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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医生》


题记

我是个好古成癖的人,一直固执地认为只有古体诗才能真正称之为诗。

而在所有的现代散文诗中,最喜欢的是戴望舒的寂寞。我认为这是他写的最好的一首诗。

寂寞——

戴望舒

园中野草渐离离,

托根于我旧时的脚印。

给他们披青春的彩衣;

星下的盘桓从兹消隐。

日子过去,寂寞永存,

寄魂于离离的野草。

像哪些可怜的灵魂,

长得和我一般高。

我今不复到园中去,

寂寞已如我一般高;

我夜坐听风,昼眠听雨,

悟得月如何缺,天如何老。

程雨非的江湖

程雨非噗地一声吹灭了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心里多少有些唏嘘。整整二十九周岁了,摆在前两年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剩女,到了二十九岁的“高龄”除了一份稳定得没什么刺激的工作,几乎一无所成。

“呜——”边上几个女人狼一样欢呼嚎叫。程雨非用有些湿润的眼神瞪了一眼她的“闺蜜”们。除了跟她一起合租房子的田添,剩下的都是她的同学同事,都成了家。成家以后的闺蜜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再是一个电话就能够雷厉风行的召集过来,个个开始推三阻四了。常常只有在她们的老公晚上有应酬,不得不“单吊”的时候才能约请到。

“非非姐,刚刚许的什么愿?是不是希望钓到个金龟婿?”田添笑嘻嘻地看着程雨非,眼神迷离,一脸向往。

“噢噢!不要金龟婿!那些金龟婿很多都是ed!非非要个猛男!床上功夫特棒的那种!”彭红大声尖叫。

女狼们停顿了几秒,再次呜呜狼嚎。程雨非有些窘迫地看了看彭红:“不要染黄了祖国的花朵啊黄姥姥!田添还是个小姑娘。”

医院也是个特殊的江湖,有些奇怪的江湖定律,其中有一条:外科出帅哥,内科出美女,妇产科尽出彪悍男女。

彭红就是彪悍的妇科女医生的典型代表,声如洪钟,走路如风,出口成脏,言必染黄,人称黄姥姥。当然只是在程雨非她们这个闺蜜小圈子里这样称呼。可是黄姥姥嫁了个十分优秀的老公,英俊儒雅,白净斯文。

于是程雨非对黄姥姥唏嘘道:“真不知道你老公怎么能够忍受你!”

黄姥姥满不在乎咧开大嘴一笑:“知人知面不知心!非非你不知道,我只是个香蕉,他却是个鸡蛋。”

程雨非没听明白,因着彭红一贯的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语风格,立刻很不纯洁地联想到了一根香蕉两个蛋这样□的东西。然而接下来彭红竟然很纯洁地说:“香蕉么,黄皮白心,我的心灵还是很纯洁的,鸡蛋么,白皮黄心,表面上人模狗样,其实是一肚子坏水……”

程雨非彻底晕菜。但是不管怎样,那两人的相爱还是有目共睹,令人称羡的。程雨非于是不再多话,只是替好友欢喜。

至于妇产科男医生是怎样的彪悍,程雨非只能用自己医院的几个妇科主任来举例说明。妇科大主任据说跟妇产科几乎所有适龄女医生都谈过恋爱,兔子专吃窝边草。一个个谈的,一点都不浪费时间跟资源。后来去了大洋彼岸镀金深造,数年后杀回医院继续吃窝边草。一个月便闪电般跟新来的一个年轻貌美的妇科小医生结了婚,于是他出国前最后一任女友被打击的立刻请了长病假。这个人的名声,在程雨非她们这个圈子里是如雷贯耳。当年他从美利坚回来,程雨非还在读研,彭红硬是拉着她过来看这个强人。两个人在妇科病房走廊上假装看墙上贴的健康宣传栏,实则等着观赏极品情圣。足足把宣传栏上面的子宫肌瘤,月经不调看了七八遍那人才姗姗地从病房里出来。结果非常令两人失望,长相十分普通的男人,没看出有任何魅力来。很多年来程雨非一直很替他担心,不知道他面对着科里一堆自己的前女友怎样管理?

还有一个主任是穆淳的博士同学。据说他读博士时曾经带了个小姑娘回来过夜,晚上叫得声振林越,响遏行云,整个博士楼为之颤抖。没人知道那一夜楼里有多少的博士半夜披衣起床,踯躅彷徨,举头望月,低头思乡。只知道那夜以后的几天,博士楼掀起了一个返乡探亲的□。

至于还有一个主任……人家的隐私,不说也罢。不过彭红是这样评价她们妇科三巨头:一个大情圣,一个□狂,一个同性恋。

第二天一早程雨非跟田添出门上班。已是初冬,寒风吹得长青的香樟树叶簌簌地响。田添拉了拉头上俏皮可爱的鸭舌帽,继续昨天的话题:“非非姐,新的一年马上要来了,新年新气象。我们一定都要找到个金龟婿!”田添是程雨非同学梁卫的表妹,毕业后来到大都市投奔表哥,梁卫帮着找了个私企文员的工作。家里不放心她一个人独住。梁卫于是找到为数不多的单身同学程雨非,将表妹安排着跟程雨非合租房子,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小姑娘只有二十二岁,全身洋溢着青春气息,圆圆的绯色面孔,就像一只鲜艳的红富士苹果。

程雨非在心底叹了口气,道:“田添,我已经是剩女了,不可能找到金龟婿的。打个比方,田添你是个红艳艳的富士苹果,而我就已经是一个有些憔悴失水的黄蕉苹果了,再过几年我就是皱巴巴的老太婆苹果。你想,满大街的红扑扑水灵灵的红富士,间杂着我一个黄香蕉,如果都卖十块钱一斤,你要是男人,你会选择买那种苹果?所以,我只能降价出售,卖个五块三块的……找个稍微次点的男人。”

田添不服气:“怎么会?我要是男人一定会选非非姐!说话有意思,为人又可亲,学历又高,工作又好……那些男人会发现非非姐其实不是黄苹果,而是个猕猴桃,营养很高,味道又好……”

程雨非于是闭上嘴。她很有自知之明,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价值。既不会自视甚高,也不会妄自菲薄。虽然是个剩女了,不过还不至于次到饥不择食。至于连苹果跟猕猴桃都分不清的男人,她还是决定敬而远之。

可是怀春的小姑娘继续做着美梦:“……就像我们的老总,长得又帅,为人和蔼可亲,又有钱,还是个海龟,很有品位……最最重要的是他是单身,这样的男人,就很完美……是一个金海龟……”

程雨非在心底笑了一下,她也有过象田添这样的年纪,做着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每个女人都有过成为灰姑娘的梦想,田添每个礼拜都要吃一顿南瓜,就是希望有一天会有一辆南瓜马车载着她找到一个金龟王子。程雨非每个礼拜也会吃顿南瓜,完全是因为适当吃些粗粮有助于身体健康。

就这样两个人走到了公交车站。车站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田添还在唧唧呱呱做着梦,看着周围路人有些讽笑的神色,程雨非有些难为情。什么东西在边上矮矮的冬青叶子上一闪,程雨非顺手将它抓住,递给田添:“一个金龟……送给你……”

田添终于从白日梦中醒来,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兴奋的尖叫一声:“好兆头!一个金龟……子!看来非非姐你要走好运找到一个金龟婿了!”那只倒霉的金龟子忽然换了个陌生环境,有些迷惘,暗暗后悔不该在这么冷的冬天这么早起床,遇见两个花痴女人。它在田添手心里转悠了好几圈,终于笨拙的张开翅膀飞了起来……

程雨非的爱情

程雨非迅速跳上公交车,对田添挥了挥手。金龟婿……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不能怪田添,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心伤。

她记得跟穆淳分手的那个春天,彭红跌脚大叫:“哎呀!非非你好傻!怎么就这样放手了!就这么丢了一个金龟婿!”

穆淳是个金龟婿,这点程雨非心知肚明。外科医生不管是在院内还是院外的婚姻市场,都是如假包换的金龟婿。一来外科帅哥多,二来外科医生钱包鼓。穆淳是外科众位帅哥中的佼佼者。他穿上白大褂那么一站,极其精准的演绎了玉树临风这个成语的精髓。他是脑外科医生,这是外科医生里收入最高的一群。而外科医生的平均收入,常常是内科医生的好几倍。事实上,穆淳是医院里众所周知的四大公子之一。每个医院都评选自己的四大公子,基本上都是外科医生。四大公子的称谓,考核的不仅仅是相貌人才,还有能力家世。穆淳自己是博士,手术做的好,而且出身名门。医院有医院的规矩,出身豪门未必得到大家的仰慕,但是出身书香门第则肯定受到所有人的青睐。穆淳的父母都是名校教授,他的父亲还是工程院院士。这点足以让所有人眼红。

可是程雨非现在将这个金龟婿弄丢了。她难过的擦了擦眼泪问彭红:“怎么留?”

彭红继续跳脚,恨铁不成钢:“蠢蠢蠢!想办法跟他上床啊!女人就这点香甜,得让他吃个够啊!让他无时不刻想着这点香甜!他才能够念着你!”

程雨非哭得更凶,她不知道。在学业跟工作中,她是聪明的,理智的,可在生活和感情中,她又是有些迷糊的,有时候犯点小傻。她是喜欢穆淳的,也不是墨守成规的偏执女人,她愿意把自己送给穆淳,如果他主动要的话。然而穆淳总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他没有要,所以程雨非也没有主动献身,毕竟她还是个很骄傲的女人。况且,她觉得,反正她跟穆淳总会结婚,总是迟早的事情,又何必急在一时?

可她想不到,一切都在悄悄地变化着,即便是铁板钉钉的事情都会横生变故,何况她跟穆淳也就是三年的纯洁恋情,什么也没有发生?

医院里也有着自己的爱情定律。其中一条就是:护士爱医生,尤其爱外科医生。很多护士十七八岁就开始工作,踏足江湖,个个年轻美貌,心理成熟。这种优势根本不是读了本科再读研究生年纪一大把的书呆子女医生们能够企及的。

其中手术室的护士,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手术的外科医生赏心悦目,个个都特别的美貌,尤其是一双美目,应该是在美容院精心修饰过,眉若春山,目似秋水,露在口罩外边,风情款款。而且还特别温柔,在医生们做手术的时候给他们擦汗,肌肤相亲,那种旖旎,绝对比什么红袖添香更加刺激。年轻帅气的外科医生就这样日日对着这一双双翦水双瞳,日日享受着美人们的温柔,不动心起意,似乎是很难的。

程雨非记得那年春天穆淳低着头对自己说:“……对不起,非非。我做了错事,我要对她负责……”

这句话传递给程雨非两个信息。一个是他肯定跟那个女人睡了,二是他想清楚了要分手。这让程雨非既骄傲又颓丧。骄傲的是,她的眼光还是不错,看中的是个负责的男人,没有说我被人设计了,犯了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颓丧的是,她的男人还是一样俗不可耐。原来在他心中,三年的感情真的比不上一夜的恩爱,三年的感情可以不负责任,一夜的疯狂却需要他负责。

于是程雨非就很大度的哦了一声,转身离去,留给那个男人一个坚强的背影。回头跑到彭红家里哭得几乎晕厥。那个春天,在彭红一声声的责骂声中,程雨非的幸福世界土崩瓦解,她的完美爱情溃不成军。

穆淳跟所有男人一样旧情难忘,一次次偷偷在程雨非身边晃来晃去,逮着会诊的机会到她的科室里招摇,虽然以他的年资,根本不需要亲自出马了。他有时候会悄悄的问她有没有困难,要不要帮忙,也会向她解释自己当年的荒唐。

“非非……你知道我无法抉择……你很坚强,可是她很脆弱……你有学历有能力,可是她除了我什么也没有……所以我……”

程雨非立刻嫌恶的转过头,大家都已经是成人了,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断就断了,怎么还跟琼瑶笔下的男人一样婆婆妈妈?

于是程雨非在一个恰当的场合,当着穆淳的面评论一个男人道:“我最讨厌这种唧唧歪歪,婆婆妈妈的男人!做了的事,泼出的水!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那次以后穆淳便从程雨非身边彻底消失,他终究还是个聪明的男人。

程雨非跟穆淳分手,在医院里也一度上了八卦新闻的头版头条,但很快就下了榜。因为另外一个新闻在医院里掀起了轩然□。一个瞧着十分老实的已婚内科医生搞起了婚外恋,爱上了同科室的一个医生。他的老婆自杀未遂,被送进了自己医院急救。于是这个倒霉医生的婚外情暴了光不说,他的小姨子还火上浇油的赶到医院,当着无数医生跟病人的面掌掴小三医生。不过整个事件里最最强悍的是那个小三医生,被人当众掌掴以后还正常的将自己的班上完!

本着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八卦精神,这件事情立刻以惊人的速度在医院里传播,很快搞得路人皆知。两个人立刻成为医院里的人气明星,无聊的医生护士们拍着长队,一拨拨地来到相关科室,找出各种借口,参观两个当事人。很多草根跟名人都对此做了评价。

有好事者摘录了几句彪悍语录如下:

一草根住院医生道:靠!这小子有潜力!以后可以做主任!现在就要巴结巴结,免得以后巴结不上!(医院里很多科室主任都传过各种各样的绯闻)

一气质心内科主任道:你们一定要带我见见这个小三医生!我要把她挖到心内科来,我们监护病房的心脏病人病情变化迅速,就需要心理素质这么彪悍的医生来治疗……

医院里每年都会由好事者投票评出该年度的八卦榜上的风云人物,年年不落空,越来越精彩。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个更比一个浪。那个原本老实木讷的内科医生就成功地当选那年的风云人物。

这就是程雨非的医院江湖,三四千名员工,每天都或大或小的上演着各种戏码。人生如戏,她是戏中人,也是看戏人。

程雨非准时推开急诊室的大门,走进了她的江湖。今天是她值班的日子,希望病人不要太多,但是天气实在是太冷了,这么冷的天气,来的病人都会很重。其实她决计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为剩女。她跟很多因为过于出色而剩下的剩女不同,她对男人其实并不挑剔,也愿意跟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一起努力打拼,同甘共苦。关键就在穆淳身上,他太优秀了,耽误了自己太多时间,也阻住了众多追求者的步伐。跟穆淳分手后程雨非做了一段时间的鸵鸟。醒过神来已经是剩女了。

这一天的工作果然很忙,几乎没有停过。到了晚上十一点多,来了个xiōng痛的病人,心电图一做就诊断为急性心肌梗塞。本来这种天气确实很容易发生心脑血管意外,这个叫做王保国的病人稍微有些特殊,他是被某个夜总会的保安送过来的。

因为马上要动个小手术,而王保国的家属都在b市,没有家属不方便,病人于是便给了个电话号码,说是一个朋友的。护士打了这个电话,叫这个朋友过来一趟。

苏一鸣的战场

苏一鸣下了他的车。他自认为是个低调的人。当初选座驾的时候一下子就挑中了大众辉腾,苏一鸣琢磨着,一般人看那个大众车标,就想,一破桑塔纳,打死一帕萨特,其实不然,那才是真的名家贵族。他觉得这车质量性能价钱都是上佳,却没有奔驰宝马保时捷那么扎眼。奔驰宝马的中文译名都是神来之笔,所以帮助这两个车在中国家喻户晓。他就是嫌这两个牌子太惹眼,太家喻户晓了。看看媒体上到处都是宝马劫案,奔驰劫案,他立刻放弃了购买这两样车的念头。

苏一鸣不知道自己够不够得上富豪,但是他认为在中国做个有钱人一定得要低调。国人仇富的心理很重,每年都有财富排行榜上或者苏一鸣身边的富豪落马,苏一鸣觉得就是他们太得瑟。很多富人都有原罪,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或许有人可以辩解说是跟中国的体制等等有关。可是你就不能将财富藏着点,别跳到政府眼里,别跳到公众眼里不行么?苏一鸣看到网上有人解释什么叫酷毙了?就是说,你要是太酷了,就早晚有人把你毙了!

苏一鸣不希望被人给毙了,所以他为人十分低调。苏一鸣很少买那些特别惹眼的奢侈品,可他有自己的那个圈子,在这个圈子里你还不能太寒酸,你得让圈子里的人知道你有家底可以玩,他们才能认可你,跟你做生意。为了两全其美,他动了不少脑筋。脑筋主要是动在男人必须的一些小饰物上,例如他的手表买的是宝珀。宝珀也是名表,但是比不上百达翡丽跟江诗丹顿那么有名。一个词,低调!

当然其实他买这个表还有个原因。他的一个哥们在这个swatch集团,还混到了瑞士总部。苏一鸣去瑞士出差,顺便看了一下这个哥们,混的不赖。于是头脑一热就买了一块表。想着支持欧洲经济,支援瑞士建设,或者至少,支持一下这个哥们所在的swatch集团。

其实他心里清楚地知道,欧洲经济不需要他支持,swatch集团也不需要他做贡献。后来他跟陆野平边喝酒边剖析自己的内心:“其实就是想着跟这个哥们说,别看你在欧洲混的风声水起,哥们在祖国也是活得有滋有味……我们中国不比任何地方差……”

陆野平一针见血:“别***标榜自己爱国!不就是看着人家出息,想着跟人较劲。你小子的意思,我最清楚。其实你是想对他说,靠,你在swatch集团不是?你能买得起宝珀么?我却能买得起!怎么着我就是比你强!”

于是苏一鸣无言以对,郁闷地灌下了一大口酒。陆野平这老小子嘴下从不留情,可是自己偏偏就是喜欢巴巴地冲上去让他骂,心里郁闷,却也有着淡淡的欢喜。寻根究底,那老小子说的都是真话。

男人混到象苏一鸣这个份上,想听真话已经不容易了。自己的那个生意圈子,是虎狼遍野,一个个心里互相算计,面上还要虚与委蛇,而且还不能让人瞧出一点勉强来。要真诚!绝对的真诚。他苏一鸣就是以对朋友义气真诚而闻名。至于自己那些下属,对他更是毕恭毕敬,一副奉若神明的样子,他也听不到真心话。

一阵刺骨的妖风扑面而来,他竖起了领子,裹紧了大衣。已经是冬天,深夜的空气中似乎充斥着扎人的小冰粒子,呼吸起来都刺得鼻腔生疼。

他紧赶了几步,进了急诊的大门,没走几步就吓了一跳。病人很多,连地上都满当当放着一个个窄小的黑色担架,躺满了病人,跟个难民营似的。他偶尔也去附近的大医院看个病作个体检,不过都是找熟人,没有像一般人那样经历过看病难的痛苦。广济医院也是一家著名的三甲医院,没想到医院条件这样差。

还好,虽然病人多,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大部分都睡着了,整个走廊里还算安静,偶尔有些痛苦的呻吟声。就这样他一路到了急诊内科的诊室。

里面穿白大褂的医生不少,也有几个穿便装的人,不知道是病人还是家属,正在跟医生谈话。

“我是王保国的朋友,刚刚你们医院打电话给我,说他得了心肌梗塞……”苏一鸣不知道该找谁,远远地冲着一群医生谦恭地自我介绍。医生们短暂地停了手里的活,好几个女人多看了他几眼。这让苏一鸣有些得意,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又喝过洋墨水,还在跨国企业修练过气质,再加上后来纵横商场多年积累的财富壮胆,再怎么低调,在人群一站还是很出挑的。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医生噢了一声:“抢六的家属来了!你跟我来……”

苏一鸣习惯性地贫嘴道:“抢肉?我可没有抢过你的肉……”他忽然觉得跟一个小姑娘说肉不肉的有一些暧昧,就住了嘴。果然那个小姑娘医生嘟起嘴巴,爱理不理地带着他进了抢救室。

验证了同学陆野平对自己的评价:重色轻友。进了抢救室苏一鸣首先看到的不是朋友王保国,而是一个面目清秀身材高挑的女医生。挺年轻,却看不出具体年纪,然而苏一鸣必竟是是阅尽人间□的男人,凭直觉猜测她应该是快三十了。因为她脸上虽然不失天真,却没有年轻姑娘的张扬佻脱。苏一鸣知道近三十的女人都有种反常的娇艳,就像这个女人。

小姑娘医生恭敬地叫了一声:“程老师,抢六床的家属来了!”

程雨非回过头来,打量了一眼苏一鸣,很快将王保国的情况简明扼要地跟他说了:“……心脏的一根血管堵了,就好比前方在打仗,可是运输给养的道堵了,给养跟不上,一线的军队就要饿死。需要做个手术重新疏通一下,得要人签字办手续。”

“王总……这个,大嫂知道不?”苏一鸣偏过头问王保国。这点很要紧。王保国是自己最大的一个客户公司的老总,当初他是费了老大的劲才搭上的关系。那时候他同一个寝室的兄弟于绶文,在这个大公司做中层干部,就由他给苏一鸣牵的线搭的桥。

商场如战场,错一步万劫不复。苏一鸣这次必须得让老王觉得满意,才能保证他以前下的种种赌注都不会白费,但是又不能让自己担上太大的风险。得确保万一老王出了啥事,他家人不能怪到自己头上。

程雨非替病人回答了:“字是病人自己签,你主要是办手续。病人家属都已经电话沟通过,你赶紧得去缴钱办手续,这个病耽搁不起。”

于是苏一鸣放下心来,赶紧抢着去交钱。一切都办停当了,才向那位思路清楚言简意赅的程医生道谢,还假惺惺做惊诧状道:“怎么会心肌梗塞?要注意些什么才能预防?”

程雨非看了他一眼:“色字头上一把刀,你朋友的心脏是被刀削掉了一块肉。”她程雨非不是傻子,半夜三更衣衫不整的被夜总会的保安送过来,怎么会发心梗的?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再说,这样子的病例她又不是第一次见到。

苏一鸣唔了一声,感觉这个医生说话得劲有趣,不禁多看她几眼。其实王保国为什么发病他心里清楚的很。昨天就是自己为了博得他的欢心,把他带到那个非常著名的夜总会,甩了大几万让人好好伺候,至于怎么伺候他不管。然后苏一鸣自己开车先回了家,被子都没有捂热就被医院的午夜凶铃给揪了过来。

在抢救室里等着人安排好一切送导管室手术的时候,苏一鸣忍不住点了一支烟,其实他的烟瘾不大,不过这么大半夜的,而且他每天的日程都是排得满满的,实在是累得慌,就拿了一支提个神。那个前面带住他进来的小姑娘医生啪的一个箭步冲过来:“喂!医院里不能吸烟!你有没有常识啊!”

