事之一,就是失而复得、破镜重圆。

有一瞬间,他以为众里寻她千百度,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但那一瞬间之后,他反应过来:如果是江茹,要传纸条给自己,用英文也好,用公式也好,用只有两人知道的悄悄话也好,但不会给自己写一首诗词。

大家又不真的是古代人……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样的句子,女儿情态、婉约明媚,对古人来说,或许算得上缱绻悱恻,但对现代人来说,有些过于矜持守礼了。

“呵,我和江茹之间,哪里只是进展到这一步……”

这纸条,不会是出自江茹之手。

若李蕴儿不是江茹,她也不会给自己传一封情书。上一次见面,她明明还骂自己来着。

那就只能是李慕之在算计自己了。

如此推断,那李慕之应该也不是李水衡,不然的话,他就会知道自己突然对李蕴儿感兴趣的原因,也不应该只传一首《点绛唇》给自己。

“好厉害的手段,好快的反应,刚知道我对李蕴儿有兴趣,瞬间就能做出判断,并且毫不犹豫把妹妹抛出来做筹码……”

摊上李慕之这样的对手,林启颇有些无奈。

好在自己多了一千年的阅历,这种优势,想来不是李慕之一时半会能应付的。

但林启虽然能确定那封信是李慕之的手笔,由此推断出他不是李水衡,却也不能完全排除李蕴儿是江茹的可能。

想来想去,还有一种可能性是,李蕴儿确实是江茹,她之前就抄了几首诗词备着。而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李慕之拿了一首来骗自己。

顺手推舟地向李府提亲,是将计就计也好,是想继续探查也罢。这件事发展到现在,林启心中其实也多少有点无奈……

**********************

梁朝的婚姻制度,与前朝大同小异,无非就是三书六礼。

三书指的是,在六礼过程中要用到的文书,包括聘书、礼书和迎书。

六礼是指由提亲到完婚的整个结婚过程,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

今日林启往李府送聘,便是走到了纳征这一步了。

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送了聘礼,一旦女方收下,那这个婚姻实际上已经算是成立了。因为《大梁律》里明确说了,如果聘礼送到女方家,男方悔婚,则“不坐”,意思是不追究责任,但聘礼“不索”,就是聘礼白送了。反之若是女方悔婚,家长要被杖六十,相当于触犯了大梁律。

对于这个习俗,林启本来是不懂的,还是周婶嘀咕了许久,他才大概明白。

颜怀听了,便道:“无咎你居然不知?《礼记》有言‘纳征者,纳聘财也。征,成也。先纳聘财而后婚成’,你今日送了聘,之后就算没有拜堂迎亲,这亲事也算是已经坐实了。”

见林启还是一脸愕然的神情,颜怀颇有些鄙视的摇了摇头,道:“所以说啊,你们年轻人做事,就是太冲动。”

语气里居然还颇有一些长辈在责骂小辈的口吻。

颜怀说完,又接着道:“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你相必没有听过,往日都是你给我讲故事,今天就换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话说,前朝有个女子名叫祝英台……”

颜怀吧啦吧啦说了一堆之后,又道:“祝英台回家一看,见家中已收了的聘礼,登时眼泪直流,无咎,你可知是为何?”

“为何?”

“收了聘礼,婚事便算是成啦。祝小娘子若要退婚,便等于害家里犯了事。于是,哪怕她心中再不情不愿,也只好先上了花轿,完成了迎亲这一步,再跑到梁山伯的坟前……”

第119章 送聘

林启翻了个白眼,打断他,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

“早先我一直没想起来呗,”颜怀摊了摊手,道,“刚才周婶提醒我,我才想起来的啊。那你还要去送聘吗?今日去了,哪怕最后事不成,在世人眼里,你就是成过婚的人了。”

林启皱眉,轻声道:“你若早几天说,我还有办法。但今天……那两仓粮食得要交到李家才妥当……”

却忽然从身后走出一人,淡淡道:“两个男人,婆婆妈妈。”

颜怀吓了一跳,定眼一看,那人却是南灵衣。

此时南灵衣一身小厮打扮,穿着粗布衣裳,若非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是个女子。

颜怀道:“南姑娘你走路没声音的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事情泄露了,对了,你这身打扮,是也要一起去送聘?”

他说完,又转头向林启问道:“你带南姑娘去,却不带我去,是要做什么?”

“为什么你们都未曾与我说过……”

南灵衣不理他,转头对林启道:“落子无悔,出发吧。”

林启心想,要牺牲的人是我,你到是干脆。

以后我在相亲市场上,就属于离婚的男人了。

下一秒,他已被这个雷厉风行的女子拉出去。

今日李府却是颇为热闹。

虽不是迎亲,但纳征亦是大礼,李家又是文水县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就算是不想大操大办,也还是高朋满座。

林启带着于三、张诚,拉着聘礼到了李府之后,便有人接过礼单开始唱礼。

虽然林启与李家都心知肚知,最实在的聘礼是那两仓粮食。但林启也不可能什么别的也不带。他不仅带了,还带了好几箱。

主礼则是一对大雁,是于二打来的。

于二装了假肢之后,一直自认为是对懂事长最忠心的,所以在别人都对这桩婚事抱着怀疑和顾虑的时候,也只有他,在为林启要成亲了这件事感到高兴。因此,于二在荒野上守了两个通宵为林启准备聘礼。

大雁在古代的婚礼中有象征意义,自古就有“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之说,因为大雁是情挚之物,若失去了配偶,便不会去另寻新欢。元好问的词里“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指的便是大雁。

“主礼大雁一对……”

唱礼人的声音拉得老长,在这有些喜庆的氛围中,林启再次踏入李家的大门。

这一刻,他心里想着,如果李蕴儿真是江茹,这还真是一个好兆头。

这次李府出面招待林启的,却只有李平松与李茂之二人。

一番逢场作戏的寒暄之后,林启随他们步入偏厅。

李平松与林启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会,彼此都不知如何称呼对方。

林启只好从怀中掏出那叠文书,递在李平松手里。

“李员外,这是那两仓粮食的契据。”

李平松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就交出来,伸手接过。

“如今,可否让在下见一见李小姐?”林启又说道。

李平松看着他一脸诚挚的表情,愣了愣神。心中暗道:“这小子莫非对我女儿动了真心?那丫头疯疯颠颠的,我还一直担心她嫁不出去……”

收回思绪,李平松依旧是一脸深沉,沉吟道:“礼聘期间,哪有新人见面的道理。你莫要心急。等完了婚,你们小两口长相厮守的日子还久。”

对这种回答,林启早有准备,也只能点点头,又道:“是我莽撞了,实在是因为在下对令嫒……思慕已久,还请员外不要见怪。”

李平公只好尴尬地笑笑。

林启又道:“对了,我在城南买了一处院子,方便成亲之后与蕴儿住,但是这宅院,在下一时也不知如何布置收掇,可否请员外派些人过去帮忙。”

“这是自然。”李平松便对周来福吩咐道:“去挑几十个得力的老妈子过去。”

林启却道:“在下没管过家事,这许多人怕是管不来,不如让这位周管家也过去帮忙吧。”

周来福眼皮跳了跳。

这毛头小子,一出接一出,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这似乎不妥,”周来福只好出来行礼解释道:“小的在府中,还有许多事要忙。”

林启佯怒道:“周管家这是看不起我吗?”

周来福无语,心道,这什么跟什么嘛,你当你自己是谁。

心中怨念着,他却也只好赔笑道:“姑……姑爷,您这说的是哪里话。”

这声“姑爷”唤出口,不光是林启吓一跳,李茂之也是莫名的烦燥起来。

见林启被自己唬住,周来福便接着道:“这样吧,小的有个族弟,名唤周处贵,做事十分稳妥,不如让他过去帮忙,如何?”

如此说着,周来福转头看向李平松,用目光请示。

李平松点点头,道:“就这样吧,你安排一下,让周处贵带人过去收掇。”

谈完这件事,李平松便找了一个借口,表示自己要去接待宾客。

林启心知,李平松是要去派人验收那两仓粮食,免得夜长梦多。于是十分识趣地应道:“员外请自便,我与茂之兄倾盖相交,义气相投,正好可以聊聊天。”

李茂之心中无语之极,本公子什么时候与你倾盖相交、义气相投?你这个大骗子,骗我家的钱、我家的地、我家的女儿。

但他也只能恭送了李平松,独自与这个讨厌的林启坐在厅上闲聊。

李府今日宴请的都是女方这边的亲朋,比如进门时林启就看到,那秦氏酒行的东家就坐在那,拿眼狠狠地瞪自己。

“唔,对了,听说这个秦老板辈份不低,还是李员外的三舅。啧啧。”

因此林启也懒得出去招呼,吩咐于三与让人将聘礼搬到后院,自己坐在在偏厅与李茂之谈话。

于三等人吃过李府安排的茶水点心,便起身开始搬聘礼。

“这是我们东家亲自为李小姐挑的绸缎……”

“这箱是首饰,也搬到后院去……”

“还有这箱……哎哟,大兄弟,我们本就是来送聘的,哪还能让你们动手,且歇着吧。让我们替自己的东家表示一下诚意。”

这边于三将李府的家仆拉在一边闲话,那边德云社的几个人便开始搬东西。

南灵家低着头走在队伍里,手里捧着一匹丝绸,沿着回廊曲曲折折地走了一会,在拐角处,趁带路的李府家丁不注意,将手里的丝绸往别人手中一放,神不知鬼不觉地转进一处假山中。

等送聘的队伍走得远了,南灵衣从假山后出来,依照林启与自己说过的方向,往李府的书房摸去。

第120章 远房亲戚

李府前院里颇有些热闹,气氛有些喜庆。

偏厅中,李茂之又陪林启坐了一会儿,实在是觉得有些如坐针毡。

光是林启那讨人厌的表情就够让他难受,笑意吟吟的,像是在嘲讽两人刚认识的情景。

李茂之看了,心中便颇有些愤慨:“真是其此大辱,这样的人,居然成了本公子的妹夫。”

于是他对林启说道:“你先小坐一会儿,我还有事处理。”

说着,也不等林启回话,拔脚就走。

颇有些落慌而逃的样子。

“至于吗,和我打交道又没让你吃过亏。”

林启心中好笑,他懒的去前面跟人招呼,也无所谓有没有人坐陪,自己悠哉悠哉地坐在厅上,盘算着等南灵衣办完事再走。

过了一会,有个婢女进来添茶,林启正眯着着眼打盹,也懒的管她。

他今天一个保护自己的人也没带,想来李府总不至于在这个时间地点害自己。

余光中却见那婢子添了茶水,竟也不走,居然还往自己面前凑过来。

一丝少女的清香入鼻,那女子向他探出手。

“不会吧,要杀我?还派个小姑娘动手……”

林启微微皱眉,电光火石间突然伸手,扼住她的脖子。

同时他猛然睁眼,却见眼前的居然是李蕴儿。

林启连忙放开手,他本也没来得及用力,倒也未伤着她。

“你有病啊。”李蕴儿颇为不满,压低声音骂道。

林启抽了抽嘴角,应道:“你有药啊?”

李蕴儿一愣,嘟囔道:“我就说你不是好人,刚才人家不过想拍醒你,你居然还想掐我。”

说着,她自顾自地在旁边的位置上坐下来,支着头,叹了一口气,道:“就你这样不怀好意的,我怎么能嫁给你。”

她越说越觉得生气,转过头来,又质问道:“你说,你向我提亲,到底安了什么坏心思。”

下一刻,林启递了一张纸条过来。

“呐,你自己看。”

李蕴儿愣了愣,伸手接过,只看了一眼,便红了脸,却是因为恼羞成怒。

于是捏着那纸条,气道:“你是说,这是我写给你的?”

“不然呢?难不成是你爹写给我的?”

“呸,你少在这胡说八道。”李蕴儿急道:“我,我怎么可能写这个给你,还‘和羞走’呢,你……你不要脸。”

林启问道:“那这首词不是你给我的,但你读过?”

“嗯……”李蕴儿却忽然泄了气,愣愣地看了林启一会。

“喂。”

过了半晌,林启只好唤她。

“干嘛?”李蕴儿翻了个白眼。

林启沉吟道:“我先问你,你怎么过来的?”

“按道理,我们现在是不能见面的。”李蕴儿撇了撇嘴,又道:“但我从来不讲道理。”

林启又是一头黑线。

李蕴儿又道:“我爹派人把我关起来了,还好我聪明,换了巧儿的衣服跑过来的。”

“你想见我?”

“呸,你不要脸。”

林启忽然看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的问道:“你是江茹吗?”

李蕴儿愣了愣,皱眉道:“我哪知道你说的江茹是谁,反正我不是,我就叫李蕴儿。”

“果然如此……”

终于得到一个明确的回答,虽早就想到会是如此,林启还是觉得有些失望。

看着眼前的少女,他忽然觉得眼里的世界,又暗淡了一些,失了些神采。

李蕴儿看着他的神情,张了张嘴,却只是不满地哼了一声。

过了一会,林启又问道:“那你家铁矿里的流水线,不是你的主意?”

“我家还有铁矿?”李蕴儿奇道。

“那《如梦令》和《点绛唇》你是哪里抄来的?”

李蕴儿气道:“你怎么知我是抄的?”

“不是吗?”

“好吧,确实是抄的。”李蕴儿气馁地说道,“我有个远房姑姑,她写的。”

林启眼睛猛然一亮,问道:“你姑姑……”

“你又想干嘛?”

李蕴儿颇有些警惕地坐直了身子,指着他道:“我告诉你,我那姑姑已经嫁人了,你别打坏主意。”

林启又一次一头黑线,只好问道:“我只问你,你那姑姑叫什么名字?”

“说是远房姑姑,其实算不上亲了,我们祖上好几代才是堂兄弟,不过我小时候回青州老家……”

“你家不是文水县本地人?”

“我家是祖父那辈才来山西定居的哦。”

“好吧,你接着说。”

“在青州的时候,我见过那位姑姑,她可喜欢我了,后来还常给我寄信呢……”李蕴儿掰着指头说了一会,方才道:“她也姓李,名作清照。”

林启微微发愣。

实在是觉得有些无语。

他心中默算了一下历史时间,想来应该也是差不多,李蕴儿不是在骗自己。

这种事,他也不知该做何感想,发了一会呆,又想起一事,于是向李蕴儿问道:“你那天跟你哥哥来客栈做什么?”

“我听说孙芸那死丫头要订亲了,去看看她夫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啊,顺便也盯着我大哥,别让他被我三哥欺负了……”

“哦,那为什么你要去,要去……,会跑来问我?”

李蕴儿狠狠瞪了林启一眼,小小地恨声说道:“不然我还能问谁?那一屋子女人,一个个都跟我摆脸,尤其是方家那丫头,亏我以前还送过她胭脂……”

林启无语。

“人家不过是问了你一句……”李蕴儿不满地嘟囔道。

林启有些失望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如今看来,线索是全断了。

李蕴儿支着头想了一会,也是有些怅然起来。

“你喜欢才女?”她问道。

“嗯?”林启不知她为何忽然冒出这一句。

“你是认错人了吧,你喜欢的那个江茹应该是个才女吧……”李蕴儿道,“我本以为是你逼迫我爹爹,硬要娶我。我还想来教训你……”

“没想到,却是我爹爹想用我来拉拢你。”她说着,颇有些生气地把手里的纸条揉成一团,往林启怀里掷去。

“哼,也不知你那破牙行,有什么值得拉拢的。我来就是告诉你的,想娶我,门都没有!”

她说完,气恼地站起来,往门外探了探头,见没人注意这边,便一溜烟地往后院跑去。

林启看着她的裙摆消失在门后,苦笑了一下,他将落在身上的纸团收好,摇了摇头,轻声自语道:“呵,奇怪的女孩子。”

“其实也蛮可怜的。”

第121章 李平松的《三国志》

李府书房中。

南灵衣找了良久,却始终没有找到李家与契丹人交易的证据。

书房陈列简单,也不像有什么密室。

“难道不在这里?”

她微微皱眉,又在放帐本的柜子中翻了一遍。暗想,李平松莫非是用的什么特殊的记帐手法?

“但也不能把这么多帐本全搬走……”

如此,她不免有些气馁,在座位上坐下来。

椅子很舒服,用的是上等的黄花梨,椅背的曲线切的很适合,刚好能靠到腰。前面的大案桌平整光滑,颇有些厚重感。上面放着笔架、砚台、算盘、和一叠杂书。

那叠书刚才南灵衣也大略翻过,无非就是些《三国志》《后汉记》之类的。

南灵衣坐着,抬头又看了看房梁与周围,并未发现有哪里适合藏东西。

“看样子不在这里了……”

下一刻,她的目光落在那叠书上,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

颜怀那个烦人精站在那里,正喋喋不休地道:“那李家老头,时不时就说‘诸葛一生唯谨慎’其实是个狗皮倒灶的,连《三国志》都未读过……”

南灵衣再次将那本《三国志》拿起来,一页一页翻过去。

前几页确实没问题。

又翻了几页,南灵衣指尖在纸页上摸索着,忽然她目光一凝。

这纸,有点厚。

小心地将纸张从侧面撕开,密密麻麻的数字便映入她的眼帘……

南灵衣将帐本收好,推开房门四下看了看,下一刻,兔起鹘落地翻过墙头,从别的院子往回走去。

一路上假山亭台,花木水桥,绕了一会之后,南灵衣忽然发现,自己迷路了。

又走了一会,拐过一条小径,却听不远处一个小院子里传来人声。

南灵衣便往树丛后一躲,抬眼看去,见一个挺拔的青年从那院中出来,正是李慕之。

因李慕之先前去朔风客栈时,她见过一次,因而认得。

待李慕之走得远了。南灵衣探出头来,向那院子盯了一会。

院墙处隐隐有声音传来,似乎有些守卫。

她艺高人胆大,此时心中好奇,便向那处院子后面摸去,在墙后听了小半刻,默默记下了院中守卫走动的频率,寻了个时机,便轻轻巧巧地翻过墙,猫在屋后,透过窗户缝往里看。

视野很窄,隐隐约约只看到一个高大的汉子在屋子走动,看不到的地方似乎还坐了几个人,正在用契丹语谈话。

南灵衣听不大懂他们说话,只好微微眯着眼,盯着那高大的身影。过了一会,那汉子转过身来,眉骨高阔,一脸络腮胡子,身形相貌颇为雄壮。

“耶律明丰。”

南灵衣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脚下便往后撤了一步,想要离开。

“谁?”

屋中传来一声大喝,气势雄浑。

南灵衣心下一惊,来不及转身,足尖一踩,双手摊开,便往后掠去。

下一刻,那屋后的窗户轰然破裂,耶律明丰径直破窗而出,手里捉起一根断木,向南灵衣掷去。

破空之声中,那断木如箭矢般激射而来。

南灵衣侧头避过,噗的一声,断木如铁入泥,直直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这片刻的功夫,耶律明丰已欺身而上,一掌向南灵衣拍去,虎虎生威。

南灵衣退无可退,她今日又未带剑,只好举掌迎去,与耶律明丰对了一掌。

砰的一声闷响。

耶律明丰脚下用力,身势如松,身体如钉在地上一般,巍然不动。

南灵衣口中却是溢出一口血来,身形一飘,如风中落叶,掠过院墙,急急撤去。

与此同时,屋中又跑出两个契丹大汉,在墙上一踩,跳过墙头,往南灵衣的方向追去。

耶律明丰还站在原处,身形不动如山,气势极壮。

“呵,燕北剑客苏刻舟的传人,好俊的功夫……”

来文水县这一路上,他便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跟着自己,他只当是跳梁小丑,也不甚在意,没想到竟还有些胆略、有些实力。

但又怎样呢?还不是被老子打伤了。

“这小姑娘的功夫,对上老子,还欠些火候。”

如此颇有些顾盼自雄地自语自言了一句,耶律明丰张了张嘴,啐了一口带血的痰在地上。

他低头看了一会,用脚底将那口血痰狠狠踩进土里。

“他**的,老子居然也受伤了。”

南灵衣边退边战,她身形灵活,跑得比那两个契丹大汉要快,但地形不熟,只好时不时停下,与那两个契丹大汉过上几招。

她有伤在身,又不愿恋战,便落在了下风。

三人打打走走,惊动了李府家丁,纷纷带着棍棒朝这边赶来。

南灵衣不愿事情闹大,一转头见李府的外墙在望。便抢过一个家厅手上的棍子,如拿着剑般握住棍尾,微微低眼,凝神静气。

然后,一棍挥出。

十五年前,苏刻舟曾经挥出让他名震天下的一剑。

那一年,燕北剑客刺死了辽国兵马都元帅耶律业石,让天下人知道什么叫匹夫一怒,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一剑霜寒十四州。

负尽狂名十五年。

南灵衣不算聪慧,天资亦不太好,经验也不足。但她跟随苏刻舟这样的高手习武十二年来,日夜不缀,风雨不歇,自有一番领悟……

此时手中握着长棍,南灵衣将剑意挥洒而出。

如白虹贯日,鹰击长空。

那两个契丹汉子目光一凝,身体被长棍扫中,心下一惊,各自往后跌去。

下一刻,南灵衣已掠过高墙。

半晌之后,两个契丹大汉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抬眼望去,见高墙之上白云悠悠,那女子已不知所踪。

李府院墙后,是一条颇为静僻的小巷。

南灵衣跑了一段路后,足尖在地上一点,又翻过一道矮墙,跳到隔壁一处院中。

倚在墙头听了一会,待听到李府的家丁呼喊着从外面跑过,她方才松了口气,吐出一大口鲜血。

耶律明丰,好厉害的掌力……

此时伤势愈重,力气用尽,她便想在此歇息一下。

忽然她耳朵一动,听到身后有长刀破空之声,她立即一个转身,滚出几米之远。

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男子持着长刀站在面前。

那男子气息沉稳,虎口处老茧厚极,显然是用刀的高手。

“身上的东西,交出来吧。”那男子道。

南灵衣眯着眼,看了看他,无力地问道:“我们似乎见过?”

“上次你一剑逼退我,不记得了?”那人淡淡道:“罢了,你死了,我自己拿吧。”

他抬起刀,沉声道:“死之前,记住我名字——叶青龙。”

下一刻,刀向南灵衣身上砍去。

第122章 秘谍

李府门外,林启拱了拱手,向李平松告过别,转身离开。

走过拐角,他向于三问道:“南姑娘没出来?”

于三颇有些担忧地说道:“一直没见她出来,她会不会先回去了?”

林启皱眉,嘟囔道:“没有手机就是不方便……”

出发前,南灵衣就与林启说过,若是迷路或不方便原路回来,她自会从院墙翻出去。

因此,林启虽然没有很担心,但终究有些不放心。

于是他向于三吩咐道:“派人去喊上接应我们的保安队,让他们沿着那边院墙一路找过去,我们从这边找。”

一行人沿着灰瓦白砖的院墙走了一会,便见前方一群李府家丁手里拿着棍棒,一路搜搜检检地迎面走来。

林启便向为首的那名李府家丁问道:“这位兄弟,你们是在找什么人?”

那家丁今天远远见过林启,知道他是李家的准女婿。便笑脸应道:“回姑爷话,因家里进了贼,我们在找……”

“唔,对了,我刚才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往那边去了。是个肥头大耳的汉子,对吧?”

那家丁一愣,说道:“不是,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

“哦哦,那是往那边去了,看着不像贼啊。”

那家丁行了礼,道:“谢过姑爷。兄弟们,往那边追。”

看着那群家丁走远,林启眉头皱得更深,有些忧虑起来。

以南灵衣的身手,竟会被人发现。是遇到什么事了?

“于三,你带两个人,跟上他们,若是他们发现了南姑娘,你千万周旋住。”

于三带人走后,林启又向剩余的人吩咐道:“每条巷子都找一遍,大家分头去找。”

林启说着,脚步不停,一路观察着,快步往前找去……

*********************

南灵衣在叶青龙的刀下走了十几招,她未带剑,加上身上伤势又重,渐渐吃力起来。

又一会儿的功夫,她身上已中了数刀。

同时,南灵衣也意识到,自己之前有些低估叶青龙的实力了。

这个人刀法老练,下手狠辣,绝不是易与之辈。

之前的那个夜里,叶青龙于长街之上截杀林启,自己一剑挥出,他暂避锋芒。那时候自己还以为,他只是能混迹江湖小帮派的水平。

今天交手,她才知道这个人的武艺,竟不比自己弱多少。

想来那夜交手时,他只看自己出了一招,便已在心下推断出会有多少胜算,并在瞬间下了决定,才暂避锋芒。

有实力,还知进退,不求险,一出手就是必杀之局,这样的人,怎么会只是一个小小青龙帮的帮主?

心中存着疑问,南灵衣脚下依旧飞快地移动着,寻求逃脱之法。

下一刻,叶青龙又是一刀横扫过来。

南灵衣猫腰侧身避过,又咳出一口血,一起身,却发现自己已被他逼到墙角,再无处可避……

紧接着,叶青龙又是一刀劈出。

至此,他心下笃定南灵衣必死。

纵使他一直胜算在握,此时也不禁松了口气。

这几年来,若问文水县城中谁武艺最高,他自问当之无愧。

这世道,武艺或许不是实力成分中最关键的部分,但绝不可忽视。

一旦出现变故,这便是他手上最大的一张牌之一。有了这张牌,他要做些事情,就不会有太多忌惮。而且,他将会是各方势力都需要忌惮的人。

但那天夜里,一见到南灵衣出剑,叶青龙便意识到,那是苏刻舟的剑法。那一刻,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惊骇。

“哪怕苏刻舟没有亲至文水县,眼前这个女子,武艺也更胜我一筹。”

而输了这一筹,接下来的局势,他就失了先机,再没办法独坐钓鱼台,看鹬蚌相争,等渔翁之利。

于是他果断从明处转到暗处,默默观察着接下来的发展,直至今日。

此时这一刀劈出,眼前这个女子会死,自己会拿到她身上李家与辽人交易的证据。同时,在文水县中就不会再有人能对自己有致命的威胁。

接下来,只要抢在祝圣哲之前,将李家收服,自己便是大功一件。

“也许能借此被调回枢密院。”

如此想着,叶青龙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下一刻,长刀一滞。

南灵衣却还未死,她在绝境之中,避无可避,却是双手一拍,夹住了那柄刀。

“呵呵,困兽犹斗,有什么用呢?”

叶青龙手上加了力道,将刀往下压去。

南灵衣力气不如他,只能靠一股求生的意志按着那把刀,但刀锋还是缓缓砍在她的肩头,鲜血涌出,一点点向下嵌在她的肩胛骨里。

“死吧。”叶青龙低声狞笑道。

“南姑娘!”

忽然有人大吼一声,南灵衣抬头一看,却是一名保安队的大汉。

那大汉也拿着一把刀,见此情形,不由分说便向这边跑来。

他冲到叶青龙身后,举刀便砍。

叶青龙猛然扬起一脚,狠狠踹在那大汉心口。

那大汉一口老血喷出,一个踉跄,身体便往后仰倒。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叶青龙左手握住自己那柄长刀,保持向南灵衣肩头压去的力道,同时一个侧身,右手夺过那大汉手中的刀,往上一划。

如一道至下而上的闪电……

叶青龙双手各握一刀。一刀平持,制着南灵衣;一刀高举,如扬着旌旗。

那大汉身上瞬间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从胸腹间一直被划拉到额头。

血从他额头上,顺着伤痕直直往下淌去,他咯咯两声,仰面倒地,已气绝身亡。

叶青龙随手抛下那汉子的刀,又转向南灵衣,冷笑道:“你今天死定了。”

汗水从南灵衣额头上流下来,她终于咬着牙问出来:“你……是什么人?”

“这么多年来,终于有人问我的身份了……没错,青龙帮只是用来掩护我的身份。”叶青龙微微放了一些力气,悠悠道:“大梁皇城司,听过说吗?”

叶青龙说着叹了口气,声音里有些寂寥。

当年皇城司大变,波及到河东路,徐铁身死,他被派到这小小的县城来。熬到今天,所有人都已忘了自己。

蜇伏数年,隐藏官身,混迹于市井之间,一腔热血无人问津,一身本领无处施展。

暗中谋划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看到那个远大的前程开始散发出一丝光亮了。

想着这些,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侃侃道:“皇城司管天下情报,本属天子直管,后归入枢密院,刺探辽国与西夏军机秘事,也缉捕、处置他们的暗探,策反、暗杀他们的官员……”

南灵衣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吃力地问道:“为什么杀我?我一直在对付契丹人,和你们……”

第123章 不甘

叶青龙淡淡道:“我是官,你是草寇。杀你,我可以不问而诛。当然,你死了,好处很多。比如耶律明丰会更信任李慕之,而李慕之也会更害怕我。”

南灵衣猛然抬头,一脸惊愕。

“还不明白吗?大梁与辽国必有一战,当此时,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叶青龙道:“我已和李慕之说好,让他当我的暗探,李家与辽国交易多年,深得耶律明丰信任。以后,李家可以为我提供契丹人的情报……呵,相信我,你的牺牲是有价值的。”

刀锋在南灵衣的肩胛上划拉着,铁器与骨头摩擦的声音隐隐作响。

叶青龙说着,微微改变刀的方向,原本向下压着的长刀改向,往南灵衣的脖子横砍过去。

南灵衣双手奋力按住刀身,额头上青筋冒出。

叶青龙看着她奋力挣扎的样子,冷笑道:“当然,也不止就这一个理由。等你死了,想来苏刻舟会帮你报仇。到时候,我想对付谁,便跟他说你是谁杀的。呵,一剑霜寒十四州,到时候,燕北剑客的剑,就是我的剑。”

“师父他……不会被你利用……”

叶青龙冷冷道:“别挣扎了,安心去死吧,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是吗?”

忽然有人说话,语调中带着些调侃的意味,听起来就很让人讨厌。

叶青龙猛然转头,向后看去。

林启正站在门外。

此时林启一脸的汗水,看起来像是跑了很久,还微微的喘着气。但当他看到南灵衣还活着的时候,便已放松下来。

但再看到地上那具尸体,他又皱起眉来。

很快,他将怒气压下,反而向叶青龙展露出一个礼貌又冷冽的假笑。

“你好呀,能不能把我朋友放开?”

林启说着,抬起手来,手上赫然拿着一个木制的东西。

看到那东西,叶青龙瞳孔猛然收缩。

那是一个,弩?

“叶帮主?”林启又问道。

下一刻,叶青龙突然动了,兔起鹘落般直直向林启扑去。

“先杀了这小子。”

那一瞬间,他心中飞快作出决断。

南灵衣已无再战之力,林启手里那东西却能要人命。

林启脚下依然不丁不八地站着,目光盯紧了叶青龙。

如白驹过隙,一眨眼的功夫,叶青龙已像苍鹰扑兔般向他扑来,他甚至能看到叶青龙眼里的血丝。

林启如被吓得呆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叶青龙的速度极快,手中长刀狠狠向林启劈下。

破空之声凛冽。

“噗”的一声。

是金属入肉的声音。

叶青龙的速度太快,让林启几乎找不到他的要害。

但林启的手很稳,他的情绪也很稳,一直等待着最稳妥的那个时机。

叶青龙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瞪大了眼睛。

一支纯铁铸的箭矢,已深深插在他的眉间……

他的刀,离林启已经很近了,近得几乎能触到林启脖子上的肌肤。

但他再没有力气将这一刀劈下去。

“怎么可能?”

一瞬间,叶青龙脑海中想了很多。

这半生,从小就刻苦练功读书,在军中披荆斩棘、出生入死,在皇城司披肝沥胆、步步为营,在市井中卧薪尝胆,苦苦煎熬。

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怎么可能会死?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

我死了,李家的事宜怎么办?皇城司的光复怎么办?梁与辽的这场大战怎么办?

“我……不甘心”

嘴里咯咯了两声,叶青龙终究还是倒在地上。

林启呼了一口气,低头看着叶青龙的尸体,皱眉道:“你看,武功再高,也怕菜刀。”

你活的时候再如何,死后也不过是一抔尘土……

*********

城中一处院落。

方芷柔出去送了大夫,回到屋中,见林启坐在床边,脸上的神情颇有些担忧之色。

她便款款上前,柔声安慰道:“放心吧,大夫说了,她的伤,休养个把月便好。”

“那大夫可以信任吧?”

“嗯,他是我父亲旧友,今天的事,不会说出去的。”

林启点点头,又看向方芷柔,想了想,还是道:“你病好了?”

方芷柔低眉顺目地点点头,应道:“本来大半也是装的,不碍事了。”

“那南姑娘就托你照顾了,客栈里鱼龙混杂,暂时不方便带她回去。”

见方芷柔点头应下,林启便起身准备回去。

“你等一下。”方芷柔又道。

她说完,又往屋外而去,似要去拿东西。

林启愣了愣,便站在原地,又看了眼重伤躺在床上的南灵衣。

于是他低声嘟囔道:“我跟你说过吧,李府没有那么好对付,你们一个个整天仗着自己武艺高就要胡闹……”

他语气里颇有些抱怨,但还是笨手笨脚地拧了一方毛巾放在南灵衣额头上。

过了一会,方芷柔又回到屋中,手里却是捧着一叠衣服。

“你看你这一身汗,换上吧。”

说着,她将衣服递过来。

“我还以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林启也懒得跟她推来推去,随口调侃了一句,伸手接过,自去隔壁的屋里换了,又将那本南灵衣偷出来的《三国志》收好。

出了门,见方芷柔还守在门口,便道:“我走了,你若派人给南姑娘买药,记得让人注意隐藏行迹。”

方芷柔点头应道:“嗯,都听你的。”

林启心下微微有些发愣。

这小娘子现在莫名得听话乖巧,说话也改了以前那套表演痕迹很重的方式。

少了些“林公子”、“小女”之类的称呼,果然方便很多嘛……

但这也不是好迹象,还是要小心着她些才好。

心下这般想着,方芷柔却又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会。

“还担心这衣服做得不适合,没想到正好合身。”

她说着,将林启衣服上的褶皱抚平,又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旧衣服,低眉顺目道:“这套,留下来我给你洗了吧。”

林启看着她的样子,忽然想到自己那日与她的秘谈。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这个女子,竟毫不犹豫就把那两仓粮食交了出来。

自己本来还以为,要解释说明很久。

这份信任……

唉,有些太过了。

他只好轻轻叹了口气,道:“李府的事情,这几天就会有个结果,之后,你的日子想怎么过,就去过吧。”

在林启心中,这句话,算是对方芷柔的一个道别吧……

第124章 神秘的气氛

出了院落,林启又让于三带路,一行人兜兜转转到了城南一处小院。

那院子是今天死在叶青龙刀下那个保安队汉子的家,那汉子名叫包杰,今年不过二十一岁,还未成亲,家中只有一双老父母和一个幼弟。

于三已经先让人把包杰的尸体送了回来,此时院子里哀哭阵阵,听了让人心酸。

林启手上拿着一提糕点,在门外站了良久,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对于三道:“我就不进去了,你再多支些抚恤银子给他家……对了,上次包杰和我聊天,说他弟弟最爱吃刚才那家店的献糍糕,你给他带进去吧。”

于三伸手接过,点点头应道:“懂事长放心。”

林启看着于三手里的糕点,摇了摇头,心里却知道,这种时候,哪有人会有心思吃东西。

我还真是不合时宜。

“再给他父母安排份工钱高的活计吧,农场或者书铺,你看着安排。还有,他弟弟叫包星吧?送他到学堂读书吧,小孩子还是要多读书……”

林启絮絮叨叨说完,看着于三进了院子,自己又靠在外墙上站了一会。

他不想进包杰家的院子,倒不是不敢面对他父母,或别的什么婆婆妈妈的情绪。

穿越而来到现在,他心里一直固执地觉得这种事有些荒唐。于是他一直在以一个现代人的角度,冷眼旁观地观察这个时代。

带着千年后的记忆,上辈子又有点成就,对这个时代的诸人诸事,林启其实是有些不太当回事的。

就像是将这次重生当成一个游戏,以一个玩家的心态,漫不经历地在这个地图上游荡。

但到了今天,林启忽然发现,如果自己一个不小心,身边的人可能真的会死。而自己也真的会为他们的死感到悲哀和自责。

“也许应该认真再活一次吧。”

又默默站了一会,林启转身走去。

等他回到朔风客栈,却发现颜怀竟然不在。

他也乐得清静,自己回了屋里,倚在床头想着事。

一直到傍晚,颜怀方才回来,一回来便急匆匆地跑到林启屋里,问道:“听说南姑娘受伤了?”

林启点点头。

“李府还有高手能比南姑娘厉害?”

林启皱道:“是个契丹人,估计有两下子。”

“两子下?”颜怀挑眉道:“就你我这样的,人家两下子估计就干翻了。”

说着,他熟络得在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叹道:“本来今天阿豆姑娘生了孩子,我心里正高兴,没想到南姑娘却又受伤了……”

林启“哦”了一声,随口问道:“阿豆生了?男孩女孩?”

“是我的义子,名叫颜枢。”颜怀应道,抿了一口茶,又说道:“原来小孩刚出生的时候那么丑……”

林启白了他一眼。

颜怀又接着道:“我本来在医馆看我的义子看得好好的,又放心不下你,特地跑回来的。”

林启笑了笑:“那我真是谢谢你了。对了,你知道皇城司吗?”

“皇城司?那里面可都是暗探,我们少打交道的好。我朝太祖皇帝起兵时,手下有一支秘谍,当时称为开城司,屡立奇功。比如太祖攻洛阳时,城门就是由秘谍开的。开国后这支人马就改叫皇城司了,其中一部分隐于暗处,一直是天子耳目。我朝与辽国缔盟之后,改由枢秘院统领。对了,前些年,皇城司的都指挥使好像叫黄柏烈吧,似乎犯了什么大事,都被满门抄斩了……”

“犯了什么事?”

颜怀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知道?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我今天好像杀一个他们的人……”

“真的?”

颜怀一听就跳了脚。

“你……你,你……”

林启笑道:“激动什么,跟你开玩笑的。”

“哎呀,无咎啊,我早叫你不要这么玩,万一哪天玩脱了,谁都讨不了好。李家的事,我们告诉祝大人吧?还是让官府处理比较好。”

林启沉吟着,半晌不答。

“你信不过祝大人?”颜怀又问道。

林启道:“就算信得过他,他未必有实力收拾李家。”

两人正在屋中说着,忽然听于三在门外喊道:

“懂事长……哦,不……盟主。”

林启起身开了门,于三便道:“盟主,吴捕头来找你,正在大堂喝茶。”

“吴天?”

林启微微一愣,他来做什么?

林启受伤到现在,一直都未与吴天见过面。

但两人彼此心下都有默契,林启与李家的事,吴天不会掺和进来。

如果林启最后赢了,那很好,吴天会再带着煤矿与物业的生意前来寻求合作。但如果林启输了,吴天则会是落井下石的那个。

对于吴天这种两头通吃的行为,林启心里明白,也愿意让他占这种便宜。

但此时形势还未明朗,这家伙来做什么?

大堂上,再次与吴天相见,林启依旧是一脸殷勤的职业性假笑。

“吴大人,好久不见,想死小弟了。”

吴天拱了拱手,脸上的神情却有几分郑重,似乎没有心思和林启假惺惺地表演。

“林公子。”

吴天唤了一声,却拿眼睛看向林启身后的颜怀与胡芦。

意思是想让他们回避。

颜怀却是迎着吴天的眼神,礼貌地点头示意。

林启只好道:“无妨,这位颜公子是自己人。”

反正怎么说,颜怀这家伙都是不会走的。

吴天嘴角抽动了一下,预想中的神秘气氛被破坏殆尽,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吴大人?”

“林公子,吴某今日前来,实有要事要告。”

“哦?”林启看起来有些惊讶,眼神中却竟是淡然。

吴天嘴角又抽了抽。

连听众人反应都没有预想中那么好奇,实在是让人无语。

他只好不兜圈子,直说道:“吴某听说李府曾经派人截杀林公子?”

林启笑道:“吴大人何出此言?在下今天方到李府送了聘礼,打算迎娶李家小姐。永结秦晋之好。”

吴天道:“这李小姐,林公子还是不娶为好。”

林启挑眉道:“这话,吴大人可不好乱说。”

吴天实在没心情陪他演,只好硬着头皮道:“李家马上要大祸临头了,你赶在这个时候娶李家的女儿,只会被牵连进去,林公子切莫自误。”

“哦?”

“半个时辰前,祝观察拿下了张超,已将县城中的兵马司收服。”

第125章 还是打小报告比较好

林启愣了愣,还未说话,一旁的颜怀已惊道:“真的?”

说着,颜怀拿手一拍,笑道:“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祝大哥好大的气魄。”

林启翻了个白眼,平时你称他‘祝大人’,现在看人家厉害了,又‘祝大哥’了。

吴天点点头,又道:“祝观察使以巡视河东路为名,只经太原便直奔文水县,逗留了这么多天?所为何来,林公子你不会不知。那兵马司张超,一直以来与李家勾结,今天祝观察拿下此人,从此,在文水县中李家再无倚仗,必将大祸临头。”

林启看着吴天侃侃而谈,心中惊愕万分。

这吴天,怎么一脸正气,吓得我还以为之前看错他了?

啧啧,一直跟李家勾结的人明明是你。

林启便问道:“吴大人,你的意思是?”

吴天道:“林公子,都到这时候了,你还与我装糊涂?李家既派人来杀你,一计不成,必不会善罢甘休。当此良机,你可向祝大人申明其中原委。一为避嫌,以免被李家的亲事牵连。二为立功,给德云社的弟兄博一个前程。”

林启笑道:“吴大人的意思,是让在下检举李家?”

吴天见他神情淡定,仿佛不信自己,便脸色一沉,似有一丝不忿。

两个对视了一会,吴天还是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道:“话我已经带到了,至于怎么做,林兄弟你自己拿主意。明人不说暗话,吴某此来,还想着和林兄弟一起做生意呢。对了,哥哥的物业公司,最近遇到颇多难处,还想请你得空时给我参谋参谋。”

说着,吴天从怀里掏出一份契书,又道:“当然,老是跑来问你,哥哥也怪不好意思的,不如林兄弟也搭两成份额吧……”

那契书被吴天放在桌上,林启眯着眼看去,只见第一页上,吴天已经工工整整地写好了名字份额,还若有其事地盖了个手印。

“啧啧,这是白送我嘛。这还是我认得那个吴捕头吗?”

林启拿起那契书,递还给吴天道:“吴大人的诚意,在下心领了。但毕竟,无功不受禄。”

“林兄弟这是看不起吴某?”

林启一头黑线,心中腹诽,这一幕怎么如此似曾相识。

吴天反正意思表达到了,也不多留,随即告辞而去。

林启拿着那契书看了一会,又翻了一页,随即目光一凝。

只见那上面分明写着:明夜子时,李府将运货出城。

货是什么,林启心中明白,无非是粮食与铁器。

时间似乎也很合理。今天收了那两仓粮食,明天出货,节奏把握得不错。

林启看了一会,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无咎,你想什么呢?”

“你觉得吴天来与我说这些,是为什么?”

颜怀低头细思了一会,问道:“你觉得他别有用心?有什么破绽?”

林启摇头道:“没有破绽,我只是想要以防万一。”

颜怀道:“祝大人收服兵马司……这种事,他应该不会骗你,也骗不了你。只要这件事是真的,李府就翻不了身。”

林启沉吟道:“似乎有些太容易了。”

颜怀道:“若说是别人,我或许不信。但是祝大人有这个能力我是信的。”

他正说着,那边周婶推着徐瑶从院中过来。

“东家。”

林启见了徐瑶,微微恍神,还是唤道。

自从林启伤好后,两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徐瑶似乎有意无意的在避着他。

但知道林启向李府提亲之后,徐瑶想来是猜出了他的打算。之后那几天里,有时候两个人眼神对上,徐瑶会点点头。

虽未一起讨论过这件事,但林启多少觉得有些安慰。

在那几天里,颜怀对自己的打算似懂非懂,也要装作生气;方芷柔要演出气愤,还要装病;徐峰心中有遗憾,不愿多说……

也唯有这个平淡却又聪慧的徐瑶,一句话未说过,但彼此间的了解胜过千言万语。

此时听林启打招呼,徐瑶点了点头,斟酌着说道:“吴捕头走了?”

林启点点头,他知道徐瑶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句话,便把手里的纸递给她看。

同时他嘴里解释道:“吴天的意思是,祝观察收服了兵马司,要对李家动手。他过来是想与我合作。”

徐瑶淡淡笑了笑,道:“看起来祝观察胜算在握……”

林启道:“你也觉得不对?”

徐瑶摇了摇头,轻声道:“李府什么时间交易,吴天自己与祝观察说不是更好?但,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跑来骗你。”

这边两人都低下头细思,那边颜怀却上前插话道:“会不会是吴天不愿与江垣撕破脸,所以把这功劳让给无咎?”

他说完,又自顾自说道:“无咎,徐老板,你们想这么多,有什么用?说得好像你们还有别的办法一样。总不能带着我们保安队的一票人去打李家……”

他这话一说,徐瑶身后的周婶马上就急了,忙跑到林启面前,拉着林启的手,道:“林兄弟啊,婶娘也听不明白你们这些孩子要做什么。但这段时间,先是你受了伤,好不容易伤好了,这又要跟李家提亲。前几天,婶娘还以为你是……今天还是我逼着姑娘跟我说了,我才大概明白,李家犯了事,又要害你,你想找出证据来对付他,对不对?但这种事,让官府出面不好吗,我们平头百姓,何苦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拼。”

周婶抬着头说着,目光中颇有些期翼与担忧。

看得林启微微动容。

周婶见他神情,便又急忙劝道:“我听说,你手下有个小伙子今天被人杀了?南姑娘也受伤了?那李平松,根本不是好相与的人,你可苦去碰这样的事。若再有个万一,该如何是好……”

林启不似徐峰那么耿直,于是轻轻拍着周婶的肩,笑道:“婶娘你放心,我这人最惜命了,不会去碰这种事。本来嘛,我也就是跟李家小小周旋一下,今天听说来我们县里的祝观察是位好官,那就让他去治李家吧。”

“真的?”

“真的,我一向是最听话的嘛。”林启笑道。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放在桌上:那本伪装成《三国志》的帐本、一块铁石、一块印章,又把吴天给的纸条放在上面。

朝着这些证据看了看,林启抬头对颜怀道:“子哉,你与祝观察相熟,还烦请你把这些证明交给他。”

颜怀奇道:“你怎么不自己去?这可是一件大功。”

林启耸耸肩,道:“我懒。”

第126章 抢饼

颜怀听了,颇为嫌弃地看了林启一眼。

“切,你就是惯会使唤人。”

他心下却也爱做这种事,便走过去拿起桌上那本所谓的《三国志》翻了翻,嘴里忿声骂道:“这李老头,居然拿这本书作他那肮脏账的掩饰,实在是辱诸葛丞相太甚,辱我太甚。”

他说着,自己越说越气起来,嘴里絮絮不休着:“千古忠良事迹被用来遮这等卖国求荣的丑事……”

林启懒得理他,沉声道:“祝大人就算掌握了城中的兵马司,一时半刻要做到如臂使指,想来也难。李府明夜就要交易,时间太赶,还是不太稳妥。这样,你从保安队抽五十个人,前去帮他。”

“正该如此。”颜怀听了,挥了挥拳头,道:“终于要将这等卖国大贼绳之以法了。”

林启皱眉道:“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你带上胡芦,切记不要冲动,万事以自身安全为重。”

颜怀对他瞻前顾后的样子嗤之以鼻,笑道:“我与祝大哥那是什么交情,放心吧。”

说完,他将一应证据收在怀里,拍了拍,又感慨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我出门游历一趟,就破获了这样的通敌大案……”

他说着,一转头见林启神色郑重,只好也端正形态,拱手道:“无咎,你放心吧,我有分寸,必不负重托。”

客栈外的搭好的大棚中,于三还在忙活,他今天陪林启送了聘礼,又见了南灵衣的事,不用林启吩咐,他也知道这几天一定会有事情发生,小心无大错,便让保安队的汉子分为两班,轮流在这边候着。

这会见到吴天从客栈离开,于三心下思量,觉得懂事长今晚还会有事安排自己,便又打起了些精神。

他跟了林启这么久,对眼下自己在做的这些事,心中颇有几分自豪。工钱既厚,手底下还人人听他指挥,更重要的是,他对未来也是充满了期待。

在林启的耳濡目染下,于三对眼下的形势,有他自己的理解。

在他看来,李府之所以派人刺杀林启,一是因为林启知道了铁矿的事,二是因为德云社的发展过于迅猛了。文水县,或者说太原府,能赚的钱就这么多,人力就这么多,市场就这么大,必定是容不下李府和德云社的,懂事长做的事,可不是赚钱这么简单。

“就好比一张大饼,之前这张大饼是李府在吃,现在自己这伙人也想吃,李府肯定不爽呗。”

于三想着这些,拿起笔在自己的册子上又划拉了几道。看着上面的图案,他心里慢慢炙热起来。

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懂事长和李家在抢这张大饼,论起来,李家力气更壮,一开始,懂事长只能靠坑蒙拐骗,比如向他家提亲,来凑近这张大饼。但现在,李家犯了事,而且懂事长还掌握了证据,还能和官府搭上关系,接下来只要把李家整到牢子里去,这张大饼就是懂事长的了……

“往后,在这文水县中,三爷我就好比现在的周来福。往街面上一走,谁敢不恭恭敬敬称我一声爷。啧啧,以前可从来没想到有这一天呐。”

如此思量了一会,于三又皱起了眉。

那李家称霸文水县这么久,虽说如今被捏住了把柄,但还是树大根深,万一狗急跳墙,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个事到最后,估摸着还得打一架。按颜公子说的,最好是让那个姓祝的高官和李家打,但他若打不过,我们这边也只好上去助阵了。”

得出如此结论,于三看着那册子,从头又理了一遍,觉得自己分析得实在是头头是道。

“原来我这么聪明,怪不得懂事长当时一眼就看中了我……”

正想着,却见颜怀带着胡芦脚步匆匆地走来。

“军师。”于三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唤道。

颜怀听了这秒呼,咧嘴一笑。拉过于三,低声说道:“我现在去见祝观察,事情这几天就会有结果。”

于三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一喜,道:“真的?”

“嘿,你军师都说了,还担心什么。”颜怀道,“你抽派五十个保安队的人给我。”

于三愣了愣,又问道:“这是盟主的意思?”

他抬头见颜怀一幅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自己这话问得不妥,但还是颇有些为难,吱唔道:“现在值夜的就这五十个兄弟……这样,军师你先带三十人过去,我让张诚去把别的人都喊起来,到时候再派二十人直接过去?”

颜怀想了想,点头道:“也好,这可是为国除奸的大功劳,你让大家伙这两天辛苦些,回头我给他们庆功。”

这边于三挑了人手让颜怀带着往兵马司的方向去了,又派了一队人去把在休息的人喊起来,于是场上就只剩下马仓领着的一个小队。

马仓是个愣头愣脑的,于三也懒的与他多说,自己跑到客栈里寻林启。

林启刚宽慰了周婶,让她与徐瑶先回屋安置。才呼了一口气,就见于三探头探脑的跑来。

“呵,你倒是机灵,知道我正要去找你。”

于三贼兮兮地笑道:“我就知道懂事长您有事要交待我。”

林启随手招呼他坐下,问道:“我让你派人去盯着李府,可有消息回来?”

于三愣了愣,道:“我派了几个机灵的,让他们死死盯着李家,按您说的,要是李慕之或李平松出了门,便马上回来报信。不过从我们回来到现在,一点动静也没。”

林启微微皱眉,低声自语道:“到现在他们没出过门?”

他想了一会,又问道:“万渊有来过吗?”

“万老头?没有啊……懂事长,可是有什么不妥?”

林启翻了个白眼,颇有些不爽地说道:“你们一个个,就知道问我妥不妥。”

于三顿时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林启没心思再打趣,在完成了对于三的日常打压之后,便沉吟道:“我让你去搜罗的刀,有几把了?”

于三小心翼翼地转了转头,四下一看,悄声道:“这东西可不好搞,到现在拢共也只弄到了三十多吧。”

林启皱眉道:“远远不够啊……”

他摸着鼻子,心中暗想,也不知道派了五十人给姓祝的,他能不能给他们每人都发上一把刀。

也学学诸葛亮草船借箭。

第127章 缉盗

但不知道为什么,林启心里总觉得祝圣哲不太靠得住。

“最好还是靠自己,手上有武器,心里才不慌啊。”

他低声念叨了一句,想了想,又对于三吩咐道:“你再派几个人,去盯着祝圣哲。”

于三唬了一跳,慌道:“懂事长,那可是个官,我们……我们还能派人去盯着?”

“瞧你那样,让你去搞一百把刀的时候都不见你慌成这样。”林启轻叱道:“我们犯的事还少吗?怕什么?”

于三心想,似乎是这么个理,便问道:“这会外头就几个人,那我派马仓去?这家伙心眼实,不会乱说。”

林启道:“他不够机灵,先让他去,回头再换几个人。”

于三依言出去对马仓交待了,自己又回到客栈里,却见林启依旧眉头紧锁,坐在那也不知在想什么。

“懂事长?”

林启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嗯”一声。

于三见他似还在担忧,心下也不禁莫名紧张起来。

两人默默呆了一会,林启问道:“对了,怎么一晚上没看到徐兄?”

“峰哥和苗庆,还有那王二栓去盘货了。”于三道:“他们仨本来打算一起去贩边,现在峰哥不去了,便把货都给王二枉,这会在盘点呢。”

林启点点头,随口道:“最好让王二栓也别去……”

话说到这里,林启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遗漏的那件事是什么。

苗庆。

那个自己当跑堂以后第一个招待的客人。

没想到这苗庆看似大大咧咧,却在不经意间,躲开了自己的目光。

还记得徐峰问过自己“你知道苗大哥是做什么的吗?”

“是一个土匪……”

林启愕然抬头,他忽然想到,李府被劫的那些粮食,会不会就是苗庆这伙人干的?

那他潜入城中一直不离开,目标也是李家?

一股土匪,为什么要盯着粮食和铁器,要干什么?

李府是否也在调查这个住在朔风客栈的人?

林启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回忆着苗庆身上发生的一点一滴。

记得有阵子,王二栓说‘苗大哥’病了……

那段时间,确实不怎么看到他。

是病了?还是受伤了?又或者是出城传递消息?

林启低头想着,忽然停下脚步,一个想法冒进脑海。

“祝圣哲总不是为了这股人来的吧?”

若是一般的土匪,哪有这样的胆子,跑到县城里来,盯着大粮商的粮食和铁器,也太天马行空了吧。

而且李家的这些东西,还是打算卖给辽人的。这年头,敢从辽人手上抢粮铁,还有什么不敢?

林启想着这事,忽然客栈的大门猛然被要打开,守在外面的几个保安队员已快步冲进来。

“有人来了……”急吼吼地通报了一声之后,为首那个名叫程光秀的汉子又快声道:“盟主,大概有二十多个人,拿着家伙,朝这边来了。”

那边别的队员已飞快地关上门,神情颇为防备。

于三吓了一跳,忙问道:“是谁?”

“还不知道,他们速度极快……”

话音未了,已然听到门外一声大喝:“兵马司办案,缉拿悍匪苗庆。”

一句话喊完,门外脚步声阵阵,显然客栈已被他们围起来。

林启微带着些诧异,向于三笑问道:“他怎么不说‘无关人等速速退散’之类的?”

于三已经吓白了脸,嚅了嚅嘴唇,竟说不出话来。

哎哟,我的懂事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

下一刻,却见门外又喊道:“徐峰,速速出来束手就擒,否则格杀无论。”

此话入耳,于三心中又一阵悲呼:“完了,这下完了,还以为那当官的是要帮自己这边打李家,没想到却是要来对付自己这边。”

林启微微皱眉,朗声道:“这位官爷,是否有什么误……”

他一句话没说完,砰的一声,大门已被人踹开。

一群壮汉如狼似虎冲进门来,个个身形壮硕,却未着官服,手中持着长刀,一进门便向堂中诸人扑上来。

林启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恢复清明,打了个手势向于三及程光秀几人示意,不要轻举枉动。

那群所谓兵马司的人手中长刀凛凛,瞬间便架在他们脖子上。

扑进来的几人气势汹汹地制住他们之后,又大步流星走进一个大汉,厉声道:“搜!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搜!”

林启微眯着眼观察了一会,见冲进屋里的一共有十二人,守在门口的有五人,想来后院门口应该有还人守着。对方大概二十来人,每人都带着长刀,身上带着绳索,有几人还背着弓箭。

“官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林启只好笑道。

“徐峰在哪?”对方的领头人转向他,沉声问道。

“我家东主出去到现在没有回来,他犯什么事了?”林启脸上带着些诧异的表情说着,还故意颤了颤声音。

那人喝骂道:“不要多问,交出徐峰。”

“官爷,在下和县中的胡县令,还有忻州来的观察使祝大人都有些交情,还……”

“啰嗦什么,不想要命了。”

那人却是厉声打断。

林启微低着眼,若有所思。

楼上一阵翻箱倒柜的折腾,一众大汉脚步声如雷,震得屋顶的灰尘扬扬洒洒而下。

这些动静早已将后院的人惊动,周婶急急忙慌地掀了帘子进到堂里,那边白绣娥也推着徐瑶,卫昭与彭畅则揉着眼跟在后面。

“哎哟,官爷……”

周婶话音未落,那边又过去三条大汉,拿刀架住她们。

彭畅定眼一看,不禁心中大骇,一张小胖脸上的肉抖了抖,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嚎出来。

白绣娥却早已吓得瑟瑟发抖。

卫昭却是一脸忿愤,拳头握得紧紧的。

只有徐瑶还算冷静,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苗庆、徐峰两人在哪?”

周婶唬了一跳,颤声道:“官爷,莫非我家峰哥儿犯事啦?”

领头的大汉咧嘴一笑:“你家峰哥儿?说吧,把人藏在哪了?”

周婶一个激灵:“我……”

那大汉转头向属下吩咐道:“去后院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第128章 擒贼先擒王

朔风客栈大堂里。

昏暗的烛光下,林启微眯着眼,打量着这群破门而入的大汉。

只见他们个个身穿黑色劲装,脚踩官靴,身上的服饰看料子显然质地不错。

再看这些人动作干脆利落,队伍齐整,做事令行禁止,颇有些精干强练的样子。

“五城兵马司有这么一支人马吗?”

林启低头想着,嘴角泛起一丝奇特的笑。

此时一众黑衣汉子将林启等人赶作一堆,领头的大汉带了四人,执着刀围住他们。

如此,他们便均出七个人手在客栈里到处搜检。

却见那领头的大汉身形槐梧,神态沉稳,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说一不二的气势。林启打眼看去,却留意起一些细节来。

比如那大汉手臂粗壮,虬肉结实,但肚子上却已有不少赘肉。

再比如,他的腰带上就比别人多挂了一个香囊,上面的花样绣的极是细腻。

林启心中便不怀好意的想道,这家伙看起来这两年过得不错,有些油水……

“大人是五城兵司马的人?敢问怎么称呼?”他笑着问道,语气很是殷勤。

那领头的大汉站了一会,便自己大马金刀地在凳子上坐下来,盯着林启,却不答话。

“大人要捉拿我家东主,可否把具体原由告诉我?我好为大人提供线索嘛。”林启依然不放弃与他唠嗑的打算,再次问道。

“在下确实是想尽一份大梁子民检举恶徒的责任,但也须知道前因后果嘛……”

“大人深夜办查,实在是辛苦,在下是这边的跑堂,需不需要给你端壶茶?”

林启不停地试图与他说话,嘴里学着颜怀的样子喋喋不休……

“你是林启?”那领头的大汉终于不耐,开口问道。

“哎呀,在下何德何能,竟让大人也知道我的名字,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那领头的大汉皱头一锁,厉声喝骂道:“是我审你还是你审我?”

林启讶然道:“在下既未犯事,何来审我一说?”

“你小子,现在说这话还早吧,你手上的案子可不少。”

“哦?在下犯了什么事?”林启微微一笑,眼底泛起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看来眼前这伙人对文水县中的事,摸得很清楚嘛。

一句话说出口,那领头的大汉见林启目露思索的样子,自知失言,不愿再与他多说,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于三则是低着头,支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巴望着保安队赶快过来给自己撑撑场面。

“按时间算,还有小半个时辰,我们这边的五十条壮汉就到了,看你到时候还跟三爷我嚣张。”

如此想着,他又暗恨自己偏偏这个时候把人手都派给颜怀。

“不对,这么巧,该不会是落入别人的算计吧……”

这念头冒出来,于三顿时不安起来。偷偷拿眼打量了一会,见那边两个执刀的汉子果然时不时将目光投在林启身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那边翻箱倒柜的几个人显然还未搜到徐峰。

那领头的大汉皱了皱眉,心知徐峰藏身此处的可能性很低了。

他面露不悦,唰的一下便起身来,喝道:“把徐峰的妹妹带走。”

说着,他目光在瑟瑟发抖的白绣娥脸上一扫,随即便转开,盯在徐瑶身上。

徐瑶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脸上波澜不惊地说道:“不知小女犯了何事?”

“啰嗦什么,拿了。”

一句话说完,那些执刀的汉子猛地就要扑将上来。

“慢着。”

林启一声大喝,他也不惧眼前的寒光闪闪的长刀,大步上前,慨然问道:“你们夜闯民宅,可有搜查令?”

所有人都一愣。

搜查令又是个什么?

“你们一无官身凭据,二无捉人证据,只说一句‘兵马司拿人’就要带走我家东家,与强抢民女何异?”

林启说着,一脸的慷慨激昂,说一句话就往前一步,嘴里话语不停道:“你们若真是兵马司的人,便亮出官身,若不是,我只当你们是假冒官差,行偷窃抢掳之事。”

“你当我们假冒?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堂堂正正的大梁朝公民……”

林启话音未了,他面前的那名大汉已一脚狠狠踹在他肚子上。

“退到后面去。”那大汉喝骂道。

林启吃痛,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嗷嗷直叫,过了一会,嘴里又有些吃力地说着:“天理昭昭,人间自有公道在……”

呵,神经病。

他面前的大汉心中冷哼。

下一刻,异变突生。

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的林启,突然暴起,手中也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正对着那执刀的大汉。

那大汉眼皮一跳,便要举刀去砍。

只听“咔哒”一声响。

一阵血光溅起,那大汉眉间突然出现一个红点,软软往地上倒去。

端坐在位置上的领头大汉猛然脸色一变,抬眼看去,却见林启左手中握着一把弩。

“他是左撇子?”

瞬间,一个莫名妙其的念头蹦入脑海。同时他瞳孔一缩,忙伸手去握自己的刀。

他的动作很快,电光火石间手已握在刀柄上。

握刀,正要提刀杀人。

“都不要动。”

下一瞬间,一柄长刀已飞快地架在他的脖子上,皮肤上的凉意袭来,他心中一惊,再看向林启,方才知道为什么有人再三嘱咐,要小心这个年轻人。

还是大意了。

此时再回想起来,从自己一进门开始,这个名叫林启的年轻人便一直在观察自己,然后随性地表演着,让自己以为他啰嗦,让自己烦他。这小子压根就没打算束手就擒,一直在等自己这边松懈的时机。

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执弩用的还是左手,因为他早就想好了下一步要抢刀,制住自己。

擒贼先擒王吗?

呵,没有用的。

领头的大汉如此想着,忿然抬头,盯着林启,一句一字地沉声道:“你敢杀官差,形如造反。”

此时距林启杀人夺刀,挟持人质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边几个执刀的劲装汉子不敢动弹,于三、程光秀等人却也是心中惊涛骇浪。

这……这……这事整得,懂事长这是要做什么?杀官造反?那自己岂不是协犯?

第129章 格杀勿论

“我的天呐。”

于三心中一顿悲呼,我难不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反贼了?

下一刻,却听林启淡淡道“呵,你们是不是官差还不一定呢。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他这句话表面上是对那伙人说的,其实却是说给于三、程光秀几人听的。

果然,于三等人听了,心中一定。暗道,也是,若真是官差,为何到现在连个令牌也没有?

同时他们心里,却猛然浮出一个念头来。

“事到如今,咱还有退路吗?就算懂事长要造反,自己这些人除了跟着还能怎么办?这世道,要发财,杀人造反受招安!”

林启将刀在那领刀大汉脖子上按了按,朗声道“都别动,谁动一下,我就把这位大哥的头砍下来。”

领头大汉冷笑道“没用的,你威助不了我们,你敢拒捕,所有人格杀无论。”

堂上的几个执刀大汉猛然扬起手中的刀,就要往徐瑶、周婶、于三等人身上劈去。

一瞬间,林启与那领头的大汉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浮现出一丝狠意。

“啊!”

忽然一声惨叫。

一众执刀大汉转头看去,却见领刀大汉握着刀的那条手竟已被林启生生砍了下来,一时间血流如注。

林启一刀劈下,眼睛眨也不眨,又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

“不要乱动。”

“说了别乱动,小心自己划到我的刀哦。”

那领头大汉捂着自己手上的断口处,疼得他脸上冷汗直冒,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却是咬着牙,不让自己再哼出声。

“你们也别动,不然他就没命喽。”

林启语气淡淡的,还调着一丝玩笑的意味。

这种漫不经意开着玩笑的感觉,在目前这个场景里,莫名显得有些残忍起来。

一句话说完,林启随手将手里的弩抛给程光秀,又拿起桌上的刀,抛给另一个队安队的汉子。

见程光秀将弩拉开,又推了一支箭上去,林启方才松了口气,又对一众黑衣大汉喊道“你们往后退,退到屋子外面。”

一众大汉恶狠狠地盯来,却并没有因他的话有所动作。

林启脸上的表情颇有些无奈,手上的动作却是极为干脆,直接将刀往那领头大汉的脖子上压下去,很快便溢出血来。

“啧啧,你要是真死了,可惜了身上这个荷包喽。”

旁边距离林启最近的那个黑衣大汉见了他不注意自己,蓦地拿起手上的刀就狠狠向他背上劈去。

此时林启正背对着他,逼压着那领头大汉,手上动作缓慢。他完全有把握一刀劈死林启,救出领头的大汉。

“射他。”徐瑶急喊了一声。

噗的一声,一支劲弩直直从那执刀大汉的侧脖穿出。

那大汉动作一滞,软软倒下去,手里的长刀叮咣一声掉在地上,马上被于三捡了去。

程光秀一支弩箭射出,马上又压上一箭,眼神里俱是绝决。

那领头大汉见此一幕,目眦竟裂。

“我的。”他嘶声骂道。

林启转过头,漫不经意地瞧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退不退?”

“我退你。”

领头大汉怒骂了一句,随即低下眼,心里千般挣扎,百般不甘,最后还是无奈地恨声喊道“你们退出去。”

“退。”

一句话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一众执刀大汉互相看了看,终究还是面朝着林启这伙人,一点点往后撤步。

“你看,这样多好嘛。”林启笑道,余光盯着那些人脚步缓慢地往外移动。

直到看他们退到了门外,方才又道“大家和和气气地谈,何必搞得那么剑拔弩张呢。你看,你进门来才多久功夫,都说了多少句‘格杀勿论’了?是不是仗着自己人多,就飘了,这样不好。”

林启嘴里说着,用目光示意徐瑶他们往里面走去。

周婶擅擅巍巍地推着徐瑶往里走着,白绣娥和卫昭跟在后面,于三、程光秀等人则护在外围。

等大家都躲到那领头大汉身后了,手中有刀的那个保安队汉子也将刀架到领头大汉脖子上。

于三与程光秀则一个执刀,一个执弩,防着周围。

林启点点头,又问道“对了,这位大人还没回答我呢,您怎么称呼?”

那领头大汉心中恨极,却也只好咬牙道“戴明正。”

“哦,戴大人,请问我那徐兄犯了何事呀?”

戴明正额上汗珠如雨,似无力气再开口。

林启侧下身,把手放在他捂着伤口的手上,往下用力按去。

“啊!”

又是一声惨呼,戴明正几乎要痛晕过去。

“说吧,戴大人。”

“他……勾结……反贼苗庆……拒捕……杀官兵……”戴明正咬着牙,痛苦不堪地说道。

“哦?敢问戴大人,你们是谁的人?祝圣哲还是李平松?”

“我……”

林启正凝神去听,忽然一阵凄厉的破空声传来,极是迅猛。

林启正想侧身去避,方才一动,一支利箭已贯入他的肩膀。

同时旁边传来一声惨呼。

“啊。”

抬眼看去,却见另一侧那个保安队的汉子心口上插着一支箭,羽簇微微晃动,已是不活了。

林启看着他倒在面前,心中一惊。

戴明正借此机会,忽然暴起,一脚狠狠踹在林启胸口,然后就地一滚,往外滚去。

程光秀手里的弩一低,射出一箭,正中戴明正的股间。

戴明正吃痛,又是一声惨叫,却是动作不停,往外爬去,毫无刚才那幅萎靡不振的样子。

“的,这家伙刚才是装的。”

一瞬间外面又扑出两个黑衣大汉,飞快地架起戴明正,死命往外拉。

蓦地里一柄菜刀飞出,正中一个黑衣大汉的肩头。

又是一声惨呼响起。

这一菜刀颇有威势,不仅对面的人,连林启看了也是一愣,扭头向后看去。

却见卫昭横眉倒竖,手里还保持着一个抛掷的动作。

这小子……

林启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忙喝道“吹灯,都躲到桌子下面……”

下一刻,外面戴明终于被拉入人群,马上便有几支箭向屋子射来。

大多数箭支钉在桌板上,哒哒的声音响了几声之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闷哼声,林启心下一惊,转头去看。

偏偏自己这边刚刚吹灭了烛火,堂里一片漆黑,也不知是谁受伤了。

一轮箭雨过后,林启低压声音,急道“去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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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客栈攻防

黑暗中,于三紧忙把话传给众人“走,大家上楼。”

他也明白,那些黑衣大汉等会肯定要冲进来,对方人多,又有兵器,自己这几个人抵挡不住,只有借着楼梯守一会,或许能撑到保安队的人前来支援。

那边停止射箭的这几息功夫,林启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借着外头的光亮,他看到徐瑶的轮椅,二话不说便冲过去,横腰抱起徐瑶,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后面一众人快步跟上。

林启肩头中了一箭,手上使不出太大的力道,此时抱着徐瑶颇有些吃力。只好在转角处先将别人让上去,顺了两口气,调整好姿势,正要一鼓作气往上冲。

忽然徐瑶低声道“小心。”

紧接着又是一道破空之声传来,林启侧过身,闷哼了一声,背上又中了一箭。

好在那箭是擦着柱子过来,力道不强,插得也不算深。

他也顾不得许多,抱着徐瑶疾步上了楼,方才松了口气。

“受伤了吗?”徐瑶问道。

“没事。”林启道“你呢?”

“我也没事……”

“刚才是谁受伤了?”林启微微皱眉,向旁边几人问去。

于三掏出怀里的火折子点上,借着微弱的火光,只见周婶腿上中了一箭,已是血淋淋一片,好在没伤到要害,刚才程光秀扶着她,总归是上了楼。

“婶子,没事吧?”

周婶怕别人担心,一直不吭声,此时脸上一片茫然中带着些自怨自艾的表情,摇摇头道“我没事,峰哥儿他……”

她心中实在担忧,这种情况下却不好再问。

趁着这片刻功夫,几人粗略地处理了一下伤势,又从客房里搬了几张床和桌子支在楼梯口。

外面又射了两轮箭,十来个黑衣大汉便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执着长刀往里冲来。

“格杀勿论!都给我砍了!”

戴明正的怒吼声中,那些黑衣大汉便向楼上冲来。

借着狭长的楼梯,他们的人数和武器优势施展不开,又被床板挡着,箭也射不到人,只好强攻。

林启则带人抵着床板,躲在那后面。

戴明正的断手此时已经包扎好,在楼下指挥,他脸上怒色极盛,却也还有一丝理智。

“两个两个上,给我把这些破烂踹开。”

那些黑衣大汉挤在楼梯口,长刀在床板上疯狂劈砍,一脚一脚死命踹着,他们脚力极强,每踹一下,在后面顶着的于三等人只觉得手上生疼。

木屑纷飞,吼声震耳,不一会儿于三、程光秀等人头上已是一头大汗。

卫昭见形势紧张,忙拉着彭畅便问道“你的那把呢?”

彭畅已经吓傻了,一脸茫然,作不得声。

卫昭心急,直接拉过他,从他怀里又摸索出一把菜刀来。

接着他趴下身子往旁边猫了几步,趁着没人注意自己,瞄准了一个在楼梯上踹得最狠的大汉,手里掂了掂,按徐峰往日里教的蓄力方式,狠狠向那菜刀掷出去。

那边几个汉子堵在那,踹得正欢,突然一柄菜刀从侧边狠狠砸来,正中一个大汉的脑袋,顿时血流如注,溅了所有人一脸。

卫昭一刀劈中,心中又喜又愧,微微一愣神,马上便有一支箭从楼下急急向他射来。

他猛一抬头,已吓得呆住。

突然卫昭眼前一黑。

下一刻,感觉自己被人拉到了一边。

却是林启手里拿着一条毯子,用力甩过来,先把那箭矢打下,又将他拉了回来。

“你以为你是小李飞刀啊,给我省点心。”

林启斥责道,语气却不甚凶。

卫昭收拢心神,坚定的点点头,又冲到床板后面死死抵住。

戴明正恨不得马上将林启斩于刀下,此时抬眼见自己这边久久不能冲上去,还又死了一人,心里怒火中烧,盯着二楼看了一会,招了招手,唤来几个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几人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往后退了几步,解下身上的绳索,在绳头上绑了个桌腿,手上用劲甩了两圈,便抛在栏杆上,往上爬去。

他动作极为利索,很快就爬了老高。

另外几个执着弓准备接应。

“他们从那边爬上来了。”于三侧头正看见这情影,马上惊呼道。

程光秀捡起刀,急道“我去拦着。”

他才将头探出床板,一支利箭已急射而来。

程光秀忙将身子一缩,才堪堪避过。

如此又试探了两次,每每都被箭支压制。

他正心急如焚之时,林启从屋中搬了张桌板出来,躲在后面,向那个黑衣人爬上来的位置移去。

箭矢时不时钉在桌板上,激射起一团木屑,叮咚做响。小一会儿,林启就已移出好几步。

“唔,好在东家这材料结实。”

林启苦中作乐似得的笑了一句,又向程光秀勾勾手。

“刀来。”

程光秀忙将手里的刀抛过去,落在桌子后面,林启伸手捡了。

下面戴明正见了,冷声对执弓的人喝道“歇两息再射,给我蓄满力喽。”

那人依言调整了气息,将弓如满月般拉满,一支利箭嗖地射出,直直射穿林启手上的桌板,力道颇为惊人。

戴明正眯眼看去,见那桌板在二楼走廊上晃动了两下,再无动静。

那边顺着绳索往上爬的黑衣大汉已一只手搭在二楼的地板上,眼看就要上楼来。

突然那张桌板一晃,一道人影猛然执刀冲出来,一道寒光闪过,手起刀落间一刀劈在那汉子手指上。

惨叫声中,那汉子轰然砸在地上,捂着手指翻滚挣扎,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下一刻,几支箭朝林启射去,他却已直接避入身后的客房中。

戴明正怒不可遏,愤声道“给我冲上去格杀勿论。”

他根本不信这个破破烂烂的客栈拦得住自己这些人,但林启这样垂死挣扎的反应,好整以暇的态度却让他分外愤怒起来。

正当此时,门外却跑进来一个守在外面的黑衣大汉,匆匆禀报道“大人,有人来了,手里都拿着棍棒,人数不少,有五六十个……”

戴明正愤然抬头看去,只见最前面的一张床板已经被劈得稀巴烂,再有片刻功夫,就能将这伙王八糕子都撕碎。

“大人……”

戴明正心有不甘,狠狠又往林启的方向瞪了一眼,四下一扫,正见到堂上的酒坛。

“给我放火烧。”他恶狠狠地咬牙道。



第131章 火光

于三偷眼看去,见楼下的酒坛被砸了一地,酒水从楼梯上一路淌下去。

酒香弥温中,他不由心中悲呼道“还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啊,当初三爷我带人砸了秦氏酒行,如今终于轮到自己头上了吗?”

下一刻,火把在楼梯上一点,顿时冒出一团火焰。

朔风客栈全是木质结构,又洒了酒,几个黑衣大汉四下放火,很快就熊熊燃烧起来。

周婶眼神茫然,愣愣地看着火苗在各处窜起,将这个她住了十几年的客栈燃烧起来。

黑烟中,她嘴唇嚅嚅了两下,不知在说些什么。

楼下的黑衣大汉已尽数撤了出去,但楼梯及整个大堂一瞬间已腾起熊熊烈焰,显然是冲不出去了。

众人还在发愣,林启从客房中跑出来,抱起徐瑶,喊道“从窗外走。”

烟熏缭绕中,众人跑进客房,程光秀当先打开窗子,却又有一箭射来,他低头避过,飞快地向下面瞧了一眼,见外面有人守着,执着弓盯着窗口,他只好赶紧又将窗户关上。

几支箭将里面的人堵住之后,那群黑衣大汉则是开始有条不絮地向二楼窗户射出带火的箭矢,火箭穿过窗纸,马上点燃客房里的被褥、帘子。

屋中众人赶忙去拍,却依旧无事无补,只一会儿之后又燃起大火。

“咳……咳……咳……”

烟雾滚滚,空气开始变得炙热起来。咳嗽声中,林启带头领着众人将客房清出一块空地,又交待大家趴低身子,拿毛巾捂住口鼻。

他自己则探到窗口,顺着窗户的缝隙往外看去,见那伙人守在客栈下面,显然决心要烧死自己。再一抬头,远远能看到保安队的汉子向这边疾奔而来。

“再坚持一下,应该很快就能出去了。”他轻咳着说道。

说完,他转过头,对徐瑶与周婶笑道“回头得让这个姓戴的家伙给你们赔个客栈。”

众人却无心与他开这样的玩笑,皆是咳着,脸上显出难受的神色。

“也不知峰哥儿现在怎么样了……”

周婶喃喃了一句,火光中,只见她眼神空洞,显然心中又悲又忧。

徐瑶低声安慰道“婶子且安心,大哥他应该已经逃了,人活着就好。”

林启心中轻叹,与徐瑶对视了一眼,不再说话。

那边常志、皮秋本是带领着一众保安队过来轮班,远远看见火光,皆是心下一惊,撒开脚丫子就狂奔过来。

待到了近前,却见戴明正一伙人围着客栈,手里还带着武器。

常志等人马上便急红了眼,手中长棍一摆,喝道“干他丫的。”

“必胜。”

保安队一众大汉大吼一声,势如奔雷,踏步便要上前。

戴明正见他们气势惊人,行动划一,略有些心惊。

他虽惊讶于这群土冒的气势,脸上却还是不动如山的神色,高声喊道“干什么干什么,兵马司拿人。你们想拦着,是要造反不成?”

他一句话喊完,手下的人也大声喝道“官府办案,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常志、皮秋心中一惊。

“官府?”

保安队几个小队长面面相觑了一会,心中迟疑不定起来。

这群保安队的人,当中有一大半原本都是老实巴交的苦力汉。此时一听是官差办案,也不禁犹豫着,不敢再上前。

“你们若不散去,治你们一个聚众闹事的罪,可没有好果子吃。”戴明正踏步而出,嘴里说着,将一身官威摆出来。

于三凑在客房的窗边往外看去,他此时被烟熏得双眼发红,眼泪长流,感觉再呆一刻就要窒息而死,不由大喊道“兄弟们揍他们,他们不是官差,全是李府派人冒充的,再不上,懂事长就成熏鸭了……”

“懂事长在楼上,快救火。”常志大喊一声,那边保安队便要上前。

“谁敢动?”

黑衣大汉拔出长刀拦在他们身前,杀气腾腾甚是凶悍。两伙人便在火光中对恃起来,哪边都不敢先动手。

烈火熊熊燃烧,发出“噼哒……噼哒……”的声音。

客栈的楼梯已被烧成木炭,吱呀了几声后,轰然倒下,连带着二楼走廓和一面墙也不断坍塌下去。

一声巨响,吓得房客里的彭畅摔在地上,又被地板烫得哇哇大叫,马上便痛哭起来。

“咳……好烫,我要死啦……咳咳……妞妞……”

卫昭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别哭。”

烈火如猛兽般不停吞噬着朔风客栈,火光照得外面亮如白昼。

常志红着眼,紧紧盯着戴明正。

他判断眼前这个断了手的黑衣大汉确实是官府中人,身上那股气势是一般人模仿不来的。

他以前虽是个混混,但也不敢和官府作对。

可是困在里面的懂事长难道就不管了吗?懂事长虽然压榨自己,还嬉皮笑脸讨厌的很,但相处了这么久,恩情也不薄……

如此想着,常志额头上的额水不断往下淌去,火光映着他的脸,红扑扑的,神情里尽是犹豫。

“咳……咳……”

二楼上,一个保安队的大汉捂着鼻子,眼睛被烟熏得泪水长留,只觉得要呼吸不过来,再也坚持不住,起身就朝窗外跳去。

林启忙伸手就拉,手才触到他的衣角,却已拉他不住。

唰的几支利箭飞来,一支正中那汉子的肩头,另一支射在他的腹中,那汉子惨叫一声,轰然摔在地上,还未来得及起身,两名黑衣大汉已上前,一人一刀狠狠扎下去。

血光溅起。

常志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已是看得呆住。

“杀!”

忽然张板一声大喝,喊得极是凛烈。同时他手里的长棍狠狠朝眼前的一名黑衣大汉捅去。

“必胜。”

与他同排的几人未及多想,习惯性的大喝一起,亦是长棍随之刺出。

他们每天一起训练,这个动作也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此时有一人棍出,其它人根们就是下意识的配合。

十几条长棍气势如虹直直击在那些黑衣大汉身上,他们手中长刀还不及挥出,身上已遭重击,有人一口血喷出,有人跌坐地上。

“你们敢……”

张板一棍刺出,瞬间又从腰间拔出一柄剔骨短刀,往面前的黑衣大汉身上扎去。

那黑衣大汉侧身一劈,手里长刀向张板头上砍去。

“死吧!”

火光映着两个人的瞳孔,当中尽是杀戮的快感与狠意。



第132章 坍塌

蓦地里,旁边一条长棍斜斜捅过来,格开那黑衣大汉的长刀。下一刻,张板的短刀一转,狠狠刺在他的心口。

一刀刺死一人,张板回头一看,却是蝎子哥一棍子侧应了自己。

蝎子哥点点头,手里棍子又向另一名黑衣大汉捅去。

“杀!”

身后五十多人随即大步跟上,往前厮杀上去。

张板也不知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是被迫呆在德云社的,每天都分外想念青龙帮那自由自在的日子。

但青龙帮被毁的时候,他其实更多的只是担忧自己的前程性命。

今天则不同,他看着眼前被烈火吞噬的朔风客栈,只觉得心中一种激愤翻涌上来,让他无法自持。

在这个地方,他听过故事、喝过酒、吃过火锅,每天呆在一群人中间,吵闹着也抱怨着,流汗受累,但他自己可以抱怨,却不能让别人来毁。何况自己才刚刚想好下半生要怎么过,就有人一把火把这一切烧成灰烬。

“老子才退隐江湖多少天,还真当老子没了血性?”

他被训练了这么久,一身戾气无处发作,此时一刀杀人,又见了血,张板只觉一阵快意,转过头,恶狠狠地盯向戴明正,一步一步逼近过去。

此时常志方才回过神,心中一颤,暗想道“完了,这下死定了,这些人杀官造反,要拖累死老子了。”

他又转头一看张板,心中悲呼道“就算以后落草为寇,我又要被这老小子比下去了,唉,板爷就是板爷,我连吃屎都没赶上热乎的……”

“杀!”

“必胜!”

厮杀声中,保安队又往前逼进一步,气势如虎,杀气腾腾。

戴明正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阴睛不定,眼下的局势,自己人数不占上风,肯定不能硬拼了,他虽心有不甘,终究还是嘶声喊道“撤。”

“你们等着。”

客栈二楼,地板已经开始发出“噼哒”的声音,时不时从地缝中冒出火苗,程光秀脚下的地板突然就陷下去,他吓了一跳,慌张往旁边一躲,急道“懂事长,快走吧。”

“嗯,你先走。”

校场上的沙包被一个一个搬来堆在地上,很快二楼上大部分人都已跳了下来,一个个脸上黑不溜秋像个木炭一样。

白绣娥看着彭畅像个球一样从窗户往下掉去,她浑身擅抖地回头一看,忽然想起来徐瑶的腿脚不便,往下跳的话怕是很危险,不由颤声问道“懂事长,姑娘……怎么办?”

林启抱着徐瑶,低头看了眼她的腿,又抬头对白绣娥淡淡道“你先走。”

看着白绣娥笨手笨脚地从窗户跳下去,徐瑶轻轻咳了咳,说道“林启,你走吧。”

停了停,她学着林启的玩笑似的语气,又说道“我身为东家,打算跟客栈共存亡。”

林启笑了笑,随即板着脸道“一点都不好笑,放心吧,我带你出去。”

说完,他转头对周婶说道“婶子,你先走。”

周婶眼里尽是泪水,也不知道是被熏的还是哭的,今天晚上这些事发生以来,她一直是晕乎乎的状态。此时她按着腿上的伤口,劝道“林哥儿,你带姑娘先走。”

林启道“婶子,听话,快走吧。”

周婶却颇为坚决,道“你们不走,我就不走。”

林启苦笑,只好道“好吧,那婶子你帮我吧,一起来搬一下东家。”

他说着,抱着徐瑶吃力地站起来,肩上的伤口登时又绷出血来。

他晃晃悠悠地才走了两步,周婶忙上前帮忙扶住。

徐瑶闭着眼,摇了摇头,急道“你们别管我了,快走吧。”

林启低声抱怨了一句“又不是演电视剧,啰嗦什么……”

说着,他也不搭理她,抬脚往窗边走去。

正在此时,突然一声巨响,横梁终于被烧断,整个客栈轰然塌下去。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沉重的梁柱狠狠砸在地上,漫起一片灰烬。

林启努力睁开眼,眼里尽是星火与灰埃。

黑烟弥漫中,他奋力往缓缓倾塌下去的大横梁上踩去,鞋底发出滋滋的声音,焦味刺鼻。

身体失去了重心,一直在下坠,火苗如怪物的巨舌般不停舔着他,烫得身上生疼。

也不知被砸了多少下,林启狠狠摔在地上。

烈焰熊熊翻滚,如死神的气息将他包围,一阵眩晕之起,他看了看怀里的徐瑶,见她额头上有一片红肿,已然晕了过去。

“没事……”

他对着昏迷的徐瑶轻声安慰了一句,又大喊道“周婶……”

林启四下看了一些,眼里只有满目的红光。

奋力站起身来,他吃力地挪动着脚步。

“周婶,你在哪?”

过了一会,方才听到身后周婶轻轻地唤了一声“林……哥儿……”

“婶子。”林启抱着徐瑶过去,苦笑道“摔下来了,也好,省得我们跳了,走吧,还能冲出去。”

周婶眼里露出一丝悲凉“我走不了……”

林启一惊,挥开眼前弥漫的浓烟,眯眼看去,才发现周婶腿上压着一根粗重的大梁木。

“林哥儿,姑娘……就托付给你了……”

林启眼睛发酸,嘟囔道“胡说什么呢,一根木头嘛,我搬开就是了。”

“傻孩子,快走吧。老身这一辈子……也活够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峰哥儿……和姑娘。”

说话间,又是一块燃着火的地板塌下来,林启抱着徐瑶堪堪避过身,方才脚下站着的地方已砸了一地碎木,腾起一阵黑烟。

林启向周婶看去,却见她身上那根梁木上又压了不少东西。

周婶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喃喃道“林哥儿,婶子求你一件事……”

火焰烈烈作响,周婶低声说着,声音很轻,很无力,但林启还是听清了。

“你要对姑娘好……快走吧……”

一瞬间,林启愣愣站在当场,火光映着他的眼睛,一片通红。

客栈外,看到房子轰然坍塌,众人吓得脸上一白。

于三嘴里一张一合,竟是说不出话来,眼里满是绝望。

“完了,完了。”

这可怎么办?这官差也杀了,结果懂事长没了。

如此想着,他心下一悲,两行泪水滚滚流出,嘶声喊道“快去挑水!灭火!灭火啊!”

“懂事长!”

“盟主!”

屋外的众人悲呼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皮秋跪倒在地,嘶声力竭地哭喊道“懂事长啊……我这才好不容易认了字,看了《后庭记》啊……”

“林大哥!”卫昭喊着,不管不顾便往客栈里冲去,彭畅伸手一拉,却是拉不住。

卫昭才冲到大门,却猛然停住脚步。抬头看去,眼底尽是惊喜。

“林大哥……”

火光中,林启抱着徐瑶,大步往外冲了出来。

于三蓦然瞪大了眼,眼底的惊喜猛然绽出。

“懂事长!”

一众保安队的大汉亦是纷纷围上前去,却见林启脸上也是一片黑乎乎,衣服及头发上也是焦了一大片。他的样子虽然狼狈,整个人的气场却已全然不同与往日。

于三突然抬头看到他的眼睛,一股凉气登时从心底泛起。

只见那一双眼中,尽是滔天的怒火,与杀意。



第133章 李慕之的送别

一车一车的粮食、铁器被装好,车轮缓缓滚动起来,旁边边跟着一队一队披着甲,执着刀的护卫。

李慕之看着眼前的情景,轻轻呼了口气。

“都清点好了?”他向周来福问道。

“公子放心。”周来福点点头,又道“耶律大爷也点过了。”

李慕之又问道“各个关卡也打点好了?”

“都安排好了。”

“兵马司来了多少人?”

“三百人,这一路上都会由他们护着。”

李慕之点点头,淡淡道“去把林启派过来盯梢的那些人都处理掉吧。”

周来福一愣,喃喃道“这……”

李慕之沉声道“事情都尘埃落定了,还留着干什么?”

下一刻,有家丁小跑上前,低声道“公子,吴捕头来了。”

李慕之抬眼看去,见转角处站着一个人影,正是吴天。

他便走过去,矜持地打了招呼“吴捕头。”

吴天低下头,拱手唤了一句“李公子。”

语气颇有些恭谨,不再似往日里那种熟络。

“依公子交待的,我已经将那林启安抚住了,骗他说我们是明夜交易。”

“另外,我还和他说了,祝大人已经掌握了兵马司,此时他手上的证据应该都送到了祝大人手上了。”

李慕之笑道“有劳吴捕头了,如今江县丞一走,新的县丞到任,难免事务生疏,这文水县的县务,还需要吴捕头多多上心。”

“还要请公子以后多多关照。”

李慕之会意一笑,又道“还有一事,要拜托吴捕头。”

说罢,他附在吴天耳朵,轻声低语了半晌,吴天点点头,又向他拱拱手,便飞速得往城中跑去。

李慕之默默看着前方的车队,眼底泛起一丝忧虑。

“祝圣哲……耶律明丰……呵呵。”

过了一会,李府的侧门被打开,几个身上背着包袱的家丁壮妇带着李蕴儿和江怜艳走出来。

李蕴儿正嘟囔着什么,一转头看到李慕之,便小跑过来,急道“三哥,我不走。你为什么要送我去江南?”

李慕之微微一笑,问道“你不去江南就得嫁给林启,你自己选吧。”

李蕴儿不满道“凭什么呀。”

李慕之双手一摊,似无可奈何地说道“那林启手底下管着全县的劳工,又有一支上百人的武力,他想强娶你,父亲无可奈何,只好假装答应下来,却不忍心将你嫁给这样的无赖,只好让你出去躲一躲。”

“呸,你少哄骗我。”

李蕴儿拿手一指远处长龙一样的车队,以及在旁边护卫的兵马司兵士。

“我们李家,财大势大,怕过谁来?你们急着把我和大嫂送走,到底是为何?”

李慕之随口道“反正你要是不走,你就嫁给林启,你自己看着办。”

李蕴儿哼了一声,道“嫁就嫁,谁怕谁,反正我不走。”

正说着,好几辆马车缓缓从另一边驶来,停在几人身前。

江垣掀开帘子,看了李慕之一眼。问道“都妥当了?”

“目前一切顺利。”

江垣微叹道“还是要小心啊,那祝圣哲不是易与之辈。”

李慕之点点头,转头向李蕴儿道“上车吧。”

李蕴儿气道“我说了我不走,我宁可留下来嫁人。”

李慕之不理她,转头看了向一边的两个壮妇看了一眼,那两人会意,便上前架着李蕴儿往马车里去。

“三哥,你……”李蕴儿挣扎不开,嚷道“你要不跟我说明白了,我偏不走。”

李慕之随手从巧儿手里抢过一条手绢,往李蕴儿嘴里一塞。

“呜……”

看着李蕴儿被塞进马车了,李慕之转头对巧儿道“照顾好小姐。”

那边一行人上了马车,江怜艳故意放慢脚步,走在最后,与李慕之对望了一眼。

李慕之随即低下头,拱手道“嫂子,大哥未出来送你?”

一句话说出,江怜艳便湿了眼眶。四下看了一眼,忽然不管不顾地说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要跟我提他……”

李慕之微微心软,往前一步,装作整理脚踏的样子,低声道“你放心,等此间事了,我就去找你。”

江怜艳目含泪光,低声道“我都知道了,你是要在辽人和皇城司之间做暗谍,这……这太危险了,你能不能不做?”

李慕之无奈道“都到这一步了……你放心,一切都很顺利,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你要小心……”

江怜艳话音未了,却听江垣沉声打断道“怜儿,上车吧。”

“爹。”

江怜艳唤了一声,声音里尽是央求就让我和他再多说两句话也不行吗?

江垣却冷哼了一声,又道“快上车。”

李慕之抿了抿嘴,道“去吧。”

马车缓缓从李府侧门行过,李慕之独自站着,目光跟着江怜艳的马车。

却见江怜艳探出头来,夜色中,他能看到她明亮的,泛着泪光的眼。

“也不知,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相见……”

长街之上,原本挺拔的青年,身形突然变得佝偻了些,低声地自嘲了一句。



第134章 双面间谍

驿馆里,颜怀坐了许久,茶水也不知喝了多少泡,心中渐渐烦闷起来。

他从林启那拿了李家通辽的物证,又依言到林启新买的院子将李家派来的那个周处贵押了作为人证,一齐送到祝圣哲这里。

听了这件事之后,祝圣哲看起来倒是颇为重视,煞有其事地说要去处理,具体要处理什么,怎么处理也不说,只让颜怀在这边等着。

等来等去,颜怀却是什么也未等到,此时他看了眼在旁边呼呼大睡的胡芦,不忿道“睡睡睡,你天天就知道睡,我都要急死了。”

胡芦微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眼,打着哈欠说道“少爷,这祝大人怎么连宵夜也不给我们备?”

颜怀敲了敲膝盖,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你说,他该不会反水了吧?”

胡芦道“少爷你不是说他是好官?”

颜怀想了想,皱眉道“不行,我不能在这干等着。”

他说完,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却有两个黑衣劲装的汉子伸手拦住。

“颜公子,大人交待了,让你在这等他。”

颜怀微微一愣,点点头,转身就往回走,同时顺手揽着胡芦的肩,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随即他又回过头,对着门口的黑衣大汉高声道“那你们弄点吃的过来呀,我都饿死了。”

黑衣大汉正要答话,一瞬间,胡芦突然窜出,势如闪电般两掌分别劈在他们的脖子上。

那两个大汉猝不及防便已中招,晕在地上。

颜怀啧啧两声,得意道“还想拘着我。我在家的时候就最烦这样。”

说罢,带着胡芦便往后院蹑走蹑脚走去。

转了两个墙角,见有守卫过来,胡芦干脆拉着颜怀跃上屋檐,两人猫着腰,朝祝圣哲的书房缓缓移动过去。

到了之后,胡芦稍稍掀开一块屋瓦,透出一缕光来,他便让到一旁,让颜怀去看。

颜怀趴着身子,往屋里看去。

屋中祝圣哲正在与一个魁梧的大汉说话。

那大汉颜怀却是见过,是祝圣哲身边亲卫,唤作马远。

只听祝圣哲沉吟道“可以确定李家那几车粮食确实是严虎的人抢的?”

马远点头道“确定,那苗庆已供认不讳。交待了他们劫了粮食,又伪装成货物从南门运进了文水县城,当天又从北城运了出去。”

“若城内没有官府的内应,他们做不了这件事,苗应可有招出是谁?”

马远迟疑道“他不招。”

“再审。”祝圣哲说完,又问道“严虎在哪?”

马远张了张嘴,似乎有些为难。

“说吧。”祝圣哲沉声道。

“他说‘你们找到严将军,也就是过去送死罢了’,他还说……还说等我们确定不要命了,他自会告诉我们。”

祝圣哲冷哼道“不拘用刑,一定要把严虎的行踪给我审出来。”

“是。”

屋顶上,颜怀皱眉暗想道“他们捉了苗大哥?严虎又是谁?这名字我好像听过……”

那边马远退了出去,又进来一个文士模样的人,向祝圣哲行礼道“东翁。”

“怎么样了?”

“李慕之已将粮食和铁器交给耶律明丰,正由兵马司的人护送出城。我们派出去的几个暗谍,他也都妥善安排在送货的伙计中。”

祝圣哲点点头,问道“说好的情报呢?”

那文士四下一看,低声道“李慕之给了一份名单,上面是已被契丹收买的边关将领。”

说着,他将一张纸递在祝圣哲手里。

屋顶上颜怀忽然觉得浑身冰冷,按刚才这些话的意思,祝圣哲和李慕之现在是一伙的?

在自己提供证据给祝圣哲之前,他早就知道李家通敌资辽的事,并且接受了李慕之的投诚?

为了让李家给他当双面秘谍?

颜怀直觉得祝圣哲的形象在眼前便的模糊起来,之前一直认为他是一个好官,可他纵容李家卖国,如何能算得上是好官司?

再一想,可他的目的也是为了大梁好,也不能是一个坏官啊。

但行事的手段真的能全无顾忌吗?若人人都以粮食铁器资敌,一旦事发就一转头投靠官府,前罪就能一笔勾销,长此以往,律法何在?无辜惨死的人又向谁申冤?

颜怀想着这样,忽然有些迷茫起来。

屋中祝圣哲摊开那张纸看了一会,身体慢慢擅抖起来,眼里迸出一道怒不可遏的寒光。

下一刻,祝圣哲转身,随手拿起桌上的花瓶,愤然掷在地上。

咣啷一声巨响,那花瓶在地上碎了一地。

那文士吓了一跳,颤声道“大人……”

“混帐东西!”

“蛀虫!全都是大梁的蛀虫!”

他恨声骂完,长须抖动,有些萧索的嘲讽道“呵,边关竟已靡烂之此。雁门关副参将、雄州游击……个个身居我大梁要职,却拿着契丹的俸禄,指望这些人守护百姓,保卫河山,不如干脆把这长江以北划给契丹……”

“东翁息怒,切不可乱语。”那文士慌乱劝道。

祝圣哲吐纳了一会,平复气息,方才道“告诉李慕之,让他将证据收集给我,还有,辽方的军机事,想方法探给我。”

“是,不过他有几个要求……”

祝圣哲道“说。”

那文士沉吟道“严虎劫走的那些粮食,他想要回去。”

“不行。”

“第二个要求,李慕之说,那个林启一直咬着他不放……”

祝圣哲沉吟了一会,点头道“你告诉李慕之,林启我会替他解决掉。”

屋顶上,颜怀一惊,脚下一动,踩碎了一块瓦片。

“谁?”

屋中祝圣哲一声大喝。

下一刻,几个劲装大汉从院外跑进来,往屋顶上一看,便拿下背上的弓箭,搭起弓,向颜怀射来。

破风声中,胡芦拉了一把颜怀,飞快地往后跑去。

“有刺客。”

驿馆瞬间就沸腾起来,几队劲装大汉向这边包围而来。胡芦带着颜怀没头苍蝇地跑了一会之后,竟发现无路可逃。

呼喊声中,颜怀脸上吓的一片惨白。

“完了,完了,我命休矣。”

胡芦一扁嘴,懒洋洋地道“祝大人就算捉到少爷你,也不会杀你的。”

“可我要去给无咎报信啊。”

“哦,那我们先躲起来吧。”



第135章 吴天的赌注

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长街,在巷口停下来。

颜怀与胡芦跳下车,向车马上的卢培拱手道“谢过卢大人救护之恩。”

太原通判卢培亦是住在驿馆中,颜怀与胡芦误打误撞躲入他的院子后,他便将二人掩护出来。至于他这么做的目的,颜怀却也未曾深思。

此时卢培摆摆手,道“无妨,祝大人这几日的行事我也不是很赞成。带你出来,也不过是顺手为之。”

“卢公高义,小子铭记于心。”

颜怀说完,一拱手,慌里慌张地便带着胡芦向长街尽头的一间茶肆跑去。

他今夜进入驿馆之前,就将带来的三十名大汉安置在茶肆。本来只是怕驿馆不便安置,没想到祝圣哲居然不安好心。

此时颜怀心急如焚,一路担心这些人的安危。

好在进了门一看,那些大汉还在。

“军师。”

颜怀喘着气,急道“走,跟我去找无咎。”

颜怀说完,保安队中一名领头的小队长,名叫郭林的,便上前来低声对他说道“刚才医馆中有人来找军师,有一个不好的消息……”

“什么?”

郭林附身在颜怀耳边说了几句,颜怀听了,脸色猛然一变,不可置信道“什么?你说阿豆姑娘……怎么可能!”

见郭林一脸遗憾地站在那儿,神情不似作伪,颜怀心知他不是骗自己,不禁悲从中来。

“阿豆……颜枢……”

低低喃喃了两句,颜怀却也明白此时不是伤悲的时候,他抹了抹眼,恨声道“走,跟我去找无咎。”

待走了两步,他突然又想起一事,停下脚步,向郭林问道“我听于三说,他搜罗了三十柄刀,藏在哪里你知道吗?”

夜幕笼罩下,方家别院。

拍门声急急响起。

门房将大门打一道小口,方才探出头来,问道“谁……”

瞬间大门已被人踹开,吴天带了一队捕快大步而行,长驱直入。

“县衙拿人,都别动。”

喊声极是凶悍,一行捕快飞快突进到后院,却见一个女子立在院中,一身素缟,如空谷幽兰,正是方芷柔。

“吴捕头为何擅闯我的宅院?”

“方姑娘,有人向县衙报案,道是有盗贼躲在你在院中。”

“哦?这院中只有我与侍婢紫苏,吴捕头莫非是说我是盗贼?”

吴天一改往日的客气,冷笑道“有或没有,一搜便知。”

“给我搜!”

十几个捕头马上挨个屋子踢开门进去,打砸声不断传来。

方芷柔柳眉倒竖,脸上怒气显现,正待喝叱。

突然一声惨叫传来。

只见一名捕快从一个屋中摔出来,捂着肚子哀号不断。

吴天唰得一下拔出佩门,便往那间屋子疾跑过去。

十几个捕快跟在他身旁,一行人小心翼翼踏进门槛。便见一个脸色惨白的女子坐在榻上,正是南灵衣。

“果然在此。”吴天冷笑道“拿了。”

两个捕快立功心切,扬着刀便向南灵衣劈去。

一瞬间,南灵衣身形一动,扬起脚飞快的在他们心口各踹一脚。

那两个捕快登时喷出血来。

吴天执刀便向南灵衣劈去。

他此时已看出来,南灵衣身负重伤,战力大打折扣,他有把握能拿下她。

南灵衣侧身躲过吴天一刀,马上又有好几把刀向她劈来。

她一人对敌这么多人,吴天武艺又不弱,登时吃力起来。

在屋中腾转挪移打了一会,吴天猛然扬手,对着她洒出一片石灰。

南灵衣急忙闭眼。

吴天瞄准这个空隙,一刀狠狠劈在南灵衣肩上。

南灵衣身形一滞,背后又被踹了一脚,旧伤发作,只觉一阵晕眩。

吴天大步上前,扬起刀背便要将她砸晕。

“拦住他们!”

正当此时,方芷柔带了一队家丁冲入屋中,派人抢过南灵衣。

吴天挽刀横扫,在最前方两个家丁身上一扫,溅起一团血花。

“县衙拿人,你们敢拦?”

“方家是这女贼的同伙,一同拿下,若遇反抗,死伤不论。”

他想要速战速决,有心立威,出手更加凌厉起来,倾刻间又杀两人。

南灵衣气极,奋起发力,夺过一柄刀,向吴天刺去。每有捕快来拦,她也不再留手,片刻间又伤数人。

见了血,局面愈发不可控起来。

吴天大怒,猛然一刀劈开眼前的一个家丁,两步冲到方芷柔身前,左手如毒蛇般探出,扼住她的喉咙。

“谁再动一下,老子掐死这娘们。”

方府家丁一见,只好停下手来,不敢再动。

南灵衣亦是缓缓放下刀,道“你别伤她,我跟你们走便是。”

方芷柔心下大急,偏偏喉咙被扼住,说不出话来。

“都拿下。”

捕快们便纷纷拿出镣铐,将南灵衣与余下的几个家丁锁上。

吴天松了一口气,对方芷柔冷笑道“早把人交出来多好。”

“吴大人,又见面了。”

忽然,一句语调熟悉的话语传来。

吴天猛然转头,却见一个满脸黑乎乎的人朝这边走来,衣服上全是烧焦的痕迹,如同被火烧过一样。

呵,这个人,好像一条狠狈的丧家之犬。

下一刻,吴天瞳孔收缩,想到,丧家之犬是会咬人的。

“林启?”

林启点点头道“是我。”

说话间,他脚步不停,快步走到吴天面前,问道“李慕之让你干的?”

吴天下意识地点点头,他习惯于将责任推给别人,让他们两虎相争,根本也没有要扛下来的打算。

“是,他逼我……”他说着,算盘着要怎么将事情圆回来,让林启这只丧家犬去咬李慕之。

还有,这个林启惯是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自己等会要怎么接呢?

却见林启很随意地抬起手,手上拿了一个东西,指向自己。

吴天微微一愣。

“咔嗒。”

激起一阵血花。

吴天不可思议地瞪着林启。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干脆的要杀自己?老子可是县里的捕头啊……他还有煤矿、物业的生意可以和老子合作啊……”

“李府的事,他也可以问我……”

一瞬间,吴天脑子里回转着无数念想,但也只有这一个瞬间而已。

下一秒,他仰着头,背朝下直直倒了下去,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

林启这次,没有再对着尸体开无聊的玩笑。

冷冷看着吴天在眼前轰然倒地。

“你既然下了赌注,就要输得起。”



第136章 奉胡公之令

方家别院里。

于三带着王二栓一路走到屋门,唤了一句“盟主。”

屋中,林启再一次看了一眼晕迷不醒的徐瑶,起身开门出来。

此时他已经稍稍清洗过,包扎了伤口,只是脸上的神情看起来,依旧有些冷冽,身上带着时隐时现地杀气。

林启看了眼王二栓,没有说话。

王二栓此时颇有些狼狈,浑身上下都挂了彩,他抖动了一下嘴唇,问道“我听说……周婶去了?”

林启点了点头。

王二栓目光一滞,瘫坐在地上,喃喃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的,我不该拉着峰哥与苗爷走得太近。”

林启叹了一口气,道“也许是我害的……徐兄在哪?你们怎么回事?”

王二栓有些呆滞地抬起头,说道“本来,我以为苗爷是想贩边,就带着他一起备货,峰哥也一起备了一些茶叶布匹,后来,峰哥说他不去贩边了。就把这些货给我。我们盘了个仓房,和苗爷的货放在一起。”

“今天晚上,峰哥和我去盘货,我无意间打开了苗爷装货的大箱子,发现……发现里面全是兵器、盔甲这些,还有些弓箭和药材。我……我当时就吓了一跳,峰哥就带着我,一起去找苗爷问清楚。”

“后来,我们找到苗爷,峰哥一问,苗爷就说了,他说,他是严虎的人……”

林启皱眉道“严虎是谁?”

王二栓奇道“严虎严将军,你没听说过?”

“他是什么人?”

“严将军本是永兴军路林帅麾下的四品明威将军,很是有些威名赫赫,打败了好几次西夏军,以前连我们河东路也传他的事迹……但据说半月以前,林帅回京被罢免下狱的消息传回永兴军路,严虎好像就受了牵连,然后他就反了,带了手下的人,杀了延安府不少官员,总之现在是个反贼。”

林启皱眉道“那苗庆是严虎的人,他们来文水县做什么?”

王二栓道“苗爷没说,但他说他需要帮手,问峰哥能不能帮他个忙,峰哥就答应了。”

“这就答应了?”林启奇道,“什么忙?”

王二栓道“我没听到,苗爷是凑到峰哥耳边说的。再后来,我们就突然被官兵包围了,苗爷说他被人盯上了,让我们先走,然后他就出去吸引官兵注意。峰哥和我从后门跑,结果我们也被人追杀,峰哥受了伤,和我走散了。”

“再之后,我回了客栈,发现……发现客栈被烧了,我就去张诚,让他带我来见你。”

林启眯着眼问道“追杀你们的,是祝圣哲的人?”

王二栓道“不知道,但应该与李府有关……我在那些人里,看到李茂之了,就是他指认的苗爷。”

“李府……官兵……”

林启喃喃了一会,突然想到万渊跟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祝圣哲的座师是枢密院院使傅斯年。”

枢密院?

下一刻,他又想到,颜怀曾说过“皇城司归入枢密院统领。”

皇城司?

南灵衣说过,叶青龙打算让李慕之当他的暗谍,探取辽方情报。

那祝圣哲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心思?

林启猛然抬眼,眼中杀气盎然。

“于三,去把所有人集合起来。”

“二栓,你说苗庆有一批盔甲、武器,在哪里?”

“张板,你带人随二栓去取。”

“光秀,你带人去李府盯着。”

林启想也不想,径直发出命令。

此时他终于褪去少年的伪装,显出前世上位者的威仪来,话语间气势极盛。

张板抬头看向林启,眼中带着些惊讶迷茫。

“我在你这里,一直是个打酱油的啊……”

下一刻,他意识到,今天晚上自己是第一站出来救林启的,这张投名状交了,以后就大不一样了。

“是!”

张板不禁脸色通红地大喊一声,提起王二栓,快步就走。

“你,你,还有你,都跟我来……”

“你,去找两辆板车。”

一路出了院落,张板风风火火地往长街跑去。

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都还没来得考虑交了这张投名状,跟了这个东家,以后到底有没有前程?

这一刻,他心里只觉得火急火燎的。

小半刻之后,六十多名大汉已在院落中列队而站,个个挺得笔直。

林启面对着他们,朗声道“今天晚上发生了一些事,我们牺牲了几个兄弟,小康在客栈里被人射死了,阿伍从火海里跳出来,被人砍死了。周婶,也葬身在火里……”

“周婶以前,常对我说,做人要安安份份过日子。我觉得她说的没有错,哪怕到现在,我也觉得她说的没错。”

“今天下午,包杰死了之后,我反复想过,是不是我太多事、太不安份,才害死了包杰。所以我把李家的罪证交出去,把保安队派出去,想让官府来对付李家。可是结果呢?你把刀交给别人,指望别人来替你主持公道,呵呵,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人要安安份份的过日子,这没错。但若世道不平,害得无辜者惨死,而杀人者依然高高在上。那我就要把这世道踏平,才能让安安份分的人好好地活……”

“这么说吧,第一天,李家杀了方老板,没有人站出来伸张正义,第二天,他杀了小丙,依旧没有人站出来,第三天,他又杀了包杰……那么今天他要来杀你了,你环顾四周,又有谁能再站出来为你出头?”

林启在这些汉子面前,缓缓走着,走过他们面前,盯着他们的眼睛,一个一个问道“若你遇不公,谁为你出头?”

直到用这一句话问过所有人。他再次站到队伍前方,喝道“以前你们常问我,公司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们。公司就是我们聚在一起,不再挨饿,受欺凌。若哪天,有一个人受辱,百人,千人能为他出头……”

他随口胡说着,用气势调动着他们的血气激愤,直到张板和王二栓带人推着板车到了院中,林启便过去,扯着上面的布,一把拉下来。

叮叮铛铛的声音中,一车的腰刀显露在众人面前。

林启随手捡起一把刀,朗声道“我本可以骗你们我们是去帮官府抄灭通敌叛国的罪人……但我不想这么做。”

“实话说吧,李家投靠了祝观察使,我现在要去杀他们,可能会送了性命,可能会被视作叛逆,但我还是要去。”

“因为通敌资辽就是错,因为杀害无辜就是错。我常说,人世自有公道在。如今我愿执刀守护这公道。你们可愿与我同去?”

“必胜。”

“必胜。”

六十多条大汉猛然高呼。

林启微感诧异,终于勉强露出了些许笑容,叹道“我还以为你们不去呢……白准备了这个东西……”

下一刻,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公文,摊开在众人面前。

“我们不干违反大梁律的事。这文水县,不是祝观察使说的算,我们这里,堂堂正正的主政父母官,乃是胡县令!”

“胡公有令今李府通敌资辽,罪证俱在,因兵司马主将张超、县衙捕头吴天亦属从犯,特请‘德云义社’帮忙捉拿……唔,还有……胡牧兹启,这里还有个印。”

林启指着公文上的字,缓缓念道。

“什么跟什么嘛……”

“胡县令能抵什么用……”

林启念完,忽然听到有人小声嘀咕起,士气反而比刚才低了一点。

林启只好将那公文收起来。

“良辰美景夜,正是杀人放火时。走吧。”

“必胜!”



第137章 激励士气颜子哉

空气中弥漫着焦味。

风吹过,有些烫人,带来呛人的烟雾。

颜怀站在朔风客栈的灰烬前,烟熏红了他的眼。

他身后,三十人的队伍静默无声。

大火已经灭了,但灰烬下面还埋着发红的火炭,周围来来回回奔走着灭火的人们,黑夜中数不清有多少,也看不清都有谁。

颜怀听着他们的呼喊,知道大部分都是德云社里的劳工。

却没有看到林启他们……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终于在人群中看到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

于二正有些艰难地提着水,一步一步走着。木桶翻动着,水花酒了他一身。

“于头,你歇会吧,有我们呢。”旁边有人劝道。

于二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又走了两步,他的假肢在石头上绊了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

木桶摇摇晃晃着,水洒了一地。

于二看着那个空空的木桶,眼睛一酸,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过是摔了一跤,你哭什么?”

他忽然听到有人说话,抬头一看,却是颜怀,正向自己伸着手。

于二便捉着颜怀的手,吃力地站起来。

“军师。”

“无咎呢?”

“盟主没事,但周婶……”

颜怀愣了愣,他是极爱吃周婶做的菜的,也常与周婶叨叨家常,聊聊八卦。

此时听了这话,他突然难过起来。

就在昨天早上,周婶还和自己说“颜公子,我给你熬了些安神的汤,你夜里还是要早些睡……”

才过了一日功夫而已啊。

再想到祝圣哲,一股更深的迷茫便涌上颜怀心头。

李家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却能为朝庭所用,饶过李家能换回辽国情报,是杀还是不杀?

祝圣哲包庇恶徒,枉杀良善之人,却是一心为国,是好还是坏?

周婶待自己以慈以诚,如今无辜身死,这仇,是报还是不报?

这夜所见所闻,是悲是痛,是对是错,一时间,颜怀竟找不到答案。

于二却没想这么多,他拿袖子抹干了眼泪,再抬头,便又是一条好汉。

“军师,你要去找盟主?我跟你一起去,为周婶报仇。”

颜怀道“无咎要去报仇?他不带你?”

“我……我腿脚不便,他们不带我去。”

颜怀道“你先告诉我,无咎在哪?”

“军师你答应带我去了?”

“你先告诉我。”

“你先答应带我去。”

颜怀气极,道“哟,于二,我平时看你挺老实的,原来比于三还滑头。”

于二脸上却是一片郑重,坚决地说道“懂事长对我有大恩,如今他受此大辱,我虽然是个残废却也不惧为他拼命。军师,你就带我去吧。”

颜怀还未说话,旁边突然有人道“我也去。”

颜怀转头一看,却是妞妞的父亲牛全。牛全却是个大嗓门,跑过来对颜怀喊了一句之后,又对着人群招呼道“大家伙,我们要去报仇。”

“我也去。”

“我也去……”

一时间越来越多人围了过来,竟是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

眨眼的功夫,颜怀向四周看去,见里一层外一层,也不知围了多少人,他只好急道“我和无咎是要去报仇,又不是去申冤示威。那是打打杀杀的活计,你们去了能干什么?”

“你看你们这一个个,看起来就不怎么能打,或者胆子太小,所以当初没选你们入保安队。好了,都安心呆着这里,把客栈清理好……”

颜怀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堆,偏偏牛全应道“我胆子不小啊。”

马上便有人跟着说道“是啊,我们胆子大滴很。”

“以前大家伙过得苦,吃不上饭。如今好日子才过几天,那些人就急了眼了,这都是第几次欺上门来了?我们要去干他的。”

“是啊,上次祁县那帮人打上门来,我们没为懂事长出头,这次连客栈都被烧了,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颜怀颇觉奇怪,暗想道祁县那帮人?是谁?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简直被这群糙汉气得无语,于是骂道“笨蛋。哪有什么祁县的人打上来,那是孙德友胡说的。每次都是李府在后面捣鬼,懂吗?”

“李府?”

“大家伙,是李府干的。”

“大家回去操家伙,锄头柴刀都带上,把人手都喊起来,我们去把李府砸了。”

“我们德云社上千号人,还怕李府不成?”

“让懂事长看看,我们这些人,不比保安队的差。”

“就是,当初选人的时候,就是于三故意把老子刷下来,这次让他看看,老子不差……”

呼喊声中,人群如潮水般退去。

只留下颜怀与于二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这都叫什么事啊。”颜怀嚷了一句。

他低头想了想,觉得林启确实可能会先去李府,便转身走向那三十名保安队大汉。

“还是你们好,怪不得无咎每天都在强调‘服从命令’,走,我们也去李府。”

“必胜。”

三十名大汉手上拿着刀,整齐划一地转了个身,便齐步走起来。

颜怀回过头,对于二道“你还去不去了?不去我可就走了。”

于二一愣,急道“俺去!”

说着,于二迈开他的断腿,速度飞快地跟进了人群之中。

这个夜里,却还有一支队伍,也是杀气腾腾。

文水县城外,卦山。

严虎昂扬坐于骏马之上,扬起手中长槊,喝道“兄弟们,随我杀敌。”

吼声在荒山上远远传去,声震四野。

喊罢,严虎一骑当先,往山下疾驰而去。

在他身后,马蹄声阵阵,齐齐整整的骑兵队伍延绵不绝。

“杀敌!”



第138章 销脏

“还有最后一件事。”

李慕之说着,又对周来福吩咐道“叫上殷九,再找些信得过的人,跟我来。”

一行人穿过李府中曲曲折折的小径,来到一座假山前。

这座假山极大,旁边还有一栋类似于茅房的小屋。

李府的茅房大多都让吴天改装了马桶和下水道,此处这个小茅房却还是保持了原样,依在假山旁,看着很是有些煞风景

李慕之当先进去,火把照着茅房里的一地狼藉,更显得肮脏,空气中弥漫着难闻的臭味。

李慕之也不在意,用火把照着墙壁,伸出手,摸索着那面糊满了脏东西的墙。

过了一小会,李慕之摸到一个小铁钩,用力一拉。

那面墙中间轰然倒下一块,显现出一个门来,那门上还带着一个大铜锁,似乎是通向假山里面。

“砸了。”李慕之指着那锁,沉声道。

马上便有家丁拿着锤子上去。

忽然一声大喝。

“逆子!你要做什么?”

说话间,李平松快步走来,身后跟着李茂之和几个随从。

“父亲,”李慕之拱手道“我答应祝大人,把这些东西交给他”

“混帐!你问过我没有?”李平松脸色铁青,指着李慕之,已是怒不可遏。

“老子我贿赂一个六品推官,所费也不过其中万一。你这败家子却要把这些全送给祝圣哲?你是他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

李慕之淡淡应道“别的官就算是五品四品,也动不了李家。但祝圣哲,能要我们所有人的命。”

他说完,沉声对身旁的家丁道“我父亲与大哥身体不适,扶住他们。”

“逆子尔敢?老子还没死!这李家还轮不到你作主。”李平松不可置信地瞪着眼,暴怒道。

说话间,几个家丁却已毫不犹豫地向李平松与李茂之扑去。

李平松身后的随从踏步上前拦着,李慕之身旁的殷九身形一闪,已到他们面前,以掌作刀,一掌一个,倾刻间便将他们劈倒在地上。

李茂之吓了一跳,瞬间脸色惨白一片。

李平松呆立当场,转头看了见周来福,又看了眼殷九,喃喃道“你们……好啊……你们都和这个庶子勾结起来……”

“老爷,您还是回房休息吧,万事由三公子操持便是。”周来福低头劝道。

“你这个老不要脸的东西。”李茂之大怒,指着周来福,手不停颤抖着,说道“我早就知道,是你,是你帮着这庶子,在父亲面前说我坏话,你果然和他沆瀣一气……”

李平松却是倾刻间压着怒气,对殷九道“老殷,老夫自问一直待你不薄,你真要帮着这逆子谋夺家业?”

往日里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但眼下的场面,李平松心知只要能拢住殷九这个武艺高强的,自己就还能拿回李家的话语权。

殷九却只是淡淡道“公子深谋远虑,绝不是为了家业,老爷还请安心。”

那边李慕之却不再理会他们,夺过家丁手中的大锤,径直走到那扇门前。

挥锤。

一点火星冒出,大锁掉在地上。

李慕之一脚踹出,那门被踹开,里面的东西便映在众人眼中。

夜色仿佛突然亮了起来。

那个巨大的假山竟是中空的,里面满满当当堆着的,全是金银珠宝。

金钊、玉镯、银盘、明珠、玛瑙、珊瑚……各类首饰器皿数不胜数,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发出闪闪的光芒。

所有人看到这些东西,都愣了一下,眼里马上泛出贪婪的神色。

李慕之看了眼李茂之那无法自拔的神情,露出嘲讽的笑容,走进去,随手捡起一条金链,抛道李茂之怀里。

“大哥喜欢吗?仔细看看。”

李茂之茫然接过,却见那条金链成分极佳,色泽艳丽,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又见上面有一段沾着黑色的东西,下意识地便用手去擦。

“你擦得过来吗?这里所有东西上都沾着血呢。”李慕之冷笑道。

李茂之一愣,喃喃道“血……”

“大哥想要李府的家业?我告诉你,我们的家业可比你想像中的多得多。这座山里是珠宝,”李慕之用手指了指旁边另一座假山,又道“那座,里面可全是铜钱。”

“大哥你想要吧?小弟也想要,但我不敢。”他说着,脸上嘲讽之意更浓。

“这些东西,都是几年间辽人从我们大梁百姓身上刮下来的。带着血,带着怨的……辽人用这些和父亲换粮换铁换铜,父亲替他们销脏。对了,这些东西价格低得很。总之,这生意是一本万利。”

李慕之说着,缓缓走上前,一把捉住李茂之的衣领,瞪着他的眼睛,厉声道“但现在,这生意做不成了,局势不同了,懂吗?这些事,胡牧、祝圣哲、皇城司……甚至枢秘院早就知道了,我们就像是他们养的一只猪,等肥了,就会被杀掉,把我们身上的肉割下来,懂吗?现在我不想做猪,我要做他们的狗,懂吗?”

“对,你不懂,你不过是个只会享受的窝囊废。你天生就比我高一等,喝最好的酒,穿最好的稠,娶最好的女人。你享受着这一切时,根本不知道旁人为此付出了多少苦,而那个你一直看不起的庶子,又为你擦了多少次屁股。”

李茂之嚅了嚅嘴唇,脸上一片惨白,竟说不出话来。

李慕之冷笑着,又说道“蠢货,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因为蠢,什么也不用愁。”

“但现在,我很忙,既然你什么都不懂。就滚到一边去,别给我碍事。”

李茂之脸上汗水疯狂着淌着,喃喃道“你骗我……都是你骗我的……哪有什么皇城司……”

李平松却是愤然道“那你也不至于将这些全给祝圣哲,我李家与契丹交易二十年,手上的筹码……”

李茂之急忙也跟着说道“对对对,不至于,我们都这么配合他了,今晚我还帮他指认了苗庆……”

“够了!父亲你还不明白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东西既被他知道了,就留不住。这个人,根本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李平松如一下子老了十岁,目光含泪地看着那堆成山的金银珠宝,喃喃道“这可是老夫半生的心血……”

“不好啦!”

突然急跑来一个脚步勿勿的家丁,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公子,不好啦!那林启带人杀进来了……”

“林启?”李慕之皱眉道。“他居然没死……”

“杀进来了,上百人,拿着刀,见一个杀一个……”

李茂之抬眼去看李慕之的脸,这次却未在他眼睛里看到往常那种云淡风清,不由暗道“不会吧,这次连这庶子失了算,完了完了。”

下一刻,李慕之却又稳住心神,冷冷道“慌什么,我们府门外还有两百兵马司的人,林启过来也只是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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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初战

“杀!”

李府前院,厮杀声震天。

文水县兵马司副都尉名叫赵平,生得孔武有力,也算是河东路难得的可以上阵杀敌的校尉之一,可惜他不善逢迎,一直被压在这县都尉的任上。

此时赵平身穿一身粗布衣裳,组织着手下的人马。他是奉祝圣哲的命令,带了两百人在李府,全都打扮成家丁模样一是监视,二是保护。

前几日见了祝圣哲后,赵平心中便滚烫起来,大抵上就是“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的心情。

被这位深谋远虑、眼光卓绝的祝大人收服之后,赵平马上便想将李家往年来送给自己的贿赂吐出来,没想到祝圣哲摆摆手,云淡风清地说了句“我们是要做成事情的人,不拘于这些小节,若连这点小钱你都不能拿,还如何为我办事。”

小钱?

赵平虽不聪明,却也明白,祝大人这是要许自己一个光明的前程,办起事情便更加卖力起来。

今晚李家刚顺利送走了契丹人的货,赵平才松了一口气,却突然冲来一队莫名其妙的人,举刀就向自己的人杀来。

一开始赵平以为是耶律明丰发现了破绽,但再看这群人的衣着,听他们的口音,他推断他们应该是李府的仇家。

赵平便打算随手替李府把这群人收拾了,反正他和李平松也是老交情了,而且往后也要常合作。

他的两百号人分散在李府周围,此时聚拢起来的大概只有一百人。

没想到的是,这一百个老兵油子对上这五六十人似乎有些吃力……

偏偏自己这边还不能把名号亮出来。

“这都叫什么事啊……”

赵平只好焦急地指挥着兵士,与那伙人厮杀。

一列兵马司的士兵,迎上保安队,却见对面那些土包子不慌不张地举起手上的长刀,动作整齐得有些傻气。

“傻冒。”

兵马司的人心中嘲讽了一句,自己这帮人,打辽人不行,打土匪也不行。但打这帮平头百姓还有什么不行的?

前排的士兵中有动作快的,已经将手里的刀砍在保安队身上。

预想中的反应却没有出现,那些受伤的保安队员既没有捂着伤口大喊大叫,也没有抱头鼠窜。只是闷哼一下,还是扬着手中的长刀前往踏了一步。

下一刻,几十把长刀猛然劈下,狠狠砍在他们身上。

血流如注,惨叫声起此彼伏。

“必胜!”

保安队继续保持着阵形,不急不徐地齐步往踏过去,手中长刀再次扬起。

“杀!”

血溅了常志一脸,他来不及细想,只能机械地往前走、扬刀、劈下去,再往前走、再扬刀、再劈下去,如往日训练的一样,周围的队友们也是一样的动作,整齐划一,六十人如一人。

如往常不同的是,现在刀下砍的是活生生的人。

常志从没想过,杀人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只要扬刀,再劈下去。

出发前,他想着自己今晚一定要好好表现一下,不能让风头全被张板、程光秀抢走。

自己可是一个小队长,要守住这个荣誉。

但此时,脑海里这些念头已经来不及再想。

突然他看到了对面那个家丁模样的汉子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有凶恶,也有恐惧,甚至还有一些哀求。

常志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有些心软,刀里的刀便慢了一点。

忽然,对面的那人扑上来,手里的刀狠狠劈出,却是砍在了常志身边的虎蛋身上。

虎蛋咯咯了两声,便软软的倒下去,马上有保员绕过他的尸体,补上他的位置。

“虎蛋!”

常志瞬间便红了眼。

“去死吧!”

奋尽全力一刀劈下,常志看着那个家丁模样的汉子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心中那股怒火却还未发泄。

“杀!”他大吼一声,踏着地上的尸体,盯住下一个敌人。

这战场上,对面的都是敌人。

赵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顷刻间便有崩溃的迹象,心中大怒,抽出长刀,大喝道“随我杀敌。”

喊完他便大步往前,突入保安队阵中,大刀挥去,马上便砍死一人,他身边的亲卫也皆是人高马大的大汉,这十几人加入战阵,冲乱了保刀队的阵形,情势马上便倾倒过来。

接下来赵平长刀又劈一人,再抬头,却见一个大汉朝自己迎来。

那大汉胸前中了一刀,伤口不算太深,前襟的衣服被划开来,露出身上的刺青,也不知是蝎子还是什么。

蝎子哥盯着赵平,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来。他看得出来,这群家丁里,赵平是最能打的那个。

蝎子哥的想法很简单“砍了这个,老子就能称得上保安队里最能打了。”

“叮。”

长刀相交。

两个各自退后一步。

“去死吧!”

蝎子哥又是一刀全力挥出。

赵平举刀格档住,虎口震得生疼。

旁边的亲卫马上一刀砍在蝎子哥手臂上。

蝎子哥大喊一声,一侧身,又有一刀向他砍来。

叮,一声刀响。

他抬头一看,却是皮秋为他格住这一刀。

“啊!”

赵平大喊一声,又是一刀向蝎子哥劈去。

这一刀之势极为威猛,如天神下凡,尽显大将风范。

突然寒光一闪。

溅起几滴血花。

一支利箭已射进赵平嘴中,狠狠从他后脖颈上贯出。

林启放下手中的弩,拉开箭匣,又放入一支箭矢。

“大傻冒。”

看着赵平直直倒下去,他轻轻骂了一句。

“保持队列,收拢伤员。”

林启的大喝声中,保安队气势一盛,又是同时扬起手中的刀。

狠狠劈下。

“杀进去!”

“必胜!”

李府门外的地上,血流了一地。

不过一小会的功夫,已横七竖八的躺了几十具尸体。

受伤者痛苦地呼喊着,撕心裂肺的哭嚎混杂着厮杀声,形成一种莫名的惨烈。

兵马司的人也看到了赵平的突然阵亡,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赵大人就这么没了?接下来怎么办?”

保安队却未给他们思考的机会,一步一步,一刀一刀,不停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撤吧。”

有人转身就往长街处跑去。

“报仇!”

“砸了李府!”

忽然有嘈杂的呼声从四周传来。

紧接着,夜色中显现出数不清的身影。

一群手里拿着锄头、钉耙、柴刀的乌合之众,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啊!”

身穿家丁服饰的土兵才跑到他们面前,马上被一锄头砸倒在地上,瞬间便被人群湮没。

“撤!往府里撤!”



第140章 战心

驿馆。

一间昏暗的屋中。

浑身是血的苗庆被绑上柱子上,赤着上身。

身穿黑色劲装的马远手里拿着火钳,将一块烙铁放在炉子上烤得通红。

“我看你还是招了吧,何苦受这罪呢?”马远冷笑着。

“嘿嘿,老子说了,严将军在哪你们很快就会知道。”苗庆咧着嘴道。

“将军?呸,他不过是个反贼。”马远说着站起来,嗤笑道:“你们若舍不得这绵绣前程,早早向我家大人投诚,也许我家大人还能再给你们一个报国杀敌的机会。”

“哈哈,鼠辈……”

下一刻,烙铁贴在苗庆身上,滋起一阵黑烟。

空气中弥漫起一丝焦味,以及,烤肉的香气。

“啊!”

苗庆嘶喊着,疯狂挣扎起来,手臂上的虬肉在绳索上摩擦,嵌进肉里,溢出血痕来。

“招不招?”马远狞笑着,手上加大力道又转了转。

“我招……”苗庆喊道。

马远便凑过去,却听苗庆轻声说道:“我招……这真他*的痛。”

“说吧,严虎在哪?”

“他在你老家,干你**。”

马远勃然大怒,扬起手上的火钳,对着苗庆的头就是狠狠一砸。

苗庆登时鲜血长流,他咧开嘴,舔了舔脸上流下来的血,盯着马远,露出讨好的表情,道:“老子渴了,给老子搞点水来。”

“要水是吧?”马远随手拿起地上的夜壶,劈头盖脸就往苗庆头上泼去。

脏水滴哒滴哒淌着。

两个人对视着,眼神里具是凶恶。

此时吱呀一声,门开了,祝圣哲带着亲卫踏入屋中。

“招了没?”

马远低下头:“还没有。”

祝圣哲看了看苗庆,温和地笑了笑,说道:“我和你家严将军也算是神交已久。你回去告诉他,受了再大的委屈,也要知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如今到处流窜,也只能是惶惶不可终日,平白坠了往日英名。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哈哈,我问你,若有朝一日,朝庭砍了你恩师傅斯年,抄了你全家,你也说皆是君恩?回你**的头。”苗庆咧着嘴骂道。

祝圣哲也不在意,随手拔出随从的刀,一刀挥出,砍断苗庆身上的绳索,正色道:“大战将起,男儿当留有用之躯,为国杀敌,你走吧。”

苗庆松了松手脚,讥笑道:“老小子,你若是打算派人跟着我,借此找到严将军,可就打错算盘了。老子实话告诉你,接下来老子要去杏花楼喝花酒……”

祝圣哲随意笑了笑:“那严虎吩咐给你的事,你已托付给旁人了?是徐峰?”

苗庆脸色一变,转瞬间又不露声色起来,随口应道:“那事,老子早办好了。”

祝圣哲眼睛微微眯了眯,又道:“你说我很快就会知道严虎在哪,有多快?”

苗庆抬头看了看门外的月亮,喃喃道:“差不多了吧。”

“报!”

“大人,李家车马出城十五里,遇到一股贼人,人数极众,且个个有马,匪首正是严虎。兵马司张大人快吃不住了,遣小的来求援……”

祝圣哲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凝声问道:“耶律明丰什么反应?”

“他亦知严虎之名,未曾起疑。正与张大人联手对敌。”

“你领我令牌,让王先生带兵马支援。切记,耶律明丰不能死,严虎不能走脱。”

那边苗庆盯着祝圣哲的脸,见他一脸坦然,不由嚅了嚅嘴,喃喃道:“你……你早就知道?”

祝圣哲呵呵一笑:“很难猜吗?严虎在山西一带盘桓许久,又派你进城。目的无非是李家的粮铁。如今他自投罗网,你可以去劝他投降,或许还能保住他一条性命。”

祝圣哲一句话说完,苗应瞬间变得面如死灰。

下一刻,却又有人匆匆过来,附耳在祝圣哲耳边低语了几句。

祝圣哲面色一沉,脚步匆匆就往驿馆外走去,那边自有人押着苗庆往另一边走去。

祝圣哲方才出了院子,便见一个黑衣大汉等在路旁,他身材高大,却有一只手是断的。

“大人,我听说林启杀进李家了……”

祝圣哲面色一沉,冷冷道:“还不是因为你办事不利。”

戴明正慌忙跪下:“末将愿戴罪立功,去李府收拾自己惹下的乱摊子。”

祝圣哲摇头道:“你不行,他们已知道你是官府的人,若在李府中被契丹眼线认出来,误了老夫的大事。”

“大人……”

祝圣哲不再看他,转头对马远道:“你带人去李府,三件事。第一,那些钱财与我有大用,你要守住;第二,李慕之不能死;第三,林启既与我们结了仇,一定要杀掉。”

马远一拱手,领命而去。

祝圣哲方才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戴明正,恨铁不成钢地叱骂道:“你觉得这一年多以来,自己做得好吗?”

戴明正愣愣抬起头,目露惭愧。

“我知道你们跟着我,受了那么多苦,为的便是博出个富贵前途,所谓良田宅院,娇妻美眷。拼了半辈子了,你这两年有所松懈了,老夫想着你为我受过的伤,不忍说你。但如今还是要说你一句,想要享福,还不到时候啊明正……”

祝圣哲叹了口气,又道:“放在两年前,你如何会走脱了林启,还累得自己断了手。也好,你若厌倦了打打杀杀,便去领个文职……”

戴明正虎目含泪,急喊道:“属下知错,属下不愿养老,只愿为大人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好,那你随我出城与严虎一战,可有战心?”

“有!”戴明正猛然抬首,沉声道:“属下虽只有一只手,也必为大人效死。”

**********

李府前院。

有人慌慌张张尖叫着跑着,有人跪地痛哭求饶,有人嘶喊冲杀过去,瞬间死在林启的弩下或保安队的刀下。

血在地下流淌着,兵马司的人和李府的家丁合成一股,边打边退。

保安队列着整齐的队列,不断向前碾过去,他们训练了这么久,身上自然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手里的长刀以固定的节奏扬起、砍下,看起来有些呆板。

却很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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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于三跟在保安队后面,带着几个大嗓门的汉子一路高声喊着“李家以粮铁资辽、滥杀无辜,罪大恶极,证据齐全,今我等奉胡县令之命,捉拿恶首,无关人等速速退散。”

那些仆役丫环听了,便大叫着如没头苍蝇一样乱窜起来。

“抱头,蹲下。”

“都给老子蹲下,你……把头抱住。”

于三又依林启吩咐的,让德云社的劳工将那些没有武器的下人赶到旁边,让他们一排排蹲好。

而那些手上拿着刀的家丁却是颇为悍勇,且战且退,缓缓聚集到一处院落前。

保安队步履不停,直直碾过去。

突然,一阵箭雨朝射来,队列中登时便有数人惨叫着倒下。

“随我退敌,皆有重赏。”

李慕之高声喊着,带着一队人威气凛凛地大步而出。

他身边还带着两个大嗓门的家丁,不停喊道“随公子杀退恶徒,人人皆有重赏。”

“公子已备好三箱纹银,只等大伙杀退这股匪徒,论功行赏,另外还有酒肉犒赏。”

喊话间,又一阵箭雨向保安队袭来,这边已有准备,举起手中的木盾挡住。

那边兵马司的人、李家的护院们终于找到主心骨,趁着这个间隙一股脑地围过去。

李慕之让他们从侧边进入队伍,他神情冷峻,却带着一股沉稳自信的气场,此时他整理着队列,举手投手间有条不紊,突然一支弩箭朝他面门袭来,破风声凄厉。

李慕之眯着眼,盯着那箭尖,已来不及躲。

叮的一声。

殷九一刀飞快劈出,将那支箭拨开。下一刻,他直跃而起,如苍鹰扑兔,直直向林启扑去。

“死吧,小子。”

林启放下拿着弩的左手,微仰着头,看着殷九手里的刀,脸上杀意愈盛,右手长刀一翻,迎着殷九就砍上去。

两人长刀相交,殷九大力格开,狠狠向下顺劈。

林启肩上本有箭伤,无力再挡,只好翻身一躲。

那边张板与蝎子哥已执刀过来帮忙。

殷九一个旋风斩,在两个身上各劈一刀。

踏步又向林启逼进了一步,又狠狠劈下。

常志与皮秋恰好赶到,举刀合力挡下殷九这一刀。

这片刻功夫,林启又在弩中装了箭,瞄准殷九便是一箭射出。

此时两个距离极近,殷九格档不及,一个侧身避过要害,这支箭狠狠扎在肩上。

殷九怒气上涌,盯着林启,愤然扬刀狠狠劈下。

这一刀之威,雷霆万钧,势不可挡。

林启呆呆坐在地上,已避过可避。

殷九这一刀势在必得,仿佛已能看到下一秒林启就要血溅当场。

突然,寒芒一闪,一柄剑如龙出海、势若闪电,直直刺在殷九的喉咙里。

殷九微微张了张嘴,口中的鲜血溢出,滴落在剑上。

他顺着剑一直看过去,只见执剑的是一个长得英姿飒爽的女子,自己杀彭掌柜那夜还在驿栈中见过她。

“是你……”

殷九口中咯咯两声,终于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直接摊倒下去。

南灵衣皱了皱眉,有些费力地拨出长剑。

她尚在伤病中,林启本不想带她来,但这个女人是个极有主意的,脾气又硬,非要跟来林启也拦不住,他只好交待她隐藏在自己身边不要动。

“李府应该有些高手,到时候我们出其不意吓他一跳……”

此时南灵衣一剑刺出,脸色更加苍白起来。

她转身,向林启伸出手。

林启摇了摇头,在地上撑了一下,自己站起来。

“就你这重伤未愈的,还拉我呢,别把你拽下来……”

那边李慕之望着殷九倒在血泊里,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不慌不张,组织人手退进院中,据墙而守起来。

李府中这个院落,墙虽不高,但李慕之占了地利,手里又有弓箭,一时便将保安队的人压制住。

林启不愿强攻,拉过于三,吩咐了几句。

于三眉毛一挑,笑道“好呀,这便是姑苏慕容复那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林启纵使心情不佳,此时也被于三气笑,骂道“你ceo当的不怎么样,故事里的话倒是学得一套一套的。”

于三嘿嘿一笑,朝那些手持锄头钉耙的劳工们喊道“大家伙,跟我走,我们放把火把这李府点了。”

“我们上头有胡县令罩着,啥也不要怕,放开手脚就是干,这叫县官放火,百姓点灯。对了,不反抗的人,一个都不要杀,你们也没啥本事,别被人打死了……”

于三往日里没有跟着保安队一直训练,加上胆子又小,今晚本来一直是跟在队伍后面畏畏缩缩的,此时见李府那些能打的家丁全被李慕之收拢进了院落,这边跟着自己的又都是往日里得心应手的劳工,他一下就找到了平时那颐指气使的感觉。

他打架不行,组织人手抢劫放火却极有天份,一边安排着人各处点火,一边分咐他们把值钱的东西都归到一处。

林启虽未说过李府的财物器皿怎么办,但于三想着,今天之后不管胡县令会不会给自己这些人兜着,反正是继续做牙行生意也好,去山上落草为寇也罢。钱这种东西,总归是越多越好的。

他也不管那些劳工有没有借机揣几件东西在自己怀里,只管跳着脚指挥着他们搬,不一会儿,便在李府进门处的空地上堆了一座小山。

“莫要走了李平松、李茂之父子!”

妞妞的父亲牛全嗓门最大,此时手里拿着个钉钯,带了一大队人,一边喊着一边满院子的乱晃。

奈何他从未进过如此大的宅院,亭台楼阁,假山花园,水榭花町看迷了眼不说,那些小路曲曲绕绕,一不小心,竟然迷了路。

好不容易进了后院,又见四下到处是身段窈窕的侍婢姬妾提着裙子娇呼着跑来跑去。

牛全揉了揉眼,顿时愣在当场。

“俺滴妈呀,这李府里,简直是王母娘娘的蟠桃会呀。”

他忽然觉得,懂事长领着大伙杀进来,也太……也太……

他这么想着,一时却也找不到太好的词来形容。

若是颜怀在,大抵上会教他些“焚琴煮鹤”“暴殄天物”之类的成语,但此时牛全呆了一会,却只能作罢,吩咐身后的人们道“大家伙,懂事长说了,只拿恶首,依我看,我们也莫伤了这些人,他们在这府里做活,也都是想卖了身的苦命人。”

“是啊,大家手脚轻一些,莫要糟蹋了东西。”

牛全恍然大悟,糟蹋这词用得好哇,懂事长这般杀进李府,可不就是糟蹋东西嘛。

“可是这,李平松与李茂之,该怎么找呢?”

牛全看着满院鸡飞狗跳的场景,心中不免苦恼起来。

“李平松,李茂之,俺喊你一声,你敢应不?”



第142章 我逮到你了

颜怀带着人赶到了李府,便见到于三在大门处指挥着人搬那些珍宝器皿。

颜怀唬了一吓,急问道:“不会是已经打下李府了吧?我还什么都没做呢。唉,上次打秦氏酒行,我就没赶上,这次又没赶上。”

于三看着颜怀那满脸遗憾的神情,心里觉得极是无语,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应道:“懂事长带人围了李慕之,那家伙厉害得很,守着个院子不出来,我们暂时拿他没办法。”

“李平松那家伙呢?”

“不知道,一直没见着,我让人去找了……”

颜怀听了一乐,快声道:“你那些人能济什么事,我带人去吧,拿了这狗皮倒灶的便是。”

说着,他拉过在一边点火点得正欢的张诚,道:“你给我带路,我们走。”

待他们火急火燎得,好不容易带人绕到后门,颜怀不禁喘着粗气,自言自语道:“可跑死我了,这宅院也忒大了些。”

却见那后门敞着,不停有丫环仆役抱着包袱往外跑。

颜怀一指,皱眉道:“这……漏了这么大一个口子,不得让李老头跑了?”

他说完,又沉思着自言自语道:“无咎做事一向周全,该是有他的道理,莫非这便是兵法中的围三阙一?”

一旁的张诚凑过来,小声道:“军师,懂事长压根就是没顾上这茬。”

“哦……”

颜怀只好讪讪地安排人守住后门,一抬头,却见院子里,牛全正追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跑。

颜怀不禁面色一沉,皱眉道:“我们来此,一是为民除害,二是报仇血恨。又不是来奸淫掳掠的,妞妞她爹平日里看着老实,没想到是这样的人。”

“去,把这混帐给我捉起来。今天本军师就算是挥泪斩马谡,也要严正军纪。”

听了这话,一旁的张诚撇撇嘴,只觉得,自己本是来杀人放火的,正干的兴奋,偏偏跟了这个颜公子过来,一两句话说完,就把事情搞得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还挥泪斩马谡呢,永远没个正形。”

旁边保安队的汉子却只懂听令,没有张诚心里这些弯弯绕绕的委屈,扑出去两个人,两三下功夫就把牛全按在地上。

那高挑的女子捂着脸,见后门这边有人守着,她迈开两条大长腿,转身就跑,速度飞快。

牛全奋力挣扎了两下,却挣不开,只好对着那女子大喊道:“别跑!”

颜怀冷笑道:“好你个牛全,竟好这个调调,你对得起妞妞她娘吗?”

“军师?”

牛全见了颜怀,愣了愣,忙指着那女子道:“快捉住她,她……”

“你闭嘴。”颜怀一拂袖,冷然道:“你违反我寒盟规矩,我自然要将那丫环喊过来作证。”

早有保安队的汉子朝那女子追过去,此刻便把她拎了过来。

却见她捂着脸,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一双粗壮大毛臂。

颜怀心中鄙夷牛全的眼光,脸上却露出温和的神情,道:“小娘子你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说着,他借着火把的光,朝那女子脸上看去。

“你放心,若刚才这个人是想非礼你,我寒盟规矩必不饶他……”

话说到一半,颜怀见到那个女子指缝间露出的眼睛,和一道浓眉。

目光往下,只见“她”的喉节还动了动。

“你!你是李茂之!”

那高挑的女子听了,忽然跳起来就想跑。

颜怀忙扑上去,压到他身上,拉开他的手,再一看,果然是李茂之。

“好你个李茂之,差点就被你骗了。”

“颜……颜公子,我们有话好话。”李茂之悻悻讨好地说道,“我,我什么都没干,那些事,全是我那个庶弟干的……”

“是吗?”颜怀站起身,让人将李茂之按住,方才正色道:“你干没干,到时自有王法论断,没做的不会冤你一分,做了的也不会饶你一寸。总之,你现在被我拿住了。”

李茂之不爽地瞄了眼颜怀,只觉得自己倒霉到极点,过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喊道:“带我去见林启,他,他是我妹夫,对,看在蕴儿的面子上,他会放过我的。”

“傻子……”颜怀轻哼了一声,又道:“告诉我李老头在哪。”

“我爹?对,我爹也会救我的,告诉你,我爹背后的人你惹不起。”

“哦?是吗?”颜怀眨了眨眼。

李茂之却突然警惕起来,闭上嘴,不再说话。

颜怀本打算让他顺口把底都抖出来,此时也只好做罢,随口打趣了一句:“你穿女装倒是蛮漂亮。”

又吩咐人将李茂之绑起来,一行人便往宅内走去。

不多时,便有人来报,称是找到了李平松。

“哦,那李老头居然没跑?”

……

李平松正站在假山前,一动不动。

月光下,他的头发泛着银光,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黯淡。

周围护卫着他的家丁们被那些粗汉用锄头打得嗷嗷直叫,渐渐支撑不住。

“老爷,快撤吧。”

李平松恍若未觉,身上的衣袍被夜风吹得飘拂起来,显出他如枯枝般削瘦的身形。

“三十年呕心沥血,一朝散尽,哈哈哈……”

他念叨着,仰天长啸起来。

周围的粗汉们见了,皆是一愣,停下动作,呆呆地看着他。

“哈哈哈……”

突然,一阵笑声传来,众人转头看去,却见颜怀大步而出。

“哈哈,李老头,你被我逮住了。”颜怀说着,又嘲讽道:“你又在说些文绉绉的话,在太原府时我就与你说过,你既胸无点墨,何苦总是卖弄些拙句装斯文。”

纵使李平松此时心如槁木,也被颜怀气得七窍生烟,转头怒骂道:“竖子!休在这逞口舌之利。”

说话间,保安队的大汉已扑过去,将那些家丁碾的碾,绑的绑。倾刻间,李平松面前已再无人守卫。

颜怀笑嘻嘻地凑近过去,道:“我不仅要逞口舌之利,还要把你捉起来。”

李平松冷哼道:“无知竖子。”

说罢,他闭上眼,张开手,任由那些汉子将自己绑上。

“大功告成,走吧,我们去找无咎。”颜怀方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沉吟道:“不对……”

“不对呀,李老头,你站在这做甚?”

见李平松不答,颜怀拿过一支火把,凑到那茅房看了看,只觉得臭味熏天。

“你总不至于……站在这是想要如厕吧?”

颜怀倒也果断,说着就顺手将火把放在茅房的木板下点起火。

接着,他抛下火把,拍了拍手,笑道:“嘿,这回书说到‘李平松束手就擒,颜子哉火烧茅房’。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张诚听了,扭过头去,悄悄撇了撇嘴,暗骂道,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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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第一个与第二个

县衙里,胡牧坐立难安,来来回回走着。

宋承章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嘴里不停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胡牧走了一会,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泻了气,在椅子上坐下,愣愣发神。

宋承章道“东翁,我们不能再这么干坐着了,得想办法。”

胡牧抚着长须,问道“宋先生可有主意?”

宋承章呆了呆,动了动嘴唇,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他说道“其实,就算有主意,我们没有人手,又能如何呢。”

“是啊,又能如何呢。”胡牧叹了口气。

宋承章安慰道“东翁无须忧虑,今晚的事闹得虽然大,但有祝观察使扛着,我们纵使无功劳,也无大过,只需静观其变。”

胡牧却喃喃道“可是……老夫给了那林启一张手令。”

“什么!”宋承章脸色一变,“东翁,这怎么使得,他今天晚上干的,可是杀人放火的勾当。”

“唉,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昨天,他让万渊给我带话,我觉得……颇有道理。”

“他说了什么?”

“奇怪的就在这里,此时想来也记不清他具体说了什么,但当时,老夫真觉得意气纷发。一激动,就把手令交给他了。”

宋承章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胡牧道“大概是有几层意思,其一,李府背靠辽人,若被祝观察收服,于他是大功,于我则是大过;其二,老夫的磨勘、荐举等事宜,在吏部而不在枢密院,吏部尚书陶综与枢密院傅斯年不和,我不宜与祝观察走得太近;其三,德云社气候已成,如今做了这事,必被视为叛逆。治下出了叛民,老夫可就要担大罪了,反之则不然,是证据齐全,捉拿贼人。其四,李府与我对敌多年,老夫也咽不下这口气。其五……”

宋承章愣了愣,心中不耐烦,暗道“还有其五?这理由也扯得太多了些。”

“其五,老夫这境遇,再差还能差到哪去呢……”

胡牧说完,宋承章心下赞同。

是啊,都泥胚县令了,还能差到哪去呢。

细思了一会,他问道“这些,是林启说的?”

“是万先生传话于我的。”

宋承章断然道“林启绝不会如此了解朝堂形势。”

“你是说,这是万先生提点我的?”

‘提点’二字入耳,宋承章颇为不爽地砸了砸嘴,心道“谁知那老匹夫安的什么心。”

胡牧却是奇道“咦,万先生怎么还没来?我派人去请,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

李府。

那假山旁的茅房已被烧成一片灰烬。

变成木炭的墙壁晃了晃,吱吱呀呀倒下来,扬起一地灰尘,也露出了后面的大门。

“果然如此。”

颜怀得意一笑,走上去,重重一脚便踹在那厚重的门板上。

“哎哟!痛痛痛……”

看着颜怀抱着脚在地上跳来跳去的样子,张诚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免得让人看到自己是跟这样一个丢人现眼的家伙一起来的。

他只好叫了两个人,一起走上前去,合力把那扇门推开。

李平松看着,面如死灰。

而这一瞬间,所有人目光呆滞。

颜怀看着那满目的珠宝,倒是忘了脚疼,只觉得眼睛疼……

直到他押着李平松、李茂之到了林启跟前,他还未回过神来。

他不是没见过钱,颜家就很有钱。只不过颜家的钱都是帐上的数字,或者一叠一叠的银票。今天见了那堆积如山的珠宝,颜怀也不禁砸舌。

等见了那上面的血渍,他心里登时五味陈杂起来。

以前他总觉得,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却没想到,这路上的风景是这样的,荒草下埋着的,全是白骨。

而这深宅大院里,住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平日里相处起来,一起看看歌舞吃吃宴席,也都是温文而雅、平易近人,偶尔他们还搭桥铺路,被人称上一句大善人。

他们也未曾亲自动手杀过谁,但罪孽,终究在二十年间,在李府中无人看到的阴暗地方,慢慢堆积起来。然后,狠狠砸在这家里所有人头上……

李慕之微眯着眼,看着李平松、李茂之被押着踉踉跄跄走到院墙外。

“呵,林启,你捉了我父兄,又能如何?我告诉你,今夜你这等贼寇行径,必遭王法清算。”

林启冷笑道“那你出来清算我啊。”

这句话十分无赖,纵使李慕之向来有急智,也不由得言语一滞。

李茂之听了林启的声音,急忙高声嚷道“妹夫,妹夫啊,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我们坐下来谈,何必打打杀杀的?”

“蠢货,你给我闭嘴。”李平松喝骂道。“蕴儿呢?爹,你让蕴儿出来,和妹夫谈谈,这事情,何至于此啊……”李茂之被人按着,转不开身,只好努力扭着头,对林启道“妹夫,我们是老交情啊,你还记得吗?我赠你盘缠,为你出头,我们义气相交……”

“噗!”

突然一声响,是铁器刺入肉里的声音。

李茂之吓得一抖之后,疯狂地叫嚷起来。

“啊!”

过了一小会,李茂之发现身上没有痛感,他稳了稳心神,转头向旁边瞄去。

只见李平松软软倒在地上,脖子上一个血洞,在夜色中分外可怖。

“爹……”

李慕之目眦尽裂,浑身颤抖着,满脑子的不可置信。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还可以谈的啊,我还有很多筹码,祝圣哲的人马上就会到啊。

你押了我爹过来,可以和我交换很多东西啊,也可以逼我出去……怎么能就这么杀了!

疯子,你这个疯子!

我李慕之,数年来殚精竭虑,为了保全李家,费了多少心血,舍弃了多少东西……到头来,你把这老家伙一箭杀了,我保全的李家,又如何称得上完整?

我做的这一切,让谁来看?

纵使最后功成名就,让谁来由衷称赞一句原来这个庶子,才是李家真正的栋梁之材。

呵,机关算尽,尽成空。

这一箭之后,以后自己如何,也不过是个蝇蝇苟苟的庶子……

脑中念头纷扰,李慕之疯狂吼道“林启!林启!我绝不会放过你!”

“我李慕之此生必杀你,千刀万剐!绝不让你好死!”

林启却只是笑笑“哦,那你来啊。”

你是不是很气?

周婶死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愤怒。

看着李平松的尸体,林启默默想了一会,忽然冷冷道“这是第一个。”

众人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下一刻,林启将手里的弩抵在李茂之头上,说道“这是第二个。”



第144章 圈套

李茂之被人按着,动弹不得。却感觉到那只弩抵着自己的后脖颈,冰冰凉凉的寒意侵袭下来,让他忍不住浑身发抖。

林启一句话完,李茂之肝胆俱裂,嚷道“别……别……”

“别杀我,妹夫啊……求你了。”

也不知为何,林启突然笑了一下,接着随手将那支弩抛在地上。

“茂之兄,我怎么会杀你呢,记得吗?我与你倾盖相交,交的是你人品才华,心中志气。林某平生行事,义气为重。”

李茂之乍一听,觉得这话十分耳熟。

“这不就是当时我跟他说过的吗?”

接着,他突然又想起自己还特意跑去他找翻脸,不禁懊悔万分。

“我……我错了,妹夫,不过好在我们现在也是一家人了,求你饶了我吧?”

“放心,不杀你的。”

李茂之有些不敢相信地眨眨眼,惊喜道“真的?”

“假的。”

李茂之又气又怕,恨不得晕过去。

林启颇有些不爽地抱怨道“这个弩坏了,亏我花了那么多钱,还做了那么长时间,这才射了几个人……唉,还是用刀吧。”

李茂之一颗心再次提到嗓子眼,甚至觉得心里这样忽上忽下的,还不如被一刀杀了痛快。

林启俯身随手捡了一把刀,朝着李慕之喊道“慕之兄,你再不出来,我可就把你大哥砍了。”

李茂之急得肝胆俱裂,眼泪哗哗直流,喊道“别!别!这个庶子,他是不会管我的。呜……妹夫,你别杀我,我……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钱?我有,我有很多钱……我都给你……我不想死啊。”

“或者,你想见蕴儿吗?你不是喜欢她吗?她和我最好了,你杀了我,她会很伤心的……”

他着急忙慌地说着,声泪俱下,脸上的神情凄切,

此时他又是穿着一袭襦裙,身子瑟瑟发抖。

看起来,颇有一丝,楚楚可怜。

“呜……这个庶子,他是不会管我死活的……”

“是吗?”林启用指间抚着刀刃,冷笑道“慕之兄,你真不出来?”

李慕之看着李茂之的样子,脸上浮起深深的厌恶鄙夷之色,沉声道“就凭你?也敢威胁我。”

林启笑了笑,对李茂之道“你看他还是在乎你的,啧啧,兄弟情深。”

李慕之突然眉头一皱,暗忖“林启这是在拉着我闲聊?”

“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

他猛然转头,喝道“派人去屋后守着。”

下一刻,院落后面忽然传来惨呼声。

“有人从后面爬进来了!”

“守住!”

“啊!”

一时间,厮打惊呼声四起,院子中一片慌乱起来。

“成啦。”

颜怀说着,对林启抚掌笑道“怎么样?我这暗渡陈仓之计如何?我让这些劳工换上保安队的衣服,押着李平松父子过来。其实暗地里派胡芦带着保安队从后院爬进去的,没想到吧?”

