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英 - xp1024.com
《李莲英》


正文 一、拉二胡的爸爸

"男根"是男人最能显示雄威的器官,大太监李莲英虽然从小就失去了"男根",可他却比成千上万有"男根"的男人更雄威百倍!

混浊的河水从大地干裂的缝隙中曲折地穿行,象一条无头的蛇,细长的身子钻入了远方的地平线。和屋顶一样颜色的天空,悬挂着呆滞的浮云,黯淡的太阳,把模糊而迷茫的目光投在这块埋葬死人的身躯和活人欲望的地方,四周稀稀疏疏的树木,用它们僵硬、倔犟的枝叉,把这目光撕成一条条,破布似地撒落在地面上。凄冷的风,吹动着枯萎了的草叶,丝丝抖动着。人们的衣服,在风里"呜呜"响着,就如同坟墓里幽咽的哭泣。

这片空旷的坟地,迎来了它千万年来最辉煌的日子,就见一个个馒头般的坟堆上,都添了一层新鲜的黄土,坟头上用石块压着一摞摞大张的黄纸,黄纸在风中不停地跳动着,发出"沙沙"的响声,用大理石精工雕镂的供桌已被各种各样罕见的祭品供果覆盖,正中那尊一看就知道是皇宫御用的香炉上插满了大把、大把的极品炉香,香烟袅袅扑鼻,沁人心肺。坟地的下面,连着一片荒地,此时的荒地已用新鲜黄土铺满垫平。就在这荒地上,排满了衣着华贵、高矮各异的人,这一大群身份高贵的人围聚在这穷乡僻野之中,显得格外抢眼。不知按怎样的规矩,他们依次排成两列,都摆出和天空一样的表情,静立着。在他们的中间,有一位身着高品官服,头上顶戴花翎的老人,他和那些人一样,肃穆地站着,混浊的眼睛呆望着,远处弯弯的河水钻入了地平线。

所有人都以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表情,静立着。除了衣服的"呜呜"声,坟头纸的"沙沙"声,一片死的沉寂,偶尔有一两只乌鸦,从远处的树梢飞起,"呱呱"叫着,钻入弥漫着黄土的天空中。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在众人的目光中,远处黄沙起处,出现了一簇晃动的影子,像是被人的目光拉扯着,越来越近。这时,一只偷食供品的乌鸦"突"地腾空而起,坟地上卷起一股旋风,于是纸的"沙沙"声,衣服的"呜呜",声掺和在一起,人群中也出现了一阵骚动。影子走得更近,细看分明是一支整齐的仪仗队伍,簇拥着一抬十八抬的大轿。这时,两面的人都已看清。好象是谁在暗中发出了命令,轿子后面的人群,拿起了各式各样的乐器锣鼓,一时间鼓乐大作,在人们的头顶上回荡、撞击着,而几乎同时,坟地这边,点燃了成百上千挂的浏阳鞭炮,火花撞击着地面,爆炸声充斥了天空。就是早已守候在坟地的这些人,也立刻扑倒在地上,在荒地上排成两串整齐的头颅。吹打声更近了,鞭炮声越来越大,当两股人群终于汇集在一起时,鼓乐戛然而止,爆炸声渐渐稀疏。人们拥着随轿而来的一位老人,沿着两列头颅之间的夹道,一直走到坟地边一张大理石的供桌前面,那位官服老者的身边。跪下的人们调整了姿势,把目光转到这一面。

在所有目光的期待下,那位新到的老人从身边小心翼翼地搜出一张很小的纸片,端放在眼前,开始宣读。风忽然变得急躁不安,拼命撕扯着那张饱浸岁月沧桑的故纸,各种声响又交汇在一起,什么也不能听清了。老者宣读完,从旁边一个中年人手中接过一个红布包裹的盒子,郑重地递给那位官服老人。就在这同时,鼓乐声再次响起,鞭炮的火花又一次冲击地面,大地开始震动,人群开始震动。老者双手拿着那张旧纸,放在燃烧的香炉中,一瞬间,那纸片变成了焦黑的卷儿,被一股风吹进干枯的草丛中。官服老人捧着红布盒子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两条腿互相击打着。他终于坚持不住,"卟通"一声扑在地上,眼里滚出两串混浊的泪水,泪水顺着干瘦的脸颊尽情地流淌着。突然他长号一声,把头撞在黄土地上,一面抢天呼地地痛哭,一面断断续续地呼喊:"爹……娘……儿子总算把……你们……给我的命根子……给我的血肉……找回来了……"他双手用力拍打着坟堆上的黄土,撕心扯肺般地哭着喊着。一会过后,哭声停止了,老人抱着红布盒子,仰起头望着暗淡的天空,嘴里呢喃着听不清的话语。半晌之后,他重新低下头,发疯似地撕开了包着盒子的红布,揭开了盖子,注视着里面黑乎乎的两件东西,又一次把头撞在地面上,嘶哑地哭号。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哭声渐渐变成抽泣,渐渐变小,老人冷静了下来,抬起来,把目光凝聚在那两团东西上。这两团东西,凝结着一个人凄凉、耻辱的回忆……

"棍呱,棍呱",刚过立春,从冻土里跳出刚刚有了点活气的"肮鼻子"青蛙就开始此起彼伏地叫起来。这青蛙皮肤是黄褐色,尖尖的嘴,细长细长的后腿把屁股高高支起,一到春天,就开始鼓起两个大大的鼓囊,整日不知疲倦地叫。子牙河两边的土地上,一直充斥着这种"棍呱,棍呱"的叫声。

几十年前,他就是伴着这种声音跑到了天子脚下的京城。

也是这样的一个天气,太阳垂着眼皮,象一个老迈昏慵的病人,黯然地呆望着古城打着补钉的城墙和长着一缕缕细高瘦长的狗尾草的屋顶,还有街道上慵慵散散的行人。就在鸡肠般弯曲的胡同中,一株老态龙钟的槐树用它无数只硕大的手臂遮掩了胡同深处的一所院子。苔迹斑斑的院墙忠实地环卫着里面的房屋,半开半掩的院门的青漆剥落处,露出一节节血染似的松木。院子里异常寂静,只是时而有邻居家的狗叫声穿过院墙,击打在灰沉沉的屋顶上。

在正房侧面的一间低矮的小房子里,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放在一面桌子上,桌子旁有一张用砖坯垒成的窄炕,上面铺撒着细细的灰。炕的两头用砖支起了一扇门板,就在这门板上,躺着一个赤条条的男孩,他的两腿、双手都被叉开着,绑在门板上,腰部也紧紧地缚着两道绳索。孩子脸色苍白,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屋顶。屋子上方可以看见黑色的檀木和漏下来的泥巴,横梁上吊着一个滑轮,轮子下悬的细绳的一端系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匕首锋利无比的尖端正对着孩子的眼睛,一动不动,和孩子对视着。屋子的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整个房间沉浸在凝固的空气中,除了跳动的灯光,一切都在等待,等待一个打破沉默的声音。

老槐树的枝干投在糊得严严实实的窗纸上的阴影慢悠悠地晃动着,油灯对着阴影诡秘地眨着眼。终于,在阴影的晃动中,一个身影走进屋子里,这是一个五十岁上下,身材不高,满脸粉刺的人,他来到孩子旁边,随手拉动悬挂着的绳子。这人的手开始动,绳子慢慢地动,那个匕首也缓缓向下滑动。孩子眼睛瞪得更大,目光顺着匕首滑落的方向移动,和匕首顶端接在一起,手仍在不断地动,匕首仍不断地下滑、下滑,孩子的目光不断地退缩、退缩。灯光跳得更加厉害,火花的撞击声发出"啪啪"的声响,窗纸上的影子也开始跳舞。

只见那个男人的手飞快地闪动,匕首笔直地落下,就在这一瞬间,一声令人胆寒的嘶叫冲开了封闭的窗户,冲破了屋顶,……而后,一切又悄无声息。孩子面部灰色,头歪在一旁,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则从炕边拎起两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放在一个米升里,用红布包好,收起来。

一切又都恢复了以前的沉寂,灰黄的天空升起低沉的乌云……

官服老人的眼里又盈满了混浊的泪水,他呆望着远处,河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中有一支鸦群飞起。

若干年后,这位老人躺进了一座规模宏大的坟墓里,又过了若干年,他的坟墓被人挖开,人们看到的是一具无头的尸体,于是形形色色的传说接连诞生,在他那极为普通的名字上竟布满了各种各样的迷雾和疑团,他就是那曾把握过数十年中国命脉的超级大太监——李莲英。

正文 二、李门有后(1)

李莲英的爹娘欢欢喜喜地入了洞房,在他们兴高彩烈地"制造"小生命的同时,是否会意识到他们的后代今后一辈子也不能拥有如此妙不可言的洞房花烛……

河间府地处冀南,一年四季的分野只有秋和冬分得最清,秋天的风虽也肆虐,但飘舞漫天的残枝败叶让人想到的毕章是草木凋零的萧索与悲凉。冬可不同了,朔风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一刮,天地间万物全为之惨然变色,路上再不见步履轻快的行人,出门全都裹着臃肿笨重的棉衣,连脸上的表情,说话的语气都无形之中有几分呆板滞重。黑乎乎而又干燥的树木像暴怒的骡群,呜呜地狂吼着,蹦跳着。天空也不再有秋高气爽的气象,大块大块的云牵扯着,拥挤着,压得人心头沉甸甸的。太阳有时只在云后放射着阴冷而干燥的光,却觅不到它的影子。朔风拼了命地刮上一两天,天空的云彩就全看不到了,太阳也仍然见不着。雪可就下起来了,初始还鹅毛似的一片一片,悄无声息地夹在风里,一不小心就在谁的脸上、脖子上亲吻一口,痒痒的,凉凉的,有几分舒服,有几分难受,到最后风再一大,就全剩下难受了。雪片成席、成门板、成瓢泼,不由分说地倒下来、灌下来,比下雨还要沉重,比冰雹还要强劲,不消半天,门窗上、屋顶上、树上、河沟里到处就成耀眼的白了,这时候,人们大都躲在门窗紧闭的房子里,面前生着旺旺的火,烤得暖烘烘地,时不时扭头瞄一眼窗外看那堆满盐粒似的雪还在往上堆的世界,心底里幽幽地叹上一声"冬天来了!"

冬天的来临对于大城县大多数乡村的老百姓不是一件好事,只要不下雪,就可以找到活干,捞两个现钱,顾上几天的柴米油盐。一旦雪铺了地,封了路,再强壮有力的男人也只能窝在家里欺负孩子,看老婆的脸色。大城县每村里都只有那么一两家财主,但是这一两家大约就可以拥有全村的土地,一村的男女老少都得靠从他们手里干活挣饭吃。冬天一来,杂活大抵都干完了,庄稼苗盖在雪下用不着侍弄。大户人家都美美地躲在被窝里养膘,平常吃了上顿再去找下顿的穷人可就苦了。

胡胡李他四叔在李贾村算是中等人家。吃穿大约用不着愁。但要束紧裤腰带留两个体己儿钱可也算难。一入冬,四叔那脸上可就难看多了,四婶也没什么好声气,胡胡李的伤已经全好,又是生龙活虎的一个棒小伙子,穷人家冬天不好找活干,他也不例外,每天在四叔家白吃一天三顿饭,吃不饱还不成,年轻人食量大,四叔和四婶眼看着辛苦一年积攒的一点粮食化雪一样地减少,那心情是可想而知了。胡胡李不是傻瓜,他知道呆在四叔家里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但又实在想不出办法。只得每天忍气吞声从四婶手里讨取一日三餐,吃完了就呆在一边生闷气。

这一天天气还算可以,出了太阳,虽然还是冷,街上却已有人走动了。街坊邻居见面打个招呼脸上分明有了些喜气。

不怕冷的小孩子们已经东跑西窜着喊上同伴在街上玩耍。打雪仗的几位脸上冻得红通通的。嘴里咭咭咯咯笑着,疯子一样地乱跑。胡胡李已经吃了早饭,在家懒得听四叔的长吁短叹和四婶的挑刺,便打了招呼到街上遛圈。

王掌柜来的时候已近中午。打雪仗的小孩儿有几个摔了跤,弄脏了刚穿上的新衣服,抹着鼻子号陶大哭着回家挨打去了,剩下的没了兴致,聚到一块堆雪人,堆完了哈哈大笑一阵,三下五除二推倒了再重新堆。胡胡李正坐在一边的榆木圪瘩上饶有趣味地看,就听见那边有人叫他,"胡胡李,别来无恙啊!"胡胡李回头一看,一个壮年人正在不远处笑吟吟地看他。地上雪地的反光使胡胡李看不太清来人的面目,依稀的轮廓倒有些熟,胡胡李站着没有动弹,那人就走上来了,拍了拍胡胡李的肩膀。依旧笑着说:

"李兄弟,数月不见,难道就把我王掌柜的给忘了吗?果真是贵人多忘事!哈哈哈!"

胡胡李揣摸着对方说话的语气,脑海里忽然电光火石般一闪,忆起离家出走那天晚上的事情了。

"你……你是王大哥!"王掌柜不待他把下面的话说完,便扯着他进了四叔的院子。四叔和四婶正在屋里商量鸡毛蒜皮的小事,见来了外客,忙笑逐颜开地迎了出来。

胡胡李曾和四叔他细打听过王掌柜的为人,又联系那天的事,断定王掌柜只有好意,而无恶心。胡胡李感激不尽自不待言,总想得空进城一趟当面致谢一番,初开是怕走漏风声,给掌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后来四叔渐渐露出不待见胡胡李的意思,胡胡李也不敢再提致谢的事儿,就那么耽误到了入冬。

双方坐下之后,胡胡李倒了杯白水,给王掌柜放在椅子边上。坐在一旁,听四叔和王掌柜已经聊上了:

"大叔,今年收成怎样,还行吧!"

四叔摇了摇头,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胡胡李一眼,胡胡李明白四叔的意思,脸腾地红了,低了头搓弄衣脚。只听四叔喷着嘴说:

"要是往年,还差不多,今年情景不一样,怕是要闹饥荒了。"

王掌柜附和着,胡胡李不敢抬头,看不到他的脸色,估计还是甜甜蜜蜜地笑着:

"是啊!是啊!多一个人多一张嘴,大叔和大婶的日子是够紧张的。"

胡胡李更是羞愧,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也免得堂堂七尺男儿为了一口饭在这儿被人指指戳戳,丢人现眼。四叔听了王掌柜的话很是受用,觉得遇到了贴心人,正想再吐吐苦水,掌柜的话锋一转,又接下去了:

"不过,大叔,困难是困难点,过一段开了春也就好办了,眼下我倒有个主意,不知该不该讲。"

王掌柜话音刚落,四叔和胡胡李四道目光全钉他脸上了,胡胡李满脸通红,眼光中洋溢的分明是热烈的企盼。王掌柜略一沉吟,说:

"大叔,我的意思是可以让李兄弟暂时到我那儿落脚,我在县城那个小摊,破是破了点,顾住两个人吃喝零花还不成问题,天冷了,生意还算旺盛,我一个人忙活不过来,想请李兄弟给我打个下手,照应客人,大叔您……"

王掌柜适可而止打住话头静等四叔的反应。四婶恰好这时掀帘子进来,忙不迭地补了一句:"那敢情好!"四叔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四婶连忙住嘴进里房去了,四叔一脸的左右为难,沉吟了半晌,方才开口,脸却是对着胡胡李的:

"要说也不是我当叔的狠心,按理孩子没了爹娘,就我这么一个四叔,说什么也得把他养大成人,让他死去的爹娘瞑目九泉,唉!这世道,穷人难哪!"

胡胡李一听王掌柜让他去帮忙打下手,可高兴坏了,他从来没有怨恨过四叔和四婶对他的嫌恶,人总是要顾自己的,更何况四叔待他如此,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他一看四叔犯了难,又听他提到死去的爹娘,眼圈一红,热泪扑籁扑籁就下来了。

"四叔,您也别犯难了,您老人家和四婶对我的恩情,小侄一定补报。现下还是让我跟王大哥去吧!"

胡胡李顾不得抹泪,哽咽着把几句话说完,竟泣不成声了。四叔和王掌柜一阵好哄,胡胡李才止了悲声,四叔心里也很不是味,但舍此以外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看看天色已到正午,便让四婶出去捉了只肥母鸡,炖了锅鸡汤,招待王掌柜。吃罢午饭又叙了叙家常,日影西斜时候,王掌柜便和胡胡李告辞回去,当然四叔和四婶免不了又是老泪纵横。

其实王掌柜最初去找胡胡李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能暂时在自己的帐篷里安个身,一天三顿混个饱饭吃,以后再谋求发展。王掌柜生平就爱打抱不平,行侠仗义,年轻时曾和一帮志同道合的兄弟在家乡聚众落草,劫富济贫,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后来他们做了件大事,杀了一个鱼肉百姓的地方官,惊动了朝廷,山寨被毁,他一拍屁股溜之乎也,从此天涯萍踪、四海飘零。来到大城久居不去其一是为了躲避官府追捕,其二也是为了胡胡李这回事办得实在太不如人意,王掌柜丢了胡胡李之后,也不敢声张,不几日就传出消息说胡胡李回了他四叔家,王掌柜因了李三的缘故,不敢太露形迹。呆了这么几个月,看风声渐平,估计胡胡李他四叔也该着赶人了,才去把胡胡李给要回来,从此,胡胡李就和王掌柜白天做生意,晚上睡在一块,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胡胡李少小浪迹江湖,也有一股子打抱不平的劲头,挨邓财主打那次就是因为邓家的家丁欺负一个小要饭的,他看不上去,说了两句公道话引起的。王掌柜对胡胡李关怀备至,胡胡李也卖命地替掌柜干活,有时王掌柜有事出去,而摊上就胡胡李一人,他也能干得井井有条。两三个月过去后,王掌柜甚至就可以把面摊交给胡胡李经营了。王掌柜见时机成熟,决计不再逗留,离家日久,思乡情切,急着想回家看看,这天忙完面摊的事,王掌柜闩了门,和胡胡李坐在灯下闲聊,王掌杠给胡胡李讲了这么一个故事。

王掌柜说在山东地方,有一个小村子,靠山面海,村里人以打鱼为业,这个村子因为王姓人家最多,所以叫小王庄。

小王庄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住上了人,反正所有的人从记事起,就会听老辈子人讲小王庄祖先的光辉事迹,据说王家的先祖曾任过哪个皇帝的殿前护驾大将军,专门负责皇上安全的,后来有个奸臣想要杀了皇帝篡位,便笼络王家的这个先祖,大将军明里不敢违抗,背地里却向皇帝回禀了实情,谁知道奸臣蓄谋已久,还是把皇帝杀了。大将军为了逃避追杀,辗转到了海边,安家落户,娶妻生子,世世代代,就有了今天的小王庄,小王庄的青壮年男子出海打鱼之余,便弄枪舞棒,练武防身。小王庄有一户村民,户主叫王家华,兄弟排行中行五,大家都称呼他做五哥,晚辈的都叫他五伯,五伯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自小喜欢武艺,是村里拳脚第一好手,女孩长得像朵鲜花,是远近出了名的美人。五伯一家原本和和融融,平平淡淡地过日子。忽然有一天,就出事了。

胡胡李刚开始听掌柜的说要给他讲故事时还很奇怪,心说今儿是咋的了,王大哥忽然有了这等雅兴,劳累了一天,胡胡李只想睡觉,又不忍拂了王大哥的好意,搬着椅子和王掌柜对面坐在炉火边上。王掌柜的故事开头一提山东,胡胡李一激灵就觉出事情有些蹊跷了。他曾隐约听到过山东好像是王大哥的老家,但是在山东什么地方不清楚。胡胡李推测王掌柜讲的可能是自己的身世,便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听了下去。王掌柜的语气先是像老太太讲述一个老掉牙的神话传说,不紧不慢,面无表情,说到五伯和他的男孩女孩时,王掌柜眼里蓦地有了光彩,话里仿佛也融入了很深的感情,胡胡李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王大哥以前是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的,甚至连他的一身武艺也是胡胡李先从四叔那里知道后来才求证出来。胡胡李顾不得去想王大哥为什么突然鬼使神差要把身世告诉他,只是竖起耳朵专心地听。王掌柜说到"忽然出了事"五个字时,音调陡地低沉了下去,而且一字一顿,嘶哑得像用砂轮磨刀,胡胡李听得耳根发痒,抬头看王大哥,王大哥的眼睛都快冒出火了。胡胡李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瞥见若明若暗的灯火,顿时觉得屋里鬼气森然,仿佛有什么物就要从地底下怒吼着破土而出,择人而噬一样。王掌柜没有停顿,继续着他所谓的故事:

"五伯的女孩已经到了嫁人的年龄,未婚夫是同村的一个赵姓后生。这一天五伯、五娘陪着女儿进城去采办嫁妆,天刚蒙蒙亮就出了门,直到吃罢晚饭还没回来,五伯的儿子预感到有些不对,就锁了房门沿路去接父亲、母亲和妹妹。五伯的儿子出门走不多远,就听见前面路边有人呻吟,隐隐可以看见是一个人。五伯的儿子赶上去一看,呻吟的人是他父亲,五伯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衣服全被血泡透了,他躺着的地方也有一洼血,五伯的儿子又急又怒。看见父亲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知道老人快不行了,他把父亲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忙活了好一阵,待老人稍有好转,便着急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胡胡李已经完全被故事吸引了,听到此处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他没有注意到王大哥脸色此刻已经煞白,额上青筋暴露,身上发摆子一样地打颤,牙齿咬着嘴唇,待再开口时,下嘴唇已是血迹斑斑了:

"不知道,五伯死了,五伯躺在儿子腿上,两只手溺水人一样挥舞着,嘴张着大口大口地出气,但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在眼角里滴下两颗清泪,就死了。五伯的儿子知道父亲的能耐,知道母亲和妹妹是遭了什么难,他先把父亲的尸身背回家去,守到东方破晓,便打个包裹,藏了把刀进城去了。"

"这种事情不难打听,五伯的儿子没费多大功夫就知道了事情的梗概,妹妹进城时碰到了县太爷的大公子,这个大公子见色起意,指挥了一班狗腿子就来抢人,父亲一人两拳难敌四手,受了重伤,妹妹和母亲被掳到县太爷家去了。五伯的儿子把事情搞了个水落石出之后,又打探好了县太爷府的地形,回去找了个客栈等到天黑,提了家伙就去算帐了。县太爷的府上防备并不怎么严,他能很轻松地翻墙进去,在一所房子前面听到大公子正对几个衙役破口大骂,说是这么一大群人都是酒囊饭袋,竟然连一个弱女子都看不住,让她寻了死。五伯的儿子一听眼睛都红了,提了刀就冲上去了,大公子措手不及,当胸一刀穿了个透心凉,赴阴曹地府去了。五伯的儿子被一群衙役围着,杀得满身是血,刀刃都砍卷了,最终杀了出去。他不敢回家,在外面躲了两天,养好伤后顺小路往家跑,刚走到村口他就呆了,村子里正浓烟滚滚,没有人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的全是尸体,有衙役的也有村民的,所有的房子全给点着了,全村三百多口人没有留下半个活口,只剩五伯的儿子一个,全村三百多口人,三百多条人命!"

王掌柜的故事就讲到这儿,胡胡李从那幕惨剧中苏醒过来后,抬眼一看王大哥,王大哥已是泪流满面,额上全是冷汗。胡胡李赶快把王掌柜扶到床上躺下,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王掌柜呆呆地瞪着眼睛躺了会儿,复又坐起来,对胡胡李说:"李兄弟,你是聪明人,知道老哥的苦处,我这两天就要回去,面摊从此就交给你了。"胡胡李大惊失色,嘴张了几张,目瞪口呆,眼泪止不住地流,话却仍是说不上,掌柜的不再多说,叹息了一声,仍是瞪着双眼,也不知想些什么。

胡胡李知道王掌柜一旦决定很难更改,也就不刻意挽留。

又过了两天,王掌柜早上起来就对胡胡李说:"李兄弟,我该走了,咱们兄弟相交一场,为兄没有什么东西送你,防身的技艺你也学得差不多了,日后能否发达,就看你自己了,好自为之吧!"胡胡李早已准备好了一些路上必须带的东西,给王掌柜整理成一个包裹,两人都是无话,默默地带了门出去,胡胡李依依不舍地一直送了有七八里地,王掌柜百般推辞,胡胡李方才停下脚步,低头沉思,再抬起头时已泪如泉涌:

"王大哥,你去意已决,小弟不敢久留,怕误了兄长大事,此一去,如若私事已了,则请王大哥抽些闲暇,找小弟一叙离别之情。"

王掌柜眼内也是泪光点点,只叫着:"好兄弟,好兄弟",再无其他的话。

两个人站了许久,王掌柜一横心,转身离去,不复回头,胡胡李痴痴地看着他的影子被绿树遮掩,大脑里一片空白。

胡胡李送走王掌柜,回到帐篷里倒头便睡,到晚上起来煮了些面条,将就着弄了个半饱,又呆坐了一会儿,泪水止不住从脸上往下淌。灯火明灭中,王大哥的音容笑貌一直在他眼前浮动,回头看了几次黑洞洞的门窗,仿佛觉得王大哥就在门外,随时都会推门进来,胡胡李做梦似的发了半天怔,倒下又睡了。

胡胡李醒来时候日头已经晒着屁股了,昨晚上没吃太多的饭,这会儿饿得肚里咕咕叫,没了王大哥,胡胡李像是少了主心骨,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把面摊摆上恹恹地坐了有半个时辰,估计老客户差不多来完了,胡胡李便又闩了门,褡裢里装了几串散钱,往县城逛去了。

三四月份的天气温暖人,太阳当头照着,到处是郁郁青青,鸟语花香。胡胡李信步在大街上走了一圈,又沿老路折回来,拐到县衙门口时,忽然看到县衙门口围了很大一群人,成扇面摆开在衙门口的石狮子后面,石狮子上爬着几个光腚小孩,穿着号衣的衙役挺着长矛耀武扬威地怒声喝斥着,但是没有人听他们的,大家照旧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尖往前挤。

胡胡李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最近几年国家出了大问题,连县衙里的青天大老爷也很少坐着轿子在街上露面,即便冷不丁出来一回两回的也没有胡胡李小时候看见的威风,几个人抬着青布软骄灰溜溜地走,没有鸣锣开道的,也没有随行跟班的,像是县太爷患了伤风,要捂得严实实地往大夫那儿抬。

据说这种情形是县太爷要上府里公干,今儿的情形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胡胡李感到很是奇怪,奇怪这年头县衙门口还能有这么多看热闹的,看来这些年怪事还不少。胡胡李挤到前面,找到一个常在面摊吃面的熟人,打了个招呼正待发问,那人却像看见魔鬼一样,慌里慌张地走开了。胡胡李心里更是疑惑,又接连问了几个人,几个人都像惊弓之鸟,甚至有几个认识胡胡李的,正杂在人堆里,转瞬也都跑得没了影了,胡胡李低头将自己打量了一番,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外,急切中又想不出原因,走又不想走,于是也随了人流挤在县衙门口等待。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衙门里出来维持秩序的人也越来越多,胡胡李在人堆里像一叶随波逐流的舟,一会被挤到这块,一会又被抛向那边。人群里显然有些人道听途说得知了点小道消息。胡胡李聚精会神听了好久,才听出来据说县里要杀人,至于杀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连说的人都不知道。胡胡李他小时候曾看过两次杀人,那时年龄还小,骑在爸爸的脖子上隔着人缝看见一个人被绳索绑的像个粽子,在地上由几个拿长矛的兵拖着走,绑着的人像是没少挨打,身上血迹斑斑点点,耷拉看头一拖到一处地方,人们在四周围成挺大的圆圈,圆圈最里边的人努力地往圈外退,却退不出去,神色是既惊恐又高兴,像是小孩子看一条死了的蛇。圈于中间早已有两个人等着,都抱着明晃晃的大刀,兵们把绑着的人交到拿刀的人手里,便散到圈子四周维持秩序。人群本来很热闹,瞬间平静下来,然后又是一阵更大的热闹,高声咒骂的,吹胡子瞪眼的,拿碎土块烂砖头往圆圈中间砸的都有,有几块砖头甚至砸到了拿刀的人,拿刀的人并不理会,把绑着的人按跪在地上,踹了几脚并且大声喝斥,好像是要绑着的人伸长脑袋让他砍。人圈虽然被兵们喝斥着仍是越挤越小,都快和圈中间的三个人挤到一块了。拿刀的忽然把刀头朝下虚砍一刀,似乎在掂量刀的份量,人群立刻像炸了窝的山蚂蜂一样向外冲,很快又合围,一个穿号衣的人适时挤进人堆,拿一个大海碗倒满酒递给一个拿刀的,拿刀的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几口喝干,然后把刀高高举起,晃过一片银光之后,一颗人脑袋"扑通"掉在地上,骨碌骨碌滚了好远,血从没头的脖腔里喷涌而出,胡胡李当时看到此处闭了眼催父亲快走,直到走出好远还不敢回头看。回家后有好几天吃不下饭,一闭眼就是喷着鲜血的脖颈。此刻忆及胡胡李已全然忘却了儿时的心情。许多年来的江湖流浪,人海飘浮使他明白了很多东西,和王大哥相处的一段时间又使他明白了很多大道理,王大哥说这年头人妖不分,忠奸难辨、官府只是有钱人和大户的官府,老百姓只有含冤受屈的份儿。胡胡李细想一下也是,平日里穿街走巷时,常听人说起谁谁家的老几给抓到县大狱里去了,家里没钱打不起官司,只得任人冤屈。而据一个县大狱的狱卒说,近几年县里杀人,县太爷是大权在握,两方诉案,谁家送的礼少,县太爷一怒,监斩令一抽,严刑逼迫之下让犯人一画押,推出去就砍了,上级万一查及,三言两语就搪塞过去了。况且大多数情况上级是无暇查的,因为上级也有很多事。胡胡李从知道这些后便开始对那些以前他深恶痛绝的死刑犯产生了同情,他不忍又看有哪家的父亲或儿子被砍头的血腥场面,他甚至于想到不知哪一家此刻正紧闭着家门在屋里呼天抢地地哭,他想挤出去,却没那么大力气,后面的人都憋足了劲一往无前地往前冲,他一个人是抵不住这么多人的。

胡胡李正在人堆里左支右绌招架来自四面八方的冲击,县衙的朱漆大门忽然间开了,几个小时候看到的兵架着一个人犯吆喝着冲了出来,人群更加沸反盈天,胡胡李百忙中抽空瞄了一眼,人犯仍旧浑身上下血痕宛然,显然没逮住太久,连罪衣罪裤都没来得及换,只在身上加了脚镣手铐。胡胡李一看那身衣服眼都直了,头脑轰地一声像是要炸开,热血聚在脑门开锅一般沸腾,烧昏了他的神经,那个人犯的衣服虽然已被皮鞭抽得破破烂烂,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王大哥临走时穿的衣服。胡胡李一颗心吊在嗓子眼痒痒的,随时要蹦出来的样子,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人犯已被架到早已准备好的囚车上,满头散乱的长发被一个兵揪到脑后,人犯的那张脸几乎已不能称作脸,而应该称作血葫芦,只有两只眼睛倔强地睁大着。胡胡李赶快捂住了眼,千真万确,一点不假,今天要问斩的人犯正是他昨天刚刚送走的王大哥。

胡胡李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看热闹的人一窝蜂似地跟着囚车跑着,人欢马叫,县衙门口只剩他一个孤零零地站着。他想命令自己赶上去,再见王大哥一面。

可两腿怎么也不听使唤。胡胡李怎么也不相信王大哥将被押赴刑场开刀问斩,打死他他都不会相信,王大哥绝对不是坏人,王大哥绝对不是坏人,他不住在心里告诉自己,但王大哥午时三刻就要人头落地了。胡胡李一想到午时三刻立刻出了一身冷汗。两腿也有劲了,拔腿就跑。

已经晚了,胡胡李跑到大城县经常杀人的西大街街口时,人群已全都散去,王大哥伏尸在地,血流了一大片。一只闻到血腥味的野狗正俯在王大哥的尸身旁边嗅。几个胆子大的店伙计远远地站着,不知嘴里咕哝什么。

胡胡李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去,顾不得王大哥满身的血腥,伏身抱住王大哥的血尸,放声大哭。哭足哭够了,胡胡李抹去眼泪,把王大哥的脑袋和无头尸体合到一处,红着眼睛向附近的店伙买了针线。细细地缝合了王大哥脖子上的伤口,又叫了辆马车,把王大哥的尸体驮回帐篷,又抚尸痛哭了一回,一来二去就忘了饥饿。昏昏沉沉中不知怎地就睡过去了。

胡胡李这一觉睡的时间倒不怎么长,似乎刚在梦中忽忽悠悠地升上半空,就被四叔叫醒了。毫无疑问,四叔是听到王掌柜丧命的消息后专程赶来的,胡胡李自从搬到王掌柜这儿以后,除了隔三差五买点东西回去看看四叔四婶以外,基本上都呆在王掌柜的帐篷里,这次要算起来,恐怕该有十来天没回过李贾村了。四叔显然是急匆匆地赶了不少路,把胡胡李叫醒后便坐在一边喘息,倒是胡胡李看清是四叔后,鼻子一酸,泪又下来了。也难怪,胡胡李就是再硬的秉性,也就只十六七岁呀!仅仅那么一夜的工夫,生离死别的滋味就突如其来降临到他身上了。

四叔不让胡胡李张口说话,他自己也不吭声,两个相对无言坐着,王掌柜的尸体就摆在两人面前的门板上,身上虽然已被胡胡李擦净,仍是有些吓人,用线缝合的脖子被血浸成了参差不齐的红环,王掌柜的两眼微睁,胡胡李在路上给他拂了好几次,合上就又睁开。胡胡李总不成找根线把王大哥的眼皮也给缝上,只好就此作罢,这情况四叔却不知道,站起来就往王掌柜尸体旁走,胡胡李本来不言不动,泪水挂在脸颊上,痴呆了一样,这时急忙站了起来,拉住四叔的胳膊,幽幽地说:"四叔,王大哥他有什么心事未了,所以死不瞑目。"

四叔又折回来坐下,两手捧着头,从指缝里漏出一声叹息:

"唉!这世道,好人不长寿,坏人祸千年哪!"胡胡李陡地灵机一动,觉得四叔的话应该有所指示,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

"四叔,你在家没听到什么风声吗?王大哥是被什么人出卖给县衙门的?"

四叔老脸上掠过一丝苦涩,沉思良久方说:

"小李子,这些事咱们知不知道又管什么用,王大哥替你操了不少心,他走了就让他先走。死人总不能拖累活人啊!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且不说你早死的爹娘,你王大哥那里我这把老骨头怎么交差啊!"

胡胡李机械地点头,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四叔蠕动的嘴唇,他知道开场白以后的下文就是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四叔却不放心,嘴张了几张也没有正文,胡胡李知道这时候越是着急四叔肯定越不给他说,于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道:"四叔,你要不知道就别为难了。反正凭咱们的能耐,知道是谁也没什么用。"

四叔果然上了当:

"小李子,你能想到这份上就好了,四叔不是不愿告诉你,实在是四叔害怕……,唉!咱们李家就剩你一棵独苗了,你能这么想就好办了。"

四叔咽了口唾沫,又看了看胡胡李的脸色,没什么异状,便接着往下讲:

"我是临近中午才知道王掌柜没了的确信的,你四婶这两天害了病,我跑到城南刘庄去抓药,回来时听路人闲谈,说城西关今儿个又处决了一个犯人,是城里那个小面摊的王掌柜。我一听当时就傻了,顾不得打听别的,一口气跑回了家,关上门喘了半天气,你四婶躺在床上说:邓财主门里的董大姐过来串门,说邓财主把城里面摊的王掌柜在县衙门里告了,我一问时间,是前天晚上,我这心里就犯了嘀咕,看这时间,王掌柜该是被邓财主卖给县衙门的,但是这王掌柜人那么实诚,不会犯什么事呀!唉!这年头……"

四叔的讲述刹了尾,胡胡李心里可翻江倒海了。四叔的话一开头他就隐隐有种预感,预感四叔的叙述会和邓财主有脱不了的干系,果不其然,不仅仅是干系,邓财主简直就是杀死王大哥的直接凶手。"邓财主"三个字在胡胡李的头脑里盘旋了一圈又一圈。四叔忍不住了:

"小李子,你怎么了,眼睛直勾勾的,丢了魂似的。"

胡胡李"噢"了一声,转头去问四叔:

"四叔,你的消息准确吗?"

四叔毫不迟疑:"绝对准确!"

四叔的消息是绝对准确,这话得从头说起,邓财主其实早就知道王掌柜深夜截人。夜行人飞刀留柬的事,是玉兰告诉他的。当初玉兰和李三定好计后,静下心仔细一琢磨,脑筋磨过弯了,她心想:我要是和李三依计而行,万一胎里坏他们几个使个绊,我和李三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跑不了我也蹦不了他,这样不好。玉兰本来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被邓财主"掏了高价"买过来充作填房的,刚到邓家时处处受气,这人确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玉兰最初在邓财主几个姨太太之间的争宠邀幸中磕磕绊绊,吃尽苦头,到后来游刃有余了,那本来纯洁无暇的心灵也给利欲熏黑了。玉兰不甘心和李三绑在一辆战车上,苦思冥想半晌,女人心眼就是多,还真给她想出一个主意,主意打定之后,玉兰破坏发髻,撕烂衣裳,涂红眼圈,悲悲切切地就找邓财主去了。邓财主正盘算着今晚要到四院一夜销魂,门帘一挑,四姨太哭得肝肠寸断地进来了,邓财主心肝呀宝贝呀好一番安慰,玉兰才破涕为笑,说明原委,她说李三夜闯四院,企图对她非礼,邓财主气得脸成了猪肝,嘴唇直打哆嗦。玉兰偷眼旁观,见火候已到,便将她告诉李三的计策添了些油加了点醋和盘托出,当然王掌柜截人和夜行人留柬之事也得汇报,不过她自己的责任是一古脑推了个干净,邓财主心里还直纳闷,这李三啥时候学了这么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打主意竟然打到我头上来了。玉兰毕竟还没有丧尽天良,再说她和李三的露水夫妻也还有些情份,一看邓财主勃然大怒,连忙又抓又挠地给他消气,替李三求情,说李三纵然错不容恕,终究也立下了不少功劳,饶他一次,以观后效,邓财主其实也舍不得李三这条忠实走狗,这时候借坡下驴,答应给李三一次机会。可怜那个李三还蒙在鼓里,脑袋就差点搬了家,邓财主饶了李三,飞刀留柬的人他可不愿放过,而据当时的线索。他又实在找不出半点有关夜行人的蛛丝马迹,邓财主留下李三实际上也是给夜行人施了一障眼法,让他放松警惕,邓财主茶饭不思地想夜行人到底是谁,他当然想不出来,不过,邓财主肯定一点,王掌柜跟夜行人绝对有非比寻常的关系。邓财主一忍再忍,到王掌柜要回老家的消息传出后,邓财主终于坐不住了,他要抓住王掌柜,从他口中套出夜行人的下落。王掌柜根本没有料到邓财主会因为那么一点小事衔恨至此,别过胡胡李后没走多远,就被几个县衙门的衙役截住了,王掌柜当时是替胡胡李考虑,他知道邓财主是慑于夜行人的示警才不敢动胡胡李。王掌柜早已从小道知晓玉兰将飞刀留柬这事泄密。他怕自己万一和夜行人对上号后邓财主对胡胡李会肆无忌惮,所以王掌柜根本不敢动武,任由几个衙役把他五花大绑,抓回县衙。县太爷早得了邓财主白花花的银子,问案十分卖力,惊堂木拍得"啪啪"山响,要王掌柜供出背后主使之人夜闯私宅谋财害命的犯罪事实,王掌柜横了心任由县太爷吹胡子瞪眼地叫唤大刑伺候就是不开口。县太爷碰到这种硬茬无计可施,几个动刑的衙役打断了两根皮鞭,一个个累得东摇西晃,头晕眼花。王掌柜就是不开金口,县太爷是真急了,你既然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索性成全了你吧!县太爷笔走龙蛇,写了张监斩令,署上第二天的日期,然后对三班衙役说:

"小的们,明天大老爷要陪更大的老爷喝酒,你们小心着把这位的脑袋砍下来就得了,回来我重重有赏。"衙役们一听有赏眉开眼笑,异口同声答:"是"。第二天县太爷还真喝酒去了,是不是陪更大的老爷谁也不知道,衙役们放出口风,为起"杀鸡骇猴之效",到了午时三刻就把王掌柜送上路了。

胡胡李不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只认准一条:邓财主杀了王大哥。王大哥待他这恩重如山,这个仇他一定要报。

其实四叔来找胡胡李并不仅仅是为了安慰他两句,他的主要目的是把胡胡李接回去,王掌柜即便在这儿不出事他也要来。

不能不说四叔和四婶对胡胡李有真情实意。但话又说回来了,常言道:"绝户爱财,老人惜命。"四叔四婶两口膝下没有子女,没尝过抚养子女长大成人的艰难,老俩口身子骨还硬朗着,干得动农活时当然不巴望谁在他们的饭碗里抢食吃,所以胡胡李以前短住可以,敢有那么一两个月在老头和老太太眼皮底下老是晃,老两口就吃不消了。因为胡胡李在他们家住一天,他们就得负担一天的吃食,那可简直是揪他们的心尖肉啊!胡胡李跟王掌柜进县城以后,老两口夫唱妇随地过了段舒心日子,到底老了,一天早上起来,四婶忽然就一头栽倒在地,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四叔赶忙叫了几个近邻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到床上,又找人叫来郎中,郎中看完后,抓了药,说是年龄大了,身子虚,不要干重活,需要静养。四叔这下可苦了,地里农活忙不成,整天守在老伴的床头前长嘘短叹,眼看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十来天,老两口都受不了了。两个人都认为应该找一个人服侍他们颐养天年。虽然嘴里没说,两个人心里都在想着胡胡李。胡胡李人机灵,又懂事,能干,正是赡养老人的最佳人选。四婶最初还不好意思提出来,她害怕胡胡李心里对以前四叔他们俩的所作所为心存芥蒂,四叔倒不这么想,老头脚不沾地地忙活了七八十来天,明白了再多的钱也不能当一个活生生的儿子使唤呀!况且老两口的那点家业,也不见得就能拴住胡胡李的心。老头打定了主意,和老太太坐在床上盘算了一回。估计胡胡李不会太磨老叔和老婶的面子,于是就准备动身往城里叫人,就这当口,王掌柜被县衙门砍了头,老头认定这是个好时候,便到城里来了。

胡胡李早就有心过继给这位老实憨厚的四叔叔,年轻人谁不想有个安乐的家,胡胡胡李寄身破庙时,每晚对着昏黄的油灯和绕灯飞舞的小蛾念叨,蛾呀蛾呀,你们谁能帮我找回爹妈呢?我感激你们一辈子。蛾当然不会替他找个爹妈,胡胡李也就在破庙里一呆许多年,想起爹妈就黯然神伤。但胡胡李是个倔强的孩子,不会去奴颜卑膝讨谁欢心,四叔来看他时他毕恭毕敬,绝口不提想当他儿子给他养老送终的想法。

跟王大哥挪到城里实在是情非所已。四叔亲自劝他回去自然是他巴不得的事儿,再说王大哥的身后事和未了心愿必须得回李贾村才能完成,王大哥给他说过有人暗中保护他的安全,邓财主决不敢动他一根毫毛,胡胡李对王大哥的话从来没有怀疑过半句,这下他准备太岁头上动土,去瞅邓财主的碴儿了。

四叔和胡胡李将面摊的家当可卖的卖了,能送人的送了人,找风水先生相了块好地皮,找了一帮子吹响器的,胡胡李亲自披麻戴孝,送王掌柜入土为安。风风光光地办完了丧事,胡胡李又在王掌柜的坟头痛哭了一场,暗地里发誓一定要拿邓财主的人头祭奠王大哥的在天之灵,然后就带了所剩无几的银钱,和四叔一块回了李贾村。

李贾村的人都知道胡胡李和王掌柜的关系,见了面只是聊他在城里的见闻,谁也不去扯王掌柜那一摊子事,胡胡李并不想太暴露自己的意图,也避而不谈王掌柜。邓财主派了李三过来探望过一把,胡胡李笑脸相迎,笑脸相送,话题到非提起王掌柜不可时,胡胡李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说他被杀总有杀他的理由,人死了就算完事。李三听了很是受用,这回事也就那么搁下了。

胡胡李改了称呼叫四叔叫爹,叫四婶叫娘,老两口孤独了大半辈子,终于听见有人叫他们爹娘,心里那高兴劲就甭提了,对胡胡李是百般疼爱,如同己出,胡胡李闲时陪老两口聊个家常,逗个乐子,串个门,赶个会,忙了就到地里没日没夜地干,家里地里全不用爹娘操心。老两口越发地认定这步棋走对了,晚上躺在被窝里老是在梦里笑醒,见人脸上也有了喜色,似乎是越活越年轻了。

胡胡李明里没有动作,背地里却在做杀掉邓财主的一切准备工作,王大哥将自己的能耐全部教会了他,他有十足的把握将邓财主无声无息地干掉而不留一些痕迹,但是怕万一给人发觉连累了爹娘,故而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也该着邓财主免挨那一刀,胡胡李过继给四叔四婶的第三个年头上,李贾村流行瘟疫,邓财主偏偏就患了病,医治无效,一病不起,病榻上受尽了折磨,便寿终正寝,呜乎哀哉了。胡胡李得知这回事后跑到王大哥的墓边痛哭了一场,骂了自己一通无用的话,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自此也就不再蓄谋去打邓家的主意。邓财主一命归阴,留下偌大个家业,谁也不管,邓财主只有一个儿子,在城里做绸缎生意,等邓财主的心腹狗腿捎信让他回来时,邓财主苦心经营一辈子的"民脂民膏"已给折腾了个差不多,几个姨太太一个个偷了些细软带着曾经的地下情人各自远走高飞了,玉兰也不例外,当然李三没有福气和她比翼双飞,依旧在邓家干他的狗腿子。邓财主的儿子在外混了半生,比邓财主尤其心狠手辣,吃人简直就不吐骨头,他在家呆了两年,邓家又恢复了原来的状貌,比之老邓财主在世有过之而无不及,大家依旧称呼他为邓财主,心里却比恨老邓财主还要恨他了。

欲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弹指一挥间,胡胡李在四叔家里已经呆了五六年,长成一个虎背雄腰的棒小伙子了。

四叔和四婶不是没考虑过给他娶房媳妇的事,大城县农村的年轻人结婚都早,过了十五六岁还没说上媳妇的就成"大龄青年"了。老两口开初的时候还慢声细语地劝胡胡李,说要给他讨一房媳妇,咱李家也算有个后想,胡胡李根本无动于衷,嗯啊两声就敷衍过去了。老两口还以为他暗地里已经有了意中人,也不怎么管他,到后来眼看翻过二十岁这个门坎了,胡胡李的意中人还没露面,四婶按捺不住心性,有一天把胡胡李拉到一边,非逼他说到底相中了哪家的闺女,只要是门当户对,一切包在她身上,胡胡李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半天没吱声,最后给四婶摊了底牌,说这回事压根就没有,爹妈你们就别瞎猜了。四婶当时眼睛都直了,一屁股蹲在地上,心说:"我的娘啊!原来是我们老不死的心眼太多,"慌得胡胡李赶紧跪在地上求饶。四婶一想,小孩也没什么错,没必要责骂他,你不找我和你爹给你找,找来了我们俩做主,吹吹打打一娶进李家门,还怕你不要。四婶心里这么揣摸着,那股子无名火也就消了,安慰了胡胡李几句,看胡胡李还是有一疙瘩没一砣的,听得上下眼皮直打架,老人家的火气腾就又上来了,手里的活计也扔一边了,搬了个木墩和胡胡李对脸坐下,胡胡李走也不是,挪开也不是,只得耐住性子听四婶说道。四婶本来没什么多说的,说了几句看胡胡好像还是左耳听,右耳扔,老人家可就找着了借口,展开长篇大论的训导了:

"儿啊!不是做娘的逼你,孩子长大了谁不娶媳妇,谁家的长辈也不想当绝户头,都想有个后人,百年以后坟头上有个烧纸钱的啊!你看看咱村里,比你大的,比你小的,比咱富的,比咱穷的,谁还没有抱上娃娃,你咋就不知道着急呢!昨儿个东庄你表舅过来串门子还说,老表姐,外甥都这么大了,咋还没说个媳妇呢?儿啊!咱家不是娶不起媳妇,要钱咱不比人家少,要人,咱的人样也挑不出毛病,你咋就不替你爹俺俩想想,你再不娶,让你爹俺俩咋往人前头站呀!"

正文 二、李门有后(2)

老人家说着说着动了真感情,拿东家的二狗子比比,再让胡胡李去看西家的三癞子,说是比胡胡李小了七八岁,小孩都会满地爬着叫妈了。老人家越说越激动,越说越生气,话没说到底竟杂着哭音了。

胡胡李一看大事不妙,把娘给惹哭了,赶忙找手帕给老人家擦泪,老人家这会儿端上架子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回屋躺床上把头蒙住了,胡胡李坐站不是,劝又劝不下,只得去把四叔叫回来了。

四叔正吸着旱烟靠在墙根儿同一帮老人闲聊,一听胡胡李说明原因,脸也聋拉下来了。边往家走边给胡胡李上课:

"儿啊!不是你娘脾气大,你想想,谁家的爹娘不想抱孙子呀!二十大几的人了,难道还想打一辈子光棍儿,别说你娘生气,这两天有工夫我还得跟你说理呢!"

胡胡李心说这下可好,戳一个蚂蜂窝就了不得了,我一下子把两个都给戳了。看爹气哼哼地往家里走,胡胡李没办法了,涎着脸对爹说:

"爹,不是我不想娶媳妇,我怕娶来媳妇万一不孝顺爹娘,那不是还不如不娶吗?我一个人替二老养老送终……"

爹的鼻孔里很威严地嗯了一声,胡胡李连忙压住满肚子的话,不再吭声。

那个老人家在床上蒙着被子等了会儿,仿佛听见胡胡李出去了,掀起被子一看还真是,这个气可是更大了,泪眼婆娑地在屋里看了一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毁,老太太一腔怒火没个发泄的地儿,一气之下,举起窗台上的盐罐子扔屋当中了,扔完了又可惜盐罐里的盐和买盐罐子花的几文铜钱,坐在床上拍着腿哭天抢地起来。

胡胡李和爹挑帘子进屋时时老太太正哭到伤心处,嘴里还数落着:

"你个杀千刀的小畜生,你就不替娘想想啊!你让爹娘以后咋往人前站呀!你个小畜生!"

老太太还真机灵,一看两位进来了,立马把娘换成了爹娘。

老头一脚跨进堂屋就看见屋当中满地白花花的盐粒和陶罐的碎片。胡胡李也看见了,心里"卟通卟通"敲小鼓,呆愣愣地站着冲着老太太看,老头一把把他拖到床前说:

"看把你娘气的,还不赶快给你娘赔个不是!"

胡胡李那敢怠慢,绽开一脸的笑容,帮老太太擦了泪,拍着胸脯给老太太说:

"娘,您老人家别生气了,万一气坏了身体咋办?娘,你放心,我这就让爹去找个媒人给我说媒。年底保证娶过来,娘,您老看这样行不行?"

老太太心里本来就憋在这口气上,一看胡胡李那急得抓耳挠腮的可怜相,心里一热,"卟哧"一声就笑出来了。

要说这年龄大了找媳妇还真难找,老头找人说了三四个茬,不是老太太相不中人样,就是胡胡李看不上脾气,老头东奔西跑了七八天,脸也累黄了,腿也跑细了,老太太和胡胡李还是不满意。老太太还戳着他背梁骨说他没有眼光,没有能耐,连个好儿媳妇都找不来,老头一气,也不找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跟老太太怄气,老太太等着抱孙子真是等急了,不找还是不行,老头又不去找,胡胡李自己又不能出去相媳妇,老太太气得在屋里又摔了一个盐罐大哭了一场,躺倒床上生起病来了。这一病不大紧,再也起不来了,郎中检查了一下说是老病根,给气一冲,又犯了。胡胡李忙前忙后地照料,老太太心里才稍微有点宽慰,每天吃了药就躺床上掰着指头数算她知道的大姑娘小媳妇,这么疯疯癫癫地弄了几天,还真给她逮住了一个好茬。

那天胡胡李喂娘吃了药,到院子里去劈柴,忽然就听见娘在屋里哈哈大笑起来,紧跟着爹也大笑起来,胡胡李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跑到屋里一看,老头老太太坐在床上正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鼻涕都出来了。笑完了老太太戳着自己的脑门子说:

"老糊涂了,真是老糊涂了,放着这么好的媳妇不要,偏偏要去挑人家的。"

胡胡李不明就里,看爹娘的高兴劲儿,知道他们俩又相中了一个媳妇,还没来得及问,老头就开了口了,"儿啊!你爹娘可是等着年底娶儿媳妇啦!"

胡胡李看二老的神秘劲儿,明白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应了一句:

"一切全凭爹娘作主,您二位老人家就费心看着办吧!"

老太太找着了儿媳妇的最佳人选,去了块儿心病,那病竟不知不觉好起来了。老头又出去跑了几天,回来给胡胡李说一切妥当,就等着择个吉日娶过来。

胡胡李到这时候还不知道要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人姓甚名谁,何方人氏,长得什么样。旧社会的规格是多,大户人家娶个亲洞房花烛夜前新娘新郎见过面的不多,一般人家可就不太严格了,一辈子的事谁都不可能等闲视之,结婚以前双方见次面,互相看看的过程大多还是有的。胡胡李也想着是不是该给娘说一声见对方一面,又怕这样会惹老娘生气,忐忑着总说不出口,还好,他没问,老娘就告诉他了。

原来老两口认为的最佳人选是老太太她娘家的远房侄女。老太太娘家是曹家坟的,在大城县东北角,离李贾村有十多里路,两个庄子都靠着子牙河,往来较为方便,这村的闺女嫁到那村,那村的媳妇娘家是这村的不少,老太太娘家人稀没落,嫡亲的娘家人只有一个弟弟,前些年发水也丧了命,再远些的几个哥弟也都成了一家子,平常不大走动,这个侄女的老爹和老太太是一个老太爷,见了面打招呼还挺亲热的,她的双亲也是发水那年没的,她本人又没有亲姨、亲姑,跟着一个近门的叔叔过活,日子过得很苦。

老两口挑中她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其一,按辈份她本该叫老太太姑姑,过了门成一家亲上加亲,婆媳之间容易相处。其二,老两口也有私心,不忍心将一辈子挣的一点家业留给别人,万一媳妇是个大手大脚的,把家业糟塌了怎么办,还是知根一些的好,俗话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其三,这个侄女也是受过苦的,知道怎么过日子,再说人样也还说得过去,所以老两口想到她以后,一拍即合,就开始张罗着办喜事了。胡胡李对这回事也无所谓,只要能孝顺爹娘,跟他好好过日子就行,人样好赖无关紧要,他没有别的意见。

大城县的风俗,谁家的小子结婚,要提前十天半月给左邻右舍打个招呼,一来是讨个喜兴,二来到时找人帮忙也方便,老头和老太太等这回事等得心焦,老早就放出了口风,让胡胡李走东家串西家挨门挨户会了一遍,说是年底晚辈要办大事,望各位叔伯大娘,父老乡亲多多关照。

喜期定在腊月二十九,老头"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头很足,迈着老胳膊老腿亲自跑了二三十里路找一个久负盛名的风水先生看的日期。喜期一定,李家就连轴转着忙活上了。

婚姻事在农村很有些讲究,每一回事都必须得办得有规有矩,否则会给人留下几辈子的笑柄。这些胡胡李都不知道,老头是个明白人,今儿指使他上城里买些花布,说要给新娘子做衣服,还要做几床新被子,明儿又叫他和谁谁一块去看两棵树,说是谈好价钱买回来做家具用,后天又让他去采购些菜呀酒呀肉呀的杂七杂八的食物,说是请客少不了的。当然,这些原材料弄好之后紧跟着就是找裁缝,请木匠,唤厨子。胡胡李忙得晕头转向,被指使得团团乱转,还老是丢了东忘了西,惹得老娘在旁边抿着嘴笑他高兴糊涂了。老头这时俨然是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运筹帷幄,制胜千里,吆喝吆喝这个,使唤使唤那个,虽然有高兴劲儿撑着没累出病来,嗓子却给喊哑了。老太太帮不上大忙,呆在一边别人又嫌她碍事,只得躲进屋里给未来的小孙子缝肚兜。

人忙了时间自然就过得快,胡胡李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了几天,忽然就发现第二天就是腊月二十九了。

腊月三十就是年尾,正春节。二十八时新年的气氛已很浓了,鞭炮声爆豆子一样在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大人小孩都换上了新衣服在街上走动,满脸喜气洋洋,小孩子们攥着压岁钱兔子一般飞快,往杂货店跑。胡胡李想到除夕的时候想到了腊月二十九,心里怦然一动,过了明天我就是成年人了,我就会有一个老婆,和我一块吃饭睡觉。他实在想不到结了婚还有什么更多的内容。但心里甜滋滋的倒是真的。

这天的天气很好,冬天里冷是肯定要冷的,只要不下雪,刮风也没什么。吃罢午饭,老头招呼的帮忙的全到了,一拉溜七八个棒小伙子,还有两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迎新客。家具早已做好漆好,几个小伙子收拾麻利,一人喝了碗壮行酒,喝着号子抬着东西出了李家大门,外面负责燃放爆竹的一看人出来了,一点火捻"噼哩叭啦"的响声震天,等在一边的民间艺人立刻"吗啦吗啦"、"咚咚啪啪"地吹打起来助兴。四个棒小伙抬着嫁妆走在最前,后面是接新人的花轿,迎新客在花轿两边压着碎步走。民间艺人走在队尾吹得极卖气力。一群小孩跟在后面人欢马叫,胡胡李看着这支庞大的队伍缓缓地逶迤消失在村口,回到家里倒头便睡,至于院里,屋里的几桌酒席猜拳行令,吃五喝六之音他全听不见,他是真的累了。

老爹把胡胡李叫醒时还不到后半夜,乍一起来天气很冷,连打了两个寒颤。老爹笑吟吟地举着一身新衣服。还有一束大红花。胡胡李洗了脸,换上衣服走进屋当门,正凑在一块围着火盆烤火的左邻右舍立马喝上了彩。果真人要衣妆,胡胡李一换新衣,容光焕发,光彩照人。

接新娘子的队伍还没有回来,想必是正在那边大吃大喝。

这边的酒席还没撤去,杯盘狼藉着,胡胡李要去整理,边上人不让,说新郎官就该有新郎官的样子,胡胡李只得呆在一边呆着看别人忙活。

天交丑时,门外忽然飞也似跑来一群小孩,大叫"新媳妇来了",屋里一群人正等得没精神,发一声喊全拥出门外。

门外已经等了不少人,冻得直跺脚。小孩子却不知道冷,蹦蹦跳跳地,迎亲归来的队伍已到村口,当先打着的两盏大红灯笼照得雪地一片通红,吹鼓手吹得声嘶力竭,声音远远地传开去,队伍一边走还一边放着爆竹,所有的人都笑着,胡胡李本来站在人堆后边,一瞬间他似乎忘记了是自己娶媳妇,而觉得很小时候由母亲扯着看别人娶亲一样,直到队伍走到门前,大家伙儿才想到新郎官还没露面,老爹哑着嗓子叫了好几声,他也没听见,队伍停在门口又吹又打又嚷又叫,等着新郎官出来迎接,老爹急得什么似的偶一回首发现儿子正躲在人群后面忘乎所以地看热闹,赶过去就把他揪了出来。

胡胡李跟在轿子旁边进了院子,两个没见过面的女人扶着新娘走出轿子,胡胡李初始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老爹从后面推了他一把,他踉跄了一下也跟上去了,两个伴娘挽着新娘子进了屋,把新娘往椅子上一按,回头看了看呆头呆脑地跟进来的胡胡李,捂住嘴笑着跑出去了。

新娘子穿了一身大红的新衣服,绣着大朵大朵的花,因为盖着红盖头,胡胡李看不见她长得什么样。屋里只有胡胡李和新娘子曹氏两个人,新娘子坐在椅子上,很安详,胡胡李看了几眼新娘子,忽然想到今天晚上两个人就要脱得光溜溜地躺到一个被窝里,脸"腾"就红到了耳根,本来坐得稳稳当当的立刻局促不安起来,像是屁股上长了疮。外面老爹正大声地劝送新娘子的人喝酒,语声中有掩饰不住的喜气。有的人已经开喝,酒杯子"哐啷哐啷"地,酒桌上的粗话一句句清晰地传入耳鼓,还有小孩的笑声,女人喝斥男人声,简直乱成了一团麻。胡胡李实在坐不稳,悄悄地站起来走出去了。老爹眉开眼笑地陪着几个他不认识的人说话,一看胡胡李出来,笑得更甜。起身招呼他过去坐下,指着一位年长者让他叫大哥,以下依次坐着的稍年轻一点的分别是二哥、三哥直到七哥,胡胡李一一打了招呼寒喧几句就是喝酒,新娘子女流之辈,不喝酒有情可原,新郎官不喝就说不过去了,胡胡李推三阻四地让了一番看众位哥哥渐显厌色,激发了胸中的血性,于是不再推辞,该自己喝自己喝,该碰杯碰杯,不管什么路数,都是杯到酒干,那酒第一杯喝着和吞胡椒面差不多,到肚里胸口如遭重击,胡胡李噎得脸红脖子粗,第二杯重击就稍温柔些了,咂咂嘴似乎还有点香味,第三杯以后胡胡李发觉房梁有掉下来的可能性,下盘虚浮的坠入五里云雾,眼前一干人众的脸部渐渐浮肿、朦胧。……他仿佛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幽幽地叹息:"你醉了"语气像是母亲小时候哄他睡觉时哼的儿歌,胡胡李想叫声娘,喉咙里格格直响发不出音。好像是谁把他扶上了床,又帮他脱下衣服,他忘记了自己是在过洞房花烛夜,酒意在他大脑中燃烧,他想起了子牙河滔滔的浊水,浊水之后他父母躺在床上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息,呻吟,他眼前叠印着小时候看到的那个扭曲着倒下的无头尸体,很多个无头尸体,脖子里都标出一股血箭。

他觉得喉头发甜,有什么东西努力从肚里往上翻腾,像子牙河里努力冲出河床的水,像无头尸体脖腔里的血箭——他吐了,他听得到"哗啦哗啦"的响声,有一片血红在他眼前慢慢浮起,他怀疑那是自己脖子被砍断后流的血,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头仿佛还在。他想高兴的笑起来,眼前血泊越浮越大,仿佛要把他笼罩、吞噬。血泊中忽然出现了王大哥血葫芦般的头颅,双目怒睁,好像要告诉他什么事或者是要戳指大骂谁一遍,嘴张得大大的,露出满口森森白牙,他知道他对不起王大哥,他想告诉王大哥他对不起他,王大哥忽然消失了,他茫然四顾,血泊霎那间隐退,一团乳白色的雾气弥漫过来,立刻就整个包围了他。雾中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甜香,像母亲乳汁的味道,他用力地吮吸了几口,那团雾气开始颤抖,似乎还有隐隐的呻吟,他感到两条蛇一样的东西突然箍到他腰间,用力地勒他,蛇温暖、滑腻而且潮湿,他的心灵滑过一丝颤抖,他想狂叫,他想摧毁什么,他身体的某个部位迅速膨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的胸中熊熊燃烧。他感到自己像一把大刀,准确地砍到邓财主的脖子上,他听到一声压抑之极、不知是喜还是悲的惨叫,他又发现自己在流血,喷泉一样地流血。血快流干了……。

胡胡李醒来后第一感觉是后脑像被木匠锯了道缝,一群蚂蚁在吞吃他的脑浆,他闭上眼甚至能想象到蚂蚁怎样一只一只地挤进那道缝,怎样一口一口地吃,吃得头上白花花的,一种无法言传的疼痛紧紧攫取了他的神经。他在床上翻个身,看见一个女人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正出神地看他,他努力清醒头脑才想起这女人已经是他的女人,是昨天才娶过来的,"昨天……"胡胡李一想起昨天有一些回忆便断断续续地水泡一样从心底泛起。首先想到的是那个怪怪的梦幻一般的意境,他那仿佛能听见"咕咕"的声音和向外涌出的鲜血。他不明自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梦,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无寸缕,身体外边只盖着厚厚的棉被,他看见的女人眼睛里掠过一丝难言的羞涩,头也倏地低下去了。

女人应该说不能算漂亮,但也不算丑,两只眼睛大大的,眼波流动,另有一番妩媚的韵味,银盆大脸,就是老年人说的福相,鼻梁高挑,脸颊上有几个小红疙瘩,但胡胡李认为无伤大雅,相反他倒觉得有了这个女人衬得要白净一些。胡胡李对曹氏的第一印像十分满意,曹氏昨晚上已经"肆无忌惮"地把丈夫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也没挑出什么刺来。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躺着,躺着的想站起来,苦于四肢无力,坐着的想走过去,又羞于启齿。这样对峙了有多长时间不知胡胡李知道不知道,反正曹氏是心头有如撞鹿,没有留意,最早打破僵局的是胡胡李的一声"哎哟"。胡胡李在床上不动声色的努力了半天,手脚仍然不像是自己的,只有脑袋还能转动一两下,转一下还疼得他吡牙咧嘴。看看曹氏,曹氏低着头摆弄衣角,就不往这边看,无奈何胡胡李只得自己凝神竭力,借着一股猛劲用力把身子往上一撑,脑袋重重地磕在床帮上了,身子"扑通"又回床上了。曹氏在那边虽说没抬头,那颗心可全在这边,胡胡李用劲时"吭哧吭哧"的让她又怜又爱,但还是碍于情面,没有过去,胡胡李碰住脑袋那一声惊呼终于救了她,让她找到了心理平衡的借口。

胡胡李被疼痛搞得筋疲力竭,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他觉得头上出了虚汗、凉凉的,毛孔却像是挨了针扎。他闭着眼,陡地闻到了一阵香味,和梦幻中的香味一样,接着他感到有人拿手帕给他拭去额上的汗,动作很轻柔,像春风掠过子牙河水激起一层层的微波。有一个温暖而又柔软潮湿的手掌放在他胸膛上,他在瞬间想到了昨晚上那两条蛇,他的心开始怦怦地跳,越跳越急。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他不愿睁眼,情愿就这么躺着享受这一切。尽管头疼得他直吸凉气。

曹氏没有辜负公公、婆婆和丈夫的期望,过门之后,家里地里,缝缝补补都是一把好手,不管干什么活计都是拿得起放得下。老头和老太太开始还不服老,强撑着折腾。胡胡李和曹氏劝了几次之后,二位老人家发现自己辛辛苦苦地干也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有些时候还会帮倒忙,或者越帮越忙。二位肚里一盘算,索性把地里活一推六二五,全扔给胡胡李夫妻二人侍弄。家里活诸如天忙时烧个饭、涮个锅之类的,曹氏脱不开身,也会麻烦老太太一两次,绝大多数时间二位老人家是逍遥自在赛过活神仙。这且不说,曹氏在待人接物方面也很让老人家满意,不像有些媳妇,有人了一口一个爹妈叫得比蛐蛐都欢,背地里模眉竖目喝斥来指使去比饿狼都狠,曹氏喊爹妈喊得那个甜劲,老两口听着比泡在蜂蜜罐子里都舒服。每顿吃饭先给爹妈端上,然后是丈夫,最后才是她自己,平时问寒问暖,孝顺倍至。老两口有个什么不顺心事儿,她低眉顺眼地坐着一劝就是半天,非得把老两口逗笑才行。对待左邻右舍,曹氏向来是不卑不亢,谁有个急事跑前边帮忙,当然谁要是想欺负李家她也是从不示弱,遇着问题镇静自若,颇有大将风度。因此,曹氏过门没半年工夫,左邻右舍的夸奖就狂风一般刮进老两口耳朵里去了。老两口私下不知絮叨了多少遍,说李家列祖列宗保佑,李家才烧了高香,讨这么一个好媳妇。胡胡李心里那个舒服就甭提了,晚上劳累一天后躺在床上和曹氏相偎相依时,多少次他暗暗地祷告:爹娘的在天之灵若看到儿子如今的样子,那该会多么高兴啊!

曹氏转眼间嫁进李家已有大半年,老两口心里高兴,越活是越年轻,整天闲在家里没事干,老头耐不住寂寞,东家串串西家走走,那边有个什么稀奇古怪的跑去凑个热闹,再没事了坐在太阳底下陪几个老头聊聊天,下下棋,活得还挺滋润。老太太就不行了,她本来也是闲不住的,手边没活就觉得没意思,手脚都不知道搁哪儿好!况且老婆子又不如老头那么活便,没法东游西逛,只好呆在家里独自想些糊里糊涂的事情,想着想着老太太就发了慌了,媳妇过门有七八个月了,按理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即便说现在没有生下来小孩,媳妇那肚子也该显山露水了呀!老太太在那儿想抱孙子想疯了。偏偏儿子和媳妇一听她絮叨这回事就笑着躲到一边去了,不和她打照面。老头整天悠哉悠哉,也把这回事给忘了。老太太胡思乱想着越想越是害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那会儿把胡胡李过继过来其一是为了养老送终,再则就是为了保存李家一脉香烟,万一媳妇是个不生蛋的老母鸡,那就是好的赛过天仙,也是白扯。

老太太掐着指头算得自己心惊胆颤,四肢发虚,正没法处,胡胡李就满头大汗地扶着曹氏回来了,老太太还犯嘀咕以:"这日头还没正照呢,下地的怎么就放工了?"胡胡李也来不及理会老娘,进门先把曹氏扶到里屋床上,安置妥当,老太太也跟到里屋,看胡胡李寻了条毛巾给曹氏擦汗,曹氏半倚半躺在床上,满脸红晕,很害羞的样子。胡胡李在一边慢声细语地劝慰她,语气中微有几分心疼的责备:"你看你,非这么强,不让你干活你还不愿,万一要是动了胎气看爹娘会愿意你。"老太太本来正一脸狐疑地瞧着,不知道曹氏出了什么毛病,听胡胡李这么一说,满腹疑云和半个上午的抱怨悉数消散,雨过天晴,老太太脸的皱纹笑得跟干核桃壳似的,心里说:"我的小姑奶奶,你可真会找事。都怀上这么久了,每天还冒着星星,顶着月亮去地里干活,你是成心不想让我抱孙子了。"再转念一想,老太太眼圈可就发红了,感情媳妇还是在替我们二位老东西考虑,她万一躺下了,儿子不说,我们俩的事儿可就出来了。老太太刚才也是胡思乱想,这时坐在媳妇身边看着媳妇有些憔悴的面容也是胡思乱想,想的内容却翻了个个儿。

老太太看儿子在一边闲着没事可做,应该又把他骂回地里去了,胡胡李恋恋不舍地还不想走,老太太发了急:

"你还在这转什么转,又不是你怀了孕,帮忙也轮不到你,时候还早,下地干活去吧!走到村口顺便把你爹叫回来,他可能又跟你老刘叔下棋去了。"

胡胡李走了不提。老太太瞅着曹氏病态恹恹的模样儿发了一会儿呆,曹氏半闲着眼,看着她也不说话,老太太又怜又爱,又气又恨,忍不住又数落开了:

"孩子,你说你这是何苦来呢!咱老李家就你这儿一个媳妇,万一累坏了身体怎么办,该躺着养的时候就得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没谁会笑话你偷懒不干活。地里活你放心,你爹那几根老骨头还经得起几下折腾。家里的事儿就包给老婆子我了,……"

老太太话没说完自己忍不住高兴地"卟哧"笑出声来了。

老头在外边听了胡胡李的招呼,一盘好棋下到中途,推了棋盘就回来了,坐在外边陪着老太太笑。

曹氏这一怀上孩子更是被宠上天了,老头老太太虽累心里高兴,老太太开了很多食品补品让胡胡李一股脑买回来放着。曹氏也实在动弹不得了。老太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明彻夜陪在媳妇床前翻来覆去地絮叨一些老掉牙的事儿给媳妇解闷。曹氏知道老太太是怕她一个人呆着心烦,老太太那几个故事讲的她耳朵听出了老茧,她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光阴荏苒,日月如梭,曹氏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果真生下了个虎头虎脑的大胖小子,老太太只看过别的接生婆接过生,自己可从来没干过,但是她不放心,害怕别人要是出一点差错,那她可就心疼死了,所以老太太痛下决心,发奋图强,东跑西颠地向几位接生婆取了些经,然后就满怀信心,准备亲身给媳妇接生了。

曹氏分娩那天老头和胡胡李一整天没干活,曹氏在里屋"吭唷吭唷"地用力,时而有几声压抑不住痛苦的呻吟,老太太一点动静都没有,胡胡李在外屋摸了满把的汗,心里"卟通卟通"地像装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曹氏的每一声呻吟都像是尖刀一样划破他的心脏,时间过得真是缓慢。一直折腾了有三四个时辰,胡胡李觉得自己都快要崩溃了,里屋忽然有了响动,曹氏的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婴儿哭喊一齐飞入胡胡李的耳鼓,接着是老太太的一声压抑着惊喜的慨叹:"苍天有眼,李门有后啊!"胡胡李那一刻真想跑出去大嚷大叫一番,告诉所有他能告诉的人,他胡胡李有了一个儿子。听着儿子洪亮的哭声,胡胡李只觉得浑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都熨熨贴贴的,像是三伏天喝了一杯雪水,他想——,他什么都想,天地间凡是能想到的高兴事儿他都想到了,回头望望老爹,老爹的喉间激动的格格作响,像被一口浓痰堵着,脸上早已老泪纵横了。

胡胡李的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这消息可是爆炸性的,谁都没想到老李家坟头上还真添了根香火,按农村的习俗,亲戚邻居和平时常在一块走动的都要送些红皮鸡蛋,为的是让孕妇补养身体,实际上这不过是那辈子那朝传下来的旧规矩。

仅只老头自己出去买的鸡蛋就够曹氏吃到小家伙断奶了。但各家的鸡蛋还是照送不误,曹氏在村里为人好,大姑娘小媳妇群里很有威望,三五成群提着竹篮过来探望她的今儿一拨,明儿一伙的,老头老太太胡胡李坐在大门口满面春风地打招呼,谁瞅见他们爷儿仨准都会停下来客套两句,说一些恭喜祝福之类的话,胡胡李高兴得有些昏了头,只知道坐着"呵呵呵"的傻笑。

来探望的络绎不绝地来了十多天,送来的鸡蛋粮食堆里埋不下,柜子里放,柜子里放不下,又往抽屉里放,最后实在找不来地方,老头子灵机一动把盐罐子给腾出来一个,还是不够装,这些鸡蛋都是随喜的,又没法挑集市上去卖,那些天老爷儿仨可过了鸡蛋瘾了,曹氏那边补得滋滋润润的暂且不提,老头老太太胡胡李三个也跟坐月子似地,那鸡蛋做的那个花样,煎煮炒腌,能变的法全变完了,吃得三位看见鸡蛋嘴里就直冒酸水,肚里就直兴风作浪,方算罢休。

那天老头逼急了腾出一个盐罐子装鸡蛋,腾着腾着就想起老太太逼胡胡李结婚那次摔的那个盐罐了,禁不住咭咭呱呱笑了起来,老太太正在里屋给小孙子换尿布,听见老头在外面笑个不停,隔着套间门就问上了。

"老头子,什么事值得这么高兴,得了荆州似的。"

老头不吭声,嗯嗯啊啊了半天等老太太按捺不住跑出去提着他耳朵了,方才挤眉弄眼地指了指涮得干干净净的盐罐,老太太忘性大了些,愣了半天也没愣出个眉目,那只手却牢牢揪着老头的耳朵不放,老头吸着冷气偏着个脑袋嘴都凑老太太耳朵上了:

"死老婆子,疯老婆子,我是说,一个盐罐子白白被谁给报销了,要不用来装鸡蛋多方便。"老太太也想起那天自己的泼辣劲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笑了个上气不接下气,笑完了冲老头发脾气:

"你还说,要不是我,你现在到那儿去偷个胖乎乎的孙子,让你这老不死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老太太说完自己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老两口嘀嘀咕咕,又说又笑,曹氏在屋里躺着,沉浸在一片做了母亲的喜悦之中,看着躺在襁褓中的婴儿,小家伙刚出娘胎,粉红色的躯体嫩嫩的,像春天绽开的第一朵小花,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稀疏的几根黄头发软软地耷拉在头皮上,此刻他正睡得香,粉红色的小胖腿偶而动弹一下,像是睡梦中遇着了什么高兴事,小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肉嘟嘟的小嘴不时咂巴两下,攥的紧紧的小手举在头两边,曹氏在小家伙的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口,一股奶气直沁心脾,熏得曹氏几乎沉醉了,这是她的心尖肉呀!她恨不得把小家伙紧紧搂在怀里亲个够,但她没有这么做,生怕惊了小家伙的好梦,再说小孩子柔嫩的筋骨也经不起她一搂。曹氏躺在床上抚摸着儿子柔柔的小脑袋浮想联翩,她想到了新婚之夜胡胡李酒醉后的疯狂,想到了那痛彻心肺的侵袭和夹杂着奇妙快感的……。还有小家伙初出娘胎地极力挣扎给她带来的痛苦,那是一种即将孕育出幸福的痛苦。她想到了在娘家时受到的种种冷遇和结婚后胡胡李对她的千般恩爱,她很满足。

生完孩子后的第一大事是给孩子起个叫得响的大名,这件事在目前的李家尤其重要,老头活了一辈子,到现在还没个正儿八经的名号,胡胡李幼小时没了爹娘,有可能起过名字,但是从没有人叫过,大家都叫他胡胡李,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别的名字。老头为了给孙子起个好名字没少费心血,李家祖籍浙江绍兴,后来又举族迁往山东,再由山东迁他们这一支到直隶河间府大城县。兵荒马乱中,几经辗转,先祖留下的族谱早不知遗失到什么地方了。老头苦思冥想方才忆起他小时候曾看见过爹爹拿过一本家谱,那上面好像按辈份排了李家后代中取名应依据的原则,那本书后来被老头他老娘纳了鞋底,老头一辈子没进过私塾,没请过先生,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别说没有看过,即便看过也不知道写的什么。再依老祖宗的定例看来是不可能了,老头从邻庄请了一个德高望重的私塾先生给大孙子起了个名,老先生是十里八方有名的学问人,曾经中过举人的,姓张,张老先生年轻时在外做过几年小官,后来不满当世,解甲归田,傲啸风月,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连县令都让他三分。老头给张先生封了厚礼,当然别人看来可能不怎么丰厚,但李家已是尽其所能了,老先生摸着雪白的胡须沉吟良久,方徐徐地说:"当今天下大乱,内有奸臣当道,外有匪夷八寇,民心思治,就让他叫个国泰吧!"老头如同奉了圣旨,一溜小跑回了家,给老伴、儿子儿媳报信儿。于是,胡胡李的第一个儿子——李国泰就成了祖孙三代中第一位有名有姓的人了。

给孙子起完姓名才算是忙完了一小步。小家伙过满月才是最要紧的,一般来说,小孩子过满月在农村是最最隆重的,比媳妇过门,老人祝寿都要热闹,不过只有富人家才每个小孩子满月都大张旗鼓地摆酒席庆贺,比较差一点的就只有头胎才勒紧裤腰带铺排一次。老头打定主意,即便以后这些日子再紧巴,小家伙的这回事也要办的像个样儿,老李家人前人后也好长些志气。老头的主意老太太无条件双手赞成,倒是胡胡李和曹氏有点小意见,认为应该防个后,两位老人年纪大了,说一声有个三长两短,大病小灾的,钱到那儿请去,但是胳膊毕竟拗不过大腿,老头活了这么大岁数,在人前一直觉得腰板不那么直,这番立意要风光一次,谁说也不行。

过满月其实也没有什么较为重要的仪式,农村的庆贺形式千头万绪到根本也就只有那么一种——吃。把东西凑到一块儿,一帮人坐着胡吃海喝一通,主客都是皆大欢喜。主家壮了声势,长了面子,客人吃得舒服,占了便宜,老头粗略估算了一下客人数,约摸有十二三桌的样子,这在这一片是很大的排场了,好在老两口和小两口日里节衣缩食,留了点家私,再捣腾着卖点什么,凑几个钱,还不至于欠什么债,老头计算完毕,狠一狠心,把家里喂的一只半大不小的猪给杀了,那头猪正长得起劲,老头本意是再等一段卖了弄笔钱给老太太他们俩合个大棉袄,也算少了百年以后胡胡李夫妻的一桩大花销,这下子也顾不得了。打盆说盆,打罐说罐,老两口只有走一步说一步了。猪杀了大约有七八十斤净肉,喝酒菜上肉算是解决了,鸡也是自己家喂的,下蛋下得正多,也一跺脚宰了十来只,鱼到集市上去买,时鲜菜自家菜地里产了一些,再多多少少买点。酒桌酒杯之类专门有出租的,可以掏钱去租一套,一切准备停当,小国泰满月的日子也差不多到了。

小国泰过满月那天的盛况一直在李贾村的老辈子人嘴角上挂了好几十年,谁提起谁竖大拇指。说是给李贾村的穷兄弟们长了志气。那天的情况李贾村没有人不知道,因为全村男女老少,包括邓财主家都在被请之列,再加上胡胡李年轻时混迹江湖时结交的一批朋友,曹氏娘家的亲朋故友,整个李贾村都喜气洋洋,大人小孩穿梭往来,胡胡李家里更是欢声笑语,张灯结彩,胡胡李和老头忙着招呼男客,老太太陪着曹氏在里屋招待女眷,据村上人们说,李家那天的酒桌上可真叫丰盛,流水席上了有三四个时辰,大师傅在厨房里一个劲儿催着端盘子的上菜,端盘子的苦着脸去酒桌上看看一遍没动,再看一遍还是没动,每个人都吃的从鼻子眼里往外冒饭。临走时人人手里提着大小袋子的吃食,小孩子口袋里装着零食。

李家忙完了小孩满月,高高兴兴又筋疲力竭,全家老小着实歇了些天,老太太整天抱着孙子宝贝似的,连媳妇她都不想让碰一下,那才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心里怕碰着。

李家人迎来了一段最和煦美满的日子,胡胡李看着全家老小脸上春花般绽开的笑容,不止一次这么想:李家的苦日子熬到头了。

正文 三、三岁看大

李莲英小的时候,他娘常在他"方便"之后,让他家的大黄狗给他舔屁股……许多年之后,一位怪道人给他算了一卦,一口咬定是他家的那条大黄狗坏了他两腿之间的"风水宝地"……

要说人活这一辈子,有时候就是奇怪,该着你倒霉怎么折腾都不行,出门好端端地走着路愣能摔个大马趴,喝口凉水都能塞着牙缝,该着你运气来了真是泰山都挡不住,那才叫一顺百顺,一利万利,天上掉下个金元宝就是能刚巧让你捡到。李家老两口没把胡胡李过继来之前,虽然也不愁吃穿,可也够凄惶的,一天到晚家里听不见笑声,老两口谁也不大和谁讲话,偶而闲着没事了,老两口坐着枯守着一盏孤灯,想想晚年的凄凉,不免心惊胆寒,黯然神伤,自胡胡李过继之后,老两口笑话也多了,人也精神了。曹氏过门,老两口更是整天笑得合不拢嘴,这曹氏也真是该着在老两口眼里红火,进门一年就给老两口生了个大胖孙子,老两口你争我抢着抱孙子,把李国泰几乎要棒到天上了。谁一抱上就不想撒手。曹氏也真争气,看两位老人家一个孙子不够,一鼓作气,再接再励,连着气又给二老生了四个大胖小子。老两口这下没话说了,一人分两个抱着还得有一个坐在地上没人抱吱哇吱哇哭。老两口在五六年前哪儿做过这种好梦,闭上眼就想百年以后谁会给他们披麻戴孝,谁会哭天抢地地把他们送往最终的归宿,谁会在清明节时候念叨着他们两位给他们烧些纸钱。

老头有些时候看看眼前一拉溜的五个活蹦乱跳的小子像做梦一样,他不敢相位这五个会是他的孙子,仔细想想确实是的,老头总一个人忍不住偷笑,笑这小日子过得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呀!两位老人家都相信这是列祖列宗及上天神灵赐福,逢着初一十五就领着全家老小到胡胡李曾经寄身的那个破土地庙里烧香敬神,祈祷神灵保佑他们平平安安,和和美美。他们不敢相信事实,胡胡李又何尝敢相信,低下头想想,总有恍然一梦、恍若隔世的感觉。特别是初一、十五全家老小到土地庙上香时,一看到那座破败的土地庙,他就直想掉泪,进去后看到那个他曾经用以盛水的三足香炉,更感慨往事沧桑,造化之功。

李家一连串的五个孙子彻底打破了老李家濒临绝户的困境,应该说老两口对五个孙子中任何一个都亲得跟宝贝似的,然而,五根指头伸出来都有长短,更何况人的感情,确切一点说,五个孙子里边老两口最疼爱的还是老二,大名叫李英泰,小名叫灵杰,这个小名取的是人杰地灵之意。老两口疼爱灵杰是因为这个孙子聪明伶俐,眼勤手快,从小办事很有主见,老两口绝对没有想到,他们在这五个孙子中最宠爱的灵杰数十年后会成为慈禧太后倚为左膀右臂的李大总管,风云一时、炙手可热的李莲英。

俗语说的好,"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决不是笔者根据李大总管后业在清宫太监中左右适源,无往不利而主观臆测,李莲英一出生确实与其他小儿有不同之处,当然民间传说中所谓曹氏生李莲英当夜梦见一只什么东西扑入怀中,第二天李莲英便呱呱坠地,落地时什么云罩顶,外人看见李家红光冲天之类鬼话当不可信,说李英泰一落地便在举手投足之间显示出那么一点特别倒是真的,小灵杰离开娘胎之后没像大哥和几位小弟一样手舞足蹈着大哭不止,他仅仅象征性地哭了一下,似乎是表示对母体的那种眷恋,然后便很安详地躺着了,经历过些世面的老太太当时就说这小子不同常人,日后说不定会成大气候。

也真是,小灵杰先天似乎就带了些聪明狡猾的本领,刚睁开眼睛就知道从大哥手里乱抓着抢玩具,抢玩具是每个小孩都会的,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不像别的小孩一样抓住什么就往嘴里塞,塞不进去就哇哇大哭,仿佛上辈子从没吃过一顿饱饭似的,小灵杰抢到东西以后立刻便会摹仿着别人玩的样子去玩,再不就是抓在手里凑到眼前去看,翻来覆去地看,不哭不闹也不着急。

小灵杰两岁的时候发生过这么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后来被人附会成为李莲英净身入宫做太监的本原。事实上某种意义上讲这件事对李莲英入宫确实起过不小的作用,算是姑妄听之吧!

一天,曹氏抱着小灵杰在院里拉屎,刚好家里喂的一只小黄狗摇着尾巴跑了进来,看见小灵杰拉的一摊屎,晃悠晃悠就过来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完地上的那黄狗伸伸舌头舔舔嘴唇仿佛还不过瘾。曹氏于是把小灵杰的屁股蛋凑上去让小狗舔。小狗正专心致志地舔着,老太太左胳膊肘拐着老三,右手扯着老大从外面回来了。一看这情景不知碰着了那根筋,大惊失色地训斥起了曹氏:

"啊呀!那可不行,你想让小灵杰当老公去呀!"

说着放下老大老三,顺手抄起一把扫帚向小狗打去,小狗痛得"嗷嗷"叫着一瘸一拐地跑开了,老太太意犹未尽,拿平常从未有过的语气开始对曹氏喋喋不休地进行训导:

"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就是粗技大叶,摆弄孩子不像是地里活,功夫到了自然就能有好收成,稍微弄错点什么也无关紧要,小孩子的事可就难办多了,你没听说张庄那个狗咬老公吗!就是小时候他妈把着他拉屎,叫小狗过来舔舔,让小狗把小鸡给咬去了,长大了讨不着媳妇,只好去当老公,闹了个断子绝孙,断了张家那一支的烟火……记住,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老公是大城一带对太监的俗称,曹氏自然明白,她也认识到此事非同小可,看婆婆声色俱厉的样子,感到很不好意思,脸上升起一朵红云,悔悟地"嗯"了一声,打这以后,她再也不敢在孩子拉屎时候把狗叫进来了。

这回事按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后来小灵杰跟着父亲背井离乡、逃到北京城时,有一个怪道人给他算过一卦,一口就算出了小灵杰小时候的这件事,并说就是他家的那条大黄狗坏了李莲英的两腿之间的"风水宝地",虽日后也能安享荣华福贵,飞扬跋扈,但却只能去当太监了,怪道人是否有真才实学抑或是信口开河瞎猫碰着个死老鼠,笔者不敢妄下断语,只能说小灵杰最终走上净身入宫之路跟此节不无关系,这是后话,暂且搁在一边,算是伏笔。

小灵杰一晃眼长到了三岁,爷爷奶奶是变着法宠他,不过小家伙不管你怎么宠,也不像别的小孩那么淘气。相比之下,老大国泰可就差点了,国泰人长得也是虎头虎脑,好眉好眼,但不知是什么缘故,浑身上下冒着一股子傻气。整天和几个弟弟非打即闹,吃什么他得多吃,玩什么他得先玩。再大的事儿都得顺着他的心意办,稍一不顺心便打死卖活地哭,有两次一口气没上来,甚至哭得翻着白眼断了气,一家人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又摆弄得他活了过来,自此再没有谁敢去惹他。小灵杰可不,见了生人不怯场,该怎么玩就怎么玩、谁给他开玩笑他给谁笑,笑起来就没个完,眯缝着两只眼睛,满口小白牙跟玉石做的一样,那才叫人见人爱呢。下地干活的人扛着家什打李家门口过,只要冲院里边伸着脖子叫一声"灵杰!",小家伙立马便会拖长声调接腔"噢",然后便晃悠晃悠着出来了,爷爷大伯大叔的,叫得人想抱住他啃一口,小灵杰看见谁都会扯着人家衣角往院里拉,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拉进去就缠着人家玩儿,一玩儿就是好长时间,他从来不烦,别人如果没什么要紧事,也喜欢陪这么一个聪明得跟小猴羔子似的小人在一块。他那抑扬顿挫的奶腔儿和故作老练的讲话语调能逗得你笑出眼泪。一来二去,小灵杰简直成了李贾村的一个活宝,走到哪儿哪就会充满笑声,胡胡李和曹氏两口子最疼爱这个小鬼头,一会儿不见就觉得缺点儿什么。曹氏生养老大时候操碎了心,那时候也没经验,老大又比较喜欢哭,一点不顺心就哭得曹氏眼睛里冒火,有些时气得几乎要把他掐死。到小灵杰时曹氏也没下那么大工夫了,从私心里也没有对老大那么牵肠刮肚,那知五个小孩里边还就数这个老二最惹人怜爱,出于对小家伙刚出娘胎时照顾不周的负疚和现下对小灵杰的喜爱,曹氏明显在大事小事上都对老二有所偏袒。不过老二人也真是心眼好,曹氏背地里偷塞给他点什么好吃的他总要拿出去给哥哥和几个弟弟分开吃,这种场合下他总是吃力不讨好的,兄弟们凑齐以后,东西刚拿出来就会被平时看着痴痴呆呆的老大一把夺过去塞进嘴里,几个弟弟的小拳头不比大哥的硬实,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老大狼吞虎咽,老大吃的时候几个小人儿都不敢吭气等老大吃完了,抹着嘴抚着小肚皮走了,几个小家伙便一拥而上揪住二哥又哭又闹又骂,小灵杰百口难辩非得把母亲请出来,才能把几个弟弟的叛乱镇压下去。这还是小事儿,最难受的是老大吃完东西后没吃饱,没吃饱当然得再要,这时候几个小弟弟在旁边嘻嘻哈哈笑着谁也不帮他忙,反而会吐字不清地指使老大打他。老大是经不起逗的,三下两下火气上来了往往会拉住这个倒霉的二弟结结实实揍一顿,三个最小的其时是跳着脚拍着巴掌兴灾乐祸,这些人只要看见有人挨打他们就高兴,不管打谁,只要别打他们自己。

小灵杰是大清道光,二十八年十月十七日生的,道光三十年尚不满三周岁。这年七月,大城县出了件轰动全县的大事。县城西北小赵庄的赵举人为了给父亲过八十八大寿,专门请了个戏班子唱了三天大戏。说起这赵举人,可是个有来头的,他大名叫赵象峰,字南屏,嘉庆年间以二十一岁中举人。在外地周游一圈后,正准备进家赶考,不巧父亲害了场大病,几乎丢了性命,赵举人自小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孝子,无奈只得放弃仕进之念,忠孝之中选了孝字。赵本人的老爹一病就是缠绵病榻七八年,赵举人日夜操劳,数年不倦。等老爹病稍稍好了,赵举人想再往高枝上爬也力不从心了,抓起圣贤书就头痛恶心。好在赵家家底比较丰厚,他老爹也有几条路子,勒了勒裤腰带托熟人给他捐了个布政司理问的官儿,乡下人不懂得这官儿到底有多大,只知道赵举人原先没捐官儿时见着县太爷就没有打过拱做过揖,倒是县太爷见了他好像都有三分怯气。赵举人捐了个虚衔也不走马上任,仍是在家里呆着,赵家有几百亩好地,农忙时赵举人就到地里走动走动,看长工们在地里挥汗如雨地干活,时而便拿几根瘦如竹管的手指捻着几根疏疏落落的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诌出几句乡下人听不懂的东西。闲时赵举人一般是足不出户,在内闱厮混,逗得几个姨太太和使女丫环发了疯似地笑,走在赵家的院墙外面都能听得见,当然,闲时也有不少本县或邻县沾点官气的名流绅士到赵家拜访。据赵家的仆人说,拜访赵举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最厉害的一个曾放过两任道台,是南皮县的林老爷,其他最不济也是个秀才。并且本县的父母官县太爷背地里找过几次赵举人,连那仆人也不得而知,不过,仆人很肯定地说,县太爷肯定给赵举人送过银钱是真的,仆人亲眼看见赵老爷有一次气哼哼地对另一个仆人说:"把这个老狐狸的臭钱给我送回去,这个姓钱的也真不长进,就知道捅漏子,就会给我添麻烦,陈老爷是我的熟人,那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麻烦人家呀!"陈老爷是河间府的知府,那可是个大官啦!据说陈老爷当年和赵举人同场中举,意气相投,还是换帖的金兰之交呢!

赵举人给老爹过个生日祝个寿可不像小户人家那么简单,小户人家庆个寿也就是煮几个鸡蛋了事,再破费一点的从鸡窝里摸出来一只正下蛋的老母鸡,一刀宰了搁锅里炖上几顿鸡汤。吃完了什么时候想起来还得咂巴着嘴可惜那只鸡正下着蛋。赵举人不然,据说他只是买了些红纸,蘸足浓墨龙飞凤舞地写了几百份请帖,这花了他一整天的工夫,写完之后赵家的仆役家丁除了两个比较见浑的在家呆着外,剩下的倾巢而出。那几天凡在路上碰见过赵家家丁的无一例外都这么叙述,说那些平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作威作福的赵家狗腿子们一色全累成了霜打的茄子,焉而八唧地在路上走,垂着个头,耷拉着两只手,嘴里还不停地唠叨,"什么府什么老爷……什么村什么员外"。那模样不像是送庆寿的请帖,例像是送报丧的讣告。赵家一家大小只送请帖就送了半个多月,然后那帮送过请帖的家丁领了赏钱美滋滋地呆一边去了。歇足歇够的那两位被推到了第一线。赵府在村口搭了个凉棚,凉棚下面日夜坐着傻等的就是这两位仁兄。两位的眼睛尖锐程度也是赵家所有家丁中数得着的,四只眼睛瞪圆了,别说是个人,一只苍蝇飞过去二位都能说出来是公是母。那些天凡是经小赵庄的,只要衣服质地稍好点儿,二位立马就飞也似地迎上去招呼:"诸位爷可是到赵府祝寿吗?"也真是,那里边十有八九是去赵府,赵府这个凉棚摆到戏班子扎台那一天,赵举人躺在床上将这几天的寿礼在脑袋里过了一遍,除去请客吃饭请戏班子等等一应杂七杂八花销,赵家能净落下八千两银子。这些消息是从曹氏之口传到胡胡李耳朵里去的,曹氏回了一趟娘家,说她娘家一个远房堂哥在赵家干事,那几天往南皮跑了一趟,回来后赚了一两银子的赏钱。曹氏的语气中不无羡慕和妒忌。这没有什么奇怪的,见了钱眼不开的人这世上不会没有,但也不会太多。胡胡李心里头也蛮不是味,曹氏嫁进李家有五六年了,别说新衣服,连干净衣服都没有一件,一家老小的花销压缩的紧紧的,到头来年底一算还攒不够一两碎银。人与人之间有些时候确实不能比,有些人脸朝黄土背朝天踢腾一辈子,一口气咽下去就被人抬着扔乱葬岗子了,有些人从小到老就不知道干粗活的人手上为什么会长厚厚的老茧,却是天天大鱼大肉,花天酒地,富贵逍遥,胡胡李想不通。王大哥在世时候曾经给他讲过一个词是"官逼民反",说不管历朝历代哪个皇帝,凡是聪明一些的,都不敢太惹火老百姓,文武大臣哪怕他一家一家地诛连九族,杀干杀尽,杀得血流成河,只要别让老百姓活不下去,这一朝的江山就能坐稳。老百姓要的真是不多,给他一口饭吃,即使能吃个六七成饱,他就不会想着杀官造反。当时胡胡李听到这些时热血沸腾,真想冲出去站在子牙河边去吼一遍,像说评书里说的燕人张翼德一样,吼得子牙河无风三尺浪,河水倒流。现在想想就只有苦笑了,妻子老小一大群的都靠他的一双手养活,他自己一出事就是全家的灾难。这些年他自认改变了不少,学会了忍辱负重,虽然有时候麻木得连自己都难以相信,做出那样奴须卑膝的事情的会是自己,但他还是麻木地承认了,他需要的不是刚过继给四叔时的快意恩仇,而是尽量避免是非,平平安安地活一辈子。

胡胡李想了很多,最后静下心神考虑了一番,决定趁赵家大会的当儿去给曹氏扯块洋布,做一身像样的衣服,他几乎就没有半点犹豫就决定带小灵杰去。小家伙很有灵气,让他也长长见识,学点精细,指不定以后那天就用上了。

赵家三天大会的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胡胡李就不声不响起了床,小灵杰还睡得正香,胡胡李轻手轻脚地走到曹氏床前,从一拉溜五个光腚小家伙中把小灵杰抱起来,又轻手轻脚地来到院里,才把小家伙唤醒。

小家伙醒了后看见自己被爸爸抱在怀里,妈妈和四人兄弟都不在身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不说话。胡胡李压低声音给小家伙说:

"小杰,爹带你去看戏,去不去?"

小家伙虽说刚被唤醒,小脑袋瓜可是一点也不糊涂,咧开小嘴就笑了,干干脆脆地说:

"去!"说完了小家伙忽地就省过神了,他自己去了,哥哥弟弟怎么办?小家伙毕竟还没有聪明到占独食的份上,胡胡李还没注意,他"吱溜"一声就站地上了,提着裤子就往屋里跑,边跑还边大声地叫:

"哥哥、弟弟,爹要带咱们看戏去了!快起来,迟了就看不上了。"

胡胡李没想到小家伙会来了这么一手,他怕就怕只带一个去小赵庄难平众愤,所以才偷偷摸摸地地叫醒小灵杰,这下可好了。

小灵杰的喊叫并没有激起几位兄弟的太大兴趣,小五一头扎在母亲怀里正做吃奶的好梦,小嘴还咂巴着,根本就没法听见;老大、老三、老四头碰着头,肚皮贴着肚皮,六条小腿纠缠在一块分不清谁是谁的,听见后只不满意地"嗯"了一声,眼都懒得睁开就又睡过去了。老大睡在最外面,"嗯"

完后捎带着翻了一下身,就把老四整个压他肚皮底下了。

小灵杰一看几个人都没反应,本来想走,老四在那儿哼哼上了。老大比他多吃好几年饭,压他身上那滋味不会太好受,小灵杰这下走不了,奋勇爬到床上将老大往老四身边拉。

论身架,小灵杰本来就不及大哥厚实,再说还小一岁,费了吃奶的劲儿好不容易把老大从老四身上拽下来,老大醒了,一看见老二正累得"吭哧"、"吭哧"的摆弄自己的身体,又想起了梦中没被自己吃完的几个肉包子,老二把他弄醒的快,肉包子还没来得及藏起来。老大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小灵杰的鼻子就来了一拳。

小灵杰没有料到好心帮忙倒平白无故挨了哥哥一拳,老大的小拳头也不怎么重,不过这次打出了点小问题,小灵杰挨过哥哥无数次老拳了,并不觉得疼到那儿去!这次依旧不疼,只是眼眶发酸,鼻子发痒,泪水不由自己地往下落。老大正对着他看到了他那信手挥出的一拳打出的直接结果,老二的鼻孔里的血象两条虫子一样缓缓爬了出来,爬过下巴,然后往下落。老大顿时傻了眼,"吱哇"一声大哭起来,这下可乱了套,老三、老四、老五也给吵醒了,也不看为什么就跟着老大一块哭。小灵杰初始弄不明白老大占了便宜还哭什么,忽然觉得嘴唇上也痒痒了,嘴里流进了些什么,咸咸的,伸手一摸,凑眼前一看,湿湿的、粘粘的、鲜红鲜红的一片血在手掌上,这下小灵杰也吓呆了。

胡胡李尾随着跟进来后几个小家伙坐在床上哭得正起劲,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灵杰的鼻孔里还滴着血。曹氏在旁边手足无措,这个插曲胡胡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全部摆平,几个小家伙哭累了复又沉沉睡去,小灵杰擦了鼻血,哭是不哭了,脸上泪痕却还很清晰,小脸儿煞白。小孩子越是聪明越是难哄,你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他会想到什么古怪的难题,胡胡李煞费苦心地解释说这么一点血不会死人相反咱们的小灵杰肉皮松了会长得更快,长成个大小伙子。小灵杰就是瞪圆眼睛苍白着脸表示不信任,话也少了,不过隔半晌提一个问题会问得胡胡李瞠目结舌,花费三四个半晌的功夫绞尽脑汁去想怎么样才能把小家伙骗住。

好不容易什么事都弄妥当,日头也晒得地皮上冒火星子了。小赵庄离李贾村约摸有十五六里路,不算远,但也不算近。胡胡李准备得早,行动得却很迟,同村去赶会看戏的人不少,大都是顶着最后一抹星光走的,为的是占个好位置,看得真切。因为据小赵庄的人说,寿星公可能要在戏台上亮相,没见过赵举人他老爹的人都想去见识见识,看这个老头怎么那么大能耐竟养了赵举人这么争气的儿子。胡胡李原来也想一睹寿星公的芝颜,这下恐怕是只有想想了。给媳妇扯块布大约不会犯什么难,这样也好,扯了布在远处转上两圈就回去,免得把小灵杰给挤出毛病了。

胡胡李一路走,一路盘算,小灵杰开始一声不吭,好像是头一栽一栽地打瞌睡,胡胡李也不在意,以为小孩子受了惊吓哭完后自然是要睡一觉的,于是任由他在自己背上前仰后合地晃。

七月的天,是冀南的蒸笼天。有人开玩笑说拿一鸡蛋正晌午扔到野地里,你躲荫凉处吸袋旱烟,回来再看,那鸡蛋管保已经蒸熟,这话有点掺水分,不过,一年中冀南数七月最热倒是实情。整个七月一天赛一天热,从大清早鸡叫第一声,日头还在院墙后边不露头,身上就有了燥热的感觉,到正晌午头时,那才叫热,坐那儿都不舒服,怎么动弹都不舒服,躺在树林子里的凉床上也不行,摇着扇子时身上有点凉气,汗却不少出,不摇扇子一闭眼似乎那个火球就在头顶上烤,烤得你头发梢直竖,几乎能闻见头发烤焦烤糊的气味。其时人最多的地方是子牙河里和村子四周几个大小不一的坑塘。子牙河里的水污浊是出了名的,暗绿着直冒死气,胆小的人一看那幽幽的绿色,河边一站就把汗吓回去了,那几个坑塘更是不敢恭维,子牙河好说歹说还算是活水、有那么一点新鲜,这几个坑塘可真真正正是死水潭,李贾村周围的坑塘共有七个,据阴阳先生说是隐合北斗七星之数,李贾村要出贵人。话是这么说的,李贾村人谁也没当回大事儿。坑塘四围水分充足,是李贾村的菜地,菜地上的肥料主要是大粪,就是从茅坑里挖出来那种,农人们用粪罐把大粪送到菜地里,上完了顺腿就到坑塘里涮粪罐,日积月累,坑塘里的水那气味就可想而知了。还有,谁家的小猪小鸡小猫小狗要是死了,大多也扔这里面,一到夏天,这些失去生命的可怜家伙一个个漂在水面上,露出水面的部分脱了毛,油油地鼓胀着发亮,苍蝇一般是常光顾的,密密麻麻地给灰肚皮盖一层黑布,一受惊吓,蝇群飞起,下面也是蠢蠢蠕动,长尾巴蛆和没长尾巴的蛆在这片乐土上欢呼雀跃、繁衍生殖。就这样的水,李贾村人也顾不得了,脱得净光鸭子一样跳下水去,大人,小孩,一群一群地在水里翻腾,白的身躯和惨绿色古井般幽深的水,总让人看着不太舒服。

泡在水里的滋味可能会好受些,胡胡李背着小灵杰在土路上晕晕乎乎地走了些时候,流出来的汗就把全身衣服都浸湿了,凉凉地粘贴在身上像鼻涕里放了把盐,滑溜溜的让人难受还又螯得慌。头上像被一个铁圈箍着,铁圈越来越小越紧,胡胡李眼前金星乱冒的时候,他想到了村里那几个腐臭味四溢的坑塘,想到了坑塘里人们嬉笑怒骂的情景,想到了任由水波舔着皮肤的舒适。

没有用,想也是白想,眼前的这条路上只有一脚下去飞扬起来的尘土呛人眼鼻,没有一点水,大路两边举目所见、一旷无垠的都是割完麦子后遗弃下的燥土,干巴得让人想到老农身上粗壮干涩的骨节。胡胡李嗓子眼里几乎要往外喷火,出口气都烧得嘴里干疼,看看离小赵庄剩不到五里地了,路上人影渐多,路边也点缀上了几棵树,几个显然是赶了远路的人四仰八叉躺倒在树下,离了水的鱼一般猛烈喘气,手里的遮阳草帽卷成芭蕉扇样儿,扇得呼啦呼啦响。

胡胡李把小灵杰放下来,小家伙晒得不轻,嘴唇上都快起血泡了,不过精神头还好,一下地便蹦起来了,小孩子记忆就是坏些,走了十来里路一颠两颠早上鼻子流血的事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小家伙眯缝着眼看了看前边飞扬的尘土,扯住胡胡李的衣角问:"爹,离戏台还有多远?"

胡胡李撩起袖管擦着额头上喷涌而出的热汗,鼓足精神给儿子说瞎话。

"到了,到了,前边那棵大树下边就是。"

小家伙信以为真了,虎虎生风地跑到路边的大土岗子上聚精会神地看了一番,又竖起耳朵听了听,一无所获,很沮丧地回来了。

"爹,我怎么看不见?"

胡胡李又何尝看得见,他是怕儿子败了兴致才说在前边,儿子一问,他也说不出个道道,小家伙显然是等得心烦,蹦着不愿在树下歇,而且不要胡胡李背他,非要立刻就走,而且他要自己走过去。胡胡李左劝不行右劝不行扬起巴掌绷着脸还是不行,只得由他了,小灵杰牵着父亲的手一蹦一跳地走,也不知道累。胡胡李看着儿子通红的小脸上满是汗珠,心疼得了不得,要抱他走他就是不肯。

离小赵庄有一箭地的时候人忽然多了起来,好像你忽然挤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大大小小都是人,每个人都大张着嘴喘气,每个人却都又攒着劲往里挤,小灵杰被这个阵势吸引住了,也不要自己走了,趴在胡胡李的背上左瞅瞅右看看,一会儿又禁不住自己咭咭呱呱地笑。胡胡李振作精神看看前面,花花绿绿,万头攒动,人声动天,所有的声音在日头下烤过以后钻进耳朵眼都像小虫子钻进去一样痒痒地疼,戏台不知在那个方位,反正视线所及找不到戏台的影子。胡胡李丧了气了,这鬼地方不进也罢,他想出来,小灵杰可不干了,在爸爸身上又赐又蹬嚷着非要看戏,胡胡李转念一想小孩子最是天真纯洁,不应该对他言而无信。胡胡李在人流中停下来歇了一会儿,瞅了瞅前后左右的虚实,奋鼓余勇。看准时机,还真给他挤到前面去了。

离戏台有一茬地那么远时,胡胡李问儿子看见看不见,儿子已经鼓嘟着小嘴专心致志地看上了,一听他说话很不耐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胡胡李不禁苦笑。

戏台上两个武生正花里唿哨斗得热火朝天,两个武生都插着护背旗,一个有雉鸡翎,脸上涂的斑斑点点,不像是好东西。另一个唇红齿白,眉宇间流露出一股英气,举手投足,倒像好人的样子。

趁儿子看得起劲,胡胡李往四下里瞄了瞄来时的路上依旧水泄不通,买布的篷子搭在戏台左边的土堆上,老板在一堆花布中探出个小脑袋也正看得起劲。

胡胡李有心带上小灵杰过去又怕挤不过去,又等了一会儿他发现这片地方还不是很挤,人走到这儿也就不怎么动弹了。胡胡李前思后想忽然有了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他带着小灵杰又往前走了几步,那里有一棵合抱粗的大桑树,大桑树的老枝不高,胡胡李一举手把儿子送上去,小家伙在树上坐着隔着树叶缝看戏更觉得好玩,一上去连理都不理老爹了,胡胡李自顾自地大声嘱咐了他几句,放心地挤过去扯布去了。胡胡李一个人挤过去绝对是游刃有余。在老板那也顾不得还价,三下五除二卷好了布,正要往回赶,人群中忽然发出惊雷也似的一声喊,接着是暴风雨般的掌声,所有的人都随着喊声和掌声嘴里胡乱叫着往前看,那情景就像是一场疾风掠过五月的麦田。胡胡李往台上一看,一个比邓财主还要瘦上三分、矮上三分的小干巴老头长袍马褂,戴着瓜皮小帽站在戏台上正冲台下作罗圈揖,两个从两边架着他防备老头万一摔倒的仆人耷拉着头像两只斗败的公鸡,不过有那干巴老头衬着,二位仁兄仍颇威风。老头脸上皮笑肉不笑着,嘴唇一动一动,动了几下后老头便没了精神,那两个仆人架着他如同老鹰抓小鸡一样回到幕后去了。

人群里再次响起炸雷,谁也不愿意走,胡胡李一心想挤过去,试探了几下发现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眼前就是一堵铜墙铁壁,慢说一个人,十个人二十个人怎么冲上去也得怎么回来。胡胡李不停歇地嚷着"借借光、承让承让"横冲直向那棵大桑树来了。大桑树枝繁叶茂高得稍远一点就看不见上面的人。胡胡李一口气冲到桑树底下仰头一看,犹如"扬子江上翻船,万丈高楼失足",心一下子凉到脚底板上去了,四肢霎那间冰凉,树上哪还有小灵杰的影子。

胡胡李这下可没了魂了,靠着树直往下坠,两腿颤颤的像踩在棉花团上,他想叫两声咽了几口唾味只张嘴不见出音,镇静了好半天胡胡李打起精神问了问桑树底下站着的几个人,那几个人也是刚才趁乱填进来的,都摇头说不晓得有这么一个小孩躲在大桑树上。

胡胡李举目四望,到处都是一动一动的人头,到哪里去找儿子去?胡胡李不敢多想,失魂落魄地往外走,人们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很吓人,自动让开了一条路,他也不知道道谢,一直走到村上人少的地方扑通一声坐倒地上,任由人流在他身边涨落,他是一点也不注意,脑海里只晃动着小灵杰娇憨顽皮的笑容,别的什么都没有。

戏到下午日落西山才散场,人群像大海落潮一样不一会儿散得一个不剩,只有几家卖小吃的小卖铺亮着气死风灯还枯守着原地不动。晚风来了,有了些凉意,胡胡李呆了几个时辰还是除了狠劲捶着自己脑袋在心里哭泣之外想不来别的办法。晚风一吹,他猛然又来了一线希望,他希望儿子会在人散尽后跑到大桑树下等他。

在这一线救命稻草的支撑下胡胡李站起身,举止迟缓地又向大桑树进发了,仅仅半天,他似乎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

老远……老远他就看见桑树下蜷缩着一团黑影,他的心头猛地一震,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边跑边喊"小灵杰,小——灵——杰",树边的那团黑影倏地高了些,一个夹杂着哭音的呼唤如重棒般敲击在胡胡李的后脑勺上,他晕了,不是难过,而是高兴,那一声呼唤是胡胡李一个下午似乎时时都听得到却又没有一次真听到的奶腔:"爸——爸!爸——爸!"果真,那团黑影果真是他的小灵杰。

胡胡李的眼泪在听到小灵杰叫声的一刹那再也无法抑制,"刷"地一下倾泻出来,胡胡李一把抱住扑到自己怀里的小生命,又是哭又是笑,儿子除了委屈和肚饿好像倒没有什么多余的不满,他任由爸爸那粗大的手掌爱怜地抚摸着自己的头颈,小嘴却不闲着:

"爸,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胡胡李没有回答,他的嘴唇激动得通红而且发颤,牙齿"格格"地打架,小灵杰的请求就又来了。

"爸,我想吃油条,我饿了!"胡胡李仍然没有回答,小家伙还以为表达的不够真切,连忙撸起衣服让爸爸看他瘪瘪的小肚皮。胡胡李心里一片光明,又是一片浑沌,他直勾勾地看着儿子着急地往上扯衣服,嘴角露出了笑意,小灵杰正在沮丧,爸爸一把把他抱起来就往油条锅那儿走,小家伙一看高兴的小嘴都咧到耳朵上了,咬着胡胡李的耳朵小声说:

"爸爸,我还想喝胡辣汤。"

看胡胡李只是笑着不回答,小家伙赶忙加紧攻势:

"爸爸,好爸爸,你真是个好爸爸"……

日头完全沉到了地面以下,黑暗和些许的凉爽一起占领了被日头灸烤爆晒过一天的空间地上依然滚烫的,尘土踩着依旧"扑踏扑踏",依旧扬起老高老高。

胡胡李紧紧地抱着小灵杰大踏步走在黑暗笼罩的原野上,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儿子胖乎乎的小脸,好像生怕一闭眼眼他就会跑掉。

小灵杰吃饱了油条,喝饱了胡辣汤,小肚皮圆滚滚的像熟透的西瓜,天一黑他就有点瞌睡,此刻上下眼皮直打架,在爸爸的怀里却又睡不着。

"好儿子,爸爸去买布,你干啥了,"

"我憋尿,就让一个老爷爷抱我下来撒尿,撒完尿我就进不去了。"

"那你咋又想着回那儿等呢?"

小灵杰闭着眼仔细地想了想,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字一顿地说:

"我本来…我本来想自个儿跑回家,可是我又想吃油条,我知道爸找不到我会在树下等我的,是不是?我就——我就先在那等着了。"

胡胡李的心头一热,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半信半疑地问:

"好儿子,你知道回家的路咋走?"

"我当然知道,来的时候你背着我,我看了一路呢!你不信?谁骗你谁是小狗!"

看爸爸仍噘着嘴不太相信,小灵杰的自尊心和好胜的天性可受不了了。从爸爸的怀里跳到地上,一下子跑到了前边。

胡胡李看着儿子的背影,不自禁地摇了摇头,不争气的泪水又下来了,没谁看见,除了黑夜,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只是因为没到动情处,胡胡李擦干眼泪,追着儿子歪斜的背影,向前走去。

一老一小很快被黑暗吞蚀,只听见胡胡李爽朗的笑声和小灵杰"咯咯"的憨笑在原野上传得很远,很远……。

正文 五、情窦初开(1)

一天夜里,小小的李莲英趴在满人旗兵的帐篷外,偷窥到一个当官的把一个十分艳丽的女人赤条条地压在了床上……他的大腿间一阵燥热……他的情窦初开了

冬学结束后小灵杰就又没事干了,疯张着玩了几天,渐渐地学屋里的书也忘得差不多了,前几天在家想起来还找根树枝在地上划几个字向兄弟几个卖弄卖弄,后来干脆划也不划了。早上睁开眼脸也不洗穿上衣服就往外跑,胡胡李心想反正也快过年了,再让你兴盛一阵子,过了年再不好好温书,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所以也不怎么管他。

冬学结束时已经是腊月十几,十多天工夫一眨眼工夫就过去了,大年三十是农村过春节最热闹的时候。这天晚上有个特定称谓叫做"除夕"。和"除夕"连着的第二年正月初一早上也是一个特殊日子,有钱人家三十晚上的鞭炮要一串接一串一直放到初一早上天亮。据说我们的老祖先们定下这些日子作为普天同庆的日子是很有良苦用心,一年尾是个终结,一年头是个开始。年头年尾都过得好些,预示着这一年也大吉大利,五谷丰登。原来过春节是不放鞭炮的,后来家家户户都放鞭炮的原因好像是为了避邪,妖魔鬼怪听不得震耳欲聋的炮声,就只有逃开去,逃得远远的不再害人。所以一到春节,再穷的人家也要凑点钱买一串鞭炮,在当院"噼里叭啦"放上一通撵跑妖魔鬼怪,添点喜气,求个好开始,好兆头。过春节的另一个重要内容是吃,平时节衣缩食的农人到这时不再吝惜平时省出的钱,一闭眼跑到集市上,大鱼大肉,这菜那菜地买上许多,回到家里时美美地吃上几天,放开肚皮甩开腮帮子吃,不怕多吃,就怕吃不下,吃得那怕拉上几天肚子,那怕吃完年货立刻就没有下顿的饭,也无所畏惧。

事实上,农村的春节包括由腊月初八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之间的所有时间,富户甚至可以把整个腊月和整个正月都算做春节,穷一些的干脆就只过一个腊月二十三小年和大年三十、初一还有一个正月十五元宵节。

腊月初八作为春节的一部分在富人那里体现的比较明显,这天早上要吃"腊八粥",就是用红枣,大米,绿豆等等掺上些糖煮出来的很香甜的类似于米汤的东西。"腊八粥"里一般要凑足八样货色,煮得很稠,喝了这个能图一年吉利。过了腊八,就能闻见大年三十的火药味了。农村里流传着一句俗话,是说腊月初八的,叫做:腊八积灶,年限来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婆撕衣裳,老头打饥荒。意思是说一过腊八,腊月二十三,"小年"用的灶糖就该动手准备了,一家老小也都冲老头要钱,女孩要买花打扮得漂亮一些,男孩不喜欢打扮,但也要买几个鞭炮放放听响儿,老婆子屋里屋外忙活了一年,总得给她买件新衣裳过年吧!最后老头口袋里掏的一分不剩,就只有出去打饥荒讨饭了。这个俗语说的是穷人,但不是指最穷的,最穷的把年称为年关。关就是打仗时兵们把的关口,极不好过,这些最穷的辛辛苦苦熬上一年,到过年时不但口袋里分文皆无,外面还欠下一屁股的债,一到过年债主就要催还欠款,因为借债的规矩是上一年的帐不能拖到下一年还,这样对双方都不好,因而最穷的到过年时最难受,最心焦,没钱置办年货不说,还得想方设法补上欠的窟窿,所以,对他们而言,年也就是个极难通过的关口,"年关"了。

过了腊八,春节味一天比一天开始浓起来,人们都竞相拿出压在箱子底下、平时走亲戚都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抖搂抖搂武装到身上,一齐站在街道两边亮相。女孩子这时也拿压岁钱买上了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叽叽喳喳说说笑笑地走东串西,男孩子比较粗野,衣服不见得怎么五彩缤纷,口袋里存货可不少,一摸就是一大把爆竹烟花,拿一个点了捻偷偷地放到谁脚跟后面,扭头就跑,身后一会就传来"咚""妈呀"两声叫,接着就是夹着笑声的斥骂:"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看你以后敢不敢?"放了炮的小子自然跑的比谁都快。大男人们比较匆忙而且稳定,先坐在家里一五一十算好家里谁还缺什么衣裳,有什么吃的东西还没买,然后就拿了银钱,扣了篮子、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地往城里走,路上熟人要是碰见,笑过以后,第一句寒喧语大抵就是"年货置办齐了没有。"总之一句,不管穷富,每个人脸上洋溢的都是笑容,嘴里唠叨的都是吉祥话。

这种气氛持续到腊月二十三,又有所升级,腊月二十三是小年,是灶王爷上天言好事的时候,农村里每家每户都有灶屋,灶屋里敬的都是灶王爷,灶王爷的画像过年之前卖得很多,腊月二十三之前大街小巷里常会回荡着拖长的声音"请——灶——王——爷!"那就是卖灶王爷像的,灶王爷像一般用稀薄的黄表纸作底,用水彩勾出一个圆脸老头的大致轮廓,花花绿绿的煞是好看。因为灶王爷像要贴在锅台上边,平日里烟熏火燎,偶而不小心再碰一下,最多能顶一年,所以这种生意很好做,敬神的又不能讲价,人家说多少得给多少、给完了钱拿回家去,把旧了的神像请下来,新的背面用稀饭一裱,端端正正地贴在锅台上沿,就算是给灶王爷换过新衣服了。

灶王爷的衣服每年都要换,他骑的马却不一定要换。灶王爷上天去见玉皇大帝是要骑马去的,可能是嫌步行太慢,每一家的小子另立门户之后,第一年敬灶王爷都要在腊月二十三下午杀只公鸡,意思就是给灶王爷去当坐骑,如果今年觉得明年有钱再杀公鸡,那就先许个愿,说:"灶王爷,明年就给您老儿换马",到第二年就再杀吃一只公鸡,如果穷得揭不开锅,那就也得给灶王爷请示:"灶王爷,您老儿多担待一点,今年年成不好,等到来年再给您老儿换一匹好马。"换马的日子就是腊月二十三,这天从下午起,就要在灶王爷神位前摆上两支红烛,到下午天快暗下来的时候,把蜡点着,屋里于是红通通,亮闪闪的,烘托出一股喜兴劲儿。蜡点着后,还得上供香供品。供品就是从腊八就开始准备的灶糖,灶糖一般是白的,也有黄的,虽然吃着很甜,但是咬起来硬硬的,咬开后又粘粘的,很不好咽下。给灶王爷上这个供品并不是因为灶王爷喜欢吃这玩意儿,而是这玩意儿吃完后就封住了灶王爷的嘴,让他上天不能讲人的坏话。供品供香摆齐后,敬神的就该跪下了,不给灶王爷换马的就只烧一叠黄表纸,当然屋外边还会站着一个小孩探头探脑地问"该不该放鞭",鞭炮是必放不可的,和屋里开始烧黄表纸的时间一致,纸烧完,炮放完,烛火摇晃着亮到尽头。腊月二十三的既定工作就算完成,如果要给灶王爷换马,得插到放鞭和烧黄表纸之前完成。换马的步骤比较简单,逮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放在灶王爷神位之前,嘴里念叨着"灶王爷,给您老儿换马了啊!"

说着话,把一杯酒倒到公鸡头上,公鸡如果拼命挣扎,就是灶王爷相中了这匹马,公鸡要是焉儿巴唧的像发了瘟,那你心里就该沉甸甸的了,灶王爷眼光高,你换的这匹马他老人家没相中,鸡头上泼完酒后,立刻逮到院里,用刀杀死,当晚就可以喝一锅鲜美的公鸡汤。

小年过罢,大年就翘首可待了。小孩子那几天做梦都想着除夕夜熬岁,到除夕之前这段还有两件事需要交待。第一是蒸馒头,蒸得得够吃过除夕,蒸的种类也多,有实心馒头,有菜包,有红薯包,有豆包,最要紧的是"大馍"和"枣山"。"大馍"的样子和一般的馒头没什么两样,只是个头大了很多,而且顶上要放一颗大个的红枣。"枣山"顾名思义,枣是必不可少的,将面团和匀,扯成长条,再把长条盘在一块,成云朵状,中心处放上大个红枣。放锅里蒸熟,最后再将几个这样的小云朵堆成一个大个的"云朵",就是"枣山"。

"大馍"和"枣山"都是春节祭祀时必不可少的供品。还有一样顶顶重要的供品是猪肉,俗语称为"刀头",是挑猪后腿上肉厚味美的地方切下一大块,煮熟后插上筷子。就成了诸祖宗和诸神的美味佳肴。第二件事是贴年画,贴对联,年画里最主要的是门画,常言说门面门面,门面是不可缺的。门画的质地比灶王爷神像要强一些,大门上一边一张,画着门神像。门神有很多种,最常见的一对是秦叔宝和尉迟敬德,都是扶保唐太宗李世民安定社稷的大将。对联买的不多,每个村都有一两个舞文弄墨的,到城里买两张红纸,一撕几片,央人写上吉祥语,门框上一糊,簇新簇新的。贴门画和对联大多在腊月二十八下午。

二十八以后,隔一个二十九,就是除夕,过年吃的肉就要开工煮了。一家老小围成一圈,坐在灶屋,炉膛里火苗舔着锅底,轰轰地往上窜,有时还突然蹿出炉膛一两下,吓得烧锅的往后一仰,几乎要从凳子上摔下来。一屋人便哈哈地笑,锅里放着洗好的肉和姜、葱、胡椒粉、辣子等佐料,"咕嘟咕嘟"地响个不停,肉香随着四溢的热气扑鼻而来,小家伙开始馋猫一样地伸舌头流口水。大人们便掀开锅盖,很慷慨地从氲氤的雾气中挑出一块熟的,拿筷子扎起来,在嘴上吹两下,便递给早已坐立不安的小家伙,小家伙拿了肉便不再烤火,吆喝着跑外边去了。

大年三十都要吃咬子,而且要一直不停吃到农历正月初五,叫做"破五"。饺子馅是事先弄好的,到吃的时候一个人擀饺子皮,一个人包,很快就是一锅。吃着极为方便,过年是不单以饺子为主食的,还有一种叫做"臊子",各种菜混在一块煮出来的大杂烩,和饺子放在一块吃,喷喷香。

年三十晚上和初一早上都要放鞭炮,而且要多放,三十晚上吃了饺子,一家人都坐着聊天,看天差不多了,便又在各处神位前添上红蜡,摆好供香供品,屋里烧着黄表,外面鞭炮"啪啪咚,啪啪咚"响个不停,三十晚上鞭要放一晚上,因为各家祭祀的时间不同,那一夜坐着熬岁的人便不得耳静,四处都是鞭炮声震耳。"熬岁"是指三十晚上不睡觉,坐着玩到初一天明,大人们说,小孩子熬岁可以长命百岁,避邪去病,所以三十晚上一家人吃着糖果,听着炮声时候,大人便告诫小孩子不要睡觉,于是到一过午夜,大人们聊得没了兴致,连天哈欠之后,便一个个躺床上睡了。小孩子充其量再兴盛一会儿,也照样哈欠连天,眼皮打架,但大多小孩就在连天哈欠中熬到了天明,然后倒下去一觉睡到天黑,怎么叫都叫不醒。

初一早晨也有一次祭祀,这次祭的对像最多,包括天地全神,列祖列宗,各种庙宇,几处祖坟,都要面面俱到。一处少了祖宗或神灵降罪下来可担当不起,所以三十晚上大人也就只能睡一个多时辰,然后便起来,先把早上的饺子、臊子弄好放在锅里热着,再在院子里放上一串鞭,祭祀天地全神,最后才带上供香供品黄表鞭炮,出去到庙宇和老坟里烧香。烧完香回来天就亮了,饭也在锅里热腾腾的,于是男人便把女人叫起来,吃饭走亲戚出去玩。有个规矩不知是那辈子传下来的,初一早上一应工作全得由男人完成,女人这天早晨蒙着被子睡大觉。

初一到"破五","破五"大开市,各行各业在"破五"那天都要放放鞭炮,象征性地动两下手,图个吉利。"破五"后,元宵节吃元宵成为首当其冲的重头戏,元宵是圆圆的面团,里边包着核桃、花生,青红丝等等,和月饼的料差不多。放锅里煮出来是粘粘的,外面不怎么热,咬一口出了水便烫得你半天不敢往回缩舌头,缩回去就疼。元宵虽然很甜,但是并不怎么讨小孩子喜欢,小孩子们喜欢的是元宵节的热闹和杂耍。除夕和初一是够热闹,但属于小孩子的终归不多,也就是自由自在地放两个爆竹而已。元宵节可就不同了,每个小家伙都有权力让老爹给他糊一个纸灯笼,老爹如果不糊,小孩子可以不顾犯上的忌讳而笑老爹蠢笨的。提灯笼从正月初十开始,可以到正月十八、十九左右。糊灯笼是当地每一个男人都会的,找一些硬实的竹片,用刮刀削成蔑子,剔去刺和绒毛,用细绳绑扎成一个空架子,架子四外糊上透明的纸,留出上面一个口,用以透气,点蜡,底上垫层纸板,纸板上放一支小蜡,点着,最后用一根绳子把灯笼挑在小棍上,颠悠颠悠地出去。到街上汇成一片灯笼的海洋,到处都闪着光芒,到处都充满笑声,小孩子真正醉心的就是这些了。元宵节的杂耍是一年中的其他每一个节气都比不了的,玩狮子的、跳大头的,跑旱船的,踩高跷的,过了初十便在城里各个街道汇集,锣鼓敲得震天响,玩杂耍的纷纷粉墨登场,各展手脚,逗得小孩子们哈哈直笑。别说一天,让他们看上一个月都不会烦的。

十五晚上要在院里各处点上小蜡,厕所、锅台、井架、鸡窝、树根、墙角都要点,屋里更要多,基本上是个地方能放蜡的都要放上,明晃晃的一片,气氛极为热烈,怪异,像是神话传说中的世界。

胡胡李家的春节过得很热闹。老头作了主声称不怕花钱,要过个好年,主将下令,胡胡李不敢不遵,提了篮子往城里跑了一趟,提回来一篮子吃的喝的,小兄弟五个围着篮子里的一块肉嗅了半天,恨不得能把它看熟然后一口吞到肚里。小灵杰尤其兴奋,就不在家里呆,老爹买的肉他只看了两眼,一撇嘴,很看不起四个流着口水的兄弟似的。

"又不是熟的,你们再看有什么用!"

其实小灵杰一看那块肉也是眼里直想伸出个勾子把他勾走,但到底比那四位多个心眼,知道再看老爹不煮也没用,即便老爹煮了不让吃也还是没用,眼下反正也是一个吃不上,索性不如表示一下清高。小灵杰的话真把兄弟几个镇住了,小家伙很自惭形秽,悄悄地低下头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异口同声冲老二说:

"我们出去玩了!"

小灵杰说了那句话后,心里忽地掠过一道灵光,我咋不偷一小块肉出去烤着吃呢?那群小喽罗们跟了我这么久还没赏给他们一点什么呢!小灵杰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四兄弟一走更给他创造了有利条件,小家伙忘了老爹的巴掌打在屁股上是怎么样一种感觉,看了看屋里没有人,搬了个小凳子蹑手蹑脚地把案板上的菜刀取下来,从那一大块肉上费力地割下来他的巴掌那么大的一块儿,揣到怀里飞也似地跑出去了。

河坡上朔风怒吼,没有下雪,天却似乎比下雪更冷,一群鼻子尖冻得红萝卜似的小家伙们吸溜着鼻涕正等着焦急。

有几个甚至已经在心里暗暗骂上了小灵杰的娘。那群小孩有十来个,高矮胖瘦都有,竟然还有一个满地乱爬的,当然这最小的家伙不是他们集团内部的人,他的哥哥正抱着头躲在一边生闷气,因为有几个人说他带着弟弟过来会影响他们行动。也是,这么样的一个小不点,牙还没扎全呢,除了知道哭和骂人,什么也不会干,还得派一个人保护着,实在是拖累大家。集团里的成员都在为小不点的事挠头,他们在焦急地等待头儿的到来,好赶忙裁决这个伤脑筋的问题,几个人都不时地伸颈往小灵杰家的方向瞄,路上除了风掀起的枯叶,什么也没有。他们不知道头儿是被啥麻烦事儿拖住了后腿,竟然会姗姗来迟。当然,他们的头儿就是家里偷肉耽误了时间没有及时赶到的小灵杰。

小灵杰怎么会成了他们的头儿呢?说来话长,小灵杰自小给人的感觉就不是特别沉稳,像个小猴崽子似的,爬高上低,蹿上蹦下,这种小孩有优点,碰见什么人都不会胆怯脸红,有一般子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气势。但也有缺点,农村所说的"露头椽子肯糟",读书人说的"沙堆于岸,水必湍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遇着有什么事别的人不敢干时,应声而出拍着胸脯自告奋勇的总是他,时候长了,人家遇到个什么特别调皮捣蛋的事儿,第一个考虑的肯定是他。

因为别的人没有这个胆量,小灵杰虽然出于对老爹拳头的惧怯,也没有干过几件足以让人骂街的坏事儿,只是送上门来试探着告他状的人确实不少,诸如东家的老母鸡刚下过蛋,还扎篷着翅膀"咯咯"叫着,进鸡窝一找蛋已经没了,再一看,靠近鸡窝的一面篱笆上给钻了个只能容小孩子进出的洞,东家的大妈根本就不考虑,冲西边的李家就吆喝上了。

"哎,我说李大娘,你们家小灵杰在家吗?"

"没在呀,找他有什么事吗?哎,这小子整天吃了饭家就没了影,谁晓得疯到哪儿了。"

东家的大妈下面的话顺理成章就接上了,好像那是天经地义。

"我们家老母鸡刚下的蛋,花花眼儿就不见了,想问一下小灵杰是不是知道谁拿去了。"

再比如西家的菜园地,刚刚下力气平整好,回头拿家什菜种准备往里种。折回来一看,地里已经踩成一块铁板了,估计一开山镐下去能冒一溜火星,开山镐还得崩个大口,别说种菜,连铁树种子埋下去也钻不出来。种菜的一检查,地里踩的脚印没有一个是大人的,种菜的不再翻地,家什一收直接就往胡胡李家里走,进门二话不说先瞅小灵杰在不在家,他这么瞅地猫似地东西一望,李老太太肚里就开始敲小鼓,"哎,我说老刘头啊!你有什么事吗?"

"我找小灵杰问他个事,看他愿不愿意帮他大伯这个忙?"

老太太一听心里挺高兴,心说原来这个不是找碴儿的,是用着我家那个小鬼头啦!老太太于是把一脸戒备换成笑模样儿,语气骤然也高了三分:

"我说老刘头呀!你有啥事就说吧!回头我告诉他,一定能成。"

老刘头仍然不紧不慢,斯斯文文地说:

"我们家准备明年开春盖房子,准备先打个招呼,让你们家灵杰到时候帮忙砸地基。"

老太太这下就掉五里云雾里去了,心想那小鬼头除了爬个树下个河逮个田鼠偷个鸡蛋的事儿干过,还没听说过能帮人砸地基呢?那可是重活呀!得要四五个一身横肉的汉子用绳子架着个好几百斤重的石碌碡,一齐憋足了劲抬起来再往下砸,再铁的人砸上半天也得累得歇上几日几夜才缓得过劲儿!那小鬼头怎么可能会干这个,莫不是听错了吧!

老太太还真实在,自己觉得不可信还不晓得别人是在弄个坑儿让她往里跳,还再追问:

"哎,老刘头,那么大个的石碌碡,大人还怕弄不动呢?

他一个三四岁的小毛孩子,怎么能成,你不是找错人了吧?"

老刘头满脸严肃,不像是开玩笑的,语气也斩钉截铁:

"没错,我找的就是他,石碌碡他是抬不动,但他可以用脚,用脚去踩!"

老太太仍不知老刘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咋会能用脚去踩呢?那可是盖房子呀?"

"没事,我见过你家灵杰踩过的地,我刚翻的虚膨膨的菜地,站上只苍蝇都能砸个坑,回头再一看,可好了,那个结实平整,如果盖上房子,子牙河连发一百次大水,也冲不坏地基的,就算整个大城县都冲到北京去,我的房子还是房子,您老人家说是吗?"

像东家大妈和老刘头这一类的还属于比较文明的,赔上两句好话就能打发得了,更有气急败坏的恶狠狠找到李家就要老太太教训小灵杰一顿,要不这小孩长大了想管都管不了,小时偷针,长大偷金,小时候偷个鸡蛋煮煮吃了,不算什么,长大要是偷起金蛋来了那可不得了。老太太遇到骂上门的事儿多了,开始有点手足无措,时间一长也有了经验,人家进门老太太一瞅气不顺,忙不迭就又拉椅子又倒热水,接下来就骂小灵杰:

"你要说我家小灵杰吧!坏也真是坏,今儿这个找上门来拉着我老婆子出气,明儿那个骂着进来找他算总帐,你说说,我一个老婆子怎么办他,他爹娘活忙,老不在家,我跑又跑不过他,骂他他又不听,难呀!"

为了增强效果,老太太在适当的时候还掏出手帕摸一下眼睛,好像气得流了泪似的,这下子找碴儿的就泄了底气了,你再鸡毛狗不是地揪小家伙的错,岂不是想逗老人家伤心吗?

找碴儿的也不找碴了,反过来倒得安慰老太太几句:

"哎,我说李大婶,您老也别太伤心了,谁家的小孩儿有好的呀?天下乌鸦一般黑,都这样儿,慢慢长大了就成了,您老想想,小孩子要不调皮捣蛋一点没准您还认为他有啥病呢?

宽宽心吧!李大婶,气坏了身体可不好,等李兄弟回来,给他说一下让他教导一下也就是了,小孩子嘛,不必跟他一般见识。"

老太太这一手用得得心应手,百试不爽,找上门来的没几个能讨到好去,不过小灵杰可就惨了。一有人向爸爸告状他就挨打,胡胡李的巴掌可不是吃素的,抡圆了往小家伙屁股上揍,看得老头、老太太、曹氏又心疼又带气,但谁也不敢上去求请。胡胡李的脾气秉性三个都知道,这时候绝对六亲不认,天王老子都不行。老太太一直怀疑小孙子不可能有那么调皮,事实上小灵杰也真没那么调皮,胡胡李的厉害他不是不知道,知道了也不行,人家一出事儿就非他不找。找到了就得乖乖地脱了裤子趴着挨揍,村人们不知有多少次路过李家院外时听见里面牛吼一样的喘气声和"卟嚓卟嚓"的巴掌声,不用问,胡胡李又在动用刑罚,时间长了,村里谁家的小孩做了坏事,被大人逮住后,听到的教训都众口一辞:

"你个小王八蛋是不是想跟小灵杰那个捣蛋鬼学,你欠揍是不是,你跑去问一下那小子现在屁股还疼不疼,昨个儿才刚挨过打。"

小孩子们怕什么的都有,但要是归纳出一个都怕的,那恐怕非他们老爹的巴掌莫属了,老爹把眼睛一蹬,蒲扇大的手掌一扬,鼻孔里冷冷一声轻哼,估计十个小家伙里有九个都草鸡。剩下的一个如果要在李贾村范围内找,只有一个小家伙可能够格,那就是小灵杰。

胡胡李有时候就奇怪,这二小子这肉是不是鳖肉,怎么打他就不知道疼,你打得累了,以为达到以儆效尤的目的了,于是松了手让他起来,人就老老实实地起来,脸上一丁点痛苦的表情都没有,好像挨了那么多巴掌仅仅给他搔了搔痒。所以胡胡李每次教训完儿子后,要在心里连着生几天闷气。

其实小灵杰也是有苦说不出,从出娘胎他就天生不喜欢哭,哭哭能顶什么用,爹又不会一哭就停打,眼泪除了能说明自己是笨蛋,啥也说明不了,所以爹一打他,不管下手多重,不管那坏事是不是他干的,他都既不辩解,也不哭叫,随爹的便。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大人们以为小灵杰做反面教材是把小家伙们吓唬住了,不过小灵杰的英雄形象也根植到他们心里了。小灵杰成了他们心目中的偶像,在小孩子看来,不怕挨打确实是很雄厚的资本。李贾村的小孩子们被父亲按到地上臭揍时,疼得大哭大叫时心里往往会想:我要是小灵杰多好啊!因为小孩子都调皮,调皮就保不准什么时候会挨一顿打,挨打是绝对避免不了的,所以他们像大人们崇拜鬼神一样崇拜小灵杰,如果两个小孩闹了别扭,互下战书约定时间地点要一决雌雄,到时候人都齐了,场子也拉开了,鼓掌欢迎的也欢迎过了,火上烧油的也烧够了,比试双方面对面站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当口,小灵杰过来了,这场可能会精彩纷呈的好戏后面就演不下去了,只要还是孩子,一看到这笑嘻嘻的,对什么好像都满不在乎的小家伙就自惭形秽。就觉得自己在小灵杰面前动手在他们而言如关老爷面前耍青龙偃月刀一样好笑。小孩子的自尊心都很强,他们可以为了挽回面子强撑着拳来脚往一番,当然(同样)也可以为了保留面子而理智地握手言和。无形中小灵杰俨然成了李贾村小毛蛋孩子里的头头儿,谁和谁闹不愉快,一个觉得自己特别有理而给对方说不清楚的话,最严重的威胁语就是:

"你敢找小灵杰评理去?"

这时候对方如果确实是自知理亏而不愿服输,那么一听这话就无可奈何了,举双手投降,如果双方在一方提出由小灵杰做仲裁人对方毫无怯意时,那么小灵杰就真的该出场了。

他的仲裁办法很简单,各打五十大板,谁都有错,这种方法至少不会造成得罪一方讨好一方的不平衡局势,小孩子犟筋本来就是为了争口气,他们不在乎自己是否也有错,只要能挑出对方的错他们就很高兴,就对判决口服心服。

小灵杰也并非只凭这一点坐稳了小子兵团"司令"的宝座,他能在其他小孩子面前表现的能耐有很多。胆子大:小胳膊那么粗细的树枝上有一个鸟窝,没出窝的雏鸟在里面"啾啾唧唧"地叫,小孩子见了谁都眼热,可是那树枝实在太吓人,微风一吹便来回乱颤,连那么小的一个鸟窝好像都承受不住,更别说一个人了。你别慌,去叫小灵杰,只要找得到他,一叫必到,你看他袖子都懒得撸,往手心里"呸呸"吐两口唾沫,"蹭蹭蹭"三下两下就上到老枝上,那真是捷似猿猴,快如狸猫,在老枝上稍作休息,看清形势,找一个离鸟窝较近,稍粗一点的树枝,攀上去,趁风吹动柔枝的一刹那工夫,探身一扑,险而又险中,鸟窝连带惊叫着的一窝雏鸟就到手了。够义气:哪个小家伙遇着了麻烦,丢了什么,害怕回家挨打,千万别躲在一边哭鼻子,找小灵杰去,让他招呼人替你找,找到了大幸,找不到也别着急,大家一起想办法,人多力量大,最终你肯定会笑咪咪地理智气壮地哼着小曲回家,而毫不畏惧老爹充血的眼睛和鼻孔里的冷哼。主意多:小灵杰足智多谋在李贾村是出了名的,谁要是碰着什么事犯了难,只要能想到小灵杰,一切问题都可以应刃而解。当然,小孩子们也没啥大的麻烦,不至于让小灵杰太过麻烦。

小灵杰的"司令"地位其实在上冬学以前就已隐然形成,只不过那时他还没有享受到"头儿"这个荣誉称号。小家伙们见了他都唯唯喏喏,点头哈腰,他让他们往南去,他们决不会往不是南方的任何一个方向。一上冬学,一帮小人没了首领,成了无头苍蝇,想出去调个皮、捣个蛋也不敢,因为没有小灵杰的精密策划,只要一出动肯定会被人逮住,闹得不亦乐乎。小家伙们迫切认识到小灵杰对于他们的至关重要,在他冬学结束的那天下午,所有对小灵杰心怀敬慕和钦佩的小孩子从家里捎出来或冒着老爹巴掌的威胁偷出来了一些他们认为好吃的东西,在呼啸的北风中大摆"接风宴席"于子牙河岸边的一片稍微避一点风的洼地上,热烈欢迎小灵杰"衣锦荣归,功德圆满"。是日,大家伙开怀畅"谈",纵情玩乐,凛冽的北风中,骂声、笑声、撸鼻涕声夹杂着野猫叫春儿一样的风声震天动地,席间,一个小家伙提出建议,说应该尊小灵杰为他们的头儿,一应大小人物均归他统一指挥,敢有违令者罚他从家里偷好吃的东西让大家吃。建议以全数票通过,大家伙以热烈的掌声庆贺小灵杰当选为他们的"头儿"。群情激昂,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小灵杰开始还极力推辞,当然他不会说力不胜任之类,而是提出了一个异常尖锐的问题:"这个消息传出去后,我回家又要挨老爹揍,挨揍对我而言是小事一桩,惹我爹生气可不是闹着玩的。"众人一听这个没了主意,他们瞪着天真的眼睛看着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满脸的迷惑不解,他们真想不到,一个连挨打都不怕的人,竟然还怕老爹生气,真真不可思议,一个小子回过神后,愤然起立,振振有辞:

"头儿,你老爹打你,本身已对不住你了,你还何必前怕狼,后怕虎,人敬咱一尺,咱敬人一丈。我爹就是这么教我的,他都不顾及你难受,你还顾及他干什么?"

席地而坐者中十之八九对此言表示赞赏,大鼓其掌,看时,原来是周家的独生儿子叫铁蛋的,今年已经八岁了,小家伙有名的能说会道,能言善辩,死蛤蟆能让他说出尿来,死人能让他说出泪来。就是稍微瘦了点儿,看着娇怯怯的像个小姑娘,不过眉清目秀的,倒很耐看。他爹想打他时从不给他讲理,按倒就揍,因为他爹嘴笨,一张口就得给儿子堵回来,而如果要再给周铁蛋两句的说话权,他爹恐怕就得惭愧的让儿子反过来揍他一顿出气。周铁蛋一番话说完,冲四周作了个罗圈揖,斯斯文文地坐了下来,一脸得意。

小灵杰开始推辞并不是不愿当头儿,小孩子再聪明,再机灵,吃不住两三句好话,小灵杰当然也是,一看大家伙眼神里热切盼望的光芒,陡然觉出自己高了许多,年龄也由四岁变成了十四岁。他之所以提出那个问题只是想谦虚一下,他知道这群人里没有第二个人具备与他竞争"头儿"的条件。周铁蛋的话说得真是他始料未及,等四外掌声稍歇,他才清了清嗓子,面含"成熟"的微笑,徐徐地说:

"周铁蛋的话有些道理,不过……不过圣人有言,孝字为本,人嘛,对爹娘一定要孝顺,不孝顺就猪狗不如了。"

周铁蛋这下真服了,"头儿"竟然还能引用圣人的话。只这点本事在座衮衮诸公就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座中不乏上过冬学的,但谁都埋了头不敢吭声,他们虽然也是上了冬学,不过圣人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还没搞懂。

小灵杰看了看大家伙儿的反应,心中窃喜,其实他又何尝知道圣人有没有说过这些话,他的高明之处就在于知道圣人是比一般人高明的能人。

风越来越冷,穿得薄的几位禁不住摇头跺脚。小灵杰看时机成熟,不能再拖,遂庄重宣布"小子兵团"规矩三条:

其一,无论是谁,都要听头儿的命令;其二,不准调皮捣蛋,包括偷人东西,欺负别人,干坏事等;其三,大家的活动任何人不准向别人泄露,一旦出事,决不能当叛徒,逮住谁谁就要一人承担责任,免得连累弟兄们。

小灵杰宣布完三条规矩,掌声再次像疾雨掠过平静的水面。聚会于是结束,小家伙们抬头看天色已然昏黑,有几个便觉出屁股痒痒的难受,心里揣摸是不是又要挨打。

小灵杰回到家里兴奋得合不上嘴,四个兄弟呆头鹅似地瞅着老二,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小子兵团"的成员几乎包括了李贾村所有四五岁到十一二岁之间的孩子,而李家就只有小灵杰一个,本来小灵杰还想介绍这四位加入,转念一想,罢了,这四个人没一只好鸟,去了只会给我扒豁子,不治他们大家伙儿会说我包庇坏蛋,治了他们回来我要挨揍。因而,这四个兄弟成了名副其实的游击部队,想跟老二去玩老二不让,找其他孩子又找不着,整个春节这四位倒挺老实,家里吃的喝的都不少,四个人嘴里不停歇地吃了一个春节。老二回来他们也不再像以往一样欢呼雀跃,因为怕给老二拉上关系后被他掏出来他们都吃了什么好东西,老二要是发觉吃了亏,那他们四个可是吃不了也兜不走。

小灵杰之所以最后规定三条是有他的算盘的,他想洗脱以前加在他身上的种种罪名,因为那些坏事不管是谁干的,这些人肯定就在他们的组织中间,只要管住这些人不干坏事那他自然而然就清白了。家里的好吃的他可以不吃,家里有什么好玩的他可以不玩,那群人送给他的东西也不少。而且再怎么说,家里如果有什么吃食,他虽然不如当时在家吃的多,爹娘肯定给他留一份是真的。至于张老先生送的书和老爹的谆谆教导,暂且放一边了,顾不了那么些。他已经从短短几天的行动中深深体会到了当头儿的乐趣,他对自己以前所持有的想法隐隐有一种本能的怀疑,他越来越觉的:赚钱并不一定非要自己赚,指挥别人赚了给他岂不更好。他又被自己这个想法折磨得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因为他的想法直接触到了老爹告诉他的话的真实性问题,他怀疑那些就是怀疑老爹。他开始不愿一个人独处,他耐不了那份孤独和无助,他要想尽一切手段保住他的"头儿"的地位。

小灵杰那天从家里偷了肉出来和大家伙儿碰面时都快中午了。有几家吃的早的屋顶已经冒了炊烟,不过这些都无妨,他们都从家里带着吃的,本来就没打算回去吃饭。大家见了头儿先汇报了一下从家里带出来的战利品,有糖果,有熟肉,有生肉,有青菜,有从整鸡身上扯下的鸡腿,"军师"周铁蛋还搞了半瓶老白干,是他老爹喝迷糊后被他偷偷藏起来的。那位带着小弟出来的偷的东西最多,他偷了一只热乎乎的鸡腿,还有一大块喷香的猪肉,他把能带出来这么多东西的功劳一半归于他那个正在地上爬动,拖着两筒鼻涕的弟弟,因为东西是塞在他弟弟衣服里才带出来的,他甚至脸红脖子粗着松开他弟弟的裤带让大家看,小家伙吓得哭着挣扎。果然,他哥哥没说假话,小家伙的小肚上一大片油渍,连小鸡儿上似乎都油乎乎的。小灵杰和周铁蛋商量之后,决定给予小家伙随大家出动的权利,具体是由大家轮流背着他走。

"英雄宴"的地点是由军师周铁蛋提前几天亲自带人考察的,在从李贾村逆河而上有二三里路处。子牙河每次发大水都是最早从那儿冲上河岸然后才向纵深发展。老辈子时候曾经住过人,为了防水还在河岸上栽下了一排排一列列的柳树。

柳树如今都东倒西歪地活了下来,住的人却经受不了大水的洗礼,一大批人喂了鱼鳖后剩下的极少部分迁出去了,现在只有一片荒凉的土地,夏天时蒿草能长到一个大人那么深,时有蛇虫鼠兔出没其间。一到夜晚,猫头鹰便躲在黑漆漆的柳枝深处耸人听闻地叫,野草间磷火随风飘摇,忽东忽西,若再有一弯新月从满天愁云惨雾中可怜兮兮地探出半个小脑袋,照见不知什么小动物在草根边上匆匆走过时草杆乱颤的样子,只怕就是李督堂来了也得先大吼两声壮胆才敢睁开眼睛看一下然后就得掉头跑掉。

不过那是夏天晚间的景色,而且还是听老辈人说的,因此没几个人有胆量到那儿去。白天不敢,夜晚就更别提了。谁要是敢单枪匹马踏着凄迷的月色去那儿闯一趟,回来后只要没被吓死,那怕你吓得拉屎拉了一裤裆连裤子都没洗,你也会立刻被冠以"大胆"的雅号。胆量比较小的人谈到那块地方就要发抖,因此,有人送了一个外号给它,叫做"鬼地"。

"鬼地"对眼前这帮小子而言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譬如说害怕,惧怯、仰慕、希冀等等。他们中间知道鬼是什么东西的人不多,而且这几个人都在张老先生的故事中得到了不少力量和勇气,所以他们无所畏惧,看来有些事情不知道了反倒有些好处。

周铁蛋选中此地作为目的地是有他的原因的。一则鬼地地方偏僻,人烟稀少,不易被人发觉。二则鬼地杂草丛生,到了冬天都已枯死,是上好的燃火材料。三则鬼地正冲风口有许多柳树,比较挡风,这些原因他只简单地给头儿说了一遍,头儿二话没说,拍板定案。

农村有句俗话叫:"刮风顺河走,"意思是说沿着河岸风比其他地方要大一些,这些从地理学角度容易解释,风是相对位置之间的气流运动,河岸一般比较低些,形成促使风力加速的一个凹槽,所以沿着河走风明显要大。小灵杰的队伍现在就踽踽行在顶头风里,小家伙们都带着一种新奇感,因而也并不觉得风有多么吓人,客观地讲,风真的是足够大的了,一群人叫着、笑着,跳着往前赶,风吹得他们直想原地打转,迈一步几乎要退回半步,脸上被风吹得又干又紧,偶而有夹杂的沙粒或树叶直飞过来揍到脸上,刀割一般地生疼。

但是每个人似乎都没去考虑寒冷的侵袭和猛风的肆虐,每个人都是兴高采烈,喜气洋洋,只有一个人例外,那个最小的小孩。小孩以前可能只被老娘和哥哥抱过,十分怯生,别的人根本别想碰他,给他做个鬼脸他都得"哇哇"大哭,可惜他哥哥又实在没那么大气力,轮流着背他的人才换了三个,小家伙已经哭得满脸泪花,力竭声嘶了。

大部队到达"鬼地"时已过正午,风依旧呼啸得吓人,太阳是白色的,被一堆阴云追赶着,薄得像只有一个影子,似乎还透着明,但却是冷冷的,没有一丝一毫暖意。

鬼地确实是一处得天独厚的好所在,本来平整的、延续不断的河滩到这是忽然像刀砍斧削一样,齐整整地少了一截,河水从河岸塌陷下去的一块盘旋过去,河水现在结成了冰,昏暗的一大块,阳光下泛着死鱼眼睛似的光,塌下去的一块能顶上半个李贾村,从远处看像树身上长着的大瘤子,又像孕妇挺着的大肚子。层层叠叠的柳树,粗的能有篓子那么粗,细的也差不多有碗口大小,此时都脱光了叶子,光秃秃地站着,但是却很避风。柳树后在有一漫坡的沙土地,也应该属于河滩的范围,估计这块原来和塌下去的部分是连成一体的,成一个缓坡斜着插入河心,沙土地不经水冲,天长日久,浸入河中的部分就被河水掏空,滑入河里,形成断壁。沿河的居民为了防水,才在断壁边上栽上柳树,那知水没防住,风却被挡在外边了。斜漫坡在夏天应该是一块绿茸茸的草坪。现在全干枯,柔顺地贴地躺着,大部队全体的扎营地点就是这个既避风又平整的漫坡。

由漫坡上去就是一马平川的"鬼地"。丛生的荒草还保留着夏日的规模,只是没有了夏日的热闹丰满。草丛中隐隐有破壁残垣,荒丘野坟。这会儿看着除了让人心里自觉郁闷外,并没有多么吓人。

一群人都不觉得怎么饿,带来的东西杂七杂八地在草地上有一大堆,生的仍旧生着,热的也已经凉了。小灵杰分派了几个人上去拽草,找干柴,余下的就地歇息,听候调遣。

拽草、拾干柴的几位说说笑笑地一溜烟跑上漫坡去了,剩下的横七竖八互相枕靠着歇了一通。刚经过"长途跋涉",大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没有人多说话,最小的那位哭得眼泡红肿着,小脸蛋上一道道泪流过的黑痕,此刻也没了力气,乖乖地躺在他哥哥的怀里抽噎着望天。

风仍旧一阵紧似一阵地在柳林外乱窜,干枯的柳枝像绷紧的弓弦,费力地在空中"啪啪"地甩来甩去。日头比刚才更加萎缩昏晦,只剩下手掌大小的一块,边角还被浓云遮掩得残缺不全,丝丝的冷气仿佛是从云缝里挤出来的,一长条一长条地在空气中飞舞,偶而掠过身侧时,像冬天暖暖的被窝里忽然被人放了块厚厚的冰。一阵寒颤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满身暴起的鸡皮疙瘩。

小灵杰算着拾柴的也该回来了,时间似乎也不能再拖,就这时候开始七手八脚地干,到东西吃进嘴里,大约也该是别人家晚饭时候了。看看四周横躺竖卧的兄弟们,来时的满腔热情和冲天气象好像也快被风吹干了,睁着眼的几位不言不动,仰首呆呆看天上的浮云。有几个甚至进入了梦乡,还打着呼噜。

小灵杰把众人一个个叫起来,每一个睡着的都不愿起,推他一下仅仅翻个身哼哼两声便又酣睡过去,丝毫没有平时龙精虎猛的劲头,倒像是长期睡眠严重不足的垂暮老汉。能一下叫醒的一骨碌坐起来也是口角滴着涎水,两眼似睁还闭,痴痴呆呆的,时不时还伸个懒腰打个长长的哈欠,等把所有人都一一搞醒时日头已经偏西,冷气依然浓重,拾柴的还没回来。醒过来的清醒了头脑之后第一个感觉是饿,一感觉到饿便想起已有两顿没好好吃过饭。再往下想肚子里就"咕咕"地叫起来了。意志稍微薄弱一点的嘴里没说,心里却开始后悔这鬼地方不如灯火通明,煦暖和乐的家里了。

小灵杰等得极不耐烦,这么多人面前又不能泼妇一般地骂娘,只得不住口地埋怨那几位不守信用,周铁蛋早上出来时没有吃饭,此刻觉得肚皮已经贴上了脊梁骨,下意识地摸一摸肚皮,确实干瘪得很。摸了几次肚皮之后,肚里饿得更难受,一股怒气自脚底奋勇上冲,冲到脑门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腾"地一下从地上坐起来,"呸"一声吐出嘴里一直咬着的一根草棍,嘴里习惯性地骂了一句"日他娘的",说:

"那几个人怕是在坡上娶上媳妇了,正抱着老婆睡觉呢?我去看看,日他娘的,就是生一对双胞胎也没这么困难呀!"

小灵杰没有阻拦,他已看见有几个病恹恹坐着的兄弟向他投来的目光中分明蕴藏着极大的不满,他如果阻拦很有可能立刻会有人跳出来跟他干上一场,那样极容易激起众怒,到那时他这个"头儿"恐怕就得屎克螂滚粪蛋——滚蛋了。

周铁蛋的背影刚被高岗上一片兀立的枯草淹没,一阵吵闹声就从上面顺风传了下来,入耳极为清晰。

"你们都死那儿去了,连他妈的几根柴火都不会拾。"周铁蛋今儿显然是火气攻心,否则说话不会这么脏,而且也不会这么充满火药味。

"栓柱掉到一个深洞里去了,我们费了好半天事才把他寻出来。"

小灵杰听到这儿坐不住了,一口气跑上高岗,周铁蛋脸憋得像经霜的紫茄子,正和几个人指指戳戳地讲理,不过他显然已经意识到那儿几位理由的正当,语气比方才弱了不少。

辩解的那位是拾柴的几个人里的头目,叫狗柱。今年七岁,个头儿可不像是七岁的人,紫红脸膛,粗的像个石磙,说话瓮声瓮气。是小灵杰他们打架捅事的得力干将,因为他力气大,所以小灵杰才让他去招呼着拾柴。狗柱此时一脸委屈,满身尘沙,边上几个跟他去的小家伙也都像刚在土堆里打了个滚,脏兮兮的,叫拴柱的那个似乎是受了点伤,左腿不住地颤,一只手搭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空着的那只手里提着一只摔断腿的灰野兔,血还在从兔腿上"卟嗒卟嗒"往下滴,或许是受这只捕获的野兔的鼓舞,拴柱虽然苦瓜着脸,眉宇间却有掩藏不住的喜气。

周铁蛋先看见头儿过来,住了声站一边瞅着狗柱发狠。小灵杰过去接过来拴柱手里还在瞪眼弹腿苦苦挣扎的野兔,兔子还不轻,有五六斤重,提着很吃力,无怪拴柱累得头上满是汗。冬天的兔子都这样,看着不怎么大,份量却不轻,怎么说这些家伙也养了两三个月膘了。小灵杰心里想着兔子躲在窝里美滋滋地啃吃萝卜白菜的样儿,嘴里却问狗柱:

"咋弄成这样儿。"

狗柱看了看拴柱,意思是让他说,拴柱人看着还算机灵,心眼却有点实,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像炉膛里在爆玉米花儿,一会蹦出来一粒,一会儿又蹦出一粒,等得人心里直痒痒:

"我……我……我正拾柴火,那只兔子……那只兔子……就……就……就……"

拴柱结巴了半天才把原委说了个大概,原来他们正拾柴火,杂草里跳出只受伤的兔子,跑得也不怎么快,几个人当然不会罢休,奋起直追,拴柱于是就追到一个洞里去了,兔子当然逮着了,拴柱的腿也摔得青紫,洞口不大,却很深,大人站里面也不一定能露头,几个人找了一根干枯的粗树枝,一头递给拴柱,这边几个人一起使劲往上拉,拉了半天才拉上来。

拴柱说完后到一边喘气去了。这么多话让他一口气说完也真是难为他了。留守的人已经没了耐性,一窝蜂跑了上来,围在四周小声议论。

小灵杰决定去探一下那个洞,这是他重新树立威信的好时机,再说,不弄点新奇的玩意儿这伙人恐怕再没精神回家了。大冬天的在野地里呆了老半天还饿着肚皮让谁也不好受,边上的人此时已知道了拴柱他们的事情,注意力暂时转向了那个神秘的深洞,这么一大帮人没什么好怕的,小灵杰一说看看去,大家伙儿立刻表示赞同。

洞口是在一堵断墙房边,断墙上长满了枯草,中间还有一个门户,门已经不见了,朽坏的门框还嵌在墙上,洞口原来应该是在房子里面,因为彻底倒掉的三堵墙还隐隐约约在草下留了点儿地基的痕迹。

洞口有面缸口大小,隐蔽的极为巧妙,若不是一脚踩在上面,根本就看不出来一点痕迹,洞显然是人工凿挖而成,因为用来挡蔽洞口的板还在洞壁上悬着,但木质已经糟透了,要不然也不至于轻而易举地被一脚踹开。

下去的当然是小灵杰,别的人没有这个胆量,小灵杰嘱咐周铁蛋监督大家先"埋锅造饭",然后照狗柱的办法,让几个人抱着树枝放他下去。

洞里十分干燥,虽然离河不远,小灵杰下到洞底后先适应了一会儿黑暗,洞壁上的土层结构渐渐明晰之后,他才发现有一面洞壁上有一扇极为隐蔽的木门。木门的颜色和土色差不多,乍一看极难分辨。

小灵杰此刻的心情用笔墨真是无法描述,惊奇、惶惑、刺激、害怕都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哪一种的比例多一些,他在心里念叨了几遍李督堂大胆,我为什么就不能。然后壮起胆子小心翼翼地去摸那扇木门。

木门触手即碎,眼前现出一道长长的甬路,从站立处到甬路上有十多级石阶,洞里极为昏黑,从石阶往下延伸到甬路后二者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甬路可能也是由大块石头铺成的。

小灵杰屏住呼吸下了石阶,伸手往洞壁上摸了一把,凹凸不平地似乎刻着什么,触手冰凉,仿佛也是大块石头。小灵杰没带火种,即便带了火种他也未必敢点着看,他怕黑暗中藏着什么比鬼更厉害的东西,看见火光先扑过来吃了他。

甬路好像没有尽头,小灵杰靠着石壁向前摸索着走了很远,眼前愈来愈黑,触目是一片无杂色的漆黑,他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大得让他汗毛直竖。愈往前走他的脚步声越轻,心跳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大。等到他觉得两腿像是踩在棉花上无所着力时,他才决定退出来。到此为止的经历出洞后他已经有足够的资本炫耀了,外面的人没有谁敢步他的后尘跳下来,所以他说洞是方就是方,是圆就是圆。他心头暗笑,这可能就是头儿的特权。

爬上石阶,小灵杰一摸额头,湿湿的尽是虚汗,他掏出一块破布擦了擦,才放声大叫上面的人。周铁蛋等人正在上面担心,看他安然无恙,大为惊奇,忙不迭将他扯了上来。

天色差不多已经全黑,日头没了,月亮还没出来,大家伙儿不知用什么手段已经把饭搞热,还留了三四堆火种,干柴枝烧得"噼啪"作响,桔黄色的火苗被风吹得几乎是贴着地面,像条火蛇。围着火堆坐着的众人脸上都被火光映得红扑扑的,泛着一种奇异的光。大家的眼睛都在围着放在一边的热气腾腾的食物打转,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动手去拿着吃。

小灵杰上来后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觉出洞里空气的气味有些怪异,怪异在哪他却又说不上来。

大家伙儿围着小灵杰七嘴八舌地问了一番,然后迫不及待地吃光了所有食物,一行人踏上归途,肚子里骤然不再空虚,每个人都重新兴奋起来,一路上缠着小灵杰问洞里都有什么古怪,小灵杰一脸神秘,对大家伙儿的发问不予回答,实在逼急了只说了一句话:

"谁有本事谁就再跟我下去走一趟。"

没谁有这个本事,大家只有面面相觑,当然心里对小灵杰的敬佩之情不自觉又增加了三分。

小灵杰兴冲冲地回到家里第一个碰到的东西是老爹恶狼般的两道目光。胡胡李站在大门口已足足等了他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对胡胡李来说可真是难过,推测了十来种小家伙可能的去向又给他一一推翻,后来他索性不去想这个,只想等小家伙回来怎么着揍他才能泄心头之火,小家伙偏巧就在这时候摇头晃脑,一溜小跑地回来了。

小灵杰看见老爹后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老爹提着后脖领提进了堂屋,一路上构思好的几条绝对充足的理由没了用武之地。屋里面气氛很紧张,爷爷奶奶蹲蹴在窗下一声不发,妈妈怀里搂着老五满脸阴沉,老大,老三,老四挨肩坐在妈妈身边,局促不安地乱动弹,眼睛里恐怕掺杂着兴灾乐祸。

小灵杰被老爹一下掼到床上时忽然想到了那只被他提着摔死在地上的野兔,一种莫名的悲哀袭来,他抬头看了看老爹阴沉的脸。想申辨两句,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胡胡李手掌攥紧了又张开,张开了又攥紧,如是有好几次,终于叹了口气,说:

"这次先饶了你,看过年我不收拾你才怪。"

不是胡胡李忽然心慈手软,农村有个习俗,大过年的,小孩子再调皮也不能挨打,如果挨了打一年倒霉。

小灵杰虎口脱险,心里暗暗高兴,当晚躺在床上,又想起那个神秘而又充满刺激的深洞,闹得一个晚上没睡好觉。

周铁蛋在除夕之前抽空偷偷地找了小灵杰好几次,商量是不是暂停活动几天,因为春节期间家里把的太严,人手没法凑齐。即便凑上几个出去一趟再回家怕也没好果子吃。

周铁蛋说这些话时眼圈还红着,目光闪烁游移不定,似乎对什么过去的事情仍旧心有余悸。他那天回去后老爹又喝醉了酒,搬了个凳子坐上去,堵着大门等他,老爹喝的酒是厚着脸皮"蹭"人家的,他的酒遍地找不见,自然怀疑到了最近行踪一直诡秘的儿子身上。周铁蛋一进大门就被老爹一脚踹在屁股上,打了两三个滚才站起来。老爹爹抡起鞋底狠狠地在他的屁股上发泄了一通怨气,他老爹那晚上喝醉了酒,忘记了那个习俗,第二天早上就给儿子赔了不是,赔不是也不管用,周铁蛋的屁股直到找到小灵杰时还时不时疼一下子。

小灵杰也正在苦恼这两天出不去,一听周铁蛋那么说正好乐得清闲。于是陪着兄弟四个在屋里好好玩了一阵子。

大年三十晚上小灵杰借口出去拾鞭炮离家了一会儿,找到周铁蛋,告诉他正月初五再到鬼地,要他通知众兄弟做好准备,别的不说,火种一定要多带。说完后跑回家连口气都没喘就被爷爷提了耳朵拽到土地庙里去烧香去了。

土地庙比平时要热闹得多,三三两两,你进我出都是些上香的人。老头掏出一把香燃着插在胡胡李用过喝水的那个香炉里,烧了些黄表纸,最后跪在烛影飘摇的供桌前面磕了三个响头。一系列工作做完,小灵杰终于瞅着机会,把憋在心里好几天的问题提了出来,问老头"鬼地"到底有什么好怕的,竟然能吓得那么多人屁滚尿流,谈之色变。

小灵杰把这个问题接连复述了三遍,老头仍然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最后一遍小灵杰趴在老头的耳朵边上扯足喉咙炸雷般地猛吼了一声。老头才欣慰地发现自己的耳朵也并不是聋得不可救药,欣慰完之后老头"蹬、蹬、蹬"连退了三大步,还捎带上了半个趔趄,差点没摔个"喜鹊登枝、老憋上树",咋的了,吓的。

老头看来切身体会过鬼地的恐怖,好不容易站稳当后脸都成蜡渣儿黄了,仿佛小灵杰成了鬼地的妖魔鬼怪,就要扑上来一口吃掉他似的。

小灵杰一看老头吓成这样更来了兴致,缠住老头不放非让他说出个子丑寅卯,老头岁数也大了,啥事也都看开了,稳定了一下心神后觉得大过年的说这个虽有点大煞风景,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祖孙俩回到家后,老头靠着炉火,眯着眼睛,"滋拉滋拉"地吸着旱烟,给小灵杰说了这么一件事情:

鬼地自从少了人迹以后,就成了一片荒地,没有人去管它,时候长了,渐渐地传出风声说那地有鬼,一到阴雨天气就在草棵子里"啾啾"地叫,有时还像野狗一样嚎上两声。传说越来越吓人,有人信以为真,有人嗤之以鼻。东陈村有一个出了名的大胆,叫赵麻子。赵麻子按辈份还是赵举人的叔,跟赵举人他爹是叔伯兄弟,一个爷爷一个奶奶的叔伯兄弟。赵麻子家里原来是富户,到赵麻子时因为他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抽,坏事做绝,家产不多久就给他折腾了个净光,赵麻子没有了生计,别人又都看不起他,不肯帮补他过日子,没有办法,他就去盗墓,挖人家坟里的陪葬东西,当古董卖钱,周围也没有几处老坟让他去挖,挖尽了就去挖新坟,穷人家死了人没什么东西往棺材里填,他就只挖大户家的坟。也该着赵麻子运气,有一次丁家集丁大善人家出了事儿,丁大善人的女儿跟一个仆人拌了几句嘴,一气之下上吊死了。丁大善人是有名的瓷实户,赵麻子得了信便去了小姐的墓地等着,埋人的还没走远,天一擦黑,他便动手挖上了。新坟挖着并不怎么费劲,三下五除二黑漆棺材便在浮土里露了面,赵麻子把棺盖撬起来往里一看,当时就惊呆了。棺材里的陪葬物件儿自然不少,不过让他惊呆的不是这些,而是死了的丁小姐。

那夜有月亮,丁小姐躺在一堆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里边,不像是死了,倒像是睡着了,那个漂亮,赵麻子一眼就迷上了。

月光下,丁小姐脸上红扑扑的是刚搽了胭脂,眼睛微睁,嘴角似笑非笑,说不尽的妖媚多情,赵麻子也算是风月场上老手,不知坏了多少大闺女的清白之躯。这时候更是情不自禁,竟将丁小姐身上的衣服剥了个一干二净,扑了上去……。

老头讲到这儿时预料到有些东西说出来不太妥当,于是顿了一下,滋溜了一口旱烟,略了些内容,继续往下讲:

"老天爷有时候就是不长眼,好人不一定能有好下场,坏人也不一定就有恶报,要说这赵麻子,地地道道一个败家子,弄尽了万贯家财,本来就该着遭雷劈才对。又丧尽天良,干出这等没有人伦的恶事儿,真真是连猪狗都不如。可是,老天爷竟也怕恶人,不但没让他五雷轰顶,挫骨扬灰,反而还……"

小灵杰听得托着腮帮出了神,虽然爷爷说的有些话他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大致还是连贯的,到了爷爷一顿接下来的当儿,他觉出有些不对,爸爸并没有讲赵麻子干了什么事,就那么样骂他,小灵杰还以为爷爷是忘了一段,下边想起来还要接上的,于是接着往下听,殊料越听越不懂,越听越觉得爷爷少那一截的重要。看爷爷没有丝毫提起的意思,小灵杰终于忍不住捅了捅爷爷的胳膊郑重其事地提醒他:

"爷爷,你少说了一截,赵麻子究竟干了啥样儿的坏事呀?您那么恨他。"

老头被打断话头后一愣怔,待到一听小灵杰的问题又不禁想哑然生笑,不过老头到底是个"老姜",骗住个"小姜"没太大问题,他把脸一绷,劈头盖脸训了小孙子一通:

"坏事就是坏事,小孩子家问那儿多干吗?"

小灵杰搞不明白爷爷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火,不敢再问,只有听下去了。

赵麻子正趴在丁小姐身上干坏事儿,身子底下的丁小姐忽然呻吟起来,这就见出赵麻子的色胆包天了,他也不害怕,把赤身裸体的丁小姐抱到怀里仔细端详了一遍,又伏到她胸前一听,心还在"怦怦"地跳,他明白自己遇着好事了。连忙替丁小姐穿好衣服,扶她起来,又是捶背又是揉腰,原来丁小姐只是一时气哽喉并非死绝,让他一捣估两捣估,又活过来了。活过来的丁小姐明白自己已成了赵麻子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于是引着赵麻子到了丁家,要和赵麻子择日完婚。丁大善人见木已成舟,也没什么话说,心里虽然鄙视赵麻子的为人,但是又有了女儿。喜欢之下,也就顾不得什么了,赵麻子从丁家赚回一大笔彩礼,一分钱没花,还讨回个如花似玉的好媳妇。在本村一时众说纷纭,大家一边骂老天爷瞎了眼,一边又眼红赵麻子有艳富。当然,赵麻子的大胆也很快尽人皆知,赵麻子有一天不知怎地就听说了鬼地的故事。告诉他故事的人也知道他是有名的大胆,便要同他打赌,说赵大胆没有胆量去鬼地走一遭,赵大胆当然不肯掉这个面子,于是双方约定了日期,由赵大胆决定赌注大小,赵麻子满口应承,说睹注大小无所谓,重要的是他大胆的招牌不能倒。到了约定那个晚上,两个人结伴往鬼地走,到离鬼地有半里地光景时,跟赵麻子打赌的那位站下了,说恕不远送,前边的路你就一个人走吧!我在这儿呆着等你回来。赵大胆说不用客气,我这就走。那时候是夏天,河岸边一阵阵凉风吹着,格外舒坦,天上月朗星稀,庄稼地里不知名的虫一直在鸣叫,那个人看着赵大胆一仰脖灌下半斤黄汤,跌跌撞撞地往前去了,月光下影子淡淡的在地上拉的老长老长,那个人一直盯着赵大胆的背影,直到他再也看不见。那个人从前半夜一直等到后半夜,夜露把衣裳都打湿了,月亮也快看不见了,那个人有点感到不对头,害怕赵麻子出了事。念头一起竟不能打消,这人又联想到了不少鬼故事,越想越是害怕,往四下里看看,似乎月光下到处都鬼影幢幢,那人只觉得汗毛梢儿都竖起来了,再也没胆子等下去,掉头就跑,跑了没几步便听见背后似乎有沉重的脚步声,他不自觉地停下来回头望了一眼,背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迷茫的夜色。他心下稍宽,正待举步再走,鬼地那方向突然传来了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虽然不太清楚,但他一下子就听出来是赵麻子的声音……。第二天早上,赶早集的人在路边发现了那个人,嘴里含着白沫,浑身上下被露水打得精湿,两眼翻白。抬回家后便病了,床上屙床上尿不说,动不动还旧病复发,指着墙角的黑暗处大叫有鬼,人家怎么问他,他就只会说一句话:

"我听见赵麻子叫唤了一声啊——,我就知道他活不成了,嗬嗬,他果真没活成。"赵麻子的确是死了。知道他跟人打赌的到第二天正午时,找了十来个人拿着锄头粪叉到鬼地去找,结果在一片乱草里发现了他的尸体,死状很惨,两眼瞪得铜钤一样,满脸害怕的神色,似乎至死都不相信会有那么可怕的事情,赵大胆的尸体散发着骚臭味,据说是临死之前吓得拉了一裤裆屎。赵大胆死后,鬼地就真成了鬼地,没有人再敢去送死。……

正文 五、情窦初开(2)

老头的故事讲完后,小灵杰意犹未尽,瞅着爷爷直出神,老头慈祥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脑瓜,笑着又加了几句:

"人都说赵麻子是被阎王爷收去了,因为他犯了天条,人呀!如果亏了心,坏了良心,早晚都会有祸临头的,别以为做了坏事没人知道,人不知道神知道啊!做人,就应该堂堂正正的做人,只要行得直,走得正,就是半夜鬼来敲门也没啥好怕的。"

老头说完这些话就去睡了,小灵杰坐着熬夜。眼前一个劲总是有一个麻脸人来回晃动,一会儿是他跪在地上拿镢头刨别人的墓坑,一会儿是他惨叫一声死在乱草里。好在屋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给他壮胆,否则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多么害怕,他突然无端地有种懦怯,他怀疑自己坐过的某片草地可能就是赵麻子停尸的地方,那他屁股上可能还带着赵麻子的森森鬼气。小灵杰一会儿害怕得瑟瑟发抖,一会儿又高兴得眉开眼笑,爷爷的话给了他不少鼓舞,人只要行得直,走得正,连鬼神也不敢近身,由此看来,胆子大些并不一定就好,赵麻子如果不是胆子太大,即使他坏事做绝,即便他拿把刀把他老爹杀掉,他也不会去鬼地,也不会被吓死在那儿。

到底是什么鬼把赵麻子吓死在鬼地了呢?小灵杰隐隐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伸入他脑壳里,竭力想找出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就是赵麻子被吓死的答案,他几乎敢肯定这些东西肯定存在于他大脑的某个角落,但那只手翻来覆去闹腾得他后脑勺直发疼,还是没把那些东西找出来,小灵杰急得直想发疯,他已经被这个怪怪的问题搅得如痴如醉,不能自拔,忘了是什么时候。过了午夜,胡胡李起来准备去坟地上香,正看见他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于是冲他说:"你看你是咋的了,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小灵杰的脑袋里正一团乱麻的地搅混不清、一听"人不人,鬼不鬼"六字,灵台里忽地一阵空灵,霎那间他仿佛被一团雾气卷到了那片阴气森森、鬼声啾啾的鬼地方。是夏天的夜半时分,他虚无漂缈地躲在杂草丛中缠绕成带的雾气里,磷火忽悠忽悠地从他脚下飞过,他并不害怕,只是感到好玩,他们发现的地洞就在他前边不远处。四野无声、天地间凝固成混沌未开般的静寂。忽然,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入耳朵,他不用猜也知道是赵麻子挟着酒气过来了,赵麻子不知从那折了根还带着绿叶的树枝,一路分草拂花往前走一路嘟囔:"不就是几棵荒草吗?能吓得住老子,老子连死人都敢抱住亲嘴,哈哈哈!莫不是老天爷又给我送来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娘们吧!哈哈哈!"小灵杰贴在草尖上,往赵麻子前面的那个地洞看了看,他知道赵麻子的死肯定跟地洞有关,果然,赵麻子正往前走,忽然站住了,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脸色由怀疑转为惊恐,又由惊恐而至绝望,他竟然看见,前面明明平坦的地面上忽然冒出来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影子只露着两只明亮得可怕的眼睛和一口森森自牙,看不清脸面表情,小灵杰知道那只不过是从地洞里钻出来的穿着黑面罩的黑衣人,黑衣人没有料到会在这儿遇上一个人。他情不自禁地低"嗲"了一声,这一声对赵麻子却不啻是晴天霹雳,当头棒喝,赵麻子惨叫一声,恐怕是苦胆都吓破了。当然是死在那儿了。

小灵杰的思绪又忽忽悠悠地飞回家里、坐在炉边。他几乎敢断定赵麻子就是被他看到的那个梦一样的场面吓死的。

他敢肯定赵麻子碰到的绝对不是鬼,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他的出现太突如其来,而且又是在那个人们常认为有不祥之物出现的地方。

小灵杰被自己的推测整个征服了,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聪明,简直是聪明绝了顶,他禁不住手舞足蹈,嘴里"嘿嘿"地笑出声来。胡胡李狠狠地瞪了突然中邪一样的二儿子一眼,又向屋里间努了努嘴,小灵杰伸了一下舌头,冲老爹摆了摆手。心里仍是抑制不住地高兴。

日日盼、夜夜盼,好不容易盼到正月初五,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大雪,大雪纷纷扬扬,下了半天也没个停的意思。小灵杰的满腔激情被这场雪浇成了透体冰凉。呆在屋里像被捕鼠笼逮住的小老鼠,东瞅瞅西看看,看见什么都生气,瞅见什么都想骂娘。吃罢午饭后,小灵杰绝望了,一次计划得好端端的二探鬼地的行动泡了汤。天快黑的时候,周铁蛋和栓柱在李家大门外"喵呜,喵呜"地学了几声猫叫,这是他们的暗号,小灵杰箭也似地冲出去,两个人嘴唇青紫,抖抖擞擞地站在雪里,还不停地跺着脚。小灵杰出来后,三个商量了好久,谁都没有更好的主意,最后不欢而散。小灵杰绝对没想到,他们这个被无限期推迟执行的行动的流产竟然救了他一命。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天意?

小灵杰满腹怨气地熬过了"破五",原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会恩赐给他一个好日子,让他们到鬼地再遛一圈。那知事实确如爷爷说的那样,老天有时候就是不长眼,破五大雪铺天盖地落了一天,初六又奋鼓余勇续了一天,初七才算缓了口气,天明时候给了小灵杰一个短暂的惊喜,正吃着早饭,那些可恶的白家伙就又在屋外飘舞起来了。小灵杰恨不得真想跳到天上去把那个漏雪的大窟窿给堵上,然后再"噼哩叭啦"地给负责看守窟窿的神仙几个耳光,要像老爹红着眼睛捧他屁股一样狠,或者可以更狠些。初七一天小灵杰足足掰着指头查数查到一千多个人的指头。初八早上起来,小灵杰鞋都没穿就赤着脚跳到院里,雪竟然不下了!雪果然不下了。

小家伙拍着脑袋"嗬嗬"傻笑了足足有半个时辰,笑得胡胡李心里直发毛,不自禁地想起了谁告诉他的一句话:小孩子时候太聪明的人越长会越傻,傻到最后就会变成傻瓜。不下雪胡胡李也很高兴,过年之后亲戚家里还没走动走动,穷人的春节短,一过正月十五,再跑着拜年就没喜气了。

小灵杰高兴完了就跑去找周铁蛋。让他通知齐众兄弟正月十一如果没雪,吃罢早饭准时出发。初八阴了一天,初九很好的日头,农人们都晓得,化雪天要比下雪天冷,初九一天小灵杰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蒙着头睡大觉,梦里看到一个大晴天,暖风吹着,他们一群人欢笑着奔跑在婆娑的柳林里。……

雪化了两天,初十黄昏地上才隐隐露出黑色的路面,屋檐滴滴答答流下的水在院里未消触的雪地上冲出一道道死蛇似的黑痕。小灵杰忽然无由地害怕那个洞口会灌进雪水,那天走得匆忙,再说那地方几乎就没有人烟,他们只找了些枯枝杂草在洞口支篷了一下,连浮土都没有想到埋上一些。害怕归害怕,眼下小灵杰没办法跑去看看是真的。况且十一就要再去,也不急在一时。小灵杰做梦也没想到,老爹一个仓促之极的决定把他的全盘计划破坏的烟消云散。

胡胡李正月十一本来没打算要去走亲戚,早上起来推门一看,天上红通通的日头,地上雪差不多化尽,残存的一点和地面的疏土冻在一块,梆硬梆硬,正是出门的好天。胡胡李回头跟曹氏商量了一下,决定趁好天先到老太太的娘家侄儿那儿去一趟,然后再顺路下去看看近门的一个表姨,出于轻松起见,两个人决定只带一个小孩,而且两个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小灵杰。

小灵杰也是起了个大早,乖乖地等着准备吃完早饭借故溜掉,胡胡李的计划是在饭桌上通知的,小灵杰猝不及防,差点没把手里的饭碗失手掉在地上。

他不满归他不满,胡胡李的决定是不容改变的。小灵杰知道事情不可挽回便认了命。让老三去通知周铁蛋行动取消,当然他不敢给老三明说是什么事,就让老三告诉周铁蛋说我哥和我爹要一块去走亲戚。

老三出去后小灵杰想来想去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在平时,能出门走趟亲戚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一年中,能轮着兄弟五个在亲戚家露面的机会也就春节后这几天,去就去,捞两个压岁钱也未尝不可,反正那个深洞一天半天也跑不了堵不住,晚去两天正好可以晒晒地皮,跑跑水气,免得弄脏了新衣裳。

小灵杰兴高采烈地跟着爹妈跑了一天。亲戚们都知道李家有五个小公子,如今只带来了一个,那这个肯定是五个小子里最受宠的,因此对小灵杰要多亲可多亲,小家伙察颜观色的本事本来就极高明,知道他的表现关系着老爹老妈的面子问题,因此也是着力表现,心甘情愿地充了一天乖宝宝、好孩子。亲戚们对小家伙的机灵、聪明赞不绝口,胡胡李夫妇高兴得眉眼都笑没了。

如此一来,这个春节小灵杰就成了老爹走亲戚必带的宝贝。马不停蹄地忙活了三四天,又接着忙活着过元宵节,等定下神时候,已经是正月尾、二月头了。

小孩子的兴致变得就是快,尝了几天爹妈呵护、亲戚疼爱的甜头,小灵杰对自己从前的"叱咤风云"竟有些忘却,觉出在一群小孩子里面称王称霸的可笑与可怜了。再说在那群人中,他时时刻刻得拿出一副头儿的样子,喜笑怒骂都得看着大家伙儿的脸色,不敢稍有放松,要多累有多累。因而,到春节过完时,小灵杰对所谓的行动聚会的兴趣已大不比从前,有一次周铁蛋在外面猫叫春似地"喵呜"了半天,叫得他极不耐烦,念及昔日情份,又不好翻脸,只得支使四个兄弟做出副凶巴巴的样子把他轰跑了。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到了三月份,子牙河岸的春意一天浓似一天,田野里到处是鸟语花香,绿肥红瘦,渲染出无边春色、万般景致,农人们从冬日的倦怠和慵懒中醒转过来,开始三五成群地出现在各家的田边地垄上。胡胡李夫妇一开春就下了地,修犁整耙,准备春耕、忙活得不可开交,这下可好,小灵杰又没人管了。

开春以后胡胡李对二小子加强了控制,一天到晚让他呆在家里看张老先生给他送的书。小灵杰虽然在张老先生的"短训班"是出类拔萃的"高材生",但是毕竟没有根底。再说三两个月时间,有一大半耗在、《千字文》上,其他的圣贤之言也没有讲多少,小灵杰看着那一页一页的墨圪瘩直发急,看着看着头一圈一圈的大,原因很简单,小孩子一玩疯了,再想让他下苦功夫不太可能。再说了,张老先生那些书里有许多字小灵杰并不认得,这是一个绝佳的借口。胡胡李小时候跟道人学拉胡琴时,遇到难题也是怕得要命,推己及人,他明白读书人读到生字味道也不好受。事实上小家伙不好受是不好受,但决不是因为遇着生字耽误了工夫,而是读书本身就耽误了他玩耍的工夫,独个儿呆在屋里瞅着窗外树上叽叽喳喳叫着呼朋引伴往来觅食的小麻雀出了几天神,小灵杰终于找到了一个名正言顺地跑出去玩儿的理由,他给老爹说遇着生字先积着,积到一些时隔两三天抽些空闲去找老先生问一次,胡胡李还当了真,以为儿子真是要用心读书了,满口应承。小灵杰是去找过张老先生,而且也问过问题,不过他每次一去半天,有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外边玩儿。只有半个时辰的工夫用来跑去找老师,问问题,再跑回来在外边玩耍。

如是跑了个把日,小灵杰的书没读会多少,身体倒锻炼得强壮了些。胡胡李也想过检查一下他的功课,但是苦于自己不识字,所以也不知道儿子的书读得怎么样,反正是一本书看完后,你翻到那一页他都能"哇啦哇啦"读上一通。胡胡李也没往深处想,孩子还小,一天读一点一天读一点,日积月累时间长了,自然会读出些名堂。

胡胡李夫妇下地前都要给小家伙交待交待,不让他随便乱跑,读书要紧,小灵杰每次都应承得嘎巴脆。只是爹妈一出屋门,他就竖着耳朵趴到墙上听音,估摸着爹妈走得看不着家门了。书一合,就往外跑,老太太一眼瞄见,颠着小脚气喘吁吁赶出大门,小家伙跑的早没影了。

那些个兵团的兄弟们对小灵杰真可谓忠心耿耿,头儿后来不理会他们了,他们就自己玩儿,头儿一旦有事用得着他们,招呼一声,"呼啦"一下就能到个十个八个的替头儿呐喊助威。小灵杰在家憋闷久了,渐渐的又忆起兄弟们共聚河滩,人欢马叫的盛况。于是"头儿"的称谓自然而然地重新让他觅到了昔时的欢乐。

这一天的活动是到土地庙去,就是村口的那个破烂的小庙。具体事情小灵杰没有想出来,到土地庙只是第一步,要在那里商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最近这一段关于如何玩耍的问题很让小灵杰伤脑筋,鬼地是个好去处,但是听拴柱说那里驻上了兵,小灵杰派周铁蛋去调查过一次,果然有兵,都穿着花花绿绿的战袍,还有的披着铁甲,十分威武。兵们都端着红缨枪在河坡上左顾右盼地来回走动,看见人来远远的就跑过去阻拦,不让过去,模样儿很凶恶。鬼地是去不成了。

其他的地方又没什么好玩的。游戏吗?能想到的都玩儿完了。

譬如说爬树掏个鸟窝,下河逮个蛤蜊,老鹰抓小鸡、小猫逮老鼠之类,提起来这些人都想干呕,一脸的不屑一顾。小灵杰也没别的好主意,按理说三月天掏个鸟窝倒是比较好玩,鸟窝里没有黄嘴角的小鸟崽也有几个给母鸟暖得热乎乎的鸟蛋,可惜的是,整个李贾村眼下找不到一棵上面还有鸟窝的树。这群人玩得高兴时候没想过留点节目以后玩,所以,曾经在李贾村安过营扎过寨偷吃过小米哺乳过小崽的喜鹊老鸦们全另觅宝地去了。

小灵杰到的比较晚,离土地庙老远就看见狗柱手搭凉篷往这边望。周铁蛋不知到那儿了。狗柱看见头儿之后神秘地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小庙,然后趴在头儿的耳朵上悄声说:

"头儿,庙里出事儿了,不知从那儿跑来了一个怪老头在里边住下了。军师正在里面探听情况,你赶快过去看看。"

小灵杰一听就觉得事情蹊跷。前两天他一个人跑到这里拉屎,里边还连个人毛都没呢?咋地一下子就冒出个老头来,而且还是个怪老头。小灵杰明白这些小家伙们嘴里的一个"怪"字意味着什么,无非就是衣裳破点儿,胡子长点儿,脸上脏点儿,头发乱点儿。这种人小灵杰见的多,他老爹那些旧日同行们赶个集串个门的万一错了饭头就赶到他们家去白吃白住,那里边大多数人都可以担当这么一个"怪"字。

想归想,小灵杰一步跨过庙门,抬眼一看,方知自己的看法错到了极点。庙里因铁蛋和一群小孩圈成了一圈,仰着下巴瞪着眼往圈中间看,圈子中间的那个人就是狗柱所说的"怪人"了。小灵杰看他的衣着打扮没什么奇怪的,但一眼看上去心里涌出来的想法就是这个人里里外外透着奇怪,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神秘。圈子中间是一个小老头,说老头是因为他确实很老,面容枯槁得像秋风吹落的干树叶,留着很长的胡子,黑的白的都有,但梳理的却很整齐,长长的垂到胸前,像戏台上的须生。说他小是因为老头的身架的确不大,坐下来占的地方还不如狗柱多,但却没有一点猥琐的感觉。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精光暴射,扫谁一下能让你心寒半天。小老头穷的土不土洋不洋,外面罩着一件黄色的长袍,但却跟当地的长袍样式不大一样,奔波的时间可能太长,黄色已被风尘染成土灰。头上包了一块布,也是黄色的,黄布在后脑上挽成一个大疙瘩,看起来有点累赘。穿得鞋倒是本地货色,千层底布鞋,就是农人们出门走长路老穿的那种,既结实又轻便。小老头正盘着腿坐在圈子中间冲周铁蛋他们微笑,那笑仿佛也不是一般人能笑成的,让人觉得很舒服却又产生不了亲近感,似乎那笑里有一种威严,这大概就是张老先生所说的"高贵"吧!小灵杰不动声色地站在圈外,心里暗暗揣摸着,他想凭自己的"生活历练"猜出小老头的路数,好在属下面前再露一手。

小家伙都屏住呼吸坐得端端正正。谁也没有发现头儿已经到了。狗柱一直在门外等人,没有进来通知,还是小老头冲他点了一下头。周铁蛋一回头才发现头儿就站在身后,其余的几个也看到了小灵杰,"忽啦啦"合站起来了,乱七八糟地跟头儿打招呼,一声声亲切的"头儿"叫得小灵杰有些飘飘然。

小灵杰不知道,小老头给他说的那句话是周铁蛋他们几个进来后到目前的第一句话,小老头显然看出了这群看野马似的孩子在小灵杰面前的顺从与服贴,似乎是有点不相信,小老头把眼前高高低低一大堆孩子一一扫了一遍,脸上收起了矜持的微笑而代之以惊奇,一字一顿地冲小灵杰说:

"孩子,你是这些人的头儿?"

小老头的语气仍是威严多于温和,好像他是指挥人惯了,话一出口就是命令式的。小灵杰到此时已经觉出小老头决非常人。他家里由于老爹吃过江湖这碗饭的缘故,三教九流的人没少见,但没有一个像小老头这样。他觉得这个人可能会是微服出访的大官。要不没有这种渗入到骨头里的气势。微服出访的大官是奶奶那些老掉牙的故事里经常出现的人物,奶奶说大官要出访,就得换上老百姓的衣裳。有些还扮成沿街乞讨的要饭花子。但是不管他扮得多像,明眼人还是一眼能认出来,因为大官当官久了,都有那么一股气势,看着就是当官的。小灵杰对小老头由疑感而至敬佩。但小老头这句问话分明是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心,人总是这样,如果你对他满不在乎,那么他说什么你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可是一旦你对他有了感情,特别是有了敬意。那他如果稍稍表现出来一点对你的轻视或者贬低,你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小灵杰眼下面临的就是这种处境,他忍受不了小老头那挑剔夹杂着怀疑的眼光。他认为自己受了莫大的耻辱,他想发火,想臭骂一通这个不识相的老家伙,但他没有,在部下面前他必须控制自己。

小老头依旧笑咪咪地看着他,他勇敢地去触碰了一下小老头眼里那两道摄人心魄的寒光,然后漫不经心地回答:

"老人家,你看不像吗?"

小老头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微微有些发怔,但瞬间就仰天大笑起来。很难相信这么一具瘦小的躯壳里竟能发出这么宏亮的笑声,小灵杰的耳朵里轰轰作响,再看周铁蛋他们,已经拿手把耳朵眼塞住了。小灵杰没塞耳朵眼,并不是想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他只是觉得那样有失体面。

小老头笑毕,屋梁上的浮灰"卟卟"地直往下落,周铁蛋忙着扑打身上的灰土,小老头一步跨出人圈,站到小灵杰面前,轻轻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拍得小灵杰差点坐下去,他很奇怪这个干巴老头怎么这么大手劲。小老头仰天打了个哈哈,然后把目光死死钉在小灵杰脸上,还是一字顿地说,但音调明显有些沙哑低沉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伤心往事:

"小家伙,不简单,不简单,数十年后一旦大展鸿图,又是一个弄权夺利的好手,哈哈哈!"

小老头说到"数十年时",语调更低,如同蚊子哼哼,若不是站得近,小灵杰几乎就听不见,说到"又是一个",小老头又忽地把声音一高,眼睛里的光芒也瞬间变得阴狠凄凉,看着小灵杰像是看到了杀父仇人。一股冷气从小灵杰脚底升起,他几乎要考虑怎么逃走了,老头忽然又是一阵大笑。

以后小老头再没说要紧的话,只是很随便地问村里住了多少人家,谁家有钱,谁家穷。然后问小孩子们怎么不念书,最后是单独问小灵杰的,问他爹叫什么名字,问他家还有什么人,问他欢不欢迎自己到他们家作客。

小灵杰不知怎地对这个怪老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抵触情绪,好像他抢了自己什么心爱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的一切平日认为很得体的举动在他眼里都显得苯拙幼稚,乃至可笑。他不想回答怪老头的问题,或者说是想给怪老头耍个滑头,但是不可能,怪老头直视他的目光中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胸口憋闷,他不敢和怪老头对看,他害怕怪老头的眼睛会伸出两把轻巧的钩子,从嘴里把他的想法全部勾出来。

回答完怪老头的问题,小灵杰几乎是虚脱着从庙里出来的。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在怕那个怪人,但他的确是在怕,无缘由地害怕。他跑到一个角落里,脱下外衣喘了几口气,好在天气暖和了,汗湿透的内衣紧紧贴在皮肤上,紧裹得他十分难受。他想平静一下心神,好好考虑一下怪老头的来龙去脉,但是他感到力不从心,所有的想法一接触灵魂深处烙上的那两道锐利的眼光立刻便跑得一点儿不剩。他想不通为什么会是这样。

小灵杰回到家里一点精神都没有,老太太一看他回来,积聚一天的怒气喷涌而出,随手提了小破鞋底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小家伙只是病恹恹地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没有半分求饶或是逃跑的意思,仍旧病鸡似地坐着不动。老太太冲到面前觉出了不可思议,手举到半空中搁下了。老太太心里直嘀咕:"这小子今儿个出去是不是撞撞击了邪了,咋这副德性。

我以前一向是冲不到面前他就跑上来帮我举住鞋底了,口口声声叫着再也不这样了。这次咋了,你不是让你老奶奶下不了台吗?噢!你以为我老人家只是吓唬你,不敢跟你动真格的,你小子等着,看我不……"。老太太眼一闭,犹豫了儿犹豫,终于"啪嗒"把鞋底撂墙角去了。她还真舍不得打!

老太太是把鞋扔了,心里可怪上小孙子了,你个小笨蛋咋成了傻瓜一个了。平时猴能猴能的,唉!你昨就不搭个台阶让我借坡下驴呢?我老人家白活了一大把年纪,竟然连一个黄口孺儿都收拾不了。

老太太又气又奇怪,问小家伙出了什么事他也不理。老太太没办法,坐一边生闷气去了。小灵杰想上去安慰两句,连说话的精神头都提不起,怯怯的到了里间,脱了鞋躺在床上,看着顶篷发了会儿呆,不知不觉就进了梦乡。

吃晚饭的时候,怪老头竟然真的来登门拜访了,依旧是那身打扮。小灵杰被曹氏叫醒后揉着眼出了里间,正看见他和老爹面对面说话,怪老头不知说些什么,听不大清,反正老爹是在那频频点头。

当晚怪老头就在小灵杰家里吃饭。李家接待"三山五岳"的高人多了。曹氏、老头、老太太都不觉得有什么异常。

倒是胡胡李的样子毕恭毕敬。干什么事也没了往日的洒脱劲,一个劲地束手束脚,丢东忘西。

老爹给小灵杰介绍说这个怪老头是蔡爷爷。小灵杰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又冒出个蔡爷爷,而且还是个让他怕得要命的蔡爷爷。老爹的话他不能不听,小灵杰平生第一次怯怯地叫了一声蔡爷爷后便不再言语。

饭桌上老爹和蔡爷爷谈得极为投机,老爹此时恢复了正常,手里抓着筷子东指西划,唾沫星子溅了坐在旁边的小灵杰一脸。蔡爷爷也忘了体面,长袍脱下来撂在一边,内衣扣子也解开了一个,露出里面清瘦的胸脯,蔡爷爷似乎很喜欢喝酒,而且酒量很大,老爹敬过去的酒从不推辞,杯到酒干,喝到高兴时还拿筷子敲着碗边,嘴里和着节拍哼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小灵杰越发大惑不解,这个蔡爷爷到底是那路神仙,竟值得老爹这么敬重,一口一个大叔地叫,还去给他买了壶酒,要知道老爹可是从不沾酒的。要说蔡爷爷是个大官吧,小灵杰有些怀疑了,大官都是知书达理,威严端庄的,那有这么随随便便,不拘小节,看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菜,肆无忌惮的样儿,倒像是走江湖的绿林豪客。小灵杰忽然想起老爹给他提过的他那个拜把子的大哥,当过山大王,特别有能耐。

小灵杰第一次听老爹提起那位伯父时曾经想过跟他去打拳,但老爹说他死了。而且还引着小灵杰到他坟头上去拜祭了一番。跑江湖的应该都是会有功夫的,要不碰上截道的早就把小命丢了。小灵杰肩头一阵胀痛,不由的忆起了蔡爷爷轻描淡写拍他肩膀那一下。对,蔡爷爷肯定是个有真功夫的江湖人。可是,小灵杰这个结论一下他又感觉出不对来了,来家里的江湖人中,谁也没有像他这么有气势啊!

蔡爷爷和老爹促膝长谈到夜半时分。小灵杰在旁边打着瞌睡作陪,老爹没让他去睡他不敢擅自去睡,开始他还想听听老爹和他到底谈些什么,听了两句就没兴致了,老爹一个劲说什么王大哥对我天高地厚啊,李某人感恩待德,无能以报啊,到最后老爹眼里泛起了泪花,咬牙切齿了一番。又提到了二孬的爷爷,当然是骂他的,老爹最后痛哭流涕,断断续续地说无颜再见王大哥于九泉之下,王大哥为李某人断送了性命,李某人竟连他身后之事都没有料理好。蔡爷爷也挤了两滴眼泪,劝老爹说人都去了这么久了,也算是入土为安,身后事没有料理,该怪那个姓邓的福气,不必过分苛求自己人应该向前看,死的已经死了,活的要为死的受拖累那不太荒唐可笑了。小灵杰隐约猜出来蔡爷爷与埋在城里的那个什么"王大哥"有瓜葛但又不知道是什么瓜葛。

蔡爷爷过了夜半才走,临走时慈爱地抚摸了一下小灵杰的脑袋,摸得小灵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倒不是蔡爷爷用了什么手段。只因小灵杰太怕他。胡胡李极力挽留怪老头留下,怪老头力辞不从,非回土地庙不可。

送走蔡爷爷,老爹闩了大门就上床睡下了,不一会儿响起了粗重的鼾声,小灵杰看着黑洞洞的窗户怎么也睡不着,这个蔡爷爷到底是什么呢人?小灵杰百思不得其解,一直捱到东边窗户上泛起鱼肚白,勤快的公鸡开始叫了头声,他才沉沉睡去。

小灵杰一连许多天一想到蔡爷爷那个怪老头就从心底里嗖嗖地向外冒凉气。事实上蔡爷爷对他真的很不错,他不敢再去土地庙那块儿玩耍,但在其他地方还是碰见了蔡爷爷好几次,好几次蔡爷爷都是佝偻着腰,背着双手慢慢地走路,小灵杰可以尽量躲开,但要真是躲不开他还是要硬着头皮上去打招呼的,老爹给他交待过,蔡爷爷是咱李家的救命大恩人,千万不能慢待了他。小灵杰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虽然他不知道蔡爷爷对他李家有什么大恩大德,和蔡爷爷走碰头时他总是规规矩矩地垂着双手、恭恭敬敬地叫一声"蔡爷爷",然后退到一边,让他先过。蔡爷爷没有再像第一次一样对他露出一丝轻视的意思,也没有像在他家那次一样抚摸他的头发,只冲他和蔼可亲地笑一下,那绝对是忠厚长者见到他所赏识的晚辈才会有的灿烂笑容。这种笑容小灵杰在张老先生脸上见过多次,每一次都让他心里暖洋洋的,而蔡爷爷的笑不能产生那样的效果。小灵杰只能觉出受宠若"怕"和芒刺在背的尴尬。

蔡爷爷笑完之后并不走开,一定要陪他聊上两句。其实也不算聊天,只能是一老一少一问一答,蔡爷爷问他玩得痛不痛快、爹妈干啥去了。小灵杰是每问必答,答完后决不多说一句话,蔡爷爷临走前总要让他代自己捎给他老爹一句问候,还要求小灵杰没事就到他那儿玩,他说他有很多好听的故事。

小灵杰最爱听人讲故事。但他从没敢去蔡爷爷那儿听过,他扭转不了心里那股怯意。他想像对待其他长辈一样对待蔡爷爷,他想像亲近其他长辈一样去亲近蔡爷爷,有几次他甚至已经看见了土地庙里蔡爷爷佝偻着倚在墙上的身影,但是激烈地进行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还是不声不响地溜走了。

世上的事真是很难预料,说不定你就那么一瞌睡的当儿老天爷就把你的命运给扭上七八道弯,小灵杰后来躺在蔡爷爷怀里听他讲故事时,想起以前对他的惧怕和畏怯,简直就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他还记得很清楚拉近他和蔡爷爷距离的那回事。

都说百姓怕官,其实百姓怕兵比怕官要怕得更为厉害,李贾村祖辈上都是外地人,迁来此地的原因要么是兵荒马乱,要么就是天灾人祸。所以这些一辈一辈绵延到现在的李贾村村民提起兵无异于提起洪水猛兽,鬼地驻上兵马的消息是小灵杰传到李贾村的,当时是午饭时候,小灵杰跟着老爹蹲在墙角里吃饭,四周还有许多端着饭碗吃饭的人。农村里饭场是小道消息传播的最重要渠道,农人们都在这里把各自所知的前三皇五帝的故事用自己的方式讲出来聊以下饭。那天的话题是从一个什么长毛的东西开始,大家七嘴八舌地发表各自的见解,小灵杰平生第一次听到长毛这个词,凝神仔细听了一会儿,才大致知道长毛原来是一群穷苦老百姓组成的兵。这些兵们总是和皇帝的兵打架,而且还老把皇帝的兵打得大败。

皇帝派出去统兵的大将军也被长毛打死了好几个,皇帝气得好像又坐不稳龙椅了,一个劲地派兵和长毛打仗,打来打去,长毛的兵越打越多,还在南京也立了一个朝廷,皇帝姓洪。长毛立了朝廷之后,发誓要把大清皇帝赶跑,听说长毛里打头的兵已经打到了西边安徽一带,很快就要打到北京了。

小灵杰对领兵打仗的事儿特别感兴趣,听着听着就入了迷,饭也忘了吃,呆呆地坐着听,农人们说到最后一句"皇帝的兵怎么这么脓包"结尾,有的人还辅以一声长叹。好像是预感到李贾村又要面临一次兵荒马乱,大家都不作声,闷闷地往嘴里扒饭,小灵杰忽然想起来鬼地也驻上了兵。而且还是皇帝的兵,但是听周铁蛋的口气那些兵也是一个个如狼似虎吹胡子瞪眼的,怎么会连盔甲都买不起的长毛兵都打不过呢?噢!小灵杰忽然明白了什么,大家都是老百姓,老百姓当然要帮老百姓说话了。小灵杰对这种偏袒自己人的作法很不满意,于是极不服气地说了一句:

"鬼地不是住上皇帝的兵了吗?听说也很厉害,你们怎么不过去瞧瞧?"

饭场上的气氛忽然间就凝固了,大家伙儿忘了往嘴里扒饭,直直地把目光射向小灵杰,有一个很悲哀地问小灵杰:

"是真的吗?"

小灵杰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人又自言自语了一句,眼泪似乎都快要掉下来了。

"那咱们老百姓的苦日子大概要到头了!"

小灵杰大惑不解,既然苦日子快到头了,他还那么难受干什么,跟死了亲爹似的。

大家后边的饭吃得都很快,吃完了也都不再打招呼,各自端了各自的饭碗往回走,小灵杰跟在老爹屁股后边,嘴里很不满意地嘀咕:

"皇帝的兵就是住到鬼地了吗,不信他们自己瞧去呗,有什么好难受的!"

老爹进了家门就把门从里边闩上,进了堂屋又把堂屋门也闩上,然后急切地问小灵杰:

"好孩子,鬼地真的住上兵了吗?"

"我听周铁蛋说的,他和别人一块去那儿玩过,刚好看见的,有很多很多!"

小灵杰怕挨打,不敢说是他让周铁蛋去看的,只得把责任全推到周铁蛋身上。

老爹在屋里急匆匆地来回踱步,脸上阴晴不定的煞是吓人。小灵杰不敢看他,低了头想自己的心事。忽然,老爹又回过头来问他:

"好孩子,我给你说,以后不管谁问你鬼地是不是有兵,你都要说不知道,千万记住这一点。还有,不管你以前去过没去过,以后再不要到鬼地去了。"

小灵杰一看老爹怀疑上了他去过鬼地,连忙红着脸辩解:

"爹,我以前没去过鬼地,说鬼地有兵的事是拴柱干的,然后周铁蛋不信,就去看了,一看果然是有的。"

"拴柱,拴柱他爹,噢,对了,一定是拴柱他爹从那儿得了信,回家闭着门说,让小拴柱听去了。唉?拴柱他爹,老实人,你不出来说大家就永远不知道了吗?"

老爹自言自语良久,又把妈妈和一群孩子叫到面前,告诉他(她)们官兵快要过来了,千万不要乱跑,没事就呆在家里,妈妈似乎想说些什么,被老爹用手势制止了,老爹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啪"一拳捶在桌子上,狠狠地说:

"以后的地里活我一个人包了,日他娘的,这世道,老百姓的苦日子真的快到头了。非得一个一个被这群兽兵弄死不可!"

小灵杰恍然大悟了,苦日子到头原来就是死,怪不得大家都那么伤心呢!

以后的几天村子里寂静,街上走过的人都阴沉着脸,见了面也不打招呼,只各自在嘴里"嗯"上一声,便低了头各走各个路。更让小灵杰奇怪的是,平时满街里说笑的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没了踪影,甚至连七八岁的小不点也找不见了,只有几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仍旧每天拄着歪脖拐棍颤悠悠地散她们的步。田里干活的也没了女人,挥汗如雨地侍弄地的全是大男人,连送饭的都成了和小灵杰一时的那些弟兄们。

小灵杰的奇怪只压在心里,没敢问过老爹,他知道老爹不会告诉他什么。他不明白,鬼地的兵到底是厉害还是不厉害,说他厉害吧,他连长毛都打不过,说他不厉害吧,老爹还叫他们兽兵,而且他们能将李贾村的人一个一个弄死。小灵杰没有想到如果是村人都被弄死,他们一个也跑不掉,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他们村一村的人都被弄死会是什么样的一个场景,他不服气,倔强的天性和儿童的好奇心使他又把鬼地之行当成了一次必须实施的计划,老爹的话大部分他当了耳旁风,一小部分他记着,就是鬼地很危险,他不想再带太多的人,人多事容易被兵发现,他只需要有一个伴就行,无庸置疑,周铁蛋是他做选择的第一人选。

周铁蛋和小灵杰是背着家里人偷偷溜出来的,他们选择的时间是下午,鬼地有鬼小灵杰本来就相信,况且如今又住了那么多兵,鬼怕阳气,就算有鬼那么多大活人怎么着,也把鬼吓跑了。所以他们决定下午去,在附近藏到晚上再偷偷溜过去看看情况,然后根据具体情况另行安排下一步举动。

两个傻大胆计划得很周密,小灵杰最初找周铁蛋商量时没有一点把握,周铁蛋人样样都好、能干、实诚、够意思,就是骨头有点软,据说他老爹晃晃拳头都能吓得他做三天恶梦。

因为小灵杰的决定是晚上在鬼地过夜,至少要天明才能回来,周铁蛋如果同意去回来就必须得有充足的思想准备捱住他老爹一顿毒打。那知周铁蛋听完小灵杰的设想连眉头都没有习惯性地皱一下就答应了,小灵杰提醒他似地冲他晃了晃拳头,脸上还装出一副凶神恶煞似的丑样儿,周铁蛋很为自己的丑事羞涩,红着脸对小灵杰说:"我不怕,反正我爹也不敢往死里打我。"两个人一拍即合后便开始谋划具体事项。包括什么时候动身,带什么东西,万一被兵们逮住该怎么脱身等等。

此刻两个小人都趴在离鬼地不远的一片乱草丛里,五月的草疯了似地铺满那一片无人居住的荒地,两个人触目所见尽是旺盛而茂密的一人多深的草棵,绿得哈口气似乎都能冒出汁水,黄昏的日头在草梢上滚滚,给草叶镶上了一层黄澄澄的毛边。鬼地的绿柳黄沙映着西天怪异的云彩,被两人眼前密密的草切割成鱼网大小的色块儿,很美很美。

两人只看见了一个兵靠在一棵柳树上打瞌睡,头往下一栽一栽,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睡一觉,红缨枪被他斜杵在松软的沙地上,晚风中红樱舞成碗大的一朵红花,枪尖被日头照得明晃晃的,这个兵没有穿铁甲,衣裳也不像戏台上的战袍,倒像农人下地劳作时穿的破烂衣裳,上衣袖子短而宽、腰身很大,裤腿很窄,束在黑色的薄衣靴里,衣裳和裤子都是深红色,在胸前绣了一个字,两个人都认得,是"兵"字。兵的帽子像一个大空心陀牛,顶上也有一簇红缨子,帽子外边是白底有鲜红的道道,像是淋漓着的鲜血。

两个人趴在地上看得聚精会神,连大气都不敢出,其实,这儿会他们就是站起来蹦上几蹦再打个滚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踪。可惜他们不敢,怕万一被兵逮住,逮住之后的后果他们没想太严重,只是认定一点,鬼地肯定是进不去了。

两个人一动不动地趴着,好在还没有蚊子,地上的草软绵绵地贴着肚皮,麻酥酥的还算舒服,日头完全掉进子牙河里之前他们一人吃了点带来的干馍,没有水,两个人怕咬出声响,含在嘴里用唾沫和口水泡开后才敢一点一点往下咽,滋味不太好受,半个干馍就把他们两个一人捉弄了一头汗。

天黑后起了风,乱草扑簌簌地乱动,像一群人挥舞着手臂。两个人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往前爬动,路是白天他们看好的,没什么大的障碍。兵在天黑的时候换了一个精神点儿的,一样的行头打扮,一样的红缨枪,一样地靠着柳树,只是枪被他一头抓在手里,一头拖在地上。而且,他的两只眼睛还隔一会儿往四处看看,尽管看得不很用心,看到两个人藏身的地方时两个人还是不免心惊胆战。

那个兵没有发现他们,他们俩由斜坡一直爬上高岗,爬到高岗上的密不透风的深草里时才长出了一口气,眼前就是他们发现深洞的大致方位,那堵墙不见了。似乎就在洞口那地方有一个大大的半圆形的帐篷,帐篷门开在两个人正对的背面,因为帐篷里的光在那漏出一大块,在草地上照出一长条白斑。帐篷有大约一半被荒草包围,另一半前边是裸露的土地。帐篷外边没有看到兵。两个人趴在暗处勾了勾手指头,于是按原定计划周铁蛋负责警卫,小灵杰往前去看情况。

爬到离帐篷有十多步远时,小灵杰停了下来。冲呆在后边的周铁蛋打了个手势,这个联络方式是他们看到灯光时临时想到的,在家时他们考虑的是万一没有月亮,又没灯光时的情况。这会是没有月亮,灯光虽然淡了些,但离二三十步打个手势还依稀看得到。小灵杰打了手势后又往边上爬了几步,躲到一片草深而且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屏住呼吸,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帐篷周围的草棵。

周铁蛋看小灵杰隐蔽停当,从腰里掏出了一个弹弓,那是他们平时打鸟用的,这下派上了用场。周铁蛋用的子弹是随手从地上捡起的小石头子,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如果打泥弹当然顺手,不过泥弹容易给人看出痕迹,不如就地取材来得稳妥。

周铁蛋瞄准的目标是帐篷门外那块光条房边的一片深草,那地儿离两个人都比较远,万一有埋伏从草丛里窜出来,要包围那块地方也不至于走到他们俩身边。

小石子疙里疙瘩用着显然不太顺手,小灵杰只听见"飒"的一声,也没闹明白石子落到那儿去了,四外的吆喝就响起来了,大叫着"谁"的声音至少有七八个,紧接着就是一阵纷乱而杂沓的脚步声,帐篷四周的草里幽灵般地站起来十多个人箭也似地扑向帐篷前面那道光条,小灵杰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心里面默默算了一下。在那片草里来回走动着寻找的共有十二个人。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

那些人当然找不到什么,嘀咕了几句一个骂了句娘就要走开,一个兵忽然想起什么来了说:

"邹老大咋地没过来,莫不是给人割了脑袋。"

立刻就有人冲小灵杰躲的地方大叫:

"邹老大,你个狗娘养的滚出来吧!不滚出来又要挨皮鞭了。"

小灵杰明白邹老大就在他附近,不敢再抬头看,于是把头埋到草棵里,只听得身后一两步之遥的草棵"忽喇忽喇"一阵响动,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哈欠,再下来是骂人的粗话。

"谁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敢骂你大爷我,老子才他妈的刚合上眼,就有人在这儿哭丧!"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从小灵杰耳朵边响过去,踢倒的草棵倒在小灵杰头上,擦着脖颈痒痒的难受,小灵杰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响,隔了好一会儿才敢抬头,光明处已经是十三个人了。

小灵杰当机立断,伏在地上又往右挪动了四五步,估计离那位邹老大足够远了,才又伏下,摸一下额头,泥沙和汗已经粘到了一块。

那些兵对着骂了一通各回各地,小灵杰看准了他们的潜伏地点,一丁点一丁点地从夹缝中往前挪,挪到帐篷边上时,手指已在地里抠得热疼热疼。他放松了一下心情,把手指放在嘴里含了一会儿,蓦地听到帐篷里一阵女人的呻吟,呻吟声不大,好像是塞住嘴但没塞紧漏出来的,听着很是凄惨。

小灵杰不知道是什么女人为什么躲在帐篷里哭,他朝帐篷里看了看。帐篷上并没有露出人影,眼前似乎是堆着一个大的四方东西,紧贴着帐篷放着,一个立棱把篷布顶出好大一块。

根据小灵杰刚才的观察,那个立棱旁边没有埋伏,小灵杰不知道帐篷里他看不到影子的地方是不是也埋伏着兵,所以不敢轻举妄动。耳朵贴地仔细地听了好久,女人的呻吟声愈来愈大,愈来愈痛苦,但是在靠帐篷另一侧的地方。除此之外,帐篷里再无其他声响。

小灵杰不能再迟疑了,张老先生教他的"待时而动",现在已到了时候,他轻轻地把拖到地上的篷布掀起一角,两只眼睛四处轮了一圈,帐篷里东西不多,那个有立棱的是个四角包着铜皮的黑箱,他掀起的地方正好在箱子的一面,呻吟声是从被箱子挡住的那部分漏出来的。

小灵杰不想就此罢休,女人的哭声和偌大一个几乎空空如也的帐篷更刺激了他的好奇心,他根本没有想到他现在的所做所为万一被兵们发现,他的小命可以被那些兵找到一千条理由杀死一万次。没想到后果才胆大,一胆大自然更不会去想后果,小灵杰曲着身子,两只手紧抠住帐篷里边地上的一块凸出的树根,吸紧小腹,一点一点把整个身子慢慢从篷布外缩到帐篷里面,像一条忙着蜕皮的蛇。

一入帐篷,小灵杰立刻就后悔起来。后悔的不是帐篷里没什么值得他看的,只要是在帐篷里边,不管是什么东西他都会强迫自己感上兴趣,他钻进来后发现自己是心甘情愿跳入了一个笼子。帐篷门口有兵,其他地方有埋伏,在帐篷里边只要稍一动作,被兵发觉,他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乖乖地束手就缚,听凭兵们处置。

呻吟声里又掺入了哭声,不伦不类的,有点像被他们逮住幼雏的老鸦跟着他们盘旋翻飞时的叫声。他不能不看那边出了什么事。害怕和刺激两者之间他更倾向于后者。

贴着箱子向外探出半个脑袋,小灵杰一下就被看到的情景吓得目瞪口呆了:

呻吟的女人身上一点衣裳都没穿,赤身裸体地被绳子牢牢绑住四肢躺在床上,女人的嘴里塞着一块破布,眼里闪着泪花。床很大,女人被绑成一个"大"字,床边上还留有一大块空儿。一个男人背对着这边,两只手正在女人的胸上用力揉搓,女人挣扎不开,只有手脚发着颤痛苦地呻吟。

女人虽然哭得一脸泪,看起来仍很好看,只是脸孔苍白了些,头发乱得象一团杂草,有一小撮被泪珠粘在脸上。小灵杰之所以惊呆仅仅是因为他以前从未见过女人脱光过。他想不到女人还会被脱光绑在床上,那个男人在干什么他不懂,不过显然是在干好事,小灵杰已经不能思想,他完全忘掉了爷爷给他讲的那个赵麻子的故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当然他不敢过去把那个男的轰跑,把女的解下来。事实上,他的心里渐渐有一丝从未体会过的颤栗,弥漫开来,到大脑,到手,到脚,他两腿发软,所有的血液一会儿工夫似乎全部冲到了脸上和大腿间,烧得他嘴唇发干,头脑发胀,大腿间一阵燥热,他觉得自己的小鸡儿忽然硬硬地顶在裤头上了,他想不出为什么,但他测想要是压在那个好看的女人身上肯定很舒服,他甚至也想跑过去揉揉那个女人的奶子,揉得她更加痛苦,泪流得更多,最好把破布从她嘴里掏出来,让她声嘶力竭地叫喊,……

男人本来是穿着上衣的,他好像是个头目,小灵杰从床边扔着的一大堆衣裳里看到一件铁甲,头盔也有,被他扔到床腿边上了。男人忽然也把衣裳脱了下来,一纵身压到了女人身上,女人颤得更加厉害,只是仍然不能出声,男人的身体像春风吹过的麦浪,一起一伏地好久,忽然就"哼"了一声翻了下来,一晃眼的当儿小灵杰看见他的胸口长着密密的黑毛,一直长到肚子上,黑碜碜的很吓人。

男人跳下来后连衣裳都没穿,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忽然从床下边拔出一口刀,明晃晃亮闪闪的,男人对着刀刃惋惜地吹了两口气,嘴里啧啧连声。床上的女人好像一点力气也没了,一动不动地躺曹,只有胸口剧烈起伏,头歪在一边,小灵杰看不清她的表情。

男人拿刀在空中挽了两个刀花,忽然一回头对女人说道:

"小娘儿们,别怪军爷我狠心,我也是无可奈何,军爷送你好好上路,黄泉路上你就怪你爹妈吧!怪他们为什么让你生为女人,而且还是这么可爱的女人。"

男人说着说着忽然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连眼泪恐怕都笑出来了,笑完后男人"呸"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把刀尖垂到女人高耸的奶子上,用力往下一摁。女人垂在一边的头倏地抬了起来,眼睛瞪得好像就要裂开眼眶迸将出来,额头上青筋暴起老高,她肯定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就那么支撑了一小会儿,小灵杰心里"怦怦"直跳,担心她的胳膊怕是要被刚才那一刀拗断了,因为他听到有两声很大的类似于木头断裂的"格格"声。

等女人再次摔倒后,男人似乎动了点善心,用手指在女人身上很轻很轻地抚摸了一下,说:

"这么可爱的小娘儿们,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着第二个,唉!爷爷我都不忍心下手了,可惜呀!可惜!"