苏一鸣迅速的灭了烟,他相信肯定是自己刚刚那个调侃的话得罪了这个小姑娘,前面自己办理手续的时候问她一些事情,她的态度就极其恶劣。其实苏一鸣原本犹豫过要不要叫个人过来帮帮忙的,可是为了在老王面前表现自己的一腔义气,他还是单枪匹马的颠颠跑过来,鞍前马后的忙碌。他现在真有些后悔,这医院盖得迷宫一样,办个手续转三圈都找不着地方,就跟遇上鬼打墙似的。他想起了一句话,叫望山跑死马,现在似乎应该改成望医院跑死马。

于是苏一鸣有些委屈地蹩回老王身边,正好对上边上程医生晶亮的眼眸,不由小声委婉地抱怨:“你们这里的实习医生真凶。”

程雨非直视他:“小何不是实习医生。”

“哦?她看上去……很小很天真。”苏一鸣意思其实是说,小姑娘真是个愣头青。

程雨非垂下眼睛:“书读的多了。学校跟冰箱一样,有保鲜的效果。”说这个话她就想起了自己,自己何尝不天真?又何尝不是因为书读的多了呆掉了?读书的时候穆淳就提出结婚,她想着等毕业了。毕业了又想先让自己先熟悉一下科里的业务……结果,业务熟悉了,男人也丢了。

苏一鸣的爱情

苏一鸣再次觉得这个程医生说话颇有些一鸣惊人的味道。他想起了陆野平,忽然觉得有些醍醐灌顶的领悟。上次于绶文从b市过来,苏一鸣带他去找陆野平喝酒,回头路上于绶文就说,老陆一点都没有变。苏一鸣也是这样的感觉,那老小子还跟在大学里一摸一样,满嘴跑火车,而且愤青。谁都敢骂,偏偏言辞又犀利深刻。苏一鸣一直都没想通为什么,现在听程医生一说,忽然想起,老陆确实一直在高校里呆着,读硕士,读博士,然后留校。难道这就是他十几年没变的根本原因?敢情他一直呆在冰箱里保着鲜。

那次还有件事情挺让苏一鸣唏嘘。当时苏一鸣问于绶文:“那你看我呢?有没有什么变化?是不是老的厉害?”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不老,他一直很注意锻炼,身材保持得很不错,还很注意保养,抽空还会跟个娘们似的去会所做spa。于绶文半晌没答,一直到了宾馆,才细声细气道:“你么,最大的变化就是没人味了……”那次于绶文进了宾馆,苏一鸣良久都没有离去,实在是太震惊了!真有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况味。

没人味……怪不得自己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得劲,确实是活得少了些人间烟火气。整天在那个圈子里浸yín,久了染了很多虚假的习气。再加上自己还是未婚,虽然身边没有少过女人,可是毕竟不能象跟自己老婆一样深谈交心。所以苏一鸣再一次为自己没有老婆悲哀了。

其实苏一鸣在寝室里是第一个谈恋爱的。大一下学期,在他的那些弟兄们还只知道整天打牌胡侃的时候,他就看上了他们系的系花美眉,比他还高一个年级,而且还有一个男朋友。那次纯粹是在体内奔腾不休的雄性激素的作用下,他不怕死的向系花美眉示爱,结果系花还没有发话,他先让男朋友给胖揍了一顿。

那次苏一鸣鼻青脸肿的回到寝室,陆野平正盘坐在上铺思考哲学问题,他巨人一样居高临下俯视了一下苏一鸣,嗖的一声跳下床,迅速变成了矮苏一鸣近一个头的矮子。陆矮子大喝了一声:“靠!谁把我们老四打成这样?当弟兄们是吃素的?”一窜掇,呼啦啦寝室里哥儿五个一起出了门,连女人一样秀气,在老师跟前乖宝宝般的于绶文都没有落下。五个人气势汹汹赶到教学楼,一个个自修教室翻过来,终于逮到正在对系花旁若无人地耍流氓的那小子。五个人二话不说,冲上去揪住那小子一顿暴打。

若干年后苏一鸣看星爷的电影,看到周氏招牌无厘头台词:“单挑就是你一个挑我们五个,群砍就是我们五个砍你一个!”他就会想起当初那一幕,然后露出会心的微笑。其实那次的群殴结果十分惨烈。学校保卫科的显然也不吃素,很快呼啦啦赶到了现场,将哥儿五个带进了保卫科,一直等到他们班主任过来将他们领回去。这段经历在他们的冗长而沉闷的人生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陆野平这小子一向桀骜不驯,早就得罪了好几个老师,这次毫无意外地被公报私仇记了个警告的处分。那个警告的处分跟了陆野平好几年。一直到苏一鸣后来混得人五人六,终于花了大力气在陆野平考上博士调档时把那张纸从他的档案袋里取了出来,当场烧了。

不过意外的是,那次英雄事件之后,系花真的跟上了苏一鸣,陪伴他度过寂寞无聊又五彩多姿的大学生活。最后,在大四那年,在苏一鸣焦头烂额到处找工作四处碰壁的时候,系花离开了他投奔更加光明的怀抱去了。

就这样苏一鸣的第一段爱情不了了之。对系花的仇恨不是没有,所幸苏一鸣是个向前看的人,而且毕竟也长大成熟了些。那个男人虽然其貌不扬,但是有钱有房子有份令人艳羡的工作。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苏一鸣想自己凭啥不让人家美丽动人的系花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虽然即便在那段最失意的日子里,苏一鸣也相信自己前途不可限量,比那猥琐男人强的多。可是,毕竟女人跟男人不一样,没有自己这么长远而精准的眼光。所以,苏一鸣就原谅了那个系花,顺便也放过了自己。

不过这段爱情教给苏一鸣一些深刻的教训。于是他在大四那年认识到,光有一群能够打架的弟兄不够的,光有满腔对女人旖旎的梦想和诚挚的热血也是不够的,不混出个人样,连自己女人也保不住。那年苏一鸣下定了要出人头地的决心,放弃了找工作的打算,咬咬牙拿了父母的所有积蓄出了国。再后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拼命读书,成了海龟,做了金领,出来单干,成了富人。

其实失恋不管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是非常惨痛的经历。苏一鸣记得王杰在歌里唱过:“……从今后死了一个濒临绝种的温柔,多一个爱情杀手。”不过他对此是不以为然的,他觉得这是懦弱无能的男人在为管不住自己找的借口。他觉得自己就没有因为那次失恋打击堕落沉沦,没有因为吃到一只酸苹果就以为世界上所有的苹果都是酸的。他依旧本着积极认真的态度寻找自己的另一半,但却一直没有找到,情路坎坷啊。开始苏一鸣被女人甩了几次,后来他的爱情终于走上了正轨。所谓正轨,就是:两情相悦——平淡如水——无疾而终。

后来苏一鸣高屋建瓴,回过头来总结自己的情路,他觉得自己始终没有找准定位。开始定标太高,喜欢那些美貌艳丽眼高于顶的姑娘,可是那时候这些姑娘们喜欢的东西苏一鸣给不起,人家姑娘也看不上他。后来,等他自己成了有钱人,定标更加高,他想找个好女人,至少看上的不仅仅是他的钱。于是他的确找到了几个好女人,看上的确实不是他的钱,可是那些女人要求心灵的契合,要求浪漫悱恻的爱情。可惜这时候,成了有钱人之后的苏一鸣忙得跟条狗一样,他女人要的这些东西还是给不起,人家姑娘还是看不上他。

就这样苏一鸣的爱情磕磕绊绊地不断在终点跟起点之间转圈行走,目前他刚好又了结了一段已经变得寡淡寡淡的爱情。不过苏一鸣虽然为没有老婆悲哀,但是作为一个成功有为的青年他自视甚高,宁愿慢慢多阅点人间□,所以找老婆的事情他倒是不急,宁缺勿滥吗。

每个童话的开始都有些平淡

苏一鸣候着老王做完手术,运进病房安顿好才离开医院。这时候天已经亮了,完全是因着重色轻友的本性,离开前他再次跑到急诊,想找个机会跟那个有意思的程医生再搭讪几句。

就诊病人明显比半夜多,围成一圈,将程医生象土豆一样埋在了人群里。苏一鸣好容易插到一个人缝,正好看到一个病人正在找程雨非抱怨:“我就是生了一场感冒,高烧了十几天才好,花了我一千多块钱。”

程雨非微笑着解释:“因为这十几天你天天来急诊。……而且病历卡上写着,你自己要求补液。挂水挂十几天是要花这么多钱的。”

“可我天天发烧发到四十度啊!我觉得自己病很重,当然就挂急诊了,我做错了吗?”

“但是……”

“你们医生竟然说我是感冒,让我回家喝水就行了。一点也不负责任!我当然不能同意,我病得那么重当然要求挂水了!这又错了?”

程雨非只好苦笑:“你没错,但是医生说得对,感冒会自愈,在家里多喝点水,吃点退烧药就行了,天天挂水也没用。再说,你要是真的觉得自己病很重,这么重的病只花了一千块钱就治好了应该高兴……”

“可是最后医生还是诊断普通感冒……”

“本来就是普通感冒……”

“看一个感冒怎么要花一千块,抢钱啊?”

“那是因为你自己要求挂水……”

“你们看一感冒花这么多钱还觉得有理了?”

“……”

苏一鸣轻轻摇头,看着程医生左支右绌,疲于应对,心底有些同情。病人一茬一茬涌过来,半个多小时后,一直没找到说话机会的苏一鸣叹了口气,抽身离开了急诊室。一宿没睡,他也觉得累了……

没过几天,苏一鸣从于绥文那里得到确切的消息,老王因为年龄大了,又生了这个毛病,已经铁定要从他那个位置上退居二线,接替老王这个位子的是从外边新调过来的。老王的时代过去了,他的利用价值也基本上没有了,作为商人苏一鸣十分敏锐的转向,开始着手打听这位新上任的老总的爱好背景。不过,老王这里他还是安排了一个人帮着照料,苏一鸣深知,虽然有些人帮不上你什么忙,可是想要使坏还是很容易,一个谣言,或者一个小动作就能够毁掉一个大单子,甚至你根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被人暗算了。

和气生财的道理被苏一鸣运用的淋漓尽致,而且,不管怎样,他是个念旧的人,老王一直十分关照自己的生意,饮水思源,他也应该有所表示,更何况,老王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自己也是推波助澜了一下。所以苏一鸣亲自前往医院看过老王几次,顺便也到急诊瞄了瞄程医生,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时间不对,他去的几次都没有看到她。

不过想不到几天后,苏一鸣在自己的公司楼下看到了程医生。苏一鸣的公司在市中心一个著名的写字楼里,租了一层楼面。早上大约十点钟,当他开车停在那栋写字楼下的时候,就看到了程雨非在不远处伫立,似乎在等什么人。穿着便装的程医生显得有些土气,而且还有些孩子气。

“程医生!”苏一鸣欢快的叫了一声,笑嘻嘻地从沃尔沃里探出头。

程雨非闻声回头,呆了一会,这个男人似乎有些面熟,但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大概是自己的病人。她只好干笑一声,机械的答了一声:“你好。”

其实医生阅人无数,若是平时注意累积关系,想做到人脉畅通,交游广阔是很容易的。可是阅人无数对天性木讷的程雨非是个困扰。她经常会在路上遇见陌生人十分热情的跟她打招呼,每次总让她有些尴尬无措。记得有一天她在公交车站的小摊点上买煎饼馃子,没想到那个小摊主竟然曾经是自己的病人,死活不肯收自己那一块八毛的煎饼钱,弄得她很难为情,以后再也不敢在那里买煎饼馃子,那个小摊主做梦也想不到,过分热情会让自己白白损失了一个客户。

苏一鸣笑得更加开心,程医生现在看上去不仅仅是土气加孩子气,而且有些傻气,怎么就跟医院里冷静睿智的形象大相径庭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苏一鸣迅速下了车,笑道:“程医生过来有什么事?”

程雨非再次发呆,踌躇着要不要跟这个陌生男人说实话。幸好这时候田添跑下楼叫了一声非非姐,解了她的围。然后田添转过头,看到了程雨非边上微笑着的苏一鸣,立刻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话。

程雨非对田添的表现有些意外,以为她误会了自己跟这个陌生男人的关系,赶紧对她介绍道:“这个……是我的一个病人……”

苏一鸣愣了一下,迅速明白了所有的状况,虽然他对这个女医生印象深刻,可人家显然压根不记得自己。这让他一直以来的良好感觉有些挫伤,不过同时也激起了他的万丈斗志。

“是……我是程医生的病人,对程医生印象深刻。上次因为有些xiōng闷过来看急诊,程医生给我做了个心电图,结果看错了报告,给我下了病危通知,白白被扎了好几针,抽了四大管的血……最后发现是搞错了,不过已经吓掉了半条小命。哈哈……”苏一鸣狡黠一笑,迅速撒了个弥天大谎。

其实这是陆野平的经历。陆野平有阵子觉得xiōng闷,苏一鸣就带他找到自己熟识的一个医生瞧病。医生非常客气,看着也格外仔细,还免费给他做了个心电图,谁知道这个心电图做出了问题,医生瞄了一眼就给陆野平告了病危。接着就是手忙脚乱的通知家属,抽血抢救……等到陆野平的老婆红肿着双眼软着双腿赶到时,医生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心电图机器不知道是不是被误揿了按钮,走纸速度比平时慢了一倍,测算出来的心率竟然是实际的一半。陆野平的心脏很健康,实际上后来的胃镜证实,他所说的xiōng闷只是平时酒喝得多了伤了胃引起的返流性食道炎。

医生顿时十分过意不去,一再向三人道歉。原本陆野平以为自己即将离世缩在一边闷闷不乐,可此刻他闻听回捡性命并没有松了口气,而是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因为之前他初闻噩耗,悲痛之余,良心发现,在电话里向老婆坦白了自己历尽艰辛藏起来的一个私房钱存折,上面是自己多年来攒下的各种外快,现在可好,正好被老婆一网打尽。

那次苏一鸣非常郁闷,觉得很丢面子,可也没法抱怨,人家医生其实是热心过了头,再说也没有造成什么不良的后果。可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上陆野平家去,害怕他老婆提起这件事情嘲笑自己。不过现在他倒是觉得有那么一次经历很是值得庆幸,因为他看到程医生的脸迅速涨的通红,跟田添一样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

程雨非昨天值夜班,一宿没睡,现在有些头晕,脑子里一片浆糊,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可是这个男人似乎是有些面熟,而且人家言之凿凿,说的话似乎很专业,不像随口扯淡。所以她觉得很羞愧,就像一个小偷被苦主给捉住的感觉,在她听见田添终于嗫嚅着叫了一声苏总的时候,这种羞愧更是达到了顶点。

每个童话的开始都有些平淡(下)

程雨非迅速醒悟过来,这就是田添一天要无限崇拜的提无数次的苏总,然而她断断想不到这人竟然跟自己结过梁子。因为担心他会公报私仇,给田添带来麻烦,她立刻开口向苏一鸣道歉:“呃……对不起,苏总。我现在郑重向您道歉,为我上次给您带来的精神上和物质上的损失。”

苏一鸣想不到程医生竟然这么轻易信了自己的鬼话,更加乐不可支,大度地摆了摆手笑道:“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再说我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损失。医生比一般人多想点,那是为病家负责。对了,程医生这是要去哪里?”不能玩的太过火,把这个有些懵懂的医生吓跑了就不好玩了。

程雨非心情沉重,脑子里更加混乱:“我昨天值夜班,现在正要回家……”

苏一鸣哦了一声,打开车门,热情邀约:“程医生家在哪里啊?我开车送送你。正好有些医学上的问题想要请教。”因为苏一鸣做出一副请求帮忙的姿态,程雨非无法推辞,只好上了车。

目送沃尔沃绝尘而去,田添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很快嗷的叫了一声,跳了起来。今天非非姐打电话说忘了带门钥匙,到她公司来是特意过来取钥匙的,可自己巴巴地从楼上赶下来,却看到了一向敬若神明的老板在跟非非姐说话,一时激动的手足无措,忘记了正事!

程雨非也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可轿车已经在路上驶出数里。她不大好意思再让苏一鸣开回头,只好郁闷地看着窗外发呆。

“……我生下来的时候,哭声特别响,我爸说,这小子真是哭得一鸣惊人!所以给我取了个名字叫苏一鸣。呵呵……不知道程医生的大名是什么?”苏一鸣首先打破了沉默。

“程雨非。”程雨非心事重重。

“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苏一鸣继续逗她说话。

“没有……哦,生我那天是个细雨霏霏的冬日,我爸就打算叫我程霏。后来去派出所报名字,人家说最好取个三个字的名字,这样重复率低,我爸图省事,就把霏字拆成了雨非两个字。”程雨非继续心不在焉,摇晃着晕沉的脑袋,徒劳地想要找出一个下车的借口。

“程医生,我想问问,胃老是疼应该怎么办?”苏一鸣从车上的后视镜看了一眼程雨非,按部就班实施自己的计划。

提到专业问题,程雨非立刻清醒过来,恢复了专业人士一切尽在掌握的形象:“什么时候疼?饿的时候疼还是吃饱了疼?有没有泛酸水?你这样子,最好得要做个胃镜。我们医院有个年轻帅气的外科医生,也就是有些胃疼,做了个胃镜,结果是早期胃癌。幸好发现的早,手术很成功。”

胃镜……苏一鸣头皮一下子发炸,想到了那个长长的冰冷的管子,出了一身冷汗。他原本是这样计划的,说一些子虚乌有的症状向程医生求教,再上趟医院请她帮忙看病,麻烦她几次后顺势请她吃饭,答谢她的帮助,这样一来二去勾搭成奸。这个勾搭女人的招数他以前使过很多次,每次都很成功。不过现在,要做胃镜的话,他觉得牺牲似乎太大了。

他谨慎的思考了一下,说:“嗯,其实是我一个朋友,具体我不大清楚……程医生,你能不能留个电话给我,改天我带他到你那里瞧一下。”

程雨非报上了自己的号码,还很热心的嘱咐了一通:“你带他先来看看,早上不要吃饭。需要的话直接做个胃镜。”

苏一鸣冷汗淋漓的点了一下头,将车开进一个老式小区,依着程雨非的吩咐停在一栋居民楼前。

“不请我进去坐坐?”看着程雨非下了车,苏一鸣说了句很狗血的台词。没想到这句台词一下子难住了人民医生。她根本没办法请他进去坐坐,倒不是担心苏一鸣欲行不规或者忌讳孤男寡女,本来大白天的,对方又是田添的老板,怎么说也应该客气些,可是她没有钥匙,自己都进不去。看着程雨非为难的样子,苏一鸣体贴的笑了一下:“不方便?不方便就下次好了。”

程雨非尴尬的笑了一下,幸好苏一鸣没有再说什么,很绅士地告辞。沃尔沃优雅地在地上划了个小小的半圆,掉了个头出了小区。程雨非舒了口气,可是家还是回不去,只好再跟田添打了个电话,约好时间再去拿钥匙。

苏一鸣顺路去拜访了一位约好的客户,高效率地敲定了几个原先在往来邮件跟电话里交换过意见的争端,再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想不到在楼下又遇见程雨非,还是呆在刚刚自己看到她的地方。他觉得很奇怪,这次直接下车走过去,笑嘻嘻地对程雨非说:“人生何处不相逢,程医生,又见面了!”

程雨非回过头,觉得今天自己简直撞见鬼了,只好再次机械地说了声:“你好,苏总。”

“一鸣。叫苏总很见外。一回生二回熟吗!”苏一鸣笑得更加灿烂。趋势良好,照这个速度下去,很快就可以把这个医生吃干抹净咽下肚了。

程雨非正要说话,田添跑了出来,再次惊讶地看到自己的老板还是站在她的非非姐身边,笑得灿若春花,立刻目瞪口呆语无伦次:“苏……苏总……我不是……不是经常跷班的……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跷班……不……第二次……”田添悲愤异常,她刚刚上班不久,跷班就被老总抓包了,而且一天抓了两次。老板会怎么想?抓到一次还可以狡辩是偶然,抓到两次呢?是必然?田添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程雨非愣了一下,看清了眼前恶劣的形势,迅速跟苏一鸣解释了前因后果,替田添求了个情。苏一鸣大人大量地表示不计较,依旧笑得春光灿烂:“程医生现在是不是又要回家?我再送你……反正已经熟门熟路了……”

程雨非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尴尬,这么愚蠢。她提着钥匙,抹了把汗,婉言谢绝,为了避免苏一鸣再客气,迅速拦了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消失在苏一鸣的视线中。

田添也立刻以不输给出租车的速度消失在老板的视线中,楼底下只剩下苏一鸣意气风发,昂首伫立,拨通了陆野平的电话。

“野平?最近胃怎样?”

“不错……吃了医生配的药好多了。”

“要不要再看看?我又认识了一个医生,水平很高,再让她瞧瞧……”苏一鸣想来想去,也就是陆野平能够被牺牲掉。

“不用……挺好。”陆野平心里暖洋洋的,毕竟是当年睡上下铺的兄弟,果然是情深似海。

“再瞧瞧再瞧瞧……再做个胃镜。”

“不要!刚刚做过胃镜,那次简直要了我的命!”

“做个嘛,上次医生说要定期复查,有可能会有变化,变成恶性……”

陆野平终于警惕起来:“你个乌鸦嘴!你小子是不是寻思我刚刚接了点私活,又惦记着我那点私房钱?再给我告一次病危我吓也吓死了……不做不做!”

苏一鸣沉默了半晌终于以实相告:“是个女医生。”

电话那头的陆野平一下子兴奋起来,声音升高了八度,充满着悠然神往:“女的?呃……一鸣……你总算下定决心牺牲自己实践一把了?好么!既然你这么高尚,哥哥成全你!也舍命陪君子了!”

“扯淡!”苏一鸣骂道,“我跟她约个时间,再通知你。”

苏一鸣挂了电话,有些恼火地哼了一声。

陆野平说的牺牲自己实践一把是他们寝室的一个典故。那时候他们宿舍每天熄灯后开半小时的卧谈会,话题总是围绕着神秘而诱人的女人。有一次有人讲了个荤段子,是说哪些职业的女人不能娶的。

“公交车售票员不能娶,因为她总是叫再往里点,再往里点!舞蹈教练不能娶,她总是说,一二三四,二二三四,换个位置,再来一次!……小学老师不能娶……她总是说,做得不好,罚做100次!……”

当时苏一鸣语出惊人:“那娶个女医生呢?她会怎样?”

陆野平沉默半晌,开口道:“我猜想……她可能会先用酒精棉球消毒你的二弟……”

于是轰的一声,寝室炸开了窝,经过热烈的讨论辩论鸿篇大论,终于还是没有能够达成共识,陆野平最后声嘶力竭地吼道:“弟兄们!很神圣而有意义的课题啊!值得我们终身不懈的研究……谁来试试,谁牺牲一下自己实践一把啊……”

若干年过去了,哥儿几个除了苏一鸣还打着光棍外都已经成家生子还就是没有人有机会实践一把。这事情苏一鸣也早就忘在脑后了,倒是陆野平这小子记得这么牢。这臭流氓!苏一鸣恨恨地在心底骂了一声,也悠然神往起来……

每个计划的实施都赶不上变化(上)

一切顺利,陆野平的胃果然已经比上次明显好了很多。完事后按照既定计划,苏一鸣提出找个时间请程雨非吃饭,以示谢意。陆野平的牺牲没有白费,程雨非爽快的应了。苏一鸣颇有些自鸣得意,这几乎是他的必杀技,屡战屡胜,每次他都是先很诚恳地请女人替自己做些力所能及但是挺麻烦琐碎的小事情,再请她们吃饭,很快就能够打得火热,这一次显然也不例外。

唯一让他恼火的是陆野平坚持要由他来请客,并且挑选了个很小的饭馆,做什么苗家汤锅的。苏一鸣嫌那里太寒酸,觉得丢了自己的面子,想换个气派一点的大饭店,可是陆野平眼睛一瞪恶声恶气道:“那能怪谁?还不是怪你!要不是你,我那十几万的私房钱怎么会□裸地暴露在老婆的眼皮底下?我又不像你个奸商,钱来得容易,我那可是一分一厘跟菜贩子侃价,从每个月的买菜钱里省下来的……我容易么我……”

苏一鸣于是自知理亏,闭上嘴巴,闷闷不乐的跟他来到了小饭馆,乖乖地坐下来等着程雨非。

那时候苏一鸣拿了父母的棺材本到国外读书,日子是过得空前绝后的紧巴。他没有出去打工,尽量将时间省下来多看点书,多参加社交,cāo着一口中国口音的英语,跟洋鬼子打得火热,一起泡吧,一起听音乐会,磨练着半生不熟的英语,磨合着东西方文化背景的差异。人民币一换成外币根本不经用,尽管他精打细算,买超市最便宜的碎米自己做饭,那里的隔夜面包,价格只有新鲜面包的七分之一,他跟黑人兄弟阿拉伯兄弟们一起抢,可生活还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他记得那个孤单的春节他买了一英镑一根的黄瓜,做成凉拌菜,还烧了红烧火鸡肉,烤了肥嘟嘟的蘑菇,心满意足的吃了平生最为寒酸的一顿年夜饭。不过第二天,他就收到了一笔汇款跟一个包裹。汇款是他寝室几个哥们凑的,包裹是陆野平寄的,都是香菇木耳鱼干一类的食品。那时候陆野平还在读硕士,苏一鸣想象着他怎样从每月二百多的研究生津贴里东抠西抠省下钱来寄给自己,抱着包裹就掉下了男儿泪。

很多年过去了,苏一鸣脱胎换骨,还保留着没变的东西已经不多。跟陆野平的友情就是其中之一,成了他在这个冷漠的大都市里最值得珍视的东西。虽然他象在大学里一样继续欺负陆野平,压榨他,讽刺他,可在内心深处,陆野平的友谊是他心灵深处珍藏着的一处避风港。只有在这里,他可以不加掩饰的袒露真实的自己,无所顾忌跟他一起嘻笑怒骂,发泄心里的种种不满委屈。苏一鸣一直觉得陆野平虽然嘴巴臭脾气臭,可心底其实是为自己着想的,所以苏一鸣基本上是不会跟他较真,顺着他的时候更多。

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进了门,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的火爆身材跟低领毛衣,雪白的xiōng脯随着女人一步三摇的身姿高低起伏,撑得弹性上佳的薄毛衫满满当当,几乎要从领口弹跳出来。苏一鸣含蓄地看了一眼女人,优雅地将目光收回,移向面前的汤锅,任由心里波涛汹涌。陆野平却肆无忌惮地用自己火辣辣的目光一直目送她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在她那一个低头弯腰的瞬间……春光尽览。

陆野平心底暗呼过瘾,欢快的回过头来,很流氓地对苏一鸣道:“最是那一低头的风骚,恰似两只白馒头一触即发的绵柔。”

苏一鸣嘴巴一撇,正打算照例讥讽几句,忽听程雨非的声音:“你们这么早来了?在说什么呢?”

苏一鸣迅速回过头,对程雨非堆上一个笑容:“程医生……我们在谈论志摩的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程雨非坐下,有些怀疑问道:“可是我听见你们在说馒头。”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苏一鸣面色不变,暗自得意自己的机变,“我们在说宋诗。野平很文艺,以前是个文学青年。”

陆野平极度鄙夷地瞪了苏一鸣,冷笑着讥讽:“你才是文学青年……程医生,你得看清楚,一鸣是个儒商……很文艺的。”

陆野平迅速点菜要酒,三个人便兴高采烈地欢吃起来。

其实苏一鸣这个计划并不新鲜,原本程雨非应该能够识破,因为以前穆淳就是用这招追的她。

那时候程雨非做试验养了一种细胞,穆淳也需要这种细胞,就在旁人的介绍了过来讨细胞株,程雨非很热情的分了几瓶细胞给他,那是他们初次相识。穆淳一见程雨非,就对她颇有好感,动起了心思。于是程雨非发现每次她分给穆淳的细胞都会很快死翘翘,而可怜的穆博士三天两头的过来要细胞。她觉得挺蹊跷,肿瘤细胞跟杂草一样生命力顽强,一瓶细胞四天就变成了三瓶,再过四天变成九瓶,这样以几何级数往上增长。程雨非看着自己的细胞一个个肥壮透亮,不明白为什么穆淳的细胞就会屡遭不幸,绞尽脑汁帮他分析原因。

再后来细胞杀手穆淳博士因为经常麻烦程雨非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就请她吃饭,一次又一次,再后来,两人就定了那种关系,这时候程雨非惊奇的发现穆淳的细胞不再死了,一个个也开始长得龙精虎猛,生气勃勃。再后来,穆淳对她坦白了自己起初的小心思,坦白了自己每次亲自对无辜的小细胞下的毒手。程雨非一笑置之,心想男人真是狡猾啊。

不过程雨非对苏一鸣却没有一丝怀疑,主要是因为在田添口中苏一鸣太完美了,这么优秀的男人会的自己存了龌龊的心思?绝对不可能!再说,他是田添的老板,就算是为了田添她也要对他高看一眼。所以她丝毫没有顾虑就来赴了鸿门宴。

陆野平是真的替老光棍苏一鸣cāo心,他觉得程医生挺不错。其实他觉得苏一鸣以前有好几个女人都不错,可那小子大概是兜里有了几个钱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那么多好女人都让他给处得鸡飞蛋打。

因而陆野平对程雨非分外客气,他斟酌了一下拍马溜须的字句方式,很讨好的恭维专业人士的业务水平:“程医生真是医术高超,一下子就看出来我的胃有毛病。”

程雨非谦虚了几句。苏一鸣在心底冷笑了一声,那还不是自己告诉她的?而自己为什么会知道,那还不是因为他以前做了个胃镜?否则包不准程医生也给他做个心电图,给他告个病危,再糊弄掉他所剩无几的私房钱。

不知道是不是心灵感应,陆野平竟然将话题扯到自己上次的惨痛经历上:“程医生确实经验丰富,不象有些医生,简直是草菅人命!上次我因为自觉xiōng闷去看医生,那医生给我做了个心电图,结果看错了报告,给我下了病危通知,害得我白白被扎了好几针,抽了四大管的血……吓掉了半条小命。”

苏一鸣头脑里轰了一声响,下意识喝了一大口热乎乎的汤,烫的哇的一声大叫。他想找点凉的东西喝,可面前的酒杯里却是陆野平点的烧酒,他痛苦地皱着眉头,不客气地伸长手将程雨非面前的酸奶倒进自己火辣辣的嘴巴,犹自蛇一样咝咝抽气。

陆野平鄙夷地敲苏一鸣的杯子:“一鸣,你也算个男人!喝酒喝酒!不要吃程医生的奶……要吃晚上回家吃……”

幸好程雨非没有听出陆野平的弦外之音,只是觉得陆野平之前的话十分耳熟,意味深长地看着苏一鸣。苏一鸣硬着头皮开口救场:“呃……野平也有这样的经历?这么巧……”迅速给自己的好哥们递了个眼色。陆野平收到他的暗示,心领神会,对他握了握拳,那意思是,别怕,哥给你搞定!

