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夫记 - xp1024.com
《撩夫记》


第一章 被鬼推了一把

“桃者,五木之精也。古压伏邪气者此仙木也。桃木之精气在鬼门,制百鬼。”——这里没有桃木,PASS。

“红线绕碗,碗中盛净水,置桌下。煮沸一锅油,待炸鬼。”——这里没有碗、没有红线、更没有油,PASS。

“虎能役使‘伥鬼’,猛虎尖牙尤有效。”——这里也没有虎牙,PASS。

鸡血、糯米、朱砂,铜钱,八卦图,……。统统没有。PASS!PASS!

……。

一般来讲,这样诡异的事情只有一种人会去考虑,通常我们称呼这种人为捉鬼天师。不过婠婠并不是捉鬼天师。她之所以绞尽脑汁的考虑这些,是因为她和一只鬼有过节。具体的说,那是一只鬼差,一只细脚伶仃、头大无脑的鬼差。先是错勾了她的魂,之后送她还魂时又走错了路,等她赶回去时肉身已经被送进了焚化炉。

从此,她便愤然在鬼界走上了漫长的上访之路。

第一次,还没见到阎王的影子便被那只鬼差拖回了枉死城,以上访未遂告终;

第二次,刚冲出枉死城就被那只鬼差一脚踢了回去,再次以上访未遂告终;

……。

直到第N次。她终于避过那只鬼差的眼线,成功逃出枉死城。眼看六界巡察使的大轿就在前方,冷不防那只鬼差从道边窜出来推了她一把......。

等她重新恢复意识时,便已在这里了。

陌生的身体、陌生的地方、甚至是陌生的时空。

婠婠四仰八叉的躺在滚烫的黄沙上。风沙乘着热浪弥漫而过,将日头渐渐吹沉西方。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这是婠婠曾经梦想一见的场景,可是此时的她却丝毫没有心情去欣赏。

聊斋志异里记述过一则《席方平》,与她的经历多少有些相似。但是故事终究是故事,她可不敢像席方平那样“被投胎”后玩自杀,然后再去告状。

鬼界有规矩:无论什么原因自杀即是罪。自杀的人魂魄是进不了鬼界的,只能游荡在六界的缝隙之中。那样的话莫说是去告状,到时候连个枉死城那样的去处也没有了。

婠婠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暗自开慰自己:无脑鬼差,这具身体早晚会寿终正寝,到时候再去告状也不迟。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暂且就先待在这里享受享受。不管怎么说,人间总是好的过枉死城。

婠婠爬起身开始打量起自己的新身体:一双手修长纤细却不白皙,掌心有着薄薄的茧。右手指节有些变形,左手腕上不松不紧的系着一方旧绢巾。作为一个女子的手这未免太粗糙了些。身上的衣物、脚上的短靴式样都很简单,但那料子却是光滑细腻手感极好。左腰悬着一柄古雅的弯刀,看上去貌似价值不菲。腰带内侧别着两件东西,一件是个紫缎子的小荷包,里面装着一张标记着“大宋四海钱庄”的疑似银票的纸、几片金叶子和两块碎银。另外一件是块华丽异常的金牌,在阳光下毫不吝啬的闪耀着灿灿的光华。

金牌的两面都铸着字,一面是“大宋天门总捕”,一面是“明婠婠”。

“婠婠”?!居然是同样的名字吗?

“总捕”看起来像是个头目的名称。大宋是赵氏两宋的正式国号,程朱理学由南宋开始兴起,女人还可以出来抛头露面的话,那现在应该是北宋时期。只是这个“天门”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婠婠在风沙中呆立了许久。终于打鼓的肚皮提醒:作为人类该吃饭了。

婠婠四顾一周,很快收回了那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膝盖一软颓然的将身体倒进了黄沙中。

无边无际的黄沙堆叠成层层沙浪,仿佛凝固的海水,荒寂而苍凉。除了风沙拂过沙漠的声响,安静的仿佛时空静止了一般。

婠婠没有在沙漠中生存的经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身边也没有水和食物。在这茫茫大漠中除了默默等待死亡的降临就只有徒劳的挣扎然后再等待死亡的降临。

人间一日游结束。——不知道返回鬼界后,还能不能见到六界巡察使的大轿......。

当婠婠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不是六界巡察使的大轿也不是鬼界那永远氤氲着雾气道路,而是一片月白色的布料。阳光被那布料遮去,落一片凉荫在她身上。

身下感觉到一片温软。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刚刚竟是依偎在了一匹骆驼身上。

这是一个简易的棚子,不过几匹骆驼、几只竹竿再加几块拼接的布料而已。

此时几个“古人”正窝在骆驼身旁休息。沙漠中的日头毒辣,这些人多是身着浅色衣衫,唯独一人穿的花枝招展,云霞一样的锦缎衣衫分外的醒目耀眼。

这人大约二十几岁的模样,淡而细的眉毛,小而圆的眼睛,滚圆的一张脸搭配着滚圆的一个身体,通身散发着阶级敌人的气质,手里偏偏又附庸风雅的捏着一把羽扇。

婠婠不知是该感谢他们救了自己,还是该痛骂他们多事,妨碍了她回鬼界告大状。

此时那个满身锦缎的胖子正守着一口小砂锅,一手晃着羽扇一手执着个长柄调羹慢斯条理的搅动着锅子里的米粥。

米粥的香气很是清香,勾的婠婠肚子一阵鼓声。

胖子闻声转过头来,见她已经醒了便盛了碗米粥给她,“差不多不烫了。不过你还是慢些喝的好。你至少昏迷了七个时辰,昨晚只喂了你些汤水,进食太快会......。”

胖子的话还没说完,婠婠就已经一股脑的将那碗粥倒进了胃袋。胖子似乎是没有见过这等架势,嘴巴登时缩成了一个圈型,张大了一双圆眼颇有些惊恐的望着她,仿佛她做了何等惊世骇俗的事情一般。手底下却还是很麻利的又给婠婠添了一碗。

婠婠也没有跟他客气,连灌了四五碗方才觉得饱足。此刻她才发觉小锅子中的米粥都差不多被自己吞掉了。婠婠不好意思的抹抹嘴,咧出一嘴雪白的牙齿,“多谢!”

胖子没有回话依旧圈着张嘴,愣愣的看着婠婠。

纵然婠婠脸皮再厚也觉得有些尴尬起来。她干咳了几声,赞美道:“江瑶柱鲜美,笋尖清甜,跟香米搭配在一起,真是绝妙至极。实在是好吃...嗝...好吃的很。这一锅粥将海中珍、山间宝融成一体。在这大沙漠里能有这么一碗粥喝,可真是享受。”

胖子闻言有些讶然,先是摆动着他那硕大的脑袋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随即看了婠婠一会儿,又连连摇头,口中啧啧有声,“品味是长进不少,只是这吃相比起小时候更加粗鲁。可惜!可惜!”

这人认识“自己”?!

婠婠正要开头向胖子打听“自己”的身份。胖子却在她开口前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是没等婠婠开口,他又自顾的嘀咕道,“罢了,罢了,你的事就是朝廷的事,我还是不知道的好。我只要知道一件事,——需要我捎带你出沙漠吗?”

很需要!

所谓久旱逢甘霖就是这种感觉吧。婠婠用冒着亮光的眼睛望着对方,以一种春风疾雨的姿态郑重的点了点头。或者换种形容更贴切——捣蒜一般!既能看见速度又能体会到力度。

第二章 呔!妖孽速速离去

乘着健硕的沙漠之舟,头顶着遮阳的纱巾,一手缰绳一手瓜果。听着驼铃声,行在被太阳照耀出万点金光的大沙漠,如何不是一种享受?

婠婠高高的扬起手将手里的瓜皮向后一甩,腾出手来在额头搭了个凉棚,坐直身子眺望着前方的绿洲小镇。

跟着驼队行走了几日,终于到了沙州城。婠婠的心情开始雀跃起来,心中的小算盘打的噼啪作响。进了城就可以舒舒服服的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的大吃一顿。然后在人间玩乐上一阵子,等到玩够了再寻个机会回鬼界找那个鬼差算老账。

前面骆驼上的那个花枝招展的胖子名叫金十三,自称是江湖听雨阁第一金笔公子。

这个金十三虽然是个话痨,但是对婠婠的事并不多问多言,严守江湖人不问朝廷事的安全准则。婠婠这几日也没特意向他打听“自己”的身世。只是依稀得到几条信息:“自己”出身于曾经声名赫赫的江湖世家明月山庄。“曾今”的意思就是,如今明家已经败落。明月山庄只剩明婠婠和她一位常年游历江湖的叔父——明二爷。

明婠婠是本朝第一名捕,吃朝廷俸禄。也就是说,如果她想要留在人间多享受一阵子,是没有个家可以让她衣食无忧的。她只得去当个女名捕,来赚取俸禄。否则,她一个码农要怎么在古代找个可以胜任的工作?!

“本朝第一名捕”的名头此时凭空落到婠婠头上,叫她感到无限的压力。这个工钱可真不好拿。别说是破案抓人,就是侦探剧她也没看几部。想想就有些头皮发麻,倒不如把身上这些银子花光了就想办法回鬼界。

只是,不能自杀的话,她该怎么回去呢?

婠婠的这些烦恼在进入沙州城后就被她远远的抛到了脑后。没想到在这荒芜的沙漠戈壁中竟然隐藏着这样一个繁华的城镇。店铺林立,酒旗飘摇,叫卖货物的小贩,牵着骆驼的商人,妖娆起舞的异族舞女,背着大刀的豪放江湖客,......。各种各样的人穿行其中,伴着酒肆里传出的带着异族风情的曲子,让久行在沙漠中的旅人在入城的一瞬间有了到达仙境的错觉。

金十三是个对吃穿用度都十分讲究的人。他自然是选了沙州城最富盛名的酒肆,点了一桌最丰盛的午餐。

时近正午,正是酒肆中最忙碌的时候。

那些携剑背刀的江湖客们正在谈论沙州城中即将开始的一场高手对决,——剑南碧玉剑挑战西北刀王。几碗烈酒下肚,烧的人满身欢畅。江湖客们的话题渐渐从眼下的对决转移成论剑江湖,历数江湖名流、武林轶事。酒酣兴浓,便有江湖客敲着酒坛高歌道:

“血浸巫山春三月,神女峰下花如雪。

广厦三千人声绝,绿柳垂丝香尘灭。

华庭寂寂人不起,金阶潺潺血成溪。

昔日笑靥魂不归,竹笼唯余稚女啼。

长恨滔滔意难平,仰天掩面放悲声。

栖梧托孤谢恩义,只影单刀乘舟去。

姑苏城外刀华绽,一步一杀穿剑围。

百杀堂鼓人惊起,须臾呼啸火光来。

白衫弯刀踏月行,银光起落黯星影。

......。”

他的嗓音粗狂黯哑,却是恰好将这首曲子中的那压抑悲怆和雪恨之快都表达的淋漓尽致。人声鼎沸的酒肆渐渐的安静下来。每一个江湖客都听得如痴如醉,神往不已。唯独两个人的表情不同,一个是金十三,他嘴角抽搐似乎在努力抑制住悲伤;一个是婠婠,她左右开弓专心的撕食着桌上的烤羊。

正当她捧着一只羊腿啃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一块染着檀木香气的手绢出现在眼前。婠婠从烤羊腿后抬起眼,只见金十三那圆盘样的脸上摆出了一个诡异的神情,似乎是悲伤又似乎有些微的愤然,但是更多的好像是一种近乎怜悯的神态。

婠婠被他看得头皮有些发麻,觉察出周围气氛有些不对。于是她放下了羊腿,接过手绢来抹了抹油乎乎的手掌,低声问道:“怎么了?他唱的什么?”

金十三很诧异,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倍,“你不知道他唱的什么?!你居然没听过这首长歌?!”

这几乎有些破音的大嗓门瞬间将酒肆中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没等婠婠答话,已有一个江湖客向着这边搭话道:“这首长歌虽然说的是十几年前的事,但是江湖中很少有人不知道。”

那人丢下手里的坛子,站起身继续说道:“这首长歌说的是曾经声名赫赫的武林世家蜀中明月山庄的旧事。十四年前明月山庄不知为何与姑苏百杀堂结下了梁子。百杀堂遣了杀手混入庄内,在庄内投毒后大开庄门,引大批杀手入庄屠戮。一夜之间,血浸门庭。举庄三百六十二人仅仅活下来两个,一个是宿醉未归的明家二少,一个是被藏在衣笼中的明家小小姐。可叹明家百年荣光,一夕倾灭。明家二少悲愤难抑,将小小姐托付于栖梧岛凤家,自己孤身一人下了江南。”

那人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睛中迸发出闪闪神采,“明二少孤影单刀独闯百杀堂,尽斩百杀堂三十六天杀、七十二地杀。那年明二少才不过十七岁,凭此一战而名动江湖,成为所有江湖少年心中的偶像......。”

婠婠听明白了,这是说的“自己”的身世。虽然婠婠听得对那位赠品叔父倾慕不已,但是现在这几乎灭门的惨事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她一时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于是将头低低埋进羊腿后。

金十三不明就里,微微费力的倾动滚圆的身体,低声劝慰道:“虽然我也觉得这些人拿别人的惨事来反复宣扬,毫不顾忌别人的感受是很过分,但他们也没有恶意,纯粹是出于对明二叔倾慕。你不要太往心里去。况且,他们也不知道事主在场。”

婠婠这个冒牌货不知道接什么话,只好继续将头闷在羊腿后面。金十三也想当然的以为她是情绪不佳,也就不再出声。默默的听着那人的讲述。

在场的人几乎都听过这段江湖往事,但是这人说的极精彩,仿佛亲眼目睹了一般,于是大家也都听得入神。一时间酒肆中只剩那人在奋力的演说,每一个江湖客都听的神往不已,恨不能亲睹当年姑苏城外明家二少的不世风采。

那人说的口干舌燥,向店主要了一大碗凉茶一口气灌下,抹了抹嘴语带唏嘘的继续道:“只可惜,那一战之后,明二少再没有动过武。当初锋芒难掩的明二少成了如今游历江湖四处行医的明二爷,而明月刀也传到了明大小姐手中。真是可惜。”

一个身背长剑的少女疑惑道:“有何可惜?明大小姐及笄之年便得入天门,数年功夫就稳坐我朝第一名捕的位子。这是何其的本事?武林史笔金老爷子也赞她是‘风华绝代,明月无双’。明月刀在明大小姐手中也一样是锋芒难掩。”

那人冷哼一声道:“那位明大小姐倒是个有几分本事的人,只是出手太过狠辣。以在下拙见明月刀的绝世风华已是绝唱。”

那人声音刚落,便有人应和道:“不错,明大小姐的刀法的确是不够洒脱,且又过于毒辣狠戾。已经完全失了明月刀的精髓。白白糟蹋了上好刀法,也糟蹋了那把古刀。”

眼看这些江湖客们越说越酣畅,言辞越来越激烈,而婠婠却不以为意的继续大吃大喝着。金十三脸上露出一抹惊诧,接着那惊诧的神情慢慢的变成疑惑。

婠婠不知道面对大家对“自己”议论该做出什么反应,索性也就不管了。仍旧专心的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当鬼当久了都快忘记吃东西是一件怎样快乐的事情了。

婠婠正吃的开心,冷不防右手中指一阵疼痛。定睛望去,只见自己的中指正被一双红彤彤华丽丽的珊瑚筷子紧紧夹住。

婠婠认得这双筷子是金十三自带的“卫生环保筷”,每次进食金十三都是用它。

此时金十三正怒目圆睁的盯着她。婠婠想抽回手,不想金十三夹的非常紧,让她抽手不得。

婠婠痛的眼睛冒火,“老金,你不夹菜你夹我手指做什么?”

金十三哼道:“早看你不对劲,一定是狐鬼上了身。”说着手上加大劲力,夹着婠婠的手指大力向一侧扭去,口中大喝一声:“呔,妖孽速速离去!”

第三章 晕轻功

婠婠吃痛忍不住惨叫一声,但是此刻却没有人注意她。因为几乎就在同时酒肆中惊叫声四起,她的声音被埋进那一片惊叫中。

酒肆的窗够大也够多,一侧头就能看到外面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瓜果菜叶纷纷飞扬的混乱场面。

当小贩、行人都抱头窜开后,满地狼藉的宽阔街道上徒留十几条矫健身影,依然在上下翻舞斗做一团。

从服饰气质上明显能区分出这是两个“团伙”。一个服色混乱却一致在额头绑了个布条,个个体格魁梧神色狠戾。另一个统一的黑色锦衣,腰间束着的锦带上都以金线绣成数量不一的云纹。男的矫健干练,女的英姿飒飒,端的是风采耀人,引得旁观无数江湖侠少叫好。

这两方人一方出招狠辣直接,另一方同样也凌厉痛快。搏命的气氛,精妙而毫不花哨的杀招都让围观的江湖客们兴奋不已。人群中时时的爆发出阵阵的喝彩。

婠婠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氛,只觉得眼前这场群架看的人是相当的酣畅淋漓。一种莫名的兴奋感从脚趾冲上头顶,让她不由的也跟着这些江湖客们一起喝起彩来。

金十三看着手中挥舞着烤羊腿拼命叫好的婠婠,心中懊恼不已。刚刚一混乱竟被她挣脱了红筷子,看来这妖孽甚是狡猾,自己当更加小心才是。

金十三侧头向自己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又晃了晃手里的珊瑚筷子。示意侍从按住婠婠,好方便自己“驱鬼”。两个侍从会意,挤开隔在中间的几个江湖客,靠向婠婠。不料那些被挤开的江湖客向后错身的时候,引发了后面人的不满。那人不明缘由,只觉自己忽然被挤了一下失去了最佳观看点,于是双手一推欲抢回位置。前面的江湖客冷不防被他这么一推身体跟着向前一扑,冲在了侍从身上。侍从倒下的瞬间,本来伸出去准备抓婠婠的手变成了将婠婠推出窗外。

婠婠还没反应过来,就从围观位冲到了风暴边缘。眼见一只狼牙棒就要当头砸下,婠婠不由抱紧烤羊腿大声尖叫起来,声音凄厉而绵长惊走飞鸟直冲云霄。

当狼牙棒被一条金丝鞭卷飞后,婠婠仍在继续那一声凄厉绵长的尖叫。

手持金丝鞭的锦衣女子错愕的看了婠婠一眼,鞭尾一卷将婠婠拉到了身边。下一栓瞬,两把大刀便死死的钉在了她刚刚坐的地方......。

婠婠庆幸之余很快发现了不对。自己好像是拉住了“布条团”仇恨值的节奏。不管她躲去哪儿总有来自“布条团”的各种武器朝着自己身上招呼来。

于是局面改变了。变成了“布条团”拼命地围截婠婠,“锦衣团”拼命地掩护婠婠,而婠婠抱着烤羊腿充当防身武器拼命地在战团中窜来窜去。

婠婠的腿在奔跑,心在怒吼。——别人附身,她也附身。别人附身醒来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为什么她就附身到大沙漠里!为什么她要在这里跟这两伙人玩老鹰捉小鸡?!

跑到几乎没有力气时,婠婠终于想起来——她为什么要躲?!让他们“误杀”正好可以回鬼界!

想到这点后,婠婠立刻将手里的烤羊腿一丢跳出了“锦衣团”的保护区,空门大开的站到了“布条团”中间。

被婠婠丢出去的烤羊腿恰好落入了一个锦衣人怀中。这人却没有把这油呼呼的东西丢掉,而是小心的拿在手里端详。这实在是种诡异的情况。更诡异的是,“布条团”没有再攻击婠婠,而是转而涌向了那个拿着烤羊腿的锦衣人。

准备好荣归鬼界的婠婠呆滞了。——这些人刚刚攻击她难道是为了羊腿?

先前那个拿着金丝鞭的锦衣女子吹了几声笛哨,锦衣人立刻都向着不同的方向迅速的撤离。“布条团”略一犹豫,追着那个拿着烤羊腿的锦衣人方向离去。而婠婠也被这个锦衣女子扯着迅速飞走。

“飞走”真的是“飞走”!

婠婠只觉得双脚嗖然离开了地面,身体像是忽的被风吹起。眼前的建筑迅速的在缩小放大、缩小又放大的过程中向后疾退,渐渐的模糊成一片绚烂残影。耳边只余呼呼的风声。

这种感觉真的是很......,呕!

有人晕车有人晕船有人晕飞机,而她居然很有个性的——晕轻功!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被放了下来。于是茫茫的戈壁滩上就出现了这么一道诡异的画面和对话。

一个锦衣女子愣呆呆的看着一个紫衣女子趴在地上疯狂的呕吐着。风携着热浪扑来,将两人的对话声吹有些破碎。

“大人刚刚怎么不还手?”

“呕,......。”

“大人,你怎么了?”

“呕,......。”

锦衣女子眯了眯眼,蹲下身来轻拍着婠婠的背。待婠婠不再呕吐时递上水囊给她漱了漱口,又细心的替她擦了把脸,并顺手将她散落在额前的几缕发丝理进发束中。她的动作很缓慢,手指在发丝间滑动的速度也很从容,指尖微微有些用力。

理好那几缕碎发,锦衣女子脸上的神情比方才柔和了许多,“大人好些了吗?”

婠婠点点头,道了声谢将手里的水囊还给了她。此时才顾得上仔细打量这位锦衣女子:她的身形高挑,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张鹅蛋脸,柳眉杏眼。装束与其他锦衣人略有些不同。绣满了细密云纹的腰带上系着一块纹样华丽的牌子,式样与婠婠身上的金牌极为相似,只不过这块牌子是银色的。向外这一面铸着“大宋天门名捕”的字样。

婠婠伸手将牌子翻了个个儿,只见另一面铸着“连翘”二字。

“你叫连翘?”

锦衣女子面带疑惑道:“我自然是叫连翘。大人,你......?”

婠婠毫不迟疑的抛出了那个经典而狗血的理由,“我应该是得了失魂症。”

连翘闻言焦急的检查了婠婠的头部,又拉过婠婠的手将两个指头搭在了婠婠的腕上。半响有些的颓然的垂下手,“大人头上没有受过什么创伤,倒是脉相有些怪异。大人可还记得那天引开那神秘人之后的事?”

第四章 开启寻死之路

婠婠当然是一点也不会记得,于是摇了摇头含糊道,“我就只记得我被困在了沙漠里,幸好遇见了一个世交子弟将我带了出来。”

连翘略一沉思,一边将身上的水囊和干粮解下一边飞速说道,“宫中沉香匣被盗,官家不想此事泄露。我们一路暗查到此,发现此事与西夏王室遗族有着莫大的牵连,而从西凉到沙州的各府官员竟都有意袒护他们,还有个神秘人一直阻挠我们查案。半月前依照关大哥的计策,由大人去引开那人,我们假扮成马贼将沉香匣抢了回来。如今我们境况危险,西夏遗族怕是要反了,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尽快回京。”

婠婠听得晕头转向,——西夏遗族是什么鬼!明摆着欺负她历史学得不好吗?!

连翘将水囊和干粮分做了两份,将其中一份递给婠婠,另一份仍在身上系好。“那些人恐怕是以为我们把沉香匣藏到了烤羊腿里,小五的轻功不怎么样,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上当。”

连翘说到这里似是下定了某种觉心,深吸一口气道:“大人如今出了这种意外,我们还是速速返回京都以免夜长梦多。”

其实这样的局面最恰当的安排便是由一人负责回去接应小五等人同时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另一人乔装改扮带着沉香匣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都。可是明婠婠现在出了这种意外,由她带着沉香匣返京连翘不能放心。至于由她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那更是不现实。为今之计也只能弃了小五他们。

连翘心中已经做出了最理智的决断,可是她的情感还是令她负罪难当。眼眶迅速的红了起来。

那些人都是与她们并肩作战多年的兄弟。一起杀过敌、一起喝过酒,互相之间都有过救命的恩情。他们曾共同闯过了多少的难关她都已经数不清楚。可是如今时局所迫,她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沉香匣若寻不回去,天门上下便要全部抄斩。这东西落在西夏遗族手中更是后患无穷,到时候只怕整个大宋都要受其危害。

以往遇事是不用她来决断什么的,因为总有一个明婠婠会将一切困难都扫除掉。她万没想到,她第一次独立做下的决断竟是放弃那些并肩作战的伙伴。若是她与大人对换位置,事情一定不会走到这一步。

若是大人的话,她会杀将回去将小五他们救出重围然后一起归京。

可惜,她不是明婠婠明大人。她没有那样强大的武力值更没有那样的魄力。

连翘迅速的将眼泪逼回,转过去蹲下身来,道:“大人我背你,咱们快些离开这里。”

婠婠见她神情不对于是问道:“怎么了?”

连翘并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不语。

这又都是什么鬼跟什么鬼情况?!

婠婠只想抓头。这具身体貌似麻烦不小,她还是想办法尽快回到鬼界才是。

连翘见她久久的不上来,便以为她虽是失忆但性格未变,此刻是在疑惑小五等人的下落。便说道:“时局所迫,连翘只能选择放弃小五等人。大人若是责怪,回京再行论罪。如果我们丢了沉香匣,整个天门、所有的锦衣捕快的命就都没了。”

婠婠隐约间抓到了死亡的机会,于是爬起身来豪气的拍拍胸口,“我去接应小五。”

“大人!”连翘一急心中更是确认她的性格未变。明大人的决定向来无人能劝动的。可是连还手能力都已经失去的人,放任她回去接应岂不是叫她去送死。

连翘心焦不已,一个跨步上去挥手劈向了婠婠的后颈,“大人,冒犯了。”

婠婠只觉后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软软的倒了下去。

连翘接住了她软倒的身躯,一转身将她背在了背上,足下发力向着南方飞驰而去。

等到婠婠再恢复意识时,正有一片阳光透过绿植投在她的脸上,晃的她睁不开眼睛。

这是一处小型的绿洲,十几步外有一片小水潭。连翘正蹲在水潭边往水囊中装着水。

婠婠揉着脖子坐了起来。心中暗暗郁闷:这个连翘下手怎么就这么有轻重呢。若是再重上几分直接将她劈回鬼界,那该多么是多么的美好。

我的阎王老爷啊,这个世界太刺激,她想要回鬼界呀。

婠婠开始琢磨起如何快速寻死并摆脱自杀之嫌。

几绺发丝滑下额头在眼前荡来荡去着。婠婠有些烦躁的将它们撩起,重新塞回到发束中。她的手指在发丝间触到一块小小的凹凸。仔细摸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一块小小的疤痕。——原来在荒漠中时连翘并不是真的在替她整理头发,而是想要找这块疤痕确认她的身份。

这个连翘很是多疑的嘛。很好,这可真是太好啦!

婠婠顿时计上心头。

连翘已经装好了水,提起身畔的一个小包袱向着她走来。

婠婠满脸严肃,轻咳一声说道:“我不是明婠婠。我其实就是一野鬼,因为某些缘故附身到这具身体之上。”

坦白不撒谎这是美德啊,至于坦白后会被烧死之类的完全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啊。这不能算是自杀,必须不能!

婠婠满脸自信,就等着连翘一把火来烧死她。可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连翘的眼眶又红了。

只见这姑娘一脸的感动,随即坚定道:“当年在兖州大人身负重伤又陷于重围,境况那般的艰难大人都没有抛下连翘独走。连翘今日就是死了也不会抛下大人。”

说着连翘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精致木盒,强行塞进婠婠手中,“这一次就由连翘来保护大人。若是再生变故,大人只管护着沉香匣返京。”

这姑娘是误会了什么吧,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吧!

她只是想寻死而已,她不是想叫她丢下自己这个累赘自行逃命啊。

婠婠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小木匣子,顿时像被烫到一般将它扔回到连翘的怀中。

开玩笑,这玩意儿一看就是那沉香匣了。那么麻烦的东西她可不能拿,跟这世界牵扯的太多那是要生因果的呀。再回鬼界时说不得就得被那鬼差拿住什么不利的把柄。

连翘见她丢回沉香匣心中最后的一点怀疑也消散了,眼中的感动和坚持更甚。她家的大人呵,就是失了忆也是如此的照顾下属。

婠婠见她这副神情顿时欲哭无泪。这姑娘好歹是名朝廷捕快吧,她是个冒牌货她真的看不出来的吗?!

第五章 花样寻死

连翘拿过那个小包袱打开,露出里面一套衣裙出来。“眼下情况特殊,我们乔装行事较为稳妥。”

乔装是为了摆脱追杀。可是婠婠求得就是追杀,于是婠婠拒绝。

连翘却道:“好。大人不乔装连翘便陪大人。”

这是威胁吧,红果果的威胁吧。

她想死,可她不能连累旁人啊。看起来暂时是摆脱不了这姑娘了。无奈,婠婠只得抽抽着嘴角更换装扮。

连翘一面为婠婠化妆一面满脸愧色的道:“大人自入天门便从未乔装过,连翘知道这般请求是在为难大人......。连翘无能。”

从未乔装过!身为一名捕快乔装应该是家常便饭吧。

婠婠有些好奇了,“‘我’以前从没有乔装过?那遇上今天这种情况‘我’都是怎么办的?”

“明月刀所指之处,从未有过不通的路。”连翘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之色。

婠婠悟了:原来这身体的主人是位如此凶猛的美人。

对的,美人!婠婠附身之后还未曾照过镜子,因为在酒肆中听过一句‘风华绝代,明月无双’的评价,她便想当然的认为这具身体是美丽的,如眼前的连翘这般,是一位满了健康气息的飒爽美人。

连翘的速度很快,片刻功夫就将自己与婠婠装扮成了两个粗犷的大胡子走商。

两人拉着连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货物和马车,向着京都方向出发了。

一路上婠婠几番想要离开,独自回去寻找被杀的机会,却无奈连翘看的死紧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走了大半日景色渐渐不那么荒芜了,遥遥能见到一片村落。村口处的官道旁支着一个食摊。此刻将近暮时,摊子上已经坐了许多的行商。

连翘急着赶路也就没有停下来用暮食的打算,马车的速度也就一直不减的向前驶去。

马车距离那食摊越来越近了,终于她们看清楚那摊子上的坐着的并非是什么行脚商。那是一群头扎布条的汉子和一名身着大宋官服的官员。摊子旁的马群中立着几个兵丁,他们身着大宋官兵衣甲手拿官刀正在看守着几名伤者。

那几名伤者皆被五花大绑拖在马匹身后。满身的血污狼狈并不妨碍连翘认出他们。

坐在连翘身边的婠婠感到她的身体紧绷了起来,侧头看时却见她面上神情依旧。婠婠不以为意的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那食摊上。

所有人都在用饭,唯独一个白面汉子和那官员在说着话。此时的距离虽然不算太远,但是按照常理来说这距离还不能够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奇怪的是婠婠听到了,且还听得清晰无比。

“都日落西山了。鲁大人你的办法似乎并不管用。”这声音是那白面男子发出的,与他的人一样带着股说不出的腻味。

“你这阴阳怪气的是什么意思!莫要忘了,我们是合作关系。”这是那个官员的声音,听起来满是羞恼。

白面男子不屑,“合作?一个宋官跟我们合作,还不是因为贪生怕死。”

那官员越发的恼怒,拍案而起,“不想合作你大可以滚蛋,要是没有本官,如今被绑在这里的就会是你们。”

那白面男子毫不为意的把玩着桌上割肉的小刀,“你背叛了你们皇帝已经没有了退路,你只能依靠我们。可惜在我眼里,你......已经没有了继续的价值。”

话音才落,那官员的咽喉上便多了一只小刀。他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身体一歪倒在了桌下的尘沙中。

店家一见死了人登时惊呼起来。与此同时头系布条的汉子们迅速的向那几名兵丁出手了。

那些兵丁虽是训练有速却终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其中一名兵丁在胸腹中了两刀之后踉跄着冲到马群中,挥刀砍断了那些绑缚着伤者的绳索。

那几名伤者迅速的挣脱,而后与那些汉子争斗起来。只是明显能够看出这些伤者的拳脚极为无力,只是靠着技巧和一腔愤怒在支撑着。他们并不求胜也不求逃脱,只搏了命的去杀那些人。

他们并没有支撑多久,很快便重新被人绑了起来。

那白面汉子一脚踏在了其中一名伤者身上,“吃了软骨散还有此力,果然骁勇。——来人!去村里寻几个铁钩子,给我串了他们的琵琶骨。”

就在此时,连翘驾着马车从这个摊子前走过了。

那白面汉子早就注意到这两马车,见马车上的两个男人一个目视前方一脸的不愿沾惹麻烦,一个投过来一道好奇的目光,且那目光中的好奇是如此的符合一个路人的神情。白面汉子便也就没有生出什么怀疑,只是以为这是两个过路商贩。

马车行出去很远了,夕阳似血映照大地。婠婠终于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迟疑的问道:“刚刚那些人是不是,......。”

话已经不用问全了,连翘颤抖的双手和满眼的泪水已经回答了她。

机会来啦!

婠婠兴奋了起来。但她这次不敢轻举妄动。按捺着冲动,先是不动声色的在后面货物中翻了翻,偷偷拨好一套衣裙出来,而后才从中挑了一块手帕,坐回到车前递给了连翘。

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那双随时都要飞奔下车的双脚,耐心的陪着连翘。直到前方又出现了一道河湾她才开口道:“我们在前面歇一歇吧,你这样子怎么能赶路。”

连翘点点头,果然将马车驾到河湾附近。

婠婠借口喂马将马从车上拖了出来。她将先前看好的衣物偷塞到衣衫下,拉着马往河湾处走去。

转头见连翘还在专心的难过着,婠婠雀跃的跳上马背一拍马屁股向着那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前世往孤儿院捐赠马术课程的爱心人士。

连翘正在发怔,冷不防听到马蹄声响心中顿时一惊。她蹭的站起身来,望着马匹绝尘而去的方向却并没有抬脚去追。

以她的轻功,速度远比马匹要快。只是她不能这样追上去。若是那些反贼也往这个方向来,他们便很容易在短时间内遭遇。这短短的时间里她也许并不能追回大人,也许追上去会被发现破绽。一旦双方交手她并无自信一定能保的住沉香匣。

大人想要回去救人,她又何尝不想。可是她不能不顾大局。

连翘一咬牙决定先将沉香匣安置好,然后追上去伺机而动。时机合适便出手救人,若不合适就悄悄的退回来取回沉香匣迅速返回京都。万一出了意外,那些人也不会从她身上搜到沉香匣。

第六章 刀剑啊如骤雨砸落吧

婠婠骑着马到一片葡萄架处停了下来,翻身下马将马调转个头后放它自去了。自己则下了官道往那密集的葡萄架间去更换衣衫。

她不能骑着马去,否则被那些人认出马匹就给连翘招了麻烦。

这是一套大红绣银丝花纹的异域衣裙,婠婠还从那些货物中捡了一只用料十足别有风情的银手环、一个银制百花束发。从水囊中倒出些水来洗去了面上的药水和胡子,婠婠顿时感觉自己美美哒。

将明月刀重新挂在腰间,华丽的大红纱巾别到高高束起的束发下。婠婠的良好感觉爆了棚。于是她以一种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跨出了葡萄架,向着那食摊处出发了。

婠婠走近那食摊时,那些布条团已经寻来了许多铁钩。此刻借了店家的磨刀石将那些铁钩打磨的更加锋利。至于那个店家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是躲了还是已经不测。

那白面汉子亲自拿起了两只铁钩,吩咐人押出一名锦衣捕快到他面前。两名头带布条的大汉应声,就近捉起了一名锦衣捕快。

这具身体的听力和视力都极好,婠婠此刻能看清那伤者的年纪并算不大,虽然受制于人但是眼神中的不屈和傲骨令他显的并不那么的狼狈。

眼看那白面汉子手中的铁钩已经对准那少年捕快的琵琶骨高高的挥到了空中,而婠婠此刻距那食摊还很有一段距离。情急之下一道吼声从胸臆间喷薄而出。

“放开那男孩。”

这中气十足的喝声一出,不止食摊上的人都呆滞了,就连婠婠自己也惊呆了。她只恨不得拍自己俩嘴巴,这么中二的台词到底是怎么从这张嘴里冒出来的。

而且,她是来找死的啊,这莫名其妙的充什么英雄。结果英雄还没充好,脸都要丢到了姥姥家。

幸好这些古人并不懂这个梗。于是婠婠清清喉咙,脸不慌心不跳的继续昂首挺胸走向那食摊。丢脸什么的完全不重要的,反正待会儿她就愉快的回鬼界了,这么一小会儿功夫还在乎个什么脸面。

锦衣捕快们是懵逼的,——这张脸、这体型,这是他们家大人没错的吧?!怎么左看右看都透着那么股浓浓的不对劲儿。

布条团们更是懵逼的,——这尼玛是什么套路?!