小灵杰心头狂喜,以为他要把女人给放了呢!那知男人第二个"可惜"的"惜"字一出口,手中那把刀寒光一闪。……

小灵杰觉得一颗心"蹭"一下从嗓子眼蹦到了嘴里,嘴里发苦发涩发腥,脑子像被火球猛地烘烤了一下,刹那间奇热无比,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大叫了一声"啊——呃!"……

小灵杰迷迷糊糊中觉得自己气喘吁吁地在一条长长的黑暗的地道里奔跑,后面肯定有什么在追赶他,他能听到那勾魂摄魄似的脚步声,他不敢回头看,害怕会失去跑下去的勇气,他已经累得筋疲力竭,他甚至想停下来等死,他觉得死的滋味大约也不过如此,然而,耳边有一个低语却又清晰的声音一直在命令他:跑下去,前面就是光明。前面没有光明,只有一团漆黑,但他仍然在跑,不停地跑、跑,跑……

小灵杰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红红的日头就悬在头顶,是正午时分,睁开的眼睛一阵刺疼。但他还是看清楚了坐在他旁边的蔡爷爷和周铁蛋,噩梦中的那个追赶者不知到哪去了,小灵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仍是心有余悸,一看到蔡爷爷那慈祥的笑容,忽然有一种在外边受了委屈后回来看到妈妈时的激动,泪水在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从草上爬起来一头扎到蔡爷爷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蔡爷爷紧紧地搂着他,嘴里喃喃地对他说:"傻孩子,傻孩子,别怕,蔡爷爷在这儿呢!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指头。"他觉出蔡爷爷的泪珠一颗一颗滴在他脖颈上,滚烫滚烫。

周铁蛋本来睡得正香,他是靠着蔡爷爷坐着睡着的,小灵杰这么一搅和,周铁蛋也睡不稳了,一头栽到了地上。

小灵杰已经记不起他"啊"了一声之后的所有事情,他不明白蔡爷爷怎么会在此时和他在一块儿。倒是周铁蛋醒来后冲他大嚷,"头儿,还不快谢谢怪老爷爷,要不是他,咱哥俩儿就出不了鬼地了。"

小灵杰更加迷惑,会是蔡爷爷救了他吗?那几天他在白天一直没碰到过蔡爷爷,还以为他探亲访友去了,也没太在意,谁知再碰面竟是在这儿。

蔡爷爷已经擦去了老泪,笑咪咪地冲他说:

"小鬼头,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没听说过清妖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转世吧?万一你们俩给清妖抓住,脖子上这颗小脑袋……哈哈……就保不住了。"

小灵杰不再怀疑是蔡爷爷救了他们,因为他知道蔡爷爷有真功夫,定了定神,小灵杰忽然神秘兮兮地问:

"蔡爷爷,您老人家咋知道我跟铁蛋一块来这儿了,我们俩谁也没告诉过呀?

蔡爷爷捻着胡须,一副未卜先知的样子:

"小鬼头,你以为你肚里那两个小九九,能瞒得过你爹妈?

你们俩没回家吃晚,你爹就心急火燎地找着我了,说小灵杰怕是和铁蛋一块去鬼地了,唉?要不是我老人家刚踩过道儿,轻车熟路的,你们俩,可就……难喽!难喽!"

小灵杰不知道老爹是怎样猜出他和铁蛋是去了鬼地,那次蔡爷爷并没有给他说明白到底怎么把铁蛋和他救出来的,回到家后老爹正在屋里生气,当然还有担心,老爹后来说他相信蔡爷爷的本事,但是怕万一蔡爷爷到了小家伙已经被逮住了,那就是有通天本事也救不活死呀?还好,老爹见他平安归来,也没怎么责怪他,只说以后别再头脑一热,就不要命的来回跑。小灵杰这次真是口服心服,唯老爹爹是从,不再乱跑,一有机会就去找蔡爷爷聊天。

蔡爷爷救他们俩的经过小灵杰是听周铁蛋说的。小灵杰听完后吓得接连做了两天恶梦,梦醒后就摸自己的脖子,看是不是在梦中被人割去了脑袋,周铁蛋是这么说的:

那天蔡爷爷赶到之前,周李二位已经潜伏到那片草丛里了,蔡爷爷眼睁睁看着两个傻小子在那里玩雕虫小枝,但是却不敢声张。事实上,小灵杰他们俩一潜入鬼地就给兵们的巡哨发现了,实际远没有两个小家伙想象的那么简单,因此,两个小家伙自太阳落山之前的潜伏直到鬼地的一举一动都在兵们的掌握之中。两个人之所以一路畅通无阻地爬到帐篷外边的主要原因是兵们故意给他们俩让开了一条路,就是说他们从哪儿过那儿的兵就悄悄溜走。因为那些兵不敢相信过来的只有两个小孩子,他们想放长线钓大鱼。蔡爷爷一路上不声不响地放倒了十来个明岗暗哨,好不容易才进到周李二位所在的那块草地,眼前的景象让蔡爷爷大吃一惊,小灵杰和周铁蛋一前一后隔了几十步远,两个人身后的草里密密麻麻谷穗一样排着的都是严阵以待的兵。两个小家伙不知天高地厚地拿弹弓投石问路了一把,一看没有什么危险,小灵杰便自以为得计,试摸试摸钻帐篷里去了,蔡爷爷和二位之间隔着由兵们构成的一道屏障,插翅也难飞进去,只得眼睁睁看着小灵杰钻进了帐篷,心里暗暗叫苦,可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明白那些兵的目的不是这两个小家伙,而是小家伙背后隐藏着的大人。蔡爷爷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好主意,正急得嗓子冒烟,忽然间前面那些兵都一个个绕过周铁蛋围到帐篷四周去了,仅剩下了两三个继续监视周铁蛋,蔡爷爷恍然大悟,兵们是以为主谋者已经进了帐篷,才缩小了包围圈,这下可给他创造了可乘之机,他原来不敢下手是因为两个人隔得太远,救出一个后势必要被发觉另一个可就救不出来了。这下子免了他后顾之忧,蔡爷爷在刀尖上打了几十年滚,身经大小千余战,凭这点阵势如果心无旁鹜,是绝对吓不倒他的。

蔡爷爷主意打定,先收拾了监视周铁蛋的那几个清兵,然后一鼓作气冲入了帐篷,帐篷里的人是早有准备的,那个大箱子里装的就是伏兵,但还是被一只手挟着周铁蛋,天神一般冲进来的蔡爷爷吓了一大跳,猝不及防之下,帐篷外尾随进去的兵和箱子里跳出来的兵被蔡爷爷砍瓜切菜般砍翻了十来个。其余的寒了心,只是围着呐喊不敢上前,就趁这工夫,蔡爷爷一脚踢开了小灵杰他们发现的那个地洞入口,抱着他们俩个跳了进去,等兵们反应过来跳下去追赶时,他们早已跑远了。

周铁蛋还告诉小灵杰,说他在帐篷里看到的那回事是兵们在演戏,为了逗引出他们认为的擅入死地者。

小灵杰听完之后真是吓得眼都直了,他和周铁蛋头碰着头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万全之策,竟然那么不值一提,还没到地方就给人瞄上了,而且还瞄得那么死,他不由得一阵后怕,要是兵们不想抓幕后主使,直接就逮他们俩,那他和周铁蛋就真的成了鬼地的死鬼了。

小灵杰不敢再想下去,只得换个话题,问周铁蛋那晚上帐篷里的人在演什么戏。其实这个问题他一醒过来就想找个人问问,但那时他又想起爷爷说赵麻子时候他一问竟然挨了批,所以一直憋在心里,但那几天却老是一闭眼就想起那个女人高高耸起的奶子和好看的脸蛋。

周铁蛋毕竟比小灵杰大了几岁,这方面的事儿懂得要多些,一听头儿竟能问出这么个笨蛋的问题,脸上的鄙夷不屑立刻就露出来了。

"头儿,你连这都不懂,唉?头儿,就是逼奸呗!就是男的想要和女的那个,女的偏偏不想那个,就是逼奸。"

小灵杰脸上仍然是二十四分的迷惑,但是没再问下去,周铁蛋一看就明白了,自己没解释明白,立刻又补了一串:

"头儿,你知道小孩子怎么生出来的,就是男的和女的在床上那个出来的。不过嘛!女人只能让他老公搞那个,其他男人一碰她,她就要死。不死人家就会骂她破鞋。兵们最喜欢乱搞女人,搞完了就把女人杀死,我爷爷说,他小时候亲眼看见一群皇帝的兵光天化日之下把一个妇女那个死了,有一个兵还用刀把妇女的奶子割下来带走了。"

小灵杰这下明白了一回事,原来李贾村里女人都藏在家里是怕被兵那个,但"那个"到底是啥呢?他还不清楚。可惜周铁蛋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就这些还是他装睡才听到的。

不管怎么说吧!从鬼地历险回来后,小灵杰和蔡爷爷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蔡爷爷的故事果然很多,而且都很好听。不过,小灵杰渐渐发现,蔡爷爷讲的故事都和长毛有关,不过蔡爷爷管"长毛"不叫"长毛",叫"天兵天将",管"皇帝的兵"叫"清妖"。第一次蔡爷爷给小灵杰讲故事时,小灵杰就听出来蔡爷爷说的是长毛的故事。因为蔡爷爷那个故事里的"天兵天将"都是穷苦老百姓,他们也是最近立了个朝廷。他们也派先锋官想打到北京。蔡爷爷讲完后眯着眼睛坐起来,背对着小灵杰长叹了一声,肩膀似乎在微微颤动,小灵杰不明就里,急切地想验证一下"长毛"是不是"天兵天将",于是他扳住蔡爷爷的肩膀摇晃着问:

"蔡爷爷,您说的天兵天将就是长毛吧!"

蔡爷爷猛地车转了身,差点没把小灵杰甩出去。小灵杰发现蔡爷爷的眼角里还挂着两滴浊泪,不过眼神却不悲哀而是愤怒,像一头愤怒的老虎,颤抖着音调冲小灵杰大吼:

"天兵天将就是天兵天将,不是长毛,长毛是清妖骂人的称呼,天兵天将是受上天的旨意下凡间救穷人的,富人们和官府恨他们,才叫他们长毛……"

小灵杰没见过蔡爷爷发这么大火,吓得半天没吱声,从此以后再也不提长毛,只说天兵天将,也说清妖。

正文 五、情窦初开(3)

从蔡爷爷的故事里,小灵杰慢慢知道,天兵天将是专门打富人和官府,替穷苦老百姓出气的。天兵天将的朝廷里皇帝姓洪,是南方人,他原来上私塾,连着考了几次都因为主考官作弊,而没有考上秀才。后来上帝就选中他作为劝醒世人、普救众生的使者。其实,洪天王本来就是上帝的次子下凡,是"真命天子",奉天父之命到人间"斩邪留正"的。天王受了天命振臂一呼,天下穷苦老百姓纷纷响应,都愿意跟天王建功立业,诛灭清妖,天王领着天兵天将与清妖连连作战,打得清妖落花流水,闻风丧胆,天兵天将愈战愈勇,占领的地盘也越来越大,于是攻下南京后,大家就共同推举天王当了皇帝,建立了太平天国,和清妖的北京政权南北对峙。

小灵杰被蔡爷爷的故事感动得热血沸腾。他无端地觉得太平天国里的天兵天将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都像蔡爷爷这么有能耐。他向往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一名天兵天将,跟着天王东砍西杀,南征北战,建功立业。还有,小灵杰渐渐地认定蔡爷爷就是一名天兵天将。他注意观察过很多次,每次蔡爷爷的故事开头时,他都要低下头沉吟好久,等头再抬起来时已是满眼泪花。而且,他讲起那些故事就好像身临其境一般,对天兵天将里的人物也称呼的极为亲切,很难相信,如果蔡爷爷没有在太平天国里统过兵打过仗,怎能讲出那么绘声绘色故事。

小灵杰的设想很快就被证实了。那天蔡爷爷又给他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姓蔡,蔡爷爷讲的时候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投入,到讲完后已是声泪俱下,小灵杰安慰了半天也安慰不住,只得任他捏着拳头流泪。

蔡爷爷说:

"在山东地界,靠着海边有一个村子,村里有一户人家姓蔡,蔡家也世代代都住在这个渔村里,靠打渔换些柴米油盐,日子过得虽然有点苦,可也很舒适,蔡家传到一个叫蔡廷明的人这一辈时,出了个大漏子。蔡廷明从小喜欢舞枪弄棒,手底下有两手真工夫,一天出外打抱不平,伤了一个官家的公子,县里下了逮捕公文,要缉拿他归案。蔡廷明无奈,只得抛下新婚燕尔的妻子逃到了外地,蔡廷明四处飘泊,过的是刀头舐血的日子,这种日子一过就是十八年。那时候他已经基本上安定下来,和南方一个地方帮会的总瓢把子拜了把子,成了换贴朋友。他就在这个朋友的庇护下安分守己地做个小本生意,勉勉强强能混口饱饭吃。不来回跑了,心定下来了,于是就开始思念远在老家的妻子和他逃走时候妻子还怀着的婴儿。蔡廷明想得牵肠挂肚,精神头儿也提不起来了,整日里郁郁寡欢,不思茶饭。他那个把兄是个细心人,看出了门道,就劝说他回老家看看,蔡廷明本来就是这个心思,也就不再推辞,接了把兄送的盘缠,回家去了。蔡廷明的妻子也是个死心眼的好人,在家里守着女儿等丈夫回来,一直等了十八年,蔡廷明果然回来了。一家人破镜重圆,欢欢喜喜自不待言,蔡廷明的女儿已经一十八岁,出落成一朵鲜花,婆家也定下了,是邻村王家的小子。蔡廷明在家时叫去见了一面,对他很是满意。蔡廷明本拟在家多住些日子,然后回把兄那儿料理一下事务,就折回来守着妻子女儿颐养天年。那知在家还没够半日,把兄便派人给他送信,说是帮中遇着了大麻烦,要他火速赶回。蔡廷明也是条响当当的汉子,再说把兄曾经救过他一命,恩同再造,接信之后,他毫不犹豫就又赶回去了,一路上昼夜兼程,风餐露宿,刚到帮会的势力范围,一个与把兄素来亲善的帮中兄弟就把他截下了,拉入密室痛哭流涕一番,说帮主被二头目卖给了官府,数日前已经被斩首,给他送那封信就是帮主在临刑前一天秘密送出来的。那位兄弟说帮主早已查觉了二头目的阴谋,只是一直念及兄弟一场,隐忍未发,那知让叛徒抢了先机,帮主不幸被难。蔡廷明恍然大悟,原来把兄劝他回家看看是有目的的,蔡廷明得与把兄结识二头目所出之力非浅,平日里二位也是称兄道弟,过从甚密。帮主想必是借他探亲之机欲将二头目铲除,以免他在这儿时左右为难,谁料失了先着。那位兄弟最后从怀里掏出一封血书,说帮主遗命要他继任新帮主,铲除叛徒,光大本帮。这事蔡廷明自然是责无旁贷,义不容辞。他下定决心,不辞一死也要让把兄瞑目九泉。"铲除叛徒,光大本帮"说来容易,做着却难,那二头目害了帮主之后,将前任帮主的忠心兄弟非杀即赶,一个不留,他自己继任帮主之位,在帮中遍插亲信,培植党羽,稍有异心或对他有些微辞的一经发现,立即正法。故而现在帮中已是他的铁桶一般的江山,很难下手,再说这小子害了帮主心里毕竟有愧,怕人为帮主报仇,出入则保镖成群,居处则诡秘难测。蔡廷明接了遗命,悉心察访帮中旧时兄弟,发展力量,如是一直努力了十年。二头目的脑袋终于被他提着摆到了把兄的坟前。哭祭过把兄之灵,他便归心似箭地回家看了一趟,殊不知,他那个门婿犯了大案子,全村人被杀得除他之外一个不留,连蔡家也遭了株连。妻子经受不住毒打,在县大堂上一命赴了黄泉。蔡廷明万念俱灰,恨得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他恨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家公子哥儿,他恨只抓穷苦老百姓开刀的县衙门,他恨不得把所有坏官全部杀死。但是这不可能。家里没了人,他一心无挂,又回到帮会中,如此抑郁地过了几年。

洪天王带领天兵天将起了事,天王大军攻城略地,斩将反旗,锐不可挡,所向无敌。他这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把清妖们全部扫除,乾坤才能重新变成清平世界,于是他遣散帮会,领着一群志同道合的兄弟加入了太平军。蔡廷明和清妖有着杀妻逼女之恨,战场上极为勇敢,再加上他有些真功夫,一来二去,积功升到了军帅,手下管着两千多号兄弟。蔡廷明吃过江湖饭,知道怎样笼络兄弟,故而手下那两千多人上阵一个个都殊死拼杀,不畏死难,打了不少硬仗,恶仗,险仗。天王几次提议要封蔡廷明为王,他力辞不让,说年纪大了,只求能死在战阵,马革裹尸,那敢窃据王位。蔡廷明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番谦让竟差点致他于万劫不复之境。蔡廷明手下的副职,就是交给他把兄血书的兄弟,追随他入了太平军,两个人阵前齐心协力,共同杀敌,共同立功,他成了副军帅。此时看蔡适明谦让,按捺不住利欲熏心,他认为蔡廷明倒了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封王,于是这个吃里扒外,不识好歹的家伙在天王面前告了蔡廷明一状,说他居功自傲,藐视王封,且久蓄异志,欲谋天王之位。天王一听自然大怒,火速派人捉拿蔡廷明,亏得蔡廷明平日里人缘不错,紧要关头有人给他送了个信儿。蔡廷明开始还想上殿去辩个是非曲直,再一琢磨:我老头儿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今躺下还不知明儿个起不起得来,万一到殿上辩个不清不白,挨上一顿板子,把一把老骨头扔在那里可不大值得。蔡廷明想来想去,决定一走了之。先避避风头,等真相大白之时,他如果还有余力,再为天王效命不迟。蔡廷明于是给天王写了封辨白书,交给亲兵,自己溜之乎了。蔡廷明离了太平军,不知该到那儿去,于是先找昔日在道上混的一些老友,时隔多年,那些老朋友死的死,老的也都耳聋眼花,风烛残年了。老友相见,眼泪汪汪之后,各叙别情,一个老友忽然提起说他在河北道上曾见过他那半个儿子。蔡廷明一听禁不住老泪纵横。妻子死了,女儿死了。就剩这么一个门婿虽说没有成事儿,毕竟也是唯一一个沾亲带故的了。俗话说:"一个门婿半个儿"吗?

蔡廷明动了心思,别了老友后便往河北走。一路上尽找江湖朋友问,因为他那个门婿也是个练家子。"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还真给他打听出来了,说是到了河间府大城县。蔡廷明心里有了底,一路风尘仆仆赶到大城,一番讯问,终于得了确信,说是我那个门婿好几年前就让官府给杀了。……

蔡爷爷的故事一直讲到最后一句,才控制不住感情露了马脚。说了一句"我那个门婿"。小灵杰也是听得泪水涟涟,抱住蔡爷爷放声大哭,爷儿俩哭足哭够,蔡爷爷擦了眼泪,郑重其事地对小灵杰说:

"小灵杰,你蔡爷爷可是犯了事儿逃出来的,以后出去千万别泄露我的身份。"

小灵杰"嗯嗯"地点头,想想蔡爷爷一生的颠沛流离,到老了竟然连个安身处都找不到,一个人凄凄惨惨地住土地庙里。刚忍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蔡爷爷此刻已恢复了常态,帮他擦干了脸上的泪,喜笑颜开地说:

"你一个劲哭什么,想咒你蔡爷爷去死是不是,小孩子不懂的,过去的都过去了。人一生总是要有生离死别。受不了也得受,以后慢慢你就明白了。人活着就得往前看,别老想伤心事。那你得整天泡在泪罐里,还不如一死了之。"

从那次之后小灵杰对蔡爷爷简直崇拜得如同学木匠活计的崇拜鲁班,一想起蔡爷爷跃马横戈冲锋陷阵的英姿,小灵杰就得心向神往半天。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灵杰软磨硬泡着非要蔡爷爷教他些真功夫,蔡爷爷推脱不过,也就时不时地教他两手。小灵杰脑袋瓜就是灵,一两遍下来竟能把一套拳法练得似模似样。胡胡李本意是让儿子念书求功名,这一来小灵杰疯了似地整天往土地庙里跑,根本就不问书本的事儿。

胡胡李知道他和蔡爷爷在一块儿,心里自然放心,再转念想想,生逢乱世,能活条性命就不赖了,还想什么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学两手功夫兵荒马乱来了也好防个身,胡胡李这么一想,也就由他去了。小灵杰练拳练得比读书用劲得多,蔡爷爷教他的一招一式他天天练,眼看着身子骨是越来越壮实了,胡胡李看了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有一次胡胡李看儿子练着练着就入了迷,也想下场活动活动手脚。小灵杰不知道老爹少年时候跟蔡爷爷的门婿练过几手三脚毛四门斗的,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爷儿俩你来我往地施展了一番拳脚,闹得满身是汗,都挺高兴,小灵杰满以为三拳两脚可以把老爹放趴下,谁知一上手就吃力了,费了九牛二虎的劲儿也没捞着老爹一根汗毛,真是服了。从此爷儿俩逮着空闲就在一起比武,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蔡爷爷终归不是能在一个地方久呆的人,时间长了憋闷得慌就想出去走走,反正天下之大,以他的能耐,到那儿都不愁混口热饭吃。况且老头儿一辈子忙活惯了,没有受过独守空房青灯的苦,虽然小灵杰常常到土地庙陪他,有时还住在那里给他捏腿,老头还是寂寡难耐了。小灵杰一去就拉着他唠叨年轻时候他和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的豪迈往事,要不就唠叨在太平年时的那帮死人堆里逃生性命的难兄难弟。显然,李贾村是没法留住他了。

咸丰三年八月十五中秋节晚上,李家邀请他到李家去玩。

老头儿对着月亮洒了几滴清泪,然后便说第二天就要启程北上,去找太平军北伐的军队。

李家一家老小谁也没料到老头儿竟然说走就走,今儿晚上说好明儿个就要动身。胡胡李一力挽留他多住两天,小灵杰更是扑在他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他留下,无奈老头已经铁了心,软硬不吃,就是要走。小灵杰那天晚上又没睡好觉,看着窗纸由白变黑,又由黑变白,鸡叫头遍,便爬起来跑到土地庙里去找蔡爷爷。那知这个蔡爷爷比他那个门婿更胜一筹,在李家告辞后没候到天亮,整了整东西便飘然而去了,只在土地庙的香案上给小灵给留了封短信,大意是说人生聚散无常,不必为一时别离担忧,日后有缘,自会相见,希望他能孝敬父母,发挥长处,干出一番大事业。

小灵杰拿着这封短信哭着一路小跑回了家。胡胡李一看这情况就知道蔡大叔又重演了他门婿的"故伎"而且演得更为干脆,招呼也没打就溜了。问明小灵杰那封信的内容,胡胡李更是怅然若失,当初王大哥也是说有缘自能相见,那知就只有了一面之缘还是在他去刑场的路上,人生当真是聚散无常啊!

蔡爷爷走后,小灵杰有十多天脸上没见着笑容,胡胡李知道他这么小年纪还不知道什么是别离,也不去劝他,让他独个伤了十多天神。小孩子们聚到一块儿爬到院墙上露个头学了几天猫叫,小家伙就把蔡爷爷留给他的回忆抹去了一大半,虽然一坐下来眼圈还是一红一红的,饭却吃得下去了,精神头儿也好了不少。

转眼就到收苞谷的时候,曹氏不能出门,老头儿又害了场大病刚好,拄着拐棍走不上几步都能气喘如牛,别说下地,不分派人照顾他就算不错了。家里没有多余的人手,老太太一个人看住老三、老四、老五,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疼不说,还气得直想掉眼泪,老大比较老实,又有一把气力,胡胡李就让他和小灵杰弄小架子车往家拉苞谷,他一个人在地里掰。

小灵杰家的地跟邓财主家的一块地挨着。平时干个农活,胡胡李常和邓家的长工碰面,都是穷苦人出身,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打个招呼说个笑话逗个乐子,关系处得挺好。这一年也该着有事儿,小灵杰家里的地靠着河沟,有一条刚好能过辆架子车的小路通到大路上,平时李家的人下地干活拉东西都从这儿走。今年河沟里多落了点水,不知怎地一冲就把小路给冲下去了半边,农活忙得时候半点工夫也不能耽搁,胡胡李急中生智,就让兄弟俩拉着架子车从邓家的路边过。邓家的路是骑着邓、李两家的地边梗辗的,两家各占半边。邓家的苞谷从地里运往家里都是走这条路,胡胡李总想着他邓财主在外边跑过见过大世面,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给,况且那条路还有他李家的半边。

兄弟俩年龄小,没有长劲,一次拉回去一点,一次拉回去一点,拉了一天也没拉完,不过也没剩多少,兄弟俩再拉一车就差不多了,这天早上胡胡李要去忙别的活,便叫起兄弟俩让他们再跑一趟,把地里剩那一点给弄回来,就算完工。

兄弟俩没说什么,拉了车就往地里跑,到地头一看,堆得好好的苞谷不见了。因为胡胡李嘱咐过他们去了要给邓家看苞谷的刘大叔打个招呼,因为这苞谷在晚上是托他代看的,小灵杰一看苞谷丢了,可着嗓子就在地头上叫刘大叔,刘大叔没叫出来,二孬倒从苞谷棵里一步三摇地走出来了,脸上仍是上冬学时候的坏笑,只是又高了,胖了,看着也更凶狠了。

二孬从苞谷棵里晃出来后便站在李家兄弟俩面前冷笑。

国泰不知道为啥,也冲着二孬嘿嘿傻笑,二孬正笑着忽然就停住了,瞬间变得冷若冰霜,国泰吓了一跳,躲弟弟身后去了,二孬冲小灵杰说:

"听说你们昨天拉苞谷走的是我们家的路?"

小灵杰一听就明白找碴儿的来了。他和二孬上冬学时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闲了一块儿磨个牙斗个嘴什么的,忙了就谁不理谁。冬学结束后小灵杰就再没见过他,听说这位到县城去念私塾了。那知竟会念出这份德性,良心都他娘的让野狗给吃了。

小灵杰心里一边骂他一边犯怵,李家斗不过邓家是实,两兄弟当然要是要不回苞谷,揍他一顿出口恶气还容易,让大哥帮着掂着衣裳,小灵杰一人就能敲他个狗啃屎,问题是苞谷不要,两兄弟没法回家交差呀?再说,要是揍二孬一顿,邓财主财大气粗,到县里去告一状,即便不告来几个打手李家一家人就要吃不了也兜不走了。

二孬说完了拿眼瞅着自己胖乎乎的指头节发笑,好像是看一件什么宝贝,小灵杰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回答,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装出服服贴贴的样子,凑上去陪着笑说:

"二孬哥,看在咱俩上过同班的份上,饶了兄弟一次吧,常言道,不知者不为罪,再说了,这条路也有一半在我家地里,你们家不是也走过吗?各自退一步不就算了。"

这几句不软不硬的话可把二孬给噎坏了,手指节也不看了,上去劈胸揪住小灵杰的脖领差点儿没把他提溜起来。

"你个小王八羔子,还想跟爷爷我称兄道弟,你他娘的真是活到头了,我告诉你,路就是我们邓家的。你们李家要走就是得交买路钱,那堆苞谷爷爷我没收了,回去告诉老王八羔子,让他以后好好管教儿子,别没大没小的出来丢人现眼,哼!没教养的。"

小灵杰看着二孬那耀武扬威的架势气得肺都炸了,心说:

"你个狗娘养的凭什么出来抖份啊?不就你们家那几个臭钱,别让你有一天栽到我手里,脑袋给你拧下来当尿罐使。"

小灵杰脸上仍旧笑咪咪的,好像一点也不生气,而且还点着头哈着腰。

"邓少爷,苞谷您老人家要相中了,那就收走算了,反正我们家也吃不完,拉回家扔着也是喂猪,就算是孝敬您老儿的吧!啊!"

小灵杰说完话不等二孬回过神拉了车调头就跑,实际上二孬根本就没听明白他后边说的是啥,只一句"邓少爷"就把耳朵给他塞住了。

小灵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了家架子车一扔站院里破口大骂,老头儿正坐院里窝着脖子咳嗽,曹氏和老太太把早上的锅碗瓢盆刚整理好,坐下来准备把压箱子底下的棉衣裤掏出来缝缝补补,只听得外面"哐啷哐啷"响了两声,接着是小灵杰气极败坏的咒骂。不用问,这小子是又在外面给谁骂了架捅了事回来先发制人堵家里人嘴的。

曹氏来到院里一看,老大国泰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小灵杰一跳多高一跳多高地骂得正起劲,而架子车上空空如也,苞谷没有拉回来,曹氏一下子觉出事态之严重,把小灵杰揪到屋里问了一遍情形,倒也没怎么责怪他,只说等你老爹回来再作打算。

胡胡李中午回来时候已到后晌,曹氏把兄弟俩说的事一五一十,慢语轻声地给丈夫描述了一遍,让他吃罢饭换身干净衣裳到邓家去走一趟,问问看到底是啥说辞,事到如此地步,胡胡李也不好责怪兄弟俩个,于是真往邓家去了。小灵杰想跟着老爹去讲理,被老爹一眼瞪了回去,只得回去躺床上生暗气。

喝罢汤胡胡李才回来,一家人早已等得不耐烦,看他眉开眼笑地挺高兴,也就放了心。原来二孬干的事情邓财主根本不知道,这小子在县城里呆久了,觉得很没意思,便借口头痛发热回来散心,邓财主也不知道这小子破天荒跑了一趟地里,而且还扣了李家一车苞谷。胡胡李一到邓家,邓财主是满脸堆笑着招待,问他有啥事光临寒舍,胡胡李虽然满肚子都是理,话说的却甚为圆滑,说两家小子开了小玩笑,把李家一车苞谷拉回了邓家。邓财主一听就上火了,大骂孽畜不懂道理,小小年纪就敢胡作非为,那还了得,随即派了个家丁去叫少爷回来。家丁出去后,邓财主给胡胡李陪了许多不是,说亲家门邻家户的,不要为这么一点小事怄气,犬子教导无方,请多担待,等他回来,我自有论处。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甚为"投机"。此期间不但少爷没叫过来,那家丁也一去不返。胡胡李听邓财主闭口不理那车苞谷,已聊到了这个份上,自己也不便插嘴,道了告辞便回来了。

小灵杰一听老爹是被几句好话搪塞回来的,苞谷还留在邓家,脾气就上来了,说:"邓财主和他的坏蛋儿子当然穿一条裤子,不过就是话说得好听一些。就堵住了老爹你的嘴。你也太……"太后边的半截小灵杰硬生生咽回去了,他正说得得意一抬头瞥见老爹拳头已经捏得梆硬,十分识趣地闭了口,胡胡李当晚把几个儿子叫跟前,告诫他们以后碰见邓家的人,不要惹事生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家眼下确实惹不起邓家,要想报仇,等你们都有了地位再说。

这番话说是告诫无如说是训斥,主体思想是要小灵杰兄弟几个碰到二孬就绕道走,别自找没趣,给家里长辈添麻烦,以邓家在李贾村哈口大气地皮都得颤三颤的威风,能开口道个歉陪个不是已够给面子了。

小灵杰嘴里没说,心里是老大不服气。他邓家算什么东西,邓家人也不比李家人多长一个鼻子两只眼,怕他,他还能把我怎么地,二孬这个狗娘养的,十天之内不让你尝尝小爷的厉害,小爷我从此后不再姓李,跟你姓姓邓了!

机会好找,小灵杰那帮人里边从小受父辈耳濡目染,对邓家都没啥好想法,一听头儿说要找碴儿整治二孬出出邪气,一伙初生牛犊立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架势这会儿让他们冲进邓家大院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小家伙对邓家只有不满,根本没有父辈那种根深蒂固的惧怕。

还是周铁蛋想得长远,这位以往弱不禁风的军师从鬼地探险回来后,彻头彻尾换了个样儿。要谋有谋,有勇有勇,变成文武双全了。

周铁蛋说邓财主势大,而且和官府素有瓜葛,因此不能明争,只有暗斗。二孬这小子除了有几斤蛮力,拉到外边没别的啥长处,咱们把他拉出来跟他斗智就得了。

小灵杰点头称是,斗力虽然也不怕他,不过要是不小心揍他个三长两短,回家老爹非剥了他的皮不可,最好的办法是吓得他屁滚尿流,以后老实一点就得,要这么做人不能耍孬,除了周铁蛋外,小灵杰把狗柱也挑上了。

三个人聚在一起仔仔细细商量了一遍,一致认为要吓二孬,鬼地最好。

小灵杰在鬼地差点儿掉了脑袋,为啥还要到那儿去呢?原因得从蔡爷爷说起。那天小灵杰没有看错,地洞就在帐篷里边,不过那帮蠢兵没有发现,兵们的大本营在鬼地靠里一些。

在此地建个帐篷用意即是让人误认为重兵集结在这儿,诱人上钩,事实上鬼地草丛深茂,藏千把人易如反掌,越是精细人越会认为重兵藏在此处是理所当然,鬼地埋伏的都是兵里的好手。目的就是为了逮敢来刺探军情的精细人。蔡爷爷在太平军里呆得久了,对清妖自然恨之入骨,一到李贾村便马不停蹄地跑到鬼地去遛了一圈,还真给他看出了门道,帐篷四周围得铁桶一般,插翅难入。那天不是一伙人注意力都放在小灵杰这边,蔡爷爷还是不好进去。该怎么到帐篷里去看一下呢?蔡爷爷想不出什么好计策。真是无巧不成书,一天他出去散步,在县城里一家小酒馆听人闲谈,一个彪形大汉对人自吹自擂说他知道鬼地闹鬼的真相,不过是一条地道而已。蔡爷爷立刻就注意上了那位,只见那小子落拓不羁、长发纠结、满脸横肉、看来也是个练家子。蔡爷爷等那位出了酒馆,尾随到无人处,上去三下两下把他制服。然后问他地道是怎么回事。那小子原本是个采花大盗,仗着会两手功夫,在这一片不知糟塌了多少良家妇女,别人知道他是干啥的,却敢怒不敢言,他平日里横惯了,没见过啥大阵势,这番栽到蔡爷爷手里,半点威风都使不出来。头点得如鸡啄米要蔡爷爷饶他一命,蔡爷爷假意允诺,他才战战兢兢地道出实情。这小子是城根下小庄李人,小庄李在明代出过一个大太监,叫李义,明代太监专权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这李义自小就是个无赖泼皮,在家乡为非作歹,堪称一霸,后来和人争凶斗狠,下毒手犯了命案,万般无奈之下自己给自己净了身。明代是有规矩的,一旦净了身,就是皇宫的人,地方官再大也惹不起。李义逃了条性命,入了皇宫,施尽百般解数,挤扁了脑袋往上爬,最后终于爬上去了,权倾朝野,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人的欲望就像一口深井,咋填也填不满,李义在宫廷里呼风唤雨惯了,越发觉出权力的重要,于是密谋造反,第一步是先在家乡小庄李盖了座宫殿,仿皇宫的金銮宝殿样式。

那知殿刚完工,一个地方官就冒着杀头危险,参了他一本,说阉竖李义密谋造反,狼子野心,路人皆知,他在家乡大城县盖了座宫殿就是明证。皇帝一听龙颜大怒,这还了得,派人去抓李义问罪,李义也是手眼通天人物,手下爪牙心腹遍地都是,早有人给他透了风声,李义火速派人回家把金銮宝殿伪装了伪装,然后平心静气去见皇帝,说奴才在家乡盖的是个庙院,为给皇上您祈祷长生之用,不信可以派人去看看,皇帝派人到大城一看,果然是一座庙宇,香烟袅袅,善男信女成群结队,烧香求佛要保佑皇上万岁万万岁。李义这次事逃掉了,也多长了个心眼,知道想整他的人多,一不小心就有掉头之虞,于是借口年老力衰,不能再为皇上效力,乞请回家养老。李义回到老家后,盖了规模极大的院落,并在院落下面修了数条地道,以备不时之需,有一条地道就是通往鬼地的。鬼地那会还住着人,地道出口处在人家,是李义的一个心腹爪牙。李义一旦身死,地道的秘密也就鲜为人知,而鬼地几经颠沛,也成了荒地。采花盗的祖上给李义当过保镖,所以一代一代传下来,都知道地道的事儿,李义本来有几个养子,待他一死树倒猢狲散,各自卷了份家业逃之夭夭。李家偌大一个院落成了空宅,采花盗这辈时,李家院落已十室九个空,鲜有人迹。采花盗利用关系,住到一所有地道的房屋里,到外边掳来良家妇女,就在这里享用,用完了杀掉尸体藏进地道神不知鬼不觉。蔡爷爷听完采花盗的叙述,气自心头起,恶从胆边生,当时就想送他上西天,想想还得让他陪着我找地道入口,于是又留他多活了一会儿,等到地道入口一开,蔡爷爷一掌结果了采花盗,独自进了洞口。果然如采花盗所言,洞中扔着十来具赤身裸体的妇女死尸,死状均是极惨,蔡爷爷不忍再看,找了家伙什儿将尸骨堆到一块埋入地底,然后沿地道往前探看。你说奇也不奇,地道在鬼地的进口就在帐篷里那张大床下面,清妖没有发现也不是出于偶然。小灵杰那天钻进去后没给封死,采花盗有一天信步走过来就发现了,这小子作贼心虚,坐在洞下守株待兔了几天,想干掉发现地道的小子,结果一无所获,这位就重新把地道口整理好,又设了机关。蔡爷爷走到出口,悄悄打开门盖往上一觑,不由得叫了一声,天助我也,上面刚好有一张大床遮得严严实实,蔡爷爷去时床上一男一女正在耳厮鬓摩着商量演戏的事,女的作饵,男的行事,要引人入帐,聚而歼之。

蔡爷爷听得恶心,折回地道,三转两转,又给他发现了一条通道,通道极为隐蔽。不是江湖中人极难发觉,通道的出口就在蔡爷爷救出小灵杰后呆的那块草地附近。所以那天他们老少三个才能从容逃脱。小灵杰后来跟蔡爷爷沿地道旧地重游了一番,蔡爷爷把里面的机关暗道,消息埋伏一字不漏给他解说得明明白白。说以后万一不测,就躲进这里边暂避一时。小灵杰问蔡爷爷那天到底怎么救得他,蔡爷爷捻须微笑,说他挟着周铁蛋进入帐篷时,他正好"啊!"出声,蔡爷爷怕他挣扎起来误了大事,所以当机立断,点了他的昏睡穴,让他美美地睡了过去,然后蔡爷爷扑到床边,踢翻大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地道,清妖就莫可奈何了。

小灵杰他细想想真是凶险,那个地道有两次都险些让他葬身,他要是早去些时候,清妖没来,采花盗在下边等着,去得晚了,没有蔡爷爷,也是玩完。这次他是决意要用地道,让二孬也尝尝心惊肉跳,死活不得的滋味了。

诱二孬入瓮的主角自然非周铁蛋莫属,因为小灵杰担心二孬听到他骂他是"猪"那句话,自己亲自去了二孬不上当,把事情弄砸锅,再加上周铁蛋有张巧嘴,要诱二孬上当应该不是难事。

周铁蛋施施然到了邓家大门外,冲把门的家丁作了个揖,要他进去叫一下邓少爷。家丁害怕这个穷小子和少爷有啥关系,不得不叫,周铁蛋等家丁一走,就躲到一旁掏摸袋里揣好的涂过辣椒面的脏手帕。检查完了便偷偷地笑。

邓少爷正在屋里捏小丫环细嫩的脸蛋,很不情愿出来,待磨磨蹭蹭出来一看是周铁蛋,更是生气:

"哎!你个穷鬼,找大爷我有啥屁要放吗?要放就快点,不放大爷我还有正事,要进去了。"

周铁蛋早料到他会这么趾高气扬,毫不在意,急步上前拉住他的衣襟:

"邓少爷,小的过来找你是有要紧事,能不能到一边去说,这里人多嘴杂不方便。"

其实邓家大门口就一个看门的家丁,周铁蛋这么说的目的就是为了勾起二孬的兴趣,二孬果然上当。跟着周铁蛋走到没人处,周铁蛋换好一副苦脸,往四处里逡巡了一圈,说:

"少爷,听说小灵杰那个不识相的得罪您老人家了,是不是?"

二孬早把那回事忘得差不多了,那天他是一时兴之所至,想起上冬学时张老先生对小灵杰的关心爱护,心里极不是味儿,瞅个碴儿羞辱他一下发发怨气。至于那车苞谷,像邓家少爷这种身份,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别说一车就是十车二十车,他想拉走也是拉走,对他是天经地义的事,事隔了这么几天,二孬人又忙,想不起也是情有可原,这回儿给周铁蛋一提醒,想起那天小灵杰低三下四的样儿,竟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

"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嘛!我已经教训过他了。咋地,他还不满意吗?"

周铁蛋心里好笑,不满意,不满意还是小事呢!别看你现在得意,一会儿让你哭都哭不出来。周铁蛋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

"少爷,您老儿没气坏身体就好,小灵杰这小子要说吧,也不是太坏的人,那天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也做出那等事。

这不,这两天那小子发了急,说邓少爷是咱们村上数一数二的大好人,我咋会那样对他,邓少爷说的话能会有错吗?我竟然还想给他顶嘴,不是太不知高低了嘛。我和他在一块儿玩过两天,他知道上冬学时候咱俩不错,就托我过来说情,要您老儿放宽心肠,大人别计小人过。我说啥也不答应,说邓少爷我们俩好是好,可你这是啥事儿,要赔礼自己去,别把我扯进去,两头难做人,那知那小子一看我不答应,竟然当着我的面儿哭上了,哭得那个痛呀!我实在不忍心了……"

周铁蛋说到这儿哽咽着把头低下了,偷偷地把手帕拿出来了,往脸上一抹,眼泪刷就出来了,周铁蛋的眼睛螯得生疼,暗骂头儿呀头儿,你咋能放这么多辣椒面,辣死了我谁替你办事,好在效果出来了,周铁蛋抬起头,迷糊着婆娑的泪眼,很伤心的样子:

"那小子哭得我实在忍不住,陪着他也掉了不少眼泪,然后我打定主意,给他说,你要想陪罪准备用啥方式,邓少爷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能说两句好话就算完。那小子一听我松了口,破涕为笑,说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这句话,我到那会儿才晓得上了贼船,但也没办法了,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吐个唾沫砸个坑儿,咋能再舔回去,我只好过来了。

那小子就在那边呆着,就看少爷给我不给这个面子,让小的下不下这个台。"

邓二孬转了几个眼珠也想不起周铁蛋啥时候和他好过,上冬学时候这小穷鬼一直和小灵杰粘在一起跟我为难,不过这点邓少爷不在乎,只要说他好话他就高兴。邓少爷一高兴就忘了周铁蛋和他是啥哥们儿了。竟然"自低身价"拍了一下周铁蛋的肩膀:

"好!这个面子我就给你了,咱们去看看小灵杰到底孝敬我什么好玩的。"

小灵杰和狗柱坐在河滩上的大柳树下困得直打瞌睡,秋蝉在柳树上扯足了嗓子"嘶啦嘶啦"叫个不停,狗柱瞌睡大,他和小灵杰坐着也说不来话儿,索性往地下一躺,头一摆地"呼鲁"声就响起来了。小灵杰睡不着,当然不是树上凄凉的蝉声搅得,他一直觉得整治二孬的计划有点欠缺,但又说不出来缺在那儿,或者是打定主意之前过于一时之愤,打定主意后又想到了许多有可能造成的可怕后果,毕竟不是几个月前的小灵杰了,受蔡爷爷耳提面命,悉心点拨,他学到了不少以前听都没听过的道理,这些道理一旦深入内心使他的整个思路想法较之以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认为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无论干啥事儿都得三思而后行,都不能只顾逞自己一时之快,而忘掉爹妈为自己背的包袱和承担的后果。

周铁蛋远远就看见小灵杰手里挥着小柳条坐在地上,狗柱躺在他旁边一动不动。他还以为头儿没发现跟在他后面的二孬,暗中着急,不由得把对二孬说话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好让头儿听个明白,按原计划行事:

"邓少爷,那不是,小灵杰就坐在那边等着呢,我叫他一声,小——灵——杰!"

小灵杰早就看见周铁蛋瞻前顾后地陪着昂首挺胸的二孬往这边来了,心里更乱,几个想法电光火石般在他头脑里穿梭来去,不知该选择那个。周铁蛋那声一喊,小灵杰于刹那之间下了决心,开弓没有回头箭,邓二孬这小子真该教训一通,算我替天行道,出了事我一力承担,不连累家里人和铁蛋他们俩就得了。

说话间二孬和周铁蛋已经到了身边,周铁蛋背对着头儿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二孬只从鼻孔里冷冷地哼出一声,仰首看天,对小灵杰不予理睬。

小灵杰等周铁蛋着急够了,才慢腾腾地走到二孬面前,笑嘻嘻地说:

"邓少爷,日前小的多有得罪,今儿个给您老人家陪礼道歉了,望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俗话说得好:将军额头能跑马,宰相肚里能撑船。邓少爷就别和小的一般见识了。"

二孬仰首看天的姿势不变,只从鼻孔里又哼出一声,显然对小灵杰只说这么几句软话不太满意,他在等周铁蛋说的那个好玩的。

小灵杰明白二孬的意思,也不愿再拐弯抹角吊他胃口,索性舍去先时计议不要,顺水推舟接下来说:

"邓少爷,小的当然不会愚笨到这个地步,只说两句好话就想请少爷您慈悲为怀。小的几个和狗柱去打猪草,发现了一个地洞,洞里面十分好玩,邓少爷如有雅兴,就请由我俩带路去看个究竟。"

狗柱这时候也醒来了,一看到轮他发言了忙不迭就扯头儿的袖子:

"头儿,你不是说那个地洞谁也不让他晓得吗?咋会,——,唉?就咱们俩玩儿多好。"

二孬对于他们这帮穷孩子喜欢玩的把戏一向嗤之以鼻,平时连问都不问的,这会儿给周铁蛋和小灵杰灌足了迷魂药,心下不免有些痒痒,又看狗柱那么悻悻的,他觉得地洞想必真的是特别好玩,不如就去看一看吧!

邓少爷这才不再仰首看天,而是看了周铁蛋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

"铁蛋,那咱俩就去看看。"

周铁蛋心里暗骂,你个不要脸的,你他娘的要看就明说,还把黑锅扣我头上,他娘的,你以为你是皇亲国戚,龙子龙孙呀?摆那么大的臭架子,人家给你陪礼你竟然理都不理。

"少爷,您老人家只要有兴致,我周铁蛋就舍命陪着了。。

四个人走的是去鬼地那条通道上发出的那一岔,就是蔡爷爷带小灵杰和铁周蛋出来那口。一路上周铁蛋使尽全身解数,拍得二孬满头雾水,不晓得东南西北,也不问路,昂了头跟着三个穷孩子往圈套里走。

地洞入口处被蔡爷爷伪装过,如不事先知道内情任谁也看不出来。那一片到处都是荒草蒿棵,一旷无垠,地洞入口极不好找。为了增加二孬的好奇感,小灵杰故意让狗柱先满头大汗地找了一遍,狗柱疯狗般地围着他们三个遛了一圈,悻悻而返,没有小灵杰的同意,他当然"找"不到地洞入口。

小灵杰拍着脑袋想了半天:

"奇怪哩,咋会这样呢?我们俩那天还做了标记呢?这可咋办呢?罪不但没陪成,还烦劳邓少爷跟我们白跑一趟。"

二孬一听找不到了就想生气,他倒没意识到三个人只是想吊一下他的胃口,跟着三个穷鬼跑这么大半天,邓家养尊处优的少爷如果不生气那还有少爷派头吗?

"你个小王八羔子,捉弄你家少爷是不是,敢情是一车苞谷还拉得少。"

周铁蛋一看势头不对,这小子火气咋会这么大呢?动不动就想耍耍威风,他还真怕事情闹僵了,好端端的一出戏要砸在邓二孬的牲口脾气上可太不值得。

"邓少爷,别着急,你先坐着息息火,让小灵杰再想想,真想不起来再揍他不迟。"

还是狗柱"聪明"了一把,忽然一拍大腿作惊喜状,对小灵杰大声说:

"头儿,你那天不是说,正午时候洞口正好对着那个那个啥吗?"

小灵杰也"恍然大悟","顿开茅塞":

"少爷,我想起来,狗柱我们俩是吃罢早饭过来,一直玩到后晌才回去,正晌午头儿时候,那棵大树的树梢在地上的影子往前走二十步正好是洞口。"

那棵大树就在四位面前不远处,还没到正晌午。意思就是说只有等下去了。看样子至少得等半个时辰。

二孬可没这个耐性,扭过头气哼哼地看周铁蛋,周铁蛋笑逐颜开:

"少爷,不忙,不忙,晌午饭就在这儿吃了吧!小灵杰早有准备,昨儿个他家里杀了只老母鸡,他特意给您老人家留了两条香酥鸡腿,就在我这儿放着!"

周铁蛋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油布包,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展开,用鼻子尖嗅了嗅,双手捧着递给邓二孬:

"少爷,小的明白您老人家平日都吃山珍海味,瞧不起这玩意儿,可是没办法,小灵杰家就只能弄这玩意儿孝敬您。您老人家迁就一次,啊!要不,您说让小的们到那儿去找吃的,现在就是回去,也赶不上晌午饭了。"

二孬长这么大还从没受过这份窝囊罪,不停歇地跑了半天,虽说有三个穷小子拿好话一直哄着他,可肚子不争气呀!

这会儿肠子都快饿得缠一块去了,想想周铁蛋说的也在理,二话没说,接过那两只黑乎乎的鸡腿就塞嘴里去了,边吃嘴里还"啊呜啊呜"叫着,看来香酥鸡腿做得还不赖,挺香的。

小灵杰他们三个看平时衣冠楚楚的邓少爷啃鸡腿的狼狈样,肚里笑得前仰后合的,这"香酥鸡腿"是狗柱家的鸡害了病,没精打采地熬了十多天,最后死了,狗柱他妈嫌病鸡太脏,让他提了扔坑塘去。狗柱出去正碰上小灵杰,两下一合计就找了口只剩半拉的铁锅跑野地里去了。秋天柴禾好找,两人在地上刨了个简易灶洞,单撕下两只鸡腿拔了毛锅里一扔,又从坑塘里舀了半锅混水。"呼扇呼扇"地烧了半个多时辰,看鸡腿也差不多熟了,于是从锅里捞出来,包上油布,放了一天,那知竟真的做成二孬的"午饭"了。

三个人候着二孬把两只鸡腿风卷残云般吃个一干二净,日头也到头顶了,正是正午。树影子萎溜在树下一个小小的区域里,不过树梢指的方向还很明晰,小灵杰装模作样地沿着影子往前走了二十步,停下来,左顾右盼一番,面露惊喜,打手势招呼二孬过来。

周铁蛋、狗柱占好位置,二孬上去刚好被挤到洞口旁边,小灵杰用脚在草里拔来拔去,忽然间,就听"咯吱"一声。二孬"哎哟"大叫,左腿已经掉进露出在草丛里的一个黑洞里面去了。这下子可捉弄得邓少爷够呛。一条腿卡在洞里,另一条腿留在洞外,身子后歪着欲出不能,欲入不得。

周铁蛋连忙上去把他拽出来,"狠狠"地责怪了小灵杰一顿:

"你咋会能这样捉弄邓少爷,想找死不是。"

小灵杰一脸的诚惶诚恐,走过去扶起二孬,照他刚才磕住的地方用力捏了两把,关切地问:

"少爷,摔疼你了吗?小的该死,没记准确洞口的位置,小的该死。"

二孬本来就疼得倒抽凉气,大腿上的细皮嫩肉好像给划破了一块儿,火辣辣地像涂了辣椒油,又给小灵杰趁机捏了两把,那个疼呀!邓少爷都快挤出大便来了,还好,邓少爷只顾疼呢,忘了发火了,三个人陪着罪扶着二孬进入了地道,又把暗门关上,地道里霎那间一片漆黑。

按三个人的原计划是要把邓少爷送到那个出口的床下让他听一下洞壁上方的"苦戏",一进洞小灵杰方才想起上次他们出来以后那个洞清妖进去过,万一要是那条大洞里伏有清妖岂不坏事,但很快他又琢磨不透了,蔡爷爷带他进去那次可是没遇见一个清妖的。这一点就怪蔡爷爷没给小灵杰解释明白了,清妖的带兵将领也是读过几天兵书战策的,等蔡爷爷带着两个小家伙一跑,将领大脑的热度渐渐降了下来,把事情前前后后考虑了一遍,当下就下令把钻入地洞追捕的兵给叫回来了。将领想的是,一入地洞,黑灯瞎火的,况且大凡地道,都有机关埋伏,人家在暗处,如鱼得水,轻车熟路,我们在明处,束手束脚,步履艰难,下去再多的人搜捕也无济于事,一个一个被敌方干掉在里面,倒不如严防出口,造成我在暗处,敌在明处的局势。他们要是敢从地道口出来,出来一个我就逮他一个。所以将领把正在地道心惊胆战,狼奔豕窜的清妖一个一个召回来。帐篷位置不变,床四外却埋伏上了大批弓箭手和快枪手,天天就呆在那儿守株待兔。蔡爷爷知道清妖将领只要不是笨得出奇,就绝对不会把兵搬到地道里,而那个清妖将领据他所知还有些真才实学,非一般酒囊饭袋可比。因而他敢大摇大摆地带着小灵杰像逛大城县城一样在地道里悠哉悠哉地遛圈。小灵杰不知道这些,在从岔道道通往正道的暗门旁边停下了。侧着耳朵贴在冰凉的石壁上倾神细听,什么也没听到,一片死寂。小家伙还以为是石壁太厚,隔了音,所以才听不到,于是呆在洞壁这边犯上难了。

周铁蛋晓得头儿是担心万一一开洞壁,那边埋伏好的清妖一拥而入,这条秘道又被清妖盘踞是小事,二孬的命也可以算是小事,头儿他们三个的命可是大事儿。别的事儿都可以冒险,这种事绝对不能,这关系着身家性命啊!洞里什么都看不见,三个进来过的摸索着走得还算稳当,二孬就惨了,狗柱在前边拉着他拉得东歪西斜,二孬跌跌撞撞一会头上被洞壁磕一下,一会儿腿又给啥碰一下,苦不堪言。狗柱在前面扯着他虽然是故意难为他,狗柱自己的滋味也不大好受,心里暗骂这么沉,真像拉着一条死狗。走着走着"尊贵"的邓少爷真受不了了,带着哭音说他要回去,狗柱一气之下松了手,由他自己爬在地上往前摸,自己赶上李周二位和他们走一块了。三个人在前边为难时候二孬还在后面很远,他一个人又不敢独自折回去,只好慢慢跟在后边。为了给自己壮胆,他一声接一声地大叫:"周铁蛋,好兄弟,你在哪儿?"

周铁蛋不去理他,衡量了一下距离,估摸二孬听不清他们谈什么,于是压低了些嗓音对小灵杰说:

"头儿,要不咱们就在这块儿给他点颜色瞧瞧,咱三个揍他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看这小子以后还硬不硬,横不横。

硬的怕横的,横的还怕着一个不要命呢!咱们就给他带来不要命的,看他能把咱们咋地。"

小灵杰此刻真是山穷水尽,无计可施,出于对前几次历险的后怕,他绝对不致再拿三个人的性命做赌注去开那道暗门,要就此罢休。却又太便宜邓二孬这个小胎里坏。他细想想,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周铁蛋那个主意还行得通。狗柱一听军师提议要下手揍邓二孬,拳头就捏紧了,"嗬嗬嗬"在黑地里向前挥了几下:"头儿,军师,你们俩歇着,揍他这个绣花枕头,我狗柱一个就绰绰有余了。"

小灵杰思绪如麻,又是小孩天性,那两位三撺掇两不撺掇就动了心:

"好,就这么办,记住了,咱们的目的不是往死里打他,而是往怕里打他,一顿下来,得让他以后见着咱三位膝盖就发软,就想跪下来叫咱们爷爷。还有,别照明处打,免得邓少爷回家露了底细,坏咱们大事。"

邓二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在地上爬到前面仅仅讨来了一顿毒打,他叫得声嘶力竭才听见三个人在前面招呼他:

"邓少爷,快过来吧!我们就等着你啦!"

邓二孬狂喜之下,也没听出三个人的语气来了个大转弯,无暇细想,憋足劲爬了过去。

狗柱最先摸住二孬的脑袋,随手把瓜皮小帽给他一摘,一把抓住粗大的发辫,"蹭"一下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猛可里大叫一声"打!"。

周铁蛋和小灵杰四只拳头随着叫声雨点般地就落二孬背上和屁股上了,邓二孬被狗柱揪得痛彻心肺,差点要晕过去,只顾痛这边了,三个人初始的拳头也没觉出疼来,等觉出来时,身上已经挨了三四十下。

小灵杰打得最带劲,三个人中本来就以他拳头最狠,此刻咬着牙闭了眼不由分说对准二孬身上的丰厚之处一顿狠捶。那两位也不示弱,狗柱还边打边叫:

"打死你个狗娘养的,看你以后还欺负人不欺负了,打死你,打死你。"

二孬开始还杀猪似地嚎叫,渐渐得就只听得"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底下的那堆肉在三个人手里也像面条一样软了。小灵杰也打累了,又怕万一把二孬打出啥不得劲,他在老爹面前吃不了兜着走是小事,他老爹在邓财主那里没法交待才是麻烦。于是发一声喊,三个人一齐歇手。好半晌躺在地上的二孬才"吮唷吮唷"地开始叫疼。

周铁蛋把他掀起来扔到小灵杰脚底下,小灵杰抹了一把汗,从嘴里吁出一口长气,觉得遍体舒泰,如同喝了玉液琼浆一般。周铁蛋给二孬指派了一个上午,早就忍了一肚子火气,把他扔下后还又捎带上了重重的一脚,二孬吃不住疼,又嚎了几声,方始停下,小灵杰大笑:

"邓少爷,我还以为您老人家不晓得啥叫疼呢?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小王八羔子才会哭才会熬不住疼了哭爹叫娘,您老人家也强不到哪儿去呀?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张狗脸。"

周铁蛋也在一边兴灾乐祸地帮腔:

"邓少爷,真是对不住,小的要早知道他们俩叫您过来是要教育您打死我我也不敢让您老人家出来,唉!大错铸成,悔之晚矣!悔之晚矣!我周铁蛋今生恐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狗柱在旁边已经歇过了劲,小灵杰教他的词儿没进洞就用完了,他天生拙嘴笨舌,不会说句囫囵话,看头儿和军师两个人骂得酣畅淋漓,一发急,还真给他憋出来一句:

"你个小狗娘养的,还不赶快乞求头儿饶你一条狗命,要不然,我狗柱的拳头可是吃荤还带着不长眼,你就等着享受吧!"

二孬真让这一通老拳揍怕了,现在谁让他咋着他都会咋着,只要别让他死或者再让他挨打,就是让骂他亲爹是小王八羔子他都会毫不犹豫,一听二孬那么说,二孬立刻就爬到小灵杰面前,抱住他的双腿了:

"小灵杰,二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你,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求你给我一条生路,我今生今世感恩戴德。"

"你这会儿不是邓少爷了?"

"不是,不是,您才是李少爷。"

"二孬,你说,你该着该不着叫我一声爷爷。"

"该着,该着,李爷爷,你就饶了小的吧!我真的以后再也不敢冲撞您老儿了。"

周铁蛋和狗拉在旁边抿着嘴笑,笑完了又命令二孬再叫,二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服服贴贴地又叫了七声,小灵杰终于开了腔:

"好了,乖孙孙,你李爷爷就看在你年龄小,不懂事的面上,饶了你这回,以后要是再不三不四,你就提着脑袋找你李爷爷陪罪吧!哈哈哈!起来吧!你这条没骨头的狗,做你爷爷我还觉得丢脸呢!你个狗娘养的!"

二孬一连答了十来个"是",如蒙大赦地爬起来,老老实实地靠着小灵杰,讨好地问他:

"李爷爷,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小灵杰"嗯"了一声不说话,周铁蛋接上来给他约法三章:

"第一,回家别给你老爹说是挨了揍,就说走路没长眼大平路上摔了一跤,第二,你老爹问你中午在哪儿吃的饭,也不要实说,理由已经给你找好了,就说老同学聚会。第三,你李爷爷的苞谷折合成银钱,三天内务必送过来。要钱的理由嘛就说是老同学聚会原来说是凑份子,你为了给老爹扬名,自己出了,现在还欠着,隔两天就得送去。记住了吗?"

二孬当然不敢记不住,在心里默背了两遍,方才点头:

"您老人家教的我一字不落全记下了!"

"好!这就好!话说到这儿就算完了,你个狗娘养的想好了,啊!如果那一天这件事败露出来,你爹妈就等着给你收尸吧!"

最后这句话是小灵杰补充的,他怕前面的话镇不住这个作威作福的狗少,所以又加重语气告诫了他一遍。

小灵杰回家时又是日薄西山,老爹还没有回来,这几天他一直憋着股气,憋得饭也懒得吃,家里人正担心小孩子气出病了咋办。一看他这天回来眉飞色舞的,曹氏还以为他又在哪儿受了"点拨",回来晚也不给他计较了。小灵杰美美地吃了顿饭,倒下便睡。

二孬隔了两天果然送了一两银子过来,小灵杰也不晓得苞谷能卖多少钱一斤,还虎着脸追问了一句:"够了吗?"二孬吓得一怔,连忙申辩说他问过他们家长工阿双,阿双说再好的苞谷也能买一车,小灵杰一瞪眼:

"那你说你李爷爷还得再找你些零头儿不成?"

"哪里话,哪里话,不多,不多。"

二孬送了银子陪了些小心夹着尾巴就跑了,小灵杰托着银子意气风发地回到家里,冲堂屋里就是一嗓子:

"妈,我拾了一两银子。"

曹氏没听明白儿子说的什么,倒给吓得一激灵,出了屋门一看儿子一脸得意,手里托着一两银子站在当院,看样子是想领赏。

曹氏就是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天上能掉下来一两银子让儿子拾回来,她怀疑是儿子和其他小孩合伙偷人家的。于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要他说出实情,无奈小灵杰铁板一块,一口咬定就说是大路边草棵里逮蛐蛐拾的,并拉出周铁蛋和狗柱两个作证。曹氏知道这两个人是儿子的狐朋狗友,肯定要帮儿子说话,可惜她又实在抓不住真凭实据,再说转念一想,她也想不出来那个能带一两银子出门的人能笨得让一帮小家伙偷了。于是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了七八分。小灵杰看妈不问他了,回里屋躺在床上,很随便地问:

"妈,一车苞谷能卖多少钱?"

曹氏一时转不过来弯,也随口答了一句:

"也就五六百钱吧!"

小灵杰在里边床上一吐舌头,暗暗发笑,邓二孬这个小王八蛋还真的没敢耍弄他李爷爷。曹氏回答完了也回过神了:

"哎,二小子,你问苞谷啥价儿干吗?"

"我算一下咱们赚了多少钱!"

曹氏的头"嗡"一声就大了,她觉出有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将要被她猜到,她霎时间口干古燥,嘴唇哆嗦得话都几乎说不出了:

"钱……钱是不是……你向邓二孬要的?"

小灵杰往外一伸头看见妈的脸色和嘴唇熬白,没有半点血色,眼睛也少了神采,"腾"一声就从里屋蹦出来了,趴到妈的膝盖上:

"妈!我咋会干那种蠢事呢?爹您们俩不是说了我好几遍了,不让我去招惹邓二孬,我咋能不听您们话呢?钱真是我拾的,算成苞谷是因为咱们那一车苞谷等于丢了,钱是拾回来的,那咱不是捞够了本等于又拾了些钱吗?"

曹氏激动了好久,心如鹿撞。小灵杰怎么解释她也只是半信半疑,小灵杰没想到仅只怀疑他整治了邓二孬就把一向没有乱过分寸的妈吓成这样儿,他后悔当初不该意气用事了。

现在只有看邓二孬那小子咋办了,小灵杰已经下了决心万一邓二孬把事情泄露,他就给他一命抵一命,先杀了他然后自己跳子牙河。

过了一两个月,邓二孬看到李灵杰总是好眉好眼地说话,虽然不再点头哈腰地叫他爷爷,碰到其他李家人也同样有了礼节,把胡胡李惊奇得不敢相信他就是从前眼睛长在脑门上的邓少爷。小灵杰心里明白怎么回事,晓得这小子真是他妈的连狗都不如,一治就怕了。高兴之余想起自己那个跳子牙河的悲壮计划,不免又有些莫可名状的怅然若失。曹氏也是提心吊胆了一两个月,怕不定那一天邓家的人找上门来,时间长了慢慢地也就把害怕给忘了,倒是逢着到她家做针线活捎带着聊天的妇女就唠叨:

"天上还真有掉下个金元宝的事儿,我家小灵杰前些时就拾了一个……"

正文 一、天子脚下(1)

小李莲英跟着爹娘一路逃荒,来到了永定门城楼下,头天夜里,他爹就亲眼目睹了一个饿急了眼的男人,竟将老婆杀死,用人肉喂孩子……望着缺吃少穿的一家老小,他爹茫然了……

已经是咸丰六年的孟秋季节了,就在八月十五中秋佳节的前几天,秋风依然很是强劲,满天秋叶狂舞。许是李家老小流落街头、衣不蔽体的缘故,他们觉得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胡胡李一直心里琢磨,掐指算算,总共也不过才走了两天工夫,这老天刷拉一声就把寒冬的气氛笼罩到他们头上了。

一路上那滋味可真不好受,连明扯夜地往前赶,小孩子脚力弱,跟不上趟,慢慢吞吞地走,随身携带的干粮又不多,一出大城,走到那儿都人生地不熟,坐吃山空,怕是到不了京城,李家上下就埋骨路边喂野狗了。

这两天可把兄弟五个害苦了。小家伙乍出家门还觉得啥都挺新鲜,胡胡李在前头推着鬼头独轮车闷声不响地只顾走,哥儿几个便缠着曹氏问这个问那个。兄弟几个自出娘胎走得再远也没出过大城县,沿着子牙河岸一出大城境,老大和老五便跑前边去了,欢呼雀跃,老三和老四稍微稳重一些,没有表现得像大哥和小弟那么活泼,就是扯着曹氏的袖子不丢手,路边看见个小石子都捡起来看看是不是比大城的石头子要圆一些,要沉一些。当然那些七灵八怪的问题就不用提了,稠的像他们头上的头发,曹氏开始还勉为其难,吞吞吐吐地敷衍几句,那知这两位问得越来越蹊跷。曹氏也是长这么大也没看过大城县边,农村妇女憋在家里能懂些啥,讲究的是地里一张锄、屋里一把剪,能干得幼粗活,缝缝补补得再手巧心灵一点,就够个好媳妇的标准了。按理说,曹氏在左邻右舍的大姑娘小媳妇里也是个排头人物,素以见多识广著称的。老三老四想来是见过老妈在一堆女人里边高谈阔论,技压群"芳"的上乘表现,所以不期然便拿她当了无所不晓、无所不知的大能人了。曹氏在俩小子面前吱吱唔唔,答不上来,而这两位还不识眼窍,索性扯住妈的衣角停下了,瞪眼巴巴地瞅老妈翕动的嘴唇,曹氏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想斥责几句想想小孩子家身子骨还嫩着便跟爹妈大老远跑着逃荒,够难为的了,忍了几忍实在狠不下心。小灵杰心里有事,本来他一个人夹在老爹和老妈中间走,一看这样便给老妈找了个台阶,扯上老三老四到前面追老大和老五了。曹氏紧赶几步撵上丈夫,两个人并排走,看着前面苍茫暮色中一蹦一跳的五个孩子,胡胡李心里真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涩味味俱全。沉吟半晌,胡胡李转头过去爱怜地看着妻子,轻声慢语中不无无可奈何的成份,说:"天黑下来咋办?五个孩子都没走过远路!"

没有等到天黑,几个小家伙就筋疲力竭,大叫着腰酸腿疼,不想再走了。其时李家正走在一片旷野里,夜色正从四围看不见的地方悄没声息地匝地扑来,极目远眺,路尽头灰蒙蒙的一片,而算算脚程离走过的最近的那个村子少说也得有十来里路了,再折回去显然不妥,往前走就是走到猴年马月才晓得能不能碰上个有人烟的村子,然而脚下站这片地上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就是想找个避风的地方都找不到,这时候晚风已经甚是骇人,"呼隆隆"叫着由远而近,铺天盖地。

要在这地儿露宿,不找个避风的茅草庵还真不行,十之八九几个小家伙得冻出病来。可是,到哪儿去找茅草庵呢?四下里连棵大一点的树都没有,路边上只有稀稀落落、瑟瑟发抖的蒿草,地里折腾得乱七八糟,显然是没有人侍弄,秋没种上,要不算时令,苞谷苗也差不多该着露头了。

胡胡李晓得哥儿几个都没说假话,那四位已经不由分说坐地上了,抬着头抹着汗可怜巴巴地看着老爹,小灵杰倒没说累,可是那一脸汗珠和张着大嘴直喘粗气的架势表明他现在也是寸步难行。大约出大城有个二三十里地了,这两三个时辰没少赶路。因为几个小家伙开始是新鲜劲儿,乍出家门,直顾憋足劲往前跑着撒欢儿,一时半会儿觉不出累,等新鲜劲儿一过,气一泄,再想把他们拉起来可就千难万难了。胡胡李看看曹氏,曹氏摇摇头,表示无计可施。

最后实在想不来别的办法,几个小家伙干脆躺地上打滚,嘴皮子磨破要他们加劲再跑一截住旅店里他们都不干。第一个晚上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了,大地为床,黑天是房顶,五个孩子做一堆挤在胡胡李捎出来的一件破棉袄上,胡胡李和曹氏一人捡了一抱干草,躺在两边堵着孩子,鬼头独轮车放在上风头稍微挡一点风,至少感觉上比一点遮拦没有要强一筹。

胡胡李夫妇这晚都没睡觉,睁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一直聊到东方发白。后半夜时候风小了,天却更冷,周身上下直往外冒凉气,胡胡李怕把孩子冻出病来,把身上的衣裳又脱了几件盖在孩子身上,他身上就披着小褂、抱着膀子坐到天亮,直冷得牙关格格打架。

第二天的路明显比第一天难走,先是老五抱怨脚疼,胡胡李要他忍受点。那知小家伙坐地上把鞋脱了,翘起脚丫子让老爹看。胡胡李一看心疼得直往下掉泪蛋子。只见小儿子的脚底板上密密麻麻全是大大小小的血泡,有几个已经烂掉,露着殷红的血肉。于是,理所当然,小家伙在独轮车上坐了一段,这下子坏了,小五刚下来老四又脱下鞋让老爹看,自然他也得坐上去歇一会儿。兄弟几个除了小灵杰,走马灯似地在独轮车上晃悠。天快黑时,也没能走几步路,好在胡胡李学到了精细。找了个满面尘灰的农人一打听,再往前走又是几十里路无店无村,于是一家人就近找了个只剩四堵墙的破土地庙,找了些柴火点着烧了一锅稀饭,草草果腹,借着稀饭入肚的那股子热气,倒头便睡。

如是五六天,拉住行人问路,大家一例都说前面就是京城,可咋走也走不到,有时候甩开大步鼓足气力走一阵子自认为已走出很远,回头看看,动身时的那株作为标记的小树枝头上飘摇的几柄枯叶还清晰可辨。第七天头上,傍晚时分,李家老小终于到了京城外的官道上,比一路走来的景象确实多许多生气。虽已傍晚,官道上仍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嘻笑怒骂之声不绝于耳,果然是一处繁华昌盛地,温柔富贵乡。

胡胡李心下暗叹,无怪乎人常说有福之人要生在大邦之地。京城里赶马车的看着都比大城县的县太爷风光。胡胡李那里晓得,赶在天黑之前出城的都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奴仆皂役,官家里厮混久了,自然而然带出来那么一丝和庶民百姓不一般的所谓"光棍气"。就这个就够上让胡胡李咂舌啧嘴称赞上半天合不拢嘴了。

李家当晚没进城里,一则怕一进城天便全暗下来,黑灯瞎火的他们又没地去投靠。况且京城里规矩咋样儿,是不是让异乡逃难的乞蹴着躲一夜他们都不清楚。乡下人初次到大城镇都这样,前怕狼后怕虎,总认为城里的事要比家里多好多,弄不好、一不小心被人耻笑了去,所以举手投足之间便显得缩手缩脚,畏首畏尾,结果这样还是被耻笑了,城里人称这为"乡巴佬"的"土包子气",客气一点的叫"小家子气"。胡胡李年轻时候认识不少三教九流,走南闯北,萍飘天涯的江湖人,场面上的事多多少少晓得一点。然而,就是晓得这一点正好对他无形中造成了约束,使他在大门口徘徊踯躅了许多,仍然拿不定主意是进是出。

他们面前那个巍峨壮观的城门楼是永定门,胡胡李不认得,是小灵杰告诉他的。五个小家伙一到人多地儿便跑得没了影,曹氏咋喊都喊不住,只有小灵杰乖乖地跟在老爹身后,老爹走那儿他也走那儿,只是不像老三老四一样嘴里喋喋不休地不停发问。偶而看到啥新奇好玩的,也不多说话,只扯一下老爹的袖子指给他看。爷儿俩都是破天荒第一遭来到天子脚下,这片宝地满眼都是看不完的好景致,别的不说,就那座城门楼就让小灵杰足足端详了一袋烟工夫。当时日头已经下了山,天地间还留存着最后一丝光明,天色却是铁板一块的晦暗、阴沉而凝重,冷风夹着砂粒拼命地刮,城门楼连着两边同样威武、古朴,而且厚重的城墙,矗立在天空作为大背景的夜色中,剪影是黑色的,巍峨高大,气势雄伟,看上去让人觉得端庄、肃穆、森严、高贵,不自觉地会油然而生肃然起敬之意。城门楼像一个实心的四方大土台,样式倒是和大城的城门楼一样,可是气象可就相差天地、不可同日而语了。夜色凄迷,隐约可见城门楼上飞檐斗拱,色作金黄,是皇帝龙袍的那种颜色,尊贵而且高雅,飞檐四角各有挑着一个铜铃,此刻在晚风中正飘然欲飞,发出像说书艺人描摹的那种大将出征时的"马走銮铃"声,"克啷克啷"清脆悦耳。

城墙是赭红色的,色调沉闷中不乏庄重,永定门三个大字便刻在城门上方。城门是朱红色,上面是碗口大小磨得锃明发亮的铜钉。城门上方的门杠上悬着两只大灯笼,照得城门口亮如白昼,衬得门上的铜钉更是耀眼刺明。四五个盔明甲亮的士兵站在门洞里冷眼旁观着从门口进进出出川流不息的人群,手里的长矛红缨飘洒,人更如铁铸一般凝立不动。

那四个小家伙不知在哪儿逛了一圈后嘴唇上拖着哈喇子溜溜地回来了,神志似是有些怅然若失,曹氏晓得他们是看到了好吃或者好玩的东西,想要钱买又怕挨训斥,所以缩着脖子不敢出声。胡胡李和小灵杰在城门口逡巡了几圈,怕引起护门兵怀疑,又怕曹氏和几个孩子等得发急,便又回到独轮车扎着的地方。等一会儿再往回看,城门已关上了。于是胡胡李不再犹豫不决,就在偏僻角落里打开铺盖,狠狠心掏些零钱给几个孩子一人买了张烙火烧,让他们吃完后躺下睡觉,他和曹氏便在一旁坐着,望着跟前寥落却又明亮的灯火,陷入了沉思。

后几天走得失了算计,胡胡李也不晓得一家大小在路上颠沛流离了多远路,现在回想起来,用一个千辛万苦概括怕是毫不为过,那是多艰难的旅程啊!

出大城两天之后,他们便断了粮,一家大大小小七口人,七张嘴,小家伙都正长身子,少吃一点都不行,一点不吃别说走路,坐着都头晕眼花。也是情急生智,胡胡李万般无奈之下想起了临走时为防万一捎了把胡琴。于是他把胡琴取出来,用半天时间教了小灵杰几支小曲,然后爷儿俩便先安置好那几位,他们抱着胡琴,端了饭碗穿街走巷给人唱小曲、拉胡琴,哀告乞讨,踩破千家门,吃着百家饭。别以为这样就不怕饿肚子了,要真那样胡胡李说不定会随便找一地儿住下,不再往前走,反正前途漫漫无望,只要能活下去,不往前走最好。可是一路上他们经过的大镇小村,一律都房倒屋塌,十家院子进去后倒有七八家是空的,剩下的两三家还是正准备举家搬迁的,见了他们大多数的农人都只能从眼里挤出几滴泪水表示一下道义上的同情,接下来便是诉苦:

"这年月,兵荒马乱的,吃了上顿不晓得能不能吃上下顿,逢着上忙二月和下忙八月官府照收田赋不误,谁家都没有隔夜粮啊!"

其实即便胡胡李不打听,只看他们的脸色就能看得出来,农人们个个破衣烂衫,脸色黄中泛青,眼窝深陷,脚步轻浮,说两三句话便得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他们也在挨着饿呀!胡胡李往往不忍多视,甚至狠不得把身上仅存的那一点钱塞给他们救急。因而,胡胡李父子挨门串屋地跑断腿、磨烂脚偶而碰上一两个家道殷实而且心地善良的户,抹着眼泪送给他们一点粮食或是面饭馒头什么的,充其量大吃起来也只能管饱一顿。后边呢?说不定得饿上二顿、三顿,乃至四顿。他们又舍不得住旅店,赶个好地儿能找个完整无缺的土地庙住,虽然门缝窗缝有风不住地往里挤,可是看看萧然的四壁毕竟有一种安全感。碰得不好,便只有就地取材、因地制宜,有树的靠棵大树,有坑的找个大坑。躺在稍微避风的地方。那会儿非但睡不着,还得担惊受怕。旷野地里,保不准那块就会钻出一群拦路打劫的,这些拦路打劫的倒未必都是专干这行的坏蛋,有许多是穷饿无聊的农人。胡胡李曾亲眼看见大路旁边躺着一副新鲜骨架,说它新鲜是因为那副骨架的骨头缝里还渗着血丝。如果胡胡李的眼光没有看错的话,那副骨架从血肉丰满到只剩骷髅不会超过一天。说他是骨架,是因为那上面肉去完后,骨头一点没有失去。胡胡李敢肯定若非是人,绝不可能"做工"这么细致,他感到一阵恶心。他几乎可以由此推测出一群人围着热气腾腾的煮着人肉的铁锅会是怎样一种表情,眼睛一定是像恶狼一样,蓝莹莹的闪着贪婪和攫取的光,脸上一定笼罩着只有抱着鬼头刀瞅着死囚的后脖颈琢磨从哪地下刀比较好时的刽子手才有可能拥有的杀气。想到这儿,胡胡李后脖颈便凉飕飕地冷,同时浑身发软,骨头发酥,仿佛自己的血肉正被一群他想像的那样的人用解腕尖刀一点一点往下割。又过了没几天,一天晚上,他们没找到栖身的破庙,只得在一个干涸的小水沟里过夜,夜半时分的时候他听到一阵响动从河沟上边传过来,那夜有淡淡的月光,天地间一片神秘的清辉,他趴在草里潜到声响下面,听出是一男一女在窃窃私语,似乎是商量啥家务。他暗笑自己神经是否绷得太紧,正要潜走,就听见上面一声短促但却惨不忍闻的惊叫,是女人发出的。他不晓得发生了啥事,呆着不敢乱动。一会工夫,他就听见身边一阵重物拖在地上走动的声音,侧目看去,他的心陡地一阵紧缩,霎那间他觉得一股胆汁缓缓地流进嘴里,又寒又苦。那两个刚才说话的人已露出形迹,不过是男的拖着女的,女的一丝不挂,浸在月光下泛着一种触目惊心的苍白,只是胸膛上两乳之间是玫瑰花瓣似的艳红,那是血,似乎还有刺鼻的腥味,男的嘴里叼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刀,在月光下闪亮着像一只死鱼眼睛。胡胡李的心又蹦到了嗓子眼,那股苦涩弥漫到他的全身每个他能感觉到的地方。他的眼睛一眨不眨,那瞬间他惊恐到了极点,也好奇到了极点。

男的把女的拖到河心,河心有水,波光粼粼,无声无息地流,男人撩起水,"哗啦哗啦"地响,他洗得很仓促,像是害怕什么,眼睛不停地左顾右盼,胡胡李屏紧呼吸,一动不动。

男人洗的是女人的私处和身上的伤口。洗完之后,他便把叼在嘴里的刀操在手里,胡胡李这时发现男人腰里鼓鼓囊囊地塞着一只麻袋。男人的脸正对着胡胡李,胡胡李却看不见他的表情,或者说他迷迷蒙蒙地看见了但是不敢反馈到大脑作任何判断。男人把刀操在手里犹豫了半晌,好像是考虑下刀的具体方位。突然间就见他把刀一下子扎进女人的胸膛里,刀身没入,只留刀柄,手腕一旋,片刻之间,女人的一只奶子便被他装进了麻袋。胡胡李不想再看下去,可是他的眼睛已然连闭上的力气都没有,他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把女人剔成一副光秃秃、血淋淋的骨架,最后又俯身上去把女人骨架上的血丝舐干净,甚至还啧啧地咂了一下嘴,像吃完肉骨头的狗,舌头伸出老长。胡胡李看见男人不算肥厚的舌头血红血红,像汪着一团鲜血。

男人走的时候很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仍旧被他挂回腰间的麻袋,脸上露出了春花般灿烂的笑容。麻袋此刻更鼓,把男人的腰带坠成弧形,胡胡李听到男人说了一句话,是:

"秋菊,你放心走吧!把你吃完后,再没吃的,我会把自己杀掉让孩子吃。"

胡胡李说不清楚自己把男人说的每一个字吸入耳朵后到底感觉到了什么,反正男人走后他整整呕吐了一个时辰,呕到最后,从嘴里丝丝渗出的成了黄水,像脓一样稠,一样粘,他怀疑那真的是他的胆汁。因为这些呕出后他不再想呕,而且嘴里也奇迹般消失了苦涩的感觉。

这回事,李家只有他自己知道。天明后重新上路,他又有想呕的冲动,曹氏以为他受了风寒,劝他歇一会儿再走,他不歇,他只想赶快走出这片能看见那条河沟和河边枯草的地方。

这次还不是最让胡胡李心惊肉跳、魂牵梦萦的,因为发生在夜里的事他可以强迫自己相信那不过是一场梦而已,他可以迫使自己不去想那片触目惊心的苍白和玫瑰花瓣的艳红。他可以忘记那个夜晚乃至在那个夜晚露宿河沟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然而,又有一次经历使他不得不将强迫埋进下意识的一切全部回忆过来。那次,他刚吃过一只濒临腐烂的野狗后腿,那条野狗被小灵杰发现时已不堪入目,肚子胀成了皮鼓,光洁透亮,隐隐可以看见蛆虫在皮鼓里蠢蠢蠕动。

那时候,他们已经两天水米没有沾牙,仔细想想这次事就发生在进入灯红酒绿的京城外前一天。当时是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野狗四仰八叉躺在野地里,胡胡李看到了几个儿子看见野狗尸体时惊喜和贪婪的眼光。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脚麻利地斩去野狗的肚肠,留下腐烂得不太厉害的四条腿和头。小灵杰和老三跑出去了两个时辰不知从哪儿搞回来半锅飘着草根和秽物的浊水,水色作灰绿,臭味扑鼻。胡胡李已顾不得这些,架起柴火一阵猛煮,没有盐,没有佐料,啥都没有,只有臭水和不算太臭的狗肉。锅滚水响,臭味更浓,拂之不去,胡胡李捏住鼻子,用刀叉起一条后腿,肉色灰白,呈蜂窝状,入口不知何味,吞入喉咙,五脏稍微充实,咽口唾沫,再看,只见几个儿子已如狼似虎,发一声喊,各自抓起一块狗肉塞入口中,嚼得"喝喝"有声。到得最后,一家人各抚肚腹,满嘴流油,锅内水尽,只余烤干之杂草若干,碎骨若干,只不知小灵杰是否想起了送给二孬的那只鸡腿。

赤日炎炎,整装再走,前行不多远,路尽处赫然有一村庄。破壁残垣,壁垣皆萧然作黑褐色,有几处壁上尚有未燃尽的麦秸苫顶,显然是经过大火之洗劫。

村内无有炊烟,当然亦无鸡犬之声和人呼儿唤女、扶老携幼奔走之态。胡胡李心下凄然,驻足许久,方始下定留宿之决心。当时日头已斜傍断墙,道不尽萧索景象,晚云如血,涂沫尽半拉天空,荒村的几棵半截焦树屹立风中,宛如无字墓碑述说墓主辛酸。胡胡李做梦也没想到就是在这个村子里他差点没有呕尽肝肠,命丧黄泉,吃进去的烂狗肉又被他原封不动吐出,当然又有稠浓的"胆汁",只是狗肉和胆汁全成了艳红,像夜半河沟里女人胸膛上淌血的伤口。

村子很大,在夕阳下静谧成了死寂,连被秋风吹起的枯枝败叶都不带一丝生气,进村后触目所见尽是空宅死院。房屋都是麦秸苫顶,火焚殆尽,只余下灰烬和残梁叙说沧桑。转过村子,已没有大路,曲径通幽,一羊肠小道自村后若隐若现,没入苍穹。李家大小提心吊胆地踮着脚尖往前走,斜刺里忽然冲出一只野狗,白牙森森,眼光莹莹,除了饱胀的肚腹外,像是饿狼而不像狗。狗狺狺狂叫着,吡牙咧嘴,唇间犹有鲜血往下滴落,统观其全身,也像是刚从死尸堆里逃出来的,毛被紫血凝成一绺,凝成一团。前腿上分明还有一小节血肉模糊的肠子晃悠着。狗人对峙片刻,狗夹起尾巴逃去,极目前看,只见枯树杂草,水流声源源,似有小河在前,河边杂草盖过人深,却并不连成整片,一簇一簇在风中抖擞。草丛中似有布片迎风招展,不是一片,很多很多,像天兵挂在大城城墙上的旗帜。

再往前走,忽然有血腥味随风逸入鼻孔,李家人并不害怕,连日里村头路边见着的死尸没有二十具也得有十九,见多了自然就失了惊恐,如同家常便饭一般了。小灵杰扯着老三飞步上前,没入荒草,河沟下伴着淙淙水声传来一声颤得像秋叶一样的叫声:

"爹,您快来看!"

胡胡李不假思索,也进了荒草。河岸就在杂草掩映之下,坡极陡。小灵杰是在河底叫的,岸上杂草中死尸枕藉,看服饰都是当地农民,破衣烂衫,死状均是极惨。胡胡李一眼即看见有好几具身首两离的,脑袋遗落在草丛里只有撮撮黑发随风飘摇。胡胡李视而不见,踊身跳下河坡,睁目看时,喉头猛然似被重物撞击。不可阻挡有一股又热又酸的暖流破口而出,只见河滩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女人一丝不挂的尸体,像一条条搁浅在河岸上的大鱼,女人都很年轻,有的身边还扔着摔得脑浆迸裂的小孩。小灵杰和老三正在死人堆里呆若木鸡般站着。胡胡李几乎要呕尽肚肠方才作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他简直已经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人间?幽冥鬼府?女人生前肯定全都被强暴过。河滩上全是细沙,打斗之痕迹宛然在目。有的女人已被分割得支离破碎,血肉狼藉,血已干,在沙上并不明显,只有一条条死鱼般横陈的身躯。小河里的已流尽苦泪而继之以血,水声淙淙,映着如血残阳,红白分明。

胡胡李被两个孩子搀回原地,曹氏不明就里,看胡胡李脸色蜡黄,也没多问。当晚一家人沿河边焦树林迤逦行出七八里地,方涉水过河,找了宿头睡下。

有时候胡胡李真怀疑他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有事儿时忙活得筋疲力尽而无暇多想,一旦静下来他便不自觉地害怕,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怕啥!人?鬼?他甚至怕见任何人,路上风尘仆仆地过去一个行色匆匆的旅人,只要看他一眼,被他瞧见,他都会怕得要命,怕这个人是身藏利刃、意欲行凶杀人的坏蛋。

一路上碰到的活人不多,多得是像河边荒村里的死人,偶至人稍多处,他便长舒一口气,油然而生一种安全感。就是在这些地方他听到不少有关时局的牢骚和议论。说这些话的人眼里都满蕴愤怒和不满。他们说自洋鬼子在南边上岸以后,大清国的老百姓便没有过一天舒心日子,洋鬼子没来之前好歹还有条活路,洋鬼子一来老白姓一下子全瞪了眼。朝廷今儿赔这家洋鬼子钱,明儿赔那家洋鬼子钱,永远也赔不尽的债,朝廷一时半会出不起,全转嫁到老百姓头上。国势一日比一日难以收拾,连老天爷也趁火打劫,直隶"九河"连年为患,黄河连续三年三次决口发水,滔滔浊浪中毙命的老百姓不下几百万。大水过处,房倒屋塌,财物人畜冲劫一空,数百里内一片汪洋。洪水过后,到处是泡得发胀的人尸,无人过问,瘟役再流行一阵,勉强从河神手里逃出来的人们又遥遥看见了鬼门关。再加之土匪横行,天下大乱,故而有些地方真成了十屋十空,几十里内不见一丝炊烟者不胜枚举。没有遭水灾的地儿境遇也好不到哪儿去,五谷青苗刚在地里露头,成千上万、铺天盖地的蝗虫就"嗡嗡"地飞过来了,只要有叶的东西一扫光,寸草不留,稍大一点的树木只剩光秃秃的杆子。有许多地方一人高以下的树皮全被饿疯的老百姓剥下来吃掉了。树木无枝无叶,又露出半截白茬,极其骇人。

田地荒芜,民不聊生,到处都插着草标卖儿卖女,以至于一个十七八岁的黄花闺女还不值几十枚咸丰通宝!更有甚者,易子而食,官路上处处饿殍横卧,招来野狗争食、狂吠踢咬;半空中一群群尖嘴乌鸦也凑趣,追逐着腐烂发臭的尸味,毫无顾忌地在低空盘旋游弋,其苍凉凄惨真是目不忍睹,耳不忍闻。老百姓如是困苦,朝廷官吏却依旧按大清律制,逢着二月八月便成群结队收取田赋,半分也不能缺少。交不上就要抓入大狱。这哪是人过的日子!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横竖反正都一个死,还不如跳起来冲上去先杀了大户和贪官污吏吃几顿饱饭再说。那些饿花了眼的灾民们纷纷揭竿而起,有的一个省能有三四十支由饥民组成的大小队伍,其中声势最大的是太平军,从南边起事,大旗一展,一股作气冲到了金陵,立了朝廷,和咸丰皇上平起平坐,争夺起了一统天下。皇上派了不知多少兵马,军队一支支调往江南,调去就回不来了,去一个死一个,去两个死一双。

不过,这些耸人听闻的事毕竟都是在进京路上见到的或听到的。胡胡李坐在永定门外看着灯火通明的北京城,听着城内传出的悠扬动听的丝竹之音,不禁有些心旷神怡。羁縻驿旅时候的事儿他不愿再去多想,多想无益,徒然让他害怕。

他只一门心思去估量天子脚下能给他些什么,他不求荣华福贵,只求吃饱穿暖、合家欢乐团聚即可。然而,还有一个问题现在被提上日程,他到底咋样才能在北京城混口饱饭吃呢?

他一阵茫然。

第二天早上城门大开时,李家一家人迎着初开的太阳进了北京。到这时胡胡李才发现头上顶着露水,脚上蹬着破布鞋,满面菜色的平头百姓还真不少,他们好像是一下子从地底钻出来的,和胡胡李他们一道吵吵嚷嚷地往城里走,胡胡李听出其中有几个大城口音的青年小伙子,他不认得,出于多种复杂的考虑,胡胡李没有上去搭讪。

进了城门洞,往前一看,豁然开朗,眼前一排排整齐的兰砖灰瓦的屋宇,红墙绿顶,雍容华贵的殿堂,鳞比栉次,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更有红男绿女,一律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地在大街上往来穿梭,欢笑声、叫卖声震耳欲聋。越往前走行人越多,嘈杂声也更大,宽阔的大道两边尽是一家家商号,五光十色的门脸、引人注目的招牌,琳琅满目的杂货,满脸堆笑、衣饰华丽的老板就坐在商号门口招睐顾客,各式各样的风味小吃异香扑鼻。这下可把几个小家伙肚里的馋虫勾出来了,小五眼瞄着一串串晶莹剔透、黑紫发红的冰糖葫芦坠着肚子不愿再走,胡胡李在这大邦之地觉得很自惭形秽,看着昂昂然谈笑风生走过的肚满肠肥的北京人,再看看自己一身寒酸的粗布衣裳还有几个大破洞漏着肉,他恨不得赶快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出来。地缝肯定是找不到的,他红着脸,推着独轮车,目不斜视,脚下生风在人堆里左冲右突,只想赶快逃离这片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找个僻静小巷躲进去。小五就在这时候怯怯地叫了一声:

"爹,我想吃那个!"

胡胡李抑住火气,脚下不停,瓮声瓮气地训了小儿子一句:

"你想吃,你老爹我还想吃呢?谁给我钱?"

小五"哇"一声就大哭起来,不但哭而且还在地上打滚,匆匆走过的人忙不迭地躲避。胡胡李听见有人嗲声嗲气地骂了一句:

"谁家的混小子在这儿撒野,怎么这么没管教,脏得跟泥猴似的。"

胡胡李脸上像烧着了一样灼疼,回头看时,一个妙龄女子正用一方丝帕捂住鼻子从小五旁边绕道走,一脸的厌恶。胡胡李不敢再训斥,怕小儿子真赖这儿不走,他这个当爹的人可就丢大了。他连忙从兜里摸出几个铜钱,吩咐小灵杰去买了一支糖葫芦,小五这才破涕为笑。

一家人在阳光灿烂的街心上丧家之犬似地奔跑,好不容易才找了一条较小的巷道。推着独轮车进去,胡胡李擦了擦汗,坐下来唉声叹气地歇了一回。这下他是半点主意也没了,往下一步咋走,四下里举目无亲,人海茫茫,众生芸芸,到哪去找一个落脚的地儿呢?这且不说,就是找好落脚地该咋混口饭呢?胡胡李沮丧之极,一肚子怨气没处发泄,不由想起小儿子刚才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无事生非,于是转头找他,小家伙满脸都是被泪冲开的灰道道,正咬着一个糖葫芦笑咪咪地吃得起劲,胡胡李二话不说,虎着脸怒气冲冲地把他一把揪起来,按到膝盖上捋下裤子狠狠地就是一顿打。小五杀猪也似地嚎,胡胡李打完了把他往地上一扔,让他哭去,自己蹲蹴在一个角落里抽旱烟。

小五大哭,越哭越厉害,曹氏看丈夫下手这么狠,不由得也憋了一口气,上去把小儿子抬过来,一看,只见小五的屁股蛋子上横横竖竖全是血红的手指印。曹氏心疼得本来就想掉泪,憋住气劝了一歇子又劝不住,索性抱住小儿子放声大哭。

也该着胡胡李少操些心,曹氏娘儿俩正哭着,他们所在的小胡同里有一家房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眯缝着眼探头往这边看。胡胡李正愁找不着人问讯,这回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迎上去把原委说了一遍,说是他们逃荒到这儿,衣食无着,想找个便宜的客栈先住下来,问老太太知不知道哪儿有这种旅店。

要说这旅店在北京城遍地都是,他们进城后走这一截路至少经过了二三十家。因为小灵杰一直在仰着头念商店的招牌上的字。可是那地方不能住呀!只看门口那锃明的金字招牌和门口的伙计干净利索的排场,胡胡李心里便直发毛,望而却步。想找其他人问吧又嫌不好意思,怕被人笑话。这一路上胡胡李走着只觉得如有芒刺在背,不经意抬一下头,能遇见几十来人的猜疑、讥讽、嘲笑等等感情兼而有之的眼光。

这个老太太一露面,胡胡李一眼便看出她应该是个古道热肠的好老人家。老太太果然没有辜负胡胡李的期望,睁大浑浊的双眼朝挤在一堆的曹氏和几个孩子看了一眼,叹叹气说:

"捎家带口地出来不容易呀,我明白,我老糊涂了也明白你说这个理儿。"

老人家絮絮地说她是听见有小孩哭才出来看看,并且劝胡胡李别那么狠心,老天爷把人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他活,只要想活,没有活不下去的人,只要想走,没有走不下去的路。胡胡李低着头喏喏连声,表示明白老太太的意思是责怪他不该把气撒到孩子身上,孩子又没有罪。

老太太絮絮地说了好半天,才告诉胡胡李该到哪儿去找那一号的小店,就是只求暂时容身,啥条件都不限的。胡胡李听老太太说完便忙着告辞要走,老太太非说路七拐八弯不好走,走丢了可不好办,坚持要送他们一程,胡胡李诚惶诚恐,再三推辞,老太太执意要送。

一群人簇拥了老太太出胡同口,眼前又有一条南北胡同,老太太喘着气告诉胡胡李沿胡同一直往北走,有五六里地的模样,有一个丁字路口,再沿丁字路口朝西走,不多远就到。

胡胡李临走时老太太一劲叮嘱他别再拿孩子撒气,年轻人啥事都能干,遇着麻烦时平心静气想一想,自然会有招儿,天无绝人之路嘛!胡胡李几乎要感激涕零,站都站不住了。老太太走出好远,他还听见老太太在喃喃自语:

"捎家带口出门在外,难呐!不容易呀!"

小旅店果然极好找,南北胡同上走的人不多,而且看上去没有几个油头粉面的。胡胡李心下稍定,脚下不自觉有了力气,胸膛也挺了起来,老太太那些话说的绝对有道理,至少对眼下四面一摸黑的胡胡李而言是这样。是上午,阳光暖融融照着,胡胡李有了心情,有了目的,自觉不再像汪洋中的一条小船一样随波游荡,时时担心害怕会被风浪掀翻,只要先为一家老小找一个栖身之所,他相信自己肯定有能力糊住这七张口。不用说,老太太的话起的作用真是非同小可。人嘛,到困厄时总希望有人能拉他一把,"拉"的意思包括和他谈天,或者说两句让他宽心的话,这就够了,谁也不愿一直活在茫然中不知所措地四处瞎撞,说不定你就能一语提醒梦中人,使他从此总在心里点燃一盏指路明灯,从此找到一条通向他的目标的光明大道。

几个小孩子看老爹有了喜脸,也活蹦乱跳起来,小五的屁股也忘了疼,扯着胡胡李的衣袖撒娇。这条巷道和大城县城的那儿条大路模样差不多,两边隔三差五有一个店铺,铺面不大,从路上走过时看到的货物好像也不太时新,屋子里阴森森的衬得杂货灰扑扑地像是落了一层灰。店老板也无精打采的像刚睡完觉没有洗脸。路是用整块的大青石板铺成,由此也可看出京城和小地方确实不一样。然而说"整块"只是根据对过去推测而来,眼下似乎不能叫石板,而该叫碎石块,且不说石板已然裂成半截青砖大小、形态各异的小石块,就这些小石块上都密密麻麻全是年长日久、雨刷人走弄出来的"麻坑"。路两旁大多是住户,门楣应该都不算高,一个个小朱漆门紧闭着,偶而泄出一两串喧哗之声,却也是隐约可辩,不太明晰。路两边各有一道臭水沟,沟里水呈黑色,也并不全都是水,菜叶子,破鞋头,烂袜子,睁着眼睛的甲鱼头等等应有尽有。路面上也有水,"麻坑"里星星点点积着,湿湿的连成一片黑青。

胡胡李这回是信马由缰,胜似闲庭信步。几个小孩子看到啥稀奇古怪的东西便拉他过去看,他看到有啥好玩东西也招呼小孩子看。他自己也像小孩子一样呵呵地笑,聚精会神地看,看个没完。爷儿六个一路上你追我赶,嘻嘻哈哈地边笑边跑,路上经过的人瞅着他们,有几个人不自觉地微笑出声,但那笑声中分明是赞赏而不是嘲弄。独轮车此刻在曹氏手里,她推着车落在后面慢慢地走,胡胡李时不时从几个孩子堆里回一下头,伸出舌头扮个怪模怪样的鬼脸,逗得她捂着嘴直笑。

丁字路口朝西拐的路口有几家皮货店,看样子生意还可以,店里一律大声嚷着,是老板在和天南海北的买主谈生意。

皮货店外的墙根下摆着许多浅底高架的挑子,挑子上挂着一撮搓好的麻绳和一串串各形各色的皮角碎片。一个匠人正坐在小马扎上,神情专注地穿针引线,他在补一个皮靴。其他的挑子房边都摆着马扎,却不见人。几个孩子躲到一家皮货店的门背后听一个南方人和老板面红耳赤地争着价钱,南方人个子矮小,嗓门却不小,叽哩咕噜地叫,嘴巴里像衔了根稻草,话说得含糊不清。老板此刻显然是掌握着主动权,不愠不火,面含微笑,好像是他也听不大懂南方人的话,好长时间才慢语轻声地夹里一句。南方人却像是一只竖着冠子的公鸡,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直飞。几个小家伙躲在门后听得叽叽呱呱地笑,边笑边向老爹挤眉弄眼、招手,想让他也过来看热闹。

胡胡李这工夫已经找到事儿了,他蹲在那个匠人旁边看他补靴子。匠人起初并不理会,埋了头只顾眼急手快地干自己的活计。等那只靴子补好以后,匠人把它一下撂到旁边搁着的筐箩里,随手又拾起另一只,趁这当口抬头问了一句,话音里满是火药味,神情也极不耐烦:

"师傅,你补鞋吗?"

"不,我随便看看。"

胡胡李冲匠人满脸堆笑,和颜悦色地回答。匠人有四十岁光景,满脸胡子拉碴儿、黑不溜秋的,坐在马扎上块头显得不是很大,眼神里却掩饰不住有一股子凌厉的冷气。胡胡李听出他的口音像是山东人。因为直隶和京城本就接壤,京南二三百地的人说话除了方言中某些词汇外,大多数话和京城话所差无几,而匠人嘴里说出的话和王大哥到大城以后说的以山东话为底蕴的直隶话听起来简直一模一样,再说他那股子威猛劲恐怕除山东人外,也找不出来几个。匠人眼里露出的冷气哧得胡胡李心里忐忑,一听对方是山东人,就想以祖籍的关系套个近乎,因为"看看"倒不假,更重要的是胡胡李还有比看看更重要的目的。那知山东人一听他只是随便看看,"腾"就把手中刚捡起的靴子又扔掉了,豹眼圆睁,胡茬根根竖起:

"不补鞋呆一边凉快去,别耽误大爷干活。"

胡胡李可没想到这位补鞋师傅有这么蛮横,蹲他旁边看看都不让,可是他不愿走,不得已低头看了看脚上蹬的千层底布鞋,那鞋肯定是该补了,不是小补,而是大补,最好的办法是鞋面一撕,重新上一层鞋面,只留下个鞋底即可。这么几天长途跋涉,都是铁脚板磨着这双布鞋拖过来的,前面都伸着舌头,一只上五个脚趾头有四个露在外面,黑乎乎的像炭块,另一只脚趾头倒是只漏了一个,可惜后边全磨穿洞了,一走一"呱哒",露着脚后跟,一闪念间胡胡李打定主意,凑上去冲匠人说:

"师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脚上这双鞋坏得太厉害,害怕不好整治,耽误您太多工夫,不好意思,您看……。"

匠人说完"一边凉快"后果真开始干活,好像他那句话就是圣旨,一说出来谁也不敢稍有忤逆。待胡胡李把脚上的鞋子褪下来,匠人很不满意地嗯了一声,拿起胡胡李的鞋子左看右看一番,又从挑子上扯下来一块巴掌大的黑皮,眯着眼睛比划了一阵,头也不抬地说:

"能补,半个时辰以后来拿。"

听话里那意思还是要赶胡胡李走,胡胡李这下可找到了充足的理由,你给我补着鞋我总不成光着脚丫子乱跑。于是心安理得地从匠人旁边搬过半截青砖,一屁股坐在上面,想伺机和匠人聊个天儿,打探点情报。

匠人开始补胡胡李的鞋之前从笸箩里先拿起了一杆旱烟袋,看样子是想过把瘾再干,胡胡李急忙把自己的烟荷包递过去,殷勤地让:

"师傅,您尝尝吧!自己地上种的旱烟,不难抽。"

匠人的一只手已然探进腰间,迅即又缩了回来,很不好意思地从胡胡李手里把烟荷包接过去,那一霎那间胡胡李瞥见匠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天真孩童才有的羞涩。显然,匠人的腰里旱烟是抽完了。

匠人边往自己的烟袋锅里装烟边紫涨着脸自我解嘲:

"盛情难却,那俺就尝尝,不过丑话说前边了,你让俺一袋烟,俺也不少收你的补鞋钱。"

胡胡李仍然陪着笑;"哪里话?哪里话?师傅抽我一袋烟是看得起我,我李某人三生有幸,补鞋钱……嘿嘿,亲兄弟还明算帐呢,是不是?"

正文 一、天子脚下(2)

匠人已经点着了火,吱吱唔唔地先吸了一口,闭着眼睛从鼻孔里喷出两股烟气,再睁开眼时,看样子已是飘飘欲仙了。

"不赖不赖,撵上关东烟的味了,……这位兄弟说的也是,亲是亲,财明分,你先等着,我这就给你做活。"

匠人嘴里说着所谓的"丑话",钱可真是少要了。两个大口小口的破鞋足足让他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才算完工,胡胡李在一边看得仔细,只碗口大的皮子就用了三块。补完后匠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抹了抹汗,把鞋递给胡胡李,价钱显然早已想好,脱口而出:

"三个大钱。"

胡胡李对这个看上去实在不怎么顺眼的汉子产生了好感,一听才要三个大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忍不住卟哧笑出了声:

"老哥,您是不是太那个了,说好的不留情面,您这样是给兄弟我难堪不是?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您要照这价钱做活,不出三天您这摊子都赔不住了,老哥,您再加点吧!"

匠人搓了搓手,露齿一笑,模样极为憨厚:

"俺咋听你说的话咋中听,俺算服了你哩!中!涨就涨!你就出五个大钱吧!你少赔点,我少赚点!好不好?"

三个大钱涨到五个大钱,胡胡李算明白了,照这样涨下去纯粹是打不清的嘴官司,说到天边匠人也不会要够价钱,索性也不再争辩,先招呼几个儿子在前边走。他从口袋里摸出十来个咸丰通宝,哗啦一声扔到笸箩里,扭头就走,边走边跟匠人客气:

"老哥,兄弟也就这么点底细,要多也没了,您少吃点亏吧!有空闲咱再聊天。"

老太太指点的小店就在皮货店前面四五十步处,是一排鸽子笼似的小房子,门口正对着臭水沟,也没有招牌,只有一根七歪八拐的木棍上挑了四个灰扑扑的灯笼,上面各有一字,凑足"宾至如归"一句吉祥语。一个半老头候门等着,一见胡胡李一家过来便迎了出来,说是既便宜又实惠的旅店,是居家进京游玩的最佳栖身之所。

随着半老头进去大门,眼前是一道甬路,又窄又脏,甬路两边是两排门挨着门的小屋。门和墙全都脏兮兮的,一直往里走,左手最里两间稍大一点,其中一个已住上了人,只有一个是铁将军把门,老头把门打开,将钥匙交给胡胡李,也不说话,转头就走。

胡胡李推门进去,方知老太太做了件好事,屋里是一片狼籍,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废旧东西,布片、断砖、干草堆满一地,角落里还有一堆炉灰没有倒出去,显然上一任的主家走前没有整理,而旅店老板看来也是个执事人,连门面都不图。不过这样的房子眼下倒正是胡胡李希望的,因为它价钱便宜,进门之后胡胡李和老板商量了一下价钱,胡胡李对之极为满意,脏、乱、差他并不怕,大大小小一家人谁都有手,这么小的房子整理一下也不费啥事,唯一的缺点是房子太低,像胡胡李这种个头的就得弓着腰进出,否则就要磕破脑瓜。

屋里有一排通炕,是靠里半间放的,住的地方倒挺宽裕,通风,透亮,保暖,各方面在胡胡李看来也并不错,一家人灰头土脸忙活了半天,把小屋里整理得一干二净,焕然一新。

当然这都是相对而言,一干二净是比原来满地杂物、一脚踩上去尘灰扑面说的,焕然一新是指墙上原来涂抹的乱七八糟的,诸如干鼻涕、小孩兴之所至画的图案,还有不小心搞上的炉灰等等现在被刷下去了,而且细心的曹氏还用草纸把墙上装裱了一遍。最后再洒上些净水,推开窗子,让晌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胡胡李坐在暗影里看着妻子半边脸被日光照得发红透明,几个孩子很快适应了环境,在床上玩着,打得不可开交,心里陡地一热,如果自己能再挣些银钱,别让一家人饿着,一辈子就住在这个地方也未尝不可呀!只要妻子孩子高兴,他胡胡李还有啥要求,一概没有。能照此下去,兜里再能装两个闲钱,不至于突然来个意外的坏事措手不及,也就够了。

胡胡李过去坐到曹氏身旁,轻手轻脚地在她头发上抚弄了一下,曹氏回过头来,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目光依旧融融,胡胡李醉了……

当晚,就是李家在北京城落脚栖身的第一天晚上,胡胡李特意买了些腌熟猪头肉,又让曹氏做了几个时鲜菜蔬,一家人围坐着美美地吃了一顿。胡胡李买肉回来时顺便捎了半斤酒,曹氏和几个孩子一人抿了几小口,剩下的也就二三两的模样。就这喝得胡胡李两眼发直,面如喷火般地红。几个小孩子在家时谁也跟酒没有缘份,小灵杰那次大举前往鬼地时喝过周铁蛋两口老酒,嗓子眼疼了好几天,从此一见这种水一样但却辛辣无比的东西头就发胀。但是这几位害怕不喝一口老爹太冷落了,所以捏着脖子一人勉为其难地抿了点,然后五六双筷子便在几个菜盘里捉对厮杀。

菜并不多,胡胡李是算够两个月的房租还杂七杂八能预想到的花销后挤出来几个铜钱买的。五个小家伙先是一齐把筷子伸向猪头肉,一人两筷子都平均不上,然后是青菜,最后小五把盘底残存的斑斑点点的菜汁都用舌头舐了一遍。胡胡李在房边看得眼睛发酸,连打了两个饱嗝,酒劲往上一涌,他有些坐不稳了。不过这样也好,胡胡李借着这股子劲头在妻儿面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演讲了一番,主体思想是要李家大小同心协力,在北京城站稳脚跟,尽量把日子过得好一点。李家的几个孩子从来没有见过老爹有如此高明的口才,看着老爹两眼发直,在凳子上东摇西晃地飞着唾沫星子讲,几个人眼睛也跟着直了。胡胡李边说边打饱嗝,好在在座几位都喝了酒垫着底,倒也闻不出随着胡胡李的呼吸喷出的浓烈酒气。胡胡李说:

"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还有孩他妈,你们都在,呃……,今儿晚上应该说是咱李家大喜的日子,其一,咱从老家历经千难万险逃到这儿,总算捡了几条命,咱们家还全着,比起路上那些死……人,咱们得认理,那就是咱们能活着到这儿确确实实不容易,就因为这点,咱们就得好好想想,说一句难听的,咱不能亏待咱们的命。到了京城,咱们是上上下下一摸黑,别说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就是熟人都没有一个。说咱们大喜还有别的原因,邓员外,不,邓天一这个狗杂种是变着法把咱们的地给弄走了,把咱们也轰到这儿了,不过,咱们是真的到了这儿,指不定哪天,咱们发了迹,咱们还要回去,回去要咱们那几亩地。不单单是地,都是站起多高的人,咱不蒸馒头争口气。咱从李贾逃到这儿,按说是被灾荒逼得走投无路,实际你们也都晓得,就是邓天一这个王八羔子,所以,到这儿来也未必就是坏事,按我说也算大喜之一喜。这是天子脚下,东西好,钱难不难赚还不晓得,可是今儿那个老人家也说了,只要想走,没有走不下去的路。不管从远讲,从近说,咱们从明儿个起,都得操上心,穷、苦、脏、累咱都不怕,咱来是为了活命,最初就只是为了活命,咱们不是来享福的,只要记住这点,我相信,咱至少不会穷得喝西北风,咱至少不会俄死在北京城里。……"

胡胡李说了很久,越说越来劲,到最后虽然嘴还在动,话却含糊不清了。曹氏扶他到床上躺下,他总算又吐出了两个清楚的字眼:

"补……鞋……嗯"

第二天一大早胡胡李就起来去了隔壁,就是挨着他们的那间房子,昨儿个从那儿走过时,胡胡李便上了心,那屋里明显是又黑又脏又乱,不过胡胡李看见闪开的门缝里横竖摆着好几个箱子和担挑,他肯定那里边住的是手艺人,估计也都是从家里背井离乡逃得一条性命后的穷苦人。胡胡李认为,这些人好歹比他多在这儿些时候,应该算是熟门熟户,有个啥事儿总能多个帮衬,所以他想过去看看,拉拉关系。他总想着都是穷人出身,话咋说也能说一块去,况且,就是昨晚上胡胡李最后吐口那两个字,补鞋。他想学补鞋,要不他咋会要死气活赖站着不走非看山东人补鞋。还贴进去几个铜钱把那双根本没法再穿的破布鞋修整得花狗屁股似的。既在江边站就有望海心,胡胡李打定这个主意是有他的想法的。他从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时衣裳破了都是靠他自己缝缝连连,补了又补,虽然是粗针大线的但总还能过得去,所以一看见那副线衣高架的挑子他便动了心,到这边来也是想跟匠人打听打听行情,看干这活有没有利。

其时天还早,胡胡李一进去便发现自己来得晚了。屋里是对面笑的大通炕,通炕上并排放的都是又脏又破的铺盖卷,人显然是走了,被子凌乱地窝在一起,房间里到处都是霉味,另外还有一股子呛人的烟气。屋里很暗,那些担子箱子排在正中,还没有担走,一个担子上是板凳,上边镶着一块磨刀石,那是磨剪子、磨菜刀的;还有一个担子上有两个抽屉式的小柜子,上面安着两个小铜锣,不用问,这是锯盆锯碗的;还有一个便是那种线底高架了的挑子,毫无疑问,这里边住的也有补鞋师傅。

屋里光线暗,胡胡李进去之后连叫了两声师傅,没人应声,他带上门正准备往外走,最里边那个昏暗的角落里忽然有人发问:

"谁呀!大清早的在这儿大呼小叫,有啥事?"

胡胡李转身,听见角落里有极不耐烦的哼哼和穿衣裳声,触目却是一片昏暗,啥也看不见。他听出那声音乍一入耳极为熟悉,好像是那个修鞋师傅,心中不由暗喜,心说要是真是他事儿就好办多了,开是试探着问了问:

"是同增皮货店前的修鞋师傅吗?"

同增皮货店是小灵杰回家说的,因为他一直呆在那儿听老板和南方人说话,那老板要吹自己的皮货,自然得一拍胸脯说我们同增皮货店的皮货如何如何,这个神情动作和那句话成了小灵杰竭力模仿的对象,回家后不停歇地笑着边拍胸脯边嘟囔同增皮货店,所以胡胡李晓得匠人摊子后边的那个皮货店叫啥。

角落里响动更大,一个人懒洋洋的反问:

"是啊!昨天俺当班,大兄弟找俺有啥事?"

果真是那位,而且看来已经把胡胡李认出来了。胡胡李狂喜,凑上去看时,那位已手忙脚乱地把衣裳穿好,光着脚板,盘腿坐在床上,打哈欠,睡眼朦胧的,好像是昨晚上没睡好。

有了第一次见面的经历,又住成了邻居,不自觉地两个人就多了几分亲近感,话也谈得放开了许多。原来这个人姓李名叫铁帆,是山东青州府齐河县人氏,说来说去和胡胡李还是一个李家掰不开的同家同姓。原来李贾村的李姓便是明朝永乐年间从那里迁来的。这么一拉呱,两人更见亲密,胡胡李问起他咋会千里迢迢从老家跑到这里,李铁帆一锤砸在床板上,气恨恨地说:

"还不是人穷志短,又加上天灾人祸,俺从老家出来十多年了。那会儿家里有四口人,一场大旱饿死了两个,爹妈死了,剩下俺和一个小弟弟。村里人都往外逃荒,俺也扯着弟弟逃了出来,本来是想上关东,走错了路,快到这儿时,俺弟弟他又害了急病,挨了两天就呜呼了,我也心灰意冷,累得不想再往前走,于是就呆到这儿了,唉!日子难混,钱难挣,屎难吃呀!俺在这儿先是当要饭花子,当了两三年,虽说受了不少气,可总算能填饱肚子。后来不知咋地一想觉得应该讨房媳妇,给李家续上烟火,你看看,干这行俺干了十来年了,别说是媳妇,房租都几乎交不起,一到月末清算,老头就得跟我屁股后头要猪娃帐的地要。"

胡胡李一听心里凉了半截,这补鞋匠要是日子过这么清苦,又赚不来钱,他这个想法分明是被宣告泡了汤,下面又得重新物色差使,然而胡胡李还没轻易死心,试探着又问:

"老哥,是不是干这一行的太多了,没大利可图?"

李铁帆摇头摆手,表示否定;"话也不能这么说,干啥都有三分利,偌大个京城,窜来窜去的人谁都不会光着脚,谁都得穿鞋,一穿鞋就有穿破那一天,补鞋匠的生意还管做,弄得好了,一天搞七八双,回来就够喝上两壶,搞不好,少弄一点,也能够上填饱肚子,打个比方,像你这么捎家带口子的,要万一干上这个,顾住活命容易,日子紧巴是肯定的,俺穷是有其他花销……"

李铁帆说到此处把头低下了,瞅着挂在窗台上的一个酒葫芦发愣,胡胡李一下子明白过来,心里又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李老哥,照您说的,我要干这行行吗?"

胡胡李憋了半天的话终于出口,脸也在霎时间变得通红,他怕会被误会为和李铁帆在一个锅里争勺子,话刚说完连忙又补充着解释:

"老哥,兄弟初来乍到,好多事路都不懂得,以后还请老哥多提携提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兄弟的境况你也看到了,老婆孩子大大小小六七口子,都得靠我出去挣命,眼下是四外一摸黑,啥法也想不来,兄弟的意思是说,先在这行上捣估个十天半月,等情势稍熟,路看得差不多清楚了,立刻就想其他办法。"

李铁帆这下成了锯嘴葫芦,胡胡李接连问了好几声他一直都抽着旱烟闷声不响。胡胡李清楚这位老哥的性子,犹豫不决肯定还有其他原因,果然,一袋烟抽完后李铁帆说:

"大兄弟,俺李铁帆看你是个知心人,就把根底全给你说了,这北京城大大小小,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规矩,都有路数,你就说修鞋匠,也有不少讲究,而且各个地方的手艺人都有一个头目,说得难听一点就是本地的地痞流氓,倚仗着地方一霸。为非作歹,谁要想横插一杠子,不懂得他们的规矩是要吃亏的,你看他们这些人,那天当班,那天歇着都是行头事先派好的人手。谁也不敢乱来,……按我说,这份穷手艺大兄弟还是别干的好。"

胡胡李心想咱总不能就非吊死在棵树上,这个不行干那个,于是便请李铁帆给他介绍一个,李铁帆嗫嚅半晌,说:

"咋说呢?说到底还只有这份穷手艺管做,利少,相对来说,比其他事儿麻烦要少一些,这样吧,你买一个架子,再弄几件工具,以后就在这一片串街走巷干吧!千万记住,别到街上出挑干活。"

胡胡李唯唯喏喏,从李铁帆那儿告辞出来,便马不停蹄地出去转着购置工具,到下午时,啥东西都准备齐了。碎皮子是小灵杰从同增皮货店搞来的,小家伙还真有那么几下子手段,白天出去转悠了一天,不知咋地就和皮货店老板混得厮熟,到晚上回家时背了半麻袋碎皮子,搁着够用很长时间了。

胡胡李是个精细人,一旦上心,干啥都能干得头头是道。

就拿补鞋来说,真应了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就是老师傅。第一天出去兜了一天,接了三双鞋,从早上不停歇忙到喝罢汤,才算收工,回家一看,指头肚都磨破了。第二天就不一样了,搂了十件活也是干到天黑。第三天出去,曹氏还没做晚饭他就哼着小曲挑着担子兴冲冲回来了,曹氏一问才晓得他这一天弄了十三双鞋,天快晚时想了想不能贪多,一天下来就照这样也差不多。于是便收了摊赶回家去,当晚李铁帆在这边喝汤,胡胡李现场表演了一下技艺,看得李铁帆直竖大拇指,说这人心气灵了就是没治,干啥成啥,干啥啥好,他那时学修鞋跟着师傅整整挨了三个月打,临出师时师傅还告他就你这手艺得时刻悠着点儿防着那一天说不定就有人把摊子给你踹了。

日子过得真是快,不知不觉过去了半月。这半月里李家人欢马叫,几个小孩子一天到晚在外边跑,拾个有用的废物什么的弄回来。胡胡李早上出门,天黑回家,曹氏饭菜都做好了,带着孩子守着热气腾腾的饭锅等他,一家人喜笑颜开地吃完晚饭。胡胡李和孩子们说些笑话或者把孩子们搞回来的木头棍破鞋头之类整治成家里的小摆设,东西少了看不出来,半个月一过再看,家里分明是这小玩意那小东西的琳琅满目,花团锦簇起来了。家的气氛是和乐而甜蜜的,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胡胡李又有了当初被四叔收养时同样的幻梦。有一次他甚至梦见自己挣了很多很多银子,衣帽光鲜地骑着高头大马,一溜烟地驰回了李贾村。装银子的大袋子沉甸甸地横在马背上哗哗作响,他直接把马骑进邓家大院,吓得邓家把门的家丁一屁股蹲到了地上。邓天一正在屋里的太师椅上养神,一见他进来目瞪口呆,他雄纠纠气昂昂地把银搭链一下子扔到邓天一脚前面,算做那五亩好地一百倍的价钱。醒来后胡胡李独自笑了一回,心说自己在梦里真是犯傻,就真是有那么多钱也不能扔给黑心肝的邓天一摆阔气,五亩地可以不要,钱要留着分给李贾村活着的穷哥们儿,然后他还要把几个老人的坟莹修葺一下,也显示一下后辈的孝心。

从那天以后小灵杰也跟着老爹串街走巷赚钱了。那几天生意特别多,胡胡李一个人手忙脚乱也应付不了,把小灵杰带上一则可以给他吆喝顾客,二则也给他打个下手,搓搓绳子,递个小东小西,三则到没活干时,爷儿俩也可以忙里偷闲拉拉胡琴,唱几支小曲,目的不是为了解闷,说穿了就像今天在电视上做个广告,提高一下知名度,招徕顾客。爷儿俩的补鞋挑很快招来了不少当地住户的信任和好评,大家伙看到小灵杰时都乐意和他聊一聊,小家伙话说得极为老诚,见了顾客大老远就大叔大爷地问好,再说爷儿俩的手头都行,价钱又要的便宜,渐渐地有事没事,爷儿俩的胡琴一响,就有一帮老头老太太自动地搬着小马扎从各自园子里走出来汇到他们身边,聊天说笑,帮忙拉生意。如是一来,爷儿俩每天少说也能搞个二三百个大钱,这已很不错了。李铁帆不无感慨地说,补鞋匠能补到这份上,绝对是福星高照的结果。然而,每次一转到李家这边,他仍然一遍一遍地重复那句老话,千万记住,不要在街上支摊出挑。胡胡李满口答应,心里却有些颇不以为然,已经干三月把子了,别说没人找他们麻烦,连对着他们爷儿俩的脸说句狠话的人都没有。胡胡李不免怀疑李铁帆是怕他抢了生意,故而对他恐吓,不让他到大街上定点出摊。胡胡李理解这个老同乡的难处,晓得他日子过得极为焦渴。因此心里虽然对他有了着法,说起话来还是好言好语,没有半分怠慢。不过出摊这回事嘛,经胡胡李一核计,觉得还行,再说在一个地方打出了名气,都是熟脸,有个啥事话也好说。于是,胡胡李和小灵杰没有和李铁帆打个招呼,就把摊支上了。那也是一个三岔路口,人比较多,补鞋的手艺人却没有一个。胡胡李事先在此有了群众基础,一把摊点定上生意更日见活便。那两日胡胡李又狠狠心扯了两块布,给二儿和自己一人做了身新衣裳,穿出去坐在行人如织的大街上也并不显得有啥寒碜。再者时间也长了,人头都熟了,陌生感一去,自然而然和周围人消除了隔阂,打成一片。胡胡李有时转念不过来竟也会突发奇想,错认为自己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了。

有两天生意特别的好,把胡胡李他们爷儿俩累得够呛,因为大家伙都晓得这两个手艺人会拉胡琴,每天不拉一段助兴胡胡李便觉得对不起前来捧场的老少爷们。所以再忙也没把拉胡琴忘掉,如是一耽误,活没做完,来补鞋的都是那一片的住户,晓得胡胡李父子是实在人,便让他们把活带回家做,到第二天早上送来就得。当晚回家,胡胡李点着油灯把活做完,天已交了三更,躺下来衣裳也没脱便搂头大睡。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日头已上三竿,时候显然是耽误了。坐起来吃了些热饭,曹氏告诉丈夫说早上李铁帆隔着门缝叫他,要他今儿在家歇一天,明儿个再出摊,免得出了啥事。曹氏说李铁帆的声音听起来很惊惶,她怀疑他得了啥不好的确信儿,才特意过来警告一下。因为这个,所以早上才没有叫他起早。

胡胡李对此嗤之以鼻,慌忙洗了把脸,收拾收拾挑子便和小灵杰出去了。说是人言而应当有信,就是天王老子今儿个出巡清街,他也得把做好的活送去,否则以后还咋立足,咋让人相信,曹氏拦不住他,爷子俩一径去了。胡胡李边走边想,那里来这么多乱糟糟的臭规矩,我在这儿转了这么多天要出事早改出事了,李铁帆分明是眼红我钱捞得多,唉!你说这人看着再憨厚的,肚里都会打小九九。要说银钱这东西也真是有魔力,你兜里揣些黄白之物出去说话腰就是直,语气就是粗,话说出来就是理直气壮。有钱真是能让鬼推磨呀!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话一点也不假,回想当初一家人在大街上狼奔豕突无地自容的时候,胡胡李禁不住会意地笑了。至今他还能想起老太太推开院门探出脑袋那一刻他心里的巨大震颤。到目前为止他认为老太太无疑是他的救命思人,他准备等这两天忙完后便收摊歇两天,置办些礼物到老太太那儿去坐坐。

到支摊地儿时已经快到晌午头了,日头稍微有点向东偏,街上熙来攘往,好不热闹,胡胡李让小灵杰拿着做好的活挨家问着给他们送过去,表示一下歉意。他自己则放下挑子,坐在马扎上开始悠哉悠哉地拉胡琴。

胡胡李拉了会儿胡琴开始感到奇怪,往日听到胡琴声便三三两两地聚过来的老头老太太今儿一个也没见影。有的过路的熟面孔也是行色匆匆,连个招呼也不打,神情大异往日。

胡胡李坐了一会儿越想越不对劲。起身到身后的一个杂货店里找老板拉呱,老板一见他进来,很是局促不安,急匆匆从店里出来站到门口往左右望了一下,慌里慌张地对他说:

"伙计,您还是赶快走吧!今儿怕是要出事,补鞋的头今儿早上在这转悠过,还向路人打听这两天是不是有个面生的补鞋匠在这儿支摊。"

胡胡李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心里像揣了个小兔子怦怦地跳,谢过老板转身出门就准备收拾摊子走人,已经晚了,远远地有一阵狂笑传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接下来说:

"哪儿来的野种,挂着个鸡巴胡琴,到大爷我的地头上打抽丰。"

胡胡李被这个声音一下震慑住了,像谁兜头浇了他一盆凉水——全身凉透,牙关格格地打颤,双脚钉在地上想走都走不动。机械地转回头,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头缠发辩身穿坎肩正在往这边走,大汉的嘴唇都快裂到了耳朵上,露出满口黄澄澄的牙齿,眼睛笑得挤到了一块,满脸的棱子肉突突地颤。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胡胡李天生就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大风大浪里也闯过不少回的。稍稍镇静了一下,目视着那个彪形大汉说:

"这位爷,咱们都是受苦受累的,讲话干净些,谁也没招你惹你!"

"嘿嘿!你倒教训起我了,到别人的地头上撒野,话还说的这么扎人,哥们儿,我这辈子见的人里边,你还是第一位,佩服佩服。"

彪形大汉把胡胡李上上下下一阵打量,打量着打量着又忍俊不禁一阵狂笑,话头一转:

"好小子,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敢到我这一亩三分地上竖杆子踹场子的,应该都有两下子,我龙四今儿个倒要见识见识阁下的真章,称一称你的斤两。"

胡胡李此刻已完全镇静,面含微笑地看着大汉在他面前摇头摆尾,转来转去,始终气定神闲地一动不动,待大汉把话说完,他才一抱拳,此刻四周已围上不少看热闹的,他冲大家伙儿作了个罗圈揖,笑着对大汉说:

"岂敢岂敢,我胡胡李一介草民,迫于生计走到贵地,人穷志短,尚未拜会各位龙头大爷,初来乍到,许多事路又不明了,不到之处还望这位爷台多多原谅,山不转水转,这个……"

胡胡李话还没说完,就被彪形大汉截断了。这个龙四是这一片手艺人里的帮头,仗着有几分蛮力,地方上又有几个青皮混混给他充作打手。所以便和其他混混划了地盘,这一片地皮归他管,手艺人到月底都得给他口贡,这一回是又到月底了,他在赌场里输了银子,一大早跑来找手艺人催钱,哪知大家伙儿都苦着脸说好长时间没话,房租都几乎交不上,求他开恩放一马。这小子出来一打听,方知有个外乡人支了摊子顶了他的买卖,这位当时便扬言要给这个胆大包天的外乡人个脸色瞧瞧,好在龙四还是混过江湖的,晓得些行走江湖的规矩,因此先上来摸一下胡胡李的底。胡胡李一说各路神仙他还都没会过,龙四立刻就无所顾忌了,他总以为胡胡李敢公开叫板,在这儿该有个后台靠山撑腰才对,既然没有,他龙四还何所畏惧,所以不待胡胡李把场面话交待完毕,便用一个"慢"字一下给他打断:

"哥们儿,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个人就出来闯码头,混世界,哼哼,真让我龙某人打心眼里佩服。"

龙四说着说着忽然从胡胡李的筐箩里拿过一只穿缝用的大针,在胡胡李跟前晃了晃:

"哥们儿,虽然没下海捉蛟,上山缚虎,总得有捉蛟伏虎的本事,我龙四公儿就先给你留点面子,考较一下你的基本功,我问你,这是啥玩意?"

胡胡李看着那只明晃晃的大针发了呆,这还用问吗?这是穿缝的大针。可是胡胡李明白,这根大针肯定不是这么叫的,各行各业都有行话,这点他懂,但他不懂补鞋的行话,不叫针叫个啥?犹豫了老半天,龙四脸上的阴笑更加骇人,一个劲的地问,胡胡李百计无所出,情急之下一闭眼一横心硬起头皮说:

"这不是穿缝用的大针吗?"

四周轰堂大笑,龙四更是笑着前俯后仰,眼泪都出来了,笑完后龙四拿着那根大针绕场行走一圈,一扬手把针插到地面上,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儿对围着的人说:

"笑啥?有啥好笑的,这个哥们儿说的不对吗?这不是穿缝的大针是啥?谁敢说不是我龙四把他的脑袋扭下来给这哥们儿做夜壶。"

说完话龙四又忍俊不禁一阵一笑,然后从筐箩里拿出一只鞋刷子,还没问出来,胡胡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答案告诉他了:

"是鞋刷子!"

四周人又是哄堂大笑,胡胡李听见里面夹杂着几声火灾乐祸的吼叫"赶走这个野种。"胡胡李的头脑轰一声响,心说这番栽到家了,悔不该当初视李铁帆的话如耳旁风,一意孤行,竟导致今日之厄。

彪形大汉在他手下喽啰的一片呼声中更是长了精神,威风凛凛地走上前去,也不答话,胳膊一长,吐气开声,"嘿"的一拳把胡胡李打了个仰面朝天。

那一拳正击在胡胡李胸口,真如铁锤敲击一般,胡胡李不及思索,喉头一甜,一口黑血涌出嘴角,他知道今天这回事绝难善罢,索性躺在地上抱着胳膊护住要害,准备以一顿皮肉之苦抵过钱财上的消减。

彪形大汉一拳击出,把手收回来放到嘴上吹了口气,活动了活动手腕,满脸鄙夷,人群中倏地窜出一个瘦猴似的小个子,吆喝了一声:

"弟兄们,揍死这个野种,看他还猖狂不!"

人群中呼呼啦啦又窜出来四五个,上去把胡胡李拳打脚踢了一顿,胡胡李抱着头捱住疼痛在地上打滚,也不出声求饶,也不站起来反抗,几个人打得火起,瘦猴空出身子,上去把胡胡李的工具、挑子、马扎跺了个稀巴烂,然后耀武扬威地抱着膀子站到龙四身边,媚笑着说:

"四哥,照我说咱把这野种废了得了,这么不识相的家伙以后在道上行走,指不定那天就给道上朋友大卸八块了,四哥您就是菩萨心肠放他一条生路,日后到江湖上说起来,是四哥拳头下超生的笨蛋,岂不损了四哥一世的英名?四哥,您看,……"

龙四微闭二目沉吟不语,那几个喽啰还在吆五喝六地打得起劲,杂货店的老板实在看不上去,踅摸出来冲龙四说:

"龙四爷,您老儿是经过大阵仗的人,就任您的手下在这儿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难人,天下抬不过一个难字,这位不懂得道上规矩,坏了您的生意,略施薄惩也就是了,也犯不着往死里打他呀?这一段风声可是很紧,出个三长两短于您面上无光是小事,传出去丢份,别人可谁也没法帮。"

大凡这个时候,有人以强凌弱,骄横跋扈,围观者大多数都有正义感,但没人抻头说话,谁都是敢怒不敢言,一个人戳蚂蜂窝的事谁也不会去干,可是一旦有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大家伙立刻会七嘴八舌一拥而上,彼刻以强凌弱者要是再我行我素,肆行无忌,那就是他们不通人情世故,讨着戳蚂蜂窝挨螯了。人群中其实有很多人都是认得胡胡李的,而且对他很有好感,至于龙四,横行一方,结怨无数,背地里谁都恨得牙痒痒,可是没人抻头,大家伙儿再愤愤不平,毕竟不是连着自己心尖肉的事儿,在心里骂龙四他十八代祖宗都行,你要让他上去一步怒斥强词可是千难万难。店老板一席话说得软中带硬,柔中有刚,义正辞严,立时人群中就有几个帮腔,如是一来,帮者越来越多,眨眼工夫龙四再抬头看,刚才还卑微地冲他点头哈腰的人此刻都横着眉毛歪着嘴看。龙四本来还想先斥责两名店老板,找个台阶借坡下驴,一看这个傻了眼,心说我的妈呀!这咋合合眼的工夫就变了天,成声讨我龙四罪行的大会了。

此刻场中那几个小子已不敢再打,退回到龙四身边兀自横眉立目地强撑面子,胡胡李躺在地上颤抖着呻吟。龙四凑上去托起他的下巴:

"哥们儿,钱难挣,屎难吃呀!不是我龙四故意难为你,谁都有自己的难处,这样吧!我龙四大人不计小人过,看你初犯的份上,况且又遇上我龙四慈悲心肠,就放你一马,明儿个你带二十吊钱到茂源绸缎庄去找我,陪个礼道个歉给我个交待也就算了,我龙四也是场面上的人,不让你出一点我面子上实在不好过,啊!记住了,明个日头落山之前一定把钱送去,要是晚了,嘿嘿,菩萨也会变成煞神的。"

龙四带着手下人扬长而去。胡胡李在几个熟人的搀扶下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活动了活动手脚,觉得尚无大碍,向众人致过谢,大家伙儿也帮不上他啥忙,四散而去,胡胡李想起那二十吊钱,头皮一阵阵发紧,苦笑数声方觉一条腿疼得钻心,他害怕是老爹去世时摔得伤痕又复发了。呆着也不敢动,脑子里往来盘旋的尽是二十吊哗啦哗啦作响的铜钱。

小灵杰回来时候人都走完了,他哼着小曲连蹦带跳地从一个小巷里拐出来,往这边一望便看出了不对,挑子担子破破烂烂地散放在地上,老爹的胡琴被摔成两截扔在一边,老爹正一只手扶着头,一只手捏着腿坐在地上发呆。小灵杰大叫一声"爹",飞跑上前。

胡胡李仰起头,鼻青脸肿,额头上还破了个大口子,往外流着血,他想笑笑不出来,只把一只手伸给儿子。小灵杰把老爹扶起来,弓着腰拖着他往家走,东西、工具、家伙都不要了,一路上胡胡李头脑昏昏地想,穷人想吃碗饱饭难道就这么难,老天,穷人是不是就该着饿死,这世道,穷人活着真是难啊!

小灵杰抱着老爹满腔怒火地往前没走出多远,对面李铁帆就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了。一看小灵杰苦筋巴力地驮着老爹正往家挪,禁不住就叫出了声:

"看看,看看,俺说不让你们来,非得来,唉!这可咋办好?"

说着咋办,李铁帆手上可没含糊,从小灵杰背上把胡胡李接过来。胡胡李面色苍白,目光呆滞地冲他咧了一下嘴,喃喃地说:

"老哥,兄弟错了!兄弟错了!"

李铁帆边走边唠叨:

"大兄弟,都啥时候了,说这些管啥屎用,你先老老实实歇会儿,甭想那么多啦!"

李铁帆是干到晌午头越想越不放心,才跑回来看看,曹氏跟他一说丈夫和儿子已经出去了好久,李铁帆当时就红了眼,俟曹氏把路大致给他一说,他就闷着头找过来了。

曹氏看李铁帆急得六神无主,晓得事情绝对不会太小。李铁帆一走,她就坐回屋里眼皮跳着双手合计求神保佑起来,几个小孩子不明白老妈咋会忽然间就神色惶急,扑过来抱住她撒娇,结果一人讨了几巴掌打。曹氏方定住心神,便听见小灵杰在外面叫了一声妈,她还没站起来,李铁帆就一脚跺开屋门背着胡胡李进来了。这会儿山东人长了个心眼,不待曹氏发问先给她吃了个定心丸:

"没啥大事,皮肉小伤,休养两天就好。"

胡胡李被放到床上,挣扎着坐起来,喘息了一会儿,面色渐转红润,曹氏这才心下稍妥。再看一下丈夫比大前几次挨打气色都要好一些,想来也没啥危及性命的事,于是从筐萝里找了块布条,颤抖了手帮丈夫把前额的口子牢牢缠上,一边缠心里一边祷告:神上保佑,神上保佑,这回事千万就到这儿算了,别又扯起一串事,神上保佑。

李铁帆坐下来喝了口凉水,喘息着给胡胡李发牢骚,说他是咋晚上出去喝酒听人说起那边路口有人不识天高地厚支了个补鞋摊,他当时就有些害怕,上去一打听,那位描述的相貌特征就是胡胡李没错。他一听就怯上了,那个可是铁罗汉龙四的地盘,龙四心狠手辣,眼里从来揉不进米粒砂子。今儿个就是各个行主到手艺人这里收月贡的日子,万一给他逮着就不是缺胳膊少大腿的事了。李铁帆说他听到那个消息时天都快亮了,所以赶着天亮回来说了一声,李家人都没起来,他只得在门外边捏着嗓子说了几句,到晌午时,越想越不放心,只得再回来一趟。"还好",李铁帆喜笑颜开地冲曹氏说,像是拾到了天上掉下来的大个儿馅饼:

"龙四那小子是手艺人公认的煞星,后来的人没有谁敢在他地盘上讨饭吃。手艺人会都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因为龙四这人在打人和捞钱方面从来没有手软过,新来的手艺人不懂规矩折在他手里的不是筋断就是骨折,想破财消灾都消不了。

李兄弟真是福星当头,福星高照啊!"

胡胡李心里也暗自庆幸,皮肉之伤确实不算啥,可是,可是……"

胡胡李骤然想起还有明儿个的二十吊钱。李铁帆一会儿说得他心花怒放,竟然高兴得把这家事给忘了。一想起钱,胡胡李不由得心头大恸,心猛一收,身子颤抖,扯动全身上下的肌肉又是一阵剧痛,曹氏连忙坐过来,关切地问他:

"你怎么啦!好好歇着吧!"

胡胡李苦笑:

"钱,你看一下钱罐里的钱有多少?"

曹氏不假思索地说:

"晌午没事,我刚查过,好像有二十一二串的样子吧!"

胡胡李一下子躺倒在床板上,喃喃自语:

"一个多月,就破财消灾了,也好,人只要活着,钱反正都是人赚来的。"

曹氏听出丈夫话里有因,也不敢往下问,几个孩子都去了外边,屋里只有李铁帆、曹氏和胡胡李,沉默了一会儿,李铁帆叹了口气:

"大兄弟,人不能只图一时气盛,胳膊拗不过大腿,强龙难压地头蛇呀!有时候该破财就得笑撇胡须不皱眉,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有能耐,千金散尽复还来嘛!"

胡胡李这一次真是没憋太大气,且不说这些钱他赚得自认为不怎么费力,就是再费力,真到有事时,他也会毫不犹豫扔出去,吃一堑长一智吗?胡胡李现下看得很开。

当天李家和李铁帆商量好,李铁帆答应带钱替胡胡李赴约,胡胡李去了这个想法,心下大空,让曹氏把钱罐里这一段赚的钱全部交给李铁帆,要他交给龙四二十吊,剩下的买点东西,总不成就空着双手拿着钱过去,李铁帆满口答应,提了钱出去了。

第二天胡胡李躺床上歇了一天,曹氏害怕丈夫想不开,寸步不离地陪着他聊天,孩子都不在家,平时两人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两个人倒是说了不少体己话,胡胡李本来就没把这回事往心里去,曹氏又故意在家跟他一逗乐子,伤疼也忘得差不多了,天黑时候还下床到李铁帆那儿去扯了一歇子闲话儿,心情适畅之极。喝罢汤正准备上床睡觉,闭着的屋门忽然被人推开。

进来的是龙四,龙四手里提了个钱袋,是胡胡李装着钱给李铁帆的那个。龙四进门也不落座,三两脚踢翻几个凳子,弄得锅碗瓢勺乱叮噹,然后他把钱袋往腰里一掖,用手拍着说:

"好小子,你敢糊弄你龙大爷,拿十吊钱充二十吊,你以为你龙大爷是三岁小孩,告诉你,这十吊钱我没收了,充做这一趟的跑腿费,半个月后,老地方,你若不把二十吊钱送到,小心你们全家老小的狗命。"

胡胡李被龙四这一番话说得晕头转向,明明是查好的二十吊钱、咋会到他那儿就少了十吊,绝对不可能是李铁帆大哥搞的手脚,肯定是这家伙回去后嫌钱要的少了,耍赖皮再多要,胡胡李再好的脾气这下子也受不了,一下子瘫在床上起不来了。曹氏唯有暗自垂泪的份儿,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日子一天天过去,钱却一分也弄不来,就算把节省的房租凑进去,从家里带来的钱也凑不足二十吊。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数,数来说去也只有十四吊,还有六串,胡胡李夫妇想破肚肠也想不来办法。这不比在家,在家就是再生人,好歹有几家亲戚,厚着脸皮求告求告,总能弄两个救救急,在这儿不行,有心借可是找谁借呢?胡胡李夫妇想豁达也豁达不起来.找龙四说情,不可能,出去找钱,也不可能。龙四等着要胁的可是李家大小七条人命呀!李铁帆那几天没有出摊,早上起来就呆在李家骂龙四他娘,骂龙四杀千刀挨万剐不是人养的,骂也不顶用,骂完了他也只有抽着旱烟陪胡胡李夫妇唉声叹气,想不来半点办法。

眼见胡胡李夫妇日见憔悴,第十天头上夫妇俩终于心力交瘁,病倒在床上了,水米不进。胡胡李在睡梦中一个劲咒骂老天,骂完了就哭他死去的爹娘.哭个没完,几个孩子轮番地在床前侍候爹娘,谁也不出去玩。果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几位平时闹起来没完没了,一点不顺心撅嘴瞪眼能生上半天闷气不理你,这几天真是要多勤快有多勤快,胡胡李只要在昏迷中哼一声,几个小脑袋便一齐凑过去问老爹要干啥。曹氏其实没啥病,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化解不开,在床上躺了一天仔细想想,丈夫病倒了,我要是再也躺下,剩下一帮孩子可咋办,反正还有四五天期限,要真想不来办法到时候李家一家就坐着等龙四来索命呗!真要是阎王爷下了勾魂令,你就是再蹦还能蹦出他的手心,这几天不管咋个说还是要过的。

曹氏心里想开了些自然也不再挨在床上瞑目待毙,便下了床和小家伙一起忙活。忽忽又是两天,到第十四天时,钱的事还是一点眉目没有,胡胡李躺在床上依旧昏迷不醒,几天的心力交瘁使得他脱了相,皮包骨头的一声接一声高低呻吟,还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

曹氏已经彻底绝望,准备下午把孩子们召集一块,她上街买几个好菜,让孩子们晚上好好吃顿好饭,然后趁他们在睡梦中,自己拿刀把五个孩子全部杀死,最后自己也自杀在丈夫身边,也免得孩子们给龙四弄去,一个一个挨着受折磨。

主意打定,曹氏正要上街,往孩子堆里一瞄,猛可里发现小灵杰竟然没在,再转念一想,这么多天,这个刀钻古怪的二小子白天似乎从没有在过家,她这几天也是昏了头,五个孩子缺了个最"得宠"的她竟然不知道。

几个孩子脸上没有一点发愁的样子,冲老妈直做鬼脸。待到看老妈神情恍惚地掰着指头一数,几个小家伙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妙,小五一下子冲到老妈面前,老三从后边一把没扯住,气得冲小五的后脑勺直扬巴掌。谁知小五置若罔闻,扯住老妈的手,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大把咸丰通宝,足足有十来个,小家伙手小,总共六十多个大钱他竟然分着抓了五六次。曹氏这下更是迷惑不解,小五从哪儿弄这么多钱,平时谁也没给他发过零花钱哪!莫不是……,小五晓得老妈的眼神忽然转为严厉是因为啥,忙不迭地申辩:

"妈,这钱是二哥给我的,他说让大哥我们在家照顾爹妈,他自己出去赚钱还债,妈!二哥已经赚了好多钱了,……"

小五说到这儿回头瞅着老大,老三、老四嘟上了嘴,这三位就晓得事儿要坏到他手里。老大极不情愿地走上去,把自己口袋里的钱掏到老妈口袋里,临掏前狠狠地白了小五一眼,老三老四依法施为,把钱掏给老妈,不过骂小五的话更富于威胁性了。老三冲小五扬了扬拳头,意思是你小心这个,老四更干脆:"老妈一走你就找地儿躲着吧。"

曹氏这下更晕,小灵杰哪儿这大么本事,直给哥几个的零花钱就有这么多,再说,他那么小的筋骨,能出去干啥活呢?曹氏这回把眼先瞄向了老三,五兄弟中,老大有点缺心眼,除了老二,下面就是老三,老三也是精得像猴崽子,小灵杰有啥事常常瞒不了他。

老三跨前一步,气汹汹地把小五从老妈身边轰开,自己把嘴凑到老妈耳朵上,低声说:

"妈!老二又去给人补鞋了,就在老爹原先在的那地儿,他赚了好多钱哩,都他自己藏着。"

曹氏冷不丁吓了一跳,补鞋?还是在原先的地方,他是不是想找死?

老三笑得像一只狐狸,拍着老妈的肩膀很大人气地说:

"老妈,您稍安勿躁,老二自己主张,吃不了亏,听他说,他已经把龙四给盖帽了,明儿个龙四别说要钱,说不定是来赔礼道歉呢!"

任老三舌灿莲花,曹氏说死也不相信,不知道是不知道,一旦知道,她非要立刻就去把二小子拉回来。老四自告奋勇领了将令,扯着老大唿哨一声出了院门,小五要跟,被老四一声厉喝,乖乖地又站到原地,老三也说累了,看老妈瞅他的眼神仍是一百二十个不相信和二百四十个狐疑,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声:

"算了,这年头好人难做啊!连老妈都不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唉!"

老三转身回屋,曹氏听得他在里边大呼小叫,显然是找老爹通风报信去了。

曹氏心里先大惊,次又大怒,再而大喜,忽而大惧,最后大狐疑,一时间百感交集,手足无措,她索性不再上街,坐屋里干等着二小子回来给他揭开谜底。

老三说的话一点也不夸张,小灵杰就是盖住了龙四,在原地儿又立了个摊,而且生意越来越红火。这事得从小灵杰那天和李铁帆一块回来后说起。

小灵杰一溜小跑跟着李铁帆回到家里,曹氏忙成了团团转的陀螺,李铁帆只顾追悔不迭谁也没想到去管他。小灵杰闷了一肚气不明缘由,听李铁帆说了会子话,弄明白事儿是出在龙四身上,老爹是因为占了他的场子抢了他的饭碗才招致这一顿毒打,然而,在李铁帆嘴里吐出的话里,老爹这一顿还是轻的,小灵杰料定龙四如果真如李铁帆所说,决不会善罢甘休。果真,一会儿老爹就露出口风,托李铁帆大伯第二天将二十吊钱到茂源交给龙四。

小灵杰听到此处觉得下面的话已没有必要再听,于是拔腿出门,奔同增皮货店去了。同增皮货店的店主这次没谈生意,正坐在柜台里边闭目养神,一个比小灵杰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小伙计正在柜台里忙着整理东西。

小灵杰进去后熟门熟路,冲小伙计笑了一下,小伙计往里摆摆手,店主这时已经睁开眼了,一看见小灵杰,立时眉开眼笑:

"小家伙,怎儿想起来到这儿逛一下,李爷爷可是好久没见你了。"

店主看样子还真不年轻,自称小灵杰的爷爷绝没有一分托大,只是因为保养得好,所以老态并不怎么明显,说话也仍然中气十足。

正文 一、天子脚下(3)

小灵杰顾不得多说话,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店主身边,咬着耳朵给他咕咕噜噜地说了一通,店主面色忽地大变,一甩袖子便把桌子上放的一杯热茶扫到地上,似乎仍然余怒未息,腾地一声站起来,困兽一般在柜台里面来回转圈。小灵杰跑了一路,累得够呛,找了把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上,任店主鼻孔里冷哼着在那儿转。

店主忽然间便露出了笑容,但那笑容绝不是灿烂的笑而是阴冷到了骨头缝里。小灵杰要不是对店主的底细了如指掌,店主这么一笑他非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下边。

店主边笑边说,语气也冷到极点:

"龙四这小子太过猖狂,真真是大过猖狂。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恐怕他不晓得马王爷长了几只眼,这样吧!小武,你去找一下毕二爷让他查查龙四有啥根节没有,查到后立时回来汇报。"

正在那儿整理东西的小伙计应声而去,店主转向小灵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小家伙,你老说你蔡爷爷对你好,依我看李爷爷对你也不差呀!是不是?小灵杰歇过了劲,从椅子上一下蹦起来,差点没揪住店主的胡子,店主往后一闪,捻须微笑:

"好厉害,没亏了蔡大哥对你一番教导,哈哈哈!蔡大哥真是好福气,快往墓坑里钻时竟收了这么个好徒弟!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原来这个店主是蔡玉明的结拜兄弟,他姓李名唤开山,因此公年轻时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在江湖上闯下了很大的名声,道上朋友送了他一个雅号,叫做"笑面孟尝",是专指他急公好义而言的。笑面孟尝最拿手的绝招是三十六路追魂夺命腿,成名以来,他那双铁腿之下不知毁过多少巨奸大恶,令江湖上黑道人物闻之名而丧胆。笑面孟尝和蔡玉明两个人是年轻时候拜的把子,那会儿蔡玉明初入江湖,和李开山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相识之后,引为知己,相约同赴太湖,剿灭近年来令过往客商为之头疼欲裂的七大寇。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可不简单。七大寇都是成名已久的老江湖,心黑手辣,又极为老奸巨滑,武林好汉曾有一次撒遍英雄帖,邀请白道英雄前去太湖,剿灭七寇,以匡扶武林正义,结果前去的三十四位白道豪杰除了一位被湖水冲回出发点外,其余的三十三位自此没了影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冲回那位到沙滩上时已是鼓胀的尸体一个,翻捡尸首,胸口有一处致命伤痕,是五个排得紧紧的淡淡黑痕,有经验的江湖人士说此人死于七大寇中老五的成名杀手"搜魂指"之下。蔡玉明和李开山不是不晓得武林中人谈太湖而色变,然而两个人就是不服气,非要凭一股子血气之勇去探探七大寇的太湖水寨。

李开山向小灵杰讲他和蔡大哥携手共闯太湖水寨的经历时眉飞色舞,颇有好汉重提当年勇的劲头。小灵杰很奇怪蔡爷爷咋会这么大一回事竟然没给他提过。两个人闯太湖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湖边闻讯赶到的江湖朋友正在哀叹太湖中又多了两个屈死鬼,武林中又少了两个后起之秀时,烟波浩瀚的太湖中忽然腾起了一片火光,虽然飘飘缈缈,但仍看得出是在七大寇聚集的地方。大家于是议论纷纷,最后派了两个年轻侠士驾着小舟前去探看,那两个年轻侠士在死尸堆里找到了蔡玉明和李开山,七大寇的尸体和一帮小喽罗都横七竖八躺在两个人身边。从此,蔡李名声大震。有了这次出生入死的经历,两个人更是情同手足。后来由于蔡玉明家里出了事,两人于是分手作别,自此天各一方。等后来李开山得悉蔡大哥的消息时,他的名字是被列在僧王爷斩获的一群长毛首领名单之中。李开山惊悉噩耗,连忙派人去调查,派去的人回来说情况属实,并且查出蔡老爷子的殉难地点是在大城县子牙河畔,李开山自此也就绝了再看到蔡大哥死里逃生的念头,在同增皮贷店里给他立了个灵位,日日拜祭,以慰相念之苦。

那天小灵杰又跑过来玩儿,刚好看见蔡爷爷的灵位,惊诧之下不禁脱口而出:

"你认识蔡爷爷?"

李开山一听这话也犯了琢磨,拉住小灵杰一阵盘根究底。

小灵杰把他认识蔡爷爷和蔡爷爷怎么教导他,最后又怎么战死的情况原原本本给李开山说了一遍,听得李开山扼腕长叹,泪如雨下,不用说,这老少两位自此就粘乎上了。李开山是体念着蔡大哥身后无人,就剩这么一个称不上徒弟但却很有朋友性质的小家伙,又见小灵杰冰雪聪明,啥事一点就透,故而对他也是一片疼爱关切之心。

李开山和小灵杰相认之后便要他们全家搬到同增皮货店来住,小灵杰力辞不就,说等到以后有啥困难再说,至于栖身之地,不管在那儿,都是一样,李开山点头称是。小灵杰不期然问起李爷爷为啥您竟然干上了皮货生意,李开山一脸苦笑,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八下字就足够了,小灵杰不再往下问,临走之际只说一有困难就来找他帮忙。小灵杰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麻烦上了刚认识没几天的李爷爷。

李开山和小灵杰又聊了几句,那个被李开山唤作小武的小伙计进来报告:

"禀堂主,毕二爷已查清楚,龙四其人并无根底,详细情况是,龙四的老爹是汉军镶黄旗人,嗜酒如命,中年时即暴病身亡。其母改走林家,不久亦死。龙四兄弟四个,大哥龙飞在七岁时看元宵花灯走失,不知走向;二哥龙力在僧格林沁手下充过一段幕僚,后来因私通长毛罪被杀;三哥龙玉,原来是皮货商,现在城南经营杂货,是本分的生意人;龙四三岁时母即改嫁,因此自小游手好闲,劣迹昭著,成年后靠着两膀蛮力,青皮混混送他了一个混号,叫做铁罗汉,……"

小武禀完后转入后堂,小灵杰都听得呆了,李爷爷这批人到底是干啥的,连龙四这样的小人物的底细都摸得这么熟。

李开山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小灵杰一眼:

"小家伙,服气了吧!龙四其人,撑死了也只能算个青皮混混,要劳动你李爷爷的大驾怕是太屈才了是不是?"

李开山说完后稳坐钓鱼船等小灵杰的反应,小灵杰没来也没想着麻烦李爷爷大驾,一听龙四如此不济,凭空又多了几分胆气,一拍胸脯说:

"不用麻烦您,我自己就可以了,不就是一个小毛贼吗?"

小灵杰说完这话没等李开山竖起大拇指,便扑上去抱住他的腿:

"不过,李爷爷,我出人,主意可得你出喽!要不不公平,好不好?"

李开山一愕,继而又捧腹大笑:

"好你个小鬼头,玩花肠玩到我老猢狲头上了,好好好!也不枉蔡大哥那么看重你。"

当下一老一小回到后堂,足足谈了二三个时辰,小灵杰才一蹦一跳地从同增皮货店出来。第二天,小灵杰带着老三一块儿又出去购置了一套补鞋的用具。钱当然是从李开山那儿拿的。当天下半晌,小灵杰召集哥儿四个开了个碰头会,要他们严保自己私自外出的秘密,谁有泄漏,小灵杰没把话说到底,只嘿嘿笑了两声,挨个在哥四个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拍得不重,哥儿几个却分明有些不寒而栗,秘密自然是保住了。

再说了,小灵杰不但恫吓之以力,而且还收买之以重利,每天有好几个咸丰通宝的零花钱呢?这几位还有何乐而不欲为之?

到了晚上,龙四又到李家摔盆打碗地闹腾了一阵,小灵杰更加坚定了要煞他威风的决心。第二天起个绝早,买的东西他没敢放家里,存在同增皮货店里。这早上他也没吃早饭,让老三帮他把东西抬到原先那个三岔路口,两人一人买了两根油条,风卷残云般一吃,老三抹着油嘴回家去了。小灵杰在心里把李爷爷交他的东西默默念叨了一遍,方从挑子里掏出一面铜锣,"咣啷咣啷"敲了两下子,立时围上一片看热闹的,小灵杰抖擞精神,放开嗓子大吼:

"各位老少爷们,大叔大婶,大爷大娘,哥哥姐姐,小弟小妹,我李某人这会儿在这儿扯个场子,变个戏法,给大家助助兴,逗个乐子。诸位有钱的帮个钱场,没钱的帮个人场。

没钱又不想帮人场的我也不怪罪。在下姓李,自幼出家学武,授业恩师是峨嵋山盆顶道人。近日云游至此,我有一个朋友偶遇危难,在下意欲助一臂之力,奈何下山之时,恩师只交付了在下一瓶一钵,供代缘所用,无可奈何,在下只有将瓶钵卖掉,换得补鞋挑子一副,想藉此换得三二银钱,以解吾友一时之困,也好了却在下一番心意,一桩心事。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列位看看,我这功夫可是不是自练的,……"

大家伙儿一看场子中间一个约摸八九岁的小家伙敲着锣满嘴江湖味地闲扯,都觉得很有意思,其中有几个识得他的却不免心下忐忑,替他捏一把汗,心说这小孩子是不是不想活了,他忘了他老爹前两天还在这儿被打得头破血流,有几个胆小的怕小家伙高声大气,把龙四招出来,吃不住龙四一记重拳而当场毙命,都摇着头悄悄走开了。

小灵杰本来没有几名江湖黑话可"卖",就这几句开场白还是小时候听评书听出来的,他这么在这儿叫着的目的就是为了逗龙四出来,他只要出来,一切事情都好办。那知肚里的存货都快没了,龙四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小家伙不免着急。也不顾边上众人嘘声连连,还在那儿敲着锣拿腔捏调地自报师承家门,这回终于有了效果,说到"俗话说的好,内练一口气,外……""练"字还没出口,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穿过人群入到场内:

"外练筋骨皮,各位老少爷们,我自三岁练先天混元功,到四岁上,小有所成,举掌能开碑裂石,下手能降龙伏虎,分抱粗的大树,伸两指往里轻轻一插,喝声起,立马拔地而起。我于是禀报师傅说弟子已大功告成,那知师傅不言语只笑,拉着我来到后山,冲着前面吹了一口大气,我的妈呀!只见一条白练横空,翻江倒海的蛟龙,被吹到百十丈外茫茫云海里的一棵合抱大松树上,喀嚓一声,松树拦腰断为两截,我这才明白,我这点雕虫小技是井底之蛙,自高自大,于是恳求师傅不计前嫌,再教我些功夫。两年之后,师傅对我说:

徒儿放眼天下,恐怕已没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啦!你就放心下山吧!望你好自为之。我只得含泪拜别恩师,一路以武会友,打遍绿林,今日落难贵地,望各位些领赏些小钱。"

是龙四,龙四轻鼓着双掌步入场中,满脸皮笑肉不笑,忽地就一抱拳,接着小灵杰的话头吹了一阵子大牛,然后回望小灵杰,说:

"小家伙,我没替你吹错吧!哈哈!这功夫,你就是在你妈肚里就开始练也比不上大爷我厉害,哈哈哈!"

小灵杰置若罔闻,面含微笑,双手合什:

"无量天尊,贫道艺出峨嵋,今日至此非为卖狗皮膏药,实为解一时之急,狼狈落魄,倒叫施主见笑了。"

龙四俯下身仔细研究了一下小灵杰,忙不迭退后两步,一拍脑袋,扑通跪倒地上,口里大呼小叫:

"恩人,你原来是我的大恩人呀!十年之前,我途经峨嵋,遇见一群毛贼截路,是小师傅施神功,助我打退毛贼,救我一命,恩人在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大家伙一下子被龙四颠三倒四的举动弄得云山雾罩一般,还没回过神,龙四已翻身爬起,"呸"吐了口唾沫,哈哈狂笑:

"十年之前,你还在你老娘肚里呢?哈——嘿?敢到我龙四地头上充大尾巴狼。你胆子不小啊!给我说,谁让你到这儿捣乱的,要敢说半句假话,我把卵子给你捏碎,嗯!"

小灵杰仍低头合什,不为所动,周围诸人明白龙四是在捉弄小家伙,不免又是一阵大笑。龙四笑得最厉害,似乎都快岔气了。

"施主,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贫道自幼承蒙师训,故不与尔一般见识。施主还是好自为之吧!无量天尊!"

龙四这下子真摸不着头脑了,这小家伙看上去胎毛都没退净,要真如他所言,那可太神奇了,皱着眉一瞥眼看见了小灵杰的补鞋挑子眼珠一转,生出了一个主意,于是凑上去对小灵杰说:

"也罢!我龙四就信你是什么峨嵋的弟子,既然是江湖中人,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你既然敢躺这个浑水,我龙四就试你一试,这是什么玩意!"

他此刻手里举着的又是那根大针,小灵杰头都不抬,随上答曰:

"天杠。"

"这个呢?"这次举的是锥子。

"地杠。"

"这个呢"?指铁拐子,"龙头拐。"

"这?"龙四面如死灰地把刷子拿起来,他真有些害怕。

"吸水石!"小灵杰答完低头合什如前,只是不紧不慢地问:

"施主还有什么问题,一并提出来吧!贫道给你解答就是。"

龙四干瞪着嘴"这个这个"了半晌,终于硬起头皮问: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那路神仙,龙四在这片也算是一号人物,总不成连个庐山真面目都不晓得吧!"

龙四真是庙里长草——慌了神。世上有一种人是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龙四就属此类。他真怕小灵杰有啥来头,他可真是担当不起。说完话,龙四舔了好几下嘴唇,连抹了几次汗,额上还是湿淋淋的。

小灵杰到这时终于抬起头来,闭着双眼,微微一笑,仍不说话,只慢慢伸出两手在小腹上交叉成火焰之状,良久方才放下。龙四不知他这儿做是何用意,但他知道这肯定是某个秘密帮会的暗语,这都是不为外人知的,自己不晓得,只能怪自己孤陋寡闻,故而虽心下狐疑却也不再往下问,怕惹火这个小煞星,丢了性命,于是忙不迭地跪倒在地:

"小的龙四有眼不识泰山,慢怠了您老人家,小的深感歉疚,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小灵杰仍不理他,自顾自坐下来,开始补鞋,龙四在一旁呆得没意思,又不敢走,只得陪着他补鞋。这一天生意特别特别好,有龙四帮忙打下手,大家伙儿都想看龙四的狼狈样。没有破鞋的找对好鞋撕个口子也得来看一下,故而一天下来,小灵杰接了五六十双鞋的生意,当然其中有一多半是龙四帮他做的工,不过钱装他腰包里了。

到吃晚饭时龙四毕恭毕敬地非要请小灵杰吃一顿饭,小灵杰借口还有其他事,并委婉地告诉他自己俗家本是那天在这儿挂牌补鞋的外乡匠人。龙四也不敢往深里想,只暗暗地吐了一下舌头,心说真险,那天幸亏没把那个乡巴佬揍出毛病,要不然这下够着自己喝一壶了,算了,那二十吊钱拉倒吧!少了这点钱我龙四照样能活。

没有龙四来找事,其他更小的混混自然也不敢寻衅滋事。

所以小灵杰这摊儿搞得很是红火,他知道龙四这下就是有包天的胆子也不敢再要那二十吊钱了。小家伙思前想后觉得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好好让爹妈高兴一下,于是决定要候到最后一天给爹妈一个天大的喜外惊喜。再说小家伙没有那么深的生活历练,办起来少那么一点周全。他嘱咐哥儿几个一定要守口如瓶,倒忘了老爹和老妈还蒙在鼓里,摸门不着地等着那个所谓最后期限的来临,甚至都想到全家死在一块了。

那两天小灵杰还了从李爷爷那里拿的钱,又跑街上给李爷爷买了个"老头乐"送过去,乐得老头都不知说啥好了。老头早年即行动江湖,以除暴安良、匡扶正义为己任,没有娶妻,到老年时明白了以一人之力终难扭转乾坤,平心静气想通了前尘往事,歇了心,想成家时一看自己的满头华发,苦笑苦笑也就罢了。老头这两年一直梦想有个小孙孙抱着该有多好。现在小灵杰从某种意义上说满足了他欲享天伦之乐的心愿,老头咋能不乐。

老三风风火火跑去叫二哥时,小灵杰正在太阳底下歇着盘算该咋个办才能让爹妈最高兴,一看老三跑得满脸汗道,气喘吁吁,方待开口询问,老三已快嘴快舌地叫上了:

"老二,大事不好,老妈发觉咱们的秘密了。"

小灵杰要他把话讲详细一点,老三这会儿喘上了,一句整话都讲不出来。小灵杰估计也也没啥大事,只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在快要成功之前突然失去,毕竟心中有些遗憾,于是收拾了挑子,兄弟三个相跟着慢腾腾地往家走。

曹氏在家里早已等得心焦麻乱,坐卧不宁,小灵杰一进门被她瞅见,也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子火气,曹氏大喝一声,"孽子!"小灵杰正蔫儿巴唧地在心里叫败兴,一只脚方踏进院门,就听得一声断喝如焦雷般在耳边炸响,这才叫猝不及防,小家伙膝盖一软,一下子跪到了门坎上。当时就"妈呀"地叫出声来了。

这下子磕得可不轻,小家伙咬了半天牙也没站起来。老三扶他起来,小灵杰低头一看,膝盖上磕了深深的一道口子,已经开始向外冒血。曹氏定了心神,找块干净布头把伤口给他缠上。小家伙一看老妈的神色,方知事态大为不妙,此时伤口疼得像洒了辣椒面。他不敢怠慢,抽着凉气把原委讲了一遍,曹氏听得悲喜交加,也忘了儿子腿上的伤,紧紧抱住儿子大哭失声,小灵杰被搂得伤口扯着疼,想着想着便明白了老妈的一片苦心,开始后悔自己的自作聪明,不由得泪水也湿了双眼。……

龙四的事摆平以后,李家在京城平平安安地过了段日子,胡胡李的身体也渐渐复了原,仍旧到街上摆摊补鞋,只是小灵杰腿上那块伤偶而淋了一次雨,从此一日不如一日,起先他还能跑出去蹦蹦跳跳,到后来扶着拐棍走到旅店外边都疼得捱不了,再往后干脆就剩躺在床上抱着腿呻吟了。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胡胡李夫妇为儿子的腿伤操了不少心,碰着先生郎中就请人回来看,凡是京城地片在经济条件许可下能请来的所谓名医也都请了。不管是游方郎中,江湖野医,还是号称家传秘方,百治百灵的,碰着小家伙这腿伤就只有搔脑袋,搔完脑袋后漫不经心地开几丸药,留下几句"试试以观后效"的话作为遮羞布然后掉头就走,喊都喊不回来。

这回事开初,胡胡李夫妇也是给忽视了,小家伙腿上的伤就是那次摔门坎上留下的根。不过那会儿可是一点发病的征兆都没有,小家伙只在床上躺了半天就一瘸一拐地跑出去玩了。曹氏只顾高兴绝处逢生,也没问他感觉啥样儿,那知两天以后小家伙嚷着膝盖疼,嚷着疼还冒雨跑出去和一帮孩子跑着玩儿,结果再回来就病倒了,先是发烧、头痛、说胡话,曹氏以为是受了凉,还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他一顿,然后随便出去抓了些药。一煎一熬一吃,小家伙出了身通汗,沉沉地睡了一天,烧也退了,胡话也不说了,躺床上也不动,两只眼睛骨碌碌转着嚷膝盖疼,嚷着嚷着就想去搔,曹氏从这时才开始犯嘀咕,小心翼翼把他包住膝盖的布条解开一看,心里只"咯噔"一下,原来那个沁血的伤口此刻已然荫成了一个小碗口那么大的红片,触一下里面硬硬实实,好像有啥比骨头还要硬的东西。伤口也变了模样,在红块正中间有指头肚那样大小,一张一翕地向外吞吐着白色的脓液,红块是冰凉的,碰一下小灵杰直疼得杀猪也似地叫。

曹氏这下不敢怠慢了,招呼其他几个小家伙帮忙把小灵杰牢牢捆在床上,让他没法探身用手去搔伤上,自己先急慌忙跑出去找医生、觅郎中。从此后,隔了有两三天时间小家伙憋得难受,一个人拄了根拐棍挪到大门往街上看了几次外,就再没有下过床,连厕所都上不了,随便动他一下便疼得脸上直冒满黄豆大的汗珠子,面色煞人,嘴角直抽。如是忽忽二十余天,钱也花得差不多了,这药那药的一天能灌下七八剂,整天就见曹氏眯缝着眼蹲锅台脸下面吹火烧锅熬药,可就是不见效。有胡子的,没胡子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郎中走马灯似地在李家转悠,把他家门坎都快踢平了,进去时都是舌灿莲花,满面春风,出来时都是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

眼见小家伙一天比一天虚下去,说话舌头似乎也不灵便了,眼珠子也没了昔时生气,黄皮寡瘦地躺在床上像一根芦柴棒。曹氏心里急得冒火,心说我是不是摊着倒霉命,丈夫刚刚好起来,儿子就又躺下来,看那势头还像是一个个都想往死里走,这可咋办?

这一天是天桥庙会,曹氏早上起来上街买菜,便看到行人如奔向槽头吃食的猪一般往一个方向赶,一问才晓得天桥那边有端会,据说是热闹非凡。曹氏往家走着心里一想,说不如带小灵杰过去看看,进京城已有这么久了,整日里忙这个忙那个,没一点闲工夫,天桥离他们住的地近在咫尺,到现在还没逛过。再说,天桥那边有不少道观庙宇,据说里面供的都是各路神仙,极为灵验,倒也不如过去试试运气,反正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挨过一日就算一日吧!要真不治,也不能屈着孩子,长这么大啥福也没享过,倒替大人做了不少事。

曹氏想着想着不免又心酸落泪,拿定主意后回家给小灵杰一说,小灵杰欣然同意。小家伙在床上憋闷了差不多一个月,连好日头都没见几次,这两天吃了几丸一个游方郎中的所谓什么去毒散,气色稍微见好,也正想让老妈带他出去遛圈呢,故而双方一拍即合。

曹氏找了架手推车,用被褥把上面铺的软软的,背后又放了一个加高的枕头,让小家伙躺在上面。再给他身上盖一条薄被,最后小家伙就那么歪在车上,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曹氏兜里揣了些钱,推着车吱呀吱呀往天桥去了。

笔者有必要在此处把天桥的大致情况补说一下,天桥在永定门大街北接正阳门大街处,在元、明两伏直至清朝前叶还是一片水乡泽国,清时震钧著《天咫偶闻》载:

"先农坛之西,野水弥漫,荻花萧瑟,四时一致,如在江湖,过之者辄生遐思。"

该书又载:

"野凫潭,在先农坛西。积水弥然,与东城鱼藻池等。"

另外,清人吴长元在《宸垣识略》中关于野凫潭有更详细的一段文字:

"野凫潭在祈谷坛西北,积水十余顷,四时不竭,每旦有野凫游泳其间,因名之。"

野凫潭所处之地就是那时的天桥,由此可见,天桥在清初依然是野水弥漫的荒凉之地,文人到此览浩淼烟之水不免涌起怀乡之思,倒是一个清静无为、修身养性的好所在。

清初以后,皇帝要经帝都的中轴线到城南举行郊祀大典,而天桥所在的这片沼泽正好在京域的中轴线上,这样一来,皇上可受不了,一道诏令,天桥于是产生,而野凫自此也无家可归,不知所之。

天桥由于其地理位置重要,扼庶民百姓南北通行之咽喉要道,一经成为平地,过者云集,久而久之,遂有今日之繁荣盛昌。

事实上,早在元朝时,天桥就已是文人雅士官宦人家寻欢作乐、消磨时光、吟风弄月、狂歌号哭的理想场所,因为这里地处偏僻的城南,适合一部分人离群索居的需要,又有河水汪然碧涛,莲花亭亭,荷叶如盖,垂柳摇曳,湖光水色,犹如江南水乡。逢夏秋之际,每每有画舫流连桥下,舫中游人或饮酒赋诗,或品茗赏荷,或听丝竹之乐,或任清风拂面,说不尽清幽雅致,道不出万千风情。

明时,朝廷在大力修建宫殿同时.又分别在天桥东南修建天地坛,合祭皇天后土;在天桥西南修先农坛,用以祭农神。到嘉靖九年,又另在北效建立了地坛,于是将天、地分开祭祀,原来的天地坛就改为天坛。嘉靖三十二年,兴工修建京城之南的外城,一口气修了二十八里长,上设城门七处,正南即是永定门。这样一来,就把原在郊区的天桥,圈在永定门之内。自从天坛等雄伟而壮观的建筑落成之后,天桥即成为南北交通要道,每年春夏秋冬,上到帝王,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来往于天桥,随着官民游乐活动的日益盛行,天桥一带遂渐繁华起来。

春天时候,正月初八到十八日的晚间,成群结队的妇女穿着白绫衫,摩肩接踵地在桥上行走,这种活动名叫"走桥",据说走桥可以防治腰腿上的诸多疾病,到清中期以后,这项活动声势更为浩大。潘荣陛撰的《帝京岁时纪胜》说:

"元夕妇女群游,祈免灾咎,前一人持香辟人,曰走百病,凡有桥处,三五相率以过,谓之度厄。俗传曰走桥。"

可见那时桥的称谓已不单指天桥,而是只要是桥都得走。

从《燕京上元竹枝词》中也可管窥一二当时盛况:

"正阳门外鱼龙盛,火树粘天照走桥。"

到春天二月时,妇女还有出北城而至南城踏青春游的嗜好,《析津志》记:

"二月,北城官民妇女,多游南城,风日清美,踏青斗草,若海子上,车马杂沓,绣殿金鞭,珠玉璀灿,人乐升平之治,上自内死,中至字执,下至士庶,俱应积千架,日以嬉游为乐。"

就是说到二月草长莺飞,春暖花开时候,不但平日足不出户的妇人女子可以迈着小脚跑到城南天桥那一带去不顾名节面子尽情放肆一番,就连只会抱着象牙笏人五人六地站在朝堂上和皇上争得面红耳赤的宰相大臣在这时节都可以大摇大摆地支起秋千架,跳上去嬉弄玩乐。《燕京岁时杂咏》在描写都城妇女赴天桥迤南直到永定门外海子踏青这一景象时说得更为生动:

绣帔弓鞋去踏青,北城士女到南城。

无风一上秋千架,小妹身材比燕轻。

我们从这几句诗中仿佛可以看到一个个浓装艳抹、披红挂绿的妙龄缠足少女,娉娉婷婷地踏过天桥的每一块石板,抛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然后在天桥南边的碧草绿林处轻轻地荡起秋千。

初夏时节,到天桥游玩者更是不计其数。在五月五日端午节前,男女老少都涌入天坛去观光,这也有个称谓叫做避毒。避毒而入天坛必须得等正午以后才能出来,还得骑着马在坛外的围墙下跑上几圈,才算避毒完事。《帝京岁时江胜》也有这方面记载:

"帝京午节,极胜游览。或南顶城隍庙游回,或午后家宴毕,仍修射柳故事,于天坛长垣之下,骋骑走獬。更入坛内神乐所前,摸壁赌墅,陈疏肴,酌余酒,喧呼于夕阳芳树之下,竟日忘归。"

射柳故事是解早织的风俗,这些惯于骑马射箭的游牧民族在举行秋天祭祀时,也不忘显露一下百步穿"柳"的箭术,要让大家伙儿成一圈围着所植的柳枝跑上三周,边跑边往圈中间的柳枝上射箭。宋人以此作为一种游戏,也是兵士闲得无聊时用来散心的一种手段。在校场四周全部插上柳枝,兵士们便骑着马在校场里大声吆喝着往来驰骋射箭。然而,对于孔武有力而又逞强好胜,惯于争凶斗狠的八旗子弟而官,赛马兜风要比枯燥无味的射柳更为有趣,更有刺激。于是,天桥南西坛前面的马道,便成了八旗公子哥儿赛马以决雌雄的场地。

不但这些东西和游戏引人入胜,让人留连忘返,趋之若骛,天桥还有许多名胜景观,譬如俗名金鱼池的鱼藻池和明代的私人苑囿李园等等。总之,这些都是天桥吸引南北客商、东西游人的法宝。游人的纷至沓来,自然就刺激了商业发展。

天桥南北的地方极为宽敞,具备贾人云集的种种条件,再加上道光年间到咸丰时朝廷大发圣恩,不对小摊贩征税,因而在天坛的西坛根和北坛根、先农坛的东坛根和北坛根,涌现出一大批流动的小商贩,每日自晨达旦,自由出售百货、食品等等小东小西。这样一来遂使天桥变成了一处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闹市。

天桥的庙会和农村逢着固定日子赶集的样式差不多,只是人多一些,仪式更隆重一些,其最主要的故事是"走会"。

"走会"是由京城附近农村一种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进京表演的有开路、杠箱、中幡、秧歌、高跷、王虎棍、双石头、耍狮子、小车会等,其中最负盛名的是中幡和耍狮子。

曹氏用手推车推着小灵杰一路行来,说走好像有点不太恰当,应该叫"挨",一出店门,便见眼前一堵人墙,呼声霸天,想汇入这个人流都是难上加难。从上边看,一个脑袋挨着一个脑袋,估计从半空中扔下一个半截砖至少得砸破三个人的头,而且你如果不躲闪,砖绝对不会掉到地上;从下边看,穿着各种裤子的腿一条挤着一条,扎针难入,泼水不进。

风传每年到庙会(天桥)时候,或多或少总要挤死几个人,丢的人当然就更多了,所以你往人堆里看,凡是两眼滴溜溜乱转,跟做贼似的,手里肯定牵着小孩,而人最多处,往往是哭声和笑声混在一处,有时候亲娘看着小孩子就隔那么两三个人,急死你可就是挤不过去,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曹氏一看那么多人心里直犯怵,看看躺在手推车上的小灵杰。小灵杰的脸孔被秋阳映成了嫣红色,憔悴之态毕现,可是他两只眼睛瞪得倒是铜铃一般,闪现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丝毫没有一点回去的意思。曹氏也不忍心再劝他回去,于是只得在门口等着,扯喉咙大嗓子吆喝了几声,手推车旁边的人总算极不情愿地让开一块地方。曹氏刚把车往里一塞,立时便有几个人被挤得立脚不住,仆倒在车上,曹氏心吊到了嗓子眼,惟恐谁不小心碰着儿子的伤,没奈何只得一个劲陪着笑脸给靠近她们娘儿俩的人解释,要大家伙儿帮忙看护着点儿。游人也都看出小灵杰病害得不轻,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心肠好的都挨在他旁边给他讲笑话解闷,大多数人也都小心翼翼地躲闪着,惟恐碰着他。

小灵杰倒没看出大家伙儿看他的眼神里含有不少怜悯和同情成分,他天生就不是闲得住的命,在屋里一动不动呆了那么多天,觉得腿脚都发硬了,虽然每天床前都不缺人陪着他玩儿,讲说外面的见闻,可毕竟不如自己亲身体会的舒服。

所以在一离开无聊之极的房间,小家伙话稠得吓人,看见啥问啥,瞅见啥便不挪眼珠地死死盯住着,好像初生胎儿刚睁开眼睛,瞅见啥都好奇,瞅见啥都看不够。好在路上人拥挤不动,比蜗牛爬得都慢,不管啥他都能看个够。

从李家居住的那个小店出来到走上永定大街,都是碎石路,手推车走着一颠一颠,小家伙一会儿便疼得满头冷汗,再加上人那么多,他躺在车上,呼气吸气都不主便。曹氏氏揣摸着他躺车上的滋味不会太好受,不过心疼也没办法,一入人堆出都出不去,只有一路往前走下去。小灵杰精神倒不坏,一直兴致勃勃地问这问那,看见啥稀奇玩意儿时不时还想打着挺从车上跳起来。从家走到天桥,小灵杰看了不少东西,也听了不少东西,都是他以前心仪已久的。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爷爷告诉他,农村来"走会"的人都是会真功夫的,一般人三五个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身。他们中间有很严格的规矩,平常人想加入走会的行列要经过会首的检验才可以。会首就是各村上负责走会的头儿,由德高望重的人充任,一到会期,走会的所有人必须得一切行动听会首分付。他们是一个极其严密的团体。会首大家一般称之为"老督管",他用以指挥会众的信物是一面白色的小三角旗,那旗看着不起眼,在会众眼里可是比皇上的圣旨都管用。到走会时候,会首走在最前,令旗一挥,该进则进,该停就得停,会首后面是一个持"七星督旗"的会友,七星督旗相当于将军行军打仗时竖的写着将军姓氏官职的旗帜那种作用,表明这个走会的是属那个团体。

七星督旗一般是黑底白星,星有七个,寓意是北斗七星。督旗后有四到八个号手,号的模样像锣,直径约有二尺大小,由广铜铸造,敲起来声音铿锵,震耳欲聋,极有威势。号后面是四到八挑笼子,笼子是像笼屉形的东西,里边装的是拜佛用的香烛.还有走会用的乐器、服装、道具等物件。笼子四周等距离竖着四根竹竿,每根竹杆上都有一面"幌子"。幌子也是一种三角形的小旗,大多是黄颜色,也有用白颜色的,旗下拴着一长串黄铜铃铛,队伍行进时,小旗迎风招展,号震天地响,小铃铛清脆悦耳地响在身边,各种民间乐器前呼后应,形成一组古朴雄浑的民间交响音乐。走会的有句行话,叫做"中幡怕过牌楼,狮子怕过桥",因为举中幡的一过牌楼,不管牌楼有多高,都得在这边用力把中幡掷到那边,然后飞跑过牌楼再将它稳稳接在手里。中幡又长又粗,斤两重不说接着又极不方便,因而玩中幡的不但两臂要有大力气,还得有一定技巧,就这样弄不好还要砸锅。所以,走会的逢到中幡过牌楼都会捏一把汗,而真正艺高人胆大的,也就是靠这个争强斗胜,引人注目。因为大家伙儿都晓得中幡过牌楼有好故事,一到这会儿都挤扁头看。"狮子怕过桥"是因为耍狮子的一到桥上就得玩狮子戏水,根据桥面高低有单狮戏水、双狮戏水、三狮戏水等等,耍狮子的一个人玩的狮子叫"少狮",两个人玩的叫"太狮",三狮戏水是狮子戏水中难度最大的,当然也最见真功夫。最上面一个是太狮,用脚勾在桥栏上,下面再吊一个太狮、最下面是一个少狮,玩狮子的五个人一连串用手抓住下一个人的脚,最下面一个探身入水,撩起水花,阳光下看去,波光点点。确实让人心动。除了这两类高难节目,其余的如高跷、秧歌都很好玩,而五虎棍、双石头等单纯就是表演武术。走会的碰着面都有一套见面的礼节,弄不好极有可能演成双方大打出手,两败俱伤。一个走会的正在前面走时,如果把七星督旗挂在显眼的树梢上,那就表示后面的大队人马稍安勿躁,再往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

道光十六年的时候有一次走会,小车会不小心踩了双石头的场子。双方一语不合,大肆械斗,死了十来个人,都是身强力壮的棒小伙子。两个走会的集团要是关系比较好,见面客套,年纪出较老的会首得让年纪比较轻的会首说"您多虔诚",不和的则对老的说"您多承让"。客套完毕,双方互一拱手,开谈正题。正题是关于走会的各个组织到底怎样走的问题。这时候老会首和年轻会首都得绞尽脑汁,因为他们的每个举动,每句话都关系着自己组织的生死存亡,失面子、报名分对走会的组织就意味着死亡。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弄不好就得拳脚上见真章。……

挤到到晌午时,曹氏才和小灵杰慢腾腾挪上了天桥。天桥并不太大,桥边护栏土雕着奇形怪状的花纹,被游人摸得光溜溜的。走上桥面时小灵杰从车上欠起身,看见桥边外伸出一个个石雕的龙头,龙头嘴里的管道和桥面上的小圆洞相连,是下雨时漏水用的。桥上刚过了一个走会的,号声和鼓声已到很远的前面,仍然震耳欲聋,桥上的人大多跟着走会的潮水般涌到桥那边,桥上出现了暂时的松散,跑得累的游人扶着桥栏三三两两地议论三狮戏水的好处。桥上清风拂面,凭栏远眺,一派朦胧,远处的城墙被垂柳绿树掩映,乍一脱离喧嚣嘈杂的人群,在桥边看一看,丝丝凉意浸入心脾,只让人觉得倒不如在绿树之下。水泊之畔,结庐人境,无喧嚣人声,无车马相扰,逍遥一生,快活一世的好。

小灵杰愣了一会儿,回过头来,心头不免如薄雾般飘起一缕怅然,他轻轻喟叹了一声。想起自己腿上的伤,那么小的一个伤口愈演愈烈,竟会那么多郎中医士束手无策,如果是要害部位的毛病,郎中得出这种诊断,恐怕就得准备再世为人了。然而膝盖虽然离心尚远,照此下去,久治不愈,终也会危及生命,往好一点说就是废掉一条腿,从此就得拄着拐棍,再不能和其他小伙伴一样蹦跳着玩,还得忍受别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到那时活着还有啥意思,即使会一朝发达,也不过在世人眼里博个惊世骇俗的怪物的称号。再活下去确真是没了啥意思,还不如早些死掉。天桥下一池碧水,纹丝不动、宛如暖玉,看不见底,触目生寒,倒是一个葬身的好所在。……可是,自己万一真跳到桥下,能死了一了白了,从此不再听闻红尘喧闹,爹妈虽则会难受一阵子,还有老大他们四个,伤心一时肯定就会过来了。万一要是死不了,被人救起来,从此恐怕就得让爹妈永远放不下心,拖累他们终生了。

小灵杰在车上浮想联翩,曹氏早已推着小车缓缓到了桥下。前面人声骤然鼎沸,小灵杰幡然醒悟,定睛一看,眼前围着一堆人,正在高声大气地叫嚷,大家伙儿脸上大多是看见别人倒霉的兴灾乐祸的笑容。一个小伙子从人堆里越众挤出时甚至照地上吐了口唾沫,恨恨地说:

"我可怜你,谁可怜我呀?老爷们儿这么大岁数了,连个暖脚的都没有,你咋不发发善心给我找一个去,吓!"

只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人向人群中探了探身,小灵杰听见有铜钱掉地上的哐啷哐啷响,这几个人转过身来,摇摇头叹口气便走了。

人不太多,曹氏没费多大劲就找了个缺口把小灵杰推进去。只见圈子中间坐了一个小道士,小道士披头散发,遮住半边脸庞,露出的半边脸上满是汗,看他年纪充其量也就只有十一二岁。小道士赤着脚,还袒着背。已经十来月份的天了,也不知冷不冷。从小道士穿着的那条破破烂烂的裤子上绝对看不出他是啥身份。表明他目的的是地上放着的一张白纸,纸上写了寥寥几个字,色作紫红,触目惊心,好像是用鲜血写成后凝干的,纸上写的是:

"道观失修,望求君子施舍一砖一瓦。"

说是砖瓦,大家伙儿总不成从家里搬着砖瓦跑过来施舍给他,地上放着七八个咸丰通宝。小灵杰看得心寒,从早晨到现在,天桥上你来我往地过了多少人,小道士才募到了七八个铜钱,照此下去,道观到猴年马月估计也建不起来,难道真像老人们说的那样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吗?抬头看看眼前这些个笑语莺声的仕女和衣冠楚楚、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他们哪能缺那几个咸丰通宝花销,可是他们中有谁向场子中间扔过一个铜钱,看他们的样子,打死小灵杰他都不会相信这些人会这么铁石心肠,竟能冷眼看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熬刑法似地等着募钱而毫不动心。

小灵杰心寒的原因倒不仅仅是因为大家伙儿看到一个小道士在那儿坐着等人捐钱而无人过问,倘若让他看见一个穿得衣帽整齐、悠闲自得、面目狡猾地伸出双手向小灵杰讨钱,口齿伶俐地说是道观失修,为了修建而求施舍,只怕小灵杰就是给他,心里也会犯疑,怀疑他是无赖子弟游手好闲出来骗钱。眼前的小道士不是那样,他端坐在地上,两手捧在胸前盘着腿,完全是道人打坐的架式,目视鼻尖,蓬乱的头发上压着五块青砖,头发已被汗水湿透,砖底的灰粉随汗流到他脸上,有一道甚至流进了眼睛,小道士不敢闭眼,那只流进灰粉的眼睛分明在往外大滴地淌泪。小道士的两条胳膊上各压着五块青砖,两条大腿上又是各五块,那可是二十五块大青砖呀!小灵杰看看道士袒露着的麻杆似的细胳膊,心说就凭他纹丝不动地坐着受这份苦也值许多个铜钱了,可惜他眼前的空地上就只有七八枚铜钱孤零零地躺在那儿。小灵杰又气又怒,直想跳起来把站在边上指指戳戳的游人一个个臭骂一顿。

人在自己遇到困难或身处绝境时往往最易激发同情心,因为他在那时候才更有可能设身处地地推己及人替别人多想一些。一个人身处顺境时绝对不会去顾及身边众人的疾苦,至少他不会主动去替别人想啥事情,即使想了也常常是往坏处想,即使是往好处想也绝不会想到去伸手相帮。所以世上既便有那么多受正人君子咒骂的奸邪小人,事实上每个人都是如此,套一句俗话叫"站着说话不腰疼"。

小灵杰由此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张老先生讲过的一句诗"同是天涯沦落人"也在此际骤然跃入了他的脑海。张老先生说这句诗是白乐天写的,白乐天得罪了权贵,被贬到一个小地方江州做司马,一天晚上出去送友人回家,在江岸上听到一个人弹琵琶,白乐天雅兴顿生,派人去把弹琵琶者叫过来,是一个半老的徐娘,白乐天问她为何琵琶弹得那么幽怨,那么动感情,徐娘珠泪顿落,哀哀婉婉地述说了身世。说她原是一个歌妓,也曾经风光过一把,等人老珠黄了,没有公子哥儿再去给她捧场,衣食无着,只得嫁给了商人。商人长年奔波在外,难得有几天在家,因而她把自己身世,融情入琵琶,才弹成那样。白乐天触此生情,想想自己受奸人陷害,一腔抱负不得施展,虽然学会了文韬武艺,却无法忠孝帝王,岂不是与歌妓的境遇相同,白乐天不由得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大放悲声,把穿着的青衣裳都哭湿完了。小灵杰由此及彼,想想那个可怜巴巴的小道士,虽然没有生命之忧,可是天天坐在天桥上袒背赤足等着,还得受常人不能受的洋罪,难道不是比眼下自己的境况还惨吗?小灵杰不由得眼圈也红了,问老妈要了一把零钱,用一张破布包着,不声不响地抛到场子中间,然后默默地示意让老妈推着自己出了人堆。身后有一阵议论声响起,小灵杰充耳不闻,此刻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只想远远地逃出人堆,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热闹的地方还有很多,曹氏上庙里烧香拜佛的目的还没有实现,小灵杰已全然没了心情,一劲催着赶快回去。曹氏不敢违了儿子的意志,只得逆了人流推着儿子往回走。

一路上小灵杰好像连斜着身躺着的劲儿都没了,头恹恹地歪在一边,连眼睛都懒得睁。他一直在心里考虑一个问题,人到底活着图个啥?世上当真没有几个好人了吗?为什么看到有人受难,大家伙儿都置之不理?人活着难道仅仅就是为了自己活得好吗?小道士强撑着募钱修建道观又是为啥?人,简简单单的两笔就能写出来,咋会活一辈子活得那么复杂。有的人明明是坏人偏偏就长寿。狗柱他爹妈难道是坏人,咋就被阎王爷叫去那么早;天兵难道就是坏人,咋会死了那么多年轻小伙子,连个全尸都留不下。人活着到底做好人好还是做坏人好呢?小灵杰仔细盘算,他认识的人所共知的好人几乎没有一个好下场。老爹常提的王大伯被官府砍了头,张老先生跳了河,蔡爷爷更惨,被乱刀分了尸。坏人呢?邓天一头上长疮,脚上流脓,坏透顶了,却活得那么自在,又有钱又有势。还有那么多贪桩枉法,鱼肉百姓,欺压庶民的政府官员、地痞流氓,那一个不是春风得意,飞扬跋扈。照这样分析,当好人还有啥用处,除非你不想得好死或想早死,两个念头在小灵杰心里激烈地争斗,到最后他甚至怀疑自己把那么多钱扔给小道士是不是太犯傻,那么多人一分没给从场子边上离开后施施然走在路上,又有谁会因为他没有可怜穷人而非难他责骂他,不是在场子边呆过的谁也不会认得他,但即便是在场子边呆过的,即便认出来还能咋样儿,大家都没给钱,谁不说谁。这世道上咋就坏人比好人要多呢?你小灵杰给他钱他还能给你些啥?也许他根本没看见,看见了说不定不但不会感激你,可能还要在心里骂你一句大傻瓜,因为他可能在这儿呆着根本就没想着能弄几个钱,他也许晓得人心都是坏的,他甚至可能就是以此方式检验谁是大傻瓜。小道士暂且不说,边上的围观者的那阵议论声中估计没几句是说小灵杰好话的,他们肯定有大多数人在肚里骂,骂这个小傻瓜,这小小混蛋是从那儿冒出来的,难道就你有几个臭钱?

有钱了你把天下的穷鬼们都帮成富人,要没这本事你就别在这儿抖份儿,衬得我们这些大老爷儿们都成了大坏蛋。小灵杰在心里接连骂了自己好几句大傻瓜、大笨蛋,心说我真是钱太多咬着手咬得疼了吗?还是多得花不完,实在找不到地方扔出去,我何苦吃力不讨好,去犯这个犟劲,天下难人多得是,我又不能一个一个都帮到,我咋不去学着心安理得地作坏人,我咋不学。……小灵杰在一霎那间觉得以前的这么长岁月都是白活,觉得自己以前想作好人纯粹是鬼迷心窍,作坏人多好,坏到底,坏透顶。谁敢说邓天一活得不好?他在欺压别人时心里绝对没有半分愧疚,晚上睡觉根本就不会做恶梦吓自己,因为他是坏人,他活着就是为了自己舒服,只要妨碍他活不舒服的他都会不遗余力将之打倒,乃至整死,所有能让他觉得干了后会活得更舒服的事儿他都会不顾一切去干。所以,他们才活得舒服,而且一天比一天舒服,他们没有啥错,谁都是为了自己。谁敢说自己做好事都是为了别人,当然你可以说是为了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然而良心难道就不是你自己的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归根结底还是为了自己。好人和坏人的区别某种意义上讲就在于一个良心的有无,没良心的不会为了良心去屈从别人使自己难受,有良心的因为受了良心的束缚,所以怎么走都是磕磕拌拌,最后落得个为了良心丢掉性命,或者受苦受难一辈子。良心这玩意是绝对可以换钱的,小灵杰在闪念间坚定了自己的这个看法。只要丢掉良心,只要一心想着让自己舒服,只要不瞻前顾后老为别人考虑,啥钱你弄不来,事实上好人穷困潦倒一生并不能证明他是笨蛋,相反可能是因为他太聪明,聪明的老是摆脱不掉良心的纠缠,所以很多扔掉良心换钱的事都被他错过了。象龙四,有啥本事,就只凭着无赖和那两膀子蛮力,谁敢说他穷困潦倒,他有钱,他不愁吃不愁穿啥都不愁。老爹呢?辛苦挣扎了半辈子,做一点对不住人的事得难受好几天,结果呢?到处受人欺负,地被人家占去不说,还被人变着法轰出老家……

小灵杰下定决心要学坏了,他相信世上坏人那么多,多他一个也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但对他而言,学坏绝对比学好要容易,而且学坏了还可以过得好些,也可以让爹妈少受别人欺负,多享两天福,……

可是,腿上的伤——,生死难料,小灵杰的滔滔思路又在这个难题上搁了浅。

正文 四、初入宫禁

李莲英刚迈进皇宫的门坎,就被"赏"了四十多个十分清脆的大耳刮子,在两只眼睛一片"金光灿烂"之中,他才从心灵深处真正领会了他爹的那句叮嘱——"伴君如伴虎"!

咸丰六年八月,仲秋,紫禁城。

太阳斜斜地滚动在紫禁城的画栋雕梁上。仲秋气候最为宜人,不冷不热。小灵杰就在此时入了宫。

是八月十三上午,小灵杰和其余三四十个大大小小的充作太监的人一律穿着宽大的蓝袍子入了皇宫,他们由一个老太监引导着,大门小门地过了也不知多少个,来到一片空地上。小灵杰晕头转向地喘了口气,一抬头便看见那颗悬在屋顶上的太阳。紫禁城果真是皇宫的样子,端庄、威严,气象万千,太阳光薄薄地洒在他们这三四十号人面前的地板上,地板是用大青砖砌成的,整整齐齐,都是整块的砖。且不说那些高大雄伟、鳞比栉次的房屋,就只眼前这块块延伸到无穷尽处的青砖就够小灵杰赞叹的了,皇上真是富裕,要当上皇上多好。

他忘了低头,引导的太监一声怒斥:

"李英泰,莫非你想找死不成!"

小灵杰忙把头低下,但是他眼角的余光已扫到了正前方走来的一群旗装丽人。不用问,那是今天来挑选童监的懿贵妃。

小灵杰趴在头一排正中,听着一阵珠落玉盘的欢笑渐渐地逼近。到他面前,他看到一双鞋。香气陡然钻入他的鼻孔,他闻不出是啥香气,也看不明白那鞋该叫啥样的鞋,但他分明觉得看着很舒服,闻着挺香,他的每个毛孔都痒得难受,那一刻他想躺到地上打几个滚,但那不可能,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一个陌生女人面前忘掉了自己,可是此时他才仅仅看到了女人的一双鞋和露在脚背上的丝袜。

他忘了一切,晕晕乎乎的像在做梦,忽可里听到一声莺啼燕转:

"李英泰!"

小灵杰脑子一热,忘了老太监教他的对答时应用"奴才在"或"扎"、不自禁地抬起头来。

"嗯——哪!"

这是大城县人晚辈对长辈教诲恭听时的谦词,可在此处却大错而特错了。他抬起头看见了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哪是人嘛!简直是九天仙女下凡,小灵杰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脸,怎么形容呢?他不晓得,反正看着人心里就是痒痒,他想蹦上去照那张粉脸上掐一把,看能不能掐出水来。

他不但没掐一下,而且还立刻为那一眼付出了代价,那个丽人是懿贵妃。懿贵妃可真漂亮,属于他自己的思维到此为止,他看到懿贵妃粉脸一寒,有两只手从背后闪电般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摔了个大马趴,他的整张脸都被磕到地上,青砖上很凉,丝丝冷意渗入肌肤,他的神志陡然一清,可是晚了:

"哪儿来的小野种,给我掌嘴!"

小灵杰又被揪起来,揪他的是不知何时冒出来的两个太监,其中一个抓住他的脖子,另一个左右开弓,"噼哩叭啦"一顿狠抽,小灵杰数着足足有二十多下,才听见懿贵妃幽幽叹了口气:

"算了,乡下人不懂规矩,绕他一次吧!"

小灵杰如蒙大赦。两个太监一松手,又把他结结实实扔到地上,再次摔得头晕眼花,金星乱冒,他头疼着还在想,要是懿贵妃愿意,他宁愿为了听她那声幽幽长叹再挨二十多个嘴巴。如果懿贵妃愿意,他宁愿在她脸上掐一把之后去死。他又听到懿贵妃说话:

"李英泰!"

"嗯——哪!"

"这个没教养的土包子,再给我掌嘴!"

两个年轻太监上来如前法炮制,又是二十多个大耳刮子。

小灵杰觉得自己脸肿了,胀得难受,火辣辣的却不甚疼。嘴角似乎流了血,他不敢抹,也不愿去抹,因为那两个太监这次把他掼到了懿贵妃脚下,他的鼻子尖离那双玲珑乖巧的小脚仅有一根手指那么长,他看到懿贵妃的鞋尖上镶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李英泰!"

"奴才在!"

他这下终于感到了聪明,一次接一次挨耳刮子是小事。要是万一没法侍候懿贵妃,而被刷到王府里去,那他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因为老太监引他们入宫之前告诉过他们,入宫后有两个去向,一个是侍候懿贵妃,剩下的要到王府去。懿贵妃是当今皇上咸丰帝的红人,三岁小孩都晓得,跟着懿贵妃当然是件美差,他必须得跟着懿贵妃才有可能熬到出人头地那一天。

"好!还不是榆木疙瘩!小安子,记下来,这个小子我要了!"

小灵杰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磕头谢恩,懿贵妃却再不理他,又往下点了一串人名,一个也没相中。小灵杰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自始到终,懿贵妃临走之前终于发现了这个头磕得梆梆响的小人。她似乎感到有些好笑,后边有几个侍女已经吃吃地笑出声来,懿贵妃说:

"李英泰,——这个名儿咋那么别扭,我给你改个名儿,以后你别叫英泰,叫莲英吧!"

小灵杰又是鸡啄米般一阵磕头,环佩叮噹渐去渐远他也没听到,那个引他来的老太监把他从地上扯起来,小家伙抬头一看,懿贵妃早已没了人影,只有浓郁的香气挥之不去,仍丝丝沁人心脾。他呆了半晌,老太监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对他说:

"懿贵妃看得起你,是你的富气,慢慢混吧!前途无可限量啊!"

……

从此,小灵杰的大号成了李莲英,他并没有感到无上荣幸,相反倒有几分不自在,好端端的名字一下子被人三言两语改过来,咋说也不怎么舒服,然而不久,他便发现了宫中其他太监对他的眼红,找老乡一打听,原来懿贵妃这人喜怒无常,刻薄寡恩,别说费劲巴力给你改个名字,整天瞪着你冷冰冰的只要不要你脑袋就不错了。小灵杰暗抽凉气,方始晓得自己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按老乡的说法,能像他那样触犯懿贵妃而没有丢掉性命的太监,闭上眼睛查上四十遍也查不出来一个。小灵杰这才真服了,心说大内皇宫真是不同乡村鄙地,一句话说的不恰当,一个动作做得不如"主"意竟然都能严重到掉头的份上,看来以后还真的得小心为妙。一步棋走错弄得把脑袋丢了,虽说脑袋掉了也就碗大个疤,小灵杰说出来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此时他不是不怕死的问题,他要讨取懿贵妃的欢心,他要活得更好,他要活出个人样儿来。

他很失望,不管是从他的长远目标还是小算盘上讲,都是这样。说是入宫侍候懿贵妃,可是除了第一天入宫见了一面,不能说见了一面,是他冒死偷看的。当然他当时没意识到偷看一眼会招致啥可怕后果,现在说是冒着近五十个大耳刮子的危险。那一眼看得他神魂颠倒,只是才八九岁的小孩子,当然想不出啥美事,可还是魂牵梦萦,挥之不去总是有的,小家伙到此已忘掉了自己入宫之前的远大抱负和长远决心。一闭眼就想到懿贵妃那张吹弹得破、似乎一下子就能拧出水来的粉脸,他真想凑上去摸一摸,拧一拧,掐一掐,那怕就一下,今生足矣!什么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这些才都是扯他娘的淡。小灵杰到这会儿真是明白小时看年轻人谈到那家大姑娘小媳妇的风流韵事或是闺阁琐闻时为何都涎着脸直想流口水了。说书的说到某小姐夜会情郎,主动投怀送抱,情郎软玉温香抱满怀之后一律要发一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感慨,他那时认为可笑,现在认为自己那时分明是愚不可及。

小灵杰进宫后没啥执掌,他年龄小,重活干不大动,所以给他派的是轻活。再加上崔总管又有指示,给一班太监说让他们照顾点,这个是他的小老乡。大小太监自然都得买崔玉贵个面子。因而他这份美使相比别人就更轻之又轻了,主要就是一些鸡零狗碎的杂活,可这就把小家伙累得够呛。你想想,在家时他那会儿有过一天到晚忙个不停的经历。他只见他老妈这么干过,他看他老妈干得很轻松,手脚不停地跑东跑西,把家里整得头头是道,就这还能抽出空闲隔三差五地把他们兄弟五个拉到一块训斥一顿。因而,他的顶头上级告诉自己的执事时,小灵杰高兴得差一点没蹦起来,那个上级明说了是看在崔总管的面子上。小家伙当时对崔玉贵这个八杆子打不到的表叔感激得五体投地,几至涕零。两天活干下来后他就哭天无泪,连苦都叫不出来了。从早到晚,不停歇地忙,宫里的制度很严格,要求睡觉时耳朵得绝对竖起,因为宫里指不定啥时候就揪出去当差。小灵杰的听力倒够灵敏的,睡得再死只要有谁在他耳朵边上轻轻一声,管保他一个鲤鱼打挺就会蹦起来,可是蹦起来后还想躺下呀!小孩子瞌睡劲大,咋睡也不会睡烦,你不让他睡他就烦了,小家伙扒明摸黑地干,还不准睡一次安生觉,怕刚睡过去就有人叫他起来当差。误一次事动辄非打即骂,刚入宫的小太监人人平等,老太监对他们有绝对的生杀予夺的权利,该打该骂时就是天王老子都逃不了。别说你是崔总管的老乡,就是懿贵妃的娘家侄子万一入宫当了太监挨完打后你也没理。小灵杰没挨过打,像他那么机灵的小家伙处处都能替人着想,讨人欢喜是必然的。但是累得很呀!每天洒扫庭院,擦试摆设,浇花喂鸟,坐更值夜,不得一点闲空。懿贵妃住在长春宫,小灵杰的工作地点也是长春宫,可能从这点意义上讲他是服侍懿责妃的人。

活不单单是累,还有无卿,烦琐,让一个小孩子一天到晚把全部精力消耗在重复烦杂的机械劳动中,让谁也不好忍受。小灵杰也没法忍受,但只有忍受别无他途。他每天看着太阳慢慢爬上长春宫的东宫墙,然后再看着太阳爬到西宫墙,最后再看着太阳从西宫墙上缓缓地坠下去。没了太阳之后他还要再把从早上就开始重复着作的工作再耐住性子做一遍,然后才能回去躺在床上。日子久了,他渐渐练出了一种技能,诸如看到第一线阳光照到西墙根时,他立刻会跑过去给金鱼换水,那时是卯时正中。看到太阳把花树的影子拖长到甬路上沿时,他就得立刻跑去给鸟送食物,那时刚好是申时。

在这种环境下,小灵杰之所以能撑这么久的理由就是他一直想见懿贵妃,他降低了原先的要求,那怕就只是见见,远远地看一眼,那怕懿贵妃再让人给他老大的耳刮子他都不怕。

可是他一次也没见着,他所在的那块地方正是懿贵妃的寝宫。

他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忙活,一抬眼就可以看见寝宫门口出出入入的宫女。可是就是没再见过懿贵妃,甚至连她的声音都没有听到过,希望在流逝的岁月中渐渐被淡薄,但内心深处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明白。小灵杰依旧毫不倦怠地守候在长春宫里辛勤劳作,依旧不时在心中泛起懿贵妃容颜的涟漪。这一天他歇班,歇班对小太监而言是大喜的日子,要不是特别被看得起的,根本就没有这种机会,小灵杰苦熬了好几个月才熬到这么一天,可以睡个好觉。于是一直睡下去,太阳晒着屁股了也不起身,快中午时,同住的一个小太监告诉他,说崔总管找他来了。

他到这儿后崔总管还没有过来过,据说他忙得手忙脚乱。

内廷总管手下有好几百号大小太监,他虽然不是懿贵妃的第一个大红人,但琐碎繁杂,事无巨细都得要他出来露面去交涉解决。因为大总管权势熏天,忙着献媚渔利,实事当然得由他这个二总管来照应。崔玉贵在内廷中很有威信,他为人老成持重,大事小事、难事易事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百无遗漏;人前人后又从不对任何人说长道短。谁要是犯个啥错误,如果轮到他管,该放的他肯定会放,就是不该放的他也会视具体情况处置,只要不是伤天害理,做得太让人看不过去,崔总管一律会从轻发落,就是不该他职权之内的,他也会尽量去替你说情。因而内廷上下对崔玉贵那声总管叫得无不是心服口服,谁提起他谁竖大拇指。不像大总管安德海,按理说安德海也算是小灵杰的老乡,京南青县人,他是懿贵妃入宫之始即随侍其左右的贴身侍监,随着懿贵妃步步得宠,安德海也渐渐地灸手可热起来,据说他为懿贵妃的得宠立下过汗马功劳。所以他在内廷外朝呼风唤雨,很是飞扬跋扈,然而,小太监们私下里对安总管的评价简直是差劲透顶,说他狗肚里装不下二两油。别看现在气焰嚣张,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小灵杰只见过安德海一面,是一次随其他小太监一块到园子里玩耍,大家伙儿当时都很开心,正欢呼雀跃,忽然有一个小太监面色如土地冲过来,告诉他们安总管过来了,一群人立刻作鸟兽散。他不害怕,躲到树后边偷看了两眼,安德海本人没啥可看的地方,平平常常,只是眼睛里有一股阴森之气。他认定安总管对下人绝对特别毒辣,果不其然,他们附近的一个老太监九天以后忽然失了踪,尸首后来在一眼枯井里找到,大家闹得沸沸扬扬,说是他不小心冲撞了安总管,被安总管逼着吃了一瓢大粪,受辱不过,才寻了死。自此以后,小灵杰对安总长也产生了深深的忌惮,生怕那一天忽然被他逮住,也灌他吃大粪。

崔总管过来的目的是想找他聊聊,贷真价实的老乡再加上沾亲带故,按崔玉贵的为人处世,要不过来看看才是怪事。

崔玉贵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忠厚长者,和其他装腔作势的太监不一样。他眉宇间有股勃发的英气。崔玉贵先问了小灵杰的家庭情况,当然大多数他都晓得了,问一问只是为了客套。

这一次崔玉贵对李莲英说了不少知心话,教会了他不少东西。他说:

"眼下你就得当奴才,要想当主子首先得学会当奴才,首先得学会怎样去讨主子欢心。这门学问很深,很有灵气才行,否则深宫禁地,奴才的命去一个还不如你在外边踩死的一只蚂蚁值钱。今儿还好好的明儿说不定就得受气毙。大清圣明皇上体恤咱们已挨过一刀,对太监没有制定挨刀的刑罚,只有气毙,就是用湿草纸蒙脸,没法出气憋死。

当小太监要往上爬,必须得眼明、手快、心灵,这就足够了。譬如说进宫后,得先认一个老太监为师傅,能当师傅的都是地位高、年纪大的太监,在深宫锤炼了几十年,里里外外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像总管太监、首领太监之类。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弟跟师傅学习礼法,师傅就可以明正言顺用徒弟做自己的仆役。这是礼法,这时候你就得聪明一些,尽量把师傅侍候好,天亮了给师傅准备漱口水,洗脸水,到钟点时要轻轻走到师傅炕边,轻轻地把他叫醒,侍候师傅穿好衣裳;夜里,师傅睡下去后,你自己才能休息。但是休息也要休息得机灵些,听见师傅那边一传唤,要立刻应声,一点也不能耽搁,然后就赶快过去问师傅到底有啥事!别以为这是小事情,关系着你的终身是否发达。因为太监的品级不一,大小有别,一层压一层,一层制一层,徒弟是最末一层,你要想一步一步一层一层往上升,这时就显出师傅的作用了。因为你是徒弟,你干好干坏他晓得,到以后要升迁时他说你两句好话,你就能升上去。他要黑你两闷棍,得,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受人气吧,一辈子也别想翻身。因而侍候好师傅最是至关重要,但侍候好师傅也是最难的,能混到当上师傅的太监都不是易处之辈。再说了,太监由于有自身缺隐,自然而然心理上也有些不大对头,在外廷有些事可能马马虎虎就可以过去,到内廷,尔虞我诈,你防我,我防你,你整我,我整你,从外头可能看不出啥端倪,风平浪静的,大家伙儿谁干谁的事。其实不然,对任何人都是时时处处存在陷阱,你只能小心翼翼、忧心忡忡地往前试探着走,一步也不许出错,一步错之后你以后就再没错的机会了,死路一条。要想不错就得认清形势,趋利避害,可这只是说说,刚进宫时谁都是混沌少年,如果能侥幸不死,如果再能折腾两下子,那这个人就非同小可了。能活到告老的太监不多,自大清开国以来有名有姓的太监活着出宫的屈指可数,因为宫廷之间到处都隐藏着刀光剑影,妃嫔争宠,数宫争端,不管因何而闹,不管闹成啥样儿,有一个结果都是一样的,谁败下来谁的太监就得做替罪羊丢掉小命。因而,这些存在着一个择主而事的问题。择主而事并不是找温柔善良、端庄美貌的妃子去托付终身,这样是蠢才!你得看那个妃子或者主子比较厉害,能弄权,有眼光,日后不难控制局势,助你飞黄腾达的。你别管她现在咋样,不名一文,只要有机会,她终会上去。如今这大清的皇宫里面,恐怕在这方面就数懿贵妃了。安总管当初投靠懿贵妃时,懿贵妃还是一个小小的秀女,他们俩也算是同舟共济,同甘共苦了。安总管为人不管咋样,他能混到这一步绝对与他的深远眼光有关,你能被懿贵妃选上,说明你有了从天而降的大好时机,一定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再说师傅,褒扬一点说,当上师傅的都是刀尖上滚过来的,每个人都有无数次身临陷阱边上,有些时候甚至是因为一念之差逃得性命,因而,在这种环境下熏陶出来的人你可以想想,疑心是很大的,你稍有不对他就会怀疑你别有用心,他就有可能整得你生不能死不得。这就体现出察颜观色之重要性,看师傅啥时不高兴了,有心事,你别废话,先老老实实呆着,师傅要你干啥你就像往常一样干。同时还得看师傅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人再善于隐瞒自己,情愿之下也会露出一些的,如果你看准了师傅确实是因为某件事烦忧,你才能小心翼翼地帮师傅出个点子,宽宽心,消消气,要是有一点吃不准,千万一句话别吭,干你的实事就成。记住一句,在师傅手下,乃至天伦在任何时候,宁肯被人认做笨蛋傻瓜庸人也不要强做出头鸟,要多看,多想,少说话,多做实事。

更不要不明就里地上去瞎胡推测,你的用心可能是好的,想替师傅分忧解难,可是方式不对。师傅有啥事解决不了需要安静环境自己推测,不需要你多嘴多舌,这也是招师傅讨厌徒弟的一个原因。再有,要尽量把自己表现得别那么出头露面还有一个原因,内宫的职官都是一定数量的,上去一个必然要下来一个。任何人,不管谁对谁再推心置腹也总有一时疏忽照顾不到的地方,太监在内宫熏陶日久,更是善于从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分析出一个天大的窟窿来,一方面聪明人容易遭忌妒,另一方面,你如果要是表现得太聪明,师傅是你师傅时都几乎玩不住你,送你上去岂不是无异于养虎贻患,他等着你爬上去后整治他呀!因而师傅选择衣钵传人都是找老实可靠的,玲珑乖巧的往往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要认为我是危言耸听,事实如此。你可以推己及人想一下,你要是当上大官,你愿意提拔上去一个比你强的官员吗?这个官员你还记得很清楚曾经得罪过他,你那会儿肯定会宁肯要个大笨蛋也不会要他。大笨蛋可能会办不成事,但是绝对不会对你倒咬一口,因为他笨,因为他是你一手提拔,他晓得他玩不过你,这样的笨蛋你可以牢牢将他控制住,作为自己手中的一枚棋子。

侍候好师傅难也就难在这儿,人心隔肚皮,你要想卖乖取宠要冒大风险,因为人总不能把啥事都考虑的周周全全,总会或多或少出现纰漏,这就成了。你干一百件好事可能就因为干错一件坏事触怒师傅,以后他只会记着你干的坏事而不会记住你干的好事,坏印象就留下了,你以后咋想洗脱都洗不了,只要做一次贼,一辈子的贼名你就背定了,掉到黄河里都洗不清。因此,想讨师傅欢心只有少说废话,多干实事,别让他看出你比他强,别让他察觉你了解他,师傅说的话你应该一句不漏全铭记心里,要是迫不得已需要取宠卖乖最好以其原话应答,他就是再恼火也会从心眼里对你刮目相看,师傅随便说句话你都记着,师傅不高兴才是怪事呢!

仅仅只讨好师傅还不行,讨好师傅只能说你算是走出了一小步,宫内人很多,每个人随时都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置你于死地。每年宫中要进来几百号太监填补空缺,缺出的太监大多都是死于非命的,死得不明不白,临死之前甚至都搞不懂自己怎么可能会死。因而,我不是要刻意把你变成坏人,想在宫内安身立命,不容易呀!你必须得把自己培养成一只笑面虎,笑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得罪人,让人对你放松警惕,让人觉得你不值一提或者说不会威胁他的利益。虎咬死别人,说到底,主动进攻去咬死别人的目的最终还是为了保存自己。在皇宫中,防人之心不可缺,害人之心也不可缺,仅仅学会防人远远不够,被动挨打是最蠢笨的人才干的事。防御的最佳手段就是主动进攻,要想往上爬就得一步一步清理掉拌脚石,凡是阻住你去路的,或者凡有可能危及你利益的,一律要瞅准时机干掉他。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成功和失败之间的差别有时往往就决定在谁先动手的那短短瞬间,要想治人,不能心慈手软,更不能拖泥带水,要一击成功,不留后患,斩草务须除根。

在皇宫里我混的年数也不少了,总认为自己缺些什么,要是只有在棍子敲到头上时才忽然明白是被人治了,到那时就八月十五过灯节——晚三春了。唉!不说这些了,以后有了机会,你会慢慢体会出来的。

细微的事还有很多,认过师傅后,大多数的事就得靠你们跟着师傅慢慢体会,比如称皇上要称万岁爷,称皇妃称主子,太监之间同辈的互称爷,张爷、李爷。低一级的称呼高一级的一律泛泛地称呼为师傅。

犯圣讳是宫里一件顶要紧的事,不单是与皇上的名字同音的字不能出口,就是太后、太妃、妃子的名字也一样。稍有差也便可能招致杀身之祸。

再说请安,规矩也多得很。在宫里,太监的膝盖和性命一样不值钱,动不动就得下跪,规矩就多在这个"跪上",比如向主子回答、请安,跪的是双腿安,两条跪先左后右地跪下去,身子要挺直,摘下帽子,放在身子右边,袍子边角不能褶在腿底下。谢恩、谢赏或者万寿节,对主子还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为表示感谢天恩浩荡,有时候还必须把头往地上使劲撞,得撞出声音才算完,这就是磕响头。还有单腿安,这是用来对上司或品级低一些的人的,日常侍奉主子的太监,虽然不是一见主子就鸡啄米似地拼命磕响头,可也是需要站有站样、坐有坐样,这个样儿一定要下功夫学,半点也马虎不得。

还有说话的规矩,日常问安要用吉祥,饭后问安要用进得好,起床后要用歇得好。回主子和顶头上司的话,要做到两点,其一入耳就要听明白,不能要求再重复一次或者解释,其二不能用嗯啊之类字眼表示领会吩咐。另外,斟茶、倒水、摆膳、递东西也都各有各的规矩,轻则挨顿臭骂,重则立刻便得掌嘴,挨着打还得说好听话求饶,不能挨死打。"……

崔总管在李莲英屋里一直坐到天快黑时才出去。他一直在那儿不停地说,屋里屋外都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表叔表侄儿两个,不必担心会被谁听去。崔总管显然是动了感情,说得眼圈发红,声音呜咽,李莲英先是吓了一头冷汗,来之后他仅仅觉得宫廷里许多礼节太烦琐了,还没看出有其他啥矛盾,经崔玉贵一说,大内皇宫整个成了阴风惨惨的白日鬼城。

他没有理由不信崔玉贵的话,从第一眼见到崔玉贵时他就认定了崔总管决不会骗他,所以他只有害怕,只有后悔自己的许多言行举止。说不定以前的这段时间里已不知有多少次他都踏上了死亡陷阱的边缘,幸亏没有掉进去,他有几分傻福气。

崔总管是和白天一块走出李莲英的屋子的,他走之后天便黑了,李莲英再躺在床上,想起许多天来自己对太监的日思夜梦,联系对照崔玉贵的话,禁不住又水汗淋漓。如果不是崔总管适时过来,他李莲英总有一天会因此会沦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他在心里暗骂自己,进宫这么多天了,你都想过啥呀!净身之前你是咋个想的,梦里把海口夸得比天都大,现在仅仅就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就把你弄得忘掉一切,啥事都干不成,你丢人不丢,你还是大男人不是?你还想光宗耀祖振兴门庭,你做春秋大梦去吧!,照此下去,自己掉了头无妨,别让皇上抄了家就好。你的雄心壮志呢?小灵杰,李莲英,你这么不争气,真把李家的人给丢尽了。……

李莲英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好觉,雄鸡高唱时他披衣下床,照崔总管说的话把师傅的漱口水、洗脸水都准备好,又到屋外走了一遭,东宫墙外朝霞如火如荼,那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净身前的那些岁月,他重新拾回了曾经失落的雄心壮志。他要发达,"笑面虎"、"两面三刀"、"护宫符"、"见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先下手为强"、"少说废话,多干实事"、"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些话闪电般又映回他的脑海,李莲英看到如血的云端上正熊熊燃烧着生生不息的希望,他觉得他肯定会在那片朝霞的洗礼下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他要奋起,乘长风,破巨浪!勇往直前。

他坚信,胜利就藏在他心中。

正文 一、一只小猫也能逼死一个皇后

小猫虽小,却能逼死一个皇后……李莲英娴熟地将权术玩弄于掌股之上……

光绪元年二月。虽说时已近春,然而凛烈的西北风依旧呼啸个不停。风卷着沙土,吹打在人们的脸上、脖子上,使人感到又疼又痒,长春宫东暖阁内,却如阳春三月。自同治帝亲政后,这里曾经大修过两次,门窗隙处严丝合缝,挡住了西北风带来的寒气,加上四个红铜的大炭盆,烘得遍室温煦。刚刚退朝的慈禧太后此刻正悠闲地躺在床上,一条腿放在李莲英的怀里,听任他给自己按摩。从她那面呈笑容的脸上,不难看出今天她的心情格外得好。

"太后,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呀?"善于阿谀奉承的李莲英不失时机地问。

"你且猜猜看。"

"奴才心里倒想到一事,只是不知对否?"