后来苏一鸣回忆这次失败的计划,总结出事态就是在这个时刻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的。

陆野平对哥们做了那个神气活现的手势之后就决定兑现自己的诺言,开始故作正经地大肆吹捧苏一鸣:“……中国的民营企业先天不足,后天也得不到政策的扶持,不仅受到国有大企业的欺压,还要对付外资大鳄的蚕食,在夹缝里艰难地生存,每一步都生死攸关……一鸣不容易,整天盘算着怎么把别人口袋里的钱据为己有……这是非常费脑子的事情,程医生,你看,他的头发都掉了很多……用脑过度啊……”

苏一鸣摸了摸自己一向引以为骄傲的浓密黑发,郁闷极了。幸好年轻漂亮的女服务员迈着轻快的步伐送上来一盘子炒牛鞭,打断了陆野平的扯淡。

程雨非也感受到苏一鸣的尴尬,看着陆野平稀少的头发,忍着笑指着牛鞭转移话题:“这个……这个是什么东西?”

好为人师的陆野平眼睛顿时一亮,卖起了关子:“程医生猜猜,这个东西吗……人身上也有,这是专门给一鸣点得,因为他用的比较多。”

程雨非微微一思索,恍然大悟:“哦……明白明白,吃啥补啥。中国人最讲究的。”

陆野平欢喜的哈哈大笑,频频颌首。

苏一鸣多少有些不悦,心说到底是学医的,果然比一般女人要开放……豪放……他闷闷不乐地夹了两根长长的牛鞭塞进了嘴里,却听见程雨非大声抢着说:“猪脑……一定是猪脑!苏总用脑过度,给他补脑子的……”

苏一鸣猛呛了一下,刚刚咽下的两条牛鞭差点走岔道从鼻孔里再钻出来,呈现出 “二龙吐须”的壮丽景观。陆野平显然也十分意外,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程雨非却没有发现桌上的气氛异常,小心翼翼地夹了一根牛鞭,送进嘴里品尝:“嗯?怎么跟人脑不一样?”

“啊?程医生……你……吃过人脑?” 陆野平惊恐万状,下巴差点掉了下来。苏一鸣迅速往他龙灯一样大张着的嘴巴里塞了两个丸子,那意思就是让他闭嘴,可陆野平显然被言语出位的程医生勾起了兴致,囫囵着吞下丸子,眼神灼亮地盯着她若有所思。

“呃……就是觉得跟人脑结构不大一样……没有脑沟啊脑回啊……”程雨非字斟句酌地解释。

苏一鸣翻了个白眼,心想程医生才是猪脑,明明自己把老二误认为老大,还要求人家老二长得跟老大一样,长出什么沟啊回的!那成什么怪物了?

陆野平再次爽朗的大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猪脑。这样东西吧,虽然人身上有,但不是每个人身上都有……这么说,一鸣身上有,你身上没有……不,应该说你身上现在没有,不过等会儿晚上回去一鸣对你耍流氓,你身上就有了……”

苏一鸣头皮一麻,知道坏菜了。

每个计划的实施都赶不上变化(中)

程雨非黑了脸,好歹也是在医院这个江湖里混过几年的人,她再迟钝也终于明白过来这只盘子里面的是什么,然而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陆野平说的话。虽然平时科室聚会的时候男同胞们也说一些黄段子,可在女人们面前他们不敢太嚣张直白,而且,都是同事,怎么说也是知根知底。不象面前这个大学副教授,根本就是一个初见的陌生人,竟然说出这么恶心的话。她没有摔凳子走人实在是看苏一鸣的面子,其实……是看田添的面子。

苏一鸣焦头烂额,他试着扭转话题的方向,谈了今年反常寒冷的天气,程医生显然对这种英国人喜欢的聊天方式不是很感兴趣。他立刻又装成一位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关心起民生大事医疗改革,程医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是得改。群众也不满意,医护人员更加不满意,这个体制问题大了。”就再次闷下头不吭声了。

正当他绞尽脑汁一筹莫展得时候,陆野平又跳了出来,他显然不买苏一鸣的账,对他忽然接过谈话权却尽说些不咸不淡毫无意义的话很不屑。他笑嘻嘻地拍了拍苏一鸣的肩膀,大声道:“程医生,知人知面难知心,女人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一鸣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成功男人,我总结了,是因为他胆子特别大,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这个我早在大学里就看了出来。那时候我们学校宿舍管理很紧,女生都不给上男人宿舍。可那时候一鸣胆子就比一般人大,就敢把系花往寝室带,还在我们寝室过夜。害得我们哥四个只好挤到隔壁宿舍睡觉,还替他担惊受怕了一晚上。结果第二天你猜怎么了?这小子脚跛了,你再猜是怎么跛的?哈哈,是跟系花行苟且之事时做了个高难度的动作‘黄龙大转身’,不小心扭的……”

苏一鸣差点口吐鲜血晕倒在地,他不明白陆野平今天是中了什么邪。这小子嘴巴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这他知道,可是也就是在男人聚会的情形下扯扯淡,有女人在他还是很斯文很注意形象的。他也知道陆野平不仅人品不佳,酒品也极差,喝高了就满嘴喷粪,可他酒量是很巨的,极少出现酒后失态的情况。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觉得自己明显掌控不住形势。

苏一鸣苦思冥想,觉得如今之计只有一条路能够走,就是戏剧性地捂着xiōng口痛苦的装病倒下,中断这场已经毫无意义的晚餐,摆脱这个明显已经失控的烂摊子局面。可他并没有这样做,一来,在专业人士面前演出这场戏码,想要取信会非常艰难,二来,他有些犹豫,他不想让美女医生觉得自己是个病秧子,他觉得作为医生,选对象很可能对健康特别挑剔。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当他动了装病这个心思的时候,陆野平忽然戏剧性地捂住xiōng口,慢慢地从凳子上溜到了地上……

苏一鸣从广济医院急诊科出来的时候,觉得今天丢人真是丢到了姥姥家。他看着天边已经浮出的淡淡青白色,对程雨非道:“天都快亮了,程医生,我送你回家。”

程雨非客气而冷淡地拒绝:“不用,我自己打车先走。你还是照顾一下你的朋友……他真的是大学老师?”

苏一鸣看着她疲倦而冷淡的神情,懊丧地辩解:“嗯……野平平时不是这样,都是因为那瓶假酒,他平时风度翩翩,诙谐风趣,一直很受学生欢迎。昨天,绝对是个意外……”

程雨非淡淡点头:“明白,可以理解。大家平时都带了假面,难得会有原形毕露的时候。”

“……”苏一鸣无言以对。

程雨非异常客气地向苏一鸣告别,苏一鸣不死心地做诚恳状辩解:“呃……程医生,野平说得那些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跟那个系花,不是他说的那样子。虽然,现在我是个流氓,当年还是个纯情少年……绝对不会对系花做出什么非分的事情……”

苏一鸣确实是受了冤枉,那夜他跟系花女友相谈甚欢,一下子忘乎所以,过了宿舍熄灯锁门的时间。结果系花出不了门,只好住在他们宿舍,他也毫不客气地将弟兄们赶小猪一样赶到了隔壁宿舍跟人拼床。不过那时候的苏一鸣还真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什么都不懂,守着貌美如花的系花心似狂潮一夜无眠,却不敢越雷池一步。他觉得那夜的自己就象一支烟花,一边打摆子一样的颤抖着,一边满脑子都是明媚艳丽的梦幻,这样折腾了一夜,到了早上四点,他估摸着下面门开了,就亲自送系花出去。一路上没有碰到人,直到系花顺利地溜出去,他松了口气一回头,才发现看门的吴老头大张着嘴巴惊讶地看着自己。

为了堵住吴老头的嘴巴,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到学校边上的24小时便利店,大出血买了一包中华烟,又以同样的速度冲回去贿赂看门老头,就在这来回冲刺的过程中他扭伤了脚脖子。可是等弟兄们早上起来看到黑着眼圈跛着脚的苏一鸣,整个宿舍都沸腾了,无数描述昨夜旖旎风光的动人故事开始在他们宿舍流传,经久不息。有被系花踢下床扭了脚的版本,有太激动自己滚下来的版本,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不管苏一鸣怎样磨破嘴皮地解释,赌咒发誓地否认都没有用。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从蛛丝马迹里得出的推理是强大的,这个黑锅苏一鸣一直背了十几年,到了今天,竟然还yīn魂不散地出来坏他的好事,他真是觉得有些欲哭无泪了。说实话,今天这个版本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苏一鸣虽然有过几个女人,可黄龙大转身的高难度动作他从来没有做过。在某些方面,他其实是个相对保守的人。

不过程雨非对他的过去并不感兴趣,也不想寻根究底,她心不在焉地点了一下头,拦下了一辆的士坐进去走了。

苏一鸣垂头丧气地回到急诊室,陆野平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正缩在一张简易病床上呼呼大睡。这已经是护士看在程雨非的面子上给他的特殊待遇,病人实在是太多了,很多人甚至连最最简陋的担架都找不到。

苏一鸣不客气的推醒了陆野平:“你倒是睡得香。看看我泡妞的完美计划都被你砸成一堆破铜烂铁了!”

陆野平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还想做什么?你个流氓,粗俗鄙陋,调戏人家程医生!”

“你不也是流氓?男人没有流氓不流氓的区别,只有道貌岸然不道貌岸然的区别。”

“可你怎么能对一个姑娘说那样的话?”

“什么姑娘?她不已经是你的女人了?”

“我刚刚打算追求人家。被你这么横插一杠子……”

“前面我问你到什么程度了,你不是说快了?”

“本来一顿饭就快了,现在被你一搅合肯定是遥遥无期了。”

“那我不是喝了假酒,失去理智,反了常态。不能怪我……”

“那难道怨我?还不是你铁了心要去那个小饭店,我可是提出去高档饭店。”

“小饭店怎么了?我一直吃都没事,你一去就有事了,是你自己流年不利时运不济,回头去庙里烧个香!”

“那饭店怎么能够进假酒……太过分了!”

“人家老板是个寡妇,一个人拖了个孩子,很不容易的。肯定是同行看她生意好陷害她!你记不记得以前哪里的小饭店生意太好了招人嫉妒,结果被竞争对手下毒,下了毒鼠强,死了好些人!人家也就是一瓶假酒,又没出人命。”

“合着我花了钱,喝了假酒住了院,还要心存感激,感激她没给我下毒鼠强?”苏一鸣终于暴跳如雷。

“你吼什么!现在出钱的人是我,喝假酒住院的人也是我,我都没有抱怨你吼什么!不是我说你,一鸣你就是重色轻友!为个女人值得么?你要跟我绝交啊?我是你仇人啊?”

“……”苏一鸣终于闭上嘴,扶上了额头。不管为什么,跟陆野平反目成仇都是不可能也不能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安抚陆野平的老婆。一定不能让她知道真相,否则保不住那个瞧上去柔弱的女人会那把刀把自己给砍了!

那次假酒事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苏一鸣都没再找程雨非。一来实在是没脸,二来快到年底了,他太忙了。客户需要拜访维护,关系需要趁机加固,外边的款项需要回收,明年的项目需要竞标。他这么没日没夜的忙了一阵子,终于上了火,感了冒,还发起了烧。

这天苏一鸣量了一□温,三十八度了,他心里便又有些蠢蠢欲动。他贼兮兮地将温度计在开水里浸了一下,瞧着上面的水银柱一下子到了四十度多,这才眉开眼笑地跟程雨非打电话。

每个计划的实施都赶不上变化(三)

程雨非心情非常恶劣。

下午她遇见了一个风湿性心脏病二尖瓣狭窄的患者。因为这是一种手术能够根治的心脏病,确诊后,她立刻苦口婆心热情洋溢地动员患者开刀,并且亲自打电话请了xiōng外科会诊。xiōng外科医生来的时候她正好去抢救另外一个病人了,结果那个医生问了半天找不到需要会诊的病人,在内科诊室里大发雷霆。

程雨非就在这个时候回到了诊室,看到那人对着几个年轻医生惊雷一样的怒吼:“……刚刚是谁打的电话叫的会诊?我刚做完一台手术,午饭都没吃就下来了,还有另一个病人在手术室等着我!我的时间很宝贵……这个医生去哪了?上班时候怎么能够脱岗!”

程雨非斜了一眼这个人,是张生面孔,大约三十几岁,很帅气的男人,目光也深邃,不过就是一身皱皱巴巴的白大衣穿在身上实在是不搭调。程雨非心头无名火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穆淳甩掉的缘故,她对这些有些自以为是不尊重人的外科医生很不感冒。

做了个深呼吸,她啪的一声把手里的血压计重重摔在桌子上:“xiōng外科会诊医生吧?我记得刚刚在电话里已经告诉过你,是二尖瓣狭窄的病人。刚刚我是不在,可是作为医生,你自己就没有判断能力?你来看这边一个病人,她的嘴唇发绀,双颧紫红,是典型的二尖瓣面容,要是你还不能确定,可以再听一下她的心脏杂音,也很典型。你连这些起码的专业素养都不具备,我真是怀疑你能不能胜任自己的职务!”

那人打量了一下程雨非,那一瞬间他眼里忽然有些错愕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了,让人觉得那一刻的错愕似乎只是错觉。不知道是不是理亏,他没有再发脾气,走到病人面前询问检查了一番,就把病人收走了。临走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程雨非的xiōng牌,用一种戏谑地口气道:“程医生,血压计轻点放,损坏公物影响不好。”

程雨非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个白眼。等那人走了,她忽然感觉到诊室里气氛有些怪异,难得的安静,几乎燕雀无声。没等她琢磨清楚,她就听见一个同事道:“程雨非你真牛,竟然敢对钟主任这样说话。”

程雨非茫然的抬起头:“什么?谁是钟主任?”

“就刚刚那个,钟远,是xiōng外科新上任的主任,刚从外院调进来的。听说刀开得很好,学术能力也很强。”

“不可能!”程雨非不敢也不愿相信,“一个主任怎么会这么不注意形象,穿着那么破烂的白大褂!”

“他不是说了,刚刚从手术台上下来,饭都来不及吃。可能是随便拖了一件衣服出来穿。”

“主任不可能亲自来会诊。”程雨非的声音一下子低了八度,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

“新官上任三把火,听说他在院长面前立下过军令状,说是一定要带领我们医院xiōng外科进入全市前三。可能在给大家以身作则吧……不会错的,我们上次开会的时候见过。”

“……”程雨非心情顿时很沉痛。完了,她得罪权贵了。

医院不仅是个独特的江湖,而且是个等级森严的江湖。裙带关系复杂,很多人都有很深的背景。在这滩浑水里混,得非常谨慎,一不小心就可能踏上地雷,死无葬身之地。

而这些地雷里,得罪某个很有权势的家伙是最大的一个地雷。作为一个在医院里毫无背景的底层小人物,程雨非一直十分谨慎。不过今天的事情的演变显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事到如今她只能祈祷这个钟远大人大量,不会跟自己计较,而且,她安慰自己,反正已经在医院最底层了,还能怎么更坏?

正在她万分沮丧的时候,她接到了苏一鸣的电话。

“程医生,我发烧了,很高,四十度了……我想咨询一下,怎么办?”

程雨非有些心不在焉,声音也有些莫名的低沉:“光是发烧吗,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呃……头晕,恶心,全身痛。”苏一鸣搜肠刮肚,找出自己知道的所有的症状,愁苦的向医生倾诉着。

“哦,估计是一般感冒,不要紧。有没有xiōng闷心慌?” 苏一鸣忽然想起上次程雨非跟那个病人的对话,嗯,她说过一般感冒的话在家喝水就行了,不行,不能让她认为是一般感冒。

“有,xiōng闷……心慌。”

“眼前发黑么?晕倒有么?”听声音程医生似乎重视了些。

“呃……刚刚我晕了一下。”苏一鸣横下心来扯了个谎。

电话那头的程雨非沉默了几分钟,开口道:“那好……我下午正好休息,过来看一下。”

苏一鸣心花怒放,迅速报上了自家的地址,然后稍稍整理了一下屋子,居心叵测地脱了长裤外套,爬上了床。他觉得自己就像童话里的那只大灰狼,躺在床上假装成生病的外婆,等着天真的小红帽送上门来做自己的点心。

小红帽按响门铃的时候,苏一鸣下来开了门,继续爬回到床上,中气十足心怀鬼胎地叫了一声进来。门开了,呼啦啦好几个人直向他扑过来,吓得苏一鸣手舞足蹈,差点从床上滚了下来。

程雨非及时按住了他,大声叫他的名字,翻他的眼皮,在他xiōng口猛敲了一拳,又使劲在xiōng口按压了几下,痛得苏一鸣哆嗦着跳了起来,悲愤地向程雨非控诉:“程医生……你这是干什么?”即便自己的那点坏心思露了馅,也没有必要对自己又打又捶吧?好歹也是成年人了,玩什么小孩子的把戏啊?

xiōng闷心慌,还有昏厥……程雨非按照自己丰富的临床经验,迅速判断出苏一鸣很可能是生了重症心肌炎。那是一种病死率很高的危重症,不过如果能够及时治疗还是有希望治好。所以她迅速地到了苏一鸣的住处,同时还叫了一辆救护车。

一进门她就发现苏一鸣不对劲,他手脚抽动着,好像要从床上摔下来。作为一位经验丰富的急诊科抢救医生,她认为他肯定是心脏出了意外,迅速扑过去做了急救,很成功地把苏一鸣搞的跳了起来。

此刻她听到苏一鸣清楚响亮的声音,确认他暂时安然无恙,不由大松口气,立刻以一种专业人士的口吻向他解释:“你刚刚晕厥了,还抽筋。应该是心脏停跳引起的脑缺血发作,医学上称之为阿-斯综合征。非常危险,刚刚我给你做心肺复苏,把你从鬼门关救了回来。”?刚刚自己心脏停跳了?苏一鸣觉得程医生简直就是信口胡嘞嘞。

“不可能。刚刚我挺好的。人都活蹦乱跳的,心脏怎么敢先不跳?”

“可我看着你差点晕倒,手脚还乱挥乱舞。”

“……我看你们这么多人以为是劫匪,正打算跳下来打110……”

“110又不能给你瞧病。我叫了120。这两位是救护车上的司机跟医生。苏总,我听你说的症状,按照我多年的临床经验,应该是重症心肌炎。由感冒病毒引起的。我要带你我去我们医院查一查……”

苏一鸣不明白事情明明按照自己的计划向前进行,怎么中途又忽然拐进了岔道?他懊恼的看了看一脸严肃的程雨非,又看看边上两个气势汹汹的男人,灰溜溜地从床上爬下来,穿着小裤衩,东翻西翻,翻出长裤外套,跟着他们上了救护车。

随车医生果然是手脚利落,很快就给苏一鸣做好了体检。

“有什么问题么?”程雨非问道。

“就是心跳有些快……别的都正常。”

苏一鸣心想废话,被你们这么一折腾,没毛病也吓出毛病来了,心跳能够不快么?可程雨非却吁了口气,还好没有太晚……

就这样,苏一鸣有生第一次打上了救护的,一路呜啊呜啊地呼啸着再次进了广济医院急诊科,通过绿色通道优先进了诊室,躺在了就诊床上。他觉得自己就象一只待宰的羔羊,等着屠夫宣判自己命运的那一刻。

每个计划的实施都赶不上变化(四)

急诊科的还是人满为患,病人几乎摩肩接踵在狭小的诊室里推来挤去。一个面色蜡黄的男人虚弱的走了进来,走到苏一鸣边上的时候忽然哇的一声,呕出了一大滩鲜红色的血液。苏一鸣生生咽下已经冲到喉咙口的尖叫,他觉得一个男人像个娘们似的惊叫是愚蠢的行为。这些年苏一鸣走南闯北,纵横欧美,他自觉见多识广,早已经是修炼的处变不惊了。可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历练远远不够,原来世上真的有炼狱这样的地方。他不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事实上他希望自己的耳朵也能够闭起来。一个医生就在他边上不远看病,声音清晰可闻:“拉肚子了?大便是什么样子的?果冻样的还是蛋花汤一样的?”

苏一鸣不愿意不顾形象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可他在心底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蛋花汤跟果冻了。这样子大约折腾了十几分钟,苏一鸣觉得心慌气短,头晕目眩,之前他跟程雨非描述过得所有症状都已经出现了。

程雨非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苏一鸣判定为屠夫,她很焦急的在急诊室东奔西跑,挂号,付钱,开化验单……然后很体贴地将苏一鸣送进了抢救室,那里地方宽敞,万一苏一鸣的心脏真的出现什么意外,抢救起来也方便。

苏一鸣抬起头,边上一个青春靓丽扛着针筒的小护士正在冲自己温柔地微笑,他知道自己的报应来了。他在心底默默地数了一下小护士手里的试管——整整六根,然后悲愤地抬头望天。

吱……粗大的针头刺进了苏一鸣的血管……整整六大管子血被程雨非颠颠地送走化验……

漫长的几个世纪过去了……在苏一鸣心急如焚的等待中,程医生终于带着化验结果过来了。

程雨非神情很沉痛,因为她心里很内疚。查出来的结果,苏一鸣一切都好,就是有点感冒。在专业素养上一向自视甚高的自己竟然判断失误,让苏一鸣做了很多不必要的检查,吃了很多无谓的苦头,这让她觉得非常耻辱。

“有问题吗?”苏一鸣硬着头皮问道,看着程雨非不善的面部表情,他现在已经相信自己得了某种绝症,因为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难受。

“普通感冒。”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觉得毛病很重。”

程雨非异常冷静地看着苏一鸣,作为急诊科医生,她经常会遇见一些精神紧张心理脆弱的病人,会xiōng闷心慌,会昏倒抽筋,其实并没有真的毛病,只是因为情绪波动导致的歇斯底里发作。她为自己今天的错误找到了原因,苏一鸣的症状是因为精神太紧张引起的,误导了自己的判断。

“你太紧张了。你不要故意大口喘气。”

“我不是故意的,我觉得上不来气……需要大口喘气。”

“……是癔症。”

“什么症?严重么?”

“就是歇斯底里发作。其实没什么毛病,就因为情绪不稳,才觉得xiōng闷气短,”

“……”苏一鸣立马觉得受到了羞辱,“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歇斯底里发作?那是娘们才搞的玩意!我肯定是心脏停跳了……”

“你心脏跳的正欢……”

“不……肯定有问题,程医生你再好好看看,我现在真的要晕过去了……”苏一鸣激动起来,声音忽然提高了。

程雨非停止了无益的争辩,对边上的护士做了个潇洒的手势。漂亮可爱的小护士走过来,熟练地解开了苏一鸣的裤带。

苏一鸣万分惊愕抬起身子,还没有来得及问一声,屁股一痛,立刻趴回到床上去了。

“是……是什么?”苏一鸣终于觉得事态严重,他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电影《追捕》,高仓健被邪恶的医生迫害,每天吃了一种什么药,吃出了精神病。现在程医生装成一只无害的小红帽,把自己骗到医院,不知道又有什么邪恶的目的?这么想着,他有些不寒而栗……

“觉得好些了吗?”还好程雨非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那么邪恶,透露着脉脉温情,“这药是针对你毛病的特效药。”

xiōng口的紧迫感慢慢消了,晕沉的头也一下子轻松起来,苏一鸣唔了一声:“好多了。这个药真好使。”

程医生邪恶的点了点头:“嗯,就是针对歇斯底里发作的特效药,心理暗示加上镇静剂……”

“……”苏一鸣欲哭无泪,他想再放一些狠话,挽回一点面子,可是镇静剂起效了,睡意象潮水一样铺天盖地直压下来,他终于受不住堕入了沉睡。

幸好他睡着了,没有听见程雨非跟同事的对话。否则一向爱惜羽毛注意形象的苏一鸣肯定会气得吐血三升。

“雨非,这个男人是你什么人?怎么这么脆弱啊?一个大男人这么不经事,生个感冒就吓得歇斯底里发作!以后在社会上怎么混啊!”

程雨非有些难为情,她笑了一下:“生意人。可能是压力太大了,这年头钱不好赚。”

“哼!这种男人,太把自己当回事,其实哪里需要什么药物,我看啪啪扇两个耳光就好了!”

程雨非同情的看了睡熟的苏一鸣一眼,替他盖好了薄薄的被子。

苏一鸣这一觉一直睡到半夜,他醒来后迅速带着程雨非开的一大包药物逃离了医院。出门后他在心底默默地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上这么可怕的地方来了!