林启点点头“我知道。”

颜怀愣道“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保安队的兄弟们,每个我都认得啊。”

林启随口说着,一边组织人手从正面强攻院墙。

那边胡芦让保安队守在屋子处,吸引李府家丁,自己沿着院墙小跑了几步,忽然就向院门急扑过去。

几个李府家丁连忙堵上去,一时打得鸡飞狗跳。

此时胡芦离院门已不过几步距离。

李慕之却是处变不惊,静静观察着情况。

此时这个院落里,有李慕之的一百号人。而林启这边能打的保安队,有从后院爬进去的二十多人,前方的五十人则都堵在院墙下,正往上爬。

林启身边不过数人守护。

李慕之当机立断,抄起一把刀,喝道“随我杀过去。”

说着,他毫不犹豫打开院门,冲杀过去,刀锋所向,直指林启,周来福马上领着家丁追上。

这一下事出突然,颜怀唬了一跳,急忙喊道“无咎,快撤吧,不不,是战略性转移……”

话音未了,林启已一把拉住他,往李府门外逃去。

李慕之脚步飞快地疾追过去。

对李慕之而言,他据守院中,绝对是可以等到祝圣哲派人来救自己,至少可以保证性命无忧。

但林启在他面前手刃了他的亲生父亲,而且他手底下的人马几乎是林启的两倍。这种情况下,若还是龟缩院中等人来救,纵使逃得性命,他李慕之的价值也要大打折扣。

杀父之仇当面不报,是无血性。

以多敌少不敢应战,是无胆略。

如此,他以后就只能是一只没牙的狗,耶律明丰或祝圣哲随时能抛弃的狗。

要想与虎狼为伍,唯有露出獠牙,以血还血。

杀掉林启,他才可以再次向所有人证明,李慕之绝不容小觑。

反之,则从此以后,这一夜的屈辱与仇恨,他将毕生难忘,从此再也不能心念通达。

李慕之没想到的是,林启分明前一刻还在叫嚣着“有本事来杀我啊”,结果自己一出来他却转身就跑。

跟个癞皮狗一样。

林启跑得极快,倾刻间便跑到方府大门外。

此时保安队被家丁们隔开,林启孤身逃窜,良机难得,李慕之领着人提刀死死咬住不放。

李慕之一马当先追在最前面,将身后的家丁落下十步远。

一脚迈过门槛,他突然心有所感。

想起殷九死时的画面,李慕之猛然停下脚步。

他一直觉得,自己与李平松毫无父子情分,但此时却突然发现,李平松的死激怒了自己,让自己丧失了理智。

“林启这是故意的?”

“我这一脚迈出,是中了他的圈套?”

李慕之正待撤步。

“杀!”

猛然从侧边突然冲出十来个大汉,不由分说,举刀便向他砍来。

李慕之撤步不及,急忙举起手中的刀格挡住。

接着,他猛然抬眼,却见方芷柔一身素缟,手里也拿着一柄刀,正站在那里盯着自己,眼中具是杀意。

同时,前一刻还如丧家之犬般的林启也停下脚步,转头向自己杀来。

“李慕之,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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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一步之遥

李慕之心知,自己的人就在身后,倾刻即到。眼下再危险,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他便奋起全力,挥刀逼退眼前的几个方府家丁。

果然,周来福喊道“保护公子。”

下一刻,李府家丁已冲将上来。

“挡住他们!”

那十几个方府家丁却不要命地扑上去,用身体死死拦住李府的人。

同时,又有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挥刀向李慕之砍去。

叮。

李慕之格档住,反手一刀。

噗的一声,他手中的长刀狠狠贯进那方府家丁的身体。

那家丁口中溢血,面露狠色,突然弃刀,双手死死扼住李慕之的刀柄。

李慕之奋力一拔,刀却拉出不来。

再抬眼,林启已一刀横扫过来。

同时方芷柔手里的刀也直直刺过来。

“住手!”

突然,长街那边传来一声大吼。

李慕之眯眼望去,一大队整整齐齐的人马疾奔而来,个个身穿黑色劲装,身披弓箭,气势汹涌,疾如风,侵略如火,动如雷震。领头的正是祝圣哲手下的亲卫马远。

这一百多人皆是久经战阵的老兵。李慕之相信,林启一定会死在他们的刀下。

“这都是我的筹码……”

刀光中,他心中冷笑。

“我李慕之,值得这些边关兵士来保护。”

“总有一天,我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李家摆脱商贾的贱业、洗去通敌的大罪,成为真正的高门显贵,士大夫之家。

我将向世人证明,只要庶子贤明,一样可以执掌家族大业。

我会光明正大迎娶怜艳,让那些只敢在背后嚼舌根子腌臜货们,连心里都不敢嘀咕半句。

我是在欺辱与冷眼中,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总有一天,我还会将这世间的王法与礼数,都踏在自己脚下。”

长街上,百余人疾奔。

“住手!”

马远高声大吼。

吼声震耳欲聋,在长街上不停回荡。

林启与方芷柔手中的刀却都不为所动,一刀划过李慕之的喉咙,一刀刺进他的心口。

李慕之明亮的眼睛渐渐黯淡下来。

“林启,你的,没听到吗?他喊你住手啊。”

他盯着林启的眼睛,嘴角浮起一丝嘲笑“我不应该输的……你这个无耻小人,只会躲在女人身后使阴招……”

周来福在李慕之身后一步之遥,绝望地伸出手。

李慕之却已经直直倒了下去。

周来福依稀记得很多年以前,有一天自己路过厨房,听到有厨娘在呵斥一个六岁的孩子,恶狠狠地骂他偷厨房的吃食。

当时年幼瘦小的李慕之,背挺得笔直,努力摆出威严的语气“我是府里的主人,到厨房拿东西给我娘亲吃,却还要被你一个恶仆聒噪,小心我将你打杀出去。”

那厨娘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好像是听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嘲笑声中,周来福也露出揶揄的笑容,但他也留意起这个不起眼的庶子来。后来,他对李慕之的目光,从审视变为赞叹,再变为服从,再变为恐惧,而他一直都深信不疑的是,没有人能阻挡李慕之的脚步。

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周来福看得最清楚这个生母卑贱的庶子,是如何一步一步,从后宅的挣扎求生,到在暗地里掌握了李家的大权。从文水县到太原府到雁门关,他能在太原知府、雄州刺吏、忻州观察这样的高官面前谈笑风生;也能在那些贱民仆役里挑出本领高强的人,收为己用。

周来福一直觉得,这一方天地,困不住李慕之。有朝一日,他会踏入更广阔的天地,让万众瞩目。这些年来,多少危机都在他的智计与筹谋中被化作无形。却没想到,这个夜里,一切都还没有开始,就这么草草结束了吗?

看着李慕之缓缓倒下去,周来福甚至恍然觉得,今夜只是一场梦……

他走过去,不敢相信地伸手触摸李慕之的身体,想要看一下,这是不是真的?

突然一柄刀直直从周来福背上贯穿进去,他抬起头,见到方芷柔那张满是寒光的脸。

“周掌柜,还记得我爹吗?”方芷柔冷笑着,问道。

周来福茫然地抬着头,喃喃道“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祝观察亲口说过,会许我一个官身……以后所有事,公子都安排好了……”

低语声中,方芷柔松开手中的刀,周来福缓缓倒在李慕之身旁。

房芷柔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一血前仇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酣畅淋漓。

夜风拂过,血与火的光中,她看着地上的死人那毫无生气的眼睛,只希望一切能回到她爹在世之时。

兵马司的残兵与李府的家丁见到李慕之与周来福双双毙命,顿时茫然无措起来。

他们又不是什么身经百战、纪律严明的老兵,这个夜里,先是跟着赵平,然后跟着李慕之,不停地与保安队这种凶悍的汉子拼杀,本已心中胆寒。

那些保安队明明才几十人,却像传言中的契丹人、西夏人一样能打。

这下好了,连李慕之也死了,自己这些人该怎么办?

如此想着,有些人直接抛下手中的刀,四散逃去,作鸟兽散。也有些李慕之的心腹,朝着马远那队人马冲去,汇入他们的队伍。另有些悍不畏死的,却也是退了好远,执手站在后面做围堵状。

院子里,常志、张板、皮秋、蝎子哥、程光秀等人收拢了保安队,于三、张诚收拢了德云社的劳工,慢慢向林启围过来。

押着李茂之的人是颜怀换上的劳工,慌乱中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李茂之便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提起裙子就往后院跑去。

过了两步,他心惊胆战地回头瞄了一眼,见方芷柔正盯着自己,只吓得肝胆俱裂。

但方芷柔却也未让人来追,只是冷冷地看着。

李茂之试探性又跑了两步,见她还是愣愣的,不禁大呼庆幸。

他便趿着一双小小的绣花鞋,迈开腿,拼命地跑起来。

方芷柔看着他的襦裙飞扬,消失在墙角,眼里突然流下泪来。

林启只好苦笑道“不过是跑了个李茂之,也不至于哭嘛。”

方芷柔却突然转身,一把抱着林启,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第146章 箭雨

“呃,方姑娘,你别这样,要是你实在想杀他,我派人去追?”

“呜……杀了他,我爹也不会再活过来。”

“你看,我与你说过吧,报仇这种事就是这样,没多大意思。”

房芷柔却只是哭。

林启抬起手,看着自己手掌里满是血迹,终究没有去拍拍她的背。

他只好就这样张着手,任由她抱着,只觉得自己傻得很。

一旁的颜怀不爽地撇撇嘴,心想,正打着架着,这两人又开始了……

马远眼睁睁看着李慕之死在眼前。不过是晚了片刻功夫,结果自己人还没到,这任务就办砸了……

他怒不可遏,放声大吼道“林启!竖子安敢……”

话一出口,他又硬生生将后面“误我大事”四个字咽下。远远指着林启,只觉得怒火中烧。

他与戴明正同在祝圣哲手下效力,两人交情最厚。今夜林启先斩戴明正一只手,又罔顾自己的命令,诛杀李慕之。马远登时气得杀气冲天。

林启轻轻推开方芷柔,朗声道“这位兄台,你认得我?也好,我也知道你所为何来。这么说吧,李慕之是活不过来了。唔,对了,那个李茂之还活着,刚走,你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你办呀。”

马远心中冷笑呵,老子需要那李茂之那蠢货给我办事?

这小子是在羞辱我?

马远只觉得有人在自己的怒火上又浇了一桶油,登时便气得七窍生烟,怒骂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呀,想来你很生气吧。”林启笑道,“希望祝圣哲也能感受到这种愤怒。”

林启说着,脸上的笑意渐渐沉下去。泛起满脸寒意,冷冷道“你烧了客栈,杀了周婶的时候,我就决定,要让你们也感受一下我的愤怒。”

“你的算个什么东西!”

“我不算什么东西,不是你们这样的大人物,呵,高高在上、为国为民、忧劳成疾……但至少,我杀的每一个人,他们身上都背着血债。你们呢?”

“放你的狗屁!”

两人对话的这会功夫,双方都各自整理好阵型。

保安队的人站得整整齐齐,手里长刀凛冽。

那边的劲装大汉,却个个张弓搭箭,箭簇森严。

“我数三声,识相的放下刀投降,或许还能有一条活命。”马远冷然道。

长街上,两拨人对恃着,剑拔弩张。

一边是几十人的保安队,个个带伤。

一边是百来号人的劲装大汉,个个张弓搭箭。

“三……”

“二……”

林启低下眼沉思了一会,突然喊道“你把我捉去吧,放过他们。”

“懂事长。”

“盟主。”

“无咎……”

林启苦笑了一下,道“我不是想逞英雄。但你们看,我们打不过他们嘛。再说了,我也想见见祝圣哲。”

他说着,径直抛下手里的刀,往前走去。

颜怀拉了一把,却没拉住。

青石板上,林启不急不徐地走着,很快便走了十多米远。

马远警惕地盯着他的身影,目露思量。

他没想到林启会忽然投降,祝圣哲明确吩咐过了保护李慕之,杀了林启。

但李慕之已死,林启会不会对大人有用?

突然间,他听街旁的屋顶上,有细微的瓦片震动声传来。

“他还有埋伏?”

马远脑中突然回想起,戴明正说过“捉到林启这小子,必须马上杀掉,不要让他有转圜的机会。”

“放箭!”

马远猛然挥手,数十道箭雨瞬间向林启急袭而去。

“不!”

方芷柔撕声喊道,肝胆俱碎。

听到这一声令下,颜怀吓得一抖,急急喊道“胡芦,救他!”

南灵衣、胡芦马上如离弦之箭般飞快窜出,但他们距离林启尚远,显然是无力回天。

林启默立于长街之上,看着那漫天的箭雨,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还是要死了……

一声令下之后,马远心知林启必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祝大人交代的任务,失败了一个,也算完成了一个。

他正想抬头去看旁边的屋顶。

突然,马远眼神一凝,却见半空中飞下一道人影。

那个手持一把大刀,挽出一个大圆来。

在月色中,刀光粼粼,仿佛一轮银色的月亮,挡在他身前,也罩住了林启。

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之后,箭支悉数落在地上。

马远凝目看去,却见一条大汉,直直立在林启身前,浑身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威势。

“徐峰!”

“给我杀!”

怒吼声中,马远一马当先,向前冲去,身后百余名黑衣大汉,拔出长刀,猛然向前。

“杀!”

徐峰昂然不惧,大吼一声“保安队!”

“虎!”

“列阵,冲锋!”

徐峰身上有着天生的大将气场和指挥天赋,又每日带着保安队训练,此时一道令下,保安队听着这熟悉的号令,心中热血上涌。

“必胜!”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张板、蝎子哥目光凶光,奔跑着,夜里的风吹过他们粗糙的脸庞,让他们觉得自己不再是往日那个只会争勇斗狠的地痞无赖。

巴刀、常志、皮秋、程光秀嘴里大喊着,看着气势如巍峨高山般的徐峰,只觉得心中又是澎湃又是愧疚,徐峰在时,费尽心血训练自己这些人,今夜终于展现出了效果。但他不过一夜不在,自己就没能守好客栈与周婶……

于三、张诚、牛全等人带着零零散散的乌合之众,拿着锄头、钉耙,晃晃荡荡地跟在后面。

于二迈着假肢,落在最后,眼中满是急切。

此时,纵对面有千万人,他们也再无所畏惧。

“必胜!”

又是一阵吼声,响起。

长街另一面,被林启派去监视祝圣哲的一小队人,疾奔而来。跑在队伍最前方的马仓,一扫往日里的窝囊,脸上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第147章 朔风刀

战阵前。

徐峰仰天长啸。

这个夜里,他逃过追杀之后回到客栈,却听说周婶葬身火海、徐瑶受伤晕迷。

这些年,在市井之间的如此小心隐忍,终究还是不能让人苟全性命。

于是过往的压抑全化作漫天杀意。

他如今手中有刀,身后有兄弟,心中却再无顾虑。

这一声长啸之后,徐峰胸中块垒尽去,这世间于他,再无畏惧。

他向前奔去。

一人,迎上百余人的赫赫军阵。

他虽一人,却有成千上万人的气势。

两边越来越近,黑衣大汉们已经能看到徐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以及眼里的杀意。

十几把长刀向徐峰劈去。

徐峰挥刀。

这一刀,继承的是徐铁曾戎马边疆、横卧沙场的热血,奔走多年、往返千里的赤忱。

这一刀,也是徐峰年少时的志向与憧憬,二十年如一日的苦练与汗水。

是他几年来,蹉跎岁月里的折辱与不甘平凡。

这一刀,更是他痛失至亲的愤怒与仇恨。

猎猎朔风,渺渺雁鸣。

刀光划过,血光涌起。

当先的那十数名大汉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倾刻间或死或伤,或趴或跪,倒在徐峰身前。

电光火石间,马远凭借多年的战斗经验,举刀挡了徐峰最后的刀势。

他虎口被震得生疼,手上颇出血来。他硬生生止住向前冲的惯性,拔地而起,仰身向后摔去,落在两名下属的身上。

再抬头,马远只见自己执刀的手上,竟是一片鲜血淋漓。

“他怎么可能这么……猛。”

马远在边关多年,也不是没见过当世知名的猛将,契丹的耶律烈旗,西夏的李常庭,杨复老将军帐下的秦鹏……也都有这样的刀法。

但,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边垂弹丸之地、破落县城而已啊。对手本应该只是一个小小的牙行老板,一个小小的客栈老板啊。

自己带了这么多人,本以为是杀鸡焉用牛刀。却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高手。

他心中震撼,徐峰却一刀挥出后立马回挽,接着扬刀、抬脚,一气呵成地又向前劈去,刀锋所向,直指马远。

马远抬头看去,只觉像一道闪电当空劈来。

避无可避。

徐峰一刀劈落,气势如虹。

慧星袭月,苍鹰扑兔。

马远手中还握着他的刀,这一个瞬间,他已尽了平生之力举刀去挡。

但光华之后,他手里的那把刀,已成断刀。

一道血痕从他的额头蔓延而下。

“铛。”

马远手中的残刀掉落在地上,已再无生机。

所有人皆是一呆,眼睛里露出如见了鬼般的神情。

马远身旁的护卫手才抬到一半,茫然愣在那里。

再看向徐峰,只觉得站在面前的这个大汉如天神一般。

匹夫一怒,血流五步。

“啊!”

这些劲装大汉并不是什么乌合之众,皆是祝圣哲从边军中挑选的精锐。此时纵使主将被杀,又慑于徐峰的威势,也不过是一晃神之后,便纷纷举刀向徐峰砍来。

“来!”

徐峰战意依旧昂扬,又是一声长啸,迎着满眼的刀光,毫无惧意地与他们砍杀起来。

下一刻,保安队的大汉也冲至战局之中。

长街上,两方人马如同两块巨大石头轰然撞在一起。

“杀!”

“必胜!”

林启早已捡了一把刀,站到徐峰身旁迎战。

到了这一刻,所有的机谋都已用尽,所有的面具都已撕下,所有的顾忌与牵绊,也全都被抛掉。

所有人心中,只剩下纯粹的战意。各自脑中一片空白,任由原始的野兽本能驱动着,厮杀不停。

受伤之后的疼痛、战友死亡的悲愤,不断刺激着他们,让他们更加愤勇,也更加残暴。

南灵衣与胡芦站在一旁掠阵,每每见到有己方的人有危险,便迅速冲上去帮忙。

徐峰虽然慨然无畏,却依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停地指挥人调整阵型,把握节奏。

他以往跟徐铁贩边,一路上常遇到劫匪、辽人。指挥这种两百人规模的战斗,却是他最拿手的。

“张板,你带人往左路接应马仓。”

“巴刀,莫冲太前,你往后退!”

徐峰说着,又是一刀,将一个黑衣大汉劈开,从他刀下救了皮秋。

林启见他指挥若定,便安下心来,同时一股莫名的快意涌上来,他舔了舔嘴唇,将心事抛下,奋力厮杀起来。

颜怀在后面看得热血沸腾,低头找了一圈,看到地上有一把刀,他正俯身去捡。

突然从旁边窜出一个小小的人影,操起地上的刀就往战阵中冲去。

颜怀抬头一看,认出是卫昭的身影,他还来不及去拉,卫昭已冲出老远。

“你这死孩子!”

颜怀心下大急,只好对胡芦喊道“胡芦,看着点卫昭。”

他喊完,转头一看,却见彭畅鬼头鬼脑地从转角后面摸出来,一张胖脸上带着害怕、激动、悲伤气愤……各种表情应有尽有。

“你们两个孩子不要命啦?什么事都敢跑出来凑热闹。一而再,再而三,没轻没重的。”

“上次就是为了顾着你们俩,我都错过了去秦氏酒行,这次竟还敢跑出来。”

彭畅吱吱唔唔道“可是,可是上次明明是卫昭救的颜大哥你……”

颜怀“……”

彭畅突然遥遥指了指李府里面,殷九的尸体还趴在地上。

“那个,就是杀我爹娘的凶手。”

颜怀一愣,摸了摸他的头,叹道“都过去了。”

“颜大哥,我也想上去帮大家。可以吗?”

颜怀点点头“好。”

下一刻,他向两个方府家丁吩咐道“把这孩子按住了,别让他乱跑。”

彭畅气急“颜大哥!你……”

颜怀懒得搭理彭畅,又捡了一把刀,便要向前冲去。

方才踏脚,他突然也被人按住。

颜怀转头一看,却是两名方府的家丁。

“你们保护好颜公子,其他人,跟我上。”

房芷柔抹了抹脸上的泪痕,吩咐完这一句,便带着方府的家丁往前跑去。

“放开我!”

“放开我!”

颜怀与彭畅喊着,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深深的郁闷。



第148章 附逆

文水县城外官道。

夜色中,祝圣哲骑马狂奔。

他身旁跟着是李荣之、戴明正,身后还有三十余人的劲装大汉,人人胯下一匹骏马,疾驰而去。

夜风迎面呼啸而来,祝圣哲神情一阵清明。他这趟来文水的目的,一是收服了李慕之替自己打探辽方情报;二是要拿下严虎,平熄叛乱。

这两件事皆是大功。

祝圣哲心中盘算,凭此,或可以寄望于河东路经略安抚使一职。

到时候,梁、辽两国一旦开战,自己手掌一路大权,又有暗线情报,这收复燕云的宏图大业上,必将记上自己的一笔。

此生,或有望可成为出将入相的一代名臣。

甚至有朝一日,可宰执天下权柄……

眼下,事情进展到现在。所有的图谋都已展开,大网已撒下,如今只需收网,拿下严虎这条大鱼。

严虎手下不过八百人,从永兴军路奔波至此,已是疲师,纵使都是边军老卒,自己人马也足够了。

护送李家车队的队伍里,自己埋伏了三百余人的精锐亲卫,文水县都尉张超另有两百兵马司人员,皆是能战之兵。加上耶律明丰的人马,守住那些粮食铁器,等待援军到来,应是无妨。

另外自己还从太原调拨了一千兵士,就埋伏城外,此刻应该已经整备好了。

严虎的人皆是骑兵,这千人先不着急压上去,只等严虎久战疲乏。自己再一道令下。便可出其不意,将严虎拿下。

这满盘计划唯一可虑的,便是这么多官兵来拿严虎,是否会让耶律明丰起疑。

但严虎是朝廷叛将,不杀不足以振军纪,定是不能放过的。当此敏感时期,内患不除,外寇则难平。

“也只有让李慕之到时候想办法转圜,打消耶律明丰的疑心。”

想到李慕之,祝圣哲再次心中暗叹,没想到这小小的文水县,还能出一个这样的人物,做事狠辣果决,接人待物却极有分寸。

更难得的是,这个年轻人一双眼睛,竟能看穿自己的图谋,并抽丝剥茧找到彼此的共同利益点。

这样能独当一面,又知进退的人,在之后收复燕云的大战中完全可堪大用。

祝圣哲想到这里,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在身旁策马狂奔的李荣之。

只见李荣之端坐马上,疾驰之时依然是一幅笔直安然的样子。

也不知李平松这样的人如何能生出两个如此优秀的孩子。

“这李荣之能力、志向,绝不在李慕之之下,唯有一点,为人太过方正,有些失之迂腐了。”

这个评断,这几天祝圣哲实际上有提点过李荣之,李荣之却只是淡淡一笑,不以为忤。

这份荣辱不惊的淡定,不得不让祝圣哲又高看一眼,因此有意将他带在身边磨砺。

马蹄阵阵,一行人到了祝圣哲藏兵的营帐,下马急急入大帐。

只见太原参将石叔云带了几个校尉等在那里,个个披甲带刀。

祝圣哲面沉如水,也不寒暄,喊道:“请诸君与我擒拿叛贼严虎,到时论功行赏。”

一片寂静。

想象中的轰然应诺没有出现。

太原参将石叔云拱手问道:“不知祝大人可有兵符?”

祝圣哲面色一变,惊讶道:“石参将,你这是什么意思?在太原府,我们已经说好……”

他说到一半,猛然惊觉不对。

“祝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擅自调兵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就不怕被治罪吗?”

突然从帐后转出一人,侃侃说道。

祝圣哲转头看去,见那人一袭落拓白衣,悠悠然然跨步而来,三缕长须清疏,一双丹凤眼里带着些懒散,却十分深遂,正是万渊。

万渊笑盈盈地站定,身姿颇有几分潇洒,道:“祝大人,别来无恙?”

“万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要不,你猜猜?”万渊含笑说道。

祝圣哲猛然抬头,诧道:“你是严虎的人?”

万渊摇摇头,笑道:“祝大人怎么能这么说呢,什么他的人你的人,江湖气也忒重了。吾乃严大将军帐下的参军录事也。”

祝圣哲一愣。

他身后的戴明正心中烦燥起来,只觉得这文水里的一个个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说起话来都是那么让人恼火。

万渊却接着叨叨道:“说起来,严大将军以后称王称帝,吾可为天下宰执。”

一句话说完,就连默默站在一旁的李荣之都觉得颇为无奈。

祝圣哲转头看向石叔云,正色叱道:“石参将,你也要附逆?”

万渊笑嘻嘻地道:“祝大人这称呼可不妥,我们严大将军已亲封他为平寇将军。以后要叫石将军,不要一口‘参将参将’的乱叫。”

戴明正终于忍不住,冷哼道:“藓芥叛逆,左封一个,右封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万渊抚须一笑:“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虽干的是杀官造反的买卖,但若名不正,则言不顺。严将军本是不在意这些的,但老夫一提议,他却从谏如流。可见是个心怀若谷,能成大事的明主。”

戴明正:“……”

祝圣哲不去理万渊这个老没正形的,盯着石叔云,声色俱厉地说道:“石参将,你锦绣前程,不要因为听了一些歪理邪说就误入歧途,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若现在迷途知返,随本官去捉拿严虎。今夜的事,老夫以人头担保,既往不咎。”

“你的人头,现在归我了。用我的东西作担保,啧啧……”

万渊说着,脸上一派疏疏落落神情,歪着身子坐下,摸着三缕长须,饶有兴趣地看着石叔云的反应。

却听石叔云道:“当年我大哥石伯松为朝庭出生入死,苦战西夏,可结果呢?朝廷要与西夏议和,转眼就给我大哥安了一个轻启边衅的罪。是林帅为此辗转奔波,却只救出了我……如今,连林帅这样的忠臣良将也被下狱。严将军也被逼反。这样的朝廷,你还跟我谈什么既往不咎?依我看,这满朝金紫,俱是奸侫!”

祝圣哲一指万渊,道:“这些话,是这老混蛋与你说的吧。本官在太原时就与你说过,如今时局不同了,契丹……”

“够了!”石叔云冷哼道:“告诉你,在太原时我就与万先生计定,只等今日响应严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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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夜风

大帐外,脚步声时不时响起,显然外面已经完成了合围。

祝圣哲犹不放弃,苦口婆心地对石叔云劝道“你们或许认为官道艰难,本官能理解。但若人人只凭一腔激愤便要造反,苦的却是这河东路的百姓。现今虽政令不平,但只要你我协力去做,这天下总有海晏河清的一天,如今大战在即,朝庭已决意收复燕云,当此男儿建功立业之机,你切不可误人误己。”

万渊嗤笑一声,一拂袖站起身,慨然骂道“少放屁了,你祝圣哲自以为为国远虑,其实却罔顾忠义、不择手段。严将军仁义之师,你偏要赶尽杀绝!你口称忠良,行事却满是权宜、机谋,朝廷就是太多像你这样的阴谋之辈,才糜烂至此!”

祝圣哲哈哈大笑,激愤道“老匹夫,你懂什么?严虎之辈,行事只凭一腔激愤,脑中无谋略,眼中无法度,胸中无壮志,占得了这大好河山吗?你们口口声声忠肝义胆,做的却是些烧杀抢掳的勾当。严虎从保安府一路杀到太原,沿途抢掳,田亩尽毁,累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痛失至亲。仁义之师?哈哈,摸鸡偷狗之辈耳。”

万渊冷笑“严将军分明只劫大户,于百姓秋毫无犯,倒是你们这些围追堵截的官吏,借机捞了个肚满肠肥吧?呵,你们自以为是执棋博弈天下之人,视世间之人如棋子,心中全无意气。高居高位,却驱百姓如刍狗,使忠臣蒙冤,良将受屈!靠你们,还妄想收复燕云,可笑。”

祝圣哲脸上一片铁青,怒道“是非自有天论,本官不屑与你这等长舌泼妇般的老混蛋作口舌之争!”

他说着,吐纳了两口气,又转向石叔云道“在太原时,本官就与你说过,会许你一番前程。高官厚禄你若想要,老夫是从不吝啬……”

“少他的放屁,老子是为了这些?”

祝圣哲循循善诱道“你纵有反意,你手下近千号人马又如何会跟着你干这杀头的买卖,到时候一旦哗变,白白送了你大好性命。严虎不过是趁朝廷一时疏忽,得以逃窜至今。今夜,正是你我平叛建功之良机。”

石叔云却只是脸上淡淡的。

万渊笑道“祝大人无须再费口舌苦劝,你也看到了,这形势,你是回天乏术了。随我走吧,等严将军拿了钱粮铁器,正好需要一个高官祭旗。我们虽是反贼,但是礼不可废,这祭旗还是要的……”

他说着,面色一沉,喝道“都拿下!”

一时从帐外冲进数不清人,将祝圣哲一行围住。

戴明正脸色一变,一只手拔刀出鞘,怒吼道“保护大人!”

长街上,厮杀还在继续。

卫昭带着与年纪不符的果决神情,手中长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一个黑衣大汉的身体,那黑大愣愣地低头看了一眼,便倒地不起。

混乱中,卫昭抹了抹脸上的血,再次挥刀。

突然一把长刀带着劲风向他劈来。

卫昭慌忙一躲,狼狈地在地上打滚,躲过这一刀,转头看去,是一个满脸络腮的黑衣汉子。

这个络腮大汉其实已经盯了卫昭一会了,最开始见到战阵中冲进来一个小孩,他是不太在意的。但没想到的是,这孩子砍起人来果决骁勇,竟比很多大人还要狠辣。不一会儿功夫,他竟已砍倒两个大汉,而且他手中的刀法,竟与徐峰颇有些相似。虽不如徐峰刀法浑厚,却有些少年的锐气。

此时这络腮大汉心头火起,又是一刀狠狠向卫昭劈去。

待胡芦余光见到这边,正想来救,却被几个大汉缠着脱不开身。

卫昭还未起身,眼见这把长刀劈来,他避无可避,眼中却现出悍然不畏死的凶恶目光。

“死就死,我不怕。”

刀锋下,坐在地上的孩子如此想着。

突然“噗”的一声,那大汉的前胸狠狠贯出一个刀尖。

却是徐峰在远处掷出手中长刀。

而从徐峰抬手,到长刀如利箭般刺入那络腮大汉身体,不过眨眼的功夫。

徐峰身前的黑衣大汉见他扬手,吓了一跳,一眨眼却见他手中没了武器,便有好几个人同时向他劈来。

徐峰大喝一声,不退反进,脚下腾挪,突进人群中,双手夹住一个大汉的手,用力一拧。

那大汉惨叫一声,手中长刀已落入徐峰手上。

又是一闪寒芒划过,带起一片血雾,徐峰身前两步的距离里,只剩下尸体。

“于三,带着你的人往后撤,别堵在这给老子添乱!”

徐峰喊完,又大喝道“保安队!冲锋!”

“必胜!”

一声大吼,气势惊人。

纵使是混战当中,保安队的队形也没有太散。

此时他们横成一字长蛇,所有人扬起手中的刀。

下一刻,齐齐劈落。

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这几十把刀猛然落下,整齐如一把刀。

又如成千上万把刀。

泰山压顶般的气势中,后排的黑衣大汉。心神俱颤。

而保安队身前的一排人皆被砍中,有人甚至身中数刀,大声痛呼起来,声音极惨。

惨叫声在长街上回荡着,所有黑衣大汉心中俱是一惊。他们主将战死,凭一腔血勇鏖战到现在。对方却越战越勇,非但不乱,反而更加老练凶悍起来。而且他们当中还有两三个高手,在战阵中穿来穿去,不停地救人杀人。

对于一众黑衣大汉而言,这场战打得太憋屈了。

此时惨叫声入耳,突然有一个后排黑衣大汉“啊”的惨叫了一声,掉头就跑。

他这一跑,旁人见有人带头,在后排的不少黑衣大汉便跟着他转头就跑。

“撤……撤……”

如今这又不是在战场上,马远已经死了,自己这些人又打不过他们,不撤的话只会白白送命。

想来祝大人也不至于责罚所有人,留得性命,以后才可以继续为他效力……

如此想着,一众劲装黑衣大汉纷纷转身,疯狂逃窜起来。

保安队也不去追,他们组建以来还是第一次经历今天这样的阵仗。此时众人松了一口气,心中那股奋勇退去后,看着满地的血迹与尸体,只觉得茫然无措起。

“这些人,都是咱们杀的?”

“我们打赢了?”

“二狗子,你醒醒……”

有人欢呼,也有人抱着队友痛哭。

更多的人是“呕”了一声之后,伏在地上呕吐着。

血和呕吐物的臭味在夜风中弥漫。

林启默然站了一会,突然招手唤过马仓。

“我让你去盯着祝圣哲,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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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拦路

文水县向南的官道上。

李蕴儿百无聊赖地掀开车帘,看着窗外。

前方的道路上横着拒马架,有兵士执着火把守在路上。文水县往来的行商多,道路上已聚集了不少人,颇有些喧闹。

李蕴儿不由嘟起嘴,向巧儿抱怨道“说什么跟大嫂的娘家人一起去江南散心,结果你看,都在这里等了好久了。”

巧儿怯怯道“小姐,你就不能好好坐着吗?外头那些兵爷看着可吓人得很,你快把帘子拉上。”

李蕴儿放下车帘,忽然眨眨眼说道“你说,爹和三哥突然把我和大嫂送走,这路上又有兵士把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啦?”

巧儿道“能有什么事?”

“比如辽人或者什么反贼打到文水县了呗。”

李蕴儿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应该也不会,要是这样,我大哥早跑了……”

巧儿道“小姐,你莫急,大伙既然都等着,想来一会就能走了。”

“我有什么急的,最好就是走不了。”李蕴儿小声道。

另一辆马车上,江垣与江怜艳对坐着。

马车外,一个家丁跑来,隔着车帘向江垣禀报道“老爷,打听清楚了,那些人是忻州观察使大人派的,说是要捉拿江洋大盗,这条道大概还要再封两个时辰。”

江垣脸上波澜不惊,道“你下去吧。”

他对面的江怜艳正一脸郁郁寡欢,问道“爹,怎么不把慕之给的令牌拿出来?”

祝圣哲藏兵处就在前方不远,因担心被严虎的人发现,从下午开始到现在,他们便将这条路封了。李慕之是知道这事的,还特地给了江垣一道通行令牌。

江垣却一直到现在也未拿出来,而是派了好几拨人去前面打探。

此时江怜艳问完,他淡淡道“我们还是和那些行商、路人一起等吧,安全些。”

江怜艳微微一愣,随即面露担忧起来。

“可是有什么不妥?”

江垣闭目不答,一张脸皱得如同老树皮,仿佛睡着了一般。

又过了一会儿,江垣身边的护卫田休从前面回来,悄无声音地站到江垣的马车边,低声道“老爷,看清楚了,那人确实是曾在县衙里给胡县令养马的小厮,现在却变成这伙拦路人里的领头之一。”

江垣沉吟起来。

一开始他们本来打算拿出令牌先行通过,但田休见拦路的兵士里有个小头领,看起来颇为眼熟,便先折返回来禀报后,江垣便让他先收好令牌,看清楚再议。

此时再听了回禀,江垣闭着眼,心中思量了一会,他突然警觉起来,沉声道“绕路走。”

田休一愣,道“我们车马多,走不了小路。如要绕路,需要返回县城,再从东城门出去,才是官道。”

江垣不容置疑地吩咐道“事有不对,绕路走。”

田休应下,将这个命令吩咐下去。

马车掉了头,一行人便向县城方向行去。

江怜艳脸上担忧之色更重,问道“爹,到底怎么了?”

“拦路的兵士里竟有胡牧的人,我们过去可能会有麻烦。”

江怜艳脸色一变,忙问道“那慕之会不会有危险?”

江垣不露声色道“放心吧,胡牧能有几斤几量?”

他心下却颇有些担心起来胡牧不足惧,万渊却有些可怕……

见江怜艳依旧一脸担忧,他又道“不过是你爹年纪大了,又带着你们,不愿多生事端,谨慎了些罢了。”

李蕴儿见马车掉头回去,却是满脸欢喜,向巧儿笑道“你看,我偏偏就走不掉了。”

巧儿却不明白她为什么高兴,问道“小姐,你不是早想要去江南玩吗?”

“那不一样,我想去是一回事,他们把我丢过去是另一回事。”

“但我们要是回了文水县,小姐你不就要嫁给林启了吗?”

李蕴儿却是低着头不答。

巧儿盯着她看了一会,问道“小姐你是不是脸红了?”

“你胡说什么啊。”

巧儿听她语气中颇有些恼火,忙道“小姐你放心,老爷肯定还会想办法退了这门婚事的。”

“都纳征了还退什么呀,退了我爹可是会被捉到衙门打板子的。”李蕴儿急道“再说了,嫁给林启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真嫁给他,还怕我拿捏不住他吗?”

巧儿莞尔一笑,赶紧低下头,将脸上促狭的笑意藏起来。

马车又行了良久,城门遥遥在望。

江垣一路上不断派人到城中打探,此时终于有一个家丁骑马狂奔回来。

“吁。”

打探了消息回来的家丁下了马,飞快跑到马车边。

“老爷,不好了……”

江垣掀起帘子,皱眉道“慌什么!你慢慢说。”

那家丁四下一看,压低声音,道“李员外死了,林启带了人,几乎灭了李家满门……”

“你说什么?”

江怜艳探出身子,一脸惨白地问道,声音里尽是不可置信。

那家丁又重复了一遍。

江怜艳如遭雷击,再也顾不得许多,颤声问道“那……那三公子呢?”

那家丁一愣,还是回禀道“也死了,说是那林启与方家小姐杀的。不过小姐您放心,听说姑爷已经逃了。”

“不可能!”

江怜艳撕心裂肺地喊一声,突然眼前一黑,竟直接晕过去。

一时间一群嬷嬷婢女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又是掐人中又是裹毯子……

李蕴儿见车队停下来,又听说大嫂晕倒了,便急嚷着要下车过去探看,那几个壮女拦着,又有江怜艳的侍婢跑来说是少夫人只车马劳顿,歇一会便好。

但这一歇却是好久,前面江垣又一直在与一个家丁说话。

李蕴儿便嚷着要出去透透气。

“这是回县城的路,难道我放着车不坐,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你们难不成是想闷死本小姐?”

说着,她不顾那些壮妇阻拦,不由分说就跳下马车。

她在路边上踢了几块小石头,活动了一下手脚,却见从县城里远远跑出一大队人来。

月光的照耀下,那些人手上似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他们速度极快,很快便已到自己的车队前面。

江垣吩咐车队让到路旁,李蕴儿不愿回车上苦等,便躲在车后回避。

待那群人路过时,她又探出头张望。

夜色中,只见他们领头的一人身形颀长,步履优容,竟十分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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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车马不得行

江垣见女儿晕过去之时,他枯木般的脸上就露出一丝焦虑与担忧。

他将马车让给江怜艳卧躺休息,自己上了另一辆马车,向那打探情报的家丁详细了解了情况,眉眼间的忧愁之色便愈重起来。

这时候自己被夹在两波人之间,南下怕被胡牧或万渊的人抓住,调头返回文水县又恐遇到林启。

自己如今年迈,带着的又都是女眷、财物。总不能弃车从小道走吧……

又吩咐了几个家丁分别往两边打探消息,江垣再抬眼,便看到了从城门出来的那一大波人。

江垣赶紧放下车帘,吩咐下人将马车让到一旁,等那帮人到了近前,他将车帘掀了一条小缝,往外看去。

只见那队人马连跑步时也排列得整整齐齐,手中竟还拿着长刀,气势汹涌。

好在他们也未理会自己这帮人,虽因为道变窄放缓了步伐,却也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等他们更近了一些,江垣眼睛一眯,马上便判断出为首的人就是林启。

他虽未与林启见过,但知道不会错。

下一刻,江垣飞快地放下车帘,呼吸沉重起来。

田休立在马车旁,握紧了手中的刀柄,他在人群中见到徐峰的一瞬间,便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场。他赶紧低下头,闪到车后,手心里已满是冷汗。

马车里,江垣听着那整齐有力的脚步声,只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好在那脚步声一点一点往前而去,离开了自己的车队。

江垣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心有余悸。

“林启!”

突然一个脆生生的女声响起。

江垣手一颤,再抬眼已是冷汗直流。

林启听马仓说祝圣哲只带了三十人出城,他不愿错过这种机会,免得祝圣哲跑回忻州,再想报仇就难了。

他正带着人急匆匆地行进,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回头一看,却见李蕴儿提着裙子小跑过来。

林启吓了一跳。

她……她不会是来报我报仇吧?

林启心中对李蕴儿有一丝愧意,毕竟白天刚下的聘礼,晚上就弄死了她爹和兄长,加上他又不希望李蕴儿掺合到这种事里来,此时不禁有些心虚起来。

“你……你……喊我干嘛?”

“你紧张什么呀?”李蕴儿站在林启面前,低着头说道。

下一刻,她抬起头,大大方方地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啊?”

李蕴儿看了看林启身后的人,见一个个都杀气冲天,手上还带着刀,她不禁秀眉一皱,不满道:“好你个林启,人家又不是要逃婚,而且就算是,你也不能带着人这样凶巴巴地追过来啊。”

什么嘛……

林启愣住。

“看来这小丫头还不知道李府的事。”

李蕴儿脸上的娇羞神情更甚,又低下头,小声埋怨道:“也不知你是不是真想娶我……竟还有你这样追着人家的。反正,聘礼也收了,总归是不会跑的,嫁给你也……”

说到后面,她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林启心中颇有些不安起来。

“那个,嗯……怎么说呢,李小姐……”

李蕴儿撇撇嘴,“好啦好啦,我知道,依习俗,我们现在不适合见面的……”

林启不愿耽搁,向李蕴儿拱手道:“那我先走了啊。”

说着,他带着人转身走去。

忽然听到身后李蕴儿轻轻“哼”了一声,小声道:“但你追过来,人家还是很高兴啦。”

林启吓了一跳,脚下走得更快。

江垣躲在车中,听了动静,又一次长长松了口气。

突然,又是一声大喊响起:

“林启!你去死吧!”

林启一回头,却见一个女子,脚步飞快的从后面扑来,手中拿着一把匕首,朝着自己就要扎过来。

下一刻,南灵衣飞起一脚,将那女子手中的匕首踢落,反手就制住她。

“我杀了你!”

林启皱眉道:“你是谁?”

“大嫂?”这边李蕴儿已急急冲过来,伸就就去拽南灵衣的手,偏偏一点也拽不动。

“林启,你让人放开她,这是我大嫂。”

李蕴儿说着,又对江怜艳道:“大嫂,你为何要杀他?这是我……是我的……未婚夫婿啦。”

江怜艳却恍若未闻,神态颠狂,死死盯着林启,口中呓语不停。

“你杀了慕之……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慕之?嫂嫂你是说三哥被他杀了?”

江怜艳嘶喊道:“林启,你有本事把我也杀了啊!我告诉你,我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你今天要是不杀我,总有一日,我的孩子会替他父亲报仇。”

林启皱眉。

李蕴儿呆呆愣在当场。

“哈哈哈……动手啊,来杀我啊,让我下去见他。怎么?你不敢,你不是把李府满门都杀了吗?不差我一个啊。”

李蕴儿如遭雷击,张着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旁边的颜怀转过头,不忍去看江怜艳。

方芷柔却是眼中寒光一闪……

“放开我女儿!”

大喝声中,江垣踏步而来。

他虽垂垂老矣,身形枯瘦,此时却出散漫出不可轻犯的威仪。

见江垣走到近前,林启轻叹道:“南姑娘,放开她吧。”

那边南灵衣手一松,江怜艳马上张牙舞爪要向林启扑来,却被江垣一把抱住。

江怜艳泪水长流,痛哭不已。

“爹……你别拦我……”

江垣拿出一瓶药,送到她鼻下,不一会儿,她便晕了过去。

方芷柔见了此幕,微低着头,将眼中的杀意掩住。她是可以放过李茂之,也可以放过李府的女眷幼童。但江怜艳刚才的话,却再次触动了她……

“江垣!”

徐峰见到江垣,身上杀意蓬然而起。

“你与祝圣哲、李家勾连,周婶的死,也有你一份!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徐峰说完,颜怀亦在旁边慨然道:“对,你资粮铁于辽人,出卖大梁情报,又替其发卖抢掳的财物,通敌叛国,罪大恶极!这些年把持县务,残害无辜,怙恶不悛!罪证据全,别说我们不问而诛。”

颜怀话音未了,徐峰已手持长刀快步上前,一刀劈下。

叮。

田休踏步上前,一刀挡下,瞬间脸色已是巨变。

徐峰冷笑道:“你功夫不弱,可惜助纣为虐。”

江垣枯木般的脸更黯淡下来,叹道:“林公子可否容老朽说几句话?”

“徐兄。”

林启向徐峰喊道。

徐峰会意,点点头同,收刀,冷眼看向江垣。

林启道:“江县丞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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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老朽

江垣将怀里的江怜艳交到两个婢女手里。他深深叹了一口气,目光中带着些追思的意味,看着林启道“你们还很年轻,年轻人总是热血,也执拗。老朽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深恨这世上贪财怕死之辈,亦有一腔壮志想为民请命。没想到岁月蹉跎,有一天自己却成了卖国贼子,罄竹难书的罪人。”

“江大人就只想说这些?”林启冷冷道。

“今夜的事,老朽也派人打探清楚了。你们客栈被烧,失了至亲,让人深感遗憾啊。但老朽虽与李府关系匪浅,可这两年来,人老力衰,筋骨不济,这些事老朽也很久未打理了。今夜这些事,老朽确实未参与,林公子又再何苦为难一个迟暮将死之人?”

他话音未了,颜怀愤然指着他,怒道“你身为朝廷官员,不思为治下百姓某一方安宁,却贪得无厌,勾结商贾外通故国。契丹人裂我河山,杀我百姓,掳我钱财,你们却助纣为虐!你发卖那些带血的珠宝首饰时,怎么不说你年老体衰?你身为一县父母,将粮食一车一车送到辽人手上时,可曾想过治下百姓能否裹腹?你们私开铁矿,铸冶刀器送给辽人时,可曾想过他们会杀我百姓?这些时候,你就身强力壮,精神矍铄了。如今报业来了,你就筋骨不济,迟暮将死了?你给我记住,不是我们要为难你,是你害死的千万缕冤魂要为难你!”

颜怀说完,自己都被气得浑身打颤,双目微红。

江垣的身体在夜风中如枯木般轻轻颤抖,他咳了咳,说道“老朽大半截身子都已入了土,你们杀或不杀,又还有什么区别?颜公子你说的没错,老朽这一生罪孽深重,已不求善终,不过是想带这两个女娃儿到别处安顿。之后,老朽愿抱此残躯,多行善事,为往事偿还一二。”

颜怀怒色更盛,道“老就无罪了吗?那世间所有人要是犯了错,只要挨到年纪了,便可以安安心心颐养天年?无需再为以往犯下的罪孽担责任吗?”

林启转头看向颜怀,觉得他今晚颇有些奇怪,有些过于激愤了。

江垣叹息了一会,摆了摆手,不应颜怀,又转向林启道“今晚的事,是由祝圣哲与李慕之主使谋划。李慕之既死,你出城是想找祝圣哲吧?”

“不错。”

江垣眯着眼,道“由此往南十里,有祝圣哲的千余人马,你若再往前,只能是自投罗网罢了。”

林启微露诧异,默然不语。

江垣又道“李平松父子有罪在身,想来胡牧手中也有证据,你杀了他们,胡牧或许还能为你扛下来。但祝圣哲不同,那是朝庭命官,你这么冒然前去,成不了事不说,就算你杀了他,那这罪名可就大了,你这些人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落草为寇。”

江垣的目光在林启身后的众人脸上巡眯了一会,又道“那是张诚吧,他爹身子骨可还好?那个名叫马仓吧,似乎有个女儿……老朽在文水县多年,父老乡亲还是认得些,你的这些人,家里不乏有父母妻儿的,真要做这亡命勾当?”

林启心中微惊,看着江垣,暗想道,难怪他能把持县务多年,道行比胡县令深太多了……

他淡淡笑了笑,道“江县丞可有指教?”

江垣老神在在,说道“你这么急急追去,无非是担心祝大人回了忻州,再难下手。但其实你们年轻轻轻,何必争这片刻时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徐峰骂道“你敢戏耍我们!”

林启却明白他的意思,摆摆手,道“江大人想谈谈条件?”

“呵,一点就透。”江垣眼中闪过一点狡黠,叹道“老朽死不足惜,但这两个女娃儿不宜再呆在文水县,老朽有意将她们送至家乡安置,这也就是死前的一点心愿,还望林公子成全。”

颜怀抢过话来骂道“老奸巨滑的东西,你打得好算盘。说来说去,还是想要我们放了你!”

江垣道“近两年,老朽心中愧疚,诚心理佛。可惜悔之晚矣。回顾一生,老朽做了那么多错事,说来说去,无非是为银钱二字。今日与你们相见,也算是命中注定……”

他说着,用手一指路边的车马。道“老朽半生所积财物,大半在此,光银票就有一箱。如今既遇到你们这样年少仗义的孩子,老朽还是想将这些交由你们,替老夫多行善事,也算偿还一身恶孽。”

林启看着江垣那幅慈眉善目的表情,心中哭笑不得,暗想这江垣虽然道行挺深,可惜格局太小。难怪终其一生,困在县丞的位置上难有寸进。

“不过他倒也果断,毫不犹豫就决定舍财保命。”

财帛动人心。

但很多事,不是靠如此就能解决的。

“这样吧,江大人,我只要你一人的命。如何?”

林启微笑说道,仿佛在很认真地和他谈生意。

江垣眼皮一跳,有些茫然地看着林启。

林启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道“我知道,江大人你年岁越大,反而越怕死。但你放心,其实没什么的,也不疼。而且说不定死了之后,还重来一次呢,你争取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他说得很温和,仿佛在劝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吃药。

江垣的眼里泛起恐惧和愤怒。

林启又说道“你……”

忽然,寒光一闪。

血溅了他满脸。

江垣捂着喉咙缓缓倒下去。

林启愣了愣,迷茫地转眼看去,见徐峰还站在那里未动,脸上也是一片迷茫。

再一看,只见颜怀手持一把刀,刀上尽是血迹。

“子哉,你……”

颜怀脸色惨白,执着刀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眼中却俱是快意。

他按下杀人带来的不适感,朗声道“老奸巨滑之徒,竟妄想凭三言两言逃过一死。”

他转过身,看着德云社诸人,慨然道“今晚我过来之前,听说阿豆姑娘死了,自杀了……去年,她被契丹人掳去,怀了孩子,辗转到此。今天她好不容易生了孩子。那是我的义子,起名颜枢。但,就在今天晚上,阿豆姑娘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孩子,然后自尽。你们知道她死前说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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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李蕴之

“她说‘我总算也杀了一个契丹人’……”

颜怀说着,眼睛里落下泪来,带着悲腔道:“那是她的亲生儿子啊,一个母亲,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因为她恨契丹人,她恨这些人带着刀踏进她家,杀了她的亲人,葬送了她的一生。而今天,江垣老贼竟想在我们手下讨一条命!他通敌资辽可不是一天两天,是整整三十年!三十年间,又有多少像阿豆这样的无辜之人为此饱受屈辱、葬送性命。”

颜怀说着,径直走到一辆马车前,用力拉开车门,拽下一个箱子来。

那箱子摔在地上,碎成几片,流出满满的金银珍宝来,在月光下分外明晃。

颜怀捡起一支金钗,愤声道:“有人觉得这些财物诱人,我却觉得这满眼都是血迹。这一支钗,就是一条人命,甚至是一户人家的性命。你们看这里有多少性命?嫌少吗?嫌少的话我告诉你们,李府里,还有满满一座山,全是这些!”

李蕴儿一直茫然站在一旁发呆,此时抬眼看向颜怀,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来,身子轻轻打了个冷颤。

颜怀将那钗子掷在地上,指着地上江垣的尸体,道:“他想用这些钱财来换他一条命,我不觉得动心,只觉得辱侮!愤怒!我们这群人,本来叫德云社,是我缠着无咎,要改成寒盟,你们可知为何?”

诸人大声应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

“不错!”

颜怀扬起手中的刀,大声道:“方才李府门外你们与人对敌,我未能上阵,觉得十分丢人。现在,我用这刀上的血向你们证明,我颜子哉,愿与你们并肩而战!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呼喊声中,颜怀一张脸涨的通红,朗声吼道:“愿与诸君携手,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必胜!”

张板站在队伍中,用力喊叫着,眼里泛出兴奋的光。此刻,他终于明白林启对自己说的‘该喊的时候就喊出来,也许会有些有趣的发现’是什么意思。

林启却觉得这些人颇为傻气,悄悄转过头,尽量不让他们注意到自己没跟着喊。

一转头,却发现李蕴儿满眼含泪地看着自己。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李蕴儿扁着嘴问道。

林启无奈地点点头。

“林启,你好大的威风啊。”

李蕴儿看着那些山呼海啸的人群,带着些委屈的语气嘲讽道。

林启实在是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心中长叹,道:“带着你大嫂走吧,这些事,与你们无关。”

“呵,与我们无关?”

李蕴儿突然低下身,捡起地上的匕首。

南灵衣眼睛一眯,向前踏了一步。

李蕴儿却并未上前,只是盯着林启的眼睛,伸出一只手探在脑后,将自己的发髻解下。

匕首划过,青丝落地。

“林启,你灭我家门,杀我父兄。他们纵有千般不是。但含辛茹苦将我养大,我要报仇,该是不该?”

林启沉吟了一会,道:“该,但你杀不了我的,你何苦……”

“我知道我现在杀不了你。但有朝一日再相见,我必杀你。”

林启对视着她的眼睛,一时默然。

那双眼里,有恨,有悲,再无往日的纯粹欢喜,以及今晚相见时,她的那一丝少女情愫。

颜怀摸了摸后脑勺,嘀咕道:“那啥……李小姐啊,其实……其实无咎也就是杀了你爹和李慕之两个亲人……你娘、你大哥和两个幼弟我们都没动啊……而且,你爹和你三哥罪大……”

李蕴儿转头狠狠瞪了颜怀一眼。

颜怀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

李蕴儿瞪完,转身向车马跑去,才上了车板,又回过头,大声喊道:“从此,我名叫李蕴之,希望你下次再见到我,便把我当作与兄长一样的李家男丁,彼此再勿留情面。”

田休俯身抱起江垣的尸体,盯着林启等人,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直到上了马车。

他虽一句话未话,但眼里的仇恨却是分明。

林启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蕴之……”

“又不是改个名字就能变成男人,傻里傻气的。”

他看着李蕴儿的马车一路向北而去,心中莫名有些怅然。

颜怀在他肩上拍了拍,道:“无咎,你又这么看着李小姐。”

林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我话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把江垣杀了?”

颜怀道:“你刚都说了,让他下辈子做个好人啊,这句话正适合送他上路,不是吗?”

林启气道:“他还没告诉我怎么找祝圣哲报仇呢。”

颜怀突然瞪大眼,然后小声对林启道:“我忘了……”

林启转过头,懒得去看他。

“无咎你一肚子坏水,对付个人还要那老贼教吗?”

“你才一肚子坏水。”

颜怀又道:“刚才那个小娘子说,她肚子里是李慕之的孩子,以后要找你报仇,你不怕?”

林启听出他语气中的探究之意,笑道:“没有必要。”

“没必要?”颜怀问道。

“对,从今天以后,彼此就不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了……”林启说道。

这句话却是前世李水衡对他说的。

那时候他恨李水衡,也因为这一句话感到气愤。

但此时,林启说着同一句话,忽然觉得,生命里除了仇与恨,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接下来我们怎么干?”

“接着走,看看祝圣哲是不是真有兵马再说。”

一帮人又往南行了一会。

突然马啼声由远而近,奔腾而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无数火把如一条长龙在山尖翻舞着,向这边腾翔而来,倾刻即到眼前。

他们带着人伏在路旁的草丛后面,只听马蹄声如雷,扬起漫天灰尘,尽是绵延不绝。

良久,那队骑士才尽数驰骋过去。

那些骑兵也未跑远,在前方的一处山口停下,火光通光,喧闹不已。

林启站起身,二话不说就往那边摸去。

远远看去,却见那山谷中搭了一个高台,柱子上绑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人。

“祝圣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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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久仰

徐峰眼力极佳,眯着眼向高台望了一会,轻声道“那不是祝圣哲,好像是太原通判卢培卢大人。”

颜怀一惊,压低声音,问道“卢大人怎么会在此?不行,我得去救他。”

林启一把将他拉住,道“那边人多,先别出去。”

颜怀道“你不知道,今晚在驿馆,是卢大人将我救出来的,如今他有难,我得去救他。”

“稍安勿躁,看看再说。”

众人抬眼望去,却见一队披甲骑士远远驰来,马蹄如雷,烟尘滚滚,倾刻而至。

虽隔得远,亦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那股肃杀之气。

山坳里的兵士纷纷让出一条道,那队骑士径直策马到高台边。

“吁。”

骏马急停,扬起前蹄。

为首一名身披银甲的大汉跨马而下,红色披风飞扬中,已跃上高台。

只见他身材魁梧,步履间极有气势。徐峰忍不住叹道“好一条大汉!”

却见那银甲大汉提一个黑黝黝圆乎乎的东西,手一扬,高声嚷道“此乃契丹大将耶律明丰的首级。此人多次侵我疆土、屠我百姓,今夜严某杀之,与诸君相贺。”

他声音极高,传遍四野,山坳里余音回荡。

“与将军共贺!”

一时间,漫山遍野的呼声喊起。

林启等人只觉得头上的树木都在哗哗抖动。

下一刻,银甲大汉又朗声道“我严虎追随林帅,戎马一生,杀敌无数。如今元帅蒙冤,老子亦被逼造反……但老子却还是比朝廷那些窝囊废能杀敌,哈哈哈哈……”

说罢,他仰天长啸,似有豪情万千。

“严将军威武!”

震耳欲聋的呼声中,林启惊诧道“这就是严虎,这些不是祝圣哲的人马?”

徐峰握拳赞叹道“想来严虎已策反了这些士兵,真是好一条大汉!大丈夫生当如是。”

南灵衣眯眼望着他手中的人头,心中讶然,耶律明丰的武艺她是最清楚的,据说临阵指挥也是极有韬略,没想到,今夜就这样身首异处。

她不禁疑惑道“大梁军队中既有如此猛将,为何会屡战屡败?”

徐峰冷笑道“我大梁猛将,皆成反贼叛逆;庙堂之上,尽是营营苟苟之辈,如何能不败?”

颜怀愤声道“正是如此,我听说,他是因朝庭勾陷林帅,又冤逼同袍,才奋起造反的。如今观他举止谈吐,何等雄哉!真真慨然大丈夫是也!”

他转念一想,又道“但他绑了卢大人,总不会是要拿来祭旗吧?卢大人却也是个好人……不行,我要救他。”

他话音未了,突然也不知从哪儿冲出数不清的黑影,直接包围过来。

“都别动!”

那些兵士说着执起火把。

林启这边众人心下一惊,举头看去,只见他们身上俱是披甲,个个凶悍,且人数甚众。

这边不过百人,显然是敌不过这些久经杀伐的战士。

林启正低眼思量解脱之法,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林公子既想看,不妨到场中大大方方地看。”

随着这句话,一人踏步而出,身着一袭白衣,脸上带着笑意,正是万渊。

林启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道“万先生如今好大的气派。”

万渊摆手道“不敢不敢,老夫如今忝为严将军的军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好一个军师,是你策反了祝圣哲的一千余人?”

“本就是军心所向,何来策反一说?”万渊颇有些故作高深地说道,“林公子既来了,不妨上前与我家将军一叙?”

林启也不推拒,带着人施施然然跟着万渊,往那边走去。

一路上,只见那些兵士个个雄武,目光狂热。

林启向万渊问道“你们这是有多少人?”

万渊含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如今只有两千余人。”

“皆有马匹?”

“不错。”

林启啧啧赞道“人人有马,个个精锐,不简单。”

万渊神秘一笑“不止这些,那批粮食、铁器也被我们拿了。另外,李府中那些珍宝、铜钱,我们也笑纳了。”

林启一愣,突然想起一事,不由目露沉思。

万渊看林启目中隐有担忧,便道“不错,江垣老贼那几车财物刚才我也派人取了。”

“那……”

“你放心,你那未过门的媳妇我们可没动,人是毫发无伤。”

林启漫不经意点点头,道“江垣也是你派人拦下来的?”

万渊道“不错,没想到这老贼精得很,差点让他走了。”

“万先生这是缺钱的紧呐……”

“要干大买卖,总归需要些本钱。”

两人说着,已到了高台之下,林启举目看去,见严虎立于台上,威风凛凛。

“果然是一条好汉,魁梧健壮不说,一身气场雄浑厚重。”

林启让保安队在台下候着,只带了徐峰、颜怀跟着万渊踏上了台子。

“卢大人……”

颜怀急喊一声,便想要跑去解卢培身上的绳索,却被人一把拦住。

“先生,这几位是?”严虎向万渊问道。

万渊一手抚须,一手向严虎这边虚指一下,先向林启等人道“这位是严虎严将军。”

林启拱手道“唔,严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严虎一愣。

万渊又介绍道“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寒盟盟主,林启林无咎,手下颇多英雄豪杰,对了,那首‘燕云北望气如山’的诗,便是林盟主所作。”

他说完,一脸促狭的表情。

严虎虽未听说过什么‘鼎鼎大名的寒盟’,却是极叹服那首诗。

此时便有样学样地拱手道“原来是林盟主,久仰久仰。”

林启无语,暗道,这严虎也不算莽。

万渊又指着徐峰道“这位乃是雁客徐铁的后人,徐峰。”

严虎赶紧踏步上前,探手握住徐峰双手,上下打量了一会,已是一片动容之色“竟是徐老英雄的后人!遥想当年,严某的第一匹马,便是徐老英雄购来的那批军马。没想到,没想到,时过境迁,还能有与故人之后相见的一日……”

徐峰听到父亲的名号,亦是动容,朗声道“严将军英雄盖世,徐某亦是敬佩万分。”

那边颜怀见万渊站在那抚须含笑,忍不住问道“万老头,你为何不介绍我?”

万渊只好无奈道“这位是老夫小友,颜怀颜公子。”

颜怀不满道“我可是寒门军师,这你怎么不说?”

万渊不语。

严虎却给颜怀面子,朗声赞道“少年英杰,望之不凡。”

他说着,面露诚挚,道“今日得遇诸位英雄,一见如故,不胜欣喜。严某本是永兴军路林帅手下将领,因不满朝廷无道,使忠良蒙冤,又见天下民不聊生,方举义旗。不知诸位可有兴趣与某共襄大事?他日封侯拜相,亦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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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同指山河

徐峰一听,颇有些意动。

他向来就不喜拘束,对世道也早有不满,今夜又被观察使的人马破家追杀,此时听严虎一说,心下登时觉得这个提议很诱人。

但他还是先抬眼向林启看去,目光里的意思却是:你来作主吧。

林启今夜听王二栓提过‘永兴军路经略使’这几个字,当时他气愤周婶之死未曾在意。此时再听严虎提起,不由心下一动。

他忽然记起自己重生时,那个杀手身上带着的信封之上,分明写着‘大梁永兴军路经略使亲启’。不由心中暗自思忖,总不成这自己和这林经略还有什么瓜葛不成。

但除了找到江茹,别的事他实在不愿多掺合。

于是林启面上不露声色,向严虎淡淡一笑,礼貌地说道:“严将军美意,我们心领了。可惜,我们这些人窝囊惯了,干不了这等大事。”

严虎是洒脱之人,也不多做纠缠,朗笑一声,道:“无妨,等他日严某势成,再来请诸君。哈哈,今夜一见已是欢喜,刚才是严某冒昧了。”

林启见他神情坦荡,不是作伪,心下暗松口气。

徐峰听他拒绝,虽有点遗憾,但他一向最信得过林启,便不再多言。

颜怀却是向严虎问道:“严将军真是好汉,就是……能不能把卢大人放了?”

严虎挑眉道:“这狗官,严某要杀来祭旗,却是放不得。”

“但卢大人是位好官,且与在下有恩……”

严虎还未说话,万渊已笑道:“颜公子说卢大人是好官?倒是颇为有趣。”

颜怀正色道:“据我所知,卢大人为官清廉、行事正派……”

万渊笑道:“你看人的眼光却不怎么好,且这么说吧:这河东路的官,十个里面,我杀八个,或许会漏杀一个贪官,却不会冤枉一个好官。”

颜怀指着万渊道:“你这可就过于偏激了。”

万渊径直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丢到颜怀手中。

“你自己看吧。”

颜怀就着火把的光,翻开那册子看起来,脸色不禁一变。

万渊负手而立,侃侃而谈道:“隆昌二十四年,辽人袭扰大同,掠夺百姓、财物。大同团练使唐旋,杀良冒功、慌报军情。卢培收其贿赂三千两,为其奏写捷报;隆昌二十五年,他升至太原通判,时逢大旱,卢培与太原官员瓜分赈灾粮三十五万石,贱卖与李平松;隆昌二十七年,他收李平松贿赂一万两,贬岚县县令,助其私开铁矿;隆昌二十八年……”

颜怀一脸铁青,拿着册子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绑在柱子上的卢培亦是浑身发抖,他被捂着嘴,只好呜呜大叫。

颜怀愕然道:“那今夜,他为何救我?”

“李慕之投了祝圣哲,于卢培而言,便是断了财路。再者,你是相州刺史颜恪胞弟,救你,也多一份恩情嘛。”万渊淡淡道。

颜怀再抬首,已是一片茫然。

他出门游历至太大原境内,深感所识之官宦如祝圣哲、卢培者,个个一身正气,举止巍巍然有圣贤之风,亲谈有长者之范。但今夜所见,却个个道貌岸然,难见其中真面目。

他往日读圣贤书,心中所积之向往,在这一夜里,一次一次被摧毁,原本清澈的眼中不由罩上一层薄雾,喃喃道:“十停杀八停,则不冤枉一个好官?这河东路,真的糜烂此至?”

万渊挽袖一指台下两千将士,昂首慨然道:“莫非如此,我辈何必高举义旗,为天下唱?”

严虎仰天大笑:“好一个为天下唱!”

说罢,他手中长刀一扬,一颗人头滚滚落地,柱子上绑的卢培便成无头尸体。

下一刻,严虎长刀指天,高声道:

“先昭帝庶子萧畋,鸩杀昭皇帝,篡夺其位,矫托天命。此慢侮天地、悖道逆理之大罪。又尊任残贼,信用奸佞,诛戮忠正,冤系无辜,妄族众庶。

时有永兴经略使林述,英才俊伟,翊卫四方,志安社稷。却被以非罪,弄戮在口。至令满朝流涕,士民伤怀!

呜呼!蒙恬之冤死,李广之不作。

至使夏、辽虎狼之驱入,其死者则露尸不掩,生者则奔亡流散,幼孤妇女,流离系虏!故攻战之所败,苛法之所陷,饥馑之所夭,疾疫之所及,以万万计!

此萧畋之大罪也。楚、越之竹,不足以书其恶。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天下昭然,所共闻见。

今略举大端,以喻使民。爰举义旗,誓清妖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举武扬威,并匡社稷。此乃男儿肝脑涂地之秋,壮士立功之会,可不勖哉!”

夜风将严虎掷地有声的话语传得远远的。

山呦间寂静了片刻之后,突然,山呼海啸的嘶喊声震天而起。

“愿随将军荡平天下!并匡社稷,同指河山!”

林启在高台之上举目望去,亦觉心中澎湃。

台上徐峰与台下保安队诸人亦觉一片激荡。卫昭更是一脸向往地握住拳头,在空中狠狠一挥。

“并匡社稷,同指河山!”

却是颜怀愣了片刻,从惊骇中清醒过来。随着他们高声喊道。

林启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分明是:

你凑什么热闹,捧场也没有这么捧的!

山呼海啸之中,严虎向林启等人一拱手,道:“后会有期!”

说罢,他纵身一跃,稳稳落坐于马背之上。一挥鞭,骏马长嘶,呼啸而去。

两千战士纷纷上马,一时间,如流水退去。竟是整齐有序,令行禁止。

万渊却未走,看着林启笑道:“林公子此来,是为了祝圣哲吧?”

林启点点头:“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在你手上。”

万渊道:“确实如此。但暂时还不能将他交给你。”

林启目光渐渐转冷。

万渊泛起一丝苦笑,道:“我与周婶相识多年,朔风客栈亦对老夫意义非凡。若论报仇之心,老夫不下于你。但祝圣哲暂时却不能动。”

“无非是他给你们开了拒绝不了的条件罢了。”

万元只好再解释道:“是也可以这么说,此人临危知变通,确实是个人物。你们年轻,行事没有忌惮。但老夫不同,活了一大把年纪了,方方面面要考虑的事情多。这样吧,我答应你,总有一日必将手刃祝圣哲,为周婶报仇,替徐东家出气,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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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日出

林启不禁目露沉思之色,万渊本没有必要向自己解释这么多,但他既然解释了,便是打算与自己保有住过往的情面。

更何况,祝圣哲原有一千余人的兵马,自己本也杀他不得。既然是万渊策反了他手下的兵马,又是他拿住了人。自己确实也没有无顾讨要、让万渊拱手相让的道理。

林启只好点点头,正色道:“如此,便依万先生所言,但若再见着他,我必杀之。”

万渊含笑点头道:“接下来,严将军欲取上党,你怎么看?”

林启讶然,四下一顾,道:“这种事情,万先生为何要问我?”

他心下却思忖道:这处人多嘴杂,如此军机秘事他如此堂而皇之地说,似有深意啊。

万渊眨了眨眼,朗声道:“上党地势极高,与天为党,东据太行南麓,西临霍山、太岳,南连洛阳,北连左权、太原,有沁河、漳河流经境内,所谓兵家必争之地。严将军取此地,只须守住险关,则可据黄河以北二十四州。”

林启听得一愣一愣的,旁边颜怀已抚掌道:“说得好!荀子曰:‘韩之上党地方数百里,而趋赵,赵不能凝也,故秦夺之’,万先生妙计!”

林启没好气地道:“你少说两句,人家是反贼。”

万渊听了,与林启默契地对视一眼,道:“对了,老夫还有一件礼物送与你,一会自有人带来。”

接着他拱拱手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罢,他一个潇洒的转身,飘然而去。

颜怀撇撇嘴:“装模作样……”

只见万渊白衣招摇,长袖拂风,他嘴里轻轻哼着什么,带着散漫不羁的唱腔。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博古通今。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料定了汉家业鼎足三分。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保定乾坤。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

时隔数月,再听万渊这样唱着,林启回想着客栈里的那个午间,心中黯然。

不过是一夜的时间,白云苍狗,物是人非。

“呵,东西征南北剿保定乾坤……原来如此。”

过了一会,却见苗庆押着一人向这边走来。

那人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一块破布,正是断了一只手的戴明正。

苗庆到了徐峰面前,拱手道:“徐兄弟,今夜的事,是苗某欠你的。我托你办事,却还连累了你,苗某本想一死以偿徐兄,却要留有用之躯为严将军效力。苗某在此立誓,他日严将军大事若成,苗某必把这条命还你。”

徐峰道:“苗大哥言重了,冤有头债有主,我徐峰绝不至于迁怒他人。”

苗庆却也不是惺惺作态的人,朗声道:“你若有吩咐,苗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他一拱手,转身踏步而去。

林启盯着戴明正,目光中俱是寒意,伸手扯下他嘴里的破布。

戴明正登时破口大骂:“一群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老子落在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林启冷笑道:“你且放心,我绝不会放过你。我且问你,祝圣哲可是归降了严虎?”

戴明正冷哼道:“想让我出卖大人,趁早死了这条心。”

林启二话不说,随手拔过一把刀,一刀下去,戴明正一声惨呼,另一只手已被齐肩砍断。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林启冷冷道:“祝圣哲为了保自己一条命,降了严虎,却把你抛出来。这种情况,你还要替他受此折磨?”

下面的皮秋只看得面如土色,牙关打颤。今夜血腥的事见得多了,但只是此时再看戴明正的惨状,又想到秦四筹,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

皮秋心中暗道:“不行了不行了,看来老子不怕死人,却最怕这种砍手砍脚的……”

戴明正嘶声道:“杀了我吧,我是不会背叛祝大人的。”

“冥顽不化。”

林启将刀扔给徐峰,道:“周婶的仇,还是由你来报吧。”

徐峰点点头,径直上前,干净利落地一刀抹了戴明正的脖子。

寒光一闪之后,徐峰仰头默立了一会,向林启道:“今夜之事,就到这里了。是我结交朝庭叛逆,弄得家破人亡,万事皆因我而起,就到此而终吧。”

林启摇摇头,道:“是我得罪李家,给你们带来大祸。”

颜怀叹道:“你们别再说这些了。世道不平,多少无辜之人,须臾命丧,怪得过来吗?”

徐峰点点头:“林兄弟你奔波一夜,已是仁至义尽。接下来,所有后果,徐某一力承担便是。”

林启道:“你且安心,我有分寸。”

颜怀突然伸手一指。

“你们看。”

众人立于高台之上,举目看去,只见两千余骑兵狂奔在官道之上,旌旗招摇,明光铠铠,连绵不绝。

队伍最后,数十辆马车缓缓而行。

一匹白马从后面驰过他们,上面坐着的万渊白衣翻腾,风吹着他的衣袍长发,烈烈扬扬,隐有几分仙气。

徐峰长出一口气,掷地有声地赞道:“好一个严虎,好一个万渊。”

颜怀脸上,带着无比神往的表情,看了帐本之后的那缕迷茫仿佛也被风吹散。

他转头看向东方,却见一道朝阳缓缓从山间升起。

薄雾初开,片刻后已是天光大亮。

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走吧。”

一行人缓缓走在路上,颜怀好奇道:“无咎,你为什么不答应严虎一起干大事。”

林启笑了笑:“你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那可是反贼。再说了,你不怕连累了家里?”

“有你在,我担心什么啊。家中有父亲和大哥,什么事他们应付不了?再说了,我二哥是谁啊……”

“你怎么什么都想着靠别人。”

“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

林启翻了个白眼:“说人话。”

颜怀却有些惆怅起来,问道:“你说这大梁的官,都是像祝圣哲与卢培一样吗?”

林启摇了摇头:“你不要以偏盖全,胡县令就是一个大大的好官,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他说完,抬眼看去,前方文水县城墙已遥遥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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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难道功劳都是老夫的

文水县,县衙后堂。

胡牧满脸焦急之态,看着林启与颜怀,嘴里碎碎念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林道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微笑:“胡大人何故焦虑?”

“你说我怎能不急?昨夜里出了那么大的乱子。先是县城四处起火,死伤无数。紧接着,又有反贼过境,竟敢直言要讨伐圣上,大放厥词。还杀了太原通判,掳走了忻州观察使。这所有一切,都发生在老夫治下!老夫就算有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林启瞪大了眼,摆出一脸吃惊的表情,道:“怎会有此事?”

胡牧见他如此作态,不禁愕然。心下暗道:这些事,有一半都是你干的,还有一半都是你参与的。事到如今,你却跟我装傻充愣。

“你这是要把所有事情,都给老夫去扛?”

如此想着,胡牧登时不悦,却又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林启手底下可是有上千人呢。万一再逼反了,可就更不得了啊。

林启却笑盈盈地道:“据在下所知,昨夜情景,并非如胡大人所说。”

“嗯?”

“昨夜有辽方暗探侵入我文水县内,胡大人你英勇果决,派兵马司前去逮捕,虽有死伤,但也消灭了这波辽人暗探。”

“竟是这样?”胡牧愕然道。

“正是如此,辽方暗探潜入城内,四下放火,殃及李府,杀了李员外及府中不少家丁、百姓。城中百姓心怀朝庭,纷纷出来帮忙,军民同心对付暗探。这些,我德云社诸人皆可做证。”

“这……竟是这样?”

林启点点头。他因对李蕴儿心有愧疚,李府又只剩一群妇孺,随手便借故将他们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也算不负李蕴儿一缕柔肠。从此,两不相欠。

胡牧又道:“但擒杀辽人暗探,要死这么多人?”

“紧接着,叛贼严虎趁乱,率众来攻文水县城,胡大人率人据守城池。城中百姓感念胡大人一身正气,纷纷参与守城,万众一心,终于击退了这股贼人。这些,我德云社千余人,亦可作证。”

胡牧瞪大了眼。

他沉思良久,又与宋承章对望一眼,点头道:“正是这样,林公子所言不虚。但兵马司虽死伤惨重,还是有不少逃兵,他们自称是被观察使所派遣,还说李平松是你杀的……”

林启笑道:“忻州观察使前来文水县,只是巡视。如何能调兵遣将?可有兵符、调令为证?若无兵符,祝观察与这些兵士可都是犯了大罪。胡大人则不同,你是一县父母,有守土之责。贼人攻城,你调兵马司防守,乃理所应当之举。”

“正是如此!”胡牧握着拳头在手掌上一拍,又道:“但卢大人在我治下死了,祝大人又被捉。这个责任,老夫如何能躲得过?”

“这就奇怪了,这两位大人皆是胡公的上级,胡大人你又差遣不了。他们贪功冒进,导致兵马死伤惨重,也累得自己身死。这责任,如何是由胡大人来背?再说,因他们瞎指挥,险些失了城池,好在胡大人你指挥得当,方才守住。分明是功,如何能称得上过?”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他们贪功冒进!”

胡牧连连点头,反正现在卢培死了,祝圣哲被严虎捉了。陈文怎么写,还不都是自己看着办。有本事卢培你出来和老夫辩一辩啊。

他想了想又问道:“还有一事,万渊本是老夫幕僚,如今却是他在背后为严虎谋划,拿了李家那些粮食、铁器、钱财,又策反了太原的千余兵士。老夫纵使不被他牵连,也要落一个识人不明的罪,又如何是好?”

“万先生谋划了什么?李家不过一小小商贾,哪来的粮食铁器钱财?太原的千余兵士万先生在文水县如何策反?一不见虎符,二不见调令,这一千人何时来过文水县?”

林启连着几个问题,问得胡牧一愣一愣的。

“这些,都没发生过?”

“万先生乃是我们文水县的名士,混战中被叛军所捉,严虎惜其才欲招揽之。万渊本不同意,打算一死以全气节,严虎便以满城性命相逼,万渊无奈从贼,并要求严虎从文水县城撤军,此高风亮节、舍身取义之举,恰恰证明胡大人慧眼如炬。”

“还可以这样?这,这真的行得通吗?可是,好多人都看见……”

“如今,卢大人被杀,祝观察被捉。这文水县务,胡公一肩担起,又有许多百姓为证,有什么事是行不通的?”

胡牧一愣,一时竟有些不习惯这独掌大权的威风。他此时方才反应过来,如今这文水县,真的就是自己的一言堂了。

江垣、吴天、张超、李平松……这些死对头,竟是一夜之间死得干干净净。

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胡牧下意识地四下环顾,突然觉得有些寂寞起来。

“但是,要是上面派人来查怎么办?这么大的事,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一点口风都不漏?”

“上面派人来查?无非是太原府、河东路。”林启笑了笑,道:“先说太原府。李平松资辽多年,手眼通天,太原知府必定是与李家多有纠葛。发生了这种事,他们遮掩都来不及,如何会去捅开?”

“再说河东路,想来对于昨夜之事,经略府在乎的无非两点:严虎与辽人暗探。如今胡大人你已派人打探清楚,严虎下一步将去攻上党……如此军情,报上去想必也是大功一件。”

胡牧脸色一动,惊道:“严虎将攻上党?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林启点点头,又道:“至于辽人暗探。在下还有一件礼物要送与大人。”

他说着,径直将带来的那个盒子掀开。

“啊!”

胡牧吓了一大跳,摔坐在椅背上。

“这……这是什么?”

他抚着心口,定眼瞧去,只见那盒子里,居然是个血淋淋的人头。

那人双目圆瞪,一脸杀气,似乎下一刻就要冲杀出来。

“此乃辽国大将耶律明丰是也。胡大人斩杀此獠,可谓不世之功。”

“真的?这竟然也是我斩杀的?”胡牧又怕又喜道。

他压住心中恐惧,斜着眼,打量了那人头一眼,眉高骨阔,看发髻果然是个契丹人。

“这……我砍了耶律明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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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你不能看

宋承章激动道“东翁立下如此不世之功,可静待升迁矣。”

胡牧脸上的喜色还未褪去,突然皱眉道“不妥,不妥,这耶律明丰,绝不能是老夫所斩。”

“为何?”

“要是朝廷觉得老夫允文允武,回头派个战乱之地安置,那我这条命,可就玩完了,这耶律明丰绝不能是老夫所杀。”

堂上几人心中俱是无语。

“不敢立功,你还想升迁?”

林启只好笑道“胡大人深谋远虑,在下佩服佩服。”

颜怀不耐恼地挪了挪屁股,暗道这胡牧胆小如鼠,怪不得以进士之身被江垣压制多年。

胡牧站起身,让自己离那盒子远了点。

“无妨。”林启只好道“胡大人可以寻一个信得过的武将,将此功劳让与他。胡公有指挥之功,又可以卖个人情。”

宋承章暗自心道“果然就是个市井商人,如此功劳,竟也拿来如买菜般讨价还价。”

胡牧却道“不妥,这文水县民风彪悍、不服管束,若再出个张超、吴天这样的傲慢匹夫,老夫如何约束?”

颜怀经过昨夜之事,对这些当官的心中颇有不满,此时冷哼道“果然,大梁官员尽是胆小如鼠,蝇营狗苟之辈,怪不得打不过辽人。”

胡牧吃了他的挂落,却也不敢怒,只是尴尬地笑道“可我这边,适合领这功劳的人选确实不多。听说那徐峰武艺高强,不如将这功劳安在他头上如何?”

林启道“不妥,徐兄与苗庆相交,引了些非议,我打算让他出门避祸一些时日,免得有些意料之外的祸事。”

胡牧喃喃道“总归这个功劳,我不能收……对了,听说林公子有个红颜知己,乃是燕北剑客苏刻舟的弟子,不如就将这功劳让给她吧,反正这些恃侠惩武的绿林人,也无所谓这些。”

“胡大人你胡说什么。”林启正色道。

胡牧吓了一跳,诺诺不敢说话,心道“难不成老夫‘恃侠惩武’这话得罪他了?”

却听林启道“什么红颜知己,胡大人是朝廷命官,说话要注意分寸。”

“是,是。”胡牧只好拱手赔笑。

宋承章看着这一幕,转过脸去。自家东翁被一个草民这样耳提面命,作为慕僚,他亦觉得面上不好看。

胡牧却没有这种觉悟,心知接下来,林启定然是开始要好处了。

果然,林启沉吟了片刻,张开嘴。

胡牧凝神去听。

“不知胡大人可有看过《后庭记》?”

胡牧实实在在愣了一会。

这小子,是脑子不好吧。

“这,老夫没看过。”

林启不过是见胡牧姿态放得有些太低了,有意调节气氛。问了一句之后,便沉吟道“如今江垣、吴天身死,县衙三班六房估计也要重新调配人员。接下来要收秋苗了,胡大人可忙得过来?”

胡牧呆了呆,道“眼下还早吧,这么快就要准备秋税?”

“未雨绸缪嘛。”

胡牧马上反应过来,便对林启道“忙不过来,忙不过来。”

宋承章却道“但让商户替县衙收粮,这没有先例啊……”

“哦?”

林启一个“哦”字还未说完,胡牧已道“不碍事,不碍事。要什么先例。这文水县如今是我说的算,不对,是我与林……”

林道“胡大人不必如此,你是一县父母,我是你治下之民。”

话虽如此说,秋苗之事,彼此已心中有数起来。

林启与颜怀出了县衙,却见诸人还是等在门口,不由苦笑道“我不是跟你们说了,让你们先回去,忙了一夜,也都累了吧?”

“俺们不累。”

“好了,都去歇着吧。”

保安队诸人散去之后,方芷柔却不走,轻声道“客栈被烧了,你到我府中歇息吧?”

林启摆摆手道“我与徐兄去祭奠一下周婶。”

“我随你一起去。”

“不必,我不是在城里买了一个院子吗,等会祭拜完,我带他们到院中歇息。”

“你那院子还未洒扫,如何能住人?再说了,徐姐姐还在我那呢。”

林启还在沉吟,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喊

“林启。”

他回过头,却见翦秋站在那,盯着自己,眼神却颇有些复杂。

那眼神中竟然有思念,有爱慕,有柔肠百结,有肝肠寸断。

林启不禁愕然。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下一刻,翦秋目中含泪,向林启跑来。

南灵衣正要上前拦住,翦秋却带着哭腔喊道“林启,我是江茹啊。”

林启如遭雷击,拨开南灵衣的手,上前两步,翦秋已扑在他怀里,泣不成声道“你没事吧?担心死我了。你为什么老是要让自己陷于险地?”

“江茹。”

林启只觉一股难言的感觉从心里泛起,脑中一片空白,止不住浑身颤抖。

他抱着怀里的女子,恨不得将她融在自己身上,再也不分开。

“我找你找得好苦,你知道吗?醒来之后,日日夜夜,我都在想你。每天都在担心,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危险?”

翦秋抬起头,一行泪水从眼角划过。

“我也是。”

“你既在县城里,为何不来见我?”

翦秋道“我不过只是一青楼烟花女子,如何能配得上你?”

林启微觉有些奇怪,抚去她脸上的泪痕,轻声道“我怎会介意这个?你应该明白的。”

翦秋低下头,将头抵在林启肩上,轻轻“嗯”了一声。

林启只觉千言万语涌上喉间,竟不知如何去说。

只好用力将她搂在怀里。

旁边方芷柔见了这一幕,眼睛一酸,心中千般滋味,失落中带着些酸楚,隐隐还有一些嫉妒。

南灵衣与徐峰皆是转过头去,向后又走了几步。

颜怀自己看得津津有味,却用手捂住胡芦的眼睛。

胡芦抱怨道“少爷你为什么挡着我?”

“这种事情,你可不能看……啧啧,你看他们马上就要亲了。”

“你捂着我,我还看什么?”胡芦突然道“少爷,你也不能看,夫人可是特地交代过……”

“闭嘴。”



第159章 苦尽甘来

颜怀颇为兴奋,一手捂住胡芦的眼睛,一手拉着他,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自己躲在胡芦身后,鬼头鬼脑地探出头盯着林启。

那边林启抱着翦秋,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受苦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苦。”

翦秋将头埋在林启肩上,又是轻轻“嗯”了一声。

“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害得你跟你妈、你妹妹再也不能见面,你辛辛苦苦读了博士,结果却跟我到了这个地方,对不起。”

翦秋不语,眼中泪水更甚,湿了林启满肩。

“其实,一开始我虽然是想利用你到东原大厦找李水衡。但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本想等报了仇,我们出国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只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

林启心中一喜,只觉得苦尽甘来,这两世为人,所受的所有辛苦全是值得的。

他泪中带笑地道:“说到这个,你可知我为了找你,还写了一个寻人启事,用英语写的。”

见翦秋不答,他又问道:“你看到了吗?”

“我……我没看到……”

林启道:“总归,你要是看到的话,一定又要笑我英语很蹩脚。但,真是好奇怪,为什么我们俩都在这小小的县城这么久,我居然一点都没发现你?我还以为,以你的性子,傻傻乎乎的,肯定会露出很多痕迹。”

“我……我……”

翦秋哭得更厉害,身子轻轻抖动起来,林启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我不说这些了。”

他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心中安定。

却未注意到,在他背后,翦秋手一翻,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

方芷柔一直盯着他们,此时花容失色,就往前一扑。

她才碰到翦秋的手,那把匕首,已狠狠扎在林启背上。

但被方芷柔一推,终究还是偏了一偏,未扎到要害。

林启吃痛,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盯着翦秋。

“为什么?你还是恨我吗?”

翦秋脸上露出深深的恨意,再次扬起手中的匕首。

“你不是江茹?”

下一刻,匕首扎下下。

林启还在发愣,方芷柔又往前一扑,匕首狠狠刺在她肩上。

翦秋正待再刺,徐峰飞身过来,一脚踹在她手上。

同时南灵衣一把将她按住。

“你不是江茹?”林启带着迷茫的神情问道。

那边方芷柔坐倒在地上,见他第一反应,还是去问翦秋,而不是关心自己,两滴豆大的泪珠便落了下来。

翦秋被南灵衣制住,自知事已败露,再难杀林启,也不由痛哭起来。

“是你杀了慕之,我要替他报仇……”

林启回过神来,倾刻间便已明白,自己曾在初建德云社的时候喊过江茹的名字。看来还是被人捉住了痛脚。

得而复失,心底有一丝失望与怅然。

他摇摇头,将这缕情绪驱散。转头见方芷柔捂着伤口坐在那边垂泪,急忙过去俯身问道:“伤得重不重?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俯身将她抱起。

方芷柔低着头,前一刻的失落瞬间消散无踪,眼角已俱是喜意与羞涩。只这一刹,她便已觉得,苦尽甘来,一片深情未枉付。

“我不去医馆,送我回去吧,我家里有女大夫……”

她低声说着,抬眼悄悄看向林启,见他微皱着眉,似乎牵动伤口,有些疼的样子。

方芷柔心中不忍,正想再说,又看他一脸着急,脚下步履不停,走得极快。

她不由暗想道:“让他为我吃点苦头也好……”

那边翦秋看着林启的背影,眼中恨意愈浓。

颜怀踏步上前,指着她道:“你这小娘子,心中可还有是否对错?李慕之害人无算,死有余辜。而且,他还勾搭……”

颜怀本想说江怜艳肚里的孩子一事,话到这里,却又不知如何去说。

翦秋冷眼看着颜怀,目光颇有些鄙夷。

“我自倾心与他,不须你效那长舌妇来搬弄是非。”

颜怀一听,心中气恼,哼道:“执迷不悟。”

下一刻,只见翦秋嘴里突然溢出血来。

颜怀也顾不得许多,探手按住翦秋的脸颊,扳开她的嘴,惊道:“你服毒了?快吐出来。”

翦秋的眼睛却已暗了下来,嘴里喃喃道:“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回首半生,幼年孤苦。后得李慕之庇护,说是要自己为他做事。但此时想来,似乎什么也没为他做过。

文会那天,本来李慕之就已吩咐自己假扮江茹,寻机刺杀林启。但后来自己找理由退缩了,李慕之也没有太多怪罪。他曾杀人无数,心如铁石,但其实对自己,或许还存了一丝温情吧?可惜到最后,这一丝温情也害死了他。

他曾对自己说过“你我不过是庶子孤儿,若无狠心,如何在这世上立足?”

可惜,狠得不彻底。

想着这些,翦秋低下头,再无声息。

颜怀瞪着翦秋的尸体,莫名地有些失落起来。

对于他而言,这两天,实在是见了太多死人了。

只希望这一切,就这样过去吧……

*******

方家别院。

紫苏给方芷柔擦了脸,拧了毛巾抱怨道:“小姐,你怎么总要跟林公子走那么近。这下还连累自己受伤……”

方芷柔扬起嘴角,连眼睛里都带着喜意:“你懂什么,值得很呢。”

紫苏撇撇嘴,嘟囔道:“我如何不懂。但依我说,那林公子也没什么好的?大家都说他厉害,我实在看不出他厉害在哪。每次都要女子来救他,上次是徐东家,这次是小姐你。若没有你们,他早就……”

方芷柔目光瞪来,紫苏不敢再说。

过了一会,她又问道:“小姐,如今我们大仇得报,是不是要收拾东西回老家?”

方芷柔愣了愣,摇头道:“爹在文水县经营一生,方有如今家业,我自然是要为他守住。”

紫苏不信她这套说辞,哪有女儿家出来做生意的。

“看来小姐是着了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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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我教你把她哄住

接下来几天,林启等人无非是休整、养伤。然后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要收拾。

所有人都知道,在这文水县城中,寒盟势起,再敢直撄其锋的人已经不多了,李家与江垣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那里。

对于这种事,林启心下倒是没什么所谓。本来他做这一切又不是为了当个商社东家或江湖老大。他反而还觉得,辛辛苦苦忙了这一趟,江茹还是了无音讯,太不值得。

一开始只是打算招揽些人手,没想到引出这么多乱子来,看样子想在这个古代做些事情,比预想中的要难。

但再难,也只有慢慢去做罢了。

因翦秋这一闹,他便带着颜怀主仆、徐峰兄妹,还有白秀娥、卫昭、彭畅几人在方府别院中住下来。

徐峰的婚事本订在这几天,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孙德友又迟疑起来。

徐峰打算为周婶守孝,却被林启劝阻下来。

林启来自现代,对守孝这种事情看得淡些,用来劝徐峰的理由也是丰富。主要是说,孙芸年纪也到了,还是尽快成婚比较好。

林启又选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过继在周婶亡夫名下,继承香火。周婶夫家姓庄,他便给那孩子起名庄纪。

之后他又带着颜怀、于二等人去了无忧商物业,接手吴天留下的一摊子生意。

无忧物业是吴天的私产,林启出了一些银子,从吴天的遗孀手中盘下来,让胡县令着户房办了文契,便把这生意盘了下来。

竞争对手倒不是没有,顾青亭与孙德友等人原本都颇有意向。

但这生意本是林启窜掇吴天做的,熟门熟路。加上搁在那里的各户人家的工程还未完工,吴天又把银子都支走了,算下来短期内竟还要亏些钱。顾青亭、孙德友思量着,与其自己盘下来,不如与林启合伙做。

林启倒也无所谓这些,三家各占了一些份额,便将这件事情敲定下来。

白羡章白秀才一直在吴天手下办事,做的不错,帐目工整,事务清晰。他见老东家身死,自己又攒了些银钱,原打算辞了这份工,继续科举。

偏偏颜怀看了他的文章,评价道:“就你这经义水平,怕是一辈子也考不上,不如就跟着无咎安心做。”

白羡章听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思量了两三日,也知道颜怀所言不虚,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至此,林启最初提议的这个马桶生意,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手中。

房芷柔出手亦是果绝,人还在养伤,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安排人将李家散后文水县粮市的份额给占了下来。

一夜之间,文水县初步形成了政治上胡县令一家独大。市井间寒盟与方家共霸文水的局面。

徐瑶从昏迷中转醒之后,情绪一直不太高,但她骨子里极有几分不同于别的女子的坚韧。不管心中是怎么想,至少面上看起来还算平静。

林启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只好每天抽出时间画着朔风客栈的设计图纸,打算将它重建起来。

一干人忙着治伤、怃恤、发展规模等各类事务忙得不亦乐乎。

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几天之后,颜家的掌柜终于忙完了太原的一大堆事情,急急忙忙赶来文水县。对着颜怀,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抱怨。

这掌柜名叫颜砾,是颜潜的远房族兄,算是颜怀的半个长辈。他将颜怀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数落了一通之后,便提出要带他到相州去。

颜怀虽不情愿,但也知道这事情是避不掉的,那封要带给颜恪的家书,至今还揣在他身上。

他也只好跑去对林启又是絮絮叨叨一大堆,说正好这一路上可以建立各地的寒盟分社。又说自己去相州办完事便会回来,一同壮大寒盟、携手成就大事云云,让林启放心。

林启却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心想最好就是颜怀去过相州便打道回江南,从此少一个人在身旁喋喋不休。

他又唤过徐峰,劝道:“徐兄与苗大哥有所结交,如今严虎又是朝廷首要打击的对象,接下来必会派人来查。徐兄不如随子哉出去避避风头。等风声过了,再回来与孙家小姐完婚。”

徐峰思量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下来。

“那我妹妹就托付给林兄弟照料了。”他盯着林启,颇有些郑重的说道。

林启看着徐峰的眼神,感受到那目光中的深意,微微沉吟,终究还是点点头,道:“我答应过周婶,会保护好她的。”

徐峰便算是放下一半心事。这天傍晚,他又抽空往孙府去了一趟,回来之后,看起来便有些低落。

他便拉着林启、颜怀坐在院中喝酒。

颜怀道:“可是孙小姐不想你出远门?”

徐峰开始还说些“大丈夫行事,何须妇道人家多言?”之类的话。两杯酒下肚之后。他终究还是吐了实话:“婚期要推迟,芸娘有些情绪……”

林启抿了口酒,默然不语,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估计孙德友也担心徐峰这样性子冲动的人回头再惹出什么祸事出来。

过了一会,方芷柔拿了件衣服过来,披在林启背上。

林启随意点点头,看着徐峰那不知所措的样子,微醺道:“我教你一首词,你念给孙芸听,保准将她哄住。”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院中月华如水。

林启一词念毕,颜怀呆了一呆。

方芷柔低着头,久久未将手移开。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首词,也太……”

她低头着,看着坐在身前的这个男子,此时他酒到微醺,少了往常那股隐隐拒人千里之外的孤高,多了些洒脱的笑意,还对着徐峰眨了眨眼。

有些,率性的可爱。

方芷柔的心跳了跳,如被叩动了心扉……

对于林启能随口成诗这件事情,颜怀早已习惯,但终究还是又赞了声“好!”,他对这种谈情说爱的诗词不太感兴趣。转头对徐峰道:“徐兄,我们一路同行游历,寄情山水。若见世道不平,便拔刀相助,岂不快意?再者,到了相州之后,我们正好可以见见我二哥的彰德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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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绑来的高堂

“相州边塞之地,必是别有一番风景。我就怕到时候,我二哥硬要把徐兄你留下来帮他练兵。”

颜怀说着,徐峰驱散心中离情,又高兴起来。

想到兵威渐盛的彰德军、名满天下的储相颜恪,他不由目露憧憬。

推杯换盏间,两人便定在三日后出发。

又喝了几杯酒,突然前院传来了喧闹之声。

片刻之后,一个女子跑进院中,身后婆婆、婢女、家丁跟了一大堆。

“徐峰!”

徐峰听了这声音,心中一惊,手中酒洒了大半,抬头一看,正是孙芸。

“好你个徐峰,我为你哭断了肠,你却躲在这里耍酒喝。”

“我……我……我没喝,我就是闻闻……”

孙芸咬着唇,委屈道:“你从小就说过,要娶我过门。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订了亲,一心盼着嫁你。如今出了事,你说走就走,拿我当什么?

徐峰喃喃道:“我只是出门一趟,回来后就娶你过门。那个……那个,两情若在久长时,又岂在……岂在……”

他话还没说完,孙芸已上前两步,说道:“我不管,你先娶了我,才许出门。”

“这如何来得及?你们家也算是大户人家,婚事岂可草率?再说了,我要是……要是又惹出什么事……”

孙芸道:“我不管,我不要什么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我只需你娶我为妻。无须宾客、无须宴席,拜过天地,你我就是夫妻,我孙芸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往后你飞黄腾达也好,结交反贼被打下牢狱也罢。我只要给嫁你,旁的事都不在乎。”

徐峰道:“你……”

他话还未说完,颜怀已抚掌大叫了一声“好!”。

说罢,颜怀道:“徐兄得妻如此,夫复何言?孙姑娘你放心,你们的婚事,便交给颜某来办。”

他打了个酒嗝,一挥手,道:“那就定在明日!”

次日清晨。

孙府门前传来了拍门声。

门房才打开一丝逢,数十条大汉突然闯了进来。径直登堂入室,不由分说抢了孙大老板夫妇就走。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一片鸡飞狗跳中,孙德友夫妇被蒙着头,五花大绑地塞进一辆马车,绝尘而去。

“来人啊,老爷被拐啦!”

“快报官,快!”

“老爷啊……”

城中一处宅院。

经过一夜的洒扫整理,此时披红挂彩,颇有几分喜庆。徐峰傻愣愣地站着,任由人打点,将一身新郎服披在身上。

这场婚事还是不好大操大办,但寒盟中人大多都来了,虽没有鞭炮齐鸣,却也热闹,孩子们跑来跑去,叽叽喳喳,男男女女不停嚷嚷大笑,汇成一片欢快。

妞妞画了个大红脸,与彭畅在前厅追逐,笑语声不断。

孙德友本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劫匪,心中骇然不已。待他被带到院中解了身上的绳索之后,见这个情景,直气得浑身抖动。

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有这种将高堂绑来成婚的事。

光天化日之下,王法管束之地,强抢商绅,与土匪何异?

但孙德友看着那一个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终究也不敢说话,只好扭着肥胖的身子不情不愿地坐在主位上,抖着三络长须,干瞪着眼。

在心中将徐峰、林启、颜怀从祖宗十八代往下骂了个遍。

喧闹不断,吵得孙德友头痛,又见旁边的孙大娘子已慢慢冷静下来,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他心中更不是滋味。

连自己的悍妻都不吱声了,总不能指望胡县令会派人来救自己吧?

“这都叫什么事呐……”

好不容易捱到外面喊了一声“吉时已到”,只见一对新人身穿婚服走了进来。孙德友目光落在凤冠霞帔的孙芸身上,见她浑身上下那股喜意,隔着盖头也能感受得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看着徐峰、孙芸缓缓跪倒在自己面前,孙德友心中一声悲呼:“完了,大事去矣!”

“这个不孝女!”

他只恨不能把孙芸这丫头也从祖宗十八代往下再狠狠骂上一遍。

随着一声“礼成”,颜怀抚掌大笑,他对自己一手包办的婚礼还算满意。

虽然被勒令不准铺张,但一对新人男才女貌,座中宾客又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少了些呆板,多了些欢趣,倒也不错。

颜怀最满意的,还是自己下令将孙德友绑来这一神来之笔,此时不免对自己啧啧称赞。

待一对新人被送入洞房之后,颜怀便举着杯,向孙德友敬了一杯。

“孙老板,愿令媛与徐兄琴瑟相合,白头永偕。”

孙德友皮笑肉不笑地干了这杯酒。心知往后孙家算是与这徐兄绑在一起了,与这寒盟怕是也挣脱不来,不由心道:“好让人担忧啊。”

祸兮?福兮?

……

后院,徐瑶坐在轮椅上,看着新娘子进了新房,她笑了笑,又低下头。

“在想什么?”

徐瑶一抬头,只见林启端着酒杯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

“在想,若是婶子看着这一幕,该有多高兴。”徐瑶心中暗道,却未把这句略有些扫兴的话说出来。

她抬眼看到林启身上那一身衣裳,却还是周婶缝制的那件。

两人目光对视,明白各自心中所思,便只是点点头。

林启上前两步,将手中的杯子递给白绣娥,自己扶着徐瑶的椅背,推着她往偏厅走着。

“客栈一时还建不好,东家你若是有闲,不如帮我理理德云社的帐吧?”林启随口道。

徐瑶微微抱怨道:“你嘴里叫我东家,却使唤我替你干活?”

“哪里就是这样?徐兄在这生意里的份额,有一半是你的。说起来,在这边你也是东家嘛。”

听着他漫不经心如玩笑般的话,徐瑶却也明白,林启是想找些事给自己做,免得自己终日胡思乱想。

“我做得来吗?”她问道。

“不过是些帐目,当然,也可以顺带再做些别的事。东家你学识渊博,心思细腻,正是干大事的一把好手。”

徐瑶不由莞尔。

自己雇来的跑堂,吩咐起自己办事,还是一幅理所应当的语气。

还真是有些奇怪。

她以前常常觉得林启称自己‘东家’时,语气里很有几分玩笑调侃的感觉,好几次想让他改口。

但此时,听着这一声‘东家’,心中却觉得颇有些,慰藉。

……

这一夜,徐峰与孙芸终成眷侣。

院中诸人酩酊大醉。

对于他们而言,文水县的生活,也算是翻了一页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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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局势

河东路经略使季长安最开始时对严虎并不重视。

因严虎是在永兴军路造反的,只是流窜至河东路,这边帮着追剿一下也就是了。

但太原府千余官兵投靠了叛军,严虎又发了讨伐圣上的檄文。这事情一下就不可收拾了。

季长安得到胡牧的军情,急派兵驻守上党,等了十天,却未等到严虎带人来攻,反而听到叛军攻下晋城的消息。

季长安怒不可遏,匆忙调兵围剿严虎,同时派人斥责胡牧慌报军情。

胡牧被上官斥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早没有了最开始的诚惶诚恐。他神情自若地收了文书,还腆着脸邀请季长安的亲信到县衙小憩。

两杯酒方才下肚,竟又有两名经略府亲卫策马疾驰到县衙门前紧急求见胡牧。

“严虎出奇兵攻下了上党。经略使要收回对胡大人的斥责文书,并调大人到平叛大军任职。”

胡牧揉了揉眼,不可置信道:“上党还是丢了?等等,要调老夫去哪?”

“是,事急从权,请大人交接县务,尽快出发。”

“不是……这斥责文书老夫还没捂热呢。”

胡牧只好着急忙慌地找了宋承章商议。

“你说这季经略,老夫都提醒他了,他还是中了万渊的计!”

宋承章却是大喜欢过望:“恭喜东翁,贺喜东翁,终于得到重用。若能破严虎,必将青云直上。”

胡牧再次揉了揉眼,二话不说,出门便去找林启。

“林公子,你可得帮老夫想想办法呐。”

林启笑问道:“胡大人立了功,得了升迁,又入得经略使青眼,不好吗?”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胡牧压低声音道:“万渊肯定是故意把要攻上党的情报露给我们的,如此,他拿下晋城,骗季经略去救,反手再取上党。只此一战,便可见河东路的官军不可能打得过严虎……”

林启瞥了眼胡牧,本还以为这老小子是胆小怕死,没想到还挺有眼力见。

胡牧见他一幅云淡风清的样子,不由急道:“哎哟,林公子,你快给老夫想想办法。”

林启却不急不忙,唤来于三,低声吩咐了几句话。方才对胡牧道:“胡大人觉得,严虎攻占上党,意味着什么?”

胡牧的小眼睛转了转,却不答话。

林启道:“看来胡公还是信不过在下。”

“林公子说的哪里话,这……上党地势极高,易守难攻,据壶关而望洛阳,上可指太原,下可指京畿。严虎又军势正盛,季大人怕是……不好……”

林启含笑道:“胡大人如今,一得季经略的青眼,二与万先生有旧。只要置身事外,可进退无虞嘛。”

胡牧被看破心思,脸上讪讪然,不敢作声。他想了想,对林启拱拱手,诚恳道:“还望林先生指教。”

“指教不敢当……”

“昔年,江垣与李平松一官一商,共治文水,此两人不过老贼耳,尚能携手。老夫与林公子义气深厚,定能同心。”

“胡大人言重了。”

林启说完,于三已端了一碗药汤进来。

林启端起碗,向胡牧笑道:“胡大人若真不愿去季经略摩下任事,且饮了这碗药吧。”

*******

胡牧忽然病重,季长安又着人探了是真病,他军情紧急,便将这事抛诸脑后。

此后的三个月间,他带着五万大军,在太行山脉中围剿严虎,却只觉得捉襟见拙。

叛军占了地利,又来去如风,战力极强。十几天来,他又败了几仗,反观严虎,居然越战越强,兵员迅速增长到一万人,竟还不影响战力。

季长安气得满嘴冒泡,终日在大帐中来回踱步。

“不行!我手书一封与你,你速往相州,向颜刺史求援……”

季长安方才下定决心,执狼毫正要落笔。

“急报!”

“急报!辽人叩关,已破了真定府。枢密院急令,限大帅一月内平定严虎,调兵北上,与河北路各军共击辽人。”

季长安愣了愣,手中毛笔落在案上。

……

至此,梁与辽缔结盟约来,十数年称得上和平的岁月被一朝打破。

狼烟在大梁北地燃起。

在更北的地方,完颜阿骨打攻下了辽宾、祥、咸三州之地。

辽国急派十万大军分四路东伐女真。

同时,接连向梁朝派遣使节。

大梁却已决意攻辽,意图借此收复燕云,并调杨复回京定议。

两国间暗谍不断,各路情报纷繁,辽国很快发现大梁的意图。

为敲打梁朝,耶律烈雄断然率两万人南下叩关。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雁门关守将不战而降,辽军出其不意,直杀至真定府,两日破城。

接着,耶律烈雄直逼赵城,与大梁天威军在王家谷一战。天威军以四万对两万,被杀得溃不成军,辽军却几无损伤。

一时间,天下震动。

……

上党。

严虎与万渊对坐而谈。

“先生,我欲与季长安中军速速决战。然后带兵抗辽,你意下如何?”

万渊轻抚长须,笑道:“将军莫急,老夫有一计……”

**********

相州。

颜恪巡视过彰德军的营地,方才回府,已有亲卫回报:“大人,有人求见,自称来自京城……”

**********

与此同时,从太原往相州路上,平定县往西的翠枫山中。

峻岭间的木制小屋中,颜怀被五花大绑在一张床上。

“唔……唔……”

他心下悲呼:“完了完了,天天昭昭,报应不爽。我不过绑了孙德友一次,如今就落到自己头上了。”

突然,门外传来了对话声。

“那小相公可还在里面?”

是一个粗犷的女人的声音。

看门的汉子应道:“还在里面,但大当家说了,这小子他还有用。”

那声音粗犷的女人嘻嘻一笑:“老娘先玩玩,又不会玩坏。”

颜怀听了,实实在在吓得一哆嗦。

看门的汉子还是勉强道:“五当家的,但大当家……”

“啰嗦什么,滚远点!”

说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一支绣花鞋踏过门槛。

颜怀定眼一看,瞪圆了双眼,直吓得满头大汗,疯狂挣扎起来。

却见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凶神恶煞的女人进了门来。

她一身鲜艳的衣裳裹着圆滚滚的身子,露出一条手臂,竟比一般的大汉还要虬肉结实。脸上还带着奇怪笑容,向颜怀道:“啧啧,真是个俊俏的小相公。”

颜怀心中大骇。如一只离了水的鱼般在床上拼命挣扎。

他突然想起,自己前天还和胡芦抱怨“李慕之这样的,都有两个红颜知己为他报仇。你少爷我这么俊俏,怎么就没有小娘子喜欢?”

祸从口出啊!

“老天爷,我错

了!”

下一刻,那五当家已急不可耐地向他扑来,一双大手摸索着往他衣服里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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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题集

文水县,方府。

方芷柔翻着手中的册子,秀眉微蹙。

册子的封面只有“寻茹”二字。

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解本册题集,得黄金十万两,至文水县朔风客栈领。”

接下来便是各种奇奇怪怪的题目。

“小红帽为什么是平胸?”

看到这句话,方芷柔低着头,思细了良久。

小红帽……是一个人?

平胸?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小红帽为什么平胸?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好看向下一题。

“请例举二十种口红颜色……”

口红?

是脂胭吗?

方芷柔精神一振,掰着手指头数道:“丹、彤、绯、赫、嫣……”

下一秒,她看到那题目,后面竟还有一句“及五种品牌。”

她只好有些不满轻轻哼了一声,又往下看去。

“a头母牛将b块地上的牧草在c天内吃完了;a‘头母牛将b‘块地上的牧草在c‘天内吃完了;a“头母牛将b“块地上的牧草在c“天内吃完了。求出从a到c“9个数量的关系。”

“……”

方芷柔抚着额头,一口气将那册子翻到最后,竟没有一题是她能答出来的。

有些题目,她甚至连题面都没看懂。

终于,她有些生气地将那册子合上,看着上面“寻茹”二字,自语自气地堵气道:“我就不信那女人能全答上来。”

但她自己也知道,林启既然特地开了间书坊,将这册子印了无数份广发天下,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叫江茹的女人,那她肯定是能答上来的。

方芷柔突然有些好奇起来,她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能让林启念念不忘,还能解这样,不所所云的题。

正想着,有婢女匆匆来报:“小姐,寒盟的于掌事求见。”

“于三?”

方芷柔愣了愣,喜道:“那林启也从太原回来了?”

前厅。

方芷柔往于三身后又望了望,却不见林启的身影,脸上的神情便冷下来。

于三道:“方小姐,我是自己来的,盟主他老人家没来。嘿嘿,我前脚刚进城,就来了。”

“你有何事?”

于三露出一脸讨好的表情,道:“我……我想来向紫苏姑娘提……提亲,我……我备了聘礼,就在门外……”

方芷柔听了,顿时拂然不悦,淡淡道:“于掌事还是请回吧。来人,送客。”

说罢,她转身就走。

于三低头看,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怅然若失……

以他今时今日在文水县的地位财富,想将闺女嫁他的人家不少。但他心里,想娶的却只有紫苏。却未想到,话还没说两句,就被拒绝了。

此时于三耸着脑袋,想着要不要麻烦懂事长再来替自己跑一趟。

但想到自己品貌确实配不上紫苏,心中又深深地纠结起来。

“于三。”

他转身正踏出偏厅,突然听到有人在唤自己,一抬眼,看到紫苏一脸羞涩地站在那里。

“你等一下,我去寻我家小姐说。”

于三一愣,待明白过来紫苏的意思,心中不由狂喜。

厢房中。

紫苏低着头,低声道:“小姐,你心里想什么,紫苏都明白的。于三是林公子心腹,要是我嫁给他,一定有办法替你给林公子牵线……”

“胡闹!”方芷柔气极,道:“连你也觉得我这么不堪吗?”

“不是的,我只是……只是看小姐心里苦,想着要是能帮……”

“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不论如何,也没有利用你的道理。此事不许再提。”

紫苏头埋得更低,轻声道:“但是,但是于三也很不错啊……”

“哪里不错了?獐头鼠脑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放心,日后我定给你寻一个良配。”

“小姐,我……我真觉得于三好,他……他人也聪明上进,对我也好,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我不觉得他獐头鼠脑的,反而有时候看着,很,很有些味道。”

“于三?”方芷柔讶然道。她盯着紫苏的脸,见她红着脸,眼里具是羞意,竟不似假装。

“你真觉得这赖汉不错?”

“他现在不是赖汉了,现在这县城里谁不知他出息了,听说,每天上他家提亲的媒婆都排了长队……但他,他去太原前就说过,就想娶我一个。”

方芷柔以手抚额,摇了摇头,叹道:“你这丫头真是瞎了眼……”

********

徐府。

这里是林启买来给徐峰成亲用的宅落,但徐峰出了远门,孙芸依旧还是回娘家暂住。几个月来,东厢只住着徐瑶。

此时,前院中不断有人脚步匆匆地来回走过。

偏厅里还等着好几个人。

“你是来给徐先生送农场的帐的?”张诚向于二问道。

于二揉了揉脑袋,道:“人手有些不够,经费也快用完了。”

张诚点点头道:“我那书铺也是,我们那本题集不卖钱,每天不停地印……好在那本《三国演义》卖了好多,就刚才,太原的泽山书铺又加订了五千册。”

于二点点头,道:“再有半个月,我那边又有猪可以宰了……”

张诚忽然神秘道:“我听说,懂事长在太原,盘下了玉门马帮,那可是有八千马夫……”’

于二正想说话,却见白羡章抱着一摞帐册出来。

“哟,白秀才。上个月你们物业赚得不少嘛。”张诚道。

白羡章道:“还好还好。徐先生说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先回去吧。”

“我们等了这么久……”

“张诚你那书铺又没有多少流水,以后两月一报。于二你农场的经费还可以再撑月余,到时候自己找盟主要钱,人手去找于三讨要。”

白羡章说完,见两人目露不善,他唬了一跳,赶紧又道:“这是徐先生说的。”

张诚讪讪道:“这么说,懂事长回来了?徐先生竟也知道?她明明足不出户的……”

白羡章得意地夹了夹臂弯里的帐册,踏步就走。

张诚嘟囔道:“这白秀才明明是后来的,天天趾高气昂。”

于二驻着拐杖站起身,笑道:“谁让你没文化。”

书房里,白绣娥向徐瑶道:“盟主是半个时辰前回来的,他听说客栈建成了,先过去看看。回头再来带姑娘一起过去。”

徐瑶放下笔,淡淡道:“走吧,我们自己去。”

白绣娥只好上去抚着她的椅背。莞尔道:“是,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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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重建

一面高挂的幡旗迎风展开,上面“朔风客栈”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幡旗之下的建筑,青砖黑瓦,竟有几分巍峨雄阔。

轮椅在青石板地面上滑过,白绣娥推着徐瑶在客栈里绕了几圈,惊赞道:“姑娘,你看,这哪是客栈呀?想来比皇宫也差不了多少吧。”

“说的好像你见过皇宫似得。”徐瑶莞尔道。

白绣娥涩然道:“但……但这也太气派了。”

两人又到了厨房、卫生间看了一眼,地面上都铺着洁白的瓷砖,厨房里灶台整洁,卫生间里摆着一个釉色光滑的马桶,旁边竟还有扶手,客栈里所有的厅房都没有门槛。

徐瑶看着平整光滑的地面,低头不语。

“他人呢?”徐瑶问道。

白绣娥知她说的是谁,抬眼四下望了望,指着一扇小门道:“姑娘你看,那后面竟还有一处院落呢。”

她过去推开门,却见门后是一条平整的小径,便推着徐瑶过去。

一路上曲折蜿蜒,环境清幽,那小径不是鹅卵石铺的,虽然弯弯曲曲,但也平整。

适合推轮椅走。

行了一会,才到一个院中,一棵槐树下摆着石桌,构造与客栈原先的后院一样。

白绣娥推开院中的几个屋子,依不见人影。

她偏了偏头。奇怪道:“林公子到底在哪?”

她们只好再往旁边寻去,走了一会儿,隐约便听到有奇怪的歌声传来。

又走近了些,徐瑶凝神听了一会,才大概听出来他唱的词意。

“仁慈的父,我已坠落,看不见罪的国度,请原谅我的自负……没人能说,没人可说,好难承受,荣耀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怪怪的调子,怪怪的词。

他似在忏悔,又似乎有些悲哀。

唱歌的男子正背对着她们,蹲在地上拿着一株树苗往土里种。

待种好了那株树苗,他直接拿手拍了拍土,有些百无聊赖地就坐在地上,看着天空,样子有些孩子气。

“闭上双眼,我又看见了,当年那梦的画面,天空是蒙蒙的雾……”

徐瑶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过了一会,林启回过头看到徐瑶。

他露出一个笑容,脸上还沾着泥。

“还有一些景观没有弄好,本想着过些日子再带你来看。”他说。

徐瑶笑笑:“已经很好了。”

白绣娥便低声道:“姑娘,我去烧些水来。”

说着,她转身小跑开。

林启与徐瑶两人便在院子里坐着。

林启忽然一拱手,有些郑重地道:“可是大名鼎鼎徐先生当面?久仰久仰。”

徐瑶愣了愣之后,莞尔一笑,拱拱手道:“徐某见过盟主。”

“都怪子哉,起得什么名字,江湖气太忒重。我在太原办正经生意,人家还以为我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绿林帮派,差点找人打我。”

“分明是你派人打了人家。”

林启笑道:“徐先生耳目好灵啊,我听说,现在大家对你可是又怕又敬。”

“你莫笑话我,不过是想将事情做好。”徐瑶带着些许埋怨的语气道:“你去太原两个月,却将事情却丢给我。”

“可是有什么难处?”

“你摊子铺得有些大,步子迈得也太快了,各种生意的开支已经开始捉襟见肘,人手也紧张。但还好,勉强都处理好了。”

她说着,捋了捋耳边的头发,又问道:“太原的事可还顺利?”

林启点点头:“还算不错……又杀了些人,但还是拿下了太原马帮。另外,我带回来一些银子,接下来各项开支想来也够应付。”

“照你这样折腾,能用几时?”

林启笑道:“我早说过了,文水县城太小,就这么一点大的市场,供不起我这一大摊子事。但拿下马帮之后,一切就会顺利起来,有这近万人马,我们便可以将生意铺到天下各地,将各处的资金都汇集过来。”

“玉门马帮的钟栖桐称雄山西多年,很是有些手段,哪有这么轻松就被你拿下的道理?”

“如今北边的形势不太好,钟栖桐早想将这生意盘出去。我又使了些手段,吓唬了他一下。另外我放了风声,说我和太原知府狼狈为奸,把他也绑在我的船上。”

徐瑶听林启说得轻松,却知道这其中绝不是这么容易。

此时再看他眼底并未有太多高兴的表情,又想到他刚才唱的那个歌词里尽是些什么“罪的国度”、“荣耀背后刻着一道孤独”之类的,大抵也明白他的心境。

她想了想,还是问道:“你想要做的那件事,还没有进展吗?”

“是啊,一点头绪也没有。”林启叹了一声,看着天空道:“有时候我也怀疑,是不是她不在这个世上。”

“你不像是会放弃的人。”

“放弃不至于,有些失望吧,忙了好几个月了,依旧毫无线索。我偶尔也想,这样费尽心力去做一件事,可结果却不一直大好。到底值不值?如果停下来,我本可以过得更轻松些……当然,失望归失望,该做的还得去做。”

徐瑶默然一会,问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启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迟疑地开口道:“她是个有点傻傻的人,但有时又很聪明,比我要聪明得多,就像个书读得很好,但还没长大的孩子。喜欢吃甜品,喜欢做蛋糕。然后呢,其实她也就是个简单的人,有一些简单的快乐。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能让人觉得轻松喜悦。”

徐瑶听着,心中依旧有些好奇,想问一问他“小红帽是谁?为什么是平胸?”之类的问题。

但她转念一想,也许这只是属于他跟她之间的秘密,心里便有些失落起来。

过了一会,徐瑶又抬头看着四下清幽的环境,以及院落前新落成的客栈,又觉得自己与他之间也有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她心里便又平静下来。

……

“对了,李家小姐走了,据说是回青州祖宅了,她托嫂子带了话给你。”

林启愣了愣。

嫂子?

哦,孙芸啊。

“什么话?”

“李小姐说‘林启,你替李家脱了罪,庇护了我一家妇孺,我记你恩情。但杀父杀兄之仇我李蕴之必报。这样吧,下次若见你到,我放过你一次’,嗯,就这样了,恭喜盟主逃了一命。”

“呃……那让你嫂子替我谢谢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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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我家少爷又丢了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馊主意,于三与紫苏成亲当天,林启和方芷柔被安排着一起坐在高堂上,如一对老夫老妻般。

在受了许多人的行礼之后,林启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方芷柔,见她低眉顺目的,侧颈勾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眼底却还有一丝羞意。

林启抿了口茶,又看了眼喜滋滋的于三,还是不忍坏了他的喜意,只好耐着性子坐着。

今天的婚礼颇为热闹,于三笑得满脸都是褶子,对紫苏更是小心翼翼,举止轻柔,像是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抽了一样。

看起来很是有些贱兮兮的。

爆竹声里,满院的喜气。

于三与紫苏拜过天地,牵着红绳站起身来。

看着披着大红盖头的紫苏,于三咧着嘴正喜不自胜。

突然一声大喊从大门外传来。

“于三……”

于三转头一看,却见门外站着一人,衣着褴褛,散着头发,一脸风尘仆仆,却是胡芦。

“他……他……他怎么跑回来了?不会……是想抢亲吧?”

于三唬了一跳,一把拦在紫苏身前,一脸警惕。

“你……你想干嘛……我告诉你,我们已经拜过堂了。”

胡芦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推开于三。

于三急得不行,赶忙扑上去抱住胡芦。

“你小子,还想跟我抢媳妇,我揍死你。”

胡芦任由于三抱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却是看着林启。

突然“哇”的一声,他大哭起来。

“懂事长,我少爷又丢了!”

“你不是来抢我媳妇的?什么?颜公子又丢了?”

林启哭笑不得,只好上前,一把拉过胡芦,道“有什么事你先与我说。”

他没好气的又看了看于三,道“你们继续,我与胡芦到偏厅里谈吧。”

偏厅里,胡芦捧着一碗面条吃着,嘴里鼓鼓囔囔地说道“这一日,我们到了平定县境内,因官道被军官堵了,我们便绕小路而行……”

“你等等,这都多久了,你们才到平定县?”

“我家少爷每过一地,都要呆上几天,说是组建寒盟分社。一路上也不知建了多少个牙行……”

“好吧,你接着说。”

“我们正在山道上走着,突然就冲来一伙贼人,一开始,我们都没太当回事,徐大哥一人就解决了。但后来,这股山贼竟然聚起来好几百人,还有好几个高手。其中有一个好壮的母老虎,使得一手长钺,我……我没打过她。”

胡芦说着,将碗里的汤汁喝了,又指着桌上的糕点,颇些涩然地问道“这个,也可以吃吗?”

“你吃吧。”林启只好点点头。

“然后,他们就都被捉了,徐大哥挡住了好几个人,让我回来求援。后来我偷摸地跟着他们过去探了探,听说他们大当家要把我家少爷留下当女婿。”

胡芦打了个饱嗝,眯着眼,坚定地说道“这事肯定是不成的,我家少爷是有婚约的。”

他说着,像一只仓鼠一样,又不停地吃着桌上的东西。

林启颇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总之他们是被人捉了,没有性命之忧对吧。你且歇两天,我整理一下情况。”

“懂事长你可要快些,要是少爷被逼着娶了山贼,我可就惨了。”

……

“翠枫山上这股强人,大当家叫洪顺,匪号“红狮”,曾是武德军校尉,后来当了逃兵;二当家的葛绍,据说曾是平定县的童生,杀人落草的……胡芦说的那个使长钺的女人,应该叫沈焉如,匪号“母神虎”,她父亲是当年叱咤西北的马匪沈明,母亲是个蒙古人,手底下功夫了得,力大无穷,在太行山一带很有些名气。”

徐瑶看着手里的纸,提笔做了一个记号。又道“这股山贼有千余人,男女老少都有,盘据在翠枫山有些年头了,干些打家劫舍,盘剥过路商旅的勾当。翠枫山处阳泉、平定、寿阳三县交界,山险石怪,易守难攻,又有大量的老林。官府曾派兵剿了两次,皆是大败而归。”

林启点点头,问道“有地图吗?”

徐瑶递了一张地图给他。

林启低头看了看,嫌弃道“这都画的什么鬼。”

徐瑶凑过来,指着图道“上山只有这一条道,路上皆是巨石,山峰陡峭……这边……还有这边,都是老林,猛兽颇多……”

林启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往身仰了仰,叹道“将就着看吧,具体情况我到了再说。”

他将地图收好,又道“这边诸事,我已经交待了于三。但他新婚燕尔的,我走了之后,你也要多担待些。”

“我也要去。”徐瑶突然说道。

林启转头,对视着她的眼睛。

“一点小事,我过去顺手就办了。”

徐瑶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你手下都是些粗汉,出了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林启淡淡笑了笑“但这边诸事纷繁,没了徐先生坐阵怎么行?”

“你若嫌我累赘,直说也无妨。但我兄长身陷囫囵,作为唯一的亲人,我不出面,却事劳烦你,这说不过去。”

少女的一双眼黑白分明,带着些纯净的光。

林启看了她一会,笑道“不能这么说,徐兄是我的救命恩人……对了,你也是。”

“你什么事都把这理由摆出来,一句‘救命恩人’要用到几时?”

林启摸了摸鼻子,笑道“那大家都是好朋友嘛,义不容辞。”

过了好一会,徐瑶才低声道“你上次去太原,一走就是两个多月,回来才几天?这次,若你与大哥都不回来,我一个残废……”

“好了好了,要去就去。”

“真的?”

林启无奈地摆出一个诚惶诚恐的表情,拱手道“有徐先生坐阵,运筹帷幕,吾心甚慰。”

院落中,卫昭使完一套剑招,大喝一声,长剑刺入树干,震得落叶缤纷。

旁边南灵衣见了,微微摇头。

“南姐姐,我使得不好吗?”

南灵衣道“你习武用功,使得亦是不差,但你心念太急,不适合我这门剑法。”

卫昭低着头,轻声道“我一定再好好练。”

“不是这个问题……你且等一会。”

过了一会,南灵衣从房中拿出一条被布包裹着的长棍,放在石桌上,发出叮的一声响,似乎颇重。

“这是什么?”

南灵衣随手将那布解开。

卫昭眼里立刻泛出光来,脸上又赞又喜。

“这柄槊,送你的。”

“真的?南姐姐,你哪来的?”

“找那穆姜师傅订做的。”

“啊!他……”卫昭突然想到林启的自行车和那把废掉的弩,心中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第166章 行路

一队车马从文水县东城缓缓而出。

卫昭策马行在官道上,眼神中带着跃跃欲试,也带着些焦急。

林启转头看了看他背上那柄长槊,觉得颇有些碍眼。

又不是升旗,带个杆干什么……

“你从哪搞的这东西?”

“南姐姐给我的啊。”

“哦,”林启一愣,讪讪道:“那你好好玩吧。”

“林大哥,我们是不是要去端了翠枫寨?”

林启翻了个白眼:“说什么呢,你看我才带了多少人。出点钱能把你徐大哥和颜大哥赎回来是最好的,若是不成,只能智取了。”

卫昭点点头,道:“好!若是智取不成,我们就踏平翠枫寨。”

林启:“……”

这孩子到底是跟谁学的,天天就是打打杀杀。

林启这队人马有五十余人,都带着马匹与长刀。

张板、马仓留在太原管理马帮;常志与巴刀留在文水,带人负责各商社的日常保卫。

林启便领了皮秋、程光秀、蝎子哥三个队长带队,前往翠枫山营救徐峰与颜怀。

林启是这两个月才同卫昭一起练的马术,如今已颇有些精湛,也失去了开始时对骑马的热情。

此时他策马而行,看着这官道上烟尘滚滚,皱了皱眉,开始后悔没多带一辆马出来。

如今的年景不太好,又赶上严虎在太行山一带叛乱,再加上辽人南下叩关,到处人心惶惶。一路上逃难的行人络绎不绝,很有几分兵荒马乱的乱世之兆。

林启一开始还着人放些吃食、银钱给难民。到后来见路上难民太多,周济不过来,也只好作罢。又安排了几个人,一路上传话过去,让他们到了太原府或文水县,可去投靠寒盟。

又派了两个人回去通知于三、于二、张板,准备接收难民。

如此行了两天,一行人到了晋中石棱山附近。

山路崎岖,一路上满是石子泥坑,颠得林启屁股生疼。

“卫昭,你背着这个……槊是吧,不累吗?”

“不累呀,我要用它杀敌。”

“好吧,我们歇一歇。”

下了马,林启立在山路边,远眺着前方,微微皱着眉,隐隐感到有一丝不对。

“林公子,姑娘让你过去,有事相商。”白绣娥过来低声说道。

林启点点头,上了马车,向徐瑶问道:“有事找我?”

徐瑶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怕你累了,找个借口让你到马车上坐会。”

林启笑道:“你这车,连个避震都没有,未必比马匹好受多少。”

徐瑶没好气道:“那你下去。”

“坐一会也好,虽然不累,倒是有些困了。”

林启说着,打了个哈欠,倚着车壁眯起眼睛。

休息了一刻,一行人又往前行去。

马车摇摇晃晃,林启在太原忙了好几天,回文水县后也没怎么歇,本来只是想眯一会,却渐渐却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晃动。

“敌袭!”

外面一声大喝,便传来一阵喧闹。

林启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有两百多人向这边围来,衣服五花八门,手上各式各样的武器都有,其中几个还有弓箭。

徐瑶秀眉微蹙,道:“石棱山竟也有山贼了?”

林启笑了笑:“没准人家是新落草的,你看,他们也没什么经验,不懂得挑选目标客户。”

那群山贼步履极快,很快已突到近前。

他们距这边还有三十步距离时。

“举刀!杀!”

蝎子哥一声大喝,扬刀挥下。

“必胜!”

一队人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马蹄声阵阵,气势极盛。

那群山贼一滞,他们亦是凶悍,凭一股血气便往前冲来。

“斩!”

蝎子哥率先砍下手中长刀,扬起一阵血雾。

他身后数十柄长刀分两边同时挥下。

“啊!”

一片血雨。

骑兵如利刃破帛而出,从山贼中突过,留下一地尸体。

那群山贼方才反应过来,痛呼声、厮喊声、怒吼声不断,已是一片混乱。

其中一个五短三粗、满里络腮的大汉扯着嗓子喊道:“兄弟们,不要怕!我们人多势众,冲上去砍翻他们!”

下一刻,蝎子哥一队骑兵已掉转马头。

那边程光秀的一队人马亦扬起手中长刀。

“杀!”

两队骑兵从两边一齐夹击过来,轰然撞在山贼阵中。

“稳住!砍马腿!我们人多!”

五短三粗的大汉不停喊着,倾刻间已满脸是血。

林启立于马车之上,看着前方的厮杀,对徐瑶道:“看,那个又矮又壮的就是他们的首领,莽的很。”

“武功不弱。”

“是吧。”林启点点头,对守在马车前的皮秋道:“那把他捉起来吧,我们留着用。”

皮秋道:“好咧!他若不从,我把他手脚都砍下来。”

“不要这么残忍,我们要文明……”

*******

魏黑崽是十天前带人来石棱山落草的。

他本是乐平军的厢兵,跟着季长安的大军在上党打了一仗,被严虎的人马打得丢盔卸甲、屁滚尿流,便与几个同伍的一路逃到寿阳县。又因额上的刺青被人认出来,差点捉回去,一咬牙,便带在一伙弟兄在石棱山落了草。

魏黑崽是一群人里武艺最高的,山贼嘛,也不讲那些有的没的复杂规矩,谁本领强便服谁,便推魏黑崽作了头领。

魏黑崽顿时觉得还是当山贼痛快,没有那些行伍里的黑暗,也不会被扣兵饷,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他马上便热情洋溢起来,干劲十足地做了几单买卖,招兵买马,打算将山贼这项事业做得如火如荼。

今日见了有一大队人马沿途而来,若是经验丰富的老山贼,定然会探明有多少人马,有多少车队,点子硬不硬。偏偏魏黑崽二话不说,操了家伙便带着人来劫。

此时两百多人被对方三十多个骑兵围着砍,魏黑崽急得上火,顺手砍翻了两个大嚷大叫想转身逃跑的山贼,大嚷道:“大家伙,现在唯有背水一战,才有生路!”

下一刻,只见一个一个半大的小少年骑在马上,手里拿着一把长得不像话的马槊,朝自己冲来。

那马槊上竟还串着一个人头。

“呀呀呀呀!”魏黑崽大怒,扬刀便向卫昭砍去。

“叮”的一声,火花四溅。

魏黑崽吃不住力,手里刀被马槊格开,他踉跄一退,往后摔去。

突然,他头皮一痛,发现那马槊插在自己的头发里。

这一摔,他只觉得头皮都差点被扯下来,只好连忙伸手捉住那马槊,整个人都被挂在上面。

他不由心有余悸道:“哪来的小子,这么凶!”

“还好老子生得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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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惊马

皮秋过去将魏黑崽捆了,高声道:“都住手!”

那群山贼却没有什么纪律,依旧在一片混乱中厮杀着,嘴里“呓呓呀呀”地胡乱挥舞着兵器。

林启不禁抚额,站在马车高声喊道:“想活命的,都停手!”

他话音未落,忽然一直箭失斜斜飞来,正刺在套着车的那匹马上。

却是一个手持弓箭的山贼混乱中随手射了一箭,没想到歪打正着。

那马受了惊,扬起前蹄“唏律律”一声痛呼,疯狂往前奔去。

车夫反应不及,被掀翻在地上。

林启亦被掀在车板上,摔得七晕八素。

南灵衣本待随林启一路,救了徐峰、颜怀后,便径直回燕北。

因见这伙山贼不过是污合之众,她便与白绣娥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歇息,未曾上阵。

此时异变突生,她如大雁般掠出,想扑过去控制住那匹马。突然山贼中一柄长刀向她掷来,她一个侧身轻轻巧巧地避过,落在地上。

再抬头一看,那匹惊马已如离弦之箭般掠过战阵,飞快往前奔去。

“快!去追!”

皮秋急忙转头朝自己的小队大喝道。

他这一分神,魏黑崽从他手下挣脱出来,大嚷道:“拦住他们!他们老大丢了,我们还能赢!”

皮秋怒不可遏,一刀就向魏黑崽砍去。

“老子把你砍成人彘!”

魏黑崽一矮身,往旁边的马肚子下面就是一钻,连滚带爬就往人群里跑。

皮秋再抬眼,那辆带着林启和徐瑶的马车已成了天边一个黑点。

“追!都给老子去追!”

……

林启在马车里狠狠摔了好几下,只觉得胁骨都要摔断了。

他死死捉住车辕,转头向徐瑶看去。却见徐瑶面色惨白。抱着座椅一脸不知所措。

林启便往她那边缓缓探过身。

堪堪握到她的手,只见徐瑶看着前方,已是脸色巨变,目光现出惊骇之色。

林启回头一看,却见前方山路蜿蜒,一个急弯之处赫然出现一道断堑。

山风呼啸,烈烈作响。

车轱辘咯吱咯吱响个不停。

断崖处,蓝天白云,巍巍青山。但已能看到,那下面深不可测。

惊马却没有停步、转弯的意思,飞速往那断堑处奔去。

“跳车?”

已没有时间给林启考虑,电光火石间,他松开捉着车辕的手,落在后面,一把将徐瑶揽住。

惊马已到崖前,速度非但不减,反而更快,朝前直直奔去。

它扬起前蹄,后蹄在地上重重一踏。

林启眯着眼,能看到它后臀巨大的肌肉,上面的线条嶙峋,如铁铸一般。

一声嘶鸣。

惊马带着车厢向山堑那边跃去。

烈风轰鸣。

从车外看去,脚下是万丈深渊。

“砰”

一声巨响。

车厢摔在山岩上碎成残渣。

“吁!”

那队追来的骑士驻马崖边,放眼看去,那车厢的碎木纷飞,往山崖下落去。

“盟主!”

“徐先生!”

“看……”

再抬眼,却见那惊马跃过山堑,马不停蹄往前冲去。

在它身后,还拉着一片车板。车板上,林启一手揽着徐瑶,一手捉着那木板的前沿,被惊马带着,飞速向前。转过一道山壁,再也不见身影。

南灵衣断然道:“带五个人,随我绕到山那面找,剩下的人回去,速速击溃山贼。我们在平定县汇合。”

……

车板在地上摩擦颠簸着,林启能闻到身下木炭的焦味。

耳边疾风烈烈,沙土草石不断朝头上激射来。

他把徐瑶揽在怀里,遮着她的头。

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往前看去,那马已跑过山坡,前面是一马平川的荒野。

也不知跑了多久,林启觉得身子骨要被巅散的时候,那惊马终于长嘶一声,慢慢停了下来。

一声悲鸣之后,轰然倒地。

林启喘着气,歇了好一会,方才支着身子勉强坐起来。

“你没事吧?”

徐瑶摇了摇头,嘴唇都已吓得发白。

“你的手……”

林启低头一看,却见手上血肉模糊,血流了满袖。

“不碍事,看着吓人,都只是皮肉伤。”

他扶着徐瑶起来,两个坐在地上歇了一会。

徐瑶拿了手帕,将要林启手里的碎石清理之后,小心地包扎起来。

一滴泪水落在手背上,冰冰凉凉的。

林启笑道:“没事的,不过是惊了马。常有的事。”

“若不是我执意要来……”

“你不来,说不定我连车都没得坐,在那山崖上被抛下去,或者被磨成肉泥。”林启道,“对了,在我家乡,有一种活动,就是这么坐在板上,从山坡上滑下去,叫作滑雪……”

“你少胡说,你还说你从苏州来的。”

徐瑶嗔了他一句,终究还是破涕为笑。

两人举目望去,四下一片荒草,漫及天际。

“这是哪里?”

“不知道,风景倒是不错,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嘛。”

半晌之后,日渐西垂,天边一片赤色。

金色的太阳在极远处的山边缓缓落下去,渲出一片绚烂的色彩。

徐瑶睁大眼看着天边,久久未回过神。

“知道吗?小时候,我爹和大哥常跟我说,雁门关那边,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我那时候,也总想去看的。后来……”

她说着,转过头看着林启,余晖在她脸上落下柔和的光。

林启呆了一呆。

“后来,我残了腿,以为一辈子也看不到那样的落日了。没想到,今天还是看到了……”

林启下意识的抚了抚她头上散落的发丝。

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唐突之后,他尴尬地收回手,故作轻松地笑道:“这有什么,喜欢看太阳的话,还有‘海上升明日’可以看……”

他不过是为了掩饰尴尬随口说着,徐瑶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海?”

“你见过海吗?”

“没有,你呢?”

“见过吧,和这荒原也差不多,就是一大片。”

“你少胡说,那可是海。”

林启道:“等以后见了,你就知道,也就那么回事。”

“真的?”徐瑶偏过头,带着些惊喜的语气问道。

“真的,也就那么回事。”

徐瑶突然有些气恼地转过头。

林启只好笑道:“好吧,徐先生,以后我们去看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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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荒野

“我再问你一遍,谁派你们来的?”

一群山贼被五花大绑,蹲在地上,俱是一幅垂头丧气的样子。

蝎子哥恶狠狠地问了一句之后,将手中的长刀掷下,直直插在一个山贼身前,离他跨下不到一寸。

那山贼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登时哇哇大叫起来。

“闭嘴!说!谁派你来的?”

那山贼也不知是要闭嘴还是要说,一脸茫然地看着蝎子哥。

“是我……我派他们来的。”突然有人说道。

魏黑崽说完,蠕动着身子,从人群中努力挤出来。

蝎子哥转头盯着魏黑崽,厉声道“那是谁派你来的?”

“谁派我来的?”魏黑崽一愣,喃喃道“我是自己要来的。”

蝎子哥登时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真的……我……我是来打劫的。”

“打劫,你的看清楚,我们就两辆马车,这车轱辘的痕迹看到没?像是有带着货的样子吗?你要劫啥?”

魏黑崽茫然道“我……我不会看痕迹啊……”

“少的跟老子扯,不会看你还出来打劫?我劫你的。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这些人,这些马,这些刀……”

蝎子哥气得火冒三丈,一脚踹在魏黑崽肩上,将他踹翻在地上。

“看清楚了吗?我们这些人,是你这些土鳖能劫得了的吗?”

魏黑崽忙里慌张地从地上翻起来,嘴里哭嚷道“爷,我错了。”

“还硬嘴是吧?”蝎子哥怒极而笑,气喘吁吁地叉着腰。

皮秋走上前,又是一脚踹在魏黑崽身上,怒道“说!为什么要害我们盟主?”

“盟主?”魏黑崽不明所以,嚷道“这位爷,我真是来打劫的。我……我落草还不到半个月,还没啥经验,误打误撞冲撞了各位爷,我错了!”

“还敢嘴硬,”皮秋狞笑道“再不从实招来,老子剁了你的手脚,把你做成人彘。”

魏黑崽登时哭天抢地起来,委屈道“爷啊,我说的都是真的啊,您怎么就不信我呢。”

正说着,程光秀与卫昭从山那边拐过来。

程光秀点点头,径直道“对过口供了,他们确实不是针对我们来的。”

蝎子哥沉吟道“确实是打劫的?真有这样的蠢贼?”

魏黑崽赶紧抢话道“真的真的,我们就是一群蠢贼。”

程光秀懒得理他,道“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盟主。”

“我已将兄弟们都散出去了,希望那惊马没跑远。”

魏黑崽脖子伸得老长,此时又插话道“盟主?诸位大爷,你们也是绿林同道?”

他见几人不理自己,赶忙道“是我眼拙,还以为你们是行商或官兵呢,既是绿林同道,我们……”

“闭嘴!一群蟊贼敢与我寒盟相提并论。”

“寒盟?爷,我听说过你们,一个月前,寿阳县便建了一个寒盟分舵,许多道上的兄弟都入伙了,分舵主就是寿阳豪侠‘金刀’左永,我亦十分仰慕你们。各位爷,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我们……”

“闭嘴!”

程光秀与蝎子哥对望一眼。

“是军师建的?”

那边魏黑崽又插话道“军师?牵头的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清凤先生’,足智多谋,原来是诸位大爷的军师……”

“清凤先生?赫赫有名?”程光秀微讶,问道“他长什么样?”

“我虽未见过,但听说是羽扇纶巾,鹤发长须,仙风道骨。”

蝎子哥愣了愣,喃喃道“怎么回事?”

“有人冒用我们寒盟名义?”

卫昭忽然道“程大哥,皮大哥,蝎子大哥,我们还是先找盟主吧。”

他抬头看看天色,见太阳已从山边落下,便沉声道“这样,程大哥你先带人到寿阳,先探明那分舵的情况。我们找到盟主后过去和你汇合。”

“好,那这些蟊贼怎么办?要不然……”蝎子哥说着,做了个劈斩的动作。

吓得魏黑崽一个哆嗦。

卫昭摇摇头道“先留着吧,也许有用。皮大哥,麻烦你派几个人看管他们。”

“走吧。”

太阳落山后,天色一下子黑起来。

林启背着徐瑶,沿来时的痕迹缓缓走着。

星光洒落下来,夜风带着凉意。

“他们怎么还没找来?”徐瑶带着疑惑问道。

“快了吧。沿着这一路的划痕,应该不难找。”

“嗯。”

徐瑶轻轻应了一声,将头俯在林启肩上。心中颇有些安定。

这些日子以来,她其实有些迷茫。但此时,再次俯在他背上,她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本来还以为,残了腿以后,日子只有一片灰暗呢。

“我重不重?”

林启道“很重啊。”

“啊?”

“所以东家想听我说你不重吗?”

“我……”

“我一背你,就知道你这两个月也没吃多少东西,我生气了才这么说的。”

“你为什么生气?”

“回头徐兄又要怪我没照顾好你。”

徐瑶听了,默然不语。

林启一深一浅地走了一会,突然停下来。

“怎么了?”

借着月光,两人低头看去。

却见地上的痕迹一地狼藉,好几条马蹄印和轱辘的痕迹分散向四方蔓延过去。已分辨不出来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有人在这一带活动?”

“嗯,人马不少,还带了辎重。”

“怪不得我们的人还未找来……我们怎么走?”

林启正盯着地上的痕迹沉思,突然,他耳朵一动,缓缓转了一圈,四下看了看。

“嗷呜……”

一声狼嚎远远传来。

“有狼!”

徐瑶心下一惊。

林启沉声道“不怕,带火折子了吗?”

“没,”徐瑶摇了摇头,急道“你别管我了,你快跑吧。”

林启四下一看,见到百步外有一株大树,大步便朝那边跑去。

“你带着我跑不掉的,你走啊……”

徐瑶将抱着他脖子的手松开,身子往后仰去。

“干什么!”林启手从后用力将她捞住,喊了一声,声音里带了些火气。

“你放开。”徐瑶皱着眉说道。

她说着,便用手去推林启的背。

“你别给我闹!”

林启脚下不停,嘴里喝道。

往日里他这样一发火,少有人忤逆。但此时徐瑶却颇为坚决。挣扎地就要从他背上下去。

第169章 狼

“嗷呜……”

又是一声狼嚎。

荒野上传来簌簌的草声,有动物在极快着跑着。

徐瑶急得掉下泪来,奋力推着林启。

“我这样,跑不掉的,你快走,求你了……”

林启带着怒意,骂道“别动!”

那株大树看着不算远,在这荒野上却是望山跑死马。林启背着徐瑶如此跑了一会,始终离它还有一段距离。

徐瑶突然俯下头,在林启肩上重重咬了一口。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

林启皱着眉,嘶声道。

“放我下来!”徐瑶又用手去推。

“啪。”

突然一声响。

却是林启在她上重重一拍。

两个人俱是一愣。

徐瑶泛起羞意,脸腾得一下就红到脖子里,埋着头不再说话。

气氛突然有些奇怪起来。

林启手上温软的触感犹在,心中颇有些异样。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徐瑶转到身前,横腰抱在怀里。

“你干什么?”

“别动,都什么时候了。”

荒草里的簌簌声更近了些。

林启就这么抱着徐瑶,大步跑在荒野上,只觉得身后凉意袭来。

这种被像猎物一样追逐的感觉,对他而言算是,很新鲜。

却真是很不好受。

那株大树越来越近,身后已传来猛兽喘息的声音。

徐瑶却变得异常安静。

刚才被拍了那一下,倒也不算疼。

但感觉怪怪的。

她抬着头,看着他眉眼间坚定的神色,额上不断有汗珠冒出来。

她想伸手给他擦一擦。但他飞快地跑动着,臂弯也不停颠簸着。

“大不了,就一起死在这里。”

如此想着,徐瑶心中安定下来,抱着林启的脖子,埋着头,像一个睡着的孩子。

那株树越来越近。

林启重重地喘着气。

他很想开个玩笑,说一句“你看,我每天跑步,还是很有用的。”

突然,一道黑影从身后窜出来。

尖爪在空中一撕。

这一下力道极大,速度极快,仿佛要将夜幕都撕开。

林启一个矮身躲过,背上还是被拉下一道血痕。

一只狼从空中跃过,轻轻巧巧地落在他面前。

“嗥……”

它咧着嘴,露出一口尖牙。

月光照着它的眼睛,颇有些渗人。

林启喘着气,盯住它的眼睛。

“呼……毛色还怪好看的。大哥,就你自己还是有同伙啊?”

那匹狼踮着前脚,在林启身前缓步绕步,时不时就咧着牙,展出森然之态。

林启盯着它的眼睛,努力平缓气息,眼中亦是迸出凶光。

他不敢露出害怕的气息。

事实上,要说他有多害怕也没有。

既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他早也做好了再死一次的准备。何况在这异时代中,他也经历过太多次战斗。

身体虽未还达到前世的强壮程度,但练了这么久,打一只二三十公斤的小动物,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他目光盯向前方,手却在徐瑶头颈间轻轻摸着。

她的脖子很凉,还在轻轻发抖。

“你……都什么时候了……”

徐瑶轻声嗔怪了一句之后,突然反应过来,拔下头上的簪子递在他手里。

“越来越没默契了……”

林启抿着唇,轻声抱怨道。

“我……”

被这么打趣了一句之后,徐瑶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

下一刻,她被轻轻放在地上。

林启踏步往前逼了一步。

“嗥……”

那匹狼张开血盆大口,眼睛迸出凶光。

林启脸上却没有表情,径直又往前逼去。

那匹狼身子往后弓着,它能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身上的杀意以及猛兽的气息。

但在这荒野上,再凶的猛兽,也要用牙齿博杀,才会有食物。

林启又踏了一步。

突然,狼高高跃起,向他扑来。

利爪与尖牙在空中泛出寒光。

林启来不及躲,一脚踹出,狼速度极快,在空中一侧身。

林启一脚踹在它身上,却未能将它踢飞,狼爪已在他腿上狠狠一撕。

痛。

狼张开嘴,往林启腿上咬去。

突然,寒光一闪,一支簪子狠狠插入它的侧脸。

狼吃了一击,更显凶悍,收了收头之后,尖牙马上便向林启面门咬来。

电光火石间,林启提膝,狠狠砸在它脖子下面。

“嗷……”

一声痛呼,利爪狠狠划过林启的肩,带下一片皮肉。

林启知道,一旦被它扑倒,只有死路一条。奋起一身力气,舍了簪子,双手死死扼住它的嘴,用力去掰。

狼爪在他背上又撕了一道。

痛得林启脸上冷汗直冒。

他一边用膝盖不停重击它的肚子,一边奋力去扳狼嘴。

此时距离狼扑上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这一刹那间,尽是利爪尖牙,迅猛有力的动作,每一下都血肉翻飞,比那夜与杀手的博杀更显凶狠。

那边徐瑶见了这场景,吓得眼皮直跳,好一会才恍过神,她用手在地上爬着,便向这边而来。

林启却无暇看她,他盯着狼的眼睛,瞳孔里尽是凶光。

那狼的体重估计只有他的三分之一,力气竟是极大,愤起求生的欲望,死死要咬住嘴巴。

林启死命去扳,一时却也掰不开。

他只好用膝盖死死从狼肚子处顶住它的脊柱。

“死吧!”

狼的唾液流得他满手都是,林启渐渐感到没有力气。

若是对手是人的话,被他这样按住,此时也该心里崩溃了。但绝境中的这匹狼却丝毫不怯,眼中凶光更甚。

只要林启有一丝力竭,它便要扑上来。一口咬断的喉咙。

一人一狼便这样在地上拿各自的生命对恃起来。

林启压着它的脊柱,不让它的爪子使力,试图掰断它的嘴。狼试图用爪子在他身上制造更多的血口,让他力竭,一口反咬住他。

突然。

“嗷呜……”

远远又是传来一声狼嚎。

“嗷呜……”

徐瑶猛然回头。

远处的高山之上,月光下,映出群狼的身影。

林启心中一惊。

这一分神,狼嘴已缓缓闭合起来。

它的尖嘴,一点点触到林启的手背。

林启额上青筋暴起,却再无力掰开。

“嘶……”

狼的牙尖刺破他的手背,溢出血来。

“嘭。”

一块石头重重击在血肉之上。

徐瑶扬起手里的石头,又是狠狠砸下去。

她脸上带着泪,手中却是使出了全力。一下一下地砸下去。

林启手中用力,狠狠一拉。

“哒”的一声,那匹狼的下巴无力地垂下去。

第170章 树

“吁……”

卫昭下了马,就着火把的光,看着地上的痕迹,皱起了眉。

前方是一片沙地,车板划过的痕迹到这里就终止了。

一行人穿过沙地之后,却见地上还有别的马蹄与车轮印,分别往好几个方向。

“派两个人在这里把火点起来吧,多洒点湿叶,把烟弄大一点。”

蝎子哥听了点点头,派人点起火堆,又向卫昭问道“我们分头找?”

卫昭摇摇头“这地方夜里野兽多,又还有别的人马踪迹,不宜分散。”

魏黑崽被皮秋押着,在队伍后面。此时忍不住插话道“啧啧,你这小哥懂得可真多。”

若是换一个人,听他唤别人叫“爷”,叫自己就是“小哥”,免不了会心气不平,卫昭却是只是摇摇头,道“徐大哥与我说过的。”

“对了,”他指了指地上的车马痕迹,向魏黑崽问道“这附近过往的人多吗?”

“这荒郊野岭的,哪有谁过来?那边的山路看着近,可还隔着一个断崖呢。”

“那这些会是什么人?”

魏黑崽也想不通,却怕答不上来的话又要挨一顿打,便瞎猜道“会不会是商旅?”

“不会,看起来应该是小股军队……”

“严虎的人?”

卫昭心想,若是严虎的人倒还好。

他派了两个人留下守着火,一伙人便又策马循着一条较浅的痕迹往前寻去。

星光照耀下,马匹在荒野里又奔了一会,却远远见到一个临时搭建的营帐。

那营帐不大,大约能容纳三十人,外面点了篝火,几个汉子正围在火边坐着喝酒。

卫昭这边也有三十人,因此他也不觑,拍马上前,朗声问道“各位大哥,叨拢了。请问有没有见到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几人汉子互相对看了一眼,却不答话。

过了一会,从营帐中走出一个面容清癯中年文士,拱手问道“诸位有何事?”

卫昭道“这位先生有礼了,是这样,我哥哥姐姐走丢了,想问各位有没有见过,他们……”

“我们并未在此见过旁人。”卫昭话音未了,那文士已断然道。

卫昭听了,却并不走,反而拱手道“我们一行人寻了一夜,人马皆乏,能否向各位讨杯水喝?”

说着,他径直下马来,往里走去。

才到营帐门口,一个大汉捧了一碗酒,塞在他的手里,身子却挡在卫昭身前,不让他再往前走。

“你这小孩,不要乱闯,都与你说了,未见到你们的人。”那中年文士皱眉,低声骂了句。

“对不住对不住,小子莽撞了。”

卫昭拱手道了歉,接过那汉子手里酒喝了一口,眼睛却还是四处乱瞄。

那边蝎子哥等一众人亦是下了马,与那几个汉子寒暄起来。

“兄弟,你们打哪来?“

“要去哪啊?”

“这夜里可真冷啊……”

他们话说了一大堆了,那几个汉子却始终不答话,每听他们问一句,就只是点点头,脸上咧出牵强的笑容。

蝎子哥与皮秋对望一眼,眼中精光闪动。

卫昭端着酒,往蝎子哥走去。

“看来不在这里了,我们走吧……”

突然,他一踉跄,手中的酒水泼在一个汉子脸上。

“噜介妱噜……”

那汉子下意识地骂了一声。

“西夏人!”

卫昭大喝一声。

“抄家伙!”

荒野上,狼嚎声越来越近,草里不时有声音传来,显然狼的数量不少。

林启脸上却不见慌张之色,他推着徐瑶,让她往树上爬去。

徐瑶坐在林启肩上,手拉着树干,用了全力,却始终拉不上去。

一匹狼从荒草中现出身来,围着死去的狼转了两圈。

“嗷呜……”

四下更多的狼现出身来。

“我爬不上去,”徐瑶带着哭腔喊道,“你爬吧,别管我了……”

“你捉住树干。”

林启说着,弯着膝,奋力向上一跃。他肩上的徐瑶顺势将身子趴在树干上。

同时他头在树上重重磕了一下,登时头破血流。

“你快上来。”徐瑶伸出手,急道。

那边狼群已向这边奔来,月下黑影倏倏,倾刻已到眼前。

林启却不去接徐瑶的手,矮身用力一跃。

手才撑到树干,他突然脚下巨痛。

回头一看,只见一匹狼已狠狠咬在自己的小腿上,传来刺骨的疼痛。

同时还有好几张血盆大口扑来。

他一时也顾不上疼,撑着身子飞快地爬上树干。

那匹狼却咬着他的腿不放,爪子在树上刨得木悄纷飞。

林启小腿上带的狼极重,只觉得小腿上的肉都要被它扯下来。

“快!戳它!”慌乱中,徐瑶递来一支从树上折下来的木枝。

林启伸手接过,对

着那匹狼的眼睛,狠狠刺下去。

“嗷……”

那匹狼吃痛,悲嚎了一声,终于松开口。

林启急忙抽腿,堪堪收到树干上,下面四五匹狼已如箭般扑来,狼头重重撞在树上,砰砰作响。

林启头上冷汗直流,低头一看,整条小腿已是血流如注。

树下群狼疯狂跳跃着,爪子不停在脚底下飞舞,让人心惊。

林启喘了两口气,看着腿上的伤口,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道。

“重生之后,还没打疫苗呢。”

在这古代,生存也太难了。这才多久,也数不清受了多少伤了……

心中抱怨着,他忍着痛,拿起木枝,每有狼跳得高了,他便瞄着它的眼睛捅去。

如此刺了一会,突然一匹狼猛然斜跃过来,一口咬住木枝。

一道大力传来,林启被它一拉,差点就掉下去。

他连忙手一松,将那木枝放开,抱着树干。

一阵晃悠之后,徐瑶惊得不知所措,下意识地一把就抱住林启。

好不容易待那树干的悠荡停下来,两个人向下看去,见那群狼守在树下,仰着头呲牙咧嘴。

“它们上不来,别怕。”

徐瑶轻轻“嗯”了一声,抱着林启却不放手,反而将头埋在他怀里。

林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暂时安全了,没事的。”

“你的腿怎么样?”

林启笑道“就被它咬了一块肉,你看,是那匹,就它吃饱了。”

徐瑶又急又气,道“你还这样说话!”

“生气了?开个玩笑嘛。”

“这种事你还开玩笑,要是你的腿坏了,我……我……”



第171章 营帐

卫昭手中的长槊插入篝火中,用力一挑,无数带着火星的木炭飞散开来,打在旁边的几个西夏大汉身上,烫得他们痛叫。

那中年文士高声喊着,叫醒营帐中的人出来应战。

那边蝎子哥、皮秋已带人上了马,一声令下之后,轰然便向这些西夏人撞过去,砍杀起来。

这群西夏人本无防备,大部分人都还在营帐中睡觉,此时被打了个出其不意,顿时颇为狠狈。

他们的战力却强,纵使以一敌众,又是迎战骑兵,也丝毫不肯退让,举着刀就悍不未死地冲上来。

卫昭手中长槊飞舞,挑飞了两个大汉,直直便去取那中年文士。

混乱中,那中年文士转身就跑。

卫昭手中长槊掷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插在他面前。

那中年文士心中一惊,脚步稍停。

卫昭已迅速捡起一把刀扑过去,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让他们都住手。”

“小子,我告诉你,我们是西夏使节,你敢动我们,只会是死路一条。”

卫昭冷笑道:“少扯了,让他们住手。”

说罢,他手中刀往中年文士脖颈按去。

那中年文士无奈。只好大声让那些西夏汉子停下手来。

“搜!”

蝎子哥让人绑了那些西夏人,缴了他们的刀,自己则带着人往营帐中搜去。

“盟主不在这里。”过了一会,他们出了营帐,向卫昭说道。

那中年文士苦着脸,义愤填膺地道:“我早与你们说了,未在这里见过旁人。”

“说吧,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那中年文士转过头不答。

蝎子哥上前将他摁倒,手在他怀里摸索了一翻之后,掏出一封信来。

打开一看,却不是汉字,全是一堆奇奇怪怪的笔划。

卫昭接过看了一眼,他也是看不懂,只好先将信收起来。

又着人将这中年文士拖到一边狠狠修理了一番之后,卫昭过去对着他的脸又是重重甩了一巴掌。

“你们偷入我大梁境内,想要做什么?”