"既然想到了还吞吞吐吐的干什么,但说无妨。"

"奴才想是垂帘一事吧。"

一句话说到了慈禧太后的心窝里。是的,此时的她正陶醉在二次垂帘胜利后的喜悦之中。喜悦来自于权力,她在离开宝座一年之后又回来了,又回到了她名正言顺发号施令的地方。想想早朝时接受大臣三跪九叩大礼、倾听百官山呼祝福的情景;想想自己一人力战群雄,她怎能不高兴呢?忽然,慈禧太后的脸上泛起了一片阴云,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正满脸笑容等着太后夸奖的李莲英不由得心里一寒,慌忙跪在地上,连声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都怪奴才多嘴,请太后责罚奴才吧。"

看到李莲英这副样子,慈禧太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边笑边说:"起来吧,不关你事。我只是想到了那个小狐狸。一想起她,我气就不顺,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做的皇后,居然敢跟我作对。"

听了这话,李莲英那忐忑不安的心才算放了下来,急忙安慰道:"太后息怒,您的身子骨要紧,别为了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话是这么说,不过这事他倒是记在了心里,这可是一个讨太后欢心的好机会,岂可轻易错过。

小狐狸是谁呢?她呀,就是同治帝皇后、翰林院侍讲崇绮的女儿孝哲皇后。原来同治帝驾崩后,慈禧太后为了再度垂帘听政,不顾大臣反对,执意要醇亲王年仅三岁多的儿子载湉以咸丰帝嗣子身份为新帝。本已为丈夫崩逝而悲痛欲绝的孝哲皇后听到这一消息,犹如在流血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盐,陷入极度悲痛之中。她为丈夫死后无嗣而悲伤;为自己以寡妇身份处于慈禧太后的淫威之下而绝望;更为慈禧太后毁弃同治帝遗诏而愤恨。贵为皇后却任人宰割的她不甘心,毅然去面见慈禧,想阻止慈禧的阴谋。

"太后,千万不能让大清皇帝无后呀!"

听了这话,慈禧太后阴冷着脸,阴阳怪气地说:"这难道怪我不成?如果你有本事,皇帝不早就有后了!"

这话象利剑一样刺中了孝哲皇后内心深处的隐痛: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吗?不正是因为你的迫害,使得我无法与先皇长相厮守,才没有为皇帝生个儿子吗?想到这里,她不由地悲从内心生,边哭边顿首道:

"是我没有福分,辜负了先帝的恩宠。这个罪过虽万死亦不能赎。但是,嫔妃李氏现已有身孕,或许能够生个皇储,以承帝位。"

慈禧太后听了,不以为然地说:"你难道不知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吗?话说回来,你又怎能肯定她一定会生个男孩呢?"

孝哲皇后以为有了转机,急忙回答:"那么请太后先立贤王暂时监国,等待一段时间,如果她果然生了个女孩,到时再选立新帝,也不算迟。"

看到平时一贯柔顺的孝哲皇后此刻竟敢一再顶撞自己,慈禧太后不由得厉声呵斥起来:"这件事自有我作主,哪里有你插嘴的地方!不要以为你是皇后就可以在我面前指手划脚,等你做了太后再说吧!你若再敢多嘴多舌,以死罪论处!"

孝哲皇后平日为人平和,不愿招惹事端,虽然对慈禧太后的专横跋扈素有不满,但仍能以礼相待,很少当面顶撞。这时她实在忍耐不住了,作为皇后我难道连这点权利都没有?一股怨愤之气不由得喷涌而出,大声哭着抗争道:

"我死不足惜,只请太后先为大行皇帝立嗣,这是我份内应说的话。"

闻此言,慈禧太后不禁恼羞成怒,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你这个狐狸精,媚死了我儿子,又来气我!莲英!给我掌嘴!"

就在李莲英正欲掌嘴之际,慈安太后闻迅及时赶了过来,连忙喝住了李莲英,总算使孝哲皇后免遭了一顿毒打。然而鸡肠狗肚的慈禧太后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又如何能容忍一个小小的皇后在自己面前作威作福呢?从此她便将孝哲皇后记恨在心。

西北风依旧强劲地刮着。养心殿西面的休顺堂内死一般的沉寂。风儿拍打得房门"吱吜吱吜"响个不停,微弱的烛光由于透过门窗隙处的风的吹拂忽明忽暗。室内正中央摆放着一个小火盆,火苗有气无力地上下跳动着,好象也被这凛烈的寒风所征服,让人看了,不由地泛起一股凄凉的感觉。孝哲皇后正独自一人呆坐桌前,怀抱着她那只雪白的猫。在这凄冷孤独的夜晚,猫成了她唯一的感情寄托。看着那微弱的烛光,晶莹的泪花不由得夺眶而出:我自己的命运不正象这烛光一样,随时都有被那寒风吹熄的可能吗?想想前些天面见慈禧太后时的情景,她的内心一片悲愤。自从入宫以来,我上敬天后,下爱奴仆,并没有什么过失呀?为什么太后总是对我一味地刁难;为什么她就容不下我这个弱女子呢?圣上驾崩,理应按他的遗诏议立新君,我据理力争,又有什么错?

苍天哪!你为什么就不能发发慈悲,帮帮我这个弱女子呢?

"皇后!",一声呼唤把孝哲皇后从惆怅的思绪中惊醒。抬眼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贴身丫环小凤。这小凤六岁时就入崇绮府,与孝哲皇后一块长大,虽说年纪不大,但却善解人意。

孝哲皇后入宫时,也便将她带了进来。看着皇后那悲伤的样子,小凤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皇后,时候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安歇吧,身子要紧。"

孝哲皇后长叹一声,说:"我知道。可我睡不着呀!一躺到床上,我就作恶梦,一会儿梦见先帝。他怪我没有为他立嗣,使得他无后,难以面对列祖列宗;一会儿梦见慈禧皇太后,她……"

聪明的小凤明白了皇后的心思,一块生活了这么多年,她能不了解吗?连忙安慰:"皇后,木已成舟,再想它又有什么用呢?更何况您也尽了力,先帝他是不会怪你的,日子还长着呢,还不如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以后?我又有什么好想的?过一天算一天吧!"

"奴婢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就是不知该不该说。"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又何尝责怪过你?有什么话就只管说来。"听了小凤的话,孝哲皇后内心好象有了一线希望,急忙答道。

"这段日子,长春宫的人到处散言说是皇后您迷惑先帝,先帝的死与您有莫大的关系。虽说是谣言,但唾沫也能淹死人,长此下去,对您很是不利。现在慈禧皇太后大权在握,您看那些亲近她的人,即便是太监李莲英等,也个个活得消遥自在。所以奴婢想皇后您不妨也到皇太后那边多走动走动,与她亲近些,这样……"

"住口!"听到这里,孝哲皇后不由得泛起一股怒意。"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愿来竟是如此!我乃堂堂大清国皇后,一国之母,岂能与李莲英那种小人一样!对于慈禧皇太后,让我敬她则可,巴结她则万万不能。即便是死,我绝不能做任何对不起先帝的事,你懂吗?"

"皇后您息怒,奴婢知错了。"

看着小凤委屈的样子,孝哲皇后心有不忍,遂拉住她的手,说道:"好了,我怎会生你的气。要怪只能怪我命不好。

时候不早了,你也回去歇息去吧。"

小凤答应着退了出去,大殿内又重新陷入死一般静寂之中,孝哲皇后依旧坐在桌前,泪流不止……

一夜无话。第二天,刮了整夜的西北风居然停了。太阳从地平线上慢慢地升了起来。融和的阳光透过云彩洒在那红的、绿的琉璃瓦上,交相辉映,更显得绚丽多彩。一大早,小凤便起了床,看着窗外红彤彤的太阳,心情格外舒畅。匆匆洗漱完毕,便直奔孝哲皇后寝处。

"皇后,皇后。"

走进寝室,只见孝哲皇后已经起了床。再看那两眼红肿肿象桃一样,心里不由得又是一阵难过。那双眼睛,以前是多么明亮,多么美丽,可如今……

"凤儿,看你高兴的样,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皇后,今天天气特别行好,太阳出来了!"

孝哲皇后听了,淡淡一笑,说道:"傻丫头,长这么大了怎么还象小孩子一样。太阳又不是就今天出来,值得你这么高兴。"

"皇后,您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以泪洗面,再这样下去,奴婢真担心您会……。今天天气好,您就和奴婢一块出去散散心吧。对了,咱就去御花园,刚才听人说有些花已经开了!咱们就去看看吧。求求你了,皇后。"

是啊!自从同治皇帝崩逝,她何尝有过一天的快乐?终日呆在房内以泪洗面,愿本丰腴的身子骨一天天地消瘦了。长此下去,她那纤弱的身子如何承受的起?嫔妃们不时给她脸色看,宫女太监们看着她失势也懒散了起来。偌大个皇宫,有几人关心她、爱怜她?只有小凤,只有这个自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丫环,还依旧和从前一样,时时给她以安慰、关怀。看着小凤那张略带稚气的脸,孝哲皇后怎忍心拂了她的一番好意。

"好,好,听你的。我这用不着你了,你出去让他们准备一下,过会咱就去。"

小凤听了,高兴地答应了一声,便跑出屋子,张罗着太监们准备去了。不大会儿功夫,主仆二人带着几个太监,径直奔御花园而去。

再说李莲英,那日听了慈禧太后的话,回到自己房里,便召集几个亲近徒弟商量着如何对付孝哲皇后,这下可热闹了,有的说咱给她膳食中放点药,让她不明不白地死去;有的嚷着这样不行,万一出了纰漏,大伙儿脑袋可都得搬家,说不定还会落个诛连九族,倒不如建议皇太后,下个旨意,让她自缢得了。真可谓众说纷纭,但嚷来嚷去却没有一个让李莲英满意的法子,反而把他听得心里直烦,只见他一拍桌子,怒喊道:"别吵了!白养了你们这一群废物,平日里你们一个比一个能,一到该用的时候,却没有一个顶用的。一群饭桶!"

看见师傅发怒,这些小太监们顿时鸦雀无声,该怎么办呢?这么一个大好机会难道就这样白白放弃了?急得李莲英双手背后,在房子里踱步不停。不行,绝对不行!这样的机会并不是轻易能碰到的,怎能就这样放弃了?再想想,再仔细想想。

可这个平日里机敏狡猾的太监头此时就楞是想不出个可行的法子,万般无奈的他只好又抬眼望着他那些徒儿们。

嗯,这小子平日里挺机敏的,看他那样子,是不是有了什么好主意?谁呀?原来就是他那个小老乡——李三顺。

"三顺,是不是有了好主意?有了就快些说出来,别坐在那傻楞着。"

"师傅,主意徒儿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您老中意不中意?"

李莲英听了,心花怒放,连忙催促:"臭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打圆腔了?有屁就快些放,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中用不中用?"

"是,师傅。常言说的好:人言可畏!我想咱就在这上面作文章。太后不是骂她是狐狸精吗?咱们不如在宫里散言,就说她狐狸惑主,媚死了先帝。只要这话在宫里传开了,到时候,她何以面对众人,又有什么脸活着?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李莲英想了想,反正一时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倒不妨试试。说不定还真能发生作用,便吩咐道:"好,就这样办。三顺,你就领着他们几个着手去办吧,办好了,师傅我自有重赏。"

谣言是散开了,但从表面上看去,孝哲皇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这下可急坏了李三顺。如果办不好这事,在师傅面前该怎么交待呢?也亏得这小子脑子活,灵机一动,便又想到一个法子。你道是什么?原来,他把主意打到了孝哲皇后那只爱猫头上,想到这里,连忙去和李莲英商量。一场新的阴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拉开了帷幕。

这天,孝哲皇后带着小凤及一帮太监,怀着喜悦的心情去御花园了。她没有料到就在她一出休顺堂,就有个小太监把这事告诉了李莲英。听到这个消息,李莲英兴奋地一拍大脚,喊道:

"太好了,机会终于来了,三顺,快些备轿,去休顺堂。"

不大一会儿,一行人便直奔休顺堂而来。随着轿夫强劲有力、整齐有序的步子,轿子有规律地一晃一晃,坐在轿上的李莲英此刻真可以说是神采奕奕,脸上露出一副得意的奸笑,嘴里哼着小曲,仿佛这场戏没有开场自己就已取得了胜利。片刻功夫已来到休顺堂前。"落轿!"随着三顺的一声吆喝,李莲英迈出了轿子,径直走进大门。当值的太监正在打扫庭院,听到脚步声,心里正在纳闷:怎么皇后这么快就回来了?李莲英已走了过来。看到李莲英,吓得他慌忙扔掉扫帚,作揖叩头道。

"小的不知总管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您老恕罪。"

"起来吧,不怪你就是了。皇后可在?"李莲英明知故问道。

那太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遂谨慎地答道:"皇后刚才去了御花园,不知您老有什么事吗?"

"慈禧皇太后这两天心里不舒畅,让我来抱皇后的猫过去解解闷。既然皇后不在,你去替我抱来就可以了。"

一听此话,那太监可着急了,心想:这可是皇后最心爱的东西,万一皇后怪罪下来,我可怎么交待呀!遂陪着笑脸说:"总管大人,不是小的驳您老的面子,这猫是皇后最宠爱的,她人不在,小的实在不敢作主。您老是不是先在房里歇会,等皇后回来了再说。"

"嗯!"这可把李莲英惹恼了,心想:皇后回来,我不就露馅了?遂厉声道:"你是昏了头啦!居然敢让太后老人家在那干等着,你也不摸摸你长了几个脑袋。太后怪罪下来,你担待的起吗?"

小太监这下可犯难了。一边是太后,一边是皇后,他哪边也得罪不起呀。细细一想,还是太后那边要紧些,遂进屋抱了猫,交与李莲英。怀抱着那雪白的猫,李莲英忍不住心花怒放,心想:这下可有你皇后好瞧的了。

回到长春宫自己的住处。李莲英便迫不急待地嚷:"三顺,快去把太后前些日子赏我的褂子拿来。"待李三顺拿来褂子,只见那李莲英便把猫塞进去,两头用绳子系住,扔在地上,不停地用脚踢了起来。那猫受疼不住,在里面乱滚,过了会,竟忍不住在里边撒了泡尿。看看火候差不多了,李莲英便停了下来:"好了,大功告成。三顺,也别让这猫再受折磨了,拎出去勒死得了。对了,可别忘了一定要把它给我扔回老地方。"

说罢便躺在床上,悠闲地吸起鸦片烟来。本来宫里是严禁吸这玩意儿的,不过李莲英仗着有慈禧给他撑腰,因而也没人敢说什么。

却说那孝哲皇后与小凤在御花园游玩了大半个时辰。略感有些累,便起驾回宫而来。刚迈进大门,便见从墙外扔进来一个雪白的东西,定眼一看,原来竟是自己的爱猫。只见那猫头已破碎,殷红的鲜血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地刺眼。刚刚游玩时的喜悦心情立刻被愤怒所取代,大声喊:"小凤,快去把值事的太监给我找来!"

那值事的太监此刻正忙里偷闲,躺在床上歇息,一听皇后喊他,也不等小凤进来,慌忙穿上鞋子,跑了出去。当看见皇后脚前那死去的猫时,顿时傻了眼,心想:怎么会这样呢?赶紧跪在地上,头象拨榔鼓一样叩个不停,额头已殷殷渗出血来。

"主子息怒,主子息怒,这不干奴才的事。您刚走一会,长春宫总管太监李莲英就来了,说慈禧皇太后要用猫解解闷,奴才说您不在让他等会儿,可他不听。奴才没有办法,只好让他带去,至于怎么会这样,奴才真的不知晓,一点也不知晓呀。"

"好了,你起来吧。"看着值事太监那副可怜相,孝哲皇后心中有些不忍,便说:"即是如此,那么你去把李莲英给我唤来,我自有理论。"小凤闻言,急忙劝道:"皇后,您再仔细考虑一下,现在西边掌着权,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算了吧。"气头上的孝哲皇后这会儿怎么听得进去?她哪里知道,她这样做正中了李莲英下怀。

听到孝哲皇后唤他过去,李莲英心里一阵窃喜:这场戏终于要进入高潮了。可转念一想,不禁又有些犯愁。皇后这会正在气头上,我这一去少不得要挨顿臭骂,说不定还要被痛打一顿,这可怎么办呢?对了,让这小子去,遂连忙喊:

"三顺"。

那李三顺也听到了孝哲皇后发怒一事,心里正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是好,听到师傅喊自己,更是吓得魂也没了。可有什么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应了声,走进房内。

"三顺,刚才皇后那边来人让去一趟。你就替师傅去吧。

如果问我,就说我正服侍太后,走不开。"

"师傅,这,这……"

"这什么呀!让你去你就去,怕什么?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撑着。快去吧,回来少不了你小子的好处。"

李三顺跟着那执事太监进了休顺堂,看见孝哲皇后正满脸怒气地站在院子里,脚边躺着那只猫。不由得两脚一软跪在了地上:"奴才请皇后娘娘安。"

"李莲英呢?他为什么不来见我?"

"禀皇后,总管此刻正服侍太后,一时半会儿来不了,所以差小的来看看有什么事?"

孝哲皇后一指地下的猫,冷冷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呀!"

"您是说这猫呀?前阵子有只猫钻到了总管大人的房里,不仅把房子搅得乱糟糟的,而且还在太后刚赏给总管大人的褂子上撒了泡尿。总管大人回房后,气不打一处来,就令奴才们把猫打死了。奴才不知道它是皇后您的,如果知道,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打死它。求皇后饶了小的吧。"

孝哲皇后看看那值事太监,只见他急得一个劲儿地摇头,不由地大怒。心想:这岂不是睁眼说瞎话吗?你主子欺负我不说,连你也敢对我无礼。既然如此。那好吧,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是谁厉害。

"来人!给我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让他以后记着点儿。"

旁的小凤急得直使眼色,可孝哲皇后根本就不理睬。

挨了四十大板的李三顺颤颤悠悠地回来了。见了李莲英,垂头丧气地说:"师傅,我回来了。让皇后痛打了四十大板。"

李莲英听了,哈、哈笑了两声,安慰道:"好了,过去了就别再想了,和我一起去见太后,有她好看的。"

长春宫内,刚刚用过午膳的慈禧太后,一边吸着烟,一边把玩着她那些鼻烟壶。慈禧太后爱吸烟,但不喜欢吸旱烟,而是吸水烟。这是南方进贡来的,又叫潮烟,吸起来既柔又令人舒服。再看那些鼻烟壶,真可谓琳琅满目。有长的、方的、圆的、扁的,材料也从玉器、象牙、漆器、珊瑚、水晶、玳瑁到木头、竹器,它们融汇了绘画、书法、雕刻、镶嵌各种艺术,特别是那些玉器的,晶莹剔透,光亮爽手,白如凝脂、黄如新栗、紫如玫瑰、红如胭脂、绿如嫩柳、蓝如天际,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绚丽多姿。就在这时,李莲英拎着那件褂子,和李三顺一起走了进来。

"奴才给太后请安。"

"起来说话吧。又有什么事?你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下吗?"

看着李三顺那张沮丧着的脸,慈禧太后心里就不舒服。

见此情景,李莲英心里可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想:这时候该不该说呢?万一太后……。就在这时,慈禧太后又催开了:"有什么话就赶快说,磨蹭什么?"

"太后息怒,奴才本不想打扰您,可一想这事,就气不过,所以就……。今一大早,忽然有只猫钻到奴才房里。奴才赶它,谁知它竟在太后您赏奴才的褂子上撒了泡尿。奴才一时气愤,就将它打死了。谁知刚才皇后派人来说那猫是她的,怪奴才打死了。奴才一听赶紧就让三顺去解释。皇后不但不听,还把三顺打了一顿,还说,还说一件破褂子值几个钱,她那猫才紧要呢……"

经过李莲英一番添油加醋,倒好象是他受了莫大的委屈。

那慈禧太后虽明知李莲英从中做了手脚,也不细问,就发起了脾气,心想:这个骚狐狸精,我立个皇帝,你反对;现在又打我的人,打狗还要看主人,你眼里还有我吗?不借此机会整治整治你,以后还说不定会给我惹出什么麻烦。于是吩咐李莲英备轿去休顺堂。

痛打了李三顺,孝哲皇后长时间压抑在心里的闷气好象得到了发泄。回到房里,喝着那刚刚沏好的碧螺春,心情舒畅了许多。看到小凤面无表情,不由纳闷:她应该高兴才是呀!便问小凤有什么事。那小凤这时方将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孝哲皇后听了才如梦方醒,是呀,自己怎么忘了李三顺是长春宫的人了。本来慈禧太后就看自己不顺眼,这下……

"慈禧皇太后驾到!"

怎么来的这么快?听到喊声,孝哲皇后急步出屋,跪地请安。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孝哲皇后,慈禧高声责问:"怎么,翅膀硬了,想骑到我头上?告诉你,没门!早早给我断了你那做太后的念头,再敢惹是生非,看我怎么处置!看来你这膳食挺不错,居然养起了猫,从明天起减一半!"跪在地上的孝哲皇后连话也不敢回一句,只是忍气吞声闷在肚中,好不难受。想到悲惨之处,不由得泪流满面,那慈禧太后数数落落骂了一顿,看看没什么反应,便带着一帮太监扬长而去。

不断地煎熬!不断地折磨!纤弱的孝哲皇后如何能承受的了?麻木是摆脱痛苦的最好办法,可是她哪里麻木得了!黄瓦、红墙,紫禁城的墙好高好厚,犹如重重夹板向她压了过来。偌大个皇宫竟没有她容身之处,连个小小的太监也敢对她无礼!回到房里的孝哲皇后越想越伤心,越哭越悲痛,心想:与其这样整天受气,倒不如死了倒落个清净。可细想又不妥当,原来清廷有个定制:凡是皇后不能自缢或服毒,因为皇后乃一国之母,有损王室尊严。如果皇后自缢或服毒,皇后的父母必定大罪。想到这一层,便只得暂时忍住。

一宿无话。第二天,孝哲皇后看看同治帝大丧诸事已经料理好了,便让小凤密传父母进宫。那崇绮,为蒙古正蓝旗人,曾为工部主事,本事平平。他的父亲赛尚阿,在嘉庆、道光年间很受皇帝赏识,升到内阁学士,在军机处上行走、协办大学士,咸丰元年,成了文华殿大学士。当时,正值大平天国农民起义,赛尚阿这位军机大臣做为钦差大臣,督办广西军务。因其调度无方,赏罚失当,被"褫职逮京治罪",从此,家道败落。崇绮也受了牵连,被免去了工部主事的官职。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此话本来对崇绮谈不上。

只是因为无聊,便索性埋下头来读起了圣贤书,谁知歪打正着,同治四年四月殿试,竟得了个一甲一名状元,被授了个翰林院侍讲,家道才逐渐兴旺起来。

对于女儿近来在宫中的境遇,崇绮夫妇也多少听到了些。

在几个儿女中,崇绮夫妇最是疼爱这个女儿,这倒不是因为她做了皇后,而是她自小就聪慧贤淑、善解人意。听了这个消息,可把崇夫人急坏了,自从女儿进宫,母女就再也没见过面,也不知现在究竟怎么样?因而一个劲儿地催着崇绮进宫去看看,可这事岂是那么容易?就在夫妇二人正急得没办法的时候,女儿传唤他们进宫,于是就急忙带了些东西进宫而来。

见了父母,孝哲皇后不由得珠泪双流,痛哭不止。母女连心,看到女儿这副样子,崇夫人也心疼地痛哭起来。一时休顺堂内哭声恸天,崇绮见状,忙奏道:

"请皇后万勿悲伤,保重玉体,办理先皇的丧事要紧。"

"先皇的丧事已经办妥了。只有一事未决,因此请阿玛(满人称父亲为阿玛)、额娘进宫,替女儿想个万全的法子。"

"既然大行皇帝丧事已办妥,不知皇后您还有什么难决之事?"崇绮夫妇哭着问。

"阿玛、额娘,先帝在时,女儿所受的委屈,您们也知晓,自从先帝去后,慈禧皇太后多次找女儿的不是。昨日里太监李莲英等人又打着太后的名义将先帝送与女儿的猫无缘无故打死,女儿气不过,就打了那太监一通。不想那慈禧皇太后不问青红皂白,反而前来将女儿责骂一番,并下令节制女儿膳食。偌大个皇宫已没有女儿容身之处,女儿想与其这样整日受气,倒不知追随先帝而去。但又惟恐连累了父母,因而令人传您们进来,看看有什么好的法子。"

骨肉连心!看着女儿,崇绮夫妇禁不住悲痛欲绝,失声痛哭起来,他们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就这样去了?于是哭着劝道:"皇后不要悲伤,此等大事切不可草率行之。您是一国之母,怎可轻易做这等事?哪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您就忍忍吧,臣回去再想想有什么好的办法。"正在这时,小凤走了进来,说慈安皇太后驾到。崇绮夫妇又叮嘱了几句,便急忙退了出去。

慈安皇太后,也就是咸丰帝皇后,咸丰崩逝后,被尊为慈安皇太后,因其住在紫禁城东六宫的钟粹宫内,因而又称东太后。这日里也听到了孝哲皇后受责之事,就赶过来看看。

走进房里,看见孝哲皇后哭得衣襟尽湿,忙劝道:"皇后何必这般悲伤,自己保重要紧。"

再看那孝哲皇后,忽然扑倒在慈安太后面前,哽咽着说:

"从今以后,恕臣媳不能侍奉您老人家了。臣媳已决志殉君。"

说罢,又是掩面大哭。慈安太后听了,也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哭了一会,才安慰道:"皇后何必如此?这立志殉君的话,现在还说不到。总而言之,只要有我在一日,一定保护你一日,你就放心罢。"说完就让随从太监去慈禧太后那里,让照原样供给孝哲皇后膳食。旋即扶起皇后,又切切实实劝了一番,方回宫而去。慈安太后想的太简单了,那慈禧既已下定了决心,又怎肯轻易改变?她表面上答应着,暗地里却让李莲英将皇后的膳食给断了。

回到家里的崇绮夫妇,想到女儿现在的处境,免不了又是一番痛哭。堂堂大清国皇后、一国之母,却连饭都吃不饱,这是何等让人心痛的事!看着无奈的丈夫,崇夫人不禁来了气:"亏你还是一甲一名的状元,女儿吃不饱饭,你就不能想出个好的法子,难道眼睁睁看着女儿饿死不成?"崇绮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过得好,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好想。倒是那崇夫人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办法:偷偷给女儿往宫里送饭。无计可施的崇绮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也就应允了。

一天,两天……,相安无事。谁知这天当小凤拎着饭盒往休顺堂去时,被那李莲英给看见了,连忙去报告了慈禧太后。慈禧一听竟有这事,不由的大怒,将那看门的太监痛责了一顿,严令看好门户。这样一来,暗地里给女儿送饭的崇绮夫妇可就没法子了。最后想想,唉,还不如去求求慈禧太后,说不定她会发发慈悲,必竟是自己的儿媳呀!

见了慈禧太后,崇绮便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太后,皇后年纪小,不懂事,如果她有什么过失,还请太后原谅她了吧。近日里皇后因大行皇帝去了,茶饭不思,微臣想能否让御膳房给做些可口的饭菜?"

"她是我的儿媳,我难道不关心她吗?只是大行皇帝去后,皇后立志殉君,我又有什么办法?不如就让她随大行皇帝去吧!"慈禧冷冷地抛出一句无动于衷的话。

仅存的一丝希望破灭了。崇绮终于明白了:太后是一定要让女儿去死了。走出长春宫,崇绮想想与其无谓地抗争下去,倒不如认命算了,最起码可以保住自己的官位和全家的性命。于是就托太监给女儿送去一个盒子。孝哲皇后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空无一物,便问太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太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崇大人交给他时就是这样。于是孝哲皇后便让小凤将盒子拿出去,问问情况。不大一会,小凤又拎着那盒子进来了。孝哲皇后接过盒子一看,只见盒底上写了一行小字:"圣明无过皇后。"她终于明白了,父亲也无法挽救自己,该是去的时候了。于是转身回屋,再次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个包袱,只见她拉住小凤的手,哽咽着说:"这里已没我容身之处。我决定随大行皇帝去了。你自小跟着我,也没什么东西留给你,这些东西你拿去,等、等我去了,你出宫找个好人家……。"

"不,不",小凤忍不住扑到皇后怀里:"奴婢就是死也不离开你。"主仆二人一时抱头痛哭。孝哲皇后反复相劝,那小凤只是不从,只好作罢。

自此,孝哲皇后便在同治皇帝的梓宫旁绝了饮食。那些太监宫女们早已因她失宠,不得慈禧太后欢心,一个个疏远她。这次皇后绝食不吃东西,他们更是落个清静。孝哲皇后一连饿了五日,这天午时,慈安太后不放心又来瞧她,见到孝哲皇后四肢无力,脸色憔悴,睡在同治皇帝的梓宫旁边,连哭也不能了,颇感诧异,急问发生了什么事。孝哲皇后只是一言不发,连爬起来行礼的力气都没有,刚要爬起,又倒了下去。慈安太后连忙上去扶住她,催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孝哲皇后这才断断续续地答道:"臣媳已立志殉君了。"慈安大惊,忙劝不可如此。再招来那些太监宫女一问方知皇后已绝食五日之久,赶紧去找慈禧太后商量法子。

听到孝哲皇后绝食殉君,慈禧脸上不由露出得意的笑容,心想:这个祸根终于算是除掉了。遂对慈安说道:"人各有志,谁又勉强的来,只怕劝也不顶用。"可耐不住慈安太后一个劲地催促,便一起来到休顺堂。孝哲皇后见两太后一起来了,便想爬起来行礼,可两条脚象棉花一般地软,怎么也爬不起来。

慈安见状,忙挡住。这时的慈禧太后真象换了个人似的,和颜悦色道:"皇后,什么事都想开些,一定要保重身子。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怎么向死去的大行皇帝交待?"孝哲皇后听罢,想说又不能,只是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直看得慈禧太后毛骨悚然。众宫眷和各府福晋命妇听了消息,纷纷赶到宫中,哭泣相劝。可这时的孝哲皇后已气息微弱,连说都说不出来了,慈安太后看了,知道大势已去,忙哭着命人用吉祥床把皇后抬回寝殿。

光绪元年二月二十日,距同治帝崩逝仅有两个多月,饱经折磨的孝哲皇后终于含恨死去,终年22岁。不久,宫里传出谕旨,全文如下:

两宫皇太后懿旨:孝哲皇后孝敬性成,淑慎柔嘉,壶仪足式,侍奉两宫皇太后,承颜顺志,孝敬无违。兹于本日寅刻,遽尔崩逝;距大行皇帝大丧,末逾百日复遭此变,痛何言哉!著于寿康宫行敛奠礼,择期移至永思殿暂安,所有一切事宜著派恭亲王奕䜣会同恭理丧仪大臣,暨各衙门查照例案,随时妥筹具奏。

直到此时,众王公大臣们方知孝哲皇后已经崩逝,虽然对皇后的死感到突然,但慑于慈禧太后的权势,谁也不敢多问什么。就在人们为皇后的突然驾崩而悲痛之时,却有两个人高兴的喜笑颜开,那就是慈禧太后和李莲英。听到孝哲皇后崩逝消息的慈禧太后竟高兴地连声道:"死的好!死的好!

早就该死了!"然后就携着李莲英等人去了北海。只有那慈安太后抚尸痛哭一场,口口声声赞叹皇后的节烈,又忙里忙外,安排着殡殓事宜。

转眼间到了出殡的日子。俗话说:人死百事了。谁曾想那慈禧太后又来为难。原来清廷大凡皇后均是从"大清门"迎入。而慈禧太后出身宫嫔,自然无法从大清门迎入,那日里孝哲皇后与她理论时,曾说了句:"我是从大清门迎入的,死了也能从大清门出殡。"这无异于在揭慈禧太后的老底,因而这时她想让孝哲皇后的金棺从后门出宫,以此作为对她说"从大清门出殡"的报复。倒是那慈安太后此刻据理力争:

"按我朝家法,皇后崩逝,金棺必须从大清门出宫。这是历代相承的规矩,不可随便更改变动。"慈禧听了无言以对,不得不允许孝哲皇后遗体从大清门出殡,总算使孝哲皇后的葬礼得以顺利进行。

再说那小凤,在办完孝哲皇后的丧事后,亦在房中悬梁自尽,随皇后而去。

正文 三、衣锦还乡

太监不许私自出宫,否则以死罪论处,这是大清祖宗订下的规矩。可李莲英不仅要衣锦还乡,而且一出京城就让手下扯起了一面大旗,上书八个大字——"大清内廷副总管李"!

回到房里的李莲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他为自己能得到慈禧太后如此之恩宠而兴奋;他为自己不久的将来能登上内廷总管的宝座而激动。当初入宫之时,何曾想到会有今日之荣耀,忍不住内心一阵激动。只见他又下了床,戴上那顶四品官帽,穿上慈禧太后亲自赐与自己的长袍衬褂,对着镜子自我欣赏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李莲英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这里真的,使劲用手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这一切是真的,不是在做梦!转过身来,看着那宽敞的寝室,看着那满屋子楠木、紫檀做的用具,他禁不住一阵兴奋,一阵茫然,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倒卖硝磺的日子,一时激情满怀,感叹万千。那时的我是何等的穷困潦倒,如同叫花子一样,有谁瞧得起我李莲英?可如今呢?哼,连王公大臣们见了我也要低三分。世事真让人难以捉摸呀!忽然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那么一大家子的事全靠她老人家一人操持。我现在也说得上是功成名就了,何不把母亲接到京城享几天清福?顺便也让那些家伙看看,我李莲英已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而是堂堂大清朝的内廷副总管了。想到这里,急忙取来文房四宝,铺开红线信笺,给久别的母亲写起了信,禀告母亲,不久便接她老人家到京城来享福。信写好了,可又犹豫起来,自己刚刚回宫时间不长,现在就又想出去,太后她会答应吗?这……

阳春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这日一大早,太阳就毫不吝啬地将光、热洒向人间,照得人暖烘烘的,人人都以为今天一定是个好天气。但日近正午时,忽然雾气四起,沙沙地下起了雨,天气亦骤寒,风声飒飒作响。正躺在床上悠闲品尝着碧螺春的慈禧太后听了,连忙下了床,推开窗了一看,下雨了,这简直太好了。别人都爱阳光灿烂,可慈禧太后不,在她看来,这样的天气只会使人懒散、意志消沉;她爱雨,因为雨能浇灭人心中狂躁不安的欲望,雨能给人以抚慰、柔情,更因为雨能使人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因此每逢下雨,她都要出去游玩。今日当然也不例外,只见她大声喊道:

"小李子,小李子。"

李莲英听见,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跑了进来。

"快去准备一下,今天咱去御花园玩玩。"

"太后,外面正下着雨呢!"

"正因为下雨我才出去,不是给你说过吗,小雨初滴万绿如洗,景色之佳,以此为第一,难道你忘了?"

李莲英顿时恍然大悟,太后最爱雨中游,怎么今天自己竟给忘了,真是该死,连忙应了声又跑了出去。

烟雨迷濛中的御花园别是一番风景。那些刚刚绽开的花朵在雨水的洗涮下,更显得姹紫嫣红、争奇斗艳,多么艳美,多么灵秀,慈禧太后看了,心情格外的舒畅,此时的她真是如醉如痴如梦如幻,任雨水浇在她的身上、头上。太监见了,赶紧为她撑开了伞,没想到竟落了番责备!

"多少回了,你们这些人呐,就不知道我好什么。"

"太后,奴才能不知道吗?雨中游走如沐春风。他们是怕您着了凉,万一把您淋病了,谁担待的起呀。"李莲英赶紧说道。

"春雨贵如油,先下牛毛无大雨,这些道理连小孩子都知道,你呀,糊涂。"

今天这是怎么啦,老说不到点子上,李莲英不由得对那些太监喊道:"还不快点躲开,别在两边碍手碍脚的添乱。"

看着雨中那些争奇斗艳的花朵,慈禧太后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只见她兴冲冲地走过去,摘了一朵花仔细地闻着,好香哪!忍不住又去摘,一朵,两朵……,不大会功夫,两只手就全捧满了花,于是转过身找李莲英,却看见李莲英呆立在雨中,雨水、泪水混杂着顺脸颊流下,急忙走过去问:

"小李子,怎么我说你两句就流起眼泪来了?"

"奴才怎敢生太后您的气,奴才只是看到这雨,不由得想到了家……。"

"有什么事吗?"

"昨日里奴才家里托人捎信说家乡遭了水灾,所以奴才……。"

"要紧吗?"

"奴才不大知晓,信里说挺严重的,死了不少人。奴才自小进宫,至今已十多年了,也没回过家里,如果太后您恩准的话,奴才想……想回去看看,顺便把母亲也接来。"

慈禧太后听了,长时间没说话。李莲英看到这种情形,急忙说:"太后需要奴才的话,奴才就不回去了,留下来服侍您老人家。"

"不,你回去。服侍了我这么多年,也难为你了,就回去看看吧。"

"可是慈安太后那……。"对于安德海的死,李莲英至今心有余悸,于是又说。

"你只管大摇大摆的去,大摇大摆的归!我倒要看看,他们哪个再敢像对小安子那样动你一根毫毛!"

李莲英刚回宫时间不长,说心里话。慈禧太后还真不想放他走。因为李莲英一走,就没有人能象他那样服侍自己了。

不过一想到慈安太后、恭亲王,她就来气。那次安德海私自出宫,结果让山东巡抚丁宝祯在慈安太后、恭亲王旨意下给处死了。慈禧太后虽说最后妥协了,可骨子里却把这二人恨的要死。这次李莲英一提要离宫返乡,她就马上想到了这事,她要报复,她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所以就爽快地答应了李莲英。

得了慈禧太后的恩准,李莲英回屋后马上拿出那封写好的信,看看没有什么疏露,这才叠好装入大红信封内,交与李三顺说道:"你马上骑快马出发,将此信交与我母亲,记着快去快回。"

打发走李三顺,李莲英就吩咐几个徒弟给自己筹措回家事宜。几天功夫,就备好了名贵的大叶蟒、多罗麻、优质棉纱、江绸等数百卷以及貂皮、水獭皮等东西。这些东西,除了慈禧太后赏赐的以外,多半是他依仗权势贪污受贿所得。为了显示自己的极权与富贵,他还特别准备了只有太后、皇上才吃得到的京白米以及猴头、燕窝等东西,足足装了四大马车。

这日里,李莲英穿戴一新,正吆喝着准备出发,忽然慈禧太后又派人来了。这又有什么事呀,我这已经准备出发了,可别又不让我走了。一听才放了心,原来慈禧太后又特意赐给他两匹御马,一挂一百单八颗的碧玉朝珠。这碧玉朝珠,只有那些二品以上的大臣才能佩戴,李莲英看了,赶紧叩头谢恩,旋即骑上那御赐的高头大红马,带着一大群太监、使女,押着四辆大车,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京城。

一出京城,李莲英便让人扯起了大旗,旗上用隶书写着八个大字:"大清内廷副总管李"!在春风吹拂之下,旗子呼呼作响,好不威风。田野里一片绿油油的景色,道旁的树木也已长出了绿叶,几只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好象在告诉人们"春来了!春来了!"骑在那御赐红马上的李莲英更是神采奕奕,整天呆在宫里,没想到外面的景色竟是这么美,空气如此新鲜,禁不住深深吸了几口,好清新呀!

"师傅!"就在这时,送信回来的李三顺开了口,"师傅,徒儿想这次咱们出来还是要多留点神,可别象……。"

真扫兴,李莲英听了大声喊道:"别说了!就你那小命要紧?害怕了就给我回宫去!"

李三顺听了,悻悻地退到了一边。他也不想想,李莲英是什么人?这种关系到身家性命的大事他能不考虑周全吗?

太监不许私自出宫,否则死罪论处,这是大清祖宗订下的规矩。虽说慈禧太后恩准了,可还有慈安太后和恭亲王他们,如果再来道密旨,那么即便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也可以把他李莲英处死。这点李莲英早就想到了,因此他还没离京,就已派人向沿途的官吏递了帖子,送了银子。这会李三顺在他正兴奋的时候又提起安德海的事,扫他的兴,他能不生气吗?

几天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漕河,准备搭船返乡。

远远望去,只见渡口上人头攒动,李莲英心里不由得纳闷,正想派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已急匆匆跑了过来。近前一看,原来是当地的知县吴义。这吴义一接到李莲英的帖子,就忙开了。李莲英可是慈禧太后跟前的红人,只要他一句话,便能随意任免官吏,这吴义能不殷勤吗?这可是个升官的好机会。

"卑职吴义给李总管请安,不知李总管一路上可好?"

"还可以。吴县令,怎么渡口拥了那么多人?"

"回总管的话,这些人有些是想看看您老人家,有些是等着渡河。"

"即是渡河,为什么不早走?我不是在信上给你说了不要过于排场吗?"李莲英听了,有些不高兴。虽说有慈禧太后给他撑腰,他还是不敢太过于招摇过市,在皇宫十多年的磨砺,树大招风这点道理他还能不懂?

那吴县令一看李莲英不高兴,急忙跪地回答:"小的已按您的吩咐办了,只是适逢集会,人多船小,小的也没有办法。"

李莲英听了,这可是个沽名钓誉的好机会,便吩咐吴义将那船家唤来。船家一听李莲英唤他,心想我小小的撑船的,他找我干啥?急忙过去。

"船家,这么多人渡河,你那船小,为什么不修条大的?"

李莲英问。

"不是小人不想,只是价钱太贵,小户人家实在修不起。"

"那好吧,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回去修条大船。"

那船家听了,以为李莲英是跟自己开玩笑,一句话不说,却见有人已端来了白花花的一千两纹银,急忙连声道谢。

"不用谢了,以后给我传个名声就是了。"

打发走了船家,李莲英便带着一帮人登上了早已备好的太平船。只见这太平船甚是宽敞,船两边用五彩缤纷的彩绸装饰,船头竖着一杆大旗,迎风招展。走进舱内,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这个吴义,倒真会办事。于是唤过吴义,说:

"吴县令,没想到你办事这么周详,回去后我一定在太后面前给你美言几句,时候不早了,吩咐开船吧。"

能得到李总管如此的夸奖,可把个吴县令乐坏了,客气了几句便急忙跪下了,领着一帮衙役们亲自给李莲英拉起了纤。看着知县老爷那副奴颜卑膝的丑态,人们不由得哄堂大笑:没想到平日里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富的县老爷,竟是个如此没脊梁骨的东西。有的人甚至大声喊:"县老爷,再加把劲。"那吴义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小不忍则乱大谋,只管撅着屁股使劲地拉纤,心里想的只是讨李莲英的欢心,以便升官发财。李莲英倒也没忘了他,回宫后就向慈禧太后进言,给了他个知府的官儿。

船开了,李莲英端坐在船头的太师椅上,喜气洋洋,自入宫后头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头一次享受作主子的荣光和乐趣,他能不高兴吗。一路上玩兴大发,竟依照皇帝出游的样子,召来一批女乐,在船上品竹调弦、轻歌漫舞起来,好不惬意。一路上只见龙舟上旗帜招展,歌舞升平,引来两岸百姓纷纷前来观看,岸边挤满了好奇的人们。看见百姓们那仰慕、好奇的目光,李莲英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飘飘然的感觉,他为自己大出风头而陶醉了。

这一天,太平船驶到了大城县南关十里处,李莲英吩咐抛锚。这里离李贾村不过二、三里路。李莲英站在船头,激动地遥望着远处那一片片绿油油的田野,吮吸着那浓郁的泥土气息,寻觅着儿时的李贾村……

当李三顺回家报信时,"李英泰衣锦还乡"的消息就象天外奇闻一样,传遍了整个大城县。这日里闻听李莲英的官船已到了渡口,人们忍不住纷纷跑到河边,想看看这个当年的小混混今日到底是何等模样。

子牙河两岸挤满了好奇的人们。他们中,有的欢呼雀跃,喜笑颜开;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双眼流露出羡慕的目光;有的则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看,快看,那个瘦高个儿,戴兰顶子,穿着蟒袍的,就是皮硝李。"

"对,就是他,没想到十几年没见,他还真混出了点名堂出来。"

"那当然了,听说他现在已经是慈禧皇太后跟前的红人了,连那些王公大臣们见了他都要让三分。"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太监吗?骗驴一个。整日价跟在太后屁股后面,没出息!"

正陶醉在喜悦之中的李莲英闻听此言,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李三顺见了,就想带人去动手抓人,忽听李莲英说:

"这不是在宫廷大内,这是在我的家乡,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了吧,放着别人给他个胆子他还不敢呢!"李三顺听了,只好作罢。

李老夫人听到自己的儿子今天回来,早早的就来到了岸边。春风得意,满面笑容走上岸来的李莲英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十多年没见,母亲怎的就变成这样,头发斑白,连背也驼了。记得当年母亲可不是这样呀,内心不由得一阵酸楚的感觉,急忙摘下那兰顶官帽,交与三顺,跪倒在地,哽咽着说:

"娘!儿回来了,不孝儿英泰回来看您老人家了。"

看到阔别十多年的儿子,李老夫人也禁不住泪流满面,一时间母子抱头痛哭起来。过了一阵,还是李老夫人先开了口:

"好了,泰儿,你现在已经是大官了,怎么还能象小孩子一样,赶紧起来,咱回家去。"

李家的宅院早已是今非昔比了,原先那破败不堪的小茅屋已被高墙瓦房所取代,整个宅邸方圆四十多亩,正门是九级台阶的高大门楼,门前左右两侧各有一只朝天吼的石狮子。

一副烫金楹联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上联是:春风春月春光好;下联是:仁德仁心仁寿长;横批:三阳开泰。在横批的上方,悬挂着金字镂花的"李府"匾额,这可是慈禧太后亲笔所题。黑漆漆的大门,亮闪闪的铆钉,站在门前的李莲英看了,真可以说是感慨万千,忍不住开口吟道:

昔日天桥问子平,半生穷来半生富。

今日蟒袍佩玉带,万里鹏程喜还乡。

"好了,走了这么多天,还不累呀,快进屋歇着吧。"看着兴奋不已的儿子,李老夫人乐呵呵地说。

进了屋,洗漱完毕,李莲英可就忙开了,吩咐将带的东西拿上来。箱子一打开,可把李老夫人给看呆了:我的天哪,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不由地又看了看李莲英。只见李莲英取出一件貂皮袍子,走到母亲面前,说:"娘,这是给您的,天冷了穿着特别暖和。"老夫人高兴得直点头。

接着李莲英又一件一件的往外取,"这个是给大哥的,这个是给四弟的,这个是……,"直忙得他满头大汗。忽然他想起了件事,便喊道:"三顺,快去把那挂碧玉朝珠取来。"接过朝珠,李莲英小心翼翼地给母亲挂在脖子上。

"这……",老夫人看着挂在脖子上闪闪发光的朝珠,高兴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太后她老人家送您的,只有二品以上的大臣才能带这个哩。"

一听说是慈禧太后送后,老夫人赶紧取下来,双手捧着,跪在地上直喊:"谢太后恩赐!"看见母亲这个样子,李莲英赶忙上前扶起。

"泰儿,太后对咱可真好,你回宫后可要好好侍奉她老人家呀。"

"娘,你就放心吧。孩儿这次回来还要把您接京城,让您老人家也享享清福。"

李老夫人一听儿子要把自己接到京城,更是高兴得连嘴也合不拢了。一时间,李府上下充满了欢歌笑语。

由于李莲英的归来,连日来,李府上上下下灯火通明,歌舞不绝,每日里到李府问安、送礼的人如同穿梭,络绎不绝。

一时间,小小的李贾村成了大城县最繁华的闹市。李莲英也毫不吝啬,给亲朋好友每人一份二十两一包的纹银,又拿出上万两银子,为村里修桥、铺路、打井、建学堂。他要让人看看,他李莲英已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不是那个人见人欺的小混混了。

这日里,送走了宾客,李莲英正和李三顺等人在后花园打麻将,忽然门人进来通报说大城知县在外面求见,不由得生了气:怎么搞的,就不让人清静一会。正想不见,忽听门人说人家好象抬了块匾。李莲英听了,心想给我送金送银的多了,这玩意到是头一次,一时好奇,便命唤了进来。那知县进来叫拜问安后,看李莲英正在打牌,便一语不发,如同木偶般站立在一厢。

李莲英进宫以后,虽然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但看到这知县那副连屁股都不会舔的奴才相,却十分厌恶。他手摸着牌,不冷不热地说道:"你有什么事吗?"

"下官一来给总管大人请安,二来聊表寸心,敬奉一点薄礼。自从您老回来后,修桥铺路、打井建学堂,人们受益非浅。为感谢您老的恩德,特托下官送来匾额一块。"说完便让人抬了进来揭开盖在上面的红绸缎,只见上面写着"泽被万民"四字。

李莲英看了,心里一阵欢喜,急忙吩咐赐座。忽的那李三顺凑了过来,在李莲英耳边嘀咕了起来。李莲英听着,频频点头。那县令看了心想这又怎么了?李莲英已开了口:

"这匾额确实是好,不过送给我却有些不合适。我就是咱大城县的人,为咱县百姓做点好事还不应该吗?再说这东西我也没地方放,我看这样吧,这匾额你带回去,如果你真有这份心意,就在子牙河岸边不起眼的地方给我立个碑得了。"

立碑?这碑怎是随随便便说立就立的。大清国创立以来,还没听说过给哪个太监立过碑呀,那知县一听可就犯了难。于是说:

"这……这恐怕……"

没等他话说完,只见李莲英摆摆手,阴沉着脸说道:"既然这样,那就算了,我忙着哪,你就请便吧。"

这可把那知县急坏了,本想送块匾巴结巴结李莲英,谁想竟落个如此难堪的局面。心想匾额拎出去,让人见了,我这脸往哪放呀?又一想,这李莲英现在可是慈禧太后跟前的红人,这一来,我这乌纱帽可就戴不牢了。唉,还是乌纱帽要紧,连忙说道:

"请总管大人息怒,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原谅下刚才的莽撞吧。下官这就回去办,这就回去办。"

李莲英一听,笑了笑,亲自将他送出了大门。第二天,子牙河渡口处就立了一块碑,碑中称李莲英为李大善人。李莲英闻信,心里美滋滋的。自然,也少不了李三顺和那知县的好处。

自从李莲英得势后,李家的人生活也清闲多了,因此每年都要搞一次大规模的放鹰射猎活动,平时家园里光雇的养鹰喂狗的把式就有十多个,专为他们训练鹰犬。每年秋收以后,地净场光,直到第二年的二月,正是举办声势浩大的放鹰射猎活动的日子。当然他们的放鹰射猎活动,并不是为了猎取野味或增加什么收入,完全是为了逗乐子、摆阔气、显威风。

李莲英这次回来,本已错过了日期,但他自从小时候离家,一直种没再玩过这游戏,一时兴起,这日里便带着一帮人出外射猎去了。一行人个个身穿披风,脚蹬马靴,头戴风帽,骑着高头大马,前边由放鹰的把式驾着鹰,牵狗的师傅跟在两侧,场面甚是壮观。再看那马,膘肥体壮,鞍缰套具,颜色绚丽,黄色的马鞍,大红色的褥套,光彩夺目。

说来也真是巧,刚一进场,就见两只兔子躺在地上晒太阳。一行人赶紧悄悄围了上去。好了,"快,放鹰,放狗!"随着李莲英的喊声,鹰、狗奔了过去。只见两只花鹰上下翻飞,用翅膀使劲拍打着兔子,一只小鹞鹰则在前面阻拦兔子前进;兔子一看不妙,想往后跑,可扭过头来,猎狗正在那候着,一下便给抓个正着。李莲英看得入了迷,不禁拍手喊道:"太精彩了,弱肉强食,太妙了。"不知不觉日头已到了头顶,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一行人收拾好东西,便兴高彩烈地回家来了。

刚进村子,远远看见一人站在路旁,身边放着一担子东西。李莲英见了就赶紧打马上前,他原以为这人有什么困难,想上去帮帮忙,也好给自己留个名。谁知近前一看,可把他气坏了,心想你还有脸来找我呀!谁呀,原来就是那个邓财主。自从李莲英的船一到子牙河,他就得了消息,本想去上门赔礼道歉,可又不敢,因为他不敢确定十多年前那件事李莲英是否还记着。心想如果李莲英如果还记着那事,自己去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臭骂一顿,也太难堪了。可不见又不行,他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他给自己使点手脚,说不准连老命都得赔上。这可怎么办呢?恰好李莲英今天出外射猎,于是他一大早便在路旁等着。

再说李莲英见了他那尖嘴猴腮的样子,眼前立刻浮现出当年自己家地被霸占的情景,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奸笑。这邓财主站了大半天,又渴、又饿、又累,看见李莲英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两脚一软,趴在地上,一个劲地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求李爷您饶了小的吧。"

李莲英骑在马上,看也不看他一眼,说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鼎鼎大名的邓财主呀!近来是不是又发财了?发财可是好事啊,怎么趴在地上?"

邓财主趴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小人该死,小人鼠目寸光,小人狗眼看人低,光知道往上爬,瞧不起穷人。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的吧……"

没等他话说完,李莲英就说道:"还记得那年大雨连天,子牙河暴涨,大城县一片汪洋,人们饥饿不堪流离失所,你是怎样对咱家的吗?"

邓财主匍匐在地,连连说:"记得,记得,都是小人该死。"

"那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一听此话,邓财主几乎要哭出声来,乞怜地望着李莲英说:"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都是小人糊涂,求李爷您高抬贵手,饶小人一命吧。地我加倍偿还,这些东西……"

李莲英用眼瞥了一下,说道:"就你那破东西呀,拿去喂猪,猪也不吃!"

看着李莲英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邓财主可真急了,弄不好连自己的小命都要丢了呀。左思右想不由得的心生一计:

你李莲英不就是靠作太监才有今天吗,我把女儿送给你,只要她能进宫,说不定……只见他似哭似笑地说:"李爷,小的实在拿不出更好的东西孝敬您,不知您老愿不愿要人,要是要人……"

李莲英一听,说:"你撅什么屁股拉什么屎我都清楚,照直说吧。"

"李爷,小的有一女,年方二八,长得虽不似天仙般美貌,倒也有几分姿色,如果您不嫌弃,就送您作个使女吧。"

李莲英略一沉吟说道:"这吗,还可以考虑一下,不过你家女儿我还没见过呢!晚上你领她过来先让我瞧瞧。"邓财主一听有戏,赶紧谢了退去。

夜幕降临,邓财主领着她那女儿走进了李府。这会的他可完全换了副面孔,脸上喜滋滋的,心里想的只是自己女儿进宫后的情景。进了大厅,李莲英正悠闲地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看见邓财主父女进来,便问道:"这就是你女儿吗?"

"是的,是的,正是小女雪儿。"

待那女子抬起来头来,可把个李莲英给看傻了,真没想到这尖嘴猴腮的家伙,竟然有个如此水灵的女儿。忍不住站起来,围着那女子转了两圈。只见她身段窈窕,体态风骚,特别是那双眼睛,黑黑的象两只大大的满含浆汁的野葡萄,脉脉含情,顾盼流离。李莲英心想,好吧,既然送给我,岂能不要,说不定以后还有点用处,于是说道:

"好吧,算你福大命大造化大,过去的事我就不计较了,这小姐我做主给你带到京城去。"

邓财主一听,急忙趴下,叩头谢道:"多谢李爷,多谢李爷,还是李爷您大人大量,小的真是感激不尽。"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回去吧。"看他那副样子,李莲英就恶心。

邓财主乐呵呵地走出了李府,边走边哼着小曲,做起了他的黄粱梦。他那里想得到,那李莲英回京后,根本就没把他女儿带进宫,而是送给了他的把兄弟刚毅,后来又被卖到京城有名的"八大胡同",作了妓女。

不知不觉回家已近一个月了,李莲英想想威风也耍了,阔气也摆了,该是回京的时候了。如果太后等不急又派人来催,看到这大城县一片繁荣景象,岂不糟糕。于是吩咐李三顺赶紧去准备。然后就来到母亲房里,告诉母亲这两天准备回京城去。李老夫人一听回京,高兴地说:"好,好,后天就是个好日子,咱就后天走吧。对了,泰儿,太后对咱这么好,你看咱去给她老人家带些什么呀?"

一句话提醒了李莲英,对呀,应该给太后带点什么东西。

可带什么好呢?太后那要啥有啥,我这的东西她哪稀罕呀。嗯,太后不是爱吃糜子面做的小窝头吗,记得那次太后想吃宫里没有,太后还大发脾气,我何不就给她带些糜子面。想想就对母亲说:

"娘,咱家还有糜子面没有?"

老夫人一听儿子说带糜子面,顿时楞住了,急忙说:"泰儿,你是昏了头啦,人家宫里山珍海味啥没有,太后哪吃这个?"

李莲英得意洋洋地说:"娘,这可就是孩儿的独到之处。

你不知道,用糜子面加些白糖桂花,蒸熟了吃起来,甜美可口,太后最喜欢吃了。你也不想,她整天价吃山珍海味,能不觉着厌吗?"

老夫人一听也是这个理,就是:"好,就听你的,娘这就亲自给太后准备去。"

两天后,一切准备就绪,李莲英和母亲带着糜子面,领着那一大群太监、侍女,登上太平船,踏上了返京的路途……

回到京城酒醋局住处,安顿好母亲后,李莲英便急忙赶往紫禁城。见了慈禧太后后,便献上自己带来的糜子面。慈禧太后见了可高兴坏了,拉住李莲英的手,说道:"小李子,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回家还惦记着我,以后好好服侍我,我不会亏待了你。"李莲英听了,心中充满喜悦之情,他为自己再次受到慈禧太后的恩宠而兴奋不已……

正文 五、知道主子想男人了

慈禧"病"了,太医院的御医没有一个能够把准她的脉……李莲英却深知主子的病根,他从宫外给慈禧找来了三个貌似潘安的"小郎中"……

却说咸丰皇帝临死前,为了不使权利偏斜于一、二人之手,造成大权独揽的局面,曾赐给皇后钮祜禄氏(即慈安皇太后)一方"御赏"印,赐给懿贵妃那拉氏一方"同道堂"印。

皇帝的谕旨,起首处盖"御赏"印,即印起;结尾处盖"同道堂"印,即印讫,只有盖上了这两方印,才说明所发谕旨得到了皇帝的批准,否则便是无效。按说两宫皇太后权力相等,可谁想这慈安太后平日里只是呆在宫中,吟经诵佛,对朝事并不感兴趣。虽与慈禧太后同担垂帘听政,但是对于国家政事只不过点画诺而已。加之她秉性坦白,素无城府,遇事退让居多,很少争执,使得朝政大权渐落慈禧太后一人手中。慈禧太后大权在提,凡事独断专行,因此日增骄横,但由于慈安太后尚在,为礼法所拘束,事事不能随心所欲,仍不免有掣肘之处。同治年间,宠监安德海被戮,更使她大为恼火,从此便将慈安太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光阴荏苒,不觉已是光绪六年。这年清明,风和日暖,桃花满枝,两宫皇太后同赴东陵,祭奠咸丰皇帝。

一大早,两宫皇太后的銮驾就出发了。和风煦煦,绿草荫荫,看着这一切,久居深宫的慈禧太后不由得心情舒畅,深深吸了几口那新鲜的空气,转过脸说道:

"姐姐,今天的风景真是好,好长时间没有看到过了。"

祭祀本是件庄重的事情,可慈禧太后今天却象有什么喜事,浑身的袍服一律用杏黄色的贡缎制成,上下前后用金线绣着凤凰,在袍子的边角上钉着无数的珠子,大小不一,多达数千颗,阳光照耀下,尤如万道金光从身上发出,一闪一闪地发亮。慈安太后见了本来心里就不高兴,这会又听她说出这种话,忍不住说道:"妹妹,你怎么忘了,我们今天去祭祀先帝!不是出来游玩的。"

闻听此言,慈禧太后的脸不由得阴了下来。

一路无话。一行人进入阴森的太庙大殿,太监们便忙开了。不大功夫,只见咸丰灵牌前已摆好了酒十杯、筷子十双、黄米饭四盘、全羊一只。随着礼仪官一声"开祭",只见慈安太后徐步上前,燃香焚烛之后在那拜垫上跪了下来。接着慈禧太后上前,正要在慈安太后旁边跪下,忽听慈安太后开口说道:

"妹妹,这是留给上边姐姐的。"原来这个位子是留给已故孝德皇后的。

慈禧太后正要屈膝下跪,一听此言好不难堪,忍不住问:

"那你说妹妹我应该在哪呢?"

"你跪在我后边。"

什么?跪你后边?慈禧太后听了不由沉着脸问:"凭什么我在后边,而姐姐你却在前边?"

"今日是祭祀先帝,在先帝面前,只有一个太后。"

"我与姐姐并坐垂帘,都是一般的母仪天下。"

看见慈禧太后不遵祖训,慈安太后也不由得来了气,说道:"先帝在时,你只是一妃嫔,至于做太后,却是先帝殡天之后。既为妃嫔,那么就依礼应当跪在后边。"

慈禧太后一听急了,喊道:"如果姐姐定要争这个过节,我就情愿一死,到先帝面前,请先帝评这个理去。"

"这是祖训规矩,理应如此,切不可乱了名份!"

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间,两宫皇太后在庙堂上,当着众王公大臣吵了起来。这可怎么办好?两个都是太后呀。一帮王公大臣也不知道怎么劝好。倒是恭亲王奕䜣忍不住先开了口:"西太后,依照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您应当在后边。"

慈禧太后一看是奕䜣,正想反驳两句,谁知醇亲王已替他开了口:"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但今日我两宫皇太后同着垂帘听政,如果这样做,怎能保证以后政令的贯彻?"

一看有两位王爷出头,其他人的胆子也大了。这些人平日里慑于慈禧太后的淫威,这会儿自然多替她说话。慈安太后一看,自己势单力薄,再坚持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只好默许慈禧太后在她旁边跪下。祭祀大典总算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回到宫里,慈禧太后正为这事恼火着呢,忽然慈安太后宫里的尤太监报告说步军统领荣禄荣大人在宫里勾引妃子,让她去看看。怎么竟会发生这种事,气得慈禧太后连喊李莲英备轿,准备要亲自去查个究竟。

荣禄,满洲正白旗人。早年曾是慈禧太后的意中情侣,两人情思绵绵,心照不宣。后来慈禧太后被选入宫中,作了咸丰的妃子。有情人虽不能成伴侣,但依旧藕断丝连,情深义重。加上这荣禄在热河事变中为保护两宫返京立下汗马功劳,因而深受慈禧太后宠爱。这日里因事进宫禀奏,谁知刚进得宫来,便迎面碰上个女子。只见那女子纤臂蜂腰,瓜子脸上一双黑黑的眼睛脉脉含情,直把个荣禄看得目瞪口呆。那女子整日独处深宫,看到荣禄这副样子,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荣禄也顾不得去拜见慈禧太后,径直与那女子去了房中。谁曾想好梦难圆,两人进房时却被这尤太监给看到了,急忙告于慈安太后。慈安太后也因祭祀的事正烦着,不想再惹什么麻烦,于是就让告诉慈禧太后,随她处置去吧。

荣禄与那妃子进得房中,宽衣解带,躺在床上,正欲成就好事,忽听门"啪"的一声开了,以为是哪个不知情的太监闯了进来,正欲开口责骂,转脸一看竟是慈禧太后,吓得连忙滚下床来,趴在地上。

慈禧太后本来心里就不高兴,再看见自己的情人竟与别的女子在一起,不由大怒道:

"小李子,把这不要脸的贱货给我拉出去痛打一百棍,然后打入冷宫。"

"太后,这一百棍下来,恐怕……"李莲英小心地说。

"哪来那么多废话!让你打你就给我打,死了活该,谁让她作出这种事来!"

荣禄没想到慈禧太后竟会发这么大的火,连忙趴在地上使劲磕头,嘴里直喊:"太后息怒,都是下官一时糊涂,求太后饶了下官吧。"

"饶了你,亏你说得出口!我平日里是怎么对你的?你竟这样报答我!我看这官你也别作了,回去好好反省去吧。"说完,慈禧太后也不看荣禄一眼,转身就回宫去了。

回宫后慈禧太后一直闷闷不乐,心里真是越想越气:"慈安太后与我作对,怎的你荣禄也来凑热闹?嗯,不对,这事怎么这么巧,偏偏让她给碰上了,莫不是她……

正在这时,李莲英上前安慰道:"太后请放宽心,常言说的好,人在人眼下,怎敢不低头!还是保重玉体要紧,何必自寻烦恼呢?"

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说如同火上浇油,气得慈禧太后柳眉倒竖,凤眼圆睁,怒喝道:"你说什么?别忘了你是在给谁说话!按规矩她并不比我高!"

李莲英一看,这还了得,从没见太后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急忙哽咽着说:"太后息怒,奴才看您生气,怕伤着身子,所以想安慰您,谁知嘴笨说错了话。"说完居然泪流满面。

慈禧太后一看感动了不得了,又是难过,又是高兴,没想到小李子竟是这样的忠心耿耿体贴入微,点点头说:"好了,起来吧。你有这份孝心,也不枉我看重你。俗话说:不要气,只要记,你也记着今天这一段,咱们大家走着瞧吧!"

自咸丰帝死后,慈禧太后每日里忙于政事,甚觉无聊。偶尔看了几次戏,不曾想便着了迷。每当烦恼之时,就去看戏。

这次也不知是气糊涂了还是怎的,倒把这老习惯给忘了。她忘了,李莲英可没忘。这日里便奏明慈禧太后,把京城里的有名戏子俱传进宫来,排演戏剧。

慈禧太后听了,皱了皱眉头,面有难色地说:"你有这份孝心就行了。只是宫中无故唱戏,不合祖宗家法,再说这几天情形复杂,让东边听了免不得又说闲话,就算了吧。"

李莲英把肩膀一耸,说道:"太后怕她作甚?太后您便是老祖宗,祖宗的家法,别人改不得,只有太后您可以改得的。

咱大清国的天下,还不是靠您一人维持着,唱一两回戏,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您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好,也该散散心了,万一……,奴才可担待不起呀!"

慈禧太后听了李莲英的话,心里不由得喜滋滋的,于是笑着说:"没想你还有这么一张利嘴,既然你这样说,就唤他们进来吧。"

李莲英答应了一声,正要出门,忽然慈禧太后又开了口:

"对了,你顺便把东边和那些王爷们都唤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谁还敢说什么。"

听了慈禧太后要看戏,慈安太后不由得面露难色,这可是有违祖宗家法的事,想阻止。可转念一想:这几日她心情不好,就让她散散心吧。自己推说身体不爽快,回绝了。慈禧太后一看慈安太后不敢说什么,自然满心欢喜。倒是难为了那帮王公大臣们,虽说不想来,可又惧怕慈禧太后的威势,不能不来陪场。

先演的《水漫金山寺》,谁知看了大半天,慈禧太后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这可怎么办好?恰好这时演到了青蛇为救白蛇施法借天雨,李莲英不由灵机一动,连忙唤李三顺将宫内安设的水管打开。一时间,只见水花飞溅,射得一帮王公大臣蟒袍衣褂象水淋鸡一样。慈禧太后见了这般样子,喜得心花怒放。王公大臣们看慈禧太后那副高兴的样子,多不敢言。只有那醇亲王忍不住挽起袖子,想上去痛打那李三顺。旁边恭亲王见了急忙拉住,说道:"五哥,忍着点吧,别自讨烦恼。"醇亲王见了方才又坐了下来。

谁想这举动被李莲英看到了,心想你不满,我还有好看的呢。待演《思志诚》一戏时,他干脆自己扮起了窑子里的鸨母,待有嫖客来了,便高声喊道:"老五,出来见客呀。"醇亲王在弟兄中行五,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了,也不管慈禧太后在那,喝了声"这奴才这般大胆,那还了得。"便冲上戏台,拉住李莲英想痛打一顿,手还没落下,就听有人说话了:

"住手!醇王爷,你眼里还有我吗?"

醇王爷这才想起慈禧太后还在,急忙跪地答道:"太后息怒,臣一时冲动,就……,只是这奴才也太大胆了。"

"我的奴才,难道不知怎么管教吗?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点。"

"是,臣知罪,只是刚才这奴才……"。醇亲王仍不甘心,说道。

"他又怎么了?这是在唱戏,你知道吗?觉着不高兴可以回家去,没人勉强你。"

恭亲王一看情形不妙,急忙上前说:"太后息怒,醇王爷性情鲁莽,您就原谅他了吧。"说完赶紧把醇亲王拉回了座位。

回到家里,醇亲王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我好歹也是个王爷,难道就让一个奴才戏弄不成?遂拿起笔,想写个奏折,奏请严惩李莲英。福晋见了,急忙阻拦:"王爷,不可以这样做呀。"

"什么?难道我就这样算了不成?我好歹是个王爷,如果就这样算了,以后我出门有什么脸再见人。"醇王爷满脸怒气地说。

"王爷,这不是斗气的事呀。你也不想想,现在西太后大权在握,那李莲英又是她身边的人,你写上去,不但起不了作用,反而会使她更厌恶你,说不定还会……。"

"既然这样,我就给东太后写。"

"东边的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现在自身都难保呀。"

"东太后现在是不大理朝政,可她还掌着御赏印,岂能容她西太后专横朝政。好了,你再别罗嗦了,退下去。"

醇亲王的折子很快就到了慈安太后的手中。看了那奏折,慈安太后也犯难了。那年她与恭亲王联合处死了慈禧太后的宠监安德海,慈禧太后就对她不满,如今再去说李莲英,那慈禧太后岂敢善罢干休?可转念又一想,权监祸国的事,并不是没有过,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我怎么去见列祖列宗?于是决定还是去说说。

"慈安皇太后驾到!"一听慈安太后来了,慈禧太后索性上床躺了下来。慈安进来一看,急忙关心地问道:"妹妹今天怎么还没下床,是不是身体不适?"

"是的,心情不好,气的!"

慈禧太后听了,明知是冲自己来的,可又无可奈何。于是索性直接将醇亲王折子的事说了出来。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那是在唱戏,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慈禧太后躺在床上,不冷不热地说。

"姐姐我知道那是在演戏,可也要注意点规矩呀。醇亲王好歹也是咱自家人,你那样对他,让他下得了台吗?再说这李安达(宫中对太监的尊称)确实做得也有些过分,我看你就管教他一下,让醇王爷也有个台阶下。"慈安太后小心地说。

再看此时的慈禧,眼眶湿润,哽咽着说:"小安子在时,你们说他这说他那,我没说什么。现在又来指责小李子,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身边有个贴己的人呢?既然姐姐你这么说,那你就看着办吧。"

"妹妹你误会了,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呀。"慈安太后一时真不知该怎么解释,说完这话,就悻悻地回宫而去。

慈安太后一走,慈禧太后就下了床,望着那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冷笑了两声,心想既然你多事,那么你就来处理一切吧。

第二天一早,慈安太后就等着和慈禧太后一起上朝听政。

谁知慈禧太后没来,却来了个李莲英,只见他上前跪奏道:

"奴才问太后安。昨夜里慈禧太后偶感风寒,今日不能上朝,让奴才来说一声。

慈安太后一听可急了,自己从没独自上过朝。虽说平日里两宫垂帘,可拿主意的是慈禧太后,自己一点经验都没有呀。于是急忙问李莲英到底要紧不要紧。

"奴才也不知晓。"

无奈何,慈安太后只得前往长春宫,进屋一看,慈禧太后还躺在床上,急忙问:

"妹妹身体要紧不?怎的昨日里还好好的,今就病的这么重,太医来过没?"

"昨夜里偶感风寒,刚才已让太医看过了。今日姐姐就一人上朝去吧。"其实她那里有病,只是想看慈安太后的笑话而已。

慈安太后听了真有些手足无措之感,只见她迟疑着问:

"我怕我一人不成吧?"

"没什么不成的!这么多年下来了,难道说还有什么看不清楚,听不明白的?再说总不能我们两人都不去上朝吧!"慈禧太后看了慈安那副着急的样子,暗暗窃喜地说。

天清气朗,阳光明媚。养心殿内金光耀眼。大殿正中高悬先祖雍正帝御书的"中正仁和"匾额。年仅九岁的光绪帝怀着童稚的好奇心端坐在宽大的红木龙椅上,其后设八扇精致的黄色纱屏。纱屏后设御案。透过那薄薄的纱屏,可以清晰地看见左边坐着神态略带紧张之色的慈安太后,右边却空着,那是慈禧太后的位子。

本说慈安太后整日上朝听政,早已习惯了这一切,可今天没有了慈禧太后,她的心情格外的紧张,心仿佛都要跳出嗓子眼来了。恰在这时,四川提督鲍超出列跪奏:

"臣鲍超恭请皇太后、皇帝圣安。"

慈安太后先问了路上的情形,然后又问:"四川的百姓,日子过得好不好?"

"百姓安日如常。"鲍超用浓厚的川东口音答道。

"沿途百姓呢?看上去可好?"

"仰赖天恩,百姓平安。"

慈安太后问了几句,就觉着无话可话了。略停一停又问:

"你在路上走了几天?"

这个时候中俄关系紧张,朝中主战主和一直没有定论。鲍超这次奉旨入京本是来谈对俄的军务部署的,本以为客套几句后该谈正事了,谁想慈安太后只是问些无关紧要的事,只得答道:"臣约走了一个多月。"

"听说你身子不好,近来怎么样?"

"谢太后关怀,奴才好多了。"

只见这时慈安太后点点头,换了个话题:"你打过好多仗?"

鲍超一听总算沾了点边,急忙答道:"太多了,记不清了。"

"你很勇敢!"

"不敢,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臣只是作了自己应该作的。"

"平日里多注意身子,只有这样,才能勤于政事。"

"是,谢太后关怀。"

又没话可说了,慈安太后是真的想不出什么话了,只好说道:"你可以下去歇着了。"

鲍超知道,这是召见结束的表示,随即跪安退出了养心殿。心里直纳闷,太后今天是怎么了,一个劲问些琐碎事情,难道不知道召我来是作什么?不可能呀!圣旨上不写的明明白白吗?

那慈禧太后装病,想看慈安太后的笑话,可心里仍不踏实,于是使差李莲英去打听消息。待李莲英回来将慈安太后召见鲍超的事一说,可把慈禧给乐坏了,连连拍手鼓掌,嘴里直喊:"妙,太妙了!既然这样,那我就再病几天吧。"自此,慈禧太后就不理朝政,每日里同着李莲英玩乐。

一连数十天,慈安太后一人上朝。可谁想棘手的事一件接着一件,直把她忙得个焦头烂额。这日里退朝回到宫里,想想自己实在没这能力,心里想的可嘴里却不知如何说好。不由得又想到了慈禧太后,唉,自己还是不如人家呀!也不知她病好了没,怎么一病就这么长日子?遂带着一帮太监奔长春宫而去。

待进了长春宫一看,慈禧太后依旧躺在床上,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说道:"妹妹近来身子好些了吧。"

"还是没什么起色。"

慈安太后一听这话可急了,急忙问:"到底什么病呀,让太医看过没有?"

"唉,看了也不顶用。"

站在一旁的李莲英看了这情景,忍不住笑出了声。慈安太后扭头看了一眼,也不好说什么,只吩咐去唤太医来。

不大功夫,太医院院判李德立、庄守和来到,叩头请安后立刻给慈禧太后诊脉。这二人可是宫里最好的医生了,谁知诊了半天的脉,就是看不出慈禧太后得的什么病,想说没病吧,又不敢,他们那里敢得罪慈禧太后呀!慈安太后一看不由地来了气,说道:"你们平日里是做什么吃的,这点病都看不了?真是白养了你们,退下去!"

就在这时,李莲英上前说道:"太后息怒,奴才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

"快说,究竟是什么法子?"慈安太后听了急忙问。

"奴才的意思,既然这些院医看不了,不如到市面上请几个私家大夫来瞧瞧吧。"

"太医都看不了,他们又看什么用?"

"太后,这可说不定,那些郎中也有能人呢。"

慈安太后这会也没什么好办法,只盼着慈禧太后的病赶紧好。于是说道:"也好,你就去替你主子找几个来,要格外慎重才好,来了后先让我看看。"

李莲英答应了声退了下去。回到屋子唤了李三顺,便出宫径直回了自己的家。

"三顺,这两天你多出去转转,看到有年轻英俊、风流倜傥的便给我唤来。"

"师傅,咱不是出来给太后找医生吗?"

"怎么这么多话,让你找啥人你就找啥人,医生中就没有年轻英俊的了?别再罗嗦了。"

在家玩了几天,李莲英看看是时候了,便带着李三顺给找的那三个人回宫来,慈安太后询问了几句,便让李莲英带回长春宫给慈禧太后看病。

李莲英怎敢不经慈禧太后允许擅自出宫呢?原来自从咸丰帝死后,慈禧太后便独处深宫,虽说这时已四十多岁了,但由于保养有方,不但面目不老,还是丰颜盛鬈,同二十来岁的少妇一般。谁人没有个七情六欲,她呢,不由得动了情欲。

那一天晚上,李莲英看她睡着了,便取过一条棉被,轻轻给盖好,自己退了出来。谁知刚想回屋,忽听里边有动静,他以为慈禧太后醒了,连忙又转身进来。只见慈禧太后脸色红润,嘴里喊道:"主子,主子,臣妾好……啊。"原来是在做梦。这种情景李莲英能不明白吗?于是便想着出宫去,给慈禧太后找个可心的人,正好赶上这么个机会,岂能错过?

再说慈禧太后看见李莲英进来,正想发火。李莲英已笑着开了口:"太后,奴才给您找了几个郎中来,您看可意不?"

"混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没什么病,唤他们进宫,岂不露了马脚。"慈禧太后一听不由发了火。

"太后,这三个人可不是一般的郎中,您看了就知道了"。

说完,不待慈禧太后答应,李莲英便将那三人唤了进来。

那三人都二十来岁年纪,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特别是中间那个,生得朱唇白面,非常俊俏,犹如潘安再世。慈禧太后看了,不禁神魂颠倒,春潮涌动。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邹衡。"

"哪的人?"

"江苏扬州人。"

"小李子,你可真会办事呀。好了,邹衡留下来给我诊脉,其他两个你带出去吧,记着不要让人打扰我。"

李莲英急忙带了那二人退了出去。

这一诊脉,足足用了两个多时辰才算完事。待那邹衡出来,李莲英便进了屋。只见慈禧太后躺在床上,满脸腓红地说道:"小李子,这邹衡倒挺会侍候人的。特别是那双饱含情感的眼睛,表示哀愁时,你会陪他流泪;表示欢乐时,你会不由得跟着他笑。你说呢?"

李莲英忙答道:"可不是嘛。"

"你去西殿把老主子的衣服拿几件,赏给他吧。"

李莲英一想,我侍候您这么久了,也没见您赏我,他一来您就这么大方?于是说道:"太后,奴才想还是另外赏他些什么吧。老主子的衣服,宫里人见多了,您赏给他,我怕别人会说您什么。"

"你办事怎么这么糊涂,不会让他改改再穿呀?"慈禧太后红着脸说。

李莲英不便再说什么,便答应着出去了。从此后,慈禧太后便每日里召那邹衡进宫,调情取乐。

时间短还可以,可时间一长就有人不答应了。谁呀,李莲英。他本想借机讨好慈禧太后,可谁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慈禧太后自从有了邹衡,便把他冷在了一边。这他岂能甘心?

这日里,李莲英正躺在床上吞云驾雾,生闷气呢,门开了。一看是李三顺,李莲英气就不打一处来,喊道:"跪下!你看看你挑的什么人?一进来就把我的饭碗给抢走了。"

李三顺当时就愣在了那里,心想不是你让我挑年轻英俊的吗?丑了你不要,俊的你又嫌弃,你让我怎么办好?可想归想,他哪有胆子说出来,满腹的委屈只能往肚里咽。

"师傅息怒,既然这样,咱再想个办法把他搞下来不就成了。"

"你说得容易,太后现在正宠着他,用什么法子把他搞下来?"李莲英听了,责问道。

这可怎么办好呢?一时还真把李三顺给难住了。嗯,不如这样!沉吟了片刻,李三顺开口说了话:"师傅,咱不如去东边透点风声,这样的话……。"

"你小子是不要命了?这要是让太后知道了,饶得了你我?"

"师傅,这事就你知我知,徒儿守口如瓶,又有谁会知道?"

李莲英一想,与其这样下去。倒真不如按这小子说的,冒把险。于是说道:"好吧,我这就去东边,你可记住,不许走露半点风声。如若不然……"。

"师傅放心,徒儿以性命担保。"

钟粹宫内,慈安太后正忙着看奏折。忽然一个太监上前说李莲英求见,连喊不见。谁知不大会尤太监又来说李莲英有急事求见,慈安太后只得放下折子,吩咐传进来。

"奴才给母后皇太后请安。"李莲英进来后跪地请安。

"你主子近来身子好些了吧。"

"身子骨是好多了,不过……?"

慈安太后一看他那样子,就觉着恶心,催问道:"有什么事就快点说,我还忙着呢!"

"奴才乞禀母后皇太后,郎中邹衡给圣母皇太后看病,他不好好诊脉,却要动手动脚,圣母皇太后又姑息迁就……"

闻听此言,慈安太后不由一惊,急忙喝道:"你敢胡说八道!"

李莲英叩着响头答道:"奴才不敢,奴才所说句句属实。"

慈安太后听罢,不由怒从心中生,心想我整日里为处理政事,忙得焦头烂额,你倒好,躺在宫里做这等丑事。于是怒气冲冲直奔长春宫而来。

看见慈安太后进来,慈禧太后躺在床上说道:"姐姐,恕妹子不能起床给你请安了。"

"你千万不要起来,防着受风。"慈安太后听了,一边说着,一边直进床边,装着给慈禧太后拉被子,顺便用手给慈禧太后按了一按,立刻觉着不对劲。于是又说道:"妹妹,你究竟害的是什么病,怎么会病了这许多日子,依我看妹妹的病可不一般哪!"

原来慈禧太后一时大意,整日只顾着与那邹衡玩乐,肚子竟微微鼓了起来。可当着太监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应承道:"妹妹的病,怕要成杂痨,所以忽好忽坏。"

慈安太后见了,吩咐太监们退下。然后说道:"妹妹,你得的什么病,还要让我明着说出来吗?"

"姐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妹妹你如不懂我的话,那么咱传太医进来,再给你认真诊治一下。"慈安太后一听她还不认帐,不由地生了气。

慈禧太后必竟是做贼心虚,听了这话,吓得默不作声了。

慈安太后看了,心又不由一软,说道:"你我姐妹自热河同受困苦,二十年来患难与共。可今日妹妹竟做出这等事来,你好好想想,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九泉下的先帝吗?姐姐我说话是直了些,可这也是为你好,你说呢?"

慈禧太后听了,虽然默不作声,心里把个慈安太后可是恨死了。可现在把柄在人家手中,只能默默忍受。

一看慈禧太后一语不发,慈安太后可就没词了,只得说了句"希望妹妹以后牢记祖宗家法"便回宫去了。

慈安太后一走,慈禧太后可忍不住了,大喊,"小李子、小李子,你死哪啦!"

李莲英慌忙跑进来,跪着答道:"太后找奴才有什么事?"

"她是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们哪个东西给我走漏了消息?"

"奴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出去给我留神。如果让我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看我不剥了他的皮!"慈禧太后恶狠狠地说。

李莲英跟着慈禧太后这么多年,还真没见她发过这么大的火,吓得额头上冷汗直流,慌忙应了声退出屋外。回到屋里,自然对那李三顺又是一番细细地叮嘱。

回到宫里,慈安太后坐在桌前,拿起那未看完的折子,想接着看下去,可心却总静不下来,脑子里尽是慈禧太后的影子。堂堂大清国圣母皇太后,竟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这让我将来如何面对九泉下的先帝,难道真应了先帝那句"女主祸国"的话?想到这里,慈安太后不由得想到了咸丰帝留下的那个遗诏,遂摒绝太监、宫女,亲自从箱子里取了出来。

由于年深月久,朱谕的字迹已经泛成黄色。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慈安太后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她还是皇后的身份,而慈禧太后的封号是懿贵妃……

"皇后,朕看来不久就要见祖宗去了。"面色枯黄,双颊显得异常醒目的皇帝说:"临去前,朕要替你安排一件大事。"

听到这里,皇后眼里的泪水象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流了下来,悲泣地说道:"皇上说的是那的话,只要静心修养,您一定会康复的。"

"你别拦我,这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事,而且是关系我大清江山命运的大事。"皇上特意看了看左右,确定没人窥视,接着用嘶哑低沉的声音说:"懿贵妃越来越不成样子了!这阵子我倒觉着肃顺的话不错,他曾不止一次劝我行钩弋夫人的故事……。"

"什么是钩弋夫人呀?"皇后忍不住问道。

"她是汉武帝晚年的爱妃,曾为武帝生了个皇子叫刘弗陵。武帝晚年特别钟爱这个儿子,最后还把皇位传给了他。"

皇帝说道。

"那她的母亲岂不是太后了?"

"不然,武帝在崩驾前就把她处死了。"

皇后大惊:"这是为什么呀?既然他喜欢刘弗陵,怎么又把他母亲杀掉?"

"自古以来,幼主在位,母后掌权,一定骄淫乱政,这就是所谓女祸。"皇帝说到这里,郑重的看着皇后说:"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皇后这才恍然大悟,急忙说:"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咱大清朝家法很严,决不会有什么女祸的"。

"朕不会杀了她,你放心吧。谁让朕手软呢?不过不能不防着点,这个你拿着。"说着皇帝从贴身口袋取出一个折子。

皇后颤抖着接过那折子,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咸丰十一年三月初五谕皇后:朕忧劳国事,致撄痼疾,自知大限将至,不得不弃天下臣民,幸而有子,皇祚不绝;虽冲龄继位,自有忠荩顾命大臣,尽心辅助,联可无忧。所不能释然者,懿贵妃既生皇子,异日母以子贵,自不能不尊为太后;惟朕实不能深信其人,此后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否则著尔出示此诏,命廷臣除之。凡我臣子,奉此诏如奉朕面谕,凛尊无违。钦此!

……

窗外,微风徐徐,颇有些凉意。慈安太后不知何时已进入了梦乡。尤太监见此,急忙取了件褂子,轻轻给慈安太后披在身上,忽然他看见了桌上的遗诏……

就在这时,慈安太后醒来了。待她发现尤太监正愣在那里,她明白一切都晚了,于是说道:"这个折子你是不是看了?"

尤太监慌忙跪地答道:"奴才看冷了,进来给主子您添衣服,无意中看到了些。"

"还算老实。你可知道私看奏折该当何罪?"

"奴才知晓,奴才甘愿一死!"

看着尤太监那张略带稚气的脸,慈安太后的心不由地又软了下来,说道:"尤义,你自小入宫就跟着我,算来也七八个年头了,宫里的情形你也多少了解些。既然是无意中看到,我就不追究了。不过你要切记,此事不得露出半点风声!如果让旁人知道了,这宫里可就不太平了,懂吗?"

望着那和蔼慈祥的面容,尤太监禁不住流下了眼泪,叩头答道:"奴才谢主子宽免。主子您对奴才的恩德,奴才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奴才以性命担保,即便是死,也绝不吐露半个字出来。"

慈安太后点了点头,将那遗诏贴身放好,便又埋头看起了奏折……

正文 六、慈安暴毕

东太后慈安悄悄地撩起西太后慈禧寝宫的门帘,竟看见慈禧和李莲英双双卧在床上……

天有不测风云,慈安太后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这尤义,本是涿州人。同治末年,家乡遭了水灾,父母双亡,年仅九岁的他和哥哥尤忠为生活所迫,便入宫作了太监,一道分在钟粹宫。他负责服侍慈安太后,哥哥尤忠负责看守宫门。这日里,尤义服侍慈安太后睡了,便来到哥哥房间。兄弟俩聊了会,话题就转到了慈安太后身上。

只听尤义说道:"咱主子可真可怜,整日价忙于朝事不说,还要受西边的气。"

"可不是,西边也太欺负人了。唉,咱主子就是性子太弱了,如果我是她,我非把她……"尤忠也愤愤不平道。

"哥哥切不可乱说,如果让别人听了那还了得。咱主子只是不想惹麻烦,你以为真怕了她西边。"

"别在这安慰我,主子对咱兄弟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只是她对那边确实没办法。"

尤义一听哥哥不相信自己,急着说道:"你不知道,前阵我去主子那,看到她有份先帝的遗诏……。"

说到这里,尤义想起了慈安太后的叮嘱,不由得流下了眼泪。尤忠一看急忙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尤义便将那日的事情说了出来。尤忠听了忙安慰弟弟:"算了,说后悔顶什么用?以后一定记着,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再说一个字!你放心,哥哥决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事。好了,别哭了,赶快回去,免得主子醒了找不着你。"

兄弟俩自以为没人听到,谁想隔墙有耳,恰被路过这里的李三顺给听了去。李三顺听了不由大吃一惊,赶紧跑回去告诉李莲英。

"什么?遗诏?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李莲英一听也急了。

"徒儿刚才路过钟粹宫,只听里边两个人说他们主子有什么遗诏,隔着墙,徒儿也听不大清楚到底写着什么。"

李莲英听了,还是不大相信,又问:"你小子可听清楚了,没有骗我吧?"

"徒儿那敢骗您?千真万确!"

"好,咱们快去见太后,这可是件大事。"李莲英一听真有此事,也急了。如果慈禧太后被推倒了,他李莲英岂不也完了。

慈禧太后自那日被慈安太后训斥了一顿后,心里一直不高兴,也顾不得再与那邹衡玩乐了。每日里总盘算着如何把那告密的人抓出来,好好出出气。这会看李莲英领着李三顺进来,以为是这李三顺走漏了消息,便吩咐李莲英:"把这奴才给我捆起来,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胆子,竟敢吃里扒外!"

李莲英当时就傻了,心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进门就要捆人,于是大着胆子问:"太后,这奴才究竟……究竟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你忘了我让你办的事了?"

李莲英这才明白过来,急忙说道:"太后您误会了,那事奴才还没查出来,领他来是另有重要的事向你禀告。"

慈禧太后一听就泄了气,吩咐将李三顺松绑,然后坐到椅子上,没精打彩地说:"有什么事,说吧。"

于是李莲英便将李三顺听到的事说了出来。闻听此言,慈禧太后犹如五雷轰顶,浑身发颤,脸上的颜色登时发白。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又颤抖着问:"李三顺,刚才所说的事是不是真的?"

李三顺刚才被五花大绑,这会还没缓过神来。一听慈禧太后又问自己,吓得赶紧跪地答道:"真的,千真万确!奴才以脑袋担保。"

"听清上面写着些什么?"

"隔着墙,奴才没听清。"李三顺胆战心惊地说。

不管写了些什么,慈禧太后心里明白,一定与自己不利。

不然慈安太后决不会如此的慎重,连自己都不告诉。想想心里不由产生一股怨气:先帝啊!我那拉氏够对得起你了,铲肃顺、辅幼主;平洪杨、剿匪捻,那一件离得了我?没有我,又哪里有今日之大清社稷?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临死还要给我套上金箍咒呀?

看到慈禧太后久久不说话,李莲英忙上前安慰:"太后勿急,玉体要紧。"

"不急不急,等人家要了我的命,再急又有什么用?"

"太后,这不是急的事,您千万保重身体。奴才们自会帮您想法子。"李莲英又小心地安慰道。

慈禧太后想想也是这个理,于是说道:"这事你多动动脑子,办好了,我给你个二品红顶戴。呆会去那边说声,我明早上朝。"

由于知道了慈安太后手里有份遗诏,慈禧太后从此便开始上朝听政,行事也稍稍收敛了些。可一连几天,衣不安枕,食不甘味。太医李德立、庄守和请脉,都不免惊疑,脉象中显示慈禧太后不能收摄心神,以至于气血亏耗,因而当面奏劝,务请静养。同时暗示如果长此下去,将有不测之祸。慈禧太后听了何尝不想静养,只是心病还须心药医,那遗诏攥在别人手里,她怎能安心呢?

再说慈安太后自那日倚桌而睡,受了点风寒,起来就觉着头昏眼花。可由于朝事繁忙,也没放在心上,草草吃了点药算事。谁想时日一久,竟卧床不起。宣御医诊治,服药数剂,却不见起色。慈禧太后闻讯,一反常态,屡屡亲临探问,殷勤倍至。这日探望慈安太后回来,刚进宫门,只见李莲英急冲冲跑过来,二人迎面撞了个满怀,直撞得慈禧太后眼冒金星,不由地喝道:

"你眼睛长哪啦?想找死呀!"

"太后息怒,奴才想到了个好法子,赶着告诉您,所以……"。李莲英趴在地上,神秘兮兮地说。

闻听此言,慈禧太后不由得心花怒放,急忙回到屋里,摒退左右,问道:"快说,到底是什么法子?"

"依奴才看来,此事只可感召……"

慈禧太后一听就泄了气,叹了口气说:"如何感召,总不能让我去给她跪下呀。"

李莲英说:"不必如此。"东边近日不是身子欠佳吗?太后您难道忘了割肉疗亲的故事?"

慈禧太后一阵冷笑道:"叫我割肉给她疗伤?亏你想得出来!"

"太后您尽管放心,这也不必。奴才的意思是,前阵子醇王爷不是孝敬了您一颗千年老参吗,只要太后您舍得,只须……"说着只见李莲英诡秘地眨眨眼,贴在慈禧太后的耳朵边嘀咕了起来。

慈禧太后边听边点头,转忧为喜道:"这个法子不错,你赶快去办。记着亲自去办,不要让人看到了。"

不大功夫,只见李莲英端了碗"人参臂肉汤"直奔钟粹宫而去……

不知是太医药的作用,还是慈禧太后送的那碗"人参臂肉汤"起了效果,慈安太后多日不愈的病居然大有好转。

这日清晨,慈安太后觉得浑身轻松,遂下得床来,让尤义给自己梳头,准备上朝听政。忽然宫监入报慈禧太后来到,忙起身迎接。只见慈禧太后满脸笑容问道:"姐姐服了参汤后可觉着好些了没?"

慈安太后忙说:"劳妹妹惦记,今日已好多了,正准备上朝去呢。"

"不急,姐姐还是多养几天,妹妹一人去就可以了。有什么重要的事妹妹让奴才们告诉姐姐。"

这时慈安太后已梳洗完毕。两太后落座,互相捧茶递烟,忽的慈禧太后左臂不慎碰在茶几上,只听她"哎哟"一声,立即双眉紧缩,倒吸了一口气。慈安太后闻听急忙上前,握住她的胳膊,却见一条白布露于袖外,上面殷殷有些血迹,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没什么!"慈禧太后故作遮掩,抽回胳膊答道。

慈安太后见此情景。就过头喝问李莲英:"你们这些奴才,平日里是怎么做事的?主子伤成这样也不赶紧告诉我一声!"

没等李莲英答话,慈禧太后又开了口:"姐姐不要怪他们,不干他们的事,是妹妹我……唉,还是等姐姐身体痊愈了妹妹再告诉您吧,免得姐姐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今日我已无甚病了,妹妹快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恐怕要闷出病来的!"

只见慈禧太后故意用眼左右扫了一下,慈安太后会意,赶忙命宫侍退出,这才又问道:"妹妹,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了吧。"

"自先帝驾崩二十余年来,你我姐妹患难与共,情同手足,姐姐有病,妹妹我心急如焚。平日里读史书常见割股疗亲之事,因此妹妹我就……就割臂肉一片,与参汤同煎。看到姐姐病已见轻,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就见慈禧太后流出几滴泪水。

慈安太后闻听,又上前握住慈禧太后的左臂,说道:"快,让姐姐看看要紧不?"说着就要解那白布。

她是真心关怀,可慈禧太后急了,她哪舍得自割臂肉,那只是李三顺逮的一条大长虫和御膳房取来的一只大王八。这一看岂不露了马脚?于是急忙拦阻道:"姐姐不必看了,怪吓人的,而且太医说不要让风吹着。"

慈安太后一向忠厚,一听信以为真,感动得热泪盈眶,又道:"妹妹对姐姐真是太好了,姐姐我真不知该……"

"咱们姐妹情同手足,妹妹做点事又有什么,姐姐不必记在心上。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好好歇着,妹妹上朝去了。"

说完,慈禧太后就出门而去。

望着那渐渐消失的背影,慈安太后被深深地感动了。没有她,哪里会有平洪扬、剿匪捻、重新稳住大局的今天!二十年来,虽有她也不免有揽权的时候,可平心而论,到底不象先帝所顾虑的那么坏。如今她也快五十了,还能有什么是非好生?这样想着,倒觉的咸丰帝的顾虑甚是可笑。反倒是留着这遗诏,万一有一天不小心泄露出去,却会引起极大的波澜,不如烧掉的好。

于是慈安太后又从怀里取出了咸丰帝的遗诏,久久地凝视着。就在这时,尤义端着早点走了进来,见此情景,急忙说道:"主子,您怎么又……"。

"唉,留着它也没什么用,倒不如烧掉的好,免得因此惹起事端。她对我这般好,我如果再留着它,怎么对得起她。"

慈安太后说。

尤义唯恐此诏一毁,慈安太后处境会不妙,也顾不得太监不可干政的规矩,跪在地上,哽咽着说:"主子千万不可!

主子您生性柔顺,而西边却攻于心计。您毁了先帝的遗诏,万一她又……,主子您拿何约束她。再说您这样毁了,她又怎么知道?先帝的一番若心岂不是白费了呀!"

慈安太后此时已完全被慈禧太后"割臂疗亲"所感动,又哪里听得进去?只听她说道:"嗯,怎敢如此大胆!她乃是圣母皇太后,岂容你这样说她?还不退下去。"

尤义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接着说:"主子息怒,奴才一时情急方说出这等不敬的话,请主子处罚。但求主子万万不可毁了此诏呀!"

慈安太后摆摆手,说道:"你的心情我理解,下去吧。我自有主张。"

尤义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慈安太后又坐在桌前,静静地思索起来。是呀,无论如何先帝这番苦心,自己的这番诚意,要让她知道。自己这几年处处容忍相让,毕竟也将她感动得以礼相待。既然这样,何不让她再大大地感动一番,看了再烧岂不更好?

慈安太后真是大错特错了!她哪能想到烧掉遗诏不但不能感化慈禧太后,反而加速了她独裁的进程,更导致了自己的死亡!

正午时分,天气格外的热,火辣辣的太阳照在人身上,使人昏昏欲睡。刚刚用过午膳的慈安太后顾不上休息便直奔长春宫来。她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是慈禧太后看了遗诏后是如何的感动,如何的恪守祖宗家法,勤于政事。

此刻的慈禧太后正躺在床上悠闲地抽着南方进贡来的水烟,闻听慈安太后驾到,内心不由一阵窃喜,难道"割臂疗亲"这么快就产生了效果?急忙翻身下床,迎了出去。

"妹妹给姐姐请安,天气这么热,姐姐有什么事找个奴才唤妹妹一声不就行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只见慈安太后摒退左右,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了那业已发黄的遗诏。慈禧太后一见,心花怒放,连忙跪了下去,伸出那因激动而颤抖不已的双手接过。虽说她早已知晓这遗诏对自己肯定不利,可读到"此后如能安分守法则已,否则汝可出此诏,命廷臣传遗命除之!"时,仍不觉浑身发颤,脸色苍白,急忙将遗诏交还慈安太后,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姐姐待我,真是天高地厚的恩,妹妹以后一定谨遵姐姐教导,决不敢有丝毫违背祖训之处,但求姐姐慈悲。"

慈安太后道:"但愿你能谨遵祖训才好。"

"妹妹一定谨遵,如有半点违背,任凭姐姐发落。先帝的遗诏,请姐姐收好。"慈禧太后故意信誓旦旦地说。

"你我姐妹自热河患难以来,同心同德,只要妹妹牢记祖训,留它何用?"

"不可,姐姐的恩典,妹妹我感激不尽。姐姐固然不要这遗诏,只怕以后有奸人挑拨,反而不妙啊。"慈禧太后激将道。

慈安太后被她用话一激。不觉心中激动,长叹一口气道:

"妹妹,我的忠言劝告无非是为了你我姐妹的名誉和咱大清几百年的江山,并没有半点私心。既然妹妹不相信我的话,怕日后于人挑拨,那我就焚了它罢。"说着就将那遗诏放中炉中。

一缕青烟过后,遗诏化为灰烬。慈禧太后此时心里才像一块石头落了地,只觉浑身无一处不轻松,无一处不畅快。满脸笑容地说道:"姐姐待妹妹这般的大恩大德,妹妹心里真是感激不尽。"

"不要说这些了,只要你记着恪守祖训就是。东西毁掉了,你就当从不曾有过这么一回事。"说完,慈安太后便回宫去了。

秉性坦白的慈安太后想的太简单了,这岂是轻易能够忘掉的?慈禧太后一生争强好胜,偏偏有这么一个短处落在她手里,她岂能就此善罢干休?

时光飞逝,转瞬已是元宵佳节。慈安太后想到慈禧对自己的一片诚心,理应道谢才是,带着尤义,穿过御花园,走廊过院,来到长春宫。

本来,慈禧太后不论白天或夜间,凡要寻欢作乐,均派有心腹太监把守宫门,不准任何人进去。这日李三顺当值,一人无聊,便趴在桌上睡了去。慈安太后进的宫来,只见四周静寂,李三顺趴在那睡着,于是就悄悄进得宫内,撩帘一看,差点没把她气死。只见慈禧太后与李莲英双双卧在床上,一条大腿搁在李莲英身上,唧唧喳喳,亲昵谈笑。听到珠帘声响,慈禧太后一惊,正想发怒,却见慈安太后站在自己面前,慌忙穿鞋下床,情急之下,把请安的礼节也忘得一干二净,站在那不知该怎么说好。慈安太后见此情景,不由得怒容满面,喝问:

"妹妹,莫非你忘了前阵子对我说的话了吗?"

慈禧太后红着脸说:"妹妹昨日左足不慎扭伤,行动不便,所以叫他给按摩按摩。"

慈安太后不好意思对她多说什么,又转过身训斥李莲英:

"你这奴才,太不成体统了,堂堂宫廷内竟敢如此随便?往后如再有放肆,决不宽容!"

做贼心虚的慈禧太后满脸通红,愣愣地站在那,一句话也不敢说。慈安太后本为道谢而来,见此情景,再说别的也无趣,就愤愤地拂袖而去。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仁厚慈心,谦恭让人,换来的却是慈禧太后的不顾朝廷脸面尊严、伤风败俗。回到宫里,真是越想越气,索性强硬起来,联合恭亲王奕䜣等人,共同作主,一切军国大事,再也不谦让慈禧太后了。

待慈安太后走后,慈禧太后也不由生起气来,这李三顺是干什么吃的?也不通报一声。急唤李三顺,却不见声响,出去一看,李三顺仍像猪般睡得死沉沉的,不由大怒,拉起来就打,李莲英站在那一句话也不敢说。处置完李三顺,慈禧太后方缓过神来,于是命令备轿去钟粹宫,谁知却吃了个闭门羹。这几日一看慈安太后强硬起来,也不禁有些后怕,整日魂不守舍。

俗话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慈禧太后这样,可把个李莲英也急坏了。如果慈禧太后一倒。他也就完了。苦思瞑想,终于让他想了个万全之策……

"太后,东边现在也太不象话了,什么事都和您不商量,奴才想了心里真替您委屈。"说着李莲英竟挤出两点眼泪。

"有什么办法呢?"慈禧太后自知理亏,又不便公开发作。

李莲英诡秘地笑笑,说道:"奴才想到个法子,就是不知您答应不。"

对这个诡计多端的奴才,慈禧太后自然了如指掌。急忙问:"快说是什么法子?"

"她有啥能耐?为了咱大清社稷,奴才想,您……您何不把她送回老家去呢?"

慈禧太后明白了,问:"用什么法子呢?"

"她不是爱吃小食吗,邹衡是郎中,让他……不就成了。"

"好,你就吩咐他去办吧。"

你道李莲英为啥让邹衡办?自从慈禧太后见了邹衡后,隔三差五地就把他传进宫,本来是李莲英的好处却让他给抢了去。李莲英怎能甘心?正好借这个机会来个一箭双雕,于是又说道:"太后,这事不宜让太多的人知晓,免得走漏了风声,您看办完事后,这邹衡……。"

慈禧太后怎能不明白李莲英的意思,心里虽有些舍不得,可想想还是这事重要,只得说:"你看着办吧。"

第二天清晨,邹衡拎着两盒奶油克食(满洲话祭祀之供品)进了宫。李莲英见了,接过盒子交与李三顺,说道:"太后今天不高兴,不想见你,你跟我领赏去吧。"

不多一刻,二人来到宫后边一枯井旁边,坐了下来。邹衡心里直纳闷,怎么领赏却到这地方,不禁问李莲英:"总管,怎么来这偏僻的地方呀?"

"你脑子怎的这么笨,这事能让外人见了?"

邹衡这时候仿佛才明白,又忍不住问:"总管,要这东西作甚?那可都是有毒的呀!"

"问这么多做什么!这是太后赏给你的。"李莲英说着从怀里取出个玉猫。

那邹衡一看这玉猫可乐坏了,眼睛盯着一动不动,生怕跑了似的。就在这时,李莲英说道:"快看,这井底里是什么?"

待那邹衡刚转过头,只见李莲英双手使劲一推,那邹衡便掉入了井中。

"总管,你好歹毒呀!"

"哼,无毒不丈夫!你在还有我的好?"李莲英边说边使出吃奶的劲搬了块石头扔进井中,随即捡起那摔落在地上的玉猫,揣入怀中,扬长而去。

钟粹宫内,慈安太后刚睡过午觉起身,觉着精神抖擞,兴致勃勃,想到院子里走走。

尤义说道:"主子,外面有风,还是在房里歇着吧,免得受了风寒。"

"不妨事,我就去看看那些金鱼。"

慈安太后最爱养鱼,凝视着那些五彩斑斓、悠闲畅游于绿水碧草间的鱼儿,能把一切烦恼都抛得一干二净。

鱼缸中养着几条金鳞凤尾龙睛大鱼,慈安太后看着,忍不住取过勺子,放了些鱼饵投入缸中,看到鱼儿都来争食,慈安太后笑道:"鱼儿真蠢啊,身在缸中,还要争食吗?"

"如果有人暗地里给它们些毒药,鱼儿可就活不成了。"尤义开玩笑说。

慈安太后听了轻轻拍拍他的头,笑着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淘气?它们也有生命呀,谁忍心毒死它们?"

正在这时,尤忠过来说慈禧太后让人送吃的来。

"喔,什么东西?"慈安太后问道。

"一盒克食。"

慈安太后一听忙命唤进来。只见李三顺手捧食盒,喜气洋洋地走了过来,说道:"奴才李三顺给太后请安。这盒子里的克食,是外臣呈进来的,我们太后说挺不错,让奴才送盒给太后您品尝。"

"好,打开来我瞧瞧。"

于是尤义揭开盒盖,只见黑漆漆的大瓷盘中,盛着十来块鲜艳无比的玫瑰色蒸糕,有做成龙凤式的,有做成鹤鹿式的。松仁和枣泥的香味,扑鼻而来。慈安太后忍不住拈了一块,放入口中,细细的咀嚼起来。

"嗯,真不赖。回去跟你们主子说,我很高兴。"

李三顺出去了。慈安太后边吃边观赏着那些可人的鱼儿。

忽觉得头昏眼花,刚要开口,便倒在了地上。

"太后,太后!"

尤义见状,慌忙与一帮太监们把慈安太后抬回屋中,一面赶紧通知敬事房传御医诊脉,一面派人到长春宫去奏报慈禧太后。只见慈安太后脸色惨白,痛得在床上乱滚,眼中的泪水和额上的汗水直流,口鼻之内殷殷流出鲜血,不等太医到来,便魂归瑶池。时间是光绪七年三月初十。

慈安太后为人慈祥和蔼,以仁厚著称于大内,平日很少责罚太监、宫女。有时小太监的衣服挂破了,她还亲自给缝上。她的猝然甍世,使得钟粹宫的太监、宫女们如丧考妣,一时间哭声恸天……

长春宫内,慈禧太后正在焦急的等着消息。自李三顺把那盒克食送去,她就心神不定,唯恐没毒死慈安太后却使自己露出马脚,忍不住又问李莲英:"莲英,这邹衡的东西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

"太后您就放心吧,送进来后奴才还亲自用猫试过。"李莲英不无得意地说。

"那怎的现在还不见消息传来,我这眼皮跳个不停,该不会……。"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进来,跪下急报说:"禀太后,不好啦!我们主子她……"

慈禧太后急忙问:"她怎么啦,你这么慌慌张张地?"

"我们主子她殡天了,连御医都没来得及诊治。"

听了这话,慈禧太后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装模作样地问:"她是什么病?我怎么没听说过,死得这么快?"

"奴才不知道,奴才只见她脸色惨白,直喊肚子疼,片刻就……"

"去吧!"慈禧太后打断他的话,"不准多问多说。否则闹出声来,唯你是问!"

待那小太监走后,慈禧太后终于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随后便带着李莲英,假惺惺、急切切来到钟粹宫。一进屋,慈禧太后就扑倒在慈安太后身上,哭个不停,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姐姐呀姐姐,你死的好苦哇,你我姐妹患难与共,苦熬二十年,如今你怎的就这样撇下我走了,往后可叫我怎么过呀……"

李莲英这时也是泪如串珠,劝道:"太后多保重身子呀,往后这大清社稷还靠您支撑呢。现在该告诉王公大臣们了。"

慈禧太后听了,立即就停止了哭泣,传谕下去,令王公军机大臣、六部九卿、领侍卫大臣、八旗都统等立刻进内,听候召见。

"慈安太后驾崩了!"的消息传出,犹如晴天霹雳,王公大臣们莫不感到奇怪:上午慈安皇太后还在坐朝,御容和怡,毫无疾色,怎的午后便猝然驾崩了?急忙穿上素服,抱着满腹疑团进宫而来。

"这事奇怪啊!"左宗棠突然操着他那湖南腔开了口,"莫得有鬼!"

"辰刻觐见母后皇太后,并无疾色,仅仅两颊微赤,难道数小时间就致大行么?况且太后她向例不豫,必传御医,医方药剂悉命军机检视,怎的这次全然未闻?"尚书王文韶也禁不住说道。

协办大学士李鸿藻一看,急忙说:"好了,咱先进去看方子吧!"

方子一共五张,都是初十这一天的,左宗棠见了,又忍不住开口问:"不可能这么突然吧,该有初九的方子才对呀?"

"初九的方子还没下来!"军机大臣宝鋆用一种戒备的神色说道:"这次的事,咱们得要处处小心,别弄出意外麻烦来。

进宫去吧。"说完又用眼瞥了左宗棠一眼。左宗棠当然明白,虽然他有许多话想说,此时却不得不硬咽下去。

一行人鱼贯而入,只见慈禧太后坐于矮凳上,形容并未憔悴。各王大臣行过了礼,分立两旁,正待说话,慈禧太后先开了口:"唉,真没有想到!东太后向来没甚大病,日来也没听有甚动静,谁想说不好就不好,简直让人措手不及。我们姐妹患难与共二十来年,刚说能过几天轻闲日子,哪知道她竟走了。"说着就又挤出了几滴泪水。

"皇太后节哀。"宝鋆见状答奏:"如今一切事情,都须皇太后主持,千万不能过于伤心,有碍圣体。"

"怎能不伤心呢?大事你们多尽点心。"这时,尚书王文韶上前跪奏:"母后皇太后大行,想尚未曾小殓,依例应传她的亲属,入宫瞻视。"

他这点心思岂能瞒过慈禧太后?只听她说道:"已经小殓了,你等可进去瞻视一番。"

得了慈禧太后的恩准,一行人在宝鋆率领下进入内寝。只见慈安太后面色如土,目末全瞑,脸宠稍有些扭曲,似曾饱受折磨。众人见此情景,不由得号啕大哭。过了片刻,慈禧太后说道:"好了,人死不能复生,再哭又有何用?你们只要把她的丧礼办得周到一点,便算对得住她了。"众人虽满腔不悦,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得止哭出来。

"怎的不见恭王爷?"

"恭王爷福晋今下葬,"宝鋆答道:"臣已派人去通知了,想来也该回来了。"

忽见左宗棠一个劲挤眼,嘴向外撅,宝鋆偷偷向外看,原来恭亲王奕䜣正向这里走来。于是急忙向慈禧太后说:"臣出去方便一下。"便迎了出来。

恭亲王奕䜣福晋上年病故,这时正在昌平下葬,闻听慈安太后暴甍,急忙兼程回京。见宝鋆出来,急忙问:"到底得的什么病,怎么这么突然?快拿方子来看!"

看到恭亲王如此激动,宝鋆深为不安,赶紧将他拉到一边,沉着脸轻声说:"六爷,你可千万要沉住气!明朝万历以后,宫闱何以多事?你难道不明白?"

"什么?"恭亲王不由一愣,"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宝鋆是恭亲王一手提拔上来的,二人之间无所不谈,当下便将听到的一些事,细细说与恭亲王。恭亲王听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地,好半天才长叹道:"气数!唉!以后办事更难了。"

"六爷,这会你可千万要冷静!别又惹出什么麻烦来。"宝鋆不放心地又低声嘱咐道。

"难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即便我不说,外头不知道还会有些什么离奇古怪的流言?也难怪,本来就是件离奇古怪的事嘛!"

说完,恭亲王奕䜣便黯然神伤地走了进去,免不了又是一番顿足长哭。慈禧太后看看各王爷都来了,说道:"东太后不幸于今日殡天,中外人民无不悲悼。恭王爷,你等赶紧给她恭拟尊号,候旨选择。还要拟一道遗旨,明天宣布,至于丧礼,你与醇亲王、额附景寿、大学士宝鋆、李鸿藻、侍郎荣禄,充恭办大丧事宜大臣。一切应行典礼,查例具奏。"

"病情一段如何叙述?"恭亲王奕䜣听后冷冷地问。

"就这样说好了:初九,偶尔小病,皇帝还侍疾问安;不想第二天病势突然变重,延到戌时,神就散了!"

"臣听说没有初九的方子,是不是太后您……。"

看着奕䜣不依不饶的样子,慈禧太后不由地喝道:"大胆!

谁说没有初九的方子?你这意思岂不是在怀疑我吗?"

宝鋆见此情景,急忙跪奏:"太后息怒。恭王爷这几日伤心过度,一时言语鲁莽,求太后原谅。"左宗棠等人一看,也纷纷跪地给恭亲王求情。

慈禧太后本想杀鸡给猴看,一见众怒难犯,只得说道:

"都起来吧!恭王爷伤心过度。我不追究就是了。下去赶紧办吧!"

一行人来到军机办事处,左宗棠还寻思着与恭亲王追究病源,恭亲王忙摇手阻住,说道:"事已至此,多说又有何用?

还是拟遗诏要紧。"当下便由李鸿藻起草遗诏。一看恭王爷这样,众人再不好多说什么。

第二天午后,慈禧太后和李莲英坐在玉带桥上,眺望着碧波湖水,谈论着长寿求生之道。宝鋆手拿拟好的遗诏,走了过来。

"请太后过目。"

"恭王爷呢?怎的他不来?"

"恭王爷现下正忙着准备丧礼事宜,所以让臣呈上来。"

"哼,拿过来吧。"

慈禧太后看得很仔细,用手一行一行指着念,念到"予向以俭约朴素为宫闱先,一切典礼,务恤物力",不由得停了下来,抬起头说道:"怎能这么说法?典礼到底是典礼,仪制有关,丝毫不能马虎,我看改成……,莲英,你说改成什么好呢?"一时半会她竟想不到合适的词了。

"太后,奴才想就改为一切事关典礼,固不容矫从抑损。

至于饰终遗物,有所稍从俭约者,务恤物力。您看合适不?"

"嗯,不错。宝鋆,就这样改过来,然后抄发出去。"

宝鋆当即就站在旁边,亲自动手修改。慈禧太后看看没什么差错,恩准颁发。全文如下:

予以薄德,祗承文宗显皇帝册命,备位宫壶。迨穆宗毅皇帝寅绍丕基,孝思纯笃,承欢奉养,必敬必诚。今皇帝入缵大统,视膳问安,秉性诚孝。且自御极以来,典学维勤,克懋敬德。予心弥深欣慰!虽当时事多艰,昕宵勤政,然幸气体素深强健,或冀克享遐龄,得资颐养。本月初九日,偶染微疴。皇帝侍药问安,祈予速痊。不意初十日病势陡重,延至戌时,神思渐散,遂至弥留。年四十有五。母仪尊养。垂二十年。屡逢庆典,迭晋徽称,夫复何憾!第念皇帝遭兹大故,自极哀伤。惟人主一身,关系天下,务当勉节哀思,一以国事为重,以仰慰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教育之心。

中外文武恪供厥职,共襄郅治。予灵爽实与嘉之。其丧服酌遵旧典:皇帝持服二十七日而除。大祀固不可疏,群祀这不可辍。再,予向以俭约朴素为宫闱先,一切事关典礼,固不容矫从抑损;至于饰终遗物,有可稍从俭约者,务惜物力,即所以副予之素愿也。故兹诏谕,其各遵行。

这一道遗旨颁下之后,臣民思念慈安太后恩德,无不痛哭流涕。次日,上尊号曰"贞",由内务府发给各衙门、各旗营孝布,并传知宗人府各衙门,凡属福晋命妇,一律穿素服入宫,举哀致奠。

一时间,紫禁城内外,哭声恸天……

正文 七、慈禧寝宫外的刺客

月黑杀人、风高放火。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慈禧寝宫外,竟出现了一个黑衣刺客……

阳春三月,花神用它特有的手段,剪裁绫罗,将禁城御花园装饰得嫣红柔绿,胜似天上宫阙。园内桃红柳绿,百花吐艳,尤其是那小巧的海棠花,在暖融融的阳光下,从远处看去,白的显得更白,粉的显得更粉,红的犹如绿丛中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相映生辉,绚丽夺目。

怪石嶙峋的假山后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说笑声……

"莲英,这次还多亏了你,不然我还不知怎么受气呢。"

"太后您说哪的话,这都是奴才们应该做的。"

"本想升你为内廷总管,可现在情形复杂,等过阵子再说,免得恭王爷他们又指手画脚。从明日起,你戴二品花翎顶戴。"

李莲英听了不禁心花怒放。大清朝定例太监官品不得超过四品,就连安德海最得宠时亦不过四品,而他李莲英现在却是二品,这可是大清朝史无前例的事,能不高兴吗?连忙跪地答谢。

"起来吧,以后尽心服侍就可以了。"

"太后,现在关于那边的死因,外边议论纷纷,很是不利,您看……"

慈禧太后不由得一愣,急忙问:"知道是谁走露的风声?"

"这个倒不太清楚。奴才想十有八九都是那边的奴才们。不如让他们……。"

"怎样?"

"奴才想,斩草须除根,不如让他们随其主子去吧。"李莲英恶狠狠地说。

慈禧太后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好吧,午后你带人去办。不过……不过那尤太监别杀了,带回来。"

你道慈禧太后这会儿发了善心?原来自从那日见了这个憨厚中蕴含着机灵、睿智的尤义,慈禧太后就喜欢上了,总想让他来服侍自己,但尤义是慈安太后的贴身太监,她怎好开口要人?这会李莲英一提起这事,倒让她给想了起来。

虽说仍是三月,可正午时光,却骄阳似火,宛若已到了盛夏时节。刚用过午饭,李莲英便带着李三顺等徒儿直奔钟粹宫而来。

进得宫来,将那些太监、宫女召集在一起,李莲英便开了口:"谁是尤太监?",话音刚落,走出两个人来:尤忠和尤义哥俩。李莲英细一问,二人都姓尤,还是兄弟。他也不知慈禧太后究竟要哪个,索性让李三顺将两个都先带出去。

尤忠、尤义一被带走,李莲英等人便忙开了,将那钟粹宫内的太监宫女,悉数捆了起来,堵上耳、鼻、口,用白棉纸喷上水,贴在其脸上,一层接一层,直至活活气憋而死。倘若一时弊而不死者,再喷上黄酒,点燃烧毙。手段之残忍,神鬼骇惊!可怜那些太监宫女,还没弄清什么事,就一个个命赴黄泉。

回到宫里,禀明慈禧太后,李莲英便将尤义哥俩传了上来。一见慈禧太后躺在床上,吞云驾雾,再想想她平日的专横,尤义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你叫什么名字?哪的人?"慈禧太后开口问道。

"奴才叫尤义,涿州人。"

"嗯,这名字不错,有情有义!尤义,今后你就留在这服侍我吧,不用回那边了,你哥哥留在这看门。莲英,以后尤义就跟着你,要细心头照。"

有了慈禧太后这话,李莲英敢不关照吗?话说回来,李莲英也打心里喜欢这尤义,越看越觉着象当年的自己。于是尽心尽意地给尤义讲述慈禧的习性、梳头的技巧……,闲暇时,还手把手地教他弹琴吹箫,演习作画,读四书,临"四家"。这尤义聪慧好学,长进好学,不到一年功夫,便粗通琴棋书画,尤其是能吹得一手好箫。慈禧太后常常坐在玉带桥上,静听尤义吹箫。那袅袅箫声,悠扬婉转,时而如清泉泌肺,时而如泣如诉,常常听得慈禧太后如醉如痴。

后来慈禧太后让尤义经管太后宫的帐目。对太监来说,这可是个油水很大的差使。干上几年,就能腰缠万贯。许多太监都眼红尤义,可尤义却丝毫不为之心动,管理的帐目井井有条,分毫不差。李莲英不止一次劝他"不沾白不沾,即便太后知道,也不会怪罪",可尤义依旧我行我素。慈禧太后有次查看帐簿,只见上面字迹工整,丝毫没有修改之处,忍不住问了尤义些问题,尤义对答如流,准确无误,直把个慈禧太后高兴得当即赏了尤义只有首领太监才配戴的七品顶戴。

慈禧太后和李莲英悉心栽培,按说尤义也该为之心动,可谁知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落去。尤义就是不和他们同流合污,甚至敢当面向他们发出责难。慈禧太后想打,心又不忍;李莲英想打,却又不敢。

时当炎夏六月,骄阳似火,北京城的天气又闷又热,令人窒息。此刻,刚刚退朝回来的慈禧太后坐在床上,边吃着油性炸糕,边倾听尤义给自己吹箫。这油性炸糕,用油和面,内包白糖、芝麻、山楂,放点奶油,形状如烧饼大小。包好后,放进油锅内炸酥,吃起来外酥内软、香甜可口。

听着那婉转动听的箫声,慈禧太后的视线模糊了,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六宫妃嫔之中,唯你独具青春活力,让朕也振作起来了。"咸丰帝捧着慈禧太后的脸蛋说。

"为什么?"

"你像一只可人的小燕子,朕就爱你这活泼开朗的样子。"

"皇上骗我的。皇上爱我这只燕子,年年新燕又至,皇上又会喜欢飞得更高的燕子啦。"

"不,朕就爱你,苍天可以作证!"

"那我是三千宠爱集一身了?"

箫声停止了,慈禧太后这才明白,自己是在梦境之中。于是问道:"义儿,怎的不吹了?"

"一曲完了,奴才不知您还想听什么曲子,所以停了下来。"

"喔,一曲完了。算啦,别吹了,我这会身子骨不舒服,你上来给我按摩按摩。"

尤义一听此言,连忙答道:"奴才不敢,主子如果不舒服,奴才去给您唤个宫女来。"

"不,就你!"慈禧太后满脸绯红地说。

看到此景尤义不由得想起了慈安太后,于是跪地答道:

"奴才万死也不敢,请太后自重!"

"大胆!这话也是你敢说的!是不是看我平日里宠着你,就敢如此放肆?"慈禧太后不由地怒道。

尤义跪在地上只是一语不答。慈禧太后看了看,心有不忍,说道:"起来吧,和三顺给我去摘些花,摆在房里。记着,以后再敢如此放肆,我决不轻饶你。"

御花园内百花争艳。李三顺这时候已是长春宫的总管太监了。因而心情格外的好,边摘花边对尤义说:"这里景色怎这么好,以前也来过,可就是没这感觉。"只等着尤义也说两句,可半天不见声响,李三顺忍不住转过脸,只见尤义脸如冰霜,情如淡水,于是问:

"唉,傻呆呆的做啥,是不是太后她老人家教训了你?"

尤义依旧是一语不发,他还在想刚才的事,他弄不明白慈禧太后为什么那么不知道自重,如此何以母仪天下?

看尤义不言语,李三顺又接着说:"你呀,该知足了,我一有不是,太后就是一番痛打。再说如果不是那么巧,你早已死了!"

尤义一听,惊讶地问:"这话怎么说的?"

"你当然不知道了!"李三顺看看四周没人,不无得意地说:"你知道我们那次去你们那边做甚?"

"做什么?不就是去传我吗?"

李三顺诡秘地笑了笑,低声说道:"我们那次是奉了太后的旨意,去你们那边灭口的。"

"灭啥口?难道他们都……都死了?"

"小声点,你是怕别人听不到呀!要知道走漏了消息,命可就没了。"

李三顺一看尤义的话匣子打开了,便忍不住将慈禧太后、李莲英如何设计毒死慈安太后;又如何杀人灭口,将钟粹宫太监宫女统统处死以及尤义如何逃脱死亡厄运等事一鼓脑说了出来。

"那……那太后她怎么知道我们主子有份遗诏?"尤义用颤抖的声音问。

李三顺洋洋得意地说:"这可是我的功劳。那次我路过你们宫,听到两个人说你们主子有份遗诏,对太后很不利。"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听完李三顺的话,尤义仿佛遭了雷击,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手里的鲜花撒了一地。

他万万没有想到慈禧太后竟是如此之阴险狠毒;万万没有想到竟是由于自己一时的不慎才导致了慈安太后的死。他真想喊:太后,奴才对不起你呀!

看到尤义这副样子,李三顺也不由的胆战心惊,他后悔自己说漏了嘴,这可怎么办呀,万一他告诉了太后,我岂不没命了?于是急忙说道:"你可千万要守口如瓶呀,这事如果让别人知道了,你我可就都没命了。"

尤义悲愤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

回到慈禧太后房里,尤义依旧泪流满面,慈禧太后见了,连忙问有什么事,尤义一语不发,放下花便出了门。一旁的李莲英看了,忍不住说:"太后,这奴才现在越来越不象话了,应该好好教训一下,让他也知道个眉高眼低。"

"别说了!他心情不好,你作师傅的应该多体谅些才是。"

听了慈禧太后的话,李莲英顿时傻了,这是怎么回事?太后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呀!

又是一个月朗星稀之夜,明澈的月光给沉睡的皇宫阔闾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银妆。在北花园玉石桥头,一棵合抱粗的垂柳下,尤义与哥哥坐在一块石凳上。望着湖中弯弯的月亮,尤义热血沸腾,心潮起伏。他正在准备做一件事,一件连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他盼望自己能成功,但也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看到弟弟久久地沉默着,尤忠忍不住问:

"弟弟,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别让哥哥着急呀!"

"哥哥,我对不起咱主子,我准备随她去了。"尤义终于开了口。

听到弟弟说出这种话来,尤忠急忙问:"你倒是快说呀!为什么呢?"

"哥哥,你可知道咱主子遗诏的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你可知道咱主子是怎么死的?你可知道咱宫里的太监宫女都哪里去了?都是我,都是我造成的呀!主子待我如同亲生儿子般,可我却做出这等事来,我怎么对的起她老人家一番恩宠?"

在尤忠一再催促下,尤义将从要李三顺那听到的消息说出来。这是真的吗?尤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怎的竟如此残忍呀!

"弟弟,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为主子报仇!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尤义恨恨地说。

尤忠一听,急忙拦阻道:"弟弟不可以!"

"哥哥,主子对你我兄弟的恩德比泰山还重,可我们却做出如此对不起她老人家的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我们应该为主子报仇,但是你别去,哥哥我去。"

看着哥哥,尤义忍不住扑到他怀里,哽咽道:"原谅弟弟。这事还是我去吧,你……你没有机会!只希望哥哥这几日能出得宫去,免得受累。"说完,尤义转身跑回宫去。

刚进得屋,却见李莲英坐在那。原来李莲英怕他出事担罪不起,所以在这一直等着。见尤义进来,方才松了口气,以慈善长者的口气说道:"咋?又找哥哥诉苦去了。太后对你够好的了,这么器重于你,倘若你好好干下去,日后的荣华富贵定在师傅之上。听师傅话,以后尽心服侍太后,别再惹他生气啦……"

一直看着尤义钻进被窝,李莲英才叹口气走了。他真搞不明白,这徒儿进宫来到底图个啥?

一场暴风雨终于来临了。这日清晨,慈禧太后还没起床,尤义便端着她爱喝的薏仁麦粥走了进来,说道:"奴才给太后请安。太后昨晚睡的可好?"

太阳今天是从西边出来了?慈禧太后一惊,马上高兴地说:"好,好!义儿,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我能不好吗?"忽看见尤义面容憔悴,一双大眼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又问道:

"义儿,怎的成了这副样子?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谢太后关怀,奴才昨晚睡得挺好的。太后,粥要凉了,您赶紧喝了吧。"尤义冷冰冰地说。

"好,我把衣服穿好就喝,你放这茶几上吧。"说着慈禧太后用手指指床边的茶几。

粥放在了茶几上,慈禧太后满脸笑容地穿着衣服。手一伸,衣服一拂,恰好把那放在茶几上的粥给拂到了地上。"这……",尤义看了心里不由得惋惜,这番心血看来是白费了。

慈禧太后见了,忙说:"唉,都怪我不小心,别心痛了,你的心意我领了就是。"

这样倒好,可谁想就在这时,慈禧太后那条爱犬"水獭"跑了进来,抢着吃了起来。尤义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知道一切都完了!只见那狗刚吃了两口,便口鼻流血死了。

看着那死去的狗,慈禧太后不由得浑身发抖,一边向后退,一边用手指着尤义,颤抖着喊:"你,你竟敢……,莲英!莲英!快来!"

一向心狠手辣的慈禧太后居然也有怕的时候,尤义见了不由得哈哈大笑,他似乎看到慈禧太后那颗虚伪的心在颤抖。

李莲英听到慈禧太后的喊声,衣服都没穿好,便急匆匆赶了过来。一看李莲英来了,慈禧太后方稍稍镇静了些,说道:"这奴才竟敢给我饭里下毒,快给我捆起来。"李莲英一听也吓傻了,急忙喊来李三顺,将尤义来了个五花大绑。

捆住了尤义,慈禧太后方才有了安全感,于是又威风起来了,指着尤义怒喝道:"你这奴才真是不知感恩,你说,我哪点亏待了你,你竟如此忘恩负义?!"

"太后你对奴才个人确实很好。"

"那你到底要干什么?"

尤义昂然抬起头,深沉的双眼直视慈禧:"奴才想杀了你!

实话禀告太后,奴才已经知道我们主子是怎么死的,没想到太后你心肠竟是如此之歹毒!我要替我们主子报仇!虽然今日事败,但我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住口!"慈禧太后脸都气白了,声色俱厉地说道:"你这大胆的奴才,我要让你不得好死!莲英,准备用刑!"

还没等李莲英动手,只见那尤义高喊一声:"主子,奴才对不起您,奴才随您来了!"便一头撞在了柱子上。殷殷鲜血顺着柱子流到地上,一直流到慈禧太后的脚前,直看得她心惊肉跳,双腿直向后退。李莲英见状,急忙上前搀住,说道:

"太后,没事了。您定定神。"

"没想到,真没想到!他竟是如此的忠烈!唉,白费了我一番心血。莲英,你把他拖出去,好好安葬了吧。"

李莲英答应一声,唤过李三顺便将尤义拖了出去。李三顺这会儿也吓的面如白纸,他倒不是怕这种场面,而是怕尤义临死前把自己吐露出来!直看到尤义撞死在柱子上,那颗悬着的心方算放了下来,不由得暗地庆幸。

不大功夫,寝宫内已被打扫了个一干二净。慈禧太后复又躺在床上,抽着那沁人心脾的水烟,嘴里不由长舒一口气。

真险呀,如果不是自己一不小心撞翻了那碗,这会岂不已魂归瑶池了?李莲英跪在床上,小心谨慎地给慈禧太后按摩着。

慈禧太后的饮食每次都是他亲口试过的,可谁知这次一时疏忽,竟差点要了她的老命,因此上他的心里也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唯恐慈禧太后怪罪下来,那他可吃罪不起!忽的脑子里又想到件事,急忙开口说道:"太后,这尤义他还有个……。"

"他还有什么?"

"他还有个哥哥,万一……"

听到这里,慈禧太后的心里不由得又是一紧。对呀,他还有个哥哥在这。弟弟死了,他岂会就此罢休?万一他再给自己来一下,那可就……。想到这里,慈禧太后顿时坐了起来,急忙说:"快,快去!把这个奴才给我抓起来,千万别让他跑了!"

李莲英闻听急忙跳下床,夺门而出,唤过李三顺一帮徒儿,便直奔尤忠房间,推门一看,空无一人。"这……",李莲英一看可急了,急匆匆又带着人在宫里搜了起来。四五个时辰过去,直差没把个皇宫翻个底朝天,可就是不见尤忠的影子。只好又耷拉着脑袋来见慈禧太后。

"太后,奴才找遍了整个皇宫,可就是不见那尤忠的影子。"李莲英无可奈何地说。

"皇上那找过没有?"

"找过了,也没有。"

慈禧太后一听没找到,也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看着李莲英,不由得骂道:"一群废物!这么多人居然还找不到,都是干什么吃的?"李莲英吓得跪在地上,一语不发,心里只把个尤忠恨的要死。慈禧太后见状,知道急也不顶用,还是自己的老命要紧,只得说道:"没找到人,你们就别歇着!晚上都给我站在外边看着点,如果再有个闪失,小心你们的脑袋!"

李莲英诺诺退出,赶紧分派人手。长春宫顿时戒备森严,宛若大敌来犯一般,直搞得个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尤忠哪里去了呢?早上刚一起床,就听慈禧太后房里有动静,细一打听才知弟弟已死。他知道慈禧太后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于是急忙收拾行李,想找个地方暂避一时。可往哪去呢?情急生智,竟让他给想到个地方,哪呀?李莲英的房子!于是急忙偷偷地钻了进去。谁知真应了那句俗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李莲英带着一帮人找遍了皇宫各个角落,却怎么也没想到尤忠居然藏在自己屋里。

由于没找到尤忠,慈禧太后那心总放不下来,唯恐尤忠来暗算自己,因此每日与李莲英形影不离。这倒好,给尤忠找了个安全的避风港。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虽说平安无事,可尤忠心里却着急,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呀。想到慈安太后的冤死;想到弟弟的舍身殉主,尤忠的心犹如刀割一般。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报仇!我要为死去的主子、弟弟报仇!我一定要杀死她!想到这里,只见尤忠从怀中掏出那珍藏已久的匕首,毅然走出房门……

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屋外伸手不见五指,李三顺提着灯笼正在慈禧太后寝宫外踱来踱去。只见他边打着呵欠,边自言自语地说:"尤忠呀,你这个该死的东西,怎的不早死了!

害得咱家睡不成觉。"忽然一道黑影飞过,灯顿时灭了。李三顺揉揉自己的眼睛,四周黑寂寂的。心里不觉纳闷,我刚才明明看见有个黑影飞过,怎的眨眼功夫就没了?莫不是有……,想到这里,李三顺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紧接着便大喊:"不好了,有鬼!有鬼呀!"直奔慈禧太后寝宫,也顾不得敲门,便冲了进去。

慈禧太后此刻正躺在床上,吃着瓜子,听着坐在床边的李莲英讲故事。一见李三顺面色惨白,两腿发抖,手里的灯也灭了,李莲英不由地问道:"你慌什么?还懂不懂规矩?"

李三顺惊魂未定,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口说道:"太后,总管,不……不好了,奴才刚才遇见……鬼了"。说着仍不自觉地回头看了看。

李莲英一听有鬼,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急忙问:"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才刚才正在外面巡视,忽的一个黑影飘飘忽忽地飞过来。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奴才手里的灯也忽然灭了。"说着李三顺提起手里的灯晃了晃。

慈禧太后半信半疑地问道:"会不会是风把灯吹灭了?"

"绝对不是!外面虽然很黑,但一点风都没有。"

听着李三顺绘声绘色的描述,李莲英心里也发了毛,浑身颤抖着问:"你看清没有他长的什么样子?"

"浑身乌黑,披散着长发,天黑奴才也没看清,只看见她露着白牙、白眼珠,想必是个女鬼吧。"李三顺说道。

"太后,您说是不是这世上真的有鬼呀?"

慈禧太后虽素来阴狠手毒,杀人如麻,可听见李三顺的描述也不禁心惊肉跳,但在奴才面前又不得不装出一副威严和自重的样子来。只见她安慰李莲英道:"你呀,平日里的机灵劲都哪去了?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这世上哪有什么鬼呀。倘若你看见一个人在旁边走着,忽然不见了,这是狐仙在作怪,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它们常常化为人的样子。但只要你不伤害它们,它们是绝不会伤害你的。看你们俩那傻样,算了,今晚都呆我这吧。"

李莲英做事亏心,那钟粹宫几十条命可都是他干的,因而听了慈禧太后那番虚无缥渺的解释,还是将信将疑,于是又说了句:"该不会是尤忠那小子装神弄鬼吧。"慈禧太后闻听也是一愣,对呀,这该死的奴才现在还没抓住,要说他偷偷出了宫,那根本不可能,他一定还藏在什么地方,想到这时,急忙吩咐李三顺传旨,调禁卫军进宫,方才稍稍安了心。

其实慈禧太后也不相信自己对闹鬼的解释,因而第二天一早便带着李莲英等人,来到寝宫旁边的神殿里。里面放着一座宝塔,塔身约六尺,由檀香木雕刻而成,外镀黄金,在晨光照耀下,金光灿灿。屋子两边各摆九个罗汉,形态万千、栩栩如生。宝塔的后边,放着一尊巨大的观世音菩萨像,足有八尺多高。只见慈禧太后亲自焚香,然后跪在地上,闭住双眼,咕嘟着嘴,口中念念有词,约摸一刻钟方作罢。

看着慈禧太后那虔诚朝拜的样子,李莲英也不由得心动,人都说观世音的法力无边,我何不也去消消灾?因此伺候慈禧太后用过早膳,便借机溜出宫直奔白云观而去。见了高云溪,李莲英叹了口气,便心有余悸地把宫中闹鬼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高云溪听后淡淡地笑了。这些年虽说他设香弄火,赚了不少香火钱,但对鬼神一事他从来不信,因此说道:"总管,你呀真糊涂!哪有什么鬼呀神呀,那都是骗人的。我看你必定是太劳累了,阴虚则易产生幻觉。只要丹田固守体壮身强,精气不失,自然无虑。"说着就令徒弟取来一大包宁夏特产枸杞子。

但无论他怎么说,就是解不了李莲英怕鬼之疑。于是李莲英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可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为了免灾,咱家给你捐四万两银子,以资修葺,明日就让人送来。只求你在菩萨面前给我多多美言几句。"说完抱着那包枸杞子急匆匆回了宫。第二天果然让人送去四万两白银,可把个高云溪给乐坏了。

其实还真让李莲英给说着了,昨晚李三顺撞上的正是尤忠。那尤忠本想趁天黑去行刺慈禧太后,看见前边有光亮,以为就是寝宫,谁知近前一看却是个人,想躲避已然来不及了,因此灵机一动,将李三顺手里的灯吹灭。就在李三顺惊魂未定时,迅疾转过墙角,消失在茫茫黑夜中。本想躲会再行事,可谁知李三顺那一闹,慈禧太后调来了禁卫军,眼看无法下手,只得又回到房中。

再说尤忠回到李莲英房里,真是越想越气,眼看就要进入慈禧太后的寝宫了,可谁知功亏一篑。这下倒好,反而来了大批的禁卫军。这可如何报仇呀?苦思冥想,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烧死她们,把她们统统烧死在里边!

又一天过去了,这天晚上,尤忠头裹黑布,身穿黑衣,又偷偷出了李莲英房间,向慈禧太后寝宫摸索而去。只见寝宫外面,禁卫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尤忠心里不由得凉了许多。他窥视多时,无从下手,看看已近四更,不免发急。幸好,那些禁卫军们看看天已快亮,渐渐松懈了下来。只见他轻步来到西角门,用蘸过洋油的棉花和大取灯把檐柱上的洋油灯点燃。顿时,西角门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失火了!失火了!"

虽说马上大就亮了,但慈禧太后和李莲英此刻才刚刚睡着,听到外边慌乱的吵嚷声,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吓得赶紧披上衣服跑到廊檐下,再也顾不得什么皇室威严了。

眼看大火即将蔓延过来,急得慈禧太后直喊:"快,快救火!"忽然,李莲英颤抖着说:"太后,原来是……是他!"

慈禧太后一愣,问:"什么是他呀?"

"尤忠!"李莲英一边用颤抖地手指给慈禧太后看,一边说,"你看,火是他放的!"

顺着李莲英的手望去,只见火中的尤忠面北而跪,虽浑身已被火包围,可嘴里依旧高喊:

"我恨,我恨没有烧死你们这些阴险狠毒的家伙!主子,弟弟,等等我,我随你们来了!"

看着火中尤忠那坚毅的面庞,慈禧太后的心颤抖了,她仿佛看见慈安太后、孝哲皇后、小凤、尤义……正一个个向她走来,嘴里喊着:"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太后,太后!您怎么啦?"站在一边的李莲英着急地问。

"哦,"慈禧太后这才缓过神来,"没什么,没什么,扶我回房去吧。"

"太后,火还没灭尽,回去不安全,您看咱去哪?"李莲英小心地问。

"先到你房里歇会。"

大内失火,可非儿戏!回到房里,李莲英服侍慈禧太后躺在床上,开口问道:"太后,您看这事,该怎么向外边说?"

"找个可靠的人办理一下,你盯着点就是了。"慈禧太后无精打采地说。

不久,李莲英的换帖,身为刑部尚书的刚毅上了道折子:

"护军富山、双奎因年老体弱,特关照在西角门两边值事房驻夜着守锁封。西时一刻,掌灯时节,该二护军按例将挂在楠木檐柱上的洋铁油灯点燃。因木柱经年过久,风化烤焦,至四更时刻,风起引燃檐柱,致使大火延烧各处……"

慈禧太后看了,当即恩准发布,这场大火的原因就这样定了下来。只可怜那些站岗守门的:双奎、富山被处决,前锋统领恩全被降品罚俸,其他职司相关人员有的开去职务、有的罚俸、有的充军戌边。

尤忠、尤义兄弟死了,皇宫内又恢复了往日的气氛。可慈禧太后依旧是心神不定,一躺在床上就梦见有人要她的命。

最后,在李莲英建议下,索性搬到了储秀宫。

正文 八、千年老参(1)

李莲英为孝忠主子累病了,太医说此病非用千年老参做药引子不可。……慈禧传旨:凡有千年老参者,献进宫来,官升二级……这字里行间充满了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体贴和柔情……

北风凛冽,寒气逼人,夕阳透过云层。在储秀宫的鸱吻上投下了一缕冷冰冰的光芒,便匆匆隐入地平线下,夜暮迅速地笼罩了北京城。

宫内,慈禧太后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她那神色,仿佛是碰上了难以抉择的军国大事。可又有谁想得到此刻的她乃是在为她那忠实的奴仆——李莲英的病情着急!

"三顺,你师傅的病今儿好些了没?"

李三顺知道,由于师傅的病,慈禧太后这几日情绪暴躁,于是小心答道:"回太后的话,师傅今稍感好些了点,只是……

只是仍不见大的起色。"

"太医看过没有?"一听李三顺的话,慈禧太后的脸不由得沉了下来。

"看过了,开了些药。"

慈禧太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给我把衣服取来,去你师傅那看看!"

"太后,外边正刮着风,您……"

"快去,罗嗦什么!"

原来自从尤忠纵火、尤义下毒后,慈禧太后整日心神不安,搬了个地方还不顶用。李莲英见了便衣不解带地在她身边连守了两个把月,困了就靠在椅子上打个盹儿。端饭拿水,亲自动手。见她精神稍好,就说故事让她散心,直可以说是体贴入微。眼见慈禧太后一天天精神好起来了。谁想他竟倒下了,最后竟至卧床不起。

一阵寒彻骨髓的冷风吹过,慈禧太后不由得打了两个冷战,赶紧加快了步伐。看见慈禧太后亲自来看自己,可把个李莲英激动得热泪盈眶,急忙翻身想下床叩拜问安。

"免了,免了!莲英,今天感觉怎么样?"慈禧太后上前按住李莲英问道。

"谢太后关怀,这么冷的天,您老人家还来作甚呀,万一有个闪失,奴才怎担待的起?奴才今天感觉好了些。"

看到李莲英病中仍想着自己,慈禧太后不由得也动了感情,说道:"小安子早早死了,尤义又那样,我身边就你一个贴心的人,怎能不关心呢?太医来看过了吧。怎么好的这么慢?三顺,你再去找庄守和来给你师傅看看。"

太医院院判庄守和这会正坐在火炉旁吃着饭,一听又让自己去给李莲英看病,真是一万个不情愿。不就是个奴才头吗,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一天看个四、五次?可不愿意又有什么办法,太后的旨意,岂敢违抗。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穿上衣服,跟着李三顺来给李莲英看病。

进了屋子,一看慈禧太后竟然也在,赶紧叩头问安。一见庄守和,慈禧太后的脸就不由得沉了下来,喝问:"庄太医,你是不是吃干饭的?哼,这么点病都看不好?"

慈禧太后的脾气他能不了解吗?一看慈禧太后发怒,赶紧趴在地上,谨慎地答道:"太后息怒,是微臣无能。"说到这里,庄守和偷偷瞥了一眼,看慈禧太后脸色没甚变化,又接着说道:"太后,李总管这病嘛,要想早些好也不是没办法,只是……"

"快说,只是什么?"慈禧太后一听有办法,急忙问道。

"只是没有药引子——千年老参!"

"千年老参?宫里不是有两只吗?"

"宫里原先是有两只,可一只太后您用了,一只当年让东边用了,所以……"

只要有了法子,还有什么能难住慈禧太后?只见她当即令李三顺传旨:凡有千年老参者,献进宫来,官升二级。这可是个诱人的消息,一传出来,京城顿时哗然,可谁知两天过去,却一点消息都没有。为啥呢?那些想升官,想趁机巴结李莲英的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却找不到;那些有千年老参的人,因不耻于李莲英的为人,就是不献。这可把个慈禧太后给急坏了。

却说李莲英的换帖、刑部尚书刚毅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格外卖力。这日里,刚毅一早就出了门,直到正午时分方才回家,刚进屋,夫人满面笑容的迎了过来,刚毅一见,就没好气地说:"笑,整天就知道笑!也不会帮我想个法子出来。"

"老爷,我正想到件事,兴许有门。"

刚毅一听,赶紧把夫人按在椅子上,笑着脸说:"夫人,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刚夫人依旧满面笑容,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说我整天就会笑吧?为啥不自己想法子?"

"唉呀,好夫人,你就别吊我胃口了,快说到底是什么事?"

刚毅急着问。

"这还差不多!前阵子我去恭王府聊天,无意中听恭王福晋说他们有只千年老参,就是不知他们用了没?"

"真的,你没骗我?"刚毅半信半疑地问。

刚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刚毅也顾不上吃饭,抄起衣服就往外走,夫人一见忙说:"老爷,您还没吃饭呢!吃了饭再去也不迟呀。""不吃了,免得让别人抢了先。"说着,人已出了门。

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可骑在马上的刚毅一丝感觉都没有,他的心里实在是太高兴了。千年老参,只要有了你,我刚毅可就要官升二级了,说不定总管一高兴,在太后面前给我美言几句,那我可就……。想着想着,刚毅禁不住大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是那么的刺耳,难听,犹如乌鸦在叫。

不知不觉间恭王府已映入眼帘,刚毅跳下马。不待门人通报,便急匆匆冲了进去。恭王爷奕䜣此刻刚吃过午饭,正在那画着画,忽然门"啪"地一响,直惊得恭王爷手一抖,不由大怒。转身一看是刚毅,李莲英的换帖,更是怒从心里生,喝问道:"刚大人不知有什么急事?以至于这么莽撞,连起码的规矩都忘了?"

刚毅这才从兴奋中缓过神来,急忙道:"王爷息怒,下官多有失礼,还请王爷多多包涵。"忽地看到了桌上的画:一个牧童在观看两个银髯老者下棋,牧童手拿鞭子,口中含着枚桃核。他便又趁机笑着说,"王爷真是妙手丹青,你看这画,栩栩如生,只怕吴道之在世也要佩服的五体投地。"

恭亲王冷笑一声,说道:"不敢当!吴道之如果活着,决不会把应画在口中的桃核画到鼻子上。"

刚毅细一瞧,果真如此,这才明白过来,干笑两声道:

"王爷,实在不好意思,下官扫了您老作画的雅兴。"

"快说有什么事,我这还忙着呢。"

"下官听人说您这有只千年老参,不知是不是真的?"刚毅小心地问道。

听了刚毅的话,恭亲王顿时明白过来。哼!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就是喂猪吃也不会送给他!于是冷冷地说道:

"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刚毅这会满脑子都想着升官发财的事,也不看恭亲王的脸色,又说道:"李总管近来身体欠佳,急需一只千年老参,王爷如果有的话,您看能不能……"

没等他话说完,恭亲王开了口:"哦,我以为是谁呢,他不是权势挺大的吗,怎么自己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王爷您也知道这千年老参极稀有,哪那么容易搞得到,如果王爷您不愿献,您看能不能卖给下官?"刚毅陪着笑脸答道。

看着刚毅这副厚颜无耻的样子,恭亲王不由得觉着恶心,骂道:"别说了!告诉你。这千年老参我谁都愿意给,就是不愿给他!没什么事赶紧走,别弄脏了我的地方!"

你道恭亲王为何这等恨李莲英,说起来还和慈安太后死有关。慈安太后死后,金匮安奉在慈宁宫。不管是多大的官儿,在这尊严的地方,当着"礼绝百僚"的亲王的面。都是垂手哈腰、毕恭毕敬的样子。谁知李莲英仗着慈禧太后撑腰,竟背着手,仰着头,随意散步似地踏上慈宁宫的台阶。恭亲王本来就听说慈安太后的死与他有关,见此情景,便将李莲英来了个五花大绑。谁知慈禧太后来后仅轻责了几句,便将李莲英放了。再加上李莲英平日里仗着权势,为非作歹,因此恭亲王对他恨得要死。这会听说李莲英病了,巴不得他早死,又怎么将千年老参送与他?

那刚毅满心高兴地去,谁知竟让人家给赶了出来,心里真是越想越气,我好歹也是个尚书,你恭王爷也太过份了吧。

回到家里,拿起酒瓶子咕嘟咕嘟就喝。刚夫人一看情形不对,也不敢说笑了,急忙好言安慰。待刚毅把刚才的事一说,她也不由得为丈夫生气。于是说道:"老爷,他恭亲王也太过份了吧,这口气咱一定要争回来。"

"争个什么呀,他是王爷,我有什么办法呀?"刚毅无可奈何地说。

"你呀,怎的这么糊涂,献参的事是太后的意思,他不献,你不会找太后去说?"

对呀!听了夫人的话,刚毅才醒悟过来,赶紧扔下酒瓶,骑马直奔皇宫而去。

慈禧太后这阵子因为李莲英病了,没有人侍候,正焦躁不安呢,一听刚毅的话,不由得大怒,急命李三顺召恭亲王进宫。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恭亲王,慈禧太后冷笑两声,开口说道:"恭王爷,听说你有只千年老参,不知是你没看到我的谕旨,还是不想献?"

"谕旨臣是看到过,不过……"

慈禧太后听罢,一拍桌子,怒喝道:"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早早献进来?"

"太后息怒。如果是太后您身子有恙,臣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献,只是这奴才嘛……太后是否忘了我朝祖训!太监不得干预政事,官级不得超过四品,违者处死吗?现在这奴才仗着您撑腰,干预政事,为祸后宫,因此臣想不如让他……"

"住嘴!"不等恭亲王话说完,慈禧太后已高声喊道:"我看你是越来越大胆了,恭王爷!既然这样,那好吧,我身子不舒服,快去将千年老参送进来!"

"这……,"恭亲王当时就愣住了。可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回家将那千年老参献了进来。

有了千年老参作药引子,李莲英的病果然一天天地好了起来。这日里,慈禧太后刚退朝,就径直来到李莲英房里。李莲英这会正坐在床上喝着"铁观音"。这"铁观音"质地重如赤铁,外形美如观音,泡于杯中,呈现"叶绿红边",所以俗称"绿叶红",其滋味清爽而醇厚,回味甘润无穷,是乌龙茶之上品。见到慈禧太后来了,李莲英急忙放下杯子,跪在床上叩头请安。

"莲英,看你神色,是不是好多了?"慈禧太后笑着说。

"谢太后,奴才今好多了,正说过会去给您问安呢。"

看见李莲英病好了,慈禧太后内心真是无比的高兴。这阵子由于李莲英病了,没人能服侍的那么体贴,慈禧太后可真是食不甘味,这会一见他好了,自然是满心地喜悦。忽的发现房中十把椅子倒有六七把用黄缎子盖着,慈禧太后一愣,说道:"莲英,这是怎么回事?"

李莲英笑着说道:"这都是太后您坐过的,不罩起来怎成。"

原来李莲英生病期间,慈禧太后不时来探望,每次坐的自然不一定是同一把椅子。这种事十分平常,谁也不留意,可谁知李莲英"独具慧眼",发现其中大有文章可做,因此每次慈禧太后一走,他就让李三顺用黄缎子把太后坐过的椅子罩起来。黄缎子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用的,只有皇帝、皇后才能用的,所以一经罩上别人就不能坐。

听了李莲英的话,慈禧太后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连声说"好!"也难怪,如此细心的奴才,那里能找出第二个来?

俗话说的好,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慈禧太后对他的病如此之关心,李莲英怎能不报答一下?更何况只有如此,才能使他更讨得慈禧太后的欢心。因此病一好,李莲英便挖空心思琢磨起来。谁想无论怎样开动他那三十六个转轴、七十二个心眼,就是想不出一个好法子。为啥?旧的法子不灵,一定要有新意,要别出心裁!

这日里,李莲英又将他那"机智多谋"的徒儿李三顺唤到房间,商量起来。

"人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怎的咱师徒想了这么多日子,就是想不出个好法子来呢。"李莲英愁眉苦脸地说。

李三顺能不急吗,想出个好法子,他自己也有油水呀!可究竟用什么法子好呢?一时间,师徒二人抓耳挠腮,急得满屋子乱转。忽听外边一阵脚步声,师徒二人趴在窗上一看,原来是光绪帝给慈禧太后请安来了。

"亲爸爸,儿臣给您请安了!"

原来自从咸丰十一年慈禧太后发动了"辛酉政变"以后,便爬上了统治全国的宝座。同治、光绪年间,更是一直处于尊贵显赫的太上皇地位。这样高贵的地位,只有皇帝的父亲才能享用,所以慈禧太后就用尽心机,让光绪皇帝对她以男子的称呼叫她"爸爸"。光绪帝本是醇亲王福晋所生,而醇亲王福晋叶赫那拉氏,是慈禧太后的亲妹妹,因此上慈禧太后就厚着脸皮让光绪皇帝叫她"亲爸爸"。之所以加上一个"亲"字,就是为了排除非亲生的嫌疑。

再说那李三顺听到光绪帝喊慈禧太后"亲爸爸",不由地灵机一动。对呀!怎么这么笨,没想到这一层呀,脸上不由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李莲英一看他这样子,知道有门了,急忙高兴地问道:"三顺,是不是有了法子?快说出来让师傅听听。"

"主意徒弟倒是想到了个,只是……"

李莲英急问:"到底是什么法子?怎的又罗嗦开了,快说!

如果行,师傅让你戴蓝顶子。"

"太后不是让皇上喊她亲爸爸吗,我想咱就称她老佛爷,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什么?老佛爷?"李莲英听了不禁一愣。

你道为什么,原来女真族早年游牧于白山黑水间时,对首领称为"满柱。""满柱"是佛号"曼殊"一词转化而来,汉语的意思是"佛爷"、"吉祥"。清王朝建立以后,将满语"满柱"一词译成汉语"佛爷",从此便成了清代历朝皇帝的特称。

前边加个"老"字,岂不正是"太上皇"之意吗。

看到李莲英一愣,李三顺以为自己这个主意要泡汤,边忙安慰:"师傅,您跟太后这么久,还不了解她的心思吗?再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仔,咱不妨试试,即使太后不答应,对咱也不会怎样,您说呢?"

他哪知道,李莲英乃是高兴得一愣。听了李三顺的话,李莲英开了口:"傻小子,这个主意太好了,亏你想的出来!太后听了一定会高兴得合不上嘴。不过,现在还不能这样称呼,一定要等个好机会!"

转眼间已是正月十五,元霄佳节。北京城内外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皇宫各处,对联、门神更换一新,午门以内的各宫门、殿门高悬红灯,太和门、太和殿、储秀宫、乾清宫等处,彩绸飘扬。慈禧太后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梳洗完毕,吃了一小碗百合银耳,便带着李莲英等人出了储秀宫,散步去了。

"太后,好一阵子没听戏了,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您看是不是传王公大臣们进来热闹热闹?"李莲英不失时机地说道。

慈禧太后笑着说:"是呀,自从你病后就一直没听过戏了,既然你提起,那好吧。三顺,去传旨,午后让那些王爷们进宫听戏,咱也热闹一下。"

李三顺怎能不明白师傅的意思,诡秘地笑了笑,便兴冲冲传旨去了。李莲英想着自己的计划就要大功告成,不由得笑了两声。

"莲英,你笑什么呀?"慈禧太后忍不住问。

"太后,怒奴才斗胆,现在不告诉您,等呆会听戏时您就知道了。"

刚刚用过午膳,慈禧太后便急不可耐地催促开了。她想看看这个奴才到底会给她一个什么惊喜!那帮王公大臣接到旨意,早早就来到了永和殿戏园,一听慈禧皇太后驾到,赶紧跪地迎接,待慈禧太后就坐,抬头一看,不由得纳闷,太后今天有什么喜事呀,这么高兴?

只见慈禧太后满面笑容,头发高高突起,光泽明亮,蓬松自然,后面两缕分开垂于脑后,如同燕尾,前面两鬓处略向前弯,犹如凤尾低垂;身穿绣满了大红牡丹花的黄缎袍;绣袍外面是一鱼网形的华丽披肩,由三千五百粒珍珠制成,那些珍珠粒粒如鸟卵般大,又圆又亮,颜色与大小一模一样,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随着一声吩咐,戏开演了。、《起布问探》、《黄金台》,一出接着一出,直把个慈禧太后看得笑声不断,李莲英看了更是暗暗窃喜。谁曾想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喊一声:

"别老演昆曲了,耳朵听都听出老茧了。"众人大惊,转脸一看,原来是贝子奕谟。

这奕谟,是嘉庆帝位下第五子惠端王绵愉第六子,咸丰时封为八分辅国公,同治三年封镇国公,光绪十年封贝子。为人爽快憨直却失于粗野。起先,慈禧太后看他傻乎乎地挺憨厚,加上又是咸丰的表兄弟,还真没把他当作外人。可谁知奕谟却拿着麦秆当拐杖使,每逢节日,不管当着谁的面,都管慈禧太后叫"嫂子"。这可把慈禧太后气坏了,心想连醇亲王奕䜣见了他儿子光绪帝也要叩头问安叫声"皇上",你也太放肆了吧,于是让他做了个守陵大臣。

这阵子奕谟刚好在家,听说宫里演戏,也就跟着来了。谁知进去一看,他的位子在最后一排,前边却坐着些镇国公、辅国公,心想君臣有义,长幼有序,你这不成心挤兑我吗,我好坏还是个贝子,比他们品级高呀,因而刚一开戏就恼了。这会一看又尽演的是昆戏,不由得开口喊了起来。

慈禧太后正听得入迷,一听这话,不由得来了气,这谁呀?这么大胆!于是喝道:"这是谁呀,给我站出来!"

"嫂子,是我呀!"奕谟大大咧咧地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干嘛?"

一听"嫂子"二字,慈禧太后不由大怒:"大胆!谁是你嫂子?你还懂不懂规矩!"

李莲英本想趁慈禧太后高兴的时候将自己的好戏拿出来,谁想半路里杀出来个程咬金,急忙上前对奕谟说:"贝子,赶紧赔个不是,奴才再给您说两句,就没事了。"

谁知奕谟这会憨劲又上来了,将李莲英一推,又说道:

"咸丰皇上是我哥,您不是我嫂子是什么呀?"

"就你这样子,还配做贝子?再闹,我把你的贝子给废了!"

听了慈禧太后这话,奕谟再不敢喊了,只好乖乖地坐了下来。可这一闹可急坏了李莲英,急忙把徒弟李三顺拉到一边,商量起来。

"唉,给他这一闹,全泡汤了!"李莲英垂头丧气地说。

李三顺眼看着就要到手的蓝顶子却飞了,也没有精神,唉声叹气道:"可不是,这个臭贝子,早不闹晚不闹,怎就偏偏捡了这个时候。"

李莲英本想让他出个主意,一看他这样子,顺手给了他一巴掌,喊道:"我是让你给我想有没有补救的法子,谁听你唠叨这个,难道我不知道?"

这一巴掌倒把李三顺给打清醒了。对呀!赶紧想个补救的法子,兴许那飞了的蓝顶子又会飞回来。也亏得这家伙诡计多端,不大功夫,就见他开口说道:"师傅,徒儿想奕贝子这一闹,说不定还有好处呢!"

"怎么说?"李莲英听了他的话,纳闷地问。

"师傅,奕贝子这一闹后,太后正在气头上,她这会正需要些安慰,咱一喊老佛爷,我想她更容易接受,你说呢?"

李莲英一听,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徒弟,心想没他自己还真不知怎么办好呢,赶紧拉着李三顺就往后台跑。李三顺边跑边问:"师傅,咱去那干吗呀?"

"唉呀,快些跑!太后如果一气之下不看了,这番心思岂不又白费了。"

经过贝子奕谟这一闹,慈禧太后还真没了看戏的兴趣。想转身走吧,这么多王公大臣在,虽说平日里专横跋扈是家常便饭,可也不得不给自己装点些门面,最后只好又装模作样地的坐在那接着听戏。

本来接着该演了,可谁知幕一拉开,却跳出来两个搽脂抹粉、身穿五彩衣的小丑来。一帮王公大臣们呆了,心想怎么这会出了差错。这不存心惹太后发火吗,忍不住转脸望去,不由一愣,只见慈禧太后这会正喜笑颜开,你道为啥?原来自那二人一出场,慈禧太后就认出来了:李莲英和李三顺。

同治元年李莲英更名不久,曾被慈禧太后派去升平署"内学"学戏(当时太监学戏称为"内学",民间学生学戏称为"外学"),这会虽说已过去了十多年,但做戏的功夫还真是不减当年。只见他在台上跳跃翻腾,轻松自如,直把个慈禧太后看得连声说"好!",双手拍个不停,台上的李莲英见了更是格外的卖力。忽的只见二人身子一错,分开时手里已多了个横幅,上写十个大字:祝慈禧老佛爷万寿无疆。"

看着那黄灿灿的横幅,慈禧太后不由得心花怒放,激动的眼泪差点都流了出来。她早就想让人称自己"老佛爷"了,但却一直没人这么称呼,虽说她权势通天,可总不能厚着脸皮让别人称自己"老佛爷"呀。这会看到李莲英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能不高兴吗?只见她开口说道:"亏你想得周到!"

一帮王公大臣们看到那横幅上的字,本已够惊奇的了,再一听慈禧太后的话,更是惊讶。这"老佛爷"岂是随便用的?

祖宗定下的规矩还要不要了?正在这时,忽听一人高声说道:

"恕臣斗胆,这老佛爷三字请太后还是慎重考虑一下才好。"

众人扭头一看,原来是恭亲王奕䜣,不由得打心眼里佩服!

没等慈禧太后开口,李莲英便急着开口说了话:"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历朝先王在世,都称之为老佛爷,现在皇上尚在年幼,奴才想太后她老人家理应是咱大清朝当之无愧的老佛爷,王爷觉着有何不妥吗?"

恭亲王一看李莲英竟如此大胆,怒喝道:"我在与太后说话,哪有你这奴才说话的地方?给我退一边去。"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恭亲王这么一说,慈禧太后岂肯善罢干休,只见她不冷不热地说道:"他说的话就是我所要说的,恭王爷,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太后,这奴才也太放肆了,应该好好教训一番,让他知道些规矩!"

"怎么,恭王爷你的威风还没耍够呀,当年小安子被你们给杀了,我没说什么,现在又想动小李子是吗?告诉你,想动他没门!"说着慈禧太后居然流出几滴泪水来。

"臣不敢,臣只是想请太后不要忘了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祖宗的规矩,慈禧太后一听这话就觉着刺耳,看着恭亲王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不由得大喝道:"祖宗之法难道就是一成不变的吗?"

"祖宗留下的规矩并非不可变,但要看什么事,利则变,不利则不可变。"

慈禧太后冷两声,说道:"什么是利?什么是不利?我看现在就挺有利的!莲英,传我口谕,从今日起,宫中人等皆称我为老佛爷。我倒要看看,谁敢说半个不字!"

一帮王公大臣听了,顿时目瞪口呆,谁也不敢再什么。从此,老佛爷的称呼就传开了。

慈安太后驾崩后,慈禧太后犹如拔了眼中钉、肉中刺,心满意足,洋洋自得。本想从此后她就可以大权独揽,唯我独尊,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可谁知却又冒出来个恭亲王奕䜣,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使得她事事不能尽随心意。

对慈禧太后来说,恭亲王可真是有功之臣。没有他的全力支持,慈禧太后怎能够垂帘听政,成为大清帝国第一人?因此同治帝继位不久,慈禧太后就对奕䜣倍加封赏,又是议政王,又是首席军机大臣,又食亲王俸禄。可俗话说的好:功高震主,奕䜣权势的日益膨胀,又使得她不能不担心,因此在同治四年借着蔡寿祺的一份奏折,免去了奕䜣的议政王头衔。

经过这次打击之后,恭亲王终于明白了慈禧太后的心思,于是日常行事更加得谨慎小心。可他是领班亲贵、军机首座、总署主管,是爱新觉罗氏子孙,怎能面对慈禧太后的专横跋扈任意胡作非为而缄默其口呢?因此二人之间的矛盾是愈演愈烈……

逢年过节,对于懿亲近臣,宫里有文绮食物的赏赐。这年八月十五前夕,慈禧太后亲自为她的亲妹妹——醇亲王福晋检点了八盒食物,吩咐李莲英派人送去。这可是个肥差,李莲英当即让自己的爱徒李三顺亲自送去。按宫廷的规矩,太监出宫办事,应当由敬事房人员事先向宫门侍卫打招呼,并且不得走正门。李三顺见师傅将这肥差交给自己,高兴得把这些规矩全给忘了,带着两个太监便直奔午门东左门。

"站住!"一个守门的护军,名叫玉林的大声喝阻。

李三顺这会才想起那规矩,可既然到这了,再退回去,脸上也太挂不住了,于是装模作样地问:"干什么呀?"

"你进宫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懂规矩?"玉林问道:"这里是你走的地方吗?"

"咱家奉了太后、李总管的旨意,出宫办事,为什么不能走这儿?"

拿高帽子吓人,玉林不由地恼了:"我偏不让你走,要走就拿条子来。"

一时间,一个要走;一个按规矩不让走,午门顿时热闹起来。护军统领岳林闻讯赶了过来,一看也为难,照规矩应该将李三顺捆起来,送到敬事房去处分,可这李三顺虽算不了什么,但上面还有太后,还有李莲英呀,于是打着圆场说道:"大家都是当差的,你也想想我们的难处。这样吧,你先去取条子来,只要有条子,我一定放你过去。"

李三顺想也不想,说道:"我只知道上面吩咐让我出去办事,不知道有什么条子,要条子你自己去取。"

看他这副样子,岳林也来了气:"咱公事公办,如果没条子,恕下官无能为力了。"

你敢对我这样?李三顺心一横,吩咐两个太监挑担子走。

岳林见状上前一拦,谁想李三顺顺势倒在了盒子上,顿时里面的东西滴溜溜滚得满地都是。

"好呀!你们打我不说,还敢打坏御赐的东西,咱等着瞧!"

说着就见李三顺爬起身来,跑回宫去。

李莲英一听,这不了得,一个小小的护军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不问青红皂白,便带着李三顺来找慈禧太后。

"太后,奴才刚才派三顺去给福晋送东西,护军不让过,把奴才辱骂一番不说,还把太后您赐的东西给打翻了。"

"什么?"慈禧太后正躲在床上养神,闻听不由大怒,跳下床来喊道:"竟敢把我赐的东西打翻?去,传我口谕:著刑部尚书潘祖荫,提审护军岳林、玉林等人,严行审讯,如果有此事,以死罪论处!"

潘祖荫接旨,急忙会集刑部的"八大圣人",征询意见。

所谓"八大圣人"是指"为办秋审处"的四坐办、四提调。这八个人是从各司选出来的佼佼者,律例精通,身分矜重,办案论法不论人。闻听此事,知道护军无罪,于是一口同声道:

"交部就该依法。如果太后定要杀这三个护军,自己降旨好了,本部不敢与闻。"潘祖荫也知道,此事无论如何罗织,也接引不上一条能处死的律例。无奈何,就上了道奏折,阐明刑部的意见。

慈禧太后看了不由大怒,吩咐李莲英传恭亲王进宫。为啥要找恭亲王呢?他是首席军机大臣,一切上谕都由军机处承旨拟发,不找他不行。

未进长春宫,恭亲王便觉兆头不好;等进了长春宫,更觉气氛不对,但见太监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稍有响动,立时色变,简直就象森罗殿一般。揭开门帘,肃静无声,慈禧太后正在那抽着闷烟,李莲英在旁边小心地侍奉着。恭亲王见状,急忙跪在请安。

"恭王爷,昨日的事想必你已知晓了吧,这些护军也太放肆了,我打算严惩几个,你有什么意见吗?"慈禧太后冷冷地说道。

恭亲王小心答道:"太后息怒,昨日的事臣听到一些,据看来,护军只是秉公办事,并没什么过错,到是这些奴才们太过放肆了些。如果必惩护军,只恐人心不服,还请太后三思而后行。"

"什么?"慈禧太后听了说道:"把我的奴才打了,东西撞翻了,他们还有礼了不成?我打算斩几个示众,你拟个旨吧。"

奕䜣听了皱皱眉头,怎能这样做呢?于是说道:"此举万万不可!臣难以从命。"

"那就将岳林改判廷杖吧?"慈禧太后不耐烦的说。

"此等刑罚太过残酷,似仍不可。"

慈禧太后听罢大怒,后声斥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事事同我作对?"

这怎么算是作对呢?你未免也太专横了吧,只见恭亲王奕䜣答道:"臣是宣宗皇帝的第六个儿子、恭亲王奕䜣。"

慈禧太后撇着嘴挖苦说:"你是王爷、勋臣,有老资格,所以就敢对我如此是吗?我革去了你的王爵,看你还放肆不!"

这话也太刺了,刺得奕䜣站起来说道:"太后可以革去我的王爵,但革不了我先帝皇子的身份!"

"退下去!"慈禧太后怒吼道。

慈禧太后气得血往上涌,火往上烘,却无可发泄,顺手拿起一个红底儿白花的唐代花瓶摔得粉碎……。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身子骨儿要紧。"站在一边的李莲英吓得趴在地上,颤抖着说。

"滚一边去!整天就会说这几句话。"

李莲英赶紧站起来真走到柱子边,过了会儿,看看慈禧太后气消了些,又大着胆子说:"太后,恭王爷对您也太放肆了!您何不象当年一样,趁此机会将他革掉算了?"

慈禧太后何尝不想去掉这块绊脚石,可恭亲王奕䜣是朝中重臣不说,对外交涉、筹划洋务等一应事宜全靠他支撑,能轻易废吗?再说就借这事革了他的职,又怎能服人?想想只得作罢。将那首犯玉林杖一百,流放千里;同时责打李三顺三十大板,算是对这事有了个交代。

谁知一波刚止,一波又至,慈安太后驾崩后,围绕着慈禧太后该不该行礼一事,二人之间又发生了争执……

又是一个雨天,望着窗外那毛毛细雨,慈禧太后又来了兴致。一大早,梳洗完毕,便带着李莲英准备出去游玩,谁知刚出屋门,却见李三顺急冲冲跑了过来。

"太后,礼部拟的行礼折子!"

慈禧太后接过折子一看,脸顿时阴了下来,李莲英急忙瞥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慈禧太后应该率领宫眷等,于某某日行礼;贵妃应该于某某日应率领福晋命妇等行礼。

"太后,这也太不象话了,她是太后,您也是太后,为啥让您给她去行礼,真是岂有此理!"李莲英见机讨好着说。

"别说了,快去把恭王爷给我找来。"

恭亲王奕䜣这会正为着慈安太后的葬礼忙前忙后,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湿了也顾不得。一听慈禧太后召见,急忙赶来。

进宫一看,慈禧太后坐在椅子上,身穿平时的黄色袍子;头发是梳着两把头,擦了满脸的脂粉,心里不由得闷闷不乐。跪地请安后,只听慈禧太后开口说道:"礼部方才呈进来行礼的单子,不知你看过没有,怎的也将我列入行礼之中?这个规矩,我不明白是哪朝哪代传下来的,所以召见王爷,想问个清楚。"

恭亲王答道:"礼部拟的单子,臣看过了,并没什么不妥之处呀。"

"没什么不妥之处?你脑子是怎么想的?她是皇太后,难道我不是吗?既然同是皇太后,为什么要我给她穿孝行礼?再说穆宗毅皇帝是我亲生的儿子,而她却未曾生过儿子,难道她是比我尊贵不成?"慈禧太后连珠炮似地问。

"这是我朝的家法,请太后遵守。"

慈禧太后听后,冷冷的说:"什么家法不家法,我不听,我只想请王爷把这个理给我说清楚了。"

恭亲王见她那身打扮本就心里不快,再一听她连祖宗订下的规矩也敢不遵,不由的心里来气,据理力争道:"孝贞显皇后(即慈安太后)乃我文宗皇帝之皇后,太后当然要去穿孝行礼。"

闻听此言,慈禧太后不由得勃然大怒,想反驳却又找不着词儿,索性耍起横来:"我就是不穿孝行礼,你能把我怎样?"

"臣不敢,只是这乃我朝家法,皇太后您只须经得礼部同意,臣一定遵旨。"

"好,你下去。莲英,去把延勋、李鸿藻给我传进来。"看看从恭亲王这讨不到便宜,慈禧太后只得说道。

听到慈禧太后为这事召见自己,直把个李鸿藻吓得汗流浃背,面无人色,颤抖着对延勋说:"延大人,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好呀,弄不好咱俩可就要丢了这乌纱帽了。"看到李鸿藻这样子,延勋冷笑道:"李大人,咱们职司典礼,岂能不依例办事?如若不然,不但遗笑后人,而且也没脸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我想好了,纵是一死,也要抗争一番。"听了延勋的话,李鸿藻顿时面红耳赤,默默无言。

待李鸿藻、延勋进内,不等跪地请安,只听慈禧太后已开了口:"孝贞显皇后大丧行礼单,你们是怎么拟的?为什么要我去穿孝行礼?"

"此乃我朝前例,臣等不敢妄对。"

"什么前例后例我不管,如果我死在她前边,她也该给我穿孝行李吗?你们讲!"

延勋答道:"太后圣明,想必应该知道,这是例行行礼。"

慈禧太后知道这是在说慈安太后是正宫出身,她是贵妃出身,不由地又声喊道:"我不行礼,又能怎样?"

"臣等不敢怎样。但臣等罪该万死,有一言奏明,请太后重听"

"说来我听听。"

只见延勋奏道:"太后您如果以文宗显皇帝为皇帝,以孝贞显皇后为皇后,自应照例行礼;如其不然,可以不去穿孝行礼。只是请太后免去臣等官职。"

延勋这几句话,犹如利刃深深刺在慈禧太后心中,虽说不满,可人家说得句句都在理,一时间连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愣了半天,方咬牙切齿道:"下去!我行礼就是了。"

正文 八、千年老参(2)

两番交手,两次失败,一向争强好胜、专横跋扈的慈禧太后怎能咽下这口气?大丧过后,慈禧太后便常常和李莲英商议,想借机革掉恭亲王的职务。但平日里恭亲王奉公守法,办事公正,从无失职之处,想革他却找不到适当的借口,这可把慈禧太后和李莲英给急坏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光绪十年,云南报销案、中法战事接踵而来,终于使慈禧太后和李莲英如愿以偿!

向来军费的报销,是户部司官与书办的生财之道。遇上这种事,他们都想趁机为自己捞点油水,而那些地方官员们更想趁机虚报帐目,发笔横财。云南的报销案在光绪九年年底就已发动,派出粮道崔尊彝和永昌府渊英章,携带巨资,来京打点。太常寺正卿周瑞清时为军机章京,与军机大臣景廉及以军机大臣身份署理部务的王文韶关系颇好,因此二人一到京就找上了周瑞清,上下打点一番,将报销一事顺利了结。

然而凡属军费报销的案子,虽由户部主管司承办,但一定要知会兵部和工部,牵涉甚广。崔尊彝、潘英章二人只在户部上下打点,却忘了这两尊菩萨。时新任户部堂官阎敬铭正大刀阔斧整顿户部,便有人趁机将这事给捅了出来。由于涉及军机大臣,于是阎敬铭赶紧上奏。恭亲王身为首席军机大臣,属下涉嫌受贿,他当然难辞其咎。

"恭王爷,"慈禧太后坐在椅子上,得意洋洋地开了口:

"户部堂官阎敬铭所奏云南报销案一事,你可知晓?"

"禀太后,臣已有耳闻。"

慈禧太后进一步说道:"你看该怎么处置呢?"

奕䜣本想替景、王二人剖白,一听这话,只得顺着她的话答道:"皇太后圣明,重臣名节甚重,象这类事情,总要有个确实证据,不能得着风就是雨,随意诬蔑大臣,这个风气决不可长。"

"当然,凡事要凭证据,你去查问一下,问清了再说。"慈禧太后这会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只得说道。

让我去查?将来你再给我安个徇私情的帽子?奕䜣略一踌躇,答道:"太后,臣为首席军机大臣,而这事又涉及景廉、王文韶二人,可否另派王公大臣调查?"

"可以。派醇王好了。"慈禧太后又说,"翁同和为人也还公正,让他一起问。"

于是当即拟旨明发,说是"事为朝廷体制,重臣名节所关,着派醇亲王、翁同和详加询问,务得确实凭据,即行复奏。"

李莲英听得消息,顿时来劲了,急忙吩咐李三顺:"三顺,快去把孙大人请来。"

"孙大人"是指工部左侍郎孙毓汶。他字莱山,山东济宁州(今济宁市)人。乃道光朝体仁阁大学士孙玉麻之孙,咸丰朝户部尚书孙瑞珍之子,咸丰六年会试一甲第二名,授为翰林院编修。八年丁父忧,推恩赏侍读衔。孙毓汶在籍期间,为镇压捻军起义曾兴办团练,后以抗捐被僧格林泌奏劾。时恭亲王奕䜣柄政,以其"世受国恩,首抗捐饷,深恶之",将他革职遗戌。因此他对奕䜣恨之入骨。后通过投奔醇亲王,巴结李莲英,逐渐又被起用。李莲英这会要成就好事,自然就找上了他。

孙毓汶一听李莲英唤他,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来道:

"总管近日可好,不知唤下官有什么事?"

只见李莲英笑着说道:"孙大人,你近来怎的这么糊涂,云南报销案一事你可知晓?"

孙毓汶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纳闷地问:"我听说了些,这有什么呀?"

"你呀!"李莲英用手指指他说:"这可是个升官的好机会,你不想?"

"怎么说?"孙毓汶依旧不明白。

"近日恭亲王恃宠专权,藐视太后,我听说云南报销一事,恭亲王、宝鋆等均受了贿赂,你是朝廷重臣,岂可袖手旁观?

现在还不明白吗?"李莲英诡秘地说道。

孙毓汶顿时恍然大悟,连喊:"明白了,明白了!谢总管提醒,我这就回去办,这就回去办!"说着,转身急步而去。

回到家里,取出笔墨纸砚,孙毓汶便忙开了。孙夫人看他这副急急忙忙地样子,禁不住问:"老爷,又有什么事呀,连饭都顾不得吃了?"

"好事,大大的好事!"孙毓汶按奈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激动地说:"幸亏李总管提醒,不然我还真忽视了。"

"到底是什么事呀?"

"恭亲王现在依仗权势,藐视朝廷,太后极为不满。云南报销案景廉、王文韶涉嫌受贿,他主管军机处,岂能没有责任?我借机参他一本,你说会怎样?"说完孙毓汶禁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老爷,现在只是传闻,并没什么确凿的证据,您可千万要慎重呀。"

"别说了!"孙毓汶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真是妇人之见,有了确凿证据我再上奏顶个屁用!出去,出去!"

第二天一早,孙毓汶的折子便到了慈禧太后手里,拿着那折子,慈禧太后会心地笑了。恰在这时,报销案也已有了眉目,景廉、王文韶虽实际未接受贿赂,但却有疏于职守之责。这不是个绝好的机会吗?站在一边的李莲英忍不住开口说道:"老佛爷,奴才看该是动他的时候了吧。"慈禧太后看看李莲英,笑着点点头说:"去,传恭亲王进宫。"

听到慈禧太后召见自己,恭亲王明白,大难就要降临到自己头上了,进宫的路,他走过无数次,可这次,却显得是那么的漫长……

"臣恭亲王奕䜣叩请皇太后圣安。"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恭亲王,慈禧太后得意的笑了笑,说道:"恭王爷,云南报销案一事想必你也知晓了吧。你看该怎么处置呢?"说着晃了晃手中的折子。

"臣无适可说,一切听太后裁决。"

谅你也没话说!不抓住你的把柄你能如此顺服?慈禧太后冷笑两声,说道:"既然这样,就照吏部所议,将景廉、王文韶实降两级,不准抵销。至于你吗……"

听到这里,恭亲王心里不由得一紧,连忙说道:"臣疏于职守,请太后重处!"

"他们二人失职,不能说没你的责任。"慈禧太后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过重处倒不必了,以后办事谨慎些。记住,再不要出什么差错了!"

恭亲王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住了,这事难道就这么过去了?正在这时,慈禧太后又开口说道:"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不只恭亲王纳闷,就连善于揣度慈禧太后心思的李莲英也傻了,我这番苦心难道就这么白费了?待恭亲王一走,就急不可待地问:"老佛爷,您这是……,难道就这么算了不成?"

只见慈禧太后冷笑着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也不想想,恭亲王可不是一般人,他乃是朝廷重臣,岂可因这点小事免了他?如果这样,不但不能如愿,反而会招来更多的非议。现在先给他点颜色看看,过阵子再说吧。"

"老佛爷您真是女诸葛!只是这日后有没有机会可就难说了。"

"你怎的这么笨呀,现在形势紧张,何愁没有机会?"

听了慈禧太后的话,李莲英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对呀,现在与法国形势紧张,还怕没机会?我怎的这么糊涂。

几千年来,在中国周围形成了一个中华文化圈。圈内的国家和地区程度不等地接受中华文化的影响,在政治上接受中国历代中央政府的领导、保护与支持。其中越南为这个文化圈上重要的一环,与中国有着"唇齿相依"的关系。越南正式受清朝的册封,是在顺治十八年,承认前一年九月自称国王的黎维祺为"安南国王"。到了嘉庆九年,改安南为越南,国王阮福映,年号嘉隆。

法国侵略越南可以说是蓄谋已久,早在十七世纪,法王路易十六就曾根据在西贡传教的法国主教百多禄的建议,制定了一个旨在把越南变为其殖民地的"法兰西东方帝国"计划。阮福映在统一越南"三折"时,曾委托天主教神父,请求法国援助,并与法王路易十六订立条约,愿割土作为酬谢。

后法援未到,按说条约当然失效,但法国的侵略触角却从此伸进了越南。

十九世纪五十年代,法、英一起发动第二次鸦片战争后不久,借口其传教士在越南被杀,在越南攻城掠地,并与同治元年夏天强迫越南签订《西贡条约》(第一次西贡条约),越南除赔款割地之外,同时承诺,此后不以领土的任何一部分割让给法国以外的任何一个国家。此后法国逐渐占据了整个南圻,并从七十年代开始,又将其侵略魔爪伸向北圻,图谋由此打开通向中国西南地区,首先是云南和广西的大门。

同治十二年,法国出兵攻袭河内及其附近各地,越南国王急向驻扎在中越边疆保胜一带的刘永福"黑旗军"求援。刘永福当即率部赶至河内,经过激战,歼敌数百,法军头子安邺被击毙。但就是在这种形势下,怯懦的越南政府因怕法国再来报复,竟与同治十三年正月底,在西贡与法签订和平及同盟条约,其主要内容是:法国承认越南为独立国,越南则承认法国的保护权;越南的外交事务,由法国监督,不得与他国有联属关系等等。越南是中国的藩属国,在漫长的历史中,中越关系极为密切。而这个条约承认越南是完全"独立"的国家,其实质是无形中否定了中越传统的宗藩关系。但清廷因为台湾番社事件,对日交涉正吃紧的时候,无暇顾及,只下了一道密旨给广西巡抚刘长佑,"固守边围"而已。

第二次西贡条约签订以后,法国因为普法战争刚刚结束,元气大伤,暂时放弃了对越南的进一步侵略,到了八十年代,代表大资产阶级金融家利益的茹费里内阁上台不久,法国再次发动侵略越南的战争。光绪八年三月,法国驻西贡总督、海军上校李威利率领一支四百五十人的队伍,再次攻陷河内。光绪九年三月,又入侵南定。作为越南宗主国的清王朝由于各路的呼吁,亦渐渐重视战局的发展,并作出军事部署:以湘军首领曾国基署理两广总督;云贵总督刘长佑免职,调阴鸷沉毅、有霸才之称的福建巡抚岑毓英督滇;唐炯出任云南藩司;同时不准李鸿章回籍服三年之丧,只准假百日期满回天津驻扎,督率所部各营,认真操练,并署理通商事务大臣;并暗派唐景崧南下联络刘永福黑旗军,使之为朝廷所用。

恰在这一时期,云南报销案起,身为首席军机大臣的恭亲王奕䜣虽说未受重责,但经此挫折,变得缩手缩脚了,已完全没有了当年的能力。他明白慈禧太后使的是欲擒故纵之计,因而唯怕战局一旦不利,自己会被抓住把柄,所以对法国的侵略,总是尊重李鸿章的意见。

光绪九年五月。黑旗军与越南人民在河内城西纸桥,鏖战三个多小时,击毙法军司令李威利,取得了震动中外的纸桥大捷。消息传来,举国沸腾。一时间,主战的言论甚嚣尘上,慈禧太后更是心花怒放,急忙召见恭亲王。

"恭王爷,刘永福在纸桥打了个大胜仗,你知晓吗?"慈禧太后兴奋地说。

"臣知晓了,真是可喜可贺。"

"这几年来,英法俄日等国一再犯我天朝尊严,这也算是给了他们个教训,让他们知晓,咱大清帝国也不是软弱可欺的。"

"是的。"恭亲王不冷不热地说。

慈禧太后接着说道:"恭王爷,如今既有刘永福能用;岑毓英、唐炯等也都说能打仗;曾纪泽打回来的电报也说不宜对法让步;再加上越南心是向着咱大清国,这不都是能打的样子吗?你说呢?"

"不能打!"恭亲王一听要与法国开战,急忙说:"皇太后圣明,这些都是外面的游词浮议!说法国的军队胜不了刘永福,未免把法国看得太轻,把刘永福看得太重,至于岑毓英,刚到任还不知道怎么样,唐炯更是个纨袴,臣听说他嫌越南的水不好,专派驿马从滇运水喝。象这样的人,怎么能打仗呢?"

"有些言过其实了吧。"慈禧太后听了恭亲王的话,不高兴地说:"这些人都是你们议过的,怎的这会就不能用了?你下去,再与宝鋆等人细细研商一下。"

自鸦片战争以后,中国屡受外国的侵略,作为大清帝国最高统治者的慈禧太后怎能甘心呢?这样着脸上也没有光彩呀!这会听到刘永福在越南打了个大胜仗,她不由得产生了战的念头。本想找恭亲王商讨一下,可谁想却得了这么个结果,待恭亲王一走,她就生起闷气来。李莲英见状,忙上前说道:"老佛爷,您还不明白吗?恭王爷这是怕战局一旦不利,会对他不妙呀。"

听了李莲英的话,慈禧太后好象也明白了过来,冷笑两声说道:"他想的挺美的,没这么便宜的事!"

"老佛爷,奴才倒是有个主意,不知……"

"说吧!"

"老佛爷",李莲英得意的说道:"奴才想他既然这样,您何不派个亲近的人参与筹划呢,这样一来可以顺了您老的心愿,二来嘛,将来免了他,也好接替呀。"

对呀,我何不再派个人参与筹划呢,有功是他的,有过则推到他恭亲王身上。可是,该派谁呢?慈禧太后不由得又犯了愁。

"老佛爷,奴才想醇亲王挺合适的,您说呢?"就在这时,李莲英又开了口。

醇亲王奕譞乃道光皇帝第七子,因为儿子载湉作了皇帝,为避嫌一直在家清修。他的福晋乃是慈禧太后的亲妹妹,再加上他平日里对慈禧太后百依百顺,因而这时李莲英就想到了他。慈禧太后听了自然觉着满意,当即传旨令醇亲王参与筹划法越事宜。

就在醇亲王参与筹划法越事宜之时,风云突变。法国遭黑旗军沉重打击后,恼羞成怒,于是兵分两路,一路由波特率领,进攻黑旗军,一路由海军司令孤拔与何罗杧率领直扑越南首都顺化。北路法军由于遭黑旗军英勇抵抗,未能得手;但南路却取得了成功,孤拔的舰队封锁了越南各海口,并且攻破顺安炮台。恰在这时,越南政局发生重大变化,"嗣德皇帝"阮福映病殁无子,王朝内部在强敌压境时不但不合力抵御外侮,反而互相争权,引起内讧,使法国得以可乘之机。八月,新立国王阮福升乞降,与法国签订二十七条的《法越新订和约》(第一次顺化条约),越南自承为法国的保护国,宣布脱离对清政府的宗藩关系。越南统治者屈服以后,法国侵略者便将占领北越、消灭和驱逐那里的黑旗军与清军进而侵犯我国的西南边疆,做为下一步军事行动目标,中法之间的正面冲突已难以避免了。

这一极大的转变,使得清政府在外交、军事上都处于极端不利的地位。恭亲王奕䜣也陷入深刻的矛盾之中。说心里话,他不想战,因为战事一开,一切责任都由他负。可他是爱新觉罗氏子孙,他怎忍心看着祖宗创下的基业,就这样毁了?想想还是大局为重。可战又该如何战法?就前线那些军队怎能抵住法军的进攻?

"王爷,我看不如这样。"宝鋆见状,说道:"现在外交一途尚未完全断绝。不如一方面与法交涉,一方面抓紧时间调整部署,准备迎战,您看可以吗?"

恭亲王沉思了许久,方点点头,旋即入宫而来。

"恭王爷,"慈禧太后阴森着脸,坐在椅子上说道:"你看现在该怎么办呀?"

恭亲王小心答道:"太后,臣以为现在应一面与法交涉,一面加紧军事部署,以迎法敌。"

慈禧太后一心只想着赶紧开战,一听这话不由得喊道:

"哪次你们都是交涉,可交涉出个什么结果了?现在是在人家的地方打仗,好像胜败都可以不大关心,若是人家撵到咱国土上来,又该怎么说?"

"太后息怒,臣对交涉亦不完全放心,故而在交涉的同时主张加紧部署军队。"

"交涉,交涉!除了交涉你还会说什么?"

听了这话,恭亲王也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太后误解臣的意思了,臣岂不知能打胜仗,大张声威是好事?只是我军前线兵力过于薄弱,只有如此,方能赢得时间,作充分的准备呀!"

"不要说了!岑毓英颇能打仗;唐炯一向勇敢,徐延旭亦能统兵,再加上刘永福,应该能打胜仗。传我旨意,令李鸿章把中法越事公诸于世界。宣布由于法军已先进攻,我大清只好应战。"

"太后,臣……"

没等他话说完,慈禧太后已开了口:"退下去!"

意犹未尽的恭亲王看到这种情况,只得默默退了下去。回到军机处,宝鋆赶紧捧上杯茶问:"王爷,情况怎么样?"

"太后的意思,马上迎战!"

"前线兵力如此薄弱,怎可冒然应战?至少也得等兵员到齐后……"

"不要说了,我何尝不想?可又有什么办法?赶紧去把醇王爷找来,商量部署吧。"

当下,军机处调整部署:责成李鸿章部署津防,以固京畿;左宗棠负责江防,以备法军舰队自长江入犯;命令王德榜率已募新军出关抗法,不久加派广西巡抚徐延旭出镇南关协助刘永福,并命唐景崧激励刘永福攻取河内。

慈禧太后一心想着打个胜仗,可她哪里晓得前线兵力薄弱,仅有的那点军队还是将领间互相猜忌,士兵惜命怕死,虽传旨调兵,可短时间内岂能会集?法军得知清廷准备应战,急忙加紧进攻北越。光绪九年底,孤拔率六千侵略军分两路进攻山西,守军唐炯部闻风而逃,刘永福黑旗军代为坚守,但由于徐延旭等人妒贤嫉能,不发援兵弹药,与法军激战五天后被迫撤出,山西失守。光绪十年一月,接替孤拔为统帅的米乐乘胜又率军进犯北宁,驻守那里的徐延旭拥兵五千,却不战而逃,使法军于二月间轻而易举地占领了北宁。山西、北宁为北圻战略要地。形势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二地的陷落,使得滇、桂完全暴露在法军面前。

山西、北宁失守的消息传来,清廷举朝震惊。一时间,言路大开,纷纷追究战败责任。在专制制度下,一切功劳归于上,一切错误归于下,代人受过的责任自然就落在了运筹帷幄的军机大臣身上。

光绪十年三月初八晚,储秀宫内寂静无语。虽说不是十五,但月亮却格外的亮,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向屋内,使得屋内如同白昼一般。此刻,慈禧太后正悠闲地躺在床上,凝视着空中那弯弯的月亮。

"老佛爷,"就在这时,李莲英拿着个折子走了进来,面有喜色地说道:"日讲起居注官左庶子有事上奏。"

"明天再说吧。"

李莲英诡秘地笑笑,说道:"老佛爷,这事可非同小可呀,听说与恭亲王……"

一听恭亲王三字,慈禧太后不由得坐了起来,急忙说:

"快念来我听。"

只听李莲英念道:"臣左庶子盛昱跪奏为疆事败坏,责有攸归,请将军机大臣交部严加议处,责令戴罪立功,以振纲纪而图补救事。……恭亲王、宝鋆久直枢延,更事不少,非无知人之明,与景廉、翁同和之才识凡下者不同,乃亦俯仰徘徊,笑欢成败,其咎实与李鸿藻同科。然此犹共见共闻者也。……该大臣等参赞枢机,我皇太后皇上付之以用人行政之柄,言听计从,远者二十余年,近亦十数年,乃饷源何以日继,兵力何以日单,人材何以日乏,即无越南之事,且应重处,况已败坏于前,而更蒙蔽诿卸于后乎?……唯有请明降谕旨、将军机大臣及滥保匪人之张佩纶,均交部严加议处,责令戴罪图功,认真改过,讳饰素习,悉数湔除……。"

听了盛昱的奏折,慈禧太后坐在床上,久久的思索着。

"老佛爷,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呀!"看慈禧太后久久不说话,李莲英忍不住说了句。

"知道了,你出去吧。"

这是怎么回事呀?李莲英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回到屋里,急忙唤来徒弟李三顺,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李三顺摇头晃脑了一阵,开口说道:"师傅,徒儿想老佛爷心里可能有顾虑。"

"快说,顾虑什么?"李莲英急忙问。

"一个嘛,是火候不到,还不能动恭王爷;再有一个就是怕醇王爷不支持。不过徒儿想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既然这样,明日一早你就出宫,把孙大人找来。记着,让他快些来!"

第二天一大早,孙毓汶便跟着李三顺进了宫。

"总管,这么早找下官来,不知有何要紧的事。"孙毓汶纳闷着问。

"三顺,去外面盯着点。"待李三顺出了屋,李莲英接着说道:"孙大人,老佛爷欲改组军机处,只是不知醇王爷意下如何,所以找你来,想让你先去给醇王爷透透风。这事如果办好了,你可就……"

孙毓忙急忙问:"不知太后打算怎么改?"

"全班尽撤!你快去办,中午老佛爷临幸寿庄公主府赐奠,我想可能要召见他。"

宣武门内的太平湖畔,格外的宁静。湖中荷花盛开,湖边重柳依依。湖东岸,绿树成荫,古老的松柏,粗大的国槐,荫庇着声威赫赫的醇亲王府。用过早点,醇亲王便来到花园,摆弄着他那些花儿。自从次子入承大统,他便闲散在家,虽说这阵被慈禧太后派去参与筹划法越事宜,但军机大臣们多系恭亲王提拔上来,凡事也不大和他商议,因此依旧无所事事。

"王爷,晚生孙毓汶给您请安了。"

醇亲王转脸一看。说道:"莱山,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晚生刚从宫里出来。"说到这里,孙毓汶用眼四周望望,一见没人,方接着说道:"听李总管说,太后打算将军机大臣全班尽撤,就是不知王爷您有何意见?"

"你是说军机全班尽撤?"醇亲王虽说对奕䜣不满,早想取而代之,听了孙毓汶的话仍是一惊,说道:"从雍正七年设军机处以来,还没有这个成例呀!"

"王爷,例由人兴,而且也得顾着六爷的面子呀。"

"这话怎么说?"醇亲王不解地问。

"王爷,唯有全班尽撤,算替六爷分谤,他的面子才好看些。"

"这倒也是,走,去房中再细细商谈。"说完,二人便去了适园的香斋,闭门密议起来。

寿庄公主是醇王同母的妹妹,行九,所以又称"九公主"。同治二年出嫁,十四个月后就守了寡。这是慈禧太后指的婚,她内心不免歉然。又因为她是醇亲王的胞妹,特加伏遇,由和硕公主进封固伦公主,赐乘杏黄轿。但这些并无补九公主的相思之苦,终于一病不起,在一月前毙逝。这日九公主金棺将奉移墓园,慈禧太后亲临奠酒。

由于慈禧太后亲临奠酒,王公大臣中除恭亲王被派往东陵普祥峪主持慈安太后三周年祭典外,都早早赶到九公主府。

正午时分,慈禧太后驾到。王公大臣们站过班等候分班行礼。

谁知李连英传懿旨:无须进见,各自散去。众人不由得纳闷起来。他们哪里知道,就在九公主府的大殿内,此刻正进行着一场足以震惊朝野的密谋……

"醇王爷,"慈禧太后取出盛昱的折子,交与醇亲王,说道:"你看看,该怎么样才能让他们戴罪图功?"

"盛昱的话,正是臣心里的话。但臣以为要责成他们戴罪图功,实在很难。皇太后圣明,这些人年富力强的时候,尚不能为朝廷出力;年纪大了,能有什么指望?"

"那么你的意思是什么呢?"

"臣以为应将其全班尽撤。"

"这样不太合适吧?"慈禧太后故意问道。

"太后,臣觉着只有如此,才能使我朝重新强盛起来,更好地抵御外侮。"

听了醇亲王的话,慈禧太后那忐忑不安的心方算放了下来,只见她故作平静道:"这个折子我先留下,你再好好琢磨琢磨,然后写个折子呈上来。"

"臣遵旨。"

回到宫里,慈禧太后开心地躺在床上,万般舒恬。恭亲王啊恭亲王,这就是你与我作对的下场!现在你还有什么好折腾的?想着想着脸上不由得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李莲英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水烟袋,见状忙恭维道:"老佛爷,这以后一切事可全是您老人家一人作主啦!"

"你也出了不少力,这我心里有数,亏不了你的。"慈禧太后笑着说道。

李莲英听了这话,内心不由一喜,急忙说道:"老佛爷说哪的话,这不全都是奴才们应该做的吗。"

忽的慈禧太后想到件事,忙问:"莲英,你看这次该派谁入主军机处呢"

"老佛爷,奴才不敢说。"李莲英虽在背地里做了不少的事,但在慈禧太后面前还是不敢放肆,于是说道。

"尽管说来,没人敢动你一根毫毛的,你放心。"

这时只见李莲英说道:"老佛爷,奴才想当然应该派称心的人去。比如醇亲王他……

醇亲王是不错,不过本朝自设立军机处以来,向无诸王在军机处行走者。恭王参赞密笏,亦只是权宜之计。如果现在派醇王去,只怕言论上行不通。

"那么您看礼王爷呢?他为人挺老实的,应当不会给您老惹出什么麻烦来。还有那个孙毓汶,奴才看也挺合适的。"

"嗯,这两个人确实不错,你呆会把这事给醇王爷说说,看他有什么意见没?"

有了李莲英、孙毓汶的精心谋划;醇亲王的全力支持,一切事情自然都如慈禧太后所愿顺利地进行着。三月十三日,慈禧太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召见军机大臣,而只单独召见领班军机章京,按她的意见御前拟旨,朱书授出:

谕内阁: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懿旨:现值国家元气未充,时艰犹巨,政虞丛脞,民未敉安,内外事务,必须得人而理。而军机外实为内外用人行政之枢纽,恭亲王奕䜣等,始尚小心匡弼,继则委蛇保荣,近年爵禄日崇,因循日甚。每于朝廷振作求治之意,谬执成见,不肯实力奉行,屡言者论列,或目为壅蔽,或劾其委靡,或谓簠簋不饬,或谓昧于知人。本朝家法綦严,若谓其如前代之窃权乱政,不唯居心所不敢,亦实法律所不容。只以上数端,贻误已非浅显,若不改图,专务姑息,何以仰副列圣之伟烈贻谋?将来皇帝亲政,又安能诸臻上理?若竟照弹章一一宣示,即不能复议亲贵,亦不能曲全耆旧,是岂朝廷宽大之政所忍为哉?言念及此,良用恻然。恭亲王奕䜣、大学士宝鋆,入直最久,责备宜严,姑念一系多病,一系年老,兹特录其前劳。全其来路。奕䜣着加恩忉留世袭罔替亲王,赏食亲王全俸,开去一切差使,并撤去恩加双俸,家居养疾;宝鋆着原品休致。……

同一天,又颁发上谕:"礼亲王世铎著在军机大臣上行走,毋庸学习御前大臣,并毋庸带领豹尾枪。户部尚书额勒和布、阎敬铭、刑部尚书张之万均着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工部侍郎孙毓汶着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

懿旨传出,满朝愕然。恭亲王奕䜣自咸丰十一年入值军机处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在人们的印象中,他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决不至于一撸到底呀!盛昱更是始料未及,同时亦懊悔万分。因为两者相比,新军机处远不如旧军机处。礼亲王世铎为人懦弱无能,遇事毫无主见;额勒和布呐呐寡言,被人讥为"哑人";张之万号称"治事精捷"、"练达",实则"唯工迎合";孙毓汶更是个拍马溜须之徒,只有个阎敬铭是因善于理财受到慈禧太后赏识而入值军机。如此变更,岂不是"易中枢以驽产,代芦服以柴胡"?

盛昱家园林清幽雅致,牡丹花尤负盛名。适值春季,竞相开放。由于主人素来风雅好客,以往年年此时,都格外的热闹,门庭若市。然而这一天却格外的寂静,花园内,满腹心事的盛昱正独自一人喝着闷酒,不时发出一两声长叹。

"老爷,"盛夫人急匆匆地走来,说道:"您怎么还在这喝酒呀!难道您不知道发生了大事?军机处被全班尽撤了!"

听了夫人的话,盛昱长叹道:"我已知晓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我给太后上了道折子,指责军机处办事不力……"

不等他话说完,盛夫人已开了口:"怎么?那折子是你上的?你怎么这么糊涂呀!

"我也是好心呀!我乃天潢贵胄,怎忍心看着祖宗创下的基业毁掉?"盛昱擦擦眼睛,长叹一声,接着说道:"唉,我盛昱自负一生,没想到到头来竟做了别人的工具,这让我将来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呀!"

"做了谁的工具?"盛夫人惊讶地问。

"太后!我现在才想通了,太后跟醇王爷早就打算去掉恭王爷了,只是定乱安国的亲贵,理当优礼;怎么也说不出不要恭王爷当国的话,正好有我这个折子,让他们抓住了个题目!"

"唉,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您还是去王爷府里解释一下吧,他老人家对咱挺好的,可您却……"

"我还有什么脸去见他老人家呀?"盛昱长叹道。

"老爷,您还是去趟吧!您心里不好受,您想没想过,他老人家此刻比你更难受呀!"

在夫人的一再催促下,盛昱终于鼓起勇气,穿上件朴素的黑布夹袍,出门奔恭亲王府谢罪而去。

一走到大翔凤胡同鉴园,盛昱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他乃是清初肃亲王豪格的七世孙,算起来是恭亲王奕䜣的侄子,因而平日经常到恭亲王府走走,对于这的一切,他都格外的熟悉。可这次看见门额上"恭亲王府"那几个字,他却觉着陌生了许多,站在府门前,他久久地伫立着……

"唉哟,盛大爷来了!王爷这会正在会客,总得半个多时辰,才能敷衍得走。您先在小客厅坐吧。"门上看见盛昱,急忙打招呼道。

小客厅是恭亲王专跟熟人闲叙的地方,没有几个人能到得了这里。如今听下人这样说,盛昱的心才稍稍安了些,但却更觉惭愧。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窗外春光明媚,几只燕子在树上嬉戏,这一切是多么美好!然而此时的他哪有心思领略,他在思索着呆会该如何面对恭王爷……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一声"王爷到!"盛昱急忙定过神,抢上两步,出门迎候。

"六叔,侄儿给您请安了!"

"你来了好长时间了吧?"恭亲王一面问,一面进了屋子。

"侄儿刚到一会。"盛昱答应着,急忙跟了进去。

到了屋内,恭亲王就在窗前一张坐惯了的藤椅上坐了下来,看他的神色,依旧是那么平和,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过一般。可愈是这样,盛昱的心里愈是不好受,只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恭亲王面前,哽咽着说道:

"六叔!侄儿对不起您老人家,求您老人家原谅。"

"言重,言重!快快起来,这是做什么?"说着恭亲王上前扶起盛昱。

"六叔,我心里好难受。我后悔自己竟做下这等对不起列祖列宗的事!"

听到这话,恭亲王的脸色沉重了:"不要说了!"他的声音带着点嘶哑,"我在军机处总署二十多年了,国事如此,自然难辞其咎。"

"六叔,我……"

没等他话说完,恭亲王已微笑着说道:"好了,不要再难过了。我早知有今日了。自慈安皇太后大丧后,我已防着此着。忽忽间已有三年之久,还算慈恩高厚。谕旨责我委蛇保荣,我也承认。我若不是这般做法,恐怕早已有今日之结局了。"

"话虽如此,侄儿亦太苛刻了些。"盛昱双目含泪地说:

"激出今日之局面,实在意想不到赎愆补过,责无旁贷,我一定还要上折子!"

"不必!"恭亲王正色劝道,"现在时事多艰,交涉日亟,你只要竭忠报国就可以了,不要再枉费心力于这无益之事了。"

"六叔!"盛昱固执地说,"我一定要试一试!"

回到家中,盛昱连浇花喂鸟的常课都顾不得,径直奔书房,铺开纸笔。构思久久,方落笔写道:

为获谴重臣,未宜置身事外,请量加任使,严予责成,以裨时难,恭折仰祈圣鉴事:……惟是该王等既以军国重事,贻误于前,若令其投老田园,优游散局,转遂其逸之念,适成其诱卸之心,殊不足以示罚。方今越南正有军事,筹响征兵,该王等于档案尚为谙练,若概易生手,圣躬既恐烦劳,庶务或虞丛脞。况疆事方殷而朝局骤变,他族逼处,更虑有以测我之深浅,于目前大局殊有关系。……恭亲王才力聪明,举朝无出其右,只以沾染习气,不能自振。李鸿藻昧于知人,勒于料事,唯其愚忠不无可取。国步阽危,人才难得。若廷臣中尚有胜于该二臣者,奴才断不敢妄行渎奏。唯是以礼亲王与恭亲王相较,以张之万与李鸿藻较,则弗如远甚。奴才前劾章请严责成,而不敢轻言罢斥,实此之故。可否请旨饬令恭亲王与李鸿藻仍在军机上行走,责令戴罪图功,洗心涤虑,将从前过错,认真改悔。如再不能振作,即当立予诛戮,不止罢斥,如此则责成既专,或可收使过之效,于大局不为无益。奴才愚昧之见,恭折沥陈,不胜战栗待命之至!

细细读来,措词不可谓不巧,但盛昱却忽视了一个事实:

慈禧太后既已处心积虑地要免掉恭亲王,又怎肯收回成命呢?

阳春三月,御花园内百花争艳。由于除掉了恭亲王这块心病,慈禧太后心情格外的舒畅,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日午膳后,慈禧太后也不歇觉了,带着李莲英便去了御花园。

看着那满园春色,慈禧太后忍不住深深吸了几口那新鲜的空气,说道:"莲英,今天这园子怎这么好看?"

"老佛爷,这园子每日都好看,只是因为您心情好,所以……"

"噢!"慈禧太后仿佛恍然大悟,"莲英,你这嘴可真是越来越巧啦。"

李莲英急忙答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实话实说。"忽然间,李莲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惊喜地喊:"老佛爷,快看,那朵牡丹花开得多艳丽!"

慈禧太后顺着李莲英的手指望去,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呀,来了也不是一次两次,怎么连牡丹花、海棠花都分不清?

你再仔细瞧瞧。"

李莲英登时弄了个大红脸,急忙答道:"还是老佛爷您见多识广,奴才怎敢与老佛爷您相比。"

就在这时,李三顺急匆匆地走来,方解了李莲英的窘境。

"老佛爷,折子!"李三顺兴冲冲地说道。

"折子,折子!你就不能让我歇歇?"

"这又是那个盛大人上的,奴才想上次他上折子时老佛爷您……,所以就赶紧送来。"

一听盛昱的折子,慈禧太后来了兴趣,谁知一看竟是让自己收回成命,重新任用恭亲王,脸顿时沉了下来。

李三顺见状顿时慌了,本想能得慈禧太后夸奖几句,谁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急忙向李莲英递眼色。

"老佛爷,不知……"。李莲英小心地问道。

慈禧太后递过折子,说道:"你看看,话都让他说完了,又想让我启用恭王爷,想的倒是挺美的。

李莲英接过折子一看,顿时被那"即当立予诛戮,不止罢斥"吸引住了,灵机一动,说道:"老佛爷,奴才想这话还有些道理,不如就按他所说,再让恭王爷干,一旦事坏,不就可以把他……"

"别说了!"慈禧太后听了他的话,大怒,"你脑子是怎么长得?这事就那么容易,恭王爷不是一般的人,你知道不知道!"

上次云南报销案,李莲英急于求成,没讨到好,这次总想着能讨得慈禧太后欢心,谁想竟惹得慈禧太后大怒,一时间傻呆呆站在那不知说什么好,半天方开口:"老佛爷息怒,都是奴才不好,请老佛爷责罚。"

慈禧太后这会哪顾得上他?她现在满脸子想的都是如何处理这个折子。时事多艰,礼亲王不如恭亲王,既然这样,我就再派个人,看你们还有什么可说,可派谁呢?对,派醇王爷去,这样更便于我控制!想到这里,只见慈禧太后说道:

"莲英,快去传旨:军机处遇紧急要件,着即会同醇亲王商办。"

消息传来,盛昱可傻眼了,本想替恭亲王说几句话,谁知又弄出个醇亲王来。醇亲王乃是光绪皇帝的生身父亲,这样一来。他岂不成了"太上军机大臣"?万一皇帝亲政后他再成了"太上皇",那我盛昱的罪过可就大了!想到这里,也顾不得自己的性命了,拿出纸笔,当下又写了道奏折:……诚以亲王爵秩较崇,有功而赏,赏无可加;有过而罚,罚所不忍,优以思礼而不授以事权,圣谟深造,万世永遵。恭亲王参赞密笏,本属权宜;况醇亲王又非恭亲王之比乎?伏怒皇太后懔遵祖训,收回醇亲王会同商办之懿旨,责成军机处臣尽心翊赞。遇有紧要事件,明降谕旨,发交廷议。询谋佥同,必无败事。醇亲王如有所见,无难具折奏陈,以资采择;或加召对,虚习延访,正不必有会商之名,始可收赞襄之道也。

刚去了恭亲王,谁知又冒出来个盛昱,竟敢又拿祖训压她,慈禧太后不由勃然大怒,喊道:"莲英,传我口谕,盛昱大逆不道,立即处斩!"

"老佛爷,奴才想这……。"李莲英犹豫了一下,说道。

"怎么?","老佛爷息怒,奴才想这盛昱也兴不起什么大浪,不如再下道谕旨,申明一下即可。如果把他斩了,只恐言路上会……。"

听了李莲英的话,慈禧太后想想也有道理,于是又下了道谕旨:

"……据盛昱奏称仁宗睿皇帝(即嘉庆帝)圣训,有诸王向无在军机行走等因。圣谟深远,允宜永遵。惟自垂帘以来,揆度时势,不能不用亲藩,进参机务。此不得已之深衷,当为在廷诸臣所共谅。本月十四日,谕令醇亲王奕譞与诸军机会商事件,本为军机处办理紧要事件而言。并非寻常诸事,概令与闻,亦断不能另派差遣。醇亲王奕譞,再四推辞,磕头恳请,当经曲加奖励,并谕俟皇帝亲政,再降懿旨,始暂时奉命。此中委曲,尔诸臣岂能尽知耶?至军机处政事,委任枢臣,不准推诿,希图卸肩,以专责成。经此次剀切晓谕,在廷诸臣,自当仰体上意,毋得多渎。盛昱等所奏,应毋庸议。

钦此!"

此谕一下,廷臣知慈禧太后心意已定,唯恐言多招祸,再不敢多说什么。盛昱虽想再上奏折,可势单力微,亦只好作罢。

军机处大换血,在人们看来,朝廷的对外政策必将从此为之强硬起来;新政府必将励精图治,振奋精神,同法国侵略者较量一番。可谁想醇亲王奕譞当政后,一改其以往主战之积极态度,从犹豫不决到迅速求和,在对外妥协退让上,甚至比恭亲王走得还远。光绪十年四月初,即命李鸿章与法军越南统帅福禄诺签订了个《中法简明条款》,内称法国约明保全护助中国与越南毗邻的边界;中国将驻北圻军队撤回边界;法国不索赔款,中国同意在中越边境开埠通商等。

即是如此,法人仍不甘心,又大举发动进攻。清军屡战屡败,亏得有个冯子材,拼死力战,毙敌一千多人,取得威震中外的镇南关大捷。慈禧太后看看多少挽回了些颜面,急忙见好就收,于光绪十一年五月授权李鸿章在天津与法国驻华公使巴德诺签订《中法和约》,草草结束战争。从此,法国的势力侵入我国云南、广西,进一步加深了我国西南边疆的危机。败也签约,胜也签约,其腐朽无能可见一斑!

借助于中法战争这个天赐良机,慈禧太后终于如愿以偿的削掉了自己最后一个政敌——手握重权二十余载的恭亲王奕䜣的一切权力,实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愿望——成为一个不受任何约束的拥有绝对权力的太上女皇。对于在这场政争中为她出谋划策的忠实走狗李莲英,慈禧太后自然亦免不了恩宠有加,大大地赏赐一番。

正文 九、的洞房花烛夜

丧失了性功能的大太监李莲英,却偏要娶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当他和新娘欢欢喜喜地拜天地的时候,却收到了一封写着"公鸡下蛋,母鸡打鸣"的贺辞……

常言道:"主子多大,奴才多大。"恭亲王被罢黜后,慈禧太后大权独揽,唯我独尊。而李莲英呢?也更加飞扬跋扈,横行无阻了。以前李莲英见了王公大臣还总要打千问安,如今他见了王公大臣,就象看见一只哈巴狗。那些王公大臣深知"得势的奴才胜其主",对他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得罪之处,即使有苦也只能往肚里咽,唯恐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给自己穿小鞋。按说作为太监能够如此权势熏天,他也该心满意足了,可近来李莲英却总是心神不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你道为啥?原来他也想娶房媳妇!

李莲英是个太监,丧失了性功能,娶妻何为呢?原来他看着别人子孙满堂,心里羡慕!心想我如今要啥有啥,并不比他们差,既然他们能有的,我为什么不能有呢?他也想过过正常人的生活,享受天伦之乐!

太监娶妻,前朝也不是没有先例。远者如东汉桓帝年间的"五侯",即单超、左倌、具瑗、徐璜、唐衡五个太监,"多取良人美女以为姬妾","妻略妇女"。近如明朝宣宗朱瞻基曾亲自赏了两个宫女给宦官为妻,并封之为夫人。虽则如此,可清朝还未有过这种事,李莲英虽有这个念头,但也不知该怎么向慈禧太后说好,李三顺虽说鬼点子多,可这事他也束手无策,李莲英这几日一直为此事发愁。

慈禧太后对花有一种偏爱,她殿里的摆设一般是不变的,唯有盆花随着节气而经常更换。由于正当季节,储秀宫内外更是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儿。殿外画廊下,摆着两盆粉红色的海棠,中间配上两盆金黄色的连翘,使人看了心旷神怡。最东头的一间静室里,摆着两盆葱葱绿绿的南天竹;西头卧室里,摆放着许多茂盛的春兰。慈禧太后小名兰儿,因此对兰花更是情有独钟,每日下朝后,都要摆弄一番,这个时候也是她心情最舒畅的时候。这日下朝回来,慈禧太后正在那浇花,忽然间李莲英愁眉苦脸地走了进来。

"莲英,怎么啦?怎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说出来,我给你作主。"

"老佛爷,奴才……。"话未说完,李莲英就哭了起来。

慈禧太后急忙放下手中的活,问道:"唉呀,到底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呀。"

"奴才母亲年事已高,身子多病。昨日里又来人捎话,说奴才母亲旧病复发,因此奴才……说到这里,李莲英又呜呜哭了起来。

"别哭了。不用担心,那些丫环们自会细心照料的。"

"话是这么说,只是奴才这心里难受啊!"

"那你有什么好的法子!"

一听这话,李莲英立刻停止了哭泣,说道:"老佛爷,奴才想……想娶房媳妇,由她照料奴才母亲,奴才这心里也就踏实了。说到这里,似觉不妥,又赶紧补充道:"这样奴才就能更好地侍奉老佛爷您了。"

慈禧太后想想,人家将亲生儿子送来侍奉自己,不管怎么说自己也该给补偿一下,于是说道:"好了,我答应你!明天你就回去办,给你一个月的假够了吧?"

"够了,够了!奴才谢过老佛爷。"

说完,李莲英赶紧叩头谢恩。转身就往外走,忽听一声:

"回来!"李莲英顿时一愣,赶紧又转过身。

"老佛爷不知还有什么事?"

"跪下!"原来李莲英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慈禧太后心想上次你给我装病,莫不成这次又来骗我?于是说道:"你这大胆的奴才,居然敢骗我!"

李莲英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但嘴上依旧说:"奴才不敢,奴才真没骗老佛爷您呀。"

"即然这样,那好吧!过会我与你一起出宫,去看看你母亲。"

"这,这……"。一听这话,李连英顿时慌了。

"这什么呀,快去准备!"

"老佛爷息怒,奴才罪该万死,欺骗您老人家。奴才母亲身子尚好,只是奴才看见别人子孙满堂,心里羡慕,想娶房媳妇,但怕您老人家不答应,所以就……"李莲英一看瞒不过去,急忙跪地答道。

"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慈禧太后索性假戏真做,喊道。

"奴才再也不敢了,求老佛爷饶了奴才这一次吧!奴才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磕头如捣蒜般的李莲英,慈禧太后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了,起来吧,就你那点花花肠子,也敢来骗我?以后记着点,有什么事就老老实实地说,如果再敢骗我,决不轻饶。"

"奴才记住了,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回到屋里,李莲英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喝着那刚沏好的"铁观音",脑子里又盘算开了。老佛爷这关算是过了,可现在该找谁帮忙呢?总不能自己亲自动手呀!孙毓汶,不行,就他那眼睛,别给自己找个猪八戒回来;礼王爷,也不行,这事不能找他帮忙。那该找谁呢?忽的只见李莲英一拍脑门,喊道:"三顺,快去把刚大人找来!"

刚毅因为上次给李莲英提供了"千年老参"的消息,这会已做了个巡抚的官儿,虽说官比原先没升多少,但油水却大多了,自然这都是因为李莲英的美言。近来因召进京,正准备这几日回山西,一听李莲英找,急忙进宫来见。

"总管,近来身子骨儿可好?"

李莲英笑着说道:"托老佛爷的福,一切都好。"

"不知总管找小弟有什么事?"

"这事吗,说来也挺容易的,"李莲英嘿嘿笑了两声,接着说:"想请你做个月下老。"

刚毅一听,纳闷着问:"给谁呀?"

"费话,自然是咱家了。"

"这……"刚毅闻听,心想你还娶什么媳妇,这不是聋子的耳朵——摆设吗?可又不好明说。

李莲英看他这样子,不冷不热的说道:"怎么?刚大人是不是有什么难处?"

这尊活菩萨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不然自己以后可就完了!想到这里,刚毅急忙说:"没难处,没难处!总管您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吗?"

"你就放心吧,这事老佛爷已经恩准了。不过你那眼睛可得放亮些,不要给咱家……。"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总管您就放心吧,小弟一定全力去办,保您满意!"

送走了刚毅,李莲英收拾好东西,便带着李三顺兴冲冲地回了家。

再说刚毅回去后,也顾不得回山西,便立即拖亲戚找朋友,给李莲英找起了媳妇。谁想几天过去,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长相好的有谁愿意嫁给个太监,守一辈子活寡?有愿意的,但一个个长相太差劲。这可把刚毅急坏了,这事办不好,李莲英会给他好果子吃?

这天,刚毅跑了整整一日,依旧没找到个合适的。回到家里,直觉得腰酸脚疼,躺在床上就不想起来了。夫人一见,忙端了碗燕窝,心疼地说:"这算什么事呀,他想娶老婆,却让您跑前跑后,真是的!"

刚毅一边喝着燕窝,一边说:"有什么办法呀!谁让他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呢?咱不巴结他又怎么有今天?"

"您呀!"

"行了,别说了!"刚毅不耐烦地说道:"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就不能帮我想个办法出来,要知道这事如果办不好,咱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刚夫人一想也是这个理儿,遂打住口,默默思索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刚夫人兴奋的说:"老爷,有办法了!"

"快说,到底是什么法子!"刚毅闻听,也顾不得喝燕窝了,急忙问。

"老爷,就他那样子,谁家闺女愿嫁给他?我看您不如去趟八大胡同,那女子多,姿色也不会太坏……"

"这能成吗?万一让他知道了,岂不更糟?"刚毅半信半疑地回。刚夫人笑着说:"您想想,那女子如果愿意嫁给他,自己难道会说吗?只要您不说,他怎么知道?"

刚毅沉思了许久,方点了点头。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刚毅洗漱完毕,穿上便服,便急急忙忙奔"八大胡同"而去。

这日适逢庙会,前门楼子下,那跑竹马的、抖空竹的、舞龙灯的、吹扑扑腾儿的、吆喝泥娃娃的,人声鼎沸,生气勃勃;红艳艳的山里红、紫溜溜的长甘蔗、白花花的爆米花、黄灿灿的大柿子,五颜六色刹是斑驳,直看得刚毅眼花撩乱,本欲多看看,但一想起给李莲英找媳妇的事,便无心观看了。

进了西河沿,没有多远一拐弯,穿过珠宝市、廊房头条、观音寺,最后来到了陕西巷。进了一个深深的夹道,里面有个小院子。推门刚一进院,就见一个又白又胖、满脸笑容的中年老鸨迎了出来:

哎哟刚大人,您好久没光顾了!今天是那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进屋坐下,喝了两口茶,刚毅便开了口:"去,把你这的姑娘全叫上来。"

这地方刚毅以前也来过几次,老鸨知他出手阔绰,闻言赶紧出去叫人。不大功夫,只见她领着十多个妙龄女子走了上来,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刚毅看了,不觉心花怒放,心想这事总算可以大功告成了。仔细瞧了瞧,只见刚毅指着中间一位皮肤白皙身材窈窈的女子说道:"她留下,你们都出去吧。"

老鸨见状,急忙吩咐:"快,快!都下去。如玉,好好侍奉刚大人!"说完转身欲出门。

"回来,还有事找你商量呢!"

"刚大人,不知还有什么吩咐?"老鸨笑着说道。

"我打算把她赎出去,你说吧,多少银子?"

一听这话,老鸨心里直纳闷,以为刚毅开玩笑,急忙说:

"刚大人,您怎么买这种女子呀?"

"别废话了,说多少银子!"

"契约上写好五千两,不过刚大人您要,就三千两吧。"

不就三千两吗?刚毅从怀中掏出叠银票,扔在桌上,领着那女子便走。回到家里,刚毅方将事情说出来,那女子想想呆在那地方还不如嫁个太监,也便答应了。这么容易?刚毅自己简直都不敢相信,连忙唤过夫人将那女子细细打扮一番,便直接送往酒醋局胡同李莲英府邸。

自那日托刚毅给自己找媳妇,一连五六天,一点消息都没有,可把李莲英急坏了,这日用过午饭正准备去刚毅府,谁想刚一出门,正好碰上。

"刚大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总管您的事,我能不尽心吗?您瞧,还满意吧。"说着刚毅用手向后指了指。

李莲英这才发现,后边还有顶轿子,一女子正走出来。细细端详,只见她身着镶明珠带花边的粉红色裹身旗袍,头上戴着金耳环,银宝簪,手上带着翡翠手镯,珠明玉润,体态窈窕,特别是那双大眼,滴溜儿一转,秋波闪烁,神如带勾,直看得李莲英如醉如痴!