这次在广济医院急诊科一日游的经历给苏一鸣的身心造成了重创,他对狡猾邪恶的程医生彻底死了心。然而狡猾邪恶的程医生并没有放过继续捉弄他的机会,在两天后再度拨响了苏一鸣的电话。

“苏总,你现在好些了吗?”程雨非在脸上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仿佛苏一鸣能够透过电话看到自己的表情,那天的事情,她觉得很负疚,一直想找个机会跟苏一鸣说抱歉。

“我已经好了。”苏一鸣的身体底子不错,尽管被程医生猫戏老鼠一样耍了一大通,他的感冒第二天就痊愈了。一切安好,除了,一条腿有些跛。那次打针伤到了他屁股上的神经,估计还要过几天才能好利落。

“我给你开的药吃了吗?”程雨非继续嘘寒问暖。

“……呃,忘记了。我……”苏一鸣实在太忙了。药他就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唾手可得,可就是忘了吃。

“你怎么能够不吃药呢?你太不重视自己的身体了,我认识一个小伙子,才二十几岁,就有些低烧,他不重视,结果就死了……”程医生生气了,专业人士的建议竟然被门外汉这样的藐视,她觉得受到了侮辱。

“……”苏一鸣吓了一跳,不吃药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他迅速从抽屉里捞出程医生开的药物,吃了一颗。

“那人……是因为没有吃药死了?”苏一鸣平息了一下自己紊乱的气息,他觉得程医生真是太厉害了,竟然能够这样不动声色的讲这么恐怖的故事。

“跟吃药没关系。他是毛病太重死了。”

“跟吃药没关系……那你让我我现在吃药干什么啊?”苏一鸣终于有些生气了。靠!人民医生也太狡猾了,合着是在把自己当猴耍啊!

“我什么时候让你吃药了?你不是说病已经好了,病好了还吃什么药?”

“……”

苏一鸣愤怒的挂了电话。耻辱啊!自己混迹江湖多年,怎么就鬼使神差被个臭女人给耍了!妈的!怪不得媒体上到处都是医院的负面新闻,中国医生的素质太低了!整个一个胡搅蛮缠!

“……”

程雨非火冒三丈。这个男人真是没有头脑!病都好了还吃什么药!这种没脑子的猪头男人竟然发达了!中国的民营企业家都在干什么?

呃……程雨非并不歧视民营企业家,其实她相信中国的民族工业要想屹立于世界,还是得靠民营企业的崛起。国有大公司的老总其实不能算是企业家,他们最多只能算政府官员。可是苏一鸣这样……程雨非摇了摇头,她觉得应该跟田添谈谈,在这样一个蠢男人的手下工作,会有怎么样的前途?

每段缘分的建立都需要巧合(一)

一连几日冬雨缠绵,这天终于守得云开见日出。下班了,程雨非在心底欢呼一声,飞快朝电梯口走去,难得这么好的一个天气,今天跟田添约好到附近一个大商场血拼。快到年底了,很多商家都在打折。程雨非觉得花钱跟赚钱一样,都是最快活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电梯门正打算关上,“请等一下!”程雨非一个箭步冲过去,不知怎么踩到一滩脏水上,脚下一滑,单膝跪倒在地上。她迅速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幸好,这个电梯位置偏僻,周围没什么人。

灰头土脑走进电梯,程雨非有些懊丧的在地板上踢了一下自己的鞋。这是医院统一发的crocs凉拖,当然是仿冒的,鞋的质量非常差,质地太软,鞋底溜滑。这已经是她穿上这双鞋摔的第四跤了,她决定立刻把这双鞋打进冷宫,否则指不定哪天摔了个截瘫出来。最可恨的是据说这鞋后勤部买了六十块钱一双。程雨非每次上街都能够看到这种仿冒的鞋子满大街在卖,12块钱一双。每次看到她就想,后勤部真是赚大发了。公家的钱就是不顶用,科里做个不锈钢小车,在市场上的价格也就是五百块钱,可设备科请人过来报价竟然要六千!怪不得这么多病人医院还是亏本的。没办法,公立医院,不能够盈利,可又不可能不盈利,只能想方设法尽量增加成本了。

电梯里已经有一个人,而且似乎一直都在盯着她,她惊疑地抬起头,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棱角分明的曲线,深邃的目光。没等她想起来,那人对程雨非点了一下头:“程医生,又见面了。年还没有到,不必行此屈膝大礼。”

“……”程雨非一点不觉得好笑,她很鄙视这种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的幽默,何况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上。更为重要的是,她忽然想起这个人是谁了,钟远,那个xiōng外科主任,烧新火的时候被自己不小心得罪的权贵。

钟远不知道程雨非复杂的心理活动,他一向自命诙谐,擅长冷幽默,深受无数粉丝追捧。当然这些粉丝主要是本科室的医护人员,钟远认为这纯粹是个人魅力使然,与自己xiōng外科主任的身份无关。

“程雨非医生?久仰大名。我是医院摄影协会的,我看过你参赛院文化艺术节活动的摄影作品,非常漂亮。当时我就希望有机会结识你这个摄影天才……”

程雨非紧张地板着面孔,应付着权贵:“照片……嗯,第一轮就被淘汰了,没有资格入围。”

“呵呵,”钟远潇洒地笑了一下,“喜欢不喜欢跟入不入围没关系。我的眼光比较……与众不同。你那照片是用什么相机拍的?构图很美,我有好几款佳能、尼康的单反。你什么时候要拍照可以问我借。”

程雨非不知道什么叫单反,又不敢问,只能像小学生一样僵硬地站立着,频频点头,期待着电梯到站,好尽快对权贵说再见。

可惜钟远难得遇见一个懂行的知音,继续滔滔不绝的卖弄:“程医生,你那照片确实很好,我可以帮你往杂志投稿。嗯,你给我留个手机,到时候有消息了我会跟你联系……”

程雨非心中天人交战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钟主任……那两张照片是我剽窃的。”

“……”

“那次搞活动,他们硬要我参加,我就强抢了师兄拍的两张照片交差,跟他说好得奖了请他吃饭。不过……连入围都没有。倒是省下了一顿饭钱。”

“……”

“其实……真正的摄影天才是我师兄,钟主任,要么我把师兄的手机号码给你……你跟他联系?”

“不必。”钟远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虽然因为意外嗓子有些发干。

程雨非有些诧异,不想结识天才了?

电梯门开了,有人进来,程雨非大松口气道了别,只听钟远在身后道:“也好,你把他的号码发到我手机。”

程雨非走出电梯,把师兄的号码从手机里调出来,忽然发起了呆。钟远的号码自己不知道,怎么发?过了一会更呆。自己明明进了电梯,怎么走出来还在一楼?

电梯里的钟远还没有回过神,正在沾沾自喜地等待程雨非的短信,他觉得自己很聪明,他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要个程雨非的电话号码,只要她给自己发短信,她的号码就暴露了,管她发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新进来的人认识他,跟他打招呼,客气的问道:“钟主任,您到几楼?”钟远狐疑地抬头,哦?刚才自己竟然没有楼层按扭了!呃……怎么现在还在一楼?那程雨非为什么下去了?她刚刚用摔跤为代价,好不容易挤进了电梯是图什么来呢?

程雨非换上舒适的平底跑鞋,今天血拼任务繁重,她可不想穿高跟鞋累断脖子,呃,脚脖子。出了地铁口她就看到田添在对自己挥手,程雨非看到她的打扮,立刻老气横秋地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批评她:“田添你怎么穿这么高跟的鞋?等会儿逛街可累了!”

苹果脸小姑娘满不在乎一笑:“再过段时间我们公司会有个迎新年晚会,我买了双鞋晚会上穿。今天想配一身衣服,特地穿了这鞋过来试衣服。没事非非姐,我很厉害的,即便是穿着着七寸高跟鞋也能够奔走如风……再说,咱俩慢慢走慢慢逛,没问题。”

程雨非于是叹了口气,再次羡慕她的青春飞扬。虽然已经二十九了,她并不觉得自己老,可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跟田添往一起一站,她就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岁月如刀。自己以前也有踩着七寸高跷奔走如飞的青春时代,扭过几次脚以后就变成跑鞋党了。那点曾经的恣意潇洒,快意自在,都被现实这把快刀,一片一片,飞成了碎屑……她再次叹了口气,俱往矣……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于是两人慢慢走慢慢逛,蹩进了一条小路,购物天堂a广场就在前面不远。田添的手机响了,是她妈妈打过来的,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家过年。程雨非听着田添不断在电话里跟妈妈撒娇耍赖,心里也跟着一阵甜蜜。幸好不管多大,妈妈总归还是妈妈,永远可以在她面前哭诉种种不如意,袒露所有的心伤。可惜,过年是急诊科最最忙的时刻,今年她又不能回家跟父母团圆了。

变故发生在一刹那。一个身穿灰色棉袄的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一把抢过田添的手机,拔腿就往远处跑去。

两人都愣住了。程雨非知道麻雀都有年三十这个道理,所以也能够理解每个年前会出现一个偷盗抢劫高峰的现实。不过她不能理解的是,这事会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闹市,就在自己身边!

还是她先反应过来,迅速说了一声追,一马当先,闷着头奔了出去。田添的发动慢了几秒,但小姑娘心思敏捷,立刻想到要寻求外援,一边追着一边大叫:“抢劫啦!来人哪!抢劫!”咔咔咔咔奔了几步,忽然痛叫了一声,摔倒在地。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踩着七寸高跟鞋确实也可以奔走如飞,只不过要付出一点点代价……她沮丧地忍着钻心的疼痛,眼看着程雨非撒开蹄子在前边奔的正欢,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只能在原地大叫:“来人啊!抢劫啊!”

程雨非一边想着穿着平底鞋真好,一边奋不顾身追着那人拐了个弯。不远处购物天堂a广场高高矗立在眼前,楼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程雨非看到那么多人,心下更加笃定,正松了口气,那人几个飞窜,窜进了一条小马路,失去了踪迹。

程雨非异常警惕的转了几个圈,觉得自己就像警匪片里的便衣警察。然而目标确确实实消失了,程雨非傻眼了。正在此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她:“程医生。”回过头,看到了猪头民营企业家苏一鸣正满面暧昧的笑容看着自己。

每段缘分的建立都需要巧合(二)

田添大叫了几声非非姐,眼睁睁地看着程雨非置若罔闻地只顾飞奔,眼看着就要消失在自己视线中。她究竟是个没经过什么事的小姑娘,呼救声里已经带了哭腔。忽然一个悦耳而清朗的男声从上方传过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要帮忙么?”

田添抬起头,是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眼里尽是关怀之色。她立刻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哭诉:“有人抢了我的手机,我姐追过去了……就在那里……我怕她出事,我不要手机了。我只要我姐没事……”

小伙子顺着田添的手指看去,果然见到一个苗条的身影晃了一下,就拐进一条小路里去了。他二话不说追了出去,追过那个拐角,却看不着之前那个身影。他在那附近一条路一条路找了一会,终于在一条小马路上发现了程雨非,正在和一个男人抢夺一个包袋。那个男人还从程雨非手里抢过了一只手机。小伙子在心里暗骂了一声:靠!真是世风日下,现在连贼都敢这么嚣张!不由得义愤填膺,拔腿就冲了上去。

苏一鸣下午去看望江平,江平是苏一鸣的校友,现在已经是大商场a广场的副总经理。两人的业务虽然没有直接的关联,却拥有不少共同的朋友,私下里交情不错。

江平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热情的接待了苏一鸣,还硬要给他送东西。“成套的化妆品。是我们单位为了答谢客户统一置办的礼品,多出了一些。这两套,送给你。”说着他笑嘻嘻地将那桌子上两个沉重的盒子塞到一个纸拎包里,递给了苏一鸣。

苏一鸣扫了一眼,不无落寞的推辞:“是女人用的……我最近荡空几个月了,身边没女人。用不着了。”

江平呵呵一笑:“没有更好,正好再找,一鸣你的能力我相信。像我们这样子的,都是为了一棵树失去了整个森林,一鸣你呢,眼前还有一大片林子可以慢慢挑到眼花。说实话我还真是羡慕你的自由。”

苏一鸣苦笑一下:“也只好这样子安慰自己了。”

江平笑着亲自送苏一鸣下楼,可当他回到办公室,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手机。江平拍着脑袋想了半天也记不清东西放在了哪里,心下不由有些惆怅,自己还没到四十记性就这么差了?果然是年岁不饶人么?在心底感叹着他用座机拨通了自己的手机,然后侧耳倾听自己那刚刚下载的搞笑铃声会在哪个角落响起。

苏一鸣出了大楼就有些后悔,他约好跟一个客户在附近吃晚饭,带着这么一大包沉甸甸的东西过去不方便。而这里是闹市中心,常常找不到车位,因此他的车,又停在好几条马路外,他实在不高兴走过去放好东西再走回来。正犹豫间,他忽然见到一个熟人。

他看到了程雨非慌里慌张从一条小路拐了过来,然后以一个非常古怪的姿势转了好几个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那个动作让他想起了动画片里呆头呆脑的土拨鼠。

其实苏一鸣此刻对程雨非的好感已经丧失殆尽了,不过他虽然是一棵土生土长的中国杂草,可曾经在那块盛产绅士的国度里移植了几年,多少沾染了一些绅士习气。因此,他对女人向来还是很大度的。哪怕心里再腹诽,表面上还是非常礼貌周到。所以他一边讥讽地笑着,一边客气地叫了一声:“程医生。”

程雨非回过头来,看到苏一鸣十分意外。她看了一眼苏一鸣手里的拎包,冷淡地寒暄:“苏总……过来买东西啊?”

苏一鸣心底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于是他对程医生笑道:“哦,这个是我们公司为了答谢客户定制的礼品,是女士用的化妆品,多了几份。程医生,这个送给你,谢谢你最近帮我很大的忙。”说着将拎包举到程雨非跟前。

程雨非吃了一惊,□的伸手推辞:“不不不……我不要,苏总你还是送给客户。我不要。”

苏一鸣笑道:“算是再帮我一个忙吧程医生,这东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不方便,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这个倒也不是虚言。

程雨非飞快地瞄了一眼那个盒子,发现上面赫然有兰蔻的商标,不由心下一喜。女人天生对这些东西没有抵抗力,何况她很喜欢这个牌子的化妆品。今年她们急诊科吃年夜饭,组织的抽奖活动,就有兰蔻的化妆品作为奖品。程雨非就很可惜地跟它失之交臂。

那时候抽奖的主持人从盒子里捞出一张纸片,然后大声的宣布:“六十一号。”程雨非立刻欢呼了一声冲了上去,接着就听见那人说:“呃……看倒了,是十九号……”于是可怜的程雨非一场空欢喜,只好灰溜溜地下来领了阳光普照奖。

因此现在她看苏一鸣态度很诚恳,本着一向乐于助人的做人准则,她就决定笑纳了。

她接过那只拎包的时候,一个怪里怪气的嗓音忽然响了起来,大声地唱着歌:“我是帅哥我怕谁,天下美女一大堆。姐姐妹妹排好队,一个一个等我追……”

程雨非跟苏一鸣都吓了一大跳。程雨非很快就锁定那个声音正是从自己刚刚接过来的拎包里响起来的,火速将包里的盒子拿了出来,一探究竟。

啪嗒一声,一只手机从里面掉了出来,一边振动着,一边在地上更大声音的唱歌:“我是帅哥我怕谁,天下美女一大堆。姐姐妹妹排好队,一个一个等我追……”

程雨非眼角的余光带着鄙视,暧昧地扫了一下苏一鸣,蹲下身捡起那只还在响着的手机:“苏总,这是你的手机?”

苏一鸣一向自命风度翩翩,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一出,闹了个大红脸,听着那只手机还在傻乎乎的嘶声唱着,心下懊恼,飞快地抢过手机,把那傻 b铃声按掉,这才堆了个明净的笑容解释:“这个手机不是……”

话音未落,不知道何处跑出来一个小伙子,一拳将苏一鸣撂倒在地。

在苏一鸣发下毒誓不来广济医院急诊科后没满一周,他再一次被送到了那里。他觉得自己真是背到了极点。

那个小伙子知道真相后羞愧难当,一再地向苏一鸣道歉,主动出钱出力,在急诊室象一只全速旋转的陀螺一样忙乎,为苏一鸣跑过来跑过去。苏一鸣实在不好意思再骂他,何况人家就是一个见义勇为的大好青年,他还能说什么?

小伙子是本市某校再读的硕士生,明年就要毕业了,正在找工作。苏一鸣跟他搭讪了几句话,觉得小伙子人挺实在,见解颇是不凡,动了爱才之心。他想到自己一个朋友所在的跨国公司正要招人,立马盘算起将这个小伙子卖过去。苏一鸣自认为眼光不错,而且眼光长远。他一直想着在一些大公司里安插几个自己的亲信,并且着力扶持一下,等他们成了气候,自己行事就会方便很多。因此他言辞之间对小伙子颇为尊重。

至于程雨非,他更是没什么可指责的。人家也是见义勇为的孤胆英雄,又没有对自己做什么,而且还是个姑娘,怎么着这笔帐也不能算到她的头上。而田添呢,已经丢了手机扭了脚,发现最终结果后,又是吃惊又是害怕,已经哭成一个泪人,他瞧着都不落忍。因而想来想去,他只能怪自己背。

经过若干冰冷恐怖的机器的检查,医生初步认定苏一鸣没什么大碍。虽然他的右眼整个肿了起来,象一只被捣烂的苹果,根本睁不开。

就这样,在急诊室折腾了几个小时,苏一鸣再次从他的受难地出门,彬彬有礼地向各位瘟神告别,灰头土脸地打的回家。路上那个的士司机不断从汽车后视镜里打量苏一鸣无与伦比的眼睛,好几次无缘无故笑出声,差点撞上路边的护栏。

每段缘分的建立都需要巧合(三)

临近春节,苏一鸣原本有许多的活动安排,特别是跟客户之间的互动答谢,因为自己暂时被毁了容,他只好一一将这些活动取消或者安排自己的副手前往。他不敢说自己受伤了,害怕自己那帮狐朋狗友会涌上门来看望顺便嘲笑。因此对外他宣称自己去瑞士滑雪胜地度假去了。

当然苏一鸣的损失远不止此。最最让他心痛的是两天后的g市之行不得不取消。本来他要南下g市竞标一个项目。这个项目他本是志在必得,为此他已经做了几个月的努力。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最最关键的时刻自己萎掉了,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花。他几乎已经懊丧到了极点。最近他有三个项目需要谈判竞标,一个在g市,两个就在本市。他不知道等另外两个项目开始的时候,自己的眼睛能不能好利索。

最最让人气愤的是苏一鸣的竞争对手马四顺,听到苏一鸣不去g市的消息后给他打了个电话。

“苏总,听说g市这个项目你不去竞标?”他的声音里有些夸张的讶异和压抑不住的欢喜。

“哦?那个没什么大利,就是一块鸡肋,放弃了。再说,我现在陪一个法国客户在瑞士滑雪,实在是腾不出身。怎么老马,你要去竞标?”苏一鸣轻描淡写,心里却妒忌地快发疯,他似乎看到一张张粉色的毛爷爷向自己的老对手飞去,可又无计可施。想到这里他在心底狠狠地咒骂了一下程雨非。不过,苏一鸣觉得在江湖上混,输人不能输架,所以,即便是输了,他也要装成占了大便宜的样子,在气势上一定不能输给对手。

马四顺满腔的欢喜顿时打了个大大的折扣,嚣张的气焰也迅速矮了一头,很快没趣地挂了电话。他跟苏一鸣不一样,苏一鸣是海龟创业,讲的一口纯正的牛津腔英语,手头确实有好些质地优良的海外客户。而他是土鳖出身,别说英语,就是自己的一口普通话,也夹杂着浓郁的地方口音,很多北方客户都反映听不大懂。因此在对外贸易这一块他是无法跟苏一鸣争抢的,他所占优势的就是国内业务这块蛋糕,他凭着自己比苏一鸣多十几年的行业经验,凭着自己多年来积累的人脉,这才勉强将这个后起之秀压下一头。

苏一鸣懊丧的挂了电话,郁闷到了极点。马四顺绰号马土鳖,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听听这个绰号就知道。他完全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粗,重视关系胜过管理,相信风水胜过科技。总之,按照苏一鸣读过的书,学过的理念,马四顺是那种摆在哪里都应该被社会淘汰的生意人,可是人家不仅没有被淘汰,而且生意一样做的风声水起。

当然他也不是一无是处,他是个非常执着刚毅的男人。苏一鸣听说过一桩事情,有一次马土鳖定好去b市谈生意,可是出发前天不小心把腿给搞得骨折了,他没有想一般人那样取消接下来的客户会面,而是让手下人给抬着上了飞机。这种英雄一样的壮举显然给客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个原本没有什么希望的单子就是这样拿到的。苏一鸣听到这段往事的时候心里对马土鳖肃然起敬,尽管他骨子里面还是不喜欢这个对手。其实没有哪个对手让苏一鸣喜欢,若是让他选择,他宁愿做独孤求败,过上没有对手的幸福生活。

而此刻的马土鳖却体验到了独孤求败的欢乐。他正心情振奋地奔赴飞机场。总的来说,他的事业还是一帆风顺的,无怪乎名字叫做马四顺,果然是事事顺利。他没读过几年书,做生意能够做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中国在世界上的地位明显在提高,中国这个市场也越来越大,他觉得就靠自己这个土鳖对中国社会的超强适应能力,一定能够压过那只喝过洋墨水的海龟。

这么想着他在心底哼起了“向前进,向前进……”的曲子,大踏步的往前走去。他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年轻时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就像一个士兵,吹响了进攻的号角,酬躇满志,奔袭南方!那里,有一个本来没什么希望的大单子在等他,那里,有无数的钞票在空中飞舞着等他,前进,前进,他要奋勇前进去抢钞票!

当然他不知道,同样吹向号角奔袭南方的不仅仅是他马四顺。一场史无前例的寒潮,正在北方紧锣密鼓地热身,很快也追着马四顺南下,给华南地区带来了一场百年不遇的雪灾。

苏一鸣挂了马土鳖的电话紧接着收到了陆野平的慰问。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在电话里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一鸣……听说你英雄救美受伤了?哈哈哈,伤在哪儿?重不重?你小子血性又回来了?这么大一把年纪还跟别人抢女人?”

苏一鸣沉了脸。自从大学那次为系花打过架以后,苏一鸣很久都没有为女人干过架。他觉得不值得。他很年轻的时候,曾经有那么一阵子,觉得你一条命我一条命,这个世界谁怕谁啊?后来读了大学就不这么想了,他觉得自己的命比人家的值钱。再后来,他的命就越来越宝贵了,为女人丢了太不值得了。

所以他的女人,除了第一次那个系花,在苏一鸣追的时候绝对不存在名花有主的情况。因为苏一鸣觉得,花那么大精力,采摘一朵有主的花,冒着被主人踩扁的危险,还不知道采回来合不合适,实在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苏一鸣已经过了跟人抢女人的年纪了。

因此他连声音都沉了:“谣言,居心叵测的谣言!我受伤是纯属意外,野平你说的对,我是该找个时间烧个香。最近太背了!人财两空……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陆野平听到真相有些失望,不过不妨碍这小子调侃苏一鸣:“好嘛……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我把我宽阔的xiōng怀借给你。你就扑到我这里来哭。”

苏一鸣想到陆野平枯瘦干瘪的xiōng膛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那xiōng膛!太硬实干瘪了!不知道你老婆怎么能够忍受的!我要找个柔波一样的xiōng膛,然后变成一片小小的雪花,投身进去,融化在那汹涌的波涛中。”

陆野平哈哈大笑,大骂他流氓,末了终于说上了正事:“一鸣,我刚刚认识了一个美女,想着介绍给你,算是上次搞砸你的泡妞计划的补偿。那人不错,我已经给你长过眼了,至少是d罩杯。”

苏一鸣脑子一热,言语间就有了一些急切:“真的?什么时候安排见面?”

陆野平听出了他的迫切,忍不住有些得意:“随便你……要不今天?你空不空?”

苏一鸣刚想张口说好,可一转眼就在对面陈列柜的玻璃里瞧见了自己狰狞的面目,一只眼睛肿的老高,跟个猪头似的,兴趣立刻减了大半:“呃……过几天吧。这几天受了伤不方便。”

陆野平的声音里立刻多了窥探隐私的猥琐:“不方便?一鸣你伤哪儿了?呃,你的小鸟还安在吧?苏一鸣有没有变成苏一口?”

苏一鸣立刻不客气的给予迎头痛击,打烂了他的美梦:“扯淡。小鸟挺好,就是瞎了一只眼。苏一鸣变成苏一呜,样子有些恐怖,担心吓着美女。过阵子吧。嗯,最好可以直接带她去三亚。”

陆野平笑了:“一鸣你现在越来越生猛,还没见面就想着把人家带出去吃掉?我觉得现在去哈尔滨挺好?天冷,正好可以抱成一堆取暖……”

苏一鸣不答。他是有些着急,他要找个机会好好放纵一下,忘记所有的不快,散散最近的霉气,转转背到极点的运气……寒冷的北方虽然可以抱着取暖,可是那美好的d罩杯却被厚厚衣服所遮住,简直是浪费资源。还是南方好,他想起了那里的碧海蓝天,想起了那里椰风细浪,他想带她去那里,他想让d罩杯美女汹涌澎湃的xiōng怀溺死自己,想在那个异常柔软的所在一头撞死,或者吊死……都行,只要是快活死。

苏一鸣在精神上是有些洁癖的,他不嫖,他嫌那些女人脏,这在他的那个圈子里是很罕见的。他也不搞一夜情,他想过一些正常的生活,他想要有个相对固定的□,还想要一些感情。

他曾经不无得意的向陆野平炫耀自己的与众不同,谁知道那小子立刻冷笑道:“得了,你以为你这样子比别人高尚?别人只不过花钱□,你却连人家的感情一起欺骗!”