在锦衣捕快们呆滞的注视下,在布条团如临大敌的警惕中,婠婠气势万丈的走到了那白面汉子的饭桌前,然后手背略一压服裙衫,侧并着双腿坐了下来。

这前后的反差令白面汉子那提到嗓子眼的警惕直直的噎进胸臆,闷得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而那些锦衣捕快们此刻齐齐的想到:眼前这货定然不是他家的总捕大人。

婠婠有些不爽。为什么就叫她安然的走到这里,并且坐到了反派头目的面前了呢。这些人难道不该在她一出现就赶紧如临大敌的射杀她吗?!

难道是想拿住她逼问沉香匣的下落?这样的话就不好办了啊,她是来寻死的可不是来受罪的。

婠婠又烦躁了起来。烦躁之下不由鄙视起了对面的白面汉子:她这么大一个官,不立刻杀了怎么能对得起反贼的身份?!

显然婠婠低估了这具身体的赫赫威名。

对方见她这番做派,此刻眼中先是不耐又是鄙夷,心中更是坚信她有备而来。布条团不动神色的聚集到了白面汉子身后,摆出了个严阵以待的气氛。

白面汉子等在此处就是要利用这些锦衣捕快逼出她来,好追问出沉香匣的下落。可是此刻他心中有了惧意,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那传闻中的可怕。明婠婠此人定然不能留的,留下了后患无穷。

婠婠的观察力还是不很不错的,当她捕捉到白面汉子眼中的杀意顿时兴奋了起来。

这毫不掩饰的兴奋令白面汉子心中的惧意更甚,——这果然是个嗜血的变态。

白面汉子一摆手,就有布条团成员端了一壶酒上来。

“在下乌几彦久仰明大人威名,今日你我各为其主,在下的种种举动也是无奈。”乌几彦说着亲手到了两碗酒,“请容在下先敬明大人一杯,全了敬意之后你我再论这恩怨。”

传言中的明婠婠虽是凶狠毒辣却也最讲江湖恩义,尤嗜好酒。他以敬仰为名先敬酒后论各自效忠的利益,想来对方是不会拒绝的。为了打消对方的顾虑,乌几彦当先端起一碗仰起脖颈来,以一种十分豪气的姿态喝了下去。

婠婠却是根本不知道他肚子里的那些弯弯绕,也没心思去管他是叫无机盐还是乌鸡眼。她满心满眼全被那碗酒吸引去了。

这就是传说的毒酒了吧?!

婠婠激动万分,端起酒碗痛痛快快的灌了下去。

虽然那些锦衣捕快先前确定了这人不是他们家大人,但是现在一看这副智商堪忧的样子又十分像他们的大人。于是虽然心中存着疑还是有两名捕快喊了出来。

“有诈!”

“大人不能喝。”

没诈还不稀罕喝呢。婠婠将那酒喝的一滴不剩,而后把酒碗一摔兴奋的等待着鬼界的道路重新出现在眼前。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婠婠一点中毒的迹象也没有。她再次郁闷了起来,狂喜之后的失望令她郁闷之余还生出了几分气闷:毒都不用,还好意思当反派人物吗?!

几名锦衣捕快互相递了一个眼神。

因为明家二爷的缘故,寻常的毒是不能奈何明婠婠的。眼前这是敌人做下的局,还是这人真的就是他们家大人?!

紧张的气氛终于被这诡异催化,布条团的刀剑纷纷出鞘,在夜色中闪出一片寒芒。

婠婠再次兴奋了起来,这次不会出什么差错了吧!看着那一把把锋利的刀剑婠婠只恨不得大喊:来啊,让刀剑一起骤雨样向我砸落吧!

鬼门关和那阎罗殿的大门仿佛已经出现在了眼前。

婠婠忍不住一拍桌子,“来!”

布条团被她忽如其来的声音一吓齐齐的后退一步并挥舞起刀剑。而就在此时,婠婠手腕上的银镯撞击在桌面上,镯底的纹路发出“咔嚓”的机括声响,那曼珠沙华的雕刻活了一般直立起来,接着数不清的牛毛细针疾射而出。

仿佛春天的细雨,仿佛冬日的风霜,就那么纷纷扬扬、泼泼洒洒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笼罩住布条团。

随着刀剑纷纷落地的声响,布条团......团灭了。

乌几彦那张白面因为牛毛针上的剧毒已经变得紫黑一片,他扶着桌子慢慢的滑向了地面,口中艰难的说道:“明大人...跟传言的不一样...。”

婠婠嘴一撇,好想哭怎么办?虽然好想哭但是又好想吐槽怎么办?!——这成事不足的废物反派,死就死吧还乱加什么戏!

就在此时连翘风一般的飞了过来,她迅速的切断一名锦衣捕快身上的绳索,扔了一只小药瓶给他。自己则脚步不停的奔向乌几彦,手起刀落割下了他的首级。口中似是在解释自己的行为:“断不能留下半个活口,污了大人的声名。”

那摆脱了绳索的锦衣捕快飞快的打开药瓶倒出一粒小药丸吞服下去,并用迅速解开了其他几人的绳索。这几位锦衣捕快都吞了药丸,之后他们没有像电视剧中那样坐下运功调息,而是每人捡起一件兵器来利落的收割着人头。

他们的心中还是有着疑惑的,但是连翘出现了。出于对同伴的信任,他们什么都没问就先行动了起来。

当确定了这些人都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连翘和几位锦衣捕快拖起了犹在桌前发呆的婠婠,在夜空中施展起高超的轻功无声无息的撤离了。

婠婠的内心是拒绝的:放开我,让我去见阎王啊啊啊啊啊......。

第七章 有点不对劲儿

那只银镯子本是唐门酬谢明二爷援手之恩的礼物。明二爷当然不会佩戴这样的镯子,但见是足银所制就收了下来给了明婠婠。因为明婠婠不喜欢用毒,更不喜欢用暗器。于是那镯子就又转送到连翘手中。

她们先前的衣物都毁掉了,但是重要的物品还是留了下来或是放在身上或是放在那些货物中间。好巧不巧的就被婠婠拿走戴在了手上,又好巧不巧的被她触动了机关。

婠婠好想撞墙。

她一次没死成倒是不要紧,可因为她的缘故死了一些人又救了一些人,这就已经缠上了因果。怎么办?!像她这种情况,阎王老爷是会格外对待还是会循例制裁?自己到底还要不要回鬼界呢?

就在婠婠有所动摇时,几位锦衣捕快在听完连翘的解释之后纷纷开始起誓承诺,一定不会将总捕大人今日的所行所为泄露出去。

他们指的是那淬了剧毒的暗器,而婠婠心虚的理解成了她刚刚丢掉的脸。

回去!必须回去!在这个地方没法混的。

因为这一回婠婠提前有了准备,又是被连翘背在了背上,所以倒是没有出再现晕轻功的现象。不得不说古人的轻功是无比神奇的,他们一连疾驰几日便从沙洲附近赶到了夏州。

连翘之前所说的那位“关大哥”,天门左副总捕关千山便在那场计划后带了人退回到夏州准备接应。由夏州出发或是走延安府方向,或是走太原府方向皆能顺利回到京都。

当遥见到夏州的城门时,几位锦衣捕快的面上多少都带了几分轻松雀跃。

沉沉的夜幕中夏州城城楼上的火光看起来是如此的温暖。风吹过,荒草起伏出一片沙沙的声音。

那位大名东方宝绰号小五的锦衣捕快使的轻功最是好看,他猛然发力轻掠过草海留下一串笑声来,“我猜关大哥一定想我了。”

几位锦衣捕快都笑了起来,各自加快速度奔到了夏州城下。

高大的城门上火光如昼,城楼上的守城士兵已经发现了这几道人影,懒洋洋的声音飘下城楼,“卯时开城门,要进城明儿请早。”

东方宝高举起腰牌,气势凌厉的喊道:“天门办差,即刻开门。”

这一声惊得那几个士兵险些跌下城楼,急惶惶的在城楼之上作揖道:“大人勿怪,小的即刻去叫醒守城门官。”说完带着一身的慌张匆匆的离了门楼之上。

这画面看的婠婠连连摇头啧嘴。万恶的封建主义啊,官大几级就是好啊。

就在婠婠心中发出感概时,身后有一位锦衣捕快低声的说道:“我怎么觉得这夏州城的气氛有点不对劲儿。”

说话的这个名叫郭童,“不对劲儿”这四个字算是他的一种口头禅。因而他这话一出,几人都笑闹起来,并没有人认真。

厚重的城门在夜风中发出沉沉的响声,缓缓的打开了一条小缝。守城门官带着一脸的诚惶诚恐出来验过了东方宝手中的腰牌,确认无疑后这位守城门官忙不迭行礼道:“几位大人请稍待片刻,下官即刻打开城门。”

守城门官慌慌张张的小跑回去,城门再次缓缓的向旁动了起来。

东方宝抓了抓头,嘀咕道:“我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关大哥竟然没有派人在此等候吗?”

随着他的嘀咕,几人已经走入到城门之后。

原本动作缓慢的城门忽然快到了起来,几乎实在一眨眼的功夫就轰然的闭合了。刀光剑影随着一张大网向他们当头罩来。

几名锦衣捕快动若脱兔矫若游龙,几招之间便破了那偷袭而来的大网和杀招,与那些不断涌上的兵丁战到了一起。在恶战之中几人隐隐形成一个圈,将婠婠护在了中心。

婠婠耷了几天的眉眼终于又飞舞起来。她摩拳擦掌瞅准了机会一个健步蹿出了几人的保护圈,向着手持长戟的兵丁们跑去。

万万没想到,她往哪里奔哪里就出现一片真空地带,仿佛她身上带了什么可怕的瘟疫一般。

夏州知州已经从被窝里爬了出来,他战战兢兢的躲在一片盾牌后。看着婠婠不断靠近过来的脚步,心中身上皆是一阵的寒。——放着高官厚禄的太平日子谁会想造反呢。可是西夏遗族将他贪污的证据送到了京都,不跟着造反便要被重典抄斩。

这下子暗算不成,明大人会即刻剁了他的首级的啊。

火光下婠婠满脸的兴奋,看的夏州知州是两股颤颤头皮麻麻。他怕死,他不想死,他不能死。所以明婠婠必须死、这些锦衣捕快必须死!

再顾不得西夏遗族那“活捉”的命令,夏州知州挥着手臂喊道:“放箭、给我放箭!弓箭手!”

听到有人在盾阵后指挥,几名锦衣捕快知道主事者在场便立刻怒骂起来。夏州知州只闷不做声。

嘈杂的脚步声音自重围后响起,想来是弓箭手正在集结。

此时郭童与另一位名唤厉柏的锦衣捕快已经砍杀出一条血路,重新打开了城门。几名捕快夺了马匹纷纷撤向城门处。

连翘手中的软鞭如狂舞的金蛇卷落一排兵丁,接着缠上了婠婠的腰将她拉向了自己。

婠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忽然飞了起来,接着便屁股便落在了马背之上,随着马蹄踏踏那些刀光剑影离她越来越远了。

婠婠好想跳马,可是腰间的金鞭将她与连翘绑在了一起。婠婠满脸的绝望,只能徒劳的伸着手望着鬼门关的大门再次远离了她。

“天门锦衣令使替边知州的九族亲眷问候边知州。”

待几位锦衣捕快全部撤出夏州后,厉柏高喊一声接着双臂发力与郭童一起合拢了城门。

待那些弓箭手爬回城楼,箭矢雨水样落下时。几位锦衣捕快早就跑没了影子。

不多时城门重新大开,几十名头带布条的西夏遗族打马奔出。这一次没有任何一名兵丁们跟出。他们都已意识到自己刚刚执行了什么命令。

刚刚那些锦衣捕快弩定的“问候”,西夏遗族的忽然出现。一切都说明了这位知州大人在伪传圣谕,他们这些人在他的蒙蔽之下闯下了大祸。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不想造反的。纵然日子不是那么太好过,可总也是太平的、能混一口饱饭的。他们没有反心是却在知州的指挥下做了造反的事情。知州在家乡留有九族,他们又何尝不是。

比起知州携家带口的上任,他们的父母妻儿可是还都在家乡呢。

怒火、惧怕,种种情绪染红了每一位士兵的眼。他们调转的矛头,齐齐的逼向了边知州。

边知州心中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结局,双腿一软一股骚臭味自身下传来。

第八章 你话本子看多了

那些西夏遗族的马匹匹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这几十人中又有七八名高手在内。

午夜时分,婠婠等人还是被追上了。

先追上来的是那七八名高手,恶战一触即发。锦衣捕快们一齐将婠婠护住的行径令那些高手颇为心惊。

在他们中间有一位盗门圣手的传人,原本他们计划在混战中无声无息的自这些锦衣捕快身上摸走沉香匣。可是此时明婠婠并不出手,甚至在躲避着与他们的接触。

唯一的解释似乎只有——西夏遗族之中出了内奸。不然盗门圣手传人混在他们中间这事做的如此机密,这些锦衣捕快是如何知晓的。

心惊之余他们也认定了沉香匣就在明婠婠的身上。他们自认不同于那些普通兵丁,几人合力还是能够拿下明婠婠的。于是他们将目标统一对准了婠婠,出手越发的狠辣。

而锦衣捕快们则以为这些人是看出了自己大人已使不出武功,或者大人失魂症之事就是这些人所害。愤怒令他们的战斗力飞升直接直上。

华丽丽的误会使得战况越发的凶险搏命。

算上婠婠在内锦衣捕快才有七人,先前受的暗伤还未痊愈,方才又经一场大战,此刻还要护着婠婠。百十招后他们便落在了下风。就在此刻,那些剩余的追兵打马而至。

护住婠婠的这个保护圈顿时出了漏洞。

这一次婠婠学会了先出手为强,在那漏洞乍现的一瞬间里飞快的蹿了出去,就近夺过一匹马来。一面狠狠的在马身上刺了一下,一面晃着虚握着右手,高喊道:“沉香匣在此,有本事来取!”

马吃痛受惊疯一样的奔跑了出去,载着婠婠眨眼就要消失在一片飞腾的尘土中。

重围之下,以一己之力引开敌手以保护属下。这种举止是十分符合明婠婠过往的行事风格的。于是这些西夏遗族都信了,他们分出了大半的力量追向婠婠。

即便几名锦衣捕快已近强弩之末,但要对付留下的几个小卒子也不是不能,只是他们无法立刻脱身,只能睚眦欲裂的遥喊着“大人”望着那惊马绝尘而去。

婠婠的心情简直要飞上了天,不管是被马甩出去摔死也好,被那些人杀掉也好,总之她终于能离开这个惊险的世界、麻烦的身体。

当那惊马终于将她甩了下来,婠婠揉着被摔痛的屁股从尘土中爬了起来,看着那些高手一步一换招数的向她靠近着,婠婠此刻好想唱歌:来吧,来吧,来吧,一起摇摆。

然而,婠婠再一次的失望了。

夜风忽而阴冷起来,乌云遮蔽了月光。

婠婠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被她寄予了希望的高手们凭空的消失了。她茫然的看了看四周,却发现这貌似不是她刚刚摔马的那个地方。

哎呦喂,这个世界玄幻了嗬。

就在此时,风更冷了些,就连云隙间露出的星光都黯淡了。一道一道尖细的声音冷不丁在婠婠的背后响起。

“我们订个契约怎么样?”

这样的情境中听到这样的声音,换个人恐怕会惊恐不已。但这个听起来很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却让婠婠瞬间打了鸡血一般。她迅速的跳起、转身、伸手抓那个细脚大头的淡淡影子。动作一气呵成,绝无拖沓。

只可惜,她挥了几次手臂都是徒劳无功。

虽然那抹影子很淡,但是依然能够分辨出它面上的讥笑之意。婠婠见了火气更盛,她放下手猛退了几步,伸着脖子使劲的向那影子吐起了口水。

“你干什么?”鬼差尖叫一声,向后飘出了半丈。

婠婠鄙视,“没文化,宋定伯捉鬼没看过吗?”

“你这个疯女人。”鬼差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抓狂,“别费劲了,鬼怕人的阳涎不过是怕那一抹阳气,你一个借尸还魂才没几天的老鬼,满身阴气,学人吐什么阳涎?”

婠婠这会子吐的累了,抹了抹嘴深吸了几口气道:“哟喂,不怕的话你躲什么?”

鬼差尖声吼道:“我来不是跟你讨论这个问题的。”

似乎是受不了这种尖细的嗓音般,婠婠揉了揉耳朵,“那你想讨论什么?”

鬼差平复了一下心情方才缓缓道:“占用别人的肉身,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虽然是我不小心推你进去的,但是这之后的祸可是你自己闯的。即便你成功告我一状又如何,你也不免要受罚,然后还是要在枉死城呆上个几十年。不如这个肉身就算是我赔给你的,如何?”

婠婠啐道:“你随便拿个肉身就能赔我吗?我本来的人生那可是一片光明。眼看就要升职加薪,吃个薯片的功夫就被你把魂错勾了去,你怎么赔我?!”

鬼差嗤笑一声道:“不过是个小小作坊的小小头目。你现在这具肉身的身份可是朝廷的一品官。至于薪水,比都是没法比的。况且,你告下我又如何?你还不是照样回不去?”

婠婠眨眨眼忽然觉得好有道理。

见婠婠的面色有些松动,鬼差放软了语气道:“纠缠了这许久咱也算熟鬼了。您看您告下我来,我受一通罚,您还是要在枉死城呆着。对谁也没好处不是?不如就这样,您在人间享个八十几年的荣华富贵,然后到了您阳寿尽了的时候,我再接您回鬼界。只当没有勾错魂这么一回事。这样对您对我都没坏处不是?”

婠婠想了想道:“我同意。不过你得给我弄个空间灵泉之类的。”

鬼差闻言当时就是一个白眼,“你话本子看多了。”

婠婠听了也不纠缠,退而求其次,“那你给我换个身体,要肤白貌美气质佳,最关键的是不能像这个身体这么一身的麻烦事儿。”

鬼差的脸抽了抽,最终还是赔着笑容解释道:“这合适的肉身不好找啊。其一,必须要寿元未尽的才可以,而且剩下的寿元还要和您剩下的寿元相差不多。其二,肉身和您的魂魄还得不相斥。否则,您用了之后总会有些小问题,比如不能进食、睡着了就毫无气息,严重点肉身会腐烂或者尸变。要不我早就给您找个身体让您逍遥去了,何苦放着您这么个定时炸弹在枉死城呢。能找到这具身体已然是运气了。”

婠婠当即将鬼差刚刚抛来的白眼还了回去,“寿元未尽的才可以,那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在哪里?”

婠婠本以为她戳穿了鬼差的谎话,却不了鬼差一脸的坦然,“自是在六界的缝隙之中飘着呢。放心,她不会再回来更不会去到鬼界。此事天不知、地不知、唯你我二鬼知。”

婠婠沉思片刻,道:“那你将我跟那几个捕快一起弄到京都去。”

鬼差骇了一跳,“你可真能想啊。——爷我办不到。”

婠婠又白了它一眼,“那你是怎么把我弄到这里的?你要是不办也行,我看我在这里也活不了几个时辰,跟你前后脚回鬼界。”

“好!”鬼差咬咬牙还是同意了,“那我们现在就定下契约。你用这具身体过完你应有的阳寿,不再追究我勾错魂的事。此事你知我知,谁也不可以泄露出去。”

“好,一言为定。”

一只鬼差和一只披着人皮的老鬼终于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午夜里签订下了契约。

看着婠婠终于消失在眼前,鬼差窃笑不已。反正这个时空的一切在阴司还未梳理好,以地府的办事效率,把这个麻烦丢在这里百年内是绝对不会有谁发现的。这样一来,它几千年来唯一的工作污点也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抹掉了。只等六界巡察使的褒奖令一下,那么升职加薪就妥儿妥儿的了。

啊,今晚的夜色实在是美好的令鬼沉醉。

第九章 变异的时空

相对鬼差的好心情,婠婠此时的心情却是糟透了。

眼前荒草延天,树木在夜色中摇动着满冠的叶发出沙沙的低响。四周横七竖八的卧着一匹马和七八个人。看那些人面上的惨白和犹在上翻的白眼珠子,就知道这是那只鬼差的手笔。

没把她弄到京都也就算了,居然又将她弄回了原地。

婠婠一时呆滞了。

夜风犹还是阴冷的,吹得婠婠浑身一抖。

“阿嚏!——你这个无良鬼,别再让我看到你!”婠婠的声音在荡上夜空,惊飞了几只夜眠的鸟儿。

就在婠婠拔出那把明月弯刀,琢磨着是不是得先下手为强时,一支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和疲惫的队伍出现在了道路的转角处。

队伍里的人有老有少有青壮,他们或是背着行囊或是推着独轮小车。在与婠婠进行过一阵大眼对小眼的瞪视之后,队伍中一位坐在独轮车的老婆婆忽然搂紧了怀中的小包袱,伸着脖子大喊起来:“有强人呐,救命呐!”

古人说的强人应该就是强盗吧。

婠婠无辜的眨眨眼,看看周围躺倒一地的汉子,再看看自己那健壮的手臂和手中那把闪着幽光的明月弯刀。不用再怀疑了,这个强人说的就是她。

可是,苍天可证她真的只是一个无辜的弱女子啊,嘤嘤......。

这些人抽扁担的抽扁担,拿菜刀的拿菜刀。全部都一脸愤然的向着婠婠奔来。

就在婠婠后退一步打断脚底抹油之时,情况又急转而上。

“是那些反贼!”

“天杀的反贼啊。”

“贼子受死!”

......。

一时间拳影共菜刀一色,扁担与窝心脚齐飞。伴随着皮肉的受创之声,几位西夏遗族的高手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在昏迷中咽了气。

“英雄啊!”

婠婠尚还在呆滞当中,先前那位狂喊强人的老婆婆就拉着她手拜倒下去。接着那一群人都拜倒在她的身前,个个口呼着“英雄”满脸的激动。

婠婠好尴尬。不是因为他们口中的“英雄”,而是因为她的肚子正在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动。

唔,武林高手的肚子就是不一样。在这样一片纷杂的呼声中依然能够响的如此令人无法忽视。

众人茫然的抬起头来,随即一名黑脸汉子解下了背上行囊从中掏出了一块大饼,“英雄若不嫌弃,请用些干粮吧。”

那老婆婆回头向那黑脸汉子道:“天寒夜凉的怎好叫英雄啃这干饼,还不架起锅灶煮些热汤来。”

这位老婆婆貌似很有声望,她这话一出众人立刻将行礼推到路边,远远的离开了这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清理出一片空地后开始煮汤。

婠婠终于回神,看着这些人的模样甚为符合逃难的形象,想来他们的粮食也是紧缺。便就艰难的推辞起来,“不必麻烦,......。”

话没说完,那老婆婆就拉起她的手走向那新起的火光处,一面走一面嗔怪道:“英雄啊,你还年轻不懂,这女人的身子是一定不能受寒的。”

老婆婆说着打量了婠婠一眼。嗯,虽然说看起来这位英雄不一定能嫁出去的样子,但是身为老人家该给的忠告还是要给的。

凉夜里,那火光和小锅子中将要热起的汤水看起来是那样的诱人。老婆婆还在身边说着,“英雄不必客气,我们自己也是要休息喝几口汤暖暖的。”

腹中的辘辘和凉意令婠婠本就不坚定的意志彻底崩塌,她随着老婆婆的脚步向那火光处移动着脚步,心中暗想她就只喝口汤水便好,银子也一定是要给的。

这些人很是热情,一面烧煮着菜汤一面向婠婠攀谈。

“看英雄这身装扮是从天山那边过来的,可是那边也闹贼乱了?”

沙州距天山还有一段距离,于是婠婠摇了摇头。

一名抱着孩子的妇人叹道:“眼下到处闹贼乱,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寻到个太平地方。”

这话却是向着她的同伴所说的了。

那位老婆婆尚还拉着婠婠的手,此刻也随之叹息起来,向着婠婠解释道:“要打仗了,我们这些人都是逃难出来,想着到了南边能有个太平日子过,能保住一家老少的性命。”

婠婠十分惊讶,原以为他们是逃天灾的,却没想到是因为躲兵乱才老老少少的举家迁移。看这些人的数量,怕是要有半条村子。

柴草燃烧产生的热量让这个暗夜生出了些许的温暖。这些人手脚很是利落,很快升起了数个火堆,几口锅子中都添了水,一边煮着汤一边围拢起来取暖。

或低或高的对话声合着草木的沙沙声一起传来。

“那些反贼可真是该杀千刀,他们想造反回到以前祖上作威作福的日子就不顾百姓死活。”

“到什么时候都是咱们老百姓倒霉。”

“太宗统一天下时,乱了十几年死了无数人。听说那个时候整片沙漠都是红色的。可到了现在,几百年过去日子早就太平了。那些反贼又要出来作乱。”

“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放屁,盛世兴旺总是有太平日子过,读书读傻了你......。”

......。

此时婠婠几乎能够确定,这个世界并非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大宋。

菜汤很快沸腾起来,一名脸上抹了几道尘灰的少女净了双手盛出一碗来,又撕了些饼碎进去方才取了筷子捧到婠婠手中。

婠婠忙道了“多谢”,吹了吹热气便喝下了一小口,因为泡进了凉饼那汤其实并不怎么烫口。于是婠婠一口气灌下了大半碗,只觉五脏六腑皆被熨帖过般的舒坦。又捞了饼碎来吃,饱足感顿时让她的身体暖和了起来。

婠婠再次向他们道了谢,并掏出了一块碎银子来塞到身旁那老婆婆手中,“出门在外粮食定然紧张,我身上也就只有这个还请伯母务必收下。”

那老婆婆年事早高,此时听婠婠唤自己为伯母顿时笑起来,推回银子道:“不是天灾年,如今这地界兵乱也不重,买些许粮食还是不难的。英雄快赶紧收起来。”

人群中有人爽利的道:“英雄可救了咱们呢,若是一碗汤也要推辞,咱们可就于心难安了。”

哪里是她救了他们,分明是他们解救了她。婠婠摇头正待开口时忽闻远处铁蹄纷纷恍如沉雷。

一行人顿时惊慌失措,他们慌忙收拾起东西便要逃走。那老婆婆一振臂低声呼道:“莫慌,我们这些人可跑不过马蹄子。寻个隐秘的地方都躲起来。”

此时天空中的云层被夜风吹移,月光重新洒落大地。

宋字大旗在夜风中烈烈生响。那铁骑军踏着飞扬的尘沙而来。健壮的马儿扬着铮铮的铁蹄,兵将身上的铠甲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一切都在彰显着这支军队的强悍。

“大家切莫惊慌,我等乃是北府兵将,奉旨平乱。”

第十章 月下白马 少年翩翩

实际上在看清那些飘扬的旗帜时,这些人的心便已经安下了一半。

这支军队并未做停留,速度不减的向着夏州城方向奔袭而去。只有几名轻甲兵将停了下来,当先一位小将下马来道:“诸位乡亲若是为躲避贼乱而离乡,天明之后可随后面运送辎重的队伍一起北返,直至你们回到家乡。”

言下之意是反贼之乱必能且很快平定。这位小将的弩定令他周身都散发出一种蓬勃的自信和力量。但这些人心中还是有所犹疑。

这一次出来代表众人出来应话的不是那位老婆婆,而是一位身形魁梧的壮年汉子。

这汉子向那小将行礼问候过,方才又说道:“还要再谢小将军的美意,只是我们这些人偕老带小恐会拖累众位军爷。”

这小将爽朗一笑道:“不妨,那支队伍中本就有小队专行护送百姓回返的。”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皆是一脸的不愿。

小将见众人这副神情不由得露出一脸的茫然,他不明白有人专门护送回家为何这些人还会不愿。他摸摸头待要提出疑问时,便听身侧兵士呼道:“卫副尉,那边的尸体皆是反贼乱匪。”

小将大跨着步子走过去看了,再回头看这些人时目光中便带上了几分赞赏和恍然,“杀贼有功当奖才是,诸位不必惧怕,可安心跟随我们返乡。”

众人心中一苦,这位小将军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他们才不是因为杀了人心有惧怕才不愿意跟随军队的呀,他们根本就是不乐意跟着军队走的呀。

看到众人这更加不愿的面色,卫小将又懵了。跟老百姓打交道什么的果然是个技术活啊,还是上阵杀敌来的痛快。他挠了挠头在人群中巡梭一圈,眼睛忽然就是一亮脱口唤道:“明大人!”

话一出口卫小将又犹豫了,再三的打量着婠婠那一身的火红衣裙。心中嘀咕,这个不是明大人的吧。可是她腰间的弯刀又的的确确是明月刀。

就在卫小将再次挠头时,只听身后一阵马蹄声缓。接着一道温和的声音随之传来,“卫臻,给他们些钱粮遣人送他们往太原府暂且安顿。待平乱之后是返乡还是安家太原皆随他们的意愿。”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挎着银弓的少年骑在白马上,正离了那骑兵队伍缓缓的向着这边走近。

很多很多年之后,婠婠还是清楚的记的这个场景。月光下,少年白马银弓缓骑而来,微微一笑间的暖意便拂走了这深秋的寒冷。

此刻众人闻听可以到太原府暂时安置,也不顾得好奇那声“明大人”是怎么一回事,顿时都欢喜起来连连向那少年拜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那名唤卫臻的小将似有话说,到了嘴边却是又吞了回去,只利落的向那少年抱拳一揖道:“是。”

“诸位不必多礼。”少年面上的温和笑容一直不变,转而又向卫臻道:“立刻遣人将他们送到凌峰那里。”

卫臻面上先是不解,看了婠婠一眼后忽然悟了,当即领命热情的指挥着几个兵丁帮着众人收拾物品。

众人自是欢欢喜喜的,唯有那老婆婆一副犹豫,分外不放心的向卫臻福了福身道:“这位小将军辛苦。”

卫臻见她年纪颇大,哪里好受她的礼。于是急忙扶道:“老人家快不要多礼。”

老婆婆趁势问道:“真是送我们去太原府?”

卫臻道:“老人家安心就是。若你们想在太原府安家也是可以领到个糊口的营生。”

老婆婆忙道:“我们自是还要回家的,只要战事平了我们即刻就回去。”老婆婆笑的有些讨好,又道:“我们只求个暂时的营生就是。”

卫臻笑起来,“这个老人家更请放心,只怕你们在太原府待不上几天就要准备返乡了。”

老婆婆且笑不语,见东西都已经收拾妥当便也提起了自己了小包袱。一行人都听到了卫臻先前的那声“明大人”,心中都知这位英雄是不会与他们同行的。便都向着婠婠道了别,皆随着那几名兵丁去了。

转眼间这地方就剩下了卫臻和那马上的少年。

少年翻身下马走到婠婠面前。面上那温和的笑意已转做了一片促狭,他那一对灿若星辰的眼眸在婠婠身上梭巡了数圈,“明姐姐这是?”

貌似又丢了什么脸的样子?

婠婠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并无不妥之处。她有些茫然的看着面前这好看似朝阳般的少年,忽然好想否认自己是明婠婠。

从今往后的八十余年里,她便是大宋天门总捕明婠婠。明婠婠的脸面就是她的脸面。如果现在她不承认自是明婠婠,那不管今天她是丢了什么脸,往后再见时只管死不认账,那样的话脸面还是可以保住的。

当然,婠婠也只能想一想。腰里还挂着明月刀,眼下否认也只能更丢一点脸而已。

婠婠干笑一声,抽出块绢巾来在自己面上蹭了蹭那根本不存在的汗水,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想对方看到那块绢巾后面上又是一变,促狭之意尽数收拢了去,眼底闪过了一丝讶异和怀疑。

婠婠不明所以的看了看手中的那块绢巾。这是原本系在明婠婠左手腕的那方旧绢巾。不知为什么连翘当时并没有将它与那些衣物一同烧毁,而是交由婠婠收起。婠婠原本没想留在这里也就没有细细的去想缘由。

这方绢巾十分的宽大摸起来像是纯棉所制,素白的一张没有任何花样有些不像女子所用。巾面有些微的发黄,柔软的有些不像样,不知是被水洗过多少次。从那平整的边角和无暇的巾面能够看得出来原主人极为爱惜。

此时借着月色能见到那原本无暇的巾面之上染着一道灰痕。想来是方才摔马时弄脏了脸,这一擦就擦到了绢巾子上。

婠婠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原主。心中暗暗祝祷起愿,待安定下来必要将这个绢巾清洗干净好好的留存起来。

那少年的手不动声色的放到了佩剑之上,向婠婠靠近了几步待要试探时,便察觉到有两道人影正向这边飞快的掠来。

第十一章 古月今人相照还

托这身体好耳力的福,婠婠也察觉到了有人正在靠近。转过头去定睛一看却是连翘与郭童。

他们两人到了近前没有先与婠婠说什么而是转向那少年行礼,口中齐呼道:“燕王殿下。”

婠婠好庆幸——还好刚刚没有假装自己不是明婠婠。否则这就要被揭穿了,多尴尬。随即婠婠又陷入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中。嚄,眼前这可是个活生生的王爷呢。

虽然不知道现在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时空中,但是这好看的少年是个王爷啊。婠婠隐隐感觉到了一种玛丽苏文的走向,兴奋的两眼直冒光。

那位燕王殿下被她这样一双眼睛一盯,顿时有些无措了。他茫然的将目光转向了连翘二人,面上的疑问毫不加以掩饰。

月夜中,气氛有些诡异起来。

东方宝与连翘对视一眼。燕王立刻意识到什么,他后退了几步又看了婠婠一眼后道:“既天门正在办案,小王确是不便询问。”

连翘立刻揖道:“谢燕王殿下体谅。”

燕王面上又重新出现那温和的笑意,“可有需要小王帮忙之处?”