那中年文士面露难色,表情挣扎了一会,还是道:“我们打算去见耶律烈雄,说服他带兵直破大梁京畿,我们夏军则从丰府入境,以作响应。”

他说完,低下头,眼中精光闪动。

卫昭对这些事却不太懂。只好让人将他绑了,打算回头送给胡牧。

“胡县令又要立一件大功。”

心里想着,他看了一眼那些西夏大汉,拉过蝎子哥、皮秋走到一边轻声商议起来。

“那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此时被俘的西夏人大概有十来个。皆已被五药大绑起来。

“我们又没有人手看着,总不能再放了吧。”

蝎子哥低声说着。

“那就……”皮秋说着,做了个割脖的动作。

卫昭犹豫了一下,好一会之后终于下定决心。

“就这么办吧。”

狼群在树下守了一夜,天亮后终于缓缓退去。

林启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睡着的徐瑶。

她闭着眼,似乎有些冷,又往林启怀里挤了挤。

“醒醒,天亮了。”

徐瑶微微睁开眼,有些迷糊地皱了皱鼻子。

“林启……”

“嗯?”

“我还以为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林启好笑道:“所以下次遇到这种事,别再跟我闹了。”

两个人,一人腿脚不便,一个满身是伤。从树上爬下去便费了老大的功夫。

等下了树,林启指着一个方向道:“我昨夜在那边看到火光,不算太远,我们过去吧。”

他寻了几根树枝将小腿绑住,试着迈了几步,勉强还能走。于是又挑了一根较大的树干作为拐杖。

做完这些,他便在徐瑶面前蹲下。

“上来吧,背你。”

徐瑶迟疑道:“要不你先走吧,等找到他们了再派人来接我。”

林启摇了摇头,道:“只是看到了火光,未必就是他们。”

徐瑶只好趴在他背上,任由他背着。

两个人的身影在荒野上缓慢地走着。每一步,林启被狼咬过的小腿都传来极大的痛感,但他一步都不敢停。

昨天下午到现在,两个几乎没有再饮水进食,他又受了伤,现在的情况下,很难在这荒野上再熬一个晚上。

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林启到了昨晚远远看到火光的地方。

这是一个被摧毁的营帐,地上还留着战斗的痕迹。

林启强撑起最后一丝力气,进了营帐,将徐瑶放下。

他坐在地上喘了好几口气之后,起身四处寻了些口粮、水、伤药过来,两个人分着吃了。

“活过来了……”林启终于松了口气。

徐瑶捧着一个干馒头,小口地咬着吃了,突然抬起头问道:“这里有打斗痕迹,不会是我们的人被人……”

林启摇了摇头:“不是,反而是我们的人端了这个营帐。”

“嗯?”

“你看,这几处痕迹,应该是卫昭那柄长槊留下的。”

林启说着,给自己的腿上的伤口上过药,又包扎起来。

徐瑶顺手拿过他手里的药,给他处理完背后的伤势。

“但他们已经走了,我们上哪找他们?”

林启叹道:“就在这里等吧。想来卫昭应该还会再回来看一次。这点默契我们还是有的。”

他处理完伤势,四下又找了找,捡了一根火折子,归置起柴火点燃。两个人便坐在火旁休息。

林启昨夜一夜未睡。坐着坐着,眼皮越来越重,不一会而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

林启在睡梦中隐约听到有人说话。

“是卫昭、蝎子哥他们找来了吗?”

他揉了揉眼,迷迷糊糊地抬眼看去。

却见眼见站着十来个人,男女都有,看起来就不像善茬。

此时他才感到脖子上一阵凉意传来。

低眼一看,却是一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你是什么人?”一个方脸大汉问道。

林启心中无奈。

唉,又要开始我的表演了。

他脸上摆出一幅苦相:“各位大侠饶命,我们是惊了马,误入此地,迷了路才到这里休息的。”

方脸大汉厉声道:“你不是西夏人?”

林启心道,这可不一定。

他脸上却是摆出一派义正言辞:“我堂堂大梁男儿,怎会是西夏人?”

“那营帐里的人呢?”

“我是今天才过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那方脸大汉似乎不信,手一指林启与徐瑶,喝道:“把他们带回寨里去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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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这个锅不应该我来背

林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装进麻袋里。

若不是手脚被绑住,嘴也被堵上了,他很想与徐瑶玩笑一句

“这麻袋真结实。”

两个人在麻袋里一路颠簸,弯弯绕绕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地头。

他们被人放下来,摘下身上的麻袋,只见自己置身一个大厅堂中。

林启与徐瑶背对背被绑在一起,坐在地上,打量着这个大厅。

大厅颇为简陋,却古朴气派,边上挂着些兵器,中间摆了两排椅子,都坐着人,男男女女都有。

正前方则是放了一张虎皮大椅。

林启一见那虎皮大椅,下意识就抬头往上看去。

果然,那厅上还挂着一个牌匾。可惜上面写的不是“替天行道”,而是“天赐福德”四个大字。

林启心下遗憾,才看到那虎衣大椅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那椅子颇大,她身量却颇小,想来是这边主人的孩子之类的。

那方脸大汉却拱了拱,对那小女孩唤了一句“大当家的。”

那小女孩还真点点头应了“何叔免礼,可捉到那刘晧了?”

方脸大汉指了指林启说道“我带人进入营帐时那些西夏人都已经死了,并未发现刘皓。帐中只有这两人。”

“你是何人?”那小女孩沉声问道。

林启听她语气,觉得颇有些有趣。

心中腹诽道,也不知你初中毕业了没,拿这种语气问叔叔我。

没有礼貌。

“大当家的,”林启自己却很有礼貌,道“我们不过是路过,误入了那营帐,什么都不知道。”

那小女孩皱了皱眉,觉得他这一声‘大当家的’听起来,颇有些不一样。

具体哪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好像有一丝玩笑的意味在里面,让人隐隐觉得有些恼火。

她在扶手上一拍,便问道“姓甚名谁?从哪来的?”

林启只好笑笑,道“在下林启,这是……”

他想到颜怀被捉到翠枫山当了上门女婿的事,又看这地方与土匪窝也十分相似。心中有些顾虑。便介绍背后的徐瑶道“这是内子,姓徐。”

徐瑶听了,脸登时一红。

那小女孩点点头,温言道“我且问你,你可知是何人杀的那帮西夏人?当中有个中年文士打扮的家伙你可有见过?”

林启诚恳道“我们进入帐营时,就未见过里面有人。”

那小女孩转向方脸大汉问道“何叔,他们不过是路过百姓,不如放了吧?”

何叔上前两步,伸手拉开林启的裤腿,冷笑道“这是狼爪抓过的痕迹,纵使是猎户,手无寸铁在荒野上遇到了狼,也未必能活下来。呵,过路百姓?你显然不是一般人。”

林启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承蒙抬爱,过奖过奖。”

何叔又道“我们回程时遇到一队人马,自称寒盟,他们可是在寻你?”

林启看着他的眼睛,沉吟了一会。

又不会是什么仇家,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吧。

“不错,在下正是寒盟盟主。”

他说完,厅中众人却未有什么反应,显然是未曾听过。

林启只好正色道“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门朝大海,三河合水万年流……大家都是绿林同道,大当家不如将我们放了,我寒盟感激不尽,必有厚报。”

那小女孩不知林启念得前两句诗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很有江湖义气的样子,又听他说什么绿林同道,心想放了他也无妨。

突然,坐在厅上那两排的人中有一个老婆子倏然起身,问道“你是寒盟盟主?”

“不错。”

林启面沉如水,点了点头。

他心中却暗道不好,这人语气不善啊。

果不其然,那老婆子下一刻就面带怒气,问道“金刀左永可是你手下之人?”

“金刀左永?”林启愕然道“在下并不认得这一号人物。”

“哼,少装蒜了,你们在寿阳县建了一个什么寒盟分舵。分舵主便是左永,还敢与老身说你不认得他?”

“分舵?”

林启心中思量,大概也明白过了一些,想来是颜怀搞的什么分舵,招揽的人与眼前这个老婆子有什么仇吧。

这都叫什么事啊……

这个锅,按道理也不应该由我来背啊。

下一刻,却听那老婆子向那小女孩哭嚎起来“大当家的,您可要为老身作主呐。”

“当年左永引官兵攻打山寨,我夫家和大儿子就是死在他手上,老身恨不能生啖其肉……如今,他投靠了什么寒盟,还领了个什么分舵主的职位……”

她说着,拿手一指林启,啐骂道“想来这小子也一定是朝庭鹰犬,不是个好东西。”

林启心中颇为无语。

朝庭鹰犬,多难听的词,你们是土匪,人家带官兵来打你们,明明是很正义热血的事。怎么就联想到我不是好东西了。

他只好道“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寒盟,其实就是个商社,主要是从事牙行、农贸、书铺等一些生意,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知道的不多……”

“你胡说!你刚才还说大家都是绿林同道,还说什么‘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的,还什么‘三河合水万年流’,现在转头就想不认?”

林启只好笑道“我只是想说,大家可以一起同心协力做生意嘛。对了,贵寨缺不缺粮食、铁器、药材的?我可以给你们送……”

“这小子油嘴滑舌,不是好东西!”

“大当家的,我们把他砍了,给石婆婆报仇。”

一时几个汉子七嘴八舌议论道。

那小女孩颇有些犹豫,转头看向方脸大汉,问道“何叔,人是你带回来的,你怎么看?”

何叔道“我看他手下的人马井然有序,那气势也不是好惹的……”

他说着,石婆婆面露气愤,狠狠道“老当家去后,大家伙的胆,是越来越小喽……”

何叔却接着道“不过我们可以留着他,让寒盟将左永交出来。拿一个分舵主,换一个盟主加他夫人,他们也不亏了。”

他说着,石婆婆点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老身错怪你了。”

“嗯,这法子不错。”那小女孩亦是赞道,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便依何叔说言,让他们将那左永交出来换,对了,再加两车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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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连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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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之后,卫昭就在荒野上找到了那匹惊马的尸体,他让人驱散了上面的鹰鹫,在附近搜寻了一番之后,却依旧一无所获。

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蝎子哥在十多里之外的一株大树下,发现了狼尸和打斗的痕迹,急派人去通知卫昭。

卫昭策马狂奔来,一翻身下了马背,盯着地上的痕迹皱眉思索起来。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唇上刚刚长出细茸茸的胡子,脸上带着疲倦与竖定的神色,看着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他命途多舛,自幼失怙,本比别的孩子更心智成熟。加上颜怀常跟他讲霍去病的故事,什么十七岁获封骠姚校尉、一战封候的事迹听得卫昭热血沸腾,让他常有些时不待我的紧迫感,有机会读书习武,比旁人更要刻苦的多。

这几个月来,他跟着林启学了很多,又随南灵衣习武,身子骨窜得飞快,气质也慢慢沉稳干练起来。

林启失踪之后的这两日功夫,他独当一面,更是迅速地成长着。

学着调动人马,上阵杀敌,在困境中寻找蛛丝马迹,这对他而言,其实都并不轻松。

但在蝎子哥、皮秋这些大汉有些手足无措的时候,他愿意站出来承担起更多的东西。

不知不觉中,蝎子哥与皮秋已将他当作主心骨,全然没想到仅仅在数月之前,这还只是个偷偷摸摸跟着他们想看热闹的孩子。

“确实是林大哥干的。”此时卫昭观察了现场的痕迹,还是做出了推断。

“他打死了这只狼,爬到树上躲避狼群……”卫昭沉吟着,试着还原现场的情形,“若是这样,林大哥他们应该会呆到天亮。”

“派人沿着这棵树,细细搜索方圆二十里之内的地方。”

蝎子哥吩咐下去,数十匹马,便四散逛奔而去。

卫昭思索了一会,又道“天亮之后,林大哥离开这里,为什么呢……看到火光了?”

“是这样了!蝎子哥,我们走,再去那个营帐找找。”

几个再次上马,向那营帐疾驰而去。他们俱是一夜未眠,只胡乱吃了些东西,此时皆有些疲倦。

但策马迎风,他们想着很快就能找到林启,也各自精神振奋。

到了营帐之后,卫昭直接踏马入营。

“林大哥!”

他兴奋地喊了一声之后,却见那营帐里空空如也,不由再次失望。

四下一顾,他看到地上那堆篝火,眉毛再次深深的皱起。

若是林启在这里,大概会玩笑地说一句“下次若与人走散,最好的办法还是要留在原地等”之类的,可惜他虽明白这道里,但这荒野上猛兽苍鹰太多,只好又一次与卫昭擦肩而过。

卫昭对着那火堆、食物的痕迹观察了一会之后,又在后面发现大批人马活动的踪迹。

看马蹄印,这支队伍估计有五十余人。

“召回人手,我们沿途去追……”

沿着马蹄印又追了大半时辰之后,卫昭路遇两个在这附近搜寻的保安队员。

两人回报道“一个时辰前,我们遇到一队人,有五十余人,马上带着几个麻袋,我们问过话,他们说并未看到盟主。”

卫昭皱眉道“麻袋?”

至此,林启的行踪终于明确起来。

“魏黑崽!我问你,这条路通向哪里?”

魏黑崽一个激灵,道“沿着这条路再走五里,往南是石战沟,往北是连刃山……对了,连刃山有一股山贼,名叫连山寨,大当家的叫韩垠先,人称‘劈天刀’,但两年前已经被官府剿了,韩劈天都死了,据说只剩一些妇孺逃了。”

“连山寨?”卫昭点点头,对蝎子哥道“还是得派人回文水县,让马大哥再派些人手来。还得派人去寿阳县,让程大哥带人过来。”

山西自古被称为“表里山河”之地,外有九曲黄河为凭,内有太行山脉纵横。

太行山脉首始于河内,北至幽州,穿代、冀、豫三省,延袤千里、百岭互连,千峰耸立,形势险峻。

连刃山便是其中一座小山峰。

说小,也只是相当于武当山、王屋山、云台山而言,但亦是崇山峻岭,地势高耸。

既名“连刃”,一峰一刃,险峻非凡。其中山谷勾连,北接牛王头山、烧火坡,东连担山、翠枫山……都是土匪豪侠纵横之地。

连山寨依险峰而建,上山下山只有一条徒峭的山路,亦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当然,一般也没有人会攻打上来,平时都是山寨的人下去打劫。

这两年年景不好,大当家韩劈天和大半壮汉又死了,连山寨日子就很不好过,新任的首领又是个小女娃,寨中事务主要还是靠二当家何冲支撑。

而一般来说,寨中主要的事务还是——种田。

林启此刻便坐在石头上,看外面几个男男女女劳作。、

这种高山之上,土地贫脊,一群人忙里忙外一年下来,也收不了几石粮食。

那些人累的汗流浃背,他作为俘虏反而颇为清闲。

“你说他们干什么不好,累死累活,种这么一点粗黍。”林启看得颇有些郁闷,向徐瑶说道。

徐瑶叹了口气,道“不然还能怎么办,至少在这里不用被收租子,也没有课税,未必比外面难过活。”

“也是,他们偶尔还能下山劫上一劫,打打牙祭。”

徐瑶低着头,细细看了他背上的伤口,小心地包扎好,随口道“是,是,劫了你,还能换两车粮食。”

林启颇有些不爽道“这大当家的也忒没眼界,我们俩才值两车粮食?哼。”

徐瑶捊了捊被山风吹乱的头发,莞尔道“是啊,也太小瞧我们的盟主大人了。”

林启摆摆手道“不是我值钱,主要是徐先生你,才高八斗,又倾国倾城,换一个太原府都是可以的。”

话一出口,徐瑶一愣。

林启也觉得这种玩笑不适合在这个时代开,便指着那边只装了一半的筐子,道“若是我,就不种这黍麦,这种高山,应该种核桃之类的干果,本木之类的药材。”

“核桃药材又不管饱。”

“不管饱,可以卖钱嘛。”

“怎么卖?人家是山贼,又不是你德云社一样的商社。”

“嘿,那怎么了,俗话说得好,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不过这寨子太小了些,应该连横附近几个寨子一起招安,那小女娃说不能还能被封个五品承宣使,好笑不好笑?”

“你说什么!”突然一声喝骂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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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大当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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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阳县城。

左永手中捧着一本《三国演义》翻来覆去地看。

他其实不识字,只是在观察这本书的质感。

如高手过招,先看对方的气势。

这本书的气势就很好。用的纸张很厚,也比平时见过的纸都要白些,印刷的颜色也更清晰鲜艳,封面上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对了,这四个字左永还是认得的。

他还听说,开卷的一首词作得极好,已流传四方。

窥一斑而见全豹,凭这一本书,左永也可以知道这个寒盟盟主的底蕴。

放下《三国演义》,左永又拿起桌上另一本书。

那是一本题集,左永曾让人给自己读过。别的问题他大多都已忘了,这些日子来,他心中却时不时思索着小红帽为什么是平胸呢?

知道这个答案,就可以领黄金十万两吗?

他们寒盟……不对,我们寒盟,有这么多钱吗?

思及至此,他又想到几个月前李府差点被灭门一事。

左永与李平松也有过几面之缘,知道那是个心机思沉的人,没想到,李平松经营数十载的基业都能一夜之间被林启毁了。

这林启,有些可怕啊,投靠这样一个人,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希望一切如清凤先生所言吧……

“老爷,客人似乎等急了。”有下人在房外禀报道。

“叫舵主。”

“是,舵主。”

程光秀是夜里到寿阳的,连夜派人了解了情况,一大早就来求见左永。

左永却不急着见他,倒不是有什么事在忙,而是程光秀层次太低。

左永年轻时就是晋中豪侠,如今在整个三晋之地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他既是绿林豪强,又是腰缠万贯的乡绅大户。

现在他投靠了寒盟,第一次同‘总舵’打交道,来的不是林启也就算了,连于三都未亲来。

若此时他紧巴巴地去见了程光秀,以后还怎么立足?

左永便又在书房消磨了良久功夫,才慢悠悠地到了前厅。

程光秀站起身,拱拱手。

“左舵主。”

“程兄。”

程光秀沉吟一会,还是开口问道“说来是我们太失礼,其实一直到今天,程某路过寿阳,才知道左兄在这里成立了我们寒盟分舵。”

左永道“哈哈,往后大家就是同道中人了……是这样的,清凤先生说等他返程时会带我们一起去见盟主,目前各项事务也只是在筹备。”

“这清凤先生是……”

程光秀话才说到一半,突然一个家丁神色慌张地撞进来。

“老……舵主。有人在我们门外射了一支箭,上面带了信。”

左永脸色不豫,伸手接过,也不摊开。

因为他不识字。

想了想,他避入后堂,找了个信任的帐房将信念了。

听完,左永感到有些气愤,又有些荒唐。同时又有些踌躇起来。

自己投靠寒盟才多久?所谓的盟主自己都还没见到,他就被捉了。还是被自己的手下败将连山寨的老弱病残捉的。

说出来自己都感到丢脸!

丢脸就算了,那群老弱还想要老子拿自己的命去换这林启的命。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脑袋才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左永便盯着自己的帐房先生看起来。

“舵主,怎么了?”

“叫老爷。”左永狐疑道“这信,真是这内容?”

那帐房登时有些迷茫,还有些委屈起来“老爷,您这是怀疑我?这不是莫名其妙嘛。”

左永摆摆手,道“你去吧。”

说着,他从那帐房手里接过那封信,收入怀中,踏步到前厅,径直对程光秀道“程兄,左某只有一句话。”

程光秀一愣。

左永道“我要退出寒盟。”

程光秀张着嘴,呆在当地。

这……我还没搞清楚你为什么加入,两句话的功夫,你又要退出了?

连山寨。

“你说什么?”小女娃面若寒霜地瞪着林启,问道。

林启看着她故作生气样子,心中却有些好笑。

我两世为人,年纪加起来都能当你爹了,你以为你摆摆脸,还能震住我?

“我说朝庭能给大当家的封个五品承宣使。”

“我叫韩眉。”

林启“哦”了一声。心想,还不如叫韩梅梅呢。

韩眉又道“巾帼不让须眉的意思。”

林启只好再次“哦”了一声。

“你不要再叫我‘大当家的’了,听起来怪别扭的。”

“好的,大当家的。”

韩眉颇有些气愤,指着他道“你别把我当成小孩逗,不然我让人剁了你。”

林启只好无辜地眨眨眼。

徐瑶柔声对韩眉道“大当家你别理他,他一贯是这样。”

韩眉点点头,背着手,故作风清云淡道“我并不想当什么承宣使,你不要妄言,影响了我寨中士气。”

她说着,又故作漫不经意地问道“这高山之上,不适合种黍?”

林启点点头,随手一指,道“你看,你们这么多人种一年,还没承宣使一个月的俸禄……一半多。”

韩眉心中讶然,脸上却还是故作平静。她其实连承宣使是什么也不知道,也觉得招安这种事实在是太过遥远。心里想着的,无非只有一件事,让寨子里的大家吃饱饭。

此时她不由好奇道“这个承宣使,有多少俸禄?”

“俸钱不好说,禄米的话,月禄十石左右。”

“这么多?”韩眉瞪大了眼,惊讶道。

下一刻,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收敛表情。

“咳,狗朝庭给他们发这么多俸禄。”

林启心道,这才哪跟哪,这还只是小头。

韩眉心中却暗暗盘算,十石粮食,可太够养活寨子里的人了。

她盯着林启的脸看了一会,却判断不出他是不是在骗自己。只好摆出一幅礼贤下士的表情,故意用淡淡的语气问道“那要怎么样,才能当这个承宣使?”

林启道“正常来说,要读书,四书五经什么的,然后考功名……”

林启说着,韩眉面色便难看起来。徐瑶只好在他大腿上拍了一下,道“别闹。”

“咳,大当家的只要再将阵势闹大一些。朝庭便会来剿。不过眼下的局势,只要朝庭失利一次,想必就会派人来招安,那时候只要谈条件就好。”

“而第一步,还是要让大家吃饱饭……”

韩眉心中顿时迷茫起来当承宣使就是为了让大家吃饱饭啊,怎么第一步就吃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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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山门

“那要怎么做?”韩眉还是忍不住问道。

林启看着她的样子,觉得自己就像个拐小孩的怪大叔。

他拿手指了指自己,道“不是我吹牛,我比一个五品官值钱,你可以拿我换很多的粮食、银钱。但那个左永,我不认识,他也不会自己送上门来找死的。”

韩眉不屑道“就这样?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

林启笑笑“你们是山贼,干得就是这绑架勒索的买卖啊。先把这本职工作做好,我们再谈其它。”

韩眉道“其实我也觉得何叔这法子行不通,但石婆婆也得安抚,她是寨里的老人……”

林启板着脸道“你是开山寨的,首先要做的是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若今天顾这个人的情绪,明天理那个人的心思,忙得过来吗?这就好比,一个铺子,掌柜首先做的是要卖东西赚钱,而不是照顾伙计。”

林启这番话不过是随口说说,韩眉却觉得正中下怀。

她当了大当家的之后,也想过干些厉害的事,但山寨中老弱妇孺多,每天听得最多的就是谁家的鸡又走丢了,谁家猎的兔子被别人捡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此时林启一说,她顿时觉得醍醐灌顶。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带人下山干票大的?但何叔说最近不太平,不好再去打劫……”

林启翻了个白眼。

大姐,你们是山贼啊。要是天下太平了,你们还混什么?

他只好道“我们应该一单买卖一单买卖的做,先把我换成钱粮,大家伙喝上酒吃上肉了,自然就盼着去打劫了。劫得多了,手艺就越好,人就越多,寨子也就越办越大了,这便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韩眉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心中有几分意动。却又犹豫道“但石婆婆是不会答应的,免不了又要闹。”

林启低声道“这样,这两天就会有我的人找上门来。你让人与他们说,拿五车粮食,一万两银子来赎我。让他们放在山脚,你自派人去取。取到后你放了我,说是我自己跑掉的,至于钱粮,则是你派人去打劫来的。”

韩眉惊道“这也行?”

“有何不可?一则,你得了钱粮;二则,还树立的威严;三则,让大伙尝到了打劫的甜头;四则,还能交我这个朋友……”

韩眉点着头,又道“你的人这么快就能找上门?”

她正说着,那边已有人叫嚷起来。

三人转头看去,见一个山贼跑上山来,他看了韩眉一眼,随即转过头,火急火燎地又继续朝前跑去。

“二当家的,不好了,有人打上山来了。”

韩眉其实早习惯了大伙有什么事先向何冲汇报。

但此时当着外人,她还是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只好瞪了林启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连山寨只有一条陡峭的山路上山,旁边都是石壁或悬崖。

卫昭看着这样的地形,也只好按捺住心中火气,向连山寨要求还人。

过了一会,从山下下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方脸大汉。

一行人照面,无非是“来者何人”之类的开场。

接着卫昭手中长槊一指,便要何冲交人。

何冲道“我们已派人到寿阳,让你们带左永和两车粮食来换林启。人和粮食呢?”

卫昭一愣,那边程光秀却若有所思起来。过了一会,他拉过卫昭、蝎子哥、皮秋到一旁商量起来。

……

“应该就是这样了,怪不得那左永又要退出寒盟。”

“怎么办?”

“肯定是先救盟主和徐先生要紧。”

“那去我们去把他绑来。卫昭、皮秋你们带些人留在这里,若有什么事,也好接应盟主。”

“好!”

四人议定,程光秀、蝎子哥又匆匆掉头往寿阳县奔去。

卫昭便在山路边坐下,一幅赖着不走的架势。

何冲也懒得理他,吩咐人守好山门,自回了寨里。

卫昭一夜未睡,也未将这些山贼放在眼里,不一会儿便打起盹来。

过了一会,他突然感到不停有东西砸在自己身边,登时翻身站起,怒气冲冲地向那几个守门的山贼看去,却见他们面色如常,不似在捉弄自己。

突然又有一粒石子砸在脚边。

他抬起头,却见山崖上一小女娃探出头来,向自己招了招手。

见自己看到她,那小女娃又往下丢了一样东西。

卫昭闪身一躲。有些气恼地瞪了那调皮孩子一眼。

却见那小女孩不停用手比划着什么。

卫昭心念一动。低头看去,她丢下来的是一个用纸团包着的小石子。

他摊开纸团,见上面字迹颇丑。

写着“我是大当家,要五车粮,一万两银换林启,送到山下。”

卫昭再抬头看去,却见那小女娃已不见踪迹。

他将纸团交给皮秋,问道“皮大哥,觉得可信吗?”

皮秋看罢,想了想,道“我们可以试试,比绑左永简单。但这一时半会的,粮食从哪弄?”

“跟左永借?”

皮秋一跺脚,道“那我先赶过去,让老程和蝎子先别动手,不然这粮食可没地方弄了。”

皮秋走后,卫昭又抬头看了眼那个山崖,却再没看到那小女娃探头出来。

他也只好在路边枯坐。

这条山路上,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上山下山的人。

但这天下午,却远远走来二十余人,肩上还挑着担子,上面挂着大红箱子,呼哧呼哧地到了山门前,为首一个高声道“牛头寨余有乾,前来拜会韩大当家。”

卫昭眯眼看去,见那余有乾脚下不丁不八的站着,下盘极稳,说话也是声若洪钟。想来是个高手。

再看他身后,那二十余人也是个个粗壮,看起来身手不弱。

牛头寨?

这是山贼间在走亲戚吗?

卫昭想了一会,忽然带着人大步就往山下走去。

余有乾则是在山门前等了良久,又是通禀又是搜查。然后山门才吱吱呀呀打开。

余有乾便带着人摇摇摆摆地往里走去。

一队人刚走进寨子,几个守门的山贼正要关门,却见又有两人担着一个大麻袋前来。

“兄弟,慢些关,我们也是牛头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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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牛头寨

“牛头寨的?他们早进去了,你们怎么还落在这里?”守门的山贼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道。

“我们的东西重,这山路不好走,落在后面了。”

“这是什么?”那山贼说着,径直拿刀往麻袋上扎。

刀尖方才往里刺入半寸,感觉是个肉呼呼的东西。

“啊!”那麻袋突然动了,唰的一下,窜出一个人来,双手捂着屁股,就直直往山上跑去。

“拦住他!”守门的山贼赶紧一拥而上,向他追去。

却没想到麻袋中这个人个子矮小,行动却是极为灵活。他屁股上中了一刀,如同惊鸟一样在山路上。

那些守路的山贼好不容易将他逮下来,往外门一推,怒骂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乖乖拿东西来赎人。少跟老子玩心眼,再来,老子砍了你们。”

说完,他将寨门一关,将三人拒之门外。

魏黑崽只好苦着脸对两个大汉道“两位爷,你们也看到了小的尽力了。这实在上不去哇。”

那两个汉子却只是笑了笑,摆摆手。

而守门的山贼却没注意到,在他们身后的树上,卫昭悄悄滑下来,往山上摸去。

连山寨大堂里。

何冲将余有乾接进来,淡淡道“余当家前来,所为何事?”

余有乾道“我们牛大当家与你们韩老当家的一直有交情,可惜韩老当家死于朝庭之手,只留下一个孤女。我们牛大当家心中挂念,派我来送些礼物,并作探望。”

何冲笑了笑“既然两个寨子交情深厚,当初朝庭围剿我们连山寨时,怎么未见你们牛头寨前来支援?”

余有乾尬笑两声,道“当时我们牛头寨也是被朝庭派兵讨伐,亦是自顾不暇。”

何冲不置可否地道“余当家有话还是直说吧。”

余有乾左顾右盼了一会,问道“韩眉这孩子怎么没出来?”

“大当家的事务繁忙,实在没有时间接待余当家。”

余有乾听了,脸上泛起颇有些深意的笑容,看着何冲道“余某今天来,其实是替我们少当家向韩眉提亲的……”

何冲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我们大当家年纪尚小,提这种事还早,余当家还是请回吧。”

余有乾道“何二当家莫急,可知道如今河东路马上要变天了?”

见何冲不答,余有乾又道“严虎据太行山,破季长安大军,我牛头寨已决意去投,共攘盛举,日后封候拜相也未可知。”

何冲冷笑道“这与我们何干?”

“我们牛头寨,已联集了好几个寨子,共壮声势,往后在严将军麾下也更得重用。我们大当家是故念与韩老当家的情谊,才向贵寨提亲。要知道,我们少当家往后的前途,啧啧……”

韩眉其实就躲在后面支着耳朵听着。

她倒不怕何冲会答应余有乾将自己嫁出去,这种事何冲绝不会问都不问自己一声。

此时听着余有乾的话,韩眉想到的却是“果然,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牛头寨也打的这个心思。”

如今牛头寨想投靠严虎。但谁知道严虎是不是也在等着招安,当更大的官?

不管什么说,自己的连山寨若跑去给牛头寨挣门面,绝不是个好买卖。

如此想着,韩眉突然觉得,自己还是需要一个能出谋划策的人。

何叔虽然厚道能能干,但却没读过书。在这方面就没有什么水平。

“那个林启就不错。”

她心中胡乱想着,再侧耳听去。

余有乾接下来无非是些旁敲侧击的话。

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威胁连山寨,若是两天内不答应,牛头寨却要举寨来攻,软的不行来硬的了。

何冲也不可能轻易就应下。

两个人来来回回谈了一下午,天色渐黑。何冲虽不情愿,也只好请徐有乾留下歇一夜。

一直到夜深人静之后,卫昭从一棵树上爬下来。

他脚步轻轻地往寨子深处走去。

他已在树上躲了一下午了,傍晚的时候,他看到有人提着食盒往从树下走过。

此时,他便循着那个方向摸去。

一直到一间亮着灯的屋子前,卫昭低下身,贴耳过去倾听。

里面的说话的却不是林启。

卫昭正要离开,却听里面的人小声说道“我们午时再动手。杀了何冲,捉了韩眉,不怕这寨子里的人不听话。”

卫昭心中好奇,便又留在这里偷听。

“后山上的人到了吗?”

“上来了,少当家亲自带了三十个猎户,绕到悬崖后面爬上来的。”

“好。到时候我便说有急事找何冲,骗他过来,人一进院,你们直接砍了……”

卫昭偷听了一会,见他们快商量完了,便一抽身,往后面的屋子摸去。

这连山寨内的屋子却是建的极为散乱随意。他七拐八拐一直寻了小半个时辰,才在一间屋子里听到林启的声音。

“林大哥……”

“卫昭?”

“是我。”

吱呀一声,门一开,卫昭闪身入内。

屋中林启正与徐瑶坐着,两人手上各拿着一根树技,似在地上下棋。

“你怎么来了?”

卫昭道“我来救你们出去。”

林启笑道“不急,等我们下完这局。”

卫昭一愣,只好站在一旁干着急。

好在过了一会,徐瑶便道“我赢了。”

林启颇有些失望地丢了手里的树枝,看向卫昭道“外面那么多人,你如何能救我们?”

卫昭道“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到一件事……”

他便轻声将牛头寨众人在屋中商议的事对林启说了,然后道“到时候,我们就趁乱出去。地势我都摸清楚了,只要到了寨门,就有弟兄们来接应。”

林启摇摇头,道“太危险了,没必要冒这个险,这寨子中的人心不坏,等交了赎金自然就出去了。”

“危险?”卫昭一愣之后便反应过来,林启是担心徐瑶受伤。

“但如果这里被牛头寨控制了,我们的处境也就悬了。”

林启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去寻一下这边的大当家,是一个小女娃,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第178章 交杯

子时一到,余有乾便派人去请何冲过来,道是自己有要事相商。

他这边则是埋伏好人手,就等何冲一进屋,便一拥而上将他斩于刀下。

过了一会儿,何冲果然脚步匆匆地踏进余有乾屋中。

“余当家,何事唤我过来?”

何冲这一推门进屋,却带起一阵香风。余有乾忽然觉得有些头晕。

他摇了摇头,振作精神,拿手一指何冲,喝道“杀了他!”

他一句话说完,却未有人动。

余有乾转头一看,只见四下自己的人竟已全都晕了过去。

他顿时大惊失色,道“何冲!你给我的人下毒?”

所有的人都喝了酒,只有余有乾未喝,因此他推断必是酒中有毒。

但他不解的是,那酒水他分明检验过,确实是没有毒的。

而且也没有这么久以后才发作的道理啊。

他吸了吸鼻子,突然恍然大悟喝了酒,再闻这个气味,就会晕过去。

“何冲,你竟这么阴险!你……卑鄙无耻!”

何冲冷笑道“你将算盘打到我们连山寨头上,还敢说我卑鄙无耻。”

余有乾知道多说无益,抡起手中的刀就向何冲劈去。

何冲闪身避过。

余有乾抬头一看,却见屋外围着几十条连山寨的汉子。

他心中长叹,手中长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牛子敬是牛头寨大当家牛南的独子。

他今年二十五岁,在晋中已有些威名。他不仅手底下功夫了得,更难得的是还识字,能看一些兵书。

作为一个土匪,牛子敬还是算得上是文武双全。

有这样一个少当家,牛头寨的诸人对寨子的未来确实是充满信心的。

而牛子敬则是余有乾的弟子,而且对余有乾一向颇有些敬服。

投靠严虎的决定,也是余有乾与牛子敬说了之后,两个人一起劝说了牛南,才最终定下来的。

牛子敬对这件事的热忱却比余有乾还要高。他本就不想一辈子当个上不了台面的山贼,本想着招安。但山西一地山贼众多,闹来闹去也就那些动静,朝庭现在连剿都懒得剿了。

严虎一起事,牛子敬便心中有所了悟。待严虎破了季长安大军的消息传来,余有乾与他一提,牛子敬脑子里就一直飘着一句“王候将相宁有种乎”。

他本来不想娶韩眉那个小豆芽,但余有乾说了那是个小美人胚子,又能给自己壮声势,他便广纳禀言,前来迎亲了……

连山寨后山,悬崖如削,山峰陡削。

牛子敬是第一个爬上来的,他将绳索绑在树上,抛下去之后,手下的汉子便一个一个攀爬上来。

如此,过了良久之后,大半汉子都已上了悬崖。

突然一声惨叫远远传来。

过了一小会儿,隐约听到了“啪”的一声。

一个汉子吓得脸色惨白,过来低声禀报道“少当家,绳子断了,摔死了一个。”

牛子敬淡淡看了他一眼,问道“上来了几个?”

“三十个。”

“就这样吧。等余当家的通知。”

……

夜色渐暗。

一个身影悄悄向这边摸来,低声道“少当家……”

“谁?”

“我,大柱。余当家说,已经杀了何冲,捉住了韩眉。”

“这么快?”

“连山寨没有防备,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牛子敬还什么都没有做,事就办成了。对此他有一些不快,却也知道是好事。便问道“余当家的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他让少当家过去与韩眉成亲。”

牛子敬讶道“今天就成亲?”

“对,余当家说,以免夜长梦多。”

牛子敬只好带着人,跟着大柱一路到了大厅前。

却见大厅前张灯结彩,几个牛头寨的汉子已在座位上坐着喝酒。

“动作这么快?”牛子敬惊讶道。

大柱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余先生说要在寨里发现何冲死之前,把事情办完。”

牛子敬点点头,又道“余当家人呢?”

“还在处理事情。他让少当家先尽快成亲,这边的人都已经投靠我们了,可以放心的。”

大柱说着,就招呼牛子敬手下的三十个大汉入座。

牛子敬还要再说,也不知从哪冲出一人,手里拿着大红布就往他身上一裹。

“新郎官来了。”

紧接着,一个身量高挑,蒙着红盖头的新娘便被人扶出来。

“新娘也来了。”

牛子敬看了一愣,却见那新娘子虽然瘦高,但看着颇有些精壮,步履稳健。

他实在是不喜欢。

说好的小美人胚子呢?果然,当山贼的,连女娃都壮。

不喜归不喜,牛子敬还不至于因为这种原因耽误了大事。

被人急慌慌地按着拜了堂,很快就送入了洞房。

这种仓促感让牛子敬颇有些不适。他心中暗道“该不会这韩小丫头长得太丑,嫁不出去,才这么火急火燎的吧?”

此时洞房中除了他与新娘,却还有一个婆娘在,那婆娘道“新郎官,和新娘子喝个交杯酒吧。”

牛子敬点点头。

两人端着酒杯,绕着对方的胳膊,缓缓送到嘴边。

牛子敬能感到对方胳膊上的肌肉一突一突的,硬邦邦的。

他心中不适感更强。

酒到唇边。

他眼睛向那新娘瞄去,突然看到她脖子上喉节滚动了一下。

牛子敬心中一惊,手中一抖,酒洒了一地。

“你是谁?”

那新娘盖头一掀,露出一张男孩子的脸。

那男孩不过十数岁年纪,一脸的冷凛。

下一刻,一柄刀已向牛子敬迎面劈下。

牛子敬一脚踹在桌子上,身体直直向后移去,避过这一刀。

“来人!”

牛子敬大喊一声,径直破窗而出。

他抬头一看,心中更是惊骇。

牛头寨的所有人竟已全被不声不响的放倒,一个个被五花大绑丢在一边。

而房外站着的,是数十个连山寨的人,各个带刀。

为首的是大汉牛子敬还认得。

“何冲!你居然没死。”

他说着,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他自诩文武双全,今天却栽在这个自己从来没看上眼的何冲手里。

下一刻,他看到何冲身后闪出一个小女孩。

牛子敬狞笑一声,猛然跃起,向韩眉扑去。



第179章 我可以帮你们

牛子敬兔起鹘落的这一下,速度极快。

何冲急忙挡在韩眉身前出手去拦,双手推出,去接牛子敬一掌。

“噗”的一声,何冲退了两步,嘴角已有溢出血来。

同时牛子敬另一支手向韩眉捉去。

“大当家的!”

他速度极快,到此时旁边连山寨的山贼才反应过来,已是救援不及。

韩眉却是不慌不忙,看着牛子敬的手掌,突然一拳迎上去。

她的拳头小小的,撞在牛子敬的掌上,显得有些稚嫩。

威力却是不小。

牛子敬神色一变,突断如断线的风筝般跌落在地上,再抬头看向韩眉,已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不可能……”

韩眉负手而立,微仰着头,模仿着她爹爹以前的样子,冷哼道“跳梁小丑,敢在我面前惩凶。你以为我为什么是连山寨的大当家?因为我武功高啊,傻子。”

卫昭从窗户上跳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牛子敬武功就不弱,却没想到这个小女娃也是身怀绝技。

怪不得,这小女娃一个人就敢在寨子里跑来跑去的。

看来还真不能小瞧了这山西群匪。

那边让人将牛子敬绑了,韩眉便到卫昭面前,道“谢过恩公。”

她说完,看着卫昭一身新娘打扮,脸上便带起几分笑意。

卫昭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道“谢就不必了。大当家的,你能不能把我林大哥和徐姐姐放了?”

韩眉点点头,向何冲道“何叔,既然人家帮了我们,还是把他们放了吧。”

何冲点点头,道“好,石婆婆那里我去和她说,毕竟冤有头债有主,两年前他们也不认识左永……”

卫昭听他们说了,面露喜色。

韩眉又向他道“今夜天色已晚。你们不如在我寨中再歇一晚,明天再走吧。”

卫昭答应下来,韩眉便派人安排了客房,并将寨门外的寒盟中人请入连山寨歇息。

次日,韩眉亲自送了林启一行人下山。

林启笑道“答应给大当家的粮食、银钱,到时候我让人送来。”

韩眉道“不用了,你们救我们连山寨,若我还收赎金,传出去惹人笑话。”

林启摇摇头“不是赎金,算是礼物吧。”

韩眉愣了愣,却见林启已背起徐瑶,转身往外走去。

韩眉有想过将他们留下来给自己出谋划策。但就算是山贼,她也拉不下脸来强留。此时心中正有些遗憾,却见一个山贼急急忙忙跑上来,大嚷道“不好啦!”

“二当家的,牛头寨……打上来了。”

何冲眉头一拧,道“这么快?”

他马上大喝道“集结弟兄,守住山门!”

这边连山寨一团忙乱,韩眉反而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她向寨外看去,果然见林启背着徐瑶,后面跟着卫昭一群人,灰溜溜地又折还回来。

待林启回到大厅,将徐瑶在椅子上放下。韩眉便负着手笑道“你们自己回来的,可不是我不放你们哦。”

林启无所谓地耸耸肩“不差这一两日功夫。”

牛头王山离连刃山并不远,牛子敬与牛南约好,若事情顺利,天亮前必有回报。

牛南本就不赞成余有乾这套智取的办法,他行事素来喜欢以力破巧。

天亮时未收到消息,牛南立刻点了人马,直扑连山寨而来。智取不成,强攻便是。

“不就是折损些人吗?还有拿不了连山寨的道理?”

纵使连刃山地势险峻,但牛头寨却是人多势众,而且也都是惯爬山路之人,很快便已逼到寨门。

何冲指使人守卫,一时颇有些吃力起来。

此时牛南手持金环大刀,一刀劈在一个守门的山贼身上,哈哈大笑两声,朗声道“何冲,相识的把我儿子和余老二交出来,我今日就放你们一马。”

何冲见自己这边节节败退,气得面色铁青,指着牛南骂道“是你们先欺上门来,如今还派人来打,平白坏了江湖道义。”

何冲说完,手一挥,几个山贼用力推动一块巨石,沿着崎驱陡峭的山路往下滚去。

那巨石轰然撞在牛头寨的人群里,一时血花四渐,惨叫不断。

连山寨这边再要推第二块,突然无数箭寸袭来,那几个推石头的山贼悉数倒地。

何冲眼睛一眯,心中暗道不好。

那边牛头寨整好阵列,又大喊着扑上来。

牛南亦是大步上前,大喝道“你们若是向老子投降,还能留得一条命在,这便是老子的江湖道义。”

他说着,已踏步到寨门前不远处,纵身一跃,肥壮的身子竟直直跃过寨门。

牛南一落地,手中金环大刀横扫过去。连山寨内顿时惨呼不断。

这一个间隙,牛头寨的人奋尽全力撞上来,那寨门被轰然撞开。

至此,牛头寨在抛下两百具尸体后,终于攻破连山寨的大门。

牛南大笑一声,盯着何冲,大步逼去。

何冲看着牛南向自己逼来,心知不是敌手,咬咬牙,领着剩下的人往大厅退去。

待见到韩眉,何冲长叹一声,弃刀跪倒在地上。

“大当家的,是我没用,牛南打上来了。我护着你从后山逃吧。”

韩眉大惊失色,赶紧上去扶去何冲,问道“那寨子里的人怎么办?”

何冲面露难色,道“或者我们把牛子敬和余有乾还给他?”

韩眉还未回答,耳边却传来一声嗤笑。

她抬头一看,却是林启。

“你笑什么?”

林启道“大当家的,你就算把人都还回去,牛头寨也是不会退的。”

“为什么?他不就是上门来讨要他儿子的吗?”

“那他儿子上门来是做什么的?来玩的吗?”

韩眉一滞,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林启悠悠道“我可以帮你们……”

牛南攻下寨门,整理人手,便直直往大厅攻来。

他正急步跑着,忽然听到有人唤道“牛大当家。”

牛南抬头一看,却见大厅前站着一个长相俊秀年轻人,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

而自己的儿子牛子敬正被绑在那里,任那年轻人拿匕首在脸前晃来晃去。

“牛大当家。”那年轻人又喊了一句。“站在那里不要动。”

牛南嘿嘿一笑,根本就不把这年轻人当一回事,往前又踏了一步。

“毛头小子,你威胁不……”

“啊!”

牛子敬突然一声惨不忍睹地痛呼,下一刻,一只耳朵落在地上。



第180章 山西绿林

牛南心中一惊,再抬头,却见自己那宝贝儿子已经少了一只耳朵,半边脸都是血淋淋的。

“子敬!”牛南大吼一声,却不敢再向前走,不可置信地盯着林启喝道“竖子!你竟敢!”

林启悠悠道“牛大当家刚才想说什么?我威胁你了吗?”

牛南道“这位小兄弟,我们有话好说,你想要什么?钱?把我儿子放了,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韩眉在后面向林启瞄去,心道,原来这才是山贼绑票该有的样子。

却见林启拿匕首在牛子敬的另一只耳朵上比划着,摇摇头说道“我比牛大当家你有钱,就想让牛大当家你别乱动,好好站着跟我聊聊天。”

牛南道“好,好,你要聊什么?”

“我听说牛大当家收服了不少寨子,声势弄得很大。能不能让小弟也参与一下?”

“小兄弟你想共参大事?好,有眼光,我们一起投奔严将军,以后也谋一个官当。”

林启道“牛大当家已经把三晋之地的山寨、帮派都聚在一起了吗?”

牛南道“对,对,这些寨子的当家们这几天正好都在牛头王山聚会,今天也一起来了……这是虎神庙的莫大当家;这是石平梁的叶当家;这是忙神山的岑当家;这是水草山的许当家……”

林启见牛南一个个引见过去,侃侃而谈,竟是每个人都如数家珍。

而且这些人都是统领一个山头的寨主,个个肯只身跟着牛南来连山寨,可见这牛大当家的能力不容小觑啊。

好不容易等牛南把一大堆当家的介绍完,林启便笑道“各位英雄好汉,小弟久仰久仰。”

牛南笑道“小兄弟也是自己人了,不如你放开犬子,大家一起把酒畅谈,如何?”

林启道“我们这些寨子联合在一起以后,领头人就是牛大当家你吗?”

牛南哈哈一笑,爽快道“不错。牛某不才,确实是领头的。”

林启道“但依在下看,这位虎神庙的莫大当家看起来虎虎生威,就很适合领头。”

虎神庙的大当家名叫莫海生,此时听了林启的话,瞥了牛南一眼,心道“你这话,老子确实爱听,但老子打不过姓牛的。”

牛南听了却是哈哈一笑,郎声道“只要小兄弟你放开我儿子,牛某便是让出这领头的位置,又有何妨?”

林启目光看向远处,过了良久,方才问道“真的?”

牛南心中暗道,只要你一放开我儿子,老子直接剁碎了你,现在要什么老子不能答应你。

他脸上去摆出一幅豁达的表情,笑道“真的。当着这么多英雄的面,牛某绝不食言。”

林启道“好。”

下一刻,他径直将牛子敬往牛南怀里推去。

牛南有些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他做梦也没想到,这毛头小子这么好骗。

伸手揽过牛子敬,看着那血淋淋的半张脸,牛南心头大怒,指着林启喝道“给老子剁……”

“盟主!”

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声。

牛南心道,这个称呼不错,就适合自己这样统领晋中各大山寨的绿林豪强。

但,自己没带这么多人来啊……

牛南转头一看,却见三百个服装整列、气势磅礴的大汉排成一字长龙上了山来。

“必胜!”

一声口号之后,这些汉子竟直接将牛头寨的人围了起来。

牛头脸色一变,目光在他们中间扫来扫去,发现人群中自己唯一认识的一人,就是‘金刀’左永,但也是被绑着的。

林启含笑看去,却见除了程光秀、蝎子哥、皮秋之外,还有马仓也在,并从文水县带来了两百多人的队伍。

“盟主!”

自林启失踪之后,他们悬着的一颗心,到现在才算落了下来。唤了一声之后,个个已是眼含热泪。

林启笑道“来得正好,一会有好戏看。”

牛南也在看着他们,只觉得就说这气势,自己就不好对付。

“但我们这边人数还是占了优势的。”

他正想着,突然又是一阵大喊。

“林大哥!”

竟又有三百人的队伍蜿蜒上了山。

“是官兵!官兵来了!”一众山贼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其中不乏有人吓得便想要往外跑,却被寒盟的壮汉拔刀拦下。

那边领着一众官兵过来的却是胡芦。

他向林启报了信之后,林启便让他去找太原参将古铭,请求调拔一些人手帮忙。

当时林启的原话是“这种劫持案件我们就应该报官嘛,这位古铭古大人是我的好朋友……”

胡芦是什么事都懒得多想的性子,林启后面这些话他听都懒得听便出发了,到了太原之后,找到古铭。

这位太原参将听了胡芦的请求,脸上的表情颇有些五味陈杂。

林启在太原呆了两个月,带来了那么多麻烦,好不容易送走了,竟还要来找自己?

但他还是不情不愿地给了自己的‘好朋友’一个面子,拨了三百人给胡芦。

胡芦带着人在阳泉等了几天,却一直未见到林启前来汇合。

反而昨天夜里,左永的手下跑到阳泉,被在街上吃东西的胡芦撞见,胡芦才知道林启被连山寨捉了一事,赶紧带人来救。

此时三百个寒盟大汉,三百个官兵,加上连山寨的两百人,一共八百人围住牛头寨这些人,牛南心中不由一阵悲痛。

自己本来干得好好的,结果为了一个小小的连山寨,一头扎到这个大网兜里,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各位寨主,是老牛我对不住大家,拉着你们来了这里,眼中被官兵围了。大伙且奋力突围了,出去后老牛以死向大伙谢罪!”牛南大吼道。

林启却是笑了笑,朗声道“牛大当家何出此言?今日众豪杰会盟于此,乃是我们山西绿林的盛事,大家不要慌嘛。”

众人听林启如此说,不由都向他看去。

却听林启道“刚才我们说到哪了?对了,牛大当家说,我把子敬兄还给你,你便把这领头人的位子让出来,是吗?”

牛南面色变幻不定,看向林启,心中大恨。

他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要把自己费尽心力得来的成果拱手让人。

但现在这个情况,要是自己说一句“不”,那与这些各个山寨的当家们可就离心离德了。

牛南心中踌躇,一时也别无他法,只好点点头,道“对。”



第181章 服气

牛南一个“对”字说完,心中怅然若失。数月的筹划,却为他人作了嫁衣……

所有人目光转向林启。

那些绿林匪首心中好奇,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听那些汉子叫他“盟主”,想来也是绿林同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让他这么轻而易举的成了众寨的首领吗?

寒盟中人却是都觉得理所当然,寒盟如今的势头,正是日进千里,如今不过收服一些土匪头子,牛刀小试而已。

众人便凝神听林启说话。

却见林启转身,将身后的韩眉拉了出来,朗声道:“既然牛当家愿意退位让贤。我提议,让连山寨韩大当家来领头。”

不仅是牛南大吃一惊,连韩眉也是口瞪目呆。

“我……我……你搞什么啊……”她悄声向林启埋怨道。

林启却不理她,高声向匪首们道:“你们有谁不服,可以站出来和我们韩大当家比试一下。我们以武会盟嘛,免得回头说我们强迫你们。”

韩眉站在台阶看去,看着下面一个个大汉都在盯着自己,她心中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她抬起眼睛,又偷偷向林启看了两眼,见他脸上一幅玩世不恭的淡定表情,心中还是慢慢安定下来。

下面那些人却是半晌都鸦雀无声。

林启便道:“看来大家都对我们韩大当家很服气,那……”

“我来!”

却是虎神庙的莫海生大喝一声,举步便向韩眉走来。

韩眉向林启点点头,小脸上尽是果绝,向莫海生走去。

小女孩的背影看起来满是稚气。

她见的世面虽少,但武艺不弱,早想找机会表现一下。

一大一小两人便在空地上相对拱手。

起势……

胡芦与林启对望一眼,走进场中。路过莫海生身边的时候,突然一掌向他拍去。

莫海生早有防备,本想晃身避开,眼睛一眯,却发现自己避无可避,只好仓促出招硬招了胡芦一掌。

一瞬间,莫海生五脏内一阵翻涌,竟是受了重伤。

胡芦一掌拍出,依旧漫不经心地往前走去,连眼睛都没怎么张开。

莫海生调息了一会,低着头看着面前个子小小的韩眉,不甘地叹了口气,道:“我输了。”

韩眉张着嘴,瞪大了眼,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复杂。

“你们耍赖!”

说话的是水草山的大当家许庆,他站出身来,指着林启道:“你们这样耍赖,我不服!”

林启脸上浮出温和的笑容,道:“你知道吗?有时候,眼力见真的很重要……”

许庆正向林启走去,听了这话愣了愣。

林启眼中浮现出一丝惋惜的神色,嘴里轻叹道:“可惜了。”

许庆突然矮身在地上一翻,一支劲箭直直穿过他刚才站的位置,死死钉在地上。

许庆心中还没来得及庆幸,突然一柄尖刀从他胸前透出。许庆嘴中一口身溢上来,闷哼一声,软软倒在地上。

血从他身下流出,所有人心中一惊。

这家伙好狠。

“水草山的二当家是哪位?站出来。”林启不再看许庆,大喝道。

“我……我是……”

一个胖子犹豫了一下,从人群中站出来,唯唯诺诺道:“我是水草山二当家的,我……我叫黄明。”

“你是不是也不服?”

黄明吓了一跳,忙摆手道:“我服,我服。”

林启点点头,目光在牛南脸上瞪了一会,朗声问道:“还有谁不服?”

四下一片鸦雀无声。

他们嘴上不敢说,表情也不敢现出异样,心中却是怨念不断。

“哪来的毛头小子,脑子有病吧?现在摁着大伙奉这小女娃为首,但口服心不服的,能抵什么用?”

林启正要再说话,突然一道人影如苍鹰般远远掠来,径直落在厅前。

胡芦连忙拦在林启身前,再抬头看去,却见一个灰袍老者,身形枯瘦,但站在那里,颇有渊停岳视之感。

“这老头,很厉害。”胡芦低声道。

那老者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转向林启,开口道:“刘皓在哪?交出来。”

他话一说完,林启目露疑色,韩眉脸色也是一变。

卫昭便上前,在林启耳边低声了两句:“他说的是我们在西夏人的营帐里捉的那个中年文士”

林启抬眼看了一眼那个老者,沉吟道:“把人带上来吧。”

卫昭应了,过一会儿,两个人拖着一个麻袋过来。

解开麻袋,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喘着气从中挣扎出来。

“刘皓!”

韩眉怒骂一声,抢过一把刀便冲过来。

那灰袍老者手中一弹,一颗石头叮得一声将韩眉手中的刀打落在地上。

韩眉一愣,下一刻,又一颗石子打在她脚上,她“啪”的一声便摔在地上。

卫昭赶紧上前扶住她,转头对那灰袍老者怒目而视。

“把人交给老夫。”那老者向林启淡淡说道。

林启笑了笑:“你说交人我就交人,多没面子。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呢,我好歹也是个盟主。”

那老者冷笑:“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林启道:“我把人带上来了,是我的诚意,老先生也该有所表示嘛。”

他说完,抽出一把刀,便往刘皓脖子上架去。

对于拿人质威胁别人这件事,林启是越来越娴熟了。

但这次,那个老者的动作更快,如箭般窜出,一手打落林启手中的刀,一手向他喉咙扼去。

胡芦赶紧上前,一拳挥出,那老者拿掌挡住,又向林启捉去。

突然,天光一亮。

一道剑气如虹,当空劈来。

那老者急急后撤,衣服上还是中了一剑,落下半截袖子。

同时有一人衣袂飞扬、矫若游龙地从屋顶上掠下,正是南灵衣。

她此时手持长剑,一身气势周正,竟有剑道宗师之气概。

那老者目视南灵衣,微有些气恼。他在荒野之上就与南灵衣交过手,彼时两人都有事在身,不愿全力拼杀。但这女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也是颇为难缠。

他虽不惧她,但周围这么多人,再想全身而退已是困难。

南灵衣其实昨天深夜就找到林启,林启是喜欢藏底牌的人,一是对连山寨还未完全放心,二是知道牛头寨必会再来,便让南灵衣隐匿形迹,若事有不妥再来出手。

此时,林启借机将刀往刘皓脖子上一架,便笑道:“说吧,你是谁?”

刘皓闭口不答。

卫昭冷哼道:“他是西夏奸细。”

韩眉怒道:“他是我寨子里的叛徒,害死了我父亲。”

那老者却掏出一道令牌,丢到林启怀中,冷然道:“我们是大梁军方秘谍,皇城司的人。相识的,就快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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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执刀的初心

林启摩挲着手中沉甸甸的令牌,看向刘皓,道“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皓眼中精光流转,微微沉吟着。此时几个人既已各自道明了他的一重身份,再隐瞒也没有太多意义了。

而且就在他面前还俯着一个尸体,血淌了一地……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面相温和,但目光中那股决然的狠意刘皓还是能感觉得到。

“我确实是皇城司的人。”刘皓开口道“皇城司归入枢密院管辖之后,往接壤西夏及辽国的河北路、河东路、永兴军路等各个地方派了暗谍。六年前,我被派到晋中,目的是清理辽国派入我大梁的秘探,他们多半伪装成僧侣、行商、山贼。于是我隐匿在这连山寨中,这样行事方便,而且不引人注意。但没想到,韩垠先将寨子越做越大。”

“两年前,我结识了一些西夏人,为了混入他们当中,我需要装成走投无路的样子。我便通知皇城司,让他们派兵来剿连山寨,韩垠先身死,我只身逃亡。果然被那些西夏人收容。”

刘皓说着,韩眉眼中渐渐含泪……

从前,她爹是大当家,刘皓是二当家。她爹一直把刘皓当成最好的兄弟,她也一直喊刘皓“刘叔叔”……

此时韩眉盯着刘皓,哭喊道“是你害死了我爹!”

何冲亦是怒发冲冠,指着刘皓,却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己这些人,也只不过是刘皓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林启冷笑道“怪不得,这连刃山地势险峻,官兵居然能剿得了。”

他这句话颇有些嘲讽的意味,然而刘皓却点点头,道“不错,若非有我作内应,朝廷确实剿不了连山寨……这次辽国入寇,西夏打算派人联络耶律烈雄,我便借机混在军中,以便传递消息,不想却被你所擒。”

林启笑道“承让承让。”

刘皓道“我死不足惜,但我身上有重大军情,希望你能放了我。”

南灵衣在一旁听了,忽然有些别扭起来。刘皓的一番话,看似忠义,但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却是冷血薄凉。

她师从苏刻舟,自幼在边陲苦寒之地长大,见惯了太多在辽人刀下生死挣扎的百姓,对那些异族恨之入骨,她早已将自己的生死至之度外,一心为天下汉民谋一条生路。但此番入关,却见这些百姓在自已的官军治下,还是如蝼蚁般,生而多艰。

而大梁的官吏、兵将满嘴大道忠义,却个个寡恩薄情。

今天再一次见到皇城司的暗谍,她忽尔有些好笑起来,刘皓与叶青龙又有何不同?

这梁朝枢密院的官与辽国惕隐院的官又有何不同?

卫昭亦是面露茫然之色,他听颜怀说过霍去病的故事,也听林启说过乔峰的故事,心中亦有家国之念。

但他忽然有些不明白,为何刘皓要报国,就得杀掉一直出生入死四年韩垠先?若真看不惯山贼行径,自己为何又要去做?

林启对卫昭道“我与你说过‘不要忘了最初执刀时的初心’,你可记得?”

卫昭点点头道“我记得,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他说完,脸上茫然之色褪去,目光重回坚定。

林启道“不错。”

他这句话也是说给南灵衣听的。

南灵衣心中微漾,暗想为保护想保护的人,所以执刀?就这么简单吗?

林启却又转向刘皓,冷笑道“你所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大梁?依我看,却是未必吧。”

他忽然语锋一转,幽幽叹道“山西有‘表里山河’之称,乃夏、商立国之地,晋文公亦是在此建立一番霸业。我在太原便听说晋王颇有贤名,不知刘先生是否相识?”

刘皓猛然抬头,盯着林启,面露骇色“你……你……”

他喃喃两声,却说不出话来。

林启见他神色,心下便有些了然起来。

其实林启也不过就是随口试探,他只是觉得刘皓看起来并不简单。

他早有些奇怪的是,万渊策反的那千余骑兵皆是精锐,明显不同于别处的兵士。

以季长安这段时候的战果来看,这位经略使能力平平,这些骁勇的骑兵显然不是练自他手。

这件事,他那夜问过万渊,当时万渊说过,那千余人是向别人“借”的。

借这个词就很巧妙了,那就是有一个人能力卓绝、权力不小。

同时,这个人还愿意借兵给反贼。

而在太原府,或者说河东路,除了季长安,有这个能耐的,恐怕也只有晋王了。

果然,一试便知。

刘皓脸上的骇然之色不过是片刻,便飞快镇定神情,冷笑道“你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不如尽快放了我,也算给彼此留些恩义。”

林启笑道“我不过是称赞一句晋王贤明,在太原说这句话的人可不在少数。”

刘皓冷哼一声。

那老者也是冷笑。

林启又问道“这件事,你不说?”

刘皓瞪着林启,并不开口。

“真不说?”

林启问完,见他不答,便无所谓地笑了笑,忽然转向卫昭,道“你执刀是想要保护想保护的人,那这个小女孩,你可想要保护?”

卫昭顺着林启的指尖看去,见韩眉俯在地上,清秀的脸上尽是恸哭之态。

卫昭便点点头。

“那杀了他吧。”林启又一指刘皓。

下一刻,那老者突然动了,一掌就向卫昭拍去。

与此同时,南灵衣一剑挥出。

葫芦亦是出招向那老者逼去。

三人俱是武艺高强之辈,在场上动若风雷,拳风剑影,罡风飒飒……

卫昭却不为所扰,手中长刀一挥,刘皓一颗人头滚滚落地。

那老者怒道“竖子!尔敢!”

韩眉却是眼中流下泪来,她从地上爬起身,捡起一把刀,喊着便向那老者冲去。

何冲忙大喊道“保护大当家的!”

一时间,一群人便向那老者围去。

牛南偷眼看去,见场中生乱,他便转起无数心思。

但他一抬头,见林启正目光含笑地看着自己,便猛然吓了一跳。

再看那些寒盟汉子和三百官兵丝毫不受那边的场面所扰,依旧拿着刀围着自己这些人。牛南只好心中长叹,放弃趁乱突围的想法。



第183章 总瓢把子

那老者见刘皓已死,自己也身处困境,于是连出数掌逼退南灵衣与葫芦,纵身跃起,在屋檐上一踩,急速飞腾而去。

南灵衣执剑正要追,林启急道“穷寇莫追。”

再抬头,那老者已不见踪影……

场上复归平静。

韩眉看着刘皓的尸体,默然不语。

林启转头看了一眼牛南,赞许道“牛当家很有眼力见嘛,不错不错。”

牛南好歹也是叱咤一方的人物,如今被一个年纪轻轻的毛头小伙这样表扬了两句,颇觉有些耻辱。奈何形势比人强,他也只好含笑应了,一脸尴尬之色。

旁边的各路匪首见他如此,也是心思各异。

林启转向还在哭哭啼啼的韩眉,朗声道“那就让我们一起拜见……”

他想了想,突然福如心至地想到一个颇为满意的称谓。

“总瓢把子。”

所有人一愣,看向那个身形小巧,年纪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女娃,此时她一张可爱的脸蛋上还挂着泪花,像是丢了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

不少匪首心中暗道这小娃,比老子的孙子还小两岁啊。

但瞥了一眼旁边那些执刀的寒盟汉子和官兵,也只好嚅嚅嘴,不情不愿地喊道“拜见总瓢把子。”

韩眉愣了愣,看着四下里的人,眼里尽是茫然。

林启对这稀稀疏疏的声意不太满意。皱眉道“是我今天杀得人不够多?”

“拜见总瓢把子!”

一声齐吼响起,韩眉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林启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对于韩眉来说,她父亲死后,她只有两个愿望,一是替父报仇,二是让寨子里的大家伙能够过得好一点。她虽然是连山寨的大当家,但她也明白这只是因为大伙记父亲的恩义,其实都只是将她当成孩子看。而自己的愿望,将会一直遥遥无期。

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却仿佛做梦一样,刘晧忽然出现,然后被一刀砍了。自己又莫名其妙成了山西各路山贼的……总瓢把子。

真是好难听的称呼啊。

“可是,他好像觉得很有意思。”

韩眉看着林启,心中涌上一股难明的情绪,他原本只是自己捉上山的肥羊,等着换成钱粮啊……

对了,听说那些钱粮也到了,五车粮食和一万两银子就在山下。甚至‘金刀左永’也被抓上山了。

但韩眉又觉得这一切那么不真实,她甚至不知道这些‘赎金’自己能不能够做得了主。

但反正‘金刀’左永的命运,韩眉是做不了主的,林启显然没有把他交出来的意思。

林启又安排人十分草率地开了香堂,让各路山贼重新入了伙,对天焚香,盟誓效忠总瓢把子。

还说了一大堆黑话。

一众匪首只觉得像过家家一样被这个神经质的年轻人摆弄来摆弄去。

但好在弄完这荒唐的一切,大家伙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被看管起来了。

林启则让人拉出左永,将他摁在石婆婆面前诚挚地道了歉,又在她丈夫、儿子的牌位前上了两柱香。

石婆婆看着左永,脸上依旧满是恨意,却敢怒不敢言。

林启又说了一大堆什么“战阵之上,刀剑无眼”之类没营养的话。

何冲亦是劝石婆婆道“两年前是刘皓出卖了寨子,我们被官兵围剿,当时左永是协助官兵,找他报仇不合道上规矩。”

石婆婆盯着左永,终究还是歇了报仇的念想。

当然,不是林启和何冲劝得有多好,主要是如今连山寨势弱,林启的人又多,实在是打不过。

解决了左永与石婆婆之间的恩怨,林启便看着左永,笑道“听说,阁下要退出寒盟?”

左永看着林启,只觉五味陈杂。

他心中实在是恨极了那‘清凤先生’,当初若不是他威逼利诱,一定要自己加入这劳子寒盟,如何会有如今这许多破事?

左永早就厌倦了江湖厮杀,当年助官兵剿匪就是为了洗白,以便好好地做生意。当时清凤先生说得好听,什么加入寒盟好处多多,往后这河东路的牙行、粮食、茶叶、布匹、书籍等一系列生意可以一起做,大家‘共同富裕’之类的。

自己当时还以为,来日与盟主相见,会是一番礼贤下士,嘘寒问暖。

结果呢?

这个所谓的盟主,干的全是绑票、勒索、打打杀杀的勾当。

如此想着,左永便支支吾吾地说道“其实……其实,原本就是清凤先生逼我加入寒盟的。”

林启问道“这清凤先生有三络长须?是中年文士打扮?”

左永撇了撇嘴“他话还没说两句,那三络长须就掉下来了,要不是他身边那刀客实在厉害,我早把他宰……赶出去了。”

林启心中翻了个白眼,这颜怀……

他摇摇头,略过这茬,突然神态转冷,道“这么说,清凤先生能逼你入寒盟,我就不能?”

左永愕然抬首,心中很是有些悲愤。

又来?又干这种强按牛头吃草的勾当,老是这样压迫别人入伙,与逼良为娼有何分别?

“盟主言重了,实在是我年老体迈,不堪驱使……”

“哦,既然没用。那拉下去砍了吧。”

左永大惊,他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就是因为看到林启解决了自己与石婆婆之间的仇怨,觉得这小子不想杀自己。

没想到,这个人的脑子真的不正常。

林启说完,自顾自地转身就走,左永身后的程光秀“锵”的一声就把刀拔出来,显然不是在吓唬自己。

“盟主!我愿意!我愿意加入寒盟。”

林启转过头,冷然道“说加入就加入,说退出就退出,你当我这里是过家家吗?”

“我……”

你看起来就很像在过家家啊。

左永简直要哭出来。

你到底要老子怎样啊?

左永年轻时不怕死,但这两年日子过得舒坦,也惜起命了。此时只好低声道“我愿以盟主马首是瞻。”

林启冷笑道“你不愿拿自己的命换我的命,这很正常。但刚才我苦口婆心地劝你,你还想拿捏姿态。没眼力见的东西,我要你何用?”

你怎么就苦口婆心了?

左永只好道“求盟主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启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淡淡道“也好,舵主是没得当了,你加入保安队,唔,就在程光秀手下吧。”

第184章 幸运儿

翠枫山。

谷深山险,怪石嶙峋,沿溪而上,便是翠枫寨。

寨内张灯结彩,在漫天红叶中显得喜庆热闹。

此时寨内的人看着并不像山贼,只像是生活在这里的善男信女。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因为今天是他们大当家洪顺嫁女儿的日子。

更准确地说,是找了个上门女婿。

这个幸运的小伙子叫作颜怀,不仅人长得俊秀非凡,还有一身才学,据说还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子弟。

他是被五当家“女神虎”沈焉如劫回来的。

沈焉如本来是打算抢回来给自己当丈夫的,结果,就在生米就要煮成熟饭的当口,大当家把颜怀从沈焉如房里抢了去。

或者也可以说是救了下来。

为此,沈焉如大动肝火,连着好几天都是一脸不忿,在寨子里看谁不爽就揍谁。

当然,她也不至于去和大当家的女儿抢男人,这天底下,缺什么都不缺男人。

她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发过火,这事便这样过去了。洪顺见她心气已平,也就开始操办女儿的婚事。

大家都是山贼,也不讲太多规矩,午间就让新郎新娘拜堂成亲。

颜怀穿着一身新服,被打扮得唇红齿白。他虽然不情不愿,但被两个山贼押着也动弹不得。

拜了堂,新人便被送入洞房,锁上门,这事就这么成了。

那小子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我们翠枫寨的女儿难道还摁不住?

一群山贼便开始开怀畅饮,大快朵颐起来。

洪顺提着一坛酒走在人群中,他相貌堂堂,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望之极有威仪。

他本是武德军校尉,十五年前滏阳河一战,武德军被辽人击溃,溃军四散逃亡,洪顺不愿再打这种窝囊仗,便做了逃兵。结果因此连累家中,他的发妻也被朝廷杀害。

洪顺便救回自己的女儿,到这翠峰山上落草为寇。

他武艺高强,又胸有韬略,加上为人仗义豪爽,十多年来收容了不少好汉,成了这晋中声势最大的一股山贼。

三年前洪顺继了弦,又生了个儿子。但女儿洪梅依旧是他的心头肉。眼看闺女在这土匪窝里长到十七岁还没嫁人,洪顺既惭愧又焦急,但也不愿意随便找一个人将女儿嫁了。

前些日子,牛头寨的少当家牛子敬曾向他提过亲,但洪顺看不上牛子敬。

具体而言就是“那小子,眼高手低,也配向老子的女儿提亲?”

另外洪顺感觉女儿喜欢的可能是那种文弱书生,一个山贼的女儿,居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成日就是捧着些演义杂书看。

想来是因为寨子里粗鄙的汉子见得多了。

洪顺却觉得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他也劫过好几个书生,但都入不了眼。

半月前劫的这个颜怀倒是很不错,长相端正,眼神清澈,在战阵之上有胆略,又没有平常书生身上那种迂腐气。

洪顺让女儿相看了一眼,洪梅一见颜怀,马上便红了脸。

虽未说话,但她眼中的羞意,洪顺还是看得明白的,便做主把颜怀这个幸运儿留在寨中。

对于“强扭的瓜不甜”这种说法,洪顺不屑一顾。瓜扭下来了,塞在自己兜里,就算不甜,也是自己的瓜。

有些美中不足的是,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却发现这颜怀别的都好,可却是啰里啰嗦的,与妇道人家一般。

主要是烦人的很。

洪顺有心反悔,也想过要不要偷偷将人放了,但洪梅却是认准了颜怀。

“颜公子学识渊博,常有惊人之语,是个妙人……”

好吧,妙人就妙人。洪顺也别无他法,便将这婚事办了下来。

此时他端着酒坛对颜家的掌柜颜烁与徐峰笑道“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颜烁的脸紫得跟茄子般,无可奈何地抿了一口酒,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徐峰脸上虽没有什么喜庆,但他是豁达之人,既然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便干脆一口将酒饮尽,将杯子倒扣在桌上。

洪顺叫了一声好,他对徐峰是极有些欣赏的,有意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心腹。此时却不是多谈的时机,洪顺笑了笑便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翠枫寨的二当家葛绍便凑过头,低声道“今天虽然是大喜的日子,但也不应该放松守备,一会还是让弟兄们少喝一点。”

洪顺笑道“还有谁敢来打我们翠枫寨的主意不成?”

葛绍道“小心些总是好的,牛头寨提亲被大当家你拒了,他们又提议诸寨联合投靠严虎,又被你拒了。若是他们贼心不死,武力来攻,总要有所防备。”

洪顺轻蔑一笑“借牛南十个胆子,他敢来与我们放仗?”

葛绍道“牛头寨自然不是我们的对手,但他如今联合了许多寨子,实力已不容小觑……”

洪顺摆摆手“一群乌合之众耳,能济什么事?”

旁边的三当家孟灵、四当家范规异口同声道“就是嘛,那些寨子所有人加一起,也不够我们翠枫寨砍的。”

五当家沈焉如也是笑了笑,看起来颇有些狰狞。她是大咧咧的人,虽好男色,却不小器。她本就是洪顺的死忠党,不会因为被抢了一个俊俏的哥儿便心存芥蒂,此时道“那两只牛,还不够老娘塞牙缝的,怕什么。”

……

山上大摆宴席的这个当口,却有一群人来到翠枫寨山门前。

林启在连刃山呆了几天,收服了牛头寨的山贼,接着分别带着各个当家回了各自的山头将他们的手下控制起来,再分散打乱,重新整编,又从保安队里挑出人来带队。

这一顿操作下来,他便将原先的那些匪首的实力消弱不少。

那些匪首自然怨念极重,但林启在他们每个人身边都安排了人看守,看似好吃好喝地供着,其实防备极严。

同时,几乎每个山贼都被单独带着谈过话,借此,林启将他们所有的心腹都挑出来。让马仓带人押回文水。

将大体的流程敲定之后,他让南灵衣、蝎子哥、程光秀留在连刃山继续收编。

林启自己则带着葫芦、皮秋、卫昭到翠枫山来,准备营救颜怀。

韩眉磨了何冲很久,终于如愿带着人跟来,说是要见见世面。

第185章 喝杯喜酒

翠枫寨的山门外。

胡芦看着里面张灯结彩的情形,一张脸色俱是惨白之色。

“不会的……不行的啊,少爷真的成亲了?”

林启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可惜,没能及时向他道贺。”

胡芦连眼睛都大了三分,急道“道贺?道什么贺!夫人会打死我的!他是订了亲的人啊,怎么能……怎么能……”

“人没事就好,成不成亲有什么打紧的?”

“不打紧?”胡芦高声嚷了一句,如公鸡打鸣般,还破了音,“怎么不打紧?”

他本是什么事都迷迷糊糊的人,此时却显得有些崩溃,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转着圈,嘴里不停喃喃着“怎么办……怎么办……”

那边林启懒得管他,向守卫的山贼通了名字。

不一会儿,一个精壮大汉上前来,拱手道“林盟主,大当家请你进去。”

胡芦飞快上前,也不知他如何动作,一把就捉住那个大汉的领子。

“你们……真的把我少爷……那个了?”

那汉子大怒,有心给这毛头小子一个教训,偏偏如何也挣扎不出来,颇觉得有些怪异。

“臭小子,你给老子放开!老子告诉你,能被我们梅姑娘看中,那是你家少爷的福气……”

“你们欺负人。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有个屁用,老子告诉你,已经洞房了。”

胡芦扁着嘴,急得快哭了。

林启上前,拍了拍胡芦的手,笑道“见了子哉再说。”

翠枫寨不允林启带太多人入内,林启只好将带来的保安队留在外面,只带了随行的几人入内,其中还包括牛南。

牛南这人看似粗豪,其实颇为奸滑。林便让他与自己同行,免得留在连刃山会出什么幺娥子。

入了寨,林启沿途打量过去,见寨中防御完整,虽是欢聚之时,便也守备森严,便对胡芦道“你不要轻举枉动,这寨子不简单……”

洪顺是听说过寒盟名号的,也知道林启是颜怀与徐峰的好友。因此听说他来访,便让人放他进来。

此时彼此相见,洪顺微微眯眼。

他对颜怀是满意,对徐峰是颀赏。这时候第一次看林启,却是觉得看不透。

他身上那种笃定的气质,绝不应该是一个年轻纪纪的人该有的。

而林启那双眼睛里藏着的东西,也让洪顺感到深不可测。

林启对洪顺的印象却很简单,欣赏二字而已,大抵上是“这是个不错的经理人”之类的感觉。

而林启目光中这一丝上位者般的审视意味,也被洪顺捕捉到了。

这让这个叱咤一方的大山贼头子有些气恼。

不过片刻之后,洪顺也就释然了。

“不过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边徐峰见了林启,却是又惊喜又担忧。他倏然起身,大步过来,直接给了林启一个熊抱。

“林兄弟。”

他喊完,又低压声音道“你快走吧,他们很厉害……”

林启笑了笑,道“看看谁来了?”

他转身,让出后面的徐瑶。

徐峰看着徐瑶,皱眉道“你怎么也跟来了,尽给林兄弟添乱。”

徐瑶坐在一张轮椅上,抬头看了眼徐峰,哼道“也不知是谁给人添乱?”

徐峰颇有些讪讪,向林启抱歉道“是我没用,让累你跑一趟。”

林启笑道“先不谈这些,子哉呢?”

徐峰愣了愣,挠头道“他……正在洞房……”

林启转头看向洪顺,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微微眯了眯眼。

洪顺爽朗大笑道“你既是我女婿的朋友,今日正好来庆贺一番。来人,再添几个杯子,我与林盟主痛饮。”

胡芦一脸焦急,正要说话,林启压了压他的肩,对洪顺笑道“如此,叨扰洪大当家了。”

他说着,忽然又将身后的韩眉拉出来,笑道“对了,引见一下。这位是……嗯,太行十二峰十五寨的总瓢把子,江湖人称‘玉面罗刹’,劈天刀的传人,连山寨的大当家韩眉。”

韩眉本没什么局促,但林启这一长串乱七八糟的名号随口胡说出来,她也不由的有些燥得慌,小脸腾得一下就红了。

什么跟什么嘛,人家什么时候又叫‘玉面罗刹’了。

那边洪顺听了这话还没理顺,他手下的人已经坐不住了。

三当家孟灵怒道“呔,不要脸的小屁孩!太行十二峰十五寨的总瓢把子是你能称的吗?老子还没同意呢。”

林启笑道“哦,如果翠峰寨也愿意加入,就是十三峰十六寨了。”

“你的说什么!”

林启摆手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此事,还须与洪大当家再议。”

他一脸笑意,语气里的意思却是,我不跟你谈,你不够格。这件事,我还要跟你老大再议。

孟灵怒不可遏,正要上前,却被洪顺喝住“干什么!你还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小孩子’三个字入耳,韩眉颇有些不爽。林启却是笑了笑,挑了个位置在席上坐下来。举起面前的酒杯,向洪顺敬了一杯,道“我与子哉交情甚笃,如今他当了洪大当家的女婿,我敬你一杯。”

他说罢,仰头饮下。

洪顺哈哈一笑,道“得此东床佳婿,老夫亦是欣喜。”

他说完,在林启对面坐下来,道“不知道林盟主前来敝寨,除了道贺,还有何事?”

林启坦然道“一是想与洪大当家谈谈与我们十二峰十五寨结盟之事;二是想将你女婿带走。”

“哈哈。”洪顺再次哈哈大笑起来,心中觉得颇为有趣。

“林盟主是坦荡之人,老夫就直接与你说吧,这两件事——休想。”

“不再谈谈?”

洪顺道“任你说破天,也不过是清风拂山岗,不为所动。”

林启道“洪大当家不要这么武断,这两件事,与你也大有裨益。山贼这活计,总不能做一辈子……”

“够了,”洪顺道“我看你是我女婿的朋友,才放你进来喝杯喜酒,如今酒也喝了,你走吧。再有啰嗦,小心老夫将你也留下来。”

他说完,又加了一句“到时候,老夫也未必能保证你的安全。”

林启正想说话,忽然心有所感,转头往旁边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一身的汗毛全都竖起来。

却见一旁有一个极为粗壮丑陋的女大汉,正盯着自己看。

她脸上横肉众生,一双眼睛里却泛着垂涎欲滴的光,里面的贪婪之色毕露。

却见她还舔了舔嘴,如猛兽见到猎物般,挪了挪肥壮的身子。

林启心肝又是一颤,心道“要不,这颜怀我还是别救了?”



第186章 翠枫客栈

沈焉如的母亲是蒙古人,名叫敖登格日乐,三十多年前她曾在帐蓬里留宿过一个高大强壮的汉人,之后便生下的一个女娃。

敖登格日乐给她起名沈焉如,并告诉她父亲姓沈,是威名远播的马匪头子沈明。

后来,她们在的部落被别的部落打败了,敖登格日乐也死了。八岁的沈焉如跋涉千里找到了她的父亲。

沈明有很多儿女,对沈焉如并不算太看中,但也将她留在马匪中,教授武艺,抚养长大。

十三岁那年,沈焉如被她同父异母的兄长沈奔林骗到屋子里……

那个夜里,她再次感到了沉重的屈辱与灰暗。

沈明并没有责罚沈奔林,只是告诉沈焉如:“我们是马匪,马匪从不与别人说委屈。”

两年之后,沈焉如手刃了自己的兄长及他手下的二十个马匪。之后,她骑上马,一路向南而驰……

十多年间,她越来越壮,也越来越强。

强大之后沈焉如喜好俊男。

这在晋中是人皆有闻的事。

甚至有人说,山西一地中进士的少,就是因为赶考的举子多被她劫了。

这种说法虽然夸张,但沈焉如确实劫过不少眉清目秀的人,至于劫了之后做什么,却不好言表。

总之,他们大多在几日之后,哭哭啼啼地离开翠枫寨。若有人问他们的经历,会得到一句带着哭腔的回答——“有辱斯文!”

此时沈焉如盯着林启,感觉像是有一只猫在她心里挠痒痒。

眼前的少年,侧身对着她,侧脸的轮廓线条分明,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却紧抿的唇,脖子上的喉节轻轻滚动了一下,往下看去,是他笔直的身姿,宽阔的胸堂……

“咕噜”一声响,沈焉如咽了口水,她已经有些按摁不住了。

她的父亲是马匪,她自己是山贼。

做这种活计的人,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是直接抢。

徐瑶早就感觉到沈焉如的目光,一股莫名的危机感从她心中浮起,她的手紧握着襦裙,神情有些紧张起来。

突然,她瞪大了眼。

那边沈焉如已向林启扑了过去。

这一下,如猛虎扑食,气势极盛。

林启只觉得天一黑,仿佛太阳被乌云挡住。他一抬头,看着沈焉如那张脸,吓得呆若木鸡。

沈焉如打定主意,等自己一把抱住林启,就再也不撒手,到时候大当家再怎么劝,也不会把人交出来。

“已经让了一个美男子给大当家,现在这个我只要打定主意要留下,大当家也拿我没办法。”

沈焉如速度极快,连徐峰、胡芦都未反应过来,却突然有一人挡在她身前。

沈焉如定眼一看,却是那所谓的‘总瓢把子’韩眉。

“小鸡崽一样大的丫头。”

沈焉如冷哼一声,大掌就向韩眉拍去。

那手掌如蒲扇一样大,劲风阵阵,声势吓人,韩眉脸吓得惨白,却是一步未退,举起她小小的手掌迎上去。

小而白嫩的手掌与大而布满老茧的手掌相击,形成怪异的一幕。

如两种人生的可能性相遇。

三十岁的沈焉如看着十三岁的韩眉,突然回想起了很多尘封的往事。

这一分神,沈焉如卸了大半力道,但依旧打得韩眉向后跌了几步,卫昭赶紧将她扶住。

沈焉如“噫”了一声,收掌赞道:“功夫不错。”

下一刻徐瑶也向前扑了过来,她腿脚不便,差点摔在地上,林启连忙扶住。

同时徐峰与胡芦也上前将他们护在身后。

两人加一起,其实是打不过沈焉如的,但也只好尽力而为了。

沈焉如正要上前。

“住手!”洪顺大喝道:“人家是客人,你这样成何体统?”

如果此时沈焉如已经将林启捉在手上,她可以不撒手。但现在被人拦住了,再闹下去也太难堪。

她只好撇撇嘴,重新坐下来。

洪顺便对林启笑道:“我们寨中多是粗鄙视之人,让林盟主见笑了。”

林启心有余悸,脸上却是不显,笑道:“无妨,都是绿林同道嘛,想要过过招,可以理解。”

洪顺道:“林盟主请便吧。”

这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林启沉吟了一下,这一下的迟疑,确实是因为被沈焉如吓的。

但他沉吟之后,还是打算按照原有的计划行动。

“洪大当家不欢迎我吗?在下还打算在贵寨盘恒几日,也想见一见子哉。”

洪顺颇有些愕然,以往都是自己劫人到山寨里来,还从来没见过主动要求到住山贼窝里的人。

“老子是抢劫的,又不是开客栈的。”

他皱眉思量了一会,颇有些担心林启别有用心。

不对,不是担心,林启其实就坦言说过他是带着目的来的。

洪顺这么一想,反而定下心来,他本是朗爽之人,当了这么多年的山贼,行事更无顾忌,并不怕林启玩花样,反而颇有期待,想看看他的手段。

“那林盟主留下来也好,只是若有意外,洪某可不负责。”

林启笑道:“自是如此。”

那边二当家葛绍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林启,眼中精光流转……

胡芦按耐不住,急着想要去找颜怀,又被林启压住。

“子哉正在洞房花烛,这是一刻千金的时候,你莽头莽脑地冲进去,别勿了他的大事。”

“可是……”

“再说了,人家会让你去吗?且安心等着吧。”

这一等,就是等到第二天。

往常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能睡上一觉的胡芦,这天晚上……不至于不睡,只是一觉醒来就开始唉声叹气。

他正愁眉苦眉的时候,突然耳朵一动。似乎听到屋外传来颜怀的声音。

“少爷?”

胡芦冲出屋子,果然见颜怀与林启正坐在院子聊天。

“少爷!”

胡芦激动地唤了一声,突然却见到颜怀身后还有一个女子。

那女子眉清目秀,样貌温婉柔和,第一眼并不让人觉得惊艳,但身上有股人淡如菊的蕴味,竟是越看越让人心生好感。

下一刻,颜怀将手搭在她手上,笑道:“胡芦,这是我的结发妻子,洪梅,你要叫少夫人。”

洪梅对胡芦笑了笑,笑容端庄温婉,如江南仕女。

胡芦眼中却仿佛看见颜家大夫人正在对自己暴怒如雷,手提三尺长剑……

他恍了恍神,悲叹道:“我的天!我完蛋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来寻》,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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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已婚人士颜子哉

“也不知我颜怀何德何能,竟能娶到梅儿这样的女子。”

“古人云‘静女其姝’,诚不欺我……”

“梅儿和我一样,喜欢看闲书,前朝的传奇话本,她都看过……”

粗糙的小院落中,颜怀喋喋不休了许久之后,方才看向林启。

“无咎。”

“嗯?”林启哼了一声。

“你快问梅儿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颜怀道:“是你最喜欢问别人的一个问题——‘你看过《后庭记》吗?’”

林启翻了个白眼,倒也颇为配合地转向洪梅,问道:“你看过《后庭记》吗?”

洪梅点点头,小声道:“看过。”

又轻轻推了颜怀一把,嗔道:“别闹了。”

颜怀笑道:“无妨,无咎也是个爱玩闹的。”

玩笑了几句之后,林启正色道:“子哉接下来有何打算?”

颜怀亦是正了正神情,道:“我与梅儿商定,过几日会与岳人道明,我带她一起离开寨子?”

“哦?”林启颇有些诧异,看了一眼洪梅,见她神色自如,却是一幅恬淡模样,或者说,有一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态度。

洪梅愿意和颜怀一起离开,这件事对林启而言却是有些始料未及,但总终是好事。他便说道:“洪大当家恐怕不会愿意吧?”

颜怀道:“我去与他说,他就算不肯,我也要缠到他肯为止。”

他说着,颇有些一往无前的自信姿态,看得洪梅目露崇拜,眼中异彩连连。

林启以手抚额,暗道,以颜怀絮叨的功夫,确实够洪顺喝一壶的。

“好吧,你先与洪大当家谈谈,若是不成,我再想办法。”

又略略寒暄了一会,洪梅找了个理由,先行离开,让颜怀与林启、胡芦更方便说完。

洪梅一走,胡芦就急道:“少爷,你真娶了个山贼?那你订的亲事怎么办?”

“什么山贼?梅儿的父亲虽是山贼,但她可不是。”

胡芦道:“大夫人肯定会打死我的。而且扬州左家的亲事……”

颜怀道:“到时候,我上门退了亲便是。你怎么这么迂腐呢……”

胡芦被颜怀呛了一句,气不打一处来,但谁让人家是少爷呢,他只好道:“但你不是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吗?”

“匈奴不是已经被灭了吗,”颜怀咕嚷了一句,又道:“我既与梅儿成亲,她便是我的结发妻子。况且昨夜我与她一聊天,竟发现无比契合,我们抵足长谈,极有知音之感……”

颜怀接下去絮絮叨叨了一堆,胡芦再也听不进去,眼里露出绝望的神情,喃喃道:“但是,我怎么办?大夫人肯定会非常非常生气的……”

“你放心,”颜怀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我都替你想好了,以后,你就别回苏州了,我们先跟着无咎打发一段日子。”

胡芦心中凌乱。

不回苏州?这就是你出的鬼主意?

胡芦只好将这桩事抛诸脑后,趴着桌上,微眯着眼,打起盹来。

颜怀转头对林启道:“无咎,你帮我做首词吧,我要送与梅儿……”

林启翻了个白眼。心道,一早起来,这狗粮吃得让人撑得慌。

“先不说这个,我问你,‘清凤先生’是怎么回事?”

“嘿嘿,这是我的别号,你记得上次在四宜园我作的那诗吗?雏凤清于老凤声,嘿嘿。”

怎么就成了你作的诗了……

几月来没见到颜怀,林启觉得身边安静无聊的很,但此时与他相见不到一个时辰,又觉得无语的很。

“你想说服洪顺放你们离开怕是很难,我的人又都被拦在外面,还是得找机会带你们逃跑。你与我说说寨里的情形。”

“翠枫寨位地势险峻,背靠喊山崖,北面、西面都是万丈悬崖,东面则是深不可测的老林,人绝计走不出去的。只有南面有一条险要的山路下山,也有重重把守。外面想强攻进来几无可能,里面想要偷跑出去也是难如登天。”

林启挪揄道:“你居然还有调查过,我以为你在这里乐不思蜀了。”

颜怀道:“我一直都是想逃的,其实我也就是在昨夜才对洪梅动了心,我们……”

林启赶紧道:“我不想听,你接着说翠枫寨。”

“你不爱听,我还懒得与你说。”颜怀撇撇嘴,“寨里有山贼近六千人……”

“这么多?”林启讶然。

颜怀点点头:“岳丈他经营十数年,本是晋中最大的一股山贼。他们纪律严明,作战凶悍,不仅只做打劫的勾当,事实上,太原商贾多有向他交‘保路钱’,一般识相的行商带货路过,都是二十抽一,比关税可便宜得多,而且还可以保一路平安。太行山以西,交过保路钱的队伍,就是翠枫寨保的人,不会再有别的山贼敢劫。另外,寨子里还有耕田和果树,东边的老林里猎物也多,药材也是极多,益母草、党参、黄茋,每年都有药商来收货……总之,这寨子俨然一个世外村落。”

林启叹道:“洪顺颇有能耐啊。”

颜怀摇摇头:“岳丈他打架厉害,但寨中民治事务,其实多由二当家葛绍处理。这个人我不喜欢,阴恻恻的,据说原本是个童生,不知为何杀人了落草的。见了谁都像一副欠他八百吊钱的样子,但很是有些手段。”

颜怀喝了口水,又道:“三当家孟灵,是岳丈以前的老兵,负责操练人手,但他能力平平,事情多被四当家范规揽了去,范规是和葛绍一同上山的,如今把持了兵权,岳丈不太放心,所以想拉拢徐兄作六当家,制衡葛绍的势力。当然,这是我猜的。”

林启点点头,问道:“那五当家呢?”

他这话一问出来,颜怀面色一变。

对这个外号‘母神虎’的女人,颜怀确实心有余悸。那天要不是洪顺来得及时,他可就要被……

颜怀四下一看,又提了提裤子,道:“这个女人,能打的很。是岳丈的死忠,但不太好管,有时候性子上来,想干什么就干,根本不听话。无咎你也要特别小心她。”

林启也不愿多谈沈焉如,沉吟道:“照你这么说,翠枫寨也不是一块铁板嘛。”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来寻》,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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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二当家的理想

每个人活着的追求各有不同。

牛南想要投靠严虎。因为如今严虎声势壮大,又遇到辽人入寇这样的时机,朝庭无力顾暇,也许他还真有封土为王的一天。若真率众投靠过去,到时候也可以水涨船高,被封个官位或勋职,从而摆脱山贼的身份。

洪顺的心思则很简单。他拼杀了一辈子,山寨发展得也不错,每个人的日子都还能过得下去。他如今年纪大了,女儿也嫁出去了,只等着小儿子长大成人,将山寨托付给他。就可以平平稳稳地安享晚年。

葛绍的心思却大有不同。他既不想投靠严虎,也不想这样寡淡无求地过下去。他是童生出身,读过几年书,认为自己与那些没见识的泥腿子不同,是个极有追求的人。

所以这些年来,他呕心沥血将山寨治理得井井有条,并且让四当家范规严加操练寨中武力。

严虎能凭两千人起家,自称大将军,闯下偌大的基业,让官军不敢直撄其锋。翠枫寨有六千余人,兵强马壮更胜严虎,为何不不能登高一呼?

为了这个远大的理想,葛绍将再所不惜。

所以,当牛南窜联诸寨,意图将太行山贼整合起来,派人前来探口风之时,葛绍其实颇有些意动。

他心动的不是投靠严虎,而是各寨的势力。这是几十年来朝庭都为之无可奈何的力量,联合起来便有乱世称雄的基础。

事实上,两年前葛绍就向洪顺提议过将周围的各个山头都吃下来,这样翠枫寨的规模便可再扩大三倍。

“到时两万人马在手,我们就不再是山贼,而是实打实的一方豪强。”

洪顺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却有些义气,全盘否决了葛绍这个提议。

“老子不怕树大招风,但这十多年来各寨还算给老子面子,我们收过‘保路银’的商队,他们从来不敢劫。一是怕老子,二是大家都是匪,不愿内讧,而是相互呼应,对抗官兵。如今老子若是去打他们,道义何在?”

葛绍对这种想法嗤之以鼻。

“什么道义?不过就是为了你面子好看!就因为这些虚名,放弃实打实的好处。竖子不足与谋!”

他虽然不满,但当时寨中大多人都是对洪顺忠心耿耿,却也无可奈何。

两年来,他苦心经营,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把翠枫寨掌握在自己手中。

等牛南与余有乾联盟诸寨的事开始行动,葛绍便与他们暗通曲款。

他盘算着等联盟之后便做掉牛南,以洪顺的威名,稳住各寨不成问题。之后再寻机把洪顺也做掉,那大事可成矣。

没想到前些日子,余有乾却突然断了音信……

再等到林启带着牛南来到翠枫寨,葛绍心里便咯噔了一下。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总瓢把子会落到连山寨那个小女娃头上。

这就好比葛绍正在等牛南为自己精心编织一套嫁衣,结果自己还没穿上,就被别人抢走了。

“这十三峰十六寨的总瓢把子,只有我来当才是名副其实。”

如今林启这么一插手,洪顺已再无利用价值。唯有控制住牛南和韩眉,还可以挽回局势。

“那就赌一把吧,再迟疑,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葛绍当机立断,他连夜见了范规,筹划了一夜之后,就开始行动起来。

等到了林启入寨的第七天,葛绍准备妥当,便开始寻找一个契机。

他把目光盯在了五当家沈嫣茹头上。

这个‘母神虎’虽是洪顺一系,但自己只要动点脑子,就能很好得操控她……

沈焉如玩过很多男人,但从来没有觉得谁能比林启更让她心动。

林启在寨中住下之后,沈焉如便盯住林启的院子,心里蠢蠢欲动。

可惜,洪顺派了三当家罗灵,带人守在外面。

沈焉如不怕罗灵,但动了罗灵就等于不给大当家面子。因此,她也只能干着急。

这一天,葛绍便邀请沈焉如到他的住所小聚一番。甚至还拿出了他一向舍不得喝的百花酿,又派了两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为沈焉如添酒。

这一顿酒喝得她心中更是心急火燎,偏偏那两个少年葛绍不让她碰。

喝完酒,沈焉如从屋中出来,被风一吹,她忽然感到有一股奇异的冲动涌上来,顿时双眼发红,便径直向林启的住处大步奔跑过去。

越跑,她越觉得那股冲动强烈起来……

在她身后,葛绍对身后的范规沉声道:“动手吧。”

*******

翠峰山中段。

一处岩壁下,帐篷林立。

两百人的保安队精锐壮士正在歇息。

突然,一只利箭急射而来,插入一个正在巡逻的大汉喉间。

那大汉“咯咯”两声,倒在地上。

声音惊动了皮秋,他出门见了那汉子的尸体,心下一惊。

“敌袭!戒备!”

皮秋喊完,定眼看去,却见那箭羽上还绑着一封信。

“今夜诛杀林启,识相的速速退去。”

皮秋捏着那封信,顿时冷汗直流。

现在所有的寒盟骨干都不在,只有他一个人带队守在这里。林启对他只有一个吩咐,就是在这里安心等着,保持戒备,但不要轻举妄动。

此时收到这样一封信,皮秋身边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他先是派出一队身手敏捷的汉子去翠枫寨打探情况。

但接下来是强攻翠枫寨还是怎么做?

皮秋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决定,正有些无措的时候,他一抬眼,却看到了左永。

“不管了,这家伙总比别的泥腿子有见识。”

皮球便将左永喊过来,将信递在他手中,道:“你看看,这该怎么办?”

左永愣道:“我不识字……”

“不识字?我们寒盟中人可都要识字的。”

老子这样的混混都识字呢。

皮秋也没心思与他啰嗦,拿回那封信便将上面的内容念给左永听了,又问道:“你怎么看?”

左永一听,顿时有些呆住。

“这个林启,又出这样的事!这才几天,就已经是第二次了。”

“老子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盟主呢?”

下一刻,左永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这次,老子可不会再判断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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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左永的判断

左永惊闻此变,第一反应就是再次脱离寒盟。

但他转念一想,顿时歇了这个心思。

他与程光秀的手下交过手,结果近百个家丁被三十人打得溃不成军,自己武功高强,也还是被抓起来了。

因此他知道寒盟的厉害,保安队每个人的武力都不算高,但集结在一起,却可以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比最精锐的禁军也不遑多让。

若是自己临阵脱逃,那是绝对讨不了好的。

而且眼前的这个皮秋,也不是善茬。

这几天左永听说他最爱砍人手脚,动不动就要把人作成人彘。

但提议冲进去营救林启吧……这封信明显透着古怪,很可能是个陷阱。

再说了,这翠峰山易守难攻,怎么可能冲进去?

偏偏不救也不行。自己从一个舵主被打压成了小兵。若被这皮秋抓了痛脚,以后的日子说不定有多难过。

他正在沉吟,皮秋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人已急赶回来,说是翠枫寨大门处竟无人守卫。

“这显然是一个圈套……”左永说道。

皮秋目光一冷,面露不快之色。

左永又接着说道:“但,这是阳谋,我们不救盟主怎么行?便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只能去闯一闯了。”

皮秋本是这个意思,他只是没做过主,需要有人给自己参详一下,便点点头,当即传令道:“整军出发!我们去救懂事长!”

*******

罗灵派人在林启所居住的院外守了几天,见林启颇有些老实安分,连徐峰也未与他见几次面。他便有些放松起来。

此时夜色已深,罗灵已在自己的住处歇下,突然听到手下来报,称是五当家要硬闯林启的屋子。

罗灵赶忙披衣赶过去,却见自己的手下人仰马翻地被摔在地上。

被围在人群中的沈焉如貌如猛虎,吓得那些山贼腿上一抖一抖的。

罗灵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他赶紧带人上去将她围住。

“老五,你疯了是不是?老大特地交代过,里面的是客人,不是让你玩的……”

若是平时,沈焉如多少也会给罗灵一分颜面。但此时,她脑中一片迷糊,也不答话,向罗灵扑去。

罗灵没想到沈焉如下手极重,倾刻间击退周围的人,在他肚上重重一击,罗灵一口老血喷出,目露惊骇。

“你干什么!来真的?”

沈焉如的大手摸过来,将罗灵一把抱住,还在他脸上捏了一下。

罗灵吓得魂魄具散,好在沈焉如迷迷糊糊在他身上嗅了嗅。又见他一张脸十分丑陋。

“老娘还是进去抓林启。”

她残存的意识里迷糊地想着,一把将罗灵摔在地上,踏步进了院子。

林启此时还未睡,正在烛光下写写画画。

突然听外面传来动静,林启有些奇怪地向院外走去。

与此同时,旁边屋里的卫昭、何冲等人也被惊动,纷纷踏出房门。

沈焉如见了林启,目放异彩,直接便向林启扑来。

“林大哥你快跑!”卫昭大喊一声,就上前去拦她。

林启趁着这会功夫,绕过他们身边,跑到门外。

一回头,见沈焉如已举着卫昭要往地上摔。

林启急忙大喊一声:“来捉我啊!捉到我,就让你嘿嘿嘿……”

沈焉如转头一看,放开卫昭,便朝林启捉去。

林启拔腿就跑。

他常年晨跑,速度极快。

沈焉如虽然肥壮,但武艺高强,轻功亦不弱,速度比林启更快,转瞬便已追上他。

林启感觉身后劲风阵阵,他急忙拐了一个弯,穿过一条小巷。

这条巷子颇窄,沈焉如只好停下脚步,侧身进去,林启借这会功夫将距离拉开,跑出巷子。

他沿着一条山路往下跑,不一会儿沈焉如又追了出来。她的手要捉住林启的瞬间,林启正好脚下一扭,沿着山侧的缓坡往下滚去。

皮秋带着左永以及两百个大汉走在翠枫寨中,却见一路上寂静无声。一直走了良久,才发现有一队十人的巡逻队。

保安队倾刻间便将这些人杀得片甲不留,只留了两个活口让他们带路去找林启。

见寨中到处无人守卫,众人反而心中忐忑起来。

又行了好一会之后,见前方的小丘上有一棵大树,左永纵身一跃,跳上树观察起来……

突然,他目光一凝。

只见有一大支密密麻麻的队伍在远处行军,恐有上千之众。正朝着寨子中央缓缓围过去。

左永稳住心神,向另一边看去,见林启所住的方向灯火通明,人影绰绰。他正待下树,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两个人在山坡上追逐。

他揉了揉眼,定睛看了一会,确定跑在前面那个正是林启。

“看清楚了没?”皮秋在树下压低声音问道。

左永此时已思考出结论。今夜必是翠枫寨有变,那数千人朝寨子中央去,必是在内讧。而林启所在的院落还有寒盟中人要救,但有没有埋伏可就说不准了。

“如此时机,正是自己机会。林启那边就一个人在追,老子一招就能干翻,救出盟主,立上一功。”

左永虽不明白自己会为什么会想要在寒盟立功,但还是相信心中的直觉。

于是,‘金刀’左永做了一个让他余生又欣慰、又后悔的决定。

他跳下树来,对皮秋道:“盟主的院子确实在那边,看不清有没有埋伏。另外,寨子里应该是在内讧,人马都在另一个方同。”

皮秋点点头,便要往前继续走,却见左永不动。

“你想干嘛?”

“你们先走,我回树上把风。”

皮秋冷笑道:“你若敢跑,我必把你做成人彘。别忘了,在太原我们还有八千马帮,你逃不掉。”

左永道:“我生是寒盟的人,死是寒盟的鬼,放心吧。”

皮秋一想,有人站在高处望风,确实更稳妥些。便自己带着人朝林启的院落疾行而去。

********

林启滚下山坡,才爬起身,突然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捉住。

他回头一看,见到沈焉如那张可怕的脸,心中颇有些绝望。

正当此时,突然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挡在在两人之间,将沈焉如逼退。

正是金刀左永。

“盟主,你先走!不用管我。”

左永语气显得有些忠肝义胆。

他其实想的是:眼前只有一个土匪,老子轻易就能对付。

林启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自己所住的院落那边传来喊声,他心中一惊,便向左永点点头,飞快往那边跑去。

左永则转向沈焉如,冷哼道:“一个女人,老子打你都不需要拔刀。”

下一刻,他看着那个肥壮的身影凶猛扑来的样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极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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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反叛

洪顺这几天被颜怀烦得有些吃不消。

他每天一睁眼……不对,有时候还没睁眼,就能听到颜怀在他屋外叫嚷,然后就是从早到晚的絮絮叨叨。

洪顺有心把这小子狠狠教训一顿,偏偏洪梅又死活护着他。

洪顺之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听人说话居然有这么累。

“岳父,你想啊,寨里虽然好,但我和梅儿总不能永远住在这里。”

“梅儿从小到大,哪也没去过,也很想看看外面的是什么样的。”

“我们俩如今成了亲,也该带她回去看看我家中父母,他们定是会喜欢梅儿的。”

“就算我们俩能够在这寨子里待一辈子,但以后生了孩子,也要世世代代做山贼吗?”

洪顺一拍桌子,怒道:“你是我抢来的上门女婿!知道什么叫上门女婿吗?”

颜怀却不怕他,坦然应道:“女婿归女婿,可不是上门女婿。”

洪顺怒火中烧,骂道:“我宰了你这小子!”

旁边洪顺的续弦王氏正抱着他五岁的小儿子,洪松。

此时洪顺一发作,洪松便吓得哭了起来,嘴里喊道:“爹爹你不要宰姐夫,松儿最喜欢姐夫了。”

“小兔崽子,你昨天不是还说最喜欢的是爹爹吗?”洪顺气极。

洪松眼睛转了一圈,吮着指头不敢再说话。

颜怀嘻嘻一笑,捏了一把洪松的脸,笑道:“真乖,明儿姐夫给你烤野兔吃。”

洪顺拍案骂道:“你小子到底是有何凭仗?竟敢在老子面前放肆!”

颜怀笑道:“我的倚仗就是岳丈你呀。”

洪顺简直被他气笑了,正待说话,突然一个手下在屋外嚷道:“大当家,不好了!三当家和五当家打起来了。”

洪顺皱眉道:“老五又不是第一天打人,这种事还要跑来报老子?”

“五当家想进到林启的院里……于是把三当家打伤了,三当家气不过,如今已经在集结人手,扬言要收拾她;五当家的人马也都聚集起来了,怕是要大打出手。”

“两个混账东西!”

洪顺大骂一句,转身便往屋外走去。

“岳丈且慢,此事透着古怪。”

“哦?”洪顺看向颜怀,诧异道:“你就不担心你那姓林的朋友?”

“无咎行事妥帖,必有脱身之法。”颜怀道:“我在寨子里住了一段时日,对五当家有所了解,她第一天没有去找无咎,按理说不会过了几天又去的……”

突然,门外有人问道:“大当家可在?”

声音颇有些急切,洪顺转头看去,却是葛绍。

葛绍踏进屋中,急道:“大当家,我有要事与你说……”

他说着,渐渐压低声音。

洪顺便侧头,凝神去听。

“其实,老三与老五……”

突然,一把利刃从洪顺腹中穿出。

“爹!”

红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惊叫了一声。

洪顺满脸震惊,猛然一掌拍在葛绍肩头,将他打飞出去。

因颜怀说过事有古怪,他便有些防备。葛绍一刀刺出时,他下意识地避了一避,但也是要害被刺,身受重伤。

下一刻,门外嘶喊声响起,数不清的人踏入院落。

葛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喝道:“只留下少当家,其他的都杀掉!”

顿时,那些人举着刀便朝洪顺及颜怀夫妇冲去。

“葛老二,你**的,老子一向待你不薄……”洪顺捂着腹部说道。

他脸上带着些悲伤的神色,被十多年来同生共死的兄弟捅了一刀,这种被背叛的感觉让他愤怒起来,如一只受伤的雄狮。

洪顺大喝一声,连出数拳扫退身前的人,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长刀。

一刀横扫,气势惊人。

院中还有十来个他的亲卫,此时已围在他身旁。

洪顺转头对颜怀洪梅几人道:“跟我走。”

颜怀捡起一柄刀,护着红梅和王氏母子。一行人便开始向门外突围。

“给我杀!”

葛绍一声令下,催促周围的人马。

寨中只有这八百人是他的亲信,绝不能让洪顺跑出院子,不然就要功败垂成。

他却没有想到洪顺挨了自己一刀还未死,竟然还能虎虎生威击退那么多人。

他冷笑着,将全部人马压上去,决心要把洪顺斩杀当场。

*********

皮秋带着人马,行进到林启的院子附近,便看见了罗灵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向这边冲来。

罗灵黑夜中也看不清是谁,以为是沈焉如的人,便指着对方骂道:“老五未免也太不像话了,老子是按大当家的命令行事,她竟然这样打老子。往日里大家都是兄弟,但今天你们要是想护着她,老子连你们一起教训。”

皮秋听得一头雾水,心中盘算起来。

偏偏他的队伍中还有一个魏黑崽。

魏黑崽被抓之后,也投靠了寒盟。他惊了林启的马匹,自然不会有队长之类的职,一直只是一个小兵。

皮秋看他能打,便要过来放在自己的队里。

今晚魏黑崽见左永能给皮秋出谋划策,他也想表现一番。

此时便一马当先冲出来,骂道:“老子管你是谁,识相的快给老子让开!”

那边皮秋还没反应过来,心中暗骂:“这个只会坏事的蠢货!老子真是瞎了眼,把他要过来。”

罗灵怒道:“混帐!哪来的睁睛瞎?三当家也不认得。”

“老子……”魏黑崽还想再说,皮秋已上前在他头上狠狠拍了一下。

“三当年,我们是大当家派来拿林启过去的,还请你让一条道。”

罗灵道:“这事大当家的也知道了?我告诉你,是老五不听命令在前,还把老子打了一顿。这次若不惩罚她,老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是,是,不知林启何在?我们还得赶紧拿了人,赶去向大当家复命。”

“她被老五追着跑……”

罗灵说着,突然月亮出了云层,他借着月光看到皮球的脸,又转头四顾了一会。

“你们是谁?”

罗灵说着,退后了两步,喝道:“全给我拿下!”

山贼们还没来得及动手,那边魏黑崽一马当先,就向罗灵扑出去。

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行事最莽。这一下如猛虎扑兔,狠狠扑在罗灵身上,两个人便滚在地上厮打起来。

周围的人看得口瞪目呆。

“给我上!”

“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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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洪顺

林启匆匆赶回院落附近时,见到的便是一派乱糟糟的模样。

“住手!”

皮秋一转头,见到林启,惊喜道:“懂事长!”

这边寒盟的人气势极盛,本就打得那些山贼屁滚尿流。他们一停手,那些山贼也不敢再动。

魏黑崽得意地将罗灵按住,押到林启前面,扯着破锣嗓子道:“盟主,我捉到这个三当家了。”

林启面色不豫,叱道:“谁让你们来的!还敢这样对三当家!”

魏黑崽吓得一缩,不敢作声,心中暗道,看来这次功劳没立着,还捅了篓子了。

林启让他松开罗灵,向罗灵笑道:“三当家的勿怪,他们与你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有这么开玩笑的吗?还有,你们敢闯我们翠枫寨……”

皮秋却不把他当回事,勿勿上前,向林启低声说了情况。

林启眉头顿时深深地拧了起来,他一直觉得沈焉如的状态有些古怪。

如此看来,她应该是被人利用了。

罗灵发作了一通,见林启不理自己,心中大怒。

突然那边又过来一群人,指着这边群人就骂道:“你们把我们五当家弄哪里去了?快交出来。”

这伙人却是沈焉如手下的心腹。

他们听说罗灵集结人马要教训沈焉如,便匆匆向这边赶来。

林启忽然反应过来,向罗灵道:“你的人和五当家的人都在这里?”

罗灵道:“对啊,我告诉你,敢闯翠枫寨,你们完了……”

“洪大当家或许有危险。”

罗灵一愣,嗤道:“你少跟老子扯……”

*******

洪顺武艺高强,又是多年的大当家,气势极盛。手中长刀翻飞,如天神一般,葛绍的人气势上便输了一筹。洪顺便带着人一路杀到院外,但十多个亲卫,此时已经只剩四个。

身后的追兵亦是死死咬着他们不放。

“大当家,你快走,我们拦住他们。”

如此喊了一声,那四个亲卫停下脚步,转身与追兵厮杀起来。

洪顺一回头,看得目眦尽裂,只见那四个亲卫已被劈得血肉糊模,却还死战不退。

“大当家快走!”他们喊着,倒在了地上。

“走!”

颜怀拉了他一把,几人飞快跑起来。

翠枫寨建在山中,地形崎岖,多数房子依山而建,寨内布局杂乱无章。混乱中颜怀举目望去,见不远处有一条小路,是在山崖与一大排房子中间,只能两人并肩通过。

“我们往那边跑。”

一行人跑到路口,身后的追兵也已追上他们,顿时又是一片混乱。

颜怀让王氏和洪松先进了小巷,那边一个追兵举刀便向洪梅劈去,洪梅虽看着恬静,但是山贼窝里长大,手上亦有几分武艺。

她格开一刀,反手将那山贼劈退。

下一刻却又有好几个追兵围上来。

数把长刀同时劈来,光电火石间,颜怀拉了她一把,将她推进小路中。

“你先走!”

他喊了一声,转身格挡住向他劈来的一刀。但同时肩上、身前也各中了一刀。

突然,一股大力从后身后传来,他被人抛起来,落在洪梅身后。

颜怀抬头一看,却见洪顺拦在小路前面。手中长刀逼退了前面几个追兵。

“带着他们走!”洪顺喝道。

洪顺背对着他们,只能看到他挥动着长刀背影。

颜怀急道:“一起走!”

“给老子滚!”洪顺骂了一句,又道:“你们先走,我拦他们一会就来。”

颜怀只好推着洪梅往前走去,一行人穿过小巷,颜怀回身喊道:“你快过来!”

洪顺依然站在那里,却是不再动了。

突然,洪梅瞪大了眼。

却见数不清的刀尖从洪顺背后贯出,瞬间把他刺成一个血人。

“爹!”

“岳丈!”

“官人!”

王氏悲痛欲绝,突然就朝洪顺跑去。

颜怀伸出手,却没拉住这个状若疯癫的妇人。

他又见洪梅也是神色激动,赶紧将她抱住。

却见王氏跑到洪顺身后,伸出手去便去拉他。又是一柄刀从洪顺身体中穿出,直直贯入王氏身上。

她晃了晃,倒在洪顺身上。

两人的尸体被人拉开,追兵冲入小巷。

不远处亦传来脚步声,显然有追兵从那边绕了过来。

颜怀忙一手抱起洪松,一手拉着洪梅,沿着山坡跑去。

*****

厮杀声惊动寨子里的人。

各户都亮起灯火,人们往寨子的中央汇集过去。

葛绍一脸悲痛之色,捂着肩头,站在高台之上,痛声悲呼道:“今晚,寒盟偷袭我们翠枫寨。颜怀那小子趁大当家不备,害死了大当家……”

人群顿时如炸了锅。

“什么!大当家死了?”

“那个上门女婿害死了大当家?”

葛绍手在空中压了压,意示大家停下来。他慨然道:“他们绑走了少当家,意图将我们翠枫寨并入他们的十六寨联盟。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杀了林启、颜怀这两个狗贼,救出少当家,并活捉连山寨的韩眉。”

“谨听二当家命令!”

葛绍安排在人群中的亲信这么一喊,顿时所有人都跟着呼喊起来。

“谨听二当家命令!”

葛绍听着周围的山呼声,这种一呼百应的愉感让他由衷的喜悦起来。

*******

颜怀耳朵里除了自己喘气的声音,几乎什么也听不到了。

怀里的洪松一脸的泪水,张大了嘴,似乎在哭着。

颜怀握着洪梅的手,感觉着手心里的温度,决心要保护好她。

他们才刚成亲,但他真的很喜欢她。

忽然,有一把刀劈在颜怀背上。

他往前摔在地上,来不及回头,他爬起身,再要往前跑,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起来。

四当家范规站在他面前,冷笑道:“把少当家给我。”

颜怀不理范规,他惨然一笑,转头对洪梅道:“看来,你我夫妇今天可以同赴黄泉了。”

洪梅目中含泪,转头看向他,牵动嘴唇笑了笑,点点头。

范规冷哼道:“读书人就是惺惺作态。不知好歹,给我杀!”

突然,一支利箭急射而来,插入范规喉咙,他脸上的表情还未来得及变化,直挺挺地瘫在地上。

颜怀愕然转头。

只见林启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的弩刚刚放下,另一支手向下一挥。

“必胜!”

两百个保安队的汉子向范规的人马狠狠冲杀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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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为大当家报仇

“二当家,林启杀了四当家,劫走了颜怀和少当家。”

葛绍听了汇报,颇有些诧异起来。

“林启?他能从老五手底下逃出来?”

“是,没看到五当家,但三当家和林启是在一起的。”

葛绍眉头皱得更深。在他计划里,是让寒盟与老三老五的相互消耗,没想到他们反而联合起来。

此时厅上还有葛绍的三个儿子,老大葛器、老二葛呈、老三葛哙,都有些本领。

“大郎,你带人去,务必诛杀林启。”

葛器领了命令,便带了一千人,循着山路去围林启。

走到半路,他便见有范规的溃军向山下奔来。

向他们了解了情况,葛器看着山道,沉思起来。

林启自己带了两百人,加上罗灵和沈焉如的三百心腹。一共是五百人。

自己这边人数有优势,但依溃兵所言,寒盟那些人极为精锐,而且对方占据高处,有地利优势。

“你们,去搬些拒鹿角。”葛器便沉声吩咐道:“剩下的人,列阵,我们慢慢围过去。”

*******

林启站在山路边,看着远处葛器的人马缓缓围过来。

“他们行军整列,不是太好对付。”徐峰沉吟道。

徐峰本被关在屋子,也是由罗灵的人看守,此时被林启救了出来。

林启点点头,道:“我们备好的滚石可以用吗?”

徐峰摇摇头:“效果不大,你看。他们这一千人摆成一字长蛇阵,五人一列,各列相距三尺,就是防着我们从山上投掷东西。”

“他们排得这么散,我们直接冲锋下去呢?”

徐峰指着葛器伍队,道:“前方那些人应该是背了拒角,你再看后面,他配有弓箭手。翠枫寨里的箭手多是山林老猎手,箭法准,力道大。不好对付。”

“这领阵之人颇有些能耐嘛。”

徐峰点点头,道:“这寨子中,对军阵之事最熟稔的就是葛绍的长子葛器。治军、打仗都很一套。我很想跟他对一仗。”

林启笑了笑,道:“无防,你放手去做。我还备有后手。”

葛器在三百步之外停下来,将林启的人马围住。

他心中算定,自己这边最关键的就是今晚,只要能收服寨中人心,到时候翠枫寨五千人都听自己父子指使,则大事定矣。

而林启如今被困在山上,要粮无粮,甚至连山也没有,只要过了今晚,他们血气一散,则不足虑也。

“我们围而不攻。”

于是葛器心中定计。

*******

罗灵看着前方葛绍的人马,对徐峰道:“他们不来攻,我们就打下去,为大当家报仇!”

徐峰摇摇头:“不急。”

罗灵转向颜怀,急道:“你怎么说?葛绍这个小人,我定要生啖其肉。你们若不想为大当家报仇,我自己带人去。”

颜怀正在安抚洪梅。听了罗灵的话,他只好道:“三当家放心,我定会为岳丈报仇。但现在葛器人数甚众,又严阵以待。我们切不可冲动。”

罗灵道:“但我们也等不起啊,再不冲下去,葛绍把大当家的死栽在你头上,把翠枫寨据为己有……”

颜怀苦口婆心劝了良久,罗灵依旧神色激动,转身就要唤过人手去冲葛器的阵。

“三当家……”

颜怀唤了两声,罗灵理也不理,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

走过徐峰身边,徐峰突然出掌,在他脑后重重一击,将罗灵击晕过去。

颜怀眨眨眼,道:“你早说要打晕他,也省得我婆婆妈妈地劝他那么久。”

徐峰淡淡点点头,转头看向葛器的人马,喃喃道:“他快来了。”

*******

葛器确实是压力很大。

葛绍见他不攻,便又派了二儿子葛呈来催。

葛呈素来不服葛器,见面便冷嘲道:“大哥莫不是怕了林启?”

葛器沉声道:“当务之急我们应该收拢寨中人心。只要完成这一步,林启不足为虑。”

葛呈冷笑道:“现在大家都以为洪顺是颜怀杀的,现在必须把颜怀置之死地,让事情尘埃落定。再者,爹需要控制韩眉与牛南,进而将晋中诸寨掌握在手中。”

葛器道:“这些我明白,但只要围着他们一两天,让他们泄了心中的激愤之气,则灭之轻而易举。”

“迟则生变,今夜务必诛杀他们。”葛呈冷冷道:“不过是围杀一群跳梁小丑,搞得像行军打仗一样,也不知你是不是怕死。大哥若不敢,小弟愿领兵去战。”

葛器别无他法,心中微叹,传令道:“出发吧。”

徐峰看着对面动起来,亦是挥手下令道:“列阵!”

对面葛器的人执着刀开始向这边冲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五十步。

葛器正想下令放箭。

突然,地面陷下一个大坑,前排的人轰然落入坑中。

徐峰一挥手。

“放滚石!”

两列人让开,显出一块大石。

下一刻,几个大汉推动大石,沿着山坡徐徐滚动起来。

大石越滚越快,终于轰然撞进葛器的阵中,砸出一团血雾。

“快退!”

葛呈大喊一声。

葛器却是拔出刀,大喝道:“谁敢退一步,定斩不饶!”

说着,他一刀劈死一个往后退的山贼。将手下的人全都压上去。

“你疯了!”葛呈拉了葛器一把,骂道:“他们还有埋伏。”

“我们在低处,他们在高处,若是敢退,必然溃散!”葛器一把将他推开,大喊道:“是翠枫寨的汉子,就随我冲上去,手刃林、颜,为大当家报仇!”

“为大当家报仇!”

徐峰眯着眼,猛然挥手:“保安队,冲锋!”

“必胜!”

他们占着高处,向坡下冲去,如滚滚洪流,势不可挡。

厮杀声吵醒了晕迷中的罗灵,他摸了摸后脑勺,四下看了一会,猛然站起。

“翠枫寨的兄弟,跟我冲下去,手刃葛绍,为大当家报仇!”

两拔人各自大嚷着“为大当家报仇”,轰然撞在一起。

徐峰眯着眼,在夜色中寻找着葛器的身影。

突然,他拔出刀,如苍鹰般掠起……

保安队的战法,让葛器看得暗暗心惊。他听溃军说过这些人的厉害,但没有想到能这么厉害。

葛器便让心腹组成一个督战队,逼着山贼们悍不畏死地冲上去消耗对方的人手。

突然,他感到一丝可怖的危机感,猛然抬头一看。

只见月光下,有一柄刀向自己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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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喊山崖

月光下,徐峰一刀劈出。

论拳脚功夫,他打不过沈焉如。但战场上对时机的把握,对“势”的掌控,他极有天赋。

葛器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峰,他知道自己挡不了这一刀。

怎么可能,徐峰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跃过人群,毫无忌惮地就向自己冲过来。

“不可能,我不能死在这里,一切才刚刚开始啊。值此风云际会之时,谋夺翠枫寨,掌握晋中群匪……我才是那个鸿鹄,你们这群燕雀,安能杀我!”

但下一刻,刀光一劈出,葛器一脸不甘地倒在地上。

徐峰横刀而立,望着如杀神一般。

葛呈站在他身前,看得心神俱裂。

“啊!”

他大叫一声,转身就跑。

“快撤!”

徐峰并不去追他,随手砍翻两个山贼,领着保安队又向那些负隅顽抗的山贼发起冲锋。

那些山贼虽然悍勇,但葛器身死,但葛呈逃了,已无战心。

“撤!”

又是一声大喊,他们转身就沿着山坡往下跑去。

徐峰则约束保安队,并不追击。

罗灵不由急道:“怎么不追?我们正好借机冲下去,找葛绍报仇。”

徐峰指着远处的寨子,淡淡道:“你看。”

罗灵顺着他的指尖看去,见寨子中火把流动,晃如白昼一般。隐隐还能听到“听二当家号令”的呼喊。

“葛绍已收服了寨中的人马,我们不可硬抗。”徐峰说完,转向林启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退到喊山崖。”林启随口说道。

“喊山崖?”徐峰皱眉沉思了一会,道:“那边只一条小路上山,地势险峻,确实易守难攻,但我们守住也没有用啊,那上面什么都没有,撑不了几天的。”

林启笑了笑:“徐兄到时便知。”

********

葛绍经营多年,对翠枫寨极是熟悉,又准备得充分,很快便将寨子掌握起来。

他把原先洪顺的亲信收拢的收拢,打压的打压,向那些死硬派灌输洪顺是颜怀杀的这一信息,再派人盯住他们。接着又把寨中的能战之兵全都分散到亲信的手下管辖。

如此,葛绍有五千人马在手,虽还不能如指臂使,但也是全听他号令。

他正有些志得意满,却见葛呈狂奔而来,哭嚎道:“父亲!不好了!”

“什么事?”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葛绍心头。果然,葛呈道:“林启击溃了大哥的人,大哥他……也被徐峰砍死了。”

“什么!”葛绍只觉一阵晕眩。

葛器是他最看重的儿子,行事沉稳,文武双全,可堪大任。如今却在这大事将成的当口被人杀了!

葛绍瞬间双目通红,如暴怒的野兽般厉声道:“敢杀我的儿子!我要将他千刀万剐!传令下去,我要亲自带人去,将他们碎尸万断。”

葛绍虽然暴怒,却也没有丧失理智。他让亲信将一些还不太听话人监视起来。自己则带了三千余人浩浩荡荡向林启杀去。

等到了地方,却只见一地的尸体,四周一个人影也无。

葛绍抱着葛器的尸身恸哭了一会,便带着人一路再往山上追去。

喊山崖位于翠枫山高处,如孤悬于高耸的天际之间,只有一条陡峭的细小山道,山道两侧还盘着两块大石壁。

若白日里行在这山道上,抬头只可见一线的天空,所以此处亦名作“一线天”。

葛绍派了一队人穿过山道去寻林启,结果,人还在石隙中,一支长矛狠狠穿下来,直接将排头的五个刺成了肉串。

余下的人心惊胆颤,只好退了出来。

如此,三千人无用武之地,只能守在山道外干看着。

葛绍气得浑身颤抖,大骂道:“林启!有本事出来与老子决一死战,躲在那边如缩头乌龟般,算什么好汉?”

过了一会,那边传来一个悠悠然的声音道:“葛当家的偷袭洪大当家,背叛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又算什么好汉?”

葛绍大怒:“你们为了吞并我们,夜袭寨翠枫寨,害死我们大当年,竟还敢污蔑我!有本事你出来,我们当堂对质!”

过了一会,边那传来一个孩子的声音。

“是葛绍杀了我爹……呜呜呜……各位叔叔,你们不要被葛绍骗了……”

却是洪松的声音。

葛绍四下一下看,见手下有不少人交头接耳起来。

他登时大骂道:“你们这群禽兽,少当家还只是孩子,你们却还要逼他慌认仇人。无耻!无耻至极!这样吧,只要你们出来,放了少当家,我葛绍愿以身替之,让你们安然离寨。”

他此言一出,顿时引得周围的人一顿喧哗。

“二当家不可!”

“如今寨中还得仰仗二当家操持,万万不可不顾自己。”

“这林启、颜怀实乃大奸大恶之人,二当家切勿与他们商量……”

葛绍不愿让人在这里受林启怂恿,便只留下一千亲信堵住出口,让剩下的人先行回去。

喊山崖孤悬于山上,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而上面别说吃的喝的,便是连树根都没,林启的五百人躲在上面能呆几天?

到时候等他们饿得头昏脑胀再派人去攻也好,直接困死他们也罢,总之是别想活着走出去。

可惜不能亲自手刃徐峰为器儿报仇。

如此想着,葛绍冷哼一声,下令道:“你们守住山道,切不可让他们下山。或有异状,速来报我。”

********

接下来的两天里,葛绍很忙。

寨子里各个方面的事务都需要他操持,人心要安抚,守备要安排。忙得他连葛器的后事他都没时间操办。

沈焉如倒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出现了。

她本来是一幅神清气爽的样子,待听说大当家死了,她那张可怕的脸就垮了下来。

葛绍看着她,颇有些胆战心惊,但还是将情况与她细细说了。

“老五啊,你怎么回事?”

“招惹谁不好,非得要去招惹林启。你昨夜把他逼急了,直接出寨带了他的人马杀进来,还伙同颜怀害死了大当家。”

“这一切,都是你一时冲动造成的,你可知道?”

沈焉如难得变得温驯起来,低着头,一幅愧疚的样子。

“是俺色胆包天,害死了大当家……那林启在哪?俺去宰了他!”

葛绍叹道:“你不用去了,我将他困在喊山崖上,过几天就饿死了。对了,这个是谁?”

葛绍指着沈焉如手里奄奄一息的中年男子问道。

沈焉如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你别管,这是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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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夹击

翠枫山下,南头村。

一个孩子抬着头,定定看着天空。

“狗娃,你看啥呢?”另一个孩子问他。

“你看,好大的鸟!”

另一个孩子抬起头,见天上确实有一只极大的,又像鸟又像蝙蝠的东西缓缓飞过。

“哇!真的耶!”

突然,那鸟的翅膀像是断了一边,在天空中翻转了两圈,猛然下落,速度极快,如慧星砸下。

狗娃赶紧捂住眼睛,但又忍不住心中好奇,透过指缝向天边看去。

却见那边在坠落中的鸟身后猛然绽出一片彩云,拖着它缓缓下落,晃晃悠悠地摔进一片树林里。

“哇,那到底是啥呀?”

狗娃想了想,道“那东西是鸾,是天上神仙的座驾。”

“哇,你懂得真多……”

对于葛绍而言,安抚住了沈焉如,事情便更顺利起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两天之后,一支人马便来攻打翠枫寨。

他从寨楼望去,一片烟尘滚滚中,却见他们旌旗摇曳,整列而来,至少有五千余众。

葛绍不免心中颤抖。

“到底是什么人?”

朝庭现在根本无力来攻自己,但除了朝庭,谁会吃力不讨好地来攻一个山寨?

葛绍想着,登时大为不解。

但很快,他就得到了答案。

他眯着眼,望着对方阵中有一人拍马上前,那身影让他感到很熟悉。

那个人是?

林启!

“怎么可能!他明明还在喊山崖上,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葛绍瞪大了眼,神情如见了鬼一般。

下一刻,林启手一挥,对面的军阵动了起来,当先的人甚至还搬着云梯、冲城车。

开什么玩笑!

葛绍头上青筋暴起,心中极为愤怒。

偏偏他的愤怒中还带着些荒唐可笑。

自己不过就是一股山贼,再怎么样,你也不能用冲城车来打!

“杀!”

箭雨落下,冲城车狠狠地撞在寨门上。

山寨的木制防御瞬间摇摇欲坠。

林启脸上还带着泥土,衣服上也满是刮裂的痕迹。

但他神情里却带着一些满足。

“翼装飞行,还真是很爽啊。”

他前世就玩过这种死亡率接近三分之一的极限运动。

事实上,在文水县听说颜怀徐峰被扣之后,他就从孙氏布行中挑选了一批密度最高的材料制作了蝙蝠飞翼。

好在有穆姜的前车之鉴。对文水县手工艺人的手艺,林启并没有给予完全信任,还备了好几个降落伞。

既便如此,若非最后挂在了树上,他还是得摔成烂泥。

“这时代的人,手艺就是不怎么样。”林启抱怨了一句,扬了扬手里的弩,瞄了瞄远处的葛绍。

当然,这么远打是打不到了。

林启只好侧头对南灵衣笑道“反正这家伙一会也跑不掉。”

南灵衣点点头,看着四周的人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些天来,她为了整合这些人,可是花了大功夫。

她向蝎子哥详细了解了徐峰在文水县是如何操练保安队。又结合苏刻舟往日对她说过的兵阵见解,帮这些人鼓舞战心。

一直到皮秋派人传信说翠枫山有变,她便带到驻扎在南头村等待。

这是林启事先与她约定好的。

林启布置的这一切,本不是针对葛绍。但这个蠢货,自己要撞上来。

那就没办法了。

“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智慧的辗压。”

他有些孩子气地笑了笑,拍马向前而去。

葛绍不相信自己会输。

哪怕林启的人冲进寨门也没有关系,他还可以凭借地利来守。

翠枫山的地形,没有人能比自己更了解。

“所有人给我压上去!”葛绍有些疯狂地下着命令。

战阵中,沈焉如大喝着,挥动着大钺,激杀出漫天的血雾,二十步之内无人敢近身。

她看到林启的时候就如恶虎般扑了出去。

这小子害死了大当家,她肯定是不会放过的。

“但杀之前要不要再玩玩,就等到时候让老娘的心情了。”

奈何她武艺虽然厉害,可林启躲在阵列后面,始终近不得身。

而她杀再多人,也改变不了双方人马的气势。

这种时候,葛绍很怀念自己的长子葛器。心中也暗暗后悔起来,自己当时或许真的不应该催促他强攻林启。

突然,在他们身后,厮喊声大作。

“必胜!”

葛绍转头看去。只见五百人的洪流般从后面的山下奔腾而来。

而在他们前面,还有好几百人的溃兵,鬼哭狼嚎地奔跑着,向自己的中路冲过来。

葛绍瞪大了眼,他认出那是自己留在喊山崖前的一千亲信。

“往两边跑!”他嘶声大喊道。

但无济于事,那些溃军被驱赶着,凡着跑散的都会被箭雨射死,只能迎着葛绍的中路部队狠狠的撞了上去。

“啊!”

一声惨叫之后,山贼的阵中一片人仰马翻。

徐峰与卫昭冲在前面,后面跟着魏黑崽与皮秋。

再往后,还有韩眉与何冲。

他们并不饿,林启备了一条极长的绳索在山崖后面,吊人虽然吃力,吊吃食上去却很轻松。

此时五百人在山上闲坐了两天,一朝冲锋下来,气势极盛。

徐峰手中长刀上下翻飞,如入无人之境,直取葛绍而去。

而他身后,罗灵高声大喊着“兄弟们放下刀,只除叛徒葛绍!”

“只除叛徒葛绍!”

一群人高喊着,突过重重的阵线,直奔葛绍而去。

“五当家,我们在这里,大当家是被葛绍杀的!”

沈焉如的心腹部下亦跟在他们后面大喊着。

沈焉如停下手,转过身,远远看过去。

“大虎,二虎……”

她有些惊诧。

葛绍说这些人都为了保护大当家死了啊。

下一刻,沈焉如反应过来。

她掉过头,大步便向葛绍冲去。

“你竟敢骗俺!”

葛绍看着沈焉如,就好像看到了地狱里的罗刹向自己而来。

他颤抖着,下意识向周围的亲卫喝道“去!给我拦住她!拦住她!”

五当家的凶悍这些亲卫都是知道的,其中有些忠心的便扬着刀冲上去,有些则悄无声息地向旁边退去。

葛绍眼看着沈如焉如杀神般大杀四方,向自己一步一步逼来……

第195章 出类拔萃小洪松

葛绍吓了一抖索,往沈焉如的反方向跑去。

突然,他撞进一个人的怀里,抬头一看,正是徐峰。

再见到杀了自己大儿子的人,葛绍此时却提不起半点为葛器报仇的想法。

他嚅了嚅嘴,突然嘶声道“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洪顺!你们快来救我啊!”

罗灵已经喊得声音都哑了。此时吊着嗓子大嚷道“就是你!就是你杀的大当家!”

“不是我!”

“就是你!”

……

翠枫寨的人脸上挂着迷茫,向场中看去。心中再次迷惑起来。

马蹄声响起,林启跨着马,慢悠悠地驰到场中。

他手里的弩指了指葛呈,又指了指葛哙。问道“你们俩,谁来说?”

两人脸色惨白,却都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突然“嗖”的一声,弩箭钉在葛呈腿上。

他惨叫一声,顿时趴在地上,哇哇大叫起来“我说!我说!就是我爹设计的,是我爹杀了大当家。其实,我劝过他的啊……”

“二哥!你怎么能……呃……”葛哙脸色一变,急要打断葛呈。他话说到一半,突然一支弩箭深深地刺入他的喉咙。

林启微皱着眉,碎碎念道“叫你说的时候不说,现在非要说。”

“哙儿!”葛绍一声凄厉的大吼,貌若疯颠。

“林启,你的!你怎么敢!怎么敢!老子跟你无怨无仇……”

“呵,无怨无仇……那让有怨有仇的跟你说。”林启道“对了,我提醒你一句,人间自有公道在,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葛绍心有所觉,转头看去,却见颜怀一手牵着洪梅,一手牵着洪松,迎面而来。

“是你杀了我爹娘!”洪松指着葛绍,带着哭腔嚷道。

他这一指,四周翠枫寨的人顿时指指点点地说起来。

“你们看少当家的样子,不像是被人逼着乱说的啊……”

“是啊,连三当家也这么说。”

“你们看那个寒盟盟主,看起来正气凛然,很像是在主持公道嘛。”

“说不定是装的。”

“你装个给俺看看,长得歪瓜裂枣的,装得出来吗你?”

……

颜怀放开洪梅姐弟,从旁边接过一柄刀,一步一步走向葛绍。

“你干什么!”葛绍大吃一惊,站起身便要挣扎。

洪梅慌忙上前,拉着颜怀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

那边罗灵已大步上前,一脚踹在葛绍心口。

葛绍还待还手,突然,头发被一只大手捉住,整个人都被拎了起来。

他头皮一阵刺痛,回过头一看,却见到一张可怕的脸。

这一吓,葛绍几乎忘了呼吸。

沈焉如一手摸在他的下颌,用手一扭。

“咯哒”一声。

葛绍软软瘫了一下去。

洪梅姐弟看着这一幕,突然感到一股悲切,顿时泪流满面。

颜怀亦是一脸的愕然。

“这母神虎,动作好快啊。”

过了一会,他有些气极败坏起来。

“你们!一个让我亲手给岳丈报仇的机会都不……”

罗灵翻了个白眼,盯着颜怀,突然问道“你要当大当家吗?”

颜怀眨眨眼,吓得将后面半截话咽在嗓子里。

“罗老三,你疯了?你见过哪个大当家像我这样跳脱的吗?而且你这寨子这么无聊,是想困死我吗?”

林启听了,颇有些无语,心道“你也知道你跳脱……”

罗灵却是一幅泄了气的样子,又打量了颜怀两眼,道“也是。”

他说完,转向洪松,朗声道“那只有让少当家的来做这个大当家的了。”

林启笑了笑,打量着这个在寨中评价一向不高的三当家。

罗灵微微抬着眼,瞥见林启的目光,嘴角牵出一个略带尴尬的笑容。

他这两天每看到韩眉,便时不时地也会考虑起翠枫寨的未来。

何冲对待韩眉的忠心扶持,林启对韩眉若有若无的照顾,他都看在眼里。

罗灵便想到“若我愿像何冲一样辅佐少当家,翠枫寨能像连山寨一样传承下来吗?”

这个念想在他心头萦绕着,但他明白事情发展到现在,最后能做决定的人是林启。

如果林启打算通过让颜怀来当大当家,进而吞并翠枫寨,那自己根本没有阻止的能力。

于是罗灵便先出言让颜怀当众拒绝,想要借此堵住这一条路。

但此时林启眼含深意的目光看看来,罗灵忽然意识到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自己这些小九九毫无用处。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嘻嘻哈哈的,但手中的力量远远比看起来还要深厚。

终于,林启开口说话了。

罗灵有些紧张地支着耳朵听着。

却听林启微微笑道“那么,就恭喜贵寨有小洪大当家这样出类拔萃的好汉当家了。”

洪松睁着他那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了林启好一会,才知道‘小洪大当家’、‘出类拔萃的好汉’说的是自己。

“见过大当家的。”

罗灵顾不得林启语气中的玩笑意味,赶紧扯着他冒烟的破锣嗓子叫嚷起来。

沈焉如怕洪松个子太小,大家看不清楚,一把将他抱起来,举在自己头上。

四下翠枫寨的人也跟着喊道“见过大当家的。”

洪松站在洪焉如肩上,看着这些往日里最顺服于父亲、之后又投靠葛绍、现在又拥立自己的人们,脸上一片茫然。再想到父母的死,他心头一酸,忍不住咧开嘴哇哇大哭。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还是韩眉见他模样,想到自己的经历,将洪松从沈焉如肩上接下来,低声安慰了一会,他才止住哭声。

林启掏了掏耳朵,脸上换上一幅表演痕迹颇重的大义凛然神情。朗声道“如今朝庭无道,虏寇四起。致使山西一地民不聊生,

生灵涂炭,各位方才上山落草……”

罗灵心道老子落草是因为当了逃兵,与民不聊生有什么关系?

却听林启接着道“所幸,今有‘玉面罗刹’韩总瓢把子盟领群雄,聚豪杰而举义旗,见不平而攘助,为翠枫寨诛杀叛徒葛绍。实乃仁义之师,愿各位与我等结盟,共图大事,从此十三峰十六寨连为一体,同进同退,亲若一家,同生死、共富贵。岂不美哉?”

林启说完,四下一片寂静。

他这不文不白的一席话,让这些山贼草寇们听得一头雾头。

一众人只听懂了‘十三峰十六寨’,大抵上知道是什么意思,却不知如果应对……

林启只好颇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好!”

颜怀正捧着洪梅的脸给她擦泪,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好”,便踏步而出。

该到我‘颜捧场’表现的时候了。

第196章 你是神仙吗

颜怀望了林启一眼,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会心笑意。

他踱了两步,扯扯了嗓子,正要开口。

“我们就加入这个漂亮姐姐的那个什么峰十几寨吧。”洪松突然开口道。

他说着,抬头看一眼身边的韩眉。

洪松现在不过是六岁的年纪,父母新丧,这两天跟着姐姐、姐夫躲在喊山崖,过得提心吊胆,刚才被韩眉安慰了几句,瞬间便把她当作亲近信赖之人。

此时说完,洪松还有模有样地拱了拱手,向韩眉唤道“总瓢把子。”

韩眉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她还不习惯这种颇有些奇怪的称谓。而且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大人了,洪松这一喊,很让她有一种欺骗小孩子的负罪感。

林启就没有什么负罪感,带着笑意道“洪大当家果然是出类拔萃,那往后,大家就是一伙的了,以后总瓢把子干了什么买卖,都有你的一份。”

旁边罗灵听了,顿时觉得头大,心道“出类拔萃个屁,老子辛辛苦苦把家业交到你这娃儿手中,一眨眼的功办就给送出去了。小小年纪见了漂亮女娃眼都挪不开,出类拔萃?出丑现眼倒是真的。”

他倒不是真的多怪罪洪松,眼前这种局面,林启提了要求,自己本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只是翠枫寨曾经是众山贼中势力最盛的一股,一夜间沦为他人附庸,这让罗灵很是有些难过。

他看着一脸玩笑神情的林启,心中怨念道“这小子原来是来打劫我们整个寨子的,比山贼还贼。”

比起罗灵,沈焉如的想法就简单得多。

她反正在哪当山贼都一样,只要能顾得住洪松,成全她与洪顺之间的一番恩义就行了。

至于呆在翠枫寨还是十三峰十六寨,有谁能找自己的麻烦不成?

但事实上,林启当天就找了她的麻烦。

在举行一场很折腾人的‘入伙仪式’后,林启安排人整顿队伍,然后他便向沈焉如问道“金刀左永人在何处?”

沈焉如登时便跳了脚“那是俺的人!”

林启抚额。

这母神虎果然是不好管理啊。

他只好无奈道“你的人就你的人吧,那让我见见你的人总可以吧?”

……

左永的气色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他被沈焉如五花大绑在房里,正低着头唉声叹气。

门吱呀一声开了,左永一见到林启,顿时哭天抢地道“盟主!救我啊!呜呜……我太惨了……”

林启看得不忍直视,只好向沈焉如道“把他交给我吧。”

“这是俺的人。”沈焉如急道“除非,你跟他换。”

“换?”林启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想了想,他招手唤过罗灵,道“你去跟她说……”

罗灵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走到沈焉如身边,向她低声说了几句。

“真的?”

“真的。”林启点点头。

“那好吧,你先带他走吧。”

左永如蒙大赦,屁颠屁颠地便跟着林启出了门,甚至都忘了问一问林启到底跟沈焉如说了什么。

翠枫山下,南头村。

一个孩子定定张望着远方。

“狗娃,你看啥呢?”另一个孩子问他。

“你看那群人。”

另一个孩子也望了过去,见那边远远走来一队人。

“哇!不对,我哇啥……这有啥好看的?”

等那伙人走近了,狗娃指着他们说道“这些人,是神仙啊。”

“哇!真的吗?”

另一个孩子再定眼看去,只见前方一人白衣飘飘,宽袖招摇,确实有神仙之态。

等更近了些,又见他颌下三缕长须飘摇,一双丹凤眼中似能看穿世间万物,配合着那洒脱不羁的神情,隐隐有出尘之态。

那孩子不由更信了几分。

孩子好不容易挪开眼,向他身后几个看去。

“哇!那个人,少了一只耳朵耶!”

“还有,还有,那个人,长得像雷公。”

“嘘。”狗娃道“那都是天上的神仙,少耳朵那个名叫顺风耳,只有一只耳朵,但你说的他都能听到。”

另一个孩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情不自禁又“哇”了一声。

“狗娃,你懂得真多。”

等那伙人走到跟前了,那白衣宽袖的老先生便向狗娃问道“敢问童子,翠枫山如何走?”

狗娃抬起头,却不着急回答,反而问道“敢问神仙,你是来找掉下来的座骑吗?”

“呵,你这小童,如何知道我是神仙?”

狗娃道“你是天上的太上老君,对吧?”

那老先生含笑不语。

狗娃道“前两天,我看到天下落一只鸾,身有彩翼,身后还有云彩,落到那边的树林里去了。”

“哦?”那‘太上老君’回头看了看那片树林,又抬头看看了另一面的山崖,便指着那高崖问道“那里,便是翠枫山吗?”

“对,对。你果真是神仙,料事如神。”

“呵呵,”那老先生抚须道“不错,吾乃星宿转世,下凡辅佐严虎大将军解救苍生。事成后便要重回天庭,位列仙般。”

“我知道,我知道,”虎娃着急地说道,生怕说得慢了这‘太上老君’万一就听不到了,“就好像姜太公辅佐周天子,然后封神成仙。”

“不错,不错,你很不错。”

那老先生在虎娃头上轻轻一抚,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去。

另一个孩子忍不住向虎娃嘀咕道“哇!你怎么懂这么多?但这些人真是神仙吗?为什么还要走路?”

突然,两个孩子瞪大了眼,只见那个一只耳朵的大汉腾空而起,横着身子在树干上踩了几步,消失在树冠中。过了一会,又中从一棵树冠中出来,跳回人群中。

“哇……”另一个孩子哇了一声,不再说话。

等那群人走远了,他才对虎娃小声道“刚才那个人的功夫,还不如翠枫寨五当家呢。”

“是啊,”狗娃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不是神仙了。”

“少当家,以后没事还是别随便显身手,万一多生事非就不好了。”

“嘿嘿,不过是两个没见过见面的小屁孩,让他们见识见识。”

“呵,也是,说不定他们一回家,就给少当家你供个香炉。”

“哈哈……”



第197章 我们都是良民

林启这两天正忙着整顿人手。

准确地说,他是让别人忙着整顿人手,而一切规划安排他在几天前就已经做好了。

因此,在徐峰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林启大多数时候只是在闲逛,并美其名为‘疗养’。

翠枫山风光如画,气候舒适,他便时常推着徐瑶在山间看看风景。

“嗯,徐兄为我辛苦操持,我则替他照顾好你,这叫‘分工有序’。”林启指着山下密密麻麻的阵列,向徐瑶笑道。

徐瑶正极目远眺,听了他这样的无赖话,不由得莞尔一笑“若我大哥知道以后要替你卖力,当时定不会雇你做跑堂的。”

林启笑道“不能这么说,徐兄的天赋在这一方面,不用岂非可惜?”

“你似乎很会看人,也很会用人?”徐瑶忽尔沉吟道。

“说不上很会,”林启摆摆手,“这种事,也是熟能生巧罢了。”

“我看你就是躲懒。”

“有些事,躲也躲不过……”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一个汉子从山下一路跑来。

林启便向徐瑶道“你看,这就是有事来了。”

“盟主,有人找你,自称是你的故人……”

“故人?”

这位‘故人’是和程光秀一起来的。

南灵衣带人离开连山寨之后,留下程光秀坐阵,牛子敬和余有乾亦是留给他看管。

此时,程光秀却是带着这两人一起跟着这故人来了。

一见之后,林启微微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道“万先生,好久不见。”

万渊依旧是那幅装模做样的姿态,抚须含笑道“林盟主,真是哪都有你。”

“万先生这是嫌弃在下?”

一旁的颜怀哼道“他不光嫌弃你,还嫌弃我。对了,万老头,我成亲了,你是不是要随个份子?”

“呵呵,颜子哉厚颜,林无咎无耻。老夫何止是嫌弃你们俩,简直是鄙视。”万渊说完,又正色道“老夫此来,是为了天下苍生的正事,不是来随份子的。”

颜怀嗤之以鼻道“你别想糊弄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万渊面不改色,沉声道“你们可知,你们差点误了老夫的大事。”

林启翻了个白眼。

这老头,还要跟我演?

他与颜怀对望一眼,两个各自耸了耸肩,懒得搭理这老小子。

万渊见无人捧场,只好自己干巴巴地道“实话与你们说吧,余有乾是我的人,牛头寨窜掇晋中诸寨联盟,是我在背后支持。”

“我就说嘛,牛南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实力,轻而易举拿下十二峰十五寨。”颜怀恍然大悟,指着万渊道“你这老匹夫,果然不安好心。”

“呵,这是老夫的合纵连横之术,你懂什么?”

林启却是沉吟道“万先生此言不妥。”

他一指牛子敬与余有乾,道“这两位是我的俘虏,也不知你怎么油嘴滑舌从光秀手上骗走的。”

程光秀吓了一跳,喃喃着说不出话来。回想起来,自己确实是被万渊一番话哄骗了,带着人跟了他过来。

万渊嘿嘿一笑,道“诶,你我交情深厚,何分彼此?不如这样吧……你带这十三峰十六寨万余兵马,再加上太原八千马帮一起投靠严将军,我义军尊你为二将军,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牛南悔得肠子都青了,他一直觉得,自己到时带人投了严虎,能混个小将领便算不错了,毕竟这只是一群山贼。没想到,万渊能开出这样的价码来。

早知如此,拼了命也不能让林启捡了自己的便宜。

颜怀却只是长长的“哦”了一声,问道“比你地位还高?”

万渊点点头,道“不错。”

林启却只是目含深意地看了一眼万渊,悠悠问道“看来,严将军的形势不太好?”

他此话一说,牛南心中冷哼“真是屁都不懂的小年轻。严虎刚刚打败了季长安的五万大军,兵锋正盛,大业可期,就这样,你还说不太好?”

不想,万渊沉吟了片刻,还是点点头道“不错。”

牛南一愣,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万渊。

万渊却是看着林启,沉吟道“将军击败了季长安之后,欲领兵北上抗击辽寇。对这件事,老夫劝过他。他却说‘天下皆骂虎为叛逆,然吾为大义而反,亦愿为大义而抗虏寇,使天下知我大梁男儿热血’。他既心意已决,老夫劝不动他……”

林启心道,严虎这就不智了。

颜怀听了却是热血沸腾,大赞道“好一个严虎!”

万渊接着道“大军路过刑台,刑台守备关虹本已开关放行。但没想到,朝庭将派去驰援洺州的十万保义军回调,来攻严将军,困严将军于太行峡谷……”

“什么?”颜怀大惊失色,道“那洺州怎么办?若洺州失守,辽人便可攻相州、卫州,然后长驱直入,直扑京畿。”

万渊冷笑道“我来晋中时,洺州已经失守了。据我所知,耶律烈雄已围了相州。”

“那我二哥……”

“不错,你若想救你二哥,只有带人解了严将军之围,再合兵解相州之围。”

颜怀愕然道“这……”

过了一会,他突然指着万渊道“老匹夫,你休要诓骗我!我二哥是朝庭命官,哪有要救他却还要我先去救反贼的道理?”

万渊摊摊手,无奈道“你爱信不信。辽军长驱直入,攻伐千里,杀得各路守军尽皆胆裂……杨复倒是还有二十万精兵,但被朝庭压在黄河以南拱卫京畿。目前除了严将军,没有哪路守军敢去解相州之围。”

“简直……简直是天方夜谭!”颜怀依旧不信,“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万渊冷笑道“你说我们是反贼,不错。但这大梁朝就是这样,文官贪财,武将怕死。欺压百姓、逼良为反个个在行,守卫河山、保境安民则个个怕死。所以我们要反,将这朽木一样的梁朝催枯拉朽地踩塌,还世间一个朗朗乾坤。让天下人知道,我们义军既敢反无道昏君,亦敢抗异族铁蹄。”

“老匹夫,你又在巧舌如簧!休想哄骗我……”

颜怀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看向林启,问道“无咎,你怎么说?”

林启微眯着眼,缓缓说道“万先生,我们和你不一样,我们可都是良民。”

这话说完,屋中大家都颇有些不好意思。

“呃,我们明明都是山贼啊……”



第198章 我也去相州

纵使万渊见多识广,听了林启这话,也是无言以对。

“呵呵,良民?”

却听林启顿了顿,说道“造反的买卖我们虽然不做,但你可以雇佣我们嘛。”

“雇佣?”

“对,万先生也知道,我原先是开牙行的,别人可以雇我们做劳力,你也可以雇我们打仗。当然,费用比较高,但万先生你有的是钱嘛。”

万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这个结果不算最好,却也不算差。

林启此人,看着笑眯眯的,实际上却谁都难缠。以万渊对他的了解,再谈下去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他只好道“如此,那老夫就雇你们吧。”

林启却是摆摆手,道“不急。”

说着,他向屋中诸人问道“你们愿意去吗?”

左永愣了愣,心道“还能不去?”

他其实是不愿意去的,但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我去!”徐峰当先说道。

“我去!”

“我去!”

……

左永眼看着所有人都表了态,只好跟着他们表态道“我也去!”

下一刻,却听林启点点头,道“我不去。”

左永“……”

老子又判断错了?真的可以选择不去?唉,早知道等这小子先表了态,我再说我要留下来保护他。

万渊颇有些不满地向林启道“你不去?为什么?”

“我又不会打仗,”林启倚在椅背上,带着些慵懒的语气道“你的事我也不感兴趣,我自己有要做的事。”

万渊道“你不去,他们能听我的吗?”

“我去不去他们都不会听你的,我会让徐兄全权指挥。我们先约法三章你只能提目标、付钱,不能干涉徐兄的做法。对了,也不能还价。”

“你!”万渊拿手一指林启,怒道“你太过份了!”

林启悠悠道“做生意嘛,你提你的要求,我谈我的条件。你不满意,别雇我们就是了,怎么能骂人呢?”

“老夫与你谈的是家国大义,你却满嘴铜臭,还有廉耻吗?”

“大义?别忘了,你是反贼,我们是良民。凭什么我们要为你的大义卖命?我这些人要吃饭,要生活,这些都不要钱的啊?还有,别以为只有救了严虎才能解相州之围。等保义军灭了严虎,他们自然会北调抗辽。”

万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林公子,你可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把酒畅谈,可等快意。想不到今日再相见,却要如此勾心斗角。”

“万先生,你就别演了,时间紧急。要是没有异意,就行动起来吧。”

快马奔驰在路上,以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在太原的张板手上。

太原玉门马帮号称有八千人,事实上能打仗的人是四千人。

张板收到信后,四千人飞快地调动起来,向翠枫山疾驰而去。

而翠枫寨里,亦是一片热火朝天。

林启与徐峰深谈了两天,把对这次行程所有考虑都全程交托给他。

忙完这一切,林启便准备在所有人出发之后带着徐瑶返回文水。

在这个当口,一封战报却让他目瞪口呆。

战报是万渊的人带来的关于相州的战状。

“这句话的意思是,颜恪在相州城外炸死了辽军近千人?”林启拿着那战报,手指划过上面的字,重新确认了一遍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

“不错。”

“怎么炸死的?”

万渊皱眉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据说是辽军踩到那个地面,突然间地动山摇……”

“是从地下炸开的?”

“不错。”

“地雷?”林启心中讶然。

据他知,地雷一直是到明代才被创造出来。

那现在这地雷……

“子哉,你二哥喜欢摆弄火药吗?”

颜怀摇了摇头。

林启渐渐沉默起来。

地雷能代表什么呢?是这个时代的人提前发明出来了,还是……李水衡?或者说江茹?

心中打了个冷颤,林启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他经历过了太多次失望,这次只凭这样一个模糊的线索,实在怕只是又一次的失望。

但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这些日子以来,只有漫长而枯燥的等待,没有线索,没有痕迹。林启甚至开始害怕江茹并不在这个时代。

“我也要去。”林启突然说道。

“什么?”颜怀愣了愣。

“我说我也要去相州。”

“真的?”

林启点点头。

“太好了!”颜怀拍掌道。

林启叹道“借你吉言吧。”

颜怀听得一头雾水,只好挠挠头,心中暗道“无咎莫不是疯了?”

是夜,徐瑶叠着衣服,轻声问道“你真要去?”

“难得有线索,总归是要去看一看的。”

“能带我一起去吗?”

林启哭笑不得,抱怨道“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好心,还来帮我收衣服……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去打群架,比较危险。”

“我不怕危险。”

林启摆摆手,断然道“此事不要再谈。”

说完,他转身向白绣娥道“你推东家回房吧。”

白绣娥才走两步。徐瑶已说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他说。”

等白绣娥转身出了屋子,林启苦笑道“这次你真的说服不了我。这样吧,我答应你,一定会安全把徐兄带……”

“林启,我喜欢你。”徐瑶突然说道。

林启愣住。

半晌无言。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的江宁府。

一个婢女提着裙摆,小跑过别致的花园,来到一间锦绣闺房。

却见一个少女正捧着一本书愣愣看着。

“郡主,你在看什么呢?”

那少女却不回答她,嘴里正低声念着什么。

“郡主,郡主。”婢女又唤了两声。

少女突然回过头,问道“绛青,你知道小红帽为什么是平胸吗?”

绛青一愣,心中暗道“郡主,你终于还是疯了吗?”