苏一鸣有些不服气,他觉得自己并不是象陆野平所说的那样。他找女人虽然未必是为了结婚,可是如果很合适也可以结婚。只不过……他很倒霉的一直到现在还没有碰到合适的。所以他不觉得自己是个情感骗子。

打发走了陆野平,程雨非的电话追了过来。

苏一鸣的小小报复

程雨非并不知道苏一鸣心中的小算盘,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苏一鸣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却没有一句抱怨,还大度地表示要帮那个小伙子找工作,真是个气量不凡的男人,要是换成自己是绝对做不到的。

况且她觉得苏一鸣被打自己难逃干系,因此她想上门慰问一下苏一鸣。然而田添却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苏总已经飞到瑞士滑雪去了。程雨非百思不得其解。作为医生,她清楚地知道,只有一只眼睛立体视觉会有障碍,对距离的判断不够准确。例如闭上一只眼睛穿针,线是很难穿进针眼的。当然独眼龙经过很长时间的锻炼也能够飞针走线,不过苏一鸣昨天刚刚伤了眼,不可能达到那个境界。所以程雨非满脑子都是苏一鸣从高高的雪坡上滑下来一头撞到树上去的情形,就像寓言里那只倒霉的兔子。

胆战心惊的想了一会,她终于拨通了苏一鸣的电话。在电话里程雨非展现了自己深厚的学术功底和惊人的记忆能力,旁征博引,举一反三,饶了很大的圈,终于得出结论苏一鸣不适合去滑雪。并且在最后很委婉地表示,不管是为了苏一鸣的里子还是为了国人的面子,他都不应该走出国门。

苏一鸣气得笑出了声:“呵呵……程医生,虽然被人打成猪头不是我的错,可出门用猪头吓唬人就是我的错了,这点公众责任心我还是有的。这段时间,别说是走出国门,我连家门都不敢出,饭都没得吃,已经快饿死了。”

说完苏一鸣恨恨地挂了电话,东翻西翻,找出一袋子速泡面,咯吱咯吱干啃起来。一切都是拜这个医生所赐,他真的快要饿死了。

苏一鸣在市中心的高档住宅区有一套宽敞的房子,离办公室很近,非常方便,大部分时间他就住在那里,还请了一个保姆给自己烧饭做家务。若干年过去了,这间房子的临时女主人已经换了好几个,可这个保姆苏一鸣一直用着。

那是个非常勤快的山里女子,第一次过来的时候苏一鸣就发现她异常勤恳,比自己很多员工要勤恳得多,烧的菜很香,打扫屋子非常干净,唯一不好的就是她的脚丫子太臭了,臭到苏一鸣隔了一个房间都被骚扰得坐立不安。苏一鸣当时就受不了,打算立刻开了她。他虽然不是很挑剔,可是他的鼻子对气味异常敏感。他根本不能忍受一双这么臭的脚丫子给他烧菜,那样子烧出来的菜还能吃吗?

谁知道后来一拉家常,他知道这个女子很不容易,已经跟老公一起出来打工已经十几年了。这十几年间他们夫妇就是靠着自己的双手把一双儿女都供到了大学。苏一鸣于是犹豫了,他细心的观察了一下,终于发现她脚丫子臭的原因。她的鞋,是那种小摊上买的二十块一双的跑鞋,一点都不透气,再加上又是劳动人民,脚汗多,闷在里面自然是臭不可闻。苏一鸣于是送了几双鞋给她,并且明示暗示了一下自己对气味的苛刻。那女子倒是一点就透,也非常珍惜这个工作机会,那以后每次过来都会很仔细地把自己先洗刷干净,穿上透气舒适的鞋子,果然再没有骚扰到苏一鸣。

苏一鸣对自己这个保姆非常满意,她为人老实可靠,而且也很聪明。她不认识字,却能够把苏一鸣的文件归类放好。苏一鸣非常惊讶,保姆就向他演示了一下自己的归类方法:文件上盖了圆头章的或者画了花草文的(签名)都是重要文件,必须另外放好。文件上有黑框框的(批注)是草稿,堆在另外一边。苏一鸣当时哈哈一笑,觉得劳动人民的智慧果然是无穷的。一个既不认字又很聪明的保姆,对苏一鸣来说再好不过,既不会担心会把商业机密泄漏出去,又不会担心东西因为杂乱无章找不到。真是又安全又好使。

这个完美保姆几乎全年无休地为苏一鸣服务,可是这几天她却请了假。她同样在本市打工的老公因为胆结石开刀了,她得照顾手术后行动不便的老公。苏一鸣不仅准了假,还给了她一笔钱,他一向觉得自己还是个很有人情味的老板。

按照苏一鸣本来所想,年底应酬多,他在家吃饭机会也不大,更何况,他很快就要去g市投标了。然而现在他不仅仅去不了g市,还不幸毁容,楼不能下,人不能见。他实在不愿意因为现在的猪头造型,破坏了自己惨淡经营多年的美好形象。

苏一鸣在家宅了一天的结果就是,家里能吃下肚的东西都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了,而自己的眼睛却还小山一样肿着。苏一鸣打了电话给秘书,让她去找钟点工救场。可现在的情况却不容乐观,钟点工还没找到,他已经快绝了粮。

过了一会他的门铃响了。苏一鸣从可视门铃的屏幕里看过去,意外见到程雨非那张有些变形的面孔。他本来不打算开门,可屏幕里的程雨非百无聊赖地在门口的踱着步,露出了手里一只马甲袋。苏一鸣犹豫一下,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满怀希望的把程医生放了进来。

程雨非于是有幸看到了一个别样的苏一鸣,完全颠覆以往的形象。他头发蓬乱,眉眼青肿,面目狰狞,穿着睡衣,跻拉着拖鞋,目光幽幽发碧,狼一样盯着自己。

苏一鸣本来是十分注意自己形象的,这个是多年的习惯以及生意的需要。早年他在那个世界著名学府求学的时候,有次差点因为脚上的袜子跟衣服颜色不配被赶出考场,那以后他就一直打扮得非常考究。不过他觉得在程医生面前已经不需要了,因为经过前几次的事件,自己在她面前已经毫无形象可言了。

苏一鸣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往外掏东西:“程医生这么客气啊,来就来呗,还买什么东西啊。这个……啊……钙片?做……做什么用的?”

“补钙啊。”程雨非有些莫明其妙,钙片还能干吗?她想了很久应该带什么东西过来看望苏一鸣。苏一鸣的喜好她压根不知道,她见过他抽烟,不过探视病人似乎不能送香烟,总归要买些补品。补品虽然满大街都是,然而作为医生,她骨子里并不相信那些成分未明的东西,甚至高度怀疑那些东西吃多了会产生副作用。权衡再三,她买了两瓶钙片,觉得这东西至少成分明白单一,作用清楚可靠。

苏一鸣仔细捏了捏空空的马甲袋,确认自己没有漏掉什么好东西,失望的差点昏了过去。“只能补钙?能不能补肾壮阳?”他略带调侃地问了一声,悲愤地爬到桌边,继续啃干面块。

“……”程雨非在心底非常严谨地比较了西医的肾脏跟中医的肾脏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以及似是而非的异同,终于没能得出一个可靠的结论,“呃,这个,没有相关的数据证实……”

真没意思,也真不够意思……苏一鸣翻了个白眼,决心省下这些无谓的俏皮话过几天逗d罩杯玩。于是他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啃面块,不再搭理在他心目中已经变的无趣的程医生。

“苏总,你怎么就吃这个?”程雨非□晾了一会,只好没话找话。

苏一鸣嗯了一声:“家里断粮了。”

“为什么不能叫外卖或者出去吃?”

苏一鸣又嗯了一声,心想废话,刚刚不是在电话里说了,猪头造型不便见人,怎么叫外卖出门?想到此他心里忽然一动,再次生出一些希望:“我楼下有个食品店。程医生,你能不能替我去买点菜?”

程雨非再次被放进来的时候,苏一鸣已经抛弃了剩下的半块泡面块,一边用冰袋敷自己的肿眼睛,一边充满希望的等着美味。程雨非不屑的别了他一眼:“淤伤二十四小时内冷敷,二十四小时以后热敷,现在用冰袋反而不利于消淤去肿。医生没有告诉你么?”

苏一鸣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立刻绝望的扔掉了手里的冰袋:“程医生,你这是……准备喂小鸟?”

“苏总你平时一定不买菜,推荐的竟然是个黑店……我买了一小把青菜几个鸡蛋就花了一百块钱。” 程雨非愤愤不平。

苏一鸣差点再次昏倒:“只有青菜鸡蛋?那里卖的都是绿色菜,又在高档小区,价格很公道啊。”

程雨非死活不肯相信那不是黑店:“菜场里卖的也是绿色菜,叶子翠绿可爱,没变黄啊……价钱只有它的十分之一不到。”

这两个绿色不一样吗!不过苏一鸣没有再解释,中国医生擅长胡搅蛮缠,他实在自愧弗如。

做医生首要的品德,是绝对不能跟病人较真,所以,程雨非也闭上嘴,沉默地走进厨房。苏一鸣的厨房非常漂亮,整套银蓝色的橱柜,亚光表面,清爽怡人。

“苏总……哪个是热水龙头?”

苏一鸣闭上双眼,呃……其实是一只眼,另外一只根本睁不开,心理极其yīn暗地说:“我平时不下厨,你自己试试……”然后竖起耳朵听好戏。

果然不多时他就听见程雨非啊呜一声,顿时心里乐开了花,哈哈,原来程医生被烫着了叫得是啊呜……

程雨非的冷幽默

苏一鸣虽然心花怒放,还是假装焦急地一头冲进了厨房:“怎么啦程医生?出什么事了?”

什么东西热气腾腾地当头罩来,程医生报复?苏一鸣心头划过一点怀疑的火花,迅速被她接下来的话给扑灭了。

“你眼睛要热敷,这温度正好。你先敷一会,我给你下碗青菜鸡蛋面吃。”

苏一鸣扶住那条搭在自己眼睛上的湿毛巾,阵阵温热传来,抚慰着他肿痛的伤口。苏一鸣在心底忏悔了自己刚刚的小心眼:“呃……谢谢,麻烦了。”

“你是病人,照顾你是应该的。”程雨非的声音里并没夹杂着太多的温情,确实是医生常见的那种公事公办的冰冷口气。

“能做你的病人真幸福……”

“幸福?我的病人大部分都只有半条命,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维持生命的管子。”

“……”苏一鸣半晌不能言语,程医生一定是在开玩笑,可他用一只眼睛看去,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笑影子,难道这就是幽默的最高境界……冷幽默?

手里的毛巾冷了,苏一鸣将毛巾伸到热水龙头下,被程医生一把抢过:“还是我来,独眼龙对距离的判断不准,被这热水烫着。到时候……”猪头配猪蹄,真凄惨无比。当然最后一句为了不过于刺激苏总她还是咽下了肚。

“……”苏一鸣再次无话可说,在心底又一次默默地忏悔,然后伸出长长的胳膊,越过程雨非的身体,按了几下热水器,将水温调低。

那一瞬间老流氓有些神思不属。苏一鸣家用的是地暖,温度调的高,程雨非早已经甩掉了厚重的羽绒服,穿了一件轻薄的毛衫煮面条,窈窕玲珑的美好曲线一览无遗。热气氤氲中,她的侧脸宁静安详,长发柔顺润泽,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目光,认真专注。苏一鸣觉得女人专心致志工作的时候有种独特的美,第一次在抢救室,也就是这种旁若无人的从容,一切在握的笃定吸引了自己。

苏一鸣的手越过程医生美妙的身体,伸向热水器。一些往事忽然就浮上了心头,他刚创业时曾经住过一套很小的一居室,厨房只有几个平米,站上一个人都有些转不过身。那时候他有过一个同居女友,常常一起烧东西吃。两个人站在窄小的厨房里,稍微一动就会肌肤相亲,耳鬓厮磨,那时候也年轻火大,每次都不能自持。常常是饭煮到一半,两个人就拥到了一起。等暴风雨过去,饭也烧成了焦炭。那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光,艰难到有一次苏一鸣的所有财产加起来不足二十八块钱,也是一段非常甜蜜的时光,有着他最最投入的一次爱情。

苏一鸣的手毫无障碍地越过程雨非的身体,调好了水温,他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地怀念了一下以前那个窄小的厨房。现在这个厨房实在是太宽敞了,宽敞到没了情趣,宽敞到他找不到机会能够很流氓又很合理地吃美女医生的豆腐。

“呃……苏总,你家的盐放在哪里?”

苏一鸣换了个角度再次伸手,又是毫无障碍地捞出了盐。接着是辣酱,酱油,麻油……苏一鸣伸了无数次手,换了无数角度,都没有碰到程医生一根头发。当然他并不想碰她的头发,他想碰到一些其他部位,不过,自己的厨房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在这一次次徒劳无获的伸手中,苏一鸣得出一个结论,程雨非真是天才中的天才,一顿饭都能够做得鸡飞狗跳,惊天动地。他的漂亮厨房很快堆满了调味品,变得一片狼藉,虽然最终的成品只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鸡蛋面。

“我给你把面端到饭厅里?”程雨非终于从灶台上抬起头。

“呃……不用,就在这里吃。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厨房很温暖很有人间烟火气。”苏一鸣喃喃道,很像家……他忽然想起父母,很多年了,很多年他都没有回家了……

苏一鸣对女人的要求有二:床上是□,出门是贵妇。他以前就是比照着这两条找的女人。自从搬到这个地方,他的女人换了几茬,却从没有人为他做过饭。因为不需要。他的金牌保姆做的一手好菜,技艺堪比一级厨师,同时他自命是个非常有品位讲究情调的情人,经常带她们出入各座酒楼饭馆,风味小吃,海鲜大餐,一样不落。不过从今往后,他决定再加上一条:在家是主妇。他忽然觉得这条太重要了,只有这样他的家才有家的温暖。

程医生的医术虽然把苏一鸣整得苦不堪言,可是厨艺确实不是盖的,一碗面都能够做的香得找不到北,倒也不枉费她在厨房里好大一番折腾。

苏一鸣在厨房里吃得热火朝天,程雨非却已经飞速出了门,连告辞都没有,苏一鸣未免有些失落。

门铃再次响起的时候苏一鸣在自己的可视门铃里只看到了几个大大的马甲袋,里面装满了无数的食物。程医生!虽然看不清袋子后的面孔,他却心有灵犀般地想起了那个窈窕的身影。他迅速开了门,心里却有些愤慨,程医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不看到装满食物的袋子会不给她开门么?

这次程雨非没有进门,在门口就把所有的话给交代了:“苏总,你们小区边上不远有个大卖场,东西比那个小黑店可便宜海了去了。我买了些吃的,足够吃两天的。我先走了,苏总,你的病情要是有什么变化,出现头晕头痛什么的给我打电话。”

苏一鸣瞄了一眼马甲袋,回味一下鲜美的鸡蛋面,心中不无可惜,念头转得飞快,语速却分外缓慢:“那两天后呢?”

程雨非在袋子里捞了一下,变戏法一样拿出一瓶东西,在里面抹了两下,涂在苏一鸣青肿的眼眶上:“两天后你的眼睛就消肿了,可以出门见人了。”

“真的?这药膏这么灵验?”苏一名狐疑地抢过那瓶东西,竟然是很普通的男士面霜,靠,被骗了!小红帽原来会骗人!他有些委屈地看向人民医生。

“我保证。谁叫我是医生。妙手回春什么意思你知道不?就是说,医生的手摸一摸,毛病就会躲一躲。我亲手给你抹了药,肯定很快会消肿。”

“……”苏一鸣觉得她又在说笑话,可是他仔细看去,她还是一副严谨的专业人士形象,一丁点的笑模样也没有。果然是传说中的冷面幽默。

苏一鸣心思敏捷经验丰富,却敌不过程医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几句话下来便没了词,终于没能够骗到她为自己再做几顿饭。

两天后苏一鸣的眼睛果然是消了肿,只还有些淤青。程医生在他心中的形象更加高大神秘了,几乎要赶上江湖郎中了。苏一鸣的熊猫造型虽然比猪头造型强不了多少,可带上墨镜基本上就能够遮丑了。

苏一鸣带着墨镜出门吃了几顿饭,心下却非常不爽。从他一进饭馆门,那些服务生小妹就一脸紧张,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出,连他讲了无数好玩的笑话也没人应声。甚至有一次苏一鸣不小心打烂了一根调羹,一个小姑娘就吓得花容失色,抖成一团,几乎哭出声来。回到家他看了看镜子里带着墨镜的自己,两个字,酷,帅。怎么着都跟穷凶极恶沾不上边,他打死了都想不通为什么那些人看到自己都像见了鬼一样?这么yīn冷的大冬天带着墨镜是怪异了点,不过很恐怖么?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即便是对自己的员工也是没有架子的,这几次经历沉重地打击了苏一鸣上饭馆的兴致。

还好他能够开车,一连几天他要么不远万里,赶到陆野平家吃饭,要么就是买些面包糊弄一下肚子。

那天他开车兜风,走到一处似乎有些熟悉的街道,肚子里唱起了空城计。他瞄了一眼边上一家小型超市,停了车。苏一鸣知道本市一向都是人口众多街道拥挤,可他想不到这么小一个超市的收银台竟然也会排这么长一条队伍。好不容易耐下性子等着轮到自己付钱,苏一鸣非常尴尬地发现自己的钱包竟然丢在车上了。

收银员瞧他拎了两只面包东掏西掏拿不出钱,就有些心烦:“快点啊!人家后面那么多人等着呢!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

身后那些人也都开始起哄,苏一鸣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他正想摔下面包走人,一个人从队伍的最末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了过来:“在这在这!钱在我这……说好等我拿好东西一起付的……”

“……”苏一鸣有些惊讶地看着程雨非一脸严肃的面孔,半天没能回神说出话。程雨非波澜不惊,把手里一大篮子东西连着苏一鸣两只可怜的小面包一起付了钱。身后一个男人恍然大悟:“哦!原来钱全在老婆那……连买面包的零花钱也没有……真有比我更惨的男人……”心下顿生优越感。

“……”苏一鸣在心底骂了声娘,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男人,可惜隔着墨镜,目光没有什么杀伤力。他恼火地回头看了一眼始作俑者,后者竟然面不改色,从容淡定地拎着一大包东西出了门。苏一鸣气昏了头,灰溜溜跟着出了门。

“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你。”苏一鸣没话找话。

“我家就在附近。”

苏一鸣哦了一声,想起自己上次送她回家,是经过此地,怪不得有些熟悉。

“抱歉,刚刚队伍太长,我想早点付钱,跟着你占了点便宜。”程雨非一脸正经。

“欢迎占我便宜。”苏一鸣带着墨镜笑得风情万种。

“苏总这个打扮很古怪。”

“怎么?”

“象电视里的黑社会老大……”

“……”苏一鸣立马想起了小饭馆里一脸惊恐的服务生小妹,难怪她们吓成那样。

“当然中国没有黑社会,所以你肯定不象黑社会老大。”

“本来就不象。”

“中国只有黑社会性质的流氓团伙,所以你最多只能象流氓头目。”

“……”苏一鸣啼笑皆非,靠,这什么世道!老流氓竟然被女医生调戏了!他第三次仔细打量人民医生,依旧是一脸严肃,好像跟自己探讨的是什么学术问题。这次他真的信了,他遇到高手了。冷幽默高手。

苏一鸣的无耻行径(一)

田添的电话不期而至,小姑娘在电话里满怀兴奋地说晚上跟人约会,不回来吃晚饭。挂了电话,程雨非看着手里一大包的东西,顿时失去了回家烧菜的勇气。人其实都是虚荣的动物,总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可夸赞,田添天生的好胃口以及对自己厨艺的盲目崇拜是她愿意孜孜不倦研究开发各种新菜式的内在动力。可现在她不回来了,自己做菜自己吃实在是没劲透顶。

她叹了口气,听见苏一鸣问她:“你吃饭了吗?”

“没有……正打算回去做饭。”

“我也没吃,上我家吧,我们一起做饭吃。”

一起做饭……程雨非讶异地抬头。夕阳下苏一鸣的笑容十分纯净,洁白的牙齿跟漆黑的墨镜交相辉映,左颊上一个小小的酒涡若隐若现,仿佛一粒珍珠,细小可爱,莹然生光。程雨非为他真诚的笑容所惑,说了一声好。

可惜一回到住处老流氓就原形毕露,非常无赖地往沙发上一横,做濒死状:“程医生你自便,我已经饿昏了……前心贴着后背了……”

程雨非的手指冷静而迅速掠过他的额头,声音里是专业人士特有的处变不惊:“没事。没有低血糖。低血糖是会出汗的。”

“……”苏一鸣委屈地哼了几声,人民医生真没意思,真不够意思……不过反正他皮厚,也不搭茬,只在那里哼哼唧唧装可怜,并不起身。

还好程雨非已经熟悉过他漂亮的厨房,就撇下他顾自忙活去了。等到烤鸡翅香喷喷出炉的时候,苏一鸣闻香而动,及时出现,把鸡翅摘下来,很快啃得眉花眼笑。

程雨非洗好鱼,在锅里放上油,听苏一鸣吃得欢声雷动,忍不住一笑,神思忽然飘远。那时穆淳读博士很是辛苦,常常熬夜到很晚,她心疼他,天天都会给他做夜宵。宿舍里条件简陋,她就着那个小电炉做盐水煮白菜,白水烧肉,精心琢磨着菜肴的口味。穆淳家境优越,很早就有了一套自己的房子,空闲时候她跟他去他的房子,有了条件,更是烧一桌子菜犒劳穆淳。

穆淳永远是不温不火,不急不躁,跟谁说话都是一副笑模样,吃菜也温雅,一看就是受过很好的家教。他情绪内敛,很少大笑,也很少激怒;说话也平和,没有谬赞,从不尖刻。不管程雨非做什么,好不好吃,他都是淡淡地露齿一笑:“非非你的厨艺又长进了。”

那样温文的穆淳,程雨非很难想象他后来会在那么短的时间移情别恋。刚跟穆淳分手的时候她常常看到他们两人同进同出,小姑娘娇媚可人,对着穆淳的撒娇发嗲,甚至旁若无人地抱着他亲热。穆淳依旧是温和,只是他的眼里,有些浓浓的宠爱。而穆淳看自己的目光,虽然总是充满着关切,却从没有过这样的爱意,程雨非难过极了。

后来她强迫自己再也不去关注那个人,再后来穆淳的小娇妻调离了他们医院,据说去了海关做公务员,穆淳家毕竟是很有些背景的。那也是医院里的一个小话题,尤其是很多在临床第一线拿着菲薄的工资累死累活的小护士们,心里有多羡慕,话里就有多热切。

鱼下了油锅,嗤啦一声溅起了大片油沫子,几滴滚烫的油汁跳到了程雨非的手上,她痛呼了一声,迅速收回手,放到唇边吹了两下。往事不堪回首,总是在你以为已经忘怀的时候跳出来,给本就脆弱不堪的幸福当头一棒。

周围的气流有些古怪,她诧异地回头,看到苏一鸣帅气的面孔,就在自己的肩膀上,离自己不足一尺,嘟着嘴巴在吹气。哎呀……自己是在别人家厨房里做菜……

“你……干什么?”虽然迅速回神,程雨非还是受到了一些惊吓。

“帮你吹吹手……又烫着了?程医生你心不在焉地在想什么?”

“呃……在想……这鱼真可怜,死都死了,还要被人开膛剖肚,下锅油炸,就跟炼狱似的……”

“哦?程医生真是同情心泛滥,难怪想得眼泪汪汪……当心,鱼煎焦了……”

苏一鸣说着负气出了厨房。他才不相信程雨非的鬼话,凭他多年来的经验,凭着她刚刚眼里的失神跟泪水,他知道程医生肯定在想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不是自己。在自己的厨房里,听着自己的满口溢美之辞,却想着别的男人,还若无其事地编瞎话,苏一鸣觉得很没面子,所以他生气了。

在老王住在广济医院的时候,他结识了一个同乡护士。因为对程医生有些兴趣,他跟自己的同乡打听了一下她的情况,那时候他只是想确认一下她是一朵可以自由采摘的鲜花。没想到同乡倒是兴致勃勃地介绍了一大堆,毕竟程医生曾经是八卦榜上的人物。苏一鸣对程雨非的过去并不介意,所以也没有特别关注,不过现在,他忽然很想见识一下那个传说中的外科医生究竟有些何德何能。

苏一鸣拉开帘子,在酒杯里倒了一些威士忌,加了一些冰块。他住在这个滨江花园的顶层,宽敞的客厅,尽头是毫无遮掩的落地玻璃窗,正对着江景。苏一鸣是个低调的男人,但这不代表他愿意居于人下。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是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的感觉,他所怕的不过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后果。所以那时候选房子的时候,他特地选了顶层。他喜欢这种居高临下,一览无余的感觉。尤其是夜晚,对着远远近近的满城灯辉,他会觉得这个辉煌的城市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程雨非端着菜进客厅的时候,苏一鸣就是这样斜倚在窗边的沙发上,煞有介事地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冰块轻轻撞击着杯壁,叮叮作响。

“吃饭了。”

苏一鸣不动,他还在生气,虽然他觉得这气生的有些无端。

一个窈窕的身影慢慢地顺着墙边溜过来,抖抖霍霍拉上了窗帘,关上了苏一鸣最最喜欢的一城夜景。

“干什么?”苏一鸣的声音里有些敌意,他再次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又放了几块冰块,这才浅浅地的啜了一口,缓缓地放下了杯子。这不是他故作优雅,他没办法。跟陆野平一样,苏一鸣的酒品也很差,喝高了整个行为都会失控。可跟陆野平没法比的是他的酒量,他的酒量实在是太微末了。所以苏一鸣在酒场上总是很可怜地夹着尾巴躲在巨人身后。同学聚会时他撺掇陆野平喝,生意场上他让助手替,不管他的弟兄们或者他的对手们怎样笑话他不是男人。总之,苏一鸣是个好酒而无量的男人。大多数时候,他只敢在家里小口小口地喝些低度酒,威士忌的度数,对他来说偏高了,他只能不停地加冰块。

“我有恐高症。”程雨非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镇定。

“恐高症?”

“呃……我是土豆,不是洋芋。我喜欢紧紧的巴在土地上,离地太高了我怕。”

“怕?”苏一鸣抬起头,土豆不就是洋芋?