连翘倒也未客气什么,直言道:“若是方便还请王爷赐两辆马车、些许药物。”

“这个好办。”燕王转过头去吩咐卫臻立刻去寻来。自己也未有多留之意,只向连翘与郭童微一示意又深深看了婠婠一眼便转身上马,向着夏州城方向打马疾奔而去。

这就走了?!——婠婠眨眨眼,这剧情走向是不是略有不对?她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大人,你没事吧?”

婠婠转头看了看满眼关心的连翘和郭童,扯了扯嘴角道:“没事。”

郭童自腰间抽出一只小竹管子来对向着星空,也不知他是怎么操作的,只见那竹管中蹿出了一道亮光,在天穹之上迸出了一道金黄的焰火。

连翘解释道:“先前那惊马的蹄印被北府军踏乱,我们只好分作三路来寻大人。”连翘有心想说请婠婠日后不要再如此鲁莽行事,日后便由他们来保护她。可是这话却又无法说出口来。

今日若不是婠婠引开那些人,只怕他们几个都要折了,任务更是无法完成。明婠婠保护了他们那么多次,可是他们却无法在她需要时保护住她。

连翘面上泛起惭愧来。

郭童亦是眼带愧意,见两人都不再说话便开口寻话题道:“那些人,大人是怎么解决掉的?”

婠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十分镇定的说道:“哦,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昏的,然后就被那些乡亲打死了。”

连翘和郭童同时一呆。

郭童走上前去仔细的检查了那些高手的尸体,纳闷道:“这看起来都像是被吓晕的。”

此刻婠婠想——厉害了我的小哥儿,这一具具尸体都是满脸的血肿,竟然还能看出他们先前是被吓晕了的。

而此刻郭童想——厉害了我的大人!究竟是怎么样神奇的手段能将这群人一起吓晕。

虽然事情透着那么一股不对劲儿,但是眼下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合理的解释了。

半个时辰后卫臻果然弄来了两辆马车,车上各放了许多的药品与食物。彼时,几位锦衣捕快早已聚齐,正围在那群高手的尸体前面面相觑着。

深秋的夜风一阵吹过一阵,婠婠冻得手脚冰冷。此刻见到马车过来只恨不得马上爬上去,却无奈卫臻还在。虽然现在所有的事宜都是交由连翘来办,但是她也不好就这么直接上车。出于礼貌,婠婠只好继续立在冷风中微微的笑着当一个合格的摆设。

连翘掀开两辆马车的帘子,清点了里面的东西后俯身自先前那些村民燃起火堆的地方捡出了一只小炭条,又从那几具尸体上撕了一块较为干净的布料下来,唰唰写就一张字据,取了腰间的牌子又是就地取材的沾上点鲜血往那字据上一扣,抖了抖便递给了卫臻。

卫臻摆手道:“不过两个马车,还打什么条子。”

连翘坚持的伸着手臂,淡淡的说道:“为了避嫌。”

卫臻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些东西都是听了燕王的吩咐置办来的。一个王爷与四门牵扯上关系,总是会犯了官家的忌讳的。于是卫臻伸手接过那字据来。也不嫌弃这字据的材料是多么的骇人,粗粗一叠便收在了怀中。他惦记着追上队伍也就不再多耽搁,向婠婠与连翘等人一抱拳告了声别翻身上了马。

他不自觉的又看了婠婠一眼,——明大人今天真的是浑身都透着古怪。

婠婠搞不清楚状况,只好从到尾都微笑着。岂不知那笑容更是叫卫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忙不迭的再一抱拳转头向着夏州城驰马而去。

几位锦衣捕快皆是受了些伤,其中三人的伤势不宜多加奔波,故而连翘才向燕王讨要马车。此刻几人也不再研究那些尸体,商议好了由谁驾车几时轮替之后,便都上了马车。

婠婠激动的快要哭出来。她手脚并用的爬上一辆马车,那凉森森的风终于被车壁阻隔,虽然这车里并没有炭盆之类的取暖工具但也令人觉出了一股温暖。

倚在车壁之上婠婠长长的舒了口气,搓了搓冰冰凉的双手开始打量起这马车。

车内十分的简素,甚至连张坐榻都没有安放,人只能坐在车板之上。但是车里放着的东西却是十分的周全,各类常备药品、食物、饮水、薄被甚至还有两坛酒。

车身一动连翘掀开帘子坐了进来。东方宝的声音自车外传来:“大人坐稳。”

随即马车开始行进起来,鞭花连连脆响很快这车速便算得上飞驰了。车速缓慢的时候,其实这马车还是很舒服的。可这一旦快起来滋味就不怎么美妙了。

车帘间不断漏进凉风来,婠婠白着脸拉过那床薄被将自己与连翘一起盖了起来。窝在车厢的一角,恰好能从那不断扑闪起来的窗帘后看到夜空中的那轮下弦月。

“今人不见古时月,古月依旧照今人。”

如今她这个“今人”却是见到了“古时月”。

到最后婠婠在这颠簸中沉入了梦乡,连她自己也不知这是适应力超强真的睡着了还是其实是被颠晕了。

第一章 风起 上

汴梁城的第一场冬雪飘飘扬扬的洒下。

这场不期而至的大雪没有并将这座都城的繁华和喧嚣消减上半分。汴梁城披着一层厚厚的琼玉素妆在向世人展示着她别样的风情。

不论是秀户珠帘的青楼画阁,还是望之森然的雄壮屋宇,一切的建筑都被皑皑白雪遮掩成一片玉宇琼楼。大雪漫漫之下,平整宽阔的长街之上依旧是雕车竞驻,宝马争驰。柳陌花衢间金翠耀目,新声巧笑。茶坊酒肆处按管调弦,罗琦飘香。

汴梁城中最顶尖的酒楼丰乐楼修建的颇具气势,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今日的丰乐楼不同于往日,没有络绎出入的豪富达官也没有香车宝马满集门户。

偌大的酒楼前排开了一溜的方桌,拼出一条长逾六丈的长台。丰乐楼的行菜伙计们足下如飞的进出着,不断的往那长台上增添着各色菜肴。

驻足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呈现出一个水泄不通之势。有好事者抻着脖子开始报起桌上的菜名来。

“乳炊羊、鹅鸭排蒸荔果腰子、莲花鸭签、酒炙肚胘、入炉羊头签、翠玉葱泼兔、金丝肚羹、琉璃五彩羹、锦绣炙野獐、煎鹌子、生炒肺、水晶蛤蜊盘、......。”

寒风中那菜肴的香味形色勾动着众人的喉头,随着这一道道菜名的报出,众人都只觉舌下的口水快要泛出口角来。

长台的两边各有一位身体魁梧的壮汉,他们双手齐舞着不断的往口中送着食物。他们的眼睛瞪视着对方,口中飞快的咀嚼吞咽着,仿佛丝毫不知入口的是何种美味一般。

他们的眼中唯有速度。快一些,再快一些,只要比对方再快上那么一点便是胜了。

众人一面惋惜着那些昂贵而美味的菜肴,一面开始摇手呐喊为这两名壮汉助起威来。

此时丰乐楼的三楼,临街的窗子大开着。两名贵公子正凭着窗向长街上望去。其中一名头带玉冠的贵公子正大笑着,双手兴奋的连连拍上窗框,“凤世子你可是要输啦。”

另一名贵公子端着壶酒斜倚在窗前,闻言只是一笑并不与他争论什么。他生的本就是极好,这一笑之间更是风华无限令人不敢逼视。

他的身上的装饰很少,乌黑如墨的发梳拢的整齐只插着根通体无暇的白玉簪。身上的狐裘亦是雪白的,狐裘之下是一件青蓝的袍子。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位智珠在握,运筹千里的在世诸葛。

然而,只是看起来而已。

全汴梁城的百姓都知道,定北侯家的世子爷是个锦绣在外腹中草团的绣花大枕头。或许还不如绣花大枕头,因为绣花大枕头它是不会惹事儿的。

定北侯世子凤卿城何许人?这个问题哪怕是汴梁城中那刚刚学会说话的黄口小儿也会毫不犹豫的回出两个字“纨绔”。

京都的纨绔也是能划分出等级的,凤卿城就是高立在那等级巅峰的第一纨绔。

他身边那个正大笑不止的贵公子便是京都第二纨绔,左丞家的幼子云安。看着楼下长街上的战局,云安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在向他招手,他那打败凤卿城成为第一纨绔的伟大志向就要实现。

他甚至已经开始合计着待到打败凤卿城之后在哪里摆酒庆贺。

此时的长街上,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有那刚到京都不久的便向一旁的众人打听这场新奇的热闹。这个世界上哪里都不会缺少热心的八卦爱好者,京都汴梁更是如此。当即便有许多人给出了解释。

“今日定北侯世子和左相家的小郎君包下了丰乐楼,设下这一场赌局请大家同作证人呢。”

“赌的是这两位壮汉谁先吃到长台的中心。”

“先吃不下的那个也算输。”

那人咋舌,“包下了丰乐楼?这些名贵菜肴就这么,就这么......。”糟蹋两个字在那人的舌尖滚了几滚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又有一位新到京都的客商提出了疑问,“这两位设赌是为了什么呀?”

这次没有人再回答。为了什么?那自然是不为了什么,没有任何理由。纨绔的世界他们这等凡人自认不懂。

重围之外,一辆稍显老旧的华丽马车远远的停了下来。跟在马车旁的随从驱马前行几步,转回来向那车中的人低声回道:“殿下,是凤世子和云小郎君。整条长街都堵上了,我们是否要绕路回去?”

马车中传出一道温和好听的声音来,“也好。”

就在此时,一名书童打扮的半大小子从长街的另一边飞奔而来。他灵活的好似一尾泥鳅,三五下就钻过了人群冲上了丰乐楼。才刚刚攀上那连接三楼的楼梯便高声喊起来,“郎君、郎君,不好了!那巧嘴八哥被定北侯府的人买走了。”

云安闻言登时大怒,跳起身来指着凤卿城的鼻子骂道:“好你个凤大郎,你故意引我到这里就为了去抢那巧嘴八哥儿。先前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三日后同去竞价,价高者才得。你、你耍无赖。”

凤卿城看了他一眼,然后悠悠然的回过头去向着长街上的百姓喊道:“今日是我凤某人输了,云小郎君高兴要在这丰乐楼设一天的流水宴。诸位还不快谢过云小郎?”

此言一出,长街之上的百姓顿时欢欢喜喜的涌进了丰乐楼。就是远在长街他处的人闻听到这一消息也脚步飞快的奔了过来。顿时整条长街场都混乱起来。

云安有些呆愣,他什么时候赢了,又什么时候要摆流水宴了?不过,面子是一定不能丢的。此刻的他决计不会否认凤卿城的话,否则这满城的百姓岂不是都要以为他云安连一顿饭都请不起了。

丰乐楼再贵,他云安也是拿得起银子的。

凤卿城就趁着云安内心戏正丰富的时候纵身一跃,从那高楼上直接跳了下来。衣衫在风雪中翻舞出一段漂亮的弧线,飞檐走壁煞是好看。

云安急急的扔下一堆银票冲下楼来,连声催令随侍小厮备马去追。

凤卿城直接落到那辆正掉头的马车之上,腿一抬便将那车夫蹬下车去夺过了对马车的控制权。那车夫尚还在空中画着抛物线马车便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

长街之上此刻正混乱着,那些随从不敢纵马去追,只得徒劳在后面呼喊着。

“秦王殿下。”

“车里坐的是秦王殿下!”

“凤世子快停下!”

......。

倒是那毫不起眼的车夫,落地之后一个鲤鱼打挺便跳了起来,动作连贯的跃上一旁的高楼,飞檐走壁的追向那马车。

云安的马已经牵了出来,他高坐马上十分不屑的扫了那几名随从一眼,而后随手向路边抛出大把的金豆子。顿时人们涌向了路边,长街之上重新出现了一条顺畅的通道。

两伙人打马而去不提。这条长街上的百姓或是欢快的捡着金子或是坐进了丰乐楼大快朵颐。此时此刻那些才来的外乡人同时在想:京都就是好啊,人傻钱又多。

第二章 风起 下

凤卿城的驾车技术居然十分的好,一路疾行横冲竟是没有伤到半个人。马车就这么一路出了城欢快的奔向了郊外。

那车夫十分的倒霉,他在途径清河坊的时候不小心踏上了一家花楼的后墙。不巧那墙内正有一江湖客抱着个小姐在行那欢乐事。颠鸾倒凤间乍见有人跃在墙头,小姐顿时惊呼起来。而那江湖客感觉到从此都要患上某种不可言说的隐疾了。他哪里能够罢休,当即提了裤子抄起根门栓便追了上去。

车夫被死死缠住不得脱身。至于云安与秦王的侍从更是被汴梁中那复杂的交通状况给拦了下来。

漫天大雪中,城郊空空旷旷的,除了那两人一马再无活物。

凤卿城停住了马车,向后探了探头低声嘀咕道:“甩掉了?”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孔来,“刚被你踹掉的那个就是。”

随着这道温和的声音,那面色略白的男子伸手将车帘甩到了车顶之上。马车中置着个小炭炉,热气扑了出来。凤卿城却没有进到车里,依旧是坐在外面。

他的唇角勾出一抹嘲讽来,“如今的地门暗卫越来越差劲,这叫什么暗卫。”

秦王摇摇头,笑着道:“什么时候地门暗卫都是有好有坏,如今好的自然不会到我这里。就是天门也懒得往我这里撒眼线。”

他的这抹笑容很是无奈,却又在那无奈中生出一股毫不在意的洒脱。

凤卿城闻言不置可否,只默了片刻说道:“那个人找到了,姑母的事确是被人陷害。”

秦王不语,几乎没了血色的面上依旧是一派的平静。只是他缩在袖中的拳头已经紧握出道道青筋,指节间不断发出咯咯的声响。

寒风呼啸而过,刮起一片积雪在空中凝聚成一团白蒙蒙的雪雾,眨眼间又随风散了去。

秦王那温和而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难为你了。你的日子也不好过,还要分心去帮我查这些。”

凤卿城转回头来定定的看着他,“那个是我姑母,你是我表哥。”

秦王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泛出一抹暖暖的温度。

就在此时远处响起了马蹄声。隔了重重的风雪那声音并不明晰。不过凤卿城还是立刻换了一副模样,那一双桃花眼中的清明顿去,重新换上了往日间的似醉非醉。

秦王低低的道:“过了年你便要弱冠,袭爵的旨意至今没有风声。”

凤卿城亦是压低声音道:“她花了那么的功夫要将我养废,为的不就是这个?——爵位我不稀罕。不过我也不想让开地方叫她顺心如意。”

说罢凤卿城扬起了手臂,抖着身上的狐裘说道:“莫说这点风雪,就是在北地披着这东西也是如处三春。不枉我猎了那么多头狐狸。”

“这皮子我是专门寻了北地的师傅来硝的。表哥您过过眼,这手法这手艺,怎么样?”

“赶明儿我就再去猎些狐狸来,给表哥也硝上一件。”

“不是我说,表哥你这个也简素了些。”

......。

风雪中,马蹄声近。来人除了秦王府的随从和那鼻青脸肿的车夫外还有一队金吾卫。当这队人马靠近时,听到的便是凤卿城在向秦王吹嘘着他的弓箭功夫是多么的高超、品味是多么的高雅讲究。

啐!这草包知道个什么高雅。

金吾卫面色尚且正常,那些秦王府的随从忍不住都变了面色。待众人行过礼、谢过罪后,秦王的贴身内侍竟是顾也不顾凤卿城的身份当即上前拉下了车帘子。

“王爷您才大病了一场,实在不宜吹风。”

话是向秦王说的,可那眼睛却是盯着凤卿城。凤卿城似是根本没有听出这话里带着的话,嘻嘻哈哈的一弯腰身钻进了车厢之中。

“赶车的来了,表哥就顺便再稍我一段吧。”

小内侍的鼻子都快要歪上了天。什么叫“顺便再稍”?!刚刚根本就是王爷的马车被这货给硬夺了来,不是顺便稍他好不啦!而且秦王府和定北侯府的距离远着呢,压根就不顺路。

他是老大的不乐意,无奈自家王爷的脾气还是那样好的让人想要哭泣。

温和的声音从车中传出,“好。——寿喜先送世子回侯府。”

小内侍只得歪着鼻子称了声“是。”

马车调转过头在金吾卫的护送下往城内行去。车厢内不断的响起凤卿城的声音。

“表哥你这茶叶也太难喝了。”

“表哥你这炭怎么不是仙骨香?”

“表哥你这锦垫也太过时了,前儿范九弄了一套兔子皮合程绣的锦垫。我正想也换一套那样的垫子,顺便也替表哥订一套罢。那东西才配得上表哥。”

......。

在凤卿城的絮絮叨叨中,秦王用手指挑开了车帘看着护卫在一侧的金吾卫,面上又挂上了一抹自嘲。

看那地门暗卫满脸的青肿也知道他必是惹上了什么麻烦,在城中闹将起来才让金吾卫不得不出手。否则一个早被官家遗忘了的王爷在街上叫自家的表弟连人带车的“借”了去,这样的事情金吾卫们都是乐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躲个懒闲的。

在秦王殿下内心展开活动时,那个名叫寿喜的小内侍内心也在展开极为丰富的活动。

凤卿城皮囊生得好,嗓音也是颇得上天恩宠。那声线醇厚如春夜美酒,又透出几丝清冽干净。这样的声音听着就是一种享受,可是寿喜小公公此刻沐浴在这好听的声音中,心中却只想为自家王爷掬一把心酸泪。

自元后娘娘薨逝,官家不知怎么就远了王爷。这些年王爷的日子是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外家成不了助力也就罢了,可这凤世子就是个坑货啊。三五不时的就要带累王爷一次。光是带累也就罢了,每次见面十句话里倒是要有九句半在戳王爷的心窝子。

在寿喜小公公无限的怨念中马车驶回了城中。在途径天门府衙时,寿喜小公公望着那巍峨森然的建筑很是一叹。

想当年天门在清风楼探案,凤世子发混出来搅局。当时尚是天门左副总捕的明大人当机立断胖揍了凤世子一通将他丢下了清风楼。那件案子最后办的十分漂亮,纵是侯府老夫人找官家哭了几次,官家也未曾治罪与明大人。

从那之后,凡是有明大人出现的地方凤世子都是要退避三舍的。

可惜如今明大人受了伤,整日也不见她出门来。满京城的人希望明大人永久养伤下去的人不在少数,可寿喜小公公是一股清流。他诚挚无比的期盼着明大人早日好起来。

最好再来暴捶这坑货一通,那才叫痛快。

第三章 今夕何夕

失忆这件事真的很狗血,但却是不可否认的好用。

一般情况下,本朝天门总捕在日上三竿的时候应该做些什么呢。无论是做什么,都不该是像婠婠这样抱着一面菱花镜窝在床上酣睡。任阳光扑过窗棂,满洒裙衫。

那日与连翘等人将沉香匣送回到皇帝手中后,她禀明“自己得了失魂症”一事并提出了辞官。而当时皇帝摩挲着那只小黑匣子似是心情甚好,龙颜大悦之下对她这个做臣下的表示了自己的浩荡隆恩,特许她在职带俸休养直至痊愈,另赏赐名贵药材无数。

至于那辞呈皇帝好似根本没听到一般。

“带俸休养”,倒也是合她的心意。暂时不必为生计发愁,可以慢慢的思考、安排今后的温饱问题。而事实上,眼下的她不仅仅是不用为生计发愁。

天门总捕一个月的薪俸有多少呢?

天门总捕是从一品的职官。每月享俸三百贯,也就是三百两白银。那么三百两白银是多少呢?婠婠对比着米价换算了一下。在这个时空一两银子差不多可以买到六、七石大米。这一石约莫有六十余公斤。依照前世那六软妹币一公斤的米价。三百两白银就是......。

婠婠摆着手指头惊呆掉了。

而除了薪俸,朝廷还另发有禄粟、职钱、公用钱、职田、茶汤钱、给卷、厨料、薪炭、谦人、衣料等许多令人眼花缭乱的福利。

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这样的生活真的是做梦都会笑醒。婠婠翘着嘴角醒来,懒懒的翻了个身。看着阳光安静的洒满一室,满心的惬意舒畅。

“生活真美好啊。”婠婠舒适的深吸了口气,左手轻轻翻转了一下,一片淡黄的镜影映上脸颊。如果这具身体能靠谱一点那就更好了。她长叹一声,再次将手中的镜子扣了过去。

皮肤粗糙到无以复加,映衬的那尚还不错的五官也跟着失了颜色。身材娇小些倒还罢了,偏偏搭上这华丽丽的肱二头肌和六块肌,怎么看也是不协调的。但凡形容娇小的女子总会用到“娇俏玲珑”这四个字;形容那些健美型女子总会说“高挑匀称”。那么,身形娇小却满身夸张线条的女子该用什么词来概括呢。

婠婠想不出任何字词能够形容,正如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每次看着镜子的心情。

再一次诅咒了那鬼差半响,婠婠坐起身来从床榻下拉出了一只小箱子抱到床上打开。这里面放着的是前主今月的薪俸。

唔,现在是她的了。

婠婠伸手进去搅动了几下,只觉那银子的声音悦耳无比。抓了几只捧到眼前,婠婠的嘴角迅速的向耳根靠拢去。封建主义社会的官僚阶级啊,真有钱!

虽然这个时空并非她所知道的那个大宋朝,但是这官员的福利还是和那个她知道的大宋一样的好。

是的,现在她所在这个时空并非她最初所推测的那个北宋。

夏商周秦西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又十国。这些与她认知中的并无差别。只是自宋太祖后,历史就完全的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宋太祖赵匡胤之后,即位的不是宋太宗赵光义,而是宋太宗赵德昭——那个本该被自己叔叔逼死的太祖长子。这里的这位太祖长子着实彪悍,在太祖重病时杀叔逼宫夺得皇权,改元“天命”。把烛影斧声这个事件抹杀的一干二净。他登基后休民养兵,改制变法。天命二十一年时,这位彪悍的太宗开始西征北讨,铁骑踏处尽数划入大宋的版图。

如今朝廷设有三省六部四门,三省六部的机制与历史上没有太大的差异。“四门”是天命三年时太宗亲设,以“天地玄黄”四字分别为名。与六部不同,四门并不隶属于三省而是由皇帝直接掌管。

此时,正是大宋延圣三十五年。距那位改写了历史的彪悍人物驾崩已有七十余年。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算得上是个太平盛世!

“啊啾——。”

婠婠打了个喷嚏,拉起被子裹在了身上。

一场大雪下来天气越发的冷了。纵然阳光中透着些懒洋洋的暖,可也抵不住空气里带着的寒意。没有空调暖气的时代啊。婠婠裹紧了被子,叹着气挪下床去倒了杯水喝。

水是昨夜里的,此时早已冷了。凉意从喉咙间滑入腹中,婠婠登时打了个冷颤。暗暗想道:银子已经抱了好几天了,不然还是花掉吧。该置办的东西必须要置办起来。不然这也太亏待自己了。

抱着那么一笔巨款喝冷水睡冷屋,守财奴的日子还真不是一般人过得了得。

这身体的前主人也是奇怪,不知为何不建官邸不雇佣奴仆,屈居在这座小院里只请了个仆妇每日帮忙做些家务。按说这样该能节省下一大笔开销,当有不少的银钱积蓄才对。可是婠婠找遍了所有地方,也仅仅才找到了几块碎银。各种式样的酒坛子倒是找到了一大堆。

原主就是喝上天也喝不下那么一大笔钱去,婠婠隐隐觉得这具身体上还带了别的秘密。她现在极为后悔当时没向那大头鬼差讨要这身体的记忆。

这座院子是汴梁城中随处可见的两进院。东西厢房几乎都是空着的,主屋中也没有几件家具。窗下的梳妆台上满满排列的不是胭脂水粉、香膏玉露,而是各种包装的化瘀散、活血丹、金疮药……。

从里到外没有分毫女子住所的模样。这青石地板、光秃秃的墙壁、几件家具半室酒坛,衬的屋子更加的寒凉。

婠婠裹着被子坐在炭盆边,随手拨了拨盆中的火炭。

她现在对原主的钦佩已经飙升了一个极致的高度。这房子她住了不到七天就已经受不了,而据说原主是住了将近三年的。在她看来这已经不是强悍,这叫彪悍。

这七天里,除却天门的锦衣捕快们来探望过她几次。就只有黄门与太医院的几位大人奉旨登门来为她诊治。看起来前主在朝中的人缘实在不咋滴。

不过这些在婠婠看来并不重要。她也没长个会权谋的脑袋,更加不想当这个官。混点银子早日回明月山庄弄点地产开启种田流才是正经。

遥想着种田吃瓜调戏小猎户小书生的美好生活,婠婠又打了个喷嚏。

婠婠决定了:在混银子的日子中,生活水平还是很有必要要提高一下的。

第四章 买买买

自来到京都汴梁,婠婠抱着银子足足宅了七日,这才终于迈出了门。

此时已过了申时。冬天日头短,婠婠随意晃了一会儿天色便已开始有些昏暗。

幸而早于先皇在位时便已取消了宵禁。汴梁城中的各类店铺小摊至三更方尽,五更又会重新开张。若是那等热闹的去处更是通宵不绝人迹。婠婠不认识路,这么信步游走着倒也惬意。

雪后的天气冷的出奇,婠婠遇到卖热食的便要来上一份,遇到成衣铺子也必要进去置办些正经御寒的衣物。

没办法,明婠婠的衣箱中就没几件能够御寒的衣物。要想搭配的好看更是难如登天。

这些铺子的服务工作做的极为到位,那掌柜见婠婠独身一人又买了那许多的衣物便询问婠婠可需要。婠婠自是乐意,当即留了地址与订金又约了送货的时间。

有这等服务的不止成衣铺子,于是婠婠穿梭过各类店铺后依旧一身的轻松。

夜幕初临时,婠婠转到了一条热闹非凡的街道之上,两旁尽是各类水饭摊位还间杂着些看不出名目的摊子。婠婠披着新购的粉蓝面出风毛兔皮里披风,手中捧着的食物不断的换过,边吃便行着尽情的享受着人间汴梁的繁华。

说来也真是没出息,婠婠前世是吃薯片呛死的。在鬼界时她时常的赌咒发誓若能重新做人定要与食绝缘。她是孤儿院出来的,没有人烧东西给她,鬼也不需要吃东西来维持鬼命,因此在枉死城她真的是做到了与吃划清界限。只是这一回到人间,婠婠就全然忘记了她在鬼界最痛恨的事情是什么。

鳝鱼包子,鲜!

羊肉荷包,香!

煎夹子,焦酥脆嫩!

米蒸饼,甜暄宜人!

......。

婠婠吃过了半条街觉得有些渴了,恰见到一旁有个小摊子贩卖的是热羊奶便走过去点了一碗。这摊子很小,只有两张小矮桌并几条板凳。婠婠捧着碗坐在板凳上,一面啜着热奶一面看着旁边的摊子扑卖蜜饯。

那摊主采用的是种抽签子的形式。一只小竹筒里放了一把竹制的简片,插在筒中的那头各以漆色点了由一至九的点数。扑买者付上两枚铜钱,随意抓上几根,而后计算简片上总共的点数。若是双则扑买者胜,即得一罐蜜饯。若是单则扑卖的摊主胜,不用付货白得两枚铜钱。

婠婠看的兴起,正欲起身来试上一把时便听街道对侧传来一阵喝责之声。

“这是什么玩意儿?!你到底懂不懂怎么建房子!”

“我们建房子是住人的,可不是建来瞧得。”

“殷家长子?啐!白污了殷家的声名。”

声音是从对面的茶汤摊子上传出来的。正挥着手臂骂的喊的口沫横飞的是一个穿着略显富贵的中年汉子,坐在他对面的是个书生模样的青年。

那青年着了一袭洗的些微发白的棉袍,头发梳整的一丝不苟。面容有些憔悴,神情里却带着一股掩盖不住的桀骜。先前那中年汉子喝责时,这青年只是笔直的静坐着,并不做言。

此刻听闻那中年汉子提到“殷家”二字,青年蹭的一下站起了身。倒是把那中年汉子骇了一跳,登时倒退了三步。

那青年盯着中年汉子,一字一句的道:“鄙姓林,不姓殷。阁下不是找林某人建房子的,恕不奉陪。——还请将营造图归还。”

中年汉子面上一恼,将手中的一叠纸狠狠的抛向那青年,恨声道:“狗屁不通,白污了老子的眼!”

中年汉子转身便走,任由那叠纸张飞散在寒风之中。其中一张飘飘摇摇的飞过道路,不偏不倚正好糊到婠婠的脸上。

墨香,墨香。谁说墨是香的,这分明就是臭的。

婠婠一脸嫌弃的扯下了脸上的那张纸,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她原是想着看看那墨迹干了没有,免得有墨点沾到脸上。可就是这一眼,婠婠的眼睛便移不开了。

这种营造图其实她并不能完全看懂,不过就是看明白的那一点点也足够叫她欣喜。早知道古人发明了地龙、火炕这种好东西。可却不知道古人连墙壁都能做出个取暖的文章。

那林姓青年从从容容的收捡起散落的图纸,走到街道的这边向着婠婠长揖一礼,道:“惊扰到姑娘,林某万分抱歉。”

婠婠将眼睛从那张营造图上拔了出来,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道:“不妨事。这是你画的?”

“正是。”林姓青年依旧保持着那俯身长揖的姿势,只是双手向着婠婠平平的摊开了。

他这是想要索回图纸,可惜婠婠并没看懂。她将手中的图纸一展,指着其中一处问道:“梁上的这些小格子是做什么的?”

林姓青年见她确是一副有兴趣的样子,便缓缓的直起身来解释道:“热气上升,冷气下落。所以夏日里将冰盆放到房屋的高处要比放在地上更为凉爽。”

婠婠又仔细看了看那营造图,只觉其中有着许多趣处。当即便道:“这图既那人不识货,就卖给我罢。”

林姓青年一怔,仔细的看了看婠婠,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异样。当即又是一个长揖作下,“请问您是要新建屋舍还是要修缮?”

婠婠道:“修缮。”

林姓青年道:“即便是新建,不同的人适宜居住的房舍也都是各有不同。更何况修缮还要看房舍本身的问题和位置等。这份营造图并不适合您。若您想修缮房舍,还请容林某先择日登门测绘屋舍。”

这还具体问题具体解决呢。

当下婠婠对着林姓青年的信任度更高,“那我把地址写与你。”

林姓青年道:“您的住处,林某是知道的。”

婠婠一怔,“啥?”

是前主恰好认识这个看起来颇有故事的男子,还是前主太有名?

林姓青年又是一礼揖下,“想来您今日不便,还请告知个方便的时间。”

婠婠闻言颇有些摸不到头脑,“明日便可。”

“告辞。”林姓青年后退了几步,又作一揖方才起身而去。

走得远了,这青年微不可查的舒了口气。纵然夜市上的灯火并是不那么通明,纵然那位大人换了一种衣着装扮,可还是不难认出的。

他自认是有一身风骨,但是面对这尊煞神时他心中还是难免有了些微惧意的。就在他认出她时,心中竟不由自主的升起一个念头:祖师爷啊,他的营造图糊到了煞神的脸上,他会不会被当成沙包那样抡出去。

林姓青年自嘲的笑了起来,看起来自己所以为的风骨也就不过如此。

第五章 暗夜里的黑影

林姓青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自婠婠的背后传来一道童声,“那位是林师傅,他经办修缮的房舍可是好的很。刚刚那个人不识货。”

婠婠转回头见说话的是羊奶摊子上的小老板。

这个摊位是由一个少年带着妹妹支起来的。此刻这少年小老板端坐在小奶锅后一脸的愤然。他那小妹妹亦是认真补充道:“我们家的屋顶还有小羊舍都是林师傅帮忙修的,又好看又好用。”

婠婠点点头表示赞同,又坐回去道:“小老板有本事,这羊乳煮的丁点不膻。再给我盛上一碗罢。”

少年笑的有些腼腆,“这是我娘教的法子,煮出来绝对是不膻的。这羊乳其实极为养人,只是喝的惯人太少。”

婠婠早就注意到这个摊位比起其他的汤水摊要冷清很多,想来奶这种饮品现在能接受的人还是不多。

羊奶是现煮的,少年揭开一边那只包裹严实的木桶盖子,从中舀出一瓢羊奶来添进小锅中煮起来。

婠婠瞥见那桶尚还是满着的,又看了看天色不由问道:“小老板一夜能卖多少碗出去?”

抢先回答婠婠的却是那少年的妹妹,“最多可以卖十一碗呢。”

婠婠看了看手中的碗。十一碗真是不多,甚至少得可怜。

“这是自己家养了羊?每日能有多少羊乳?”

那小姑娘自豪的道:“我们家养了好多羊,这羊乳每日能得一桶有余呢。”

少年拍拍妹妹的头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向婠婠解释道:“我们家其实是专卖整羊的,年年定小乳羊的地方都多,这羊乳自然也总是会多出许多。我们想着这多少也是部分出息,便来摆个摊子挣些零花。

这位姐姐可是有兴趣定些羊乳来喝。我们可以送到您府上去的。”

婠婠惭愧了。古代的少年郎都这么会赚钱做生意,她却只能混朝廷的银子使,这多叫人羞愧。

婠婠很认真的羞愧的一秒钟,点头道:“若是方便,劳这位小兄弟每天往我那里送上一桶羊乳。”

少年一愣,“一桶?”

婠婠点点头,确认道:“一桶。只是烦请将膻味都祛了。”

奶可是好东西啊,可内服外用能美白养颜。莫说一桶,十桶婠婠都不嫌多。

少年欢喜起来,“那请姐姐留下地址,明儿一早我便开始给您送。”

婠婠点点头与少年说好价钱,又花了一文钱劳一侧的代笔先生写了地址交给那对兄妹,付过两碗羊奶钱和订金便欲起身离开。

少年捏出那两碗奶钱道:“这两碗只当我们请姐姐的。”

给出去的钱还好意思收回来吗?若对方不是这样一对小朋友,婠婠当真就好意思收回来。

婠婠笑着道:“只当姐姐请你们吃糖的。”说罢便起身离了这摊子。

昏暗的灯火下,婠婠的皮肤也显得不是那样粗糙。一身的腱子肉全被披风遮了去。这样莞尔一笑倒也是有几分好看的。

少年带着妹妹欢欢喜喜的开始收拾摊子。一旁的代笔先生偷眼看着婠婠的背影走的远了。又待了片刻,方才走过来提醒道:“那个地址你们知道是哪里吗?”