刚毅见状,心里不由一喜:"总管,您看还满意不,如果不行,小弟再重新找个?"

"满意,满意!没想你办事这么周详,咱家一定不会亏待你的。"李莲英笑着说道,接着又转脸问那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张如玉。"那女子娇滴滴的答道,宛苦大家闺秀一般。

"哪的人?"

"山东人。"

"在这做什么来着?"

"给人家做丫环。"那女子红着脸答道。

李莲英听了,觉着差不多,于是便定了下来。

媳妇有了,剩下的事自然就是准备完婚了,当下广发请帖。消息传出,京城哗然。太监娶妻,这在大清朝可还是头一遭。一时间议论纷纷,但多数人只限于私下里说三道四,李莲英是慈禧太后跟前的红人,谁得罪的起?更何况这事还得了慈禧太后的恩准。可谁想却偏偏惹恼了一个人,谁呀?都察院御史朱一新!这朱一新素性耿直,遇事敢言,以不怕死闻名朝野,听到这消息,不由大怒,此等不伦不类之事,岂能袖手旁观?因此上决定找李莲英好好理论一番。

这日午后,李莲英正躺在软椅上,悠闲地品尝着"铁观音",忽听李三顺说都察院御史朱一新来访,不由得一愣,心想我与这朱一新平日里并没甚来往,他来找我作甚?莫不成他听说自己要成亲,也来表示一下?如果能得这位不怕死的言官祝贺,那可太好了。想到这里,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唉哟,我道是谁,原来是朱大人呀,稀客稀客,快快进屋坐。"李莲英笑着招呼道。

待进得屋来,李莲英又开了口,"不知朱大人找咱家有什么事?"

"听说总管打算成亲,不知有没有这事?"

朱一新不冷不热地问道。

"有这事,我还以为朱大人您已知道了,原来您还不知道呀!"

朱一新一听果有此事,冷冷地说:"我想问一下李总管,不知您成亲娶媳妇做什么?"

李莲英本以为朱一新是来向自己道贺的,听了这话,方明白过来,遂不卑不亢地答道:"朱大人,咱家也是人,也要过日子呀。你上有老母,难道咱家就没有了?咱家娶媳妇,让她料理家务,侍奉老母,怎的,难道这又有什么错吗?"

"为人子者,自当恪守孝道,这没有什么错。不过请总管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这些事家人、婢女也可做。"

虽说自己是太监,可李莲英最恨别人把自己当太监看,听了朱一新这话,不由得大怒,喊道:"我说朱大人,你是不是也管得太宽了些,咱家娶个媳妇你也横挑鼻于竖挑眼的,我看你还是别在这瞎操心了,忙你的正事去吧。"

"你讨老婆?成何体统!我身为言官自然要管。"

"那你就管呀,我到要看看你怎么个管法!"李莲英越听越听越气,"告诉你朱大人,咱家讨一个不够,还要讨她十个八个的!"

"无耻之尤,我要叫你讨不成!"

王公大臣见了我还要让三分,你一个小小的御史,也敢对我如此?李莲英再也忍不住了,狂吼道:"咱家偏讨!三顺,送客!"

回到家里,朱一新可真是越想越气,自己堂堂一个御史,竟然让个奴才给赶出大门,这让人听了,还有何颜面可言?决不能就这样算了!"老爷!"朱一新扭头一看,原来是夫人走了过来。

"老爷,您这是何苦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后正宠着那李莲英,你还去碰他!"

朱一新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可我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吃着朝廷的俸禄,自当尽臣子应尽的责任。如果人人都缄默其口,那成什么样子?"

"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您就消消气,当什么也没发生就是了。"夫人急忙安慰道。

"不,这事没完!决不能就这样算了!我还要面见太后!"

朱一新坚定地说。

一听这话,夫人可吓坏了:"老爷,李莲英心毒手黑,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太后一味地宠着他,难道你还不知道!你要知道,这样弄不好会丢了性命的!"

"别说了!这不仅仅是我个人的事,这涉及到朝廷的尊严,你懂吗?别人不说还可,我身为言官,岂能不说!"

第二天一早,朱一新便入宫来见慈禧太后。一听是他,慈禧太后就满脸地不高兴,这些言官,整日吃饱没事干,就知道挑刺!可不见又不好,只得召了进来。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朱一新给太后请安,祝太后万寿无疆!"

慈禧太后懒洋洋地问:"有什么事吗?"

"臣听说太监李莲英要娶亲……"

未等他话说完,慈禧太后已不耐烦了,瞥了朱一新一眼,拉着很长的声音说:"我以为什么军国大事,这等鸡毛蒜皮的事,你也来找我?"

"太后日理万机,臣知晓。只是这样的事,有伤我大清尊严,臣身为言官,不敢不禀明太后,严加制止……"

"这事我知道,他也是人,也有老母需要侍奉,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前朝不也有这事吗?"慈禧太后冷冷地说道。

朱一新依旧反驳道:"正因为前朝有这等事,所以才为后人耻笑。所以,本朝不可效尤。"

"去吧,去吧!放着那么多大事不去做,管人家讨老婆做什么!"

"太后,臣……"

"别说了!"慈禧太后看他这副不依不饶的样子,不由得来了气,喊道:"这事是我恩准的!怎的?是我做的不对吗?退下去!"

却说朱一新回到家里,心想自己全为朝廷尊严着想,谁想却碰了一鼻子灰,越想越不甘心,于是又去鼓动其他言官联名上奏,可叹的是那些言官都不敢得罪李莲英,反劝他死了这条心,再加上夫人苦口婆心相劝,只好姑且作罢。

经过十多天紧锣密鼓的准备,李莲英大喜的日子终于就要来临了。日子订在十六这天,这日子是李莲英专门请白云观老道高云溪为自己选的。自那次宫中闹"鬼",李莲英就迷信起来了,后来虽知道是那尤忠为给慈安太后、弟弟尤义报仇搞的鬼,可毕竟做的亏心事太多,因此索性也信起了教,隔段日子,就去顶礼膜拜一番。

十六这天,酒腊局胡同李府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如同赶庙会一般。门前两边各挂两盏大红"喜"字灯笼,从门口一直到大厅,铺着鲜红的地毯。院内宾朋满座,光大席就设了六处,每处又有二十六桌,取六六大顺之意。如此场面,好不气派!大厅内,李莲英的母亲穿戴一新,端坐在那红木太师椅子上,脖子上挂着那串慈禧太后赏赐的碧玉朝珠。她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看着那些在自己面前作揖问安的大臣们,直高兴得合不拢嘴,那意思好象在说:"你们不是都瞧不起太监吗?看我儿子如何!你们那个比他强……"

由于是李莲英成亲,送礼道贺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上至各部院大臣,下至宫女太监,都送了贺礼;每份贺礼不下几百甚至几千两银子,就连那些地方督府甚至边寨要员,也都派人送了银钱、礼物。那些礼物摆在院子的正中央,占去了好大一块面积,五颜六色的绸缎、晶莹剔透的玉器:……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好不耀眼!其中醇亲王奕譞的贺礼格外引人注目;宝星一座、犀角雕荷莲流杯一个、犀角雕加官进爵杯一个。

如此之场面,就连李莲英也始料未及,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贺礼,李莲英陶醉了……

"总管,日已正午,是时候了吧。"刚毅笑着说道。

李莲英这时才清醒过来,心想怎的连正事都忘了,急忙说:"喔,对,对!马上开始。"

随着刚毅一声"婚礼开始,"新娘子张如玉飘飘逸逸走进了客厅,她大大方方给客人们道了万福,站在李莲英侧后。

那张如玉本就有几分姿色,再经一番细心打扮,更显娇艳!她身着大红色裹身旗袍,旗袍的领边、袖口和胸部的突出部位,镶着爱尔兰花边和细绒带,项挂金项链,熠熠发光;白嫩的皮肤,颀长的身材、凸起的胸臂、窈窕的细腰,颇有些洋女人的体态,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真没想到,总管夫人竟如此迷人!",桂良眨一眨蛤蟆眼,对着孙毓汶的耳朵小声说。

孙毓汶这时看得两眼发直,不由得小声嘀咕说:"是够迷人的,只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说到这里,孙毓汶方明白过来,急忙用手打自己的嘴。

恰在这时,进来两个小太监,手捧地毯,向李莲面说道:

"总管,这是圣母皇太后恩赐的,请您收好。"一听这话,李莲英慌忙跪下,双手接过。连当今大清国圣母皇太后都来了贺礼,这份恩宠,能不让人羡慕吗?看着众人羡慕的目光,只见李莲英摇头晃脑道:"三顺,打开地毯,让各位大人饱饱眼福!"

众人真的是大开眼界,这是一条古朴典雅的丝地毯,看上去光滑,摸起来柔软,四边是百鸟朝凤,四角是黑龟戏水,正中间百花丛中,用金线绣着个"喜"字,除了李莲英,谁能得到这样的恩赐?众人不由得交口称赞!

只见大学士周祖培惊叹道:"制作如此之精绝,真让人叹为观止!这还是平生头一次看到。"

"那是自然了。你不知道吧,这乃是越南国送给太后她老人家的贡品哩!"孙毓汶赶紧开了口,仿佛是要弥补自己刚才的过失。

他说的好,却没想刚毅比他还说的好:"如此珍贵之礼物,也只有咱李总管能得到,众位大人说呢?"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称赞,看着众人那一双双羡慕的眼睛,李莲英真是如醉如痴,有点飘飘然了。婚礼到这时进入了高潮,可谁也没想,就在这时,却发生了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就在众人品头论足之时,一个小太监拿着个大红信封走了进来:"总管,都察院左都御史朱一新朱大人派人送来个贺辞。"一听朱一新,李莲英不由得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地微笑,朱大人,你不是不怕死、遇事敢言吗?怎的到头来却败在我李莲英手上?没想到会有今天吧!想到这里,只见他大声说道:"各位大人,都察院左都御史朱一新大人送来贺辞,请大家听听。"

朱一新可是出了名的不怕死,怎的会送贺辞呢?众人不由得纳闷起来。

李三顺接过信封,展开信纸,清清嗓子,朗声念了起来:

公鸡下蛋,母鸡打鸣;

太监娶妻,无耻之尤。

万堂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那张如玉虽说出身烟花之地,经历过各种场面,可当着这许多王公大臣的面,脸上也挂不住了,只见她尖叫一声,一溜烟似的跑出了客厅。李老夫人坐在红木太师椅上,正陶醉在喜悦之中。听得那几名话,还没反应过来,一见媳妇跑了出去,才明白过来,顿时气昏了过去。喜气洋洋地婚礼,经这一折腾,更加"热闹"了,人们不由得把目光都转向了李莲英。

李莲英这会也气得两眼冒火,真恨不得将朱一新给杀了,但一看到众人的目光,他很快平静了下来,一眨眼,露出不屑于顾的神色,向众人拱手说道:"诸位不必见怪。咱家成亲忘了给朱大人发请帖,想必心里边不痛快,与咱家开个玩笑,没什么,没什么!各位大人请入席吧!"

待安顿好各位王公大臣,李莲英急忙赶奔后堂,李老夫人这会已缓过神来,李莲英看看没什么大事,又赶紧去找那张如玉,大喜的日子没了新娘子怎成?进屋一看,只见她正趴在床上号啕大哭。

"好了,别哭了!快快擦洗一下,大喜的日子哭个啥劲?"

张如玉哽咽道:"那……那朱大人他……"

"什么朱大人,你放心,我决不会轻饶了他!敢和咱家作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李莲英恶狠狠地说道。

好说歹说,终于劝住了那张如玉,二人又重新回到大厅。

那帮王公大臣们经这一变故,那还有心思再呆下去,草草吃了几口饭,便相继告辞而去。

喜气洋洋的婚礼,就这样不欢而散。从此,李莲英便将那朱一新恨在了心上……

正文 十、太监代表大清国阅兵(1)

旅顺口外,北洋水师的十几艘军舰,战旗飘扬,礼炮齐鸣……代表大清国来阅兵的竟是没有男根的大太监——李莲英……

自上次宫中起火,慈禧太后搬进储秀宫,转眼间已几年过去。这储秀宫,乃西六宫中建筑最宏伟的宫殿。光绪十年,虽然中法在越南交战,中日在朝鲜闹纠纷,战报频传,局势紧张,但慈禧太后对此却毫不关心,只想着自己享受取乐。为了给自己祝寿,又下旨重修储秀宫,连同赏赐臣仆,前后耗银一百二十五万两。原本就宏伟的储秀宫经这一装修,更显的富丽堂皇。可谁知没住两年,慈禧太后又住腻了,总觉着这深宫大院,显得太清冷气闷了些。一门心思总想着再换个地方,可想来想去,诺大个紫禁城内竟找不出一处可心的地方来。

这日夜晚,明月当空,慈禧太后坐在铺着黄垫子的太师椅上,以手托腮,闷闷不乐地凝视着空中那圆圆的月亮。站在一边的李莲英看到慈禧太后如此神色,犹如自己失了职,满脸焦急状。心想,老佛爷这几日是怎么回事,茶不思饭不香的?急忙开动他那三十六个转轴、七十二个心眼,也亏得他服侍了慈禧太后这么多年,对慈禧太后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脑子一转,便有了主意。心想她一定是为这件事。从同治十二年她就要重修圆明园,并授意同治帝以"奉养两宫"的名义,下诏修治圆明园,但因国库空虚,恭亲王、醇亲王等王公大臣纷纷劝阻,修园之事不得不搁置起来。现在虽说移居到这富丽堂皇的储秀宫,她毕竟是在这清冷气闷的宫殿住腻了。于是他打破沉寂说道:"老佛爷,依奴才看来这诺大个宫殿也太清冷了些。"

慈禧太后"唉"了一声道:"是清冷了些,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奴才想想心里真替老佛爷您不平。朝廷处处省,处处为地方着想;有个什么事,老佛爷您还掏体已犒赏。可到头来又落个甚?依然是各处都哭穷,都向上伸手,他们何尝想来钱来的不容易?费朝廷多少苦心?就说办洋务的那些大人们,十多年了,钱是花的不少,可办的什么工厂?练的什么兵?买的什么船?洋人打进来照样赔款,成百上千万的银子,就这样乱花,奴才真正心疼。"

"你说这话做甚?"慈禧太后听了半天就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李莲英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奴才是说,把钱扔在水里还能听个响声,成百上千万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白白扔掉,实在可惜!与其由得他们乱花,还不如老佛爷您来花!老佛爷五旬万寿,若不是不敢花钱,能过得那样冷清?奴才想起来心里就难受!……可省来省去又给谁省呢?"说着李莲英竟抽泣起来。

"不要说了!"慈禧太后叹口气道,"这些也都是为了咱大清社稷吗。"

看到慈禧太后这种神态,李莲英知道自己猜对了,于是又大着胆子说道:"老佛爷一心只想着咱大清社稷,想当年咱大清国岂只半壁江山不保?简直就要玩完;要不是老佛爷您镇得住,现在还不定是什么样子呢?可下边人有谁体谅老佛爷您呢?个个不给老佛爷作脸,欺侮老佛爷仁慈,乾隆爷修了那么多园子,没人敢说个不字,老佛爷为国事废寝忘食,操碎了心,要修个园子,他们都上言劝阻,奴才对此就是有点不平!"

绕了大半个圈子,终于说到正题上来,果不出李莲英所料,这番话正中慈禧太后下怀,只见她激动地说:"真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听了这话,李莲英的胆子更壮了许多,只见他说道:"老佛爷您心胸开阔,既有乾隆爷的洪福,也有乾隆爷的英明,乾隆爷能做的,老佛爷为何不能做?当年洋人不是烧了圆明园吗?依奴才看来,如今咱不妨再修个园子,看洋人能动得了它分毫不?"

这番慷慨激昂的话,直听得慈禧太后心潮澎湃,眼眶里不由得充满了激动地泪花。然而回想到同治末年为修圆明园而引起的轩然大波,不由得又心有余悸,犹豫道:"只是……"

"有道是无例不可兴,有例不可废,老佛爷辛苦了这么多年,照祖上规矩皇上也该修个国子孝敬老佛爷您哩!既有祖上规矩,老佛爷还怕什么?"

修园子可不是说说就行的事,那可需要钱呀!慈禧太后虽颇为动心,可没钱不行,于是说道:"算了吧!现在局势紧张,要办海军,一条铁甲船就是一两百万银子,总算起来,少说也要上千万,哪有钱修园子?"

"办海军是国家大事,不可荒废。"李莲英用极有力的声音说:"不过也不见得要那么多钱,只要跟李中堂说说,让他手里紧一点儿不就成了。"

一句话说得慈禧太后喜上眉梢,笑逐颜开。对呀,悄悄提用点银子,暗地里修起来,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想着想着,眼前不由得浮现出一幅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湖光山色,碧波荡漾的园林风景……

说起大清国海军的创建,道路可真说得上是坎坷不平。清政府整顿海防,筹设新式海军,是从七十年代中期开始的。同治十三年,日本武装侵略台湾,清廷强大海师竟受小国凌辱,使得清廷统治集团极为震惊,筹划海防之议于是兴起。前江苏巡抚丁日昌提出《海洋水师章程》六条,建议设立北洋、东洋和南洋三支海军,各设提督一人。经过清朝中央和地方官员讨论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基本上同意了丁日昌的建议,但以"财力未充,势难大举,所以奏请。先就北洋创设水师一军,俟力渐充,就一化三,择要分布。"几经筹划,清政府终于在光绪元年四月二十六日任命李鸿章督办北洋海防事宜、沈葆桢督办南洋海防事宜。至于海军军费,总理衙门议定每年由粤海、闽海等关及江浙等六省厘金项下拨解四百万两,南北各半,但各省拨解多不足额,积欠甚多。光绪三年,河南、山西两省连遭严重旱灾,慈禧太后又从海防经费中借拨赈灾。

每年号称四百万两的海防经费,实际仅得数十万两,如此以来,清廷水师一直无大发展。

光绪十年中法战争中,法国海军突袭福州水师,福州水师几乎全军覆没,十一艘舰船中被毁坏九艘,如此战况,举朝震惊。加之此后外国侵略势力又加深了对中国的进攻,日、英、俄、法纷纷侵占中国的边疆地区。为了应付这种复杂的局势,在洋务派的敦促下,慈禧太后于光绪十一年五月初九,命李鸿章、左宗棠、彭玉麟、张之洞等重臣一定要大办海军,扩充造船工厂,购买铁甲快舰,在台湾、澎湖等地设防。九月初五日,正式设立专管海防事务的海军事务衙门,并派醇亲王奕譞总理海军事务,沿海水师悉归节制调遣,派浮郡王奕泽及李鸿章会同办理;汉军都统善庆、兵部侍郎曾纪泽帮同办理;先从北洋精练水师一支,由李鸿章专司其事。

看声势是准备大干一番,可谁知依旧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说奕譞、奕劻、善庆等人连海上都未曾经历,根本不知何为海军。单就经费一事,就解决不了,当时创建一支海军,并非易事,至少也要几百万两银子。李鸿章奏拨巨款,慈禧太后常常留中不发;延至奏请再三,才由户部勉强筹拨。李鸿章要十万两,户部只拨三四万两;李鸿章要二十万两,户部只拨六七万两。对李鸿章来说,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到了光绪十二年春天,总算七拼八凑地弄到了一批银子,从英、德、美、法等国购进了大小十多艘舰艇。随后又招募兵勇,建成了一支北洋海军舰队。

看着自己历经千难万苦建立起来的北洋舰队,李鸿章真是感慨万千!但他心里明白,如此一支小小的舰队,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想再扩建,无奈朝廷不给经费,最后想想,干脆上了道奏折,称北洋舰队已略具规模,请朝廷派人检阅。李鸿章是怎么想的?他本想通过检阅,使得慈禧太后认识到海军在战争中的重要地位,从而再拨巨款以扩充舰队实力。可谁想却弄巧成拙,不仅没有增加经费,反而将原来预定的经费给削减了许多……

慈禧太后听了李莲英的话,下决心要修颐和园了。可要暗地里让李鸿章挤点银子出来,却不那么容易。李鸿章身为直隶总督,坐镇天津,不能轻易离开,即使召他进京,也难免会走漏风声;想派个人去,却没有恰当的理由。正苦于没有办法之际,谁想李鸿章的折子呈了上来,慈禧太后不由得暗暗窃喜,这下可有办法了!当下便令李莲英传醇亲王奕譞进宫。

却说醇亲王听到李鸿章上奏说北洋舰队已略具规模,请求派员检阅,不由心里纳闷起来,虽说他对海军事情不大懂,可好坏总理海军事务衙门,能不知道朝廷拨了多少银子,能买几艘船吗?听到慈禧太后召见,急忙进宫来,准备就这事向慈禧太后说说。

"醇王爷,"慈禧太后满脸喜色的说,"李鸿章那个折子你看过没有?"

"臣看过了"。

慈禧太后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笑了两声接着说道:"这可太让人高兴了。没想李鸿章还真有两下,短短几年时间,就为咱大清朝建了只象样的舰队,看以后谁还敢来欺侮咱!"

"太后",醇亲王听了她的话,脸色平淡地说:"此事确实可喜可贺。不过依臣看来,此事恐怕……"

"怎么?"

"太后,臣是觉着此事有点蹊跷。自去年下旨在北洋精练水师,虽说颇有成效,但所给经费实在有限。以如此少的经费要办成支象样的海军,非容易之事。"

慈禧太后听罢,不高兴地说道:"不会吧!鸿章一向办事稳妥可靠,怎会虚言呢?再说此乃朝廷第一大事,他决不会欺瞒的,如若想欺瞒,为何还请求派员检阅呢?"

"臣只是不大放心而已。"

"既是如此,那么你就带着善庆、恩佑等人,亲自去看个究竟吧。"

"臣遵旨。"

醇亲王以为事到这就结束了,谁想慈禧太后又开口说道:

"醇王爷,我想让莲英也去一趟,你意下如何?"

听了这话,醇亲王不由纳闷起来,心想这派谁去不好为何偏偏派个太监,莫不成太后怕我欺瞒,想让他作个耳目?但太监出京阅军,也太过于招摇了吧,于是他谨慎回奏道:"太后,这恐怕不大方便吧。"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慈禧太后沉着脸,冷冷地说道。

"这……",醇亲王犹豫了下,说道:"臣的意思是,李总管二品顶戴,职分太高了些。"

"让他带六品的顶子好了。"

看到慈禧太后心意早定,醇亲王亦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勉强答应了下来。

消息一传出,朝野无不为之震惊,派个太监去阅军,这岂不是唐朝监军之祸,复见于今日吗?但众人都慑于慈禧太后的淫威,不敢多说什么。到是那个傻乎乎的守陵大臣、奕贝子奕谟,在妻弟志锐的鼓动下,打算劝醇亲王力争。

这日,奕谟套车直驱太平湖畔醇亲王府,只见王府门前门庭若市,海军衙门、总理衙门、军机处、北洋衙门的官员,纷纷登门,都是为了醇亲王出海检阅北洋舰队,有公事接头,以致奕谟在小客厅内等了有半个多时辰,方始见到醇亲王奕譞。

奕谟与醇亲王是表兄弟,所以见了面也不客气,张口就问:"我说七哥,这次派您去检阅北洋水陆各军,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只是不明白,上头怎会派那李莲英随行?这岂不是唐朝监军之祸,复见于咱大清吗?"

"怎么,外头有什么话?"

"七哥,难道您不知道?外边的议论可多呢,都说太监不准出京,是我朝一项极圣明的家法,理应恪守无违。如果此例一开,那么以后随时都可以派太监赴各省查察军务,地方督抚非七哥您可比,必不能抑制此辈。这样一来,远则唐朝宦官监军之祸,近则前明镇守太监之非,都将重现于今日。"

"你的意思呢?"

"小弟也觉着此事关系甚大,所以来找七哥您。"

对于奕谟,醇亲王可说是了如指掌。心想就你这火爆性子,我如老实相告,你能善罢干休?如果再惹出个好歹那可如何是好?这样想着,便不肯道破真相,索性自己全揽了过来,"是我奏请太后派遣他去的。此时已无法争了。以后我想法子压着他们点就是了。"

一听是醇亲王自己奏请的,奕谟不由得目瞪口呆,骇然问道:"七哥,你怎么这么糊涂呀,那奴才现在权势熏天,还把谁放在眼里?你不想法遏止,怎的还奏请派他随行,这不是更长了他的气焰吗?"

"这……"听了奕谟的话,醇亲王一时间还真不知说什么好,想了半天,方勉强找了一个理由:"唉,我也是一番苦心。

他们这些人整日在深宫养尊处优,不知道时势的艰难,让他们看看外边的情形也好,让他们知道风涛之险,将士之苦,日后稍稍收敛些。"

奕谟微微冷笑:"七哥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呀!不过在我看来,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说不定会更长了深宫的虚骄之气。"

"不会,不会,你就放心吧!对哥哥难道你还不放心吗?"

醇亲王话说到这份上,奕谟也不好再说什么。慈禧太后他敢顶撞,可对于恭、醇二亲王,他却不敢过于放肆,因为这二人都是咸丰帝的亲弟弟,当下只好告辞。

奕谟一走,醇亲王呆呆地站在屋中,想想奕谟说的话,还真有些道理。无奈到此地步,生米将成熟饭,万难挽回。这可如何是好呢?正在心神不定之时,有人来报:"孙大人来了。"

醇亲王不由心头一宽,立即召见。

"莱山",他悄悄问道:"近日里言路上有什么动静?"

孙毓汶知道醇亲王指的是李莲英随行一事,忙答道:"现在还没什么动静,不过以后会怎样,卑职可不敢说。"

"唉!"醇亲王叹口气道:"刚才奕贝子来,说此举可能会助长深宫的虚骄之气。现在想想,还真有些担心,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如果以后再……,那可如何是好呀!"

"王爷不必过于担心,他究竟不似小安子那般飞扬浮躁,卑职想他会自己约束点的。不过王爷既然想到这一层,未雨绸缪也没坏处。"

醇亲王急忙问道:"莱山,快说说,到底该怎么办好?"

这还真把孙毓汶给难住了,醇亲王这个靠山不能得罪;李莲英这棵大树也不能不顾着点。思索良久,方答道:"依卑职看来,王爷不妨下一个手谕,通饬随行人员,不得骚扰需索;如有违反,严办不赦。我想,他心里也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倘若不然,王爷不妨来个杀鸡给猴看,拿个人作个榜样。"

"妙,太妙了!"醇亲王听罢,不由连声称赞,当下便拟了一道手谕,派侍卫送到海军衙门照发。

"还有件事",醇亲王接着问道:"莱山,你估摸着,太后这次派李莲英随行,到底是甚么意思?"

孙毓汶早就从李莲英那听到些风声,可怎敢说出来?只好说道:"北洋练兵,水师也好,海军也好,花的钱可真不少了。依卑职看来,太后可能对此有点疑心,所以派李总管去,想看看实情究竟如何。"

"说得有理!既然这样,我倒要留点神。"

于是第二天便传下话来:这次校阅,务必大张军威。意思自然是要让李莲英震眩于军威,好回去向慈禧太后汇报,觉得这银子没白花。

消息传到天津,李鸿章可真是又喜又忧。喜的是这次醇亲王奕譞亲自来检阅,经费问题可能更有着落;忧的是不知道慈禧太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居然派李莲英随从检阅。李鸿章深知李莲英是慈禧太后的宠监,醇亲王阅兵,让他随行,这是祖宗家法所不允许的,慈禧太后只所以这样做,必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因此整日提心吊胆。醇亲王还好应付,可对李莲英他却不得不加倍小心提防。李莲英的厉害,他可是领教过了……

那还是在光绪初年,有一次慈禧太后降旨,召李鸿章立刻进京议事。李鸿章接旨后,马上携带几个随员,匆匆由天津赶往北京。

那时李莲英虽说还只是个二总管,但由于慈禧太后的宠信,权势已颇不小,大凡官员进宫奏事,都得先给他送点礼,少则几十两,多则上百两,否则就别想见到慈禧太后。李鸿章只知道慈禧太后宠信李莲英,哪晓得他竟敢如此作为?

一路上风尘仆仆,这日,李鸿章抵达京城,稍稍整顿,便匆忙进宫而来。

"李总管,烦劳给通报一声,说李鸿章奉旨前来觐见。"

李鸿章这时已是直隶总督,权高位重。李莲英本想着他一定会给自己备份厚礼,可谁想李鸿章两手空空,于是懒洋洋地说了句:"喔,原来是李中堂呀,实在抱歉,太后这会正歇着,没法通报。"

"李总管,太后宣我有急事,您就上去说声吧。"李鸿章笑着说道。

"中堂大人,不是咱家不给您通报,太后的脾性您难道不了解,歇觉时不许打扰!如果一旦太后怪罪下来,咱家可担待不起呀。"

没办法,等吧!谁想天色色渐黑,李莲英依旧是那句话。

第二天、第三天,一连三天过去,就是没能见着慈太后。李鸿章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好话说了不少,李莲英就是置之不理,直把他气得浑身哆嗦,顿足捶胸。

慈禧太后降下谕旨的第四天,她正在养心殿与恭亲王议事,忽然想起这事,心生疑慈,于是问恭亲王:"恭王爷,这李鸿章为何接旨以后,迟迟不进京来呀?"

"李中堂三日之前就已进京,臣刚才进来还在宫门外见过他,恐怕是没带盘缠吧!"奕䜣冷冷地说了句。

慈禧太后听完,心里就明白了什么事,一语未发,便提笔又写了道懿旨,交与一名小太监,要他立即传李鸿章进殿。

李莲英本想再为难李鸿章,一看慈禧太后又下了道懿旨,只好作罢。

李鸿章见李莲英竟如此作弄他,不由得怒气冲天,心想你一个小小的阉官,竟敢对我如此放肆,待我见了太后先奏你一本,叫你吃不了兜着走!谁想见了慈禧太后,未等他开口,慈禧太后已怒气冲冲地问:"李中堂,为何接旨后迟迟不入宫回话!"

"这……",李鸿章满腹委屈道:"太后息怒,为臣实在委屈。臣接旨后即刻就入京,是总管李莲英不准臣入宫,说太后您正歇觉,臣已在宫门外足足等了三天。"

听了李鸿章的话,慈禧太后再也忍不住,咯咯了笑了起来。李鸿章跪在地上,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愣愣地说:"太后,这是……"

"算啦,谁让你没给他带点东西来呢。"

带东西?我进宫奏事还要给他带东西?李鸿章气鼓鼓地说:"太后,这李莲英也太过嚣张了些,请太后严加处治,让他知道些厉害。"

慈禧太后摆摆手,笑着说道:"好了,消消气!这事就算过去了。"

"太后……"

未等他说完,慈禧太后已不耐烦了:"行了,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何必与他一般见识呢。"

第二天李鸿章返回天津,为这事越想越气,心想我李鸿章为大清朝出力,驰骋疆场,名扬海内,竟被个阉官如此捉弄,也太窝囊了。不行,哪怕是丢了这花翎顶戴,也要杀死你这狗奴才,以解我心头之恨!当下便提笔给李莲英写了一封信,约李莲英赴天津略述友情,以消北京的误会。

李莲英接到信,不由得心花怒放,心想何不趁此去外边风光风光,于是便去找慈禧太后。

"太后,李中堂给奴才来了封信,约奴才去趟天津,您看成不?"说着,李莲英将那封信呈了上去。

看看信中语言诚恳,慈禧太后不禁心动,心想李鸿章这次进宫奏事丢了面子,不如就按他所说,让小李子去圆圆场也好。于是便对李莲英说道:"小李子,你上次也做的太过份了,李鸿章毕竟是咱大清朝的功臣。既然他这么说,你就去趟,向他赔个不是,消消误会。不过要记着,路上别给我再惹出事端来。"

"奴才谢主人隆恩,奴才记着就是了。"

当下李莲英便带着小太监出了京城。一出京城,李莲英便将慈禧太后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路上吃喝玩乐,好不威风!谁知正痛快着呢,慈禧太后却派人快马加鞭赶来,让他立刻回京。李莲英真是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可又不敢不听,只好返回。

"太后,奴才回来了。"李莲英见着慈禧太后,垂头丧气地说道。

"回来就好,你一回来,我这心也放下了。"

李莲英不由得纳闷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您让我去的吗?于是问道:"太后,这是怎么回事呀?"

"你呀!"慈禧太后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平日里那么机灵,怎的这会就糊涂了!你也不想想,李鸿章是老实好惹的人吗?你这次让他吃了闭门羹,他怎会轻易放过你?你莫非忘了小安子是怎么死的?"

经慈禧太后这一指点,李莲英方恍然大悟,想起来真有点后怕,差点中了人家调虎离山之计!

李莲英一出京城,李鸿章就得了消息,内心不由一阵窃喜,心想这下让你也知道我李鸿章的厉害。可谁想两天过去,仍不见李莲英来,不由得心急如焚,惟恐计策被识破,忧心忡忡。派人一打听,方知李莲英出京不远,又被慈禧太后派人给追了回去。这下可把李鸿章吓得心惊肉跳、六神无主了,深知此计已被慈禧太后识破,不由得倒叹一口凉气,呆呆地愣住了。思来想去倘或慈禧太后追究下来,怎么答对呢?急忙令人唤来儿子李经方。

"父亲,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后正宠着那李莲英,何苦去招惹他呢。"李经方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满腹牢骚。

"别说了!"李鸿章本想让他给自己拿个主意,一听这话,不由得来了气,"是他招惹我还是我招惹他?让你来是给老子拿主意,不是让你来发牢骚!"

李经方还真不愧留过几年洋,脑子一转便想出个主意:

"父亲,那李莲英不是贪财吗,依孩儿看来,不如修书一封,叙叙交情,再送些银两了事。"

想想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当下便让李经方修书一封,大意是:京师拜见以后,本想邀总管来津一晤,略叙友情,迩闻朝中公务繁忙,不能脱身,甚感遗恨。今差人送上白银二十万两,为数微微,请勿见怪,太后面前,还望总管多多关照。他日赴京,鸿章定当登门拜访。

看了李鸿章来信,李莲英不由得哈哈大笑,脱口而出:

"堂堂李中堂,总算被我拿下马来。"堂堂一品大员,却被个李莲英治了个服服贴贴,恐怕这也是在李鸿章一生中,感到最耻辱的事情。

有了这段苦衷,李鸿章能不加倍小心提防吗?当时因为天津需内没有合适的馆舍下塌,便以城南外海光寺为行辕,做为醇亲王奕䜣办公、休息的地方;海光寺墙外的淮军营制造局,做为都统善庆、副都统恩佑的下榻处。以皖南镇史宏祖带领百名马队负责警示寺内各门,出则前导后护。这些好安排,可李莲英住哪呢?当然他不能与醇亲王相比,但是比都统善庆、副都统恩佑差得太远了也不行。左思右想,最后终于想到个好地方——离淮军行营制造局不远的紫林书院。它是明末一位大臣遗下的产业,四周苍松翠竹,鸟语蝉鸣,花草遍野,清幽闲旷。

地方是有了,可还有更让李鸿章头痛的事,那就是房内的规格问题。李鸿章心里十分明白,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内廷副总管,本来应该是主子与奴才的关系。可李莲英却非一般奴才,如果伺候的不周,在太后面前添油加醋地说上几句,可就够他受的了。但不按等级差别招待,又怕醇亲王怪罪下来,急得李鸿章团团乱转。还亏得儿子李经方点子多,想出了一个较为妥善的办法:以房屋的大小、偏正来显示王爷和总管的区别;但内部的陈设布置,李总管的房子要注意讲究,陈列诸品既要富丽堂皇,又要文雅宜人。布置完毕,李鸿章又亲自检查了一遍,对醇亲王的房间简略地看了看就算了事;对李莲英的房间则特别精心,审视挑剔了一番,又命侍从本着清静、文雅、富丽堂皇的要求重新布置方始作罢。

四月十三日一大早,李鸿章便头戴珊瑚顶戴、身穿五爪蟒袍,外罩锦鸡补子马褂,率领着北洋水师及天津地方官员亲赴河口迎接。正午时分,醇亲王、李莲英一行浩浩荡荡抵达天津,但听一声"奏乐",一群不伦不类、土洋结合的军乐队便吹打了起来。李鸿章急步上前,彬彬有礼地请过对安,谒过醇亲王,再与李莲英见礼言欢,殷勤道问。然后车水马龙护送两位钦差大臣,前往行辕下榻。

夜幕降临,海面异常平静,醇亲王一行登船出海,坐的是北洋舰队最大的一艘军舰——定远舰。舰上最大的一间舱房,也就是定远舰管带,总兵衔补用副将刘步蟾的专舱,重新布置,改为醇亲王的卧室;其次一间,本是李鸿章所用,特为留给李莲英。专门办这趟差使的天津海关周馥,亲自领着李莲英进舱,原以为一定会得几句夸奖,那知不然!

"周大人",头戴六品花翎顶戴,穿一身灰布衣服的李莲英问道:"莫非船上的舱房,都如此宽敞明亮,怎的这间舱与王爷的竟差不多了?"

"总管说哪的话呀!兵船的规矩,最好的一间留给管带,也就是王爷住的那间;再下来就数管驾所用的一间,特为留给总管您。"

"喔,"李莲英仿佛恍然大悟,在房里转了转,问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规矩,那么李中堂呢,他住哪儿?"

周馥答道:"中堂大人是主人,用的一间比这小些。"

"这怎么可以呢?"李莲英摇头说道:"李中堂是主人,他乃高品大员,为咱大清朝驰骋疆场,名扬海内。咱家岂能与他相提并论,你替我换个地方。"

周馥心说你还假客气啥呢?谁不知道你的品行,因而笑着说道:"总管不必客气,这一切全是中堂大人吩咐的。"

"李中堂是敬其主而尊其仆!咱家岂能没有个轻重分寸?周大人,如果真没地方换,也不要紧,我看王爷舱边的那间套房,倒挺不错的,咱家就住那得了。"

你道李莲英为啥这般客气,原来这次出京前,慈禧太后曾一再叮嘱他要格外谨慎,切不可因贪图享乐走漏了半点风声。加上他这次是与醇亲王一起来的,心里也有点怕,唯恐一着不慎,落个安德海那样的下场!

再说周馥听了李莲英的话,直想笑掉大牙,原来那个套间是"洋茅房",李莲英不识白磁抽水的"洋马桶",竟要在那里住下,当然他不敢明说,否则李莲英脸上怎挂得住?只好答应找李鸿章请示一下。

此刻李鸿章正穿一身宁绸夹袄裤,赤足坐在铜床上,让侍从给自己洗着那双长满了鸡眼的脚。一听周馥的话,不由得捧腹大笑,但旋即便止住。但就这一点看,这李莲英远非安德海能比。越是如此,说明越有文章。想到这里,只听李鸿章说道:"你拿你那间舱给他,你自己找个地方挤一挤。记着,此人可不比安德海,一定要小心侍候,不得有半点差错!"

正文 十、太监代表大清国阅兵(2)

蓝色的海洋波涛汹涌,天水相连,海风习习。第二天一早,李莲英便忙开了,又是端水,又是送饭,有条不紊。直看得醇亲王内心佩服不已,怪不得太后少不得他这么一个人!

一想到慈禧太后,醇亲王立刻便生警觉,因而提高声音说道:"莲英,歇着吧!你也是李中堂的客人,不必为我费神。"

"老佛爷交代过的,让奴才侍候王爷。"李莲英笑着说,"就是老佛爷不交代,奴才不也该在这侍候吗?"

"行了!你也是奉太后旨意出来的,何必还讲这些礼数!"

再三劝阻,李莲英方歇手,但却依旧守着他的规矩,悄悄肃立在门口;见到李鸿章也照样请安,一点都没了往日作威作富的样子。醇亲王看了,心里直纳闷,这是怎么回事?莫非平日里传言有假不成?

晚饭过后,旅顺已经在望,码头上灯笼火把不计其数,宛若白昼一般。旅顺守将、四川提督宋庆,身穿黄马褂,头戴双眼花翎,率领着属下将官,早早已在道旁跪接。如此壮观之场面,李莲英不由得有点飘飘然了,站在醇亲王身后,俨然一副钦差大臣的样子。可惜的是时候不早,醇亲王下令一切繁文褥节,概行均免。

终于到了检阅海军的日子。这一日阳光煦暖,海面上风平浪静。一大早,醇亲王便身穿黄行装,上罩五爪金龙四团石青褂,头戴三眼花翎宝石顶的凉帽,坐上红色洒金的大轿,在震耳欲聋的号炮和乐声中与李莲英等人来到了演武台。

演武台搭在旅顺港口左面的黄金山上。黄金山三面环水,一端连着陆地,其上坦荡如砥,演武台就搭在山前临水之处,站在台上,俯视那一望无尽的海面,真让人有海阔天空,心旷神怡之感,且不说是观看海军操练,仅只站在台上把酒临风一番,便已是莫大的享受。

海面上十多艘军舰一字排开,有北洋海军的定远、镇远、济远三铁甲船;超勇、扬威两条快船;以及属于南洋水师,由福建船政局制造的开济、南琛、南瑞等战船。随着李鸿章一声令下,会操开始。

顿时只见十几艘军舰战旗飘扬,成一条线,一艘艘鸣着汽笛、劈波斩浪而来,身着灰蓝色军装的北洋海军官兵整齐地肃立在甲板上。当经演武台时,各舰礼炮齐鸣二十一响,向两位钦差大臣表示敬意。如此威武壮观之场面,李莲英平生可还是第一次见到。看着那飞弛而去的军舰,忍不住向李鸿章说道:"李中堂,这么快呀!当年李太白如果是乘此疾下,该有万里江陵一日还之说了!"

"这还不快!"李鸿章无限感慨道:"英、法等国卖给咱的这些船其实都早已落伍了,如若太后还能拨些款子,重新购进更好的舰船,那比这还要快得多呢。"

"那还了得,再快了人怎么受的了呀?"李莲英张着大嘴问道。

"李总管,鸟疾飞鱼游走,都比火车、轮船还要快呢,人家西洋早就研制加速设备,让火车、轮船越来越快,他们都能受得了,咱们难道就不行吗?"

"当然行,当然行!"

接着开始操演阵法,十多条船前进后退,左右转弯,行动如一,颇为壮观,直看得李莲英眼花撩乱,连声称好。赞赏之余,不免困惑,忍不住又开了口:"中堂,海面如此辽阔,这么多的船只,是如何指挥的呀,竟能如此整齐统一?"

"禹庭"李鸿章转脸向北洋水师大将、天津镇总兵丁汝昌说:"你给李总管说说。"

"回总管的话,白天打旗联络,叫旗语,晚上则用灯号。"

"是由谁指挥呢?"

"由旗舰指挥,今天镇远舰是旗舰。"

"那旗舰又由谁指挥呢?"李莲英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这可把丁汝昌给难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李鸿章见状,忙说道:"今天自然是由王爷指挥了。"

听了这话,李莲英才仿佛明白了。谁知不一会儿,又想问,忽然看见坐在旁边的醇亲王正瞅着自己,李莲英急忙止住,以为醇亲王心有不满之意。其实醇亲王和李莲英一样,都是门外汉,根本不懂得海军操练一事,但他好歹是总理海军事务大臣,如果问这事,岂不惹人笑话?正好李莲英替他开了口,谁知刚有了点兴趣,李莲英却打住了,于是说道:"我看现在的阵法好象是一字长蛇阵,鸿章,既然莲英感兴趣,你就传令让改为二龙抢珠阵法吧。"

李鸿章当即遣派一艘快艇,追上镇远舰,传达命令。时间不长,只见镇远舰上红、蓝二旗交叉三挥,打出旗语。刹那间,首尾衔接的一条"长蛇",渐化为"人"字形,镇远舰居中,左右各六舰,以双龙入海之势向黄金山驶来,鸣炮致敬。

这下来便是最重要的一个节目:"轰船"。为了应付这次检阅,北洋衙门特地从轮船招商局低价买来一些旧船,作为靶船,桅杆特高,上悬五颜六色的旗子。此外还有大小不等,飘浮在海面的许多目标,远远望去,如一片片小小的树叶。

只听一声令下,首先是海口东西两面山上炮台的几十门大炮一齐开火,参差交叉,织成一道激烈的火网,封锁住入口的海道。接着只见南北洋十多艘战舰东西两面排开,头尾南北炮口直对靶船开火,刹那间,火光、硝烟、轰响,海面腾起滔天巨浪,来犯之"敌舰"粉碎殆尽,如碎屑激荡在汹涌浪中、滔滔海上。

"好,太好了!"李莲英被这场面深深地吸引住了,忍不住连声称赞。倒是把个醇亲王看得心惊肉跳,也难怪,自小生长王府,哪见过这种阵仗?直到李鸿章递上望远镜,方大梦初醒。

"王爷、总管,现在是单炮实射,您们顺着方阵左前排第一只靶船看,一只只地打。"

醇亲王定眼望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海面上已再次出现五十只靶船。

又是一声令下。嘭!一声巨响一道硝烟腾起,左首第一只靶船应声粉碎。刹时海面激荡、起伏不已,其余的靶船飘荡不已。按说下面的靶射当然不容易,谁想随着又一声令下,嘭、嘭、蟛,四十九声炮响,依次腾起四十九股巨浪,剩余的靶船一只一只依次粉碎,真是弹无虚发。

"太精彩了!"醇亲王看后,虽说心有余悸,也忍不住夸了句。

能得到王爷的称赞可不容易呀!李鸿章见状,急忙令人取来纸笔,说道:"王爷,您就尽兴提首诗吧?"

醇亲王接过纸笔,情绪激动地一挥而就:

黄金山顶炮台阅南北洋战舰合操海门习战迈昆明,骇浪惊涛互搅萦。

一炬灰飞腾赤壁,八方雷彻裂沦瀛。

星罗势扼关山险,机捩功从掌握成。

绝顶开颜还太息,天心未厌失人情。

随后,转脸向依旧有点飘飘然的李莲英问道:"莲英,你觉着怎么样啊?"

"好,太好了!奴才从未见过这么好的诗。"李莲英忙迭不连声道。

"我说的是操练。"

"喔,回王爷话,奴才觉着真是精彩纷呈、弹无虚发。"

"你知道就是了。回去跟太后回奏,海军办得不错!很值得在这上头花钱。"醇王又道,"旅顺北洋的门户,守护得极严,请太后放心。"

"奴才知晓,奴才一定如实回奏。"

那恭顺小心、谨守本分的样子,直看得众人无不咋舌称奇,深感意外。在他们想象中,李莲英即便不是法门寺中的刘瑾,也该是连环套中的染九公。畿辅的不少官员,曾亲眼目睹过安德海当年经通州、过天津、沿运河南下的那种气派,两者相比,更使人难以相信李莲英是慈禧太后面前说一不二的大总管。

只有李鸿章因为他如此,反而格外重视,急忙找个空召来周馥等人,说道:"我与你们说过,此人不比安德海,要小心提防。现在看来,越有深不可测的样子,你们想想,该如何摸摸他的底才好。"

"太监总是太监,没有不喜欢戴高帽子的。"周馥很起劲地说,"我们吹他、捧他,不信他不受用"。

"谈何容易!"李鸿章摇头说道,"你不可过于自信。他远涉风涛,还委屈戴个六品顶戴,必有所求。难道醇亲王爷没人侍候,太后特意派他来照料?不会的!你尽量找机会跟他接近,想法子摸摸底。"

"是,卑职一定尽力。"

回到行辕,李莲英依旧兴奋不已,索性让人搬个椅子,坐在院中细细回味起来。太精彩了,如果是真刀真枪打,那可就更带劲了,想来老佛爷也没见过如此场面,回后一定细细讲于她听。一想到慈禧太后,李莲英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使命,这么多天了,还没机会,如果这样下去回去可怎么向老佛爷交待呀?唉,王爷也真是的,精力这么充沛,就不能给咱家点机会。

"总管,天津海关道周馥周大人求见。"一个小太监这时上前说道。

咱家与他平日里素无交往,他来干什么?对呀,我何不从他这先探探底细。想到这里,只见李莲英一拍大脚,喊道:

"快,快快有请。"

"卑职周馥给总管请安。"

"唉哟,周大人呀,快快请坐。"

周馥是奉了李鸿章的命令,想来探探口风,巴结还来不及,哪敢就坐?忙连声说道:"卑职不敢,卑职不敢。卑职早闻总管大名,如雷贯耳,只是无缘拜会,今日特来向总管问安。这点东西,是卑职的一点心意,请总管笑纳。"

"周大人太客气了。"李莲英说着接过东西,"咱家只不过是服侍老佛爷的一个奴才罢了,将来老无所养,死也对不起父母生身之恩呐。对了,这是……。!

"这是法国领事送与中堂的葡萄酒,卑职有幸得了几瓶,特来送与总管,实在是不成敬意。"

"说葡萄酒活血,是不是?"

"对了!这种酒养颜活血,药性王道,常服自有效验。总管每日服侍太后,从早到晚。总要有龙马精神才能对付得下来。所以……"

"好,太好了。"

说着李莲英便将周馥拉着坐下。寒暄几句,李莲英便转入正题,先是问北洋衙门聘请洋人的薪水,接下来问到北洋所收"海防捐"的实数,谈来谈去就是不离钱字。周馥不由得生了戒心,小心地敷衍着。

不过就他那点本事,怎是李莲英的对手?提到购船经费,终于让李莲英问出花样来了。

"周大人,咱跟外国人买船,也是付给现银吗?"

"不是,要买了英镑汇去方可。"

"没看出来周大人还见识挺广的!不知到哪去买啊?"

听了李莲英的夸奖,周馥便口没遮拦了,很起劲地说道:

"回总管的话,那家洋行都可以买,不过咱们总是买汇丰银行的。"

"这是为什么呢?莫非与汇丰银行买,可以给咱少算一点儿?"

"不是这样!镑价是一律的,逐日行情不同,是高是低,要看外国电报来挂牌。"周馥答说,"至于专买汇丰洋行的,是因为海军经费存在它那生息。"

一听这话,李莲英不由得心花怒放,北洋果然还存有款子,这可好办多了。于是又不动声色的问道:"外国银行的利息怎么样?想来比咱们的银号钱庄要高点吧,不然也不会存它那去。"

周馥刚才话一出口,心里就后悔不已,不该将北洋实情说出来。这会看李莲英又问起,立刻学了个乖,不肯透露确数:"也不见得,而且存的是活期,比定期的还低。"

"既是如此,何不存在咱的钱号钱庄里,图个啥呢?"

"洋人做买卖,一切照合同办事,比较靠得住。还有……"话到口边,周馥不由得打住。

然后漏洞已经出现,李莲英岂肯轻易放过,只听他接着说道:"怎的?周大人不想说与咱家听吗?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吧。"说着脸便沉了下来。

周馥哪有胆子得罪他?顿时骑虎难下,思索良久,方答道:"总管息怒,卑职说来就是。洋人做买卖,最看重主顾,不论谁的银子存在他那里,不但靠得住,而且有人去查,他们也不会透露出来的。"

"奉旨去查难道都不行吗?"

"这……"周馥犹豫了一下,说道:"外国银行都有他们国家的公使管辖,太后的懿旨行不到那儿。"

"原来如此,真没想到这里边还有这么大的学问。"说到这里,李莲英连打了几个哈欠。

周馥奉命来探底细,没想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倒让李莲英探得许多消息,正想开口再问,谁料李莲英来了这么一手,当下只好说道:"时候不早了,总管早些安歇,卑职告退了。"

"好,改日再会。"说着李莲英便将那周馥送出了门。

第二天,原定检阅鱼雷艇打靶。李莲英由于昨晚太过兴奋,起来已是日头东升,慌忙穿好衣服直奔演武台,谁知到那一看,醇亲王还未到,不由得纳闷。

"中堂,王爷今……,"

"王爷咋晚偶感风寒,今日不能前来。"

听得醇亲王不来,可把个李莲英高兴坏了,连忙询问李鸿章是不是现在开始检阅。李鸿章因为醇亲王未来,本想取消这次检阅,可一看李莲英那副样子,又不好说什么,只得吩咐开始检阅。

于是,演武台前旗杆上一面金黄大旗,冉冉升起;待升至顶端,只见海面上激起一条条白色的浪花,鱼雷艇如水蛇似地,窜了出去。只听隆隆巨响,硝烟迷漫。盏茶功夫,炮停烟消,海面上浮满了散碎的木片什物。

"中堂,这么多鱼雷艇,咱家还是头一次看到,太精彩了!"

李莲英忍不住说道。

"只有五条。"

"什么?"李莲英听后目瞪口呆,"只有五条呀,看上去倒像有几十条似的。"

李鸿章无限感慨道:"这鱼雷艇乃破敌的利器!海面辽阔,如想防护南北角,就得要上百条方够用,只是如今经费紧张,买不起呀!还请总管回去后向太后多多美言几句才是。"

对呀,我何不趁此机会将老佛爷的意思说与他呢。想到这里,李莲英向左右瞅了几眼。李鸿章见状,知有话说,连忙摒退左右,问道:"总管,不知太后这次有什么吩咐?"

"其实也没什么事。"李莲英轻松说道,"皇上现在也大了,老佛爷准备撤帘归政,按祖上的规矩,应该修个园子,奉养老佛爷。中堂,您说是吗?"

"是的,应该修。"李鸿章满腹狐疑道。

"老佛爷的意思,是想修修清漪园。只是现在缺钱使……"

听到这里,李鸿章顿生戒心,莫不成又把主意打到我这来了?于是急忙说:"这事应该由户部负责才是。"

"这事是该户部管,"李莲英笑笑说道:"只是户部现在手头也紧,老佛爷的意思是,看您能不能给挤点,等过阵子再补上。"

一年就给我这么点钱,还要挪用呀!这海军到底还建设不建设了?李鸿章一听又要从自己这里要钱,不由得急了:

"总管,我这儿每年预拨多少银子,实到多少,想必您也有个耳闻。我这实在紧张,您能不能向太后给美言几句?"

"中堂实乃天下第一重臣骁将,我一定把水师盛况如实向老佛爷禀报。"李莲英不冷不热地说道:"不过我听说北洋衙门还有笔款子存在汇丰洋行,中堂您看这事是不是也向老佛爷说说?"

"这……"李鸿章没想到这点底细也让李莲英摸了去,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对,"总管,北洋衙门确实在汇丰银行有笔款子。不过这是准备用来买船的,三个月后船就到,如果到时拿不出钱,那可就……"

没等他话说完,李莲英已开了口:"中堂只管放心就是了。

建设海军乃当前第一要务,老佛爷能不知晓?现在您就先解解急,到时老佛爷一定会再给您拨款了的。"

李鸿章唯恐慈禧太后来个刘备借荆州——只借不还,苦思良久,勉强又找了个理由:"为太后修造清漪园,鸿章现应效力,只是人言可畏如之奈何?"

"中堂尽管放心。"李莲英一听李鸿章松了口,胸有成竹地说道:"您想想,这清漪园是当年乾隆爷操练水师的地方,依山傍水,地势雄伟,我们在此建个京师水操学堂,一来操练海海军,二来孝敬老佛爷,这一举两得、顺理成章的事情,谁能说出个不字来呢?恐怕到那时候,中堂您更要加官进爵了。"说完,李莲笑哈哈地笑起来。

李鸿章明知此举乃皮里抽筋,釜底抽薪,不是建军大计,但这是慈禧太后的主意,岂敢违抗?只好顺水推舟,默许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一行人登上一艘巨大的巡洋舰,劈波斩浪,返回天津行辕。歇息几日,便打道回京。临回前,李鸿章又背着醇亲王见了一回李莲英,将两个嵌在水晶球内的指南针托给慈禧太后带回去。又送了五万两银子与李莲英,求他在慈禧太后面前多多美言。公事私事一齐办,李莲英自然心花怒放,不过带着回京怎成?当下便托人在天津备置砖瓦木料,运回故里,营造庄园。

自从李莲英走后,慈禧太后可真是望眼欲穿。这日闻得醇亲王一行回京,急忙召见。

"醇王爷,北洋海军是否如李鸿章所奏?"慈禧太后笑着问。

"回太后的话,李中堂所言不虚,我北洋海军确已初具规模,依臣看来,战斗力不弱,陆军官兵骁勇善战,一改往日疏懒迟缓的状态;水师官兵确实了得,实战演习,弹无虚发。不过……"说到这里,醇亲王犹豫了一下,"海面辽阔,现在的舰只远不能应付过来,应该加速购买新舰,方是上策。"

慈禧太后那管什么舰只多少,这会她满脸子都是钱的事,听了醇亲王的话,于是问:"照你这次去看的情形,将来还得要有大把银子花下去了。怎么样筹款,你跟李鸿章谈过没有?"

"谈过了。办法是有几个,不过一时还不宜明示",醇亲王答道:"海防新捐,限期将到,臣想应该展限些日子。现在直隶的报捐者甚是踊跃,对北洋的入款,大有关系。"

"可以,这些你看着办就是了。除了户部筹划的法子外,你觉着还有什么可行的生财之道?"慈禧太后接着问。

"北洋的安危,不仅直接关系到京师的安全,而且与咱大清江山社稷有莫大关系。海军是国家的海军,所以臣想办海军应由各主量力筹措,由海军衙门统筹运用。"

"好吧,等将来正式建军的时候,分谕各省照办就是了。

北洋衙门现在还有款子吗?"

"臣不大清楚。"醇亲王谨慎答道。

"怎么这等重要的事都不清楚?"慈禧太后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转了个话题,"莲英这次与你出去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守规矩的地方?你可不得欺瞒!"

"臣不敢欺瞒太后。莲英这次与臣出去,行为举止,实在是臣始料未及的。"

不等慈禧太后动问,醇亲王便大赞李莲英如何安份守己,知分寸;尤其是谢绝外客,苞苴不入,那种操守,着实可靠,因此大小衙门的官员,对他不仅佩服,而且敬重,都说这是皇太后知人善任,法度严明,所以派出去的太监,才会如此守法尽礼。

慈禧太后就喜欢别人给他戴高帽子,不过这会她关心的是李鸿章是否能够她挤点银子,所以听醇亲王很起劲的说完,只淡漠地说了句:"他能如此懂得规矩,就算他的造化。好了,你下去歇着吧。"

待得醇亲王一退出,慈禧太后便迫不急待地问李莲英:

"莲英,快说!这次去情况究竟如何?"

"老佛爷,王爷所说句句属实。"接着,李莲英便绘声绘色的描绘起操练的情形,他本来就口才好,善于讲故事,再经过一番添油加醋,直将那操练的场面描述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他是越说越有劲,可慈禧太后却越听越不耐烦,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行了!你忘了你是去做什么的?尽是说些废话!"

"老佛爷息怒",李莲英这才缓过神来,依旧笑着说道,"老佛爷交待下的事,奴才怎敢忘了?奴才都已办妥了!"

"这么说李鸿章是答应了?"

"是的。刚开始他还直哭穷,说什么没银了,连军舰都买不起,哪来得银子修园子?不过奴才一将他的老底端出来,他就束手就擒了,原来北洋衙门在那什么汇丰银行里还存着笔款子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慈禧太后饶有兴趣地问。

看慈禧太后颇感兴趣,李莲英更是带劲了,接着说道:

"这老狐狸挺狡猾的。派了个什么叫周馥的,是天津海关道,来奴才这探虚实。他哪是奴才的对手?三言两语就让奴才给套了出来。喔,对了!听那周馥说,这银子一旦存在外国银行里,就没办法查了,连老佛爷您的懿旨都不行,奴才想这里面更是有鬼。"

"嗯,是这样。"慈禧太后想想办海军必竟是件大事,可别出什么乱子,因此上又问:"依你看,北洋海军的实力到底如何?不可欺瞒,知道吗?"

"奴才不敢,依奴才看,实力非同凡响,这下如果……如果还有谁敢欺负咱大清,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的舰只是不是够用了?"慈禧太后依旧不放心地问。

"老佛爷您就放心吧,足够了,即使真的应付不过来,过阵子再买也不迟呀。与其让他们把钱存在银行里,倒不如老佛爷您先用着。"

一句话说到慈禧太后的心坎里。对呀,与其这样,我何不先用着,过阵子再拨给他不就在了。看着她那贴己的奴才,慈禧太后会心地笑了。莲英,这次出去你办的不错,应该好好奖赏一下。从明天起,你就是咱大清朝的内廷总管了。"

什么?内廷总管?李莲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站在那愣了半天,方缓过神来,急忙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般说道:"奴才谢过老佛爷!奴才谢过老佛爷!"

"起来吧,瞧你那傻乎乎的样。"看着李莲英那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慈禧太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如果不是刘总管识趣,你还不定要等多长日子呢。"

"那他……"

"他出宫做道人了。"

这刘总管是谁呀?他姓刘名多生,自幼由于家贫入宫作了太监,为人极是本份,守法尽礼,因此一步步由侍从太监、首领太监升至内廷总管。虽说做了内廷总管,可刘多生依旧安份守己,没有丝毫骄纵之气,平日里对太后尽职尽责,对小太监们极尽关怀。慈禧太后虽说一心想让李莲英做总管太监,可怎好无缘无故地将这个安份守己、入宫三十多年的刘多生免掉?正在这个当儿,谁想刘多生目睹慈禧太后对李莲英格外宠爱,担心自己一旦失宠,前景不妙,便以年岁大了为理由,奏请慈禧太后出宫,去白云观做道人。慈禧太后正愁没法子,一看他自己奏请出宫,自然是即刻准奏。

李莲英的权势威风,本就炙手可热,做了内廷总管,爬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宝座,更是踌躇满志、鼻孔朝天了。谁料想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曾经给他送过"贺辞"的御史朱一新却上了道奏折……

唐朝宦官监军之祸,前明"镇守太监"之非,都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莲英天津阅兵,本已使得京城沸沸扬扬,谁想一回来,竟又当上了内廷总管。此举怎能不引起朝野志士仁人的重视?一时间,议论纷纷,人们莫不担心慈禧太后会走唐、明复辙,开太监监军之例。御史朱一新,耳濡目染,更是忧心忡忡。适值山东、山西、四川、福建等省相继发生水灾,遂决定冒生命之险,上疏慈禧太后,遇灾修省。

"老爷,此举万万不可呀,上次惹的祸难道不够大吗?"朱夫人忧心如焚道。

朱一新坐在桌前,两眼凝视着桌上那微弱的烛光,沉思了许久,方开口说道:"夫人,你的心思我懂,但此事干系甚大,我不能熟视无睹。你也略读诗书,唐代宦官监军所造成的祸患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难道忍心看着我大清社稷,就这样丧送在一个奴才手里吗?"

"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朱一新答道:"防患于未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后悔都来不及!"

"我懂得这些。只是我心里……"说到这里,朱夫人禁不住泪流满面。

"夫人,不要难过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清,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亦无所悔!到时,你带着云儿回老家去,不要因而伤心……"

"老爷,"朱夫人痛哭流涕道,"朝中那么多王公大臣,都三缄其口,为什么偏偏您一定要这样做呢。"

"朝政如此,实在让人痛心。我身为言官,就当恪尽职守,怎能于他人相比?你不要再说了!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去吧。"

望着那满眼泪水、默默离去的妻子,朱一新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如泉涌般流了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朱一新便拜别妻儿,毅然进宫而来。慈禧太后用过早膳,正在那摆弄她那些香气扑鼻的花儿,听得朱一新进宫求见,脸顿时便拉了下来。

"朱御史,有什么事就说吧。"慈禧太后冷冷地说道。

"臣有疏上呈。"

"既有折子呈上,何不经过军机处?以后记着点!莲英,递上来。"

折子已被泪水浸得褶皱不平,但这些毫丝未引起慈禧太后的同情、重视,相反,她的脸色愈加难看了……

"我朝家法,严驭宦寺。世祖宫中立铁牌,更亿万年,昭为法守。圣母垂帘,安得海假采办出京,立置重典。皇上登极,张得喜等情罪尤重,谪配为奴。是以纫纪肃然,罔敢恣肆。今夏巡阅海军之役,太监李莲英随至天津,道路哗传,士庶皆愕,意深宫或别有不得已之苦衷,匪外廷所喻。然宗藩至戚,阅军大典,而令刑余之辈厕乎其间,其将何以诘戎兵崇体制。况作于凉,其弊犹贪,唐之监军,岂其本意,积渐者然也。圣朝法制修明,万无虑此。而涓涓弗塞,流弊难言,杜渐防微,亦宜垂意。从古阉宦,巧于逢迎而昧于大义,引援党类,播弄语言,使宫闱之内,疑惑渐生,而彼得受其小忠小信之为。皇上明目达聪,岂跬步之地而或敢受欺。顾事每或于细微,情易溺于近习,待御仆从,匲非正人,辨之宜早辨也。"

打狗还得先看看主人,你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奴才,竟敢如此放肆?慈禧太后不由得勃然大怒。

"朱御史,是不是觉得你是个言官,就敢如此放肆了?"

"臣斗胆亦不敢。"

"不敢?我看你的胆子够大的了!说,这苦衷二字指的是什么?"慈禧太后冷笑道。

"臣的意思是……"

未等他话说完,慈禧太后已迫不急待地开了口:"我朝廷优礼近支亲藩,宫廷太监贲送往来,系属常有之事。这些你不知道吗?此次醇王爷巡阅洋面,迥非寻常可比,特派莲英随行服侍,又有何错?"

"臣知此乃太后眷注体恤之意,臣所谓苦衷亦即指此。但这李莲英素来依仗太后恩宠,为所欲为,此举实乃助其气焰,臣恐唐代宦官监军复见于我朝,因此奏请太后,不得不加以提防。"说完,朱一新用眼瞅了瞅李莲英,只见李莲英正两眼冒火,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由一阵喜悦,原来你也有急的时候,气死你!

"莲英沿途小心伺应,与府中随往太监无异,绝无丝毫干预外事之举,又怎么谈得上重蹈唐朝监军之祸?"

"事虽未兴,但不可不加以提防。"

"御史可以风闻奏事,但亦须有些根据,岂能说风就是雨?朱御史,我听说莲英成亲时你还给送了贺辞,难道还不解气?莫不成要公报私仇吗?"

听了这话,可把朱一新给气坏了,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说道:"太后误解臣的意思了,臣……"

"你还怎样?莫忘了!这大清朝是我作主,不是你!退下去!"

朱一新默默地退了出去。可把个李莲英恨得咬牙切齿,心想咱家还没找你算帐呢,你倒先找上咱家了,那好吧,就让你知道一下咱家的厉害!

"老佛爷,这朱御史也太大胆了,奴才替老佛爷您做事,他也敢说三道四,依奴才看,不如让他去吧。"

看着他那样子,慈禧太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说道:"你急什么,别忘了,他是言官,不是轻易就能杀得了的,弄不好又会惹出大麻烦来。"

"言官、言官,难道言官就杀不得了?"李莲英小声嘀咕道。

言官不是不能杀,但杀言官乃亡国之象,不到万不得已,慈禧太后怎肯做这种傻事,平白为自己添许多麻烦?当下说道:"放心吧,这事自有我与你作主,不会亏着你的。"

果然,第二天一早,慈禧太后就降旨:将都察院左都御史朱一新革职回籍,永不启用。内称:"朱一新所奏如仅止李莲英一人之事,无论如何诬枉,断不因宫监而加罪言宫,惟该御史既料及内侍随行系深宫体恤之意,何以又目为朝廷过举?且当时并不陈奏,迨事过数月,忽牵引水灾,砌词妄渎。

于垂帘以来,救灾恤民,有加无已至意,全无体会,然如何补救民艰,亦无建白,徒以虚诞之辞,希图耸听,一加诘问,自知词穷,辄以书生迂拘,强为解免。是其才识执廖谬,实不足胜献替之任。"

"至朝政或有阙遣,乃臣工确有过失,均著就本事立时论奏,倘于后挟私臆测,附会灾祥,除原奏不准行外,定必加惩处,以为妄言者戒。"

打一儆百,杀鸡给猴看,这点道理谁能不懂?懿旨一下,朝野上下再也无人敢多说什么,直把个李莲英高兴得大言不惭道:"天津海口观兵之行,乃吾之名利两获也,而御史朱一新却弄了个癞蛤蟆过门坎,磕屁股抢脸,被革职回籍。"

慈禧太后此举无疑给李莲英干预朝政、玩弄权术开了方便之门。从此,李莲英更是鼻孔朝天了,把持朝政,为所欲为;私卖官爵,中饱私囊。朝中大员、外省督抚,为保其高官厚禄,无不仰其鼻息。举凡朝纲国政,无不与闻、无不参预。无论是亲王、国公这类贵族,还是大学士、军机大臣这类高官,处理政事,总要得看看他的脸色方可。权势之大,与明末大阉魏忠贤相去无几,被人呼之为"九千岁"。

正文 十一、慈禧给庆寿

大太监李莲英过生日,爱他疼他的慈禧竟传旨:宫中凡品阶低于李莲英的文武官员、大小太监、宫女等皆行跪拜礼庆贺……庆寿的日子,李莲英出足了风头……

大凡宫中的人一般都知道,清朝自入关以后,对两种动物最为尊重。一是耕牛,宫中一概不准吃牛肉。但以前太监宫女们多是有令不遵,私下里偷吃牛肉,加之皇上也馋牛肉吃,因此只好马马虎虎。到慈禧太后垂帘听政以来,她为了显示自己恪守祖制、善体民意,规定:凡发现有偷吃牛肉者,立毙杖下。还有一种就是狗。据说是因为他们的老祖宗、摄政王多尔衮在统一全国的过程中,有一次中了敌军埋伏,所带军队伤亡殆尽,自己亦难保性命,危急之中潜藏在一堆茅草里,谁想茅草被敌兵点火燃着,由于敌兵未撤,他不敢出来,眼看就要被活活烧死在里面,他的一只爱犬跑到河边,乍开毛,沾上一身水,跑回草堆抖出身上的水。就这样来回奔跑多次,最后终于使得多尔衮死里逃生,活了下来,但那狗却累死了。从此以后,皇宫大内便把狗敬若神灵,不准打杀。

由于有了这层缘故,慈禧太后对狗亦酷嗜,宫中豢养极多。其狗多属北京种,间或亦有属司克哀猎犬种者。其中有两头,最为慈禧太后喜爱。一属司克哀之猎犬种,取名"小墨猴",伶俐异常,俯仰坐卧,惟慈禧太后之命是听。慈禧太后命之死,则佯作假死状,模卧于地,非得慈禧太后命令,他人虽百般戏侮,不动丝毫;另一头则为北京种,取名"呆儿",金丝之毛,光亮之目,一见慈禧太后便摇尾乞怜,作喃喃声不绝,因伶俐迥不如前之猎犬,故而称其为"呆儿"。

宫中的犬舍,大如楼阁,以白石为地板,建筑很是讲究。

狗之衣被,俱为绸制。有官监数人专服犬奴之役,每日带领各犬,往户外环游一周,以操练犬体,又每日为之沐浴一次,以防致疾。照料之周,真可谓天下少有,可谁想饶是如此,还是出了问题。前几日,慈禧太后那只心爱的"小墨猴"忽的茶饭不思。这可把慈禧太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情急之下,急唤御医。那御医只会给人看病,哪会给狗看病呀?但又不敢多说,只得开了些补药了事。昨日一早,那狗便一命呜呼。

这可把个慈禧太后伤心得要死,一气之下,将那些犬奴、御医统统重责一顿,气是消了不少,可狗死不能复生,因此一直闷闷不乐。就连一向备受宠爱的李莲英也不得不更加谨慎小心,唯恐祸及其身。

这日正午,李莲英小心服侍慈禧太后歇了觉,便垂头丧气回到自己房中,躺在床上,抽起了长寿膏(即鸦片烟)。就在飘飘欲仙时,门"啪"地一声开了,只见李三顺急冲冲跑了进来。

慈禧太后虽则平日里偶尔也抽几口长寿膏,但对宫里的太监们要求极严,一旦发现有偷偷叨食者,重责不赦。李莲英这会正飘飘欲仙,听得门开了,以为是慈禧太后又来了,慌忙将烟具塞进被子里,转身正要下床请安,却发现原来是李三顺,不由得怒从心生,张口骂道:"你小子是死了娘啦,还懂不懂规矩?"

"师傅,狗,狗……"李三顺也顾不了那么多,气喘吁吁道。

李莲英本就大为恼火,一听李三顺喊"师傅狗",不由得暴跳如雷,给你小子根麦秆你居然当拐杖使了!急步上前,伸手就是四个耳光,顿时将那李三顺打得脸象桃子一样肿,口角殷殷流出血来。

"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烦了?敢骂起老子来了!"

"师傅,徒儿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骂您老人家呀!徒儿是说看到了条狗。"李三顺双手捂着脸,委屈地说。

"狗又有什么,值得你这般大惊小怪?"李莲英这才消了点气。

"徒儿刚才看到了条狗,长得特机灵,老佛爷那条小墨猴不是死了吗,徒儿想不如……"

李莲英这会终于明白过来,不待李三顺话说完,便急不可耐道:"三顺,师傅刚才情急失手,别放在心上。呆会去取二百两银子,好好调治一下,快说说那狗怎样?"

四个耳光换来二百两银子,值得!李三顺也不觉着脸疼了,急忙答道:"师傅,那是条哈巴狗,长得不仅好看,而且甚通人性,听说昨天魏师傅钱褡裢丢了,就是那狗给找回来的。"

"哪个魏师傅的?我怎么就没听说过?"

"就是魏宝华呀!"

"什么?是他呀,这……"一听是魏宝华,李莲英的眉头皱了起来。

"师傅您别为难,徒儿去趟不就行了?"

"好,你去试试,可别说出我来!"

这魏宝华,又名魏德,大城县大祥村人,说起来与李莲英、李三顺还是同乡。他比李莲英早入宫几年,但平素两人没有过密交往,他性格直爽,脾气暴躁,不善阿谀奉承,只因在宫中奔走几十年,勤快谨慎,方被提为四品花翎顶戴,当了首领太监。

人常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李莲英为啥一听魏宝华就作难呢?那还是在光绪初年,大城县闹水灾,颗粒未收。魏宝华有个本家侄子从大城逃到北京投奔他,想当太监。

托情送礼,总算如愿以偿。这孩子长得五官端正,聪明伶俐,没有大名,所以大伙都叫他宝儿。因进宫时间短,未经训练,不懂宫中的规矩礼节。

进宫不久,宝儿得了痢疾,泻肚发高烧。魏宝华当时只是个看门的太监,那有那么多钱给侄子治病,迫于无奈就去乐寿堂找李莲英,想求他找人给治一治。当时宝儿入宫,魏宝华曾想找李莲英,但却送不起礼,因此也就没找他。哪想李莲英鸡肚狗肠,对此耿耿于怀。心想你托情送礼为啥不找我?这不是瞧不起我吗!这时见魏宝华来求他,心里很不高兴,可是还假惺惺地去瞧了瞧,果然宝儿病得不轻。心想你们既然不会孝敬我,我也不会叫你们好受!

回到乐寿堂,李莲英便跟慈禧太后说:"新时宫的一名叫宝儿的太监,又懒又馋,整日里装病,实在是白吃饭。"慈禧太后一听大怒,便令两个太监将宝儿押来,杖刑八十,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些?结果一顿乱棍过后,七窍流血,惨死于非命。

魏宝华闻讯,痛苦万分,当下就去找李莲英。李莲英来了个死不认帐,一切责任都往慈禧太后头上推。魏宝华一个小小的看门太监,有什么办法?只能有苦往肚里咽。事后得知是李莲英从中搞的鬼,但口说无凭,没抓住把柄,李莲英岂会认帐?

魏宝华一个看门的,平日里也没什么事,作了首领太监后,更是无聊,于是好心的朋友便送了条哈巴狗与他。这狗浑身褐黄的颜色,毛葺葺的细毛,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睛端正地镶嵌在雪白的嘴巴上方,矫健的四条腿显得匀称有力;更难得的是这狗甚通人性,性情机警,每日里寸步不离魏宝华,排遣了他不少寂莫无聊的时光,成了他的心肝宝贝。

昨日里,魏宝华喝了些酒,踉踉跄跄去厕所,将钱褡裢掉在茅坑里也不晓得,回到房里就睡着了。后半夜醒来,酒劲也过去了,忽发现自己的心肝宝贝不见了,便急忙起身四处寻找,最后发现小狗在厕所里守着茅坑,不由得纳闷起来。

那狗一见魏宝华来了,便摇尾巴跑上前,咬住他的裤管直往茅坑边拉。魏宝华仔细一瞧,原来是自己的钱褡裢掉在那里,不由得热泪盈眶,那可是他这一年多的积蓄呀,当下抱着那狗亲了又亲。第二天,这事便传了开去。

如此的心肝宝贝,魏宝华岂肯轻易送人?那李三顺为了请功,毛遂自荐,到了魏宝华这,又是拉交情,又是说好话,好说歹说,魏宝华左右就两个字:不给。情急之下,李三顺索性搬出了李莲英这块招牌,心想不给我面子,总管的面子你总该给吧。魏宝华一听李莲英三字,不由想起自己侄子宝儿那事,更是铁了一条心,任你拿金山银山来,我就是不给!

无奈之下,李三顺只好灰溜溜地走了。

"师傅,徒儿……"

一看他那样子,李莲英就知没弄到手,但仍是问:"怎么?他不给?"

"嗯,徒儿说师傅您想要,他也不给。"

"啥?说我想要?你脑子是怎么长得,我不是告诉别提我的名字吗!"

"徒儿想……"

"想,想,你想个屁!难道你忘了当年那档子事了。"

骂归骂,可狗没弄到手却是事实,苦思良久,李莲英终于决定亲自去趟,心想凭自己现在的权势,他魏宝华多少也该给点面子吧。当下取出对玉如意,便去找魏宝华。进得房来,李莲英眼睛顿时一亮,这么好看的狗!如果献给老佛爷,那……

"魏大哥,小弟整日服侍老佛爷,早想来看您,可就是抽不出时间,大哥您可千万别见怪呀!"

魏宝华一手抱着他那心肝宝贝,一手指着旁边的凳子,不冷不热地说道:"请坐。总管您现在可是个大忙人,今日怎的有时间到咱家这来,不知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好长日子没见大哥,心里甚是挂念,今日特来拜访。"李莲英坐下,笑着说道。

司马昭之心,谁人不晓?魏宝华哼了一声,说道:"今天这太阳咋从西边出来了?难得,实在是难得呀!"

"大哥您可千万别误会,小弟今日真的是特意前来拜访大哥。当年宝儿那事还请大哥多多体谅,小弟真的不是那种人!老佛爷的脾气您也知晓,当时小弟亦曾为宝儿说话,可实在是无能为力呀。"说着,李莲英那眼眶居然有点红了。

"当年宝儿那事大家心里都明白,总管就不必再说什么了。"魏宝华冷冷地说道。

"好,小弟不提就是了。"李莲英干笑两声,旋即便转入了正题,"唉哟,您看小弟这眼睛,竟没看到大哥这还有只如此讨人喜爱的狗,真是罪过,罪过!不知大哥从哪得来的,怎的小弟一点都不知道?"

狐狸终于露出尾巴来了!魏宝华冷冷地瞅了李莲英一眼,说道:"总管天天日里万机,怎会注意如此小事!一个朋友送的,怎么,莫不成总管想要?"

"不,不!大哥的心爱之物,小弟怎敢夺之?小弟只是看它长得特讨人喜爱,所以……"

"既是这样,咱家可就放心了。总管,现在咱家还要出去办点事,实在不好意思,您……"

"大哥,别急!"李莲英一听,急忙说道,"大哥的心爱之物,小弟斗胆亦不敢要。只是……老佛爷那只小墨猴死后,老佛爷菜饭不思,您看能不能把它交与小弟,转呈老佛爷那里……"

"别说了!如果老佛爷要,咱家自当奉上。"

你奉上,那我呢?李莲英于是厚着脸皮说道:"大哥,咱乡里乡亲的,您就给小弟个面子,将它送与小弟,喔……不,不,将它卖与小弟如何?"说着,李莲英从袖子里取出了那对玉如意。

魏宝华看也不看那玉如意,张口就道:"既然大家都乡里乡亲的,总管您为啥一定要它呢,您不也知道它乃咱家的心肝宝贝吗?"

"大哥,老佛爷整日里操劳国事,也应该消遣消遣,您就……"

未等他话说完,魏宝华已开了口:"总管不要说了!咱家说过了,老佛爷如果要,咱家即刻送上,不要总管费心。对不起,咱家还有事要做,总管您先坐着吧。"说完后,魏宝华便抱着他那哈巴狗,扬长而去。

李莲英没想到魏宝华不给狗不说,还给自己来了这么一手,真是越想越气。王公大臣见了咱家都要点头哈腰,你一个小小的首领太监,竟敢如此放肆?既然给脸你不要,那就莫怪咱家不客气了!

"师傅,徒儿看不如咱给老佛爷说声,那时他魏宝华岂敢不给?"李三顺献计道。

"废话!这点我想不到吗?如果他自己献给老佛爷,哪还有你我的好处?"

呆呆停立良久,忽的李莲英一拍脑袋,哈哈大笑起来……

"师傅,莫不有了法子?"李三顺急忙问道。

只见李莲英摇头晃脑道:"嗯,咱就给他来个调虎离山,直捣黄龙!"

第二天一早,魏宝华洗濑完毕,正准备领着他那条哈巴狗出去散步,忽的来了个小太监,传旨让他去给醇亲王福晋送些绸缎。一听这话,魏宝华立刻便生了戒心。这种肥差一向都由李莲英派自己的亲信徒弟去做,怎的这次会轮到我的头上?莫不成这小子耍花样?对呀,昨日要狗未给,他莫不是要调虎离山?这可怎么办呀?我总不能带着它去醇亲王府呀!思索良久,魏宝华只得依依不舍地将他那爱犬交与心腹小太监,再三叮嘱要格外小心,方忐忑不安地出宫而去。

正午时分,魏宝华办完差事,便急匆匆回宫而来。一进屋,却见那小太监两眼哭得红肿,嘴里还殷殷有些血迹,心知大事不妙,急忙问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傅,您刚走不久,李总管就带人来,说老佛爷要狗。徒儿请他在这等师傅回来再说,谁知他不肯不说,反将徒儿痛打一顿,抢了狗便走了。"说着那小太监忍不住又痛哭起来。

这魏宝华平日里脾气就甚是暴躁,闻听李莲英竟带人抢了他的心肝宝贝,再也控制不住,转身就出了屋子。来到午门处,便破口大骂起来:"李莲英你这狗娘养的,咱家与你没完!"后来是越骂越有气,越骂越难听。那些看守午门的侍卫平日里受够了李莲英的欺压,也不加拦阻。顿时间,午门处围了一大群太监、侍女,人们虽说慑于李莲英的权势,不敢拍手称快,但无不面露喜悦之色。那魏宝华见状,索性大跺脚说声"豁出去了!"就大步流星地向深宫走去,嘴里还连声地痛骂不止。这还了得!当下几个好心的太监便急忙上前拉住魏宝华,一再劝说:"魏师傅,还是忍了吧!李总管您不怕,可老佛爷呢?倘若事情闹大了,惹得老佛爷翻了脸,还有你的脑袋吗?"魏宝华这才渐渐冷静下来,心想也是这样,处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呢?只好作罢。但心里却将个李莲英恨得要死。

再说李莲英打着慈禧太后的旗号,支走魏宝华,便急忙带着李三顺等人将那狗抢了过来,旋即就去见慈禧太后。慈禧太后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得李莲英进来,便开口问道:

"莲英,有什么事吗?"

"老佛爷,奴才给您带来只狗。"

一听说带来只狗,慈禧太后立时睁开了眼睛,连声喊道:

"快,快抱来让我仔细瞧瞧。"

"啊!太好看了!莲英,它有名字吗?"慈禧太后看后大加赞赏。

"没有,就等着老佛爷您给他起名字呢!"

慈禧太后思索了一会,说道:"嗯,我看就叫它黄精灵吧,你说呢?"

"妙,太妙了!如此好听的名字,只有老佛爷您能想得到!"

李莲英忙奉承道。

"喔,对了,你是从哪得来的?"

"这是奴才一个朋友刚刚送与奴才的,奴才看老佛爷茶饭不思,心里难过,所以……"

慈禧太后听了,大为感动,说道:"亏你想的这么周到。对了,朝鲜国前阵子不是送来了贡品吗,你去给你挑几件合意的拿去用吧。"

如此之恩宠,恐怕朝中一品大员、王公贵族也未曾有人受过!谁想李莲英听后却说道:"谢老佛爷恩赏。只是这些小事,都是做奴才的应该做的,奴才岂敢无功受禄?不过……"

听了这话,慈禧太后不由得一愣,今天这奴才是怎的了,这般客气?于是问道:"莲英,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呀!说吧,有什么事?"

李莲英脸再厚,这时也不由得红了起来。低声说道:"老佛爷,这月十七奴才就四十了,奴才的侄儿们想热闹一下。因此上,奴才想……想请老佛爷赏几个字。"

"我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慈禧太后听后忍不住笑道,"不就几个字吗,取纸墨来。"

慈禧太后文化水平不高,这从她自己书写的一份罢黜奕䜣的上谕中错别字连篇,即可知。但是,她悟性极高,记性极强。多年的自学,使得她不仅完全能读懂满篇之乎者也的文言类折子,并且写得一手好字。

为了写好字,慈禧太后特命江南制造选保善于绘画书法的命妇入宫。当时有一个叫缪喜蕙的女子,号素筠,昆明人,既工花鸟,又擅书法,且能弹琴,入宫后极得慈禧太后赏识。

慈禧太后免其跪拜,从其学字。时日一久,慈禧太后的字还真大有长进。闲暇时,她便写几幅。常写的是"福"、"寿"字。

六尺笺、八尺笺,身高四尺多的慈禧太后,一挥而就,其圆润气魄,就连南书房的师傅亦无不由衷地赞颂不己。

慈禧太后写字,墨汁向由懋勤殿预备,皆为徽州贡品。运来后先在三伏天用大砚池磨成极稠之墨,汁过箩后,贮存在瓷缸中,加冰片防腐,用时渐次加水细磨至适用。绢与纸,亦皆为南宋贡品。初写练时,皆由懋勤殿匠役做成之漏格,写练日子久了,方不用漏格。当时,能得到慈禧的字可是莫大的荣耀,只有二品以上的官才能得"福"字,五十岁以上的人才能得"寿"字。

待得李莲英取得笔墨纸砚,只见慈禧太后持其如橼之笔,濒濡其毫端于一大砚台中,既见墨色已浓淡适中,遂振笔疾书,一挥而就。兔起鹘落,大有心手相应之妙。整个"福"字,长达四英尺,笔力之绝劲,真不失为大家之手笔,旋即又书一"寿"字,盖上印玺,送与李莲英。

"太绝了!老佛爷的书法,真是赛过王羲之,胜过张旭!"

李莲英接过字,高兴得连声称道。

听了这话,慈禧太后真有些飘飘然了,只见她笑着说道:

"难得你还知道有这么两个人,不错!唉,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也四十了。服侍我这么多年,这次是应该好好热闹一下。"当下又亲赐李莲英玉猫一个、绛紫色蟒袍一件、银子两千两,并亲传口谕,要给李莲英庆贺"四十大寿。"

消息传出,上行下效。上至皇帝、下到王公贵族、内廷大臣、外省督抚,无不送厚礼祝贺。一时间,李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所得寿诞礼品不计其数。珍奇古玩、金银器皿、绫罗绸缎、名人字画、楠木家具,无所不有。

十七这天,后公用库李府更是热闹非凡。门前高挂数十盏大红灯笼,上书金黄色"寿"字,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院内亲朋亲友,贺客满座。占地达七亩半的李府,此时显得狭窄了许多。大厅前扎有高大之牌楼一座,缀以各种颜色之花,香气扑鼻,极为美观。牌楼前两边,各立四名小太监,均著红色袍子,手持灯笼一盏,每灯各具一形,或象人物,或似花草,五花八门,各极其妙,左侧依写"吉祥如意",右侧则为"寿比南山"。正中间,一群宫监齐举绸制之龙灯二尾,蜿蜒飞舞,口旁滚有明珠一颗,二龙作欲吞状。直看得众人眼花撩乱,莫不拍手称绝。

大厅内,正中高挂慈禧太后所书"福"、"寿"二字。其下置一桌案,上呈慈禧太后所赐之寿礼及一支镶在玻璃框内的千年老参。这大人参足有二尺多长,活象一个小人儿。其前摆一檀木太师椅,上铺红色绸缎。椅子旁边,设银制之烛盘三对,每盘各有盘龙之黄色寿烛一技。如此之陈设,与慈禧太后之寿诞相去无几。此刻,李莲英与刚毅、孙毓汶等人正高谈阔论……

"总管,如此之场面,比上次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弟看了可真有些眼红了。"刚毅羡慕地说道。

没待李莲英开口,孙毓汶已接过了话茬:"刚大人,你眼红个啥?你怎能与总管相比?"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总管的能耐,小弟由衷地佩服。"

"这有什么,"听着两人的谈话,李莲英禁不住得意洋洋道:"老佛爷送咱家朝鲜国的贡品,咱家还没要呢!哦,对了,刚大人最近是不是还去八大胡同消遣呀?"

刚毅正为李莲英前半句话惊得目瞪口呆,一听这后半句,不由得脸一红,急忙说道:"总管说哪的话呀,小弟早已不去那地方了。"

"怎么,刚大人啥时竟如此安分了?"礼亲王这时忍不住也来了句。

孙毓汶趁机说道:"刚大人,是不是嫂夫人管的严,不敢去了。"

众人一听这话,不由得哄堂大笑。登时把个刚毅窘得面红耳赤,急忙辩解:"不是这样,真的不是这样!众位大人说笑了,我只是这阵子身子虚,所以……"

话没说完,李莲英已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好,改日咱家给你弄些药来,保你满意!"

"这感情好,刚大人有了龙马精神,到时不就又可以……"大学士桂良接道。

听了桂良的话,众人禁不住又是一阵大笑,直把个刚毅窘得坐立不安,不知该如何作对才好。谁想就在这时,外边忽然传来句:"李爷,小的给您祝寿来了!"接着便有个身穿黑色绸制袍子,头戴瓜皮帽的人走了进来。众人也顾不得再与刚毅说笑,纷纷转脸去看。你道是谁?原来就是将女儿送与李莲英的那个邓财主。

邓财主自从把闺女交于李莲英,转眼几年过去,音讯全无。邓财主一心想着把女儿送进宫,自己好混个皇亲国戚的份,哪耐得这份寂莫?先后到京城四五次,想看看闺女到底怎么样,是不是进了太后宫。但李莲英整日里呆在宫内,他怎能见得着人?这次进京一听李莲英在家过寿,急忙买了点东西便来了。

众人一看他那尖嘴猴腮的样,都觉好笑。孙毓汶忍不住问李莲英:"总管,不知这位是……"

他话还未说完,那邓财主已开了口:"哦,说我呀?我是李爷的乡亲。我女儿在宫里呢!"

什么?就是这副嘴脸,你女儿还能呆在宫里?但众人碍于李莲英的脸面,都不好说什么。只有刚毅这会来了劲,问道:"老者,不知贵千金是哪位呀?"

听到这里,李莲英可急了。哪位,哪位?不就是送你的那位!唯恐那邓财主越说越不象话,于是急忙说道:"哦,就是那个邓雪儿,难道你忘了不成?当初还多亏了你呢!"说完,李莲英用眼狠狠地瞅了刚毅一下。

什么?原来是她呀!刚毅这才明白过来,赶紧闭嘴不言。

李莲英从小就信奉一条"真理",无毒不丈夫。当年他家田地被占,便立志报仇雪恨,而今有权有势,岂能与那邓财主善罢干休?他把邓财主的闺女带进京城,当作新捉的小野鸟摆弄了一个来日,然后便将那雪儿送给了他的换帖把兄弟刚毅。

刚毅一看邓雪儿那容貌:丰容盛髯,皓齿明眸,身材苗条,肌肤莹洁,濯濯如春月杨柳,滟滟似出水芙蓉,不由得心花怒放,便背着福晋把邓雪儿藏于府第,名为使女,实则每日淫欢取乐。那邓雪儿想喊却不敢,想跑也不能,只得委屈求全。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日一久,大福晋便生了疑心。

有一天,刚毅与邓雪儿正在房中如漆似胶,云飘雾缈之时,大福晋闻讯闯了进来,不由得怒火三丈,将刚毅与邓雪儿一番臭骂。迫于夫人的压力,刚毅只得忍痛割爱,将那邓雪儿卖到了"八大胡同"。但心又不舍,因此隔三差五的便去私会一番。那邓雪儿本想自己委屈求全,也就没甚事了,谁想竟被卖到风月场所,越想越心痛,没过多久便悬梁自缢而死。

邓财主哪知道自己闺女早已不在人世,一听说刚毅还曾帮过忙,急忙上前道谢。毕竟是做贼心虚,一向狡诈多谋的刚毅竟愣在那不知如何作答。众人见此情景,心知其中有鬼,也不多说什么。只有那邓财主,依旧做着他那黄粱美梦。

由于邓财主这一来,李莲英的兴致顿时大减,唯恐事情泄露出来,虽说没有敢对他李莲英怎样,可当着这么多王公大臣的面,总是不好。因此上,借着众人看戏的机会,李莲英拉着邓财主,悄悄地退了出来。

来到房里,邓财主纳闷地问:"李爷,戏那么好看,您怎么……"

"你是来做什么的?"李莲英奸笑两声说道:"告诉你,亏得咱家在老佛爷面前与你家雪儿说话,现在她已被选为秀女了。作了秀女就不愁当贵人,当了贵人就能升嫔妃,甚至还可作皇后呐!你可就要露脸了!"

听了李莲英的话,邓财主就像自己已经坐上了老皇爷的位子,腰杆刹时挺了起来,直想"嘿嘿,我闺女做了皇后,我先把你家的地、宅院全弄过来,让你皮硝李也知道一下我的厉害……"

看着邓财主得意洋洋的样子,李莲英笑嘻嘻地说道:"老哥,不久你可就是咱大清国的皇丈了,到时可别忘了咱家呀!"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李爷您的大恩大德,小的一定铭记在心。"邓财主这时已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哼,也不瞧瞧你那德性,还想作皇丈,做你的黄粱梦去吧!只见李莲英笑道:"老哥,你与雪儿也几年没见了。咱家看这样吧,咱家派人先领你去看看她,你说怎样?这点东西您拿着。"说着就见李莲英取出颗晶莹剔透的玉珠递与邓财主。

邓财主银子是不少,可哪见过如此玩意,急忙揣于怀中,连声说道:"谢李爷赏赐!"

接着,李莲英便将李三顺唤了进来:"三顺,你陪着邓老哥去宫里看看他女儿。记着,一定要与我好生侍候,不可怠慢!"说着就见李莲英又是使眼色,又是打手势。这点小把戏李三顺能不明白吗?当下诡秘地笑笑,点头称是。便带着邓财主进"宫"去看女儿了。

邓财主大字不识,总想发财置地,还想做官,以便置更多的地,但又舍不得捐银子,因为京畿地区一个正七品的知县至少也得花万儿八千银子。如今分文不花,凭着自己花朵似的女儿,就能做大清国的皇丈了,怎能不使他高兴呢!当下便哼着老调梆子,与李三顺出了李府大门。

不大功夫,李三顺领着邓财主来到顺天府衙门前。黑底黄字的顺天府匾额高挂门楼上,可邓财主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看着这地方建筑颇为宏伟,门前衙役林立,以为到了皇宫,拉着李三顺就往里走。衙役们一听是李莲英派来的,自然不敢拦阻,慌忙进内通报。

来到大堂,邓财主才觉着情形不对,怎的这皇宫里竟摆有铡刀?再看李三顺,正与那顺天府知府小声嘀咕。就在这时,顺天府知府开了口:

"邓财主,是你想做皇丈吗?"

"李大总管说啦,我闺女她……"

不待他话说完,顺天府知府已厉声说道:"来人,给我把这个老皇丈锁上!"

刹时,上来两个衙役,便将那邓财主来了个三木加身。一看这情形,邓财主不由得急了,大喊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我!我闺女在宫里做了秀女,你知道吗?不久她还会当贵人、当嫔妃、当皇后,到时我就是老皇丈啦!你如此待我,不怕……"

"呸!"顺天府知府啐一口说道:"瘦驴拉粗屎!什么黄帐黑帐的,我看你是个老混帐!李总管待你不薄,你不思回报,反偷窃他的寿礼。敢当何罪!"

什么?我偷了他的寿礼,哪有的事呀?邓财主顿时懵了,急忙辨解道:"没有这回事,真的没有这回事!实在是冤枉呀!"

"冤枉?你怀里揣着什么东西?"

"玉珠呀!"邓财主急忙答道,"可这是李爷送与我的!"

"送你的,你也不瞧瞧你这德性!无耻刁民,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来人,与我押入大牢!"顺天府知府声色俱厉道。

邓财主做了一路皇丈美梦,没想到闺女没见着,反而投入大牢,这才明白上了李莲英的当,顿时跺着脚便骂开了大街:"鬼大李啊你这挨劁的……我的闺女呀……雪儿,爹对不起你呀……"可惜,一切都晚了,真是黄粱美梦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花开千朵,各表一枝。打发走了邓财主,李莲英舒心地坐在椅子上,不由得为自己的鬼计暗暗窃喜。哼,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德性,还想当皇丈,记着点,这才叫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想到这里,李莲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两声。

"总管,啥事这么高兴呀,一个人呆屋里乐。"刚毅嘻皮笑脸道。

"乐你个头!就你嘴快,别人都没说什么,你倒是瞎嚷嚷个啥?"

刚毅明白李莲英是说邓财主那事,连忙点头哈腰道:"总管大哥息怒,都是小弟不好,您就多多包涵些吧。吉时已到,大哥您看……"

"以后记着点,你先出去,咱家随后就来。"

不大功夫,只见李莲英头戴红顶花翎顶戴,身穿前后襟上绣着仙鹤的蟒袍,上罩黄龙马褂,项上挂着一串金黄色背云朝珠,脚穿一双青缎子长统靴,满面笑容地从房中走了出来。

"有请寿翁入坐!"孙毓汶见状急忙喊道。

李莲英径直走到大厅那把铺着红色绸缎的太师椅前,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椅子两旁的盘龙巨烛早已点燃,虽是白昼,依旧显得那般耀眼!随着一声"寿诞开始",先是礼亲王上前拱手道贺,接着孙毓汶、刚毅等一帮文武官员纷纷上前叩贺。红色烛光映照下的李莲英此刻真是神采奕奕,踌躇满志。他已完全陶醉在这一喜悦气氛之中了……

"慈禧皇太后懿旨到!内廷总管李莲英接旨!"

随着一声高喊,走进来两个小太监。众人闻听急忙跪地接旨。你道是啥?原来慈禧太后准备明日在宫中亲自为自己这位宠监贺寿!莫说是这帮王公大臣,就连李莲英自己也是受宠若惊,满朝文武大臣、王公贵族有谁受过慈禧太后如此之恩宠?

第二天一早,阳光灿烂,李莲英穿戴整齐,便兴冲冲回宫而来。储秀宫内外早已装点一新。虽说已是十月,红的玫瑰、粉的海棠、黄的菊花……依旧竟相开放,香气扑鼻,沁人心脾。慈禧太后此刻正悠闲地坐在坑头上,喝着可口的八宝莲子粥。

"奴才给老佛爷请安。"李莲英进屋跪地说道。

"哟,莲英呀,这么早就回来了。"

"老佛爷召唤,奴才岂敢担搁,"李莲英假惺惺地说道,"昨儿老佛爷懿旨传出,说打算亲自为奴才……"

"是的。你打小进宫,一晃也二十多年了,是该趁这个机会热闹热闹。"

"老佛爷待奴才这般恩宠,奴才就是到死也难以报答老佛爷,想想奴才心里真是愧疚万分。依奴才看,不如就免了吧,省得给老佛爷您又招来麻烦。"说着,李莲英那眼眶竟有些湿润。

"行了,不要说这些了。这一切自有我作主,你不要操这份心啦!我倒要看看他谁敢说什么!"慈禧太后不无激动地说道。

用过早膳,歇息一阵。随着慈禧太后一声吩咐,刹时,储秀宫内鼓乐齐鸣。在悠扬蜿转的鼓乐声中,慈禧太后拉着李莲英的手,满面笑容的来到了大厅。大厅四周,鲜花簇拥;正中间,并排摆着两把太师椅,皆为檀木所制,款式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仅是一把上铺黄色绸缎,一把上铺红色绫罗。大厅前,文武官员、大小太监、宫女黑鸦鸦跪了一大片。

待得二人入坐。只听慈禧太后吩咐道:宫中凡品阶低于李莲英的文武官员、大小太监、宫女等皆行跪拜礼庆贺。这……,太监、宫女们无所谓,但那帮文武官员心里却来了气,虽说自己品阶低,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怎能向一个太监头子跪拜呢?登时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怎么?没听清楚是吗?凡品阶低于李莲英者,皆行跪拜礼祝寿!"慈禧太后又冷冷地说了一遍。

那帮文武官员,虽则对慈禧太后这等大破祖宗家法,恣意纵行,心有不满,但个个敢怒不敢言。看着慈禧太后那阴森森的脸,只得依次上前与李莲英跪拜祝寿。此等史无前例之盛举,直把个李莲英高兴得心花怒改。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向自己跪拜的大臣们,他真有些飘飘然了,宛若自己已做了皇帝一般……

慈禧太后此举不仅又一次给李莲英抬高身价,助长了他的权势,而且为李莲英公开攫取了一大批金银财宝,让他装入私囊。自此以后,李莲英专横跋扈,目空一切,较前更甚。

俗话说的好: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就在李莲英得意非凡之时,却发生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正文 一、的脑袋系在慈禧的腰带上(1)

"奴才的脑袋,日夜系在主子的腰带上。"……李莲英舍身忘我地亲口为老佛爷尝试"洋药片",是本来就拥有一片忠心赤胆,还是为了让系在主子腰带上的脑袋更牢固一些?

这是一个初夏的早晨。太阳刚刚升过地平线,在云海里忽隐忽现的,有时把云彩染得通红,有时又从云缝里透出几缕血红的阳光,照得云缝也好像成了一个血红的缺口。柔和的轻风吹过大街两旁的垂柳树,垂柳枝便袅娜地摇动着,又吹到早起的行人的脸上,使人觉得痒痒的,也挺舒服。

这时,紫禁城北门——神武门前面却早已站着黑压压一大群人。一个为首的太监吆喝着手下的十几个小太监以及宫里的两个御医,正在对经过神武门进入紫禁城的人员进行认真的检查。检查完一个,放行一个,然后再接着检查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呀?"一些好事的人围上去,见在被检查者当中,不时有被拦住不让放行,并且垂头丧气又回去的,便好奇地互相询问着。

"你不知道现在正流行一种恶性疟疾吗?"

"当然知道。听说已经有好多人得了,莫非他们和这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

"大概他们是在检查疟疾病患者吧?"

"你还算是聪明。不过,你说的也不全对。确切地说,他们是在检查带有疟疾病隐患的人。一经查出来,就不再让进宫,一直到病好了为止。"

"为什么?"

"怕传染别的人呗。你想想,当今皇上和老佛爷都住在紫禁城里,传染上了他们,那还行吗?"

"嘿!你认识那个人吗?"一个人指着那个为首的太监问另一个人道。

"不知道。看他那个派头,来头还不小。他是谁呀?"

"告诉你吧,他就是当今太监总管李莲英最得力的干将,名字叫作李三顺的。"

"呀,好家伙!原来是他!"

"嘘!小声点!你长几个脑袋,不想活了是不是?让他听见还能有你的命吗?"

"……"

这种恶性疟疾的发源地是印度旁遮普省的一个极小的村子。它是一种烈性传染病,并且传染速度非常之快。如果在空气流动好的情况下,一天可传染上百里,甚至几百里。自那个小村子里发现首例患者以来,这种恶性疟疾便迅速地在印度传染开来,不到一个月,便蔓延到了整个印度,又从印度蔓延到整个东南亚一带。再以后又通过夏季印度洋上的西南季风,迅速蔓延到我国南方一带。一个月以后,在京城也发现首例疟疾病患者,此后便经常不断地出现。

这种恶性疟疾的特点是感染以后,在人体内的潜伏期长,并且发作剧烈。一般在感染以后,发作之前,通常要持续十几天;而一旦发作起来,症状虽和平常的那种疟疾差不多,但剧烈程度要比平常的那种疟疾可怕。它发作起来忽冷忽热的,冷起来让人感觉好像是进入了三九寒冬,钻到三层被子下面也会让人瑟瑟发抖;而一旦热起来,又会让人感到好像是进入了酷暑盛夏,让人恨不得能从身上扒下一层皮来以放出一点热量。而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种冷和热都是出自人体内部,根本不受外界气温高低的影响。这样得一直持续一个月,真是让人吃不成饭,睡不好觉,求生不得,求死不忍。病人如果被料理得好的话,虽不至于被夺去生命,但一个月下来,也会让人骨瘦如柴的。所以京城出现这种病以后,人们便一传十,十传百,纷纷扬扬地议论开来。

"听说这种病是从印度传过来的,印度那个地方是白骨累累,几乎十不存二三了。"一个戴着厚厚老花镜的人说,看样子是个教书的先生。

"哎呀,你们不知道他们得这种病的人的那种惨状,真是好吓人!我如果得了这种病,宁愿立即去死,免得呆在世上活受罪。"一个上了点年纪的人耸耸肩,用一种几乎颤抖的声音说,大概是亲眼看见过这种病人。

"听说现在京城也流行开了,咱们到别的地方去躲一下,也许能躲过这一场灾难,"一个小伙子慢吞吞地说,神情很沮丧,但流露出对生的渴求,"总比呆在这里等死或活受罪强吧?"

"你别做梦了,现在到处都在流行这种病,你还能往哪躲?

躲过去初一,你能躲过去十五?躲了和尚你还能跑了寺?听天由命吧!"一个看似见过大世面的中年人满不在乎地说,但脸上却有一种茫然的神情。

小伙子垂下了头,不吭声了。

……

这么大的一件事,住在紫禁城里的那些人当然不会不知道。先是在宫女和小太监们中间议论纷纷的,后来便渐渐地传到了李莲英的耳朵里。"莫非是别人在算计我?"李莲英暗暗地想,很想闹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把李三顺给找了来。

"三顺,这几天宫里议论纷纷的,你都听说了吗?"李莲英问道。

"听说了一些,但不知道师傅说的哪一件?"李三顺眨巴着一双狡黠的眼睛瞅着李莲英,不明白李莲英到底又在外面听说了什么。

"就是那什么病什么病的那一件。"李莲英在椅子上欠一欠身子,说道。

"回师傅的话,小的不敢妄言。"李三顺答道。宫里早就立下的规矩,是不准胡乱造谣的。抓住了造谣者,是要受到杖责的。

"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李三顺见李莲英这样说才慢慢答道,听说外面正闹一种传染病,叫什么恶性疟疾,是从印……印……,好像是印度传过来的。这种病发作起来很厉害的,听说得发作一个月左右,得病的人即使不死听说也会是大伤元气的。"

"外面已经有多少人得了这种病?"李莲英又问道。

"听说已经有上百号人得了。因为来得突然,药铺里一时也没有什么药能治这种病的。"李三顺答道。

"是不是死了人?"李莲英继续问道。

"暂时还没听说死人。发作一个月就自动好了。不过……

一个月下来,得病的人都是骨瘦如柴的,好不吓人。"李三顺一边回答,还一边比划着。

"你先下去吧,"李莲英摆一摆手,对李三顺说道,"以后再听说什么事情随时回来向我报告。"

"是,师傅!"李三顺慢慢退到门口,一转身出去了。

李三顺走后,李莲英又在那儿呆呆地坐了一会。忽然,只见他两只阴森森的眼珠一骨碌,同时高兴地一拍大腿,自言自语道:"好,就这么办!"一个讨好慈禧太后的计划就在他的脑子里形成了。

第二天,天气不大晴朗,欲雨不雨,虽然有些闷热,但偶而刮过来的一阵凉风却使人更舒服。而慈禧太后的心情,却开朗得很。

慈禧太后用过晚膳后,回到储秀宫。李莲英和一群贴身宫女便急忙趋上去,静候着慈禧太后的吩咐。

慈禧太后坐在炕上,向旁边的烟袋锅看了一看,李莲英和贴身宫女便知道老佛爷想吸烟了。慈禧太后不喜欢吸旱烟,也就是平常所说的关东烟。饭后喜欢吸水烟,可是宫里面不爱听水烟这个词,犯忌讳,以为有"水性扬花"之意。这种烟烟丝细长,且带有一种香气,是南方进贡来的,一律用青绿色的纸包着。大概因为是青绿色纸包的缘故,储秀宫的人都管这种水烟叫作"青条"。

只见一个贴身宫女春香疾步走上去,拿出火镰,把火石、薄绒安排好,又取出两个事先装好烟的水烟袋。这种水烟袋烟管特别长,故有"鹤腿烟袋"之称。吸烟时,慈禧太后是吸一锅,换一锅,直至吸得过了瘾,中间是不能够间断的,所以烟袋锅子是两个。

等一切准备就序,春香转过脸去,将火石用火镰轻轻一划,火绒燃着后贴在纸眉子上,用嘴一吹,把火眉子的火倒冲下拿着,轻轻地用手一揉,转回身来,再用单手捧起烟袋,送到慈禧太后嘴前边约一寸来远。只见慈禧太后轻轻地闭上眼睛,将头微微地向前倾一倾,含住烟嘴,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后把烟又长长地吐了出来。顿时,屋里便弥漫着一股香中带些微辣的烟草味来。

这样大约吸了七八锅,慈禧太后才慢慢地睁开双眼,向身边的贴身宫女们摆一摆手,示意她们退下。等到屋里只剩下李莲英的时候,慈禧太后冲着他笑了一笑,说道:"小李子,你今天准备怎样个让我高兴法?"

李莲英早已在旁边站了许久,等得已经急不可耐了,见慈禧问他,便急忙快步走上前去,一边给慈禧轻轻地捶背,一边说道:"老佛爷,奴才今天也没个什么高兴法。不过,奴才可以给您打个赌,奴才敢保证,您准输。"

"嗬!你有那么自信?"慈禧见他这样说,不由得对此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你先说说,你到底要跟我打什么样的赌?"

"奴才给您讲个笑话,"李莲英说道,"这个笑话不但可以让您笑,而且可以让您笑出声来。如果您笑不出声来,就算您赢了;如果您听得笑出声来了,那就算奴才赢了。就打这个赌,怎么样?"

慈禧见他这样说,放心了。"就赌这个,我还以为赌什么呢?"慈禧心里想道,"到时候我就是憋着不笑,看你还能对我怎么着?到时候准是你输,这个赌我跟你打定了。"想到这儿,慈禧便微笑地看着李莲英,说道:"好吧,我跟你打这个赌。咱们一言为定。"听慈禧说话的口气,他们俨然一对母子。

"不过,你说,咱们赌什么呢?"

"如果您老佛爷输了,奴才只请求您答应奴才一件事。"李莲英见慈禧答应了打赌,便故作神秘地说。

"那你要先告诉我你让我答应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慈禧觉得自己身为垂帘听政的一国之太后,不能随随便便答应事情的,便对李莲英说道。

"这件事奴才不能事先告诉您,不过绝对不会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您尽管放心好了。"李莲英有些着急的样子说道。

"好吧,如果我输了,我答应你。"慈禧见他这样说,也有些放心了。

"现在该您老佛爷说了,如果奴才输了,您有什么条件?"

李莲英见慈禧终于答应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高兴地说道。

慈禧太后想了一会,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事有求于一个奴才的;即使有求于奴才的,说出来也会失了自己的身分。自己跟他打赌,无非就是寻寻开心,放松一下自己在处理政事时的那根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减轻一点疲劳。

"如果你输了,你就给我学三声狗叫算了。不过,学的时候一定要装出狗的样子来。"慈禧最后终于开了口。

"是,如果奴才输了,奴才就学狗叫。"李莲英很爽快地答应了。其实,学狗叫对李莲英来说根本就不算一回事,只要能讨慈禧的欢心,李莲英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

"那你就快讲你的笑话吧!"慈禧太后为了听笑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奴才给您讲一个傻儿子的故事,您听了以后不怕您不笑,"李莲英看了看慈禧,说道,"从前有个当官的,因为有事需要出一次远门。临行肖他把儿子叫来,嘱咐说:儿子呀,爸爸现在要出一次远门,恐怕几天都不能回来。如果这几天之内有客人来问你爸爸,你就说:小事外出,请进拜茶。这当官的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成器,怕他临时想不出来,所以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最后他想了个主意,把这两句话写在纸上,交给了儿子,并当面让儿子给读了两遍小事外出,请进拜茶。小事外出,请进拜茶,这才放心地离去。

"这儿子便把纸条放在袖口里,不时地拿出来看,并念上两遍。第一天没有人来,第二天没有人来,直到第三天,还是没有一个人来。到了晚上,这儿子又把纸条从袖口里拿出来,读了两遍之后,以为这纸条没什么用了,就在灯上把这纸条给烧了。"

李莲英讲到这儿,拿眼瞟了瞟慈禧,见慈禧在认真地听着,还没什么反应,便又继续讲道:"问题就出在这儿。谁知到了第四天,却突然来了客人,一进门就问这儿子道:你爸爸哪儿去了?这儿子心里一紧张,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便慌忙在袖口里找纸条,当然找不到。便说:没了!这客人一听十分惊异,忙问道:怎么,你的爸爸没了?他是几时没的?这傻儿子回答道:昨夜烧了。"

慈禧听到这儿,早已经忍不住了,刚想放声长笑,猛然间想起了与李莲英打的赌,急忙用手把嘴掩上,硬是没有笑出声来。李莲英一看慈禧没有笑出声,也急了,赶紧趴在慈禧的面前,摇着头并同时晃动着蹶得老高的屁股,装出一条狗在摇头摆尾的样子,并不停地冲着慈禧"汪、汪、汪"地叫着。这回慈禧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呵、呵"地笑了起来。

李莲英见状,急忙爬起来,冲着慈禧说道:"老佛爷您输了!老佛爷您输了!您要答应奴才一件事。"

"我怎么输了?你讲完笑话我并没有笑出声来,是你学狗叫以后我才笑的,怎么能算输了呢?你这不是耍赖吗?"慈禧这时笑得更响了,用一种戏谑的口气对李莲英说。

"是您老佛爷输了嘛!您是听了奴才的笑话才笑的。"李莲英继续分辩道。

"狡辩!给我掌嘴!"慈禧佯装嗔怒道。

"奴才罪该万死!奴才罪该万死!请老佛爷恕罪!"李莲英明知慈禧在假装生气,还是赶快跪在慈禧面前不住地磕头求饶。

"起来吧,没有什么事了,看把你吓的那个样子!"慈禧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今目的达到了,也就心满意足了。

李莲英赶快爬起来,侍立在慈禧的身旁,自言自语道:

"这件事算完了,可这关系着老佛爷啊!唉,我该怎么办呢?"

慈禧太后听李莲英说这件事关系着自己,顿时又来了兴趣。"小李子,你说什么?你说这件事关系到我?"

"当然关系着老佛爷。不过,既然老佛爷您不答应,那我就不说了。"李莲英故弄玄虚地说。

"你先说说什么事,让我听听。"现在是慈禧催促着李莲英说话了。

"让奴才说可以,不过奴才说了以后老佛爷您可不要害怕。"

"我当然不会害怕。"慈禧太后的兴致更浓了。

"奴才先问问您,现在宫外面流行着一种传染病,您知道不知道?"

"什么传染病?厉害不厉害?"慈禧一听便着急地说道,脸上显然带有一种恐惧的神情,虽然嘴上说着不害怕。像慈禧这样上了年纪的人,最怕的就是得病。一得病,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有个三长两短的。确实的,慈禧最怕的也是自己得病,而平时保养得最好的也是自己的身体。这一方面是因为慈禧希望自己长命百岁,这也是人之常情;这里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慈禧不希望别人把自己看成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因病躺在床上而不能处理政事。

所以当李莲英说到外面正流行一种传染病的时候,慈禧显得相当恐惧。

"是一种烈性疟疾。至于厉害不厉害,那怎么说呢?说它厉害,它也不至于要人的性命;说它不厉害,得了病也会让人在身体上大受损害的。不过,得了病以后,忽冷忽热的,让人感到好不难受。"

"怎么个难受法?"

"它热起来热得过了头,即使穿一层单衣,也让人觉得热得像烤火一样;而冷起来又冷得过了头,即使穿上三层皮大衣,也会感觉骨子里直往外冒凉气。这样一来,人当然就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了,而身体也当然会受到损害。"李莲英力图把这种惨重说得明白些,也力图说得委婉些而不至于让慈禧听了觉得刺耳。

"外面流行得到底怎么样了?"慈禧一心只想着这种病,并不在于李莲英到底用什么样的词语把它表达出来。

"外面已经有不少人得了这种病,听说和宫里有联系的一些人也得了这种病。"

"我们总得想个办法阻止这种病再往宫里传染才是,像我这样已一把年纪的人要得了那种病还不——"慈禧说到这儿,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便顺口说道,"你还不快替我想个办法?"

"奴才也正为老佛爷着急呀!"李莲英说道,"再让奴才好好地想一想,到底用什么办法好呢?"

"嘿,有了!"李莲英忽然一拍手,大声地喊道。

"快说!你想出了什么办法?"慈禧急不可耐地问道。

"可以这样,"李莲英终于把已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想了几十遍的话慢慢说了出来,"我们可以派人把东、西、南三个宫门全部关闭,只留一个北门。然后派两个御医在北门对来往人员进行逐个逐个的检查,发现有疟疾病嫌疑的人就禁止放进宫里。这样的话,传染病岂不是就传染不过来了?"李莲英这样说,也有着自己的考虑。一方面李莲英通过这件事要达到对慈禧讨好的目的,另一方面也可以杜绝对自己的传染。现在自己受到慈禧的百般宠爱,一旦大病一场,即使不死,骨瘦如柴的,也不会再讨得慈禧的欢心了。

"这主意倒也不错,"慈禧想了一想,说道,"不过派谁去具体办理这件事呢?"

"李三顺也很不错,办事能力又强,依奴才看,派他去办理就可以。"

"好吧,也只有这么办了。"慈禧太后最后一锤定音道。

第二天,慈禧太后发布上谕,大致意思是:因传染病盛行于今,自本日起,宫门东、西、南门暂行关闭。北门设立检查站,发现带有传染病隐患的人,一律禁止进入紫禁城,以防止传染病在宫内流行。一切大小事务皆由李三顺一人全权负责。并且说明这只是一条权宜之计,等流行期一过,禁令自然解除。负责检查来往人员的任务由宫里的两位御医具体负责。

然而,在这样严密的措施保护之下,还是没有阻挡住恶性疟疾向皇宫里传染。慈禧太后和李莲英这帮人只知道杜绝接触病人可以避免传染,可他们哪里知道病菌通过空气的流动和接触也是可以传染的。只要他们不能把紫禁城围个严严实实,那恶性疟疾在宫里流行就是势在必然。而事实上,虽然慈禧太后和李莲英这些人在权势上一手遮天,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他们要想办到这件事则是万万不可能的。

几天以后,宫里的一个小太监突然感到全身不舒服,接着便忽冷忽热地发起病来了。这个小太监也知道外面正在流行恶性疟病,对其发病症状也略知一二,因此他猜测自己可能是被传染了,但是他不敢说出来。说出来自己的饭碗不丢才怪呢?

同行的几个小太监见他这几天总是鬼鬼祟祟的,没事时就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不出来,不免起了疑心。"这小子莫非在搞什么鬼把戏?"其中一个说道。

"我们对他应该留点神,别让他把我们几个给耍了。"另一个说道。

等到下一次那个小太监关上房门,独自一个人呆在屋里的时候,这几个小太监就开始行动了。他们偷偷地来到窗子底下。窗子太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来,你驮着我,我上去看看。"一个小瘦子对一个比较肥胖的太监说。

这瘦子便踩在胖子的肩膀上,慢慢地向上爬去。他先用舌头舔一舔窗户纸,然后拿食指一捅,窗户纸便露出一个铜钱大小的洞来。这瘦子便顺着小洞往里面看过去。

"你看到什么了?"旁边的一个小太监问道。

"嘘!"瘦子向下面的人摆摆手,又向里面看过去。

"我说大哥,你快点行不行,我在底下实在是受不了啦!"

胖子在底下气喘吁吁地说。

这样约摸过了十几分钟,那瘦子才向底下示意要下来。

"你都看到些什么?给我们讲一讲。"瘦子刚一下来,几个同伴便围上去问道。

"别急嘛,我回去再讲给你们听。"瘦子不急不慢地说。

走在回去的路上,同伴又再一次让瘦子把看到的说给大家听听。这时瘦子也忍不住想把看到的东西都说给大家听听。

"你猜我看到了什么?"瘦子故作神秘地说,"我先是看到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个扇子拼命地摇,边摇嘴里还边喊着:哎呀,他妈的,怎么这么热?然而,过一会他却钻到被子底下去了。你们说这事情奇怪不奇怪?"

"我看他八成是患了疟疾。外面正流行疟疾,你们知道吗?"同伴中的一个说道。

"哎,对,是疟疾,我敢绝对保证。"另一个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道。

"我也听说过,发作起来是忽冷忽热的。莫不是他正在发作?"另一个又道。

"现在对疟疾查得正紧,以免在宫里流行。他现在得了这种病,我们知情不报,是会受到牵连的。"一个看似胆小怕事的说道。

"对,我们应该上报。"一个又随声附和道。

"我们一起上报。"他们几个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还敢在谁那里耽搁!一级一级向上报告,不到一个时辰便传到了李莲英的耳朵里。向李莲英汇报这件事的自然又是李三顺。

"啊!有这回事?"李莲英正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听完李三顺的汇报,一下子从太师椅上惊立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怎么……怎么会出现这种事?你不是带领人在北门口一个一个地检查吗?"

"小的是一个一个检查的,"李三顺小心翼翼地回答着李莲英的问话,"不过,出了这件事以后,我听他们底下的人都说,即使没有病人进宫,迟早也会传进宫来的,有些事情总是防不胜防的。"

"哎呀,这让我怎么向老佛爷交差呢?"李莲英不耐烦地在屋里来回踱着步,看李三顺还侍立在一边,便对他一扬手道,"你先下去吧!"

李三顺走后,李莲英真正陷入了苦恼之中:这件事由自己出谋划策,而如今竟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老佛爷会不会怪罪到自己头上来呢?想到这儿,他又不由得骂起那个小太监来:"这个狗娘养的!真是没事惹事!"然而这又能怪那个小太监吗?谁也不希望自己得病,谁都希望自己好好地活着。

他又不由得可怜起那个小太监来了,自己得了这种意想不到的病,还得自己偷偷地忍着,又不敢说出来,又得不到别人的一点照顾;锁居深宫之中,连家人都不得相见,更谈不上得到家人的关心和照顾。想当年自己不也是从这个位子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太监总管的宝座上来的吗?

李莲英越想越远,竟忘掉了原先自己要想的事情。当他又猛然回到原来思绪上的时候,不由得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哎,伴君如伴虎啊!"

李莲英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向慈禧汇报这件事的万全之策。"先看看老佛爷如何反应再决定如何办吧!"

下午,李莲英终于找到了向慈禧太后汇报这件事的时机。

慈禧太后施展手段,终于成功地迫使光绪皇帝的父亲醇亲王奕譞同意拨海军军费修建颐和园。回到储秀宫后,仍然兴致勃勃。

李莲英疾步迎上去,"唰唰"地一甩袖子道:"奴才给老佛爷请安!"

"起来吧,小李子!"慈禧太后红光满面地笑着说道。

"什么事使老佛爷您今天这么高兴?是不是要奴才给您道喜呀?"

"用海军经费修颐和园。哈,到那时我就不用像现在这么忙活了。到时候,咱们都搬进去住,好好地享享清福,快乐快乐。"

修颐和园,李莲英也听说了。他知道慈禧太后这几天正为修建颐和园的经费问题忙得焦头烂额,不可开交。今天解决了经费问题,自然是十分高兴的。

"奴才给老佛爷道喜!"李莲英赶忙跪在慈禧太后脚前磕了一个响头说道,"奴才等着领老佛爷的赏!"

"给你,拿去吧!"慈禧太后今天心情特别好,也显得特别大方。她顺手摸出一锭十两银子递给李莲英道,"拿去和他们一块乐和乐和吧!"慈禧太后所说的"他们",是指李莲英手下的一帮小太监们。

"老佛爷,奴才有一件事需禀报老佛爷。"李莲英从地上爬起来,把银子揣在怀里,觉得是该向慈禧太后说出那件事的时候了。李莲英知道,向慈禧太后说事情,必须等慈禧太后心情好的时候。心情好的时候,坏事也可能变好;而当心情坏时,即使好事也有可能变得不可收拾。

"你有什么事,尽管直说吧!"

"是,老佛爷。现在宫里出现了传染病,奴才也是刚听到底下的人刚刚禀报的。"李莲英察言观色,说话时极为小心。

"什么,你说什么?宫里出了传染病?他们不是在北门口一个一个检查的吗?到底是谁呀?"慈禧太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刚才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换上了一副惊慌甚至还有些恼怒的表情。好像刚才还是万里无云,阳光普照,而一会就电闪雷鸣,大雨滂沱似的。

李莲英一听可吓坏了,他知道今天怕是凶多吉少。但慈禧太后的问话不回答也不行。

"是……是一个小太监,"李莲英嗫嚅着说,"他们是在北门口一个一个检查的。也可能除了接触传染之外,这有别的另外一种传染方法。"

"一个小太监!马上把他撵出宫外,永不得再放进来!"慈禧太后几乎是尖叫着说。

"是,奴才这就去办!"李莲英正想找个脱身的机会,见慈禧太后这样说,马上走了出去。

慈禧太后并没有责怪李莲英,她也知道李莲英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责怪也是没有用的。

"烈性传染病,恶性疟疾,一个小太监,瘦骨嶙峋。"李莲英走后,慈禧太后眼前出现的尽是这些情景。她越想越害怕,好像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似的。

李莲英出了储秀宫,迅速地招来李三顺,传达慈禧太后懿旨:火速把得病的小太监撵出宫去,永不再用。

"是,师傅!"李三顺回答道,转身就想离去。

"哎,慢着!"李莲英又叫住了他,顺手从腰里摸出慈禧太后刚刚赏给他的一锭银子交给李三顺道,"把这个务必交给他。如果有谁对他不好的话,回来我拿你是问。"

"是,师傅,我一定照您吩咐的去办。"

那小太监被送出宫后,回到了家里。在家人的照料下,疟疾病慢慢地好了,只不过身体看上去很瘦。过了一年以后,身体才慢慢恢复过来。后来这小太监又托李莲英说情,重又回到宫中当差。这是后话。

不知是因果报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小太监被赶出宫不到两天,慈禧太后就病倒了。这下可忙坏了李莲英。李莲英先是派人去请御医,接着又派人到乾清宫去通知光绪皇帝。御医来到以后,确诊就是患了恶性疟疾。但是,两个御医急得团团转,还是一点法儿也没有,因为当时根本就没有能治这种病的药。果然,不一会儿,慈禧太后就开始热起来。慈禧太后把衣服脱得只剩下一层红缎子褂子,还是热得满头大汗。

李莲英一边不停地给慈禧太后搧着扇子,一边还不停地安慰着。

"老佛爷您福大命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唉,"慈禧太后长叹一声说,"想不到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场灾难。这一病之后,说不定会成个什么样子。"

"老佛爷也不必把它看得过于严重,只要看得开,过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多少人都是自己好起来的。"李莲英以前把这种病说得那样严重,现在却又力求淡化它的严重性,"再调整得好一点,用不了多久您就会完全恢复健康的。"

"但愿如此吧!"慈禧太后有气无力地说。

正说话间,慈禧太后忽又觉得全身发冷,冷得直透肌骨。

李莲英慌忙停止搧扇子,和旁边的宫女一起七手八脚地把老佛爷搀扶到床上。已快是仲夏的天气了,可慈禧太后盖上了两层被子还是冷得直打哆嗦,不得不又加上了一层被子。

光绪皇帝在乾清宫听到小太监的报告后,连轿子也没有来得及准备,就一路小跑地过来了,后面跟着一大群宫女和太监。

"亲爸爸!"光绪皇帝一看到躺在床上、盖着三层被子的慈禧太后就呜呜地哭了起来,"怎么能会病得这样厉害?老天爷啊,怎么没能让我代替亲爸爸去病呢?"

"别傻了,皇帝,病是不能代替的。这难没有落到你的头上,是上天在保佑你,也是你的福气。你怎么能说那傻话呢?"

慈禧太后慈爱地摸着光绪皇帝的头,为光绪皇帝能有这一份孝心而感到欣慰。

"亲爸爸!亲爸爸!"光绪皇帝拉着慈禧太后的冰冷的手,又听慈禧太后说出那样的话,哭得更伤心了。光绪皇帝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一声声地喊着"亲爸爸"。

慈禧太后一病就是四五天。在这四五天里,不论白天或黑夜,慈禧太后都是忽冷忽热的,不但吃不好饭,而且睡不好觉。吃饭时,都由御膳房的太监送到储秀宫来,虽然送的都是山珍海味,但慈禧太后总是吃的极少,而赏给李莲英吃的却不少。

而李莲英呢?时刻不离慈禧太后的左右,侍候着慈禧太后。有时给慈禧太后讲些笑话解解闷,有时把大臣的奏折挑一两件他认为最重要的给慈禧太后汇报一下。有时困倦得实在支撑不住时,便和衣坐在椅子上打两个盹就算睡觉了。

"小李子,我病这几天让你辛苦了。"有一次,慈禧太后看着李莲英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忽然动情地说,"等我病好了,一定放你几天假,让你好好地休息一下。"

"哎,老佛爷您说到哪里去了。侍候您是奴才的本份。即使再辛苦点也是应该的。我侍候您还不是希望您老佛爷早日康复,能为国家主持大政吗?"李莲英冠冕堂皇地说道。

"还是你小李子最心疼我,最理解我。我就是不愿让这帮王公大臣们看到我病倒,不能主持政事。"慈禧太后说道。

虽然慈禧太后受着李莲英和一帮宫女、太监们的精心护理,但还是一天天地消瘦下去。这可急坏了李莲英、光绪皇帝和一帮王公大臣们,都纷纷派人去寻求能治这种病的良药。

正当人们都束手无策之时,庆亲王奕劻突然让人禀报要见慈禧太后,说他找到了一种可以治这种烈性疟疾的药。慈禧太后一听找到了药,当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便命小太监赶快去传庆亲王进宫相见。

"你找到了什么药?"慈禧太后躺在病榻上问道。

"芬泰克,是德国制造的一种专治疟疾的药。"

"你是如何搞到的?"

"臣在前天和德国公使德璀林的一次公事谈话中,曾提到我国正流行一种烈性疟疾,问他是不是他们国家有能治这种病的良药。他说他也知道正流行这种病,并从他们国家带来了一种治这病的药。他还说道这种药正在他的使馆里放着。臣便让他取了一些过来。"庆亲王并没有说是慈禧太后得病,因为慈禧太后并不希望自己的病情被大肆张扬。

"那听你说这种药的疗效你还不知道?"

"听德璀林说,来到中国以后这种药他还没有用过。不过,听他说,这种药在印度疗效挺不错的。"

"这种药今天你带过来了吗?"

"臣带过来了。"

"拿来我看看。"

庆亲王便命跟随的人把药带进来。庆亲王接到药以后,便双手托着,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把它递给慈禧太后。

正文 一、的脑袋系在慈禧的腰带上(2)

慈禧太后接过药以后,细细地把玩着。药是用一个极精致的琉璃瓶装着的白色药片。瓶子外面贴着标签,标签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德文。慈禧太后平时闲时虽也曾学过一点外语,但连一个词也认不出来。虽然慈禧好像在专注地看着这些,其实她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上面,她专注的只是是不是有人在药上面做了手脚,别让别人把自己给暗算了。慈禧太后看了以后,并没有看出什么破绽,便把他递给了身边侍立的御医。

"你们来看一看怎么样?"

御医们拿着药瓶看了看,也没有看出什么。他们也不认识上面写的德文。

"试试吧!"御医们最后对慈禧太后说。御医们说的试试,是指慈禧太后可以让别人先尝一下这种药了。慈禧每吃一种新药的时候,总是让别人先尝一尝,一方面可以检验药物是不是被掺进了有毒性的东西,另一方面也要以检验药物本身是不是具有毒性。

"你们下去找个人试试去吧!"慈禧对御医们挥一挥手说。

"慢着,还是由我来试吧。"李莲英抢先一步拦住正要往外走的御医,说道,"让别人试也不一定能说出个真实的滋味来。"

"小李子,这怎么能行呢?还几天你已经很辛苦的了,还是找别人来试吧?"慈禧太后首先说道。

"莲英,这万万使不得,你还要侍候老佛爷,让别人试吧!"

庆王也在旁边说道。

"还是由我试吧,你们都别说了,我的主意已定,"李莲英想了想又说,"我是小事,老佛爷的身体才是大事。国家离不了老佛爷啊!"

庆王在旁边听了李莲英的话,不禁暗暗佩服起他来,也似乎悟出了一点李莲英一直在慈禧太后得宠的原因。

不待别人同意,李莲英就自己走到茶几跟前,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然后从小瓶里取出五片药,喝了下去。因为刚才庆王说德璀林说过,这种药的用量是每日两次,每次五片。

"什么味道?"慈禧一开始总是问药是什么样的滋味。

"微甜中带些淡淡的清香,味道还可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慈禧又问李莲英道:"吃下药以后感觉怎么样?"

"感觉还不错。尤其是头,感觉特别的清醒。并且也感觉特别舒服,好像有了活力似的。"

慈禧太后觉得这种药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便让李莲英倒来半杯开水。喝下了五片药片。

立竿见影!慈禧刚才还是冷得直打哆嗦,喝下药不一会就感到冷得不再那么厉害了,身上也感到有了些力气。

"您感觉怎么样了?"庆王走到慈禧太后面前,轻轻地问道。

"好多了!这药还挺管用的。"慈禧太后这才发现庆王还一直在屋里没有离去,"这都多亏了你呀!"

"替老佛爷着想,是做臣子的份内之事。"

"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休息了。"慈禧太后看着庆王说道。

"是!老佛爷您就安心养病吧。"庆王慢慢退了下去。

庆王走了以后,慈禧太后对身边的宫女、大监和御医也挥了挥手道:"你们也都退下吧,我也要一个人好好地歇歇了。"

"是,老佛爷!"

此后两天内,慈禧太后不间断地进药,病情慢慢地减轻了许多,到了第三天,已经不再忽冷忽热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又将养了一段时间,身体也慢慢地完全恢复了健康。

慈禧太后觉得自己大难不死,全靠李莲英的侍候和尝药以及庆亲王的药,因此,给他们大量的赏赐,余下的人也各有不同的赏赐。

慈禧太后在患病时受到李莲英的百般侍候,又见李莲英不顾性命危险亲自为自己尝药,因此在病好了以后对李莲英更是千般信任,万般宠爱,有什么好事全都想着李莲英一人。

而李莲英更是不遗余力地用尽各种手段对慈禧太后献媚、讨好。本来李莲英在升任太监大总管的位子时,底下的一些太监头头们就感到很不服气,认为无论从资格、阅历,还是从能力、条件等各方面,都比他强,太监总管的位子再往后轮一千年也轮不到他。这样一来,这一帮人就更不服气了,牢骚也更多了。

一天晚饭后,做完了各自要做的事情后,几个太监头头又聚在了一起,照旧喝酒解闷。他们都是上次该受到升迁而没有升迁的人,心中自有无限的苦涩和积闷。他们同病相怜,自然都最了解各自的心情。又加上几个人喝得大概也差不多了,话就自然而然地多起来了。

"他妈的,老子十五岁进宫,一干就三十年,吃尽了苦,受尽了累,然而升迁都没有我的份。"宁寿宫总管钟顺愤愤地说道。说完又呷了一口酒。

"你还说呢!老兄我自从进宫,掐指算来已经有三十五年了,也不是一样没我的份。这大概就是我们的命!"长春宫总管梁景才也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就不知道李莲英那小子他有什么能耐,能爬到太监总管的位子上去。"乾清宫大太监谢振昆一提起李莲英,就是一副咬牙切齿的面孔。

"还不是整天溜须拍马,向老佛爷献媚讨好,把老佛爷搞得晕晕乎乎的。要不,慈禧怎会力主把他提升为太监总管呢?"

钟粹宫副总管张志和夹起一颗花生米送到嘴里,边嚼边说道。

"提起李莲英向老佛爷献媚讨好,我想起了一件事。两个多月前,也就是宫里流行恶性疟疾传染病的前几天,我打慈禧太后寝室前经过,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了?"储秀宫总管崔庚生吐出嘴里刚嚼过的鸡骨头,故作神秘地对其他几位说。

"你看到什么了?是不是你又看到他们两个那个?你小子可要小心你的脑袋,连东太后都因为这事把命给丢了。"其余几位七嘴八舌地接道,同时瞪大了一双双惊异的眼睛。

"不是!你们可别瞎猜!要不然丢了小命我找谁要去?"崔庚生故作不满地说道,"告诉你们吧。是李莲英在老佛爷面前装狗学狗叫唤。学得像的,叫你看了不得不佩服。"

"怎么学的,你学学看?"

"我学也学不像。叹,像不像还是给你们学学吧。"崔庚生也呷了一口酒,顿了顿又道,"李莲英先是趴在老佛爷面前,屁股蹶得老高,头昂着,然后就是头和屁股有节奏地来回地左右摇摆着。再后来就是李莲英不摇了,也不动了,但一会就对着老佛爷汪、汪、汪地叫了起来,当时我还真以为是条狗呢。这是我学的,要是你们看了他学的,那才叫精彩呢。"

"哎,我悔恨没有在储秀宫当差,没有眼福能看到那精彩的一幕。我要是看到了,就是现在死了也值了,听你刚才讲得那么好。"梁景才打诨道。他的话引起了大家的一阵哄笑。

"哎,庚生,李莲英学过以后,老佛爷有什么反应呢?"钟顺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老佛爷吗,当然是兴致极高了。先是默默含笑地看着李莲英,当李莲英学过狗叫以后,老佛爷竟然哈哈地大笑起来,还亲切地摸着李莲英的脑瓜子,直夸他学的像呢。"

"我看出来,我们不能得到升迁的主要原因是我们不能撕下我们那张脸皮,在老佛爷面前去学狗叫。"一直没有说话的永和宫总管王宝材说话了,从李莲英的所作所为中似乎悟出了一点自己未能得到升迁的原因。

"还有呢,"崔庚生吃完了一块鱼肉,咂咂嘴又说道,"你们知道吗,李莲英在上次老佛爷患病时,还亲自替老佛爷尝药呢。"

"尝什么药?"钟顺对这样的事情总是打听得特别详细。

"就是庆王爷送的药呗。老佛爷刚刚说完让别人去尝,李莲英就自告奋勇非要自己去尝不可,连老佛爷和庆王爷拦都拦不住。说实话,那种事让我做我真做不出来。不光是因为在那么多人面前不好意思表现自己,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毒药呢,并且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药。说实话,这件事发生时我就在现场,当时我还唯恐自己被挑选上替老佛爷尝药呢。"

"这大概也是你得不到升迁的原因,老兄。"王宝材的虽然说得少,但说出来总让人觉得发人深省。

"你一说老佛爷得病我也想起来了。上次老爷子派我去储秀宫探视老佛爷的病情,看到我们宫里的小太监玉山被李三顺叫去。李三顺可是李莲英最凶恶的狗腿子之一。不知道这些事情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谢振昆若有所思地说道。老爷子是宫里太监对皇帝的称呼,老爷子指的就是光绪皇帝。

"这还不好办!玉山不是你们宫的吗?把他找过来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张志和说道。

"对呀,我他妈的怎么那么傻呢?"谢振昆不禁拍着自己的脑门说道,"糊涂,糊涂呀!"

"去,你去把玉山找来。"张志和对谢振昆说道。

谢振昆走后不久,就带着玉山回来了。

"玉山,坐!坐!"几个太监头头齐声招呼道,同时又打开了一瓶酒,放在玉山面前,"玉山,别客气,随便吃些喝些吧!"

"师傅,小的无功不敢受禄",玉山受宠若惊,复又站起来道,"不知师傅们叫小的来,有什么事?"

"你先坐下再说。"钟顺一把又把玉山按在座位上,同时夹了一大块鸡肉放在玉山面前。

"玉山,我问你,李三顺上次叫你是做什么事的?"谢振昆问道。

"不知师傅说的是什么时候?"

"大概两个多月前,也就是宫里流行传染病的时候。我隐隐约约记得当李三顺叫你时,你好像正在扫地。"

"噢,我记来了,"对这一件事,玉山是不可能没有一点记忆的,李三顺把我叫走以后,把我领到了李莲英的房间里。

李莲英便从一个小瓶子里倒出几片药片让我吃,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是不想喝又不敢不喝。"

"药片?"崔庚生一听说药片就喊了起来,连嘴里一块肉都忘记了咀嚼,一滴馋涎顺着嘴角从脸边流下来,"是不是白色的药片?他是不是给你吃了五片?"

"是啊!"玉山迷惑不解地答道,"师傅您是如何知道的,是不是李莲英或李三顺他们谁向你说了?他们当时曾告诉我可是不让我往外说的呀!今天既然是师傅们问起,我就都给师傅们全说了。不过,师傅们可要给小的保密,不然的话,小的的命就保不住了。记得李莲英曾告诉小的说,如果我往外说出去此事,他们非打死小的不可。"

"放心吧。玉山!我们一定会替你严守秘密的。要是我们自己说出去,李莲英要是知道我们知道了这件事,不把我们一块打死才怪呢!"崔庚生答道。

"既然师傅这样说,那小的也就放心了。"玉山说道。

"玉山,我再问你,"崔庚生继续说道,"你喝下药片以后,李莲英又问了些什么?"

"我刚喝下去以后,李莲英问我药片的味道如何,又过了一会,他便问我喝下药片的感觉如何。"玉山答道。

"好了,玉山,你现在可以回去了。"

送走了玉山,这几个太监头头个又发了一通牢骚。

"李莲英这个狗娘养的,真是他妈的狡猾。明里替老佛爷亲自尝药,暗地里却又让小太监替他尝药。"崔庚生恨恨地说道,"这么多人全都被他骗了,这小子也够高明的。"

"是啊,居然做得天衣无缝,没留下一点破绽。要不是我们找到玉山问了问,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梁景才说道。

"是不是我们应该给他捅出去,要是让老佛爷知道了,不杀了他也不会再宠爱他了。"钟顺说道。

"算了吧,老弟。老佛爷现在只听李莲英一个人的。捅出去有可能弄倒他,而遭殃的却是我们。况且我们也没有什么真实凭据。"谢振昆说道。他还算有着比较清醒的头脑。

"那我们就这样算了,看到他在那里弄虚作假,受到老佛爷的百般宠爱,而我们自己却郁郁不得志。"崔庚生说道。

"凡事能忍就得忍着点。你们所说过这句古语吧:处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待人让三分,心平气和。我们还是别自找麻烦了。"又是王宝材说话了,还挺有水平的。

"好,今天咱们不说这个了。喝酒!"梁景才说道。

"喝!喝!今天让我们一醉方休!"六个杯子"噹"地碰到一块,便各人干了各人杯里剩余的酒。

六个太监头头虽然曾向玉山保证过不向外界透露玉山尝药这件事,他们自己也知道若是让李莲英知道了他们六位知道李莲英的秘密的话,李莲英也绝不会放过他们,肯定会采取诡计报复他们。但人心有不满,总想找个机会发泄出来,就像他们曾经发泄过的那样。对这件事,他们也未能守口如瓶,有时私下里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小道消息流传最快,李莲英在宫里的耳目又多,这件事当然逃不过李莲英的耳杂。

一次,李莲英手下的另一位得力干将李贵和慌慌张张跑来见李莲英。

"什么事?看让你慌的那个样子!"李莲英见他慌慌张张地跑得满头大汗,一见面劈头问道。

"回师傅的话,不好了,外面传说师傅在为老佛爷尝药之前,曾让小太监为师傅尝药!"李贵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李莲英一听说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听谁说的?"

"反正外面有这样一种说法,小的也不知道具体从哪儿传过来的。"

"你说说,外面都传些什么?"

"小的不敢直说。"

"没事,你说吧。"

"他们说师傅为讨老佛爷的喜欢,自告奋勇为老佛爷尝药,又怕自己有什么事情,便抓住了小太监先替自己尝一下。"

"奇怪!"李莲英想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走漏了风声?

玉山替我尝药,但他只是尝了一下,对此是一无所知,况且自己又威胁过他,绝不让他往外说一个字。难道是玉山说出去了?即使说出去别人又怎么知道玉山为我尝的药就是我为老佛爷尝的呢?这里面一定有鬼。不行,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阻止它在宫里继续流传。不然的话,要是传到老佛爷那里,不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将付诸东流,说不定只怕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李莲英越想越害怕,头上竟冒出了细细的一层冷汗。

"速传李三顺过来见我!"李莲英对手下的小太监说道。

"是,师傅!"小太监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一会儿,李三顺就过来了。

"小的李三顺拜见师傅。"李三顺见了李莲英,甩了一下袖子说道,"请问师傅有什么事要吩咐小的去做?"

"三顺,玉山那件事你听说了吗?"李莲英问道。

"是不是尝药那件事?小的还没听说什么。"李三顺不知道是真没听说,还是听说了不敢向李莲英报告,因为那件事是由李三顺经手干的。

"外界在流传我让玉山尝药。并还说我为老佛爷尝的药就是玉山为我尝的药。你真的不知道吗?"李莲英忽然大吼一声道。

"小的对师傅不敢撒谎,小的真的不知道。"李三顺磕头如捣蒜似的说。

"我限你们三天之内给我查个水落石出。"李莲英气急败坏地说,"三天查出来,我这里重重的有赏;三天查不出来,我拿你们的脑袋是问。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给我查出来就行。下去吧!"

"是,师傅!"李三顺和李贵和又磕了一个头道。

李三顺和李贵和两个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又嘀咕上了。

"三天时间,这么紧,万一查不出来,我看是要非掉脑袋不可了。"李贵和说道。

"是啊,三天时间,也太紧了,能再宽限几天也行啊!"李三顺也不满地说道。

"唉,三天就三天吧,看他正在气头上,也不敢跟他争辩。"

"先查查再说吧,说不定真的查出来呢。即使查不出来,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他现在是让你到今天,你不能活过明天。"

"哎,三顺,上次那件事不是你经手办的吗?"

"是啊,还是我去找的玉山呢。玉山尝药时我也在场。"

"该不是他说出来了吧?"

"我看不会的。玉山那小子胆小怕事,放个响屁都得忍着。

师傅又对他说过,如果他说出来,就非要他的命不可,我看他没有那个胆量敢说出来。"

"我看也不一定,说不定有人逼着他说呢?"

"那就不敢说了。"

"还是先谈谈我们该如何下手去查吧。"

"我看还是咱们暗中听着,看谁说这件事就先抓过来拷问谁。"

"我看不行吧,那样未免太张扬了。听师傅的意思是赶快熄灭这件事,并不希望这件事再扩大。那样一来,闹得纷纷扬扬的,岂不是违反了师傅的本意。再说别人都是听说的,即使抓住了也不一定能问出个究竟来。况且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事不宜迟。"

"我看还只有先从玉山这里下手,说不定真是他说的,一下子就可查出个大概来。"

"我看也只有如此了。"

回到住处,李三顺和李贵和便带着几个太监直奔乾清宫而来,径直闯进玉山的住处。

"立山,请你跟我们走一遭。"李贵和客客气气地对玉山说,但眼睛里却露出一股凶光。

"是不是上次那件事让他们知道了。原以为过了两个多月,不会有什么事了,便说了出去,这下可坏了。"玉山看到这个架势,知道来者不善,便在心里想道,但脸上还是故作镇静地对来人说道,"什么事,师傅?"

"不要问什么事,跟我们走一趟便知。"李三顺恶狠狠地说。

玉山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不跟他们走也不行,便跟他们一块走了。

刚回到自己的住处,李三顺便对玉山喊道:"玉山,跪下!你可知罪吗?"

"小的不知有何罪过,请师傅明教。"玉山一看旁边站着四五个手持棍棒、五大三粗的家伙,吓得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你别装蒜了,你把上次那件事都向谁说了?"李三顺骂了一句道。

"果然是冲着这个来的,自己没有猜错。自己一定不能承认,那不但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他们几个。"玉山心里想道。

"冤枉小的啊!小的并没有向别人透露过那件事。"玉山大喊道。

"冤枉?绝对冤枉不了你,你不说,别人是怎么知道的?"

李贵和说道。

"小的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知道的,小人只知道自己从没说过。"玉山只是不承认自己说过此事。

"我看你的嘴就是硬。贵和,也不要和他说那么多了,"李三顺说道,"看样子不打这小子是不会把什么都招出来的。"

"对,不打是不行的。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李贵和喊道。

"喳!"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伙在旁边站着早就急得手痒痒,听李贵和这一声"打",便一齐向前抬起胳膊粗的大棍雨点般地向玉山身上打去。

玉山刚一开始还能忍住,打到二十多下的时候就快要动弹不得了。谁知这时李贵和喊了一声:"住手!"

几个人正打得起劲,这一声"住手"恨得他们牙直痒痒。

"怎么了,贵和?"李三顺问道。

李贵和向他摆一摆手说道:"怎么样,玉山?想好了没有,是说还是不说?说出来,也许还有一条活路;不说出来,便只有死路一条。"

"先打断你一条腿,怎么样?"李三顺见玉山没有吭声,便轻松地笑着对玉山说道。

"让我想想,"玉山有些动摇了。心想他们几个已把自己给出卖了,自己还何必担着一条命为他们守口如瓶呢?说不定说出来还能拣到一条活命。想到这儿,玉山便说道:"小的说了,全说了,只求师傅饶了小的性命,小的家里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等着小的去赡养,小的老母只有小的这一个独子,小的死了,小的老母就活不成了。"

"好,只要你把一切都说出来,我一定为你在上面求情,放你一条生路。"李贵和听他说的可怜,便说道。

接着,玉山便把钟顺、梁景才、谢振昆、张志和、崔庚生、王宝材六个太监如何喝酒,如何把自己请去,自己又如何说出来的这件事,以及他们六人是如何说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三顺和李贵和。末了,又请他们二位一定别忘了在李莲英面前替自己求情。

"好了,我们可以向师傅交差了!"李贵和对李三顺说道。

"好,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就去见师傅。"

见到了李莲英以后,李三顺和李贵和一齐说道:"师傅,我们查到了谁向外说的。"

"好啊!你们办得很不错的嘛!"李莲英红光满面地说,"

是谁说的啊,我非宰了他不可。"

"是玉山。"

"我就知道是他说的,不是他向外说别人也不会知道。马上把玉山给我乱棍打死。"李莲英又转念一想,"不对吗,光是玉山说出去,别人也不知道玉山为我尝的药就是我为老佛爷尝的啊?"

"他都给谁说了?"

"总共六个人,他们是宁寿宫总管钟顺、长春宫总管梁景才、乾清宫大太监谢振昆、钟粹宫副总管张志和、永和宫总管王宝材、储秀宫总管崔庚生。"

"崔庚生?"李莲英想起来了:"一定是崔庚生这小子,自己为老佛爷尝药时,他作为储秀宫太监总管当时也在场,一定什么都是他说的。自己自从当了太监总管以后,他就一直对自己不服气。这几个狗娘养的,我迟早要收拾你们一下,叫你们知道我的厉害。"李莲英自言自语地说道。

"师傅,玉山怎么处理?"李贵和还没忘了给玉山求情。他知道李莲英刚才正在玉山的气头上,这时也许转到了六个太监身上。

"我刚才下是跟你说了吗?乱棍打死!"李莲英今天很奇怪李贵和今天怎么那么健忘,刚刚说过的话居然就忘了。其实,李贵和哪里忘了,他自有自己的打算。

"打死就打死吧,不过这可苦了他七十多岁的老母亲。"李贵和知道李莲英是个孝子,便自言自语地故意说道。

"贵和,你说什么?七十多岁的老母?谁的七十多岁的老母?"李莲英问道。

"玉山的呗。"李贵和答道。

"他家里还有七十多岁的老母?"李莲英听了以后,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是啊,他的老母只有他这一个独子,全仗他挣一些银子拿回家过活。这样一来,可就苦了她啦!"李贵和觉得火候到了,便统统说了出来。

"那就乱棍打出宫外,永不得再回宫里当差。另外,再给他二十两银子作为回家赡养老母的费用。"李莲英最后说道。

一天,慈禧太后起床以后,照旧由李莲英来梳头。

"老佛爷,奴才今天给您梳个新花样,保您老佛爷满意又满意。"李莲英说道。

"好啊!"慈禧太后说道。

李莲英便把慈禧太后的头发分成左、右两把,然后相交在头的前部,并让它高高突起,光泽明亮,既蓬松,又自然。

后面两缕头发分开,垂于脑后,如同燕尾,前面两鬓,头发略微向前弯,犹如凤尾低垂。再加上慈禧的凤眼丹唇,越发显出秀中生媚。爱美的慈禧个子不太高,由于头发的高高突起,倒好像又增高了不少,更显得又窈窕了几分。慈禧太后看后,赞不绝口:

"小李子,你真行,今天的发型格外漂亮,以后就照着这个发型好了。"

"还不是托老佛爷的洪福。"李莲英说道。

李莲英看慈禧太后今天特别高兴,便赶紧趁机说道:"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给老佛爷回报。"

"什么事?你只管讲来。"

"听说有几个人净身不太干净,他们常跟小太监散布一些淫秽下流的语言,是不是该对他们检查一下,以防在宫中闹出对不起祖宗家法的丑事来。"

"真有此事?"慈禧太后半信半疑地说,她也知道太监进宫要经过几道关,出现那种事是不大可能的,但经李莲英说出来,她倒有点怀疑了。

"奴才不敢有半句撒谎,请老佛你明察。"李莲英赶紧说道。

"既然如此,你去找钱王两家,再给他们查一查。如果确有此事的话,立刻再给他们净一次身。"

"是,请老佛爷放心,奴才会很快办好的。"李莲英听了,暗自高兴,便一本正经地说道。

下午,李莲英跑到西外大街马家胡同,找到钱家,见到了钱家掌柜钱洪。

"哎呀,不知总管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钱洪一见总管李莲英亲自驾到,赶忙起身相迎。

"长时间不来拜访,还望钱掌柜多多担待!"李莲英欠一欠身,说道。

"哪里话!哪里话!总管大人到来,确使寒宅篷筚生辉啊!"

钱洪继续客气道,"在下不知总管大人有何吩咐?"

"岂敢!岂敢!今天是我有求于你钱掌柜,"说完让随身小太监棒上五百两银子,"小意思,请钱掌柜笑纳!"

"唉,总管大人客气了,"钱洪又把银子推过来道,"有话总管大人尽管吩咐,在下无有不敢不尽力而为。只是这银子万万不能收,万万不能收。"

"那就是钱掌柜不给我脸面了。"李莲英故作脸色道。

"总管大人既如此说,那在下就笑纳了。"

"我有一事相求钱掌柜。有几个太监扫荐不好,请钱掌柜再检查一下,再扫一次荐。""扫荐"是太监对净身的称呼。李莲英说着递过一张名单,上面是六个太监头头的名字。

"不大可能吧,总管大人。进宫要经过几道把关,扫荐不好是进不了宫的。"钱洪迷惑不解地说。

"这几个人不老实,你只管扫就是了。"说完在钱洪身边又小声嘀咕了几句。

"嗨,总管大人放心,这事全都包在在下身上了,包准再给他们一个不剩地扫一次。"钱洪拍着胸脯保证说。

"拜托,拜托了!"李莲英一拱手便告辞回宫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莲英便派人把六个太监头头叫到自己屋里。他们六人已知道玉山因此事已被赶出宫外,只不知道将有什么祸事临到自己头上。这次听说李莲英找他们,更是吓得忐忑不安。

"奉太后懿旨,今天要送你们到钱掌柜那里去检查一下,如果有谁净身不好,还要进行第二次扫荐。"李莲英一见到他们,便阴险地冷笑着说道。

"求师傅开恩,求师傅饶命。"这几个太监一听全吓坏了,知道这是李莲英在有意收拾他们,一下子全都跪在地上求饶道,"小的以后再也不敢说师傅坏话了,再也不敢了。"有的还搧起了自己的嘴巴子。

"这是太后的旨意,我做不了主,有谁敢违太后的旨意?"

李莲英恶狠狠地道。

"小的不敢违抗太后的旨意,只求师傅在太后面前说几句好话,小的以后再也不敢随便乱说了,只求师傅放过小的这一次。"几个人磕头如捣蒜似地说,头上都磕出了殷红的血迹。

"早知尿床就不睡觉了。"李莲英就是不依不饶,坚持要第二次扫荐。

几个人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乖乖地跟着李莲英来到了钱家。

李莲英见钱洪,拱拱手道:"他们全来了,麻烦你动手给他们检查一下吧!"

"都过来!"钱洪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说道。

其实六个人全是光秃秃的,哪有什么净身不好呢?然而宣布检查结果却是:六个人全部净身不好,都得经过第二次扫荐。

这六个人一听全都傻了眼,但又全都无可奈何。只有钟顺喊道:"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怎么进行第二次?"

"我是奉总管大人的命令行事,"钱洪不满地看了他们一眼,"有什么事你们跟总管大人说去,我只管扫荐。"

"还是忍着点吧,说不定还能少割下一点肉来。人在房檐下,不得不低头。"玉宝材说道,无可奈何地,但眼里射出的是两道愤怒的目光。

"扫荐"开始了。其实这并不能叫做扫荐,只是再向里挖下来一块肉而已。

听着六个太监的惨叫,李莲英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的冷笑。

"看你们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李莲英又再一次恶狠狠地说道。

正文 三、奴才欺君

俗话说"虎落平川遭狗欺"!这不,当奴才的李莲英也竟敢站在一国之君光绪帝的肩膀头上"撒尿"玩儿……

李莲英在宫中权势日盛,上至皇帝以下的朝廷百官,下至宫里当差的宫女太监,无一不对李莲英既恨又怕。见了李莲英没有不唯唯诺诺的。因为只要谁得罪了他,只要他在慈禧太后面前说上几句坏话,那这个人就非得倒霉不可。这使李莲英感到很满意。但李莲英感到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光绪皇帝虽然在慈禧太后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但对自己还总有些不太驯服,因为他毕竟还是一个名义上的皇帝。

这不,光绪皇帝这次在宫中碰到李莲英,连声招呼也没打就过去了。

"皇帝这个老儿,别看他趾高气扬的,有机会了我非得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我的厉害才行。"李莲英回来后气愤地暗暗骂道。

"制服了皇帝这个老儿,那别的人就更不在话下了。"

对李莲英来说,机会总是有的,只要他一心想着要去算计哪个人。

转眼又到了慈禧太后的万寿节。宫中唱戏是最少不了的了,因为慈禧太后最爱听京戏。不但爱听,而且精通戏典,经她亲手改写过的就有一百多出京戏唱本。同治元年慈禧太后为李莲英更名不久。还曾派他到"内学"学戏。李莲英演小生、唱小生也还有些功底,后来在宫中也曾多次为慈禧太后演出。李莲英不但嗓音洪亮宽广,而且做戏功夫也很深,使慈禧太后大为高兴,曾和李莲英开玩笑地说:"你唱做都好,就是嘴张得太大了些,如果演个武士,把嘴再画得歪斜一些,就更好看了,一张嘴像个大火盆,大有吃人的恶相。"李莲英受到慈禧太后的宠爱以后,宫中唱戏更是每次都少不了李莲英。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小李子,今年万寿节唱戏,可是你的主角。你要好好地给我练一练嗓子,不然的话,可小心你的屁股。"一天晚膳后,慈禧太后对李莲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那我还是请老佛爷现在就打板子吧,"李莲英将计就计,"说不定唱戏时总不合老佛爷的口味,肯定是要挨板子的。与其让那么多人看着我挨打,还不如就咱们两个人的时候打呢,即使现在打错也不要紧。只求老佛爷在我唱得不好的时候饶了奴才。那样还可以显示您老佛爷对下人的宽洪大量来。"

"你呀,伶牙俐齿的,我算服了你了。"慈禧太后被李莲英的话给逗乐了,"你还以为我真个要打你呀,我只是让你好好地唱戏,到时候能让我听得高兴就行了。"

"那奴才唱得不好的时候,老佛爷就不打了?"

"不打怎么能行,这对你也是个激励吗。"

"如果打,那奴才就不唱了,老佛爷打死奴才,奴才也不唱。"李莲英撒娇似的跪在地上不起来。

"好,好,不打你,我知道你唱得不错,为了我,你也会尽心唱的。"

"那是不是我唱戏的时候,老佛爷不会打我?"

"不会打你的,你放心吧。"

"老佛爷能保证不让奴才挨打吗?"李莲英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我保证。"慈禧太后怔了一下,并没有听出李莲英话中之话,随口答应道。

"多谢老佛爷!"李莲英高兴地说道,给慈禧太后磕了一个响头。

"那你今年准备唱哪一出戏?"慈禧太后继续问李莲英道。

"唱《黄金台》怎么样,老佛爷不是最爱听这一出吗?我今年保证唱的比往年都好。"

"好,就听你的,那你准备扮演谁呢?"

"我就扮演田单吧。老佛爷说过奴才演武丑很好,那我今年就不演小生了,演个武丑给老佛爷看看,准保让老佛爷您大开眼界。"

"好吧,但你先别吹牛,到时候如果演得不好,我即使当时不打你,回来我也饶不了你的。"

"到那时我随老佛爷的便了。"李莲英的初步计划就算实行了。

李莲英从慈禧太后那儿回到住处后,就把李三顺找来了。

"师傅有什么话吩咐?"李三顺问道。

"你火速到街上给我买一百个灯笼回来。"李莲英从怀里掏出二十两银子递到李三顺手里,神秘莫测地说道。

"师傅,您买那么多灯笼干什么用呢?"李三顺不解地说道,"老佛爷万寿节用的灯笼全都买好了,那已经足够用了,再买多了也是放在那里没什么用。"

"嘿嘿,你不知道,"李莲英冷笑一声道,"这不是为老佛爷万寿节用的。至于用处嘛,嘿嘿,到时候你自然而然就会知道的。现在,你的任务是只需把一百个灯笼给我买回来就行了。"

"遵命,师傅。"李三顺满腹狐疑,到底也搞不清要那么多灯笼有什么用。但他还是到街上把一百个灯笼都买齐了带回来交给了李莲英。

"师傅,听您的吩咐,一百个灯笼全都买齐了。"李三顺回来向李莲英复命道。

"好,三顺,办得好!"李莲英说道,"你再把这个葫芦给我吊在那儿一人高的地方。"不知道李莲英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又搞来了一个葫芦。

"葫芦?要它干什么?"李三顺更奇怪了,他怀疑是不是师傅今天哪儿出了点毛病,总感觉有些不正常的地方。

"三顺,你去把门关上,"李三顺关上门回来后,李莲英又对他说道,"今天的事你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不出几天我会有好戏让你看。"

"来,三顺,提着灯笼,站在这儿,"李莲英让李三顺站在离葫芦有丈把远的一个地方,说到,"我要开始了!"

只见李莲英飞起一脚向灯笼踢去,"嘣"的一声,灯笼从李三顺手里飞出去,越过离葫芦有几尺的地方,"啪"的一声又落在了地上。

"唉,太差劲了。"李莲英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李三顺说话似的。

李三顺更奇怪了:"师傅今天这样傻里傻气的要干什么呢?"但他有了上两次的教训,这次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冷眼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来,三顺,第二只灯笼。"李莲英又冲着愣在那里的李三顺喊道。

李三顺又拿起了第二只灯笼。李莲英又飞起一脚向灯笼踢去。这一脚似乎有了进步,灯笼从似乎比刚才距离葫芦更近一点的地方飞了过去。

"有进步!"李三顺说道,看师傅的目标好像是那只吊着的葫芦。

"第三只!"李莲英又喊道。

紧接着又是第四只、第五只……

等到灯笼剩下只有二十多只的时候,葫芦底下已经堆满了一层各种奇形怪状的灯笼。而这时李莲英踢灯笼的技术已经得心应手了。只见他前一脚,后一脚,左一脚,右一脚,随着他的每一脚,就有一只灯笼箭一样地向葫芦飞去,不偏不倚地正好打在葫芦上,打得葫芦前后左右地来回摇动起来。

一百只灯笼被踢完了,主仆俩都累得大汗淋漓的,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啊!我我……成功了!"李莲英累得话都说不连贯了,但脸上却显露出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师傅,祝……祝贺您老人家获得成功!"李三顺也断断续续地说道,虽然他并不知道李莲英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就这样,李莲英的第二步计划又准备就绪了。接下来就又为第三步作准备了。

今天是十月九日,是慈禧太后的万寿节的前一天,明天要由李莲英主演京戏《黄金台》,又加上自己的万寿节日,所以今天慈禧太后显得特别高兴。

"小李子,明天就该你上场了,你今天准备得怎么样了?"

慈禧太后问李莲英道。

"回老佛爷的话,奴才全都准备好了,只等明天老佛爷看好戏了。"李莲英一语双关地说。

"好!好!到时候你唱好了,我带头给你鼓掌。"

"谢老佛爷。不过,都有谁陪老佛爷去看戏呢?"

"有大格格,醇王福晋等几个女眷。另外,庆亲王奕劻,醇亲王奕譞,礼亲王世铎和朝中一些大臣也要来观看。其中有些是我请来为你捧场的。"

李莲英听了心中暗喜,心想,"人来的越多越好,也顺便让你们都知道知道我的厉害,让你们对我刮目相看。"

"皇帝呢?"李莲英问道。

"皇帝不爱看戏,就让他自个一个人玩去吧,或者读些书也行。"

"这怎么能行呢?这是老佛爷您的大喜之日,他怎么能够不来陪陪您老佛爷呢?即使老佛爷您不说,皇帝也应该主动提出来要陪一陪您吗?唉,皇帝他也真是的。"

李莲英这几话算是说到慈禧心坎儿上了。

"就是吗?这是自己的大喜之日,没有皇帝的陪伴,自己是不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再说由皇帝陪着,也可以增加点自己的威风。"慈禧心中也不舒服。

"是呀,皇帝哪能够不去陪我看戏呢?"慈禧太后说道。

"皇帝不但要去,而且要自始至终地陪着您老佛爷,这才算懂得礼法。"李莲英添油加醋地说道。

"马上派人通知皇帝,明天要随我一起去看戏。"

"是,老佛爷!"李莲英正巴不得慈禧太后这一句话呢,马上派一个亲信太监去乾清宫通知皇帝。

光绪皇帝正在和老师翁同和暗自庆幸老佛爷在万寿节没让他陪着看戏呢。光绪皇帝在和慈禧太后在一块的时候,总是感到浑身不自在,身上像有蛆虫在爬似的,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听说太监又让他陪着看戏,顿时像五雷轰顶似的愣在那儿,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光绪皇帝求援似地看着翁同和,好像在说:"老师,我该怎么办呢?"

翁同和看了看送信的太监,知道他是李莲英和慈禧太后的亲信和爪牙,然后又看了看光绪皇帝,他也知道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的感情是何等的淡薄,这从刚才光绪皇帝痛苦的表情上就可看得出来。他看着自己的学生,感到一阵阵撕心裂肺似的疼痛。但他知道,慈禧太后的旨意是违抗不得的,他更担心,当着慈禧太后和李莲英的亲信和爪牙,光绪皇帝会说出于己不利的牢骚话来,那样会更处于被动的地位。

"你先请回吧,皇帝明天一定会准时陪老佛爷去看戏的。"

翁同和对送信的太监说道,说完了,又违心地补充道,"谢谢老佛爷对皇帝的关心和照顾。"

送信的太监走了好大一会,翁同和才敢小声对光绪皇帝说:"一定又是李莲英那小子的鬼点子,这个坏蛋一天不除,皇帝就不会有好日子过。"

"亲爸爸明明知道我不爱看戏的吗,还偏偏让我陪他去看戏,这不是故意作贱我吗?偏偏看的又是李莲英那小子唱得戏,我看见他就恨不得要吃了他。"光绪皇帝也嘟哝道。

"算了吧,皇帝,能忍且忍吗,有什么帐等到老佛爷归政以后再一总算吧。"

至此,李莲英的第三步计划也算完成了。

今天是万寿节,慈禧太后早早就起了床。用过早膳以后,便由大格格、醇王福晋等几个女眷拥簇着来到了戏园,而光绪皇帝则早已在那里迎候了。

"孩儿给亲爸爸请安!"光绪皇帝疾步走到慈禧太后面前。

磕了一个头道。

"起来吧!"慈禧太后冷冷地说道,"皇帝也好吧?"

"托亲爸爸的福,孩儿也好。"光绪皇帝说完便侍立一旁。

一会儿,庆王、醇王、礼王和一些大臣也都相继来到了戏园。

"可以开始了吧?"慈禧看请来看戏的也都来了,便对戏班首领说道。

"是,老佛爷。"戏班首领又对着戏台上喊道,"开戏!"

于是戏台上锣鼓三道,接着戏便开演了。戏台下是慈禧太后坐在前排正中,旁边坐着几个女眷,女眷旁边坐着孤独的光绪皇帝。紧接着慈禧太后后面是几个亲王和大臣。

第一个出场的是一个小旦,虽然唱得不错,但慈禧太后总觉没劲,便和几个女眷聊起了天。只有光绪皇帝听得入了神,只到那小旦退入了台外,光绪皇帝还在一直看着。因为慈禧太后不喜欢,当然也没有一个人鼓掌叫好。

第二个上场的就是李莲英。慈禧太后一看李莲英出场了,便带头鼓起掌来。底下的人见老佛爷鼓掌,也都跟着一齐鼓掌,顿时掌声雷动。李莲英冲台下的慈禧太后笑了笑,慈禧太后也冲台上的李莲英笑了笑。

李莲英开始唱了,虽然唱得不错,但比起上一个小旦来还是稍逊一筹。但因为慈禧太后的缘故,还是赢得了较高的掌声和喝彩。

再往下李莲英出场的就比较多了,每次出场都是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别的演员出来时不是鸦雀无声,就是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声掌声。

接着便该出现一个情节:田单巡夜碰见太子时,要飞脚踢掉太子手中的灯笼。李莲英在台上看到光绪皇帝左瞅瞅,右看看,一会儿看看天空,一会儿又看看自己的脚趾尖。演到这里,李莲英瞅光绪皇帝不注意,突然故意用力一脚,"嘣"的一声踢在灯笼上,灯笼应声从"太子"手里飞出去,"啪"的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光绪皇帝脸上。光绪皇帝"啊"的一声赶紧捂住了脸,还以为是慈禧太后给了他一把掌呢。等他定过神来,松开手一看,才明白了前眼所发生的一切,顿时变得勃然大怒。他虽无能无权,但也是名义上的皇帝,至高无上的天子,而李莲英名份上不过是一个供主子驱使的阉人奴才,竟敢如此当众欺负到自己头上,这还了得。

"把李莲英给我揪下来,重打四十大棍。"光绪皇帝命令小太监道。

小太监不敢不从命,颤颤惊惊地把李莲英从戏台上叫了下来。

这时,欢台下早已议论纷纷了,但声音都极小,小得几乎听不清楚。

"李莲英这小子也太猖狂了,竟敢欺负到皇帝头上来了。"

"他整天只对老佛爷献媚讨好,你看他把谁放在眼里过。"

"这下栽到皇帝手里,可得好好地教训他一顿不可。"

"这也说不定,你没看老佛爷没说话,只要老佛爷说声不准打,谁也动不了他一根毫毛。"

"太张狂了!太张狂了!"光绪皇帝气得发抖地说,"给我按倒狠狠地打!"

旁边站着几个小太监,谁也不敢先打第一棍。

李莲英赶快向光绪皇帝磕头求绕道:"求老爷子息怒。奴才实在不是故意的。"

"你还说不是故意的,真是狡辩!"光绪皇帝一把从一个小太监手里夺过一条大棍,举起就往李莲英身上打去。

"老佛爷,救命啊!"李莲英一看表演得差不多了,才向一直在冷眼旁观的慈禧太后求救道。

"慢!"慈禧太后喊道,光绪皇帝一听到这句话,举在半空中的那根大棍不动了。

其实从刚一开始,慈禧太后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虽然觉得李莲英做得有些过分,但她也认为李莲英不是存心故意的。她刚一开始之所以没有说话,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说话的必要。她也知道,李莲英迟早会向自己求救的,到那时自己再说话也不晚。

"老佛爷,救命啊!您曾向奴才保证过今天不会让奴才挨打,老佛爷,您要给奴才做主呀!"李莲英又喊道。

直到现在,慈禧太后才觉得以前中了李莲英的圈套了。但她不但不恼怒,心里还觉得李莲英挺机灵的。她现在也怀疑起今天的事李莲英是不是故意的。但事到如今,自己也只有救他,不让他挨打这一条路了。况且,李莲英是自己的忠实奴才,打他还不跟打自己一样吗?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慈禧太后故意问李莲英道。

"奴才可以向老佛爷保证,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即使是故意的也不一定会打得那么准啊!"李莲英赶紧分辩道,"奴才实在是不小心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啊!"

"既然是不小心所致,就不必重责了。还不起来给皇帝磕头谢恩?"慈禧太后等于说光绪皇帝不能再责打李莲英了。

"多谢老佛爷!多谢老佛爷!"李莲英爬起来不是先向光绪皇帝谢罪,倒是先谢慈禧太后,然后才跪到光绪皇帝面前说道:"多谢老爷子不打之恩!"

光绪皇帝现在就是有天大的愤怒和冤屈,也不敢再发作出来了,只得恨恨地咬了咬牙。

台下的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宫女太监,无不为光绪皇帝感到不平,没有不对李莲英仗着慈禧太后的势力作威作福而愤怒的,但是在慈禧太后面前谁也不敢为光绪皇帝说句公道话,包括光绪皇帝的父亲醇亲王奕譞。

光绪皇帝回到住处,仍旧恨恨不已。自己当众被李莲英一个供人驱使的奴才戏耍和侮辱,那岂不丢尽了一个皇帝的脸面?也不知亲爸爸是怎么想的,居然会帮一个奴才而不帮她的儿子?光绪皇帝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愤愤地说:"这个狗娘养的阉人,我有机会非再教训他一顿不可。"

李莲英回到住处,也是恨恨不已的。自己不就是踢了他一下吗,有什么呢?看把他气的那样,是想非把我打死不可。

好,看他光绪皇帝有种,我李莲英要不把他制得服服贴贴就誓不为人。

然而,冤家偏偏路窄。事隔不久,光绪皇帝由几个小太监陪着游玩御花园,偏偏李莲英也由几个小太监陪着来游御花园,两个撞了个正着。俗话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莲英眯着一双鹰一样的眼睛,轻蔑地看着光绪皇帝。好像在说:

"皇帝老儿,上次不是踢了你一下吗?由老佛爷护着,你没打成我,没得出了心中的恶气。这次没有老佛爷护着,你还能把我吃了不成?哼,你要是敢动我一下,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光绪皇帝一看到李莲英,更是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

心想:上次受你的窝囊气,我直到现在想起来还气得发抖。现在看你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倒好像我是你的奴才似的。今天我倒要教训教训你,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光绪皇帝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什么了。只见他走上前去,抓住李莲英的胸口,两边的太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来,只听"啪、啪"两声,李莲英脸上已挨了两记响亮的耳光。光绪皇帝仍不罢休,松开李莲英的胸口,顺势向前一推,把李莲英推了一个趔趄,光绪皇帝赶上去,顺势又一脚踢在当胸,只听李莲英"啊"的一声,四脚朝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两边的太监都看得惊呆了,但谁也没有敢向前劝一劝或拉一拉。光绪皇帝的小太监们觉得李莲英总是平白无故地欺负自己的主子,早该教训一下了,又加上自己平时也总是平白无故地受李莲英的一些闷气,正好光绪皇帝这次打他,也算是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李莲英带的小太监呢,虽然他们大都是李莲英的亲信太监,但是有准敢上去劝呢?自己的脑袋是不是想搬家了,因为那毕竟是当今皇上啊!

李莲英看不对头,皇上今天是真的来气了,自己如果就这样让他打下去,看他今天那个气愤的样子不被他打死才怪呢?好汉不吃眼前亏。李莲英想到这儿,不顾身上的疼痛,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跪到光绪皇帝的面前,抱住光绪皇帝的一只腿,求饶道:"求老爷子饶命!求老爷子饶命!奴才以后再也不敢冒犯皇上了。"

光绪皇帝气犹未尽,猛地一抬李莲英抱着的那只腿,把李莲英又踢了一个脸朝天说道:"你小子真是太可恶,太可恶了!你也不看看你欺负到了谁的头上!"

李莲英现在是被打得没有一点脾气了。只见他又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光绪皇帝面前,这次没有敢抱住光绪皇帝的腿,唯恐光绪皇帝再给他一脚。"奴才以后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李莲英有气无力地说道。

光绪皇帝也觉得打得差不多了,也唯恐再打会打出什么问题来,便停住了拳脚。"你一……"光绪皇帝本想说,你一味仗着老佛爷的宠爱作威作福,等老佛爷归政以后,我非杀了你不可,但转念一想,还是别把老佛爷扯进去的好,况且那样说也会刺激了老佛爷,便说道:"你以后再敢作威作福的,我非宰了你不可。"

"不敢了,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李莲英忙不迭地磕头道。

"滚你的吧!"光绪皇帝喊道。

李莲英听到这句话,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带着自己的小太监一溜烟地跑了。

李莲英走在路上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自己不但没有把光绪皇帝制得服服贴贴,反倒被光绪皇帝臭揍了一顿,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并且还当着那么多太监的面。如果不出这口气,长此下去,自己还怎么能在宫中混下去?想着想着,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了出来,继而又号啕大哭起来,一直哭到到储秀宫,哭到慈禧太后的住处。

李莲英见了慈禧太后,往慈禧太后面前一跪,只是挤着眼,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号哭,并不说话。

慈禧太后一见李莲英鼻青脸肿的,身上满是泥土,帽子也歪在了一边,跪在自己面前只是痛哭流涕,一时也慌了手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问道:"怎么了?你这是到底怎么了?"

"老佛爷啊,奴才不……不能活了,老佛爷您要为……为奴才做主啊!"李莲英一见慈禧太后问他,好容易止住哭声,断断续续地说道。

"到底是咋回事,你说吗!是谁欺负你了,我找他算帐去!"

慈禧太后着急地说。

"是皇……皇帝,在御花园把奴才给打了,"李莲英想起自己被打的情景,又忍不住哭了起来,"老佛爷啊,您要保……保重自己啊!奴才去了,反正奴……奴才也活不成了,皇帝说以后非宰……宰了奴才不可。"

"混帐,皇帝也太放肆了!"慈禧太后也生气了,"上次万寿节的大喜日子,被皇帝扰得一团糟,自己几天心情都没舒畅起来,这回又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现在如果不管教管教他,那归了政以后还怎么得了?"慈禧太后不问一下事情发生的原因,不去想想上次惹事的是李莲英,而是一味地责怪光绪皇帝。

"算了吧,老佛爷,奴才挨了打,就自己忍一忍吧。如今皇帝大了,翅膀硬了,不是好惹的。他也不想想自己是怎样当上皇帝的。"李莲英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道。

"来人哪,马上把皇帝给我叫来!"慈禧太后最后恶狠狠地说道。

光绪皇帝回到乾清宫以后,感到今天终于出了这口久已憋在心里的恶气,感到身上舒服多了,脸上也出现了平日少见的笑容。

翁同和看皇帝今天特别高兴,不知皇帝今天碰到了什么值得他这样高兴的事,便问道:"皇帝,您今天怎么显得这么高兴?"

"我今天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光绪皇帝眉飞色舞地说道,"哈哈,我把李莲英那坏小子给臭揍了一顿。"

"什么?您把李莲英给揍了?"翁同和一听吓坏了,"哎呀,这回您可闯了大祸了。你想想,您揍了他,他哭哭啼啼向老佛爷一说,那还有您好过的吗?"

"不会吧。"光绪皇帝听了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把他打得向我讨饶了,他还保证以后再不敢对我怎么样了。"

"您以为狗能改了吃屎的本性?"翁同和更害怕了,"他当时是挨打不过,不得不向您求饶的。他回去以后肯定会怂恿老佛爷想办法治您的。"

"那我该怎么办呢,师傅?"光绪皇帝一听也害怕了,刚才的高兴劲一下子跑到爪哇国去了。

"那就只好委屈求全了,"翁同和不忍心地说道,"赶快到老佛爷那里赔个不是,也许还能大事化小。"

果不出翁同和所料,这边话刚刚说完,那边传谕太监就到了。光绪皇帝顿时吓得惊恐万状,只是呆呆地看着翁同和。

翁同和喃喃地说:"皇帝,去吧,好好地向老佛爷赔个不是。"

光绪皇帝战战兢兢地来到慈禧太后面前,一看慈禧太后那铁青的脸色,未等慈禧太后开口说话,便先两腿一软,跪在慈禧太后面前求饶道:"孩子叩见亲爸爸,冒犯李大总管之事,实为鲁莽,乞求亲爸爸宽恕,孩儿日后再也不敢这么办了。"光绪皇帝说完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李莲英,只见李莲英满脸泪痕,还在抽抽嗒嗒的。

"皇帝!"慈禧大吼一声说,"你眼中还有我这个亲爸爸没有?"

光绪皇帝听到这一声大吼吓得猛地一震,只是忙不地迭地"咚、咚"地在地上磕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想当初你四岁时我把你带进宫,把你扶上皇帝的宝座,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如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知道怎么样来算计我了。"慈禧太后说着竟掉了下眼泪,"如今我这么大年纪了,只有小李子这一个知道疼我、体贴我的人,而你皇帝,却把他打得死去活来,还说要宰了他,你宰了他不如先杀了我!"

"亲爸爸,饶了孩儿这一次吧,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孩儿以后一定要尽心尽力孝敬亲爸爸。"光绪皇帝上前挽住慈禧太后的腿,用力地摇着。

恰在这时,传膳太监请慈禧太后去吃午后。慈禧太后便对站在一旁的李莲英说道:"小李子,陪我吃饭去。"

李莲英现在又假充好人了。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光绪皇帝,又看了看慈禧太后,说道:"都怨奴才不好,惹老佛爷生气。还是请老佛爷开恩,让老爷子去用膳去吧。"

"别管他,让他先跪一会反思反思自己吧。"

慈禧太后说完带着李莲英出去了。李莲英出去时,还回过头来冲着光绪皇帝挤眉弄眼的。

一个时辰过去了,慈禧太后还没回来。光绪皇帝跪在那儿,跪得腰酸腿痛的,也没有敢站起来一下,此时日已偏西,光绪皇帝也已经饥肠辘辘。他跪在那儿不住地唉声叹气,不知是悔、是恨,还是怨。

这时过来了一个小太监。他是在慈禧屋里当差的,名叫秋和,十八九岁,又机灵,又活泼。光绪皇帝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似的,赶忙叫住了他,指着自己的肚子,问他是不是有些吃的可以拿给自己。

"老爷子您等一会。"秋和一看是皇上,答应了一声便赶紧跑了出去。

别看秋和年纪不大,却有一股子正义感。他平时就看不惯李莲英只会讨老佛爷喜欢,肚里却装着一肚子坏水,今天想着收拾这个,明天又想着算计那个,弄得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他也很同情光绪皇帝的处境,知道光绪皇帝打了李莲英受了慈禧太后的惩罚。他一方面为打李莲英而拍手称快,另一方面又为光绪皇帝受到惩罚感到难过。所以听了光绪皇帝跟他要吃的以后,便赶快出去找了一块香酥饼回来,塞到光绪皇帝的手里说道:"老爷子,您赶快吃了吧,不然的话,让老佛爷和李大总管知道了不是好惹的。"

光绪皇帝感激地看着他,点点头说道,"你赶快走吧。"说完便大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秋和看光绪皇帝开始吃饼了,便一转身跑了出去。谁知刚跑出门,正好和李莲英撞了个满怀。李莲英大喝一声:"干什么呢,你想找死啊?"

秋和赶快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师傅,对不起,没干什么。"

说完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李莲英看到秋和刚才神色慌张,料定里面有鬼,便赶紧来到屋里,一看光绪皇帝手里拿着还没吃完的香酥饼,顿时一切全明白了。"这个小杂种,我看他平常就不太老实。这回栽到我手里,我非打死他不可。"李莲英气得一跺脚,恶狠狠地说道。

光绪皇帝一看这阵势,也明白了一切。他后悔地想道:早知道如此,自己宁愿不吃这块香酥饼,现在又要有一条人命搭进去了。他觉得自己作为皇帝,不但救不了一个小太监,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难以保障,不由得一阵阵心酸。"我也不吃这鬼东西了。"光绪皇帝把手里剩下的香酥饼扔得远远的,恨恨地说道。

李莲英出来后,命令手下小太监火速把秋和找来。

"给我按倒重打一百大棍!"李莲英一看到秋和,怪睁着两只眼睛说道。

"小的不知师傅为何拷打秋和?"秋和料定事情可能已经败露,但还是急忙分辩道。

"你别给我装蒜了,老爷子的香酥饼是不是你给的?"李莲英问道。

"你他妈李莲英狗娘养的是东西不是东西?"秋和见事情果真已经败露,知道自己栽到李莲英手里必死无疑,因为不知已经有多少人死于他的大杖之下,便索性横下一条心,什么也不怕了,对李莲英破口大骂道,"你只是老佛爷的一条狗,你只会对老佛爷谄媚讨好,你在老佛爷面前装狗,学狗叫唤,你乱说别人的坏话,不知害死了多少条人命,你假装为老佛爷尝药,背地里却又让别人给你尝药。我真怀疑老天爷怎么不长眼睛,不把你这条害人虫送到地狱里去!"

"给我打!",李莲英气急败坏地喊道,"给我重重地往死里打,打死了由我负责。"

旁边的小太监都被秋和这种壮举给震住了,愣在那里不知干什么才好,听到李莲英命令打,才噼里啪啦的乱棍往秋和身上打去。

"哎哟,哎哟",秋和一边呻吟,一边还不住地骂着,"我知道栽到你个狗东西手里是非死不可的,但死也要死个痛快,死也要骂得你个狗东西不得安生。是我给皇帝的香酥饼又怎么样?顶多也只是把我打死。等老佛爷一归政,皇帝掌了权,最先除掉的肯定是你这条害人虫。你死了也不会得到安心,到阎王爷那里也会有许多冤鬼向你讨债的,哎哟,哎哟。"秋和越骂声音越小,最后终于只有呻吟的声音了。再一会,连呻吟的声音也没有了。

太监们赶快停下了杖责,一个小太监上前摸了摸,惊慌地说道:"师傅,秋和断气了!"

"给我抬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李莲英声嘶力竭地喊道,说完自己也瘫坐在了椅子上。

因为打死了人,李莲英没有把光绪吃饼的事告诉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回来后,气也消了许多,也没进一步责怪光绪皇帝。

慈禧太后几天没有见到秋和来当差,有一次问李莲英道:

"秋儿哪儿去了,怎么几天没有见他过来?"

"听说病了。"李莲英随口不经意地答道。

又过了几天,慈禧太后又问道:"秋和怎么还没来?"

"听说还没好。"李莲英答道。

此后便再也听不到秋和的音讯了。

正文 四、官帽子也能论斤卖(1)

李莲英自从入宫的那天起,就没有忘记他爹对他的"伟大教导"——"不求升官,但求发财。"……李莲英发财天生有绝活儿,能把一顶顶官帽子搁在秤上论斤卖……

李莲英自从入宫那天,他的父亲就曾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不求升官,但求发财。"大概是这个充满农民意识的乡下人挨饿挨怕了。李莲英也有他自己的一套见解,他认为,太监总是太监,无论升多高的官也只是个阉官,不怎么光彩,不如多挣点钱来得实惠。他认为有权才能捞钱,抓权的目的也在于捞钱,所以他把慈禧奉承好也是为了发财。不过,李莲英捞钱也并不是明日张胆地捞钱,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方式。

河南有个经办河工的道台,名叫汪祺祥,经办河南一地河工事务。经办河工,是一个来源丰裕的肥缺,他用笔尖一转,白花花的银子就流到了自己手中,所以不到三年,汪祺祥就已经有了百万家私。然而这个汪道台,虽然有着满腹才华,却不懂得世路风情和做官的一套方法,只知道中饱私囊,却不知左右周旋,上下买通。这在裙带风行,官官相护的社会里,这种行人处事之法当然是行不通的,所以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即因收受贿赂被免职,而成了个候补道员。

汪祺祥被免职以后,只是闲呆在家里唉声叹气,并无一事可做。

忽一日,汪祺祥当时一同窗好友曹瑞年来拜访。两个好友多年不见,相见之后自然要开怀畅饮。曹瑞年也和汪祺祥有着相同的遭遇,他本是一七品县令,因不懂官场上下左右逢源那一套而被免职,同病人怜同病人,席间二人自然说不尽的牢骚话。

"他妈的,我实在不懂,那么多人明里暗里无不在收受贿赂,为什么偏偏只有我因收受贿赂而被免职。"汪祺祥"咕咚"一声喝了一口酒说道。因为是在亲密无间的好友之间,汪祺祥说起话来也就无所顾忌了。

"我也一样,"曹瑞年也眯起一双迷惑不解的眼睛说道,"我平时也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并没出现什么差错。就有一次,知府大人到我们县里巡视,我没有给他塞红包。当时下属都对我说,知府极有可能要报复一下,果然不出一个月,我就被无端免职了。"

"就是呀,我们好不容易弄来的一些银子,那要见一个人送一个人,得多少银子才成呢?"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本来油水就不大,听说别的县令一送就送给知府一千两,你想那得让我多少天才能弄够呢?想少送一点吧,又觉得拿不出手。"

"这也许都是我们的错。以前时常听人说,该花的银子要舍得花,该送的银子要舍得送,并且还说那绝对吃不了亏,送出去一块,就会回来十块,可我总不信那个邪。现在想想他们说的也蛮有道理的。"

"当时我也听人说了,送一千两银子给知府,知府随便提升我一级也比一千两银子值钱,当时我也是不相信,现在想起来真后悔。"

"老兄,虽然你我都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对做官的道理可还是一窍不通啊!"

"是啊,还是别人说得对,现在做官,即要舍得进,又要舍得出,最后进的总会比出的多。"

"现在如果让我做第二次官,我也许会比以前做得更好一些,保证不会那么快就丢了官。"汪祺祥似乎悟出了一点做官之道来。

"难道就没有什么补救措施吗?"曹瑞年拍着自己的脑瓜子想了一会说道,"哎,老兄,你不是有百万家私吗,放在那儿也不会生利,老兄你不带着几十万到京城里活动活动,随便再弄个道台或巡抚什么的,都比几十万值钱。你说对吗,老兄?"

"哎呀,我怎么没有想起呢?"汪祺祥好像大梦初醒似的,"我做官毁就毁在不愿出银上。改天我一定带上银子到京城活动活动,我想也不至于弄到官财两空。"

"我现在算看透了,没有一个人不喜欢银子的。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曹瑞年叹息着说。

"哎,老兄,你说我如果到了京城,应该找谁去活动去?"

汪祺祥问道,"我到京城去之前,总得先了解一些京城的世路风情,朝廷和官场情况吧。"

"听说现在京城里传着这样两句话:西太后当政,九千岁掌权。王公大臣要进京,得找总管李莲英。别看李莲英只是个总管太监,权力可大着哪。人们都暗暗称他为九千岁。

有些王公大臣办不成的事,只要他跟慈禧太后一说,准成。老兄何不去试一试他的门路?"曹瑞年为了坚定汪祺祥的决心,一下子说了这么一大通。

"那也只有这么办了,"汪祺祥说道,"成不成就这几十万两银子嘛。"

"老兄成事了,可别忘了我这个老弟呀!"曹瑞年最后向汪祺祥道出了自己的心事。

"老兄你说哪里去了,我以后怎么也忘不了你呀!"汪祺祥信誓旦旦地说。

过了几天,汪祺祥果真带上了五十万两银子到来了京城,恰又找了个"祺祥客栈"住了下来。

汪祺祥首先打听的是李莲英的府第。像李莲英这样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的府第谁会不知道?所以很容易就打听到了。

但又听说李莲英从不轻易与外臣交往,自己当然不敢贸然去找。

汪祺祥回到客栈以后,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想,最终还是无计可施。心里觉得烦闷,便向老板叫了两个菜,一壶酒,一个人长吁短叹地坐在那里喝起闷酒来。

祺祥客栈的李老板看到汪祺祥平日穿着打扮挺有风度,并且谈吐不俗,今日又见他在客栈里一个人唉声叹气地喝闷酒,便走到汪祺祥的对面坐了下来。

汪祺祥听到响声,慢慢地抬起了头,一看是客栈老板,慌忙说道:"李老板好!"汪祺祥已经听说老板姓李,所以便直接称呼他为李老板。

"不敢!不敢!"李老板也慌忙说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为何一个人在这里唉声叹气地喝闷酒?"

"在下姓汪,名祺祥,从河南来到京城,本想……"汪祺祥本想说出自己的苦恼来,但想到买官这类事情还是不说为好,便赶忙停住了嘴。

"哎呀,真是太巧了,太巧了!"李老板一听便大声说到,"在下这个客栈就叫做祺祥客栈,汪先生看到这个客栈名字是不是觉得挺亲切的。"

"是觉得挺亲切的,所以我一看到这个名字便毫不犹豫地住了进来。不过因为这几天心情不好,也没去想得太多。"

"我看汪先生唉声叹气的,就觉得汪先生心情不好,不知汪先生到底为何?"

"唉,一言难尽哪!"汪祺祥又叹了一口气说道,"还是不说得好。"

"哎,汪先生见外了,"李老板亲切地说,"如果汪先生把我李某作一个朋友看待的话,尽管讲出来无妨。别看在下只是一个小小的客栈老板,说不定还能帮上汪先生什么忙。"

汪祺祥见到李老板说话那么大的口气,心想:莫非他在这还有什么门路?对他说出来说不定他果真还能帮上什么忙呢,即使帮不上什么,对他一个小小的客栈老板说出来也无妨,权当自己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在下从河南来到京城,本想托李大总管办点事。"汪祺祥说道。

"托李大总管办点事,办点什么事?"李老板一听吃惊地说道。

"嗨,你过来,"汪祺祥一见周围没有人,便把李老板拉过来,对着李老板的耳朵轻轻说道,"在下本是个道员,因事丢了官职,想托李大总管的门路,看能不能搞到一个官职。"

"那你准备这个了?"李老板用手比划成一块银子说道。

"那还用你说?",汪祺祥一听有些急了,"托李大总管办事不用银子还成?"

"那你带了多少银子?"李老板问道。

"这个数行吗?"汪祺祥用手比划了一个十万的数目。

"起码得这个数,这是最低的。"李老板又用手比划了一个三十万。

"可以!"汪祺祥一听爽快地答道,继而又丧气地说道,"即使愿意出这个数,又有谁能替我向李大总管去说呢。我和李大总管不沾亲又不带故的,也没有一个朋友认识李大总管。"

"汪先生再耐心地呆几天吧,也许还会有其他的门路。"李老板最后说道。

李老板何以有如此大的口气?原来李老板不但是李莲英的同乡,而且是李莲英的亲信之一,是专门安插在祺祥客栈为李莲英打探消息的,而祺祥客栈的所有权也是属于李莲英的。

这么大的一个消息,而这也正是自己得赏的机会,李老板不能不向李莲英报告。李老板出了客栈,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李府,要求面见李大总管。

偏巧李莲英这天正在府上,听到祺祥客栈李老板来见,知道又打听到了什么新的消息,便赶快接见。

"祺祥客栈李福祥叩见总管大人。"李老板见了李莲英,赶忙下跪请安。

"起来吧,福祥。有什么事你快说吧。"李莲英说道。

"祺祥客栈现住着一位河南来的客官,自称是候补道员,要托总管大人活动个官职。"

"噢,你知道他带了多少钱吗?"李莲英滴溜着一双贼眼说道。

"确切数目小的不清楚,不过小的说三十万,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大概带了有四五十万。"

"真有那么多?"李莲英说道,"好,你先过来,福祥。"

李老板过来后,李莲英在他身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然后说道:"事成之后我这里重重的有赏。"李老板含笑领命而去。

李莲英回到宫中后,又把李贵和找来,也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李贵和也同样领命而去。李莲英觉得,这样重大的事情,还是派李贵和去办比较妥当,因为李贵和办事毕竟比李三顺更机灵些。

李贵和按照李莲英的吩咐来到祺祥客栈,见到李老板以后,两个人都彼此心照不宣。

李老板端上来两个菜,一壶酒,两个人便边吃边喝,边聊了起来。

"李老板,这几天生意好吗?"李贵和问道。

"还不错吧,这几天人还挺多的。"李老板答道。边说两个人还边瞅着汪祺祥的屋门。

"李老板,你听说了吗?这几天流传着一个关于李大总管的特大新闻。"李贵和看到汪祺祥推门出来来到自己旁边时,故意高声地说道,以便让汪祺祥听到。

汪祺祥这几天正为李莲英的事闹得闷闷不乐,自己已经来了七八天了,连能找个托李莲英办事的人都不到。听李贵和说到李大总管的事,便好奇地坐了下来,想听听他们到底谈些什么。

"不知道,你说出来让我听听。"李老板看也不看坐在身边的汪祺祥,只顾问李贵和道。

"告诉你吧,再过几天就要由白云观观主高云溪主持,李大总管要在那里诵经呢。"李贵和眉飞色舞地说,"你想想,由李大总管亲自在那里诵经,京城百姓知道了哪一个不想去一睹李大总管的威颜呢?到时候那里肯定是人山人海,非常热闹的,李老板听说以后是不是出想去看一看呢?"

"当然去喽!",李老板说道,"我可是最爱凑热闹的啊。哎,具体是哪一天呢?"

"二月初二,龙抬头那一天。"李贵和不经意地答道,又偷偷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汪祺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时间不早了,李老板,我该走了。"李贵和又说道,"结帐!"

"嘿,不用了,今天算我请客,下次你再请我吧。"李老板说道。

"那在下就告辞了。"

"慢走!"

李贵和走后,汪祺祥便细细品味着他们刚才说过的话:二月二龙抬头,白云观,李大总管亲自诵经。李大总管到那儿去亲自诵经,那白云观里一定有李大总管认识的人喽?那么他是谁呢?我已经在这儿呆了这么多天也没有找出一个认识李大总管的人,说不定能在那儿找到一个认识李大总管的人呢。听刚才那个人的口气,他好像和李大总管有些什么瓜葛似的,我何不向李老板打听一下呢?

"李老板!"汪祺祥叫了一声正在招呼客人的李老板。

"汪先生,你想要点什么?"李老板听见汪祺祥叫他,便赶忙走过来问道。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汪祺祥肯定是为刚才说的事而叫他。

"那就随便来点酒菜吧。"汪祺祥本不想要什么,只是想打听那些事情,但听李老板这样说,也接下去顺口说道。

不一会,李老板便端上来一盘牛肉,一盘鸡蛋,一壶酒,往汪祺祥面前一摆,说道:"汪先生你看可以吗?"

"很好!很好!"汪祺祥说道,看李老板转身就想离去,便慌忙叫住了他,哎,李老板,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一块喝些吧。"

"哎,不!不!"李老板假装推辞道。

"李老板不要推辞了,在下有一事要相求李老板。"汪祺祥直说了。

"噢,汪先生有什么事有求于我,在下怕是不能胜任吧。"

李老板这才坐下来说道。

"李老板客气了!"汪祺祥给李老板倒了满满一盅酒说道,刚才是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吗?"

"也说不上什么朋友,他只是经常来喝酒罢了。"

"听他刚才说什么李大总管要在白云观诵经,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当然了,这还能有错。他的关于李大总管的消息一般都是很准的。"

"那他是不是和李大总管有些关系?"汪祺祥一听有些兴奋了。

"没听说过他和李大总管有什么关系,"李老板见汪祺祥有些失望,便又加了一句,不过听说他和白云观观主高云溪挺熟的。"

"白云观观主?"汪祺祥一听又有些激动起来了,李大总管亲自要到白云观诵经,那肯定要由白云观观主来接待了?"

"这还用说吗!"李老板故意轻蔑地看了汪祺祥一眼。

"那李大总管和白云观观主一定很熟吧?"汪祺祥并不在乎那些,继续穷追不舍地问道。

"是很熟,听刚才那个人说过他们两人的关系还很不错呢。"

"哦,李老板,你能不能给刚才那个人说一下,让他问一问白云观观主,在李大总管诵经的那一天,能不能给办一下上次我给你说的那件事。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谢。"

"这……怕不好办吧。"李老板故意说道。

"李老板,这件事全拜托给您了,求您看在我们相处这么多天的情面上,好歹给说一说吧。"汪祺祥几乎就要下跪了。

"唉,那就为你试一次吧,不过说不成,汪先生也不要见怪。"李老板故意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来。

"谢谢您了,李老板,谢谢您了。"直到这时,汪祺祥才如释重负似的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第二天,李老板假装出去找李贵和,其实只是在街上转了半天就回来了。

"李老板,怎么样,成事了吗?"汪祺祥正在客栈里焦急地等着,一看李老板回来了,便赶忙迎上去问道。

"唉,别提了,我费了好大工夫总算找到了那个人的家,"

李老板故意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刚告诉他时,他一听说是那事,死活不答应。后来经我好说歹说,他最后总算答应试一次。"

"李老板您辛苦了!"汪祺祥一听事情就快有了些眉目,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大捧银子,放在李老板面前说道,李老板,权当谢意,请您收下。"

"哎,汪先生见外了。帮帮人嘛,也是应该的。"李老板推辞了一下。

"李老板您就收下吧。在下往后还有要麻烦您李老板的时候。"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李老板说完,就把银子一块不剩地全放进了自己的腰包。

好容易挨到二月二这一天,汪祺祥早早吃过早饭,一路打听,来到一座牌楼面前。进了牌楼,是一座山门,上题:

"白云观"三个金色大字,原来已到了白云观了。

时虽尚早,但一些善男信女已经摩肩擦背地争相涌进观内。汪祺祥也随着那川流的人群挤进观内。只见一座座金殿金碧辉煌,怪石嶙峋,古木参天,碑铭林立。一些游人、香客、艺人、作生意的,人声嘈杂接踵而来。卖艺的身段优美,卖唱的歌声迷人,卖吃的吆喝不迭,香风甜雾好不热闹。

汪祺祥无心观赏这些,继续向前走去,来到大殿宇面前。

只见香烟袅袅,鼓乐齐鸣,敬神膜拜的人川流不息。殿宇下面是好大好大一块平地,平地中央有十几个道士盘腿而坐,郑重而神秘地进行说法诵经,一些信徒虔诚地跪坐周围,洗耳恭听。

"一会儿大概李大总管也要在这里诵经。"汪祺祥暗暗地想道,便也找了块地方坐了下来,但他无心听道士诵经,只一心等着李莲英亲自过来诵经。

谁知汪祺祥一直等到日头偏西,还是不见李莲英的影子。

"会不会出现什么变故?"怎么到现在还没来?"汪祺祥自言自语道,"不行,我得找个人打听打听。"

"请问,今天是不是李大总管要来诵经?"汪祺祥问旁边的一个中年人道。

"哪个李大总管?"中年人不解地问道。

"就是宫廷的那个李大总管。"汪祺祥赶紧说道。

"没听说过。"中年人若无其事地答道。

"这就怪了,李大总管不是说今天要来诵经吗?"

汪祺祥不相信,又打听了几个人,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回答,这才有点相信了,便懊恼地走出观门,往祺祥客栈走去。

"他妈的,李老板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我竟被他给骗了。

骗一下没多大关系,不过做官的希望又成了泡影了。唉,我的命好苦啊!"走在路上,汪祺祥心里想道,不知不觉已来到了祺祥客栈。

"汪先生回来了,怎么样啊?"李老板一见汪祺祥回来了,便热情地迎上去问道。

"回来了!"汪祺祥冷冷地答道。

"汪先生怎么了,好像有点不高兴?"李老板又问道。

"被别人涮了,我怎么能高兴起来呢?"汪祺祥看他还装糊涂,更没好气地答道,李大总管亲自诵经,可哪有李大总管的影子呢?"

"怎么,李大总管没去?不可能吧。"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不可能!我亲自去看的,还能有错?"汪祺祥叹了一口气道,"那事又完了。白云观观主见不着李大总管,怎么说那事呢?"

"也可能是李大总管临时取消了,"李老板说道,"不过那事汪先生也不要担心,说不定白云观观主已经在下面告诉了李大总管。那个人说明天让我去他家看看,我明天给你看看去,怎么样?"

"但愿如此吧!"汪祺祥说完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李老板又去街上转了半天。回来时还没走到客栈,便大声地喊道:"汪先生,汪先生,成功了!成功了!"

"你说什么?成功了?"汪祺祥当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生闷气,一听李老板说成功了,便急急地跑出来问道。

"是啊,成功了。那个人说白云观观主前几天私下给李大总管说了一下,并且李大总管也答应了,"李老板假装兴奋地说道,但脸色马上又沉下来,不过——"

"不过什么?"汪祺祥的心情也跟着李老板的脸色一沉道,"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是什么变故,只是——"李老板仍旧吞吞吐吐地说道。

"只是什么吗,你说呀?"汪祺祥着急了,只是一个劲地催促李老板快说。

"只是……只是价钱太高了一点,不知汪先生是否能出得起。"李老板最后终于说出了口,好像还下了多大决心似的。

"他要多少钱?"汪祺祥听了心中不禁"咯噔"一声。

李老板把一把手全伸了出来。

"五十万?"汪祺祥赶紧问道,"他要五十万?"

李老板使劲地点了点头。

"是不是太多了一点?"汪祺祥一听,脸上竟渗出了密密的细汗,"五十万?我进京时总共才带了五十万过来,再减去这几十天的开销,现在还剩下四十几万。"汪祺祥这回说了实话。

"听说是某省巡抚,多好的一个肥缺呀,五十万不多。"李老板以为汪祺祥说的不是实话,还在继续劝他。

"我真的只剩下四十几万了,如果我有,我也不会可怜那几万两银子的,"汪祺祥拚命表白自己,再除去以后的开销和路费,大概就只能剩下四十万了。李老板,就再麻烦您到那儿去一次,问一下四十万行不行。我真的不是可怜银子,实在是现在没有啊!"

"我答应了你四十万也没有用,那得看人家同意不同意,"

李老板看他实在是没钱了,也只好说道,"为了朋友,明天我就只好再麻烦自己一下了。"

"那就多谢李老板了。"汪祺祥慌忙打躬作揖道。

其实,李莲英实际上也只要了四十万,那十万两是李老板、李贵和和白云观观主自己加上去的,顺便自己分肥,李莲英也并不知道。所以李老板自己问也不用问,第二天就装着已问过李贵和的样子,答应了汪祺祥的四十万的要求,并说第二天就可送到委任状书。

汪祺祥听说明天就可拿到委任状书,觉得自己几十天的辛苦没有白费,如今总算有了着落,不由得心花怒放,上前一把握住李老板的手说:"李老板,今天晚上咱们两人要好好地摆上一桌,喝个痛快,以庆祝这我终生难忘的事情。"

"喝就喝,我这几天也上下跑得累得不行了。别人请自己喝酒,不喝白不喝。"

"拿出客栈里最好的东西来。"汪祺祥这时显得特别慷慨大方。

"这事吗,你就放心吧,汪先生。"李老板正求之不得呢,"伙计们,把店里最好的酒菜摆上一桌来。"

不一会,满满一桌子酒菜就摆到了汪祺祥和李老板面前。

真是鸡鸭鱼肉,样样俱全,让人看了馋诞欲滴。

汪祺祥明天就是巡抚大人了,真是今非昔比。李老板倒了满满一杯酒,双手恭恭敬敬地端到汪祺祥面前说道:"让我第一杯酒先恭喜汪先生喜获高升。希望汪先生以后不要忘了我这个祺祥客栈。"李老板觉得汪祺祥作为一省巡抚,自己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着他的时候,现在搞好关系总比临时抱佛脚强。

"这里面也有您李老板的功劳啊!"汪祺祥赶紧站起来接过酒来放在自己面前,也倒了一杯酒端到李老板面前,说道,"让我们共同干杯!"

李老板接过汪祺祥端过来的酒杯,"砰"的一声和汪祺祥端起来的酒杯碰在一起,也说道:"干杯!"然后两人都一饮而尽。

两个人至晚方散,都喝得醉醺醺的。汪祺祥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想到明天自己就是总统一省的巡抚大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直到鸡叫一遍,才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坐在一个衙门里,两边各站着十个衙役。

"老爷,小人要状告小人的邻居张三,他偷了小人的米,就藏在院子里,小人知道了,去向他要,他不但不给,反而把小人给打了一顿。"忽然来了一个人告状。

"什么?竟有如此之事?真是胆大包天!来人呀,快把张三给我带过来!"汪祺祥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道。

可是,两边的衙役竟象木雕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见汪祺祥说话似的。

"怎么,你们为什么全站着不动?"汪祺祥迷惑不解地说道,"爷现在可是巡抚大人了,你们胆敢违抗命令,可要小心你们的脑袋!"

"老爷,我们不怕,"衙役们忽然说道,"你没有戴上你的官帽子。"

汪祺祥一摸自己的脑袋,果然忘了戴帽子,于是就对仆人说道:"回家把我的官帽子取来。"

一会儿仆人把官帽子取来,双手托在手上说道:"按老爷您的吩咐,您的官帽子取来了。"

汪祺祥刚想伸手去接,忽然刮来一阵风,把帽子从仆人手里刮掉,一直在地上滚个不停。汪祺祥一边追赶着官帽子,还一边喊道:"我的官帽子!我的官帽子!"

"汪先生,你醒醒。你怎么了?"李老板在一旁推着汪祺祥说道。

正文 四、官帽子也能论斤卖(2)

汪祺祥睁开眼睛,看见李老板站在自己的身旁,再一看窗外,天已经大亮了,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一个梦。

"汪先生,你怎么了?"李老板一看汪祺祥睁开了眼睛,又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汪祺祥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道,"只是做了一个梦。"

"汪先生,快起床吧,他们来了!"李老板又说道。

"谁来了?"汪祺祥眨巴着睡眼惺松的眼睛问道。

"还能谁呀,送委任状的呗,快起来吧。"李老板催促道。

"什么?送委任状的来了?"汪祺祥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边穿衣服边说道,"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呀!"

汪祺祥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以后,便急忙走出自己的房间,李老板也赶紧跟在后面走出房间。

"这就是那位汪祺祥汪先生。"李老板见到传谕太监,赶忙介绍道。

那传谕太监早已在客栈里等得不耐烦了,一见到汪祺祥,便大声说道:"湖南候补道员汪祺祥接旨!"

"是,臣在!"安祺祥急忙让李老板摆上香案,跪下说道。

"钦奉慈禧太后懿旨,任命候补道员汪祺祥为湖南巡抚,钦此。"

"臣遵旨,谢老佛爷!"汪祺祥又磕了三个头道。

传谕太监传完旨意后,没有直接回宫,而是来到了汪祺祥房间。汪祺祥知道一定还有什么指示,便赶紧也跟了进来,静静地等待着。

"银子明天上午送到白云观去。"传谕太监忽然说道。

"是,臣一定照办。"汪祺祥赶紧说道,又拿出一百两银子送到传谕太监手里。传谕太监接过去放进腰包里,什么话也没再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次日清晨,汪祺祥早早起了床,把四十万两银子分装在二十个木箱里,并雇了十个人拉着十辆车子,装上银子,便向白云观悄悄进发了。汪祺祥已经来过了一次白云观,所以这次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不一会便来到了牌楼面前。穿过牌楼,便是白云观了。汪祺祥拿着名帖请守门的小道士去申报一声。不多时,小道士出来道声:"观主马上就到!"

"汪先生早!"不一会一个老道士率两名道童走出观门,看见汪祺祥双手合十道。

"观主早!"汪祺祥料定这个老道士便是白云观观主高云溪了,也赶紧说道,"银子——"

"嘘!"老道士制止了他,指着一个去处道:"先拉进来卸在那儿吧。"

汪祺祥便命人把银子拉进观内,卸了下来,便打发走了雇来的人。老道士派两个小道士看守着,便向汪祺祥说道:

"汪先生请!"

汪祺祥随着老道士穿堂过院,来到一座殿堂面前,这便是老道士的居处。两人进去分宾主落座后,道童献上茶来,然后老道使了个眼色,道童便忙悄然退下。

"在下呈蒙总管李大人栽培,感恩不尽。银子之事,还望观主多多予以周全。"汪祺祥说完,又掏出一包银子双手递给老道士。

"请汪先生放心,此事包在贫道身上就是了。汪先生尽管去走马上任,包管不会出现任何差错。"老道士毫不客气地接过银子说道。

"那在下就多谢观主了,以后再有用着观主的时候,还望观主不吝赐教。"汪祺祥说道。

"汪先生过谦了。"老道士说道,"但像这样的小事,在下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那在下就不多劳观主了,告辞!"汪祺祥说完便走出了殿外。

"恕不远送!"老道士把汪祺祥送出殿外,又一次双手合十道。

那四十万两银子,李莲英也没有全要,他实际上只要了三十五万两,三万两送给了白云观观主高云溪,李贵和和李老板两个每人各得了一万两。

汪祺祥通过李莲英之手,买了这么大的一个巡抚的职位,可是直到他走马上任前一天,连李莲英一面也没见上。

汪祺祥做了湖南巡抚后,有了上次河工道台的教训,这次做起官来比上次精明多了。他的做官的信条是把以前的"只进不出",变成了现在的"有进有出"。这不但没有使他的银子减少,而是越来越多,反而使他的官位更加稳固。

有一次,汪祺祥回籍探亲,无意中听到他的好友曹瑞年自从上次丢了七品县令的官职以后,还一直赋闲在家,想起自己以前对他的保证,感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要不是他以前给我出的那个主意,我哪儿会有今天呢?"汪祺祥想道,"我应该帮朋友一把才是呀!"

过了几天,汪祺祥果真带了些礼品,亲自看曹瑞年去了。

曹瑞年出来一看,见是汪祺祥,真是又惊又喜,说道:"汪大人亲自光临寒舍,实在是曹某三生有幸呀!快请进,快请进!"

"什么汪大人不汪大人的,咱们现在仍旧还是好朋友嘛!"

汪祺祥故作不满地说道,"咱们还互称老兄就挺好的。"

"哎,不敢,不敢。"曹瑞年连忙说道,"今非昔比呀!"

"什么不敢不敢的。哎,老兄,我自从京城回来,你怎么连我那儿一次也没去呀?我以前也在家赋闲的时候你还去的挺勤的呢。"

"那让我怎么敢呢,汪大人。您是总管一省的巡抚大人,大权在握,而我呢,一介草民,对您什么用也没有。"

"哎,你就叫汪先生吧,如果你非叫汪大人的话,我听了心里实在别扭。老兄呀,我看你还是改不了你的脾气,做起官来是绝对不行的,我是有深刻体会的,官官相护,并不是只有平级的官也相护;大官可以护小官,小官有时也是可以护大官的。别说我以后可能会有用得着你的时候,说是李大总管以后也有可能用得着你的时候。所以做官的时候,不但要和上级搞好关系,就是平级、下级也应当搞好关系,这才是做官之道。"汪祺祥现在说起做官的理论来真是头头是道,确实是今非昔比。

"是吗?"曹瑞年听得简直呆了,这些做官的道理,自己以前从没听别人推心置腹地讲过。怪不得自己会失了官。自己不但没有和下级、平级搞好关系,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都得罪了,这还能不丢官?汪祺祥能对自己讲出这些话,看来还是把自己当朋友看待的。想到这儿,便说道,"不知汪先生那儿是否有什么闲职,能给在下安排一个?"

"我也正是为此事而来,"汪祺祥说道,"我听说你还赋闲在家以后,便一直在为你留意着此事。"

"那真是太谢谢汪先生了。"曹瑞年没想到汪祺祥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有点受宠若惊了。

"我那儿也没有什么闲职,有闲职也没有多大的油水,"汪祺祥说道,"不过我可以替你向别的地方活动活动。"

"那我就静候汪先生的佳音了。"曹瑞年说完,命人拿出五百两银子来,放在汪祺祥面前,又说道,"区区薄礼,权当谢意,请汪先生笑纳。"

"哎,老兄,这就太客气了,如果我是专为银子而来的话,我就不会到你这儿来了。你现在也够清苦的,这些银子你就留下自己用吧。"汪祺祥坚决不收,对朋友还真有点义气。

"那就请汪先生受在下一拜吧!"曹瑞年说着就要下跪。

"哎,老兄你这是干什么呀?"汪祺祥慌忙扶住了他,"我只是替朋友尽一点微薄之力罢了。"

后来,汪祺祥经过多方奔走,动用多种关系,还果真为曹瑞年谋了个通州州判的位置。曹瑞年在欢喜之余,自然忘不了汪祺祥的恩情。

曹瑞年第二次做官,自会别有一番感慨。他时刻不忘汪祺祥告诉他的话,和各种人都搞好关系,对上司毕恭毕敬,出手大方;对下属是威严之余,不忘小惠,所以不到半年银子搂了不少,也博得了上上下下一片赞扬之声。

后来,曹瑞年打点一万两银子,亲自送到汪祺祥府上,汪祺祥这次自然是毫不推辞,欣然笑纳了。

转眼又到了童生考秀才的季节。通州地区的主考官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最后,因曹瑞年人缘很好,所以大家公推曹瑞年来当这次通州地区的主考官。

曹瑞年做了主考官以后,自然要看一看都有哪些地方的童生要来参加考试。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特别熟悉的县名:大城县,但一时怎么想也想不出来自己怎么会对这个县名那么熟悉。曹瑞年最后想了又想,突然间不知怎么的就想起来了:

"这不是当朝太监大总管李莲英的老家吗?"这一想起来可让曹瑞年吃惊不小。幸亏知道得早了一点,要是晚了不就有天大的麻烦事了吗?要是一个李莲英的亲戚什么的去参加考试,自己作为主考官而没有录取他,那今生要不第二次丢官才怪呢?曹瑞年暗暗地想道:"我得去李大总管那儿去看看,问一问他是否有什么人需要照顾的,也趁机和大总管套一下近乎,说不定以后还能借着大总管的势力沾光得势呢!"

曹瑞年打定好主意,便向知州请了十天假,带上川资和饷银,踏上了去京城的路途。到了京城以后,还没来得及住进客栈,便先打听李莲英的府第,便直接登门求见。

"在下乃是通州州判兼通州地区主考官,有事求见大总管,求大哥去向李大总管通报一声。"曹瑞年来到李府大门前,对看门的家丁低三下四地说。

"我们老爷今天不在府上,你改天再来吧!"看门的家丁看只是个小小的通判,便冷冷地说道,很傲慢。

"那你们老爷什么时候回来呢?"曹瑞年并不在乎这些,继续对看门的家丁说道,同时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到家丁手里。

家丁接过银子,顿时换了一副笑脸,友好地说道:"这可说不准,我们老爷回府一般没有什么定期的。要不然的话,你就在这看着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撞上他了。"

没想到家丁一句看似玩笑似的话,曹瑞年却当真了。他果真就站在李府大门旁边,静静地等着李莲英回来。

日头快要落山了,还是没有李莲英的影子,可曹瑞年还是站在那儿静静地等着。家丁在一旁看着都有点过意不去了,于是对他说道:"这位先生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们老爷今天怕是回不来了。"

"回不来,那我该怎么办呢?"曹瑞年丧气地说,"那以后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知道啊,哎,这位大哥,李大总管什么时候回来,你能通知我一下吗?"

"那谁知道你住在什么地方呢?"这家丁现在只想把他打发走,便说道。

"那——"曹瑞年一想:对呀,现在自己连个住处还没有呢,怎么让别人来通知自己呢?还是今天晚上先找个客栈住下,明天再把客栈的名字及房间号告诉他,"那我明天把地址给你行吗?李总管回来以后,你就按那个地址去通知我一下。这位大哥,求求你了,怎么样?"

这个家丁看打发不走曹瑞年,便忽而认真地说道:"这位先生我看你还是别打算那么多了。实话告诉你吧,即使我们老爷回来以后,他也不会接见你的,因为你的官帽子还太小太小,还是等变大了以后再来吧。"

"你是说他嫌我的官小,不愿意接见我?"曹瑞年仍不死心。

"哎,对了。"家丁说完便看着别处,不再理睬曹瑞年。

曹瑞年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悻悻地走开。刚走了几步,忽而又想道:我请了十天假,大老远来到这儿,难道就这样走了?难道李莲英他真的会不接见我?不管怎样,我总得试试才行。看样子即使李莲英回来了,家丁也不会通知我的,那就得我自己来想办法了。可是我又怎样才能知道李莲英回来呢?曹瑞年漫无目的的四处瞅瞅,忽然心里一阵激动,"好,有了!"曹瑞年脱口喊道。

原来曹瑞年看到对面有一户人家,其一间房子的窗户正对着李府大门。"如果我住在那个房间里,天天看着李府大门,就不怕看不到李莲英回来了。"曹瑞年暗暗地想道。

曹瑞年大步向那户人家奔去。门是紧闭着的,曹瑞年轻轻地敲了两下,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是一个老太太,见是一位陌生的客官,便问道:"请问这位先生,你有什么事?"

"对不起,老大娘,打扰您了,"曹瑞年礼貌地说道,"请问这儿有房间租赁吗?"

"对不起,先生,这儿不是客栈,不租赁房间。"老太太说完以后,便想把门关上。

"慢!"曹瑞年赶紧拦住了她,"我只要一个房间住,不过我还可以出高价钱。"

老太太听了以后,怦然有些心动了,便说道:"你先过来看看吧,你要租哪一间?"

"就是窗子靠街的那一间。"曹瑞年赶忙说道。

"不行!"老太太很坚决地说道,"别的哪一间都可以,就这一间不行。"

"那……那是为什么呢?"曹瑞年忙不迭地问道。

"那是我女儿的卧房!"老太太说完,狠狠地瞪了曹瑞年一眼。

曹瑞年失望了,但仍不死心,又使出了他的杀手锏:"求求您老人家了,老大娘,您就把那房间租给我吧,价钱我还可以再高一点。"最后一句话曹瑞年说得很重。

"价钱再高一点,你出得起吗?"老太太仍没有好气地说。

只是想把他打发走,每晚十两银子,愿住就住,不住就走。"

老太太心里想道:这么高的价钱,估计一听说就会把他吓走了。

"十两就十两,我愿出!"没想到曹瑞年听了以后却爽快地答道,还一连声地致谢,"谢谢了,谢谢您老人家了。"

然而这下老太太可作难了,原以为那个价钱会把他给吓走,谁知不但没有吓走他,他反而挺高兴的。这下可怎么办呢?那毕竟是女儿的卧房啊!但话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又不好意思再反悔。可又转而一想,每晚十两银子,哪儿找这样的好事去?几个晚上就是几十两银子呢。少不得女儿先和自己一起迁就几个晚上。

"你要住几个晚上?"老太太问道。

曹瑞年想道,自己请了十天假,这时已去了一天,走时还要去一天,自己只能在这儿等李莲英八天,便说道:"我在这儿要住上八个晚上,不过即使住不到八天的话,我仍会按八天的价钱给您的。"曹瑞年又想到自己如果早几天见上李莲英的话,就不用再多住了。

"好吧!"老太太听了高兴地说道。

曹瑞年自此便在这儿住了下来,每天除吃饭和睡觉时间外,只是呆呆坐在那儿隔着窗子看着李府大门,就这样一直看了七天,连看见一个太监进出李府大门也没有。"看来真的没戏了!"曹瑞年伤心地想道,"自己钱也花了,精力也费了,连嘴也快被磨破了。然而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明天不等了,去遛遛去。来了几天,只顾办这件事,连有机会看一下京城的风光都没有。这天公也太无情了,只会作践人,唉!"