两行长泪忽然从少女的眼中流下,顺着她洁白柔和的脸颊滑落,滴在书本上。

少女急忙拿袖子擦了擦书,脸上露出一个喜悦的笑容,又笑又哭地说道“因为……因为她的奶奶被大灰狼吃掉了啊……”

绛青听得一头雾水。

“小红帽好可怜啊。”

但郡主还是没有说为什么小红帽是平胸啊。



第199章 太行峡谷

太行大峡谷地处太行山东麓,位于河东路与河北西路的交界处。北起回山角,南至山西井底,其中台壁交错、谷幽峰奇,断崖高起,群峰峥嵘。

一个月前,严虎的五万大军与十万保义军在天脊山一场大战下来,双方各死伤惨重。

严虎身受重伤,手下所剩不到三万人,只好退入太行峡谷。

保义军统帅任常恭是本朝名将,曾剿灭过大名府郭高的叛乱,因此从归德中郎将连迁三级升至忠武将军。

这次耶律烈雄席卷河北路,朝庭对任常恭寄以厚望,希望他能解洺州之围。

但任常恭是未战先虑败的性格,知道若洺州失守,必将被朝庭怪罪。而事实上,在保义军开拔之时,他已知洺州定不可守。

面对这样战与不战都讨不到好的局面,任常恭将目光盯上了严虎。

到时候,只要说是行军路上遇到叛军,导致无法及时驰援洺州。再剿灭了严虎,那便是有功无过。

但是自己的十万人显然打不过严虎的五万人。

于是任常恭在天脊山设下埋伏,而毫无防备的严虎大军行在峡谷中便遭到了从山上袭来的巨大打击。

让任常恭没想到的是,这种情况下,严虎的这支叛军竟还能阵列不乱,爆发出极强的战力,并从保义军的合围中突围而出,退进太行峡谷。

对这样的战果,任常恭还是可以接受的。

他并不急于剿灭严虎,以免之后还要去打耶律烈雄。

因此,两方人马便在这峡谷内外‘相外无事’地对峙着。

对于严虎这边而言,情形并不乐观,十天前他们就断了粮。

万渊不在,严虎重伤,义军中的事务便落在石叔云与严虎的心腹姚盛头上。

让石叔云忧心的是,姚盛很信任祝圣哲。

祝圣哲被俘之后,果断投靠过来。

他本身是忻州观察使,又是枢密使傅斯年的弟子,能够掌握皇城司的一些资源。

义军攻下晋城时,便是祝圣哲诈开的城门,此后攻上党、战季长安,他也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石叔云依旧对祝圣哲极为忌惮。

如今万渊不在,义军中又都是粗汉,祝圣哲这样手腕高超的文士便有了极超然的地位。

这些日子里来,祝圣哲不辞辛劳为义军操持,仿佛铁了心走造反这条路一般。更是让姚盛尊为‘先生’。

这些石叔云看在眼里,暗暗心惊。但拿不到祝圣哲的把柄,他只好期盼万渊早日归来。

夜色渐深。

营帐的门帘被掀开,祝圣哲踏步而出。

守夜的兵士纷纷拱手称一句:“祝先生。”

他们并不拦他。

数月经营,他也终于在这叛军中混了一个自由身。

祝圣哲的身影在夜幕中缓缓走远,一直到一处山崖下才停下来。

他蹲下身,在地上挖掘着什么。

“不要动。”

突然一柄刀架在他脖子上。

祝圣哲小心翼翼地回头一看,却是苗庆。

“苗将军,怎么?”祝圣哲面带诧异地问道。

苗庆压了压刀,冷哼道:“别动,别想耍花样。”

过了一会,一队人拿着火把走来。却是石叔云带着姚盛过来。

姚盛面沉如水,道:“祝先生,我们一向待你不薄,你却还要向朝庭报信?”

祝圣哲讶然道:“姚将军此话怎讲?”

“你大半夜在这里做什么?”

姚盛说着,一挥手,几个兵士上来,对着祝圣哲刚才挖的地方就掘土搜查起来。

“将军,什么都没有。”

祝圣哲听了,呵呵一笑,道:“原来将军是怀疑我。若是这样,不如将祝某一刀杀了罢。”

石叔云冷笑道:“你在这干什么?”

祝圣哲长叹一声,将手上的一株草递在苗庆眼前。

“这是知母,是一种药材。严将军重伤不醒,外伤严重是其一,二是体虚之后导致了伤寒体热。祝某略通医术,白日里都在忙,便趁着今晚有闲暇出来采点药。”

祝圣哲说着,又冷笑道:“既然你们信不过我,那想来也不会给严将军服用了。”

说完,他将手中的药材丢在地上,仰起着,闭上眼。

“要杀就杀吧。当初祝某想留有用之躯为生民做些事,降了你们。没想到,这也成了一生的污点,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如今,悔之晚矣……”

姚盛脸上颇为尴尬。过去俯身捡起地上的草药,拍了拍收进怀里,急道:“祝先生何出此言呐,何出此言……你为官一向清廉,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好官弃暗投明,共匡大业,怎么会怀疑你呢。”

说完,姚盛推开苗庆,亲自扶着祝圣哲。又狠狠瞪了石叔云一眼。

一行人的身影渐走渐远,消失在黑暗中之后。

从山崖后转出一个黑衣人,轻手轻脚地跃到祝圣哲埋东西的地方,俯身寻摸了一会,方才在地上捡起一个光滑剔透的琥珀石放进怀里。

做完这一切,黑衣人一闪身,向保义军的方向疾奔出去。

半个时辰后,任常恭敲开这颗琥珀,从里面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在烛火下细细看着,嘴角牵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老马岭。

颜怀策马到徐峰的身旁,轻声道:“徐大哥,你有没有觉得怪怪的?”

徐峰四下一看,沉声道:“放心,我派人探过路,不会有埋伏。”

“我不是说这个……”颜怀颇有些神秘地眨眨眼,压着声音道:“我是说,无咎和你妹妹之间,有些怪怪的。”

徐峰一愣。

颜怀脸上的表情如隔壁年过四旬的大婶,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又说道:“我观察了好些天,这两个人贼得很,常常偷偷看一眼对方,又不说话。”

徐峰沉吟道:“我也觉得奇怪,你说无咎为什么会同意把我妹子也带上?”

“嘿,无非是想多看两眼呗。我和你说,你可要注意……”

“峰哥儿,我们还能不能再快些。”

颜怀说得正高兴,万渊策马过来,径直向徐峰问道。

徐峰皱了皱眉,道:“不行,我们并非全是骑兵,加上还有辎重,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万渊道:“抛下辎重和步兵,我们先带骑兵驰援。”

第200章 突围

“不行。”徐峰断然道。

“我们只带骑兵,来去如风,岂不美哉?”万渊抚须劝道。

徐峰摇了摇头,道“保义军有十万人,我们只有五千骑兵,意义不大。”

万渊脸上焦急之色更重。

颜怀劝道“依行程,快的话明早就能到太行山峡谷,你急什么?”

万渊叹了口气,道“不知为何,这离得越近,老夫心中越是不安。”

严虎张开眼,看到帐篷的顶上的一片昏暗。

“将军,你终于醒了?”

严虎转过头看去,却见姚盛与祝圣哲正守在帐中。

“情况怎么样了?”

“任常恭只是派人守住了峡谷的出入口,并不派人强攻。但我们断了粮,情况不太好。”

“万先生回来了吗?”严虎问道。

姚盛摇摇头道“没有。”

严虎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六岁杀人,十岁上阵,一生打过无数仗。造反以来更是兵势渐盛,甚至有一种天下任我纵横的感觉。

但这个夜里,他感到了浓重的危机感。

之前的对手季长安,文官出身,不会打仗。这次的任常恭却不同,是个打老仗的狠人,其诡谲狡猾又不逊于文官。

被他咬上,让人有种被野兽盯住的感觉。

严虎试着提了一口气,依旧感受不到身上的力气。

更让他无措的是万渊不在。

该怎么带着剩下的三万人走出这片死地?

严虎看向姚盛,叹道“可有突围的良策?”

姚盛愣了愣。

这种事,将军你问我做什么?

“没有……”

祝圣哲却道“将军,我有一法,或可突围。”

“祝先生请说。”

祝圣哲却是俯下身,在严虎耳边悄声说了一会。

严虎空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想了良久,终于叹道“便依先生所言吧。”

是夜,火把通明,人马皆被调动起来。

三万人开拔起来,向北而行,到峡谷入口处才停下来,隔着狭长的通道与保义军远远对峙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一队两千余人的骑兵从营帐中出来,径直向西席卷而去……

刘奇是保义军的小将,是任常恭亲信之人,此番负责守卫太行峡谷的西面九连山旁的通道。

他手下的人马有八千人,此时多是在歇息。

“敌袭!”

马蹄声传来,刘奇大惊,迅速整理队列。

“抬枪!拒马!”

“唏吁吁……”

前排的马匹被刺倒在地上,摔出巨响。

下一刻,后排的骑兵踏进保义军的阵中,扬起一阵血光。

马上的骑兵长刀翻舞,血肉纷飞。

突如其来的厮杀瞬间就变得惨烈起来。

刘奇双目赤红,带着亲卫便向一个极是凶猛的虬须大汉冲去。

“当。”

长刀相交,刘奇虎口巨痛,手中刀掉在地上。

他慌忙向后撤去。

两个亲卫急忙补过来,血光一闪,倾刻便成了两具尸体。

刘奇退出战阵,抬头看去,却见那虬须大汉并不追来,而是护住队伍中间一个披着披风的大汉。

夜风吹过,那披风大汉轻轻咳着,抖落了围着脸的布条,露出一张威严而疲倦的脸。

“严虎!”

刘奇浑身一震,一把拉过兵士,喊道“快!去告诉任将军,严虎在这里!”

“所有人不得退后,违令者斩!拿下严虎,赏银千银!”

刘虎嘶声喊着,保义军气势一盛,前仆后继地便向严虎的骑兵扑去,然后死在马蹄下。

冰冷的刀不停地收割着生命……

激战良久。

刘奇的脸上汗水不断淌下来。

“援军怎么还不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刘奇也越来越绝望。

终于,严虎的骑兵突破了防线,如尖刀破开了布帛森然而出。

“完了!严虎跑了!”

刘奇摔坐在地上,看着那边的马屁股,心中一片惨淡。

下一刻,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严虎掉转马头,又返身杀来。

“杀!”

刘奇挣扎着站起身,指着严虎道“快!都给我上,拿下严虎!”

又一轮的厮杀展开。

刘奇心中极是焦急,暗想着“援兵怎么还不来?”

这一个问题,严虎也在想。

他转头向身旁边的祝圣哲问道“对方的援兵怎么还不来?”

按祝圣哲的计划,他先派大军往北,吸引任常恭的目光,自己再往西突围,做出要舍弃军队逃跑的假象。

待任常恭增援过来,便让南边派人守望住峡道,而三万大军转道向东,渡过漕水,翻过山间的小路逃亡。

但现在,任常恭的兵力便没有被自己吸引……

祝圣哲抬起头,看向前方正背对着自己拼命杀敌的石叔云、苗庆。

“因为没有必要了。”他轻声念叨道。

“没有必要?”严虎剧烈地咳嗽着,问道。

突然,寒光一闪,一把匕首直直刺入严虎的后心。

“你……”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只见祝圣哲嘴角扬起一个微笑。

“严将军安心去吧,你的人马,我会照顾好的。”

又是寒芒一闪。

祝圣哲身后一个颈装黑衣的大汉策马上前,将严虎的头颅提在手中。

严虎强壮的身体晃了晃,轰然摔下马去。

“砰”的一声巨响。

这个数月间席卷两路,聚起五万义军的反贼就此草草谢幕……

火光中,祝圣哲看着被高高举起的头颅,微不可觉得叹了一口气。

枉你一世英雄,有何用呢?

既得了壶关,何苦又要北上抗辽?这世上的路是弯的,你非要直着走。

“严虎已死!降者不杀!”

石叔云与苗庆猛然转头,顿时目眦尽裂。

“大将军!”

“祝圣哲!老子剁碎了你!”

祝圣哲冷冷一笑,拍马后撤两步,向山路另一边狂奔而去。

严虎的死让余下的骑兵都深深地愣住,刘奇见此良机,复带人冲杀上去。

“杀!”

姚盛看着对面灯光通明的阵列,心中惊疑不定起来。

他依严虎的命令带军候在这里,若对面有异动,便派人守住狭长的通道,让大军往东撤。

但此时已过了预计的时间,对面却还没有所谓的异动。

突然,有马蹄声传来,姚盛转头一看,却是祝圣哲一脸狼狈地向这边策马狂奔。

“姚将军,大将军遇到埋伏,请你派兵增援。”

姚盛大惊“我守住这边的通道,你带一半人去支援将军。”

他说完,正要下令。

突然,他感到有些奇怪。

“不对,石叔云怎么会派祝先生你来求援?”



第201章 我背景就是这么硬

两侧的峭壁夹着狭长的山谷。

风吹过,扬起腥臭,久久不散。

山谷间是一片血红,宛若修罗场。

在这个地方,人的性命是卑贱的。战争的巨轮碾过,将无数人收割成尸体。

残肢遍地,破损的头颅还睁着空洞的眼睛看向星空。

深夜时,一声号令之后,很快就死了第一个人。他的六个至亲家人会在很久以后会得到他的死讯,然后恸哭流涕。

紧接着,是第二个人死去,然后一百个,一千、一万、两万个……

月光,刀光,血光。两方的人如野兽般撕咬在一起,抛下一具一个尸体。

对于这一切,任常恭已经不太在乎了,他正捧着严虎的头颅,如欣赏一件艺术品。

严虎的眼睛还圆睁着,带着愤怒与不甘,仿佛随时会暴起。他高耸的鼻梁如刀削一般,坚毅的嘴唇抿紧,似在无言地诉苦说着一生的英雄事迹。

但他再勇猛,如今也只剩下头颅。

对任常恭而言,得到它,这一趟就是有功无过。

河东路经略使季长安举一路之力,围追堵截半年,反而被严虎一战击溃,然后叛军据壶关而虎视京畿,让天下震动……结果,自己平定了叛乱。

“呵,简直可以称我为国之柱石。”

功劳尘埃落定,剩下的就是三万叛军怎么处理的问题。

祝圣哲本想分而化之,没想到姚盛关键时候反应过来。

祝圣哲便当机立断,趁其不备一刀劈死姚盛,但他自己逃回保义军的时候也被叛军击成重伤,现在还在任常恭营中昏迷不醒。

可惜叛军群龙无首、正要被击溃之际,石叔云与苗应堪堪赶回,领着三万人拼死力战。

至此,所有的机谋用尽,双方兵马摆开,在沙场上,以刀枪一决生死……

天光渐亮。

叛军且战且退,退入王相岩。

任常恭则派人将他们围困住,令大军休整。

“躲进王相岩的叛军有两万人,他们据山而守,怕是难以速度剿灭……”

“强弩之末罢了,他们断了粮,困也困死他们。”任常恭沉声道。

忽然,后方有三百余人向这边奔来,看衣甲却是官兵,跑得颇有些狠狈。

“别放箭,我们也是军官。”

“什么人?不许上前!”保义军持枪将他们拦住,喝问道。

却见三百兵士走出一个银甲小将,模样十分英俊,脸上却沾着泥土。身上挂着白色披风,本应是非常拉风,此时却颇有些狼狈。

却听银甲小将急道:“这位大哥,吾乃太原府翊麾校尉,被土匪追击至此,大家都是同袍,还请救一救我?”

等兵士将情况报上来,任常恭眉头一皱,奇道:“太原的兵将,怎会来此?”

突然,他抬头一看,却见远处的树林腾起一阵烟灰,有数千骑兵从树林中探出来,待看到了保义军的人马又缩了回去。

但他们也未退,似乎在树林里安营扎寨,动静极大。

任常恭“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这又是什么人?”

看阵仗,恐有五六万人吧?

“带那个太原校尉来见我。”

待任常恭见了这个翊麾校尉,不由得深深皱起了眉。

这校尉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皮相极好,却一幅吊儿郎当的样子。

显然是哪个世家子弟,文不成武不就,被安排在军中,年纪轻轻就混了个校尉。

想到自己在军中苦苦挣扎三十年才混到将军,任常恭颇有些不愤,便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末将程武,是太原府的翊麾校尉,这是令牌。”

任常恭接过令牌看了看,随手抛还给他。问道:“太原距此甚远,你因何而来?”

程武大咧咧地四下一看,竟自顾自的寻了一张椅子坐下来,倚着椅背舒了一口气:“唔,可算活过来了。”

他样子看起来颇为潇洒自如,但绝不像个军中将领。

任常恭心中大怒。但他知道,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这小子定必是家世了得,他一时也不发作,只是冷眼看着,心中算盘起来。

那程武歇了几口气,方才道:“末将是被土匪追过来的。”

“土匪?”

程武道:“也不能算土匪,现在应该是反贼,居然敢袭击官兵,不是反贼是什么!”

见任常恭一幅冷冽的表情,程武只好如说书般自说自话道:“禀将军,具体是这样的。那个,末将本来是赶去上党支援季大人的。经过晋中之时,末将身体不适,便领了一千多人小歇了几日,没想到,季大人已经败了。咳,我只好在晋中观察地形,那一日,在一处山间,见到一个小娘子,不过豆蔻之年,却极是秀丽,我便邀请她去我帐中小坐……”

任常恭听他越说越不像话,不由打断道:“你捡重点的说。”

“是,是。末将没想到,这小娘子便是在晋中凶名赫赫的‘玉面罗刹’、十三峰十六寨的总瓢把子,手下有三万凶汉……当夜,末将饮了酒,正要回帐,忽然杀声大作。竟有数不清的人马围过来,还好末将反应快,带着骑兵一路狂奔,才逃得性命。没想到,这小娘皮还不放过我,带着人一路追来……”

“她带着三万人来追你三百人?”任常恭心中不信,冷笑道。

“咳,我原先有一千多人,现在只剩三百。”程武摆手道:“她一定是怕打不过我,才带着这么多人的。”

任常恭见他轻描谈写的样子,心中反而思量起来,过了一会,又问道:“这伙人,与严虎可有瓜葛?”

“严虎?哦,对了,这伙人里,据说有一个军师叫作万渊……”

“万渊?果然如此。”任常恭思量片刻,看向程武问道:“你姓程,与河中府的程家可有关系?”

程虎‘嘿嘿’一笑,摆手道:“河中府程家?吾之世仆也。实不相瞒,家父乃祁乡伯,讳名郃。”

只看这小子的行事气派,任常恭早知道他背景硬,却没想到这么硬。

要不是如此,他真恨不得将这个在自己面前没大没小的东西,一刀劈成两半。

“哦,失敬失敬。”任常恭只将厌恶感压在心中,把该做的场面功夫做了。

程武拱拱手道:“末将与任将军一见如故,才把家世与你说的。对了,我这翊麾校尉,可是自己靠军功挣来的。”

第202章 二世祖

祁乡伯程郃的封地在晋城,严虎攻下晋城时伯府也遭到了一些波及。

为此,程郃曾上书弹劾季长安,言词颇为激烈。

总之是个不好惹的勋贵。

任常恭又来回试探了程武良久,对他的身份也慢慢确信起来。

这个二世祖行事浪荡,说起兵法战阵一窍不通,谈及风花雪月却精神抖擞。最主要的是对晋城伯府极为熟稔,但言语间带着些不易让人察觉的怨念。

任常恭捕捉到程武这种情绪,心中对他的背景更清晰起来。

世家庶子,被打发到军中任武将。大梁朝就是太多这样的窝囊废,才导致战力糜烂至此。

如此想着,任常恭神态反而柔和起来,说道“对了,你看看这个。”

说着,他将桌上的本盒掀开。

程武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

任常恭盯着程武的表情,问道“你不认得他?”

“这是……严虎?”程武面带疑惑地问道。

任常恭见他表情不似作伪,只好点点头道“不错。”

程武瞬间换上一脸惊喜,拱手道“恭喜将军立此不世之功。”

他说完,忽然颇有些神秘地道“任将军可认得季经略使?”

任常恭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便摇了摇头。

“要是将军想交朋友,末将可以牵个头,大家分润些功劳,季经略必然会有厚报。”

任常恭一口气闷在嗓子里下不来,看着程武,感到一股十分不真实的荒诞感。

你们河东路,已经烂到这种程度了?

你爹还弹劾过季长安啊。

任常恭以前不是没有做过这种交易,大家一起分分功劳,再分分钱,你好我好的事情他其实做得也颇为顺手。

但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说得这样真切自然。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校尉,毫无少年赤诚,油不滑手的,让人不耻。

他不愿与这小子多谈,便岔开话题。

两人又谈了一会那个‘十三峰十六寨总瓢把子’,任常恭便道“有本将在,区区蟊贼你不必担心。”

程武道“将军神武,不过,那‘玉面罗刹’人手甚众,又十分能打,还是要心小为是。”

任常恭直截了当道“这你不用管,你且在我军中避几日。但我会下了你那三百人的刀甲,将他们看管起来。”

程武点头道“那是当然,不过末将有个随从在军中,可以带出来吧?”

程武所说的‘随从’任常恭亲自去看过,面容秀气却颇有些英气,但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个女子。

“这二世祖,连女人都敢带在军中。”

他心中对程武不由得更加鄙视……

三个时辰后,保义军休整完毕。任常恭便开始调动人手攻山。

“将军要去打这些小喽罗?”

任常恭回头一看,却见程武卸了盔甲,一袭白色中衣,头发束在脑后,搂着他那个女随从,如闲庭信步一般走来。

不像话!

这小子要不是勋贵,老子一刀宰了他。

“小喽罗?既是反贼,我自当灭之。”

程武一笑,侃侃道“将军果然是一心为国,若在河东路,我们从来不会耗费实力去打这些喽罗。”

“哦,此话怎讲?”

“将军你诛杀严虎,已是大功一件。但剩下的这两万叛军,攻之徒费兵力。输了,有损将军威名;赢了,也不过锦上添花。再者,将军再怎么剿,都会有漏网之鱼,到时候他们振臂一呼,又是数万之众。这天下,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人。”

任常恭本是最会算计战果的人,对于程武这番话其实颇有些认同。

但他不认同的是程武这种态度,他一向觉得,小算盘一定要打,但要打得委婉体面。

年轻人就是毛毛燥燥的,什么话都往外说。

他便摆出不悦状,沉下脸喝道“一派胡言。”

“是,是。”程武点头道“末将惭愧。”

他脸上却没有什么惭愧的表情,反而神秘地笑了笑,说道“不过,末将还有一言,我估且说之,将军估且听之。”

“你说。”

“将军你剿灭了严虎之乱,便要往相州迎战耶律烈雄吧?真是一心为国啊。不像我们河东路的将领,最喜欢的就是养寇自重,若是他们遇到这种情况,定然是要把这两万人放跑,然后带兵去追。围追堵截个一月两月的……”

“你住口!”任常恭喝道。

程武脸色讪讪的,仿佛颇为羞愧。

任常恭却注意到,他的手却还捏着那女随从的手,手指还在她手背上轻轻划着。

这小子毫无廉耻之心,简直无可救药。

“你,滚回帐里。鸣金之前别让老子再看到你。”

程武如蒙大赦,牵着那女随从转头就走。

任常恭气不打一处来,只恨自己不是祁乡伯本人,不然打杀了这小子。

但他转念一想,实在是觉得程武说的极有道理。

养寇自重?呵。

他便招手唤过手下的大将呼延措,吩咐道“今日攻山,勿用全力……”

呼延措身量极长,擅用双板斧,作战极是勇猛。其实听了任常恭的吩咐,嘿嘿一笑道“将军放心,俺就算不用全力,也能将这些虾兵蟹将斩成烂泥。”

任常恭见这粗汉没能领会自己的心意。他又不好言明,只好骂道“蠢货,你留在帐中听用。刘奇,你带兵攻山。”

“是!”刘奇一拱手,带着人便山上冲锋。

打仗的双方,一方饿得头晕脑花,一方没有战心,打得稀稀拉拉,颇为敷衍。

任常恭看得无趣,转身向大帐走去。

放才走到半路,却见大军后方烟尘大作。

“将军,那土匪打过来了。”

任常恭举目望去,见对面高举一面大旗,上面写着一个“韩”字,大概有五千轻骑,蹄声阵阵,速度极快。

“来得好!让本将军会一会你。”

他不慌不忙地下令道“弓箭手,上弦!”

骑兵奔腾,如狼如虎,转眼已到眼前。

“放箭!”

箭雨袭去。

任常恭眼一眯,却见那股骑兵手中高举木盾,伤亡并不大。

“这股土匪不一般呐。”

他心中作出推断,口中不慌不张下令道“抬枪!拒马!”

下一刻,两波人撞在一起。

“杀!”



第203章 斧

保义军号称有十万人,然而除去辎重,能战之力不到八万,与严虎军两场大战,折损过半,此时也不过四万人。

刘奇又领了三万多人去攻山,此时只余八千中军拱卫大营。抵挡这五千轻骑便颇有些吃力起来。

任常恭却是镇定自若。

官军对上土匪,他自然没有怕的道理。

然而两军兵刃相交之后,战况却让他有些动容。

对面这股匪徒竟是训练有素,战法森严。

他们排成整齐划一的阵列,跑起来的时候连马蹄的动作都是一致,看起来有些傻气。

冲到近前,他们高举手中的板斧,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动作,甚至连一丝躲闪都没有。

迎着长枪,马不减速,直直撞了过来。

“刺!”

保义军的将领话音未落。

“投!”

突然,那些骑兵手中的板斧瞬间被投掷出来。

漫天的板斧迎面而来,带起罡风阵阵。

保义军前排的枪手眼睁睁看着这情形,便心惊胆颤起来。

这不比弓箭,这种距离下,这种重量的板斧这样掷过来,挨一下就是非死即残。

他们虽是厢兵,知道战阵之上人命如草芥。但他们都是刚经历了两场大战,胜了叛军之后活下来的,死在这群土匪的斧子下,还是觉得冤得很。

于是保义军气势一滞。

斧头轰然砸在前排的枪手头上,溅起漫天血雾。

“啊……”

惨叫声响起,瞬间如人间地狱。

骑兵们抽出马刀,撞入阵中。

然后,马刀整齐划一地挥下,如割草般收割去无数性命。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任常恭远远看着,不由得面色一变。

程武亦是带着他的女随从站在帐外望着。

他摇了摇头,叹道“还是太惨了些,有伤天和啊。”

那女随从将手从他手中抽开,颇有些不快地道“也不知你怎么想得这主意。”

程武微微带着些叹息的口气,道“是德莱文给我的启发。”

那女随从听得一头雾水,但她也习惯了他嘴里这些没头没脑的话,懒得再问。

她一转头,见任常恭的亲卫向这边走来,连忙重新靠在程武身上,将手放进他的手背里。

那亲卫是奉了令来唤程武过去的。

程武听了召唤,颇有些不爽地应了一句“不是说好鸣金之前不想见到我吗?”

但还是拱了拱手应了,来到任常恭身前。

任常恭正在台上指挥,见了他面色不豫起来,径直喝道“这就是你说的土匪?分明比严虎的人战力都强!”

程武摸了摸鼻子,尴尬地笑道“将军何出此言,末将分明说过,他们能打的很,是晋中凶名赫赫的‘玉面罗刹’……”

“够了!要不是看在祁乡伯的面子上,老子把你交出去!”

程武赶紧摆出一幅诚惶诚恐的样子。

任常恭又指向远方,问道“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都是什么来头?”

程武眯着眼看了半晌,道“那个临阵指使的叫徐峰,人称‘朔风刀’,是‘玉面罗刹’手下统领……”

“那个看起来很大个很凶的,其实是个女人,匪号‘母神虎’,很是凶悍啊,末将差点就折在她手里……”

“那个用长槊的,就是个小孩,名叫卫昭,你看他,看起来很威风的样子,其实不怎么能打,末将和他放过对,自问还是能打得过他的……”

任常恭一股怒气发作不出来,直气的七窍生烟,怒喝道“你别在本将面前嘻皮笑脸的!再让我听到一句玩笑,老子让你上去和他打!”

两人再看向阵中,却见卫昭跨在马上,手中一柄长槊如蛟龙翻舞,瞬间又斩杀数人。

程武脸色一白,抱拳讪讪笑了一笑。

“卢子,你带人去左路支援。给我切断他们的阵列。”

“邓冲,你带兵支援中军。”

“你,去把刘奇攻山的人马撤下来。”

“呼延措,去把那个徐峰斩了,挫挫他们的威风……”

任常恭一叠命令下去,诸将各自领命而去。

程武身边的女随从低着头,眼睛四下一瞄,见指挥台上防卫稀松,任常恭正专心凝视着战阵,也未注意到自己。

她有心暴起制住任常恭,肩膀一动,忽然被程武搂住。

任常恭转头一看,见两人竟敢在自己的将台上搂搂抱抱,一股无名业火烧上心头,偏偏这不是自己的下属,又是祁乡伯府的子弟。

“行百里者半九十,老子已经收留了这小子,且忍一时之气,交好祁乡伯……为将者,当有大气魄,海纳百川,有容为大……”

在心中反复念叨了良久,任常恭好不容易平息了心中怒火。神态严肃地向程武道“你是勋贵子弟,又在军中任职,行事切记要慎独律己,不要被人捉住了把柄。”

“是,是……”程武躬身受教,却又抬起头,一脸坦诚地道“其实,末将这一幅轻佻模样都是装的,实在是因为末将自小太过贤明,惹家中嫡长兄嫉妒,才刻意如此放浪形骸以自污。今日得任将军如此语重心长的提点,实在是感人肺府,感激涕零。”

任常恭嘴角抽了抽,心道“白痴。”

这么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祁乡伯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

那边呼延措手执双板斧,带着上百亲卫突过重重阵列,直直向徐峰迎去。

徐峰一直策马奔在最前面。

一则是这种万人的野战,不需要太复杂的阵列,临阵指挥便可。二则是,他就是喜欢冲锋。

徐峰随手劈翻几人,抬头便看见迎面而来的呼延措。

“好一条大汉!”

他抹了抹脸上的血,战意更浓。

“来呀!”

呼延措咬了咬牙,亦是战意高昂。

两人驱动战马,便向对方驰去。

一个执着长刀,一个执着大斧,各自挥舞着,拨开面前的人群。

终于刀与斧相交。

“叮”的一声巨响,战阵之中腾起一片烟尘。

“呀!”

呼延措一声大喝,额上青筋暴起。

徐峰是单身执刀,他却是双手都有斧。

一只斧头被刀架住,电光火石间,他另一支斧头狠狠就向徐峰面门砸去。



第204章 胜败乃兵家常事

呼延措是保义军中第一猛士,壮硕非常,有千斤之力。这一斧劈出,势气雄浑,势在必得。

任常恭远远望着,心中大定。

程武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之色。

战场之上,顷刻决生死。这一斧,呼延措尽了全力,但凡触到徐峰身上,便是非死即重伤。

突然,他眼前一花,竟发现徐峰不见了。

呼延措凝神静气,耳朵滤去战场上的嘶杀声,隐约听到有风吹着衣袂的烈烈作响声。

他猛然抬头。

徐峰高高跃在空中,正如大雁一般往下落着。

而他手中长刀如炽,迎面劈来。

如今已没有什么人还记得徐铁,更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被称作‘雁客’。

雁过长空,刀光如日当空。

呼延措忽然发现这一刀自己避无可避。

他极为不甘地大喝一声,双板斧高高举起……

刀光落下。

呼延撒措的喊声还在回荡,额间却已出现一道血痕。

一身神力还未使尽,满腔战意只剩不甘。

他巨大的身体身体晃了晃,仰着直直倒下马背,轰然作响。

“铛”的一声,任常恭手中的剑掉在地上。

他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眼中透出深深的痛惜之色。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他与严虎的两场大战损失了四万多人,一点也没有心疼。但呼延措的死,却让他痛到不能呼吸。

呼延措随他十数年,一起历经大小上百仗,武艺高强,更难得的是忠心耿耿……

思及至此,任常恭虎目含泪,一时不能自已。

旁边程武微不可觉得松了口气,摆出一幅又惊讶又悲伤的表情。

他轻轻拍了拍任常恭的背,却不说话。

任常恭有些意外,这一拍,让他觉得这个程武与旁人大有不同,行事落落大方,毫不受礼法道德所束缚,有些无耻有些好色有些奸滑也有些傻气,却不让人讨厌。

“居然有人敢拍本将军的背。”

他有些愣然地转过身,向程武沉声道“你站一边去,本将承受得住。”

程武“唔”了一声,捡起地上的剑,递在任常恭手上。

任常恭收拾心情,摆出一幅镇定自若的神情,指着从山上回撤过来的人马道“看,我大军回调,必将这伙贼人杀得片甲不留。”

程武却是远远一指,道“看,那边着火了。”

任常恭转头一看,一口气顿时提不上来,脸涨得青紫。

程武又在他背上轻轻拍着,问道“那总不会是将军的粮草辎重吧?”

良久,任常恭方才顺过气来,点点头道“是……”

程武“哦”了一声,叹道“那亏大了。”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战场上的嘶杀声似乎远去,将台上仿佛只能听到任常恭粗重的喘气声。

“其实,”程武终于开口安慰道“将军不必难过,这些粮草辎重是朝庭的,又不是将军你的俸禄……”

任常恭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向程武。

“你是在安慰本将吗?”

程武点点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本将还没有败!”

“但是……”

任常恭猛然抬头,怒道“没有但是!”

程武往后缩了一缩,伸出手,怯怯又是一指。

任常恭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怒气迸出,莫名的恼火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已经丧失了本有的大将风范。

这种发现让他更加地恼火起来。

而且,他真的不想转头去看。

“一定不是好事。”

任常盯着程武的的眼睛看了一会,终究还是转头看去。

一支上万人的步兵从另一侧漫山遍野地冲来,斜斜刺入刘奇的阵中。

“必胜!”

远远一声齐吼震得任常恭耳朵生疼。

如此,保义军中军被五千骑兵冲散,后方的三万多人马方才从山上撤下来,阵列还是一片散乱,又遇到侧方袭来的攻击。一时间,四万保义军如没头苍蝇般乱作一团。

任常恭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下令道“全军,收紧防线。”

旗手听了号令,挥动将旗。一时间保义军如潮水退去般向中军大帐回撤而来。

那些土匪也不追击。

五千骑兵收拢阵形,撒开马蹄沿着阵线外来回奔跑着,与那一万步兵互为犄角,相互策应。

而那一万步军却不后撤,转头向王相岩的山上行去。

“将军,他们要上山与严虎余孽汇合。”程武道。

“本将知道。”

“那我们要不要派兵去拦住他们?”

任常恭怒道“派谁去?派你去吗?”

“愿为将军效死。”程武似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怒意,反而一拱手,颇有些慷慨激昂道。

“你听不懂人话是吧?”任常恭怒气更甚,在沙盘上一拍,将沙盘连着案子砸得稀烂。喝道“去!你去拦住他们!”

程武嘻嘻一笑“将军不要生气,末将只是开个玩笑。”

开玩笑开玩笑,本将恨不得剁碎了你。

程武却难得正经起来,压低声音,颇有些神秘地说道“将军不必介怀,不过是一群土匪,输赢能值什么……往后我承袭了伯位,还有天大的好处给将军……”

呵,你承袭了伯位?

你这小子是来给本将逗闷的吗?

那边的土匪上了山与严虎余孽汇合之后,保义军也收拢阵形,又将王相岩围起来。

徐峰那五千骑兵却是远遁而去。

这一战,双方损失的人马虽少,形势和战前大有不同。

那一万土匪偷袭了保义军的粮草辎重,又带了口粮上山,暂时解了严虎残军的困境,又有五千骑兵游离在外接应。保义军这边则失了粮草,又不敢再全力攻山,优劣之势瞬易。

这一夜,王相岩上灯火通明。

“叛军是在祭奠严虎。”

程武仰头看头明如白昼的王相岩,转头向任常恭说道。

“哼,一个逆贼,也值得这么多人祭奠。”任常恭冷哼道。

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有些莫名的惆怅起来。

呼延措死了,以后若有一天,自己也撒手人寰,又有谁会祭奠自己呢?

戎马一生,杀敌无数,到如今想来,似乎并没有为天下人做过什么,还妄想什么祭奠。

自嘲地笑了一笑,任常恭忽然想道若自己当时决定北上抗辽,结果又该怎样?



第205章 惊醒

保义军一间营帐中。

昏迷中的祝圣哲额头上冷汗不断冒出。他紧紧闭着眼,在睡梦中,他看到严虎的头颅再一次飞起,但那个头颅却张开嘴暴喝道“严某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你安敢杀我!”

“安敢杀我!”

祝圣哲退了一步,绝然道“你不过是个反贼……”

下一刻,无数披麻带孝的人向他围过来,脸上皆带着杀意。

石叔云、苗庆、万渊……一个个目光狠厉地盯着自己。

祝圣哲又退了两步,嘶声道“反贼,你们都是是反贼……来人,护我!”

他说着,突然在人群里看到断了一只手的戴明正。

“明正,救我。”

戴明正慨然应诺“愿为大人效死。”

说完,他脸上却露出嘲讽的表情,阴恻恻地笑起来“祝大人,但你为了自己活命,把我像弃子一样丢掉了,还记得吗?”

“不是的……”

突然,祝圣哲的喉咙被人扼住。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觉得生不如死。

他努力睁开眼,想去看面前的人是谁。

但眼睛始终睁不开。

死亡的气自己越来越近……

突然,祝圣哲睁开眼,猛然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大人,您醒了。”

祝圣哲转头看去,见自己还在保义军的营帐中,帐中还立着两个黑衣劲装的亲卫正守着自己。

“我晕了多久了?”

“两天。”

祝圣哲点点头。

他忽然又是一愣。

“林启……”

在梦里,掐着自己的那个人是林启。

醒来前那个瞬间惊鸿一瞥的一眼,他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祝圣哲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怎么会梦到这样荒谬的事情。

林启?不过是在文水县有过两面之缘的年轻人罢了。

“情况怎么样了?带我去见任将军。”

对任常恭而言,祝圣哲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不仅这次剿杀严虎的过程中,祝圣哲出力极大。更重要的是,他是枢秘院傅斯年的弟子。

任常恭出身寒门,靠着军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其中艰难困顿不为人知。但再想往上走一步,就难如登天。

梁朝武将地位低,又因为他在朝中没有倚靠,才会被派到洺州解围。

谁都知道,凭十万厢军与耶律烈雄相抗,不过是找死。

因此,他迫切地希望投入朝中一方势力,傅斯年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枢秘院掌天下军机,若得傅院使青眼,前途不可限量。

同时,他收留程武也是出于这种迫切的心情。

祁乡伯虽只是一个伯爵,却是太子的人……

所以哪怕程武这个二世祖如此惹人心烦,任常恭还是将他容忍了下来。

此时还与他对坐而谈。

摆在两人中间的是一个修复好的沙盘。

程武在沙盘上一指,侃侃道“将军可以将这伙贼人向西赶,这样,我们追过通天峡,离辽人就更远了……”

任常恭点点头,沉吟道“但往西是太行山,他们熟悉地形,却不好剿灭。”

程武诧道“为何要剿灭?将军诛杀严虎虽是大功,但毕竟洺州还是失守了。若是朝庭硬要追究,将军如何自处?唯有养寇,才能避免飞鸟尽良弓藏的局面。”

任常恭再次点点头。

程武却道“不过,追着这些土匪跑,却也只是中策。要想博一个富贵前程,最好还是东去,灭耶律烈雄,则一朝天下知名。”

任常恭面有愠色,怒道“耶律烈雄有那么好打的话,本将为何……”

纵使眼前的程武是无耻之人,任常恭还是停住话头,不好意思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程武却是嘿嘿一笑,道“耶律烈雄看似摧枯拉朽,其实孤军深入,已为疲师。他此番入寇,不过是为了敲打我大梁,让我朝在辽与女真之战中安份一些。只不过是因为一路太过顺遂,他才临时起意一路直逼京畿。但没有长远的计划准备,辽军已陷进退两难的困境。”

任常恭怒色退去,却沉吟道“但辽人骁勇,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

程武笑了笑“洺州不可守,相州却不同。辽人围相州已有半月,相比真定府的两日破城,颓势已显。而相州颜恪,似乎也颇有能耐。将军可以远远驻兵观望,若有机会,或可分一杯大功。总之,富贵险中求嘛,一切只在将军一念之间。”

任常恭沉吟不语。

程武道“当然,要稳妥,我们还是打这些叛贼比较好。只是……纵使到时候朝庭不追究,这一战对将军的声名恐也有影响。”

任常恭脸上阴晴不定。

有些事,程武没有说,但他自己心中也思量起来。

如今严虎的残军与土匪合二为一,十分难啃。匪首既除,将这些虾米蟹将啃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大功劳。

这王相岩,已成鸡胁,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真要去打耶律烈雄,他又不免心虚。

相州颜恪,能信得过吗?

帐中,程武手指拈着沙盘上的小旗把玩着,难得沉静下来,神态恬淡,望之恍然有名士风采。

“二世祖就是不知愁啊……”任常恭颇有些不爽地想着。

“禀将军,祝先生求见。”

“祝大人醒了?”任常恭眉毛一挑,颇有喜色。

攻严虎就是祝圣哲传书给自己出的主意。如今正是要再跟他问计的时候。

任常恭急道“快快有请。”

程武眉毛一挑,四下看了一眼帐蓬,发现并无可避之处,只好继续端坐着。

下一刻,门帘被掀开,祝圣哲踏步而进。

“任将军。”

“祝先生不必多礼。”

祝圣哲抬起头,忽然看到帐中还有一人。

那个人转过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祝圣哲心中一惊,脸色的表情瞬间僵住。

林启!

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帐里,祝圣哲与林启对望一眼。

他举起手,张开嘴,喊道“林……”

“哒”的一声响……

任常恭瞳孔猛然放大,露出一眼不可思议的表情。

却见一瞬间,祝圣哲喉咙里已挂着一支弩前。

他脸上还带着震惊的神情,手指指向前方,缓缓往下倒去。

林启眼底带着冷漠的神色。这一弩,让他想起了客栈里平静而无聊的生活,周婶在院中浣洗着衣裳,嘴里碎碎念着一些琐事。

也想到了那个夜里,自己曾说过,下次再见到祝圣哲,必杀之……



第206章 末将是实诚人

任常恭眼见着祝圣哲死在面前,心中震惊无以复加。

他猛然回头,却见程武已将手中的弩放在桌上,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像在思考着什么。

任常恭手按在剑柄上,一脸杀气地叱道“你竟敢在本将面前擅杀朝庭命官!”

“末将是官军,他是反贼,末将杀他理所当然。”

程武不急不徐地说着,语气淡定,仿佛只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你……”

任常恭忽然觉得他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一时竟不知如何回应。

但你这样,老子的威严何在?

老子还不能这么问你,不然更没威严。

他沉默了一会,手依旧按在剑柄上,道“祝大人他委身从贼不过是权宜之计,此番诛杀严虎他立有大功,朝庭定会给他洗刷反贼的污名。”

“洗刷?”程武冷笑道“祝圣哲亲自为严虎诈开晋城城门,累我祁乡伯府被反贼洗劫一空。这样的罪孽洗刷得了吗?”

任常恭怒道“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在老子的营帐里杀人。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押下去!”

程武忽然悲呛起来,拍着桌子,喊道“紫披大将军,我给你报仇了啊。”

任常恭一愣,暗想道紫披大将军又是谁?

程武面带悲容,转头看向任常恭及冲进帐中的士兵,似乎知道他们所想,恸声道“紫披大将军长三寸,背有六翼长翅,一身紫皮,粗壮架大,有一幅大门钳,口力极大。乃我最爱的一只无敌大元帅。没想到,祝圣哲带着反贼冲进我祁乡伯府之时。竟……把它踩死了!”

任常恭又是一愣。

“紫披大将军……是只蛐蛐?”

“蛐蛐?”程武换上一脸激动之色,涨红着脸“你知道它价值几何吗?你诛杀严虎,朝庭封你几钱?一千两?一万两?我告诉你,连紫披大将军一条腿你都买不起!”

任常恭抽了抽嘴角。

之后,他又有些迷茫地回顾四望,觉得这夜里发生的这一切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居然有人敢在自己面前杀人,然后如此肆无忌惮地谈些鱼虫花鸟不务正业的玩样。

还敢质问本将买不起蛐蛐?

“是本将年纪大了,还是本将出身太贫寒,领悟不了这些勋贵子弟的调调?”

任常恭想着,脸上的杀意却渐渐淡下来,沉声骂道“你杀祝大人就因为一只蛐蛐?”

“我的任大将军呐,紫披大将军不是一只普通的蛐蛐。”程武痛心疾首道,“但这只是其一。其二是因为祝圣哲是傅斯年的人,沾上他,十分危险……”

“你少跟本将混淆事非!傅大人是你能非议的吗!”

程武换上一脸郑重,拱手道“还请将军摒退左右。”

任常恭看着程武,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他倒不怕程武还能对自己不利,只是觉得这小子狂得没边了。

“老子没剁碎你就算不错了。你还要老子摒退左右跟你谈心?”

但他心中确实有些痒痒的,想听傅斯年到底是怎么个危险法。

程武的眼神十分真诚,也很笃定。

任常恭抬起手,一挥,道“你们退下去吧。”

看着兵士们鱼贯出去,程武沉吟了一会,低声道“我劝将军一句,傅斯年这个人,不要去沾惹。”

“你少跟老子装神弄鬼,有屁快放。”

“将军可知道皇城司?”程武的表情更加神秘起来。

“皇城司,本将自然知道。”

“若是末将说皇城司有人暗通晋王,意欲造反,将军相信吗?”

任常恭立起身,眼神中精光流动。

晋王萧铣是先帝幼子,当今圣上继位时萧铣只有五岁,因而躲过了夺嫡的腥风血雨。

好不容易在封地上安安稳稳地猫了四十载,他居然想要造反?

但任常恭直觉程武说的是真的。

这是为将者的直觉,也是野心家的直觉。

任常恭不止一次听过晋王的贤名。

如果是一个混吃等死的王爷,要贤名做什么?

而且,以当今圣上的性子,只要有人说萧铣要反,这就足够了……

任常恭仿佛看到一个大功劳站在那向自己招手。

这块骨头,可比耶律烈雄好啃得多。

“你可有证据?”

程虎四一下看,轻声道“这种事,末将怎么会有证据,末将不过是个伯府庶子,掺合这种事做什么?”

任常恭冷笑道“那你如何知道的?”

程武的声音更低,悄声道“晋王不止要造反,还与西夏、皇城司有勾结。他派到西夏联络的便是皇城司的人,名叫刘皓。这个人被‘玉面罗刹’拿住了,严刑之下招了这些事……”

任常恭追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程武一幅理所当然的表情,道“玉面罗刹与我说的啊?”

“她为何要告诉你这些?她不是追杀你吗?”

程武颇有些尴尬,反问“将军以为她为何追杀我?”

“还不是因为你强抢良家妇……”任常恭说着,突然恍然大悟,奇道“难道是,因为你始乱终弃?”

程武摸了鼻子,似乎是默认了。

任常恭一时无语。

勋贵子弟就是不一样啊。

如今这些年轻人,和老子这种古董货不一样了,世风日下啊。

“这刘皓如今人在哪?”

“死了。”

“你能确定这是皇城司参与的?不是刘皓个人行事?”

程武道“还有一个老头,似乎是皇城司里的厉害角色。”

“长什么样?”

“就一个高瘦老头,看上去应该年轻时候还蛮俊俏的,能打,还能高来高去的……”

“俞孝宿?”

程武耸耸肩“末将不认识他。”

“应该是了,皇城司河东路副指挥使俞孝宿。萧铣果然与傅斯年有勾结。”

大功一件啊大功一件。

任常恭突然福如心至,暗想道“老子也不要在朝中寻一方势力投靠了,直接投靠当今圣上,岂不美哉?”

但他低着眼看了看俯在地上的祝圣哲,又转头看了看程武,心中的怀疑却未消去。

“本将信不过你。”

程武叹了口气“末将是实诚人。”

任常恭淡淡道“你先回帐中候着,不要随意走动。”

“将军这是要软禁末将?”

任常恭没想到他问得这么直接,没好气地道“软禁你怎么了?你杀了人,不该吗?”

“唔,将军,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我们还是去打耶律烈雄更好些,晋王不好惹。”

“本将自有分寸,你少操心。”



第207章 疑心

王相岩。

据说商朝时,商王武丁与宰相傅说曾在此耕作,一王一相于此相识,故称‘王相岩’。

山洞中,颜怀、万渊带着一众人围着篝火,低声商议着什么。

“如今的情势,老夫估计任常恭围不了多久。”万渊道。

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是太好。

若严虎未死,此时两人会际与此地,万渊或许能指着洞外山川,笑谈千年前商王武丁与宰相傅说的典故,以古勉今,装模作样一番,再豪言他日大业若成,又是一王一相的佳话。

但世事总不尽人意啊……

严虎的死,对万渊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但他活了一把年纪了,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此时亦不是伤春悲秋之时,万渊也唯有将两万人的生死担在肩上,负重前进罢了。

篝火的光勾勒出颜怀的脸颊,比起几月之前,少了些少年的柔和,多了些男人的刚毅。

“我们这些人于任常恭而言,已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要再给他来两下子,他必会退去。”

石叔云眼中闪过恨恨之色“最好是我们杀下山去,替大将军报仇。”

万渊摆摆手,叹道“还是以大局为重。兵者凶器,死生存亡系于此矣,是以重之,恐人轻行者也。”

石叔云迷惑道“什么意思?”

颜怀道“意思是,用兵是为了家国生死存亡之事,不是给你们将军报仇的。”

石叔云面露不快,但这话是万渊说的。他也只好默然不语。

众人沉默了一会,颜怀忽然道“也不知无咎怎么样了。”

他说完,旁边的蝎子哥、程光秀等人,亦露出担忧之色。

颜怀颇有些不爽地抱怨道“我们抢了这两万人就走,多好。无咎他非要以身涉险,徒惹人担心。”

万渊摇摇头道“若能劝任常恭调兵解相州之围还是最好不过。”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笑,又说道“老夫有些自视甚高了,以为朝庭兵马不过尔尔。没想到,任常恭这种二流的将领,也能将我义军杀得太败。那耶律烈雄天下名将,又该是何等强悍?若是林无咎能劝动任常恭抗辽,确实是上策。”

颜怀看着火光,低声道“耶律烈雄再如何了得,我二哥也一定能守住相州,从小到大,我就没见过他有办不成的事。而且,这次还有我会带人去帮他。”

万渊抬起头,喃喃道“能走出王相岩再说吧。”

石叔云道“军师不必妄自菲薄,此番若不是祝圣哲这小人背地里捅刀子,我们何至有此一败。”

万渊点点头,问道“祝圣哲现在如何了?”

石叔云道“我们赶到之时,姚盛已死,场面颇为混乱。我已让人在军中打听祝圣哲的行踪。”

众人又商议了一会,苗庆进了山洞,皱眉道“我问了一圈,当时有人说看到祝圣哲受伤未死,逃到任常恭军中了。”

颜怀猛然起身,焦急道“那无咎岂非有危险?不行,我要去救他。”

南灵衣一直在大帐外等着,待看到祝圣哲进去的时候,她心道不好,本想冲进帐中救出林启。

但很快,她就听到林启里帐中大喊什么“紫披大将军,我给你报仇了之类的。”

南灵衣相信以林启的急智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只好等在外面,但还是颇有些忐忑。

好不容易,见林启出来,她赶紧迎上去,却被林启一把搂在怀里。

“软禁就软禁,但这个随从我要带着。”林启说着,颇有些嚣张。

他越嚣张,任常恭越觉得他是不可一世的勋贵子弟。只好嫌弃地挥挥手,任他带着那女随从回帐。

刘奇见‘程武’出来,便进到帐中,向任常恭拱手道“将军。”

任常恭道“打探清楚了吗?”

“末将派人试探过程武那三百人,确实是太原军官无误。每个人额上的刺青,盔甲的编号,我都看过。”

任常恭点点头,又道“你派人到晋城,向祁乡伯府打听一下程武的情况。”

“是。”刘奇应了之后,问道“将军还是信不过他?要不要末将去把他捉来拷问……”

任常恭摇摇头“他对我有大用,你不要轻举妄动。本将只是奇怪,他为何那么急切地想要杀祝圣哲。”

刘奇点点头,沉吟道“我总觉得,这小子是刻意接近将军的。他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样……那样傻乎乎的。”

“不错。”任常恭拿起桌了的弩,细细端详了一会。

“他这个人,就好像这把弩,看上去只是一件寻常木器,但里面机关精细,暗藏杀机。”

他说着,嘴角勾起一丝冷冽,又道“但只有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你才能一步一步往上爬。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翊麾校尉,但进了那个勋贵的圈子,你才能知道,哪里有功劳可以捡,哪里有好处可以捞。”

“我们这些武将,被朝中高官如狗一样驱来驱去。那些勋贵子弟却躺在祖宗的棺材本上声色犬马,世道何其不公……”

“蠢货!”

林启在帐中来回踱了两步,低声骂道“任常恭这个蠢货,扶不起的阿斗!”

南灵衣低着头立在一边,两只手轻轻捏在一起。

她还是不太习惯让林启这样时不时的搂一下,拉一下手。

虽然是假装的,但也……

偏偏林启一幅坦坦荡荡的样子,她若说出来,反而像是她心里有鬼。

“早知道白天我们就把这老小子制住,逼他退兵得了。”林启说着,转头看了南灵衣一眼,奇怪道“南姑娘,你在想什么?”

“我……”南灵衣吱唔道“没想什么。你要我去把他制住?可以啊。”

林启摇头道“不必,他还是会退兵,但再想让他去相州抗辽应该是不行了。我们想办法抽身吧。”

“嗯。”

林启突然俯下身,在她身边悄声道“我今夜探得任常恭会从陵川调粮过来,你帮我把这消息递给徐兄。我们再截断他的粮道一次……”

耳边的风轻轻暖暖的,南灵衣脸上一热,飞快地转过头。从营帐的小窗边无声地跃出去,像一只轻灵的猫一般消失在黑夜里。

林启愣了愣,眨了眨眼,暗想道这南姑娘也太没礼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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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初闻开平司

军营中巡备的兵士来回穿棱着,南灵衣身影如风般在营帐后转过,躲避着他们的视线。

她出了营寨,将消息递出之后再回来,心中担忧林启,不免隐隐有些焦急起来。

又折过一个营帐,忽然,她听到账中传来细碎的说话声,隐约还听到一个她熟悉的名字。

怎么会在这里听到?

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心中暗骂自己心志不坚,走在路上也要想到他。

但当她缓缓低下身,侧耳倾听,却确认了帐中人提及的,是那个人的名字。

“那人名叫林启,应该就是主上要找的人,这里有他写的几首词和做的一些事的记录,很是有些不同寻常……”里面的人说着。

接着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在翻动着纸。

另一个声音沉吟道“总算找到他了,这些我还要再核查一遍……”

“还有一件事,收服任常恭你有几分把握?”

“任常恭此人,又想攀附权贵,又没有眼界,未必会投靠主上……因担心走露风声,我也未与他提及。”

“嗯,主上说过,兵权是重中之重,若姓任的不好用,就找机会换掉他。”

南灵衣心中暗道,这两人好大的口气,一军将领,他们说换就换?

营帐中的低语又持续了一会,末了,其中一人道“总之,小心行事,莫坠了开平司在主上心中的地位。”

开平司?

南灵衣微微蹙眉,这是个从未听过的名字,也是朝庭暗探吗?

过了一会,一个普通士兵打扮的人从帐中出来,四下看了一会,悄无声息地隐入夜色中。

南灵衣正想离开,心念一动,又俯身呆了一会,果然,那人十分小心,片刻之后又闪身回来,四下看了看,见无动静,方才真的走了。

南灵衣小心绕过巡卫,悄然闪身进到林启帐中。

一时见帐中没有人影,她心下一惊。快走两步便到床边掀起帷幕。

这一眼,南灵衣本做好了不见林启人影的准备。

没想到入眼却是一具健硕匀称的身体。

细腰阔膀,块垒分明,还颇有些好看……

南灵衣下意识又上下扫了两眼,方才惊慌起来,轻呼了一声,迅速转过身。

林启唬了一跳,飞快地穿上衣服。

“你……你……怎么躲在里面换衣服?”

林启听出她语气中的嗔怪,颇有些委屈地暗想道盔甲硌死人了,不躲在里面换难道在外面换吗?

他只好倒打一耙,轻描淡写道“南姑娘,你回来怎么不喊我?”

南灵衣气势一滞,岔开话题道“我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秘谈……”

林启笑道“哦?什么人这么不小心?”

南灵衣不忿道“他们很小心,是因为我武功太高,才能听到的。”

“是是,南姑娘武艺高强,防不胜防。”

南灵衣听了‘防不胜防’四字,猛然又想到刚才的画面,面上一热,再次背过身去。

“你还听不听了?”

林启颇有些莫名其妙,挠挠头道“你说。”

待南灵衣将原委一一说了,林启脸上的表情便有些精彩起来。

“有人在找我?主上?”

是李水衡还是江茹?

“开平司?”

“对,你知道?”

“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好名字。”林启赞完,却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南灵衣颇有些气馁。

没听说过你还吊什么书袋?

想在我面前卖弄?

林启眼中却是光芒一闪。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原是北宋大家张载的名言。因张载是横渠人,时人称其‘张横渠’,这四句话也被称为‘横渠四句’。

关键是,梁朝没有张载。

但如今,却有一个机构叫‘开平司’?

还要找自己?

李水衡?

江茹?

一颗心跳的飞快,但下一刻,林启直觉是李水衡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嗯,让江茹来起名的话,叫‘kitty司’也不会叫开平司。

不管怎么说,这个‘主上’听起权势不小的样子,还是要小心些。

李水衡啊,这辈子真不太想去招惹了。

林启想着,面上却摆出漫不经心的表情,随口道“没想到我已经声名远播了,惭愧惭愧。”

南灵衣忍不住撇撇嘴。

颜怀急着要去救林启,万渊却只是盯着他,用有些嘲讽的语气道“以林启之能,需要你去救?”

颜怀气势一滞。

万渊也不理他,唤过几个精干的兵士,细细叮嘱了几句,让他们想方设法到保义军中探清情况。

一夜无话,保义军中也未有动静。

次日,担忧了良久的颜怀终于在王相岩上远远望到任常恭带着一个年轻的将领在山下晃悠。

那年轻将领虽然身材颀长,但颜怀也不能确定是不是林启。

好在他似乎知道颜怀的心思,远远地挥起手,大喊道“山上的反贼,你们再不投降,老子放火烧山了。”

颜怀拍掌大笑道“果然是无咎,哈哈,今日我与他分处敌阵,有趣,有趣。”

石叔云却皱眉道“但若他们真的放火烧山,该如何是好?”

颜怀愣了愣“是啊,该如何是好呢?”

任常恭正带着‘程武’在山下观察,突然听程武这样扯着嗓子喊,不由颇有些着恼,叱道“在本将身边,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这有什么,”程武耸耸肩,随口道“末将年幼时,在太子面前也是这般。”

“你……还见过太子?”任常恭颇有些惊讶。

这个将军这么好糊弄?

程武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

任常恭吃了个没趣,只好正色道“放火烧山却是个好主意,偏偏你大张旗鼓地说出来。”

程武叹道“这王相岩有典故的,烧了它,在士林中对将军的名声不利,所以末将吓唬他们一下。”

任常恭不知有什么了不起的典故,却也不愿在这二世祖面前再问,只好负手不言。

程武断了他放火烧山这一条路,也不再说话,优哉游哉地陪着他晃了一圈。

之后几天,双方都未有太大的动作。

直到快马来报,徐峰带人再次截了保义军的粮草。

任常恭大怒,登时将案上的沙盘砸了个稀碎。

他看着满地的狼籍,一个念头突然跃入脑海

自己分了好几路人详装运粮,徐峰是怎么一下就找到真的粮道的?

“程武?”



第209章 拜别

左永颇有些郁闷。

林启带了三百官兵混进了保义军营,左永便在其中,同行的还有魏黑崽。

若是跟着徐峰领骑兵冲锋,想来此时已立下大功。哪怕是跟着颜怀突入王相岩也比现在来得自在。

偏偏自己被关押在这保义军营里,每日只能如傻子一样呆坐着。

又危险又没有功劳。

思及自此,左永暗悔不迭。偏偏这次人手分配,是他自己主动请缨要跟在林启身边的。

本来还以为,跟着盟主是最安全的……

“唉,又判断错了。”左永深深地长叹一口气。

魏黑崽却没什么郁闷的,他本是官军出身,额上有刺青。最适合冒充官兵。

既然没得选,他便既来之则安之。

“我说左金刀,你就别在那长嘘短叹了,烦不烦。要真让你到那边,还不得每天被母神虎翻来覆去的玩儿?”

左永登时大怒,脸涨得青紫,拍案道“你说什么!”

魏黑崽并不觑他,梗着脖子道“我说啥了,老子好心宽慰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这事,大家伙都知道……”

“你敢侮辱我,老子弄死你!”

左永大喝一声,扑将上去,抱着魏黑崽就在地上滚来滚去扭打起来。

“老子弄死你这三寸丁!”

“老子打死你这兔相公!”

一时间各种污言秽语喷涌而出,两人火气更甚,打得不可开交。

“干什么!干什么!”保义军的守卫听了动静,叱骂着打开栅栏,拿着鞭子就在两人身上狠狠一抽。

“的,你们太原的兵,就只会内讧不成?”

左永压在上面,被抽了两鞭,魏黑崽又正好用额头一顶,额头撞在他鼻梁上,将他撞得鼻血长流。

左永怒不可遏,叱道“你来真的?找死!”

魏黑崽突然一愣,看着天空发了会呆。

一只烟花在不远处的上空轻声炸开。

白日焰火,并不显眼。

但这……

“老左,别打了,来信了。”

左永正想反击,听了这句话,又是一愣。

魏黑崽却已飞快地从他身下爬出来。反手就抽出那保义军官兵的腰间的刀。

一刀劈下,那兵士猝不及防,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左永飞身而起,直直向栅门扑去。

夺刀,横扫。

一气呵成。

执刀在手,左永昂然而立,威风凛凛。

这一刻,晋中威名赫赫的“金刀”重出江湖。

可惜,他鼻子下面鲜血长流,看着有些滑稽。

三百太原官兵林启早已收买打点过,此时却还是有些发愣。

“干了这一票,大家伙就都是富家翁了,姓任的也不会知道你们是谁……”

魏黑崽煸动着,便带着他们如狼似虎地就向营寨外冲去。

任常恭带着人,怒气冲冲地冲到程武的帐外。

他倒也未确定就是程武走漏的消息。但还是要证实一下心中怀疑。

一掀帐帘,却未见到人影。

“人呢?”任常恭一把掀起守卫的衣领,叱问道。

那守卫一脸愕然。

“他……他……他没出去过啊。”

任常恭火冒三丈,进帐中勿勿巡视了一圈,却见案上放了一封信。

“任将军见信如晤。与将军相识一场,实乃平生幸事。今黄河以北局势混沌,女真起于黑山白水之间,契丹已是强弩之末。耶律烈律看似势不可挡,实则外强中干之辈,一朝破除敌寇,则前途一片康庄,此诚男儿建业之秋,还请将军深思。另,在下并非祁乡伯之后,实为劝将军迷途知返,不得之而欺瞒之,深恩负尽,不甚惭愧。望他日山水相逢,一笑而泯。寒盟,林启,拜上。”

任常恭看完信,直气得须发皆张。

“林启?”

“王八蛋!”

“不甚惭愧?的,老子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任常恭忿吼一声,将手里的信纸撕得粉碎,大喝道“给我追!把这小子给老子找出来,剁成肉泥!”

“报!太原的三百兵士突然发难,闯出营去了……”

“报!北面有五千骑兵袭扰……”

“报!王相岩上三万人冲下来了……”

任常恭听着这一声声“报”,只觉得额上的青筋抖得厉害。

“老子不管!”他嘶吼着,冲出帐营,厉声道“随老子去把那!”

“刘奇,你带人指挥,稳住防线。那些反贼只是在虚张生事,等老子捉了那小子回来,一举退溃他们……”

“是!”

八百亲卫跨上马,驰过营帐,追了一会就看到那三百人的队伍正迎着徐峰的骑兵急奔。

还好,还没跑远。

任常恭重重挥了一鞭,快马急向他们冲去。

“竖子!”

林启转过头,见八百精锐铁骑手中扬着刀,迎着日光,杀气腾腾而来。

“在下不才,何劳任将军亲自相送?”他笑了笑,高声喊道。

声音在风中远远传过去,任常恭听了,狞笑道“竖子!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他在马背上掏出林启留下的弩,瞄准,手指用力按下。

林启眼睛一眯。

“叮”的一声,南灵衣拔剑拔开弩箭。

此时,徐峰的骑兵亦是远远奔腾而来,还有一段距离。

任常恭却已经很近了。

林启转身立定,断喝道“所有人,列阵,迎敌!”

左永心头一颤。

的,人家可是八百精锐骑兵,我们就三百个歪瓜裂枣啊。

“完了!完了!这次真的死在这了。老子猪油蒙了心,跟着这毛头小子混……”

“列阵!”林启又是一声大喝。当先踏出人群,迎着飞速驰来的马匹站定。

三百人见无路可退,只好列阵站于他身后……

王相岩上,颜怀、万渊远远望着这一幕,登时脸色大变。

极目望去,三百人形成一个小小的黑色方形,而在他们面前,八百铁骑如一支箭矢激射过去,像是下一秒就要将这个黑色的小方形刺得粉碎。

任常恭脸色挣拧,盯着林启,眼神中透出残忍的光。

“死吧!小子。”

钵大的马蹄踏在地上,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迎着刀的反光,林启眼中透出狠意。

忽然,他一挥手。

两旁边的草丛中蓦地站起几个人。

一根粗大的拒马绳从尘土中猛然弹起。

惊马长嘶。

任常恭飞身跃起。

而他身下的马匹已重重摔在地上。

“吁!”

一瞬间,人仰马翻,场面登时混乱起来。

第210章 出谷

前排的亲卫摔在地上之后,后面的战马已纷踏而来,惨呼声不绝于耳。

却有侥幸未死的人用手摸在地上,只感到油乎乎的一片。

“这是什么?”

“是……油?”

下一刻,从草丛里抛出几个火折子,落在地上,噌的一下冒起火来,瞬间燃起一道半人高的火墙。

烈焰中的兵士惨叫不已,满地打滚,拼命地想要扑灭身上的火苗。

后面骑兵紧急勒住缰绳,马匹被烈焰一炙,挣扎着想后退去,登时又是一片混乱。

任常恭落在地上,回头一看,见自己的亲卫都陷在两道陷井前面,只有几人与自己被隔在林启这边。

一瞬间,他已做出决断。

当此情形,前面徐峰的骑兵正在策马驰来,唯有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冲上去,诛杀林启,方才能争出一线胜机。

他昂扬不惧,径直向林启跃去,手中长刀扬起,狠狠劈下。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任常恭戎马一生,从行伍小卒一路升到独领一军,运气有之,实力亦有之。

他自信能在一息之间,斩杀这个敢耍自己的小子。

“叮。”

刀剑相交。

任常恭吃了一惊,定眼看去,那见林启那个女随从执剑架住了自己的这一刀。

没想到这小娘皮武艺不俗。

自己居然看走了眼。

南灵衣一剑架住任常恭,林启马上向后撤了一步,喝道“拿下他!”

任常恭一击不成,抬头一望,见倾刻间徐峰的人马又近了许多。

他明知事已不成,心中大恨。

没想到,自己亲自带了八百精锐亲卫疾追而来,还是要让林启这滑头跑了。

纵使心中极为不甘,任常恭还是当机立断。

“退!”

他大喝一声,并不转身,脚在地下一踩,身体极快的向后退去。

左永、魏黑崽带着人冲将上去,围着他不停攻去,任常恭不禁左支右绌起来。

南灵衣瞄准时机,如惊鸿一跃,剑光向任常恭罩去。

任常恭猛然抬头,竟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避无可避。

他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王八蛋!这小娘皮比老子想的还要厉害得多!”

预想中的死亡却没有来临,任常恭再睁眼,却见一只剑已架在自己脖子上。

面前是林启那张讨厌的笑脸。

“将军是舍不得末将吗?竟还亲自相送。”

任常恭啐了一口,骂道“你个骗子!老子恨不能将你千刀万剐。”

林启道“在下也是为了将军的前途考虑。”

“无耻小人,卑鄙反贼,还敢巧舌如簧。”

林启在任常恭肩上一拍,道“好了好了,将军既然来送了,就再送一程吧。”

说完,他转头向任常恭的亲卫道“大家退了吧,任将军送我一程便会回来,你们不必牵挂。”

那些亲卫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任常恭脸上怒气腾腾,昂然道“要杀便杀,你休要妄想能借此威胁得了我保义军的男儿。”

“呵,”林启不屑道“说得跟真的一样。”

说完,他向魏黑崽一示意,魏黑崽便带了几个人如虎似虎得扑上去,把任常恭绑了,押着就往徐峰的骑兵迎去……

王相岩下。

刘奇望着对面贼军的攻势,心中焦急万分。

“将军怎么还不回来?”

正焦急的时候,他看到任常恭的亲卫垂头丧气地打马过来。

刘奇目光巡了一圈,奇道“将军呢?”

那些亲卫还未答话,刘奇手下的一个兵士已惊奇道“咦,将军怎么在那里?”

刘奇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敌方的骑兵中,为首的一匹马上坐着的可不就是任常恭。

“还真是我们这边的将军,怎么坐在敌阵中呢?”那兵士挠挠头,不解道。

“蠢货,咱们将军被捉了。”另一个兵士应道。

刘奇极为恼火地在他们头上一拍。

“都闭嘴!”

本来就断了粮,现在连主帅都被人绑了,这仗自然没法打。

保义军只好放开通道,任王相岩上的反贼下山。

三万人绕过保义军的营盘,由五千骑兵掩护着,浩浩荡荡向峡谷外行进而去。

石叔云跟在万渊身后,回头望着这埋葬了三万同袍的峡谷,心中不由十分复杂起来。

出了狭长的通道。万渊也是驻足回望。

等了一会,石叔云见骑兵的队伍里有一伙人下了马走过来,领头的是个贵公子模样的少年。

“林公子可算活着出来了。”万渊抚须道。

石叔云心道,这人果然就是林启。

却见林启脸上挂着清淡的笑容,应道“万先生还担心我不成?”

万渊身旁的颜怀脸上已是喜不自胜,抢话道“他虽不担心你,我却担心得很。”

下一秒,石叔云眼睛一眯,只因他看到几个人押着任常恭过来。

石叔云杀气腾腾地拔出刀就要上前。

“走狗,你的报应到了!”

任常恭脸上带着冷笑,丝毫不惧。

万渊却是伸出手,一把拉住石叔云。

“万先生,我要杀了这朝庭走狗,为严将军报仇。”

万渊摇了摇头,叹道“两军交锋,生死常事,这仇你报得过来吗?”

“可……”

林启上前,向石叔云轻叹道“石将军,你看看这个吧。”

他说着,一挥手,魏黑崽便提着一个大木盒走了上来,大咧咧地把木盒往石叔云怀里一塞。

“这是……”

石叔云翻开木盒,只见石灰中赫然放着一个头颅。

“严将军!”

恸哭声响起……

任常恭面色一变,几乎要气晕过去。

本将辛苦一场,连这个你也给顺走了!

在一片嘈杂的哭喊声中,他连续缓了好几口气,方才向林启咒骂道“小混蛋!你干脆杀了老子!”

“任将军何出此言?”林启带着温和语气,安慰道“功劳没了还可以再立,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这一句安慰,让任常恭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转过头不去理他。

万渊面带悲容,转头看向任常恭,郑重道“任将军,你走吧。”

“反贼,别以为放了老子,老子会记你好。”

万渊露出嘲讽的表情,讥道“严将军弃上党基业奔赴相州抗辽,却死于你手。呵,毫无道义之辈能记什么好?此番放你走,不过是我们言而有信罢了。且好自为之,别负了保义军十万男儿的热血。”



第211章 我不是过客,是归人

一座座孤坟立在荒野之上。

黄土新翻,故人已去。

严虎的首级和死去义军的衣冠被埋在一起。

没有碑文,只有荒野上低矮的坟茔,等须臾年岁之后,上面也会长出杂草,再难有人寻到这里。

任他们一世骁勇,与命运抗争,死后也不过一抔黄土。

两万人默然站着,鸦雀无声。

万渊一袭白衣,独自坐在坟地间,自酌着酒。

“万先生也太小气了些,躲在这里一个人喝酒。”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万渊不用回头看也知是林启。

他寥落地笑了笑“酒太少,不够太多人分。”

说着,他将酒囊递给林启。

林启接过,顺势坐了下来。

“任常恭没有追来。”

“嗯,他不敢。”

两个人又默默坐了一会,万渊道“此去相州,这三万五千人要拧成一股绳,才有一战之力。”

林启淡淡笑了笑“让我的人也听你的?也行,需要加钱。”

万渊摇摇头,道“我没钱。”

林启“切”了一声,道“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的人可以听你的。”万渊突然道。

“我又不会打仗指挥。”

“但你可以养活他们。”万渊吐了一口气,道“我的意思是,让这两万人奉你为主……”

“大可不必。”林启摆摆手,他自嘲地笑了笑,道“我用不到这么多能战之兵,也养不活他们。我需要的是能干活跑腿的。”

万渊一双丹凤眼微微眯起,露出一个狡黠的神情。

“事到如今,由不得你我了。老夫为人谋划可以,却不是领军的人;石叔云更是难担次任。严将军在时,声名太甚,义军大小事全凭他一言而决。如今严将军一去,义军若群龙无首,很快便会消散。”

林启道“那又如何,解甲归田,岂非安逸?何苦每天刀头舔血地过日子。”

万渊苦笑道“若有田可归,能粮可供饱腹,何须刀头舔血地活?”

林启默然片刻,摆手道“我不适合,你另请高明吧。”

他看着远处的天,那里荒野与低云相合,一片寂寥。

在这个时代,大海捞针般找一个人已经很累了,他实在不想掺合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没来由坏了自己‘良民’的名声。

山贼和反贼,一字之差,政治面貌可差得多。

过了一会,万渊道“你心中有执念,老夫与这两万人亦有执念。而与我们一样的是这天下所有想活却活不下去的生黎。为此,也希望无咎能考虑一下。”

林启露出个好笑的表情,道“谁没有执念?李慕之、江垣、祝圣哲、任常恭……他们想要的未必就是错的,但总归,他们没斗过我。”

万渊抚须笑起来,道“若你我联合,或许能斗过朝庭。”

林启不置可否,道“等大家从相州城外活下来了再说吧。”

说到相州,两个脸上都泛起担忧之色。

不止是他们,颜怀在这几日行军中,也是一幅忧心肿肿的样子。

在更北的地方,辽国败给女真,宾州、祥州、咸州相继被占,完颜阿骨打已在筹备建国。大梁这边本以为,耶律烈雄在相州受挫后,便会调兵北归。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耶律烈雄对相州的攻势却更加凶猛起来。

他的这一举动,也终于让大梁朝收复燕云的决心开始动摇。

女真人对上辽人能够以一当十,大家本以为是辽国和自己这边一样日薄西山了,便磨拳擦掌地想扑上去撕它一块肉下来。但耶律烈雄再次用实力证明,辽人还是比梁人凶猛得多,而且是很多。

两万辽军一路奔袭,杀退的梁军又何止二十万。

如果连满朝文武青眼相看的颜恪也挡不住耶律烈雄,那这大梁朝相想收复燕云,真的只能倚仗年过七旬的杨复一人?

但相州再危急,更重要的还是做好黄河防线的守卫,以免辽军万一突入京畿。那可是无数人的大罪。

因此,朝庭虽没有调一兵一卒往相州支援,但天下的目光皆已汇及至这个本不起眼的小城池。

颜怀捏着前方传来的消息,有些自豪,又有些怛忧。

他二哥已守城月余,比起前方的真定府、顺德府、卫州……颜恪已用行动证明了他无愧‘储相’之名。

但相州城也已到缺兵断粮的绝境。

林启的担忧却与别人都不同。

他所思虑的是,颜恪会不会就是李水衡?

相州一战,颜恪不仅使用了地雷,据说守城的方法也是五花八门,什么狼牙拍、猛火柜之类的应有尽有。

另外,开平司这种名字,就和颜恪平时的处事很有些契合。

林启抚额细思,非常希望这只是个充满智慧的古人……

待行到九龙山,林启便寻了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安置徐瑶、洪梅以及一些辎重,并安排韩眉、何冲带人留下守卫。

韩眉满是不情愿;颜怀则与洪梅依依惜别。

林启与徐瑶对望了一眼,却是相顾无言。

“这是相州的地图,知你看不惯那些粗略的图,我细细画了一遍。”良久,还是徐瑶先开口道。

林启将地图接过,低头看着徐瑶清丽的样子,心中颇有些愧意。

“谢了。”

徐瑶听了他的谢,低着头,并不说话。

林启斟酌着,说道“无论如何,我会让徐兄安全回来。”

他说罢,转身向门外走去。

徐瑶突然抬起头,唤道“林启。”

“嗯?”

“你也要活着回来。”

一瞬间,四目相对,林启心中微颤。

伊人明眸如翦,欲言还休。

青草河边相坐顾曲,十夜长街生死守护,茫茫荒原相濡以沫,连刃山上倾诉柔肠……

若让林启问一问自己动不动心。

答案摆在那里。

但江茹是个现代人啊,总不会让自己娶很多个吧……

也许,可能,万一,有办法呢?

“我太渣了。”

他心中微叹。

向徐瑶坚定地点了点头,他走出屋子,向三万五千整装待发的汉子走去。

迎着冷风,林启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这个时代,终于还是给予了他生活的烟火气、同伴的情谊、需要担当的责任,以及她的一往情深。

最难辜负美人恩?

他咧了咧嘴,忽然低声念叨道“我不是过客,而是归人……”

而在他前方,相州城上乌云密布。

刀与火,血与汗,残肢与裂甲,交织成一幅修罗地狱的图画……



第212章 颜恪

相州古称邺城,乃春秋时齐桓公所筑。

梁开国之初的战火曾将它毁于一旦,但到了大梁隆昌二十九年,相州人口已有十三万八千余户,再次成为中原北部最富庶的城池之一。

相州最大的青楼琼华楼位于西市鼓楼附近,本叫红花楼,三年前探花颜恪到相州赴任,东家便将它改名琼华。

但它与颜恪的交集也仅限于此了。

当然,颜恪到任后,相州渐渐繁盛,琼华楼的生意亦是更热闹起来。

步采苓是琼华楼这一届的清倌花魁,说起来似乎是清丽脱俗,但她心中明白,自己与别的姑娘无非是身价不同。表面看起来是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但终归免不了被当做器物一样买来卖去的宿命。

带着这样对未来的忧虑,步采苓眉目间便时常带着忧色,在别人眼里却是我见尤怜。于是她的梳拢银子一涨再涨,带她的老妈妈也便也不急着将她出阁。

但那天迟早要来……

于是这天的酉时三刻,当那个青年男子再次出现在长街之时,步采苓便提着裙子跑下楼,径直到了他的身前。

那青年面容英俊,举手投间颇有些威仪,却又带着些少年青涩。他正走着路,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想得出神。

忽然眼前出现一个人影,他便停下脚步。

“我过几日就要梳拢了,你会来吗?”步采苓抛掉往日里的知书答礼,直接开口问道。

那青年剑眉微蹙,问道“这位姑娘,我认得你吗?”

步采苓一愣“你不认得我?”

青年认真地点点头,又问道“姑娘你认得我?”

“我……”步采苓猛然发现,自己确实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两年前,公子你救过小女,记得吗?相州城外十三里铺,三个泼皮想拐我……”

那青年沉思了一会,方才以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道“你是那个小女孩?”

步采苓张了张嘴,泄气道“我已经十六了,不是小孩了。”

“好吧。”那青年拱拱手,惭愧地笑了笑,举步便打算告辞。

步采苓连忙道“那公子还记得一年前吗?安阳县的王主薄想抢我,又是你救的我,就在前面的长街上……”

那青年想了想,有些涩然地说道“抱歉,我当时只是要捉他,没注意到那时候你也在场。”

步采苓微张着嘴,轻轻“啊”了一声。

“那三个月前,你在孟员外府中作客,我为你抚过琴,你还记得吗?你还赞过我一句‘琴心三叠道初成’呢,也不记得了?”步采苓几乎要哭出来,捏着手指,急道“因这一句话,我一直把你引为知音。而且……而且那之后,孟员外再没为难过我……我还以为是你……”

青年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微微有些脸红起来“是我的不对,让姑娘你误会了。”

步采苓下一句话却再也问不出来——“你时不时从我楼下走过,也不是为了见我?”

两年来,她心心念念,却原来只是一场荒谬的误会……

她羞不可挡,捂着脸飞快地转身就跑。只留下那青年愣在当场。

他低下头笑了笑,轻声道“小丫头,还蛮有趣的。”

步采苓跑回房里,将头埋进被子里。

羞愧了良久之后,她才感觉到了深深的悲伤。

而她出阁的日子,也就被定在了五天之后。

步采苓便时不时摸着剪刀,低头思量着什么。

同时,一个个消息却也传到了相州。

洺州失守。

辽军直扑相州而来。

相州登时混乱起来,无数人慌慌张张拖家带口地往城外逃去。

就在步采苓梳拢的前一天,耶律烈雄兵临城下。

梳拢自然是梳不成了,步采苓抛了轻生的念头,又为自己的这种逃过一劫的庆幸感愧疚起来。

相州城却已乱成一锅粥。

有人开始指责颜恪派兵到别的府州支援之举。称若非如此,相州也不至于守城兵力不足。

紧接着,辽军攻城第一日,城外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惊动了所有人。

当颜恪以地火重挫辽军的消息传回相州,满城沸腾。颜恪再次成为相州的骄傲……

辽军虽只有两军人,却有五万俘虏供其驱使,攻城器械亦是完备,休整后便开始攻城,竟是极为凶猛。

守城第五日,辽人带来的压力再次让城中的流言诽语响起。开始有人指责颜恪没有提前安排百姓疏散。

相州团练使历伯阳派人组织百姓围住刺史府,要求颜恪交还兵权并自罪于民。

亦有百姓自发站出来维护颜恪,双方便在刺史府前僵持起来。

步采苓站在维护颜恪的百姓中,握着拳头嘶声力竭地喊着。

这一天,她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名传天下的‘储相’。

事实上,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颜恪披着轻甲,手中的剑上还带着血,另一支手却提着团练使历伯阳的人头。

“历伯阳通辽叛国,今已援首,还敢教唆挑衅者,杀无赦!”

他一声令下,那叫嚣得最凶的几个人倾刻间被拉出来,血光一闪,一颗颗人头滚落于地。

步采苓震惊的却不是颜恪以铁血手腕平息乱局,而是,颜恪就是那个人。

两年前救过自己,半年前又救过自己的那个青年就是刺史大人?

那个看起来有些羞涩的男子,和眼前这个满脸杀气不怒自威的储相渐渐重合起来……

雷霆手段,菩萨心肠?

她瞪大了眼,一颗心再次砰砰地跳起来。

震惊过后,却见已有兵士过来驱散人群。

因害怕这次颜恪还是没看到自己,步采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推开一个人,弯腰躲过兵士手中的长杆,便向颜恪跑去。

“你看到我了吗?这次,我是来声援你的……”

颜恪“……”

守城第十日,相州兵力锐减,城中百姓开始站上城墙参与防守,步采苓换了男装,亦混在其中。

守城第十五日,梁军放弃外城,在内城墙与外城墙之间,一把大火烧死辽方上万人,其中却真正辽军却只有两千人,别的都是被驱来攻城的俘虏。

更让人绝望的是,耶律烈雄又从洺州押来两万降军。

敌军越打越多,己方的同袍却是每天都在减少。

相州终显惫态。

守城第二十日,相州城守军皆疲,伤亡惨重,城外却依旧不见一兵一卒的援兵。

守城第二十五日,绝望已笼罩着这卒城池。

而这一日,林启刚刚走出太行大峡谷……



第213章 援军

城墙已被染成暗褐色,很快又有新的鲜红血液溅在上面。

相州的守兵已经无力嘶喊,他们无声地挥动着手中的兵器,与爬上城头的敌兵厮杀着。

这是攻城的第三十二日,相州城已千疮百孔。

耶律烈雄预计今日就要破城。

他望着战场,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忧虑。

在大辽北方,完颜阿骨打越来越势不可挡,军机处已下了两道命令让自己尽快带兵回朝。

当此情形,直扑大梁京畿之事已不可为。

但相州一定要打下来。如此,方可震慑梁国那些跳梁小丑,让他们不敢打大辽的主意。

更重要的是,一定要把颜恪在这一战里除去。

杨复已老,耶律烈雄绝不允许梁国再出现一个对能对大辽产生威胁的大将之材。

或者说,颜恪在这一战中表现出的谋略与决心,让耶律烈雄感到了一丝恐惧。

“金虎卫,上去攻城!”耶律烈雄喝道,眼中闪动着凶狠的光。

时机已到,破城就在此一举。

“是!”

随着这一声令下,一万铁骑下马,向相州冲去。

这些是耶律烈雄最精锐的部队,围城以来一直拱卫在中军大帐养精蓄锐。

如今相州不过苟延残喘,城外也不会再有援兵,这一万精兵加入战局,誓要一举破城。

……

颜恪已经好几天没有合过眼,也没有下过城楼。

此时他盔甲破败,浑血浴血,若不是那双坚定的眼睛,旁人甚至没办法认出他来。

而他三年来的心血俱已在战火中付之一炬。

内城的城门已被堵死,城中能拆的梁木已被拆光,过马背高的男人都已上了城墙。

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却没想到还是不能守住相州。

但颜恪还是一脸平静,他平生行事,竭尽全力便问心无愧,结果如何,便随它吧。

“死国可乎?可也。”他舔了舔干裂的唇,低声念道。

然后抬起剑,劈开面前的敌人。

下一刻,金虎卫已爬上城头。

他们一身黑甲,个个精壮凶猛,他们既是生力军,打仗又奋勇无畏,气势汹汹地跳上来,守军登时伤亡惨重。

转瞬之前西侧的城墙便要失守。

颜恪带人堵上去,与辽方精锐在窄小的城楼上拼死博杀起来。

冰冷铁器划过身体,近千人的守军方才支撑了片刻,便已只剩不到二百人。

颜恪身先士卒,提剑死死守着那一丈城墙。

一柄长刀猛然惯进他的肩胛骨,吃痛之下,他一剑刺死面前那个黑甲辽兵,下一刻已有一柄大刀向他狠狠劈来。

颜恪正是力竭之时,无力再避,只好看着那刀,准备受死。

这一世过往猛然划过脑海。儿时苦学,少年赶考,此后十年官海沉浮,似乎也并没有为自己好好活过。

但也没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只遗憾,不能守住这满城父老。

突然,一块大石飞来,砸在那黑甲辽兵的头上,溅出一地红白。

借这片刻功夫,颜恪抽回长剑,挡住紧接而来的攻击。

“保护大人。”

亲卫们大喝一声,愤起余勇向辽兵扑上去。

颜恪转头一看,见步采苓一身粗布男装,混在一群守城的劳力中,样子颇为狠狈。却是她刚才抛出石头救了自己。

马上便有辽兵提刀向那群劳力扑去。

劳力四散躲开,步采苓吓了一跳,脚下一扭摔在地上。

那辽兵提刀便砍。

颜恪迅速掷出手中长剑,将那辽兵钉在地上。

突然,远远的呼声传来。

“北城失守了!”守军大喊着。

绝望笼罩下来。

颜恪手中没有兵器,眼前却有好几个持刀的辽兵向他扑来。

突然。

“是援军!”

一声激动的呼喊响起。

颜恪猛然举目望去,却见远处烟尘滚滚。

倾刻间马蹄如雷响起,一股骑兵向这边飞奔而来。

一面青底金字的“梁”字大旗迎风招展。

那些辽兵回头看去,满是惊愕,一瞬间竟忘了将手中刀劈下。

“真的是援军!”

守军士气一振,再次奋起余勇。

“坚持住!朝庭没有忘了我们!”

“杀敌!”

颜恪飞快稳定心神,探手如闪电般从一个辽兵手中夺过刀,一刀劈下,大喝道“随我击退敌军,夺回北城!

“杀!”

耶律烈雄猛然转头,眼神中迸出震惊之色。

“是什么人?居然敢来援相州……”

散出去的斥候居然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此时耶律烈雄中军所余人马不过三千。

副将韩沧急道“大帅,我们要不要把金虎卫调回来?”

耶律烈雄摇摇头,下令道“接着攻城,不得懈怠!”

接着,他跨上战马,抽出长刀,一声大吼“勇士们,随我杀敌!”

“虎!”

骏马急奔,腾起一阵阵烟尘。一边是五千银甲轻骑,另一边是三千黑甲重骑。

风越来越烈。沙石击打在脸上,让人生疼。

眼中,敌人的身影一点点放大……

徐峰领头冲在前面,两侧是张板、马仓、蝎子哥、程光秀、巴刀、石叔云。

他们身后的五千骑是从保安队、山贼、马帮、严虎军中选调出来的骑术高超的精锐。

再后面,还有一千骑兵拖着树枝,在地上卷起滚滚烟尘,以壮声势。

但若问这些临时成军的汉子怕不怕辽人?

他们确实是怕的。

此来,有的是为了钱,有的为是了前程,有的是为了热血,有的只是不想让别人瞧不起自己……

但不论为何,此时已无路可退。

耶律烈雄的瞳孔渐渐放大,对方只有一面大旗,上书一个梁字。他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人马。

但这不重要,不论是谁,他都要冲散他们,击溃他们。

没有人能阻止今日辽军攻下相州。

两波人轰然撞在一起。

战马长嘶。

“杀!”

从城墙上望去,只见银与黑的方阵缝隙间瞬间有一道红色蔓延开来。

混乱中,程光秀盯住了耶律烈雄,拍马就向他冲去。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样一个出身微末的人,有朝一日能带着兵,在这壮丽的山川之下为国守土,迎战名震天下的耶律烈雄。

一刀劈下,程光秀心中隐隐激动起来。

只要这一刀不空回,则可以……

猛然,一柄更快更猛的长刀当空斩下!

战马前蹄高高扬起,复而落下。耶律烈雄一刀斩下,面前的将领连人带马生生被劈成两段。

“光秀!”

隔着攒动的人马,徐峰见此一幕,目眦尽裂。



第214章 混战

数月来程光秀勤练不缀,武艺并不弱,又经历了数场战斗,绝非是没有战阵经验之辈,没想到却被耶律烈雄一刀劈死。

至此,所有人方知为何耶律烈雄能成为名震天下的战将。

一刀之威,如劈天裂地,气势磅礴。

血花洒落,他昂然立于马上,长刀横提,如天神般威风凛凛。

程光秀身后数十骑见此情形,心中一颤,不敢上前。

“威武!”辽骑大喝一声,士气大涨,策马冲上,长刀翻飞,登时又是一片血花。

蝎子哥心中暗道,怪不得官兵每每大败于辽人之手,这些辽兵形像凶恶又悍不畏死,以三千人冲五千人竟还有必胜的决心,如有十万人的气势。

他这一分神,一个黑甲辽骑己一刀向他避来。

蝎子哥急忙仰身一避,刀锋划过他的脸,从额刀到下巴深深砍出一道血痕。

满脸的血糊了眼,蝎子哥目不能视,心中大惊。

耳边是近万人的嘶喊,他疯狂地挥动着手中的刀,手上传来的力道让他知道自己劈到了敌军。

突然,一只手拍在他肩上,然后刀风阵阵,面前似乎一空。

蝎子哥一抹眼,满目红光中,只见徐峰策着马,一刀杀一人,横穿过战场,向耶律烈雄而去。

程光秀的尸体已被湮灭在马蹄之下。

徐峰咬着牙,盯着耶律烈雄,有些艰难地移动着。

四周都是拼命厮杀的战士,长刀与长枪如织,每一步,都要耗费他极大的体力。

相州城外的战场上四野空旷,唯有两方铁骑奋力厮杀,徐峰急疾而来支援相州,不占天时,亦没有地利可依。

面对辽军铁军,更是不能退。

但己边的军心已经开始动摇,所有人心中已有怯意。

那么,他要用一己之勇,来向他们证明,耶律烈雄不可怕,辽人不可怕。

耶律烈雄则在向张板杀去。

他手中的长刀翻飞,不停砍杀着,带着亲卫如一支长枪般嵌入梁军的阵线。

突然,长刀相交。

叮的一声巨响回荡开,附近所有人耳朵里一阵轰鸣。

徐峰终于拦在耶律烈雄面前。

张板立刻命令人将耶律烈雄的亲卫拦住,自己策马想赶到徐峰身边支援。

下一刻,罡风阵阵,那两个身旁数丈之地尘土飞扬,让人近不得身。

又是“叮”的一声巨响,徐峰跨下的战马一声悲鸣,前蹄一软,轰然摔在地上。

刀风破开徐峰的头盔,头发散开,头上的鲜血缓缓流下。

耶律烈雄又是一刀横扫。

这一刀却扫了个空。

突然,他眼前一花,再抬头,只见徐峰跃在半空,手中刀直直劈下。

人如大雁回还,刀如长河落日。

刀意如日光洒下,让人避无可避。

天下能接徐峰这一刀的人不多,耶律烈雄却巍然不惧,冷哼一声,横刀去格。

他跨下的战马却已被刀风所震,“唏律”一声,撤开蹄子向后退了两步。

“铛”耶律烈雄虎口一疼,大喝一声,向后退去。

这一退落在张板眼里,他心中一喜,大喊道:“耶律烈雄败了!”

“威武!”

“杀!”

耶律烈雄虎目间泛起凶光,扬起长刀,再向徐峰杀去。

徐峰站在地上,正在一刀之后的调息之时,瞬间便落了下风。

突然,一阵惊天的欢呼从相州城墙上传来。

耶律烈雄猛然转头。

“唏律律”

他身后本应空置的营帐中,突然冲出八千匹战马。

骑着战马的八千人,却不是黑甲的金虎卫兵士。

一面梁字大旗高耸,向相州城下奔袭而去。

“他们还有人!”

耶律烈雄血气上涌,一张脸涨得青紫。

“居然敢偷老子的马!”

城下的辽军分为两个部分,一万在马上驱促着三万俘虏攻城。另有八千名下马的黑甲卫士正在攻城。

倾刻间,八千偷马的梁军撞上辽骑。

他们与跨下的战马并不熟悉,跑得零零散散。好在辽军也没有列阵,双方便毫无章法地厮杀在一块。

“必胜!”

突然一声齐吼,如惊天动地般炸开。

同时,一支两万人的队伍从林中冲出,倾刻已逼近相州城。

铁甲森森,大阵堂堂,疾如风,动如惊雷。倾刻已至城下。

“杀!”

一声大喝之后,数千柄长刀齐齐劈下。

耶律烈雄目光一凝。

八千金虎卫骑兵无人指挥,又未列阵,伤亡极重。

“我们也是梁人!”

“杀辽!”

驱促俘虏的辽骑一散,那数万降军突然炸开来,跑的跑,反戈的反戈。

“随我接应他们!”耶律烈雄一声大喝,向相州城下冲去。

两千余黑甲铁骑瞬间掉转马头,如一道黑风向城下急袭而去,速度极快。

“拒马!”林启立在两万人的军阵中,大喝道。

长枪如林架起。

马蹄滚滚,如奔雷,轰然撞上来。

“杀!”

林启猛然抬头看去,却见城楼上的黑甲金虎卫已然跃下来。与一万辽骑一起向耶律烈雄聚集而去。

“先杀援兵!再拿相州!”耶律烈雄一声大喝。

辽军放弃攻城,林启这边的兵力优势瞬间化作乌有。

而那些俘虏没有什么战力,反而冲乱了己方的阵型。

下一刻,徐峰带着骑兵追上来,向耶律烈雄杀去。

两方人马混战起来。

耶律烈雄的人马被分割成三个部分,林启的人马亦是如此。

至此,所有机谋用尽,敌我交错,难以指挥。

这种战局之下,辽人的强悍慢慢得显现出来,他们能承受更高的伤亡,不会因突然的变故而心生怯意。

换作别的军队,在两万人突然出现之后就已经溃散了。

但辽军不同,他们不但丝毫未显出要溃散的痕迹,反而越战越勇。

林启颇有些无奈。

在他的理解里,打仗这种事,对方溃散了就能赢。但现在怎么杀,对方都不跑,总不能把人全部杀光吧……

血战良久,原本保安队中的人已自动汇集起来,排列成他们习惯的阵列,一声声“必胜”的齐吼之后,便是整齐的长刀劈下。

这种气势激励了别的同袍,纷纷奋起一身勇武与辽军拼杀。

狭路相逢,再想胜,唯有凭一腔血勇,拼死博杀……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来寻》,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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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打不败的耶律烈雄

视线变成了暗红色,脚下是无数具尸体,行走起来磕磕绊绊的。

常志一刀挥出,往前走去,绊倒在尸体之上,转瞬又有一柄刀向他劈来,他一个打滚,躲过了这一刀。

那辽兵也不再理会他,战阵之上所有人都像疯魔了一样,只是下意识地向不同衣甲的敌人挥砍着。

常志艰难地爬起来,眯着眼寻找着自己的队伍。

但四周只有厮杀着的散兵,他有些绝望的发现,自己找不到自己的队伍了。

身上的伤很多,有些痛,更多的只是麻木,他感到有些无力。

这些日子以来,和那么多人打过架,自己有些太嚣张了,还真以为寒盟天下无敌。

但现在,常志才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军队,眼前的辽兵才是真正的悍不畏死。

杀不退的辽兵,打不败的耶律烈雄。

常志绝望起来。

“我本来只是一个小混混啊……”

想到死去的那么多的弟兄,他眼睛一酸,差点忍不住要哭出来。

本来嘛,自己也是被逼着加入这劳子什么德云社的。

要不是身处混战之中,他恨不得现在就丢下刀转身逃跑。

突然,他听到一声齐吼。

“必胜!”

常志猛然抬头,隔着攒动的人头看到一群人踏着整齐的步伐,长刀挥下,带起一片血雾。

那些都是他熟悉的人,皮秋也在其中,身板挺得笔直,一点也不像以前那浑不吝的泼皮。

常志心中一震。

“老子不是混混了,老子有家有产,有钱有田。这都是老子用命拼杀出来的!”

刀挥下,常志再次面露狠色。

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就你们契丹人这么凶!

厮杀还在继续,血将脚下的土地泡成红色的烂泥。

常志到看林启正在战阵中收拢着着人马、努力调整着阵形。他手中端着一个弩,时不时就向辽兵射一箭,身旁站着南灵衣和胡芦。

常志不明白为什么懂事长永远是那幅气定神闲的样子。但总归看到他,就有这个人很厉害的感觉。

常志曾被胡芦一拳打晕过去,因此很少去接近这个眼睛小小的少年。这种时候却顾不得许多了,便向他们靠近过去。

猛然一道罡风袭来。

耶律烈雄从马上跃起,跳过人群,长刀向林启劈去。

林启抬起头,脸上却带起一丝笑意。

“一军主帅,亲自来砍我,很荣幸啊。”

耶律烈雄这一动,林启心中便有些了底气。

辽军也快承受不住了,否则耶律烈雄统领两万之众,何必如匹夫般亲自来砍自己?

他抬起手,将弩瞄向耶律烈雄,嘴角的笑意化作冷酷。

指尖扣下。

箭羽激射而去。

耶律烈雄闪身避过。

下一刻,南灵衣与胡芦挡在林启身前。

南灵衣长剑刺出。

胡芦手中执着一柄捡来的刀,平砍而出。

耶律烈雄长刀竖起,身形一转,长刀撇开南灵衣手中的剑,欺身到胡芦面前。

“嘭”得一声巨响,胡芦一口鲜血喷出,重重摔在地上。

同时,律耶烈雄手中长刀又是一扫,刀杆狠狠击在南灵衣腰间。

南灵衣急挥一剑,却也免不了被扫在一旁。

长刀再次扬起,向林启劈下。

耶律烈雄身高体壮,手中长刀乃精铁铸成,重达百斤,如此全力挥出,气势极强。

林启没想到南灵衣与胡芦两大高手都没在他手下过一招,心中很是不爽道“这家伙也就是力气大,这样的刀,你劈得了

第216章 山川尽染

颜恪是心志极坚之人,凡事皆有自己的想法。耶律烈雄这些话触动不了他,他也并不想回答。

言语争锋,即便胜了,相州也回不到一月之前的繁胜光景,十数万人也活不过来。

耶律烈雄接着道“我大辽与梁本是兄弟之邦,今完颜氏起于黑山白水之间,虎狼之辈也,你朝若欲与其缔盟,不异于养虎为患,迟早必受其咎。此乃吾之肺腑之言,颜刺史且自思量。”

颜恪依旧不答。

林启身边的颜怀却仰天长笑,朗声道“可笑!你践踏我大梁国土,杀我百姓,至河北西路生灵涂炭。竟还敢口称兄弟之邦!擅启边衅的是你们契丹人,却还妄想我大梁不会反攻,世间安有此理?”

“因为你们梁人都是软骨头!”耶律烈雄亦是哈哈大笑“大辽今年数次请求岁贡,你们惺惺作态,故意拿捏。如今我率兵长驱直入,梁帝求和的盟书便接连而下,哈哈……就像是不听话的狗,需要敲打。”

“你……”

颜怀还待再言,林启摆摆手,将他拦下。

“莫做无用之争,有朝一日,我们打败他。”林启低声道。

颜怀握紧拳,用力点点头。

“兄弟们!我们回家!”耶律烈雄一挥手,万余金虎卫徐徐退出战线。

无人敢去拦。

哪怕是徐峰,也不想再次激怒辽军,此时诸军俱乏,若再战一场,胜负尤未可知。

“颜恪。你听着,你若恨我,只要你朝不来犯我辽土,待我杀尽女真叛逆,我大好人头送与你又何妨?哈哈哈……”

长啸声震四野,耶律烈雄纵马北去。

一座孤城耸立残阳之下,山川尽染。

极目而眺,皆是一片血红。

徐峰长吐一口气,将心中郁闷尽数吐出,他有些不甘地叹了口气,说道“耶律烈雄不愧是天下知名的战将。”

林启摇摇头,看向颜怀,问道“你觉得呢?”

颜怀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确实凶悍。”

林启又看向万渊。

万渊脸色有些疲惫,微眯着丹阳眼,叹道“他最后那几句话,听来是对女真人极为忌惮啊……”

“辽人不过两万人,已凶悍之此。女真人对上辽军,却能一以敌十,又是何等可怖?”

万渊抬起头,看向城墙上的颜恪,说道“耶律烈雄所言非虚啊,养虎为患,反受其咎。朝庭想趁机收复燕云,恐非好事……”

颜怀急道“若连你也这样想,我们大梁不就真成了他说说的‘软骨头’,打两下就听话了?”

万渊闭目道“世事难断,夫复何言,”

几人说话间,那支危急时候赶来的援军终于奔到面前。

所幸,并不是任常恭。

这却也是不幸。

呵,到最后,官军也没有来援。

身处这要样的梁朝,未来该何去何从?

说来好笑,这支援军看着声势极大,却不到两千人。

正是林启留在九龙山的人马。

林启盯着韩眉,脸色极有些不好看。

小姑娘被林启这样凶狠得瞪着,颇有些害怕地低下头,捏着手指一幅委屈的样子。

林启便转向旁边的卫昭,叱骂道“你们怎么来了!不听号令,军法处置!”

卫昭一身甲胄,扶着长槊便跪下来,慌不择言“末将知错……”

“末将什么末将!”林启听了更怒,骂道“我是官吗?你是将吗?你真要造反不成?这盔甲你哪来的?”

卫昭更不敢答,心道,那你用什么军法处置我?

“盔甲是俺给他的,俺就是造反的。”

林启转头看去,却是苗庆在旁边搭话

第217章 抢人头你最会

耶律烈雄骑在马上,神情颇有些忧虑。

辽北的形势并不好,他堂兄耶律敖哥已请求带兵北征。

若如此,则大辽南面虚空,只恐梁人来犯。

但此番自己带兵威摄梁庭的结果并不好。

瞎了一只眼不说,没攻下相州,必将给梁人留下辽军不复当年的印象。

行军至相州背面的时固山下,耶律烈雄抬眼看了一眼两侧的山峰。

“此处到是个埋伏的好位置。”耶律烈雄想道。

下一刻,他自嘲地笑了笑。

梁人?呵呵,谁来埋伏我?

瞎了一只眼,连胆子也变小了么?

耶律烈雄便没有停下马。

突然,一声巨响。

气浪猛然掀起,前方的人马顿时被炸成残骸。

“又是地火?颜恪?怎么可能!”

辽兵跨下的战马被巨响所惊,四下逃窜起来。

马蹄翻踩,那些失了战马的辽军登时被踩踏撞冲,伤亡惨重。

同时,山上轰隆声大作,耶律烈雄抬头一看,只见漫山的巨石滚滚而下。

“快避开!”

已没有人再听他喊什么。

巨石一块一块砸砸下,大地再次震动。血肉纷飞,惨不忍睹。

万余辽军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耶律烈雄在队伍后方,他还算沉着冷静,举目四望,判断着敌军会从哪里出来。

“不要慌!向后退!”

突然,一道火光如蛇般飞速袭来,大地上猛然腾起雄雄烈火,将耶律烈雄与前方的辽兵隔绝开来。

一瞬间便是火势冲天,浓烟滚滚。被烈火烧着的辽兵疯狂地挣扎着,惨叫声远远传去,不绝于耳。

“杀!”

一支精壮的队伍终于现身出来,从山的两侧开始对辽军放箭。

箭雨如蝗,泼天而下。

这支破雁门而入梁境以来战无不胜的辽军,终于在时固山下血流满地,与敌人还未交手便死伤惨重。

耶律烈雄长刀舞动,格过了箭雨。他猛然抬头一看,却见半空中一个硕大可怖的女人纵身向自己跃来。

那女人双手中各持一柄长钺,遮天蔽日般地便罩下来。

纵使耶律烈雄身经百战,心若磐石之坚,见了这样壮硕凶悍的女人,也是心中一跳,大叫不好。

铛。

钺与刀相交,耶律烈雄跨下战马四蹄一软,登时跪在地上。

耶律烈雄在地上一翻,滚了老远方才起身。

“哪来的母老虎!”

同时又从山下冲下千余人,杀入耶律烈雄的亲卫之中。

“兄弟们,宰了这老小子,比一般的肥羊可值钱多了!”

耶律烈雄愣了愣。

山贼?

一千山贼来打劫我一万多人的大军?

怎么可能!

“啊!”

沈焉如一声大喝,双钺如风,直扑耶律烈雄。

刀风钺影,蛟龙翻腾。

耶律烈雄长刀凛凛,一只眼中迸出凶神恶煞的光,他猛然一刀斩落,将沈焉如手中长钺劈断。

沈焉如退后一步,已有骇意。

她平生纵横绿林,还未遇过如此力大之人。

耶律烈雄奋起余威,又是一刀。

铛。

左永一刀挡下,只觉虎口生麻,体内气血翻腾。

“杀耶律烈雄!”魏黑崽一声大喝,领着人向这边围过来。

“保护大帅!”辽兵呼喊着。

两边战作一团。

突然,马蹄声如铁,一支五千骑的骑兵狠狠冲上来,撞入辽军后阵。

耶律烈雄回头一看,正见林启。

“不要命的小子们!”

徐峰、卫昭见了耶律烈雄,各自双目泛光。拍马便带人向他杀去。

刀的破风声、火苗的啪嗒声、厮喊声、惨叫声……

耶律烈雄身边的亲卫越来越少。

越来越多人向他围来。

长钺、长槊、大斧、刀、剑……五花八门的兵器向他袭去。

“卑鄙梁人!”

手中百斤的大刀愈来愈重,他看了一些大火那边的辽兵已经扑灭了火,拼命向自己扑来。

“救大帅!”辽兵呼着,奋力地厮杀着。

然而,五千骑兵已经冲上来,将耶律烈雄层层围住。

鲜血不断在兵刃上绽开,每一刻都有很多人倒下。

辽兵越来越逼逝耶律烈雄。

卫昭已经杀红了眼,狠狠一槊向耶律烈雄劈去。

“死吧!”

耶律烈雄一脚踹在卫昭胸口,将他踹飞出去。

同时,他长刀格住徐峰一刀,另一只手重重一掌拍在左永腹间。

紧接着,他飞身跃起,狠狠向左永劈去。

先劈死这个最弱的!

耶律烈雄如一只暴怒的雄狮般,面色狰狞。

左永看着这一幕,几乎吓得呆住。

“完了完了!跟着这些人混,现在真的命也混没了!”

忽然,一个壮大的人影扑上来。长钺落下,耶律烈雄一支手被截成两段。

铛。

长刀落地。

沈焉如一钺全力劈出正是力竭,连忙大喝道“砍他!”

左永下意识地长刀全力一划。

耶律烈雄方才感到断手之痛,虎目圆睁,一脸暴怒,突然,粗大的脖颈上鲜血喷涌而出。

一颗首级高高飞起,脸上杀意尤胜。

“大帅!”

辽军一阵悲呼。

左永长长地吐着气,看着地上那颗可怖的头颅,心中还有余悸。

下一刻,一股狂喜轰然砸下。

“是我杀了天下战将耶律烈雄?”

哈哈,一战成名天下知!

卫昭支着长槊从地上爬起来,心中郁闷得要死。

自己好不容易在九龙山上说服了韩当家,又说服了徐姐姐,才能参与这场大战。来了之后还磨了徐大哥那么久,方才可以来围杀耶律烈雄。

若能亲手击杀耶律烈雄,便能向成为霍去病的理想更近一步。

当然,这只是万一的希望,但哪怕是徐大哥杀的也好啊。

左永又算什么人物,白白给他捡了个大功劳。

徐峰却没想这么多,飞快的跨上战马,指挥人马抵御那些发疯的辽兵。

林启策马上前,眉头微皱,道“围师遗阙,穷寇勿迫。打一打便放他们去吧。”

徐峰点点头。

颜怀讶然道“那这些辽军,我们就放过了?他们沿途烧杀抢掠怎么办?”

林启叹道“他们虽中了伏,却只是一时惊慌。再打下去,我们人数和战力的劣势就会显现出来。”

“至于烧杀抢掠?你方心吧,我大梁的官军别的不会,抢功劳、痛打落水狗还是会的。”

颜怀只好一声长叹,不再做声。

辽兵见无法抢回耶律烈雄的尸首,终于退去……

战事渐熄,夕阳落下山后,天地间渐渐暗下来。

林启策马向相州缓缓而行。

“颜恪,让我看看你是谁……”

第218章 我不同意

林启在连刃山之时就派人快马回文水县让张诚带人过来。

张诚本是文水县街上的赖汉,因与于三相熟,便成了最早加入德云社的管理之一。

他得了消息,星夜兼程赶到连刃山,林启却没有带他去太行大峡谷。反而吩咐他带人到相州城外的时固山设伏。

地雷的做法是林启给张诚的。

但张诚根据林启给的做法,却做不出地雷来。

“哎哟,这个懂事长!说得简单,什么‘火药外面包个壳,弄个点火装置,你多试试’,这不是为难人吗……”

还好在时固山时,张诚拦了一批从相州城里逃出的百姓,又从中寻到一个当时替颜恪做地雷的匠人。

如今事情办成,耶律烈雄授首,张诚也算完成任务,终于能松了口气。回程的路上,他便凑道林启身边,道“懂事长。”

相比‘盟主’这个称谓,张诚这些人更喜欢唤林启‘懂事长’,这代表着他跟林启的时间久,是元老级的人物。

林启转头看了眼张诚,玩笑道“你是我搬来的救兵吗?”

张诚愣了愣,道“懂事长,我,我是张诚呀,你不认得我了?

林启有些无趣地撇撇嘴。

啧,接不住我的梗。

他转头看了看,见颜怀正在远处与徐峰说话。

林启便向张诚低声问道“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张诚压低声音道“据相州百姓所言,颜恪此人,很有些怪异。”

“怪异?”

“是,他身为高官,平时行事却习惯独来独往,一不带随从,二不坐马车。”

“还有呢?”

“颜恪喜欢办学堂,但他办的学堂却不是教援四书五经,而是水利、医术、算术这些杂学,他还常言‘学以致用’。”

“哦?”林启目光一凝,问道“还有吗?”

“暂时就探听了这些。”张诚低声道。

林启点点头,看着前方相州残破的城墙,低声念叨道“学以致用?有趣……”

相州城门终于被打开,援军却并不入城。

万渊与颜恪商议过之后,只派人先将伤兵送进城内疗养,自己依旧在城外忙活。

颜恪亦是很忙,战后的各种事务在他的吩咐下一件一件安排下去。

相州城在死里逃生的欣喜过后,便又陷进悲伤之中。

城中几乎所有人都有亲友死在这一战中,一时间恸哭不断。

颜恪抬头向城中看去,纵使以他心志之艰,也不禁有些惆怅。

“大人,你吃些东西吧?”

他回头一看,却见步采苓端着一碗馒头递过来。

颜恪也不推却,拿起馒头,一边啃着,一边看手上的伤亡册。

步采苓这一个月来与他同生共死地守城,两人已很是熟稔,此时她便安安静静站在一边,时不时拿袖子扑着火把边的飞蛾。

“你真是花魁?”颜恪突然问道。

“那当然。怎么?我长得不像么?”

颜恪摇了摇头,道“长得确实很花魁,但是少有花魁像你这样率直的吧?”

步采苓问道“大人见过很多花魁?”

“那到没有,只是听说过。”

步采苓“哦”了一声,道“我在客人面前也可以温婉文静啊。”

“是吗?”

步采苓低下头,应道“是啊,在你面前不一样而已。”

她心里突然想到,像自己这样身份的人,遇到喜欢的,若不敢奋不顾身,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如此想着,她突然有些难过起来,转过身便想离开。

“步姑娘。”颜恪突然唤住她。

“嗯?”

“你的卖身契。”颜恪说着,将契书便递过去。

步采苓愣愣地接过。

夜色中,看不清颜恪脸上的表情。

有些突然的,一句话传入步采苓耳中。

“我们成亲如何?”

“什么?”

颜恪加大声音,又说了一遍“我们成亲如何?”

步采苓如坠梦中,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怎么可能听到这样了一句话。他是高官啊,少年进士,名传天下,相貌堂堂,人品俊秀,什么样的姑娘娶不到?

她本以为,能和他一起被埋葬在这相州城下,也算不枉此生。

但此时,听了这样一句话,步采苓只觉得,如此不真实。

“你要纳我为妾?”

“不是,”颜恪摇摇头,道“就是明媒正娶的娘子,我们颜家有不纳妾的家规……”

他说完,有些涩然地道“你快些回答我,我还要处理公事。”

步采苓实不知道如何回答。

突然。

“我不同意!”

胡芦大步踏来,高声道“这亲事绝对不行!”

颜恪转头看去,惊讶道“胡芦?”

胡芦快步跑到他面前,急道“二少爷,这亲事不成……”

颜恪在他头上轻轻一拍,笑道“我定下的事,你什么时候见我改过?对了,你怎么来了?三弟也来了?”

胡芦苦着脸,嚷道“我的二少爷呐,你们这是要害死我。三少爷娶了个山贼,你又……总之我绝对不同意,就算你要娶亲,至少也要等我离开相州。”

步采苓站在一边,捏着衣角,颇有些尴尬起来。

颜恪淡淡笑了笑,揽着胡芦的肩,道“别说了,我自有分寸。”

他脸上还带着笑意,话里却是不容置否的语气。

胡芦不敢再言,只好心中暗暗哭嚎起来。

这一趟真是太难了,受苦受累不说,以后回了苏州还不知道会被大夫人怎么毒打。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呢……”

颜恪却已向城门方向看去,却见一个少年踱步而来,羽扇纶巾打扮,如戏台上的诸葛孔明。

“二哥。”

颜恪见了颜怀的模样,哭笑不得。

“你怎么来了?”

颜怀羽扇轻摇,轻笑道“我怎么来了?若非我来,你岂非成了辽人刀下亡魂?”

“是,是,多亏你来援及时。”

颜怀侧过身,拉过林启,向颜恪笑道“二哥,这是我的至交好友林启,乃名震天下的寒盟盟主,人称……称‘人间公道’,正是他领兵救了你,还斩了耶律烈雄,嘿嘿……”

颜恪听闻此言,神情微异。

不是官军,却有如此精锐的人马?还斩了耶律烈雄?

他目光看去,却见林启亦是目光看来,两人对望一眼,各自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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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你是谁?

与颜恪彼此相见之后,林启便不怀好意思地在相州呆了下来。

战火过后,城中丧事不断,而相州城百废待兴,四处皆是一片忙碌。

林启的三万五千余人经历此战,所余不到一万五千人,且个个带伤。

而死去的战士如何赔偿,重伤、残疾的又如何安置赔偿,以后怎么安排。这些问题林启虽早已做好规划,却也痛心不已。

历经这样的残酷战争之后,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已完全被钉入这个时代,感受着这个时代的喜怒哀乐,也承受着这个时代的残忍。

若几年之后,梁朝与记忆里的宋一样,遭历金军南下,自己又该如何?甚至以后,蒙古铁骑南下,自己又何去何从?

又该给跟着自己的这些人一个怎样的前程?

“多了这些超前的记忆,似乎是让人苦恼的事啊……”

但他们目前能做的,也只有将这一战的损失与收获一点一点消化下去。

于是这支无名无份的人马便如一匹孤狼般,趴在相州城外舔着自己的伤口……

他们虽不是官军,但相州百姓对危急时来援的他们依旧是感恩戴德,粮米、药材、被褥不断送来,竟有用之不尽之感。

这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做的事是值的,千里来援,抗击异族,不愧此心。

至于斩了耶律烈雄的左永,更是受到了极高的崇敬。

听说这个年过四旬的猛士也是发妻早亡的可怜人,城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想给他继弦。

但左永都一一推辞了。

他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而等消息传来之后,对这一件大功,想来附近各城的将领和官员必会来分一杯羮。

这种事林启懒得操心,把耶律烈雄的人头交给颜恪,便任由他去打理。

林启忙了两天,将诸事抛给万渊、颜怀、徐峰之后,自己便时常找机会跟在这个天下知名的‘储相’身边,默默观察着他。

“外城墙必须要尽快修复,人手钱粮我会想办法。”

颜恪吩咐完,站起身,径直往厅外走去,林启亦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不急不徐地踏步跟上。

几个官员看着两人的身影出了厅堂,交头接脑地低声道“大人不会是被这家伙挟持了吧?”

“是啊,这人,真是奇怪,哪有这么跟着大人的道理。”

“听说是个反贼呢,会不会……”

“嘘!”

颜恪打算到彰德军的营地探视,他习惯步行,以便在路上整理思路。

借着这会功夫,颜恪便转头向林启笑道“事情多,没时间好好招待林盟主,失礼了。”

“无妨。”林启摆摆手笑道“能见识见识颜大人处事之能,也是极好的。”

颜恪突然停下脚步,一脸坦荡地问道“这两天,你是在审视我?”

林启笑了笑,反问道“在下为何要这么做?”

这样无赖的回答让颜恪有些失笑。

他只好耸了耸肩,有些无所谓地道“颜某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惧你审视。只是,你有话不如直接问我,能回答的,我都会告诉你。”

林启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颜恪,还蛮直率。

“在下对颜大人的一些行事确实有些好奇。就比如,城中那些学堂……”

颜恪点点头,道“天下读书人能中科举者万中之一,然其他人白首穷经,耗费一生,岂不可惜?而我大梁冗官、冗兵、冗费,积弊成灾。先说这个冗官,只隆昌二十五年朝庭两开恩科,便取士万余人,再观相州城,知州府、刺史府、观察使府,权职混沌,属官林立,凡此种种,可见我大梁机构臃肿,且人浮于事,相互销蚀腐化,能真正为民办事者,能有几人?”

颜属侃侃而谈,林启听了却是呆住。

他长长得吸了口气,心中暗道“他不是李水衡,也不是江茹!”

实在是太不像了。

颜恪说到兴起,脸上严肃之色愈重,慨然道“我大梁满朝士大夫名为知书达礼,实则空论经文、惟事八股,相率无用之学。逐前程而锢智慧,求富贵而忘前志。使小民下知不识,士人闭目塞听,朝野聋瞽蠢冥,举国积贫积弱。如此种种,却不过我大梁弊端之其一,而冗兵、冗费之弊疾更甚……”

颜恪从冗官说到冗兵,又说到冗费,也不知过了多久。

林启终于翻了个白眼,心道“怪不得颜怀是个絮叨的,这一家子都是有啰嗦的毛病。”

颜恪说了良久,方才看向林启,郑重道“林盟主,颜某交浅言深,失礼了。”

林启笑笑,摆手道“没有没有,在下受益匪浅。”

颜恪道“也不知为何,我心中感觉,林盟主你是能理解我说的这些之人。”

是吗?我还什么都没应你呢。

林启撇撇嘴,又问道“颜大人‘学以致用’四字,是自己想出来的吗?”

“不是,”颜恪摇摇头,突然问道“你看过《后庭记》吗?”

林启愣住。

你看过《后庭记》吗?

这句话,一向是自己问别人的啊!

此时此刻,林启走在这个历经战火却依旧顽强的城池中,身旁沉着正经的颜恪一脸郑重的问了这一句。

感觉很是有些怪异。

那可是一本……嗯,言情小说。

“倒是看过一点。”林启只好应道。

颜恪点点头,叹道“陈叔陵此人,实乃天纵奇才。世人只知他武艺高强,用情甚笃,却不知他博学明志可称一代圣人。可惜他的手书札记为前朝所毁。所余者,唯有一二残篇……对了,‘学以致用’四字,便是陈叔陵所言。”

原来如此。

一代圣人?切,叶俊明那小子,哪有什么文化。

林启心中吐槽,却也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他却有些失望起来。

寻寻觅觅到这里,线索又断了。

他看着颜恪的脸,暗想到,哪怕他真是李水衡也好啊。

至少证明,不是只有自己穿越而来。

林启也没心思感叹颜恪这个古人的思想高度,忽然又问道“那大人可听过一句话?”

“嗯?”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颜恪一愣,停下脚步。

林启见他神情,忽然也有些紧张起来。

“你是开平司的?”

“颜大人也知道开平司?”

两个人站着不动,对视着彼此的眼睛,神色中俱有一些忌惮。

颜恪突然退了一步,问道“你是谁?”

“林启。”

“我问的是,你是谁的人?”



第220章 于三宝典

“我是谁的人?”林启咀嚼着这句话,思考着这句话里的深意。

开平司背后的人应该高位权重,而且他还有对手,地位也不低,才能让颜恪如此忌惮。

颜恪此人看事极为清晰,他既然如此问,说明自己显然不是和那人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若对方是李水衡,自己怕是讨不了好。

林启摇了摇头,坦言道“我不是谁的人。”

颜恪道“你是怎么知道开平司的?”

“开平司里,或许有我的故人。”

“我劝你一句话。”颜恪表情颇有些郑重,“开平司的事,不要去打听。”

林启苦笑道“我不听劝,怎么办?”

“我到地方了。”颜恪转头看向林启,道“军营重地,林盟主不方便进,就此别过。”

“最后再问一句。”有些无奈又有些期盼,林启问道“地雷的做法是开平司给你的?”

颜恪脚步停了停,又继续向军营里走去。

对这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文水县。

林启与徐瑶都不在,朔风客栈便成了于三平时办事的地方。

寒盟的各项生意摊开之后,进项极大,开支却更大,尤其是林启调动太原马帮时,也抽空了帐面上几乎所有的银两。

而太原马帮的人马被抽走,直接导致了太原府近乎所有生意停摆。

于三这阵子愁得头发都白了。

此时,朔风客栈的大堂里,他趴在桌上,拿笔在册子上勾勾画画。

“还差一点,”于三低声念叨着“书铺,衣铺……这一千两先补给农场,明天的开支齐了,嘿,又撑过一天。”

三爷我厉害啊,这么大的摊子愣是支了这么久。

“三爷,有人找。”

进来通传的人名叫尤五儿,因他干事认真,人又机灵,颇受于三器重。

尤五儿带人进来后,于三抬头看去,却见来的是个满脸英气的汉子,举止利落,眼神坚定。

于三心中微凛,他一眼就看出这汉子是行伍出身。

“阁下找谁?”

那汉子不答,只是将一本书放在于三面前的桌上。

于三转头看去,见书封上是“寻茹”二字。

“这……”他拾起题集,却见里面每一页都写得密密麻麻,字迹娟秀。

于三嘴唇微微哆嗦着,转头看到尤五儿。

因每天都有人拿着乱七八糟的答案来骗赏金,那本题集的答案林启留了两个给于三。

于三又告诉了尤五一个答案,以方便他判断。

此时尤五便快步上前,低声道“我那题他答对了……”

于三眯着眼,点了点头。

他又抽出另一题的答案,照着题集对了一遍。

“还真对了……”于三的眼皮跳了跳。

眼下上哪去找黄金万两给这人!

偏偏懂事长也不在。

“敢问阁下贵姓高名?”于三问道。

“任远。”

“任兄,是这样,这题集暂时还核对不了,你可否盘桓几日?”

任远淡淡道“我家主子说了,错不了。”

“这……应该是错不了,敢问贵主是?”

“林启呢?”任远眉头一皱,径直说道“我要见他,我家主子说了,看到题集,他自然了解。”

于三见他不提赏金的事,暗暗松了口气,却还是为难道“我家盟主正巧不在,但我会尽快派人与他说。”

任远皱了皱眉,问道“他在哪?我去寻他。”

于三安置了任远,又忙到半夜,方才回了自家。

紫苏也还未睡,备好吃食让他吃了,又吩咐丫鬟打了水,便坐在床边,夫妻俩自说些体己话。

“今天我回了方府,探望了小姐。”紫苏道。

于三一听便知她何意,老老实实地交待道“懂事长应该到相州了,不会那么快回来。”

“还有呢?”

“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紫苏脸一板,道“你真不说?”

于三眼皮一跳,讨饶道“我真不知道,有几天没消息传回来了。”

“我听说,今天有人解了那题集,是谁?”紫苏又问道。

“这你也听说了?”于三又吓了一跳,“这尤五儿,嘴也太不严了,看我不教训他。”

“不是他说的,小姐派人盯着你们客栈呢。”

“她也太轴了些。”

“不许这么说我家小姐!”

“是,是,夫人,我错了。”

紫苏盯着于三,道“你别给我打岔,是谁解的题集?”

于三懦懦低下头不答,样子颇有些委屈。

这是他对付紫苏的老手段了。

果然,紫苏见他模样,也不敢再闹,柔声道“好了,好了,妾身不该问,妾身伺候官人歇息。”

次日一早。

于三迷迷糊糊睁开眼,伸手便往枕头底下摸去。

“我册子呢?”

他猛然坐起,转头一看,紫苏已不在房中。

丢的不止是那本价值万金的题集,还有自己那本记事的册子。

那册子上,还有懂事长给自己题的“于三宝典”四个字呢。

“完了完了,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方府。

方芷柔翻着题集,秀眉紧紧皱着。

看着那一道一道题目和下面的答案,她忽然有些怅然起来。

一字一句,即使有了答案,自己竟还是看不懂。

“所以,我真的不懂他是吗……”她自言自语着。

“小姐,还有这个。”紫苏将《于三宝典》翻开来,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方芷柔看着上面乱七八糟的涂鸦,眉头皱得更深。

“于三不是识字了吗?这上面画的又是什么?”

“他说这样画更安全。”

方芷柔气极,耻笑道“又不是什么机密,谁还偷看这册子不成?”

紫苏道“我……我们啊。”

她埋头认真看了一会,道“小姐,我官人今天就会派人带任远去相州。”

“那看来,他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方芷柔叹了口气道。

紫苏又凝神看了一会,喃喃道“官人判断任远是江宁来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姐你看,这是水,水少的是溪,水多的是海,这个水量就是‘江’,这月亮是‘宁’,下面写着口音、衣着、雨花茶,便是判断的依据……”

方芷柔讶道“这你也能看出来?”

紫苏点点头“不会错的。”

“那林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方芷柔起身踱了两步,低声道“不行,我要去找他……”

“小姐,你要去相州?”

“不,我去江宁府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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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招安

年关将至。

辽国以北,完颜阿骨打正式建国,国号为金。

耶律烈雄带入雁门关的人马在主将战死之后,果然遭到了各路梁军的疯狂围堵,活着踏回辽土的人十不存一。

对大梁而言,这形势突然间似乎好得有些出乎意料。

严虎的叛乱已被平定;入寇的辽军已被击灭;北面的辽、金两国争相拉拢求盟……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满朝文武弹冠相庆。

只要不去看那些路边冻死的枯骨,这千里江山一片详和,各处城廓软红十丈,确实是一派盛世昌隆的景象。

而相州城的战报也远远传开,林启的名字也传入了很多人耳中。

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人和他的这支由草民、山贼、叛军组成的军队,该如何定义,兵部与枢密院却是犯了难。

梁朝军机事尽归于枢密院,兵部只管地方厢军与军备事宜。

兵部尚书梅宽便以枢密院院使傅斯年的‘门下走狗’自居。

京城,枢密院。

梅宽颇有些试探意味地小声问道“说起来,这是一支叛军,是不是该派人剿了?”

剿是不可能派人剿的,圣上一心想要收复云燕,这个关头,谁敢去给他添堵。

但这事怎么上报,却很值得商榷。说他们是反贼吧,人家也没打明旗号,反而协助官军守住了相州;若是暗地里将这批人归入哪个团练或厢军,眼下虽说能沾些功劳,以后若被翻出来可就讨不了好了。

傅斯年显然也明白梅宽的意思,此时微闭着眼,缓缓道“年关将至,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啊。”

梅宽一愣,转念已明白傅斯年的意思。

金辽两国的发来的盟书上写得分明。女真人的意思是助大梁收复云燕,契丹人却只是‘永结兄弟之邦’。

三十年来圣心一向难测,这一次,却是难得的很明了。

想来开了年,杨复便要领军出征了。

这种时候,自己站出来说要平叛,让圣上过不了一个好年不说,要是被人当作居心叵测……

“老大人的意思是?”梅宽低声问道。

傅斯年笑了笑。

“民间有句很有趣的话,‘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你可有听过?”

“招安?”

梅宽咀嚼着这句话,倾刻便明白过来。

他本想给林启随便安个军职,偷天换柱的把这功劳转稼到兵部,但此时想来招安却是更稳妥的主意。

功劳虽然小些,可就算将来这股反贼闹了什么幺蛾子,也没有什么大过。

“职方朗中邱璟行事沉稳,可担此任?”梅宽又问道。

“老夫听说,兵部有个小官名叫杜闻言?”

梅宽一愣,低声道“是有这么一人,据说与严逆中的万渊有故,如今已被贬作书令。”

“派他一起去。”

相州。

大雪突降。

林启看着屋外白茫茫的一片,裹了裹身上厚厚的衣袄。

他并不喜欢相州。

这个经历战火的城池虽然满是生机和希望,但热情之中却始终保有着一丝对自己的警惕。

他既不习惯这样没有空调没有暖气的严冬,也对颜恪的守口如瓶感到无力。

一月来,他旁敲侧击,试了无数方法,也没有从颜恪嘴里问出关于开平司的一丝情况。

等雪停了之后,林启便打算离开。

南灵衣在下雪前已经走了,她要回燕北。

虽然她在的时候话并不多,但她走后,林启却还是感到了冷清起来。

这些日子以来,颜怀、万渊、徐峰一直呆在营中,一万余人的战后整备恢复,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

颜怀似乎因受到了二哥颜恪的感染,也变得沉稳干练起来,事无巨细,一丝不苟。且他还要把有限的闲暇用来陪洪梅,更没有时间来找林启玩。

林启只好每日与徐瑶下下棋,讲讲故事。

对于出发那夜徐瑶表露的心意,他还没有回应。可这样两个人岁月静好的相处,终究让他驱散了初来这个时代的彷徨。

偶尔看着这四野白雪皑皑青山无迹可寻的样子,林启会想到,若一直找不到江茹,也许自己便和徐瑶这样过一辈子了。

脑海中每每有这样的想法,他便莫名的愧疚起来。

“还是得为她做些什么……”

他裹了裹身上的棉袄,沿着积着雪的长街一直找到颜恪的公房。

颜恪抬头看到林启,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

“林盟主,我说了,开平司的事情,无可奉告。”

林启凑到炭火边,搓了搓手,说道“我不是为这事来的,就不许我来找你聊聊天?”

颜恪笑道“真只是聊天,我欢迎至极。我正想找人聊聊对辽、金两国的看法……”

林启摆摆手“你别与我说这些。我问你,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什么厉害的医生?”

“医生?”

“对,杏林高手那样的,活死人生白骨那种,或者有药王医圣之类名号的。”

颜恪哑然失笑。

林启找医师的想法从何而来他是知道的。

相州百姓对来援自己的林启颇为热情,因时常看他推着徐瑶在街上闲逛,便有好事的找了相州的名医卓处然给徐瑶诊断。

徐峰曾经也请过很多医师给徐瑶诊治,但都是大摇其头,因此徐瑶对这件事早已不抱希望。

但卓处然虽然治不了她的腿疾,却断言只是筋脉受损。

徐瑶自己听了只是笑笑,林启却是上了心,反复向卓处然问了若有医术高手,是否有治好的可能?

卓处然的回答则是模棱两可的三个字——“或许吧”。

此时颜恪听了林启的问话,摇了摇头道“杏林高手我不认识。”

林启失望地叹了口气。

颜恪却又接着道“但你可以去问问我师长。”

“王大儒?”

颜恪点点头,拿过一张纸,提笔写着什么。

“师长他交游广阔,或许识得些你要找的‘杏林高手’。”

颜恪说着,把手里的纸吹干折好,放进信封,交在林启手上。

“见了师长,记得带我问好。”

“我怎么觉得,你是想支开我。”林启玩笑道。

“此事虽然渺茫,也比你打听开平司要好。”

林启看着手里的信封,还是向颜恪郑重道“谢过颜兄了。”

颜恪摆了摆手。

当此时,颜怀大步而来。

“无咎。”

颜怀带着些好笑的语气道“朝庭派人来招安我们了。”

林启翻了个白眼。

“我本来就是良民,招什么安?”



第222章 启蒙先生

邱璟觉得很悲伤。

本来马上就要沐休了,自己却在年关将近的寒冬被派到千里迢迢的河北西路办差。

梅尚书还夸自己沉稳干练,简直是胡扯。

他分明前几天还当众痛骂自己懒惰无能,加上自己又不是他的心腹,这绝对不会是一桩好差使。

“本打算休沐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再去听听曲,看看相扑,喝喝小酒。如今看来,能活着回京城就算不错喽。”

马车上坐着的杜闻言听了邱璟的抱怨,笑道“邱大人何出此言?”

邱璟道“这趟我们可是去招安反贼,你就不怕?”

杜闻言淡淡道“若真是反贼,为何会去解相州之围?”

“反正这不是这好差事。”

杜闻言笑了笑,不再说话。

邱璟知他是个沉闷的,一路上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只好也闭上嘴。

实在有些无趣。

好不容易到了相州,却也没有邱璟期望中的锣鼓宣天来迎。

他们虽然只是奉了兵部的命令而来,但毕竟也是京官,尤其是邱璟,往日里也有些排面。

此时他立在风雪中看着冷冷清清的城门,很是有些替自己感到委屈。

待到了颜恪的府外,他们便遇到一个模样俊秀的少年,竟逮着他们就聊了起来。

邱璟只打算点明自己是兵部的人,没想到那少年极为健谈。

两人谈了些戏曲杂耍的玩意儿之后,那少年便将他们的来意探得一清二楚,然后脚步匆匆就往刺史府中跑去。

杜闻言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小等了一会,便有人带他们到了厅堂。

稍坐之后,却见那健谈少年带了一个青年和另一个少年出来。

三个都是人中龙凤之姿,跨步而来,气宇轩然。

这让邱璟很有些郁闷,心想道“这颜恪莫非有断袖之癖,喜好眷养美男?”

却听那青年道“累两位久等,恪失礼。”

邱璟一愣,这就是颜恪?

颜恪说完,又指了指那健谈的少年介绍道“此乃吾弟颜怀。”

彼此相见,邱璟倒不觉得颜恪怠慢,自己这次是奉梅宽的私命而来,此时亦是以私人身份求见,便打了个哈哈,又称赞了颜家兄弟两句。

接着,便见颜恪指着另一个神情温和的少年介绍道“这位,便是击溃辽军、围斩耶律烈雄,天下寒盟的总盟主,人称‘人间公道’的林启林无咎了。”

颜恪说着,表情颇有些促狭,林启却是泰然自若。

他心中还嫌这称号不够长,不够霸气呢。

邱璟听了,却又是一惊。

他本想先见了颜恪,了解好情况之后,让他调些兵来保护自己,再去见这些反贼。

没想到,这一来便遇到了正主。

这万一颜恪与他是沆瀣一气,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

“这……这……这,颜刺史莫要开玩笑,林启怎会如此年轻英俊?下官听说,他身高十丈,膀大腰圆,面相凶恶……”邱璟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半吹捧半试探地向颜恪说道。

林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悠然道“邱大人不信的话,在下可以把人马调出来演练演练,好让大人看看。”

邱璟吓了一跳,心中将梅宽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非要给老子派这种要人命的差事,上官就了不起啊!

这林启也太凶了些,人家明明是夸他,一点面子也不给。反贼就是反贼,粗鲁。

“这可使不得,我是来给林盟主送大礼的。”邱璟连忙道。

“哦?什么大礼”林启笑问道。

旁边杜闻言见林启三言两语把握了谈话的节奏,心中微微失笑,却依旧坐在下首不动声色。

却听邱璟道“是这样,兵部派我来,便是想问问林盟主,可有招安之意?”

“邱大人此话怎讲?在下可是良民。”林启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看起来却是很有些假。

邱璟心中不忿,嘴上却应道“是,是,何止是良民,简直是义士。”

“我既是义士,何来招安?”

邱璟搓着手,颇有些无奈。

自己怎么就跟这小子纠缠不清呢。

“是这样,我们兵部可以给你封个军官。不过呢,林盟主可否在这个降书上画个押……”

林启接过那降书一看,笑道“在下真是良民。”

“是,是……”邱璟越来越有些无奈。

他又用心良苦地劝慰了一番,偏偏林启兜着圈子,就是不肯给个准话。

邱璟磨破了嘴皮子,终于,到了开饭的时间。

几人一起用了饭,颜怀一杯又一杯酒敬过去,把邱璟灌得七荤八素,栽倒在桌子。

颜怀微醺着,得意一笑,看向杜闻言,心道“轮到你了,小子。”

杜闻言似乎知他心中何意,淡淡笑道“能否让我见见恩师?”

颜怀讶道“你恩师是?”

“万先生。”

万渊看着跪地不起的杜闻言,深深叹了口气。

“你起来吧。”

杜闻言低头道“弟子出身贫寒,混混沌沌到十一岁,得先生教诲,一朝闻道,明见世理,跻身仕途。如此师恩之深重,弟子无以为报。”

万渊哂然一笑道“不过是启蒙罢了,你如今若有闲钱,支给我寻常西席的聘金便好。”

杜闻言“……”

“怎么?还不起来?”

“弟子惭愧。”杜闻言低声道“入仕七年,依然是……依然是不名一文。”

“嗯?”万渊讶然。

“京城居大不易,弟子这些年又被罚了两次俸。”杜闻说着,脸上却没什么愧色。

万渊气极反笑,嗤笑道“你确实愧对我的教导。”

“弟子愚钝,有一事不明。”

“你别问。”

杜闻言却还是固执地问道“先生以前曾对弟子说过,男儿当有报国之心。余将董道而不豫兮,固将重昏而终身。弟子心中一直谨记此言,一日或不敢忘。但如今先生自己却附于逆反?”

万渊拂袖道“蠢货,我教你报国,你却只知忠君。这萧氏梁朝若不能给天下生黎一条活路,老夫便推翻它,有何不对?”

杜闻言道“但如此一来,兵戈之下,生灵涂炭,殃及之人何辜?弟子相信,倘若朝庭励精图治,终有盛世繁荣……”

“够了。你小子来,就是与我聒噪的?”

“不是,”杜闻言颇为认真地道“弟子是来招安先生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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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武定军

邱璟见没有性命之忧,心中一块大石便放下。每日里又好吃好喝的,他便觉得呆在相州过年似乎也不错。

杜闻言却很郁闷,他没能说动万渊接受招安。

但万渊却说过,他与严虎的余部会以林启马首是瞻。

杜闻言虽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把目光转在林启身上。

但林启却是一幅爱搭不理的样子。

杜闻言甚至还听说,林启已在收拾行装,要带他娘子还是谁的去青州看病。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个关头去,显然是在拿捏着自己。

杜闻言心中郁闷,尚还能不动声色地观察。等几天后邱璟听了消息,却是惊慌失措起来,急急拉了杜闻言便要找林启谈。

“林盟主,我听说你要走了?”

林启笑道:“没那么快,在下打算过了年,去青州一趟。”

“那招安的事怎么办?”

林启讶然道:“在下不是说了,我是良民,何需招安?”

又来!

邱璟心中恼火,脸上却赔笑道:“对,对,良民,但林盟主立了如此泼天大功,朝庭想要封赏……”

“若是封赏,何必签什么降书?”林启似笑非笑道。

“这……”

那边杜闻言却知道林启终于开始切入正题了。

他想到万渊那夜里说的话,心中不由踌躇起来。

“林盟主的意思是,可以接受封赏,但不以招安的形势?”

林启笑了笑:“封赏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这伙人是谁,对吗?想来于梅尚书而言,需要的是河清海晏,天下升平,不是吗?”

杜闻言默然了一会,道:“不错。”

林启道:“在下说了自己是良民,便不会闹事,诚信为本嘛。”

邱璟颇有些泄气。

这林启,太难缠了些,有的没的说一堆,就是不肯表态。

杜闻言却沉声道:“我们不过是微末小官,便是我们信得过林盟主,兵部与朝庭却未必信得过。”

林启点点头:“那你们可以来围剿我嘛。”

这下,连杜闻言都泄了气。

“林盟主,你就直说吧,有什么条件?”

林启笑了笑,伸出三个手指,道:“第一,我会带人在太行大峡谷安顿,你们给个团练的名号也好,厢军的旗号也罢,总之我们不是反贼,但要我们散伙却是不行。第二,既是朝庭兵马,自然要有军费粮饷,当然,兵部目前捉襟见拙我也知道,若无饷粮,我们可以自己做做生意,但各种通关凭据,税费优待还是要有的。第三,此次抵御辽军,我们伤亡惨重,自然也不好再被抽调打仗了,需要好好得休整休整。”

林启三个条件说完,杜闻言心中微惊。

这岂非是养了一支明正言顺的私兵?

“决计不行。”杜闻言径直道。

林启摊摊手,无所谓地笑道:“那便算了。”

邱璟一愣,急道:“林盟主莫急,这些要求我们商量一下,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林启走后。

邱璟忙向杜闻言抱怨道:“这小子好不容易松了口,你为何要拒绝?逼反了他,看你怎么收场!”

杜闻言淡淡道:“邱大人还没看明白?他分明是故意压着我们,但这些要求如何能答应?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任其在太行峡谷肆意发展,不如尽早剿灭。”

邱璟急道:“这事,是你我两个芝麻大的小官说的算吗?梅尚书的意思你又非不明折,这种时候别给他添乱,尽快把事情解决了,把功劳定下来,对谁都好。”

杜闻言脸上隐有怒色,不忿道:“短视至极。若如此,朝庭规矩可在?这支人马鱼龙混杂,若放任自如,必成大祸。”

“大祸?”邱璟冷笑道:“天踏下来,自有位高权重的去操心,你跟着起什么哄?不要再说了,我自会传书给梅尚书决断。”

*****

营里的万余人离乡两月,如今在这冰天雪地的相州城外过年,自然是思乡情重。

好在大家伙凑在一起,也不甚孤单。

颜怀请了一个戏班子,在营中足足唱了了好几日戏。

篝火雄雄,倒也暖和。

林启也过了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年,与颜怀、徐峰、万渊以及寒盟的诸多人在营里吃了年夜饭,也不知喝了多少杯酒。

看着四周一张张红通通的脸,嘈杂声不断,也不知是热闹还是孤单。

但想来,这些人的情谊还是值得去珍惜的。

在这样热闹中,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元宵之后,年味渐散。

北面的消息传来,金国正式建国,要讨伐无道契丹。

而杨复也马上要出征,连才经战事的颜恪也收到了调令。

这天下的局势或许会在接下的这一年中有极大的不同。

但这些与林启无关。

倒是梅宽的回信也传到了邱璟的手中。

简而言之一句话,答应林启的要求。

还给林启封了个翊麾校尉,并将这支鱼龙混杂的人马建番为“武定军”。

大梁朝武官不值钱,翊麾校尉的职位也不高,却是梅宽个人能给的最大的诚意了。

同信一共而来的还有兵部的文书合勘和令牌,甚至还有一幅盔甲。

至此,林启这个翊麾校尉便如儿戏一般的上任了。

当初骗任常恭自己是翊麾校尉,如今一语成箴。

他心中不由有些好笑。

“谁说朝庭官员庸碌,分明效率很高嘛,依我看,个个都是能臣。”

徐峰看着文书上‘武定军’三个字,却是心中愣忡。

“徐兄,怎么了?”

徐峰叹道:“家父当年,便是武定军中队正,后来,武定军撤了番,他才卸甲归田……”

“世间循回,倒也有趣。”

林启觉得有趣,邱璟却是极为郁闷。

他本以为交了差事便可以回京。没想到,兵部却派他和杜闻言留在武定军中做监军。

“唉,这又是要命的差事。”邱璟只差破口大骂梅宽的祖宗十八代了。

杜闻言却是坦然受之:“文官监军本是惯例,武定军鱼龙混杂,主将心思叵测,更需要我等兢兢业业监察引导。”

邱璟心中暗骂:“不要命的呆子,你升官了当然高兴,老子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

诸事既定,武定军便撤离相州,往太行大峡谷而去。

林启却是带着徐瑶,往青州去寻大儒王慎。

在他离开的几天之后,尤五儿领着任远,风尘仆仆地到了相州,却扑了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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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路口

青州属京东东路,乃古时天下九州之一,一直以来都是东边重镇。

青州府,临淄县。

官道上,一列马车缓缓行在路上。

左永与沈焉如挤在一辆马车里,很是有些局促不安。

他亲手斩了耶律烈雄之后,受到了相州百姓的热情招待,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可惜,好日子没过多久就要走了。

这一次林启南下青州,左永判断沈焉如会随武定军到太行峡谷,于是他便自告奋勇要护守林启。

没想到沈焉如也跟了过来。

早知如此,还不如去太行峡谷,至少不用和沈焉如挤一辆马车。

好不容易熬到休息,众人便在官道边的茶肆吃些东西。

左永吃过东西,便起身松松筋骨,却见旁边魏黑崽正与几个护卫说话,还挤眉弄眼地朝自己这边看来。

“三寸丁,你又在诽谤老子!”左永登时大怒,向魏黑崽骂道。

魏黑崽亦是大怒道“你哪只耳朵听到老子诽谤你了?”

“老子亲眼见到你冲老子坏笑。”

“怎么?你还能不让老子笑?别以为有沈当家给你撑腰老子就怕你。”

左永闻言更怒,骂道“老子出生入死,亲斩耶律烈雄,却还要受你这小人折辱。有种的我们打一架。”

“打就……”

“够了!”林启猛然转头,叱道,“吵没完了是吧?”

两人见他面若寒霜,登时一个激灵,不敢再说话。

左永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一幅趾高气昂的模样,唯独怕林启,以及沈焉如。此时被林启骂了一声,便不敢再拿大,默默坐到一边。

徐瑶笑了笑,对林启道“何必这么凶?”

林启颇有些不爽道“这两人一路上闹腾得很,还有那左永,一点功劳放在嘴上就没停过。再不教训,迟早给我惹祸。”

徐瑶抿嘴一笑,清丽不可方物。

此次林启带她到青州寻医,她虽对结果并不看好,但能出门游玩,她一路上心情也是极好,此时便笑问道“我们如今到了青州,便能看到海吗?”

“到了青州会先看到王大儒。”林启道,“青州没有海,要再往东到胶州才能看到。这你怎么会不知?”

“哦。”徐瑶眼里露出狡黠的神态,问道“那我们到胶州看海吗?”

林启苦笑不已,正待说话,却有一个青年走上前,拱手问道“敢问可是林启林盟主当面?”

林启转头打量了那青年一眼,见他一身紫色绸衣裁剪得体,模样端正,剑眉星眼,颇有英气,自己却并不认得。

“兄台识得我?”

那青年笑道“在下温衍,字昭文,青州人士。方才无意间听到阁下的同伴聊天,似是斩了耶律烈雄的好汉,便冒犯一问,尊前可是寒盟林盟主?”

林启听了他的一大堆话,忽然觉得自己这‘林盟主’的称号很是有些傻气。

都怪颜怀这小子……

“不敢当,在下林启,字无咎。”

“果然是驰援相州、退拒辽军的林盟主,失敬失敬。”温衍又是客套了一番。

这让林启很有些不习惯,他只好礼貌地点点头“幸会幸会。”

“那这位便是寒盟第一猛士,金刀左大侠吧?”温衍又问道。

呃,第一猛士?

“也算是吧。”

温衍又转向徐瑶,目光灼灼,问道“那不知这位姑娘是?”

徐瑶眉头一皱,低头将面纱戴上,对林启低声道“我吃饱了,先上车了。”

林启点点头,亲自过去将车板放下,架了个缓坡,白绣娥便推着徐瑶上了马车。

待林启回过头,温衍便笑道“是温某失礼了,林盟主勿怪。”

“无妨。”林启随口道。

温衍便道“林盟主是想去青州?”

“是啊。”

“那不如我们同行如何?温某对林盟主的义举十分敬仰,想一路讨教。”

林启摆手道“温兄切莫唤我‘林盟主’了,可唤我无咎。至于同行,我们车马缓慢,却怕误了温兄的行程。”

“不打紧,温某也只是出门游历回来,我们一路,正好可以相互照拂。”

林启脸上神情虽还是和煦,却懒得再与他客套,摆手道“恐怕不太方便,温兄还请自便。”

车队又开始缓缓向前行去。

官道边的小茶肆渐渐清冷下来,直到傍晚,两匹快马疾驰而来。

任远与尤五儿下了马,要了几张饼和茶水,吃喝之后,任远招过小二,问道“可有见过一行人?其中有个俊秀少年,还有个坐轮骑的姑娘。”

“有,有,半日前来过,往青州方向去了。”

任远听了,随手抛下一枚银子,跨上马便向前追去。

再启程之后,林启并不上车,骑着马行在队伍后面。

过了小会,魏黑崽凑过来道“那小子还跟着咱们,他有四个随从,看起来武力不弱。要不要把他赶走?”

左启也找了个借口,不再坐沈焉如的马车,骑着马在林启另一侧,此时便道“放心吧,这小子若有坏心,我一人便将他们对付了。”

林启摇摇头道“路又不是我们的,还能不让人走?”

如此又行了小半日功夫,温衍却始终吊在后面。

林启回头看了一眼,对魏黑崽低声道“下个路口,我们换一个方向走。”

到了岔路,往东是青州,往南则是虎山。林启一行人便向南行去。

片刻之后,温衍几人也跟了过来。而他们身后,任远与尤五儿的马匹径直向青州驰去……

“盟主,那小子还跟着。”

“收拾掉吧。”林启淡淡道。

他话音未了,沈焉如的马车上传来一声大响,一个壮硕的身影破车而出,如箭般向后窜去。

“这……”

温衍骑着马,看着前方的队伍,有些失魂落魄。

突然,头上落叶不断洒下来。

温衍抬头一看,见一个硕大的身影在树枝间影影绰绰。

“保护公子!”护卫大声喝道。

下一刻,一个壮硕凶恶的女人扑了下来。

四个护卫慌张去挡。

那壮女人一只大钺扫荡,倾刻将他们击退,猛虎扑食般冲向温衍,一把将他揽着就跑。

耳边风声烈烈,温衍抬头看着那肥壮女人脸上的横肉,心中颇有些迷茫。

那女人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低下头,露出一个‘饥饿’的笑容。

温衍大惊,登时晕了过去。



第225章 待我编个故事

魏黑崽与左永得了吩咐,正想带人将温衍一行人驱赶开,突然见此情景,登时呆若木鸡。

“这母神虎也太难管束了些。”林启忿然道。

“盟主,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有本事你上去把她拦下来。”林启骂道。

左永吃了个瘪,登时不敢作声。

他心中却是隐隐带着些雀跃。

“最好这母夜叉看上那小白脸,从此别再来欺负老子。”

突然,树林中响声大作,枝叶翻飞,动静极大。

魏黑崽吃了惊,斜眼看向左永。

“这沈当家的阵仗也忒大了些,啧啧,也不知往日里左永这把老骨头怎么吃得消……”

左永看着那林中惊天动地的景象也是呆了一呆,心中颇有些吃味起来。

那小白脸看起来明明一幅酒囊饭袋的模样,竟如此凶猛?

突然,沈焉如的身影疾速飞了出来,手中大钺“嘭”的一声摔在上,样子颇为狼狈。

下一刻,一个长须老者跃出林中,手中一把长剑直取沈焉如而来。

“铛。”

左永与魏黑崽联手上前,挡住那老者这一剑,顿时感到气海翻腾。

两人登时面如惨色,骇然看向那老者。暗道,这老小子好厉害的身手。

“且慢动手。”林启赶忙喊道。

一群护卫亦是冲上前去,拦在老者面前。

“哼。”那老者怒叱道“一群无法无天的狂徒,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竟敢强抢……强抢……”

他骂了两句,一时却找不到什么适合的词,只好冷然看着林启,斥责道“年纪轻轻,张狂妄行,纵仆行凶,无耻之尤。”

林启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拱手道“抱歉抱歉,下次不敢了。”

这种事,多言无益。他说完,让人扶起沈焉如,便想要撤。

那老者却是长剑一指,喝道“想走?伤了人,掳了人家清白男子,若没有一个交待,老夫却是不饶。”

林启看着那老者一脸正气的脸,心中实在无奈,只好道“老先生息怒,此事,其实颇有误会。”

他转头看了看地上的沈焉如,轻轻咳了咳嗓子,竟是娓娓说道“其实,我这女护卫,年轻时也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她虽年长温公子几岁,可两人也是情投意合。可惜,三年前,她得了一种怪病,身形渐渐变壮,力气也慢慢见涨……唉,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那老者听了,神色一动。

林启偷眼看去,见他神情,心中暗暗得意,又继续胡侃道“从来都是痴情女子负心汉。接下来的故事,老先生你也能猜到。唉,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那温公子始乱终弃,便再也不见她,于是她伤心之下,练了一身武艺,只是要想寻这负心人问个明白……”

左永与魏黑崽对望了一眼,双双低下头。自己这边掳了人还这么诋毁人家,连听着都让人感到羞愧。

林启却越说越声情并茂,叹息道“今日,她本想找温公子做个了断,却不想遇到了老生先出手阻止。也罢,想来他们之间只是有缘无份,一段孽缘,令人扼腕啊。”

那老者默然片刻,收了剑,诚挚道歉道“是老夫行事孟浪了,错怪之处,还望见谅。”

“无妨。”林启拱拱手,道“此乃他们的命数,经此一事,想来她也看开了。老先生,我们就此告辞。”

“慢着。”

林启眼皮跳了跳,回过头。

却见那老者兔起鹘落跃进树林中,很快便拎了昏迷不醒的温衍出来。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林启心中泛起。

果然,下一刻,那老者在温衍人中上一掐,温衍悠悠转醒过来。

“老夫今日就作主,让这小子娶了这胖姑娘,如何?”

温衍迷迷糊糊地转醒,听了这话愣了一愣,又心有余悸地抬眼看了看沈焉如。

突然,他瞳孔猛张,反应过来那老者的意思。

“不行!”

“你个负心薄幸的小子,对人家姑娘始乱终弃,如今却由不得你了。”

负心薄幸?

我不是无缘无故被这母夜叉捉了吗?

温衍心念直转,已然反应过来。

“不是这样的!我根本不认得她。”

那老者冷哼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

温衍简直要哭出来,痛声道“真的不是这样的啊……”

老者道“你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的。”

“老先生,还是算了吧。”林启叹息道“强扭的瓜不甜,从此我这女护卫与温公子两不相欠便是。”

“林盟主,你……”温衍不可置信道“我对你心有敬仰,诚心结交,你怎可……怎可如此污蔑我?”

“污蔑?”林启脸上露出怅然之色,叹道“一场深情往事,到头来温公子却只觉得污蔑,哈哈,也罢,也罢……告辞。”

林启说着,飞快地上了马,一行人转过车头向青州行去,越走越快。

下一刻,温衍的四个护卫已跌跌撞撞地冲出来。

“放开我家公子!”

那老者冷哼道“果然是富贵人家放浪行骇的公子哥。”

四个护卫中却有一个稳沉的汉子上前道“这位先生,我们公子乃青州温府的二公子,却不知你为何无故劫持?”

老者讶道“青州温府?可是瑞文公府上?”

“不错。”

那老者略作沉吟,便放开温衍,奇道“你是瑞文公的后人,如何会行此劣迹?平白辱没门风。”

温衍整理好衣裳,略作调息,又恢复了那温文而雅的姿态。

他向那老者拱拱手,道“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敢问先生高名?”

那老者“哼”了一声,只斜眼看着他。

温衍也不恼,好整以暇地将事情经过说了……

末了,他叹息道“我本想着,那林盟主退拒辽军,是英雄了得的人物,有心相交。却没想到落了这个结果,想来,战阵之上勇武之人平日里便是如此不拘小节吧。”

那老者皱眉思索了一会,看着那消失在路边的马车,已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什么英雄了得?满嘴慌话连篇,必是欺世盗名之辈。青天白日之下,掳人子弟,目无王法,日后必是叛逆无疑。”

他越骂越气,恨声道“竖子!混帐!”



第226章 青州

林启一行人赶到青州时已是傍晚。

这种时间段不便直接去拜访王慎,他们便寻了一个客栈先住下。

客栈名叫‘悦来客栈’,在青州城中一条颇为繁华的街道中。

此时正是饭点,厅上很是有些热闹。

林启与徐瑶同坐一桌用饭,他见满厅的跑堂伙计来回穿棱,回想起自己在朔风客栈的情景,颇觉有趣。

“东家觉得,这些跑堂比起我如何?”

徐瑶白了他一眼,莞尔道:“你比他们差远了,人懒话还多。”

“那我比王二栓还是话少些。”

林启说着,突然“啊”的一声,似想起什么来。

“怎么了?”徐瑶问道。

林启笑道:“突然想起来,东家可一直没有付我工钱。”

徐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嘟囔道:“我没钱。”

“哪有这样的东家,你这样可是违反劳动法的。”

徐瑶对林启嘴里的新奇名词早已见怪不怪,偏着头想了想,问道:“我们大梁律可没有这什么劳动法。”

她说完,轻轻咬着筷子头,盯着林启,眼睛弯弯的。

“吃饱了?”

“嗯。”

“送你回房休息?”

徐瑶轻轻摇了摇头,看着门外繁华的街道,眼神里满是向往。

林启了然一笑。

这是想去逛街了?

千古女人都一样啊。

他心中明了,却偏偏问道:“东家是嫌这客栈太吵?我们换一家?”

徐瑶瞪了林启一眼,不满地稍稍嘟着嘴。

林启笑了笑,起身推着她的椅背往外走去。

“吃完了,我们去消消食。”

青州自古便是东边重镇,商业繁华。此时又是过完年不久,长街之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徐瑶因腿脚不便,长年呆在文水县中,连太原也没去过两回,此时颇有些雀跃。

她坐在轮椅上,任林启推着,眼里满是新奇,一会指着那些元宵节时留下来的灯迷让林启猜,一会又吵着要买糖画……

“这是什么?”徐瑶几乎每经过一个摊子都要如此问上一问。

“这是阿胶,山东特产,养颜美容的。”林启只好装作很懂的样子。

徐瑶眼睛一亮,脆声道:“我想买。”

林启便直接掏了钱,又将打包好的阿胶随手往魏黑崽手上一放。

“这又是什么?”

“扒鸡。”

“闻着好香啊。”

“老板,买两只。”

……

魏黑崽长得本来就矮,手上抱着的东西一层一层垒起来,很快就有他额头一样高。

“盟主,俺看不到路了。”

林启却懒得管他,随手又将一个鬼脸面具往他头上一挂。

徐瑶看了这一幕,捂着嘴便是笑。

“啊”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林启。

“怎么了?”