那小姑娘仰起脖子道:“我哥哥是认得字的。”

少年拉回妹妹,向那先生道歉道:“先生勿怪,小孩子不会说话。我只粗识几个字,这条子上的地址据我家不远,我倒也是认识的。还要多谢先生好意指点。”

代笔先生摇摇头,含蓄的道:“你既住在那附近当知道那里有一栋宅子跟旁个不同。”

说罢代笔先生便退回了自己的摊位。

少年是知道那附近有座宅子是极为特殊的。——那地方连接住过两位天门总捕。

天门总捕啊。

少年捏着条子的手有些抖。反倒是那个小姑年不解道:“那个姐姐人很好啊。就算她是给明大人订的羊乳,我们也只管去送就好。反正我们一不是做官的,二没有忤逆作乱,我们怕个什么?!”

少年深吸一口气,收好条子将妹妹抱到了独轮车上,“小妹说的对,哥哥还不如你。”

少年推着妹妹离开了街市,虽然心中对那传说中的凶狠人物还是有些惧怕,但是那惧怕之意很快就被再不用冒着严寒酷暑出来摆摊子的喜悦给盖过了。

兄妹两人欢欢喜喜的归家不提。婠婠这里逛逛吃吃的走了半条街,在街尾雇了一辆鼓车直奔向汴梁城中最好的酒肆。

这鼓车用的是骡力,除了车尾驾着一只小鼓,形制与马车也相差不多。鼓车之所以叫鼓车是因为每走一里路那小鼓便会响起一声,到了终点赶车人就用这鼓点数收费。

婠婠感叹:古代黑科技啊。

汴梁城中美酒口碑最好的便是酒仙楼,婠婠在酒仙楼买了一坛最好的佳酿,又叫那赶车人往纸扎铺子去。

赶车人专业的很,一句也不多问只管将车赶到。送着婠婠买齐了各种东西后又将婠婠送回到住所。

付过车钱,婠婠拎着东西进了门。

前身雇佣的那仆妇并不住在这里,只是每日过来煮饭洗衣。这个时间院中仅有婠婠一人。

婠婠洗净了手面,换过一身黑锦衣拎着那些东西来到院中。

她本是想换一身素衣的,无奈前主的柜子里除了这身衣服和天门总捕的官服,就只剩满满一柜子的紫色衣衫。这件衣服与那些低阶锦衣捕快的服色无二,想来是明婠婠的旧衣。

黑色好歹也算是素衣了。

婠婠口中喃喃着明婠婠的名字在地上画了个圈。然后将买来的元宝纸钱逐一的放进去烧化。

在做这些事时,婠婠的心中是有些怪的。其实她也姓明。光明福利院里所有的孩子都是姓明的,取希望、光明之意。

明婠婠,这也是她的全名。

在这怪异感中,婠婠一面喊着这个名字一面化着纸钱香烛。只是不知道原主的魂魄在六界的缝隙中能否收到这些。若是魂魄的力量足够强,也或能留滞在人间界游荡。若是那样,这些香烛她便能受用得到。

婠婠揭开酒坛上的泥封,将那昂贵的佳酿全部倾倒在地上。看着那圈中的纸钱渐渐化尽,她不由微微叹气,“好好的你自杀做什么呢。”

不远处一座屋舍的屋脊上,黑色的人影一闪而逝。

那道黑衣行速如风,一路踏雪无痕的飞驰到皇宫门前方才停下。灯火如昼的宫门前,能十分清晰的看清这黑影是一位身形魁梧、面堂紫红的汉子。

他将腰上那宽宽的腰带一翻一扯,华丽的金色云纹立刻在灯火下生出一片华光。出示过令牌后,守门侍卫齐齐的拱手行礼,目送着那汉子进到宫门中去了。

第六章 阿婠呐 最近手头紧不紧

观稼殿中地龙烧的火热,大殿的一侧敞开了半扇窗子。寒风吹进殿中,将那和着熏香的干燥气息冲淡了许多。

延圣帝披着件棉袍立在殿中,透过那半面窗子看向殿前那块被积雪覆盖了的田地。他的神情很是愉悦,拢了拢身上的棉袍说道:“瑞雪兆丰年,看起来这来年又是个好年头。”

随侍在他身侧的内侍生的眉目和善,白净的面上满是细细的笑纹,闻言便弯腰笑道:“官家身为天下之主,关怀的是万民生计。小人是官家的随侍,关心的就只有官家的身体。还请官家发发善心,准许小人将那窗子合了上罢。”

延圣帝笑起来,“焕生这是在说我为难了你。”

那内侍道:“小人正是不敢为难官家才更要尽心司职。——天下人都各司其职,官家便也就没有了为难事。”

延圣帝笑的更是开怀,挥挥手道:“自小我便说不过你。罢了,把窗子关上吧。”

内侍应了声“是。”笑着走到窗前将那半扇窗子合了起来。

在合上窗扇时,内侍瞥见正有一道人影躬着身快步向殿中走来,便道:“官家,是关副总捕来了。”

话音才落便听殿外响起了关千山求见的声音。

内侍微微抬起头看了看延圣帝,见他点头示意便合好窗子亲自走到殿外。

出得殿来这内侍向垂首候在那里的关千山躬身一礼,“左副总捕,官家传您进去呢。”

关千山知道这位内侍是与延圣帝一起长大的,在延圣帝心中的地位自与旁人不同。故而虽对方只是个宦官内侍他亦不敢受这个礼。

关千山向一侧避了避,并向着那内侍微一垂首,“有劳许大官。”

那许姓内侍笑了笑,闪身让关千山进到殿中去。

关千山入到殿中利落的行过礼,将自己监视婠婠所察的异常状况逐一向延圣帝禀明。

延圣帝听罢久久不言。

殿中燃着的熏香烧尽了,那莲花如意的香篆纹全然化作了灰烬颜色,只还散着些残余的温香。

延圣帝终于抬起只手来轻轻的摆了摆。

关千山告了声退,悄无声息的退出了观稼殿。

延圣帝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唤道:“焕生,明日你亲自去请玉虚道长过来。另外,传明总捕明日午后进宫来见我。”

许内侍应了一声后,并不再做声动。

翌日,婠婠在晌午刚过时便接到了由宫中发出的传召。那个时候她正立在门前等待着下一批送货人的到来。不想没等到送货的小伙计们倒是等来一个小黄门。

皇帝有召自是不能耽搁片刻。幸好那每日来烧饭洗衣的冯婶还未离开,婠婠便将银钱交予冯婶托她多留一会儿代为收签货品。自己则是速度换好官服随那小黄门进宫去了。

一路之上婠婠想了很多种皇帝召见自己的可能,揣测着不外乎就是仔细询问那沉香匣一案的细节,亦或是谈谈这个天门总捕的位置。

婠婠万万没想到,延圣帝召见自己的地方并不是她心中所想的类似御书房一般的殿阁,而是一处四面透风的亭台。

这亭台坐落于一片湖面之上,湖中建了长堤与那亭台相接。堤上架了一道粱入于湖中,粱上设茅亭栅、鹤庄栅、鹿岩栅、孔翠栅,......,其间嘉花名木类聚区分。冬日的雪后,此地别有一番幽趣天然。

婠婠更加没有想到,延圣帝会坐在一处烤肉炉前,一手叉着只烤鸡置于炉上,一手抬起向着她招了招,“阿婠呐,快过来坐。”

这画风、这气氛是不是哪里不对的样子?

婠婠迈着略显僵硬的步子走入亭中,果然见到亭中设了两张坐凳。婠婠向延圣帝见过礼后,在延圣帝的再次催促中坐到了那空着的坐凳之上。

挨着烤炉还摆了一张小桌,桌上陈列着各类的烤制食材。冷风里那些食材看起来更加的诱人。

婠婠的口水不受控制的泌了满口。此时许内侍执起桌上的小酒坛子来倒了满碗的酒水捧到婠婠面前。

婠婠道了声“有劳”,接过来一看只见瓷白的大碗中那酒水色如琥珀,醇香不凡。更难得是,这酒水竟是温热的。

延圣帝捏起根小毛刷子来,蘸了些酱料往那烤鸡身上刷着,口中说道:“知道你喜欢好酒,尝尝这个。”

婠婠其实是不喜欢喝酒的,此刻感受着掌下的温度,又见这酒水品相好看香气诱人,不觉便有些蠢蠢欲动。况且这种时代里皇帝大如天,不喝是不行的吧。

于是婠婠很痛快的灌下了那一碗美酒。酒水入腹烧的胸臆间一阵畅快,身体也渐渐暖和的起来。一呼一吸间口腔鼻端尽是那醇冽的气息。

婠婠有些馋了。

而那位许内侍好似明白她心中所思一般,又上前来为她续了一杯。婠婠看了看延圣帝,只见他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示意她可尽情享用。

婠婠不自觉的眉开眼笑起来。就这么一碗连着一碗的喝了起来。

延圣帝一面烤制着鸡肉一面跟她拉起了家常来。真的就只是家常,问问她的“病情”伤势,说说今年的雪水是如何的好,......。

就在婠婠放松了精神,以为这位皇帝就只是叫自己来说说闲话时,冷不丁听延圣帝问道:“阿婠呐,最近手头可还紧不紧?”

下意识的婠婠捏紧了腰间的钱袋子。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要借钱?!

不能啊,皇帝富有四海怎么会问臣下借钱。

不对,不对!皇帝缺钱要臣下凑银子的事情历史上不是没有,小说中更是多见。该不会真的是要问她借银钱吧?眼下还正在平乱,莫非是要筹集军饷?

......。

就在婠婠内心的活动飞速且剧烈时,耳边又听延圣帝笑呵呵的道:“以前你手头紧都是直接跟我要的。以后也莫要客气,朝上咱们是君臣,朝下咱们还是忘年交。”

婠婠大舒一口气。

庆幸银子安全的同时,心中一阵恍然:原来前身跟皇帝的关系是这般的好呐。她顿时觉得今天所有的怪异之处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当然很久之后婠婠才知道这实在是个脸大的误会。

其实这个朝代里皇帝在后宫本就是很少称朕的。对于大臣,他在朝上多呼以职位,私下里高兴了呼字号以示亲近,怒了直呼其名或是绰号。

女官是比较特殊的群体,女子的小字皇帝不好称呼,便又成了一套另外的称呼体系。或一律在名字前加个阿,或在姓氏前加个小。若是有威望又很是有了岁数的,这位官家也能放下身段来唤上一声老姐姐。

第七章 小舅子引发的纷争

延圣帝的手艺实在不错,一只鸡烤的表皮焦香内里嫩滑。鸡肉应该是事先腌制过了,别有一股奇香入味。

婠婠吃了大半只鸡、半盘子羊肉,那酒则是喝尽了整坛。真正的酒足饭饱。

临出宫时延圣帝还笑呵呵的赏了她两坛酒,着一小黄门替她抱了一路送出宫去。

待婠婠的声音消失在重重楼阁间,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不知从何处闪出了身形,一路走到延圣帝面前行了个道礼。

延圣帝微一颌首,道:“如何?”

那老道说道:“贫道观明大人神魂契合且稳固无比,并不像是有孤魂野鬼俯身。——但是,明大人眉宇间的气变了。”

延圣帝面露不解道:“那她究竟是不是明总捕?”

“人的气运本就不是一成不变,凭此并不能断定一个人的身份。不过,......。”老道顿了顿又说道,“陛下可还记得去年春下与贫道谈论过的事。那事情的转机便在这位明大人身上,只是明大人万不能离开京城,否则那契机便失了。”

延圣帝听了神色一动,一抹喜色跃上眉间,“玉虚道长此言可真?”

玉虚道长捏了个手诀微微一笑并不做言,但是那面上的神情依然告知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延圣帝眉间的喜色顿时蔓延了满脸延展向全身,就连指尖处都带上了几丝兴奋。

玉虚道长见状一笑便告了退,将空间和时间都留给了延圣帝去尽情的欣喜。

冬日的寒风里,延圣帝却仿若身处三春。玉虚道长的话令他全身都火热火热的。他背着手在亭台与水堤间来来回回的走了十数圈方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重新坐回到亭中,看着桌上的那空酒坛延圣帝忽似又想起了什么,神情缓缓的沉静了下来,“焕生,你觉得她到底是不是明总捕?”

许内侍微微笑着躬下身去回话道:“小人不知。不过能一口气喝下一坛仙人倒而不醉,小人就只见过明大人能有这酒量。”

延圣帝点点头,“一提银钱就捏钱袋子,这小动作也确是像明总捕。”

许内侍道:“明大人总是将心事装在脸上。”

延圣帝又重新笑起来,“我倒是喜欢她那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性子。不说那些朝臣,现在就是亲儿子都在我眼前挂着一副面具。如今能说话的倒只剩了你这老东西。”

许内侍只是笑,并不再言说什么。

想起几个儿子,延圣帝的心情又有些不美丽了。他随手拿起一根银签子在鹿脯上戳起来。他有二女七子,除病故的长女昭怀帝姬与唐王子灏还余有一女六子。

如今他已过知天命之年,太子一位却还空悬。一女六子中,昭宁帝姬自不必说,两个尚在龆年的幼子因是一胎双生自然便没有了坐上储位的可能。剩下四个儿子皆在少壮之年,其中以继后杨氏所出的晋王赵子安与贵妃洛氏所出的楚王赵子珏风头最盛。

晋王赵子安为嫡,在朝中拥有着一大批拥持者。楚王赵子珏才识过人,也是人望极高。

这些年他的身体越发的见了衰势,日子一久两位王爷便打起了擂台,争相结交朝臣,往四门六部之中伸起了手。

其他不论,就是这一个天门之中,延圣帝便知道左副总捕关千山站到了楚王阵营,而右副总捕江少廷则是站进了晋王的队伍。

其余三门与六部更是被他们搅的错综复杂。

延圣帝忽然觉得心好累。他将那银签字狠狠往鹿脯上一戳,“哼”了一声自语道:“我这还没闭眼呢。”

延圣帝站起身来,负手而立看着冬日湖面上的积雪沉默了半晌。而后出声道:“焕生,到我的私库里挑些药材赐予明总捕。另外传道口谕,今日见她身体无恙,明日起便回天门上值罢。”

许内侍一怔,很快便躬身应道:“是。”

延圣帝坐回到烤炉前,将那块被戳的千疮百孔的鹿脯挑到了火上并向许内侍招呼道:“也没外人了,咱们两个老家伙来叙叙罢。”

许内侍也不推辞,只谢了恩典坐到了延圣帝的对面,伸手接过了那烤肉的活计。

延圣帝双手得了空闲,便往旁边一歪一面看着许内侍烤肉,一面从袖子中摸出了一卷厚厚的书册。

许内侍知道,那书册上记载的是朝廷能查到的有关明婠婠的一切信息。

延圣帝看了几眼,似有感慨,“这性子倒是又活泼起来了。我记得明总捕才入天门时也还是挺活泼的,不过就是倔。”

许内侍笑道:“官家可还是不放心?”

延圣帝叹道:“天门与旁个不同,那里面的东西不管落在谁手里那都是不得了的。这位置还是要阿婠来坐,我这心里才能安宁。阿婠出身江湖,又最是讲义。我待她不薄,她自不会背叛于我。”

延圣帝说到这里有些无奈起来,他这个皇帝貌似越当越憋气了。杨家、洛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个儿子更是难缠。偏偏他动不得,毕竟他也要从他们中挑选出继承人来。

如今四门渐渐不受掌控,他明知道哪个有问题却不能下手去拔了。

人,到底是老了。顾虑变得多了起来,再不像当年那样......。

延圣帝渐渐陷入到回忆当中,一抹极为复杂的悔意慢慢的爬上了他的眉梢。

许内侍虽然在烤着肉,却也一直在察言观色。此刻见延圣帝的神情变化便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当年那一桩事来,便赶紧笑着说道:“是了,缺钱能借到陛下这里来,明大人也是独一个了。”

延圣帝顺着他的话想起明婠婠第一次进宫来问他借钱的情形,不由得轻笑起来。

许内侍见已成功将延圣帝从那回忆中引了出来,便再接再厉继续转走话题道:“小人愚见,那程氏手札上记载的多是稀奇古怪之物、天方夜谭之事。借尸还魂这种事情,世间未必能有。”

延圣帝点了点头。其实他现在并不那么在意现在的明总捕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他关心的只有玉虚道长的那句话,那个契机。

鹿肉在许内侍的翻弄下很快变得好看起来,香味不住的散发着,全然没有了先前那百孔千疮的惨象。

分好了肉重新温上一壶其性温和的清酒,延圣帝与许内侍取了签子正待享受时,许内侍便察觉到湖岸边有一个小黄门正一脸焦急的往这边探着头,那模样好似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延圣帝也察觉了这一情况,他叉起一块肉来向许内侍说道:“你坐着,叫那小黄门直接过来回话。”

许内侍点头应“是”。

便有一个侍立在水堤之上的内侍过去将那小黄门唤了过来。

小黄门心中惴惴,紧张万分又激动不已。按照寻常的规矩,这小黄门该是将要禀报的事情报予许大官,再由许大官呈报官家。可今日他要自己来向官家禀事。

随着脚步的靠近,这小黄门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跳上了嗓子眼儿。

激动紧张之下,他双腿一抖噗通一声便跪在了亭外,礼也未见直接便道:“禀官家,凤世子联手秦王的内弟将楚王的内弟打成了半残,而后不知怎么得引得一群衙内郎君当街斗起殴来。现在,所有人都在宫门内跪着呢。”

他这话说的没有什么条理,不过却不妨碍大家听懂。

秦王的内弟加上楚王的内弟。所以这是一场这是小舅子引发的纷争?!

第八章 有彼公子 世所无双

宫门内的白玉石板上,整整齐齐的跪了一溜贵公子。远远看看各个都是风姿出众,翩翩浊世。然而当靠的近了就会发现,这些贵公子的脸上几乎都是青一块紫一块,肿一块破一块的。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当中有一人的面上并无伤痕,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更显的他风采逼人,尤其是在左右各跪着位乌眼青的情况下。

婠婠立在不远处看的一眼不错。——这天底下居然有长得这样好看的男人。

那是真的好看,好看到每一根头发丝都是完美的。不娘气亦不会太过刚硬,一切都完美的那么刚刚好。那样的清雅华贵,那样的神采飞扬。因为他的存在,这旧宫墙下的夕照残雪也变得格外惊艳起来。

婠婠趴在石栏杆上托着脸腮轻轻叹道:“有彼公子,世所无双。”

一旁的小黄门听得两眼发呆。他顺着婠婠的目光看去,只见到一群鼻青脸肿的衙内郎君。这样一看能称得上公子无双的就只有定北侯世子。小黄门抱着两坛美酒暗暗的安抚着自己受惊的小心灵:明大人得了失魂症,会这样说很正常。嗯,对就是失魂症的问题。

婠婠看的连连叹息,半响后才又开口问道:“崔内侍,那边那位是谁家的郎君,长得可真好看。”

崔姓小黄门有了心理准备,此刻也就答复的顺畅自然完全没有失态之处,“明大人说的可是那位披着白狐裘的郎君。那位是定北侯府的凤世子。”

崔姓小黄门说到这里特意抬眼看了看婠婠,却见她依旧是托着腮直勾勾的望着定北侯世子,便又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就是那位几年前在清风楼扰了天门办案,后来被您教训了一通丢下清风楼的凤世子。”

婠婠终于目光从那好看的男人身上移开,她有些僵硬的扭过来头望着崔姓小黄门。一根手指先是指向了自己,又转而指向了那边的凤卿城,“我,把他‘教训’了一通,然后丢下了楼?”

崔姓小黄门坚定的点了点头。

“嘶。”婠婠吸了口凉气。既然是丢下了楼,那前面的“教训”就一定不是口头教育了。啧啧啧,前主可真忍得下心、下得去手。

婠婠又看了看那好看的人,“他这是怎么了?”

问到这个问题,崔姓小黄门的面上隐隐的带了一丝丝的兴奋,“回明大人的话,听说是楚王爷的内弟对秦王不敬,秦王爷的内弟不愤上前去理论。恰巧凤世子路过听了那么几句,当下便挥了拳头。

因他们动手的地方就在东城门,今日又是折梅会的第一天,故而往来那里的衙内郎君多不计数。也不知怎么得,就都掺和进去了。最后闹得太大,金吾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疏散了围观百姓将人给带了回来。”

婠婠眨眨眼,“他动手打了谁?”

崔姓小黄门一脸的理所当然,“自然是打了楚王爷的内弟。”

婠婠一脸的赞叹,这位美人还很有正义感啊。

看到她的面上出现这样一副神情,崔姓小黄门吞了吞了唾沫。他虽然从小便入宫做了内侍,但也不是看不懂这位大人此刻面上的神情是个什么意思。

几番的纠结后,崔姓小黄门最终还是决定将凤世子的老底抖出。反正明大人以后总是会知道的,倒不如由他先来卖这个好儿。

他发誓,他真的只是想要在明大人这里讨个好,绝对不是管不住自己这张蠢蠢欲动的喇叭嘴。

下定了决心后,崔姓小黄门深吸一口气,将凤卿城的斑斑劣迹一一托出。

他自觉自己的嘴皮子利落,口才也还算可以。在一番绘声绘色的传神描述后,崔姓小黄门再次抬起眼来看了看婠婠。却见她又回到了那个双手托腮、眼不错的望向凤世子的姿势。

呃,忽然觉得明大人做这个姿势微微的有些辣眼睛啊。

一阵令崔姓小黄门惴惴不安的寂静之后。

终于,婠婠开口说话了,“真可惜。”

崔姓小黄门心中大松一口气,看起来赌对了。明大人这是在为凤世子那副好皮囊感到惋惜呢。

殊不知婠婠此刻想的是:可惜不能拍成海报,贴在墙上慢慢的欣赏。

再次叹了口气,婠婠离开了那一直趴着的石栏杆往宫门处走去。

在走到距凤卿城等人不足一丈的距离时,忽而一阵寒风吹来。凤卿城的发丝轻轻扬起,掠过了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玉冠狐裘,恍惚风华生晕。

婠婠的心莫名的就“噗通、噗通”的撞了起来,好像正有一只小鹿在内里撞击着她的胸膛。婠婠的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抵住在那心口处,一步一步的越过了这群衙内郎君,径直的走出了宫门。

宫门外,婠婠仰起脸望向天际的夕阳余晖。——她可真有出息!都再世为人了竟还是个舔屏迷妹。

这看人家好看就迷恋的毛病,到底还有没有希望治疗一下?

宫门内,凤卿城有点欲哭无泪,——那凶神那么双目炯炯的盯着他瞧,是想要做什么?!他在这里跪着也碍到她了吗?!

不对,他好像确是碍到她了。

他打的是楚王的小舅子,同时也是天门那个锦衣名捕连翘的嫡兄。这么一想他的心中实在是发虚了。这凶神莫不是想要过来暴捶自己一通,给那个连翘出气?!

很多事情凤卿城都是装的,可是他打不过她这件事他是真没装。

看着婠婠将拳头放在胸口走过去的样子,凤卿城浑身的毛都快竖起来了。这多明显,这是在警告他:给我小心点,不然砂锅大的拳头伺候着。

今日好歹避过一劫,来日.......,大不了加倍小心的躲着。凤卿城很是心大的暂时将心安回了肚子里。

而在婠婠望着凤卿城发呆的这段时间里,御史们组着队的去延圣帝面前刷了一波存在。

在诸位御史神采奕奕的口沫横飞中,延圣帝将这一整桩事件的来龙去脉知道了个清清楚楚。清楚到一个什么地步呢?比如,谁家的小郎君在乱斗中偷偷的薅了哪个小衙内的几根头发,哪个小衙内又暗搓搓的踹了谁家小郎君几下屁股,......。

自然,这场斗殴的导火事件延圣帝也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这些御史虽是组着队来的,却是流派分明。那弹劾连尚书的御史陈词激动,将连小郎君如何如何不敬秦王的情形描绘的淋漓入骨,令人仿佛亲见。

这位御史后面说的那些有关纠责连尚书的正题,延圣帝却是听得朦胧起来。那些话进到他的耳中,可是就是辨不清那都是些什么字句。

秦王赵子敬,那孩子他很久都没见过了。

自那件事之后,他其实是有些不敢见他的。

延圣帝心中隐隐作起痛来,看着眼前的这些御史仍在慷慨昂着,像是都灌了几桶鸡血似得。他忽然觉得烦躁起来,于是挥了挥手道:“罢了罢了,左不过一群孩子打架。倒搞得你们这帮人也跟着一个个红眉赤眼的。

传朕的话,谁家的孩子都来领回去,回去罚抄几遍书好好的教导教导礼仪。此事,就这么罢。”

第九章 晴天霹雳一般的口谕

因为婠婠的“失魂症”延圣帝给了恩典,这一来一回都是宫中遣派了车马接送的。

灯火初明时分,婠婠坐着马车回到了住所。一下车便见一位清俊的男子好似一根竹子般笔直的立在她家门前。

却是那位林师傅。

遥见她下了马车,那林姓青年转过身来向她长揖一礼。

婠婠只觉的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工头,他的身上带着股儒气却又与文人书生的不同。

马车随着轱辘辘的响动离开,婠婠抱了两坛子酒走回到门前,“林师傅来了多久?”

林姓青年道:“午后便来了。”

那是等了一下午?!

婠婠颇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临时收到了传召。忘记请人通知林师傅改日再来便可,白白耽搁了林师傅的时间。”

“明大人言重。”林姓青年又是一礼,“在下林砚。未知明大人对工事有何要求?打算花费多少银两?”

这好生的开门见山。

小院中升起炊烟。婠婠看了看天色,这个时间是冯婶来做暮食的时辰。

就这么站门口说话有些怪,请他进门貌似在这个朝代也是不妥。于是婠婠便道:“那边的巷子口有家茶摊,待我放下东西,我们去那边细谈。”

林砚却道:“在下习惯先行丈量再论工事细节。今日天色已晚,恐不便唤来工匠丈量。不偌明大人先粗粗说个大概,也好令在下心中有数。”

婠婠的要求很是简单,“住起来舒服,越舒服越好。银钱在二百两左右。”

不算家具小物,二百两只做工事应该是足够足够的多了。

林砚听了略一思量,道一声“明白。”又约好明日上午前来丈量便就告辞离开了。

等了一下午,说了这几句话便走了。婠婠望着他的背影又是一阵感叹,这人行事风格还真是......。真是什么呢?婠婠感叹到一半有些词穷了,不知道该要如何形容评价。

于是婠婠收回了那感叹的姿势,伸出脚来轻轻蹬开那两扇虚掩着的院门,抱着两坛酒跨进了小院。

暮食是角儿,婠婠更习惯称它为饺子。

这个时空的饺子却不是捞到盘中一个一个挟了蘸上醋料吃的,而是要泡在汤中。汤水带着薄薄的一层面粉色,上面飘着剁的细碎的什锦腌菜。热气腾腾的冒着,那白生生胖乎乎的饺子就越发的诱人起来。

婠婠洗净了手,才刚捧起碗来便接到了延圣帝赐下的药材。自然一起到来的还有那个晴天霹雳一般的口谕。

婠婠又想哭了,封建社会的银子果然不是好混的。她这“失魂症”失去的不只是记忆,还有那一身的好武艺啊。虽说这事暂时还是保密的,但是延圣帝他是知道的啊。

让一个双项废柴去回去上值,皇帝的心思好难猜。

婠婠撇着嘴重新端起了碗,一大口汤下腹顿时驱散了寒意,通身的舒泰。油香的肉角儿搭配爽口的腌菜,滋味不要太美妙。婠婠一口气吃了三大碗,之后捧着饱足的肚皮去拆那些下午送来的货品了。

至于往天门上值的事情。嗯,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婠婠整理好那些新购的衣物,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羊奶浴倒头便睡。

一觉醒来,天色尚还微朦。远处起伏的鸡鸣声与行人走动的声音跃过墙头从窗棂间钻入进来。大约是附近的食摊都开始营业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沾染着一股面食的香味,勾的婠婠腹中一阵鼓动。

婠婠索性爬了起来。

一开屋门才发觉竟又下雪了。

这个时辰还早,冯婶刚刚进门正准备打水煮饭。等待饭熟还很有一段时间,婠婠决定先行安抚好自己的肚皮,便就唤冯婶今日的朝食且不必做了。临出门前又拜托她在这里多待半日,以便林砚过来丈量屋舍。

冬日的晨风将婠婠残存的几分睡意吹散,她顺着空气中香味一路寻去。

此时天方微亮,长街上已有小贩支起摊位。偶有一两个行人踏着薄薄的积雪走过。

几只金黄酥脆的炸糕自沸着油花的大铁锅中捞出,带着“滋滋”的油沫声滚进了一只粗瓷盘子里,并着一小碟酱菜和一大碗豆沫一起摆到了婠婠的面前。

“大姐慢用!”

这称呼令得婠婠嘴角一抽。不过说起来,再过个把月这具身体即是双十年华。在这个时空里也算是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姑娘了。

婠婠侧头看了看那明显已不算少年人范围里的食摊老板,又摸了摸自己那张粗糙糙的脸,而后惆怅了。年纪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张脸实在是不像个水嫩嫩的小姑娘。也不管人家称她“大姐”。

风缓缓拂过,搅动几片落雪。微冷的空气映衬着豆沫的香气越发的浓郁。婠婠捧起碗轻轻地吹了吹,小心的啜了一口,果然的浓稠细腻,齿颊留香。再挟起一只炸糕咬一口,香糯糯,酥脆脆。没有地沟油的时代啊,不管吃什么都分外美味。

食物的美妙味道和它所带来的暖意令得婠婠那惆怅的心情又重新欢愉起来。

向食摊老板打听到了天门府衙的所在,婠婠从钱袋子中数出了几枚铜钱摆在桌上便起身往那个方向走去。

对于到天门上值她是头皮发麻的,不过麻着麻着也就开始麻木了。等到她走到天门府衙前时,那麻已经彻底的变成了麻木。

随着天光亮起,长街上来往的行人渐渐的多了起来。

婠婠立在巍峨气派的天门府衙前,仰头看着那苍劲中透着跋扈的“天门”二字又是一阵感叹:

这色泽,纯金的吧;

这分量,啧啧......。

婠婠对着那匾额赞叹了片刻,便抬脚踏上了天门府衙的石阶。

一进大门便是一个格外宽阔的习武场,此刻正有一群锦衣捕快在那里习练武艺。许是为了便于活动,他们穿的很是单薄。隐隐能从那衣料上看到肌肉的线条。雪天里,他们那饱蓄着力量的一举一动仿佛正散着腾腾的白气。

见到婠婠进门,这些锦衣捕快皆停止了动作,齐刷刷的向着婠婠行礼。

“大人,早。”

这声音,......充满了荷尔蒙啊。

婠婠眨眨眼,忽然觉得到天门上值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第十章 不和谐什么的最麻烦了

东方宝此刻也在习武场上,便自告奋勇的要给婠婠领路。婠婠自然不会推辞。在跟着东方宝转了一圈之后,婠婠发现这个天门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

这哪里是专职破案抓犯的衙门,这整个一特务机构!

天门的锦衣捕快只办皇帝特意的交代的案子。皇帝不发话就是天大的案子天门也不会出手干涉。而能让皇帝亲自交代的案子其实是很少的,三年五载或是能有上一件。大部分的时间里锦衣捕快们都是在做谍报工作。大到邻国军情,小到朝中哪位官员的后院琐事。

天门之中除锦衣捕快外还设有锦衣令使。一旦查出谁人有谋逆或巨贪之行,天门锦衣令使有权直接处理而后再将证据与处理结果上禀皇帝。

婠婠的顿时觉得后背有些发冷,——天门总捕这个职位貌似很拉仇恨啊。

也难怪这段时间不见哪位官员前来“探病”。

东方宝大略的将天门府衙的路形和每座建筑的用途告知了婠婠,最后将她带到了一所三层建筑前。

“大人,这便是无名楼。天门自成立之始搜集来的所有情报都在这里面。左右两位副总捕和八位名捕此刻都在楼中。——属下是没有资格进去的,大人自己进去寻他们罢。”

婠婠点点头向东方宝道过谢便伸手推开了无名楼的门,温暖的气团立刻扑出来。婠婠进到里面将门重新掩上,飞舞的雪片和呼呼的寒风顿时被阻隔在门外,只剩一片暖烘烘的静谧。

屋子很空,正当中摆着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几个矮墩和一只硕大的炭盆,盆上架着一只铜壶正冒着滚热的水汽。却是不见半条人影。

婠婠抖了抖身上的雪片走近那大炭盆旁,一面伸出手来借着那热气烘手一面四下观察着楼梯的所在。

就在此时,一侧的地面上忽然无声无息的出现了一个长约一丈的洞。接着连翘的身影从那大洞中闪了出来。

“大人来的竟早,原还想过会儿去接你的。”

婠婠纳闷道:“早吗?大家不是都已经早到了?”