到了第八天,曹瑞年便早早起床,连早饭也没有吃,便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了起来。这样一直逛到日头偏西,才慢慢向回踱去。

天无绝人之路。曹瑞年正低头往前走着,猛然听到一阵马铃声。曹瑞年抬头一看,发觉已到了李府大门,一辆轿车正好在大门前停下。只见从车上下来一人,头戴镍兰顶戴花翎,身穿孔雀袍子官服,年纪有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白净面皮,下巴光光的连一根胡须也没有。曹瑞年想,这莫非就是李大总管?我要不是回来的早了一会,就差点给错过去了,那样就又不但一切努力全是白费,而且还有可能得罪李莲英的亲戚,如果李莲英有亲戚参加考试而未被录取的话。这样看来,这天公还是长了眼睛,没有使自己错过这次机会而使自己的努力化为泡影。

曹瑞年连忙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上一身干净的好衣服,带上一万两银票,又赶紧到李府登门求见李莲英。看门的家丁还是上次那一个。

"请问大哥,李大总管是不是刚才回府来了?"曹瑞年见了家丁,客气地问道。

"是又怎么样?"那家丁一脸傲慢的神情,但心里却犯嘀咕了;这家伙消息怎么那么灵通,几天都没见他,我们老爷也没回府上来;这次老爷前脚刚刚踏进门里,他后脚就跟进来了。

"那就请大哥去向李大总管通报一下,在下有事要求见。"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们老爷是不会接见你的。"

"求大哥发下慈悲吧,替在下去通报一下,我真的是有重要事情要求见他老人家。"曹瑞年一边哀求着,一边掏出十两银子悄悄地塞给家丁。

"好,好,我进去通报一下,我们老爷不接见你可愿不得我呀!"家丁接过银子说道。

"那是自然,大哥。"

"哎,怎么称呼?"

"通州州判兼通州院试主考官曹瑞年。"曹瑞年一字一板地说道,"大城县的考生也要在通州参加考试。"

那家丁见到李莲英,说道,"老爷,外面有人求见。"

"谁?"李莲英问道。

"通州州判——。"

"不见!"李莲英刚听到这四个字,便以为无下文了,紧接着训斥道,"这样的小不点儿也来通报。"

"他还是通州院试主考官",家丁继续报告道,"他还说大城县考生要在通州参加考试。"

"是吗?"李莲英顿时来了兴趣,说道,"那让他进来吧!"

"是,老爷!"

家丁走到大门口,对站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的曹瑞年说道:"算是你的好时候,老爷同意接见你了。因为为你通报,我还挨了一顿训斥。"

曹瑞年一听喜出忘外,赶紧说道:"那太谢谢大哥您了。"

曹瑞年跟着家丁来到客厅,一见到李莲英赶忙上前施礼道:"通州州判曹瑞年,特来拜见总管大人。"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万两银票递过去。李莲英接过来看了看,随手递给身边的侍者。

"坐吧!"李莲英只是椅子上略微欠一欠身子说道,"听说你还是通州地区院试的主考官,是吗?"

"卑职正是通州地区院试主考官,"曹瑞年并不敢落座,只是站着说道,"因为总管大人的老家的考生也要在通州地区参加考试,恐有对大人照顾不周之处,特来详请大人的示下。"

"我本家有一个侄子,要去通州参加考试,你多加关照一下就是了。"李莲英想了一想说道。

"好办,好办。请总管大人示知少爷名讳,卑职一定照办。"

曹瑞年受宠若惊,连忙躬身说道。

"取笔墨纸砚来!"李莲英对侍者喊道。

侍者拿来笔墨纸砚,交给李莲英。李莲英便在纸上写上"李福春"三个字,交给曹瑞年。

曹瑞年宝贝似地接过来揣在怀里,说道:"不知总管大人还有什么示下。"

"没什么了!"李莲英说道,又向侍者喊道,"端茶送客。"

曹瑞年知道李莲英在下逐客令了,连忙说道:"卑职告辞了!"

曹瑞年从李府出来以后,一肚子的怨气:我大老远跑到这儿,等了你那么多天。今天连饭也没吃,见到你就赶忙过来了,又说了这么长时间话,饿得我肚子"咕咕"直叫,而你连让吃饭都不让就端茶送客,未免太傲慢了吧。唉,这又有什么法呢?毕竟是人家有权有势,自己又是来求人家的。算了吧!李莲英今天能接见自己已经很不错了。曹瑞年呀曹瑞年,你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

却说大城县有一姓李大户人家,户主叫李全德,养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名叫李天福,二儿子名叫李天祥,三儿子名叫李天瑞。这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挺聪明的,可偏偏这个三儿子生性木讷,头脑反应有些迟钝。李全德为了将来使几个儿子都能金榜题名,便从小就给三个儿子请了一个极好的先生。

这先生也果然不负众望,尽心尽力地教授三个学生。这大儿子和二儿子学业进步很快,不到几年不但熟读了四书五经,而且文墨也练得极好。可偏偏这个三儿子李天瑞,几年之中除学了几个字以外,什么也没学会。

"天福、天祥两个人学起来记得挺快的,唯独天瑞却无论怎么教也教不会他。"先生有一次见到李全德,抱怨似地说。

"无所谓的,只要你尽心尽力地教他们就行了。"李全德也知道三儿子反应迟钝,学得不好的责任不在于先生,也并没有说什么。

转眼又到了这一年的八月十五的晚上。李全德请了左右几个亲朋好友一起到家吃饭。席间,李全德为了在大家面前炫耀一下几个儿子的学业,便说道:"几个犬子读书也读得时间不短了,我提议让他们三个各作一首诗怎么样?"

"好,好!"大家也都一起随声附和。

"你们听着!"李全德向三个儿子说道,"你们每人作一首诗,诗的每句的最后三个字分别是圆又圆,少半边,闹吵吵,静悄悄,你们说怎么样?"

"好吧!"天福和天祥都爽快地答道。

"我也同意!"天瑞见两个哥哥都答应了,又见有那么多的亲朋好友在面前,父命难违,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那就天福先来吧!"李全德对大儿子说道。

"那就我先吧!"只见天福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天空中那一轮圆圆的明月,不慌不忙地说道:

十五月亮圆又圆,二十四五少半边。

天上星星闹吵吵,太阳出来静悄悄。

"好!好!"众宾朋齐声赞扬,对此报以热烈的掌声。

天祥见哥说完,不待父命,便接着说道:"下一个由我来吧!"只见天祥盯着自己手中的月饼看了一会,也从容不迫地说道:

手中月饼圆又圆,咬去一口少半边。

饼上芝麻闹吵吵,吃到肚里静悄悄。

"好,有新意!"天祥的诗也博得大家一阵热烈的掌声。

"天瑞,该你了!"李全德看着三儿子,威严地说道。

天瑞却低下了头,因为他还没有想出来该如何作。

众宾客鸦雀无声,都在看着李天瑞到底是不是能够作出来,以及李全德如何收场。

"天瑞!"李全德看大家都在看着自己,觉得让自己丢了面子,便大喝一声道,"作呀!"

李天瑞猛地抬起头,看到父亲那威严的目光,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母亲,一脸期待的神情。然而没想到这一看,李天瑞却来了灵感。四句诗马上脱口而出:

老爹和老娘圆又圆,死了一口子少半边。

家人哭得闹吵吵,埋到墓里静悄悄。

众宾客一阵哄笑声。

"混帐东西!"李全德气得一拍桌子大骂道,"真没想到你竟如此不开窍,念了这么多年书,还是狗屁不会。"

李天瑞坐在那儿,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李全德本想在众宾朋面前炫耀一下,没想到却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三儿子作诗,一时在乡间传为笑谈。

到这一年院试考试时,李全德便把三个儿子叫过来,对他们说道:"你们读书时间也不短了,今年都去考一下吧。"

大儿子和二儿子早已跃跃欲试,这回听父亲说让参加考试,便答道:"谨遵父命。"

可这三儿子自认为肯定不行,死活也不愿前去参加考试。

"天瑞呀,你就去吧。老爹给你拿路费,考上考不上都不要紧,就算你去玩一次吧,好歹你也念了几年书,说不定还真能考上秀才呢。"李全德望子成龙心切,力劝三儿子去试一次。

"好吧,我就去试一次,不过考不上,老爹也不要见怪。"

在李全德的劝说下,李天瑞总算答应去试一次。

半个月后,三个儿子从通州参加考试回来了。李全德忙问三个儿子考得怎么样,天福、天祥都说考得不错,录取秀才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唯独三儿子一言不发。

"天瑞,你考得怎么样啊?"李全德问三儿子道。

"我连一个题目也没看懂,总共就才写上去几个字。"三儿子无精打彩地说道。

李全德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也知道三儿子考上的希望不大,也不去多管他。

过了几天,黄榜贴出来了。大儿子和二儿子都赶快去看自己是否考中,唯独老三无动于衷,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

"三弟,你也考中了,我们哥仨全考中了!"天福和天祥一回到家,兴奋地冲着天瑞喊道。

"你们明知我考不中,还偏偏拿我来取笑。"天瑞不满地瞪了大哥二哥一眼道。

"和你开玩笑?好好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还说别人哄你。不信你自己去看好了。"大哥二哥也不满地说道。

天瑞虽然不相信大哥二哥的话,但忍不住还是偷偷地跑去看了一次。"咦,奇怪!我真会考中吗!"天瑞一看大哥二哥考了前几名,自己虽然名次靠后一些,但毕竟也考上了。

弟兄三人同中秀才,左邻右舍,亲朋好友少不得前来祝贺一番。李全德总算挽回了一点上次中秋节时失去的面子。他红光满面地告诉大家说,这次三个儿子全都榜上有名,全是靠着他们自己的聪明才智,此话一出,大家在底下便小声地议论纷纷。

"天福、天祥能考上是没得说的。天瑞也能考上,大概是碰到鬼了。"

"准是主考官喝醉了酒看的卷子,他算有福气碰上了。"

"这是福至心灵,歪打正着。"

总之,底下怎么说的都有。然而不管怎么说,天瑞毕竟是考中了秀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来曹瑞年那次从京城回来以后,很是得意忘形,自以为是无尚的光荣。可谁知到了录取考生的那一时,曹瑞年却把李莲英交给他的写着李莲英侄子的名字的条子给丢了。本来一个人的名字很好记的,但曹瑞年那天只顾高兴,根本就没有看一看李莲英的侄子叫什么名字。回来以后只看了一眼,就小心翼翼地藏在某一个地方,但却不记得到底藏在了哪一个地方。家中、官府到处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仔细回想了半天那个曾看了一眼的名字,但"李"来"李"去,也没理出个什么头绪来。

"这下可坏大事了,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曹瑞年吓得战战兢兢,坐卧不安,自言自语地说道,"再去李府问一下是绝对不行的,因为丢失了总管大人亲笔写给的条子,这本身就是一大不尊,大总管知道了岂不招来祸端;如果不去问呢,说不定大总管的侄少爷不能中选,也是抗命不遵,这也很可能有获罪的危险。"曹瑞年越想越怕,越怕越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只想得茶不想用,饭不想吃。

副主考及其他考官见曹瑞年无精打采的,心里很是疑惑,便问道:"主考官大人,您这样愁眉苦脸的,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事了?"

"唉,"曹瑞年长叹一声说,"李大总管的一个侄少爷也来参加考试,送来书笺,说让我关照办理一下。可我不小心把书笺给丢失了,又记不起他的侄少爷的名字,这可怎么是好呢?"曹瑞年不敢说出是自己讨来的苦吃,于是便撒了一个谎。

"什么,李大总管的侄少爷也要来参加考试?"副主考和其他考官一听,吃惊非小,七嘴八舌的说道,"那他要是录取不上,咱们可都得获罪呀!"

"就是呀,谁不知道当朝李大总管在朝廷中一手遮天呀,他的侄子如果录取不上,他肯定会报复我们的。我们这些芝麻大的官儿,哪能经得起他的报复?"

"我们总得想个办法才是呀!光说这些还是免不了要获罪的。"

"是呀,咱们共同商量一下,想个办法,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遭罪吧。"

"既是李大总管的侄子,那他肯定是住在大城县了?"

"那他还肯定姓李。"

"哎,有了!我们不如把大城县的李姓考生全部录取,那李莲英的侄子肯定会在里面,你们大家说好不好?"曹瑞年说道。

"那怎么能行呢,李姓是大城县的第一大姓,那得有多少姓李的考生呢?"副主考不太同意这个办法。

但其他大多数考官都同意这个办法,因为谁也不想跟着获罪。其中一人说道:"副主考大人,您既然不同意这个办法,那就请您拿出个更好的办法来。"

副主考想了又想,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最后只得说道:"既然大家都同意这个办法,那就按这个办法办好了。"

办法商量好以后,阅卷的时候,这些考官们果真一个不剩地把大城县李姓考生全部录取了。所以才会有李天瑞狗屁不懂而能中秀才之事。

俗话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后来这件事还是被渐渐地传扬开了,最后还竟然传到了李莲英的耳朵里。结果,李莲英不但没有责怪曹瑞年,反而夸奖他会办事。李莲英还自我解嘲地说:"此事传到家乡,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乃是我给家乡人办了一件大好事。"

正文 五、归政骗局

中国人历来都认为"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一手统掌大清国军政大权的慈禧太后,她的多半个脑袋实际上一直贴着一块"李记"的商标……

李莲英在府上打发走曹瑞年以后,当天下午便赶回了宫中。因为毫不费力就得到一万两银子,又可以使自己的侄子考中秀才,所以显得特别高兴。

回到宫中以后,李莲英却发现了一件令他异常吃惊的事情,慈禧太后已经就"归政"问题颁布了一道懿旨。李莲英以前也曾听说有慈禧太后要归政的说法,但想不到懿旨却会颁发得那么快。懿旨宣称:

"前因皇帝冲龄践阼,一切用人行政,王公大臣等不能无所禀承,因准廷臣之请,垂帘听政。并谕自皇帝典学有成,即行亲政……本日召见醇亲王及军机大臣礼亲王世铎等,谕以自本年冬至大祀圜丘为始,皇帝亲诣行礼。并著钦天监选择日期,于明年举行亲政典礼。"

光绪帝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已进入了青年时代。同时,他的学习生活也经历了十几个春秋。在老师翁同和的指导下,光绪帝学习进步很快,对封建时代的历史已学到了一定的程度,而且在批阅大臣的奏章,以及论断古今、剖决是非方面,也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小皇帝光绪已经逐渐地成长起来了。从此,光绪帝作为一个国君,在朝廷中的作用会越来越大。

而在十几年前,慈禧太后在立载湉为帝的时候,就公开作出了待光绪帝生子为同治帝立嗣和一旦皇帝长大成人、学业有成时,即行归政的两条保证。而今,向光绪帝归政事,条件已经具备。慈禧太后也想趁现在自己还没有老的时候,早早归政,可以多享几天清福。

然而李莲英却不这样想,他认为慈禧太后当政就是自己的一切。自己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权势,主要原因就是自己受到当政的慈禧太后宠爱。而慈禧太后一旦丧失权力后,还会有哪个王公大臣会理自己呢?"不行,我一定得想办法阻止老佛爷归政或者暂缓归政几年。"李莲英暗暗地下定决心。

次日朝罢,传过午膳,慈禧太后问李莲英说道:"绕绕弯儿去。"

她每天饭后,总在殿前殿后走走,其名为"绕弯儿",其实是为了消食。绕弯儿的时候,照例由一班太监宫女远远地跟着,只有李莲英可以紧紧地跟着。李莲英也想找个机会单独和慈禧太后说说话,所以这个主意正合李莲英的心意。

李莲英跟在慈禧太后后面,故意装出闷闷不乐的样子,也很少说话。在慈禧太后看着他的时候,还故意地唉声叹气。

慈禧太后见他这个样子,便问道:"怎么了,小李子,为什么今天那么不高兴?是不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唉,"李莲英长叹一声道,"奴才心里在着急吗!"

"你为谁着急呀?"

"为老佛爷您老人家的将来着急呗!"

"为我的将来着急?"慈禧太后奇怪地问道,"我的将来有什么可着急的?"

"唉,"李莲英又叹了一口气道,"反正这些事也不是一个做奴才的所能管得着的,奴才还是不说的好。"李莲英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吊一下慈禧太后的胃口。

这一招果然灵验。李莲英越是卖关子,慈禧太后就越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说出来让我听听吧。"慈禧太后着急地说。

"即使说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这儿人多眼杂,谁也不敢说不会走漏风声,还是回去以后再说吧。"李莲英到底比安德海精明,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留有后路。

经李莲英这么一说,慈禧太后"溜弯儿"的心情已荡然无存。

回到储秀宫后,慈禧太后向随侍的宫女太监们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不叫你们都不许进来。"

宫女太监们一个个悄然退下,当只剩下慈禧太后和李莲英时,慈禧太后轻轻地对李莲英说道:"什么事,小李子,你说吧。"

"奴才认为在一切准备还没有做好之前,老佛爷便急于归政皇帝,是一个不太明智之举,如果奴才可以直说的话。"

"不明智,怎么不明智?"慈禧太后觉得自己的一个深思熟虑的举措,竟被一个奴才认为是不明智的,心里显然有些窝火,"皇帝如今已经十六岁了,已经长大成人,书也念得不错,也挺懂事理。而我自从垂廉听政至今已有二十多年,操心已经操够了,精力也大不如前。现在及早归政,以后还可以享几年清福。"

李莲英一看慈禧太后有些生气了,慌忙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奴才说话不当,惹老佛爷生气,奴才罪该万死,请老佛爷恕罪。"

"没事,你起来吧!"慈禧太后说道,不过她还是挺愿意听听李莲英的见解的。慈禧太后遇到疑难不决的事,有时经李莲英在旁边轻轻一点拨,登时便会茅塞顿开。"你还是说一下你的意见吧。"慈禧太后又对李莲英说道。

"老佛爷自认为归政以后会享受几年清福吗?"李莲英战战兢兢地说道。

"那还用说。"慈禧太后很自信地说道。

"老佛爷和皇帝的关系与醇亲王与皇帝的关系比起来,哪一个更亲密些?"

"好像皇帝与醇王的关系更亲近一些。"慈禧太后想了一想说道。她认为皇帝对自己亲近,惧怕自己,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权势和威严,而皇帝和醇亲王,却是父子关系,从感情上来说,还是他们的关系更亲近一些。

"这就是了。皇帝亲政以后,醇亲王就是理论上的太上皇,虽说他没有做事实上的太上皇的野心。如果皇帝再对父亲稍加亲近一些的话,那实现起来就更是易如反掌了。到时候,不知道老佛爷这个皇帝的亲爸爸将被置于何处?"李莲英说起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俨然一个口若悬河的政客。

"是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慈禧太后听了以后倒抽了一口凉气,"到时候我不就成了一个多余的人了,那还有什么清福可享呢?"

"还有,看皇帝有时那桀傲不驯的样子,完全是一种在老佛爷您的权威和尊严之下的一种忍耐。老佛爷您一旦归政,权力交个一干二净,皇帝还能像现在这样听话吗?以奴才看,到时候皇上不是老佛爷可以驾驭得了的。"

慈禧仔细想想,李莲英说的也有道理。自己虽也想到皇帝惧怕自己是因为自己的权势和威严,但并没有往更深的地方去想。慈禧太后刚想再夸奖李莲英几句,又恐失自己的尊严,让人觉得自己考虑问题竟不如一个奴才考虑得周到和细致,还又想再往下听一听李莲英的见解,便对他说道:"你再往下说说看。"

"再有,就是这些王公大臣们,现在对您老佛爷是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可是一旦您老佛爷归政皇帝,皇帝大权在握的时候,这些王公大臣们毕恭毕敬,唯唯诺诺的,依奴才看来,就不一定会是您老佛爷,而是皇帝了。到那时,老佛爷您还真不知会到哪个地步呢?所以奴才为老佛爷的将来着急,以致弄得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奴才一片心思全是为了老佛爷,请老佛爷明察。"

慈禧太后听了李莲英的一番分析,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暗暗地为李莲英对自己的一片苦心而感到激动。慈禧太后知道,李莲英不会只这样分析一番就完事的,他肯定还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但是按李莲英的性格,自己如果不去先问的话,他一定不肯自己先说出来,因为他做什么事都是小心谨慎的,给自己的退路留有很大的余地。"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慈禧太后问道。

"奴才认为,"李莲英早已在心中想好了对付此事的办法,只等着慈禧太后问他该怎么办,这时便不慌不忙地说道,"第一,也是最重要的,要暂缓归政几年;第二,在这几年中,要对皇帝再好好开导开导,恩威并用,最好能让皇帝服服贴贴地从心里面听您老佛爷的话;第三,还要大力提拔一些对您老佛爷忠心耿耿的干将,让这些得力干将在以后来牵制皇帝,使皇帝不能对您老佛爷有所异举。"

这些话也正是慈禧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刚才在李莲英做了一番分析后,慈禧太后就迅速地在脑子里闪现过这些办法,只是还很模糊,不系统,也不完整。经过李莲英这么一说,顿时明朗起来。

"第二和第三都好说,只是这第一,已经颁布了归政的懿旨,还怎么好收回成命呢?"慈禧太后忧心忡忡地说。

"这还不好办!"李莲英毫不在乎地说道,"发动王公大臣上几个请老佛爷您暂缓归政的公折,老佛爷您再出来一表示不就行了。"

"此计大妙,不过总得做出点姿态才行吧。"慈禧太后说道。

"老佛爷您放心好了,此事就包在奴才身上了。"然后李莲英又趴在慈禧太后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只见慈禧太后眉开眼笑地拍了一下李莲英的肩膀说道:"还是你行啊,小李子!"

慈禧太后突然颁布归政懿旨,倒使各个王公大臣也吃了一惊。吃惊最大的莫过于醇亲王奕譞了。他作为光绪皇帝的生父,掌管海军,平时就心惊肉跳地提心慈禧太后忌恨自己而遭到报复。

"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醇王恨恨地骂道,"不知道又在耍什么花招,是不是真心打算归政自己的儿子。如果真心归政就好了,等这个女人一丧失权力,自己再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地担心她的忌恨和报复了;自己又是皇帝的亲生父亲,哪个敢对自己不尊和不敬。可是,如果她只是想掩一下人的耳目,不是想真心归政,或者是有意试探呢?自己坐在这儿无动于衷,那最后肯定是会遭殃的。自己如果阻止的话,说不定那女人来个假戏真做,再晚归政几年,那自己还得在她的羽翼下小心谨慎地呆上几年,那无论对人的肉体,还是对人的心灵都是一种极大的摧残。唉,想不到这事还那么难办!"

醇王正在那里长吁短叹,不知所措之时,忽然家丁来报:

"李大总管求见王爷!"

"李大总管?他来有什么事?"醇王禁不住自言自语道,"难道他是专为此事而来的?他是慈禧太后最宠爱的亲信太监,慈禧太后有什么事总是对他说,慈禧太后归政的本意何在,他是应该知道的,我得暗暗地探听一下。"

"让他进来!"醇王大声吩咐家丁道。

家丁走后不久,醇王就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只听家丁在外面高声喊道:"李大总管到!"

醇王忙整理一下迎出去,接住李莲英的手说道:"李大总管驾到,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不知总管大人大驾光临,有何赐教?"

"王爷说哪里去了,莲英只是来看看王爷贵体是否安康。"

李莲英到底是真人不露相,故意掩饰道。

"那就太谢谢总管大人了。"醇王说道,"我的身体很好。"

接着两人之间是一种尴尬的沉默。醇王心想:"你李莲英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你来了,肯定是有求于我的,难道还先让我开口不成?"

李莲英心里也想道:"我是专为老佛爷归政的事而来,虽是和你商量事情,到底也是关于你吗!我就不信,你会对于老佛爷归政的懿旨无动于衷,说不定你自己心里比我还急呢?难道我不说,你就永远成了哑巴?"

最后还是醇亲王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李莲英虽是一个太监,但由于受到老佛爷的宠爱,在宫里可是说一不二、一手遮天的人物,自己还是对他尊敬点为好。他没话找话地说:

"老佛爷这些天身体还好吧?"

"老佛爷身体不错。"李莲英答道,又不说话了。

"看来这事还得我先开口,"醇亲王心想道,"我不问他是不会先开口的。"

"老佛爷要归政的事,你听说了吗?"醇亲王终于忍不住了,问李莲英道。

"听说了一点,不过还不大清楚。"李莲英说道,心想,"果不出我所料,他比我还心急呢。"

"你说老佛爷归政的本意到底何在?"醇亲王问道。

李莲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醇王一句:"王爷以为呢?"

醇亲王没想到李莲英会来这一手,不知所措地答道:"我认为……我认为老佛爷不应该这么早归政,皇上才刚刚十六岁,还不完全懂得事理,更处理不了国家大事。再说老佛爷还正当年,精力还旺盛着呢。"醇亲王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李莲英知道醇亲王在慈禧太后的威严之下生活得并不自在,他这一番话绝对不是他自己的心里话。不过李莲英有他自己的打算,所以他还是顺着说道:"我认为王爷这话算是说对了。我就感到奇怪,老佛爷平时从没对我说过要归政的事,怎么突然颁布了归政懿旨呢。"

"那你认为老佛爷不是真心要归政皇帝的了?"醇亲王又问道。

"我是这样认为的。老佛爷经常给我说,她老人家立皇帝时,曾作出了两条保证,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其中一条是一旦皇帝长大成人后,老佛爷即行归政。如今皇帝已渐渐长大,是该老佛爷归政的时候了,但她老人家实在不愿把这个未经治理好的烂摊子交给一个刚刚长大成人的皇帝,以免以后的皇帝作难。她老人家想再过几年,把一切都治理得好好的,交给皇帝一个太平昌世,到那时,她老人家就可以放心地归政皇帝,而自己也可以享几年清福了。"

醇亲王知道,慈禧太后想归政也许是真的,李莲英传达的也可能是她的意思,但又想归政的原因,却不一定是真的,也许只是一个借口,慈禧太后当初立自己的儿子为皇帝的时候,想到的可能只是便于自己揽权,从来就没有为自己的儿子着想过。但不管如何说,慈禧太后现在是不想归政,自己如果违拗了这个意思,也许就得遭殃。

"那现在我该怎么办呢?"醇亲王问李莲英道。李莲英此行,正是为了传达慈禧太后的懿旨,问李莲英该怎么办,也许是最明智的。

"我看只有王爷亲自面谏了,"李莲英说道,"能把皇上一块拉上面谏更好。"

"那就试试看吧,也只有这样了。"醇亲王最后只得这样说。

然而还没等醇亲王去面谏,就受到了慈禧太后的召见,并且皇帝也在座。由于醇亲王与皇帝是父子,礼节上有所不便;所以慈禧太后在召见醇亲王时,皇帝向不在座。这天忽然在养心殿相见,醇王一时有一种手足无措之感;不过稍微一想思想上也就转过弯来了:皇帝虽然坐在御案之前,而慈禧太后却坐在御案之后,醇亲王跪在儿子面前,只当是跪在慈禧太后面前就是了。

"皇帝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已经长大成人,书也读得不错。"慈禧太后说道,"我想明年正月里皇帝就可以亲政了。我已经忙活了二十多年,已经心力交瘁了,也该歇歇,享几年清福了。"

醇亲王早知会有此举,慌忙跪下来,高声说道:"请皇太后收回成命。眼下时事多艰,正需皇太后一力维持。皇帝虽然已十六岁,书也读得不错,但在主持朝廷大政方面,还有一定差距。如能再多念几年书,将来主持起政务来才会更有把握。依臣所见,皇太后暂缓归政几年,这不但是皇帝之福,也是社稷臣民之福呀!"

"垂帘本是权宜之计,皇帝成年了,我也该歇歇了,你也应该为我着想着想才好。"慈禧太后只是不答应。

"皇太后的话,实在让臣汗颜无地。总是臣下无才无能,处处让皇太后操心。目前政务稍稍有些起色,皇太后在这紧要关头撒手不管,实非国家之福,请皇太后三思。"醇亲王说完,仍旧跪着,拉一拉皇帝的龙袍,又指一指地上,示意皇帝也跪下请求。

皇帝坐在御案前,始终一言未发,只是静静地听着慈禧太后和醇亲王的对话。光绪皇帝从小生长在深宫中,只知对慈禧太后唯命是从,从不敢有半点违抗。他认为慈禧的一切全是对的,只要自己听话就不会犯什么错误。这次见醇亲王示意他跪下,附和醇亲王请求,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稀里糊涂地跪下说道:"醇亲王所请求的,也正是儿子想要说的话。儿子现在还年轻不懂事,处理起政事来难免失之偏颇。请亲爸爸以社稷臣民为重,再为儿子操持几年,好让儿子再好好地多念几年书。"说完,磕了一个头,依然长跪不起。

"你年纪也不小了!顺治爷、康熙爷都是十四岁亲政。"慈禧太后对皇帝说道,"我的精力也大不如从前了,好在你还谨慎听话;如果有什么疑难大事,我还是可以帮你出个主意。至于日常事务,你看折子也看了两三年了,也该懂了。再有军机承旨,遇到不合规矩的地方,让他们仔细说明白,也就错不到哪里去的。总而言之,这件事我想得很透彻。"慈禧太后说完又对着醇亲王说道,"你们都跪安吧,我找军机来交代。"

醇亲王以为无法再争,便再向慈禧太后磕了一个头,退出了养心殿。"真弄不懂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既不想归政,可谏她,她又不听,真让人捉摸不透。"醇亲王恨恨地骂道,他又想起了李莲英,"这件事也许只有李莲英最清楚,看样子只有再问问他才能决定该怎么办,他是最了解慈禧太后的。"

然而,没有等到醇亲王去问李莲英,李莲英便又自己来了。慈禧是上午召见的醇亲王,而李连英却是当天下午去见的醇亲王。"这个李阉消息怎么会那么灵通?"醇亲王感到很是纳闷,"说不定他是和慈禧太后串通一气的,他的意见不能不尊重啊!"

李莲英来到醇王府,彼此见面以后,免去了以往的一大套寒暄,李莲英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醇亲王道:"王爷今天面谏,结果如何呀?"

"老佛爷就是不答应收成命,真让人感到奇怪。"醇亲王像是说给李莲英的,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这次我该怎么办呢?"

"我也感到奇怪,"李莲英说道,"老佛爷态度怎么会那么坚决。不对,老佛爷心里一定是另有所想。"

"但他想的是什么呢?"醇亲王若有所思地说道。

"王爷你想一想,归政懿旨已经颁布下来了,能是一次面谏就能完事的吗?看样子王爷还得发动群臣上折,一定得设法让老佛爷收回成命。按老佛爷的性格,她的目的不达到是不会轻易善罢干休的,到那时,如果老佛爷她老人家发起怒来,不但与国与民无利,恐怕对皇上和您王爷自己都是不利的呀!"

"与我自己也不利?"醇王听了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李莲英传达的也许正是慈禧太后的口风,也许是李莲英在故意吓唬自己,但不管如何,自己对这件事不能是不管不问,能阻止慈禧太后那个女人归政更好,"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醇亲王终于说道。

"知道就好!"李莲英站起来对醇亲王施了一个礼道,"莲英就此告辞,王爷免送!"

李莲英走后,醇亲王立即派人分头去请人,御前大臣伯颜讷谟诂与克勤郡王晋祺;庆王奕劻和光绪皇帝的三位师傅翁同和、孙治经,军机大臣礼王世铎到醇亲王府来议事。

"皇太后归政懿旨已经颁布了,想必大家也都已经看过了,"醇亲王看大家都到齐了,便对众人说道,"不知各位对此都有什么看法?"

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敢有所表示,因为都不知道醇亲王的意思到底是什么。翁同和却是看事看得很清楚,于是便开口对醇亲王说道:"这件事关系重大!王爷应该带领群臣,跟皇太后再当面议论。"

"不行啊!"醇亲王答道,"皇太后的意思非常坚决,且要等军机大臣下来再说。"醇亲王又转向礼王世铎道,"上谕拟得怎么样了?"

"上谕已经拟好了。"礼王苦笑着说,"没有法子,怎么劝皇太后只是不听,只好承旨,并且已经请内阁明发了,这是底稿。"

于是大家传观上谕底稿。亲政的程序是仿照穆字的成例,以本年冬至祭天为始,躬条致祭;亲政黄礼由钦天监在明年正月里选择吉期举行。

"其实,我认为这并不一定是皇太后的本意,"醇亲王说道,"事情如果还可以争的话,我们一定还得争。不过大家总得想个办法才行。"

"我们大家可以上一个奏折,"翁同和说道,"请皇太后暂缓归政几年,怎么样?"

"皇帝已经长大成人,并且当时已立下了皇帝长大成人,即行归政的规矩,现在如果再暂缓归政几年,怕有些说不过去。"庆亲王奕劻若有所思地说道。

"请皇太后再训政几年,怎么样?"礼王说道,"上一个奏折,请皇太后训政。"

"这倒是个好主意,庆王说道,"仿照乾隆内禅以后的办法,凡事都要尊承慈禧太后的懿旨而行。"

"我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醇亲王说道,"上奏折先要议一议,明天恐怕来不及了,那就等到后天吧。"

翁同和认为请皇太后训政,不如请暂缓归政,比较得体。

回家之后,便通前彻后地想了一遍,决定另外上折。

醇亲王认为自己要向慈禧太后表明心迹,觉得也应该单独上折。于是便把孙毓汶和许庚身找了来,商议如何上折,孙毓汶已经拟了个王公大臣的公折,怕思路敞不开,便决定由许庚身执笔。

醇亲王说了自己的意思后,许庚身提起笔来,"唰、唰、唰"地便写了起来,不一会一篇奏折便写了出来:

"为宫廷政治,内外并重,教拟齐治要道,仰乞慈鉴。教溯自咸丰东西两宫垂帘听政,外戡寇乱,必除权奸,德泽布于八垠,威信敷于四裔……同治甲戌,痛遭大故,勉允臣工之请,重举听政之仪。自光绪卒已以来,我皇太后忧勤盖切,曾旰孜孜,所以承列圣重统之艰,造万世无疆之福者,至矣尽矣。兹者皇帝甫途先学之年,特申亲政之旨。王大臣等审时度势,合词诚恳皇太后训政。敬祈体念时艰,俯允所清。俾皇帝有所尊承,日就月将,见闻密迩,侄及二旬,再议亲理庶务……将来大婚后,一切典礼规模,感顿训都所诫。即内廷寻常事体,亦不可可驰前微。臣愚以为归政后,必须永照现在规制,一切事体,先请懿旨,再于皇帝前奏闻。俾皇帝专心大政,博览群书,上承圣母之欢颜,内免宫闱之剧务,此则非如臣生长深宫者不能知亦不敢言也。"

执笔的许庚身,真能体味到醇亲王内心的委曲,抓住了全局的关键。话说得很直率,也很有力,一方面破除了慈禧太后心中最微妙曲折的疑忌——深恐醇亲王以"太上皇"的身分揽权,自己设下了一道樊篱;"永照现在规制,一切事体,先请懿旨,"就是表示,如果有"太上皇"的话,也是在御苑颐养的慈禧太后,而非醇亲王。

第二天上午,慈禧太后在养心殿准备议事之前,便收到了三个折子:醇亲王奕譞以"生长深宫"的身分,单独建言;另一个是王公及元部九卿由礼亲王世铎领衔上的公折,请慈禧太后再训政数年,"于明年皇上亲政后,仍每日召开臣工,读览章奏,俾皇上随时随事,亲承指示。"

再有一个折子,就是翁同和的底稿,颜讷谟诂领衔,作为御前大臣和乾清宫师傅们的分析。他们都是皇帝的侧近之臣,见闻较切,所以立言又别是一种法度,列举了三个理由,认为皇帝还未到可以亲政的时候。

第一个理由是说皇帝虽然天资聪明,过目成诵,然而经义至深,史书极博,讲习之事,犹未贯彻;第二个理由是说国家大事繁重,军机处的奏章和谕旨,虽然已奉命折呈一份,请皇帝见习讲解,但大到皇农礼乐,细到盐务、海关、漕粮,河运,可不能都一一明了;批折之事,还待讲求;第三个理由,其实也并不重要,是说皇帝的满洲话还没有学好。满蒙章奏,固然有用"国书"的,可是稍微重要的一些奏章谕旨,都用汉文,所以满洲话只能听,不能说,实在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总也是一个理由。

在这三个理由之下,翁同和所建议的不是训政,而是暂缓归政。翁同和之所以这样主张,自有他的用心:宁愿让光绪皇帝迟几年亲政,也不愿各为亲政,实际上却做慈禧太后的傀儡;而一旦亲政,便大权独揽,乾细独断,再不用慈禧太后从中插手干涉。然而翁同和的这番良若用心,却没有人能理会;即使有人能领会,也不敢说破。

因为有李莲英的斡旋,所以慈禧太后对王公大臣上折并不感到意外,但对折子的内容却微感到有些意外,使她不得不佩服李莲英的先见之明了。

一个是醇亲王的折子。原以为他会奏清暂缓归政几年,不想竟出以训政的建议;而且"永照现在规制,一切事体,先请懿旨,再于皇帝前奏闻"这两句话,等于说是训政永无限期。这也是醇亲王在表明心迹,他永远不会以皇帝先王之尊,生什么妄想。

再一个就是翁同和的折子,在御前大臣及乾清宫的师傅看,清皇太后暂缓归政,是有期限的,"一二年后,圣学大成,春租鼎盛,从容援政"。这也就是等于说一二年后,自己把权力交个一干二净,光绪皇帝再不受自己的约束。这果真就像李莲英所说的那样,皇帝内心里确定是桀傲不训的。再加上那些御前大臣和师傅们的怂恿,自己完全交出权力后,确实不太容易约束他。到那时,自己岂不是悔之晚矣?看来是迟两年归政不如暂且训政。

慈禧太后打定了主意,但总觉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把亲信太监李莲英找来问一问比较放心,李莲英在关键时候总有些独到的见解。

"小李子,"慈禧太后说道,"你说是暂时不归政得好,还是训政得好?"

"这些政事,奴才不敢妄说。"李莲英答道,"不过奴才觉得权力放出去以后,总是不太容易收回,与其到时想收收不回来,不如现在不放得好。"李莲英不直接回答慈禧太后的问话,而是拐弯抹角地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依你的意思,现在还是训政得好。"慈禧太后说道,"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不过事不宜迟,还得请老佛爷速战速决。"速战速决这几个字,李莲英说得很重。

慈禧太后果真速战速决,于第二天上午第二次颁发懿旨,装摸作样地宣诏:

"兹复披览该王大臣等章奏,历陈时势艰难,军国重要。

醇亲王折内,兼以念。切字社,仰慰先灵等词。谆谆吁请,回环循览,悚惕实深。国家值此时艰,定纪整纲,百废等举。皇帝初亲大政,决疑定策,不能不遇事提撕,期臻周妥。既据该王大臣等再三沥恳,何敢固守一已守经之义,致违天下众论之公也!勉允所请,于皇帝亲政后,再行训政数年。"

至此,由慈禧太后和李莲英导演的"归政"骗局结束了。

慈禧太后仍是以前的慈禧太后,权力丝毫不曾妥损;光绪皇帝还是以前的光绪皇帝,本该守政,执掌全部权力,但结果没有得到一点权力,反而被慈禧太后冠以"训政"的名义而失去了几年亲政的机会。

不但暗自庆幸,而且拍手叫好的就是李莲英了。慈禧太后的权力,也就等于是他的权力,只要慈禧太后权力在,自己受其宠爱就可以作威作福。

慈禧太后颁布了训政懿旨以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一件事总算可以放了心,"慈禧太后自言自语道,然后又转向侍立在一旁的李莲英说道,"小李子,那剩下的两件事,你以后要好好地给我留点神,多给我出些主意。"她说的剩下的两件事,指的就是李莲英曾说过的驯服光绪皇帝和大力提拔亲信。

李莲英心照不宣,很爽快地答道:"老佛爷放心好了,奴才会时刻留心的,什么时候有事,奴才随时向您报告。"

慈禧太后训政以后,疆臣中有不少人进京谒见慈禧太后的。一则探探京城里的政治形势,二则也有可能从训政的慈禧太后处再捞取些政治资本。海军大臣兼南洋大臣李鸿章就是其中之一,李鸿章进京除带了十万两银子外,还带上了他的两条最珍贵的,也是他最喜爱的西洋哈巴狗。

李鸿章进京以后,第一个拜访的既不是皇帝和慈禧太后,也不是王公大臣,而是李莲英。

当时李莲英刚从宫中回来,还没有坐稳,便听家人忽报:

"中堂李大人求见老爷!"

李莲英听说是李鸿章来见,慌忙整衣出来相迎,挽住李鸿章说道:"不知哪股风把您李大人吹来,李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哎,总管大人客气了。鸿章能拜见总管大人,实是李某三生有幸呀!"李鸿章说完,命仆人把礼品单带过来。李莲英一看,除了五万两银票外,还有一只西洋哈巴狗。李莲英对银票没有多大兴趣,倒对哈巴狗产生了兴趣。

"什么样的哈巴狗,快拿出来让我看看。"李莲英说道。

李鸿章忙让仆人从外面进来。仆人怀里搂着一条西洋哈巴狗。这狗真是可爱极了:浑身雪白,没有一根杂色的毛;两只眼睛大大的,一会儿转过头来瞅瞅这个人,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看看那个人;两只大大的耳朵耷拉着,盖住了大半个脸部;腿短短的,前面的两个爪子还向外拐着。这条狗看见李鸿章,"噌"的一声从仆人怀里挣脱出来,很麻利地上到李鸿章的肩膀上,趴在那儿一动不动。李鸿章爱抚着把狗从肩上拿下来,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说道:"微臣在出使法国时,从法国带回国两条狗,这是其中之一。这两条狗也是微臣最喜爱的,这次进京全带过来了。一条进献给老佛爷,这一条进献给您总管大人。"李鸿章说完,双手抱着,把狗递给了李莲英。

李莲英也双手接过来,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抚摸着狗,一边说:"多谢中堂大人!如果献给老佛爷的话,老佛爷一定会喜欢得了不得。"哈巴狗在李莲英怀里,任由他抚摸,一动也不动,只是两眼死盯着李鸿章。

"总管大人,"李鸿章开始说正事了,"老佛爷归政之时,来了一个训政,你认为这形势将向何处发展?"

"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斗争后,反正是老佛爷取得了暂时的胜利。"李莲英说道,"这种形势估计在近几年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不过几年以后斗争也许会更复杂,更厉害。"

"你认为最后谁将会取胜?"

"照目前的形势看,估计最后的胜利将是老佛爷。不过——"李莲英把话锋一转道,"这还需要中堂大人的大力支持。"李莲英在拉拢李鸿章。李莲英早就看出,慈禧太后在以后的斗争中,少不了地方上这个最有力的支持者。

"到那时,微臣会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的,不过,还需总管大人在老佛爷面前为微臣美言几句。"这是在互想利用。

李莲英想利用李鸿章来巩固慈禧太后的权力,借以巩固自己的权力;李鸿章也需要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为自己进言,不致于失宠于慈禧太后。

"中堂大人尽管放心好了,"李莲英说道,"只要有我在老佛爷身边,你尽管瞧好吧,老佛爷绝对亏待不了你。"

"好,我就多谢总管大人了。如果总管大人没有别的事的话,那微臣就告辞了。"

"哎,说哪里话?既然来了,就一定要吃过饭再走,这是规矩。自从你刚一来到,我就吩咐家人备饭去了。"真是狗眼看人,有高有低。曹瑞年来的时候他连说吃饭也不说,他也不说那是规矩了。

正说着,家人过来报告道:"饭备好了,请老爷和中堂大人过去。"

李莲英不容李鸿章多说,拉起李鸿章就走,边走还边说道:"你看你看,饭都备好了,你怎么还能走呢?"

"那微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鸿章本也不想走,说走那只是客套话,便就势跟了李莲英了。

饭菜真是丰盛。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样样俱全。李莲英又把出一瓶珍藏多年的上等好酒请李鸿章喝,李鸿章也不推辞,只顾大喝起来。末了,又上了一大碗燕窝汤,李莲英亲手抱一大块燕窝放到李鸿章碗里,说道:"老佛爷赏的,尝尝吧!"

"好吃!好吃!"李鸿章夹了一小块放在嘴里嚼了嚼,连声称赞。

直吃到酒足饭饱,至晚方散。李鸿章看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道:"微臣有机会一定再来拜访总管大人。天色不早了,微臣今天就暂且告辞。"

"那莲英就不远送了。请中堂大人慢走。"

李鸿章刚一转身,只见那条哈巴狗又"噌"的一下从李莲英怀里挣脱出来,麻利地跳到李鸿章的肩膀上。李莲英因为喜爱这条狗,一直就抱在怀里,连吃饭也没有放下。原来这条狗一直盯着李鸿章。现在见他要走,便从李莲英怀里挣脱出来。李鸿章把他抱下来,重又交给李莲英说道:"这个家伙,还蛮有人情味。"

李莲英接过狗,若有所思地对李鸿章说道:"中堂大人,莲英认为进献老佛爷的那条狗由我来进献更好,我可以借机在老佛爷面前为中堂大人美言几句。"

"好,只要总管大人认为可以的事,微臣自然遵从。"李鸿章爽快地答道,"我马上派人给您送来。"

"那就多谢中堂大人了。"

慈禧太后训政,皇帝"亲政",这倒为慈禧太后节省下不少接见臣工的时间。这天慈禧太后正在宫中和宫女闲聊,忽然从外面蹦过来一只西洋哈巴狗,把慈禧太后吓了一跳。

"这是谁干的好事?"慈禧太后怒气冲冲地问道,再仔细一看这条小狗,长长的毛,又大又圆的眼睛,腿短短的,走起路来,一双大大的耳朵忽闪忽闪的,还挺可爱的。慈禧太后心中欢喜,便换了副笑脸问道:"这是谁的小狗,我怎么从来就没见过,那么可爱,又那么机灵。"

"不知道,我们也从来没有见过。"宫女们回答道。

"过来!过来!"慈禧太后向小狗招一招手,说道,"让我好好看看。"

那小狗好像懂得人性似的,顺从地来到慈禧太后身边,让她抱着,抚摸它的长毛。"这么可爱的小狗,难道竟没有主人?"

慈禧太后禁不住问道。

忽然李莲英从外面进来,见了慈禧纳头便拜道:"奴才给老佛爷请罪!"

"哎,你这是为何啊?"慈禧太后问李莲英道。

"奴才怀疑这条狗是不是把您给吓了?"

"刚一进来时,是吓了我一跳。"慈禧太后奇怪地问道,"怎么,这条狗是你的?好可爱哟!"慈禧太后又一次爱抚地抚摸一下小狗。

"这也不是奴才的,"李莲英见慈禧太后挺喜欢这条小狗,高兴地说道,"这是老佛爷您的。"

"我的?"慈禧太后更奇怪了,"这是谁送给我的?"

"是李中堂。"

"李鸿章?他怎么不来见我?"

"李中堂是昨天刚到的,他还没敢来见老佛爷,先托奴才把这条狗送给您。这是李中堂出使法国时,专门从法国给老佛爷带回来的。刚才我抱着想给老佛爷送来,可是一不小心让它挣跑了,一直向这跑来,奴才在后面都追不上。没想到这条狗好像跟老佛爷有些缘份似的,一见面就跟老佛爷这么亲热。"

这几句话说得慈禧太后非常中听,只见她高兴地说道:

"我也奇怪,它一点也不怕我,好像竟是专门为我驯养的似的。"

"这是老佛爷您洪福所至,波及万物生灵啊!"

"嗯,我知道,你又在说讨好人的话了。"慈禧太后嘴里是这样说着,心里却觉得特别高兴。

"那它为啥不对别的宫女那么亲热呢?"李莲英故意委屈地说道。

"说的也对。"慈禧太后若有所思地又说道,"你说李鸿章还没敢见我,他怎么那么怕我呢?"

"老佛爷身为万圣之尊,哪个不仰,哪个不怕呢?"

"你就让他明天来见我吧。"

"是!"李莲英说着,看了看左右的宫女,"不过——"

慈禧太后知道,李莲英肯定有事情想和她单独说说,于是便对宫女们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宫女们悄悄地退了下去。

"有什么你就说吧。"慈禧太后对李莲英说道。

"老佛爷打算这次怎么对待李中堂?"

"怎样对待,还像以前那样呗。"

"老佛爷认为那样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你说说看。"

"现在形势是皇帝亲政,老佛爷训政,权力掌握在老佛爷手里,而一旦皇帝大婚后,老佛爷就要完全归政。现在正是用得着李中堂这样的人啊!"

"是用得着!"慈禧太后若有所思地说道。

"当然用得着,老佛爷您想想,李中堂现在是海军大臣,掌管着海军,又是淮军将领,可是地方上最有实力的人物。说不定以后发生什么事,只要李中堂站出来一说话,地方上哪一个不听李中堂的。"

"你的意思是说,要对李鸿章大力抚慰,是不是?"

"这是老佛爷您自己的事情,您就看着办吧,奴才的意见只是个参考。"

慈禧太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回答,她眼睛望着窗外,好像意识到以后的斗争形式还会更复杂,更险峻,更你死我活。

第二天,由李莲英传旨,慈禧太后要召见李鸿章。李鸿章从前在被慈禧太后召见时,还没有感到很害怕过。谁知现在官做得越大,胆子却越小了,李鸿章在见慈禧太后前,总是感到战战兢兢的,不住地拿袖子擦着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

"中堂大人,老佛爷不会对你怎样的,不要害怕。"李莲英见李鸿章吓得直打哆嗦,安慰他道。

"我虽然不会害怕,好像今天天气特别凉爽,感到有些凉意。"李鸿章故意掩饰道。

李莲英感到好笑:都吓成这个样子了,还硬充楞头青,说不害怕,那你头上的汗也是因为冷才冒出来的?不过李莲英并没有去揭他的短处,觉得像李鸿章这样的大人物,揭出来也是挺不好意思的。

李鸿章慢慢地踱进养心殿,抬头看见坐在案后的慈禧太后,赶快跪下磕头请安道:"臣李鸿章叩见皇太后。"

"李鸿章,你进京那么多天,为什么不来见我?"慈禧太后问道。

李鸿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快又磕了一个头,诚惶诚恐地说道:"臣是前天刚到的,还没来得及拜见皇太后。"

没想到慈禧太后却微笑着说:"没什么大事,你坐吧。"

"谢皇太后!"李鸿章慢慢爬起来,坐在了椅子的边上。

"你送我的那条狗挺可爱的,显得和我特别亲近,又懂人性。"

"这是皇太后的福气。"李鸿章说道,"那条狗是臣去法时,专门从法国给老佛爷带过来的。"

"难为你那么为我费心。"

"那是臣应该做的。"

"海军办得如何?"

"上次醇亲王和李大总管去检阅过海军,都盛赞海军办得不错。"李鸿章借别人之口表达出了自己要说的话。"不过,鱼雷艇和军舰,还是显得不足,要办得特别如意的话还需要不少的款项。"

"淮军呢?"

"淮军也不错,每天都进行操练,装备也比以前有了改进。"

"海军是国家的海军,军队也都是国家的军队,要好好地办理,多为国家做出贡献。"慈禧太后若有所指地说道,"不但要防着外部敌人,也是防着内部敌人。"

慈禧太后这番话,是有极深用意的。一方面用海军和军队是国家的,来警告李鸿章以后不得妄自尊大,拥兵自重,造成对朝廷不利的局面;另一方面示意让他好好办理,便是对李鸿章的拉拢,即是海军和军队是我让你办理的,以后有什么事时你当然得为我效劳。她说的内部敌人显然指的是有可能和她争夺权力的光绪皇帝。这即是要李鸿章表态,以后一旦发生了争夺权力的流血冲突,你李鸿章到底是站在哪一方。

李鸿章听了这话,吓得赶快从椅子上跳下来,跪在慈禧太后面前磕了一个头。"谢老佛爷的恩典。"李鸿章诚惶诚恐地向慈禧太后表明态度说,"皇太后的话,臣一定牢记在心。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巨李鸿章都要誓死效力皇太后。"

慈禧太后看了李鸿章的一番表现,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

"你记住我的话就好,以后有什么事就多往我这里走走。"

"臣记住了。"李鸿章赶忙说道。

"好了,没什么事你就先走吧。"慈禧太后又关心地说道:"回去以后好好休息一下,以后要多注意些自己的身体。"

慈禧太后一句话说得李鸿章心里热乎乎的,一激动眼泪就好像快要流出来的样子。他赶快把头偏向一边,拿袖子拭了拭眼角说道:"臣也祝老佛爷万寿无疆!"

"好了,你下去吧,我也该休息了。"慈禧太后李鸿章挥了一下手道。

"是!"李鸿章又磕了一个头,慢慢退了出去。

李鸿章从养心殿出来以后,李莲英赶快接住问道:"中堂大人,怎么样啊?"

"感觉还不错,老佛爷仍让臣掌管海军和淮军。"李鸿章若有所思地说道,"这全靠总管大人费心呀。"

"哎,这算什么,朋友之间,互相照顾,互相帮助嘛。"李莲英满不在乎地说道,"以后,我们还要互相帮助,互相照顾。"

"说得好!"李鸿章心领神会地说道。

正文 六、光绪结婚,捞钱(1)

光绪帝一手拥娇,一手搂艳,饱享美色艳福……站在旁边丧失了性功能的李莲英急得干瞪眼,最后只有靠在皇帝的婚礼上,大捞特捞黄金白银,才算平熄一点心中的欲火……

慈禧太后颁布训政旨后,本想训政几年以后再完全归政于光绪皇帝。可是,不到一年,形势就已发生了变化。这天李莲英从外面进来,见了慈禧太后就小声地说道:"老佛爷,您知道外面现在都在议论些什么吗?"

"议论些什么?你说说看。"每当李莲英给慈禧太后说些新鲜事的时候,她总是很感兴趣。

"他们都说皇帝已经十七岁了,该到大婚的时候了。"

"大婚?"慈禧太后说道,"我以前已想过这个事情,不过没想到这么快外面就传开了。小李子,你觉得这件事是立即就办得好,还是推迟一段时间得好。"慈禧太后想到什么事,总忘不了向李莲英征求意见。

"纸是最终包不住火的。还是越快越好。再说这时候皇帝还不是太大,还可以再塑造塑造。"

"皇帝大婚以后,我就得完全归政,不找一个亲近之人看着皇帝是不行的。"

"当然得找一个人看着。"

"怎么看呢?"

"亲上加亲!"

"这是个好主意,我以前也想过,不过找准呢?我心目中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

"老舅公家不是有三个女儿吗?挑一个好的不就行了。"李莲英说的老舅公,指的是慈禧太后的弟弟桂祥。慈禧太后有两个弟弟,一个叫照祥,一个叫桂祥。咸丰十一年秋天,慈禧太后母成了贵人以后,她的父亲惠徵追封承恩公,照例由照祥承袭,已在光绪七年去世。桂祥是慈禧太后的幼弟,平庸而没出息,坐支都是廷里给的俸禄,却一天到晚躲在东城方家园老家抽大烟。他的三个女儿就是慈禧太后嫡家的内侄女,小的已指婚,配给了王爷孚郡王奕潓的嗣子载澍。现在只有大的和二的还在家中。

"这恐怕不行吧。小的还有些姿色,但已指婚配给了别人,只剩下大的和二的,却长得很丑,我怕过不了皇帝的眼。"

"其实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皇帝是听老佛爷的话的,只要老佛爷稍给一点暗示,皇帝还敢不听?"

"说的也是,也只有这么办了。二的比大的还强些,就让二的参选吧。"

按规定,在确定皇后、皇妃之前,先选秀女,然后再从后妃之中确定皇后、皇妃的人选。这天是初选秀女的日子,一共是九十六个人。除了都统桂祥的二女儿、慈禧太后的嫡亲内侄女外,还有两双姊妹花最引人注目。

一双是长叙的女儿。长叙是陕甘总督裕泰的儿子,一共弟兄三个。老大叫长敬,做过四川缓定知府,早已下世,他的儿子至锐,是文廷式的至交,现在当翰林院编修;老二叫长善,前几年当过广州将军;老三便是长叙,光绪三年当到侍郎;光绪六年与山西藩司何葆亨结成儿女亲家,可好日子却偏偏定在十一月十三,圣祖定天的日子。国忌连作乐都不准,更何况是办喜事呢?当时清流的气焰正盛,邓承修寺服登门道贺,满堂宾客,无不被这种火热给震慑住了。待长叙赶忙派人去打听时,邓承修已经上折弹劾,结果长叙和葆亨一起同被罢官。

经此打击,长叙便一直郁郁不得志,直到慈禧太后五旬万寿时,才蒙恩开复了处分。他的这双掌上明珠,大的谨厚,小的娇惠,现在都在跟文廷式读书,九十六名秀女之中,最识书达礼的,当推这两姊妹为首。

另一双是江西巡抚德馨的女儿,长得最漂亮,大家都议论纷纷,都说一定可以被选中。果然,在九十六名秀女中被选中的三十六个中,除桂祥的女儿外,还有长叙、德馨家的两双姊妹花。

当时光绪皇帝在选秀女时,走到德馨的两个女儿面前,深情地望着她们,心想: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还是第一次见着。

有心立她们为后,有慈禧太后在,不知自己的心意是不是能够实现。

三十六位被选中的秀女,又经过一次慈禧太后灯下看美人,最后只剩下八个。因为上次选看是在上午,慈禧太后要看一看灯下的美人,所以定在深夜子末丑初。这八个人是桂祥的女儿、长叙、德馨的两双姊妹花;另外三个之中有一个是凤秀的女儿。她的大姐是穆宗的慧妃。光绪即住以后,以两宫皇太后之命,封为穆农敦宜皇贵妃,移居慈家宫之西的寿康宫。

由于慈禧太后有灯下看美人之举,大家都认为她为皇帝立后的标准,大概是重在姿色。因此也都认为都统桂祥家的二女儿很难入选,因为慈禧太后的这个内侄女,姿色实在太平庸不过了。也没有一种雍容华贵的仪态。如果不是因为她是慈禧太后的内侄女,恐怕第一次就被光绪皇帝给"刷"下去了。

如果慈禧太后的内侄女被"刷"下去的话,那么入选皇后的就该是江西巡抚德馨的两个女儿之一,这两位小姐,不但美艳群芳,而且漂亮绝伦。尤其是二小姐,更是倾城绝国之色。又因为德馨久任外官,这两位小姐到过的地方又多,眼界开阔,见多识广,因此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这又是一个优势。但也有不少人说,德馨的家教不好,两个女儿从小都被娇纵惯了的,有时柳林试马,有时粉墨登场,不像是个大家闺秀的样子,论德不足以住居正宫。因此对到底谁能被选为皇后,大家还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这八名秀女,慈禧太后吩嘱住在宫内,要再仔细考察考察。桂祥的女儿,住在姑母、也就是慈禧太后宫里,目的是让大家另眼相看。

凤秀的女儿,住在寿康宫她的大姐敦宜皇贵妃那里,寿康宫是开国之初,奉养太皇太后颐养起居之地;先朝太妃太嫔,也一起居住,实际上是一个养老院,而敦宜皇贵妃却还不过三十刚刚出头。

姊妹相见,敦宜皇贵妃且喜且悲,喜的是自己长年累月住在深宫里,今日得见自己的亲人;悲的是这宫中的长日凄凉、通宵不寝的岁月。虽然是自己的亲人,但她却不得不听从宫女指点她的胞妹如何行礼,如何称呼,如何说话,就好像她们素昧平生似的。敦宜皇贵妃简单地问了几句话之后,便吩咐宫女带出去吃饭。

吃过饭以后,敦宜皇贵妃把小妹拉入自己的卧房,关上房门,想起自己度过的十几年的孤苦凄凉的岁月,又看到眼前的小妹马上也有可能和自己走上同一条命运之舟,一把把小妹抱入怀中,禁不住泪如雨下。

"大姐,你怎么了?"小妹看见大姐这样,禁不住又惊恐又奇怪地问道。

"唉,阿玛怎么那么傻呢,坑了我一个还不够,还要把你往这火坑里推。"敦宜皇贵妃伤心地说道。

"奶奶原不肯报名的,但阿玛不敢不报,恐怕会受到处分。"

"处分,什么处分?那么多人都逃避过去了,偏偏我们就逃避不过去?"敦宜皇贵忽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问小妹道,"小妹,你还记得我的模样吗?"

"不记得了。"

"当然不记得了,我被选为秀女时,你还不满周岁。时间过得真快呀,一晃十六年就过去了。阿玛和奶奶现在还好吗?"

"阿玛还好,奶奶前年去世了。"

敦宜皇贵妃听了,禁不住又是一阵泪如雨下。过了好一会,她还抽抽噎噎地说道:"小妹,你知道这宫里是一种什么日子吗?"

"不知道,但外面的人都说宫中生活挺好的。"

"我的傻小妹呀!"敦宜皇贵妃听了,禁不住捶胸顿足,指着一堆零零碎碎的绸缎针线说,"挺好!让他们自己进来试试!

永远做不完的活儿,一针一针,针针都像刺在心上似的。"

"做这么多,都干什么用呢?"

"孝敬老佛爷呗。每一个人都做,也不是我一个人。"

"那不更多了吗?老佛爷穿得完吗?"小妹大惑不解地问道。

"还不爱穿呢!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么多人,日子怎么打发?小妹,你可千万不能把你的青春葬送到这鬼地方哟!"

小妹听了心中不禁一惊:怪不得大姐年纪轻轻,却已经显得那么憔悴。从此不难看出大姐在这漫漫长夜里,是如何孤苦凄凉地度过的。

"在这宫中,每一个人的心灵都被严重地扭曲了,到处是些伤风败俗的事情。"

"伤风败俗?"小妹一向认为宫禁森严的深宫是一片纯洁之地,听了这话不禁一惊,问道:"什么伤风败俗的事?"

"这些事虽不好意思说出口,但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得好。这些妃嫔们有的年纪轻轻,忍不住寂寞的煎熬,便暗地里做起夫妻床了,有的妃嫔和宫女做成夫妻,还有的妃嫔们找太监做情人。这些事你听说以后可不要乱说呀,上头知道了以后是要杀头的。"

小妹听得禁不住有些脸红耳赤。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这神秘的殿堂里竟会有如此之事发生。她看看自己的大姐,很想问一问她是否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敦宜皇贵妃好像看出了小妹的心思,苦笑着说道:"小妹,你别看我,我的心早已形同枯木。"

小妹害怕了,焦急地问道:"那我要被选上了怎么办?那岂不也成了这个样子?我但愿选不上才好呢。"

"想选上不容易,要想选不上却不难。不过,也别做得太过分了;恼了上头,也不是开玩笑的事。"

"那大姐你说,我该怎么做,才能既选不上,又做得不过分呢?"

"其实做起来也容易,就是要尽量遮掩自己的长处,多暴露些自己的短处。比如说吧,你白天穿的那件粉红色裤子,也不能再穿。应该换件蓝的。"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老佛爷不喜欢蓝色的,说蓝色颜色太沉,穿上显得老气。"

"那我穿那件蓝缎子镶红花的袍子吧?"

"正好,有红花就不碍事了。"

"老佛爷还喜欢腰板儿一挺,显出一种很精神的。你就故意别那么着,她一看自然就撂牌子了。"

姐妹俩一直聊到夜深人静。敦宜皇贵妃看时间不早了,便对小妹说道:"你就在我床前打个地铺睡这好了。"

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敦宜皇贵妃便起床了。匆匆漱洗上了装以后,胡乱吃了些什么,便到储秀宫向慈禧太后请安去了。临走还嘱咐小妹,不要乱走,也不要乱说话;又将她托付给贴身宫女,才出门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敦宜皇贵妃请安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位三十岁左右的雍容华贵的妇女,顾盼神飞,貌若天仙,小妹不禁奇怪地问贴身宫女道:"这是谁呀?"

"敬懿皇贵妃。听说同治帝立后时,她比哪一个都漂亮,穆宗当年所敬的是皇后,所爱的却是她。"

小妹还想再问一些东西,敦宜皇贵妃已领着敬懿皇贵妃进了屋子。小妹赶快走过去说道:"给皇贵妃请安!"

"好懂事的姑娘!""敬懿皇贵妃一把把小妹扶起来,上下打量着说道,"好漂亮的脸蛋儿,身材也挺好的。"

小妹听了心里挺高兴的,也仔细地看了看敬懿皇贵妃,不禁吃了一惊:远看着貌若天仙,近看却是形容枯槁,满脸皱纹,只不过隐藏在上好的宫粉之下,数尺之外不容易发觉罢了。"自己如果被选中了。十几年后是不是也会成这个样子?"

小妹不禁在心里暗暗地问道。

小妹心烦意乱地想着,只听敦宜皇贵妃对敬懿皇贵妃说道:"我们家已经有了一个人在这儿受罪,不能再有了,我想故意让我的小妹选不上,你看好不好?"

"这样最好,不过你用什么方法呢?"

"我想让她穿件蓝衣服,老佛爷不是不喜欢蓝的吗?"

"不行,不行!"敬懿皇贵妃想了一会儿说道,"你明明知道她讨厌蓝的,可偏偏让你的小妹穿蓝色的,她不认为那是小妹故意和她作对吗?"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步,多亏你提醒了我,不然的话,说不定真会出什么乱子呢。"敦宜皇贵妃一听恍然大悟地说道,"那我又该怎么办呢?总得想个办法吧。"

"你看去托一下大格格行不行?"大格格就是荣寿公主,留住宫中的八个秀女,除桂祥家的女儿以外,都归荣寿公主考查言行举止。能从她那里疏通一下,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这是个好办法。"敦宜皇贵妃说道,"不过应该怎么说呢?"

"她是你的小妹,你不便去说,还是我替你去说吧,就说你小妹身子不好。"

"那我这里就多谢了!"

小妹听着,不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立后的日子选在十月初五。在这几天前,李莲英就指使李三顺、李贵和在宫中放出口风,说这次皇上选皇后,必是慈禧太后内侄女、光绪皇帝的表妹无疑,因为那样是亲上加亲,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企图在宫中造成这样一种舆论形势:

即光绪皇帝选皇后,只能选桂祥的女儿,慈禧太后的内侄女,光绪皇帝的表妹。

这样一来,整个宫中便像炸开了锅一样,议论纷纷。

"你们说,那柄镶金玉如意,到底会落在谁的手里?"

"方家园是皇帝的舅舅家,立后自然该选桂祥的女儿了,她又是老佛爷的内侄女。老佛爷让她参选,看来是非皇后不当啊!"

"你看她那样,还想当皇后,如果皇帝选了她,我都会为他痛心一辈子的。"

"皇后到底是老佛爷选,还是皇上自己来选?"

"听老佛爷一直在说,要皇帝自己放开眼光,亲自挑选。"

"谁知道呢,说不定老佛爷还是口是心非呢?"

"皇上那么怕老佛爷,只要老佛爷一使眼色,皇上即使看中了谁也不敢自己作主啊。"

"老佛爷如果不想让她的内侄女当皇后,会提前把她撂了。既然走到了这一步,老佛爷的心不是明摆着吗?"

"就看皇帝怎么想了,如果实在不喜欢他的表妹的话,就会挑一个自己合意的。"

"即使选上了老佛爷的内侄女,皇上对她也不会有好感的。"

"不管如何说,老佛爷的内侄女可能性最大,毕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这些议论不能不传到光绪皇帝的耳朵里,所以他感到万分苦恼。他清楚地知道,慈禧太后既然让她的内侄女参选,其用意就是让她当选皇后,以便在他身边安插一个最大的亲信。

而慈禧太后的种种表现也说明了她想让她的内侄女当皇后,自己能违反她的心意吗?如果不违反她的心意,选了慈禧太后的内侄女,那自己一生的幸福也就有可能毁在她手里,因为光绪皇帝见过自己的这位表妹,不但长得平平,而且也没有什么性格,自己和她说不上什么感情,只是见面时点点头,说两句话。并且有时自己的这位表妹和慈禧太后在一块时,只是一味地讨慈禧太后喜欢,光绪皇帝看着就来气。但如果违反了慈禧太后的心意,那她的目的达不到,对自己也不会善罢干休的。"真他妈的窝囊,堂堂一国之君,连给选择自己合意的皇后的权力都没有,真是活着不如死了!"光绪皇帝恨恨地骂道。

光绪皇帝在心情不好时,倾诉烦恼的一个最好的对象就是他的教师翁同和。光绪皇帝刚想说什么,翁同和却制止了他。他知道光绪皇帝要说的是什么,并且他也听说了外面的议论。

"皇上打算怎么办呢?"翁同和问道。

光绪皇帝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喜欢她吗?"翁同和又问道。

"我从小就见过她,不喜欢她。"

"皇上应该从大局着想,不能只从自己的个人恩怨出发。"

"如果我连这一点权力都没有,我还算是一个什么国君呢?"

"老佛爷给你说过她的意思吗?"

"说过。她说要我自己放出眼光来,选出我最中意的皇后来。"

"她还给你说过别的吗?"

"也说过,她在我面前只是称赞她的侄女长得好,心也好,要我好好地关照关照她。我就不知道她长得到底好在哪个地方,又只会谄媚讨好老佛爷,心又好在哪个地方?"

"这不就明摆着吗,老佛爷想让皇上选她的内侄女为皇后。皇上可不要违反了老佛爷的这层意思啊!"

"可我实在对这个表妹提不起一点兴趣来,以后让我怎么和她生活在一起呢?"

"生活不到一起也得迁就啊,皇上要为以后的亲政着想,为重振清朝雄风而着想啊!"

"亲政?哼!"光绪皇帝有些激动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亲政,我不知道老佛爷什么时候才能训完政,我不知道老佛爷什么时候才能把权力完全交给我!"说完,竟流下两行清泪。

这一下让翁同和深为不安,也深为失悔。天子垂泪,岂是等闲之事?所以赶紧站起身来,肃然相问:"必是臣的话惹了皇上?"

"不与你相干。"皇帝摇摇头说,"我恨我自己。"

"皇上这句话错了!万乘之身,原天下臣民之殷望,至贵至重,怎么可以轻易自责?"

"我一想到以后有一个母夜叉睡在我身边,我就感到毛骨悚然。"

"不过皇上还是要从大局出发啊!"

"那你是想让我选那个丑女人做皇后,是不是?"

"是!"翁同和坚定的回答。

"不!不!"皇帝简直要叫起来,"我即使死了,也要为自己选一个合意的皇后。"

翁同和看到这种情景,简直是痛心极了。看到光绪皇帝这个模样,也就不难理解汉武帝为什么对他的表妹阿娇,愿筑金屋以贮?他明白光绪皇帝那颗渴望自由爱情的心,不忍心再违心地劝他非要他选慈禧太后的内侄女为后。其实翁同和又何曾不想让光绪皇帝选择一个自己称心如意的皇后呢?

只是都是形势所逼,而翁同和不得不去履行一个老师的职责。

"那皇上就看着办吧,不过也不要太死板,要见机行事。"

光绪皇帝使劲地点了点头,说道:"师傅,我知道我自己该怎么做。"

立后的日子选在十月初五,是承懿旨特选的吉日,时辰是天还未亮的寅时。

立后的地点在休和殿,本来是储秀宫;西六宫的翊坤宫跟储秀宫打通以后,折去北门,改建为殿。这时灯烛通明,炉火熊熊,一切陈设除御座仍披黄缎以外,其他都换成大红,越发显得喜气洋洋。

八名秀女又经过一番淘汰,最后出现在体和殿的,只剩下五个人了。除桂祥的女儿以外,还有德馨和长叙家的两双姊妹花。都赏大缎四匹,衣料一件,被"撂"了下去。

忽然间,听到太监传呼,慈禧太后驾到了。她没有坐软轿,因为储秀宫到休和殿,只有一箭之地。慈禧太后走在开道的太监之后,李莲英随侍在一边,一会儿望着地面,一会儿又望着前面,嘴里还不断地招呼道:"老佛爷走好啊,宁愿慢一点儿。"

紧随在慈禧太后身后的是光绪皇帝,然后是荣寿公主,福锟夫人、荣禄夫人。除了这一公主两命妇以外,再无别的福晋命妇。当时穆宇立后时,诸王福晋,只要是"全福太太"无不参加盛典,而这次慈禧太后并未传召,因为如果传召的话,第一个便是醇亲王福晋,而这正是慈禧太后所深忌的,尤其是这几年,皇帝将要亲政了,自己将要归政了,慈禧太后更是经常有意无意地表示:皇帝是一人之子,而帝母只能是太后,为了在立后的今天,能让"儿媳妇"只有一个婆婆而没有第二个婆婆,就更不能有醇亲王福晋在场。但如果宣召他人,而唯独没有醇亲王福晋,也未免大伤感情,所以一概不召。

光绪皇帝搀扶着慈禧太后在已设好的宝座上坐定,自己便侍立在御案一旁。慈禧太后首先问道:"福锟呢?"

"在外面等着哪!"李莲英回答道,便回头叫奔走的小太监把福锟叫来。

福锟进殿给慈禧太后磕了一个头道:"臣福锟给老佛爷请安。老佛爷有话尽管吩咐好了。"

"都准备好了吗?"慈禧太后问道。

"都准备好了。"

"军机处通知了吗?"

"也已经通知了,"福锟答道,"孙毓汶和礼亲王已经进宫;喜诏由南书房翰林预备,也都全准备妥当。"

"很好,待会乾坤一定就宣旨。"慈禧太后又对在一旁的李莲英说道,"把东西都摆出来吧。"

"是!"

李莲英向身后挥一挥手,接着便有三个太监捧着三个锦盒,一起弯腰走向前来。李莲英揭开锦盒,将一柄镶金玉如意供在宝座前面的长桌子上,又在如意两边各摆放一对荷包,荷包一律是红缎缝制,绣的是交颈鸳鸯,异常鲜艳。

这三样东西一摆出来,众人便纳闷了。以前选后所用的信物只是一如意,一荷包,候选秀女被授以如意,便是统摄元宫的皇后;得荷包的秀女被封为皇贵妃或贵妃,可如今,荷包竟有两对之多。但仔细一想也就不奇怪了;候选秀女总共只有五名,信物便有五个,不用说那如意是授给慈禧太后的内侄女,两对荷包是授给两双姊妹花的。这大概也是慈禧太后下想让她的内侄女当选皇后的良苦用心,也是给光绪皇帝的一个明显的暗示。

众人正在这样思索着,慈禧太后忽然开口说道:"福锟,把入选的秀女都带上来吧。"

福锟领旨退出殿外,赶忙吩咐在西偏小屋侍命的司官,将最后入选的五名秀女,传召上殿。

五位秀女,早就等在那儿了,每人由两个内务府的嬷嬷们照料。这些嬷嬷们照料十分殷勤,都希望自己照料的秀女能够入选。那样对她们来说不但是一件很荣幸的事,说不定以后什么时候还可以跟着沾光。她们一会儿替秀女们梳梳发,一会儿替她们补脂添粉,前后左右,仔细端详,深怕有一处不周到。

听到传召,五名秀女赶紧一字排开,由福锟领着进殿。领头的自然是桂祥的女儿叶赫那拉氏;其次是德馨家的两姐妹;最后是长叙家的两姐妹,大的十五岁,小的才十三岁,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娇憨之中,稚气未脱。

进殿以后,先向太后和皇上行礼,接着是跪拜报名。完毕后,慈禧太后说道:"你们都忙去吧!"

等五名秀女站起来以后,众人更以为自己的猜测不会错了。皇后自然是领头的叶赫那拉氏;两双姊妹花,必定是两妃两嫔,并且是德馨家的两姊妹封妃,长叙家的两姐妹封嫔,因为这不但可从走路位置看出来,而且因为长叙家的姊妹中最小的才十三岁,封妃还为时尚早。

"皇帝!"慈禧太后叫道。

"儿子在。"侍立在御案旁边的光绪皇帝,赶紧转向慈禧太后,肃然应声道。

"你自己作主来挑选吧,看看谁可以当皇后,你认为合意了,就把如意给她。"

"这是大事,还是请皇额娘来做主吧,儿子不敢擅自行事。"

"还是由你自己来挑选得好!"

"还是请皇额娘替儿子选。"

"我知道你有孝心,你自己选得最合意的,也一定是最合我的意的。"

"那儿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皇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既然让我自己来选,那我就要选自己最合意的了,到时如果不合你的意,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光绪皇帝跪着接过慈禧太后拿过来的如意以后,便缓缓地向五名秀女走去。现在这柄如意交给谁,实在是很明白的事,因此大家只有看热闹的心情,并不觉得紧张。

所有的视线自然都集中在皇帝面前,尤其是那柄玉如意上面。光绪皇帝心目中的皇后,在第一次选秀女时就已经定了下来,在那以后的屡次复选中,光绪皇帝的心也就更坚定了。他觉得如果慈禧太后不让自己来选便罢,而一旦让自己来选,便一定要选自己心目中的那位天使。

光绪皇帝缓缓地,但却从容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叶赫那拉氏走去。虽在预料之中,但众人还是微微长叹了一口气,看来如意要落到叶赫那拉氏手里。

"自己这些天的心思没有白费,看来皇帝还是了解自己的心意的。"慈禧太后也松了一口气,心里想道。

"自己出的这个主意还是不错的嘛,如今梦想就要变成现实了。"侍立在旁边的李莲英看了这副情景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暗暗地想道。

光绪皇帝快要走到叶赫那拉氏前面时,突然之间,将手一伸,虽无声息,却犹如睛天霹雳一样,震得每一个把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上,那柄如意是分明递给第三个人,德馨的长女。

"皇帝!"

在这静得时间几乎都凝固了的时刻,慈禧太后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叫,就像惊雷一样,震得每一个把心提到嗓子眼上的人,一哆嗦,光绪皇帝更是全身一震,差点将玉如意摔在地上。

光绪皇帝端着玉如意愣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时仿佛耳边出现了自己和教师翁同和谈话时的凄凉的叫喊声:"我就是死了也要为自己争取一个合意的皇后!"光绪皇帝刚想不顾一切地把玉如意递给德馨的长女,可这时耳边仿佛又出现了翁同和那渴望的声音:"皇帝啊,要为亲政大局着想啊!要为重振清朝雄风而着想啊!要见机行事!要见机行事啊!"光绪皇帝想不顾一切地把玉如意递给德馨长女的想法顿时又烟消云散了。

这一切只是发生在几秒钟之内的事情。光绪皇帝正在不知所措之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慈禧太后,这一看把光绪皇帝吓得非同小可,他此时所见到的慈禧太后,脸色发青,双唇紧闭,鼻梁右面突然抽筋,眼下那块肌肤不住地牵动,以致右眼半张半闭,衬着瞪得特别大的那只左眼,形容愈加可怕。

可以明显地看出,慈禧太后在向光绪皇帝呶嘴,而且是呶向左边叶赫那拉氏,慈禧太后的内侄女。

光绪皇帝看到慈禧太后这副情景,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耷拉下了脑袋。于是他便看也不看,便将玉如意递向了叶赫那拉氏。

这实在很委屈,也很没有面子。如果换个别的心高气傲、自尊自爱的女孩子,当时就有可能会哭了出来。然而叶赫那拉氏倒好,不但没有哭,反而很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又撩一撩下摆,跪了下去,高举双手,接受如意,说道:"奴才叶赫那拉氏谢恩。"

光绪皇帝看也不看,也没有答话,只管自己掉头走到御案旁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李莲英站在慈禧太后身后,看到刚才那副情景,急得差点要叫了出来,心想如果皇帝不顾一切地按着他自己的意思把如意给了德馨的长女,老佛爷还不知能气成个什么样子呢,而这个主意是自己出的,自己也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不过,他还考虑到了更深一层意思,皇帝毕竟不小了,已经开始表现出了强烈的独立自主的愿望,不甘心做老佛爷的傀儡皇帝。

不管如何,自己以后在老佛爷和皇帝的斗争中,不能再那样明目张胆地和皇帝作对了,即使作对,也要做得非常非常隐蔽。

慈禧太后心里乱极了。她说不出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她没有想到自己一向认为很听话的光绪皇帝,竟会公然地、明目张胆地和自己作对。自己虽没有给他提过让他选自己的内侄女为后,但不知给他暗示了多少次,这一点他是不会看不出的,但他竟然全然不理,依然我行我素。皇帝长大了,已不想再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上,这是再清楚不过的。然而她控制起局面来还是有自己的手腕的,现在皇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了,将来"三千宠爱在一身",自己的内侄女,还是存着心腹之患。回想当年先帝对自己及丽妃的态度,就是明鉴。想到此处,她毫不犹豫地喊道:"大格格!"

"女儿在,老佛爷有吩咐?"荣寿公主赶紧从慈禧太后身后闪出来,问道。

"拿这一对荷包,给长叙家的姐妹。"

说完,她检视排列在面前的五支凤头签,取出其中第二、第三两支,厌恶地住桌角一丢。这就是"撂牌子",江西巡抚的两位小姐就这样被选中了。

"恭喜你们了!"荣寿公主将一对荷包,分别送到长叙的两个女儿手里。

两个赶快跪下,接过荷包,说道:"给皇太后、皇上谢恩。"

满殿的人,一个个都是面无表情,无精打采的,无声地在心里叹气,不知道是在为这样的喜事被闹得不成样子而叹,还是为光绪皇帝选不到合意的皇后而叹。

福锟原是准备了一套话的,只等"乾坤一定",就向慈禧太后与皇帝恭贺大喜。但见每个人都正在气头上,还是觉得少开口为妙,以免招祸端。只是跪了安,便带着原来的五名秀女退出殿外。

"回宫!"慈禧太后面无表情地说了这么一句,什么人也不看,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老佛爷累了吧,坐软轿回去吧!"李莲英说道。

慈禧太后无可不可地坐上软轿,照例由皇帝扶轿杠,随侍而行。李莲英就趁这个当儿,退后数步,悄悄把乾清宫总管太监谢振昆拉到一边,说道:"你们是怎么搞的?老佛爷的意思难道你们一点不懂?你们到底给皇帝说过没有?"

"实在没有想到啊!"谢振昆自从那次被李莲英无端又找了一次茬之后,见到李莲英就害怕,这时更是战战兢兢地说:

"谁知道万岁爷一点都不明白老佛爷的意思,我无论如何也得给万岁爷提醒一下。"

"我告诉你,老佛爷怪罪下来,你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谢振昆一听吓坏了,赶紧给李莲英跪下道:"求总管大人在老佛爷面前美言几句,小的实在是出于无心啊!"

"我会给你说情的,不过老佛爷到底怎样,我可说不准。"

"多谢总管大人!"

光绪皇帝把慈禧太后送到储秀宫以后,便由太监陪着回到乾清宫,见到老师翁同和后,便把选后情形说与他听。

"这下要坏事了!"翁同和听了大惊失色地说道,"皇上向老佛爷敬献如意时,一定要多装出些笑脸来。"照旗人的规矩,呈递如意是晚辈向长辈贺喜之意。因此,立后之日,皇帝要向太后献如意。

"唉!"光绪皇帝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选了这么一个倒霉鬼,让我如何才能笑出来呢?"

"皇上不可太任性了,笑不出来,装也要装出来。"

"我这个皇帝太难做了,我就装一装吧。"

光绪皇帝来到储秀宫,让李莲英去向慈禧太后通报。

"老佛爷请出来吧,万岁爷等着要向老佛爷进献如意呢!"

李莲英向还在愤愤不平的慈禧太后说道。

"还进献如意干什么?"慈禧太后说道,"他只管自己如意,哪管别人如意不如意!如今翅膀长硬了,我管不了了。"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外头都在听喜信儿呢!老佛爷就让万岁爷尽了孝心,就去见军机宣示懿旨吧!"

一句话提醒了慈禧太后。是啊,宣旨太迟,可能会引起许多猜测,化为离奇的流言,让人听了更生气。

于是她接受了李莲英的劝告,由寝殿出来,居中坐定。光绪皇帝便强装欢笑地走到慈禧太后面前,先请安,后磕头,然后又故作轻松地说道:"儿子叩谢亲爸爸成全。这柄如意,请亲爸爸赏收。"说着,从跪在一旁的谢振昆手里,接过如意,高举过顶。

"难为你一片孝心!"慈禧太后淡淡地说道,勉强从光绪皇帝手中接过如意。

光绪皇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陪着笑脸说道:"请亲爸爸放儿子一天假吧,撤了书房,让儿子好侍奉亲爸爸好好地乐一天。"

慈禧太后听了光绪皇帝这几句话,心里稍稍安慰了一些,气也就消了一半。立后的事,说起来也是皇帝自己的事,皇帝当然想找一个他自己称心如意的皇后。也难怪皇帝不喜欢自己的内侄女,长得既不好看,又无个性。虽然皇帝违背了自己的意思,但不管如何说,最后还是立了自己的内侄女为后。想到这儿,便说道:"好吧,我也放自己一天假。立后宣旨,皇帝就自己说给军机好了。"

"是!"皇帝答应着,站起身来,仍旧立在慈禧太后身边,显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你就去吧!"慈禧太后见光绪皇帝不走,心中更增加了一分安慰,说话的声音中似乎也有了一些暖气。

光绪皇帝见状,方觉心头的压力和恐惧减轻了一些。他答应一声,退出储秀宫,换了衣服,便到养心殿召见军机。

这时御前大臣、军机大臣,都已得到喜讯。遇到国有庆典之事,都要穿俗称"花衣"的蟒袍。事先都有准备,听到皇帝召见,即时在朝房换穿整齐。同时也各备如意,有的交奏事处转递,有的当面呈送。御前大臣和军机的如意自然要面递。金镶玉嵌,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御案。皇帝看在眼里,悲在心中,情不自禁地在口中默念着雍正朱批谕旨中的一句话:

"诸卿以为如意,在朕转不如意。"

磕贺完毕,礼王世铎呈上两道黄面红封里的御旨,已经用正楷誊清,皇帝先看第一道,写的是:

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皇太后懿旨:皇帝寅绍不基,春秋日富,允宜择贤作配,佐理宫闱,以协坤仪,而辅君德。

兹选得副都统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端丽贤淑,着立为皇后。

看到"丽"字,光绪皇帝只感到一阵阵伤感。他想了一想,然后提起朱笔把"丽"字涂掉,注上一个"庄"字。这便是以后的隆裕皇后。接着再看第二道。

这道上谕,仍用"奉懿旨"的语气,宣封长叙家两姐妹。

在"着封为"三字下,空着两格。在另外附着的一张单子上面,写着八个字,都是"玉"字旁。皇帝虽是初次处理此类事件,但也不难想象,这八个字是用来做称号的。

"皇后以外,另外两位是封妃,还是封嫔?请旨定夺。"世铎问皇帝道。

皇帝这才想起,应该请懿旨定夺。但他实在怕提到立后封妃之事,惹起慈禧太后的不快,同时也耽误功夫,便自己作了主张,说道:"封嫔!"

"是!"世铎又说道:"请圈定称号。"

皇帝略看一看,便圈定了两个字:"瑾"与"珍",然后提笔填在空格中,十五岁的他他拉氏封为瑾嫔,十三岁的他他拉氏封为珍嫔。

慈禧太后强迫光绪帝按自己的意思立了自己的内侄女为皇后,在光绪帝身边安插了一个最大的耳目,认为终于可以放心地为光绪帝举行大婚了。因为按规矩,皇帝大婚之后就要亲政,皇帝亲政就意味着自己权力的丧失,所以她觉得自己不能不对这个问题好好地考虑一下。至于大婚问题,反正皇后是自己的内侄女,自己操心不操心也无所谓了,于是便把李莲英找了过来。

"小李子,皇帝的皇后已经选定了。至于这大婚问题,你认为该怎么办?"慈禧太后每当有事的时候,总是第一个和李莲英商量。

李莲英这几天正得意忘形,自己为老佛爷出的立后主意,虽然经过了一个不小的风波,总算没坏什么大事,不管如何说还是立了老佛爷的内侄女为后。皇后是最接近宫帏之人,对皇帝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这在以后的宫廷斗争中,对老佛爷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绝大的优势。而且只要能保住老佛爷的权力,就可以保住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不受损害。李莲英也知道,立后之后就是大婚,大婚之后皇帝就要亲政。大婚之时,各省肯定会有许多报效,并且还有许多其他方面的开销,谁要是当了这个大婚的经办人,只要指缝一漏,顿时便会成为一个富翁。所以这几天李莲英正为如何当这个经办人而苦心冥想,这次见慈禧太后找他谈大婚之事,可以说正是他求之不得的。

"老佛爷指的是哪一方面呢?"慈禧太后笼统的一句问话,李莲英实在不知道该从哪一方面回答,便问道。

"我是说这大婚问题是该阔办还是该简办?"慈禧太后说道。

"老佛爷你说呢?"李莲英不知慈禧太后的真意何在,不敢贸然回答,于是反问道。

"我的意思是想好好地大办一次。可是中法战争刚刚结束,财政正处于紧张时期,实在不知道这钱该从何而出。再说阔办吧,弄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的,又该引起言官的反对了。"

"奴才认为也应该好好地办一次,不如此,不足以显示帝室之尊荣,不如此,也不足以显示皇家之威风。"李莲英之所以主张大办一次,这有更深一层的意思,那就是大婚花费越大,自己当了经办人以后就可以捞得更多,只不过没有明说罢了。

"是该好好地办一次。"显示皇家之威风,一句话说到了慈禧太后的心坎上;皇后的娘家也就是自己的娘家,自己又何尝不想显示一下娘家的威风呢?"只不过,这大婚费用——"慈禧太后又若有所思地说道。

"这还不好办,户部有的是钱,另外,各省再报效一点,随便报效一点,也就够了。"其实,户部的钱实在已所剩无几,李莲英知道,慈禧太后也知道,但两人都不说明。

"这主意不错。报效,这个词也很好听。皇帝大婚,各省是应该报效一点。不过,你认为这大婚的经办人应该由谁来当?"

李莲英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也没有说一句话。

"你倒是说话蚜!"慈禧太后又催问了一句。

"奴才还没想到合适的人选。"李莲英自有他自己的想法,不过只不愿意明说罢了。

"福锟怎么样?"福锟是内务府大臣,以往皇帝大婚的经办人都由内务府大臣兼任,不知这次为什么慈禧太后却对此提出了疑问。

"奴才认为福锟不太合适。"

"为什么呢?"

"立后的时候,福锟作为内务府大臣,老佛爷的意思他连向皇帝说一声也不说,结果闹出了个那么大的乱子——"说着,李莲英看了看慈禧太后,发觉脸色有些不对,没有再敢往下说下去。

由李莲英这么一说,慈禧太后当然不会再让福锟做经办人。

"你认为谁合适呢?"

李莲英还是没有回答,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

"这次你来当这个经办人怎么样?"慈禧太后看了看李莲英,安然说道。

"奴才怕有点当不好。"李莲英没想到慈禧太后会自己说出他来当经办人,这当然是再高兴也不过的事,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客气了一下。

"你是可以做得好的,就不要推脱了,要不行,就让大格格也来吧,有什么不好办理的事,你就向她请示好了。"慈禧太后还以为李莲英说的是真心话,所以又来了这么一句。

正文 六、光绪结婚,捞钱(2)

李莲英也没有想到慈禧太后会这么说,为刚才那句客气话后悔极了,心想:这次别再客气了,说不定再一客气,老佛爷不明白自己的心意,连让自己参与大婚也不让了。于是便不情愿地答道:"好吧!"

慈禧太后主意打定,便亲降懿旨,要户部筹拨五百万两银子供大婚使用。户部尚书翁同和,虽然认为拨款太多,但也不敢有反对的表示,他还得为皇上考虑。自己身为光绪皇帝的老师,如果明目张胆地反对慈禧太后,势必会被认为与光绪皇帝是同一路的,可能会对光绪帝产生不利的影响。但户部所剩银两确实寥寥无几,只得让各省分摊大婚费用,限期解送京师。

命令传到湖南,湖南巡抚汪祺祥一听慌了手脚,湖南总共库存银两才二十五万两,而分摊费用却高达三十万两。库存的二十五万两也已有二十万两已经拨出,但还没有提走。按说本来再加征二十五万两便够用,但汪祺祥却又向百姓加征了四十万两的赋税,原因是他听说了这次皇帝大婚的经办人是李莲英,多征的十五万两白银十万两想贿赂李莲英,五万两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四十万两白银收上来以后,汪祺祥便亲自护送到京师。三十万两交户部后,十万两便先暂存客栈里。

汪祺祥找到李府后,向守门的家丁说道:"学生汪祺祥想拜见总管李大人,求大哥去通报一声。"

"我们家老爷现在正筹办皇上大婚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已经有十几天都没回来了。"

"那总管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这可说不准,也许十几天也回不来。不知你从哪儿来呢?"

"湖南巡抚,从湖南来。"

虽是个巡抚,家丁听了也没有太大反应,因为有许多比巡抚大得多的官都常来李府拜见李莲英。不过既然是个巡抚,家丁也没有很怠慢,便客气地说道:"你有什么事说吧,我们老爷回来以后向他说一声。"

"区区薄礼,请总管大人赏纳。"汪祺祥说完,递上自己的礼单。

家丁一看是十万两银子,吃了一惊,心想送礼的不少,一下送这么多银子的还不多见。

"你先等一下,我进去说一下。"家丁说完,便向李府深处走去。

李莲英的确不在家,家丁也不是去找李莲英,而是找到了大管家。

"管家爷,外面有个自称是湖南巡抚的,要送总管老爷十万两银子,小的认为拒绝了挺可惜的,特来请管家爷示下。"

看门的家丁见了李府大管家说道。

"十万两?"管家一听也吃了一惊,"十万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不收下的确挺可惜的,但总管老爷不在家,到底该怎么办呢?"

"不如去找一下老爷好了!"家丁出了个主意。

"好主意!"管家一听,拍了一下大腿说道,"你去向来人说一下,让他等一会,我速去问问老爷到底该怎么办。"

管家认为事不宜迟,便坐上轿车,飞快地来到宫门口,要求见李莲英。看门的太监见是李府管家老爷求见总管大人,不敢怠慢,急忙去向李莲英汇报。

李莲英当时正和荣寿公主商量如何向皇后家送彩礼的问题,听说管家找他,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向荣寿分主招呼一声,便心急如火地来到宫门口。

管家见到李莲英,把他拉到一个僻静无人的去处,说道:

"总管老爷,现在府上来了一个自称湖南巡抚的,要送上十万两银子,老爷不在家,小的不敢作主,但又觉得却之可惜,特来请总管老爷示下。"

李莲英听了略皱一皱眉头说道:"湖南巡抚,哪个湖南巡抚?我和他素不相识,为什么要送银子给我?"

"小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送银子给老爷。"

"那他叫什么名字?"卖官爵的事李莲英已经忘了。

"什么名字?因为来的匆忙,我连他的名字也忘记问了。"

"你呀你,办事总是这么粗心大意的,连这一点都忘了,要你还有什么用?"李莲英不满地看了管家一眼,忽然好像记起什么似的,急急地问道,"他是不是叫汪祺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一定是他。"

"听看门的家丁说他自称是老爷的学生。"管家嗫嚅的说。

"是他,没错。"李莲英说道,"你先回去吧,告诉他可以把银子先送过去,让他别走,先等几天,我有机会再提拔他一下。"

"是,老爷!"管家赶紧退下,回去照李莲英的吩咐去办了。

李莲英回宫之后,继续和荣寿分主商量如何向皇后家送彩礼。

"大公主,向皇后家送彩礼,事关老佛爷的娘家,这回可不能再违拗了老佛爷的意思,上次为立后问题已经搞得老佛爷很不高兴了。你看先与老佛爷商量一下,看到底如何送,该送多少为宜,怎么样?"李莲英说道。

"那你就找个机会给老佛爷说一声吧。这大婚虽说由咱们来经办,但皇后是老佛爷的内侄女,说不定什么时候哪一点做得不周到,就把老佛爷给得罪了。"荣寿公主说道。

一次早晨,李莲英边给慈禧太后梳头,边说道:"老佛爷,十一月初二是向皇后家行纳彩礼的日子。依您看是照例备办还是——"李莲英没有再往下说下去。

"还是什么?"慈禧太后问道。

"还是另外再多办一点?"李莲英吞吞吐吐地说道。

"依你看呢?"慈禧太后有心想给自己的娘家多送一点彩礼,但只是不便明说,便反问了李莲英一句。

"奴才认为皇后既是老佛爷娘家的人,又是老佛爷的内侄女,除照例备办之外,另外再多加上一点,别人也没有什么可以好说的。"李莲英明白慈禧太后的意思,这样说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给慈禧太后出了主意,照例备办,先堵住一些人的嘴,别说三道四的,但照例备办之外,可以再多加上一点。

"好主意!"慈禧太后说道,"至于再多加上一点什么,你就和大格格看着办吧。"

"到底多加多少,还是请老佛爷给出个数目吧。"对此李莲英不敢自办,恐加少了不合慈禧太后的心意,觉得还是再请示一下比较好。

"以前照例备办一般要花多少银子?"慈禧太后明知故问。

"听大公主说,一般要花四十万左右。"

"再多加二十万两,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数目有些大?"

"奴才觉得还可以。"

"那你就看着办吧,不过对此不要太张扬。"

"奴才知道了。"

李莲英回到自己的住处,便把李贵和找来,把应照例采办的礼品单交给他,说道:"这是照例采办的,你速和手下人出宫去采办。"然后又把和荣寿公主商量好的应多加的彩礼单交给他,说道:"这张单子上写的应多加的,你自己看着备办,不过两者所花的银子不得超过五十五万两。"

"是,师傅,小的这就和手下人出去采办。"李贵和说着,转身欲走。

"慢着,"李莲英又叫住了他,觉得还有件事应该交代一下,便说道,"不过你回来后就说是花了六十万两,记住了?"

"小的记住了,师傅,一切事您尽管放心好了。"李贵和知道李莲英是什么意思,便安慰似地说:"交小的去办,包管不会出现一丁点儿差错。"

"我对你还是比较放心的。"李莲英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还有,三天你能办得好吗?"

"放心吧,师傅,三天之内保证把彩礼采办完毕!"

李贵和回去之后,便让手下人拉着大车,带着记帐人员,出宫去采办彩礼。李贵和对记帐人员说:"买一样,你便记一样,并把所花的银子也记下来,随时汇总并向我报告。"

这样一直忙活了三天。第三天,记帐人员一次对李贵和说道:"银两已用去五十四万零二两。"

"可以了,"李贵和说道,"你回去再给我重记一本帐,并把总数目加到五十五万两。"另外,再造一本帐,把总数目加到六十万两。"

"造那么多帐有什么用呢?"记帐人员不解地问道。

"让你造你就造,多问那么多干什么!"李贵和喝斥道,"你敢说出去我就宰了你!"

记帐人员吓得一伸舌头,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晚上,李莲英把李贵和叫到自己的住处,问道:"贵和,备办彩礼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花了多少银子?"

"师傅请看!"李贵和说着,把那本总数目为五十五万两银子的帐目,交给李莲英过目。

"很好!"李莲英一看帐目,上面写着总数目五十四万零九千八两,禁不住大声叫好道,可是忽然又紧锁起了双眉,"可是——"

"师傅再请看!"李贵和知道李莲英为何愁眉不展,他是在想如何拿着五十五万两的帐目向荣寿公主交差,便赶紧把那本总数目为六十万两的帐目拿出来,交给了李莲英。

"好极了!"李莲英一看到这本帐目,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贵和,还是你最了解我的心啊。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为师傅效劳,是小的应该做的。"李贵和讨好地说道,殊不知自己已瞒着李莲英私自吞下了将近一万两银子。

"这彩礼价钱,明显地比平时高了那么多,大公主不会看不出来的,如果大公主问起来,到时候应该怎么说呢?"李莲英看了看那张五十五万两的帐目,又看了看那张六十万两的帐目,问李贵和道。

"这还不好说。皇帝大婚的费用那么多,顿时使市场变得紧俏起来,商人为了赚大钱,都抬高了市价。这彩礼的价钱当然也变得高起来了。"李贵和仿佛早已想好了似的,滔滔不绝地说道。而事实上,他的确已经想好了,他当时造那本总帐目为五十五万两的假帐目时,怕李莲英问起此事,已经在肚子里想好了。没想到却在这儿派到了用场,还居然得到了李莲英的夸赞。

"想得周到极了,"李莲英听了赞不绝口道,"贵和呀,我没有白信任你。"

第二天,李莲英见到荣寿公主,说道:"送给皇后家的彩礼都已准备好了,请大公主过目。"说着把那本总数目为六十万两的帐目递到荣寿公主手里。

"这么快就办齐了?"荣寿公主有点诧异地问道。

"为万岁爷办事,谁敢不尽心尽力呢?"

"尽心尽力,哼,别让他们暗地里玩些花样!"荣寿公主若有所指地说道。

"我想他们也不至于。"李莲英有点不自在地回道。

"彩礼价钱怎么会那么高?"荣寿公主看着彩礼单,又望了望李莲英,说道,"以前没有这么高哇?"

"是比平常高了一点,不过也怪不着他们。"李莲英嗫嚅地说道。

"这该怪谁呢?"荣寿公主质问道。

"该怪那些不规矩的商人。万岁爷大婚费用好几百万,使市场变得紧俏起来。商人们为了赚取大价钱,都相继抬高了物价。"李莲英把李贵和的一套理论说了出来。

"是谁那么大胆,敢在皇帝大婚时哄抬物价,看我不杀了他们。"荣寿公主气愤地说道,她也猜测有可能李莲英在作假。

"这犯不着呀,大公主。"李莲英赶忙说道,"万岁爷大婚,要图个吉利,何必跟他们那些小人计较呢?"心想,这要一查起来,还不把一切都查个一清二楚,水落石出吗?

"是啊,皇帝大婚,何必跟那些小人计较呢?"荣寿公主见李莲英反倒为那些商人辩护,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不过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一方面是因为慈禧太后不想让这件事过于张扬,这一点她也是清楚的;另一方面,她也知道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特别得宠,弄不好不但弄不倒他,反而有可能动摇自己在慈禧太后心目中的地位,于是便顺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也没再深入追究下去。

李莲英就样把五万两银子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这天是正月二十四,上午有极好的太阳,万人空巷,在旭日中看皇后的妆奁,总计有两百抬,分两天进宫。一里多长的队伍,由东城方家园——皇后的娘家。迤逦而至东华门、协和门、后左门,抬入乾清宫。瑾嫔和珍嫔亦有自己的妆奁,但数目不及皇后多,也不能由正面进宫。

两家妆奁,从上午辰时开始,到下午未时才发完。可是就在这时天气却突然变化起来,一时间浓云密布,到晚上竟下起雪来了。

一夜飘雪,积素满地,到了下午,寸许厚的雪完全融化,而道路泥泞,反不如下雪好走。夜里阴云凄凄,劲风号叫,但云端中却不时熠熠生光,尤其是西北方面,如有之光。然后东面、南面、西面也都出现了这样的火焰。午夜时分,光集中天,倏忽之间,又散入四方。有人说,这叫"天笑",也有人说是"天开眼"。不知主何祥端?

第二天——正月二十六日,便是宣制奉迎皇后之日。午时未到,百官齐集;午正三刻,皇帝在太和殿升座,在"噼哩叭啦"的清脆的火鞭声中,王公百官,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然后由礼部官员宣读册封皇后的诏书,奉迎正使武英殿大学士额勒和布,副使礼部尚书奎润,以及特派的奉迎十臣十员,跪着听完,等皇帝还宫,随即捧节由丹陛正中下殿,护送皇后的钱册玉宝,出太和门,过金水桥,经午门、大清门,最后折而往东,缓缓经后邸走去。

并非一到就立刻奉迎皇后入宫,依照钦天监选定的时辰,直到午夜交进二十七的子时,皇后方始恭受册室。然后在子正出后邸,由方家园经史家胡同,东太街、长安牌楼、兵郛街、车江米巷,进大清门。这时午门的景阳钟钟声大作,声震九城。天子脚下的百姓都知道皇后进宫了。

皇后的凤舆一进入乾清门,便有十二名太监,手执藏香提炉,引入乾清宫的交泰殿,将凤舆从火盆上抬过,在殿门外停下,皇后降舆,由四名女官扶着进殿,和等在那里的光绪皇帝交拜过天地之后,便双双被引入交泰殿后的坤宁宫的洞房里,然后一切司事人员便悄悄地退了下去。

皇后低着头坐在龙床边上,只等皇帝过来同床共寝。哪知皇帝只是站在窗户边上,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夜幕,不说一句话,看起来好像有无限的难言之隐。

皇后只管低着头等着,但等了好久也没听见皇帝有任何动静,便忍不住抬头偷偷地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心中升起了一股无可名状的惆怅。"自己本非皇帝钟爱之人,以后能和皇帝好好地生活在一块吗?"皇后忍不住自问道,但她自己回答不出来,现在也没有人能回答出来。

皇后静静地走下龙床,走过去把洞房的插栓插上,然后又静静地坐上龙床,见皇帝还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便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皇上!"

光绪皇帝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好像根本没有听见皇后的叫声似的。

"皇上!"皇后又忍不住叫了一声。

"嗯。"皇帝轻轻地答应了一声,还是一动也不动,一副漠然的神情。

"时间不早了,就早点休息吧。"

"知道了,你先睡吧,让我再独自站一会,也许这样还比较好一些。"

皇帝不先睡,自己怎么先睡呢?皇后这样想着,便又轻轻地走下龙床,来到皇帝身边,轻轻地拉住他的手道:"有什么你明天不能再想吗?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皇帝听了浑身一振,顿时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便马上又恢复了原样。"她是老佛爷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最大的内线,她的这种态度也许是装出来的。"光绪皇帝的本能在告诉他这样一个事实。但不管如何,光绪皇帝还是跟着皇后来到了龙床边上。他也不管皇后如何想法,便自己脱下龙袍,和衣躺了下来。

皇后全然不理会这些,也自己脱了衣服,躺在皇帝身边,抚摸着他的脸,小声地说道:"你知道今天是咱们的什么日子吗?"

光绪皇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皇后说着,便抱住光绪皇帝的头,慢慢地把嘴唇贴了过去。

"慢着!"光绪皇帝抽出双手,挡住了皇后贴过来的嘴唇,又把头从皇后的死抱着的手里挣脱出来说道,"我太累了,还是好好地休息休息吧。"说完,也不管皇后感觉如何,便自个儿翻过身子,把头扭向一边。

皇后呆呆地躺在那儿,说不出心中是悔、是恨、是悲,还是愤,只觉两股眼泪清泉般地从眼眶里无声地淌了出来。

然而这时的翊坤宫里,瑾嫔和珍嫔两姐妹心里更是烦闷,烦闷得近乎无聊。

"咱们该干些什么呢?"年小的珍嫔问她的姐姐瑾嫔道。

瑾嫔无法回答她妹妹的话,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这天到底是谁的好日子。

"咱们就这么坐着?"珍嫔问道,"可等甚么呢?"

是等着觐见皇太后吗?不是!连皇后都要等到二月初二才能初觐慈宁宫,位居两宫的妃嫔,自然要更落在后面。

是等着皇帝幸临吗?只怕也不是。第一天当然得让皇后,然则终身大事有着落的第一天,没有一个女孩子不重视的"洞房花烛"之夜,难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瑾嫔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然而珍嫔却没有她姐姐想得那么多,她只觉得心中烦闷得慌。无处可走,无事可做,而且无人可谈。这要一直端端正正坐在那里,还不把人给逼疯了,"不行!"她对自己说道,"非得想个法子排遣一下不可,至少也可以找个人来说说话。

这样想着,便向侍立在窗外的宫女,含笑招了招手。

进来了两个宫女,双双请了安,站起来垂手肃立,等她问话。然而还没有等珍嫔开口,却发现院子里人影杂乱,脚步匆匆,以为是皇帝驾临,顿时一颗心往上一提,倒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是有人来了,不过不是皇帝,而是李莲英。"请主子出殿听宣,老佛爷有赏赐。"王有赶忙跑来对珍嫔说道,"特派总管李大人来传旨,那可真是有面子的事,主子请快出去吧?"

原来是李莲英来传旨。"都说李莲英在宫里可以一手遮天,连一些王公大臣私下里都和他称兄道弟。"珍嫔心里想道,"不就是个太监的头头吗,有什么!"

在这种想法之下,她偏不理王有的话,故意不紧不慢地走出道德堂,走进正殿,顿时发觉景象一变,台阶下面东首,她姐姐瑾嫔领头肃立,以下站着一排宫女太监,鸦雀无声。台阶上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三品服色的太监,脸抬头望着前上方,看上去有一种傲慢之感。

珍嫔看到李莲英这个样子,心里便有些来气。按身份来说,自己仅次于皇后,在这里除了对自己的姐姐之外,无须对任何人谦卑。李莲英的那种态度,显然有一种看不起自己姐妹的意思。"不行,"珍嫔心里想道,"我得先压一压他的气焰,免得以后让他小看了自己。"

珍嫔想到这儿,便挺一挺腰,两眼平视着,不慌不忙地走近台阶,然后停了下来,将右臂一抬,眼睛微微地向后看了一下,身后的宫女便赶紧抢上一步,双后托起她的右臂,小心地扶她下了台阶,直到瑾嫔身边站定。

李莲英看着珍嫔这个架势,心中虽有些气愤看不惯,但心里还是产生了一些畏惧之心。"看来这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却不一定是好惹的,她以后如果能和自己相安无事,自己还是别招惹她的好。"

李莲英这样想着,便觉心中气也消了一半,看到瑾嫔和珍嫔已准备好接旨,便说道:"奉懿旨。"然后停下来等瑾、珍两嫔跪好,方才大声说道:"老佛爷面谕,赏瑾嫔、珍嫔喜膳一桌,谢恩!"

"谢老佛爷赏赐之恩!"瑾嫔和珍嫔向北磕了一个头道。

"给两位主子磕贺大喜!"李莲英等两位姐妹一起身,便赶紧走向前来向她们说道,然后回头又对王有说道,"给我一个拜垫。"

这是还要磕头道喜。瑾嫔不知道宫里的规矩,太监给主子磕头,是不是还要先找拜垫,只觉得世家大族的规矩,是尊其上,敬其下。不过,李莲英既然是慈禧面前特别得宠的人,觉得还是客气一点的好。

"不敢当,不敢当。不用磕头了!"瑾嫔说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莲英本即无意给这一对姐妹行跪箸大礼,随即答道。

"等一下!"瑾嫔娘家早就替她们姐妹备下了赏赐,其中最重的一份二百两银子,是专门为李莲英预备的。此时宫女已把赏银捧了过来,瑾嫔便向宫女喊道:"把赏银给李大总管吧!"

"两位主子赏得太多了!"李莲英接过后笑眯眯地说道,然后又请了一个安,便告辞而去。

赏赐的喜膳是由位在养心殿以南,军机处以北的御膳房所备办。名为一桌,其实不止一桌,一共是大小五桌,另外还有十来个朱漆食盒,由一队穿戴整齐的太监抬着,进入翊坤宫,安设在翊坤宫正殿。摆设菜肴的任务当然由王有来担任。等一切妥贴之后,方来请瑾嫔和珍嫔入座。

瑾嫔和珍嫔进入殿内一看,方才领略到什么是皇家气派。

摆设在两张大长方桌上的菜肴,起码也有五六十样。食具一律是红字的瓷的加盖海碗,或是直径近尺的大盘。每个盘中都有一个银牌,这是为防毒而设。如果在食物中放了毒,银牌一沾上这些就会发黑。

等瑾嫔和珍嫔姐妹俩坐定后,四五个太监便很快地将碗盖一一取下,放在一个大木盒中拿走,同时又有宫女递上沉甸甸的金镶牙筷,并视她们姐妹俩眼光所到之处,报着菜名。

这种吃饭的方式,对两姐妹来说,是梦想不到的。尤其是珍嫔,在那么多人注视之下,真有点感到不好意思,更不用说再去吃饭了。

"老佛爷的赏赐,"谨慎持重的瑾嫔对她妹妹说道,"多吃一点儿。"

这样一来,珍嫔不得不努力加餐,只是膳食太丰富了,就算浅尝辄止,也尝不到三分之一,便觉得饱胀无比。而进膳的时间,却整整花了一个钟头。

第二天晚上,光绪皇帝一回到寝宫,皇后便亲热地迎上来,叫一声:"皇上,奴才给皇上请安!"

"嗯!"光绪皇帝爱理不理地答应一声。看见皇后,他的心情又变得心烦意乱起来了。

"皇上累了一天了,奴才给皇上捶捶背吧。"皇后仍然搭讪地说着。

"算了吧,我也不腰痛。"光绪皇帝说道。他想起了瑾嫔和珍嫔,"自己这几天一直忙乎,还从没见过这两姐妹呢。"皇帝心里想道,"不知道这两位姐妹到底心地如何。既然自己看着皇后就不高兴,何不趁这个时间去看看这两位姐妹呢?"

光绪皇帝打定主意,便对皇后说道:"你先自己在这里呆一会,我还有点事没有办完,需要出去办一下。可能要回来很晚,不行的话,你就先睡吧!"

"什么事这么紧急,明天再办不行吗?"皇后问道。

"我主意已定,你就不要说了。"

"既然皇上非要去,奴才也不拦你,你去吧。"皇后说道,"我等着皇上回来!"

"不用等了,说不定我会很晚才回来。你又何苦呢?"皇帝说完就走了出去。

皇帝走后,皇后越想越不对劲,"难道皇上到那儿去了?"

她自言自语道。她在想是不是皇上去长叙家的两姐妹那儿去了。"金生!"

"奴才在,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金生应声而至,说道。

"你过来!"金生过来后,皇后在他耳边说了一些什么,金生领命而去。

皇后猜得不错。皇帝从寝宫出来后,便对随侍太监说道:

"你速去通知敬事房首领太监,我要去翊坤宫去看瑾嫔和珍嫔两姐妹。"

翊坤宫的两姐妹,一直还没见过皇帝。王有估量至少也得几天以后皇帝才会驾临翊坤宫,所以这几天也没有太多的准备。

哪知就在这天宫门将要下锁之时,敬事房首领太监匆匆赶来通知:皇帝马上就要驾临翊坤宫,瑾嫔和珍嫔两姐妹准备朝见皇帝。

这一下王有可慌了手脚。他一面禀报两位主子,一面传召宫女,伺候两姐妹穿好衣服。

两姐妹刚刚准备好,皇帝已经来到了翊坤宫。两姐妹赶快迎出来,见着皇帝,先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说道:"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起来吧!"光绪皇帝说道。

"是!"瑾嫔答应一声,站起身来。珍嫔也学着她姐姐的样子,站起身子,落落大方地看了皇帝一眼。

这一看,倒把皇帝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不由自主地把落在珍嫔身上的视线转移到了瑾嫔身上。

瑾嫔端庄大方,而且谨守礼法,此时低着头,两眼看着自己的前下方,因此能让皇帝从容平视。

"你多大了?"皇帝问瑾嫔道。

"奴才今年十五岁。"瑾嫔回答道。

"你住在什么地方?"皇帝又问道。

"奴才住东厢庆去斋。"

光绪皇帝此刻又把视线转向了珍嫔,看珍嫔也正在看他,便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珍嫔没有回答,而是俏皮地说道:"皇上猜猜看。"

万岁爷问话,不赶紧回答,还说让猜猜看,这是劾大不敬的事。瑾嫔一听吓坏了,便连连咳嗽示意。

然而光绪皇帝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有一种耳目一新之感。光绪皇帝整日生活在宫中压抑的气氛里,还从没有人用如此轻松的语气跟他说过话,所以饶有兴趣地说道:"你姐姐十五岁,我看你顶多也不过十三四岁吧?"

"皇上猜得不错,奴才今年十三岁。"珍嫔高兴地说道。

"那你住在什么地方呢?"

"奴才住在西厢道德堂。"珍嫔答道,"只不过看起来没有东厢新罢了。"

"是没有东厢新。"光绪皇帝以前从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不过并无诧异之感,"前年因为修理储秀宫,皇太后在那里住过。

不过,在住之前,肯定要经过一番修葺的。待会我到你那儿去看看。"

"是!"珍嫔答应道。

一行人于是向道德堂进发。到了道德堂以后,皇帝向众人挥挥后道:"你们就呆在这儿吧。"说完便只和瑾、珍二嫔进入了屋子。

皇帝摆脱了那些寸步不离左右的执事太监,顿觉身上有一种解除了束缚的轻松之感,说话也变得随便起来了。

"你们看我活得自在吗?"皇帝问瑾、珍二嫔道。

"皇上身为一国之主,万乘之尊,哪有活得不自在之理?奴才认为皇上活得很自在。"年长的瑾嫔赶紧说道,同时看了看她的妹妹,示意她不要多说话,以免言多出了差错。

珍嫔却似乎是不理解她姐姐的一片苦心,很天真地说道:

"奴才认为皇上活得不太自在。"

"哦?"皇帝很惊异地说道,"那你说说为什么?"

"就从皇上选皇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来,皇上活得并不自在。"珍嫔可能是因为年纪小,还不太懂事,居然说到了选皇后这件事上。

"妹妹!"瑾嫔听妹妹居然说到了选皇后这件事上,不但自己听了觉得不好意思,而且她觉得这件事也不应该说,于是对她妹妹说道:"别瞎说了!"

皇帝看了看瑾嫔,挥挥手制止了她,同时对珍嫔说道:

"你再说说。不要有什么顾虑,这里就只有我们三个人,说了也不会向外传出去的。"

"皇上选的皇后满意吗?"珍嫔问道。

皇帝无声地摇了摇头,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受别人的强迫选的皇后,当然不会觉得满意。"珍嫔说道,"皇上选后时,我全看在眼里了,也许别的人低着头不敢看。奴才当时真为皇上感到不平啊!"

一句话触到了光绪皇帝的痛处,使他想到了自己不如意处境,不禁两行清泪扑籁籁而下。

瑾嫔和珍嫔一看皇帝这个样子,都吓坏了;尤其是瑾嫔,更觉得有大祸临头似的,于是赶紧向皇帝跪下磕头请罪道:

"准是小孩子说话不当,惹皇上生气了,请皇上恕罪!"

珍嫔一看自己的姐姐跪下了,也赶紧跪下说道:"准是奴才说话重了,奴才该死,请皇上不要挂在心上。"

光绪皇帝一手一个扶起她们道:"是我想得太多,不关你们的事。"然后又抚摸着年小的珍嫔说道,"别看你年纪最小,却只有你最理解我的心。"

姐妹俩相对看了看,没有说什么。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光绪皇帝说完,又用袖子擦了擦眼上的泪痕,以免让外面的人看出来自己掉过眼泪。

皇帝起身离去,翊坤宫上上下下,跪送如仪。回进宫来,瑾嫔将珍嫔拉到一边,悄悄埋怨。

"从刚一开始我就不让你乱说话。你看这次,差点闹出一个大乱子来。"

珍嫔也有些懊悔自己说话太轻率,但她向来争强好胜,不肯认错:"你看皇上很厚道,也很体恤人的吗!"

瑾嫔认为不出什么事,这固然很好,但她还是不放心,提醒她妹妹道:"以后说话还是要注意些得好。"

却说金生听了皇后的吩咐,便一直悄悄跟在皇帝的后边,看他到底到什么地方去。后来看皇帝到了翊坤宫,好久也没有出来,便回去向皇后复命。

"果然是到那儿去了。"皇后听了金生的话大叫一声道,"这两个狐猸子,我早晚要收拾收拾她们。还有这个皇上,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吧。好,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与光绪皇帝大婚紧锣密鼓同时进行的是慈禧太后向皇帝归政问题。当然,李莲英在经办皇帝大婚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抽出一点时间去过问一下这件事。

"老佛爷如今要归政了,归政之前是不是有什么打算?"李莲英问慈禧太后道。

"打算?是有一点。"慈禧太后说道,"不过还没向皇帝说过。"

"什么打算?说出来也让奴才知道知道,好给老佛爷出个主意。"

"就是我自从第一次垂帘听政以来,已经二十多年了。如今我就要归政皇帝了,也可以说是功成身退了吧,可在二十多年中,对国家出过力的人,总得有个交代吧。"

"是该有个交代,不但活着的人应该有个交代,就是那些已经去了的人,也应该有个交代。"

"去了的人也应该有个交代,那怎么交待法?"

"还不容易,建一座祠堂,或者只设一个祭坛就行了。"

"说得很好!"

"老佛爷是不是听说过,湖南有个巡抚叫汪祺祥,在湖南做得不错。"

"是吗?我怎么一直没有听说过。"

"老佛爷是不一定听说过。我知道这个人特别谦虚,做出了成绩自己也不会大加张扬的。不过既然做出了成绩,即使他自己不说,别人也会看得到,也会说出来的。"

"那你说,对这样的人,是不是应该好好地褒奖一下?"

"那自然了,对做出成绩的人进行褒奖,也是对别人的一种鼓励。"

"好,那时候我向皇帝提一下。"

这天慈禧太后召见军机,光绪皇帝也在场。慈禧太后对皇帝说道:"我垂帘听政了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中,我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也很有些人为国家出了力,也算是帮了我的忙。如今我可以说是就要功成身退了,想想如果不对为国家出了力,帮过我的忙的人有个交代,也确实对不住他们。皇帝,你说呢?"

"是!"光绪皇帝建议道,"可以开出单子,用皇额娘的名义通令褒奖他们。"

"说得也是,世铎,这单子就由你们来开了。不过我还要建议几个。"

"第一个应该是醇亲王。"

"是!"世铎答道。

"恭王现在虽然被罢黜了,但以前确实出过很大的力,也应该开上去。还有从咸丰十一年冬到现在的军机大臣,都开上去。现任的在前,以前的在后。"

"是!"世铎又答道。

"曾国藩、左宗棠两人为国家出生入死,驰骋疆场,也要特别褒奖。"

"去世的人也要褒奖?"世铎不解地问道。

"对,去世的人也要褒奖。"慈禧太后说道,"这也是对生人的一种勉励。"

"是,遵旨。"世铎不敢再辩了。

"另外,湖南巡抚汪祺祥,听说在任上做得不错,也要特意提出褒奖。"

"是!"世铎答道,但心里却感到非常奇怪:这个汪祺祥,只听说在湖南贪污受贿,搞得民怨沸腾的,只不知老佛爷从哪里听说他做得很好,真是邪了门了!不过他觉得也无所谓,反正对自己也没多大关系,让嘉奖就嘉奖吧,说不定一争再争出个差错来,那样反倒不好了。

"那剩下的你们就看着办吧,不过不要漏掉了好人!"慈禧太后最后一句话说得很重,意思大概是多多益善。

世铎回到军机处,与同僚商议着,一共开了九张单子,这些人有醇亲王、僧王、头品顶戴赏花翎的总税务司赫德。另外还有现任及前任军机大臣;现任及前任军机章京;各国驻京公使;殉难的将帅及一二品大员;现任各省封疆大吏;以及已经去世的大学士、督抚、将帅。总数有三百人之多,生者加官晋爵,赏赐珍物;死者或建祠堂、或赐祭坛。真是恩惠普施,泽及枯骨。

慈禧太后一切准备就绪以后,便于二月初三在太和殿为光绪皇帝举行了正式"亲政"典礼。

巳时三刻,慈禧太后对光绪皇帝说:"午时一到,亲政典礼就要开始,到时候你就要自己来处理一些政事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亲爸爸住在颐和园后,儿臣每天去给亲爸爸请安!"

"难为你的一片孝心,有你这话,我就放心多了。"

"儿臣自己独立处理政事,只怕有些事会处理不好。"光绪皇帝诚惶诚恐地说道。

"小事你就自己处理,有拿不准的大事,你就到颐和园去,让我给你拿个主意还是可以的。"

"是!遇有大事,儿臣自然要秉命办理。就怕有时候逼得儿子非立即拿主意不可,会有些把不住分寸。"

"这也是实话,我也遇见过这样的情形。"慈禧太后说道,"这个时候,只要你心硬一点就行了。不然,那怕是至亲,也会有意见。"

"心硬?"

"对了,心要硬。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君臣是君巨,叔侄是叔侄。别把这一切都搅和在一起,做起事来就会有分寸了。"

这几句话,皇帝听了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怪不得满朝文武亲贵大臣,正直的也好,有才干的也好,都对慈禧太后那么畏惧、那么驯顺?而慈禧太后说的话、做的事,也有极不高明的地方,却何以不伤威信?大概也就是因为能硬得起心肠,该当运用权力的紧要关头,毫不为情面所牵扯,尤其对有关系的人物,更不容情,就像两次罢黜恭亲王奕䜣那样。

"儿臣一定按照亲爸爸的话去做。"光绪皇帝若有所悟地说道。

"好,你懂这个道理就行了。"慈禧太后说道,"午时快到了,你快去太和殿吧。"

光绪皇帝急匆匆来到太和殿。刚在御座上坐稳,午时的钟声便已经敲响了。于是由军机大臣世铎向百官宣读亲政诏书,然后光绪皇帝便在众王公大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摇地动般的呼声中正式亲政了。

正文 八、想当国舅爷

光绪帝遵旨来拜见慈禧,不想受到了一位妩媚女子的多情"款待"……光绪帝把佳人搂在怀中连声允诺:"我一定纳你为妃!"但却不想这女子竟是……

一八九四年十月初十为慈禧太后的六十寿辰。在她五十岁生日时,正值中法战争时期,形势严峻,没有能好好地庆祝一下。因此,她早就准备在六十岁生日时好好地举办一次"大庆"。她提前一年就任命礼亲王世铎为"万寿庆典"的总办,到处搜刮民脂民膏,积极操办准备。虽然礼亲王是名义上的总办,但一切主意还是出在慈禧太后的宠儿李莲英身上,因为慈禧太后曾传谕各部,在万寿节期间,内务府统由李莲英指挥。整个万寿节的安排部署,也都由李莲英设计督办。李莲英也想乘万寿节之机,显露一下他的才华,并借机敲诈勒索,中饱私囊。

然而正当李莲英兴致勃勃为慈禧太后六十大寿大张旗鼓地做准备之时,有一天却突然发现慈禧太后对着一张电文呆呆地发愣。敏感的直觉告诉李莲英:准是又出了什么事了!

不错,是出了大事了。电文是李鸿章从天津发来的,内中略称日军袭击牙山清军,光绪皇帝已代表清政府向日本正式宣战了!中日开战,是从朝鲜事变最先引起的。这年春天,朝鲜发生了以车学觉人起义,并打败了镇压他们的招讨使洪启勋。朝鲜统治者惊慌失措,就请清政府驻朝鲜的商务总办袁世凯转达北洋大臣李鸿章,请中国出名援助,镇压起义,清政府遂命李鸿章全权处理朝鲜事变。李鸿章于是命令直隶提督、淮军将领叶志超,太原总兵聂士成率淮军四营赴朝,于五月初九全部到达朝鲜,屯军汉城西南一百五十余里的牙山。

日本自从一八六八年明治维新以后,力量迅速壮大,这时已把侵略矛头指向了中国和朝鲜。就在中国出兵赴朝的同时,日本内阁也决定出兵朝鲜,并由日本驻天津领事通知了李鸿章。

"日本政府为保护朝鲜通商口岸的日本侨民,已决定出兵朝鲜。"日本领事对李鸿章说道。

"中国出兵是专为朝鲜剿匪的,不进入汉城,也不到通商口岸,日本政府没有必要出兵朝鲜。"李鸿章说道。

"兵已经派出了。"日本领事说。

"如果只是为了保护商民,日本政府切不可多派。而且,朝鲜政府没有邀请你们,你们的兵也不能进入朝鲜内地,否则,中国与日本军队相遇,可能发生矛盾。"李鸿章警告说。

但日本侵略朝鲜和中国的方针已定,在中国出兵以前就命将出师了,在中国军队到达牙山之前两天,日本驻朝鲜公使大岛圭介率四百名海陆军士兵闯入汉城,其大队人马陆续进发,到五月十二日,入朝总兵力已达八千余人。清政府和朝鲜政府在这期间曾多次与日方交涉,并不奏效。李鸿章只得派丁汝昌率军舰数艘,前往仁川,以助军威。

日本蓄意决心挑起中日之间的战争,于六月二十三日在本岛附近悍然向中国派往朝鲜的运兵船英国商轮高升号袭击,致使中国官兵八百七十一人遇难,六月二十七日,日军又攻击牙山清军,聂士成败走,叶志超见死不救,逃往平壤。

日军袭击高升号运兵船和牙山清军的消息传到国内,群情激愤,纷纷要求对日军给以痛击。朝中大臣也纷纷上书光绪皇帝,要求对日宣战。光绪皇帝不顾慈禧太后的反对,毅然决然地在七月一日正式向日本宣战。日本也于同一天向中国宣战。

慈禧太后拿着李鸿章的电文,不禁唉声叹气地说道:"难道我的命竟是如此之苦,五十整寿由于中法战争没有好好地过一次,六十整寿还要因为战争不得好过?"

"老佛爷说的什么战争?"李莲英问慈禧太后道。

"中国和日本于前天同时宣战了。"慈禧太后忍不住眼圈红了。

"老佛爷不是在一直反对中国和日本开战吗?"李莲英吃了一惊,以前他也听说中国和日本正在朝鲜发生争执,没想到战争竟发生得这么快。但不管怎样,慈禧太后的万寿庆典还得想法继续进行下去。

"日本也太可恶了,竟在牙山袭击我们的军队。这一来闹得民怨沸腾的,要求抗战的呼声日高,再反对也无济于事了。"

"总得想个法儿制止事态进一步扩大才行。老佛爷的五十庆典就那么凄凄凉凉地过去了,如果六十庆典再不好好地过一下,也太让人觉得伤心了。"李莲英说着,忍不住掉下了两滴眼泪。

"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法儿可想呢?"

"战争打起来,要由谁来负责?"

"李鸿章是海陆军大臣,当然由李鸿章来负责。"

"老佛爷对李中堂有那么大的恩典,李中堂不会不听从老佛爷的指示吧?"

"当然听从我的指示。这封电文就是来征求我的意见的。"

"如果让李中堂先退让一下,日本大概也不会那么无理地得寸进尺吧?"

"我想也不会。"

"再说李中堂是老佛爷的人,仗打赢了是皇上的功劳;可是一旦打输了,消耗的是老佛爷的力量,名义上受损的也是老佛爷。不知老佛爷想过这些没有?"

"说的也有道理。照你说来,是先要李鸿章对日本妥协退让,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对吗?"

"奴才只是点到为止,具体大主意还要由老佛爷来拿。不过奴才总觉得,避免和日本发生战争,不但是老佛爷六十万寿之福,也是天下万民之福啊!"

"让我再想想。"慈禧太后说着,不禁皱起了双眉,想想李莲英说的也不无道理:自己的五十整寿没得好过,六十整寿再不好好地过一下,让人心里实在觉着不得劲,人生能有几个花甲之年呢?再说光绪皇帝一力对日主战,依靠的还不是海陆军大臣李鸿章的兵力,而李鸿章是属于自己的人。仗打赢了,提高威信的是他光绪皇帝,而自己的威信却要受到大大的损害,这在以后的宫廷斗争中对自己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而一旦仗打输了,消耗的也肯定是李鸿章的兵力,这对自己来说,无疑也要失去一大政治资本,唯一可行的办法只有让李鸿章设法求得对日本的妥协,避免事态的进一步激化,哪怕答应些屈辱的条件也在所不惜。想到这儿,慈禧太后喊道:"来人哪,电告李鸿章,设法对日本妥协,保存实力。"

然后又转身对站在一旁的李莲英说道,"六十大寿的各种准备,照常进行!"

"是,奴才遵旨!"李莲英高兴地答应一声,不由得一阵阵心花怒放:只要万寿节准备照常进行,我就可以借机大捞一把。

地方的督抚大员和各州府的高级官吏,以及朝廷各部的各级官吏们,听说慈禧太后的六十寿辰大庆照常进行,不顾当时中日战争正在紧张地进行着,为了讨得慈禧太后的欢心,争奇斗妍地向慈禧太后恭送各种寿礼,妄图博得慈禧太后的青睐,以求日后得到高升。

却说吏部有位王大人,有心想在慈禧太后六十大寿送一件像样的礼品,但想来想去也没想出究竟送什么好;跑了几家中国商行也没有找到一件合意的礼品。这天,他漫无目的的来到一家英国商人开的怡和商行,随便浏览着货柜上的各种礼品,忽然一台西洋自鸣钟吸引了他的视线。这座钟制作极为精巧,钟上有一个精巧的西洋阁楼,通身用黄金和宝石制成。王大人正在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忽然钟内响起了"叮呤噹啷"的音乐响声,原来这是在打点。只见阁楼里的小门自动打开,从里而跳出一个黄头发、高鼻子、蓝眼睛、歪戴礼帽、身着西服的小机器人。这小机器人双膝跪下,两手高高捧着的一个条幅徐徐展开,上面写着"万寿无疆"四个字。

待报完时辰后,小机器人又自动卷起条幅,退回阁楼。真令人有巧夺天工之感。

"大好了!"王大人看了以后情不自禁地大声喊道。

"先生,您要买吗?"商行里的一位英国雇员听见喊声,便走过来用生硬中国话向王大人问道。

"是的。这台自鸣钟需要多少钱?"王大人问道。

"十万两白银。"雇员答道。

"啊,这么贵!"王大人听了,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不算贵,先生。"雇员仍用生硬的中国话向他解释说,"这是我们老板专门请人为你们的皇太后六十大寿做的寿礼,只做了这一台。你看看,这阁楼是用黄金制成的,上面镶嵌的全是宝石。还有这机器人也是黄金制的,再有这万寿无疆祝福语,你们的皇太后见了,一定会非常喜欢的。如果是当官的作为寿礼送给皇太后,他一定会得到高升。"看来这雇员对中国官场的一套还是比较谙熟的。

这几句话,算是说到王大人的心坎上了,自己造寿礼送给慈禧太后,不是就为了求得高升吗?如果真能博得太后的喜欢,使自己获得进一步高升,花十万两银子也是值得的。

王大人刚想对雇员说准备买下来,可转念一想,要是慈禧太后不喜欢,那这十万两银子不是白花了吗?唉,能事先探一探慈禧太后到底喜欢不喜欢就好了,可是向谁探呢?王大人骨碌了一下眼珠,随即计上心来,他想起了李莲英。"李莲英是慈禧太后跟前的大红人,向他打探,准没错!"王大人自言自语道。

"可是要是我们的皇太后不喜欢,那我的这么多银子不是就白白花了吗?"王大人装出为难的样子对雇员说。

"我可以向您保证,你们的皇太后一定会喜欢的。"雇员竭力想促成这笔生易,便设法打消王大人的顾虑。

"我可说不准。"王大人说道,"要不这样吧,我先给你五百两银子,你让我把钟先拿回去向人打听一下,如果我们的皇太后喜欢,我再回来向你付钱;如果不喜欢,我再给你退回来,五百两银子我也不要了。你看怎么样?"

"这——"雇员为难了,"要是你不回来怎么办呢?"

"这你可以放心。我在吏部工作,这是我的片子,以后有事可以按片子上写的找我。"王大人说着把自己的片子递了过去。

"这我可做不了主,"雇员说道,"你先让我和我们的老板商量一下。"

雇员说完就走到里面去了,一会儿出来后对王大人说道:

"就按你说的那样办吧。"

王大人抱着自鸣钟从怡和商行出来后,便直向李莲英住处奔去,见了李莲英兴致勃勃地就道:"总管大人,您看微臣如果把这台自鸣钟做为万寿寿礼送给老佛爷,老佛爷会喜欢吗?"

李莲英没有回答他的话,而答非所问道:"你是在哪儿买的?"

"怡和商行。"

"花了多少钱?"

"价钱是十万两。不过我恐怕老佛爷会不喜欢,所以就先花了五百两银子抱了出来,让总管大人过目过目,看老佛爷是不是喜欢。如果不喜欢,我还可以把它退掉。"

李莲英看了以后,打心眼里喜欢这件东西,他本想说老佛爷也一定会喜欢,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发财的机会又到了。于是装出一副很关切的样子,左瞧瞧右看看,又审视了一番,然后摇摇头对王大人说道:"这小玩艺是挺惹人喜欢的。不过王大人您是否想过,万一机器人失灵了怎么办?跳出万寿两个字还可以,一旦只跳出三个字就失灵了,不就成了万寿无吗?这可是犯禁的事儿,老佛爷不怪罪尚可,万一怪罪下来,王大人,不要说您这顶戴花翎保不住,就是恐怕性命也难保啊!这是生命攸关的事,还是请王大人再仔细斟酌一下为好。"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王大人听了,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并对李莲英感激涕零,"还是总管大人想得周到,不然的话,我这条小命真有可能给白白搭进去。"

王大人没法,只好自认倒霉,白赔了五百两银子,又把这台西洋自鸣钟退回了怡和商行。可是这消息已经传开,这座钟虽然制作精巧,造型美观,可是这样一来谁还敢来买。一直到万寿节将近,这台自鸣钟就摆在怡和商行的柜台上,一直无人问津。怡和商行老板本以为可用这台自鸣钟大捞一把,没想到出了这个波折,急得团团转也无济于事。

万寿节前的一天,李莲英把李三顺叫来,如此这般地对他耳语一番,李三顺点头会意,领命而去。自从李贵和因为肇事行凶被问斩以后,李三顺愈发受到李莲英的宠信。

李三顺出了李莲英的住处,便直奔怡和商行而来。到了商行,在柜台上看见那台已经沾满了尘土的西洋自鸣钟。李三顺对商行的雇员说:"我要买两台这样的自鸣钟。"

"对不起,先生,我们只有一台。"雇员回答道。

"怎么只有一台呢,可我需要两台呢。"李三项惋惜地说道。

"我们商行就只生产了这一台。本来是专为给你们的皇太后六十寿辰送礼的人生产的,可是他们都怕机器失灵,不敢买,可这哪儿会失灵呢?"先生,您看看——。"雇员说着拨弄了一下自鸣钟,顿时发出了"叮呤噹啷"的声音,机器人展出了"万寿无疆"四个字。

"我们的皇太后可是喜怒无常的。"李三顺说道,"怪不得别人不敢买,如果真的失灵了,出现万寿无三个字,那送礼的的人不被杀头才怪呢。唉,要是两台就好了。明天是我父亲和母亲的生日,我想每人送他们一台。这样看来,就只有送一台了。反正是送给父母亲,我也不用担心机器失灵,也不用担心会杀我的头。你说个价钱吧!"

"我们本来是卖十万两的,不过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您就给五万两吧。"雇员回答道。

"五万两,太贵了一点吧。我只愿出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先生,那连我们的本钱也不够。"雇员苦笑着说,"您就出一万两银子吧,我们的本钱还花了八千两呢。"

"好,你不卖,"李三顺冷笑着说,"等万寿节一过,让你们连一千两银子都卖不到。你就等着瞧吧。"李三顺说完,转身欲走。

"先生,请等一等。"雇员叫住了他,"我们老板交待过,只要能保住本就行。要买,您就最低八千两银子拿走,再低了,我可就做不了主了。"

"八千两就八千两吧。"李三顺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子说。其实李莲英也交代过他,能用两三万两买下来也就行了。其实刚才李三顺要走,只是做出一种姿态给雇员看,即使雇员不叫他,他也会自己回来的。

李三顺用八千两银子买回了自鸣钟,回来向李莲英交差,并兴致勃勃地向李莲英讲述买自鸣钟的经过。李莲英听了拍着李三顺的肩膀高兴地大叫道:"办得好,办得好!等事成之后,我用一万两银子来犒赏你。"

"小的只是为师傅效劳。"李三顺讨好地说道,"并不指望得到那么多赏银。"

"哎,三顺,"李莲英说道,"你就不用客气了,我说赏你就会赏你的。"

买回自鸣钟后,李莲英便让工匠把机器人手中的条幅卸下来,把"万寿无疆"四个字分别改成用王、柳、欧、颜四种不同字体的寿字。这样,即使机器人失灵,条幅上写的也只有寿字,不用再担心会出现"万寿无"那样的犯禁的字句了。

再说那位王大人,自从把自鸣钟退到怡和商行以后,就再也找不到比自鸣钟更好的礼品了,眼看万寿节就要快到了。

正当他急得不知所措之时,李莲英派人来找他,说为他搞到了一礼物,让他送给老佛爷准会博得老佛爷的喜欢。

王大人一听,满心欢喜地来到李莲英住处。李莲英拿出那台经过改造的自鸣钟,乜斜着眼问王大人道:"王大人,您看这礼物能博得老佛爷的喜欢吗?"

"这还不是以前的那台自鸣钟吗?"王大人一看垂头丧气地说道"万一失灵,还不是一样受到连累吗?"

"王大人,您再看看这个。"李莲英说着,随手拨弄了一下自鸣钟,顿时发出了"叮呤噹啷"的音乐之声。随着阁楼的小门的打开,跳出一个小机器人,但手里的条幅徐徐展开后,现出的不是"万寿无疆"四个字,而是四个遒劲飘逸的不同字体的寿字。

"好!好!想得好!想得好!"王大人看了,不禁伸出大拇指说道,但又忍不住心里想道:李莲英可是个狡猾的老狐狸,他这样做难道只是替我着想?不会的,他肯定是另有所图。难道——王大人不取再想下去了,惴惴地问道,"现在这台自鸣钟需要多少钱?"

"自鸣钟在怡和商行的价钱是十万,另外改装费五万,您就给我十五万银子吧。"李莲英想了一想说道。

王大人一听,叫苦不迭。这台自钟自从自己拒买以后,就再没有人敢买了,听说在商行里是降价处理:改装起来也不就是改了几个字吗,竟用得了五万两银子?这不是明明坑害自己吗?他刚想把这一切都抖出来,可转念又一想:李莲英可不是好惹的人物呀,万一自己没有像样的礼物送给慈禧太后,他真要在慈禧太后面前说出半个不字来,那岂不坏了自己的大事?再说自己以前买也得十万两银子,现在也只是多用了五万两,他赚的也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其中还有商行的一部分。想到这儿,他便掩饰起自己的真实情感,假装愉快地说道:"值得!值得!十五万两银子值得!"

"当然值得。"李莲英明知王大人说的是违心话,但还是故意顺着说道。

李莲英就这样随便玩弄一下手法,白花花的十几万两银子就落进了自己的腰包。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李三顺,真的拿出一万两银子作为对他的犒劳。

转眼万寿期将至,李莲英命几千名工役,在从紫禁城的西华门到颐和园东宫门这条不到四十里的路上,建造了各种不同形式的龙棚、经坛、牌楼、戏台和灯栅。只灯笼就有当品一品灯、和合二仙灯、三阳开泰灯、四季平安灯、五子夺魁灯、六六大顺灯、七星北斗灯、八仙过海灯,更有乐工身穿五色衣,各执五色灯,灯上还分别写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寿无疆"、"吉祥如意"、"福寿安康"等字样。李莲英还在颐和园内用彩纸裱糊了一个巨大的寺庙,里面并扎有"童子拜观音"的纸像,以此来讨得"老佛爷"的欢心。

到十月初一,庙堂里开始演习祝寿大典。李莲英即令三千名喇嘛僧虔诚赴坛,咏海寿生真经。从紫禁城到颐和园设了六十多个经点。鼓乐齐鸣,众僧侣身穿红艳艳的袈裟一齐咏诵,让人看了恍如置身于仙境一般。

李莲英为了显示自己的成绩,请出慈禧太后参观从紫禁城到颐和园内外的各种安排设制。慈禧太后看了赞不绝口,尤其是看了寺庙里的"童子拜观音"后,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老佛爷,您老人家仔细看看这个观音菩萨像谁?"李莲英不失时机地问慈禧太后道。

"看不出来像谁。"慈禧太后左看看,右瞧瞧,故意地说道。其实李莲英在刚一问她时,她就知道李莲英底下要说什么了。

"奴才看她像您老佛爷。"李莲英说道。

"怎么像我?"

"观音菩萨已经活了几千年了,还像老佛爷一样年轻、一样漂亮。不像老佛爷又能像谁呢?"

"你呀,小李子,又在说好话给我听了。"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老佛爷,您再看这个童子像谁?"

"我看像你刚进宫时那个傻样。"

"老佛爷说对了。"李莲英赶忙跪下磕了一个头道,"童子拜观音,祝老佛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童子服侍了观音菩萨几十年,奴才也要服侍老佛爷几十年。"

"起来吧,"慈禧太后说,"我看你呀,一生就沾光沾在你的嘴上了,说话让人觉得心里甜滋滋的。我今年已经六十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

"奴才不准老佛爷说那不吉利的话。"李莲英从地上爬起来,用一种命令性的口吻说道。

"在这大喜日子是不该说那话。"慈禧太后并不在乎李莲英用那种口气跟她说话。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个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向慈禧太后禀道:"李中堂从天津赶来有重要事情要向老佛爷禀报。"

慈禧太后和李莲英听了,心中都不禁"咯噔"一声:这个促狭鬼,这时候跑过来,莫非带来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李莲英唯恐李鸿章不识时务,说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搅了慈禧太后的心情,便对慈禧太后说道:"李中堂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先让奴才去见一见他吧。"说着转身欲走。他是想先去给李鸿章打个招呼,有什么不吉利的事情一定不要说出来,哪怕等到万寿节以后把什么全说出来也无所谓。

"慢着!"慈禧太后说道,她这几天本来就有些怀疑在中日战争问题上李莲英有些事在瞒着她,这次又见李莲英急着要去见李鸿章,更加深信无疑了,不过她也能理解李莲英让她过一个愉快的万寿节的苦心,因此对李莲英并无责怪之意。

她对呆在一旁待命的小太监说道:"让李中堂来见我吧。"

小太监走后不久,就听见李鸿章的脚步声渐渐地由远而近。李鸿章见了慈禧太后,纳头便拜道:"微臣李鸿章给老佛爷请安。老佛爷大事不——"李鸿章说到这儿,猛然看见李莲英正在一旁焦急地挤眉弄眼给他使眼色,便猛然顿住不敢再住下说了。

慈禧太后正面无表情地听着,听见李鸿章顿住不说,便望了望李鸿章,见李鸿章的目光正瞅向李莲英,知道李莲英正在底下做些小动作,便不动声色地猛地转头看了一下李莲英,李莲英吃了一惊,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看着别处,但他挤眉弄眼的动作已被慈禧太后全看在眼里了。

"李莲英!"慈禧太后喊道。

"奴才在。"李莲英慌忙走上前来说道。

"你在干什么?"

"奴才没干什么。"

"你站在那儿放老实一点。"慈禧太后然后又说道,"李鸿章,什么事你怎么不说了?"

"老……佛爷,微臣——"李鸿章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说吗!"慈禧太后又催促道。

"是!"

在慈禧太后的一再催问之下,李鸿章才向慈禧太后说出了所要禀报的事情。果然是中日战争中,中国失利的消息。中日两国同时宣战以后,妥协退让并没有使日本侵略者停止进攻的步伐。日军在进攻牙山清军后,又于九月以七千八百余人的兵力进攻平壤清军,而守卫平壤的清军总共只有两千九百人。总兵左宝贵见大敌当前,情况危急,亲登玄武门上指挥战斗。在激烈的战斗中、左宝贵先中两枪,但仍在炮台指挥。忽然一发炮弹在左宝贵前面爆炸,一个炮弹碎片射进了左宝贵的前胸,左宝贵登时阵亡。左宝贵牺牲后,光绪皇帝曾亲作《御制祭文》:"方当转战无前,大军云集;何意出师未捷,上将星沉?喑鸣之壮气不消,仓猝而雄躯遽殉。"表示极大的痛悼。

左宝贵牺牲后,清军统帅叶志超贪生怕死,居然作出了撤退平壤的决定,但在撤退途中遭到日军埋伏,死伤和被俘的清军达到两千多人。

平壤之战以后,日本舰队和北洋舰队在黄海海面进行了一次海战,北洋舰队损失了超勇、扬威、致远、经远四舰,遭到很大的损失。在激烈的黄海海战中,致远舰管带邓世昌表现最为英勇。旗舰定远舰受伤后,邓世昌为保护旗舰,毅然指挥致远舰冲上去对日舰猛追猛打,在激烈的战斗中,致远舰中弹累累,船身开始下斜。此时,日舰吉野适在致远前方,邓世昌见吉野横行无忌,早已义愤填膺,遂命令致远舰开足马力,向吉野撞去,期能破敌一舰。致远舰将士的大无畏的英雄之举,吓得吉野惊慌失措,船员纷纷跳水逃生。可就在快要追上的时候,但却遭到敌舰鱼雷的攻击,邓世昌和全舰将士与舰同沉。邓世昌落海后,他的爱犬凫到他身边,衔着他的手臂不让他沉下去,邓世昌把它喝走,可是爱犬又衔住了他的头发。邓世昌誓与致远舰共存亡,毅然用力把爱犬按入水中,自己也随之没入波涛之中,为中华民族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英雄赞歌!

黄海海战以后,日本又向清朝老家东北进攻。丹东失守、大连被占领,如今旅顺口又快要失陷了。

慈禧太后听了李鸿章的述说以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再也没有心思去欣赏那些安排设制了。她长叹一声说道:"唉!

我的命真是苦啊,六十整寿还不如五十整寿呢,如今老家都快被占领了,真是每况愈下呀!"

中日甲午战争,中国连连失败的消息像一股寒风,很快吹遍了全国。全国人民热血沸腾,义愤填膺,哪有心思去庆贺这万寿大典。慈禧太后也只有哀叹这命运不好,在群情激愤下,被迫下诏"所有万寿庆典,移居宫中举行。"自西华门至颐和园沿途所建经坛、龙棚、戏台、牌楼、灯栅等都被即刻拆除。李莲英煞费苦心用民脂民膏安排的这些东西,未得发挥就草草收场了。

慈禧太后早就说过,等以后归了政,要和李莲英好好地乐和乐和。如今颐和园修好了,皇帝也亲了政,虽说皇帝每天早晨仍到颐和园向慈禧太后请安,奏报一些重要事情,但毕竟轻松多了,也正像她所说的是该乐和乐和的时候了。

一天,慈禧太后兴致勃勃地对李莲英说:"小李子,今天咱们到万寿山上去转一转,怎么样?"

"好啊!难得老佛爷今天有如此高的兴致。自从万寿节以后,奴才还从没见过老佛爷如此高兴过。"李莲英爽快地答道。

"别提那件事了,那件事搅得我实在太惨了,我一提起来就伤心。"慈禧太后听了,变得满脸不高兴地说道。

"请老佛爷恕罪,奴才不该提起那件事,惹老佛爷生气,奴才该打!"李莲英说着,就要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算了吧,这件事也不怪你!"慈禧太后赶忙劝住了他。

"谢老佛爷不打之恩。"李莲英说道,"我去让人准备暖轿去。"

"不用了,"慈禧太后好说道,"坐轿反而什么景致也欣赏不了,还是自己走着去转转好。"

"既然老佛爷想走着去,那就走着去吧。"李莲英又体贴地说道,"不过,老佛爷可要多穿一点衣服。"

"这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慈禧太后嘴里说着,心里还是感到很高兴。

于是慈禧太后由李莲英和十几个宫女太监陪着,一行人顺着万寿山山脚下的石阶向山上走去。虽说走得很慢,慈禧还累得有些微微喘气,头上也冒出了细细的一层热汗。

"老佛爷,坐下歇一下吧!"李莲英说道,"看把您老人家累的,要坐暖轿就不至于如此了。"

"没什么。"慈禧太后嘴里说着,心里却有些后悔没有听从李莲英的劝告。

忽然,一阵微风吹过来"啊嚏!啊嚏!"慈禧太后不禁连连打了几个冷颤。

"老佛爷别着凉了,还是回去吧!"李莲英建议道。

"回去就回去吧。"慈禧太后也有些担心自己着凉,于是就顺着李莲英的话说道。

慈禧太后回去以后,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晚上就病倒了,并且还持续不断地发烧。这下可急坏了李莲英,赶忙派小太监去找御医来为慈禧太后诊治。

不一时,御医便急匆匆地跑过来,一面为慈禧太后按脉,一面对她说道:"没什么,只是受了点寒,有些感冒而已。我给您开个药方,抓了药吃下去躺在床上休息两天就会好的。"

说完,御医便开了个药方退了出去。慈禧太后听说没有什么大的妨碍,提着的一颗心稍稍宽慰了一些。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比丝,再加上慈禧太后也有了一些年纪,虽说只有点伤风感冒,但到底一直在床上躺四五天才稍稍可以下地走动一下。

这天,慈禧太后觉得病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便让李莲英扶着她想到外面走一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病情虽然好了,可身体到底还是有点虚弱,李莲英一边搀扶着慈禧太后向门口走去,一边对她说道:"老佛爷,都怪我没有坚持让您老人家坐暖轿上山,以致闹出这么大一个事情。"

"小李子,这怎么能怪你呢。"慈禧太后反倒安慰李莲英道,"是我自己不坐暖轿的,想要欣赏一下山上美景,没想到把自己的身体给忽略了。唉,像我这么大的年纪,说不定哪一天都有可能被阎王爷招去。"慈禧太后想起自己得了一点小感冒竟病倒了四五天,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奴才可不准老佛爷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老佛爷的身体还健康得很呢。"李莲英嘴里说着,心里却不禁怦然一动,如今万岁爷亲政,老佛爷住进颐和园,虽说他现在仍得到老佛爷的器重,但她毕竟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说不定哪天一口气上不来归了西天,他这个宠儿,岂不成了失奶的孤儿?人言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看来我还得仔细地为自己打算打算。老佛爷死了以后,最有权力的要数万岁爷了,看来得必须紧紧挽着这棵大树才有点安全感。但自己从来就是和万岁爷作对的,并且还曾欺负过万岁爷,以致万岁爷从来就对自己没有过好感,并且见了面以后对自己也总是没有好脸色看,看来要抱住大树实属不易。想到这儿,李莲英不禁恨恨地在心里自言自语道:"李莲英呀李莲英,你也太认不清时务了:以前只知恃一时之宠,竟然欺负到了万岁爷头上。如今可好,万岁爷亲政了,老佛爷老了,自己倒快成了大海上一叶随波逐流、任凭风吹浪打的无依无靠的扁舟。可是即使如此,自己还得必须抓住万岁爷这棵大树,抓住别的那些小人物也不行啊,到时候根本保护不了自己。但又用什么样的方法可以抓住呢?"李莲英不禁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

"老佛爷,该用药了!"一声甜甜的叫声打断了李莲英的沉思。

李莲英抬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妹妹李二姐,忽然灵机一动,禁不住喜上眉梢,心中暗暗地想到:何不找个机会向老佛爷讨个情,把自己的妹妹选为嫔妃,将来自己不但有个依靠,还可以弄个国舅爷做做。如果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那时的威风将更甚过现在。再说,凭妹妹的这花容月貌,体态丰姿,万岁爷肯定会一见钟情的。

这李二姐何以能进宫得以服侍慈禧太后,这其中还有一段小小的插曲。

前面已经说过,李莲英弟兄五人,早年一家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就是在李莲英进宫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日子还是不够宽裕。自从李莲英获得慈禧太后宠爱,荣升高位之后,便不断有大把大把的银子被运回家中,从此,他家才过上了享不尽的荣华、受不尽的富贵生活。他的二老双亲心满意足享上清福,身子也就越活越壮实。不想曹氏在四十多岁上又连连生了两个千金小姐,大的取名云儿,小的取名秀儿。这两朵姊妹花天姿聪明,长得俊俏可爱,成了父母的掌上明珠。云儿长到十六岁时,在北京出嫁,嫁与肖家何杨宅。

却说这秀儿,知书识礼,十二三岁便初道文墨,到了年方二八已经出脱得花容月貌,具有国色之姿。此时李莲英父亲已经去世,因此秀儿更受到母亲的庞受,再加上人们的恭维,养成了她娇怪、狡黠的性格。她自认为美貌绝伦,一心要找一个比大姐更为荣耀的公子。开初求婚者踏破门槛,但秀儿挑来挑去,也没挑出一个中意的。以致后来弄得无人敢攀,门庭冷落下来。

颐和园峻工以后,李莲英有一次到府上,谈到颐和园建筑如何高大巍峨,金碧辉辉;昆湖水如何清澈见底,鱼虾成群,以及自己如何和老佛爷在园里尽情地嬉笑欢乐,说得一旁的秀儿不住地伸舌头,挤眼睛,止不住心头痒痒后,便轻轻地问李莲英道:"二哥,颐和园里风景那么美好,你何不找个时间带我进去看一看呢?"

"好啊,我以后找个时间向老佛爷说一声,我想带进去一个小女子,老佛爷不会不同意的。"李莲英爽快地答道,继而又开玩笑似地对秀儿说道,"妹妹长得这么漂亮,说不定哪一天被万岁爷撞见看中了,不放你出来,我看到时候你怎么办?

这么多提亲的妹妹都看不上眼,是不是心里在一直想着万岁爷啊?"

"二哥你真坏,瞎说什么呀!"秀儿一听羞红了脸,走上前去,一边捶着李莲英的胸脯一边撒娇似地故意说道,"万岁爷他算老几,小妹我还对他看不上眼呢。"

"好,好,小妹既然看不上万岁爷,那就嫁个万万岁爷好了!"李莲英一边躲闪着,一边笑着继续说道。

虽然李莲英说的是一句玩笑话,但还是在秀儿的心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一场波折,虽然她在嘴上说着看不上皇上。

"如果真能被万岁爷看中了,虽不指望做皇后,封个嫔妃什么的,也不枉来这世一上遭。"秀儿在心中暗暗地想道。

李莲英回到颐和园以后,果真找个机会向慈禧太后说道:

"老佛爷,奴才有一胞妹,在家闲着无事,央我带她来园中溜溜,借机散散心。奴才恐怕老佛爷不同意,便没有带她来。不知——"

"你有个胞妹,你怎么没有对我说过?她今年多大了?"慈禧一听很有兴趣地问李莲英道。

"胞妹今年年方二八,长得聪明伶俐的。老佛爷见了一定会喜欢的。"李莲英趁机赶忙说道。

"哎呀,那你怎么不把她带过来玩玩呢?十六岁,还不过是个小孩子吗,怕什么呢?你抽空找个时间把她带过来,让我也见见她。"慈禧太后说道。

"谢老佛爷恩典。奴才遵旨,一定找个时间把她带过来让老佛爷看看。"李莲英赶忙跪下磕了一个头道。

次日清晨,李莲英就把秀儿带到颐和园乐寿堂。李莲英让秀儿在外面等着。自己先进去向慈禧太后叩头请安,然后说道:"奴才遵旨已把胞妹带过来,现在正在堂外听候老佛爷的旨意。"

"那你还不把她快带进来!"慈禧太后听了满心欢喜地说道。

李莲英出去不久,就见秀儿移动三寸金莲缓缓走进门来,手扶膝盖右腿向后一弯,行了一个请安礼,然后说道:"老佛爷吉祥如意,小女子拜见老佛爷!"

"免礼平身!"慈禧太后对秀儿说道。

秀儿这才微微地抬起头来,迎着慈禧太后的目光看过去,不禁暗暗地想道:"人家都说老佛爷威严可怕,我看老佛爷倒还挺温柔可亲的。"

慈禧太后见了秀儿,也不禁暗暗地吃了一惊。只见秀儿长得如花似玉,明眸皓齿的,身穿红色牡丹花上衣,上面绣着鸳鸯戏水,腰扎的也是粉红色的凤尾裙,举止温柔大方,袅娜如春风杨柳,婷婷似出水芙蓉,很是惹人喜爱。她的这身衣服,是李莲英专门帮助挑选打扮的,因为他知道慈禧太后最喜欢红色的。"好一个漂亮的姑娘!"慈禧太后忍不住称赞道,并脱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副手镯亲手为秀儿戴在手腕上。

李莲英兄妹二人见此不但有些受宠若惊,而且有些感到意外,唬得二人慌忙一齐跪下对慈禧太后磕头谢恩。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慈禧太后有些喜色地说道,"你看我糊涂的,只顾看,竟连你叫什么名字都忘记问了。"

"秀儿。"秀儿轻轻地答道。

"秀儿,多秀气的名字啊:和你人一样秀气。"慈禧太后夸赞道,"你对你哥哥说不是想在园里玩玩吗,正好天也暖和了,我也想玩玩,你就陪我一起玩吧。"

"小女子很愿意陪老佛爷一起玩。"秀儿正求之不得呢,一听要她陪着一起玩忙不迭地答道。

此后十多天,秀儿便陪着慈禧太后游山玩水。秀儿寸步不离地随侍在慈禧太后左右。她思想敏捷,手脚勤快,而且善于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所以很得慈禧太后的好感,以至慈禧太后一会见不到她,便"秀儿、秀儿"地叫个不停。

倏忽间,十几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这天,李莲英找到秀儿,忽然对她说道:"二妹,你来园中已经十好几天了,该玩的地方已经玩了,也该回去了,免得母亲在家里为你担心着急。"

秀儿这些天正陪着慈禧太后玩得高兴,一听说李莲英让她走,立即现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但也无话可说。

"二妹,哥哥知道你正和老佛爷玩得高兴,不想走,但久居园中,也决非长久之计呀!"李莲英安慰秀儿道。

于是兄妹俩便一块去见慈禧太后,两个脸上都现出一种不高兴的样子,秀儿眼里还闪着泪花。

"你们兄妹俩今天是怎么了,都显得那么不高兴?"慈禧太后着急地问道,"怎么了,秀儿,是不是你哥哥欺负你了?"

"启禀老佛爷,"李莲英先向慈禧太后跪下说道,"奴才想二妹来园中已经十多天了,也该回去了,免得让母亲在家担忧。"

秀儿在旁边听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儿似的,不断地滚落下来。

"怎么了,刚来到十几天,就吵着回去。小李子,是不是你出的主意?"慈禧太后说完,又对秀儿说道,"秀儿你为什么哭呢?"

秀儿听了,竟哽哽咽咽地哭出声来了,伤心得连慈禧太后的问话都无法回答。

"回老佛爷的话,"还是李莲英代秀儿回答了,"二妹想起这十几天,老佛爷待她恩重如山,现在马上就要分别了,因此想起来不免伤心落泪,回家的打算,是奴才出的主意,奴才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怕老母亲在家着急。如果老佛爷想让二妹再留几天的话,就让她陪老佛爷玩几天好了,奴才派人去告诉老母亲一声,以免她老人家在家里担忧。"

这十几天来,慈禧太后也对秀儿产生了很深的感情,又见秀儿哭得像泪人一般,便动感情地问她道:"秀儿,你是不是不想回去?"

秀儿听了,使劲地点了点头。

慈禧太后见了,心里不禁怦然一动;这姑娘心灵手巧的,又善解人意,对自己照顾得体贴入微;再说自己手下也正需要一个得心应手的人侍候,自己何不问问她是否愿意留下来侍候自己呢?想到这儿,便问秀儿道:"秀儿,既然你不想回去,你就留下来陪我怎么样?再说我手下也少一个人侍候。"

秀儿当时正处于手足无措之时,听慈禧太后要让她留下来侍候她,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因此,她不等李莲英回答,便自作主张跪下来向慈禧太后道:"谢老佛爷,奴才愿留下来,奴才愿意侍俸老佛爷一辈子。"秀儿反应还挺快的,转瞬之间就把自己的称呼变了。

慈禧太后的这种举动也有点出乎李莲英的意料之外,但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心想:这样也好,把二妹留在园中侍俸老佛爷,说不是什么时候就有了出人头地的机会。于是他赶忙也跪下来向慈禧太后谢恩道:"谢老佛爷。二妹能留下来侍俸老佛爷,实在是二妹天大的福气啊!奴才马上派人向老母亲报喜去!"

"慢着!"慈禧太后说道,"我箱里有一件珍贵的狐皮大衣,你拿出来送给你的母亲吧!"

"送那么珍贵的东西,怕有点不合适吧。"李莲英故作姿态地说道。

"那算啥呀,我让你送你就送吧。"慈禧太后不在乎地说道。

"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李莲英欣然说道。

从此,秀儿便侍俸在了慈禧太后身边。因她很会讨喜欢,被慈禧太后爱抚地称作"大姑娘",宫里人都称她为"秀二姐。"

和李莲英兄妹二人一唱一合,作尽对慈禧太后奉承讨好之能事。

再说李二姐来到老佛爷的身边,甜甜地叫了一声:"老佛爷,该用药了!"

"老佛爷,二妹把药熬好了,回去用药吧。"李莲英也说道。

慈禧太后转身看着李二姐,爱抚地说道:"大姑娘,这些天多亏了你呀,又是熬药,又是侍俸的,看你的身子又瘦了一圈,眼睛也红了。"

"侍候老佛爷是奴才的本分,那是应该的,就是累死了奴才也毫无怨言。"李二姐讨好地说道。

慈禧太后在李莲英和李二姐的精心服侍下,身体慢慢地好了起来。

再说光绪皇帝在慈禧太后的威逼下选了她内侄女为皇后后,任凭她打扮得如何娇艳,光绪皇帝却总是不喜欢她,从不宣诏,而总是宣诏自己喜欢的瑾妃和珍妃,其中尤其是珍妃。慈禧太后在六十大寿前,对各级官吏大肆加官进爵,瑾嫔和珍嫔也被晋升为瑾妃和珍妃。隆裕娘娘对此总感到有些酸风醋气不自在,因此不时地在她的姑姑慈禧太后耳朵里吹风,说了不少瑾、珍王妃的坏话。这不,隆裕皇后又在慈禧太后面前说起了瑾妃和珍妃的坏话。

"老佛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瑾、珍二妃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以至皇上一日不见她们就茶饭不思?"隆裕皇后说道。

隆裕虽然没说光绪皇帝不喜欢自己,但慈禧太后一听就听得出来,光绪皇帝不喜欢她,并且她也知道,光绪皇帝也确实不喜欢她,于是便安慰她道:"别急嘛,皇上最终是会喜欢你的,因为你毕竟是皇后啊!"

隆裕一听,慈禧太后还是说了好多遍的那句话:别急,别急,自己怎么能够不急呢?已经几年了,皇上还是不喜欢自己,这最终到底是会到什么时候呢?于是她话锋一转,说道:

"老佛爷,您知道皇上对日宣战是谁的主意吗,以致老佛爷不能好好地过六十大寿?"

"谁的主意?"慈禧太后一听就来气了,不禁恨恨地说道,"我要是知道了,我要让他一辈子不得好过!"

隆裕皇后一听高兴了,看来这一着棋是走对了。隆裕走上前来,趴在慈禧太后耳朵边上轻轻地说道:"是瑾妃和珍妃,尤其是珍妃,在皇上因为老佛爷的六十大寿在对日宣战问题上犹豫不决的时候,在皇上耳边吹了不少风,最后终于使皇上对日宣了战。"

"好啊,当时我就怀疑,肯定有人在皇上耳边吹了风,没想到是她们两个。"慈禧太后一听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两个狐媚子,处处和我作对,看我不教训教训她们。"

第二天早晨,在光绪皇帝向慈禧太后请安的时候,慈禧太后怒气冲冲地问道:"皇帝,对日宣战是谁的主意?"

光绪皇帝一听,吓得顿时慌了手脚,结结巴巴地说道:

"是孩儿自己的主意。"

"真是你自己的主意?"

"真是孩儿自己的主意。"

"你别装了!你说,是不是瑾妃和珍妃那两个狐媚子教唆的?""千真万确是孩儿自己的主意,不关她们二人的事。"

"你别说了,我全知道!瑾、珍二妃干预外政,立即降为贵人,另外再羁禁三个月不许诏幸。"

光绪皇帝不敢反抗,唯唯诺诺地答道:"是,孩儿知道了。"

说完便赶忙起身离去。

慈禧太后虽然出了一口气,但仍有些忧心忡忡。她烦恼的是作为自己的内侄女的皇后,光绪皇帝不喜欢;而光绪皇帝喜欢的瑾、珍二妃又和自己不一心。她想:如果能立一个皇帝喜欢,又值得自己信赖的女子作妃子才合乎心愿。

慈禧太后的这一心意,早已被站在一旁的李莲英猜个一清二楚。他这几个也正为没有机会向慈禧太后表露自己的心迹郁郁不乐,见此情景,不禁眉开眼笑地想道:"自己何不趁这个机会,想个办法让老佛爷跟万岁爷说一声,把自己的妹妹立为妃子呢?"

于是李莲英找到妹妹,把自己的心事说与她知道。李二姐早就盼望着这一天,只是自己不好意思向哥哥说明,这次见哥向自己提起,遂面红耳赤地说道:"全仗哥为小妹一力作主!"

"怎么向老佛爷提起呢,"李莲英说道,"我们总得想个办法才行。"

李二姐只是羞红着脸,不好意思开口。

"你看这样行不行?"李莲英说着,凑到李二姐耳朵边,如此这般地耳语一番,李二姐会心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李莲英故意当着慈禧太后的面对李二姐说道:

"二妹呀,家里又有人给你提亲了,我看你还是回家去看一看吧。"

"我不去,我宁可一辈子也不嫁人。"李二姐断然答道。

"大姑娘,为何到了芳龄不愿婚配?"慈禧太后听了李二姐的话,不禁奇怪地问道。

"老佛爷是一国之尊,玉体安泰是全国百姓的福分,我要侍俸老佛爷一辈子,哪管得了自己的终身……"李二姐粉面羞红道。

"好懂事的姑娘,我可不能耽误你的青春。"慈禧太后听了李二姐的话,心里甜甜的。但忽然又想起了令她头疼的皇上的事。她想:如果把李二姐给皇上做了妃子,一来对他可以有所约束,二来自己也可以多个耳目,岂不两全其美?想到这儿,她便看了看李莲英,李莲英也正在看她。于是她便示意二姐退下,又和李莲英窃窃私语了一番。真是和李莲英不谋而合!只见李莲英连连点头,兴奋地说道:"老佛爷真是深谋远虑呀,皇上也会为此感激您的!"

慈禧太后和李莲英想好计策后,便命太监传命紫禁城,召见光绪皇帝。当时光绪正为心爱的瑾、珍二妃降为贵人,羁禁三个月而难过,听得慈禧太后召见的懿旨,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便惴惴不安地赶到颐和园。

光绪皇帝来到乐寿堂,四顾无人,于是便推门而入,还是不见一个人影。光绪皇帝正在疑惑,忽然看见从内室中走出一位妙龄女子,见了光绪皇帝纳头便拜道:"小女子拜见皇上!"

"起来吧,"光绪皇帝说道,"你先说,皇太后到哪里去了?"

"谢皇上!"李二姐甜甜地说了一声,便站起身来,直视着光绪皇帝。

光绪皇帝这才仔细地看了看李二姐,只见他不看则已,一看顿时愣在那儿了:只见眼前这女子,面如满月,眉如墨黛,口如樱桃,腮似桃花,一笑还露出一对甜甜的酒窝;小小的金莲,纤纤的腰姿,袅娜婷婷,丹唇一动千情传,秋波一转百媚生。光绪皇帝看着看着,不禁心猿意马:这么漂亮的姑娘,我今儿才算见了。如果我能把她纳为嫔妃,常侍在我的身边那该多好啊!

李二姐见光绪皇帝呆呆地望着自己,禁不住心中一阵狂喜:看来万岁爷对自己有些意思了,但自己不能松懈,还要再努把力。于是她进一步对光绪皇帝说道:"老佛爷和众人都去戏楼听戏了,说待会儿再跟万岁爷叙谈,因此特命小女子来陪陪万岁爷。万岁爷渴了吧,小女子给万岁爷倒杯香茶来!"

说完,扭转腰枝,走到御厨上拿起玉杯,从壶中倒了一杯不冷不烫的香茶,双手捧着递到光绪皇帝面前。光绪皇帝只觉一阵香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接过玉杯,不是送到嘴边,而是又放到了桌上。光绪皇帝不由自主地拉住了李二姐纤纤的手指,李二姐浑身一震,稍一迟疑,便一下扑进了光绪皇帝的怀里。光绪皇帝紧紧地把李二姐搂在怀里,随后四片滚烫的嘴唇便紧紧地绞合在了一起。

长时间一段热吻之后,光绪皇帝才松开了紧搂着李二姐的双手,摸着李二姐的樱桃小口问道:"告诉我,你是谁家女子?"

李二姐只是甜甜地笑着,并不回答光绪皇帝的回话。

光绪皇帝越看李二姐越是可爱,便又紧紧地搂着她,狂吻了一阵。

"你不说也罢了,不管你是哪家女子,我都要启禀老佛爷封你为妃子,怎么样?"光绪皇帝又轻轻地问李二姐道。

"谢万岁爷,这实在是对奴婢的莫大恩惠!"李二姐说着,便想从光绪胳膊里挣脱出来磕头谢恩。

"不用了,"光绪皇帝说道,"能这样看着你我便心满意足了。"

"今日好多名角登台献技,万岁爷何不也去乐一乐?"李二姐说道。

"你不知道,我从小就不爱听戏凑热闹。再说国事家事绞起来,整天弄得我焦头烂额的,也无心看戏。"光绪皇帝轻轻地对她说道,"你先出去向皇太后禀报一声,就说我在此恭候。"

"好吧,万岁爷在此等候一会,奴婢去去就来。"说完两人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李二姐出了乐寿堂,便直往戏楼奔去。想起自己马上就要做妃子了,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心花怒放,脚步似乎也轻了许多。

"二妹!"李二姐正低着头走路,忽然一个人叫住了她,原来是哥哥李莲英。原来李莲英正陪着慈禧太后听戏,急得一阵阵抓耳挠腮,不知二妹的事进展得到底如何。于是他便瞅了个机会,装着要小解的样子,从慈禧太后太后身边溜了出来,直向乐寿堂奔去,不想在半路上正好碰着妹妹,于是便叫住了她,"二妹,怎么样啊?万岁爷见了你有什么反应?"

"二哥,看你急的!"李二姐见哥哥问起她,不由得羞红了脸,急忙捂住眼睛并把头扭向了一边。

"二妹,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呀,哥哥我心里怎么能不急呢?快说呀,二妹,万岁爷到底有那个意思没有?"李莲英又在旁边催促着问道。

然而那一切又怎么能够让李二姐说出口呢?任凭李莲英在一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李二姐只是羞红着脸,就是不说话。

"好吧,你不说也就算了,我去禀报老佛爷,让她老人家去面谕皇上好了!"李莲英心里没底,无可奈何地说道。

李二姐听了心中不由得一阵狂喜:这下可好了,万岁爷说要封自己为妃子,再经过老佛爷一面谕,那这事就定成无疑了。这下她不再迟疑,脱口而出道:"那就随二哥的便了!"

于是兄妹二人便往戏楼奔去。

戏散后,慈禧太后命李莲英分别赏赐众名伶,众名伶叩头谢恩后散去。慈禧太后便由李莲英兄妹和其他宫女、太监陪着,前呼后拥地直往乐寿堂奔去。

"孩儿叩见亲爸爸!"光绪皇帝早已在门口躬身接驾,等慈禧走到近前,忙上前叩头请安,"亲爸爸万安!"

慈禧赐了平身进入堂内,便命李莲英兄妹和众人退下,板着脸问光绪皇帝道:"我吩咐你的事你都办了吗?"

"孩儿已遵照亲爸爸懿旨把瑾、珍二妃降为贵人。"光绪皇帝连忙答道。

"很好!这两个狐媚子有意跟我过不去,留下她们非把你给教坏不可。我这次召见你,主要是想给你选个中意的妃子。

刚才那个女子你见了吧,觉得怎么样?如果你觉得合意的话,就纳她为妃好了。"

光绪皇帝听到这儿,才知道慈禧太后今天让他来,是特意和那个女子见面。又听慈禧太后说让他的那女子为妃,不由得心中一阵暗喜,并对慈禧太后产生了一种感激之情。这下老佛爷给自己选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子为妃,才算切切实实为自己考虑了一下。但他忽然又想到这女子没告诉他是谁家的女子,于是便趁这个机会问慈禧太后道:"谢亲爸爸垂怜孩儿,孩儿也觉得那女子是挺可爱的,只是不知道她是那府的千金?刚才孩儿问她,她也没有告诉孩儿。"

慈禧太后听了心中一喜,不禁暗暗地想道:看来这主意还不错,皇帝果真对大姑娘有了点意思,于是便对他说道:

"这位姑娘虽不是皇亲国戚,便也是官宦之家,她就是李莲英的胞妹,名唤秀儿的。"

光绪皇帝一听说是李莲英的妹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方才在他脑海里的一幅美人图像,霎时变成了狰狞可怖的妖怪:

而他对慈禧太后的感激之情,一下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也顿时明白了慈禧太后为他选妃子的良苦用心,无非是再想在他身边安插个耳目而已,有一个隆裕皇后在身边,就已经够自己受的了,如果再加上个李二姐,那自己还不被他们给折腾死?想到这儿,光绪皇帝不由得感到阵阵后怕:还好刚才没有答应,如果答应了自己不也就完了?选李二姐做妃子,不能答应,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答应了,于是他冷冷地对慈禧太后道:"请亲爸爸明鉴,李二姐是汉族女子,我朝祖制满不点元,汉不选妃,亲爸爸不会不知。封李二姐为妃,这事万万使不得!"一句话说得慈禧哑口无言,刚有了一点笑意的脸顿时又拉了下来,好一会才说道:"好,既然你抬出祖制,我也就不难为你了。但是,从今以后,不许你再选纳嫔妃!"

光绪皇帝呆呆地站在那里,刚想再说什么,只见慈禧太后厌恶地向他摆一摆手,光绪皇帝急忙逃也似的离去了。

李莲英见光绪皇帝走了,急忙走进来,见慈禧太后铁青着脸,李莲英惴惴不安地问道:"老佛爷,怎么样啊?"

"皇帝以祖制满不点元,汉不选妃为由,坚决不答应。"慈禧太后垂头丧气地说道。

在一旁的李二姐一听,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了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屋外,在棵大松树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个狠心的皇上,不是说好要封自己为妃子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卦了?"李二姐不禁恨恨地想道。

慈禧太后并不介意李二姐的这种举动。她向李莲英呶了呶嘴,李莲英便听话地走到屋外,来到妹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安慰她说:"妹妹也不要难过,皇上不同意,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哥哥!"李二姐忍不住扑到李莲英怀里,"哇哇"地哭个尽兴。可她哪里知道,正是由于她的爱耍阴谋诡计、好弄权弄势的哥哥才使她和皇上的好梦难圆。不过她也并没把她和皇上的事抖出来,她觉得皇上既然不同意,即使自己抖出来无济于事,并且还徒增人们对她的笑料。

李二姐后来又在宫中呆了几年,不得已嫁与北池子一个叫白来增的为妻了。当然这是后话。

经过这个小小的波折,李莲英与光绪皇帝的私怨又加深了。

正文 二、幽禁瀛台(1)

光绪打了李莲英一记耳光,李莲英却要让光绪吃不了兜着走……

早在谭嗣同拜访袁世凯之前,袁世凯就已经接到荣禄发来的要他回去的电报,因此,袁世凯今天决定回天津。

到天津后,袁世凯并没去他在小站的营地,而是径直奔向了荣禄所在的北洋大臣衙门。到衙门后,袁世凯递上了自己的帖子,一会儿,一个差役出来传他进去。

袁世凯走进衙门,仿佛觉得这个衙门不久的将来就是他的了,心里不免一阵高兴。但待会儿怎么跟荣禄说呢?袁世凯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定。到了荣禄住所门口,已有一小差役给他撩好了帘子等他进去。袁世凯进去一看,见里面坐着三个人:荣禄、许应骙、怀塔布。袁世凯赶紧给荣禄请了安,顺便给许应骙、怀塔布二人施了礼。

"我八月初三的电报你看见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荣禄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问袁世凯,似乎含有责备之意。

但袁世凯耳中听来却不是这个意思,袁世凯清楚,这是荣禄在问他在京城里干了些什么。是据实回答呢?还是撒个谎呢?既然荣禄能问出这句话来,看来我的行径他应该有所耳闻,如果我撒谎,他准会知道,这样我在他那儿得到的宠信就会失掉,还是据实回答吧!想到这儿,袁世凯说道:

"回大帅,在京城里皇上接见了我,所以到现在才赶回,望大帅明鉴。"

"哦,还没有恭喜你呢!我已看到了皇上八月初一的上谕了。"荣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说。

袁世凯知道荣禄说的是那张嘉许袁世凯办事勤奋、校练认真并责成袁世凯专办练兵事务,所有应办事宜,随时具奏的上谕。荣禄提起这个上谕,知道荣禄对他有些不满了。

"回大帅,我永远是你的忠实的部下,那仅仅是皇上的一片好意而已,我绝不敢这样。"

荣禄听了心里不觉为之一宽,就说你袁世凯还没有大胆到那个地步嘛。不过,荣禄还不清楚皇上到底跟袁世凯谈了些什么,其实,荣禄召袁世凯回来为的就是问一问袁世凯的这些情况,但荣禄又不好意思直接问袁世凯,于是荣禄决定欲擒故纵,他对怀、许二人说:

"听说老佛爷近段时间跟皇上闹得很厉害,而且还听说皇上想对老佛爷不利,你们二人在京城,听说过这些事吗?"

荣禄说完忙对怀、许二人使眼色,怀塔布、许应骙知道这是荣禄叫他们答应是,不过他们还真未听说过皇上想对老佛爷不利这件事儿,现在既然荣禄叫他们说是,他们就说是吧。

"我们二人在京城确定听说过,而且这事闹得很厉害,但就是不知是真是假,不过防患于未然总好,老佛爷该早作应付才好。"

"这不用你们担心,我自有办法保护老佛爷。"荣禄说完往太师椅上一靠。

俗话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荣禄、许应骙、怀塔布三人胡编乱造的一通话在袁世凯听来却如晴空霹雳。袁世凯心里直嘀咕:难道说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与谭大人的谈话了,这不可能啊?那天晚上就我和谭大人在一起啊!不会是谭大人告我的密吧!这绝不可能。但他们的意思是什么呢?难道是想考我的忠心?袁世凯这时候觉得该全盘托出了。

"回大帅,卑职有要事禀报。"说完望了望周围的卫士。

荣禄心里一阵高兴,鱼儿自动上钩了!他看到了袁世凯的眼神,知道袁世凯是不想让卫士知道,因而将卫士全部辞掉说:

"许大人、怀大人需要回避吗?"

"我看许大人、怀大人对老佛爷也是忠心耿耿,就用不着回避吧!"

"那好,现在就剩下我们四个人了,你就随便说吧!"

袁世凯首先从怀里摸出光绪帝给他的要他杀荣禄的圣谕递给了荣禄。"大帅,请先看看这个吧。"袁世凯一边递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荣禄的脸,似乎想从荣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荣禄稳健地将圣谕接了过来,但他并没有第一个看,他知道袁世凯盯着他的意思是什么,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内心活动来。他将那份圣谕交给了就座右边的许、怀两位大人,同时不经意地看着他们。许应骙,怀塔布二人忙将那份圣谕展开了看,他们二人不看则已,一看不禁大惊失色,脸色变得灰土。这一切荣禄全看在眼里,他从袁世凯对他的注意以及怀、许二人的表情推测,可能是对自己或对老佛爷不利,于是他对许应骙、怀塔布二人说:

"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将它递给我看看。"荣禄若无其事地对许、怀二人说。

"荣大人,这是一份皇上想……"许应骙想说出下句话来,但他发觉荣禄已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再说下去,因此他闭上了口。

荣禄从许应骙、怀塔布二人手中接过圣谕,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圣谕内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其实,荣禄自己心里也是禁不住一颤,但他毕竟是在宦海浮沉几十年的老将,他非常明白现在袁世凯虎视耽耽的心理,所以他故作镇定地将心里的恐惧压了下去。不过,这是袁世凯不知道的,他见荣禄未表现出任何恐惧来,这令他感到意外,而更为意外的是荣禄这时候对他说"趁卫士不在,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大帅,卑职绝对不敢,也绝无那个意思。"袁世凯赶紧跪在地上说。

"皇上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背叛他们。"

这是一个很不好回答的问题,但又绝不容许你想。不过,总算袁世凯聪明,他很快说道:

"皇上对我哪里是好,他其实在拉拢我,想把我从你们身边拖走。想许大人、怀大人对老佛爷一片忠心,为着国家,居然被皇上革去职务,这难道说不是皇上的错吗?皇上倒行逆施,就想把我拖过去作为他们自己的陪葬人。对于皇上的这种倒行逆施,卑职相信,老佛爷及大帅早就对此不满,但限于君臣份上,大帅才未贸然行动。卑职之所以接受皇上的这份密诏,实际上也是限于君臣名分啊!望大帅明鉴。"

这一席话,让坐在上面的怀塔布、许应骙二人以及荣禄相当受用。许应骙、怀塔布二人高兴的是,有人夸他们是卫国的英雄;而荣禄注重的是,你袁世凯跟我倒学得挺好。<dfn>.99lib?</dfn>

荣禄听完袁世凯的话,心里很清楚袁世凯绝对不敢做那些事,也就是说,袁世凯今天到他这儿来告密,实际上已等于将筹码转向了他。但是,荣禄现在却有一种欲望,那就是想知道这道密诏是谁写的。

&quot;你知道这个密诏是谁的主意吗?&quot;

&quot;卑职不知道,这份密诏是谭大人在八月初三夜里赶到我的住所交给我的。而且皇上在八月初一、初二、初三接见我时,也并没谈及这方面的内容。&quot;

荣禄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他转过头看了看许应骙、怀塔布两人说:

&quot;二位大人,不知你们有何高见?&quot;

许应骙、怀塔布二人相互对望了一眼说:&quot;荣大人,我们以为大人应该尽快到颐和园和老佛爷报告,看老佛爷怎么处置。&quot;

&quot;好,就这样定了吧!我今夜立即前往北京,到老佛爷那儿去,你们和慰庭明天早上带一千多人赶到京城所候吩咐。&quot;

荣禄吩咐完毕即刻带上几个随从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火车前往紫禁城。

等到荣禄到得北京时,已是子夜时分。荣禄马不停蹄,下火车后立即赶往颐和园。

慈禧太后因为今天看了看戏,又和李莲英对下了几盘棋,心情相当好。在这种情况下,慈禧太后总愿意早睡,因此,当荣禄赶到颐和园时,慈禧太后已安睡多时。

荣禄将贴子递了进去,看门的小太监不敢怠慢,立即进去报告,慈禧太后跟前的红人谁敢得罪?当那个小太监赶到慈禧寝宫时,见慈禧已睡,又赶往住在不远的李莲英的住处,将李莲英叫了起来。

&quot;李大总管,荣大人求见老佛爷,但奴才发现老佛爷已经睡了,所以特地赶到总管大人这儿来,看总管大人怎么处理。&quot;

&quot;传他进来。&quot;李莲英边说边穿好衣服,赶往门边迎接荣禄。

&quot;总管大人,老佛爷已经安睡多时了吧!&quot;荣禄边说边递给李莲英一张礼单,这是荣禄每次入宫见到李莲英的第一件事。正因为如此,李莲英跟荣禄的关系也是相当的亲密。

&quot;是,老佛爷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她早早睡了,不知荣大人深夜进宫有何贵干?&quot;

&quot;总管大人,我待会儿再给你说行吗?你现在能不能给老佛爷叫醒,就说我有急事求见,非今天晚上见不可。&quot;

&quot;那好吧。你先等着,我这就去叫。&quot;李莲英边说边向慈禧太后寝宫走去。但令李莲英吃惊的是,当他走到老佛爷房间时,慈禧太后已经起了床,这弄得李莲英相当惶恐。

&quot;老佛爷,你怎么不好好睡。奴才没有人干扰你吧!&quot;

&quot;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有人想杀我,于是我就醒了,醒了我又听见你那边脚步声,所以我就起来了。&quot;慈禧太后回答完李莲英的话又说:&quot;莲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quot;

&quot;老佛爷,荣大人深夜进京说有要事相告,刚才的脚步声便是我们的,荣大人希望能现在见着老佛爷。&quot;

&quot;那就传他进来吧!&quot;

荣禄在李莲英的带领下来到了慈禧太后的寝宫,先给慈禧太后请了个安。

&quot;荣禄,你深夜进京有什么事显得这么秘密,非得这个时候见我。&quot;

&quot;老佛爷,你请看这个。&quot;说着将袁世凯给他的那份光绪皇帝的密诏递给了李莲英,李莲英再接着递给了慈禧太后。

慈禧看后借着灯光看完密诏,不禁怒火中烧,将脸拉得长长的,在摇曳的灯光下看起来尤其恐怖。这个形象令跪在下面的荣禄看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后背冷汗直冒。

&quot;荣禄,这份密诏是谁给你的?&quot;

&quot;是袁世凯在回天津后给奴才的。&quot;接着荣禄叙述了袁世凯如何献密诏,又如何表明忠心。慈禧太后听着不住地点头。

&quot;袁世凯还算有良心,但他为什么不直接来向我回报呢?

反而跑到天津找你,证明这个袁世凯是想看你如何表现?如果你表现出恐惧,他就趁机起事;如果你表现沉稳,他也就因势利导。哼,这个袁世凯,我看也是心怀鬼胎,此人不可不防。&quot;

慈禧太后的话,令在旁的荣禄与李莲英听得有些心惊。老佛爷分析得如此入情入理,这与荣禄当初的分析完全一模一样,这是荣禄心惊的地方。而李莲英心惊的则是:看来老佛爷不怎么信任我这个拜把子兄弟,告了密得不到好处岂不令人失望吗?

&quot;回老佛爷,我看袁世凯还不算很坏,好歹说,他告密有功嘛!&quot;荣禄替袁世凯求情道。

&quot;而且,奴才认为老佛爷不奖励忠心于老佛爷的人,恐怕会令其他人寒心的。&quot;李莲英接着荣禄的话说。

慈禧太后听完两人的话,未置可否,只是说:&quot;再说吧。&quot;

&quot;老佛爷,奴才认为既然皇上现在对老佛爷无礼,老佛爷应该采取手段了。奴才以为,老佛爷何妨再来一次垂帘听政。&quot;荣禄边说边给慈禧太后磕头。

&quot;奴才认为荣大人说得很对。老佛爷,到现在这个时候,你不能再犹豫了。&quot;李莲英在一旁帮腔道。就李莲英来说,他早就对变法不满了,他不止一次地对老佛爷说过光绪皇帝与变法的坏话。

慈禧太后没有激动的表情,听完荣、李二人的话,轻轻说了声:

&quot;皇帝也太无道理,居然想对我这样,我看我忍受也该到头了。&quot;

&quot;老佛爷,我看皇上这样做简直是丧尽天良,要不是老佛爷你一时心善,他皇上今天能坐到这个位置吗?现在当了皇上,又想忘恩负义了,把老佛爷你给架起来。皇上简直太不像话了!&quot;李莲英故作忿忿地说。

慈禧太后在李莲英说话时,一边盯着他,一边又不断往靠窗边的檀木桌上看。李莲英明白老佛爷这是什么意思,他说完后就走到桌边,看见上面有一件奏折,李莲英将它拿起来递给了慈禧太后。

&quot;荣禄,你看看这份奏折。&quot;慈禧太后说着递给了荣禄。

荣禄接过来大致看了一下,知道这是杨崇伊,也就是在变法期间参倒文廷式的那位官员,他是李鸿章的亲家,和张仲炘两人联合上的。其实,荣禄不看也知道,因为这二人在上此折之前曾征求过荣禄的意见。现在老佛爷既然将此折递给他看,证明老佛爷已有此心。

&quot;老佛爷,奴才认为杨、张二位所上奏折正适应现在这种情况。皇上将国家搞得一塌糊涂,民不聊生,难道老佛爷您忍心让国家落在这帮没有治国之才的人手里吗?老佛爷一世英明,治国有方,现在也只有你能扭转乾坤了。老佛爷,奴才再次请求你出来训政,要不国家无望,民族无望了。&quot;荣禄说完禁不住哭泣起来,仿佛害怕慈禧太后不出来训政似的。

&quot;好了、好了,你也别哭了,我出来训政就是。&quot;

&quot;老佛爷,这是国家的幸福啊!奴才代表整个朝廷官员向你谢恩了。&quot;荣禄说完又磕了几个响头。

&quot;老佛爷,你看皇上怎么办?&quot;李莲英觉得这个问题应该问,他便小心翼翼地对慈禧太后说。

&quot;嗯,……,明天你带人将他带到瀛台去吧?就把他安置在那儿。&quot;

&quot;老佛爷,需要拟一份诏书吗?如果需要,奴才这就回去拟。&quot;荣禄在一旁请示道。

慈禧太后想了想说:&quot;那好吧,你先回去找庆亲王商量一下再拟定。&quot;慈禧太后停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题,&quot;你这次进京来带军队了吗?我怕明天宫中的侍卫不够用。&quot;

&quot;回老佛爷,我已令袁世凯明日早上带一千人马赶到京城。&quot;

&quot;那就是了。你先下去吧,明天早上上朝时将诏书给我带来,这事你就忙乎着吧!&quot;

&quot;是,老佛爷。&quot;荣禄向慈禧太后请了安后退出了颐和园,直接前往庆王住处去了。

在紫禁城中,光绪帝也没有好好睡着。他想到目前的形势越来越不利,太后对他的态度越来越疏远,光绪皇帝的心里便一阵茫然,仿佛黑夜中的夜行人不知下一步该迈向何方。

光绪帝想着这些问题,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二更时分才朦朦胧胧有了一丝睡意。正在他想入睡之时,他仿佛觉得窗户边有人正在向里面递什么东西,他本来想叫但他并没叫出声来,因为那人已转身离去。光绪侧耳想听一听那人从哪个方向走,但令他失望的是,那人好像并没有从园子中过。光绪帝翻身爬起来,找了一件衣服披上,来到窗前看递进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看清那是一张纸片,薄薄的纸片。他将纸片拿到床边来,点亮了蜡烛。借着烛光,光绪帝看清了上面的字:&quot;袁世凯已经背叛了你们,你赶快逃吧!&quot;这一看,差点使光绪帝晕了过去。自从八月初三召见了袁世凯之后,光绪帝就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袁世凯的消息,哪知却等来了这个消息。光绪帝不愿相信他的眼睛,再仔细看了看,但看到的还是那几个字。光绪想弄清这个消息是谁给的,于是将纸片翻过来,发现上面写着&quot;请相信我说的话,至于说我到底是谁,你就不必问了。也不必找了,我是一个以四海为家的人。&quot;光绪帝这才相信袁世凯已经背叛了他,彻底背叛了他。光绪帝不禁一阵难过,替自己难过,替国家难受过,也替康有为等人难过。自己变法百余日,到头来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光绪帝想到这些,眼泪就禁不住掉了下来。

忽然,他想起了珍妃,他唯一的知己,唯一能理解他的人。光绪帝觉得,他应该去看看珍妃,有一种直觉在告诉他:

他可能一辈子也见不着她了,如果现在不去的话。光绪帝不再犹豫,他穿好衣服,拿着那张纸片,出了门朝着景仁宫走去。

走在路上,光绪帝不禁感到丝丝寒意,他裹紧了衣服。看着路两边的高墙,他感到了一种压抑感,一种很强的压抑感。

他仿佛觉得,那墙中正发出慈禧太后得意的狂笑,那墙中正有两只手在慢慢伸出想要将他卡死。光绪帝吓得赶紧快跑,但慈禧太后狰狞的面孔与那两只手还是在他脑海中盘旋,久久不能离去。他又仿佛觉得,自己被慈禧太后给捉起来了将要被扔进昆明湖,而珍妃因为自己也被捉走打进了冷宫。光绪帝越想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想。

好不容易来到了景仁宫,门边侍候的宫女见皇上夜闯景仁宫,很是不可理解。就在她犹豫间,光绪皇帝已经走进了门去。她也不好意思进去,皇上夜幸妃子处是正常的,她管不着。因而她只得怔怔地站在外边,不听皇上或珍妃召唤,她是不敢进去的。

光绪轻轻地走到珍妃床边,看见珍妃那张熟睡的脸,是那么的娇美,那么的可爱,他禁不住伸手在珍妃脸上抚摸起来。光绪接触到珍妃的脸,仿佛接触到了珍妃那颗对他千般柔情的心。想起自己和珍妃在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珍妃帮他处理政务,珍妃逗他快乐,光绪帝心里便一阵酸楚。又想起明天,也许今天晚上就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分别了,也许一辈子见不着面了,强忍着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在泪光中光绪仿佛觉得珍妃正在对着他羞涩地笑,正在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撒娇,正在……

就在光绪帝坐在那儿独自流泪时,一双纤细的手伸了过来替他擦干脸上的泪。光绪急切地握着珍妃的手,好像是怕珍妃现在就从他身边飞走似的。

&quot;珍儿,你醒了。&quot;光绪有些哽咽地说。

&quot;皇上,你为什么来了也不将珍儿叫醒。弄得珍儿现在才醒,这还是听见你在我枕边哭泣才醒的。皇上,你为什么哭哇?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quot;珍妃关切地问。

光绪帝有气无力地将那张纸条递给了珍妃。珍妃接过纸条急急地看了一眼,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想骂袁世凯,但她终究没有骂出声来,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骂袁世凯的时候,而是劝皇上打定主意的时候。

&quot;皇上,珍儿请你快离开这个地方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皇上现在能逃出这个是非之地,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建立一个小朝廷,珍儿就心满意足了。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性命,也才能保证变法进行下去。皇上,你是万民之君,你应该替黎民百姓考虑才对,现在百姓困苦不堪、衣食不饱,这些都是老佛爷手下的那帮贪官污吏搞成这样的。如果皇上拱手将自己的权力再交给这些人,我真不知道国家该烂到什么程度了,百姓该苦到何种地步了。&quot;珍妃说完伴着一声凄苦的叹息。

&quot;珍儿,我舍不得你啊!珍儿,要知道,你是唯一能使我愉快、快乐的人。没有了你,我真不知道我的生活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不知道我该怎样痛苦地过日子。我从小就离开了我的父母,在宫中没有人理我,除了翁师傅和寇连材之外,那时候我的生活缺乏乐趣,只有你入了宫之后,我才真正感到了什么是快乐。可惜的是翁师傅不久前又离开了我,现在只剩下你和寇连材了。寇连材固然对我忠心不贰,但还是只有你,能替我分担忧愁与快乐。珍儿,真的,你叫我离开你,这是我绝对做不到的,我情愿不走,也不能离开你,要死我们一起死,要活我们一起活,我绝不能离开你而让你独自受苦。&quot;

&quot;皇上,你…&quot;珍妃再也没有说下去的勇气,她激动地抱住了光绪帝。但她很清醒,她意识到现在不是缠绵的时候,现在是劝皇上逃命的时候。她坚决地松开了光绪拥抱她的手。

&quot;皇上,你不能这样,你必须离开这个地方,以图日后东山再起。珍儿说过,现在国家需要你,变法需要你,你不能就此放弃变法吧?百日心血,一朝化为泡影,难道你就不心痛吗?珍儿死不足惜,但皇上却千万不能死,你必须勇敢地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必须逃离京城。皇上,你现在逃吧!恐怕还来得及。要是你再不逃,恐怕就没时间了。&quot;珍妃急急地劝光绪帝,但光绪帝就是无动于衷。

恰在此时,又有一张纸条从窗口递了进来,珍妃将其拾起来就着烛光看见上面写着:

&quot;皇上,首先抱歉我听了你们二人的谈话。不过,草民我认为珍妃说得很对,你是一国之主,你要为一个国家考虑,你不应该成为感情的奴隶。皇上,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草民会在你出逃之后将珍妃送到你身边的,保证你们二人团聚。皇上,草民最后再劝你一句,快逃吧!最好由神武门逃,草民会为你作好一切准备工作的。八月初五月夜。&quot;

珍妃看见将它交给光绪帝,光绪看了一眼,对着窗户外说:

&quot;朋友,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是绝对不能逃走的,我绝不能有负于珍儿,朋友,你请走吧,我是不会走的。&quot;光绪说完对着珍妃凄楚地笑了一笑,这一笑差点将珍妃的心都给笑碎了。珍妃对着皇上也不无苦楚地笑了一笑,但她心里何尝想笑,她只想哭。

&quot;珍儿,恐怕我们两人以后再也见不着面了。老佛爷心狠手辣,不知道将怎样处置我,也不知道怎样处置你,看来这一切都只有听天由命了。哎,不知康南海走了没有。&quot;

光绪帝就在召见袁世凯的同一天,曾令&quot;军机四卿&quot;之一的林旭带出一份&quot;密诏&quot;给康有为,要他赶快到上海去办官报,所以光绪帝现在才有此一说。

&quot;皇上,珍儿不求天长地久,但求与你在一起愉快就行。

皇上,如果日后老佛爷将我们分开了,珍儿也不会忘记你的,珍儿会永远地将你珍藏在心中直到有那么一天我永远地离开你。&quot;

&quot;珍儿!&quot;

&quot;皇上!&quot;

光绪帝禁不住抱着珍妃痛哭起来,珍妃强忍住的泪水这时也流了下来,两人相互拥抱,对看对方的泪眼,仿佛这是一场生离死别似的。

就在光绪帝和珍妃抱头痛哭时,一队火把正由颐和园向紫禁城移来。在队伍中间的轿子上,坐着眼露凶光的慈禧太后,在她的前面走着大总管李莲英,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神色,在他的后面走着二总管崔玉贵,一脸神气。在队伍的后面,还走着步军统领崇礼,他是昨晚荣禄进京后被叫醒的,告诉他立即赶往颐和园;因而现在崇礼才随着慈禧太后前往紫禁城。当队伍行进故宫后,慈禧太后回头对崇礼说:&quot;你把军机大臣给我找来,我今天要叫大起。&quot;崇礼受命而去。

&quot;莲英,皇帝这会儿在哪儿?&quot;慈禧太后探出头来冷冷地问道。

&quot;回老佛爷,皇上这会儿恐怕在景仁宫。&quot;

&quot;那好,就直接往景仁宫去,看那小贼人在和那个贱货干些什么。&quot;

当慈禧太后一行到达景仁宫时,天色已经基本上亮了。光绪帝和珍妃正在里屋相对哭泣时,听到外面脚步声嘈杂,知道是慈禧太后过来了。两人立即擦干眼泪,整好衣服前往门上迎接慈禧太后。

&quot;亲爸爸,孩儿向你请安。&quot;&quot;老佛爷,珍妃向你请安。&quot;

慈禧太后理也不理光绪帝与珍妃,径直步入屋内找了个上方位置坐下。

&quot;莲英,给我搜!&quot;

&quot;喳!&quot;李莲英响亮地答应了一声,随即手一挥,一帮太监已上前来翻箱倒柜了,至于翻什么,这早有交待。一会儿功夫,一群人翻得一大堆奏折,慈禧太后命将这些奏折捆起来拿到宫中去看。

慈禧太后这才回过头来看跪在地上的光绪帝与珍妃二人,她指着他们二人厉声道:

&quot;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幸亏老天有眼,没让我死去。&quot;

光绪帝心里相当清楚慈禧太后说的什么事,但他决定装聋作哑,不等慈禧太后问起他绝不提。

&quot;回亲爸爸,孩儿不知你这话什么意思。&quot;

&quot;什么意思,哈哈!&quot;慈禧太后禁不住冷笑起来,&quot;你想杀荣禄是不是?&quot;

&quot;是。&quot;光绪帝知道不宜抵赖,只得据实回答。

&quot;你以为就凭你那两下就想杀荣禄,然后再兵围颐和园吗?傻小子,告诉你吧,你还没有那个能力。就凭你对袁世凯的小恩小惠就想将他拉过来反对我,你是想错了,大错而特错了。傻小子,可惜的是,袁世凯并没有带兵杀荣禄,更没有带兵围颐和园,他向我告密了。&quot;说着将那份密诏抛给了光绪帝。光绪帝看也没看,只是低着头。

&quot;你为什么想谋害我?&quot;慈禧太后又指着光绪帝说,&quot;是谁替你想这个主意的?&quot;

这个问题本来就很难回答,何况慈禧太后这时候问光绪帝呢,光绪更是答不出来。光绪不答不要紧,慈禧太后相信她有办法让光绪帝说出来。

&quot;是不是你这个贱货出的主意?&quot;慈禧太后用不容争辩的语气指着珍妃说。

&quot;亲爸爸,那绝不是珍儿的主意。&quot;光绪帝见慈禧太后想牵连他心爱的人儿,便抢着接过了话头。

&quot;那是谁?&quot;慈禧太后冷峻地问。

&quot;是,是……,&quot;光绪帝不愿说出来。

&quot;到底是谁?&quot;慈禧太后有些不耐烦地问,&quot;是康有为,是不是?&quot;

&quot;嗯。&quot;光绪帝有气无力地说。

&quot;好哇!好!那么我问你,现在康有为到哪儿去了?&quot;慈禧太后气急败坏地问。

&quot;回老佛爷,听说康有为已经逃出了京城。&quot;李莲英在一旁俯头答道,这是他从安置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嘴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quot;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quot;慈禧太后略带责备的口吻对李莲英说。

&quot;回老佛爷,奴才不是不报,只是我也是刚才听别人跟我说的。&quot;李莲英在旁答道。

这时,崇礼从外面进来报告慈禧太后说军机大臣以及各位朝臣已经准备完毕,只等着她叫大起了。慈禧太后答应了一声准备前往,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将跪在地上这二人给处置好。她对李莲英使了一个眼色说:

&quot;将皇上带到瀛台去,派人给我好好服侍着。&quot;

&quot;喳!&quot;,李莲英响亮地答应了一声。然后他走到光绪帝身边,对光绪说:&quot;皇上,请上轿随我来吧。&quot;说着就在前面领路。

光绪帝转头看了看身边的珍妃那张美丽的面孔,他多想陪着她啊,但他不能,因为他已经被&quot;服侍&quot;起来了。光绪帝非常清楚这个服侍的深层含义,他清楚地知道他可能是真的再见不着珍妃了,而且珍妃也非常清楚她有可能也见不着皇上了,她也回过头来看光绪帝。两人眼光一相碰,眼泪就禁不往流了下来。

珍妃对光绪帝说:&quot;皇上,你去吧,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quot;&quot;你也一样!&quot;光绪对珍妃说。

&quot;够了!够了!皇上,咱走吧!&quot;李莲英说着拖起光绪帝就往外走。不知是慈禧太后是有意捉弄光绪帝还是怎么的,就在光绪帝跨出门槛的一刹那间,一直阴沉着脸没说话的慈禧太后说道:

&quot;崔玉贵!&quot;

&quot;奴才在。&quot;崔玉贵赶紧走到慈禧太后身边。

&quot;将那个贱货给我处死,将她扔到昆明湖去,免得她以后打扮得花里胡胡哨的迷惑皇帝。&quot;

&quot;喳!&quot;崔玉贵声音不大地答道。不过这一声在光绪帝听来无异于五雷轰顶,他差点晕了过去,他赶紧挣脱李莲英的手跑进来跪在慈禧太后面前说:

&quot;孩儿求亲爸爸,你可千万不能处死珍儿啊!珍儿并未参预变法,也未给我出任何主意。如果亲爸爸真要处治她,就处死我好了,孩儿唯一的希望就是亲爸爸能放过珍儿。&quot;光绪说完就对着慈禧太后&quot;咚、咚&quot;地磕起头来,直磕得额头上冒出鲜血来。

慈禧太后完全不顾及光绪帝的求情,对光绪头上的鲜血也视若未见,她冷冷地哼了两声,用一种鄙夷的口气对光绪说。

&quot;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在替别人求情。傻小子,先想想你自己吧!&quot;

光绪帝知道势已不能挽回,不禁万念俱废,又因头上流血,他不禁晕了过去,要不是珍妃扶着,他还得倒在地上。

&quot;莲英,进来将皇帝弄到瀛台去,然后叫御医给调整调整。&quot;

李莲英答应着走了回来,想架着皇帝就前往瀛台去了。恰在此时,外面有人喊:&quot;大公主到!&quot;坐在上首的慈禧太后不禁一怔,她怎么知道消息的?

正在慈禧太后疑惑间,大公主已经走了进来。这大公主不是别人,正是恭亲王的长女,她早年丧夫守寡一直到现在。

在她守寡后,慈禧太后曾给她提起过再找丈夫一事,但都遭到她拒绝,而且为杜绝慈禧太后以后提起这事儿,就自己将自己的容颜毁坏了,而且也不讲究。不过,慈禧太后很是喜欢她这个侄女,于是将大公主收为己女,依中宫所出皇女之例,封为固伦公主,称号&quot;荣青&quot;。因为大公主敢于在慈禧太后面前畅所欲言,所以慈禧太后对大公主也有几分忌惮。每每遇到别人给她进献式样新颖、颜色鲜艳的衣饰,慈禧太后在揽镜自喜之余,总是切切叮嘱左右:&quot;可别让大公主知道了!&quot;正因为如此,这时候大公主来不免让慈禧太后一惊。

&quot;女儿拜见老佛爷!&quot;

&quot;起来吧!&quot;慈禧太后和颜悦色地对大公主说。

&quot;老佛爷,女儿今天来此是特来向你求情的。&quot;大公主并没有站起来,仍然跪着说:

&quot;为谁求情值得你如此跑一趟。&quot;

大公主看了看珍妃说:&quot;就是为珍儿。&quot;

&quot;为这个贱货求情,不行!她与皇帝合谋想谋害我,劝皇帝派兵围颐和园,你说我能轻饶她吗?&quot;

&quot;老佛爷,请你听孩儿说一句。管仲射齐桓公,即是各为其主,如果珍儿真帮助了皇帝,那也是各为其主啊?齐桓公能饶过管仲,而且令他当宰相,难道老佛爷你就不能饶过珍儿这一命?何况还没有充分证据说明珍儿曾经帮助过皇上,女儿请老佛爷明鉴。&quot;

大公主这些话,本有些狡辩之嫌,但慈禧太后绝不生气,而且也只有大公主才敢在慈禧太后面前这样说,别人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在慈禧太后面前这样说的。

李莲英向来知道大公主在老佛爷面前的地位,如今见大公主一席话并没有使老佛爷发怒,说明老佛爷还是有些心动了,至少老佛爷要给大公主这个面子,既然这样我何不给老佛爷找个台阶下呢?李莲英想到这儿就说:

&quot;老佛爷,奴才看大公主说得也是,你就饶了珍妃一命吧!&quot;

李莲英表面上是在替珍妃说情,实际上是在替老佛爷说话,这一点慈禧太后自己当然清楚。

慈禧太后沉吟了一下对大公主说:&quot;就看你对珍妃喜欢的份上,饶她一条命,但她也不能再这样过活下去,她必须受到处罚,就将她打入冷宫,月薪供应一切全免。&quot;

大公主还想说些什么,也许是想替皇上求情,但慈禧太后对她挥了挥手,她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也只得退到一边去。

在慈禧太后刚才的话刚说到一半时,光绪帝就已经醒了,他听到老佛爷决定饶珍妃一条命,心里不免一阵激动,感激地看了大公主一眼,又朝着慈禧太后磕了几个头,直磕得地板上血迹斑斑。珍妃也跟着磕了几个头,不过这全是大公主示意她做的,她自己其实并不愿磕头,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由于大公主替她求了情,她不得不顾及大公主的情谊,她这才磕了头。

&quot;行了,你们表演得差不多了,你们该到我给你们安排的地方去了。&quot;慈禧太后厉声对跪在地上的光绪、珍妃二人说,说完冷冷笑了两声。慈禧太后一说完,李莲英和崔玉贵就各自架着光绪帝与珍妃上了轿,前往囚禁二人的住所。

瀛台是在南海,它算是一个小岛,但又不全是。瀛台三面临水,只有一面有桥可通,这地方如果有空来坐一坐倒是个挺好的去处,但要真在这儿住下来,却又不见得有多好。站在这儿,能够看见北海,却只能看见故宫里屋顶的金瓦。瀛台周围藉叶成片,微风习习,倒颇有些凉爽,特别是在这样的早上。

&quot;皇上,你就在这儿住着吧!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住所了,你就给我好好呆着吧!别给我添麻烦。&quot;李莲英说完冷冷地笑了两声,&quot;皇上,恕我不能亲自陪你了,我让他们陪你在这儿玩。&quot;说着指着他带来的十六个太监。

李莲英看了看这十六个人,又看了看垂头丧气的皇帝说:

&quot;你们在这儿好好给我照顾皇上,不能让皇上从这个地方跑丢了,任何事情不能让皇上代劳。记住了,如果你们不能好好照顾皇上,或者让皇上不能在此好好养伤,小心你们自己的脑袋。&quot;

&quot;是,我们一定不负大总管期望!&quot;十六人一齐躬身答道。

李莲英对此很是满意,他回过头又&quot;叮嘱&quot;了光绪帝一番,然后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瀛台。

光绪帝看着留下来陪他的十六个太监,一个个面目可憎,形容可怖,而且对他也很是不尊敬,不是违抗他的命令,就是对他横眉怒目,这令光绪帝很是悲哀。

光绪帝眺望北海,开始怀疑自己的软弱,也开始思念被打入冷宫的珍妃。光绪帝想起自己对慈禧太后逆来顺受,就仅仅因为变法,到头来却落得个幽禁瀛台的下场。他开始怨自己的时运不济,恨慈禧太后的狠心,不禁凄然泪下。

李莲英这时走了进来,对着正在黯然伤神的光绪帝说道:

&quot;传懿旨,着皇帝即刻到勤政殿。&quot;

光绪跪下接过旨,又在李莲英及四名太监的陪同下出了瀛台,径直走向勤政殿。这儿距勤政殿也不远,一会儿功夫一行六人就到了。

光绪走进勤政殿一看,不禁浑身一颤。只见慈禧太后满脸杀气地坐在前方,御案右侧跪着以庆王为首的军机大臣以及荣禄和朝臣。光绪赶紧走到御案左侧跪了下来。

&quot;儿叩见亲爸爸。&quot;

慈禧坐在上方还是紧绷着脸没有吭声,忽然慈禧太后说道:&quot;谁是宗令?&quot;

专管皇族玉碟、爵禄等事务的衙门,叫做&quot;宗人府&quot;;堂官称为&quot;宗令&quot;,下有左右两&quot;宗正&quot;。宗令向例派亲王充任;此时的宗令是世铎。慈禧太后当然知道这一点,她明知故问,无非就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权势而已。

世铎一无所能,不过最大的长处是善于恭顺,他听得这一问,赶紧磕了一个头说:&quot;老佛爷圣明,奴才在。&quot;

&quot;传家法!&quot;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太后要杖责皇帝,这是清朝开国以来还未有过的事啊,也是从没有想过、听过的怪事。于是右侧东面一行居首的庆亲王奕劻,西面一行居首的文华殿大学士,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磕头,一时间只听得&quot;咚咚&quot;磕头声,皇帝这时也不由得跪了下来。

慈禧太后虽然怒气冲冲,但也不能不给群臣面子,因而她说道:

&quot;看在各位的面下,我就饶了皇帝这一回。不过,皇帝的大逆不道还是要让各位大臣明白。&quot;慈禧太后说完转过脸对荣禄说,&quot;你都跟他们说了皇帝给袁世凯密诏的那回事儿吗?&quot;

&quot;说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了。&quot;荣禄答道。

正文 二、幽禁瀛台(2)

&quot;大家可都听清了,皇帝想谋害我!想杀荣禄,然后兵围颐和园。幸亏我发现得早,要不我早已成了阶下之囚。皇帝自从有了康有为之后,便对康有为推崇备至。康有为叫他剪发他就剪发,叫他易服他就易服,以至于康有为向他建议兵围颐和园,他就想兵围颐和园了。有了康有为等小官员,皇帝就看不惯我任用的大臣了,他革除许应骙、怀塔布等六人职务,又革去李鸿章、敬信总署大臣的职务。我教训他,他反倒跟我顶嘴。&quot;这一系列长话说下来说得慈禧太后口干舌燥,站在一旁的李莲英赶紧将茶端了过来递给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呷了一口茶,算休息一下,又说道:

&quot;你们看看,从四月以来这天下都成什么样子了。皇帝听从康有为这个逆贼的主意变法以来,天下乌烟瘴气,一片混乱。我本想在颐和园好好休息,清清静静地享福,但是祖宗留下来的天下被闹成这个样子,我不管又不行了。寻常百姓家,儿子忤逆不孝,亲友邻居都可以出首告官,或打或骂。皇帝是我的儿子,别人管不了,但还有我,还有我能管得着。&quot;

慈禧太后在说&quot;但还有我,还有我能管得着&quot;时提高了嗓音,以突出自己的地位。

慈禧太后停了停,看了看跪在下面的群臣又说:

&quot;皇帝无知,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劝阻?你们真以为我闲居颐和园就不管国事了,听任他亡国败家吗?我早就看出皇帝不足以承继大业,不过时势艰难,不便轻易处置罢了。我经常留心察看,私下管他。我唯恐有坏人挑唆,所以常常嘱咐你们:不要因为皇帝没出息就不肯尽心为国。我身体还好,不会亏待你们的。今年春天,奕劻再三跟我说:皇上既肯励精图治,就放手让他办事吧。我于是就给皇帝说,只要你不坏祖宗法度,剪发易服,你就去干吧!今天,你们大家都看见了,皇帝将天下弄成这个样子。皇帝将天下弄亡国了,罪在我;但我让你们辅佐他,你们不能尽心尽力,这罪又在你们。&quot;

慈禧太后的长篇大论,刚毅早就所得不耐烦了,这时好不容易听慈禧太后说完,他赶紧接着说:

&quot;回老佛爷,不是我们不劝谏皇上,只是皇上不听我们的,只听康有为等逆贼的。&quot;

&quot;康有为这贼人实在可恶。我听莲英说,康有为已逃出京城。不知现在逃往何处去了。康有为这个贼人不除,实在不能解我心头之恨。&quot;慈禧太后说着咬了咬牙,&quot;奕劻!&quot;

&quot;奴才在。&quot;庆亲王磕头道。

&quot;立即在全国通辑捉拿康贼,捉到后立即押往北京,我要剥他的皮,吃他的肉。&quot;

&quot;是。&quot;庆亲王奕劻领旨。

&quot;老佛爷,既然皇帝无能又不孝,你就重新出来训政吧!&quot;

这时刚毅在一旁插话,话虽然简单,不过意思很明了。慈禧太后心中其实早有此想法,但她还是得问一问几位军机大臣。

&quot;王文韶,你是老臣了,有话尽管说!&quot;

王文韶已是老眼昏花,耳有些聋了,他隐约见老佛爷将脸转过来,知道在问他什么,他赶紧磕了个头说:&quot;皇太后圣明。&quot;这是王文韶常用之法,慈禧太后也习以为常了。

慈禧太后又问裕禄。裕禄乃正白旗人,少年得志,三十岁就当到安徽巡抚,久任封疆,颇有能名,由四川总督内召为礼部尚书军机大臣,还不到三个月,于朝政尚未深知,不过对于外部情形,还比较清楚。他见慈禧太后问起,于是说道:&quot;皇上变法图强,在这个时代本是好事,尤其是现在,列强环伺,恨不得早一点将我大清给吞掉。但变法过速,又适得其反。如果老佛爷能出来训政,对皇上好好加以调教,稳定时局,这实在是国家的洪福。&quot;

有三个就够了,而且慈禧太后也深信,另两个军机大臣钱应溥与廖寿恒绝不敢反对,所以她没有再问钱、廖二人。慈禧太后见时机已经成熟,该问荣禄拟好上谕没有了。

&quot;荣禄,你们商量得怎么样?&quot;

&quot;奴才等已经拟好,就只请老佛爷过目。&quot;说着递上了拟好的底稿。慈禧太后接过来草草看了一眼,觉得还算中意,于是又将底稿递给站在她身边的李莲英说:

&quot;莲英,你暂且陪皇帝到瀛台将这份旨稿交皇帝亲笔抄一遍。

&quot;喳!&quot;李莲英响亮地答道,然后走到皇帝身边,领着皇帝就往外走。

到得瀛台,李莲英找来纸笔,然后将旨稿铺在光绪帝面前,略含讥讽地对光绪帝说:

&quot;皇上,看你的了。&quot;

听着李莲英不阴不阳的声音,光绪帝直想再抽李莲英几个耳光,但他没有勇气,也没有胆量,他知道他现在冒犯李莲英的下场是什么,意味着什么。光绪帝慢慢打开了那份旨稿,抬头看了看底稿,差点晕了过去,幸得他赶紧扶住了扶手。

李莲英也许觉得应该体谅一下眼前这位可怜的皇帝,他替光绪拿起笔,塞在光绪手里,又替光绪铺好纸,这才说:

&quot;皇上,你快写吧?别为难奴才了,老佛爷还在那边等着呢。&quot;语音很是恳切。

光绪帝握着手中的笔,觉得有千钧重,怎么拿也拿不动,但李莲英又在一旁催他写,他不写又不行,只得比着那份旨稿抄了下来:

&quot;现在国事艰难,庶务待理,朕勤劳宵肝,日综万机,竟业之余,时虞丛脞。恭溯同治年间以来,慈禧端估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两次垂帘听政,办理朝政,宏济时艰,无不尽美善;因念宗礼为重,再三吁恳慈恩训政,仰蒙府如所请,此乃天下臣民之福。由今日始,在便殿办事;本月初八日率五大臣在勤政殿行礼,一切应行礼仪,着各该衙门,敬谨预备。钦此!&quot;

好不容易抄完,光绪帝已面无血色,非常虚弱了。他有气无力地问:

&quot;谙达,&quot;这是光绪帝对李莲英的尊称,&quot;这是谁的主意?&quot;

&quot;这你就不必问了,皇上,这怪只怪你有眼无珠,找错了人。&quot;李莲英说完哼了两声。

光绪帝这个气再也咽不下了,等我一抄完你就开始骂我!