“突然想起来,你得赔我两个簪子。”

簪子……

林启想起那两个危机四伏的夜晚,眼前的女子生死不弃的情景。

“哪有簪子呢……”徐瑶手指支在下巴上,用目光四下寻找起来。

“林盟主。”

突然有一个惊喜的喊声传来。

林启转头一看,眉头微皱。

温衍?

又来?

温衍此时换了一身衣裳,更显玉树临风。他快步到林启面前,笑道:“又见面了。”

打着招呼,他眼睛不易察觉的四下一瞄,见林启手下那肥胖凶恶的女人没在,方才松了一口气。便好似完全不记得路上的事般,脸上带着殷勤的笑意。

林启只好将他那职业性的假笑摆出来,拱拱手道:“温公子,好巧。”

“林盟主也是来青州?可有住处?若是不嫌弃,可到温某宅中小往。”

“不必不必。”

温衍又好言相留了两句,林启却只是推拒。

两人又说了些没营养的客套,温衍又问道:“林盟主这是带令妹出来逛灯市?”

徐瑶本是偏着头默默坐在那,此时听了这话眉头一皱,拉了拉林启的衣角。

“嗯?”

“相……”徐瑶张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泄了气。

“我累了,我们回去吧。”她低声道。

“好。”

林启转向温衍,笑道:“温公子,告辞了。”

温衍一脸堆笑地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尴尬。

月光下,轮椅在石板路上行过。

一路上徐都瑶低着头不怎么说话。

“不太高兴?”林启问道。

“扫兴。”

过了一会,徐瑶又道:“那个温衍,以后我们少搭理他。”

“嗯?为什么?”

“他看着不怀好意。”

林启奇道:“东家怎么知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唔,也有道理。”林启道。

魏黑崽凑过来,小声道:“盟主,有尾巴。”

林启在身后摸了摸,奇道:“什么尾巴?”

“就是有人一路上跟着咱们。”

“那你去揍他。”林启随口道。

“那我手上的东西盟主你接……”

“那算了。”

魏黑崽很是无语,这盟主也太随便了。

一夜无话。

清早,悦来客栈的大堂上已有不少食客用饭。

时不时有谈话声响起。

相州的战事经过一冬的传播,成了此时热议的话题。

“说时迟那时快,耶律烈雄正要破相州城门,却见一支援军呼啸而来……”

“却说那林启天生异相,双手过膝,舜目重瞳,狼顾之姿。其人麾下,雄兵十万,猛将如云,谋士如雨……”

“双方战至正酣,一员大将提刀而出,身高八尺,极是威武,喝道‘吾乃十三峰十六峰总瓢把子韩破天是也’,便拍马去战耶律烈雄……”

众人一阵惊呼中,说话那人又如说书先生般又说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个铁塔般的大汉挺身而出,身高十尺,腰大如箩,拳如铜鼓,眼如铜铃,脸上一条长长的刀疤,正是寒盟第一猛士左永。”

客栈里众人“哇”了一声。

“依我说,这左永能一刀斩下耶律烈雄,称为‘天下第一猛士’也不为过。”

“是啊,是啊……”

“听说,他曾刀劈五岳,才被称作‘金刀’……”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林启哂然一笑。

什么跟什么嘛。

天下第一猛士?我一只手就能按住左永这老小子。

在心中小小地吹了一个牛皮之后,林启起身,出了客栈,向大儒王慎家走去。

终于要去见一见这个名传天下的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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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欺世盗名

王慎是大梁景和三年的进士及第,历经仁宗、孝宗、昭宗三朝,官至翰林学士、枢密使、参知政事。

隆昌二十二,时年五十一岁的王慎致仕,游历天下,而后落叶归根,回青州祖宅潜心学问,名望极著。

这天清晨,老仆对王慎通传道:“老爷,门外有个年轻人前来拜会,自称林启。”

“林启?”

王慎微微思索,笑了笑。

“带他过来吧。”

王家祖宅不算大,风物却是古朴雅致。

林启一路跟着那老仆进了前院,突然耳边有一声暴喝传来。

“竖子!竟敢来此!”

林启抬头一看,却是救下温衍的那一脸正气的老者。

“老先生,又见面了。”林启丝毫不慌,脸上带着笑容向那老者拱了拱手,问道:“敢问可是王大儒当面?”

那老者转过身,斜眼睥睨着林启,冷笑道:“我不是王慎,便教训不了你了吗?”

林启微讶:“在下做错了什么,需要老先生教训?”

“你纵容手下掳人子弟,竟还敢诓骗老夫!信口雌黄的无耻小儿!”

“老先生误会了,那不过是与温公子开个玩笑,吓一吓他罢了。”

“还敢狡辩!”那老者大怒。

林启不慌不张,一脸坦诚地盯着他,道:“前辈要教训在下,可有官府许可?可有苦主?可有证据?大家都是良民,我们……”

那老者更怒,踏步上前便要去拎林启的衣领。

“住手。”

林启转头看去,见又一个老者踏步而来。

他身穿一布粗布麻衣,仿佛只是寻常老农,但林启一眼便知道,这便是王慎。

也只有王慎,能有如此沉着智慧的目光。

“你是林启?”王慎笑问道。

“是,小子见过王老先生。”

“不错。”王慎点点头,指着那一脸正气的老者道:“此乃吾之挚交,章叔同。算起来,我们两个老头相识有六十年了。他一惯是如此,你不要见怪。”

接着他又笑道:“叔同亦是才从相州回来,被你抢先一步,害他白跑一趟,他才与你置气。”

林启知王慎这是玩笑话,恭声道:“章老先生心有侠气,小子亦是敬佩。”

章叔同冷哼道:“装模作样!依我看,你就是个欺世盗名的无耻小人。”

林启涩然一笑,仿佛受了莫大的表扬。

章叔同见他神色,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非王慎也在,便要将这小子狠狠打一顿。

王慎摆摆手,看了章叔同一眼道:“你不觉得这小子很有趣吗?”

“有趣?心眼坏得很。”章叔同便将温衍被掳一事说了,盯着林启,脸色依旧气愤不已。

王慎却是哈哈一笑,向林启道:“你麾下还有这样凶猛有趣的女子?能为国杀敌,巾帼不让须眉啊。”

林启只好拱手道:“此事,确实是小子不对。”

道过歉,不等章叔同应话,林启赶忙将颜恪的书信递上去。

“这是颜兄给王老先生的信。”

王慎点点头,也不当面打开,将信收入怀中,叹息道:“国事艰难,颜恪这孩子很是辛苦啊……你也不错,驰援相州,让老夫很是动容。”

“不敢当老先生赞誉。”林启道:“小子前来,其实有事相求。”

“但说无妨。”

“小子有一挚友腿脚不便,应是筋脉有问题。听颜兄说王老先生见识广博,不知可有相识的良医?”

王慎沉吟了一会,缓缓道:“老夫也不瞒你,老夫确实识得一位医术极高之人。”

林启神色一动。

果然,颜恪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来青州。

下一刻,王慎却道:“但此人隐居世外,不愿被人打扰。”

林启不由面露焦急,正要说话。

王慎见他神情,沉吟道:“你且在青州等些时日,老夫先写封信给他,若他同意见你,才好将他的所在告知你。”

“正该如此。”林启点点头,诚恳地谢道:“王老先生大恩,小子铭感五内。”

他知道王慎既让他在青州等些日子,那便是此事有把握。

隐居山野的世外高人肯见自己,王慎卖的面子不小啊。

王慎摆摆手,微微笑道:“你不要如此客套,其实早些日子,我便收到子哉的来信,对你的事迹有诸多听闻。”

林启微微愣了愣神。

王慎对颜恪已是评价极高,虽只是三言两语,却是以国事托之。

但他对颜怀却更显亲近,竟有往来传信,更唤其‘子哉’。

林启不由心中腹诽:“总不能当年那句‘颜家有子,良材美质,可为天下宰执’是说颜怀吧?”

怎么看也不太可能啊,那小子少年心性,跳脱的很……

林启如今见了王慎,又提到了颜家兄弟,便忍不住想问一问这句流传天下的谶语。

他还未开口,王慎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当年老夫在苏州颜府作客,见街边有几个孩童玩耍,便驻足观之,却见了一桩有趣的事。”

“愿闻其详。”

“有妇人顶着一篮鸡蛋路过,不小心绊倒在地,正好将那一篮鸡蛋摔碎,忍不住啼哭起来,却有一稚童见了,便将自己脖子上的佩玉解下赠给她。”

林启心道,这种事却也不算奇,那孩童少不更事,不知那玉佩价值几何也是有的。

王慎却接着道:“老夫便问那孩童,为何要将玉佩给她,又可知这方美玉价值千金?那孩童却应道‘何须以财物衡量?她碎了鸡蛋心中难过有五成,我失了玉佩心中不舍却只有一成,以我之一成换她五成欣喜,便是值得’。”

王慎说着,叹道:“十数年过去了,当时稚声犹在耳呐。”

林启默然,心想,这孩子确实有些——傻气。

“那孩子说完这句话,便转头和他的同伴说‘我们接着玩过家家,我要当宰执’。”

林启愣了愣。

实在是有些无语。

“所以王老当时那句话是……”

“不错,老夫当时只是劝那些孩童答应那小子演宰相罢了。也算是:以我一成口舌,渡他八成乐趣。”

王慎说完,捧腹哈哈大笑起来。

“天下人道我目光独到,一语成谶。其实,不过是一场孩童儿戏罢了。”

林启亦是苦笑不已。

原来是这样。

“你可知,那孩童是谁?”

林启愕然道:“总不会……不是颜恪,是颜怀吧?”

“正是颜怀。”王慎长叹道:“可见老夫这‘目光如炬’的名声也是假的,亦是欺世盗名之辈。”

“哈哈……”林启不由朗声大笑起来。

王慎没有嘲讽世人的张冠李戴、故意追捧,而是将这场误会化作一句自嘲,可见其人豁达。

“那晚辈正好也是欺世盗名之辈,还要向前辈学习,哈哈哈哈。”

章同叔在一旁听了,颇有些郁闷。

自己骂这小子的话,竟成了赞许他一般。

第228章 指证

王慎不仅是儒学大家,亦是诗词大家。此次见了林启,自然免不了聊到他抄的那几首词。

林启依旧是用‘闲书上看来的’这个老回答搪塞过去。

王慎却道“老夫观你这几首诗词,每首皆是可以流传千舌的佳作。闲书上看的也好,自己填的也罢,迟早有传唱天下之日。但成名太早于你而言不是好事,因此老夫其实有在这风评上压了压你,你莫要怪老夫即可。”

林启耸然动容,诚恳道“王老一片回护之情,小子铭记于心。”

王慎再如何声名卓著,也已垂垂老矣,与林启谈了大半日,脸上便已倦容甚重,眼帘低垂,有昏昏之态。

林启心中唉息,告辞而出。

出门前,章叔同又恶狠狠地警告了他一遍。

“你小子好自为之,切记,多行不义必自毙。”

林启无奈地拱拱手,诚恳道“借前辈吉言,晚辈努力活到长命百岁。”

章叔同看着林启挺拔的背影,摇了摇头。

无耻的人不可怕,但这小子不但无耻,还有手段,能让王慎都看重他。更可怕的是,他还一幅引以为荣的样子。

“再让我逮到一次,收拾不死你。”

林启一路都在想着王慎的事。

他与自己不过第一次见,全力相助不说,回护之情亦是出自肺腑。

林启不由心中颇为叹息,若王大儒不老该有多好。

待林启回了悦来客栈,却见徐瑶已在他房门外翘首以盼。

“怎么在外面等,风大,别着凉了。”

徐瑶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轻声道“我也才刚出来,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启笑道“有神医的消息了,不过我们得在青州等一阵子。”

徐瑶对结果却不太在意,眼睛亮了亮,问道“那……我们去胶州看看海再回来?”

林启心中一动,突然发现徐瑶与平时不太一样。

“你换发型了?”他问道。

徐瑶低着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问道“好看吗?”

“嗯,吃饭去吧。”林启从白绣娥手上接过徐瑶的椅背,便往大厅走去。

到了大厅,却没见到左永与魏黑崽。

林启眉头一皱,向沈焉如问道“他们两人呢?”

“下午就没见着了。”

沈焉如话音未了,魏黑崽与左永已联袂而来,嚷道“盟主,我们在这。”

林启叱道“不像话,跑哪去了?”

“我……我……看热闹去了,十字路口那,有人杀人,两个汉子被衙门捉了,其中一个身手还不差,看样子是军队出身。你说是吧,老左?”

左永颇有些尴尬地偷眼看了看林启,点了点头。

“唔,热闹好看吗?”

“好……”魏黑崽声音渐小,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多大的人了,也不嫌丢人!”

林启还待再骂,突然想了想,问道“军队出身?那两人什么背景?”

魏黑崽松了一口气,连忙道“听口音,那行伍出身的是江宁的……”

林启不可置否地点点头。

他本只是担心是不是颜恪派人来找自己,此时听了与自己无关,便不再理会,招呼众人吃饭。

方才动筷子,门口传来一阵喧闹,紧接着,一队捕捉冲进客栈。

“官府拿人!”

“都别动!”

“就是他,就是那个矮个子和那个皱皮脸。”

魏黑崽正伸长了脖子,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溜来溜去地看热闹。

突然,一队捕快便向他扑来。

左永咧开嘴,露出嘲弄的笑容。

“叫你生得矮,现在被人认错了吧,活该!”

同时却另有一队捕快朝左永扑来。

什么?

‘皱皮脸’莫非是说老子?

左永登时不悦。

“瞎了眼的狗东西!”

他一脚踹出,将一个捕快喝飞。

“敢拒捕!拿下他们!”那带队的捕头喝道。

长刀出壳,剑拔弩张。

“且慢动手。”林启紧忙道,他转向那捕头,笑问道“这两个是我的人,一向老实本份,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那捕头冷笑道“诸多证人指证,这两人当街杀人。罪证俱在,还敢抵赖!”

“我们没有!我们就是看热闹的!”魏黑崽嚷道。

“盟主,我们真的没杀……没在这杀人。”左永亦是沉声道。

林启向那捕头道“是啊,他们平常就是胆小懦弱的性子,连鸡都不敢杀的。定是不敢做出如此无法无天之事,此事必有蹊跷。”

‘胆小懦弱’的魏黑崽忙道“就是,就是。”

那捕头侧身一指,喝道“你,你,你……站出来。不要怕,说!人是不是他们杀的?”

“就是他,小的看得清清楚楚,这三寸丁和皱皮脸与那两人是一伙的。”

“没错,就是他们。”

“对,对,这两人凶得很……”

一时间那些百姓打扮的人纷纷指着魏黑崽与左永七嘴八舌地说道,每人都咬定了是他们参与了杀人。

林启四下一看,目露思索。

“拿下!”那捕头喝道。

左永与魏黑崽正要反抗,林启在他们肩上各自一拍,温言道“随他们去一趟吧,我们是良民。”

“盟主,这……”

“放心,我会捞你们出来。”林启低声道。

左永道“盟主,老左我不是怕,只是此事有蹊跷,万一是有人想支开我跟这三寸丁,要对你不利……”

“我知道,先见机行事。”

左永与魏黑崽不情不愿地让那些捕快拘了,往衙门走去,林启则跟在后面。

徐瑶心中着急,让沈焉如推着自己也随了过去……

所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邻省城。”

南阳县衙不仅附郭青州府衙,青州府还是京东东路的路治所在。

‘三生作恶’的南阳知县吕炳上任以来,就没当家做主过什么事。

这次却不同。

等捕快押了犯人回来,证人们一指证,吕炳一拍惊堂木,喝道“罪证俱在,将这两个罪人押下去,徒十年。”

林启正想迈步上前,见此情形,惊得合不拢嘴。

“这知县,断案也太快了吧。”

吕炳却是心中爽利,心道“好久没有办过如此快意的案子了,罪证又全,上面又有人给了明示。”

“舒服啊。”吕炳摸着惊木堂,意犹未尽得回味了一会方才的威风。



请假条

接下来我确实有些事情,太难做到照常更新了,可能会2-3天一更,预计三四个月后恢复正常,抱歉了。

也非常感谢在看这本书的几位朋友,真的很感谢。

第229章 状师

林启有些诧异地看着魏黑崽与左永被押去牢里。

他才刚想站出来,凭自己超越古人的智慧与经验,用三寸不烂之舌辩驳一场,翻了这案子。

没想到,自己这‘兼职律师’还没出场,法官已经宣布退庭了。

“这地方这县令,这么雷厉风行的吗?”

林启皱眉思索了一会,又向围观的百姓低声问了几句话,便带着人离开县衙。

一行人在县衙附近的巷子里走了一会,徐瑶问道“我们去哪?”

“专业的事还得找专业的人做呐。”林启叹道。

“所以呢?”

林启神秘一笑“我们去找个状师。”

他说完,正见前方有几间书画铺子,便径直进了其中最大的一间。

林启略略看了看墙上的书画,嘴里啧啧称赞道“东家你看这幅画如何?”

徐瑶则抬头看了一眼,嫌弃地撇过头,心道“妞妞画得都比这好。”

铺中一个留着三络长须的文士便向林启问道“公子可是要买画?”

“你这画虽不错。”林启摇摇头,道“不过我是想来找个状师。”

“哦?”那文士来了兴趣,手在衫子上捊了捊,道“不才正是这青州城中的第一状师,韦介。不知公子要断什么案子?”

因见林启脸上并无着急之态,嘴角还挂着笑意,韦介心中便推断这必然是什么风花雪月的案子。

“这种案子,自己是最拿手的。”

如此想着,他将自己好一顿猛夸,话里话外的意思大抵是“公子你就算偷了京东东路经略使的妾室,我也能给把这官司打赢了。”

林启暗自点头,这讼师不错,口若悬河。

不愧是青州第一状师,专业的人就是不一样呐。

“韦先生放心,不是什么大案。就是午间那件十字街口的杀人案,我两个手下被牵连进去了……”

林启话还未说完,韦介面色一变,不悦道“公子是在戏弄老夫?”

林启苦笑道“在下进来一共就说了两句话,如何能戏弄韦先生?”

“总之,这案子我不会接的。”韦介断然道。

说着便要推林启出去。

韦介手才探出,突然手心里触到一片冰凉凉,他不由吓了一跳。

低头一看,却是一锭大纹银。

“咕”

韦介咽了一口口水。

“这案子……我还是不接。”

林启笑了笑,道“这只是咨询费。”

韦介眨眨眼,奇道“咨询费?”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这银子就归你。”

“真的?”韦介惊喜道“什么问题?”

……

回程的路上,林启推着徐瑶,沈焉如与白绣娥跟在后面。

“你是如何知道那讼棍知道这事原委的?”徐瑶问道。

“猜的,”林启道“他不接这案子,显然是怕这案子背后有人。”

徐瑶知林启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应付这事不难,她便玩笑着埋怨道“你有那么一大锭银子,却还要我付你工钱……”

“工钱是工钱,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不过两句话的事,你就付他那么大一锭。”

“早说你这东家小气。”林启笑道。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去胶州看海显然是不成了,林启知徐瑶心中有些失落,便玩笑“给你说个好玩的,在我们那,状师这行咨询费可高了,这其中还有典故。”

“典故?”

“据说有人去找状师,状师说‘我答你两个问题,需白银一百两。’那人便问‘太贵了吧?’状师答‘不贵,请问第二个问题。’那人问‘这就算一个问题了?’状师答‘对,请付一百两。’”

徐瑶撇撇嘴,道“不好笑,再讲一个。”

“那我换一个……”

林启正在沉吟,突然又听到一句熟悉招呼声。

“林盟主,又见面了。”

此时他们才转过巷角,却见温衍从长街那边走来。

温衍看到沈焉如跟在林启身后,心中微微有些害怕,但看了看自己身边的护卫,他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来。

沈焉如却是已对他失了兴趣,看都未看他一眼。

待温衍走到林启面前,林启微眯着眼,带着深意打量着他,却不说话。

温衍并不惧他审视的目光,脸上带着笑意,温文尔雅地问道“温某听说林盟主遇到了难处,可需要帮忙?”

“哦?这样的案子,温兄还能帮我?”林启故作惊讶地说道。

温衍矜持一笑“只要林盟主信得过温某。”

林启爽然一笑,道“在下自然是信得过温兄,不过此事本是一场误会,我相信人间自有公道在,他们的冤情必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就不劳温兄了。”

“看来林盟主胸有成竹啊,还有心思携令妹游玩……”

温衍说着,转过头去看徐瑶。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依旧是那幅清丽婉约的模样,但她头发却已盘起,换成了已嫁的妇人发饰。

温衍一愣,呆立在当场。

白绣娥默默站在后面,将温衍这一个神情尽收眼底。她心中冷哼道“这小子果然不怀好意。”

温衍足足愣了好一会,方才回过神来。

那日在官道上,第一眼见到徐瑶,他就心中一颤,又足足观察了好一会,见林启与她虽谈笑宴宴,却始终执着男女之防,显然不是夫妻。

不是夫妻却如此同游,温衍便判断他们应是兄妹。

“呵,总不能是知己朋友吧。”

至于什么驰援相州的寒盟盟主,不过是一群小山匪反贼的首领罢了,有什么好交结的?若不是有佳人在侧,谁稀罕和你交朋友……

林启也是微微有些失神,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下一刻,一只温润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相公,我们走吧。”徐瑶抬头看着林启,柔声道。

相公?

林启低下头看她,见到她眼底那抹温柔的神色。

他忽然想再夸她一句“你今天的新发型真好看。”

但话到嘴边,他却还是说不出口……

林启一行人渐渐走远。

温衍透过林启的背影远远看着徐瑶那一挽青丝,他忽然嘴角牵出一个冷冽的笑容来。

“这又怎么样?本公子就不信了,一个土匪头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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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牢房

悦来客栈。

林启揉着额头,抱怨道“早知道不在这地方投宿了,这么吵,一点都不高级。”

徐瑶颇觉得有些好笑,林启这个人吧,大部分时候看着很沉稳,一幅心有定计的模样,但偶尔偏偏会在自己面前显出孩子气的一面。

原本徐瑶听了楼下那些话语还颇有些生气,此时林启玩笑似的这么说了一句,她心中那点愤怒便消了去。

大厅里却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听说了吗?那群驰援相州的山贼到我们青州来了。”

“是吗?那可是为国杀敌的好汉,俺也想去见见。”

“见?当心你的昨天十字街口闹的命案就是他们的人干的。”

“怎么会?”

“呵,人家是山贼、是反贼,刀口舔血的人,就昨天,四个反贼在街口见了人家娘子漂亮,直接便要去抢,一言不合拔了刀便杀了她丈夫……你说吓人不吓人?”

“还有这种事?”

“嘿,俺听说了啊,他们在太原府时,就是靠抢劫商贾大户起家的,据说一个姓李的大户啊,满门都给他们灭了,他家的女儿便是给林启抢了当压寨夫人,那叫一个惨啊。”

“这……这……他们不是救援相州,击退辽人吗?”

“哈,救援相州?那颜恪是什么人?真需要一群乌合之众去救?那么多官军都端坐不动,为什么?因为辽人已是强弩之末,他们对相州有信心。依我看,不过是耶律列雄战败撤军之际,被这群山贼拿了性命。谁知道他们是为了国家大义还是打劫正好劫到辽人身上?”

“还有这种事?”

“蠢贼嘛,歪打误撞也是有的,欺世盗名之辈罢了。”

那食客正说得高兴,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你在这里说这些,不怕吗?”

食客抬头一看,却见一个面容俊秀、气质温润的少年公子立在面前。

“我怕?怕什么?”

“大哥你还不知道吧,那欺名盗名、动不动灭人全家的山贼头子林启,就住在这客栈里呢。”

“你别吓唬我了……”

“不信?你问问别人,昨天是不是就在这客栈里拿的人?”林启笑吟吟地说道。

那食客唬了一跳,一张脸吓得惨白。

“这……这……这,我可什么都没说……他们不会……不会来砍我吧?”

林启笑了笑,转身出了客栈。

“有趣的很。”

沈焉如留下来保护徐瑶,林启带了两个护卫,兜兜转转进了一个胡同,在一个破落的院子前停下脚步。

“应该是这里吧。”

他说着,扣了扣门环。

没有人应门。

林启轻轻推开门。

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坐在台阶上,脸上有些淤青,眼神呆滞。

“敢问可是黄家娘子?还请节哀。”

那妇人抬起头,嘴角牵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喃喃道“节哀?哈哈哈哈,那滥赌鬼死了就死了,以后再没人打我,有什么好节哀的?”

林启稍稍在四下看了看,这院子颇为破败,院中一口老井,屋间一方灶台,一张破床。除此之外别无一物,确实是家徒四壁。

他从怀中掏了一包碎银,蹲下来,放在那妇人手里。

“你想买我?我不值这个价。”那妇人愣了愣,自嘲地笑道,“再说了,我不卖。”

林启摇了摇头,道“我跟你买这个院子。”

“这院子也不值这个价。”

“这你就不懂了,你这院子位于青州城市集附近,不远处有学堂、有菜市,房型中正,前院朝南……呃,总之,这价格以后是要涨的,我诚心买,你放心卖。”

那妇人抬着头,愣愣看着林启。

这怕不是个傻子吧?

她犹豫再三,还是握紧了那包银子。

林启点点头,脸上带着温煦的神色,问道“能和我说说黄宝的死吗?”

那妇人看着林启的眼睛,想了想,她还是说道“黄宝是个赌鬼,把家产都赌光了之后,便想把我卖了,我不愿意,他便打我。昨天他喝醉了酒,在十字路口,当着那许多人的面又毒打我……后来,一个过路的小兄弟看不过眼,便出来教训了他一顿。黄宝气不过,拿了肉摊案上的刀便些去捅那小兄弟。那小兄弟一脚就将他踢飞了,没想到,他摔下的时候落在刀尖上,直接就给扎死了……”

林启沉吟道“就这样?”

“就这样。”

“你有没有看到两个人?一个很矮,就这么高……另一个脸色腊黄,皱巴巴的。”

那妇人想了想,道“好像在人群中有个矮子,黄宝死的时候,他嚷得最起劲……”

“他动手了吗?”

“没。”

林启点点头,又问道“这两天有捕快问你话吗?”

“没,连昨天在街口都没盘问过我。”

林启哭笑不得。

“你们这,办案手续挺简单呵。”

青州城,南阳县牢。

任远席地而坐,看着光从小小的方窗中透进来。

“第二天了。”

尤五儿挠挠头,问道“任哥,你说我们会被判多久?”

任远低声道“别管判多久,我得想办法出去。”

尤五儿眨了眨眼“能出去吗?”

“应该有办法……我现在只担心那本册子。”

尤五儿道“是啊,那可值万两黄金。要是被识字的人认出来,可就麻烦了。”

任远心中翻了个白眼,心道“说得像你们真给得起这钱似得。”

他只好低声问道“若没有这册子,你们懂事长还能不能相信我?”

尤五儿挠挠头,低声道“我……我没和懂事长说过话……”

正当此时,牢门被人打开,一个矮子和一个腊黄脸的汉子被押进隔壁的牢房。

“大家伙好啊。”魏黑崽笑嘻嘻地嚷了一句。

各牢房里的犯人翻了个身,看了他一眼,没有人应声。

“咦。”魏黑崽转头看向这边的任远,嚷道“小兄弟,是你啊。你是条好汉。”

任远冷哼一声,懒得理他。

魏黑崽却把头卡在木栅上,扭着身子道“我们是一伙的,说是咱们这四个一起打死的那窝囊废。”

任远耸了耸肩,不屑道“那赖汉?老子一只手指就按死他,要跟你们一起打?”

“哈哈哈哈。”魏黑崽道“可不是吗?但衙门既然这么说了,这功劳你可得分老子一份。”

第231章 你是几品

章叔同虽对林启颇有些瞧不上眼,但他还是选择相信王慎的眼光,想来那林启或许不算太坏。

章叔同便姑且将那日在官道上所见的事当作是少年顽劣。

结果倒好,很快又听说林启的手下当街杀人。章叔同便气咻咻地对王慎道“依我看,这小子的手下人三番五次干出欺男霸女之事,他自己也绝计不是好鸟。”

王慎不急不徐地摆了摆手,便递给他一张纸,道“这是我让王耕去收集的情况,你先看看吧。”

章叔同略略看过,一双眉毛便已拧起来。

“这黄宝也不是个好东西,死得该。”

王慎叹道“人既已死,该不该的也不由你我说了算。但此番,想来是有人在针对这林小子。”

章叔同道“那又如何,也该让这小子吃些苦头。”

王慎苦笑不已。

章叔同又道“他在这青州城无凭无势,想来也只有来求助你吧?”

“或许吧。”王慎道。

章叔同在王家等了整整一天,却也未见到林启上门求助,他只好又问王慎道“那小子真不会来?”

“叔同兄若是好奇,可以自己去看看。”王慎正气定神闲地捧着书看,随口笑道。

傍晚时分,章叔同还是忍不住来到悦来客栈,却见林启正坐在大堂上,如王慎一般气定神闲地端坐着。

“你小子,出了这样的事,还这么坐着,莫是不在乎手下人的性命?”

林启给他斟了杯茶,笑道“前辈如何能这么说,晚辈只是相信朝庭法度定会还他们一个清白。”

章叔同冷哼一声“呵,朝庭法度……”

他心中不屑,却也不好在这上面诋毁什么。只觉得这小子滑头的紧,和年轻时的王慎一样讨人厌。

“对了,敢问前辈,神医的回信到了吗?”林启问道。

章叔同一愣,马上便明白过来林启的意思。

这小子呆在青州本就只是在等那封回信,若是信到了,他大不了劫了狱扬长而去。

哼,年纪轻轻就这么虚伪,嘴上说着朝庭法度,心中却毫无顾忌。

章叔同便哼道“哪有这么快,至少还要五六天。”

“哦。”林启应了一声。

“你小子坐在这干什么?”

“没什么,听他们说的有趣而已。”林启笑道。

章叔同倾耳听了听,却是大厅里好几个食客正在谈论,内容无非是昨日的凶案,然后便是诋毁寒盟、诋毁林启。

“他们说的是真的?你在太原就开始这么无法无天了?”

林启笑道“那比他们说的要凶恶得多了。”

章叔同将信将疑地问道“那他们为何还敢在这里说你的是非?就不怕你发火?”

“那自然是因为有人……”

突然几个捕快如狼似虎得扑进客栈里来。

“林启何在?”

这一声吼,吓得厅上正在嘀嘀咕咕的几个食客脸色惨白。

林启?

那匪首当真住在客栈里?

林启已立起身,彬彬有礼地对那几个捕快道“在下林启,不知差爷有何贵干?”

那几个食客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心道他……他就坐在我们后面听?为什么?是要认清楚俺们,然后杀人灭口?

却见那捕头喝道“林启,你杀害黄姚氏,罪证俱在,现将你逮捕归案,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林启愣了愣。

“黄姚氏死了?”

他下午见黄姚氏时,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因此也没有将她带回来。

“还是大意了啊。”

但若不是有人跟踪,那便是人家计算到了自己会去见她?

这家伙不简单呐……

手镣将要戴到他手上时,林启忽然一挥手。

“想拒捕?”那捕头狞笑一声,喝道“拿下这小子。”

林启忽然板着脸道“什么这小子那小子,你要叫本将‘林校尉’知道吗?”

那捕头一呆,却见林启从怀中摸了一块金闪闪的令牌出来。

“自己看吧,本将乃朝庭亲封的七品翊麾校尉。来拿我?呵,你又是几品?”

那捕头神色讪讪的,嚅了嚅嘴,不知如何回答。

连章叔同的脸色也奇怪起来。

这小子……

这种事,该怎么说呢。

“七品武将,鼻屎大的官,老夫见得多了,也没见过那个这么嚣张的。”

章叔同想着,往后了一步,离林启远了一点,不然实在是觉得有些丢脸。

那捕头喃喃道“那……这个……林校尉,您杀人了,这件事……”

林启脸一板,叱道“我杀的人?我会杀人吗?你污蔑朝庭命官,知道是什么罪吗?”

“我……我……我,但是县令交待……”

“你们县令是几品官?”

“七……七品。”

林启点点头,喃喃道“那也就跟我一样嘛,行,我去见见他。”

章叔同心中简直不知如何去吐槽。

“人家是文官,你是武官,能一样吗?”

尽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要脸。

他暗暗思忖起来依目前的情况上看,那黄姚氏应该不是这小子杀的。但,若真的是呢?

那边林启抚了抚衣服,正要随那群捕快出去,却觉得衣角被人拉住。

他回头一看,却见徐瑶抬着头,一脸担忧。

“没事的,”他笑了笑,道“不过是吕县令请我去喝茶。”

徐瑶只是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林启在她头上轻轻一拍,转头对沈焉如道“保护好我东家。”

见沈焉如应了,林启便对那捕头道“我们走吧。”

吕炳这两天颇有些志得意满,觉得自己向这青州府的高官又贴近了一步。

现在到好,昨天刚判了一件案子,今天又有一件。这功劳一天来一点,自己岂非很快要平步青云?

若是明天再有一件案子就好了。

吕炳摸着惊堂木,心中计定,等会儿那林启来了直接将他打入大牢,逞一逞威风。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捕头便带着一个少年步入县衙。

那就是林启?太年轻了吧?怎么也不戴镣铐?这可是土匪头子,若当堂暴起,可如何是好?

“来人,快把他给本官铐住!”

“吕大人,你是八品官,本将也是。哪能说铐就铐?”

吕炳微惊,喃喃道“你是什么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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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2章 四喜丸子

林启只好再次将怀里的令牌掏出来。

“本将乃朝庭亲封的翊麾校尉。”

装模作样地又说了一次,连林启都觉得自己有些傻。

吕炳却是眨了眨眼,心中突然有一丝丝害怕起来。

既然能让上面那个人特意交待自己,那他要自己对付的又岂会是简单之人?

大堂之上,吕炳盯着林启,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片刻之后,他看着堂下少年脸上那沉静的神色,咬了咬牙,终究还是下了决心。

开弓没有回头箭。

于是吕炳一拍惊堂木,一脸正气地喝道“大胆!公堂之上是审案的地方,岂容你如此乖张放肆。翊麾校尉又如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草菅人命,杀害黄姚氏,证罪俱在,莫说只是区区七品武将,便是一品骠骑大将军,本官舍了这一身官服也要将你依律处置!”

“说的好!”

却是林启当先抚掌道“吕县令大义凛然,让人敬佩。但,人不是我杀的啊。”

“住嘴!你还敢狡辩。”吕炳又是一拍惊堂木,喝道“来人,把证据带上来。”

不一会儿,一群百姓被两个衙役带上堂来。

吕炳便问道“堂下都是何人?”

一个中年胖妇人当先道“民妇周吴氏,我们都是黄姚氏的邻居……”

“周吴氏,你且将昨日见到的事一一说来。”

周吴氏怯怯看了林启一眼,支支吾吾地说道“昨天下午,民妇正要出门买菜,看到这位公子去找黄姚氏,他们在院中说了会话,两个人便到屋中去了……”

吕炳问道“然后呢?”

“然后,民妇就去买了菜,回家时正见他出院中出来,而那黄姚氏屋中一点动静也没。民妇等他走远了,便到她屋中看了看,没想到,一开门就看到……看到……”

吕炳一拍惊堂木,不耐烦道“你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是……是……”周吴氏赶忙道“民妇就看到那黄姚氏死在屋里,就跑来报官啦。”

“嗯,你们呢?也都看到他了?”

“对。”另外几个百姓异口同声道“就是他。”

又是一声惊堂木的声响,吕炳喝道“林启,你有何话可说?”

林启翻了个白眼,心疼地看了一眼吕炳手中的那方檀木。

就这样时不时拍出一声大响来,烦也给烦死了。

他摸了摸耳垂,向周吴氏笑问道“你昨天出门买菜,买了些什么菜?”

吕炳叱道“大胆,问这些做甚?公堂之上,岂是你扯闲话的地方!”

林启道“大人勿急,且让我问她几句。”

那周吴氏愣了愣,看了林启一眼,答道“买了一斤豆腐、一斤五花肉,又称了些冬笋、荸荠……”

林启微微动容,讶然问道“婶子可是要做一品豆腐、四喜丸子?这两道可都是这山东名菜啊。恕在下眼拙,竟没看出来婶子厨艺非凡。”

周吴氏脸上露出好笑的神情,连连摆手道“也就是做些家常小菜,我那浑家就爱吃老身做的四喜丸子。”

“改天有空的话,在下也想尝尝婶子的厨艺。对了,婶子做这道菜怎么不买鸡蛋?这可是我们鲁菜的经典,有了鸡蛋,肉才能嫩,才能紧致,入口顺滑……”

周吴氏愣了一愣,过了一会儿才道“民妇家里……有鸡蛋……”

“哦?”林启笑问道“你家里的鸡,冬天还下蛋?”

“我……我……我家的鸡……”

“你家就没有鸡。”林启嗤笑道“我昨天就推过你家的院门,里面别说鸡了,连个人影都没。你昨天根本就在家,如何指证我杀了黄姚氏?”

林启说着,脸上神色愈厉,周吴氏不禁害怕起来,低着头哆嗦着身子,不再说话。

章叔同站在衙外,本是皱着眉头死死盯住林启,此时神情终于放松下来。

他虽看林启不顺眼,却也不希望王慎看走眼。

“啪”的一声响,吕炳又是一拍惊堂木,喝道“休要唬吓证人!老夫就问你,你昨日是否去寻过黄姚氏?”

“去过。”

吕炳冷哼道“量你也不敢不认,这么多人都看见了。”

林启笑而不语。

“来人!上物证。”

很快便有人端着人托盘走上堂中,掀开上面的布,露出一个小布包来。

林启看着那布包里散落出来的银子,微微叹息了一声。

想来若非自己上门走了一遭,那黄姚氏也不致于命丧黄泉。

“你可识得此物?”

林启讶道“这是银子呀,谁会不认得?”

“本官知道这是银子。”吕炳没好气道,“但这银子是不是你给黄姚氏的?”

“不错。”

吕炳轻蔑一笑“你终于承认了,人证物证俱在,来人,将这个杀人凶手押……”

“大人,我有一个问题。”林启打断道“大人判案,不用签字画押么?”

“你要画押?”

“人不是我杀的,如何画押?”

吕炳怒道“还敢否认,罪证俱在……”

“大人试想,若在下要杀黄姚氏,又何必给她银子?”

吕炳不由一滞。

“呵,莫以为别人不知道。因你与黄姚氏有奸情,方才指使手下杀了她的丈夫。然后自己便又去寻她偷欢,并给了她这一包银子。没想到,那黄姚氏死了丈夫便想缠上你,于是你便痛下杀手。”

随着这说书似的话语,堂上立着的一个中年跨步而出。

此人面色黝黑,眼情坚毅,望之颇有些刚毅之态。

林启不由撇撇嘴,好笑道“长得跟黑面包公似的,说的却是满口荒谬奇谈。你又是哪位?自己觉得这合乎常理吗?”

那人虽不知‘包公’是谁,却知林启在嘲讽自己,他不以为意地道“我是这南阳县衙刑部掌吏,史文帛。林校尉说我是荒谬奇谈,不妨看看这是什么……”

林启凝目看去,却见史文帛手里赫然是一支弩箭,尖上还带着血。

“姚黄氏正是死于此箭之下,它是由劲弩射出,却不是常见的样式。”史文帛说着,沉声道“我已派人到你所住的客房搜过,果不其然,找到了这把弩。”

他说完,却见一个捕快提着包袱小跑进大堂。

还未打开包袱,林启已心知这确实是自己的东西,里面也确实有一把弩。

他眯着眼,打量着史文帛,心中渐渐有了不好的预感。

“哦?看来你们确实有资格陪我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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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买字

大梁朝有句话叫‘老将守西关;剑客绝燕北;名士居山东;狂生望南海。’其中第三句说的是天下名士多居于山东,而青州城便有两位,一位是大儒王慎,另一位便是瑞文公温瞻。

温家是世代诗书人家,百年来中进士的便有十五人,温瞻更是官至太子太傅,告老还乡后便在家中颐养天年,不问世事。因他字瑞文,世人多以‘瑞文公’称之。

温瞻有四子,其中三人入仕,一人从商。但他至仕后,温家却有些后继乏力之态,最出色的嫡长子温攸也不过官至吏部郎中。

温衍便是温攸的幼子。

温攸一直在京中为官,温衍自小就没怎么伴在父亲身边,反而与他的四叔温修更为亲厚。

此时温衍便坐在温修的院中,听着下人回报。

“那林启已被收入县牢,这案子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温衍听了,淡淡一笑,道“你下去吧。”

待那下人走后,他转过头向温修道“还是四叔你厉害,一出手便将这小子制住。”

温修摆摆手,淡淡道“区区小事罢了。不过提醒你一句,你想收拾谁都可以,但不能坏了我们温家的名声。此事若让你祖父知道了,打死你我叔侄二人也是会的。”

“侄儿明白,四叔此次为我担了大干系。”温衍点头应了,道“还是四叔待我最好。”

他这句话实是出自真心,他本就视温修如父如兄,这番更是心中感激莫名。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温衍才告退出去。

温修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息了一声。

片刻之后,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来,乃是温修的心腹温四佑。

“大爷如此翻脸无情,四爷却还替他儿子办这种闲事?”

温修叹道“几十年的兄弟了,这两年形势愈劣,终还是不能共患难……我倒是羡慕衍儿,无需操心这种俗事。”

温四佑道“你对大爷一向敬重有加,如今是他不义在先,你又何必为了小少爷去得罪那林启?”

温修摆手道“我是让骆通判出面办的这件事,他是大哥的人,哪怕事后有人查出来,也只会怀疑到大房头上。退一万步说,就算那林启逃得此劫,要寻仇也是找大房。哈,有老爷子在,还能殃及到我不成?”

“四爷此计甚妙,最好是这件事传进老太爷耳里,让他从此对大房失了望。”

这边温四佑喜上眉稍,温修却是自嘲着谓叹道“衍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没想到如今还要算计起他来,呵,好笑……”

那边温衍出了院子,却是一幅喜不自胜的表情。

他是温府的公子,多美的女子也都见过,却从未有哪个像徐瑶一般让他觉得如此心动。

古道边的初见,姿容端秀的少女坐在轮椅上,眉目间有一丝淡淡的哀愁,柔软又坚强,让温衍情不自禁便有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

待她莞尔一笑,他便觉得除了她之外,天地万物都像失了颜色。

纠缠也好,陷害也罢,千般手段用尽,如今自己终于把那烦人的林启拿下了。

想来此时正是她一筹莫展的时候,自己正好雪中送炭。

“走,我们去悦来客栈。”

温衍怀着一颗炙热的心到了客栈,稍稍整理仪容,又露出一幅温文尔雅的表情。

他才踏步进了大堂,却见徐瑶被白绣娥推着迎面出来,后面还跟着面相凶恶的沈焉如。

温衍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沈焉如,见她并没有暴起伤人的意思,他方才镇定下来,对徐瑶笑道“温某听说林盟主出了事,便赶紧想过来看看能否有帮上忙的地方……姑娘你这是要出去?”

徐瑶抬起头,颇有些奇怪地看了温衍一眼,淡淡问道“是你害的他吗?”

“姑娘何出此言?温某为何要害林盟主?”

“我们在青州城旁人一个不识,除了你还会有谁?”

温衍笑道“相州一战,林盟主名满天下,想必引起许多人的忌恨,有人害他也不稀奇。温某对他却只有满腔倾佩,还请姑娘一定要相信。”

徐瑶不以为然地点点头,示意白绣娥推着自己往前走。

温衍快步跟上,笑道“姑娘这是要去哪?这青州城中混混甚多,温某可以随行保护。”

徐瑶还未答话,她身后的沈焉如已经冷哼一声。

温衍稍稍撤步,离沈焉如远了一些,又说道“林盟主的案子我了解过,要想救他出来,不是没有办法。”

白绣娥的脚步停了停,徐瑶却依旧低着头。

片刻之后,她对白绣娥淡淡道“走吧。”

在温衍预想中,徐瑶此时应该是一脸感激与崇拜地看着自己才对。

但预想中的反应没有出现,这让他有些着急起来。

“姑娘是信不过温某?实不相瞒,我祖父便是瑞文公,曾官至太子太傅,这青州城中……”

“沈姐姐,把他赶走吧。”

温衍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已出现一张可怕的脸。紧接着,他感到身前被人摸了一把,然后整个身子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公子!”

呼唤中,温衍有些不可置信地想道“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啊……”

走了良久之后,白绣娥终于忍不住问道“姑娘你为什么不让他帮帮我们?”

徐瑶道“世上没有白受的恩惠。”

白绣娥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问道“我们是去找王大儒吗?”

徐瑶摇了摇头,指着前面的一扇门,道“就是这里了。”

沈焉如大力扣了扣门环,片刻之后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谁呀?今天不做生意!”

随着这话,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探头出来。

“咦,又是你们。”

“韦先生,”徐瑶拿着一锭闪闪发光的银子晃了晃,说道“我想买幅字画。”

“我那画不值这个价……”韦介话说到一半,突然福如心至地看了看面前的沈焉如。

他一哆嗦,又看了看徐瑶手中的银子,还是咬咬牙道“进来谈吧。”

掩上门,韦介便问道“姑娘要买什么画?”

“准确的说,是买幅字。”徐瑶脸上露出林启常有的狡猾的笑容,说道“更准确的说,是买一份状书。”

“我今天不做生意……啊!大姐你……好……好,我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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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拙劣的手段

地牢里很昏暗。

林启并未被关在县衙大牢,而是被单独押入一间地下的暗牢。

一丝光顺着顶上小小的缝隙透进来,守在牢门的是小伙子,正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划着圈。

林启稍稍适应了黑暗的环境之后,便向那小伙子不慌不忙地问道“你看起来年纪不大,几岁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能让人不由自住的感到亲近。

那小伙子反而很有些奇怪,牢里面关的这个人看起来也就十八岁的样子,自己分明比他还要大些啊。

“二十三。”他答道。

林启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三。”

“好名字,六横一竖,简洁明了。”

王三挠了挠头,问道“你是个大人物吧?”

“不算什么大人物,我叫林启。”

“我……我听过你的名字,领绿林大军杀退了契丹人,和大英雄乔峰一样。”

“哦,你看过《天龙八部》?”林启诧异道。

“我没看过,但我听过。前阵子,我们青州城的说书先生就爱讲这个故事,可惜没有说完。”

林启目光一闪,暗暗留心起来,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要是想接着听,我可以给你讲。”

“真的?”

“真的,你听到哪里了?”

“正听到少林寺群雄大会,萧远山才出来,说书先生便来了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之后,他就再没讲过了,第二天就开始讲《三国演义》,那也特别好听。但前一个故事说了一半,总让人觉得难受。”

林启笑道“那这说书先生是哪里听的故事,你可知道?”

“《三国演义》现在书店里有卖了,是别的地方的书铺运来的,说《天龙八部》还在几个月前,据说他是从李府的门房那听来的……”

“李府?”

王三道“对,我们青州有个才女,就是出自李府,想来这故事也是她写的,不过她两年前就外嫁了。但几个月前,李府的一支远房迁了回来,就住在李府中。”

远房?

林启一愣。

突然间,回忆纷至沓来。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反正,聘礼也收了,总归是不会跑的,嫁给你也可以。”

“从此,我名叫李蕴之……”

李蕴儿。

她果然是回青州老家了。

再一次想到李蕴儿,林启忽然觉得,亏欠了她蛮多的。

“林……贵人,你怎么了?”

王三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称呼林启,年纪又不大,既不能叫大哥也不能叫小弟。是个罪犯,偏偏也是个大人物。

林启回过神来,颇有些无语地看了王三一眼。

什么林贵人,我又不是宫里的娘娘……

“没什么的,”林启笑道“接着上回书,话说到萧远山到了少林寺……”

黑暗的地牢里,王三津津有味地听着故事。

时不时传来一声赞叹。

“这扫地僧怎地,怎地如何厉害?”

突然,上方的牢门被打开,刺目的光线照进来。

一声叫嚷传来“王三!你小子还跟这犯人聊上了是吧!别忘了你的还是个狱卒。”

王三吓了一跳,捂着眼睛不敢作声。

“冤枉啊!大人,我冤枉啊。对了,我要申请换个牢房,你们这个狱卒一直骂我……”林启扯着嗓子喊道。

“神经病!要是冤枉的还换什么牢房?”上面的人嘟囔了一声,重重关上牢门。

地牢里重回黑暗。

王三知道林启刚才是在替他解围,感激道“谢谢你。”

林启好笑道“我是犯人,你是看守,谢我什么。”

“你是大人物,能给我这样的小人物讲故事,我……”

“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人物。对了,刚才讲到哪了?接下来我们小声点。”

南阳县衙大牢。

魏黑崽盘着腿坐在地上,正听着隔壁牢房的一个赖皮小青年说话。

“对了,还有一个消息。”那青年说道“听说,你们杀的那个黄宝的婆娘,也被人杀了,凶手用的还是弩。”

“弩?这消息你是哪里听来的?”

“我说过,我大舅子是青州城里的龙头老大,他消息最是灵通,今天才来看过我。”

“呵,龙头老大个屁。”

魏黑崽与左永对望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魏老大,今天的消息就这么多了。”那青年说完,便用一双眼饱含期待地看向魏黑崽。

魏黑崽随手便把抢来的一份牢饭塞过去给他。

紧接着,魏黑崽、左永、任远、尤五儿四个人便凑在一起,压低着声音商量起来……

天渐渐黑下来。

呼噜声在大牢里起此彼伏。

“哎哟!”

尤五儿突然痛叫起来,捂着肚子在地下来回翻滚。

“哎哟……痛死老子了……”

声响声惊动了外面的狱卒。

“干什么!大晚上的吵什么吵!”

狱卒拿着火把,凑在他们这间牢门外,喝道“快给老子闭嘴,不然老子弄死你!”

“他肚子疼。”任远喊道。

那狱卒警惕地盯着任远,咒骂道“疼什么疼!闭上嘴。”

突然,一支手从旁边伸过来,飞快扼住他的喉咙。

那狱卒头一歪,倒在地上。

左永收回手,冷哼一声“快拿钥匙。”

魏黑崽伸出手掏了两下,颇有些无奈道“你把人弄那么远,老子够不到。”

“三寸丁,滚开……”

县牢的外间,几个狱卒正在喝酒。

突然,杀喊声大作。

那几个狱卒回头一看,惊的魂飞魄散。

“犯人越狱啦!”

一时间,南阳县牢一片混乱。

到了晚间,看守林启的王三被人替换了下来。

新来的看守是个满脸凶恶的大汉,他自己提了一盒酒肉过来,往那一坐,就开着吃肉喝酒,任林启怎么招呼。就是理都不理。

“这位大哥,你应我一句,我又不与你讨酒喝。”林启笑道。

那大汉只是背对着他,并不说话。

林启也不气馁,自己寻了个干草堆坐下。

过了一会,他微微皱起眉。

那大汉还在吭哧吭哧地吃着东西,但林启看着他的背影,已感到了丝危险的气息。

有杀意。

但他突然发现,事已至此,自己竟已无力改变眼前的危机。

“看来,还是低估了青州城里的对手,大意了啊。”

他本以为,对方的手段浅显,不过是寻常伎俩。完全比不上李慕之和祝圣哲的老谋深算。

一开始,对方只是用很拙劣的陷害了自己的两个手下,让自己以为很快就能解决。

紧接着,对方再次使用了一个拙劣的手段陷害自己。

“简直是好笑嘛。”

但现在,杀机突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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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事急从权

幽暗的地牢里,那守卫的汉子最后一碗酒下肚,满意地咂了咂嘴,用手拍着肚子小憩了一会之后,径直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

然后,坐在那里磨起刀来。

磨刀声倒是很有韵律。

林启心道:“这完全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嘛。”

林启也不慌张,只是觉得有些无奈。

此情此景,到颇像一句诗——“磨刀霍霍向猪羊”。

牢门两边,两人都静静坐着,只有磨刀声在黑暗里分外清晰。

林启忽然有些想念南灵衣。

前些日子,一直有她守在身边,如今反倒有些不习惯。

这才几天,自己就被人关在笼里等着宰了。

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是不是每天还是在刀光剑影、生死边缘徘徊。

林启想着,忽然有些发愣起来。

如今临死之前,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不是江茹,而是南灵衣?

时过境迁,记忆中江茹的面容忽然有些模糊起来,反而是今世所识的人,一个一个在眼前掠过。

于是一股更深的内疚浮上心头。

这两世为人,终归是亏欠了太多人……

那边磨刀的大汉已经站起身来,掏出钥匙打开门,向林启走过来。

刀被磨得很利。

他的脚步很稳。

林启眯着眼,看着那个黑影逼近。

破风声起。

林启闪身一躲,肩上已是一阵刺痛。

他转头看向牢门,那大汉已再次挡在他身前。

没有声音,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又一刀狠狠刺下。

“噗”的一声。

林启手持一根木条,挡住这一刀。

那大汉抬手一挑,林启手中的木条被劈作两段。

林启忙用力握住大汉持刀的手。

那大汉的力道却是极大,刀不停向林启脖颈上扎下去。

刀尖刺破皮肤,有些冰凉。

眼前这个大汉,出乎意料的强悍。

南阳县令吕炳那样不着调的人,居然是和这么强悍的杀手合作。

死亡笼罩下来。

林启闭上眼,有些绝望。

打又打不过这家伙,在这个黑暗的秘室里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

突然。

顶上的牢门被人打开,亮光照入地牢。

地牢里的两人都已习惯了黑暗,瞬间都有些睁不开眼。

借这片刻的机会,林启一矮身,躲过这一刀。

“盟主!”

魏黑崽、左永跃入牢中,向那大汉拦去。

一瞬间,劲风呼啸,三人来回翻腾,你来我往打得颇有些热闹。

那大汉武艺虽高,却不是左永的对手,更何况还有个悍勇的魏黑崽帮手。

魏黑崽手中招式不停,嘴上也是“嘿嘿哈哈”不停。

左永却是一声不发,他成名已久,武艺自是不俗。

终于,那大汉一个破绽,左永一刀斩下。

血光涌起。

“盟主,你没事吧?”左永收刀问道。

“你们来得正巧。”林启颇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又对二人很是赞赏了一番。

左永还待谦虚两句,魏黑崽已抢着说道:“嘿嘿,我们虽是新入伙的,那也要让盟主您看看我们干得不差是吧。”

左永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一晚上都是老子在出力,你个三寸丁,屁事不干,邀功却是快。”

林启摇摇道,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魏黑崽竹筒倒豆般便将经过一一说了。

却是他们在县牢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找到林启,接连问了好几个人,才知道在县牢后面还有一个地牢。

而这地牢守卫森严,难以攻破。正巧魏黑崽见一个小狱卒从里面出来,便偷偷将他掳到一边盘问。

没想到这个小狱卒正是王三,还表示愿意搭救林启,配合他们里应外合骗开了牢门,他们才得以进来。

魏黑崽交待完经过,啧啧称奇道:“盟主你可真厉害,几句话功夫便哄得那小子为我们办事。”

左永撇了撇嘴,颇有些不屑这说话没大没小的魏黑崽。

林启问道:“那王三人呢?”

“俺把他打晕了丢在外面,免得回头受我们牵连。”

“呵,你倒是聪明。”

这边三人出了地牢,上面是个守卫房,地上横七竖八的躺几个守卫,已然被二人击晕过去。

“咦。”魏黑崽四下一看,奇道:“任远兄弟呢?明明说好了让他在这上面守着啊……”

突然从外面传来厮杀声。

紧接着,两个人从窗摔进屋中。

“任兄弟!尤兄弟!”魏黑崽大叫一声。

林启盯着地上的人,诧道:“尤五儿,你怎么在这?”

“懂事长……”尤五儿一口血喷出,却说不出话来。

林启上前查看了他的伤势,拍了拍他的肩,道:“不急,出去了再说。”

同时外面喧哗声响起。

“莫要走了犯人!”

“悍匪劫狱,格杀勿论!”

几人抬头看去,却见牢门外火把重重,一队一队人手上拿着刀和链条倾刻将牢营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这么多人?”左永诧异道。

林启微眯着眼,道:“是青州团练的人马。”

魏黑崽再莽,也知道这是杀不出去了,瞪直了眼喃喃道:“完了完了,今天要被剁成肉馅包饺子了。”

那边领队的是个文官打扮的人,他一挥手,外面那些军壮便已扑将上来。

魏黑崽与左永死死顶住门,一时间劈砍声大作。

林启盯着那领头的文官,确定自己不认得他。

素不相识,却一定要至自己于死地。

神经病啊。

但如今看来,真要死在这神经病手上了。

“住手!”

突然一声暴喝传来,声音极是威严。

四下一静,所有人扭头看去。

却见一队人拍马而来,为首的是两个老者和一个中年人。

两个老者正是王慎和章叔同,那中年人林启却并不识得。

那中年一声大喝之后,沉声道:“骆通判,你竟敢私自调兵,好大的胆子!”

“下官见过知州大人、王老先生、章老先生。”那骆通判却是丝毫不惧,团团行了礼,慨然应道:“今晚大牢叛乱,下官请许团练平定叛乱,何来私自调兵一说?”

“平定叛乱?”青州知州叶世茂冷笑道:“你可有请示过我?可有文书调令?”

骆崇不慌不忙,应道:“禀大人,事急从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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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重审

青州知州邵固盯着骆崇那张镇定自若的脸看了一会,沉声道:“这三个犯人的案子由本官接手了,你且带人退下去。”

骆崇犹豫了一会,还是拱手领命。

他与邵固同僚共事这些年,两人之间针锋不断,相互了解甚深,知道邵固的性子。此时既然他轻描淡写地揭过自己擅自调兵一茬,自己如再不识好歹,难免要闹得不可收拾。

“撤。”

团练营的人马得了吩咐,便列队离去。

林启看着骆崇的背影,微微思量着。自己与骆崇素不相识,那应是他背后有人指使。

虽不知对手是谁,但显然是有些手段的人。如今他一击不中,自己侥幸未死,那接下来,该到让他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如此想着,林启眼中的冷意一闪而过。

接着,他抬头一看,正看到王慎目含深意地向自己看来。

林启行了礼,由衷谢道:“小子多谢王老先生搭救。”

王慎哈哈一笑,道:“老夫不是来搭救你的,却是来给你送信的。”

“送信?”林启一愣之后忽然反应过来,问道:“难道是神医……”

“不错,你可以带那小女娃到他那求医。哦,但要等你坐完牢了。”王慎说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与林启,道:“这是地址,你自收好罢。”

“王老先生大恩,小子铭感五内。”

王慎摆摆手,笑道:“别与老夫说这些虚话,若真要谢我,下次带些好酒好茶来登门拜会我。”

林启一愣,脸上不由浮起笑意:“正该如此。”

“对了,这是知州邵大人,你们的案子他会亲自过问。”

林启转向邵固,行礼道:“见过大人。”

邵固点点头,沉声道:“今夜就不要再闹了,本官已接了你的状子,明日开衙问案。若事不是你们犯的,必还你们清白;但若是你们所为,本官一不管你是否驱退辽军,二不管你是否与王大儒相识,只将你下狱扣押。”

林启却对邵固义正言辞的发言不感兴趣,只是问道:“我的状子?”

“不错,徐姑娘替你递的状子。你小子有此红颜知己,夫复何求呵。”

温府。

“这是骆大人的回书……”温四佑低声禀道。

烛光下,温修接过信纸,扫了一眼。

他诧异地挑了挑眉,又看了一遍。

“林启没死?”

“怎么会?他便是过江龙,也斗不过我们地头蛇。”

温修的手指捏着信纸摩挲了一会,随手将信放在烛火上烧起来。

火光照着他的脸,他神情里有一丝迷茫,然后慢慢变的坚定起来。

“没死就没死吧,算他命大。”温修说着,站起身往外走去。

月色很好,他却无心欣赏。

一路走到一处荒芜的偏院,温修停下脚步,静静站着。

“温四公子可想清楚了?”突然有一个声音问道。

紧接着,一个黑衣人从墙角后转出来。

“想清楚?如何想得清楚……”温修有些惆怅地叹息了一声,道:“我温家诗书传家,最重忠信礼义,如今却要因我,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那黑衣人冷哼一声,嘲讽道:“从你父亲与太子结党之时起,你温家的衰败就已成定局。百年清誉?呵,毫无眼界。”

温修脸色黯淡下去,道:“但依我父亲和大哥的为人,宁可家业衰败下去,也不会改弦易张的。”

“所以我们选了你。”黑衣人淡淡道:“温瞻有四子,你天姿最高,却最不喜读书,操持商贾贱业,好奢侈,爱玩乐。但若是温家倒了,这些可就都享受不到了,对了,是你们死之前那段时间享受不到。”

温修低声吼道:“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我自己!”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路是你自己选的。”

夜色静谧,两个人对望了一会,温修平复下来,低声道:“好,我加入开平司。”

“但林启还没死呢。”黑衣人悠悠说道。

温修一愣,微恼道:“你们说过,能杀就杀,并不强求。我已经证明了我的能力。”

“但我还没看到你的决心。”

“决心?”

“对,我们开平司收人,只看决心。为万世开太平的决心。”黑衣人道:“我不管你现在是为了自己还是温家,加入了开平司,心中就只许有这一个信念。”

温修气恼道:“你别和我玩这些虚的,要我怎么做?”

黑衣人眼中的精光一闪而过。

荒芜的院落中传来几声低语,又被虫鸣声所覆盖。

良久之后,温修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

“我温修向天盟誓,加入开平司,犹将披肝沥胆,以效其区区之忠,但怀异心,神人共戮……”

青州城这两日颇有些舆论纷纷。

黄宝夫妇的死,对青州百姓而言,本是再平常不过之事。

这么大的城池,哪有哪天不死个人的。何况那黄宝本就是个滥赌鬼,早有人说他迟早会死在街上。

谁知道就这么一桩稀疏平常的案子,竟能引出一连串的事。

先是说杀人的是寒盟林启手下的人,其中之一还是斩杀耶律烈雄的金刀左永。于是又牵出一大波舆情,将寒盟驰援相州一事贬为投机之举。

接着,又是林启勾搭黄姚氏,然后杀人灭口。

再接着,这些强徒竟还劫牢越狱,惊动了军队镇压。

至此,青州城百姓对林启和寒盟的口碑急转直下,骂声不断。

在这种氛围中,知州府开衙问案,邵固重审了黄宝夫妇一案。

南阳县令吕炳坐在下首旁听,身后站着史文帛。

自己审过的案子被知州大人翻出来重审,吕炳自然很有些不是滋味。

而且经此一事,吕炳发现史文帛还是骆通判的人。

呵呵,自己紧巴巴跑去巴结骆通判,结果办了事还不得好处,反而是手底下的人早就越过自己抱了大腿。

如今还得罪了邵知州。

“亏,太亏了。”吕炳正心中暗悔,一抬头却见林启被押了出来。

“都是这扫把星害的。”

吕炳心中暗自咒骂了两声,却见林启微微一笑,竟冲自己点点头。

“这小子,跟我笑什么?总不能是想让本官反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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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重逢李蕴之

林启被押到堂下,气定神闲地往那一站,丝毫没有犯人的自觉。

他往后看了看,却见徐瑶也在公堂上,她旁边还站着那天看到的状师,韦介。

“唔,韦先生,你好呀。”林启不失礼貌得打了个招呼。

韦介心神不属地点了点头,心中颇有些担心。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是骆通判在背后指使,不愿搅和进去。

但谁又能和钱过不去呢?

韦介家中人口众多,父母、妻儿、亲随加起来十多张嘴要喂,他又有外室要养,自己还得保持一份读书人的体面,正是捉襟见拙的时候。因此他见到银子,还是忍不住接了这案子。

他本还期待着自己的状子会被驳回来,小赚个写状子的钱就够了。

但现如今还是卷进了邵知州和骆通判的博弈……

“堂下犯人,勿要喧哗。”那边林启刚打过招呼,邵固沉声喝道:“开堂。”

两旁水火棍击在石板上,阵仗颇有些庄严肃穆。

“肃静!”

“威武!”

林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暗道居然和戏台上演的一样。

邵固则雷厉风行地开始审案。

他先审的是黄宝当街被杀一案。

这案子本就是众目睽睽,一众证人、仵作、捕快走马观灯似得上堂陈述一番之后,案情已渐渐清晰起来。

邵固又不同于吕炳,他本是极为老辣之人,一会的功夫便将这案子审得明明白白。

那边左永、魏黑崽洗脱了冤屈,任远和尤五儿还是被下了狱。

魏黑崽脸上却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他盯着任远和尤五儿,一脸呼之欲出的表情,只差把那句话说出来——“放心,俺会救你们出来。”

林启转头看了看尤五儿,点了点头,丢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任远倒是无所谓下不下狱,大不了把身份报出来。但他任务在身,出来了这么久却还没和林启说上话,便有些担心等自己出了狱林启又不知跑到那去了。

于是被人押着的任远扭过头,盯着林启,目光很是有些幽怨。

林启愣了愣。

“这目光……”

尤五儿来此,应该是为了带这个名叫任远的青年来见自己吧。

总不能是……

江茹穿越成男人了吧?

林启看着任远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那边邵固却是深沉地看了南阳县令吕炳。

吕炳身子一颤,不由害怕起来。

如今邵知州这一审,自己“断案糊涂、冤枉无辜”的评断就跑不掉了。

下一刻,吕炳更是一惊,登时冷汗直流:自己这样断案就是为了投靠骆通判,这点,邵知州不会不知道。

“完了完了,得罪了一头,却没靠上另一头,这夹板气受得……”

那边邵固又开始审林启杀害黄姚氏一案。

这件案子却颇有些棘手。

邵固与骆崇的矛盾青州城里许多人都知道。今日若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林启无辜,那定会给人留下话柄,说“邵知州干预骆通判的职权,包庇杀人犯”之类的。

而邵固对王慎执弟子之礼,骆崇是温瞻的门生。想来到时候谣言传来传去,很可能会传成王大儒与瑞文公有隙。

若没有实足的证据就判林启无罪,对王大儒的名声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但举证林启杀人易,举证他没杀人却难。

“是谁投的状子?”

随着邵固这一声问,韦介踏步而出,侃侃而谈起来。

他嘲讽了吕炳的办案过程,并将这位南阳县令的判定结果抨击得体无完肤。

接着,吕炳身后的史文帛站出来,列举诸多证据,义正言辞地要将林启钉在通奸杀人的耻辱柱上。

韦介又是一番长篇大论。

史文帛又是一番据理力争……

唇枪舌战数回合之后,公堂赫然成为两人的斗嘴辩场。

邵固也不阻止,沉着脸听着,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

他面上大公无私,但这案子的事实如何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要的是强有力的证据,以给骆崇沉重一击。

可惜韦介并未拿出这个强有力的证据来。他有的只是嘴皮子功夫,渐渐有些说不过史文帛。

林启听着堂上滔滔不绝的争吵,觉得有些无聊起来。

相比而言,这个时代又不怎么尊重法律,从始至终无非是那些大人物为达目的所用的手段罢了。

自己在这青州城,也只是如棋子一般的存在啊。

“没有意思。”

如今反正拿到了神医的地址,不如凭武力闯出去好了。

如此想着,林启打了个哈欠。

却听史文帛对韦介慨然道:“那弩箭作何解释?时间吻合,动机明白,凶器亦被搜出。如此铁证昭昭,你这讼棍还妄想为他辩驳,到底是收了多少银子?”

韦介一瞪眼,累得说不出话来。

邵固表情毫无波动,稍稍闭了闭眼,心中已有决断——“此番便让骆崇一招罢了。”

“林启,你杀害黄姚氏,证据确……”

突然一个衙役小跑到邵固耳朵通禀了几句。

邵固点点头,道:“带人进来。”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一个男装打扮的女子带了一个随役,缓缓步入公堂。

那女子一身玄衣,头发扎起,素面朝天,一幅干净利落的模样。

林启微微有些叹息。

“变化很大啊,李蕴儿。”

“堂下何人?有何证词呈上?”邵固道。

“草民李蕴之。”李蕴儿一指身后的随役,又道:“这是家仆李休,黄姚氏被杀时他曾亲眼目睹。”

李蕴儿说着话,看也未看林启一眼。

林启看着眼前女子沉稳自若、笃定从容的样子,有些欣慰,亦有些感慨。

“有朝一日再相见,我必杀你。”上次离别时她的话语在他脑中回响起来。

“想来也是来举证我杀人的吧。”林启苦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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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结案

“因我与林启有仇,不想又在青州见到他,便派了李休暗中跟着。”

李蕴之说完,又对李休吩付道:“你将前日所见之事如实道来吧。”

“是。”李休应道:“前日小的得了吩咐,便一直跟着林启,又不敢离得太近,远远的见他进了巷子里的一户人家。小的就寻了一棵树爬上去藏着,往那家的院子里瞧,见林启与一个妇人说了会儿话,给了她一包银子,小半个时辰后他就离开了。小的又藏了一会,正想下树的时候,却见另有一人进来,径直将那妇人杀了……”

林启听完,心中微异,李蕴之竟是来给自己辩护的。

这小姑娘,明明说好要报仇的。

“那人是谁?”邵固沉声问道。

“是……温府的一名外院管事,名叫温七。”李休道。

温府。

众人心中一惊。

青州城中,只有一个温府。

不少人心道:“这商贾家的女儿真和林启有仇?这分明是来给他脱罪的吧,居然还污蔑起温家?”

邵固却依旧面沉如水,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既希望借此打击骆崇及他背后的温家,又不想自己亲自出手。

但此时众目睽睽之下,突然有这样的证词抛出来,可能是麻烦,也可能是契机。

但麻烦也好,契机也罢,也只有先探探温家的反应。

“来人,将温七带来。”

……

李蕴之站在一旁,一幅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

一年前那个好动爱玩的她从未想过以后自己会这样安静的站着。

而现在的她,沉静笃定的同时,也慢慢变得淡漠起来。

“当时你放过了李家妇孺,现在我该还的恩还了,下次见面,就到了报仇的时候了。”

李蕴之想着,又有些迷茫起来。

接着,她感觉到林启在看着自己,那目光像带着温度的阳光。

她想了想父兄的死、自己所受的一切艰难委屈。如此,她心中的仇恨又更浓了些,也忍住了转头瞪回去的冲动。

过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温七被带了过来。温家还派了一个名叫温四佑的管事来了解情况。

邵固盘问了几句,温七却始终不认。

李休又与他对质良久,温七只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黄姚氏也没杀她。

只有人证,却没有动机、证物,案子一时陷入停滞。

“邵大人,能否让在下问他几句话?”林启向邵固拱手问道。

邵固点点头。

林启转向温七,脸上浮起温和的笑容:“我们见过?”

温七摇摇头。

“不对嘛,前几天在夜市,你就在温公子身后。”林启道:“你这人爱撒慌?”

“不是,不是,小的刚才一时忘了,确实见过。”

林启又指着李休问道:“你和他认识吗?”

“见过几次。”温七不敢再否认。

“唔,你和他有过节?所以他陷害你?”

“这……”温七只好道:“我与他只是在采买时见过几次,不知他为什么陷害我。”

“哦,那你觉得黄姚氏是我杀的吗?”林启笑问道。

“这……”温七颇有些无语,只好道:“这自由官府审问,小的不知。”

“是温公子让你陷害我的吗?”林启突然一扳脸,叱道:“就因为我们有些口角之争,便杀人嫁祸,也太无视王法了吧。”

温七吓了一跳,眼前这家伙明明前一秒还笑眯眯的,突然就变了脸,这气势竟比老太爷还凶。

“不……不是…”温七顿时慌了神。

“不是温公子指使的?是你自己做的?”

“不是我……”

“怎么证明?”林启语速渐渐加快。

“我都不认识那妇人,这案子我就没听过。”

林启叱问道:“前日案发时你人在哪?”

“我当时正在为府里采买笔墨纸砚,漱玉斋的掌柜可以证明。”

“漱玉斋离黄姚氏家不过隔了一条巷子,你大可以赶过去杀人。”

“你胡说,从漱玉斋到黄姚氏家至少要半个时辰,我……”

“傻子,”林启笑了笑,放缓语速:“我都没说案发在几时,你如何知道?另外,你又如何知道姚黄氏家在哪?”

“我……我……”温七眼一瞪,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邵固一拍惊堂木,叱道:“温七,你还不从实招来,来人,上刑!”

林启却微微思量起来。

“这件事,对方为什么要用温七这样一个傻子来办呢?”

那温七熬不过刑,终究还是将这杀人的罪行认了下来。却只是自己扛着,未再招出别的什么。

邵固也不多问,只着人将温七下狱。

这件事,与其现在就查个水落石出,不如当个筹码握在手里。

而且,审得太过容易了。

“只怕是一个饵啊……”

但林启一行人还是被放了出来。

林启心中明白,这案子不过是冰山一角,青州城中的纷争才刚刚开始。

他反正也不打算管,接下来还要去寻医。

但……

府衙外,林启转头一看,却见李蕴儿已远远离去。

“人都走远了,你还看。”徐瑶揶揄道。

林启收回目光,叹道:“我怕她找我报仇嘛。”

“我可不觉得她会找你报仇。”

林启苦笑道:“她可是很坚绝地说过的,我都吓死了。”

徐瑶抬着头看向林启,只是笑。

“你笑什么?”

“我笑林盟主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瘪。”

“一时疏忽罢了。”林启拱手道:“总之这次还要多谢东家出手相救。”

徐瑶的笑容里却带着些别的意味。

这次他来青州是为了自己,下狱却也是为了自己……

一行人走了一会,魏黑崽忍不住问道:“盟主,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先去拜会王大儒,然后离开青州。”

“那任远和尤五儿兄弟怎么办?”

“左永,你留下。有几件事交给你办。”

左永一听,喜上眉梢。

魏黑崽颇有些泄气,心中抱怨道:“凭什么留他办事,俺比他能干多了。”

王慎家中。

章叔同这次见了林启,虽未再教训他,却也没什么好脸色。

“你小子到青州才几天,就闹了这么多乱子,知道为何吗?就因为你持身不正。”

林启苦笑不矣,自己怎么又持身不正了?

他只好带着笑与章叔同又闲话了几句,过了一会,王慎方才出来,身后却跟着一人。

这人一身布衣,气质中正平和,林启却是认识的。

“哦,李兄。”

李荣之点点头,脸上没有笑意,却也没有恨色。

第239章 人生地不熟

傍晚时分,林启与李荣之从王慎家中出来,两人一道走了一程。

在林启眼里李荣之是一个蛮无趣的人。就好像小时候班上成绩顶好却不会玩的学霸,好学却古板。

当然,或许在李荣之眼里,林启也是个蛮无趣的人。

“祝圣哲被捉后,李公子你是如何脱身的?”林启问道。

李荣之答道:“万先生放了我。”

“哦。”林启看了眼李荣之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应道。

两人又没了话题。

“李公子可想找我报仇?”林启只好没话找话。

李荣之摇了摇头。

“为什么?”林启只好追问道。

没办法,谁让王慎交待了一句“你们两个年轻人可以好好聊一聊”,那就聊呗。

“家父是家父,慕之是慕之,我是我。”李荣之道。

林启翻了个白眼。

以为自己是和尚吗,还搞两句谒语。

怪不得在文水县那么久自己也没和这家伙打过交道,无聊。

李荣之沉吟道:“每个人有自己的路,家父做过哪些事,便受那些事的果,我三弟慕之亦然,这是他们的道。而我,也有自己的道。”

林启笑问道:“你刻苦读书,想必是有兼济天下之心。但若连父母兄弟都不能顾,如何执自己的道?”

李荣之打量了林启两眼,终于牵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你希望我找你报仇?”

林启耸耸肩,道:“我只是在试探你有没有威胁。”

李荣之摇摇头,站定,向林启拱拱手道:“我走这边。”

“再会。”

林启看着李荣之的背影,自嘲地笑了笑。

自己果然和他不是一类人啊,相比起来,自己更像李慕之,都是习惯于将周围的人和事担在肩上,然后不择手段地追寻一方天地的小小幸福。

李荣之却不同,他更理性,也更难被打动,他会把心中所有的累赘抛掉,极坚定地走自己的路。

“如果他有敌意的话,应该会很难缠。”林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

“要不然把这家伙干掉算了……”

摇了摇头,他转身向后看去,却不见了后面的徐瑶一行人。

因林启与李荣之说话,身后只跟了魏黑崽和两个护卫,沈焉如、白绣娥则陪着徐瑶远远跟着。

但此时长街上人来人往,徐瑶几人却不见了身影。

林启四下回望,一股莫名的怒气涌上心头。

“欺负我人生地不熟是吧,没完没了是吧。”

他转过身,脚步匆匆地一路往回寻去。

“盟主……”魏黑崽见林启脸色铁青、面泛寒霜的样子颇有些吓人,紧忙跟上。

太阳落地极快,不一会儿功夫,天已渐渐黑下来,四周只有脚步匆匆赶着回家的行人。

“盟主,属下回客栈看过了,她们没回去。”一个护卫急急赶来禀告。

林启心中担忧渐盛,已是冷汗直流。

“你去请王大儒派人帮忙寻找。”他猛然停下脚步,对魏黑崽喝道,自己则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盟主,你去哪?”

林启也不应,脚步不停,倾刻间身影消失在街角。

徐瑶必是被人劫走了,大概率是温家或李家干的。

而在这青州城,他确实是人生地熟,能倚仗的除了王慎,也只有李家了。

无论如何,自己也只有先往李家走一遭。

循着李荣之刚才走的巷子,林启快步跑了一会,见到一座面积颇大却又陈旧的府邸,牌匾上写着的正是“李府”。

林启扣响门环,不一会儿,一个下人开了门。

“我找你家二公子和小姐。”

那下人愣了愣,因见林启脸上满是急切之色,便转身进去回报。

林启却不让他关门,闪身进了院子,快步便向里走去。

他边走边看,不由心里渐渐沉下来。

这偌大的府院颇为残破,根本没有几个下人。

就这样子,看来徐瑶并不是李蕴之劫走的。

那很可能就是温家干的了。

这却是最坏的情况了。

“姓林的!你来做什么?”

突然一声叱骂传来,接着寒光一闪,一柄短刀当面劈来。

林启转身躲过,手在李蕴之腕上一捉,抢过她手里的短刀,将她制住。

“我杀了你!”李蕴之挣扎着低声骂道。

“好久不见,你还学了点武艺?”林启皱眉道。

“我说了,再见之日我必杀你……”

“我问你,我东家是不是你捉的?”林启快声问道。

“不懂你说什么。”

林启道:“借我点人手。”

李蕴之又挣扎了两下,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

“你杀我父兄,还敢问我借人?”

林启沉吟片刻,道:“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今天帮我救出东家,我任你报仇。”

李蕴之一愣,气道:“你又想骗我!”

“信不信由你。”林启道。

李蕴之眼睛转了转,一时也不回答。

“放开她。”一个声音说道。

林启回头一看,却见两人从后院出来。

一个是李荣之,一个是江垣的护卫田休。

“唔,这个田休身手不错,你让他带人跟我找到东家,回头我任你处置,如何?”林启道。

李蕴之瞪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李荣之:“二哥……”

李荣之点点头,向田休道:“你去吧。”

“多谢。”林启说着放开李蕴之。

看着一行人带着兵刃随林启出了门,李蕴之揉了揉手腕恨声道:“这恶贼……”

李荣之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那边田休向林启问了情况,沉吟道:“是在东市街丢的人?那边隔了一条巷子,有一处温家的别院……”

“走。”林启脚步不停,又转头对身后的护卫道:“让魏黑崽与左永带人集合。”

天已完全黑了下来。

夜色中,温府别院门前的灯笼泛着柔和的光。

守门的家丁揉了揉眼,裹了裹身上的衣服。

半个时辰前,有家丁绑了个女子过来,刚才大少爷便匆匆赶到,还嘱咐自己守好门。

大少爷要做什么这家丁心里自然明了,此时便倚着墙想入非非。

突然,拍门声大作。

那家丁微微开了一线门缝,露出一只警惕的眼向外看去。

门外是一个年轻人,眼神凌厉又似看透一切。

小小的门缝中,两道目光对上。

突然,刀光一闪。

第240章 青红皂白

那家丁没想到只是隔着门缝看了这一眼,对方便一刀捅了过来。他一瞬间又惊又怒,但也只能捂着伤口缓缓倒下去。

他伏在地上,迷迷糊糊间见到门外那年轻人推开门快步踏入院中。

田休亦是有些吃惊,他得了李荣之的吩咐随林启来寻人,却没想到这家伙还是如此凶残凌厉。

又想到当初江县丞的死,田休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

林启却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若这样就怕了,还想向我寻仇?”

今夜林启身后不过只有一个护卫,田休不是没想过借此机会暗算他。但在文水县时李家就已失败告终,如今时过境迁,林启浑身气势更盛,让他不自觉得不敢轻易动手。

此时被林启看了一眼,田休下意识的便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

庭院中颇有些雅致,林启却无心去看,他快步转过一方照壁。却有二十余个家丁鱼贯冲了出来,领头的正是温衍身边的一个护卫。

“林盟主,何故私闯……”

那温府护卫话音未了,林启向前方亮着灯的堂屋看了一眼,瞬间就是一刀劈下。

那护卫身手不错,虽未想到对方不由分说就动手,还是扭身躲过,但也是面露骇色。

州城之内,自己这边是名誉天下的诗书官宦之家,而对方好歹也是个朝庭校尉,竟敢二话不说就动刀,此举与强盗何异!

“你竟敢……”

话音未了,林启又是一刀劈下。

林启本有七成把握推断徐瑶是被温衍掳走,此时在这别院中见了温衍的护卫,又不见温衍本人,心中更是确信。此时一刀劈出,便是毫不留手。

“杀了他们!”那护卫狠狈躲过,只觉忍无可忍,场面话也不再说,指挥人手向林启一行人扑去。

田休知道林启凶狠,却也未想到他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杀人。现在对方反扑过来,他慌张之下也只好领着李府的六个家丁拼杀上去。

这边人数少,李府家丁又没真准备打架,只带了长棍,一时便处在下风,好在田休武艺不俗,才能勉力抵挡住。

林启手中长刀极为利落,他来这个时代之后勤练不缀,不过这段时间以来什么亲自动手的机会,此时盛怒之下却颇为凶猛。

他身后护卫是保安队中挑出来的好手,武艺也不弱,护着他不断向前杀去。

两人也不理会身边的家丁,径直就向那亮灯的堂屋逼过去。

温衍那护卫则是奋力去拦林启,一时间双方打斗的动静颇大。

“吱呀”一声,那堂屋的门终于开了。

温衍踏步而出。

“林盟主?”他表情颇有些惊诧,反应了一会,喝道“都住手。”

少顷,双方各自停手。

温衍向林启一拱手,带着礼貌而疑惑的笑容问道“温某多次邀林盟主前来小聚,你都推托不来,如今却终于来了。但……林盟主只须说一声便可,何故强行闯入?温某刚才还以为是强盗呢。”

林启却懒得再与他废话,冷笑道“把人交出来。”

温衍面上疑惑之色愈重,奇道“什么人?”

林启也不理他,径直踏进那屋中,四下一看,却未见徐瑶。

温衍依旧是一幅温文尔雅的样子,微笑道“林兄是在找人?”

林启目光更冷,盯着温衍那张毫无破绽的脸也不说话。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有火把的噼啪声轻轻响着。

忽然,隐隐有一个声音传来,似有猛兽在低吼。

“这院里哪来的老虎?”田休心想。

突然,血光一闪。

温衍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已换上痛苦的神色。

一支断臂落在地下,他捂着肩膀惨叫起来。

所以有人都变了脸色。

温衍还在痛呼。

温衍那护卫疾奔上前,林启一刀将他逼开,又执刀架在温衍脖子上。

“我说过了,把人交出来。”林启的声音更冷。

“我家公子可是瑞文公的嫡孙……”那护卫已是面色铁青,嘶声低吼道。

“我已经很不耐烦了,”林启喝道“把人交出来,不然他马上就死!”

“林启,我一直对你颇为敬重,你居然无缘无故就……”温衍咬着牙吃力地说道。

“别和我演,我懒的与你玩这些。在太行峡谷、在相州,我见过成千上万人死在眼前,如今在青州,你却还与我玩这些小伎俩。我很忙的,办完事回去还有很多人要养活……唔,扯远了。温公子,从相识到现在,我就表示过没兴趣和你闹吧?但你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杀了你也是活该。”

林启有些碎碎念地说完,又道“把人交出来,不然你就死吧。”

温衍捂着伤口,千言万语终于化作一句破口大骂——“神经病!”

“你这个神经病!我祖父是瑞文公!你问都不问就敢断我一臂!你别想活着走……”

温衍还未说完,那隐隐的猛兽的低吼声更响。

突然,一声巨响。

院中一间屋子猛然塌了下来。

一个壮硕的身影跌跌撞撞从屋中走出来。

是沈焉如。

林启眯着眼睛朝那边看了一会,嘴角牵出一个冷咧的笑容。

“刚才让你说你不说,现在没用了吧。”

温衍一愣,不太明白林启的意思。

他想了想,猛然一惊。

“好,我把人交出来……”

“唔,晚了。”

刀锋划过,温衍的身体抽搐了一下,软软倒下去。

林启低垂着眼帘,心中的怒火缓缓消了下去。

他前世经历再多,也始终是活在和平年代。而到了这个时代之后,他一直有些茫然,从太行峡谷到相州之战,他也是第一次见那样的血腥场面,这段日子以来杀戮感隐隐压迫着他的神经。

而他手下的人马也在不断增加着,这些人不同于前世那些雇员,是真的以家身性命相托。

林启前世是个冷漠的老板,今生面对古人这种“士以死相报”的状况,却有些无所事从。

一方面,他想借着为徐瑶寻医暂时离开以冷静一下;另一方面,他确实心系自己的大部分,想早些回去。

这种情况下,面对青州城里这些小伎俩,林启确实没什么耐心。

此时看着地上的温衍的尸体,林启渐渐平静下来,神经质地喃喃道“你看,你非要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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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温瞻

“你……”

血从温衍口中满满地溢出来,他愤怒、不甘地盯着林启,眼睛里尽是忿恨。

“我?”林启道“我只是想告诉你,生活就是这样的,不经意间就捅你一刀,毫无道理可言。你委屈、不甘心,这都没有用。是吧?”

温衍眼中绽出怒极的光,又慢慢黯淡下去。

温府的护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死在眼前,大喝一声便举刀向林启劈去。

院子中再次成为打斗的战场。

既已见了血,这一次双方都知道事态不可挽回,只有拼命去厮杀了。

温府家丁这边派了两人回去去报信,其他人都以一幅主死仆辱的姿态向林启杀来。

李家的家丁人数又少,也不愿为林启以命相博,且战且退地退后躲去。一时间林启左支右绌起来。

好在沈焉如大步冲来解了围。

她似乎中了迷药,有些晕晕乎乎的。但母神虎之威亦不是这些家丁能挡的,顷刻间二十余个温家家丁便被杀得七零八落。

沈焉如将最后一人狠狠摔在地上,方才又转了个圈,缓缓坐在地上,眼中怒火极盛。

林启抹了抹脸色的血,向她问道“你没事吧?东家人呢?”

沈焉如正要答话,突然一声大喝传来。

“衍儿!”

下一刻,上百把火把如长龙般进了院中。一群家丁将林启等人团团围了起来。

田休面色一变,暗道这次又上了林启的当,自己居然要为了仇人葬送在这里。

却见一个身穿锦袍的汉子踏步出来,目光在温衍的尸体上盯了良久。

“衍儿……”

林启看这人不过三十岁左右,应该也生不出温衍这二十多岁的人。但还是问道“阁下是温公子的爹?”

温修眼眶有些微红,听了这话,他抬起头盯住林启。似乎因为被冒犯,他也神色极是不好。

“我是衍儿的四叔温修。人是你杀的?”

温修的声音很冷。

林启点点头,淡淡道“也可以这么说。”

“竖子尔敢……”

“哈哈!”林启忽然笑起来,他盯着温修,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温家四叔是吧?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呢,原来是你。”

温修不解地又端详了林启一眼,目光愈冷。

林启道“温四叔,正是你借我之手杀的温衍吧?

温修面色一变,指着林启喝道“杀了他,为衍儿报仇!”

沈焉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四周的上百人,不甘地低吼了一声。

往日里她真不怕这些家丁,但今天中了迷药,晕晕乎乎的使不出力,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有些人生下来的时候,一生的成就大抵已经注定了。

比如温衍出身世官宦之家,日后再不济,原本一辈子也是富贵无虞的。

再比如守地牢的小狱卒王三,他也许也幻想过自己会像故事里的英雄般如何如何,但其实他一辈子很可能那么浑浑噩噩的就过去了。

果然没有变故的话。

但今夜,两人的命运显然都遇到了变故。

牢外的打斗声很快停下来,王三躲在桌板后探头看去,见一个执刀大汉踏进牢门。

这汉子王三却是见过一次的,据说是斩了耶律烈旗的猛士——“金刀”左永。

左永也见到了桌板后的王三。

两人对望了一眼。

一瞬间王三做了个决定。

这决定如闪电一般突然其来地划过他的心底,说不上缘由,却彻底改变了这个小人物的一生。

“英……英雄,小的能不能跟你混?”

左永愣了愣,对‘混’这个字眼颇有些嫌恶。

“混?当老子是干嘛的。”

但左永想到这过话,还帮自己带过路,还是点了点头,勉强收下了这个小弟。

两人放出了牢里的任远和尤五儿,带着他们出了地牢,正遇到魏黑崽。

魏黑崽看起来很着急,仿佛一只没头没脑乱窜的傻狍子。拉着左永倒豆般的将徐姑娘如何如何丢了,盟主如何如何去找的经过说了。

一行人着急慌张寻了一阵,遇到一个王慎府中的家丁,方才得知林启正在温家别院中跟人“干架”,于是纷纷又向温家别院扑去。

王三跑在左永身后,为自己今夜这个决定忐忑不安着。

以后不用每天守着暗无天日的牢房了,但丢了这差事,谁知道是福是祸呢,这寒盟中人每天都打打杀杀的,看起来日子也不太安生啊。

一群人赶到温家别院时,只见沈焉如和林启浑身是伤,正在一群家丁刀下挣扎。

左永、魏黑崽大喝一身,便兔起鹘落般向那边扑去,堪堪救下林启。

温修面色一变,却猛然听见身后破空之声传来。

他一回头,却见一人年执刀向自己砍来……

这一刀,任远势在必得,他看得出来温修并不会武。

突然,温修身边一个不起眼的汉子猛然扬刀。

任远一惊,旱地拔葱般翻了个跟斗往后摔去,接连退了好几步,方才站定。

“好快的刀……”任远喃喃着向那不起眼的汉子看去,却见他低着头,面容隐在黑暗中。

那边左永、魏黑崽带人加入战斗,局势顿时逆转。

温修转向身旁不起眼的汉子,目光似在询问。

那汉子点了点头,将手指放在嘴唇下,吹出一声攸长的哨声。

随着这哨声,屋檐上、院墙上出现了几个黑衣人,手中执着弩箭。

战斗又持续了一会,这些黑衣人却始终未动。

林启抬着头看了一会,颇觉有些奇怪。

“都住手……”

随着这一声喊,又见几个家丁抬着步辇进入院中。

那步辇上坐着一个老者,鹤发童颜,望之气度不凡。

温修一转头,脸上瞬间换上悲容。

“父亲,衍儿他被人害死了……”

这老者竟是温瞻。

温瞻下了步辇,缓步上前。

他有些消瘦,有些苍老,皮肤在月色下显得斑驳而苍白。但背却挺得笔直,步履亦是从容。

看了一眼地上温衍的尸体,温瞻眼中露出一抹悲悯,悲悯中又似带着一丝无奈。

然后,他转头看了看林启,叹道“老夫子孙不肖,一个居心叵测,一个愚钝贪婪。但林盟主你也太过心狠手辣了些……”

第242章 解题

<>林启看着温瞻那双老眼,能感受到眼前这个老者的洞达与智慧,这个曾经的太子太傅居休之后显然也未将一生的斗争经验抛掉,眼中还有光,身上还有意气。

但他终究还是很老了。

过了一会,林启开口,道:“所以呢?”

对于温瞻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而言,林启这个回答是有些无赖,甚至狂妄的。

我杀了你孙子,你又想如何?

温瞻却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道:“帮老夫一个忙,我们两清了,如何?”

林启微诧。

对于温瞻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而言,这个回答,也是有些掉价的。

说着,温瞻向前走来。

林启转头向魏黑崽使了个眼色。

魏黑崽会意,悄悄向后退了两步,去寻找徐瑶。

林启则向温瞻迎了两步。

“这老头子总不能一刀捅死自己吧。”

温瞻嚅了嚅嘴,向林启低声说着什么

林启侧过头,凝神去听。

“老夫发现……”

火把的光芒中,温修站在后面,脸色有些阴晴不定,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那边,温瞻与林启一老一少两个人站在一起,影子拖得很长。

突然,“噗”的一声轻响。

温瞻捂着喉咙倒了下去,一支弩箭赫然插在他的喉间。

苍老的身体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已是气绝而亡。

林启脸上满是震惊。

人不是他杀的。

他回头望了一眼,远处树枝轻轻晃动着……

那支弩箭竟是紧贴着他的肩射进温瞻的喉咙。

那边温修却只看到林启与温瞻站在一起,然后温瞻倒地身亡的一幕。

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温修的身体抖了抖,一腔悲凉与愤怒化作一声大吼:

“林启!”

没有时间辩解,林启看着温府一众家丁脸上凶猛的神色,向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刀锋带着怒火迎面劈来。

“杀!”

混战再起。

这一次,没有人能再打断这场厮杀。

温修身旁不起眼的黑衣人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挥了挥手。

屋檐上那些黑衣劲装大汉终于动了。

红色的血雾染红了眼,林启站在左永身后麻木地挥着刀。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苦苦挣扎着活命到底有什么意义,刚才射死温瞻那一箭分明也可以杀死自己。

或许是因为比起温瞻,自己还不够格让人暗杀?

或许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或许对方算定了自己会死在温修手上?

冗长的厮杀让人越来越疲惫……

“找到徐先生了!”

突然,魏黑崽扯着破锣嗓子喊了一声。

“撤!”

林启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火光中他隐约见到徐瑶那双清亮的眼眸。

他猛然一刀劈下,将身前的温府家丁劈开。

刀光摇曳中,他狠狠瞪了温修一眼。

哪怕这是死地,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你们要杀我,就没那么容易……

青州城外,逃过追杀的一群人七零落地躲进树林。

“终于逃出来了……”

田休深深吸了口气。

夜风将野外草木的气息贯入口鼻,隐隐还有些血腥气。

他转过身,向倚坐在树干下的林启道:“答应过你的事,我们做到了,现在你该向我们四公子兑现承诺了。”

“四公子?”林启愣了愣,恍然道:“唔,李蕴儿……”

田休皱了皱眉:“你想反悔?”

林启脸上浮起一丝好笑的神情,道:“反悔就反悔,你想怎么样?”

田休转头看了看左永,又看了看魏黑崽。然后一抬头,只见沈焉如瞪着自己,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

“回去告诉李蕴儿,嗯……让她好好得活。”林启倚着树干,有些揄揶地苦笑道:“生活不止过往的仇恨,还有眼前的苟且。”

田休“哼”了一声,甩开手,转身,大步而去。

看着李府的一行人消失在树林深处,徐瑶叹了一口气,悠悠道:“其实,李小姐也未必想杀你,她心里……”

她说了半句,却又停下来。

“你怎么样?”林启轻声问道。

“我没事,才刚被捉到那里,你就来了。”徐瑶道:“对了,温家的密室里,有很多钱。”

“哦?比我还有钱?”

“比李府还有钱。”

徐瑶一时也不知如何形容,只好张开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高的一摞箱子,全是银票,数额还都不小。”

“唔,那真是很有钱。”林启叹道。

魏黑崽插话道:“盟……盟主,是真的,俺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一屋子……全的是银票……”

林启笑道:“你就没拿两张?”

魏黑崽急道:“哎哟,盟主你能不能别笑,俺说的是真的。”

林启点点头:“我知道,想来有人撺掇温修谋取温家,就是为了这些钱或者背后的生意……但把我牵扯起来,又是因为什么呢……”

他说着,思索了一会,却始终毫无头绪,于是眉头皱得更深。

却有一只手温柔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林启转头一看,却见徐瑶低眉顺目地坐在身边。

林启心中微颤,默然片刻,反掌轻轻握住她的柔荑。

一抹红晕泛起,徐瑶螓首微羞。

“说起来,这次你不见了的时候……”林启斟酌着轻声道:“我心里,很怕。”

“嗯……”

“你上次说的,其实,我也是。”

“嗯……”

魏黑崽、左永等人转过头,往四周散了些。

树下,一男一女静静坐着。

过了一会,徐瑶将头轻轻倚在林启肩上。

心里有些悸动,有些安定,林启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江茹。但他明白的是:自己已不愿再错过徐瑶。

“这边的事不管了,先去给你寻医。”他说道,像个急于表现的小男生。

徐瑶抬头看着林启的眼睛,莞然一笑,低声道:“治不治的好我都无所谓的。反正,出来走这一趟……我很开心。”

……

尤五儿好不容易找到林启,却一直得不到机会上前说话,不禁急得挠头捉耳。又等了一会见那两人还在卿卿我我,他还是鼓起勇气,拉过任远凑了上去。

“懂事长……我……我有事禀报……”

“哦,可是文水县出什么什么事?”林启道,脸上的笑意颇浓。

尤五儿看了看身旁的任远,道:“是这位任大哥,他解开了您的题集……”

林启脸上幸福的笑容缓缓退下去,有些吃惊地看向任远。

解开了题集?

是江茹?还是李水衡?

任远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过去。

“林盟主,我家郡主想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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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信号

温瞻之死不仅在青州城引起了波澜。

这件事带来了的影响如水面上的涟漪般开始向大梁朝堂一点一点荡开。

已致仕的太子太傅温瞻是太子一系,这本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随着温瞻一死,温家在京东东路大肆敛财的传闻蔓延开来。

初时信的人还不多,温家诗书礼教之家,怎么会行此事?

但接紧着,又有一种说法一夜之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温家是为东宫敛财,每年以送书为名将银票送入京中。”

这种说法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又传出温家别院中有大量的甲胄,显是用来武装太子私兵。

于是温瞻的死因也开始被人津津乐道起来……

青州知州邵固大为光火,将南阳县令吕炳又狠狠苛责了一顿,并勒令其将流言压下去。

对此,吕炳是颇有些委屈的,回去之后就不停长吁短叹。

“这邵知州分明是看我不顺眼。真是‘三生不幸,知县附郭’!虽说瑞文公是死在我们地界,但这府城里的事,我一个小小知县做得了什么主?与我有何干系?”

他的心腹慕僚只好劝慰道“大人慎言,邵知州没有问罪,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吕炳依然郁郁寡欢,埋怨道“那林启就是个灾星,若没他那桩狗皮倒灶的案子,本官如何会得罪姓邵的?如今这流言四起,如何弹压得住?依我说,不若把林启缉拿归案,盖棺定论。”

那幕僚沉吟了一会,换上一脸八卦的神情“今日听说,瑞文公是太子派人除的……”

“怎么会?”吕炳嗤笑一声,道“瑞文公可是太子之师,而且林启杀他之时可是有好多人目睹的。”

“今日最新的说法出来了,那林启本是绿林恶徒,阴差阳错在相州立了功,兵部想把这功劳揽在身上,便背地里给他安排了一个武职。但东翁试想,兵部梅尚书是谁的人?”

“嘶……这么说,还能是太子派人除了自己的先生?这等话传出来,难怪姓邵的急了眼。”

那幕僚四下一看,轻声道“大人,这事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如此声势,必有人在背后推手。”

吕炳跌从在座位上,低声咒骂了一句。

“这事,我管不了,也不管了,大不了让姓邵的撸了老子这破官帽。”

王慎昨夜老寒腿发作疼得厉害,此时正摩挲着膝盖,更显苍老。

章叔同推门进了屋中,料峭春意袭门而入。

“把门关上吧。”王慎喟然道。

章叔同关了门,摇头道“闭了门,也挡不住外面的风雨。”

王慎知他意有所指,也只好露出个苦笑。

“这一冬,也不知走了多少老家伙,说来,温瞻也只比我们大六岁吧?”

章叔同淡淡道“他人虽退了,心却始终在朝堂上,有此结果也是意料之中。”

“终究还是令人扼腕。”

章叔同道“我把林启送出城了,想来他今日便会离开青州。”

王慎点点头。

“这年轻人确实有些意思。”章叔同道“这种时候还能回来探问你,这小子也不算太坏。”

“叔同兄也相信温瞻不是他杀的?”

“老夫虽然冲动,却也不傻,此事水太深,不是他一个出身草莽的人能做的。”章叔同说着,脸上泛起不平之意,道“上面那位即位三十年,愈发暴戾,本想着等过几年天下人的日子能好过些,如今看来,那所谓贤良的太子殿下也不是明主。”

听了这话,王慎只是眨了眨眼,道“许是人家就要你这么想,此番温瞻身死,太子背负污名。但当此伐辽时节,朝中必不会处置。结果便是流言传来传去,在所有人的心中播下一颗种子。”

章叔同冷哼道“又能有什么用?”

王慎摆手道“莫以为只有刀剑能伤人,言语如刀,于无形处伤人更甚。想来针对东宫那位的阴谋绝不止有青州一处,多事之秋啊。”

章叔同见王慎神情萧索,只好道“管这些鸟事做甚,你如今不过是风烛残年的老头,又没个官身。”

“也是,”王慎颇觉有些好笑,道“这天下就是好管事的太多,读了些书,便自以为天下计,每日里思寻着把别人当做棋子摆弄,牺牲这个利用那个,取代这个收服那个,说要收复云燕,说要海宴河清,却终于把这大梁朝搞得江河日下。就譬如,温瞻之死只是一个信号,有人想要踏着东宫往上走,为达这一个目的,之后死的人绝不止一个温瞻。这人或许自诩大志,但阴谋之事绝非长久计。倒腾来折腾去,苦得还是斗升百姓。”

章叔同摇摇头“你们读书人这些百转千回的肠子我搞不懂。你寻思这些又有何用?还不若学学林启那四个字。”

“呵,也是,这背后阴谋如何,‘与我何干’。”

王慎嘴上虽如此说着,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喃喃道“但这小子注定是要被扯牵进去的……”

“他活该。”章叔同呸道。

青州城外。

林启上了马,回望了一眼远远的青州城墙。

“走吧。”

马蹄声缓缓响起。

林启探手入怀,摩挲着怀里那本册子。

从来到这个时代至今,已过了很久的时间。终于……

题集上大多数问题都被解答出来,却有几题物理和数学题还空着。

对此,林启颇有一些疑惑,也就此问过任远。

任远却只是摇摇头表示不解。

但林启想来,解题之人是江茹这不会错。

因为题集上许多关于自己、关于包包鞋子化妆品、关于吃喝玩乐的题。

李水衡一定答不出来。

只能是江茹。

林启恨不能马上插上翅膀飞到江宁城去见一见她。

但青州城发生的事他能不理,王慎和李蕴儿却让他有些担心。

因此他在青州城外又留了几天,关注着温瞻之死的后续。

别人看不明白,林启却大概看了个明白。

“呵,开平司。有些意思……”

但想来对方也不是针对王慎和李蕴儿来的,林启终于可以安心离开。

先到海州为徐瑶寻医,然后就直奔江宁。

“什么破大梁朝,飞机没有,连个高铁动车都没有。”

马背上的少年不满地嘟囔着,看着前方的道路,满怀期待。

前篇

对于女人而言,时间流逝的过程多少有一点点残忍。

“明明什么都还没做嘛。”

江茹在心里叹了口气,等过完今天这个生日,就正式步入三十岁的殿堂了。

她才刚刚取得了数学和物理双博士学位,入职东原科技工作不到一年而已。

岁月这把杀猪的破刀。心里有些不爽着埋怨着,江茹关了电脑,掏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依旧黑的,点开来那个人的头像上也没有出现新消息的红色点点。

“该死的加班。”

怎么就不回消息呢,她心里有些失望,看着屏幕上“林启”两个字,点下编辑备注,她在他的名字后面加了个小小的爱心。

“好在我还是有男朋友的。”

如此想着,盯着爱心又看了一会,三十岁的江博士脸上浮现出一种,有些过于少女的傻笑。

“茹姐,你看什么呢?”有人凑过来轻声问道。

江茹吓了一跳,慌慌张张把手机屏幕摁灭,下意识地捋了捋把耳边头发。

助理郭雯站在面前,小姑娘今天穿了一条碎花长裙,清清丽丽的并着脚尖站在那,两只手背在身后,探着头笑嘻嘻地问道:“给男朋友发信息哦?”

“哪有……”江茹说着就红了脸。

三十岁的人了,被二十岁的小姑娘说红了脸,似乎有些丢人。

“都怪地下室那边,害得我们临时加班到这么晚,你的那个他,该等急了吧?”

“哪有谁等急了……”

“那我们一起去吃饭呗,我给你庆祝生日。”郭雯说着,脸上浮现中两个浅浅的酒窝。

江茹将桌上的文件袋塞到郭雯怀里,轻声道:“你少拿我打趣,小心我批评你。这个你帮我送到地下室吧。”

“是是,江总工。你快去约会吧,嘿嘿。”郭雯把文件抱在怀里,冲着江茹笑着眨了眨眼。

江茹从桌上拿起包,在里面翻了一会,轻轻皱了皱眉:“奇怪……地下室的通行卡我找不到了,你一会让里面的安保开下门吧。”

“哎呀,那边好麻烦,跟机场安检一个样。”

“辛苦啦,明天给你买好吃的。”

“那好吧。”郭雯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转身出了办公室。

江茹掏出手机,看到一条未读消息,于是有些激动的打开,却是她母亲刘素娟女士发来的作战指示:今天让林启跟你求婚,锅里炖了银耳羮你回来吃,我先睡了,记得求婚。

有些失望的撇了撇嘴,她小声的嘟囔道:“什么跟什么嘛,嘴都没亲过,求什么婚。”

“茹姐,你说什么?”郭雯又推开门探头进来。

啪嗒,手机掉在地上。

“没……没说什么啊……你怎么还没去?”江茹慌张地应道。

郭雯递过来一个小礼盒:“这个给你,生日快乐啊。”

“还准备这个,谢谢你啊。”江茹愣了愣,接过礼盒。

“那我去啦,”郭雯挥了挥手,“对了,茹姐,今天很漂亮哦,加油。”

加油?

江茹的脸又红了红:她怎么知道我打算今天把林启那小子推倒?

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草木皆兵,她俯身把手机捡起来,看了眼母亲那条短信,秀眉微皱,小声念叨着:“银耳羮你自己吃吧,我今天不回来了。”

手握着拳在空中轻轻挥了挥,女博士给自己打了打气。

林启,你等着,今天我要把你按住。

江茹坐电梯一路下到一楼,也不知道被问候了多少句“江总工”,她心想都晚上九点了,这些人也不下班,都是一群书呆子、工作狂。

还有,老叫什么江总工,也不懂夸夸人长得漂亮。

“我今天可是特意打扮过的。”

走到一楼大厅,她在的镜子间站住,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白衬衣,黑西裤,干净利落,身体纤细,皮肤白晳。

一点也不像三十岁了,她心里又给自己打了打气,下一刻又有些懊恼:这个妆看起来太呆板了……

要是能像郭雯那样的年轻小姑娘就好了,最好再性感一点,林启会不会对自己更热切一点?她又想道。

约会已经迟了两个小时,她心里有些焦急,动作却还是不紧不慢的,女人嘛,哪有约会不迟到的。

如此想着的时候,忽然背后被人轻轻碰了一下。

江茹回过头,看到一个高大挺拔的男子背了个硕大的包正往里面走,他戴着兜帽,衣领很高,看不清样子。

林启?

江茹觉得他的背影很像林启,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嘛,他肯定还在餐厅等自己,最好还穿一身帅气的西装……

摇了摇头,她走出东原大厦。

一直在路边等了十多分钟,江茹才打到车,因想今天让林启带自己回家,她没开车来公司,没想到打车这么久。

她打开车门,正要上车。

“轰隆”

突然一声巨响。

感觉大地震了一下,地上腾起漫天的灰尘。

一根电线杆吱吱哎呀的倒下来,狠狠砸在路边的一辆车上,轰隆巨响,玻璃碎片弹出来,划过江茹的肩膀,打在出租车的后视镜上,镜片瞬间变成残渣。

似乎哪里发生了爆炸。

身后32层楼高的东原大厦轻轻晃动着。建筑外围的几片钢化玻璃崩的一声碎成一粒一粒的,洒落了一地。

“快上车走啊!”司机大喊催促着。

“爆炸了还是地震了?”人群中呼喊声渐起。

江茹抱着头,蹲在出租车旁边,抬头看向身后的大楼。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

“没关系,这样的摇摆不至于坍塌……十,九……三,二,一……”她默数着。

大楼停止了晃动,周围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有附近的路人喊着跑着,有的在跑远,有的在拿着手机围过来……

“嗯,我可是物理学博士……差点吓死了……”

江茹心里想着,下一刻她忽然意识到:郭雯还在里面。

她慌慌张张的翻出手机,拨出郭雯的电话。

“茹姐……”过了一会,郭雯接通了电话,轻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恐惧。

“郭……”

“砰”

然后是郭雯的一声惊喊,接着啪嗒一声,电话里再无声音。

刚才那声,是枪响?

江茹一愣,她挂了电话,想了想又打给林启。

还是没有人接。

四周已经渐渐安静下来,东原大厦里不断有人跑出来,江茹认真在人群扫着,郭雯一直没有出来。

她咬了咬下唇,眼眸里泪光闪动。过了良久,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往东原大厦里走去。

第244章 于看山

大梁隆昌三十年。

梁朝伐辽之策既定,老将杨复领六十万大军北渡黄河,于三月初抵达真定府。

而各地驻军也向真定府云集,相州颜恪率领的彰德军亦在其中。

中旬,真定府外大军营地。漠漠黄沙,烈烈军旗中,颜恪穿过数不清的队列,踏进中军大帐,见到了一身甲胄的杨复。

如今杨复脸上皱纹更深,身板却依旧如标枪般挺得笔直,面容如坚固的磐石,任风霜侵蚀却未有凋零。

“大帅。”

杨复没有抬头,盯着沙盘,招了招手让颜恪走上前来。

“你怎么看?”

颜恪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杨复一生都盼着收复燕云,但真到了这一天,却未在这个老将脸上看到欣喜,只有一丝忧虑。

忧虑却又坚定。

“局势并不乐观。”

颜恪一句话出口,两人各自点了点头。

在更北的地方,女真人已建国称“金”,于半月前以三万人击破辽人三十万大军,直逼辽国五京之地。

而梁军加上各地厢军共八十万大军北上,辽国率促间只好举十五万隶南军戍边。

辽国两面应战,梁军五倍于敌。此等形势下,梁朝上下俱是信心满满。

但此时,大帐之中,杨复与颜恪却是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金国崛起之势迅猛,隐隐有中兴之气。此番驱狼吞虎,其中殆害未必可知。

燕云之地失了百余年,人和地利俱已不在,梁军百年来在辽人的兵锋下屡屡战败,军心已失,个个胆寒,战力不容乐观。

圣上表面上决心北伐,却未放开掣肘,监军、粮草、军饷各方事宜分诸人手,各处势力盘根错节。

再加上永兴军路经略使林述被下狱,麾下严虎率众将叛走,西北局势糜烂,西夏虎视眈眈;南面又是流寇四起,据说两湖大寇杜响已攻破荆州。

而朝中局势亦是隐隐有些不对。温瞻之死传入朝中,表面上无人提及,背地里却是暗流涌动。

圣上看似不在意,但似乎对东宫隐隐不满。

偏偏杨复与太子有些来往。

杨复年迈,又是武将,对储君并未刻意巴结。但年前他回京对略,免不了与枢密院、兵部打交道。兵部梅宽私下里确实引太子和杨复见了两次。

此番青州的流言传来,数日之后,杨复便收到一封御信。

信上只是不咸不淡的几句勉励。

但看着那御笔亲封,杨复仿佛看到了隆昌帝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登时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大战将临,死水之下却尽是波澜暗涌……

“大帅。”

颜恪又唤了一句。

杨复恍然抬起头,一瞬之后,眼神再归清明。

颜恪道:“下官做了一个沙盘,大帅可以一观。”

杨复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几个将士将那个面积偌大的沙盘抬起帐中,将大帐摆得满满当当。

杨复低头看去,却见那沙盘做工精细不说,流河山川道路竟是无一不表,各处地势详尽,一览无余。

“这是年初开始测制,所有都按‘比例’做的,山川高低,河道宽度尽皆相符,此处是雁门关,此处是保定……这是一百人列阵的大小,置于此中便是这样……如此,路程远近,行军难易一望可知……”

杨复久经战阵,一眼便知这沙盘的好处,他执起佩剑,指着那山川河道推演了一番,只觉颇为顺手。

良久之后,杨复点点头,叹道:“得此一物,胜得千军。不愧是储相之才啊。”

颜恪摇摇头:“此物却是在相州有人提点我做的。”

杨复转过头,沉吟道:“可是寒盟林启?”

“大帅也知道他?”

“太行峡谷到相州,两战皆有可取之处。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杨复沉吟道。

他看着沙场,想了想,又轻笑起来。

“武定军是吧?枢密院的行文下来了,武定军也将调拨过来。”

太行峡谷。

进谷的峭壁间,一个巨大的关隘已经落成。

哨岗之后道路缓缓铺开,沿途车马往来,竟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一辆马车驶过。

“车马靠右!”一个军士喝道。

那车夫吓了一跳,抬眼看去,见那军士一身黑红相接的鲜丽甲胄,显得英气勃勃。

只看这身衣服,车夫就知道眼前这是武定军的人,不由有些羡慕。

“车马靠右!”那军士又大喝了一声。

那车夫低头一看,见平整宽阔的路面正中间画了一条黄线,便扯着缰绳将马车拉到右边。

马车才奔了几步,却又被那军士拦下。

“军爷,怎么了?”车夫颤声问道。

“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

呃……

“军爷您说啥?”

“你看那!”

那车夫抬头看去,顺着他的手指只看到路边的高台上另一个军士手里正举着一块大红牌子。

这不会是要收钱吧?

那车夫心中疑惑,向那军士轻声道:“俺车里载的是……”

“我不管你载的是谁,都要遵守交通规则。”

车夫还待说话,却见那高台上的军士将手中的红片换成黄牌,接着又换成绿牌。

“走吧。”那拦路的军士挥了挥手。

什么跟什么嘛。

那车夫心中抱怨着,驱动马车向前行去。

远远的,一大片军营落在王相岩后方,武定军的旗帜迎风展开。

而王相岩下,一个偌大的城池正在热火朝天的建设着……

颜怀正踏步而行,看着两旁的情景皱了皱眉。

“一定要严格按照规划来。另外,人还是不够,再去弄些。”

张成愣了愣,忙道:“附近的流民都聚过来了,如今谷里已有五万人,再多就要出乱子了……”

“无妨,人多力量大嘛。如今还是太慢了。”颜怀摆摆手,笃定道。

张成道:“但我们的银钱所余不多了……”

颜怀轻笑一声,道:“我就知道你又要拿这事来说,钱不够你找万渊,那老头多得是钱。再不够你找于三啊……对了,于三来了没有?我都等了他多少天了!”

张成看了颜怀一眼,心中颇为无奈地报怨道:我怎么知道于三的事?一天天就知道使唤老子。

“军师,有人找你。”却有一个军士小跑过来禀报道。

“哦?”颜怀挑眉笑道:“可是无咎有消息回来了?”

那军士摇摇头:“对方自称名叫‘于看山’。”

“于看山?”颜怀皱起眉,奇道:“这是个谁?起这么个破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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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争论

待看清来人是谁,颜怀不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于看山?你叫于看山?什么时候起得这名字?”

于三笑嘻嘻地凑到颜怀身前,讨好道:“军师觉得这名字怎么样?我花了两吊钱寻西街算命的瞎子起的。”

颜怀打量了他两眼,道:“倒也不算差,无咎有一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你这名字也有些这意境,却与你这个人不相合,很不相合。”

于三搓着手笑道:“这不是如今应酬的事多了嘛,原先那名字上不了台面了。”

颜怀侧目揶揄道:“也是。你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嘛,这山西一地,谁不知你三爷的名号?”

于三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有些隐隐的心惊。他知道颜怀最近处置了很多人,这些人大多是借着寒盟如今的声势收了银子或仗势欺人。

而于三自己本是文水县土生土长的,以前混得惨兮兮的时候没发现有什么亲戚,如今发达了,投靠过来的亲朋故旧却不胜枚举,每日里门庭若市。

这些人是什么德性他心中也大抵明白,此时越想越不安起来。

偏偏他越不安,颜怀越把话头往这上面引。

“这些天,我处理了一批人。比如一个武定军里吃兵饷的军官,他是石叔云的老部下了,从太行山到相州,历经战阵,颇有些勇猛……可惜啊。”

“再比如前天,我们寒盟有个管事,欺压流民,把人家逃难的小姑娘哄到自己家里去。这管事你应该也认得,他表侄就是保安队牺牲的包杰。这个包管事,我也只好把他拿了。”

“唔,还有昨天……”

颜怀嘴里絮絮叨叨不停,领着于三穿过一排一排整齐的房屋,良久才到一处大院前。

终于,颜怀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于三,脸色颇有些郑重。

“你有个远房族兄名叫于剩?你去打听打听他做了些什么事。”

于剩?

这是我族兄?

做了什么事?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于三心头一惊,只觉魄丢了一半,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忽然觉得颜怀如今有些不同。

脸还是那张脸,未脱少年的稚气,眼神还是清澈干净,带着笑意。但举手投足间却仿佛有果敢杀伐之气。

下一刻,颜怀的手在于三肩头拍了拍。

“你是无咎挑出来的人,总不会差的。但现在这寒盟、这武定军都只是开始,以后我们还要做很多事。别志得意满,别因为一些小差池误了自己。”

于三心头一凛,连连点头道:“军师放心,我回去就处理了那于剩。以后小的也不叫于看山了,小的还叫于三……”

颜怀笑了笑,又回到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道:“名字无所谓,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

他说着便往院中走去,却见里面彭畅正和妞妞并肩出来。

小胖子彭畅如今已有些小大人的样子,颜怀伸手要往他头上去摸,却被他笑嘻嘻地躲了过去。

“颜大哥别闹,万先生正等你。咦,于三哥也来了。”

颜怀纠正道:“他如今名叫于看山。”

“好名字,有气势。”

打过招呼,彭畅带着妞妞让到一边。

看着于三的背影,妞妞轻声道:“小胖子,要是三爷知道是你向军师告的状,你可就惨了。”

彭畅嘿嘿一笑:“惨什么,他谢我还来不及。如果不是我耳目灵通,说不定以后他就栽在这族兄身上。”

“那我去告诉他,让他好好谢你一番。”妞妞道。

彭畅耸耸肩,摆手道:“还是别了,接下来一道去江宁,万一他在路上要整治我呢……”

那边颜怀领着于三进了万渊的公房,却见万渊面色凝重,似有为难之事。

“万老头,何事愁眉苦脸的?莫不是临老了想找个伴,发现没人看得上你?”

万渊没好气地瞪了颜怀一眼,转头看向于三,道:“你来的正好,无咎传信回来,让你带人去趟江宁。”

“懂事长让我去江宁?”于三又惊又喜,下一刻,又深深的纠结起来。

去江宁显然与任远带来的那本题集有关,那正是懂事长一向最在意的大事。让自己去,显然是一种信任。

但自己一走,手上这一摊子事怎么办?自己这寒盟大管事的位置免不了有人窥觑……

万渊看了他一眼,显然明白他心中所想。将桌上那封厚厚的信递给他,说道:“到了江宁如何做,无咎已有布置,你照着做便是。”

于三双手接过,看着那信封,颇有些感慨。

这熟悉的感觉。果然是懂事长一贯的作风啊。每次都是留下一份计划书,然后就撒手不管,只由自己累死累活照着干。

于三将信收进怀里,却听万渊又道:“彭畅和你一起去,他年纪尚小,路上你要多加照拂他。还有,你手上的事老夫会替你处置。”

于三一听,不由喜上眉梢。

别人他不放心,万渊他绝对是信得过的。

“如此,那就辛苦万先生了。”

颜怀抢话道:“你别在这装得文绉绉的。速把事情交接了,我和万老头还有事要商议。”

等到于三出了门。颜怀便急着向万渊问道:“你还没说,何事愁眉苦脸?”

万渊沉吟片刻,又掏了一封信出来交给颜怀。

“你自己看吧。”

颜怀一把抢过,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突然拍案笑道:“好!这是好事啊!收复燕云,也将有我们一份大功。”

万渊嗤笑一声。

颜怀不由奇道:“怎么?”

“你别忘了老夫是什么人?”

“你是什么人?”颜怀一皱眉,片刻才恍然道:“唔,你是个反贼。”

万渊翻了个白眼,懒得应他。

颜怀却自顾自道:“但你我与徐兄也受了朝庭官职,你也算是被招安了。武定军如今是朝庭将士,旦有召唤,岂有不受之理?再说,这可是收复燕云的大功业,你就不想博一博?”

万渊冷笑道:“如今这时机如何,老夫不说,你颜子哉难道看不出来?我们武定军元气未复,若出太行峡谷,定会沦为炮灰弃子。”

“那徐兄怎么说?”颜怀问道。

万渊没好气道:“他?还不是说听我们俩的。”

“哦。”颜怀一摊手,道:“那我们就是争论不定了……不如去封信给无咎,让他定夺。当然,这信得由我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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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换个明主

杜闻言搁下笔,看着纸面上的字,神色颇有些踌躇起来。

透过窗子,能看到武定军的校场。那里,一列一列军士站得如木桩一样笔直整齐。

校场上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树枝带来一丝响动。

武定军成军两月以来,每日皆是卯时点卯,点卯之后负重晨跑,辰时用饭,接着开始列队整备,午时之后则是战阵演练……如此周而复始,终于让这些军士如钢铁般沉默起来。

而对于杜闻言来说,担任这支军队的监军实在是有些枯燥,但他依然试着做些什么,想为朝庭控制这支由苦力、反贼、山匪组成的队伍。

在这太行峡谷中,只有杜闻言与邱璟是正儿八经的朝庭官员。他们的处境说不上好。虽没有被很明显的排挤,但也很能找到什么认同感。

邱璟一开始还觉得无聊,万渊便随手安排了些美妓舞者到他身边,于是这位本来在兵部就不受待见的职方郎中便开始乐不思蜀起来。

至于监军之事。邱璟又不傻,犯不着拿自己性命去办这样的差事。每日里吃好喝好、歌舞升平,可不就是太平盛世?

于是相比之下,杜闻言在武定军中便显得有些碍眼。

他虽是万渊的学生,人却比较轴。受了朝庭的官,领着朝庭的俸禄,便一心效忠朝庭。对于他而言,这便是“节”。

此时他看着校场,自语自言地低声说了一句:“便是禁军,也没有如此军容鼎盛……”

想了想,邱璟还是将案上刚写好的信收了起来。

如今调令已至,拨武定军北上,万渊却有违命自保之意,不为国而战,却暗自发展势力。此举,视自己这监军为何物?

而此战武定军不出,往后自己在这营中更难发言,终沦为尸位素餐之辈。

但寄望于兵部终是不成的,万事总归靠自己。偏偏在这营中,自己势单力薄。

“万渊、颜怀……”

嘴里念叨着这两人的名字,杜闻言起身踱了两步。

忽然,他的眼神坚定起来。一个想法涌上脑海。

看着窗外校场上如被定格住的一列列军士,杜闻言轻声念叨了另一个名字。

“林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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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启……”

同一时间,在青州城中,温修也在念叨着这个名字,脸上带着些奇怪的恨意。

温四佑为他添了杯酒,低声问道:“老爷为何忽然提起此人?”

温修自嘲一笑,道:“我需要学着去恨他。”

温四佑不解。

温修揣着酒杯,自言自语道:“事实是这个人杀了我父亲和衍儿。无论如何,此仇不共戴天。”

温四佑愈发不解,轻声问道:“这事,还重要吗?”

温修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道:“当然重要。于我们温家而言,这是当前最重要的事。老爷子再如何,也是我的身生父亲,衍儿又是我看着长大的……”

他说着说着,忽然又有些颓然起来。

温瞻是怎么死的,温修心中明白。

温瞻若不死,自己便成不了这温家的家主;而温衍,本就是自己送到林启刀下的。

但,此举与弑父杀侄何异?

不行。

温修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你知道吗?我派人劫了徐瑶,确实是想嫁祸大房。但林启他不该杀了衍儿的……不过就是劫了他一个人而已啊……还有父亲,他只要把温家和东面的生意交到我手里,把太子的书信交出来,也不会死的……何至于此啊……”

温修丢下酒杯,抱着头,有些苦恼地碎碎念着。

温四佑却只是默默看着这一幕。

在他看来,这些事明明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一切事成,只要按照那些人的吩咐做下去,远大前程便在眼前。

谁能想到,天下这盘大棋,自己这不起眼的一枚棋子,可以有如此重要的作用。

死两个人算什么?

如此想着,温四佑忽然有些瞧不起温修。

“这个四爷,心还是不够硬。”

这个想法来得如此突然,让温四佑有些心慌起来。

接着,他忽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让他觉得他已经能和这个让自己服侍了三十年的四爷站在同一个层面上了。

开平司的到来,终于在他心中点起了野心的火苗。

“林启……”

温修咬牙又念叨了一句:“此人不死,我心魔难消。”

……

下一刻,有人在门外问道:“四弟,可在?”

“大哥?”温修抬起头。

房门被推开,温攸踏步进来。

温攸本已官至吏部朗中,如今父死子丧,他一身孝服,却也还带着些威仪之态。

他闻到房中的酒味,不由皱了皱眉,叱道:“我们还在守孝,你竟敢酗酒?”

温修不置可否地悠悠道:“大哥很生气吧?你如今正是进阶之时,偏偏老头子死了,现在守孝三年,仕途无望了吧?”

一股怒气泛起,温攸大骂道:“混帐!你说什么!”

温修嘻嘻笑道:“你果然生气了?我们不是诗书礼仪之家吗?发什么火。呵呵……你回来到现在,人前装孝子、装慈父,人后就发火砸东西。其实你心里无所谓他们死不死吧?你在京城的小妾去年刚给你生了个儿子,衍儿死了就死了。老头子走了也好,没人再念叨你……可惜,你本来要升官的,现在黄了。”

“住嘴!”温攸怒不可遏,恨不得上去摔温修两巴掌。

“我们温家要完了,父亲一走,兄长们都回乡守孝。而且,三年后再起复,你也不过还是个吏部郎中……”

“你……孽畜!”温攸忍无可忍,再也顾不得在温四佑这个下人面前,上前一把拎住温修的领子。

“大哥,想不想起复升官?”温修却不反抗,盯着温攸的眼睛问道。

“你还说……”

“我说认真的,大哥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死吗?是太子抛弃我们了。”

温攸道:“那是坊间传言,我们家何时……”

“不是传言。”温修在他手上拍了拍了,低声道:“我们温家在胶州有海运生意,你知道一年有多少银子吗?呵,大哥你想都不敢想的数额。”

温攸气息一滞。

温修接着道:“你知道这些银子到哪去了吗?”

温攸愣住,松开了手。

却听温修低声道:“现在,东宫不信任我们了。我们该换一个明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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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医家

邳州。

骆马湖畔,三台山。

时维三月,漫山梨花盛开,树下的兰花亦是绽放。白紫交隔,一望无际。

木栅后,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子吸了吸鼻子,花香溢入鼻尖,隐隐却还闻到了一丝烤肉的香味。

童子踮着脚循着那烤肉香味寻过去,转过曲折的山径,却见一株梨树下,有一男一女正相对而坐。他们中间的篝火上还架着铁棍,挂在上面的烤兔色泽金黄,肉香四溢。

童子快步跑上前去,在两人身前停下来,盯着那烤肉咽了咽口水。

他正是馋嘴的年纪,可惜面皮薄,不好先开口搭话,只好拿眼在那男女二人脸上瞟。

因知道这名叫林启的最是爱逗自己,定是不会痛快请自己吃烤肉,那童子便转头看向那女子问道:“徐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这还用问?很明显啊,我们在烤肉吃。”

徐瑶还未答话,林启已然抢着说道,嘴角还挂着逗弄的笑意。

童子语气一滞,只好摆出一幅正经的神色,痛惜道:“这山中景色如画,你们却在这烤肉,也忒煞风景。”

林启正了正神色,认真说道:“你说的对。但,你家的饭菜也太寡淡了些。”

一句话正戳到那童子心中痛处,他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却见林启又从怀中掏了个瓷瓶出来,也不知往那烤肉上撒了些什么,一时香味更浓。颇为诱人。

童子嚅了嚅嘴,颇为不忿地指着那烤肉道:“兔兔那么可爱,你们怎么可以吃兔兔。”

林启一愣,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童子。

“这句话你是听谁说的?自己想到的?”

那童子颇有些警觉地往后一跳:“干嘛?我又没想吃……”

林启微微苦笑,暗忖自己或许是想多了。如今已确认江茹便在江宁城中,定不会在此的。

他摇了摇头,切下一片肉,递给那童子。

童子想了想,还是伸手接过。

一入口,他只觉满嘴留香,好不鲜嫩。咬了两口,他不由幸福地微微弯起眼。

待将嘴里的肉咽了,他不禁颇有些不满足地又向林启看去。

“坐下来一起吃吧。”林启笑道。

等三人将整只野兔下了肚,那童子拍了拍肚子回味着。却听林启问道:“你爹还未回来?”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只好老老实实道:“还没有。但我听婆婆说,我大姐今天会回来。”

“大姐?医术高吗?”

“比我爹差一些,但比我还是厉害些。”

“唔,那你爹什么时候回来?王大儒可是与他说好的,会为我们治病。”

那童子点点头,道:“本来是说好的,我爹也在等你们来。但那些人太烦人,我爹便出去躲一躲。”

林启问道:“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总之是求医的……对了,他们出的诊金可多了,但要让我爹去京城。”

“我也可以出很多诊金,你留着以后好娶媳妇。”

这一句话入耳,童子颇有些不爽。

这个姓林的,天天就知道逗自己玩。

什么娶媳妇,女孩子麻烦死了……

这童子名叫黄习,他爹便是大梁名医黄维均。

黄习六岁那年,黄维均举家离京,隐居三台山。

山中岁月清苦。两年来黄习每日也只能研读医书,颇觉得有些苦闷。

半月前林启前来求医,偏偏黄维均离家不在,因此林启便在他家中住下。

对于黄习而言,这姓林的虽然时常逗弄自己,但为人还算有趣。

爹和两个姐姐不在,正好撒丫子玩。

“上次的叫花鸡就很好吃,今天还吃到了烤肉。最好爹晚些回来,让这姓林启多弄点好吃的。”黄习想着,颇觉有些期待。

三人收拾停当,黄习走在前面,林启推着徐瑶的轮椅跟在后面便往回走。

黄家隐居山中,在林子后面建了一排木屋,很是别致。

一排木栅,几墩石桌,屋檐下挂着的牌匾上“紫菱里”三个字与满地兰花相映,颇为应景。

踏入屋中,黄习却一下苦了脸。

“大姐,你回来了?”

却见屋中立着一个女子,看起来十八九岁,一身杏花衫子,鹅蛋脸,肤如白雪,眸如清泉,气质清卓。

见到黄习,女子秀眉轻蹙,问道:“你出去玩了?书读了吗?”

黄习露出一幅愁容,微低着头,眼珠子却是滴溜溜转了一圈,道:“我带客人出去逛了逛。”

那女子“嗯”了一声,道:“爹让我回来先给他们医治。”

说话间,林启推着徐瑶进来。

那女子目光在二人身上巡视了一圈,落在徐瑶的膝头,秀眉又是轻轻一蹙。

“这是林哥哥,这是徐姐姐,就是王先生来信托爹爹为徐姐姐治腿疾的。”

林启还未说话,黄习已抢着说道。

接着,他一拍脑袋,又转头对林启道:“这是我大姐黄英。啊,你们说话,我要去读书了。”

说完,他撒开脚,一溜烟便向后屋跑去。

林启微微苦笑,向黄英拱拱手,道:“黄姑娘,叨扰了。”

黄英略略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涩然地回了个万福,道:“家父还有些事,要过几天回来。我先诊断吧。”

“谢过姑娘。”

黄英便向徐瑶点点头,搭着她的手腕凝神听脉。

徐瑶微抬着头,她本是对此行不抱期望的,此时却也有些紧张起来。

黄英搭过脉,露出沉思的神色。

“有五年了?”过了一会,她问道。

徐瑶微微吃惊,点了点头,应道:“是,五年了。”

黄英沉吟道:“若是早几年来,我还能治……”

她说着,似乎感觉到什么,一转头,却见林启一双眼正看着自己,目光颇有些灼热。

“黄姑娘一搭脉便显医术高明,那……可还能治?”

黄英微微低头,避过他的目光,向徐瑶道:“让我看看你的脚上的伤。”

徐瑶轻轻点头。

两女说着,却不动作,只是转头看向林启。

林启一拍脑袋,道:“哦,你们看。那个,我先出去逛逛。总之就拜托黄姑娘了。”

向徐瑶看了一眼,安慰地点了点头,他转身出了屋子。

在木栅上稍稍坐了一会,林启见屋中还没有动静,便起身沿着山径又踱步往山下走去。

走到一处树丛边,却有一人突然窜出来。

林启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却是魏黑崽。

“盟主。”魏黑崽压着声音,低声道:“有人上山来了。”

“嗯?”

魏黑崽在他臂上一拉,两人躲在树丛后往山下看去,却见十来个锦衣大汉,沿着山道缓缓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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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你是谁的人

“盟主,这些人一看就不是好人,要不要把他们赶走?”魏黑崽道。

林启颇有些无语地瞪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才不是好人,别人什么还没做,你就喊打喊杀。”

魏黑崽嘟囔道:“这山上就一户人家,他们定是来求医的,肯定烦人的很。”

林启好笑道:“就你懂得多,还能不许别人上山逛逛?”

两人猫着观察了一会,趁那群人还未靠近便先撤了出来,回到木屋中。

这次却让魏黑崽说对了,那群人果然是来求医的。他们一行十二人,个个身量魁梧挺拔,锦衣华贵,看起来来头不小。

其中为首的是个俊秀少年,顾盼间颇有些聪敏之姿,他往木栅前一站,便朗声道:“小子陆君安,再来求见黄先生,还乞一见。”

见没人答应,陆君安又唤了两声。

黄习本就无心看书,便探了个脑袋出来,问道:“你又来了,是要见我?”

陆君安摇摇头,道:“小子想见的是黄先生。”

黄习道:“我也是黄先生啊。”

陆君安:“……”

黄习说完,颇有些得意地转头看了看林启。

林启耸了耸肩,透过窗缝去看陆君安的反应。

却见陆君安也不恼,只是苦笑了下,向黄习道:“我想求见令尊黄老先生。”

黄习没有耐心与他磨嘴皮子,鼓着腮帮子道:“我爹都被你们烦跑了,你竟还来纠缠。”

陆君安道:“确实是我们求医心切,吓跑了令尊,但昨天有人在邻县见过他,想必今天已然回来了,还盼一见。”

“我爹他还没回来。”黄习把门一关,也懒得再搭理他。

林启却看着门外的一行人若有所思起来。

那边陆君安一行人却极有耐性,在木栅外搭了两个大帐蓬,显然是见不到黄维均就不打算离开。

陆君安也不去帐中歇息,只在黄家的屋外站着,已示诚意。

到了晚上,一个大汉便来唤他去用饭。

陆君安微微叹了口气,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身体走回帐中。

“嗯?还有几个弟兄呢?”他在帐中扫了两眼,向那名叫崔武的汉子问道。

崔武道:“我让他们几个先去睡一会,晚上好守夜。”

他说着,递了几片馕送到陆君安手中。

“大人一天未进食了,先吃些东西吧。”

陆君安伸手接过,他确实饿了,也不嫌那馕硬,喝了水就着吃了。

忽然,他觉得昏昏欲睡起来。

接着,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君安悠悠转醒,却还是觉得昏昏沉沉。

迷迷糊糊中看到帐外火光一片。

吃力地抬着眼皮,陆君安只看到那‘紫菱里’的牌匾被大火吞噬,接着,一整排的木屋轰然倒塌下去。

这是在干什么……

他甩了甩头,却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

“陆大人醒了?”

说话的是崔武。

他看了陆君安一眼,又转头看向大火中的那排木屋。

那后面,似乎有什么动静。

崔武目光如鹰般凝视了一会,无所谓地笑了笑,向周围人吩咐道:“记得留活口,就留那个小屁孩吧。让他跑,把陆大人的名号散出去。”

“你在干什么!谁给你下的命令?”陆君安喝道。

崔武故作惊讶道:“就是陆大人你给我的指示啊。”

“你!”

崔武冷笑道:“你看,你们求医不成,便下杀手。你上面那主子平日里故作贤明,没想到却是这样心狠手辣,啧啧……但你们没想到的是,这黄维均故旧既多,又都是名士权贵。这些人回头一定会上京告上一状,这一状,想必够你那痨病鬼的主子好受。”

陆君安惊觉过来,眼中蓦地寒芒闪烁,又惊又恨道:“你到底是谁的人?太子?裕王?祁王?”

崔武露出嘲讽的笑容,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总是这样,老子如果不是谁的人,就没资格和你对话吗?告诉你,老子名叫崔武,老子是自己的人,”

陆君安一时无言以对。

崔武又道:“放心吧,我暂时不会杀你。等我们回了京,露过脸了,到时候老子陪你一起死。”

陆君安猛然抬头,咤道:“你还要再栽赃一次?”

崔武哈哈一笑,道:“不错,你家主子派我们放火杀人,事情被揭发之后,便把派出京的十二人全部灭口。这虽不是什么大罪,但却可以留下几个疑问。其一,这痨病鬼求医问药,是不是觑觎皇位?其二,当年御医黄维均曾救过他,如今他却恩将仇报,往日贤名是不是装出来的?其三,陆大人你一片忠心,却还是被他灭口,你家兄往后该如何站队?”

崔武说着,一边皱眉深思起来。

“陆大人或许可以帮我捊一捊,此事还有没有破绽……”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

“破绽很大。”

崔武一惊,转头看去,却见一个少年从帐蓬后转出来。

“你是何人?”

“唔,在下林启。和你们一样,也是来求医的……”

话音未了,刀风破空。

林启闪身避过,惊呼道:“你不是要捊一捊破绽吗?”

“杀了他!”崔武面沉如水,断喝道。

那边几个大汉提刀便上。

却见树林后窜出两个身影,一个矮如松鼠,一个壮如猛虎,正是魏黑崽与沈焉如。

那几个大汉来自禁军,武艺不俗,扑将上来之后,其中一人便与魏黑崽打得难分难解起来。

几招之后,他见眼前这矮个子黑炭颇有些凶猛,便打算招呼同袍一起上。

一转头,却见那几个同袍皆已被一个硕壮的女人打趴在地。

“这……”

那禁军大汉一愣。

突然脑后一阵巨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魏黑崽拍了拍手,颇有些羡慕地看了沈焉如一眼。

这女人怎么就那么那打呢?

林启却已转向口瞪目呆的崔武,悠悠道:“你知道你有什么破绽吗?”

崔武双目喷火,咬牙道:“你是谁的人?”

林启摇了摇头,用一种不耐烦地语气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总是这样,老子要不是谁的人就没资格和你对话吗?告诉你,老子名叫林启,老子是自己的人。”

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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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招揽

“你最大的破绽就在于没烧死我们。”林启似乎很为崔武感到遗憾,叹道:“放了这么大的火,却没留意到屋子里没人。你这事办得也太马虎些。”

崔武喊道:“不可能,我明明见你们熄了灯,之后并未有动静传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在屋内?”

林启双手一摊,道:“你应该想得到的,黄神医原是御医,最是懂得自保之道。他结庐在此,地下挖个暗道实属常事嘛。”

崔武目光在魏黑崽身上一转,盯着沈焉如,往后退了两步,嘴里嘶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启摇了摇头,笑道:“该说的我都告诉你了,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是不是来自开平司?”

‘开平司’三字一出,崔武脸色一变,疾步又向后撤了两步,一转身便向林中掠去。

林启一直盯着他的神色,将他那一闪而过的惊恐之色尽收眼底。

他本只是因想到青州之事,出言试探,但此时便已确定,开平司果然与京中太子有关。

“留下他!”

一声断喝,沈焉如像离弦之箭般窜出,倾刻间赶上崔武,在他肩上一踩,一脚将他踢回来,摔在林启身前五步的地方。

“你果然是开平司的。”林启嘴边划过一丝冷笑,道:“说吧,你们开平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武面色惨白,抬头看向林启,眼中已闪出绝望的神情。忽然,他身体一抖,嘴角流出血来,眼中生机退去,缓缓倒在地上。

魏黑崽快步抢上前去,探手擒住崔武的两腮,打开他的嘴一看,便摇了摇头。

“盟主,他嘴里藏了毒,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林启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转向被绑着的陆君安。

“先给他松绑吧。”

待魏黑崽解了陆君安身上的绳索,林启便用一种玩味的语气试探道:“陆大人?”

陆君安揉了揉手,一脸诚挚地拱手道:“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他既对‘大人’这称呼不否认,林启便心中有数,偏偏却还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陆大人是谁的人?”

这问题今夜陆君安问过崔武,崔武也问过林启,这次又轮到林启问陆君安。

陆君安却不打算插科打诨地回答,略一思量,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郑重道:“我是泰王殿下的属官。”

“唔,原来如此。”林启背着手,点了点头。少顷之后,还是略有些尴尬的笑问道:“泰王?是谁?”

陆君安只好道:“当今二皇子。”

林启“哦”了一声,又问道:“二皇子身体不太好?”

若是平时,这句话入了陆君安的耳,自然要大为光火,将问话之人打一顿或捉起来。但此时此地,他看了看林启那双疑惑的眼,见他脸上的表情颇为诚恳,明白他是真不知。

陆君安便点点头道:“殿下心肺弱于旁人,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当年若非黄御医妙手,殿下或已夭折。但这两年来,他病情日甚,于是便遣我来求医。”

林启指了指地上的崔武,问道:“这些人一直是陆大人的手下?”

陆君安摇摇头,道:“不是,他们是我离京时从禁军借调的人手。”

唔,禁军啊……

林启在心中将这一信息记下,又问道:“这一路他们都未有异动?”

“没有。”陆君安略略想了想,沉吟道:“我们是半月前到此求见黄神医的,结果黄神医不愿入京,趁夜溜出去了。我便带人沿着踪迹去找,一路经过淮安、盱眙、泗洪,沿着洪泽湖绕了一圈回到了三台山。中间未见崔武与别人接触过……”

“唔,看来离京时他便领了命令。等到现在才动手,想必是在等陆大人打着泰王的旗号寻医之事传出来。”林启沉吟着,又问道:“陆大人此前问崔武是太子、裕王、祁王之间谁的人,想必不是没有原由?”

陆君安正待开口,忽然心中一动,才发觉不经意间自己竟被这少年盘问了这么久。

那种层面的争斗,一般人当八卦听听也就是了,真赶上了往往却是避之不及的。眼前这少年却一幅很感兴趣的样子。

于是他打量着眼前的林启,暗暗揣度着他的身份。

“林公子来此是做什么的?”

林启笑道:“说来巧得很,在下和陆大人一样,是来求医的。”

陆君安将信将疑,问道:“那‘开平司’又是何物?”

“陆大人没听说?”

“从未听过。”

林启见陆君安脸上表情不似作伪,微微有些失望,只好笑道:“那是江湖上一个隐密组织,嗯,大概是个邪派。”

“邪派?”陆君安皱着眉,只感到颇有些荒诞不经。

崔武可是朝庭禁军,怎么可能会加入什么江湖邪派。

这姓林的语带玩笑,什么‘大概’、‘可能’的,看样子也不像什么靠谱人……

慢着,林启?这名字似乎听过……

陆君安细思了一会,忽然一瞪眼,问道:“阁下莫非是驰援相州、击杀耶律烈雄的林启?”

月光下,陆君安一句话问出口,只见眼前那少年负手含笑,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这个姓林的很是靠谱。

那边林启还未答话,魏黑崽已抢话道:“算你小子有眼力见儿,竟还识得我家盟主。不错,你眼前便是武定军团练指挥使、朝庭亲封的翊麾校尉、天下寒盟的盟主、人称‘人间公道’的林启林无咎是也。”

魏黑崽这些日子常听林启讲些有的没的,两人也煞有其事地讨论过哪些外号比较威风之类的。

按林启的说法,外号嘛自然是越长越威风。

魏黑崽虽不明白为什么,但之前见过林启介绍韩眉,觉得确实是有些不同。

此时他一段话掷地有声地抛出来,陆君安却是愣在那儿。

半晌之后,陆君安眨了眨眼,努力憋住嘴角的笑意。

“哦哦,原来是林盟主当面,这真是……真是不胜荣幸。”

林启颇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心中对魏黑崽埋怨不已。

自己不过是个从七品的武散官,在人家面前这么一抖落,未免也太土鳖了些。

果然不该带这黑蛮子出来。

既然没打探出开平司的事来,他也只好邀陆君安同行,先下山歇息。

陆君安欣然应允,同时他看着林启的身影,心中已决定要为泰王殿下把这姓林的招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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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人贩

夜色渐深,月光照着林间的山路。

一行人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山下走去。

家里的房子被烧了,年幼的黄习却显得颇有些兴奋,隐隐还有些雀跃。

终于可以不用住在那冷清的山野之中了。

黄习打算到了镇上先弄些肘子尝尝。至于往后怎么办,自有大姐操心。

或者跟着那林启也不错,这家伙多金又有趣,待他身边吃的住的玩的样样不差。

这孩子想到这些,心中颇有些期待起来,看着月光下的山路,只恨不能快些走到头。

那边魏黑崽背着轮椅,林启背着徐瑶走在后面。

林启忽然道:“东家,你说我像不像一个灾星?”

徐瑶正趴在他背上,微眯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听了他的话便懒懒地轻哼了一声。

“嗯?”

林启微叹了一口气,道:“你看,我走到那里都带来祸事,当初朔风客栈被烧了,如今黄神医家亦是如此。”

“灾星?也许是你的命太硬呢。”徐瑶轻声道。

“哦?东家此言何解?”

“很可能这世道就是如此,大家都命途多舛。换作别人,或许死在客栈的大火里,或许死在青州的城牢里,或许死在今天……他们遇到一次是倒霉,你命硬,遇得多了就成了灾星。”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林启好笑道:“我发现你胡说八道的本事越来越高了。”

徐瑶没好气道:“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哈,总之我们就这么命硬的活下去好了。”

……

一行人下了山,到三台镇时已是半夜,便先寻了个客栈住下。

那店小二被敲门声闹醒,本是十分不爽,好在林启出手大方。银子一递,那小二便眉开眼笑的安排了几间上房。

黄习本已饥肠饥肠辘辘,盼着先吃些东西,但见众人都已十分困顿,也只好先回房睡觉。

次日起来,黄习推开门,正见隔壁房间的魏黑崽在门口伸懒腰。黄习抽了抽鼻子,竟闻到一股酒味,当中还混着烤鸡味。

当下他一探头,果然见魏黑崽屋中一片杯盘狼藉,鸡骨头洒了一桌。

“这群家伙,说要睡了,竟自己偷偷吃宵夜。”

黄习不由颇有些不忿。

偏偏魏黑崽还嬉皮笑脸地招呼道:“小娃,你醒了。”

黄习偏过头,只是不理。

魏黑崽揉着腰道:“哎哟,也不知怎地,最近这腰痛的很。娃儿你给你叔瞧瞧如何?”

黄习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你长期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自然体位不正。且你的武艺腰部用力不当,摒气闪挫,跌仆外伤,劳损腰府筋脉气血。腰者,肾之府,转摇不能,肾将惫矣……”

魏黑崽眨了眨眼。他是一句都没听懂,但看黄习的神色和说话时那大摇其头的样子,大概也知道情况不妙。不由哀求道:“那咋的个办?黄小神医,你救救我。”

太夫也好神医也罢,你这黑炭偏偏又要加个“小”字!

黄习又哼了一声,背过手不去理他,径直到楼下大堂去。

甫一下楼,他便见大堂中间那张桌子上,姐姐黄英、徐瑶和林启三人坐在那,桌上摆满了好吃的。

炉焙鸡、蒸莳鱼、糖醋排骨、烧羊排……

黄习目光扫过去,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林启一脸诚挚的笑容,在他臂上一拉,将他按坐在座位上。

“怎么现在才起来?正好赶上吃午饭。”

黄习抬眼看向林启,颇有些感动。

林启夹了块羊排放在他碗里。笑道:“吃吧,你们这地方羊肉不好搞,因你上次提过,我特地着人四处找了一圈才弄来的。”

黄习夹着吃了一口,只觉满口鲜嫩留香。

大梁草地少,有限的草场也用来养马,羊肉极少。便是达官贵人也很少吃到。黄习长到八岁,更是一次也没吃过,只听他爹黄维均说过当年在京中宴上如何如何。

此时肉一入口,这个在山中住了两年的孩子登时热泪盈眶。

终于……

山下就是好啊,这辈子都不要再隐居了。

“好吃吗?”

“太好吃了。”

“尝尝这个排骨。”

“嗯嗯。”

林启忽然道:“我打算到江宁一趟,你跟我一起去,如何?”

黄习两只油手正捧着大骨头,听了这话不由一愣,抬头看向姐姐黄英。

他还没得及看到黄英怎么表示,林启已拍了拍他的肩头,将他掰过来,一脸诚挚地又说道:“反正你山里的小屋也被烧了,正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江宁繁华,那的桂花鸭、盐水鸭、板鸭、鸭血粉丝汤都是极好吃的。”

“真的吗?”

“真的,金陵小食,名传天下。”

“好……”

“好!那我们就这么愉快的说定了。”林启大笑一声,郑重道:“你身为名医之后,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可要算数。”

黄习重重一点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林启笑了笑,转头看向黄英,问道:“黄姑娘,如何?”

黄英颇觉有些无奈又好笑,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与林公子到江宁确实无妨,但我亦无完全把握能治好徐姑娘……”

林启道:“只求黄姑娘能勉力一试。”

“那好吧。”黄英只好点点头。

她昨日为徐瑶诊断过,觉得自己只有三层把握。

今早林启问起,她便实情告诉了他。

本来,若是黄维均在,或许有七成把握。但半月前黄维均已带着二女儿往福建路去了,临行前让黄英将王慎引见的病人随便治一治,再带着黄习跟上。

于是黄英沿途留下线索,引着陆君安绕了半个月,方才回到三台山。这期间,黄维均早已远去。

林启听了不由奇道道:“这陆君安看起来颇为面善,黄神医为何避之不及?”

黄英摇头道:“这我也不知,许是家父不愿再进京吧。”

既然如此,林启也只好将希望寄托在黄英身上。

怀着‘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这种方针,他给黄英这个主治医生足够的信任和尊重。

黄英原本觉得自己把握不大,治徐瑶的腿疾又耗时日久,有心推诿。但见林启态度诚挚,又倾刻间拉拢了弟弟黄习,终究还是答应下来。

姐弟俩一直到两天之后才想起来,父亲曾谆谆教导过他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这时他们已被林启这个人贩子拐着,直往江宁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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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你觉得咋样

“林公子,你看这些人,劳劳数载,所产不过数石粮、数匹绢,徒耗光阴。男儿生于世,当成大事,立大功业。你何不随我进京见一见泰王……”

马车上的陆君安说着话,俊秀的脸上一幅认真的神情。

他今年二十一岁,长得文质彬彬。他不算早慧之人,脸上还有些稚气为脱。

忠君立业这些道理他虽极为看重,却也只是耳濡目染之下铭记于心的东西。因此他虽然诚挚郑重,但作为说客的本事却不怎么样,苦口婆心地劝了两天,林启依旧不为所动。

此时林启呵呵一笑,随陆君安的目光看向路边的田地。

春耕已接近尾声,老农们正弯着腰播种,看起来确实辛劳。

那是一种无穷无尽却所得甚微的辛劳,远看着还颇有美感,细想却透着一股麻木的心酸。

“看样子回去之后可以再发明个种田的机器……”

如此想着,林启不由有些走神。

也不知道颜怀那边如何了……

出来的时间太久,超出了原本的预计。他最近总有些放心不下。

“林公子……”陆君安又唤了两声。

“哦。”林启回过神来,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嘴里的话却不甚客气:

“在下对泰王不感兴趣。”

陆君安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林启的拒绝让他很有些失望。

最开始,他怀着的是一种“你救了我,我还你一个远大前程”的心思来招揽林启。可惜林启对这份前程兴趣缺缺。

之后的几天相处下来,陆君安却发现,林启正是泰王所缺的那种佐士。

人品才华不谈,那种万事成竹于胸的从容气度,在泰王现有的属官里就没人有。

可惜陆君安卯足了劲,终究没有打动林启分毫。

他只好不甘地做着最后的努力。

“林公子,泰王殿下真的是个好人。”

林启耸耸肩,无所谓地想着,好人又怎么样。

“那,希望他好人一生平安。”林启道。

年轻的泰王府长史终于叹了一口气。

好吧,这趟出来。求医求医不成,招揽也招揽不成。

被挫败感包裹着的陆君安坐回马车里,一时也没有再说话的兴致。

马车沿着官道又走了十里之后,终于到了一处驿栈,一行人停脚歇息。

魏黑崽当先下马,一转身屁颠屁颠地便在一辆马车边候着。

车帘一掀,黄习探出脑袋。

魏黑崽忙道:“黄神医,下来透透气,吃点东西?”

“嗯。”黄习小脸一板,学着他爹的样子颇为矜持地应了一声。

“神医想吃些啥?”

“有些啥?”

“要不,弄个叫花鸡?”

“好呀!”黄习登时大乐,大步跨下马车,显出孩子原本那鲜活的模样。

那边林启下了马,转头向任远问道:“离江宁还有多远?”

任远四处一望,道:“此处是止马岭,往南过了长江便是江宁,大概还有三日路程。”

林启点点头,再想到江茹,他颇有些近乡情怯之感。

依任远所言,江茹极可能成了江宁城歧王府的郡主。

却也不知道她过得习不习惯……

林启转身从白绣娥手中接过徐瑶的椅背时不免有些心事忡忡。

自己上辈子就对不住江茹,这辈子更不像话了,既是喜欢江茹的,也喜欢徐瑶。

如今离江宁愈近,让人不免有些忐忑啊。

“你在想什么?”徐瑶忽然问道。

林启心道:我在想,好不容易生在这个时代,要怎么才能三妻四妾,齐人之褔……

但这种话他却不好直接说出来,只好应道:“没什么。”

徐瑶低着头,轻声道:“若我不方便去江宁,你可以派人送我回去……”

这句话在她脑中盘桓了良久,此时终于说了出来。

太行山中一表心意、青州城外互相执手时,她都没有多想什么。但后来那本题集出现,徐瑶才恍然想起来,他心中先已装了别人。

于是这一路同行,徐瑶便想着,能多呆一天便是一天,能多走一程便是一程。

如今走到这里,该说的也只能说了。

林启却只是貌似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东家,你刚才问我在想什么对吧。我在想怎么娶两个老婆……”

徐瑶愣住。

她迷茫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确实还是平日里那个气质平和的林启没错啊。

一时间,觉得有些荒唐,有些无赖。

如果徐瑶的脚能动,大概此时已经站起来走掉了。

林启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东家你知道吧,我和你说过,江茹我不能辜负,但我也……很喜欢你……嗯,好在,你们大梁朝还是个封建王朝嘛……反正你也不要生气,你要是同意呢,我就再劝劝那边。其实这事情也不难……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嘛……”

说了半晌,林启见徐瑶低着头并没有反应。他从后面也只能看到她的满头青丝,不知道她此时是何样表情,他不免有些心慌起来。

过了良久。

林启有些心虚地搓了搓手,又道:“东家,要不,你先考虑一下……”

“这种事,要问我兄长的。”一声细若蚊吟的回答。

“你说什么?”

徐瑶又不说话。

“刚才我没听见,要不咱再说一遍。”

“要问我兄长的意见……”

“啊,徐兄。”林启颇为惊喜,在椅背上一拍,道:“那我们一起去了江宁,便回去找徐兄,如何?”

“快走吧你。”

“好好。”

林启推动轮椅,心中暗道,果然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徐兄就比较好解决。

“这个时代其实也不坏嘛……”

半月以来压在心中的事勉强算是解决了一半,林启才松了一口气,推着徐瑶走进驿栈。

“盟主。”

却见一个满面尘霜的劲装大汉快步赶上来拱了拱手,随即从怀中掏了一封信来。

“这是颜先生的急信。”

林启接过信看了,登时眉头大皱。

那汉子又道:“颜先生还另有口信,我……我这就念给盟主吧?”

“念吧。”

那汉子露出为难之色,犹豫了一会,还是清了清嗓子说道:“你说你,说好的出门一个月,这都多久了?大家伙忙的手脚朝天,你个当家的在外面风流快活?你再不回来,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还有,信上说的那桩大功业,我打算带人干,你觉得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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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泰王是个好人?

驿栈里,林启听完颜怀的口信,一时哭笑不得。

他低头沉吟着,来回踱了几步,方才寻了纸笔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页,细看了一遍后封好交到那大汉手中。

“你将这封信交与子哉,就和他说,先不要轻举妄动。我会尽快回去,一切等我到了再从长计议,免得让我们的人白白牺牲。”

他这几句话难得有些语重心长,那大汉不敢耽误,接了信跨上快马便飞疾而去。

驿栈门口的林启朝北而望,道路上骑士的身影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待回过头,却见陆君安正站在身后,一幅好奇的模样。

“林公子为何忧心忡忡?”

林启不愿细谈,笑了笑,随口道:“没什么,就是生意不太好。”

生意不好?

陆君安本有心了解林启手下的势力,但还不习惯他这样敷衍的、随口胡说的说话方式。

一时便有些无言以对。

林启心中微叹,暗道陆君安此子为人处世还是太过稚嫩了些,这样的人偏偏身处皇子之争的暗流之中,怕是到时候被人吃的连骨头也不剩。

陆君安被林启瞧得有些不自在,只好问道:“林公子可是缺钱了?若是需要,陆某可以借些银两给你……”

林启连连摆手推却,心道陆君安倒还有几分赤诚,是个可交的朋友。

两人又略略闲话了句,陆君安指着前方的岔路道:“陆某打算往东到扬州寻另一位老御医,就在此与林公子别过了。对了,此番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哦?另一位老御医?医术很高?”林启来了兴趣。

陆君安登时警惕起来,身子不自觉地向后仰了仰,拱手道:“林公子,陆某这就告辞了。他日若你来京城,务必要来寻我。”

这年头,医疗资源紧缺,陆君安怕又被林启抢了医生,忙不迭便转身往自己的马车快步走去,往上爬的时候还摔了一跤。

“快走,去扬州。”

“吁……”

那车夫一扬马鞭,马车缓缓往前。

“林公子,再会了。”

“唔,一定再会。”

林启回过身,在魏黑崽肩上一拍。

“走吧,我们也出发了,去江宁。”

“好咧,盟主。”

魏黑崽一脸讨好地答应,接着他一转头,脸上的表情更加谄媚起来。

“黄大夫,咱们这就走吧,叫花鸡拿着路上吃。”

黄习正吃的满嘴流油,嘴里含着肉应道:“你站直了说话,不然对腰不好。”

“好咧。”魏黑崽满脸推笑道:“黄大夫医术盖世,我喝了你的几次药,果然腰背舒坦了许多。对了,要是再能有办法能让我长高些,我给你供个长生牌……”

“你这黑蛮子想得到美,当小爷是什么人?”

魏黑崽撇撇嘴,心中稍有些失望,四下一看,见没什么人可以聊天,他不由有些想念起金刀左永来。

“也不知道盟主让左永留在青州还要做些什么,别又鬼使神差让他捡了什么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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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青州城。

左永趴在屋檐上,一身黑色夜行衣与瓦片融为一体。

透过屋檐的缝隙,隐隐能看到人影在走动。

“胶州的商船已经出发了,这批货能换成不少银子。”温攸说道。

温修问道:“殿下要寻的东西也交待了?”