“怕接不上地气……”

苏一鸣不禁莞尔,心里yīn霾顿消,土豆,土包包,有趣……

吃完饭苏一鸣来到厨房,帮帮正在清理厨房的程雨非的倒忙,捣捣小乱,企图多留她一些时间。程医生薄薄的毛衫下面穿着什么?他在心里猥琐地猜测着,居心险恶地悄悄调高了厨房里的温度。可惜除了自己立竿见影全身冒汗,他并没有如愿以偿看到进一步的美色。

晚上九点多,苏一鸣不得不恋恋不舍地送程雨非出门。电梯间的灯光,昏暗地勾勒着程医生美好的轮廓,气氛便有了一些暧昧。苏一鸣站在程雨非的身后,伸长胳膊按上了边上的电梯按钮,手就再也撤不回来了。程雨非的肩膀正抵在他手边,清晰可辨,她的发梢轻轻扫着他的手背,骚痒难耐,一直痒到了心底……

苏一鸣没有收手,而是慢慢慢慢地俯下头,瞄准了程雨非的嘴唇。虽然他还是只黑眼圈熊猫,视力却已经没有问题,距离判断应该是很准确,他在心底轻叹一声,闭上眼,倾身覆了上去。

电梯门悄没声息地开了,程雨非踏进电梯,转过身正打算跟苏一鸣道别,却赫然看到他闭着眼睛一头敲到墙上去了,发出梆的声响。她惊叫了一声,手忙脚乱挡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冲出来抱住了苏一鸣。

“怎么了怎么了?你还好吗?”那一瞬间从容镇定的急诊科医生魂飞魄散,几乎不能正常思考。还好苏一鸣及时睁开眼睛,狼狈地嗯了一声,多少唤回她的一点理智。刚刚是什么?癫痫?或者……

“你头痛么?”

“痛。”苏一鸣心想废话,脑门上敲出一个大包,能不痛么?

“刚刚有什么不舒服?头晕?眼睛发黑?”

刚刚?本来挺快活……苏一鸣郁闷地哼了一声,揉了揉脑门,怎么回事?自己明明瞄得很准,这一招也是他惯用的伎俩,和着身子扑上去,用嘴巴把对方压到墙上,然后是个令人窒息的法式长吻,以前也没有失过手,怎么会撞到墙上去?最近的事情实在是***乱得有些离谱。

“你……你知道你是谁吗?你知道这是在哪里吗?”程雨非见他没反应,担心他的脑子上次被打伤留了后遗症,赶紧问了他一些简单的问题,以判断他的脑子是不是清楚。

苏一鸣诧异地摸了摸程雨非的额头,明明撞到的是自己的头,怎么脑子坏掉的是程医生?乱了,乱了,一切真乱了套了!

“你是谁?这是在哪里?”程雨非见他行为古怪,更加害怕,颤着嗓子执着地追问。

这下轮到苏一鸣吓坏了,他迅速把程雨非带回家按到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又给她搭脉搏又给她顺气,还象哄孩子一样摸了摸她的头。

程雨非再次判断苏一鸣行为异常,到底是见多识广的急诊科医生,她深吸口气,镇定下来:“我马上带你到急诊,让神经科医生看一下。”

神经科?苏一鸣不乐意了:“我没神经病,为什么要让神经科医生看?”

“神经科不是看神经病的,呃,是看神经病的。不过不是通常人们所说的神经病,是神经系统疾病。你的脑子有毛病……”

“我脑子没病。”

“有……”

“没有。”

“刚刚你晕倒了。”

“不是晕倒,只是撞到墙上去而已。”

“你闭着眼睛撞了上去,不是晕倒是什么,正常人会自己撞上墙吗?”

“……”苏一鸣想我打算接吻来着,接吻不都是闭着眼睛的?

“反正我没病,也不去医院。我要睡了,天已经墨黑墨黑的了……”苏一鸣把自己丢上床,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开始宽衣解带。

“……”程雨非犹豫半晌,终于下了决心:“那我今晚不走了,留在这里观察你,万一有事情我就叫救护车。”

什么!不走了!留在这里观察自己?老流氓在心底欢呼了一声,跳了起来:“欢迎,欢迎。你要观察我哪里?随便你看……”恨不得立马把自己象蒜瓣一样剥干净呈现在程医生面前。

苏一鸣的无耻行径(二)

童话里的那只大灰狼是怎么死的?不是被猎人打死的。那只饿瘪了的大灰狼眼睁睁看着小红帽在自己面前,却不能吃下肚,活活给气死了!

苏一鸣觉得自己就快被气死了。那只看上去鲜美可口的小红帽就在自家客厅里,可憋了几个月的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看,什么都不能做。当然他没有这么良善,可是他真真假假地过去挑逗了几次,都灰溜溜地败下阵来。人民医生坚持认为他脑子有病,需要仔细观察,于是在客厅里严阵以待,和衣坐在沙发上。

苏一鸣只好一个人爬上床,翻来翻去地烙烧饼。他睡不着,因为他在美色面前经不起考验。他不是个蛋定的男人,事实上在他有限的人生中,他没有见过一个蛋定的男人。男人的本性都是色狼,区别只是控制能力的高低。而苏一鸣不仅不够蛋定,而且忍不了蛋痛,是个没有自制力的男人。他深知自己的缺陷,所以从不在欢场逗留,深怕一个不慎掉下水,把自己给陪进去。

然而现在这个情况非常令人苦恼,只要一想到客厅里的美味他就根本睡不着,他在床上数人民币,数美金,数欧元,数成了亿万富翁也没能睡着。不过这还不是终极考验,好不容易有几次苏一鸣终于数进了朦胧状态,人民医生却跑进来观察,对他耍流氓,又把他弄得兴奋异常。

程雨非会掐他的眉毛,拍他的面颊,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还问他一些幼稚愚蠢的问题,左右跑不出:“你是谁?我是谁?我们现在是在哪儿?”苏一鸣很想大声告诉她:“我是大灰狼,你是小红帽。我现在想吃了你!”可是他终于忍了下来,好歹自己也是个文明人,人家姑娘没同意就耍流氓是很没品的行为。

程雨非还在他脚底板上划拉圈圈,末了说一句yīn性。苏一鸣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的脚底板也是敏感地带,而且那两个字刺激到了自己。太引人遐思了!

折腾了一夜,凌晨苏一鸣又一次被程雨非拖出朦胧状态的时候终于彻底崩溃了。他一下子跳了起来,一把抱住她,按倒在床上,瞄了一下嘴唇的位置,就啃了上去。

这次没有落空。他吻住了女医生温软的嘴唇,辗转吮吸,纠缠挑逗,渐渐开始进入状态。可是程雨非吓着了,她低呼出声,拼命挣扎。苏一鸣一下子醒过神,不敢面对自己犯下的滔天大罪,几乎是本能,他就地打了个滚,迅速闭上眼睛装睡。

程雨非跳下床,莫明其妙地发现苏一鸣已经陷入了昏睡,怎么叫都叫不醒。一直到她叫得有些声嘶,已经开始准备拨打120的时候,苏一鸣才假装醒来,作懵里懵懂状:“啥事?出啥事了?”

“你……刚刚是……干什么?”程雨非真的有些不确定了,难道是自己行医时间还不够长?这种样子的病例似乎没有见到。

“刚刚?我在睡觉啊。”苏一鸣尽量做出无辜的样子。

“……”

“我做什么了?哦……想起来了,我有梦游的毛病……梦游的时候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情。我刚刚……是不是做了什么?”看到程雨非一脸的困惑,苏一鸣几乎不忍心再装下去。但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

苏一鸣继续诚恳地胡编乱造:“不过我梦游的时候做的事情常常体现我内心深切的渴望,程医生,我到底做了什么?我也很想聆听自己内心深处的呐喊……”

“……”

苏一鸣看着程雨非灰着脸出了他的房门,心里乐开了花,看来专业人士难糊弄,可也不是不能糊弄的。

可惜程雨非是个勤学上进孜孜不倦的医生,她遇到疑问不会就此罢休,立刻想到求教专科医生。看了一下时间,她拨通了脑外科医生穆淳的电话。跟穆淳分手后她把他的号码删了,然而那一串数字却仿佛在她脑子里生了根,根本不需要想起。那以后她也没给穆淳再打过电话,不过她认识的脑外科医生不多,现在的事情又紧急。

电话只响了半声就听到了穆淳永远温润柔和的声音,仿佛他一直在那里等着接自己的电话。“非非,出什么事了?”

程雨非字斟句酌地描述了苏一鸣的症状:“会单纯是梦游吗?或者跟他以前脑部受的外伤有关?”

穆淳在电话那头微微沉默了一下:“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跟性别有关系?

“现在是早上六点,非非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

“行为古怪?他究竟有什么古怪行为?”

“……”

“非非你也是医生,你见过这样的病例吗?有没有这样的可能,他……根本就没病?是装的?他只不过是想做点什么不用负责任的事情?”

程雨非觉得被侮辱的不仅仅是苏一鸣的人格,还有自己的专业素养:“不可能。肯定有问题。我马上带他去医院查一下,一定要找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穆淳没有坚持,事实上他很少跟人争执:“你带他过来,我看一下就知道了。”

程雨非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电话里一个尖细的女声在发嗲:“淳……你过来嘛……这么早,你在跟谁说话?又是你的老情人?”

是穆淳的那个小娇妻。血液一下子从程雨非的脸上褪到了脚底,很快又都争先恐后奔流到了心脏,程雨非迅速按掉了电话,摸了一下砰砰跳动的心口,仿佛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老情人……程雨非被这个羞辱性的词激白了脸,她勉强压下心里的愤怒,却忍不住冲进了苏一鸣的房间。

“起床了。早点起来,我带你去医院瞧病。”一忍再忍,纵算声音还算温和。

苏一鸣刚刚懵了过去,又被吵醒,哼唧一声,往被子里钻了钻:“我没病。”没等他钻到位,身上忽然一凉,整条被子都被掀了开来。他有些讶异地睁开眼,看到程雨非表面上平静的眸子里,蕴藏着两道黑色的闪电,仿佛平静的海面上振翅怒飞的两只海燕。

暴风雨要来了!苏一鸣心里一个激灵,跳下了床,飞快地穿好衣服,看了看拼命压制怒气的程雨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他是个识时务的男人,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掳老虎胡须,只能顺势而为。他很乖巧在程医生的安排下吃了早饭,非常技巧地磨蹭着,终于还是拗不过固执的程医生,只好顺从地跟她下楼。

为了表示自己无声的抗议和沉重的心情,他特地找了一件黑色的大衣穿在身上。开车时他又绕了几个圈,试着让铁面无私的程医生通融,也失败了。就这样,苏一鸣开车载着程雨非终于到了广济医院,停在了急诊入口那里。

两人下了车。寒冬腊月,朔风劲吹,yīn云蔽日。苏一鸣走不动了,他一想到医院里那些冰冷的机器就全身发抖,步态僵硬。思虑再三他终于对程雨非坦白了:“程医生。我不用去检查了。其实凌晨我没有梦游,我清醒得很。是我一时没能把持住,那是一个正常男人被喜欢的女人挑逗之后做出的正常反应。”

“挑逗?我挑逗你?”

“你想抵赖?你刚刚说,yīn……还说,性……”

“是yīn性。巴氏征yīn性,证实脑子没什么实质性的损伤。”程雨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果然是空眼看花,四大皆空,色眼看花,□横流。可见这人心里有多龌龊!

“可是……可是你还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耍流氓。你是医生,你应该知道,男人身上很多地方是不能乱摸的。”

“那是给你做检查。怎么是耍流氓?”

“耍流氓就是检查?那我……也就是给你做了个检查。”

“可我用的是手!”

“呃……我用了嘴巴。不过你们医生做体检也是要用嘴巴的吧?”

“没有的事!”

“有啊……那个越王勾践的故事……”

“卧薪尝胆?”

“呃……尝的不是胆。夫差病了,勾践为他尝粪……可见医生尝粪也是需要的,这个也算是检查吧?”

“……胡说八道!哪个医生会尝粪!”

“我会……我不介意。我喜欢你……”苏一鸣露出一个招牌式的诚恳笑容,没等程雨非反应过来便俯下身,很温柔地吻住了她的嘴巴。因为在公共场合,这个吻有些轻描淡写草草了事,不过还是给程雨非带来了巨大的震撼跟冲击。她目瞪口呆地任由苏一鸣耍了流氓,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辆福克斯冲进了两人身边的花圃,苏一鸣瞄了一眼,再次灿烂地笑了一下:“真的。我不介意尝粪。嗯……我的车把入口堵着了,害得菜鸟司机把车给开花圃里了。我先挪车去了。晚上你想吃啥……我买好,等你回来做……”

一直等到苏一鸣的车消失在视线里,程雨非才反应过来这流氓拐着弯骂自己是粪,她终于坏了一向温婉的形象,破口骂道:“你才是大粪呢!你就是一堆狗屎!”

身边的气氛忽然有些怪异,程雨非别转头,看到跟自己交好的护士江小西,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程医生,那堆狗屎是谁啊?长得挺帅的!”

程雨非深吸口气:“小西,你上什么班?”

“夜班啊程医生。”

“那你怎么随便脱岗呢?好了,这事我不跟护士长说,你也别把刚刚看到的说出去。”

“我没脱岗,八点过了,我已经下班了。程医生你迟到了……是因为那堆狗屎?”

完了!迟到了!程雨非在心底哀叹一声,一个箭步冲进了急诊部。进了门立马矮了一截,急诊部窄小的门厅里,竟然站了好多跟自己并肩奋斗的同事,一个个都笑意盈盈。纸包不住火,看来今早这一幕很快就要在医院里播散开了……

穆淳的小说人生(修改了)

程雨非一上午非常忙碌而小心,医生需要经常不定时加班,既没有补休也没有加班工资,所以只要不上门诊,对作息要求没有那么严格。她迟到了,主任只是开玩笑的说了一句“扣钱请客”就不了了之。不过令人不安的是大伙儿看到她,脸上始终挂着的若有若无的笑意,让她明白大家更加感兴趣的是早上那段花絮。

连日低温yīn天,病人风奔潮涌,挤的整个急诊大厅水泄不通,师兄忙得脚不沾地,水不能喝,厕所不能上,只好央求程雨非替他带教小何医生做深静脉穿刺。她进了科室的库房准备手术需要的材料。每个病区都有自己的一个小库房,那里堆着医护人员所需要的所有耗材。她爬上一堆纸箱子去够柜子顶上的几包深静脉埋管,身后的门微微一响,有人进来走到她身后,一只长胳膊绕过她的肩膀伸到柜顶,声音就在耳边:“非非你要什么?我帮你拿。箱子不结实,危险。”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口吻,程雨非差点真从箱子上掉下来,她镇定一下自己,迅速够着东西跳下了箱子,趁势钻出那人的臂弯,后退了几步,不失冷静地叫了一声:“穆副主任。今天有空到敝科贵干?”

穆淳看了她一眼,斟酌了一下字句:“早上你说……带个病人让我瞧。”

苏一鸣……程雨非立刻想到了早上那不光彩的一幕,簌忽一下红了脸:“他……神经系统没什么事。用不着瞧了。”

“神经没事,精神有事。不如我推荐一个精神科医生给你。”穆淳的声音带了一些少见的情绪,难得的生硬。

程雨非只觉得心头无名的小火星冒了一下,声音不知道为何也生硬起来:“穆副主任。动刀子是你行,动脑子是我行。是神经病还是精神病我自己会鉴别,不用你cāo心。”

“动脑子你真行么?可早上你已经判断错了。”

穆淳很少这样子执拗,尤其是冲撞人的执拗,程雨非顿时真的火了。

外科医生跟内科医生的关系很微妙,互相瞧不起却又谁也离不开谁。外科医生瞧不起内科医生,粘,一点小病都要瞻前顾犹豫不决想得九曲十八弯。他们常常看到内科医生三五成群在讨论病情,一个个洋洋洒洒头头是道,却谁也说不服谁。外科医生想,靠,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溜就是。爽气点,嗤啦一下肚子打开看看,什么毛病不就清楚了?

内科医生也瞧不起外科医生,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就是一开刀匠。他们常常看着外科医生运刀如风飞针走线,双手穿梭往来如同美丽的穿花蝴蝶,忙乎半天却对家属说:“手术很成功,但是……病人不幸亡故,请节哀顺变……”内科医生就想,靠!用刀子杀人谁不会?对准要害噗哧一下就行了,何必费事搞出这么复杂的花式?

当然很多时候他们也互相依赖,一点小事就拼命彼此请会诊,那纯粹是因为现在医疗系统形势不佳,自我保护分担责任而使出的下下之策。但是在彼此的骨子里,对自己在行的那一招还是非常得意骄傲的。

程雨非是个自负的医生,事实上几乎所有的医生都很自负。然而最近两次接二连三在苏一鸣身上判断失误,大大打击了她的自信。这种事情发生了就算了,可偏偏被穆淳知道了。知道了也就算了,他偏偏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提了。这让她情何以堪!

她没有再说话,抱起东西就朝门外冲去,谁知道刚跑了几步,手腕一紧,整个人一个趔趄,差点撞入穆淳怀里。

“哟!穆副主任……程医生,哦……你们继续……”门忽然被人推开了,护士长在门后探出头,露出见怪不怪的笑容,很快消失在那扇门后。

完了!程雨非甩掉了穆淳的手,气昏了头。医院的库房人烟稀少,有时候在里面呆个大半天都不会进来一个人,听说院史上有人情难自禁在此苟且被当众抓包的。因此这是个引人遐思的风水宝地,或者说风流胜地,现在她跟老情人穆淳在此摆私密浦士,虽然还没到限制级,不过传出去难免走样。自己本来好歹也是个第二者,被人甩了已经轰动一时,现在要是再传出去降格做了三,那可真成了一个二!绝对能够勇夺医院年度风云人物的桂冠!

“穆副主任!请你自重!”她咬牙切齿把这句话说完,抖霍着就往外冲。

穆淳无视她的愤怒,往门口跨了一步,拦住她的去路:“那个病人……就是早上跟你一起的那个男人?你怎么跟黑道混在一起!”

“怎么看出来是黑道白道?带墨镜穿黑大衣就是黑道?穆博士你也太幼稚了!”

“衣着打扮,言谈举止。他……当众对你耍流氓。”

“……”程雨非脑子里轰了一声,果然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消息播散得这么快?已经播散到了外科大楼?

看到她忽然绝望无措的眼神,穆淳心一软,口气立刻温和下来:“对不起。其实我只是担心。我担心你被人骗。”

程雨非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是自作多情,于是强硬地拨开他的身子,走出库房门。

穆淳欲言又止,叹了口气,看来她对自己成见已深,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穆淳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是一部拙劣的言情小说。他跟程雨非在一起三年,彼此心意相通,非常契合,他喜欢她说的话,有时候是滋滋作响的引信,有时候是一把鲜血淋漓的尖刀。可是时间长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他的性子太温吞,她又太理智。他知道她迷恋自己,自己也喜欢她,却总没有那种激情,那种火烧火燎的激情。

后来他遇见了现在的妻子,时而楚楚动人,时而任性刁蛮,时而火爆刚烈。她总是能够很轻易挑起自己一些极端的情绪,愤怒,大喜,狂暴……就像电视上那些言情剧里的女主。他觉得是他的真爱到了。于是义无反顾。

一直到了结婚后,他才明白,有些爱情就像是一场森林火灾,太旺盛太剧烈,破坏力太强,在还没有来得及转移之前就把一切生命烧成了灰烬。她确实是那些言情剧里可爱疯狂的女主,可惜自己却只是芸芸众生的普通男人,没有足够的闲情呵护这样一段疯狂的恋情。

作为医生,他要升职要出人头地,他要开刀要作科研要申请课题。可他的小娇妻粘人,粘到他几乎没有私人空间。而且还霸道,一样不依着她就开始撒娇撒泼。他实在是有些消受不起。

有时候当他忙累了一天回到家,准备看些书,他那美丽动人的小娇妻会竟然穿上情趣内衣在他面前大跳艳舞。他不是没情调的男人,可是一次两次是情调,十次八次就是负担。还有的时候他跟别的姑娘走的近些,他的小娇妻就会呼天抢地寻死觅活。可怜的脑外科副主任很快就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最要命的是他忽然发现自己对程雨非的激情来了,他忽然变得如此怀念她,怀念以往的点点滴滴。他发了疯的想见她,哪怕就是惊鸿一瞥。他四处寻找跟她擦肩而过的场合,寻找替她分忧解难的契机。只可惜,程雨非实在是太骄傲了,再不肯领自己一丁点的情。

到了这个份上穆淳终于有些领悟。有些女人天性就是一团火,短时间能够把你融化,让你尝到极乐的滋味,可时间长了却能够把你烤糊,极乐之后往往是极痛。而有些女人天性是一缕水流,她在时你觉察不到,离开时方能体会到焦渴。然而这些都是吃了亏才发现的,真要是回到当初,或许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爱情这个东西披着华美之至的外衣,没瞧清它的真面目谁都不肯放弃。

不过不管怎样,穆淳毕竟是受过良好家教的人,有着自己为人处事的准则。他不会因着一时倦怠毁去自己亲手组建的家庭,也不会因着一己之私坏了程雨非的名声。其实这段时间他原本是肩负着一样使命,可是没等他完成自己的使命,他就看到了程雨非跟一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在急诊门口拥吻。这让他非常的震惊,似乎是想细看一下那个墨镜男人的面貌,又似乎是刹那的失神,他的福克斯竟然就开进了花圃。

叹了口气,穆淳拨通了钟远的电话。之前他见过钟远,却不相熟。毫无疑问,钟远是个人才,这他知道,因为他原本就是医院人才引进的。可他想不到钟远会有才至此。他竟然看上了自己的前女友程雨非,还邀请自己替他做媒。

“这个……不合适吧。”当时他就想一口回绝掉。可惜钟远似乎丝毫不通人情世故,反而笑道:“你就做个媒。合不合适我自己会看。”

穆淳原本是有些犹豫的,钟远的口碑,向来是毁誉参半,他的性子,也有些喜怒无常。这人对于程雨非,穆淳也实在拿不准合不合适。不过,宁可错过不可爱错,这也是他自己的婚姻带来的沉重教训。可是看到那个墨镜流氓的那刻,穆淳的心思忽地就偏向了钟远。

因此他一下手术台就急吼吼地奔到急诊科,正好看到程雨非进了库房。库房安静好交流,穆淳犹豫一下也跟了进去。

不过现在,穆淳想,自己不得不拒绝这个无聊的差事了,真要帮忙,自己帮的肯定也是个倒忙。这么想着,穆博士打通了钟人才的电话。

钟远的心思

程雨非沮丧到了极点,尤其是出门后看到护士长状似了然的微笑。一直以来,她精心的维护自己温婉知性、洁身自好的形象,以图吸引一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男人。一个小姑娘身边蜂围蝶绕,醋沫横飞是种荣耀,大可以因此傲视同侪,睥睨情场。可惜到了她这个年纪,如果还不思安定地脚踩两条船,尤其其中一条还是已婚的漏船,那别人肯定会以为自己的鞋子上豁了一个大口子。

然而生活总还要继续,工作也不能等人,她暗自叹口气,带着小何进了重症监护室做深静脉穿刺。小何刚刚定科室不久,很多cāo作还不是很熟悉,拿了根穿刺针东戳西戳就是找不到血管。

“位置不对。太靠里了,股静脉离股动脉只有0.5公分。”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程雨非的声音明显有些不耐。

小何更加紧张了,一直紧握着穿刺针的手也有些疲累,很不稳定的抖动起来。

程雨非皱了皱眉,伸出手指正要指点正确部位,忽然低呼一声,缩回了手,迅速脱去手套,挤了两下,一粒细小的血珠慢慢从手指泌了出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程老师我扎到你手了……”可怜的小何大惊失色,手足无措。

“没事。”程雨非瞄了她一眼,安慰了一下,拿过无痛碘棉球消好毒,心里却万分难过。被沾过病人血的利器伤到是做医生最最恐怖的梦魇。她记得本院外科有个帅哥医生,手术中被带血的刀片划伤,术后发现该患者竟然是艾滋病携带者。恐惧和郁闷无与伦比,又怕因此被人歧视,没敢告诉任何人,一个人偷偷吃抗艾滋病药物,吃成了药物性肝炎。这种恐惧整整持续了好几个月,因为有没有感染上艾滋病要至少等到四个月后才能肯定。

闷着头换了一副手套,她看了一眼病人被扎成蜂窝煤一样的大腿根,拿过穿刺针,对小何示范了一下位置,三下五除二把导管放了进去。末了假装从容地走过去,翻了一下病历,还好,患者的艾滋病指标是yīn性。程雨非终于松了口气。

师兄很快得到了小何的汇报,急急忙忙奔过来:“雨非!被针扎了?”