但他又不得不忍,虽然这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他现在必须对李莲英小心些,礼貌些,这样他才能有好日子过,因为他现在完全在李莲英的控制下。

&quot;谙达,我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quot;

&quot;明白也好,不明白也好,反正我都得给你说。现在你已经在我手中,让你知道又何妨?&quot;李莲英皮笑肉不笑地说,&quot;告诉你吧,袁世凯是我的金兰之交,你找他来整我,你真是瞧错了人。也许你找其他人,结果可能不这样,但你找袁世凯,从你找他的那一天起,你的命运就注定了。&quot;李莲英说完哈哈大笑了两声。

李莲英与袁世凯是拜把子兄弟这个事实令光绪帝目瞪口呆,他在心里不断地骂自己:我怎么会找这个禽兽,我怎么会找这个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恨的袁世凯,这一切难道都是上天注定吗?难道上苍注定我就不能变法成功……

&quot;袁世凯,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杀了你这个叛徒。&quot;光绪帝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quot;我看你是没有机会了,你还是在这儿好好呆着吧,免得我费心,你受苦。&quot;李莲英甩下这句话就到勤政殿复命去了。

光绪帝明白这一道上谕下去就决定自己的命运了,自己真如李莲英所说,这一辈子就只能呆在这个地方了,自己的热情将会在这儿耗尽,自己的青春将在这儿渡过,自己对珍儿的思念也将是无法实现的梦了,自己的……

这一天,光绪在瀛台想了一整天,由太监送来的两顿饭他动也没动一口,他只是靠着窗坐着眺望北海和故宫想他的心事。

在这位可怜的皇帝被囚禁的前后,曾经跟他变法的同志正在一个一个地被逮捕,曾经有支持变法嫌疑的人正在一个一个地被杀害。就在慈禧太后幽禁光绪皇帝当天,言官杨深秀给慈禧太后上了一折,斥责慈禧太后不该幽禁皇上。慈禧太后看了大怒,当即派人逮捕了杨深秀,又派人逮捕了军机四卿:谭嗣同、林旭、刘光第、杨锐。由于慈禧太后对康有为深恶痛绝,在南海会馆没有抓着康有为,就把康有为的弟弟康广仁抓了起来权且当作康有为,还抓了熟悉洋务的张荫桓和徐致靖等人。

张荫桓本来没有参预变法,只是由于他得罪了大总管李莲英,他才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是在去年二月,张荫桓受命出使英国,祝贺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六十年。在张荫桓走前,曾有人给他说:你回国时带一些珍奇玩物给老佛爷,老佛爷一定会喜欢。对这些话,特别是有关老佛爷这方面的,张荫桓绝对不会忘记。他将这句话牢牢记住,在出使期间处处留心,但就是不见有什么珍奇玩意,这令他很是心急。凑巧的是,就在他决定回国的前一天,听说有人拍卖古董,他便急不可耐地前往,花重金买了西洋珍奇玩物,回国后分别献给了皇太后及皇上,但却忘了给李莲英准备一份。

在宫中有这个规矩,给了老佛爷礼物,也必须得同时给大总管李莲英一份礼物,要不你没好日子过。张荫桓也知道这个规矩,不过现在没有这么多礼物,怎么办?他只得托人给李莲英捎信说随后再补。

李莲英听得这个许诺,也就没有在意张荫桓的冒失。但是,张荫桓自己却忘了还这个许诺。李莲英在宫中久等不来,他也知道这个张大人也忘记了那个诺言了,这令李莲英很是生气,决定在慈禧太后面前奏张荫桓一本。

一天,慈禧太后又将张荫桓所呈送的礼物拿出来玩并且赞叹不已,这令站在一旁的李莲英很不是滋味,他对慈禧太后说:

&quot;老佛爷,听说张大人自己家里有一对宝石,比这个可名贵得多。&quot;

慈禧太后一听,脸立刻间沉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收起来了。

初见成效。李莲英满腹痛快,他接着又说:&quot;张大人真是小气,将好的留着自己欣赏,而将坏的献给太后,这不明摆着眼中没有老佛爷吗?&quot;

从此以后,张荫桓受到慈禧太后冷落而他尚不知什么原因,这次被逮捕,也是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说了几句坏话。

谭嗣同本来可以逃走,而且名满京城的侠客&quot;大刀王五&quot;也愿意护送他出京,但他自己不愿离京,最后还嘱咐&quot;大刀王五&quot;去救光绪帝于瀛台。

慈禧太后最是恨这帮维新人士,她下令立即将这帮人处死,并令刚毅作监斩,这使得刚毅很是得意,因为他早盼着这一天了。这一天终于来了,以前曾是朝廷显臣的四卿终于要在我的监视下上西天了,刚毅越想这个越是高兴,以至于有时手舞足蹈,并在临刑前一天晚上又到李莲英府上去了,给李莲英带去了十万两银子,和李莲英喝了个一醉方休才回到自己的府上,算是为这一天的到来庆祝。

光绪帝在瀛台也听到了要处死谭嗣同、林旭、杨锐、刘光第、杨深秀、康广仁的消息,他问他周围的太监,没有一个人回答他。这些人生怕多一句嘴就要被杀头似的。他又问每天照例来巡视的李莲英:

&quot;谙达,听说要处死谭嗣同等六人。&quot;

&quot;没错,怎么啦?皇上,你又反悔了,那下一道谕旨叫他们别杀不就行了。&quot;李莲英半是嘲弄地说。

消息终于证实了,光绪帝不禁眼眶一红,一行热泪流了下来。想起昔日,自己和谭嗣同等四卿在一起相处议事,是那么的其乐融融。可如今,他们四人身首异地了,而自己也身陷囹圄,整天不得自由。想罢这些,光绪帝不禁嚎啕大哭起来。

谭嗣同、林旭、杨锐、刘光第、杨深秀、康光仁等六人终于被杀了,谭嗣同在死前还作过一首诗:

&quot;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死得其所,快哉快哉!&quot;

只可惜这首诗幽禁在瀛台的光绪帝未能听见,他也不可能听见了,这是没人给他说的。光绪皇帝唯一能听见的,便是李莲英对他说的,&quot;皇上,你给我在这上面好好呆着,别给奴才惹麻烦&quot;以及李莲英对看守他的太监说的&quot;你们给我好好服侍皇上&quot;几句话。

刚毅在杀六君子的时候,李莲英也在宫内大杀太监。光绪身边的寇连材自从那日得知皇上被禁瀛台后便知道自己的命也不长了。寇连材非常清楚李莲英的为人,所以他将平时他认为比较好,而这次又有可能被涉及变法的太监叫到身边,给了他们一些盘缠,催促他们快逃。等到这些太监全都走了,他认准瀛台所在方向跪了下来叩头道:

&quot;皇上,你要是早听奴才主意也不至于落到今日。&quot;

寇连材说罢竟呜呜哭起来,也不知是替光绪帝悲哀呢?还是替自己悲哀。寇连材所说的皇上没听他的意见是指光绪任用袁世凯一事。

光绪帝与谭嗣同商量好任用袁世凯图谋举事,寇连材当即表示反对,他说:

&quot;皇上,奴才以为万万不可。袁世凯刁钻圆滑,虽然初期曾有过赞助变法的举动,但那只是他为了捞取政治资本,而且,袁世凯又是荣禄的得力干将,奴才认为他是不会反过头来杀荣禄的。皇上,奴才请你三思,你千万不能任用袁世凯举大事,他只会坏了大事的。&quot;

但光绪帝并未听取寇连材的忠告,最后终于被幽禁瀛台。

这令寇连材很是伤心,他为皇上担心,担心皇上在那儿的生活,担心皇上在那儿能不能活下来。

在寇连材痛哭的时候,他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他知道这是李莲英派人来捉拿他的。他朝着瀛台方向最后跪下拜了三拜说:

&quot;皇上,恕奴才不能再在你左右服侍你了,奴才要去了,你要好好保重。&quot;

进来捉他的人越来越近,寇连材很是清楚。他默默地告诉自己&quot;我绝对不能落在李莲英手里,我绝对不能落在李莲英手里。&quot;在这种信念的支持下,他走上了大殿,对着殿柱子就猛撞了过去,直撞得脑浆迸裂。等到捉拿寇连材的人到得殿上时,寇连材已经气绝身亡。

南海的瀛台是由一组宫殿组成的。瀛台的正屋名为涵无殿,有迎熏亭。迎熏亭外便是临水的石级,可以泊舟。涵元殿之后,有一座左右延楼回抱的高阁,名为翔弯阁;由此往南直到迎熏亭,这统名瀛台。

在翔鸾阁北面隔水的是光绪皇帝以前召见政工的勤政殿,现在是慈禧太后训政的地方。瀛台东面有道木板轿,斜着通西苑门;西面隔水是座亭子即流杯亭,又名流水音。瀛台的南面隔水是宝月楼,这是乾隆年间乾隆特给回部的容妃建的。

这天夜里,监视光绪帝的八名太监有四名已经睡着,另外四名正手提灯笼在瀛台周围巡逻。他们一手提灯笼,一手拿着寒光闪闪的刀,当然,这刀是晚上才用的,白天是不允许带刀的。

&quot;小珠子&quot;,正在南面巡逻的太监对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太监说:&quot;你知道月黑风高杀人夜这句话吗?&quot;

那个叫&quot;小珠子&quot;的太监答道:&quot;不知道&quot;也许他觉得应该问一问另一个太监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又问道:

&quot;小龙子,你倒给我说一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quot;

&quot;这是武林中常用的话,&quot;那个叫小龙子的太监答道,&quot;这就是说,在漆黑的夜晚才好杀人报仇。&quot;

&quot;那风高是什么意思呢?&quot;那个叫小珠子的太监显然对小龙子的解释还不是很满意。

&quot;风高嘛,就是风从很高的地方往低处刮。&quot;那个叫小龙子的太监说道,也许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他又说:&quot;让我想想,哦,想起来了,风高就是风刮得很厉害的意思。&quot;那个叫小龙子的太监对小珠子说道,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神色,&quot;你现在明白了吗?&quot;

&quot;明白了,就是在狂风大作又没有月亮的晚上正是杀人报仇的好时机。&quot;&quot;你真聪明。&quot;那个叫小龙子的太监高兴地对小珠子夸奖道。

就在两人谈论的时刻,一条人影悄悄地出现在木板桥上,那人一袭黑衣,看去像幽灵似的,正慢慢地向瀛台走来。那人脚步声很轻,几乎是听不出来,他很快地过了大板桥,殿后,凝目观察巡逻的四个太监,从这个位置,这个夜行人能看清四个太监的一举一动。他在廊下靠着柱子站了一会儿,慢慢地摸向涵元殿,他猜测光绪帝可能就住在涵元殿。他躲过四个太监巡逻的灯光,找了一个空隙悄悄溜到涵元殿门前。

涵元殿门是开着的,也许是为了太监晚上能好好照顾皇上,不过这在行人看来真是再好不过了,因为要是门关着,他得推开门,这推门的声音绝对会惊动那四个巡逻的太监。他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涵元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借着灯笼光在水面上反射进屋的光,他看清了里面的形势,他看到光绪帝正和衣躺在靠窗的床上,没有枕头,没有被子,蚊虫在他头上盘旋,这令黑衣人很是心疼。他悄悄来到光绪皇帝的身边,然后弯下腰,用一只手后捂住光绪的嘴。光绪帝立即醒了,他想叫,但嘴被捂住了,这时只听得那人在他耳边说道:

&quot;皇上,还记得我给你的纸条吗?我就是那个给你递纸条的人。&quot;

光绪瞪大了眼睛,想看清眼前这个人,他心目中的侠士,但他除了能看清那人的眼睛外,别的什么也看不着,不过从那双慈善的眼睛看,光绪知道这人绝无恶意。

&quot;皇上,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不过,我得需要你帮助,外面有四个太监正在巡逻,有他们我们很不好办,我们必须避开他们的灯光。现在,皇上,你得听我安排,为避开他们的灯光,你现在就装肚子痛,他们必然会进来两个,然后我躲在门边,伺机将他们捆起来,剩下另外两个再收拾,皇上,你能办到吗?&quot;那人小声地说。

光绪帝本来就很感激这位英雄了,何况现在他又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自己,因而他使劲地点了点头,然后那个黑衣人松开了捂着光绪帝嘴巴的手,轻轻地退到了门边。

光绪帝见一切已经准备妥当,便装起肚子痛来,他装着痛苦地呻吟起来。小珠子和小龙子在外面听得真切,虽说现在皇上再也没有权力,但要真有了事儿,他们是没法向李莲英交待的。他们二人赶紧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黑衣人见小珠子和小龙子二人走了进来,他立即闪到二人身后,用刀子顶住二人的腰,小声喝道:&quot;不准出声,出声我就杀死你们!&quot;小龙子和小珠子无可奈何,因为他们的刀在进入涵元殿前已放在门边了,他们是不敢带着刀进殿的,这是怕皇上吓着。二人缓缓放下灯笼,慢慢地举起了手。

也不知道黑衣人是从哪儿来的绳子,也不知道他是用的什么功夫,眨眼间他就将二人捆好了,并堵上了嘴。这种功夫直看得光绪目瞪口呆,因为他以前只是听人说过武功,但从来没有亲自看到过。

解决了两个。但还有两个没有解决,怎么办呢?黑衣人想了想,走到小珠子身边,抽开堵在嘴上的布用刀顶着他的腰说:

&quot;叫另外两个人进来,不听我就杀死你!&quot;

小珠子怯怯懦懦地答应了,他望了望黑衣人,便尖着嗓子对外喊道:

&quot;小云子,小刚子,你们俩快进来,皇上肚子痛得很厉害。&quot;

黑衣人等小珠子一说完,立即用布重新将小珠子的嘴给堵上,然后轻手轻脚地来到了门边,他用同样手段将小云子和小刚子捆了起来并堵上了嘴,等一切做完了,他回过头对光绪帝说:

&quot;皇上,咱们走吧!&quot;

光绪帝精神抖擞地来到黑衣人身边,就要跟着黑衣人走。

黑衣人又回过头来对被捆在地上的四位太监说:

&quot;你们最好放老实些,告诉你们吧,你们那四位兄弟已经让我给用药迷住了,你们还是在这儿好好呆看,等着明天早上你们大总管来救你们吧!&quot;黑衣人说完牵着光绪帝的手就走。

出得瀛台,光绪帝问黑衣人的名字,黑衣人示意光绪帝不要作声;因为他已发现有异样情况。在瀛台周围,除这八个太监外,还有其它值夜的太监,外面还有侍卫值班,这是黑衣人早已摸准的情况,但他不明白还会发生什么情况,他还没有搞清楚。

&quot;人算不如天算&quot;,黑衣人算准了一切,但就是没有算准今天晚上李莲英会来巡夜。

李莲英今天晚上睡在床上,怎么也不能入睡,他心神不宁,怀疑有什么事发生,于是起床,带着一批太监,先到老佛爷的住处巡视了一番,见没有异处,然后又带着这批太监向瀛台走来。黑衣人和光绪帝听到的便是李莲英一行人的脚步声。

李莲英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四个值夜太监先后进入涵元殿,但就是未见出来。这会他很是纳闷,因此他赶紧催那帮太监跟上朝瀛台走来。

眼看李莲英等人越来越近,黑衣人叫声&quot;不好&quot;就牵着光绪闪到了一个阴暗角落让过了李莲英等人,等李莲英一过去,黑衣人就说:

&quot;皇上,咱们快走吧!要不就没有机会了。&quot;黑衣人停了一下又说:&quot;皇上,为了抢时间,让我背着你走吧!&quot;

于是在黑夜里,黑衣人背着光绪帝迅速向大门边走出。不难看出,黑衣人虽然背着光绪,身法还是灵巧,又得不时躲过值夜太监的巡逻。眼看离门越来越近了,黑衣人和光绪心里不禁一阵暗喜,但就在此时,从瀛台方向传来了太监特有的尖厉的叫声:

&quot;皇上让人劫跑啦!皇上让人劫跑啦!&quot;

黑衣人知道这是李莲英到瀛台后发现情况不对随即作出的反应,他也知道这给救皇上带来了不少麻烦。

瀛台方向的惊叫声惊醒了附近值班的太监及侍卫,一时间,瀛台四周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就在黑衣人前面的门口也涌出不少侍卫来,他们在询问里面的太监皇上被劫走多久了。瀛台四周的太监也在问皇上是从那个方向逃走的,一时间,瀛台成了最危险的地方,在灯光下,火把里,刀光闪闪,给人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而站在瀛台中央的李莲英,此时也不禁满头大汗,他倒不是怕老佛爷给怪罪下来,而是怕皇上要真是给人救了出去,那意味着什么他非常清楚。他知道,如果皇上一旦出去,皇上就将在别的地方建立起一个新的朝廷来与北京相对,如果真是这样,老佛爷将一定很是为难,一旦老佛爷为难起来,她就有可能怪罪下来,一怪罪下来还不找着他李莲英,到时他李莲英又怎么交待呢?因为他曾在老佛爷面前立过军令状:将皇上好好看管起来。由于有这些顾虑,所以他李莲英才显得如此焦急。不过,李莲英毕竟是在宫中长大的,几十年的经验告诉他应该怎么应付这种突发事件。他一方面叫人到慈禧太后那边讲明情况,一边派人在周围加紧收捕,同时还派人到步军统领崇礼那里传旨叫他赶快封闭内城,因为他深信光绪皇帝逃得不远。

看着侍卫、太监在附近来回奔波,黑面人与光绪帝都清楚地意识到现在要逃出去已经相当困难,不过,他们还是不甘心就此等着人来捉,他们要赌一赌运气。光绪帝还从未见过这种阵势,所以这时有些六神无主、脸色苍白。黑衣人见光绪帝这样,赶紧安慰他说:

&quot;皇上,不要紧,我会尽力保护你出去的,&quot;黑衣人说完看了看散布在四处的太监与侍卫接着说,&quot;皇上,你我二人现在分开走,我现在就去将那些侍卫和太监引开,然后你从宝月楼那边走,到宝月楼脚下,那儿有一条绳,你就沿着那绳爬过墙去到附近的一个叫&quot;老来俏&quot;的旅馆等我,你看行吗?&quot;

&quot;行。&quot;光绪帝小声答应了一声,&quot;哦,壮士,还未请教你的大名。&quot;

&quot;人人都称我飞天蝙幅,你现在就别问了,你从那边走吧!&quot;飞天蝙蝠说完就从暗处走了出去,立刻引来不少的侍卫和太监,光绪帝趁此机会就往宝月楼方向逃。

侍卫和太监见只有一人,他们纷纷大喊&quot;快抓刺客!&quot;

&quot;刺客在这儿!刺客在这儿!&quot;&quot;别让他跑啦!&quot;飞天蝙蝠有意想将这些人引得远些以便皇上逃走,因此他故意不跟这些人纠缠,而是运用轻功向站在瀛台中央的李莲英扑去。

李莲英眼看飞天蝙蝠向他扑来,他一边命太监和侍卫加紧拦截,一面躲进了涵元殿。毕竟只有飞天蝙蝠一人,虽然他轻功好,武功也好,但他到底还是敌不过越来越多的太监和侍卫,更不用说靠近李莲英了。李莲英看侍卫和太监已经挡住了飞天蝙蝠的攻势,他立即从涵元殿出来,带着其它几个心腹太监走出了瀛台。

李莲英从飞天蝙蝠狠命拼这个劲头看,他猜测皇帝肯定从别的地方跑了,他立即对身边一个太监低语了几句,那个太监领命而去。李莲英又看了看被困在中央的飞天蝙蝠,知道他一时半会儿还脱不了身,至少不会逃出包围圈来要他的命,他叮嘱了那些围困飞天蝙蝠的太监和侍卫几句,然后带着其它几个太监就在瀛台周围搜索起来,他断定光绪帝就在附近。

光绪帝见很多太监跟侍卫都去注意飞天蝙蝠去了,便趁机溜到了宝月楼,那儿是太监和侍卫防守空虚的地方,他记住飞天蝙蝠临走前给他说的话,在宝月楼附近搜寻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了吊在那儿的绳子,正在他准备沿着绳子爬过墙去时,他听到了李莲英的声音,那是李莲英在发誓捉到他后要好好惩治他,而且李莲英的声音越来越近,好像是向宝月楼方向走来的,他明白现在爬绳子已经晚了,于是赶紧找了个地方藏起来。莲英慢慢地走了过来,他在仔细寻找,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他慢慢地走到了光绪藏身附近,忽然间他发现了吊在墙上的绳子,又发现墙周围的草仿佛刚给人踏过,而墙上又未留下脚印,他断定周围有人,于是他立即命跟着他李的几位太监散开寻找。

一会儿功夫,一个太监在另一边发现了龟缩在草丛中的光绪帝,他立即叫道:

&quot;大总管,我找到皇上啦!我找到皇上啦!皇上在这儿。&quot;

李莲英立即赶了过去,提起跪在地上的光绪帝恶狠狠地说:

&quot;皇上,恕我不敬了。我还以为你能逃多远呢?到头来不就连这个地方都没有逃出去吗?我早知道你不想呆在瀛台,时时想找机会溜走,所以我才决定每夜来看看你。我前几天生病,晚上没来看你,你不逃,偏偏选在今天晚上我病好了你来逃,你这不明摆着跟我捉游戏吗?哼,就凭你那两下,就想逃过我布下的天罗地网,作梦去吧!哼,给我带走,押到老佛爷面前去,看他如何交待。&quot;李莲英恶狠狠地命令他身边的两个太监。

光绪帝低着头,没敢看李莲英恶毒的目光。他又低着头从李莲英身边经过,在另两个太监的陪同下前往慈禧太后的住处了。

李莲英看着皇帝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那边正在酣斗的飞天蝙蝠,恶狠狠地下令道:

&quot;弓箭手给我射,不准刺客逃走!&quot;

太监将命令传了过去,飞天蝙蝠听得真真切切,他知道皇上又给逮了回去。他看了看周围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与太监,知道自己该撤了,他就近捉住一位太监,放在胸前,挡住了射过来的第一批弓箭,然后放下那个替他挡了箭的太监,趁第二批弓箭手还未到的空隙,运用轻功跃到了一棵树上,然后朝下面拱了拱手说:

&quot;我飞天蝙蝠还会来拜访的,大家等着瞧吧!&quot;

李莲英这时已赶到这边,他看着站在树上的飞天蝙蝠气急败坏地说:

&quot;都给我射,射中者有赏!&quot;

一时间,箭如蝗虫般向飞天蝙蝠飞来。飞天蝙蝠不敢怠慢,赶紧跃到另一棵树上,又跃到了墙上,越过墙逃走了。李莲英看着飞天蝙蝠逃向墙去,也只有在下面干着急,除了催弓箭手加紧射外,没有别的办法。直到飞天蝙蝠实在逃得远了,李莲英才下令停止射箭。

此时的瀛台,折腾了半夜,终于又恢复了它原来的宁静,只是根据李莲英的吩咐,增加了巡夜的太监,以免飞天蝙蝠再来骚扰。同时根据步军统领崇礼的要求,在外面又增加了侍卫加紧巡逻。

李莲英布置妥当以后,又赶紧来见慈禧太后。此时慈禧太后正在为今晚这事大骂各位值夜太监。

&quot;老佛爷,这一切都是奴才的错,未能好好照顾皇上,以至于让皇上差点落入贼人的手中,也搅得老佛爷不能好好休息。老佛爷,要骂你就骂我吧!&quot;

&quot;别在这儿替他们求情,&quot;慈禧太后瞪了一眼李莲英继续说,&quot;我就知道这些人不好好值夜,总想偷懒。一背了我,就想睡懒觉,这你平时不是不知道。要是今天晚上他们能小心些,能闹出这种事儿吗?&quot;慈禧太后仍然不消气地说。

李莲英知道是对今夜看守皇帝这几个太监相当不满,老佛爷要惩治他们才能解气。但这几个太监又不能杀,因为

这几个太监既是李莲英的老乡,又是他的心腹,这令他很为难,不过,李莲英很快想到了办法。

&quot;小珠子,你们今天晚上怎么守的夜弄出这等事儿来,搅得老佛爷睡觉也不得安宁,念你们平日有功,今日就暂扣你们半年薪金。要是你们下次再出现这样的事儿,老佛爷绝不轻饶你们。还不快向老佛爷谢恩!&quot;

&quot;谢老佛爷!&quot;小珠子等八人一齐跪在地上给慈禧太后磕头。

慈禧太后本想杀了他们,但见李莲英这样处理还算可以,所以也就算了。小珠子等八人总算捡了一条命。但其它在边上巡逻的太监可就惨了,他们由于没有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说好话,他们中一部分人被处死了,一部分也同小珠子一样被克扣了工钱,不过这些人平时都是把李莲英给巴结着的。

等到处理完了这些事,慈禧太后才回头看光绪帝。她指着跪在地上的光绪帝说:

&quot;你是不是想跑到外面去建立一个新朝廷来反对我,跟我作对!&quot;

此话锋芒毕露,再加上慈禧太后的语气相当严厉,吓得光绪帝不敢开口。

&quot;你倒说哇!你这么有本事不是想逃吗?你快逃哇!&quot;慈禧太后用一种泼妇式的口吻指着光绪帝的鼻子说,&quot;孩儿不敢,孩儿不敢。&quot;可怜的光绪帝只是机械地回答道。

&quot;哼,还说不敢,要不是莲英及早发现,只不知你这时已逃到哪儿去了。&quot;

&quot;回亲爸爸,孩儿真的不敢,孩儿只是在那个黑衣人的诱惑下才跑的。&quot;

&quot;哦?&quot;慈禧太后低头看了光绪一眼,&quot;我还没有问你那黑衣人的情况,你倒自己说了。那好,你说,那黑衣人是谁?&quot;

&quot;孩儿不知道那人是谁。&quot;

&quot;真的不知道?&quot;慈禧太后紧逼着问。

&quot;真的不知道,孩儿只知道那人外号叫飞天蝙蝠。&quot;

&quot;你是通过什么办法将那个飞天蝙蝠找到的,并且让他甘愿为你卖命?&quot;

&quot;孩儿没有,孩儿真的没有,是他自己要进宫来救我的。&quot;

光绪帝边说边磕头。

慈禧太后觉得也问得差不多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她扭过头去问站在身边的李莲英:

&quot;莲英,那个贼人给抓住了吗?&quot;

&quot;没有,恕奴才无能,只是那贼人武功太高,连弓箭也奈何不了,最后让他给逃走了。&quot;

&quot;逃走了就算了吧,只是你要多派人手加紧看管,保证不要再出此事,免得外面人笑话。&quot;慈禧太后的语气显然比刚才温和得多。

&quot;奴才已派人加强巡逻,同时外面的侍卫也加强了,老佛爷你就请放心。&quot;慈禧太后点了点头说:&quot;好吧,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皇帝还是照样回瀛台,还有,这件事谁也不能往外传。好啦,你们都休息去吧!折腾了半夜我也累了,我要休息了。&quot;

李莲英等相继退了出去。李莲英又将光绪帝送回瀛台,并且对光绪身边的看守太监说:

&quot;明天断他的粮,看他还有什么力气跑,也让他尝一尝不好好在这儿呆着的滋味。&quot;

最后李莲英走的时候又回过头对光绪帝说:&quot;皇上,想想你自己吧,就凭你想逃出我的掌心,我还是那句话,作梦去吧!而且我李莲英也深信,即使你跑了,你也跑不了多远就得给我乖乖地回来,还是在这个地方呆着。不信你走着瞧。&quot;

慈禧太后虽然一再要求不得向外露半点风声,但没有不透风的墙,第二天京城里就广泛流传昨夜皇上曾经出逃的消息,并且描绘得有声有色,说这是天神下凡。

这一消息传到了&quot;大刀王五&quot;耳中,这使他很吃惊,谁敢吃了豹子胆,居然跑到禁城去搭救皇上,不过在吃惊的同时,他又不得不佩服那个飞天蝙蝠,同时也为自己惭愧,自己曾答应过谭嗣同可现在还无消息,这越想越是令大刀王五感到无地自容。他立即召来了他的一个徒弟何明聪,此人虽说武功不高,但鬼点子特别多,很得大刀王五信任。

&quot;明聪,你得给我想想办法将皇上救出来,咱不能对不起你谭大叔啊!&quot;

&quot;师父,你老人家没有发疯吧!现在风头正紧,你怎么能这时候出去救人呢?即使要救,也得等到风声小了再去啊?&quot;

&quot;那什么时候才能小啊!&quot;大刀王五觉得有些渺茫地说。

&quot;师父,这事不能急,我们得好好商议一下,想出个妥当完整的计划来,然后才能行动。&quot;

大刀王五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他问何明聪道:&quot;怎么个全面法?&quot;

&quot;师父,我想,我们如果能在太监中找到一个内应,然后再在侍卫中找到一个内应,然后半夜咱们就可以用船将皇上渡到宝月楼边,那儿是皇城根,然后将皇上从那个地方弄出来暂时找一个地方将皇上藏起来,等到风声小后再将皇上乔装送出京去,你看怎么样,师父。&quot;

&quot;这个主意不错,但在到哪儿去找这个内应呢?&quot;

何明聪挠了挠头说:&quot;我原来开茶馆时,认识宫内的一个苏拉,就不知道他守不守夜,如果他守夜咱们就好办了,我什么时候择个时间去问问。至于说侍卫吗?我表弟倒认识几个,我得去问问我表弟。&quot;

&quot;好吧!你这两天就打听这事儿。&quot;

&quot;不过,师父,你得给我银子才行,没有银子难办事啊?&quot;

&quot;没问题,不够了到我这儿拿,只要能完成你谭大叔交给我们的任务就行了。&quot;大刀王五说着递过去一张一万两的银票。

王五在家闲等了两天,心里很是焦急,到得第三天,何明聪终于来向他报告情况了。

&quot;师父,您那一万两银子没有白花。&quot;何明聪一走进来就对王五兴高采烈地说。

&quot;你别给我卖关子,你知道师父最不爱听。&quot;

&quot;师父,这那是给你卖关子啊?这是在给你报喜事儿。&quot;何明聪说着靠近王五耳边说,&quot;他们都答应帮忙,原来他们二人都很同情皇上,也有心搭救皇上,但苦于没有办法。我现在给他们一提起,他们便满口答应了。师父,你看,这难道还不是好事儿?&quot;

&quot;他们不是在骗咱吧?&quot;王五有些疑惑地问。

&quot;放心!师父,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办的事吗?我当初也有些不相信,但看他们二人慷慨激昂的样子,我才相信他们是真心的。&quot;

&quot;只是自从那天晚上闹了之后,瀛台附近加强了戒备,侍卫和太监增多了,就凭他们俩能保证事情完全顺利吗?&quot;

&quot;师父,我也正想给你商量这事儿。虽然从瀛台到宝月楼就那么一小段,但这在众侍卫与太监的把守下要通过也是相当困难的,而且那是一段水路,要是一经发觉,事情将非常难办。&quot;说完何明聪皱起了眉头。

王五没有说话,他知道何明聪正在想办法,这个时候,王五是从来不打扰他的。

&quot;师父,你看我去弄一套侍卫服装来你穿上,然后你趁机混进去,找个时机将皇上弄上船到宝月楼边,我在那儿接应,你看怎么样?&quot;

&quot;可以,只是我在里边怎样才能与那个太监和侍卫取得联系呢?&quot;

&quot;这不用担心,我已跟他们商量好,到我们行动那天晚上,自然会有一条船放在通往瀛台的那座桥下,这是为了不让他们二人暴露才这样做的,然后等你将那几个守夜太监解决了后,驾着船就悄悄渡过河到得宝月楼那儿来,我在那儿接应你们。&quot;

&quot;好,就这样说定吧!你去弄一套服装来。&quot;

又是一个漆黑的夜,这是本月来第二次如此黑的夜,前一次是在飞天蝙蝠到瀛台大闹的那天晚上,距今天已有半个月了。不过上次那件事的阴影还未在各位的心中抹去。

李莲英最怕这种夜,他并不是怕黑,而是怕再出那种事,他不好交待。他到慈禧太后处看了看,见慈禧太后还没有睡,就信步走了进去。

&quot;老佛爷,您怎么还不睡?&quot;

&quot;我睡不着,莲英,你陪我聊会儿吧!给我捶捶背,揉揉腿。今天都快给我累死了,也许是太累吧!现在想睡也睡不着。&quot;

李莲英于是坐下来给慈禧太后捶背、揉脚,揉腿,一边与慈禧太后谈些有趣的事以给她解闷,直到慈禧太后有了困意,李莲英才出了慈禧太后的寝宫。

出得储秀宫来,李莲英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没有星星,到处漆黑一片,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周围值夜的太监来回走动的宫灯在闪耀和远处打更的太监的灯光在发出淡淡的光。

这样的夜,不得不令李莲英心里有所顾忌,要是今天晚上再出事怎么办?虽然他相信他派在皇帝身边的十六位太监的细心与认真,但他却不能不怀疑周围侍卫的细心,他决心去看一看。他随身叫了几个贴身太监就朝瀛台走去。当他走到流杯亭附近的时候,他听到水中有异样的声音,他立即命身边的太监停下,自己站在那儿仔细听了一下,这回总算听清了,这是船在水中划的声音,他又叫其它几个太监听了听,判断出这是划船声后便问:

&quot;是谁这么晚还在湖上划船?&quot;

划船声停止了,但也没有人回答,不过这一喊却惊动了四周的太监与侍卫,他们立即剑拔弩张分布在了南海周围。

&quot;是谁在划船?&quot;李莲英又问了一声,但还是不见有回音,这使李莲英意识到不妙。他立即派人到瀛台去看皇上是否还在,那太监很快在瀛台方向叫了起来:

&quot;大总管,皇上不见啦!&quot;

果然又是皇上跑啦,很明显,皇上现在就在船上。又有人敢冒险前来搭救皇上!居然不顾自己的性命。这令李莲英深是痛恨。

&quot;给我看住那条船,皇上就在船上。要是谁走漏了皇上,我就唯他是问!&quot;

李大总管传话,谁人敢不听!大家立即凑上前来,弓箭对准船只等发射,但他们又不敢发射,因为怕伤着皇帝。一时间,瀛台四周灯火通明,将湖面也照得如同白昼一样,这下李莲英看清了,船上坐的就是皇帝,皇帝前面坐着一个侍卫,正在奋力向岸边划船。

&quot;快放下皇帝,我饶你不死,否则,后悔就来不及了!&quot;李莲英对着船上那个侍卫喊道。

但那个侍卫模样的人并不理他,他只顾划自己的船,到得岸边,他首先将皇上送上了岸,然后自己抽出刀来跃到光绪帝身边就领着光绪往前走。那人刀法很是厉害。灯光下,只见他将刀上下飞舞,舞弄得滴水不进。只听得不时有侍卫和太监的惨叫声划过长空,听起来给人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搭救皇上的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在前面开路,光绪帝在后面身不由已地跟着,不过,他虽然有惊但无险。因为虽有一大批侍卫、太监拿着刀就在他身边,但没有人敢砍下去。不过,毕竟两拳难敌四掌,面对越来越多的侍卫与太监,王五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看来只有先放弃皇上,再徐图后计。

王五大喊了一声,用刀砍伤最近几名侍卫,吓得太监与侍卫退了一两米,他趁此机会对光绪说:

&quot;皇上,恕我无能,我得先走了,我日后再想办法救你吧!&quot;

王五说完又返身杀向侍卫与太监,他用他的大刀开辟出一条血路,迅速来到墙边,然后一个纵跃,越过墙逃走了。

光绪帝又一次被截回来了,不过瀛台附近也留下了许多太监和侍卫的尸体。这一次光绪帝被截回来后,李莲英决定好好惩罚他一下,但他没有这个权力。不过他有办法,他来到老佛爷身边说:

&quot;老佛爷,奴才看皇上老有人救的原因在于他现在还是皇上,如果他现在不再是皇上,奴才认为一定不会再有人来救。&quot;

李莲英的话外音就是说因为皇上现在还是皇上,人们将他劫出去还有用处。如果皇上一旦被废黜,不再让他当皇上,也就是别人即使救出去也没有多大用处,那么自然就不会有人来救了。

慈禧太后当然理解李莲英的用意,而且她本人也早有这个想法,于是她说道:

&quot;莲英,你说得很对,明天我召军机大臣商量一下,叫他们拟出个法子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咱不能再让这儿不安宁下去。&quot;

光绪帝自从这次被追回来后,受到了李莲英更加残酷的虐待,吃的是下人吃的粗糠杂粮,而且比下人还惨,每次送的饭都是那么少量的一点,不及下人的一半。穿的衣服往往得不到及时的添补,衣服烂了得不到及时的更换,冬天来了还穿着秋天的衣服,夏天来了还穿着冬天的衣服。正因为此,光绪帝后来自己曾试图出逃过,但都没有成功,而且每次被追回来后的待遇总会比没出逃前差。这些都是后话,现在暂且不提。

正文 三、谋废光绪(1)

俗话说:&quot;墙倒众人推!&quot;在光绪落井之际,李莲英又搬起能致光绪于死地的大石头……

慈禧太后听从李莲英的建议,打算废黜光绪帝另立皇上,但此事事关重大,慈禧太后必须得征求一下臣下的意见。

她首先想到了荣禄。荣禄这时已由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身份入主军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由原军机大臣裕禄担任,不过,慈禧太后曾经有旨:北洋海军仍由荣禄节制,以裕禄为帮办。

所以,实际上此时的荣禄既掌着政权又握着兵权,权力相当之大,而且他本人对慈禧太后也相当忠心,所以慈禧太后一有重大事情总会先找他商量。

&quot;荣禄,我想将皇帝废掉,你看怎么样?&quot;

&quot;老佛爷,奴才认为不当。只恐现在换立皇上会引起混乱和外国人的干涉,望老佛爷明鉴。&quot;

一语中的,这些话虽然慈禧太后不愿听,但她还是不得不听。她不得不承认而且也不得不从她自身的利益出发考虑,如果一旦真如荣禄所言,换皇上引起外人干涉,到时恐怕自己就不好受了。

荣禄知道慈禧太后对外人的态度也是非常看重,所以他首先托出这话来,就是想看看慈禧太后的反应,现在见慈禧太后不说话,知道慈禧太后是有所顾忌了。既然如此,何不把近段时间的有关皇上的谣言也说一说给老佛爷听。

&quot;老佛爷,奴才在外面听到很多谣言。有的说皇上病得快要不行了,迟早要换皇帝,有的说皇上敢弑老佛爷,肯定不久就要被换掉了。就连在上海的各国报刊也在说皇上要被老佛爷换了,当今皇上坐不了几天了。如果老佛爷你一旦真的将皇上废掉,奴才只恐有些乱臣贼子会趁机发乱,而且外国公使也趁机插手,将来的局面就不好收拾了。&quot;

因为荣禄将情况讲得很是清楚,尤其是外国人的态度更是着重论述,这不禁令慈禧太后有些生气,她略有不悦地说道:

&quot;你们只知道外人、洋人的态度,就不知道皇帝该不该废。

难道我们做事还得看别人的脸色不成?洋人也真是管得太宽了。&quot;

&quot;老佛爷,奴才哪敢这样。只是如今情势如此,奴才不得不考虑。奴才拿着大清的俸禄,受着老佛爷的恩典,奴才哪敢背弃老佛爷去为外人说好话。&quot;

这分明是在向慈禧太后表白自己的忠心,同时也等于说我已替老佛爷考虑了,现在废皇帝实在不好。慈禧太后当然明白荣禄的意思,只是她已有心废除光绪帝了,今荣禄又不赞同,她不免有些不高兴。站在慈禧太后身边的李莲英很会见机行事,他赶紧端起茶递给慈禧太后,等到慈禧太后饮毕茶,李莲英见老佛爷脸色稍有缓和,赶紧说道:

&quot;老佛爷,奴才认为荣大人说得很在理。奴才前些日子在外边也听说过那些谣言,而且说得比荣大人所讲的那些谣言还要刺耳。&quot;

&quot;他们怎么说的?&quot;慈禧太后侧过脸问。

&quot;他们说老佛爷要杀皇上自己当皇帝了。&quot;

&quot;真是岂有此理!你是听谁说的?这帮贼人造谣竟敢造到我的头上来了,真是太岁爷头上拉屎——越来越不像话了。&quot;

慈禧太后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quot;老佛爷您息怒,这仅仅是谣言而已,您也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quot;李莲英又赶紧劝慈禧太后,同时不断给荣禄使眼色,希望他能趁机替他解解围。

荣禄会意,他又赶紧说到:&quot;奴才认为外面谣言正盛,不如避一段再说吧!等到谣言稍微少了些,老佛爷再让军机商量不迟。&quot;

在这种情况下,慈禧太后还有什么办法呢!她也只得暂时同意荣禄的意见,于是这事儿也就就此搁置了起来。

慈禧太后自从发动政变听政以来,原来反对变法的人即所谓的&quot;后党&quot;有不少人又重新得到了重用。被裁减了的衙门恢复了,被罢官的人复职了,但有一个人还没有,这人就是郁郁寡欢的文华殿大学士李鸿章。自从甲午之战失败以后,李鸿章渐渐地失去了宠信,首先被剥了黄马褂、拔了三眼花翎,稍后又拿走了他手中的北洋大臣直隶总督的大印,最后又让他入阁办理,任总署大臣。

不想,光绪变法时嫌他碍手碍脚,连总署大臣职务也没有保住被去了职。政变后,慈禧太后重新掌握了大权,但李鸿章知道自己要恢复以前的权势那是白日作梦,但他又不甘寂寞,他还想有所作为。

不过,李鸿章心里也相当清楚,这是他多年观察得出的结论:慈禧太后还是相当喜欢老臣,他自信,不久之后必然有消息从储秀宫传来。他确实等来了,但不是任命他复官的上谕,而是他的亲家杨崇伊。

杨崇伊是彻头彻尾的&quot;后党&quot;。慈禧重新掌权,令他高兴得几天晚上没有睡好觉,他已压抑得够久了。自从李鸿章失势后,他在朝中也并不顺利。他深刻认识到:自己要想有所作为,必须得依仗他的&quot;老姻长&quot;,这是他在别人面前对李鸿章的称呼。所以他这次决定给慈禧太后上一个折子要她重新启用李鸿章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为此他曾和荣禄取得过一致意见,只是他还不清楚李鸿章的意思,所以他要赶过来探一探他这位&quot;老姻长&quot;的口气。

&quot;中堂,&quot;这是杨崇伊对李鸿章的&quot;官称&quot;,&quot;我拟了一个折子准备奏老佛爷,不过其中有有关你的内容,所以我特赶过来先请你过目。&quot;

&quot;姻兄,不敢当!不敢当!&quot;李莲英也很客气地用双手接过那份奏折。

李莲英将稿展开,仔细观览了一下奏本,知道是杨崇伊奏他继荣禄职务担任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这是他所希望的,但他又不敢奢求,毕竟慈禧太后已不可能如以前那样信任他了,更何况朝中有荣禄,所以他有些没有把握地说:

&quot;多谢姻兄好意,只恐没有多大用处,今非昔比了!&quot;

杨崇伊一听很是泄气,自己精心准备的怎么能没用呢?再说荣大人也有意让你回北洋,你怎么能这样没有信心呢?

&quot;中堂,今日北洋,怎是袁世凯所能主持的,更何况现在很多北洋将领都曾是你的部将,在这个多事之秋,要好好统带北洋又舍你其谁呢?&quot;

&quot;荣大人呢?&quot;

这令杨崇伊很是吃惊,他赶紧说&quot;荣大人如果调入军机,他怎么能再握兵权呢?何况,荣大人也曾给我谈起,回北洋以中堂为宜。&quot;

&quot;哦,&quot;李鸿章很认真地问,&quot;他真的这样说了?&quot;

&quot;我还敢骗中堂不成?&quot;

&quot;那好吧!上了也可以。&quot;

虽然李鸿章同意杨崇伊上这一折,不过他对北洋大臣直隶总督终究不敢抱太多幻想。毕竟他已失势几年了,有不少后生已经冒了出来,特别是荣禄,他现在是慈禧太后跟前的大红人,被慈禧太后倚为心腹。同时,李鸿章也非常清楚,像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这个职务,职掌京师咽喉,又掌握北洋这一支劲旅,慈禧太后绝不会轻易许给别人,她要给,也要给自己信得过的人,而这一点,李鸿章清楚自己没有优势。他之所以要让杨崇伊暂时往上报,一是因为他不想让他老姻长难堪,同时也希望试试自己的运气,说不准老佛爷又念起旧情来呢?那也说不定。

李鸿章清楚杨崇伊这一折上去绝对会引起老佛爷注意,但他却搞不清老佛爷将会有什么态度,他决定去拜访李莲英。

李莲英这时正在调弄自己的鸟玩,一听说李鸿章到,马上迎了出来。

&quot;中堂大人,久违了!怎么今天想到贱舍来走一趟,这真令我受宠若惊!&quot;

&quot;总管大人,好交王公大臣,这点谁人不知?我今天也想来凑凑热闹,难道总管大人不欢迎?&quot;李鸿章也很客气地说。

&quot;欢迎!欢迎!谁人不仰慕中堂大人!&quot;李莲英说着将李鸿章让进了屋内。

&quot;早听说贵府鸟类繁多,无奇不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quot;李鸿章一进屋就夸奖起李莲英的鸟来。

李莲英赶紧承让了一番,同时令仆人赶紧端来了茶,用的是上等茶叶泡的,味道自然很是香醇。茶一上来,那种李鸿章很久未闻到的茶香味便充斥了整个屋子。这种茶叶味还是甲午之前闻过的。那时李鸿章正如日中天,很得慈禧太后宠信,有时慈禧太后便会心血来潮或隔一段日子赏给李鸿章御用茶叶,因此,那时的李鸿章经常能喝到御茶。可如今,却还要到李莲英这儿来喝,这令他心里很是不好受,看着窗外的各种鲜花,他觉得这些花不是正在盛开,而是在露出笑脸嘲笑他。李鸿章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李莲英放在客厅的鹦鹉,那只鹦鹉本来正在吃李莲英刚才喂的东西,这时也不吃了,对着李鸿章叫起来:&quot;请用茶,请用茶。&quot;

&quot;李大总管真会调教,连鹦哥都是那么善解人意。&quot;李鸿章有些不无自嘲地说。

&quot;哪里!哪里!我只是在家闲着无事时随便调教调教,并没有精心训练。&quot;李莲英有些谦虚地答道。

这时,李鸿章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马和一个玉制的飞鸽来,另附一张五万两的银票,双手恭敬地递到李莲英跟前,&quot;这一点小意思,望大总管笑纳。&quot;

李莲英笑吟吟地接过这份珍奇礼物说道:&quot;中堂大人如此破费,真令我不好意思。&quot;不过,他也清楚李鸿章必有所求,因此又接着问,&quot;不知中堂大人到贱舍有何指教,我一定洗耳恭听。&quot;

说得多轻松!这令李鸿章有些始料不及,不过,他也清楚李莲英的为人,他于是不再绕圈子,直接问道:

&quot;听说荣大人到京了?&quot;

&quot;嗯,没错,老佛爷让他入主军机。&quot;

&quot;那老佛爷有没有说让谁接任他呢?&quot;

&quot;听老佛爷的意思,准备让袁慰庭接任荣大人,不过这事还未定下来。&quot;

从李莲英口中证实了他最初的想法,即袁世凯会受到重用,这不禁令他有些失望。而且此时李莲英也体会到了李鸿章的意思,那便是他想重回北洋,这令李莲英很是难堪。袁世凯是他的拜把子兄弟,而且这次又告密有功,很有理由任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而现在李鸿章又想来请他在老佛爷面前说好话,让他重回北洋,因而弄得李莲英也有些左右为难。

李鸿章虽然不知道李莲英跟袁世凯是拜把子兄弟,不过,他从李莲英口中听出一点口风:老佛爷根本未将你纳入北洋大臣人选,你就别在这上面打主意了。

&quot;总管大人,不知其它各地有什么消息。&quot;

&quot;听说两广总督想要退归田里。&quot;

&quot;我很是羡慕左文襄公,要是也能给我一处善地容我养老,该有多好啊?&quot;

李莲英听出了话外音,他知道左文襄公就是左宗棠,左宗棠在位时曾任两江总督。

&quot;中堂大人志在两江或两广,是吗?&quot;

李鸿章点了点头,&quot;希望总管大人能在老佛爷面前替我美言两句。&quot;

&quot;现在既然两广总督想要退下来,你就上任两广总督吧!

中堂大人,你看怎么样?&quot;李莲英信心十足地问。

&quot;那就多谢总管大人,事成之后再谢总管大人。&quot;李鸿章拱手道,&quot;要是没别的事,我这就告辞了。&quot;李鸿章说完在李莲英的陪同下出了李府大门,回到了自己的居住之所贤良寺。

慈禧太后这两天看着光绪帝就烦,她决定召集军机大臣讨论一下废立皇上的问题。

自从杀了新党后,军机大臣也发生了人事变动。荣禄已入军机,刚毅仍在军机,钱应傅已退出军机,廖寿恒也被逐出了军机,添上了徐桐举荐的启秀和刚毅力荐的刑部尚书赵舒翘,另外还有礼王世铎。

&quot;启秀,你看现在废掉皇上会怎么样?&quot;

&quot;回老佛爷,皇上大逆不道,竟敢围杀老佛爷,就此一点,就足以构成废除皇上的罪状了。而且,奴才看皇上也懦弱无能,于治国治家方面无别的才能,整天还得老佛爷来操心。依奴才看,废黜皇上有三条理由,却找不到一条理由不废黜皇上。&quot;

很显然,启秀是主张废除的,这令慈禧太后很是高兴。她接着又问刚毅:

&quot;刚毅,你看如何?&quot;

&quot;奴才早就主张废黜皇上。皇上变法,老佛爷本希望他能将国家变得强大起来,但不想皇上却听从康有为的混话,将天下搞得乌烟瘴气,要不是老佛爷及早制止,奴才真是不敢想会出什么意外,像这样的皇帝,不废能行吗!&quot;

刚毅表示同意。慈禧太后又问赵舒翘。赵舒翘由于是刚毅保举,自然跟刚毅一个鼻孔出气,全力赞同废除。

慈禧太后又问荣禄,荣禄还是以害怕外人干涉为由劝慈禧太后应慎重,礼王在旁帮腔,弄得慈禧太后很是不高兴,但又没有办法,最后也只得接受荣禄的建议,徐图后计。

第二天,各位臣工便看到了一道上谕,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慈禧太后逼着光绪帝写的,上谕说:

&quot;朕自从四月以来,屡有不适,调治日久,尚无大效。京外如有精通医理之人,即著内外臣工,切实保孝候旨。现在外省者,即日驰送来京,勿稍延缓。&quot;

这一道上谕,大家看了都明白,皇帝快坐不了多久了。而这一道上谕,在京的各国公使看了过后,法国公使首先反应。

法国署理公使吕班自己带着翻译来到了总署衙门,要求见总署大臣。但当时总署并无别的人在,只有新近刚到的原来部左侍郎徐用信。徐用信将吕班让到议事厅,因为今天是法国公使来访,所以在议事厅早有法国股作笔录的章京汪大燮,他隶籍杭州,与隶籍海盐的徐用信算得上是同乡。

由吕班带来的翻译姓江,在会谈开始前,他已向徐用信透露了今天吕班来的目的就是想探听一下皇帝的病情,这令徐用信很是心虚,因为他以前还未办过这事,何况是关于当今皇上的。他赶紧给汪大燮耳语了两句,希望汪大燮在他穷于应付时能给予支持。

吕班首先问道:&quot;今天见到贵国上谕说皇上四月以来就有病,但为何三四月之中就未见谈起?&quot;

听了江翻译的翻译,徐用信说:&quot;皇上以前病得并不很厉害,所以也没在意,只是后来由于皇上积劳过度,才造成今日皇上身体欠妥。&quot;

&quot;那贵国皇上到底有什么病状呢?&quot;

这连徐用信也搞不清楚,但他又不能瞎说,他赶紧朝汪大燮使眼色,汪大燮及时地递过一张纸片,上而写着&quot;肺&quot;字,于是徐用信赶紧说:

&quot;皇上犯的大致是肺病。&quot;

&quot;贵国上谕中要求大家保荐医师。敞国倒有几位在华传教的神甫,他们善于医治肺病,我想保荐两位,为皇帝诊治以使皇上身体能早日康复,促进两国友谊。&quot;

徐用信听完翻译,清楚他无权答应这事,只得说道:

&quot;多谢贵公使厚爱,本大臣代表敝国向你致谢。不过,孝医一事,本大臣必须得遵旨办理,所以此时不能给予任何切实的回答,请贵公使原谅。&quot;

&quot;那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quot;,吕班并无不满地问道。

&quot;本大臣也不清楚,不过一旦弄清之后,本大臣会让人给贵公使送信的。&quot;

吕班听了徐同信的话,很是满意地走了。

等到送走吕班,徐用信带着汪大燮所作记录,立即赶到了庆王府,向庆王作了汇报。庆王也觉得事关重大,立即赶往荣禄住处,跟荣禄商量。荣禄一听,知道外国开始干涉了,他所担心的事出现了,不过这也有好处,至少可以给老佛爷一个警示。因此,荣禄主张立即上报慈禧太后,庆亲王毫无主张,只得听从荣禄建议,两人一同前往储秀宫。

&quot;老佛爷,今天法国公使吕班到了总署,要求给皇上看病。&quot;庆王首先将今天吕班和徐用信的谈话情形向慈禧太后说了说。

等到庆王说完,慈禧太后非常气愤,脸色变得铁青,而且也拉长了脸。

&quot;真是岂有此理!我们自己的事他们瞎操什么心!他们管得也太宽了!&quot;

慈禧太后越说越气,竟然用手敲起她面前的桌子来,这令荣禄与庆亲王很是不安。慈禧太后发这么大的气这是他们始料不及的。

&quot;老佛爷息怒,&quot;荣禄赶紧说,&quot;我们现在得想个办法应付过去才行,不能让他们看出皇上没病来。&quot;

慈禧太后听得荣禄一说,也冷静了下来,外国人是惹不起的,她心里也清楚,于是她问道:

&quot;荣禄,你看怎么办?&quot;&quot;徐用信答应等到事情有了结果后便给消息,如果法国公使不再来,我们也不给消息。不过,奴才认为还是得随时准备好,一旦他们再提出,就能让他到瀛台去给皇上看病,而且让他们确信皇上有病。&quot;

&quot;那样也好!&quot;慈禧太后有气无力地说,&quot;那就等他们来了过后再说吧!&quot;

荣禄入军机的那一天,也就是得到任命的那一天,他便拜访了李鸿章,因为他自己非常清楚,现在朝中李鸿章虽没有再任重臣,但由于他以前的功劳和威望现在在朝中还是有很大的势力,这让他明白如果要在朝中立足脚跟,除了要依靠老佛爷外,还得从李鸿章那儿赢得支持。所以当大家都到他的住宅贺喜时,他却跑到了贤良寺李鸿章的家中,这在当时被人们引以为趣谈。在那次谈话中,李鸿章给他分析了朝中各派势力,指出他所面临的矛盾,教给他应付处事的办法,这使得荣禄获益匪浅,心里很是感激李鸿章。今天例行无事,荣禄又来到了李鸿章家中。

李鸿章也是很喜欢与荣禄交谈,因为这能使他获得多方面的消息,外省的、京内各部的、慈禧太后那边的。所以他很热情地接待了荣禄。

&quot;仲华,听说上海各报刊在纷纷刊载皇帝病危的消息。我听见有的消息说报上有这样的话:皇帝其实根本没病,他精神很好,胃口也不错。朝廷之所以向外发布皇帝病危的消息,无非是想趁机将皇帝废除,然后那个太后重新将权力牢牢掌握。仲华,你在朝消息灵通,不知是否真有这么回事。&quot;

&quot;中堂大人,老实说,现在外面有关皇帝的风言风语真多,尤其是以上海为盛,中堂大人所言正是,那儿正流传这样的消息。&quot;

&quot;那在京的各国使馆有反应吗?&quot;

&quot;有,法国大使馆昨天来向我们荐医,要求送医生给皇上看病。&quot;

&quot;答应了吗?&quot;

&quot;没有,我和老佛爷正为这事儿发愁呢,不知该不该让他们的医生来看病。不知中堂大人有何高见,我愿意洗耳恭听。&quot;

&quot;不敢当,&quot;李鸿章谦虚地说,&quot;仲华,你认为外国驻京大使有看皇上病情的权利吗?&quot;

&quot;有!&quot;

&quot;那好,既然他们有这个权利,那我们就应该让他们去看。

如果他们能够看出有病,这不妨还可以塞众人之口。&quot;

&quot;中堂大人高见!&quot;荣禄拱手说。

&quot;哪里!哪里!我只是和仲华你在一起时才谈。&quot;李鸿章停了一下又说,&quot;仲华,不知两广总督谭钟麟近况如何?&quot;

语气虽然表示出关切之情,但荣禄已体察出李鸿章的真正意思:谭钟麟愿意下来吗?荣禄更知道李鸿章此话无非是想探一探继任两广总督的人选。

&quot;中堂大人,谭钟麟年老力衰,渐感不支,而且又在涉外事务繁多的地方,他自己已向朝廷中请放归田里,看来老佛爷准备答应他辞官。只是老佛爷现在还没有定下接任两广总督的合适的人。&quot;

&quot;仲华,我在京里呆了多年了,白白地拿着国家的俸禄,我心里很是不舒服,我希望能在我老年时再为国家、老佛爷效效力。不过,我倒很想出去走一走。&quot;

荣禄明白李鸿章的意思,无非是希望他能在老佛爷面前多说说话,让他李鸿章接替谭钟麟继任两广总督。其实,荣禄也一直在考虑该劝老佛爷如何安置李鸿章的问题,现在谭钟麟辞官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让熟悉洋务的李鸿章到南方去,既好好地安置了他,又能通过他打探各国对朝廷的态度,所以他也想让李鸿章到两广去。现在李鸿章自己提起,他当然乐于做一回好人。

&quot;中堂大人放心,两广繁多的涉外事务,非中堂大人不能料理,我自然会在老佛爷面前替你美言的。&quot;

&quot;多谢!多谢!&quot;

送走了荣仲华,李鸿章悠然地吸起了水烟。他知道自己做两广总督已是十拿九稳了,只要李莲英在内部说,荣禄在外面鼓吹,准过不了多久,老佛爷会下懿旨。

自从光绪帝下了自己有病要求各省份荐医的圣谕以后,各省纷纷举荐当地名医,前往京城为皇上治病。江苏有一名医陈莲舫,很有医术,而且相当有医德,在当地很有声望。江苏巡抚在见了上谕以后,决定举荐陈莲舫上京给皇上看病。

陈莲舫已经白发银须,本望再过一年就谢归乡里,不再从医,那知却就在这时,巡抚来了命令叫他到京给皇上看病。

他非常清楚给皇上看病是一件不好应付的事,弄不好要掉头的,但是他又不敢不去。在巡抚送了他几千两银子后,他便被迫启程前往京城了。

这天,陈莲舫行到一个小县城,他也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哪儿,又看看天色已晚,便找了一个小客栈住了下来。在他吃晚饭的时候,他听得隔桌有两位正在说话,便侧耳倾听。

&quot;你见过皇上发的那道上谕吗?&quot;一个对另一位说。

&quot;你说的是什么上谕?&quot;另一个有些迷惑不解地说。

&quot;就是那个皇上自称有病的上谕&quot;

&quot;你说的是那个,我倒听说过。那上面不是说皇上自从今年四月就有病了吗?&quot;

&quot;对了,就是那个上谕。&quot;

&quot;老兄,你难道对这道上谕有什么新的消息不成?&quot;另一个将脑袋靠了过去问。

&quot;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听说皇上并没有病,他身体很好,但却不懂皇上为什么非得说自己有病。&quot;

&quot;老兄,你别卖关子了,你就给我实说了你是怎么想的。&quot;

&quot;你听说过法国这个国家吗?&quot;第一个人并没有直接回到第二人的问话。

&quot;听说的,它不是跟朝廷开过几次仗了。&quot;

&quot;听说他要派医生给皇上看病。&quot;

&quot;派了吗?&quot;

&quot;派了。&quot;

&quot;看的结果怎么样,他们看出皇上有病吗?&quot;

&quot;听人说,他们派的医生认为皇上病得还不轻,还给皇上开了药。&quot;

&quot;哦,那你认为这有什么不对的?&quot;

&quot;我只是觉得奇怪,皇上好好的身体怎么会突然间又有了病呢?&quot;

&quot;莫非是有人动了手脚。&quot;&quot;我想也是,而且我还听人说,是有人在给皇上的饭中放了药,这种药皇上吃了便会显出病来:脸色苍白,四肢无力。&quot;

陈莲舫仔细地听着旁边二人的谈话,但他们二人好像没有看见陈莲舫似的,他们仍然谈论自己的,喝自己的酒。

&quot;这样难道不怕出问题?&quot;第二个人有些担心地问坐在他对面的那位。

&quot;哼,老兄,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听人说,那个太后还害怕皇上不出问题呢?听说她最怕皇上没病,身体安好。&quot;

&quot;这世间真有这么回事,他们不是母子关系吗?当母亲的怎么能如此嫌弃儿子呢?&quot;

&quot;这有什么不可,当母亲的想当权,自然就顾及不了儿子了,儿子活着对他是一个障碍。&quot;

&quot;那她为什么非得将皇上弄死呢?她可以像以前那样将皇上给废了嘛。&quot;

&quot;老兄,你说得容易,要没有病,找不着借口,怎么能废呢?&quot;

也许是他们觉得谈论得太多,他们二人收了嘴,吃起饭,喝起酒来。

陈莲舫这才认真观察这二位,原来那个说话最多、称另一个为老兄的人是个差役,怪不得他知道那么多。陈莲舫又看了看附近的人,他发现,那一个坐在窗子边喝酒的人,他的右臂垂着,可能也听到了这二人谈话的全部内容。

陈莲舫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回味刚才听来的内容。他现在明白了。他这次是卷入了宫廷内部之争,他这次去将凶多吉少,要不小心从事,自己肩膀上的家伙可能就得搬家。陈莲舫越想越是胆颤心惊,不禁出了一身冷汗。恰在此时,他听到了敲门声,赶紧前去开了门。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在吃饭时看到的靠窗喝酒的那位,陈莲舫不禁一怔。

&quot;陈施主,一向可好!&quot;这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姓名,陈莲舫不禁又一怔。

&quot;你是谁,我不认识,再说我也不姓陈。&quot;陈莲舫说着就要将此人拒之门外。

&quot;陈施主,你听我说。&quot;那人说着就闪进了门来,把门掩上。&quot;陈施主,我是来找你给我治治病的。&quot;那人说着解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右臂,陈莲舫看得清楚,那人的右臂已成乌黑,他心里明白他眼前这人是中了毒。但他在未搞清对方之前是绝不给他治病的,于是他冷冷地问道:

&quot;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quot;

&quot;我不但知道你是医生,而且知道你医术高明。因为你以前给我治过病。&quot;说着那人就将以前陈莲舫给他医病的有关情况和盘托了出来。

&quot;你就是人们所说的那位飞天蝙蝠。&quot;陈莲舫惊喜地说。

&quot;在下正是。&quot;

陈莲舫这才明白这人为什么一上来就叫他&quot;施主&quot;,原来这&quot;施主&quot;是武林人士对别人的尊称。

&quot;你这是怎么啦?弄成这个样子!&quot;陈莲舫将&quot;飞天蝙蝠&quot;扶到床边关切地问。

&quot;哎,说来话长&quot;,&quot;飞天蝙蝠&quot;叹了一口气说。其实,&quot;飞天蝙蝠&quot;真名廖冲,只是因为此人轻功甚好,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而且具有一副侠义心肠,因而人们都亲切地称他&quot;飞天蝙蝠&quot;,却忽视了他的真名。

&quot;我是去救皇上时受的伤。&quot;廖冲默默地说。

&quot;救皇上?&quot;陈莲舫惊奇地瞪大了双眼。

&quot;对,救皇上。&quot;廖冲肯定了一下,于是他将他的受伤过程简略地给陈莲舫说了一遍,直听得陈莲舫目瞪口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原来,这次&quot;飞天蝙蝠&quot;前去救时,还未到瀛台,就被人发现了。最后在退出来的过程中不幸被一个侍卫的毒箭射中了右手,幸得他反应敏捷,迅速地给束住了,才不致于毒性当即发作,也才拣了一条命。一路艰难地求医,但很多人不知这毒是什么毒,正在廖仲感到绝望之际,不想却意外地遇到了陈莲舫。

陈莲舫看了看廖冲的的右臂,摇了摇头说:

&quot;只恐你的右臂是不能再用了。&quot;

这对廖冲是一个打击,他从小使武器均是右手啊?要是右手不能用,那他怎么办呢?他不禁又失望起来。

&quot;你能看出这是什么毒吗?&quot;

&quot;我也看不清。&quot;陈莲舫摇了摇头说。

&quot;你难道不能想出别的办法来,你知道,我还得去救皇上,我不能看着皇上在那儿受苦。&quot;接着,&quot;飞天蝙蝠&quot;又讲了有关皇帝的情况以及慈禧太后、李莲英对皇上的态度,这使得陈莲舫对于这次进京有了更多的了解。

&quot;我不妨可以试一试,但能不能成功,我可不能担保。要知道,我行医这么多年,还未见过这种毒,看来对皇上看管得真严。&quot;陈莲舫毫无信心地说。接着陈莲舫用他平时疗毒的办法,首先将淤积在廖冲手臂上的乌血挤了出来,然后夹上了银针,再然后又给了一些药给廖冲。

&quot;多谢陈施主。&quot;

&quot;别谢了,我也不能有把握将你的这个毒驱除,这就看你的造化了,如果三月之内你手臂上的乌气不消,就证明毒没有出来。如果消了,则证明痊愈了。不过,恐怕如果毒出不来,你的性命就难保住了。&quot;

&quot;但我绝不能失去我的右手,失去右手,对于我来说,还不如死。&quot;

&quot;飞天蝙蝠&quot;在临走之前,嘱咐了陈莲舫在京要小心从事,如果不行,可以逃避那个是非之地,同时拜托他要给皇上好好治病。陈莲舫答应了。

自从别了&quot;飞天蝙蝠&quot;以后,陈莲舫继续北行。他在路上不断听到人们说&quot;可能要换皇上&quot;、&quot;皇上病得不行了&quot;的谣言。

就在陈莲舫一路北赶的同时,京中关于皇帝病重的消息也越来越多,谣言越来越盛。法国公使在使馆左等总署给他消息不来,右等也不来,于是,又赶往总署衙门。

这次负责接待吕班的是新任总署大臣许景澄和袁昶,袁昶和许景澄谙熟洋务,两人一合作,弄得滴水不漏。吕班问不出什么事,只是实话告诉袁、许二人此来的目的。

&quot;本人前来荐医并不是为了治病吃药,实在是想探看一个贵国皇上情况。上海各大新闻有详细记载,说贵国皇上身体健康,精力旺盛,但朝廷又经常宣布药方,这令各国觉得贵国很不可思议,所以各国一致决定让本人来探视一下皇上病情,如果皇上真的有病,各国的疑虑自然烟消云散。如果贵国拒不让我看看皇上,各国必将觉得贵国会发生什么事,到时如果名国派兵进京保护使馆,本人想帮忙都帮不上了。&quot;

这分明是在威胁,但吕班说的也并不是全无道理。要是到时各国派兵进京怎么办呢?这令许景澄和袁昶不得不担心,他们送走吕班后迅速向庆亲王奕劻报告。庆王觉得事关重大,又赶紧奔到荣禄住处,荣禄也觉得此次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他们俩赶紧赶往慈禧太后住处。

慈禧太后听了荣禄、庆王二人的呈辞,虽然气愤,但也没有办法,更何况荣禄带去了一封信,交给了慈禧太后,慈禧太后拆开一看,见上面写着:

&quot;天下皆知圣上康复,而医案照常,通传外间,转滋疑义。

上海各洋报馆恃有护符,腾其笔舌,尤无忌惮,欲禁不能。可否奏请停议此项医案,明降谕旨,声明病已痊愈,精神尚未复元。当此时局艰难,仍求太后训政,似乎光明正大,足以息众惑而释群疑。以太后之慈,皇上之孝,历二十余年始终如一,常变靡谕,因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亦莫非公与亲贤调护之力。&quot;

这封信慈禧太后看完虽然非常气愤,但仔细一想,也不无道理。如果疑释不清,不仅国内将人心惶惶,而且各国也将持不信态度,从而引发出不可知的结果。所以,慈禧太后最后不得不同意让军机大臣陪着法国医生都色夫前往瀛台给皇帝看病。

等荣禄和庆亲王奕劻走了之后,李莲英侍候在慈禧太后身边,他知道慈禧太后在心烦时最喜欢听他讲笑话,于是他说:

&quot;老佛爷,让奴才给你解解闷吧!&quot;

&quot;你说吧!&quot;慈禧太后强打精神说。

&quot;我们那儿有一个孝子,他的孝心人人皆知。一天,他正在街上闲玩,一个人走过来说:你还在这儿玩,你家老母死了。这人一听,撒开腿就往回跑,等到他跑回家一听,听到屋内有哭声,他也跟着哭了起来。当他走进屋的时候,见他妈好好地坐在炕上,但却不知她为何在哭。这人立即收住了眼泪,走到床边问他母亲到底怎么回事。他母亲哭得更凶,同时指着旁边一个东西说你死得好惨哟,那人赶紧顺着她母亲指的方向看去,原来地上躺着一个老母猪。&quot;

&quot;你这个缺德鬼。&quot;慈禧太后脸露微笑地说。

&quot;只要能让老佛爷高兴便是我最大的愿望。要是老佛爷整天不高兴,奴才也不会高兴的。&quot;

&quot;你看我现在不是很高兴吗?我是担心明天皇上说他自己没有病,这样一传出去,不知外面又会闹成什么样子。&quot;

&quot;老佛爷,请放心,我这就去关照皇上。&quot;

&quot;你怎样关照?&quot;

&quot;我就去给皇上说:如果你等到法国医生来为你检查时,你装出病来,老佛爷答应让你出瀛台,和珍妃相见,否则,就将珍妃处死,你也一辈子甭想出瀛台。&quot;

&quot;很好,&quot;慈禧太后对李莲英的话表示赞成,&quot;那个贱货现在怎么样了?&quot;&quot;回老佛爷,奴才关照过那些太监叫他们严密看管。听他们说,每顿送去的饭珍妃都没有吃或者吃得很少,她经常在屋内叹息,骂皇上不去看她。&quot;

&quot;既然不吃,就隔三天送一次。送上三次后再天天送,看她能硬到什么时候。&quot;慈禧太后又气冲冲地说。

&quot;喳!&quot;李莲英答道,&quot;奴才这就前往瀛台关照皇上。&quot;

正文 三、谋废光绪(2)

慈禧太后望着李莲英远去的身影,冷冷地笑了几声,笑得相当阴险,令人听起来不禁毛骨悚然。在她的想像中,光绪帝正在向李莲英乞求:你千万别杀了珍妃,我会装成有病的,我不会说我没病的,只求你给亲爸爸说千万别杀了珍妃。

她又仿佛觉得:珍妃正在向她乞求,老佛爷,给我饭吃吧!我还不想死,然后她给珍妃一碗饭,珍妃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而她在一旁冷笑不止。想到这些,慈禧太后觉得自己是天子,正操纵着一切。

第二天,都色夫在军机大臣的陪同下前往瀛台,发觉光绪帝面黄肌瘦,一脸痛苦。他替光绪帝检查一下,认为光绪帝是体内太热,身体太虚,肾脏太弱。都色夫的这一诊断令在旁的几位军机大臣很是满意,因为他们就怕光绪皇帝呆不住,自己说自己没病。但他们哪里知道,光绪帝其实想说也不敢说,他必须为他心爱的珍儿忍受这一切。

都色夫的检查结果各国都知道了,上海的各国报纸有关皇帝病情的消息少了些,但并不是没有了,时不时还是有有关皇上病情的消息刊登。

陈莲舫这日行到天津,便听到了人们正在谈论&quot;有个法国医生叫什么什么夫的给皇上检查说皇上只是身体太虚,肾脏太弱。&quot;这令陈莲舫不禁起疑,这是什么病啊!

好不容易到了京城,陈莲舫在为他安排的地方歇息了两天,便有人来传话上殿给皇上看病。陈莲舫在那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大殿,赶紧跪下给慈禧太后和皇上请安。

&quot;草民陈莲舫叩见老佛爷、皇上!&quot;

&quot;你不远千里来到京城为皇上看病,赤胆忠心。莲英,赏他五千两银子。&quot;慈禧太后对站在身边的李莲英说。

&quot;多谢老佛爷赏赐!&quot;陈莲舫赶紧叩头道。

&quot;日后好好给皇上看病就行了。&quot;

&quot;是,老佛爷。&quot;

向来医生给皇帝看病不能问皇上病情,只能由别人代述或皇上自己告诉。于是,慈禧太后便代光绪帝陈述病状,陈莲舫却在下面认认真真地听,时不时也能听到光绪帝自己的说话声,或者是表示对慈禧太后所说的话表示赞同,或者是对慈禧太后的话进行简单的补充。

好不容易慈禧太后将病情叙述完了,陈莲舫却还是未能辩出个东南西北来,他也不知道皇上这是什么病。这时慈禧太后叫他给皇上切脉,他慌忙打断思路,跪进到御桌前,稍微抬起了头,看了看坐在御座旁的皇上和慈禧太后。他只觉得光绪帝四目无神,满脸倦容,头上直冒热气,头发仿佛已经打湿,喉间有一疮,身体瘦弱,鼻子如同鹰钩一样,这使陈莲舫觉得皇上好像外国人。而慈禧太后却一脸威严,皮肤细嫩,脸上无多少皱纹,红光满面,一看就知道是一个身体健康、护肤有方的聪慧女子。陈莲舫看了光绪、慈禧一眼,又替光绪帝摸完了脉。摸脉的结果,不禁令陈莲舫大吃一惊,因为皇上的脉冲若有若无,时强时弱。这令陈莲舫想到在路上听到的传闻,心里不禁想,看来皇上真是吃了对身体不利的东西,而且是在经常吃。这时,他又听到慈禧太后在问什么,赶紧凝神细听。

&quot;皇上的病是什么病呀?&quot;

&quot;草民看皇上是身体太弱,火气太旺,皇上需要休息。&quot;

&quot;那皇帝喉中的疮是怎么回事?&quot;

&quot;回老佛爷,草民认为正是皇上火气太旺所致。&quot;其实这仅仅是陈莲舫的推辞之词,因为他根本不可能让皇上张开嘴或到皇上喉边细看。

&quot;皇帝病严重吗?&quot;

&quot;草民认为只要好好调养,会很快恢复的。&quot;

&quot;那你下去吧!&quot;

&quot;是,老佛爷。&quot;

&quot;将你所开药方直接上呈军机处就可以了。&quot;

&quot;是。&quot;

陈莲舫退下来后,开了一些补身体用的中药呈到军机处,这些药均是光绪帝以前服过的药,但陈莲舫也别无办法,因为他根本不可能诊断出皇上到底犯了什么病。不过,他又不能不开,因此他只得开了这些看似有用但实际上并不一定对症的药给皇上。

虽然有御医、陈莲舫以及其它的医生不断给皇上论脉诊治,但光绪帝的病情仍然不见好转,至少外面的人是这样传闻的。这就使得大家面临一个选择:要是有朝一日当今皇上突然崩逝了,断嗣无人,将怎么办?

慈禧太后决定召集军机大臣再次商议废立之事,同时向广大臣工征求意见,要求各臣工要各抒己见谈一谈自己关于废立的想法。另外,慈禧太后还令荣禄发电报询问地方大臣意见。

在召见军机大臣时,仍然得不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来,这令慈禧太后很是生气,因为荣禄还是劝他要小心从事,要顾及影响。不过大臣们上的奏折却令慈禧太后很是满意。

御史张仲炘,给慈禧太后上疏说皇上变法剪发、易服是背叛了祖宗,天理不容,他们强烈要求废除皇上,另换一个能忠实执行祖宗成训的皇上。

候补知府、翰林院编修王龙之也上疏慈禧太后说废除无能、懦弱的皇帝,换上一个能干的皇帝是必然的,而今皇上懦弱无能,他希望慈禧太后能顺应这种形势,早定大计,早行废立之事。

这些无疑使慈禧太后高兴了些,但这些仅仅是搔痒之辞,最根本的是要征得军机大臣的同意,而现在军机处意见往往不能统一,莫衷一是,尤其是荣禄屡加反对,更让慈禧太后觉得不满意。

荣禄也深深知道自己已令老佛爷不满意了。他担心自己几十年的&quot;宠信&quot;将倾刻间化为乌有,这也不能不令他着急,他决定去找李莲英,希望李莲英能在慈禧太后面前替他周旋。

他特备了一分厚厚的礼物,便坐着轿子来到了李府。李莲英赶紧迎了出来。荣禄献上了那份厚礼,这自然令李莲英很是高兴,于是,荣禄便趁此机会说出了自己此来的目的。

&quot;总管大人,我此次来是希望你能在老佛爷面前帮我一忙。&quot;

&quot;什么忙值得中堂大人亲自来一趟,让差人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quot;

&quot;此事事关重大,换上别人我不放心,所以我亲自来了。&quot;

&quot;哦,到底什么忙,你说。&quot;

&quot;总管大人,你随老佛爷几十年了,也知道老佛爷的脾气。

老佛爷很恨洋人,恨他们干涉,这一点我也清楚。但是如今的时局,想来总管大人也有耳闻,老佛爷想换皇上。其余臣工大都赞成老佛爷主张,但我一个人独自反对,屡屡惹得老佛爷不高兴,我这是希望总管大人能在老佛爷面前替我美言,让老佛爷明白我的一片苦心。&quot;

&quot;中堂大人,你放心,我自然会在老佛爷面前替你美言的。

我也知道,中堂大人一腔爱国之心,事事为着老佛爷着想,处处替老佛爷考虑。中堂大人的赤胆忠心我会向老佛爷说明的。&quot;

&quot;总管大人,希望你能在老佛爷面前多提醒,废皇上不要太急躁,最好是能够徐图后计。&quot;

&quot;中堂大人,你就放心吧!你要怎么坚持,你要怎么说你就随便说吧!&quot;

这令荣禄感到很是欣慰,但是他对李莲英的这些话却不能相信得太多,因为他也清楚李莲英大多是顺着慈禧太后的心思去做事儿、说话的,但既然他这样说,就权且相信他吧!

不相信又有什么办法呢?

荣禄前脚刚走,刚毅又来了,他也是来找李莲英的,也是想让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多提醒提醒。他比荣禄说话可直接得多,因为毕竟他们是金兰之交。

&quot;莲英,老佛爷真想废皇上吗?&quot;

&quot;你说呢?&quot;

&quot;我想是,只是由于荣禄屡次反对,才使得老佛爷不能决定下来。我不知荣禄是怎么想的,居然想保皇上。&quot;刚毅有些气愤地说,&quot;为什么没有将荣禄也看作帝党加以处置,而留到现在让老佛爷生气。&quot;

刚毅历来就很是嫉妒荣禄,不但是由于荣禄占了他的先,更是由于荣禄经常能得到慈禧太后的宠信,经常召他&quot;独对&quot;,也就是慈禧太后单独和荣禄对话,这是军机大臣最为担心的事,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和老佛爷说些什么。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刚毅在很久以前就已是协办大学士了,不想荣禄后来者居上,弄得他这个协办大学士出不了头,所以,刚毅很是恼火荣禄,认为是荣禄坏了他的前程,破了他的任大学士首揆之梦。

李莲英当然不知道这些,但也毕竟在宫中呆了多年,知道该怎样在相互矛盾的双方之间周旋。荣禄他得罪不起,因为他毕竟是慈禧太后最宠信的大臣,而且更重要的是荣禄和慈禧太后心中的那段情还藕断丝连。他也不愿意得罪刚毅,因为毕竟刚毅是他的兄弟。

&quot;子良兄,你也别太着急,老佛爷自然会有她自己的想法,而且荣中堂加以反对也是有他自己的想法的,我们这些作奴才的,除了办好老佛爷交给我们的事以外,别的就是顺着老佛爷的意思去办事。现在老佛爷只所以迟迟不肯废黜皇上,她也是有她自己的顾忌的。&quot;看似在给慈禧太后解释,其实隐含有指责刚毅说话欠考虑的意思,不过,刚毅并没有听出来,他还要发表他的高见。

&quot;老佛爷还有什么顾忌的,皇上不行,本来就该废,难道我们自己废自己的皇上,难道还要让别人同意不成?&quot;刚毅有些愤愤地说。

&quot;子良兄,你是知道老佛爷的,老佛爷最恨自己做错事。

老佛爷一世圣明,要是她在这事情上面不小心犯了错,她会恨自己一辈子的。&quot;

&quot;莲英,咱们也别说了。实说吧,我这次来,我是希望你能帮助老佛爷坚定信心,这事要办就快办,别再拖了。&quot;

&quot;子良兄,我当然会在老佛爷面前说的,只是……&quot;

李莲英本想说些什么,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刚毅也不便问,于是他们二人的谈话就到此为止。

李莲英其实想说的是替自己考虑的话,他苦心积虑地在慈禧太后面前献殷勤,现在好不容易赢得了老佛爷的信任,要是自己因为一时看不清形势在阴沟里翻了船,这岂不可惜。而且,他也深深知道,老佛爷既恨洋人,又怕洋人,在废立皇上这一件事上,老佛爷不可能不顾及到洋人的态度,虽然老佛爷在这件事上看来很坚决。

不久,外间各位臣工以及外国在京使馆人员看到了一道上谕,其内容是:

&quot;现在朕躬违和,所有年内及明年正月应行升殿一切筵宴,均著停止。明年正月初一日,朕亲率王公百官,恭诣皇极殿,在皇太后前行礼。&quot;

凡是看到这道上谕的人,心里均不免一惊,看来皇帝今后还能坐得住,但到了明年,那就说不定了。

荣禄曾建议慈禧太后电询各大臣关于废立的态度,但现在还未得到回音,所以慈禧太后在一步步向她的既定目标前进时,她也越来越重视地方各官员的态度。因为迟迟不见各地回信,迟迟不见各地大臣上的表示自己意见的奏折,这不免令慈禧太后有些顾忌,要是各地大臣如两湖、两广、两江总督都反对怎反办呢?两广总督倒可以不考虑,因为前任刚下,新任还未到任,这种种顾虑不免令慈禧太后有些烦躁不安。

李莲英也看出老佛爷这两天烦躁得很,因而他便向慈禧太后建议去看看戏,到颐和园去划划船,慈禧太后表示同意。

李莲英叫来了最好的旦角,告诉他们一定要拣最好的、拿手的戏给老佛爷看,一切以把老佛爷逗乐为准。各旦角受了总管大人的交待,没有不演好自己角色的,有时还故意逗台下的慈禧太后笑,因而,慈禧太后在看戏时显得心情愉快,这令李莲英也很是高兴,因为这正是他进言的最好时机。

看完戏后,李莲英又陪慈禧太后划船。船行在满是荷叶的水面上,看着湖面欢快的小鱼,慈禧太后不仅画性大发,叫李莲英给她拿画笔和纸来,幸得李莲英早准备好了笔和纸,他赶紧从船舱中拿了出来,递给慈禧太后。

慈禧太后在宫中多年,闲暇之余,总喜欢画画、看戏,尤其是在心情好时,更喜欢拿出笔来画她所见的一切。慈禧太后看着在水中嬉戏的小鱼,它们是那样的快活,这不禁令慈禧太后想起了未入宫以前她自己和荣禄在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他们以前就像这些鱼儿一样快活、一样相互追逐嬉戏。虽然后来自己进宫了,但荣禄仍如以前一样对自己忠心耿耿,无处不为自己着想,当年肃顺等还在时是荣禄在皇上死后帮助自己获得地位与权力,是荣禄帮助自己免被别人暗杀,这次又是荣禄帮助自己重新得以垂帘。想到这些,慈禧太后不禁抬起头看了看对面的万寿山,心中有无限感慨。荣禄为什么现在反对自己废除皇帝呢?

&quot;莲英,把这些拿回去。&quot;慈禧太后指着铺在她面前的纸和笔说。

&quot;喳!&quot;李莲英答应着拿走了纸和笔。等到李莲英再回来,慈禧太后又问李莲英。

&quot;莲英,你说为什么荣禄反对我废皇帝?&quot;

&quot;老佛爷,也许是荣中堂不想这么快地废皇上吧!&quot;李莲英含糊其辞地答道,他怕慈禧太后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quot;也许是荣中堂怕有人反对。&quot;

慈禧太后听出了李莲英的意思,他是说荣禄怕洋人反对,这不禁令她又来气。

&quot;他只知道干涉、干涉,现在连你也这么样想。&quot;慈禧太后略为不悦地说。

&quot;老佛爷息怒,奴才哪敢如此,奴才只是以为荣中堂是这么想的。&quot;

荣禄确实是这么想的,这一点慈禧太后也是非常清楚的,但她自己素来不喜洋人,自己不愿考虑太多关于洋人的事,这可能就是荣禄反对的吧!慈禧太后这样想。但自己为什么又非要怕洋人干涉呢?慈禧太后又恨恨地想,我一定要废掉皇帝。算了!算了!再说吧!她觉得自己应该问问李莲英别的事情。

&quot;莲英,你看谁最合适补两广总督的缺?&quot;

李莲英本来想说这件事,但因为刚才老佛爷不高兴也就罢了,不想现在老佛爷自己倒提起了这事儿,李莲英赶紧说:

&quot;奴才以为让李中堂去最好,李中堂善办洋务,而两广之地又是洋务繁重的地方。&quot;

&quot;嗯,幸亏你想得到,我看也该用一用他了,他在家闲置得太久了。我看就这样了,派李鸿章接任两广总督的缺。&quot;

其实慈禧太后也有意让李鸿章接替谭钟麟。虽说她不喜欢洋人,但她觉得又不得不应付,就如同她有时候也邀请外国驻华大使夫人到宫中来玩一样。两广是最先同洋人通商的地方,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不派一个威名素著的老臣是根本管不下那个地方的,而老臣中又以李鸿章威名最盛,虽说李鸿藻也不错,但他自己现在还在狱中,所以在慈禧太后心中早已内定了李鸿章任两广总督,现在居然李莲英和她想在了一块儿,她当然禁不住要夸奖李莲英两句。

自从陈莲舫入京后,非但没能治好皇上的病,反而觉得皇上的病越来越重,这令陈莲舫觉得很不可思议。首次给皇上诊了病下来,他却觉得自己浑身病凉、背上直冒冷汗,他逐渐清楚他和其它几位外省荐来的医生是根本医不好皇上的病的,要是将来有朝一日皇上崩逝了,这责任还会落在他们身上,所以陈莲舫越想越是心惊。他决定自己先回去,但这不是他说走就能走的,这必须得到老佛爷的同意,这令他很是为难,找谁去给老佛爷说情呢?

就在陈莲舫绞尽脑汁时,他想起了他的一个朋友,这人姓孙名三思,在内务府当差,听说人缘很好,陈莲舫决定去找他。

当陈莲舫给孙三思说明来意后,孙三思并没有急于给陈莲舫回复,反而给陈莲舫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个商人,有点儿文化,又很有钱,不过他还想在官场上有所作为,于是他就跑到京城来碰运气。恰巧他在京城有个朋友,那人在一个寺庙任主持,而这个寺庙又是李大总管经常光顾的地方。于是,他决定去找他的这个朋友,叫他这个朋友给他想办法,他这个朋友满口答应,叫他三日后来听消息。但这个人等不及了,二天后就来到了这座寺庙,但他并未到达那座寺庙,因为他发觉路上站满了侍卫与太监,他只是听见别人说是李大总管在拜佛烧香。到了第三天,他到他朋友家去了,他朋友告诉他说,你准备二十五万两银子,明天送来,因为那个总管要二十五万两才能给你办事。这个人虽觉二十五万两有些多,但他并不在乎只要能捞一官当,因此他很快将银子送到了他的朋友家里,他朋友叫他等,有消息自然会给他说。这个人于是就在京城里找了个地方住下来呆了半个月,忽然有一天他的朋友来给他说你快到朝廷去谢恩吧!朝廷任命你为巡抚了,这人真是喜出望外,花了二十五万两银子,其实有五万两银子是他们朋友拿了,当上了巡抚。

孙三思将故事说完,陈莲舫已明白了孙三思想告诉他只有找李莲英帮忙,而他愿意给他作那个寺庙主持,也就是说,请我帮忙不能白帮。陈莲舫作医生一生也有不少钱,他并不在乎几万两银子,他只想活着出宫去。

&quot;三思,你看得需要多少银子?

&quot;过两天再说吧!两天后你来我给你答复。&quot;孙三思胸有成竹地回答。

陈莲舫在焦急中渡过了两天,第三天他又来到孙三思家中,孙三思对他说:

&quot;莲舫,我看你准备八万两就可以了。&quot;

八万两对于陈莲舫来说不是个大数目,他当即给孙三思送来了,孙三思叫他先回去然后有消息会告诉他的,于是陈莲舫又回到了他的住处,担心地等待。

孙三思将这八万两银子自己取了一万两银子,然后找到了内务府大臣怀诺布,送给了怀诺布二万两银子,同时将剩余的五万两银子交给了怀诺布,求他给李莲英说说好话让陈莲舫回家去,怀诺布满口答应。

十多天过去了,陈莲舫总盼望着孙三思能给他消息。终于有一天,他等来了孙三思,不过不是给他让他回去的消息,而是让他另外准备五万两银子。陈莲舫毫无办法,只得忍痛再送了五万两银子到孙三思家中。这样反复折腾,又过了十多天,孙三思来告诉他慈禧太后已同意让他回家。陈莲舫心里很高兴,因为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后来,他听人说那十三万两银子李总管要了十万。

陈莲舫回到家乡听人说,&quot;飞天蝙蝠&quot;已经自杀了。听到这个消息,陈莲舫不禁一阵难过,他知道自己给&quot;飞天蝙蝠&quot;疗毒的办法失败了。在替&quot;飞天蝙蝠&quot;悲哀的同时,他也为皇上悲哀,看来皇上只能痛苦地过一生了。

皇帝的病情没有好转,荣禄又坚持不废皇上,这令慈禧太后越来越不安。慈禧太后的不安引得荣禄也越来越不安,他怕慈禧太后对他产生看法,然后疏远他。正在他提心吊胆之时,他先后收到了两封电报。一封电报是两江总督刘坤一发来的,这电报先到,只见上面写着令禄感到宽心的话:&quot;君臣之分已定,中外之口难防。所可言者在此,所不忍言者在此。&quot;

这两句话令禄非常高兴,他当即前往储秀宫,将刘坤一的电报给了慈禧太后。慈禧太后虽然有些气,但总算平静地看完了,因为慈禧太后到底了解到了地方各长官的态度。

由于就刘坤一人表示反对,并未能阻止慈禧太后废皇上的决心,她还是想在过了年后废皇上。这令荣禄陷入不安,怎么老佛爷能不顾后果呢!

上海有个候补知府经元善,是上海电报局的总办,因此能看到朝廷发下来的各种电旨,当他发觉电旨中关于废立皇上的口气越来越重时,他再也坐不住了。

经元善名虽为总办,但他非常熟悉洋务,知道废除皇上可能会导致各国干预,甚至兵戎相见,而要以大清积弱之国去抵挡数国的雄兵,只恐又会来一个火烧圆明园的事件。而且,他也深知,在上海还是有很多人同情皇上的命运,至少反对慈禧太后的人不少,虽然慈禧太后现在迂延不决,但经元善明白,一旦时机成熟,慈禧太后决定会废除当今皇上的。

刘坤一反对废除皇上,他是有所耳闻的,朝中荣禄、李鸿章反对废黜他也略知一二,经元善清楚废除之举并不明智,虽说他本人并不怎么喜欢当今皇上,但他更不喜欢慈禧太后专断引来兵祸,他决定联络上海绅商各界联名致电总署。在这之前,他必须得去找一个人,那人便是他的上司盛宜怀。

盛宜怀是以洋务起家的,向来同情新党,也很同情皇上。

但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给经元善支持,只是默许经元善去做。

今天已是大年前夕了,名家都在准备过年。上海由于是个大城市,除夕前夕尤其热闹,现在街道上到处是喜气洋洋的人们和到处响的爆竹,给平时沸腾的上海又添上了一层节日的喜庆气氛。黄埔江上,船只往来也频繁了,那是年前赶到城里来购置年货的人突然增多的缘故。外滩上也比平时热闹多了,快活的小孩们正在上面嬉笑、追逐、奔跑。这是一个多么祥和的世界,人们过得多么幸福,可是要是慈禧太后真废除了皇上,只恐怕上海会一片恐慌,一片混乱。

经元善坐在车上,看着节日的上海,想着废皇上可能带来的后果,也想着自己如果发电报会带来的后果,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是觉得他应该阻止慈禧太后废除皇上,以免再生兵变。

经元善来到了他的朋友汪康年家中。汪康年字穰卿,是光绪十八年壬辰科的进士,又是翁同和的得意门生之一。在光绪变法前夕,就已在上海创设了《时亦务》,专门鼓吹维新变法。《时亦务》是旬刊,专门以议论为主,评论西洋各国政事,也评论大清的各种积弊。为了报道时政,汪康年去年春天又创办了《时报日报》,不久改名为《中外日报》,专门报道各国发生的情况。《中外日报》销路极广,尤其是在那些忧国忧民的绅商士民中更是如鱼得水。经元善到汪康年家就是为了让他能够在明天的报纸中刊出消息,以便联络有志之士。&quot;穰卿,你可听说过废皇上的消息?&quot;

&quot;听说过。&quot;

&quot;哎,恐怕皇上只能过完今年了!&quot;经元善叹了口气说。

现在到过年只剩下几天了,难道皇上马上就要被废黜了?

这不禁令汪康年一惊。

&quot;什么?到过年就剩几天了,难道上头要废除皇上了,趁现在。&quot;

&quot;嗯,&quot;接着经元善给汪康年讲了他近来所接触到的各种电旨。等到讲完,经元善又说:

&quot;穰卿,我这次来找你,就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quot;

&quot;莲珊,&quot;这是经元善的别名,&quot;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只要我能办得到的,定当效力。&quot;

&quot;好!&quot;经元善豪情万丈地说;&quot;我希望你能在明天的报纸中登出这则消息,号召反对废除皇上的绅商们到电报局列名电请总署。&quot;

&quot;没有问题,我马上就准备。&quot;汪康年爽快地答应,&quot;莲珊,但谁来领头呢?&quot;

&quot;我!&quot;经元善答得很是响亮,生怕汪康年没有听见似的。

&quot;你?&quot;汪康年有些疑惑,&quot;这样只怕上头不会轻饶你。&quot;

&quot;穰卿兄,这些我早已顾不上,只求别再发生兵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不也这样说吗?&quot;

&quot;莲珊兄,要是上头怪罪下来,你准备怎么办?&quot;

这是在为经元善准备后路。经元善听了一想也是,总得先找好退路吧!于是幽幽地说:&quot;准备到澳门吧!哎,到时候再说。&quot;

汪康年知道此电报一旦呈上去,结果可想而知,他知道也许今晚便是最后一个晚上他能和经元善在一起喝酒了。他一边命人在明天的报纸上加上那一则消息,一边命人摆上了酒菜、杯筷。两人直喝到二更方休,经元善才醉醺醺地回到了电报局。

第二天等到经元善起来时,电报局门口已站满了要求列名的绅士名流,经元善认得出其中有现任翰林院编修的蔡元培,有名噪一时的章炳麟,还有两个是丁日昌的儿子丁惠康、吴长庆的儿子吴彦复,他们两个是所谓的&quot;海内四公子&quot;中的二位公子。看着这些绅士名流,经元善激动不已。在他眼中他已感觉到了这份电报的重量。

在这些绅士名流一千多人签了名后,经元善向总署发出了一份内容简短的电报。

&quot;总署爷中堂大人钧鉴:昨日卑局探到欲废除黜皇上,沪上人心沸腾,探闻各国有调兵干预之说,务求王爷中堂大人,公忠体国,奏请圣人力疾临御,勿求退位之思,上以慰太后之忧勤,下以安中外之反侧,宗礼幸甚,天下幸甚。卑局经元善及寓沪名省绅商士民一千二百三十一人合词电奏。&quot;

这份电报到得总署,总署章京那敢怠慢,赶快送往了庆王府。庆亲王一惊,心想这经元善胆子不小,居然敢联名上书。但他也不敢怠慢,他立即又赶到了荣禄家中。

荣禄刚从李鸿章那儿回来。李鸿章这时已接到任他为两广总督的谕旨,准备择日启程前往广州,为此,在北京的外国朋友、各国驻京大使为他举办了一次宴会。荣禄到李鸿章处就是为了从他那儿探听一下,各国大使对废立皇上的态度。

&quot;中堂大人,我来是想问问你各国大使对废立皇上的态度,现在老佛爷逼得紧了,非要在今年以前将这个事定下来。

我现在已到了图穷而匕见的时候了,希望中堂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quot;

&quot;仲华,你知道我早跟你说过他们会反对的,今天他们趁给我送行的机会,跟我说了他们的态度。他们表示:若有废立之事,各国虽不能干涉中国的内政,但他们也不能承认新皇帝,他们只承认当今皇上。仲华,你今天不来,我也会来找你的。现在各国大使已明白地说出了他们的态度,我只恐老佛爷一意孤行,引来别的意外。&quot;

&quot;什么意外?&quot;

&quot;仲华,你想一想,地方上两江总督刘岘庄明白地表示反对,还有很多没有说明态度的,要是老佛爷废黜皇上,一旦引起驻京使臣的抗议,各省疆臣就可以仗义声讨了。果如斯,恐怕又不免要动天下之兵。仲华,你想一想,在列强环视的今天岂能再在国内动不义之兵。&quot;

&quot;中堂大人说得极是,我也怕无端起天下之兵,但老佛爷偏要坚持,我也没有办法。&quot;

这是荣禄在试探李鸿章的口气,李鸿章自己也知道,但他觉得他还是要说:

&quot;仲华,此事你不劝老佛爷就没有别人了,你受老佛爷恩最重,老佛爷对你寄的厚望又大,要是你不劝阻老佛爷做错事,你说你对得起老佛爷的一片慈恩吗?&quot;

探明了口气,荣禄坚定了他的信心,他决定再次谏阻老佛爷。下意却又遇到了庆亲王奕骙,而且奕骙又带来了那么一份令他高兴的电报。

庆亲王奕骙等荣禄看完电报,对着荣禄说:

&quot;仲华,你说这电报给老佛爷吗?&quot;

&quot;给,怎么不给。&quot;荣禄有些喜悦地说。

&quot;只恐会惹得老佛爷不高兴。&quot;

&quot;庆王爷,&quot;荣禄正经地说,&quot;要是老佛爷废皇上引来不义之兵,你我二人谁也担当不起那个责任,你说是吗?&quot;

&quot;嗯,没错,看来还是上的好。&quot;

庆亲王奕骙和荣禄二人备好了轿子,一同前往慈禧太后的住处养心殿。

他们二人先让李莲英给通报了一下,慈禧太后本来不想接见他们,但听李莲英说有极为重要的事向她禀报,她这才让二人进来。

&quot;你们二位有何事?&quot;慈禧太后有些不高兴地说。

&quot;老佛爷,你先请过目这份电报。&quot;庆亲王奕骙说着将电报呈了上去。

慈禧太后接过电报一看,不禁怒发冲冠,两眉倒竖,那形情非常之怕人,不过几十年的磨练到底使得慈禧太后能收敛自如,脸上的阴云来得快去得也快。

&quot;你们二人怎么想?&quot;慈禧太后冷冷地问。

庆亲王赶紧给荣禄使脸色。这是他们早已商量好的,如果慈禧太后这样问起就由荣禄来回答,荣禄会意,赶紧叩头道:&quot;回老佛爷,奴才以为经元善虽说得有些过分,但也并不是全无道理。&quot;

&quot;但关于调兵干预一说仅仅是传闻而已。&quot;

&quot;老佛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quot;庆王赶紧磕头道。

不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慈禧太后一贯坚持的,因为前几次外患,都是由于当初掉以轻心才酿成巨祸的,所以慈禧太后也不得不赞同庆亲王奕骙的观点,她点了点头。

&quot;而且,老佛爷,李中堂说要是老佛爷废黜皇上,外国大使将拒不承认,他们只承认当今皇上。&quot;荣禄又赶紧接着说。

慈禧太后的气又想往上冒,但她清楚这不是说着玩的。要是到时外国使节真不承认新皇帝,让她这个太后面子往哪儿放,同时刘坤一等各省疆臣又怎么样现在也说不清,要是他们也跟着闹呢,又叫我如何收场?转念间想到了这些,慈禧太后觉得她的决心受到了考验,她的决心正慢慢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quot;那你们说怎么办?&quot;

口气明显比以前软了许多,但也并不太弱。荣禄意识到了这一点说:

&quot;奴才认为老佛爷不必废皇上。现在皇上年龄已大,一直没有皇子,不如选择宗室近支立为大阿哥,当皇上的嗣子,兼嗣穆宗,皇上当年接位的诏书中已经讲了这层意思,别人不能说长道短。太后可把大阿哥弄来,养在宫中。慢慢用他来取代皇上,这不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吗?&quot;

慈禧太后听了很是高兴,决定在宫中立大阿哥,但她也并不给经元善好受,她下令逮捕经元善。但经元善早得到消息逃往澳门了。

正文 四、策立大阿哥

慈禧要策立大阿哥,皇亲国戚展开了&quot;竞选&quot;,李莲英的腰包又要鼓破了……

既然同意立大阿哥,但到底立谁呢?这一时成为朝内臣工们谈论的热门话题。

其实早在这以前,慈禧太后就着手准备了,当然不是准备策立大阿哥,而是准备立新皇帝。她已开始留意近亲旁支中的小孩,准备让他们中的一员当皇帝。现在既然要立大阿哥,自然也是从这些人当中选。

这是一件令慈禧太后感到非常为难的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到底立谁好呢。因为她怕再出错。

昔年咸丰帝死后,慈禧太后立自己的儿子作了皇帝,是为穆宗同治帝。同治当皇帝时年龄尚小,于是慈禧太后便命老臣加以辅导以期自己的儿子成为可造之材,但事与愿违,同治帝因为荒淫过度竟得天花而死,但又有人说不是天花而是一种不敢说的病,反正同治帝是死了。自己的儿子死了,慈禧太后又立当今皇上,本望能很好地承继大统,但不想却在上一年中犯下了那种事,弄得慈禧太后很是失望。自己的儿子不行,别的孩子也不行,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慈禧太后又想起了吴可读,他二十年前尸谏为穆宗立嗣,但她却未同意。二十年后,她却又要接收吴可读当初的谏劝,这不明摆着是自己在扇自己的耳光吗?

再说,自从文宗咸丰帝崩逝以后,慈禧太后一直手握权柄,以太后身份训政,历经几十年,慈禧太后已经舍不下对她而言极为重要的权柄了。这就是说,所立的大阿哥不能年龄太大,否则慈禧太后就不能训政了;但也不能太小,因为她自己感觉身体虽然还算硬朗,但再要撑二十年只恐是不行了。

因而在慈禧太后心目中便形成了一个模糊的概念:立大阿哥得立一个十来岁左右的,身体比当今皇上强壮的但又跟自己关系很是密切的宗室子弟。

李莲英首先摸清了慈禧太后的意思,于是他便在心中酝酿劝老佛爷到底立谁。庆亲王奕骙的儿子怎么样,年纪倒还合适,只是恐怕稍微远了一点,但要在近亲的载字辈中找合适的人是找不出的了。

&quot;老佛爷,你看小振怎么样?&quot;

小振是庆亲王奕骙的大儿子,今年十四岁。他经常随着他母亲入宫。虽不聪明但嘴却生得很甜,成天在慈禧太后面前&quot;老佛爷、老佛爷&quot;地叫个不停,很得慈禧太后欢心。

慈禧太后心中一动,沉吟了一下问道:&quot;小振今年多大了&quot;

&quot;十三四吧!&quot;

&quot;年龄倒还合适,&quot;慈禧太后口中轻轻地说,似乎不能作出决定,过了一阵子又说,&quot;莲英,不嫌远了一点吗?&quot;

庆亲王是庆僖亲王唯一的孙子,而庆僖亲王和仁宗又同为孝仪纯皇后所生,他们是同父同母兄弟,关系自然亲于同父异母兄弟。但在仁宗的后代中与载振一辈的现却已成年,这显然不符合十来岁左右的标准。这些李莲英都早已了然胸中,所以他见老佛爷问起,很是干脆地说:

&quot;这是最近的了,没有比这再近的了。&quot;

也许是慈禧太后不喜欢小振,也许是不愿在载字辈中策立大阿哥,也许是慈禧太后觉得对小振还不了解,害怕将来树起后他又同当今皇上一样令她伤心,反正她没有立即回答。

李莲英也猜出慈禧太后的种种顾虑与担心来,但他自己对小振印象倒挺好的,一个是小振嘴甜,一个是因为庆亲王奕骙的缘故,庆亲王是朝廷重臣而且与他本人关系也很好,由于这种种原因,他希望老佛爷能立小振为大阿哥,以便对他有好处。

&quot;老佛爷,奴才看小振人挺好的,对老佛爷又很有孝心。&quot;

&quot;看看再说吧!这到底是件大事,不能马虎。&quot;慈禧太后慢慢地说。

李莲英相当明白,这是老佛爷有感于&quot;前车之鉴,后事之师&quot;,既然老佛爷这样说了,李莲英也不便再说。

朝中大臣中,以前很有一批主张废黜皇上,再立新皇上,而且他们也在物色他们心目中的皇上。不料现在老佛爷有旨不废皇上,而是改立大阿哥,这虽然使他们的积极性受到了打击,热情受到了压制,但毕竟大阿哥隔皇上这个位置还是不远,所以他们沉寂了一下后马上恢复原有的热情去找将来的皇上。

因为慈禧太后明说要同时为穆宗立嗣,这就使得有一个人感到自己责任重大,觉得自己应该为策立大阿哥不遗余力。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慈禧太后的亲家、同治皇帝的岳丈,现闲居家中的大臣崇绮。给同治帝立嗣,这不也是说给自己找一外孙吗?你说他这个外公能不着急吗?

至于崇绮的作用,不但他自己意识到了,而且别的大臣也意识到了,尤其是朝中老臣徐桐。这位大学士对当今皇上极为不满意,在维新变法中是慈禧太后的死党,极力反对光绪皇帝的变法。据说他在他七十八岁生日时,在他门口挂上一个牌,拒绝承认那些有变法倾向的或支持变法的他的学生是他的弟子,一时被人们引以为趣谈。也正因为如此,徐桐在慈禧太后亲政后受到了慈禧太后的重视,虽然没有让他再做什么官,不过对他也是礼遇有加了。

当年咸丰帝死时,在百日服丧期间,淳王的福晋生下了一小孩。按照清廷规矩,在皇帝服丧期间生小孩者五爷要革去爵位。但当时淳王正辅导同治帝有功,于是东太后便破例了一回,保住了淳王爵位,只是在所生小孩名字中加一&quot;犭&quot;字旁,以示其贱,当时这个小孩便是载漪。后来长大了,慈禧太后见其还算有才,就将自己的侄女嫁给了他,后来载漪又袭了王位,这便是端王。

端王膝下有一子,名溥儁,年龄不大,不过身体倒还很健康、强壮。端王的福晋是承恩公桂祥的女儿,人长得很漂亮,又善于在宫中迎合慈禧太后,因而很得慈禧太后欢心。端王福晋每次入宫总要将年幼的溥儁带去,在慈禧太后看戏、下棋、画画时溥儁总能让她高兴,而且更令慈禧太后喜欢的是,溥儁的戏唱得不错,声音、身段都很不错,因而慈禧太后时常喜欢将溥儁留在宫中让他给自己唱戏。溥儁本性劣顽,每次老佛爷叫他唱戏,他便很高兴,一高兴便想尽办法逗老佛爷笑,因此慈禧太后很是喜欢溥儁。

承恩公桂祥是慈禧太后的亲兄弟。慈禧太后掌权后,为扩大自己的势力,本欲让桂祥任要职,但桂样本人一点也不争气,他整天只迷恋鸦片,不务政事,没有办法,慈禧太后只得封桂样为承恩公让他坐享俸禄。因此,慈禧太后对桂祥很是失望,现在见桂祥有一个好外孙,因为桂祥的缘故,不由得对溥儁有一种特别的偏爱。

不过,慈禧太后对溥儁偏爱是偏爱,但是也并不非常满意。也许是受其父耳濡目染的影响,溥儁喜武不喜文,曾经有一次慈禧太后问他的志向。

&quot;你长大了愿意干什么?&quot;

&quot;奴才愿意带兵!帮助老佛爷将洋人赶出去,一个也不准留在大清国。&quot;

这样答很投合慈禧太后的胃口,她夸奖了溥儁两句:&quot;你的志向倒不小。&quot;说完慈禧太后又问溥儁功课怎么样。

这一问,溥儁脸上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的表情没有了,代之以一脸迷惘。凡是慈禧太后问及的问题,不是答不出来,就是答不对。这令慈禧太后很是失望,除了叮嘱溥儁要好好学习书本上的东西外,没有别的表示。

溥儁的失望表现,令端王很是着急。自己要当太上皇,就必须让溥儁有资格成为大阿哥;但要使自己的儿子成为大阿哥,就必须让自己的儿子要多读些书以使让老佛爷高兴。为此,端王载漪便与他的幕僚们商量怎么办。其中有一个幕僚提出请德高望重的老臣给溥儁讲课,载漪表示同意。但到底请谁呢?经过一番争论,最后决定请大学士徐桐与崇绮。

徐桐最是反对当今皇上,在慈禧太后重新训政后,徐桐曾经极为主张废黜光绪帝,然后赏给光绪帝一个&quot;混德公&quot;称号。虽然现在皇帝并没有被真正给废黜,但他的那些举动却很为那些也反对光绪帝的人所欣赏,端王便也很欣赏徐桐。

如今已近年关,该庆贺新年了。于是端王以此为借口派人分别到徐桐与崇绮家请他们到自己家来,并特意嘱咐二位大人不要穿官服前来。徐桐、崇绮二人会意,知道端王找他们有要事相商,于是便穿了一身便服联手前往端王府。

端王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徐桐、崇绮二位前来,赶紧下阶迎接,并上前将徐桐从轿子中扶出来,同时嘴里说道:

&quot;崇公、徐先生,欢迎大驾光临,这真令我脸上大放光彩啊!&quot;

这一句,说得徐桐与崇绮二人,惶恐不安但又精神爽快,二人赶紧想要下跪,被端王及时扶住。

&quot;崇公、徐先生二位不必多礼,我今日特备小宴,希望二位大人赏脸。&quot;&quot;哪里!哪里!端王爷如此客气令我二人无地自容啊!&quot;徐桐毕竟是大学士,赶紧接过话说道。

&quot;那就请吧!&quot;

端王将徐桐与崇绮请到了客厅,这时仆人已将一切摆好,菜已上来,酒已斟上。端王又将二人请入席,为着上首,三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将崇绮推到了上首,端王坐在下首相陪。

刚坐定,载漪便从里屋将溥儁唤了出来。溥儁见到崇绮与徐桐便单腿跪下来行礼道:&quot;晚辈给二位大人请安。&quot;

这一切是端王早就安排好的,但这对于坐在上首的崇绮和左侧首相陪的徐桐却受不了。他们赶紧起座离席让礼。

三人边喝边谈,边谈边喝,谈到兴头上,徐桐骂起皇帝来,说皇上早该废,但偏偏老佛爷不废,只立大阿哥。徐桐说着摇了摇头,对着坐在上首的崇绮说:

&quot;你看你的外孙能是谁呢?&quot;

这自然是在问大阿哥可能是谁。其实,崇绮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上席后他就在想,想端王今天晚上请他们便服赴宴的目的,后来他终于想通,可能是端王在打大阿哥的主意。崇绮见徐桐问起,虽然想说,但还是没有说出来,他要听徐桐怎样回答,于是他又反问道:

&quot;你是朝中大员,你认为谁能成为大阿哥?&quot;

其实徐桐也在想今晚端王为何请他们吃饭,想到刚才,终于悟了出来,现在见崇绮问起,知道崇绮的意思是你的意见便是我的意见,所以他便毫不客气地说:

&quot;我看端王爷的世子前程无量,有王者之风。&quot;

&quot;嗯!&quot;崇绮也点了点头。

&quot;承蒙二位大人厚爱,只是他好武不好文,以后只恐得多费两位大人的神,对他多多指导,将来才有出头之日。&quot;端王指着溥儁笑吟吟地说。

徐桐、崇绮二人一听,知道端王此次邀他们来的目的就是想让他们二人给溥儁辅导功课,介时借助他们的声望以便溥儁能顺利地被立为大阿哥。

&quot;只要王爷吩咐,我们二人定当效力。&quot;

&quot;还不多谢二位老先生!&quot;载漪对儿子溥儁说。溥儁很是听话地端起酒杯递给徐桐、崇绮,同时自己端起酒杯说:

&quot;多谢二位先生!&quot;

喝完酒,徐桐,崇绮禁不住问了几句溥儁的功课,但回答并不令二老满意,二老于是也就未再提问题。

端王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对溥儁说:&quot;快给崇公爷敬酒!&quot;

这俨然是将溥儁当成了大阿哥的口气,虽然徐桐、崇绮乍听一怔,但马上反应过来。而且二人也认为大阿哥非溥儁莫属了,所以崇绮在推辞的同时将溥儁递过来的酒心安理得地饮了下去。

其实在众多侄儿中,慈禧太后还是最钟爱恭亲王奕䜣的儿子溥伟,至于为什么,宫中有很多传说,但有一个却为大多人赞同。

恭亲王奕䜣是咸丰帝的六弟弟,人长得精神漂亮,慈禧太后很是喜欢她的&quot;六叔&quot;,在慈禧太后入宫后一段时间曾经受不到宠信,而奕䜣对她又很好,两人之间便有了不清不白的关系。后来咸丰帝死了,又是恭亲王奕䜣保护了慈禧太后的身份与安全,这令慈禧太后很是感激,等到处死八大臣后,又特奖奕䜣为摄政王。咸丰死后,慈禧难耐寂寞便经常与奕䜣在一起,只是后来慈禧太后怕奕䜣权力过大,才渐渐疏远了他,并且削弱了他手中的权力。后来甚至被闲置,但后来又重新得以启用,任以重用,在奕䜣死后,慈禧太后又赐亲贵最高的誉号&quot;忠&quot;给奕䜣,并且辍朝五日,素服十五日,入祀贤良祠,配享太庙。这隆重的恤典使得很多人莫名奇妙,他们不知为什么要这么隆重。而当恭亲王死后,其子溥伟因长得极像其父,慈禧太后便让其继承了&quot;恭王&quot;爵位。

至于说这个传闻是否可信,谁也弄不清。但有一个事实谁都承认,那就是慈禧太后最喜欢溥伟。但溥伟年龄稍微大了一点,而且极有主见,这是不符合慈禧太后心中那条她要听政的标准,所以虽然慈禧太后非常喜欢溥伟,但最终并没有纳入大阿哥的考虑之列。

慈禧太后问溥儁功课一幕李莲英是见过的,他知道老佛爷对溥儁并不是很满意,于是他找庆亲王商量了一下,决定再次向老佛爷为载振谋位。他向慈禧太后说了,慈禧太后听了后说:

&quot;那你先放放口风出去看怎么样吧!&quot;

也就是说,只要反应好,那就立小振为大阿哥了。这令李莲英很是高兴,他连夜找到了庆王,与庆王商量了一夜,决定第二天早上放出口风。

但反应实在不令人满意,朝中大多数人持反对意见。因为庆王府很有钱,载振不免有些不学无术,看似像个纨绔子弟,因此很多人对其并不满意,有的人说他不像仁君,有的人说他关系太远,也有的人表示不可理解,而赞成的只有一少部分。这是李莲英预先并未想到的。不过,他也不能拗着众人的意思再劝老佛爷立载振,只得顺着大家的意思说载振不行,劝老佛爷在溥字辈中选。

李莲英放出立载振为阿哥的口风后,着实令端王与徐桐、崇绮慌了一阵子,后见大多人并不赞成,这才放下了悬在空中的哪颗心。三人一经商议,决定让端王到李府中去让李莲英在老佛爷面前说说情。

端王到得李府时,李莲英吃过晚饭,正在吸鸦片。李莲英将端王迎到榻上,递给他一支烟枪,两人在榻上边吸烟边谈。

&quot;总管大人好悠闲,可惜我却整日奔跑。&quot;

&quot;王爷怎么这样说呢?&quot;李莲英抬起头说,&quot;王爷怎么整天地跑?&quot;

&quot;还不是为那不争气的儿子。&quot;

李莲英一听,又重新低下头,狠狠地吸了两口,然后悠闲地吐了出来,他知道端王要想干什么。

端王见李莲英没有搭腔,赶紧对侍立在旁的仆从使了个眼色,那个仆人很快掏出一个石膏做的军艇,这是新玩意,李莲英在宫中并没有见,所以他一见不禁一愣。那个仆从赶紧递了过去,同时随带递上一张银票,上面赫然写的是十万两。

&quot;这点小意思,希望总管大人不要见笑。&quot;端王在一旁吸着鸦片说。

李莲英说了一句客套话,接过了递上来的礼品。端王又将他随身带来的仆从挥了出去,屋里就只剩下端王与李莲英二人。

在烟雾缭绕的屋里,只见端王将身体往前倾了倾说:

&quot;希望总管大人能在老佛爷面前美言两句,将来再感谢总管大人。&quot;

载振不行,李莲英早已将目光转向了他人,今见端王提起溥儁,他虽然不大喜欢,但也觉得找不出他人来,只有溥儁最合适,所以他爽快地说:

&quot;我看老佛爷也挺喜欢世子的,我会帮助老佛爷选她所喜欢的人做大阿哥的。&quot;

虽然没有明说,但端王听来已相当清楚。他又对李莲英说了些感激的话,再吸了一袋烟,这才启程回府,一路上不免有些得意洋洋,尽想自己的儿子将来当了皇上,自己这个太上皇怎么过日子。同时在心底里说:&quot;老庆,你还是不行,你的儿子当不了大阿哥,还是看我的儿子吧!&quot;

李莲英在劝老佛爷不立载振,而在&quot;溥&quot;字辈中立大阿哥时,不免对溥儁夸奖、赞赏有加,这令慈禧太后不免心动,因为在她心目中除去溥伟以外,也就只剩下溥儁比较优秀了。

但她还是不能决断,她还想看看别的孩子,她要拿溥儁与别的孩子比较一下。如果没有比溥儁更好的,便立溥儁为大阿哥;如果有呢?则再仔细考虑。想罢这些,她便下了一道懿旨:定在腊月二十,召集近支王公会议,凡&quot;溥&quot;字辈而未成年者,由其父兄携带入宫,听候召见。

到了那天,近支&quot;溥&quot;字辈的小孩,都按品级穿起特制的小袍小褂,一样朝珠补褂,翎顶辉煌,装点成&quot;小大人&quot;的模样。只是这些小孩毕竟以前懒散惯了,又是儿童心性,虽然穿上了小朝服,但仍然脾性不改。一个个挤眉弄眼,甚至父兄稍微一不小心,便会溜出去追逐嬉戏。弄得这些小孩的父兄们没有办法,只得加紧叮嘱、留心,这才稍微好了些,&quot;小大人&quot;,才真正安顿了下来。

看着下面一群未成年的小孩,个个金黄的翎顶,稚气的脸,慈禧太后不由得升起一种慈爱之心。她看了看坐在她右边的光绪皇帝,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心中刚升起的那片柔情又压了下去。她推了推魂不守舍的、脸色不定的皇帝说:

&quot;你给大家说说吧!&quot;

&quot;是,亲爸爸&quot;。光绪帝有气无力地说,然后抬起头,手扶御案,对着下面轻声说:

&quot;我病得很久了,到现在也没有皇子。这真是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老佛爷对我的养育之恩。国家大计,本应有个早早的主意,不能因为我的病而拖延,所以我在深感惭愧的同时,特求老佛爷主持替穆宗立嗣。今天将你们召集到这儿来,就是让你们有什么话给老佛爷回奏。&quot;

慈禧太后赶紧接过光绪帝的话说:&quot;皇上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宗礼大计,我只有找你们商量,你们作为大清宗室,有什么话就给我说。给穆宗立嗣,你们商量商量,看立谁好。这是一件大事。我不便专行独断,所以才将大家找来,你们有话尽管说,不要忌讳什么!&quot;

这是慈禧太后在鼓励大家发言,但是大家并没有发言,这令慈禧太后很不可理解。她又接着说:

&quot;大家有话就说嘛!不要客气。要是这会儿不说,下去后又说三道四,说我老佛爷怎么样怎么样,就可别怪我不给你们面子!&quot;

但还是没有人答话,跪在下面的各位宗室,这时和他们的儿子一样,都低着头,不说一句话。没有办法,慈禧太后只得指着跪在前面的溥侗说:

&quot;溥侗!你是宣宗的长孙,看你怎么说,到底立谁好?&quot;

&quot;老佛爷圣明,奴才认为除奴才外,人人均可立。&quot;

慈禧太后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她知道这是溥侗不便得罪他的那些堂叔。慈禧太后又指着仁宗的孙子载润问,但也问不出什么结果来。她又转向她钟爱的溥伟。

&quot;溥伟!你袭爵了!你应该在这件事上出出主意,你有什么话要给我说就说吧!&quot;

仿佛是对溥伟寄予厚望,但溥伟由于他自己不能当大阿哥,不由对此事满肚子意见,今见老佛爷问起,他也学着他的几位堂兄的口吻回答道:

&quot;奴才年纪轻轻没有经验,这样的大事,奴才不敢瞎说,凡事还是凭老佛爷作主吧!&quot;

溥传也这样说,不禁令慈禧太后有些泄气。看来今天的会议只能是会而不议了。算了吧!我看这些人也说不出什么名堂来,还是另作别论吧!慈禧太后心中这样想,不过在临散会之前,她觉得要交待几句话。

&quot;我今天召大家来本来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但大家却不说。我只好自己给穆宗立嗣了,但要是今后谁在这件事上对我评头论足,就不要怪我对大家不客气。大家要明白,我是给了时间让你们说的,但是你们自己不说的啊!&quot;

老佛爷平日的淫威大家已经有所尝试,这时听老佛爷一说,只觉语气相当阴森,入耳顿感浑身冰凉。大家赶快叩头道:

&quot;老佛爷圣明,奴才们绝不至于糊涂到那种地步。老佛爷您就放心地为穆宗立嗣吧!奴才们唯您老的命是从。&quot;

慈禧太后很是高兴,因为这已经是堵住了大家的嘴,自己以后无论怎样干、无论立谁,他们均不敢表示异议。虽然如此,但会而未议,大家聚在一起并没有讨论出结果来,这又不禁令慈禧太后失望,因为原来她以为她的侄子们不是明里相互攻讦,也要暗地里相互牵制,那知到头来大家全都闭着嘴不说话,这使慈禧太后意识到她的威望在她的这些侄子中已经高到可以使他们不敢随便开口说话的地步了。

没有将问题解决心里毕竟不愉快,她决定召大公主来问一问。她知道大公主在这些大事上表现得很有远见。

上午的会议,大公主已有耳闻,下午又见是单独召见,心里便猜到了两三分,可能是说立大阿哥的问题,但到底立谁,她心里也没底。

&quot;女儿啊!你替我看看,到底立谁作大阿哥好呢?&quot;

立谁?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大公主也不知道哪一个能作将来的皇上,哪一个有志气可以作将来的皇上。

&quot;老佛爷看谁行就行,不过既然作大阿哥,总得有些志气才好。&quot;

&quot;嗯!这句话说得不错。我看载漪的老二还不错,人也机灵,又长得像个小犊子似的,你看怎么样?&quot;

怎么样?不喜欢,但她大公主敢说吗?不敢。大公主其实很不喜欢她这个侄子,身体确实挺壮,但动作粗鲁,嘴老翘得老高,一脸横肉,从哪一个方面看均像个山村野孩子,而不像个人君。既然不敢说反对的话,又不能曲意奉承,大公主只得保持沉默。

慈禧太后见大公主没有答话,以为大公主还在考虑,所以赶紧说:&quot;我看除他之外,也没有第二个比他强的了。&quot;

一听这话,大公主知道老佛爷实际上已经内定了下来,所以她只好无奈地说:

&quot;老佛爷你看着办吧!现在这么点大的孩子也看不出什么来,老佛爷多留心就是,谁能行您就立谁吧!&quot;

和大公主谈话,还是得不出结果。这使得慈禧太后觉得这事真有些难办,看来只好听听外面的意见了。

自从徐桐、崇绮任了溥儁的老师后,他们俩逢人便说立大阿哥应该立溥儁,这使得很多人也跟着他们说立大阿哥应该立溥儁。这一是因为徐桐、崇绮二人之故,他们认为这两人德高望重,可能是老佛爷故意让他们说出来看看他们的态度的,所以这使得大家相信可能老佛爷早已看上溥儁,就是要立他作大阿哥,所以大家也跟着赞成。二是因为溥儁父母亲的缘故,父亲端王很有实力,母亲是老佛爷的内侄女。三是因为他们自身的缘故,他们要作政治赌注,要是这一宝押准了,将来溥儁当上皇帝绝对有自己的好处,所以朝内很有一批大臣赞成立溥儁为大阿哥。

鉴于朝内大臣对溥儁的一致好感,再加上李莲英在慈禧太后跟前的美言,使得慈禧太后有些心动,她决定问问军机大臣的意见。

她原以为军机中会有人反对立溥儁为大阿哥,但事情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军机大臣几乎无一例外地赞成,除荣禄以外,他虽没表示赞成,但也没有表示反对。这使得慈禧太后有些高兴,看来立溥儁是天意。她发出懿旨:腊月二十四日近支王公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南书房、上书房师傅以及部院满汉尚书一齐到仪鸾殿候旨。

到了二十四日,一早,李莲英替慈禧太后梳了一个&quot;春风得意马蹄疾&quot;式的发型,这是李莲英为投合老佛爷的心情故意起的一个名字,但发型并没比以前的独特到哪儿去,不过这足以让慈禧太后高兴一阵子的了。她心花怒放地笑着骂了李莲英两句。

当慈禧太后到得仪鸾殿时,皇帝以及其他官员早已到了。

至于皇帝那边是昨天晚上李莲英早已交待过的,所以今天早上一大早皇帝就被侍候在他身边的太监给唤醒了。皇帝今天看来虽然着一身盛装,但人并不精神,灰白的脸,皱着眉头,一副苦楚的样子。但见慈禧太后驾到,带领群臣马上给老佛爷请安,然后等慈禧太后在御座上坐下后,自己站在了慈禧太后的身旁,而并没有坐在旁边的座位上。

光绪帝的表情慈禧太后并不在意,她已经不关心了,她已经不在意了,是因为溥儁值得她关心了。要是今天将溥儁立为大阿哥,他不就是自己的孙子了吗?慈禧太后这样想。一种即将作祖母的慈祥分布在她的脸上,给人一种容光焕发的样子。大臣们还注意到站在下面的端王和溥儁也是一脸得意之色。他们父子今天已经猜到今天要干什么了;何况昨天晚上李莲英曾派人通知他今天要将溥儁好好打扮一番,很明显,是要立溥儁为大阿哥了,端王昨天晚上就这样想,所以他昨天兴奋地召集幕僚们喝酒,今天早上起来脸上还留着兴奋。溥儁虽然并不很懂事,但见大家都在高兴,而且向他祝贺,他自己也不免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更何况今天早上慈禧太后叫他在前领众位大臣。

慈禧太后看着下面的众位臣工,又看了看跪在御案前边的溥儁,侧过头对光绪帝说:&quot;诏书呢?&quot;

诏书是早就拟好的,光绪帝听慈禧太后问起,面无表情地从身上掏出诏书来,对着站在前面的庆亲王奕劻说:

&quot;庆亲王,你来替我念!&quot;

庆亲王接过诏书,向光绪帝与慈禧太后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在御座前边一旁站着,面对着跪在下面的臣工开始念道:

&quot;朕冲龄入承大统,仰承皇太后垂帘训政,殷勤教诲,巨细无遗,迨祝政后,正际时艰,亟思振奋图治,敬报慈恩;即以仰副穆宗毅皇帝付托之皇。乃自上本以来,气体违和,庶政殷繁,时虞从脞。惟念宗社与重,前已吁恳皇太后训政,一年有余,朕躬怠未康复,郊坛宗庙诸大祀,不克亲行。值兹时事艰难,仰见深宫宵肝忧劳,不遑暇逸,抚躬循省,寝食难安。敬溯祖宗缔造之艰难,深恐勿克负荷。且入继之初,曾奉皇太后懿旨,俟朕王有皇子,即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统系所关,至为重大;忧思及此,无地自容,诸病何能望愈?因再叩恳圣慈,就近于宗室中慎简贤良,为穆宗毅皇帝立嗣,以为将来大统之界。再三恳求,始蒙俯允,以多罗端郡王载漪之子溥儁继承穆宗毅皇帝为子。钦奉懿旨,欣幸莫名,谨仰遵慈训,封载漪之子溥儁为皇子。将此通谕知之。&quot;

庆亲王奕劻念完上谕后,将上谕放回到御案上,然后磕头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光绪帝等庆王回到位置后,摘下戴在头上的红绒结顶貂帽,亲手给溥儁戴上。

跪在前面的溥儁,等光绪帝给他戴好帽子后,向着光绪帝叩了三个头谢恩,然后又转过头来对着坐在上方的慈禧太后也行了同样的大礼。

慈禧太后看着给她磕头的大阿哥,脸色看起来更加柔和,笑容洋溢在她脸上,看起来非常慈祥。她不禁逗溥儁道:&quot;你怎么不给我先磕头哇?&quot;

下面大臣一听,清楚慈禧太后相当高兴,心情相当好。庆王便带头贺喜道:

&quot;皇太后无孙有孙,皇上无子有子了;大统有归,老佛爷及皇上去了多年来的一块心病,奴才等叩贺大喜。&quot;

说完就带头磕起头来,其余大臣也跟着磕头。一时间,大殿上只闻&quot;恭贺老佛爷大喜&quot;的声音。

听着、看着这一切,慈禧太后不禁高兴万分。她松了一口气,大阿哥终于立起来了。

正文 五、李总管二次还乡(1)

李莲英从水路耀武扬威地衣锦还乡,岸边挤满了前来参观的民众和跪着向他叩头致敬的&quot;父母官&quot;……李莲英命令仆从将大把大把的银钱像天女散花似地抛给岸上的百姓……

转眼间,李莲英在京城已经呆了四十多年了,但回家的次数却不多,仅一两次,这使得李莲英有些想念大城的老家,一是回去看看在家经营的四弟李升泰生活怎么样,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回家显示富贵。

李莲英向慈禧太后奏准假期一百天,得到慈禧太后同意后,就带着几个兄弟:大哥国泰、三弟宝泰、五弟世泰以及几个侄儿和自己的几个嗣子,还有其它随从人员就再度浩浩荡荡地准备回家去了。

慈禧太后本来不想让李莲英回家,她怕李莲英一回家自己的日子就不愉快,她现在已离不开李莲英给他解闷了,但她经不住李莲英的再三请求,于是也就同意了。不过,在李莲英临走之前,慈禧太后为特表恩宠,赏给了李莲英十万两银子作为路费,同时赏给李莲英几个御厨,这是怕李莲英不能适应家中厨子的味道而准备的,还有,慈禧太后还赏给李莲英一面黄龙旗,让他作护身之用,为怕李莲英在路上出现麻烦,慈禧太后还特地赏给李莲英八个御前侍卫,在一切慈禧认为相当周密、满意后,慈禧太后才准许李莲英启程。

李莲英在临行之前,还特地到白云观他拜把子兄弟高云溪那儿去了一趟,让他给择了个吉日启程,同时,为表示兄弟情意,高云溪还赠给李莲英一万两白银作为路费。

李莲英深深知道安德海是怎么给处死的,所以他不敢大胆行事,他没有敢通知京中的朋友,就悄悄地溜出了京城。

李莲英决定从水路走,这样比较安全,于是李莲英在通州上了船顺着运河东行,船前也没有挂龙旗。前面是李莲英的坐船,后面便是两条小船,上面运的是米和别的应用之物,至于银两,就集中在李莲英的坐船上。

当时正值孟春季节,阳光明媚,河水潺潺,两岸杨柳正长出点点的嫩芽来,远看如一个轻妆淡抹的少女,嫩柳条随风摇曳,婀娜多姿,如亭亭的舞女的裙,树上百鸟啼叫清脆婉转、动听,不亚于李莲英在宫中所养百鸟的叫声,更有一些小鸟,还淘气地飞到船上来对着船上的人们欢叫。看着眼前的春天充满生机,百鸟欢雀,听着鸟儿婉转的歌唱声,李莲英不免有些陶醉。是啊!多少年了没有这样心情悠闲地出来走一走了。陶醉的李莲英心情舒畅,望着河水在船前被劈开,朵朵浪花被溅起,李莲英不禁油然升起一种得意之色。

想当年,隋炀帝不也这样吗?沿着大运河吃喝游玩,甚至叫人在岸上拉着船前进。虽然隋炀帝船队庞大、人员众多,但我李莲英所带之人并不少,而且比较齐全,从御厨到侍卫,从船夫到后面小船的兵卒化装的护兵,从黄金到大米,我李莲英哪样没有。哎,真是想不到啊,我李莲英也有这份荣耀!

想到这儿,李莲英不禁想喝酒。&quot;拿酒来!&quot;他吩咐身边的随从。随从很快取来了酒,这也是临走前慈禧太后赏的,是供给皇帝喝的御酒,味美香醇,久而弥笃,真是天下难得的好酒。李莲英又摆上菜,叫上其大哥、三弟、五弟以及那八个御前侍卫,他现在得依靠他们,在一起喝了起来。

&quot;大哥,你看四弟在家过得好吗?&quot;李莲英问其大哥李国泰。

&quot;二弟,你担心啥啊?你还以为他们在家不会过日子。你放心,靠着你,他们在家过得不比咱们在京城过得差。&quot;

&quot;嗯!&quot;李莲英笑了笑。

&quot;我们的总管大人在京城还不忘在家的四爷,真乃仁慈之人啊!来,弟兄们,咱们敬总管大人一杯!&quot;其中一个侍卫对另外七个说,那七个人争先呼应,深怕落了后。

&quot;来,咱们敬总管大人一杯。&quot;

&quot;总管大人真乃大仁大义之人,我们弟兄几个不为总管大人效力还为谁效力啊!&quot;

&quot;总管大人待咱小的这么好,真令小的们感激不尽,来,弟兄们,我们敬总管大人一杯。&quot;

&quot;总管大人……&quot;八人杂七杂八,快人快语,对李莲英吹捧起来,直吹得李莲英浑身舒服,四肢舒畅。他笑着接受了几个侍卫的抬举,等大家说完了,他这才举起怀,笑吟吟地对那八个侍卫说:

&quot;各位!这次我李某出京,多望各位效力,回京后,我李某是不会忘记大家的。&quot;

这口气!简直没让几个侍卫透过气来,他们是奉命保护总管大人的,即使总管大人不说赏赐之话,他们也不敢疏忽的。试想,要是总管大人在路上出了差错,他们交待得了吗?

他们的脑袋还保得住吗?不想总管大人现在却这样说,这真令大伙有些受宠若惊,他们赶快举起杯作叩头状对李莲英说:

&quot;总管大人如此恩典,令小的们没齿难忘,小的们绝不敢疏忽。&quot;

&quot;来,弟兄们,敬总管大人!干了!&quot;一个侍卫喊到。于是,李莲英也毫不示弱,将八个侍卫递上来的酒一口气给干了个精光。喝完酒,李莲英不禁得意起来,我的安全问题不用考虑了。李莲英心里这么想。

这场酒一直喝了几个钟头,到最后大家觉得都差不多了,这才各自回房休息,当然,侍卫们没敢休息,他们必须得值夜。

第二天早上,船行到了天津界。这一段的河城官一看从上游来了几只南行的对槽船,他以为是贩私的商人,便令其靠岸稽查。

船前的侍卫见有人叫停船,心里便有些不愉快,但他为少些麻烦,还是来到了李莲英的房间,当时李莲英正和其五弟下棋下得起劲。丝毫没有注意到侍卫的到来,也没有听清侍卫的话,侍卫只好再说一遍。

&quot;总管大人,前面有船想过来查一查。&quot;

&quot;敢过来!过来杀死他!&quot;李莲英喊道,原来棋盘上李世泰的兵正要过河来,李莲英刚听到说过河来,他也没听清是什么过河来,以为是兵过河来,所以才说了这样一句。不过他马上反应了过来,看着被刚才那句话吓得怔在那儿的侍卫说:

&quot;你刚才说什么?&quot;

&quot;有人想过来查船。&quot;那个侍卫小心地说。

&quot;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老佛爷给的黄龙旗不是还没有用上吗?将它挂上。&quot;

&quot;是&quot;侍卫答应着去了。

那河城官这时正要上前来检查这艘船,因为他见这船很久不见反应,凭他以前的经验,他便断定这可能是一贩私盐的商船。要真是如此,我今天也不亏出来巡逻一番,说不准还能捞着不少油水。对,敲诈船商一把,然后再没收入官。河城官想得正高兴,也为今天发财了而在暗自庆贺,不想,这时船上却挂起了龙旗。

这一惊非同小可,河城官不禁一身冷汗,他在心里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贸然上去检查,说不准自己的脑袋就要掉地了,假如刚才贸然上前检查的话。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觉它还在,他这才松了口气对船上人说:

&quot;不知是哪位大人由此路过。&quot;

&quot;李大总管!&quot;回答得既简单又威严,似乎有些不满。

这一听可把河城官吓得面如死灰,半晌回不过神来。京城李大总管,九千岁啊!谁人不知,我怎么这么倒霉碰上他了。哎,既然遇到了,还是上前赔个不是,请个安吧!河城官对自己说。于是他来到了李莲英跟前,叩头道:

&quot;下官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万望总管大人恕罪。&quot;

&quot;不知者不为怪,你且去吧!&quot;李莲英毫不介意地说。

这令河城官如获大赦一般,对李莲英连着叩了几个响头,表示了千恩万谢这才离去,并派了两行兵丁随船护送。

为了以后不再遇上这样的麻烦,李莲英下令将龙旗高高插上,威风凛凛地沿子牙河南行。

沿途县、镇早得天津的禀报,各县令不敢怠慢,争相迎送,热情招待李莲英,殷勤地送上礼品,食物,金银。李莲英也受之无愧,心安理得地收了献上来的金银、食物、礼品。

李莲英要回家的消息传到了大城县县令耳中,他赶紧派人预备迎接李莲英。在李莲英坐船到得大城县境内时,早已惊动了四周的民众。这些人早就听说过李大总管的名号,但就是没得亲眼目睹,今听说回来了,所以争先恐后地到河边来一睹李莲英的容颜。

李莲英看着岸上涌动的人群以及遥向他叩头的县令和县衙役丁,不禁激动起来。他向着人们看了看,看到他们脸上一脸惊奇、迷惘、好奇,他心里不禁一阵冲动。

&quot;给我将散银撒给岸上的人们!&quot;李莲英命令道。

仆从们听命,随即将船上的钱像天女散花似地抛给岸上的人们,岸上的人群欢呼起来,骚动起来,人们争先恐后地弯下腰去拾银子,嘴里喊着,手里忙着。由于太拥挤,还不时可以听到扑通、扑通的声音,那是前面的人被后面的挤到河里来了。

看着拥挤的人群那样激动,李莲英不禁笑了起来,他笑这些人见着这点钱都激动,他笑人们疯狂,笑人们无知。

县令在岸上叩头,李莲英只是笑了笑,仍然继续行自己的船,走自己的路,撒自己的银子,好不神气。

县令见李莲英不理他,但他又不敢上船去,于是他只得带着兵丁在岸上走,不紧不慢地跟着李莲英的船,直到李莲英的老家大城县南部李贾村。

李贾村的人也早已听说了李莲英今天要回家,他们争先恐后地来到了子牙河边,看着上游来了几艘船,船头威风凛凛地站着李莲英,左边是他的大哥,右边是三弟、五弟,后面站着一排兵勇,也很神气。岸上跟着一群队伍,他们认得出,那是本县县令。

&quot;你看见二爷了吗?就是中间那位。&quot;

&quot;我看见了,真神气!&quot;

&quot;你看那个狗官也来了。&quot;

&quot;二爷回来他敢不来吗?&quot;

&quot;二爷是我们李贾村的骄傲啊!&quot;

&quot;是啊!没想到我们李贾村也会出这么个大人物。&quot;

&quot;你知道那些船为什么行的这么慢吗?那是因为船上装的全是银子。&quot;

&quot;你没看见前几年二爷运回来的银子,我看见了,那次也是用船运的,拉了几只船,直压得那船像要沉了似的。&quot;

岸上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纷纷向别人炫耀自己听到的关于李莲英的神奇传说。

李莲英的四弟李升泰和其他人夹在人群中间,听着人们对自己二哥的夸奖,心里不禁万分高兴。这时,李莲英的船已经到得岸边,李莲英首先走下船来。

李升泰赶紧迎了过去,和李莲英、李国泰、李宝泰、李世泰等见过礼,又让家里的侄男侄女与李莲英带过来的侄男侄女见过面,那场面好不热闹,大家有说有笑,相互戏谑。

&quot;二爷万福!&quot;人群中有人喊道,于是倾刻间,&quot;二爷万福&quot;的喊声响彻云霄。

李莲英也很激动,他对着激动的人群说了些感谢的话,并邀请大家今天中午到他家喝酒。族人们听了很是高兴,脸上荡漾着兴奋的神色,四处奔跑相告。

大城县县令这时也赶过来给李莲英行礼,李莲英还了礼,就邀请县令及其所带兵丁到家吃午饭。

房屋还是如几年前所见一样,宫殿般的建筑出现在了李莲英的眼前,他被人们簇拥着进了李升泰在家经营的庄园。家里一切摆设华贵整齐,什么珍奇的玩物这儿都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这儿一样不漏,琳琅满目的珍宝,就如同皇宫中一样闪着光。看着这一切,李莲英心里一阵自豪。

到得正屋坐下来,李莲英吩咐身旁的太监去将搭裢拿来。

一会儿,太监将搭裢拿了过来,众人一看,全瞪直了眼,原来搭链里全是一个个二两重的银子,这是李莲英在北京专门铸好的,是他特意带回来给乡亲们的。

那个县令很是机灵,他说:&quot;总管大人真是菩萨心肠,回来也不忘家里的乡亲们。&quot;人群中有一批机灵的人,他们见了李莲英拿出搭裢来,又听了县令的吹捧,已经明白了什么意思,他们也赶紧吹捧道:

&quot;平时四爷就给我们说二爷心肠是如何如何好,说二爷最喜乐善好施,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啊!&quot;

&quot;二爷真是活菩萨心肠,离家四十多年也没忘记我们。&quot;

&quot;李家是李贾村的顶梁柱,要是没有李家,没有二爷,我们真不知日子该怎么过。大家快给二爷叩头。&quot;

于是大家纷纷给李莲英叩头。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一带原来经常闹灾,十年有九年灾,而且由于水的缘故经常和河间几个村子闹纠纷,后来打了官司。李升泰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李莲英,李莲英给当时管这件案子的人打了个招呼,那人不敢怠慢,自然是判了李贾村的赢,后来李贾村的人们便在这儿修了一堤坝防水,现在这儿的洼地已变成了良田,人们不再为洪水而苦恼,所以他们才要叩头谢李莲英。

&quot;没啥!俗话说:亲不亲故乡人,只要我能办到的,以后你们大家有事尽管给我说,我将为大家效力。今天,我回家来,特意备了一些银子,拿给大家作为见面礼。&quot;

李莲英说完即吩咐那几个小太监将那二两重的银子每位乡亲给一个。众人感激不已,纷纷给李莲英叩头。李莲英亦不回避,坦然地接受众人的叩拜。

等小太监发完银子,每个人均得到了二两后,李莲英即将几个御厨唤到跟前,叫他们快准备下灶弄饭,又令人从船上搬下沿途县令、州官赠送的食品,又令人到县城去购置好吃的东西,又令人去干啥干啥,一切在李莲英安排下井井有条,毫不混乱,让众人心里不禁一阵佩服,到底是总管大人。

等到船上的食品搬了下来,李莲英挑了些好吃的东西分给大家,众人一边称赞味道好一边吃,这给李莲英看得乐不可支。心里又不禁暗笑,这都是我李莲英不吃的,你们吃来倒有滋有味,真是没吃过好东西。接着,李莲英又给大家讲他在皇宫吃什么熊掌、龙肉、人参等东西。这些东西对众人来说,以前只是听说过,但并没有口福吃一吃,如今的李莲英说来就如同他们在家喝粥一样平常,心里不禁羡慕不已,更有甚者,听得直流口水。看着这些穷困又羡慕自己的人,李莲英赶紧说:

&quot;临行前,老佛爷曾经给我一些熊掌以及龙肉,今天中午大家不妨饱饱口福。&quot;

下面的众人半晌没有出声,他们都给听呆了,天下哪儿来这么好的好事。自己以前只敢想的东西,今天二爷居然要让我们吃上。他们初一听,还以为李莲英是开玩笑的,但不想,李莲英又说了一遍,大有这才相信是真的,众人不禁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quot;谢谢二爷!二爷真是善人啊!&quot;

由此开端,下面的人不禁又对李莲英赞叹了一番。恰在此时,大城县附近的几个县的县令联袂来到李家,他们不仅带来了大班兵丁,粮食、鱼及几十头猪、牛、羊,而且还带来了大批银子,送给李莲英作为见面礼。

看着一个个平时作威作福的县令这时对李莲英如此恭敬,不仅送来大量东西,而且在李莲英面前大气不敢出,说话小心翼翼。这是下面的众人以前没见到过的,他们以前只知道坐在那儿垂头敛眉的县令如何神气,如何摆阔场,不想今日却坐在那儿老老实实,这令他们才真正认识到二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二爷的威风到了什么地步。

过了一会儿,家人来报,又有一些地方豪绅、闲居家中的高级官员来到李贾村来拜见总管大人。李莲英坐在上首,也不出门迎接,只是叫他们进来而已。自然,这些人也并不是空手而来的,他们也送来了银子、米、蔬菜等食物。又过了一会儿,又有一批在当地有名望的人来参拜李莲英,而且也带来了大批东西。这样一批接一批,一拨接一拨,到开饭时分,已有十多批人来了,这些人不仅有大城县的,邻近县的,而且还有河间府的,临近府上的。

看着一批批人前来,看着一批批的东西送来,李贾村的人们不禁由喜转惊,他们为李莲英的威望所惊,他们为李莲英的面子而惊,他们为李莲英所收东西之多而惊。他们中的人不少是未出过远门的,现见李莲英如此气派,他们心中便想:恐怕皇上也不过如此气派。

没过多久,李莲英喊开饭了,于是李府中立即热闹起来,大家相互谦让着入了席。这时偌大一个李家庄园,从前到后,从东到西,从左到右都是筵席,事后有一细心人统计说那天中午李府中摆了二百桌。大家看着桌上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光怪陆离,心里不禁直犯嘀咕:&quot;这里什么东西,我以前没见过&quot;,&quot;这又是什么东西,我以前也没有见过&quot;,&quot;怎么这些东西我都没有见过啊?&quot;幸得李莲英早想到了这一切,专门派人到席旁讲解这是一道什么菜,平时哪些人才有资格吃到什么菜。

众人听着,啧啧赞叹声不断,一是为自己今天所受的这种恩遇,一是为自己今天总算开了眼界,总算明白了什么是熊掌,什么是人参,什么是……

菜撤了一道又上一道,而且每道菜一种花样。菜做出的味道不仅美,而且颜色也相当鲜,真是尝遍了天下美味,吃够了无尽花样。这顿筵席直到晚上时分才总算散了。

临走之时,看着桌上剩着的一道道好菜,那鱼、那羊肉、还有那鲜鸡肉,这些都是大家平时都吃不上的,大家本来想拿样东西将这些菜装回家去享受,但总觉面子上过不去、不好意思。这时,李莲英园中收拾桌子的已前来,他们毫不在意地看了看桌上剩下的美肴,就将桌上的所有东西倒进了一个桶里。大家认得,那桶是用来装猪食的,看着那么多好菜进了桶里,大家心里不禁有些怅然若失,他们彼此挤弄着眼,仿佛是在说:&quot;这些好东西你别倒哇,你给我们拿回去吃啊!&quot;

正在大家相互抱憾时,李府上下已经挂满了灯笼,将李府庄园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大家看着那明亮的,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灯笼,不禁又一愣:自己长大到现在,还从没有见过如此多的灯笼。虽然平时他们也见过李府中密密的灯笼,但那时毕竟不如现在多,因为那时候总管大人没有回家,客人也没有这么多。

灯亮上后,又端上了茶,叫众人用茶,并且指明这是御茶,即是老佛爷喝的茶。众人一听,又不禁一楞,看来我的福气还真不错,连老佛爷喝过的茶我们现在都能喝,要不是二爷,看来我们也是喝不上的。

本来这些人平时都不喝茶的,但为了能尝一尝御茶是什么味道,他们也纷纷地装起文雅来,端起茶杯,小心地呷了一口。沁人心脾!味道真香!甚至于有些人伸出了舌头。到底是庄稼人,到底还是没有喝过茶,他们像喝粥一样喝开了杯里的茶水,喝完不断抿抿嘴唇,一副余犹未尽的样子,弄得李府中的下人赶紧又过来给杯子满上开水。有的人以前根本没喝过这么香的茶,今儿遇上,而且又是当今最有权力的人喝的,不禁心旷神怡地喝干了杯中的一半茶叶,弄得李府中的人给他重新倒开水也不是,不重新倒也不是,最后他们只得自己动手倒满了开水,就着茶水吃干了另一半茶叶,这弄得别人纷纷效仿,一时间众人杯中的茶叶便烟消云散了。众人吃饱喝足,这才向李莲英道了万福离去。

众人离去了,但各位县令并没有离去,他们得陪着李大总管赌博。这些人本来赌技不高,哪赶得上经常在京中赌博的李大总管的技高,又不敢有赢李大总管的想法,使得县令们不断输银子,而李莲英不断地收银子,这使得李莲英越打越有心情,越有心情越打,他不顾疲劳,忘却了黑夜,忘却了时间,赢完了县令们的钱又借给他们。而县令们也为了让李莲英高兴,他们虽然相当疲劳而且银两输完了,但为不致使李大总管败兴,他们非常清楚让李大总管败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得罪。得罪又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自己的脑袋、权力保不住。所以他们也是输了又向李莲英借,他们有时为了逗李莲英乐,经常故意出错,弄得李莲英笑的同时骂他们两句,但他们却不以此为伤脸面,反以此为荣。

李莲英平时就嗜好赌博,今日高兴更是劲头十足,他和几个县令赌啊赌,直到第二天早上天色微明,才在其几个兄弟和侄儿的劝阻下暂停赌博。这时那几个县令也已经不行了,虽然在表面上看他们个个面带笑容,精神十足,但李莲英一走一会儿功夫,他们便各自趴在那儿睡着了。李莲英尚觉不够,在睡觉的空隙,还不忘赌博,嘴中念念有词,为他赢了钱而在那儿喊叫。

第二天,李莲英又继续宴请乡亲们吃饭。早、中、晚三顿饭又是李府给包了。第三天也是这样。一连三天,李府家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附近各县的人们只要和李莲英扯得上关系的人都前来拜见李莲英。其实他们并不是真的来看看李莲英,而实际上也是以此为借口来饱饱口福。也有一些和李莲英没有关系的人也纷纷前来,他们也是怀着相同的目的,一是来看看李府的排场,二是来换换口味。李莲英也不介意,因为他要的就是这种,他不在乎那些人带多少东西来,他只希望有人来,给他装点门面,让他装出富贵之气来,他不在乎花多少银子,只要能让大家明白他李莲英是有钱之人,大城李贾村李家是富家就行了。

第三天晚上,兵司支出的人向李莲英报告说这三天已经花出白银五万两了,李莲英一听,心里就来气,怎么这三天才花出去五万两,他下令再摆三天宴席,广邀宗族、朋友来作客。

众人知道还是李莲英在妆点面子,这使得他们相当高兴,于是他们找自己的亲戚,自己的亲戚又找自己的朋友、亲戚,这样一找一,尽自己的力量找人到李府来白吃。因此到第四天,人员猛然间上涨到近万人,贺客纷纷前来,他们只带了少量东西,但李莲英却并不以万人为愁,反以万人为高兴,他为自己的面子高兴,为自己有钱高兴。这样又持续了三天,花出了十万两银子,李莲英这才心满意足。六天的吃喝,吃得有些人不想吃自家的粗糠淡菜,有些人胀得三日不能近食。一时间,大城附近几百里流传着很多关于这方面的笑话。

&quot;你听说了吗?那家人三天没有升火,那是因为他们前几天吃得太多了。&quot;

&quot;好像隔壁王三给闹出病来了,都是那两天吃得太多的缘故。&quot;

&quot;听说王庄李四这两天连吃了几副药了,那是因为他前两天没命地吃,吃得肚子受不了。&quot;

&quot;听说……&quot;

这些流言传到李莲英耳中,李莲英不禁大笑不止。&quot;这些人真没吃过好东西。&quot;李莲英这么鄙夷地想。

李升泰在家时,因为闲得无事,养了几十匹好马,有赤红色的,白色的,棕色的,大都看上去很精神,很漂亮。李升泰又于家中养了不少鸟。不过,这些均引不起李莲英的兴趣,因为李莲英不会骑马,鸟不如李莲英在北京喂的多,而且也不如北京养的鸟好玩。虽然李莲英不喜欢这些,但他的兄弟、侄儿们不会让他感到寂寞的,他们与他整日赌博,这令李莲英也很高兴。

李莲英回家了,而且连续六天举办宴席,使得远近很多人都前来拜访李莲英,他们有的是想来看看李莲英,这些人备的礼不重,有些人是想见识见识,这些人备的礼也不重,但却有那么一批人,他们是怀着目的来的,他们清楚李莲英的地位,明白李莲英说话的份量,他们是来向李莲英求官的,这些人备的礼相当重。对于这些人,只要是想在河间府或直隶省内谋一职位,他往往只是给这些人一张纸帖,让这些人拿着纸帖去找他们所想进部门的主管人。对于想谋一份其它职位的,非得经老佛爷点头同意的,他也擅自作主,给人下保证。不过,对于这些人,李莲英索要的价也相当之高。

李莲英在家的时候,有时候也出去。一是出去散散步,这时他总不忘叫小太监将搭裢背上,那银子在里面&quot;嘣、嘣、嘣&quot;直响,一路上凡是遇着人,只要叫他一声&quot;二爷&quot;,他便令人给二两银子,这使得很多人愿意在李莲英散步时故意在李莲英跟前叫&quot;二爷&quot;以便能得到他们所看中的二两银子。二是出去回访别人,不过这样的次数不多,平时回访都是由他的几个嗣子去完成的。

但是,这一次李莲英决定亲自回访,回访一位闲居在家的侍郎。他带着几个待卫、太监乘着船往那个侍郎家行去。在一个河道口,他发现很多人站在岸上过不了河,而河中间只有一条船在运人,这令李莲英很是纳闷,他于是便问身旁的侍从那是怎么回事儿。侍卫也答不出,他于是就将那个船老板唤了过来。

&quot;船家,怎么那么多人站在岸上?&quot;

&quot;回这位大爷,他们在等船。&quot;

&quot;难道这河上就只有你这一条小船?&quot;李莲英这时出来问道。

这船家以前虽没有见过李莲英,不过这段时间已有耳闻,而且这艘船的主人派头不小,他断定这可能就是新近传闻甚凶的李贾村的&quot;二爷&quot;,而且他也听人说过&quot;二爷&quot;回家后的慷慨,但他却不敢奢望眼前这位&quot;二爷&quot;的慷慨。

&quot;回二爷,这条河上就小的一条船来回运送,每当集市之日,由于船小人多,很多人都只得在岸上等着。&quot;

&quot;那你为什么不买一条大船?&quot;

&quot;小的这种小本生意,哪来钱买船哟,二爷真是笑话小的了。&quot;

李莲英听了没有说话。他记得自己初次回家时在过运河处已让船家买了一条大船了。他自己从不重复自己的事,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考虑给眼前这位船家银子让他买船了,那不让他买大船又用什么办法解决这个人多船小的问题呢?

李莲英看了看四周,忽然,他想起来了难道不能在这儿修一座桥吗?这儿修一座桥,既可过人,又可过车,而且过的人也会比较多,这不就解决了等船的难题了吗?但这样不就挤了眼前这位船家的饭碗了吗?这可是李莲英现在不想为的,他现在只想扩大他的慈善家的英名。

李莲英看着眼前这位因辛勤划船而脸上布满皱纹的船家,心里不禁有一丝同情。而且他也想好了,自己要给钱修桥,也不能砸了船家的饭碗,因此他问道:

&quot;船家,你家几人啊?他们全靠你撑船而过活吗?&quot;

&quot;回二爷,小的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三个六七岁的小孩,全家六口人全靠我一人在这儿撑船挣来的钱养家糊口。&quot;

提起这种辛酸的家境,李莲英心里不禁一阵悲凉,自己小时候的家庭不也是这种家庭吗!只不过现在有钱了生活才改变了。

&quot;船家,你以后就别在这儿撑船了。我准备拿钱在这儿修一座桥以方便大家过河。&quot;

这一句差点没给船家听得晕了过去,他首先想到了自家的日子日后怎么过?自己的七旬老母怎么办?

李莲英看着船家露出的一脸惊愕,他已猜到了船家想的是什么。他微微笑了笑,对他身边的仆从说:

&quot;你们叫他别担心,就说我给他一千两银子日后过活。&quot;

仆人传达了李莲英的话,那船家又是一惊,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夺了我的生路又还我生路,不过,他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他赶紧趴在他的小船上对李莲英说:

&quot;谢谢二爷!谢谢二爷!&quot;

船家抬起头,望着岸上焦急等船的人们。他知道岸上的人并不知道眼前这位二爷的话,他觉得他应该让人们知道,所以他扯开嗓子对岸上等船的人们说:

&quot;各位乡亲们,二爷说了在这儿要修一座桥,为的是让大家过河安全方便!&quot;

岸上早知道&quot;二爷&quot;的威名,现又听说&quot;二爷&quot;要是此地修桥,这是大家早已盼望的,因而岸上的人们不免激动,他们高喊着:&quot;二爷是我们的大恩人&quot;、&quot;二爷真是一个活菩萨&quot;

等赞扬李莲英的话。

在河中心船上的李莲英听得心里乐滋滋的,他示意他身边的仆从告诉人们他所要给的修桥用的钱的数目,以及他想将桥叫做英泰桥的想法。李莲英身边的侍从看到李莲英伸出了十个指头,他们清楚这是李莲英表示十万的手势,因而他们将李莲英将捐银十万修桥的话告诉了人们。

这回岸上的人们没有像刚才那样沸腾,反而每个人脸上一片迷惘,不过他们马上反应过来,他们重新欢呼,喊着&quot;祝二爷万寿无疆&quot;的话。一时间,岸上人群的喊声响彻几里之外,这惊动了四周的居民,他们也跑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当他们了解到这儿要修桥时,他们也欢呼,喊叫。

李莲英望着激动的人群只是笑了笑,因为这是他早已预料的的场景。他叫人从船舱中取出一千两银子给了船家,船家千恩万谢方始离去。

这之后不久,这条河上终于出现了一座坚固的石拱桥,当地人们都称它英泰桥,而且将这个桥名用三个镏金大字刻在桥的中央,远远望去,就如同闪着亮光的小萤火虫,尤其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桥修好后,那个船家也再也没有在这儿划船,有人说他到别处做生意去了,用的是李莲英给他的那一千两银子作为本钱的,而且还挣了不少钱。

赶庙会是当地最热闹的事,而且也是李莲英所热衷的事之一,他决定和他的兄弟、侄男、侄女们去赶当地的庙会。

要去赶庙会,就必须得经过三天三百里的长途跋涉,这对于李府上下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无非就是早一点启程而已。而且对于除李莲英及其几个嗣子外,其余的人以前均去赶过庙会。这一次是因为李莲英也要前去赶庙会,规模自然要比以前大得多。

以前每次赶庙会一船都只有二三十号人马,但这次加上李莲英从北京带回来的人总共得有六七十人。侍卫少不了,御厨同样少不了,他们要在沿途为这几十号人做饭,仆从少不了,他们要为李府几位大爷侍候。

为使这次赶庙会愉快、顺利而且高兴,李莲英决定拿十万两银子来作赶庙会之用。首先,他安排专人到沿途预定旅舍,当然是在事先确定了路线的前提下,接着让人将沿途不好走的地方给修理平顺,再接着就是派人先运银两、粮食及其它备用之物先行。等到一切准备就绪,再看看距离庙会时间也只有三天了。李莲英决定启程。

第二天早上,一行浩浩荡荡的人马离开了李贾村。这一行人总共三十辆大车,两边还有十多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在队伍的前边,高高悬着一面旗子,旗面写着&quot;大城李&quot;三个字样。前面几辆大车是坐的李莲英的侄男们,中间坐着的是李莲英,他和他的嗣子李成武坐在一起,两边是八个侍卫骑着的八匹高头大马。在李莲英的车前面那一辆上坐着他的大哥李国泰,后面几辆坐着他的三弟宝泰、四弟升泰、五弟世泰,再后面是他的侄女们以及自己的贴身丫环。

一行人马必须得经过大城县。大城县县令早有耳闻,他亲自到道旁欢迎李莲英,并希望李莲英能留下来吃午饭,李莲英拒绝了,他现在只想往前走。县令无法,只得给了李莲英五千两银子作为赶庙会之用,同时派了四十名兵丁陪同李莲英前往。

路上的人很多,他们大多是想去赶庙会的。他们没有车,只有步行,背上背着在路上吃的干粮和水,手里牵着小孩,一步一步地走着。李莲英从车帘看出去,看到这些人们,心里不禁勾起自己小时的回忆。

自己小时候有一回随着妈妈也去赶庙会,那次他看到十多辆大车,全是骡子拉的,他便问他妈妈那是什么东西,是哪些人坐的,为什么不让他坐。他妈妈当时对他说,那是富人坐的,我们是穷人家不能坐。

李莲英想起这件事,又想到自己现在带着几十辆大车,在几十个护卫的前呼后拥下去赶庙会,心里不禁想到: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这时候他仿佛听到人们正在议论他。

&quot;看他们多么气派啊?几十辆大车,几百号人。&quot;

&quot;听说那个李大官人也前去赶庙会。&quot;

&quot;哦,我说怎么这么多车和骑高头大马的人,原来是二爷也前往。&quot;

正文 五、李总管二次还乡(2)

一行人马,在&quot;大城李&quot;旗帜的引导下,且走且停,经过三天的跋涉,终于到达了。

当李莲英他们到的时候,一切住宿均已安排完毕。由于人多,不包括那班兵丁,李家包下了将近一半的旅店,这使得很多别的人找不到住处,只得随便在庙旁能避风雨的地方住下来。

这些人看着眼前的人,一个个穿着华丽,女的打扮得妖艳多姿,男的全是一脸横肉,一看便知是纨绔子弟,不学无术之人。他们看见眼前这些人从车中搬出了箱子,那是装服装的;搬出了梳妆台,那是供那些娇艳的女人打扮时用的;又搬出了大量鞭炮和火纸,那是准备赶庙时用的,还搬出了大量红布,准备用来挂彩。其中有些人又记起他们昨天看见了也有些人在车中搬出银子什么的。

李莲英一行人的驾到,给庙会增添了热闹,也给赶庙会的人们增加了议论的话题。寺庙的主持、方丈亲自拜谒李莲英,当地县令及豪绅也纷纷前来拜见李莲英,一时间,李莲英所住旅舍前边车水马龙,整天来往的人不断,成了除庙前的另一个热闹地方。引得许多人不住地问那里面到底住的什么人,使得那些平时在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也前来拜访,不过他们很快便会明白,因为马上就有人指着一面旗告诉他说,那是大城李家的二爷,当今太后身边的红人。

庙会开始了,不过首先是李莲英领着他的家人在那儿虔诚地拜倒、膜拜。然后是李府的人在外面放鞭炮,那鞭炮的响声直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在放鞭炮的同时,李莲英又在里面象征性地给神佛烧了一些火纸,给玉皇大帝、给观音、给如来佛,最后又给慈禧太后烧了一些纸,心中默默祝愿远在京城的老佛爷健康长寿。

鞭炮总算放完了,呆在外面的一般烧香客,看了看,集在那儿的火炮纸也得有几公尺厚,这令他们目瞪口呆,而更令他们刮目相看的是那些红布,这些红布、彩布都是由几十个人每两人抬一捆抬上来的。寺庙的方丈让人将那些布给挂起来,一时间,寺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全给红布裹了起来。

在远处一看,寺庙红得像着了火似的,只是没有冒出烟而已。

等到将布挂好后,李莲英对寺庙主持说了几句话,主持表示点头同意,一会儿,他走出庙来对庙外的香客们说:

&quot;活菩萨李大人将给每人二两银子。银子在入庙的门口边,你们每个进来拿一个然后拜完香再下去。&quot;

李莲英站在庙里,看着进来的一个个烧香客,他们在烧完香后,总不免要给活菩萨李大人叩头。李莲英也不避让,任由他叩拜祝福。

这天晚上,李莲英因为寺院主持的邀请,就宿于寺院右厅。睡到半夜,李莲英作了一个梦,梦到有一个人给他说&quot;庚子年你要小心,否则,你会失势的,不过,失势也不会太久&quot;。第二天早上醒来,拍了拍脑袋,想起昨天晚上的梦,心里不免一惊。不过,李莲英是比较信神的,何况是在与诸神就一墙之隔的右厅作的梦,他更是深信不疑。他只得告诫自己在庚子年行事小心些。

如梭的岁月,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李莲英觉得这么长时间没见到老佛爷了,倒挺想的,何况他也觉得在家呆烦了,整天不是忙着接待别人来访,就是整天在家赌博,因此,他决定提前回到京城去。

李莲英将要回京城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当地豪绅和附近几个县县令均前来为李莲英送行,有的也来给李莲英提个醒希望他不要忘了答应自己的事儿。李莲英在众人的送行下带着大哥、三弟、五弟及几个侄儿、嗣子和侍卫、仆从、御厨离开了家,坐着船回北京城去了。

李莲英一行人缓缓由南往北行,这天到得一个叫平阳的小镇。这个小镇就靠着运河,地势低平,每到运河涨水这儿必成灾区,和李莲英家乡很有些相似。

到平阳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李莲英下令就在此地下锚夜宿,这一次因李莲英是悄悄到的,所以没有惊动当地官府。在船上吃过晚饭后,月亮已经升了起来,看着远处人们房屋上的袅袅炊烟,李莲英决定下船去散散步。

在几个嗣子的陪同下以及八大侍卫的护卫下,李莲英下船上了岸,沿着河边缓缓散起步来。看着月光下随风跳舞的麦苗,花枝招展,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挺胸,一会儿又一起沙、沙、沙合奏起音乐来,这一切都是那么恬静,那么安祥。

在远处,有几户人家,他们吃过饭后在这样的夜晚也一齐出来乘凉、闲聊。这是农民最幸福的时刻,白天他们忙忙碌碌,抽不出身来休息、闲聊,只有晚上的时候他们才能有空在一起谈一谈,特别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大家更是愿意聚在一起。他们在这种夜晚谈天说地,谈牛郎织女,谈玉皇大帝,谈观音,谈奇闻趣事,谈时事,然后他们就枕着他们自己的梦在月光下甜甜睡去。

李莲英想听听他们正在聊些什么,于是就带着嗣子、侍卫轻轻地来到了房舍附近,在一个较为隐蔽的地方站定下来。

李莲英只听得里面有人在谈论义和团什么的,义和团对于李莲英来说是一个陌生的东西,因而也决定仔细听一听。

拨开栅栏的树荫,李莲英看见里面院子里围坐着十几个乡村人。他们神态悠闲地或躺或坐或蹲地在月光下闲聊。李莲英看见人群中间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对着他,看样子不像地道的农民,因为他的服装比周围其它的人好些。那人正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地给围着他的人讲义和团的事,周围的人也很投入地听他讲,显然是被他的话给吸引住了。

&quot;自从林则徐林大人在广州禁销鸦片以来,引起了洋人的不满,他们用枪和炮打开了我们大清的国门,然后洋人迫使我们与他们订立了条约以来,他们便在我大清国得寸进尺,得了这样要那样,弄得我大清国国不安民不定。我还听说前段时间老佛爷想废皇上就是遭到了洋人的干涉,最后没有废成使得老佛爷很是生气。&quot;

说到这儿,中间那人扭过了头,正对着站在栅栏外边的李莲英。借着月光,李莲英看清了那人的面目,脸上很是健康,鼻子挺得不高,但从侧面看也不低,双眼在月光下闪烁发亮,看来很是精神,身子胖胖的,一看就知道平时吃得不错。

&quot;可是这回却不同了,洋人不敢再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啦,欺负咱中国人了!咱大清国该扬眉吐气了,老佛爷该高兴了。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儿?&quot;那人说着看着围在他身边的众人。众人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quot;我遇到了天兵天将。&quot;

这一说,不仅场内的其它人吃惊,就连站在外面的李莲英也吃惊不小。

&quot;大叔,你不是在唬弄俺吧?&quot;一个年轻人问道。

&quot;我怎么能哄你们呢?我前几天到山东去做买卖,那里闹起了义和团、红灯照。我听说那义和团能耐非同小可,能够刀枪不入,撒豆成兵,我曾听人说他们里面有一个大师兄,也就是他们中的首领,让官兵们打了十多枪,硬一点事儿没有,当场将两个官兵给吓晕了过去。你们说这神不神啊?&quot;

&quot;大叔,真有那么厉害,我也去跟着学吧?&quot;还是那个年轻人在说话:&quot;那红灯照又是怎么回事儿呢?&quot;

&quot;你别急嘛!我自然会给你讲。那红灯照都是些妇道人家。她们可厉害了,她们穿着红袄、红裤、红鞋、红褂,一手拿着红的拂尘,一手提着红手帕。有的人是另外一种打扮。

她们一手拿红扇,一手拿红手帕。这些人可妖艳了,她们中大的有三四十岁了,小的才十五六岁。我听人说她们手中的扇子非常神奇,一扇可以使自己缓缓离地,再一扇就可以慢慢地上升,一直扇就可以升入天空。我在山东的时候,晚上看着很多红灯在空中忽上忽下,浮游自如。呵!那真是厉害。&quot;

李莲英和几个侍卫在外面听得心惊胆颤,哪来这种功夫,他们面面相觑,闹不懂眼前这个人是在吹牛还是在说实话。

&quot;我听人说,不管是义和团,还是红灯照,他们一念咒语,什么张天师、杨二郎、哪吒、吕洞宾、铁拐李、观音圣母就附体,顿时就有千钧之力,万夫莫挡之勇。杀洋人、二毛子,烧教堂,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可给人们出气了。巨野县有两个德国神父想要耍蛮横,义和团赶到那儿,在三十米以外挥刀两下,那两个洋人的脑袋便被削了下来。&quot;

园子里的人听得呆了,连呼吸声也小了,害怕自己听不到其中的任何一个细节。院外的李莲英也是侧耳倾听,不敢分神。当他听到义和团杀了两个德国人时,心里不禁有一种莫名的高兴,他是替老佛爷高兴还是替谁高兴,他弄不清,反正他有些高兴。

&quot;大叔!你有没有真正见过义和团的法术啊?&quot;另外一个年轻人问道。

那人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声地说:&quot;谁说我没有见过,我见过,是在去济南的路上。那天中午,我走到一个小镇上,看到一群人正围在那儿,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于是我也围了过去。看见人群中间站着一个人,捆着红头巾,束着红腰带,胸前衣服上画着一些神像,周围围着十几个同样装束的人,他们手里拿着枪。只见中间那人在里面来回蹁着步子,然后站定了下来,闭上双眼,双手慢慢提起,提到脑袋上,又慢慢地将以手合起来,然后站了一会儿,嘴中仿佛念念有词,我也没听清,只听得说张天师显灵,那二毛子在这儿为非作歹,请你显灵将他的房屋烧掉。忽然间,那人双手从空中劈了下来,同时大喊一声着。我们顺着那人手指所指方向看去,果然远处有一房子蓬地一下起了火。&quot;

众人听完,啧啧称赞不体,这时只听得那人又说道:

&quot;你们看,这还不是神兵神将下凡来?要是用他们来打洋人,还不将洋人杀光斩绝,将他们赶出我们大清国去!&quot;

&quot;是啊!不错!大叔,你在那儿呆那么久,居然没有学着一手么?&quot;一个青年人问道。

&quot;学着了,学着了,我只学得一个咒语,别的什么我也没有学着。听人说,要学这个,必须得到坛边让大师兄给洗礼,然后亲自教导才能学会。&quot;

&quot;大叔,你念来我们听一听,看是什么咒语。&quot;那个人又说道。

那人没有吭声,然后眯缝着双眼,双手合十道:&quot;我拜大佛!我去西天!我去西天!我拜大佛!我拜大佛!我去西天!

我去西天!我拜大佛!……&quot;他睁开眼又说:&quot;不过我没学会,因为我没有入坛。&quot;

听了这近乎神话的谈论,李莲英决定问清那人是真是假。

他在院外咳嗽了一声。里面的人听见外面的咳嗽声,立即停止了谈论,望着从院外进来的十多个人,他们不知道这是干什么?他们个个不免脸有惧色。

&quot;你们不用害怕,&quot;李莲英对这些人说,&quot;我们是路过这儿的客商,刚才听见这位朋友在谈论什么义和团,红灯照的事,所以我们在院外停下来听了一会儿。&quot;李莲英指着刚才站在中间说话的那位继续说,&quot;我们进来打扰你们,也是想向你打听打听你说的是真还是假。&quot;

坐在场地中央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看了看眼前这位并不漂亮的自称客商的人,又看了看跟在他后边的八个御前侍卫和他的四个嗣子,看见他们一脸横肉,尤其是那八个人更是骠悍,心里不禁又直冒寒意。他们怕这几个人是抢劫钱财的土匪,但他们又不敢不回答面前这位人的问话。

&quot;回大人,小的所言均是我亲眼所见,绝对不是吹嘘之辞。&quot;

&quot;那义和团、红灯照共有多少人哪?&quot;李莲英显然有些相信了。

&quot;各村各地到外都是,可多了!&quot;

&quot;你在山东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他们对朝廷的态度怎么样?&quot;李莲英又问。

那人想了一阵,然后胸有成竹地对李莲英道:&quot;好像他们的旗子上写着扶清灭洋字样。&quot;

李莲英心里不禁暗叫了一声&quot;好&quot;,不过他没有说出来,他只是点了点头,望着那人笑了笑,然后领着侍卫、嗣子重新回到了船上。

李莲英回到船上,不禁思绪万千,他想着自己回家这两个多月来发生的变化,他又想起刚才那人说的话,心里不禁觉得这&quot;义和团&quot;和&quot;红灯照&quot;可以利用利用。从&quot;扶清灭洋&quot;这个旗帜上看得出来,&quot;义和团&quot;和&quot;红灯照&quot;还算得上是义民,李莲英想。

正在李莲英想着自己的问题,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来到李莲英跟前,跪下说:&quot;总管大人,不好了,河边来了一队官兵,正向船这边行来。&quot;

&quot;李莲英一听也慌了,这是在干什么?他令侍卫和他的几个嗣子和船上的其它人员作好准备以便随时起船。就在李莲英吩咐完毕,岸边传来了官兵的喊声:

&quot;船上的盗匪听着,快下来受捕吧!&quot;

李莲英一听,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原来是将他们看作强盗了,这不禁令他很是生气。他气冲冲地对一个侍卫说:&quot;去给他们说这是谁的船。&quot;侍卫领命而去。

那个侍卫走到船头,对岸上的统带官喊道:&quot;大胆奴才,居然敢说李大总管是盗匪,真是活得不耐烦了。&quot;

这一喊,吓得岸上那个统带屁滚尿流,他赶紧上来给李莲英赔了礼道了歉。原来就是刚才李莲英他们在院里遇到的人报了官,官府才派人来捉拿的,不想却原来是京城大总管李莲英。

那个吓得颤颤惊惊的统领希望李莲英跟着他到衙门去过夜,小住几天,船由他派人看管。李莲英为弄清他听到的义和团的真相,也愿意到平阳县衙门了解了解情况,于是他同意了那个统领的建议,来到了平阳县衙门。自然,李莲英一行受到了热情招待。

李莲英早已享受过了各种形式的招待,他对于眼前这种招待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是&quot;义和团&quot;、&quot;红灯照&quot;,于是他向平阳县令江照问起了这方面的事儿。平阳县县令给了他如实的回答。

原来&quot;义和团&quot;、&quot;红灯照&quot;就是白莲教的一种。白莲教李莲英是知道的,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很清楚。白莲教一直是一个活跃在河北、山东一带的一个民间组织,大致是隐于治世,出于乱世。在李莲英的记忆中,白莲教曾经在大清历史上闹过几次。

乾隆三十九年时,山东寿张教民王伦,以给人治病练拳号召教徒起事,很快演变成三省教民与官兵之战。到嘉庆年间,朝廷大举围剿教民,用了几年时间才最终镇压下去,不过还是有很大一部分教民隐藏了起来。到嘉庆十八年的时候又才有震惊宫闱的&quot;林清之变&quot;,白莲教一时谈来令闻者色变。

但是,白莲教始终没有被镇压下去,在贪官酷吏横行的地方,白莲教都在暗暗流传,伺机举事。

而在近年来,洋教也在国内不断流行,一些信奉洋教的人便依仗外国传教士的保护往往横行乡里,血肉人民,这一点李莲英是清楚的,于是便使得白莲教和洋教之间产生了矛盾,&quot;教案&quot;事件也由此迭起,尤其是在山东一带教案更是频繁,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曾文正公所处理的&quot;天津教案&quot;,使得许多官员免职。这些李莲英在宫中都是一清二楚的。

李莲英所不清楚的是白莲教究竟分了多少个支派。白莲教后来有一支逐渐演化成八卦教,八卦教中又分为八派,其中势力最大的是&quot;乾字拳&quot;与&quot;坤字拳&quot;,那个&quot;林清之变&quot;

中的林清便是坤字拳。乾字拳是离卦教的余孽,离卦教崇尚火,所以乾字拳也迷信红。在乾字拳中出现了一个人名叫朱红灯,他组织了一个组织&quot;义和会&quot;,后来又改作&quot;义和拳&quot;

义和拳在山东大杀教民,屡屡制造教案。弄得外国各公使干涉,要求严惩义和拳。但是当时的山东巡抚毓贤,他本是接任因袒护教民而被去职的前任巡抚李秉衡的,但不想他上任后,却也袒护义和拳。针对义和拳在山东的所作所为,朝廷决定采取剿的办法,为的是避免激化和各国的矛盾。

朝廷由袁世凯派总兵姜桂题带领武卫右军一万一千人进驻山东与河北交界的德州,不久,由袁世凯的堂兄候补知府袁世敦进兵平原,打得朱红灯落花流水,溃不成军。不过,&quot;义和拳&quot;并没有因为平原失败而一厥不振,他们中有人清楚毓贤其实是同情义和团的,于是建议朱红灯打出&quot;扶清灭清&quot;的旗帜,换掉以前的&quot;反清复明&quot;的旗帜和宗旨。

&quot;扶清灭洋&quot;的旗帜一打出后,立即得到了山东巡抚毓贤的庇护,他以义和拳是忠义之人为借口,将&quot;义和拳&quot;改为&quot;义和团&quot;,同时准许使用&quot;毓&quot;字黄旗。

李莲英所了解到的就是这些情况。不过平阳县令江照在说姜桂题与袁世敦时用了贬低语气,而在叙述&quot;义和团&quot;时用了一种赞赏的口气,赞赏他们杀洋人杀得合乎天意、民心。

其实,江照本人并不怎么喜欢&quot;义和团&quot;,他只是为了投合李莲英的脾气,因为他已从前来告匪的那些人那儿了解到了李莲英对&quot;义和团&quot;怀有一种好感。

最后江照又告诉李莲英说:&quot;老佛爷已下旨将平原县令蒋楷以及袁世敦革职。&quot;说着江照递给李莲英一份官邸,李莲英看了看,只见上面写道:

&quot;蒋楷办事谬妄,几酿大祸,即行革职,永不叙用。营官袁世敦,行为孟谦,纵勇扰民,一并革职。&quot;

从慈禧太后所下旨判断,慈禧太后也有偏袒义和团之意,这一点已被李莲英看了出来。李莲英对从平阳知县江照那儿得来的情况表示满意。他决定继续北行,一路了解义和团情况。为了便于了解情况,李莲英决定弃舟由陆地上坐马牟,这个决定遭到八个御前侍卫及李成武等四个嗣子的反对,他们认为坐船比坐马车安全,但李莲英已认定了义和团&quot;扶清灭洋&quot;的旗帜,因而他不顾众人的反对,也不用江照派人保护,在平阴县弃舟坐上江照准备的马车继续北行了。

这天,一行人马到得独流镇,忽然从远处传来&quot;乒!乓!&quot;

一阵枪声,只见前边路口处跑出一个人来。此人身着宽袍大袖,细皮嫩肉,胸前挂一金属十字架,胖得像头肥猪,一看便知是天主教神父。他边跑边向后开枪,虽然有些气喘吁吁,但脚步仍不失为灵活。刚跑出街,他看见了李莲英等人乘坐的马车,便向李莲英等人奔来。李莲英在车内看得清楚,吩咐众人防止他上车。

在街口出来了另外一大批人,他们手拿大砍刀,在喊叫着追赶这位神父,为首的是一个一脸横肉、袒胸露臂的黑汉。

只听他呐喊道:&quot;抓住二毛子!&quot;他身后的人也跟着喊。他们看见神父正向李莲英的马车赶来,那个黑大汉赶紧说:

&quot;抓住前面那位二毛子!别让他跑啦!弟兄们追啊!&quot;

李莲英非常清楚他目前的处境,不理那个教父,前面这群人不好对付。理了吧!要是将来老佛爷怪罪下来怎么办?哎,看那么远干嘛,先滤过眼前再说。他令身旁的一个名叫雷震的侍卫将教父的枪给打掉,然后将教父截住。

那教父其实是想将这辆马车劫住,然后乘坐其逃之,但他哪知车上坐的人并非等闲之辈。雷震这个侍卫,有一手好功夫,那就是做&quot;狮子吼&quot;,这一吼如同惊雷一样,胆小的要吓得晕死过去,胆大的也会心惊胆颤,其姓名其实也是他武功的一种别称。雷震蹲在车旁,看着那神父渐渐地靠近了马车,他突然站起来向着神父吼了一声,这一吼吓得神父一怔,同时手枪从手中滑落了下来。雷震手疾眼快,他迅速地跳下马车,踢开了神父的手枪,并同时踢了那神父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雷震那一声吼,不仅神父听了吓得丢了手枪,就连在后面追赶的义和团也吓得一楞。那黑大汉见前面有人已将教父截下,他令手下的人迅速上前将教父捆了起来。等到将神父捆了起来,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刚才已吓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quot;不知哪位朋友助我们逮住了这个无恶不作的二毛子?&quot;

那个黑脸大汉拱手对雷振说道。

&quot;在下雷震!&quot;

&quot;在下胡莽!&quot;原来那个黑脸大汉是胡莽,从这名字看来,此人行事不是很谨慎。

&quot;不知雷英雄前往何处?&quot;

&quot;我陪同我们老爷前往京城做一些生意。&quot;雷震望了望坐在车上的李莲英道。

李莲英对雷震的应变能力很是欣赏。他慢慢从车上走了下来,凭直觉判断,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而且说不准还能有所礼遇,所以李莲英才敢下来。雷震陆续介绍了车上的人们,不过都是用的化名。

李莲英看着眼前这帮人都是二十多岁,一个个血气方刚,他们手拿大砍刀,有的袒胸露臂,有的身穿单衣,胸前佩有八卦图,头扎头巾,腰扎搭包,分红、黄、兰、黑等色。头巾上又分别有乾、坤、艮、震等字样,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这些人的打扮可比李莲英在平阳县听到的要复杂得多。

胡莽看着眼前这帮人并无市井之气,也不像达官贵人,因为李莲英他们已在平阳县换乘马车时同时也改换了服装,打扮成了商人模样,倒实实在在像一些商人。更何况他看到雷震以及其他由侍卫改扮的仆人精神瞿烁,身子硬朗,他以为眼前这些人是武林人士,所以便有意邀请李莲英等人到总坛去。正好李莲英也想去看看义和团的总坛到底怎么样,于是便很爽快地答应了。

胡莽领着李莲英等人经过了几个胡同,进了一个大门,然后李莲英看见了场中央有一块很大的空地,空地中央是一个用芦席搭盖的大敞篷,在敞篷里面,北面是用五张方桌连成的一张大供桌,铺着红布桌围,香烛高烧。在每张方桌上供着幅神像,一共五幅。从敞篷处,李莲英能看得出中间那一幅是原始天尊,右边两幅分别是哪吒、吕洞宾,右边两幅分别是火德星君和托塔李天王。

这时从敞蓬后面走出一位束红巾、捆红腰带的人,他头巾上写着四个大字&quot;协天大帝&quot;,在肚皮上,有一红巾肚兜,上面画一圆圈,圈中写着&quot;护心宝镜&quot;四个字,胡莽一见,赶紧上前拜见,原来这人便是这一坛的大师兄。胡莽又将李莲英等人一一介绍给师兄。那个叫大师兄的人只冷冷地看着李莲英一行人,并没有表示欢迎之辞。

等到胡莽介绍完毕,大师兄的眼光已经转向站在门口不远的神父。胡莽会意,赶紧令人将那个神父给叫了过来。

神父颤颤地来到大师兄面前,大师兄没有理他,他只是在胡莽耳边耳语了些什么,然后,慢慢地踱回到了敞篷里,径直来到火德星君跟前跪了,然后叩了三个头,又到哪吒像前跪了下来,又磕了三个响头,叩完头后,他又才慢慢地走出敞篷,来到离神父不远的地方。这时神父已被胡莽派人带到了一个台上,捆在那儿。那神父还在挣扎,他嘴里在求着饶,许着不再干坏事的愿,但没有人理他。

大师兄站定后,背对着李莲英等人,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在那儿念念有词,这令李莲英想起他在平阳县听人说起的话,他明白大师兄可能正在施法术。果然,一会儿,站在他们前面的大师兄突然大喝了一声&quot;火德星君下凡来,烧死眼前二毛子&quot;,同时睁开眼,双眼看着,双手指着捆在台上的神父。

关于义和团施火的故事李莲英在平阳也已听人说过了,但当时他并不信世上竟然有这种神奇的本事,便特地睁大了双眼看是否真有其事。慢慢地,李莲英看得清清楚楚,一股火苗从神父周围升了起来,同时神父痛苦的叫声也跟着传了过来,火越烧越旺,神父痛苦的叫声也越来越响,最后竟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这一看,李莲英才真正相信义和团原来真有如此法力,这不禁令李莲英又喜又悲。

不过,李莲英告诉自己还应继续观看大师兄的表演,于是他平静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又紧盯着站在前面的大师兄。这时,只见大师兄缓缓抬起指着神父的双手,慢慢地举到头顶,嘴里念着咒语:&quot;火德星君下凡来,为穷人惩戒二毛子来,完了!回西天去吧!我佛火德星君&quot;。李莲英在后面听得真真切切,心里不禁又想看你如何将请来的火德星君请走。说也奇怪,台上神父的叫声慢慢地小了。李莲英这才朝台上看去,神父周围的火已经明显地小了许多,渐渐地,火熄灭了,大师兄也停止了念咒,然后&quot;砰&quot;地一声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醒过来。

&quot;太厉害了!&quot;李莲英不禁小声地叫了起来。雷振等人也随声附和着。

大师兄脸上仍然没有笑容,他只是朝着李莲英等人点了点头。大师兄又把胡莽给叫过来,吩咐将那神父给带过来,胡莽遵命行事,将已烧得一身水泡、皮开肉绽的神父给叫了过来,神父被两个义和团团民给押了过来,见着大师兄仍不住地磕头。

&quot;这次放你一条生路,要是下次你敢再欺负穷人,休怪本坛对你不客气,你快滚吧!&quot;

那个神父如同得到大敕一般,向大师兄又磕了三个头后,这才抱头鼠窜地离开了总坛,出了门不禁小跑起来,生怕大师兄改变诺言,重新将他捉回去似的。看着教父那副狼狈样,李莲英及众团民不禁大笑起来。要知道,李莲英本人最是喜欢看着别人受苦的。

等到神父走以后,大师兄这才露出笑脸,对眼前这几位客人说道:

&quot;在练功之前,是必须不准说笑的,否则就得不到神灵的附体,也得不到神灵的帮助,所以请各位原谅慢待之礼。&quot;

&quot;哪是!哪是!大师兄真是神人,火德星君下凡来也不过如此,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quot;李莲英笑咪咪地说。

大师兄面有得色,高高地昂起了头,挺了挺胸,摸了摸下巴下少许的几根胡子。胡莽久在团中,知道大师兄的这个动作的意思,于是他走到雷震面前说:

&quot;老兄,你们愿意跟着大师兄学这手功夫吗?这手功夫用来对付洋鬼子、二毛子最是有用,你看我们这儿很多人均练了这种功夫。&quot;

雷震不敢擅自答应,他只得望着李莲英。李莲英装作没有看见似的,雷震只得加以推脱。胡莽一听雷震的话,知道他们还不完全相信,于是转身走到很精壮的小伙子跟前,指着那人的肩膀说:

&quot;牛老四,大师兄想考考你的功夫。&quot;

牛老四应声走了出来,来到大师兄跟前。大师兄又指着牛老四的肩对着李莲英等人说:&quot;练功前首先得练三遍咒语,铁眉铁眼铁肩胸,一毫口角不避风,这样一年之后,神灵便能附体,刀枪便能不入,那时再走遍天下,就会没有人再伤得了你。&quot;大师兄说完朝李莲英等人笑了笑,接着又说:

&quot;老四,给各位演练演练。&quot;

&quot;是&quot;牛老四站个丁字步,左手搭在右手背上,向大师兄行了个礼道:&quot;大师兄慈悲!&quot;

&quot;你练得很不错,只是气要稍微稳一点,不要来得快,去也去得快。你记住,念咒时要用丹田之气。&quot;

&quot;是&quot;牛老四答道,然后转过身来,面向着东南站定,微仰着头练气,将满脸给涨得通红。光着的上身双臂肌肉鼓动,仿佛是有一股气正在皮肉下面来回游动。

忽然间,牛老四喊道:&quot;铁眉铁眼铁肩胸,一毫口角不避风!&quot;这正是刚才大师兄所说的两句咒语。语声浑厚响亮,劲道十足,雷震等人,听便知此人气确实发自丹田,也不禁一惊。牛老四念完咒,身子向前一扑,五体投地,随即又跃起,再念咒,再投地,如此三番,牛老四忽然脑袋一摇,双目紧闭,晕了过去,就如同方才大师兄送走火德星君时神情一样。

李莲英等人大惊,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看了看大师兄及其他人,见他们并不在意,因而李莲英也不能表示出不可理解来,他故作镇定地抑住了心中的纳闷,不过,李莲英在想,眼前这个牛老四这样做可能是另有道理,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只见牛老四伸一伸手足,长长地嘘了口气,然后一挺腰站了起来,直着眼,拉开架式练起拳来。

雷震等八侍卫在这方面是行家,但他们却看不出牛老四的路数来,也说不清牛老四在演练哪种拳,只是觉得牛老四出拳还是麻利,有呼呼声,看样子平常人受他一下子,还真有些不易消受。

牛老四一套拳练完,便有人大声呵道:&quot;是何方神仙驾到?&quot;

&quot;某乃如来佛是也!&quot;说着,双手合十,鼓起肚皮来,脸上荡满笑容,同时裂开嘴,露出黄黄的牙齿。

李莲英看着牛老四这副模样,就不禁想笑:他觉得这副尊容憨直滑稽,就如同自己在颐和园里在老佛爷面前扮童子、老佛爷扮观音一样可笑,但他最终还是没敢笑出声来,因为大师兄说过练功时不能发笑。就在李莲英想笑而又不敢笑的当儿,牛老四已经在那儿练起功夫来。只见他在地上拿起一块青砖,然后往胸膛上一指,青砖应声而碎,于是喝彩声四起。李莲英也跟着喊了一声。

在众人的一片喝彩声中,牛老四脸上的笑容更盛,嘴裂得更大,忽然他又双眼一瞪,人又倒在地上。这一回,李莲英不但不惊,而且也可以猜想得到,附体的&quot;我佛如来&quot;已回西天去了。

不一会儿,牛老四醒过来,重又挺身而起,神态如常地回到大师兄跟前抱拳复命。大师兄满面笑容地说:

&quot;难得!难得!我佛如来是不轻易下凡的,不到一定火候是请不下来的,我看你的火候差不多了!再好好用功!&quot;

胡莽来到雷震跟前,对着雷震说道,他的声音很大,其实也有说给其他人听的意思。

&quot;你看见了吧!只要你心诚,也能练成牛老四那样的功夫。

不过,我看你功底还不错,只要再用一点功,心再诚一点,你就能练到刀枪不入的火候。&quot;

&quot;这大概就是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吧!&quot;雷震说道,以前他跟着他师父练功时,曾听他师傅说起过,只是由于这门功夫博大精深,一般人很难达得到,所以连他师傅也不会,他自然也不会了。今见牛老四练起这种功夫,雷震自然便这样猜测。

&quot;你会吗?&quot;

&quot;我不会。&quot;

&quot;你练了就会了,只要你愿意。老兄,以你本人的功夫再加上这种铁布衫功夫,不知你将会厉害到什么地步。&quot;

李莲英对于这些谈话显然是听到的,虽然他也见这种功夫相当厉害,但他却不能练习。他必须得将这些情况报告给老佛爷,让老佛爷知道这些义和团、知道他们的功夫不同凡响,确实有呼风唤雨之能。他见雷震正在被引诱,他赶紧咳嗽了两声,雷震会意,他对胡莽说:

&quot;你去问我们老爷吧!我想我们在京城还有一桩大买卖,我们必须得及时赶到京城。等到我们办完之后,再来向你们学习这种通天的本事。&quot;

胡莽见不能劝他们入团,也就作罢。那大师兄见李莲英等人对此也不是很感兴趣,也没有办法,只得顺其自然。

李莲英离开独流镇,继续北行,一路上见不少地方有义和团活动,他们杀教民,抢劫教民财产,惩罚传教士,这些事李莲英都一一记在心里,只等回京城后向老佛爷报告。

李莲英等人终于到达了紫禁城,他回家参拜过老母后,经自来到了乐寿堂见慈禧太后。

&quot;莲英,你怎么回来了?&quot;慈禧太后一见李莲英的面便略带惊讶地问,&quot;今天不刚够八十天嘛,你还有二十天的假啊?&quot;

&quot;老佛爷,您老有所不知,奴才在家想老佛爷想得多么厉害,奴才考虑着走后,没有人好好照顾老佛爷。老佛爷是天下人的老佛爷,是天下人的老人,奴才不能因为自己轻松就不服侍老佛爷了,所以奴才这才提前赶回宫来照顾老佛爷。要不,奴才想老佛爷想得要死,老佛爷总不愿奴才如此吧!&quot;

&quot;你这个贫嘴,你能回来,我高兴都来不及,那舍得让你想死呢?你不在我身边这段时间里,我也怪想你的。&quot;慈禧太后指着李莲英笑骂道。

在慈禧太后说话间,李莲英把一个食盒和一个细瓷葫芦献给慈禧太后。慈禧太后打开盒一看,是一盒红得起亮的枣儿,吃一个香甜如蜜,葫芦里盛的是水,喝一口清清凉爽口,如同泉水一样。慈禧太后吃着枣,喝着水,猛然间醒悟过来道:

&quot;这枣和水莫非就是你家东园子的枣和水?&quot;

&quot;喳!回老佛爷,这枣和水正是奴才经常给你提起的枣和水。&quot;

原来李莲英早把家乡的特产、风土人情,向慈禧太后讲过不知多少次,把他的家乡说得天花乱坠,宛如天上人间,以至于慈禧太后都萌发出有生之年到大城县李贾村去一趟的想法。

有一次,慈禧太后见李莲英的二妹李姐聪明伶俐,美艳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于是便向李莲英问道:

&quot;莲英,你们那儿的人都长得这么聪明又俊秀吗?&quot;

李莲英当时一听,决定对家乡的一些特产再吹一吹,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一点李莲英清楚慈禧太后是非常相信的,因而他说:

&quot;老佛爷您有所不知,奴才家乡东园子里有两件宝:一个是砖井,听老人说,这口井下通海眼,井水甘甜清凉,永不干涸。用它来洗目,瞎子也能重新看得见东西,喝它会喉清皮细,这井是一宝井。另一个是枣树,此树结的枣名为玉文枣,当初老子西游时,与西王母亲吃的就是这种玉文枣,这种枣子能延年益寿,补神益脑,吃了玉文枣,人能够变得聪明伶俐,异于常人。奴才那儿的人都吃这种枣,喝井水,所以姑娘看起来细皮嫩肉,俊秀聪明。如果老佛爷喜欢,奴才有时间回家一定给老佛爷您给带来,准叫您老人家喝了益寿延年,越活越年轻。&quot;

一番大吹大擂,吹得慈禧太后将信将疑。很早就想尝尝李莲英家乡的水和枣了,如今吃来,果然甜美,喝来果然清凉爽口。慈禧太后对李莲英大大夸奖了一番,说李莲英处处都在想着她。

等到慈禧太后吃得够了,喝得差不多了,李莲英本来想趁机给老佛爷说关于义和团的事,哪知慈禧太后故意不给李莲英说话的机会,她只是不断地叫宫女将这两个月来下面供上来的新鲜食品、玩物给李莲英。

&quot;莲英,这些都是这两个月来下面拿上来的东西,我念你这些东西没吃过又没见过,又念你回家了,所以我特命她们给你留了一些,你现在拿回去吃吧!也孝敬孝敬你母亲,你不能只顾了我就不顾你母亲了。&quot;

&quot;谢老佛爷知遇之恩,要是家母知道老佛爷的一片慈心,她老人家定会叫奴才更忠心地服侍老佛爷的。&quot;李莲英磕了个头道,&quot;只是……&quot;

慈禧太后明白李莲英想说些什么,但她因为今天李莲英的回京而太高兴了,不愿意听到李莲英唠叨别的事,她只想今天痛痛快快地玩一天。好久没有李莲英陪伴的日子确实是少了些快乐,今天终于有李莲英陪伴,你说慈禧太后怎会放过这个日子。&quot;莲英,你不要说别的,不是很重要的就明天给我说。你今天先陪我到颐和园去划划船,然后再去听听戏。&quot;

慈禧太后难得有这种心情来主动提出去干什么,李莲英不好忤慈禧太后的意,只好顺从慈禧太后的意思陪她去划船,看戏去了。至于谈关于义和团的消息,只好日后伺机再说了,李莲英心里这样想。

正文 六、收了四个干儿子

李莲英虽然失去了制造生命的&quot;机器&quot;,却一下子收了四个侄子作嗣子,这四个生龙活虎的干儿子,却帮着李莲英把所失去的全部夺了回来……&quot;吃、喝,嫖、赌&quot;样样都能玩&quot;全活儿&quot;……

李莲英虽然当上了内廷大总管,是赫赫有名的&quot;九千岁&quot;,居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大臣也莫不对他另眼相待,但毕竟他是刑余之辈,阉宦之家,心里总觉得自己不如王公大臣的社会地位高贵,便想极力扩大自己的势力,形成一个以大城李为核心的集团,来抬高自己的身价地位,改变自己的这种阉宦门庭形象。首先他将自己的妹妹迎进宫中,希望能被光绪看中娶为妃子,虽然李姐施尽各种媚上之方并且慈禧太后干预,但是终被光绪以妃不能是汉人为借口加以拒绝,李莲英痛失做皇亲国戚的黄梁美梦的机会,然后回过头来又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京城一个很有权势的白都统的儿子。后来李莲英又想将自己的五侄女嫁给张之洞的孙子,但终因其是阉宦之家,遭到张之洞的白眼,被拒之门外,与张之洞联姻的计划又一次落空。

在嫁妹妹、侄女给有权势之人后,李莲英又利用自己与老佛爷的特殊关系,给自己的兄弟、侄子、嗣子谋取职位。李莲英的四个嗣子便是他在慈禧太后面前说了声而得到官职、傣禄的。

早在光绪九年,李莲英三十六岁时,便收了四个侄子作嗣子。长子李成武,乳名鳞、字健斋,号文甫,是李莲英的四弟李升泰的次子。李成武是二品花翎守备,副将衔、尽先参将,具体执掌御林护卫;次子李福德,乳名销,又名李际良,字绍梅、五品花翎顶戴,兵部职方司郎中,武库司正郎,是李莲英五弟李世泰的三子;三子李福康,乳名铎,字路声,号公健,又字召伯、少元,前清贡生,花翎候选同知,是李莲英大哥李国泰的次子;四子李福荫,号满庭,花翎同知衔,候选县丞军,咨府总务厅一等录事,是李莲英三弟李宝泰的三子。

李莲英的这几个嗣子其实既无功名,也无文化,他们只是在李莲英所请教馆先生的教育下学会了一些&quot;诗云&quot;、&quot;子曰&quot;而已,他们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他们都是依靠他们这个在朝中起着举足轻重作用的干爹的关系才捞得一官半职的。

李成武是李莲英四个嗣子中他最喜欢的一个,因为李成武最能迎合他这个干爹的心意,而且人也长得好,正因为如此,李莲英才在老佛爷面前保举他作了御林军统领。李成武作了御林军统领以后,仗着他干爹的权势,在军中为所欲为,敲诈勒索无所不干。

在御林军中,有一个姓吴的营官,此人平时不满李成武,经常在背后对李成武有微词,说他是依仗老公的权力才当上了御林军统领的。论统军之能,他吴某人绝对比他李成武强得多,论资历,他吴某人绝对不比他李成武差得太远,论对军务的熟悉,他吴某人不是吹牛,至少比李成武强一百倍。

这些话传到李成武耳里,而且又有人添油加醋。说吴营官说了让你李成武当他的马卒他都不干,说什么李成武狗屁不是。这样一来,李成武更是气愤,他尤其讨厌的是吴营官说他是依仗老公的权力才当上御林军统领这句话。老公是北方人对太监的轻蔑称呼,这是当太监们最忌讳的,现在李成武是李莲英的大嗣子,而现在居然有人骂他的干爹,而且用的这种词,这使得李成武极度受不了,他决定好好惩罚一下这个吴营官,树立起他在军中的威信,同时让人看一看对待他李成武有微词的人的下场。

吴营官姓吴名长生,是汉人,他有一妻,人长得非常漂亮,而且也相当温柔,吴长生老爱在人前夸他的妻子。李成武了解到吴长生有这样一位妻子后,他决定从吴长生的妻子身上打主意惩戒惩戒吴长生。

李成武本是好色之徒。为报复吴长生,他将吴长生派到一个离京城几百公里之外的一个小县城去护一位大臣的驾。

这本来是不必吴长生亲自去的,而且御林军也不是为这些大臣护驾的,吴长生便不想去,于是来给李成武请准不必让他去,而且罗列了很多理由,这些理由可以说无懈可击。李成武知道他不能再强迫吴长生去,这虽然是他能办得到的,运用他御林军统领的权力。他决定去找李莲英,让李莲英给老佛爷说一声让吴长生带兵前往护驾。李莲英对他这个干儿子的请求当然毫不回绝,虽然他不清楚他的干儿子到底想干什么。他照实给慈禧太后说了,慈禧太后当然应允,于是便下了一道旨:着御林军营官吴长生前往护卫。吴长生这回没有办法,老佛爷的命令他怎敢不听,于是只得告别妻子启程了。

李成武见支走了吴长生,心中的欲望便膨胀起来。吴长生走的第二天,他便假惺惺地带了一些东西到吴长生家问寒问暖,以体现他李成武对下属的关心。

吴妻见统领亲自前来拜访,于是便赶紧热情接待,李成武也心安理得地坐下来让吴妻热情地忙乎。李成武看着吴妻那姣好的面容,旗袍下三寸金莲及那纤纤的手指,心里就直痒痒的,虽然吴妻也看出李成武此次前来不怀好意,但作为主人她不敢不应付。

席上,李成武拿出自备的酒来,频繁给吴妻敬酒,同时让随从拿出一付上好的玉镯,上好的锦缎送给吴妻,吴妻本能推脱,但怎奈李成武的关心将士家人的借口找得好,吴妻只得接下来。同时答应等吴长生回来后到李府回拜,李成武只是阴险地笑了一声。

酒过三巡,吴妻脸色已红,在灯光下更是艳丽,好似要成熟的葡萄,直馋得李成武流口水,而且吴妻也渐渐地有些不胜酒力。李成武看看时机已经成熟,喝退了侍候的随从,吹灭了灯,就扶着吴妻上床,虽然吴妻想反抗,但怎奈酒力发作,又是娇弱女子,怎敌得过李成武色狼的钳子,最终被李成武给强暴了。

吴妻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型妇女,她很看重贞节,她清楚自己的清白已给人玷污了,不禁伤心地哭起来。李成武看着吴妻伤心的样子,心里不禁有一种从未得到过的征服别人的感觉,李成武只觉心情舒畅,耳清目明,他在心里暗自说道:

&quot;吴长生,我看你还说我坏话!&quot;

李成武心满意足地走了,吴妻看着李成武逐渐远去的身影,真想追上去将李成武给杀了,但她知道她办不到,她杀不了李成武,她想自杀,学林冲妻子,但她也不能,她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她必须给吴长生一个交待。

吴长生回来了,满心欢喜地给妻子带回一套玉镯、项链来,而且说这是王爷送我的,项链是我在街上买的,但他的妻子并不欢喜,她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吴长生看出了其妻笑中的隐痛,他追问她,她吞吞吐吐,这更让吴长生受不了。

吴长生盛怒之下扇了其妻两巴掌,吴妻这才如实给吴长生讲了李成武强暴她一事,这一听直气得吴长生两眉倒竖,脸色铁青,牙齿咬得&quot;咯咯&quot;直响,两眼圆睁,鼻孔放大。他捶打着桌面,抽出佩刀朝着桌上的玉镯就砍去,那是吴妻刚才拿出来的,那便是李成武那天晚上送给她的。心中的痛苦,精神的打击,使吴长生失去了理智,他喊着他要去报仇,要去将李成武杀掉。吴妻苦劝,但她能有什么办法呢?最后吴长生终于没有理其妻的劝告便提着刀前往李成武家中。

李成武和李莲英是住在一块儿的,他非常清楚吴长生早晚会来找茬的,所以他加强了平时的警卫。吴长生怒冲冲地来到李府门前,嚷着要见李成武。门卫早已得到吩咐:吴长生如来不得随便放入,因而吴长生便与门边的侍从吵了起来,最后吴长生一怒之下抽出刀来砍伤了门边的两名侍从,径自闯进李府来。

吴长生与门边听差的争吵,李成武已在里屋听到了。他知道吴长生今天来是要他脑袋的。他吩咐身边的众随从前去将吴长生捉拿来,众随从听差,正好赶上吴长生提着刀从外边进来。随从不由分说就前去将吴长生围住,吴长生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提着刀随便进总管大人府已是一条罪名,更何况是砍伤了门边听差,他清楚,这两条罪名下来也够他死罪了。吴长生是一个性格刚烈的人,一想到自己反正是死罪,不如死个痛快,于是在那儿痛快地大骂起李成武来,李成武只是笑嘻嘻地吩咐众听差将吴长生给捉拿住,因吴长生提着刀,起初谁也不敢上前,最后一个侍从终于找到了一个趁吴长生骂得高兴忘了戒备的机会上前打落了吴长生的刀,大家这才一拥而上将吴长生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成武看着吴长生这个模样,不禁&quot;哈、哈&quot;大笑起来,吴长生怎堪如此凌辱,他在痛骂李成武的同时向李成武吐唾沫,这使得李成武有些受不了。他令人打吴长生的嘴巴,直打得吴长生两唇红肿流血,然后又令人用布条将吴长生的嘴堵住痛打,直打得吴长生满地乱滚,奄奄一息。

这时恰巧李莲英从乐青堂服侍完慈禧太后歇息回来,他听了随从们对躺在地上的吴长生的污蔑,说他想杀李统管李将军,李莲英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吴长生,从嘴里挤出几个带着杀气的字来。

&quot;你们为什么不将他打死?竟容此等人在这儿随便胡闹。&quot;

李成武知道他干爹生气了,他赶紧上前对李莲英悄悄说道:

&quot;爹!您请息怒,儿这样做只是想让其家人用钱来将他赎回去,像他这样的连狗都不如的东西,杀他有什么用呢?&quot;

李府里是绝不容许人胡闹的,凡是遇到此类情况,一定要将闹事者乱棒打死,但李莲英对干儿子们的话是听从的,所以只要他的四个干儿子在这方面求他一句,他是会放松的,李成武知道他干爹这个脾气,这才向李莲英说了,李莲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让李成武随便处理。

李成武得到其干爹的同意后,立即派人到吴长生家中通知吴妻前来赎人。吴妻本来正准备上梁自尽,因为她料定吴长生是回不来的了,那知却是叫她去赎人,她在情急之下也不容考虑,带着家里的银票、银子便直奔李府而来,李府门上听差的早得李成武吩咐:吴长生妻子一到立即将她引到我的房间。

吴妻被领到了李成武的房间。她一进屋,便闻到了一种特有的古朴味道,她看了看屋子,发觉屋里只坐着李成武一个人,而且是在炕上,这令吴妻很是不安,她惴惴地向李成武请了安。

&quot;你是来赎你家吴长生的吗?&quot;李成武懒洋洋地问。

&quot;是。&quot;吴妻低声地答了一句。&quot;吴长生罪该万死,居然该前来此处胡闹,你知道这地方是什么地方吗!&quot;

&quot;小女子知道,这儿是总管大人的府上。&quot;

&quot;你知道就好,本来吴长生论罪当死,但我念他是我的下属,这才饶他一命,不过……&quot;

吴妻一听,知道李成武有话说,而且一定不是好话,但她现在是救夫心切,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她从肩上拿出所背银子,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来,递给李成武。

&quot;李大人,小女子听到大人之命后,就赶紧前来这儿,只是小女子家很是贫穷,仓促之间只凑足了一万两,希望李大人看在这些银子的面上能放了夫君一马。&quot;

&quot;一万两,太少了,太少了。&quot;李成武叹了口气,不禁摇摇头说。

&quot;李大人,小女子实在没有办法了,小女子已经倾吾所有了,希望李大人能饶过夫君一马,小女子永世不忘李大人恩德。&quot;

&quot;那好,&quot;李成武用淫荡的眼光看着吴妻说,&quot;只是我要你现在陪我。&quot;

&quot;李大人你不能这样。&quot;吴妻有些心有余悸地对李成武说。

&quot;那么我立即传命将吴长生给打死。&quot;李成武恶狠狠地对吴妻说。

吴妻在两条路中没有别的选择,只得流着眼泪颤巍巍地来到床前。

李成武看着吴妻那羞涩的样子,不禁一阵冲动,他猛地将吴妻抱起来放在床上,扒光了她的衣服,吴妻没有敢喊叫,她只得闭上眼睛任由李成武胡闹。

李成武发泄完了,兴犹未尽,又令人将吴长生押进屋来,当着吴长生的面又一次强暴吴妻,气得吴长生当即晕了过去。

李成武既然存心要好好折磨一下吴长生,他令人用水将吴长生浇醒继续看他的表演,直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停止这一幕人间惨剧。

李成武觉得他要得到的他都得到了,他这才放吴妻和吴长生回家。吴妻扶着吴长生这才敢出门。

过后不久,便传来了吴长生与其妻自杀的消息,李成武听了只是笑笑而已,心里从无一种愧疚之感。自从吴长生自杀以后,御林军中均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有了吴长生这个例子,他们不敢再对李成武有任何微词。李成武通过这一事件,也达到了他欲借此机会巩固自己权势和树立自己威信的目的。李成武踏着吴长生和其妻的鲜血换来了威慑,于是他又将他的黑手伸进别的方面,他借机敲诈勒索,让每位晋见慈禧太后的人向他交钱,收取别人贿赂,在李莲英面前说好话。

庚子之变时,李成武作为御林军首领随慈禧太后和其干爹前逃西安,并在回京时负责押运慈禧太后从西安搜刮来的财物、银两,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李莲英的二子李福德是个沉迷声色之人,他虽是兵部职方司郎中,武库司正郎,但他并不好好任职,只是白拿俸禄而已,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妓院里与戏院里。

北京城八大胡同是一个有名的艳窟,而且名声在外,李福德便最愿到此等地方来闹逛。虽说李福德的傣禄并不高,但他由于是李莲英的嗣子,他经常能从李莲英那儿得到钱,而且李莲英也并没有把钱当作钱看待,因而他给李福德钱时从不在乎几万、十几万两银子。

李福德由于有其干爹的支持,更是放荡不羁,虽然他在家已娶了三个老婆,但这并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他仍然愿意将他的大部分时间花在八大胡同和戏班里,有时候甚至在八大胡同一住就是半个月、二十多天,因此有人便戏称&quot;八大胡同是李福德的另一个家。&quot;

八大胡同来往的人都是地位显赫之人,要不就是腰缠万贯之人。由于八大胡同嫖娼的人太多,有时便不免有些小小的摩擦,甚至有时候大打出手,互不相让。

有一次,李福德正在八大胡同陪着当时的一个名妓萍儿玩,忽然从外面闯进一位少年来,此人目清眉秀,就是脸上一脸横肉,一副地道的公子爷打扮,一看便知是典型的纨绔子弟。

这人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随身带着八个随从,点名要萍儿相陪。院里的人不敢相拦,这人径自走到内屋,对掌班的说要见见萍儿。掌班的知道这种人也惹不起,不敢断然回绝,只得说萍儿今日不舒服,不能陪客。那少年一听气得&quot;哇、哇&quot;大叫。他的随从一看公子气色不好,赶紧对掌班说:

&quot;大胆刁民,我们公子好不容易前来光幸,尔等却如此无礼,居然敢回绝我们公子的要求,还不快去将那个萍儿叫出来给我们公子赔礼,陪我们公子爷喝酒斟茶。&quot;

&quot;各位大人,今天萍儿实在有病不能接客,请各位大爷改日再来。&quot;

&quot;哼!真是胆大包天,我们公子那能受这种气,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赵少爷的名号。&quot;

一听赵少爷,掌班的这才有些心慌,这可惹不起啊!这赵少爷的父亲是一个握有重兵的将军,其父的连襟又是一位王爷,因而赵少爷在京中很是霸道,要什么就得有什么。掌班的是非常清楚赵少爷的脾性,看来推脱是不行的了,他只得照实对赵少爷说了。

&quot;赵少爷,你还是改天来吧!萍儿现在正陪着李二少爷在里屋。&quot;

&quot;李二少爷是什么东西,值得我们少爷给他腾空让路!&quot;一个侍从不知天高地厚地问掌班的。

李福德在里屋早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后来终于听清外面有人也是想来找萍儿的,又听到有人在外面大骂他是什么东西。李福德感到从未有过的侮辱,他怒不可遏地走了出末,站在门边。

&quot;二少爷,你怎么出来了?&quot;掌班的点头哈腰地给李福德说。

&quot;刚才是谁在骂我?有种的给我站出来!&quot;李福德没有理掌班的,只是对着站在屋里的其他几个人吼道。

这个赵少爷在京城威武惯了,那容得下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撒野,他只是冷冷地看了李福德一眼说:

&quot;原来萍儿在陪你啊!我看你还是快滚出去吧!趁我心情还好的时候,要不休怪我不留情面!&quot;

一副王者口气,直听得李福德吹胡子瞪眼,他逼视着眼前这位公子爷派头的人,也冷冷地回敬道:&quot;我看你还是趁早往回走,趁大爷我还未发怒之时。否则,就不要怪我对你不客气!&quot;

&quot;你!&quot;赵少爷气得指着李福德说,&quot;敢在我面前称大爷,我看你真是活得有些不耐烦了。&quot;

&quot;看来刚才骂人是你指使的?&quot;李福德逼视着赵少爷道。

&quot;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告诉你吧!大爷我不仅想骂你,而且还想揍你。&quot;赵少爷说完就对着他身后的八名随从使眼色。

掌班一看事态不妙,赶紧出来打圆场道:&quot;二少爷与赵少爷,你们都想找萍儿相陪,但萍儿只有一个。我看依照规矩还是应该由先来的二爷在前,赵少爷在后。如果赵少爷闲得无聊,我可以叫别的人来陪你,并且包你赵大少爷满意,你看怎么样?&quot;

这显然是在替李福德回护,谁先来谁就可以让萍儿相陪,你看这不明摆着说你赵大少爷还是到一边去找别的妓女吧!

&quot;不行!我们少爷今天就是为萍儿来的,没有萍儿相陪我们少爷不是白来了吗?&quot;一个随从嚷道,&quot;弟兄们,今天那个东西是搅我们少爷好事的人,少爷平时对我们这么好,我们今天绝对不能让少爷不高兴。咱们现在只要将那个东西赶走就行了!&quot;那个随从指着李福德说。于是那八个随从一涌而上,将李福德按倒在地上就打,那掌班的赶紧上前劝护,怎奈人多手杂,李福德还是不免挨了几拳,直打得嘴角流血。

&quot;哈!哈!大爷我叫你走你不走,还要赖在这儿,这便是你赖在这儿的结果!怎么样?好受吗!哈!哈!&quot;赵少爷阴阳怪气地对李福德道。

李福德在这儿已住了几天了,像这种时候,他往往不需要随从,因为也没有人敢惹他,不想今儿却受了这个气,他怎受得了。他怒冲冲地走出了八大胡同,临走之前狠狠瞪了赵少爷一眼说:&quot;等着瞧吧,我李二少爷会有好戏给你看的!&quot;

李福德满脸伤痕地回到了家,向李莲英哭诉了一番自己今天所受的苦。李莲英是疼他这几个嗣子的,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京城里居然有人敢找他李大总管的茬。他满脸怒气地听完李福德的哭诉,问清了是谁打的他后,立即派人到八大胡同去将赵少爷捉来,但赵少爷已经回家去了。

再说赵少爷赶走了李福德以后,趾高气扬地找萍儿亲热了一番,然后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到家,向他的父亲说起了今天打人这一件事,仿佛是在炫耀他的功劳。

当赵将军听到儿子说&quot;李二少爷&quot;时心里不禁咯登了一下,后来又听说儿子居然让人打了这个&quot;李二少爷&quot;。赵将军毕竟阅历广,他知道他的儿子今天给他找麻烦了,他气得顺手给了他的儿子一个耳光。

这一耳光打得赵少爷糊里糊涂,他惊奇地盯着他的爸爸说:&quot;爸,你干嘛打我?&quot;

赵将军恨不能再扇儿子两巴掌,但扇又有什么用呢?关键得看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在这一袋烟的功夫里,赵将军的脑子转得奇快,李二少爷回去肯定向其干爹说了,李大总管一听肯定会派人到八大胡同去捉拿我的儿子,他们捉不到的话,肯定会奔我的府里来。与其这样让他们到我的府上来捉我的儿子,不如我亲自将我的儿子送到总管府,给一些银两,把这件事平息下去。&quot;来人啊!将我这个不孝儿子给我捆上。&quot;

虽然赵将军这样说,但却没有人敢上,因为平时这些人均跟少爷在一起玩,知道少爷的脾气的,他们哪里敢随便得罪,虽然是在赵将军的吆喝下。

赵将军见没人听他的吩咐,心里更是气愤,便指着那帮随从们骂了一通,最后再令他们上前将他的儿子给捆上。那帮奴才这才上前将赵少爷给五花大绑捆起来,当然,那绳索是捆得很松的了,怕赵少爷太难受。

捆好了赵少爷,赵将军又换上一身便服,这才带着赵少爷往李府走去。一路上,这位将军就一直在考虑:不知道总管大人会怎样待我?要是不理我,我该怎么办呢?

从赵府到李莲英住处不算远,再加上是坐的车,所以一会儿功夫也就到了。到这时,赵将军都未想出妥善办法,不过略为使他高兴的是他毕竟在李府的人赶到他府上之前将他的儿子主动送到李府来了。赵将军将帖子递给了门差,一会儿功夫,便回来传信叫进去。

赵将军忐忑不安地进了李府,那位赵少爷更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煞是难看。也许他知道了他今天惹事的尴尬,才这样心惊胆颤。赵将军老远就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李莲英和站在他后面的鼻青脸肿的李福德。

&quot;总管大人,下官赵雄求见。今天二少爷让我这个不孝儿子给打了,回家后他给我提起,我知道这是一场误会,所以特地带着他来给总管大人和二少爷赔罪。&quot;赵将军赵雄赶紧赶上两步说。

&quot;还不快给总管大人和二少爷赔礼。&quot;赵将军不容李莲英说话,便对着他后面的赵少爷说。

赵少爷这才知道他今天揍的人是谁,李福德他没有听说过,但&quot;总管大人&quot;他是知道的,&quot;九千岁&quot;他也是知道的。

不想,自己今天所揍之人便是这位&quot;九千岁&quot;的二少爷,怪不得父亲这么气愤。赵少爷望着台阶上的李莲英,见他一言不发,知道他是在看自己如何表现。于是赵少爷在离台阶很远的地方就开始膝行,并边走边磕头道:

&quot;总管大人与二少爷在上,小的今天误犯了二少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望总管大人和二少爷踢我、打我吧!&quot;

赵少爷表演得也真不错,他边跪行边磕头,等到跪行到李莲英跟前时,头上已是红肿了,只恐怕再磕一会儿头上就得冒出血来。赵将军赵雄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他知道除此而外,也没别的办法。他抓住时机,趁李莲英冷眼看他儿子表演时,匆匆来到李莲英身旁,递给李莲英一张十万两银票,又递给站在背后的李福德一张银票,李福德一看,赫然是五万两&quot;恒&quot;字号的银票。

赵雄将银票递上去了,赵少爷也到了李莲英跟前,李莲英觉得对于赵氏父子的惩罚也差不多了,而且人家是主动将儿子捆上门来受惩,因而李莲英望了望站在后侧的李福德一眼,意思是说你看够意思吗?李福德虽然心中还有一丝气,但并不碍事,他对着他的干爹点了点头。李莲英会意,他对还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的赵少爷说:

&quot;贤侄,你起来吧!这是一场误会。过去的就不提了。福德,你去将赵少爷扶起来,为他松绑。&quot;

李福德遵命,赶紧上前为赵少爷松绑,这令赵将军赵雄和赵少爷受宠若惊,他们父子俩赶紧跪下来给李莲英叩头。

赵将军赵雄很会察颜观色。他见李莲英喜孜孜的样子,而且听到他刚才说了一声贤侄,赵雄便想,这应该是进一步搞好关系的信号,于是他立即对其子说:

&quot;还不快给你大哥道谢!&quot;

赵少爷领会其父之意,赶紧在李福德面前跪下道:&quot;小弟谢过大哥礼让之恩。&quot;

&quot;赵老弟不必执礼过谦,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要是你今天不碰上我打我一顿,我们俩能认识吗?&quot;李福德笑吟吟地说。

&quot;李大哥你太客气了,令小弟无地自容啊!&quot;说罢两人抚掌大笑,全抛却了刚才的恩怨。

李莲英看在眼里,心想何不让他们结拜为兄弟,于是便令人拿出酒来。李福德其实和赵少爷也有这个心思,他们二人臭味相投,刚才谈得极为投机,所以等到酒拿上来时,二人爽快地喝了血酒,交换了生辰八字。这真是一场痛打打出一对兄弟来。至于说后来李福德在袁世凯当总统时任都统、自己办戏班等事,那均是以后的事,这儿暂且不表。

李福康虽是前清贡生,是花翎侯选同知,但他一生并未任职,只是拿着俸禄而已。李福康与他的两位哥哥不同,李福康这人极好玩乐。他将大部分时间均花在游玩上。

本来李莲英在老家有一庄园,李福康也经常回家玩,但是他却老觉得在庄园里玩得不过瘾,虽然在庄园里有很多人陪他赌博,陪他玩鹰、调狗,陪他去打猎,陪他去赶庙会,游山玩水。李福康老是觉得在家乡这个地方太狭窄了,他决定到别的地方去游玩一番。

李福康将自己的想法跟他的随从们说了,他的随从们立即给他出谋献策,让他去游游江南,游游杭州,李福德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李福康等人择了一个黄道吉日从京城出发。李福德带着妻儿,以及十多个随从乘坐马车,出了京城,出天津、经山东、江苏往杭州行去。一路上,由于打着&quot;李大总管之少爷&quot;的旗号,很得沿途州县长官的热情接待,他们给李福康一行安排住宿、吃饭之类。同时也送给李福康不少东西,丝绸、银子、古董不计其数。

这日李福康一行到了一个叫云岳的小县城,这个县是一个偏远县,消息很是闭塞,而且县官也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暗地里实际上也是一个强盗。由于以往李福康一行每到一地均有人热情接待,以为这次也是一样,所以便不经意地,毫入戒备地进入了云岳县城。

云岳县县令姓佟名无窃,个头不高,但肥胖过人,而眼睛又相当小,一看便知是贼眼溜溜之人。由于这个地方地处偏远,州官老是管不过来,因而不免有些混乱,而且此地风景还不错,有一座高山,山上布满了松树,而且松树千姿百态,更令人赏心悦目的是,山上有很多清泉,喝来清凉可口,要是夏日能在这些清泉里舒舒服服地洗上一个澡,包你百病不生,而且有人说,这地方便是以前王母娘娘洗澡的地方,由于不知娘娘经常用一种什么东西洗澡,才使得这儿的水又清凉又香。而且在半山腰,有一个湖,湖四周经常有雾,听人说,这地方便是当年牛郎织女相会的地方,织女当时就正在这湖里洗澡而被牛郎拿走了衣服,煞有介事的是,在湖的一处,还刻有一个石碑:织女衣服为牛郎拾得处。

李福康一行早听说了这些传说,所以坚决要到这儿来看一看,虽然当地知州劝李福康不要过来,而且李福康也拒绝了知州给他派兵护卫的好意,因为他认为天下没有谁不知道&quot;九千岁&quot;的。

佟无窃早在李福康一行人刚入县境,就派人侦看这些人带的是什么,探子回来报告说这些人带了一车子白银过来,总共十八人,乘坐五辆大车。佟无窃一听回报,简有有些欣喜若狂,要知道他还从来没有抢过如此多的白银。以前顶多抢几百两对他来说就是很大收获了,不想如今居然有人将一整车银子给他送来,你说他能不高兴吗?