“交待了。”温攸淡淡道:“我中原地大物博,也不知这泰王为何要寻那蛮夷之邦的奇淫巧技。”

这句话的语气中带着些质疑与隐隐的不信任。

温修似乎笑了笑。

“大哥似乎对殿下还不甚了信服。”

温攸叹道:“泰王天姿虽不错,在京中也素有贤名,但他一向是病体缠身,给人的印象也是无心储位之争。势力上比起裕王、祁王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东宫可从未将其放在眼中。”

说到东宫,温攸心中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一世相扶,一朝反目,可叹呐。

温修却只是冷笑:“我们温家与东宫向来一体,是太子的依仗,但也是破绽。泰王早就看到了这一点,还能在这千里之外布手。这种眼光格局,裕王、祁王可都没有。”

“但……”温攸依旧有些不信服。

温修接着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大哥切勿再畏手畏脚,不然害的可不仅自己一人。呵,开平司的那些人你还未见过,不知他们有多厉害。”

他说着,话语中透出的寒意让温攸一滞。

屋顶上的左永却是眉头一挑。

开平司。

盟主果然料事如神。

但没想到这件事竟还牵扯到京中王爷……

左永想着,心中滚烫起来。他说起来是江湖大豪,实际上不过是乡野匹夫,如今掺和到这种夺谪的阴谋中,心惊之余却也有些,与如荣焉。

“嘿嘿,老子斩杀耶律烈雄天下知名不说,如今还和京中贵人扯上关系,真真是,出息大发了。”

怀着这种激动的心情,他接着凝神细听,屋中的兄弟两却不再提这一茬。

过了一会,温攸道:“但我如今还在守孝,没有官职在身,又能为泰王做什么……”

温修轻笑一声:“呵,大哥何必如此沉不住气,殿下还未承大业,现在就能起复你不成?海贸不过是寻常事,北面的那桩计划才是重中之重,办成这件事,你我兄弟日后前程无量……那人可有回信?”

“我与他交情不过平常……”

“那就用银子砸,砸到我们倾家荡产,也要把他砸下来。若是利诱不行,就威逼,拿他全家人的性命去逼。”

温修突然声色俱厉起来,温攸似乎吓了一跳,却又还放不下身为兄长的威严,只好道:“知道了。”

“不是知道了就行!是一定要办成!殿下看重大哥就是为了这件事。”

“为兄明白。”

两人再次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左永耳朵一动,忽然听到屋中又有声音传来。

“我派去杀林启的人差不多该得手了。”温修缓缓道。

他似在说与温攸听,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屋顶上左永一惊。

屋内的温攸却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不敢兴趣,只是淡淡“哦”了一声。

这让温修颇有些扫兴。

“算了,大哥报仇似乎不感兴趣,与你说也无趣。”

温修抬眼看了眼前仪表堂堂的兄长一眼,眼底的余光里凶光浮动。

“呵,等哪天利用完这道貌岸然的没用货,将他一并解决了,才算利落。”

这个出生诗书礼仪之家的温四公子忽然心头一动,暗忖道:自己如今知道了暗杀的便捷好处,以后怕是停不下手了。l0ns3v3

第253章 江宁府

江南东路,江宁府。

北门桥。

桥下的河水俗称“杨吴城濠”,源自秦淮、青溪和五台山以东,从北门桥向西流入乌龙潭,与秦淮河水相会合。

桥边有一处茶肆。

这个地方就在北面城门边,并不算闹市。但也沾染了繁华风雅,且进城的人都能一眼看到它,正好坐下歇脚。因此茶肆生意颇好。

当然,茶肆中的人也可以时刻盯着城门处的人来人往。

此时茶肆中便端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正执着茶杯,不动声色地盯着城门。

男子名叫庄典,青州人士。

他看了良久,终于一队人马缓缓进了城门。

那队人马男男女女都有,似乎颇为悠闲,进了城门之后便各自下了马车缓缓步行。

其中还有个少女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上由一个少年推着。

那少年看起来心情不错,脸上带着笑意,伸着手指点了一番,似在卖弄学识,引得那少女捂着嘴直笑。

庄典的目光却落在他们身后一个壮如熊虎的妇人身上,眼神中颇有些忌惮。

那一行男男女女说笑着便朝茶肆这边走来,一路上如春游般嘻嘻闹闹。

到了茶肆,那少年先掏了银子,引得店小二连连殷勤招呼,一行人坐了两桌,颇为热闹。

一个面貌极黑的身材矮小的汉子正坐在庄典身后,咋咋呼呼地喊过小二便要点菜。

“小二,有什么拿手菜,尽快上来,多些肉食,口味要重……对吧,黄大夫?”

那小二顿时有些为难,道:“客官,咱们这只有茶水和饼。没……没有什么拿手菜。”

“你咋不早说,这茶水喝多了挡饭,一会我们吃不下那些好吃的了……”

“是啊,这茶水是真挡饭。”那被称作‘黄大夫’的孩子高声附合道。

“呵,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傻子。”庄典心中暗道。

店小二好言劝慰了几句,那被称作‘黄大夫’的孩子又转头看向那少年,道:“林大哥,我们能不能不喝茶,进城吃东西去?”

那少年笑道:“你吃了那许多肉,喝点茶去去腥也好。”

少年说罢,又冲那坐在轮椅上的少女道:“东家爱读太白的诗,我就问你,此情此景,像哪句?”

那少女笑问道:“哪句?”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

“你又在胡说,太白哪有这一句诗?”

“啊?又没有。”那少年颇有些着恼。

庄典在一旁听了,心中鄙夷道:“呵,丢人现眼的东西。”

庄典一壶茶水喝完,便从怀中掏了茶水钱放在桌子,起身走上北门桥。

桥上有人垂钓,庄典站便站在垂钓者身后默默看了一会。等那一行人在茶肆歇够了,起身走的时候,庄典便又跟了上去……

进了江宁的城门,林启心中越发期待起来。

两世为人,苦苦追寻,终于要和江茹在此相见了么?

他表面上安之若素,其实端着茶杯的手都微微有些抖。

一方面,想着一会见到江茹要说些什么,以后要如何弥补对她的亏欠,林启恨不得马上冲到她面前去见她。

但另一方面,他心底隐约也带着些害怕。

若不是江茹又如何?

近乡情更怯啊……

一杯茶饮尽,林启站起身。

“走吧。”

任远点点头,自在前头带路。

走上北门桥,与桥上一位观钓者擦肩而过时,林启忽然微微蹙眉,转头看了那人一眼。

那是个样貌极普通的人,正盯着桥下的流水看得颇为认真。

林启哂然一笑,暗道自己太紧张了。

这光天化日的,竟还以为自己能感觉到杀气了。

“我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

江宁城号称‘天下文枢’,风雅繁华,气象不凡。一路上走来,黄习只恨自己一双眼看不过来。

好不容易沿着河走到文德桥,任远引着林启正要往南岸去,黄习转头往河对岸一看,却再也挪不动脚。

此处正是秦淮风光的中心。六朝金粉、十里秦淮,极尽繁华。商贾云集,文人荟萃,儒学鼎盛。

此时文德桥两岸红巾翠袖招摇,古玩字画、花鸟鱼虫、茶肆酒楼应有尽有,更不要提沿街看不尽的小吃摊子……

林启见黄习不走,转头看去,正见这孩子盯着一个烧肠摊子咽了口水。

那“咕咚”一声即使是在闹市中也颇为响亮。

林启心中好笑,便道:“你们也走累了,正好在这边歇歇脚。我自与任兄弟去……见位故人。”

“真的?”黄习大喜。

“自然不骗你。”林启笑道,接着他转头对徐瑶道:“你也在这边逛逛如何?我一会过来与你会合。”

“好。”徐瑶虽然明白他是不想自己这么快就与那位江茹姑娘照面,还是点点头,眼中竟带着些欣然的样子。

林启笑着点了点头,安排沈焉如保护徐瑶一行人。自己只带着魏黑崽,跟着任远往南岸走去。

兜兜转转,风光静谧下来。

林启忽然四下一看,笑道:“此处是乌衣巷?”

“林公子来过?”

“唔,算是吧。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嘛。”

任远指着前方道:“前面就是郡主的别院。”

“闹中取静,好地方。”林启随口赞了一句,又转向任远问道:“任兄不是说自己是歧王府中人?”

任远道:“主上更喜欢呆在这边别院。”

“那好吧。”

林启看着前面那扇木门,心跳的越来越快。

那扇木门在白墙黛瓦的尽头,门旁的石墩雕花精致。

门里,可是她?

江茹……

想到江茹,又想到两个人曾经的画面,林启嘴角不由的扬起笑来。

青石板路上,脚步一步一步向前。

少年心情渐渐好极,轻轻哼着歌。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路过一处转角。

突然,寒芒一闪。

一柄短剑斜斜刺来,直指林启胸膛。

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躲已躲不开。

一瞬间,魏黑崽满脸骇然。

“这,不是说好的去见故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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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纵使相逢应不识

许兴家世代便是在江宁的歧王府作护卫的,因此许兴虽然头脑不太好用,但依然混了个护卫首领的位置。

而在王府当差,其实也不难。

这江宁城太平盛世的,谁敢与王府作对?

许兴平日做的便是陪王子王孙上街出门吆五喝六一番。

他样貌粗豪,干起这些充门面的事,很是有些如鱼得水。

但今日这事却很有些不同。

今天是遇上硬茬了。

歧王有六子七女,唯有小七郡主最是他的心尖子,只因这女娃从小体弱多病,去年更是差点假死过去,好在她命里多福,终究是悠悠转醒过来。

此后这小郡主一扫多年病体沉疴的模样,变得聪明灵慧百般玲珑。歧王本就心疼这个小女儿,从此更是无所不依。

今日小郡主要到这别院来,这护送的任务许兴也是好不容易抢来的,为的是想在王爷面前露脸。

偏偏摊上这种事……

许兴如没头苍蝇般在院中搜了良久,也未见到那翻墙而入的少年,心底愈加恐慌起来。

那家伙看起来颇有些凶猛,任远可能也是死在他手上,说明他手底功夫不弱。

要是小郡主有个万一……

王爷今年老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不停在他耳边回响起来。

“是本王的刀不够快吗?还是你飘了?”

思忖至此,许兴只觉得脖颈凉了凉。

蒲团大的手掌在脑门上一拍,他极是懊恼的自言自语道:“老许啊老许,为啥要揽这种事,跟小王爷去城郊打猎岂不舒坦。”

嘴里这般碎碎念着,这大汉脚步却不慢,穿过重重月门,赶到了一处竹帘前,恭声道:“郡主,有刺客进了院子,不如……不如小的护送您回府去吧?”

“既有你们看着,怎么会有刺客进了院?”

却是郡主身边名叫绛青的侍女问道。

“是……是小的一时没看住,让那刺客进了院子,那小子狡猾的很。”许兴只好实话实话。

出了这样的洋相,他心中实在有些气馁。

“好了,绛青。许将军是个直爽人,你莫要再为难他。”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

“郡主,小的就是王府下人,当不得如此称呼。”许兴憨笑一声,道:“小的这就安排护送您回王府……”

“不急,我让你去接人,接到了没有?”

“没接到……”许兴呆了呆,喃喃道:“任远他……死……啦。”

竹帘内静了两息。

绛青忽然惊呼道:“郡主,你去哪?”

却见一个少女提着裙摆从帘子里小跑出来。

“怎么回事?他带回来的人呢?带我去看看……”

许兴拦也不敢,不拦也不敢,一时不知所措地呆立在一旁。

“那场面怎么能让您去看……”

忽然,一条人影从许兴身后的树丛间窜出,如离弦之箭般落在那少女的身后。

“郡主!”

许兴正待上前,却见一柄匕首已架在小郡主的脖子上。

他定睛一看,截持小郡主的,可不正是那名小贼?不由恨得牙氧氧的。

“小子!你放开她。”

林启微微一笑,并不搭理他。

自从许兴找到那个被打晕的侍女之后,林启就一直跟着他身后。

若非如此,这院落颇大,他一时也找不到正主。

此时见正主是名女子,林启不由心中一动。

会是江茹吗?

或者,李水衡?

他微微低眼,向身前的少女看去。

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尖,

第256章 红颜

站在一旁的许兴和绛青是极有些不安的。

郡主被人劫持这件事本已经够让他们吓得冷汗直流。

现在到好,眼前的两个人经过一番莫名其妙的对话之后,郡主反而如乳燕投林般扑在那刺客怀里。

两人的表情还都很是情真意切,让旁边人看得很是不爽。

“便是戏台上,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戏码。”

许兴揉了揉眼,犹有些不可置信。

绛青却是莫名的警惕起来。

她从小跟在郡主身边,知道她是决计不可能会认识这个刺客的。

于是她心中便判断对方大概是使了迷魂术之类的招术。

听说苗疆有些术士会种盅,能迷惑人心……

府里嬷嬷就说过,长得越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

带着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这个忠心耿耿的侍女捏着衣角,看着那少年的脸,心中的恐惧担忧愈盛。

奈何郡主正在人家怀里又哭又笑的,她一时间也没有主意。

萧璃却顾不上旁人怎么看,委屈巴巴地扁着嘴抱了林启一会,终于破涕为笑。

然后便如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像有说不完的话。

“你的那些题,我答出来好多……别说列十个香水牌子,就是二十个我也可以……你出这种题,是不是怕遇到李博士?不过我一看,我就知道是你,便派人去找你……”

她说着说着才发现林启肩上的伤口。不禁又有些抽泣,急道:“你受伤了?刚才在门外是怎么回事?”

“无妨,大概是什么仇家一路跟来,只可惜了任兄。”

“但你肩上流了好多血……”

林启闭着眼笑了笑,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抚了抚,道:“找到你便好……江茹,我一直想和你说,对不起。”

萧璃呆了呆。

过了半晌,她低下头,轻声道:“以前的事就不要再说了,我们……过好这辈子呗。”

“其实我当时……”

“好啦,我都知道的。”

女子忽然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林启再次愣住。

彼时天朗日清,微风正好。

一缕柔和的阳光洒在她额前的碎发间。

眼前人明眸皓齿,浅笑嫣然。

曾经众里寻她千百度,如今那人便在眼前,夫复何求?

于是林启微微一笑,往事尽数释然。

“好,我们过好这辈子。”

厚重的木门被人推开,一行人鱼贯进了院子。

沈焉如一马当先走在前面,魏黑崽模样鬼祟地走在最后。中间白绣娥推着徐瑶,黄英黄习姐弟站在两旁。

见众人停下脚步,绛青便道:“林公子还在里面。”

魏黑崽斜眼瞥了许兴一眼,哼道:“你们是什么人?”

许兴听了,微昂起头,道:“老子是歧王府的。”

他说着话,目光看向魏黑崽,颇有几分挑衅意味。

“歧……”

魏黑崽不作声了,毕竟后面的‘王府’二字确实有些唬人。

王府这种东西他还是第一次接触,虽然没什么具体概念,但也知道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他只好在心里念叨着“谁知道你们与王府有什么七弯八绕的关系”给自己鼓了鼓气,梗着脖子虚张声势地与许兴对望着。

许兴耸耸肩,懒得再他的怂样,转过身领着一行人穿过重重庭院。

“还没聊完?”

等许兴与里面添茶的侍女嘀咕了两句之后,不免有些讶异。

里头那两人可是已经聊了大半天了……

但这个魁梧的络腮大汉也只

第257章 是本王的刀不够快了?

林启一句话说完,萧璃已像一只漂亮的小狐狸般盯着林启,眼神颇有些不善。

“不想要命啦?”

林启只好摆出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苦口婆心地循循善诱道:“江茹啊,你知道吧,这大梁的习俗律制,与我们过去很是有些不同……嗯……说来有趣,每个时代的制度,似乎为了人类更好的生存,就比如……我是说比如啊……这个婚姻制度……”

他只觉得一辈子也没说过这样扯淡的话,努力将自己原本那云淡风清的职业性笑容摆出来,但依旧颇有几分露怯。

“所以,你是想入乡随俗,娶好几个老婆?”萧璃悠悠道。

她微微抿着嘴,用手支着下巴,衣袖中露出一只皓腕。

少女的姿态轻盈,脸上却带着不知喜怒的复杂神情。

这让林启难得有些紧张起来。

“我并不是想好几个老婆,大概只有……”

他缓缓伸出手指,比了个“二”字。

萧璃轻轻在林启手上一拍,佯怒道:“什么叫‘大概’、‘只有’。”

“东主她,与旁人是不同的……”

林启只好将与徐瑶的事尽量都讲与萧璃。

*******

隔着一重院墙,徐瑶抬起头,微不可觉地叹了一口气。

她心中明白,或许今日之后,那个含笑如清风的少年将不再完全属于自己。

像是小时候父亲从边关带回了糖块,有一半是要分给哥哥的。

但那人,与糖块总归是不同的。

她能不吃糖,却不能不要他。

相识经年,从生死间过,从笑语中悟,一片深情种下,已至隽永。

或非舍不得他,自己何必至此来。

她想着这些,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默默不作声。

而在院中,萧璃听罢徐瑶的故事,一双秀眉皱了一皱,道:“你休想这么轻易蒙混过关,待我见过她再说。”

“这么说,你便是不反对了。”

“哪有你这样打蛇随棍上的。”萧璃白了他一眼。

半晌后,她撇撇嘴,很有几分不爽道:“算你运气好。”

林启微微有些讶然,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事情比预想中简单,很多。

依自己对江茹的了解,她是外柔内刚的性子,不至于如此好说话,更何况是这种事情……

他本来还准备好了别的预案,现在不用再拿出来,一时间反而愣在那里。

萧璃见他反应,悠悠然吁了口气,道:“之前一直没找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若是你已经娶妻生子,我又该如何?如今这样,总好过天各一方。”

然后她抿了抿嘴,有些泄气地说道:“反正这些日子我也见多了,我父王也是三妻四妾……”

林启依旧有些疑惑。

眼前的江茹,未免有些太好说话了。

林启便道:“你还记得去年三月十五晚饭后你有些闷闷不乐,是为什么?”

萧璃目光一转。

“试探我?哼,因为那天我发现你助理长得很漂亮……”

她说到一半,忽然拿手指在林启额头上一点。

“怎么?你觉得我现在太好说话了?告诉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就是太感动……”

“少来,带我去见一见你所谓的红颜知己。”

最后这四个字她咬字颇重。

林启听了不由心中一凛。

*******

歧王萧炣今年四十五岁,他年轻时很有些英武之姿,如今发了膘,看起来颇有些粗壮。

梁朝宗室大多不得干政,萧炣年轻时

第258章 信使归来

萧炣心中有了决断,反倒是放下一半心事,只等找机会把眼前这小子打死。

萧璃挽着林启到了近前,笑语盈盈道:“父王,这是林启,我男朋友。”

“何谓‘男朋友’?”

林启心中好笑,这歧王殿下倒是称得上敏而好学。

萧璃转头看了林启一眼,弯着眼眉笑道:“嗯……‘男朋友’便是指女儿未来的夫婿。”

“胡闹!”

‘敏而好学’的萧炣袖子一甩,登时面沉如水。

他位尊辈高,此时发作,极有威势。

后面黄习正盯着案上的糕点发呆,顿时吓得不敢再觊觎王爷的吃食。

魏黑崽更是吓了一个哆嗦。

萧璃却不是吓大的,单手叉腰,一脸认真地说道:“女儿往日是经常胡闹,但这次却没有胡闹。”

“你往日胡闹是可爱,今日胡闹却是闯祸。”

萧炣说着,一指林启,道:“这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快把手松开。”

“我不松开,这件事女儿定的死死的了,没得商量。”

“你若要男朋友,父王给你挑个好的。”

“多好的我也不要,我只要他一人。”

“混帐!”

萧炣气得跳脚,眼前的这个如果是他别的孩子,他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

偏偏此时看着萧璃,他丝毫生不起打人的心,只好用一双虎目瞪着林启。

林启也不慌乱,神态从容地拱了拱手,笑道:“见过王爷。”

这一下,既不像向王爷行礼,也不像向长辈行礼,大概算是打了个招呼。

萧炣看着林启,并不搭理他。

老实说,眼前的少年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样貌身姿、举止气度都是上佳,尤其那不卑不亢的态度,显然不是池中之物。

但让萧炣最反感的便是:这少年太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了。

从为女儿觅佳婿的角度讲,这小子简直是下下之选。

于是这位威仪极重的王爷喝道:“竟敢迷惑本王的女儿,是本王的刀不够快了,还是你不想活了?”

一句话入耳,林启愣了愣。

萧炣霸道地睥睨了他一眼,心中有些自得。

这小子果然怕了。

却见林启顷刻间又恢复从容的样子,嘴角微微扬起,似乎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侧头向萧璃道:“这句话,他从你那学的?”

萧璃抿嘴一笑,道:“不然呢?”

两人声音虽小,萧炣却听得一清二楚,一时脸上便有些挂不住。

同时,看着那少男少女交头接耳的样子,隐隐有股悲伤从他心底升起。

女大不中留啊,连这种事也告诉这小子,让你父王的脸往哪搁?

“来人!将这小子给我叉出去打死!”

林启再次轻声问道:“这‘叉出去’也是和你学的?”

萧璃却是有些急了,抱着林启便不撒手,嚷道:“父王,你不能打死他。”

“这江宁城中,就没有本王不敢打的。”

萧璃快声道:“他击破耶律烈雄大军,解了相州之围,是朝庭亲赏的英雄,你就是不敢打。”

“本王不敢打?本王打死了他又能如何!让朝庭撸了这郡王的头衔罢了,食邑不够吃,俸禄还不够仪仗。这亏本的王爷,老子早就不想当了。”

林启:“……”

心中翻了个大白眼,林启还是拱了拱手,温言劝慰道:“王爷还请慎言。”

“你别给本王蹬鼻子上脸。”

“父王,你再说一句要打他,我一辈子都不理你了。”

“胡闹。”萧炣喝了一声,一甩袖子便背过手去,怒

第259章 出发

“这信,怕不是你小子假造来蒙老夫的?”万渊斜睨着颜怀,又道:“林启那小子,岂会讲这样的话。”

颜怀坦然笑了笑,胸有成竹道:“无咎还托人问了我一句‘这几句檄文,比严将军起兵时万先生所书的如何?’万先生你说,无咎他可会讲这样的话?”

万渊登时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来。

那字迹,确实是林启的手笔。

这么一想,信上的口吻似乎确是半含戏虐?

他沉吟半晌,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此番出兵,有坏处,亦有好处,万渊自己是认为时机未到的,他本以为林启也是如此判断。

“没想到啊。”

但林启是他千挑万选的人,一方面,自己相信他的能力和判断;另一方面,既已向他托付部属,便不能再左右掣肘。

此去,是福?是祸?

万渊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时却是算不出来。

颜怀却是喜笑颜开,读罢信的当时便将这封手书交与徐峰,然后传阅三军……

整备了数日之后,武定军终于要启程了。

校场之上,徐峰一身甲胄,犹如天神。

他身后是一身文士打扮的万渊、羽扇纶巾的颜怀。

他们后面则是脸色郑重的杜闻言以及一脸不情不愿的邱璟。

再往后,马仓、张板、巴刀、蝎子哥、常志、皮秋、苗庆、石叔云、何冲、牛南、罗灵等人各自带队,一列一列站得笔直。

万渊脸上带着很重的黑眼圈,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每个战士身上的杀气汇成冲天的战意,让他目眩神迷。

万渊深深吸了口气。

多少年布局绸缪,所有的家底都在这里了。

收复燕云,多少年的期盼。

今朝,这许多年攒下的家底都要为这个期盼,孤注一掷。

万渊心中却没有豪气,他反而像个老母亲一样深深的担忧起来。

“还没有准备好啊……”

带着这样的忧虑,他只觉得眼前一晃一晃的那把扇子烦人得很。

“你别扇了!”

颜怀也是顶着两圈黑眼圈,但他却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神采奕奕来。

“万老头,云燕北望气如山,如今我们……”

“必胜!”

“必胜!”

突如其来的嘶吼声炸得两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地动山摇中,只看到徐峰手上的长刀挥斩而下。

战马长嘶。

马蹄铁刨在地上,当先一骑向北而行,身后整列的队伍一列又一列。

人与马的河流中,邱璟被夹在阵列中,他不禁抱怨道:“杀千刀的林启,自己跑去谈情说爱,却让我们去打打杀杀。现如今哪个还真的听朝庭的调令?就他傻。”

他身旁的杜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看这军阵,何其威武,大梁还有那路军队有如此精锐?”

邱璟道:“那又如何?”

杜闻言策马而行,脸上泛起隐隐约约的笑容。

这笑容既像是嘲讽邱璟,又像在由衷为这次行军感到高兴。

“为了这一切,我手上,终于也沾了无辜者的血,如今我与朝中那些人何异?呵……”年轻的监军杜闻言如此想着,身后的战士如洪流涌动。

而在这洪流之后,卫昭背着长槊,跨上战马。

他回过头,向韩眉和洪松道:“总瓢把子、小当家,我走了。”

“人家不带你,要非要跟去……”

韩眉本想嘲讽两句,话到一半,还是语锋一转,道:“多杀几个契丹人再回来。”

洪松虽然有些不舍,但似乎又想

第260章 他没什么背景

人说衣食住行,江宁城中卖衣的店大都是卖布匹,偶尔有些卖成衣的,也只是些平常样式,件数也不多。

而这德云商场中卖的,却全是成衣,竟是一匹布也没有。

“客官,何不进来买件衣服?”忽然响起一声悦声的询问。

王府的管事肖贵正随着人群随便瞎晃,迎面便被一名成衣店里的‘导购’满脸堆笑地留了下来。

肖贵摆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

那导购是名女子,面容素净,一脸笑意道:“客官气质不俗,若穿上我们家的衣服,定然更加出众,毕竟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导购态度诚恳,语气婉约,肖贵一时间便犹豫起来。

“客官放宽心试试,若不满意不买也无妨。”

此时商场中本就是人潮鼎盛,不少人驻足在一旁看热闹,便纷纷起哄道:“去试一试吧,又不要钱。”

那导购不等肖贵点头,已挑了一套绸衣向他道:“客官可以到那边的试衣间试一试。”

肖贵愣了愣,鬼使神差地接过那件衣服。

入手柔滑,颇有些舒服。

他也不去那所谓的更衣室,就在众人的旁观中大大方方的脱了外衣,将这件成衣套上身。

“哟,还真是合身。”

“还别说,真有几分好看。”

肖贵被那导购引着到一处镜子前。

先只看这镜子,他眼睛就一亮。

不同于寻常的黄铜镜,这里的镜子又大又亮,映得人影极为清晰。

还真是……很有些英俊。

往日里自己都认为自己有些猥琐的肖贵忽然有些恍神起来。

想来,自己缺得或许便是一件这样适合自己的衣裳。

以前,丑得有些冤枉了!

“这件衣服,我要了。”

他不是缺钱的人,也不用问价钱。两话不说便将身上的衣服买下来。

他也懒得换,让那导购将旧衣服打包了,又让她为自己挑几件适合自己的一并买下由下人提着。

围观的不禁便有人嘀咕道:“这家伙不会是店家请来作秀的吧,如此轻易便付了钱?”

“嘘!那可是歧王府的管事,谁请得起他来作秀。”

肖贵听了这些话也不着恼,他心中轻轻笑了笑,暗道这群土冒子不明白花钱的乐趣。

像自己这样的王府管事,算是妥妥的有钱人。自己花钱,根本就不在乎花了多少数额。

在乎的是感受。

像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大大方方的掏钱,这感觉,是往常用钱能买到的吗?

更何况,这商场里的买东西的感觉还真是有些不同。

几个时辰后,肖贵出了商场上了轿子,在江宁城中拐了许多路之后,进了一个院子。

肖贵下了轿子,径直进了一间大屋。

“肖爷。”

“吴老板。”

“王老板。”

“余老板……”

二十余人团团行过礼后,肖贵径直在上首的位置坐下来。

“想必今天大家都有派人到那德云商场去过吧?”

“不过是外乡来了个做买卖的,论身家,在座的谁比不过他。”

“听说那很有些不一般。”

众人议论纷纷中,肖贵咳了咳,道:“实话说,肖某是亲自去的。”

“哦?肖爷觉得如何?”

肖贵笑了笑,抚了抚衣袖,道:“肖某身上这身衣服便是那儿买的,诸位觉得如何?”

“啧啧,肖爷穿什么的气宇轩昂。”

“听说,那儿只卖成衣,竟做的这么合身。”

第261章 逛街

没什么背景的于看山此时却并不知道自己才开张的产业被人盯上了。

他忙活了一天,眼见德云商场打了洋,又安排人收了尾,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瘫在椅上。

任由紫苏按着肩膀,于看山自己便斜仰着头看向彭畅和妞妞。

“怎么样?你们于大哥厉害吧?这么短的时间,这么大的摊子,这样就铺起来了。”

“我可听人说,都不看好这营生能赚到钱。”

“懂事长安排的事,你担心什么。”

“也是。”彭畅伸了个懒腰,也在椅子上摊下来。

接着,他径直将自己的靴子脱下来,揉着脚。

“林大哥给你的那本册子一条一条写的明明白白,照着做,你也才做到这种程度。若换成我……”

“你瞧着简单,其实哪有那么容易。就比如‘客户体验’这四字,我参悟了多久你知道吗?”

于看山说道一半,猛然捏住鼻子,道:“哎哟,彭小胖子,你可把鞋穿上吧。臭死我不要紧,别臭到我媳妇。”

彭畅道:“我一天走了多少路?谁都和你似的坐那一动不动。”

于看山道:“我那是在研习懂事长的指示。嘿,你走了一天,也不见瘦,也未见你有什么收获。”

彭畅自顾自地揉了脚,将鞋穿上,支起身板发了一会呆,方才道:“林大哥到江宁城了。”

于看山倏然起身。

“懂事长进城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通知我去迎他老人家?在哪?我们现在过去?”

彭畅摇摇头道:“没接到,但昨日我的人看到一行人进城,据他们描述,应是林大哥一行。”

“哎哟,我就说,嘴上无毛,办事不劳。彭小胖子你这事办的……”

这边两个人说着话,于看山身后的紫苏听了,手中的力道便渐渐轻下来。

于看山侧过头,轻声道:“娘子,你又……又要去与方小姐说?”

紫苏道:“怎么?你到江宁来,若无我家小姐借钱借地的帮衬,事情能有如此顺利?现在要过河拆桥?”

“但那也……”

“那也什么?”紫苏微微露出一丝威胁的目光。

“我是想说……娘子这成语用的可真好……”

***********

清晨。

歧王府。

黄习捧着一盅细米粥慢慢喝着。

他微微眯着眼,感受着唇齿间食材的香气。

谷物被研磨的十分精细,配的山药瘦肉恰到好处。

“不错……”

黄习轻轻赞了一句。

突然,额头被人重重一弹。

“哎哟。”

他抬头一看,却见黄英正一脸寒霜站在面前。

“姐,你为何打我?”

黄英道:“早就想教训你了,这些日子以来,你成什么样子?”

黄习道:“我早晚温书不倦,还治病救人,治好了魏大哥的腰。”

“你从小就馋,如今出了山再无管束,回头不知要胖着什么样。”

黄习不服气道:“我如何会胖?我虽爱好美食,却也只是浅尝辄止,品味其间妙处。二姐便说过,我以后能当个美食家。”

“馋就馋,还敢许多理由。”黄英抬手便要打。

“黄姑娘。”

黄英转头一看,见林启正在门口处含笑而立。

她慌忙放下手。

“林公子。”

“黄兄弟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多补充些营养不会有坏处。”

黄习忙抬头道:“林大哥说的对。”

黄英也不好再当林启面教训弟弟,便叫黄习自己温

第262章 山压

萧璃本想与林启两人单独去逛逛,此时却眼见着那两人缓缓走过来,如两个移动的大灯泡般。她不由在心中不爽地翻了个大白眼。

那边黄英不愿与人多打交道,便在对面人过来前先行回了屋子。

待到那两人走近了,萧璃撇撇嘴,随意地唤道:“三哥、四哥。”

这个招呼算是打过了,勉强还算礼貌。

歧王有六子七女,儿子女儿分开排辈。此时来的便是三子萧琦、四子萧珀。

“七妹。”

萧琦应了一句,目光便落在林启身上。

萧琦生母是西域的舞女,或许是这个原因,他身材极长,将近二米的身高,却不显瘦长,宽肩阔膀,一双眼睛颇为有神,看起来很有些压迫感。

这样一个人看着自己,林启却只是淡淡笑了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萧琦只好道:“这位公子是谁,七妹不给哥哥们介绍介绍?”

他自然是知道林启是谁,亦知他与萧璃的关系。

但有个正式介绍,方才显出自己没打听过对方,气势上但能更胜。

“林启,是我以后的夫婿。”

萧璃皱了皱一双可爱的眉毛,挽紧林启的手。

介绍过自己的男朋友,她便仰着头,与林启对望一眼,脸上绽出笑来。

萧琦与萧珀站着等了许久,萧璃却始终不介绍自己二人……

良久的沉默后,渐渐尴尬起来。

这电灯泡当的,确实是有些没意思。

若在往日,他们也不愿来招惹萧璃,但今天是父王特意吩咐过的,两人只好硬着头皮,强行自我介绍了一番。

好在林启还算给面子,拱了拱手,算是见过礼。

萧珀便冷哼道:“乡下来的粗鄙之人,不懂礼数。”

萧璃登时一个凌厉的眼神瞪过去。

林启却只是笑。

他不以为意的表情落在萧珀眼中,只觉得如一拳打空般难受。

若非此时是当着萧璃的面,他便想将眼前这小子打一顿。

萧璃懒得与他们多说,拉着林启便走。

“我们要出门,你们爱跟就跟着,但别跟太近。”

出了王府,四人套了两辆马车,带了些随众,轻装简行便往城西去。

待几人到了德云商场,萧璃眼睛不禁一亮,向林启悄声道:“这是你开的?”

见林启点了点头,她咂舌道:“动作这么快?”

“本来打算开在京城,货物人手甚至建材都已经备好了。一听到你的消息,我便临时改到江宁。”

“唔。”萧玉了拖了个长音,指着前面旁边的服装柜台道:“我也设计了几款衣服,算是和你英雄所见略同了吧?”

“嗯?打算做个服装品牌?”

“再说再说,今天先逛。”

她一边说着,一边四处看起来,很有些神彩奕奕。

两人也不顾身处封建礼教的时代,牵着手便在商场中随意的闲逛起来,每看到以前熟悉的事物便指着说说笑笑。

“咦,还有个小超市?”萧璃言笑晏晏,玩笑道:“你怎么不设在负一楼,再弄个停车场……”

两人逛得有滋有味,他们身后的萧琦、萧珀却觉得兴味索然。

萧珀看着前面那少男少女牵在一起的手,忍了许久终是有些忍不住,皱眉道:“光天化日之下,这成何体统?”

“四弟,”萧琦淡淡一笑,道:“小妹在父王心中地位之高,不是我们好轻易招惹的。你管她的事,回头好心未必有好报。”

“父王今日不就是要让我们来教训这小子吗?”萧珀盯着林启的背影,露出嫌恶的表情,低声道:“我听说,这

第263章 于金山

嘶……

萧珀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的人群已四处逃散开,惊呼声一片。

但萧珀似乎听不到一般,他只感到自己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他并不是没见过死人。

但是他出身权贵,养尊处优惯了,还没遇到过这样惊险的场面。

到现在为止,虽然还没看到血光,但刺客剑锋上淬的毒、那杀人的眼神、沈焉如那壮硕背影上带的力量感、脚下那偶尔抽搐一下的刺客的手……都让萧珀感到一阵阵窒息。

过了一会,沈焉如终于挪开了脚。

萧珀定眼看去,却见那刺客口中喷出一口老血。

鲜血如喷泉般在他口中跳跃。

“咳……咳……”

还没死?

也不知为何,萧珀感到稍稍心安了些。

却见林启低声安抚了萧璃几句。之后,他走到刺客面前,蹲下身来,脸上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

“叫什么名字?”

“庄……典。”

“在下林启。唔,对了,想来你已经知道我名字。”

见庄典不说话,林启笑道:“庄兄是谁指派来的?”

庄典嘴中含着血,白了林启一眼,并不应话。

林启也不在意,忽然道:“开平司?”

三个字出口,他盯着庄典的神情,却见其毫无反应。

“那是有人出钱请你杀我?”

庄重依旧不答,眼神却微有波动。

林启又问道:“是谁?”

“一行……有一行的规……规矩。”

林启点点头,道:“有道理。”

说着便转头向沈焉如道:“你拿他下去问清楚吧。”

看着沈焉如提小鸡般提着那刺客离开,萧珀不禁心有戚戚,莫名地同情起他来。

正想着这些,却见有一只手摆在眼前,他抬头一看,只见林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伸手要拉自己。

萧珀哼了一声,自己在地上一推,站了起来。

“这刺客武艺不差,我一时不慎,被他推倒在地……”

林启笑道:“是,对了,萧兄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萧兄?

套什么近乎。

萧珀一想到那刺客居然宁可刺杀林启,却不刺杀自己这个身份尊贵的,又有些恼火起来。

他正想怒叱林启一番,却又想到沈焉如,一时便不好开口。

“我想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林启笑道:“不急,这边三楼还有餐厅,我们在此用饭吧。”

萧珀还不习惯竟有人不听自己的话,一时有些发愣。

林启却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来,道:“放心,我请客。”

请客?

待四人围着方桌坐了,萧璃与林启又就着这餐厅的装潢聊得兴致盎然。

萧琦与萧珀干坐着,终于渐渐感到有些如坐针毡。

忽然,萧琦一抬眼,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肖贵。”

肖贵正侧着头与人谈话,听到有人直唤自己的名字,不禁不悦的皱了皱眉。

他转头一看,却见是三王子与五王子,于是飞快地换上一张谄媚的笑脸,快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两们小殿下今日竟难得有雅兴过来。”

有人鞍前马后的捧着,萧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斜眼看向林启,心道:这才是你们这些下等人该有的态度,再瞧瞧你,无礼至极。

他看着肖贵那一身贵气的衣服,搭配着那张笑容如老菊绽放的脸,心中终于感到熨贴了些。

试想,能让一个看

第264章 你为何缺钱

萧璃看着于看山的样子,觉得颇有些滑稽,不禁捂嘴轻笑起来。

她稍稍侧头,肖贵才发现坐在这的竟是小郡主,登时行了个大礼,开始殷勤招呼。

不论小郡主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只说她往日里替王爷出的赚钱的主意,这也是个必须奉承的大人物啊。

萧琦和萧珀渐渐发现,来的这两人一个围着林启拍马,一个奉着萧璃吹捧。只把自己兄弟二人冷落在一边。

这趟出来,这窝囊气可真是受够了。

“懂事长,小的可是许久都没见到你了……”

林启拍着于看山的肩,道:“好了好了,说了别整天小的小的,我说过你是个ceo,要有气场。这么多人看着呢,别哭……”

于看山本想告诉林启,方芷柔也来了江宁一事。

但他眼睛一转,瞥见林启身旁坐着的那个浅笑嫣然的美丽少女,心中便知道此时不是提此事的好时候。

“懂事长,彭畅也来了。我去喊他来见你?”

“不急,晚上一起吃饭。”

“好咧。”于看山颇为惊喜,一拍大腿道:“懂事长,我已依你的吩咐将这商场弄起来了。接下来……”

林启摆了摆手,道:“不急,晚些我把下一个计划书给你。”

“好咧。”于看山又是一拍大腿。

他却还不识趣地走开,围着林启絮絮叨叨。

一直等到店家上了菜,萧璃见林启被人缠着不能吃东西,鼓了鼓腮帮子。

那边萧琦萧珀看着无趣,站起身便走。

肖贵见两个小殿子似有不快,与萧璃打过招呼,便匆匆追上去。

于看山见有了空位,一矮身便将坐在那位子,颇有些神秘地说道:“懂事长,你说这事可就有些怪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刚才这位肖管事寻小的做什么,您可知道?”

林启微微笑了笑,看向萧璃,道:“你来猜猜?”

“你猜我猜不猜?”萧璃笑着夹了一颗豆子喂给林启。

她本就聪慧,眼睛灵动地一转,便说道:“我父王最近比较缺银子,想来是想霸占你们的产业。对吧?”

于看山连忙摆手,道:“说不上霸占……王爷派肖管事与我说的是他们出些银钱,买下德云商场七成的股。只是给的这银钱……”

“给的这银钱如何?”

“肖管事说是王府近来手头紧,没有现钱,愿意用几幅晋代的名画来抵,只是这名画,我找人看过了,似乎是……”

“赝品呗。”萧璃吃了一口菜,咬着筷子看向林启,脸上带着做了坏事的羞愧表情,很是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说道:“我来之前,父王就是一直是这样的。我给他出了些赚钱的主意,不过来钱不够快。”

林启微微苦笑,向于三道:“此事你不要管,我自有主张。”

**********

歧王府中。

萧炣听完萧琦的陈述,微微有些讶异。

他盯着两个儿子,沉着脸训斥道:“两个没用的废物,既无城府,也无分寸。传出去没来由丢了我歧王府的脸面。”

萧珀吃了一通训斥,很是有些委屈。

他这一天忙前忙后,跟着七妹和那小子,见了许多那些让人长针眼的场面,还经历了一场刺杀,又被冷落下了面子。

这一切,不过是因为父王吩咐。

结果自己匆匆跑回来把探得的消息告诉父王,还是挨了一顿骂。

让人心灰意冷啊。

萧琦却是忽然笑了笑,沉声道:“父王,依今日所见,那林启似乎颇有家财。”

“那又如何?一个操持贱业的商贾,本王看在眼

第265章 冤大头

“听说先帝性格比较好,又与我父王的父王是关系不错的亲兄弟,每年有多少进项都不会深究,所以当时歧王府中有些财产。因此我父王年轻时就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结果到了现在这个皇帝,他的日子就难过了。”

林启道“听起来,现在这个皇帝性格不是很好。”

“按我父王的话说,吝啬的很。依我在外面的所见所闻,却实不是个好皇帝。”

“可以理解嘛,依我所见,这大梁的江山确实不好管理,现在这个皇帝做的……五分还是有的。唔,你接着说。”

“这些年来,王府有多少进项,都有专人监察。再扣掉王府的花销,父王说的‘亏本王爷’确实不错,而且他忧心的还是以后。”

林启悠悠道“可以想见,等现在这个皇帝死掉了,新上位的皇帝大概率是容不下这几个有封地的王爷的。”

“是啊,”萧璃道“岔了这久多辈,又毫无情分,还是破了祖制的分封,再加上别的皇亲看得眼热,到时候如何再说的很。”

“所以你父王打算如何?”

“他使了些银子给京城里的祁王。”

“歧王?”

萧璃拉过林启的手,在他手上轻轻划拉了一番,道“不一样的,那个祁王是现在这个皇帝的嫡二子。”

“为何不选太子?”

萧璃用理由当然的语气道“太子比较贵。”

林启“……”

“太子看不上我父王那点银子。”

两个人以一种谈论电视剧剧情般的戏谑语气将大梁皇室谈论了一番之后。歧王派来唤萧璃过去的人也到了。

这个侍女林启却有些眼熟,不免多看了两眼。

她正是之前被林启打晕的凝露,她飞快瞥了林启一眼,低下头,轻声道“郡主,王爷唤你过去。

萧璃很是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看向林启,问道“你和我一起去呗。”

林启笑道“我就不去了,我下午出去办点事。”

“那我也……”

凝露怯怯道“郡主,王爷说你要是不去,就砍了奴婢。”

萧璃啐道“我父王的性子你还不了解?砍了你进新人不得花银子?”

她虽如此说,但还是随着那凝露往歧王的书房去了。

林启看着两人的倩影,淡淡笑了笑,他伸了个懒腰,往徐瑶的住处走去。

“父王。”

歧王萧炣正来回踱着步,见萧璃进来,他先是停下脚步,习惯性地展露出一个笑容,复又板起脸,并不应话。

“怎么?父王还生气呢?”萧璃也不客气,自顾自的地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坐下来,顺手拿了本帐翻着。

“本王还不能生气了?”萧炣板着脸道。

萧璃笑道“林启说,那七成股不用父王给银子,权当聘礼之一了。”

“呵,本王原也不打算付银子。再说了,你堂堂郡主,给些银钱作聘礼,简直是羞辱。”

“哦?这么说,父王是答应女儿嫁他了?”

“你休想!”

萧璃依旧笑意盈盈“父王哎,你拦不住我的。”

萧炣踱了两步,忽然换上一脸神秘的表呢。

“璃儿,你实话实说。”他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是不是看那林启有钱,想骗这个冤大头的银子?”

萧璃眨了眨眼,笑道“父王你觉得呢?”

“真不是?”

“女儿是真心喜欢他。”

“哦,本王刚才只是试探试探你。”

萧炣又换上一幅语重心长的语气,道“璃儿啊,过去是为父的不对。每日与你谈银子不够。你若是因为这个,觉得林启有些银钱便要嫁他,大可不必。我

第266章 拷问

如今北伐的这一战,梁朝绝大多数人都认为辽人强弩之末又是腹背受敌,杨复必将马到功成。

但林启却深以为否。

虽然今日之梁朝并非原本历史上那个宋朝,但依照历史的强大惯性,以及目前所见的种种,这一战林启并不看好大梁。

依他的计划,还是积蓄力量,以备女真南下,至少可以保的周围的人的安全。

当日信使来询,林启的答复分明是:不要轻举枉动,一切等自己回去再说。

但如今武定军却已然开拨了?

是没等到我的回信?还是有了变故?或是颜怀、万渊有别的想法?亦或是朝庭有能力强迫武定军开拨?

再或者是颜恪亲自到太行峡谷来布局的?

一时间林启脑中闪过无数可能性。

彭畅还未注意到林启的脸色,带着憧憬的神色接着说道:“他们一定会如林大哥所言,随杨帅北逐胡虏,复汉之威仪。”

“如我所言?”林启诧道。

“对啊。颜大哥自从收到你的回信,便已传阅军中,以振士气。”

林启皱眉沉思起来。

“是颜怀自己计定要随杨复北上?”

他想着,又轻轻摇了摇头。

“颜子哉不是这样的人……”

突然,林启眉头一皱,重重拍在桌上,吓得于看山眼皮一跳。

一直以来,都忽略了一个人。

杜闻言。

本以为他孤身混迹自己军中,孤掌难鸣,不会有什么作为。

如今看来,自己还是小瞧他的。

“林大哥,怎么了?”

“我写封信,你寻个可靠的人快马送去给万先生。”

彭畅也不多问,点了点头。

他虽还只是个孩子,但去年开始徐瑶便已带着他做事。

徐瑶最开始是教他功课时希望他能学以致用,后来却发现这孩子在打探、汇总消息方面颇有些……热衷。

换句话说,彭畅小小年纪便已展露出喜欢八卦的性子。

本着用人以长的原则,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便一直让他负责这一块的事情。

此时彭畅接过信,郑重的点了点头,样子看起来便颇有些老道。

林启看着这孩子的背影发了会呆,他脑海中却尽是杜闻言的模样。

千辛万苦拉扯起来的队伍,被这小子钻了空子当枪使。

“如今一切都还太仓促,看来以后的往来传书还得加密勘合。”

此时他脸上难得没有了往日云淡云清的带笑模样。

于看山偷偷瞥了两眼,不敢凑过来说话,便缩头缩脑地候在徐瑶桌子对面,继续低声汇报这段时间的情况。

那边徐瑶则端坐在桌前,一页一页翻着帐本,了解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以来的各种情况。

妞妞坐在她身边,偶尔添些茶水点心,然后抱着徐瑶的椅背看她。

也不知为何,林启每次见到徐瑶做这些事,便感觉到岁月静好。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渐渐从愤怒担忧中冷静下来。

开拔了就开拔了,此次北伐,杨复的大军才是主力,武定军不过是跟在身后摇旗呐喊,想来不会有太大的伤亡。

何况大战还未起,自己处理完这边的事便可尽快赶过去。

“于三,唔,于看山。”他笑了笑,道:“你在江宁城中寻间大宅子卖下来,要三进院子,离歧王府要近……”

于看山见他终于恢复了笑模样,也是长长的舒了口气,赶忙一脸讨好地说道:“好咧,懂事长。小的……我这就去办。”

“办什么办!”

徐瑶忽然叱道。

第267章 烙铁

庄典少时家贫,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仆役。后来大户家里挑选下人做护卫,请了个武者来教些拳脚,庄典便在其中。

那武者白天里教援这群下人,晚上便沽了酒坐在树下喝,因见庄典习武勤奋,又对自己殷情侍奉,他便多教了几招剑招给庄典。

没过几年,那大户家主病逝,庄典侍奉的那房被长房欺辱,庄典护主伤人,被打成重伤之后关进牢里。

他也因此交识了些三教九流之人。出狱后便做了第一笔杀手的买卖。

这买卖不要本钱,却需要起个凶名,庄典想了想便道:“我叫剑霸。”

那时候给庄典介绍生意的牵头人谭哥便点点头,称赞道:“好一个浑名!”

落笔时谭哥却是犯了难。

‘剑’字他确实会写,‘霸’字却让人有些犯难。

于是他一撇一捺便在后面写了个‘八’字。

“我们这一行也就是屠夫的买卖,名字如何,又不重要……”

如果早知道很多年后有一天庄典会成为京东东路最有名的杀手,谭哥当时或许不会这么说。

此时,昏暗的地牢里,庄典被铁链绑在架子上,回想起过往的一生,忍不住喃喃道:“我生来命贱,如不是遇到三个贵人,我早就饿死了,主人、师傅,还有引我入行的谭哥,谭哥说过,一行有一行的规矩……”

王三将烙铁放在炭火里先烤着,然后从皮包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细针。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向庄典道:“剑八前辈,你是个大人物,今天我碰你,那是你虎落平阳被犬欺了。”

说着,他看向庄典的手指,有些羞涩地说道:“我虽然见过许多次,但今天还是第一次上手,技术不好,您别见怪。”

魏黑崽扫了扫腿上的瓜子皮,道:“三儿,你利索点,一会我还得和盟主吃饭。”

“好咧。”王三赔笑了一句,俯下身拉过庄典的手指,眯着眼将银针往指甲盖里送去。

“啊!”

惨叫声响起。

魏黑崽吓了一跳,手里的瓜子洒了一地。

“这不是一个杀手吗?怎地叫得这样惨。”

“第一次弄,没搞好,前辈勿怪。”王三蹲在庄典面前,看着他的指甲盖,有些遗憾地说道,“说吧,谁让来杀我家盟主的?”

“一行有一行……”

“是温修?”

庄典眼皮一跳。

“果然如此。”王三笑道。

魏黑崽愣了愣,讶然道:“问出来了?”

“问出来了,是温修无疑。”

魏黑崽摸了摸脑门,问道:“你咋知道就是温修?”

王三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门,道:“盟主说过,要杀他的,太原有、青州有,京城有,别处也许有。刚才我说‘我也是青州人士,怎么没有听过你的名号’便是试探他,吐了浑名果然是青州名手。”

魏黑崽点点头,又问道:“青州还有个李家小娘子要杀盟主,你怎确定是温修。”

“我先假作不知,继续对他用刑,再他不经意时喝问一句,看他反应便知。”

“好小子,”魏黑崽站起来,抬高手,在王三肩上拍了拍,赞许道:“你不错。”

王三矮下腰,让魏黑崽拍得更顺手些。

“前辈,我们现在怎么做?”

“既然问出来了,”魏黑崽做了个割脖子动作,道:“……了便是。”

王三想了想,小声道:“前辈,要不然我们招降他?”

“他可是要刺杀盟主……”魏黑崽说着,转念一想,道:“拿人钱财,也不是不行。但这事成吗?”

“小的去问问。”

“我们寒

第268章 晚饭

萧炣撂下这一句话,袖子一摆,转身便往外走。

林王妃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迷茫地喃喃道“我都还未说话,他明白什么了?”

再念及萧璃的事,她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王妃,留听院里的两位客人在收拾行礼,似乎要走。”

林王妃微感诧异,沉吟道“你先去安抚住,稍后我亲自过去劝。”

她心中虽有些急切,却还是先收好泪水,从容不迫地重新整理了妆容。

待恢复了一幅雍容华贵的模样,她便由人拖着裙摆,不急不徐地往后面的留听院去。

这处院子也是客院,此时住着的是一对姐弟。

那姐姐名叫林青,弟弟名叫林康,两人确实在收拾行礼。

几个王府的丫环围在他们旁边不停劝着。

等林王妃进了屋,姐弟俩见了,便慌忙行礼。

“殿下。”

林王妃上前拉过林青的手,温言道“一直都与你说,切勿如此见外。你我是宗族亲人,算起来辈分来,我还得唤你一声姑姑。”

林青哭笑不得,她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林王妃则是和自己母亲一样的年岁,虽然保养得宜,看起来如姐姐一般。但总不能真的唤人家堂堂王妃一声‘侄女’。

何况说起来是宗族亲人,但早已出了三服,如今更是……

思及至此,林青想起这些日子得林王妃收留,不由诚心感激道“我们已经呆了许久,不好再叨扰下去了。”

“离了这里,你们还能去哪?且安心呆着,等京中的案子了结了再说。”林王妃说着,不由分说便让侍女们去拆了姐弟俩的行李。

待到傍晚,于看山好不容易瞅着林启自己一人在院中,便忙凑上前去。

“懂事长,有件事还得禀报给您。”

“哦?”

“方……”

于看山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他回头一看,不由愣住。

站在门外与林启相望的,不是方芷柔又是谁。

“哎呀,还是晚了一步。”于看山心中暗道不好。

今日林启身边陪着的不是萧璃就是徐瑶,因她们二人在,这件事自己不好凑上去禀报。

这会方小姐自己找来了,懂事长一定要怀疑是自己给方小姐通风报信。

此时林启与方柔芷隔门相看,于看山缩了缩身子,也不知自己是走比较好,还是留比较好。

见没人理自己,于看山还是弯下腰,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方芷柔是匆匆从镇江赶回来的,她身上的一袭男装还未来得及换下,鞋面上沾染了些尘土,几缕碎发散在额头上,眼睛还有些发红。

林启看着她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方小姐,别来无恙。”他笑了一笑,礼貌地打了招呼。

这一句,却让方芷柔忽然感到无比的委屈。

从去年他不辞而别,到今日再相逢,中间的每一天她都是数着过的。

从太原到江宁,千里路途,她到一个陌生的城池,只为等他。

这其中多少艰难,多少凄凉她都未曾哭过。

但此时,林启这句有些生分的话入耳,两行清泪终于从她脸上落下来。

林启一时便有些慌了手脚。

他心中既有警惕为难,又有些愧疚不忍。

佳人当面,梨花带雨。

但……

“但我有什么办法,我都和江茹说过了,只娶两个。”

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便这般静立了一会。

终于,林启走上前,低头看着她,轻声道

“走吧,大家

第269章 暗箭

萧璃本就对林启这段时间的生活感到好奇,此时入了厅堂,听林启将座上诸人介绍了个遍。

她一一打了招呼,从容大方,很是得人好感。

众人见她与林启姿势亲昵,自也明白两人的关系,纵使有好奇的,也不敢多问不敢多看。

过了一会儿,萧琦与萧珀踱步跟了进来。

二人衣着得体,腰间佩玉,看起来气度不凡,只是脸色都极有些臭,一脸嫌弃无奈的表情,看起来便有些讨人嫌。

林启依旧是一幅假惺惺的笑模样,招呼两人坐下,寒喧了两句,便道:“两位小殿下尝尝这道竹笋炒肉,味道很是不错。在下有还有些事,小殿下们自便。”

萧琦夹了一块竹笋尝了,皱眉道:“味道也就一般。”

萧珀冷哼道:“三哥你又不是看不出来,那小子就是在随口敷衍咱们。”

萧琦似觉得有些好笑,伸筷子又夹了一块肉。

“活了小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不把我当回事的人。”

他们自然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也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实在是萧炣有命令,要他们二人看住萧璃。

此时被夹在一群粗汉中间用餐,萧琦还觉得有些新鲜,萧珀却只有烦闷,夹了一口菜便将筷子重重一拍。

他却正好坐在魏黑崽身边,那筷子拍在魏黑崽缠得如猪蹄般的手上。

“啊!”

魏黑崽一声惨叫,一挣扎,汤水洒了萧珀一身。

萧珀“嘶”的一声,倒吸一口气。他大为光火,正要发作,却见对面沈焉如目光射过来。

他猛然想起那刺客被沈焉如一招压倒的画面,压下怒火,挤出笑脸向魏黑崽道:“没事没事。”

魏黑崽心道:“你没事老子还有事,若不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老子一刀砍翻了你。”

********

从萧璃一进厅堂开始,方芷柔就已盯着她。

待林启带着萧璃敬过一圈酒再送她到小厅里。方芷柔已然将事情猜了个十之七八。

“想来她便是林启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位江茹了?”她向徐瑶悄声问道。

徐瑶轻轻点了点头,幅度极小,方芷柔便已会意。

她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眼神里却有些……斗志昂扬起来。

而萧璃进了小厅,第一眼注意到的也是方芷柔。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起来。

林启皱了皱鼻子,隐隐有很不好的预感。

萧璃脸上盈盈浅笑,袖子里的手却在林启大腿上用力一扭。

嘶。

林启强忍住没喊出声音来。

他一低头,却见萧璃冲着自己微微张了张嘴,分明是在说:“两个?”

说好的只娶两个。

林启面上摆出一幅云淡风清的样子,笑道:“你们几位女中豪杰先聊,我还有事。”

说着,他飞快逃开。

到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提出的这个一起吃晚饭的主意有些自作孽。

“于三,你过来。”

“懂事长……小的改了名字,叫……叫于看……山。”

于看山见林启脸色越来越冷,后面的话便越来越抖。

林启却是压低了声音,忿忿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

夜色渐深。

萧炣独自盘腿坐在榻上。

“这件事,快要解决了。”

他自言自语地喃喃一声,微微有些自嘲起来。

和那疯丫头一起玩闹的多了,有时候自己都忘了自己是个王。

一个可以决人生死的王。

但王就是王,一有人敢触逆鳞

第270章 自我防卫

林启的身手并不算好,但他被刺杀的经验很丰富,而且反应冷静。

这注定了他不是太好杀……

薛铭冲进巷子的一瞬间,迎面便有一把柴刀向他斜刺过来。

这把柴刀是巷子后面这户人家放在门底下卡门栓的,因此有些弯折,上面还锈迹斑斑,看起来并不危险。

但薛铭能感到它并不锋利的刀刃上,带着凌厉的剑意。

他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于前眼这个翩翩公子模样的人能使出这样的剑招。

于是,他侧过身一躲。

刹那间,剑招又是一叠,柴刀竟还往前递了一寸。

薛铭再躲。

柴刀又递进一寸。

薛铭只好再往后一翻,险之又险地躲过那把破柴刀。

“好一招阳关三叠。”

他本以为已经很高看林启了,没想到还是小瞧了他。

燕北剑客苏刻舟的剑招,能使出这般精髓的人可不多。

薛铭冷笑一声,往巷子中逼去……

林启与方芷柔本就没走太远,街口的几人听到那一声“小心”便已反应过来。

沈焉如一马当先便向那边奔去,她身材壮硕,速度却是极快。

魏黑崽领着护卫几个紧随其后。

萧璃提着裙子跑在他们后面,脸上尽是焦急之态。

萧琦与萧珀却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此时他们具已明白父王吩咐的“若有变故,保护好你们的妹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是,杀了林启,一了百了。

萧琦嘴角挂起一丝嘲笑。

他本来还以为这一年来,父王有了些笑模样,也开始做些荒唐事。慢慢变得……像一个寻常人家的父亲。

如今看来,人哪有那么轻易变的。

萧珀却是隐隐有些快意。

他既看不上林启,又压不下林启的气焰。看着这小子嚣张的模样,便有些牙痒痒。

此时眼见着薛铭追进巷子,沈焉如却还有些距离,萧珀心中便有些笃定起来。

“这次他是死定了。”

至于薛铭,能逃得掉最好,但就算逃不掉也无妨,只要把林启杀掉了就好。

转过巷子,萧珀微微皱了皱眉。

只见沈焉如、魏黑崽领着人正围着薛铭打成一团。

“嘭”的一声巨响,沈焉如一掌拍在薛铭胸口,震得他重重摔在墙上。

这一下看着都疼,萧珀眼皮不禁跳了跳。

他环顾四看,才想起来找找林启的尸体在哪。

地上却是空空如也。

“咳……咳……”

轻轻的咳嗽声从一处门后传来,萧珀只觉听着声音便有些讨厌,心中便有不好的预感。

他抬头看去,果然见林启有些踉跄地从门后缓缓走出来。

萧璃如乳燕投林般扑了上去。

林启怀里还横抱着方芷柔,黄英见了又迅速上去瞧他们的伤势,场面登时忙作一团。

萧珀恨恨瞪了一眼林启,见这小子被挤在女人堆里,让人心中又嫉妒又嫌弃。

“不成器的东西,一天到晚,只会招勾搭小娘子。”

林启向黄英问明了方芷柔的伤势,知她没有太碍,便放下心来。他又温言安慰了萧璃,便缓缓向薛铭走去。

萧珀却看到林启向自己与萧琦看了一眼。

那眼神很是有些凌厉,让萧珀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般难受。

“难不成这小子知道是父王派的人来杀他了……”

但这一眼之后,林启脸上却浮起了笑意,向萧珀淡淡说道:“路遇劫匪,让两位小殿下见笑了。”

萧珀一愣,随即

第271章 顺眼

书房里渐渐黑下来。

萧炣也不叫人掌灯,他独自盘坐在黑暗中,等着萧璃回府。

事到如今,他其实还没想好若是林启死了萧璃会是什么反应,自己又该怎么应对。

这一年来,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小女儿。

她并不像王府中其他人一样敬畏自己,但她比王府中所有人都真正地关心自己。

也只有在这个孩子面前,自己才可以不用那么像一个王爷。

她不像世上任何一个人,她灵慧、有趣、豁达、大气……用她自己的话说,那是因为拥有‘自由的灵魂’。

“也只有本王这样超卓不凡的人,才能生出如此卓绝的女儿。呵,区区林启,如何敢相配本王的女儿?”

思及至此,萧炣忽然觉得自己派薛铭去杀林启是个错误的决定。

应该让人光明正大的拿下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子,然后由自己亲自砍死他。

“还真当本王的刀不够快了……”

萧炣独自想着这些的时候,他那个‘卓绝’的女儿萧璃正挽着‘区区’林启的手,死活不肯撒手。

“你先回去休息,我去见一见你父王。”林启笑道。

萧璃道:“我与你一道去,今天事我又不是不明白,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原本也没打算避你。但是,有你当面,你父王下不来台。”

“那我送你到门口。”萧璃道。

“也好。”

这一双人便旁若无人地挽着手走在王府中。

过了一会,林启轻轻笑了一笑。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件事,觉得有点意思。”

萧璃便不依不饶起来:“是什么?你快说。”

“若非你我二人身体里都是现代的灵魂,此次萧炣派人杀我,我们难免要因此心有芥蒂。到时候恐怕真的像电视剧里那些怨侣一般……”

“哈。”萧璃恨不得发两个表情包。

她小手在脸边扇了扇,演出一幅凄苦的表情,道:“你为什么要是我父王不共戴天的仇人,你无情你无义你无理取闹……”

两句玩笑之后,这场插曲便算是被两人开诚布公出来了。

“老头本来就凶的很,嘻嘻哈哈久了,我差点忘了他这一面。”萧璃说着说着,神情又黯淡下来,有些歉然地瞥了林启一眼,小声道:“方小姐又因此受伤,我……”

林启转过身,郑重道:“江茹,我希望你明白:你是你,萧炣是萧炣。转世为人,你成了他的女儿,得他的养育,我亦是感激他。但你不要把他的责任扛在自己肩上。”

“我明白的。”萧璃道:“可这次受伤的是方小姐……”

“她救了我,是我欠她的恩情。这却不是你愧疚的理由。”

“哦。”萧璃应了一声,鼓了鼓腮帮子。

“你以后还是叫我萧璃,不然被人听到露了馅。”

“哦。”林启应了一声,学着萧璃的样子鼓了鼓腮帮子。

两人一路说着话到了萧炣的院前。

萧璃来这里一向是直接进去的,因此守在院口的护卫也没来拦,一直进到书房门口,萧璃便停下脚步。

“给老头留一点面子。”她交待道。

林启点点头,推开门便走进去。

萧璃却也不走,她在屋前的台阶上坐下来,托着腮帮子,略有些不爽地轻声抱怨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头。本来人家今天和方芷柔斗法,才占了上风。现在因为你多事,让那丫头钻了个空子……”

门被推开,洒落满地星辉。

独坐的萧炣抬眼看去,一个年轻人踏步进了屋子。

第272章 小要求

萧璃支着耳朵听到书房里萧炣的这句话,她握着小拳头在空中虚划了两下,展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穿越过来一年了,虽然只搞定了这个老父亲,但还是很有效果嘛。”

她心里想着,便有些小小的得意起来。

而在屋内,林启也是微微动容。

但下一刻,两人同时都想到,依萧炣这个傲娇的性子,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萧炣问道:“你可知本朝尚郡主的规矩?”

林启摇头,道:“不知。”

“登不得大雅之堂的无知小儿。”萧炣冷哼了一句。

过了半晌,他抚须叹道:“本王也不知。”

林启:“……”

“本王有七个女儿,嫁出去的就有四个,但从未如此操心过。你可知为何?”

“萧璃不同?”

萧炣道:“同样是本王的女儿,能有何不同?是,你与我之前四个女婿不同。”

他眯了眯眼,在烛光中又观察了林启一眼,道:“毕竟你身份太低微了。”

林启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萧炣却接着道:“但你却不是池中之物。本王查过你的底。呵,一年前还只是个跑堂,捞了些银子,开始拉帮结派、结交匪类,最后居然敢炭中取粟,瞅准时机抢下击破辽军的大功。”

“你运气不错,但你太顺了,做事又急于求成,导致根基不稳。一旦遇挫,便是杀身之祸。”

林启微微笑道:“在下的根基,还是稳的。”

萧炣脸带嘲讽,道:“毫无背景家世的竖子,在本王面前吹什么牛皮。你哄骗我女儿,想必也是自知浅薄。由此观之,你这小子所图非浅,不是善类。这是本王杀你的原因。”

林启含笑不答。

萧炣道:“本王之所以改主意,因为本王发现你也不是一无是处。”

“王爷过誉了。”

“哼,本王要杀你,你却一笑了之,这等大气胸襟,确实有先贤风范,此其一;温瞻老贼,欺世盗名,你杀他,确实有本王风范,此其二;璃儿看上你,她眼光一向不差,此其三。最重要的是,本王要杀你,你居然还敢回来找本王,说明你心中确实有璃儿。”

林启深吸一口气,再看向萧炣,目光已大有不同。

江茹重生至此,有父如此,也算幸运。

“王爷谬赞了。”

“本王没有在赞你。”萧炣道:“但你若想娶璃儿,须答应本王几件事。”

林启应道:“王爷但说无妨。”

“其一,除亲卫外,王府不得沾惹兵权,你那武定军虽不值一哂,却也不宜再掌,要划清干系。其二,你既娶了本王的女儿,这辈子就不要想招惹别的女子。其三,璃儿是本王夫妇的掌上明珠,不愿她另府别居,若是成婚,你二人便在王府居住吧。”

林启默然。

这三条要求,居然每一条都让人难以接受。

“王爷这是想要为难在下?”

萧炣冷笑道:“这点小要求你都不答应,还谈什么想娶本王的女儿?”

“小要求?”林启苦笑道:“先说武定军这一条,这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无武力傍身,我如何保身边人的安定?”

“乱世?说你胆子大你还真无所顾忌了,什么话也敢在皇室宗亲面前说。如今圣天子在位,四海升平,休再胡言乱语。”萧炣脸一沉。

他心知自己吓不住林启,便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这些市井之民的日子是有些艰难。但你若入我王府中,往后再无需有如此担忧。”

林启忽然笑道:“在下斗胆,有一猜测。想必先皇帝为人宽厚,与先王爷应该是兄友弟恭,一段佳话。”

第273章 小聚

屋子里,黄习拿着面巾一边擦着脸,一边向黄英问道:“大姐,我们……嗝……为什么不住王府里?嗝……”

黄英提着茶壶,倒了杯水在桌上。

“王府那样的地方,不适合我们呆。”黄英不耐烦地应了一句,有些絮叨地说道:“早与你交待过了,晚饭勿要吃得太多,听你打了一晚上的嗝了。”

“嗝……晚上人多……嗝……热闹,弟弟又交了……嗝……新朋友,心里高兴,便吃得多了些。”

“你自将这杯水喝了,记得,一口分七次咽下。我回房间去了,你且盖好被子,不要再贪凉。”

黄英说着,转身便要走,忽然听黄习问道:“大姐,你说林大哥是不是就是二姐梦中那人?”

黄英停下脚步,低声斥责道:“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个干嘛。”

黄习道:“去年二姐在昏迷中梦呓的分明便是‘林启’二字……嗝……你先前不让我说,但现在想来,林大哥和二姐说话的方式确实极像。而且,大姐你见过林大哥那本题集吗?里面有道九章算数题,我会做哦,用二姐以前教我的算式……嗝……”

“你闭嘴。”黄英道:“说起这些神神叨叨的事你就不打嗝了,你二姐从小大到未离过我身边,如何认得林启。”

“是呀,弟弟我奇怪的便在这里,安不利沃伯。”黄习说到最后几个字,双手一摊同,摆出疑惑的表情。

黄英转身走上前,在他头上轻轻一打,低声骂道:“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外面不要学你二姐的这些单词。”

“我又没当着别人面说。”

“以后不许再说,平白遭惹是非。”

“知道了。”黄习说着,耸拉着下脑袋。

黄英又在他脑门上轻轻一弹,转身出了屋子回她自己房间去了。

黄习仰卧在床上却不睡,细细回想着与林启相遇后的一点一滴。

三台山上,篝火边。

“兔兔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兔兔呢?”

“这句话是谁教你的?”

当时自己说了二姐说过的那句话,林大哥的反应明明有些奇怪嘛。

但是,

那天林大哥烤的兔肉确实蛮好吃的。

对了,今天晚饭时那道松鼠鳜鱼也不错,色泽鲜艳,鲜嫩酥香,酸甜适口……

作为歧王府的三子,萧琦的生活原本是闲适而充实的。

他不考功名,因而不用读书。不缺银钱花,也不用谋生。

正常来说,他睡到午间才会起来,沐浴更衣后便用午饭,再与姬妾调笑一番,下午参加些诗文集会,晚间在画舫上与三五好友痛饮几杯。

这样的生活却萧琦却有些郁郁不得志。

他嫉妒歧王世子萧琼。

身为王子,不过是母亲不同,人家便有一群人围着打转,教授祖宗宗法,训导皇室礼仪。自己却被当成废人养。

一方便,萧琦渴望摆脱这样的散淡的生活,另一方面,他又沉溺于这种安逸。

于是他心中便隐隐有些焦虑。

对他而言,解决这种焦虑最好的办法便是参加文会。

文会这种事,不同于逛青楼那样纯玩乐的活动,它显得像是正途。同时,它又不累。

再加上萧琦身位清贵、相貌伟岸,还擅歌,在文会上极受人追捧。

于是萧琦几乎每日必去。

因林启的事,他歇了两天未去,心中便有些烦躁起来。

这天,萧琦便特意起得早些。

沐浴打扮,着人梳好了头,他便上了轿子,悠悠晃晃地往秦淮河去。

当再度置身于才子俊杰之中,手揽美妓香肩,口中饮着上等的金陵春酒。萧琦整个人

第274章 堂姑奶奶

歧王府,留听院。

院外的池子中种的是荷花,夕阳映水,景色颇佳。

“雨打荷叶,留客听雨,江南景致确实与山西不同。”林启看着门上留听院三个字随口赞了一句。

萧璃道:“切,说的跟你真是第一次来南京一样。”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几百年,我们那时候可少有这样的风物。”他指着凭栏下的荷塘笑道:“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如此景致,却还只是你家中一隅。”

萧璃得意道:“怎样?我如今也算是小富婆了?但你作的这诗却不应景,眼前这荷叶又不是枯荷。”

“这不是我的诗,是李商隐……说起来,你这个大博士如今可有些懒得动脑,我那题集上的数学题你全都没做,再观你平日习惯似乎半点文章也不读……”

“干嘛,人家重生后这个脑子比较笨嘛,看到这些就头痛,大概是得了学渣综合症。”

林启在她头上轻轻一敲。

“你这脑袋得有多笨,才能把读了半辈子的书都忘光光。”

萧璃皱了皱鼻子,娇巧可爱的样子,却有些耍赖道:“就是笨,就是笨,你不服也不行。”

“好好好,我服。”

两个人便如此玩笑着穿过院子,踏入厅堂。

林王妃正端坐在上首与林青、林康姐弟二人叙话。她一抬眼,见萧璃挽着林启的胳膊,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

这丫头成何体统。

女孩子家家的,整天揽着人家不撒手,若传出去要王府的颜面都丢尽了。

一股怒气从她心中泛起,林王妃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小女儿带回去,让她将《女诫》抄上十几二十遍。

但看着女儿明媚的容颜,转瞬间她又想到这个幼女自小多病,几乎病故。所幸天见可怜,未曾真死过去。

心中柔情泛起,林王妃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发作出来。

再抬眼向萧璃身旁的林启看去,她不由点了点头。

只看一眼,她便觉得这个少年让人满意。

无关于林启的那些名声。什么富甲一方、小有势力、逼退辽军,这类传闻对林王妃而言过于缥缈了。

看林启的第一眼,林王妃便知道,自己亲生嫡幼女挑的这个夫婿,把四个姐夫都远远比下去了。

王爷说得不错,璃丫头的眼光,确实是极好的。

“见过王妃。”林启行礼道。

他只会拱拱手这样简单的动作,真论起来是有些失礼的,但他长得好看,表情又颇为诚恳,林王妃心中满意,便含笑点了点头。

她正想将引见一番,一转头,却见林青正盯着林启出神。

林青是萧璃母家这边的远亲,辈分又高,替萧璃相看一眼本是情理之中,但如此盯着人家看,未免有些失了规矩。

林王妃心中诧异,暗道青丫头往日里极有分寸,今日怎地如此?

哪怕是看人家少年风采卓绝,心有艾慕,也不可如此有失分寸。

现在的小丫头们都喜欢这一挂的?还喜欢到无法自拔?

萧璃也注意到林青的眼神,见那眼神竟还有些痴,一时颇有些为难起来。

“难得今天你们几个年岁小的能聚一聚,让本宫看着热闹些。璃儿,你为他们引见……”林王妃开口道。

林青却犹自没有回过神。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起来。

“咳,这位姑娘,你……”林启只好问道。

“你是阿默?”林青忽然开口,情绪竟还有些激动。

林王妃猛然起身,诧异道:“他就是林默?”

萧璃抬着头看着林启,眼睛里满是好奇。

林启摸了摸

第275章 身世

“堂姑奶奶?”

“诶。”

林启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此时他却觉得林青的眼神里确实是有些慈爱的关怀……

“我祖父生我父亲是晚年得子,因此虽然我们辈分相当,我却长你两辈。”林青泪中说着,泪中带笑。

林启心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占我便宜。

林青却拉过弟弟林康。

“这是我弟弟,算起来他是你堂叔祖。林康,你还记得默哥哥吗?”

“见过默哥哥。”林康颇为认真的行了一礼。

林启看着眼前不过十五六岁,却很有小大人模样一本正经的林康,心中五味陈杂。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我堂叔祖,我是你默哥哥。

林启便问道:“依你们说的,我是林默。那林默又是谁?”

“你是永兴军路领略使林述的次子。”

一句话入耳,林启蓦然呆住。

林述这个名字他并非没有听过。

记忆中,严虎昂扬立于高台之上,长刀指天,为林述之罪唱不公。

“时有永兴经略使林述,英才俊伟,翊卫四方,志安社稷。却被以非罪,弄戮在口。至今满朝流涕,士民伤怀。呜呼!蒙恬之冤死,李广之不作……”

“所以,我是林述之子?”

总之,颜子哉再也不用担心我是西夏人了。

林启思及至此,却忽然一呆。

万渊……

“老夫为人谋划可以,却不是领军之人……如今严将军一去,这两成义军,还请托付于林公子……”

果然,糟老头子坏得很,还以为是看重了我的人品才华,原来却是稀罕我这个身世。

呵。

“夫子以前可见过我?”

“老夫估计你这样身家不凡的公子哥跑来这小店里当跑堂,一定是因为看上这徐姑娘国色天香,想要一亲芳泽……”

当时自己问那老头,他却打这样的含糊眼,果然是包藏灾心。

“阿默,阿默。你在想什么?”

林启问过神来,向林青问道:“假若在下真是林默,又缘何会被人追杀?”

“被人追杀?”

林青吓了一跳,急道:“是谁要杀你?”

林启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林青思忖一会,沉吟道:“个中原由我也不太清楚,但自从你去永兴军路京兆府探望大帅之后便了无音迅,再之后,便是大帅回京述职,然后蒙冤下狱。”

她言及此至,脸上浮现出哀容来。让人看得有些心软。

林启却只有好奇,又问道:“我从哪里去往永兴军路?”

“杭州。”

林启心中推算了一遍。

路线没有错,看来林默是从杭州去往永兴军路的路上,在文水县外被杀的。

西夏人?

皇城司?

总而言之,自己这具身体是林默是不错了。

林青确实不是在占自己的便宜。

见眼前这个青春年少的堂姑奶奶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说,林启摆了摆手,道:“林姑娘,这件事在下一时还不好接受,且让在下先缓缓。”

“不好接受?”

林启非常没诚意的抚着额头,演出一幅头痛的样子。

“我失了忆,想到这些脑袋就痛。啊,我不知道我是谁。”

“噗呲。”萧璃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青看着林启一幅便秘的表情,深深的错愕起来。

“对了,阿默,你还要再给王妃见礼,论起来,她还是你远房姑姑。”

一闻此言,林启心下一惊,很有一种

第276章 看本王给你分析得透透的

“你说林启是林述的儿子?”萧炣问道。

林王妃点点头,有些欣慰地道:“是啊,述大哥的长子战死,如今次子还活着,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萧炣所想的却不是这些。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冷哼道:“原来如此。”

“王爷说什么?”

“哼,本王观那小子行事,早就觉得奇怪。一个小小的跑堂,在一年间聚集绿林强徒,又与严虎叛党过往甚密,最后借相州之机将这支武力化为朝庭部曲,潜心发展。如此行事,所图为何?”

“还说是什么乱世之中自保的手段。如今看来,若这小子是林述次子,一切便说得通了。”

林王妃沉吟道:“王爷的意思是?”

“依你说言,林默是在去京兆府的路上失踪的。想必是得到林述获罪的消息,他便改名换姓,又与严虎暗中串联,起兵叛逆。后来事有不谐,严虎身死,林启便假借支援相州之名,化暗为明。怪不得……本王一直奇怪,这小子年纪轻轻如何能做到等如等地步,看来是林述出事前便布下了局,让人在暗中扶持他这个儿子。”

林王妃默然片刻,用崇拜的目光看向萧炣,轻声赞道:“王爷真是洞若观火。”

“孝子啊。”萧炣轻叹一声,道:“林启所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壮大身势,让朝庭投鼠忌器,想来这也是朝庭一直没有杀林述的原因。有这样一支势力在,朝庭留着林述,早晚可以作为制衡。”

“本王养了六个儿子,却不知若是有朝一日,获罪下狱的是本王,会不会有哪个儿子愿意做到这等地步?举兵与王师相抗,与契丹相博……呵。”

若是林启在此,听了萧炣这些话,一定会翻一个大大白眼,暗骂这歧王果然毫无政治智慧,推测的都是些什么跟什么,离谱的没边。

但此时林王妃听了萧炣的猜测,却是对自己丈夫这复盘全局的能力崇拜不已,柔声道:“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身份尊崇,如何会有那一天。何况我们歧王府的几个都是好孩子。”

萧炣冷哼道:“他们,哼,能少花些本王的钱,本王就谢天谢地了。”

林王妃听了莞尔一笑,又道:“等林启与璃儿成了婚,也算是你半个儿子……”

萧炣心中暗道,本王还不稀罕他做女婿,本王还派人差点就把他杀了一了百了。

他便道:“说起这事,依林启的身份,他与璃儿的婚事几乎有些不妥。”

林王妃听了这话沉默下来。

如今她心里,莫名的希望萧璃能嫁与林启。

很多年以前,那个名叫林婌的女孩子最终也没有嫁给那个文武双全的述哥哥。

家中人说,她应该要和别的大族权贵联姻,林述亦会如此。

于是到最后,林婌嫁给了当时还是歧王庶子的萧炣。

她从小受的礼教便是女诫,成亲之后便将林述那个身影从脑海中抹出,最后只剩下少女时期模模糊糊那一丝悸动。

现如今,她的女儿与林述的儿子终究还是要走到一起。

林婌便觉得,这或许是螟螟之中被安排好的。

此时听萧炣有要悔婚意思,林婌一呆之后便犹豫道:“但璃儿……”

萧炣却还在沉吟。

这门婚事,他再一细想,反倒又是很想同意。

林述经略西北多年,留下的丰富人脉不提。林家更是树大根深,所以当年老歧王才会让自己求娶林婌。

后来,还只是林家旁系的林婌帮自己成功挤掉兄长,让庶子的出身的自己继承王位。

现如今,林启可是林家正房嫡子啊。

可虽然歧王府与林家本是姻亲,但真的要在林述下冤的节骨眼上再把自己钉死在这条船上

第277章 钟山文会

萧琦喜欢文会,是因为他确实适合这种场合。

而歧王世子萧琼也喜欢文会,却是因为参加文会时,他便不需要活得那么拘束。

在萧炣还没死之前……换言之,在还没有继承王位之前,萧琼活着,更像是一个礼仪、一个符号。

归根结底,因为大梁朝太穷。

穷的原因有很多,反正朝庭没钱,他们这些皇室宗亲在士大夫眼里,便像硕鼠一样讨厌。

既不事生产,只享受好处;又不能参致,便失了权柄。

于是御使台像野狗一样盯着他们,稍有行差踏错,便要参上一本,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下来。

而就藩的几位王爷便是其中那几只出头的鸟,看起来最有钱,又最不得皇上的青眼。

总之谁都不希望歧王一脉在江宁城这个富庶的地方世袭罔替的流传下去。

因此,萧琼必须保持完美的德行、完美的礼仪操守,才可以不落人口舌,才可以保住父辈祖辈的这个王位。

别的兄弟可以躲懒,萧琼却不行。每天该请安的要请安,该参拜的要参拜。当今皇上、皇后的诞辰他要上表;先皇、先王的祭日他要哭祭;每逢佳节他还要为民祈告。

做这些的时候,衣冠、表情,甚至每一步的距离都不能错……

如果今天不是去参加钟山文会,萧琼便需要在府里做些无聊的事。

比如为太后的诞辰写一封贺书。

写贺书并不难,萧琼文采还很好。难的是:每年都要写一封,还不能重样。

他甚至都不认识那个身在京城皇宫里要过生日的那个女人。

好在因钟山文会,这封贺书可以明天再写。

虽然细想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萧琼还是感到松了口气。

反正文会上都是些爱逛青楼的人,他也不必太拘束。

歧王府侧门。

马车排了一路,显得有些嘈杂。

萧琼的马车被堵着出不去,伴当上前催促了几句之后,回来向萧琼告状道:“前面是老三的车,堵着不走,说是想等小郡主出来。”

萧琼听了点点头,并不应话。

多说多错,沉默是金。

‘沉默是金’四个字是他偶然听萧璃说过的,萧琼觉得有道理便记下来,时常用来自省。

这一点头的功夫,前面的萧琦回过头来与他看了个对眼。

萧琼微笑颔首。

萧琦冷笑一声,张了张嘴,吐出两个字。

看嘴型便知道是“无聊”。

萧琼也不生气,他其实觉得挺有趣的,眼见车马备行的场景,一幅乱糟糟的模样,让他觉得有生活气。

又过一会,萧珀出来上了轿子。

又等了一会,萧璃挽着一个少年笑嘻嘻地出了门。

“三哥,要是今天事情不顺。你就死定了。”

“妹妹且安心,你男朋友是何等诗才你又不是不知。”

“哼,你不安好心,我还是要找人打你……”

萧琼端坐在轿上,看着弟弟妹妹玩笑,心中有些,隐隐的羡慕。

萧璃一回头见到萧琼,却是难得行了个万福,道:“见过二哥。”

“妹妹免礼。”

萧琼有心说笑两句,但想了想,还是在心中念道:沉默是金。

与自家兄弟姐妹玩笑是无妨,但万一养成了习惯却不好。

他将目光一转,看向萧璃身边那个少年,含笑,点头。

林启亦是含笑点头。

这便是‘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林启吗?

相看了一眼,萧琼便留心起林启来。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林启与萧

第278章 典故

钟山。

彭畅与妞妞在一行人前面边跑边打闹着,黄习看在眼里,心中暗道:幼稚。

此时参加文会的大多都已经到了,山路上还有些脚步勿勿的读书人,却也不多。这些人大多是没有帖子又想过去看看的,或者身子羸弱走得慢以致误了时辰的。

黄习看别人脚步匆匆,脸上带着朝圣般的表情,看起来都是很有风骨的读书人。再反观自己这帮人,男男女女都有,既有彭畅妞妞这样调皮吵闹的,又有魏黑崽这样嗑着瓜子的,沈焉如这样啃着鸡爪的,林启这样男女关系混乱的……

“林大哥,我们这样去参加文会,真的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林启随口应道。

林启左边是坐在滑竿上的徐瑶,右边是萧璃,与二女聊天又不能顾此失彼,以免让其中一个感觉受到冷落,因此他看起来便略有些焦头烂额。

此时被黄习一问,林启便含笑看过来,道:“你如今年岁还小,有些道理我却可以先说给你听。比如你看这过往的人们脚步匆匆,赶着去参加文会。但他们却忽略了这山、这石、这微风。人生便是如此,有时候同行的人、路边的风景比目的地更加重要。”

黄习一愣,停下了脚步。

林启借着这个机会,从徐瑶与萧璃中间走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问道:“你明白了吗?”

黄习很是无语地撇了撇嘴。

我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大哥你要是应付不来,你就别整天沾花惹草,少拿我作挡箭牌。

“对了,你最近功课如何?需不需要再给你请个先生?”林启却是揽着黄习的肩不放手,脸上带着殷勤的笑意,嘴里喋喋不休地问道。

黄习不禁哀叹了一声。

好在又行了小半刻,一行人终于到了文会现场。

此时场中在吟词的是一个青年文士,正负手吟到他词作的最后几句:“……这兵书一卷,怎生闲却。万里城边须饮马,八公山上多鸣鹤。待归来、依旧执金吾,万户候。”

林启正从怀中掏出请帖替出去,听了这半阙词,不禁微微讶然。

好一句‘万里城边须饮马’,这江宁文风之盛,不是山西能比的。

“好!”

“好词……”

那青年文士吟罢,场中已掌声雷动。

掌声中,林启一行人在案几边坐下。

萧珀转头看去,见林启来的这么晚脸上却毫无懊恼,反而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便仿佛这掌声是欢迎他入席似的,看着实在是让人讨厌。

“卢子雍此词,精妙大气,其间豪迈,让人服叹啊。”

“怕是今日文魁非卢子雍莫属了。”

“崇文书院有这样的才子,看样子要压钟山书院一头了……”

议论声中,却有不少人岔了神,转头向林启这边看过来。

如此文章盛事,竟然有人拖家带口地来参加,成何体统。

“他……他……他那个护卫居然还嗑瓜子,当吾辈读书人是什么人?来此看戏不成?”

卢子雍脸上本来带着矜持的笑,但当他感觉到有人分散了自己的风头的,便也回头向林启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嫌恶地皱了皱眉。

哪来的登徒子,真晦气……

对这首词的讨论还在继续,魏渠公也是点了点头,但卢子雍还是觉得人群的反应比预想中差了一点。

但文会还要继续,他一时也没有新词,只好拱了拱手暂时坐下。

马上便有别的才子站起来吟他们的诗。

林启看了一会,便小声向萧璃问道:“你说我若直接去找魏渠公说媒,他会答应吗?”

“人家都跟你不熟,凭什么答应你。”萧璃轻声道:“你还是先抄一两首诗词,拿了文魁,更稳妥些。”

林启道:“你在这看着我抄,我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萧璃好笑起来:“为什么?”

“便像在做贼,被人捉了个现形。”

“放心吧,你是贼,我就是你的贼婆。”萧璃悄声在他耳边说道。

林启与萧璃说完悄悄话,本着公平公证的原则,便也要照顾到徐瑶,便向徐瑶问道:“东家觉得刚才几首诗词如何?”

徐瑶爱看书,又是第一次来文会,稍稍有些雀跃,便笑道:“刚才这两首诗,都不如那个卢子什么的那半阙。”

“哦,人家名叫卢子雍。”

徐瑶白了林启一眼,轻声问道:“以你的诗才,是不是觉得这些诗都不入耳?”

她问这句话,是真心好奇。

一是因为林启向来一开口便是传世名篇,二是她看林启在文会之上左顾右盼,极不专心。

虽然徐瑶这句话声音极小,偏偏正好有人从她身后走过将这句话听到了。

“哼,狂妄至极!”

徐瑶吓了一跳,回头却只看见一个文士打扮的人丢下这句话便走的背影。

她不免有些歉意地看了林启一眼,道:“无端又给你惹了人恨,我……”

林启笑道:“没事,不招人妒是庸才。”

正说着,却见黄习探过头来说道:“林大哥说言极是,不招人妒是庸才。”

林启见他讨好的笑容便知这小子别有用心,果然,黄英已沉着脸将黄习拉着坐好。

“刚才那句‘八公山上多鸣鹤’是什么典故,你可知晓?”黄英问道,看起来便像个女先生。

黄习只好无奈道:“八公山处在中州咽喉,乃江南屏障。当年前秦皇帝苻坚率百万大军,南下攻打东晋。东晋让谢安为大将,谢玄为先锋,领八万精兵迎战。结果淝水一战,晋军大胜。秦军逃至八公山附近,风声鹤鸣大作,皆以为是晋军追来,吓得相互踩踏,死伤无算。《晋书》有言‘闻风声鹤唳,皆以为王师已至’便是风声鹤唳的由来。”

他身后的魏黑崽不禁咋舌道:“小小娃儿怎么懂这么……”

黄习回过头,狠狠瞪了魏黑崽一眼。

“不是,我是说,黄神医……黄先生懂的真多,是夸你呢。”

妞妞却向黄习问道:“那是因为有了这典故,所以他们说这首词好吗?”

黄习道:“当年东晋定都建康,建康就是这江宁城,而城中乌衣巷便是谢安故居。今天这个炉子什么的作这首词,意思是有两层,表面上是以古喻今,颂赞杨复北伐。实际上是希望自己功业有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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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中原事业,不付公谁

林启看了黄习一眼,心中讶然。

这孩子年纪不大,已经有了一身好医术,没想到诗书文章学得也不错。

黄习却是转头看向林启,抛出一个求救的眼神。

这孩子还以为今天是出来玩的,没想到被姐姐逮着机会督促自己诗文,心中极是郁闷。

原本黄英也是不打算来的。她与徐瑶本想留在城中陪方芷柔,方芷柔却极力将她与徐瑶劝来。

方芷柔心想的是大家都去了,独留她一人,林启回来后见她可怜,她在他心中份量自然要重些。

如此一来,只苦了黄习。

此时面对黄习的求救,林却只有兴灾乐祸,毫无为黄习解围的打算。

开玩笑,来的路上自己找这孩子解围未成,现在风水轮流转,岂有帮他的道理?

再说了,自己的学问可还不如黄习这孩子。

这边诸人已是纷纷表扬起黄习来,似乎他解了一个典故,比卢子雍还要了不起。

黄英却颇为严格,又拿文会后面出来的几首诗词考较黄习。

黄习苦着脸答了几句,忽然惊喜道:“咦……”

“想出来了?”

黄习却道:“这文会竟然还供应饭食,不虚此行啊。”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确实有不少人提着食盒上山来。

江宁知府范鹏程起身道:“诸位相公辛苦,府衙备了些饭菜,大家且在这山水之间先用饭,下午再继续……”

话虽如此,府衙备的饭菜却不是人人都有。像林启这样的,有帖子便能坐案几,能坐案几便有食盒,其余人便只能打开自己带来的点心食用。

林启既有食盒,又备了许多菜,还准备了一块毡子在地上铺开,甚至还有些现烤现做的食材,一群人便打开阵仗野餐起来。

他这边仗势颇大,不免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那群人真是来游玩的吗?到底是什么身份?还能有帖子。”

“其中那个女子似乎是歧王府的郡主……”

“唏,若真是,为何不与世子同行?那少年又是谁?”

“哼,我刚才路过他们身后,听他们说这里的诗文皆是不堪入耳。”

“狂悖!”

“无知狂徒……”

萧琦本想过去一起用饭,听了这些话反而躲开了些,装作不认识这群人。

林启一行人对这些话却是充耳不闻,一个个拿着筷子吃得很是快活。

“没想到这府衙提供的菜味道竟也不错。”彭畅吃得满嘴流油,向黄习说道。

黄习深以为然,向彭畅竖了个大姆指。

“黑崽哥,叫花鸡烤好了吗?”

“好了。”魏黑崽说着,将烤好叫花鸡起到案上。

轻轻一敲,登时香气扑鼻。

“太香了!”

黄习、彭畅深吸一口气。

“几位小友,你们这伙食不错呐。”

黄习回头一看,却见是一个黑衣老者正负着手站在自己身后,盯着那叫花鸡看得极为出神。

“老夫能否和你们一起用餐?”

黄习一愣,打了个嗝。

“嗝……”

林启笑道:“魏老先生但坐无妨。”

他也不起身行礼,就那么坐着,脸上带着招待朋友般的笑意。

魏渠公哈哈一笑,在林启对面坐下,伸手便捞过那叫花鸡,也不怕烫,飞快撕下一块鸡腿嚼起来。

林启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用饭,与萧璃、徐瑶说话。

黄习与彭畅对看一眼,颇为郁闷,两个孩子本来说好了,这两个鸡腿一人分一个,现在被吃了一个,怎么分?

却见魏渠公吃完一个鸡腿,也不客气,又将另一个也撕下来往嘴里送。

黄习以手抚额。

好了,这下不用分了。

“这鸡烤得不错。”魏渠公吃完,赞了一句,看向林启道:“我听说过你,《天龙八部》是你写的?”

林启没想到魏渠公不问别的,先问了一部武侠小说,便笑问道:“魏老先生看过?”

“混帐小子!你没写完,老夫如何能看完。没看完,如何能算看过?”魏渠公眼睛一瞪,似乎颇有怒意。

林启方才想起这事,转头向于看山,道:“我在青州时将后面的故事说与了王三,你回头让他口述出来,抄与书铺印吧。”

他说着,又佯作发怒的样子,对于看山骂道:“这事我忘了,你却不提醒我。该罚!”

魏渠公便狠狠瞪了于看山一眼。

下一刻,他与林启对视一眼,各自笑了笑。

“晚辈正有一事求老先生,还望老先生能应允……”

“不允。”

魏渠公很是直截了当。

他反正也吃饱,干脆站起身来,临走时又顺手将黄习手中的海棠糕揪下来一半。

“咦,这个味道也不错。”

黄习看着手里的半块海棠糕,欲哭无泪。

魏渠公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道:“混帐小子,要想我应允你的事,拿了今日文魁再说。”

他这一句话声音颇大,林启瞬间便感到四面八方众人的眼神向刀子一样射来……

“魏渠公不是太傅之子吗?他自己也是光禄大夫,怎么是这等脾气?”

林启笑了笑:“或许便是因为这等身世,才能够保有天真到老吧,挺好的……”

吃饱喝足,文会便继续进行。

萧璃吃过饭,听着那些所谓才子念了一首又一首诗词,不免犯起食困来。

她倚着林启的肩,渐渐睡着过去。

突然一阵呼喊声响起,萧璃揉揉眼,很是不满的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一看便很‘才子’的青年站起身,准备开始吟诗。

“王睿终于出场了,今日文魁,只在卢子雍与他之间……”

“鹿死谁手,马上便知。”

“王兄,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诗词……”

听着这一声声喊叫,萧璃撇了撇嘴,趴在林启肩上,像只慵懒的猫一般。

她打算再眯一会儿。

那边林启却是饶有兴趣地看王睿吟诗。

终于,这个近来风头正盛的江南才子开口吟道:

“天下知名,今日杨郎,胜如旧时。记当年暮府,元戎高会,万花围席,争看题诗。尽道谢公,再生尘世,有制宜烦立马挥。燕门小,岂容久驻,凫舃暂双飞。诸公荐墨交驰。要推上青云百丈梯。况平生慷慨,闻鸡起舞,中原事业,不付公谁。生记今朝,频将指数,较素公争半月期。功名事,不输前辈,行即诏封泥。”

一词念毕,林启反正是没太听懂的。

一阵沉默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赞叹来。

“好!”

“好词!”

“当为今日魁首!”

“好一句‘况平生慷慨,闻鸡起舞,中原事业,不付公谁’!”

声声叫好之中,萧璃微微睁眼,很有些不忿地抱怨道:“吵死了。”

“连教科书都没选进去的词,有什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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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捧哏

“黄神医,为啥他们都说这首诗好。”魏黑崽挠了挠头,向黄习问道。

黄习白了他一眼。

这个大老粗,装什么好学。

魏黑崽其实只是想听黄习说故事,类似谢安领八万人击破符坚百万大军这样的故事。

看着魏黑崽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黄习小小的震惊了一下,无奈道:“这是首词,不是诗。其实王睿这首词立意不如卢子雍那首。”

“为啥?”

“他这首词听起来是称赞杨复老将军的……”

魏黑崽一拍大腿道:“好啊!我选这首。夸杨复老将军,立意特别好啊,为啥会不如前面那首?”

“这首词大概是说杨将军在一个像这样的文会上,以文才力压众人,争得魁首,然后青云直上,中原出兵,大事可期。”

魏黑崽一愣,奇怪道:“杨将军自己便是英雄盖世,为何要在这样一个文会争什么魁首?又为何……”

黄习不耐烦起来:“因为王睿这首词明面上赞的是杨将军,实际上赞的还是他自己。”

“他自己?嘿,让他给杨将军提夜壶去吧。”

黄习翻了个白眼,道:“这首词以谢安、杨素来比杨复,但谢安、杨素都是文人,后来成了出相入将的权臣,杨复老将军却只是武将出身。此词中的‘元戎’指的是大帅,杨复老将军虽威名赫赫,却只是将军,依我大梁制,经略使以上可称帅。王睿此词,与其说是赞杨复老将军,实则是自夸,道自己以后可以成为天下名臣,登青云百丈,行诏封泥。”

魏黑崽惊讶地瞪大了眼,道:“读书人不要脸起来,竟能这么不要脸?”

黄习道:“……”

魏黑崽道:“其实他这首诗,说的便是我家盟主。我家盟主今日便是来拿文魁,他日便要领我等武定军北上辽国,收复燕云,立不世之功。到时候天下知名,对,天下知名。”

黄习心道:“憨瓜,诗你个头,人家这是词。你家盟主,天天呆在脂粉堆里……”

心里这般想,他嘴上随口应道:“你这话说的好有道理,让我无言以对。”

林启斜眼看了黄习一眼。

这孩子什么时候跟我学的这句话。

这场钟山文会随着王睿这首词,一下子被推向高潮。

一阵叫好声之后,忽然有个读书人站出来道:“王睿这首《沁园春》立意较卢子雍的《满江红》差得远了,实乃下乘之作。”

“刘伯达,有本事你作一首!王睿此词工整大气,气势雄浑,如何便落在下乘?怕只因不是你崇正书院的词,你便蓄意诋毁。”

“杨老将军的威名,是他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若非他出身行伍未有功名,其功勋便是封候也不能酬!尔等黄口小儿,寸功未立,也敢自比乎?”刘伯达手一指,样子很是有些能打嘴仗的作派。

不等别人应他,刘伯达换了一口气,又道:“我蓄意诋毁?尔等宵小,惯以小人之心度人之腹。好一句‘元戎高会,万花围席,争看题诗。尽道谢公,再生尘世’,是否只有谢安这样诗书风流的能入尔等的眼?杨老将军出生入死,守护的万里江山、歌舞升平,便是为了让尔等做‘青云百丈梯’的白日梦吗?”

刘伯达骂完,场中一片寂静。

一干文人墨客面面相觑。

林启深深叹了一口气,惋惜道:“可惜颜子哉不在此,不然必要大声叫好。”

徐瑶听了不禁会心一笑。

颜怀或在此,这刘伯达必要被他缠得烦死。

“好!说得好!”

忽然一声叫好,众人抬眼看去,却见萧琦迈步而出,大笑道:“伯达发言慷慨激昂,可为今日文魁。”

他身量极高,今日一身白衣,很是有些魏晋名士的风范。

“伯达兄不如作词一首,吾为你唱词。”萧琦又转向刘伯达道。

刘伯达摇摇头:“小生学识平平,不敢献丑。不过是见不得有些人卖弄词藻,骄狂妄想。”

王睿听了忍无可忍,刘伯达、萧琦二子看似正气,但谁不知道他们与卢子雍、魏平都是在崇正书院读过书,四人早就是死党。

他们现在演这一出,分明是想要打自己的脸。

于是王睿恨恨骂道:“从未听过文会不许人作词的道理,你若看不惯我的词,拿出更好的与我比。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算什么本事。有些人这是把这文会当作他们崇正书院出风头的场合了……”

登时便有人应和道:“就是,有本事便做出更好的词来,只会说别人又有什么意思?”

“卢子雍那首词,论韵律确实比不过王睿……”

“就是,我们读书人,何时怕过你们这些勋贵?”

萧琦冷笑一声,道:“今日以文论道,共颂家国盛业,何来书院之争?吾只是看你才华平庸却洋洋自得,如井底之蛙,分外可笑。”

“哈哈哈。”王睿仰天大笑:“一个只会唱,一个只会骂,一个词才一般,还有一个屁都不会。就你们四个,也敢笑我井底之蛙?”

他说完,分别在萧琦、刘伯达、卢子雍、魏平脸上看过去。

魏平登时气红了脸。

老子还没开始骂你,你凭什么说老子屁都不会。

他正要开骂,却被萧琦摆了摆手拦下。

“你词做得好?比得了‘黄河之水天上来’否?”萧琦向王睿大声问道。

萧璃顿时精神起来。

终于来了。

三哥啊三哥,说好的让你做捧哏,现在才来。

王睿一愣,冷笑道:“今日钟山之会,是大家为北伐大业做贺,与《将进酒》何干?就算林启其人在此,便真能做出胜过我的词来吗?”

“好!”萧琦大声应道。

他转身,看向林启,双手抱拳。

“还请无咎做词。”

一句话说完,场上众人纷纷向林启看去。

“这不是那个说我等诗词不堪入耳的狂徒吗?”

“他便是林无咎?”

王睿气息一滞,微微眯眼看向林启。

顷刻间他心中又冷笑起来。

“呵,是林启又如何?诗词本是妙手偶得的事,他只不过是有一两首名作,今日又岂能真的胜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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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虎踞龙盘

彭畅与妞妞有些心潮澎湃。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这熟悉的议论声来了,这围绕着林大哥的嘀嘀咕咕来了。

原来这漫山遍野的江南才子与我们文水县的大妈大婶们,也没有太多不同嘛。

“终于又到了林大哥出风头的时候了……”

黄英、黄习姐弟却是有些担心。

他们虽然听说过林启先前的那两首诗词,但林启和他们相处以来,从未展示过这方面的才华。

在姐弟二人想来,那两首诗词很可能是如林启所说,是在杂书上看来的。

黄习看了一眼魏黑崽,暗想道:你家盟主怕是要当众出丑啊。

魏黑崽却觉得毫无悬念,自家盟主真要办什么事,哪有什么是办不成的。他打了个哈欠,暗道:“这场无聊的文会终于要结束了。”

见所有人目光看来,林启笑了笑,站起身来,朝四周拱了拱手。

周围的读书人却不怎么欢迎他,纷纷沉下脸来。

“果然是那个狂徒。”

“看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那两首诗词应是抄来的。”

“嘿,他自己也说是书上看来的。”

“欺世盗名之徒。”

林启将这些话听在耳里,也不着恼,他上前两步,先向刘伯达笑道:“你很会骂人,以后大概能当个很好的言官。”

刘伯达一愣。

言官?

林启一句话说完,却已看向魏渠公,道:“轮到我作诗了?”

不等魏渠公答,他径直吟道: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出边关。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一诗念毕,场面静极。

鸦雀无声。

“铛。”江宁府推官施明手中的杯子掉在案上,酒溅了一身。

好大气的诗!

磅礴气势扑面而来。

先前到底是哪些蠢货说卢子雍和王睿的词作大气的?

何谓雄浑?这才是雄浑。

“嘶。”江宁知府范鹏程倒吸一口凉气。

这首诗,无一句词藻堆砌,用词简洁仿若信手拈来,却有这样的气魄?

这林启,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能写出这样一首诗,其人胸襟气度绝非等闲之辈。

范鹏程一念至此,猛然想到相州之围,辽国猛将耶律烈律被林启击杀。

这……便是手上沾过血的人作的诗?

坐在范鹏程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也是轻轻念着这首诗。

此人道士打扮,神情冷峻。

他名叫周文甫,是皇城司提举。

周文甫闭着眼将这首诗念了两遍,忽然,他猛张开眼睁向林启,眼神中已然泛起杀意。

这首诗当中所蕴藏的气魄,让他深深的忌惮起来。

“此子志向之大,绝非等闲,需早除之。”

……

王睿却已愣在当地。

这也太快了。

林启一句“轮到我作诗了”便直接将这首七律抛出来,中间没有半句废话。

王睿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就是这样一首七律,五十六字,简单明了,中间没有一个字是多余的,很快就吟完了。

但自己那首极满意的、呕心沥血作出来的《水调歌头》与之相比,便显得那样冗长。

其中优劣,一眼便知。

自己就这样败给林启了?

甚至不用打嘴仗……

这简直是太荒谬了。

自己这一届的江南才子们比诗,一直是念完诗后,还要唇枪舌剑一番。

这次,却没什么好争辩的了。

好不习惯啊。

王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下一刻,他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来。

林启吓了一跳,跳开脚躲到一边去。

神经病啊,不过是一场文会,输了就输了,吐什么血。

他心里抱怨着,脸上却带着笑意向魏渠公看去。

眼神分明在说:“怎么样?我算不算今日文魁?”

魏渠公刚听这首诗时,脸上确实有动容的表情,此时却已经平复下来。

他摸着胡子,点了点头赞道:“确实是好诗,恢宏气韵可见一斑。接下来,诸君继续吧。”

继续……

在场的江南士子愣了一愣,各自心中苦笑不已。

林启作了这样的诗,还让人继续什么。

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场面一时便有些冷清下来。

倒也有些读书人备了诗作带来,此时却已绝了争名的念想,只想将自己的诗作一诵。

于是他们便在这样的气氛中一首一首的吟诵开来。

但场中所有人小声讨论地却依旧是林启那首诗。

黄英深吸一口气,再看向林启,目光已大有不同。

他居然,还真的是个才子……

“大姐,你在看什么?”黄习凑上来问道。

“没什么。”黄英回过神,摆出一幅老学究先生的神情,考校道:“你可知林公子此诗中有几个典故?”

又来?

黄习登时苦了脸,无奈地掰着指头说道:“昔三国时,诸葛丞相来这里见孙权,曾言‘钟山龙蟠,石头虎踞,此帝王之宅’……”

“曹孟德《短歌行》中有‘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西楚霸王项羽曾……”

“够了,噤声。”黄英忽然轻声道。

黄习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也累了,不考你了。”

黄英说着,心中却隐隐有些突如其来的混乱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生起那样奇怪的念头,但这个念头让她结结实实地心悸了一下。

孙权、曹操、项羽。

此诗,似乎像是……帝王之诗。

下一刻,她又觉得这念头有些可笑。

她向林启看去,见林启脸含笑意,依旧是那样的温煦。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黄英突然发现,相处愈久,这个少年愈来愈神秘起来……

而这场钟山文会还在继续,接连有人念了诗之后,场面终于又有了骚动。

“歧王世子,他终于出场了。”

“萧琼向来有文名,且看他能不能压林启一头。”

“林启那诗如何压?只能看世子能不能为我们江宁士子夺回一点颜面了。”

嘀咕声之中,歧王世子萧琼已然缓缓站起,走到文会的场地中央。

他脸上还是那幅庄重的表情,步履稳当,依旧是每一步的距离都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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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

萧琦看着萧琼出场,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来。

“我的世子二哥,你休想拿到今日文魁。林启可是我请来的,就为了看你吃瘪。”

林启看着萧琼的架势,也不禁屏息凝神。

来江宁以后,他也听说过萧琼的文名。此时不禁有些好奇起来。

萧琼想的却是这个出场的时机最是恰当,既不太早,又不压轴,很适合自己的身份。

这样的想法不足为人道,他在场中站定,便开口吟道:

“千载运,宝业正遐昌……”

众人一愣。

这首词,听起来确实平平仄仄,律韵极佳,但也太……

萧琼却还在吟诵:“精忠达,飚轮祥格昭彰。回羽旆,驻雕辇……”

场中诸人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歧王世子文采斐然,不负盛名啊,一首词作得花团锦簇,极是好看。

可惜却是一首马屁词。

这大梁江山,盛业遐昌,文成武德,开疆扩土,盛世清平。

要都像你这样写词,大家伙也别开文会了,回去城里夫子庙拜一拜,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好咧。

琅琅声中,萧琼已念至最后一句:

“恩覃群品,庆均海宇,圣寿保无疆。”

全场万籁俱静。

马屁精!白瞎了那么多年的书!

这里是江宁城,古建康城,魏晋以来皆是风流狂士,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马屁精?

圣寿保无疆,呸。

但这些憋着想要骂萧琼的士子,嚅了嚅嘴,终是没有骂出声来。

“好词!”

突然,一阵寂静之后,江宁府推官施明大声赞道:“庆均海宇,圣寿无疆。此词……极好。”

紧跟着,江宁知府范鹏程颔首称赞道:“不错,此词极是不错,可为今日魁首。”

他两人说完,一时间却也没什么人搭话。

萧琼本来就没有朋友,在场的多是有自认为有风骨的读书人,也没人会因为他歧王世子的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示好,反而怕夸了这词会被人戳脊梁骨。

但知府大人和推官大人都夸了,总不好再站出来反对。

场面便这样僵持下来。

还是范鹏程转头看向魏渠公,笑问道:“魏老先生如何看?”

魏渠公神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他向林启随口道:“林小子,再作一首吧。”

在场的读书人心中纷纷松了一口气。

让林启再作一首,确实好过就此盖棺定论。

不然到时候,人家作序铭记这场盛会,就是诸贤共论诗文一日,最后选了一首马屁词作魁首。

传出去,大家伙颜面何在?

人家定会说,我们江宁才子只会拍勋贵马屁。

但林启还能作出胜过萧琼的词来?

萧琼此词,立意虽然……虽然祥瑞,但词才确实是极佳的。

林启要怎么胜他?

却见林启也不推让,缓缓站起走到场中。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下一刻,他开口吟道: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第一句出口,魏渠公猛然站起。

此时,从树林的间隙间望去,还能看到孙陵岗,那里正埋葬着吴帝孙权。

而今日这大梁朝,西有夏、北有辽,皆虎狼之邦。何处有英雄如孙权谋,西拒黄祖、北抗曹操,战功赫赫?

魏渠公想到这些,忍不住便回想起家国百年的期盼,回想起他父亲魏太傅临死都放不下的那些事……

却听林启接着吟道: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好!”

林启转过头,看到这个六旬老者正用一双老眼定定看着自己,眼中已然含着的泪。

不知为何,这双浊泪老眼让林启有些心软起来,他张了张口,后半阙词终究便没有念出来了。

在场的众人却已被这首词震摄住,一时也无人催促。

唯有魏黑崽听得一头雾水,捅了捅黄习,问道:“他们这都是怎么了?”

“被林大哥的词吓住了呗。”

“什么意思?”

黄习看着魏黑崽求知欲极强的脸,叹了口气,道:“林大哥这首词,把杨老将军北伐比作刘裕……”

“刘裕是谁?”

“刘裕是代晋朝自立的南朝宋武帝,词中‘寄奴’便是他。他要出征北魏,便如现在我们大梁要去打辽国。明白了?”

魏黑崽摇了摇头:“不太明白。”

黄习翻了白眼。

他也懒得理魏黑崽,转头向林启看去,等着他将后半阙念出来。

却是等了好久,林启也再不吭声。

“怎么不念了?”

人群中终于有人嚷了起来。

林启拱了拱手,道:“抱歉,此词还未填完,诸君见笑了。”

魏渠公一听此言,却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别人还未明白,他却是明白的。

历史上刘裕要伐北魏,尚末出兵便已病逝。其子刘义隆北伐,贪功冒进,大败而归,被北魏太武帝拓拔焘乘胜追至长江边。

此词先颂刘寄奴,后必言刘义隆之败。

以古比今,此词后半阙必是悲观苍凉之意!

偏偏这场中诸人,唯有林启是与辽国上将交过手的。

偏偏这林启,与自己所见相同。

“果然,你小子也是不看好此番伐辽啊。”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自己风烛残年之躯,依旧心忧国事,想着一百年来梁朝终于北伐了,自己总要做些什么,因此有了今日这场文会。

在林启这首词之前,所有人都在歌功颂德。好像杨复还没出燕门关,大梁便已打了胜仗一般。

但,自己心里明白。

此时伐辽,确实是准备不足、贪功冒进了啊。当今皇帝与历史上刘义隆何其相似。不,甚至还不如刘义隆。

以弱伐强,犹能不败?

正是因为心里明白,所以林启那首“钟山风雨起仓皇”之后,自己又要再让他作一首。

呵,现在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又能如何?

魏渠公想着这些,眼中蓄着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淌过他那张皱纹深邃的老脸。

林启这词,犹如压在魏渠公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失去了那一丝侥幸。

他忽然仰天长笑起来。

“哈哈哈……宜将剩勇追穷寇,这梁朝上下,全是自欺欺人之辈!你这后半阙词确实是不念为好,不然在场诸人,全都沦为笑柄!”

“哈哈哈,全都是笑柄……”魏渠公大笑着,转身便向山下走去。

一时也无人敢拦。

唯有远远的,能听到他长歌当哭的声音。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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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3章 毒杀

萧璃愣了好久才恍过神来,有些手足无措地对林启问道:“你把魏渠公弄跑了,我们的事怎么办?”

林启笑道:“放心吧,魏老先生会替我提亲的。”

“真的吗?他看起来好像对你不感冒啊……”

“真的。”林启笃定地点了点头。

来钟山之前,林启就已经打探过魏渠公,这个老先生有些真性情,却不是个没眼界的,去年曾经两次上书劝隆昌皇帝不要仓促伐辽,应精兵强将,坐看两虎相争,以待良机。

魏渠公这样一个人,想听什么样的论调,林启心中大概是有数的。

但他多少还有些摸不准,这个时代的人最重家国社稷,杨复已然出师,现在已不是唱反调的时候。

于是林启的第一首诗用的便是那首“钟山风雨起仓皇”,反正大家都在盼望大胜,这首诗绝不输任何人。

待看到魏渠公反应平淡,林启便确定这老夫子是想听大实话。

哪怕实话会让这个年过六旬的老者承受不住。

果然,下半阙还没念,老头就受不了了。

“我们走吧。”

此时总算应付完这场文会,林启舒了一口气,招呼大家回去。

魏黑魏一听,喜上眉梢,应道:“终于走啦?盟主你稍等,我收拾东西。”

林启低头一看,自己这边一地狼藉,锅碗瓢盆鸡骨头瓜子皮满地都是,确实是如春游一般。

他只好道:“收拾干净,绿山青水的,我们要环保。”

萧璃“噗呲”一声,抚嘴笑出来。

黄习却是偏过头,用一种颇为怪异的表情看向林启。

林启与众人说笑一会,忽然感到有一道目光一直盯着自己。

他回过头,却见萧琼正站在远处,很有些望夫石的样子。

“你二哥为何这样看我?”

萧璃笑道:“大概是在观察你这个妹夫合不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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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会已到尾声,萧琼的伴当便去准备步辇。

与别人三五成群的样子不同,萧琼一人独立,周围没什么人靠近。

他本就是没有朋友的。

反正他以后会是个称孤道寡的王,也不需要朋友。

萧琼知道在这场文会上自己并不讨喜,又不是上表贺旌,谁要听那样的词?

但,只要世人口口相传歧王世子忠于皇室、忠于朝庭、忠于大梁的也就足够了。哪怕他们口口相传的方式就是骂自己马屁精……

“你还在看林启呢,自己也知道不如人家。”

说话的是萧琦。

他踱步而来,一派名士自风流的样子。

“三弟。”萧琼含笑颔首,一派友善兄长的样子。

“够了,又没别人,你少拿这样子恶心我。”

萧琦说完这句话,忽然俯下身,做了一个鬼脸。

“怎么样?林启是我找来抢你风头的,气不气?气不气?”

他身量极高,此时如调皮的孩童一般做了这个鬼脸,看起来很有些……让人不适。

萧琼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萧琦又道:“你气也没有用,告诉你,你就是个废物,若非有个好母亲,你凭什么当上世子。”

他骂完这一句,觉得颇有出气。

萧琼却忽然笑起来。

这个笑容却是难得的灿烂,像遇到了让人开怀的事。

“三弟啊,其实我真的很谢谢你。”

萧琦愣住。

萧琼回首四顾,见没有人留意这边,便笑得更开怀起来。

“谢谢你请来林启……你以为我真的喜欢填那样颂赞盛世昌隆、圣寿无疆的词吗?”萧琼说着,露出神往的表情,喃喃自语道:“天翻地覆慨而慷……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少年狂士,何等风采,肆意高歌,意气勃发。想必我这一生都不能像他这样做,但能见一见,也是好的。”

萧琼说完,又向四周看了看,然后露出一个有些窃喜的表情,像一个孩子刚刚偷吃了糖。

萧琦呆立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三弟,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恨我,也不是想与我争这世子之位。你就是见不得我这窝窝囊囊的样子,你就是可怜我。”

萧琼伸手在萧琦肩头上拍了一拍,他身高不如萧琦,这个动作却显得十分自然。

“但不要可怜我,祖父留下的王位总得要有人守着。只要我能守着这个位子,你们才能……”

萧琦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记忆里,有两个孩子从小在一起玩。

但有一天开始,其中一个孩子再也不理另一个孩子。

他开始板起脸,不苟言笑。

喜欢的糖他再也不吃,喜欢的笑话他再也不笑,约定好的事他再也没有提过。

而被抛弃的那个西域舞娘的孩子,从此只能自己在院子里玩,眼睁睁看着曾经的小伙伴被人围前围后的伺候着。

“二哥,你说过以后你罩着我的。”

“我是世子了……”

“世子就了不起吗?你不过就是有个好娘!”

其实,有些事,长大之后早就明白了。但就是不能释怀。

此时,萧琦看着眼前萧琼,张了张嘴:

“你个蠢……”

突然,一阵风吹来。

萧琼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二哥!”

***********

“有大夫吗?有大夫吗?”

“不好了,歧王世子被人下毒了……”

呼喊声响起的时候,林启正提着食盒准备下山。

他转头看去,却萧琦抱着萧琼大声喊着“大夫”,表情极是慌乱。

黄英与林启对望一眼,飞快地向那边跑去。

林启跟在黄英身后,一只手揽住萧璃,安慰道:“你不用急,黄姑娘医术极高。没事的。”

他说着话,眼睛扫过去,观察着场上每个人的神情。

第一个让林启留意的人,便是萧珀。

萧珀正在四处观望着,一抬眼与林启的眼神对上,他脸色一变,转过头去。

林启了然一笑,再向别人看去。

魏平、卢子雍、刘伯达、王睿、江宁府的推官施明、知府范鹏程……

目光转过范鹏程那张充满关切的脸,林启看到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

这个人,好厉害的气场。

还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感觉。

战士?杀手?还是……暗探?

皇城司?还是开平司?

周文甫察觉到有人正在观察自己,猛然回头,冷洌的目光如箭般射去。

却见林启展露出一个温尔雅尔的笑容,向自己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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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死马当作活马医

黄英捏着银针往萧琼的皮肤上刺进去,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当再起出那根银针,只见针尖已然变成了黑色。

“确实是中毒了……”

她沉吟着,忽然闻到一股隐隐的异香。

“我二哥怎么样了?”萧琦一脸关切地问道。

黄英微眯起眼,向萧琦问道:“你身上可是擦了香粉?”

萧琦一呆,恼火道:“擦了香粉又如何。你快救我二哥。”

黄英却接着问道:“结香花?”

“对,你……”

“你走开!”

萧琦又是一愣。

“你快走开,越远越好。世子中的毒,便是体内的毒与这结香花的气味结合……”

萧琦心下又一是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

“再远些!”

萧琦脸色一黯,目光在萧琼那张双目紧闭的脸上又看了一眼,转过身,失魂落魄地向远处走去……

*********

当周文甫的目光看过来,林启便停下脚步。

“你先去看看你二哥。”他笑了笑,对萧璃道。

萧璃点点头,飞快向萧琼那边跑去。

林启则是抬起手,朝周文甫挥了挥,露出一个遇到久别重逢的朋友般的微笑。

在他来到江宁城的第一天,就有一支劲弩破风而至,在他面前射杀了任远。

弩这种东西,在大梁朝管制严格,除了除了自己这样的刁民,便只有军队、暗探会用了。由此可见,江宁城中必有皇城司或开平司的人。

而今日萧琼中毒,下毒者必在钟山会场之中。

眼前这个冷峻的中年男子,分明找了一张暗探的脸。

“我探案,就是如此简单粗暴。”林启心中自嘲着,踏步便朝周文甫走去……

********

此时江宁知府范鹏程、推官施明已果断让人将会场围住。

“所有人不得离开,配合官府搜查。”

大喝声中,施明亲自探查,从萧琼的食盒往前追溯,试图找出下毒者。

范程鹏却对下毒者是谁毫不感兴趣。

“毒杀一个世子……本官用屁股想都知道会是哪几个人指使的,查什么查?”

但若歧王世子在府衙举办的这场文会中毒身亡,这个知府的位置也就到头了。

再一想,歧王萧炣性格傲慢,脾气暴燥,到时候能不能活着离开江宁都尚末可知。

因此范鹏程便凑在萧琼身边,很是紧张地看着黄英医治。

他其实是不太信任这个年轻女子。

但此时场中既没有别的大夫,而且萧璃似乎与这女大夫颇为熟稔。

“总不至于是小郡主要害世子吧。”范鹏程如此想着,转念一想,又暗道:“也未必不是。”

萧璃赶过来便见萧琼双目紧闭,嘴唇发黑。

“我二哥怎么样了?”

“他中毒颇深。”黄英眉头紧皱。

“大姐,此毒颇为厉害,怕是药石难医……”

黄英一转头,却见黄习将手搭在萧琼脉上,表情和老大夫一般。

萧璃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便悲伤起来。

却听黄习又接着说道:“不如我们试试二姐说的‘开刀’吧?”

黄英叱道:“开什么刀,你自己看看眼下这情况。”

黄习吐了吐舌头,支着头又想了一会,忽然问道:“要是毒量再轻些,大姐你便能治吗?”

“嗯。”

“死马当作活马医。”黄习下定决心,给自己打了打气,猛然站起来。

“你要做什么?”

“大姐你来备药,我来给他催吐洗胃。”黄习应道,他环目四顾,忽然大喊道:“老魏,你过来!”

魏黑崽听了,大步便往这边来。

“二姐这方法,我老早就想试试了。”黄习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搓了搓手,又转头四处看起来。

“差点忘了,得先做心肺复苏……西皮阿……”

“你,过来。”

江宁知府范鹏程吓了一跳,却见命令自己的人,确实是个孩子。

“你把他仰着放平,就放在那!快!”黄习已经撸起袖子,再次命令道。

范鹏程本想发火,却还是按下火气,他偷眼往小郡主那看了一眼,却见萧璃只是愣愣地发着呆。于是他只好按黄习的吩咐将萧琼仰着放好。

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若是救不活,让这没礼数小崽子给本官陪葬。

黄习嘿嘿一笑,跪坐在萧琼身边。

“我按三十下,轮到你按。你看好了,注意学。”

一句话说完,他便对着萧琼的胸腔按压起来。

“看好了,往下压下这么深,一寸又半。”

“一、二、三……三十。你来,快,快。”

范鹏程如木偶般被黄习折腾来折腾去,心中渐渐恼火起来。

自己莫不是被这小毛孩给耍了。

“六,七……你笨死了,按我的节奏来!”黄习又骂道。

范鹏程打算发火。

忽然,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手下面,一颗心脏似乎轻轻跳动起来。

“十,十一……”

“黄神医,你喊我?”魏黑崽跑过来问道。

“你接着按,不要停。”黄习飞快地转头看了魏黑崽一眼,道:“你,皂水给我。”

“皂水?”魏黑崽挠了挠头。

“我看到午饭后你们洗手用的,妞妞还用来吹泡泡……快给我。”

“哦,那是妞妞带的皂角……”

“去弄成皂水,要浓。”黄习一转头,又向范鹏程问道:“你按几下了?”

“二十九。”

“三十。”

“好,换我。”

黄习年轻尚小,又按了几组之后,体力便已不支起来……

“皂水来了!”

魏黑崽手里提着一个酒壶,飞快地跑过来。

“好。你捏住他的嘴,你往里面灌,速度慢些……”

范鹏程小心翼翼伸出手,捏着萧琼的脸,将嘴巴打开。

下一刻,他发现眼前那个色白花青的酒壶是那么好看。

咦,这好像是自己那支价值不菲的白玉雕花壶,里面还有半斤四十年陈酿的状元红……

“酒呢?”

“什么?”魏黑崽正专心致志的灌着皂水,随口应道。

“本官问你壶里的酒呢?”范鹏程又问道。

“当然是倒啦。”

“你个……”范鹏程一股气顶到喉头。

“你们,把他翻过来!”黄习忽然大声道:“你,抱着他的肚子。用力勒!”

他又将袖子撸高了些,带着兴奋的表情喊道:

“接下来,看小爷我的啦!”

“啪!”

范鹏程心头一跳,却见黄习一只巴掌重重摔在萧琼脸上,将那张原本白玉无瑕的脸打得半边通红。

范鹏程眨了眨眼,正盯着萧琼那张脸发呆,突然,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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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搜证

汤药灌下,片刻之后萧琼微微张开了眼。

入目的是一张圆乎乎、油腻腻的脸,脸上还挂着些让人恶心的汤汤水水……

“范大人?你怎么了?”

“世子殿下,你终于醒了。”范鹏程一幅喜极而泣的样子。

这位知府大人一凑近,便有一股腥臭味传来,让萧琼很有些反胃。

他本就是有些昏昏沉沉,缓了许久方才清醒了些。

“我三弟呢?”

萧琼说着抬起头,却见萧琦站得远远的,脸上带着些庆幸的笑意,嘴巴张了张,吐出两个字。

看嘴型分明是“蠢货”。

萧琼不禁笑起来。

此时围着这边看的人却是不少,见萧琼是真的活过来了,纷纷看着黄习道:“居然真的救活了,神医呐!”

“小小年纪,已成杏坛国手!”

“妙手仁心,活死人、生白骨不过如此。”

“大医精诚、杏林春暖,奇药银针除病魔……”

黄习听了,拱着手团团作揖,小脸上尽是得意。

“你们读书人夸人,果然不一样。”

黄英见他作派竟有些像林启,不由轻轻笑了笑。

范鹏程将这些话听在耳中,心中却不忿起来:“这些人知道个屁!为了把世子救过来,本官出了多少力……唉,最可惜的便是那半壶状元红。”

好在萧琼谢过黄英姐弟,便又郑重道:“范大人也辛苦了,此番救命之恩,王府必有厚报。”

范鹏程眉头一挑,

都说歧王世子周到妥贴,果然如此啊。

嘿嘿,本官故意不去洗脸,好在没有浪费这一番心思。

他想着这些,再看黄习那个小毛孩,也觉得有些顺眼起来……

“世子殿下醒了?下官有要事禀报。”说话间,却见施明快步赶来,一派精干模样。

“施大人请讲。”

自有人搬了软榻让萧琼半躺下,萧琼靠着椅背,便又有了歧王世子的尊崇架势。

施明上前两步,斟酌着说道:“是关于下毒者之事……”

“施大人请讲。”萧琼虽然虚弱,但语气依然带着上位者那威严的架势。

同样的两句话,他第二次说,便带着“本世子可以作主”的意味。

一句话入耳,施明心中便笃定起来。

“下官已然查明,世子身上之毒是在用饭时被人下在菜里的。”

“施大人的意思是……”问话的却是范鹏程。

“世子的食盒与魏老、范大人以及下官的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食盒拿上来之前是没有毒的。毒是食盒分出去之后才下的。”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有机会下毒的……世子的伴当赵六,另外,两位王子也上前问安过。一共只有这三人。”

萧琼皱眉。

施明说完,范鹏程便拿眼看向赵六。

赵六刚端了一杯水给萧琼,此时便不紧不慢地跪下来。

“小殿下明查,老奴是清白的。”他说着,脸上却毫无慌张的神情。

萧琼将水喝完,把杯子递在赵六手中。

“阿翁起来吧,我是你从小带大的,不会怀疑你。”

赵六便站起身来,继续忙活着给萧琼寻了张毯子盖着。

这主仆二人一番应付,显然相互信任至极。范鹏程看着这一幕,心下一凉。

今天这事,查来查去,果然还是查到两个王府庶子头上,不好善了啊。

施明却是眼中精光一闪,暗道:立大功的机会便在眼前了。

歧王世子其人,行事装模作样,显然是将世子之位看得极重。

第286章 我嫉妒你的才华?

萧璃如被定住一般,呆呆站在那儿,许久不能恍过神来。

黄习的那些话语还在她耳边不停回荡着。

开刀、催吐、洗胃、心肺复苏,居然还有西皮阿。

呵,cpr……

这些东西,这个梁朝的孩子是和他二姐学来的?

“茹姐,你是吧?”

她在心里轻轻问道。

这一刻,她心中五味杂陈。有些不可置信、有些内疚、有些惊慌,却还有一些隐隐的释然。

其实慌言最开始,自己便想过或许会有被揭开的那一天。

“但知道你还活着,我还是很高兴的。只是,不想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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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英将药瓶还给施明,说道:“世子中的确实是瓶中之毒。单服下此毒短时间内并不会大碍,但再吸入结香花粉,便会很快形成剧毒。”

施明听了,登时看下萧琦:“三……”

萧琦却是转向萧珀,恨恨道:“果然是你想要一箭双雕。”

“三哥,你疯了?”萧珀梗着脖子道:“怎么可能是我……”

“除了你,谁还会有这样破绽百出的臭计划?”萧琦极是愤怒。

一句话让萧珀无言以对。

若让自己来刺杀二哥,确实会这样嫁祸给三哥,但怎么就破绽百出了……

下一刻,萧珀猛然惊醒过来。

“是你,萧老三,你故意栽赃我!”萧珀如捉住救命稻草般,嘶喊道:“你故意把药瓶藏在自己包裹里,借此陷害我。”

萧琦气极反笑。

“蠢货,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混帐话,我把药藏在我包里,陷害你?”

施明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道:“三王子,你说的又是什么话!别忘了,毒瓶可是在你那找到的。”

说实话,他并未将萧琦放在眼里。

一个西域舞女生出来的王府庶子,与世子关系又不好,等世子继了位,又算什么东西?

此时听了施明这话,萧琦猛然回首,冷然大喝道:“你什么意思?”

施明心中冷笑:什么意思,把你这个精明的老三先解决了,回头再解决那个蠢的老四,让世子把屁股下面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这,便是本官投靠世子殿下的投名状!

如此想着,他转向萧琼,摆出一幅忠肝义胆的模样,正色道:“世子殿下,如今证据确凿,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下官要将三王子押回府衙处置。”

“施大人,三弟绝不会害……”

“世子!您宅心仁厚。但下官是朝庭的官员,不是歧王府的属官。现在证据确凿、水落石头,夫复何言?这桩杀人案,下官是以江宁府推官的身份办的!”

听着施明这掷地有声,铿锵有力的话语。萧琼倒吸一口气,心中极是为难。

事到如今,再想证明此事不是兄弟阋墙已经很难了。

王府的名声,弟弟的清白,该如何保住?

施明偷眼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心中暗道:演的好!世子殿下您放心吧,此事您只要继续装好人便可。让下官来替你坐实萧琦的罪名。

萧璃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忍不住道:“这件事定然不是我三哥四哥做的……”

“此案非家事,乃国事!”施明义正言辞喝道,“还请郡主不要妇人之仁!”

这个成语他用的很有意思。

一个女流之辈,就不要插嘴了。

萧璃登时恼怒起来,握着小拳头就要上前。

“哈,施大人办的好案。”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施明转头看去,只见林启踱步翩翩而来。

施明对林启并不熟,只知道这个少年词做得很好,似乎是郡主未来的夫婿。

长得英俊又有才华的少年,讨得权贵千金的欢心以此为晋身之阶。这种戏码施明见得多了,心中既有些看不起,又有些羡艳。

但自己长得不如人家,艳羡也没用,施明只当自己与林启是两个层面的人。

但现在,这小子竟然嘲讽自己。

不过是个文弱书生……

他如此想着,定睛一看,却见林启身后有一个极壮的妇人正擒着周文甫。

“周……周大人!”

范鹏程亦是看到了这一幕,心头一震。

那可是京城来的周大人啊。

精明强干、不苟言笑的周大人此时却像小鸡一样被一个女人拎着,嘴里还塞了一块破布。

“林……林启,你快放开周大人!”

林启笑了笑,拒绝得极是干脆:“不放。”

接着他又说道:“周大人是吧?刚才就是这位周大人想要刺杀在下。”

范鹏程一愣,下意识地问道:“那又如何?”

林启故作奇怪道:“我与他素未平生,他为何要刺杀我?”

范鹏和与施明眨了眨眼。

我管你为何!再说了周大人多金贵的人,刺杀你?想得美。

却听林启悠悠说道:“一定是这位周大人见我与世子殿下词才横溢,于是心生嫉妒,便先对世子下毒,再刺杀于我。”

范鹏程挠了挠耳朵,一度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世上竟然有这样荒诞的事。

这小子居然能有这样的妄想。

人家位高权重,京城里来的官,你一个还没有功名的毛头小子,人家正眼都懒得瞧你。

你却说人家要刺杀你,还**娘的是因为嫉妒你才华横溢。

我呸!

不要脸!

神经病。

不止是是范鹏程,在场的诸人都是一脸震惊,随后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向林启。

黄习用手抚住眼,不敢再看场上的人。

要是让人知道自己和林大哥是一起来的,也太丢脸了。

“林公子的两首……不,一首半的诗词确实……惊才绝艳。但也不会有人因此刺杀的,林公子尽管放心,还请放开周大人。”

施明以眼神吩咐周围的捕快缓缓围过来,脸上却带着和煦的表情,苦口婆心地劝起林启来。

林启却是死猪不怕开心烫的样子,道:“刚才在下不过和周大人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他突然便出手刺杀我,这可是有许多人都看到的。”

他说着,又看向一旁的卢子雍。

“卢公子,你看到了吧?”

卢子雍无奈道:“确实如此。”

林启又向萧琼道:“世子怎么看?”

萧琼不禁沉吟起来。

林启,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世子?”林启含笑催促道。

“不错,”这位一向循规蹈矩的世子殿下沉吟着,缓缓说道:“确实是这位周大人嫉妒我们的才华,因此暗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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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真相只有一个

场中所有人都惊讶地瞪大了眼。

这是癔症呐!

世子殿下被林启那小子传染了癔症。

就你们俩,一个写的马屁词,一个后半阙填不出来。居然还幻想别人因嫉妒你们的才华暗杀你们。

一阵让人窒息的安静过后,被堵住嘴的周文甫在沈焉如手中挣扎起来,拼命想要用脚踹前面的林启与萧琼。

“呜……佬资……呜……你祖宗……”

范鹏程低下头装作没有听清,心中却暗道周大人啊周大人,世子殿下的祖宗可不能这么骂的。

萧琼这一句话说完,也是下意识地低下头,很是有些心虚。

他一辈子没开过玩笑,更没扯过这么荒谬的慌话,一时还是很有些不习惯。

他了解过林启,对林启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也希望能消除借此萧琦、萧珀的嫌疑。所以才顺着林启这般说了。说完也觉得太过于荒谬。

而且这个周大人未免有些无辜……

“都听到了,这位周大人有强烈的杀人动机。”林启脸上的表情极为认真,看起来一本正经。

“你!你拿出证据来。”施明心中郁闷,自己居然要和这个疯子正儿八经地讨论起周大人的‘罪行’来。

林启微微一笑,问道“施大人说毒是在食盒分配完之后才下的,有什么根据?现场分明连个仵作都没有。”

施明道“世子殿下的那碗陈皮茯苓汤里有毒,我已然人用银针试出来了。”

“那为何不能是先下好的毒,再由送餐人分给世子?”

“不可能,菜饭来时,是魏老、世子、范大人与我随手拿的。”

“哦,施大人真是……”林启似笑非笑地说道“案子办得十分得草率。”

施明眼睛一瞪“你!”

说话间,围过来的捕快们更近了些。

林启道“让你的人别乱动,不然在下也不好保证周大人的安全。”

施明听了,无可奈何地让周围的捕快向后又撤回了两步。

林启又说道“我若说汤里的毒是世子毒发后,有人趁大家手脚乱时才下的呢?为的就是混淆视听。”

“呵,胡说八道。”施明冷笑道“那世子是如何中的毒?”

“米酥。”林启笑道。

“米酥?什么意思?”

“毒是在饭菜端上来之前便下好的,你们那四份食盒里,皆有下过毒的米酥。”

“一派胡言!”施明断喝道,“那我们怎么没事?本官也吸到了三王子身上的结香花气。”

林启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来“那米酥硬如石头,施大人竟然咬得动?大人你这把年纪,牙口还不错嘛……”

施明一呆,与范鹏程对视一眼,面面相觑,随后各自己摇了摇头。

林启笑道“看,这就是开小灶的恶果,在下看了你们的食盒,菜色很是不错呐。但有一点颇为奇怪,饭菜分明出自大厨之手,为何会有那么硬的米酥?”

施明默然。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份米酥自己却是没吃,范鹏程和魏老也未动。

因为银针插不进去,刚才搜证时确实未验过那几份米酥。

“来人,将剩下的拿去验。”施明吩咐过后,向林启问道“那下毒者是如何确定世子会吃那米酥?”

“世子最重礼仪,用餐时每道菜都会用两口。”林启道。

范鹏程点点头,道“如此说来,相必下毒者必是极了解世子殿下之人,周大人他来江宁城不久,显然不会……”

“但周大人是皇城司的暗探啊。”林启理所当然道。

“闭嘴!”范鹏程眼皮一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指着林启道“你既然知道,还

第288章 疯狗林无咎

林启笑吟吟地看着卢子雍,眼神很是笃定,还带着一丝欣赏。

卢子雍本是一幅事不关己的态度站在人群中看热闹,此时突然被林启指证,显得极是诧异惊愕。

众人不禁心想:他这表情显然不像是装出来的,又岂会真的是凶手?

就连黄习也心中暗道:这个卢子雍能写出‘万里边城须饮马,八公山上多鹤鸣’这样大气的句子,又怎么会是个坏人?

“林公子莫不是在开玩笑?”刘伯达问道。

范鹏程冷哼道:“开玩笑?林启,你一会污蔑这个,一会诋毁那个。回头是不是要说是本官要暗杀世子?”

林启悠悠道:“诋毁吗?子雍兄,十多天前,在乌衣巷,你射杀了我一个朋友。当时你虽躲在墙头,但我看见你了。对了,我那朋友名叫任远,是歧王府的亲卫。”

卢子雍一脸茫然地看向林启,喃喃道:“小生实在不知林公子你在说什么。”

“子雍同学演技不错,但人间自有公道在,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犯下命案,还是束手就擒为好。”

“公道个屁!”

终于,一位卢子雍的同窗站出来骂道:“姓林的,你无缘无故、无凭无据污蔑卢兄,当我们崇正书院好欺负吗?”

卢子雍在书院人缘本就好,素有仗义之名,再加上他才华横溢、人品出众,风评极佳。此时以一幅蒙冤受难的姿态站在那,便有不少人站出来声援。

“不错,这姓林的就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大家伙别被他骗了。”

“卢兄往日与三王子最是交好,如何会嫁祸于他?”

“林启此人,肯定脑子有病,请施大人下令拿下。”

“大家伙上去把周大人救出来!”

叫嚷声中,也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嘴,一干读书人向狞笑着的沈焉如看去,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骨瘦如此的小胳膊,瞬间又偃旗息鼓。

林启微微冷笑。

大梁便是这样的外强中干的太多,才会羸弱至此。

“拿下。”

林启向魏黑崽喝道。

魏黑崽嘿嘿一笑,探手便向卢子雍捉去。

卢子雍脸上无辜的表情还未退去,呆站在魏黑崽手掌之下,如一只待宰的小鸡仔。

但就在魏黑崽的手掌堪堪要触到他的那一刹那,卢子雍猛然出手,翻掌重重击在魏黑崽的肩上……

嘭的一声。

“**娘的,又是一个自己打不过的。”

这个百八十斤的矮小汉子被一掌击飞在三米开外,摔得四仰八叉。

下一刻,卢子雍兔起鹘落,向林启扑来。

两人对视着彼此的眼睛,各自冷笑。

沈焉如看着卢子雍那张英俊的脸,舔了舔下嘴唇,她顺手将周文甫一摔,径直迎上卢子雍。

一交锋,击向林启的一掌在被沈焉如拦下,卢子雍夷然不惧,反掌便向沈焉如劈去。

下一刻,他猛然色变。

却见沈焉如已然扼住他的手腕,一股大力传来,卢子雍瞬间动弹不得。

紧接着,她另一只手在卢子雍脸上摸了摸,还捏了一下。

看着沈焉如眼中那异样的光芒,卢子雍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他果断往后一仰,脚在沈焉如膝上一踩,腾起身子便要掠起。

沈焉如亦是掠起,向他追去。

“要活的。”林启喊道。

此时,却未有人注意到林启身后的周文甫已然抬起头,盯着林启。

紧接着,他猛然起身,化掌为刀向林启劈下。

这一掌劈下,周文甫眼中闪过快意。

入皇城司以来,他作为天子耳目,巡探四方,要权财则如探囊取物,要杀人便可不问而诛,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

嫉妒你的才华?死吧!

罡风阵阵,直取林启后脑。

突然,剑尖周文甫脖颈间穿出,扬起血花如雾。

周文甫极不甘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他离林启不过咫尺,可惜已无一丝气力。

他嚅了嚅嘴,身体软软地栽下去。

奉命到江宁来,呕心沥血定下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展开,却因今日这小小的变故,命丧于此。

“周大人!”

范鹏程看着这一幕,心肝一颤,恨不得晕死过去。

“杀人啦!”

在场的读书人嚷叫着,逃散开来。

施明眯着眼看去,只见杀了周文甫的是一个青衫打扮的士子,他杀完人,有条不紊地将剑拔出来,抹干净上面的血迹后,方才转过身快步离去。

而在这个杀人者做完这一切后,府衙的捕快差役们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直到此时,林启方才回过头来,看着周文甫的尸体,故作惊讶地道:“哎呀,周大人,你怎么了?”

“林启!”施明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众止睽睽之下竟敢杀皇城司的人。”

“施大人此言何解?在下什么时候杀人了?”

“你敢说刚才那个不是你的人。”

林启讶然道:“我的人?刚才哪个?什么人?”

范鹏程站出来颤着声说道:“刚才刺杀周大的人,分明是你的手下!”

“刚才有人杀了周大人?是谁?两位大人为何认定凶手是我的手下?”

“若非你的手下,为何会在周大人要杀你时动手……”

林启好笑道:“这是何道理呀?周大人要杀我时被人杀了是吧?若以此就能推断是我杀了周大人,朝庭法度可在?人间公道何在?”

范鹏程又气又急,心中骂道:你现在知道朝庭法度了!你的所作所为与反贼叛逆何异?

偏偏在场的都是读书人,这种事若一个处理不好,很快就会乱传。范鹏程与施明对望一眼,一时也没有了主意……

那边沈焉如与卢子雍打了几个回合,猛然听到一声“杀人啦”,她回头一看,见林启身后的周文甫已被庄典解决了,方才回过头来。

卢子雍却借着这片刻机会,转身想要逃。

沈焉如一掌拍出。

卢子雍也不躲,运起全身功力硬接了这一掌,他一口鲜血喷出,却借着沈焉如的一掌之力飞快的掠过树梢,消失在山林间。

沈焉如不愿追远,只得返身回来向林启道:“可惜让他跑了。”

“没事,他武艺确实不低。”林启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第一次正面接触到开平司的人,居然是还文武双全,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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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何不请老夫吃饭?

卢子雍虽然逃了,场上所有人却都已见识到他的武艺极高、下手狠辣。

也可以确定,想要毒杀世子的人确实是他了。

“没想到还真让林启蒙对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众人再看向林启,观感又有些不同起来。

“这家伙果然是个疯子,还是个很灵验的疯子。”

施明却是黑着脸,向林启沉声道:“既然卢子雍是凶手,你先前便是无故污蔑周大人,以致周大人身死。其罪……”

林启打断道:“施大人此言差矣。其实,这件事是我与周大人共同布下的局。”

“局?”

“不错,”林启负手侃侃道:“我与周大人计定,假装已找到凶手,让真凶放松警惕,方才揭露了卢子雍才是真凶的事实。”

施明与范鹏程对望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无语。

这个林启,什么话都敢张嘴就说,当我们傻吗?

分明是你因为莫名的原因借机杀了周大人!

却见林启已换上一幅哀容,叹息道:“可惜啊,好不容易将卢子雍找出来,周大人却以身殉职了,呜呼哀栽!”

施明转过脸去,懒得看林启那假惺惺的表演,林启却依旧旁若无人地演着。

“在下与周大人一见如故、相逢恨晚。极敬佩他认真探案、以身诱贼的精神,此时斯人已逝,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他似乎越演越来劲,虽然场上没有人一个相信他的话。

“对了,一定是卢子雍的同伙隐匿在人群之中,为了掩护卢子雍逃窜,因而杀了周大人。周大人一心为公却身死贼手,实乃吾辈楷模……”

施明大喝道:“够了!胡言乱语!”

范鹏程听了却是眼睛一亮,向施明看去。

“咳。”

施明转头一看范鹏程的眼神就会意过来,那眼神分明是说:我们就这么报?卢子雍与同伙意图刺杀世子,周大人因公殉职。这样事情就由逃了的卢子雍担着,确实比推给林启安全。

两人便通过眼神,就此事交流起来:

“行吗?”

“也只能这样了……”

事情就这样定下,范鹏程却依旧极是懊恼。

“真不应该来参加这场文会,更不该邀请周大人来!”

原本江宁城在自己的治理下,是那么的安静祥和,可一场文会开下来,世子殿下差点被毒杀,原来优绩优异的士子成了凶手,凶威赫赫的周大人也死了……

施明却没有像范鹏程那样失落。

周文甫到江宁城又不是自己接待的,死了就死了,自己又不用担太大的干系。

虽然没把萧琦坐实,但自己的投靠之意歧王世子应该也开出来了。

“就是那个林启太讨厌了!”

带这样想法的不止施明一个,但所有人都知道的是:林启以一首诗为伐辽唱胜歌,半阙词听哭魏渠公,今日之后定会才名远播。

至于他那断案的方式——只能说:“真是见了鬼了。”

***********

夕阳西下。

这场钟山文会终于以一个荒谬的结束落下帷幕。

回程的路上,黄习终于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林大哥,你那天你真的在乌衣巷见到卢子雍了吗?”

“假的。”

“我就说,人家身手那么高,怎么会被你看到。”黄习嘀咕了一句,又问道:“那林大哥怎么知道他就是坏人?”

“你们这些小孩整天好人坏人的,他只是跟我们立场不同罢了。”

黄习撇了撇嘴,再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是他下的毒?”

“我不知道,我诈他的。反正

第290章 拜师

林启要了两碗面,又点了几样小菜,便道:“这家虽只是面,却颇有些风味。”

魏渠公拿起桌上的菜单看了看,随口说了一句:“这画,有点意思。”

再一端详,他不禁挑了挑眉,抚着长须道:“这面,好便宜。”

林启尴尬的笑了笑,道:“魏老若是觉得简单了些,晚间我们可以去吃些好的。”

魏渠公摇了摇头,道:“老夫只是奇怪,这店修缮得不错,为何面如此便宜?”

“唯本钱小而已。”林启道:“溯本追源,这碗面,从种小麦开始成本就低,我们德云社自有农牧一体化的农场。筛谷、磨面各环节也是以更现代、更高效的方式……”

林启指着那菜单侃侃而谈起来。

他打算让魏渠公知道自己也是为大梁朝的民生社稷做出了贡献的。

这些老夫子,有圣贤之风,最欣赏自己为样为民生有贡献的年轻人了。

这样,这老头子便能为自己去说个亲。

没想的是,魏渠公领悟力极好,并不上当。

“你说的老夫大略明白,但老夫算了算,这面还是太便宜了。”

正当此时,小二将两碗面端上来,林启看着上面的满满的肉藻和青菜,愣了愣,向小二问道:“这面,为何如此便宜?”

“客官有所不知,我们近日开业大酬宾,全场五折起……”

林启有些尴尬笑了笑。

他岔开话题,向魏渠公道:“老先生见笑了,试试这个醋,从太原带过来的山西陈醋。”

魏渠公嘴角抹过一丝笑意,他也不客气,拿起桌上的醋瓶,舀了两勺加在面里,方才用筷子圈了面开吃。

“味道确实不错。”

风卷残云地将碗里的面完后,魏渠公倚着椅辈歇了一会,道:“这样一碗面,卖价哪怕是两倍也还是便宜的,你之前说的农场这些,老夫能够理解。说起来,你小子也算是于民生有功。”

“老先生谬赞了。”

“但哪怕是以现在这个所谓的‘折后价’,这样一碗面,一般人也是吃不起的。”魏渠公叹道。

“那是生产力还不够。”

“何谓生产力?”

“打个比方,人活一辈子能种多少粮,便是多少生产力。”林启道:“换言之,一辈子做的事能换来多少粮,也是生产力。”

“那如何才能让这个生产力变够?”

“科技。”

“何谓科技?”

林启沉吟起来,想了想说道:“物理。”

“物理?”

“或许用你们的话来说,大概是……格物?”

魏渠公抚须而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你说要务实,谈的东西却不务实。老夫问你,‘格物’二字,兴得了大梁吗?”

“那老先生认为何以兴大梁?”

“这个问题,老夫思考了一辈子。早年间,老夫觉得精兵简政,解决了朝庭冗兵冗费的问题或许能许大梁。后来,老夫又认为应该改制税法,与民休息,再后来,老夫发现这大梁的问题,如盘根错节的绳麻,一团乱麻……”魏渠拿着筷子,在桌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叹息道:“到如今,老夫已经老朽了,只希望这次伐辽能赢,或者说,千万不要输得太难看,辽国虽已不足虑,女真人王朝新建却是锐气正足呐……只是这场仗,你似乎也不看好?”

“不看好。”林启道:“但,可以看开些。”

“何谓看开?”

“尽力而为,不负初心。”

“场面话。”

“不止是场面话。”林启道:“这场伐辽,仓促了,没有胜机。但胜也好,败也罢,终究也只能直面。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嘛。”

魏渠公愣了半晌,叹道:“你能直面,老夫却心中不忍。”

两人便默然下来。

过了一会,魏渠公道:“你那后面阙词,不妨念给老夫一听。”

“好。”

林启放下筷子,缓缓念起来。

待最后一句“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念毕,魏渠公久久无言。

一老一少坐在桌前,看着那碗中的残汤,眼神便像在看着大梁朝的千里江山……

店小二见他们见完面又不走,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良久,魏渠公才开口道:“老夫本以为你性子懒散,没想到心中还是有家国之念的。”

“晚辈惭愧。”

“他日,你若见到杨复,可将这首词送他。但,他也老了啊。”

魏渠公说完,又道:“昨日文会上,老夫不告而辞,似乎忘了将魁首给你。”

林启道:“老先生意气所致,晚辈能理解。但这世事,还是不必太过介怀。”

“时局糜烂,如何能不介怀?”

林启斟酌着,一句也不知该怎么说。此时这个面店中,两个人的谈话本也就改变不了太多事。他唯想让这个老者能够心安些。

林启思忖了良久,最后说道:“终有一天,每个人都吃得起这样一碗面。这一点,晚辈可以向老先生保证。”

魏渠公动容道:“真的?”

“真的。而且很快,大概几百年之后……”

“你在逗老夫不成?”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数百年后的生活,老先生虽不可见,晚辈亦不可见。但,终究有你我的一份哪怕微不足道的贡献在。”

魏渠公深深看了林启一眼,忽然爽然而笑。

“哈哈哈哈,老夫行将就木之年,与你聊了聊,反倒觉得自己也没那么老了。”

他话语间有些自嘲,又有些释然与开怀在其中。

林启见终于将他哄笑了,便趁热打铁道:“那老先生能否帮晚辈一个忙。”

“替你去提亲?”

林启涩然一笑,道:“对。”

魏渠公道:“老夫既不是媒婆,又不是你家长辈,如何提你提亲?”

他手中的筷子在桌沿轻轻敲着,斜眼看向林启,脸上带着些许的笑意。

林启愣了良久,忽然起身。

正衣冠,拱手,深深鞠躬。

“学生不才,恳请老先生收学生为徒!”

魏渠公深深看了林启一眼。

“你是以林启之名,还是林述之子林默拜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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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出关

魏渠公一句话问完,林启再次愕然。

看来魏老先生和歧王有些交情啊。

“学生无论名作林启或林默,皆愿为老师继绝学,传道义。”

魏渠公嫌弃地一瞥林启,淡淡道:“吾与林述,有故。”

“学生林默,见过老师。”林启马上高声应道。

他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魏渠公。

魏渠公也不拒绝,伸手接过,一饮而尽。

“你倒是滑头,老夫正好口渴。”他四顾一看,摸着肚子说道:“老夫难得收徒,却是在这面馆里。”

“晚宴老师想吃些什么?学生让人操办。”

“谁与你说这个。”魏渠公沉吟道:“相州一战,你打出了些许名头,没坠林述的威名。但若想借此让朝庭有顾忌,以保你父亲,怕是还不够。此次伐辽,你须尽力……”

林启愕然。

听魏渠公的意思,似乎认为自己是为了林述才干的那些事。

怪不得愿收我为徒。

但朝庭真会因为我和武定军的存在不敢动林述?朝庭连我是林默都不知道……

面馆中,两人这场极为草率的拜师礼之后。魏渠公接下来所言,却都与伐辽有关。

他出身名门,入仕一生,对梁、辽两国的局势洞若观火,一翻侃侃而谈林启听了,对这场战争的了解便更加直观起来。

末了,魏渠公叹道:“你昨日在钟山的两首诗词已然传出,不日便要声名鹊起。有心人会知道你的武定军已然被调拨北上,你再滞留江南,于名声不利。”

林启点点头,道:“晚辈不日便会赶回去。”

“老夫会为你提亲,歧王也会答应。你能活着回来,便可以成婚。”

林启笑道:“你们已商量定了,又何必让我来求老师。”

“老夫不过是个名义。”魏渠公摸着膝盖,叹息道:“萧炣如今日子也不好过,想借林述这场赌局上桌赌一赌,又怕输了太惨。便借老夫做挡箭牌。但老夫与林述、萧炣本就有些交情,借他就借他罢,只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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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服两幅药,你的病便好了。”黄习说着一幅老大夫的作派。

尤五儿连忙谢道:“多谢黄神医。”

“我不是神医,你叫我黄习便好。”

“那我送送神医……”尤五儿想要起身,却被黄习按住。

“不用送,尤五哥你伤寒颇重,躺着就行。”

黄习转身方才起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拿起桌上的一本书。

“这是什么?”

“这是懂事长招亲的题集,是任远大哥不远千里送到文水的……唉。”

说到任远,尤五儿与他感情最深,此时不免有些惆怅。

黄习又问道:“那这册子怎么还在你这?”

尤五儿道:“郡主写好的那份已交给懂事长。当时于长老当时为了妥稳,抄了一份由我保管。到了江宁之后便没用了,本想烧了,但我想着是任远大哥的一个念想,便留着了。”

“于看山抄的?他字写得很娟秀嘛。”

“那是于长老的夫人抄的。”

这题集黄习早就看过,只是一直没有答案,如今好不容易看到有答案的,便觉得颇有意思。

他翻了翻,问道:“可以借阅我了两天吗?”

尤五儿知道黄习与林启很是亲近,自然无有不允。

黄习便拿着题集回自己屋子,看着上面脑筋急转弯的问题时不时笑出声来,对于看不懂的题他也不求甚解,只当看个新鲜。

再翻了一页,他见有一道有些高深的算术题没有解,便皱了皱眉。

直到翻到底,黄习发现,所有高深算术题都没有解。

“郡主也不如何聪明嘛,这几题我早让二姐教过我……”

他喃喃说了一句,总觉得这本题集没解完不够完美,便提起笔在上面写起来。

为了更完美,他甚至能用上面原本娟迹的笔迹写。

“嘻,小爷不仅医术高,读书好,会算数,还擅长书法。”

突然,房门被人打开。

“早就让你去睡,为何还不熄烛火?”

黄习抬头一看,只见黄英那张原本很漂亮的脸此时已满是凶狠。

“大姐你不是老督促我要多读书吗。”

“大晚上的,担心看坏了眼睛。”

“多点些烛火便是,林大哥又不差这点钱。”

黄习说着,头上又吃了一个爆粟。

接着,桌上的题集被黄英抽去。

“你这是在读书?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他这些风花雪月的勾当。”

又是一个重重的爆粟。

黄习极是委屈。

“哪里就风花雪月,这就是本题集……”

“怎么?你也想用这招找个漂亮媳妇?”

“哎哟,姐……”

“书我没收了,你给我老实点。”

黄习看着黄英转身出门,心中颇为委屈地想道:唉,你弟弟分明如此出众了,你还要这么严格。

“也太严格了。”

他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了一会方才吹了蜡烛上床睡去。

江宁城的夜便随着一支一支蜡烛的熄灭安静下来……

而千里之外的雄州却是难有这样的安宁。

瓦桥关前,一列列战马排开,马上的战士长枪如林,铺成黑夜中极广袤的画面。再往后,是一列列披甲的战士。

数不清的阵列汇成一个巨大的,看不到尽头的方阵。

几十万人沉默着,几十万颗心却紧张地跳动着。

“杨”字大旗高高的挂起,在月光下显得极是豪壮。

夜风很凉,从一张张粗糙的脸庞上拂过,如刀锋般割着肌肤。

左翼的尾部,武定军两万人的方阵在大军之中显得很小很不起眼。

颜怀与万渊亦是披着盔甲,坐在马上。

他们本可以在车中坐着,但今夜,他们想和武定军的将士一起。

“瓦桥关乃我大梁三关之首,此处战国时为燕国所属,易水便在不远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呐……”

“万老头,我不关心这个。”颜怀顾目四看,轻声道:“你发现了吗?有些家伙领军不过数千便是中郎将。我们武定军近三万人,无咎却只是个翊麾校尉,徐兄不过是个翊麾副尉,你我二人才是归德中侯,何其荒唐。”

万渊冷笑道:“太荒唐了,你这样的也能当上归德中侯。”

“嘘,你看。”

却见前方远远的,马蹄声传来。

颜怀压着声音兴奋道:“要出发了。”

若此时能从天上往下看,便能看到数十骑从中军大帐中分散而出。各军主将领了命令,分散驰骋回各个方阵中,数十万大军便这样由杨复如指臂使……

徐峰跨着战马回到武定军前,深吸一口气,用铁一般的声音沉声喝道:“出发!”

“必胜!”