连翘笑道:“再过半个时辰才是天门上值的时辰。很多锦衣捕快并非京都人士,所以天门在府衙后设了统一的寝所,他们都是住在天门的。至于属下等人与左右两位副总捕,是从昨晚开始便在这里了。”

这是加班了呀,通宵加班了呀!婠婠本能的伸出手来拍了拍连翘的肩头,“你们辛苦。”

连翘微微的侧过头,看着落在肩头的那只手。她家大人自得了失魂症后虽然变的古古怪怪,不过这些小动作却还是没有变的。

想起从前,连翘不由得笑了笑,侧过身去将婠婠引向那地洞入口,“官家下了旨要在月内清剿掉所有叛官,这几日我们一直在查翻相关的卷宗,搜寻漏网之鱼。遣往各地的锦衣捕快也在紧锣密鼓的摸查线索。这事必须要在年前完成,好教官家过个安心年。”

婠婠随着连翘来到那地洞前,只见一座雕刻狰狞的黄铜阶梯向着地下延伸而去。两旁的石壁之上每隔九个阶梯便有个直贯顶底、凹入一尺有余的槽。槽中满嵌着打磨的无比光滑的银镜。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竟将光源从外面引入到槽中来。待入口处的石板闭合后,这些镜槽中发出的光芒足以将这地方照的通亮。

顺着那黄铜阶梯走到底,面前出现了一堵浮刻着鸱吻的青铜墙。鸱吻这种兽一向都是被放在屋顶上的,婠婠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将它当做墙饰。

自然,婠婠心中门儿清,这墙一定不是墙。这得是个门,门后面就是摆放那些情报资料的密室。

果然,当连翘将腰间的令牌嵌入到那鸱吻一侧的花纹中时,一声机括声响随即响起。接着那铜墙缓缓的向着一侧滑动开,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空间来。

婠婠的心中除了震撼还是震撼。这密室实在不能叫密室,叫库房都算委屈了它的大小。长宽她已经无法一眼估出,这高度已然远逾三丈。数不清的的石制书架连接着地面和穹顶,同时起到了支撑和置物的作用。架子上分门别类的摆放着各种卷宗,一眼望去密集的令人心惊。

这巨大的空间中也引用了那铜梯间的法子,将外面的自然光源引进到穹顶与四壁之上。

穹顶的正下方并没有布置书架,而是摆了一张气派非凡的黑石长桌。

长桌前正坐着几位锦衣捕快在埋头抄录着什么,见婠婠与连翘进来便都起身来向婠婠行礼。重重的书架间,几道身影踏着漂亮的轻功步子翻到了婠婠面前,亦是齐刷刷的向她见礼。

这些人先前都曾去探过“病”,婠婠都是认识的。左副总捕关千山、右副总捕江少廷,及以乾、坤、震、离、艮、兑、巽为名的七名捕。加上坎捕连翘刚好凑足八方位。

走到哪里都有人行礼,且一个个将礼行的气贯长虹,婠婠有那么一点不习惯了。这不习惯中还掺了那么一点点诡异的尴尬和那么一丝丝微妙的膨胀。

唔,做人不可以膨胀的。

婠婠自省其身,立刻将那抹膨胀摁灭。她摆摆手道:“你们这样多礼,我不习惯的。”

立刻有人哈哈笑起来,“大人这性情还是没变。”

出声的这位是震捕烈慕白,身材魁梧面堂紫红为人行事最是豪迈。

烈慕白的话音才落,江少廷便微微笑道:“大人待我等为生死兄弟,我们却不可不知礼数。——既大人已然无恙,这手令、金印便交还予大人保管。”说着话他便从腰间解下了一把钥匙,放在手中的羽扇之上双手托与婠婠。

婠婠还没搞清楚状况,便听那边的关千山沉声说道:“你们当真认为她是大人?”

婠婠转过头看向了关千山,心中莫名一突。看起来这团队不和谐呀,且这不和谐貌似还是针对她的。她最怕团队不和谐了,想想就麻烦。被针对什么的好可怕。嘤嘤......。

烈慕白眉头一锁,洪钟样的嗓门便扬了起来,“老关你什么意思?!”

“官家的旨意。”江少廷托着钥匙的姿势不变,却是将目光转向了关千山,唇边弯出了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关大哥莫非......?”

关千山面色微怒,猛地从腰间扯下一把钥匙拍在桌上道:“江少廷!别以为我是舍不得这个。——你们看这个人。”他的手臂一扬,直直的指向着婠婠,“这个人除了这副面容,还有哪里像大人?”

第十一章 还是被揍一顿比较好

“关大哥,我能确认她就是大人。”连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莫大的力度。

烈慕白则是有些不耐烦的道:“她不是大人还能是哪个?!”

其余人中多是默不作声,只有那娃娃脸的离捕柳如风眨着双大眼睛道:“我看她哪里都像大人啊。”

“你看大人像大人是因为你希望大人回来。”这次出声的却是那八名捕中的另一位女名捕,坤捕澹台灵。

这话的意味却是教人听不分明,好像是在说怀疑婠婠的人都是心中揣了什么目的,希望明婠婠永远消失;又好像是在说柳如风希望明婠婠平安归来,所以方才会认为眼前这个是真的明婠婠。

婠婠头晕了,她最不耐烦这些也最不会这些。这里面弯弯绕绕的貌似情况很是复杂,以她的智商能力这招局她解不明白。

解不明白怎么办?——不解呗。

婠婠很有自知之明的放弃了对个中关系的推测。直接抓起了面前那羽扇之上的钥匙,而后又走到黑石长桌前拿起了关山前刚刚放下的拿一把。

两把钥匙形制相同,皆以虎牙为饰。

婠婠将两把钥匙拿在手中看了看,便向一旁的关千山问道:“这怎么用?”

她没有问最信任她且目前关系最为亲密的连翘,也没有问看起来就不屑于撒谎的烈慕白,更加没有问那个一开始就将钥匙奉上的江少廷。而是向着对她明显有敌意的关千山发问了。

关千山有些意外,倒是其他人面上没有过多的变化。——这行事风格很奇特,很明婠婠。

通常这种情况下,对方若是能乖乖收敛气势来回答,明婠婠便会视为对方认了怂,事情就此作罢。若是对方不肯,明婠婠就会很爽快的将对方痛揍一顿,揍到他怀疑人生、揍到他从此在她面前不敢有一丝异议为止。

连翘垂下了眼帘,遮去了眼底的担忧。大人的失魂症严重到忘记武功,这该要这么收场?

她咬了咬唇,抬起头来正待开口解围时便听关千山开口答了话。

“总捕大人不在,总捕手令与金印循例由左右副总捕共同保管。”关千山后退了几步,遥指着长桌的另一头说道:“手令、金印全部锁在虎头匣中。”

黑石长桌上并没有放着什么匣子,倒是雕琢着许多复杂华丽的纹样。关千山所指的那个地方恰是一个猛虎浮雕纹样,虎头与小半虎身高出桌面,似乎马上便要飞扑出来。

那所谓的虎头匣莫不是与这巨型的石桌是一体的。婠婠心中起了好奇,拿了钥匙便施施然的向着长桌的另一边走去。

她之所以选择问关千山倒也与明婠婠的思维方式有相近之处。若是关千山回答,她就可以就坡下驴。若是他不回答,她就可以扣他个不敬上司、不服调配的帽子。不是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吗?那就使劲、可劲、花式的压他。压到他怀疑人生、卷铺盖走人为止。

对哒,就是这么卑鄙,就是这么猥琐。

婠婠对于自己的卑鄙猥琐甚感得意。甚至还觉得自己有了那么一点小机智。以势压人不怕谁不服,不服就去找官家评理呗。不敬上司、不服调配就是说破大天他也是没道理的。

关千山看着婠婠的背影,眉头锁的更紧。忽而他身影一晃,整个人腾跃而起以雷霆之势向着婠婠袭去。

周围众人皆是面色一变纷纷出手来阻止,却都是徒劳而已。不说此刻没有谁比关千山距婠婠更近,就是关千山那出拳的速度这几人中也无人能与之比媲。

连翘与那柳如风皆是惊呼出声。

而婠婠走着走着忽觉右耳后一股劲风扑来。身体竟然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在她才刚刚觉出一丝微风时,身体已然迅速的向左一倾,接着右手抬起准确的扣住了关千山袭来的手腕并顺势向前一送。同时左手抽出了腰间的明月弯刀,足下两个旋步,绚烂的刀华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美丽的弧。

此刻,连翘与柳如风惊呼的那声“大人”才刚刚喊出声“大”来。

短短的瞬间,一切又重新静止了下来。

婠婠移换到了关千山的背后,而那把明月刀正死死地抵在他的脖颈上,只要再多一毫的距离便能割破他的喉管。

婠婠好惊悚!忽然有些质疑起那鬼差的话,莫不是明婠婠根本没有自杀,而是一直与她一起待在这具身体中!?

婠婠在发呆的同时,关千山也在发呆。

他垂眼看着自己颌下,只见到明月刀光华流转一如当初。

短暂的静谧之后,烈慕白一拍桌子,吼道:“老关你这是做什么?窝里反呐?!”

乾捕狄正亦出声道:“一个人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忽然被袭,是没有时间去刻意改变武功路数的。大人刚刚使出的确实是明月刀法中的‘明月出天山’。

老关,恐是你多心了。”

关千山默不作声,他心中是认定了这个“明婠婠”是假的,可现在她却使出了明月刀法。这是官家的局,还是晋王的局?又或许身后这个人真的就是明婠婠?!

他需要静一静,好好的理一理头绪。

众人各异的神情中连翘却是欢喜的,她快步走到婠婠身边满眼的晶亮,“大人,你?”

婠婠明白她的意思。她以为她这是想起了什么,起码是想起了武功怎么使。然而并没有。她的脑袋里空的像是早上用过的盘子一样干净。哪里有一点点关于武功刀法的线索。

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总会被归为神鬼事件,那神鬼之说解释不了的事情是不是可以用科学来解释?!

鬼契不是闹着玩的,契约上明确的事情那个鬼差是断然不会诓骗她的。那刚刚她的反应,只能依据科学道理划归为条件反射。

这个猜测刚刚在脑海中冒出来时候,婠婠觉得有些勉强,却是越想越觉得这是最有可能的原因。

“明月出天山”这招姿势虽然好看的很,但是摆的太久婠婠有些累。便就收回了明月刀向着连翘摇摇头,表示自己的情况并非是她所想的那样。

刀锋离开了关千山的脖颈,他向一侧退了几步转过身来向婠婠一抱拳便直直的走向了出口。

婠婠立刻道:“站住。”

几名刚刚将注意力转回到宗卷上的名捕们又重新将目光投了过来。——貌似,他们都还没有见到过左副总捕挨揍的样子啊。

这个遗憾马上就要被弥补了啊!几人的精神微不可查的抖擞的那么一点点,几道目光聚光灯一样的打在了婠婠和关山前的身上。

却见婠婠只是眨眨眼,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大家这么忙,不如你先把这里的事情做完再耍脾气。”

话音一落,这偌大的空间中安静的仿佛连大家的呼吸都凝滞了一般。

“噗,......。”澶台灵笑了起来。

已经运起内里护住周身的关千山再次呆滞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眼来看着婠婠那一脸的“我很大度”“我很识大体”,他只觉得心中猛地腾起一股气,却无处可以发泄,噎得他万分难受。

他忽然觉得,比起这种被原谅,他还是宁愿被她痛揍一顿。

第十二章 活该没朋友

看着对方那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婠婠圆满了。她转过身去继续以那一副施施然的姿态走向了长桌的另一边。

膈应人什么的,谁还不会呢。至于对方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动手,婠婠根本就没有去想。她十分心大的走到那虎雕前,将两把钥匙插入虎口。果然,虎头弹开了一道微微的缝隙。

搬开虎头,婠婠从中拿出了手令和金印,只是看了看解了心中的好奇便又重新放了回去。

几位名捕互视一眼,皆是埋头去继续手中的事务,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烈慕白似是有话想说,但看了看已经开始继续忙碌的同伴,又生忍了回去。怒瞪关千山后一眼愤愤的坐了回去。

那个娃娃脸的柳如风此刻坐的位置距婠婠最为相近,他的一面运笔如飞的抄录着面前那本摊开的卷宗,一面翻查着旁边的,看起来好不忙乱。

婠婠婠便坐到他的身边,揽过一摞卷宗来道:“需要翻找什么?”

柳如风一愣,随即咧开满脸的灿烂笑容,“多谢大人。——属下是要寻这位曹侍郎三年里都与谁有过来往。这位曹侍郎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关于他的信息少之又少。只好循照他的履历,将曾经与之有过交集的那些官员的宗卷寻出,以期能有所发现。”

婠婠点点头表示明白,随手拉过一本卷宗摆在面前翻找起来。

江少廷亦是回到了那重重书架间,继续着方才的任务。偌大的空间中只余下关千山一人立在那里,好不尴尬。

关千山的面皮抽了又抽,最终还是闷下头走回到原本的位置,强令自己稳下心来先行处理好眼前的任务。

婠婠的阅读速度极快,又因为修习过书法认起繁体字来并无困难,所以很快那一摞卷宗便薄下了许多去。

这一看婠婠才知道,原来天门对于官员的监视也是分出等级了的。

大部分官员在这里就只有一份详尽些的履历。一部分被记录下了日常的应酬交往,以及锦衣捕快们认为可疑的一些琐事。

还有一部分就可怕了,不止是九族亲眷都被挖了根底、后院琐事都被刻画详尽,就是哪天在什么地方破了一颗痔疮都被记录的详细无比。

这样被全方位监视的人数并不太多。婠婠心中啧啧,合上卷宗看了看那上面标注的名姓,暗暗的为那几位重臣点了根蜡。

这工作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那样枯燥,婠婠越看越觉兴味盎然。

每位重臣的后院都是一部长篇巨制的狗血剧啊,这可比任何话本子都来的精彩。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占领了婠婠的脑袋。在八卦中寻找着那位曹侍郎姓名的婠婠分心想到:天门八大名捕是依照八卦方位排名的。八卦方位,......。

八卦啊。

婠婠忽然从这个排名之法中感受到了些恶趣味。

一大摞卷宗翻完,婠婠除了收获了几条有价值的信息外还收获到了一个答案。俗话说,秦桧还有三个朋友。为什么之前她称病时就没有一个朝臣前去探望呢?

答案就在这里了啊。明婠婠手中掌握着这些阴私八卦,恐怕都没几个人在她面前能心中坦荡,更没有谁愿意见到她在眼前晃悠。何况这样的人物,明显是躲着比较安全。

八卦知道的太多,果然是会没朋友的。

这些工作本已做到了收尾部分,多了婠婠一个帮忙的也就完成的更快了些。待所有资料收集整齐,八位名捕便都开始埋头整理起来。

江少廷上到地面上提了铜壶回来,自桌下的暗格中取出了十一只大碗一一斟满。当先递给了婠婠。

“这里面不能见明火,烹茶是不能了,大人喝些姜枣汤吧。”

婠婠道了谢,接过来小啜了一口,觉得那滋味稍有些淡便放到了一边。

江少廷微微侧目,“大人身体才愈,喝些汤水比喝酒好。”

婠婠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前主到底是怎样的一位酒鬼啊。莫不是日日酒罐不离身,才让这位有了这番劝导。

摇了摇头,婠婠说道:“且泡会儿吧,还未入味呢。”

江少廷闻言一笑,分好汤后他又取来了笔砚并一份空白的密折摆到了桌上,“既大人已然回来,今日的晚折还是由大人来上。”

天门府衙每日傍晚十分都要上一道密折进宫,密折上的内容则是那几位被重点监视的官员有无异常,或是其他一些皇帝必要知道的消息。密折不拘于一道之数,若是有什么忽发之事也可多上几道进宫。但即便是无事可报,可必须要上一道密折进去的。

今日搜集来的消息被放到一个木匣中,待婠婠翻阅过后才能被分门别类的归入那些书架间。

这些消息中并没有什么“重磅”,婠婠实在选不出延圣帝会感兴趣的内容。密折又不能空着,又不可以写个“今日无事”。

婠婠不由瞄了江少廷一眼,——这货当真不是来给下马威的吗?

她将手底的那些纸张全部推拢起来放回到木匣中,提起笔来饱蘸松墨。一道密折唰唰写就。

她写的是礼部尚书夫人今日低调施粥之事。强在鸡蛋里挑骨头,不如宣扬下好事。说点正能量的事情总不会出错的。

写完后婠婠才发觉不对,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

字迹!

她是写草书的,而原主的字迹她却并没有留心找过。

会不会就此暴露而被烧死啊。

就在婠婠心中打鼓时,却见江少廷依然还是满脸的温然,只是眼中多出些怀念来,“许多年不见大人作草书,这字迹依然还是那般潇洒磊落、变幻莫测。”

哈?前主居然也是个作草书的?!且看起来也是习练的张旭贴。

婠婠眨眨眼忽觉得自己好生幸运。她很快收回神来,向江少廷问道:“那我后来为什么不写草书了?”

“这个我知道。”柳如风自那些资料中抬起了脸,笑嘻嘻的说道:“大人您升任总捕之后,写给官家的第一道折子就是通篇的草书。官家第二日一早就赐了一大本的簪花贴给您。”

“簪花帖?”婠婠嘴角一耷。这不为难人吗?她要是有写簪花的耐心怎么还去选草书来修习。

连翘抬起头来说道:“大人也不拘些什么字,只要能让官家看清便好。”

“阿风胆子大了,连大人也敢作弄。”澹台灵推开眼前的资料轻轻笑了起来。

柳如风忙向婠婠道:“大人,属下可没有作弄您的意思。属下只是一心一意为大人解惑而已。”

婠婠伸手弹了他一个脑崩,而后重新换了张空白的密折,埋下头来专心致志的控制着手中的笔,将字一个一个的写出来。

几位名捕手中的信息都渐渐整理完毕,他们喝着姜枣茶开始笑闹起来。只剩了婠婠在那里苦哈哈的埋头苦写。

第十三章 轻功漂亮的小哥儿

所有的消息都已整理完毕,接下来便是要遣人前往各处查证、清剿。

所幸这些事宜的安排并不用婠婠操心,她只要在江少廷做好的安排上盖个印章表示已阅和同意便好。

离了那座巨大的八卦密库,婠婠抱了一壶热茶趴到了无名楼最高的那层窗子上。从这里看去,远处习武场上的情形一览无余。

时近黄昏,雪霁。

行走的荷尔蒙们开始清扫着积雪。力量、汗水、紧绷绷的肌肉线条,......,那一切令空气都仿佛染上了春天的味道。

迎着寒风,婠婠的两片脸颊红扑扑的。只是因为皮肤的黝黑,那红也就成了两抹不甚自然的暗紫颜色。不过此刻的婠婠并没有镜子,更不会在意脸蛋上的色彩。她的心情已经好上了天。

薪资高,福利好,工作轻松还有许多阳刚健美的小哥哥们。

这样的日子美好的令婠婠再想起那个大头鬼差时,竟也觉得那货不是那么的面目可憎了。

八位名捕一下子遣出六位出京,连翘也在其中。

那姑娘也是住在天门的,待她收拾妥当准备离京时,刚刚好是下值的时辰。婠婠便与连翘一同出了天门府衙。

临上马前,连翘转头看了看府衙的大门,微微垂下头向婠婠低声说道:“虽说关大哥今日的行为也是出于忧心。可是我总觉的他有些不对。至于哪里不对,我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大人还是要多加留心才好。”

她说话的样子有些奇怪,声音低低的却也清晰,可那两片色泽健康好看的唇瓣却几乎没有什么动作。

婠婠赞叹之余不忘“嗯”一声出来表示明白。

连翘这才翻身上了马。马蹄疾行扬起串串积雪,露出点点属于石板路的深青色。

目送着连翘的身影行的远了,婠婠悠哉哉的转回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面走一面不时的伸出来扶一扶头顶的发髻,以缓解头皮的压力。她的发髻其实很简单,不过是高高梳起的一根马尾,从中分出一股来缠住辫根,上面也只是装饰了一只玉钿。她之所以觉得沉重是因为这一头的乌发实在是太长又太浓密。那分量沉的她只想往后仰头。

当她穿入一条略显繁华街道,再次用手托着自己后脑微微仰起头来想舒缓一下时。忽见一道黑影从天而落。

下意识的,婠婠向后闪了几步,飞快的避开了那件不明的高空坠物。

闪开来她才恍惚发现,那正自空中坠下的好像是一个孩子。惊呼声自一旁的茶楼之上当先响起,接着向四下扩散连成了一片。

婠婠再想要上前去接也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那孩子便要摔落在地,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携风而至,卷起一大片雪浪。那身影在婠婠面前打着横的一旋,便将那落下的孩子稳稳的托住,再一晃身足下接连踢出几波雪浪便稳身立住了。

众人这在看清这轻功使的极漂亮的人是一位身背黄竹箱笼,打扮利落,面膛微黝的青年。他怀中抱着的那个孩子不过四五岁的模样,穿戴的极为富贵讲究。此刻像是被吓傻了,竟是不哭不闹只呆怔怔的看着四周。

茶楼之中奔出了一堆的丫头仆妇,自青年手中接过了孩子。那孩子被抱给了一位穿着华贵的年轻妇人。她一面检查着孩子有无受伤一面后怕的垂着泪。

那孩子终于明白自己方才经历了什么,扑在那妇人怀中放声的大哭起来。

青年见那孩子已然回到母亲身边便咧开了嘴,露出了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他转过头来向婠婠一抱拳,“明大娘子近来可好?”

嚄,这轻功漂亮牙齿雪白的小哥哥居然是认识她的?!

婠婠弯起唇来点头道:“好。”

青年的笑容甚是干净爽朗,又道:“明二爷订了明年全年份的江湖风云录,还是如往年一样叫我等来问明大娘子讨铜子。”

这小哥哥居然是来要钱的!

江湖风云录这东西婠婠也是知道一些的,那是金十三他们家的生意。大约是类似于官府的邸报,不过规模要更大一些,每期所出的内容也更加的包容多变。

在婠婠看来,那便是一份面向江湖受众的报纸。

这小哥哥不过长得不讨厌,说话行事也爽利。关键报纸能有几个钱?!

于是婠婠很痛快的点点头,问道:“要多少,怎么个付法?”

青年一怔,随即说道:“在下失礼,原以为明大娘子患了失魂症一事只是风传。——想来明大娘子也是不记得在下了。在下是江湖听雨阁的风媒方唐,只要明大娘子人在京都,那明大娘子的那份江湖风云录便都是由在下送上的。

明年的江湖风云录明大娘子可还是要订?”

小哥哥长得不错,那自然是要订的。婠婠自然而然的点了点头。

方唐又询问道:“江湖风云录分四种。一种每年仅有四卷,春夏秋冬每季一卷。一种每年十二卷,每月一卷。一种全年二十五卷,除去每月的两卷外,年底另送特刊一卷。这三种内容大致都是相同的,差别的只是时间。第四种同第三种一样也是每月的两卷,年底另送特刊。但只要江湖上有事发生,无论雨雪风洪,听雨阁都会在第一时间将相关的特刊的送上。这特刊中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前三种里没有的。

明二爷与明大娘子每年订的都是第三种。这次明大娘子可也还是要第三种?”

说着,方唐自身后背着的箱笼中取出了一只羊皮夹子。夹子中是一张张的文契,方唐唰唰一翻停在了其中一页,倒转过来同一根笔一起递给了婠婠,“这是订书,请明大娘子签付。”

婠婠道了声“好”接过来扫了一眼,那正欲签字的手就停住了。

几卷报纸能卖到六十贯,这妥妥的是天价了。再加上那便宜叔父的一份就是整整一百二十贯。

一百二十贯,一百二十两白花花的雪花纹银啊。

“啪!”婠婠合上了那羊皮夹子。“咳,这位小哥儿。这东西太贵,我还是不要了。”

“啊?”方唐闻言立刻滞在了那里。他面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惊诧中透着呆滞,呆滞中又含着怀疑。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出了问题。明大娘子居然说“太贵”“不要”!天啦噜,好感人。明大娘子竟也会有了“贵”这种意识!

方唐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明大娘子刚刚说什么?”

婠婠很不介意重复一遍,“我说,这东西太贵我买不起。”

第十四章 香饽饽的觉悟

不待方唐的反射弧画完整,茶楼中便传出道声音来,“想来明大人出门未曾带那许多银两,——乳娘。”

说话的是那位穿着华贵的年轻妇人。她的话音落下后,便有一名眉眼和顺的中年仆妇应了声“是”走到那青年面前,掏出一张银票双手捧与他。

“多谢侠士救了我家小主人,这多出来的请侠士喝茶。还请侠士万勿见弃。”

方唐救人时是没有要图什么回报的。但是此刻银子送到了眼前,他却也并不推辞。——傻子才会跟银子过不去。

方唐手脚麻利的接过银票,展开一看眉眼笑的更是灿烂。他重新翻开那羊皮夹子,在上面唰唰两笔后撕下一页来交给了婠婠,“承惠。明大娘子,在下还要赶往郭大侠处,就先告辞了。”

说完便立刻施展开他那漂亮的轻功,眨眼功夫就从婠婠的视线中消失了。

婠婠捏着那张疑似收据的纸,立在寒风中好不迷茫。这家人报恩的方式有些奇怪啊,为什么他们感谢方唐最后得益的却是她?!

该不会是对方认识她,故才好心替她暂时垫付。那样的话这钱得还吧......,那她的银袋子还是会瘦的啊,摔!

婠婠在思索中郁闷了。

那年轻妇人走了过来向婠婠福了福身,“今日之事还要谢过明大人。若非明大人在此,那江湖客也不会过来。我的福儿许就......。”

她说到这里眼眶一红停了下来,用巾帕按了按眼角。而后动作的优雅的向那孩子招了招手,“福儿过来,给明大人见礼。”

婠婠向着方唐离开的方向望了望,心中大感疑惑。难道不是应该是隆重感谢方唐,顺带感谢她才对吗。怎么眼下就完全倒转了过来。

随即婠婠恍然了。一定是她太位高权重,所以这人是趁机拉近关系呢。嗯,对!一定这样。

救人的并不是婠婠,她也不想贪这个好人当,便就要摇手告辞。

才一抬手便听那眉眼和顺的中年仆妇在一旁说道:“明大人许是不记得了,这位是晋王的侧妃。说来也是缘分,几年前的折梅会上大人就曾救过我家侧妃娘娘。如今竟又救了我家小主人。”

晋王?!

婠婠的脑筋终于灵光起来,向着一旁飞快闪去,躲开了那孩子正欲行下的一礼。

晋王的孩子即便是庶出那也是皇孙,向她见礼?!这是开什么玩笑!

这位侧妃娘娘莫不是脑抽了?

晋王侧妃也不坚持,唤回那孩子来交予身旁的奶娘照料。自己又向婠婠福了福身,“妾佟氏清瑶。明大人两次相救之恩,清瑶铭感五内不敢有忘。天色将晚,清瑶便不耽搁大人。来日再往府上致谢。”

这个时空中的礼节婠婠都还没有完全搞懂,按说王爷侧妃的品阶是不如她高的,但是她们这品阶完全不在一个系统中啊。

婠婠觉得好头疼!

索性一抱拳全当回礼,“侧妃娘娘言重。救人的那个并不是在下,在下不敢贪功。天色不早,侧妃娘娘还是尽快回府。告辞。”

说罢婠婠甩开步子快速的离了此处。这年头见过有人碰瓷撞车,有人碰瓷医疗事故,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碰瓷救命之恩的。明明不是她救得,却非要给她戴个救命恩人的帽子。

这个晋王侧妃的逻辑听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却是透着股不对劲儿。婠婠最怕复杂和麻烦的事情,天知道下一秒对方会出个什么幺蛾子。能躲她自然是飞快的躲了。

好在这一路平静,并没有发生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情。婠婠走回到自己居住的那条街巷,遥望着自家院落上空升起炊烟缓缓的舒了口气。

街巷口有一家糕饼铺,所制售的云片糕甚为美味。婠婠几乎每日都会来买上一包新鲜出笼的糕饼,今日也不例外。

那糕饼铺的老板与婠婠也算相熟,遥见她过来忙笑着招呼道:“明大人今日来的晚,云片糕全被这位小大姐买了。新的糕还未蒸制出来。您看您是吃些别的还是过后等云片糕出笼,小的再给您送到府上去?”

糕饼铺老板说的那个“小大姐”看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一身靛蓝衣裙装扮的清爽利落。闻听到那老板的话后,转过身来向着婠婠歉意一笑便提着满篮子的云片糕走出了铺子。

婠婠也不是一定要吃云片糕的,便选了酥油鲍螺与桂花栗糕两样。

待婠婠捧着两包甜香温热的糕饼走出铺子后,却见先前那靛蓝衣裙的少女正立在不远处望着铺门。一见她出来便立刻凑了过来,恭敬的福下身去道:“明大人安好。我家娘子今日尝过这家铺子的云片糕觉得甚是可口便令奴来多购。不想却是夺了大人的心头好。”

说着那少女将手中的提篮捧起到婠婠的面前,“我家娘子说难得遇上个口味相同的人,这篮中除却一份云片糕还有我家娘子亲手所制的蜜酒玫瑰糕。请大人尝鉴。”

云片糕独有的甜香混合着一股甜美醉人的玫瑰香味自提篮中渗出,在寒风中似有若无的飘散着,勾的婠婠满口馋酸。

那少女微微抬起头来,笑的甚是甜美,“只是几块糕饼而已,还请大人收下。不然奴回去定会被娘子责怪的。”

只是糕饼而已又不是炸弹,而且还不要钱。那自然是不要白不要,于是婠婠笑呵呵的接过了提篮。

那少女笑的更是甜美好看,“说来也是缘分。我家娘子姓连,正是坎捕大人的嫡亲姐姐。”

这句子有点熟悉啊。

婠婠眨了眨眼睛,恍惚间想起来连翘本是吏部尚书连镜泽的庶女。而连镜泽只有两个女儿,一个进了天门另一个则嫁进楚王府做了正妃。

这送糕饼的并不是哪家馋嘴好吃的小娘子而是楚王妃!

靛蓝衣裙的少女带着一脸的甜笑向婠婠再次福了福身,而后穿过街道上了一辆宽大却并不华丽的马车。马车一侧的棉制帘子被拉开了一半,一张与连翘有着六分相似的面庞露了出来,向着她微微一笑后便放下了帘子。

马车缓缓的行出了这条并不太宽阔的街巷,在积雪之上留下了两条深深的车辙。

婠婠固然是没有什么心机,却也不至于缺心眼儿到现在还看不出问题。晋王、楚王,一天之内全部跟她扯上了点关系。要说这里面没有什么问题

那才是真的有问题。

怎么就那么巧,晋王的庶子从自己面前失足跌下了楼。

怎么就那么巧,堂堂尚书嫡女、楚王正妃就在这大雪天里起了兴致的跑出来吃路边店,还吃到自己家门口。

婠婠提着一篮子糕饼,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是一枚醇香四溢的香饽饽。

第十五章 论一枚香饽饽的素养

篮子里面真的就只是两份糕饼而已。只不过那装饼的盘子却是纯金嵌八宝的,看起来就一副价值不菲的样子。

婠婠正在家中望着那盘子发呆便听有人叩响了院门。

婠婠出来开了门,只见一名面色格外白皙的青年男子正一脸恭谨的候在门旁。那男子的声音略有些尖细不过听起来却是令人觉得极为舒服。

“敬请明大人福安,扰了大人的安宁还请大人万勿责怪。小的是晋王府的长随,奉晋王之命来向大人致谢。”说着,那男子指了指地上放着的一只竹筐,“知道大人喜好美酒,一坛千日醉略表谢意。还请大人万勿推辞。”

婠婠并没有推辞的意思,笑眯眯的收了。待那青年走远了,婠婠拎起了竹筐闪回院中。

竹筐很沉,那绝不是一坛酒的重量。

掀开筐上盖着的锦布。果然酒坛子是有玄机的。内里是无暇的白玉,外面包着一层金银镂刻。精致且用料十足。

婠婠将这只坛子与楚王妃的那只盘子放在一起,好生的摩挲赞叹了一番。而后满脸不舍的将它们打包装了起来。

这具身体的力气极大,两件金器加上一坛酒水半斤糕饼竟能单手提举且毫不觉费力。婠婠披上斗篷,到巷口唤了一辆鼓车往天门赶去。

两位王爷明里争锋暗中逐鹿,搅合到他们中间就意味着搅进到无尽的麻烦中。搞不好这两位都是趁着她“失忆”来拉她站队的。夺嫡的队伍哪里是好站的,站进去就要必是要出力谋算的。一个搞不好小命休矣。

香饽饽不是谁想当,想当就能当。那需要拥有绝对的素养才可以。而这些素养中,婠婠唯一拥有的就只是强悍的心脏承受力。但这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用。

好在香饽饽也是可以分出许多种的。她只是想做一时爽的那一种,不图长久也不图更上一层楼。所以她只要抱紧延圣帝的大腿,老老实实的做一个纯臣,还是很能够安安生生的混点吃喝的。

至于到延圣帝翘辫子、新帝继位之时,她老早就攒够银子逍遥江湖去了,管他的晋王、楚王。

眼前的局面其实并不好应对。婠婠的心眼儿着实不够用。不过没关系,心眼儿不够可以用实诚来凑。

婠婠实诚无比的将下值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写到了密折之上,并另列了一张清单。除了这一坛酒、一盘糕饼,婠婠将晋王侧妃“垫付”的那笔银子也写入到了清单之中。

写好了密折,趁着晾干字迹的功夫婠婠抱着那金光灿灿的酒坛和盘子又是好一阵的摩挲。不知道延圣帝会不会大方的将这些东西赐给她。还是......,替她退还给两位王爷?

一想到那种可能婠婠就莫名的肉疼。她撇过头去重新将它们包好,连同那新鲜出炉的密折一起送进了宫。

婠婠进到宫中时不过刚过亥时,延圣帝却是已经睡下了。婠婠只见到了那位许内侍。

许内侍见婠婠又送了一道密折进来,且还是亲自前来,便道:“可需此刻唤起官家?”

婠婠的确是着急的,她着急知道延圣帝到底会不会顺手将这些东西赐给自己。但对于延圣帝来说,这折子的内容并不那么重要。她忙摇手道:“并不是什么要紧事。东西和折子就暂时劳烦许大官保管,明日再交予官家便是。”

许内侍不由看了看天色,不是要紧事要连夜送进宫来?

婠婠看明白他的疑惑,指着那包裹解释道:“有些贵重,不送进来我实在难以安心。”

许内侍顿时明白了,笑了笑亲手将那包裹收好,“明大人,老奴送您出去。”

婠婠怎敢劳动这位,立刻便推谢道:“不敢劳烦许大官,我自去便好。”

许内侍却很坚持的送着婠婠出宫。这令婠婠感到很惶恐。作为一个太监头目、延圣帝最为信任的人。他如此坚持的送自己是要干什么?

莫非是想......,趁机索贿?!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婠婠开始担忧起自己那本就瘦弱的钱袋子。然而许内侍并没有借机向她索要什么,言语间也没有威胁暗示的意味。他只是在唠些闲话。

“官家白日里有些耗神,用过暮食后略活动了一会儿便早早睡下了。”

“听闻今年的折梅会没了那些小郎君们倒是开的别开生面起来。”

“这时节最是适合吃拨霞锅。”

......。

“官家今日特意寻了秦王府的秘录来看,一看就是大半日。”

许内侍说到这话时他们已经临近了宫门处。他停住了脚步似有所示的看了婠婠一眼,而后说道:“风寒雪滑,明大人一路小心。”

转身离开前还将手中的灯递给了她。

那一眼的暗示意味实在不容人忽略,即便呆蠢如婠婠也是看懂了。

婠婠出了宫即刻回天门翻出了秦王府的秘录。

所谓秘录便是天门对指定对象的监视记录。秦王府这本很薄。薄到什么程度呢?三年的记录加起来也还不及其他几位王爷一月的厚。上面的内容也很是单一。

就这样的东西延圣帝能看上大半日,以至于看费了心神要早早休息?