程雨非默默地点了点头,递了个委屈的眼神。同门师兄,又分在同一个科室,较之别人确实多几分亲近之意。

“这是刚刚一个病人送的巧克力,我不吃甜食……送给你。”师兄迅速给出第一份安慰。

程雨非默默笑纳,依旧委屈。

“呃,年初二你那个班我也替你值掉。过年你在家好好歇歇。”第二份安慰。

“谢谢。”声音依旧有些有气无力。

“我星期五有个学术会议,让给你去吧,反正你每天一个人,周末都没什么事情……”

“师兄你在寒碜我!”程雨非终于忍无可忍跳了起来。

“呵呵,雨非你能跳起来了?能跳就没事了。我走了……星期五记着去。会议挺不错的。”师兄终于呵呵笑着走了。

周五程雨非去参加会议,会议在一个老洋房改造的咖啡茶吧举行,很有小资情调,雅致而不失时尚。与会者三五成群,围成一个个小圈,每人面前点了一支蜡烛烧茶,边喝茶边听讲座,还可以提问讨论,非常洋气的做派。可惜程雨非并不喜欢。

程雨非觉得自己本质上是个土豆加粗人,她喜欢中国风味十足的东西,也喜欢生活味道浓郁的地方。她喜欢古色古香雅致简单的茶馆,她也喜欢隐藏在市井中的风味小饭馆,但却对那些所谓中西合璧或者小资情调的东西不怎么感冒。

那顿茶喝到后来有些寡味,不过讲座非常精彩。除了请来的外籍讲者,钟远的演讲也很出类拔萃。他刚开始走上讲台的时候程雨非有些意外,后来想想,今天就是讲一些心脏辅助装置的应用进展,xiōng外科医生本来就是有发言权的。广济医院xiōng外科也有一些这样的设备,应该是有不少使用经验。

钟远的英语也说的非常流利,虽然带着浓郁的中国某地方言口音。程雨非勉强忍下大笑的冲动,笑意却象早春初发的嫩芽,不可抑制地在脸上冒出头来。钟远瞄到了着实受了鼓舞,更是才思泉涌,妙语如珠,收获了大家雷鸣样的掌声。

程雨非出门的时候天竟然已经下起绵绵细雨来,夹杂着细小的雪粒子打在脸上象抽耳光一样疼。这个城市的天气就像一个婆婆妈妈的男人,几乎从不会干脆利落地下雪,次次都是纠缠不清的雨夹雪。她默默地在门口等了一会,瞧天气不像短期内能够改善的样子,便冲到一棵香樟树下边躲雨边等出租。

正是下班高峰,又是周末,再赶上这极品天气,几乎没有空的出租。不知道等了多久,她几乎就要绝望,一辆有些老旧的桑塔纳停在她身边,钟远打开门,咧开嘴笑得恣意张扬:“上车,我送你回去。”

钟远接到穆淳的电话就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他找穆淳帮忙也是出的险招,他打听过程雨非的过去,多少知道些两人之间的恩怨,也反复猜测过程雨非现在的心理。爱着或者恨着?不管怎样他觉得穆淳都会在她心目中浓墨重彩,刻骨铭心,所以他也相信穆淳的话会在她的心底隽刻下深深的印子,哪怕是反感或者惊异。

只要留下印子就好,爱情这个东西就怕如浮云轻烟,过眼即忘,没有丝毫着落。可惜穆淳自己却打了退堂鼓。

原本医生勾引医生不需要这么复杂,处在不同专科,找个相关的病人带过去咨询一下就搭上了线。无奈程医生的专业不好,急诊科医生,带个生了急病的人去,很可能她不在班上,但是病又不能等人。所以钟远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算了,一切从长计议吧。他叹了口气,反正从小到大,他所要的东西,每样都追得辛苦,却不是样样都能如愿以偿得到。想到此处他的心剧痛了一下,手指轻轻掠过办公桌上的玻璃台面。下面压着一张普通的七寸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短发圆脸,眼若新月,约略有些婴儿肥的面上笑容甜美,象涂了一层透明的麦芽糖。十年……她过得应该是幸福吧……

主办方邀请他讲课的时候他并没有丝毫犹豫,一切有助于提升本科室在市里乃至全国地位的活动他都会努力去做。惊喜的只是看到程雨非满面春风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会议结束后他想立刻追着她的脚步而去,可惜主办方挽留了他。跟同行翘楚搞好关系互通有无是做一个大医的必备条件,所以他很娴熟地跟他们一起关注学术动态,品评行业进展。

等一切结束他开车出去,竟然看到程医生还没走,就困在一棵绿意暗沉的香樟树下。他在心底感谢了一下鬼天气,迅速把车开了过去。

程雨非瑟缩了一下,虽然钟远是绝对的上级医生,可好歹不是自己科室的,所以她并不怵钟远,可是她怵桑塔纳。她坐车偶尔会有些晕车,而且最最可笑的是,她只晕桑塔纳。似乎她晕的是桑塔纳那个非常暧昧的符号。有个同事曾经语出惊人,说大众那个符号象征着男女□。“那个v象征男性,w是岔开腿的女性……所以……”程雨非当场落荒而逃,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脑子长得是跟别人不一样。

不过对桑塔纳的恐惧还是敌不过对天气的担忧,这么缠绵的雨势,似乎能够旷世持久。她咬了咬牙,上了车,不过还是摇下了车窗。冷风带着雨雪湿湿地扑进车来,钟远有些吃惊,却没有质疑,只是继续用一种张扬的口气问道:“地址?程医生?”

程雨非报上了地址,在钟远简捷的质问下具体到了几门几栋几室,她心里有些诧异,难道钟主任会把车开上楼吗?问的这么详细。

桑塔纳旧归旧,在钟远手里倒也听话,圆润平稳地行使,象一条在碧波中滑行的蚱蜢舟。程雨非不大适应车里因为两人沉默造成的冷清,寻思着应该说些什么。总从上次得罪了钟远之后,她很快发现钟远确实经常出现在全市各大报刊已经广济医院院报上,看来他不仅是个权贵,而且是当红权贵。

“钟主任,你的演讲精彩极了。”她挠破头皮,终于捡出了一句最安全可靠的奉承话。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讨好当红权贵。

“当然……虽然我说的是k县英语。”钟远大言不惭。

程雨非忍不住扑哧一笑:“钟主任是k县人?”那是个偏僻的小县,地处深山,不过是个产煤大县,因着多起煤矿事故经常出没在报纸网页。

“生于斯,长于斯,歌哭于斯。”

“那是个好地方。”程雨非继续无耻地拍马,虽然那其实是个非常贫穷的小县。

钟远没有揭穿真相,微微耸了一下肩:“已经好了很多。上大学时候我说中国话都没人听懂。我那时候参加了学校文学社,爱好写诗,写完了给人看,人家说不押韵。我不服气,声情并茂地朗诵给大家听,结果我的诗的确押韵,可是押的是我们土话的韵……而且根本没人能够听懂,当场笑翻了一大片……”

程雨非忍不住一笑。

“后来我在重要场合的发言都会提前准备很多天,先写好发言稿,每个字都用我家的土话标上发音,cāo练很多遍。英语我也是这样学的。”

“重要场合?”

“班级活动啊!大学里还有什么重要场合?那时候同学们都很瞧不起我,我只能更加积极的投身班级的大熔炉,以抵消语言障碍带来的负面影响。”

“……”程雨非多少有些被他的执着付出震动。

车平滑地停下。到了?程雨非有些意外,这么快?正打算下车,忽然尴尬地收回腿:“钟主任,开错了……这不是我家。”

钟远呵呵一笑:“当然不是你家,是个咖啡馆。下来喝杯咖啡。”

程雨非有些惊讶:“钟主任……我不喝茶了,我下午已经灌了一肚子茶了。”

“咖啡……”钟远纠正。

“不是一样?”

“……”

“呃……不一样,不过难道不是再灌一肚子水?”

“我要喝一杯暖暖身子。你一直开着车窗,我被冻着了。”

“……”

咖啡馆里的巧遇(一)

苏一鸣从医院开车回去,心情大好。回到家他发现,金牌保姆已经在勤奋地干活,她的老公已经出院回家,而她心下总觉得对不起苏一鸣给的钱,不顾苏一鸣的明示暗示,抢着回来了。

下午苏一鸣给程雨非打了好几个电话,想约她出去吃饭,她都没接,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挫败。不过他还是安慰了一下自己,迂腐正经的程医生肯定是需要时间,消化一下对自己产生的突如其来的爱情。再说过几天还有两个招标,他需要最后加把劲。

苏一鸣照了照镜子,样子好了很多,肿已经完全消退了,黑眼圈不很明显,但还能够看出来,面子肯定是要丢掉一点。苏一鸣是个很爱面子的人,可是他同时是个商人。苏一鸣觉得商人的面子并不比□的屁股更加高尚,为了钱一样都是可以出卖的。所以为了明年的收成,他决定还是顶着熊猫眼去竞标。前期工作都已经做了,该投入的已经投进去,成败也就在此一举。

第一单生意意外的顺利,听说前几天老对手马土鳖破天荒地错过了跟客户约好的谈判,虽然还有其他的对手,毕竟在华东一片,他们两人实力人脉更胜一筹。获得这个大单子的苏一鸣酬躇满志,虽然客户看到他的熊猫眼微微愣了一下,但毕竟是久在商场,迅速掉过眼睛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

第二个单子也顺利签下了,听说马土鳖还是没回来,这就让苏一鸣觉得蹊跷。按照老马腿断了也不会放弃的性子,一连错过两个大单子实在是不寻常。他甚至怀疑老马是不是还在人世间?这个单子竞争对手更加强劲些,幸好他前期做了不少工作,跟客户也算是熟识,虽然有些波折,拖了几天还是签了。

回到家他着人打听了一下,原来这段时间他心情不好几乎跟外界隔绝,不知道最近最最热门的新闻焦点是华南地区的冻雨雪灾,交通障碍,通讯中断。很多人被困在g市,不能回家过年。而马四顺是赶上了这百年不遇的雪灾,给困在g市不能回来了。听到这个消息苏一鸣对着镜子沉默了半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道理虽然他早就知道,可这么刻骨铭心地体会到还是第一次。想到这里苏一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边为自己庆贺一边为老马默哀。

他并不知道此时他的老对手马四顺也在默哀,为自己丢掉的人民币。他是个永不言弃的人,飞机停飞,他赶到了火车站,没想到那里的人山人海,较之飞机场更加波澜壮阔。然后他又四处打电话找关系试图走公路,先行离开g市,换个地方乘飞机,依旧是一无所获。他于是托了好几个人给自己四处活动,哪样交通先恢复他都能够先得到消息。

可惜事不如人愿,他还是被整整困了七天,错过了跟客户约好的谈判时间。七天三个单子,他整整丢掉了三个单子,其中两个被老对手苏一鸣抢走。他在心底恨恨地诅咒抢走自己钱的对手们,用能够想到最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了好几次他都不觉得解恨,只好悲愤地抬头看天。

南国一向明媚娇艳的天空,此刻yīn沉得象死人的脸色。北风吹起大块大块的黄云,顺带也吹起马四顺花白的头发,让刚刚过了耳顺之年的老马带了几分悲壮的气息。马四顺痛定思痛,四顺,四顺,意思难道是只能够顺到四十多岁?马四顺懊悔万分,觉得自己的父母把名字给起错了!应该叫做马七顺马八顺,或者更加彻底一点,叫马百顺!

苏一鸣慢慢啜了口酒,优雅地晃了晃酒杯,忽然想到了程雨非。他的成功也算是拜她所赐。因此他再次拨了程雨非的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苦笑一下他发了个短信:人算不如天算。因为伤了眼睛没去g市,丢了笔生意,没想到因祸得福,躲过了南方的雪灾,多赚了两笔生意。

程雨非回得很快:祸福相依。

苏一鸣有些意外的惊喜,从手机表情里挑了个挤眉弄眼的小人头发了过去。

程雨非又回了:苏总眼睛还没好?怎么左边一只又睁不开了?

苏一鸣微微愣了一下,看了一下自己发的表情小人,果然挤着左眼,顿时乐不可支,笑着继续发短信,还加了一个调皮吐舌头的表情小人:水至清则无鱼,做领导就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程雨非反应不慢:精辟。但是舌头怎么这么大?

苏一鸣:是不是中了谁的毒?我那天似乎尝过……粪?

程雨非迅速避重就轻:什么时候剃了光头?

苏一鸣看了看表情小人光溜溜圆滚滚的脑袋,失声大笑:刚刚。削发明志,誓把人民医生勾上手。

那边再没有短信过来,苏一鸣等了会儿,敛了笑,拨回去,没人接。顿觉一盆冷水从头浇下,一颗心从峰顶直落谷底。

她是故意不接电话。可以聊天,可以开玩笑,但是不能涉及男女之情。她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她的心意丝毫不加掩饰。

苏一鸣心口闷闷的疼了起来,忍不住灌了几口酒,呛得咳了几声。似乎已经有了那么一段时间,他没被女人拒绝过了。对他示好的女人越来越多,四周鲜花簇拥,他虽然警惕着她们的用心,却免不了沾沾自喜,得瑟得有些找不着北。

至于程雨非,按照自己的评估,相貌清秀,身材窈窕,个性引人,但是年岁大了。奔三的女人就像一朵怒放的玫瑰,再过去一刻,便是凋零憔悴不忍卒睹的命运。这样的女人,是没什么很大的资格挑三拣四的。现在摆着自己这么一个钻石王老五主动凑上跟前,她竟然一巴掌给推了。这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就像费尽心思一击,却全力的扑空,怎么着都不得劲。

苏一鸣坐卧不宁了半晌,忽然回过神来,妈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就是为个女人,搞得满心的鸡犬不宁,值得么!一定是自己最近憋的时间久了,yīn阳失衡了!得赶紧先找个女人滋yīn泄阳。正思虑着,陆野平的电话雪中送炭来了。陆野平估摸着苏一鸣的伤势好的差不多可以跟d罩杯见面了,却迟迟得不到苏一鸣的积极反馈,心下禁不住有些着急,就殷勤地过来投石问路了。

苏一鸣精神顿时一振,马上约见了d罩杯美人,约在一个很有情调的咖啡吧。虽然他起来的时候有些后悔,刚刚酒喝得猛了,有些头晕脑胀的,有损于自己发挥舌灿莲花口若悬河的才华,似乎不是很适合约见美女。

天色yīn沉,虽是下午,光线却昏暗,衬得咖啡馆里柔媚的灯光更有一种暧昧的情调。音乐低到若有若无,象一只脆弱的蝴蝶,在咖啡馆里轻盈的飞舞,每每在人的额际发梢搔一下,却又飞一般的逃到别处去了。

苏一鸣扶着有些晕痛的头,喝了一口咖啡,看了一下时间。尽管他一再暗示陆野平可以不出现,可那个老小子硬说今天下午没课,要跟过来,还对苏一鸣信誓旦旦:“……什么时候你需要我消失,做个暗示,我就立马消失。”

姑娘进来的时候苏一鸣眼前一亮,相貌很惹眼,身材也惹火,打扮考究入时,尤其是进来后脱去外套,泄了xiōng口大片莹白的肌肤,紧身衫领口处别了一支耀眼夺目的xiōng针,巧妙的将焦点引领到身材的最妙处。

姑娘的姓也是美女姓,秦。秦姑娘开朗外向,言辞也颇有机锋,很快就跟两个老男人你一言我一语打得火热。苏一鸣很是满意,看来优秀的姑娘还是很多,一抓就是一大把,实在是没有必要吊死在那一棵医院里的破树上。想到这里他的心微微地刺痛了一下,很快报复似的拼命对秦姑娘笑。

可惜优秀的女人多,俗气的女人也不少。秦姑娘到底年轻,还不知道多隐忍一刻,有些急功近利。相互介绍了一下身份背景,她很快就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盘问起苏一鸣的家底。

“我听陆教授说,您的公司在市中心?”

苏一鸣心里微凛,面上笑容却依旧灿烂得堪比春光:“在p大楼。”

“哇!那个写字楼租金很贵啊!”

“不贵……一层楼面一年不到三百万。”

“哇!陆教授还说……你在长三角还有几个厂子?”

苏一鸣淡淡应了一声,不着痕迹地横了陆野平一眼,这小子合着把自己当肥猪卖!自己那点家底全部给抖搂给秦姑娘了,那姑娘给他什么好处了?

这么想着苏一鸣心下很快就有些不悦。苏一鸣对女人其实是很大方的,但他同时对女人又有些戒心。他愿意为女人花钱,他也愿意女人花他的钱。可是前提是,她不要只爱他的钱。钱的破坏力实在是太大,任何东西,再怎样纯洁美好,只要一牵扯钱,都会变味。

也是为了钱,他既对婚姻有着深深地向往,又对它有着深深的畏惧。婚前财产公证吧,又显得你很没诚意,不公证吧,到时候离婚分去自己一半身家,也是件很懊闷的事情,一方面自己的钱来的也不容易,另外一方面做冤大头感觉不爽。或许这也是苏一鸣迟迟没能结婚的原因之一,感情的事情,他不够投入,不敢太投入……

苏一鸣有个哥们是个律师,擅长处理离婚财产分割案子。苏一鸣曾经到他的办公室呆过半天,前来做法律咨询的人络绎不绝。苏一鸣见到一个长得十分天真漂亮的小姑娘,心里顿生同情,这么年轻可爱,就不幸被男人抛弃了。

谁知道后来那哥们冷笑一声:“哪里!她还没结婚呢!钓上了一只金龟婿,先过来问问现在应该怎样做,以后离婚才能分到更多的钱!”

苏一鸣本能的觉得那哥们在撒谎。律师哥们顿时火了,嘴巴一张,洋洋洒洒报出了好几个自己经办的案子,都是女人如何在自己的帮助下耍心机成功宰杀“肥羊”的。他称呼那些有些家底的男人是“肥羊”,对于客户是肥羊,因此对于自己也算是肥羊。直听得苏一鸣瞠目结舌落荒而逃。

再加上在自己的那个圈子里,也有很多这样活生生的例子,他对于那些结婚目的性显著的女人生出了极大的戒心,尤其是过于关注自己的财产的。虽然其实他也知道,其中有好些是被自己冤枉的。对正经女人来说,谈恋爱原本就是为了结婚,结婚自然是要问清家底。可是他却没法说服自己,她们急着结婚不是为了自己的钱。

苏一鸣于是微微一笑:“秦小姐请放心。我们公司虽然是民营企业,起步晚,可是这几年发展势头很好。管理也很人性很科学,我们的管理层很多都拥有硕士以上学位,不少都是海归。公司更加看重能力,而不是关系或者别的什么。听说秦小姐也有海外经历,不知道对公司发展有什么特别的建议?”

陆野平得意地大笑:“是啊是啊。我特地给你找了一个女海龟,就是为了跟你有共同语言……”

苏一鸣没有搭理他,继续对着秦姑娘笑得居心叵测:“秦小姐?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秦姑娘微微有些吃惊,相亲也要考试?难道是以后打算共同管理家业?这个设想有些恐怖,却也不失诱惑,她硬着头皮考虑了一下,开始侃侃而谈。她确实是在海外读过书的人,接受过不少新鲜的理念,说起来也确实是一套一套,她唯一欠缺的,只是一些工作经验而已。虽然她觉得如果能够真的钓到一个金乌龟,这些经验她可以不需要。

苏一鸣微笑着听她说完,频频颌首:“不错……秦小姐,我们公司hr辞职后空缺了几个月,足见我们招人其实还是很挑剔的,难得你自身条件这么好,又有野平极力推荐,还跟我这么有共同语言。这样,你明天可以去人力资源部上班了。”

没等秦姑娘反应过来,只听噗哧一声,一蓬咖啡水雾从陆野平嘴巴里喷出,喷了苏一鸣一头一脸,连带着他考究的白衬衫跟粉蓝色的领带。

苏一鸣竟然还能够保持镇定,稍稍擦了一下脸,很绅士地偏了偏头:“野平?”

咖啡馆的巧遇(二)

陆野平被咖啡呛得说不出话,面孔涨的紫红,指着苏一鸣说不出话。秦姑娘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看看苏一鸣又看看陆野平,终于迟疑着开口:“苏……苏总?您不是开玩笑吧?”

苏一鸣将视线从陆野平身上转回,迷人一笑:“不开玩笑。明天就可以上班。关于收入,你的能力虽然不错,但总是新人。一个月十k吧先。”

秦姑娘嘴巴也张大了,究竟还是个小姑娘,半天终于期期艾艾问道:“嗯……那个……今天不是……过来相亲么?”

“相亲?”苏一鸣敛了笑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被吓坏了,虽说心里其实是乐得开了花,“不是说你想应聘我们人力资源部总监?我现在已经有个同居伙伴,是个大醋坛子,空手道三段,彪悍得很。你瞧我的这只眼睛,就是上次被她打的。我当时跟一个小姑娘下属在一起,她不小心扭了脚,我扶了她一下,被我女人瞧见,冲过来暴打……我哪里还敢相亲?”

秦姑娘仔细看了看他发青的眼圈,不敢再多话,只是用求救的眼光看着陆野平。陆野平终于平复了剧烈的咳嗽,闷着头,半晌出声:“宜佳,我先送你回去。”站起身,也不愿意再瞧苏一鸣,扭头就打算离开。

苏一鸣笑意盈盈,起身相送,酒精加上咖啡,使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兴奋,步态也有些抖豁豁的不稳。走了几步,忽然瞧见两个人坐在门口那张桌子上,xiōng口一闷,只觉百爪挠心。

程雨非不喜欢喝咖啡,只好再次点了一大壶茶,喝得满肚子水直晃荡。她看了看对面的钟远,一杯咖啡都已经喝到了凉,真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暖和身子。

“……刚进城读大学那会,什么都没见过,闹出很多笑话。第一次给人打电话,我记得那时候还是那种老式转盘电话,我不知道怎么拨号码,对着那几个数字一通狂按……后来,看到新式的那种按钮式电话,我就想,发明者是不是当年也像我一样犯过这样愚蠢的错误……呵呵……”

程雨非第n次给了一个讨好的笑容,心想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给权贵留下个好印象,抵消以前的不良影响。

然而事不遂人愿,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一屁股坐到她身边的位置上,满嘴酒气凑到她耳边:“雨非,你怎么在这?”

程雨非吃惊地调过头,看到苏一鸣衣服污脏,满脸猥亵,笑容僵硬。她皱了皱眉头,轻轻躲过他的嘴巴,下意识瞧了钟远一眼,自觉很没面子。

苏一鸣对程雨非这个撇清关系的动作很不满意,心里立刻蒙上一层灰。他转过头怀疑地看向钟远,这个男人不错,形象高大帅气,年龄跟自己相仿,气质卓尔不群,一脸恣意张扬,瞧上去综合条件似乎不比自己差。所以他觉得特别闹心。在苏一鸣印象里,程雨非始终是严肃的,不苟言笑的。可是,现在她跟这人谈得很投机,笑容一次次花一样绽放。苏一鸣心里的醋坛子碎成了片,忽然间酸的不能自已。

原本程医生是棵无人知道的小草,这点多渠道他打听过,应该是无庸置疑的,可怎么忽然跑出这么一个强劲的疑似情敌。所以他立刻冲了过来,打算把这段暧昧掐死在襁褓中。

“这个男人是谁?”苏一鸣咄咄逼人瞧着钟远,话却是对着程雨非。

“苏总,呃,这个是……我们医院xiōng外科主任,钟远。”程雨非担心苏一鸣不善的口气冲撞了权贵,忍不住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了一下他一下。

苏一鸣更加不悦,在心底冷笑一声,脸上却堆起欢:“xiōng外科主任?真是年轻有为啊,听说医院里晋升按部就班,一般做到主任都要四五十岁。钟主任瞧着这么年轻,好像刚刚四十出头。”

“三十六。”钟远笑得一派和善。

“钟主任很年轻,这么年轻就能够做到主任,非常少见。”程雨非生怕钟远不高兴,迅速献上一个谄媚的笑容,再次轻轻用鞋尖敲了一下苏一鸣的脚,甚至腾出手掐了一下他。

钟远淡淡一笑:“也不是最年轻的。就我所知,本市一个三甲医院科主任只有三十岁。至于我么,运气好,事业一直比较顺利。大学上得也早。”

程雨非很崇拜的看着他:“钟主任小时候功课一定很好,跳级的吧?”

钟远哈哈一笑:“我初三就辍学了。自己买了高中的课本,白天挖煤,晚上自学。两年后就参加了高考……很幸运,考上了一所医学院。虽然是所很破的医学院……呵呵。”

挖煤?程雨非正往茶杯里倒茶,忽地一个愣神,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泄到左手手背上,她低呼一声抽回手,杯子啪嗒一声倾倒了,茶水流了一地。

“呃……不好意思。我……手滑。钟主任,你说……挖煤?”她的眼光溜过钟远的手,根根手指修长优美,完完全全是一双外科医生的手,这双手挖过煤?

钟远咧嘴大笑:“吓着你了程医生?我那时家境贫寒,为了能够继续读书,不得不出去赚钱。挖煤是我能够想到的赚钱最多的办法,我们那个村子有些人去煤矿挣钱。”

“赚钱最多?能……能赚多少钱?”

“我一年多赚了差不多一千多块。瞧着差不多就离开了矿上,集中复习了几个月参加了高考。幸好我考上了大学逃离了那里,我们村一起在矿上的十几个人,除了跟我一起出来考大学的一个孩子,活到现在的也就剩下我了……”

“呵呵,钟主任编故事的能力真是很强,都能够说书了。”苏一鸣眼睛掠过钟远腕上的伯爵表,腰上的阿玛尼皮带,落在程雨非朴素得有些土气的衣着上。医生之间的收入会相差这么大?他的小程医生穿的这么寒酸,那个钟主任怎么拥有这么多奢侈品。是不是做到科主任灰色收入就会很多?

“呃,钟主任你……真不容易……”程雨非想起前日跟朋友出去买衣服花掉的几百块,默默忏悔自己的腐败,同时很含蓄地瞪视一眼苏一鸣。苏一鸣喝了酒,她已经看出来了,可是并没有吃枪子啊,怎么句句话都是火药味?

面对程雨非一再明显的对钟远的偏心,苏一鸣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冷哼一声,愤怒的站起身,脚下却踩到一滩水滑了一下。

程雨非很是烦恼,不明白为什么苏一鸣今天会这么粗鲁,处处针对钟远,听到他又冷哼了一声,怕他再说出什么得罪人的话,想再次用脚提醒他一下,腿伸出去,不想狠狠绊了一下什么。

苏一鸣滑了一下,连忙后退一步,妄图保持平衡,不料横空里伸出一条腿又绊了自己一下。他那被酒精跟咖啡毒害的小脑再也维持不了身体的平衡,晃了一下身子,就倒了下去。

秦姑娘跟着陆野平一直在边上礼貌地微笑站立,对三人行注目礼,此刻见到苏一鸣行将摔倒,迅速伸出手,眼看着就要扶住苏一鸣,只听陆野平在边上别有用心道:“宜佳,这就是苏总的空手道三段女友。”

秦姑娘微微一愣,迅速撤回自己的援手,胆怯看了程雨非一眼,又看了一下苏一鸣的黑眼圈,心有戚戚。

苏一鸣划拉了两下手,没能抓住救命稻草,沉重的躯体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妈的!他在心底怒吼一声,什么时候丢人不好,要丢到情敌面前!不知道是因为过于震惊还是过于愤怒,他没有及时从地上爬起来,只是仰面躺着,半天不动。

到底是男人冷静,钟远很快冲到苏一鸣身边,查看一下,伸出手,在他腿上狠狠拧了一下:“疼么?”