今夜,梁军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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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2章 秘谋

京城。

皇城司、冰井司的公房。

衙房内的两边的牌匾上分别写着“依祖宗法”、“不隶台察”。

都知冯柄端坐着,翻看各处的秘报。

“都知大人,这是太原刚传来的。”

“放着吧。”

冯柄依然执着手中那封秘报看得仔细。

如今时局,伐辽是朝中一等一的大事,随之而来的便是各处的银钱捉襟见肘。

不仅是国库没钱,连陛下的私库也没钱。

皇城司不归三衙,乃皇帝直属,自然要为陛下分忧。

陛下去年便随口问过,那五位分封出去的王爷每年送进京的供奉怎么也不涨?并关心他们是不是日子不太好过。

冯柄听了,马上便往各处封王的地盘上派了人,要求他们探查账目。

其他三个王爷都已被捉了把柄,表示砸锅卖铁地愿意把这份供奉交出来。

反倒是晋王与歧王很是“老实”,一点尾巴也不露。

但,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陷的时候。此时冯柄看着来自江宁周文甫的秘信,脸上便泛起冷酷的笑意来。

“皇二子祁王?陛下还没死,萧炣你开始铺路了吗?”

周文甫做得不错呐。

冯柄在秘信上轻轻一弹,把信收在隐匿处。

这东西,以后是可以当作对付祁王的工具的。

他忍不住在心中又赞了周文甫一句:办事干练,胆大心细。

接下来,冯柄伸手拿起桌上那封来自太原的秘报。

只看了一句,他不禁脸上大变……

**********

江宁城。

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晃晃悠悠进了巷子,回到自家院里,他四下一看,没有发现异样,方才放下担子。

待进到里屋,才发现床上躺着一人,此人脸庞英俊,身上似乎受伤颇重,正是钟上文会上逃窜的卢子雍。

卢子雍抬起头问道:“如何?”

货郎淡淡道:“我已打点妥当了,后日送你出城。”

“出城?”卢子雍诧道:“那江宁诸事……”

“放弃吧。”

“你说什么!为了这件事,我筹谋良久,怎能功亏一篑?”

货郎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歧王府不过是一次夺嫡的试验罢了,成与不成又有多大干系。要对付皇二子,又不止有这一条线索。”

“但一处在青州对付太子的计划已成,我们二处……”

“无妨,能让你有所涨进,也不白跑这一趟。这几天回想过了,知道自己败在哪里吗?”

卢子雍一愣。

货郎道:“你的计划太冗长了。先派人在京城控制住歧王庶长子,再在江宁对付世子,嫁祸萧琦、萧珀。听起来很完美,实则繁杂多变。若依我来,直接针对其王妃林氏,构陷其与西北罪臣林述有所勾结、不堪为王妃,直接便废了萧琼当这世子资格。”

卢子雍默然了一会,又问道:“歧王每年给二皇子大笔银钱的线牵怎么处理?”

“我早已将消息给了皇城司周文甫,想必如今已传回京中。”

“但还没找到证据,总归是还不够火候。”

“周文甫已死,还有何办法?呵,皇城司也太没用了些。”

卢子雍叹道:“若非那林启,何以至此,那日在乌衣巷我要杀他,你为何压下我的弩?”

“主上吩咐过了,观察他的行事,但不可杀他。”

“可此子日后会成为我们开平司的大敌。”

货郎冷冷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卢子雍只好道:“是。”

“接下来,你回京城去。歧王府的夺嫡只是场试验,真正的夺嫡却要开始了。”

卢子雍猛然抬头。

他此时犹有重伤在身,听闻此言却是精神一振。

屋中两人对望一眼,彼此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坚毅的光芒。

“你是我们开平司万里挑一选出来的,莫要因一时成败心生气馁。此去京城,尽心为主上效忠。”

“好!”卢子雍撑起病体站起身来。

他将腰杆挺得笔直,抱拳道:“雍必不负所望,将殚精竭虑辅佐主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面前的同伴一身货郎打扮,却是脸色郑重,脸上一丝市侩气也没有,只有满脸的荣光。

“吾愿中兴大梁!为万世开太平。”

“中兴大梁!为万世开太平。”

***************

太原。

晋王府。

“杨复大军出关了?”

“算时间,昨夜应该已经出关。”

“皇城司的人呢?”

“提举一个,干事十人,全都拿下了,只是……三日前漏了一只信鸽。”

“俞老,你怎么看?”晋王萧铣向一个灰袍老者问道。

老者正是在连山寨从南灵衣手下逃走的俞孝宿。他本是皇城司都知,对皇城司的信报流程极是了解,此时淡淡道:“无妨,京城来不及反应了。”

“如此,万事俱备。”

“父王,还有一事。”说话的是晋王世子萧珍,他沉吟片刻,道:“任常恭似乎在盯着我们。”

“任常恭?”晋王萧铣皱了皱眉,已记不清这个人是谁。

“任常恭是保义军统领,”俞孝宿便替萧珍解释道:“去年朝庭派保义军驰援洺州,结果任常恭半路上遇到反贼严虎,他倒是斩杀了严虎,却被反贼余部击败。撤至太原附近。”

萧铣问道:“是冲我们来的?”

“我派人在他军中打探过,有人说他是盯着季长安死后空出来的太原经略使一职。但……”萧珍道。

俞孝宿接着道:“但更可能是冲我们来的。”

“何解?”

“其一,任恭常只是武将出身,又在朝中没有靠山,绝无可能拿到经略使之位;其二,他在太行峡谷是被林启击败的,太原府却是寒盟发家之地,他撤到哪里不好?反而要直奔太原。”

萧铣问道:“他有多少人?”

“五万人。”

萧铣挑眉:“这么多?”

俞孝宿道:“我们不必用自己的部曲对付任常恭,打开燕门关,便能让辽军来对付他。”

萧铣脸上慢慢浮起一个笑容,缓缓道:“真是有趣……昏君降罪林述,致严虎起兵以来,忻州观察使祝圣哲、河东路经略使季长安,接连身死,太原要冲竟无一人能与我制衡。如今燕门关也在我掌握,一朝起事,有夏、辽精兵接应。反观朝庭,大军尽已出关,大事可期矣。”

萧珍道:“孩儿预祝父王马到成功。”

俞孝宿则行了个参拜大礼道:“臣,恭贺陛下。”

一声‘陛下’入耳,萧铣脸上笑意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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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3章 婚期

江宁。

歧王府。

花瓶碎了一地,萧炣气咻咻地坐在椅子上。

“你说,本王是不是够依着她了?”

“是,谁不知道王爷最疼这个幼女。”林王妃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慰一个孩子。

萧炣又道:“她说要与林启成亲,本王千不甘万不愿,最后还不是答应了?这其中,多少权衡,多少苦心,她知道吗?”

“本王好不容易,让魏老头出面提了亲,只要伐辽战事一了,林启得了功勋归来,到时他手握武定军,既有赫赫声名,又有林家余泽。两个孩子到时成亲,是何等的风光。就算有人弹劾我结交武将,也有魏渠公这个帝师之子在前面顶着,谁能奈何?”

“本王这等的殚精竭虑,可是那丫头是怎么回报本王的?非要马上成亲……”

萧炣这一通骂之后,林王妃便道:“现在成亲也未必不好。”

“好什么好!”萧炣脸一板,道:“林启的调令已出,我们王府嫁女儿,还要新妇送征人吗?要是这小子战死了怎么办?要是伐辽这场战败了,未有功勋怎么办?到时候朝庭坐实了林述之罪,这一局可就赌输了。”

林王妃微微笑着,柔声道:“这一点,璃儿可比你聪明。王爷你既想赌,但世上哪有稳赚不赔的赌局。何况,妾身听说,衡州、吉州、襄州的三位都已经破财免灾了。我们……”

“三个窝囊废!便是因为他们这样,才使得那些人以为我们这些封王好欺负,的,与其过那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过日子,不如反了他娘的!”

“王爷慎言。”

“放心吧,本王又不是傻的。这府中的耳目都已经清理过了。”

萧炣叹了口气,缓缓说道:“说起来呢,当今这个皇帝陛下也不是个庸昏的。只是他认为,大梁江山腐朽至此,便是我们这些皇亲勋贵如蛀虫般腐蚀的。”

“理虽然是这个理,但我们真能祸害祖宗打下来的江山不在?看起来我们王府占田千倾、皇庄跑马,但从他登基以来,又有多少钱落入我们的口袋?那些伺候我们的下人还不是嗷嗷待哺等着我们赏饭吃?若非依附着王府,这成千上万人能有生计?再说了,陛下他若真是自认明君,为何不拿那些贪官污吏开刀,要先拿自己家亲戚开刀?”

萧炣气咻咻地抱怨完,又说道:“扯远了。唉……总之,本王的难处,天下有几人能懂?”

林王妃又安慰了几句,萧炣方才像一个哭完了的孩子般平息下来。

“其实,依妾身所见,让两个孩子先成亲也无妨。璃儿是个有福的,去年那样的情形都死里逃生熬过来了,妾身问了卦,都说她一生顺遂,贵不可言。阿默那小子也是出身名门,虽说少逢大变、命途多舛,但如今也趟出了条生路。你看他万事成竹在胸的样子,绝不是等闲之辈。”

萧炣其实心中明白,萧璃决定的事,自己这个当父王的其实也作不了主。

如今王妃柔声细语地把台阶给自己铺好了,或许可以趁机下了。

带着心中最后那点不甘,他轻轻拍了拍林王妃的手,道:“婌儿说的有道理,本王再考虑考虑……”

萧炣所谓的考虑,其实于结果并无多大影响。

事实是,在他考虑好之前,歧王府已经在结灯结彩的布置起来。

时间再仓促,礼也不可废。好在林启与萧璃手底下银钱、人手都很是充裕,两人的婚礼便这样有条不紊的准备起来。

林启本已同意魏渠公说的伐辽归来后再成亲,可是萧璃却很是坚持,一定要马上成亲,说什么夜长梦多。

这让林启想到了前世,那时候江茹虽然没有明言,但恨嫁的心意差不多是写在脸上。

前世既已辜负,今生他便觉得依她就

第294章 弈吟居

林启印的这本题集方芷柔是见过的。

她也曾试着去解,却连题目都不知所云。

后来,她也听紫苏说起过,任远带来那本虽然解开了绝大部分题目,却独独有些九章算术之类的题未解。

此时方芷柔一见黄英床头摆着这本题集,心中便有些奇怪。

“黄姑娘如何会有这本题集?”

翻开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答案写得极是娟秀工整。

方芷柔不禁愣住。

再翻过几页之后,却见连那些高深得莫名其妙的算术题下也是写满了答案。

这居然还不是萧璃那本。

方芷柔虽然看不懂,但想着依黄英的性子,总不会是胡乱写上去的。

一时间她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只好将所有事重头再梳理一遍。

林启始终不接受自己,是因为心心念念一个叫江茹的女子。

这女子大概是他的青梅竹马,他虽失了忆,却还记得两人之间一些事,因此靠这本题集来辨认。

一开始自己便觉得奇怪,出现在文水县城的林启如何会与千里之外江宁城的郡主有关联?

后来听说林启与歧王妃是同族,她便想着或许是林启与萧璃儿时有过相见。

但她分明打听过,萧璃从小多病,一直未出过江宁城,而且也没有‘江茹’这个小名。

“如今看来,原来你才是他那们红颜知己?”

方芷柔低头看着闭目而卧的黄英,她往日里虽也觉得这位女大夫长得很不错,但更多的却只是在意她的医术与学识。

此时再一细看,方芷柔才发现黄英有着的自己没有的另一种美,初见虽不觉惊艳,却如香茗般越久越动人心,带着书香的,温文雅尔的那种美……

若让林启来形容,大抵会用‘知性’二字。但此刻的方芷柔一时也不知用什么词来描述黄英,只是坐在床头愣愣发着呆,心中千回百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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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启与萧璃的婚期愈近,江宁城中关于林启是个逃兵的传闻也愈演愈烈。

于是在婚期的前两日,歧王萧炣便将林启唤过去一顿训斥。

训斥的内容倒是稀疏平常,最后无非是让林启将这流言摆平,不要影响了王府的声誉。

林启看着萧炣那幅傲娇的嘴脸,心中无奈,只好道:“王爷放心,此事晚辈会处理妥当。”

萧炣看着林启那气质温润神情笃定的样子,想到过两日女儿便是他的人了,依旧有些意愤难平,哼了一声,挥手让林启自去。

平白无故被叫过来挨了一顿说,林启也无可奈何。

但他走在王府中,看着所有人手忙脚乱地在为自己和萧璃的婚事忙活,嘴角便泛起笑意来。

“无咎。”

林启一转头,见是萧琦与萧珀联袂而行。

“三王子、四王子。”

“诶,都是自家人,叫三哥、四哥。”萧琦笑地颇为亲切。

林启也干脆,大大方方地叫了两声哥,他反正决意和萧璃成婚的,也不觉得被人占了便宜。

“反正婚事有人操持,无咎你这两日也不能与小妹相见,不如随我们去秦淮河畔如何?”

“秦淮河?”

萧琦抚掌笑道:“不错,弈吟居的锦瑟姑娘十分仰慕无咎,希望无咎拔冗一见。”

“意淫居?”林启很是有些惊讶。

虽然知道这两人不会害自己,但在妹妹婚礼前带妹夫去青楼的大舅子确实不多见。

总不能是特地给自己安排了最后的单身派对。

看着眼前含笑殷勤的萧琦,林启莫名的想起了李茂之。

李家大公子当时也是这般想

第295章 恕在下直言

锦瑟没想到林启见自己的第一句话便是质疑这里的熏香。

但她转念一想,这屋中点的香木确实是有些许让人……的功效,不由脸上一红。

美人俏脸微红、款款而立,构成一幅很是靓丽的画面。

萧琦与萧珀那如临大敌的样子却很有些尴尬。

还在锦瑟稍有些急智,打圆场道:“林公子好灵的鼻子,这熏香确实与往日不同。”

萧琦与萧珀见不是有毒,方才将屁股放回椅子上,心中暗道:这林启果然不是第一次来,连这都闻得出。

接着锦瑟定定看着林启,轻声道:“林公子比奴家想像中还要年少英俊。”

这或许是一句很稀松平常的恭维,但她脸上真诚的表情,以及眼里有些许狂热的崇拜目光却表明这是她的心里话。

明眸善睐,偷看了林启一眼之后又抵下头,颇有些羞涩。

对于男人而言,美丽少女的崇拜本就是最好的*药。

这个锦瑟,确实很懂男人。

林启再次看了萧琦一眼,用眼神问道:美人计?

萧琦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林启方才应道:“锦姑娘琴音悠韵,歌喉婉转,也比我想像中要出色的多。”

“奴家仰幕林公子久矣,林公子的每一首诗词奴家都很是喜欢。”她说着,有些遗憾地道:“只是这几首诗词皆是大气豪放,奴才总也唱不好。”

她语气中有些懊恼,有些欢喜,又有些娇嗔,拿捏的恰到好处。

林启摸了摸鼻子道:“那其实都是在下抄的。”

锦瑟掩口轻笑,显然是不信的样子,悠悠道:“那林公子可否为奴才也抄上一首?”

她似在玩笑,却拿一双亮亮的眼睛盯着林启,样子极是期待。

其实她心中明白林启很可能会拒绝,但他会在心中留下一丝亏欠,这便足够了。

谁知林启竟是站起身来,负手踱了几步。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

锦瑟一愣,心道:他真会为自己填一首词?

她盯着林启,没来由便有些紧张起来。

以前曹子建七步成诗,今天林无咎要走几步?

谁知林启踱了几步之后,居然径直走进了锦瑟的闺房。

锦瑟一呆,连忙提着裙子跟了进去。

却见林启已打开里面的门,正站在露台上,抚着凭栏,目光似在搜寻着什么。

他们此时身在二楼,正是秦淮河畔风景颇佳之地,往下能看到河中花舫游船,岸边行人如织,确实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段。

“林公子,你……”锦瑟颇有些羞恼。

“锦瑟姑娘,你这房子卖不卖?”

锦瑟一愣。

“这……却是要妈妈作主的,奴家不过是寄人篱下。”

林启摇手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妈妈不见得会卖屋子,却是会卖锦瑟的。”她想了想,壮着胆子说道。

林启笑道:“锦姑娘也是个有趣人。”

锦瑟低下头,腹诽道:又叫人锦姑娘,说得像谁姓锦一样。

她见林启对外面风景颇感兴趣,便给他指起来:“那是夫子庙……那是贡院……还有那里,是立牌坊的地方。”

“唔,立牌坊……咳,你这里视野确实不错,浆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

锦瑟眼睛一亮,忙问道:“林公子可有全诗?”

“没有了,这诗我只抄了一句。”

锦瑟微有些失望,接着却更加期待起来。像个小迷妹般看着林启。

“那里又是哪?”

“那是映河楼,楼里的檀雅姑娘在今年的秦淮八艳里排第六。”

“啧啧,这映河楼比夫子庙还大。”林启随口道,“秦淮八艳?那锦姑娘你排?”

“奴家忝列第三。”

“好厉害。”林启赞了一句。

锦瑟得了一句夸,心中似乎很是欢喜。晃了晃脑袋。

林启便有些好笑,这女子虽是名妓,不染风尘气也就罢了,居然还保有些天真姿态。

古代的会所,倒是很有些让人刮目相看,不像以前……

外面的厅上,萧琦与萧珀很是有些尴尬地对看了一眼。

“这林启要干嘛?”

再急色,也得按流程来,哪有这样把自己这两人冷落在这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的道理。

隔着纱缦,看不清里面的场景。两人又不好上前去看,以免撞见些什么不得了的场景。

“都是三哥你,我都说少和他打交道,你偏要接这差事。”萧珀轻声道。

“莫急,稍待一会便是。”萧琦只好应道。

“他也太过份了些,锦瑟还是今年的清倌,多少人等着她开脸,价都拍上天了,他到好,说为人家写一首词,径直就进去……”萧珀越说越气,说到后来却只怪自己不争气,愤愤道:“早知如此,我当年也好好读书了。”

两人如坐针毡地坐了良久,心中暗骂林启未免也太久了。

正当此时,却听到喝骂声远远传来。

仔细一听,似乎是林启在凭栏处与人吵架。

萧琦、萧珀对看一眼,也顾不得许多,起身便往里面去,定眼一看,林启还真在那与人吵架。

萧琦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相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林启与人急眼,不禁咋舌道:“怎么吵起来了?”

锦瑟亦是恍在梦中,她到现在还有些迷迷糊糊……

本来嘛,她正和林启站在那里聊得高兴,林启忽然叹道:“怎么没见到什么才子?”

锦瑟便道:“有呀,看,那个画舫里都是才子。”

“那个?”

“对,那个摇头晃脑的便是江宁第一才子王睿……”

“王睿?正好,锦姑娘,可有苹果?”

“苹果?”

锦瑟还当他是口渴了,忙递了一个苹果过去。

接下来,林启却做了一个让她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苹果,瞄着画舫上正在吟诗作对看起来十分高兴的王睿,重重地丢过去。

“三分球,命中。”

锦瑟呆呆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有些孩子气的举动,一时呆在那里。

林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紧接着,却见林启将双手放在嘴上,冲着那画舫大喊道:“恕在下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傻子!”

这一声喊,如晴天霹雳般在秦淮河畔炸开来,数不清有多少正在开开心心地喝花酒的男人,以其陪他们喝花酒的女人纷纷抬头向外这边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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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身世悠悠何足问

王睿今天本来心情很好。

在画舫上喝着花酒,一般人心情都不会差。

在座的是王睿的三五好友,陪坐的皆是秦淮名妓,更难得的是还请到了檀雅姑娘来弹月琴。

才子美人,一片和谐场面。

王睿酒到酣处,兴之所致,打算作诗一首。

他昂扬立于船头之上,任微风吹过头上的逍遥巾,感觉自己是如此的玉树临风。

于是他决定用诗句夸一夸檀雅姑娘,或许能得佳人青睬。

“梅粉初娇拟嫩腮,一枝春信……啊!疼疼疼……”

突然,一颗硕大的苹果重重砸在王睿头上。

“啪”的一声,那苹果裂成数瓣落在地上,还散发着甘甜的气息。

王睿捂着头惨叫不停。

手触之处,好大一个包。

“谁?谁干的?”他如猛兽一般咆哮起来。

突然,远远的传来一声大喝:“恕在下直言,在座的各位都是傻子!”

王睿眯着眼抬头看去。

“林启?”

老子没去招惹你,你居然来招惹我?

“你这个攀龙附凤的窝囊废!临阵脱逃的胆小鬼!”王睿奋声骂道。

“他说什么?”凭栏处,林启皱眉问道。

锦瑟摇了摇头:“听不清。”

林启便喊道:“你这个大傻子!敢大点声吗?”

他得徐峰与南灵衣的教导,虽不算武林高手,声若洪钟还是能做到的。此时声音远远传开,极是响亮。

王睿极气,跳脚道:“给我划过去,把船划过去!”

却听林启还在喊道:“吾久经战乱之地,见民生凋敝,万国征戍。长江以北,烽火被峦,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没想到一渡江南,却见你们这些文人骚客,每日惯会夸夸其谈,画舫宴席,青楼醉饮。既如此,何必读圣贤书乎?何敢自称士耶?”

他这一长串的喝骂,拿出了前世开董事会时批评人的架势,气势极盛,加上声音响亮,如若惊雷,在秦淮河两畔响彻开来,竟是将整个江南的读书人都骂了进去。

王睿气得恨不能晕过去,恨恨骂道:“狂悖竖子!敢在本才子面前逞口舌之能,待我过去,骂到你亲娘都不认识。你这上胆小鬼逃兵……船夫,快划船。”

他这嘶声力竭的一通吼,牵得头上的肿包愈发疼痛,只好又抱头痛呼。

却有正在附近的读书人纷纷跑到街旁抬头观看,其中不少有在钟山见过林启的,便开口骂道:“姓林的,你杀人放火受招安,本就其心可诛,营营苟且受了朝庭招降,却依旧不思报国,临阵脱逃。还敢到我们江宁城钻营,枉图攀龙附凤,此等小人,何颜敢大放厥词!”

“哈哈哈哈……”林启仰天长笑。

萧琦与萧珀赶进来,正见这一幕,不由心道:林启你这是疯了吗?

却见林启笑罢,冷笑道:“其心可诛?好一句其心可诛,我父子二人,为这大梁江山抛头颅、洒热血,到头来便是一句又一句莫须有的其心可诛……”

这一句‘父子二人’听得众人心中奇怪,不禁有人问道:“你父亲又是哪个?”

林启转头向萧琦看了一眼。

萧琦立刻会意,跨步上前,侃侃道:“他便是永兴军路林帅之子。”

严虎起兵时曾言“林述被以非罪,至今满朝流涕,士民伤怀”,这却不是虚话。江南士林又自诩高风亮节,时常点指朝局,同情林述者大有人在。

此时萧琦一言既出,场中诸人倒吸一口凉气,呆若木鸡。

什么‘杀人放火受招安之类’的言论,顿时却不攻自破,堂堂经略之子,怎么可能做这等事……

人群中马上便有人说道:“原来如此啊,什么临阵脱逃?大家想,朝庭调拨了三万人的武定军,却将主将弃之不用,这是要削他的兵权啊……”

“既使朝庭将林帅下狱,林公子依然劝降了严虎余部,北上抗辽,结果呢,如此大功,朝庭却未给林帅洗清冤名,反而夺了林公子的部曲……”

“所以他逃到江宁,找歧王庇护啊。”

这样的言论一出,江宁士子转念一想,这确实很符合自己印象中这个昏庸无道的大梁王朝。

这大梁朝若不是如此昏庸无道,为何自己这样才高八斗的学子会屡试不中?

这大梁朝若不是如此黑幕重重,为何他人高楼宴饮,自己却连青楼也逛不起?

所有人脑中都构建出一幅忠臣良帅被陷害,其子孙后代被一路追杀的情形。

却见楼上林启当众向萧琦行了一礼:“罪臣之子林默,谢殿下回护之恩。”

听着这饱含真挚的声音,不少人心道:果然……是我们江宁的歧王在保护林帅之子。

《赵氏孤儿》戏曲里便也是这样演的,忠良之后劫海余生,今日之事传出去又是一段千古佳话。

自古名将多蒙冤,但公道自在人心。

锦瑟亦是深深看向林启,目光极是心疼。

林启谢过萧琦,转目看了眼楼下众人,脸上露出一个悲悯又自嘲的神情。

“锦姑娘是吧?你让我送你一首词,且听好罢。”

他手拍着栏干,放声吟道:

“启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一词唱毕,全场皆惊。

锦瑟脸上,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且由他,蛾眉谣诼,古今同忌。”

从古到今,才干出众、品行端正的人遭受谣言中伤,这都是常有的事,姑且由它便是。

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这一日的江宁城,秦淮河畔一个狂悖的少年,对沉醉在青楼歌舞中的江南才子们迎头喝骂,让他们从纸醉金迷中醒来片刻。

或许今日的激昂终将散场,但这一刻他们放声高歌,仿佛是因为自己这一身浩然正气,方才荡尽忠臣冤屈,让这乾坤琅琅,人间清平。

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

这一刻,所有人热血盈眶。

他们痛骂着这个昏聩的梁朝,因为他们热爱这个如画的梁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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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萧琦的谢意

船夫划得极是卖力,终于,画舫悠悠晃晃,离弈吟居的小楼越来越近。

王睿死死盯着楼上的林启,也看到数不清的人围在附近,纷纷指着林启说着什么。

呵,大放厥词的狂徒,敢侮辱江南士林,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淹死你。

“檀雅姑娘,那林启欺世盗名,实则是个无耻之人。一会且看小生如何将他辩驳得体无完肤。”

说话间,画舫已停在岸边,王睿一个箭步便踏上岸,折扇一合,指着二楼之上的林启便骂道:“蠢夫竖子!欺我江南士林无人乎?你抛物掷我,欲谋杀我乎?真是其心可诛。是男儿,便下来乖乖向我磕头谢罪,不然……”

林启低头向下看去,皱了皱眉,淡淡道:“我观君,如一泡屎。”

“噗嗤”一声银铃般的笑声响起。

王睿转头看去,只见画舫之上正抱着月琴的檀雅姑娘掩着嘴轻轻笑着。

小娘子你不会吧,你应该是我这边的啊。

林启骂得如此粗鄙,如何能博佳人一笑?

这种骂法,谁不会啊。

心里这般想着,王睿张口就骂道:“姓林的,老子**你祖宗。”

空气一滞。

王睿抬头看着林启,却见林启眼中分明闪过怜悯的眼神,那眼神中竟还带着一丝歉意。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喝道:“这便是造谣生事、诋毁良忠之后的奸恶之徒,大家伙揍他。”

王睿定睛看去,只见一个大汉已向自己扑来,这汉子五短身材又黑又矮,身上套了件儒衫,看起来极是不三不四。

此人,有些面熟啊。

他猛然反应过来。

“你是林启的人!你假扮成读书人混在人群中,就为了……为了埋伏我?林启你这个畜牲,竟是有备而来。”

他满腔怒火,还未开口,一枚鸡蛋已重重砸在额头上。

“你大爷的,人家好好的在喝花酒,又没有招你……呜……打人不打脸啊。”

林启见火候差不多了,方才拱了拱,朗声道:“在下不过是罪臣之后,才疏德薄,得诸君期待,心中惭愧不已。大梁痛失燕云之地百余年,如今王师北上,大功业可期,在下恰逢变故,此无用之躯不能身往,其中抱憾无以言表。有人称在下逃兵,有人骂在下胆小。骂得好!林启在此虚心受之。”

楼下诸人纷纷道:“林公子切勿做此悲观之言,其中原委我们明白的。”

“是啊,相信定有一日,林帅能洗刷冤屈,复掌大军,捍卫我大梁疆土……”

萧琦看着这一番假惺惺的表演,心中很是无语。

那楼下,可不少林启的人混在里面煽风点火。

王睿也是认出了人群中有几个分明是林启的随从,心里气得发抖,却不敢再张嘴戳破。

脸上的伤还在隐隐做痛。

“分明是在设计抢夺我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号,这个小人……”

下一刻,却见林启仰起头,用一幅做作而悲伤的表情高声吟唱道: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一词唱罢,王睿心头一痛。

他仿佛能看到江南第一才子的名号离自己远远而去。

在场的读书人却是心中狂颤。

一首传世之词之后,倾刻间又是一首。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天纵奇才。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便是一方经略使的家教吗?

人家年不过弱冠,论武功,亲斩辽大将耶律烈雄;论文德,一首又一首传世诗词砸下来。再反观自己呢?几番名落孙山,每每昏沉度日。

再想到林启骂的那句“你们何必读圣贤书乎?”才真正觉得振聋发聩。

连前一刻还觉得林启假惺惺的萧琦也忍不住踏步上前,高声道:“哈哈哈,这秦淮河畔往日里尽是脂胭软语……”

他说着,指着楼下鼻青脸肿的王睿道:“有些人做些淫词艳曲,在背后嘀咕别人攀龙附凤、骂别人怯战逃兵。自己却每日醉在画舫香裘之间自称才子名士。且听听,什么叫诗词咏志,什么叫心有家国。良臣名将壮志难酬、报国无门,却还要受你们这些小人诋毁!”

萧琦本就擅长唱歌,此刻大骂完,便放声高歌起来。

他歌声嘹阔,极能扣人心弦。

“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歌声中,林启转身离去。

该演的也演完了,水军请了,现在人设也立住了,谣言也平息了。

能记诵的几首《稼轩长短句》和《饮水词》也挥霍光了,以后这所谓的才子人设估计会崩。但反正江茹也要娶过门了,管它呢?

心里想着这些,他微微摇了摇头,闲庭信步地便出了弈吟居。

看着林启的背景,锦瑟已然哭花了脸,泪水却还在汹涌。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她捏着手上的红巾,只恨自己刚才恍了神,没有留住林启。

分明后面这首词才是林公子送给自己的。

眼含泪水的女子心中暗道,此生得此一句,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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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萧琦与萧珀非要拉林启上同一辆马车。

“无咎今日这场戏演得确实好。”萧琦赞道。

林启笑道:“三哥唱得也好。”

萧琦看了萧珀一眼,向林启道:“其实今日邀你来弈吟居,是母妃想要试探你。”

“现在试探,未免晚了些吧?”

“就是因为婚期日近,才是无咎你最松惫之时。如果你是个好色无行之徒,别说现在还未成亲,便是真成亲了,母妃也能拆散了你与小妹。”

林启道:“这么有魄力?”

“比父王强些。”萧琦笑道。

“虚虚实实,倒是兵法之道。”

萧琦点点头,指着萧珀道:“但我却是来感谢你的。”

林启摸了摸鼻子道:“感谢我什么?我也没看出你做了什么感谢我的事。”

萧琦一本正经地道:“你在钟山为我洗清了冤名,所以来之前我已然决定好了。”

“决定好什么?”

“若是你真的将锦瑟姑娘那个了,我会替你遮掩下来。四弟的口我也会封住。”

林启哑然失笑,摆手道:“但我没有……”

“但我的谢意已经传达,你我两不相欠了。”

林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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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 成婚

大梁隆昌三十年。

子时过半便是六月二十,宜采纳、嫁娶、入宅。

香闺掩雾,铜镜前是放着金凤冠,大红嫁衣在旁边摆得整整齐齐。

萧璃坐卧在高床之上想着心事。

今天,她便要嫁给林启。

若非那样奇迹般的遭遇,自己大概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和他有这样一段缘份吧。

不对,上辈子确实是没有那样的缘份。

缘份是属于这辈子的。

她这般想着,心中便觉得轻松了些。

“要是自己真是茹姐就好了。”

自己要真是茹姐,一定会有底气不让林启多娶一个的。

要不是那天自己太心虚了,他哪里能捡到这样的好事。

带着这一点小小的遗憾,她感到有些困顿,却又难以入睡,只好闭着眼支着下巴休息,准备着天亮后的婚礼。

隐约想起那个二零一九年……

“你好,我叫江茹。”

“江总工,我是郭雯,今天起我是你的助理啦。”

眼前的江茹点了点头,白衬衫,黑西裤,高跟鞋,很清爽干练优雅知性的装扮,但笑起来像是有和煦的风吹过,看起来很好相处。

“江总工,这是你要的材料。”

“**……”

“茹姐……”

“哇,双料博士,茹姐,你好厉害啊。”

“茹姐,点咖啡呗?”

“茹姐,下班一起去买衣服哦?”

“茹姐茹姐……”

“茹姐,下班我还去那家吃饭呗,我凑的券能换一个哆啦a……”

记忆中的江茹轻轻摇了头,脸上是有些羞涩的笑……

“和男朋友约会去吗?”

“嗯。”江茹轻声应着,捋了捋耳边的头发,眼里有幸福的光。

“那下次要让我见见你男朋友哦,太好奇了,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看上了……”

回忆里的东原科技大厦像个巨大而空旷的盒子,盒子里除了冰冷的机器和忙碌的白卦子,便只有江茹温暖的笑脸。

再后来,又有一张笑脸。

“喂,你是谁?”

眼前的男子转过头,郭雯呆了一呆。

“那个……我们每个办公室都要刷卡进的,我们楼里商业机密很……。”

男子的目光看来,郭雯声音越来越小:“……很多。”

“哦,我就是随便看看。”他说,笑容成熟又有些孩子气。

长得帅也不能这样到处乱笑。

郭雯暗暗抱怨着,心跳却是飞快。

“谁……谁放你进来的,你……你找谁?”她说着,发现自己紧张到有些结巴。

“江茹在吗?”

“你找江总工?”郭雯愣了愣,“但我们是技术部门哇……等等,你不会是她的男男男……”

前面的男子点了点头:“没错,我是她的男男男,我可以在这里等她吗?”

再次回想起这些,一行泪水从萧璃的脸上滑过。

如果没有那天的事,我分明会将那些悸动压在心底,一辈子祝福你们的啊。

“茹姐,生日快乐。”

“那我送资料去地下室,你好好约会啦。”

“砰!”

“茹姐,呜……呜……林启在里面,他们都有枪,打来打去……呜呜……”

茹姐,对不起。

那天我真的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我还难过了好久。

但是,因为太喜欢了。

因为太喜欢你,也太喜欢他了,所以那天在地下室你让我先走,我想了想还是折回来了。

李博士开枪的时候,我也想扑过去的呢。

泪水在被子上的鸳鸯花样上晕开,萧璃有些委屈地想着这些,终于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

萧璃抬起头,眼前隐隐约约是一张女人的脸。

“茹……”

“郡主,该起来啦。”绛青柔声道。

“是绛青啊。”萧璃揉了揉睛。

绛青好笑道:“郡主怕不是高兴傻了,不是我还能有谁,林公子……姑爷还没来接亲呢。”

透过纱帘,萧璃看到自己的凤冠和嫁衣。

对啊,今天是成亲的日子。

她一晚上没有睡熟,隐隐有些头痛,精神却格外的兴奋。

梳妆时听着绛青絮絮叨叨地说道着有关于林启昨日发现的事。

“三殿下和四殿下昨日里带林公子去了弈吟居,但林公子一到地方,见是青楼,便勃然大怒,骂了三殿下和四殿下一通。说是他心中只有郡主,怎么能来这种地方?还说现在王师北上,是建功立业之时,没有心思依红偎翠。然后又写了两首词,现在已和先前的几首诗词一起传遍了。都说他是大梁第一才子,文武双全……”

绛青说着这些小道消息,旁边的小侍女凝露却是不以为然,在心里嘀咕道:绛青姐姐说的岔啦,分明听说林公子送了锦瑟姑娘一首词……

萧璃心思却不在这些上面。

她隐隐地有些不安,总担心有人来搅局。

“徐姑娘来了吗?”

“徐姑娘?没来啊,今天大抵是不会来的。”

“那黄姑娘呢?”萧璃又问道。

“郡主是说黄大夫?应也不会来吧。”

“方小姐呢?”

降青好笑道:“郡主,你总问她们做什么……妆好了,郡主你看,真是神仙一样的人儿。”

萧璃看着镜中这张不可方物的娇颜,心中方才笃定了些。

她以为妆好便可以去成亲,却被绛青领着坐在床边,说是等林启来接亲。

这一等便等了许久,只有林青过来陪了会,还骗自己唤了她一声“堂姑奶奶”。

堂姑奶奶走了之后,一直等到傍晚时分,方才是一阵锣鼓喧天,接着绛青极是有些激动得小跑过来在她耳边道:“郡主,姑爷来接亲了。”

眼前的盖头只能看到一片红色,萧璃被引着到了外面。

拜堂,成亲。

她看不到萧炣与林婌是什么样的表情,也看不到林启的脸。

只能在红盖头的下面看到他也穿了一身新服。

然后,是一声极喜庆的“送入洞房”。

她有些害怕,牵着红绸子不敢松手。

林启便将手伸过来,牵住了她的手,让她感觉到他手心里带着的温度。

“姑爷,你要牵着红绸子才行。”绛青说道。

“我要牵着我的新娘子。”林启笑道。

听着这带着笑意的温润语调,萧璃终于真正的心安下来。

跨过门槛,新房里还是一片喜庆的红,她有些紧张地在床边坐下。

终于,头上的盖头被掀开。

眼前是一个和煦的笑容,眼中带着宠溺。

这个人,是她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啊……

萧璃忽然一把抱住林启,泪水晕开了她的新妆。

“呜呜……吓死我了,我好怕有人来阻止我们成亲……”

“好啦好啦。”林启轻轻拍着她的背,“从今又后你就是我的老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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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战争的真谛

大军行到涿州地界便开始扎营。

忙会许久之后,一道道炊烟终于抢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升起。

数十万人的营地绵延了好几里地,置身置中,满眼都是一样着穿的兵士,让人失去个体的存在感,因此容变得麻木、沉默。

颜怀却还是十分张扬。

他卸下了身上的轻甲,只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将好几天没洗的长发束起,套着一件好几天没洗的文士长袍,觉得自己依然是那样俊逸。

“都吃了没?”

“辛苦了……”

这样一路打着招呼过去,他脸上如始带着笑意,每个人也都还予他同样的真诚笑脸。

两万人他不可能每一个都认识,也不可能每个都打过招呼,但他想尽力都照顾到他们,像一个老母鸡照顾每一个鸡崽。

走了很久之后,颜怀看到徐峰一个人坐在大石头上。

“干嘛像个傻子一样坐着。”

他在徐峰身旁坐下。

徐峰指着南边道:“那里是雄州的榷场,以前我跟着我爹在那边与辽人互市。”

颜怀道:“哦,雄州榷场,我听于三说,你老丈人去年带了不少货贩边。结果刚到真定府就起了战事,关了互市。还听说他折进去不少,可惜了……”

徐峰翻了个白眼。

颜怀却还在喋喋不休。

“文水县几个商人,顾青亭有眼光。知道吗?他想把侄女嫁与我做妾,我拒绝了。没想到这家伙转头便捐了两万石给我们武定军,这老头实在是太可亲了……”

徐峰听着颜怀絮叨这些,回想起过往的岁月,终于有了些笑意:“若非遇到无咎,我大概也会赔了银子,窝窝囊囊地在客栈里混日子吧。”

“哪能啊。”颜怀道:“你这样一身技艺的,要么杀了人落草为寇,要么被人……哪有混一辈子的。”

徐峰:“……”

颜怀道:“我就不一样,若非遇到无咎,我便舒舒服服地窝在苏州家中享福。”

“你和万老头学的?嘴贱。”

“哈,老头这几天累狠了,酒都没喝倒头就睡死了。还是我给他卸的甲。对了,为何徐兄你就一点也不累?”

徐峰道:“前些年,我休息得太久。”

他不等颜怀开口,又道:“知道吗?我见到杨老将军了,他还记得我爹。有人告诉他武定军不会听调,但他说,朔风刀徐铁的后人怎么可能不来?我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爹……此生能追随杨老将军收复燕云,我何其荣幸。此战,便是马革裹尸埋骨它乡我也无悔。”

颜怀道:“我不想马革裹尸,洪梅还在等我呢。另外我想把大家伙都能平安带回去。”

徐峰默然片刻,还是道:“你与他们每个人都打交道,处得太熟,我是不赞成的。为将者,是在骨山上爬,在血海里游。今天他们还活着,明天可能全都会死。你……”

颜怀道:“我愿意与他们打交道,若许明天我与他们都会死,但今天大家也还是活生生的人。我打仗,是为了更多人更好的生。”

他说得颇为坚决,眼神里有光。

徐峰看着这道光,轻轻笑了笑。

眼前的同伴还很年少,有极强的学习能力,他有时候像万渊,有时候像林启,但他终究是颜怀,热忱、聪敏、善良……絮叨。

下一刻,颜怀叹道:“说得热血澎湃的,唉,原来这打仗就是走路,天天都在走,到现在连个敌人的影子也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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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走多久?”

中军大帐中,杨复沉声问道。他其实知道结果,但他习惯再向旁人确认一遍,以免有自己没注意到的疏忽。

“五天可抵南京城下。”沈光明抱拳应道。

此时中军议事,帐中多是有身份资历的,比如副将军吕定公、监军田寿、禁军殿前司铁骑马军都头唐靖、先锋大将吴泰、火器营都统姜伯先,辎重官袁扬……

各路的厢军将领中则是彰德军颜恪、顺安军高彦士、信德军潘文、永宁军廖德韦……

杨复又一一问起斥候、军需、器械、行军减员等等诸多事务,夜便渐渐深下来。

信德军统领潘文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监军田寿睥睨着潘文,冷笑道:“有意思,咱家都还没困,这位将军倒是先困了。那到了战场上,是不是也要咱家冲在将军前头?”

田寿是天子眼前的红人,潘文绝对不敢得罪,赔着笑脸喃喃道:“末将知错。”

田寿其实也早已不耐,只是碍着杨复的威望一直压着性子候着,此时便发作道:“你有什么错,说起来还是咱家错了,大半夜还拉着你议事,却没有任务分派给你。”

话一入耳,沈光明便眉头一皱。

潘文抬头偷偷瞥了杨复一眼,不敢作声。

还是副将军吕定公解围道:“哈哈,一个哈欠的小事,谈什么错不错的,几十万人性命悠关的大事,商量仔细点总是好的。”

田寿冷笑道:“此战在吕老将军眼中只是几十万性命的事?圣上呕心沥血凑的大军交付给两位老将军,便是将大梁的国本交在你们手中……慎重是好事,但军情如火急,当断则须断。”

沈光明算是终于听明白了,这老太监是想尽快与辽人交战。

果不其然,紧接着田寿便道:“辽帝七十万大军已然出征,谁知道女真那两万人能熬得了几时?留给我们的时日不多呐。此去南京,居然还要五天!”

“五天!咱家快马从京城赶到真定府也不过五天!再说了,从南京到中京又要几天?是不是要等耶律延禧七十万大军掉头回来,咱们正好与他决一死战?若真这样,咱家保在座的个个王侯。”

管军需的袁扬便道:“但是我们的粮草辎重……”

“国家事重!不世之功便在眼前,少吃一点又能如何?”田寿高声道:“从去年,圣上就急得饭都吃不下,好不容易开了年,便立马让咱家赶到真定府,结果呢?等这个等那个,等来了军需等部将,等来了部将等厢军。等人都齐了,军粮又吃完了……现在好不容易出了边关,夏天都过完了,大家伙是不是要在辽人的南京城过年?”

他愈说愈气,恨不能将这大半年的心火全发出来。

“打仗打仗,说好的来打仗。结果呢?每天不是等就是走!这还要走到啥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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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说好来打仗的

大军行到涿州地界便开始扎营。

忙会了许久之后,一道道炊烟终于抢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升起。

数十万人的营地绵延了好几里地,置身置中,满眼都是统一着穿的兵士,极易让人失去个体的存在感,因此慢慢变得麻木、沉默。

颜怀却还是十分张扬。

他卸下了身上的轻甲,只觉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将好几天没洗的长发束起,套上一件好几天没洗的文士长袍,觉得自己依然是那样俊逸。

“都吃了没?”

“辛苦了……”

这样一路打着招呼过去,他脸上如始带着笑意,所有人也都还予他同样的真诚笑脸。

两万个人他不可能每一个都认识,也不可能每个都打过招呼,但他尽力都照顾到他们,像一个老母鸡照顾着每一个鸡崽。

走了很久之后,颜怀看到徐峰一个人坐在大石头上。

“干嘛像个傻子一样坐着。”

他在徐峰身旁坐下。

徐峰指着南边道:“那里是雄州的榷场,以前我跟着我爹在那边与辽人互市。”

颜怀道:“哦,雄州榷场。我听于三说,你老丈人去年带了不少货贩边。结果刚到真定府就起了战事,关了互市。还听说他折进去不少,可惜了……”

徐峰很是无语。

颜怀却还在喋喋不休。

“文水县几个商人,顾青亭最有眼光。你知道吗?他想把侄女与我做妾,我拒绝了。这家伙转头便捐了两万石给我们武定军,实在是个可亲的老头……”

徐峰听着颜怀絮叨这些,回想起过往的岁月,终于有了些笑意:“若非遇到无咎,我大概也会赔了银子,窝窝囊囊地在客栈里混日子。”

“哪能啊。”颜怀道:“你这样一身技艺的,要么杀了人落草为寇,要么与人斗殴横死街头,哪有混一辈子的。”

徐峰:“……”

颜怀道:“我就不一样,若非遇到无咎,我便舒舒服服地窝在苏州家中享福。”

“你和万老头学的?嘴贱。”

“哈,老头这几天累狠了,酒都没喝倒头就睡死了。还是我给他卸的甲。对了,为何徐兄你就一点也不累?”

徐峰道:“前些年,我休息得太久。”

他不等颜怀开口,又道:“知道吗?我见到杨老将军了,他还记得我爹。有人告诉他武定军不会听调,但他说,朔风刀徐铁的后人怎么可能不来?我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爹……此生能追随杨老将军收复燕云,我何其荣幸。此战,便是马革裹尸埋骨它乡我也无悔。”

颜怀道:“我不想马革裹尸,洪梅还在等我呢。另外我想把大家伙都能平安带回去。”

徐峰默然片刻,还是道:“你与他们每个人都打交道,处得太熟,我是不赞成的。为将者,是在骨山上爬,在血海里游。今天他们还活着,明天可能全都会死。你……”

颜怀道:“我愿意与他们打交道,若许明天我与他们都会死,但今天大家也还是活生生的人。我打仗,是为了更多人更好的生。”

他说得颇为坚决,眼神里有光。

徐峰看着这道光,轻轻笑了笑。

眼前的同伴还很年少,有极强的学习能力,他有时候像万渊,有时候像林启,但他终究是颜怀,热忱、聪敏、善良……絮叨。

下一刻,颜怀叹道:“说得热血澎湃的,唉,原来这打仗就是走路,天天都在走,到现在连个敌人的影子也没见到……”

“还要走多久?”

中军大帐中,杨复沉声问道。他其实知道结果,但他习惯再向旁人确认一遍,以免有自己没注意到的疏忽。

“五天可抵南京城下。”沈光明抱拳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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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忠君体国田公公

中军大帐中,几个人看着田寿,神情各有不同。

潘文低着头,心中颇有些忐忑。

吕定公解围不成反倒激发了田寿的火气,此时觉得挂不住脸,颇有些尴尬。

沈光明眼底却是藏着些许嘲讽,暗道:一个阉货,好大的口气。

田寿梗着脖子立在帐中,周围都是雄壮威武的大汉,唯独他瘦瘦小小、面白无须。如同一只昂扬站在猛兽群中的小鸡崽。

此时帐中有功盖一代的军神杨复、四朝老将吕定公、年轻一辈最出类拔萃的将领唐靖等诸人。

唯有田寿一人,既无微末之功,也无才华武艺,但他立身于此,却毫无惧意,凭的是什么?

田寿侧目四顾,不禁冷笑起来。

自己如此浩然正气,正因为自己代表着的是圣天子的意愿。

这家国天下,谁都可能不上心,但圣天子一定是最上心的。

杨复老了,吕定公也老了,唐靖还太年轻,这些人难免有怠工的、迟顿的、不懂事的时候,这种时候自然要有人秉圣上的旨意,督促他们。

这,便是监军的权责。

履行权责,忠君体国,何惧之有?

这般想着,田寿将往日佝偻的腰身挺起来、往日低着的头抬起来,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吕定公只好无奈地问道:“那依田公公所见,又该当如何?”

田寿仿佛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大笑道:“该当如何?当然是疾速行军,以迅雷之势打下南京,再打下中京。”

吕定公愕然道:“但守南京的是耶律淳,十五万隶南军……”

“十五万,你们就怕成这样?咱们有八十万大军!怪不得呢,咱家日日侍奉在圣上身边,见圣上夙兴夜寐却还是忧愁国事,时常痛骂这大梁文官无能、武将怕死。原来是这么回事!八十万大军,每日要嚼用多少粮草?如今可倒好,领着大家伙吃着朝庭的粮食,连十五万人都不敢打,那咱们出来逛风景吗?”

田寿说得起劲,一转头见到杨复那双目光炯炯的眼,微微泛起些怯意,暗想还是要给杨复些面子,便接着道:“咱家是个直爽性子,说话不好听,大家不要介意……”

沈光明心中暗道,说话难听你就别说。

却听田寿又道:“以前总听说咱们打不过辽军,咱家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如今却总算是明白了,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太多。八十万打十五万,五个打一个,这样的局面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来说去一句话,希望大家伙提点紧,用心完成圣上交待的差事。”

吕定公虽是四朝老将,却只是个武官,真真切切不想得罪田寿这样的天子近臣。

但听了这样的言论,他错愕中不免也带着些窝火,不禁道:“这是关系国运的大事,岂可如此儿戏!”

“儿戏?咱家就问你,咱家哪句话说得不对?说来说去不过四个字‘忠君体国’罢了。临出来前圣上交待过,钱少粮紧,让咱家督促着些。咱家虽不懂兵法,但也只是希望打好这一仗。今日不是咱家挑事,但你看看……”

田寿说着,伸出手指便向几个厢军将领指过去:“这都是些什么人?”

顺安军的高彦士、信德军的潘文、永宁军的廖德韦等人纷纷一愣……

“咱家早就听说了,杨老将军振武军中最厉害的便是猛将秦鹏,当年唐河一战,他一柄刀斩敌百首。可今日议事,这等猛将不在,来的却尽是些歪瓜裂枣。难免让人觉得,是不是有些应付差事了?”

潘文先前打了个哈欠让田寿起了话头挑事,一直还以为自己能找机会巴结这个天子近臣,此事‘歪瓜裂枣’四个字入耳,不免有些羞愧,连忙站出来道:“末将虽位卑职薄,但愿为大梁效死!”

“好!咱家不通兵事,这位……将军你来说说,这战该怎么打?”

潘文道:“咱们行军慢,主要是因为辎重粮草拖累,还有就是步兵太多。其实大军中骑兵有三十万数,两倍与敌,一日便可至南京城下。如今耶律淳必派斥候探得我军行程,以为我们还要五天。若让三十万骑兵先行,朝发夕至,定能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沈光明心中冷笑,连反驳都懒得反驳。心想,老将军不如让人把这个姓田的架出去得了。

杨复却是脸色平静地看着田寿与潘文,并不打断。

田寿听了潘文的话便是一挑眉,转向唐靖问道:“唐将军,你以为如何?”

唐靖见田寿问到自己,便站了出来。

此番北伐的八十万梁军,以二十万杨复的振武军为中军,十五万唐靖的铁骑马军为前军。因此唐靖在军中的实际话语权比副将军吕定公还要重些。

论出身,唐靖父辈起便是宿卫宫中的天子亲军;论武艺,他能开三石弓、百步穿杨;论前程,二十七岁已是禁军殿前司都头,不是吕定公这辈年过花甲的老将能比的。

因此哪怕是田寿,对唐靖也颇为客气。

此时唐靖一抱拳,面无表情地道:“若有军令,末将定不辱使命。”

他说完,却是看向颜恪,目光中隐有些挑畔的意味。

颜恪淡淡一笑。

见事情又被推到杨复头上,田寿只好向杨复问道:“杨将军,您怎么看?”

杨复一直面无表情地旁观这着这场争论,此时淡淡道:“且议到这里,明日继续行军。”

众将轰然应诺。

田寿四顾一看,见大家都纷纷要走。

忙会了大半天,杨复一句话自己先前便都是白说了,他不由颇觉得扫兴。

但他看到杨复那张威势十足的脸,心中再有不甘也无法发作,只好心里重重地哼一声,转身就往外去。

反正今日已然在大帐中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自然会有人明白这里不是杨复的一言堂。

圣上的眼睛可是始终瞧着这场战事的,而自己,就是圣上的眼睛。

哪些人是忠心体国,哪些人是敷衍了事,到时候一望便知。

果然,田寿一回到自己的帐篷,便有个小太监禀报道:“干爹,有个将军来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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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王侯将相之功

田寿本以为来找自己的会是唐靖,或是那几个厢军将领之一。

没想到来的人却是吴泰。

吴泰是此次伐辽的先锋,四品怀化中郎将。他生得五大三粗,如黑面张飞一般。

因吴泰曾在杨复的振武军中任过职,平日里又经常放言自己谁都不服就服杨老将军,因此田寿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来找自己的会是他。

“这莽夫不会是想来打咱家一顿吧?”

看着吴泰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田寿很是有些不安。

没想到,吴泰开口的第一句却是:“田公公,俺认为你讲得有道理。”

末了,他还补上一句:“太他**的有道理了。”

田寿一脸懵。

吴泰道:“这仗,不止是你急得很,俺也急得很哇。俺早就和老将军讲过,要急行军,早开打。”

“是吧?”

吴泰道:“当然是,但俺认为,你不应该在大帐里讲,我们应该私下和老将军讲。”

田寿愣了愣:“为何?”

“你没把理讲透哇,而且万一老将军下不来台怎么办?所以在大帐里俺就不作声。”吴泰语重心长地道:“田公公你只说要速战速决,却连个计谋都没有,如何服众?”

田寿盯了吴泰半晌,犹有些迟疑地问道:“吴将军,你真是被咱家的道理说服,才过来找咱家?”

“不然哩?”吴泰大咧咧地应了一句,又道:“你听俺说,俺和耶律淳打过,知道这个胡狗凶得狠,现在他十五万隶南军立足未稳,我们打他个措手不及,把他咔擦了!”

说到兴起,吴泰拿起田寿案上的茶杯就是用力一捏。

“咔擦”一声响,那陶制的茶杯便成了碎渣。

田寿瞪大了眼,心中狂颤。

“你**个球,这个定窑的陶杯,咱家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吴泰却还在大喷口水腥子。

“田公公,俺觉得你说的对,辽人皇帝的七十万大军随时便会调头来对付咱们。老将军和那个姓颜的小子说辽狗打不过女真人。但俺不这么想,俺和那萧奉先也打过,这知这个胡狗也凶得狠,还有,耶律烈旗那个凶人也去打女真人了,那个阿骨打肯定得玩完,咱们得捉紧啊!”

田寿抬着头看着吴泰满脸的大胡子,问道:“你想怎么办?”

“田公公,你口才好,你去找老将军说,把我刚才告诉你的道理好好给他讲讲,咱们速战速决。或者,把铁骑马军也交给俺,俺带着先锋骑兵,直接就把辽国两京给您打下来。”

“知道了,吴将军你先回去吧。”

“田公公,俺觉得你是俺的知己……”

“将军请回吧。”

“那铁骑马军的事……”

“走呀!”

吴泰被田寿的尖叫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转身往外走去。

田寿回过头看着地上的紫陶碎片,心疼不已。

“干爹,还有个将军来找,儿子让等着了,要不要让他进来?”

“又来一个?”田寿心中一颤。

这回来的果然是那几个厢军统领中的,田寿看着他的脸,知道在中军帐中见过。

但想了半天他也没想起来这将军叫什么名字。只好开口道:“这位将军……”

“末将,顺安军厢都指挥使、赵州团练高彦士见过田公。”

‘田公’二字入耳,田寿觉得高彦士颇为顺眼。

“高将军深夜来寻咱家,有何贵干呐?”

高彦士道:“实在是因为听了田公一席话,醍醐灌顶,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哦?”田寿眼睛一亮,暗道这个或许是同道中人。

果不其然,高彦士接着道:“末将虽然位卑,但也心忧国事。其实,以往与辽人打仗也是这般徐徐图之,末将虽有心杀敌,却总觉得多有掣肘,今日听田公高论,方才了然。”

田寿眉开眼笑道:“好一个心忧国事的猛将。”

他眯着眼,等着高彦士表明来意。

下一刻,便听高彦士道:“末将今夜前来找田公,实在是因为担心我大梁的未来。”

“哦?高将军但说无妨。”

“我梁朝百余年来,名将寥寥,才会被辽、夏两国欺凌。如今还有杨老将军柱国,但将军已老,往后又有谁来支撑这家国基业呢?”

田寿目光渐渐变冷:这家伙狮子大开口。

却听高彦士接着道:“田公可知杨老将军一介武夫,何以成为今日的柱国?”

“自然是因为能征善战。”

高彦士摇头道:“不全然如此啊,说起来,杨老将军当年与已故的魏太傅交情深厚。全靠朝中有魏太傅提携,才有了当年唐河一役的大胜。俗话说,一文一武,开疆拓土。”

“便如那廉颇与蔺相如?”

“不错,我大梁,文官权重呐。”高彦士忽然岔开话题道:“我大梁开国以来,从未出现过有权柄的内官,田公可知为何?”

“为何?”

“内官是代表的是谁?是圣天子!”高彦士正色道:“然而我大梁政事,把持于文官之手,圣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这些文官又是怎么做的呢?燕云收复不了,年年还要给辽、夏上供,国事愈艰,生民涂炭。远的不说,文官经略一方,导致有西北林述这样敢造反的,满朝文官却还要回护,至今未能斩杀!连圣天子都无权,内官之权何来?”

田寿义愤填膺道:“不错!正是如此!”

“但田公公的机会来了!”高彦士神色激动。

这让田寿也紧张起来。

“什么机会来啦?”

“当今圣上独断乾坤、极有魄力,不同于历代先皇。正是有这样的铁血圣上,才有了这次北伐,让我梁军百余年第一次踏上燕云。田公!”

田寿吓了一跳。

高彦士目光炯炯地看向他,以极声情并茂的口吻道:“你代表的是圣上,这是冥冥之中上天选中了你。此番北伐,开疆拓土,是王侯将相之功。到时候你振肩一挥,为圣天子重振皇权,必将成为千古名臣,流芳百世!”

田寿一脸呆滞,‘流芳百世’四个字入耳,他觉得自己被击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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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就欺负你们主将不在

“就好像那……蔺相如?”良久,田寿喃喃道。

他觉得自己呼吸都变快了。

“正如那蔺相如!”高彦士掷地有声地应道。

“好!”田寿大喝一声,他终于完成明白高彦士是来做什么的了。

果然,只见高彦士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愿为田公效犬马之劳。”

“好好好!”田寿满脸带笑地扶起高彦士。

他脸上带着笑意,心中却是叹了口气。

唉,要是来的是唐靖就好了。

“不知将军说的功劳要如何立?可有良策?”

田寿问完,紧盯着高彦士的表情。

这是问计,却也是考验。

却见高彦士依旧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咱们需要骑兵。”

‘咱们’二字入耳,田寿觉得颇为顺耳,便问道:“如何有骑兵?”

高彦士比出两指手指,道:“只要铁骑马军的唐都头愿意听田公号令,则大业可期。”

田寿颇为无语,心道:这不等于白说嘛,咱家难道还真不懂?要你说。

却听高彦士接着道:“想拉拢唐都头,却要落在一个人身上。”

“谁?”

“相州颜恪。”高彦士沉声道:“颜恪与末将不同,他是文官,以刺史之尊兼领兵事,允文允武,前途不可限量,但……”

田寿确实烦了高彦士这样说一句卖一句关子,却也只好问道:“但什么?”

“但唐都头与他有过节。”

田寿问道:“什么过节?”

“两年前,颜恪与忻州观察使祝圣哲联名上书,要取消厢军的黔面,不再在兵士脸上刺青。这件事,最反对的便是禁军。当时唐靖曾公开嘲讽过颜恪,说他哗众取宠、拉拢人心。”

田寿奇道:“那又如何?这不过是一桩小事。”

“后来,颜恪的胞姐成了四皇子的侧妃,亦在京中。唐靖又嘲讽颜恪卖姐求荣。为这件事,他得罪了四皇子侧妃。”

“唐靖嘴这么欠?”田寿有些迟疑起来,喃喃道:“但不过就是个庶皇子侧妃,得罪了又如何?”

“唐靖本有望成为殿前司指挥司,却因为这件事丢了此职。”

“颜恪有这能量?”

“应是四皇子办的。”

田寿奇道:“咱家在京中从不知四皇子有这样的能量,你又如何得知?”

高彦士不慌不忙道:“家兄是皇城司的人。”

田寿再拿眼打量高彦士,目光已是大不相同。

人才!

“高将军真是个人才!”

“田公过誉了。”

“没想到啊,闷不吭声的老四,背地里也不简单。”田寿再想到祁王的拉拢,不自觉便皱了皱眉。

“唐靖不仅丢了殿前司指挥司一职,他本已和礼部查尚书的女儿订了亲,也因此黄了,唐靖至今未娶。”

礼部?

倒是不打紧。

田寿思忖片刻,还是将四皇子抛诸脑后,问道:“那唐靖和颜恪是不共戴天喽?”

“不错。只要助他对付颜恪,他必可以成为田公的廉颇。”

田寿哈哈大笑起来,再看高彦士,只觉得这个将军是如此的可爱。

“高将军真是个智将!我大梁若多有高将军这样的武将,何愁不能兴盛?咱家若是蔺相如,将军才该是咱家的廉颇。”

“末将若能作田公的门下走狗,已是荣幸万分。”

两人相见便晚地互相吹捧了几句,高彦士又道:“对了,还有一事。”

“何事?”

“说到骑兵,末将的军中也是人人英勇,只可惜缺了些马匹,不然也能更好的为田公效力……”

“咱家想办法给你拨三千匹,不是咱家小气,其实三千匹咱家已是尽力。”

“田公高义!”

高彦士接着又沉吟道:“说起来,武定军只是招降的反贼,不过两万人,却有一万骑兵。还都是山西秦马,也算良驹。”

“武定军?”

高彦士嘴角泛起笑意,道:“公公竟不知?他们来打仗,主将居然还不在呢……”

主将不在,不就正好欺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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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李府。

“有大哥的消息吗?”

“还没有。”

“嗯,二哥应该到京城了。”李蕴儿放下笔,看着窗外,愣愣地说道。

巧儿道:“二爷肯定到京城了,今科他必然高中,到时候,我们的日子便会好过起来。”

李蕴儿悠悠叹了口气:“依二哥的性子,他要中了进士,呵,这生意只会更不好做。”

她说着,又看了眼桌上的帐本,极是气恼地骂道:“为什么今年的生意这么难做?以前连大哥那蠢货管的铺子都还有赚,凭什么只有我月月亏损?”

巧儿奇怪道:“今年难做吗?我听街口的周老板说,今年朝庭北伐,粮食生意特别好做呢……”

“你还说!撕烂你这丫头的嘴。”李蕴儿气恼道。

“小姐,你才开始做,自然难些。”

“叫我李四爷!”

巧儿心中好笑,以前要人叫四公子,现在生意越来越差了,反倒要人叫爷了。

她却还是依着李蕴儿,唤了声“李四爷”。

却见李四爷轻轻叹了口气,寻了个首饰盒子出来。

那盒子里也只有寥寥几件首饰,李蕴儿想了想,很是不舍地拿了个钗子递给巧儿。

“明儿拿去当了,给族婶当房租。”

巧儿迟疑道:“四爷,不是说好这老宅子反正也没人住,正好我们给打理着添些人气吗?”

“宅子白住着,铺子的租金总是要算的。”

巧儿接过钗子,颇有些埋怨道:“上次姓林的借了家丁去,死伤惨重,为了出抚恤银子你当了一笔,前阵子二爷进京赶考又当了一笔。小姐你连件首饰都没有了……”

“都说了叫四爷!你这丫头有完没完!”李蕴儿突然发火叱道。

这次却不是平日那种玩笑似的恼怒,颇有些凶狠。

巧儿吓了一跳,泪珠子就往下流。

“哭什么哭?”李蕴儿只好放柔了声音道。

“呜……小姐……小姐你连嫁妆都没有了……”

“没了就没了呗,又不嫁人。”李蕴儿翻了个白眼。

“可是,小姐你不会做生意……不嫁人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呀?”

李蕴儿恼道:“哭,你哭有什么用?不做生意不得学嘛。你哭天上就会掉银子吗……”

话音未了,只听屋顶“啪嗒”一声破了个大窟窿,洒了整屋的灰。

一包东西从天而降,掉在地上。声音很是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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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你心中有大道

李蕴儿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影极是狼狈地掠起,在院外的树梢上一踩就不见了。

巧儿抹了抹眼泪,上前打开那掉在地上的包袱。

“哇!小姐……天上真的掉银子了,好多银子……”

左永在空中连翻了两个跟头,才落在地上,心中很是有些郁闷。

他本想像上次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银子递进去,谁知道那老宅子年久失修,不甚结实,一个不小心就陷了个洞。

唉,要不是自己轻功极高,只怕人也要栽进去。

“算了,反正那包银子本就是要送进去的。”

他正拍着身上的灰,突然摸了摸怀里,接着眉头一皱。

“不好,盟主的信还在包裹里。”

……

“小姐,天上真的掉银子诶。以后我天天哭,夜夜哭。”

“叫四爷。你越发没规矩了。”

李蕴儿在巧儿头上一敲,忽然看到那包袱里除了银两,还有封信。

她皱了皱眉,上前捡起那封信,毫不客气地拆开来便看。

字还行,内容却是白话的很。

“去登州找些船,要大的,越多越好,找好之后等我下一步指示,若需要银子拿随信的交子去兑,此事颇为重大,马上去办……另外温老四敢派人来杀我,盯紧了他,但你先别动,等我空出手了亲自收拾他。对了,那个杀手名叫剑八,查查他的底,再网罗些来……”

李蕴儿看着看着,突然眉头一皱,露出一个极其恼怒的表情。

却见信最后分明写着:

“还有,你上次说李家那小娘皮不会做生意,亏了不少银子。此乃意料之中的事。你再支些给她罢,别让她知道是谁给的。这不是长久之计,想办法让她别做生意了,吃老本不好吗。”

巧儿正看着那堆银子破涕为笑,突然听到一声大吼。

“林启!我杀了你!”

远远的,左永也听到了这声怒吼。

他挠了挠耳朵,暗道:这下也不必回去找信了。

于是他穿过巷子,一直走到一间青楼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一条花船离开岸边,缓缓驶进南阳河之中,而青衣小帽打扮、端着酒盘的那个小厮,正是金刀左永。

船厅里的案席上对坐着两人,一人是温修,另一人却是青州知府邵固。

“邵知府,你想好了吗?”温修倒了一杯酒,不紧不慢地说道。

邵固道:“此事重大,关系到家国和个人的前程,如何有这么快想好。”

温修笑道:“正是因为关系重大,所以良机转瞬即逝。”

“温四爷却还未给下官交底。”

“还要如何交底?”温修淡淡道:“我连那样大逆不道的计划都告诉你了。”

“温四爷,想必下官既已知道了你的计划,若有不从必遭灭口,你又何必还有所隐瞒呢?”

“哦?我还隐瞒了什么?”

邵固盯着温修的眼,笑道:“想必温四爷与开平司背后之人,并不是泰王殿下。”

温修忽然沉默下来。

两人各自对饮了一杯酒之后,温修淡淡道:“你比我大哥聪明。怎么知道的?”

“我有个学生,名叫陆君安,是泰王府的属官。我多少对泰王有些了解,性格平和方正,有君子之风,这些事,不像他的手段。更关键的是:若是泰王,要对付的绝不止是太子和祁王这两个兄长。他病体缠身,若要登基,连皇叔裕王的序位都比他高,更别提还有四皇子、五皇子。”

温修饮了口气,只是无言。

邵固又道:“你的新主子,在我刚才说的这些人当中吗?”

温修依旧不语。

“那么,太子、二皇子祁王、三皇子泰王、四皇子、五皇子,再加上皇叔裕王。”邵固沉吟道:“温瞻之死,温家与太子决裂,所以不会是太子。你们做海运生意是为了银子,裕王不缺银子,应该也不是裕王。以次充好截下从登州女真人上供的战马,还留下证据嫁祸祁王,所以也不是祁王。”

他饮了一口酒,却皱起了眉,沉吟道:“行事又不像泰王……这些都不是……呵,总不能是两个还未封王的小皇子吧,开平司……这么大的局,有这样的心计吗?”

温修道:“我若说有呢?”

邵固摊手道:“我不信,应该是裕王吧?”

温修笑道:“你不用试探我。你只要同意入伙了,自然会知道。”

“蓄养私兵、海运走私、拦截供马,哪一桩不是死罪?”

“哪一桩不是从龙大功?”

邵固道:“我曾师从王大儒,学的是治世之术,修的是立身之道。”

温修道:“我等为的是中兴大梁,开万世之太平。”

“为人臣者,岂能不忠而反?”

“为人者,循天地之道,老之将死,则须立少。”

“名正言顺的嫡长既在,何来立少?”

“能中兴大梁者方才堪为人君,此,天下人之福。”

温修盯着邵固的眼睛,他自信能说服这个一府知州。

于是他笑了笑,道:“邵知府,如今主上可用之人当中,我等皆是死士。而士大夫,却只有邵知府你一个。”

“我等死士,可为主上谋天下,却不能为主上治天下。”

“往后,这天下该如何治,须士大夫与主上共治。士者,心中有信仰。士大夫者,有信仰,亦有大道。”

“邵知府,你心中有大道。”

这一句一句,落入邵固的耳中,他执着酒杯,却没将手里的酒饮下,而是重重按在桌上。

因为他的手微微有些抖。

“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温修淡淡一笑,道:“不急,以后便知。”

这两句话之后,温修便知道邵固也被自己拿下了。

于是他举起酒杯,与邵固碰了一杯。

“对了,骆崇也是我们的人,他会被调到登州任知府。新来的通判我给你选了个软弱无能的,方便你掌事。”

邵固一呆,暗暗惊诧于温修的手腕。

为了青州城这一点权利,自己与骆崇斗了多少年?如今竟然被一个商人这样翻手之间便解决了?

“新来的通判,好像是叫胡牧吧?算了,不重要。”温修随口念叨了一句,又与邵固碰了一杯。

呵,王慎的学生,也不过如此……

月色渐深,花船缓缓靠在岸边。

将邵固送下船,温修冷冷看了花船上几个青衣仆人一眼,对温四佑道:“都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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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宫斗的王者

江宁城,歧王府。

“不下了。”萧璃丢下手中的棋子,支着头,颇有些不痛快的样子。

歧王萧炣便呵呵笑道:“这五子棋还是你教会父王的,这么快就下不过了?”

“没心思与你下棋。”

“那你想做什么?今日父王有了些银子,包个戏班子来给你唱戏?”

“你还不是花着女婿给你的股份。”萧璃颇为鄙视,道:“戏有什么好看的。”

萧炣无奈道:“那你想怎样?”

“想给我夫君发微信。”

“微信是何物?”

萧璃道:“微信就是一封信,我一写,林启便能看到,立刻,马上。”

“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在时你们俩就不成体统,走了还是如此这般,干脆粘在一起得了?”

“哪有?女儿不还是住在府里吗。”萧璃鼓着腮帮子道。

“本王看你恨不得跟林启到北边去。”

“那他不是不带我吗?打仗打仗,是不是打完辽国打金国,打完金国打蒙古啊。当自己是郭靖……”萧璃轻声抱怨道。

萧炣道:“男儿本该以家国为重。还有,璃儿你平日说话也须注意些,这金国如今是我大梁盟友,这句若是在外面说,小心别人参本王一个轻启边衅……”

“郡主,有人求见。”

萧璃一回头,却见是绛青,便问道:“找我的?谁呀?”

“又是那位方姑娘。”

“又?”萧璃颇有些奇怪。

“父王,我去见朋友啦,拜拜。”

萧炣道:“说了多少次了,不用拜。对了,郭靖又是谁?”

说话间,萧璃已然走了好远。

萧炣摇了摇头,暗道这丫头已为人妇却还是没点稳重的样子。

萧璃转过偏厅,见厅中坐的果然是方芷柔。

“见过郡主。”方芷柔行了个万福。

“方姑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方芷柔笑道:“民女已求见多次,却一直见不到郡主。”

萧璃一愣,她是真没听说过方芷柔求见,不禁问道:“有吗?”

“那想必是郡主贵人多忘事。”

萧璃身后的绛青微微有些恼起来,便上前说道:“是奴婢的错,郡主成婚后与姑爷每日腻在房里不出来,因此奴婢忘了通报,还请郡主责罚。”

一句话入耳,方芷柔一愣,又见萧璃满脸红晕,心中更气。

萧璃见她脸色不豫,便对绛青道:“你先出去,我与方姑娘说话,不用人侍候。”

她一惯是不责骂下人的,因此绛青也未再请责,道了个万福便退了出去。

方芷柔只当萧璃故意气自己,便酸道:“郡主为何不随林公子北上?”

“夫君是去打仗的,带上我不方便。”

“唔,他便带了徐姐姐和黄姑娘。”方芷柔浅浅笑道:“民女送他们过了长江,方才折返回来的。”

萧璃问道:“那他到哪里了?”

“郡主自己的夫婿,又为何问我?”

萧璃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上,支着头道:“方姑娘是来气我的?若依我说,却没什么好气的,夫君和你是朋友,我也愿意夫君多交朋友。”

“朋友?”方芷柔奇道:“哪有女子与男子交朋友的?”

萧璃笑道:“男女之间除了卿卿我我,又非没有其它。”

“郡主与林公子卿卿我我了好些日子,如今也学会玩笑了。”

“你爱信不信,或许以后你会明白。”萧璃只好道:“说吧,你找我做什么?”

方芷柔却有些犹豫,手指捏着裙摆,过了好一会,方才轻声道:“民女是来认姐姐的。”

“认姐姐?你想和我结义?”萧璃颇有些兴趣。

“不是结义……”方芷柔垂着头,声音更小。

“民女是来认郡主作大妇……”

萧璃过了好久方才反应过来。

“哈。”她轻轻笑了笑,接着捂着嘴笑起来。

这反应却与方芷柔想像中不同,她不由问道:“郡主笑什么?”

“你们这些古代……这些女人,受封建思想荼毒……你为何要与人作妾?”

“有人作妻,自然就有人得作妾。”

萧璃摇头道:“这太封建,我不喜欢。”

方芷柔道:“若是因为我太喜欢林启呢?”

萧璃一愣,摇头道:“哪有你喜欢便张口要的道理?”

方芷柔轻声道:“虽没有这道理,但郡主却不能不同意呢。”

“我偏不同意。”

“那民女只好斗胆猜一猜了。”

“猜什么?”

“郡主的母族与林启家有亲,或许郡主是因此儿时见过林启,心中早存欢喜。但,林启喜欢的却非郡主,而是江茹。对吗?”

“切,本郡主小名便叫江茹。”

方芷柔又道:“哦?但民女知道不是呢。”

萧璃撇撇嘴,道:“切,你能知道什么。”

“江茹或许是小名,却不是郡主的小名,或许,是黄姑娘的小名……”

“你说什么!”萧璃倏然站起,指着方芷柔道:“你……你……你不要乱说。”

方芷柔浅浅笑着,又说道:“民女见过一本题集呢,写得满满的。对了,不是那种缺斤少两,滥竽充数的。”

“你……你……”萧璃想了半天,方才道:“那黄姑娘为何不说?她早可以说,她不说,便是不想再与他在一起,你来……添什么乱嘛。”

方芷柔笑道:“那是黄姑娘的事。但民女有个缺点,便是热于助人。见到有人欺骗失忆的少年,忍不住就想上去揭露。”

“你别学林启的口气说话……你好烦。”

“那姐姐可能认我这个妹妹?”方芷柔说着,上前一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视着萧璃。

她比萧璃要大上两岁,此时一声‘姐姐’唤得却极是动听。

萧璃转过头,不去看她。

“林启又不在,你等他回来再说。”

“纳妾这种事,大妇便能做主。我便是趁他不在,先把名份定了。”

“我……”

方芷柔笑道:“想必郡主还是不甘心,这么说吧,这件事,你除了杀了民女,别无它法。对了,我和紫苏说过了,若是我死了,必是郡主杀的。你认得她吗?于看山的娘子。”

萧璃道:“我……我不杀人。”

“那郡主你便别无它法了,还请尽快给我这个名份。得了这名份,民女还要北上。”

“北上?我自己都不能北上。你……”

看着方芷柔那张吹弹可破的脸越凑越凑,还能闻到淡淡的香味,萧璃却忍不住想哭出来。

“惨了惨了,青铜碰到王者。宫斗剧虽然看得多,但还是玩不过古人,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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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兵临

京城。

枢密院。

“林启在哪儿?”傅斯年忽然问道。

兵部尚书梅宽心中一惊,暗道,果然问了。

“已离开江宁月余,如今可能是到真定府附近……”

“可能?”傅斯年翻着公文,头也未抬。

梅宽小心翼翼道:“他行踪极是隐匿,但根距行程推测,该到真定府了。”

傅斯年说道:“若非了解你的为人,老夫差点要怀疑你招降林启的用心。”

“老大人!学生实在是不知他是林述之子呐。”梅宽突然变得絮叨起来:“当时学生便查过,林默应该已然身死。谁曾想,会摇身一变成了击杀耶律烈雄的人,学生也是被骗的。”

傅斯年摆摆手,道:“圣上昨日问起过这件事。”

“啊?那该……如何是好?”

傅斯年的视线忽然离开公文,喃喃道:“皇城司的消息变慢了啊,江南传得沸沸扬扬,圣上却是昨日才知道。”

梅宽大气不敢出。

皇城司,那不是老大人你管的吗?圣上不知道消息?那不是你瞒下来了?什么意思?

傅斯年却道:“接着说林启的事。”

“是,是,”梅宽道:“为今之计,只有杀掉林启了。不然伐辽事毕,这林述如何审?杀了,武定军必反;不杀,人道朝庭怕了这样的威胁,纷纷效仿……”

傅斯年只是不语。

梅宽接着道:“如今难在武定军这,若是武定军没去北伐倒还好,寻个由头便平了。可如今在千里之外的辽国,若是临阵倒戈或投了辽国,这罪责谁都当不起。依杜闻言的奏书看,这支队伍人虽少,却是战力极强。”

梅宽说着,便恨恨骂道:“就是这个杜闻言!自作主张。”

“年轻人一心为国是好事。”傅斯年头也不抬。

“是,是。”梅宽也不知为何傅斯年器重杜闻言,便接着道:“学生有些心腹在北伐军中,让他们想办法在战时弄死了林启,当是为国捐躯了,如何?”

“圣上不关心这些。两点,一是,不能影响了伐辽大业;二是,林述必须杀,但要杀得不可挑剔。”

“不可挑剔……”

“圣上老了,在乎的无非是史笔评价、小辈的安不安份这两件事。”

傅斯年摩挲着公文的封皮,仿佛说话间又老了一些。

“等打败了辽国,圣上还得去泰山封禅。这件事,礼部已在偷偷的准备了。知道他们为何不敢声张吗?一切还要看我们枢密院和兵部的本事,若是这场战败了。老夫告诉你,没有人可以承受住圣上的怒火。此战若败,史笔如刀,千古骂名。但圣天子就再无顾忌了,什么刑不上大夫,满朝文武的脑袋,包括你我,噗通……”

老人如孩子般笑出来。

梅宽倒吸一口凉气。

傅斯年今日的话却格外多,叹了口气,又道:“我反正老了,无所谓了。”

梅宽却觉得膝盖一软,再也站不起来。

完了!完了!

铁骑马军的那批军马……

还有这次的粮草……

本以为也就是个失察之罪,大不了这兵部尚书没得做……

圣上这身子骨也太能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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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的大军终于兵临城下。

却还不是辽国的南京,而是涿州城。

依田寿的意思,应该绕过涿州城,直奔南京。

但田寿做不了这支军队的主。

大军便在涿州城下安营扎寨,准备次日攻城。

“攻城便攻城!为何还要等次日?咱们八十万大军,踩也踩平了这座城。”

第309章 老匹夫

如果是颜怀或徐峰听说有人要来抢武定军的马,肯定不会有好脸色。

但万渊不同,他向来是个有风度的,换言之,他这个‘老不休’比较虚伪。

此时他看面前这人声音尖细、面白无须,看起来有些不男不女的样子,又是衣着华丽,随员众多,便猜到是监军田寿。

于是万渊洒然笑了笑,淡淡道:“依公公所言便是。”

他心里却是暗道,等人来交接马匹?想得到美,到时候无非是不给,你又能如何?

至于眼前,先打发了这个监军便是,自己没来由与一个阉人置气。

谁知他这边懒得与田寿多言,田寿看他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气派,却是眼睛一亮。

自从与高彦士一番长谈,田寿便寻思着自己该找两个谋士。此时便道:“咱家看这位先生气度不凡,不知是在军中任什么职务呀?”

“老夫不才,忝为武定军军师。”万渊不愿报朝庭官名,随口应了一句。

他装模作样惯了,说罢还袖子一拂,负手而立,又再生出几分出尘之意来。

田寿暗道,武定军也是小有名气,眼前这个文士既是军师,看他行事作派,又很有些架子,应该是个不一般的,不如试着招揽一下。

于是他难道站起身来,露出一个可亲的笑容道:“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不才万渊,渊渟岳峙之‘渊’。”

田寿见这气度,心中又啧啧赞了两声。

姓不才,名万渊?这不是和诸葛孔明一样吗!

于是田寿马上演出一幅极震惊的模样来。

“原来是不才先生!久仰久仰!”

万渊见这太监这般没文化,眉头一皱,更深出几分嫌弃来。

谁知田寿还伸出手去握他的双手。

“咱家对万先生仰慕以久,不知可否……”

万渊心惊不已,拔出手便向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来。

田寿一愣,转念便知他是嫌自己是个太监,一时便挂不住脸。

万渊原本就是闲云野鹤的傲慢性子,方才不发作是懒得与田寿争论,此时便冷笑道:“癞蛤蟆一个,也想吞我武定军的战马,竟还敢摸老夫。”

一言既出,不仅是田寿变了脸色,连万渊身后的张板、马仓一干人也是表情颇为古怪起来。

下一刻,一声嘶声力竭的尖叫响起。

“好心当作驴肝肺,咱家撕了你这个赖皮老狗!”

**********

颜恪歇息的民房中,不仅徐峰、颜怀在,杨复、高彦士、唐靖以及彰德军中各级将校也在,围得满满当当。

射中颜恪的箭是从盔甲的缝隙间插进去的,离肺府不过半寸。好在箭上无毒,伤虽重,却无性命之忧,但也要将养好些日子。

颜怀坐在颜恪的床头,便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内容无非就是“二哥你是个文官,何苦要上场杀敌”以及“你若出了事,我回去如何与父亲交待”之类的。

也不知是不是受不了他的絮叨,颜恪缓缓睁开了眼,转过头来。

“二哥,你醒啦?”

颜恪看了颜怀一眼,却不说话,将目光转向杨复。

“老将军,走了耶律阿撒,下官难辞其咎……”

杨复上前两步,却是沉着脸问道:“此事勿需多言,是谁伤得你?”

颜怀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还能是谁伤的?

却听颜恪应道:“自然是辽人。”

杨复看了颜恪半晌,沉声道:“你确定?”

颜恪勉强牵起一丝笑意,道:“确定。”

杨复点点头,道:“你一心为国,老夫也不多说什么。你养伤这段时日,彰德军可是让郭芳代管?”

郭芳是彰德军校尉,亦是颜恪的心腹死忠。因此杨复有此一问。

谁知颜恪却是转头看向房门处的徐峰,道:“行军打仗,颜某不如徐兄。”

此言一出,连颜怀都觉得不合规据,谁知杨复却径直转向彰德军的几名校尉。

“都听到了?”

“吾等谨遵号令!”一干校尉径直抱拳道。

“好!令行禁止,没有半句废话,都是好男儿。”

徐峰还在发愣,杨复的大手已然在他肩上拍了拍。

突然。

“报!城中发生了械斗,吕老将军让末将来请将军。”

杨复按剑转身便向外走去。

“具体什么情况?”

“是武定军与殿前侍卫亲军打起来了,规模不小,见了血,死了人。”

一言既出,徐峰与颜怀对望一眼,各自快步跟了上去。

屋子众人顷刻间便纷纷离去,唯为高彦士转头与颜恪对望了一眼。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忌惮。

*********

田寿被两个大汉架着,飞快地往前跑着。

他双脚其实够不到地,但还是极快的摆动着,仿佛这样便能借助风力让自己跑得更快些。

“快!快跑!”

他嘶力喊着,颇有些惊魂未定。

说起来,这两千侍卫亲军也太没用了些,自己和那个老头吵起来,于是调御前军过来助阵,本想着吓一吓那个老王八蛋,谁知道那老头真敢打上来。

一行人颇为狼狈地转过街角,突然,田寿眼睛一瞪,差点吓晕过去。

只见好几排人已堵在街角,领头的正是万渊。

这老匹夫,倒底是哪里绕到前头来的!

只见万渊还是穿着那身文士衫子,连根头发都没乱,脸上带着道貌岸然的表情,嘴里却没什么好话。

“自古宦官弄权者,秦之赵高,汉之张让,斁伦败俗,其祸尤著!老夫观你这阉货刁钻胡横、乱参军事,若无教训,必成祸端!”

万渊说着,手一指,喝道:“给老夫揍他!”

“这老龟孙!”

田寿痛骂一声,忙催促人带着自己跑。奈何前后都有追兵,竟是是被堵在这条街上。

“老狗,咱家告诉你,你打的可是侍卫亲军,天子亲军,咱家也是御前的红人……”

让田寿绝望的是,万渊眼中只有嘲讽,武定军的那些愣头青迈着齐整的步伐便踏上前来。

“必胜!”

战刀高扬,气势如弘。

“咱家去你丫的!打我一个而已,要这么打嘛!”田寿绝望地悲呼一声。

“住手!”

突然一声大喝传来,只见杨复与吕定公大步而来,脸上都是面沉似水。

“杨老将军!你要给咱家作主呐!这个反贼又要反啦!”

田寿如见了亲人般哭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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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借马

颜怀闭紧了嘴巴,瓮声瓮气地向万渊道:“平日看你也算是个稳重的,怎地和他吵起来了?”

万渊一派名士姿态,好整以暇道:“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老夫是真性情之人,见他不爽便骂两句,又如何?”

徐峰转过头,向他二人一人瞪了一眼,万渊与颜怀只好各自看向它处,不敢再私下闲聊。

大厅里,田寿的声音又变得尖厉了些,听起来确实有些委屈。

“咱家只是问他借军马,他若不同意便算了,咱家难道还会明抢不成?”

“你便是去问武定军的人,也必是说这老匹夫的不占理。咱家使尽了好脸色,是他先开口骂咱家的……”

“这个老贼就是天生反骨,不服管束。必要将他军法处置!狠狠地处置!”

杨复却没有看田寿,目光落在吕定公身上。

吕定公沉吟道:“依我了解的情况看,确实是武定军不占理。”

他说着,怕别人认为他偏袒监军,又补充道:“证据确凿,是万先生先骂人的。”

“伤亡如何?”

“侍卫亲军伤亡较重,八死,三百伤;武定军……一人轻伤。”

颜怀与徐峰对望一眼,心中都好奇起来,到底是哪个受了伤?

却见万渊面无表情的比了个八,又指了指屁股。

颜怀恍然大悟。

“唔,是巴刀伤了屁股啊。”

田寿还在高声叫嚷着,杨复冷眼看着侍卫亲军的都虞候,微微摇了摇头。

出来打仗,禁军打不过厢军,竟还有脸告状,他日打不过辽军,是否还要到地府里去埋怨?

但这种事,总还是要公正处置的,不然军法威严何在。

杨复转向徐峰,正待开口,却见军需官袁扬快步上前,在他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

杨复目光一凝,深深看了袁扬一眼,面无表情地便出了大厅,袁扬亦是快步跟上。

颜怀心中好奇,探头想看他去哪,却沈光明喝住。

“等着!”

那边杨复跟着袁扬到了一处院子前,只见院门外颇多兵士守着。

待进了屋子,只见屋中摆满满当当了十几袋粮食,却都是解开来的。

袁扬搓了搓手,上前拎起一袋粮食便往地上倒,嘴里喃喃着:“死罪呐死罪……”

“老将军,你看,这都……都是掺了沙了的呀……如何是好啊……”

杨复看着地上那堆黄白相间的沙粮,久久没有说话。

袁扬跺着脚道,声音里已带了些哭腔:“从昨个起送来的粮食,全都是这样的……末将……末将……这粮食是从广济仓直接拉的,末将绝不知情,绝不知情!”

他搓着手,急道:“此事末将若有一丝知情,不用老将军军法,末将自己一头撞死在这柱上……”

“噗。”

猛然,杨复一口血喷出来。

袁扬眼中瞬间一片腥红。

“老将军!”

他扶着杨复那将倒的身躯,只觉入手处干瘦如柴,竟比想像中要轻得多。

这个看起来还极是高大的名将,已然像只剩下一幅苍老的骨架。

过了一会之后,杨复才擦了擦嘴边的血,强撑着站起来。

“现有的粮食,还够吃几天?”

袁扬道:“五……七天,末将确定能吃七天。”

杨复点点头,道:“先不要声张。”

“是……是……”袁扬应道。

老人没有再说多余的话,转过身缓缓向屋外走去。

脚下的沙粮有些滑,袁扬看着杨复那个英雄迟暮的背影,一时有些愣住。

脸上的血本是热的,被风一吹却已然凉下来。

凉的直刺人心。

袁扬忽然在想,这次自己或者会死在辽境。

和这八十万大军一起埋骨它乡。

……

杨复一路走到议事大厅的门口。

这里本是涿州的官衙,王师入城后便以此地充作中军大帐。

此时里面一片喧闹。

“凭什么你们武定军吃的也比我们都好?”

“就是,大家都是一样出来大打仗的,为何许你们每日多吃一份肉干和饼干?”

然后便是颜怀的声音嚷道:“有本事你们也带呀,只怕是你们把军饷都贪光了吧?”

“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说什么?还不是因为你们造过反,朝庭便多赏了些吧?真他**的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喝!”

“就是,本来只是强盗,抢了粮抢了马,一转头成了官军,却也还不安份……”

颜怀骂道:“老子抢了你娘……”

他在武定军中和一帮糙汉混得时间久了,这些骂人的话其实学了很多,往日里没什么机会用,此时便放开了骂起来。

“骂人!小兔崽子,老子揍死你丫信不信。”

“胡芦,他要揍我!打他!”

接着便是重重一声“啪”。

杨复走进厅中,只见一个眼睛小小的半大少年将潘文高高举了起来。

潘文一个正当壮年的军汉被人提着,却是动都不能动。

“老将军……”潘文见了杨复,登时哭嚷开来。

田寿亦是向杨复急跑过来,像在外面受了欺负要寻娘的孩子。

杨复摆了摆手,不让田寿靠近。

他大步向前走去,在胡芦肩上轻轻一拍。

胡芦只觉手上无力,再也捉不住潘文,只好松开来。

“小家伙,功夫不错。”杨复轻轻叹了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

胡芦眯着小眼睛,有些迷茫地看了杨复一眼。

杨复的目光却已移开,在这些形形色色的将领脸上巡视了一圈。

他目光到哪里,谁便低下来头。

“今日参与械斗之人,每人领二十军棍!”

“喏!”

田寿尤不甘心道:“老将军,武定……”

“明日开拨,直取南京!”

“吴泰,你还为先锋!”

“喏!”

“唐靖!”

“末将在。”

“你与吴泰先行,将南京团团围住,斩其斥候,断其粮道!老夫要他耳目不聪,咽喉被扼!”

“喏!”

“徐峰,你领武定军、彰德军守涿州,若城池有失,提头来见!”

徐峰愕然抬首,他极想到前线参战,此时被留在后方,颇有些不甘。

还是万渊轻轻捅了他一下,徐峰方才应道:“喏!”

杨复道:“你们武定军那一万匹战马不愿借别人,能借给老夫的振武军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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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1章 上学堂的大当家

一听杨复这话,颜怀便急道:“那怎么能行……”

杨复却是站起身来,走到徐峰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道:“当年唐河一战,正是令尊为老夫买得战马,方有大胜。今日,老夫厚颜想再向你借一个彩头。”

徐峰看着杨复,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他抱拳大声喝道:“喏!”

杨复似松了一口气,转过头冷冷看了田寿、高彦士、潘文等人一眼。

“军中多是武人,性子烈是好事。但事情已毕,若有再敢提者,休怪老夫军法森严!”

“是!”

高彦士与田寿对看了一眼,都心知杨复这算是给了田寿这监军一个面子。

虽然战马未到顺安军手中,但此事已别无它法,总不能去跟振武军借吧。

颜怀却未能领会这片心思,回程的路上便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老将军看似公允,最后还是拿了我们的马……”

那些骑兵是他一点一点苦心整备出来的,每天都捏着手指算每匹马要多少银子,又要吃多少干草。

砸进去这么多心血,他便是盼着拉出来建功立业。

可如今,仗还没开始打,马却都被人拉走了。

“慎言!不可如此说老将军。”徐峰沉着脸叱道。

颜怀这还是第一次见徐峰对自己火。他平日颇为能说会道,此时却哑了火。

万渊道:“子哉并非在言老将军的不是,此战若非杨老将军,朝庭兵马根本走不到这里。”

他说着,冷笑起来。

“但诸路兵将各不统属,轻敌傲慢有之、避战怯懦有之、贪功冒进有之,这一团散沙全靠杨老将军一己之威才维持至今。可前程莫测,旦有不谐,必将分崩离析。此战,怕是已然输了。”

“万老头,你又危言耸听。被人听到肯定要治你个扰乱军心的罪。”颜怀道。

徐峰接下来便是低着头不再说话。

他心中是同意万渊的说法的,虽还未见到辽人大军,但败局已显。

自己是情愿为杨老将军赴死的,但此时肩上担着的却并不止自己一个人的性命。

武定军两万余人,托付于自己一个无名匹夫之手。

必须要将他们活着带回去!

夜空深邃,他默默想着。

“若是无咎在此,又会如何做呢?”

************

太行大峡谷。

此处西邻上党,东接相州,南北有太行山脉纵横,山高谷深,交通算不上好。

但若在乱世,却也算得上难得的易守难攻之所。所以林启一朝得了朝庭封赏,张口便要驻军与此。

这些年年景不算好,辽人年年打草谷,时不时又有天灾兵祸,河东路、河北路离乡背井的难民日渐多起来。

驻军于此之后,颜怀特地让武定军到处去收容难民。到后来各处难民听说太行峡谷这边日子能过得下去,便自己汇聚过来。

一年多的时间里,这个原本僻静的峡谷中人口渐渐多起来,到了如今已是道路纵横,屋舍齐整,俨然有大城的繁荣模样。

在进出峡谷的大道上,人流如织,有进谷的难兵、有巡视的兵丁,还有许许多多马车排着长长的队,他们是各地的商户,来这里低价进购大量的成衣、书籍、铁器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小商品。

一年时间里,这片地方用‘以农养人、以商养军’的方式,成了河东、河北两路交界处一个古怪的城池,偏偏有不受朝庭管束,不向朝庭纳税。

有人猜想或许在伐辽之战结束后,这样的格局会被打破,但此时,谷中的所有人还是在享受着这样的宁静安详。

学堂中,老先生在上面讲着课。内容却不是经史子集,而是算术。

所有的孩子都聚精会神地听课,唯有洪松在四下偷偷看着。

终于,他瞅见先生转过身,便嗖得一下从窗子上爬了出去。

此时学院里颇有些安静,洪松四下看了看,摄着脚探头探脑地便跑出了学堂。

“大当家的,你又逃课啦?”不一会儿,洪松的书童也跟着跑了出来。

这书童原本是翠枫寨中一个小土匪,因性格老实,被颜怀选来跟着洪松。

他年纪却已不小,二十好几了。

带着这样一个老书童,洪松时常觉得有些丢脸。

“大当家大当家,你见过哪个寨子的大当家还要上学堂的?”洪松白眼道。

“如今这不是……土匪的行当没做了嘛。”那书童挠了挠头道。

“没做了你还叫我大当家,别人都笑话我了。”洪松气鼓鼓地道。

他还是个孩子,此时再生气也不怎么吓人,那书童便只是憨憨的笑。

洪松却明白,这里所有人对自己好也不是因为啥劳子‘翠枫寨大当家’的身份,而是因为自己的姐夫颜怀。

他偶尔也埋怨林大哥太爱开玩笑,非得让自己当什么大当家。如今累得自己被同窗们笑话。

但他现在没功夫想这些,如今姐夫不在,没人考究自己的学业,姐姐洪梅每天茶不思饭不想的,更不会管自己。

趁这会功夫,去听人说书或去看皮影戏岂不快活?

他如此边走边想,一抬头却看见于看川站在路口似在等人。

于看川本名叫于二,后来才改的名字叫于看川,洪松便还是喊他‘二叔’。

洪松一溜烟便跑过去问道:“二叔,你是在等谁?”

于二正待说话,但他眼睛一抬,也不知看到什么,径直定在那里。

洪松正觉得奇怪,却被人一把提了起来。

他回头一看,正见到沈焉如那张丑脸。

“姑姑!”

沈焉如咧开嘴笑了笑,拿头顶着洪松的头蹭了蹭。

“姑姑,松儿老想你了。”

洪松捧着沈焉如的大脑袋摸了一会,又一个一个叫了一遍:“林大哥,徐姐姐,彭畅哥哥,妞妞姐姐你们都回来啦。”

说话间他便挤到彭畅身边。

“懂……懂事长……”于二嘴里嚅嚅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启依旧笑着,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唔,你这假肢用起来还方便吗?回头让人再给你调一下……”

于二只觉眼睛发酸,自从去年林启离开文水县,直到今日他才再见到他。

“懂事长……你可算回家了。”

“家?”林启笑了笑,“也是,这里是武定军的驻地。”

见于二挣扎着要行礼,林启便对于看山道:“于三,你扶着你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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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溃逃

辽国的南京又称燕京,也称析津府,是在前朝幽州城的基础上建造的。

幽州乃古九州之一,春秋时为燕国故都。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

官道上,两支大军铺开,如两片巨大的乌云时卷时舒,慢慢地相互靠近。

风吹动大旗烈烈作响。

辽军依旧没有选择据城而守,律耶淳亲率大军列好阵形等着这里,像是要干干脆脆地梁军决一死战。

马匹喘着粗气,蹄铁在地面上刨着。

马上的骑士亦是重重喘着气,拼杀前的等待让他们感到心焦。

无数个马与骑士绵延开来,构成了一个巨大的战场。

唐靖跨坐在马上,有一股自豪从心头涌上来。

眼前的场景让他有些出神,会想到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动物。

这战场上的三十多万人本来都可以活下去,却偏偏要汇集到这里来互相屠杀。

到最后,活下去的能有多少?

就为了脚下这贫脊的土地?这里又不是京城,有十里酒香,万仗软红……

不对,杀了对面那十万多人,自己才可以更好的享受京城的繁华。

如此想着,他又冷笑起来。

耶律淳竟将辽军就这样带出来,稀稀松松地往那里一摆,迎接自己的屠刀。

“杀!”

他挥刀下令,战鼓阵阵。

毋须多言,唯死战尔!

骑兵开始冲锋,马蹄踏在地面上,连山川都在振动。

唐靖的任务很简单,拖往耶律淳,等杨复的步兵赶上来。

只要三个时辰,八十万梁军便能形成对辽军的合围。

不世之功便在眼前,让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双方的骑士都在极速冲锋,如海上的两片巨浪,由远而近,将要撞在一起,形成惊涛骇浪。

辽军占了地利,又是以逸待劳。

梁军人数更多,装备精良。

奔跑中,双方渐渐都能看到对方发红的眼。

冲锋在最前的是吴泰的先锋人马,他们要撕开辽军的口子,让铁骑马军的冲锋形成更大的威胁。

“杀!”

两方人马轰然撞在一起。

“杀!”

血很快的铺开。

人与人厮杀在一起,形成绝然不同与其它动物的,有组织的、高效的……杀戮。

唐靖有些紧张地紧盯着战场的局势。

一将功成万骨枯,今天,难怕战至最后一兵一卒都不许败。

只要赢了,自己将成为大梁军中的超然存在,前途不可限量。

突然,他眼睛猛然瞪大,似乎看到了极惊人的一幕。

只见吴泰的先锋军与铁骑马军之间的距离被拉开,然后距离越来越远,最终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空地。

铁骑马军并未跟上先锋军!

“怎么可能!”

高速的冲锋中,只见许多铁骑马军的军马前腿一软,猛然栽了下去。

战马悲嘶,它们似已耗尽体力,再也承受不住长途行路之后这样高速的冲刺。

这样一来,他们周遭的战士下意识地便停下了动作。

但前面的战斗还在继续……

当耶律淳远远眺望到了这一幕,他愣了许久之后方才露出一个极其嘲弄的笑容来。

“看起来高头大马,却是样子货。”

此时吴泰的先锋军还不知道身后的友军发生了什么,依然奋力地向前拼杀过去,迎向辽军的刀锋。

吴泰更是身先士卒,呼喝着不断地往前冲阵,不多久的功夫,他已成了血人。

“杀!”

“将军!你看!”

终于,有亲兵拖住了他的臂膀。

吴泰转头一看,登时愣在那里。

“嗤”

血花四溅。

再回首,身旁的亲兵已然身首异处。

“杀!”

吴泰来不及多想,手中的长刀再次劈下。

“将军,撤吧。”

“撤你**个熊!杀!”

……

只有稀稀落落的铁骑马军还在向前跑去。

更多的人则是勒住缰绳停在那里,茫然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同袍。

摔下马的人虽多,比例却不算高,但余下的兵士都都吓破了胆。

这马已然跑了大半天了,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让自己在辽人刀下白白送命。

也不知够不够跑回去……

此刻,在他们的意识里,撤军已成了必然。

于是,他们都用茫然的目光看向唐靖所在的方向。

唐靖也是一脸的茫然。

远处,辽军正在一点一点发将褐色军服的大梁先锋军包围起来。

也不知吴泰死了没有?

唐靖明白,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战机,再让铁骑马军顶上去,也免不了败亡。

时间仿佛凝固住一般,他望着前面的战场,心中百转千回。

终于,先锋军中有人掉转马头开始往后跑。

“吴将军战死啦!撤!”

一声声极凄厉的呼喊响起。

溃散,开始了。

像退潮一般,辽军追着梁军开始了疯狂的屠戮。

唐靖愣愣地看着,只见方才两军交战的土地在辽军身后一点点露出来,露出了一片的腥红。

“撤”字到嘴边,唐靖有些张不开口。

这便撤了?自己一世自负,到头来只不过是这样?

“他说的对,打不过的……”

“我应该听他的……”

他喃喃着,如魔怔了一般。

第一个跑回来的先锋军骑兵已然撞进了铁骑马军当中。

紧接着是第二个。

紧接着是无数个。

铁骑马军在先锋军溃兵的冲撞下开始便的慌张混乱。

“将军,快撤吧!再不撤来不及了!”

唐靖猛然清醒过来。

“撤!撤!”

二十万梁军刹那间如蝗虫鼠蚁般掉头便跑,他们身后追着的十万辽骑却是放慢了速度,好整以暇地驱赶着他们相互踩踏,留下一地的尸体,如同在山坡上放羊一般……

**********

沈光明实在是难以想像杨复听到前方溃散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自己到现在都有些难以相信。

二十万人站着让辽人砍,砍上一天一夜也砍不完。

可现在,确实是眼看着那些黑甲骑兵如丧家犬一般疯狂地逃窜着。

一股火气憋在沈光明心中,让他只觉得心都要气炸了。

杨复闭上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良久,似乎将眼前的现实一点一点消化了,他才又张开眼,一双瞳孔却仿佛浑浊了些。

“让溃兵从侧面归队,如有冲阵者,格杀勿论!振武军,列阵!准备迎敌!”

如此吩咐完,杨复握住大刀,便催马缓缓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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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埋伏

“老将军……你这是要……”沈光明一愣。

杨复没有再说话,只是策马不停向前,向前。

周围有喝令声,有呼喊声,战场上极是嘈杂,但他像是全都听不见,只能听到自己的马蹄在哒哒响着。

良久,他策马迈过了振武军的阵列,还是继续催动马匹继续向前。

“将军……”振武军的兵士们未得吩咐并不敢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杨复向前行去。

逆着溃军,杨复不停向前。

终于,他看到一个辽将正追着铁骑马军杀得高兴。

同时间,辽将也看到了杨复。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同时扬起了手中的武器。

马匹在提速。

下一刻,猛然撞在一起。

“铛”

杨复的长刀劈在辽将的枪上,轰然将那根长枪劈成两段。

一刀下去,那辽将身首异处,血溅在杨复脸上。

“万胜!”

“万胜!”

身后的振武军大声喊起来。

远远的,耶律淳看到了迎风招展的‘杨’字大旗,淡淡笑了笑,下令鸣令收兵。

见此情景,振武军的呼喊更甚。

杨复却是依旧背对着他们,将心头郁结的那口血吐了出来。

再回头时,他胸前的盔甲上一片鲜血,已分不出是敌人的血,还是他的心头血……

到此时,梁军才有时间转头看看具体的战况。

禁司殿前司铁骑马军,本该是梁中精锐中的精锐。

但此时再看这支丢盔卸甲、狼狈不堪的军队,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

没有人想到,这一战会打到这样的地步。

然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噩耗纷至沓来,将这支还未从战败中回过神来的大军彻底的击懵。

“太原急报!晋王起兵谋反!”

“河北东路急报!辽西京有兵马从燕门关入寇,直指真定府。”

“八百里急报!忻州出现西夏大军……”

接下来的几天里,从南面而来的信使一批接一批,仿佛不肯给人消化的时间。

“报!河北东路经略使请杨老将军回师支援……”

“报!瓦桥关已失!”

“报!有辽军袭扰后方粮道……”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军再无信心与耶律淳作战,战线缓缓向后移去,几乎退回到了涿州城下。

八十万大军,信心满满地出关,如今却已被困在辽境……

当军需官袁扬再次急匆匆地找到杨复的时候,却见这个大梁的一代柱国之将仿佛一夜间又老了十岁。

那满头的白发、满脸的老人斑让袁扬不敢再看。

“老将军,粮道……断了。”

杨复似乎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老夫还在奇怪,今日为何没有信报传来,还想着今天难得没有坏消息了。”

袁扬嚅嚅嘴,不知如何回答。

杨复忽然道:“当初出兵时,老夫曾立了下攻克南京、中京的宏愿,如今却连南京的城墙都没有看到……你说从古至今,可有如此荒唐的征伐,如此无能的主将?”

袁扬喃喃道:“此,非战之罪。”

“此战若败,你我都是千古罪人……你先下去吧,容老夫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袁扬踏出房门,忽然感到脖颈上一凉。

一抬头,却见漫天的雪花飘落下来。

“这是……下雪了?完了!完了!”

袁扬跌坐在地上,只感到无尽的悲凉。

************

太原。

任常恭其实早就知道晋王要反。

他驻兵在太原附近就是为了要平定晋王之乱,立下不世之功。

上次朝庭调他支援洺州,他谎称半路遇到严虎;这次朝庭调他北伐,他磨磨蹭蹭又是不去。

上次损兵折将只落得个功过相抵。这次,他是把身家性命都押上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晋王萧铣果然反了。

斥候打探的清清楚楚,太原马军战力最强的石叔云一部早都被严虎策反走了。晋王手下不过东拼西凑的七万新兵,如何比得上自己这些打老战的?

相比严虎,晋王萧铣的这次造反显得极为规范。

他先是发檄文痛斥了隆昌帝得位不正、倒行逆施,又罗列证据指责他不是先帝血脉。

接下来,他打算先在太原登基,以示天下正统。

登基之前,他还打算到蒙山祭祀……

得到这消息,任常恭是有些懵的,他本来还以为萧铣会一路打到京城。

但这种事毕竟还是人家皇亲宗室比较专业。任常恭只好点齐兵马埋伏在蒙山的官道上。

这日天朗气清,正是祭祀的好日子,任常恭等了良久之后,萧铣的大纛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尽诛叛逆,匡扶社稷,只在今日!杀!”

保义军猛然向晋王的护卫军发起攻击。

晋王护军却不见慌乱,一阵箭雨过后,排头的步兵向两边散开,一列列骑兵从中鱼贯而出。

“杀!”

铁蹄过处,一片狼藉。

任常恭瞳孔猛然收缩。

“那是……辽人?”

只见保义军的兵士在辽骑的砍杀下显得那样的无能为力,他们嚎叫着,抽搐着,最终倒在地上。

这样意料之外的凶残屠戮在迅速地击溃了保义军的兵士,终于,有吓懵的兵士突然抛下手中的兵刃,哇哇大叫地转身逃去。

大规模的溃逃便在这一瞬间被引发……

任常恭明明知道辽骑的数量不会太多,若全军奋力一战决不会输,但此时任他如何嘶吼,喝令,也收拢不住手下那里吓疯了的兵士。

只有远远的,他能听到萧铣肆虐的大笑声。

于是,溃散的洪流裹胁着无可奈何的任常恭一路向南。

保义军互相踩踏着,留下一地的尸横遍野……

任常恭也不知逃了多久,他觉得再也迈不动腿。头盔也不知掉到哪里,佩剑也找不到。

“将军,快走吧。”亲卫气喘吁吁地又拉了他一把。

“前面的地形,不会有埋伏吧?”常年作战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喃喃着。

“那里是柏坡沟……到现在,谁还埋伏咱们?”

顷刻间,辽人的呼啸声又近了。

任常恭无可奈何地迈开腿继续跑着。

山沟很小,只能并排走十个人,保义军到了这里又是一阵争先恐后的推搡,踩踏。

往日的同袍如魔愣了一般,疯狂地将战友推倒,踩踏上去,引起一片哀嚎,堪如人间地狱。

两千辽骑呼啸而来,熟练地驱赶着他们,让这场地狱的盛宴更加热烈起来。

突然。

一声极怪异的声音响起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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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我最是讲诚信

辽兵抬头看去,只见两侧山坡上不知何时已站了密密麻麻的人。

那一声颇为怪异的‘小心火烛’之后,便是一阵箭雨袭来,紧接着许多巨大的落石滚滚而下。

“有埋伏!向后退!向后退!”

按理来说仗打到这个份上来了,保义军不至于还藏了后手。因此辽军未作考虑便追进了山涧,但眼下,确实是中了伏。

下一刻,巨石轰然砸下,砸在几个倒霉的辽兵身上击得骨血纷飞,也封死了辽骑后退的道路。

同时燃烧的箭矢从上面射下来,地上的木草似被泼了油,一瞬间便扬起大火。

巨响与火光让辽军的战马受了惊吓,悲嘶着乱窜起来,不停有辽兵被抛下马,在一遍一遍的踩踏中丧生。

惨叫声不绝于耳。

柏坡沟,这个往日安详的山沟之内,仿佛突然间成了两段地狱。

一段践踏,一段烈火。同样都充满撕心裂肺的嚎哭。

任常恭停下脚步,一边重重地喘着气一边回头望去。

然后他猛然抬手重重地在亲兵脸上摔了两巴掌。

“都**给老子清醒一点!有援军来了!有援军看到没有!”

“不想死的!都**给老子重新整队!”

他极吃力地拉扯着兵士,呼喝、打气、叱骂着,借着这个时机,将这支崩溃的军队重新整理成队列。

良久之后,保义军终于中惊慌中清醒过来。任常恭红着眼,指着大火中的辽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喝道:“杀!”

“杀!”

……

追来的辽骑不算多,蛮打蛮算只有不到两千人。

当保义军将最后一个辽兵击杀,任常恭一屁股廓子坐在地上,喘起了粗气。

五万人马被这两千人一路追杀至此,还损失惨重。这让这个打了一辈子仗很少吃亏了的任将军极是郁闷。

要不是遇到了援军,恐怕自己还得交待在这里。

援军?

他此时才想起来,这河东路因严虎之祸官兵早都拼光了,哪来的援军?

于是任常恭抬起头看去。

只见一行人缓缓向自己走来,为首的那人好看的脸上还带着笑容,看起来极有几分面熟。

“程武?不对,你真名是叫林……”

“林启。”林启笑着拱了拱手,“任将军别来无恙否?”

任常恭猛然跳起来,喝道:“你这个反贼!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诶,故人相见,不胜欣喜。何必开口闭口反贼反贼。”林启悠悠叹道,脸上带着一股久别重逢的喜悦。

“你冒充祁乡伯之子,又救走严虎余孽,竟还敢再来与老子攀交情!”

“往事不要再提。”林启笑吟吟地拍了拍任常恭的肩,还好整以暇地帮他把掉下去的肩甲提了提,正色道:“大家如今都是为朝庭效力,一样的忠心无二。”

任常恭看着林启脸上真挚的表情,只感到一种深深的荒诞。

去年在太行峡谷,眼见这小子便是以这幅信誓旦旦的模样骗的自己。如今想来,诓自己来对付晋王或许也是这小子算好的。

自己的人呢?为何还不把这小子拿下?

他四下一看,却见保义军个个都是狼狈不堪地蹲在地上,如同逃难的灾民一般。他们人数虽众,却是吓破了胆的残兵,多数人手中的刀还不知道掉在哪里。

反观林启的人,却是个个带着杀气执刀将自己的人围了起来。

两边气势,不可同日语。

“你……想干什么?”

林启闻言笑了笑,道:“任将军不要这么大的敌意嘛,大家都是朋友,所以在下特地来救你。”

任常恭嗤之以鼻。

林启又道:“我上次告诉将军晋王要反,这消息不假吧?”

他眼中带着真诚,还补充道:“在下是生意人,极是讲诚信的。”

任常恭斜睨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想怎样?”

“当然是投奔晋王。”林启义不容辞道。

任常恭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又打量了一眼,只见林启一脸笃定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刚才你不是还说对朝庭忠心无二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任常恭:“……”

你小子刚才分别还说自己极讲诚信的。

却听林启又道:“任将军可能还不知道,其实我是永兴经略使林述之后,朝庭如此待我父亲,因此我决定投靠晋王,共同讨伐无道朝庭。”

任常恭:“……”

老子信了你才是鬼了,你上次还说自己是祁乡伯之后。

他只当林启脑子有病,然而想一想还是觉得蹊跷,又问道:“那你为何要从这些辽兵手中救老子?”

林启露出诧异的表情,道:“我救了你?唔,但这件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

太原。

萧铣自立为帝,改年号为正朔。

正朔朝初立的第二天晚上,太原参将古铭摩挲着一个大红木箱,微微叹了口气。

木箱里装的是满满当当的金银珠宝,平时古铭时不时便想打开看两眼,今天他却没了这兴致。

谁知道往后还有没有命花……

这箱子里的钱大多都是这一年挣的。

一年前,那个叫林启的年轻人到太原来,拿下了太原马帮,从那天起,自己便给寒盟的生意提供方便。

与寒盟合作到如今,钱是赚够了。偏偏这晋王却反了,自己也在正朔朝的文武官员里也被记了名字。

“唉,人生呐。”

如果正朔朝长长久久的存下去,倒也不算坏事,自己也算个开国之臣。

可是自古以来,开国之臣有几人?

思及至此,古铭又叹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啊。”

唉声叹气了许久,他感到便意上来,便撑起身子,进了书房边上的茅房。

茅房不小,方方正正,壁上贴着白净的瓷面,正中间摆着个釉色光亮的大瓷器。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光洁明净的大瓷器是用来解手的?

马桶,真是个好名字,一分钱一分货呐。

每次见到这个马桶,古铭都忍不住在心中赞一句。

这茅房是花了大价钱建的,谁知道还能用几次呢?

“咚,咚……”

忽然,他耳朵一动,感觉隐隐约约似有敲击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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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正朔新朝

古铭凝心去听,隐约感到那声音像是从马桶下面传来的。

奇怪,总不能是下了活物进去吧……

突然。

“嘭”的一声巨响,那白壁无瑕的马桶猛然碎开,白釉瓷片洒了一地。

古铭定眼看去,却见地面上,一只手湿漉漉的手正握着个锤子来回摇摆。

这位太原将军瞬间被吓得愣在那里。

下一刻,那只手从洞里收了回去,“咚咚咚”又大力敲了几下,接着,地上被敲开一个大洞,一个人探出头来。

“你……你是谁?”古铭惊喝道。

“呸,这味儿可馊。”那人啐了一口,方才扇着鼻子道:“我叫魏黑崽,乃是寒盟大将。”

“寒盟?大将?”古铭诧道:“林启让你来的?做什么?”

“盟主让我问问古爷您,觉得跟着晋王有没有前途?”

“有前途又如何?没前途又能如何?”

“若有前途,我们寒盟也想投靠晋王这棵大树呗。”魏黑崽大大咧咧说道。

投靠晋王?呵,来拿老子寻开心?

古铭揉了揉眼,只觉得眼前这个身上沾着臭水的黑矮汉子分明生得一幅老实八交的土气样貌,此时却透着一股欠揍的感觉。

*************

这次主导雁门关入寇的是驻守辽国西京的节度使萧当。

萧当入关之后便领着两万人马不停蹄地去攻瓦桥关,另外留下了八千人帮助晋王造反。

这八千人由辽国都指挥使耶律明全率领。

耶律明全击败了任常恭后,指派了两千人负责追赶,自己则是领兵回了太原。

负责招接他的是晋王世子萧珍,如今是正朔朝的太子。

这位新任的太子对耶律明全颇为上心,接待得颇为体贴小意。

“耶律将军,只带八千辽军助我们去攻京城,是不是有些不够?”萧珍亲自为耶律明全倒了杯酒,问道。

耶律明全道:“你们自己又不是没有兵马。”

“我们梁人的兵士如何能与大辽壮士相比?”萧珍笑着奉承了一句。

“哈哈哈哈,也对,你们梁军正应了那句话,土鸡瓦狗罢了。”

“是是是,将军之勇,昨日小弟见了,真是吃惊不已。”萧珍道。

耶律明全蒲扇大的巴掌在萧珍肩头拍了拍,道:“太子你放心,如今梁军大数出了关,中原空虚。老子八千人攻下你们京城,够够的了。”

“是是,只要攻下京城,我们父子与贵国以黄河为界,分而治之。”萧珍道,“小弟只是担心将军的人去的少了,到时候抢来的金银珠宝和女人细软不好带。”

耶律明全听着这话虽觉顺耳,对萧珍却有些鄙夷,随意笑了笑,道:“这不用你操心。我听说你们太原治下有个文水县,县令叫胡牧,可有其人?”

萧珍笑道:“这等芝麻大的官,将军打听他做什么?”

耶律明全冷笑起来,道:“我二弟便是死在这芝麻小官手中。”

如此一说,萧珍便想起来自己也听说过这件事:辽国暗探耶律明丰在文水县打探消息,被县令胡牧亲自杀了,人头在城门示众了一个月,传得沸沸扬扬。

当时自己还奇怪胡牧居然敢擅启边衅,如今想来,当时他便赌定那昏君要与辽开战。

萧珍便道:“小弟派人去将这胡牧提来便是,不须将军跑一趟。”

耶律明全道:“文水县有个叫李平松的商人与我们辽人做生意,明丰出事后,他便再未派人出过关,想来必是他出卖了我二弟。”

萧珍正要开头,忽然有随从禀报道:“世子……太子,陛下派了人来请您。”

萧珍点点头,辞过耶律明全往外走去。

出了院子,他转头瞥了那报信的随从一眼,冷哼道:“不知道改口的蠢东西,给本宫打死了拖出去喂狗。”

那随从一惊,苦苦哀求起来。

萧珍脸上却只有阴冷的怒意。

那随从被侍卫拖到门口,自知难逃一死,反而豁了开骂起来:“老子在你手底下伺候了多少年,不过一字之差便要杀老子,如此薄情寡义!还太子?我呸,凭你父子的德性,这称呼迟早得改回来。不对,改不回来了,到时候你也和我一样是杀头,哈哈哈……”

萧珍勃然大怒,反手拔过侍卫腰间的刀,跑出去便是狠狠一刀扎在他心口。

“去,把这个贱奴的全家给本宫拉出来砍了!”

“禀太子,他是个孤儿,从小被收在王……宫里。”

萧珍一股邪火无所发作,狠狠一脚踹在回话的老太监身上,转身就走。

那老太监转头看了一眼死在那的随从,颇有些兔死孤悲之感,暗道若不是自己刚才改口快,恐怕也得交待在这里,殿下对辽人倒是殷勤侍奉,小弟小弟的,一转头却是如此寡恩,色厉内荏,恐不是能成事的主啊。

院子里,耶律明全听到外头的动静,便着人去打听了。

待听说是萧珍发落了个奴才,他脸上便露出冷笑来。

“大哥笑什么?”他的五弟律耶哈布问道。

“笑萧珍假模假样的,脸上对我们赔着小意,实则攒了一肚子不愿意。”

“他发落他的,与我们何干?”

律耶明全道:“这样的人,你真信他到时候会划黄河以北与我大辽分治?”

“那咱们还帮他?”

“梁国撕毁盟约,派人进冒我大辽境内,没有教训怎么行?等萧将军收拾了杨复大军,南面谁当皇帝都不敢轻慢了我们大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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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萧珍走到半路,方才想起来向领路的太监打探萧铣因何事唤自己过去。

那太监名作小锁子,回话道:“有个年轻人说自己拿住了任常恭,说要面圣。陛下让您过去认一认。”

任常恭?

萧珍心中奇道,那人不是辽军在追着吗?因何被别人拿下了?

说话间他便到了地方,却正好碰见俞孝宿迎面而来。

“见过太子殿下。”

“右丞相,父王也召见你了?”

俞孝宿如今是正朔朝的右丞相,虽只是刚上任,此时身上却已披了紫袍,头戴进贤冠,革带佩绶,仪容庄严。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人便匆匆点了点头,先后进了文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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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君明臣贤

晋王萧铣造反之后,便暂时将原先议事会客的地方改作文德殿,当作正朔朝处理朝政的地方。

此时殿上除了正朔朝的一众文武官员外,果然有一个少年,手里还押着个大汉。

萧珍与俞孝宿先向萧铣行了大礼。

萧铣便道:“太子与丞相都看看,那被擒之人可是任常恭?”

“回禀陛下,确是任常恭。”

“回父皇,正是他。”

任常恭看着这些人端着架子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实在忍不住,便嘲讽道:“你这假皇帝管的地界虽小,假模假式的繁文缛节倒是挺齐全,怎么,过家家很好玩吗?”

萧珍听了火冒三丈,怒叱道:“嘴巴还挺硬!”

说着,他抬起脚便要去踹任常恭。

却见那押着人的少年挡到前面,笑道:“殿下息怒,这等事情怎须殿下亲自动手,在下替殿下来。”

说着,他俯下身,在任常恭脸上重重摔了两个巴掌。

“殿下满意了吗?”

萧珍并不觉得解气,冷笑道:“你又是个什么玩意?”

“在下不是什么玩意,是特意来投奔陛下的。”

投奔?

萧珍一愣。

这语气怎么听着怪怪的,像我们这里是什么土匪窝似的……

萧珍还未说话,却见那少年已然转向萧铣,正了正衣冠,神情庄重地开口说话。

“今有东京伪帝昏聩无道,残贤害善、肆虐忠良,使天下民不聊生、百姓流离思所。今幸听闻陛下布召登基,实乃拨乱反正大快人心之举。因此下臣特来投奔,愿为陛下效死!”

萧铣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他说的‘伪帝’是指隆昌帝。不是他理解能力差,实在是他知道隆昌帝确实是正统,暂时来说自己才是造反的那个。

但此时笔直地立在殿前的那个少年却是神情肃穆,眼中带着诚恳而狂热神情。

这让萧铣难得的有些感动,也有些羞愧起来。

这个少年好像是自己造反到现在,第一个诚心诚意觉得自己做的对的。

这,实在难以让人相信。

萧铣摸着胡子问道:“你因何来投效朕?”

冠冕堂皇的理由,朕不信。朕要听实际的。

“臣父忠心耿耿,却受伪帝迫害,无辜下狱,此千古奇冤不白,臣心中意愤难平。”

萧铣道:“令尊是?”

“臣父,林述。”

“你便是林启?”

只见殿中一名老者迈了两步出来,动容惊问道。

林启转头看去,见这老者相貌清癯,眉眼间颇有些愁苦之态,身上也是穿了高官紫袍,却不是太合身,显得有些宽大。

“学生确实是林启。”

“‘红巾翠袖,揾英雄泪’的林启?”老者问道。

一时间,文德殿上窃窃私语不停。隐隐听到‘他便是林启’的低语声。

林启只好苦笑不已。

“半阙词唱哭魏老,一声喝骂醒江南。近日常闻你的大名,没想到如此年少。”老者上下打量着林启,喟然叹息了一声。

林启道:“老先生过誉,不知先生是……”

“老夫公冶圭。”老者应了一句,说话间又向林启走了一步,目光颇有些灼热。

林启虽未听过这名字,但想来应又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儒。

这种事向来难不倒他,他拱了拱手,极是有礼貌地说道:“久仰久仰。”

“这是我朝左丞相。”

“下臣见过公冶相公。”林启连忙道。

却见这位元朔朝的左相公冶圭虚扶了林启一把,很是有些激动地道:“不必如此行礼,若以才华相论,老夫甘为你的后辈……”

萧铣再看林启,目光已大有不同。

这小子看着年纪轻轻,居然是个名士!

论身世,他是林述之后,遗泽深厚,同情他的大有人在;论名气,他几首诗词传唱大江南北,连公冶圭都要礼让三分;论才干,自己也听过他驰援相州之举……

此子,必要收下彀中!

萧铣站起身来,缓缓向林启走去。

他头上的皇冠很重,名曰‘卷云通天冠’,有二十道梁,高一尺。这让他走起路来有些艰难。

但终于,萧铣还是缓缓走到林启面前。

他酝酿着,缓缓伸出手,握住林启的手。

“爱卿呐!”

这一声呼唤,萧铣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便是刘玄德。

于是他又将声音提高了些,以悲呛声音说道:“伪帝无道致忠臣良将蒙冤入狱,好在……朕还能有机会见到忠良之后。”

“陛下……臣终于得见天颜,实乃三生之幸!”

萧铣抖了抖胡子,面上激动万分:“朕今日得见爱卿,如周文王见姜尚,汉高祖见张良。愿爱卿为朕之股肱,兼利天下,共开王业,创一段君明臣贤的佳话!”

林启面露恸容,慷慨激昂道:“陛下如此恩重,臣敢不为陛下效死乎?”

“好!好!”萧铣大笑两声,又拍了拍林启的手背。

任常恭看着林启的表情,隐隐感到有些眼熟起来——这小子去年也是以这幅表情在自己面前演戏的……

萧珍却是惊得愣在那里。

父皇是什么人自己哪会不知,最是阴戾寡恩,如何会对这林启如此器重……

他正想说两句什么,却见殿中文武齐齐向萧铣行了一礼,公冶圭领头赞颂道:“陛下圣德远播四海,得此贤才名士投效,可喜可贺!”

萧铣张开双臂,朗声道:“朕,别无它技,唯能用人尔。在座诸君皆为人杰,而朕能用之,故能取天下而,所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吾皇圣明!”

又是一声赞颂,大殿里弥漫着一种君明臣贤、励精图治的气氛。

任常恭撇了撇嘴,心中极是瞧不上这些人。

什么跟什么啊,有本事你们倒是先把京城打下来。

却见萧铣已然缓慢而庄重地走回他的龙椅前坐下。

“林卿有济世之才,朕要封你一个高官。”萧铣沉吟着。

“便封个……礼部侍郎。来人,传旨下去。”

林启很是有些吃惊。

你们这正朔朝的官这么好当的吗?难怪人人想要从龙之功。

“臣,叩谢天恩。”

萧珍终于忍无可忍,急道:“父皇,任常恭还未处置呢,他明明是辽军在追,为何会被这姓林的绑了?”

萧铣突然有些怒气,骂道:“混账!大殿之上,朕与群臣对奏,你岂敢随意插嘴!林爱卿,你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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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8章 制衡之道

“是。”这位正朔朝新上任的礼部侍郎便站出来,执了一礼后,侃侃而谈起来。

“下臣被伪朝夺了兵权,便重新招蓦了五千新军,想来投效陛下……”

他说到此处,萧铣的眉毛挑了挑。

又有五千人?果然是绿林豪强。

“话说昨天,下臣行军到柏坡沟附近,只见火光冲天,有嘶喊声传来,便派人过去打探,才发现是保义军正在与辽人作战,还全歼了那队辽兵……”

文德殿上又是一阵嘀咕声。

“下臣当时便有些动容,心道保义军果然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好汉……”

听闻此言,萧铣脸上颇有些尴尬之色。

殿上几个大臣也是相互看了一眼,并不做声,心道林启怕是要得罪陛下了。

却听林启接着道“下臣便想过去结交,并想劝一劝保义军的将领一同投效陛下。谁知这任常恭却是个冥顽不灵的,对东京伪帝竟有几分忠心。于是下臣便与他打了一仗,将他拿下。为此,下臣损失了三千人马,实在是痛心疾首,恨不能诛杀此獠。但这等顽固之人,还是由陛下亲自处置为好。”

萧铣眨了眨眼,实在有些难以置信。

又看林启极为坦诚,心中实在惊疑不定。

“那两千辽骑,被保义军全歼啦?”

“陛下神机妙算,竟知道辽骑数目。”林启道“姓任的使了计谋,在柏坡沟放火,确实全歼了辽军。”

众人再看向任常恭,便有些刮目相看起来居然能打探出辽骑在正朔军中,还懂得佯败用计,是个将才啊!这样战果,放在前朝可以算是大功一件了。

萧铣又向林启问道“你以五千人之众,便击败了保义军,还生擒了主将?”

林启淡淡一笑,一指任常恭,道“一年前他便是下臣的手下败将,如今也未有长进。”

萧铣再看向林启,目光又是大有不同。

这便是一路经略使的家教吗?如此用兵如神……

却见任常恭怒目盯向林启,破口大骂起来“姓林的!老子你祖宗,你学文习武,一身兵法,却不思报国,反而投效逆王,助纣为虐,你对得起天下百姓吗?”

林启转身便是重重一脚踹在任常恭肩头,将他踹在地上。

“败军之将,也敢大放厥词。”

接着他把脚踩在任常恭的脸上,来回擦着脚底。

龙椅上的正朔皇帝萧铣微眯着眼,看着自己新封的礼部侍郎这跋扈的姿态,也看着任常恭眼中择人而噬的怒气。

他微微转过头,又看向自己的文武官员。

右丞相俞孝宿眼观鼻,鼻观心,巍然不动。

左丞相公冶圭看着林启,嘴里嚅嚅有声,似在背诗。

云麾将军古铭目光游离,心思根本不在殿上……

萧铣微微冷笑起来,沉声道“将任常恭押下去。”

他又向身旁的太监吩咐道“给林侍郎寻个宅子安置。”

“众卿家散了吧。”

随着众人一个一个离开,文德殿很快安静下来。

萧铣却不走,他在龙椅上坐得笔直,感觉着这份一般人感受不到的,帝王的孤寂与肃穆……

太子萧珍却也不走,他显然有话要向萧铣说。

“父皇……”萧珍说着,向前走了几步。

萧铣的目光很冷,止住了继续向前的萧珍。

萧珍只好停下脚步,道“那林启没安好心,顶多是个投机的。”

“朕知道。”

“那父皇你为何还……”

“昔年,曹操与袁绍大战,袁绍的谋士许攸投奔曹操,曹操是如何做的?”

萧珍一愣。

父皇如今

第319章 献策

萧铣赐给林启的宅子不小,而且颇有些别致。

据说这宅子的旧主人本是太原府某个官员,因不愿依附萧铣被杀了。

院子里一些不起眼的地方也确实还有未干的血迹。

林启也不在意这些,随意选了个屋子便歇下。

过了一会,韩眉却摸了进来。

“盟主,我听说瓦桥关被辽人攻下了,我们不是应该去接应徐大哥和两个军师吗?”

“是啊。”林启半眯着眼倚在床头似要睡着了。

“那为何我们还来太原?”

“不然呢?凭你的两千新军出关?”

韩眉鼓了鼓腮帮子不说话。

过了一会,她还是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用晋王的人马去接应武定军。”林启道。

“哈?”韩眉探头过去看了一眼,见林启已经完全闭上眼,身子也往下躺平了些。

小姑娘只好自己支着头想了半天,却依然没什么头绪。

“不管怎么样,都要把晋王父子咔嚓掉吧?”

她手轻轻在空中一斩,又问道:“我们可以通过下水道,把他们做了。”

见林启不答,她只好说道:“你放心,我刚才看了,没人偷听。”

“你出去。”

“为什么?你平时从来不这么早睡的。”

林启坐起身,颇有些火大的样子:“知道吗?这个正朔朝,寅时便要上朝了。”

“唔。”

难得看到林启发火,却是因为早起这种事,韩眉只好撇了撇嘴出了屋子。

寅时。

夜色正深。

正朔朝新任的礼部侍郎屋中烛火亮起。

若从屋外看去,能看到屋中人想试着将头上的长发扎起来,但试了好几次之后都是以失败告终。

于是他有些气愤地把帽子往头上一戴,又把散在外面的头发胡乱地塞了进去。

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身穿官服的林启跨步出来,一路行到原先的晋王府,如今的皇宫。

林启本以为自己算是到得早的,来了之后却发现竟已站了不少衣冠楚楚的官员。

他还没来得及稍站,便有太监来传大家进殿面圣,林启不由暗道萧铣勤政。

萧铣的地盘虽小,事却不少。这个早朝首先要处理的无非是谁谁又负隅顽抗被杀掉了,谁谁又投效了正朔朝庭该如何封赏。

听起来正朔朝的事业发展得颇为顺利。

接着便是谈这边大军整备的情况,大概这两天便能出征。

林启官职不低,站的位置颇为靠前,因此也不好打个盹,只能打起精神听这些零碎的琐事,正觉得有些无聊,便听萧珍站出来对奏。

“儿臣连夜审讯,已招降了任常恭以及三万保义军。”

此言一出,殿中便是一阵窃窃私语。

“那等顽固不化之人竟也能被招降?太子可真是能干。”一如此类的马屁不少。

萧珍心中得意,他昨夜以一句“林启如此跋扈,你若死了,谁来制他?”直接就改变了任常恭的态度。

此时想来,他依然忍不住赞叹自己的才智,这对人心的巧妙掌握,简直是帝王之才呐。

可惜不好将这招妙棋分享出来,确实有些遗憾,萧珍只好道:“任常恭此人,可称得上是忠臣义士,好在儿臣费尽唇舌终于将他招降了。”

萧铣脸上便又露出那种表演痕迹很重的喜悦表情来,又吩咐人带任常恭去沐浴更衣,再上朝来受封赏。

接着右丞相俞孝宿便上前奏对,内容是:请征汴梁。

这便算是今日的重头戏了。

此事其实萧铣与俞孝宿已经商议定了,今天在早朝上提一提,宣布一下。

这算是一种仪式感,也是要振奋人心。

于是在一番慷慨陈词之后,萧铣便要一锤定音。

突然,有一个清洌的声音道:“臣,有事要奏。”

萧铣转头一看,却见林启踏步而出。

他其实不希望林启在这种既定战略上插嘴,但既然人已经站出来了,又不能不让他说。

林启道:“臣以为,不该直扑汴京。”

殿中不少人心中暗道这小子不求进取,正合己意,但恐怕这下要触怒陛下了。

下一刻,却听林启又道:“臣以为,应该向东行军,如今忻州、真定府皆不在朝庭掌握,祁、赵、翼各州至大名府各处又是兵力空虚。我们从此路进军,路程虽远了些,却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得伪朝措手不及。”

此言入耳,萧铣便沉吟起来。

这思路,竟让人耳目一新、豁然开朗……

萧铣当了一辈子太平王爷,其实不太会打仗,但自认为会用人,对林启又有些推崇。

此时乍一听林启这一顿分析,见他侃侃而谈、镇定自若,让人颇有些惊才绝艳之感。

果然是名将之后,才有如此天马行空的想法。

“俞相,你怎么看?”

俞孝宿站出来道:“臣认为不妥。”

“为何?”

俞孝宿一时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之所以反对只是觉得林启不安好心。此时虽然再想找出理由,但他原本只是皇城司的暗探,武艺虽高,对兵法战阵却不擅长。只好道:“沿途路线太长,供给太长,恐生变故。”

“供给不是问题,下臣在太行峡谷有些家业,可供大军一月粮草。至于变故,更是无稽之谈了……反观西线,因去年严虎之乱,以致上党、潼关守备极严,又有天险为凭,伪朝亦不傻,如今为防陛下还增兵五万。若是直取汴京,才叫多有变故。”

一席话说完,萧铣深以为然。他又看向古铭,问道:“古将军怎么看?”

古铭正有些老神在在,见萧铣问自己便站出来回道:“林侍郎所言,末将也不敢苟同。”

他略作犹豫,又道:“东路毕竟耗时长、路途久。但我们若是直取汴京,万一战事不协,也来得及固守河东路,以太行天险为凭,割据……”

“够了!”萧铣一声怒骂,面色已变得铁青。

这个古铭,武将怕死!

“朕要的是天下!是整个大梁!如果只想安居一隅,做个割据一方的诸侯,朕何必起兵?再让朕听到这种苟且论调,朕罢了你!”

“陛下息怒。”

“歇一个时辰再议。”萧铣甩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林启淡淡笑了笑,心中颇有些笃定。

这种关系到前途生死的大事,萧铣自然要多问一问,且随他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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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东进

萧铣转到大殿后面,思索了一会,方才让人去把太子萧珍唤来。

“你去探探耶律明全的口气,看林启今天的建议到底如何。”

萧珍犹豫了一下,应道“儿臣遵旨。”

“让任常恭来见朕。”萧铣踱了两步,又吩咐道。

……

“罪臣,参见陛下。”

当任常恭在萧铣面前缓缓跪下,萧铣便又摆出那幅喜得良臣的表情来。

两人稍稍演了一阵,萧铣便将两套行军方案摆出来向任常恭问计,却也不说向东行军是林启的提议。

任常恭略作沉吟,便道“陛下真乃天纵英才,行军布阵如此天马行空不拘一格。”

“此计可行?”

“可行!真定府已在辽军掌握,陛下大军一路向东毫无阻碍。到真定府转向南行,伪朝兵力空虚,定可一举功成。”

萧铣点点头,沉吟道“如此说来,林启确实是个将才。”

“林启?此策是他提出的?”任常恭一愣。

萧铣微眯着眼,仔细观察着任常恭的反应,将他神情中那抹尴尬与嫉恨尽收眼底。

果然,策是好策,人却互相不对付。

好事!

他又勉励了任常恭几句,着人带他到大殿上准备参加朝议。

过了一会萧珍才回来,环顾看了看,见任常恭不在,才禀报道“父王,耶律明全正大为光火,认为他那两千骑兵败得有蹊跷。”

“蹊跷?”

“他不相信任常恭能全歼那两千骑,其中必有阴谋。”

“呵,狂妄。”萧铣冷笑道,“两个军略,他怎么选?”

“他选东路。地势平坦,利于骑兵行军。又有萧当大军策应。”

萧铣点了点头,沉思起来……

当萧铣再回到大殿,这场朝会便继续下去。

行军策略的事没有被拿出来再议,萧铣却出人意料地宣诏了一项任命

迁林启为兵部尚书;

封任常恭为兵部侍郎。

诏令一下,林启又是大吃一惊。

大吃一惊的却不止他一人,整个大殿也是议论纷纷。

“陛下,不可啊。”公冶圭极是激动地上前叩首道。

林启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心虚。

一日一迁,确实是太快太不靠谱了。

谁知公冶圭却不是针对他来的,高声呼喊道“任常恭不过是一介武夫出身,何德何能居于六部高位,此例一开,天下士林失心,再无贤才愿辅佐陛下,于王业有损……”

任常恭听了,赶紧跪下,虎泪含泪地颤声道“陛下君恩深重,罪臣铭感肺腑!罪臣愿为陛下牵马执鞭。不敢忝居高位。”

萧铣赶紧站起身,虚扶了任常恭一把,接着,以痛心疾首的声音道“我大梁开国以来重文轻武,致国家百年积弱,疆域不过前朝半数,年年还要向异邦纳贡。但,如今不同了,朕承袭天命,欲一扫此沉疴痼疾!首件事,便是要唯贤是举,唯才以用。使知兵着治兵,知国者治国;使我大梁之威风远超秦汉!”

他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很是让人动容。

“吾皇圣明!实乃千古明君!”有人带头高呼道。

俞孝宿转头一看,见是林启,不由脸色一沉。

登时大殿上一阵歌功颂德。

公治圭颤着身子,还待再开口,却听萧铣又道“此事便如此定下来,军情如火,不可延误,谁再敢提一句异议,担得了误了军情的结果吗?”

大殿上群臣登时噤若寒蝉。

萧铣一拂袖,坐回龙椅上,看着殿中群臣的反应。

当他捕捉到任常恭盯着林启眼中闪过的那一丝嫉恨与

第321章 河还没过就想拆桥

“杀出去!”

被困在瓮城中的辽军一股脑地向城门涌去,一把把刀砍在城门上。

但他们虽然都是身强力壮的猛士,却也不能对包着铁皮的厚重城门产生直正的损坏。

城门也不知被什么东西顶得死死的,猛烈的撞击中没有一丝震动。

于是五千余辽军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堵在这瓮城之中。

突遇这样的情况,耶律明全怒极,狠狠地咒骂着,手中长刀便指向瓮城中还未来得及出城的保义军。

“杀了他们!抢云梯!”

虽还没明白保义军要做什么,但杀了这些梁军又能如何。

却见城墙上的任常恭面色如铁,手中长刀一挥,一架云梯便缓缓倒下去。

“将云梯放倒,别让辽人上来!”

至此,辽军才确认保义军确实是反戈了。

此时还有八千多保义军兵士还未上墙,城墙上的兵士便有些犹豫,任常恭反手便是一刀,血溅了他一脸。

“放云梯!违命者斩!”

一座座云梯跌落下去,城墙下的兵士哭喊着,向任常恭哀嚎起来。

“将军……”

“城下的弟兄们,杀尽辽狗,方有生机!”任常恭喊道。

下一刻,他手一挥,喝道:“放箭!”

此时墙下的辽军已狼如羊群般在八千保义军中砍杀起来,同时,城墙上的箭雨不分敌我地也落在他们身上。

这八千人面临着辽人的砍杀、友军的箭雨,或悲嚎着,或抱头闪躲着,不停有人倒在血泊里,脸上的神情都是惨不忍睹。

若是平常,面对凶狠莫名的辽军,这些兵士早就转头跑了。然而此时此地,如同与猛兽关在一起,除了奋起一博,又有什么别的办法?

终于,绝境中,有人疾呼道:“兄弟们,拼了吧!”

到这一刻,他们才彻底将逃跑的念头抛下,高举起长刀,带着对主将任常恭的无尽恨意以及对生存的渴望向辽军砍杀过去。

当第一次把刀劈在辽人身上,执刀的士兵还微微感到有些错愕,因为他突然发现,其实辽人也没有那么难打,同样是血肉之躯,同样会被砍中。

当这个斗兽场中,有第一个辽人倒了下去,这些被遗弃在这里的保义军兵士仿佛打破了一个心中的传说,一个梁军永远打不败辽军的传说。

曾经,为了逃避与辽人作战,他们不敢去洺州。但命运没有放过他们,兜兜转转,他们被置于此处,与更凶猛的辽人作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于是这一刻,他们嘶吼着,将自己也变成了猛兽。

“杀!”

……

耶律明全的五弟耶律哈布领着五百辽骑并未入城,而是呆在大军之中。

说起来是为了看着马匹,事实上是俩兄弟多年打仗留下来的习惯,万一城中有变故,城外也好有个接应。

盯着平定城看了一会,耶律哈布打了个哈欠,心知不可能有什么变故。

现在萧铣那老小子最倚重的就是自己这些大辽铁骑,肯定不敢有损耗大哥兵力的歪主意。

几万大军围着,能出什么事?

但是下一刻,耶律哈布目光一凝,猛然变色。

只见古铭派了数不清的人将城门关上,堵得水泄不通。

“这是要干什么!”他大喝道。

梁军将士却并不理耶律哈布,反而迅速地将他这五百人合围起来。

同时,一队颇为精锐的人马包抄过来,手中的刀都已出鞘。

“上马!”

耶律哈布一声大喝,打算带着五百辽骑砍杀过去。

“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耶律哈布

第322章 忠臣

此时场上,五百辽军战亡已成定局。但耶律哈布决定捉住那个兵部尚书,寻求一线生机。

只要把城门打开,放出大哥。自己要踏平萧铣的营帐。

马蹄声如铁。

他策马冲向前,提起大刀,狠狠向林启砍去。

这一刀带着他无尽的怒火,威势之胜,几乎能开山裂石。

林启冷笑着,向后撤了两步。

“叮”

火花四渐。

耶律哈布凝神看去,见一个小姑娘穿着盔甲骑在马上,手中还拿着一柄金环大刀。

那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很是秀丽好看,一张小脸上还有些稚气未脱。

“她居然能挡住自己的大刀。”

这样的小姑娘,耶律哈布这些年入关劫掠的时候抢过很多个,他一只手便可以将她们提起来拖进帐篷……

思及至此,耶律哈布觉得手心里有些痒,脸上便露出些不屑又秽琐的笑容来。

林启脸上也浮现出一个让人讨厌的笑容来,开口道:“知道吗?你二哥耶律明丰的脑袋,本官我亲自提过!”

“!你去死!”耶律哈布大骂一声。

下一刻,那小姑娘手中的金环大刀便向他狠狠劈了过来。

曾经,连山寨韩垠先凭手中的劈天刀闯下了偌大的名气。

十几年后,绿林中早已忘了‘韩劈天’这个称号。

有好几次,韩眉对林启说“我武功很高的”,林启都只是笑了笑,眼中皆是不信的笑意。

这一次,韩眉决定,要好好的表现一下。

一刀劈下,罡风阵阵。

耶律哈布举起长刀格档住,只觉虎口一痛,振得手臂发麻。

“这小姑娘力气也太大了些。”他心想。

下一刻,一颗人头高高飞起。

韩眉瞪大了眼。

耶律哈布的尸体缓缓摔下马去,露出身后的人来。

只见林康骑在马上,手中的长刀上不停地有血淌下去……

林康也不过就十五六岁模样,看起来清瘦秀气,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此时被韩眉盯着看了一会,颇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

“你怎么把他砍了?”韩眉生气道。

“家姐吩咐的。”林康涩然一笑。

“但是,你就这样把他砍了,我……”韩眉深深叹了口气,很是有些郁闷。

我还没表现呢!

同样愕然的还有王三,他本来得了林启的吩咐,带了一队人在这边护卫。

没想到他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敌将便被两个小孩干掉了,此时他不由苦了脸,深怕林启嫌自己无能。

林启揉了揉眼,转头向林青喃喃道:“堂姑奶奶,我这堂叔父有些厉害嘛。”

“阿康是你堂叔‘祖’父。”

“唔。”林启颇有些讪讪然。

林青道:“阿默你不记得了?我们姐弟从小跟着林帅历练,出来前我也与你说过,我们有些身手……”

林述这么厉害?

林启眨了眨眼,又问道:“那我呢?没学武艺?”

“你又不爱学这些,毕竟十人敌不如万人敌。经略一方,兵法韬略才是正途……”

那边韩眉下了马,皱着鼻子向林启哼了声:“我身手也很高的。”

“知道知道。”林启不以为意的点点头。

他一转头,却见一颗血淋淋的东西摆在眼见,他不由吓了一跳。

“林大哥,给你。”只见林康提着耶律哈布的脑袋,颇为乖巧地向林启进献。

“哈,哈哈……你先提着,一会我们献给陛下……”

接下来随着场最后一个辽兵被砍倒

第323章 迅雷不及掩耳

萧铣笑起来:“丞相勿忧,朕的天下有人替朕打。”

“陛下!”俞孝宿焦急道:“此举与自毁长城何异?”

萧铣神色郑重,慨然道:“朕的长城是丞相你;是正朔大军;也是如丞相这样的忠臣良将。岂能是异族?”

“陛下啊,你与微臣还说这些场面话。”俞孝宿更急:“陛下难道忘了,我们是费了多大的功夫才与辽夏联络上?如今大事未定,怎么能自剪臂膀?”

“若等大事定了,还来得及吗!”萧铣低喝道:“辽人跋扈,带来了多少麻烦?在太原就每日上街掳掠,搞得怨声载道!知道百姓在背地里骂朕什么吗?

——卖国贼!再这样下去,全天下都要骂朕!骂的都是朕这个堂堂天子!”

萧铣来回踱了两步,再想起这事依然感到委屈忿恨。

“陛下啊,忍一时之辱,为的是万世之基。”

“朕可以忍,但辽人忍得了吗?等打下汴京,难道真的将黄河以北割让出去?中原沃土拱手送与异族,这史书上,朕的污名永世都洗不白了!”

俞孝宿苦劝道:“若真打下汴京,此事自可再议,我们还能再想别的方法。”

“想什么办法?杨复的大军十多日没有消息了吧,肯定已经被辽人打败了。萧当领军扼守瓦桥关,随时可以南下,靠谁来挡?等我们攻下汴京城,也是兵势用尽,江山都未坐稳,能有什么筹码?”

“但陛下可曾想过,没有辽人,我们如何能攻下汴京?”

萧铣神秘一笑,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表情:“汴京城兵力空虚,而且林启早已买通了顺天门、开远门等处的守备,还安排了兵马在京城……”

俞孝宿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永兴军路多有林述私兵,林启在其中蓦了三千人,早已分散进城,只等我们大军一到,他们劫出林述,里应外合,改朝换代。”萧铣说着,脸上泛现出一种——运筹帷幄的表情。

俞孝宿听得一愣一愣的,暗道:劫出林述?这就是林启的私心?

“陛下就这么相信林启?”

“丞相觉得何处有不妥?”

俞孝宿一时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道:“现在就对付耶律明全,岂不是得罪辽国?”

“只要严守口风,这件事谁知道?”萧铣冷笑道:“萧当不过两万人,到时候朕自有计策,分而化之,甚至还可以再利用他一把。呵,不过借给朕八千人,就想与朕瓜分中原沃土,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陛下,臣依旧觉得不妥,臣觉得陛下太相信林启了。”

萧铣在俞孝宿肩头拍了拍,笑道:“林启或许是别有用心。但有丞相在,我们压得住他。”

“可万一汴京城拿不下来呢。”

“拿不下来?”萧铣隐隐生出些火气来,“难道还能让辽人替朕打汴京吗?若让辽人助朕攻城,京中百姓怎么看?史笔如刀,到时候这骂名由谁来背?你背吗?太子背吗?”

他一拂袖,来回踱了两步,平息了这丝火气,又道:“凡事走一步看三步,要想到时候不受制于辽人,必须早做决断!我们原先那套如今不行了。林启此人年纪虽轻,谈吐间却极有些能让人信服的东西,朕且信他一回。”

他说着,叹息了一声,又道:“毕竟年轻人脑子活,丞相你看,自他来后,先擒了任常恭,又降服了田岱,朕的势力又强盛了许多,哈哈。朕有一种预感,只要他忠心辅佐,这天下一定会是朕的。”

俞孝宿心中气极,暗骂道:“那也要他真的是忠心才行啊,我的陛下。”

他看着萧铣脸上的笑意,忽然感到有些憋屈起来。

自己为陛下筹谋多年,忍辱负重,一片忠忱之心。可如今听这意思,

第324章 帝王之术

“真定府由河北西路经略使张仲嗣坐镇,我们与其相争,必然损兵折将。”

任常恭道“但我们绕过真定府,张仲嗣若是提兵来追,又当如何?”

“如今辽将萧当控制着瓦桥关,与张仲嗣对峙,若张仲嗣敢来追,萧当必动。到时候我们与辽军前后夹击真定军与野外,岂非比攻城划算?”

萧铣心中点头,又向俞孝宿问道“丞相如何看?”

俞孝宿对林启有天然的防备,早就在思考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偏偏他不擅韬略,说不出什么来,只好道“听起来似乎可行。”

“那便如林爱卿所言,我们直扑赵州。”萧铣在地图上一按,意气纷发。

林启又道“还须派人与萧当联系,定下合攻张仲嗣之事。”

萧铣点点头,便将目光转向俞孝宿。

俞孝宿道“臣安排人……”

萧铣道“丞相亲自去一趟吧。”

俞孝宿一愣。

这些事以前确实是他干的,因他精通辽、夏语言,又武艺高强。

但那时候他只是皇城司的暗谍,如今却已是一朝宰辅。

何时有一朝宰辅亲自去干这种传信联络之事的道理?

萧铣目光一凝,将俞孝宿脸上那丝不情愿看在眼里,心中不用冷哼一声。

但萧先面上却是温言叮嘱道“此事事关重大,交与别人朕不放心。丞相亲去,切记,别让萧当发现我们已斩了耶律明全。”

俞孝宿无奈,只好拱手道“臣,遵旨。”

他看了看林启又看了看萧铣,心中有些隐隐地担忧,复拱手道“还请陛下照顾好龙体。”

萧铣暗暗皱眉,心头又生出些火气来。

这是在咒朕吗?

他没来由得便感到有一些厌烦,隐隐地还有些不安起来,感觉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事。

“既已议定,传令下去……都散了吧。”

正朔皇帝挥了挥手,将所有人赶了出去。

这场军议便在这样猜忌与提防中结束。

大帐中便只有萧铣一人,有些阴冷,昏沉。

成为皇帝的兴奋感忽然间在这一刻散去,只留下了满身的疲惫。

以前,当晋王时虽也是自称为孤,但那时还有长子萧珍与俞孝宿与自己同心同德。

如今呢,位为九五之尊,却再无一人可以信任……

林启?

萧铣微微眯着眼,心道,这小子也不是个忠心的。

就像是一把利剑,能杀人的同时也会反噬。

“但朕还是敢用一用你,朕有这样的气魄与自信……”

出了萧铣的大帐,任常恭跟着林启走了一段路,然后四下看了看,一把拉着林启到无人处。

“任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林启带着又气又笑的表情问道。

任常恭压着声音骂道“我还要问你做什么!不是说好引正朔军到真定,然后夺兵权、抢回瓦桥关,立不世之功吗?”

“所以呢?”

“你今天劝萧铣不攻真定府又是为何?”

林启笑道“陛下又不是傻的,强攻真定府不划算,他早晚会想明白的。”

任常恭有些急,道“但去了赵州,可又远了几日路程,到时候捞不着功劳,你我可就……”

“放心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到时候如何行事?”

林启随口道“到时候任将军你听我口令便是。”

任常恭上下打量了林启两眼,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说起来,如今你在正朔朝高官当着,又得萧铣信任,该不会是想……”

林启有些讶然,又有些好笑,

第325章 开平司的新成员

汴京。

北面的战事与晋王的造反其实都没有给这座城池带来太多的不安。

大梁开国以来,哪一年没有战乱?哪一年没有天灾人祸?岁贡也好、改朝换代也罢,人若连眼下的日子都快过不下来了,谁会天天关心那些远在天边的事。

杨复刚出征的时候,京中百姓们确实也激动地议论纷纷,仿佛每个人都有一颗报效朝庭的赤胆忠心。但时长日久之后,大家便暂时将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倒是前阵子从江南传来了几首好词,在青楼楚馆中传唱了一阵,据说是叛臣林述之子写的,很有些才华,私下里也得到了那些文人的同情。但这些词不够婉约,唱了一阵子之后便没有歌女再唱。

至于晋王之乱。

呵,乡巴佬一个,攻得到汴京城下吗?

于是汴京城中这几日茶余饭后的话题便落在今年高中的那些新科进士身上。

“听说今科的榜眼傅世元,乃是枢密院使傅斯年的长孙,才二十四岁便中了一甲,啧啧,这前途……”

“若我是院使的长孙,给个状元也做得,这傅世元还是谦逊了些。”

“嘘,这种事你心知肚名便好,枢密院院使的长短你也敢议论。”

一干人便换了个话题,有人便道:“听说了吗?西市口赵员外去榜下捉婿,和人打起来了。”

“听说了,二甲第十六名是个叫卢子雍的士子,年轻英俊,有不少人抢,闹哄哄地打作一团。”

“真他*的让人羡慕啊。”

“知道更有趣的是什么吗?二甲十七名也是个年轻英俊的,赵员外前一个没抢到,便去抢下一个,又挨了顿打。”

“这我也听说了,这个进士姓李,名叫什么之来着?”

“李荣之。”

“若我能中个进士就好了……”

与此同时,这些话题的主人公之一卢子雍正穿过一条巷子,进到一个不起眼的落院当中。

屋中已有一老三少共四个人,一名老者正与一名青年盘坐着对弈。陪坐的另外还有两个青年。

卢子雍笑了笑:“若我不来,四位正好可以推几局牌九。”

没有人笑。

显然这四人都颇为无趣。

卢子雍只好道:“有些尾巴要甩掉,故来得迟了些,见怪见怪。”

接着,他恭恭敬敬向那老者先行了一礼,唤道:“学生见过傅老。”

“见过傅兄、李兄、陆兄。”

李荣之本是在下棋,站起身来,郑重回了一礼:“卢兄。”

陆君安涩然一笑,道:“卢兄年长小弟两岁,不敢当你一句‘陆兄’。”

傅世元板着脸道:“今日这样的聚会还是少些的好。”

傅斯年则是端坐着受了卢子雍这一礼。

此时座中五人分别是:

枢密院使傅斯年;

新科榜眼、傅斯年的长孙傅世元;

新科进士李荣之;

新科进士卢子雍;

泰王府属官陆君安。

这样一老四少五个人,坐在一起,颇有些怪异。

“还是要有些仪式感的。”卢子雍向傅世元应道,“而且万一被人看到了,也只会当成是科举舞弊者的密会。”

傅世元冷冷道:“你去了趟江宁,倒是轻佻了不少。”

“在江宁遇到一个人,跟他学的。”卢子雍道,“我发现,我挺喜欢他的风格。”

“闲话少叙,开始吧。”傅世元淡淡道。

“是。”卢子雍点点头,转向李荣之。

“李兄,我替你引见一下。”

“这位是开平司副指挥使,傅斯年大人。”

“这位是开平司二处都知,傅世元大人。”

“我与君安,皆是二处总旗。”

李荣之捻着手中的棋子,一时愣在那里。

纵使以他心志之坚,此时也有些错愕。

卢子雍已经与他接触了一段时日,对开平司他已不是一无所知,今天过来,看到傅斯年,他便已经知道开平司能量之大远超自己所想。

但此刻,真正让他惊住的,却是一个‘副’字。

堂堂枢密院院使,天子心腹,掌大梁一国军机的傅斯年,居然,只是开平司的一个副指挥使。

若不是在鹿鸣宴上见过卢子雍与傅世元,李荣之几乎以为自己进了一个骗局。

纵使心中惊骇,他还是完完整整地向傅斯年执了一礼方才问道:“学生可否向傅老请教一个问题?”

傅斯年笑了笑。

“为了心中大道。”他径直说道。

李荣之虽然还没问,他却知道他要问什么:

你已位极人臣,做这个开平司副指挥使是为了什么?又是什么值得你背着对你信仰有加的当今圣上,加入这样一个秘谍组织?

这个问题,傅斯年自己也想了很久。

此时他看着座中四个年轻人,嘴角扬起一个笑容。

“老夫在朝堂上碌碌一生,到了行将就木之年,其实大多事也已看得开了。虽有抱憾,但扪心自问这一生已然尽力。但,直到见到殿下,老夫才发现能为这世间做的事还有很多。”

殿下?