婠婠虽然理解不了却也是明白了延圣帝这是想要知道秦王的消息。那位许大官是在提点她,要她将秦王的消息搞的详尽一些。

婠婠看着那盏宫灯,心中向许大官诚挚的道起歉来:对不住许大官,您跟电视剧里那些妖艳太监真的不一样。人长得亲切,办起事儿来也是真亲切。

接下来婠婠要费神就是如何能自然的、不露痕迹的将秦王的详细消息呈给延圣帝。

秦王府的秘录无缘无故的就忽然变得详尽,延圣帝第一时间就会知道自己的“圣意”被揣测了。那就弄巧成拙了。所以她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契机。

婠婠一面苦苦的思索契机所在,一面牵挂着那两件金器的去留。今夜,注定无眠。

此时此刻在这汴京城中,与婠婠一样难能入眠的还有一个人,——定北侯夫人、已故大长公主的掌珠襄和县主。

二更鼓过,襄和县主坐在茶案前动作娴熟而优雅的分着茶。沸水自小巧的壶中注入到茶盏内,茶沫瞬间被冲起来。

她的面色很是平静,然而汤面上的那一片杂乱变幻却是出卖了她内心的烦躁。

第十六章 往事难释

茶汤冲的一塌糊涂,襄和县主更加的烦躁起来。

汴京城中人人都赞她是位慈蔼的继母,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多么恨。多么恨“继母”这两个字,多么恨凤卿城。

每当她看到凤卿城,心中总是复杂的。她既恨着他,恨得咬牙切齿深入骨髓,却又在那恨中掺杂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叫她不忍心将他从这世上彻底抹去。

他的身上有着凤渊的影子,每每看着他她便恍恍惚惚的像是又见到了凤渊。可他的身上同时也有着那个贱妇的影子,叫她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

定北侯凤渊,那是她的青梅竹马,她自小便爱慕着的人。他们虽没有正式定下亲事,但是两家的家长都是有了默契的。她一直以为她会是他的妻,唯一的妻。

在他们十五岁那年,凤渊随着老定北侯西征天竺。那一战打的艰难,大宋只针对战象做了万全的对策,却没有想到天竺人在战场之上使了毒。宋军吃了大亏,凤渊也在战场失去了消息。她痛哭了三日,绝食断水哀求着母亲带她入宫,向延圣帝求了一道赐婚谕旨。

不论凤渊是生是死,她都愿意做他的妻。

延圣帝感念她的情义,在她嫁入定北侯府的那日颁下了赐封县主的恩旨。

那时整座汴梁城、整个大宋都在赞扬她的情深、她的大义。甚至坊间还流传起以她与凤渊为原型的话本。

三个月过去,凤渊奇迹般出现在战场之上。并且带回了解毒的药剂。没有了那些毒雾的阻拦,宋军一鼓作气以所向披靡之势荡平天竺,从此将那片土地划入了大宋版图。

她却是欢喜不起来。

他出现了,却是带着一名女子一同出现的。他说,那是他的新婚妻子。

那黄门与玄门联手也奈何不得的奇毒正是那女子所破解。关于他与她的传说雪片一样的自西疆传来:

她是游历江湖的侠医,听闻战事失利特意赶赴西疆。

她救了重伤失忆的凤少将军,医好了他的失魂症随他同返战场。

她在军中救治伤患,拉回了许多将士的性命。

她容颜倾世,侠心义胆。

她与他恩爱情长,人皆称颂他们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

她与他恩爱情长。那她呢?她又是什么?她从人人称颂的至情至性的奇女子变成了阻碍他们姻缘的碍脚石。

那个乡野女人对战事有大功,更是广受西征将士的爱戴。纵然她的母亲贵为大长公主也是无法为她做主,延圣帝则因着那女人的一身医术,对此乐见其成。于是那时的定北侯府就同时有了两位世子夫人。

凤渊归京后,第一件事竟就是求延圣帝收回旨意,叫她还家。

他说,他感念她的情义,只是他只有一颗心,那一颗心已经给了他的妻。

他说,她留在定北侯府着实委屈。

他说,她不能因为他误了一生。

......。

可她不想走,她贪恋着他的好,她无法将他从心底抹去。

最终,他带着那乡野女人去了北疆长守。除了老定北侯故去他携妻儿回京奔丧的那一次,她就再没有见过他。

就是他死后,尸身也是葬在了北疆。

他是死在战场之上的,马革裹尸还。听说那女人见了他尸身后竟是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她平静的换了一身白衣,挽起长弓跨上他的坐骑追云便上了战场。

在刀光剑影中她纵马飞驰,浴血向前直奔敌营,在身中十数箭的情况下一箭射中了敌首。而后,她与那匹追云宝马一同被敌军斩成了肉泥。

凤渊是与她的衣冠一起下葬的。

从那之后大宋的将士们只认那一位定北侯夫人,那位贞烈果敢,与定北侯生死相随的一品忠烈夫人。

凤卿城那一年刚刚六岁。他被骠骑大将军带回了京都。延圣帝召见了她这个早被人遗忘的定北侯夫人,将那孩子交到了她手中。让她好好的看顾教导。

只有老天知道她是多么想要掐死他。在她的心底隐隐有着一种念头,他是他娘活过的证据,是那个女人跟凤渊相爱的证据。只有他死了,他那个出身乡野的娘才算是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只有他死了,她才能够真正成为凤渊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就算是凤渊已经不在,她也要独占这个位置。终究会有一天,时间能够让世人只记得她这个定北侯夫人,——至情至性的襄和县主,与凤渊青梅竹马的襄和县主。

可当她看到那孩子的眉眼轮廓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他是那样像他,令她恍惚间再次见到了那个会给她爬树捉鸟、会给她下湖折莲蓬的少年凤渊。

可她还是恨着的,她无法释怀、无法说服自己好好将他养大。

于是她选择养废了他,将他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渣滓。仿佛这样就能够证明那女人的血脉是多么的卑劣一般。

她一面对他极尽着溺爱,一面又想方设法的令他不如意。

她就这样挣扎着过了十几年。

......。

过了这个年凤卿城便要弱冠,她是一定不能让他坐上定北侯这个位子的。此前的几年里她用尽了心思连续搅掉了他六门亲,令他的名声更加不堪,更断掉了他可能从妻家获取的助力。

偏偏她的那位婆母定北侯老夫人还是顾念凤卿城这个长孙。这几日,老夫人已经露出了请求官家赐婚的意思。

定北侯老夫人看中的是王翰林的嫡长女。那个以才名礼仪冠绝京都的名门闺秀。她是期望娶得佳妇,规一规凤卿城的性子。

可她襄和县主却不是这样的期望的。

于是她在折梅会上布了一个局,想要将凤卿城与开国伯家那位有龙阳之癖的小伯爷凑到一处。她不信官家会给一个有龙阳之名的人赐婚。局摆好了,可主角却因为打架斗殴被金吾卫拉进宫去罚跪,根本就没有去到折梅会上。

一计不成,她立刻另布了一策。

月前,凤卿城曾因为汴京城中新晋花魁小姐而与云小郎君起了争执。相信汴京的百姓还是很愿意相信一段世子爷与花魁小姐的风流佳话。——一段足以毁掉凤卿城的“佳话”。

襄和县主的微微闭上了眼睛,自腕间取下串佛珠一颗一颗的数起来。等待中的时间最是漫长,就在她觉得已经过去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候,终于听得门外有人轻声的通传道:“县主,刘管事家的求见。”

襄和县主一把攥紧珠串,眼睛猛地张开了,“叫她进来。”

门外一阵脚步声响,厚厚的棉帘子一掀两扇精致的雕花门无声的打了开。一名上了些年岁的仆妇低头走了进来,合好门扇后快步走到襄和县主面前来行礼。

襄和县主立刻问道:“如何?”

那仆妇眉头紧锁,满脸的苦意,“已经闹起来了。那书生已经断了气,花魁小姐也如约一口咬定了是世子杀了人。只是,.......。”

襄和县主的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狠厉,“只是什么?”

那仆妇一抖,叩首道:“只是去的人并非世子,而是开国伯家的小伯爷。”

襄和县主不自觉的握紧了拳,那佛珠硌在掌心一片刺痛。片刻后,她倒是又平静了下来,缓声问道:“是怎么回事?”

仆妇战战兢兢的道:“因为前日给那位小伯爷见过了那副图,教他对世子起了心思。不想他就不肯罢手了,今日打听到世子会往花满楼去会那花魁小姐,小伯爷便去了那小姐处。恰好是我们计划的时辰。”

也就是说她精心给凤卿城布下的陷阱被那开国伯府的小伯爷给踩了。

襄和县主缓缓的数着佛珠,声音平和的像是在问门外的梅花开了没有,“世子呢?”

“从咱们府上到花满楼是要经过盛平街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大人今日就在那街上站着与人说话。世子远远见了立刻就折路去了范大人府上,寻那范九郎到郊外跑马去了。

不过到现在世子也没回来,怕是又闯了些别的祸事也不定。”

第十七章 官家很生气

她要的不是他再闯什么无关痛痒的祸事,她要的是他背上个为夺妓子枉伤人命的罪名。

襄和县主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的有些泛白,她问道:“可曾报了官?”

仆妇答道:“报过了,所幸那小姐只是说‘世子’却没有指明是咱们家的世子。说起来那小伯爷也算是伯府的世子。”

襄和县主道:“如此倒也省心。去照应下那个妓子,叫她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待此事过后,就让她永远闭上嘴。”

仆妇拜下身去,“是。”

襄和县主挥了挥手令那仆妇退了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了她一人。她起身来焚了一炉清远香。

她需要冷静一下的,好好的想一想下一个局该怎么布。

凤卿城一夜未归,至天色大亮时才醉醺醺的回来。其实对比与先前他犯过的错误,一夜未归这种事情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但量变总会转化为质变。这件事却是恰好耗尽了定北侯老夫人的最后一丝耐心。

她老了,她再管不得他多少时日。在她看来襄和县主虽对凤卿城尽心却是太过溺爱。她需要在闭眼之前找一个能约束住他的人。

于是老夫人立刻按品大装,拄着拐杖进宫去了。

毕竟年纪大了,沐浴更衣梳妆换履一番折腾下来着实耗费了许多的时间。加上马车不敢行的太快,是以当她入得宫中见到延圣帝时,王翰林已然在那里了。

彼时,那翰林大人正老泪纵横的跪伏在地。延圣帝面有难色,隐隐还透出了抹不耐。

定北侯老夫人在朝中沉浮了那许多年,心下自然猜到了缘由。想来是王翰林收到了风声,唯恐他那掌珠嫁与凤卿城这个纨绔,故才赶来向延圣帝哀求。

老夫人面容不改的走到延圣帝面前便要行礼。延圣帝总是还呼她一声“外母”的,怎肯真的叫她行礼。

他亲自搀扶着她到一边的暖台上坐了,“倒是有许多年未曾见外母。”

“有十几年了。”老夫人的唇角带着一抹笑意,待坐稳后她并没有提凤卿城的亲事。她先是和王翰林打了招呼,像是丝毫不知道他在此处的目的一般与他话了几句家常。

接着,她便与延圣帝说起了往事。从第一代定北侯说起,说到因常年征战落下一身伤病而亡故的老定北侯,说到她那战死在杀场的三个儿子和一个儿媳。

她的神情由始至终都是平静的,可那声音中的悲戚却是难以掩饰。那种压抑着悲意令人听来更觉难过。

最后她说,“阿渊就只留了这一脉骨血,老身如今也不望他能够如他的祖辈那样,老身只求着他能上进一些,好歹能撑起这个家。”

她的话音落下,殿中一片安静。

延圣帝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翰林却是将心提到嗓子眼儿。当年元后的“病故”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不正常。可自元后逝去,延圣帝就再不待见元后所出的秦王,早早的便封王叫他挪出了宫去。赐下的府邸那是那座极为不详的宅子。

也是从那时起,定北侯府的老夫人就再没有入过宫。莫说请见就是宫宴她也一次未赴。

在许多人看来,定北侯府早已日薄西山不过是仗着几代定北侯的功绩才能继续安享着荣华。

所以他才敢来求延圣帝。可是如今看来,延圣帝对定北侯老夫人的尊崇还是一如旧年里的光景。他有些拿不定了,心中顿时一片大乱。这久久的安静令他几乎窒息。

定北侯府一府的忠烈,整个大宋都是敬崇的。在世人眼中看来,他就应该将女儿嫁到定北侯府将那浪荡纨绔规劝正道。若不是定北侯老夫人求娶的是他的女儿,他也是会那样认为的。

他的元娘啊,如何能就此毁掉一生。

最终,爱女之心还是胜过了忠胆大义。王翰林“噗通”一声再次跪了下来。他先是拜了延圣帝,而后又转向了定北侯老夫人,满面愧色的垂泪拜道:“都是为人父母,还请老夫人体谅启江。——启江羞愧。”

王翰林说罢保持着那个跪伏的姿势,一动不动。

悲色与恼怒一起自老夫人的眼底腾起。

延圣帝那一直压抑的火气终是发了出来,他一拍桌案喝骂道:“好个王琺,倒像是谁要逼占你家闺女。你家的闺女是镀了金花不成,有甚稀罕!”

启江是王翰林的字,琺是他的名。寻常时候延圣帝都是以“启江”唤他的,而今延圣帝直呼他的名这意味着延圣帝是真的怒了。

在延圣帝的怒火中,王翰林依旧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像是一块磐石。

老夫人眼底的悲恼已然在面上蔓延开来。

就在此时,有个小黄门在门外报道:“陛下,明总捕来了。”

延圣帝走到老夫人的身边,按捺下怒意缓声道:“此事容后再议,朕定会为您寻个合心的孙媳。”

定北侯老夫人听他以朕自称,便知这是许下了天子一诺。她颤巍巍的起身来向延圣帝行礼道:“谢陛下隆恩。老身告退。”

送走了定北侯老夫人,延圣帝十分没好气儿的向王翰林吼道:“滚。”

王翰林从善如流,立刻用他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延圣帝的眼前。

婠婠正抱着厚厚的一叠资料站在殿门前。先是见到一位面色不虞的银发老夫人缓步走出来,不多时殿内响起了延圣帝的暴喝,接着一位头发胡子都已花白的文臣风一样的冲了出来,眨眼功夫就消失在重重宫墙之后。

婠婠心中一突突。看起来皇帝大大的心情很是不好啊。

一大早就往天门递了谕旨,令他们立刻整理出晋王、楚王的近日行踪。查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令他们会同时出手意图拉拢天门总捕。

天门的效率还是很快的,才不过半日的时光就叫婠婠能够向延圣帝交差了。然而现在婠婠只恨不得天门的效率慢一些,那样她就不会撞上这枪口。

听那传旨的小黄门说,延圣帝起来看了婠婠昨日送进宫的东西登时就怒了。这才递了谕旨到天门。

显然,延圣帝一早就憋着股火气。这会子又不知道这两位是加了什么柴,叫延圣帝的火气翻倍的增长起来。眼下延圣帝火力十足,她这个时候进去明摆着会扫到台风尾。

可是没办法,即便她再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还好,延圣帝虽然一脸的不痛快,倒是并没有立刻再火的迹象。婠婠暗暗的松了口气。

见过礼后,婠婠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叠资料。那才松下的气又提了起来。——很好,她自带了点火道具。使用它可以成功的召唤出盛怒的延圣帝。

第十八章 后果很躺枪

延圣帝翻看着那叠资料,越是向后翻去面色越是平静起来。

熟悉延圣帝脾性的许内侍知道,延圣帝这是真真正正的动了怒。每当他怒入了心头便就会伤了心,反倒是不会再发脾气。

不熟悉延圣帝的婠婠在感慨延圣帝的脑回路很是不寻常的同时大大的舒了口气。

什么叫伴君如伴虎她算是体会到了,延圣帝不开心时气压是真的低。再回想起那些资料中的内容,婠婠心底的郁闷越发严重。这俸禄银子真真不是好混的。

晋王和楚王都是在宫中得了消息,所以才会来拉拢她。具体是什么消息天门却是没有查到。人对于未知的事情往往是带有惧意的。正是因为没查到具体的缘由,婠婠才更觉惧怕。

辞官的念头再次升起,比之前那次更加的强烈。

银子诚可贵,小命儿价更高。

延圣帝看完那些东西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他叹了口气说道:“焕生,让人温壶酒来。——阿婠呐,陪我喝几杯罢。”

婠婠当然不能拒绝。

酒很快就端了上来,延圣帝喝了半盏后对婠婠道:“那些银子我替你还了晋王,你不必去管。”

婠婠连连点头,“多谢陛下。”

延圣帝“嗯”了一声,又道:“回去后好好的查查的秦王的近况。”

延圣帝在婠婠心目中的形象从喜怒无常的老虎再次变回了好人。看看,不光大方的替她还了钱,还一句话解决了她头疼了一夜的问题。

大半壶酒喝下去,延圣帝都没有再说什么。

婠婠觉得有些尬,这个时候她是该安安静静的喝酒呢还是主动找些话题?先前延圣帝是聊了两句的,那就是说这位皇帝大大不是要喝闷酒。找人作陪不就是要聊天的吗。先前延圣帝的两句话她都只是回话而并没有引起话题,这天自然聊不起来。

嗯,必须找话题来聊天。总让皇帝找话题,那他会没面子的啊。

一番思索后婠婠的心中有了定论,她一扬脖颈喝下盏中剩余的酒水,“这酒的滋味真是不同。”

延圣帝看了看她,道:“这是梅雪香,现在就只剩了这一坛。阿婠若是喜欢,待明年冬日开窖时我叫人给你送些去。”

明年冬日?怕是等不到明年春日,她就要提出辞官了。婠婠心中有所想,面上也就带出了一抹情绪出来。

延圣帝不由问道:“在想什么?”

在好人的面前,婠婠是放松的。她将心中所想的事情修饰了一下,如是说道:“微臣这失魂症久久不见丝毫起色,就是武功也时灵时不灵的。如此怎么好长久的占据总捕之位。”

这是要辞官啊!

延圣帝的气怒更甚了几分。亲儿子迫不及待的往朝里伸手,且手段还是那么的粗糙低劣。作为一个父亲,他伤心非常。作为一个君王,他又无比的忧心后继无人。然而,这帮朝臣一个个的非但不能给他解忧,还要来给他添堵。先是俩个拿小娘子、小郎君婚事来烦他的。再是一个亲信之臣在这种时候要甩挑子不干。

延圣帝握着酒盏的手越发用力,指尖处微微的泛起白来。然而婠婠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正微笑着向那给她续满酒水的宫女颌首致谢。

“阿婠有何打算?”

婠婠回道:“想着回蜀中,种种田打打猎。”

延圣帝一怔,说道:“蜀中那明月山庄荒废已久,阿婠不如就在京都定居。朕许你座大宅。”

待在京都?!那不是等着现在得罪的人将来找她算老账吗!

婠婠立刻拒绝,“多谢陛下美意。微臣这般年纪也该早早回乡寻门亲事。这汴京城里,微臣这名声......。”

她的意思很明确了,她是要隐姓埋名的归隐乡野。

延圣帝倒是也可以在寻到新的人选后放婠婠辞官归隐,且还会厚厚赏赐一笔财帛。毕竟明婠婠为他出生入死效忠了那么多年,更是为数不多的令他觉得相处起来格外轻松的臣子。

然而那一切都是要建立在没有玉虚道长先前那番话的基础之上。

令婠婠退下后,延圣帝的心沉了又沉。眼前的朝局、心底的旧事纷纷杂杂的缠绕着他。这一通酒喝的,非但没有喝掉那些纷杂反而还更添了一些烦躁。

明婠婠必须要留在京城。可要怎么留才能留的不着痕迹呢?!

延圣帝坐回到书案前,随后拿了一只镇纸在手中把玩着,“焕生,将玉虚道长入宫那日伺候在镜湖的宫人都送去天门。”

许内侍躬身应道:“是。”

延圣帝说罢又想道,那日在近前的伺候的唯有许焕生,而许焕生是不会背叛他的。除却有宫人耳力特别的好外,就只有一种可能。延圣帝冷笑起来,“先将那日跟着的暗卫送去天门。”

许内侍又道了声“是”,快步的退出殿去着人办妥这两件事情。

这边厢延圣帝又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当日的情形,待确认了无所疏漏之后他站起了身到墙边的多宝架前翻找起来。

殿中的香篆燃过大半后,许内侍回来了。他双手捧着一份名单高呈头顶道:“官家,所有人等均已送到天门大牢。”

延圣帝扭头看了看他,“这名单也没甚用处,放那罢。你过来找找阿婠的那本册子。”

许内侍放下手中的名单,上前去打开了一只小匣子从中取出了延圣帝要的东西。

延圣帝拿在手中翻到第一页看了看,道了声“果然。”便将那册子往许内侍的面前移了移,“刚才恍惚间想起了个有趣的细节,你看看这生辰是不是有些熟悉。”

许内侍向前挪动了半步伸过头去看了看,心下略一沉吟又偷眼望了望了延圣帝的神色方才笑道:“是了。延圣十六年的花朝节,恰好也是凤世子的生时。”

延圣帝轻叹了一声,目光中带上了些许怀念,“延圣十六年的花朝节,那时候......。”

心底的那个名字涌到了喉间,却是微微的扎痛了他的心。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来。他甩甩头,将那些往事统统的甩回心底。

“传知制诰。”

知制诰向来是翰林兼任的。今日候值的恰好是那王琺王老翰林。

接到传令时,王老翰林战战兢兢心下一片哀凉。暗暗猜道,恐延圣帝还是要将他的元娘赐予凤卿城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

才一走进殿门,王老翰林心中的那片哀凉便被炸到了九霄云外。他听到延圣帝说:“拟旨,给明总捕与定北侯世子赐婚。”

王老翰林呆若木鸡的立在门口,疑心自己是出现了幻听。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定是他太过忧心元娘故才听错了谕令。

延圣帝却是没心情再去注意王翰林,甚至他都没看清进来的是这位王翰林。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奇妙无比。

同年同月同日生,这本就是莫大的缘分。

定北侯老夫人那边有了交代:放眼京都除了明婠婠,可还有谁能管得住凤卿城?!

阿婠那里也必是满意的。京中有传,当年她就是因为在街头见过前任天门总捕展笑风一面,这才进了天门。也才有了后面的那些风传。想来阿婠是喜欢美男子的。展笑风固是个美男子,但比起凤卿城便要失色许多。给她在京中寻个婆家,也就能不着痕迹的把人留在京都。

将晋王与楚王都想拉拢的天门总捕与秦王的表弟绑到一处,既敲打了那两个不肖子。也叫那些朝臣清贵都好好的、重新思量一下秦王的地位。想来再不会有谁敢轻慢那孩子。如此,他也是能了一桩心事。

皆大欢喜!

至于凤卿城开不开心,满不满意。延圣帝在心底轻哼一声:那文不成武不就的孽障,就只一张脸好看,这婚事全当他报效朝廷罢。

延圣帝的烦恼迅速的都被这忽发的奇想破解了。酒喝的有些多,此时烦心事一解决他忽就觉得头有些沉。

于是延圣帝揉着脑袋自去休息,留下王老翰林既呆愣又惊悚的立在那里。

延圣帝出得殿去,门一开那冷风灌入将王翰林吹得好一个激灵。他回过神来,颤颤巍巍的挨个拉着殿中的宫人询问起来。

当从同样受到重击的宫人那里确认了延圣帝的旨意后,王翰林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他的元娘啊,终于彻底摆脱了跳火坑的命运。

王翰林精神抖擞的执起笔墨,一张圣旨愣是给写出了大开大合、酣畅泼墨的气势。自然这内容更是尤其的风采斐然。

第十九章 阿婠 你开心就好

午后的日光透过琉璃窗子照进寝殿。延圣帝翻了身醒了过来。他的气有些消了,头脑也清明起来。

再回想起自己下的那道旨意,他便觉出了几分不妥。

他是怎么就认为阿婠辞官的缘由是想嫁人了呢?

凤卿城再是如何的不成器,那毕竟也是凤家的孩子。是凤渊唯一的骨血。

凤渊,凤家,那是他心底的一道隐伤。

延圣帝轻叹了一声,还是觉得应该好好的给凤卿城选一门亲。

“来人,去告诉中书省那道赐婚旨意不必拟了。”

此言一出,殿内伺候着的宫人一阵面面相觑。许内侍上前来道:“回官家,那道旨意已然发出去了。”

延圣帝一楞,不由自主的问道:“什么?”

许内侍重复道:“回官家,给明总捕与凤世子赐婚的那道旨意,半个多时辰前就已发了出去。”

他不过才睡了一个时辰,那道圣旨竟然早半个多时辰前就发了出去。什么时候中书省那群家伙拟旨这么有效率了?!素日里哪道旨不是要起草、定稿、校对的折腾上大半日。最后传旨还要好生的费上些时辰。

今儿是怎么了,都吃错了药不成?!

延圣帝烦躁了起来。君无戏言,落到了纸面的东西他怎么能说算不算话。

在殿中来回了踱了几步,延圣帝脑中灵光一闪。更改圣旨这事在本朝天命年间是有过先例的,那是为有之臣开的特例。明婠婠不就正是有功之臣!

延圣帝觉得这事还是很有挽回的余地的,于是他立刻道:“传明总捕,即刻。”

那边厢,婠婠收到那道旨意时正安坐在天门大牢中,在心底暗暗的作着一篇名为《论地府与天门刑法差别》的论文。当她被传到天门府衙的正堂,听那传旨的大臣抑扬顿挫的念完一篇辞藻华美,行文流畅的圣旨时。她的状态是懵圈的。

这些句子单个拎出来,她仿佛是懂得。可是它们组合到一起是个什么意思呢?貌似是在夸奖她,还似乎是提到了她的新男神,且把男神也夸了一通。然而,这是到底是传达了个什么?

传旨大臣包含着八卦的激情诵读完那道旨意,看着婠婠一脸茫然的行礼接了旨。他的内心是激动的,几曾见天门总捕的脸上会出现这种傻彪彪的神情。

这传旨大臣一激动,嘴里自发的溜达出一句话来,“下官先给明总捕道个喜,待总捕大人与定北侯世子共结丝萝之日,还请别忘饶下官杯喜酒来喝。”

话一出口这位便后悔了。娘嗳!他这不是在作死吗?!这话不分明是在戳明总捕的心窝子!

传旨大臣欲哭无泪,紧起皮子等待着那即将来临的、暴风雨般的拳头。

一刻钟过去,两刻钟过去。眼前的总捕大人终于是有了反应。只见她笑的格外古怪,握紧手中的圣旨向他说道:“多谢,多谢。一定,一定。”

传旨大臣惊悚了,谁能告诉他眼前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从这位总捕大人的眼前溜走。

心动即刻行动。这位大臣立刻向婠婠拱拱手,逃也似得跑了。待远离了天门府衙的大门后,他才长长的出了口气,气度又重新的从容起来。

他一面踱着方步,一面暗暗想道:那位总捕大人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可怕嘛。最起码,她还是知道不对读书人动拳头的。

在他心目中,婠婠方才的“古怪”笑容是因为心中恼火在强行挤出笑意所致。她紧握着那卷圣旨就是克制情绪的表现。

当然,事实并不是像他所想的这样。婠婠的笑容之所以奇怪,那是因为她真的是正处在一种奇特怪情绪中。

在她的认知当中,婚姻要是在恋爱自由的前提下结成的。赐婚这种事情,比之家长的包办婚姻该更加的令她难以接受才对。可是很奇怪,对这赐婚的旨意她莫名的不反感。

至于那位“御赐的夫婿”定北侯世子,婠婠每每想起他时心脏的跳动总会脱出正常的规律范围。

这世界上的一见钟情,大抵都是因为容貌。婠婠隐隐意识到,她这是肤浅的因为一个人的容貌而钟情上了那个人。

虽然那钟情的程度并没有多么深,但腔子里那颗心正噗通噗通的跳着,剧烈而无法忽视。她不由自主的握紧手中那卷圣旨。

男神,就这么成了她的了!

婠婠在且懵且心跳中再次认识到:延圣帝真是个好人呐。

银钱上相当的大方,工作上又不会为难她,送药材、送美酒如今还要送男神给她。这样的老板、这样的上司,就是打着氙气大灯也绝找不到第二个。

婠婠就是怀揣着这种延圣帝是大好人、是打着氙气大灯也绝找不出第二个的绝世好老板的认知被传唤进宫的。

延圣帝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阿婠呐,那道旨意......。”

话说到一半,延圣帝便等待着婠婠开口拒绝。可他没想到婠婠竟没说话,她只是垂首立在那里等待着他将话说完。可这话,他如何能说完。

话,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才行。

延圣帝清咳一声,提醒道:“定北侯世子名声许是不好,不过那孩子还是很聪明的。”

赶紧想起来吧,那货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赶紧跟朕说不愿意吧。

延圣帝笑眯眯的看着婠婠,胸中很是有些成竹。

婠婠却是一躬身,道:“是。”

延圣帝一滞,这走向略有不对啊。他轻吸一口气,再接再厉的提醒道:“那孩子玩心重。”

婠婠附和道:“聪明的孩子大多玩心重。”

延圣帝狠吸一口气,索性道:“阿婠你十五六岁大的时候已经凭一把弯刀在天门斩出了一方地位。定北侯世子却到如今还在贪玩。”

婠婠听出了那么一丝不对味儿,延圣帝这是在说凤卿城不好,劝她别要这桩婚事?转念一想又觉不可能。圣旨是延圣帝下的,他一定不会是这个意思。

那他说这些是要做什么呢?

元后出自定北侯府,凤卿城是能称延圣帝一声姑爹的。这莫不是一个做姑爹的在向未来甥媳交待些什么。

婠婠觉得自己果然又聪明了,竟这么快就猜到了缘由。

她郑重的向延圣帝道:“微臣会规劝好凤世子。”

延圣帝嘴角一抽,他不是那个意思啊。看起来阿婠还是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延圣帝决定挑明一些说,“阿婠呐,你对这桩婚事如何看?”

好人老板这又是什么意思?婠婠眨眨眼,即刻又顿悟了:这是在人性化的问她满意不满意呢。

延圣帝是好人这个印象,再一次从婠婠的脑海中加深了一大层。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才好呢?直接说“满意,满意,好满意。”的话,岂不会显得太不矜持。不这样说又有点对圣旨不满的嫌疑。

好生为难。

婠婠咬了咬唇忽然福至心灵,拜身下去拍了个非常经典的且刚好能回答他问题的马屁,“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延圣帝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张了张嘴,只好说道:“阿婠......,你开心就好。”

他能说什么,他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阿婠呐,其实你不必这么忠心。”延圣帝在无语的同时还是有些感动的。阿婠因为他一道旨竟就这么毫无怨言的去嫁那不学无术的孽障。

说起来,除却了容貌是凤卿城配不上阿婠才对。

延圣帝很是有些愧疚的看了婠婠一眼。

印象中,她初入天门时还是个有些娇俏的小姑娘。这几年为了朝廷她餐风露宿,时常的烈日霜雪加身,故才成了今日的模样罢。

延圣帝觉得他这道旨下的当真是不厚道。

第二十章 秘会

半个下午的时间里,婠婠走路都像是踩在了云团之上。

踩着云团在天门上了小半日值,踩着云团走回家,踩着云团与那林砚合了契书。

她的心思并放不到旁处,又正是看什么都顺眼的时候,对着林砚拿来的图纸只一味的点头称好。也不管那上面有什么怪异之处。倒是把那林砚弄得感动不已,自心底升起了一种人逢知己、马逢伯乐的感觉。

坐在自家的小院中,婠婠的脑子里尽是那日遇上凤卿城时的画面。就着回忆中的绝世美色,婠婠扒了一大海碗汤饼下肚。泡过羊奶浴后拥着崭新软厚的被子进入了梦乡。

午夜梦回,婠婠在迷蒙中望着窗棂子上的月色,这才想起个正经问题——嫁进定北侯府岂不是离不得京都?

翻了身,婠婠想道:既这个时代的话本上尽是些江湖侠少勾得豪门小娘子同游江湖的故事,那么她努努力将豪门小郎君勾搭去归隐也不是没可能的。

略调整了下枕头的角度,婠婠再次沉入到甜睡中。

在她安睡好眠的时候,定北侯府中却是有许多人失了眠。

白日里那位宣旨大臣传了旨意便走了,可他的声音却仿佛还在一遍遍的回荡在侯府的上空,字字句句的敲击着众人的心灵。

失眠最厉害的当属襄和县主。在她的计划中,凤卿城绝不能娶一个贤妇。明总捕固然算不进贤妇的行列,可却是能够震慑住他的存在。若是凤卿城被管束住,当真被扭过了性子来,那她的算盘就全都落了空。

襄和县主卧在香软宽大的床榻之上,却是辗转反侧无论怎样也寻不到个舒适的位置入眠。她瞪着双略显憔悴的眼睛,一时焦虑着这桩婚事的对策一时又陷入到过去的种种回忆,就这样彻彻底底的失了眠。

定北侯老夫人在乍闻旨意时也是很受了一番刺激。她喝了碗安神汤,在这静夜里想了许多事情。

固然那位明总捕威名赫赫,于朝中权柄在握,于江湖名震四方。可是作为一名女子,她那名声并不多么好。抛却性情容貌不说,就是京中那些风传也足以令定北侯老夫人蹙眉不展。

她是不满意的,可却又不得不承认那位总捕大人可以约束的住凤卿城。且定北侯府日渐衰微,也是需要一位职官来支撑。等待凤卿城成器,那希望有些渺茫。即便他真的成了器,延圣帝也不一定能够重用于他。至于未来的新帝,无论最后继位的是晋王还是楚王,他们中都不会有谁去伸手拉一把元后的亲侄。

定北侯老夫人在一番思虑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捏着鼻子认下了这桩亲。而后在叹息中沉入了梦乡。

至于那赐婚旨意的主角之一凤卿城,他亦是没有安睡,倒却不是失眠。

四更鼓过,凤卿城悄然的开了窗子无声无息的跃出来,一路的飞檐潜行出了定北侯府。在穿过几条街后,他翻进了一处三进的宅院中。

宅子里还亮着灯,主屋中一伙儿人正在摇骰斗赌。见到凤卿城进来,这些人皆是起身行礼齐齐的低声问安。

“世子爷安好。”

凤卿城微微一颌首,便径直的进到了侧边的屋子里,在那屋中的墙壁上敲击了几下。一旁青砖地板载着其上的罗汉床一齐向墙内陷去,地面上露出了个黑漆漆的大洞。

早有人燃了只火把,在那大洞出现的同时便将那火把递到凤卿城的手中。

当凤卿城执着火把走进那地洞当中,青砖地板载着罗汉床复归其位时,屋子中的人互相交换了个炙热的眼神。

他们一面心不在焉摇着骰子将银块丢的声声作响,一面小声的交谈起来。

“看见没,咱们世子这脸色。”

“官家可是真能想,竟把这俩人凑到一处去。”

“我倒是没觉得世子爷的脸色有什么不同。你们这些人忒八婆。”

“你个呆子知道些什么。那位,世子见了都要绕路。这回可好官家直接把人给弄进侯府,弄到咱世子的枕头边上。你觉得咱世子那内心,......。”

“不好好做事,非议起主子来了。都皮痒?!”先前那递火把人回到这间屋中,很是瞪了瞪眼,“从前没发现你们还有这等观察的天赋,不如都改进鸽组,如何?!”