&quot;眼看着离云岳县城不远了,但怎么还不见有人来迎接呢?李福康心里有些不愉快,心想等到见了县令的面决定好好惩罚他一下。哪知就在此时,前面出现一彪人马,全都蒙头蒙面,一袭黑衣,手中的钢刀在阳光下发出森森白光。李福康的妻子与随从那见过这种阵势,当即李妻给吓晕了过去,随从也有几个给吓得如筛糠似的颤抖不止。

&quot;将银子留下,要不休怪我手下无情!&quot;领头的那个人对李福康喝道。

原来是冲着银子来的,李福康这才算松了一口气,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李福康大方地挥了挥手叫这些人将银子拿去,反正银子不是他自己的,是别人送的。领头的那个蒙面人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李福康,见李福康的眼神很是自然,这才令手下人去将银车拉走,顺便捉走了一位随从,然后扬长而去。

再说这帮强盗将李福康的那个随从拿走后,于是便拷问那个随从是从那儿来的,当这帮黑衣人中的首领得知是从北京来的李三少爷后,当即将那个随从敲晕过去,然后脱下面罩。原来这个首领正是本地县令佟无窃,那帮人马也是县衙的差役。

怎么办呢?佟无窃问自己,今天碰上了一个倒霉事,我说今天怎么这么多银子,原来它的主人是赫赫有名的李大总管的三少爷。李大总管是有权有势之人,要是他知道这事情后,我岂不连老命都没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李福康这帮人给杀了,让他死无对证。佟无窍在心底里这样想。想到此,佟无窃就令人前去将李福康一行人捉来。

但佟无窃已经没有机会了。知州是清楚云岳这个地方非常乱的,李福康这一行前去是有危险的,但李福康又拒绝了派兵前往护送的请求。李福康上路后,知州怎么想也不对,要是自己不派人护送,将来李三少爷出了问题,总管大人怪罪下来我怎么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因而他立即唤来一批差役,让他们跟在李福康后面护送。

这帮差役是看着李福康的白银被拉走的,但那时他们与李福康还有一段距离,等到他们赶到时,那帮黑衣人已行得很远。李福康见来了这么多护卫的,心里这才安静下来。他刚才一直在责备自己当初没有听知州的话,现在知州居然派人来保护他,这令李福康心里不免一阵激动。

佟无窃派回来的那些刺客一看没有机会下手,赶紧回去向佟无窃报告了情况。佟无窃一看没有办法,只得伺机再说,但眼前出去迎接李福康是不可避免的了。他令几个差役先行,自己换好官服后这才前往迎接。李福康向佟无窃说了在路上被抢的情况,要求他严查将他那一车银子给追回来。佟无窃心里虽然暗笑,但表面上仍唯唯诺诺。

李福康在这儿受到了很好的礼遇,同时又有人陪他去游山玩水,生活过得相当愉快。但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他的银子被抢一事始终没给查出来,这不免令李福康满心不愉快,虽然这些银子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但他却忍受不了这口气。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天,那个被抓走的差役忽然逃了回来,并且直奔李福康卧室,表示有重要话给他说。李福康斥退众人,那个侍从这才给李福康讲了他逃亡的经过。

这些日来,我一直被几个蒙面人看守着。今天早上,我听到一个黑衣人说&quot;咱们老爷怎么对那个三少爷这么客气啊!&quot;

&quot;人家是三少爷嘛!&quot;另一个道。

&quot;有啥啊!天高皇帝远,他是从京城来的,我们老爷是土霸王,看他怎么办。&quot;

&quot;兄弟!你知道那个三少爷的来历吗?他是当今九千岁李大总管的干儿子。&quot;

&quot;既然是这样,老爷他更应该将他杀掉,让他死无对证,我看他九千岁有啥办法再查这个案子。&quot;

我听到这些人谈论这些,赶紧躺下来假装睡着了。后来,这两个人也没再谈什么别的。于是,我想,我今天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您,很巧的是,晚上由于那两人看我看得烦了,对我也失去警惕,两人先后睡着了,我这才得以脱身逃出来向少爷你报告。

那个随从诉说完他所听到的情况,李福康已听得冷汗淋漓,他这才相信知州的先见,派了人来保护的,要不他早已身首异地了,看来我回去,得在我干爹面前好好替知州说说好话,让他升官算是对他这次救命之恩的回报。但那个老爷又是谁呢?他想起他的随从曾给他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听到有人说我们老爷是一方之长。这句话已经相当清楚了。这段时间对李福康好的,又是地方之长的只有县令,他决定传县令来。

李福康对知州派来的差役吩咐了一声,不多一会儿,知县被这些差役传了上来。知县知道事情已有败露,因为他已听人说了那个被他抓住的李福康的随从跑了,不过,他并未完全作好准备。

&quot;佟无窃,你怎么还没有将我的那件事查清楚?&quot;

&quot;三少爷,你不看下官正在查吗?只是事情实在太复杂,恐怕还得需要时间。&quot;

&quot;哼!我已经等不及了,我还要急着赶路到杭州去玩一玩呢!&quot;李福康满脸怒容地说。

&quot;三少爷,不是下官无能,实在是需要仔细查,不知三少爷什么时候启程,下官一定赶在三少爷启程前将事情查清,以便三少爷能整装上路。&quot;

&quot;真他妈甜言蜜语,伪装得不错。&quot;李福康在心里骂道,但他并没表露出来,他脸色只是沉了一沉,冷冷地对佟无窃说:

&quot;我准备明天启程,这几天也够贵县令招待了,我想我不能再打扰你。&quot;

&quot;三少爷,你这是哪里话。下官只不过略尽地主之谊。像三少你这样的大人物,平时请都请不来,如今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能又这么轻易地就走了呢!下官还没尽够地主之谊呢?何况,这点时间也让下官为难。&quot;

佟无窃的这席话要是在平时说,李福康绝对会心花怒放,但是此时,他只是觉得这个佟无窃太虚伪,李福康冷哼了一声说:

&quot;我看不必麻烦你了,我已经查清那一件事情了。&quot;

佟无窃一闻不禁一颤,不过他究竟还是浸淫窃道已有数十年了,他很快平静下来,对李福康说道:

&quot;恭喜三少爷了!不知三少爷到底查出是谁抢了你的银子。&quot;

&quot;那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quot;李福康抬起头来看着屋顶上那只画眉说道。

&quot;三少爷可把下官给弄糊涂了,下官真不知道是谁,请三少爷给我指出来,我立即派人上堂拷问,以便能在明天三少爷启程前向三少爷有个交待。&quot;

&quot;我看不必了,只是我有一件事要问,抢别人东西该当何罪?&quot;

佟无窃理解这个&quot;别人&quot;的深层意思,也就是说,有人胆敢抢我的东西,你看他该当何罪。佟无窃想了想说:

&quot;轻者抄没家产进班房,重者当论死罪。&quot;

&quot;好!你说得很好!那么,你说你这个罪是轻罪呢?还是重罪?&quot;李福康边说边指了指手掌,立即从两边冲出十几个差役,这些均是知州派下来的,将佟无窃团团围住。佟无窃本想反抗,但他准备没做好,最终给捆了个结结实实,跪在地上。

&quot;三少爷,这是误会啊!下官哪敢抢你的银子啊!下官即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抢你的银子。&quot;

&quot;这样说你抢过别人的银子,好哇,你作为一县之父母官居然如此恣意妄为,这真是置老佛爷法令于不顾,我看你死不足惜。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叫你给我查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都办不出来,你说你还配作云岳的父母官吗?&quot;

这俨然是上级官僚教训下级官吏的口吻,但论官阶李福康还不如佟无窃高,仅仅是一候选同知,但他却有李莲英作后台,他自然敢教训眼前这个县令了。

&quot;你是不是想杀害我?&quot;李福康双眼似要射出火来对佟无窃说。

&quot;下官哪敢。&quot;佟无窃狡辩道。

&quot;还要瞒我,你对我的随从怎么样了?你的一切情况他都已经给我说了,你现在还想抵赖,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你是不承认的。&quot;

&quot;三少爷你不能打我。&quot;

&quot;你不说实话我就敢打,在这儿,我说了算,你知道吗?&quot;

李福康说完就令人用杖打佟无窃后背、腿、腚部,直打得佟无窃嗷嗷大叫,最终忍不住承认了自己曾经想杀李福康,而且银子也是自己带头抢的。

可怜的佟无窃其实不承认也许还好,但是一承认,立即激起李福康心中万分仇恨,他令人对佟无窃狠打,打晕了用凉水泼醒了再打,直打得佟无窃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终于一命呜呼了。李福康看着死去的云岳县令,只是&quot;哼&quot;了一声,自己并无恐惧感。他对着那帮差役说,你们去给我将银子找来,每人赏你们一百两。

一百两太多了,这对于这些平时在衙门干的差役来说,有这位李大人撑腰,他们也天不怕地不怕,根据拷问佟无窃得出的消息,很快找到了李福康失去的那一车银子。李福康看着那失而复得的银子,高兴地赏了那帮差役每人一百五十两银子,直弄得那帮差役给李福康磕不完的头。

云岳县县令被李福康设私庭打死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李福康途经县、州的长官听得直发抖。他们这才清楚李三少爷的狠毒。由于有了云岳事件,李福康在以后的旅途中才一路顺利,再没人敢为难他,而且,很多人怕得罪他,大批大批的银子,珍物送给他。以至于最后李福康返京时银子已有两车,由杭州府派兵护送回京。

佟无窃死得很惨,而最后的上谕更惨:云岳县县令平时为非作歹、抢劫财物、荒废日政,前日李福康代理朝廷清理其罪过,其拒不承认,罪本当万死,今其既已死了,着即没收其家产,革去其职务,着其家人充军。凡是看到过这道上谕的,莫不认为其处理得太过分,但他们也明白,这一定是李莲英在慈禧太后面前说了坏话,慈禧太后才如此处理。

李福荫是李莲英最小的儿子,他与其三个哥哥不一样,他是个好古董之徒,平日不喜欢别的,就喜欢收集古董。他将收集起来的古董、珍奇玩意有的送给其干爹,有的留着自己欣赏。李福荫经常到古玩市场去逛,由于他派头大,经常带几个人甚或更多到市场上去逛,因而古董市场上的人均认识这个李四少爷,而且为巴结他,往往以较低的价格卖与他。

有一次,李福荫到一个官员家作客,这个官员以前曾出过洋,在外国的时候,曾买了不少古董玩物,有的是几百年前的东西,如彼得大帝用过的佩剑,十五六世纪欧洲的瓷器艺术,拿破仑用过的珠宝。这位官员也十分清楚李福荫是个爱收集古董的人,所以邀他来目的是想让李福荫看看外国的古董,识识货。李福荫当然对这些极为喜爱,他对他看到的这些东西简直是爱不释手,但别人明说了只是让你看一看,欣赏欣赏,李福荫因而也不能据为己有,他只得饮恨离去。

这位官员也看出了李福荫的贪婪之心,他这才后悔当初不应该邀请李福荫来观看,不过,总算他聪明,他在李福荫临走之前说了:这些珍品我是准备送给老佛爷的和总管大人的。这一句话立即堵住了李福荫的嘴,老佛爷的东西谁敢要,因而李福荫也是毫无办法。

但是,这个官员并没有将东西给献上去。他说将献给老佛爷的话本是推脱之词,说了之后自己倒忘却了。不过有一个人倒记得很清楚,这人便是李福荫,他当初听说是送给老佛爷的才灰了心,但并没有死心,他仍旧在注视着这批古董的去处。他向他干爹打听那位官员是否给老佛爷献过什么珍奇玩意,当他得知并没有时,心里相当气愤那位官员竟敢耍他,但他清楚他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得借助于他的干爹,因而他便将那位官员说的将献一些古董给老佛爷的话跟李莲英说了,而且,他还在李莲英面前狂吹那几件古董的价值,说那几件古董不仅他而且连干爹都没见到过。李莲英其实也是一个古董爱好者,他一听李福荫说,心里便禁不住想看一看这批古董。

李莲英立即差人前往那位官员的住处,将那位官员叫了来。这位官员姓邓名铭山,汉人,在朝中任一章京职务。由于是总管大人传信,邓铭不敢迟延,迅速来到了李莲英府上。

邓铭山以前跟李莲英接触很少,也就是李大总管四十大寿时曾随人给李莲英单独送过礼而已,别的也就没什么了。他搞不懂这次李莲英为什么忽然传他,所以来时邓铭山未免有些惶恐不安,一路上冒不完的虚汗。

李莲英将邓铭山迎接入内,寒暄了一番,随即李莲英转入正题。

&quot;铭山,听说你将给老佛爷献上一些好玩意,是不是呀?&quot;

李莲英慢声慢气地说。

&quot;承蒙总管大人关心,我在去外国传经时曾经买了一批古董和新鲜玩意,如今正准备拿来孝敬老佛爷与总管大人。&quot;

&quot;哦!&quot;李莲英点了点头说:&quot;我前些日子给老佛爷谈起过你将孝敬她一事,她老人家很是高兴,说像你这样的人才正是大清所需要的忠义之人,但是久久不见你前去孝敬她,她老人家可生气了。&quot;

这一听,直吓得邓铭山直冒冷汗,他只感到后背冰凉冰凉的,就如同冬天里的雨。邓铭山平静了一下思绪,明白李莲英正在提醒他赶快将这批古董给送上去,要不然老佛爷一生气,可没你的好戏了,轻者你的前程,重者你的家人、财产。

&quot;多谢总管大人的关照,我明天就立即送上去。&quot;

&quot;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你也可以直接给我,让我明天一早直接送到老佛爷跟前。&quot;

我明天送上去,也得总管大人接着,何不现在顺着他的口吻直接给他,然后让他给呈上去。邓铭山心里这么想,所以顺水推舟地说:&quot;既然总管大人愿意代劳,我在此感谢了,明天一早我就派人给总管大人送来。&quot;其实,邓铭山不这样说行吗?李莲英的话他敢拒绝吗?除非他不想要脑袋了。

临走前,李福荫也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出来替李莲英送客,不过邓铭山眼尖,他看出李福荫是从他与李莲英谈话的隔壁出来的。邓铭山与李福荫相互见过礼,然后就在李福荫的陪同下走出了李府。

一路上,邓铭山不禁一直在想这样一问题。为什么李大总管让李福荫出来送我呢?而且李福荫就在隔壁,看来我与总管大人的谈话内容,李福荫显然是听见了。

李福荫怎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呢?而且出来送我?李大总管怎么知道我要给老佛爷送东西呢?邓铭山拍了拍脑袋,终于想起曾和李福荫谈起过,看来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李福荫引起的了,是李福荫给李大总管说了,然后李大总管又在老佛爷面前说了,可我又没有送上去,老佛爷生气了,李大总管这才找我,知道我肯定要答应马上将那批古董给送上去。

但他怕我骗他,于是将李福荫放在隔壁听我们二人谈话,又让李福荫出来送我,无非是提醒我你小子别跟我李莲英耍手腕,我不知道你的古董有哪些,但我干儿子却知道,你还是放老实些。

邓铭山不愧为官场中人,将这一切想了个清清楚楚。他悔恨自己当初不该说出那句话来,本来当初仅仅是为保护那些古董而说的搪塞之辞,哪知到最后因为这句话而失去了这批古董,这真是令人伤心。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现在是人家刀口下的鱼肉,不随着人家不行,他只得第二天早上派人将所有古董送到了李府。并让送古董那人告诉李莲英哪些是他的,哪些又是老佛爷的,因为他是将古董分为双份的。

其实,这一切都是多余的,只要将古董送过去就行了。邓铭山虽然将东南西北都想到了,但他想到的只是枝叶,而不是树根;他想到的只是次要的,而不是主要的;他想到的只是老佛爷如何发愁,而不是李莲英如何高兴。邓铭山没有将最根本的东西给想到,要是他知道了,他准会后怕自己在手腕上还差李大总管一大截。

其实,李莲英并没有跟慈禧太后说邓铭山要给她献古董一事,这只是他为了便于迫使邓铭山交出古董而编造的故事。

自从那次李福荫在李莲英面前大吹大擂那帮古董后,他便有了自己据为己有的想法。但用什么办法能让邓铭山爽快地交出那份古董而又不让邓铭山看出破绽来呢?同时还让他感谢呢?李莲英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那么一条妙计。

事实正如邓铭山所料想的一样,李莲英将李福荫放在隔壁窃听他与邓铭山的谈话,自己让邓铭山答应下来,然后由李福荫出来送客,顺便告诉邓铭山他干爹等着你的古董给送来,给邓铭山一个假象:我李福荫既知道你有些什么古董,又听到了你和我干爹的谈话,你可瞒不过我喔。邓铭山果然上当,乖乖地交出了他那批花了几万两银子卖回来的古董。

古董到了手,李莲英和李福荫不禁高兴万分,他们俩各自拿了自己喜欢的古董,而且父子俩还专门喝了一次酒对这批古董的到手而庆贺。

其实,这些只是李福荫勾结李莲英巧取别人古董的一个小故事。像李福荫这个古董迷,他不仅巧取,有时也豪夺,利用他干爹的权势硬逼着人家给他古董,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李莲英的四个儿子,仗着他们的干爹的权势,不但在京城为所欲为,而且也在别的地方也无所顾忌,只要提起京城&quot;李大少爷&quot;、&quot;李二少爷&quot;、&quot;李三少爷&quot;、&quot;李四少爷&quot;,闻者莫不心惊。凡是有与这四位少爷冲突的,那么你请靠边,先让这四位少爷就是了。要是碰上四位少爷想要你的什么东西,你可千万别吝啬,该送的就送,该给的就给。总之,只要有四位少爷在此,各位得忍一忍,这便是京城人们对李莲英四个干儿子的整体看法,也算是对李莲英名声的顾忌。

正文 七、他只给光绪糊了糊窗纸

内务府大臣杨立山给幽禁光绪皇帝的瀛台糊了糊窗纸,就把老佛爷慈禧给惹恼了,他吓得屁滚尿流地找到了李莲英……

转眼间,一岁又要终了,第二天便是除夕。立山一早便进了宫。立山本姓杨,字豫甫,行四,所以熟人都管他叫&quot;杨四爷&quot;。立山是内务府大臣,他以前当过内务府堂郎中,在修颐和园那几年,也和李莲英一样,发了一笔大财。其起居之豪奢,京中无人不晓。据人说他所有的朝珠有四五百挂,即使每天换一挂,一年下来也绝不重复。由于立山非常富有,而且又很得慈禧太后宠信,自然便招来不少人妒忌。立山今天早上到内务府不过是例行公事,因为宫内过年要办的事,早已经办妥;王公百官,该送礼的,该送&quot;节敬&quot;的也早也送出。立山坐在内务府朝房里喝着闲茶,想着怎样安排这个除夕,盘算着找哪位妓女玩上半天。

正在这当儿,一个苏拉,即宫中的小太监,掀帘而入,语气急促地说:

&quot;立大人,您快请上去!李大总管正在找您。&quot;

立山由于在内务府当差,李莲英在宫内当值,而且立山能经常给李莲英一些珍奇玩意,所以立山跟李莲英的关系自然很是亲密,李莲英也经常在立山有问题时替立山护着。

立山看着那个苏拉急切的脸神,赶紧递给他一块银子,一面示意他平静下来,然后这才问道:&quot;你倒说清楚,到底是老佛爷召见,还是李总管找我。是不是有什么急事。&quot;

&quot;大概是老佛爷找你!&quot;

&quot;在哪儿?&quot;

&quot;听说是在宁寿宫。&quot;

宁寿宫,这么近,是不必忙的了,立山整了整衣服,才慢吞吞地来到宁寿宫,刚一进宫门,便撞上一个急冲冲的小太监,立山认得这是李莲英身边的小太监,两人差点撞了一个满怀,那个小太监抬头一看是立山,便急急地说道:

&quot;立大人,我正要来催你呢?你倒快点走,老佛爷都快等得不耐烦了。不过,立大人你老可得小心些好,我刚才出来的时候,看见老佛爷一脸不高兴。&quot;

立山又给了这个小太监一些银子,这才急急忙忙地赶到慈禧太后跟前,趁进门的时候,立山往坐在上方的慈禧太后看了一眼,看见慈禧太后脸上乌云密布,无一丝笑容,僵僵的,一点也看不出有过年的景象,同时他也看见李莲英在不断地给他使眼色,他知道这是李莲英在叫他小心应付。

&quot;奴才给老佛爷请安!&quot;立山说着就给慈禧太后磕了几个响头。&quot;别假惺惺的了,也不知道你心里向着谁呢?我看你今天脸色不错,看来你该走运了。&quot;慈禧太后用一种冰冷的语气对着跪在地上磕头的立山说道。

冰冷的口气已让立山想到意外,而那令人费解的话更令立山感到意外。看来在未摸清慈禧太后意思之前,立山只得小心从事。

&quot;奴才能够走运,也是托老佛爷您老人家的洪福。&quot;

&quot;哼!&quot;慈禧太后看来是嗤之以鼻,&quot;我能有什么恩典给你,还不是你找到了一个好主儿。&quot;

本来有些迷惑的立山一听这话更是迷惑了,看来只得自己问清是怎么回事了。想罢,就开口说道,同时边说边叩头:

&quot;辞岁之际,老佛爷你可千万别动气,奴才要是哪件事给办错了,奴才马上就改。&quot;

&quot;你不是办得很好吗?哪儿办错了,替皇帝将瀛台的窗子给粘上不是尽了君臣之礼吗?你哪里会办错事儿呢?&quot;慈禧太后有些冷嘲热讽地说。

立山马上醒悟过来,知道是自己找人将瀛台的窗纸糊上一事儿给败露了。寒冬腊月,北风呼啸,瀛台又是三面临水,湿气更重,瀛台因而也就更冷。但在这样的大冬天,皇帝也只能穿着单薄的冬衣,而且瀛台的窗纸也是给人捅破了,寒气直往里灌,冻得只穿着单薄衣服的光绪帝经常发抖,这一切立山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这才抽了个空儿去给皇上将窗纸糊上,不想这么快就有人给说出来。立山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只得举起双手,狠狠地打自己的脸,一边打一边骂自己该死。

立山本望这样能解慈禧太后的怒气,但不想这回慈禧太后是真的生气了。本来,慈禧太后从上次废皇上未能实现,便对着光绪帝有一种深深的仇恨,她恨他有那些她讨厌的洋人帮着他,因此她这才决定给皇上少衣缺食,让他受受苦,但不想却有人居然不顾她的命令而去给皇帝糊窗子,她自然很是生气了。慈禧太后望着立山不断地扇自己的耳光,怒气总算消了一点,但并没全消下来,要是在以往,她早已喝令立山停止了,但今天她气没消,自然不会叫立山停下来,任由他自己去打自己的脸。

立山已感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了,但还不见慈禧太后开口,他这才有些急了,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他望了望站在慈禧太后身后的李莲英,算是向他求援。

就算是没有这个眼神,李莲英也会替立山求情的。今天早上从慈禧太后叫人去传立山起,脸色就非常难看,不和李莲英说一句话,李莲英给她讲笑话她也不置可否,李莲英这才清楚今天老佛爷是真正有些生气了,他不禁替立山着起急来,怕立山说得不好降不下老佛爷的气来,到时候自己想替立山说话也不可能了。不过,令他高兴的是,立山总算精灵,到底还是将慈禧太后的气给降了下来,他知道他该出手援助立山了。但怎么让立山解脱,又让老佛爷高兴呢?他想了想,想起了他与慈禧太后在颐和园中分别拜童子和观音时老佛爷的高兴劲来,他知道此时平白的解释是不管用的,只得用一种特殊的方式,用什么呢?他转念了一会儿,这时候立山又扇了几巴掌了,猛然间,他想了起来,忽然对立山喝道:

&quot;立山,还不滚出去。都是你惹得老佛爷年关生气,快滚出去!&quot;

李莲英将&quot;滚出去&quot;这三个字儿着重说了说,立山马上领悟过来,他就地往后一滚,像戏台上猴子后滚一样,跪完了还顺势向慈禧太后磕了一个头,这才急冲冲地退出。

慈禧太后紧绷着的脸终于给立山这滑稽的表演给逗笑了。而退出去的立山却垂头丧气,他摸着有些生疼的脸,一脸沮丧,他清楚自己的脸这时候肯定正红肿着,这是他自己不愿让别人见到自己的这副丑态的,他很是希望自己现在能找个地方躲一躲。

李莲英看着慈禧太后消了气,赶紧追出来,他看着前面摸着脸、哀声叹气的立山,喊住了立山,&quot;四爷,到我的屋子里坐坐去。&quot;

这正是立山求之不得的事,他跟着李莲英进了屋,顺手将貂皮帽子给取下来扔在了桌上。叹了声气坐了下来,摇了摇头说:

&quot;你看,哪里来的晦气,都年关三十了,还受这等气。&quot;

&quot;算了,算了,就为这个气成这样子,你说值得吗?&quot;

&quot;我不气别的,只是气大年三十居然有人暗箭伤人,我自觉人缘不错。打你这儿起,上上下下都有个照应,就算我立山哪儿不周到,你倒给我挑明了说哇,也不必这样暗箭伤人嘛!&quot;

李莲英清楚这是立山在怀疑哪个太监告了他的密,这可是不可能的,因为凡是有谁向老佛爷告密的,他没有不知道的。再说皇上本是自己在看管,即使有人告密,也是先到李莲英这儿来告密啊!不过说实在的,李莲英有时候对皇帝也有丝同情,立山给皇上糊窗一事,李莲英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大不了的事儿,只是现在有人给说出来,他才觉得惩罚惩罚也是未尝不可的,不过现在立山怀疑是太监告了他的密他可不能表示赞成。

&quot;四爷,那你可是错怪人了!我敢担保,凡是能走到老佛爷面前的人是没有说这句话的。&quot;

&quot;那是老佛爷自己瞧见了。&quot;

&quot;不可能!要是老佛爷亲眼瞧见,也不会弄到现在来破坏大年气氛。&quot;

&quot;那能是谁呢?&quot;立山自言自语地说。

李莲英望着立山这副模样,知道他想弄个水落石出,要不年都过不好。李莲英只得笑着对立山说:

&quot;四爷,我给你泄个底吧!今儿一早,端王来见过老佛爷了。&quot;

言外之意,是端王告的密,但端王怎么会知道呢?这是令立山纳闷的事儿。他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得悻悻地辞别李莲英出宫去了。立山坐在车上,细细地想自己到底给谁讲过这事儿,端王府的什么人又跟这人好,这人然后将自己给他说的话给端王府的人说了。立山搜肠刮肚地想,终于想起一个人来:玉娇。

玉娇是口袋府的名妓,口袋府即是丁字街以西的砖塔胡同。玉娇人如其名,皮肤白皙,面容娇好,身材苗条,这正是立山喜欢的形象,所以他经常愿意到玉娇这儿来。喜欢上玉娇的同时还有另外一个人,这人便是端王的弟弟载澜,人称&quot;澜公爷&quot;,载澜在寻花问柳方面消息最是灵通,本是载澜先喜欢上玉娇,只是立山后来者居上,而且由于立山出手阔绰,玉娇自然更是喜欢立山,但她同样也不敢对&quot;澜公爷&quot;怠慢,这两人她是谁也惹不起的。

有一次,立山正跟玉娇亲热时,顺便提起了皇上,他说皇上日子也并不怎么好过,于是他便给玉娇说了他带人为皇上糊窗子一事。不想,现在都给玉娇说了出去,而且是说给载澜。

载澜虽贵为王爷,但仅仅是因为没有很多钱,便被立山夺去自己的所爱,心里自然是不舒服。虽然玉娇对他还是那么热情,但怎么也不如自己独霸一人强,因而在载澜心里,他千方百计要挽一次机会报复夺他所爱的立山。却不想机会来得那么容易,玉娇向他谈起了立山派人糊窗纸一事。载澜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因而赶紧回府向其兄端王载漪说了这个情况。

载漪其实也很嫉妒立山的钱财,因而心里对立山也总有介蒂,他一听其弟说这情况后,心里不觉一阵窃喜。于是第二天一早就来到慈禧太后跟前说了立山的坏话,立山这才被慈禧太后传上去训斥了一通。

想通了个中环节,立山立即赶往口袋府,找到玉娇,郑重其事地对玉娇警告了一番,叫她以后别多嘴,然后又给了玉娇几千两银票,这才折出口袋府。

但是,立山又不愿意回去,回家也闲得无聊。家内的琐碎杂务,用不着他料理,即或有人来拜访,也大多是来向他借钱的,看着就不舒服。口袋府是他喜欢的地方,但今天这事儿怎么也不能让他再有心思在口袋府呆了。那上哪儿去度过这闲寂的时光呢?

立山想起了&quot;赛金花&quot;,&quot;赛金花&quot;是曾在天津走红过的名妓,如今香巢北移,渐渐地打出了名号来,&quot;赛金花&quot;妖艳绝伦,简直是国色天香,风情万种,不仅许多中国人愿意一睹&quot;赛金花&quot;芳容,就连许多外国人也不例外。

&quot;赛金花&quot;又名&quot;状元夫人&quot;,其本名曹梦兰,改名傅钰莲。&quot;赛金花&quot;是她重坠风尘后的花名。曹梦兰的夫君是洪钧,此人是同治时的状元,因而曹梦兰才有&quot;状元夫人&quot;的美称。

曹梦兰是洪钧中年时纳为妾的,两人感情相当好,胜过洪钧与其原配夫人的感情。光绪七年,洪钧因为老母多病,奏乞&quot;终养&quot;,不久洪钧老母过世,洪钧在家守孝期满,又重新启用,任内阁学士。当时他的西北舆地之学,已很有成就,很得李鸿章赏识,保他充任出使俄、德、比、奥四国。

洪钧原配妻子害怕远行,而且听说要跟&quot;高鼻子、蓝眼睛、白皮肤&quot;的&quot;洋人&quot;周旋,心里更是有余悸,因而洪钧也正好带着心爱的曹梦兰前往欧洲。只是当时的欧洲是一夫一妻制,并不如中国妻妾成群,所以他们很难理解妾这一字眼。洪钧入乡随俗,自然也就将曹梦兰视为夫人了,外国人也称曹梦兰为&quot;公使夫人&quot;。由于曹梦兰是典型的东方美人,樱桃小嘴,三寸金莲,会说话的眼睛,迷倒了不少洋人,当然也有不少关于她的桃色新闻,但这并不影响她对洪钧的感情。她与洪钧是深深相爱的,她喜欢洪钧,洪钧也非常爱这个漂亮的夫人。在外国四年瞬间即逝,光绪十六年,洪钧从国外回来了,不想一回来却遭到了陷害,在途上遇到了波折。

在新疆伊犁之西,科布尔之南的帕米尔一带,中俄之疆界,久不分明。洪钧讲西北舆地之学,最弄不明白的便是这个地方,不能言其究竟。出使俄国时,有人拿出一张中俄交界图来,山川道路,条列分明,洪钧自然大喜,以为找到了划分边界的证据来,当即出了重金将这幅地图买了下来,译成中文,送给总理衙门。总理衙门也相当高兴,以为找到了划分边界的凭据。

等到洪钧回国,被派任总理大臣,与另一办洋务的大臣张荫桓同事。有一天英国公使忽然到总理衙门来质问中国何以割地数百里给俄国?弄得洪钧不知其所云。后经英国公使解释才知俄国想通过帕米尔往南窥视印度,与英国发生了利害冲突。英方的意思是如果帕米尔仍属中国,形成缓冲,俄国就不可能如此方便地南侵了。

等到总理衙门查明原因,自然向俄国公使提出了抗议,不想俄国公使却取出一张地图来,说这才是中国自己所制的&quot;中俄交界图&quot;,在那份地图上,帕米尔被划分入俄国疆界。这事算查清了,但是谁将那张被变了形的地图给了俄国呢?洪钧最后查明是张荫桓,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俄国已经持有了那张地图。张荫桓给那张地图也为的是借刀杀人,将洪钧逐出总理衙门。幸得当时翁同和念在同乡份上,尽力为其弥缝,洪钧才未受任何处分。虽然如此,洪钧心中仍愤愤不平,虽有曹梦兰百般宽慰,最后终于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了。

洪钧一死,曹梦兰立即失去了靠山。洪钧在时,洪钧的原配不敢对曹梦兰怎么样。但洪钧一死情况就不一样了,曹梦兰在家受到百般冷遇。她曾与洪钧生了一个小女孩,但在她随洪钧出使国外的时候,女孩由洪钧原配抚养。等到她回来不久,洪钧又死了,曹梦兰所以有整整几年未见到她的骨肉了。不想,在家中,连她的女儿也不认她,只叫她姨,不叫妈妈。家庭的冷遇,女儿对自己不亲热,使得曹梦兰万分伤心,她只得带着对洪钧的无尽思念来到了上海。在上海,她很快花尽了从洪家分来的银子,最后没有办法,只得挂起艳旗,堕入风尘。

&quot;状元夫人&quot;本来就很有名气,何况现在张出艳旗,立即引来不少人,他们有很多为一睹曹梦兰芳容而宁舍千金,为一睹曹梦兰芳容而宁走千里。所以&quot;状元夫人&quot;的旗子很快火了起来,成为上海的一大景点。凡到上海的人,都必到曹梦兰处一睹芳容。

后来,曹梦兰觉得在上海不过瘾,又迁到天津,天津又随之热闹起来。京城不少人士都愿上天津让曹梦兰陪上一夜。

如今,曹梦兰又北迁京城,自然是艳名不减,慕名而来者不计其数,&quot;赛金花&quot;由此在京城走红。

立山便是其中一位,而且,他与赛金花的关系还相当不错,赛金花对他立山也很是动情。所以立山才决定今天受气后去找赛金花玩玩,解解闷,同时也给赛金花一些压岁钱。当然,像&quot;赛金花&quot;这样的名妓是并不缺钱花的,这仅仅是立山的一种表示而已。

大年三十的北京,真是热闹。街上鞭炮声连天,人们脸上都露出喜气洋洋的笑,仿佛他们是世界上最高兴的人,立山看着这些人,自己忧伤的心也不禁被他们感化了。大年三十何苦还那么愁眉苦脸呢?不就是今天挨了一顿打吗?立山心里这么想。立山想到此又觉得不想到&quot;赛金花&quot;处,但他又实在舍不得在年前不去看他的相好,最后他终于还是决定去陪&quot;赛金花&quot;聊聊。

一到赛金花处,赛金花立即令人捧上茶和大烟来,和立山抽起烟来。她发觉立山脸上有些不对劲,而且精神也不怎么好,便问道:&quot;立山大人,你今天怎么啦?&quot;

&quot;没怎么,仅仅是出来看看你。&quot;立山面带微笑地说。

赛金花笑着对立山道了一个万福,没有再问下去,她是知道立山的性格的,他自己不愿说的,别人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赛金花毕竟是出过洋的,而且随着她的夫君在外生活了四年,很自然地她对国事有一种关心。立山和她在一起相处的时候,她往往会和立山谈一些国事,这也是立山愿意和她在一起相处的原因之一。

&quot;立大人,闰八月,动刀兵这句话你听说过吗?&quot;

&quot;当然听说过,&quot;立山朝着赛金花望了一眼,知道她又要发表一些见解了,每当这时候,立山总是静静地听赛金花说。

&quot;明年庚子年又是闰八月,只恐这一年又将安静不了。&quot;

&quot;其实闰八月也没啥不好。同治元年不就是闰八月吗?那年宫里过了两个中秋,这可是我记得的,而且……&quot;立山停了下来。

赛金花望了望立山,意思是说你继续说。

&quot;而且洪杨之灾就是那年被剿灭的,那年李中堂攻上海,曾帅围江宁,左侯于浙江反攻。&quot;

&quot;但那年也不是没有战事的啊!那年到处刀兵,可打得很凶啊!再往上推,咸丰元年也是一个闰八月,那一年也不安宁。洪秀全就是那年建号称王的,自此水陆并进,由长江顺流而下,扰攘十多年,祸及十余个省。&quot;

立山点了点头,觉得那年确实很惨。

&quot;但愿明年能够平平安安地过去,只怕会又不安静。&quot;赛金花边抽大烟边说道。

&quot;看来你还会未卜先知呢?我倒真还没有看出来。&quot;立山戏笑道。

&quot;立大人,我虽是身在风尘,但是我却并不漠于国事。我只担心义和团会闹事。&quot;

&quot;哎,义和团怎么会闹出事儿来,那全是些唬人的玩意。&quot;

立山又笑了笑。

&quot;我听说那义和团专跟洋人作对,只恐朝廷处理得不好,会招来横祸。&quot;

立山明白横祸指的是什么,是指到时候洋人会打到中国来,如同那年圆明园之灾一样。立山觉得赛金花也说得不无道理,现在老佛爷很是恨洋人,而义和团又是反洋人的,只恐老佛爷一时激动处理得不好会引来洋人干涉。但立山没有办法,他只得顺着形势走,伺机而动。

立山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红包,递给赛金花说:&quot;大年三十的,不说那些。这些给你作压岁钱,买些备用之物。&quot;

赛金花接过红包打开一看,原来里面装着两张两千两的银票和四张一百两的银票,这可是够大方的了。赛金花朝着立山嫣然一笑,笑里含春,自有一番风情。

立山是红粉中老手,知道时候已到,便顺手搂着赛金花亲热起来,直到月黑掌灯才离去。

大年初一这天,立山又陪着他的朋友们在家开了一天赌,这可是立山相当爱好和喜欢的。这一天,他只觉得自己玩得非常开心,并约定第二天继续开赌。

不料,第二天慈禧太后却派人来叫他过去,是在西苑仪鸾殿召见的,主要是垂询他这个内务大臣可曾将元宵烟火准备停当。

&quot;回老佛爷,西苑和颐和园奴才都准备好了。&quot;立山答道:

&quot;这就看您老人家兴致,如果上颐和园,就在排云殿前放;如果老佛爷懒得移动,西苑这儿也有现成的。不过,奴才认为最好是能在排云殿放,烟火映着昆明湖湖水才是好看。&quot;

慈禧太后点了点头说:&quot;那看天气吧,如果没有雨雪,天又不太冷,就上顾和园。&quot;慈禧太后停了停又说道,&quot;今年的烟火,可有什么新花样?&quot;

&quot;有的,奴才准备了西洋烟火。&quot;

慈禧太后没有作声,又问道:&quot;大阿哥二十七要上学,你是知道的吧!&quot;

&quot;奴才知道,一切早给准备好了,就只等大阿哥来上学。&quot;

&quot;哦。&quot;慈禧太后应了一声。

立山会意,马上接着说:&quot;弘德殿重新裱糊过了。书、笔、墨、纸、砚,全照老例备办。师傅休息的屋子,也格外备了暖椅、火炉。&quot;

师傅指的是在承恩公崇绮,他负责教授大阿哥,同时慈禧太后曾下旨让大学士徐桐也常到弘德殿照料。慈禧太后见立山没有提到徐桐,便开口问道:&quot;那么徐桐的屋子呢?&quot;

&quot;奴才没有给他老单独另开房间,是让他和师傅同一间的。奴才认为这样既可让二老在一起有说有笑,不觉得寂寞,同时又能照应方便。&quot;

&quot;那也好,&quot;慈禧太后又说道:&quot;大阿哥可跟你们要过什么没有?&quot;

意思是问溥儁可曾以自己大阿哥的身份,向内务府提过什么非份的要求或要过什么东西。立山想,大阿哥毕竟是小孩心性,要些什么钱、花炮之类的玩物,这些都是小事情好办。但不好办的是那个端王,他老借大阿哥的名义同内务府打交道,要钱、马匹之类的东西。加以拒绝吧,是打着大阿哥旗号,不拒绝吧,又明知这是端王在为自己拿东西,而且一旦同意,就怕端王得寸进尺,将来不好办。既然现在老佛爷问起,何不将此漏洞给堵住。立山想罢,就回道:

&quot;回老佛爷的话,大阿哥要东西,那是内务府该当差办的。

但是,内务府却找不出什么成例来向大阿哥位下供应些什么。

奴才认为,以后大阿哥要什么东西,先给老佛爷说准了,然后由老佛爷下懿旨到内务府,这样奴才办起来就能有一定规矩。&quot;

慈禧太后听出立山话外之意,其实她对这个侄儿兼外甥女婿也并不是很喜欢,而且,立山的&quot;有一定规矩&quot;五字,听起来很是顺耳,于是慈禧太后点头便说道:&quot;莲英!&quot;

&quot;奴才在这儿。&quot;李莲英从御座后闪了出来答道。&quot;立山的话,你是听见的了。他的话不错,没有规矩,哪成方圆。你说给大阿哥的首领太监,要东西不准直接跟内务府要,以后先开了单子给我,我说给才能给。&quot;慈禧太后吩咐道。

&quot;是!奴才回头就给他们说。&quot;

慈禧太后又问了一些别的情况,立山这才下得堂来,一路上他很是高兴,与大年三十那天形成鲜明对比,他为自己今天堵住了端王的嘴而高兴。

过了几天,立山在内务府料理完了公事,正要回家,这时却有个李莲英身边的小太监奔了进来,递给立山一封信,是李莲英亲自写的,约他今天晚上到家小酌。而且,小太监还带了口信。

&quot;老佛爷赏了大总管两天假。李总管马上就回府了,说请立大人早些赏光。&quot;

立山顺守抽了张银票递给小太监,一面答道:&quot;好,不知总管大人是就请我一个还是请了别的客。&quot;

&quot;大概是只请立大人一位吧。&quot;小太监笑嘻嘻地接了赏。

&quot;你回去跟李总管说,我四点钟到。&quot;

于是立山先出宫回家,吃完饭套车到东交民巷西口乌利文洋行,物色了好一阵子,最后终于挑了一枚嵌宝戒指,戒指里有一只小表和一只银制怀炉,怀炉很薄,内塞棉花,加上&quot;药水&quot;点燃,藏在怀中,就可以取暖多时。这是一件新鲜的西洋玩饰,可是李莲英最喜欢的。

&quot;何必这么破费呢?&quot;李莲英在满心欢喜地接过立山的礼物时说:&quot;吓得我下次不敢单独找你了。&quot;

&quot;算了,算了,你老怎么现在变得这么客气起来,真是新年新气象啊。&quot;

李莲英没有答他的话,只是在前面引路,穿过几垂院落,来到了他的卧房,上了烟榻。一个小厮跟了进来点上烟灯。李莲英对着立山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于是立山也毫不客气地坐下来与李莲英抽起大烟来,两人狠狠地吸了一阵,直到满屋子烟雾,立山这才问道:&quot;总管大人,你好像有话给我说。&quot;

&quot;四爷,你知不知道你把端王兄弟得罪了。&quot;

&quot;哦!&quot;立山很是关切地问:&quot;这倒是怎么啦?&quot;

&quot;你前几日给老佛爷说大阿哥要东西需得给老佛爷回,端王知道后说你这是明摆着指向他的,而且他还有过话了,要你以后可要放明白些。四爷,你以后可得小心些啦。&quot;

&quot;是,是!多承你老关照。&quot;立山非常感激地说道,然后望着李莲英道:&quot;不过,有你在,我可不怕他。&quot;

&quot;你也别这么说。&quot;李莲英停了一下,猛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望着飘散的烟雾道:&quot;有人还在打我的主意呢!&quot;说完一声冷笑。

&quot;这倒奇了!&quot;立山非常关切地问道:&quot;谁做起了那个糊涂心思,居然打起你老的主意来了,真是怪事。&quot;

&quot;左右不过那么几个人,你难道还猜不着。&quot;

立山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崔玉贵,因为他常听人说二总管对大总管有些不满意,于是便试探着问道:&quot;是不是那个二总管?&quot;

李莲英点了点头道:&quot;他的糊涂心思,倒还不至于敢打我的主意,只是想顺着高枝儿爬。也不想一想,那条高枝儿,还没有长结实呢?爬得高,跌得也重,咱们走着瞧好了。&quot;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崔玉贵正在找新的靠山,看来自己的话被告密,也是崔玉贵干的。立山心里这么想,想罢不禁又问:&quot;那在端王面前给我下药的,也是他了。&quot;

&quot;嗯!&quot;

果然是他。这小子想得倒挺远的。不过立山心里想:崔玉贵不过是想在将来大阿哥坐正皇位后捞上一把,但他自己也不想一想大阿哥能否入继正统。即使他能入正统,也仍然是慈禧太后以太皇太后的身份训政,也容不到端王插足。端王做太上皇或摄政王的希望不大,可能会像当今皇上在同治十三年迎入宫中,原想醇王干政,实际被迫闲废起来一样,端王亦不过做个富贵闲人而已,要真是那样,你崔玉贵的一腔心思不是白费了吗?

这个念头,在立山心中盘旋,只是他不敢说出来,因为这些话是极容易惹出祸来的,虽然他跟李莲英的关系相当不错,但谁也保不准将来他们二人会怎么样。

李莲英是什么人,在宫中几十年的经历以及对慈禧太后察言观色的经验告诉他,立山有话要说,只是有所顾忌而已,看来不逼一逼立山是不会抖出来的。

&quot;四爷,你有什么话要说,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的话有些过份。&quot;

&quot;莲英&quot;这是立山拉近距离的称呼,&quot;我不认为你说得过份啊!你说得很好。莲英,这儿就咱们两兄弟,我如果说得不对的,你尽管指出来,我洗耳恭听,只是我们说过就算了。&quot;

&quot;四爷,你这关照太多余了,是不是不相信我李莲英。&quot;李莲英假作生气地直视着立山道。

立山感到很是不自在,他赶紧说:&quot;是,是,多余!莲英,你看这个局面还能拖多久。&quot;

&quot;这个局面&quot;是指什么局面?李莲英心里在琢磨。太后训政,皇帝摆样子,而大阿哥在等就接位,说得不中听些,是个不死不活的僵局。立山这个&quot;拖&quot;字,用得很是到火候。

到底能拖多久,李莲英不知道,谁也说不清楚。&quot;四爷,你还真把我给问住了。这话,&quot;李莲英吸了口烟摇摇头道,&quot;老佛爷也未必能回答,除非,除非去问洋人。&quot;

&quot;问他们?&quot;立山表示很不理解地说道。

&quot;嗯?问洋人!&quot;李莲英语气肯定地说,&quot;只问洋人还不行,还得问那班掌有实权的督抚。&quot;

&quot;高见!高见!&quot;立山赞道,&quot;除非是你,别人可看不了那么深。&quot;

&quot;算了,你也别恭维我了。&quot;李莲英摆了摆手说,&quot;你何以会忽然问起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来,是不是你听到了什么消息?&quot;

&quot;我听说洋人作梗,拒不承认新皇帝,端王对此很是气愤,觉得是洋人断了他太上皇的美梦,所以对洋人很是憎恨,经常在老佛爷面前骂洋人,可有这话?&quot;

&quot;没错!每趟进宫,总夸他的虎神营,说虎能灭洋。&quot;

&quot;真这么大胆!他也不嫌忌讳!&quot;立山有些恨恨地说。

&quot;忌讳?&quot;李莲英有些迷惘地说,不过他很快给醒悟了过来,&quot;老佛爷不是属羊吗?&quot;

&quot;嗯!&quot;立山鼻音很重地答了一声。&quot;要是谁点醒老佛爷一下,老佛爷发起脾气来,还不吓得他发抖,我也不愿多事。&quot;李莲英道。

&quot;到底还是老佛爷!连六爷那样的身份都不敢逞能。老佛爷英雄了半辈子,我别的都佩服,就是觉得她做错了两件事。&quot;

&quot;哪两件?&quot;

&quot;我不说你也知道。&quot;

&quot;你是说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夜里那件事与去年十二月二十日那件事?&quot;

这是指的当今皇上即光绪帝和去年策立大阿哥这两件事。立山点了点头。

&quot;四爷,咱们只要凡是对得起老佛爷,别的事不妨看开一点。&quot;李莲英话锋一转说道。

立山仔细琢磨了一下李莲英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让他对端王兄弟容忍一些。这当然是好话,但在立山听来并不舒服,不过李莲英的意思是好的。因而,立山沉默了一会儿道:

&quot;冲你老这句话,我就委屈我自己好了。&quot;

李莲英很高兴地点了点头,两人又漫天地谈了一会儿,忽然两人谈起目前正闹得厉害的义和团来。

&quot;四爷,你可听说了义和团?&quot;还是李莲英首先发话。

&quot;听说过,听说过,我听说那些人称自己是神人,可以仙人附体,刀枪不入,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反正我是没有亲眼见过。&quot;立山大大咧咧地答道。

&quot;四爷,义和团我曾经见过,那是我由家回来时看到的。&quot;

&quot;哦!&quot;立山急切地伸过头来,身子伏在了烟榻上,&quot;那些人怎么样?&quot;

李莲英叙述了义和团民的打扮以及自己的亲眼所见,叙述了整整半个时辰,直听得立山赞叹不已。

&quot;看来义和团真有那么厉害了,如果利用他们的本事来赶洋人该多好哇,但是,总管大人,我总还是有一种顾虑,我认为这些人是不是太玄了,为什么这些人由山东跑到直隶了,要真是他们有那样的法术能刀枪不入,他们为什么还惧怕官军的刀枪呢?&quot;

&quot;我听人说,这只是他们不愿与官军接仗,他们只打洋人和二毛子。&quot;

立山还是表示不可理解,&quot;那你认为可不可以利用义和团呢?&quot;

&quot;这还得看他们如何发展,如果他们能越来越壮大,到时候也不妨可以利用利用。&quot;

&quot;可是,拿这去打洋人能有把握吗?&quot;

这李莲英不敢回答,自从他那次见到义和团后,心中便觉得义和团真是天兵天将。不过他回来后并没有给老佛爷汇报,他在静观时局。后来他不断得到消息说义和团正在蔓延,现在各地均建起了义和团,端王这时候也在老佛爷面前鼓吹民心可用。李莲英清楚这不过是端王在为自己捞资本,不过他没有在慈禧太后面前说义和团行也没有说义和团不行,他在静观形势,因为李莲英清楚这是一件大事,是在押赌。所以他静观形势直到今天。现在也才跟立山谈起义和团的情况。

&quot;四爷,只有看形势了,我不敢说有把握,也不敢说没有把握。&quot;两人就这样谈,一直谈到天黑,听差来问李莲英在那儿开饭?李莲英先不答他的话,只是问:&quot;今儿有什么看得上眼的东西拿出来请立四爷?&quot;

&quot;蒸了一条鹿尾。&quot;

鹿尾是八珍之一,贵重在猩唇、驼峰、熊掌之上,不过这种东西虽贵重却不实在。李莲英听了摇了摇头。

&quot;这不胡闹!那种有名无实的东西,只能唬弄老憨,要端出来不怕立四爷笑我们寒碜吗?还有别的什么?&quot;

&quot;还有个火锅。&quot;听差面色严肃地说。

&quot;有些什么东西?&quot;

&quot;关外捎来的野味,样数还不少。&quot;

&quot;那还可以。&quot;李莲英望着立山问道:&quot;我也懒得动了,你看应在这儿吃,怎么样?&quot;

&quot;哪儿都好。&quot;

听差听完悄声退出,不一会儿又返身入内,打起门帘,跟进来两个人。这两个人抬着一张桌面,往大理石方桌上一套,现成的两副杯筷,六碟小菜。

桌面上引立山动神的是桌面上所用的五彩瓷器,立山入眼一看,便知此瓷器是康熙时的东西,这在如今是很难见的了。另外,六碟小菜亦别有讲究:宜威火腿,西安腊羊肉,锦州酱菜,都是市面上所没有的东西。本地出产的只有一碟小黄瓜,这种小黄瓜不是这个季节的东西,自然非常昂贵,一条就值一两银子。

&quot;你来什么酒?&quot;李莲英问道。

&quot;还是南酒吧!&quot;

南酒就是绍兴酒。虽然李莲英不常沾酒,但在他家中却设有酒窖,存有各种好酒。他命仆人给立山开了一个花雕。大概有十来年了,这个花雕总共十来斤,意思是说,酒不喝完你立山可别想走。

&quot;菜不多,四爷你留着慢慢喝,留着待会儿吃火锅。&quot;李莲英向立山招呼道。

等火锅端上来,听差报明了内容。立山听了知道这些都是难得之物,连王府有的都很难吃上。火锅有满腹皆黄的&quot;子蟹&quot;熬的汤,有关外来的&quot;冰鸡&quot;,就是野鸡,但是不是极肥的不能作贡品,因而贡上来的&quot;冰鸡&quot;却是很少。此外还有辽河的白鱼,宝坻的银鱼,以及来自东南的海味,总只有十五六样之多。

一气报下来,直听得立山羡慕不已,他自己不觉叹了口气。

&quot;饮食上头,我也算是讲究的了!谁知道竟不能比!哎!&quot;

立山做出羡慕的样子道。

&quot;那也是四爷。&quot;听完答道,&quot;要是换上别的客人,总管大人可用不着这么讲究,货卖识家。&quot;

这一句捧得立山很是高兴,他&quot;咕咚,咕咚&quot;干了几口酒,抹了抹嘴说了些感激的话。有了酒,立山谈锋甚健,李家主仆都是非常高兴。吃完饭已经快九点了,立山清楚李莲英有早睡的习惯,便知趣地说,当然是摸着肚子,还打着酒嗝,&quot;不行了,我得走了。&quot;

&quot;怎么着?就吃这么一点就喊肚子不舒服啦?&quot;李莲英关切地问。

&quot;哪能那么不争气。&quot;立山笑着道:&quot;吃一顿好的就闹肚子。

我是想赶快回家,灌普洱茶去。&quot;普洱茶消食,意思是他吃得太饱了。李莲英看着站在一旁的听差道:&quot;去看看,还有没有冰鸡、白鱼,给立四爷捎点儿回去!&quot;

听差听命而去,一会儿捎了一些冰鸡、白鱼过来。立山很是高兴,虽然礼物轻但情意却相当重,而且是总管大人给的,你说他能不高兴吗?立山有个特点,他高兴之时,便是他花钱的时候。他顺手从衣袋里抽出几张一百两的银票分别给了身边的听差和小厮,听差和小厮高兴不已。

立山觉得他今天晚上解了多日来的郁闷。大年三十挨了一顿打。正月初九又有端王发话让他小心些,因而弄得立山很是提心吊胆。他是清楚端王的,毕竟他是慈禧的侄儿,又是大阿哥的爸爸,他在慈禧太后面前要说他立山的坏话简直易如反掌,而他立山却没有任何办法。不想今儿晚上李莲英邀他小酌,证明凡是有什么事他李莲英会替他立山维护的,只要你以后少招惹些端王兄弟就行了。有了李莲英这个靠山,压抑的心情自然轻松愉快了,别的立山就不用考虑了,只要按照李莲英说的看着形势照章办事就行了。

正文 九、洋枪、洋炮、洋鬼子

国人最以为荣的就是在地球上第一个发明了火药,可是最令国人瞧不起的洋鬼子们,却揣着洋造的&quot;火药枪&quot;,砸开了大清国的国门……

荣禄对这场战争有着满腹担忧,从一开始,他就在想着战争可能失败,后来随着战事的日益恶化,他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于是,荣禄便开始想着退路,当然首先不是替自己,而是替老佛爷。

他找到当时的顺天府尹陈夔龙,要他给找二百辆车,并说明要随时准备征用。陈夔龙自是紧张地答应了,而且确实还在兵荒马乱的北京城找来了二百辆大车。

荣禄命人将陈夔龙找来,给他提起局势的恶化,言外之意两宫准备出走了,你的车准备得怎么样了。

&quot;中堂大人……&quot;陈夔龙一脸难堪和尴尬地对荣禄说道,仿佛有什么心事。

&quot;筱石,&quot;这是陈夔龙的字,&quot;你这是怎么啦!&quot;

&quot;中堂大人,哎!你有所不知,车让人给抢走了。&quot;陈夔龙一脸的无可奈何。

&quot;是谁干的?&quot;荣禄也是声音急促。

&quot;还有谁?就是端王手下的虎神营和那些拳匪。&quot;

&quot;他们为什么抢啦?&quot;

&quot;说是征用,实际上是拿去运他们抢劫到的财物,运往京外。&quot;

&quot;哎……&quot;荣禄急得直想跺脚。

&quot;中堂大人,求你在皇太后面前说句好话,让我免了任吧?

我实在是力不能支了。&quot;

原来,陈夔龙听说了端王所上折子一事,而且他也听说了自己的名字显然也在榜中,所以他替自己打算起来。要是还在这任上干,不单现在抓车是一件麻烦事,而且,更重要的是,既然端王能将自己的名字列入榜中,虽说这个折子留了中,但你就能保证他不变相地找我的麻烦。陈夔龙对这两个方面想了不止上百次,最后才决定向荣禄提出来。

&quot;筱石,当此危难之际,你怎能避而远之呢?&quot;

&quot;中堂大人,实在不是我不愿替皇太后分担危难。&quot;

陈夔龙这样一说,荣禄马上想起了端王上折子一事。是啊!作为他顺天府尹这个上下受气的官儿也不好办,既然他现在想退,就让他退吧!自己也别再坚持了,要是将来出了人命我可又得后悔了,荣禄在心里告诫自己。

&quot;好吧!&quot;荣禄亦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多么可怜啊!自己堂堂一品大员,却无能保护一位很有才能的京官,这世道是怎么啦?

顺天府尹换上了原来的王培佑,这个王培佑什么真本事没有,抓车抓不着,别的有益于出逃的事又不知该怎么办。荣禄看着这样一个人,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样的局势令荣禄心烦,同时也令慈禧太后心烦。枪炮声越来越近,前几天还只能隐约听到,现在却听得清清楚楚了。

&quot;莲英,你说怎么办呢?&quot;慈禧太后虽然心烦,但仍不失平静地问李莲英。

怎么办?李莲英也没想出个好的解决办法来。现在京城里到处是逃难的民众,京中官员也有大批逃出去的,可以说往日繁华的京城今日已成死尸随处可见、到处是逃难人群的人间地狱。别人都在逃难,而且在流传皇太后也已逃出京城去了,这是李莲英亲耳听到的。打从听到这个谣言的那一天起,李莲英便在想老佛爷是不是真该逃出京城去?可是,他想了很久,却不能决断下来。起初,重用义和团,自己极力主张,而且说义和团能赶走洋人,可是现在呢?义和团非但没能赶走洋人,反而被洋人打到了京城附近来,现在又得劝老佛爷出走北京。这不是在扇自己的耳光吗?而且老佛爷会怎么想?这是李莲英顾虑着一直没给慈禧太后说的原因。

&quot;找荣禄来商量商量吧?&quot;

&quot;不用了,荣禄已不知说过多少次了,要我留在京城。我看留在京城并不是上上之策,才找你商量。&quot;

荣禄原来不是主张慈禧太后出逃的吗!怎么现在一想变过来了呢?不错,荣禄曾经主张慈禧太后出逃,但是后来他仔细想,觉得这并不是善策。老佛爷现在人已经老了,精力毕竟不如四十年前了,而且京中还找不着大车,怎么出逃?不如留在京城,处置主战派端王、刚毅、赵舒翘等人,然后再紧催李鸿章与张之洞要不惜任何代价与洋人谈好,将洋兵扼制于京城之外,这样皇太后也可免却出逃的种种苦难了。

荣禄虽是一片好意,但是慈禧太后却并不同意,她有两层顾虑;一层是洋人提出让她归政的条件,这是她最担心的,如果自己出逃在外,洋人就会没有办法提这个苛刻条件;另外一层是李鸿章能否就一定能堵住洋人的攻势?洋人是否就一定会就此罢休?这是留守京城的两个顾虑,如果出逃,自然不会有这个顾虑。但是如果真出逃,却又有别的顾虑,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能否安全出逃?这是荣禄担心的亦是慈禧太后担心的问题。

李莲英揣测出了慈禧太后的心思,归根到底,还是怕洋人逼她交出权力。这也是李莲英害怕的,他怕失宠,也怕慈禧太后失势。慈禧太后一旦失势,自己的脑袋恐怕就得搬家了,因为他明白朝中有很多人对他恨之入骨,特别是皇上,要是慈禧太后将来归政必定是归皇上,自己以前是如何对待皇上的,只恐皇上上台后也会怎样对待自己。李莲英想起这些,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quot;莲英,你这是怎么啦?&quot;慈禧太后关切地问。

&quot;没什么。&quot;李莲英干笑了两声,&quot;奴才只是昨夜受了凉,现在又想着老佛爷都到这把年纪了还得出走受颠簸之苦,奴才心里就过意不去。&quot;

&quot;没有别的办法,要实在不行,也只得受颠簸之苦了,莲英,你去好好预备一下。&quot;

&quot;喳!&quot;李莲英响亮地答应了一声,&quot;奴才马上就派人去预备。&quot;

枪炮声倒是越来越近,而且也是越来越响,连宁寿宫也能听到子弹呼啸的声音。李莲英和慈禧太后这才有些心慌起来。

&quot;老佛爷!老佛爷!&quot;

随着喊声奔进来一个人,也来不及行礼,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quot;洋人来了!&quot;

慈禧太后望着神色张惶的载澜,语气异常平静地说:&quot;洋人在哪儿?&quot;。也许是越一到非常时刻,慈禧太后就越能镇定自若。

&quot;在外城。&quot;这是李莲英抢先答的。

&quot;老佛爷得非走不可了!而且还得快!&quot;载澜仍然不安地说。

正在这时,又来了两位,一位是军机大臣刚毅,一位是军机赵舒翘,他们也是来报警的。

&quot;老佛爷,不好了,天坛发现了缠头的黑兵,很多逃难的人也从那儿折回。&quot;

&quot;是哪一国的?&quot;

&quot;奴才不清楚,恐怕是俄国吧!&quot;刚毅没有办过洋务,只是听人说过,但不知俄国人到底长得怎么样,所以才有此推测。

&quot;不是新疆来的勤王之师吗?&quot;

&quot;不是!绝不是!勤王之师是不会驻扎在那儿的。&quot;赵舒翘肯定地道。

&quot;老佛爷,您老人家得走啊!&quot;刚毅也是一脸焦急地说道。

&quot;走!我也知道该走,但现在怎么个走法啊?你们倒说说。&quot;

这一回倒难倒了载澜、刚毅与赵舒翘,他们只知老佛爷该走,却也没有考虑过到应该怎么走。

端王和荣禄恰巧赶来,他们也是听到消息后赶来见慈禧太后的。

慈禧太后望着眼前的五位大臣,只见荣禄还比较沉着一点,别的都是那么惶恐不安,魂不守舍。

&quot;荣禄,你看怎么办?&quot;

&quot;问端王吧!&quot;荣禄看了一眼也是慌里慌张的端王。他对端王满肚子意见,现在更大。战争是你主张开起来的,那么收尾也得你来收拾了。你不是本事很大吗?现在倒看看你有多少本事能将洋人退走,荣禄心里嘀咕着,所以才这样说。

&quot;端王载漪,你说呢?&quot;慈禧太后明白荣禄的满腹苦恼,所以转过脸去问站在一旁的端王。&quot;老佛爷!都到这个时候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还是快走吧!&quot;

&quot;走?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往哪儿走哇?再说,你能保驾吗?&quot;荣禄在一旁以一种讥讽的神态对着端王说。

&quot;荣禄,那你说怎么办?&quot;慈禧太后又转过头来问。

&quot;奴才以为不如速派人到使馆议和。&quot;

&quot;那你去办吧!要快!&quot;荣禄答应着退了出去。看着荣禄远去的身影,慈禧太后心里明白荣禄此去不一定奏效,还得准备下策。

&quot;刚毅,你去准备车。&quot;慈禧太后对站在那儿发愣的刚毅大声说道。

&quot;是,奴才这就去办。&quot;

荣禄并没有来回信,枪炮声还在继续。慈禧太后心里越来越不平静,不安宁。沧桑的往事又涌上心头。四十年前,那时虽然也在出逃,但是并不这么慌张,至少那时还有胜保和僧格林沁在通州一带抵挡,宫中又有肃顺安排,一切总还是慌而不乱,可是如今却乱得都不成样子了。

&quot;老佛爷!快走吧!洋兵进城了!&quot;载澜神色张惶地跑了进来。

&quot;来得这么快!洋兵现在在哪里?&quot;

&quot;在攻东华门了!&quot;

东华门的北面便是宁寿宫,只要东华门一下,宁寿宫还能保吗!慈禧太后这才心惊起来,但是她并不慌。

&quot;载澜!该走哪个门?&quot;

&quot;走西北德胜门。&quot;

&quot;先到颐和园也好。&quot;这是李莲英在旁搭腔。

&quot;好,莲英,快去叫皇上。&quot;

&quot;是,奴才这就叫人前往。&quot;

出逃在紧张地准备着,不过,穿着这样的服装出逃总是太显眼,慈禧太后命李莲英找来一套民妇的服装穿上,同时让李莲英挽了一个汉人妇女的发式。

一切准备妥当,皇帝还未赶来,慈禧太后留着长长的指甲,足足有几寸长。这样的指甲在宫中倒还好,要是出逃,可就不好保护了,得将它剪掉。李莲英也只得拿了剪子来将慈禧太后精心保养多年的指甲给剪掉了。

皇帝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来了,看着像一个农村的虚弱的逃难少年,这身打扮慈禧太后很是满意。

该走了,忽然,慈禧太后想起了她的老冤家——珍妃来,她现在就在附近。

&quot;崔玉贵,去将珍妃传来。&quot;

&quot;喳!&quot;很有力的声音,到底不失为崔玉贵。

一会儿,蓬头垢面的珍妃被带了来,光绪帝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儿,简直有些认不出来了。往日的容颜已经被苍白无血色的布满皱纹的脸代替,一头秀发又长又脏。

&quot;皇上!&quot;珍妃不去拜慈禧太后,反倒对着光绪帝真情地喊了一声。

&quot;珍儿!&quot;光绪帝激动地上前抱住珍妃。珍妃也在光绪怀中哭了起来。

&quot;大胆奴才,还哭什么?&quot;慈禧太后显然是被珍妃的无礼给激怒了。

这一喝,也将珍妃从悲痛中唤醒过来,她这才朝着老佛爷叩了个头。

&quot;洋人快要来了,多半会胡作非为。&quot;

珍妃已听出慈禧太后的意思,她也自知今天必是死路一条。死则死矣,何不死个壮烈?珍妃打定主意,便对慈禧太后说:&quot;奴才请将皇上留下来主持议和。&quot;

&quot;哼!&quot;慈禧太后气得直哆嗦,她想不到珍妃到这个时候还居然这样说。她望了望不远处的一口井。

&quot;崔玉贵,将这个贱人给扔到井里去。&quot;慈禧太后恶狠狠地说。

珍妃仿佛这时才看见那口井似的,也望那口井望了望,但脸上并无惧色。

光绪皇帝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他马上跪下来给慈禧太后求饶道:&quot;亲爸爸,你饶恕她这一次吧!&quot;光绪帝说完竟哭了起来。

&quot;起来,这不是讲情的时候,还是赶紧逃你的命吧!让她这个贱人去死吧!好惩戒那不孝的孩子们,并教那鸱枭看看,它到羽毛丰满的时候,还真啄它母亲的眼睛不?&quot;

崔玉贵上前去拉珍妃,珍妃吼了一声:&quot;你要干什么?&quot;

&quot;请珍主子下去,别难为当奴才的。&quot;

&quot;哼!&quot;珍妃傲然地道,崔玉贵看看没有办法,只得抱着珍妃就往井口拖,直扔进井里,又盖上了井盖,这才回来向慈禧太后复命。

光绪帝看着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悲愤地痛哭了起来。瑾妃虽说不喜欢自己的妹妹,但现在落得这个下场,也不免一阵伤心。

慈禧太后看了看悲痛欲绝的光绪帝,对他挥挥手说:&quot;上你的车子吧!把帘子拉上,免得有人认出你是皇上。&quot;

光绪帝临上车前,再回过头去望了望装珍妃的那口井,脸上有着无限悲愤。后人有诗一首描写珍妃之死。

金井一叶堕,凄凉瑶殿旁。

残枝未零落,映日有辉光!

沟水空流恨,霓裳与断肠;保如泽畔草,犹得宿鸳鸯?

处死了珍妃,慈禧太后又令人传令让庆王与荣禄在京主持议和,这才带着皇帝、大阿哥坐上临时找来的三辆骡车向德胜门赶去。

一路上,急着出城的人很多,而且也很混乱,骡车根本不好行走,随驾的端王、刚毅、庄王、载澜等只得拔出枪来对着人群开枪打死了几十人,这才杀开一条血路,到得德胜门边。出了德胜门,遇着老臣王文韶,慈禧太后令其去找到荣禄和庆王,传她的旨让他们二人在京城主和,然后再赶来随驾,王文韶应命而去。

慈禧太后一行到了颐和园,略为修整,又赶往北去。其时,李莲英并不是随驾在侧,他受慈禧之命,正在宫中带领一批小太监埋藏银子和其他东西。至于他家的珍贵东西、银子,早已在几天前就令人收藏好了。

李莲英埋藏好银子和其它东西,这才带了几十个护卫紫禁城的虎牌神和官兵,又带了几个小军机和其它各部司员,这才骑着马出德胜门往北赶去。这之前,李莲英已令其长子李成武带着御林军前往护驾了。

慈禧太后一行到了后厂,此地在万寿山和玉泉山的正北,是北边进京的最后一个腰站。虽然在出德胜门时有许多逃难之民,但到得颐和园已经相当少了,因为这些人大都只是想逃出城,到近郊乡村暂避一段,等到风头好转后再回来料理财产,所以他们一出了德胜门便四处散开了,自然往北走的人很少。慈禧太后一行慌慌张张到得后厂的时候,路上已没有多少难民,只有他们这一行人了。三辆骡车,闭得严严实实,慢慢悠悠地在路上行着。

光绪帝在想着珍妃,珍妃的音容笑貌,珍妃的爱,一齐涌上心头。而现在,珍妃却已到了另一个世界,而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卑鄙而又无可奈何地活着,这颠簸的骡车须是明证。仅仅因为维新,自己被软禁赢台,珍妃被打进冷宫,从此,两个便很少见面,今天刚一见面,却又是永别。苍天啊!

你这是为何?光绪帝在心里痛苦地呐喊,一行凄楚的热泪淌下了他的清瘦的脸颊。

坐在前面的慈禧太后在想着这几十天来的经历。自己本望能依靠义和团报仇雪恨,却不想落得夜走京城,仓惶出逃,来忍受这骡车颠簸之苦。四十年前,自己曾陪同皇帝出奔热河,但那时是一种什么景象啊!那时出逃至少伙食还准备得算齐全吧,可如今?哎!慈禧太后只有唉叹的份。

骑马在一旁的端王、刚毅也在想着自己的儿事:自己力主利用义和团打洋人,现在倒好,洋人没打完,自己倒先跑了,将来要是追究责任,只恐自己的性命怕难保了。因此,刚毅与端王二人心里惴惴不安,同行的赵舒翘也在想着同样的心事,心里也显得惴惴不安。

随行的各位宫女也都有着自己的心事,因而大家显得都比较沉默。一路上默默地缓缓慢行。

慈禧太后仿佛想起了李莲英,令就在此地等候李莲英的到来。过不多久,一个五十多岁庄稼人模样的人领着一群人向后厂行来,这一下吓得随行护驾的端王等人赶紧吩咐众人围在皇太后车前,及至走到近前,才认出这一行人就是他们正要等的李莲英。

&quot;老佛爷,奴才来迟了。&quot;李莲英来到慈禧太后驾前。

&quot;莲英,你来了,那咱们走吧?&quot;慈禧太后平静地说道,没有激动,真是镇定自如。

往哪儿走呢!因为由此往北行有两条路:偏东到河镇,走白蛇村到大小矿山;偏西往北直达昌平县。可是谁也不能断定,洋兵会不会在攻取北京之前,发一支兵取顺义,下昌平?

这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这一条路走不得。由此正西行,绕香山,过杨庄,去大觉寺,然而洋兵很可能已由丰台越宛平,渡芦沟桥,治永定河,下长辛店,取戒檀寺、潭杯寺,攀马鞍山,据门头沟,守妙峰山包围北京。这两条路都不能走,那到底走哪一条呢?

&quot;老佛爷,我们往哪儿走?&quot;随驾在旁的李莲英对着车中的太后询问道。

&quot;先出居庸关再说。&quot;慈禧太后说得很是斩钉截铁。

于是一行人零零落落,慌慌张张,趁着月色,匆匆离开了后厂,既不北上,也不西行,却走上一条灰河迷漫的大道,对看西北方走去,直奔居庸关而去。

走了一天一夜,由于临出逃前未带任何东西,没有水,沿途又全部是毁灭的村庄,一派残破,村中不见炊烟,也无人声,一片死寂。在这里找不到清水,也找不着粮食,所以慈禧太后和各位护驾的礼王、端王、肃王、那王、澜公爷、泽公爷、定公爷、棣贝子、伦贝子、载振、刚中堂、赵舒翘等一旁人饿得头昏眼花,李莲英、崔玉贵等一帮随侍太监也饿得够呛。八月的京城郊外,也显得格处的萧条寒冷。由于临行前所带衣服极少,偏偏天空又不时下一点小雨,自然显得分外的寒冷,晚上慈禧太后便只能和光绪背靠背地坐在车子上藉以取暖。

平时在宫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爷、小姐、夫人们哪曾受过如此苦。颠簸不说,吃没吃的,喝没喝的,睡没有睡的地方,一身臭汗却又找不到地方洗,真是难受极了。

由于口实在是太渴了,李莲英便只能采集路边的秸杆来,吸其中的露水,这虽然是杯水车薪,不过对于慈禧太后来说却也不比宫中的御用水味道差得那儿去,自也是喝得津津有味。

一路上死尸遍地,哀鸿遍野,村庄了无人声,无限凄凉。

而腹中空空更是令人难受。幸得李莲英有一侄子李甫廷很有心计,临走前烙了三张饼,这时候拿出来给李莲英,李莲英给了他一个,自己吃了一个,又送了一个给老佛爷。慈禧太后已饿得两眼冒花,这时得这样一个诱人的烙饼,也不管好吃与否,一口气吃了一半,另一半给了皇帝和其他人吃,吃完后,还不断地夸这饼好吃,大概是几日没有进食的缘故吧?

&quot;莲英,这是哪儿来的烙饼?&quot;慈禧太后稍微填满饱了肚子,这才抹抹嘴问道。

&quot;是奴才的侄儿李甫廷。&quot;

&quot;将来回去再赏他,现在想赏也不成了。&quot;

略微进了一点食,慈禧太后来了精神,但看到跟在身边的无精打采的诸卫、大臣以及士卒,心里不禁又涌现出一股悲凉。昔日的威风与今天的狼狈一相对比,慈禧太后不禁流下了眼泪。

&quot;莲英,前面是什么地方?&quot;

&quot;听人说,前面是贯市。&quot;

&quot;好,到那儿后,你尽管弄些吃的和喝的,你看王文韶他们都饿成什么样子了,真是让他们受苦了。&quot;慈禧太后说着不禁哽咽起来。

&quot;老佛爷,您也别伤心了,现在逃难要紧。洋兵已去得远了,不会追上来。到得贯市,奴才想法弄点吃的喝的就是,要不在那儿歇歇再走。&quot;李莲英隔着帘子安慰道。

原来王文韶已经赶了上来,都七八十岁的老人了。又一天一夜没进口水和吃一粒东西了,显得很是萎顿,慈禧太后才发了那样的感慨。

说起贯市,倒还有一段传说。在庚子一百七十五六年前,贯市还是山谷里大道上的一片荒地。后来为了北路商人有的到达贯市已是下午,赶不到北京的,便集聚在此露宿。日子久了,也就有人在这荒凉的地方搭起凉棚,做小买卖。

最初在此做小买卖的是一家姓贯的父女两个。他们搭起了一座草棚,专门卖小米稀饭,和那掺混了棒子面做的葱油家常饼。收入倒也不差,父女两个逐渐地富裕了起来。盖了房屋设了店,招待来往客商的食宿,供给牲口的粮秣,驼料。

这贯家店一天比一天兴旺,贯家姑娘出落得一年比一年漂亮。

寂寞无聊的客商趋之若鹜。到了此地,该歇息的都挤到贯家店里去歇脚,不该歇脚的竟也为了贯家姑娘的诱惑,多乐意在此搁上两天的。后来开设的客店和小铺子,生意也都蛮好的,可是他们都是捡的贯家店剩下的生意。经过若干年计不断的繁荣,这地方形成了市集。居然成为北路的一个据点。贯家店也越来越红火,北路几省的商旅没有不知道贯家店的,北京城里也没有不知道贯家店的。经过若干年后,贯市所有的商店、食宿店均挂上了&quot;贯家店&quot;的招牌,以至于谁是真正的&quot;贯家店&quot;也没有人弄得清楚了。

到得后来,贯市便因贯家店而得名。李莲英、慈禧太后一行人到得贯市,已是子夜,黑漆漆的一团。

李莲英看见远处有一处在闪光,便喝令人马停止,他独自顺着灯光走了过去,在灯光下,他发觉了一个老者和一个中年人,两人正在谈论这场战争。看来他们是传统的臣民,谈到洋人时恨之入骨,谈到皇室时又扼腕长叹。

李连英见此,便将皇太后、皇上出逃的消息告诉了二人,并倾诉了两宫现在的困难,希望他们能找一些水和弄一些吃的。

这两人一听,没想到皇太后和皇上就在不远处,而且已经饿得两天没吃饭了,自是很爽快地答应给弄吃的和喝的。李连英见有了着落,这才回去引慈禧太后和皇上,、王爷,军机大臣及护卫兵卒过来。

那个老年人和中年人预备好了水,并且正在煮小米粥,那粥香引得一个个直流口水,在他们心中,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香的了,毕竟是饿了一天两夜了。水是充足的,任他们喝,从京城出发到现在,这一行人,从慈禧太后到小小兵卒,总算尽兴地喝了一次水。水喝好后,又吃了一些小米粥。众人这下才来了精神,慈禧太后自然不免问了问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并保证将来有朝一日重返皇宫后给他们升官,两人感激地磕头磕个不尽,好像已经得到赏赐似的。

水喝够了,肚子填饱了,该舒舒服服地休息一下吧!慈禧太后也这么想,可是她担心此地还不安全,于是便问道:

&quot;此地距京城多远?&quot;

&quot;七十里。&quot;人丛中有人回答。

七十里太近了,走了一天两夜,才走这么点远,真是如同没走一样。慈禧太后看着这一支懒懒散散的队伍,决定继续行走。

&quot;莲英,告诉前头,我们现在继续走!&quot;慈禧太后暗带哭腔道。

&quot;老佛爷!走?&quot;李连英沉吟道,虽然李连英明白老佛爷的意思是什么,无非是怕洋人追上来吗?确实,七十里对于洋人来说也就是半天多的事儿,但现在人困马乏,怎么走哇?

李连英靠近老佛爷车子旁,掀开帘子,把头往里探了探,小声说道,&quot;人马都瘫了,这深夜还走山路?&quot;

&quot;有什么不能走的?&quot;慈禧太后态度很坚决,&quot;走了一天,才走七十多里,简直如同没有走一样。我老了,没有关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皇帝怎么办?要是皇帝在这路上出了岔子,我们怎么对得起全国的臣民,更叫我死了,怎么去见列祖列宗……&quot;慈禧太后说到这里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不禁痛哭起来。

众人一听,全傻眼了。说走,这黑天黑夜的,又要在山沟中走,怎么个走法啊!何况大家和马均有一天两夜没有休息了,实在是太困了。不走,要是洋兵真的追来,谁来负这个责任,大家拿不定主意,全都将目光集中在李连英身上。李连英深知以目前的情况,绝对不能再往前走了,所以他打定主意,决不走,任凭慈禧太后怎么哭。

慈禧太后哭够了,终于平静下来,看见李连英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知道他是为自己的安危作想,但是形势逼人,不走又怎么办呢?

&quot;莲英,咱们还是走吧?&quot;

&quot;老佛爷,不是奴才不愿走,实在是人困马乏,不能再往前走了,而且前面道路很难走,听说全是山崖,奴才可不敢在这样的夜贸然前行。老佛爷,今天晚上就在这儿歇息歇息吧!明天早上再走。&quot;

慈禧太后看着一个个极度疲倦的面容,甚至有两个兵丁已经睡着了,她的心软了下来,同意了李连英的安排。于是一行人就地坐下,李连英给慈禧太后找了一个回回寺住下安宿了一夜。

一夜过后,大家精神很好,洋兵也并没有追来,大家这才套上骡子、骑上马直奔居庸关而去。居庸关已经近在眼前,时间也不早了,李连英决定在天黑前通过居庸关。于是从车夫到兵卒,全都鼓起勇气,在天黑前通过了居庸关。

过了居庸关,天就黑了下来。由于这一段路极是难走,慈禧太后决定就在此处再宿一夜,养养精神,以便再行。由于大家现在不再担心有洋鬼子来,自是欢喜地接受了慈禧太后的安排,在就近地方住了下来。

正文 一、洋鬼子把大清国的皇帝、太后吓得乱窜(1)

洋鬼子杀进了京城,李莲英护着慈禧和皇帝国戚们仓惶出逃,路上丢盔弃甲,鸡飞狗叫……昔日皇帝出巡时的豪华奢侈气派,再也不复存在……

居庸关外的一座破庙,围墙四面露风,正殿大有将倾之势,整个寺院空空如也;正殿后面有一排供僧人居住的低房,由于兵荒马乱,其中僧人尽数出逃,使寺院内显得死气沉沉,到了夜里,则更是阴森可怕。但今天晚上却似乎与往日情形不同,从房中传出了人的声息。中间一间较大的屋子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叹息声和阴阳怪气的劝慰声;东边的另一间屋子里,则传来一阵阵甜美的鼾声……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带领着他们的&quot;巡狩&quot;之旅,&quot;西岸&quot;之众,出京师,经贯市、南口、关沟,惊魂未定;又出居庸关,踟蹰前进。眼看着天色已晚,远处佛传来了几声枪响,疲惫的人们却尚未找到吃饭和过夜的地方,真有&quot;叫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quot;的感受,想起往日宫里的生活,慈禧太后心中好不难受。李莲英看到慈禧心中不快,就想方设法给她开心,怎奈一天多时间了,人们几乎都没吃什么东西。

腹中空空,个个饿得发慌,想高兴一些,哪里能有这种情绪?

就在此时,人报延庆州知州秦奎良前来接驾。慈禧急忙接见,夸奖了他几句,讨得了吃的,又有了住处,心神才稍稍安定下来。

当夜,疲惫的逃亡者们和他们的骡马一起,暂歇于居庸关外的岔道(地名)。由于此地原本荒凉,新近又受义和团、西逃溃兵等的屡屡打劫,以致十室九空,且少有的几间民房业已坍塌,上上下下一千多人,只得借废庙一宿。

李莲英出逃时受了点伤,此刻他忍着伤痛,安顿好了慈禧太后,便出了寺庙,巡视了一番。向值夜的清兵叮嘱了一番。拖着受伤的身体,哼哼唧唧地往庙里走,准备回去睡觉,赶明儿还要早点起床。就在这时,远处的山道上传来了马蹄声,在夜里更显得那么清脆。李莲回转的身子又转了回来,这仅仅一天多时间里的经历使他胆小起来,忙叫几名清兵拦在大道之上,自己却连连后退。但李莲英毕竟是李莲英,竟在往后退的同时对着远处的飞骑用他那公鸭嗓子大声喝道:&quot;哪里的狂徒,竟敢在此乱闯?&quot;其声音中,却听不出来半点怯意。

&quot;爷们可是内廷跟随皇上的老爷?&quot;从远处奔来的两匹马不时到了跟前,马上之人下马问道。

李莲英听出对方语气中有恭敬的味道,立时傲气十足起来,说:&quot;有什么事,爷等便是随驾太监,圣驾在此,你是何人,既知圣驾在此,深夜惊驾,你有几个脑?&quot;

&quot;甘肃属司岑春暄率部前来迎驾。派小的前来通禀,爷们既是随驾太监,快劳奏明皇太后和皇上,小的也好回去交差。&quot;

对方急忙答道。

李莲英闻言一喜,忙问:&quot;岑春暄带了多少人马?&quot;

&quot;骑兵、步兵共五营,两千余人。&quot;

&quot;好,你回去让岑春暄速速率部到此保护圣驾。&quot;

&quot;是。&quot;

打发走了岑春暄的人,李莲英顾不得伤痛,急急回到破庙里向慈禧去报告。这是李莲英自当了太监总管之后第一次有人求他办事却没有索贿。

慈禧太后自逃出京师之后,一天多的时间里,疲于奔命,饥肠漉漉,到了岔道,好不容易有了吃住。住的虽是破庙,但毕竟这里离京城远多了。加上有秦奎良供奉被褥,虽是再简朴不过的了,但总比无处栖身强得多。吃的虽说只是白菜煮小米,但对于饥不择食的人来说,已经是美味佳肴了。所以在吞咽了白菜煮小米之后,慈禧太后就躺在秦知州贡献的被褥上睡着了。李莲英看到主子睡得那么香,真不忍心叫醒她,但此情此景之下,不叫醒她,行吗?这个善解人意、会看眼色的老走狗好不为难。但他还是轻轻地唤开了:&quot;老佛爷,老佛爷……&quot;

慈禧在梦中被吵醒,脸上略带不悦之色。李莲英看她醒了。就把嘴凑到她的耳边,说:&quot;老佛爷,给您老人家道喜啦!&quot;&quot;我们娘儿们落到这种田地,如此孤零,何喜之有呀?&quot;说着瞪了李莲英一眼,不觉失去了往日的威严,眼泪滴滴而下。

李莲英连忙劝道:&quot;老佛爷,您老人家不要难过,托您老人家洪福,甘肃藩司岑春暄率部前来接驾,等着老佛爷召见呢。&quot;

慈禧太后闻得此,沉默了一下,问:&quot;是首次驻防张家口的岑春暄吗?&quot;

&quot;正是。&quot;

&quot;他倒是个忠臣,想得周全。莲英,去唤醒皇上,召见岑春暄。&quot;

&quot;遵旨。&quot;

光绪皇帝出京一天来,一直不大言语,心中只思恋着他的珍妃,只是直直地发呆;加之一路之上看到国破如是,民不聊生,感到了亡国的悲凉,精神上所受刺激不小、所以更是神情恍惚。今夜因觉白菜煮小米颇有味道,囫囵填饱肚子,倒头便睡,现在被太监唤醒,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意外,见李莲英在旁边,劈头便问:&quot;洋兵追来了吗?我们快逃吧!&quot;

李莲英急忙跪倒,说:&quot;启禀万岁爷,甘肃藩司岑春暄率众前来迎驾,老佛爷请万岁爷过去召见岑春暄。&quot;光绪帝眼睛忽然一亮,转瞬又恢复了漠然的神态,接着又不知是因为救星的来临而高兴,还是因为梦中见到珍妃而得意,竟然昂首&quot;哈、哈&quot;笑了两声,径直出门来见慈禧。

岑春暄见到慈禧和光绪,&quot;扑通&quot;一声跪在地,只叫了声&quot;皇太后,皇上&quot;,便放声痛哭。这又引出了慈禧几滴泪水。慈禧太后宽慰了他几句,夸奖了他几句,说亏他还能想到皇上,是个忠臣,又命他一路谨慎护驾,日后一旦复国,必有他的好处。

一夜里折腾了几回,都没有睡多久,天就亮了。岑春暄率军护着圣驾,带着受伤的李莲英,迤逦前进,半日便到榆林堡。已离北路要冲怀来县很近了。

怀来由于地理位置重要,本来设有两个驿站,并有驿马,且器物粮草非常充足,但日下由于此地拳民猖獗,弄得不仅没有了粮草,连可用之兵也变成了游兵散勇。怀来县令被这些拳民也弄得疲惫不堪,又无可奈何,连自己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就在皇帝宿于岔道废庙中的这天夜里,也就是驾车到怀来的前一天夜里,由于苦闷,吴县令吴永以酒解心中之愁,多喝了几杯,便在昏迷中朦胧睡去。睡得正香,被老家人推醒,吴县令很是生气,开口便骂:&quot;老不死的,义和团不叫我安生,你老东西也不想让我多睡一会,半夜三更扰你爷爷好梦,真是该打。&quot;吴县令本是知书达理之人,不想竟烦恼至此。

&quot;老爷,老爷,您看这个。&quot;说着,老家人递过来一个小纸条。这个纸条,吴永不看则已,一看竟然目瞪口呆,把指责老家人的话硬是给咽了回去。

只见那纸条上写道:&quot;皇太后、皇上率众驾至岔道,不日便至怀来,盼悉汝之力所及以迎之。&quot;

吴永认出字迹出自秦奎良之手,刚刚得到的消息不亚于晴天炸雷,使吴县令呆若木鸡。此时正逢其嫂经过其房门,见此情景,连呼数声吴永才如梦初醒。

原来这吴永老家本在湖南,自小失去双亲,由其寡嫂抚养成人。光绪十三年晋京,经郭嵩焘推荐,认识了户部侍郎毅勇候曾纪泽,深得曾纪绎赏识,许配次女给他,自此与之成为翁婿。曾女了解吴永极深,过门后对其嫂极其尊敬。不料,好景不长,曾小姐结婚三年,竟病死家中。在弥留之际,曾小姐嘱其夫要善待长嫂。于是吴永将长嫂接到怀来,敬之如母。今天其嫂看到其在房中发呆,不如何故,急忙唤之。吴永转醒,欲以假话搪塞过去,但转念一想,隐瞒在此时毫无用处,便照直说了。其嫂听完,先是一惊,然后急急地说:

&quot;圣驾即至,你身为食禄之官,还不赶快准备物品,及早迎驾,在这里发什么呆呀?&quot;

这一句话提醒了吴县令,吴县令便急急召集其幕僚门客,商量对策。这帮幕僚,平日里无事,只会在一起吟诗论道,到真正需要他们出主意时,则个个&quot;君子三缄其口&quot;,没有一个吭声。把个县令急得张口大骂:&quot;你们这些饭桶,吃饭时就会说饭食不好,到用你们的时候,一个个都像哑巴一样。&quot;

还是没有一个人发话,吴县令就挨个地数落他们。这时就听一个声音说:&quot;老爷,老奴倒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quot;

吴永循声看去,老家人跪在地上,低着头,等着他的指示。吴永说:&quot;你能有什么主意,说吧,别跪着,站起来说。&quot;

老家人站起身来,说:&quot;老爷,圣驾明天就要到我们这里了,准备接驾绝对不能再耽搁了。皇太后和皇上一路奔波,需要我们准备的只有两件事。&quot;

&quot;哪两件?&quot;吴永和其幕僚们不约而同地问道。

&quot;一件是吃,另一件是住。&quot;

&quot;这个谁人不知,老东西,别卖关子,快讲。&quot;

&quot;老爷,按照惯例,如有大差到怀来,须到榆林堡迎候接待。现今是皇太后和皇上来了,更应该及早派人到榆林堡,为皇太后和皇上准备行宫,准备膳食。虽说我们这里经常遭受骚扰,但还没有穷到一贫如洗、山穷水尽的地步。想皇上他们一路逃将过来,一定是旅途劳顿,风餐露宿,连一顿饱饭也没有吃过,连一次安宁觉也没有睡过,可以说是人困马乏。

现在我们只要尽我们最大努力,把他们的吃住安顿好,也就算是尽了臣子之心。在落难之际,皇太后和皇上也不会太讲究了。老爷,您的意思呢?&quot;

&quot;好,说得入情入理,那你说说我们具体该怎么办?&quot;吴永带着赏识的口气说。

&quot;怀来县城中有名的厨师就那么四五个人,老爷可派他们带着炊具,再令兵勇押送各种食物等到榆林堡。这些都得连夜去办,要明天就来不及了。怀来虽穷,想猪肉等还是能找到的。其次,老爷可派人连夜到榆林堡,找几家骡马店,收拾收拾,权作行宫。如果这些事情今天夜里就能办妥,明天清早老爷前往榆林堡迎驾,好好接迎皇驾,也算是个与朝廷患难与共,老爷您也就是朝廷的功臣、忠臣。&quot;

&quot;太好了!好你个李富贵,跟随本大人这么多年,真是没白跟,变得越来越出息了,想事难得那么周全,说起来更是头头是道。等圣驾走了,我一定要大大地奖赏你。&quot;

&quot;这都亏得老爷往日教导,这些也都是从老爷那里学来的,而且这些主意也不全是小人想出来的,大部分还是长夫人想出来的。以小人之见,老爷现在就得马上行动,因为榆林堡被拳民土匪打劫得几乎是一座空堡了,迎驾所需的一切物品,都必须从我们县城运送过去,这项任务可不轻,而且耽搁不得。&quot;

吴永听到这些话,想到嫂子这样关心自己,心底对嫂子的敬佩之情直涌了上来,不由得心里一热,眼泪奔眶而出,硬是没有忍住,&quot;吧达&quot;掉到了地上。他小声叹了一句:&quot;难为嫂嫂了。&quot;便开始了紧张的安排。

这样,从怀来县城到榆林堡,以及此两地之间的官道,都忙活起来。

翌日,圣驾自岔道启程,向榆林堡前进。天公不作美,又下起了细雨,而且下得极密极密,铺天盖地地洒落下来。此时,在从怀来城到榆林堡的官道上,一匹黑马驮着一位身着紫斗篷的官员打扮的人,顶着风,冒着雨,艰难地朝着榆林堡走来。马背上的官员似乎非常激动,非常急切,一手紧抓马鞍,另一只手挥动马鞭不时地在马的屁股上抽打着。这时,在前方很远处,隐隐约约来了一乘驮轿,在雨中行走也是那么艰难。

慢慢地,驮轿到了面前,一个精瘦的太监模样的人在轿辕上朝吴永看了看,然后问道:&quot;来的可是怀来县令?&quot;

&quot;正是。&quot;吴永向太监点了点头,又拱了拱手。

这时,轿子里的人可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揭起了轿帘,问:&quot;可是怀来县令吴大人?&quot;

&quot;正是小人,赵大人一路随驾辛苦!&quot;说着就要下马行礼,军机大臣赵舒翘连忙阻止,说:&quot;怀来县令,我来问你,圣驾马上就到榆林堡,行宫和膳食是否齐备?&quot;

&quot;回大人,本地屡遭拳民扰掠,甚是贫苦,小人是昨天夜里方知圣驾即至,所以准备仓促,有不到之处,还望赵大人多关照。至于行宫、膳食下官已着人速办!&quot;吴永躬着身子,怯声回答。

&quot;皇太后、皇上离京两天,途中既无住处,又无饭食,全凭各处随意供奉,但与宫中御膳别之天渊,这一路过来,真是苦不堪言,像太后、皇上这样的金身,如何吃得消。现在好不容易来到怀来,还望吴大人悉心接迎。吃的、住的简陋点无所谓,只要能让圣上好好地吃顿安宁饭,安安静静地歇一歇,就行啦。&quot;接着又说:&quot;噢,对啦,圣驾就在后面,快去接驾吧!&quot;

吴永道声&quot;是&quot;,辞了赵军机,打马向前奔去,不刻到达榆林堡。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止住了,天却依旧阴沉沉的像要掉下来。

由于战乱、匪乱,榆林堡的居民都逃光了,只有昨日夜里从怀来赶来的为接驾准备的人们。他们从昨天夜里直到天明,都没有得歇,赶到天亮,总算准备得差不多了。

吴永一到榆林堡,就四处查看,看他的下属对他安排的工作完成的怎样。厨师们的工作使他很满意;至于行宫,榆林堡原来倒有好几家骡马店,但人全逃走,店中器物所剩无几,且多为肢体残缺者。这几个店之中,吉祥店的条件最好,不但宽敞,而且雅致。吴县令就让兵勇到别的店里寻找桌椅板凳,布置了一番,算是有了一点住处的样子,但总觉得缺点什么,于是又到各处寻找墙壁上的贴画、对幅,拿来贴了一气,挂了一通,觉得心里踏实了好多。刚刚准备停当,就听外面街上有人喊道:&quot;来了,来了,皇上来了。&quot;怀来县令跨出店门,向街尽头一看,看到街口一骑向街心而来。远方,似乎有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行动。吴县令心里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紧张和兴奋。

那一人一骑到了他面前。吴永才认出马上之人正是他的京中老相识肃五爷,叫了声&quot;五爷&quot;便跪将下去。五爷下了马,扶起了他,问道:&quot;渔川(吴永字),赵军机到前面探看,你可曾遇见?&quot;

&quot;回王爷,为臣已往见过赵军机了。&quot;

&quot;嗯,行宫准备的如何,在什么地方?&quot;

&quot;时间仓促,只能以此店暂为行宫了。里面已经收拾好了。&quot;吴永哈着腰说。

&quot;很好。大驾马上就到,皇太后坐的是廷庆州送的四抬轿子,走在前面;后面是四辆驮轿;第一乘,里面是万岁爷和伦贝子;第二乘,里面是皇后;第三乘,里面是大阿哥;第四乘,里面是总管李莲英,他受伤啦。你快去接驾。&quot;

&quot;承五爷关照。&quot;

&quot;记着,待会接驾,等太后的轿子和皇上的车子进了店门,就可以站起了。&quot;肃五爷小声叮嘱着。

&quot;是,是!&quot;吴永忙不迭地回答着。

长长的队伍过来了,前面是几十位禁卫军,骑着骏马,飞奔而来。到了吉祥店门口,为首的禁卫军望了望吴永,高呼一声:&quot;皇太后、皇上,驾到——&quot;吴永不由自主地弹了弹朝服,正了正衣冠。随即对自己手下的兵勇摆了摆手,那帮兵勇懂事地跑到禁卫军行列的后面,排成一排肃立着。

街的尽头响起了清脆的脚步声,街道上没有别的一点声息,街上的每个人都在紧张、耐心地等着。

太后的轿子终于到了跟前,吴永非常郑重、殷勤地跪了下去。

&quot;臣怀来县知县吴永,跪接皇太后圣驾!&quot;这一声洪亮的喊叫,使在场的所有的人都精神为之一振。

接着光绪帝的驮轿又到了吴永面前。吴永忙不迭地低下头去,高声喝道:&quot;臣怀来县知县吴永,跪迎皇上圣驾!&quot;

光绪帝的轿子停也没停,一闪眼就过去了。吴永看着皇上的轿子过去了,急忙往旁边一闪,让后面的轿子一乘乘地过去,进了吉祥店。看着车轿一辆辆地进了店门,这才长长地嘘了口气,坐在了店门口的石凳上。

随驾而来的骡车有十辆左右,有双套的,有单套的,一辆辆地停在了吉祥店门口,车里的宫中后妃、供奉、格格等都涌了下来,又一古脑地涌进了店门。紧接着是一群太监,大咧咧地走进店去。一群随驾而来的朝中大臣们,挤了满满当当的一街道,挡住了后面的人的道路。吴永急忙上前招呼他们到另外两个骡马店去歇脚,自己仍在吉祥店门前等着,恭候里面传唤。

&quot;地方官在哪里?地方官在哪里?&quot;从店里出来一个官员打扮的人边喊边向四周巡望。

&quot;卑职就是。&quot;吴永匆匆地迎了上去。

&quot;我们一路挨饿难道你不知道?快找点东西给我们填饱肚子。&quot;

吴永还没来得回答,就听到后面一声刺耳的声音:&quot;谁是怀来县令?&quot;又没等吴永回答,街上的士兵指着吴永说:&quot;二总管,他就是。&quot;

被称为二总管的,显然就是二总管太监崔玉贵。吴永点头哈腰,说:&quot;总管,卑职就是。&quot;

&quot;上边叫你!&quot;崔玉贵其势汹汹地说。

吴永顺从地跟着崔玉贵往里走。走到穿堂里,崔玉贵对吴永说:&quot;在这儿等着,李总管马上就来。&quot;说完,两眼瞅着吴永,嘻嘻直笑。笑得吴永好不窘迫。

李莲英受伤以后,还是一如既往地在慈禧太后跟前侍奉。

慈禧太后见他伤势不轻,行动不便,常叫他歇着,但他为了讨好主子,宁愿受点累,也不愿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但终究还是有伤,腿脚到底不很灵便。所以慈禧不忍心使唤他,有事就叫崔玉贵去办。一到榆林堡,先安顿好了慈禧,就叫崔玉贵出来找怀来县令。他在房里和慈禧太后回了几句话,就出来见吴永。

吴永过去在京中见过李莲英,这时看到李莲英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想上前扶持,又觉得不妥,只得看着他走过来。

李莲英到了跟前,就冲着崔玉贵喊:&quot;你这人,怎么这半天了连个怀来县令还没找来。&quot;

&quot;这不就是吗?&quot;崔玉贵驳了他一句。

李莲英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把吴永打量了一番,道:&quot;这人就是?&quot;

&quot;卑职吴永给总管大人请安。&quot;吴永说着就要往下跪,被李莲英一把拉住了。

&quot;县太爷,我怎么受您如此大礼呢。不必拘礼,我是绝不敢当的。&quot;

&quot;总管算来是岳丈一辈中人,理当见礼。&quot;

&quot;他是毅勇候曾纪泽的二姑爷。&quot;崔玉贵抢着替他解释。

&quot;知道!过去我还常到曾侍郎家中去呢。曾二小姐也曾见过,想必同在吴大人住所吧&quot;。

&quot;回总管,卑妻已过世了。&quot;

&quot;过世了么?&quot;李莲英觉得似乎有些意外,&quot;吴大人真是命苦啊!玉贵,老佛爷在催了,快带他去吧。我还要去办些杂事儿呢。&quot;说着便蹒跚地向穿堂外面走。

&quot;李总管是受伤了吗?&quot;吴永看到他的姿态,怯怯地问。

&quot;是啊,李总管为了救老佛爷,受了重伤。吴县太爷,在你们怀来找个捏骨的郎中,给李大总管治治伤。&quot;崔玉贵说。

&quot;一定一定。&quot;吴永应着,与李莲英道了别,跟着崔玉贵去见慈禧太后。

圣驾被安顿在一明两暗的乡下房子里,屋子正中放着一张破旧的方桌,桌子左右两边各放一把太师椅。太后坐在右首的那把椅子上。

崔玉贵带着吴永到了屋外,报了一声:&quot;怀来县知县到!&quot;

然后挑起门帘,对吴永摆摆手,示意让他进去。

吴永跨进房门,跪到地上,报了履历,脱下帽子,叩头行礼。

&quot;你是旗人,还是汉人?&quot;慈禧问道。

&quot;汉人。&quot;

&quot;是哪一个省的?&quot;

&quot;浙江。&quot;&quot;你的名字是哪一个永字?&quot;

&quot;长乐永康的永。&quot;

&quot;哦,是水字上面加一点那个永字吗?&quot;

&quot;是。&quot;

&quot;你到任几年了?&quot;

&quot;三年了。&quot;

&quot;县城离这里多远?&quot;慈禧问。

&quot;二十五里。&quot;

&quot;一切供应,有无准备?&quot;

&quot;已经预备,只是昨夜方才得信,时间仓促,实不及周全,不胜惶恐。&quot;

&quot;有预备就好。&quot;说着慈禧太后竟哭出声来。边哭边说:

&quot;我与皇帝历行数百里,几乎无人理会,现在到了怀来县,你衣冠迎驾,真是忠臣。&quot;

&quot;老佛爷,怎么啦?谁又惹你伤心?一定是这怀来县令。&quot;

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李莲英说。

&quot;莲英,别冤枉他,谁敢惹我伤心?是我自己想到这一路辛酸,不由得就想掉泪。&quot;

李莲英说:&quot;这怀来县令还算有良心,走了一路,到这里才遇到了他这位接驾的忠臣。&quot;

慈禧对吴永说:&quot;你往上跪一跪,说话方便。&quot;接着又说:

&quot;我跟皇帝从京城出来,百姓都未见几个,官吏更是不见踪影。&quot;

&quot;老佛爷,您歇息歇息,打发他下去吧。&quot;李莲英说。

&quot;吴永,你能迎驾,就能证明你对朝廷的忠心,你可算是我的忠臣!&quot;慈禧说。

&quot;皇恩浩荡,为臣不敢不誓死效忠。&quot;

为了转移转移话题,不让慈禧太后伤心,李莲英问吴永:

&quot;吴大人,老佛爷和万岁爷一路吃尽苦头,饿了两天两夜了。

你把吃的预备好了没有?&quot;

&quot;已经预备好了肴席。&quot;

&quot;用不着那么讲究,能有东西充饥就行啦。&quot;慈禧不待吴永说完,就插了一句。

&quot;还煮了三锅小米粥,是为随从们预备的。&quot;吴永接着说。

听了这些,慈禧太后苦愁了两天的脸上露出了几丝笑容。

也顾不得注意形象了,兴奋地说:&quot;赶快拿进来,赶快拿进来,这一路可饥坏了。快去吧。&quot;

得到了准许离开的命令,吴永这才站了起来。由于跪得时间太长,吴永刚站起来时有些站立不稳。他忍着麻酸往门口退。

&quot;别急走,你应当先去叩见皇帝。&quot;慈禧太后喊住了吴永,接着又对李总管说:&quot;莲英,你引他见皇帝。&quot;

吴永奉了慈禧旨意,站着等待他带他去见皇上。等了好大一会儿,不见动静,便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了李总管一眼。

&quot;怎么还不叩见皇上,他不就站在你面前?&quot;

吴永方才明白他进屋时站在左首太师椅旁边的那个面目清瘦、形容憔悴的年青人,就是当朝天子——光绪皇帝。于是他立刻遵照觐见仪式,对光绪帝叩拜了一阵。

光绪皇帝只看了吴永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只朝他摆了摆手。李莲英会意,拉着他又跪回到了慈禧太后面前。慈禧太后说:&quot;你下去歇息去吧。&quot;吴永这才退了出来。

李莲英跟着他出来,吩咐道:&quot;快把膳食送进来,人都快饿死了。&quot;吴永到了吉祥店门口,派兵勇去拿早就预备好的膳食,又亲自陪着送到皇太后与皇上行宫门外,再由崔玉贵送进房去。吴永也不敢走掉,惟恐上面又有什么指示。

吴永在默默地等着。李莲英走了出来,翘起大拇指说:

&quot;很好,老佛爷很高兴。你用心侍候,早晚都有你的好处。&quot;

&quot;仰仗总管关照。&quot;

&quot;老佛爷说她想吸水烟,让你找几根吸水烟用的纸媒子。&quot;

吴永想了想,在自己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一搭草纸。&quot;要这东西有什么用?&quot;李莲英不耐烦地说。

&quot;总管,别急,有用,你坐这儿,稍等片刻。&quot;吴永把草纸裁成了长条子,然后又搓卷成纸棒,也就是纸媒子。

&quot;你真行。&quot;李总管一边夸奖,一边拿着纸媒子进屋去了。

吴永正在院子里不知所措,向隅发呆,李莲英拍了一下他的肩,吓了吴永一大跳,猛然回过神来,忙低头哈腰等候吩咐。&quot;你真有福气,老佛爷又传你。&quot;李莲英说完,扭头便往屋里走,吴永跟了上去。

慈禧太后仍坐在右首的一把太师椅上,一手拿着纸媒子,一手拿着水烟袋,悠闲地点着吸着。&quot;他们刚才说,你办事办得很好,很能干。&quot;

&quot;老佛爷过奖,这些都是为臣份内之事,理当如此。&quot;

&quot;出来两天了,也不知道京城里怎么样了,你可曾听到什么消息,说说听听。&quot;

&quot;肯定没有什么大事。&quot;李莲英一边抢着说话,一面朝吴永直做鬼脸,示意他不要乱说。

&quot;莲英,你让他说话,别插嘴。&quot;慈禧有点不高兴,转过头来对吴永说:&quot;你尽管说,别理他。&quot;

&quot;有两个好消息;一桩是河南总兵蒋尚钧统领人马到达京畿,拦住了洋人的追兵;另一桩,广东省派人搭解银两,绕道赶驾而来。&quot;

&quot;这确是好消息。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quot;

&quot;李鸿章仍未到京。&quot;

慈禧闻得此言,一声没吭,似乎有所思。李莲英怕又揪起她的心酸,对着她说:&quot;老佛爷,让他去吧!他今天一刻都没有歇着。&quot;慈禧太后没有理会,又问吴永:&quot;起驾需用的物品你都预备了吗?&quot;

&quot;早已预备齐全了。&quot;

&quot;还是你行,办事有分寸。明天一早起驾,你歇着去吧。&quot;

一个宁静的夜就这样过去了。次日清晨,休息了一夜的人们重抖擞起了精神,各种轿子,驮轿、骡车也显得有了活力。

李莲英出现在吉祥店门口,他昂首向四下里扫望了一阵,登上店门口的石凳,高声喊着:&quot;启驾啦!&quot;

人群随着这一声喝喊乱了起来,各人找寻自己适当的位置,或寻找自己的马匹、坐骑。纷乱稍止,慈禧换乘了吴永的大轿被抬了出来。李莲英左手牵着一匹马,右手扶着轿扛。

昨夜怀来县令找了当地有名的捏骨郎中给李莲英疗了伤。今天他已再用不着坐驮轿,要自己骑着马,侍候在慈禧太后身边。&quot;怀来县知县臣吴永恭送皇上圣驾!&quot;

慈禧在轿子里冲他点了点头,就过去了。第二顶轿子是延庆州的,里面坐的是光绪皇帝。

&quot;怀来是知县臣吴永恭送皇上圣驾!&quot;

光绪帝坐在轿子里,听而不闻,呆若木鸡。轿子一出店门,吴永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让门里的人马车辆挤出门来。

銮驾远去了,仍然是那么怆惶,那么混乱。吴县令却长长地嘘了口气……

李莲英陪着慈禧太后,护着光绪皇帝,启驾离怀来而去。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七日(农历)到达河北宣化。圣驾在宣化停留四日,于八月初一日启銮,趟过了大洋河,越过了枳儿岭,于八月初六抵山西天镇县,自此驾入山西境内。

天镇县令闻知圣驾已至宣化。令乡下人预备各种物品准备接驾。但由于皇驾在宣化驻留五日余,致使准备的食品皆已腐烂,圣驾一至已来不及赶办,岑春暄因得督办之名义,对县令横加指责曰&quot;看看你长了几个脑袋。&quot;天镇县令恐惧已极,遂服毒自杀。可见圣驾每到一处,给当地带来的不是快乐,而是灾害。

由于圣驾西迁的消息很快地传了出去,加之天镇县令因侍候皇太后及皇上不周,已&quot;畏罪自决&quot;,所以圣驾入山西境后,所往各个村镇,无不是乡绅名士迎接孝敬,与其说是对皇太后的恭敬还不如说是对他们的害怕。初七日,皇跸到达阳高县,初九日到达大同府。大同府内总兵以下的大小官兵,全部出城五十里,列队迎驾。李总管虽是有伤在身,由于怀来知县吴永的悉心照顾。现已无大碍。由于生活交通等条件越来越好,西太后脸上又渐渐的出现了笑容,开始摆起了皇太后的架子,把受苦受难的京师早已忘在了九霄之外。被称为&quot;慈禧太后影子&quot;的李大总管,也就蹦得越来越欢,大总管的架子也就越摆越大。

入大同城,两宫住进了官衙,每餐动辄鱼山肉海,供奉极其丰富。慈禧太后阴森了多日的脸,终于绽开了笑容。李莲英太带伤护驾,甚是艰辛,慈禧太后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一到大同,首先命大同总兵找来最好的郎中,为李莲英捏骨疗伤。经内服外贴,李总管的伤势已基本痊愈。李莲英对西太后感恩戴德,驾前驾后,侍奉得无不周全。慈禧太后怕他伤刚好,累着了,不准他侍驾。他却说:&quot;侍候老佛爷是奴才的天职,一时一刻不侍候您老人家,心里就觉得不舒服,这手就痒痒。&quot;慈禧听了这些,心中好不舒服。在大同驻跸二日,十一日銮驾大队人马从大同府出发南行,不日,渡桑乾河,十三日,过雁门关,直通山西省府太原而来。

自大同启跸,岑春暄对皇太后、皇上更是关怀备至,大有与李莲英争宠的意向。慈禧太后对其也非常欣赏,但这是在落难之时,多一个帮手而已。可以这样说,李莲英在慈禧身边的位置,是任何人都不可能代替的。

八月十五日,仲秋佳节。驾车忻州。行宫设在贡院,其中陈设富丽堂皇。忻州知州进献各种鲜果、月饼等物,加之是夜月色甚佳,行宫之内一派节日的气氛。皇太后容光焕发,赏月谈笑,好不自在。随驾人员,无不欢乐,唯独一人,视这些如不见,只痴痴观月,沉沉思索。这人便是当朝天子光绪皇帝。次日,至阳曲县。太原府许涵度、阳曲令白昶,在此处迎驾。大队人马稍作停留,便奔太原而来。正行进间,两个兵勇押着一个太监来见岑春暄。

&quot;禀大人,这个太监抢夺平民马匹,被小人看到,望大人处置。&quot;

&quot;你是谁的公公,为什么抢人之马?&quot;

&quot;大人,小的是大阿哥房里的。只因小人的马匹因奔波劳顿,前日又患疾病死去,小的无马可乘,于是在阳曲向城中一居民索其马,其不允,故抢之。&quot;

&quot;嗯,把他先押下去。&quot;岑春暄对那两位兵勇说。

原来,自出京师,随驾而来的队伍就形形色色,杂七杂八,行动纷乱,所以常常出事。虽然有统一的官长,但由于管制松弛,几乎已乱不成军。岑春暄岔道迎接之后,慈禧太后便将军队全部交给了他。岑春暄深知军队在此时的重要性,于是严明纪律,对于违者,尽行斩首,因之使他威名大震。但太监抢马的事却是头一遭遇见,而且又是大阿哥房里的太监。

岑春暄真的觉得这事很难办。于是,他催马上前,去找李莲英。

&quot;李总管,大阿哥房里的小太监在阳曲县城里抢人的马匹,被兵勇发现,现已擒住。您看该怎样处理?我觉得他年纪还小,而且抢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又是初犯,就饶了他算啦。&quot;岑春暄找到了李莲英,小声对他说。

&quot;不成,这些小家伙这一段时间太猖狂了,得刹刹他们的气焰。小小年纪就敢恃势做恶,等大了还不得来抢我们大阿哥的皇位。留着麻烦,和别的犯法的一样,砍了得了。这可是你岑大人定的规矩。&quot;李莲英说完,回也不回一下头,打马直往前面追慈禧的轿子去了。

岑春暄自己思量,这太监是大阿哥房里的,无论如何也杀不得,但不杀又不能服众。岑春暄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到了行刑之前,他把刀斧手叫到近前,吩咐道:&quot;这个太监是大阿哥房里的太监,随驾千里,挺不容易的。只因抢人之马被处死,也太可怜了。在行刑时,手下留情,免他一死。懂得我的意思吗?&quot;

&quot;懂得。&quot;

执刑的刀斧手先杀了几名违犯军纪的国法的旗兵,到杀大阿哥房中的小太监时,只轻轻一刀,未伤脖颈。那太监当然未死,他起身便跑。被旗兵抓住,要求处死他。岑春暄没有办法,只得下令杀了他,葬于道边。

八月十七日,车驾到达太原。山西省巡抚毓贤率蕃司以下的文武官员,在太原城外十里地齐集迎驾。慈禧太后听说毓贤来接驾,就对李莲英说:&quot;莲英,叫毓贤到我轿前来。&quot;

&quot;毓大人,老佛爷唤您轿前回话。&quot;

毓贤,曾在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时,力倡以义和团反抗外敌人侵,受到庄亲王载勋、端郡王载漪、辅国公载澜、刑部尚书赵舒翘、英年等大臣的支持。当时毓贤曾极言义和团神威,慈禧才决心用义和团抗击八国联军。现在八国联军已攻占了京师,提出了议和条件,第一件就是要求清政府惩办拳匪头目,所以西太后想见见毓贤。

&quot;山西省巡抚臣毓贤叩见皇太后。&quot;

&quot;毓贤,去年你请训出京时,力言义和团如何厉害,如何可靠,可惜事实证明你错了。现在京师已被洋人攻破。我和皇上一路蒙尘,来到了这里。看看山西境内,确实没有洋人踪迹,这也算你奉旨行事,有功于朝廷了。但洋人一旦报仇,必索祸首,我将不得不把你革职。但你不必因此伤心。这种做法只不过是掩外国人的耳目,为国家长久计议不得不如此。

你要知道我的用意才好。&quot;

&quot;微臣捉拿洋人,好似网中取鱼,瓮中捉鳖,即使小孩子和小洋狗,也不会逃脱的。老佛爷为国家计,臣能理解,而且臣已做好了革职受罚的准备。义和团的失败,是由于他们纪律不严,且扰乱治安,滥杀无辜。&quot;毓贤振振有词地回答着慈禧太后,但心中却惴惴不安,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不几日,山西巡抚即被革职。回完了话,毓贤把圣驾迎入太原,并以巡抚衙门为行宫。巡抚衙门堂皇壮丽,有点像宫廷。其中最难得的是行宫中的帘帷被褥和一切陈设器件。这些东西难得就难得在都是嘉庆年间皇帝巡幸五台山时制办的,预备行宫御用。后来御驾未至,所以就全部收起来,置于太原藩库之中。历任藩司,都不敢擅自取出,只在门上加换封条。自嘉庆至光绪,已历数斡,门上封条已还数十层。现今皇驾即至,要制办官中器物时,才想起了这些沉睡了许多年的古董,于是打开库门,查看了一番,竟丝毫没有破损且皆灿烂如新制。

遂轻松拿来,把个巡抚衙门装点得四壁生辉、雍容典雅。慈禧太后住进行宫,有一种到家的感觉。李莲英忙里忙外,侍候主子,好不殷勤。

太原可算是一个大站了,慈禧太后打算在这里暂住下来,看着全国的局势,看着洋人的攻势,何去何从再作定夺。于是在太原慈禧太后开始正而八经地摆起了皇太后的架子。当日到达太原,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好不惬意。李莲英一边给她梳头,一边和她聊天,真是其乐融融。

太原府准备的行宫,慈禧住得舒服,高兴;太原府供奉的膳食,慈禧吃着可口,更高兴。光绪皇帝仍是什么事都不过问,好像这个国家压根儿就不是他的。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姓爱新觉罗,是努尔哈赤的后代。在路上行走时还好一些,他看到逃难的人民,就想到自己是国君,应该向黎民负责,可自己现在也在逃难,百姓的生活一定更苦。想到这里,他就想逃离这支队伍,离开皇帝的位子,但他天生懦弱,又没有那么大的勇气。所以自己在不停地同自己的思想做斗争。一见到慈禧,他的思维就乱了,不知道干什么,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味地沉默。

正文 一、洋鬼子把大清国的皇帝、太后吓得乱窜(2)

这一路上,匆匆忙忙,疲于奔命,使李莲英表现自己才能的机会太少了。现在要在太原住上一阵子了,李莲英便又重操旧业,以他最拿手的本领来取悦慈禧太后。慈禧平日最重视的是自己的头发,最喜欢各种新式发型。当初在宫中,如果不是李莲英梳得一手好头,岂能那么容易就得到慈禧的赏识。李莲英为了得宠,可下了功夫,一有空就到宫门之外,观察熙来攘往的人群,他不看别的,只看妇人头上发髻的样式,牢记在心,回宫后悉心揣摩,寻其要领,然后加以更新,梳出使慈禧太后心满意足的发型。这就是李莲英的得宠之道,即使在逃命的途中他也没有忘记。

&quot;老佛爷,今儿给您梳个新花样,这是昨儿个奴才在外面看到的。&quot;李莲英一边梳头,一边笑着对慈禧说。&quot;莲英,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喜好!&quot;

&quot;只要您老人家开心,就是奴才的福气。&quot;

&quot;唉,不知道皇帝的精神怎么样啦,有没有好转。&quot;慈禧太后突然换了话题。

&quot;老佛爷不必担心,皇帝只是一路劳累,没有别的疾病,歇歇就会好的。——好,好,马上就好。老佛爷,你看这个式样怎么样?&quot;

&quot;嗯,就你会耍花样。&quot;慈禧太后说着,像情窦初开的少女,脸上出现了淡淡的红晕。

&quot;老佛爷,荣中堂来奏折了。&quot;李莲英说着,递过来荣禄的奏折。

慈禧太后听说有荣禄的奏折,眼睛一亮,接了过去。其奏曰:

七月二十一日晨。奴才入宫。始知皇太后皇上业已出巡,又晤户部尚书崇绮,同拟追随车驾,其时东北城门均已关闭,绕道而已。奴才思此时要务,首在收集军队,但数晤宋庆、董福祥,知吾兵连次大败,受创深重,若无大队援兵,决难再战,且兵心已馁,见敌即溃。奴才乃同崇绮至保定。位于建花书院,终庭筹商挽救之策。崇绮忧痛之极,次晨即悬梁自尽而死,身畔有遗折一封,与奴才信一函,绝命诗数首,奴才谨将其遗折代呈御览。崇绮以身殉国,当为我皇太后皇上所深悯,其平日操守廉洁,自恨无力挽回国运,当举朝尊信拳匪妖术之时,崇绮深轻视之,谓不值智者一笑。在此危急颠沛三秋,奴才失此良友,深痛于心。奴才身统北洋军队,一息尚存,唯有竭尽心力,勉负重责。现正料理崇绮身后之事。

谨具折述其殉节时之情形,想皇太后皇上阅之,自必优予赐恤,以慰忠魂。奴才随后当即奔赴太原行宫,期竭绵力,并请无力斡旋之罪。

慈禧太后观后,久久不语,而后长长地的叹了气:&quot;唉——,可惜了崇绮忠臣。&quot;说着眼有泪光。

&quot;老佛爷,有这样的忠臣,您老人家应该高兴才是。人死不能复生,老佛爷保重身体要紧!&quot;

&quot;莲英,这一路没有你,我看我都活不到今天。&quot;那么坚强的女人,在此情此景之下,竟说出如此软弱无力的话语。

&quot;您老人家说哪里的话呀,老佛爷洪福齐天,万寿无疆。&quot;

&quot;就你会说话。&quot;慈禧太后被他逗得气消了一大半。

进驻太原以后,慈禧太后又恢复了她昔日在宫中的习惯。

每日召唤各地官员来见,讨议时局。每每召见陈奏公事已毕,即温言和色,令官员随意说话。有时问及民间疾苦,地方利弊,必追根究底,乐之不疲。一日,她正同太原知府许涵度说话,李莲英匆匆入内,在她耳边细语几句。她沉默了一下,对许涵度说:&quot;你且下去吧,好生侍奉皇上,日后有你的好处。&quot;

许涵度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quot;荣禄到哪里了?&quot;慈禧问李莲英。

&quot;荣中堂已到太原城外。&quot;

&quot;他进了城,就让他来见我。&quot;

&quot;遵旨。&quot;李莲英应着,走了出去。

荣禄料理完户部尚书崇绮的后事,匆匆奔赴太原而来。途中其妻忽染重病,死于冀晋突界之处。一路颠簸,终于来到了皇帝行宫所在。李莲英奉了太后命令,在城头上等待荣禄,见荣禄已到近前,便出城相迎。

&quot;荣中堂一路辛苦。&quot;李连英说着向荣禄拱拱手。

&quot;李总管护驾辛苦。皇太后、皇上可都安好?&quot;荣禄也向李莲英拱了拱手,算做还礼。

&quot;老佛爷,万岁爷安好。只是老佛爷思念忠臣,要中堂直接到行宫回话。家眷自有人安顿。&quot;

&quot;让总管费心了。&quot;荣禄说完,与李莲英一同上马,向巡抚衙门驰去。

&quot;荣中堂到!&quot;到了慈禧居所,李莲英高声喝道。同时撩起门帘,示意荣禄进去。

&quot;臣荣禄叩见皇太后、皇上。&quot;不知什么时候,房子里多了个皇上。

&quot;荣禄,还是你是忠臣,这么老远还赶了来。&quot;说着,慈禧太后又轻声啜泣着。

&quot;为国家安危,荣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求老佛爷保重身子。&quot;荣禄不卑不亢地答道。

&quot;洋人入侵,国家成了这种样子,京师也让外国人给占了,你看看我们的日子该怎么过?&quot;慈禧太后脸上表现出一种可怜的表情。

荣禄一向憨直,直截了当地说:&quot;以微臣之见,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必须杀掉端郡王和其他帮义和拳的王公大臣,再者必须回京,总在外面转悠也不是回事,须有长久的住处。&quot;

慈禧太后好久没有吱声,荣禄便跪在地上默默地等着。李莲英急忙凑到慈禧耳边,说:&quot;老佛爷,荣中堂一路艰辛,让他回去歇息吧!您老人家也该休息啦!&quot;

慈禧这才缓过神来,说:&quot;你下去歇着去吧!&quot;荣禄磕了头,退了出去。

这些日子以来,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慈禧太后,那就是现在该向何处去的问题。是像荣禄说的那样回京呢,还是不回去,不回去到底该向哪里去呢?是就呆在太原不走,还是像张之洞上奏所言,&quot;迁都于湖北当阳&quot;呢,还是去西安府?

慈禧太后召见了那么多大臣,召开了数次军机会议,讨论的只有这一个问题。而且众说纷纭,其说各有千秋,且利弊兼有,要想得出一致的结论,真是难上加难。

就在慈禧太后左右思量,难以决定的当儿,八国联军帮了她的忙。这日太后正在沉思,李莲突然在门外唱道:&quot;荣中堂到!&quot;打破了慈禧的沉思。

荣禄进了门,行过了礼,语气沉重地说:&quot;禀老佛爷,刚刚从石家庄传来消息,德法联军向西进发,现已攻入晋东固关镇;又传德法联军从西北面进攻宣化,太原形势危急。&quot;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把个慈禧太后惊得二目圆睁,张口结舌。

这时光绪突然从屋外闯了进来,冲着慈禧太后就喊:&quot;亲爸爸,我们快逃吧,洋兵又来啦。&quot;也不知道他从那里得来的消息。光绪说完,就扑倒在慈禧足下。

慈禧看了看光绪皇帝的可怜相,冷笑了一声,问:&quot;荣禄,你看怎么办?&quot;

直到这时光绪帝才发现荣禄在他身边,低首而跪,便转过身来扯着荣禄的衣袖,说:&quot;荣中堂救朕!荣中堂救朕!&quot;&quot;皇帝……&quot;慈禧太后只喊了声&quot;皇帝&quot;就说不出话来。

&quot;皇上放心,保护圣驾是微臣的职份所在,臣是万死,也要保圣驾安好。&quot;荣禄低着头回道。

光绪皇帝似乎听懂了荣禄的话,朝他笑了笑。李莲英把他搀扶着走到慈禧太后旁边的一把太师椅旁边。光绪帝释然地坐了下去,天真地像个小孩子。

慈禧太后看也没看皇帝一眼,直盯着荣禄,等着他的回答。

&quot;以微臣之见,目下太原吃紧,回銮京师确有险阻,不如暂往陕西,巡狩西安府。待议和达成,京师夷人退去,再行回銮。不知老佛爷意下如何?&quot;

&quot;也只能如此了。&quot;

于是,慈禧太后不日下了一道上谕,曰:

谕朕恭奉慈舆驻跸太原,将近两旬,该省适值荒年,千乘万骑,供济维艰,食用皆昂,民生滋累,每一念及,自感难安,且省城电报不通,京外往来要件,辗转每多延误。不得已谨择于闰八月初八日启跸,西迁长安。

经过紧张的准备,圣驾又要启程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只有一件事慈禧太后放心不下,那就是京师的谈判。也不知道奕劻和李鸿章怎么搞的,一直与洋人达不成协议;也不知道这些洋人是怎么搞的,占了别人京师,杀戮别国人民,掠夺他国财产,在议和问题上为什么那么强硬,丝毫都不让步。

这使慈禧太后很着急。李莲英看到主子不高兴,知道她有什么心事,就凑了上来。

&quot;老佛爷,您老人家别着急,议和就得慢慢商洽,那本来就不是急的事。我看哪,洋人在我们大清朝胡搅蛮缠,不为别的,就为的是我们这块土地,想抢我们的钱财。老佛爷您怕什么呢,无论把谁饿着了都不会饿着老佛爷您。外国人要我们的地给他点呗,要我们的黄金白银,给他些呗,反正我们大清天朝,这些东西多得是,何必跟那些红毛鬼计较呢?&quot;

慈禧太后想了又想,说:&quot;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莲英,你叫荣禄来。&quot;

不一会,荣禄来了。慈禧又和荣禄商议了一番,然后让荣禄致电京师的李鸿章,说明自己的意思。

光绪二十六年国八月初八日,慈禧太后带着她的李莲英,她的皇帝,她的大小随从,走了。她留下了&quot;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quot;的旨意,逃奔西安府去了。

两宫在太原停留月余后,自此处一直南下。这次起驾,随行军队大有增加,除了八旗军队之外,还有由陕西、甘肃、四川等地赶来护驾的,气势比以前长了好多。大队人马前呼后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行进起来好不畅快。

御驾更是排场,慈禧太后的脸再也不像出京那时那样,总是沉沉地拉着,而是颜色和悦,被李莲英一逗,还能绽出一两张灿烂的笑脸来。随行人员也都没有了一月以前的那种怆惶相,一个个都像出外观光,一路上嘻嘻哈哈,快快乐乐。每到一处,必有迎送,不必再担心没有饭吃,没有水喝或是无处安歇。整个队伍,不像是逃亡之师,却像是重温秦始皇当年游历天下的旧梦。让人好不羡慕。李莲英现在不必再为别的操心,只一心侍奉太后,如果有机会便弄几个钱填饱私囊,这可以说是李总管最主要的两项工作。他白天行走时,骑马跟随在太后轿侧,晚上侍奉太后起居,无不尽职尽责,使慈禧找回了当太后的那种感觉,对他夸奖不已。

由于多方军队护送,所以銮驾行进速度很快。每日至少都行七八十里。从太原出发,南行不远,到达侯马镇,刚毅刚中堂因年事过高,鞍马劳顿,染病而逝。慈禧太后因失此忠臣而悲伤不已,叹息不止。好不容易被李莲英劝住。大队人马继续南下,十多天后到达黄河岸边的风陵渡。

风陵渡是自古有名的黄河渡口。行走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看到了黄河,大家无不快乐。慈禧太后也是头一遭见到黄河,突然间萌发了祭河的念头。掀起轿帘对李莲英说:&quot;莲英,给我准备香烛,我要祭拜祭拜黄河。&quot;

李莲英应了一声就去准备了。慈禧令人拉起了轿帘,走出了轿子。在场的文武百官、王子贝勒,妃嫔供奉、宫女丫环及各方军队,见太后出了轿子,便纷纷下马离轿,在当地跪成一片,山呼&quot;万岁、万岁、万万岁&quot;。慈禧虽在宫中经常受人朝拜,却没有见过如此宠大的场合,所以这种景象使她一时不知所措,但她毕竟不是凡人,马上就反应过来,示意大家起来。那个盛大的场面就这样在一忽儿间又消失了,队伍暂时恢复了平静。

李莲英拿着香烛等物站在慈禧太后旁边,慈禧太后回头看了看他,说:&quot;莲英,我们走吧!&quot;李莲英跟随慈禧太后往前走。一帮大臣终于明白了太后的意图,都跟在太后身后,默默前行,所有的人也都跟着太后往东走。又形成了另一个宏大的场面。

慈禧太后发现大家都跟着她来了,驻了足,向大家笑了笑,又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跟来。整个队伍就这样止住了,但大家的姿态都没变,全都面向东站着,看着李莲英陪着太后向东方远处走去。

慈禧太后和李莲英离开了大队人马,一直往东,上到一个高士包之上,东眺黄河,似有满腔激情。

&quot;就这儿吧!&quot;慈禧太后说。李莲英急忙摆设香案。一切准备停当,慈禧和李莲英双双跪了下去。当然,李莲英不是和慈禧并排跪着,而是跪在慈禧的身后。远方的大队人马,见远处高地上的两个人影跪了下去,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慈禧太后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quot;愿神保佑我大清江山万古长青,愿我娘儿们一路平安。&quot;

李莲英也口中念念有词:&quot;愿老佛爷万寿无疆。&quot;

远方的人群看到慈禧太后和李莲英站了起来,便向东方叩了三个头,站了起来。慈禧太后祭完了河神,在李莲英的搀扶下,慢慢地往队伍这边走来。

由于连年大旱,黄河的水流并不宽阔,加之其流经黄土高原,故其水皆是黄浊的泥浆。整个黄河就像一条巨大的黄龙,奔腾东去。一帮宫中妃嫔从前未见过黄河,今日得见,指指点点,一片谈笑之声。

早就得到了圣驾来到的消息,风陵渡口聚集了一大批渡船,且大多是很大的渡船。由于人马太多,需要数次才能渡完,于是整个队伍被分成了若干部分,一批批、一队队地渡过了黄河。

渡过了黄河,大队人马向西,长驱直入,由潼关直入陕西境内。这一路上,皆是黄土铺道,清水洒扫,地方官迎送,款待极丰,宾礼如仪。这一日,大队人马将入华阴县界。

这华阴县地处渭河下游,潼关西去不远,县南是著名的华山。山之南为阳,山之北为阴,故名之日华阴。近三年来,秦地大旱,此华阴县所受灾难可算是最大的县份之一,五年来几乎颗粒无收,然官府征收租税从不减免,以致民不聊生,盗贼四起。县令刘友石极善刮地皮,是拢掠钱财的好手,县民送他一个绰号——刘钱串。到任不几年,已是拥有万贯家私的大财主,那当地人民是苦了又苦,真正是比黄连还要苦上三分。

这天,大队人马进入华阴县境。白风陵滚向西,沿途地方官迎送,皆尽其全力,所以各处景色不同,特色各异;而今到了华阴县境,呈现在大伙面前的却是另一番风景。慈禧太后这一路无事,喜欢观看轿外的景色,似有旅游观光之雅兴,到了华阴县境,慈禧太后看了眼前景色,不觉有些奇怪,不禁怒火中烧。

&quot;莲英,这华阴县是谁的县令,怎么没有任何准备,路途为何如此冷落萧条?&quot;慈禧太后怒冲冲地问李莲英。

李莲英天生的一副奴才相,最全能的手段就是阿谀奉迎,他也对华阴县的不恭行为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于是,就火上浇油,附和着慈禧太后说:&quot;可不是,也不知道这华阴县令是个什么东西,身为朝廷命官,竟如此轻视朝廷,老佛爷驾到,连路也不修一修、整一整,看看,那边不就是华阴县城,怎么还不见县里有人来迎驾?这个华阴县令,真是千刀万剐都没有什么可惜的。&quot;李莲英似乎越说越来气,大有非亲手杀了这个混蛋方解心头之恨之势。

&quot;莲英,你去前面看看,把这个罪该万死的东西给我拿来。&quot;

&quot;遵旨。&quot;李莲英唯唯应诺,带着几个侍卫,其势汹汹地去了。

李莲英挎着胳膊,噘着嘴,和几个侍卫进得县城,直奔县衙。县衙门口有两个差役,他们看见这几个官方打扮的人蛮横地闯了过来,连问都不敢问一声,更谈不上挡他们了。李莲英径直来到大堂前,一脚踹开大门,但是他没有继续向前走,因为大堂里面的情景使他愣住了。只见大堂上五花大绑地绑着一个人,披头散发。此人约摸三十多岁,他的旁边的桌案上,摆着顶戴和大印。看上去既壮烈又有些滑稽。

李莲英转身问旁边侍立的衙役:&quot;喂,你们的县太爷哪儿去啦?大堂上绑着的是谁呀?&quot;

&quot;堂上绑的就是我们老爷。&quot;

李莲英非常奇怪,冲进大堂,揪住刘知县的头发,阴阳怪气地骂道:&quot;好大胆的混帐东西,身为朝廷命官,太后銮驾到此,你不去恭侯迎接,却在此自缚于大堂之上,你究竟在演什么把戏?&quot;刘友石低头不答。

李莲英愤愤地责问:&quot;你难道不知道轻慢朝廷该当何罪?&quot;

刘友石这才抬起头,回答道:&quot;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quot;

&quot;有屁就放,别给我罗嗦,假装可怜!本总管今天要看你这狗官头上长了几个脑袋!&quot;

刘友石听到&quot;总管&quot;工字,眼里闪出了希望之光,连连向李莲英叩响头,不住地讨饶。

原来,按清朝的规定,官吏过境,无论官价大小,当地地方官都得按规定预备食宿。御驾亲临,更是要竭尽全力以供奉。饮食供奉按官价高低而论。王公大臣,每人&quot;上八八&quot;一席,有海鲜及鸡鸭肉茶品等共八碗八碟,称之为&quot;上八八&quot;。中下级官员,每人&quot;中八八&quot;一席,其中有鸡鸭肉等只八盘八碗,档次比王公大臣的稍低,称之为&quot;中八八&quot;。供奉随从及卫士,则用&quot;下六六&quot;,其中有肉菜等物,共六盘六碗,称之为&quot;下六六&quot;。如按这种规格置办,每每公差过境,席面常多达百桌、数百桌。西太后一行少说也有两三千人,每过州县,单现搭起的临时厨房就得占去大半个街道,其中费用更是无法计算,所以每到一处,地方官都笑脸相迎,真实都是打掉牙齿往肚里咽,再穷也得在太后面前撑一把,不能让其他官员骂自己无能,更不能给慈禧太后留下个吝啬或不忠的印象。从大同府开始,各地方无不按照此种规模物品,供奉圣驾。所以,不光慈禧太后,就连随行军队,都过得非常自在;但各地人民处处遭受盘剥、摊派,把他们的血和泪变成了慈禧太后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较为富有的县,花点力气,这种宴席还是勉强办得起的,贫困的县,人民都无饭可食,哪来美味佳肴来迎接圣驾。

华阴县地处桑乾河西岸,几年来,年年遭灾,人民生活极其艰苦。县令刘友石又是个刮地皮的,只知进不知出,年年捐税照收不误,地里没有收成,农民拿什么交捐税?无路可走,许多人都逃到外乡去了。这次皇驾来临,刘友石也想尽心供奉,在慈禧跟前讨个好,但他天性就是爱钱,自己辛苦这几多年得的银子,真舍不得拿出来孝敬慈禧这群高级逃亡者,圣驾日近,无奈只得到乡间去摊派,可是人民确实是穷,让他们拿出一分一毫银子都不可能。刘友石回过过头来算了算,这数百桌酒席,至少需要十多万两白银,这么大一笔钱,到哪里去搞呢?实在没有办法,转念一想,还不如破罐子破摔,什么也不准备,什么也不管,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准备了是死,因为没有什么东西准备,不准备也是死,一动不如一静,干脆一不备席,二不修道,三不接驾。也知道这样做自己活下去的希望不是很大,于是干脆摘下顶戴,自缚于县衙大堂之上,等着皇太后和皇上。他们来了,如果要杀,也不用绑了,只需要派两人,拉出去砍了得了。

刘友石一听李莲英自称&quot;总管&quot;,心想他一定能管大事,没准跟他说说好话,套套近乎,还可以保住自己的小命呢,于是,就向李莲英诉起了苦:&quot;总管大人,华阴县是小地方,地瘠人贫,连续三年大旱,农家收成甚微,百姓的生活苦呀,有的人家无法过了,便背井离乡,出外逃荒。下官身为一县之长官,深感惭愧,不能救民于水火。我食禄之人,怎能不知皇恩浩荡,但下官自觉更应体察民情,敝县大旱三年,上交皇粮分文不爽,黎民百性因此而破产者不计其数。圣母后太后、皇上圣驾光临,本想尽力供奉,怎奈所需银两竟是本县上缴皇粮的数十倍。如此巨额开销,如按户摊派,本县本来就窃匪四起,这下更不是官逼民反?万一老佛爷或皇上有个闪失,其责任重大,小人如何担当得起?思前想后,实无良策,只得自缚于大堂之上,求太后赐我一死,但有一事相求,总管大人如肯相助,下官虽死无憾。&quot;

&quot;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讲来。&quot;李莲英说。

&quot;下官本是直隶大城县西关人,姓刘,名林立,字友石,别号人称刘九少。癸已、甲午(光绪十九年至二十年)科连捷进士。在此处为官五年,离乡背井,家有高堂慈母不得相见,死后但求总管大人看到我为朝廷效命这么多年的份上,允许将尸骨运回小人的家乡直隶大城,小人死而无怨。&quot;说罢给李莲英叩头不止。

也是这小小县令命不该绝,恰恰李莲英的老家亦是直隶大城。真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李莲英在这样偏僻的地方竟然遇到了老乡,倍感亲切,对这位可怜的老乡产生了怜悯之心。他暗自想道:&quot;俗话说得好,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位老乡,在这样一个穷地方供职,能混到这份上也真不容易,我如见死不救,那就太不讲老乡情分了。再者说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谁人没有难处,说不准日后这小子有了前途,他岂能忘了我这个大恩人?&quot;想到这里,他决定设法搭救刘友石。如果不尽力周旋,他刘友石的脑袋搬家,还不是慈禧太后轻轻的一句话。

&quot;这么说,你是直隶大城人?&quot;李莲英抬起头来问刘友石。

&quot;嗯呐。&quot;刘友石脱口说出了家乡话。

&quot;听你这句嗯呐,就知道你是大城人了。&quot;李莲英笑着答道。

刘友石听了此言,心中思谋,这个总管大人一定是大城人,要不,怎么能知道大城口音。再听听这人的声音,显然是个太监,刘友石偷偷抬起眼,向李莲英脸上扫了一眼,发现他腮下没有胡须,心中突然一亮,这么说,面前这位自称&quot;总管&quot;的人就是李莲英了。真是&quot;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quot;,往日找着去巴结他,连门路都找不着,今天他却送上门来了。于是,他大胆地问了一句:&quot;爷可是总管李大人?&quot;

李莲英含着笑,点了点头。

刘友石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在他面前的这位,正是他朝思暮想,作梦都想着相见的李莲英李大总管。好个刘友石,就像久别亲娘的孩子又见到了亲爸亲妈,一下去扑跪到李莲英脚下,失声痛哭,道:&quot;请总管大人救命,看在同乡的份上,亲不亲,故乡人,您老人家就高抬贵手,留小人一条狗命吧!&quot;

说完又给李莲英磕了两个响头。

&quot;让你死不让你死,不是我说了算,如果老佛爷一怒之下要杀你,我能保得住你吗?&quot;李莲英态度虽然可以前缓和了好多,但还是没有给刘友石准信。

刘友石直磕头,说:&quot;总管大人救小人一命,小人日后必知恩图报,愿为总管大人效犬马之劳。&quot;

李莲英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回答,忙扶他起来唤门旁的衙役过来为刘友石松绑。正在这时,大门口闯进来了一大队人马,直冲大堂而来。领头的官员开口便叫:&quot;李总管,怎么来了这么久,还不回去,老佛爷等不及了,正在发火呢,派下官来看您。&quot;来者是甘肃藩司、名义上的督办岑春暄。

原来,慈禧太后一入华阴县境,就十分生气,派李莲英前去惩办华阴县令。李莲英办事一向雷雳风行,慈禧太后想,让他去办这事,还不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谁知李莲英去了大半天了,眼看着日薄西山了,还不见他回来。她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现在这年头,又是兵荒马乱的,她怕李莲英有个三长两短。因为她经历过失去安德海时的痛若,现在这把年纪了,再失去了李莲英……她再不也往下想了,急忙派岑春暄赶来查看,正赶上李莲英要给刘友石松绑。

&quot;岑大人,是老佛爷等不及了吧?我正在这里训斥这华阴县令呢!&quot;

&quot;这就是这儿的狗县令吗?你个狗县,身为朝廷命官,不思忠效朝廷,实实的该杀。&quot;说着抽出佩剑,向刘友石冲了过来。

&quot;岑大人息怒,这县令也有他的难处,你先回去告诉老佛爷我马上就带着华阴县令回来,让她老人家别太生气。&quot;李莲英挡在岑春暄和刘友石之间说。

&quot;李总管,这样的不忠之臣,你竟对其如此庇护,你是何居心,看你到老佛爷面前,又如何交待。&quot;说完,带着随从,出了衙门,扬长而去。

岑春暄一走,刘友石又跪倒在李莲英脚下,恳求道:&quot;晚生自知罪不容恕,但求总管大人在老佛爷面前美言,只求能保住一条狗命。&quot;

李莲英看他可怜兮兮的,扶他站起来,亲自为他松了绑,让他坐下。刘友石哪敢从容就坐,待李莲英坐定后,便垂着站在李莲英面前。李莲英再次示意他坐下。他才侧着身子,臀部轻轻地担在椅子的一个角上。低着头,聆听李莲英训斥。

李莲英看了看刘友石,道:&quot;哎,老佛爷的脾气你一定知道一二吧!谁要是跟她老人家做对,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她要是火了,谁进言都没有用。你今天办的这叫什么事呀,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自己给自己找死。不过现在尚有一线生的希望,就看你尽力不尽力了。&quot;

&quot;总管大人有什么妙计,只管说,晚生照办就是了。&quot;刘友石急急答道。

&quot;你看天也快黑了,皇太后、皇上今晚一定是要住你这里的了。这是你将功折过的机会,如果丢掉了,就再不可能有活的希望了。所以,就是打家劫舍,你也得想方设法弄点吃的,尽你自己最大的努力,只要能让皇太后、皇上吃饱吃好,我再在他老人家面前替你说几句好话,幸许老佛爷可以饶你不死。&quot;

刘友石听李莲英这么一说,心中总算有了数了,忙说道:

&quot;下官得知圣驾即至,也曾做过一些准备,但确实无法为这么多人准备筵席,觉得如果侍奉不好,老佛爷一不高兴照样还得死。那样死,也是死,不做准备也是死,所以就在这里坐以待死。照总管大人吩咐,下官这就差人去备膳,准备接驾就是了。&quot;

李莲英出了华阴县城,迎上了慈禧太后及随行人马。到了慈禧太后,便下马跪在轿旁,说:&quot;启禀老佛爷,华阴县令正忙着为您老人家准备行宫和膳食,请老佛爷进城歇息。&quot;

&quot;我以为你自己在城里享清福了,把我这老婆子都忘了呢?&quot;慈禧太后没好气地说。

&quot;哪能呢,奴才为老佛爷愿肝脑涂地。请老佛爷且先进城歇息,时候不早了,晚上天气凉,老佛爷您注意身子骨。&quot;

于是,夹杂着对华阴县的谩骂声的大队人马,一拨一拨地走进了华阴县城并不漂亮的城门洞。慈禧太后、皇上、皇后及其他妃嫔和朝中大员,都住进了华阴县城档次最高的骡马店——又是骡马店。其他中下级官员,运气好的还有地方住,运气不好的就同兵勇一起宿于露天,以地为床,以天为被,好不浪漫。

经过一阵骚乱,安顿好了慈禧太后、皇上、皇后的住处,李莲英审罢了华阴县令,其实就是与华阴县令商量好了对策。

李莲英来见慈禧太后。&quot;老佛爷,奴才现已查明,华阴县因连续三年旱情严重,加之匪盗横生,民生维艰,倾家荡产者十之八九,实有困难,不能供奉老佛爷如意!&quot;

慈禧太后怒道:&quot;有灾也好,无灾也罢,华阴县竟如此冷落于我。洋人看我孤儿寡母,联合起来欺辱于我,杀进我的皇都,占了我的宫殿;小小华阴县令,看我落难,故意轻慢,把王法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还留这样的混蛋狗头作甚!还不快快拉了出去,砍了他的脑袋,看他还敢冷落我不!&quot;

&quot;老佛爷息怒,奴才现已查明,这华阴县令并没有轻慢您老人家的意思……&quot;

&quot;莲英,&quot;李莲英没有说完,就被慈禧喝住了,&quot;这个狗头县令是不是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怎么一直向着他说话。难怪岑春暄回来说你与那县令关系甚密,在县衙大堂上给他松绑呢!&quot;

&quot;奴才冤枉,求老佛爷明察秋毫。这华阴县确是连年荒灾。

奴才在民间打听过了,这刘知县甚是体察民情,爱抚百姓。圣驾到了他们县境,因没有什么好东西孝敬老佛爷,自觉无颜面见圣驾,故自缚于大堂之上,奴才到了县衙,问清了根由,正准备给刘县令松绑,不期岑大人闯了进来,见了奴才便口出恶言,甚是不逊。请老佛爷明鉴!求老佛给奴才作主。&quot;李莲英嘴里显然这样说着,心里却不住地骂着岑春暄。在心里默默地说:&quot;好你个姓岑的,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quot;

西太后仍是余气未消,说:&quot;你是不是还想给这个混帐求情?&quot;

李莲英道:圣母老佛爷明察秋毫,依奴才之见,这个华阴县令不但不能斩,而且应该加官晋级!&quot;

慈禧太后听了,觉得好笑,耐着性子问了一句:&quot;此话怎讲?&quot;

李莲英说:&quot;老佛爷,俗话说得好,国难出忠臣,家贫出孝子,这华阴县令身为朝廷命官,食国家之俸禄,恭迎圣驾理应竭尽全力操办,但华阴县实在受灾严重,民不聊生,该县令如大摆筵席,县衙里头又不长黄金,不生白面,只能向乡间横征暴敛。为老佛爷幸临,这样大操大办,不知又要使多少人家倾家荡产。老佛爷您想,倘苦官逼民反,伤了朝廷的脸面,也有碍于圣母的尊颜,岂不是得不偿失。以奴才之见,华阴县虽未备筵宴,却是出自一片忠心。奴才只是一点拙见,请老佛爷明察。&quot;

&quot;再者说,&quot;李莲英走到慈禧太后眼前,小声说,&quot;銮驾刚刚入陕,杀一个小县令倒是小事一桩,可是这刘知县深体百姓疾苦,廉洁奉公,深得民心,是个很难得的父母官,杀了他恐怕当地黎民不服,说老佛爷不能明察秋毫,这样的话,您老人家就既失去了民心,又失去了一位为朝廷着想,为民着想的忠臣,可谓损失极大,请老佛爷三思。依奴才之见,取悦民心要紧。&quot;

慈禧太后听了李莲英这一席长谈,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入理,气已消了大半,说道:&quot;照你这么说,这华阴县令冷落皇上,不但无罪,反而有功?&quot;

李莲英又解释道:&quot;回老佛爷话,华阴县令并非冷遇圣驾,其实他也准备了食物,只是所备供奉膳食,不是山珍海味,怕老佛爷,皇上怪罪,故不敢来见,而且自缚大堂请罪!&quot;

不提膳食还则罢了,提起了膳食,慈太后才觉得腹中空空,饥饿难耐。忙问道:&quot;既已有所准备,为何到现在还不见供奉,不知道大家都饿了一路了?&quot;

&quot;因膳食粗俗,没有圣母皇太后懿旨,华阴县令不敢贸然上呈!&quot;李莲英连忙解释。

&quot;好话全让你说完了,这一路上来,什么粗俗的饭食我没有吃过,有吃的总比没有吃的强,快,令华阴县令传膳进来。&quot;

&quot;老佛爷,应先赦其无罪。&quot;

&quot;好!好!就赦他无罪,行了吧!?&quot;

&quot;老佛爷圣明。&quot;李莲英出去下传进膳。

这顿晚餐只给西太后、光绪皇帝、皇后和李莲英等宫中要人上了几桌相当于&quot;下六六&quot;的酒席。酒席间唯一使慈禧太后高兴的就是陕西名酒——西凤酒,这西凤酒产自陕西风翔,相传从周代就开始生产,酒性极柔,入口甘醇。尤其是陈年佳酿,真是&quot;开坛香十里&quot;。慈禧太后脱口而出&quot;这酒真香&quot;。李莲英忙为她把盏,道:&quot;既然香,老佛爷无妨多喝两盅。&quot;

光绪帝在慈禧太后旁边侍膳。他的精神比以前好了许多,但有时还是有点恍惚。今天直到天黑才有饭吃,早饿得不行了,所以他边吃边喊&quot;好吃!&quot;便不顾他人,只一味的狼吞虎咽。慈禧太后看不惯他的吃相,便叫了一声:&quot;皇帝!&quot;

光绪帝叫了声:&quot;亲爸爸!&quot;说:&quot;好饿。吃呀,您怎么不吃呀?不饿吗?&quot;说着睁大眼睛看了一眼慈禧。李莲英给光绪皇帝呈上一杯茶,笑了笑,说:&quot;万岁爷,您慢点吃?&quot;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晚餐。慈禧太后和皇上等人吃的是酒席;王公大臣和随从们,没有这么高的口福,只用小米于饭充了充饥,也算是吃了顿晚餐。就这么一来,不知给刘知县省下了多少两银子,又落了个忠臣的好名声,真可谓名利两收。这都多亏了李莲英在其中斡旋,刘友石对李莲英自然是千恩万谢,言听计从,从此成了李莲英的忠实走狗。

吃完了晚饭,慈禧太后坐在屋里,无所事事,闭目养神。

李莲英低声问她:&quot;老佛爷,这里民间流传的一种剧种,叫上党梆子。您老人家想不想听?刘知县已经找好了戏班子,就等您老人家一句话呢!&quot;

慈禧可是戏剧方面的行家,过去在京师,凡京师所能有的剧种她都熟悉,什么京剧、评剧、二人转、河北梆子,全不在话下。她业余爱好中,听戏占很大一部分,在怆惶西逃的途中,仍然乐此不疲,沿途各地的地方戏曲,她几乎全都听过。现在李莲英为他又叫来了上党梆子,她用赞许的目光看了看李莲英,说:&quot;还是你对我好,传他们进来吧!&quot;

于是,一帮民间老艺人,带着各自的乐器家什,被带了进来。片刻,锣鼓家伙就在当院响开了。先唱了一出《孙猴盗扇》,一个长髯老者唱罗刹女,唱得字正腔圆,也不知道这么老的老头,如何能发出那样圆润细腻的声音来。第二出是《五家坡》,那个老汉又唱五宝钏的角,唱得更是叫绝。把个慈禧太后听得入迷,沉浸在他的唱腔之中。唱完了两出,时间已经不早了,戏班子收了摊,慈禧太后总还觉得意犹未尽,但时候不早,明日还要赶路,只好做罢。

可是,由于听戏,太兴奋了,慈禧太后没有一点倦意,就对李莲英说;&quot;莲英,你去把华阴县令给我叫来!&quot;

&quot;老佛爷,您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quot;李莲英劝道。

&quot;我这会儿不困,你去把叫来,我要看看这个忠臣是什么样子。&quot;

李莲英无奈,只得来找刘友石。这个刘友石也知道慢待了圣驾,要不是今天碰到李莲英,自己准没命了。所以虽然天已不早了,晚已深了,他还站在行宫之外侍候着。所以李莲英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他,说明了太后传他。刘友石听后吓得四肢乱颤。

&quot;不用怕,老佛爷这会儿高兴,她问什么你答什么,不会要你命的。&quot;说着,拉着他就往里面走。到了太后房中,她正在悠闲地吸着水烟袋。刘友石进得门来,就地跪倒,颤声说道:&quot;华阴县知县臣刘林立给圣母皇太后磕头。&quot;

&quot;你是旗人,还是汉人?&quot;慈禧问。

&quot;回太后,微臣是汉人。&quot;

&quot;老家是哪个省?&quot;

&quot;微臣祖籍河北大城。&quot;

&quot;哦,那不是和李莲英是同乡?&quot;慈禧太后问着,向李莲英看了一眼。似乎在说:&quot;难怪你说他东好西好,原来你们俩是同乡。&quot;

李莲英忙说:&quot;老佛爷,奴才不知道他竟是我的同乡。&quot;说着给刘友石使了个眼色。

&quot;是吗?&quot;慈禧转而问刘友石。

&quot;是。&quot;刘友石又颤颤地答道。

&quot;刘林立,我来问你,你冷落圣驾,轻视朝廷。你知罪吗?&quot;

&quot;臣罪该万死。&quot;刘友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quot;算了吧!听说你能体恤民情,予民生息。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能做到这些,真难为你了。&quot;

&quot;身为民之父母官,应当处处为民着想,使之安居乐业。

这是臣的职责所在。&quot;

&quot;圣驾幸临,为何不出城相迎?&quot;慈禧提起这件事就来气。

&quot;启禀太后,华阴全境连续三年遭灾,黎民生活苦不堪言,向民间征敛,无异于置民于死地,故迎送之物极简。臣思皇恩浩荡,今日圣驾有幸至此,以此等简陋之物迎驾,枉为人臣,故不敢面见天颜。&quot;

&quot;你倒也算个忠臣!&quot;

&quot;既为朝廷命官,就须效忠朝廷。&quot;

&quot;你下去吧!&quot;

刘友石如释重任,也顾不上跪麻木了的脚和腿,匆匆地退了出来,出了宫门,才站定了身子,掏出了手帕,擦了擦两肋的汗珠。总算把这条小命保住了。

次日清晨,慈禧太后及其随从们吃了顿再简单不过的早饭,准备启程。

李莲英天未亮就起床,忙里忙外,总算一切都停当了,只剩下启驾了。他找了个借口,出来找刘友石说话。两人来到僻静之处,刘友石&quot;扑通&quot;一声跪倒在地,说:&quot;多亏总管大人鼎力相救,如果没有您老人家,晚生的小命早就没了。&quot;

李莲英忙拉起他,说:&quot;起来,起来,别让别人看见。都是故乡人,这点小忙,还是能帮的。别说那些感谢我的话,说到底要算你小子命大。&quot;

刘友石站了起来,哈腰说道:&quot;晚生这条命是总管给的,以后有用得着晚生的时候,只需招呼一声,晚生随呼随到。&quot;

说着他从怀里摸一方砚台。看此砚通体透明,外观精致,做工独具匠心。乍一看,与普遍砚台差不多,但细细看来,那差异可就大了。李莲英在宫中这么多年,什么稀世珍品没有见过,但像这样的砚台却从未见过。

原来,这刘知县原籍安徽端州。这端州是出砚台的地方,所出之砚,皆为御品。一般的读书人如果能得到一方端砚,那一定会感到十分荣耀。北宋末年,宋徽宗喜好书法,其&quot;瘦金体&quot;可以说是自成一家。书法都有猎奇的癖好,这宋徽宗尤好收藏各地的宝砚。当年,刘友石的祖上是端州一带遐迩闻名的工匠。一日在宋石场得到了一块剔透无瑕的玉石,他打算将这块玉打制成砚,进献天子,于是精琢细磨,然再雕以各种图案,为了取悦皇帝,他就在砚台之上刻上了宋太祖赵匡胤南征北战统一天下的图案,以赞扬大宋的美好河山。辛辛苦苦整花了一年心血,才制成此砚,但恰在此时,北方的金国南犯,攻破了东京汴梁,天下大乱,于是,这方宝砚就留了下来。全家人视为命根,珍藏在家中。后来,举家迁居河北,这砚台也就到了河北。等刘友石长大成人,中了举,做了官,这方宝砚就由他保存着。由于过于珍惜,自己从未用过。这次李莲英救了他一命,他知道应该知恩图报,而且他明白这李莲英也不是省油的灯,好对付的主,所以就把这家底给拿了出来。

&quot;这方宝砚是晚生的传家之宝,小的都从未舍得用过,总管大人救了小的一条狗命,小的无以为谢,以此权作报答,不成敬意,您老人家笑纳。&quot;

李莲英都看呆了,抓住宝砚,爱不释手,赞不绝口:&quot;好砚!好砚!……既然你诚心相赠,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quot;说着笑咪咪地拿起那砚台,就往怀里揣。然后,又笑了笑,对刘友石说:&quot;县太爷,我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昨儿晚上我听得老佛爷很高兴,说你会办事,又说你是个忠臣,说你是个爱民如子,体察民情的父母官,为了奖励你,要免你县三年的皇粮呢!&quot;

刘友石闻听此言,真是感动,正欲再次跪倒,被李莲英一把拉住了。&quot;别,别这样。亲不亲故乡人呢!——我跟你说,马上就要起驾啦,你得好生侍候着,圣驾出门,你得在门口跪送圣驾。第一乘出来的是老佛爷的轿子,第二乘是万岁爷的轿子,你可记住了。前两乘轿子一出门,你就可以站起来了。这就再没有你的事啦。&quot;

&quot;多谢总管大人指点!&quot;

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起驾程序,又匆匆忙忙地重复了一遍。在这次起驾的过程中,刘县令的表现不错,不仅跪姿端庄,而且声音洪亮,使慈禧太后非常满意。銮驾远去了,刘友石心中的一块石总算落地了,他心中暗自庆幸,多亏遇到了李莲英,要不他哪里还有命呀,好险啊!转念一想,真好笑,这堂堂慈禧太后,举国之尊,竟让他给耍了一把,好笑。

事后慈禧太后果然降下旨来,许华阴县免缴三年皇粮。

&quot;君子爱财,取之有道&quot;,虽然慈禧太后免了华阴三年皇粮,但这刘钱串刘老爷却没有免百姓的租税。他分文不爽,把全县的租税收起来,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人民虽怒,哪里敢言。

&quot;吃水不忘挖井人&quot;,刘友石能有今天,全凭慈禧身边的李莲英。所以他就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去孝敬李莲英。李莲英当然少不得在慈禧太后面前给他说好话,使他的官越坐越稳,越坐越大。

刘友石冒了次险,他因祸得福;而华阴县的老百姓却生活苦了又苦,难了又难。这到底是福呢?还是祸呢?

正文 二、西安是个好地方!(1)

慈禧逃到了西安,原先在紫禁城里的太后架子又重新摆了出来,李大总管一看主子来了神气儿,也跟着威风十足地昂起了头……

自华阴县往西,数日到达渭南县。再往西走,便是临潼,临潼西五六十里,便是古都西安。

快到西安了,慈禧太后的心里是越来越坦然了。她思谋着从现在开始就得享享清福了,京城里的架子也要摆出来,咱毕竟是皇太后嘛。计划着到西安后首先得好好歇一阵子。可不是吗?自七月来怆惶出京,到如今已经快两个月了。在这两个月里,走走停停,为了活命而劳累。本来满可以就住在太原不走了,谁料那该死的洋鬼子又从背后追了过来,虽然从太原出来往陕西奔逃比出京时舒服多了,但毕竟是逃啊。哎!真累人!到了西安后可得好好歇口气。也不知道西安那边的行宫修得怎么样了。

&quot;莲英,莲英,这是到哪儿啦?&quot;老佛爷看到路旁出现了店铺,就叫住了轿旁的李莲英问道。

&quot;回老佛爷,这只是个小镇,前面不远就是渭南县。&quot;

&quot;渭南,离西安还有多远?&quot;

&quot;最多不过一百八十里。&quot;李莲英想了想说。

&quot;我思谋着到了渭南我们得在那里稍稍歇口气,养养精神,才好进西安。得先叫个人到西安去看看,看行宫收拾的怎么样了。&quot;

&quot;老佛爷所言极是,我们是圣驾,就得有圣驾的气派……&quot;这些丧家之犬,还想装大,好在关中百姓面前显显皇家的威风。中国人总是这样,尤其他慈禧太后这样的人,在洋人面前折了面子,被洋人打得落荒而逃,这失去的面子不去到洋人那里去要,反而在自己的臣民面前趾高气扬。其实关中自古民风纯朴,百姓对朝廷始终是极其尊重的,不论是暴虐的秦始皇,还是奸诈的汉刘邦,更何况这诡计多端、手段毒辣的西太后呢!何必在黔首百姓面前如此装腔作势,真是多此一举。

慈禧太后是个厉害女人,她办事非但有主见,而且善于安排一些纷繁的事情。早在从太原起驾之时,她就安排太原府派人向西安报信,要求西安府及早准备行宫。从太原出发已经二十多天了,想必西安府早已准备停当了,但老佛爷在没有得到准信之前,还是不会放心的,所以欲派人去看一看。

思前想后,就想到了岔道接驾的岑春暄。这个人去她还是比较放心的。于是就让队伍暂停稍息,让李莲英叫来了岑将军。

&quot;岑将军,这一路护驾,辛苦了!如果没有你接驾护驾,我娘儿们会成为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quot;

&quot;保护圣驾是微臣的天职,为了老佛爷、皇上安康,臣万死不辞。只要太后和皇上安然无恙,就是微臣之福。天下百姓之福!&quot;岑春暄有点动情。

&quot;这不马上就要到西安了,我想找个人先到西安去看看行宫安排得怎么样了。岑将军,你看谁去合适……&quot;

&quot;微臣愿效犬马之劳!&quot;没等慈禧太后把话说完,岑春暄就抢着答道。

&quot;那就只能再辛苦岑将军一趟了。你护驾有功,到了西安,一定有你的好处。&quot;

&quot;谢太后恩典。&quot;

&quot;老佛爷,时候不早啦,还是赶路要紧。&quot;李莲英看到岑春暄得宠,想到他在华阴县在慈禧面前告他黑状,心里就来气,忙忙地催老佛爷赶路。

驾到渭南,渭南县知县出城跪迎。除了岑春暄和几个随从外,大队人马直入渭南县城;岑春暄则未入渭南,带队取道西安。

且说慈禧入得城来,便摆起了皇太后的架子,李莲英更是颐指气使,耀武扬威,直眼红得老百姓都后悔没让自己家的孩子去做太监。渭南县令面对这样的主子,这样的奴才,只能忍气吞声,姑息迁就,但庆幸的是岑春暄第二天便回来了,向西太后回禀了行宫的情形,老佛爷甚是满意。所以第三天便起了驾,当夜宿于临潼。慈禧太后在那贵妃池中沐浴了一番,再甜甜地睡了一觉。次日清晨,起驾直奔古都长安而来。

西安古城,历史悠久,古称西京长安,位于关中平原中部。单说这关中平原,东有潼关,易守难攻,北有黄河天险,南有秦蜀山地,确是一方宝地,难怪慈禧太后要选这样一个地方栖身,好眼力。且有人说这关中地区地势东南稍低,而西、北面略高,是龙之居所。所以历代帝王争相建都关中,以求承龙之气,长治久安。这古城西安更是许多统治者梦寐以求的地方,自周而汉,自汉而唐,有十数个王朝曾建都于此。

西安作为皇都,至少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汉时,都城长安不仅是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且是一座国际性的城市。闻名于世的&quot;丝绸之路&quot;,就是从这里走起的。唐长安更是繁华,成为了世界性的政治、经济、文化都市,各国使节、留学生、僧侣和商人,给西安留下了许许多的逸事趣闻。

西安的风景,更是绚丽夺目。历代皇帝陵寝、碑碣石刻、寺庙塔院,可以说是比比皆是随处可见。大慈恩寺的大雁塔、荐福寺内的小雁塔遥遥相望,似在相互诉说着自己的沧桑,碑林的碑文石刻,留下了时光流逝的永恒。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真是能陶冶人性,使人脱胎换骨。慈禧太后就选中了这块地方,也许她老人家是想在此陶冶陶冶自己的情操,与洋人们以慈善的面目去议和。

&quot;老佛爷,前面就是西安城了。&quot;李莲英拽着缰绳,昂首眺望了一会儿说。

慈禧太后掀起轿帘往外看了看,又把轿帘放下。此时,銮驾已到西安城外了,明代修的西安城墙已依稀可见了。在西安城的东门外,早已聚集了一大堆人,全是陕西省和西安府的官吏,一个个衣冠楚楚,待迎圣驾于此。看那领头的,便是陕西巡抚端方端大人。看看圣驾已近,他便指挥他的下级们按文武官阶排好队,准备迎驾。

那边李莲英对着老佛爷的轿子小声喊道:&quot;老佛爷!老佛爷!到了,到西安了。&quot;随驾而来的所有的人,都释然地望着那青砖垒起来的城墙,不约而同地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quot;啊!终于到了。&quot;

慈禧太后又以她惯用的手法,掀起轿帘,从轿子里往外望那城墙。这一望不要紧,却一下子触动了她的心酸。因为她望见了这城墙,这箭楼,就觉得这城墙太像北京皇宫里的城墙了。想想他日在那宫墙之中,她是何等的尊贵,何等的至高无上,可是那些可恶的洋鬼子,硬是把她从那宫墙里给赶了出来,所以她非常恨洋鬼子;可是洋鬼子打进北京,完全是因为有义和拳,他们说是&quot;扶清灭洋&quot;,见洋人就杀,这才惹恼了那些洋人,竟然八国一起来进犯京师,以致国破如此,使她离开了她熟悉的城墙,熟悉的宫殿。所以,她更恨义和团。看看城墙,想着自己这一路的艰辛,慈禧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那热泪夺眶而出,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落。慈禧不愿再看那城墙了,&quot;刷&quot;地一下,放下了轿帘。

端方带领陕西、西安府的官吏跪迎了圣驾,然后护驾前往行宫。端大人自按到驾幸陕西的消息后,就急急忙忙地准备行宫。这西安古城虽是历史悠久,名胜极多,但是要找一块供皇太后、皇上和后妃居住的地方。那可就难了。因为这次皇太后和皇上远道而来,不是在这里游玩,住几天就走,而是要在这里常住,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两载,所以绝不能马虎。但是圣驾最多一个月就要到了,想专门建造行宫,时间来不及,再者陕西的财力也不允许。这可怎么办呢?

端大人和他的幕僚门客,各级官僚合计了再合计,最后决定把巡抚衙门和总督衙门全部腾出来,作为行宫。这巡抚衙门和总督衙门,也是清初建造的,由于近年来陕西灾害连年不断,省府财政紧张,加上战乱纷纷,人心惶惶,历任也没有心思修膳,所以看起来也是破烂不堪,摇摇欲坠。这回老佛爷和万岁爷要住了,总不能既不补,也不修,就这样叫他们将就着住吧?所以端大人咬了咬牙,从府库中拨出十万两白银,决定好好地把这两衙修修,使它们变得和皇宫不差一二,好让老佛爷高兴。

于是,就在二十天以前,这西安城就热闹了起来。要想在短短二十多天之内把巡抚衙门和总督衙门修得和皇宫一般无二,谈何容易,但又不能不修,只能尽力而为了。

全省各地的名匠都被召集了来,一批批的木料、竹料、面料从全省各地被运到了省城,省城里正在进行着一项巨大的工程。为了及早修完,工匠被分成了三四批,轮流做工。半个月后,西衙确实大变样了,不但围墙完好,而且房舍整洁,就连围墙也像皇宫里一样,涂成了红的。

然后,再从全省各地搜集各种奇花异石,字画篆刻,把两衙给妆扮起来,像待嫁的姑娘,由慈禧太后来选择,她老人看上那个就住那个。

慈禧太后的轿子进了西安东城门,李莲英仍策随在主子轿旁。九九重阳,秋高气爽,古都西安更加秀丽多姿。远处传来了浑厚的钟声,那是钟楼上敲钟的声音。这支疲惫的队伍在懒懒地向前移动着。

李莲英跟在轿边,边往前走,边四处张望,观看西安城里的景观。&quot;莲英&quot;,太后忽然掀起轿帘唤了他一声。李莲英回过头,对她笑了笑,说:&quot;老佛爷,您老人家有何吩咐?&quot;

&quot;你去看看他们准备的居住地方,哪处更好些……&quot;

&quot;遵旨。&quot;李莲英答道,吆喝着马,向前去了。

&quot;怎么都停下了,走呀!走呀!怎么回事啊?&quot;前面的队伍停下了,李莲英过不去。

原来,这钟楼是西安城的中心所在,西安城里的老百姓早就听说皇太后和皇上要来西安,听说老太后年纪不小了,还长得跟二十多岁的姑娘似的;皇上要来,一定带着许多妃子宫女,听说那贵妃宫女比天上的仙女都好看。这些传说,使人们都想看看这太后呀、皇后呀、宫女呀到底都是什么样儿,尤其是那些没有出阁的大姑娘,都充满了好奇和自信,似乎想跟这帮京城里来的娘儿们比试一番。

今天一早,就传说皇上圣驾要来了,于是从早上天刚亮就有人在街上等,到了中午,钟楼下竟聚集了数千人。这会儿圣驾进了城,到了钟楼这儿,前面的路被人群挡住了,竟寸步难行。岑春暄派兵勇在前面去开道,但仍然举步维艰。

李莲英从后面闯了过来,口中喊着,骂着:&quot;闪开!让条道!这些混蛋!让开!&quot;他的非男非女的声音引起了人们的兴趣,人群里竟然不知谁说了声:&quot;太监。&quot;引得大伙哈哈大笑。

李莲英气得面红耳赤,却没有一点办法。但又忍不下这口气,堂堂李大总管,就连荣禄、李鸿章、袁世凯这样的角色,见了都不得不点头哈腰,竟在此小小地方遭人辱骂。越想越来气,李莲英抡起马鞭在嘲笑他的人群中乱抽,催着马往前走。

&quot;你他妈的,打谁呀?&quot;正在李莲英抡圆了马鞭,抽得起劲之时,一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抓住了他的马鞭,一使劲,把李莲英拽下马来,骂道。

&quot;你敢对我这样,你想干什么,我是皇宫里的总管……&quot;

&quot;总管能怎么着?让人阉了的太监!&quot;

&quot;你……&quot;李莲英看看周围全是老百姓,自己孤立无援,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硬是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爬上了马,回头对那个小伙子喊:&quot;小子,你他妈走着瞧!&quot;然后灰溜溜地打马而去。

李莲英先到巡抚衙门看了看,觉得还行。然后又到了总督衙门。门口的侍卫看他一身太监的打扮,忙迎了上来,又是打躬,又是牵马,李莲英刚来被羞辱的火气才稍稍平息。

&quot;爷,您老有何吩咐?&quot;两个侍卫异口同声地问。

李莲英怕再遭冷遇,忙说:&quot;我是侍候老佛爷的,老佛爷让我来看看行宫……&quot;

&quot;那爷您一定就是李总管李大人了?&quot;

&quot;不错。&quot;

&quot;给李总管李大人磕头!&quot;。这两个侍卫比见了他亲爷爷还亲。

&quot;得、得,哪儿来那么多礼貌?快带我进去看看。&quot;

&quot;是!总管,您请!&quot;两个侍卫抢着给李莲英带路。

李莲英在两位侍卫的簇拥下进了大门。只见院内屋宇连绵,陈设布局讲究,更有山石点缀,花木掩映,确有皇宫的气派。心中暗想:&quot;这陕西巡抚行啊,能把行宫修成这样,真不简单。嗯,这儿的布置装饰跟在京城里的差不多,而且环境幽雅,就这儿了。&quot;街上全是人,满满当当,好不容易开出一条道来。慈禧的轿子过来了,她故意把轿帘掀了起来,尽量显出她的慈祥来,这是老百姓始料不及。给慈禧太后这么一来,老百姓腿软,当地跪了下去。慈禧太后向百姓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这样,一乘乘的轿子过去了,老百姓们吓得头也不敢抬,皇上、皇后长得什么样,谁也没有看到。

慈禧的轿子刚走出人群,迎而李莲英飞驰而来。&quot;禀老佛爷,两处地方皆不错,总督衙那边更佳。依奴才之见,还是住总督衙门为好,不知老佛爷意下如何?&quot;李莲英气喘吁吁地问。

&quot;依你!&quot;

于是,銮驾初到西京,住进了总督衙门。行宫的正殿,原来是陕甘总督巡视到陕西时居住的地方,现在派不上用场,只得空置着。正殿两边的旁殿,备为召见人员守候之处。在正殿的后面,有一座较宽畅的房子,其门由六块门板组成,平时只开正中间的两扇,从外面向里看就能看到其中的宝座。其内全是用黄色的绸缎装饰起来的。驾幸西安期间,所有的朝廷典礼都在这里举行。这所房左侧的一间屋子,是每天太后召见臣下、议事的地方。这排房子后面,是太后、皇上、皇后的居室。中间是慈禧的卧房,皇帝、皇后住在旁边的一间小房子中,与太后的卧室相通。西偏另有三间小房子,是大阿哥的卧室。李莲英则住在慈禧太后卧室东侧的一个小房子中。一切安排就序,慈禧太后开始论功行赏。甘肃藩司岑春暄因护驾有功,很得慈禧太后赏识,被提升为陕西巡抚。岑春暄得到了提升,他既为陕西一省之官长,就必然要竭三秦之所有,讨老佛爷的欢心。

慈禧太后这下算是住稳当了,内有李莲英侍候,外有岑春暄保护,使她大放其心,再也不必担惊受怕了,于是,她老人家由衷地发出一声叹息&quot;该歇口气了!&quot;

皇驾到达西安,是光绪二十六年九月初四日。至此,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结束其怆惶出逃的经历,摆出的主子的架势,继续着其奢糜的生活。

在西安行宫,虽说居住条件不及京师,但总的来说,还说得过去;没有皇宫中那么华奢,但也不能说不雅静。所以经历过逃亡苦难的太后和皇上并没有露出不满意的意思。

自然,在困难时期,太后和万岁的吃用也不应太浪费。是啊,想当初在皇宫时,单单太后,每日膳费即在二百两以上,而今在外,&quot;寄人篱下&quot;,每日才支用一百两左右,可能是由于西安的物价比北京的低的原因吧!但不管怎么节俭,太后终归是太后,她老人家的菜谱,每日都由李莲英为她选择一百种菜,其中山珍海味,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太后觉得这样浪费太大,现在又是应该过紧日子的时候,所以告诉李莲英:&quot;一顿饭准备六七个菜就行啦,别弄得太多,浪费!&quot;就她老人家这一句话,不知省了多少人力、物力。过去在宫中时,太后最喜欢喝牛奶,可现在住在行宫,且陕西本地不产奶牛,全是黄牛,太后每餐时总要念叨&quot;牛奶&quot;。李莲英想尽了办法,不知从何处搞来六头奶牛,蓄养在西安行宫附近,每日以其乳供太后食用。只这六头牛,每月就要花去二百两白银。

山珍海味,鱼山肉海,对老佛爷来说是司空见惯的,但这些东西吃得多了就腻了。自圣驾到了陕西之后,全国各地的官员都竟相到陕西来朝圣,朝贡。今日某某巡抚贡来了燕窝,明日某某总督献来了鱼翅……有人进贡,老佛爷当然高兴,但多了,就厌了。总想变个样儿,吃些别的。这下就要看李莲英李大总管的本事了。

&quot;老佛爷,您老人家哪儿不舒服?怎么这么没胃口?&quot;李莲英看了看旁若无人、狼吞虎咽的万岁爷,又看了看食欲不振的慈禧太后,问道。

&quot;哎!整天鱼呀肉呀的!把人都给吃腻了。&quot;

&quot;老佛爷,这西安街头的小吃可不少呀!特别是城西的葫芦头泡馍,可香啦,还有那小油糕,又香,又甜,又脆,如果您老人家喜欢,我就去弄!&quot;

&quot;我要吃!&quot;没等慈禧回答,光绪皇帝先说了话。

&quot;既然皇帝想吃,那你就把那厨子叫进宫来!&quot;俨然是在宫中了。

&quot;遵旨。&quot;

这李莲英为了讨好主子,从刚进西安开始,就派了一大批小太监,有事没事就在西安街头转,看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让他们买了回来,自己先试,觉得很好,再向慈禧推荐,所以,他虽然不常出行宫的门,但西安城里有些什么东西,甚至陕西的风土人情,物产地貌,他都有了初步的了解。他尝过之后,觉得西安城的小吃中,有那么几种特别好吃:一个就是葫芦头泡馍;一是小油糕;一个是太原的蓼花糖;一是西安城里的砂锅。

一听老佛爷发话了,李莲英便叫来了那个向他推荐羊肉泡馍的孙小。这孙小年龄很小,今年才满十四岁,可人长的机灵,刚到西安没几天,就已和葫芦头的掌柜的成了大熟人。

李莲英让他云找葫芦头的掌柜的,那简直是小菜一碟。

这葫芦头的掌柜,祖祖辈辈都是在西安城里做这种生意。

也不知多少代了,原来只一间屋的小店,如今是已有十多个分号的大庄家了。这个掌柜的手艺,可以说是西安城内泡馍界的代表。找他来侍候老佛爷,那是再恰当不过了。

精制的羊肉泡馍已放在的桌子上,就看那上面的一层红红的油花,就能馋得人流口水。光绪皇帝只顾着往嘴里送东西,却由于吃得太紧,堵了气管,猛烈地咳嗽起来,李莲英忙为之捶背抚胸,说:&quot;万岁命,慢点吃,这东西辣,小心呛着!&quot;

另一边,慈禧太后在细细品味。&quot;老佛爷,觉得怎么样?&quot;

&quot;好吃是好吃,只是……太辣了!&quot;

&quot;不辣就吃不出这种味道来!&quot;

&quot;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就尽管做了送上来,别把好东西都留着自己吃!&quot;慈禧太后有点慎怪他。

&quot;奴才不敢!&quot;

就这样,在慈禧太后的餐桌上,时时出现几道陕西地方小吃,或地方菜,使老佛爷感到满意!

慈禧太后向来是比较信佛的,要不颐和园里为什么有个佛香阁呢?西安这个地方,别的不敢说,但这里绝对可以称为佛家盛地。僧尼寺庵是随处可见,这就为老佛爷提供了参佛的条件,于是这西安附近的每个寺院,李莲英是没有一个不知道,没有一个不熟悉的。为了主子快乐开心,真是苦了他了。

到了西安,西太后该看的也看了,该吃的也吃了,该逛的也逛了,再这样下去,她老人家又会感到厌烦了。如果她老人家厌烦了,就一定发火,发火就必然要找人出气,所以李莲英只能拿出他的最后一张王牌,那就是听戏了。对慈禧太后的爱好、兴趣,李莲英无一不知,无一不精。他知道,慈禧太后这辈子永远不会觉得厌烦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听政,另一件就是听戏。而且她老人家听戏的范围很广,只要是戏,都爱听。自从上次在华阴县听了刘友石进献的上党梆子后,李莲英看出老佛爷很喜欢陕西地方戏。于是,一入西安,李莲英就派太监到外面打听,把陕西地方戏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说起陕西的剧种,那真可以说是:&quot;百家争鸣&quot;,丰富多彩。最著名的是秦腔,流传于西北五省及山西、湖北等地,以慷慨激昂,苍劲悲壮著称,舞台表现朴素大方,激烈昂扬,唱腔、音乐粗犷雄浑,高亢激越。其次还有阿宫腔、碗碗腔、皮影戏、木偶戏,陕西的道情,陕北的秧歌等。

阿宫腔相传是从秦阿房宫中传出的,历史久远;碗碗腔,温雅细腻,悠扬婉转;皮影戏,又称灯影戏,其原理是在一布幅之后,置灯数盏,再把刻好的图画人物在灯和布幔之间舞动,形成故事情节,连贯起来,就是戏了。此种戏对雕刻的要求极高,要求要以精选的上好牛皮或驴皮,经刮、刻、染、罩、熨、缀六道工序,才能成形,雕刻多为镂刻,既有画像石刻的传统,又发挥了宋院体绘画之长,表现方式独特新颖;木偶戏,即是给木人穿真衣服,然后由演员举着做出各种动作,构成情节,唐时就有了,唐玄宗曾描述其为&quot;刻石牵线作老翁,鸡皮鹤发与真同&quot;,可见其表现得栩栩如生;陕西道情以音乐悠扬细腻著称,更宜于抒情,当夜深人静时,听起来尤其引人入胜;陕北秧歌则是以舞胜一筹,动作潇洒,舞步矫健。

慈禧太后一不高兴,李莲英就派人到外面云叫戏班,老佛爷真是百听不厌,最后听戏竟成了习惯。严格地说,只是死灰复燃,因为她过去在京师时就有这个习惯。把这陕西的剧种统统听了一遍,老佛爷就放不下手了,今天听这个,明天听那个,嫌到外边叫戏班子麻烦,就把这帮唱戏的养在了行宫中,也不知这些戏子的祖宗曾积过什么阴德,竟受如此殊遇。

&quot;老佛爷,您老人家听了这么多戏,到底喜欢哪一种呀?&quot;

&quot;都喜欢!秦腔好,就好在它的粗犷;皮影好,就好在它的精致;那陕南道情,就好在它的情趣;陕北秧歌,就好在它的活泼……&quot;

&quot;老佛爷,真是佩服您老人家……&quot;

&quot;莲英,别忘了!今儿晚上听道情!&quot;

&quot;老佛爷,您老人家就放心吧!忘不了的!&quot;

&quot;这西安真是个好地方。有吃的、有看的、有听的……真不错!&quot;

经过这一段的修整保养,光绪皇帝的身体状况转好,精神也好了许多,虽然他还是想着珍妃,照样对皇后冷淡,但是,他眼里的光不再是散的了,而且对慈禧太后的态度有了很大的好转。慈禧太后看到病态中的光绪,不免产生了恻隐之心,待他也没有以前那么凶了,有时还哄着他说几句家常语。这样的日子对慈禧太后来说,是够舒心的了。

但常言说得好,好景必然是长不了。正在老佛爷自觉得意,怡在听戏的时候,京师徒来了消息。说洋鬼子冲进了颐和园,在园中胡作非为,把太后的宝座扔进了昆明湖,并在慈禧的卧房中画了许多不堪入目的淫画。这颐和园可是老佛爷一辈子的心血,老佛爷的全部家底皆在其中,洋鬼子竟敢闯进去,并亵渎老佛爷的卧房,这还了得!但此时,京城尚在洋人手中,又何况颐和园呢。所以,要回京师,就必须先退洋人,要想退洋人,就必须与其议和,答应他们的条件。

为了此事,慈禧太后饭也不吃了,戏也不看了,只一味地愁眉苦脸,忧心忡忡。李莲英最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耐心性子,慢慢地劝导。可是现在明摆着,洋人议和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清政府处置主战派的载漪、赵舒翘等人。如不答应这一条,议和是断不可能的。但是,主和派是慈禧杀的,对八国联军宣战,也是慈禧太后宣的战,如果现在再为了讨好洋人,杀主战派,还不等于自己抽自己嘴巴?确实为难!

但李莲英看到主子不高兴,心里就不舒服,就下决心要说服老佛爷,早日答应洋鬼子的条件,早一日答应,早一日清闲。便小声对慈禧说:&quot;老佛爷,您为了议和的事,何必那么发愁呢?&quot;

&quot;不愁行吗?&quot;老佛爷没好气地说。&quot;依奴才看,主子没有必要那么为难。我大清朝的江山,如果没有老佛爷您,早就……现在这事,还得老佛爷您打开局面,才能扭转乾坤。义和拳让洋人打败了,这可算是除了一患,老佛爷应当高兴才是。洋人那边,只要让他们知道主战不是老佛爷的意思,然后把宣战的责任全部往端王他们身上一推,完全接受洋人的条件。您老人家再下道懿旨,把议和的一切事情全权交给庆亲王和李中堂去处理。这样一来,老佛爷不是什么责任都没有啦?况且如果这样,什么难题不能解决?&quot;

李莲英说完,看慈禧太后有所动心,但仍有疑虑,便接着说:&quot;老佛爷英明果断,此事再多虑也没有必要。彼一时也,此一时也,现在只能权且如此,只要求洋鬼子答应讲和,早日达成议和条件,来日方长,至于其他的事,可再从长计议。&quot;

经李莲英这样一说,慈禧太后心想,如果不答应洋人的条件,他们绝不会不了了之,一定会再次来犯。要想早日回銮,早日回到自己的颐和园,只能如此而已。为了早日使洋人退兵,只能牺牲主战派了。于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在左右为难的时候,慈禧太后沉默了,这可怕的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慈禧太后是将&quot;爆发&quot;,还是将&quot;灭亡&quot;呢?

洋人把慈禧太后逼进了死胡同,要出死胡同就得答应他们的条件。光绪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老佛爷以光绪皇帝的名义,降下了&quot;罪己诏&quot;,称&quot;既有悔祸之机,宜领自责之诏&quot;。其中语句,无不情真意切,开诚布公,堂堂大清皇后,竟在洋人面前表现的如此温柔。此诏之中,同时谕会奕劻和李鸿章,要不惜一切代价,力争早日达成议和协议,并重申了老佛爷的思想&quot;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quot;。

早在光绪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俄、美、英、法、日、德、意、奥、比、西、荷十一国公使便向庆亲王奕劻和直隶李鸿章提出了《议和大纲》,要求中国政府给在中国被杀的德使克林德和日本使馆书记生杉山彬,修坟立碑,并要求中国政府派人到德国和日本去道歉;要求中国按照他们列出来的义和拳首领的名单,对其从重处置;要求中国把在战争中毁掉的外国人的坟茔,予以修葺;禁止中国购买武器弹药,要求拆除大沽口炮台;要求在使馆驻兵设防……条件之苛刻,史无前例。以致往日在谈判桌上甚是慷慨的李鸿章李中堂都缄口不语,犹豫不决,只得拿这些条件来和老佛爷商量。

老佛爷太渴望得到&quot;和平&quot;了。她想得到的东西,无论多难,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要得。于是,她老人家于十一月二十六日复照十一国公使,完全接受了《议和大纲》。紧接着,就在十二月二十六日,颁布了那罪己之诏,为她的大开杀戒做好了准备。

&quot;老佛爷,这洋人的条件也签应了,万岁爷的罪己诏也发了,您老人家为什么要愁眉苦脸的?&quot;

&quot;哎——,这洋人一天不走,我的心一天就放不下!&quot;慈禧太后忧心忡忡地说。

&quot;老佛爷,外面下雪了。您老人家心里烦到外边去散散心儿吧?&quot;这李莲英太会察颜观色,见风使舵了。慈禧太后年轻时候,最喜欢游玩,做了皇后、太后之后,尤其是垂帘之后,她日理万机,甚是繁忙,把游乐都快淡忘了,庆幸的是有个颐和国,那园子里不但宽畅,而且有山有水,环境优美,给老佛爷提供了游乐的场所。逃到西安以后,起先还是游了一番,玩了一场的。但后来就因为议和的事,弄得老佛爷茶不思,饭不想,整日只知道痴坐,任李莲英使尽浑身解数,也博不得老佛爷一笑。昨天夜里下起了雪,到今天还没停,雪好大,地上已经堆得有半尺厚了。这是这三年多以来,陕西地方下得最大的雪。连续三年,这陕西几乎滴水未降,或许是皇恩浩荡,圣驾往这儿一住,就下这么大的雪!好,瑞雪兆丰年,下吧!

听说下雪了,慈禧太后真的有些心动。想想往年在京城,在宫里,在颐和园中,一到下雪,在那银色的世界里游玩,该有多好啊!哎——,这该死的洋鬼子!越想越烦,老佛爷站起了身,李莲英知道她要出去,连忙拿过了那领从河南进献来的紫貂氅,给老佛爷披在身上。然后,搀扶着她出了房门,走下石阶,来到行宫的院子里。

这总督衙门自做了行宫之后,似乎比以前严肃了好多。行宫的前部是一层一层的房子,后面也有很大的一个园子。在成为行宫之前,这总督衙门中只有房子,没有那么大的园子,慈禧太后住进来之后,慈禧觉得这里地方太小,玩都没处去玩。可是,陕西巡抚岑春暄为了讨得慈禧太后欢心,就在总督衙门后面,补建了一个园子,移花接木,还真像回事。太后有时心烦,就让李莲英随着她在园子里走走。今天心里烦,李莲英搀扶着她,踏上了那条砖砌的小径,径直往园子里来了。

&quot;老佛爷,慢着走,路滑!&quot;李莲英首先想到的,永远都是主子。慈禧太后心里很乱,她还在掂量着议和的事,走着走着,就停住了。

&quot;老佛爷。快过年了,您老人家应该高兴点,这样大家才能都过个好年!&quot;李莲英劝道。

&quot;连家都没了,还过什么年呢?&quot;慈禧太后有点惨然。

&quot;老佛爷不用生气,您老人家是一国之母,这哪儿不是您的家?您想京师啦?京师已经让洋人毁得不成样子,眼下还是这里好!您老家又在想议和的事?那不是已经办妥了吗?老佛爷已经发过诏书,庆亲王和李中堂大人不是已经接受了他们的条件了吗?&quot;

&quot;可是拳党首领都没有处置,洋人是不会答应签约的!&quot;

&quot;在太原时,老佛爷不是已经革了端郡王、澜公和山西巡抚毓贤的职吗?&quot;李莲英不惑地问。

&quot;端王和载澜,我也真不想处置他们。可是洋人步步紧逼,嫌对他二人的处置太轻,要求加重处置。另外,对于其他拳首,洋人已列了名,要求斩首!&quot;

听了这话,李莲英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因为当初义和团在京肆盛极一时,影响极大,不但朝中大臣支持,就连宫中太监、营中兵勇,都设有拳坛。当时主战,利用义和团,也都是李莲英给主战派在背后撑腰,在老佛爷面前给他们打圆场,他们才敢力争,结果以败告终。所以,李莲英听了洋人列出了名单,真是吃惊不小,在雪地里有点瑟瑟发抖。怯怯地问:&quot;列了名单!真有此事?&quot;

&quot;这还能有假!&quot;说着,慈禧太后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在李莲英面前晃了晃。这下李莲英更心虚了,真的有名单!上面会不会有我呢?这样一想,就呆在那儿,不动了。慈禧太后已经继续往前走了,他还是呆地站着。

&quot;莲英,你发什么呆呀?&quot;这下,李莲英醒了,他觉得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要看看那名单,看看那上面是否有自己的名字。于是,走到慈禧面前,在那半尺厚的雪地里跪了下去。

&quot;老佛爷,奴才有一事相求,望您老人家恩准!&quot;

这一下,把慈禧太后搞愣了:&quot;什么事呀,快起来,起来!&quot;

李莲英跪着没动,说:&quot;求老佛爷恩准奴才看一看那个名单!&quot;

&quot;我以为什么事呢?好!好,给你看!你起来呢!&quot;李莲英激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接过慈禧递过的单子,飞快地扫了一遍,没有自己的名字,一块石头算落地了。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慈禧太后直乐。

李莲英一看名单上没自己,心想,只要没有我,愿杀谁就杀谁呗!还是我李某精明,如果不是办什么事我都不露面,没准这会儿已经没命了,好险啊!李总管为自己的圆滑感到庆幸。这下心里踏实了,才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失态,忙把那纸单递给慈禧,说:&quot;老佛爷,依奴才之见,这些人中间,除了端王、澜公之外,其他的人……处置就处置吧,反正外头已经知道前日宣战不是老佛爷的意思。&quot;

&quot;可是载满和载澜处置得太轻。洋人不答应。&quot;慈禧愁容满面。似乎有点无可奈何。

&quot;那——,我们可以再加重处罚他,但不一定要杀他们。

比方说要他们充军。再来个永不赦,好歹能保住性命。这陈子过了,可以密诏他们再回来,做个平民不就成啦!&quot;对这些事李莲英例挺在行的,说得慈禧太后都不住地点头。慈禧太后觉得这样做挺好,于是就踅身往回走,李莲英急了:&quot;老佛爷,还没到园子里呢,这就回去呀!园子里的梅花开了,雪中腊梅,可好看着呢!您老人家不去看看?&quot;边说,边跟着老佛爷往回走。

慈禧太后一边往回走,一边想着,这下要处置的,可都是朝中大员或是封疆大吏,事关重大,得找个大臣商量。找谁呢,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荣禄,因为荣禄最大的特点就是办事果断。

&quot;莲英,你去叫荣禄来!&quot;慈禧走进了平日里接待官员的房里,坐下,对李莲英说。

&quot;遵旨。&quot;

荣禄在朝中一直都受慈禧重用,这次又匆匆随驾而来,自己也一大把年纪了,在冀晋交界的地方,在追驾途中,又死了夫人,所以,心情一直不大好,人也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到了西安之后,虽说生活条件好了许多,慈禧太后又封其偏房的福晋。但毕竟年纪不饶人,加上对老妻的思恋,精神不大好。到西安后,他和家人被安排到了巡抚衙门内的一处院落中,独成一家,与别家互不相通,虽时有官员来访,但荣禄却深居简出。十冬腊月,就坐在家中烤火饮茶,只是每日清晨须到行宫朝见太后和皇帝。这日正在房中闲坐,忽报李莲英求见,就迎了出来。李莲英已到了房门口。

&quot;荣中堂好雅兴!&quot;见了面,李莲英朝他抱了抱拳,笑着说。

&quot;总管见笑了……是哪阵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刮到寒舍来了?来,来,里边坐……&quot;荣禄说着就把李莲英往屋里招呼。

&quot;中堂大人,不用了!快收拾快拾入宫,老佛爷有请!&quot;

&quot;有什么事?&quot;荣禄觉得气氛不对。

&quot;去了自会知道的。大事!&quot;

荣禄穿好了礼服,戴上了顶戴,出门上了李莲英来时乘的驮轿。

&quot;荣中堂到!&quot;到了房外,李莲英习惯地喊了一声,然后又习惯地撩帘摆手,让荣禄走了进去,然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荣禄跪了下去。&quot;你起来吧!莲英,赐坐!&quot;没等他跪稳当,慈禧太后就让他起来,真是与往日不同啊!荣禄心里总是犯嘀咕。

慈禧太后没有吭声,只把那个纸单递了过来。荣禄一看,明白了,原来找他来,是商量这事。那可是大事,关系到朝中这么多大臣的性命,能不是大事吗?荣禄把名单看了遍,抬头看看太后,问:&quot;老佛爷的意思……&quot;

&quot;今天找你来,就是让你拿个主意。&quot;慈禧看着地板说。

&quot;这……&quot;荣禄默然了。

&quot;荣中堂,您看不答应洋人这个条件,成吗?&quot;侍立在旁的李莲英说话了。

荣禄没有吱声,他想,这义和拳兴盛之时,在京津一带活动猖獗,对洋人尤为残忍,这次不杀其首领、能成吗?肯定不成,但他没有说出来。

&quot;怎么不说话?&quot;慈禧发问了。

&quot;依微臣之见,如不惩处一两个拳首,洋人是绝不肯罢休的,不过,这些大臣全是朝中大员,封疆之臣……&quot;

&quot;是啊,他们全是朝廷重臣,但如果不按洋人的意思办,洋人再度西巡,那可怎么办?&quot;李莲英问道。

&quot;那老佛爷的意思就是要把他们斩尽杀绝?&quot;

&quot;那倒不至于,我觉得瑞郡王,载澜和赵军机,如果能留下的话,就尽力留下!&quot;慈禧歇了口气,接着说:&quot;这事你回去再想想,草书一通上谕,明儿带来我看。去吧!&quot;

&quot;递旨。&quot;

荣禄几乎一夜没睡,他在忙着起草上谕,其实,他本来也睡不着。次日,荣禄呈上上谕草稿给老佛爷看了,她很满意,让就照此发。光绪二十六年与光绪二十七年交接之际,惩处拳党首领的上谕发下来了。谕曰:

&quot;谕京师自五月以来,拳匪偶乱,开衅友邦。现经奕劻、李鸿章与各国使臣在京议和,大纲草约业已画押。追思肇祸之始,实由诸王大臣等昏愦无知,嚣张跋扈,深信邪术,挟制朝廷。于剿办拳匪之谕,抗不道行。反纵信拳匪,妄行攻战,以致邪焰大张,聚数万匪于肘腋之下,势不可遏。复主令卤莽将卒,围攻使馆。竟到数月之间,酿成奇祸。社稷阽危,陵庙震惊,地方蹂躏,生灵涂炭。朕与皇太后危险情形,不堪言状,至今痛心疾首,悲愤交深。是诸王大臣等信邪纵匪,上危宗社,下祸黎元,自问当得何罪?前经两降谕旨,尚觉法轻情重不足蔽辜。应再分虽等差,加以惩处。已革庄亲王载勋,纵容拳匪,围攻使馆。擅书违约告示,又轻信匪言,枉杀多命,实属愚暴冥顽,著赐自尽,派署左都御史葛宝体前往监视。已革端郡王载漪,倡卒诸王贝勒,轻信拳匪,妄言主战,致肇衅端,罪实难辞,降调辅圃出载澜,随同载勋妄书违约告示,咎亦应得,著革去爵职,惟念惧属懿亲,特予加恩,均著发往新疆,永远监禁,随行派员看管已革巡抚毓贤,前在山东巡抚任内,妄信拳匪邪术,至直为之揄扬,以致诸王大臣受其煽惑,及在山西巡抚任,复戕害教士教民多命,尤属错廖凶残,罪魁祸首,前已遣发新疆,计行抵甘肃,著传旨即行正法,并派按察使何福堃监视行列。前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刚毅,袒庇拳匪,酿成巨祸,并会书违约告示,本应置之唐典,惟现已嘱故,著追夺原官,郡行革职。革职留住甘肃提督董福祥,统兵入卫,纪律不严,又不谙交涉,率意卤莽,虽国攻使馆,系由该革王等指使,究难辞咎,本应重惩,姑念在甘肃素着劳绩,回汉悦服,格外从宽,著郡行革职。降调都察院左郡御史英年,于载勋擅出违约告示,曾经阻止,情尚可原,谁未能力争,究难辞咎。著加恩事职,定为新监候罪名。革职留任刑部尚书赵舒翘,平日尚无嫉视外交之意,前查办拳匪。京无庇纵之词,惟究属草率贻误,著恩定为暂监侯罪名。英年、赵舒翘两人,均著先行在陕西。大学士徐相、降调前四川总督李秉衡,均已殉难身故,惟贻人口实,均着革职,并将恤典撤销。经此次降之后,凡我友邦当共谅拳匪肇祸,实由祸首缴迫而成。决非朝廷本意,朕惩办祸首诸人,并无轻纵,即天下臣民亦晓然于此案之关系重大也。&quot;

慈禧太后够意思,能置王公大臣之性命于不顾。但洋鬼子对这种处置仍不满意,对端王、澜公的处置尤为不满,要求重处。于是,老佛爷又在李莲英的唆使下,再下一谕,把他二人定以监禁候决之罪。被发往新疆,永不教回,这是后话。并将刚毅开棺戮尸,残忍已极。赵舒翘,英年,赐之自尽。军机大臣启秀及徐桐之一子,被处决在菜市口。

赵舒翘,是军机大臣,深得慈禧赏识。追随太后,从北京到西安,驾前驾后,好不辛苦。慈禧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当洋人列名要杀拳首时,太后念其忠心,始终想保全他性命。

起初,只给他一个永远监禁之罪,关在陕西臬署监狱之中,家属可以来往探视。监禁的前一日,慈禧还对李莲英说:&quot;我根本不相信赵舒翘也主张放纵拳匪,只不过是他知情不报,贻误国事罢了!&quot;监禁之后,李莲英还曾亲自到狱中看望他,说老佛爷知道他的忠心,只是为了掩夷人之耳目,才把他监禁起来的。赵舒翘听后非常感动,也非常高兴,心里说:&quot;监禁就监禁呗,好歹有老佛爷保护,无论如何都死不了。&quot;

但是,上谕发出之后,洋人不干,要求非杀赵舒翘不可。

消息传开,西安城中沸沸扬扬。因为赵舒翘的老家在西安,所以西安城中乡绅名士,三百余人,联名上书军机处,请求免赵舒翘一死。但军机处不敢上报太后,因为太后已经够烦的了。到了春节前后,其传言更盛。慈禧太后召见军机大臣商量,自早上六点到十一点,也没有最终决定。西安城中鼓楼一带,连续好几天都挤满了人,听候消息。这些人都是赵舒翘故里之人,声称如果要杀赵舒翘,他们就要劫法场。军机大臣们怕由杀赵引起乱子。于是请求太后下谕,赐赵舒翘自尽,太后思来想去别无他法,只得答应。次日,即光绪二十七年正月初六日,慈禧太后下谕,赐赵军机自尽,命陕西巡抚岑春暄去监视他。

正文 二、西安是个好地方!(2)

岑春暄到一臬署,对赵舒翘说:&quot;赵军机,上谕在此,赐您自尽,要求下午五时回去复命,求您及早自决!&quot;

赵舒翘本在地上跪着听谕,听到此言,一下子就瘫到了地上,问:&quot;太后再没有别的旨意吗?&quot;

&quot;没有。&quot;

&quot;一定有的。平日里我对朝廷忠心耿耿,老佛爷对我也恩重如山…&quot;&quot;

&quot;没有指望了!要死,咱们俩一块死吧!&quot;还没等赵军机说完,站在一旁的赵夫人就打断了他。她拿过毒药,递给了丈夫。赵军机只取了一点儿吞了下去,由于太少,没有什么作用。赵军机毫无反常表现,精神如常,向家人交代着他身后之事,商量他的丧事如何办理。赵军机说:&quot;高堂老母,不能亲养其老,送其终,是今生最大的憾事!&quot;

此时,赵舒翘的亲朋好友得到消息,前来看望。他对众人说:&quot;我到今日之境地,完全是受了刚毅的拖累!&quot;岑春暄听他说话声音雄壮清晰,丝毫不像快要死的人的样子,于是就命手下人给他鸦片。服后,仍没有大的反应。岑春暄没有办法,只得再让给他服砒霜。服后,赵军机在地上滚作一团,呻吟不至,双手在胸口乱捶。但由于他体质很好,心志坚定,到此时还希望太后能下旨赦免他,也太痴情了。

到了下午四点,赵军机仍然没有死。岑春暄正在着急之时,李莲英来了。慈禧太后在行宫等消息呢,等不及了,就让李莲英来看看。李莲英对岑春暄很是看不上眼,见到他,没好气地问:&quot;怎么这么慢呀,老佛爷都等不及了。&quot;岑春暄只得把赵军机不愿死的事告诉了李莲英。李莲英又没好气地说:

&quot;他不想死怎么办?你还想放过他?放过了他,老佛爷能放过你吗?洋鬼子能放过你吗?&quot;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岑春暄非常着急,只得问他手下的人:&quot;五点钟我就要去复命,可这人不肯死,你们看怎么办?&quot;他手下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子说:&quot;小人倒有个办法。把纸在烧酒中浸一浸,拿出来堵住他的喉管,闷死他得了。&quot;岑春暄只能让人照此去办,换了四五张酒纸,赵军机才绝气。

庄亲五载勋,当时在京中曾奖励捕杀洋人,义和团失败之后,自知罪恶深重,怕遭杀身,就到陕西到太后这里来寻求保护,他毕竟是皇亲国戚嘛。但是,没有到陕西,就被太后一句话挡在了山西蒲州。住在一所官署之中,等候老佛爷的谕旨。这天,钦差葛宝华奉命捧旨而来,蒲州地方官施炮以迎钦差。庄亲王一听到炮声,就知道凶多吉卡,心中惴惴不安。问他的随从:&quot;年都过完了,放什么炮呀?&quot;

&quot;听说到了一个钦差大人,放炮迎接呢!&quot;从人答道。

&quot;这钦差是为我而来吗?&quot;庄亲王心虚了。

&quot;不是吧!听说是打这儿过,到别处去办事的!&quot;

少顷,葛宝华进来了。相互见过礼,庄五问他朝廷的情况,葛宝华一一作了回答。略谈了几句,葛宝华就又退了出来,察看庄王爷的住处,是屋后有一座古庙,就在其中选了一间空屋,作为庄王爷自尽的地方,并在房梁上,系了一条丝绳。一切准备停当,便命府县带兵把古庙围了起来。然后,再进来见庄亲王,说:&quot;太后上谕在此,请王爷跪接!&quot;

&quot;是要我的脑袋吗?&quot;葛宝华闭口不答。庄亲王跪在了地上。听完了上谕,庄王爷气愤地说:&quot;赐我自尽。我早知道,他们(指洋鬼子)不得我死,是不会善罢干休的……恐怕我们的老佛爷也不能长了。&quot;说完,请求钦差允许他与家属告别。

葛宝华答应了他。

此时,其妻、子已知其事,冲入房中。庄亲王表现得非常镇静,非常坦然,对他的儿子说:&quot;你一定要记住。你是大清朝的臣子,要尽力给朝廷出力。报效国家,是你的本分,你不要忘了!无论怎样,只要对国家有益,就是赴汤蹈火也要干。绝不能让洋鬼子占夺了祖宗留遗我们的锦绣河山!&quot;

他的儿子听了他的话,放声大哭。其妻则恐惧至极,昏死过去了。庄亲王毫不在乎,问葛宝华说:&quot;死的地方在哪里?&quot;

&quot;王爷如不嫌弃,就请到后面的空屋里来!&quot;庄王遂跟着钦差来到了那间空屋之中,见梁上悬一丝绳,转身对葛宝华说:&quot;钦差大人预备得真齐全。佩服!&quot;说完,爬了凳子,把绳套到了脖子上,然后踹倒凳子,数分钟后,气绝而亡。

山西巡抚毓贤。命将其正法的口谕下达时,他已启程往充发之地。带病而行,行走甚艰。听到处决他的上谕后,面如土色,与昔日在山西巡抚任上的凶狂之相大相径庭。在行刑的前一天,病才稍有好转。前往刑场时,由两个人搀扶而行。兰州绅士打算办桌酒席,为之壮行,被毓贤谢辞了,并回赠一幅对联,以名其志。因被他的忠心所感动,兰州绅士又在刑场挂起了一道红绸,以示对他的敬佩。到了下午,兰州百姓联名求情,要求赦毓贤死罪,毓贤自知已毫无用处了。

乃自写书信一封,记述自己的作为,并称死是最光荣的事情,自行是为忠义而死,劝百姓不必干涉。又亲与两轴,以为遗笔。其一曰:

人臣殉国,妻妾殉夫,孰言为人不当如是耶!所悲者,老母年垂九十、幼女甫七龄,无人事养。为人子者,何地自容?

皇上所命,臣下理当遵行,予前杀人,今予被杀,夫复何言。

所疚者,予位至封疆,经历三省,未为国家立功,涓滴无补,有负朝廷厚恩矣。

又一纸曰:

人臣负罪当诛,予此时心无他念,唯思一死足以为荣,深愿速死,免受监牢之罪。太后之恩深重,子无以报,但诚心冀望朝臣中,设法挽回国运,解除太后之忧。&quot;

午后一点钟,毓贤身首异处,观者无不叹息。因其操守素以廉洁著称,在生时家中即贫困,但可维持生计。待死后,竟贫无一钱,连殓尸的新衣服都备不起!山西人对这位保护山西,不使外国人入侵的父母官建祠纪念。后来由于怕洋人又因此刁难清政府而毁之。

左都御史英年,为人谨慎,非常胆小。起先听到监禁的谕令,与家人告别,痛哭不止。其夜,彻夜痛哭,并大骂庆王,不设法相救。此时庆王已是过河之泥菩萨,自己都不能自救,何言救人?次日即是新春元旦,人皆有事,未留意照看,英年则终日哭泣,到半夜哭声乃止。天明,下人才看到他躺在地上,满面污泥,已气息奄奄。细看方知,他吞咽泥土,喉哽气闭而亡。当时赐他自尽的旨意还没有下来。所以也没有声张,等到上谕一下,岑春暄便把英年之死报告了慈禧。

礼部尚书启秀和徐桐的儿子刑部左侍郎徐永煜,道光二十七年正月初八,被斩于北京菜市口。当时启秀得知杀他的消息,只问了句:&quot;是谁的命令?&quot;

&quot;有上谕在此,西安来的。&quot;监斩官说。

&quot;只要是太后的命令,不是洋人的命令,我虽死无怨!&quot;

于是,与徐永煜同时就刑。

主战派的官员们,除了载漪和载澜,都受到处罚,有的被处斩,有的赐自尽,有的被革职,一时间全国官场风云变化剧烈。然而此时的西太后,只等着奕劻和李鸿章与西方十一国签订条约了。

载漪、载澜被流放了,赵舒翘、载勋、英年、毓贤、启秀等给杀了,该处置也都处置了,洋人的气也消了,老佛爷的心也就放下了。

在心理紧张了一段之后,就应该放松放松。前一段时间,老佛爷是够紧张的了,现在该她办的事,已经办完了,可以说是&quot;万事俱备,只欠签约&quot;,这就要看洋人够不够意思。奕劻和李鸿章有没有本事了,不管怎么说,老佛爷该好好地享受一番了。

这下李莲英,还有崔玉贵崔二总管,就得整天忙着到御膳房里去给老佛爷弄好吃的,到戏园子里给老佛爷找好听的,在大街上给老佛爷找好看的、好玩的,同时还要帮着接待南方各省源源不断的贡物,还要……真是忙得晕头转向。

李莲英的情绪,是随着老佛爷的心情变化的,老佛爷高兴,他自然也高兴。现在局势稳定了,李莲英在沉闷了一段之后,随着老佛爷的高兴而活跃了起来。一方面,他极尽奉迎之能事,吹吹拍拍,讨得慈禧欢心;另一方面,他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巧取豪夺,营私舞弊。各省地方官来西安朝贡,必须经李莲英通禀经管,所以不但要给老佛爷上贡品,更重要的是要贿赂李大总管。谁想晋见顺利,就必须先打通李莲英设下的一个个关卡,有时贿赂所用财物,竟比进贡给老佛爷的贡品要多得多。王公大臣,甚至光绪皇帝,对这种情况,看在眼里,怒在心里,却不敢说出口。就连李莲英手下的小太监,都以总管为榜样,想方设法揩油水,捞外快。

在担心和恐慌中,一个冬天过去了。大自然把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春天,承献到了人们面前。春使古城西安变了模样,变得嫩绿了。沉睡了一个冬天的万物。又开始复苏了。慈禧太后把自己的心也融进了春里,脸上有时也露出春天般的微笑。似乎一下子年轻了几岁。古城西安的春使她陶醉了。

李莲英陪着西太后游遍了古城的佛塔古刹,饱览了名胜古迹,到灞桥去看刚刚发萌的垂柳,到白鹿原去感受春日的融融暖意,去洪庆宫观赏刚刚绽开的桃花,到碑林去欣赏历代名人留下来的书法……佛道遗迹和每日遥遥可闻的钟声,唤不起他们的爱民之心,秀丽的河山,优秀的文化激不起他们的爱国之情。起初,这柔柔的春光,缓缓的春意,还能使老佛爷高兴,可是,每天让她处在同一种环境中,她就腻了。

这一腻不要紧,就又使她想起了北京的春天,想到了皇宫,想到了北海,想到了她的颐和园。一想到颐和园,她就心痛,一边骂着洋鬼子,一边在想她的颐和园到底被糟踏成什么样了?想她出逃时藏在地下的珠宝是否还完好无损,又回忆起她昔日在颐和园中那奢糜的生活……每当此事,李莲英早就懂事地躲到一边去了,免得又惹得老佛爷不高兴,自讨没趣。

关中暖洋洋的春天,使人觉得昏昏欲睡。这种日子人们是喜欢的,而这种日子使人过得不知不觉,忽然一天从梦中惊醒,才觉出时光的流失。老佛爷也是在这种舒适的环境中,愉快地度过了春天。她时而游玩,时而听政,时而看戏听戏……在不知不觉中,送走了春天。

春的影子还没有完全消失,夏已经闯进了人们的生活。刚过端午节,天就热得人穿不住夹衣了。过了&quot;六月六&quot;,又过了&quot;七月七&quot;,仲夏到了。天热得人不知所措。树上的蝉在无休止地叫着,真有些烦人。气温一天高似一天,老佛爷的内火也在一天天地上升,她感到燥热、烦闷,所以动辄发火,李莲英也无计可施。

看看炎炎赤日,老佛爷又感慨她在北京的日子,又想起了宽敞、凉爽的颐和园、佛香阁、排云殿,回味着北京的冰淇淋,冰镇梅汤。可是现在人在西安,只能望京兴叹。过去在北京,一到夏天,慈禧太后有一套驱暑降的办法,可是,在西安,竟然连最基本的冰块都没有,真是差劲。原来,北京皇宫里,每年冬天,把冰蓄成块,贮藏在冰窑中,待到夏天来临,又把贮了大半年的冰块搬出来,用以消暑。就老佛爷一个人,不知一个夏天就得消耗掉多少冰块,更不知道从冬到夏,保存这些冰块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陕西本是小地方,人活得也没有那么仔细,老佛爷当初逃往西安时也没有想到会在此度夏,也没有预先令陕西省贮些冰块,所以现在,怎么可能有存冰呢?

整个西安城热得像个大蒸笼,老佛爷的金玉之躯怎么能受得了。没有办法,只得找来陕西巡抚岑春暄,命他发动群众,找找看,希冀找些久违的冰块来。为了让老佛爷高兴,岑抚台东奔西走,四处搜寻,但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没有。

他只能向老佛爷说&quot;微臣无能&quot;,但这种回答不但没有博得慈禧的同情,换来的只是西太后的鄙夷和不屑。李莲英本来就与岑抚台心中有隙,这会儿看太后生他的气,便瞅准了机会,添油加醋,大讲特讲岑春暄的坏话。

&quot;老佛爷,您老别生气,岑春暄本就是一个村野武夫,他能办了什么大事。就他那点小本事,还配当这陕西巡抚?&quot;边心里说:&quot;姓岑的,今天可让大爷找到机会了,看你还跟你爷爷争宠。&quot;原来这岑春暄岔道接驾,受到慈禧赏识,委以重任,竟得意忘形了,有恃无恐。刚接到圣驾时,他还对李莲英特别尊敬,几乎唯命是从。渐渐地,他觉得老佛爷对他很信任,很看重他,就改变了对李莲英的态度,有时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李莲英就对他怀恨在心。李莲英手下的一帮亲信太监,仗着总管撑腰,一路乱作非为,多被岑春暄处罚,使李莲英大伤体面,更可恨的是,他在华阴县认老乡,居然给岑春暄向太后告了状,气得李莲英真想杀了他。另一方面,李莲英得宠慈禧太后,谁知半路上杀出来了岑春暄,硬是和他争宠,你说气人不气人?李总管不整你,还能整谁呢?到达西安之后,李莲英曾经多次启奏岑春暄野心勃勃、欺君瞒上,西太后念其护驾有功,就没有当回事。这次找冰,可给李莲英创造了机会,他决心一定要把岑春暄从老佛爷身边搞走,或者最好除掉他。

李莲英既然决定要除掉岑春暄,那就得一方面在本事上胜过他,在陕西找到冰,另一方面,就得挑拨他与老佛爷的关系。决心已定,他就派他的亲信出去打听,查访,另外再找来陕西地方志,山川地势的书籍,翻阅查找。&quot;功夫不负有心人&quot;,他终于找到了冰的所在。正当岑春暄找不冰,心急如焚,又不敢复命之时,李莲英故意找人多的时候向慈禧太后启奏,道:&quot;老佛爷,奴才以为,这偌大的关中,物华天宝,虽时值盛夏,也绝非无处可寻。想岑巡抚为陕西一方之主,对当地山川地貌,风土人情一定通晓,然而岑大人却不找出老佛爷御用之冰,不知是他没有仔细去找呢,还是真的找不到?&quot;

西太后也没吭声,只用眼睛扫了岑春暄一眼,面有责备之色。岑春暄连忙跪倒在地,为自己辩解道:&quot;太后明鉴,微臣到陕之日不久,且忙于军务,对当地风土人情,物产地理确不熟悉,非是为臣不尽力侍奉老佛爷!&quot;或许是由于天热,岑春暄的汗水一滴滴掉在了地上。

慈禧不耐烦了,说:&quot;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如果你们能争出冰来,那你们就争!莲英,听你的口气,好像你能找到冰?还不快快说出来,卖什么关子?&quot;说着,用赞赏的目光看了看李莲英。心说:&quot;这个李莲英,又在搞什么鬼名堂?&quot;

李莲英怡然自得地说:&quot;古书上曰,太白积雪六月天,据奴才所知,这太白积雪本是长安八景之一。听说这太白山的得名,还与这山顶上的积雪有关系呢!太白山距长安城不过百里,山中有一岩洞,深邃阴凉,冷气袭人,内有千年不化之冰。怎么能说关中无冰可寻,无冰可采呢?&quot;说着回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岑春暄,朝他做了个鬼脸。

岑春暄低下头,不敢看慈禧,说道:&quot;求太后治臣之罪,为一方之主,不知当地物产风土,臣之罪也。&quot;

慈禧太后佩服李莲英的博学多识,看着岑春暄心里就不舒服,说:&quot;既然知道哪里有冰,还不快派人去采?&quot;

岑春暄连连称是,当即就要出去组织人马,却被李莲英挡住了。&quot;别急,老佛爷,这太白山上不仅有千年不化之冰,还有自然而成的神泉呢。&quot;

慈禧太后很是惊奇,问道:&quot;什么是神泉呀?&quot;

&quot;禀老佛爷,在太白山北麓,有个地方叫汤峪口,此处岩缝中,常年流淌着泉水,水温沸烫,为天造的温泉浴池。可是天下少有的好地方!&quot;

&quot;莲英,真没看出来,你知道的东西可真不少!&quot;她说道,朝莲英微微一笑。

&quot;谢老佛爷夸奖。&quot;

此时的岑春暄,心中最不是滋味,又气,又恨,又怕。气自己没出息,怎么就连个太监都不如,连太白山上有冰都不知道;恨李莲英,找到了就找到了呗,为什么在老佛爷面前给自己难堪,让自己丢脸;怕慈禧太后,她会怎么处罚自己呢?鬼才知道。听完了李莲英的话,岑春暄急急地率领兵勇,赶赴太白山。

太白山位于汉江、渭水之间,是秦岭山脉的主峰之一,是关中最高的山峰,山顶多为洁白的石头及终年不化的冰雪,远处看去,山顶白茫茫的,故被称为太白出。当日岑春暄率兵来到太白山,果然发现山高气冷,山的阴面存有终年不融之冰。又转到北麓,到汤峪口查看,果有沸烫的温泉。不得不服李莲英。自此,岑春暄每日派一营多人跋山涉水,从太白山往古城西安运送冰块。

这下,老佛爷高兴了,想吃冰镇梅汤,可能过把瘫,解解馋了。当然李莲英功不可没,没有他就找不着冰,慈禧真为自己有这么一个走狗得意,可谁能想到那些早出晚归,头顶烈日的运冰人呢!

运冰是很累的活。岑抚台手下的兵丁们,每天得一个多营的人,被派去运冰。他们每天不到四更便被吆喝起来,赶上马车,组成一支长长的运冰队伍,向太白山进发。等马车出了城,天放亮了,才停下来,自己生了火,烧点水,做点粥,凑合吃点。吃完了再赶路,赶到太白山顶,已是正午,然后再凿下冰来,一块块地背下山来。待到山下,已累得半死,也落不着歇,便又匆匆地往回赶。此时,虽人困马乏,但怕在路上耽搁,冰块在路上消融太多,所以一刻也不敢歇,到了西安才能歇息吃饭。可是,这是老佛爷的旨意,岑抚台的命令,谁敢违抗呢?这些兵丁只能是无可奈何,但大家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希望天快点凉下来,秋天早点来临。

也许是运冰的兵丁的祈祷感动了上天,或是他们的辛劳使上苍动了恻隐,一连数日,西安一带普降大雨,天一下子比前几天凉了一截了。天凉了,老佛爷的火气也下降了许多,但天再凉,也是夏天呀,这冰块还是要运的,而且,天雨给运冰带来的困难更大。有好几个兵丁在背冰块下山时滑下了山崖。老天的一片好心,为人们赐予的琼液,对运冰人来说,却是雪上加霜。

用兵丁们的性命换来的冰块,给老佛爷带来了好心情。心情一好,她老人家的闲情逸致不禁油然而生,又想起了刚入西安对的戏班。于是李莲英先在西安城中寻找那些太后曾经非常欣赏的戏班。这些戏班,在圣驾到达西安后,因受太后青睐,曾被召入行宫,继而被留在行宫之中,以备御用。但由于洋人要杀拳首,搅得慈禧心烦意乱,把这些班子给解散了。现有又召其入宫,可说是轻车熟路,但老佛爷有个喜新厌旧的毛病,这些老调子,已不像以前那样使她激动,反而有些厌烦。李莲英只得发动群众,派出一大批人到陕西各地去猎奇。这支猎奇的队伍,不是只寻找查访戏班,而只要是&quot;奇&quot;,无论是什么东西,全猎之。东路的梆子,陕北的说书先生,西府的乱弹,甚至河南那边的杂耍,应有尽有。逗得老佛爷欢天喜地,得意洋洋。慈禧的享乐,使其他后妃大沾其光,一个个情趣盎然。而光绪帝,想想死去的珍妃,看看骄横的慈禧,敢怒而不敢言,有怨而不敢发。再看看破碎的山河,无能的光绪只是默默地流泪,一言不发地抽水烟。

李莲英在慈禧面前受宠,是由来已久了。可是岑春暄却使足了劲想挤掉李莲英。但是,不论在天时、地利上他占有多大的优势,在人和方面,他比李莲英差远了,所以在两人争夺势力,在太后面前争宠过程中,注定了他要失败。但他仍不死心,表面对李莲英言听计从,唯唯诺诺,但在暗中,却派人监视李莲英手下的那帮胡作非为的太监们,寻找复仇的机会。

这天,岑巡抚正在吃午饭,他的近身侍从常春德跑了进来,单腿跪地,双手抱拳,说:&quot;报告岑大人,昨天夜里小的带人截捕了一批商犯,在其货中搜出了鸦片。这些商贩中,有三个是李莲英手下的太监。&quot;他似乎对李莲英很不屑。

&quot;好!好小子!李莲英的手下竟让你给抓住了。&quot;转而又恶狠狠地说:&quot;好你个李莲英,老阉党,看老子如何整治你!&quot;

说后冷冷地笑了笑。接着又说:&quot;把那三个小阉党给我带到大堂上去,我马上就到。&quot;

&quot;遵命!&quot;常春德领命而去。

大堂之上,岑春暄威严地坐在桌案之后,三个小太监被带了上来,看了看岑春暄,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连跪都不想跪。

&quot;何方狂徒,到我巡抚大堂竟然立而不跪,是何道理?&quot;岑春暄怒冲冲地问。没等三个小太监说话,常春德已把为首的那个太监一脚赐得趴跪在地上,其余两位没敢再拗,垂头丧气地跪了下&quot;说,你们是哪里的?为什么私运鸦片?&quot;三个太监没有一个吭声。

&quot;说不说,再不说可要受皮肉之苦了!&quot;这句真管用,三个太监向四周扫了一眼,看见了衙役们手中的刑仗。为首的太监说:&quot;说就说,说了看你还能怎么样?我等是李莲英李大总管手下的办事的。前些日子,李总管派我们到山西去给行宫中购买猴头,途中带了一点鸦片烟回来,给李大总管用。你问了又能怎么样,早点放我等回去,如耽搁了行宫中御用的猴头,你担待得起吗?&quot;

&quot;好狂的小子,你私运鸦片,被本抚擒获,不知罪重,却出如此狂言!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quot;

劈劈啪啪,一阵杖责,三个小太监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嘴也不再硬了,只一味地喊着&quot;哎哟&quot;喊着痛。岑春暄看着他们的可怜相,止住了衙役,说:&quot;看你还不从实招来!说,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私贩鸦片?&quot;

&quot;小的叫范平,是李总管的手下。前日,李总管说行宫的猴头不多了,派我们三人到山西去置办。到了山西,小的们看到那里罂栗遍地都是,而且价格很低,所以就想带一些回来换点银两。谁知……谁知被大人手下的人给逮住了!&quot;小太监一下子软了好多。

&quot;这种勾当,你们干过几次啦?&quot;岑春暄接着问。

&quot;小的这是第一次,就被抓住了……小的们以后再也不敢了。&quot;

&quot;让你给我不讲实话!来呀,给我再打!&quot;

&quot;别,别!小的实招便是,实招便是!&quot;

&quot;快说!&quot;

&quot;自从圣驾到西安以后,小的们经常在外采购各种物品,看到鸦片挺赚钱,就带些回来,卖了银子,大半孝敬了李总管,小的们只得到一点点……&quot;小太监们为了免遭皮肉之苦,也顾不得李大总管了。

得到了他要的口供,岑春暄命常春德把三个小太监押了下去,自己带着三人的口供,径直前往行宫,面见西太后。行宫之中,慈禧太后在皇后、嫔妃和李莲英的陪同下,正在兴致勃勃地听着西府的戈阳腔。忽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走近李莲英,说:&quot;总管,岑巡抚要见老佛爷!&quot;李莲英听到岑春暄的名字就别扭,没好气地问:&quot;他有什么大事?等不到明天,非要在老佛爷听戏的时候来打扰?&quot;那小太监回了句:

&quot;小的不知道。&quot;李莲英没有办法,骂了句&quot;这个王八蛋!&quot;还是脸上带着笑容来找慈禧太后。

&quot;老佛爷,岑大人求见!&quot;

&quot;他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这时候求见?&quot;慈禧心中好不情愿,但她还是知道什么更重要。说:&quot;把戏班子停了吧,传他进来!&quot;

岑春暄进来了,给老佛爷叩了头,看见李莲英侍立身旁,便觉得报仇的机会到了,毫无顾及地说:&quot;启禀老佛爷,微臣的部下抓捕了一批私自贩运烟土的商人,他们声言是奉李大总管派遣,本部不敢擅自处理,特请老佛爷裁夺。&quot;说完,扭头朝李莲英看了一眼,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李莲英平日也深知他手下那帮太监的作为,只是这些太监得利之后不忘大总管,想方设法地贿赂他,所以李莲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甚至与他们合伙,干一些违法的勾当。所以,一听岑春暄这么一说,李莲英心里就开始打鼓了。

他心想,这下岂不坏了大事,朝廷早就下过禁烟令,私贩烟土可是死路一条,这几个小子如果招出了自己,那可怎么办?