李荣之心中微凛。

傅斯年既然如此说,便是已不怕自己知道。

那么,想必有些事,也快要浮出水面了。

却听傅斯年接着道:“吾等做这一切,不是为权财,为的是心中理想。有一天你会明白,殿下是上天恩赐于我大梁的厚礼。说句大逆不道的,老夫原本以为陛下百年之后,谁继位有什么区别呢?这朝庭、这大梁,如洪水滚滚向前,人如蝼蚁,在其中能改变什么?但殿下,他与别人不同。千年以降,世间终于又出了一个圣人,中兴大梁,为生民立命者,唯殿下莫属。”

好一句‘为生命立命’。

李荣之呼吸急促了起来。

这话句若是别人说,李荣之定当他是疯子。

可眼前的人是傅斯年,李荣之不得不信。

他这一生,刻苦读书,日日夜夜所思所想皆是圣贤之道,为了心中大志,他与父兄疏远、置血仇不报。世人骂他不孝、骂他书呆他也置若罔然。因为他眼睛里盯着的是一个远大的目标。

现如今,金榜提名、置身朝堂,自己将要为这世上生黎践行大道。

果然,一朝鱼跃龙门,才知在这世间自己并不是独行者。

为生民立命,我辈不孤也。

他起身,郑重地跪于傅斯年面前,叩了三个头。

“学生敬你,不因你的权柄滔天,不因你的辈分年岁。学生这一拜,只因你我志同道合,心中欣喜难言。”

傅斯年看着李荣之,目光中颇有欣慰。

这确实是一个让人欣赏的年轻人,心志如铁、才华横溢,表面上看起来中正方端,其实是个六亲不认、不择手段的好苗子。

“今日让你过来,是因为我们已然观察了你好一阵子,了解你的为人志向、生平过往。放心让你加入我们开平司……接下来,兵部与工部,你选一个……”

院中种的是竹子。

竹子四季常青,傅斯年却已经很老了。

就着后面的事布置了一个时辰之后,他便有些颓靡下来。

“今科圣上钦点了世元为榜眼,便是意示老夫要退了,过几日老夫便会告老。往后风云变幻,便倚仗你们了……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老夫其实很羡慕呐。你们能有大把的时间跟随殿下平定四海、攘括宇内。但老夫不行了。不过能引你们这一程,也称得上是欣慰。”

“老夫终究是老了,但还有你们正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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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地雷火

“老夫终究是老了。”杨复叹息了一声,又向颜恪道:“但你还年轻。”

屋中的烛光很弱,一老一少眼里却有坚定的光。

“将军老当益壮,饭量倒比下官还要大些。”颜恪笑了笑。

杨复道:“如今兵粮已绝,饭量大的只怕要先饿死。”

“只要事情顺利,谁都饿不死。”颜恪道。

“事在人为,你既已布置妥当,老夫放手去干便是。”杨复说着站起身来,身上盔甲轻轻的响动着,他摆手意示颜恪不用起来相送,又道:“明日若败,老夫会安排人想办法送你回梁境。”

颜恪摇头道:“不会败的。”

“思来想去,老夫也未发现破绽,但不知为何,心中隐有担忧。”

颜恪道:“若是败了,下官与老将军共死便是。”

杨复一笑,转身向屋外走去。

“老夫刚说过,我已老了,但你还年轻。往后的大梁朝可以没有杨复,却不能没有储相颜恪。”

颜恪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杨复已然出了屋子。

他只好看着昏暗的屋顶,有些百无聊赖起来。

过了一会,有人推开门进来,手上还端着药。

来人是亲卫兵士打扮,个子却颇有些瘦小,将药放在案上,烛光中便映出一张极秀气的脸来。

这兵士却是个女子。

颜恪倚坐在床头,张开嘴喝了药,转头看着步采苓这一身打扮,脸上便又泛起笑意来。

“笑什么?”步采苓道。

“谁能想到此番出关,偏偏是我颜恪偷带了个女子?”

步采苓嗔道:“什么叫偏偏是你颜恪,多了不起似的。”

颜恪道:“世人称我储相,其实便私心里已认定我是个古板无趣之人,却没想到我其实最是出格。这便是‘刻板印象’。”

“刻板印象?”

“这词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到这刻板印象,有时也有些作用。僻如说,此次我中箭受伤,便淡出所有人的视线,自然不会有人再提防我……”

步采苓听着忽然有了些恼意,急问道:“你莫非是故意受伤的?”

“那倒也不是。”

“所以你现在为你受伤之事在找补喽?”

“哈,被你看出来了。”

步采苓没好气地扶他躺下来,又给他按好被角,嘴里低声说道:“有人说这场仗我们打不赢,但我就是不信的。去年从相州那个修罗场里走出来,我就知道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实话实说,相州那一仗,如不是无咎来援,我们确实是赢不了的。”颜恪笑道:“但今天这场仗,确实会是你夫君我打赢的。”

“只是订了亲,算什么夫君。”步采苓轻嗔了一句。

颜恪却只是笑。

“等等,你是说我们要赢了?不是都要断粮了吗?”

颜恪伸手拉过她的皓腕。

“今天先不要走,陪我等到三更,一切便有结果。”

步采苓便坐在颜恪床头,时不时拿手探探他的额头。

颜恪的箭伤虽不致命,但也导致身体虚弱,又染了风寒,这几天便有些高烧。

步采苓甚至觉得,说要打赢了什么的是颜恪烧傻了说的胡话。

这些日子以来,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梁军士气低迷,被辽人围追堵截,好不容易才跑回涿州,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便打赢了?

大不了就和他一起死在辽境——她私心里如此想着。

突然。

“轰隆隆……”

巨响声轰然响起,大地震动不已。

如地龙翻身,屋檐上不断有灰尘落下来。

远处有剧烈的厮杀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声势极为浩大。

步采苓转头看云,只见窗外时不时有白光亮起,恍然如白昼忽临,又瞬间暗下去。

下一刻,又是轰隆隆的巨响与亮光。

颜恪挣扎着下了床,赤着脚站在窗边。

他的身体依然很虚弱,脸上却露出一个极爽朗的笑容来,张开嘴说了些什么,却被巨响声盖下去。

“你说什么?”步采苓大声问道。

“我说……”颜恪在她耳边大喊道:“我们要赢啦,到时候……”

“轰隆隆”

“……带你回苏州……我让朝庭封你个皓命夫人……”

步采苓突然泪如雨下。

窗外忽明忽暗,厮杀振天。她却觉得如同是一场盛世的烟火。

这场烟火,是她男人放的,这既是他收复燕云的盖世功业,也是他对自己不嫌不弃的一片深情。

“那是地雷火,在相州时我便用过……这些时日以来,我们一直在引耶律淳入瓮……”

颜恪大笑着,毫于保留地向步采苓分享着他的欣喜……

同一时间,一样狂喜的还有杨复。

百般筹谋,终究没有白费。

这一夜,自己也终于引得辽军来追,引耶律淳进了颜恪布下的天雷地网。

天雷地网,实在是太贴切的词。

“颜恪不负盛名,临危布局,力挽狂澜。”

杨复心想着,下一刻,他亲眼看到耶律淳的王旗在爆炸中倒了下去。

“杀!”

这个老将没有再多言,他高举着手中的长刀,领着滚滚铁骑,策马便向辽军冲过去。

这一仗,他要亲自冲锋,以此激励士气。让梁军一扫这些日子以来的颓靡之气。

惊天的厮杀声中,梁中士气大振,他们的马早被堵住了耳朵,在兵士的驱使下如滚滚洪流般向惊慌失措的辽军淌过去。

而突如其来的爆炸让辽人的马匹受了惊,疯狂的嘶鸣着,炸了窝般的四处逃窜。

此战,胜负已定。

徐峰的一颗心跳动极快,因为兴奋,他的呼吸声很重。

杀败耶律淳,只在今夜!

他紧跟着杨复的大队冲了过去,手中的长刀不停扬起挥下……

良久,徐峰已数不清杀了多少辽兵,连刀都已起了卷。

“发现耶律淳在那边!”突然,身边有人大喊道。

“去追耶律淳!”

无数梁军嘶吼着,如发了疯一般。

呼……吸……

徐峰觉得自己的呼息都变得极重,脑中一片狂热。

忽然。

异变突生。

只见杨复的大旗猛然倒了下去。

“杨将军!”有人悲声恸哭

徐峰透过人影的间隙看过去,只见一片混乱中,高彦士扶着杨复,恸声高喊着:“杨老将军阵亡了!”

“杨老将军阵亡了……”

一瞬间,徐峰如被轰然重击,呆呆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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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败局

火光,刀光。

浑身浴血的杨复勒住缰绳。

耳畔厮杀震天,他却极为快意。

一生征战,能在垂暮之年大破敌酋,死而无憾矣。

此时士气已振,杨复便不打算自己继续再追,他收了刀便转向沈光明,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脸上笑意正浓。

沈光明亦是满面笑意。

突然,一把长刀从杨复胸腹间透出来。

只见杨复缓缓倒了下去,他身后的高彦士缓缓显现出来,下一刻,高彦士松开手中的刀。

“你……”沈光明脸上的笑意凝固下来,还还不及悲伤,也来不及震惊,他愣在那里,嘴唇抖着,只觉得嗓子里像堵住了一般。

高彦士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有那么一瞬间,他摊了摊手,显得有些无奈。像是在说,你看,我也没办法。

“杨将军!”下一刻,高彦士俯身抱住杨复的尸首,嚎陶大哭起来。

“杨老将军阵亡了!”他悲声恸哭,脸上涕哭横流,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而真正伤心的沈光明却只有一口气血堵在嗓子眼里,哭也哭不出来。

“沈将军,是高彦士杀的杨……”一个亲兵此时才反应过来,刚才场面虽乱,但他还是看到是高彦士刺出了那一刀。

下一刻,沈光明一刀劈在那亲兵身上,脸上俱是冷意。

高彦士则会在杨复怀中探出一个小包裹,丢给沈光明,低声道:“你先回京,自有人接应。”

看着沈光明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高彦士方才放下杨复的尸体,高声大喊起来:“撤!杨将军阵亡了!”

顺安军的人马便往后撤去。

紧接着,唐靖的铁骑马军也开始掉头撤去。

再然后,无数人转过身,向后溃逃着。

唯有杨复的中军振武军还在向前冲着,用身躯挡在杨复的尸体前与辽人拼杀。

没有主将的命令,他们不会撤。

但他们也知道,再也无力回头了。

如同陷入了一个魔咒,梁军再一次败给了辽军,就像是永远都赢不了……

徐峰眼睁睁地振武军在面前如飞蛾扑火般一点点消亡。

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混乱中,有辽兵不断向前,抢了杨复的尸体。

徐峰大喝一声,策马向前冲去,逆着人流迎上去,举刀将那几个辽兵斩落。

他低头看去,杨复的苍老的面容依旧,双眼圆睁,眼神中还带着期翼。

看着这个须发皆白、一身甲胄的老人,徐峰不由悲从中来。

“啊!”

徐峰仰天长啸。

这一刻,他发现自己那一颗滚烫的心凉了下来。

他还记得少年时,父亲徐铁得了杨复一句称赞时的笑脸。

江湖虽远,匹夫忧国。两代人心心念念的一腔热血,至此,化成了无尽的悲愤……

当徐峰默然将杨复的尸首抱上马,辽兵已然围了上来。

他手中的刀已然起卷,只好抢过一个辽兵手上的长刀,猛然斩下。

也不再图什么燕云十六州了,但无论如何,他要把杨老将军带回去。

刀光掠过,火光重重。

夜色像是罩上了一件红纱。

红得让人看不清前路。

徐峰也不知道杀了多久,越来越多的辽军围上来,身旁的同袍却越来越少。

有刀劈来。

徐峰眯着眼,似首看到蝎子哥挡在眼前。

下一刻,蝎子哥嘴里有血喷出来。

“姓徐的,老子一直看你不太顺眼,”蝎子哥说着,缓缓倒下去,“但老子在文水县还有个姘头,你……”

徐峰猛然清醒过来,探手去拉,拉不到蝎子哥,反而被人潮越推越远。

“啊!”他再次大喝一声,长刀斩落,砍翻身前的辽军。

“必胜!”

武定军齐声大喝着,边战边退。

“你们先走,我断后。”

眼见情况愈发胶着,苗庆大喝一声,领着一队人转身向辽军迎去。

徐峰回过头,只见那一队人散开来横在辽军面前,看起来极是有些单薄。

然而,就这样单薄的一行血肉之躯,如海岸上的礁石般死死挡住了辽军。

“你走啊,把杨老将军带回去。”苗庆大吼着。

红色的夜更朦胧起来。

徐峰擦了擦脸,脸上的血迹却变得更多。

……

当武定军冲出重围,远远便看到梁军落荒而逃的背影。

而在他们身后,辽兵吞噬了那一队断后的战士,将他们与苗庆的尸体踩在脚下。

涿州城近在眼前,但那些断后的人已被永远的留在外面了。

徐峰忽然回忆起文水县那个客栈里,苗庆第一天来投宿时的场景,再后来,周婶死了,苗庆便说有一天要把命还给自己。

如今,一语成谶。

徐峰猛然转过身,奋力将手里的长刀掷出去。

那长刀如箭般疾射而出,将追在最前面的那名辽骑的身体贯穿,重重钉在地上。

骏马悲嘶。

旷野上,他高声咒骂道:“鬼老天!老子**娘的!”

**********

颜恪脸上的笑容凝固下来。

败了?怎么可能?

然而涿州城已然如烧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似有溃兵进了城,时不时还能远远得听到“败了败了”的悲呼声。

“他们莫非是在故意吓我?”颜恪张了张嘴,嚅嚅道。

步采苓见他的样子,深深地担忧起来。

她扶着颜恪在床上坐下,安慰道:“你不要多想,我去打听一下消息。”

于是她捏了捏颜恪的手,转身出了屋,向武定军的驻地飞快地跑过去。

颜恪独坐在屋中,脸上犹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又过了一会,有人推门进来。

颜恪抬头看去,只见一身是血的高彦士走了进来。

他却并不惊讶,反而有些恍然。

“我应该想到的,这种时候还能让梁军仗败,只能是你做的。”颜恪失神落魄地轻声说道。

高彦士无奈的摊了摊手,道:“我杀了杨复。”

颜恪猛然抬头,目中如有火光喷出:“为什么?”

高彦士又道:“他也是死在你手上的。知道为什么吗?辽东战局,殿下是安排给我与沈光明的,你却非要来!我与你说过吧,此仗必须败。为了让你别掺和,我甚至一箭射伤了你。结果呢,你不安心养伤,非要让人布下地雷火。所以,没办法,我只好把杨复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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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真定府

颜恪咬着牙道:“我也说过了,此战不能败。”

高彦士一把提起颜恪的衣领,喝道:“你别忘了,自己也是开平司的一员,一切以大局为重。”

“大局?”颜恪冷笑起来,像是听了极好笑的笑话。

“我们已和耶律淳联系上了,一旦梁军撤军,他会在燕京造反登基,到时候辽国天祚帝必然撤军,女真人便借此击败辽国七十万大军。而不管是耶律淳还是女真,都已然答应我们,会把燕云十六州划回来。隆昌皇帝如此仓促发兵,本是必败之局,好在我们如此谋划,才是最优的结果!”

“呵呵,不放手一博便要认输吗?女真人若能以两万人击败辽国七十万大军,我们大梁却不能以八十万人击败辽国十万人。费尽心机筹谋这一切,就为了成为天下的笑柄吗?”

高彦士脸上亦是露出嘲讽:“你以为这些殿下想不到吗?我告诉你,五千支燧发火枪已经装配给开平军,有这样一支军队在手,假以时日,女真算什么?大梁中兴就在眼前。”

颜恪看着高彦士狂热的眼神,摇了摇头。

“哈,假以时日?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直接踏破辽人的铁骑,一路打下去,亲自夺回失去的土地?为什么还要靠这些阴谋?”

“因为殿下还没有登基!”

“哈哈哈哈!”颜恪仰天大笑,状若癫狂。

“以前啊,我也以为只要殿下登基,一切便会不同。他真的是我见过最天才的人。我曾经那么崇拜他,那些万物之理,那些宏图畅想,洪荒宇宙,天地星辰……我从未想过,居然有一个人能这样无所不知。他说,我们所处的这片土地,它是一个圆形的球。我是第一个相信他的,知道吗?当时我以为自己和他都疯了!”

颜恪说着,脸上泛起极奇异的笑容来。他拍了拍高彦士的脸,道:“但现在,我发现这大梁朝,如同一个正在分崩离析的大坝,没有人可以阻止它的溃散。以前我以为殿下登基就能救大梁,现在看来,不可能的。林无咎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哈哈哈,天下大势,非人力所能撼其万一。其实这一点,殿下心中明白,你心中也明白。所以你们不敢!”

高彦士怒道:“我说了!殿下需要时间!”

“时间?你们就是不敢!你们不敢堂堂正正地站出来与现在的皇相抗,你们不敢以堂堂之师、真刀真枪地与辽、金相敌!你们只敢畏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将天下人当作棋子摆弄,妄图找出一个不存在的生路。我告诉你,生路不是找出来的,是拼杀出来的!”

颜恪只是一个受了伤的虚弱文官,高彦士却是个披甲的壮硕大汉。但此时双方对上眼神,高彦士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狠狠瞪了颜恪一眼,冷笑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说的一套一套的,有什么真本事?若无殿下给你的地雷火,你早已死在相州了。此番重创辽军,你凭借的又是什么?还不是殿下的智慧。天下人称你储相,但离了殿下,你什么也不是。”

“我虽不算什么,却也不会在背后对杨老将军这样的国之柱石捅刀子!”

高彦士冷笑道:“老子懒得与你多说。等到了殿下面前自有分辨。”

他说着,探手便去拿颜恪。

颜恪撤步躲过。

“我不走。”

高彦士不屑道:“呵,读书人。”

他懒得与颜恪多说,再次探手,一把将这个受了伤的文官捞起来,向屋外走去。

才出了院子,却见迎面一个娘里娘气的小兵带着个长得糊里糊涂的小孩往这边走来。

肩上的颜恪便嚷道:“有刺客,胡芦快救我!”

高彦士心中便有些好笑。前面这两个小兵,四条胳膊加起来怕都没有自己一条胳膊粗,救你?

下一刻,只见那个眼睛小小的孩子已冲到了眼前,紧接着,一个拳头重重摔在脸上。

嘶,好痛……

*******

河北西路经略使张仲嗣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

先是辽将萧当领了两万骑兵占了瓦桥关,对真定府虎视眈眈。

张仲嗣自认为打不过萧当。

杨复大军的粮草和消息早就断了,这一个罪责肯定是自己背。

偏偏接着又得到消息,反了的晋王萧铣领军向东而来,直扑赵州。

张仲嗣简止欲哭无泪,心中也不知道骂了萧铣多少遍。

“你造反就造反,从太原攻汴京多近,非要绕到老子的地盘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张仲嗣没有多做考虑,点齐兵马便要去堵萧铣。

对于他这个决定,麾下各将都纷纷劝阻道:“大帅若追萧铣,必被辽军前后夹击,实非良策。”

张仲嗣冷笑道:“若败于辽军之手,不过是丢官弃爵,但若放反贼过境,身死族灭。诸君自选罢。”

众人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不由对张仲嗣叹服不已。

大帅打仗不行,为官之道却很是精通。

这一战,可以败,但不能不战。万一遇到辽人,想要活命,趁早逃便是。

真定府的军队毕竟是边军,虽然怕辽人,却也没把晋王的人马放在眼里。

于是张仲嗣定下速战速决的方略,决意在辽人赶到之前平定晋王之乱。

终于,在连夜急行军之后,十万真定军在天亮时将晋军追上,双方在真定府与赵州之间的神岩山下摆开战仗,准备厮杀。

天色灰蒙蒙一片。

张仲嗣决意要打赢这一仗,只要赢了,接下来再怎么输给辽人都不要紧,朝庭只会论功。

如此想着,他喝令大军直直向晋军扑去。

“杀!”

真定军战心高昂,向晋军扑去。

晋军却显得有些沉默。

排在最前面的是不到两千人的武定新军,以前不到三万的保义军,他们身后,却是萧铣的中军,由古铭统领。

两军间的距离在不停的缩短。

三百步。

两百步。

真定军还在冲锋,灰蒙蒙的天色中,他们能看到晋军如雕像一般。

一百步。

“放箭!”

箭雨落下纷纷落在真定军阵中,带起一片惨叫。

抛下了一地的伤亡,真定军终于冲入到了晋军的前面。

迎面而来的是齐整落下的长刀。

“必胜!”

长刀齐落,气势如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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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9章 流水穿石

作为边军,真定军的战士打心眼里看不起晋王的人马。

河东路的禁军早在严虎之乱里死绝了,剩下的不过是些歪瓜尽枣的厢军,晋王若真有实力,怎么会借辽人的兵?

然而,当双方真正交战,真定府忽然发现,对方很强。

那眼神里的凶悍,竟不弱于辽人。

晋军有两波截然不同的战士,一股人数极少,如铁一样沉默齐整,这是林启的武定军。

另一股人数不少,如凶兽一样暴躁嗜杀,这些人在是平定的瓮城中活下来的保义军,这些人明白一个道理:在这乱世之中要想活命,就要作最凶的那个。

“杀!”

冷兵器时代的残酷杀戮再次拉开序幕,人如猛兽般互相撕咬着。

“杀……”

杀戮喧嚣了许久,直到东边的山间有太阳跃起。

当天光大亮,真定军便看到对方眼中那可怕的凶光,也看到满地同袍的尸体。

晨光给这满地的尸体镀上了一层朦胧,却显得更加刺眼。

真定军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伤亡竟比晋军大的多。

同时,有马蹄声响起。

只见四千骑骑兵穿着辽人的衣服,从正朔军中剥离出来,向真定军疾奔而来。

长刀高举,杀气冲天。

“是辽人!”

“我们打不过晋军!”

有人惊慌的大叫着,丢下兵器掉头就跑。

战前就听说了的,要想活命,趁早逃。

这场十万人对十万人的战斗,开始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开始了溃散与大逃杀……

真定军的十万人马排得密密麻麻,绵延了好几里路,在后面的兵士其实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有些兵士正在担心着反贼已然投降了,自己捞不到什么功劳。

于是,当他们看到前面同袍一张慌张地掉头跑过来的时候,心下是有些诧异的。

“快跑啊!”

只顾着逃命的兵士仓促间也不知如何形容自己遇到的场面,只能推搡着自己的同袍。

“晋军……太可怕了!”

“太厉害了!我们打不过的!”

恐惧就这样传染过去。

有人被推倒、踩踏,哭嚎声越来越强,传播得越来越远,于是恐惧更甚,于是哭嚎更甚。

真定军一边幻想着晋军是什么妖魔鬼怪,一边玩命地跑去。

张仲嗣甚至来不及勒令,就被下面的兵士裹胁着,于是干脆一拥而逃,带着主将的大旗向真定府而去,如黄河之水奔腾而下。

战打到这种份上,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心中颇有一些无奈。

输了就输了吧。也不是第一次输,自己也尽力了。

想来晋王追一段路便会掉头南下,总该没有性命之忧。

只是这一次,需要将战败之责推到哪个身上呢?

张仲嗣如此想着,心中便将手底下的各级将领官员过了一遍。

然而,前方溃散的步伐似乎慢了下来。

“怎么了?怎么不赶快……”

张仲嗣硬生生将嘴里剩下两个字咽回去。

自己是一方经略,怎么能问出‘怎么不赶快逃了?’这种问题。

但他虽没问,却也很快知道了答案。有极恐惧的声音在喊着:“辽军!有辽军在前面!”

“萧当的辽军在前面!”

张仲嗣几乎眼前一黑。

完了,最坏的可能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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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孝宿策马跟在萧当身边。

与他们一起驰骋着的是两万辽国骑兵。

身处辽军之中,俞孝宿能感到漫天的杀意,让人骨子里都能感到一股血勇。这一点,确实与正朔朝的兵士不同。

俞孝宿更加意识到,想要夺天下,必须借萧当的力量。

马蹄踏在真定到赵州的官道之间,寒风迎面,让他感到神志清明。

突然,前方传来喧嚣声。

“来了!”

俞孝宿本来想要勒马,周围的辽兵却并不减速,反而高声呼啸起来,显得颇为兴奋。

萧当一挥手,辽骑开始加速。

“冲锋,将梁人踩成肉泥!”

萧当大喝着,还回头斜睨了俞孝宿一眼,眼中微带着些嘲讽。

梁人?呵。

“冲破他们,我们是契丹人!”

“契丹人没有任何恐惧!”

“呜呼……”

两万人如利箭一般勇往直前地向前方的漫天的人潮冲去。

俞孝宿深吸一口气,极受震撼。

大梁军队便是少了这样一份血勇,才屡战屡败!

他心中叹息了一声,拍马追了上去。

如一把锋利的刀切开了豆腐,两万辽骑直直插入真定军的队伍中。

“杀!”

战力高下,瞬间一清二楚,真定军在辽人的砍杀下毫无一战之力。

他们如没头苍蝇一样大喊着朝辽军冲过来,却在辽军的刀下毫无还手之力。辽人手中的弯刀狠狠地收割着梁军的生命。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

其中大部分是都是真定军的尸体,当然也有一些辽骑被疯了一样的梁军拉下马来踩踏而亡。

萧当手中的狼牙棒不停翻飞,打得血肉横飞极是骁勇。

这似乎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

然而,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萧当皱了皱眉,感到有些疲惫。

身下的马匹也开始喘气。

马蹄下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在前面堆成一座小山。

他却隐隐感到有些不对。

梁军的伤亡比自己这边要高好几倍,这不会错。

但他们竟然还没开始溃逃,还是面目狰狞地向这边冲来。

梁军中竟也有这样不畏死的军队。

萧当大喝一声,提醒自己的人马不要掉意轻心,表示眼前的或许是一支不同以往的梁军。

“杀!”

他奋起一身蛮力,接着拼杀起来。只觉得与梁军对阵以来,许久未打过如此酣畅淋漓的一战。

这支梁军,居然能受承这样大比例的伤亡而不溃散,值得作为自己的对手。

不对!

萧当看着眼前那个梁军绝望的眼神,忽然反应过来——他们不是不溃逃,而是,从一开始他们就在溃逃。

萧当猛然转过头,只见自己身后一路过去尽是鲜血与尸身。

而那些真定军兵士,就那样从辽军身边逃了过去,头也不回。

自己这两万人,就如同立在水流中的磐石。也不知是石头破开了水流,还是流水腐朽了石头。

呼……呼……

耳边是辽军重重的喘气声。

有些马匹再也受不往力,缓缓地倒了下去。

萧当咧了咧嘴。

总之,自己也还是又胜了。

虽然有四千人的损伤,但梁军却有几乎十倍的伤亡。

接下来,是掉过头追杀真定军,杀掉张仲嗣,拿下真定府……在这之前,先歇口气。

下一刻,却见前方有一队整齐的兵士缓缓向这边而来。

接着,又是乌泱泱的人马出现。

萧当向俞孝宿看去。

俞孝宿点点头道:“将军,这便是陛下的人马。”

“耶律明全呢?让他来见我。”萧当喘着气道。

俞孝宿有些为难起来。

忽然,马蹄声如铁。

有四千辽兵打扮的骑兵从晋军阵中呼啸而出,向这边奔过来。

萧当点点头,道:“怪不得直定军溃散成这样,原来是被耶律明全打的。”

他打算多休息一会,让耶律明全去追真定军。

雨点一样的马蹄声中,那四千骑兵越来越近。

萧当眯着眼,隐隐感到有些不对。

“迎敌!”他大喝道。

下一刻,四千骑兵开始加速,猛烈的冲击过来。

“陛下有令,诛杀辽军!”下一刻,晋军中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喊着。

那是一个身穿官袍的身影,由远而近,他手中高举着一卷黄色的诏令,一路高喊。

“陛下有令,诛杀辽军!”

杀声大起,正朔朝的大军猛然向萧当的辽骑发起了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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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0章 消亡

任常恭一马当先,他跨下的是良驹,手中是宝刀,身上穿着的是耶律明全的盔甲。

今天,他要亲自冲锋,取下萧当的人头。

这几天,多少次午夜梦回,梦到的就是这一刻。

如今辽军已成疲师。

萧当像个大傻子一样愣在那里。

自己只要冲过去,一刀下去,便可以得不世之功!

愈来愈近了,任常恭忍不住咧开一个笑容。

萧当眼神呆滞,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任常恭出刀。

下一刻,萧当动了,带着血的狼牙棒迎着任常恭的脸轰然砸下。

和萧当比起来,任常恭的出手就像个笨拙的孩子。

林启远远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句。

这个傻冒!

劝了多少次了,让他不要上不要上,非要亲自冲。这下好了,他一死,保义军怎么控制……

那狠牙棒上的血腥味极浓。

任常恭吓得愣在那里。

突然,一柄长槊猛然从萧当身体中贯穿过去,将这个极高大壮硕的辽将钉在地上。

任常恭抬眼看去,只见萧当胸前插着一把长槊,脸上那种夺人而噬的凶悍表情还凝固着,极粗的手臂上硕大的肌肉接连拱起,握着的那根狼牙棒还一晃一晃,看起来极是吓人。

任常恭倒吸一口凉气,犹豫了一下,不敢马上过去。

正是这一犹豫,却见一个少年骑士策马而来,探手在那长槊上一拔,反手一槊砍下,萧当那个象征着大功的人头便落在那少年马背上的大兜里。

这执槊少年看着还不到十六,身量却已颇长,极有些骁勇的模样。他收了人头,策马便跑到林启跟前。

“林大哥。”

林启目光看去,却见这少年正是卫昭。

他担心了卫昭许久,此时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面色却极是不豫,喝骂道:“你到处乱跑,不要命了?”

“林大哥,我先为你杀敌,”卫昭将马背上的大兜解下,执在长槊又是掉转马头,嘴里道:“一会我还有一个大惊喜给你呢。”

话音未了,这个风风火火的少年再次策马向辽军冲去。

林启便让林康、王三等人带人跟上去。

天色渐暗,萧当的人马厮杀了一天,早已筋疲力尽,又失了主将,终于在梁军的围杀下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

而林启却还有别的事要做。

……

萧铣愤怒地嘶吼着,却发不出声音。

他被五花大绑着,嘴里还塞了一块破布。

帐外的嘶杀声振天,他却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古铭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呜……你……”

古铭并不理他,反而转过身,将林启迎了进来。

“古将军,你怎么可以如此对待陛下?”林启皱眉道。

他说着走过来,拿下萧铣嘴里的布。

“林卿,古铭要造反,你快救驾!”

“陛下怕是搞错了。”林启笑道,颇有些和言悦色。

“搞错了?你自己看看,他居然敢绑朕!”

“陛下确实搞错了,造陛下反的不是古将军,是微臣。”林启道。

“你!”萧铣愤然道:“你们是一伙的!”

“古将军以前是微臣的客户,唔,他家的厕所便是找微臣的铺子修的。”

“你们!”萧铣咆哮起来,极是愤怒,但他思来想去,却发现唯一会来救自己的便是被派出去的俞孝宿。

林启摆了摆手,用颇有些悲伤的语气道:“其实,陛下你待微臣不错。”

“对!朕打算打下汴京就封林卿你为……枢密院院使,”萧铣一愣,如捉住救命稻草般快速说道,“不对,朕要封你为王。”

“陛下,别这样。”

“不对,朕要收你为义子,封你为亲王。等朕百年之后,朕还可以将皇位传给你。”

林启苦笑了一下,在萧铣肩头一拍,道:“没用的。”

萧铣一愣,不由绝望起来。

“陛下玩过《三国群雄传》吗?你显然是没玩过的,总之呢,微臣想说的是君主是不能招降的,只能杀掉。这一点,微臣也很遗憾。”林启叹道:“但,臣真正想说的是,陛下你真的是活该去死。”

“朕……”

“陛下知道自己为什么活该吗?你本来可以过得很好。这世道不太平,有很多人活不下去,但陛下你不同啊,你明明能锦衣玉食地活下去。以后金人打来了,蒙古人打来了,有那么多仁人志士去操心,替你把乱局扛下来。但你呢?非要跳出来添乱!所以你死了,活该。”

萧铣愣在那里,看了林启半晌,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朕一直想不明白,朕如此待你,你为何要反?现在朕明白了,你**的就是个疯子!”

林启苦笑不已。

“哈哈哈,你这个疯子。朕查过你,你原本就是客栈的跑堂,一个贱民!朕告诉你,你一辈子也只配当一个贱民!上不得厅堂。”

林启耸耸肩,笑道:“若能一辈子只是个跑堂,其实也不错。”

与此同时,太原府。

“太子殿下……”

一个颇为娇艳的宫女扶着萧珍爬起来。

萧珍用餐时喝了些酒,此时摇摇晃晃很有些醉意。

“本宫,要去那里,嘿嘿嘿嘿。”他醉笑着,抬起手朝净房指了指。

“奴婢扶殿下过去。”

“本宫的马桶,和你一样白……”萧珍被自己这个笑话逗得哈哈大笑,颇有些志得意满。

那宫女颇有些无奈,只好扶着萧珍进了净房。

但见了里面的场景,她却是一愣。

只见萧珍说的那个和自己一样白的马桶,已经碎了一地。

地上还有一个臭哄哄的大坑。

“太子殿下,你看。”

萧珍揉了揉眼,觉得有些奇怪。

“这,让本宫如何解手啊?”

下一刻,剑尖从他的腹中穿出来。

那宫女眼见着那把剑还转了一转,显然,这太子殿下是活不成了。

她吓了一跳,便要放声尖叫。

突然,一支手捂住她的嘴。

她睁眼看去,眼前执着剑的是一个相貌平平的汉子。

“剑八,再补一剑吧,免得他没死。”身后有人说道。

于是那个相貌平平的汉子便在萧珍脖子上划拉了一道,平静地像在杀一只鸡。

那宫女转过头,却见捂自己嘴的却是个又黑又矮又丑又臭的汉子。

两人一对眼,那宫女眼一翻,径直晕了过去。

“走吧。”庄典收起剑,擦拭干净。

魏黑崽嘿嘿一笑,道:“如今你也是刺杀过一朝太子的杀手了,身价是不是得涨?”

他说着,放下手中那宫女。

“咦,长得还真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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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1章 年关

当任常恭发起冲锋时,俞孝宿就知道晋军又要对辽人动手了。

于是他赶紧掉过马头从旁边避开,绕进了正朔军的阵列里。

他决心再去觐见萧铣,好好的劝谏一番。

这次一定要让陛下明白林启绝对是别有用心。

他是右丞相,一路过去并未有人敢拦他,一直走到萧铣的大帐前,却见林启与古铭从帐中出来。

林启远远看到俞孝宿过来,忽然自嘲了一句:“反派死于话多,诚不欺我。”

一时心软,与萧铣多说了两句,现在出来正好撞见了这个武艺高强的老头。

古铭正有些奇怪林启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抬头也看到俞孝宿,登时吓了一个哆嗦。

“慌什么。”林启低声喝道。

古铭方才镇定了些。

下一刻,俞孝宿已到了面前。

“陛下呢?”

“陛下还在帐中,丞相自去觐见便是。”林启笑道。

俞孝宿见无人通传,便在帐外求见。又等了一会,依旧无人回应,登时便觉有些奇怪。

待一掀开帐帘,却见萧铣已然身亡。

“陛下!”

俞孝宿悲从中来,大喝一声。

转头一看,却见林启与古铭已走了一段距离,正躲在一队甲士身后。

林启手一指,大喝道:“来人!右丞相窜通辽人,行刺陛下,快快将他拿下。”

俞孝宿闻言大怒,喝骂道:“林启!弑君的人是你!”

他心中悲愤至极,一腔怒火堵在心头,才骂了一句。却见林启脸一摆,以一幅正气凛然的姿态骂道:“陛下待你何等君恩深厚,你胸无治国之才,陛下却还让你宰执天下,谁知你这忘恩负义之辈,位极人臣尤不知足,竟敢弑君!天理昭昭,罪不容诛!”

“你……”

俞孝宿还未来得及说话,古铭却已大喊道:“右丞相刺杀陛下!快来拿下!”

紧接着,一列列兵士向这边围来。

新降的平定城守将田岱甚至人还未到,就高声大喊道:“右丞相刺杀陛下!”

俞孝宿又悲又怒,大骂道:“这都是你计划好的!奸佞之辈……”

再骂什么也无法表达他心中愤慨,一腔怒气涌上来,俞孝宿猛然跃起,如苍鹰扑兔便向林启扑去。

他身手本是极高,此时悲愤之下全力出手,势不可挡。

古铭还未来得及喝一声“拦下”俞孝宿已到眼前,他如今身家性命都系于林启身上,便下意识举起佩剑去拦。

“嘭!”的一声,俞孝宿一掌拍在古铭胸前,将他的护心镜连胸甲击得粉碎。

古铭一口鲜血喷出,人摔了好远,眼见是不活了。

林启已将人都派去围杀辽军,此时只有韩眉在身后。她见此情景,连忙将手中的刀向俞孝宿掷去。

俞孝宿转身避过,脚尖随意在地上一踢,两个石子激射而出,打在韩眉膝上。

啪的一声,韩眉直挺挺摔在地上。

“小丫头还说自己武艺高强……”林启心中无语。

同时,俞孝宿一掌向林启拍下。

电光火石间,面对这样的高手,林启避无可避。

这一掌含恨而击,威势之大如泰山压顶。

这一瞬间,林启脑子里过的却是:“反派死于话多,一语成谶。”

突然,一柄长剑当空而来。

俞孝宿本想拼着同归于尽,然而,这一剑之威竟让人不敢直撄其锋。

他只好双掌一夹,硬生生夹住这一剑。

凝目看去,俞孝宿微微有些诧异。

“是你?连山寨上,与老夫交手的也是你?”

林启则是有些失神。

一个女子已然挡在自己面前,看着她的背景,林启不由有些自嘲,亦有些欢喜。

自己又一次被女人救了,还真是有些怂呵。

另外,好久不见,

南灵衣。

南灵衣没有再说话,只是侧过头看了林启一眼,便抬剑向俞孝宿攻去。

剑招睥睨纵横,威势更甚往昔。

俞孝宿却不比当年了。

这段时日以来,他身居高位,锦衣玉食,早没有了当年刀头舔血的心气。

一掌未打死林启,那一腔激愤过后,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悲凉。

面对南灵衣的剑招,他便十分吃力起来。

再一看,四周的兵士都已然围了上来,注定是败局。

俞孝宿只好大骂道:“是林启杀了陛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人,你们还要助他?”

“你勾结萧当,谋害陛下,事到如今还敢狡辩……”

下一刻,林启又站出来蛊惑人心了。

可恶。

俞孝宿甚至懒得去听,反正自己也说不过他。

这一分神,长剑便从俞孝宿腹间刺了进去。

他一抬头,能看到南灵衣眼中的悲悯。

“林启不过是奸佞之徒,我才是忠臣义士。”他低声道。

南灵衣摇了摇头。

“你勾结辽夏,十数年间害了多少我大梁无辜百姓?”

俞孝宿一愣,才读懂南灵衣眼中的悲悯。

下一刻,剑往前一送。

他眼前便黑了下来……

**********

太行大峡谷。

再有几天便要过年了。

这个年却显得有些冷清。

这种冷清,表面上是感觉不出来的,毕竟整个峡谷中都是张灯结彩,爆竹阵阵,对于小孩子而言还是十分热闹。

但于看山却觉得冷清。

所有人都不在,万渊、颜怀、徐峰……

于看山已经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连生死也不知。

七天前,一场大雪之后,就连懂事长也音迅全无。

于看山只知道他们都出了关,他能做的也只有把粮草棉衣这些物资送到瓦桥关,等他们回来。

“相公,出来用饭吧。”紫苏在门外唤道。

她如今已有了身孕,诸事却还是不愿假奴婢之手,连叫夫君用饭这种事也要亲自来请。

也是因为这样,于看山才不敢耽误,勿勿合上帐本出了书房。

看他心事重重的模样,用饭时紫苏便捡些好消息与他说。

“听说徐东家昨天能站起来了。”

于看山颇有些吃惊,道:“真的?等懂事长回来定是极高兴。”

“妞妞今早与妾身说的,错不了。”

于看山便有些喜色,又道:“你如今身孕在身,有黄大夫在,让人安心不少……年节在即,一定要吩咐人照顾好他们姐弟,不然懂事长回来定要怪罪。”

紫苏便颇有些八卦道:“听说,小黄大夫的二姐来过了。”

“他二姐?”于看山道:“怎么没人与我说?”

“听说她行事颇有些低调利落,除了他们自家姐弟,只有徐姑娘与妞妞见过,据妞妞说,生得和天仙似的,医术也是极高明。”

“这是贵客,”于看山说着便站起身,“我亲自去安排,不然懂事长回……”

紫苏轻轻拉了他一把,道:“人已然走了,今天早上出了谷。”

“走了?这天寒地冻的,不留在谷中过年?”

紫苏道:“来时不让人声张,走时也是单人匹马。”

她想了想,又道:“虽只听妞妞说了些只言片语,妾身却有些佩服她,行事确是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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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风雪

京城。

隆昌三十年就要过去,对于朝庭百官而言,这一年下来,局势越发艰难起来。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各地天灾人祸不断,时不时便传出小股反贼又攻陷了哪里哪里。

西北又不停的在被西夏蚕食……

北伐大军多日没有消息传回,如今看来也是凶多吉少了。这一战,几乎榨干了朝庭几年的财政,耗尽了梁军的勇气。最后这个结果,对隆昌皇帝的威信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隆昌帝心情不好,越发阴戾,朝堂上弥漫着一股腐朽与阴冷的气息,满朝文武便深深地觉得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仿佛是这个朝庭,又被往深渊里多拽了一步。

好在晋王之乱算是被平息了,伪朝的左丞相公冶圭上表请罪,朝庭兵不血刃便收复了太原。

也好在河北西路经略使张仲嗣上报,已击败了反王萧铣大部,击杀萧铣,又趁胜打败辽将萧当,全歼其部,收复瓦桥关。

为了能让陛下过个好年,年节前一众朝官便纷纷上表奏贺,极力将这个支离破碎的天下粉饰成一个太平盛世的年景。

这几天每次上朝,便都有人都在张仲嗣请功。

对于这件事,隆昌帝是显得不甚在意,阴着险听着殿中群臣议事,颇有些冷眼旁观的味道。

这日,突然有一个极年轻的官员站了出来。

“微臣,监察御史卢子雍,要弹劾太子殿下!太子曾密会杨复,要求其不许速胜,曾言对辽战事应徐徐图之,让辽金相抗以坐收渔翁之利,更有大逆之言曰‘一切待本宫上位’……”

卢子雍言罢,伏于殿中,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上。

一股凉意却是从满殿群臣的心中泛起。

这金鸾大殿上,突然涌起一股血腥味。

隆昌帝缓缓睁开了狭长的眼。

是啊,该清洗一下了。

战败已成定局,有些作臣子的心里便开始非议朕。

还有些人,闻到了朕身上的苍老的味道,在等着太子上位。

那就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的主宰……

当夜,杨复身死、伐辽大军溃逃的消息传入京中。

无数人的目光盯向卢子雍,终于有人发现,这个揭开这场血雨腥风的太子案的监察御史曾经多次进过祁王府。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完了。但祁王会是这场夺嫡的胜者吗?

***********

“我们在哪?”

风雪中,颜怀问道。

他脸冻得通红,每说一句话都冒着白气。

“大概在蓟州吧。”万渊道。

“追兵呢?”

万渊道:“你急什么?总会追上来的,他们比你熟路。”

颜怀有些无奈,吸着鼻子又道:“万老头,你一向足智多谋,可还留有后手?”

万渊深深叹了口气:“今天又冻死了六十八人……”

“我们没有粮草、冬衣,已然走投无路了。老夫若有后手,怎么也不至于捱到这种田地。”

颜怀道:“那只能死在这里了?我却比你亏些,你至少比我多活了二三十年。”

这种时候了,还打趣什么?

万渊实在没有力气再理他,并不应话。

“老师。”

忽然有个颇为虚弱的声音唤道。

万渊回过头,只见杜闻言极吃力地向这边走来。

风雪中,杜闻言走到万渊身前,缓缓跪了下去。

“如今已至死地,学生有一事需向老师坦言。”

万渊也不去扶他,淡淡道:“那封林启的手书是你伪造的?”

“老师竟然知道?”

万渊道:“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猜到了。哼,老夫聪明一世,到头来却被你这个蠢货害死了。”

杜闻言道:“学生愧对老师,但学生不后悔。”

不后悔你来与老夫说什么?

“蠢货。”万渊也不多说,一拂袖子,转过身接着走去。

颜怀见了这一幕,忍不住又凑到万渊身边问道:“无咎本意不是让我们出关?”

万渊点点头。

颜怀又道:“信是杜闻言伪造的?”

“嗯。”

“你早就知道了?”

“嗯。”

“那你为何不揭破?”

万渊长叹一声,感慨道:“你当老夫不想收复燕云吗?”

颜怀颇为感佩。

过了一会,颜怀又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万渊抚须道:“前两天。”

颜怀狠狠啐了一口,骂道:“老匹夫,不要脸。”

突然,走在前面的徐峰猛然转头,大喝道:“敌袭,列阵!”

八千多名仅剩的武定军转过身来,摆开阵列。

风雪中,黑影从远远出现,一点点向这边袭来。

“是辽军!”

“列阵!迎敌!”

寒冷的空气让武定军显得有些笨拙起来,他们列着阵,喘息着,等待着辽骑冲过来。

许多人都明白,这或许是最后一场战斗了。

“该列阵了,大柱哥。”颜怀拍了拍身边的一个亲兵。

那名叫大柱的亲兵却一动不动。

颜怀又加大力道拍了一拍。

大柱直挺挺的倒下去,如同一条硬梆梆的冰棍。

这些日子以来,这样的场景已然无数次上演,颜怀只感到一种麻木的悲凉。

他俯身,合上大柱的眼皮,捡起大柱的佩刀,走到阵列里去。

“颜先生,你……”

“我和你们一起杀敌。”颜怀吸了吸鼻子,道:“唯死而已。”

周围的兵士对望了两眼,这种情形,却也不用再反对什么了。

过了一会,万渊也捡起一把刀加入了阵列。

又过了一会,跪在那的杜闻兵也站了进来。

“杜大人,”颜怀颇有些挪揄道:“你一个书生,能打仗吗?”

杜闻言淡淡道:“此时此刻,你只把我当作是武定军中一个兵士。”

一会功夫,却见远处的辽骑已奔至眼前。颜怀颇有些紧张起来。

他盯着前方的辽骑,耳朵却听到万渊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颜怀便忍不住凝神去听,却听到万渊说的是:“该先去把那那太监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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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整军

“我能捏你一下吗?”颜怀伸出手,向林启问道。

林启没好气地将手里的大饼往他脸上一拍。

“痛不痛?”

“痛。”颜怀叫了一声,笑道:“无咎,真是你?我不是做梦?”

他说着坐起来,卷着饼吃,只觉帐中暖烘烘的,四下一看却是生了火,便问道:“怎地生了火?不怕辽人追来了?”

“有懂事长在,还怕什么?”说话的却是张板,他脸上添了许多伤,眼里却有些笑意。

此时诸人其实都已与林启打过招呼,却还挤在这个帐中,各自拿眼睛看着林启,似乎生怕他消失了一般,颇有些热闹。

林启看起来好整以暇,但所有人都自己,在这样的风雪天里,出关然后一路找到自己这队人是多不容易的一件事。

前阵子,林启带着徐瑶去青州、下江南,众人虽未说什么,却不免有心中报怨的。

然而此时相见,却唯有久别重逢的喜,与劫后重生的欢。

“卫昭!你又长高了。”

“南姑娘,你果然是和懂事长在一起……”

这样的气氛中,颜怀却发现万渊与石叔云正阴着脸。

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便看到林启身后有个梁军将领,却是任常恭。

任常恭也发现了万渊与石叔云带着仇恨的目光,便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大概的意思是:你瞅啥?

石叔云见任常恭目光看来,便哼道:“老子迟早杀了你为严将军报仇。”

任常恭冷笑道:“败军之将,也敢大放厥词。”

“走狗一条……”

“都闭嘴!”

忽然,林启喝了一声,石叔云抬头看云,只见他已是一脸寒霜。

“我知道你们不对付,却还是带着任将军来,为得是什么?为的是能把这八千忠勇将士带回去!等度过这个难关,你们要打要杀随你们去,但在辽境,都给我把屁憋回去,能不能做到?”

这一番喝令掷地有声,石叔云有些羞愧地转过头,任常恭却是哼了一声。

但,谁也不愿意服这个软。

“战阵之上的仇要报,报得过来吗?任将军当时是朝庭的将领。”林启叹喟道:“万渊你该明白。”

他不等人吭声,又说道:“别拿你们这些小家子气的事再在我面前现眼,徐兄,带我去祭拜杨老将军。”

说着,径直与徐峰走出了大帐。

任常恭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叫‘任将军当时是朝庭的将领’,自己分明一直是朝庭的人!

万渊却是心中轻叹,当他看到林青、林康姐弟跟在林启身边便已明白,林启已然知道自己是林述之子。

严虎与林述最是亲厚,他的仇,自己与石叔云确实不能越过林启去报。

何况自己若这件事都忍不下,又如何成就大事。

这般想着,万渊只好拱拱手向任常恭道:“任将军,出辽境之前老夫与石将军必定绝口不提严将军之仇。”

任常恭便拱了拱手道:“任某此来,只为杀辽立功。”

颜怀本来高兴的很,却见这些人三两句话就把林启惹气了,颇觉扫兴。

他便在三人脸上各自一指,恨铁不成钢道:“你们呐。”

任常恭心中颇有些气愤,暗道这小子居然还敢指自己一鼻子,自己跟他又不熟。

他再想呛颜怀两句,却见颜怀已然爬起来就去追林启了。

“无咎,你生万先生气了?”

“没有。”林启却是笑道,“放心,万先生也知道我没生气。只是如今诸事纷乱,需要快刀斩乱麻,不免语气凶些。”

颜怀点点头,便将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捡着与林启说了。

他恨不能一股脑的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林启,但终究时间有限,说话间便已到了安放杨复棺木的地方。

颜怀与徐峰脸上的喜色便褪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悲愤。

“杨将军一生为国,却死于自己人背后捅的刀子,何等让人义愤。”

“就是,自古忠臣蒙冤、良将非难,世道何其可恶!”

“无咎,杨老将军向我问过你好多次,说是一定要见一见你。没想到……”

林启微微一叹。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魏渠公说让自己把半阙词送与杨复,可神交已久,终究还是来迟了一步。

林启看着棺木无言。

良久,他轻叹道:“寻个好地方,让杨老将军入土吧。”

徐峰愕然道:“不将他带回去了?”

有些事林启能从颜怀的描述中猜到,便觉得杨复尸身纵返梁境,也未必是好事。

但他不想说的太多,便淡淡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

颜怀与徐峰默然半晌。

许久,颜怀展颜笑道:“好一句‘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你一来,听你一句诗,我忽然发现,我没那么怕了,大不了一起死在这边,哈哈哈。”

林启道:“那再送你一句,纵死犹闻侠骨香。”

颜怀道:“这句我知道。”

徐峰忽然轻轻笑了笑。

接着,他越笑越大声,最后成了仰天长笑。

那张半年没剃过胡子的脸上,尽是释然。

他忽然发现,身边有林启在,便有些不同。

一股豪情重新在心间涌起。

“哈哈哈,纵死犹闻侠骨香。”

“把老将军葬在那里,等我们收复云燕,再来祭奠。”

“带着酒来。”

终于,棺木前的三个年轻人有些开怀地大笑起来。

仿佛正在与那个已死的老将把酒言欢,高议云台。

……

林启其实很忙。

他忙着整合手上的所有人马。

但再忙,他脸上也挂着云淡风清的表情,举手投足间不急不徐,看起来极是笃定。

也让每一个看到他的人都能感到希望,相信他能控制目前的局面。

他用了五天的时间,将武定军、保义军、彰德军、平定军、正朔军全部打散,重新整军。

甚至还好整以暇的给这支军队起了个新名字——平辽军。

这件事其实不太容易,但好在他在来的路上已有腹稿。

也好在他与徐峰、万渊、颜怀之间有百分百的信任。

五天之后,大帐议事。

任常恭忽然发现自己对保义军的掌控权被大幅削弱。

他其实不停地在提醒自己要提防林启。

但事实上,经历了晋王之乱,他脑子变得有些懒。

大抵上是一种‘反正这小子会处理’的心态。

一方面,北地寒冷,他确实有些风寒,一直在帐中歇息。另一方面,他也没有想到林启的动作这么快。

如今想来,自己这几天卧病在床,或许是被人下了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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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有一个监军

“姓林的,你又在耍老子!”

“任将军息怒,今天是除夕,新年新气象。”

“把老子保义军整没了!这就是你的新气象……”

“任将军,你别怕。南姑娘,你快把剑放下,别伤了任将军,有话好说嘛。”

当任常恭微微屈膝,从南灵衣的剑锋下退出来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了。

往日的部曲都已经兴奋地投身到平辽军中了。

一个原因便是,林启把晋王萧铣半辈子的积蓄全都分了。

来的路上林启不止一次的抱怨过这几箱银子太碍事。

任常恭当时就想,碍事你也给得给我带着,按功劳来说一人一半。

现在好了,全分光了。

真让人越想越气。

极扯淡的是,这支平辽军,居然敢自称是天子亲封的

因为它的监军是宫里来的田公公。

这位田公公据说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信誓旦旦地说皇上最倚重之人便是林启,早已下了口谕,要组建平辽军,以林启为将,以自己为监军。

任常恭简直不能相信,居然有人能信这样的鬼话。

一会说自己是祁乡伯之子,一会说自己是林述之子,现在好了,说自己是圣上最倚重之人。

干嘛不干脆说自己是圣上之子?

居然还有那么多人信了这样的鬼话,包括自己手下近三万的保义军将士。

不就是一个太监吗?

太监这种人,虽然大家以前也没见过,但又能算什么稀罕玩意!

但总之,任常恭极无奈的发现,自己的保义军一夜间不复存在了。

自己成了这支新出炉的平辽军的副将军。

这个副将军也不知几品,也不知道有什么权力。

让一个太监和一个骗子随口就打发了自己。

呵,自己居然千里迢迢跑过来当这么个副将军。

更让人生气的是,那个叫颜怀的小子,还认为自己不配当这个副将军。

任常恭登时便和颜怀又吵了起来。

“这支军队里,有三万人都是老子的人,知道吗?”

“任将军,请注意你的措辞。什么你的人我的人,大家都是圣上的人。田公公,你说对吗?”林启笑道。

田寿脸上的笑容便如春天里绽放的菊。

“对对对,林将军说的太对了。”

林启你这个大骗子!

任常恭看着这些人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直感到一阵恶心,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临时前他还听到到石叔云轻轻笑了一声。

回到帐中,任常恭竟然还听到了爆竹声。他登时怒不可遏。

“放什么爆竹!连你们也在嘲笑本将吗?”

“副将军,今天是除夕啊。”那被扯着领子的兵士勉强笑道:“小的给副将军你拜年了。”

“滚远点,别烦老子。”任常恭捂着耳朵回到帐里,“这大骗子哪弄来的爆竹……”

*******

这个年,终究还是在辽境过了。

所有人都有种‘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感怀。

但终究又觉得,这些一起奋战的同袍,更像是亲人了。

于是伤感中带了些喜悦。

田寿亦是如此。

他没想到,这趟监军辽边,会经历这样一场生死。

好在死里逃生了。

这本就是大幸事,更没想到还能遇到林启这样可爱的年轻人,既救了自己,又亲切。

让人如沐春风。

他暂时便决定把林启当作目前最大的靠山。

于是‘咱家’也不叫了,他一口一个‘老奴’自称起来,时不时还奉上一个马屁。

林启也是带着笑,时不时便奉承一句。

‘林将军’和‘田监军’你来我往聊了一会之后,又互送了一些吉祥话。田寿便转到正题上来,道:“林将军,如今整军已毕,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林启笑道:“也是,我们去会一会耶律淳吧。”

田寿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去会一会耶律淳吧。”

“不是,我们如今才六万人不到。怎么可能?林将军,我们还是回去吧。”

林启道:“田监军,我才刚来。”

“林将军,你让老奴帮忙之前,不是与老奴说,会把老奴安全带回去吗?”

“对啊,我们去会一会耶律淳,然后安全的回去。”

林启你这个大骗子!

田寿心中愤然,却还是赔着笑脸道:“林将军,你年纪还轻,又是第一次来此。你听老奴说,老奴是见过辽人大军的……”

“田公公,你看过《后庭记》吗?”

田寿一愣,道:“没看过。”

“怪不得行军打仗的事田监军你不太懂。”

田寿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颜怀听了却是心中会意,暗笑道:“老太监,你当见过辽军就算懂行军打仗吗?还敢来左右无咎?多看两本书吧。”

田寿实在是不愿再呆在辽境,苦口婆心扯着林启劝个没完。

林启忽然道:“对了,我原来还有个监军,却是个文官,叫杜闻言。”

“什么意思?”

田寿不明白林启东拉西扯到底要干嘛。

“我手下的人原先就是山贼反贼的,朝庭非要派人监军。”却听林启随口道:“那个监军,不听号令,拉出去砍了吧?”

只见田公公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林启却没有真的杀杜闻言。

反而与杜闻言在帐中密谈了良久。

之后,杜闻言便带着一队人上马向西而去。

与杜闻言谈完,林启便又到了颜恪的帐中。

颜恪自从中箭,一直卧病在床,此番逃路又经历了一路颠簸,更是昏了几天。

好在这几天能搭帐篷生火,又喝了些汤药,才转醒过来。

林启进了帐,见步采苓依旧守着,他便打了个招呼,表示想与颜恪单独聊聊。

“行军打仗,你居然带了个女子。”待看步采苓出了帐,林启便坐下来随口调侃了颜恪一句。

颜恪道:“我听采苓说,你带了三个。”

林启面不改色,摆手道:“那不一样的,我带的都是些亲戚,堂姑奶奶什么的。”

颜恪笑了笑:“你找我,并不是为了说这些吧。”

“开平司,你都知道些什么?”林启开门见山道。

“你为何一定要向我打听开平司?”

“我好奇。”

颜恪道:“我不信。”

林启道:“好吧,我和开平司有些过节。”

颜恪微微叹了口气,他看了林启一眼,忽然道:“你和一个人有些像。”

“很像?他也长得……这样帅吗?”

“想法很像,或者换个词,用他的话说,思维方式。但他没你这样有趣,他更加深沉些。”

果然。

林启微微有些发愣。

颜恪忽然问道:“我有个妹妹,名叫颜怡,她是四皇子的侧妃,你知道吧?”

林启摸了摸鼻子,暗道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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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榜样

却听颜恪缓缓说道:“两年前,我听闻了消息,便私自去了一趟京里,也见了见这位四皇子……皇四子萧逸,与你年岁相仿,一直以来行事也颇为低调,我本来也是不太了解他的。没想到甫一见面,却有些……惊才绝艳。”

“惊才绝艳?”

林启翻了个白眼,不过是个老怪物。

“无咎你相信吗?有的人脑中,竟能有那么多才学。学贯古今,天文地理,无所不知。”

林启道:“或许是课本上学来的。”

“没有那样的书本。”颜恪道:“我本来是想去阻止怡妹与他的婚事,我颜家虽只是商贾,却也不想让女儿嫁人为妾。但他说……他会让怡妹,母仪天下。这四个字,呵,当时我只当他是疯了。但后来,我们聊了很多,我慢慢发现他没有疯,我却有些疯了。我与他畅谈了两天,从万物之理到君王百姓,从上古轶事到……社会制度,每有醍醐灌顶之想。哈,少年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林启心中翻了个白眼,暗道:“这首词我也想抄的。”

颜恪叹道:“他许下宏愿,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便是开平司的由来。我算是最早加入的一批……临别时,他给我了火药的配方和地雷火的制作方法。我实在是,惊为天人。

但我回到相州,制作却有些困难,比如没有足够纯度的磷、没有足够的人手,他则一直有传书给我,等到耶律烈雄入寇前,我才堪堪将地雷火制出来。这次入辽前,我又赶制了一批,没想到,还是功篑一亏。”

“或许,确实是如萧逸所言,他还需要时间……但,此次杨老将军之死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们这些人,心中分明有一个光明伟正的理想,为何最后却如那些人一样变的腐朽阴暗?

现在的开平司,便如皇城司一样,成了当权者手中那把暗杀的匕首。我能闻到其中腐朽,冷酷的气息。我心中失望,无人能懂……但若连他都救不了大梁,又该如何做呢?”

颜恪说着,似乎陷入了迷茫。

这个被时人称道的储相颜恪,终究因杨复的死,在心中系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林启决定开导他一下。

于是他想了想,很认真地说道:“听起来,你说的那个萧逸,他不擅长这些啊。”

颜恪一愣。

不擅长这些?

那分明是自己见过最博学聪明的人,又身在帝王家,怎么也比你这个跑堂出身的擅长。

颜恪急道:“我虽因杨将军之死,心中有些郁郁,却不认为他不擅长这些。这是觉得,大梁朝不是这样便能中兴的。”

“他就是不擅长,一个搞发明的变态,又不是搞政治的。”林启碎碎念道,“而且我看你这个大梁朝没救了,从根上就坏了,只能推倒重来。”

颜恪愣了一愣。

推倒重来?那样的代价太大,绝对不行。

于是颜恪摇了摇头。

他其实并没有完全听懂林启的话,也并没有感到安慰,反而感到有些生气。

但他确实振作了一些。

这个执拗的青年决定向林启证明:大梁朝是有救的。

林启却不太在乎这个大梁会如何如何。

他只知道,自己找到李水衡了——皇四子萧逸。

居然,是个皇子……

但林启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心急火燎地想去找他报仇。

事实上,在地下室里开过那一枪,他的心结便已然解了。

生活不止过往的仇恨,还有眼前的苟且。

这句话,他不仅是用来劝别人的,他自己也是如此想的。

此时,他反而在想如果萧逸真的能中兴大梁,往后没有金人南下蒙古南下,自己或许可以和身边的人安安稳稳的将日子过下来。

只要这位老朋友不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我过来了当跑堂,你却是个皇子,shit!”

少年低声咒骂了一句,在风雪中走去……

此时身处辽境腹内,绝不是安全的地方。

然而六万人在手,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身边,林启反而有些安定,有种天下之大任意驰骋的感觉。

于是整军过后,这支平辽军便开始了誓师。

誓师前,他们还把所有的食物都吃了个精光。

大抵上是算是,年夜饭。

分到了银子还吃饱喝足的平辽军将士再看向林启,目光就便有些敬爱。

没想到这位让人敬爱的林将军说起话来,却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

“给大家介绍一下。”林启身子一让,现出了身后的韩眉,“这位是太行山十三峰十六寨的总瓢把子,韩大当家的……”

他这一通介绍,场上认识韩眉的不认识韩眉的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分明是个女娃子啊。”

听了这声惊呼,就连总瓢把子本人都羞红了脸。

“肃静!”

林启面不改色,喝问道:

“知道为何朝庭让我把总瓢把子带来吗?”

“知道太行山十三峰十六寨是做什么买卖的吗?”

“因为,你们这些官兵毫无血性!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兵!”

“何冲,你来说,太行山十三峰十六寨,原先是做什么勾当的?”

突然被点名的何冲有些无所适从,只好道:“打……打家劫舍的。”

“大点声。”

“我们原先是打家劫舍的!”

“对!”林启高声吼道:“这次请韩大当家来,就是教大家怎样打家劫舍的!”

“你们为什么打不过辽人?因为你是是肥羊,辽人是土匪。他们抢你们的钱,抢你们老婆孩子!你们呢?只会怕!”

“现在不同了,我要你们像土匪一样,把辽人当做肥羊,狠狠的宰,抢他们的钱,抢他们的食物,能不能做到?”

一片寂静。

颜怀悄声向徐峰道:“无咎这次说的也太不靠谱了。”

“能不能做到?”林启又是一声大喝。

他是真的有些恼羞成怒了。

供你们吃喝,一点面子也不给?

“能!”

在惊愣了良久之后,各级将领终于反应过来。

“能!能!能!”

齐声大喝中,林启颇为满意,大声问道:“我们的口粮吃完了,接下来怎么办?”

“抢他**的!”

“向总瓢把子学习!”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所有人大喊道:“向总瓢把子学习!”

大喊声中,总瓢把子韩眉本人恨不得一刀把林启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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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打劫

当天夜里,这支平辽军便离开了这片风雪之中的驻地。

他们要抢掠的第一站,便是蓟州城。

蓟州城并没有什么防备。

如今梁朝的八十万大军已被耶律淳打得灰飞烟灭,虽说有小股的溃军还在四处逃窜,但也各有辽骑追杀。

辽国的兵制与梁不同,常备军很少,又都被带到了北方或燕京。各地则是兵民合一,有事则以攻战为务,闲暇则以畋渔为生。

如今战事已毕,蓟州城便只保留了两千人的节镇兵。

是夜,当六万平辽军攻入蓟州城时,这两千节镇兵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来的人马。

厮杀声持续了一夜,当蓟州城的百姓再次打开门探出头来的时候,他们发现一支梁军并没有在城中驻扎下来的打算。

他们竟是像土匪一样,将城里的粮草洗劫一空,然后大摇大摆的往下一个城池而去。

*************

在辽国燕京,耶律淳已登基称帝,号称天锡皇帝。

同时,随天祚帝出征的副都统耶律章奴率兵叛奔上京,表示拥护耶律淳。

正在征伐女真的天祚帝听闻消息,欲领七十万大军回撤。

完颜阿骨打捉住机会,率轻骑追击,集中兵力猛攻辽国中军。

此战,金兵驰冲横杀,辽军大溃死者甚众、血流成河。

护步达岗之上,遍布辽兵之尸体,天祚帝弃军而逃,一时不知所踪。

从此,金辽易势!完颜阿骨打之威名震动天下。

而继耶律淳在燕京自立之后,辽国东京裨将、渤海人高永昌也是跟着拥兵自立,占据辽东五十余州。

在击败了梁国八十万大军之后这个极短的时间里,辽国竟是迅速土崩瓦解,风雨飘摇起来……

对于这一系列事,颜恪看在眼中,心里实在是五味杂陈。

辽军在梁军面前是那样不可战胜,但辽军和金军对阵时又是那样脆弱。

颜恪甚至不敢去想,若有朝一日,梁朝直面金人的锋芒,会是怎样的情景。

而对这个情景,萧逸与林启都不止一次地表示过担忧。

“无咎,你也和殿下看法一样,认为梁国可能会覆灭于金国之手吗?”

“这个说法,其实并不准确。”林启随口道。

后面还有更厉害的呢。

他却懒得和颜怀解释,又道:“我们先不想这些。下一步,我打算去抢这里,颜兄觉得如何?”

林启说着,手在地图上又划了一个圈。

颜恪颇有些无奈。

林启最近十分热衷于打劫。

从蓟州抢到景州,从景州抢到檀州,现在又要从檀州去抢顺州。

自己是一榜探花,是读书人,还是一州刺史。三个月来,却一直在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想怎么去打家劫舍。

因为自己这一支人马不停的劫掠,辽境流民四起,乱成一片。

纵使是两国交战,颜恪也有些与心不忍起来。

此时看着林启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只好苦笑道:“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这一路而来,你抢了粮食也不带走,吃不完还要烧掉。遇坚城而不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简直像……”

“像无头苍蝇?”林启笑道。

“你也知道。”

林启在地图上随意划着,问道:“颜兄认为我们现在能做什么?”

颜恪默然不语。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这几万人既打不过完颜阿骨打,也打不过耶律淳。甚至连高永昌我们都不是对手。我们现在做的一切,看起来毫无意义。在你们读书人眼中,看不上这些小伎俩,因为这其实,无济于世。”

“但如果把目光放远一点呢?”林启道:“把目光放在五年后,十年后,当我们需要要有一支军队能与金人一战,能与蒙古人一战。这支军队从哪里来?”

颜恪深深愣住。

林启笑道:“萧逸说他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很多时间。我们现在能做的很少,我只能试着一点一点消除兵士们的恐惧,让他们知道辽人也是可以被打败的,金人也就那样。异族之所以凶狠,是这样在冰天雪地里一次一次挨饿,一次次在生死之间扎挣出来的……而如果我们直接登上去登州的船回去,这些他们都不会明白。”

“你在登州安排了船?”颜恪惊讶道。

“哈哈,是……但船还没有到。”林启有些尴尬,“所以我们要劫些吃的,随便等船到。”

颜恪深深地有些无奈。

等船就等船,何必说的冠冕堂皇。

他翻了个白眼道:“所以‘为了练兵’这是借口?”

“是也不是,我确实是想会一会耶律淳,李水……萧逸说的其实也不错,但他只会算数据,却没有算人心。”

“数据?人心?”颜恪若有所悟。

“他能算出什么是利益最大化,却忽略了人心。比如,杀了杨老将军会寒了你的心,比如伐辽战败会寒了将士们的心。这一次北伐,或多或少需要一个结果,而我想试试能不能得到这个结果。”

颜恪道:“比如打败耶律淳?”

“对,但我不会傻乎乎地冲到燕京。”

林启揉了揉头,试着将颜恪解释自己的计划。

“怎么说呢,就好像打游戏,我打算……先游走,然后放风筝消耗他的血量……”

“放风筝?”

颜恪的眉头深深地皱着,冥思苦想起来。

到底何谓放风筝?

*************

耶律淳称帝之后形势一直不是很好。

金国之势如日中天,一旦中京被金人攻占,天祚帝败亡,他便要直面女真人的攻势。

耶律淳只好派人向金国称臣,表示愿意成为金国的附庸。

然而完颜阿骨打斩了来使,拒绝了这个请求。

而在南京道,林启带领的平辽军却还像老鼠一样到处乱窜。

这让耶律淳逐渐失去了耐性。

三月,他派耶律大石领军追击平辽军。

耶律大石追至牛栏山一带,中了埋伏,大败,五万人只跑回了两万,耶律大石也被斩于阵前。

耶律淳看了战报,直感到怒不可遏。

一群草包,打不过便开始称对手有多勇猛。

上个月一个叫徐峰的斩了顺州守备,这个月又一个叫卫昭的一槊刺耶律大石于马下。大梁若真的有这么多‘万夫不可当’的猛将,为何还要年年交岁贡?

自己手下这些人无非是被金人吓破了胆,现在竟连梁人都打不过了。

一郡草包!

耶律淳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亲征林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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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别业

“接下来,耶律淳应该会亲自来攻我们。”林启道。

“若是耶律淳亲征,我估算他能调动八万人来围堵。”徐峰道:“我们就无法像之前那样腾转挪移。”

颜怀有些心疼道:“三个月下来,我们目前能战之力不到三万人,不如撤吧?”

“撤不了了,瓦桥关以北皆是耶律淳的兵马。”颜恪说着,瞥了林启一眼。心中暗道:有人安排的船也还没到呢。

“如今我们人人有马,不如再向北劫掠?”万渊道。

徐峰眼睛一亮,这个提议其实颇让人心动。

林启却是摇摇头,道:“意义不大,我们需要的是能振奋人心的结果。”

“侵扰了三个月,就是为了这条大鱼。如今鱼闻到饵味了,怎么能走?硬碰硬打不过,那就擒贼先擒王,试着把鱼钓起来。”

他在地图上细细看了一下,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心中念念有词。

这里应该是东六环,首都国际机场……

那这里,应该有条河吧。

几个人一直议到夜色深沉,才出了营帐。

“你们先回吧,我随意走走。”林启说着,挥挥手向另一边走去。

颜怀走了一会,忽然回头一看。

“咦”他拉了拉万渊:“万老头……”

语气颇有些神秘。

“怎么?”万渊打了个哈欠。

颜怀低声道:“我刚才看到无咎他居然……进了南姑娘的帐篷。”

“嘶。”万渊一挑眉,颇有些讶然。

“真的?”

……

南灵衣正在打坐。

林启也不客气,自己坐下来倒了碗茶水喝。

“我一直很好奇,像你这样打坐,是为了练内力吗?”

“内力?”南灵衣讶道。

“恩,内力。大既就是像降龙十八掌。”

“哪有那么厉害,”南灵衣捋了捋头发,道:“我打坐,为了心静而已。”

“心静?”林启颇有些不解。

南灵衣问道:“你们商量好了?”

“商量好了,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

“那我来杀。”

林启道:“不考虑一下?如果失败了,可是要死的。”

南灵衣道:“义之所向,我从来就不怕死。”

“好吧,到时候,徐兄负责创造机会,我负责勾引他,你负责杀。就好像当时在李府我们杀殷九那样。”

说到这个,南灵衣笑了笑,道:“你只会这一招?”

“哈,一招鲜,吃遍天。”

南灵衣道:“但殷九与耶律淳却不一样。”

她说着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一个是李府下人,一个却是一国之主,这家伙却想用一样的方法糊弄。

林启却道:“同样是血肉这躯,能有什么不同,殷九武艺比耶律淳还要高些。”

他说着放下茶碗,站起身来。

“说起来,我欠你良多,此番若是败了,我赔你一条命吧。”

南灵衣看着林启的背影,颇有些无奈。

我要你的命做甚?

但这一生孤寂,若有朝一日死的时候有人同巢,却也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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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一日。

潮白河岸边,平定军的兵士们很是忙碌。

林启却颇有些悠闲,一脸笑意。

他希望这样能让大家看到他的笃定,让大家心安下来。

但有人却觉得他笑得……不太正经。

这人便盯着林启,表情颇有些八卦。

他看到林启和南灵衣漫步河边。

忽然林启抬手遥遥一指,向南灵衣说道:“我以前在那边有个别墅。”

口气颇有些怀念。

“别墅?”

“用你们的话说,应该叫别业。”

“那边?但听徐姑娘说,你是苏州人士啊。”

“偶尔也来北京出差。”

南灵衣只当他还没睡醒,于是摇了摇头轻笑起来,辽国只有上京城,哪来的北京。

林启本就是自说自话,满足心中那点小小的趣味,便随口地道:“所以这一带我熟得很,你看那边就是机场。潮白河畔,燕京桥东,择水而居……”

南灵衣原本当他在胡言,但此时抬眼看去,眼前的男子眼中一片清明,表情极是坦诚。

她突然福如心至,暗想道:莫非他的意思是,等收复了燕云,与我在这河畔结庐而居?再圈个地方养点鸡。

似乎,很有些……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正想着,转头间忽然见到颜怀正在不远处盯着自己与林启看,似乎在探查着什么。

“南姑娘,你脸为何这么红?”颜怀道。

南灵衣吓了一跳,倏的一下从就林启身边跑开。

“我去看看林青。”

颜怀便走过来,盯着林启的脸又看了一会。

“你看什么?”林启奇怪道。

颜怀道:“我家在苏州,也做些园林生意。”

“所以呢?”

“你牛皮吹得也太大了些,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建什么别业。”

颜怀本还有下一句“是不是为了骗南姑娘的欢心?”一时却有些说不出口。

林启道:“这地方离燕京不远嘛,六环嘛,只比五环多一环。”

“不远你个头,在顺州与燕京之间。两头都不着!”颜怀见不得林启侮辱他的生意经,忿忿说道:“颜家做园林生意五十年,这我会不懂吗?”

“若有朝一日,你我把燕京打下来,好好经营,把城池扩大几倍,直接把顺州包进来呢?”林启笑道:“到时候,就叫顺义区。”

“哈,先打败耶律淳再说吧。”颜怀朝河对岸一指,道:“看,他来了。”

……

耶律淳终于追上了那支让他恨的牙痒痒的平辽军。

这支军队,从名字开始就让人生厌。

更让人讨厌的是,他们从不正面与自己交锋,只会绕着燕京城不断袭扰。

这支平辽军就像是放下了所有的顾忌与规则,将自己的国土当作一卷画卷,在上面无所顾忌的涂鸦,天马行空,横冲直撞,支离破碎。

但耶律淳是用兵的老手,在不停地分兵围堵之下,终于把这支军队堵在这里。

这天清晨,当雾气散去,辽军终于看到了平辽军。

却还是隔河相望。

河叫潮白河,横在燕京城与顺州城之间。

一条大河,波光麟麟。

隔着河看去,平辽军的兵士只是一个一个小黑点。

耶律淳并不打算渡河。

渡河便要弃马,还可能会被梁军半渡而击。

于是辽军便绕到上游一处河床较窄的地方过桥。

一路分兵,此时耶律淳身边还有五万轻骑,等这五万人绕了二十里路,好不容易赶到对岸,却发现一个让他们绝望的事实——梁军居然渡到河对岸了。

看着漂在河对岸的一片片木筏,以及一排排的黑点,耶律淳却是冷笑起来。

“雕虫小技,去搜他们的马!”

过了一会,果然得到禀报:“陛下料事如神,找到他们的马匹了!圈在那边的草场里,有两万多匹。”

“他们跑不远的。”

耶律淳思忖片刻,命令太子耶律阿撒领两万人守着河边,自己则领三万骑兵,打算再绕回去。

他知道林启这是想让自己疲于奔命。但这样的小伎俩他其实并不放在眼里。

击破三万梁军,根本不需要多少人马。

带出来这么多人,本就为了堵住这支老鼠一样窜来窜去的军队。

一旦将他们堵住,就要将他们撤底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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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追逃

望京桥。

此桥连接着顺州城与燕州城之间的官道。全桥由石制而成,桥墩结实,能并行五匹马。

耶律淳两个时辰前已经从这里经过了一次了,这次返道便很有些经验,大军重新列队,五骑一排,很是有条不紊。

但速度还是慢了下来,让人等得心浮气燥。

等三万人有一半过了桥,耶律淳便在亲卫精兵的拥簇下往对岸行去。

马蹄踏在石头上,哒哒响着。高头大马上的耶律淳低头看去,桥下流水平静。

突然,他眼睛一眯,似看到了什么。

于是他一指水中淡淡的一块黑影,喝道:“放箭!”

箭雨袭下,片刻之后便有血花涌上来。

接着,几具尸体浮了起来,看衣着是梁军无疑。

常年征战的耶律淳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猛然拔出佩刀,朝前面那个亲兵的马屁股上扎下去。

骏马长嘶,突然奋力向前冲去,将并行的几骑都撞入河中,场景登时混乱起来。但耶律淳也借此清了前面的道路,迅速地拍马向前。

耶律淳虽已称帝,却依旧像个武人,他弓马娴熟,又极有些果断利落,此时虽只是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在瞬间做了一个决定。

眼见前面的惊马在一起堵成一团,他猛然一拉缰绳,策马便向侧边跃去。

马是良驹,马背上的耶律淳亦是攻于骑术。

远远看去,竟如一只飞鸟般向河岸掠去。

不少辽军心中奇怪道:“陛下在做什么?”

“轰!”

猛然一声巨响。

望京桥轰然在水面上炸开,碎成齑粉。

无数碎石与血骨激射而出,溅起一道又一道水花。

潮白河两岸马匹悲鸣,兵将哀嚎。

桥上被炸死的虽只有百人,两岸受伤的人数亦不到两百,然而残肢遍地,极是触目心惊。

更有些辽兵只剩下半个身子落在地上,惨叫起来声振四野,极是凄厉。

涿州城之战他们本就经历过一次地雷火,对这种爆炸很有些心理阴影,此时便纷纷抱头鼠窜,再加上惊了马,不免互相踩踏,乱作一团。

耶律淳跨下良驹堪堪落到岸上,前蹄一软便摔在地上。

他站起身来,闻着空气中那丝硝烟的气味,终于被平辽军激怒了。

正当时。

马蹄声起,一支五千人的骑兵呼啸而来,气势汹涌。

……

寒风从脸上刮过,有些刺人。

五千骑袭卷而来,如风中长龙。

任常恭策马在前,微微有些紧张,又有些后悔。

他其实可以和田寿一起躲在后面等这一战结束。

可到时如果是败局,也还是会被捉住杀掉的,像一只小鸡仔一样。

而且还是和那个姓田的老太监一起。

大丈夫如何能受那样的羞辱?

既来辽境,为的便是泼天大功!

于是这位任副将军决意亲自带兵冲锋。

但……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于是他稍稍落后了几步,跟在徐身与卫昭的后面。

这个位置就很微妙了。

看似凶险,却有两个猛将厮杀格挡在前。

而这五千骑将如利箭般直刺辽军中军胸腹,很可能斩杀辽帝耶律淳。

“火中取栗,富贵险中求。”

如此想着,任常恭感到手心里有冷汗冒出,但看了一眼前面的徐峰与卫昭,他又松驰了一些。

这两人,一个凶猛,一个矫健。

一柄大刀,一柄长朔,像是要划破天际。

他们是平辽军当中的传说,许多人说他们像是林启的——卫青与霍去病。

任常恭最初听到这样的比喻,是有些冷笑的。

呵呵,卫青与霍去病,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比得了,林启比得了汉武帝吗?

唯独徐峰与林启间的裙带关系有些相像。

想到这里,任常恭又有些走神。

他想到自己在营帐里藏了个契丹女人,也不知道颜恪发现了没有,那小子掌管军法,很是有些严苛……

下一刻,五千骑狠狠撞进辽军之中。

徐峰大刀斩下。

辽兵的血泼了任常恭一脸。

他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一身金黄战甲的耶律淳正在翻身上马。

“杀!”

厮杀声响起。

热血融化了河岸上的冰霜,汇成一道道血水流进河里。

渐渐的,潮白河中这一段河水也变成了淡淡的红色……

任常恭重重地喘着气,有些不信邪地挥动着手中的刀。

徐峰与卫昭皆有万夫不可挡之勇,他们一路杀过去,留下了不少尸体。

但,耶律淳那抹盔甲上的金黄还是越来越远了。

一个辽骑挡上来,铁器相交发出“叮”的一声响,便又有一个辽骑挡上来。

越来越多辽兵横亘在梁军与耶律淳之间。

任常恭气极。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最近的时候,只有三十步的距离而已。

自己离万户候的封赏本来只有这三十步的距离。

“如果没有丢下那两万多匹马,如果三万人全部冲锋,也许就能把耶律淳斩了。林启你这个蠢货!”

他愤怒的低吼了一声。

“别做梦了。”

有人扯了扯他的缰绳。

“撤!”

任常恭抬头看去,只见浑身浴血的徐峰已然掉转马头。

“撤?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任常恭如赌输了全部家当的赌徒般咆哮道。

“不遵军令者斩。”

徐身冷冷丢下一句话,也没有亲自去斩任常恭的意思,径直策马驰去,剩下的三千多骑如流水般向南淌去,瞬间只将任常恭抛在最后。

老子才是副将军好吗?

任常恭很是不甘心的咒骂了一句,飞快地策马跟上。

辽骑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此时两万辽军已经从爆炸中回过神来,借着胜势紧紧咬在这三千多骑身后。

两方骑兵便这样策马奔驰在初春的荒原之上,时不时还有箭雨划过天际,落在后面的平辽军骑士若是中了箭,便摔下马来,永远地被留在这片荒原之上。

一千多年以后,这里或许会成为钢筋水泥的繁华街道。但那个时候,很少有人会想起,人类的先祖曾经为了那一口食物、那一点荣耀,经历过怎样无情冷酷的博杀。

箭簇打在盔甲之上,叮叮当当的响着。

平辽军的渐渐有些狼狈起来,阵型也散乱了些。

他们骑术并不如辽人,一开始还能保持高速,但马匹的体力下降之后,骑术的劣势就更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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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激怒

见此情景,辽将耶律布哥领着两百队猛然提速,从侧翼赶上前去,要将平辽军拖住。

任常恭能感到跨下的战马正在一点一点的疲惫,他甚至能听到它重重的喘息。

绝望开始在心头生起,让他有些无措起来。

两百辽骑速度极快,慢慢超过了平辽军。斜插过来。

耶律布哥呼啸着,他与他的两百骑兵都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这里是属于他们的乐园。

敢在这里嚣张的梁人,将付出血的代价。

突然。

一骑窜出,如虎豹扑食。

长槊如闪电般掠过天际,直穿铁甲。

耶律布哥虎目圆睁,眼中竟是不可置信。

长槊高高扬起,上面还挂着一世巨大的身躯。

下一刻,卫昭重重一挥,将耶律布哥的尸身狠狠摔在地上。

“嘣”的一声巨响,两百辽骑瞿然而惊!

“啊!”卫昭放声大吼。

他还在变声期,声音嘶哑,如锯子割木一样难听。却吓的那两百骑辽军微微拉马后撤了一步。

这一槊,少年心气,初生牛犊不怕猛虎,斩将杀敌,气势雄浑。

下一刻,徐峰猛然冲了过去。

“杀!”

任常恭心惊不已。

军中都在说卫昭勇猛,但他以为大家不过是在逗逗这个孩子。

“说到底,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啊!居然……”

任常恭不知道的是,这个名叫卫昭的孩子,幼年丧父遭受过不知多少悲屈责辱,少年丧母后又是如何含恨羞怒。他十一岁就敢杀人,此后三四年间,他每天挥刀的数量比任副将军自己一辈子都多……

耶律淳远远看到这一幕,登时怒不可遏。

跳梁小丑,也敢在朕面前凭武逞凶!

“全速追击,务必全歼这股骑兵!”

只要歼灭这支骑兵,平辽军便只有步兵,再也别想在大辽境内捣乱……

日渐西移。

千骑袭卷而过。

前方的蟒山缓缓在荒原上展开它的高大身影。

平辽军的骑兵马不停蹄,向蟒山奔去。

“陛下,恐怕有埋伏。”

耶律淳摇了摇头,道:“肯定有埋伏,但孩童再怎么闹,还能打得过壮汉吗?”

对这支梁军,耶律淳既是轻蔑又是恼火,他挥了挥手,喝道:“追上去!”

两万辽骑终究还是在蟒山脚下速度慢了下来。

三千平辽军的骑兵也掉转马头。

“必胜!”

从山间有一排一排的平辽军步兵缓缓现出身来。

耶津淳反而松了一口气。

埋伏也好,偷袭也罢,总归是将这支老鼠捉到了。

希望你们这些梁人,敢在此堂堂正正一战!

“耶律淳何在?”山上有人在喊。

辽军抬头看去,只见山石间立着一个俊逸少年,正将手捧在嘴边,对着山下大喊。

“你这个蠢材,追了大半天,老子把你的燕京城打下来了你知道吗?”

耶律淳猛然心头一跳,迅速转头向南看去。

目光所及,极远处只能看到析津府一线黑色的轮廓。

被打下来了?怎么办?

下一刻,他反应过来。

这个小兔崽子在骗自己!

混蛋!

老子……朕是大辽的皇帝,居然被这样一个无耻小儿骗得吓了一跳。

竟让朕堂堂九五之尊,在此陪你儿戏嬉闹!

“你就是林启?”他大喝一声,声动四野。

却见那个少年也不回答,反而从身后提了一个东西出来。

耶律淳眯眼看去。

似乎是个人头……

那少年道:“哈哈哈,燕京城我确实没打下来。但你留在河岸边的太子耶律阿撒,我倒是砍了,是叫阿撒吧?你听这名字……”

耶律淳又是心头一跳。

何谓勃然大怒?就是一股心火猛的腾起,烧得人暴燥起来,恨不能把对方撕成两半。

却见那少年说着,扬手就将手里的东西抛掷下来。

地上的人在地上看,天上的头儿在天上飞,形成一个寂静的场面。

辽军确实可以将那个头射落下来,但想到那或许是太子的头,他们便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看着它向耶律淳落去。

耶律淳瞪着眼,看着空中将自己飞来的那个圆球,心头五味杂陈。

忽然有一瞬间,他看到它的脸了。

那只是个普通的辽兵。

“小兔崽子!”

他一声怒吼,掷出手中长刀,将那个头儿劈开。

接着,这位大辽皇帝亲自拉过一把长弓。

弓开如满月,一箭如流星,向山上激射而去。

颜怀早已朝山石后面躲去。

“叮”的一声,火花四渐,只见那支箭直直钉在山石间,深入了一半。

颜怀见了心有余悸,拍着胸直喘了好几口大气。

“吓死我了。”

耶律淳一箭射出,犹不解气,挥手喝道:“杀!”

“杀!”

厮杀声起,辽军猛然向梁军杀去。

却见山石后的那个少年探出身来,大喊道:“听好了,小爷名叫颜怀。那才是林启。”

耶律淳猛然转头。

却见另一处山石间,又是一个俊逸少年站在那里,手里似乎正摆弄着一个——火折子。

见自己目光看去,林启将手里的火折子一丢,微眯着一支眼像在瞄准,左手握着右手伸出两个手指,朝自己比划了一个手势,嘴里似乎还“嘣”了一声。

耶律淳虽不知林启这是何意,却也能感觉到那种挑衅与轻蔑。

他这边怒火中烧,战场上却真的有一条火龙倏然腾起,从辽军的阵列间雄雄燃烧起来。

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同时,辽军的阵列亦被这道火墙分割开来。

耶律淳凝目看去,只见林启已从山石间跃下,跨上一匹战马,往蟒山与大杨山之间的山坳跑去。

“追!”

耶律淳眼睛一扫,便知道那山谷中并没有埋伏。

算来林启也没有别的兵力了。

于是他领着手下三百宿卫精兵便直接追了进去……

日渐西垂。

夕阳洒下了金黄色的光,天色缓缓暗了下来。

三百骑在山谷间飞快掠过,远远离开了战场。

到此时,耶律淳已经怒火平息下来。

他其实也看明白了林启这点伎俩,无非是惹怒自己去追他。

擒贼先擒王而已。

朕让你知道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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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医生

与林启的距离在慢慢拉近。

四百步。

三百步。

耶律淳双脚夹紧马腹,拉弓。

却见林启也是猛然一拉缰绳转过马头,手上赫然是一张弩。

耶律淳的马还在狂奔。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迅速拉近……

两百五十步。

林启扣弩。

同时,耶律淳身畔的树梢上,一道人影忽然落下,如惊鸿掠过。

一柄长剑当空斩下!

漫天杀意袭来。

“咻”

林启手中的弩箭激射而出。

电光火石间,耶律淳猛然侧过身。

劲弩击穿了一个辽兵的胸甲,溅起血花,那辽兵轰然摔下马去。

而耶律淳避开了这一弩,却避不开当头斩下的那一剑。

龙骧凤翥势难收。

一剑光寒十四州。

这一剑劈下,是南灵衣毕生之力,她不信耶律淳能躲开。

她从小便生长在辽梁边境之地,记忆里只有漫天的寒冷与饥饿。

荡析离居,转死沟洫,尸骸暴露,饿殍横野!

所以她的剑意是悲悯,是孤愤,也是侠气。

剑虽三尺,杀气凛然万丈。

耶律淳却没有躲。

面对南灵衣的这势不可挡的一剑,他冷笑着,扬起手中的大刀横扫过去。

这一刀,气吞万里,横扫六合。

这是至刚至烈的一刀。

这一刻,耶律淳胸间豪情四溢。

朕,有气吞四海之心,才敢登临至尊之位。又岂是你等跳梁小丑能恣意算计的。

“嘣”

长剑断开。

南灵衣如蝴蝶般顺着耶律淳的刀飘荡了一下,躲过刀锋。

下一刻,刀柄重重击在她身上。

林启脸上自信的笑容凝固住,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千算万算,他从来没想过,耶律淳竟有这样一身武艺。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南灵衣是世间武艺最高强的那个。

他对她的信心甚至超过了对自己。

但此时,他看到南灵衣如一叶翻飞的落叶在空中飘落下来。

衣袂纷飞,如天上仙子被贬落凡尘。

林启策马回奔,接住南灵衣。

他低头看去,只见她面如金纸。

她努力张开嘴,却不停有血涌出来,似乎连呼吸都极为艰难。

林启急忙抱着南灵衣,飞快地便策马逃去。

“你坚持住,杀不掉他就算了,我们下次再找机会……”

风将他的声音吹散。

林启只能听到马匹在重重的喘气,南灵衣也在重重的喘气。

腿上忽然感到一片温热,林启没时间低头去看,却也知道是南灵衣的血。

他从来都是从容镇定,此刻却终于慌张起来,不停的挥着马鞭,再也看不到往日淡定的样子。

两边山川倒流,快马急速穿行。

“咻”

利箭袭来,一声悲鸣。

飞奔的马匹重重倒在地上,将马背上的两人摔得老远。

林启背上一痛,却也顾不上许多,他飞快地爬起来,抱起南灵衣。

“你没事吧?我带你走,再坚持……”

南灵衣终于缓缓睁开眼。

她看着林启满是泪痕的脸,忽然笑了一下。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林启这个样子。

“原来你还有慌的时候。”她想说话,张开嘴,却只有血涌出来。

她是真的很想和他说,自己死了就死了,不要他赔一条命。

也真的很想告诉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心里就一直念着他。

“大概是在保义军的营房里,你拉了我的手……”

“你这个登徒子。”

但一口气堵在胸膛里,她感到窒息,感到剧烈的痛苦,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耳边是林启焦急的呼声,她忽然感到有些难过,又有些开心。

于是她轻轻推了推他。

心里在说,你快走。

你快走。

“呵,老鼠一样的东西。”耶律淳冷眼看着前面林启一抽一抽的背影,嘴角挂起一丝揶揄。

耶律淳不打算再和林启废话。

没有意义。

于是他缓缓拉开弓。

今天,终于要把这个在境内流窜的祸害解决了。

往后,朕还要面对很多敌人。

但,朕会一直赢,像今天一样。

从头到尾,朕就看穿了你的伎俩,却还是这样一路碾压下来。

这,就是朕的实力……

弓如满月。

放……

“嘣!”

耶律淳身后的亲兵吓了一跳,瞪大了眼,满是不可置信。

眼前皇帝陛下的头盔突然爆炸开来。

黏糊糊的溅了他一脸!

无以形容心中的震惊!

骏马受惊,前蹄扬起,穿着金黄盔甲的虎躯摔落在地上。

皇图霸业,摔成一地尘埃。

“陛下!”

“陛下!”

“什么人?是什么人?”

三百亲兵举目看去,只见那个林启还在抱着他的女人悲哭……

而四野寂静,根本看不到人。

“杀了他!”

一名辽兵猛然扬刀上前。

“嘣!”

又是一声响。

那辽兵的头盔也是炸开来,身躯落在地上。

还他**的抽搐了一下。

“到底是什么人?出来!”

“鬼啊!”有人大喊起来。

“陛下阵亡了!撤!”

“撤!”

对未知的恐惧涌上来,三百辽骑带着耶律淳的尸体,瞬间掉转马头,消失在山谷之前。

四野更静……

林启其实有注意到这一幕。

他回过头两次,看到了耶律淳的死状。

“狙击枪?”

“怎么可能。”

意识一恍而过,他的脑海却还是被南灵衣占据着。

“我带你走,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

南灵衣轻轻摇了摇头。

“你明明是个高手啊……”

“运功疗伤吧,你会运功疗伤吧?电视里你这样的高手都会的……”

南灵衣用最后的余力睁开眼看着林启,像看着一个傻子。

什么高手,我明明也只是个女子。

她想着,渐渐闭上眼。

林启抱起她,四下看着,却找不到马。

他涌起一股绝望,一颗心又疼又酸,酸得让他想哭。

忽然。

“让我看看。”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启转过身。

眼前的人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极清澈的眼。

身材纤细,能看出来是个女人。

他愣了一愣。

“让我看看,我是医生。”

林启急忙将南灵放下来。

“医生,你一定要救好她。我求你……”

有一丝怪异,却又一点也不感到违和。

像是穿越回去了。

但林启还来不及注意这种感觉,他盯着南灵衣的脸,能感觉到她正经历着巨大的痛苦。

那蒙面女子俯下身查看了南灵衣的伤势,极有些专注。

“气胸……你让开些……”

林启下意识的往后撤了一步。

却见那蒙面女子转身从褡裢中寻出一支毛笔,捡起林启马背掉下的刀,将毛笔劈断。

她动作极迅速利落,却一点也不显得慌张,看起来很专业,这让林启感到心安。

下一刻,她握着那截竹笔,扬手,向南灵衣胸前扎下去。

一团血雾。

“你干什么!”

林启吓了一跳,捡起刀架在那蒙面女子脖子上。

也不知为何,他却没能劈下去。

那蒙面女子脖子上架着刀,却浑不在意,只是俯着身继续查看南灵衣的伤势。

却见南灵衣喷了一口血,似乎呼吸顺畅了不少,喘了几口气,渐渐平静下来。

呼……吸……

南灵衣慢慢合上眼,昏睡过去。

“性命没有大碍了……这个药,一天敷两次。”

蒙面女子说着,随手抛了一个瓷瓶丢给林启。

林启知道自己错怪了她,连忙丢下刀,执礼道歉起来。

那蒙面女子也不理他,再次转过头,缓缓将南灵衣放倒。

她能听到南灵衣在迷迷糊糊地轻声说着什么。

“林启……答应你……结庐而居……鸡场……”

蒙面女子愣了一愣,片刻后站起身来。

林启还在喋喋不休地致谢。

因想到错怪过人家,他颇会惭愧,便深深鞠着躬,头几乎要触到膝盖。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从今以后,姑娘但有吩咐,在下必竭尽所能……”

说着说着,他不见那女子有所反应,再一抬头,却见她已从山间牵出一匹骏马。

那骏马浑身雪白,马背上还挂着一柱长条形的东西。

林启愣了一愣。

枪?

还真是枪?

“姑娘……”

却见那女子翻身上马,几声马蹄响起,一人一马便消失在山谷之间。

而夕阳也终于在山川间落下去……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人间相逢,白驹过隙。

天慢慢黑下来,。

林启解下大氅给南灵衣盖上,在她身边坐下来。

“万幸你活下来了。”

他说着,忽然又回想起那个蒙面的女子。

心中还是忍不住赞叹起来。

山谷间的虫鸣细碎,席地而坐的人皱着眉,似乎有什么事一直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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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一壶酒

大梁隆昌三十一年。

在北面,金兵攻下了辽国的上京、东京,辽国在肉眼可见的速度中极快地消亡着……这三四年间,完颜阿骨打缔造了一个又一个难以至信的奇迹,这让梁朝恐惧起来。但这个朝庭如同一个臃肿而衰弱的老人,恐惧着,却没有力气站起来。

在西面,朝庭又付出了一笔沉重的岁币,换得西夏收兵,这才算是真正将晋王之乱带来的苦果消化下去。

而在东面,几十条大船缓缓在登州码头靠岸……

九月,京城。

杨复的案子定了下来。

延误军情、私吞军饷,导致北伐之败。夺其往日功勋。

天下哗然。

但日子还得照样过。

以前有人担心,如果杨复死了,大梁会怎么样,百姓该多伤怀。

但事实上,世人需要的或许只是一个念想。

一个有人在万里边关保护着这盛世安康的念想。

杨复死了——初闻之下,真让人悲从中来。但几天之后呢?再树立一个新的念想便是了。

于是,市井间如今传得最厉害的是关于平辽大将军林启的事迹。

据说这平辽大将军极是凶猛。

如何形容呢?

“一年杀一个皇帝!”

“嘶。”听着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杀皇帝?”

“一共杀了两个!”

“两个?”

“你胡说的吧,当今天子明明还在位。”

“蠢货!杀的是晋地造反的伪帝,还有一个是辽国的皇帝。”

“辽国的皇帝?这人该有多凶啊。”

“当然凶!听说辽国人都快给他杀光了,这才让女真人灭了。”

“就是,若没有这平辽大将军,女真那点人怎么能这么快灭了辽国……”

传言虽然光怪陆离,但其中也不乏有心人在参与。

有的人在捏造。

有的人却在记录还,将这些消息一条一条汇总、修饰,送到各个地方……

皇城司。

冰井司公房。

冯柄将情报收好,站起身,仔仔细细地整理好公服,方才出了门。

一个时辰之后,他缓缓步入紫宸殿。

这是隆昌帝的起居殿。

纵使冯柄是隆昌帝的心腹,此时也有些小心翼翼。

“陛下,查明了。”

冯柄不敢多言,也不敢看帘子后面的隆昌帝,低着头恭声道:“有关林启的消息是河北西路经略使张仲嗣自己放出来的,张仲嗣不想沾平叛的功,想要回朝任职或告老还乡。”

隆昌帝没有说话。

冯柄却能感到一股冷意。

“去年他是想沾这个功劳的,改主意应该有两个原因,一是已经积了不少银子、二是他不想再打仗了,还有,祁王一直在派人拉拢他。想来他不想参与到……”

“朕知道了,还有呢?”

冯柄犹豫片刻。

他知道隆昌帝真正关心的是什么,但他还没有准备好。

却听隆昌帝淡淡道:“你是想与朕汇报,还是与枢密院汇报?”

冯柄咬了咬牙,终于道:“太子勾结杨复的证据之所以一直没找到,其实是……是因为傅斯年在包庇太子。昨天,兵部尚书梅宽死了,但微臣发现了一个人……”

紫辰殿的烛火忽明忽暗。

“……杨复的心腹参将沈光明。”

帘子后面的皇帝似乎动了一动。

冯柄觉得自己手心里都湿透了。

或许今天以后,自己将一跃成为一人之下成人之上的——皇帝鹰犬。

只要再说出后面两句话,自己就是那个真正扳倒太子、枢密院院使的人。

连史书都要记载自己的名字……

冯柄有些紧张起来。

但,他还是缓缓将后面两句话说了出来,并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信。

“微臣用了重刑,终于让沈光明招供了,确实是太子殿下要求杨复不能速胜,太子与杨复还时有传信,信的内容请陛下亲自过目……”

“……另外,沈光明还招供,振武军曾从青州接手了大量的军资,并扩招了三万甲士,但并没有登记在册。”

信被缓缓递到隆昌帝手中。

隆昌帝静静的看着。

冯柄只觉得过了很久很久,似乎过了一百年。终于,隆昌帝缓缓道:“传傅斯年觐见。”

传召声远远传了下去……

冯柄便出了殿,在外面候着。

因为陛下一会还要见自己。

过了好一会,他才看到傅斯年失魄落魄地走出来。

大事已定,冯柄心道,只要傅斯年再敢开口保一句太子,那这个诸君必然要被废黜的。

当冯柄再次回到紫辰殿中时天色已暗。

他跪在隆昌帝面前,能感到石板的冰冷,他的心却是热的发烫。

“皇城司,你先管着。”隆昌皇帝开口道。

一个死人脸的太监托着盘子,将令牌、诏令等物放在自己面前。

“还有一件事,你替朕办了吧。”

又是一个太监托着盘子过来。

冯柄斜眼看去,只见那托盘上,赫然是一壶酒。

一壶酒?

“替朕,赐与太子吧。”

冯柄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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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夺嫡

次日清早。

祁王府。

“殿下!”

二皇子祁王萧礼猛然回过头,有些激动地看向自己的心腹。

“快说!”

“死啦!太子死啦!畏罪自杀!”

“哈!”萧礼有些不可置信,“真的?”

“我们在东宫的暗探亲口与我说的,不会有假。另外,我们的死对头枢秘院院使傅斯年也告老还乡了。”

哈。

萧礼捏了捏手掌,有些无措起来。

筹谋了十多年,一朝功成,还真是——让人喜不自胜呢。

下一刻,却有人通报了一个扫兴的消息。

“殿下,卢子雍在大门求见。”

“他来干什么?”萧礼一愣,脸上怒气便显现出来:“孤说了多少次,让他不要上门!”

“他说,有要事求见,还赖在门上不走。”

萧礼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有什么要事不能等大事定了再说,孤难道还会亏待他吗?这点道理都想不通……”

“殿下还是见一见他吧,他在门外越久。越引人注目。”

萧礼只好愤愤道:“让他进来。”

……

只见卢子雍穿着朝服,脸上带着笑容。很有礼数地向萧礼行了礼。

萧礼虽没什么好心情,却还是好声好气道:“卢先生为何这种时还来见孤,我们……”

“因为是下官与殿下合谋,一起陷害太子的啊。”卢子雍笑道。

“先生在胡说什么!”萧礼吓了一跳,忙站起来。

却见卢子雍脸上笑容更甚。

“下官确实是与殿下合谋害了太子,殿下否认也没有用。”

“卢先生!”萧礼终于火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殿下还没明白吗?也是,以殿下的姿质,确实上不了位。”卢子雍道:“殿下就认命吧,如今我过来,许多人都看到了。你谋图皇位,污陷嫡兄,这个罪名洗不掉的。不日就会有人举报我,再由我牵出殿下你。”

萧礼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

“殿下很生气?殿下就没有想过,夺嫡之争这种局,输了就是把命押上。既然上了赌桌,就要认赌服输。”

“孤杀了你!”

“下官今日来,就是想让殿下杀了下官。这样殿下杀人灭口证据就更足了。”卢子雍脸上笑意更浓。

萧礼扶着桌子,喘了好几口才缓过来。指着卢子雍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卢子雍笑而不语。

“你是老三的人?那个痨病鬼也敢争皇位。”萧礼愤愤道:“怪不得孤听说你与泰王府的陆君安交情颇深。”

卢子雍道:“我与陆君安的交情,若不是故意让人知道,你能探得到吗?”

萧礼一愣。

“你连泰王的人都不是?”他喃喃着,不可置信道:“那是裕王?他没有可能争到皇位的,他连孤都不如!”

卢子雍耸了耸肩,轻蔑的笑了笑。

没有想像力。

“时间差不多了,殿下如果不打算杀下官,下官就告退了。”

他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富丽堂皇的祁王府。

在他身后,祁王萧礼愣怔在那里。

一颗心在欢喜之后被击得粉碎。

他知道,自己将再也无缘那个皇位。

而在短短数日之后,萧礼果然也离开了这个祁王府。

……

九月末,高彦士与唐靖只用五千人就击败了出现在京郊的三万太子叛军。

只战只用了半天不到,具体军情,满朝文武不得而知。

十月,隆昌帝诏令,立皇四子萧逸为太子。

“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之祥,慰臣民之望。”

百官既是吃惊,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

册封典礼之上,当萧逸踱步而出,满朝文武才发现,这位往日里并不引人注重的四殿下确实是英奇日表、天资粹美,可托国重。

册封大典一直到申时结束。

太子萧逸全程绷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并未显出一丝不耐。

如此喜怒不显,百官一时也吃不定主意。

等大典结束,大家又见泰王与太子呆在一起,便无人敢上前巴结。

泰王萧祥一直以来都是病体缠身,此时受了风更是咳的厉害。

“早说了让三哥你不用来的。”萧逸道。

泰王萧祥笑道:“能亲眼看着你登上这位置,这是我心中所愿,如何能不来?”

“一场虚礼就忙了一天,浪费资源。”萧逸摇了摇头。

这位新任的太子殿下招了招手,唤过一个心腹道:“你送三哥回府。”

转头间,他忽然微微皱起了眉。

“案上的糕果点心,都打包带回去。若府里吃不了,送与贫民也好,别浪费了。”

萧祥早已习惯了萧逸这个性子,他轻轻笑了笑,心道:“国事艰难,能有这样勤俭克己的储君确实是幸事,不枉自己辛苦一场扶他上位。”

“三哥先回吧,我还要去见父王。”萧逸道,他说着摆了摆手,径直向紫辰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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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秘密

隆昌皇帝很早就离开了册封太子的典礼。

他回到紫辰殿,让冯柄把永兴军路经略使林述提过来。

镣铐在大殿上拖着,发出叮叮铛铛的响声……

隆昌皇帝道:“你们都下去。”

大殿上空荡起来。

看着眼前一身囚服、瘦骨嶙峋的林述,隆昌皇帝缓缓站起身,走到林述面前。

他微微有些动容:“在天牢中有人苛虐于你?”

林述冷笑道:“你何必惺惺作态。”

“朕与你自幼相交,既使有朝一天要杀你,也不会让人待你如下囚。”

“你在那个位子上太久,已经虚伪到骨子里了。”林述连眼睛都懒得抬,淡淡道。

“朕……”

“萧劭,在我眼里,你不是大梁的皇帝。”

“有意思。”萧劭笑了笑,喟叹道:“当年,可是你扶朕登上这个位置的。”

林述道:“那确实是我错了。”

萧邵道:“世人称朕暴虐无道,可林述你扪心自问,朕对你可有苛待?王候将相,这些朕都可以给你。当时联说过多少次,要封你为王,要封你为王。是你自己说你手上沾了太子的血不敢受王位,是你自己不要的。”

“现在若是想想后悔了,可以和朕说的啊。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反呢?”

林述冷笑起来:“若你真的对我没有防配,为何我一入京你便能将我押下?”

“朕明察天下,何过之有?”

“哈哈,所以王候将相我若受了,想必早就死了。”

萧劭低声吼道:“便是因为这样莫须有的原因,你就要反朕?”

“你既然不配为大梁的皇帝,何来‘反’字一说?”

“不配?”萧劭一把拉着林述的衣领,忿忿喝道:“当年扶朕上位时你就知道朕的生母是西夏人!”

“就因为那个西夏女人,你们所有人都在诋毁朕!三十年励精图治,换来的就是你们们一句一句不配。现在就连你也开始质疑朕,是不是要把天下人都杀光了你们才能闭嘴!”

“只是生母?”林述冷笑起来,“那封信的内容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再揣着明白装糊涂?”

萧劭突然松开手,缓缓坐了下来……

冰冷的殿上,一个囚犯,一个皇帝,各自瘫坐在地上。

“我们如今都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了,还有什么不该放下?”萧劭忽然道。

“有些事放得下,有些事不行。”林述道。

萧劭道:“你回京这么久,朕都没问过你那封信上的内容。”

“因为你知道。”林启道,

萧劭叹了口气:“朕一直在等,等有一天,你告诉联,你忘了那封信了。朕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空荡的大殿沉默下来。

……

“我与你父亲林述确实是故交挚友。”船舱中,万渊说道。

抿了一口酒,他补充道:“是可以生死相托的故交。”

林启问道:“那你是何时知道我是林默的?”

“初见时确实不知,但很快就知道了。本来以为你在假装,后来才知道你是真的失忆。”

“为何不提醒我?”

万渊道:“何必呢?你父亲成了罪臣,你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包括你自己。”

“但严虎死后,你还是把人马托付给了我。”林启叹了口气道:“还以为是看中我的聪明才智。”

“还是有那么一部分原因是看中你的才智……一小部分。”万渊用指头比了比。

林启苦笑道:“严虎呢?他不认得我?”

“认得。”万渊叹道:“他不想再把你牵扯进来,便装作不认得。”

他又喝了一杯酒,恰好船微微有些颠簸,他试着倒了几次酒都没有倒进去。

林启便执起酒壶替他倒了一杯。

“你在江南长大,当时只是恰好在经略府探望才参与进来。当时我与严将军说你失了记忆,他以为你是想要隐姓埋名,浪迹江湖。”万渊道:“他那天招揽你便是试探,你拒绝了,他便不在再与你相认。

“我确实是失忆。”林启苦笑道。

“被人追杀,死里逃生。就算想隐姓埋名也没什么。”万渊道:“虽说君臣父子,但人总要为自己活。”

“那当时谁在追杀我?”

“皇帝。”

“为什么?”

“你身上有封信。”

林启点点头:“确实有,但只有信封,里面的信不见了。”

“里面本就是空的。”

“嗯?”

万渊娓娓道:“三年前,林述在西北收到了一封信,信是一个西夏秘探带给他的。林述看了信之后便动身回京,还带了一队精兵。同时,他安排了两拨人将这封信送出去。”

林启问道:“送给谁?”

万渊道:“送给我。”

“给你?”

“不错。”万渊抿了口酒,颇有些高深莫测。

林启道:“你不过就是个穷酸夫子。”

“但信在我手上,皇帝便投鼠忌器,不敢杀林述。”

林启又问道:“皇帝为何要杀他?”

万渊道:“因为信里有一个关于皇帝的秘密。”

“所以,是我送信给你的?”

“不是。”万渊摇了摇头:“两拨人里,你是幌子。”

林启翻了个白眼。

万渊道:“表面上是你带着信和西夏人证回江南。暗中却有别人悄悄把信送给我。你的路线是从经略府到山西,而暗线其实也是。明线暗线走一条路,没人能想到。”

林启颇有些不爽:“听起来我这个儿子一点也不重要。”

“林述没想到消息走露得这么快,也没想到皇帝会对他的儿子下杀手。毕竟他们以前亲如兄弟……”

林启微微皱眉,沉吟道:“到底是什么信,能让皇帝杀林……我爹?”

万渊笑道:“说来话长。”

林启没好气道:“那你长话短说。”

万渊无奈道:“你可知道当今隆昌皇帝萧劭的生母,是西夏送给先帝的歌姬?”

“我不知道。”

万渊翻了个白眼,道:“这样的身世,帝位与萧劭本是无缘的,但他从小养在林贵人的身边,林贵人就是林述的堂姑母。

因此萧劭与林述自小熟识,两人亲如兄弟。那时候林述少年自负,曾经因为一些事情得罪过当时的太子……三十年前先帝驾崩,正是林述把萧劭扶上了皇位,这样的功劳本是封候也不为过,但林述事后自知杀过太子,不敢领受功劳,又不敢抛下兵权,便去了西北。一直到三年前,有个西夏人来找他……”

林启道:“便是送那封信?”

“不错。我朝与西夏、辽国之间秘谍不断,如今看来,还是西夏人棋高一着啊。”

“信得内容呢?”

万渊颇有些神秘道:“据说当年,西夏送与先帝的几个歌姬都是沉鱼落雁,美貌非凡。其中更有一个名作‘昭姬’,这位昭姬,便是萧邵的生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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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 我们是海盗

紫辰殿上。

“昭姬入宫时已有身孕。”

“你闭嘴!”

林述道:“你既然不愿戳破,那我来说。当年昭姬入宫时已有身孕!呵,你根本不是先帝之后,甚至不是梁人!”

一言至此,他有些激动起来,恨恨道:“是我!是我把你推上皇位的,哈哈哈哈,我是梁朝的千古罪人!”

萧劭怒道:“你闭嘴!朕乃先帝之子!”

林述只是哈哈大笑。

听林述笑了良久,萧劭将脸埋在两个手掌里擦了擦,方才苦口婆心地道:“此事你若想说,早已天下皆知。事情瞒到如今,便是你也不愿人让知晓。何况你要明白,当年若非你,朕也不会继位。何苦要把这事再翻出来呢?”

林述依旧只是笑,目光中尽是冷意。

“朕没有几年光景了。”萧劭长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朕死后,可以把皇位传给裕王。”

林述一愣。

裕王是萧劭的弟弟,也是先帝真正的骨血,如最近的一支萧氏正统。

萧劭见林述神情,又道:“兄终弟即,这是你我都愿意看到的结果。”

林述深吸了几口气。

如今起兵已经事败,这似乎是改正错误的唯一机会了。

但……

“我不信!”林述道。

“朕本来有五个儿子。”萧劭叹喟起来。

“朕对嫡长子本是寄于厚望,可他勾结杨复意图谋反,现在已然畏罪自杀了。”

“二子祁王,前几天出京就藩,现在大概已经死在路上了。”

“三子泰王,是个痨病缠身的,继不了大统。”

“四子萧逸……”

萧劭说着,自己愣了愣神。

忽然,他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朕的四子萧逸,如今已被朕立为太子了……但朕看得很明白,他马上要动手杀朕了。不知不觉中,这座京城竟已全是他的人……”

“这个逆子!这个逆子!”

萧劭说着,眼中尽是疯狂。

“朕已然没有人可以信任了!连傅斯年都是他的人!朕唯一还能信任的就是你,林述,只有你能救朕了……”

林述冷笑道:“我不过是个罪囚。”

“不。”萧劭神秘一笑:“可以让你的儿子来救驾,他从辽国带回来了两万精兵。朕推演过,现在只有这两万精兵能敌得过那逆子的新军了。算路程,他们应该到登州了。”

“我儿子……”

“对,林启也好,林默也罢。他爱叫什么叫什么,只要打败了那个逆子,朕给你们父子封王!”

大殿上在回荡着他激动的声音,王,王……

萧劭忽然轻笑了一声:“不对,你不爱当王。”

他站起来,走了几圈。

“反正,只要杀了萧逸那个逆子。朕百年之后会把皇位传给裕王。他是先帝的血脉,真正的血脉。林述,我们一起拨乱反正,如何?你不是想要改变你犯下的错吗?朕也从未将自己当过西夏人。怎么样?”

林述愣愣看着萧劭,没有回答。

他很难想像,萧逸能把萧劭逼成这个样子。

“林述,你不信朕?”萧劭道:“哈,没关系。朕有诚意。”

“朕不是有五个儿子吗?还有一个老五,还未封王,名叫什么来着……年纪大了,容易忘事。不重要了,朕先把他杀了,这是朕的诚意,哈哈,这下你相信朕了吧?朕的儿子都死绝了,皇位传给皇弟。”

林述抬起头,低声喝道:“你疯了?”

“疯了?”萧劭咯咯笑起来。

“朕确实快疯了,快被那个逆子逼疯了!”

“逆子!”萧劭忿忿道:“三十年了,只有朕让别人恐惧。”

“知道吗?每时每刻,朕都感觉到,那个逆子要来杀朕了……”

“父皇。”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萧劭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

“你听到了吗?那个逆子在叫朕?朕都出现幻觉了,哈哈哈哈”

“父皇,儿臣进来了。”

殿光被打开,长长的微弱的光照起来,一个身影缓缓向紫辰殿内走了进里。

隆昌皇帝抬头看去,眼中尽是恐惧……

*********

“昭姬入宫时已有身孕。”

林启一愣。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啊。

“萧劭应该是西夏皇室之后。”万渊夹了一颗花生米丢在嘴里,咬得咯吱响,又道:“如此说来,我大梁朝在西夏人的统治下三十年了,呵呵。”

“所以呢?”

“万某义不容辞,必须造反。”

林启摸了摸鼻子,道:“那我真的是很钦佩万先生你。”

万渊白了林启一眼。

“此事,你知我知,切莫声张。”万渊想了想,又警告道:“还有,千万不可让颜子哉知道,那小子嘴上没个把门的……”

“万先生为何不把事情明告天下?”

“让萧劭投鼠忌器,不敢动你父亲,此其一;其二是……此事,对我们梁人是极大的羞辱,少一人知便少一人知吧。”

林启心中暗道,于梁人羞辱不羞辱自己不知道,对自己那个便宜爹林述确实是极大的羞辱了。

两人说着,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呼喊,林启从窗外看去,一片陆地已在眼前。

快要到登州了。

在大海上漂了良久,终于要回到陆地上了……

南灵衣看着眼前的陆地,忽然有些愣怔。

这样的日子终究还是要结束了。

她其实不会坐船。

尤其是刚开始的几天晕得极厉害。

但是,在这条大船上,林启不会把自己当成武林高手,就只当成是一个晕船的小女子哄着、护着,每天都会过来说会话。

最开始甚至还给自己敷药……

这样的日子里,两人便是像结庐而居的一对夫妇,还带着一大群儿子。

对,船上没有徐瑶,没有方芷柔。自己便是最像他妻子的那个。

但,海再大,还是要靠岸。

看着陆地越来越离,南灵衣捏着手里的桔子干,心中五味杂陈起来。

桔子是不小心开到高丽的时候买的,本来说好大家一人三个,林启却偷偷给给了南灵衣塞了一大袋。

说要补充什么维生素。

南灵衣藏了一个舍不得吃,如今已然成了一个干瘪的球,还微微有些发霉。

她细心将上面的霉斑抹干净。

心里突然想,要不要去把船夫狠狠打一顿,勒令他掉个头……

登州码头,看到那么多大船开进来。码头上的人是有些慌的。

那么多大船,估算可以装三万人。如果是把海盗放进来,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蠢货,海盗在哪里不能上岸?会到你这码头来吗?还不快去拉!”

等船板放下来,当先下船的是个年轻人,俊脸上带着笑容,嘴里还哼着调子怪怪的歌。

那船工便凝神去听。

“我们是海盗,我们是海盗,凶猛的海盗,左手拿着酒瓶,右手捧着财宝……”

“海盗!”

那船工心中大叫一声,吓得愣在当场。

那年轻人见他表情,脸上笑意更浓,接着,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那船工见这动作更是吓了一跳,几乎要惊起来。他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年轻人只是在开玩笑。

“我们是海盗,有本领的海盗,美丽的姑娘们,请你来到我的怀抱……”

歌声还在继续,南灵衣跟在林启身后。

她不是第一次听林启哼这着怪怪的歌,但每次听,她都忍不住脸红。

哪有让人姑娘投怀送抱的?

“南姑娘。”

“嗯……”

“到地上了,你不高兴吗?”

“啊?高兴啊。”

“接下来我们去青州吧。”

“啊,好啊。”

“知道吗?在青州,我有个仇人。他居然敢雇杀手来杀我。但是他不知道的是……”

林启说着,颇有些神秘的眨了眨眼。

南灵衣捋了捋被海风吹乱的头发,问道:“是什么?”

“他不知道我们是海盗呀!我们是海盗,我们是海盗,凶猛的海盗。”

南灵衣:“……”

真的是,恨不得一剑将眼前的男子砍了!

“啊!”

林启转过头,只见田寿双开双臂,伏匍在地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地面。

“啊!大梁啊大梁!咱家终于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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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钱财过眼必须留下

青州。

温修在雾气缭绕的水池里站起身来,任由婢子帮自己擦干,再披上袍子。

他穿过富丽的浴堂来到厅上,随意地在榻上半倚下来。

温四佑早已在等着,将一件一件事将他汇报。

“京城的封赏已经下来了……但是大爷有些不满,他似乎觉得,功劳被四爷您揽了。”

温修冷笑道:“蠢货。”

“大爷说策反沈光明都是通过他的关系,还有出海的生意也是他出的本钱,包括贡马的事……说是最后论下来他的功劳却不及四爷您,所以他要……”

“他要干嘛?他能干嘛?”

温四佑道:“他要进京。”

“让他去,如今他还在孝期,也敢上京,看殿下敢用他这样的人吗。”

“是。”

温四佑抬起头,却见温修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

“这……”

温修冷冷道:“大事已定,还留着这蠢货做甚?”

“小的明白。”

“画舫上逃了的那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温四佑迟疑道:“但小人似乎在胡通判的府中,依稀见过他。”

“胡牧?”

“是。”

“不会是他。”温修冷笑道:“那就是个窝囊废。”

他想了想又吩咐道:“再去找,记得别让开平司的人知道,免得认为我们办事不利。”

“是。”

“对了,城东的李府你知道吧?”温修问道。

“小的听说过,那家中了个进士。”

“李荣之如今是殿下前面红人。去着人备些厚礼,晚些个我亲自去李府拜会。”

“是。”

半个时辰之后,温修便出现在李府的门口。

宅院很大,却有些老旧破败。

李荣之进京后,李家大夫人宋氏便起意回苏州娘家。但宋家的回信语气却很决绝,收留宋氏母女可以,却不会收留江怜艳。

若江怜艳生的是个男娃,不管是李茂之的还是李慕之的,李家大夫人宋氏也会再争取一下,但江怜艳肚里出来的却是个女娃。

“你竟要养着那庶子的女儿?等哪天后悔了,再来见你娘亲我。”

宋氏与李蕴之大吵了一架之后便自己回了苏州。

李蕴之一直在赔钱,家丁侍婢俱都散去,如今李家院里也就只有李蕴之、巧儿、护卫田休、江怜艳母女以及两个健妇。一共六个大人一个娃娃。

此时温修见李府连个搬东西的下人都没有,便颇有风度的吩咐人把礼物抬进去。还顺道让人帮李府洒扫了一番。

“明日温某再派些丫环仆役过来。”温修在厅上坐了,见竟连茶水都没有,便淡淡笑着说道。

“不必了。”男装打扮的李蕴之摆手道:“在下喜清静,刻意不用人侍候。”

“是吗?”温修只好道:“温某与令兄交情深厚,乃是挚友。李姑娘你若是有什么……”

“温老板请不要称呼在下‘李姑娘’,”李蕴之煞有其事道:“你或许可以唤在下‘李四爷’。”

温修皱了皱眉,微微有些恼火。

很久没有人敢在自己面前这么放肆了。

但下一刻,他转头看去。

李蕴之虽是一身男装,但眉目清秀,脸盘白皙,娇憨中带着些可人,可人中带着些灵动。

竟莫名的让人有些……动心。

温修突然想到,殿下如今显然是极欣赏李荣之的,那书呆子往后的前途怕是不可限量。

那这李蕴儿确实是个联姻的好对象!

他想了一想,开口道:“说来也巧,温某在家中也是行四,平日大家也称我为‘四爷’,今日与李四爷你相逢,实在是……有趣啊有趣,哈哈哈。”

“哈。”李蕴之假笑了一声。

温修又道:“说来惭愧,温某的夫人几年前过逝了,连一儿半女也没有留下。温某极是伤感,至今没有续弦。刚才在贵府中见到令嫂的千金,那孩子可真是可爱。我便想着,若是当年我夫人有留下一个孩子,那该有多好。”

厅上安静了一会之后,李蕴之开口说了一句话,让场面再度尴尬起来。

“是啊,若是你夫人给你留了个孩子,如今怕是有我这岁数了吧。”

温修嘴角抽了抽。

一股火气上来,他恨不得向旁边的桌案拍下去。

“哈,哈哈。”温修干笑了两声。

他既不想称李蕴儿为‘四爷’,又不能叫‘李姑娘’,一时也不知如何称呼,便道:“你可真是妙人,嗯……李公子你何曾许配人家?”

李蕴之的回答却让温修又吃了一惊。

“我早已许了人家。”她径直说道:“说起来,我是有夫之妇了。”

温修:“……”

李蕴之道:“我在山西时,便与人换了婚书,收了聘礼。”

温修又是哈哈一笑。

他心中冷笑道,你可真能让我吃惊。

“那……不知李公子的相公是何许人也?”

“那人却是我杀父杀兄的仇人。”李蕴之恨恨道。

温修再也懒得吃惊,只好干笑道:“原来如此。”

他站起身,拱了拱手道:“那温某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李蕴之道:“谢过温老板的厚礼了。”

温修看向李蕴之的目光一凝。

眼前人肤若凝脂,眉目间很有些灵气,莫名的让他想要占有。

他眯了眯眼,转身走出李府。

自己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失过手。

等着瞧吧,李四爷……

李蕴之看着温修出了门,方才‘呸’了一声,对巧儿与田休道:“以后再也别让这种人进门。”

“怎么了?温老板给咱们送了礼啊。”巧儿奇怪道:“刚才奴婢只看了两眼,就看到有好大一颗人参,还有金手镯……”

“送了礼又怎样?”李蕴之冷笑道:“不是个好东西。”

巧儿极少见自家小姐这样嫌恶的样子,不由有些呆住。

李蕴之便道:“温瞻死了不到两年,他孝期未过便穿得花里胡哨,竟还敢打四爷我的主意,能是什么好东西?”

田休亦是点头道:“青州城里虽不太有人敢议论温老四,但他却是有些劣迹。听说他的原配夫人便是他亲手掐死的。”

巧儿吓了一跳。

李蕴之道:“从进门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二哥在时,不见他来拜会,如今二哥高中了才赶上来巴结。让他来一趟,脏了我的门。”

巧儿深以为然,颇有些可惜地说道:“那这些礼物……”

“收下啊。”李蕴之理所当然道。

“收……收下?”

“不然呢,二哥中了进士,反倒传信勒令我不许再做粮食生意。我有一大家子要养活,我容易吗?这天下竟有这样的哥哥。”

“可是二爷如今在朝为官,这温老板定是有事求他,我们收了人家的礼,岂不是让二爷为难?”

李蕴之道:“哼,二哥是什么性子?你竟还顾着他。你且等着,看你这辈子能沾到他半点好处。眼前的东西你不收,吃喝靠谁?反正,过眼的钱财四爷我必须留下!二哥生而为男子,天塌下来,就该让他去扛。”

巧儿看着她一身男儿打扮,却说出这样的话,不由在心中摇了摇头。

“可是,小姐,上次林启给的钱……”

“不许提他!也不许提我的钱!”李蕴之瞪了她一眼。

“还有,叫我四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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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吃老本不好吗

“四爷,从登州回来的东西已经运到城外了,和那批贡马一起。”温四佑向温修禀报道。

温修点点头,道:“验收的人来了吗?”

“在府里等你。”温四佑道。

“我亲自去办吧。”温修沉吟道,“对了,你去查一下李蕴儿的底细,事无世细,我全要知道。”

“是。”

温四佑办事颇为利落,两天后就把李蕴之的许多情况报了上来。

“这位李家小姐看着聪慧,却不是做生意的料,前两年做粮食生意就赔了不少银子,成了青州城的笑料。”

“李荣之高中后,她倒也不再倒腾这粮食生意了,却不知她从哪里搞了笔大银子,入股了一桩海运生意。”

“海运?”温修微有些惊讶。

还真是巧,与自己是同行呢。

“她入股的是登州开扬船行,这家船行在青州也有个铺面,专用来收货,允许一些生意人合股备货出海。她入股的这桩生意开年时发了好几条大船,前两天船刚回来。”

“她这两天便派了好多次人到青州铺面上讨要这次的红利了……”

“哈?”温修心中讶然,这女娃子做生意未免也太心急了。

性子强,又有些急功近利,按理说不是良配。

但自己既然看上了,就没有放手的道理。

想到这里,温修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问道:“听说她曾许了人家?”

“小的问了几个从李府出来的杂役,她确实是受了聘……”

温修冷冷道:“受了谁家的聘,去把他杀了。”

“说来也巧,那人是……林启。”温四佑愣了愣,迟疑了一会,道,“就是杀了老爷和侄少爷的那个。”

温修眼中精光迸出。

“另外,还有一件事。”温四佑低声道:“老爷死的那晚,林启身边有些帮手。小的这次发现,那里面有一部分是李家的人,其中有个叫田休的,如今还在李府里。”

还有一句话温四佑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想必是那李家小姐难忘旧情,借了人给那林启。

温修突然扬手将茶杯摔在地上,磨着牙恨声道:“林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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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蕴之这几天颇有些忙。

她先是安排巧儿去把温修送来的礼物处理了,能卖的卖,能当的当。

前段时间穷怕了,她如今觉得,还是钱攥在手里最让人安心。

接着她便时不时地让人到开扬船行打听自己的红利什么时候能回来。

开扬船行其实也不差李蕴之那点银子,无非是生意人的老习惯,大家凑一船货,分摊些风险。

说心里话,他们其实是看在李荣之这个进士的面子上,才肯带着李蕴之做生意的。没想到如今没完没了的被她盘问……

李府中。

“怎么说了?”

见田休回来,李蕴之急忙问道。

田休本是江县丞的护卫,留在李府是为了保护江怜艳母女。他只有一身武力,不会虽的,便真心实意对能养活一家老小的李蕴之颇为敬佩。

此时田休便应道:“那掌柜的先前一直说帐目还未算清。但今日过去却变了口风,说让四爷你亲自去一趟。”

“让我亲自去一趟?”李蕴之道:“这是可以开始分钱的意思?”

“这却没说,只说有急事要见四爷。”

“那好吧。”李蕴之点点头。

她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二话不说便出了门。

开扬商行在青州的铺面很大,还连着个后院。到了店里,那伙计便引着李蕴之与田休到后院。

“你这伙计面生得很,新来的?”

“小的正是新来的。”

李蕴之哈哈一笑,大声向院里喊道:“杨掌柜在吗?说好的红利什么时候给我?我可听说了,做海运,只要船回来便是十几倍……”

突然。

那个跟在田休身后的伙计拿出一把匕首,捅进田休腹间。

田休吃痛,一脚踹在那伙计心窝。

“四爷,快走!”

说时迟那时快,一群大汉冲出来,将二人围了起来,手中长刀晃晃,二话不说便向田休砍去。

其中两个人则是冲上来,抢着李蕴之就走。

刀光飞舞。

打头了一会之后,田休中了一刀。

接着是第二刀。

田休眼中渐渐迷离起来。

李蕴儿还在拼命地挣扎着,然后被装进一个麻袋。

田休奋力将手里的刀劈下。

他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把李蕴儿救出来。

但下一刻,好几把刀重重劈在他的背上。

死前的最后一刻,他脑中仿佛想到了很多,画面一幅又一幅。

江县丞在路边捡到了快饿死的自己,送自己去习武……

“想当年,江县丞和李员外年富力强时,谁敢这么欺负江家、李家?没想到现在,谁他*的都敢在老子头上踩一脚。”

……

麻袋里又闷又黑。

李蕴儿觉得自己是被丢到了一辆马车上。

李蕴儿怕到了极点。

她不停地喊着、哭着,却无济于世。

在她想来应该是开扬商行要吞自己的银子,一时极是有些后悔。

脸上的泪水稀里哗啦的,她也没办法用手去擦,只觉得一辈子也没这么狼狈过。

她怀里其实还揣着一封信,信是她那个大仇人写的,是被自己截获下来的。

“想办法让她别做生意了,吃老本不好吗”——就因为林启这句话,她一直把信带在身上,时刻提醒自己要争气。

现在好了,银子被吞了,还害死了田休,自己也要完蛋了。

“呜呜……我错了,田休,对不起……以后我不再做李蕴之了,我乖乖在家吃老本……”

也不知过了多少,麻袋似乎被从马车下丢下来。

“嘭”的一声,摔在木板上,李蕴儿被摔得七荤八素。

她能听到有人在说话,应该是要把自己卖到了一个花船上。

“我二哥是朝庭里的大官,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她想喊却喊不出来。

又过了很久,突然听到外面有争吵声传来,类似是“我分明看到有人送了一个麻袋进来,趁早把人交出来”之类的。

莫非有人要救自己?

李蕴儿突然想到去年从天而降的那一大包银子。

林启一直派人在保护自己?

对,一个皱皮脸大汉,自己见过两次。

“哼,派人盯着我,怕我找他报仇才是真的。”

她心中冷哼,却稍稍安心了一点。

却听外面又有人道:“你等着,我家公子亲自来。”

亲自来?——李蕴儿颇有些奇怪起来。

又过了良久。

一片打斗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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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8章 气不气

画舫很大。

船楼里,温修坐在床边。

他手下的人正围着那个麻袋,摔椅子的摔椅子,摔杯子的摔杯子,还时不时跳着脚惨叫了几声。

“都表演得不错。”温修心中赞了一句。

接着,他挥了挥手,一群汉子便鱼贯跑下了花船。

一边跑还一边“啊啊啊”惨叫个不停。

过了一会,这座两层花船便缓缓离开了岸边,在南阳河里静静漂浮着。

温修站起身来,先是拿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酒。

然后他吸了两口气,开始了他的表演。

麻袋被解开。

李蕴儿探出头,见到了眼前的人。

她愣了愣。

温修将塞在她嘴里的布拿下来,一脸关切地道:“李姑娘,你没事吧?”

“怎么是你?”

“温某本打算去李府拜会,听说李小姐你出了事,连忙派人去找。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你没事就好。”

他说着,执起一杯酒利落地送到李蕴儿嘴里。

“先喝口酒,压压惊。”

李蕴儿还未反应过来,温修极是老练地手指一捏,手一抬,酒便送了进去。

入口回甘,味道竟还不错。

“李小姐,温某送你回去吧?”温修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意。

李蕴儿却警惕起来,暗道:“不会是这家伙搞得鬼吧?”

她细细一想,心中便确定起来。

自己做生意的眼光不会有错,开扬船行这笔买卖是自己千挑万选的。

何况如果是开扬船行要害自己,岂不是砸了名声?

一定是这家伙布的局!

如此想着,又想到田休的死,李蕴儿心头大恨。

她咬着牙,将头低下来,不让温休看到自己的表情。

温休则是站起身来,推开门往外面看了看。

“哎呀,遭了,船夫跑了。不过李小姐不用担心,等船到了下游,温某的人会来拦住船的。”

他说着脸上露出自得的笑,走过来俯下身,手扶在李蕴之肩上,柔声道:“别在地上坐着了,来,我扶你过去休息一下。”

屋子里椅子都被砸了,却只有一张床。

李蕴之低着头,心中却已然恐惧起来。

她感觉身上热得发烫。

那酒有问题。

温修并不着急,现在还早,自己有的是时间等药起作用。

手在李蕴之肩上扶着,他能感觉到她在轻轻颤抖。

他再也不掩饰脸上的脸意。

突然。

温修脖子一痛。

他仰头避了避,再一摸脖子,只见一手的血迹。

温修转头看去,却见李蕴儿手里捏着一块瓷片,眼中满是恨意。

“别以为……老娘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歪主意……去死吧!”

李蕴儿说着又扑上来,瓷片狠狠往温修脖子上划去。

温修看着她眼中的恨意,突然一股怒气发作起来。

自己想要什么从来都是直接就要了,什么时候这般费尽心思?

这女人却还不识好歹!

他本可以再等一等,等那酒里的药慢慢发作,但看着李蕴儿蛮横的样子,他心里仿佛有一只野兽苏醒过来。

他猛然扑上去,重重挥手在李蕴儿脸上打了一巴掌。

李蕴儿登时就吓懵了。

温修便一把打掉李蕴儿手里的瓷片,将她按在地上。

李蕴儿这时才真正感到巨大的恐惧。

看到温修脸上择人而噬的表情,她瞬间又是哭得稀里哗啦。

她拼命的挣扎着,恐惧感和那药酒效力泛上来,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脏吓得要炸开来。

“给你脸不要脸!我告诉你,今天之后,李荣之不想认我这个妹夫也不成……”

突然。

“哦,是吗?”

一个让人讨厌的声音响起。

温修忽然被人一把提了起来。

李蕴儿如一只吓坏的猫一般飞快地缩到了角落里,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温修转头看去。

眼前出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人。

“林启,你……”

温修的话还在嘴巴里。

瞬间寒光一闪。

林启扬着手,手里的匕首上血一滴滴下来。

温修捂着脖子,不可置信。

“你看,我一句话都不让你说出来。”林启笑道。

“气不气?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吧。你想说你是有多恨我,想说我是有多杂碎多混蛋。对了,你还雇了个杀手,那真是个不错的杀人,我让他替我杀了很多人……”

“可惜,你现在说不出话来,只能听我说。对了,开平司,你的靠山,你的四皇子殿下,他不会替你报仇的……”

温修眼珠几乎要瞪出来,一口怒气从腹间涌起,顶在喉咙上。

“噗”

温修倒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气绝而亡,还是被林启气死了。

林启低下头,见他一双死鱼眼还在狠狠瞪着自己。

“再看,我就把你丢去喂鱼。”

“你还看。”

林启撇了撇嘴,将温修提起来,双手一扬,扑通一声落在河里。

……

李府。

温四佑脸上带着残忍的笑,走进了这个大宅院。

田休已死。

这李府中还有一个极美的女人。

想到江怜艳的靓影,温四佑脸上的笑意更浓。

温四佑知道今天自己不论在李府做什么,温修都不会责罚自己。

到时候,事情就推到开扬商船行头上。

温家则会把开扬船行狠狠地收拾一顿,抢了他们所有的银子。而李荣之,还要对温家感恩戴德。

温四佑向前走着,隐约能听到有孩子的哭声。

他心头更热。

突然,有人挡在自己面前。

“温管家,你可能不认得我,我叫王三。以前是青州城一个看牢门的。”

面前的年轻人说着,脸上带着羞涩的笑。

温四佑冷冷看着王三,思考这个年轻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两年前,你就在青州城呼风唤雨,我却只是一个……”

王三想了想,一时也找不到一个适合的词,只好道:“那时候我什么也不是。”

温四佑还是没有说话。

“多谢你,把盟主送进了大牢,我才有机会跟着他,才有了今天。”

王三却似乎有很多感慨。

“衣锦还乡,话就多了些,温管家不要介意。哈,总之我今天站在这里真很想告诉你一句话:青州城人人都怕的温管家,你,在我面前,就像……”

温四佑皱了皱眉。

“就像一只蚂蚁。”王三笑道。

“老子去你**的!”温四佑拨刀,扑了上去。

王三摊摊手,向后退了两步。

院子里,二十条汉子无声无息地冲出来。

“噗”

“噗”

两声之后,温四佑倒在地上。

“把尸体丢出去,对了,这院子清扫一下。”王三道。

他看着地上的温四佑,忽然觉得没有意思。

自己是杀辽人的战士,居然跑来杀一个管家。

要是盟主把温修也给自己处理就好了。

这般想着,王三却也知道,有南姑娘在,盟主肯定是不爱带自己这些累赘的。

“接下来,我们去把温家也清扫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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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9章 似水

青州城外。

几个人策马疾驰,到了一个营地前。

“是我,金刀左永。这位是胡通判,他有急事要见盟主……”

栅栏缓缓打开。

“哈,这不是我亲自招揽来的舵主吗。”颜怀对左永极是热情。

左永再见到颜怀却颇有几分无语。

当时就是这小兔崽子贴了个假胡子,自称‘清凤先生’骗自己入了这什么寒盟。

如今算来,一入寒盟深似海,自己在这青州城卖命已有一年多了。

好在青州之事终于要了断了。

可惜的是,本以为这是个大功劳,结果倒好,自己在青州搞些鸡毛蒜皮的,人家随着盟主到辽境击杀了辽国的皇帝。

还有造反的晋伪帝。

两个大功,一个都没沾上。想想都让人生气!

却听颜怀急不可耐地说道:“无咎说有个肥羊要宰,你快把具体情况报我。”

左永便附在他耳朵嘀嘀咕咕起来。

颜怀眉毛一挑,拉过万渊、徐峰又开始嘀嘀咕咕起来。

胡牧在旁边看了,急得不行。

他本想着自己今夜过来,万渊怎么也得给自己赔个礼。

没想到这位他曾经的幕僚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

万渊听颜怀说完,便沉吟起来。

胡牧逮着机会上前说道:“万……万先生,本官有要事与林公子说。”

万渊抚须道:“不巧,他暂时不在,胡公有事与老夫说也是一样的。”

胡牧肯定是信不过万渊的,又不是第一回被骗了,便道:“那本官就在此等上一等。”

万渊微微斜眼,心道,那这事显然是不着急的。

他便不再理胡牧,招了招手将马仓、张板唤到身边,对二人道:“你们且与左永一道,却探一探……”

等三人出了帐,万渊才向一个亲兵吩咐了几句话。

那亲兵转头便对胡牧道:“大人请追我去别处歇息。”

胡牧颇有些不爽,却也只好随那亲兵走。

临出门,他回过头,只见帐中几个人脑袋凑在一块嘀嘀咕咕的,也不知在打什么歪主意。

总不会,是要把我这青州城打下来吧?——青州通判胡牧心中很有些担忧。

一直到深夜,马仓、张板、左永才策马回来。

万渊拿着颜怀的羽扇,轻轻在胸前摇着,另一只抚着长须,问道:“都探清楚了?”

“探清楚了。战马一万多匹,银钱不计其数,还有大量的火器、物资不计其数。但守备极是森严。”

“你将守备情形细细与我道来……”

烛光中,一个地图渐渐被画出来,时不时还有人伸出一只手在上面圈圈划划……

终于,一切计定。

颜怀伸了个懒腰。

“这姓温的还真是个冤大头,无咎诚不欺我。”

万渊胸有成竹地笑道:“那便开始行事罢。”

“小事一桩罢了。”徐峰朗笑一声,领了马仓、张板这些个头目便匆匆出了帐篷。

万渊转向颜怀,羽扇轻挥,道:“此事,别让你二哥知道。”

颜怀嘿嘿一笑:“那我去拖住他。”

万渊点点头:“老夫准备拔营,等东西劫下来,我们连夜送走。”

烛光下,两人脸上都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来……

**********

几声“噗通”之后,河面便安静下来。

水里的月色被船只划破,过了一会又恢复成了圆月倒影。

画舫静静在河面上漂着。

南灵衣拍了拍手,走到船楼之上。

只见林启正在用布条把一个人绑起来。

那人依稀还有些面熟。

又看了一眼,南灵衣才发现那竟是女扮男装的李蕴儿。

只见李蕴儿面色潮红,嘴里喃喃着:“林启,我杀了你。”

声音有些,丝丝入化。

南灵衣诧道:“李家小姐为何也在这里?”

林启道:“大概是被温修捉来的。”

他说话微微有些喘气。

南灵衣见他衣衫不整,便关切道:“你不是说你那仇家没有武艺么,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林启道:“不是被仇家弄的……我的身手你放心,早把他丢下河了。”

南灵衣便心道,那便是李姑娘弄的了,这姑娘倒有些执拗。

说话间林启费力地将李蕴儿五花大绑起来。

他把人抱起来往床上一丢,自己才支着膝盖大喘气。

“累死我了。”

南灵衣见李蕴儿的样子似乎极为难受,脸上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便问道:“你是不是绑太紧了,我看李姑娘不是很舒……”

林启摆摆手道:“你别管她,这小娘皮凶得很。”

看着南灵衣清澈好奇的目光,这种事林启也不好多说,便道:“南姑娘你先看着她,我下去把船撑到岸边。”

“好。”

南灵衣看林启下了船楼,便在李蕴儿身旁坐下来。

“李姑娘,当年的事我也是参与其中的,本是不好多说。但,恕我说一句实话。”

她斟酌着,缓缓开口道:“李平松与李慕之,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这话不好听。但我是长在辽梁边境的,知道那些人过得有多惨,其中又有多少是因你父兄害的?若是重头再来,让我与无咎再选一次,也没办法放过你父兄。何况到最后,他也没牵连到你家中无辜之人。”

“李姑娘,你扪心自问,以你李家当时的情况,就算没有林启,你们就真的不会有东窗事发的那天?到时候株连九族,只会比现在惨一万倍。”

见李蕴儿只是咬着牙不说话,南灵衣又苦口婆心道:“你若要寻仇,只管来找我,但不要再去找他了……”

她劝了良久,便感到有些口渴,随手倒了一杯酒喝了,又道:“你若答应不再找他的麻烦,我给你把绳子解开吧?看你的样子,好像很不舒服。”

李蕴儿哼了哼,长长地“嗯”了一声。

南灵衣颇有些高兴,又倒了一杯酒喝了。方才将酒壶置于桌上,伸手便去解李蕴儿身上的绳子……

水声轻轻响着。

船上的男子哼着歌。

“我们是海盗,凶猛的海盗……”

船篙在水中一撑,画舫又开始打转起来。

林启很是有些气恼。

他开始后悔今天没有多带点人手过来。

本来嘛,他最近查觉到南灵衣状态有些不对。

女子若是对自己有意,男子多少还是能查觉到的。

所以他今天只与南灵衣两个人来办这事,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和她好好谈一谈。

虽然这种事不太好开口,但总不好耽误了人家。

没想到李蕴儿也在。

若非如此,此时他就可以和南灵衣坐在船头,看着月亮,像朋友一样好好聊一聊,开导开导,让她学着放下。

可现在倒好,自己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撑船。

撑来撑去,船还在原地打转。

不对,好像离岸更远了。

林启一看,登时气急败坏,用力将船篙捅下去。

咔擦一声,船篙断作两截。

呆了片刻之后,林启反而笑了笑,颇为洒脱地拍了拍手。

人生便是如此,既然撑不住船,不如放手丢了篙,随波逐流,岂不快哉。

自己真是一个哲人。

一会便可以这样劝一劝南灵衣。

林启整理了一下衣冠,便往船楼走去。

才到船舱外,他便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很奇怪的声音。

摇了摇头,他心想,这药劲也有些太大了。

好在自己把李蕴儿绑起来了。

如此想着,他随手推开门,踏步进去。

眼前的场景却有些难以形容。

林启揉了揉眼,又往前走了几句,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难道两个女人是——打起来了?

下一刻,李蕴儿伸手一拉,林启登时摔在地上。

李蕴儿往他身上一坐,扑了上来。

“我杀了你。”

她嘴里喊打喊杀着,手却在林启身上乱动起来,像一只奶凶奶凶的猫。

林启颇有些狼狈地挣扎着,好不容易才用一手成功捉住李蕴儿的双手,另一手便去探地上的布条。

“嘶”

李蕴儿将他的衣服咬开。

“南姑娘,快帮我一下……”

慌乱中,林启抬眼看去,见南灵衣居然在打坐。

“她在练内力?还是在运功疗伤?”

他忽然想到她分明说过她不会运功,打坐只是为了静心。

这种时候还静什么心。——林启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下一刻,南灵衣睁开眼,看向林启。

那目光像一句诗。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四目相对,红霞上翻,林启有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李蕴儿大概像是一只奶凶的猫,林启还是能够制得住她的的……但南灵衣,便像是一只漂亮的豹子。

猫和豹子,难得的通力合作起来……

“南姑娘,你听我说,既然撑不住船,不如放手丢了篙。随波逐流,岂不快哉?你我之间亦是如此。”——这一段话,林启在船舱外之时,便已然想好了要用来开导南灵衣。

但到了最后,他反而觉得,这段话似乎,是用来开解自己的……

河水静静流淌,画舫在河面上轻轻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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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0章 穷凶恶极李四爷

“你家盟主到底去了哪里?本官都已经等了两天了!”胡牧焦急道,说着绕着厅堂又走了两圈。

他那夜在营帐里等到迷迷糊糊睡着,一觉醒来却发现营地里空空如也,万渊竟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带着人离开了。

等他回青州城又等了一天,却到现在都还未见到林启。

左永道:“盟主或许是有些事要办。”

胡牧抬起头,以一种怀疑的语气道:“他两天都不见踪迹,你们寒盟中人就不担心吗?”

左永看向远处,脑中回忆起颜怀离开前与自己说的话。

“无咎的安全我是不担心的,他与南姑娘在一起,连耶律淳都不是对手,在这青州城能出什么事?我们带着战利品先走,你在这里等无咎。”颜怀正经了不过片刻,嘴角便扬起笑意来,似乎在憋着什么好笑的事,又过了一会他还是没忍住,说道:“其实我知道无咎与南姑娘为何不见人影。我观察他们二人好久了……”

当时左永立刻就明白过来,还赞了一句“颜先生你真是神机妙算。”

但这种事,颜怀可以与自己说,这代表自己是他的心腹。

自己却不能与胡牧说。

于是左永只好负着双手,不咸不淡地说道:“盟主他老人家日机万机,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劳胡公挂怀。”

胡牧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才是官好吗?我堂堂正六品通判,你居然敢在本宫面前打官腔!

于是他两步冲到左永面前。

接着一边搓手,一边浮起笑容,好商好量地问道:“要不,我派人去找?”

胡牧在文水县当县令那些年毫无建树,本已对仕途失望死心,然而升迁到青州通判任上后整个人便像是——老树逢春。

可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大展拳脚,却发现自己头上压着一个极为强势的知府邵固。

在这青州,居然还能比在文水县的时候更窝囊。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啊。自己这样的六品小官竟还能收到圣上的亲笔密令,更让人竟想不到的是,那表面上不可一世的邵固竟是结党营私之辈,深受圣上忌惮。

风水轮流转啊,如今转到自己这里了。

自从收到了这个密令,胡牧的一颗心热得滚烫,翘首以待就盼着辽东的船队靠岸,恨不得自己到登州去等。

偏偏如今船到了,人不见了。

再想到万一要是出现什么变故,胡牧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左永正要劝阻,却见胡牧慕僚的宋承章快步走进来。

“东翁,李家小姐回府了。”宋承章道。

胡牧忙问道:“她可与林启的行踪有关?”

宋承章道:“一得到消息就来报知东翁,具体的还未打探。”

胡牧还未说话,又有一个下僚急匆匆进来道:“大人,邵知府调了许多人马,朝李府去了……”

……

李府门前。

一辆马车停下。

南灵衣扶着李蕴儿下了马车。

一身男装的李蕴儿面色苍白,恍如大病初愈。

她脸上犹挂着泪痕,又没什么力气,半倚着南灵衣颇有些吃力地迈进了门槛。

李府院中摆着一椁棺本,江怜艳正将纸钱往火盆里烧。

田休虽只是个护卫,这两年却是如家人一般。如今田休死了,江怜艳不说有多伤感,却也感觉到日子越过越艰难。

回想起来,当年李慕之对她说的那句‘你如何能吃得了苦?’更像是一语成谶了。

她一抬头,见李蕴儿进门,连忙跑了上去,执着李蕴儿的手关切道:“你到哪里去了?出了什么事了?”

李蕴儿看了眼田休的棺木,向江怜艳道:“回头再与嫂嫂说吧,我没事。”

“这位是?”江怜艳便看向南灵衣。

李蕴儿正倚着南灵衣,转头看了看,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觉得耳朵一下子发烫得厉害。

巧儿在后面看了自己家小姐的表情,忽然有些疑惑起来。

她敏锐地查觉到李蕴儿与这个英气飒爽的姑娘之间有些什么……

这些年,小姐总是男装打扮,自称‘四爷’,而且一点嫁人的想法也没有,这些迹象本就有些奇怪。

如今再看她与这位姑娘之间,似乎总有一些不对,含羞带燥的,便竟像是新过门的媳妇一般……

巧儿虽只是个丫环,却也听人说起过世间有些女子是喜欢女子的,一时便有些恍然大悟。

再想到小姐平时总爱捏自己的脸,这个李蕴儿的贴身丫环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只是顺道送李小姐回来。”南灵衣将李蕴儿交到江怜艳手里,便转身回了马车。

马车上,林启低着头,手在衣服上扯了扯。

衣服是在登州城买的,极好的料子,极好的做工,极高的价钱。硬是被李蕴儿扯得不成样子。

怪不得她败家,林启颇有些气恼。

车帘被掀开,他抬头见到南灵衣上来,于是微微低下头。

“把她先送回去了。”南灵衣说着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空气中很快就有些暧昧的气氛。

林启想要缓解这一丝尴尬,于是故作洒脱地哼了哼歌。

“我们是……海盗……”

短短五个字,竟没有一个字在调上,声音虚得厉害。

南灵衣侧过头,盯着他的脸看。

她的眼睛亮亮的,带着些打趣的意味,像在说:“你还会害羞?”

下一刻,她捧着他的脸,直接亲了上去。

……

“姓温的王八蛋想吞老子在开扬商行的钱,害死了田休,所以四爷我把他全家都端了。”李蕴儿道。

她坐在椅子上,喝了口参茶,接着又放了一句狠话。

“我李蕴之有仇必报,以后看谁还敢碰李家。”

她说完,发现自己还是不够凶,于是又加了一句粗话。

“去他大爷的。”

江怜艳与巧儿面面相觑。

看李蕴儿这幅虚弱的样子,显然是在吹牛的。

但又不好点破。

何况温家确实是被人端了,温四佑还是死在自己这院子里。

江怜艳便道:“你是……是找什么人做的?”

她是过来人,只看李蕴儿眉眼间的神态,便知道自己这小姑子如今算是……长大了。

她猜测着应该是李蕴儿把自己许给了什么狠人,换对方把温家端了。

这种事虽不太好问,但她怕李蕴儿遇人不淑,总是要探听明白的。

“什么找什么人!”李蕴儿急道:“四爷我,我亲自做的!”

她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说辞,便道:“嫂嫂你就别管了,总之这事就到这里。”

“咳,还有啊,温家虽然是我端的,但你们也别说出去,哈哈,杀人放火,总归是不太好,不太好……”李蕴儿说着说着便有些走神。

那家伙看着是个笑模样,最喜欢做的事却是杀人放火呢。

这两天里,自己在他那又说了多少句‘我杀了你’,结果……

良久之后。

“小姐!小姐!”巧儿焦急地又唤了两声:“小姐你在想什么呢,这可怎么办呀?”

李蕴儿回过神来。

“怎……怎么了?”她问道,颇有些心虚。

却见江怜艳和巧儿都已急作一团,各自是一脸恐慌。

“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差,把院子通通围起来了,说要捉我们去问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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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1章 神挡挡杀神南灵衣

青州知府邵固这段时间一直很顺。

自从投靠了四殿下,他便感受到一种强大。

同样是知一州之事,以前他感觉处处被掣肘、样样有顾忌,这官场便如一个泥潭。

可如今,他才知道什么叫一言而决。

青州府内之事,但凡自己吩咐一句,便能得到不折不扣的执行,就是别的州城知府对自己也是敬畏有加。

甚至是自己与谁政见不同,只要和开平司打个招呼,当晚就可以让他一命呜呼。

如手握利剑,将荡平前荆棘,还世间琅琅乾坤。

邵固知道自己这是得到了四殿下的信任,才有这样的权力,于是油然而生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

当听到京中消息传来,得知殿下已受封太子时,他向京城方向长跪了一夜未起,涕泪纵横。

他对大梁的前景充满信心。

同时,他也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信心。

温修甚至在他前面明着摆了两条路让他早做决定,一条路是京东东路经略使,以后执掌枢密院。另一条路是回京入三省六部,以后是当朝宰执。

这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官职,摆在他面前任他选择。

出相入将,只等殿下登基!

眼前是那样的光明。

然而,这样的光明在一夜之间遭到了重击。

青州城外,秘营里的物资被人劫掳一空,开平司十三人身死,一千余名新军伤亡。就连温修也死了,连同心腹二十八人无一活口,温府书房里的各项往来书信、账本名册也不见了。

邵固来回奔波了两天,才有时间梳理这件事:

发生这样的事,有两个可能,一是陛下在表达对殿下的不满,二是从登州靠岸的平辽军做的。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陛下命令平辽军做的。

如此想着,邵固倒吸一口气。

但无如如何,他也只能追查下去,尽快找回温修的书信、账本、名册。

目前知道的是:温修是从南阳河上被捞起来的,他的死和李家小姐有关。

于是李蕴儿一回府,邵固便将李府团团包围起来。

……

“你们要做什么?我二哥可是在朝为官。”李蕴儿清喝道。

邵固微微皱眉,他感到这个小女子有些蛮横。

另外,他对李荣之也有所不喜。究其原因,邵固曾师从大儒王慎,如今王慎与他断了往来,却还与李荣之有书信互通。

“本官怀疑你与温府灭门一案有关,需带你回衙问话!”

一言入耳,巧儿吓得脸色苍白,几乎要晕过去。

自家小姐前一刻还在大言不惭,说这案子是自己做的,现在就要被捉走了。

“完了。”

邵固目光如炬,将巧儿的反应尽收眼底,喝道:“把府里所有人都拿下。”

李蕴儿本来还想嘴硬,说些‘你凭什么拿人之类的’硬话,却见这知府威严肃穆,手下人如虎似狼,她又没底气,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放开我,我还有个二岁的孩子,求求你们别捉我……”江怜艳被两个差人押着,哭饶不停。

巧儿更是害怕,亦是啼哭不止。

李蕴儿见这情形,火上心头,便大喊道:“你放开她们!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温家是被老子灭门的,你要查,捉我一人就行。”

邵固听她声音清脆,却一口一个‘老子’,不由有些恼火。

“都捉起来!”

“我说了,事情是我一人干的,你凭什么拿她们!”李蕴儿又喊道。

邵固冷笑道:“你一个弱女子,能杀了温家二十九人还都是个个武艺高强?本官劝你,知道什么趁早说出来。”

“我知道什么?我说是我杀的,你又不信……”

邵固凝神一看,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曾见过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

“你在青州衙门为林启做过证?”他问道。

李蕴儿一愣。

又听到这个林启名字,她心中百转千回。

邵固见她神情,冷笑道:“果然如此,还不快拿下!”

那差人正要去碰李蕴儿,她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拔出对方腰间的长刀,喊道:“都别动我,我告诉你,我跟林启没关系!还有,温家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你们……不想死的都退后……”

李府门前,一辆马车还停在那里。

官府来的时候,那车夫就问了好几句要去哪里,车里的人也不答。那车夫反正先领了银子,又见官差来势汹汹,便自己逃了。

见马车始终不走,一个官差便喊道:“官府办案,不相干的速速退散。”

他一掀帘子,却是吓了一跳。

只见车厢里一男一女正抱在一起亲得不亦乐乎。

那官差暗骂了一声,重重一脚踹在马辕上,喝道:“快滚。”

林启与南灵衣这才分开来,却还是凝视着对方。

林启擦了擦嘴唇,轻声道:“流血了……”

“我为你受过伤,你也该为我流点血了。”南灵衣道。

林启道:“我可以为你两胁插刀,可是……”

南灵衣摇了摇头,额头抵在他额头上,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要说。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我师父曾告诉过我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我师父说,人生在世,死生事大,其余莫论。”

林启不解。

南灵衣道:“我三岁那年,辽人杀到我家里,我爹将我藏在一个石头缝里。那年雪下的很大,我在雪地里呆了很久,师父捡到我的时候,只有一点点气息……”

“所以,我当时本该死掉的。”她笑了笑道:“但现在我还活着,那么我喜欢一个人,便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喜欢。因为连死都不能拦我,那别的什么都拦不了我。”

林启道:“这个逻辑其实并不通顺。”

他嘴上如此说着,却忽然有些心疼她,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

两人对视了一会,心中千言万语,却又觉得不用再说,反正对方都明白。

于是又凑近了……

突然。

“老子让你们快点滚!听不到吗?”那官差又一掀帘子,大喝道。

南灵衣随手捡起一个杏仁便弹过去。

那官差惨叫一声,一摸额头,发现头上已是鲜血直流。

“兄弟们,操家伙!”他登时抱着头大叫起来。

马车外一片拔刀的声音。

林启从未见南灵衣如此生气过。

她脸上前一刻还是柔意蜜意,一转头已是寒霜一片。

只见她提起剑,脚在车板上一踩,飞快地掠了出去。

登时又是一片惨叫。

林启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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