鸽组!

众人皆是一个激灵,纷纷埋下头卖力的摇骰子、推银子。

傻子才要去鸽组风餐露宿,趴人房顶、睡冰碴子窝......。还是守着这地方好,头上有瓦遮顶,足下有炭盆取暖,伸伸手还能享用到热乎乎的美食。需要做的就只是伪造个假象而已。

忠心,他们还是忠心的。但既然能舒舒服服的待着,谁乐意找虐去。

这群人皆都不敢再八卦上半句,老老实实的卖力做假象。先前那递火把的人却有些后悔方才那制止的行为了。——世子昨日说鸽组那边需要添些人手,叫他挪几个人去。他方才应该趁机好好的观察下谁更合适去鸽组才对。

他抓抓头,看了看方才话最多的那两个人。心中下了决定:就是他们了!

八卦精神是一个探子最基本的素养。虽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天赋最好的,但绝对是对八卦最具热情的。

幽长的地下通道中藏着几个暗室。凤卿城在心中计算了一番,最终打开了其中一间。

这间暗室空空荡荡的,唯有一张锦席而已。那锦席上正端坐着一名面色略显苍白的男子。

合上暗室的门,凤卿城笑起来,“表哥倒是不嫌冷。”

秦王转过头来,道:“如何不冷,这一会子功夫着实将我冻的够呛。这屋子实该好好放上些棉被。”

凤卿城看了看那锦席,觉得这种席子还是夏日里坐着舒适,现在这天气他委实是没有勇气坐上去的。挪动了几步后,凤卿城问道:“这么急,唤我来何事?”

秦王以拳抵唇,轻咳了几声道:“那道赐婚的旨意,.......。”

凤卿城闻言,嘴角狠狠的一抽。所以,他的这位表哥大半夜的送了暗号来,约他在这个轻易不用的地方相见,就是为了八卦的吗?!

就在凤卿城狠抽着嘴角的时候,听得秦王又叹了口气,声音涩涩的说道:“这次只怕是我累了你。”

凤卿城不明所以,“表哥何出此言?”

秦王道:“你当我为何约你在此处。秦王府被天门盯上了,如今我的一行一动都在人的眼皮子底下。幸好盯的还不是太紧,就只是在关注我的起居日常。”

凤卿城立刻想到了什么,道:“是那两位斗得太狠了。”

“是。”秦王面上的涩意更浓了些,“我那阿爹终于又想起了我,却是想起来还有我这么颗棋子。——这些日子那两位斗得狠,他这是要借我和子暄敲打那两位。

子暄很快便能有上件平乱的大功,他可借此好好的加恩。我这边......,却是苦了你。”

凤卿城默了片刻,说道:“如此也好,表哥正好借着这股势头收拢些人手。”

秦王看了看他,“我自是会好好借势。——不过表弟,你怎么一副对这婚事没反应的模样?”

凤卿城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那,不然我就在此好生哭诉一番,以飨表哥?”

秦王动作一滞。他本是满心的愧疚关怀,却不想凤卿城做出这样一番涎皮赖脸的模样。

轻咳一声后,秦王说道:“还是说正事吧。”

第二十一章 令京都纸贵的圣旨

对于这婚事,凤卿城并非是完全不介意。

现在的他还是需要这个纨绔渣滓的身份来遮掩行事,也就不能够彻底的摆脱侯府中那个女人的掌控。之前那女人一次次搅黄他的婚事,他其实是庆幸的。

似他这般境况,娶哪家女孩都是在害人家。倒是不如不娶的好。

只是他的年岁到底是大的太不像样。纵是那个女人不出招,他的那位祖母也再坐不住。这种情况下,娶那位明总捕对他来说也是个好的选择。起码他不用去担忧她的安危,仍是可以安心的做自己的事情。

自然这种想法是基于理性的,感性上他无法做到全不介意。

他想不通延圣帝为什么会赐这么道婚旨,却也不会怀疑是延圣帝发现了什么,故才将天门的眼线头子放到了自己身边。

谁都知道明婠婠走到今天的位置凭借的不是眼线的本领。她是个不会隐藏自己的人,做什么事情都是光明磊落的靠着一双硬拳。

与这样的人相处,其实也是轻松的。

凤卿城思来想去都觉得这桩事与他来说、与秦王来说都是有利的,便也就这样认了。倒是秦王一直难能释怀,明总捕固然是个难得优秀的女子,但是在他看来她还是配不上凤卿城的。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凤卿城并非不学无术的纨绔。无论才华还是容颜气度,这婚旨上的两个人都不甚相配。

明明觉得不相配,他却不能、也没有力量去阻止这桩亲事。他迫切的需要一个契机,令他能走入朝臣、走入万民的视野,由而收拢一些力量到麾下。这婚事恰恰可以让他借题发挥、制造一个契机出来。

两人议完事凤卿城便离了此处。秦王却没有起身离开,他坐在凉凉的锦席之上久久的怔楞着。

这暗室建在地下,温度是比外面高上许多的。但是坐的久了还是会觉得冷,冷入了心肺、冷进了骨子里。

这一夜,在夜幕的遮掩下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有人心潮难宁,抚不平心海中的滔天巨浪;有人漏夜行动,在寒月下筹谋着大事;有人罗衾软榻辗转难眠;有人高枕而卧睡得香甜;......。

而无论人们经历着什么,第二日的太阳还是照常的升起。

婠婠踏着晨曦迈进了天门府衙,自那浓烈的荷尔蒙的气息中穿过,立在大堂中很是无所事事了一会儿便往无名楼走去。

昨日宫里送来的那几个人,无论用什么刑罚手段都只说自己无辜。婠婠在地府待了久了,天门大牢中的那些画面倒也没有让她生出什么不适之感。她今日不再过去实是因为那地方有她没她并没什么差别。

刑讯逼供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罢。

总捕大人怎么当婠婠还没摸到门路,但是领导怎么当婠婠仿佛是有了些感觉。这天门中的一概事情,她大不必去亲力亲为,只要大家各司其职她就能安坐其位。

上值的时间变得无聊起来。婠婠决定公物私用一下。

她下到无名楼底的那座巨大的资料库中,翻出了定北侯府的一应卷宗资料。

那些卷宗资料多的摞起来能有十几个婠婠高。婠婠便只捡了近二十年的出来。

这些卷宗倒是有趣,按照年份排布开便呈现一种阶梯状,越是往后便越薄。最近几年的那些更是薄的可以与秦王府的那两页纸相媲美。

定北侯府的成员不是太多,如今府中辈分最高的便是老定北侯凤固凤信德的夫人左氏。左氏出身于先帝年间观文殿学士左鸿儒家,如今左家早已衰微,一应事务还全要仰仗这位老夫人。

左氏育有一女三子。

长女凤娴,小字灼华。在延圣帝还在皇子时便与之结缡。

长子凤渊凤重钧。这是一个相当传奇的人物。不止战功彪炳,还拥有两位非是平妻的正妻。一位是并州云氏,与凤渊一同战死在沙场,死后谥封一品忠烈夫人。还有一位乃是已故大长公主之女、今开封尹杨韶的长姐襄和县主杨氏。

次子凤涧,娶了国子祭酒孟长念的嫡女孟氏为妻,育有一女凤雅娘,一子凤卿荀。

幼子凤溯,娶了边关一小小十将之妹白氏为妻,育有一女凤颂娘。

这定北侯府也当得上是一门的忠烈。二十年间里,先是凤溯战死于北伐斡朗改的战场之上,再是老定北侯凤固因连年征战落下的旧伤而亡故。而后凤渊、云氏一同战死于八部之乱中。那一战凤家一系的虎威军几乎全部折了进去。用那积流成河的鲜血彻彻底底的拔除了北地的隐患。

元后凤娴在听闻到这个消息后伤心过度,竟是一病不起就此薨逝。

延圣帝怜惜凤家,下诏令驻守在南疆的凤涧归京,不想圣旨到时凤涧已然于一次破袭中战亡。

延圣帝的恩眷照拂也不过就是那几年,曾传奇样的凤家就此渐向衰微。

婠婠看完后起身将那些卷宗资料放回到原位去。心疼男神的同时竟觉的他身上的光华又更耀眼了几分。

婠婠翻阅那些资料倒不是要了解凤家的成员结构,她是想要更了解她家男神一些,所以才按照男神的年岁选了近二十年的宗卷来看。可惜这些宗卷资料之上对男神的记述少之又少,不过只言片语罢了。

她仅能从中得知他亦是花朝节的生辰,与自己现在这具身体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还有,他有一个延圣帝与元后同赐的字——恒之。

恒之,恒之。

凤恒之。

在婠婠觉得这个字当真是越念越觉顺口好听时,汴梁城中大部分读书人也都在觉得一篇文章越念越是朗朗上口,越念越觉口有余香,耳留余韵。

确切地说,那是一道谕旨,一道赐婚的谕旨。

那是一篇足令王翰林得意一生的佳作,字字珠玑,句句琼玉。读书人爱其骈俪华彩,大集辞采声韵之美。便都寻了可以留存最久的文重纸将其抄录下来留存、传诵。一时间文重纸的价格飞涨。

随着这些读书人的狂热,汴京的百姓们跟起了流行,纷纷买上张纸来抄录下那篇文章,不拘什么品质的纸墨,也不拘自己家有没有识字的人。原因无他,实在是这等凶神配恶霸的事情太新奇、太值得八卦。

对的,没错。在汴京百姓的心目中,凤卿城就是个恶霸。虽不至于欺男霸女,抢田占市,但是他的种种行径委实是大大的影响到汴京百姓的正常生活。

汴京城这地方处在天子脚下,还没有哪个真正意义上的恶霸敢在此处诞生。故而,凤卿城就无比幸运的成为了恶霸这一名词的第一代言人。

第二十二章 比之定北侯世子 如何?

汴京城的一场八卦狂欢就此开始,这其中起哄起得最为明目张胆的便是云相家的小郎君。

云小郎君在丰乐楼摆下三天宴席,广邀狐朋预贺自己即将取代凤卿城成为京都第一纨绔的大喜事。且还特特的下了张描金贴到定北侯府,邀凤卿城赴宴。

帖子上仅有一句话: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诗句本没什么,引用它的人向来极多。只是在这当口上由不得人不脑补出些别样的意味来。诗句是劝人莫负好时光。对于凤卿城来说,他确是没有多少好时光可享了。

娶一个凶煞神,且是曾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凶煞神。可想而知,往后凤卿城的日子将是多么的悲催。

云小郎君请了京都最好的乐班,在丰乐楼搭台鼓瑟,歌舞的一片喧嚣热闹。

众人皆以为凤卿城不会赴宴,万没想到纨绔的脑回路格外不同。他去了,不仅去了还玩乐的相当投入。大有变本加厉,尽情捞本的势头。只是他那本没能捞上两日便被定北侯老夫人亲自拎了回去。

从那日后,汴京城的坊市街道上再见不到凤卿城的影子。而婠婠也因房屋修缮暂时搬进了天门居住,轻易不迈出府衙的大门。

八卦的两位主角都不再露头。不过这并不妨碍汴京的百姓们尽情的八卦狂欢。说起来,主角不露面他们反而八卦的更加欢畅。

就在这样的炙烈氛围中,除夕将至。

几位天门名捕陆陆续续的回了京。连翘是最后一个返回的,彼时婠婠已经搬回到那座修缮好的小院中。

连翘返京时已是日落西山,她便直接去到了婠婠的居所。刚一门她便疑心自己是走错了。院落还是那个院落,只是略作了一点变动,却就让这院子变得清雅而富有意趣。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开门的那个人,是每日来帮大人烧饭洗衣的那个冯婶没错。

冯婶并没有注意连翘的诧异目光,她一面擦着手上的水渍一面走到正屋前扬声喊道:“明大人,是坤捕大人来了。”

婠婠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快进来!大冷天的我就不出去迎你了。”

冯婶向连翘笑笑道了声“坤捕大人快请进。”便又回到厨间去忙暮食。

连翘推开屋门,那走错门的念头再次笼上心头,且更加的强烈起来。

奢华,太奢华了!

靡丽,太靡丽了!

馥郁的暖香轻软的袭来,糅合着淡淡的椒桂气味。壁上梁间锦幕重重而悬,地上绵厚绚丽的织毯慵懒的铺展开身姿遮去大半的青石地砖。

屋子正中放置着一座华美而精致的巨大熏笼。婠婠此时正倚坐在熏笼前,见她推门进来立刻招手道:“快过来暖和一下。还没用过暮食罢?暖和暖和,待会儿吃羊肉汤饼。”

连翘的动作有些木,像是生了锈的机关人般动作僵硬的踩上那绵密的软毯,往那熏笼边走去。

走进来才发觉这地是暖的,竟是铺了地火龙。如此看那熏笼也便不是取暖为主,而是件实实在在的熏香炉子。

屋里很温暖,暖的叫人浑身的筋骨都仿佛酥软下来,陶陶欲睡。

连翘颇觉不可思议,“椒桂涂墙、锦帘罗账、还有这笼下熏香,大人这是怎么了?”

“这个问题,你让我怎么回答你。”婠婠将一壶姜枣糖水并一只空碗递到了连翘的面前,“我也不是个傻的,当然是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说罢她微垂下头,自膝上的小碟子中捻起一块云片糕,悠哉哉的送进口里。

她的肤色比之离别前要细润了些,依稀间与四五年前的那个小姑娘重合了起来。

那是连翘第一次见到明婠婠。

那个时候她也是初入天门,受了委屈正躲在天门府衙的一处隐蔽角落,捏着手绢无声的抽泣。哭的正酣然激动时一抬眼却发现不远处的高墙下竟立着一个人。

那是个锦衣黑衫的小姑娘,正斜倚在天门府衙的围墙上,微垂着头从油纸包里捻出一块云片糕缓缓的送进嘴巴里。暮夏的风轻轻拂动着她额前的发丝,在那双清泠泠的眼眸中映过细细碎碎的影。

小姑娘也看到了她,却是仿佛没有瞧出她面上的尴尬恼怒般,依旧在那里慢慢的吃着她的糕点。直到吃完最后一块,才拍掉手上那些甜香的碎屑,离开了那道高墙。

走过她身边时,那小姑娘说了一句“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便自顾而去。

说这话时,那小姑娘的脸是轻轻仰着的,神情颇有些桀骜,仿佛她脸上的那对桃子眼并不存在一般。

许多年之后,连翘才知道那一日她们哭泣的理由竟然是一样的。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这个道理其实她知道。可是这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事情,一但触碰到了那就全然的身不由已,心不由我......。

......。

“翘儿啊!翘儿?”

乍然响起的声音将连翘从久远的记忆中拉扯回来。她有些不确定的看着那张凑在近前的面庞,“大人是在叫我?”

这两声“翘儿”叫的有些特别,“儿”字几乎都化进了“翘”字中,虽然听起来有一点怪,却是诡异的透着股不可抗拒的亲昵。

婠婠见连翘终于回神,便将脸和手一起从连翘的面前撤了回来,“发什么呆?”

连翘环视了这屋子一眼,又看了看婠婠。最终她还是决定将那些往事说与她,免得她将来恢复了记忆,引出大乱子来。

倒了一盏姜枣糖水喝下去后,连翘清了清喉咙道:“这房子......,之前是展大人的。大人买下来后,三年间从未动过这里面的摆设。”

婠婠的反射弧很是飞了一会儿,“展大人?”

连翘点点头,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前任天门总捕,展笑风。”

婠婠点点头,暗道:果然如此。

怪不得堂堂天门总捕会住到这种地方;怪不得先前这房子是那般的寒凉光景,想来是那个展笑风搬走时带走了大部分物件,而前主又除了枕被碗筷外未有添置其他。

之前的一些疑惑终于是解开了。——前主是对那展笑风有意思的吧。

婠婠好奇起来。她挪动屁股凑到连翘身畔来,神秘兮兮的问道:“那个展笑风长得好不好看?”

“啊?”连翘疑心自己是听错了,愣了片刻后说道:“展大人算是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

乍听到婠婠问这个,连翘颇觉得接受不了。很是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但是再细想想,虽然大人自己没说过,可风传中却是说大人正是因为在街上看了展大人一眼,这才进了天门。

想来大人本就是个注重男子容貌的人吧。

连翘才刚安抚下自己那受惊的心灵,便听婠婠又在耳边问道:“那比之定北侯世子,如何?”

连翘木木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着,“若单论容貌展大人自是不及。”

然后,连翘便看到她家大人一脸放心了的样子,一抬屁股挪回到方才坐着的地方。

看着这样的婠婠,连翘忽然觉得,也许不叫大人想起那些往事来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毕竟这样的大人不会偷偷的哭,也不会在那一坛坛烈酒中醉生梦死。

——————荐文————————

《邪医无双》八年后的她再次回来时,同时也是萧国风起云涌之刻。且看她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第二十三章 打开的方式不对?

连翘的返京为这一场大清洗画上了终止符。每一名叛官都连带着九族被诛,天门终是在月余的时间里用那百余族的鲜血洗去了延圣帝心中的疑患,令他能安安心心的过个年。

除夕是重要的节日,上到帝王百官下到贩夫走卒都要休息上七日。天门有些特别,锦衣捕快们不能全部休息,他们要轮值。婠婠也要随时待命,每日的密折还是要送的。

不过婠婠是个总能令自己开心起来的人。——假期休不爽?看看地门那些人,再看看禁卫和几大军营的那些人。他们都没得休息呢。

何况,延圣帝赏下来过节的那些东西就已经足够她好好笑上几个月。

冯婶也是要休息的。早几天前她便将过节要用的屠苏酒、百事吉、脍鱼、羊排、五辛盘等等食物都制备一全,全部储在厨房外的大缸之中。婠婠只要取出来热上一热便就可以了。

除夕当日婠婠一觉睡到了自然醒,起身来自己下了碗索饼吃,听得外面喧嚣热闹便决定出去转转。

平日里她都只是素面朝天,只涂上些面脂润肤罢了。想着今日过节总要好好的打扮一番。

发髻婠婠是不会梳的,依旧还是那个高高马尾。今日却没有用玉钿装饰,而是簪上了一只拳头大的纯银嵌芙蓉石刻蔷薇花冠。明婠婠没有穿耳洞,婠婠也没有勇气去穿上两个。因而也就没在耳朵上做文章。

匀好面脂,婠婠打开了那只新置办的梳妆匣子,取了一应的工具对着梳妆镜仔细的描画起来。

其实她还是会化点妆的,其实她也是对各类神剧的古装造型有点见解的。但是她居然画出了一个像是活脱脱从唐代壁画上扒拉下来妆容。

婠婠对着铜镜照了半天,最终还是洗净了脸只涂了些润肤的面脂上去。

买丫鬟!必须买丫鬟!买会梳几百种发髻,会化几百种妆容还能不时创新花样的那种巧丫鬟。

带着这种决心婠婠出了门。

汴梁城中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着,街道上的行人却是不多。这日子百姓们皆在家中整治守岁宴、贴门神、贴桃符、祭祀先祖......,个个忙成一团,鲜少有谁走上街头来看热闹。

那热闹喧嚣皆是由游城的“大傩仪”队伍发出的。这是每年除夕必须举行的仪式,用意在于驱妖赶祟。队伍很是庞大,浩浩荡荡千余人皆扮作各路神仙的模样,敲锣打鼓、鼓瑟吹笙的游着城。

令婠婠觉得有趣的是,这些“神仙”全部都是由皇城司的亲事官、诸班禁卫和金吾卫装扮而成。不时的可以从中看到一两张熟悉些的面庞。

“大傩仪”的队伍要游走过汴京城的每一处,至晚间出南城门外转龙弯进行埋祟,仪式才算结束。这样的热闹对婠婠来说吸引力并不太大,也就没有那个耐心看到最后。

婠婠跟着“大傩仪”的队伍走了一会,至天门府衙时便转了进去。与那些留在府衙中的锦衣捕快们一同包了些角儿,写了密折便慢悠悠的往小院走去。

寒风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远远近近的爆竹声令行人鲜少的街道并不显得冷清。

其实婠婠是很想是留在天门与那些行走的荷尔蒙一起守岁的,但如今天门中并无女捕快留下,那些锦衣捕快似乎也没有将她当成个女人看,行止间不要太不拘小节。

阳刚的气息太浓郁,婠婠怕待久了会流鼻血。那样的话就太丢人了些,传出去叫她家男神知道该多不好。于是婠婠最终决定回家抱着那些金银财帛守岁去。

才走到街巷口,便见到自家门前立着一位十分神仙风骨的中年雅士。沈腰潘鬓,美如冠玉。

婠婠眨了眨眼。哟,哪里来的美大叔?!

那美大叔见到婠婠出现在街巷口,立刻飞了过来。他的轻功路数极为飘逸好看,从婠婠的角度瞧来当真像是哪位神仙在下临凡尘。

只是这美大叔一开口,所有的出尘美好就都像颗泡泡般瞬间被戳破。

“我的蔤妹啊。”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尾音拉的绵长。边说着一对眼眶齐齐的红了起来,双臂展开向着婠婠伸来。

虽然他是个极品的美大叔,但婠婠还是非常理智的、飞快的闪了开。同时心中大为好奇,这美大叔是怎么知道她是个迷妹的?

不过即便她是迷妹,她也只是她家男神的迷妹。跟这美大叔可没有一根毛的关系。

婠婠的面上立刻露出一抹划清界限的原则感。

美大叔一见,本已发红的眼眶里立刻垂下泪来,“竟真是什么都忘了。我是叔父啊。”

这便是那个孤影单刀砍翻数百仇家的明家二少,那个名动江湖的明二爷,那个令所有江湖侠少一提起来就眼睛发亮的传奇?

感觉有那么一点幻灭啊。

婠婠的嘴角有些抽动,明二爷却是没有注意到。他正一心沉浸在心痛中,一面用那宽大袍袖的布料按着眼角一面不住的懊悔着,“我家的蔤妹几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早知道便是敲晕了你,也不教你留在京城。

当年叔父就不该将你自己留在安畅街上,那样我的蔤妹就不会进什么天门。

那个莽汉哪点值得我家蔤妹这般。”

......。

明二爷似是陷入到回忆的深淖,将过往的事情桩桩件件的拿出来懊悔。每说上一件便要带上几声“蔤妹”。

婠婠终于后知后觉的觉出了不对。她长舒一口气,原来如此,就说明二爷不能是这样的货色。

“这位大叔,您恐是认错了人。我不叫迷妹。”

明二爷面上的懊悔更重了几分,长叹一声说道:“你小的时候那小胳膊小腿好似一截一截的玉莲藕,你阿娘便给你起了这个小名。”

婠婠隐隐明白了,这个“迷”字应该是跟莲藕有什么关系,定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迷”字。

找到她门前、见到她人才过来、只是一个名字不一样。对方认错人这个可能其实很小。婠婠之所以会觉得这个很小的可能出现了,是因为她实在是无法将传说中的那位明二爷与眼前这位眼泪吧嚓的美大叔划上等号。

也许是她打开的方式不对?

看着对方眼中那货真料足的心疼,婠婠想也许是明二爷太过心疼侄女这才失态。平日里应该不会这个样子的。

明二爷依旧还在几句话一个蔤妹的懊恼诉说着。

婠婠实在听得不适应,出声抗议道:“那个,能别叫我迷妹不?”

明二爷停止了喋喋不休的懊恼,看着婠婠很是怔了片刻,而后说道:“你还有个小字。因你当年藏身在青竹衣笼中才得以存活,我便给你起了小字:青竹娘。”

青竹娘。字面上看这个小字还是很美丽很别致的。但是一旦叫出来就会分分钟令她生出个她有个娃娃叫青竹的错觉,莫名的怪异。

婠婠心一横,“那还是叫迷妹好了。”

迷妹就迷妹吧,反正也没叫冤枉了她。

第二十四章 捍卫小钱钱

明二爷有个寓意分外光明的名。由代表骄阳初升之晨的“晓”与代表明亮昼日的“白”组成。

明晓白,与青竹娘有着异曲同工的微妙。看起来很美,念起来很幻灭。就像他的人一样,看上去恍惚神仙中人,然而一开口那形象便彻底的倒坍掉。

他竟对婠婠说,他应下了武林盟主要一力解决明年江湖论剑会的所有费用,约合纹银一千之数。

婠婠生平......,呃,包括死后,有两大不能忍:动她的男神、动她的小钱钱。

一千两,她的全部家底也远不足一千两。

话说江湖论剑会关明月山庄什么事,关他明二爷个什么事!

这算什么?滥好人还是大包子?

究竟是滥好人和大包子先不好下定论,婠婠此刻唯一能下定论的就是:这位便宜叔父就是传说的那种极品亲人。

婠婠此刻的内心活动明二爷是不会知晓的,他向后望了望说道:“佟盟主是与我一同来的,以他的脚程怕是这时辰便要到了。”

婠婠听了嘴都快要撇到了后脚跟。这位讨钱可真积极,大节下的竟不与家人一同守岁而跑到这里来讨银子。

听起来居然有那么一点小感动呢。但是感动归感动,婠婠的意志还是很坚定:不给!不给!吃了秤砣的不给!

没等婠婠打开院门便见一位着着褐衣的劲瘦老头飞步而来,到面前站定一拱手道:“明老弟到底是心焦贤侄女,竟跑的这样快。——贤侄女近来可好?”

婠婠勉强扯了扯嘴角。心中一阵吐槽:本来挺好,见了你就不好了。

这银子她一定不会出,但一碗茶汤还是不吝招待的。婠婠开了门,将明二爷与那位佟盟主让到了东厢房。为了住的舒适,几间正房全部修做居室。西厢房修做客厢,东厢房则改做了兼能会客、小憩的书房。

也不管明二爷与佟盟主立在屋中如何呆愣,婠婠自去往那供着地火龙的火道中添了两根粗柴,而后提起一旁温着的枣杞汤,又到厨间取了几个大碗几样干果用木托盘盛了。一手提着汤壶,一手拖着那硕大的托盘走回到东厢房。

佟盟主已然落座。明二爷却还站在原地,抚着那厚而雅致的门帘满眼的激动。

他的蔤妹啊,终于是能对自己好上一些了。

佟盟主接了枣杞汤来一口气喝了三大碗,“真是暖和,多谢贤侄女。——这次论剑大会选在洛阳城,租用馆地、缴纳官府那边的费用,差不多需一千贯。”

这就开门见山的直接要钱了?!

婠婠在拒绝前忍不住先问了个问题,“为什么在洛阳?”

佟盟主心中有些打鼓,跟明家这两位要钱也不是一次二次了,几曾见明婠婠的脸上出现这种神情。打从今日一见面,这位明大娘子便透着股不对劲。只怕这次的银子未必能要到手里。

要知道,当年明二爷那位嫂嫂、明大娘子的那位阿娘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铁算盘。莫说手指缝里露不出一粒银,就是大雁从她眼前飞过也要留下两根毛来充作买路费。

这明大娘子自小是明二爷教诲长大的,故而性情与明二爷一般急公好义、豪爽大方。该不会这明大娘子的性子本是随她阿娘的,如今一个失魂症叫她恢复了天性。

佟盟主的心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口中却是很快的回答道:“洛阳繁华,论剑会时又恰牡丹正盛。各路江湖豪侠同聚洛阳,与那繁华热闹地论剑赏花方才不枉那一场盛会。”

“繁华热闹地?你们要在洛阳城中论剑!”婠婠听了这解释越发的纳闷起来,“论剑是动手的还是动口的?”

佟盟主立刻大笑起来,“贤侄女风趣。吾辈皆不是那酸儒,动的什么嘴皮子,自然是要比武论英雄。”

婠婠忍不住又道:“洛阳城再是大,也不会有个方圆几百里的空地在其中。大家这边比武论剑,左右走上百步就有菜肉小贩吆喝,洛阳百姓在四围的街巷里行走,卖的买的、来的往的、抱子摘菜的、剖鱼浆衣的,清晨起来免不得还有倒夜香的,......。”

被她一说,佟盟主心目中规划的盛会登时走了味道。虽以往也是选个繁华的大城举办论剑会,但如今他只要一想那画面便立觉有些辣眼睛。

呆愣了一瞬后,佟盟主出声打断了婠婠那越说越具备画面感的话语,“依贤侄女高见,论剑会应选在何处举办为佳?”

婠婠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华山啊!天下第一险峰,高耸入云,下无临地。在华山之巅比武论英雄,那才叫应情应景。”

闻言,佟盟主仿佛已然感受到华山之巅的烈烈山风,胸臆间一片激荡。忍不住一拍桌案连道了三声,“好!好!好!”

华山险绝,且自古上下便只有一条路。敢上去且有本事上去的人才有资格论一论英雄。佟盟主越想越绝合适,恨不能即刻便飞到华山之巅。

他长出一口浊气,道:“不若从今后论剑会就都定在华山之巅。华山论剑,听来便合胃口。”

婠婠呆了呆,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佟盟主竟就拍案定出了华山论剑。呃,她要不要默默的向查老爷子道个歉呢?

论剑会十二年一次,每隔十二年时任盟主便要为银子发愁。华山那地方可是不要钱的。佟盟主觉得这主意简直妙到了天际。他起身来诚心诚意的向婠婠抱拳道:“明大娘子一言解了多少人的难题,佟伯当在此郑重谢过。——今日除夕,我也不扰你们叔侄团聚,这便告辞了。择日再来登门重谢。”

看着佟盟主果然抬脚向外走去,婠婠好意外。还没拿银子就这么走了?

对了!华山是随便就能爬的,不需要缴纳什么银钱。那这位也就不需要筹措什么费用。所以,她还没有正式拒绝,问题就这么有如天助的解决啦。

婠婠还来不及高兴。那边厢明二爷见佟盟主撩开门帘准备出去,终于从那莫名的感动中回过了神,问道:“不拿银子了?”

婠婠立刻又紧张起来,唯恐这便宜叔父再许出些什么茶水费之类,忙开口道:“就是想拿也拿不出什么,这两个月的银钱已都用了。我又不记得之前的积蓄放在何处。”

明二爷眨眨眼道:“你该是没有什么积蓄的。”

第二十五章 果然被拔了毛

佟盟主亦是停下脚步来,爽朗一笑道:“明老弟最是急公好义,这江湖上谁人没有受过他的恩惠。咱们这些江湖人,家有恒产的少之又少。明老弟素日里行医,但见对方贫寒便不要一分诊金,那些名贵药材也都白白赠去。明老弟本就鲜少收取诊金,再这样赠治,免不得要贤侄女跟着破费。”

婠婠终于又解开了一个谜团,——前主的银子原来都是这么没的。她一个人的俸银竟是包着全部的那些三五不时便要互相殴成半残的江湖人的医药费,以至于她享着如此高薪还要常去找延圣帝借银子。

也怪不得刚穿来时连翘会对她说那只机关镯是因“明二爷见是足银所制就收了下来。”

这样持续的赠药,加上隔三差五的“急公好义”,不缺钱才怪。

这时节明二爷不过一身粗布棉袍,一双早已旧掉的薄棉鞋。可见他自己的生活质量是如何。再看这位佟盟主,虽然也是一身粗布棉袍但那脚上却穿了一双厚厚的牛皮靴。

明显的这位盟主的日子比明二爷滋润,却还要跟明二爷要钱。纵是他自己出不起,好歹去宰个大户,比如金十三他们家,那个卖八卦卖到流油的江湖听雨阁。

论剑会这种事对于听雨阁来说妥妥又是个发财的机会。他们都不出银子凭什么叫明二爷来出。就是听雨阁不出,大家凑上一凑也好过向一个人全索了。

婠婠盯着佟盟主脚上那双牛皮靴,越看越是不开心。于是在送佟盟主到院门外时,婠婠分外热情的说道:“明年六月二十一,还请佟伯父赏面来喝杯喜酒。”

红色炸弹发出去,婠婠心中顺畅了些许多。暗道过去谁用过前主的小钱钱,她定要将喜帖炸过去。就是都买成纸钱、美酒化给原主,也不能叫那些人白白的占尽便宜。

不想佟盟主听了婠婠的邀约后,表现出了副一头的雾水的模样。明二爷也是一脸的茫然。两人齐声问道:“什么喜酒?”

而后,明二爷又问道:“蔤妹又要升职?”

问这话时,那表情竟有几分呆萌。

婠婠极力控制着才没叫自己那对眼珠子翻上天际,不是说这位明二爷是很疼爱侄女的吗,这做侄女的要嫁人他竟不知道。延圣帝的这道赐婚旨早已随着江湖听雨阁的风媒传遍了江湖。这两个人居然一副不知道的模样。

深吸一口气,婠婠说道:“官家月前下了赐婚旨,为示恩典日子特命司天监择了日子,定在明年六月二十一。”

明二爷闻言立刻呆住了,久久不发一言,面上便是一丝的表情也没有。这样一看像足了一座神仙雕塑。

倒是那佟盟主解释起来,“这......,这当真是喜事,大喜事。到那日伯伯必来要讨杯喜酒。——先前在琼州时从风媒那里听到贤侄女患上失魂症的事,我与你叔父二人行海路至海州上岸,一路奔行至此。这着急赶路竟是绝了消息。差点失了礼数。”

婠婠听得纳闷,不知这同礼数有何关系。接着她便见到佟盟主自怀中摸出了个钱袋子,从那里面取了两枚元宝递给了她。

“咱们的习俗,女孩出嫁的最后一个除夕做长辈的都要封上一封红包压秽求吉。伯伯事先不知此事,连个正经红封也没准备。贤侄女勿要多怪。”

明白这不是份子钱而是压秽包,婠婠笑的无比真诚,一面接过银子来一面道:“即是习俗,阿婠便厚着脸皮收下了。多谢佟伯父。”

佟盟主笑着道:“我家在长垣,即刻起身或还能赶上守岁,便不多留。告辞!”

婠婠抱拳道:“长垣路远,明日阿婠还要进宫,不能亲到府上还请伯伯勿要见怪。只好预祝佟伯父来年事事顺心、福寿安康、家肥屋润、金玉满堂。”

佟盟主闻言笑的爽朗。再一抱拳右移了十几步,而后一旋身整个人便如乳燕出林,轻盈而迅捷的飞远了。

即将转过这条街巷时,佟盟主不由自主的转头望了一眼犹在门口立着的婠婠。捏着自己钱袋子中仅剩的几枚铜钱,心中一阵长叹。

果然啊,他这只大雁被拔了毛。且还是拔得心甘情愿,拔了一次想两次。——这些年明家叔侄助他良多。来年明大娘子成婚,他得包上个大红封才是。不然他心中过意不去,传出去也损名头。

此刻在佟盟主的心中,婠婠已经与当年那位明家大少夫人的影子叠合到了一起。那拿到钱就眉开眼笑的猛说吉祥话的模样,简直不要太一致。

目送着佟盟主走没了影子,婠婠喜滋滋的收起那两只元宝。要退回院中关门时才发现明二爷犹还在呆愣着。

婠婠伸出手来在明二爷的面前晃了晃,“叔父!叔父?”