苏一鸣疼的差点抽起来,但他觉得自己好歹是个爷们,怎么地也不能在情敌面前示弱,因此他不动声色却又咬牙切齿:“不疼。一点不疼。”

钟远面露诧异,换了条腿,加了点力气:“这条腿疼吗?”

苏一鸣一边咒骂钟远,一边继续打肿脸充胖子:“不疼……”

钟远嗯了一声,站起身居心叵测地宣布:“他的脊柱受了伤,应该是瘫痪了……” cāo蛋!苏一鸣恨恨地钉了一眼边上幸灾乐祸的两个男人,正打算一跃而起。一个人忽然扑到自己身边,俯下身抱住自己的头:“瘫痪?不可能!怎么会摔成截瘫?呼吸重不重?手能动吗?”

苏一鸣看了看神色仓皇的程雨非,颇觉惊喜,心里立刻开了朵花,假装沉痛道:“谁刚刚绊了我一下?”

“我……”内疚加上恐惧,程雨非的泪水终于噙满了眼眶。

“是谁在地上弄了一滩水?”

“也是我……”

“那我得向你索赔……”苏一鸣低声道,忽然支起上身,一把揽过程雨非,在她脸上温柔地亲了两下。

“你……没瘫痪。骗人!”程雨非忙不迭推开苏一鸣,气极败坏。

“瘫痪?那又不是我说的,是你们医院的外科主任宣布的。”苏一鸣抱着她支起身,涎着脸不肯放手。今天面子已经丢尽了,也只能顾着里子多捞点实惠了。

一边,钟远轻声叹息,陆野平顿悟挑眉,秦姑娘天马行空地想象。

出了咖啡馆,湿冷的夜幕扑面而来。

“钟主任,慢走!”苏一鸣紧紧扣住程雨非的手,目送钟远离开。

程雨非轻轻甩了一下他的手:“干吗抓我抓的这么紧?”

“宣告主权。”苏一鸣咧了一下嘴。

“……”

“你有没有看过动物世界?动物担心对手侵入,就会在自己的领地上做些记号。我也要在你身上做上记号,向全世界宣告,你是我的。”

“动物可是用不干净的东西做记号。你手上用了什么?”

“……我手上最多也就是一些汗而已。”苏一鸣委屈地看着程医生。

“成分差不多。”程雨非挣脱他的手,向路边走去。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暗沉的夜幕壮了苏一鸣的色胆,他抢了几步,从身后环抱住她,下巴蹭上她的后脑勺。怀里的身体轻轻颤动着,泄漏了她内心的悸动。苏一鸣手下加了点气力,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魅惑,“我……想你。”

程雨非缩了一下脖子,尽量躲开他嘴里呼出的气息,缓慢地吐纳,平息内心的激流暗涌:“苏……一鸣,别这样。玩火者必自焚。这个游戏,我觉得不好玩,也玩不起。天下愿意陪你玩火的女人数不胜数。可我不行,我只想找个能够结婚的正经男人。”

“我不是正经男人?”

“我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恋爱是为了结婚。而你不是,所以不要招惹我。”

结婚,苏一鸣心里十分警惕的亮起了红灯,嘴里却不依不饶:“找别的男人也不一定能够结婚。结了婚也是有可能离婚。雨非你何必这么执着?”

程雨非终于平息了紊乱的心思,慢慢推开他:“是。所以我只能做到,尽量避开看得见的危险。”

情人节的梅花(一)

苏一鸣有些悲喜莫辩。咖啡馆的那场相遇确实是场意外,不过他多少摸到些程雨非的心思。他敏锐地捕捉到程雨非对自己朦胧的好感,至少自己之前的一番心思没有白费。不过她实在是过于理智,照这样子推断,要还是用自己以往的态度,估计要被甩出局。

得罪了秦美人他毫不意外他接到了陆野平兴师问罪的电话,苏一鸣冷笑:“野平,这姑娘是你什么人吧?你这么待见她,这么多年的兄弟都卖了?”

陆野平笑得更冷:“是,这么多年的兄弟,我不瞒你,也瞒不了你。宜佳是我老婆的一个远方表妹。你那些破事都是我老婆唠叨给宜佳的。我早该想到你的心病,当时就应提醒她别跟你谈钱!你这个乌眼鸡,也就看重几个银洋钱!”

苏一鸣斜靠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慢慢架起二郎腿,好整以暇:“肥水不落外人田,好算计!”

陆野平的声音牙膏一样从牙齿里挤着出来:“不错,我是想着肥水不落外人田的。那多好的姑娘!摆在哪里都出挑!我就不该可怜你这个老光棍,想着插朵鲜花装饰一下你这堆烂牛粪,结果落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事情搞砸了,嫂夫人是不是要让你跪cpu啊?”苏一鸣晃晃腿懒懒道。

“cpu?我老婆你知道,她舍不得。”

“舍不得你?”

“舍不得cpu!那多贵啊!怎么着她也得找块搓衣板!虽然现在大家都用洗衣机,搓衣板不好买……她可是跑了整整一座城……”

苏一鸣忍不住嘎的一下笑出声,谁知道这是陆野平惯用的伎俩,损完自己接着损他。

“一鸣。其实我觉得吧,男人靠什么吸引女人要看他有什么样的魅力。”

“?”

“帅哥靠美色吸引女人,才子靠才气吸引女人,猛男靠年轻力壮吸引女人……一鸣你吧,这些都不沾,也就是有点钱。你说女人不图你的钱图啥?你说你跟一个二十多的小伙在一起比,比帅比猛,哪点比人家强?也就是多攒了几年钱,人家姑娘不图钱凭啥选你?”

“……”

“有个笑话是说男人的,男人二十是奔腾,三十是日立,四十是微软,五十是松下,六十是联想。一鸣,你过了年三十五了吧,你就可着劲挑吧,看你能够挑出个啥!等你奔了微软松下,看你在这个世上连个种都留不下!”

“cāo蛋!”苏一鸣顿时气极败坏暴跳如雷,不顾形象大爆粗口。陆野平一向铁嘴毒舌,原本话说的再难听苏一鸣都能够原谅,因为他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就像松花蛋的蛋黄,柔软美味无害。可是这次他真的觉得被戳到了痛处。

在爱情上,苏一鸣是个非常挑剔的男人,他对自己将来要娶的那个女人,有着颇高的期望值。往事如刀,割过他曾经柔软纯净的心灵,留下无法弥合的伤痕。他渴望真爱,渴望那种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情深意重,却又害怕伤害,害怕那种不能同甘共苦白头偕老的背信弃义。

现在他听了陆野平的话,忽然间觉得无比脆弱,他觉得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得到真正的爱情了。他可以东挑西捡耗费巨资选房子选车子,可是爱情,却是可遇而不可求,花再多的钱未必能够得到。伤心加上愤怒,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手机连同里面陆野平恼人的声音一起砸向了办公室的大门,嗤啦一声摔散了。

大门开了,一个素颜美女袅娜地走了进来,捡起地上的手机零件,恭恭敬敬地递给他:“苏总,我来报到了。”

“……”苏一鸣稍稍掩饰一下自己的失态,狐疑地看向这个美女,有些眼熟,可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苏总,我前两天已经去人力资源部交接过工作,熟悉过环境,我有些建议,关于公司的人力管理,写了份报告,您想看看?”美人一脸谦虚却又咄咄逼人地盯着苏一鸣。

“秦宜佳?”提起人力资源部,苏一鸣终于想起来,面前站着的正是是洗净铅华的秦姑娘。

“苏总记性真好。见了一面我的名字就记住了。我先回办公室了,报告就放到桌上,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

美女走了,可是好几分钟苏一鸣都搞不清楚面前的情况,想了半天,他只好可怜兮兮地重新将手机零件拼回去,纡尊降贵给陆野平打了个电话。

陆野平一改刚刚的怨气冲天,带着一种窥探隐私的猥琐邪恶笑道:“一鸣,那个医生我觉得真的很不错。”

“秦宜佳……”

“知道知道,她比不上秦宜佳。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她不错?因为你每次碰到她都吃瘪,我真是觉得很解气啊,很久没有这么解气了!”

“别瞎扯!你那个远方表小姨子怎么到我公司来了!”

“不是你叫她去的?工资一个月十k,靠!一万就一万,还什么十k!你小子是不是中国人?整一个二毛子!看到满身狐狸骚味的老毛子跟自己亲爹似的……你就是个逐臭的苍蝇!”

“又扯!你知道我那么说为了气气你……”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小姨子不知道,她还以为自己是千里马遇见了伯乐,俞伯牙遇到了钟子期……满心欢喜颠颠地去上班了,你让我怎么说?对了,我小姨子还说了,你人这么好,对女人又温柔,可惜摊上一个野蛮女友,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扫堂腿把你扫倒在地。她说要跟你好好谈谈,要救你于水火……”

“……”

“她还潜心研究了一下你那个野蛮医生女友的造型,得出结论说你一定喜欢素面向天的女人,所以这两天上班特地没化妆……”

“……”

“宜佳从国外回来半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老婆交给我的任务,一个是给她找个不错的男朋友,一个是给她找个不错的工作。呵呵,没想到这么快我就完成了一个任务,真是承你的情,我老婆夸我了!至于男朋友,我可是名校副教授,手里掌握多少精英。宜佳现在又有了一份好工作,条件更加出挑了……”

“……”

“我可警告你,那可真是我小姨子啊,虽然是表的。你可不能欺负她,否则别怪我不讲兄弟情份!”

“……”

陆野平愉快地舒展了一下腰,终于开始总结陈词:“……兄弟啊,你的桃花劫到了!好自为之吧!”

“……”

陆野平呵呵笑着挂了电话,苏一鸣第二次不顾形象毫无风度地摔了手机。

情人节的梅花(二)

因为师兄答应替自己值掉了年初二的班,程雨非得以回家过年。回来后很快又到了周末。田添又是惯常的不在,程雨非琢磨着她近日行踪的诡异,终于醒悟小姑娘可能是谈上了恋爱。程雨非一边羡慕地猜测着小姑娘的男朋友是谁,一边无聊地煮了一碗面条。

苏一鸣的电话来的时候她很是犹豫了一会,终还是没有敌过夜雨一样铺天盖地的寂寞。

苏一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诚挚,虽然认识他的真面目后程雨非总觉得带了一种虚伪的别有用心:“程医生。吃晚饭了吗?”

“在吃。”

“给我留一半。”

“就是一碗面……你来就凉了。”

“温着。”

“那要烂糊了。”

“不会,我已经在你家门口了。”

“……”程雨非大吃了一惊,迅速移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去,没人。她松了口气,心下却有些失落:“苏总开玩笑。”

“不信你出来看看,我就在外面。”

程雨非换了角度,再次从猫眼瞄遍整个楼道,还是没有。她有些狐疑地出了门,听见苏一鸣的声音在楼上响起,犹疑一下,对上面叫了一声:“一鸣。”

苏一鸣凭着记忆找到程雨非的住处,却不知道她在哪一层。老式的居民楼,他以前也曾经住过,隔音效果很差,晚上邻居家的电话铃声会惊醒自己起来接电话。

他慢慢踱到二楼,拨响了程雨非的电话,竖起耳朵听到一个手机铃声从楼上响起。苏一鸣了然地微笑,缓缓往楼上走去,边走边在电话里跟程雨非胡说八道。到了楼上,他笃定的敲响了门,对着开门人从容潇洒地露出洁白的牙齿:“宝贝儿……”

门里的少年举着手机惊讶地看着他,手机里的母亲还在喋喋不休:“……菜在冰箱里,热热吃。功课早点做,不要上网打游戏……谁啊?是谁敲门啊?别随便给人开门,当心坏人……”

苏一鸣傻眼,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请问……程雨非医生是不是住在这里?”没等到少年的回答他就听见程雨非在下面叫自己的名字……

苏一鸣有些灰头土脸地下了楼,对着程雨非耍无赖:“程医生怎么能住底楼呢?”

“我说过我是土豆,自然是紧紧地趴在土地上,不住一楼住哪里?”

“面呢?我饿死了……”苏一鸣立刻装可怜,掩饰自己的狼狈。

“……”

风卷残云。很快面碗见底。程雨非对着空碗发呆,苏一鸣的公司是不是出现经济危机了?好像饿了十天似的。

“呃……一不小心都吃完了,你吃啥?”苏一鸣似乎刚刚醒过神。

“没事。就一碗阳春面。我再烧,很快就有。你要不要再来一碗?”

“那太麻烦。我请你吃饭吧。算是感谢你的一面之恩。”

“不用……我……”

实在是害怕再次被拒绝,苏一鸣迅速牵过程雨非的手,半拖半拉将她带出了门。

程雨非四处张望了一下,总觉得今日的气氛有些迥异。饭店里尽是一对对吃烛光晚餐的情侣。她借着朦胧的烛光看了一下一桌子的菜,又看了看目光热切的苏一鸣迟疑着说:“点了这么多菜,你不吃?”

“刚刚那碗面吃撑了。”

“那你干吗吃那么多!”

“本来不饿,我怕……我不把面条吃了你会犯倔不出来吃饭。”

“你不是说刚刚饿死了?”

苏一鸣在烛光里笑了一下,珍珠一样的酒窝隐隐一闪,“雨非。男人说话十句有九句是假的,你可千万别全信。会吃亏的。记着,别的男人以后对你花言巧语你都不要信。”

“……”

街上的气氛也有些特别。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很多姑娘手里高举着大捧大捧的玫瑰。程雨非终于有些好奇:“今天街上怎么尽是情侣。”

苏一鸣对她的迟钝有些忍无可忍:“雨非,今天是什么日子?”

“周末。”程雨非看了苏一鸣忽然凝重的脸色,赶紧改口,“初八。呃……难道……是你的生日?”

“我生日是六月初六。今天是二月十四。”苏一鸣的耐心快要被磨光了。

“啊!是情人节……”程雨非醒悟过来,忽然对苏一鸣生出一些警觉,心里又隐隐有些期盼。是,情人节。她对这个有些洋气的节日不敏感,以前跟穆淳在一起也从没有过过,现在更加不用在意。

苏一鸣不满地摇了摇头,看了看满街怒放的玫瑰,拖着她进了一家很大很美的花店,开始挑花。

“你……要干什么?”程雨非迟疑着,警惕着,他不会想送自己花?

“别紧张。不是送给你。我们都是单身,比比看谁更加勇敢。咱们打个赌,赌我敢不敢把花送给出门遇见的第一个女人?”

“……”程雨非有些意外,诺大一把年纪了,还玩什么冒险游戏?

苏一鸣挑中了一大枝鲜黄的佛肚梅出了门。冬日酷冷的夜色里,忽然间暗香四溢,有了一些温暖的况味。苏一鸣站住脚,笑嘻嘻瞧着跟在他身后的程雨非,将梅花举到她跟前:“雨非。”

“什么?”

“笨。你就是我出门遇到的第一个女人。”

“……”程雨非迟疑着不敢伸手,仿佛那是个炸药包。

“就是一束梅花而已,又不是玫瑰。我举得手都酸了。”

程雨非接过梅花,却听见苏一鸣说了一声好了,忽然揽过自己,在唇上深吻一下。

“你……想干什么!”她大惊失色,慌乱地推他。

“你不是已经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了?”

“胡说……我何时……”

“梅花梅花,就是用来做媒的花。我的媒人你都接受了还说不是?”

“可你刚刚……”

“我刚刚说,男人的话不可全信,怎么又不听?吃亏了吧?呵呵……”

程雨非终于怒了:“苏一鸣你个流氓!”

苏一鸣好脾气地呵呵笑:“苏一鸣不是流氓。”

“就是!”

“苏一鸣是个老流氓!”

“……”

“好了。”苏一鸣忍笑看着气鼓鼓的人民医生,把她举着梅花的手反剪到身后,好让她的身子更加贴近自己的,迟疑一下,诚恳地看着她的眼睛:“雨非。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我反对……”

“反对无效。亲都亲过好几次了。”

“那是你自己用强。”

苏一鸣俯下头凑近:“这次让你用强好了。”

程雨非暗自叹了口气,四周无数双双对对的人影穿梭往来,没人对他们过于关注。她抬起头,望入苏一鸣纯净诚恳的笑靥,这世道,连流氓都看上去这么纯洁。

“好。不过苏一鸣,是你提出来的。以后若是你先背叛,你要承担一切后果。”

“后果?”

“我可能会报复。苏一鸣,医生的报复会很恐怖。不着痕迹,却又是灾难性的。你不怕的话,就放马过来。”

“……”苏一鸣望望她严肃的面孔,暗自悚然,忽然想起一个要紧的问题,“对了雨非,上次你为什么胆子那么大,会一个人去追贼?很危险……”

程雨非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话题怎么忽然拐到那里?“那个贼……面色非常苍黄,一跑就喘,肯定是生了什么病。一个病人有什么可怕?”

苏一鸣莞尔:“那么紧急的时刻你都能够那么理智,会有什么灾难性的报复?不会……”

“……”

“对了医生,请教一下。马是人体哪个器官?”

“?”

“你让我放马过来是想让我哪个器官过来?”

“流氓!”

苏一鸣再笑,低下头吻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原本以为是舌头的别称吗。”

程雨非yīn着脸,忽然伸手将他扯过,拉着他进了一团黑色的树影子里。暗色助长了暧昧,程雨非圈住他的脖子,缓缓踮起脚。

苏一鸣长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忽然低呼一声,捂着嘴跳起来:“你咬我的小马……”

“是你让我用强的。”

“粗鲁……医生都这么粗鲁?”

“医生很细腻。当然急诊科医生除外。”

苏一鸣可怜兮兮地呜呜哼了几声,黑暗里她的眸子,晶亮的象天边的星子,幽深的象甜美的井水。他忽然有些站不住脚,便把她按靠在树上,吸取上次的教训,极其缓慢地靠了上去,确认着陆后开始吻她。

终于有了一个两厢情愿的吻。深长的,深长到两个人都有些晕,微微地发着抖。

“于是我终于被你迷惑了。”云里雾里程雨非还是有一点清醒,在极度的快乐中又隐隐地伤心。她还是输了。

苏一鸣扶了一下树,夜风中树叶子簌簌有声地颤动。“是我被你迷住了。”他说,继续俯下头。

那一刻程雨非想,男人的话多是不可信的,这一句是不是值得相信呢?

番外之疯狂的狂石头

苏一鸣同寝室的同学汪遂良从美国回来,苏氏夫妇一起请他吃饭。

苏一鸣带着程雨非赶到饭店的时候汪遂良已经在桌前候着了,看到两人他站起身。

“这位就是……”汪遂良看着程雨非,笑成了一朵怒放的菊花。

“这个……是我的前任女友……”

汪遂良一脸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摸着鼻子。程雨非忍不住想起了楚留香,这似乎是楚留香的招牌动作。

“……现任老婆。”苏一鸣一屁股在汪遂良身边坐下,笑得居心叵测又没心没肺。

汪遂良终于松下口气,大笑着拍了拍苏一鸣的肩膀,对程雨非道:“幸会。我叫汪遂良,汪精卫的汪,褚遂良的遂良。呵呵,一鸣以前老是笑话我长的黑……”

程雨非很礼貌地陪笑,却听见苏一鸣道:“我现在觉得你不黑,至少不够黑。要是你再黑一点,美国总统就是你做了……”

这下轮到程雨非忍俊不禁低笑出声。

汪遂良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对程雨非道:“一鸣还是老样子,巧言令色。哈哈,一直以来,他最最拿手的菜就是蜜汁口调。”

苏一鸣又是大笑:“这个我老婆体会比你深刻丰富。”

程雨非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终于慢慢红了脸,有些恼火地瞪视苏一鸣一眼。

不知道苏一鸣是不是显摆得太厉害,笑得幅度太大,他站起身得时候忽然皱了一下眉头,揉了一下腰。“怎么了?”程雨非敏锐地捕捉到他神情的瞬间变化。

“忽然腰痛。可能是扭了。”

“谁叫你刚刚胡说八道,报应……”程雨非低声笑他,却忍不住有些担心,“厉害不?还是到医院里瞧一下。你最近老是嚷嚷腰痛。”

“是我干活太卖力了吧……”苏一鸣在她耳边小声调笑,很欢乐地发现程医生的脸再次一丝丝慢慢变红了。

拍了张片子,没什么大问题,骨科医生建议查个b超排除一下肾结石。苏一鸣进了黑乎乎的b超室,他很紧张地看了看程雨非,后者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以示安慰。

b超医生也是惯常的专业人士形象,一言不发面色凝重,将探头在苏一鸣身上挪移了一番,打印出报告,刷刷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有问题吗?”苏一鸣忐忑不安。

“肾脏有个小石头。很小,跟腰痛应该没有关系。”

“……”石头?他身上有个石头?苏一鸣吓得面色发白,半天都不敢说话。

等到终于出了门,他可怜兮兮地问程雨非:“雨非。我身上有个石头,严不严重?我会不会死掉?”

“胡说八道。直径两毫米的石头,吃点药会自己掉下来的。”

苏一鸣很委屈:“刚刚那个b超医生很恐怖。这么恐怖的事她怎么能够讲的这么不动声色!太坏了……”

“那应该怎么说?哇!你肾脏上有个石头唉?那还象医生吗?再说本来就没什么事。”

“怎么会没事?我觉得很吓人……要注意什么?”

“没什么。多喝水,多运动。吃点药,石头会掉下来的。”

“还要注意什么?”

“饮食上注意,辛辣的东西少吃点。”

“还有呢?”

程雨非终于有些不耐烦:“还有……尿尿的时候注意,别让石头掉下来砸了自己的脚。”

“……”

走了几步苏一鸣小声道:“那我以后像个娘们似的蹲着尿尿,石头是不是就不会砸脚了?”

程雨非再也绷不住,嗤的一声笑弯了腰。她拧了一下苏一鸣的面颊,微笑的看着他,以前一直觉得跟他一起很好玩,可是总担心不能长久。难得他结婚这么久还能够在百忙之余说俏皮话逗自己开心。

苏一鸣也笑了一下,抱住她亲了一下面颊。程雨非迅速跳开身,严肃道:“注意素质。这里是公共场所。”

苏一鸣皱眉:“霸道。只许医生调戏病人,不许病人调戏医生。你们院长办公室在哪儿?我要投诉……”

苏一鸣对着一桌子饭菜,狗一样挨个闻了闻,问程雨非:“雨非,你说到底肾结石是怎样引起的?”

程雨非显然有些漫不经心:“说不清。有些是体质的关系,天生爱长石头。有些是因为饮食,补钙过多,或者食物种类太单一……”

“补钙!”苏一鸣恍然大悟,跳起了身:“想起来了!你给我送的钙片。我全吃了,就是你!罪魁祸首原来是你!”

“……”程雨非终于想起自己曾经在某天很好心地给这个人送过两盒钙片,她哼了一声,有些郁闷地揉了一下鼻子,迅速把头埋进饭里。

“吃药了。”程雨非很殷勤地冲好药。

“苦……”苏一鸣皱眉。

“怕苦?一鸣你是不是男人啊?”

“是男人……可是怕苦。男人都怕苦……”

“一定要吃。我认识一个人,肾脏里长了一个石头,后来变成了尿毒症死掉了。”

“……”苏一鸣心脏承受不住了,赶紧喝了药,怯怯地看着程雨非,“你认识的人怎么都这么倒霉。”

程雨非不动声色:“他们都是倒霉以后我才认识的。都是我的病人。”

“……”苏一鸣继续怯怯道,“可是……你本来说不要紧。”

“你这个是小石头不要紧。不过变成大石头就很危险了。”

“那个人死了就是因为怕苦不吃药?”苏一鸣低三下四。

“不是。他发现的时候太晚了,已经是尿毒症了。要是早些发现肯定不会那么惨。”

“……”苏一鸣觉得自己又上人民医生的当了。

夜里苏一鸣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程雨非实在沉静不下去了:“一鸣,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公司的经济形势不好?”

“不是。”苏一鸣的声音没精打采。

“不舒服?”程雨非有些慌张,生死一线,在医院里见得多了,对于自己的亲人,她总是想得多些。

“没有。”

“那是怎么了?”程雨非皱眉,这人,什么事情都喜欢拐弯抹角,猜得累人。

“雨非。你说……我现在还能不能耍流氓了?”

“你一直都在耍流氓。”

“耍流氓这里是特指打床上高尔夫……”

“……”

“我身上带了个石头是不是以后就要禁欲了?”

“没关系。”

“我担心……到时候石头会跑到你身体里去。”

“胡说。不会。那是两条通路!”程雨非觉得他简直是无理取闹,可转过头却看到苏一鸣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终于哼了一声:“你逗我玩。”

苏一鸣呵呵一笑,翻了个身抱住她,亲了一下。

汪遂良难得回来一次,于绥文也从b市赶过来凑热闹。哥四个定好时间一起聚一次。陆野平走进饭店的时候呲起牙对苏一鸣笑了一下,苏一鸣□的觉得他心怀鬼胎,立刻警惕起来。果然开吃的时候那小子从包里捞出一张纸片,仔细看了看:“一鸣你有肾结石,我在网上看了一下,有很多东西不能吃啊。”

“我老婆说没什么大问题。”

“有问题。首先酒不能喝……”说着陆野平伸手将他面前的酒杯收走,又瞄了一眼纸片,“羊肉也不能吃。”伸手将他面前的一盘子羊肉端走,“还有辣的不能吃……哎呀!我们怎么上了川菜馆,一鸣你今天只能看着我们吃了……”

苏一鸣青着脸向陆野平扑了过去,咬牙切齿:“你小子就是故意跟我作对!你是妒忌!”

汪遂良没有劝架,只是迅速将两人面前的菜布到自己面前:“唉,在外边实在是怀念祖国繁多的菜系,难得回国一次,就想吃个痛快……最好他们打个三天三夜……所有的东西都被我一个人吃光……”

于绥文也没有劝架,灌了一杯啤酒,细声细气地一笑:“真是块疯狂的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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