心中暗骂:&quot;岑春暄,你竟然如此和老子过不去,如果老天保佑我免此劫难,我非置你于死地不可!&quot;

原来,李莲英这几名心腹太监,在行宫里呆久了,觉得没有油水可捞,就整天跟在李莲英屁股后头,央求着给个外差出去走走,好弄几个银子花。正赶上西太后要吃猴头,宫中又缺,李总管就派了范平等三人去山西为老佛爷办猴头。他们三人合计,这山西是鸦片产地,虽说道光年间就发布了禁烟令,但山高皇帝远,仍有人私种,如能多运一些回去,那可就赚大钱了。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李莲英,李莲英也觉得有利可图,但他是个天生的滑头,对着几位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可是,他的手下,怎么能不知道头儿的脾气呢,知道总管已经默许了。可他们那里知道,岑春暄对李莲英忌恨已久,他们一出西安,就被岑春暄的手下给盯上了。一路跟踪,待他们回来,还没进西安城,就被截住了。

慈禧太后一听贩烟土的罪犯是李莲英派的,怒冲冲地道:

&quot;把那几个孽障给我带上来!&quot;其实,慈禧只是表面上严厉,心里只是想看这罪犯是否真是李莲英的手下,并且希望最好别是。

岑春暄早做好了准备,慈禧太后话一出口,他只向外面一摆手,几个彪形大汉推推搡搡地把三名太监带到了西太后面前。三名太监跪在慈禧面前,头垂得很低,连大气都不敢出。由于他们都低着头,慈禧看不出他们到底是谁。&quot;你们给我抬起头来!&quot;她喝了一声。三个太监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抬起了头。

&quot;啊!小范子、小桂子、小德子!&quot;慈禧太后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这三个小子不都是李莲英的亲信吗?这可怎么办,李莲英十多岁就跟在自己身边,几十年来,始终忠于职守,辛辛苦苦,在西奔途中挡车救驾,到西安后又是悉心侍候。而且李莲英和她又很合得来,能讨她喜欢,逗她乐,要她处置他,她如何舍得呢?但转念一想,这岑春暄一路护驾有功,做了陕西巡抚之后,供奉更加尽力,况且岑春暄与李莲英由于争宠,关系不是很好,现在岑抓到了李的人证物证,如果就这样不了了之,不但岑春暄不满,也难以服众,且会使那些狐假虎威的小太监更加猖狂。想到这儿,慈禧太后把脸往下一拉,对李莲英怒道:&quot;李莲英,你可知罪吗?&quot;

&quot;老佛爷,您听奴才说。这三个小子确实是奴才手下的,也是奴才派他们去山西的,但奴才是让他们为老佛爷采买猴头进膳的,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私贩烟土的事。&quot;李莲英跪倒在地说。

&quot;真的不知道?&quot;慈禧的脸拉得更长了。

&quot;奴才整天侍候老佛爷,呆在老佛爷身边,他们出外干事,常言说得好,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们要干什么,也真是由不得奴才。&quot;李莲英尽力为自己辩解。

慈禧见他拒不认罪,说:&quot;李莲英,我问你,你是不是宫里大内的大总管?&quot;

&quot;这……&quot;李莲英说不出话来。

&quot;我再问你,这几个违犯王法的是不是你的手下?他们私运烟土,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你对他们平日里管束不严,发生了这种事,你难道能脱了干系?&quot;

李莲英忙道:&quot;奴才知罪!这都是奴才平时管教不严,对他们太放纵了,所以才闹下这种事来。——岑大人,真该谢谢您,把他们抓住了。&quot;好个李莲英,真是个厉害角色,想就势搪塞过去。

岑春暄看李莲英又在耍手段,想蒙混过关,便把大堂的供词呈给慈禧太后,说:&quot;老佛爷,微臣这里有三位罪犯的招供一份,其情与总管所言大不相同,请老佛爷过目。&quot;

西太后接过口供,看了一遍,不禁心里暗惊。再看李莲英,早已面无血色,他做梦也想不到岑春暄使如此损招。心想,这下完了,如果老佛爷还念及往日情份,可能还可保住一条命,如果老佛爷睁眼不认人,那就彻底完蛋了。此时的慈禧太后,心里也非常矛盾,不知该怎么处地,只对着那张口供发愣。屋内出奇的寂静,连一颗针掉到地上也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quot;荣中堂到!&quot;一声喊叫打破屋内的沉寂。这一声喊叫,将改变这屋里的局势,最高兴的当然要算李莲英,因为荣禄和自己的关系,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这荣禄一来,对自己绝对有利。于是,李莲英瞪了岑春暄一眼,暗骂道:&quot;王八蛋,这下可有你的好果子吃了!&quot;

慈禧一听荣禄来了,心里一松,对岑春暄说:&quot;这件事儿暂时不议,以后再说,荣中堂大老远回来,一定有京中的消息,快让他进来吧!&quot;

李莲英急忙把荣禄迎进来,给他使了个眼色,叫人把他那三个心腹押了出去。荣禄年初给慈禧太后拟定了惩处拳首的上谕之后,就被慈禧派出京师,去探听京城里的消息,现在京中大局已定,他便赶回西安,向慈禧禀报,正赶上刚才的官司。

荣禄进了屋,下了跪,见了礼,没有开口,慈禧便问道:

&quot;京里的情况怎么样?&quot;&quot;禀老佛爷,自老佛爷斩杀惩处了拳首之后,洋人之气渐平,谈判气氛也较前缓和了好多,但洋人极其狡猾,实在不好对付,亏得庆亲王和李中堂尽力斡旋,目下大局已定,我方接受《议和大纲》与西方十一国订立和约。洋人即从京师撤出,且大部已经撤出京师了。&quot;

慈禧听到洋人撤兵了,心宽了很多,接又问:&quot;宫里的情形怎么样?&quot;

&quot;宫中有的殿堂被洋人毁坏,但大部皆完好无损,被毁的殿堂,李中堂正着人赶修呢!&quot;

这下慈禧太后放心了,北京的局势稳定了,皇宫也正在修复,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马上就又和以前一样蔚蓝了。只要洋兵一撤离北京,条约一订,她就可以堂而皇立地以国太的身份回京师了。

其实,奕劻和李鸿章与洋人谈判,真是漫长而艰苦。从光绪二十六年八月开始,时断时续,时紧时松。洋人打到北京,目的很明确,就是要瓜分中国,从中国掠夺资源,从而灭亡中国。他们打进了北京,占领了皇宫,就等着清政府派人和他们谈判。清政府即派庆亲王奕劻和李鸿章作为全权议和大臣,与西方十一国谈判。

起初,奕劻和李鸿章对洋人的态度较强硬,但他们意识到如果不处置主战派的大臣,洋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就把这情况报告给慈禧太后,慈禧就逐渐改变了对载漪、载勋、刚毅等人的态度。十月初,西班牙、英、法、美、日、意等国使臣提出《议和大纲》,条件极其苛刻,奕劻,李鸿章不敢自作主张,于是把《议和大纲》和洋人列出的要求处罚的中国官员的名单,转呈慈禧。慈禧百思不得巧法,只得在年末下谕,次年初即处死所谓&quot;拳首&quot;。

这样,才给谈判铺平了道路,西方列强同意与清政府和解。得到了和解的准信,荣禄便急急地从京师赶回西安,向老佛爷报喜。谁知老佛爷却被贩运鸦片之事,弄得闷闷不乐。

听了荣禄的平安喜信,慈禧才稍稍平息了怒气。慈禧知道荣禄与李莲英关系甚笃,这个案子,交给荣禄处理,再合适不过了。他一定能从中周旋,解救李莲英的。便当着岑春暄的面,对荣禄说:&quot;大内的几个小太监,不听管教,竟借到山西采买猴头之机,私贩烟土,被岑巡抚抓获了。我心里事多,很烦,你去处理吧!&quot;就这样,把生杀予夺的权力交给了荣禄。

这正是李莲英求之不得的。

&quot;遵旨。&quot;荣禄已领会了其中的意思,更清楚自己刚进门时李莲英那个眼神的意思,很痛快地答应了。

&quot;你大老远地回来,先回去歇息歇息吧!&quot;

&quot;谢太后关怀!&quot;

&quot;岑巡抚,亏你对我大清如此忠心,我一定要奖赏你!你先回去吧!&quot;慈禧转过脸来对岑春暄说。

岑春暄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应了一声,和荣禄一起出了行宫。看看他们都走了,慈禧太后叫住了李莲英:&quot;莲英,你过来!&quot;李莲英垂着头,走过来,跪到了慈禧面前。

&quot;莲英,你老实告诉我,这私贩鸦片的事,你到底知道不知道?&quot;

&quot;这……,老佛爷,奴才该死。&quot;

&quot;你跟我这么多年,我怎么忍心叫你死呢?只是这案子我已完全交给荣禄去办了,就看他想不想让你死了。&quot;慈禧太后弦外有音,语中有语。李莲英是何等角色,难道还不明白?他赶快向慈禧太后叩头不止,道:&quot;多谢老佛爷!多谢老佛爷!

……&quot;

&quot;行啦,你起来吧!我也困了,想自个儿呆一会儿,你去办你的事吧!&quot;慈禧太后已闭上了眼睛。

李莲英感谢不尽,再叩了个头,爬起来,退了出去。李莲英知道该怎么办,就匆匆地准备去了。

当天夜里,在荣禄寓所的摆设讲究的客厅里,灯火通明。

客厅显然是刚收拾过,窗明几净,桌椅油漆铮亮,酒具茶具焕然一新,好像要迎接什么贵宾。荣禄捻着胡须,眯缝着眼睛,悠闲地品着茶。院外,响起了敲门声,荣禄便站了起来,迎了出去。来者正是李莲英。

&quot;李总管,哈哈,我就知道你今晚要来,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来,快进屋!&quot;

李莲英进了屋,分宾主落了座,荣禄便说:&quot;卑职从京里回来,顺便捎来几瓶好酒,大总管难得到寒舍一次,今儿可得痛痛快快地喝上几盅。&quot;李莲英只是笑笑,没吭声。

不多时,酒菜上齐,荣禄频频让酒:&quot;来,来,大总管,咱俩快一年没一起喝过酒了。今天多喝点。&quot;李莲英知道荣禄的脾气,闷声不响,只一个劲地和荣禄对饮。多喝了几杯,荣禄的脸也红了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他停了酒,操起了旱烟袋抽烟,解闷。李莲英看了看他,嘻笑道:&quot;堂堂大清中堂大人,竟用如此破旧的旱烟袋。&quot;荣禄的烟袋确实是又破又旧,可是几十年了,用惯了,不舍得换。听李莲英这么说,他回了一句:&quot;敝帚自珍嘛,我就看我这个好!&quot;说完朝李莲英笑笑。

李莲英伸手从后腰上把别在腰带上的那杆旱烟袋抽了出来,往荣禄面前一递,说:&quot;这才是你用的烟袋,你看这嘴子,你看……&quot;

荣禄接过李莲英递过的旱烟袋,端详了许久,才迸出一句:&quot;好!好东西!我抽了这么多年烟,这么好的烟袋还是头一回见。你看这绿玛瑙嘴子,再看这精致的烟锅……&quot;真是爱不释手。

&quot;这是别人送我的,我烟瘾不大,这么好的东西,也舍不得用,既然中堂喜欢,就送给中堂了!&quot;李莲英显得非常慷慨。

&quot;如此就多谢大总管了。&quot;荣禄也知道不拿白不拿。

&quot;荣中堂,我好倒霉呀!&quot;李莲英把话转入了正题,&quot;那三个小子私贩鸦片,给岑春暄这个王八蛋抓住了。岑春暄由于上次给老佛爷找冰没找着,倒让我找着了。就一直记恨我。这次可给他创造了一个复仇的机会,对那三个小子严刑拷打,逼他们招出我来,好置我于死地。现在老佛爷把这个案子交给中堂大人处置,我李莲英的性命全在中堂大人掌握之中,还望中堂大人多多照应。&quot;说着,端酒杯,一饮而尽。

&quot;大总管放心,岑春暄这小子我也早就看不惯他了,对老佛爷那么好!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荣禄不给大总管出口气,不整整这个王八蛋,那才怪呢!哈哈……&quot;

&quot;多谢中堂!&quot;李莲英起身告辞,被荣禄拦住了,说:&quot;大总管难得到寒舍一叙,多坐会儿无妨!&quot;

&quot;回去晚了老佛爷要怪罪的!&quot;荣禄再没有拦,李莲英道了声&quot;打扰&quot;,便出门回行宫去了。

过了几天,荣禄重新审问抓获的三名太监。欺骗他们如果不供出李莲英,就保证免其一死,所以范平等写出了贩运烟土与李莲英毫无关系的供词。荣禄把供词交给慈禧,慈禧下令斩杀了三名太监,李莲英当然逍遥法外。

岑春暄听到此事之后,非常气愤,来找慈禧评理。他一见到慈禧,便说:&quot;老佛爷,微臣以为,贩运烟土之事,李总管亦有责任,亦应受到一定的处罚!&quot;

慈禧太后淡淡地说:&quot;这是荣中堂审问所得的供词,系三名罪犯亲笔所书,你自己拿去看吧!&quot;说着,把那供词扔到地上。

&quot;可是微臣前日所得供词……&quot;

&quot;岑春暄,李莲英是我身边的人,我对他的言行一概尽知,你身为陕西巡抚,竟不知何处有冰,让李莲英给找到了,你是不是嫉妒他了?&quot;

&quot;……为臣不敢!微臣只求老佛爷能秉公处置此案!&quot;

&quot;大胆,敢在我面前顶嘴!念你昔日护驾有功,在此间又尽心供奉,不治你罪。今调你为广西巡抚,即日起程,赶赴广西。&quot;慈禧太后没有惩处李莲英,却把岑春暄给调走了。

岑春暄听得此言,如坠云端,但是,太后成命既出,他只有谢恩的份!岑春暄含恨收拾行装,前往广西就任,临行之前,暗暗发誓:&quot;李莲英,你等着,有朝一日,你岑大爷一定要杀了你!&quot;

光绪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是中华民族耻薄的日子。这天,清政府全权代表奕劻和李鸿章代表清政府,与德、奥、比、西、美、法、英、意、日、荷、俄十一国公使,在最后议定书上签了字,《辛丑各国和约》签订了。这个条约,可以说是空前屈辱的奴役性条约,洋鬼子们向清政府勒索了巨额的赔款,中国要向列强赔偿海关银四亿五千万两,要求分三十九年还清,年息四厘,本息合计九亿八千多万两。为了保护外国使臣的安全,要求划东交民巷为使馆区,规定华人不能居住在内。岂有此理,中国的地方,竟不许中国人住!更有甚者,要求清政府许其在山海关到北京的铁路沿线驻兵,禁止武器弹药运入中国。可恨的洋人,要求清政府保证中国民众不再敌视洋人,剿杀洋人,并要求清政府派人到德国和日本去道歉。同时,洋鬼子又在外交、通商等事情上,宰割中国。

这样一来,我们的沿海全都让洋人给占了,大部分的铁路让洋鬼子占了,做生意的自由让洋鬼子给剥夺了……我们的民族在呻吟,我们的国土在分崩,我们的祖国在默默的流泪……

…一条东方巨龙,一头沉睡的雄狮,你何时才能惊醒,何时才能腾飞?现在竟遭人如此欺辱,却不动声色,这种不动声色可不是有涵养的表现啊!

慈禧派出的载沣向德皇道过歉了,那桐也给日皇道过歉了,大清帝国仁至义尽了,《辛丑条约》也签订了。洋人虽然夺取了我们的许多权力,他们可以在中国恣意横行了,但毕竟洋人的大部队撤走了,我们在失去了很多的前提下,获得了暂时的太平。光绪二十七年八月,八国联军陆续撤出了北京。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千家万户。老佛爷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喜出望外,因为,这下她就不用恐惧了,她又会成为皇宫里的主人,所以,自从得到这个消息,她老人家就归心似箭,要收拾东西回銮了。

正文 三、启驾回京

慈禧在西安逃亡了一年多,终于盼到了启驾回京的日子,在回京的大队人马中,却出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奴才李莲英的行李,竟比主子慈禧的行李还要多……

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离京出逃,是不得已而为之,从太原向西安移驾,亦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她和他身虽处太原处西安,但其心中思恋的、向往的仍然是京师北京。所以,慈禧太后才不惜一切代价,以国家的主权换取京师的太平。

在京师的谈判稍有眉目之后,慈禧太后就让光绪皇帝在光绪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一日降下一道上谕,曰:&quot;朕侍皇太后暂住关中,已将经岁,常怀宗社,时切疚心。今和局已定,昨谕今日内务府大臣,扫除宫闱,即日回銮,惟因天时炎热,圣母年高,理应卫摄起居,以昭颐养,自应俊节后稍凉起跸。兹于七月十七日由河南、直隶一带回京,着各衙门先期敬重预备。&quot;

这道上谕,使举国上下,人心大定,人人期盼和平。但由于回銮的日期没有最后决定,回銮之事也随着岁月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淡,变得似乎越来越遥远,远得不可期冀。于是,平安下来的局势又动荡起来,以至人心惶惶。直到七月初一日,光绪皇帝才又下了一道上谕,谕称&quot;据奏改定八月二十四日回銮&quot;。但此谕一出,无异于一石击起千重浪的小石,举国上下无不哗然,一时间谣言四起。有人说,老佛爷和万岁爷是不想回銮北京了,原来说是七月十七回銮,一下子改到了八月二十四,听人说这次可能还走不了,得到九月份才能走,这九月不知道能不能启跸,紧接着十月初十又是老佛爷的寿辰,十月如果走不了,这天就冷了,今年回銮看来是没指望了,还是看明年春上怎么样了。有的人还说老佛爷不敢回北京,因为是她当初宣的战,这回回去,还不怕洋人找她麻烦?也有的人说,宫中的总管李莲英怕回京后老佛爷失势,自己就没有权了,所以力劝老佛爷不要回京师。等等,等等,诸如此类,一时间中外报刊无不以此为中心问题,各抒己见,搞得风雨倾国。

到了七月二十五日,庆亲王和老中堂终于和洋鬼子们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慈禧太后得到这个消息后,又得到了八国联军撤离北京的消息,顿觉心中踏实了很多,异常欣喜,一面令李莲英传谕在陕大臣准备仪仗,准备启銮,一面派二总管崔玉贵先回北京去看看,如果京师形势很好,则立即回禀,而后启驾回京。

崔玉贵带领几个太监,快马加鞭,赶回京师。到了京师,看到各处残垣断壁,到处是累累的弹痕,不觉心中发悸,但心中一直拿定一个主意,洋兵、洋枪、洋炮已经撤出了京师,这是千真万确的。所以,他带着太监们,在空荡荡的北京街头,打马如飞。进了前门,过了天安门,看到了他熟悉的皇宫。皇宫景色基本依旧,那深红色的宫墙依然是深红色,宫中的一草一木,也还都在。只是没有人住,加上洋兵的抢掠,宫殿中,都空荡荡的,稍稍地有一点荒凉。

崔玉贵和众人再往里走,看到那太和、中和、保和三殿,雄伟依旧,才觉得回到了皇宫,回到了他们日夜思慕的地方。

早有看护皇宫的太监迎了出来,故人相见,阴阳怪气的喊声、哭声、笑声,响作一片。

&quot;他娘的,都别喊啦!&quot;崔玉贵急了。人群稍稍静了一点,崔玉贵把留守宫中的太监头目叫了过来,问:&quot;城里的洋鬼子兵都走了吗?&quot;

&quot;回二总管,差不多都走了!&quot;

&quot;老佛爷和万岁爷马上就要回来,你们都知道吗?&quot;

&quot;知道,李中堂早就安排我们洒扫收拾了。&quot;

崔玉贵没再问别的,带了两个亲信,径直来找李鸿章和庆王奕劻,从他二人那里了解到了京师的具体情况。李鸿章由于谈判辛苦,积劳成疾。崔玉贵劝他多歇息歇息。

看望了李鸿章和奕劻,崔玉贵就到京师的街道上蹲蹰,看到市面井然有序,也不见有多少洋人,除了随处要可以看见几所破房子之外,其他的和以前的感觉差不多,于是决定火速回西安。

两天之后,崔玉贵和他的两个亲信,踏上了归途。回到西安,向老佛爷详细禀告了京师的情形。慈禧听得聚精会神,乐得合不住口。于是,八月二十四日启驾回京,就这样定了下来。但是,皇太后、皇上要起驾,不似寻常百姓串门儿,说走就走,那得准备各种物品、护驾的军队等等。所以,这回銮日期一定,这整个西安城,乃至全国,都动了起来。

在崔玉贵回京视探的同时,慈禧太后派李莲英在西安准备仪仗,车轿等。制办这些东西,李莲英是行家,他指示他手下的太监到西安城中出名的几个木匠铺子里订做龙驾凤銮,又派人训练禁卫军,准备仪仗,好不热闹,行宫之内洋溢着欢快的气氛。慈禧太后见李莲英把起驾所需各物全部备齐,心中更是得意。

圣驾要远行,必须要有护驾的。去年由北京往西安来时,先有马玉昆,后有岑春暄,护驾也颇负责,很得慈禧的赏识。

但是,由于岑春暄与李莲英争宠,发生矛盾,在荣禄和慈禧太后的合作下,他被调到远方去了。到用人的时候,慈禧才觉得有点后悔,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岑春暄是不可能回来了,那此次回銮,由谁护驾呢?目前在西安找一个合格的护驾之人,可不是件容易事。慈禧整天在思忖,寻找她的护驾之人。

在慈禧太后考虑护驾人的同时,大总管李莲英也在考虑这个问题。李莲英前次陪着老佛爷和万岁爷从京师仓惶出逃,由于走得仓促,没有正式护驾的军队,只是七拼八凑地跟来了一些军队,聊作护驾。由于没有统一领导,护驾军队组织得很乱,几次都险些出乱子,所以李莲英知道护驾军队的重要,所以在后来岑春暄护驾时,慈禧太后、光绪皇帝和李莲英,都很看重他,信任他,所以他才越来越跋扈。这次回銮,那更是非同小可,再者,李莲英随驾到西安后,在惠心照料老佛爷的同时,也时不时打打自己的如意算盘,背地里干过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必须找个可靠的人来护驾,才能保住自己的前程。那到底让谁来护驾呢?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他的干儿子九门提督姜维提。

这姜维提是谁?干吗做李莲英的干儿子?原来,姜维提的胞弟姜维康,曾通过李莲英的关系,放任为粤海道台。姜维康紧抓住李莲英这条红线不放,多次用重金贿赂他,又通过李莲英,把他的胞弟姜维提由一个卫队的小头目提升为京师九门提督。姜维提万分感激,但无以回报,便磕头认李莲英为义父,愿终生为其犬马。论年纪,姜维提和李莲英相差无几,但是李莲英给了姜维提地位,权力,可以说是再生父母,且姜维提一介武夫,觉得如拜在他的门下,前途更是无量,所以就一无反顾地做了李莲英的干儿子。

李莲英想到了他,但他在京师,不在西安,这可怎么办?

但凡事岂能难倒大总管。他又来找荣禄,言明这护驾之人如何重要,西安如何缺这护驾之人,又推荐姜维提是如何的能干、可靠。荣中堂也不是白痴,难道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就满口答应把姜维提从京师火速调来护驾。

所以,正当慈禧太后为谁护驾而犯难的时候,忽然得报,京师九门提督姜维提由京师前来护驾。慈禧一听大喜。

这护驾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在起驾前还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奖励随行诸官,特别是陕西省和西安府的地方官员。岑春暄被调走之后,陕西巡抚换成了升尤。他虽到此任不久,但正赶上两宫要回銮,就积极投入到准备工作之中,受到老佛爷称赞。所以,老佛爷特派他为前路督边粮台,陕西巡抚暂由李绍芬代理,派臬司樊增祥署理布政司,道员吴树芬署理按察司,西安府胡延升署粮道,候补府傅士炜署西安府……

不几天,陕西、西安宫场全班出动,官员之间相互贺任道喜,满街车马纷驰,闹得尘土飞扬,乌烟瘴气。加上行期渐近,官府内外都预备行装,准备登程,各随行京官,也打点行囊,忙得不亦乐乎。

慈禧太后和李莲英,也在忙着收拾行装。老佛爷在陕西居住了一年,全国各地的官员也都到西安来向她老人家朝贡过。所贡之物,收集起来,竟装了一百多辆车子。慈禧看看这么多金银财宝,心里美滋滋的。其实,这些东西,不全是她的,至少有一多半是李莲英的。李莲英随老佛爷在陕西,大权在握,地方官为了讨好他,在向慈禧进献礼品时,还要送李莲英一份。有的官员明里送,暗里还送,所以李莲英一年所得到的财物,只比慈禧的多,而绝不比她的少。李莲英在收拾整理时,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为了区别开来,把慈禧太后的东西全用黄色的绳带包扎,而自己的,全用红色的绳带捆扎。那用红色绳捆扎的箱笼,明显的比黄色绳子捆扎的多。

光绪二十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凌晨,天还很黑,瑟瑟的秋风,给人带来几分凉意,早起忙碌的人们不禁缩了缩脖子。

在陕西西安慈禧太后的行宫里,李莲英早早地侍候慈禧起了床,洗漱完毕,正忙着给她老人家梳头。今天的头一定可要梳好,因为今天是起驾回銮的日子,要远行了,要见到外面的世界了,老佛爷觉得自己应该以全新的面目出现在大自然面前,出现在她的臣民面前。

&quot;老佛爷,您看梳成这样,行吗?&quot;李莲英梳好了一个样式问。

&quot;不行!得看上去庄重些!把这边这几支头发理顺!发髻再低些!……对、对,就这样!行啦!&quot;

&quot;是,老佛爷!这样再好不过了!奴才梳了几十年头,这次是奴才最满意的!&quot;李莲英奉迎道。

&quot;莲英,起驾的东西收拾好了吗?&quot;

&quot;老佛爷,您老人家放心,一切准备周全!只待下旨起驾!&quot;

&quot;我的那些箱笼都装上车子了吧?可别落下什么东西。&quot;

&quot;不会的!奴才办事,老佛爷还不放心?&quot;

&quot;放心!放心!&quot;慈禧看起来非常高兴。

不知不觉,天已放亮,光绪帝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到慈禧房里来请安。&quot;请亲爸爸安!&quot;

&quot;好,好!皇帝,都收拾好了吗?&quot;慈禧太后问。

&quot;准备停当了。&quot;

&quot;莲英,传膳!&quot;慈禧太后想吃了饭,就要起驾。

&quot;遵旨。&quot;

不大功夫,御膳上来了。这是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在西安的最后一顿饭。这顿饭,御膳房的厨师们花了昨夜一整夜时间,才做了出来,所以特别丰盛。慈禧太后看着这满桌菜肴,心里就高兴。便把其中挑了几样赐给了裕隆皇后和瑾妃她们,又把别的几样赐给了他的奴才李莲英。光绪帝还是像过去那样,谁都不搭理,自个儿找好吃的猛吃。

吃完了饭,慈禧太后拿起了水烟袋,悠闲地过着瘾。外面一声&quot;荣中堂大人到!&quot;她放下了水烟袋。荣禄进了屋,跪在地上,道:&quot;给老佛爷请安!&quot;

&quot;嗯,准备得怎么样?&quot;

&quot;一切皆妥,只等着老佛爷降旨了。&quot;

&quot;好!&quot;她把头转向光绪,&quot;皇帝,起驾吧!&quot;

&quot;亲爸爸,这就走啊?好,走吧。&quot;说着,光绪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起驾了。最前面是侍卫和仪仗,个个骑高头大马,装束整齐,并有二十四面黄龙旗开道,极其宏伟、庄严。西太后乘的是前日李莲英订做的金色大轿,由十六个人抬着。轿子从顶到底全是金黄,两边绣着各种吉祥图案,衣着华奢的慈禧坐在其中,神态怡然。紧接后面的是光绪皇帝的轿子,隆裕皇后的轿子及瑾妃等人的轿子,皆是黄色的八抬大轿。所有轿夫都穿红彩绸衣,戴黑帽,足穿黑面白底软靴,一切皆按京城銮仪的标准,好不气派。轿前轿后,有御前大臣及宫中太监骑马随驾,李莲英则跟在慈禧太后轿旁,寸步不离。再后面是一些大臣的眷属,排成长队,浩浩荡荡,最后面是姜维提率领的护驾兵勇,押运着这一年来各地进献的财物及陕西地方进献的地方特产,这是老佛爷和李总管的私房,和各衙门的档案籍册。

再看那西安城中的道路,全用黄土重新铺垫过,修得平平整整。道路两旁,每隔五步即站一名护驾的士兵,从巡抚衙门一直站到灞桥之上,这西安城到灞桥,足足有三十里地,如此排场,确实史无前例。这些,都是荣禄荣中堂和李大总管精心策划,尽力操办的。确是用心良苦。

西安城中的百姓,早就听说老佛爷要回北京了,又见近来整修道路,已知行期不晚,个个翘首以待。从大众的心理来说,百姓还是希望老佛爷和万岁爷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不要再回北京了,在西安不也很好吗?再者,圣驾幸临陕西,给关中百姓带来了好运,这是百姓不愿圣驾离去的主要原因。

在中国人的心里中有许多讲不清楚的谜,其中&quot;闰八月&quot;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民间有这样一句谚语&quot;闰七不闰八,闰八把头杀&quot;,其意思就是说有闰八月的年份一定是个灾年。

光绪二十六年,是闰年,而且闰的是八月。这一年,中国人灾难深重,连京师都让人给占了,皇太后、皇上偏安别处,天津、北京血流成河,这灾难太大了。而关中百姓更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连续三年大旱,加上战乱和官方的苛捐杂税,使百姓十室九空,无以聊生。这不正应了这个&quot;闰八月&quot;的谚语。

到庚子年九月,慈禧和光绪到达西安。当时关中早已无以为生,西安城中亦是饿殍载道。到了冬至以后,天又下了场大雪,百姓无衣无食,每天死亡的人,数以千计,实在无法生活,有的地方人人相食,以求苟全性命。慈禧太后见百姓如此之苦,曾下令救济,所以才有一部分百姓得活。直至二十七年春,西安城中百姓生活才略见起色。去年那场使许多人丧失生命的大雪,使关中百姓喜获丰收,全省百姓欢天喜地,无不感谢皇恩浩荡。没有皇太后和皇上驾幸西安,老天爷岂肯把雨雪洒向人间,这难道不是老佛爷的功劳?

现在老佛爷要回北京去了,我们这些贫民百姓拦是拦不住的,可是最起码要送她老人家一程,也算是对她老人家感恩戴德了。于是,八月二十四日这天,西安城中,不论男女老幼,举巷而出,在道路两旁,跪成了两条长龙。待慈禧太后和光绪的驾轿经过时,高呼&quot;老佛爷万岁!皇帝爷万岁!&quot;

喊声响彻云天。有的则哀求太后不要回銮,有的百姓痛哭流涕,哭声撼天动地。慈禧如此刚强的女人,为也此感动,到人多之处,便命李莲英挑起轿帘,一来让百姓瞻仰她的尊容,二则再看看这关中质朴的百姓,与他们挥手道个别。到了感动之处,慈禧也不免掉下几颗泪来。看来她还真的被关中百姓的痴心感动了。

慈禧太后叫过李莲英,说:&quot;关中百姓如此淳朴,对圣驾如此情厚,你派几个人拿些洋钱,给道旁的百姓发放,年老的,一人给一个寿字银牌。&quot;

&quot;老佛爷,……&quot;李莲英有些不情愿。

&quot;去吧!难得百姓如此拥戴朝廷。&quot;

&quot;遵旨。&quot;李莲英回答得很是勉强,但终于还是按老佛爷的指示办了。这样一来,百姓更是哭声震天,磕头如捣蒜,依恋不舍。

沿途上,百姓迎送圣驾,好似迎佛送神,形形色色,一个个恰似善男信女。大多在道旁摆设香案,圣驾过时,人人跪于案后,头不敢抬,目不敢视,只双手合十,心中喃喃自语,不知所云。到了灞桥,更是热闹非凡。有百姓在此跪送圣驾,又有一些州县官员亦在此恭送,把灞桥之头,围了个水泄不通。好不容易过了灞桥,慈禧太后却让队伍停下了,让轿夫们落了轿,掀起了轿帘走出轿来。在场的官员和百姓,先是一愣,然后跪成了一片。慈禧回首望着那依稀可见的西安城,有股泪想往上涌,她急忙向跪在地上的臣民摆了摆手,径直上了轿子,命令队伍继续向东而去。

当日东行,到临潼县,驻跸骊山行官。临潼县是全县预备,避匿不出。圣驾少歇即行,次日到达渭南县,驻跸渭南行宫。途经各个州县,仍有百姓跪道恭送。二十九日到达华山之麓,慈禧太后和光绪帝到玉泉院中去拈香。不期风雨大作,道路泥泞,随驾的太监、官员,浑身淋湿,徘徊于泥泞之中,甚是扫兴。于是,圣驾匆匆而行。

九月初一日,到达华阴县。华阴县令刘友石,去年圣驾西行时由于轻慢朝廷,险些被杀,幸遇老乡李莲英,方免一死,又得到了许多好处。加上今年华阴县小麦丰收,刘县令从中获利非浅,于是早早地就为圣驾的到来做准备了,又是修行宫,又是办膳食,好不殷勤。待到圣驾到来,出城跪迎,迎入行宫,小心供奉,对李莲英更是分外地体贴。乐得慈禧太后直夸李莲英没有看走眼,李莲英只是笑而不答。

出了华阴,不日便到潼关。由于下雨,在潼关驻留两日。

九月初五日,自潼关启銮,径出陕西省境,想想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自京师逃亡陕西时,是何等的可怜。但在陕西停留一年之后,离去之时,居然那么的荣耀。他们虽是一国之母和一国之主,但是他们住在西安,仍然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他们要回到自己心目中的家中去,要回到北京去。他们带着关中百姓对他们的感激之情和敬慕之心,带着他们得到的全国各地的贡品和掠夺的陕西的财物,一无反顾地回京去了。

出了秦关,入河南境,经阌乡、灵宝、陕州、观音堂、渑池县、河南府(今洛阳)、偃师、汜水、荥阳、郑州、中牟到达开封府。这一路来,老佛爷刻意追求排场,早在动身之前就通知沿途州府县设栈备宫,所以,由西安到开封,果真像皇帝出巡,威武异常。到达开封,已是十月初三日。

慈禧太后本不想在开封多呆,想快点回到京师去,可是总管李莲英却劝老佛爷不要急着走,说:&quot;老佛爷,今儿都十月初二了,没几天就是您老人家的万寿之日。还是等到万寿之期过后,再走吧。不然万寿吉期赶在行程之中,多有不便,更不能冲了老佛爷的洪运。&quot;

慈禧太后觉得也是,从开封往北,就是北京了。离京一年多了,要回京师,得在这儿准备准备;再有,她觉得凡是她过生日,大多是多事之秋,不如在此避将过去,也好借此机会在这里走一走,看一看,一览历史古城的风貌,体察体察中原的情形。于是,就夸奖李莲英道:&quot;还是你老为我想着,这万寿日我都忘了,亏你还记得!那就等过了万寿期再起驾吧!&quot;慈禧便让光绪皇帝下了道旨意,说明因专佛爷万寿之期迫近,北行之事,暂行停止。

其实,李莲英劝慈禧勿急前行,考虑到万寿期是个原因,而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一则他怕洋人胡搅蛮缠,再把他支持义和拳的事抖出来,所以要先在这里多待几日,待探得京中的确切消息,再引北行;再则给西太后办万寿庆典,是每年都有的。每年十月初十,万寿之日,各级官吏以及地方高官,都要前来祝寿。他们来祝寿,不只是给老佛爷带着礼物,李总管也是不容忽视的。所以,这样好的发财机会,李莲英怎舍得放过呢?

给李莲英稍一劝说,圣驾便驻留在开封了。十月初三日,庆亲王由京师赶到了开封,来此面圣,慈禧太后急忙召见。见了面庆王把谈判及目前京中的情况,向慈禧太后一一作了汇报。慈禧太后还是比较满意的。可是庆亲王话题一转,却把慈禧带入悲伤之中。

&quot;老佛爷,微臣有一事相禀,但求老佛爷知后莫悲!&quot;奕劻低着头说。

慈禧有些纳闷,能有什么事呢,还说我知道了要悲伤的?

&quot;你说吧!&quot;

&quot;李鸿章李中堂于九月二十七日过世了!&quot;奕劻喃喃地说。

&quot;什么?&quot;这一惊非同小可。慈禧太后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泪不知不觉地挤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李鸿章,多么能干的大臣呀!他对朝廷那么忠心,有多少次,国家处于危难之时,都是他与外国人周旋,为国家解围。为了国家兴盛,他忍辱负重,在国人的责骂声中,一次次地为老佛爷出谋划策,渡过一个个难关。他还创立北洋水师,训练水兵,筹办洋务,想增强大清的国力。这次,又是他在国家兴亡的紧要关头,不记个人恩怨,毅然坐上了谈判桌,退走了洋兵洋将,但是他却去世了。这能不叫老佛爷伤心吗?慈禧太后简直有些受不了,她啜泣着,一把鼻涕一把泪。

&quot;老佛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保重身子要紧!&quot;李莲英在一旁劝道。

&quot;老佛爷,微臣这里有李中堂遗折一片,请老佛爷垂览!&quot;

奕劻说着,递过那折子,被李莲英接住,转呈给慈禧。

在奏折中,李鸿章向慈禧太后详细汇报了谈判的情况,似对大清前途甚是悲观。又奏自己年事已高,近来病魔缠身,自觉末日已是不远,语调甚是悲凉。慈禧阅后,心里更加不是滋味。李莲英忙上前开导,说:&quot;老佛爷,李中堂已经死了,他是为国而死的,有这样的忠臣,您老人家应该高兴才是。现在,哭也不是个办法,您老人家应该抚慰他的家属子孙才是。

老佛爷,您说呢?&quot;

李莲英的劝告,止住了慈禧的哭泣。她便命光绪皇帝下了一道上谕,加封李鸿章的子孙。谕曰:奉懿旨,略谓上年京师之变,该大学士忠诚坚忍,力任其难,宗社复安,朝廷攸赖。近日因病,迭经降旨慰问,该大学士力疾从公,忠清之忱,老而弥笃,乃骤患咯血,遽而不起。难危之交,失此柱石重臣,昌胜怆恸。前已加恩云云,着再赏银五千两治丧。

立功省份,建立专祠;政功战绩,宣付史馆。伊子李经述,着赏给四品京堂,承袭一等侯爵;李经迈着以四五品京堂用;李经方服阕后以道员遇缺简放。伊孙李国杰,着以郎中即补;李国燕、李国煦着以员外郎分部行走;李国熊、李国焘着赏给举人,一体会试云云。

李鸿章对清政府的功确实不小,朝廷对他的回报也不轻,封赏子孙,光耀其门庭。如此死了,也算值了。

十月初十日,是慈禧太后的生日。早由李莲英指挥开封府的官员操办好了。随驾百官和各地官员,都身着蟒袍补服,来到行宫门外,按照品级,分批到宫中向老佛爷行礼祝寿。老佛爷好不得意,想不到在这里过生日,还有这么多在大臣来祝贺,下令对百官大加赏赐,并在开封行宫之中大设筵宴,款待她的大臣们。当然,大臣们前来祝寿,岂能两手空空?所以,开封府设宴款待了百官,百官的贺礼却只有老佛爷和李大总管的。又使姜维提押运的那批车马增加了许多,用红绳和黄绳捆扎的箱笼又垒高了。

万寿斯过了,奕劻也带来了平安的消息,这下该北上了吧。慈禧太后和李莲英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择日回京。就在这时,荣禄、王文韶等御前大臣,来找李莲英。

这天,李莲英侍候慈禧太后歇下午觉后,回到自己房中,欣赏着自己新得的几件珍宝,嘴里含含糊糊地哼着京戏,好不自在。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小声对他说:&quot;大总管,荣中堂大人有请!轿子在外面等您呢!&quot;

李莲英想都没想,就出了门,坐上荣禄派来的轿子,走了。到了荣禄驻歇的地方,他看到房里不只是荣禄一个人,还有奕劻和王文韶。三人见他来了,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quot;李总管,进来坐!&quot;荣禄朝他摆摆手。

李莲英看他们表情很严肃,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感到莫名其妙,便环视了一遍,问:&quot;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怎么都这样?&quot;

李莲英话还没说完,荣禄等三人已跪在了李莲英的面前。

李莲英更是莫名其妙,忙起身相扶,但那三个人,谁也不起来,齐声说道:&quot;国家有难,求大总管挽救困难,如大总管不答应,我等就不起来!&quot;这下可把李莲英给弄蒙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总不能让这几位国家重臣在面前这样跪着,便含糊地答了句:

&quot;为国家,李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三位大人,请起吧!只是不知国家又有何难,这洋人不是刚刚撤走吗?难道又打回来啦?&quot;

跪着的那三位站起身来,说:&quot;此事只有大总管能办得到,所以我三人跪地相求!&quot;

&quot;到底什么事呀?快说!&quot;李莲英有些不耐烦了。

&quot;大总管,今日相求之事,是有关大阿哥之事。我等合计,这大阿哥如果不废,他来日就是大清天子。他的父亲被我等流放新疆,像大阿哥那样的,年龄也不小了,他岂能不记仇,如果算起秋后之帐来,你我岂有活路?&quot;荣禄说。

&quot;再者说,&quot;庆王奕劻接过了话,&quot;这大阿哥是载漪之子,载漪又是拳匪之魁,洋人对他恨入骨髓,如果不废他,以此拳首之子为皇嗣,洋人岂能答应,如复开战,岂不是国家之祸,黎民之灾?&quot;

&quot;即使现在洋人不反对他做大阿哥,到日后他做了皇帝,再为其父昭雪,提倡灭洋,扶助匪帮,难保不会闹出第二个庚子之变。到那时,国家、百姓,岂不重陷火坑?&quot;王文韶接下来说。

这下李莲英明白了。原来这三个人商量着想废掉这个大阿哥。他马上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请他来了,是想从他这里打开慈禧的缺口。但这李莲英城府极深,故作糊涂地问:&quot;那李某能为三位大人做些什么呢?&quot;

荣禄答道:&quot;大总管,要废大阿哥,可是件大事,最关键是要老佛爷点头。我这里有御前大臣联名奏书一封,求大总管代呈老佛爷,并以利害之势劝导老佛爷,让她老人家早做决断。如老佛爷能够恩准,那就是万民之福,其功却皆在你李大总管。求大总管尽力为之。&quot;说着,又要下跪,被李莲英一把拉住。

&quot;荣中堂,这斩杀拳首之事,李某也曾参与,如若溥儁他日为帝,我李莲英也一定没有好下场。现在有机会废他,李某定要尽力而为,请三位大人放心!&quot;

三位大臣一起向前,朝李莲英深施一礼,齐道:&quot;先行谢过李大总管!&quot;李莲英又朝他们客气一番,接过荣禄手中的联名奏折,回行宫去。

李莲英回到行宫,慈禧太后午觉已经醒了,正坐在太师椅上,衔着水烟袋,解闷儿呢!见李莲英从外面进来,便问:

&quot;你又跑到哪儿去啦?着人去找也找不着。&quot;

李莲英也不答道,到了慈禧面前,扑通往地上一跪,拿出荣禄交给他的奏折,双手呈上,举过头顶。慈禧看他这般动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不知他呈上来的是什么,用好奇的目光看了看他,接过了那个折子,揭开了,看了起来。看到奏折的内容,慈禧的眉头越皱越紧。看完了,她把奏折往桌子上一放,问:&quot;你是从哪里拿来的?&quot;

&quot;是荣中堂让奴才呈给老佛爷的。&quot;李莲英答道。

&quot;这可是大事,可不能说废就废,说立就立。他们这些御前大臣,不但不给朝廷分忧解难,却在中间瞎搅和!&quot;慈禧太后似乎有些生气。

&quot;老佛爷,御前大臣们这样做,也是为您老人家着想。这大阿哥已经十六七岁了,在西安这一年,他的所作所为,您老人家也都看到了,性情顽劣,不服管教,他的父亲端郡王被发往新疆,为人子者,他岂能不记仇,如他日后做了皇帝,惩处昔日惩处其父之人,岂不又使朝纲大乱?最可怕的是,他是拳首之子,老佛爷以他为大阿哥,洋人对此肯定不满,若因此挑起事端,岂不得不偿失?&quot;

慈禧太后没有作声,她只静静地坐着,想着。其实,去年出京西逃,到太原之后,慈禧太后就觉得大阿哥很是厌恶,整天舞枪弄棒,装神弄鬼,学义和团的样子。到西安后,大阿哥更是不思进取,只知玩乐,西太后就有废之之意,但因当时事务繁多,未能顾及,今日有御前大臣们的奏请,慈禧觉得是时候了。

于是,在光绪二十七年十月二十日,慈禧太后召集荣禄等人召开御前会议,降旨废黜了大阿哥溥儁。旨曰:

已革端王载漪之子溥儁,前经降旨为大阿哥,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宫谕中外。概自上年拳匪之变,肇衅列邦,以致庙社震惊,乘舆播越。推究变端,载漪实为祸首,得罪列祖列宗,既经严谴,其子岂宜膺储位之重。溥儁亦自知,惕息惴恐,吁恳废黜,自应更正前命,溥儁着撤去大阿哥称号,并即出宫,加恩赏给不入八分辅国公衔俸,毋庸当差。至承嗣穆宗毅皇帝一节,关系甚重,应俟选无良,再降懿旨,以廷统绪,用昭慎重,将此通谕知之。

这样,大阿哥被废了,慈禧太后、李莲英、荣禄等人,都没有了后顾之忧。慈禧太后就又在这开封古都游历了一番,求签拜佛,理政听戏,各项事务,办得有条不紊。逛完了开封,听足了戏,才觉得自己应该干的正事是下旨、起驾、回京。

光绪二十七年十一月初四日,西宫圣驾自河南开封行宫启銮。其随行人员有增无减,有的是要跟着皇太后、皇上到京师去,有的则是要送驾至黄河岸边。其送行者,有地方官员,但多是地方黎民。

皇家仪仗,一路威风凛凛,旌旗飞扬,各级官员衣冠肃然。行列之中,不闻嘈杂,但听马蹄车轮,平踏杂沓之声,相互应和。出了开封城,遥望黄河,见似十里锦城,千年荼火,更似万树桃花,照春齐发。气势之庞大,可谓空前绝后。

正午,队伍到达黄河岸边。慈禧太后觉得有些累,就在暂时搭起的黄色幄幔之中小憩。之后便给李莲英吩咐:&quot;莲英,准备香案,我要和皇帝祭河!&quot;

&quot;遵旨。&quot;李莲英应了一声,出去准备香案。准备好了香案,李莲英回禀了慈禧。慈禧带着光绪帝,走向黄河岸边的香案,祭拜河神。不知为什么,光绪帝对着东逝的黄河,嚎啕大哭起来。周围的百官、宫监,都不知所措,李莲英忙上前扶住。慈禧朝他看了一眼,严厉地叫了一声:&quot;皇上!&quot;光绪止住了哭泣,跟着慈禧登上了早已备好的龙舟。李莲英命人收了香案。

慈禧太后、光绪皇帝、隆裕皇后等登上了龙舟。李莲英始终搀扶着慈禧。随驾百官、宫监,也依次上了船。岸上送行的文武百官,黎民百姓,一同跪倒在河岸之上。慈禧太后由李莲英搀扶着,站在龙舟之上,用喜悦的目光看着她那些跪在岸上的臣民,向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但没有一个人站起来。不多时,传进御膳。再看那黄河,已失去了它上游的凶猛,而波平如镜。两宫膳食已毕,龙舟开行。

龙舟一动,岸上的人们顿时站起身来,极声欢呼,举头目送着龙舟远去。龙舟极其平稳,缓缓前行,约摸一个时辰,方才到达北岸。南岸的人群,看到船已靠岸,才慢慢地离去。

过了黄河,不几日就到了直隶边界,因镇压义和团有功而被提升为直隶总督的袁世凯,率领着他新近训练的军乐队,吹打着洋鼓洋号,前来接驾。袁世凯自从出卖了维新党,帮助慈禧太后废除了维新变法、把光绪皇帝软禁在了瀛台,所以光绪帝最恨的人当中,袁世凯算一个,但是,他在慈禧面前吃得开,由于镇压变法维新,有功于朝廷,遂平步青云。义和团在山东闹起来以后,袁世凯被派往山东,代替了山东巡抚毓贤,在山东镇压义和团。光绪二十六年,义和团运动失败,袁世凯可在山东立了大功,被提升为直隶总督,补了李鸿章的缺。上任未久,皇太后、皇上回銮,途经直隶,袁世凯当然要热烈欢迎。

袁世凯保着圣驾,继续北上,二十日到达正定府。此时正定已通火车,所以,为了早日回京,大臣们力劝老佛爷改乘火车。慈禧本对这种洋玩意不放心,但是,这种洋玩意对她来说,又是一种诱惑,于是她还是答应坐火车。

既然老佛爷决定要坐火车回京,那就得有老佛爷坐的火车,所以正定铁路局特别准备了一列火车,共二十二节。此列火车的二十二节车厢中,有四节是专供皇太后和皇上御用的花车,再有一节上等客车,供皇后坐乘,剩下的则归各宫妃嫔、亲王、大臣、福晋、太监等分乘。

此车虽说是特备之车,但要达到皇太后和皇上、皇后乘坐的标准,还需要大量地修整。为了能早日让老佛爷乘车北上,李莲英亲自监工,派工匠对&quot;特列&quot;进行装修。

首先,除前面的机车以外,其他各节车厢,均被涂成了黄色,因为黄色是皇家的颜色,既是御用之车,就应着披上皇家的外衣。整列火车仅用了两天,就变成了一条黄龙。车外的这种简单的涂染,较之车厢内部的精心设计,那确是相差极远。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所乘的花车之中,皆以黄色貂绒、黄缎围绕,并铺有黄龙图案的地毯,整个车厢内,被装饰得金碧辉煌,摆设文雅。虽近寒冬,仍有鲜花,车内香气袭人。设有宝座,睡榻,还有听政的地方,所需之物,一应俱全。所用瓷器碗盏,皆为盛宣怀呈贡,其上皆有&quot;臣盛宣怀恭进&quot;几字。

隆裕皇后的车厢,虽不及太后和皇上的华丽,但却较一般妃嫔的强出许多。其他车厢,仅稍事收拾,统备厚重帘幕的备风寒。各节车厢中,都书有不同的牌子,标明名份等次,各就各位,安排得井然有序。经过三天三夜,辛苦劳作,这御用列车装饰好了,可是那些工匠们,早已累得死去活来,两眼红肿。

&quot;老佛爷,火车已经准备好了,您老人家准备什么时候动身?&quot;李莲英把整列火车检查了一遍之后,回到行宫,问慈禧太后。

&quot;这火车保险吗?跑起来那么快,却只有两条那么窄的铁路,万一那铁轮子从铁道上掉下来,那可怎么办?&quot;老佛爷还是有些狐疑。

&quot;不会的,老佛爷,您老人家放心,这火车跑起来可稳当呢,比坐轿子都舒服!&quot;

慈禧太后总觉得很奇怪,那么奇怪的火车,它是怎么才能走呢?是什么让它走呢?怎么想也搞不清楚。不如亲眼去看看。于是在十一月二十四登车北行之前,慈禧太后着实认真地把火车看了一遍。

銮驾出了正定行宫,直奔火车站而来。到了火车站,落了轿,李莲英搀扶着慈禧太后下了轿,走上了月台。看到了,看到了,慈禧看到了火车,看到了属于她的那条黄龙。她把那火车一节一节地端详着,百看不解其意。便对李莲英说:

&quot;莲英,这火车怎么才能走呀,让它往前走走。&quot;

李莲英便命那火车司机把火车缓缓地向前开。火车慢慢地往前动了,慈禧禁不住心头的好奇,直喊&quot;动了!动了!&quot;

俯下身子,仔细地观察底下转动的铁轮。突然,她问:&quot;什么东西这么大力气,能推动这么多轮子转?&quot;说完看看李莲英。

李莲英也不知道,那也得回答,于是就答了一句;&quot;是最前面那个东西,叫什么蒸汽机。&quot;

&quot;那蒸汽机是怎么造出来?它在最前面,怎么能推动后面这些轮子转?&quot;慈禧有点太天真。

&quot;这……,奴才也不知道。&quot;李莲英有点不好意思。慈禧又看看别的大臣,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quot;为什么火车只能在铁道上面走,怎么不能在地上走?莲英,让这车往后退退,能退吗?&quot;李莲英又令火车向后缓缓地退。慈禧还在目不转眼地看着那铁轨、车轮。

&quot;好,往前走!&quot;

&quot;往后退!&quot;

如是这般,火车就在这段铁轨上,往前走走,再往后退退,供老佛爷玩赏。看了好一阵子,慈禧太后似乎看懂了火车是怎样动,怎样停,对着火车不住地点头,觉得非常放心了,才对李莲英说:&quot;莲英,我们上去看看!&quot;

于是,火车停下来了。上面的司机和工役们,都匆匆忙忙地下了车,侍跪车旁,等着老佛爷登车。别人上车,都用铁梯,这种方式,如果同样用于老佛爷,确实有些不雅。所以,李莲英早就命令工匠为太后登车制做了一种特制的梯子。

用一张特制的大木板,搭在车门口,形成一个平缓的斜坡,再给板上盖上一条黄色的地毯,就形成了一个特制的木梯。上车时,李大总管走在老佛爷前面,扶着他的手臂,左右两边,分别由两个小太监搀扶,不费吹灰之力,便上了火车。

紧接着,光绪帝、隆裕皇后、其他妃嫔以及王公大臣、随行的军队,都挤上了火车。一群后妃,不曾见过火车,今日得坐,自然是喜不自胜,嘻嘻哈哈,相互逗乐。九门提督姜维提的兵丁,挤在一个车厢里,显得得意洋洋。

等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上了车,那火车司机和工役们,才爬将起来,登上火车,守在自己的岗位上,静待发车的命令。

慈禧太后上了火车。她对车厢的布置、装饰非常满意,总觉得自己占用两节车厢有些太奢侈,于是,让李莲英和荣禄住在第二节车厢中,也好给她解解闷。皇帝、后妃、王公大臣则相安无事。随行军队人数很多,不可能全都挤上火车,只有一小部分上了火车,其余的只能是步行了。

&quot;莲英,去看看皇帝他们都收拾好了吗?&quot;慈禧在休息了一会儿说。

&quot;老佛爷,万岁爷那儿早就准备好了,奴才刚才去看过了。&quot;

&quot;好,我们走吧!&quot;

&quot;遵旨。&quot;

发车的命令终于下达了,火车司机和工役们就忙了起来。

站台上送行的大臣,以袁世凯为首,跪送圣驾。火车开动了,站台上响起了欢呼声。看着火车缓缓地驶出了车站,送行的人群才陆续散去。

这列黄色的御用列车,像条黄龙,在燕赵大地上奔驰。在火车的车头前面,交叉着两面杏黄大旗,中间绣着一条巨龙,张大了嘴,在它的嘴边,绣着一颗大珠。火车上坐的便是当朝的真龙天子,可是,真龙天子天生懦弱,这么多年来一直受老佛爷控制,甚至连喜笑怒骂的权利都没有,所以说,他不能算是真龙,而只能算是个傀儡。傀儡天子还能有什么作为呢?他只能随慈禧摆布,自己的爱恨、理想,则全是虚无,可是他无可奈何,所以他麻木了。现在,他还坐在火车上,从车窗中观赏他的国土,看着列祖列宗留下来的锦绣山河。

火车开得并不快。因为是皇太后、皇上乘坐的,不求快,只求稳,所以,每小时北行三四十里。但与轿子相比,那可是天上地下了。西太后坐在宝座上,看着窗外,想着心事。忽然,她的思想又回到了火车上。她总是搞不明白,这火车为什么就能走,怎么想也想不出一点道理。就回过头来问李莲英:&quot;莲英,你可认识这里的铁路局长?&quot;

&quot;认识,老佛爷,你老人家哪儿不受用,就告诉奴才,奴才去办!&quot;

&quot;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这火车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直弄不清楚,你去把那铁路局长叫来,我问问他!&quot;慈禧摆弄着水烟袋,懒懒地说。

这铁路局长,是通过李莲英买到的官位,李莲英岂能不认识他。太后、皇上要坐火车,作为这一路段的铁路局长,他自然要跟在火车上。这会儿,他正在前面机车上,这儿走走,那儿看看,检查他的手下的工作。李莲英从慈禧太后的那节车厢寻了过来,对着那铁路局长喊:&quot;小子,你他妈真有造化,老佛爷叫你去跟她说话呢!&quot;

铁路局长吓了一跳,心里嘀咕,老佛爷找我,什么事?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侍候得不周到?老佛爷发怒了,找我算帐?越想越怕,便对李莲英说:&quot;总……,总管爷,有什么地方侍候得不周全,您老人家就直接吩咐。老佛爷那儿,还求您老人家美言。我鼠辈小人,见不了大世面,去见老佛爷,就免了吧!&quot;

李莲英听他这么说,笑了,说:&quot;小子,别怕,你的供奉很周全,老佛爷非常满意,不会怪罪你的。她老人家找你,不是为这事,是想问问你火车的事!&quot;

&quot;什么,火车的事,火车的什么事?&quot;铁路局长有些茫然。

&quot;就是火车是怎么造的,怎么跑的等等,你一个铁路局长,难道不知道?&quot;说着,拉着铁路局长就走。

这铁路局长家里是财主,只有钱,学识却少得可怜。他虽是铁路局长,只知利用职权营私舞弊,把自己捐官所花的银子往回赚,哪里管他火车是怎么造出来的,怎么跑起来的又是怎么停下来的,这也不是他的职权范围。所以,一听太后要问这些东西,就连连推辞。但李莲英拉住他不放,他总觉他虽然是捐钱捐的官,但是像这么简单的问题,总该知道一二,所以,就死拽着不放,硬是拉到了慈禧太后的车厢里来了。

见了慈禧太后,铁路局长诚慌诚恐,跪倒尘埃。老佛爷看他颤颤惊惊的样子,说:&quot;你站着说话吧!&quot;

&quot;谢老佛爷恩典。&quot;铁路局长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心里忐忑不安,只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稳定情绪。

&quot;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这么长的火车动起来的呢?&quot;慈禧太后开始发问了。

&quot;回老佛爷,是车上的司机、工役们把火车开动的!&quot;他觉得自己答得还算流利。

李莲英听他这么回答,觉得好笑,但他毕竟是自己推荐的人,真希望他别给自己丢人,赶忙插嘴道:&quot;这个老佛爷知道,她老人家是问你那火车是怎么动的,谁有那么的力气,推着它跑?&quot;

&quot;火车不是被推着走的,是最前面的车头拉着后面的车厢走的。&quot;

&quot;车头上有什么东西,有那么大力气?&quot;慈禧太后接着问。

&quot;回老佛爷,那车头就是一个大蒸汽轮机,里面装着一个锅炉,装着水,用火烧,一直把水烧成水蒸汽,再把那汽喷出来,推外面的轮子,轮子一转,火车就走起来了。&quot;铁路局长讲得津津有味。其实,他本来也不知道这火车是怎么跑起来的,就因为今天皇太后和万岁爷要坐火车,他就只得来押车,闲得无聊,就在车头里面转悠,看到用锅炉烧水,很是奇怪,就问旁边的工役,火车火车,要烧那么多水干什么,那工役告诉了他火车工作的原理,这会儿就在老佛爷面前派上了用场。

&quot;那汽儿就那么大力气,能推动火车走?&quot;老佛爷有点不相信。

&quot;小、小的说得句句是实,前面确有锅炉,还生着炭火。

李大总管刚才到前面去了,他也看见了!&quot;

慈禧太后看了看李莲英,未置可否,接着问:&quot;那火车是怎样停下来的?&quot;

&quot;这,小的看每到停车时,就有六七个人从车上跑下来,跑到最的一节车厢里,用力抓住一个轮盘,一齐用力拽住,这火车就停下来了。&quot;

&quot;那车头在前面,把车头停住了,这后面不就停住了,为什么还要在后面拽什么轮盘?&quot;慈禧好象兴趣很浓。

这下可把这铁路局长给难住了,想了好大一会,才说:

&quot;火车跑起来,惯性很大,而且铁轨那么光滑,要想停下来,可不容易,所以停车时得前面和后面同时刹车,才能安全地停下来。&quot;

慈禧太后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看那铁路局长讲得那么认真,也就点了点头。接着又说:&quot;火车为什么不能在地上走,只能在铁道上走?&quot;对于火车,她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quot;这,火车那么重,用的又全都是铁轮子,就一个铁轮子,能把地面压下去深深的坑,再加上车厢等,在土地上,保准一压一个坑,是走不动的。&quot;铁路局长的表情越来越自然了,也不像刚才那么怯生了。

慈禧听他说得似乎有些道理,便又点点头,觉得有些困了,就对铁路局长说:&quot;你去吧!&quot;那铁路局长如释重任,悄悄地退了出去。慈禧对李莲英说:&quot;这个铁路局长还真有点见识,瞧他讲得头头是道的!&quot;

&quot;是,是。这也是应该的,作为铁路局长,连这些都不懂,那怎么成!&quot;李莲英为这个铁路局长感到骄傲。

慈禧太后得到了关于火车的许多知识,坐在火车上放心多了。以前,她也坐过火车,但总觉得不大保险,现在总算踏实多了,便又操起了水烟袋。李莲英忙着给她装烟、点纸引子。慈禧抽起了水烟,李莲英便没有别的事了,便又溜到前面机车上,找那个铁路局长。没等铁路局长开口,他便夸道:&quot;真行啊,几年不见,出息多了,说话也顺溜了。&quot;

&quot;谢总管爷夸奖!没有总管爷,就没有小的今日,如有机会,小的一定登门拜访!&quot;

&quot;你说得真不错,老佛爷不住地夸你呢!&quot;

&quot;全托总管爷的福!&quot;

正说话间,火车突然放慢了速度。李莲英问铁路局长:

&quot;车怎么慢下来了?&quot;

&quot;噢,可能快到保定了,要进站了,车要走慢点。&quot;

李莲英听说快到保定了,便匆匆回到了慈禧的车厢,说:

&quot;老佛爷,快到保定了!&quot;

&quot;这么快?就到保定啦?听说要比平时慢得多呢!&quot;

汽笛一声长鸣,火车驶入了保定火车站。保定是当时直隶省省府所在地,总督衙门就设在这里。直隶总督袁世凯因前日南行接驾,当时尚未回到保定,所以皇太后、皇上到保定时,由保定其他官员率兵列队迎接,把皇太后等迎入保定行宫。

慈禧太后在保定停留数日,一边派庆王奕劻回京,准备接驾,一边频频召见大臣,询问各地方和京中的情况。十一月二十八日,从保定行宫起銮,坐上了那列呼啸的火车,直向京师而来。

快到京师了,得收拾收拾了,李莲英便清点了一下从西安、开封带回来的箱笼,然后把清单呈给了慈禧太后,让她老人家过过目。这些箱笼,可都是无价之宝,想当初出逃时,两手空空,现在回来时,满满当当,这不都是白赚的?所以,这可是命根子,为了保险,李莲英派他的干儿子李成武专门看管这些东西。这回可真是满载而归。慈禧太后看到这清单,想想那些珍宝,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喜悦的另一个原因就是火车马上就要到北京了,她马上就要到家了。

再说庆亲王,奉了老佛爷之命,回京准备接驾。他回到京师之后,马不停蹄,为接驾的事情奔波,他决定要把全城的王公、百官、富绅、贫民、军队等全部用上,以盛太的场面迎接皇太后和皇帝的归来,不能让太后失望。所以指示各级官员积极配合安排,并把什么人在什么地方接驾绘成图帖,安排得极其细致。由芦沟桥到丰台、马家堡,安排姜维提带走护驾余下的九门提督所辖的兵队,在沿途一批一批地跪地迎接;从丰台到正阳门,由步军王营兵队分段跪接;马家堡至永定门外,由左右营士兵,王城练勇分段跪接;永定门内以东至大桥,由诸王、贝勒、贝子、公爵、宗人府、中书科、吏礼刑三部、理藩院、通政司、翰林院等各分一段,跪接圣驾;永定门内以西到天桥,由诸王、贝勒、贝子、公爵、内阁外、户、兵、工四部和都察院,大理寺等各分一段,跪接圣驾;各个阶层的绅士排列于石桥之北,候补官员排列于天桥之北,废员排列在东西珠市口以南,平民百姓排列在东西珠市口以北,五城练勇分别列队于大栅栏、鲜鱼口、打磨厂和正阳桥各地,恭迎圣驾归来。这种安排可以说是面面俱到,疏而不露,可得给庆亲王记上一大功。

&quot;呜——,呜——,&quot;光绪二十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正午十二点,御用列车载着大清帝国的圣母和天子,拉着汽笛,开进了永定门车站。此时,他们的臣子们,已经在这里热切地等待了许久许久了。

&quot;老佛爷,到了!到京城了!这是永定门车站!&quot;李莲英眼睛向车外瞟着的同时,喜形于色地对慈禧太后说。

&quot;到了,总算到了!&quot;老佛爷有点感慨,同时又有点伤感。

火车缓缓地驶进了永定门车站,早已在此等候的朝中大臣们,恭敬地垂手而立,等待着老佛爷和万岁爷出现的时刻。

&quot;莲英,把窗子打开,我想向外面看看!&quot;老佛爷急切地召唤着。

李莲英打开了车窗。在列车停稳的同一时刻,那个被打开的车窗里,出现了慈禧太后的面孔。那些朝臣们,早已跪倒一片,高呼:&quot;恭迎圣母皇太后的大驾!&quot;慈禧看到了北京,看到了她久违的朝臣们,很高兴,似乎又想要掉眼泪,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强作出一种慈祥、高贵的仪态,向朝臣们挥了挥手。

这时,光绪帝从车窗中探出了头。群臣见了万岁爷,又一次跪倒,又一次高呼,但光绪帝表现得很淡漠,只向大家看了看,就又把头缩了回去。群臣只得又爬了起来。等着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下车。

站台上,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外国洋人,看到这种场景很有趣,就凑了过来,对着火车、人群、西太后拍照。西太后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憎恶的表情,却淡然一笑,那洋人受宠若惊,向老佛爷挥了挥手,笑了笑,笑得那么得意。

车停稳了,李莲英带着宫中太监首先下了车,便命宫监们抬出了特制的登车之梯,搭在了车门上,等待老佛爷下车。

搭好了梯子,李莲英顺着梯子爬上了车,对慈禧说:&quot;老佛爷,梯子准备好了,您老人家下车吧?&quot;

慈禧太后没吭声,站了起来,向车门走了过来。李莲英搀着她的左臂。走到了门口,李莲英小声道:&quot;老佛爷,慢点下,小心!&quot;一边搀着她往下走。在梯子旁边守候的两个太监忙迎了上来,搀着她一步一步往下挪。右边的那个太监表现得非常谨慎,步子挪得很慢,被往下走的慈禧踩了一下脚。慈禧觉的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停下来看了看踩在她脚下的脚,再看了看那太监。那太监胆怯她看了看慈禧,想把脚抽出来,却仍被慈禧踩着,十分尴尬。慈禧觉得好笑,抬起了那只脚,走下了梯子。接着下来的是光绪帝,再接着是妃嫔和随驾的王公大臣等。下了车,以庆王奕劻为首的朝中大臣都迎了上来,跪地谒见西太后。西太后看大家容颜如故,而且该来的都来了,就缺少李鸿章。李鸿章已经去世,他对太后就是有百万条忠心,也不可能到车站来接驾了。太后想到这里,不免要叹惜几句。

&quot;禀皇太后,銮辇已经准备停当!请您登辇回宫!&quot;庆亲王跪下道。

&quot;这一年多来,多亏有你等在此周旋,才有回銮之日,你们都是我大清的功臣呀!&quot;

&quot;效忠朝廷,是臣等的职份!&quot;奕劻昂着头说。

&quot;銮辇都准备好了吧?&quot;慈禧问。

&quot;早已预备齐全,只等皇太后降旨了。&quot;奕劻答道。

&quot;老佛爷,您老人家劳累了一路,先回宫歇息歇息吧!&quot;李莲英在慈禧太后耳边小声说。

慈禧太后登上了銮辇,要回宫了。李莲英跪倒在她的轿前,说:&quot;老佛爷先行回宫,奴才去让他们搬运老佛爷带回来的东西。&quot;对财宝,李莲英是忘不了的,而且不看着把它安置好,他是不会放心。慈禧太后心里也牵挂着那些财宝,所以隔着轿帘说:&quot;去吧!安排妥当了,早点回来!&quot;

&quot;老佛爷放心,奴才办完即回。&quot;

慈禧太后放下了心,登辇回宫去了。从永定门到正阳门,所到各处,大小官吏,军队兵勇,绅士黎民,无不鞠躬俯伏,跪而迎之。太后久离方回,一路上挑起轿帘,浏览皇都的风光。对跪迎她的官吏、百姓。时不时地挥挥手或微微一笑。真像一位爱民、爱臣的好主子。

李莲英别了慈禧太后,在安排太监运送老佛爷的箱笼的同时,也命令他的侄子李成武率领家丁来搬运自己的那份财产。在正定装车时,李莲英把他和慈禧掠夺来的财产装在同一节车皮中,派专人看管,并把黄绳捆扎的箱笼和红绳捆扎的箱笼分别开来,堆放成两摊,以便到京师后搬运方便。这也是李莲英聪明的地方,这样慈禧的东西和他自己的东西始终就没有往一起混杂过,所以到搬运的时候,他只消令宫监和清宫卫士们从前门把慈禧太后的东西往出搬,然后装车,直接运回皇宫;同时派李成武从车厢的后门把自己赚来的东西一箱一笼地搬下火车,运回家去。

随驾出逃总算结束了,出京时,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回京时,大摇大摆,其势汹汹,真是天渊之别。

慈禧太后穿着农家妇人的破衣裳离京而出,坐的仅是一乘驮轿;但她老人家却穿着华贵富丽的盛装,乘坐着风驰电掣的火车,回来了;离京出逃时,京中许多官员都不知道,相送相随的也是寥寥,可是这次回来,官员、军队前呼后拥,所到之处,无不设宫恭迎,未到京师,京中官、兵、万民、已经翘首以待,真是摆不尽的皇家气派,赞不完的忠臣贤民。李莲英更是名利双收,随驾出逃,出生入死,保护太后和皇上,到西安后又尽心尽力给太后找乐儿,给太后出谋划策,对老佛爷的关心,那更是不用多说的了,所以慈禧对李莲英的信任、夸奖,那是李莲英骄傲的资本;另一方面,从出逃到回銮,所到之处,官员无不给李大总管送礼,为李总管纳贡,所以,东西南北的奇珍异宝,李莲英可是应有尽有。这难道不算名利两收?

回来了!逃亡,已经成了过去,成了历史!既成了历史又何必再提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只要洋鬼子走了,我们的生活可以重新开始嘛!

正文 四、拿最贴心的徒弟开刀

慈禧在颐和园有一个藏宝的密室,洋鬼子洗劫了颐和园,密室中的宝贝不见了……,李莲英只好拿他最贴心的徒弟李三顺开刀……

慈禧太后、光绪皇帝在他们的朝臣的簇拥下,由永定门车站回到了皇宫,看到了他们思念已久的红墙。这一路上,虽是街市依旧,臣民依旧,但那战争留下的痕迹却难以洗刷得掉,累累的弹痕,斑斑的血迹,堆堆的瓦砾,层层的焦土,还是随处可见。这里是坍塌的房舍,那边是焚毁的店铺,最残酷者莫过于前门的箭楼,这前门对大清政府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但是,外国鬼子可不理这套,箭楼上的梁木也给烧了,墙壁也给推倒了,中央的门洞也给毁得残缺不全,残垣断壁,砖木狼籍,目不忍睹。这些景象,看在眼里,即使草木亦不能不为之悲,慈禧太后刚下火车的喜悦荡然无存,再也不忍心看,&quot;刷&quot;地一下放下了轿帘,擦了擦有点湿润的眼睛。光绪皇帝则更是忧心如焚、愁容满面。他忧的是国,国家已经破成这样了,作为皇帝天子,万民之父,怎么才能使天下黎民得康宁呢?作为努尔哈赤的后代,如果这来之不易的锦绣河山葬送于己手,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呢?愁,愁的是自己,在战争以前,由于他支持变法,由于他拒婚,由于他对慈禧的不满情绪,使他和慈禧的关系非常紧张,自己被囚于瀛台。是那场可怕的战争,缓和了他们母子间的关系,可是,现在是回来了,回到了他们曾经争执过的皇宫里来了,回到宫里后,慈禧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光绪帝呢,他的前途是什么,他能干些什么,这是光绪帝犯愁的事情。虽说是真龙天子,但在他之上毕竟还有一个老佛爷呀!再加上一看到了宫墙,光绪帝就想起了珍妃,多么好的妃子呀,却……想到这里,光绪帝心中不禁升起了几分悲,也同时生出了几分恨。

想当初八国联军打进了北京城,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他们为了相互之间不发生矛盾,还对京城做了分割,英、美两国的军队占领了崇文、宣武两门以南的地区,俄国人占领了朝阳门以南的地区,阜城门以南归法国人管辖……在各自的辖区之中,他们无恶不作,掠夺国宝,抢劫富商,残杀百姓,强奸妇女,焚烧宫殿民屋,使北京古城血流满地,杀声、哭声震天,火光冲天。同时,一些民间的匪徒趁火打劫,抬门扭锁,欺男霸女,劫掠财物。古老的北京城,东方文明的中心之一,世界文明的中心之一,被各种各样的邪恶淹没了。

銮轿过了天安门,进了端门,再往里走就是午门了,这午们就是紫禁城的正门了,进了它就是清宫大内了。留守大内的太监早已跪在了午门之外,迎接主子。轿子要进午门了,慈禧太后掀了掀帘子,看了一眼她的奴才们。轿子还是没停,过了午门。

前面就是三大殿了,那殿基高二丈,殿高有千一丈,纵五间的太和殿已呈现在面前了。慈禧太后搭起了轿帘,对着那雄伟的大殿细细地端详着。那高高的梁柱,宽阔的殿堂依然如故,但殿里面原来的物品早已荡然无存,慈禧太后在轿子要走过太和殿时,瞟了一眼空荡荡的大殿,心中顿起酸意。

过了太和殿,便是那方檐鎏金圆顶的中和殿了,仍然是殿堂犹存,但其中摆设荡然无存。慈禧心中难受,便把轿帘又放下了。这班轿夫好像懂得老佛爷的心思,匆匆地过了保和殿,径直朝慈禧的居所永寿宫走去。隆裕皇后随着太后回到了永寿宫,光绪帝则直接回瀛台去了。永寿宫早已被太监们收拾停当,各种器物摆放整齐,有些家的意思,慈禧太后这才心里稍稍安稳了些。一群宫监叩过头后,奉上了茶点。慈禧太后和隆裕皇后各自用了一点。老佛爷便命小太监拿来水烟袋,一边吸烟解闷,一边和皇后聊天。李莲英带领着宫监把太后的箱笼已运到了永寿宫。便来向慈禧回禀。见到了太后,跪倒在地,说:&quot;老佛爷,奴才把您老人家的箱笼全部运回来了,这是清单,请您老人家过目。&quot;说着递过了清单。

&quot;不用了!回头你让皇后找几件古玩,再挑几匹绸缎,送到她那边去。她那边可能没有什么摆设,又没有什么时下的新衣裳。&quot;慈禧太后继续抽着烟,漫不经心地说。&quot;是!&quot;

&quot;剩下的东西可要好好地保存着,我这儿可就那么多家底了。&quot;

慈禧抬起眼看了看李莲英说。

&quot;请老佛爷放心!奴才尽心保存就是了。&quot;

&quot;你回去歇着吧!这一路,可真是累了。&quot;慈禧对隆裕皇后说。

&quot;您老人家也要好好歇着!祝您老人家尊体安康!臣妾告退了。&quot;隆裕非常注意自己的仪态。别了慈禧,带着她的几个宫女,回她的寝宫去了。

&quot;莲英,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quot;看皇后走了,慈禧便唤李莲英。李莲英听到唤他,便走上进来,两膝跪倒,聆听老佛爷训导。

&quot;你站着说话吧!&quot;慈禧见他跪下了,说。

&quot;谢老佛爷开恩!&quot;李莲英顺势又站了起来。

&quot;莲英,真是路遥知马力呀,难得你对我这老婆子如此忠心。辛辛苦苦地随驾西安,又忠心耿耿地护銮回京,真是忠于朝廷啊!这一路上都多亏了你!我曾答应过你,要奖赏你!

现在回来了,应该兑现了。&quot;

&quot;奴才只求主子福寿康宁,不图什么奖赏。只要老佛爷安康,奴才就心满意足了。&quot;

&quot;我曾说过要给你奖赏,就一定要给!你想想,喜欢什么样的奖赏,是想要金银财宝,还是想要做官?&quot;慈禧太后好像是在鼓励李莲英。

&quot;奴才以前受老佛爷的恩赐奖赏已经很多了。老佛爷还要赏赐,奴才实不敢接受。&quot;李莲英似乎尽力推辞。

慈禧太后心中有些过意不去,说:&quot;此次你护驾功不可没,没有奖赏,这怎么行?&quot;

&quot;奴才年纪也不轻了,跟随老佛爷这么多年,能够得老佛爷厚爱,已是万幸了,至于奖赏实不敢图。&quot;

慈禧见他意志坚决,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想着如有机会,一定要嘉奖李莲英。但是,她心中还是过不去,终究还是赏赐给李莲英许许多多的金银财物。太后、皇上回京后,第一件大事就是奖励群臣。随驾出行的人,无论是军机大臣,还是宫中太监,都得到了应有的奖赏。李莲英的干儿子姜维提护驾有功,给予格外嘉奖。为了抚平光绪帝心中的裂痕,慈禧太后追封珍妃为贵妃名号,以随驾不及,殉难于宫中的名义向外部公布。并为了杀人灭口,想杀死崔玉贵。这崔玉贵本比李莲英进宫早,李莲英入宫,还多亏了他的周旋,李莲英欠他一份人情,况且崔玉贵对待慈禧忠心有加,推珍妃下井也是慈禧太后的命令。所以,李莲英跪地向慈禧太后求情,道:&quot;老佛爷,崔玉贵对您老人家忠心耿耿,他可不能杀呀!

如果杀了他,往后谁还敢对您老人家忠心呢?&quot;

这一句话提醒了慈禧太后,是呀,对我忠心的,最听话的太监就是李莲英和崔玉贵,而他们一个是大总管,一个是二总管,如今要杀崔玉贵,这不是杀鸡骇猴吗,给李莲英看吗?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也是应该的。不过李莲英这近似威胁的劝告也是句大实话。慈禧太后无计可施,只得问:

&quot;不杀他又怎么办,万一他走露了珍妃的风声,那……&quot;

&quot;这个老佛爷放心,奴才自有办法。这崔玉贵是杀珍妃的凶手,但是就这样杀了他,也有点太委屈了,不如偷偷地送他出宫,奴才再向他说明情由,说老佛爷舍不得杀他,但又不能把他留在大内,所以只能送他出去,我想崔二总管一定会对老佛爷感恩戴德的。&quot;

&quot;那就这么办吧!你去让他收拾收拾,早早出宫吧!顺便带些银子送他!&quot;

&quot;是!&quot;李莲英应了一声,出去了。

崔玉贵身为二总管,圣驾刚刚回宫,有许多事情要做。昨天忙了一天,今天早上起来,就听到风声不对头,传说慈禧太后要杀他灭口,他便再也没有心思做事,只得来求李莲英。

好在他曾经帮过李莲英,所以去找他,他一点也没推辞,到慈禧那里说情去了。崔玉贵只能呆在屋里火急火燎地等着。李莲英走了进来,崔玉贵赶紧迎了上去,问:&quot;大总管,怎么样?&quot;

&quot;哎!老佛爷执意要杀你,我也无能为力哟!&quot;李莲英拿起了架子。

&quot;真的?!&quot;崔玉贵一下子瘫坐到椅子上。

李莲英看他那样子,忙说:&quot;别急呀,我话还没说完呢!

看把你吓的!&quot;李莲英接着说:&quot;经过我的再三跪地求情,老佛爷才免你一死啊!

&quot;谢谢大总管!救命之恩没齿不忘!&quot;崔玉贵就要给李莲英叩头,被李莲英一把拉住了,说:&quot;别,可别这样,如此大礼,李某接受不过,你我都是同一条线上拴着的蚂蚱,替你求情也是理所应当。死是死不了了,但死罪已免,活罪难脱,老佛爷决定送你出宫了,你还是趁早收拾收拾走吧!&quot;

&quot;这……&quot;

&quot;这什么这,还是走了的好,你想想,你呆在这儿,总是老佛爷一个威胁,没准儿什么时候犯个小错。被老佛爷作为借口杀了,还不如趁早走了,找条活路呢!&quot;李莲英一句一句地开导崔玉贵。

&quot;那么什么时候走啊?&quot;

&quot;当然是越快越好啦!老佛爷的脾气你还不知道,说变就变!&quot;

崔玉贵再次谢过了李莲英,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李莲英拿出一包银子来,往桌上一放,说:&quot;你我共事多年,当初我进宫,还是多亏了你引见,如今要分别了,也没别的东西送你,这几百两银子,你就收下吧!回去后做些生意,过得也不会差的!&quot;其实,这银子是他从慈禧那里拿来的。崔玉贵当然不知内情,见李莲英对他这样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quot;扑通&quot;一声跪倒在地,然后放声大哭。

&quot;别哭了,这么大的人啦,快收拾收拾走吧!&quot;李莲英在一旁催着。

崔玉贵收拾好了他的东西,拿了李莲英给他的银子,坐上了李莲英为他准备的马车,出了皇宫北门,回家去了。一个对慈禧太后忠心耿耿、言听计从的太监,就这样被赶出宫去了。由此,李莲英送走了崔玉贵,就站在宫门旁发起呆来。

他想,崔玉贵当初在大内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曾经也是不可一世的,可到最后却落了如此下场。那自己呢,是大内的大总管,但是大总管也是太监,也是慈禧太后想杀就杀,想留就留的。所以,以后必须时时小心,处处留意。

&quot;大总管,老佛爷叫您呢!&quot;李莲英的思绪被一声叫给打断了。原来慈禧太后派他去送崔玉贵,却不知怎的一下子想到了颐和园,就想应该到那里去看看。可是左等李莲英不来,右等还是没有他的影子,于是,就派身边的小太监出来找。小太监先到崔玉贵房中,看到房中已无踪影,便追到北门来,到这里一看,崔玉贵已经走了,只有大总管站在那里发愣呢!

李莲英听说老佛叫呢,便急急地回来了。进了门便跪下,道:&quot;禀老佛爷,崔玉贵已经出宫去了。&quot;

&quot;嗯,&quot;慈禧应了一声,接着说,&quot;莲英,回来好几天了,一直都没空到颐和园去看看,你去准备准备轿辇,咱们到园子里去走走。&quot;

&quot;遵旨。&quot;李莲英下去传旨备轿去了。不多时,轿辇仪仗齐备,西太后上了轿,李莲英骑了马,出了西华门,直奔阔别年余的颐和园而来。

慈禧太后在西安时,最想念的就是她的颐和园,想念她藏在这里的珍宝,想念那碧波如镜的昆明湖。在西安时,听说颐和园被毁得不成样子,慈禧心痛得要死,听说洋人把她的宝座扔到了湖里,并在她的寝宫之中乱画污秽的淫画,她真想一步跨回京来,保护自己的财产和尊严,但是,实际上,这种想法在当时只能是想法,不可能实现。回京师后,奖赏各位大臣,办理各种公务,忙得顾不上,现在总算闲下来了,她便急切地奔向颐和园。

坐在轿子里,慈禧在揣度着颐和园的情景,想象自己辛辛苦苦经营的园子,到底给洋鬼子糟踏成什么样子了,再从轿辇窗户望着沿途的残垣断壁,她心中&quot;嘭、嘭&quot;直跳。李莲英骑在马背上,跟在轿旁,东瞅瞅,西看看,心中亦是惴惴不安。

过了西苑,再往西,就能看到颐和园的大门了。&quot;老佛爷,到西苑了。&quot;李莲英在轿旁低声回了一句。慈禧太后从轿窗中往外看了看,看到了被洋兵毁了的西苑的大门,叹了口气。不忍再看。她低下了头,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因为马上就到颐和园了。

轿子在颐和园门口停下了,李莲英下了马,对着轿子禀道:&quot;老佛爷,颐和园到了,请您老人家进园吧!&quot;

慈禧抬眼一看,果然是颐和园的大门。李莲英替她撩起了轿帘,伸手去扶她。下了轿,李莲英搀扶着她往园子里走。

她一眼就看到那布满枪眼的门板,心中有些愕然。&quot;老佛爷,到里边去。&quot;李莲英为了不让她伤心,不由分说搀着她朝里面走。

到了园子里面,穿过了仁寿殿,绕过了玉渊堂,慈禧把整个园子粗略地看了一遍。那原本风景优美、殿堂雄伟讲究、山青水秀的颐和园,完全失去了他日的风采。排云殿的殿门被砸坏了,左边那扇斜依在墙上,摇摇欲坠;美丽的石舫上的舱楼已是一摊灰烬;佛香阁中的楠木窗棂,已断成了五截;珠光白玉佛已不知去向;智慧海的墙壁上的彩雕佛像也被砸得开了花……耷拉下来的屋檐,支离破碎的门窗,歪歪扭扭的栏杆,零乱的山石,剥落倾倒的墙壁,随处可见,比比皆是。

慈禧太后真的心痛了,苦心经营了多少年的颐和园,在短短的几个月中,就被毁得不成样子了。这园中的一宫一殿,一房一舍,一桌一椅,一花一草,一山一石,都是她的心血啊。她再也看不下去了,便同李莲英来到她过去的寝宫乐寿堂。可能是近来看园的太监们听到老佛爷回来的消息,把乐寿堂整理了一下。门窗也修好了,桌椅也摆放整齐了,墙上的淫画也擦去了,又重新刷了一遍,和别处相比强多了。但是,慈禧到乐寿堂中一看,吃惊亦是不小。当年她搜集来的珍宝玉器、古玩精品,几乎荡然无存。虽然已有人整理过了,但摔砸东西的痕迹还依稀可见。

原来,八国联军闯进颐和园,进了慈禧寝宫,见其中珍奇古玩极丰,便你抢我夺,拿的拿、砸的砸,弄得玻璃、瓷器、玉器狼籍满地。翠玉蝈蝈不见了,玉石白菜失踪了,翡翠西瓜也不知哪里去了,那鄱溪之金、赤水之贝、犀牛之角、巨象之牙、水晶珊瑚、玛瑙琥珀全都随着它的新主人走了。留给慈禧的,只是一间空屋。夜明珠、自鸣钟也踪迹皆无了,那棵一丈多高的碧玉桃树也被打得体无完肤,碧桃、碧叶都给摘走了。最使老佛爷心痛的是那件她珍藏了多年的&quot;春宫秘戏&quot;像和她供奉了多年的快乐菩萨,不知落到了谁手。那都是匠心独具,制作精巧的世间精品,其中人物皆用玉雕成,有机关,用手一按,人物肢体自然运动,栩栩如生。慈禧把这两尊像专意单独放在八仙桌背面的墙中的墙橱里,只是在没有人时,自己才拿出来观赏的,就连李莲英也只见过一两次,但却被洋人偷走了。凡是罕见的珍宝,尽数被洋兵洋将掠走了,剩下的全是些笨重的,粗俗的东西,像石质的掌扇、屏风、青瓷果盘、铜炉、铜铸的梅花鹿、铜铸的仙鹤、各种石雕石刻等。但这些东西,多被洋兵砸碎。

当初,是俄国军队先闯入颐和园的,他们把园中值钱的东西、罕见的宝物,劫掠到手,大批运往旅顺、大连,再由那里运回俄国,然后,又在园中肆意横行,进行破坏,把凡不能运走的东西,全部打碎。其后,英国人和意大利人进入颐和园。他们更加残忍,看到宝物被俄人抢走,就大肆破坏园中的宫殿,建筑,一草一木都不放过,并在这里盘踞了将近一年,想着法儿进行破坏。慈禧太后在命令李鸿章和奕劻&quot;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quot;时,没有感到难受,在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时没有感到可惜,现在,看到颐和园中的景象,真是一阵阵地气愤,一阵阵地心痛,竟不由得泪眼朦胧,怒火中烧。

李莲英看见慈禧太后这种神态,也不知如何是好,明知无法劝说,但还是张开了口,但刚叫了声&quot;老佛爷&quot;,就想不出话来,只得又木讷地闭上了嘴。

慈禧太后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她真恨洋人,但洋人厉害,又惹不起,但这留下来看守园子的太监也太无能了,最起码应该把最珍贵的东西保护起来才对。想到这里,她怒冲冲地对李莲英说:&quot;把李三顺给我找来!&quot;这李三顺是护守颐和园的太监的头目,颐和园被蹂躏成这样,第一个应该问的当然是他了。

李莲英不敢怠慢,忙叫来了李三顺。李三顺知道老佛爷因园子被毁,正生气呢,到了慈禧面前,扑跪到地上,连粗气都不敢出。西太后一见他,便破口大骂,道:&quot;李三顺,我问你,叫你们趁早把珍宝运到热河去,你们这些废物,为什么不运?眼瞅着让洋人糟踏?你赔我的园子,赔我的珠宝!&quot;

李三顺心里也有委屈,谁知道洋人能打得那么快,说来就来了,运珍宝的车子还没备齐,洋人已经冲进颐和园了,一阵厮杀,珍宝哪里还能运走呀?于是就壮着胆子说:&quot;奴才正安排运送珍宝的车辆呢,洋鬼子已经打进来了,奴才等就被洋人抓起来,关在后面的房子里,好几天都没有放出来!&quot;

慈禧更觉得可气,道:&quot;我拿饭养着你们,你们这些饭桶连家都看不住,都不如百姓家的看家狗!&quot;其实,慈禧没有必要向李三顺发那么大的火,连刀枪不入的义和团和威风凛凛的清朝官兵,都没能拦住洋人的进攻,就连她这个权力无限,至高无上的圣母皇太后都弃城而逃了,更何况这些既无权力,又无神威,手难缚鸡的太监呢。但是,她咽不下这口气。

李三顺是李莲英的徒弟,也是他的亲信,聪明机灵,办事谨慎,是李莲英最喜欢、最信任的徒弟,所以,才在离京出逃之时把颐和园交给了他。谁知道洋人攻势很猛,很快就攻陷了北京城,把颐和园也给毁了。李莲英看看跪在地上哆嗦的李三顺,又看看怒气难消的慈禧太后,便跪到地上替他求情,道:&quot;老佛爷,三顺平日能干,这您老人家也知道,这次确实是洋人来得太快,来不及防范……当然,三顺也不能脱掉干系,您老人家先消消气,他由我来处罚。&quot;

李三顺前途未卜,跪趴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念叨:&quot;奴才该死!奴才该死!&quot;

慈禧太后余怒未消,见李莲英也为李三顺求情,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李莲英吓得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慈禧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对李莲英说:&quot;快到排云殿里察看一下,看暗室里的东西有没有闪失!&quot;李莲英急忙起身,带着李三顺,直奔排云殿而来。

排云殿在佛香阁的西北部,是附属于东寿堂的一个庭院。

靠山而建,四周砖墙高筑,清幽严紧,既保密又安全。慈禧太后把它视为自己的仓库。自进住颐和园后,就把各地方官员和朝中各官来园中恭奉的礼品,藏在这里。后来,又在排云殿北殿和靠山坡的地方,挖山成洞,修成一座容量极大的秘室,把一些稀世之品放在其中。李莲英在宫中多年,积蓄不少,有慈禧赏赐的,有卖官得到的、有官员贿赂的。这些也都被他偷偷地藏到了这里,因为这里安全。到洋人犯京,即将出逃之时,慈禧太后让李莲英把她一生的积蓄及一些奇珍异宝藏到了秘室之中。同时,李莲英也把自己的财产珍藏其中。临行前,把排云殿交给了李三顺,并给他说明利害,要他细心保管,做到万无一失。所以,一听到慈禧的命令,便拉李三顺直奔排云殿。一边走一边问李三顺:&quot;三顺,洋人到排云殿中去过了吗?&quot;

&quot;师傅,去过了!但是没有找到秘室。&quot;李三顺恢复了正常。

李莲英他这么一说,心里松弛了很多,到了排云殿前,推开了殿门,走了进去,再朝南走,又打开了里间的内门,走进了里屋。里面的屋子里,东面的墙上,横挂着一幅吴旭的《陶渊明东渡》图。在画的右下角的卷轴里侧有个机关,李莲英轻轻一捏那卷轴,东墙上的暗门便自动打开了,再往里走,才是秘室的门。其中藏着慈禧太后和李莲英的全部财产。

李莲英打开了秘室的门,一股阴冷的风扑面而来,里面黑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李莲英便命令李三顺:&quot;去点支蜡烛来。&quot;李三顺点亮了一支蜡烛,跟在李莲英后面,走进了秘室。李莲英往里走,突然觉得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忙从李三顺手里接过蜡烛,在地上察看,发现是一锭白银。看到了这撒落在地上的白银,一种不祥的感觉袭上心头,李莲英冲到箱子跟前,只见个个箱子皆已被撬,其中金银荡然无存。

这眼前的景象,似五雷轰顶,使李莲英全身的毛细血管都炸开了。在阴冷的秘室中竟满头大汗,脑袋嗡嗡作响。这么多年的积蓄,就这样分文未存。李莲英瘫软到了地上,嘴里还在不住地念叨:&quot;我的金子!我的银子!三顺,我的金子!

……&quot;

李三顺也惊呆了,园中各处被洋人劫掠打砸,老佛爷余气未消,这下又把她老人家的私房全部丢失,这可怎么办?心想,完了,这下死定了!

&quot;三顺,老实说,这个地方你向别人说过没有?不说实话我马上杀了你!&quot;李莲英揪着李三顺的衣胸问。

&quot;师傅,我怎么敢向别人透露呢?您和老佛爷走了以后,我就守在这殿里,绝对没有人从这里进秘室的!&quot;说着,李三顺指了指外间的墙壁。

&quot;那是谁偷走了财物?又是从哪里进来的呢?&quot;李莲英将信将疑,便拿起蜡烛,在秘室中查找。

&quot;师傅,这边有个洞!&quot;李三顺在那边喊。李莲英走了过去。确实,在秘室的左角上有一个井口大小的洞。李莲英拿蜡烛朝里面照了照,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他便命令李三顺:&quot;爬进去看看,看这洞通到哪里?&quot;

李三顺迟疑了一下,便爬了进去,不一会儿又爬了出来,说:&quot;师傅,这洞一直通到外面的山坡。&quot;

&quot;通向外面的山坡?那一定是盗贼干的,不是洋人干的。

这可怎么办?&quot;李莲英又犯难了,是如实告诉慈禧财物丢了呢,还是骗她说财物都在呢?如果她要来看,又该怎么办呢?最后还是决定如实向慈禧禀明,便抬起头对李三顺说:&quot;老佛爷的财物全部丢了,你的责任重大,你先回去等着吧,等我禀明了老佛爷再说吧!&quot;

李莲英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东寿堂。慈禧见他这样,便知没有好事,问:&quot;怎么啦,连那里边的东西也被抢去啦?&quot;李莲英扑通跪在地上,摇了摇头,说:&quot;不是,是被盗贼从旁边打了个洞盗走了。&quot;

慈禧得到了金银被盗的确切消息,尚未平息的怒火又窜上来了。对着李莲英骂道:&quot;盗贼偷了?盗贼怎么会知道那里有暗室,又怎么知道那里面有金银财宝?这都是你带出来的好徒弟!他把手都伸到我头上来了,你还瞎着眼睛,给他求情。也不知道你又和他背地里搞什么鬼!&quot;

李莲英吓得跪在地上,一声都不敢吭。慈禧太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气极败坏地说:&quot;洋鬼明抢我的珍宝,他们无力阻拦;这盗贼都跑到我的园子里来偷东西了,他们难道没看见,是没看见,还是看见不管、还是和盗贼合伙来偷东西?我看这里面一定有内奸,要不这盗贼怎么就知道暗室在那里!你去把他们找来,挨个给我拷问,三天之内查不出内奸,拿人头来见我!&quot;说后,看也没看李莲英一眼,出了颐和园,坐了轿辇径自回宫去了。

李莲英丢了财宝,满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却被慈禧太后大骂一通,更是窝火。慈禧太后回宫去了,这下给他创造了一个发泄的好机会。他把颐和园中所有的太监都集合起来,一个个地拷打。一边打,一边还恶狠狠地说:&quot;让你给我里通盗贼!……&quot;

一群太监们个个挨打,但都不知道因何挨打,最后才弄明白,老佛爷和李大总管的金银被盗贼盗走了,吓得个个魂飞魄丧。李莲英打了一遍又一遍,问了一个又一个,一点线索都没找着。其实,留守颐和园的太监,除了李三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有什么金库银库。所以,李莲英就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可能供出任何线索。

事实上,就是李三顺也不知道金库的具体位置、机关所在,只是知道排云殿里有个秘室,其中存放着老佛爷和他师傅的私房。除此之外,他也是一无所知。既然这样,那慈禧和李莲英的金银怎么会不翼而飞呢?

其实,八国联军攻陷了北京后,闯进颐和园,就把留守的所有太监关禁起来了。颐和园便成了无主之园,一帮匪徒也趁联军胡作非为之机溜进了颐和园。这帮匪徒是义和团的游兵散勇,乌合之众。看到洋人打进了城,自己不跑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一起逃到西山,昼伏夜出,干上了抢劫、盗窃的勾当。

这伙盗贼的大头领非常憨厚,很讲义气,临时被推为大头领,其二头领是北京本地人,对北京的地形、风土非常熟悉,而且聪明能干。听到洋鬼子占了颐和园,洋鬼子头在慈禧太后的床上睡觉,这些后生就打心眼里不服气,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颐和园是什么样子,不如现趁乱去看看。哥几个就在一块合计,今天晚上去颐和园,一个说:&quot;听说颐和园里遍地都是金银财宝,咱们到那去拣点回来,不就够用一辈的了?&quot;

另一个说,&quot;可不!听说慈禧太后的卧房的地都是用金砖铺成的,我们溜进去一人抠一块回来,也够用一辈子的了。&quot;

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着颐和园里的金子银子。

&quot;大师兄,&quot;二头领叫大头领,&quot;我曾经听我爹说这颐和园里有个秘室,这里面可能藏的全是金银财宝,不如让大家伙把这秘室给打开,让咱弟兄们也发一笔。&quot;

&quot;好倒是好,可是这秘室到底在什么地方,这颐和园咱们谁也没去过,怎么能找得到呢?&quot;大头领若有所思地说。

&quot;这还不容,让二师兄回家里问问他爹,让老爷子画张图来,不就得了!还有什么事能难倒咱弟兄们!&quot;一个喽罗插言道。

&quot;只要大师兄一句话,如果干,我就回家去问。&quot;二首领说。

大首领环视了一下大家,见大家眼睛都充满了激情,一拍桌子,说了声:&quot;干!&quot;

二首领一看大首领同意了,便说:&quot;弟兄们白天休息,我回去打听,天黑前一定回来,今天夜里下手。&quot;说完,带了一个喽罗,下山去了。山上的弟兄收拾好了夜里行动需要的工具武器,便都倒头大睡,只留两个喽罗站岗放哨。

二首领去掉了头巾,披散着头发,回到家里,连他爹都认不出他是谁了,细细端详,才认出是自己的儿子。父子见面,相视无言,抱头痛哭。哭完了,父亲又托着儿子的脸看了又看,说:&quot;我以为你已不在人世了呢,没想到你还活着。&quot;

儿子向父亲笑了笑,说:&quot;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您别为我操心!&quot;

原来这二首领的父亲是北京出名的泥瓦匠,因家境贫寒,快三十岁时才娶了一房妻子,生下一个儿子。儿子三岁时,北京流行瘟疫,妻子不幸染疾而亡。他与三岁的儿子相依为命,两人既是父子,又是忘年交,感情极深。光绪二十六年,京城里兴起了义和团,儿子也要参加,他硬是不许,但终究也是没有阻挡得住,儿子成了义和团,整天与大师兄、二师兄来往颇密。后来八国联军入京,清政府也下令剿杀义和团,儿子和一帮弟兄西逃而去,一去之后不知下落,今天不期而归,真是喜从天降。

儿子见了父亲,寒暄了几句,就把话转入了正题。儿子问父亲:&quot;爹,您当年给慈禧太后修什么秘室,您老人家还记得吗?&quot;

&quot;记得,给老佛爷修秘室,是你爹这辈子最荣耀的事!&quot;

&quot;那秘室在什么位置,您还记得吗?&quot;

&quot;记得,自己做过活的地方,怎么能忘了呢?颐和园可是个好地方。哎,听说洋鬼子把顾和园占了,见东西就拿,拿不动就砸,真可惜这地方了。&quot;

&quot;爹,您能不能把颐和园和那秘室的位置画成一张图?&quot;

&quot;你要图做什么?&quot;父亲感到有些奇怪。

&quot;我想到颐和园里去看看,顺便看看那秘室中有什么宝贝,带一点回来。&quot;儿子说。

&quot;你找死呀你?以前要干什么义和团,差点儿把命给送了,如今回来了,还不好好呆在家里,不怕朝廷抓你!&quot;父亲数落着儿子。

&quot;爹,您听我说,我现在在西山上占山为王了,我是二头领。弟兄们听说颐和园里面好看,想进去看看,苦于没人去过,所以儿子回来向您老人家讨张地图,求您老人家开恩!&quot;

父亲说:&quot;孩子,听爹一句话,别在外面乱跑啦,在家里好好呆着,你死了,就留下我一个怎么活呀!&quot;

儿子一看,总是给他来软的,不行,得来硬的,把脸一拉,说:&quot;爹,这地图你给我们要去颐和园,不给我们也要去颐和园,好歹不就是个死吗?有什么了不起,不给拉倒,我走啦!&quot;说着就往外走。父亲一把拉住儿子,骂了句&quot;小冤家&quot;,便找来文房四宝,画了张颐和园的简图。在儿子的再三要求下,标出了秘室的位置。儿子拿起地图揣到怀里,说了句:&quot;如果弄到银子,儿一定回来孝敬你老人家,好好地在家里陪你,不再出去乱跑了。&quot;便带着那个喽罗回西山去了。

赶吃晚饭的时候,二首领回到了西山大本营,向大首领通报了情况,商量了行动计划。吃了晚饭,再等了一个多时辰,天全黑了,夜更静了,盗宝者也该行动了。

盗贼们不敢从门里进。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由大首领带领,从北面越墙而过,另一路由二首领带领,从东面越墙而入。颐和园里非常寂静,疯狂了一天的洋鬼子们早已进入了梦乡,看园的太监被关在一起,不得脱身。这园子就像一座空山,盗贼们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秘室的所在。一阵忙活之后,打通了通向秘室的洞。大首领一声令下,一群盗贼钻进了秘室,点燃火把,撬开箱子一看,里面全是整箱整箱的金银。一帮穷人家的孩子,何曾见这么多的金银财宝,都瞪大了眼睛看傻了。&quot;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quot;二头领提醒了大家,弟兄们各自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布袋,把其中的财宝,全部运走了。慈禧太后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精心设计的秘室,竟是被建造秘室的工匠的土匪儿子给破了。

这样,可苦了那群留守颐和园的太监,一个个被打得皮开肉绽,却还是无人招认。可是,没有内奸,盗贼怎能知道财宝的所在呢?这一系列的事实,使李莲英不得不怀疑他的徒弟李三顺了。

经过两天的拷打,太监们哭爹喊娘,叫痛不迭。李莲英自己丢了银子,不敢让慈禧知道,在慈禧面前还要装出一副端端正正的样子,但心里有事,是瞒不住人的,他越是表现得体贴,殷勤,就越让慈禧太后生疑。所以李莲英非常害怕,怕把自己牵连自己,弄个身败名裂。于是,他开始寻求自救之法了。

第三天,李莲英把李三顺单独叫到一边,说:&quot;三顺啊!

你进宫当差有多少年了?&quot;

&quot;回师傅!多亏师傅尽力栽培,徒儿进宫当差已十五年了。&quot;李三顺答道。

&quot;这一十五年中,为师我待你如何?&quot;李莲英接着问。

&quot;师傅对徒儿恩重如山,一是知遇,二是爱护,徒儿没齿难忘!&quot;

李莲英把头一歪,说:&quot;这件事你也知道,我很为难,老佛爷给了三天期限,今天是最后一天,还没有找出一点线索。

这样的话,我就无法向老佛爷交差,我二人的脑袋,恐怕就得搬家。这你心里总该明白吧。&quot;李莲英施出&quot;丢卒保车&quot;之计,开始以言相逼了。

李三顺可是个聪明人,在宫中这个多年,就学会了察颜观色,见风使舵,岂能不明白李莲英这番话的意思?不禁打了个冷颤,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李莲英看李三顺愣在那里了,换掉了和善的表情,眼中透着凶光,说:&quot;这暗室只有你我和老佛爷三人知道。我和老佛爷远在西安,这园子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可东西偏偏就丢了,俗言道,无有家贼,岂有外盗,我对你那么信任,才把这些秘密告诉你,让你好生照管,你却勾结外面的盗贼,把金银财宝全部盗走了。这往后叫我如何做人呢?谁人还肯再相信我?老佛爷一怒,这脑袋还不得搬家?&quot;说着,他用手在自己的脖颈上做了个砍的手势。

李三顺忙跪倒在地,解释道:&quot;恩师!徒儿确实没有走露半点风声,更不曾干那丧尽天良的勾当。求恩师给徒儿做主。&quot;

一听他这么说,李莲英暴跳如雷,大声吼道:&quot;良心!有没有昧良心你自己最清楚!有良心不干吃里爬外、陷害师傅的事!今儿个跟你把话说明白了,这桩大案,不是你走露了风声,就是勾结外盗,和谋盗窃!&quot;

李三顺一听这话,一下子瘫到了地上,又急忙爬起来,爬到李莲英足下,磕着响头向他求饶。但是,李莲英现在想的只是保全自己,哪里还顾这师徒之谊,咧了咧嘴,冷笑了两声,道:&quot;今天你如果能供出盗贼,我还可以保你活命,如若供不出来,能不能活命就只能由老佛爷作主了。&quot;话语之中,露出了隐隐杀机。

在这种情况下,李三顺还能说什么呢?当初,他不知道秘室这个秘密该多好呀?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死亡,毫无原因、毫无选择的死亡。

李莲英见他表情已经木然了,不再言语,不再讨饶,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便摘下自己手上的一只金戒指,拿到李三顺面前,说:&quot;平日里咱爷们交情也不错,你这样受苦,我看了也难受,就用这个成全你了!&quot;说完起身要走。

很显然,李莲英要得到的并不是招供,而是要李三顺死。

李三顺完全绝望了,但是还是不肯放过最后的一点点希望,在李莲英要离开时,抱住了他的双腿,哭着向他求饶:&quot;师傅,总管,饶了我吧!我真的没做对不起您的事呀!&quot;李莲英哪里理他,抽出一条腿来,照准李三顺的脑袋就是一脚。李三顺急忙用手捂脑袋,李莲英匆匆出了房门,命随从把门牢牢锁上。

李三顺一看门已上锁,知道讨饶已经无济于事了,便坐在地上,大骂李莲英:&quot;李莲英!皮硝李!你狗仗人势!你卖官鬻爵!……你不得好死!&quot;

&quot;皮硝李!我死了也不让你安宁!&quot;

李三顺骂李莲英的话,有人告诉了李莲英。李莲英觉得很害怕,赐他吞金自尽,他却不早些自决,却一件件、一桩桩地揭李莲英的短,这李莲英可受不了,决心早日处死他。

当天夜里,两个太监悄悄地打开了关押李三顺的房门,架起昏睡的李三顺,把一块黄金塞进了他的咽喉。

第二天早晨,有人来报,李三顺吞金自杀了。李莲英淡淡地点了点头,便向慈禧太后报告了,说他勾结外贼,合谋盗窃,再三追查属实,其本人已畏罪自杀。

案子了了,阴曹地府中,又多了一个屈死的冤魂。它整天向阎罗王诉说它的冤屈,诅咒着置他于死地的李莲英。

正文 五、拜谒西陵

慈禧要乘火车去拜谒西陵,这下,可把管铁路的督办大人给忙晕了头,为了装饰慈禧乘坐的&quot;花车&quot;,李莲英指名道姓地给督办大人找了个&quot;包工头&quot;……结果,一张工程结算银票就是白银十五万两……督办敢怒不敢言……

战事已歇,两宫亦已回銮,京师局势趋稳,除了南方几省闹革命党之外,全国形势亦颇显安宁。战争给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的打击很大,痛定思痛,方知落后就要受欺的事实。

于是,他们决计改革朝政,力图振兴。当然众多事务之中,最重要、最必要的则是谒拜祖陵,祈求列祖列宗的佑护。光绪二十八年三月,慈禧和光绪祭过了东陵;并早已宣布,将在二十九年三月清明祭拜西陵。

清朝皇帝的陵墓,除了盛亲之陵之外,其他的全在关内,并分成两部分,即东陵和西陵。东陵在直隶遵化的马兰峪一带,西陵在易州永宁山下。东陵包括顺治、康熙、乾隆、咸丰、同治帝的陵寝;西陵中有雍正、嘉庆、道光的陵墓。清朝统治者宣传以孝治天下,为了不忘祖宗恩德,规定四时致祭陵寝,所以说,谒陵可是件大事。所以,战争结束,战乱稍平,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谒拜祖陵。

春节一过,慈禧太后就开始准备谒陵的事了。以往去谒拜西陵,都是车马轿辇,浩浩荡荡,不见首尾,那样有气势。

但是行走太慢,又不方便,而且人多为之劳顿。所以清政府就在高碑店到易州西陵之间,修了一段铁路。这次去西陵,就可以坐火车了。这可能也是慈禧太后一直惦念着去西陵的原因之一。虽是皇太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但这火车,坐的次就可不多,每次坐都有一种新感觉,尤其是前次回銮,由正定到北京,那种感觉太令人难忘了。于是,整天念叨着火车、铁道。李莲英见她如此急切,便向她建议:&quot;老佛爷何必这样念叨,还不如把直隶总督袁世凯找来,当面问问呢!&quot;

&quot;可是袁世凯因母丧返乡,还没有回来,听说他还去南方了……&quot;

&quot;这还不容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无论他在哪儿,只要老佛爷想让他回来,那还不是一句话!&quot;

袁世凯奉旨准假两月,回祖籍河南项城葬母。办完了丧事,他先后到了上海、湖北,观察官场形势,寻求援助。正在接受张之洞盛情款待之时,接到了回京的上谕,不知京中又有何变故,便不敢停留,匆匆赶回京师。

到了京师,歇息一夜,次日一早上朝,入见慈禧太后。

&quot;你什么时候到京的?&quot;慈禧太后问他。

&quot;回皇太后,昨天下午到的!&quot;

&quot;地方上的情形怎么样?&quot;

&quot;托皇太后、皇上的福!风调雨顺!&quot;

&quot;庚子年的那场乱子,百姓可受苦了。现在战争已息,你这做地方长官的,可要励精图治,致力除弊,为民造福啊!&quot;

&quot;微臣谨尊圣母皇太后懿旨!一定尽力兴利为民!&quot;

慈禧接着问他:&quot;你向来都是会练兵的,依你看,这新军什么时候才能练成?&quot;

袁世凯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想了想,说:&quot;现在练兵,不比过去,各样条件必须具备,首先是粮草军饷,其次是电报、轮船、铁路等,有了这些基础,才能齐军律,整兵制。如此练来,短则三年,长则五载,便可练出个样子来。&quot;

&quot;今年清明,皇上要去拜谒西陵,这铁路,火车,行宫,车辇你可都准备好了吗?&quot;慈禧问起了谒陵的事。

&quot;铁路由芦汉铁路督办大臣盛宣怀负责修建,已经竣工;花车正在准备,即日便有消息,一有消息,臣即上奏;行宫、车辇等早已备齐,望皇太后放心。&quot;袁世凯回答得有条不紊。

&quot;很好!你还有什么事要奏吗?如果没有什么事就先回去吧!&quot;慈禧太后下逐客令了。袁世凯向慈禧道了别,向光绪帝行了礼,回北洋公所去了。

回到北洋公所,早有芦汉铁路驻京事务局坐办陶兰泉等候多时了。这陶兰泉是盛宣怀派到京里来专门伺候慈禧太后的。他来找袁世凯显然是为了从高碑店到西陵的那段铁路而来的。彼此寒暄之后,陶兰泉开门见山,说:&quot;花车已经预备了,盛大人让下官来请示大帅,是一辆花车到底呢,还是到高碑店后再换车?&quot;

原来,由北京经高碑店到西陵的铁路,是分成两段来修的,由京城到芦沟桥,再到高碑店,是由盛宣怀负责修筑、由高碑店到西陵一段,则另委胡大人芬督修,归北洋之下的铁路局管理。所以这一次两宫谒祭西骏,与袁世凯和盛宣怀的关系都很大。关系到两方面子问题。所以,盛宣怀派陶兰泉来请示袁世凯。

袁世凯当然主张到高碑店换车,不然,让盛宣怀显尽风光,老袁这一张老脸该放到何处呢?但是直隶总督,可是封疆众臣之最,岂能为公然向慈禧献殷勤,说出自己的主张,便推脱道:&quot;这一码子事我还不知道,不太了解,你去问问部梁局长吧。&quot;这梁局长就是北洋下辖的铁路局的局长,专管修筑西陵那段铁路。

&quot;盛大人说大帅是直隶的主人,一切都要请示大帅。&quot;陶兰泉说。

&quot;我这阵子事特别多,顾不过来,你找梁局长就行啦!&quot;袁世凯有些不耐烦。

&quot;是!将来花车布置妥当了,请大帅亲临检查。&quot;

&quot;行!到时候我一定来!&quot;

&quot;大帅是忙人,在下就不再耽搁,告辞了!&quot;

&quot;好!你去找梁局长谈谈。&quot;&quot;是!&quot;

慈禧太后和光绪帝要去西陵,朝中有许多大臣都想多出些力,好好巴结巴结老佛爷,但却是有力使不上,因为这件事情,除了直隶总督衙门和芦汉铁路局承办之外,其他部门一律没有表现的机会。盛宣怀对此事异常重视,元宵佳节一过,就亲自指挥布置花车。

火车的外部以及车内的各种设备,很快就准备停当,但这是皇太后和皇上乘坐的车,其中必须要有皇家的摆设。这可就难了,必须请个行家。盛宣怀就派人去找,但一听是给皇太后和皇上装饰花车,皆以技艺低劣为借口,不敢接手,所以只得停工。这时,正赶上李莲英来视察,见车中摆设颇缺,就问其中原由。盛宣怀只得以实情相告。李莲英一听,说:

&quot;这个容易,赶明儿我给你找个行家来!&quot;

&quot;不烦劳总管,只要您能告诉我们地方和姓名,在下派人去请便是!&quot;盛宣怀非常谦恭。

&quot;西四那边有个刘矮子,搞这个很内行,他和我很熟,你派人去找,只要提我名,准成!&quot;

&quot;谢谢大总管指点!&quot;盛宣忙向李莲英一抱拳。

&quot;得,得!也别谢我,快去派人去找吧!过几天我再来看看!&quot;说完起身要走。盛宣怀亲自送他出门上轿而去。

这刘矮子祖孙三代都是干古玩的营生,对室内陈设,装裱粉饰,无不精通。被盛宣怀的手下请了去,看了皇太后和皇上的御用车厢,这边瞅瞅,那边看看,上边摸摸,下边量量,便开出一张单子来,古玩、玉器、书法、画贴,应有尽有。共合银十五万两。盛宣怀一看,眼睛当即睁得老大,敢怒却不敢言。这既是花车,就不能不布置,便咬咬牙,开了张银票。

一切都陈设好了,盛宣怀便派人去请袁世凯。袁世凯看那花车富丽雅致,无可挑剔,便说:&quot;这样摆设,确实不错,但火车走起来震动很大,万一把壁上悬挂的屏幅或是桌上的器物晃下来一件,就是大不敬!谁能担当得起?&quot;

&quot;慰帅最好坐在车上,让车开到最快,看看如何,如若不成,再想办法也不迟。&quot;袁世凯字慰庭,故盛宣怀称其&quot;慰帅&quot;。

&quot;那就试试吧!&quot;袁世凯话音刚落,只见盛宣怀向站台上做了个手势,汽笛长鸣,火车便动了起来。慢慢地出了站,车速不断加快。车已飞快,其中陈设器物,纹丝不动。

布置的,如此雅致,真是行家!&quot;

&quot;是李大总管给找的,西四的刘矮子。&quot;&quot;难怪呢!竟把他给找来了!&quot;说着转身对跟在他后面的梁局长说:&quot;咱们的花车,也去找西四的刘矮子布置,就照这个样子办!&quot;

&quot;是。&quot;

一切正常,无可挑剔!盛宣怀便派人去请李莲英。第二天,李莲英来了。他没有穿太监的衣服,却打扮得像个富商,带着一顶瓜皮小帽,手里拿着一支三四寸长的旱烟袋。他先绕着车外面了一圈,没有不满意的,便上了车。到了车上,背手而立,左右打量了打量,又在车厢中走了几回,不住地点头,说:&quot;这刘矮子手艺真不错!这车上摆设得比老佛爷的寝宫都好!但有一件,还得改动!&quot;

&quot;请李总管赐教,哪儿不好,这就让他们改。&quot;盛宣怀问。&quot;这上车的法子不好!难道就让老佛爷这样往上爬?&quot;说着,他撅着屁股,做了个爬的动作。

盛宣怀看到他那样子,想笑,又不敢,忍住了,想了想,说:&quot;那容易,我自有办法。请总管明天再来看,包您满意!&quot;

&quot;好!那我明天再来!&quot;说着,下了车,正要上轿,又踅了回来,叮嘱道:&quot;皇上那边,要和老佛爷这边布置得一模一样,一点都不能差。不然怕皇上不高兴。&quot;

&quot;是!卑职一定照办!&quot;

李莲英一走,盛宣怀立即叫来了陶兰泉,吩咐道:&quot;皇太后已是快七十的人了,用梯子上车,是不大合适,你找人修个平台。&quot;边说边用手在站台上比划,&quot;要和车门一样宽,长度至少要三丈,修成坡形的,一头高一头低,懂吗?&quot;

&quot;懂,懂!还可以在它的两旁加上拦杆,铺上地毯,皇太后踏到上面肯定舒服!&quot;陶兰泉补充道。

&quot;对,对!这个想法不错!快叫人去做吧!&quot;

平台很快就做成了。盛宣怀自己试过了,非常满意,次日,便又派人去请李莲英。李莲英一见,大加称赞:&quot;好,好!

这样最好!&quot;

&quot;李总管过奖了。&quot;盛宣怀故作谦虚。

&quot;昨儿个回宫,我把车里的陈设给老佛爷讲了,老佛爷很是满意,交代要让跟了去的人小心,别弄坏了什么,让盛大人破费。&quot;

&quot;承老佛爷体谅!&quot;盛宣怀感激不尽。

没过几天,袁世凯又来看车,见里面又增添了不少东西,更赞许那座独具匠心的平台,便暗地里下决心,一定要让自己准备的花车超过盛宣怀的。这样,又让古董店里的刘矮子大赚了一笔,刘矮子真正感激的则是李莲英。

光绪二十九年三月初八日,天还未明,皇宫里已忙活起来了。光绪皇帝祭拜了先农坛,遂出宫,径向车站而来。早春的皇城,清晨还有点冷。抬轿的太监们把长长的衣袖拉了下来,护住手,随在皇帝后面的大臣们也都把手缩在袖管之中。街上没有别的声响,只有沙沙的脚步声和清脆杂乱的马蹄声。

光绪皇帝率领王公大臣到了车站,稍等片刻,慈禧太后到了,皇帝和百官跪迎。慈禧太后向大臣们扫了一眼,见其中没有荣禄。荣禄在半月前已经因病告假,现在仍然卧床不起,当然不可能跟着太后和皇帝去西陵。但是没有荣禄,慈禧总觉得不舒服,有点不高兴。

只有李莲英注意到了慈禧表情的小小变化,附在她耳边,小声说:&quot;荣中堂已卧病多日了,奴才昨儿个还去看了呢,坐都坐不起来。&quot;慈禧脸色先是一沉,而后又恢复了原来的表情。

&quot;老佛爷,上车!&quot;李莲英在一旁提醒着。

慈禧太后的兴致终于被勾起来了,她看着火车,露出了笑容,陷入了美好的回忆。

&quot;老佛爷,快上车呀!&quot;李莲英又催了一声。慈禧回过神来,含着微笑踏上平台。李莲英忙追上来扶她,她摆了摆手,示意不用,自己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往前走。李莲英跟在她后面,上了车。接着,皇上,皇后和内眷,王公大臣都依次上了车。

慈禧太后上了车,先不落坐,把这车厢打量了一番,赞道:&quot;这盛宣怀可真会办事!&quot;

&quot;是啊!他可是花了大气力了!&quot;李莲英附和着。

&quot;莲英,叫盛宣怀来!&quot;

&quot;是!&quot;

盛宣怀看着慈禧上了车,便经管着那帮大臣们上车,一伙同僚直夸盛宣怀:&quot;盛督办,真有你的,把这火车打扮的这等漂亮!&quot;

&quot;盛大人,等着老佛爷奖赏你吧!&quot;

&quot;盛大人,&quot;离大者远,李莲英就喊了起来,&quot;老佛爷叫启!&quot;

盛宣怀向李莲英哈了哈腰,又向车上的同僚们拱拱手,便跟着李莲英来见慈禧。等他行完了礼,慈禧太后指着满屋的陈设说:&quot;你也太破费了!这得要多大的开销?&quot;

&quot;回皇太后的话,车中所有陈设,皆是微臣家中收藏的东西,并非专意购置的,求皇太后不嫌俗陋。&quot;盛宣怀在撒谎。

&quot;虽是你家中之物,也到底不好意思!&quot;

&quot;微臣受朝廷深恩,没有回报的机会。这些东西虽不算至好,但是微巨的的一片赤心。&quot;

&quot;盛太人的诚意,老佛爷可不能不领啊!&quot;李莲英在一旁插嘴道。

&quot;这倒也是。——你是什么时候到京的?&quot;慈禧问盛宣怀。

&quot;臣二月初八日到京,派人布置花车,检验各段铁路。&quot;

&quot;你很能干,如今办洋务,就得要你这种大臣。&quot;

&quot;臣才短学拙,蒙皇太后厚爱,定当誓死相报效国家!&quot;

载着大清王朝君臣的火车,两个多小时,便到达了易州西陵。光绪帝和群臣们着素服,乘舆轿,先到了雍正泰陵之前,由礼部官员引导着祭拜。王公大臣跟在光绪帝后面,跟着行礼。光绪帝跪在先祖墓前,思绪万千,突然放声大哭,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的积怨全都发泄出来。祭了泰陵,再祭嘉庆昌陵,最后祭道光慕陵,光绪一次比一次哭得伤心,一次比一次哭得痛快。

按照清朝定制,光绪帝在西陵祭拜三日,三月初十日,谒陵事毕。以火车的速度,当天赶回京师,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慈禧太后在出行以前就决定了,一定要在保定呆几天。所以,谒陵完毕之后,圣驾没有回京,而是回到了保定。

西陵所在的易州,在保定以北,要到易州,不必经过保定,往年祭西陵,圣驾不到保定,所以此外并没有常设行宫。

但明知圣驾将幸,也不能不收拾收拾,千挑万拣,最后袁世凯选定了莲池书院。

这莲池书院原是元朝张柔莲花池的旧址,雍正年间建成书院,因原是莲池,便以之为名,称为莲池书院。这莲池之上,有临漪亭、西溪、北潭等等景致,原本就是保定一大名胜,加上历代修建,增添景观,使其中景观相互关联,小成气候。其中最有名的,是&quot;莲叶托桃&quot;石雕。这个石雕,是当时李鸿章任直隶总督时,为了讨好慈禧,调动一大批工匠,在莲池为她建造行宫。当时有位工匠,对慈禧太后对百姓压制不满,就把一块巨石雕成桃子,再在其下雕出一片莲叶,暗讽她对百姓的压榨。但这工匠的手艺极高,莲叶托桃雕得确实是绝妙无伦。李鸿章当然不解其中意思,还大大在奖赏了这个工匠。

袁世凯做了直隶总督以后,两宫正在回銮之中,为了迎接西太后的归来,他大兴土木,在院中增建宫室,以备皇太后经过保定时起用。慈禧到保定时,住的就是莲池书院,但是,由于当时她整日忙于召见大臣,而且回京心切,根本无心欣赏这些景致。这次祭陵,可是有表现自己才能的机会了,袁世凯决不会轻易放过。于是,袁世凯派直隶按察使杨士骧和长芦盐运使汪瑞高,专门侍奉太后和皇上的起居饮食。

慈禧在保定过得甚是自在,不觉三日已过。三月十四日凌晨五点,袁世凯收到了电报局送来的密电,说荣禄病逝。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是个喜讯。因为荣禄是首席军机,他一死,这慈禧就没有了主心骨,必然要重新物色人选,当然,不可能是他袁世凯,但这是个机会,安插个自己的同谋,还愁日后没有升官的机会。很显然,现在朝中能补上荣禄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醇亲王载沣,一个是庆亲王奕劻,一个是肃亲王善耆。在这三人中,如果要他选择,那当然是他的故交,庆亲王奕劻。现在知道荣禄死讯的只有他袁世凯,所以,最要紧的是先封锁消息,等自己把一切安排好了,再公开。所以,他立即通知电报局,如有军机处的电报,务必压到天明再送。

封锁了消息,便一边电告北洋公所,派人为荣禄吊丧,一边派人去请他的军师杨士骧。见了杨士骧,递过去电报,说:

&quot;荣中堂没了!&quot;

杨士骧看了电报,问道:&quot;军机处知道了吗?&quot;

&quot;已经告诉电报局,要压一压。&quot;

&quot;好!这事只要庆王能稳住阵角,就不会出差错。&quot;杨士骧似乎很有把握。

&quot;不过他还不知道呢,要不烦劳你去知会一下,&quot;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交给他,&quot;让他沉往气。&quot;

庆王奕劻刚刚起来,还未漱洗完毕,杨士骧便走了进来。

&quot;王爷,早!&quot;杨干骧笑着向庆王打招呼。

&quot;杨大人,这么早来,定有要事吧?&quot;奕劻问。

&quot;是呀!如无急事,也不敢这么早来烦扰王爷!&quot;说道,取出一个红套封,双手捧到奕劻面前,说,&quot;袁慰帅要王爷一定收下,定有用处!&quot;

奕劻接过套封,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张二十万两的银票之外,别无他物。他睁大的眼睛,盯着杨士骧,问:&quot;这是什么意思,大清早竟有人送财上门?&quot;

&quot;王爷,荣中堂过去了。&quot;他把嘴凑到奕劻耳边说。奕劻明白了,知道这银票该怎么花。他真佩服袁世凯的胆识和才能。

送走了杨士骧,奕劻便派自己的亲信去找李莲英,要他得空来一趟。荣禄病逝的电报已经送到了军机处,趁着慈禧太后正和军机大臣商量如何处理荣禄的后事,李莲英抽空来到了庆王那里。

荣禄生前和李莲英关系甚密,荣禄一死,李莲英心中自然有些不高兴,面有悲伤之色。看着李莲英心事重重地进来,庆王便从衣袖里取出一个红套封,这在桌上。看了看李莲英,又指了指那套封。

李莲英无精打彩地拿起了套封,抽出了一张银票。忽然眼前一亮,我的天,十万两!他又将那套封放在桌上,问:

&quot;王爷,是谁送的?&quot;

&quot;你整天侍候老佛爷,也挺辛苦,就算我替她送你的!&quot;一听是王爷送的,李莲英放下了心,把那套封往怀里一揣,说:&quot;多谢王爷赏赐!&quot;

&quot;别就知道拿钱,里头有什么消息,给我送个信!&quot;王爷说出了他的意图。

&quot;王爷尽管放心!&quot;干这种事李莲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失去了荣禄,对慈禧的打击,不亚于失去李鸿章。李鸿章是汉臣,有才能,为国家效力,竭忠尽智;荣禄,是满臣,又与慈禧有些特殊关系,他想的不是为国家出力,而是打着国家的幌子,为慈禧太后效力。李鸿章只能算是国家的忠臣,而荣禄则可以说是慈禧左右的亲信。所以,荣禄的死,使慈禧太后更难受。她心烦意乱,召集三名汉军机商量处理荣禄后事。

汉军机在清政府议政过程的地位是很低的,但是由于当时清政府有三个汉军机只有一个满军机,偏偏满军机荣禄又死了,所以议事的全是汉军机。三位军机大臣合计,觉得荣禄对朝廷的贡献与李鸿章在伯仲之间,于是建议照李鸿章的标准赐恤。慈禧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得同意。

荣禄一死,摆在慈禧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人来添补荣禄的空缺。所以,得知荣禄的死去的消息后,她心事重重,一方面是因荣禄的死而悲痛,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她在考虑她心目中的几个人选。

李莲英得了奕劻的银票,就得替他说话。他看到慈禧默默地掉泪,便安慰道:&quot;老佛爷,您老要节哀,保重身子!荣中堂去了,难受也是没有用的,当务之紧,是稳定局面。奴才愚昧无知,这都是瞎说呢,您老人家别生气!&quot;

&quot;莲英,你说得也在理,人都死了,难过能有什么用呢!

只是你刚才说的,稳定局势是正事。可这怎么个稳法呢?&quot;说着,抬起眼看了看李莲英。

李莲英知道慈禧想听听的意见,便说:&quot;依奴才之见,只要老佛爷再找个人,把荣中堂的缺给补上,这大局就给稳住了。不知这种想法对不对。&quot;

&quot;你说说看,选谁合适?&quot;慈禧继续问。

&quot;醇亲王倒是个人选,不过奴才总觉得他太浮,要表面上摆摆样子,还可以,可是这军机大臣,可是要拿得起,放得下,在重大事务上拿主意。醇亲王根本就胜任不了。肃亲王也能算一个,他既有才干,办事又有分寸,逢事也有主见,但也喜欢结交一些汉人名士,崇尚古风,好动意气……&quot;

&quot;那你看庆王怎么样?&quot;还没等他说完,慈禧便打断了他,问。

&quot;庆亲王倒是个较合适的人选,现在既是督办政务大臣,又是外务部总理大臣,掌着新政和洋务,这两件都是目下的大事。只要能在这两件事上不出差错,这局势就自然稳了。且庆亲王长期执掌着外务,辛丑年退洋人还有他的功劳呢!……

这只是奴才的一些拙见,老佛爷极为圣明,到底如何处置,全凭老佛爷定夺。&quot;

慈禧太后心中已有数了,便把光绪帝叫来商量,光绪帝本来就惧怕慈禧,只要是慈禧已经决定的事,他都不曾反对,也没有勇气去反对。所以当慈禧告诉他要任奕劻为军机大臣时,光绪帝一声未吭,权作默许。

于是,三月十五日发出上谕:以督办政务大臣、外务部总理大臣庆亲王奕劻力军机大臣。奕劻本来就是皇族,又掌着政务、外务大权,一进军机,自然而然地便成了军机处的核心,军机大臣们的领班。

庆亲王做了军机大臣,从保定到京师,贺喜的客人络绎不断,有中国的,也有外国的,当然,最得意的应该是直隶总督袁世凯。

正文 七、树倒猢狲散

慈禧太后驾崩了,全中国为此事最伤心的应该实属李莲英……大树倒了,树上的猢狲该去哪儿呢?

光绪三十三年,军机大臣瞿鸿礼被开缺回籍,林绍年被入河南巡抚。于是军机有缺。庆亲王举荐靠得住、经事多、资格老的张之洞入京为军机大臣上行走。是年,张之洞已七十有一,白发苍苍。还有一缺,在庆王的极力推荐和袁世凯的努力下,补上了袁世凯。

转眼过了春节,光绪帝的病情只重而不见轻,军机大臣们在处理其他大事的同时,还四处打听名医,为万岁爷治病。

内务部原来就在外面聘用了两位名医,一位叫陈秉钧,另一位叫曹元桓。这两位大夫医术确实不低,尤其是那陈秉钧,行医多年,盛名极富。他有个行医的名字叫陈莲舫。他早就看出,光绪皇帝的病并没有多严重,最关键是需要静养,但是作为皇帝静养实不可能,所以一天天的拖下去,皇帝的身体只会一天坏似一天。他怕治不了皇帝的病却毁了自己来之不易的名声,便和曹元桓商量,决定辞去御医之职,脱身回乡。

内务部大臣好言相劝,只是劝他不住,只得准其还籍。可是他们一走,谁来为皇帝治病呢?于是,朝廷急忙密电各省,要求访求名医,但陈曹二人须待有新的医生来接替他们时,方可离京。

得到求医的密电,各省抚督个个不敢怠慢,明查暗访。经过两个多月的访寻,终于找来了数十位名医,但给皇帝治病,要精益求精,经过筛选,也就只有四五个人了。这五个人是:

张彭年,施焕,周景焘,吕用宾和杜钟骏。其中,医术最高,最受光绪皇帝赏识的是京城名医吕用宾和浙江的杜钟骏。加上原来的御医,光绪皇帝的医生就多达十人。

医生全是一流的名医,但却医不好光绪帝的病。这有一半责任在光绪帝,但还有一半责任则在这群医生。这些名医们,既是名医,自然都极富自信,在诊断和医治方法上,各执己见,互不相让,加上医生是轮班医治,所以,医生、药剂变换频繁,于是致使医治收效甚微。皇帝病情不见好转,慈禧太后也就一直放不下心来。于是,就让李莲英叫医术最高的杜钟骏。杜钟骏战战兢兢来到慈禧面前,跪到地上叩头。行完了礼,慈禧问道:&quot;你就是杜钟骏?&quot;

&quot;是!&quot;杜钟骏低着头答道。

&quot;都说你医道很好,你可得好好给皇帝医治!&quot;&quot;是!&quot;

&quot;你看皇帝的病到底怎么样了?得医治多长时间?&quot;

&quot;万岁本无什么大病,只是积虚太久,好起来慢一些。只要静心护养,还是会很快就见效的!&quot;

&quot;好,就按你说的去办。&quot;

&quot;是!&quot;

杜钟骏跪安而退,找内务府大臣,商量如何更快地医好光绪帝的病,但皇宫内的规矩和外面的规矩是完全不同的,从请脉到书写病案,开药方,再到寿药房配药,煎药,都有一整套的定制,是不能更动的,所以,他自己的各种设想都是无用的。

到了仲秋,光绪帝的病情更重了,人越来越没有精神,吃不下东西,也越来越消瘦了。几个医生,看到此种情景,心中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害怕,更多则是后悔,悔当初不该应召入朝,这下如果医治不了皇帝,毁了自己的名声是小事情,万一因此丢了性命,那才叫亏呢!于是个个心急如焚,但各执己见,在用药治疗等方面,仍是互不相让。

就在光绪皇病情加重的同时,慈禧太后也病了。老毛病又犯了,仲秋时,多吃了些腥浑,吃得肚里又不舒服,闹开了肚子。这下可急坏了李莲英,又拿出家传的秘方,可是这次一点效果都没有。没有办法,慈禧太后只得给李莲英说:

&quot;你去找杜钟骏来,给我号号脉。&quot;李莲英应了一声便往内务府,来找杜钟骏。

&quot;杜大夫,老佛爷请你给她老人家号脉呢。&quot;见了杜钟骏,李莲英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quot;怎么,皇太后哪里不舒服?&quot;杜钟骏有些惊讶。

&quot;闹肚子,已经好几天了!&quot;李莲英说。

&quot;那为什么不早些来传我们过去请脉?&quot;杜钟骏问。

&quot;你想想,皇上天天请脉,皇太后再病倒了,还不弄得人心惶惶的?&quot;

&quot;那这样讳病,也总不是长远的办法,尤其是老年人!&quot;

&quot;杜大夫,别多说啦,快去吧,老佛爷等着呢!&quot;

&quot;喔,是,是!&quot;杜钟骏跟着李莲英就往外走。

吃了杜钟骏的药,总算止住了泻。自己的病稍有好转,慈禧太后就又为光绪帝的病担忧了。这天皇帝和军机大臣们见面,竟由于体力不支,趴在了御案之上。慈禧太后吃了一惊,军机大臣们更是吃了一惊。沉默了片刻之后,慈禧太后说:

&quot;皇帝病了这么长时间,越来越重了,你们谁能认识什么名医,不妨保荐了来。&quot;

庆亲王回奏道:&quot;奴才前些年大病一切,久治不愈,后来是袁世凯保荐的屈庭桂看好的。&quot;

&quot;屈庭桂,这个人怎么样?&quot;说着,慈禧太后把目光投向袁世凯。

袁世凯答道:&quot;屈庭桂在北洋已多年,是个西医,历任医官,院长。臣家中老小,全是由他医治的。&quot;

&quot;臣虽未曾请屈庭桂看过病,臣的家小却请他看过病,听说医术高明。&quot;张之洞在一旁说。

&quot;喔,中医、西医都是一样的,只要能治得好病。既然你们都保荐他,我看可以让他来看看。&quot;

&quot;请皇太后定个日子!&quot;奕劻说。&quot;今儿是初三……那就初九或是初十罢。&quot;慈禧太后说。

九月初九日,九九重阳,天色微明,西医屈庭桂便由颐和园的东角门到仁寿殿前待命。八点半左右,慈禧召见。见了面,行了礼,慈禧问道:&quot;听说西医和中医看病的规矩不一样,都有哪些地方不同呢?&quot;

&quot;回皇太后,按照西医的规矩,皇帝得宽衣,露出胸背,一面听一面看。&quot;

慈禧微微点了点头,说:&quot;喔,这样也行。&quot;

于是,太监为皇帝解了上衣,露出胸背来,屈庭桂用烧酒棉花擦过手,将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开始看病。一面听,一面向光绪发问,一会儿在这儿按按,一会儿又在那儿敲敲。慈禧太后莫名其妙,便问道:&quot;屈庭桂,你这是干什么?&quot;

&quot;试试皇上的体质。&quot;其实,他是在检查光绪的肺,看是不是像传言的那样,光绪帝有&quot;痨病&quot;。

&quot;噢,是看皇上的筋骨啊?&quot;慈禧又问。

&quot;是!&quot;屈庭桂答道,接着又说:&quot;行了,请皇上穿好衣服。&quot;

&quot;什么病?&quot;皇帝没有穿衣服,先问道。

&quot;主要是虚弱。&quot;以他的诊断,光绪帝的肺上肯定有毛病,肾也肯定有问题,但面对太后、皇上,屈庭桂只能搪塞了一句。

&quot;那该怎么治呢?&quot;

&quot;这,得一步一步来,皇上不是头痛吗,那就是先治头痛,再就是皇上胃口不好,就得先开胃。&quot;

&quot;你说得很好。&quot;光绪帝连连点头。

顿了一顿,屈庭桂对光绪帝说:&quot;皇上,臣有个请求,不知皇上能否同意?&quot;

&quot;什么要求?说吧&quot;

&quot;臣想请皇上赏些尿液。&quot;

听了这语,一屋子人都觉得意外,屈庭桂也觉得不好意思,急忙解释道:&quot;臣要拿回去化验一下,看皇上的腰子是不是有问题。&quot;

&quot;噢,那行!&quot;皇帝很是慷慨。

屈庭桂收拾了器械,退了出来,开了药方,因为西医不查脉搏,所以没有脉案。而且,屈庭桂的药方上也全是洋文,这下可难住了取药的太监,只得来问屈庭桂。屈庭桂告诉他:

&quot;这张方子你得拿到外国医院或是西药房去配,药怎么用,药剂师会给你说明的。&quot;

&quot;这都是洋文,他们万一弄不清楚,那该怎么办,还是屈大夫自己辛苦一趟的好!&quot;

&quot;不会的,药剂师每天看的,全是这种方子,不会出错的,放心罢!&quot;屈庭桂肯定地说。

那太监一看没法,也只得自己去了。屈庭桂领了皇帝的赏赐,回北洋公所去了。

时下已经是九月了,到了十月,又该是慈禧太后的万寿期了。又到了该好好准备准备的时候了,可是慈禧太后的痢疾又犯了。有了病,心里就烦,就经常发牢骚,这天召见军机大臣,又狠狠地发了一通。

&quot;皇上的病越来越重,施焕和张彭年的药,一点用都没有,算什么名医?我看靠不住。这两天我不舒服,可不敢让他们来瞧。&quot;慈禧太后余气未消,问:&quot;张之洞,你平常有了病,都请谁看?&quot;

&quot;臣家人有病,一直都请吕用宾,挺管用的!&quot;

&quot;好吧,那就叫他来吧!&quot;

于是,派了太监去找吕用宾。品用宾家在北京,有了空暇就回家住,此时恰恰被人请走了,不在家。家人一听宫里头叫,即刻派车出接,过家门而不入,直接到了颐和园,诊了太后的病,开了药方,才有了喘息的机会。

吕用宾治痢疾非常拿手,只两付,就止住了,三付之后,便全好了。慈禧太后非常高兴,夸他&quot;不愧为名医&quot;。相反地光绪帝的病却一日比一日重,一天一天,呆若木鸡。就坐在那儿什么都不干,也是头晕目眩,恍恍惚惚,本来应该躺下休息,可他还是死死地撑着,不想承认自己要倒下的现实。看看自己病入膏盲,想想慈禧太后寿日将近,不禁涕泪交流,说:

&quot;皇太后的好日子快要到了,我却病得越来越重,到时候不能给她行礼,这可怎么办呢?&quot;

但是,病还是没有因为他要在十月初十为太后行礼而好起来。所以,慈禧太后心中也不是滋味,想想自己的亲儿子,又想想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不禁悲从心中起,泪自眼里流。要过生日了,自己已经是七十好几的人了,还能在世上呆几天,还能有几个生日,本该快快乐乐,舒心地过个生日,可是,儿子却病得站都站不起来,这难道不可悲吗?

光绪帝的病越来越重了,慈禧太后的万寿之日也越来越近了,各个地方前来祝寿的队伍,也从四面八方向京师聚集,就连多年不来朝拜的西藏达赖喇嘛都准备了贺礼,带着马进京入观。在乾嘉盛世,班禅喇嘛进京,是很经常的事,可是道光以后,内乱外患,迭起不断,道路之上惊阻难测,加上英国在印度那边不断骚扰,西藏与清政府的距离越来越远,现在却携礼来谒,朝廷必须重视,尽心安抚。

达赖进京,对朝廷来说,当然是好事,慈禧太后也觉得应该尽心接待,笼络其心,而李莲英却极力谏阻,希望慈禧太后下旨,阻止达赖进京。这件事说来奇怪,老佛爷高兴,而且达赖进京,主要目的是给老佛爷祝寿,作为老佛爷的忠实走狗的李莲英却站出来反对。原来,在当时,有个极其古老的传说,皇帝不能与达赖同城,如果同城,必有一方不利。目下,光绪帝病重在床,达赖进京,很可能对皇帝不利,所以李莲英极力反对。

慈禧太后也知道李莲英的意思,问道:&quot;你是说,皇帝有病在身,达赖来了,怕有什么冲克?&quot;

&quot;正是这个意思!&quot;慈禧太后默然了。她觉得,自从回銮以后,李莲英很知道爱护皇帝。其实,这也不能怪李莲英,回銮以后,慈禧太后虽说精神一直不错,但毕竟是老年人了,不论是从语气还是从容态上,都能显出老年人的姿态来。尤其是近两年,更是有些老态龙钟了,而且时犯痢疾,经常生病。

这些使李莲英看到靠山不稳,所以他就得在侍候好老佛爷的同时,给自己找好出路。慈禧太后也知道,他反对自己,只是为了表现他爱护皇上,即决不会背叛她,于是也就原谅了他,但也没有下旨阻挠西藏番僧入京。

达赖进京,依照以前的惯例,皇帝应当亲自接见。所以,达赖一进京,先见到庆王奕劻,第一件事就是要求皇帝接见,庆王无法推辞,就把进见皇上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六,然后就来找慈禧太后。见慈禧,庆王没有开言,慈禧却说话了:

&quot;皇上的病又加了!让他歇息几天吧。&quot;

&quot;那皇上要给达赖赐膳,日子都定下了,到时候皇上还能去紫光阁吗?&quot;

&quot;定的是哪一天?&quot;慈禧问。

&quot;十月初六。&quot;奕劻想了想,又说:&quot;要不改个日子吧?&quot;

&quot;改?改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改到万寿日以后吧!在十月初十之前,皇上是不可能站起来的!&quot;

&quot;这……,达赖这次来京,受了不少委屈,再得不到皇上的接待,英国人又在一旁使劲地拉拢,这怕对朝廷不利啊!&quot;

庆王忧心忡忡。

&quot;那也没办法,就是改了日期,皇帝也是不能亲临赐膳。

这样吧,十月初六,让他在紫光阁用膳,你就陪着他。他带来的贡品,你让他初九日进呈,我好好地安抚安抚他。&quot;

十月初六紫光阁赐宴达赖喇嘛,光绪皇帝果然没有亲临。

十月初九,在勤政殿达赖向慈禧太后进献寿礼,慈禧对他很是夸奖了一番,又极尽慈祥地安抚了一番。达赖的气总算消了,十月十二日,带着他的从人回西藏去了。

十月初十,朝中大官和地方上前来祝寿的地方长官们都早早地起来,装束完毕,在&quot;鸡鸣晓云升&quot;的时候便来到了西苑,给国母祝寿。内务府的官员,早都开始忙碌了。他们正在准备今天的庆典。百官最关心的问题是光绪帝会不会来给太后拜寿。一到西苑,他们便交头接耳,议论着,探听着皇帝的消息。

今天是老佛爷的万寿吉日,李莲英当然早已起了床,帮助慈禧太后穿衣,洗漱,最关键的是梳头。因为今天老佛爷要受百官朝拜,这头可是第一重要的了。整整花了近一个时辰,老佛爷才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李莲英的劳动。慈禧太后一边从梳妆台前站起来,一边问搀着他的李莲英:&quot;莲英,皇帝的病怎么样了?他今儿个能给我行礼吗?&quot;

&quot;老佛爷,皇上已经好几天不能起床了,初六接见西藏番僧,就没有去!&quot;

&quot;那照你说他是不能来给我祝寿了?我可就他一个儿子呀!&quot;慈禧太后不无叹息。

&quot;老佛爷,您是一国之母,这天下臣民都是您的儿子。皇上的病很厉害,这行礼就免了吧,再说给达赖赐膳时他就没有亲临,那达赖正生气呢!就等着看今天万岁爷是不是来给您老人家行礼,满朝文武也看着呢,万一,达赖因为皇帝不亲自赐膳,生了皇上的气,听说英国人这一段一直都在讨好达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呀!&quot;

慈禧太后没有说话,她也在想,是啊,这达赖也是不远万里,从西藏跋涉而来,好不容易来一趟,连皇上都没有见上一面,也是挺委屈的。再想想现在的内忧外患,皇帝的病情,真是放不下心。她抬起头,对李莲英说:&quot;那就依你吧,皇帝率百官行礼就免了吧!亏你能这么体贴皇帝!&quot;

&quot;老佛爷慈恩浩荡!&quot;

&quot;你出去跟礼部说一下吧!&quot;

&quot;遵旨。&quot;李莲英应了一声,出来传旨。

百官都在朱薰门外等待着里面的消息。正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朱红大门开了,李莲英走了出来,大家立即静了下来。李莲英往汉白玉台阶上一站,习惯地扬起脖子,用尖锐的声音喊道:&quot;礼部堂官听宣!&quot;

礼部尚书溥良等人,赶忙上前,跪倒在地,半低着头,其他官员皆垂手肃立,静候宣旨。

&quot;奉太后懿旨:皇帝卧病在床,免率百官行礼!&quot;

皇帝没有给太后行礼。虽有百官的朝拜,但还是抹不掉慈禧太后心中的不快。李莲英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又是看贡品,又是看大戏,可是慈禧太后没有心意,皆不欢而散。正在李莲英无计可施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跑来告诉李莲英:&quot;大总管,照相的已经等了半天了!&quot;

李莲英一听照相的,顿时有了精神,骂了小太监一句:

&quot;怎么不早说?&quot;急急地凑到慈禧太后跟前,说:&quot;老佛爷,您不是说过要照一幅行乐阁吗?照相的已经伺候了好些时候了。&quot;

原来慈禧太后很喜欢照相,八月十五仲秋节的时候,和后妃们游园,突然起了照相的念头,可是宫里没有照相的,在外面去请,又来不及,所以李莲英向慈禧太后许了诺,说到万寿日的时候,一定要请个照相的,给老佛爷照几张&quot;乐乐图&quot;。于是刚入十月,李莲英就派人把王府井最出名的照相师傅请了来,养在宫中,就等着万寿吉日了。等到了万寿吉日,慈禧太后一不高兴,就连照相的事都给忘了。

慈禧太后一听照相,也来了精神。可是天已傍晚,怎么照呢?于是就问李莲英:&quot;听说照相要阳光的,这会儿能照吗?&quot;

&quot;行的行的,在屋里照,有阳光没阳光都一样!&quot;

&quot;在屋里照?屋里哪有竹林呀?哪有山水?&quot;

&quot;老佛爷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quot;

&quot;准备好了?&quot;慈禧太后感到惊奇。

&quot;老佛爷爱看戏,那戏里面哪来的真山真水?&quot;

&quot;噢,是用砖砌!&quot;慈禧太后终于明白了,接着说:&quot;好吧!

就照几张吧!&quot;

于是李莲英让小太监带来了照相的,布置场景,摆置照机。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慈禧太后也打扮得差不多了,由李莲英搀了出来。那照相的一看出来一老太太,认定她就是老太后了,便跪到在地上。

&quot;是他照吗?&quot;慈禧指跪在地上的照相的问。

&quot;是。他叫那吉,是照相行里的好手!&quot;李莲英答道。

李莲英搀扶着慈禧太后坐到椅子上。椅子周围,是用演戏的砌木摆成的山水竹木。照相的那吉拿黑布蒙着头,凑到照相机后面,对了光,上了片,再拿出了一个铜盘,倒了些白药粉,递给站在旁边的伙计,自己跪了下来,说:&quot;奏老佛爷,照相的时候,有一道极亮的白光,这是必须要有的,有了它,才能照出相来,请老佛爷别害怕,别眨眼。&quot;

&quot;好了,好了!快照吧,老佛爷又不是头一回照相。&quot;

于是,一道刺眼的白光过后,国母的尊容已留在了底片之上。那吉怕出问题,再照了一张。照完了这个,又挨着样儿照别的,好一阵折腾。照完了,慈禧太后问:&quot;什么时候能看到照片?&quot;

&quot;今个晚上就行,就是晚了送不进来。&quot;

&quot;那就明天一早送进来吧!&quot;

&quot;是!&quot;那吉带着伙计回去了。虽是万寿之日,但军国大事不能不处理,所以,慈禧太后晚上照样得看奏折。一直看到快二更才看完。这么晚了,她还是不想睡,便和李莲英说话。

&quot;莲英,这两天外面有没有什么新鲜事?&quot;

&quot;有是有,只是……&quot;李莲英停住了。

&quot;一定是议论皇上的病,议论皇嗣的,你不敢说,是不是?&quot;

&quot;老佛爷明鉴!这些议论,老佛爷还是不听的好!&quot;

&quot;不,你说说吧!&quot;

&quot;这……是!&quot;

&quot;都说皇上的病,怕是,怕是不行了。……都在瞎猜……&quot;

&quot;瞎猜什么?是猜谁能当皇上?&quot;

&quot;这,是!&quot;李莲英回答得很勉强。

&quot;怎么说呢?他们都猜谁了?&quot;

&quot;这……&quot;李莲英迟疑了一下,接着说,&quot;有人说再立皇上,可得国赖长君,有的说伦贝子能当皇上,有的说小恭王合适,还有人说振大爷也行。&quot;

&quot;还有谁?&quot;

&quot;奴才就只听到这三个名字。&quot;

慈禧太后想了想,又问:&quot;依你看谁合适?&quot;

&quot;这……,国家大事,奴才不敢妄言。&quot;

&quot;行啦。我困了,你也歇着去吧!&quot;

&quot;是!&quot;

李莲英回房去了,慈禧太后仍然睡不着,七十多的人了,心里搁着一大堆事,能睡得着吗?对于谁来继承帝位,她也在默默地打算着。载振、溥伟、溥伦、溥仪,其他几个都好说,就这载振,他可是庆王奕劻的儿子,奕劻是军机之首,又有袁世凯的北洋做后盾,这可不能不防着点。慈禧太后想着心思,竟彻夜未眠。

光绪帝的病又加重了。杜钟骏请了脉,出了瀛台,直奔军机章京的值庐,见了奕劻等人,只是摆头,不言语。

&quot;怎么样了?&quot;军机们异口同声地问。

&quot;怕是不行了,依我看,不出四五天,必有危险。&quot;

听了这话,大家都不作声,只有袁世凯偏着头,用一只手掏着耳朵,似乎有些得意。

&quot;各位大人,&quot;杜钟骏又开了腔,&quot;我觉得很奇怪,皇上怕是中毒了。&quot;

&quot;什么?&quot;军机大臣们都睁大了眼睛,袁世凯的眼睁得最大。

&quot;皇上那病本来是慢性的,我刚才去请脉,看到皇上和昨天的情形大不一样,不但脸黑了,心跳得更快了,而且皇上还一直喊肚子痛,在床上翻滚。他又没有进食,怎么就肚子痛起来了?会不会有人在药上做手脚?&quot;

&quot;依你看,是中了什么毒了?&quot;

&quot;不知道!&quot;

正在大家议论皇上的病情时,李莲英派小太监来找医生,慈禧太后也病倒了,这回看来比前几次严重得多。杜钟骏和吕用宾急急忙忙地去了。

慈禧太后这几天一直想着皇嗣的事,昨天夜里又是一夜未眠,辗转反侧,结果受了风寒。今天清早,李莲英来侍候她起床,就起不来了。杜钟骏和吕用宾给她号了脉,退了出来,军机大臣们就迎了上来。张之洞开口便问:&quot;吕大夫的药方不是很管用的吗?怎么又犯了?&quot;

&quot;是受了点风寒!&quot;杜钟骏和吕用宾同时答道。

&quot;不要紧吧?&quot;袁世凯问。

&quot;不好说,&quot;两个医生同时摇摇头,&quot;和前几回不一样,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都不能起床了。&quot;

&quot;皇上的病也不好了!&quot;刚从瀛台回来的施焕和周景焘说,&quot;不但不能起床,还直叫肚子痛,看起来离大限不远了。&quot;

听了这话,几个人全默然了,只有袁世凯稍有些尴尬,不过,这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光绪帝快要死了,他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一放了。戊戌维新告密之后,光绪帝恨透了袁世凯,几次都想杀了他,都被慈禧太后阻挠了。上次召袁世凯回京入军机,他就打心眼里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袁世凯入军机以后,光绪帝一直病着,而且大事都由慈禧作主,他的日子还好过点,可是,还总是提心吊胆。近一段时间来,从全国请来的名医,轮流给光绪医治,而且都说光绪帝的病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太虚弱,所以袁世凯真的害怕有光绪帝恢复健康的一天。再加上慈禧太后已显出的老态,而且病疾不断,袁世凯真担心光绪帝死在慈禧太后后面,缓过气来来找他算帐,于是就想到了在光绪的药里面做文章。他秘密地派人收买了皇上跟前的太监,给光绪帝的药中放了慢性的毒药,于是光绪帝的肚子就痛了起来,脸就更黑了,渐渐地气息奄奄了。听到光绪大限不远,真是心中有说不出的得意,但脸上却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得意。

两宫都卧床不起了,军机大臣们理所应当地担负起了处理国家大事的责任,同时还要准备西宫的后事。慈禧的陵寝已在东陵的普陀峪修成了,可是光绪帝由于年纪尚轻,陵墓还没有修建,这可算是头等大事,所以军机大臣们商量着派人到西陵找块&quot;吉地&quot;为光绪帝做陵寝。

皇帝不行了,但他明明是中了毒,可是这毒是谁下的呢?

各人都在想。张之洞心里嘀咕,皇帝继位以来,他实在也没有管多少事,也没有干过几件大件,只是有过一次维新,还中途而废。可谁有害皇帝的心思,又有谁能有这个机会呢?这有意要害皇上的,想来想去,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袁世凯,另一个就是当初推珍妃的崔玉贵。可是,崔玉贵早被赶出宫去了,哪有可能,而且能下得了手的,只有……张之洞看了看袁世凯表情,心里明白了八九分。

隆裕皇后来探望慈禧太后。慈禧太后已精神恍惚,辨不清她是谁了,隆裕皇后见此情景,跪到了床前哭出声来。李莲英安慰了她几句,送她出来,说:&quot;皇上可能不中用了,您到瀛台去看看他吧!到这时候,他得有人照应!&quot;

&quot;可是,没有老佛爷旨意……&quot;

&quot;你尽管去吧,老佛爷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这边有我照应着,你去吧!&quot;

隆裕太后去了瀛台,看到皇上的情形,更是一阵阵地心酸。皇帝不仅骨瘦如柴,已入冬多日,皇帝床上还仅铺着一床破烂的薄褥,盖的也只是一条褪了色的缎被,甚是凄苦。光绪一直是昏迷着的,隆裕皇后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他全然不知。福昌殿外,奕劻、载沣以及军机大臣们,在等着慈禧太后的消息。慈禧太后的寝宫在福昌殿西暖阁,这会儿她精神稍微好了点,便急着召军机。李莲英走出殿来,对久等的军机们说:&quot;王爷,大人,太后叫起!&quot;

几位立刻跟了上来,门口的小太监打起了门帘,李莲英打开了中扇房门,让开了道,让几位军机进了房门,又把房门关上了。接着又开了里间的门,让大家按顺序进去了。带头的是庆王奕劻,接着是载沣、世续、张之洞、鹿传霖、袁世凯。谁也没来过慈禧太后的卧房,难免有些手足无措,乱七八糟地跪了一地。慈禧太后靠在一堆叠起的锦衾上,头发梳的极光,但骨瘦如柴。

&quot;庆王来了没有?&quot;慈禧太后问。

&quot;臣在!&quot;

&quot;我觉得我不行了。皇帝又危在旦夕,为穆宗立嗣的事得早早定下来了。我早就有了打算,不过还得听听你们的意思。&quot;

庆王先开口了:&quot;臣举贝子溥伦,成恭亲王溥伟。&quot;

&quot;载沣,你的意思呢?&quot;

载沣想了想,说:&quot;臣和庆亲王想得一样。&quot;

&quot;世续,你呢?&quot;

&quot;皇太后圣明,既已有了打算,必能使天下臣民折服。&quot;世续回答得很圆滑。

&quot;张之洞呢?你是国家老臣,你有什么话说?&quot;

&quot;太后,这受位大事,臣不敢妄言。太后已经定算,及早盒明,但需有个继统。&quot;

&quot;这话说得不错。&quot;

剩下鹿传霖和袁世凯,慈禧太后没有问,说:&quot;既然你们相信我的主意,我就说了吧!溥伦、溥伟,虽是很和继统,但以他们的才具,当皇帝还不够格!我挑醇亲王的长子博仪做我的孙子!&quot;

这一惊不小,谁也没想到,她挑得皇帝是个三四岁的孩子。这显然要培养隆裕皇后做皇太后了。一帮军机全愣在那里了。

&quot;皇上看来是不会久长了,&quot;她接着又说,&quot;今天就抱进来吧,交给皇后教养。&quot;

&quot;是!&quot;载沣应了一句。

&quot;既然这样了,醇亲王的身分也得变了,从今天起,由他摄政。&quot;

这一决定,更使人感到意外,就连载沣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世续拉拉载沣的袖子,说:&quot;快快谢恩!&quot;

&quot;臣,谢皇太后恩典!&quot;载沣磕下头去。

&quot;罢了,你们去拟两道上谕,拿来我看,去吧!&quot;

军机们跪安退出。这样,载沣代替了奕劻的位置,由原来的第二位升到了第一位,而奕劻却降了一格。回到军机值庐,由张之洞主笔,拟了两道上谕,宣布载沣摄政和立溥仪为皇嗣。

瀛台之中,光绪皇帝已到了弥留之际,也许是回光返照吧,他突然清醒过来。隆裕皇后见他醒了,便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凑到了光绪的面前,轻轻地唤了声&quot;皇上&quot;。光绪帝认了好半天,才认出站在他面前的是皇后,看着她的泪眼,也禁不住热泪盈眶,轻轻地说了声:&quot;是我苦了你!&quot;皇后再也忍不住了,转过身去大哭起来。由于皇后进了瀛台,所有的太监、护卫都退了出去,所以,寝宫内外,只有皇上和皇后两人。

&quot;我要死了,&quot;皇上又说话了,&quot;只求你替我做一件事!&quot;

&quot;臣妾听着呢!&quot;皇后抽咽着说。

&quot;杀袁世凯!&quot;光绪帝咬牙切齿地说。

还没等隆裕皇后回答,光绪皇帝已经咽气了,这是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瀛台涵元殿内一片凄凉。

年仅三十八岁的光绪皇帝殡天了,可是被定为皇帝候选人的溥仪还没有抱进宫来,国不能一日无君,军机大臣们没有报告慈禧太后,便由载沣带领,迎新皇帝进宫。

载沣的母亲特别痛爱孙子,不让他们带走,但不可能挡得住,气火攻心,昏了过去,溥仪只认奶奶和奶妈,不让别人抱,又哭又闹了一通,没有办法,最后只能由他的奶妈抱进宫来。

安顿了嗣皇帝,军机大臣来见慈禧太后,慈禧太后精神似乎很好,穿戴得整整齐齐,但还是坐在床上,背靠被衾。他看到军机大臣们的表情有些不正常,而且眼角似乎挂着未干的泪,问:&quot;是不是皇帝已经走了?&quot;

大臣们都低头不语,奕劻觉得不能瞒她,便说了句:&quot;是!&quot;

又加了一句,&quot;臣等谨遵懿旨,已经把小醇王迎进宫来了。&quot;

&quot;好!溥仪就是嗣皇帝了。他是穆宗的儿子,兼祧大行皇帝。&quot;慈禧说。

&quot;是!皇太后圣明!&quot;奕劻说。

&quot;孩子在哪儿?抱来我瞧!&quot;慈禧转过脸来问载沣。

&quot;就在外面,没有太后的旨意,不敢抱他进来!&quot;载沣答道。

&quot;抱进来吧!&quot;

载沣出了福昌殿,从奶妈手里接过溥仪,抱了进来。溥仪看到屋里那么多人,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太太正盯着他看,&quot;哇&quot;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quot;拿些吃的哄哄他!&quot;慈禧太后说。

李莲英赶忙命令小太监:&quot;快、快,去拿糖葫芦!&quot;

小太监拿了一串嵌了枣泥的冰糖葫芦,陪着笑递了过来。

溥仪不但不接,还用手把糖葫芦打落在地,&quot;哇&quot;、&quot;哇&quot;地哭个不停。

慈禧太后皱了皱眉,说:&quot;好了!抱到一边玩去吧!&quot;

载沣把溥仪抱了出来,交给了奶妈,自己又回到福昌殿。

慈禧太后说:&quot;嗣皇帝太小,载沣既是摄政王,就由他监国吧!&quot;

就这样,溥仪成了皇帝,其父载沣监国摄政,慈禧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光绪皇后则成了隆裕皇太后。

军机大臣可真忙,要入殓大行皇帝,又要安置小皇帝,准备登基的事务。正在商量光绪帝的谥号时,李莲英派的小太监跑来,喘着气说:&quot;王爷,……大人,老佛爷叫起!&quot;

一行七人,匆匆赶到福昌殿,李莲英已在门口等着了,挑了门帘,把军机大臣们让了进来。慈禧太后已经不能起床了,斜靠在被子上,背后两个宫女搀着。她喘息着说:&quot;我不行了。&quot;

一听这话,载沣先哭了起来,接着几个人都抽泣起来。

&quot;你们都别哭!我这里有几句要紧话要交待,你们可得仔细听着!&quot;慈禧太后拿出了命令的口气。&quot;是!&quot;大家齐声答道。

&quot;我怕是真的不行了!往后,国事由摄政王裁定。遇到极重的事,由摄政王向皇太后请旨。你们都听明白了没有?&quot;

&quot;是!&quot;大家的声音洪亮了许多。

&quot;皇帝该入殓了吧?&quot;突然由皇帝想到了皇后,问&quot;皇后呢?噢,该叫太后了。&quot;

李莲英答道:&quot;太后在涵元殿。大行皇帝先小殓了,等移灵乾清宫后再大殓。&quot;

&quot;皇帝在乾清宫,那我呢?你们准备把我往哪放?我可不愿占太后的慈宁宫!&quot;

奕劻忙答道:&quot;当然是宁寿宫皇极殿。&quot;

&quot;老佛爷,该歇一会儿了!两位王爷,各位大人,等老佛爷有了精神,再叫你们的起。&quot;李莲英要赶军机走了。

军机大臣们向慈禧太后跪了安,退了出来。

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二日清晨,军机大臣们刚入西苑,就得到了消息:慈禧太后升天了。

慈禧太后死了,最伤心的当然是李莲英。本来,两宫在光绪二十七回銮以后,李莲英在侍候老佛爷的同时,就开始改变对光绪帝的态度,为自己寻找新的靠山,结果光绪帝却先慈禧太后而去,正在他悲痛之时,慈禧太后又去了。这对他来说确实是愁中添愁,悲上加悲。慈禧太后一咽气,他便放声嚎啕起来,没人能劝得住,看到隆裕太后来了,他才止住了哭声。隆裕太后见他那么伤心,便说:&quot;李谙达,你节哀吧!昨天皇帝刚去了,今天又……这么多事,我什么都不懂,需要你帮助我呀!&quot;

李莲英听了这话,眼前一亮,对呀,自己的靠山倒了,现在这深宫大内,可是隆裕太后说了算,这不是现成的靠山吗?

于是,李莲英抹了把眼泪,跌跌绊绊地跪到了隆裕太后面前,哭着说:&quot;老佛爷去了,奴才该怎么办呢?&quot;

&quot;李谙达,&quot;太后说&quot;我年纪轻,没经过这么大的事,你在宫里这么多年,办事一定有分寸,在许多地方你得帮着我。&quot;

&quot;奴才一定尽心尽力。&quot;

&quot;你是老佛爷跟前的人,这边所有的事,你就经管着吧!&quot;

&quot;是!&quot;有了皇太后的支持,李莲英的腰板又挺起来了。

丧事归丧事,国不能一日无君,最重要的应该是早日让小皇帝登基。皇帝登基的吉日选在十一月初九日辛卯。到了这天,文武群臣向吓得直哭的宣统帝溥仪行了君臣之礼。接着,又进行了三大仪礼,谥大行光绪皇帝&quot;同天崇大中至正经文纬武仁孝睿智端俭宽勤景皇帝&quot;,庙号&quot;德宗&quot;,陵寝择在西陵金龙峪;名曰&quot;崇陵&quot;。又给慈禧太后加尊谥&quot;孝钦&quot;,并正式称光绪皇后&quot;隆裕皇太后。&quot;

光绪和慈禧大殓之后,先不下葬,梓官得从大内转到停灵待葬的地方,这被称为&quot;暂安&quot;。清朝停灵的地方在观德殿,出皇宫北门,入北是门,到景山,在东北角。按照以往的规矩,要移慈禧太后的灵枢去观德殿了,李莲英心中不愿意,因为把慈禧太后的梓宫移走之后,他就真的无依无靠了,所以,他怕移梓宫出大内。可是这是定例,别人做不了主的,他只得求求皇太后。

李莲英见了隆裕太后,行了礼,垂手站着。太后对旁边的小太监说:&quot;给李谙达拿个凳子!&quot;&quot;谢主子恩典!&quot;李莲英接过了小太监搬过来的凳子,说。

&quot;哎,日子真快,都二十多天了!这么多天,我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quot;太后红着眼圈说。

&quot;主子不要太伤心!万岁爷年岁还小,全凭主子操劳。&quot;李莲英说。

&quot;谙达说得对!各个地方都要靠谙达照应着!&quot;

&quot;老奴一定尽心!&quot;李莲英接着又说:&quot;奴才来见主子,是有件事要求主子!&quot;说着便又跪到了地上。

&quot;起来,起来!谙达有什么话就说吧?&quot;

李莲英站起身来说:&quot;奴才听说要把老佛爷的棺梓移到观德殿去,想求主子就让老佛爷暂安宁寿宫吧!奴才伺候老佛爷三十多年,要再在她老人家跟前尽点心,如果移到景山,奴才就见不到老佛爷了,心里会不安的!没有她跟前的人,老佛爷也会心慌的!&quot;

这些天来,李莲英好像着了魔,整天守在宁寿宫里,陪着慈禧的灵抠。皇极殿中的摆设,除了丧仪上的规矩之外,完全照慈禧生前的样子。每天早上唤宫女打洗脸水,然后开匣梳头,再进首饰匣,收拾完了。再进燕窝粥,早膳、晚膳,都是挑老太后生前喜欢吃的肴馔上供,好像老佛爷真还活着一样。

隆裕太后听他一席话,也被感动了,点了点头,说:&quot;那就让老佛爷暂安宁寿宫吧!&quot;

&quot;谢主子!&quot;李莲英接着又说:&quot;奴才跟了老佛爷这么多年,她老人家去了,老奴也没什么用了。等把她老人家伺候到陵上,求主子开恩,放奴才回去吧。奴才也没有多少日子了。&quot;

&quot;等大行皇帝和太皇太后大安后再说吧。你也一把年纪了,要注意自己保重。&quot;

&quot;谢主子关怀!&quot;

安葬了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以后,丧家犬般的李莲英向隆裕太后摆尾乞怜,得到了她的同情。待慈禧太后百日过后,也就是到了宣统元年,隆裕太后赐他南花园,李莲英离开了他生活了五十三年的清宫大内,居南花园养老。

正文 八溅、血溅黄沙尸不全

李莲英住进了南花园养老,老天爷却没有给他留下一天舒心的日子……他一生结下的冤家太多了……当他死后,他两腿之间的那个&quot;宝&quot;重回了原处,可他的脑袋却又搬了家,在冥冥之中,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安排了这个结局?这只有天知道……

慈禧太后死了,也葬埋了,李莲英当然也就只能回家养老了。他本来在北京有好几处房舍,要他居住,也是可以住得开来的,而且他是李家的功臣,没有他就没有李家的富裕,他要回家养老,那还不是跟皇帝亲政差不了多少。但是,隆裕太后念及李莲英伺候了慈禧太后几十年,辛劳了一辈子,就赐他居南花园养老。

这南花园可有着悠久的历史,是清朝宫廷奏乐演戏排练的地方。乾隆五年修建的,在其中设立南府,供太监们排练戏目。道光七年,得&quot;歌舞升平&quot;之义,改南府为升平署,并办成了戏院形式的,教习太监和民间的戏由爱好者学戏,太监称为内学,民间的被称为外学。但到了光绪之年,由于义和团和八国联军的破坏,那&quot;不是曲终悲伴侣,似嫌激微杂奏声,&quot;&quot;词臣想象开元曲,一片承平雅颂声&quot;的升平署,便失去了昔时的效用。但此处的房舍,园林,由于历朝修缮,既有昔日辉煌的戏楼,又有现有整齐的院落,地方宽阔却无人马喧嚣,环境极其优雅,不失为一静养佳处。隆裕太后就给李莲英选了这块地方,真可算是体恤老臣,皇恩浩荡。

李莲英谢了恩便住进了南花园,他的子孙们也都跟进了南花园。弓弦胡同的房舍当然被卖掉了,南花园又变成了李家的天地。李莲英九岁进宫,自己没有子女,但是他兄弟众多,而且一个个儿女满堂,所以李莲英就把他四弟的次子成武,五弟的三子福德、大哥的次子福康和三弟的三子福荫收为自己的儿子。这几个儿子也都随他住在京中,一个个都已娶妻生子,等到李莲英出宫养老之时,他家中也已是子孙满堂,其乐融融了。

李莲英闲来无事,就带着孙子孙女游玩。整日里既不愁吃,又不愁穿,任意的游逛,尽情的行乐,这才尝到了活人的真正滋味。

但是,常言道:&quot;乐极必生悲,好景必不会长&quot;,就在李莲英享受天伦之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三四月间,北京城万物复苏,杨花飘飘,柳烟依依,正是如画的春天。往年此时,李莲英正陪着老佛爷在颐和园中观赏艳丽的桃花,感受春天清新的气息呢,可是现在,这本来使人舒心的春,却使他感到一种失落和心酸,于是他一直闷闷不乐。

李成武身为长子,自然知道老爷子的心思,就过来劝他,说:&quot;爹,这几天您老人家有什么心思,怎么不高兴?又是哪个孩子惹您生气啦?&quot;

李莲英摇摇头,说&quot;不是!哎——,过去,一到春天,我就陪着老佛爷在颐和园呀,北海呀,万胜园呀,到处游玩,现在想起,这心里就不舒服!&quot;

&quot;爹,过去在皇宫里,您陪着老佛爷游玩,高兴是自然的,但我觉得皇宫里还不如外边呢!宫里那些风景啊,山水啊,都是人做出来的,没有外面的眼界宽。我看,这几天西山脚下那桃树都开花了,可好看呢!明日我陪您去外面转转,散散心,别自己和自己过不去!&quot;

&quot;哎——,你懂啥呀!想当初老佛爷对我多好呀!&quot;李莲英不无感慨。

第二天,吃了早饭,李成武让车夫套上车,陪着李莲英,带着李莲英的几个孙子,到西山踏青去了。一路上,小孩们叽叽喳喳,一会儿指指这边,一会儿又望望那边,李莲英看着活泼的孩子,不说话,只抿着嘴笑,笑容里夹着几分苦涩。

&quot;爹,看那边的桃花,开得多艳呀!&quot;李成武说着,朝右边远处的桃林指了指。

孩子们看到了桃花,都欢叫起来:&quot;爷爷,爷爷,快看!

那桃花多好看呀!&quot;一个小家伙还说:&quot;爷爷,我们到跟前去看,好吗?&quot;

&quot;好,好!&quot;李莲英慈祥地答道。

车子到了桃林边,李成武向车夫喊道:&quot;老胡,就停到这儿吧!&quot;

车停了,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跳下了车,李成武搀扶李莲英下了车,对老胡说:&quot;你可以歇着了!&quot;

&quot;你们去玩!小的就在这车上歇会儿,昨晚上跟他们打牌,快四更才睡的觉。&quot;老胡躬着身子答道。

孩子们早已冲进了桃林,李莲英由李成武扶着,慢慢地走着,看着,回忆着。突然他又想起了老佛爷,想到了颐和园的春夏秋冬,想到了照相,便叹道:&quot;这么好的景色,能照张相该多好啊!&quot;

&quot;您老怎么不早说呀?照相的那吉我认识,早说了带着他来就行了,他的相照得可好了!&quot;

&quot;是啊!他还给老佛爷照过相呢!老佛爷还夸过他呢!&quot;李莲英又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之中。

&quot;爷爷,爷爷!&quot;他的沉思被孩子们的叫声打断了,&quot;我们要去爬山。看,山上的草都绿了。

&quot;好,好!成武啊!你带着他们去爬山吧!&quot;李莲英吩咐道。

&quot;那您呢?&quot;李成武有些迟疑。

&quot;爷爷,一起去吧!&quot;孩子们看着李莲英央求着。

&quot;爷爷走不动了!你们去吧!&quot;李莲英答道。

&quot;我们搀着您走!&quot;孩子们说。

&quot;算了!你们去吧!成武,带着他们去!&quot;&quot;这——,那你怎么办?&quot;李成武站着没动。

&quot;去吧!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照看不了自己?你们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quot;

李成武带着孩子们走了,李莲英又回到了他和老佛爷的世界。等到李成武带着疲惫的孩子们回到桃林,已经是日薄西山了,一个个喊&quot;饿&quot;不迭。李莲英早就回到了车上,和坐在车辕上的老胡聊天呢。等孩子们上了车,便急急往回赶。

孩子们都喊饿,李莲英便叫老胡快点赶车,老胡便把车子赶得飞快。快到西直门了,迎面跑来一匹飞奔的马,马上坐着一位全身着黑的大汉,用黑巾蒙着面。眼看到了李莲英的车前,那黑衣的大汉手一扬,一道寒光闪过,一把飞刀便插在了车辕上,刀上带着一张纸,在风中飘动。老胡吓得捂住了脑袋,孩子们哭喊着围到了李莲英身边。那黑衣大汉的马根本没停,早已跑出很远。李成武也用惊恐的眼神看了看李莲英,李莲英却显得异常平静,对老胡说:&quot;拔了那刀子,把那张纸递过来!&quot;

老胡已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有胆量拔那把飞刀;李成武毕竟见过些世面,跨上车辕,拿下了飞刀和纸条。车子一刻都没停,径直向城里跑去。李成武看了看那边纸条,脸登时变得白得可怕。李莲英见他神色不对,急忙从他手中抢过了纸条,一看,他也一下子惊呆了。原来纸条上写道:&quot;李氏老贼,昔日宫中,仗势作恶,杀吾之父,今吾誓取汝性命。&quot;

没有落款。

这真是晴天惊雷,对刚刚享受到天伦之乐的李莲英打击太大了。是谁呢,李莲英想不明白,过去在宫内,自己确实是作过恶,害过好多人,但他没有明里害过任何人呀!都是通过慈禧太后,借她的手除掉和自己过不去的人,现在怎么能有人指明与他有杀父之仇而来杀他呢?真是想不透。

车到了家,已经掌灯了,李莲英下了车,回到房中,往靠着墙的太师椅上一坐,就起不来了。李成武忙叫人端茶送饭,给他压惊。李莲英既不吃也不喝,谁也不理,口中喃喃道:&quot;我招谁惹谁了,自己觉得没有对不起过谁,怎么能有人竟然要杀我?&quot;语气中流露出怯怯的味道。

&quot;爹,您老别怕,没准儿还是谁跟你玩儿呢?吓唬吓唬你。&quot;

闻讯赶来的李福德说。

&quot;别瞎扯,都什么时候了!&quot;李成武顶了他一句。

&quot;能是谁呢?&quot;李福康在暗自思忖。

&quot;想这个有什么用啊?别人要杀你,怎么着都能找个借口,如今别人找上门来了,我们应该早打主意,趁早防着点,别只在那瞎想。&quot;李成武又顶了他一句。

&quot;对,对!还是大哥说得对!趁早找几个人,找镖局的!&quot;

李福荫赞同地说。

&quot;对,对!&quot;其他人都附和着。

&quot;爹,您老别担心,也别瞎想,在这北京城,天子脚下,谁能把咱们怎么样,是不是?您老先吃饭,都饿了一天了!我这就去找保镖,镖局的镖师跟我挺熟的!喂,喂,你们几个,陪爹聊聊天,给爹夹菜!爹,您老累一天了,该好好歇歇!我去振远镖局去找镖师!&quot;安顿好了,李成武又叫老胡套上车,跳上车,风风火火地找镖师去了。

北京的振远镖局,是个老字号的镖局。始于乾隆年间的王维阳,一代封门的大师,膝下三子,个个英豪,镖局名声远扬千里之外,远行的商客,只要由振远镖局押镖,在货物上插上&quot;振远镖局&quot;的旗子,路上的匪徒都不无忌惮。经历数朝,镖局生意兴隆依旧,庚子年的八国联军之乱,镖局的镖师们大多加入了义和团,抗击八国联军。有几个好手都在战争中丧生。到了辛丑以后,镖局的总镖局师王铭礼重整旗鼓,又树起了振远的大旗,收罗过去振远的旧人,吸收新的成员,使镖局的事业又兴盛了起来。

李成武的车子到了振远镖局门前,停下了。李成武向老胡交待几句,便朝镖局的大门走来,恰在这时,镖局的二掌柜走了出来,一看是李成武赶紧一抱拳,说:&quot;李兄,久违了!&quot;

&quot;郭大侠,一向可好!&quot;李成武还了个礼说。

&quot;李兄这么晚来,是有什么事吧,可有用到兄弟的地方,尽管吩咐!李兄,里边说话。&quot;郭掌柜把李成武往里边让。

李成武一边往里走,一边说:&quot;无事不登三宝殿哪,不瞒大侠,舍下出了些麻烦,想请贵镖局兄弟帮忙。&quot;

&quot;李世兄有何指教,尽管吩咐。&quot;一个精神昂然的老者从里间走了出来,冲着李成武抱抱拳,说。

&quot;王老侠客!一向可好!生意兴隆。&quot;李成武抱了拳,深施一礼。

&quot;习武之人,只不过凭功夫混口饭吃!李兄世有何麻烦,快快讲来!&quot;王老侠客果真豪爽。

李成武简单地向他们讲述了白天的遭遇,两位镖师大为吃惊。王老侠客说:&quot;竟有此种事情,怎么会呢?&quot;

&quot;哎,人家都要找上门来了。在下想请二位大侠派几个弟兄驻舍下,保护家严安全,至于酬金,二位说多少就多少。不知二位意下如何?&quot;李成武说出了雇用镖师的要求。

&quot;好说,好说!如果派别人不敢,那就我带几个弟兄去吧!&quot;

郭大侠看了看王老侠客,说。

&quot;那先就这么办吧。李世兄,是不是今夜就要住进贵府?&quot;

王老侠客问李成武。

&quot;是,是!早去早安心,要不家父连饭都吃不下!&quot;李成武说。

&quot;那好吧!我去叫几个弟兄,咱们这就走!&quot;

&quot;多谢,多谢!&quot;

&quot;要不李兄先行,兄弟们随后就到!&quot;郭大侠说完,到里面去安排了。

李成武便告辞了王老侠客,径自上车回南花园。李莲英听到镖师马上就到,心里稍稍稳当了点,慢慢地恢复了往日的表情,低声骂了地句:&quot;他妈的,老子跟着老佛爷风光一世,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quot;

时间不长,振远镖局的镖师们来了。共六个人,带头的便是镖局二掌柜郭天义。相见之后,施过礼,郭大侠向李莲英一一介绍了他的五个随从:这位是彭大侠,是东北长白山派正宗传人;这位是尹少侠,是峨嵋派的门下;这两位是姜少侠是王掌柜的嫡传;这位悟性大师,来自少林。

李莲英和他们一一见礼,令家人又是上酒,又是上菜,好不殷勤。看看这几位镖师,他高兴地说:&quot;有了几位,只要刺客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成武,快,快给几位大侠斟酒。&quot;

李成武给几位镖师斟了酒,李莲英接着说:&quot;几位想必都是武林中的好手,能不能让老朽见识见识?&quot;

郭大侠心说:&quot;这李莲英真不简单,一来就要先试大家的本事,好,那就给他看看呗!&quot;于是说道:&quot;屋内地方太小,李老爷如果真要让兄弟们献丑,那就外面院子里请吧!&quot;

于是李莲英命在院中摆放了桌椅,也顾不上初春夜寒,到院中落座。郭大侠问:&quot;几位,谁先来?&quot;

姜氏兄弟一抱拳,说:在下献丑!&quot;

&quot;好,不愧为王老侠客嫡传!&quot;

只见那姜氏兄弟,一人使一对钢钩。两人杀到一处,走四象,窜八挂,斗得丝丝入扣。四只钢钩上下翻飞,使人眼花缭乱。李莲英不禁喊出声来:&quot;好,好!&quot;

二姜练完一套,收了势,向李莲英拱了拱手说:&quot;献丑了!&quot;

&quot;八封门的武艺果真了得,在下出自峨嵋,峨嵋剑法堪称天下一绝,还请诸位指教。&quot;尹少侠话还没说完已经拉开了架式。剑随身行,身寓剑中,一套峨嵋剑法练完,大家无不喝彩。

&quot;彭大侠,你的气功练到哪一层了,到底有多大功力我可见没见啊,今天可得露一手了。&quot;

那彭大侠也不说话,双掌下沉,气集丹田,调息片刻,突然一抬手,朝桌上一拍,那桌上的茶杯直飞而起,又落回到桌上,杯中茶水竟一滴不洒。如是重复三次,皆是滴水不漏,在场之人无不叫绝。

悟性大师见别人都已显了能耐,说:&quot;贫僧出于少林,少林武功博大精深,贫僧只得皮毛,见笑了。&quot;说着一指点地,双腿一缩便倒立在院中,观者无不惊叹:&quot;啊,一指禅!&quot;悟性大师一指点地,全身倒立,但他谈笑自如,容颜依旧,站了许久才收了势。

别人都已试过,郭大侠一抱拳,说:&quot;诸位大侠皆师出名家,在下本山野之人,只会一些雕虫小技。献丑了!&quot;说完,一纵身,人已在房脊之上,再见他纵了几纵,就消失在黑夜中,片刻又回到了大家面前。

李莲英说:&quot;诸位大侠身手不凡,老朽总算放心。来,来,屋里坐。成武再去准备酒菜。&quot;

&quot;李老爷,不必了!饮酒过多,会误事的。&quot;郭大侠拦住了。

&quot;还是郭大侠想的周全,那快给大侠们……&quot;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郭大侠打断了,说:&quot;李老爷,天也不早了。您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我们几个就住在这外间吧!有我们几个在,您就安心歇息吧!&quot;

李莲英向大家拱拱手说:&quot;有劳诸位了!&quot;便回里间歇息。

外面的大侠们也都休息了。虽说有振远镖局的六位好手保护,但李莲英还是一夜没有睡着,他想了一夜,终于想到了他的老友袁世凯。于是,天刚亮他就对前来请安的李成武说:&quot;成武,你去找一下袁宫保。他很有计策,看能不能想想方法。&quot;

李成武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又坐上老胡的车,带了份厚礼,到袁家来拜访袁世凯。袁世凯上朝还没有回来,长子袁克定就和李成武闲聊。

&quot;李兄,世伯出宫后,身体还好吧!一直都想到府上去看,只是公务太忙,脱不开身。&quot;袁克定略带歉意。

&quot;哎,一言难尽!我正是为家父的事来找袁世伯。&quot;&quot;如此说来是世伯贵体欠安?&quot;

李成武摇了摇头,说:&quot;不是!是仇家要杀他!&quot;

&quot;啊!有这么严重?&quot;

&quot;是谁要杀谁呀?&quot;袁世凯从外面走了进来,问。

&quot;袁叔叔,多日不见,一向可好!&quot;李成武急忙见礼。

&quot;好,好!我那老友一向可好!&quot;袁世凯问。

&quot;好是好,只是……&quot;

&quot;只是什么?只是有人要杀他,是吗?&quot;袁世凯笑笑问。

&quot;是!&quot;

&quot;谁呀?&quot;

&quot;还不清楚!只是听他说与家父有杀父之仇。&quot;李成武说。

&quot;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quot;袁世凯问。

&quot;已经请了振远镖局的镖师,家父还不放心,就让我来请教您。&quot;

袁世凯想了想,说:&quot;这样吧,明天让克定送几条枪过去,万一打起架来,还是这玩意好使。晚上就排班巡夜,让刺客插翅也飞不进来。你看这样成吗&quot;&quot;

&quot;可是那洋枪不会使啊!&quot;

&quot;这个好办,明天让克定教你,一学就会!&quot;袁世凯说完笑了笑。

&quot;多谢袁叔叔!&quot;

&quot;都自家人,谢什么谢!你回去跟我那老兄说,让他别怕,只要有袁某在,谁也把他怎么不了。但他得特别留意,尽量少出门。&quot;

&quot;袁叔叔说得极是!&quot;

袁世凯留李成武吃了饭,才让他回家。第二天,袁克定送来了六支洋枪,李莲英摸着袁世凯给他送来的新式装备,心中总算踏实了。可是,自此之后,李莲英果真像袁世凯说的那样,足不出户了。

李莲英过去在宫中,是大总管,又得慈禧宠幸,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惯了,现在却不能出门。于是他就呆在家里,回忆着自己在皇宫里那光辉的岁月,越想越觉得以前那么荣耀,越觉得现在活得不像人样。想得时间长了,便想出病来了。不但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以至卧床不起。看到这种情形,几个儿子商量,决定为李莲英准备后事,修建陵墓。

修建陵墓,对一个人来说可是件大事,所以,儿子们还必须征求父亲的意见,于是,弟兄几个围到李莲英床前,来和李莲英商量。李成武是老大,当然应该先由他开口,说:

&quot;爹,您老现在是这般情形了,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准备先把以后的事预备停当,到时候也不至于慌手慌脚的……&quot;

&quot;你们能有这种想法,也就不枉我疼你们一场了。有你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quot;没等李成武说完,躺在床上的李莲英就开了腔。

&quot;不知道您老人家选中了哪片地方,告诉我们,好找工匠,择日子,早日动工?&quot;李成武说。

&quot;恩济庄是皇家赐给我的地方,我早就去看过了,关帝庙后面那块地最好!&quot;李莲英有些自豪地说。

这恩济庄是清朝太监的墓群所在地,地处八里庄以西。雍正七年,清世宗赐给内监做墓地,共四百六十多亩,并命名为恩济庄。乾隆年间,在此地修建了一座关帝庙,户部尚书海望在殿中题名&quot;咸灵普护&quot;四字。殿堂富丽堂皇,其后地方宽阔,地势南低北高,是修建陵墓的好地方。历朝太监都想占这片地方,都因资格不够,没有如愿,就是这块宝地,又被李莲英看上了。

儿子们听父亲早已选中了墓地,倒也省了自己的一份心事,就异口同声地答道:&quot;那就定在那地方吧!明天就动工!&quot;

&quot;孩子们,你们听我说。我活着都有人要杀我,死了肯定还有人要掘我墓,到那时我就不得安宁了。&quot;李莲英说。

&quot;那怎么办,不如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我们再修一个墓,一个真的,一个是假的,让盗贼真假难辨!&quot;李福康想了想说。

&quot;这个想法不错,我看这真墓和假墓不但要同时建,而且假墓的建造声势要更大些,这样就更能吸引盗贼!&quot;李成武说。

&quot;不错,就应该这样!&quot;其他人附和着。

商议已定,便开始行动。由李成武主持修建陵墓,其址选在德胜门附近离北苑不远的地方。李成武大张声势,在此修墓;另一方面,为了不引起人们注意,李莲英命他的八侄李甫廷监督修建真墓。李甫廷脾气古怪,但对李莲英极其孝敬,为了保密,李家人都不许到恩济庄这边来,如若有谁来,必遭他谩骂。所以,这两项工程都在顺利进行着。

整整花了一年时间,两座陵墓都修成了。李成武所建的疑墓,占地三亩有余,周围用墙圈着,形成了一个小院子,院子南面有座铁门,门上书&quot;李氏住城&quot;。院内松柏成行,墓室全是由汉白玉砌成,其上花纹都是经过精雕细琢的,墓地方宽畅,可纳百十人,其中设有祭坛,以备后用。

再看恩济庄陵园中的真墓。虎皮石墙内,进了院门,先要过一座单孔石桥,再过一道牌坊。牌坊的横额上书&quot;钦锡李大总管之墓,&quot;左边书&quot;阆苑风清,&quot;右边书&quot;仙台缥缈&quot;。

再往前走是碑亭,是供死后主碑用的;过了碑亭,便是坟墓,坟墓后面,是祠堂,院中空地,多栽种松柏。

墓室建筑更是富丽,按当时的讲究,叫&quot;两门王楦&quot;,全是用汉白玉建造而成。第一道门,门框上有一幅对联:

通幽向明昭垂千古,大中至正巩固千秋。

第二道门的门框上也有一幅对联:

秉性惟真承眷厚,居身克谨得安心。

西门相距不足一丈,构造基本相同,门后皆刻有石槽,当把石门关上时,一个巨大的石球便滚落到石槽之中,使石门再无法开启,以防盗贼入内。第二道石门上边还有一个三寸多长的铁销,别在石缝之间。

过了两道石门,便是墓室。墓室长一丈二尺,宽一丈,四周的墙壁,全是用石头砌成,地面上铺的全是汉白玉。由于人还未死,其中只有一架棺床,别无他物。棺床是停放棺材用的,长约一丈,宽约四五尺,高约一尺,上面刻着六角形的花纹。在棺床的正中间,有一个圆孔,但没有打穿,圆孔四周,刻有弓水纹形的图案。

最独特的是,在棺床下面有一口水井,棺床正中的圆孔正对的井口中央,这是宫廷里埋葬的讲究,称之为&quot;金井玉葬&quot;。在当时,这种讲究有两个好处,一是说这种葬法,象征着源远流长,自已的后代辈辈兴盛,人财两旺;另一种说法就是借井水和冷气,防止遗体腐烂。但作为太监,李莲英是够不上&quot;金井玉葬&quot;的资格的,所以棺床中央那个本应打穿的孔没有打穿。即使这样,在中国历代的太监中,他的陵墓也算是一流的了。

陵墓修好了,李莲英非要亲自去看看不可,几个儿子非常担心,都劝阻他。他反驳说:&quot;这可是我以后的家,不让我睁着眼看,我怎么能放心?&quot;

几个儿子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李莲英主张大张旗鼓地去看北苑的假陵,再偷偷摸摸地去看真墓,自然是先看假陵。这日中午,李莲英被扶上了轿车。轿车里还坐着李成武,他旁边放着袁世凯送来的洋枪。轿车四周,是骑在马背上的振远镖局六大镖师。姜氏兄弟在前面,左面是彭大侠,右面是尹少侠,后面是郭大侠和悟性和尚。再后面,跟着四五十个李家的家丁。

轿车过了闹市,向北,直奔德胜门,一路上平安无事,回来一路,也平安无事。李莲英对假墓的建造颇为满意。

当天夜里,又由六位镖保护着,李莲英来到了恩济庄,来看自己死后的寝地。一路上都很顺利,回来的时候,到家门口了,却发主了意外。姜氏弟兄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闲聊,眼看到了家门口了,警惕就放松了。就在这时对面冲来两骑,由于天黑看不清服饰,只听姜家老大&quot;哎哟&quot;一声,就跌落马下,姜家老二已经和一个来者接上了兵器,&quot;叮叮咚咚&quot;在黑暗中厮杀。另一个黑影则直扑轿车而来,只见一道寒光,剑就要刺到轿车之上,右面的尹少侠眼疾手快,拔剑迎了上去。

两人杀在一处。左面的彭少侠和后面的郭大侠和悟性和尚也赶了过来,五个人把两个刺客圈在当中。

李成武趁机让车夫将车赶回了家,让家丁从两面出去,手中火把,将整个街道,照得亮如白昼。两名刺客确实身手不凡,振远镖局的五名好手联手,才能和他们交个平手。战了许久,不分胜负,只见那刺客各在腰间一探,随着手轻轻一摆,十只飞镖直飞五大镖师,五人急忙躲闪,只听两个刺客同时喊了声&quot;起&quot;,便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落在了街旁房屋的房檐之下,再一点一纵,已无有了踪影。那两匹受惊的马,突出重围,奔驰而去。眼前的情景,使李家的家丁目瞪口呆,各位大侠也无可奈何。

刺客已去,只能搀了姜氏老大回李府。再看姜家老大的伤,伤口并不大,但疼痛难忍,痛得姜家老大&quot;嗷、嗷&quot;直叫。悟性和尚拿过那把飞镖看了看,说:&quot;这种飞镖,好像不是中原之物,刀柄处此种标记,郭大侠可曾认识?&quot;

郭大侠看了好大一会,说:&quot;难道是红花会?红花会不是早已退出江湖,为何要再现江湖?&quot;

&quot;不过这镖是红花会的确实没错。&quot;悟性和尚说。

&quot;难怪来者如此身手不凡,原来是红花会的传人!以后大家遇到,可得千万小心!&quot;郭大侠叮嘱道。

李莲英被拉回南花园,战战兢兢地下了轿车,奔入卧房,命李成武:&quot;快,快把房门关上!别让刺客进来!&quot;

&quot;爹,您老人家放心,好汉难敌四手,况且我们的那几位也都是好汉,一定能把刺客擒住,您老人家就等着好消息吧!&quot;

李成武尽力安慰他。等到六位镖师空手而归,李莲英急切地问:&quot;刺客呢?抓住了吗?最好还是杀了他们!&quot;

但得到的答案是刺客逃走了,李莲英垂头丧气地说:&quot;跑了!他们还会来杀我的!你们可得看紧了,别让他们闯进来!&quot;

经这么一次惊吓,李莲英哪里都不敢去了,就是在李家庭院中也提心吊胆。

李莲英深居简居简出,无事可干,又加上自觉一生罪孽深重,过去在宫中受到老佛爷的濡染,便一心向佛了。

在他刚出宫时,就让李成武在他的卧房的壁橱之中设了佛龛。每天早晚,都焚香一炉,一则求神保佑,二则消磨时光。到了被人刺杀之后,他便每天无数次地参拜,手里总是拿着一串檀香木的念珠,念完了经,便一颗颗,一粒粒地数那念珠,念完了经,便一颗颗,一粒粒地数那念珠,看那念珠。因为,这串念珠是老佛爷在最后一次生日时赐给他的。本来,他可以学着老佛爷的样子,悠闲地游玩参禅,就是因为那些仇家,他才没有自由,生活失去了光彩,只有老佛爷赐他的念珠陪伴着他。

李莲英一生之中,结下的冤家那可真是数也数不清,如果每个仇家都来寻仇,就是有一万个李莲英也被杀光了。但是,有一点小矛盾、小过节的总犯不上来要他的命,所以,能来寻仇的,必定是有深仇大恨的。那么谁又能和李莲英有深仇大恨呢?

要说想杀李莲英的,第一个当数清朝最未一代的大阿哥,也就是清政府最后一位太子,清废&quot;大阿哥&quot;爱新觉罗·溥儁。在别人看来,李莲英曾从北京保着大阿哥,当然主要是保慈禧太后于西安,又在西安与大阿哥相处一年,彼此之间毕竟是有些感情的。至于大阿哥被废,那主要是因为他的父亲端郡王载漪是义和团的首领,本来是该杀的,念其是皇亲,才免死流放新疆的,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为其父,才有其子被废,怎么都把这笔帐记在李莲英头上呢?

原来,当初在西安,八国联军要求清政府斩杀拳首,否则不退兵,由于慈禧太后在战争开始后即向洋人宣战,如即不令斩杀拳首就等于自己掴自己耳光,犹豫不决。慈禧太后看到老佛爷不高兴,便力劝太后斩杀拳首,取悦洋人。当时在商量此事时,谁也没有想到在身边乱窜的大阿哥能记在心上。大阿哥也是偶然间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字,起初还以为太后要嘉奖父亲,自己还在西安行宫舞枪弄棍学着扮义和团,结果被慈禧太后训斥了一顿,才知道眼前可能是祸而不是福。

于是,他便经常偷听李莲英和慈禧太后的谈话,才知道了慈禧太后的许多政策都出自李莲英。于是暗暗地发誓,如果自己当了皇帝,第一个杀的就是李莲英。待到大事已定,他的父亲被发配新疆。这就更加深了他对李莲英的仇恨。

回銮途中,到达开封,本来就可以自向北行,回到京师了,却又有一批大臣要求废掉大阿哥,原因是因为其父是拳首。结果,他被废了,被送去找他的父亲,而不再是皇帝的接班人了。不用偷听,他都知道李莲英只会在太后面前说他坏话,而不会替他说好话,墙倒众人推嘛。于是当他离开回銮队伍的那一刻,他已发过誓,一定杀了李莲英。

所以,到后来,端郡王没有去新疆而是北逃到蒙古,溥儁也跟到了蒙古。在蒙古,他漠南一趟,漠北一趟,四处拜师学艺,为复仇做准备,而端郡王受的打击过大,心灰意冷,整天骂儿子,不争气,没出息,却又不让他出去乱闯。

有一次,溥儁出家门一个月,没有音信。这可急坏了端王夫妇,但四出寻找,还是没有踪影。一月以后,溥儁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来,本来想让父母看看自己这两个月来所学的本领,却不期回家来便是一顿毒打,打得他皮开肉绽,再也不能出门。

一月以后,溥儁才能从床上爬起来,再静养了一段时间,伤口痊愈。溥儁觉得在父母身边,父母一直把自己当孩子看,而且觉得父母只知道疼爱,也不知道儿子心中的事,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报仇呀?要报仇就得有真本事,能闯深宫才行,照这样怎么行?于是心一横,趁父母没有留意,在桌上留个纸条,说明自己的行踪,便离开了家,骑上马,一直向西,去寻师了。端王夫妇不见了儿子,却发现了桌上的纸条,知道儿子决心已定,只得随他去吧!

再说溥儁西行,在沙漠和草原交接的地方遇到了狼群,饿狼围着他和马匹死死不放,但他势单力薄,只能坐以待毙。正在此时,前面两骑飞来,一男一女,手持钢鞭,左右开弓,抽散了狼群,救下了溥儁。

那马上少男问溥儁道:&quot;这大漠深处,你怎能一人独行,如非我二人经过此处,你焉能活命?&quot;

&quot;多谢二位英雄相救,我是出来求师学艺的,不想遇到了狼群……&quot;

&quot;你从何方来的,求什么师,要学什么艺?&quot;那马上少女说话了,声音是那么的清脆。

&quot;哎,说来话长……&quot;溥儁提起了伤心事不禁泪流满面。

那少年说:&quot;看来你也是个苦命人呀!在沙漠里跑了不知多远,一定人困马乏了。&quot;又转过脸对那少女说:&quot;姐姐,看这位大哥那么可怜,我们还是带他回去,不然他迷在这里,一辈子也别想出去。&quot;

那少女看了看溥儁,脸上微微泛出红晕,说了声:&quot;好吧!&quot;

于是溥儁就跟着这少年姐弟来到了一处庄园。这庄园的庄主便是红花会首领赵半山的后代,自从赵半山死后,他的后代就再也没有出过疆,在回疆繁衍生息。赵半山那&quot;千年如来&quot;的武功,也在这里繁衍。溥儁出得家门,一直往西,沿河西走廓,直走到了新疆,竟让他遇上了红花会的后代。救他的那一男一女,便是庄主的儿女,奉父之命出外访友,不期遇到溥儁。

后来,溥儁就拜庄主作师傅。五年之后,也就是光绪三十四年,他已是满身功夫,已经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了。他的师傅又作了他的岳父,救他的那个女子便是他的妻子。由于出门数年,现已功德圆满,溥儁便想到了回家,便向师傅说明意图,他要走,妻子必然相随。庄主真不舍得自己的爱女离去,便命儿子和他夫妻一同出来,先见父母,后到京师报仇。

三人奉命来到蒙古,五年前的蒙古包已不知下落,留给他们的只是一片绿草。溥儁三人,找遍了整个漠北漠南,也没有找到父母。于是决定先到京师复仇,然后回来再找。于是三人在宣统元年年底赶到京师。此时,慈禧太后和光绪帝早已死去,李莲英已早赐居南花园了。溥儁便和妻子、妻弟商量复仇的计策,得知有振远镖局的六大镖师护卫,他们觉得要硬闯,一定要坏事,便想到了伺机而动。于是,就在李家的当街,收买了两个人,给他们探听消息。于是,就发生了李莲英视察他的陵墓的归途中,在家门口险些被杀得场面。

一次未成,溥儁便再找机会,准备再次行动。

要杀李莲英,除了溥儁,便是赵舒翘,庚子之乱时的军机大臣的后代了。赵舒翘博学多识,位居军机,本来是深得慈禧太后赏识的,但庚子之乱,他和载漪、刚毅、毓贤等都主张以义和团击洋人,结果洋人占了北京后,给清政府列了个名单,要求将名单中之人全部杀死,方才同意和清政府谈判,这名单中便有赵舒翘。慈禧太后先是把赵舒翘监禁起来,并没有想杀他,但洋人逼得很紧,没有办法,只能下令赐死。

赵舒翘本人也知慈禧太后厚爱,决不会让他去死,所以,当执刑的官员让他自决时,他只服了少量毒药,由于他身体好,少量毒药终不能奏效,就在此时,慈禧太后派李莲英来看他是否已死,李莲英见他安好,便把执刑官叫到一旁训斥,并教他快点下手。那执行官没有办法,只得用浸过酒的纸塞其喉,致赵舒翘于死地。这一切赵舒翘的夫人都看在眼里,铭记在心。事后不久,赵夫人病倒在床,临终交代后事,留言其子为父报仇。

母亲的遗命,儿子岂能不遵?况且是杀父之仇。但赵家后代没有习武的,于是便四处打听,后来在武当派门下找了三位武师,在李莲英居住南花园后不久,来到北京,准备替父报仇。武当派的人一向做事正大光明,这也是张三丰的遗风,在刺杀之前给李莲英下了个帖子。这就是李莲英在游西山归途中得到的那张纸条。

发了帖子后,武当派三位高手曾多次夜探南花园,但此时的南花园已被镖局的镖师们保护起来了。而且夜里轮流值夜,都无机可乘。有两三次,还与值夜的动上了手,但李府人多势众,刺杀当然没有成功。

由于刺客屡犯,虽然没有能够得手,但李莲英却过得越来越担惊受怕,他在心里思量:&quot;这活得哪像人呀?整天提心吊胆的!不如偷偷地换个地方。&quot;于是,他就想到了再退避。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哪个好地方,最后想到了老家。于是,就叫来了李成武商量,他说:&quot;成武呀,你看这样过日子,多难受呀!我可是受不了了!&quot;

&quot;爹,这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说说还有别的什么法子。我看,也只有这样了。&quot;

&quot;孩子,常言说得好,打不起躲得起,你看……&quot;

&quot;你说的是到外面避一避,可是外面不知道哪儿都有刺客,往哪里去呀?&quot;李成武有些不耐烦。

&quot;回老家!就是回到老家,死了,也值了。&quot;李莲英接着说:&quot;不过要保密!&quot;

&quot;这……&quot;

&quot;落叶归根,回乡也是理儿。不过千万保密。这次回去,什么也不带,你只准备一辆轿车就行了,找一个镖师给我赶车,其他的要他们远远地跟着,别护那么紧,太显眼。&quot;

&quot;是!&quot;李成武去准备车辆,准备好了,来问李莲英:&quot;什么时候走?&quot;

&quot;今天夜里走,明天就到了!&quot;于是一辆轿车从南花园飞奔而出,在黑夜里出了京城,向大城方向奔去。车辕上坐着赶车的,是振远镖局的二掌柜郭天义,在马车前面一二里路处,有两骑并辔而行,这是姜氏兄弟,他们是李莲英的探路先锋;在马车后面一二里的地方,有三骑并辔而行,这是彭、尹两侠和悟性和尚,他们是断后的。

再说溥儁安插在李家附近的探子,一看李家门里出来一辆车,便飞奔到溥儁住的旅店里来报告。来京已经数月,家仇未报,溥儁心中闷闷不乐。今日晚上,本想夜闯李府,弄个鱼死网破,可是妻子担心不测,便执意阻挠,结果溥儁没有拗过她,先呼呼地躺在床上主闷气,妻子便百般温存,给他消气。就在此时,有人敲门。

&quot;谁呀?深更半夜的?&quot;溥儁问。

&quot;客官,是我!有个大爷找你说话!&quot;是店主的声音。

溥儁开了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探子,便向店主道了谢,招呼探子进屋。进了屋,关了门,探子向他报了李家的情况。

&quot;那你看这老狗是不是在车里?&quot;溥儁问。

&quot;这个,小的也不大清楚。&quot;

&quot;他们朝着什么方向走了?&quot;

&quot;好像是出了城!&quot;

&quot;不好,这老贼要跑!&quot;溥儁说着便开门到隔壁去找他的小舅子。两人合计了合计,便出了店门来追。一直追到芦沟桥上,也没有踪影。小舅子说:&quot;大哥,我看咱们干脆去闯李府,这样逛来逛去,真没意思!&quot;

&quot;我也正有此意!&quot;溥儁说。

两人说走就走,打马如飞,片刻便到南花园,找个僻静之处拴了马,几个起伏便落到了李府院中。李府静悄悄的,两个人察看了周围地形,发现是一处花园,便向园摸索。这在这时,一个黑影在对面的房子上晃了晃就落到了他们前面不远处。那黑影左右看了看发现了他们,走上前来,也不说话,便向他们攻来,两人急忙迎战。三人在黑暗之中你来我往。数十招后,两人擒住了一人,说:&quot;好好的镖不去押,却来保护李莲英这老贼,就你这身手,都不怕丢了振远镖局的人!说出贼住处,惹你不死!&quot;

那人一听此话,笑了。&quot;笑什么笑?做老贼的走狗,还这么得意!&quot;溥儁说。

&quot;原来二位也是来报仇的&quot;那人问道。

&quot;不为报仇,我们夜闯你李府,是吃饱了撑的?别罗嗦,快说李莲英住在哪里?&quot;

&quot;二位,在下也是来找李莲英报仇的,不是李府的人。&quot;那人说。

&quot;别花言巧语!你跟李莲英有什么仇?&quot;小舅子问。

&quot;本人是武当山与武当派的与李莲英无冤无仇。受西安赵家之托,来杀李莲英。&quot;

&quot;哪个赵家?&quot;溥儁问。

&quot;前军机大巨赵舒翘的后人。&quot;

&quot;哦,赵家也来报仇,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你这般身手,也实在次了点!&quot;溥儁说着放开了他。

&quot;在下功夫确实不佳,不过,我师父和师叔随后就到。&quot;

话音未落,两个黑影已落在了院中。那人低声叫道:&quot;师父,师叔!&quot;

那两个黑影闻声围了上去,见是三个人,便问道:&quot;那两位是……&quot;

&quot;他们也是来找李莲英报仇的,刚才徒儿进来,还以为他们是李府巡夜的呢,就和他们动了手。没想到他们也是来报仇的!&quot;

那师父、师叔说道:&quot;原来也是来报仇的!是为自家报仇还是受人之托?&quot;

&quot;为自家报仇!&quot;溥儁说。

夜已经很深了,李家的院子里静得出奇。也没有发现巡夜的。五个人只能在院中摸索,忽然发现西北角上的屋子里还亮着灯。溥儁纵到了窗前,把手指在嘴里含了含,然后在纸窗上一戳,戳了个洞,透过那洞往里边看。

只见房中摆设华丽,床上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一妇人身人抽搐,那妇人轻声骂道:&quot;你个死鬼,轻点!&quot;那男的听也不听,只一味地动作,那女人也不骂了,只在男人身下扭动,喘息。幸福的巅峰过后,两人的气息便平静下来了。那女人说:&quot;这事要让李成武知道了,还不杀了你个死鬼!&quot;

&quot;不怕,不怕!他不是不在家吗?今天亏得没有让我给那老家伙赶车,要是叫我赶车,这今晚上的快活就没有了。&quot;那男人道。

&quot;这死老头子,还不死,整天那么多刺客来杀他,难受不难受啊!又弄得一家人都担惊受怕的!&quot;说着往那男人怀里偎了偎。

&quot;这不回老家去了吗?还怕什么?刺客又不来杀你!&quot;

溥儁听到这里,便知李莲英已回老家了。想必保镖们也走了吧,想知道究竟,便一脚踹开了房门,床上两人吓得抱作一团。溥儁到了房中,那男人赤裸着身子在床上磕头道:

&quot;大爷饶命,李老爷已经走了,回大城老家去了。&quot;

&quot;那他的保镖呢?&quot;

&quot;都护着他走了!这里一个都没留。&quot;

得到了李莲英回乡的准确消息,一行五人出了南花园。溥儁弟兄骑马往回走,那三个人也骑马跟在他们后面,且都到了同一店门前下了马。原来他们竟住在同一个旅店。

再说刚才房中那一男一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这男的便是李家的赶车夫老胡,女的是李成武的妻子。李成武脾气不好,对其妻经常拳脚相加,妻子敢怒而不敢言。一次出行,使她与车夫老胡勾搭成奸。李成武出外之时,老胡便成了李成武老婆房中的常客。今天夜里,李成武陪李莲英回老家去了,老胡便趁夜深来和李成武之妻行乐,没想到竟被刺客撞上。溥儁他们已走了多时,老胡还跪在床上不敢抬头,那女敲着他的脑袋说:&quot;刺客早走了,你还跪着呢!&quot;

老胡这才醒过来,急忙穿了衣裤,连道:&quot;晦气,晦气!&quot;

自己回房去了。

李莲英深更半夜逃出了北京城,这一路上既无人拦截又无人追赶,顺利回到了大城李贾村。李莲英回到了自己的家,想想自己这些天来的遭遇,不禁放声大哭。李成武在一旁劝慰着。

&quot;爹,您老人家别哭,这不平安到家了吗?您老人家又一天一夜没睡好觉了,先歇歇吧!&quot;李成武说。李莲英哭道:&quot;仇人要杀我,他们一定还会找到这里来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要死!&quot;

&quot;爹,您的大孙女不是嫁到山东去了吗?过两天,我们再去山东,仇人不就找不着你了吗?&quot;

……

经过李成武的劝慰,李莲英稍稍心宽了一点,吃了点东西,就歇息去了。李成武这才出来招呼六位镖师,说:&quot;各位大侠,小地方,难免照顾不周,请多包涵!&quot;

各位镖师也累了一天,草草地吃了些东西,也都去歇息了。李成武不放心,安排他的兄弟李福儁带着家丁在李府四处巡视,自己这才找了个地方歇息去了。

溥儁三人与武当派的三位武师回到了旅店,连夜商议。武当派的小徒弟说:&quot;李莲英回老家去了,那我们也追到他老家去,杀了他不得了!&quot;

他师父说:&quot;你说得倒轻松,就凭你那两下子,还想和振远镖局的高手过招!&quot;接着又说:&quot;王爷,您看这事怎么办?&quot;

他已经知道了溥儁的身份。

&quot;梁师傅,我倒算是哪门子的王爷!从出宫的那天起,我就和朝廷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我共谋一事,还是以兄弟相称为好!&quot;

&quot;王爷……不,溥兄所言极是!只是这种情景,我们该怎么办?&quot;梁师傅说。

&quot;依小弟之见,李莲英生性狡猾奸诈,他回老家也不是长久之计,一定是以回乡为借口,寻找更安全的地方。如果不及时抓住他,以后恐怕就再也找不到他了。天下这么大,他随便找个地方藏身,我们又从何找起。不知二位意下如何!&quot;

溥儁朝两位武当师傅看了一眼。

&quot;溥兄所言极是!那我们收拾收拾,这就出发!&quot;两位说。

&quot;就这么办!&quot;

于是各自回房收拾去了。溥儁对妻子说:&quot;你留在这里,我们两三天就回来的!&quot;

妻子执拗地说:&quot;不,我也要去!我也有一身武艺,凭什么不要我去!&quot;

溥儁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一行六人,快马加鞭,打听着向大城飞奔而来。到了大城县城,找了家旅店,安顿好了住处,便出来打探消息。没费多大力气,便得到了李莲英回家的确切消息。溥儁还和他小舅子骑着马在李贾村周围转了一圈观察地形。但见李府高墙固垒,确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便回来和其他人商量。

溥儁说:&quot;我看李家的院墙挺高,而且四角都有堡垒,可是个难攻的地方。两位大侠可有什么妙计?&quot;

那小徒弟抢着答道:&quot;已经到这份上了,拚吧!谁吃亏谁占便宜还没准呢!&quot;

&quot;不要多嘴!&quot;师父骂道,接着说,&quot;依我看还是想想办法,最好我们不闯李府,让他们自己出来。&quot;

&quot;那还不好办,给他放一把火,烧了他房子,就不信他不出来!&quot;那小徒弟又插嘴道。

&quot;对呀!就用火!&quot;大家向小徒弟投去赞赏的目光,小徒弟骄傲地昂着头挺着胸。

商量已定,便各自去做准备,并买了放火用的火药,硫磺等物,只等晚上行动。

夜终于来临了。李家庄园中,只有几个家丁在懒洋洋地转悠着,每个房间里都传出鼾声,奔波了一整天的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在县城的旅店中,六个人已经全部收拾齐备,都穿上了夜行衣,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

梁师傅说:&quot;溥兄,你和令内弟轻功好,烦你二人去放火!&quot;

&quot;行!&quot;两人答道。

&quot;我也要去!&quot;妻子又凑了上来。

&quot;这……,成,那就麻烦三位了!&quot;梁师傅说。

两男一女,带着所需物品,几个起伏,就消失在夜幕中。

梁师傅三人也紧随其后,来到李府门前,找一暗处隐蔽起来,等待里边火起。

时值初春,北方的风还是那么冷,李府的人们都在沉沉地睡着,就连值夜的也缩着脑袋打瞌睡。溥儁早打听到了李家的东北部是仓库,其中存放着粮食,牲畜的草料及四时农具,就选东北角放火。到了李家墙外,三人一纵身,人已到了墙头,再一纵身已到了墙内,摸到了草料房前,点着了火,扔了进去。接着几个起伏,分头到各处放火。正赶上东北风紧,火借风力,&quot;噌、噌&quot;地往上窜。一时间,东南起火,西北起火,西南起火,李家庄园,成了一片火海。喊声,哭声,叫骂声,牲畜的鸣叫声,交杂在了一起。李成武真的累了,倒头便沉沉睡去了。外面人声嘈杂,他被吵醒了,隔窗看到冲天的火光,一骨碌爬了起来,向李莲英的卧房奔去。

李莲英早就醒了,刚一起火,他就发现了,但他不敢喊,也不敢出去,怕被刺客遇见。他盖着两层棉被,蜷作一团,缩在炕上,全身瑟瑟发抖。李成武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见李莲英安然无恙地缩在炕上,才放下了心,急忙喊几位镖师,又忙着指挥家丁去救火。可是风很大,火势根本无法控制,再加上李府的房屋一重重,一进进,间间相连,一旦着火,就没有办法。眼看着火就要烧过来了,郭大侠对李成武说:&quot;李兄,这个地方没法呆了,快和李老爷商量商量,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quot;

李成武来到炕边,问:&quot;爹,您看我们去哪里呢?这个地方不能呆了!&quot;

李莲英哪还有心思想这些,只坐在炕上&quot;唔、唔&quot;地哭。

李成武一看再不能拖了,便叫人去备车。车子备好了,李成武抱着李莲英上了车。这次仍由郭二掌柜驾车,其他人在前后护着,李成武陪李莲英坐在车厢里。一切准备好了,便开了大门,车子便冲出门来。

但一出门便停住了,在车子前面,六个黑衣人坐在马上,挡住了正路。正是溥儁等六人。郭大侠勒住马,问:&quot;几位朋友,为何挡住道路,几位可听说过振远镖局的名号?&quot;

溥儁打量了他一番便问:&quot;想必足下便是振远镖局的二掌柜了?&quot;

&quot;正是!&quot;

&quot;郭掌柜,李莲英是何种角色,你也明白,却为何要护着他?&quot;溥儁问。

&quot;习武之人,只能凭这一身本领吃饭,受人钱财,不能不为人消灾。&quot;郭大侠答道。

&quot;郭掌柜,本人与你本来没有过节,还请你自己走路,为个李贼你我伤了和气是小事,如果因此丢了性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值了。&quot;说着右手一抖,一支钱镖向郭大侠面门打来,郭大侠侧身躲过,那钱镖却直飞到车厢内。只听到&quot;哎哟&quot;一声,原来那钱镖打中了李成武。

&quot;果然是红花会赵半山的传人!&quot;郭大侠叫了一声。

姜家老大忽然想起眼前此人,便是曾经以飞镖打伤过他的人,便抡着双钩扑了过来。溥儁动也不动,只手腕一抖,两枚铁棘藜已打在了姜家老大的两个腕上,双钩落地有声。

姜家老二见兄长吃了亏,便扑了过来,溥儁也只手腕一抖,姜家老二竟落下马去,再也爬不起来。

片刻之间,连伤两人,郭掌拒心中有些怯了,再也平静不下来,从车辕上跃起,直扑溥儁,在空中翻腾,双掌向溥儁面门拍去。溥儁头一昂,双掌迎住郭掌柜,再一提气,大喝一声,把郭掌柜抛了出去,亏得郭大侠轻功上乘,不然必是跌落在地,郭大侠趔趄一下,才站住了,已是气喘吁吁。

其他三位,见掌柜被欺,全部扑了上来,双方斗在了一处。李成武见双方只是酣战,却没人注意他,便爬到了车辕之上,在马背上狠抽两鞭,马拉着车子飞奔而去。车子一跑,恰恰被溥儁的妻子看见了,便催马追来。拉着车子,马跑起来很不方便,自然不一会儿就被追上了。李成武见事不妙,端起了放在车厢中的一杆洋枪向溥儁的妻子射击,由于车子颠簸的厉害,没有瞄准便扣动了枪机,结果打到了马腿。马一下子就栽倒了,她便摔到了马下。李成武死命地抽打着马,车子在黑暗中飞奔。

溥儁听到了枪声,怕妻子出意外,便赶了过来,找不到妻子,便大喊妻的名字,&quot;绛儿,绛儿!&quot;

&quot;师兄!&quot;妻子在地上喊,&quot;别管我,快去追那车子!&quot;

溥儁马到了妻子跟前,也不下马,一弯腰,便揽住了妻子的腰,一使劲,便把她扶上了自己的马背。马根本没停,还在向前飞奔。过了好一阵子,李成武又被追上了。这回,还没等他开枪,便中了溥儁的飞镖,从车上摔了下来。没有了赶车的,马也累了,便慢了,最后,停下了。车内的李莲英早吓得昏了过去。

溥儁下了马,又扶妻子下了马,又把驾车的马卸了套,一并交给妻子,这才从车厢里揪出了李莲英,把他扔到了地上。

李莲英倒给他摔得醒了过来。这时天已微明,李莲英抬起头看了看四周,发现了溥儁,吓得往后挪了挪。

溥儁抓住李莲英的衣襟,吼道:&quot;老贼,你睁眼看看老子是谁?&quot;

李莲英看了看面前这位大汉,觉得面有些熟但又想不起是谁。便摇摇头说:&quot;不认识。&quot;

&quot;瞎了眼的狗,看清楚了,你爷爷是溥儁!&quot;李莲英听到&quot;溥儁&quot;两字,觉得耳熟,忽然想了起来,再看了看他,才说:

&quot;真是大阿哥!&quot;

&quot;狗屁,谁喜欢做大阿哥!李莲英,如果没有你在老佛爷面前说坏话,我父王也不会被整得那么惨!如果没有你,我可能都是当今万岁了!就是你,害得我好苦好苦!我恨死你了!&quot;溥儁边吼边拔腰间的佩剑。

&quot;大阿哥,看在往日的情……&quot;&quot;份&quot;字还没有说出来,李莲英的人头已经落地了。溥儁扯下李莲英身上的长袍,包了李莲英的头,绑在马颈之上。然后和妻子一人一骑,飞弛而去。

在晨风里,从车上摔到地上的李成武被冻醒,他一瘸一拐地朝李莲英的尸体奔去,扑倒在那具无头尸上,嚎啕痛哭……

几天后,李家向外传出了李莲英病故的讣告。在这几天里,李莲英的干儿子们绞尽脑汁,也没能找回来李莲英的那颗充满了&quot;鬼点子&quot;的脑袋,……最后,只好花重金在乡下请了一个好木匠,用上等的楠木,仿着李莲英的照片,雕刻了一木头脑袋,按在了李莲英血肉模糊的脖子上……

在李莲英入土时候,李家请高僧诵经念佛地将李莲英两腿之间那个阔别了数十年的&quot;宝&quot;,&quot;请&quot;回了原处……可是,此时李莲英的脑袋却又换上了一个木头做的。冥冥之中,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安排了这个结局?

这只有天知道!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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