唤了约有十几声,明二爷终于回过了神。他艰难的拧过头来看着婠婠,嘴唇连着那把飘逸的美髯一齐轻抖起来,两行热泪涌出,“我的蔤妹终于能嫁出去了。”

明二爷满身激动的转向皇宫的方向呼着“万岁”深深的叩拜下去。三拜过后,他起身来捉着婠婠的手臂道:“香烛呢?香烛放在何处!赶紧给你阿爹阿娘上香,告诉他们小蔤妹终于能嫁出去,好教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安下心去。”

婠婠有些僵硬的抬起手臂,指了指身旁那间小些的倒座房。看着明二爷那欢快而激动的背影,婠婠好懵又好同情前主。

这种情况,难道不该先问问她要嫁予何人才对?

除夕是要祭祖的,所以冯婶在准备那些年货时将一应祭祀物品也都备的齐全。明二爷得以很快的布置好了香案。

他激动的唤着兄嫂,先是反反复复的叨了几遍“蔤妹终于能嫁出去了。”而后开始叙述起明婠婠自小到达的彪悍事迹。每件事迹后都要跟上句“我都以为咱们蔤妹就要老在家中了,总算是老天有眼。”

婠婠看着他,忽然就觉得这样一对比,自己还是很靠谱的。

她依照这个时空的祭祀礼法向那香案后挂着的图谱行了跪拜礼,而后从明二爷的手中抢救下一部分元宝纸钱,诵念着明家先祖以及明婠婠的名字,将那些元宝纸钱化进了火盆。

祭祀结束后,明二爷依旧还在激动的絮叨着。到日薄西山十分,他终于絮叨完了。倾了一壶酒水在地,他用袍袖拭了拭眼角的泪水,长叹一声用一句话结束了这场“汇报”。

他说:“官家他可真是个好人呐。”

第二十六章 守岁

除夕是一年的终结,在这一天家家都要整治上一桌好宴,团坐在一起守岁。

祭祀过先祖后,叔侄俩便开始准备守岁宴。

一切冯婶都已备好,婠婠所谓的准备也不过是加热、摆盘。却不想明二爷挽起了袖子,在储着食材的缸柜中翻找了一阵,便开始清洗处理削切整治。

约莫刀法好的人刀工也都是好的。菜刀在明二爷的手中飞舞成道道绚烂无匹的光影,几个眨眼的功夫,那些食材便都乖顺的化成一片片薄到透明的片、一条条细到柔软的丝、一块块大小适宜的丁。

婠婠看的叹为观止,不得不承认明二爷拿着刀的样子当真是风采不凡。哪怕那是一把菜刀,哪怕他是在切菜剁肉。

开宴先要饮一盏屠苏酒,解毒辟秽,将旧岁的晦气一扫而尽。

平日里饮酒都是长者先饮。在这一天却会调换次序,从年幼者开始饮起,代表着长辈对后辈满满的心意。

冯婶在泡制屠苏酒时,婠婠亲眼见了步骤。知道这里面浸着大黄、白术、桂枝、花椒等物。这样的酒婠婠从未喝过,此刻便有些迫不及待。

一口入喉,只觉那滋味很是特别。再几口下腹渐渐觉得顺口起来。

明二爷看着婠婠饮下一盏,自己也笑呵呵的提起酒盏饮了起来。两盏酒下腹,明二爷才终于想起一件大事。

“自古于繁华之地举办论剑会,住宿皆不成问题。如今改做华山论剑,好固是好。可论剑会非是一两日能结束,大家要住在何处?”

婠婠是决计不会让明二爷有再当滥好人的机会的,她立刻道:“一点风霜都受不住,叫什么江湖儿郎。何况,住在山顶那也是对意志力的考验。没有意志,武功再好也那是怂包。”

明二爷听了觉得甚是有道理,满脸赞同的点点头也便不再说什么。

婠婠的小钱钱再次安全,她放下心来夹起一筷子热腾腾的肉丝送到了嘴里。

才一入口她便发现,明二爷做菜的手艺也和他的人一样,只是看起来像那么一回事而已。好在味道虽怪异的那么一点,也不是全然不能下口的。

这个时代没有春晚,婠婠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莫名的觉得有些尬。于是她找话题聊道:“叔父啊,江湖上像金家那样有产业的世家很少吗?”

明二爷道:“想金家那般的屈指可数,但若说有产业的便就多了。”

婠婠听了又问,“明月山庄既是山庄,也是有产业的罢。”

“有,当年是也能与金家一比的。”明二爷喝了一口酒,又补充道:“只是现在都荒了。”

婠婠才兴奋起来的眉眼又重新颓了下去,闷着头啃了一只鸡翅膀,将那骨头一丢又道:“有产业的那么多,为什么那些人总要找咱们要银子。”

问着话时婠婠做好了听一篇大道理的准备,没想到明二爷并没有讲什么慷慨仗义的大道理。他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对婠婠说道:“总是不好意思拒绝他们。”

婠婠抬起眼,直直的看着眼前这位便宜叔父。这仿佛并不是一般常见的包子品种。

再次扫了一眼明二爷的那身单薄装束,婠婠清了清喉咙问道:“叔父啊,明月山庄现在谁当家?”

明二爷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明月山庄都已经没了,还谈什么当家不当家。眨了眨眼睛后,明二爷决定哄侄女开心一下,便道:“自然我的蔤妹当家。”

婠婠点点头,小小的松了口气,“那叔父可曾自立门户?”

明二爷更是一头雾水起来,“没有。”

婠婠彻底的宽下心,“那真是太好了。——今后谁再同叔父要银子,叫他们直接来寻我。便是叔父手中有银子也不可以直接给了他们。”

明二爷有些怔楞的点了点头。

婠婠舒心的扫掉半盘子脍鱼,忽然想起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她将头从盘子上方挪了起来,紧张的吞了口唾沫问道:“叔父,你的武功刀法都没失吧?”

明二爷笑起来,“我的小蔤妹怎么净问些怪问题?叔父好得很,内力还在,刀法还没忘。”

婠婠的心重新落了回去,腰杆子挺得笔直起来。今后谁想问明二爷哪里骗银子,先要过她这关。哪个敢恼羞成怒,不甩她面子。她便立刻去哭给明二爷看。

虽然明二爷是个品种特殊的包子。但他更是一位名动江湖的高手,一位曾孤身尽斩仇家百余好手的绝顶高手。

窗外的爆竹声一阵阵的响着,婠婠与明二爷各抱了一盘干果,嗑的咯嘣作响。温酒皿中的热水冒着袅袅的白烟。

明二爷一面嗑着干果,一面与婠婠讲起些江湖轶事、游历趣闻。

气氛很是舒适安逸。

婠婠侧着头看着明二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微妙的暖意萦绕在心头。虽然这便宜叔父的脑回路有些迥于常人,但他眼中的关切疼爱是那样的真切而温暖。

有亲人的感觉原来是这个的样子的。

这种亲人间的牵绊的感觉,她是享受且无比感激的。

在明二爷那些有趣的故事和见闻中,婠婠得以熬到了子时。

外面的爆竹声陡然热烈起来。旧岁已辞,新年伊始。

婠婠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抖落掉裙衫上的干果壳子便准备回房休息。还没等说话,便见明二爷满眼兴奋的起身问道:“蔤妹啊,咱们家值钱的东西都在哪里?”

婠婠登时睡意尽消,“干嘛?”

明二爷掩饰不住激动,“准备些重礼,去未来亲家家里拜年致谢。”

婠婠松了口气,暗暗腹诽着:未来亲家是谁你都还不知道呢,话说你是要走去哪里拜年啊?啊喂!

“叔父啊,按照礼节应该是男方来拜会咱们的。况且这天还早......。”

“不!不!不!”明二爷忙打断婠婠,“咱们这情况不一样。”

在这位心中他的侄女到底是有多么的难嫁啊?婠婠抽着嘴角道,“官家赐婚,情况的确不一样。”

明二爷想了想,有条件矜持的话那还是矜持些的好。于是他决定暂时安心等上一等,若男方不来他再上门也不迟。

“西厢里什么都是全的,叔父早些休息。卯时后还要入宫,我先睡了。”婠婠说着拉开饭厅的门便要出去。

不想明二爷两个箭步冲了过来,“且将手伸出来。”

婠婠不明所以的伸出手去,明二爷眉沉眼静的搭上她的脉,好一会儿后他说道:“换另一只。”

婠婠顺从的换了另一只手过去,明二爷又是搭了会儿脉,而后伸手拉开屋门走向了西厢房,“早些安睡。”

婠婠再次懵掉,什么情况?!

第二十七章 奇特的仪制风俗

婠婠向来心大,这股懵掉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觉甜睡。

卯时将至时,婠婠穿戴好官服惺忪着双眼睛走出屋门来,却见明二爷早已笑眯眯的等在院中。

婠婠琢磨着他是不是要给个大红包,却听他说道:“蔤妹啊,过来。将手伸过来。”

于是婠婠立在寒冷的晨风中,伸着只手,再次的懵掉了。

明二爷又是先后搭过两只手的脉象,道了句“我煮了汤饼,吃完再走。”便裹了裹衣服转身回屋休息去了。

婠婠听到汤饼二字立刻精神起来,快步走到厨间里,果然见到桌上摆着一大海碗热气腾腾的汤饼。

这碗汤饼卖相不错却是味道古怪,但是婠婠吃的依然开心。隆冬时节,天方未明的时刻最是寒冷。待会儿她还要去与文武百官一同在寒风里站上许久。肚子里有些热乎乎的食物和肚腹空空那将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

婠婠事先在炉灶里埋了两只红薯,但是烤红薯那东西到底是比不上这汤汤水水吃的舒服。

婠婠将一大海碗汤饼扒拉的干净,走之前依旧不忘从灶底掏出那两只红薯来包好带走。

这个时空中,每年正月初一都要举行一次规模庞大的大朝会,隆重的开启新的一年。这一日,帝后将一同接受百官朝拜,而后带领百官祭拜上天。这两项大仪式举行罢还不算完。群臣还要陪着帝后一起接待各国遣来拜年进贺的使臣。再然后才是帝后赐宴。粗粗一估算,等到那时候少说也要巳时。这两只红薯是婠婠刚好可以带着垫肚子。

天没有亮,这个时间还没有百姓出门来拜年。宽阔的路面上行驶来去的都是文臣武将的马车。明婠婠都是靠着一身轻功踏风而行,所以并没有代步的马车或者马匹。以往朝会并没有这样早,婠婠对这时代还有着新鲜感,靠着一双腿走来走去看看风景也觉得惬意享受。也就没有置办上代步的工具。

而现在,婠婠拢紧了披风将那两只红薯当做暖手炉捧着。边走边暗暗发誓:过了年必要赶紧置办上一辆马车代步。

人无远虑,果然是会有近忧的。

咬牙切齿的走了一阵,婠婠听得身后一阵马蹄疾响。这阵马蹄声不同于前面过去的几匹,前面那些都是一种轻快的“哒哒”声,而这几匹非但速度急迫,连那声音也是震天雷响,仿佛与那路砖有仇一般。

婠婠转头看了看,便见几匹骏马疾驰而来。到近前时,为首的人一转马头冲到了她的面前,急急的勒住马缰。那马儿猝不及防而高高的扬起前蹄,险险的停了下来。马上的人以一种利落好看的姿态翻身下来。

“明姐姐!”

这一声带着些许惊喜的嗓音将婠婠喉间那句“好没公德心”的咒骂给按了下去。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在夏州城外见过的那位燕王殿下。自己等人曾受过人家帮助且不说,就冲人家是位王爷,婠婠也不好计较这险些被马踢到的事情。

燕王与他的几位随从皆是一身的风尘仆仆,声音却还是力量充沛透着股昂扬,“才一归京便见到明姐姐,明姐姐的失魂症可好了?”

婠婠抱拳行礼,“劳燕王殿下惦念。贺燕王殿下新年大吉,花开似锦,锦上添花。”

燕王面上的笑容一顿,“这样生疏,看起来明姐姐的失魂症还没好。”

婠婠没有深思他的话,自顾笑的喜庆,“一时半刻,恐是好不了的。——燕王殿下得胜归来,还请速速进宫去见官家。下官便不耽搁殿下的时间。”

燕王笑道:“这个样子进宫总是不好。我见明姐姐也未簪花,不如同去繁花坞摘上朵花来。”

婠婠一头的雾水,“簪花?”

“明姐姐这失魂症得的彻底,竟连习俗都忘了。咱们路上说。”燕王一摆手,便有一位随从让出马匹来给婠婠。

婠婠见了这神骏的代步工具,嘴巴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几乎是立刻的道了声“好”。

簪花,在这个时空是一种礼仪制度。似今日这般喜庆的时刻,上到帝王下到百姓,只要是个男人都要往自己头上簪朵花儿。文武百官亦要簪花朝贺的。女官也要依着这礼仪,簪花一朵。

婠婠听了燕王的解释,只觉的自己方了又方。她虽知道一些古代男子簪花、敷粉的趣闻,却并不知道这种事情还能成为一种制度。

一想到满朝文武都簪花满头的情景,婠婠忽然就兴奋起来。似右丞相那般严肃的小老头儿、似上将军那般黑脸大汉、似地门那个阴沉沉的总督使......,那些人簪上一朵娇艳艳的花儿,究竟会是怎样一副辣眼睛的场面。

婠婠迫不及待的催马前行着,马蹄声疾而震天若雷,一下下仿佛要把路砖踏碎。

燕王说的繁华坞其实是一座大暖棚,建在宫外半里处。婠婠一进去便又惊叹起古代的黑科技来。

温室种植,原来远在宋代就有了?!

婠婠怀疑起来,那位改变了历史走向的太宗皇帝究竟会不会是一位穿越者。否则这个时空中怎么会有这么些黑科技。

燕王见婠婠这副神情,便耐着心解释起来。

却原来温室种植在汉代便有,可于数九隆冬种植出葱、韭、菜、茹等等菜蔬。只是人们认为这些菜蔬违背了万物生长的规律,属不时之物,食用恐会有伤于人,便有了禁令不许再植暖室菜蔬。

暖室也就成为专供富贵人家养殖鲜花的所在。

这座繁花坞乃是皇室专用,其中名贵品种数不胜数,各种花香交织令人醺然欲醉,仿佛置身春时。

照管暖坞的匠人官员忙来拜见,燕王简明说了来意便令他们退下了。自己亲自带着婠婠走向一处垄垄分划整齐的花田处。边走边道:“前几年阿爹躬耕时下了道谕旨,从这繁花坞里划了几块地方分给我们兄弟几个,说今后各府的鲜花就都自己种来解决。且还不许在府里自建暖室。”

燕王停住脚步,指着一垄与两旁相比甚是清奇的花田道:“这便是小王的那块,明姐姐随意挑选就是。”

这块花田打理的并不整齐,东一株西一棵,高矮交错的胡乱种着些奇怪的花植。婠婠甚至还从其中看到了一小片韭菜花。

燕王走进花田中摘了一朵硕大的、金灿灿的菊花簪到头上。转头见婠婠瞪着那韭菜花发呆,便笑起来低声说道:“二哥种了两株九里香,说爱那香气清雅不散。我就偏偏挨着他的九里香种上片韭菜。他要再笑我这花田,我就一铲子戳断几颗,好好熏一熏他那九里香。”

这位燕王好生的幼稚爱报复,不过她喜欢。

婠婠笑的会心,抬眼就看到了燕王头上那不可忽视掉的花朵。

婠婠并不奇怪他会选择菊花来戴。因为他这片花田中,唯独那几株菊花还能像个样子。但是此刻见他将这意义多重的花朵戴在头上,婠婠还是觉得有点怪异的。

虽然燕王长得很是不错,这菊花也衬的他更加的朝气蓬勃,但婠婠心中的怪异就是抹不掉。

花就这些,她总不能也选个菊花?!

不!不!不!

一定不能!

第二十八章 你笑我 我笑你

婠婠再次四顾,目光留在了那片韭菜花上。其实这韭菜花也是很漂亮的,浅白与青碧相间,一团团花球清新玲珑,雅致不俗。

戴只韭菜花应该也不错的吧。

燕王并不知道婠婠的心理活动。他见婠婠盯着这韭菜花看,当下就会错了意思,热情的蹲下身来手掌起落间便揪下了七八朵,“这个砸碎了拌上些麻汁、腐乳,佐拨霞锅吃最好。明姐姐从前也喜欢,不妨都摘回去。”

燕王的手非常快。说话的功夫,已差不多将这一片韭菜花揪了个干净。

婠婠本来没想吃这韭菜花,听他这一说倒不由的馋起来。韭菜花不但可以砸成酱汁当佐料,还可以煎、炒、腌、拌各种烹制。那样独特的滋味无论怎样烹都令人尝过一口便欲罢不能。

婠婠暗暗的吞了口口水,就见燕王用衣袍兜着那些韭菜花走到近前来,“可惜数量不多。”

就这些已经足够炒上一大盘的。婠婠很是知足的道了谢,将身上的斗篷一翻,露出内里那深深的口袋来。

燕王也不多说什么,抖着袍角将那些韭菜花统统倒进了婠婠斗篷内的暗袋中。此刻两人距离颇近,近到婠婠可以清晰无比的听到燕王肚中的辘辘之声。

平乱之事北府军完成的漂亮非常。燕王只带了几个随从星夜赶路,想要赶在除夕将这个捷报送到。不想路上生了些枝节,到底还是迟了。为了不再耽搁,燕王从昨日午间起便没有进餐,加紧赶路想着好歹要赶在大朝会上将捷报送到。

婠婠才收了人家的新鲜蔬菜,此刻便也就大方的分享了一只硕大的烤红薯给他。

燕王笑的眼眸弯弯,“我拿明姐姐的东西却是从不道谢。”说着接过来便直接开始剥那薯皮,眼中现出些惊喜来,“竟还有些烫手。”

他一面撕着薯皮一面往口中送了一块薯瓤,“知道明姐姐爱紫。那边的重瓣紫菊开的最好,......。”

燕王的下巴微微抬起,指向了花田正中的几株菊花。

婠婠背后一寒,立刻矮身随手自身畔的花植上折了朵花下来,“这朵就好。”

这朵花的花冠硕大。花托淡绿呈披针形带着卵状的鳞片,重重叠叠的将花瓣包裹在其中。花瓣洁白,形状有些似莲,边缘却带着点啮蚀状全然没有莲的清雅姿态。花瓣间的花丝根根展开,颜色鹅黄。整朵绽放的肆无忌惮,隐约有着种张牙舞爪的气质。

除了颜色足够清爽,这花实在算不得好看。不过比起插朵菊花在头上,婠婠还是很乐于接受这朵花的。

燕王看她将这花簪到头上登时笑出声来,“明姐姐好眼光。时间不早咱们赶紧走罢。”

婠婠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促狭,而是觉的这花再是怎样好笑也总比顶着朵菊花在头顶好。

燕王一面走一面吃着手中的烤红薯。他吃东西的速度很快算不得优雅,却也是好看的,透着一股子豪气爽朗,叫人觉得男子汉就该这么吃东西才对。

一大只热乎乎的红薯下肚,两人恰好走到暖坞的出口处。早有人准备好了两盆化了皂豆子的温水等在那里。两人洗好手出来,打马到宫门前时,大朝会还未开始。估算时间,这个时候帝后应该还在祭拜先祖,燕王便先一步进了宫。

宫门前灯火如昼,大部分文臣武将都已到了,正相互拱手躬礼道着新年贺言。

婠婠一眼扫过去,只觉眼中好似滴进了薄荷油、好似抹上了芥末酱。辣到酸爽、辣到头脑清明直上天际,辣的根本停不下来。

儒雅端方的左相大人头上插着一朵红艳艳的牡丹,不苟言笑的老太尉簪了朵硕大无朋的鸡冠花,黑瘦的翰林学士承旨与满头银发的御史中丞皆是戴着一枝颜色鲜嫩的腊梅,......。

好一片花团锦簇,百花纷呈。不止品种的多样,材质也是五花八门。鲜花、玉石、金银箔、纱绢堆制......。

越看越觉得违和好笑。

在婠婠逐个打量着这些同僚心中憋笑时,那些个文臣武将也在偷眼看着婠婠,心中同样在憋着笑。

呦喂,明总捕头上那花可是当真的恰当合适。

那浅碧洁白相错的花儿许多人都认识。它味甘、性凉,入肺。用以煲汤可清心润肺、清暑解热、除痰止咳。是以不少人都在自家的汤锅里见过它的身影。

花这东西可以入馔、入药的多不胜数。这些国之栋梁们心中发笑自然不是因为这个。

这花名为七星剑花,也叫风雨花。然而它还有个更为广为人知的名字——霸王花。

时间在国之栋梁们的憋笑中过去了。

宫门缓缓打开,众人在左右丞相的带领下迈入宫中。

跟随帝后一同祭告天地,祈求新的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后,东方天际处已露出一抹鱼肚白来。

宫内,大朝会即将开始。宫外,百姓们纷纷出门来互道着吉言、走亲会友。

官宦之家往往要拜年的人家太多不便亲往,通常都会以帖子替代。天门总捕的位置特殊,没有哪位大臣乐意与这位置上的人走的太近。于是每年明婠婠都收不到什么帖子,也不必去找人送什么帖子。

可是今年是不一样的。

明二爷起得很早。起来后没有先往厨间去,而是去了东厢书房研磨选纸,写了张空头拜年贴出来。

按照习俗,未来亲家是该上门来拜年的。官家赐婚的人家八成是官宦之家,这帖子还是得备好。可惜昨日忘记询问侄女要嫁的究竟是哪一家,帖子就只好先空着头。到时问清一填,倒也便宜。

明二爷兴冲冲的写了帖,又在倒座房中寻了些可充回礼的物件出来。

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明二爷连屋子都没回,就守在距院门最近的那间倒座房中,支着耳朵等待敲门声响起。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露出地面来,渐渐的驱走天穹之上的黑蓝颜色。

因为燕王带回来的消息,延圣帝格外的开心。大朝会的气氛也就轻松了不少。

日头渐高,大朝会结束。帝后相携回宫休息、换装。文武百官则回到集英馆中。

集英馆距朝会时的崇德、长春二殿不远,朝会前后百官可在此休息用茶,待值的翰林等官员素日也多是在此处候诏。冬日里,百官都会将御寒的斗篷披肩留在此处再去朝会。今日更是不能例外。

只着棉衣和官袍进行了两项大典,群臣迈往集英馆的步伐都是急切快速的。待出来时个个披着厚厚的斗篷,头簪花朵,脚迈方步,好生的名士风流,气度无双。他们就这样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着往大宴所设之处走去。

第二十九章 咦 韭花的香气 上

日头渐高,一辆辆马车自汴京城各处驶出,缓缓的聚向皇宫。

帝后赐宴本应该群臣与外国使臣列座同乐,然自天命年间大宋朝不断的东征西战,吞并诸邻,大扩疆域。本朝那位彪悍的太祖还立下个规矩:即便邻国臣服,甘愿为大宋附属,也不可妥协。必要一举收服统一,方才能永绝后患。

因为这样的缘由,所以如今来朝贺的邻国使臣实在少之又少,不过那么寥寥数人。

延圣帝觉得为那几人开宴未免小题大做,自己与群臣吃吃喝喝一通也是无趣,便早于十数年前改了赐宴的规矩。由帝后携皇子公主皇孙等同邀群臣、勋爵及其家眷同宴。只是为帝后安危着想,入宫的家眷需得是有品阶的外命妇。

但是,似定北侯府这样的功勋爵位人家却是可以举家前来享受这一殊荣。

宫门前,几辆标着定北侯府徽记的马车稳稳的停住。侯府的两位郎君凤卿城与凤卿荀都没有坐马车,而是骑马随行。

凤卿城带着微醺的神态,从马上一歪身跳了下来。头上簪着的琉璃桃花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影,随着清脆的裂响,那枝桃花跌落在光滑的石砖之上再不复花枝模样。

凤卿城毫不在意的抬起脚从那碎片上踩了过去,甚至连看都不多看一眼。

琉璃桃花。

流离,逃。

这就是他那好继母为他特意准备的吉运花。如今大宋虽还是强盛,内里却已显现出后继无力之势。延圣帝心中其实十分忧虑,版图愈来愈大,力量却渐不能匹。终有一天,这偌大的疆域会轰然分崩。天下大乱,大宋难善其身。

流离,逃。这样的字眼无疑是要犯了延圣帝的忌讳。

若是从前他不在意再叫延圣帝多厌上他几分,但此时却不同。秦王布的局才刚开始铺展,朝中那些狐狸们都还在观望。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万不能横生枝节坏了秦王的棋。

凤卿城一派不在意的往宫门走去,凤卿荀却是低呼起来。

襄和县主下了马车,正欲往定北侯老夫人的马车前去。见那琉璃桃花摔碎当即便吩咐人在马车上取了备用的来。

凤卿城嘻嘻笑着接了,口中道着“好在母亲细心。”心中却是有些烦。

有些根底的家族出门都会备着套相似的衣衫、配饰。可这头上簪着的花却是从未有哪家会备上份带出门来。

从前。他未曾将襄和县主的招数放在眼中,左右她那些内宅招数耽搁不了他的大事,一个废物纨绔的名声反倒是能遮掩他暗里那些行迹。如今一旦对付起来却觉烦不胜烦。

他现在还不能露出锋芒来,顶着这样一个人设要合情合理的达到目的实在费力。待会的大宴上他还要替秦王放几条线,他需要谨慎的观察着变数的存在。偏还不得不分心来拆襄和县主的招。

着实的烦。

他想,他该重新思量下眼前的这局棋。内宅的招数对付起来,似是没有想象的那般轻易。

襄和县主见凤卿城抬手将那琉璃桃花插在了头上,面上便现出一抹微笑来,既似嗔怪又似无奈,着实一副慈母的模样。

她快步来到定北侯老夫人的马车前,与有意错后一步过来的孟氏一起扶着老夫人下马车。实际上这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以示孝道,老夫人下马车时身体大半的重量还是倚在身后那两名仆妇的手臂上。

定北侯府的大娘子凤雅娘亦是跟在母亲孟氏的身后,一同簇拥在老夫人的身畔。那白氏却是携着凤颂娘不远不近的跟着,面上并没有几分热络亲情,却也没有不恭之色。好像就只是两件一举一动皆合礼仪的摆设般。

定北侯老夫人再次来赴宫宴,自是会引来许多明里暗中的关注。

凤卿荀一直循着礼仪跟在凤卿城的身后,他举止温雅笑容随和,纵是风采样貌都远不及凤卿城却也足够吸引过众人的目光。

定北侯府这位小郎君的风评从来都是好的,在众人的心中凤卿荀这样的小郎君才更适合承袭定北侯的爵位。凤卿城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好爹爹罢了。

紫宸殿中一片祥和的热闹喧嚣。帝后还未驾临,众人或是寻着相熟的人家寒暄,或是趁机与谁家攀近些关系。

汴京城中的一众纨绔能有资格赴宴的本就是少,月前还进了天牢一个。掰着指头算今日能来的也就三四人而已,而这三四个人都还没到。凤卿荀被一众小郎君拉去谈论文章雅事,凤卿城却是落了单。

他倒是也乐得清净,倚在墙上摆出个老神在在的模样,一面暗中观察着目标,一面思索着怎么能将头上的琉璃桃花摘掉。

总不好再摔一次。若是谎称丢了又难将谎圆的天衣无缝。

帝后随时会到,此间眼目也是众多。这花在头上多呆一刻,他便多担一刻的未知。

凤卿城烦的很,索性就抬手便将那琉璃桃花摘了下来。先帮秦王将线放出去才是正经,这劳什子花容后再想说辞罢。

正待凤卿城的身体离开墙壁,要往目标处走去时,他看到那位明总捕走了过来。脚步就不由自主的顿住了。

明婠婠的形象在大部分人的心中都是被妖魔化过的,凤卿城这个曾经的受害者更是不会例外。

她要做什么?!不会是不满官家的赐婚,要来找碴胖揍他一通。在这场合大闹一场,以示抗议?

他是不是该立马拔脚就走!

不行!对方这般人物想要找碴,必然不会轻易罢休。

他必须要想办法解决这个危机,令今日的计划顺利进行才是。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迅速回忆了一番有关明婠婠的传言,凤卿城郑重的决定:认怂。

明婠婠是个磊落人,从不向认输者出手。他若即刻认怂,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能在不引起众人注意的情况下低调的化解此番枝节。

至于面子,凤卿城并不在意。反正那玩意儿他从来都没有。

正待凤卿城调整表情准备伏低做小时,却见那闻名京都的凶神在面前站定,伸手递过一束玲珑雅致的球形鲜花来。

凤卿城从未觉得如此意外过。

这是......,什么情况?!

婠婠的唇角带着微微的弧度,笑的很是大方平和,“这日子大家都要簪花,唯世子不簪恐是不好。”

凤卿城木木的接过来,将那花簪到了头上。

他有一点反应不过来。怎么对方过来不是找碴,反倒是来助他解决麻烦。

凤卿城木木的道了谢,木木抬脚走向事先盯好的目标人物。竟是一直没有去留意那有些眼熟的花球究竟是个什么品种。

这边自以为英雄救了美的婠婠心中先是一阵“啊啊啊啊啊,男神呆呆的样子也好帅。”而后就有些郁闷了。

在人群中搜寻到凤卿城的身影后,婠婠觉得可能是自己刚刚的言行出了些问题。怎么这剧情完全没有按照套路来呢。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遇上的男神经过。

首先,她悠哉悠哉的踱步进到紫宸殿中。这没什么不对。

然后,她一眼便注意到了角落中的男神。当时她的心里响起一阵吼叫:啊啊啊,男神慵懒的样子好迷人!这是她的心理活动,男神是听不到的,这应该也没什么不对。

再然后,她发现男神头上没有簪花。于是便立刻做出一副平和随意的模样,用这副身体最好看走路姿态走向了男神。一路并没有什么问题。

再再然后,她自斗篷中选出了几朵最好看的韭菜花扎成一束,送给了男神。做这些时她的神情动作都保持的很好,落落大方,堪称完美。

再再再然后,男神接过那束花戴在了头上,并向她道了谢。

难道接下来不是应该顺理成章的聊起来,并且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的吗?

怎么男神就走了呢。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第三十章 咦 韭花的香气 下

这样的场合里,通常一家兄弟头上簪的花相差不大。要么都是金箔银箔制成,要么都是玉石打造。断没有一个簪真花,一个戴工艺花的道理。

而此刻凤卿城头上那簇与众不同的韭菜花格外的引人注目,众人无不好奇的将目光投到了凤卿荀的头上。却见凤卿荀头上簪的是一枝瓷质石榴花,花片薄能透光,釉色鲜亮如真。

这就很奇怪了啊。

凤家小郎君簪着一枝巧夺天工的红釉瓷造石榴花,而凤世子却簪了一簇水灵灵、鲜嫩嫩的......韭菜花。

虽说朝中有条令限制各家不许逆时节培育菜蔬,但并没有哪家认真的执行。这韭菜开出的花也算漂亮,便有许多人家将它充做花种,偶尔割上一茬打打牙祭。

可没见谁真的将这韭菜花当做花来看待。

兄弟俩的差别太大,凤卿城簪的花太奇葩。于是襄和县主和孟氏便也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孟氏在闺中时便懂得经营关系,与人交好。出嫁后亦是足够的低调。她的人缘向来是好的。襄和县主则就不同了。生为大长公主的掌珠,她从来都是高傲的。性子又有些骄纵。这十几年虽然做出了一副慈母的模样,但寻常与诸人打交道时那骨子里的高傲骄纵仍是在的。

那样的姿态,就是她将事情处理的再是得体,依旧是叫许多人生出股不痛快来。

这许多人中就包括了栖霞郡主。

栖霞郡主的身世有些复杂,其父瑞王在做皇子时与延圣帝斗的厉害。延圣帝登基前日他曾试图逼宫改诏,事败后当即伏罪自裁。瑞王妃在家中听到这一消息,挥剑斩了瑞王的一众侧妃姬妾并几个子女,一把大火将瑞王府烧了个干净。

据当年从大火中逃出来仆从所述,瑞王妃斩杀那些姬妾时眼睛也未曾眨过一下,而面对瑞王的几个孩子时却是泪流不止。瑞王的三子四女中,只留下了栖霞郡主。

当时瑞王妃拎着滴血的长剑,对才不过两岁的栖霞说“若你能活下来,许是会恨我这一刻的心软。”而后瑞王妃将她交给心腹的仆从送出府去。自己燃起了那把大火。

栖霞郡主的生母乃是已故的瑞王侧妃陈氏,陈氏乃功臣之后。瑞王妃赌延圣帝不会向陈氏的血脉的下手。

她果然是赌赢了,延圣帝顾惜陈氏一族终究是留下了栖霞郡主一条性命。那陈氏之母生前与太后是手帕交,太后出面领走了栖霞郡主,亲自教养。栖霞郡主这才能有这个郡主的封号。

而太后并非是延圣帝的生母。栖霞郡主的身份从来都是尴尬的,太后薨逝后那身份便就更尴尬了些。纵是她贵为郡主,却远比不上襄和县主的地位。

栖霞郡主是敏感的,自卑的,却又会竖起一身的刺来佯作高傲来保护着自己。

这样的人襄和县主历来看不上,由此生出的琐碎恩怨累积成壑,无论岁月如何填埋也是填埋不满。于是栖霞郡主便成为了一名反斗士,一名专门跟襄和县主唱反调的斗士。

似今日这样的好机会,她怎会放过,怎能放过?!

栖霞郡主迈着端庄的步子走向襄和县主,每走一步她身上那橙色的锦裙、赤金纹的大红披肩都会闪过一片华丽绚烂的光影。有什么办法呢?襄和县主是守寡的,她穿不得的如此鲜艳打眼的衣衫。而她栖霞却可以,非但可以还要在这种日子里努力的叫自己更加的花团锦簇一些。那才喜气吉利。

栖霞郡主觉得她这一身装扮就已经赢了,面上便更加的春风得意起来。一开口,那语气也就越发的欠揍,“襄和的眼光越发的独到了,竟给凤世子备了这般独特的生花。”

襄和县主不语,因为她才刚刚发现凤卿城头上的那簇韭菜花。她根本还没弄清状况,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栖霞郡主见她不语,斗志更浓,有意的用视线引着大家再次去观察凤卿荀头上那枝价格不菲的石榴花,“这有亲娘和没亲娘到底还是不一样。”

襄和县主怒了,却是不能像做小娘子时那般与栖霞郡主争吵个痛快。她只得暗暗的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笑的娴雅大方,向跟在身后的凤雅娘说道:“去看看你哥哥,这又是在顽什么?”

轻轻巧巧一句话,便说明了凤卿城头上那韭菜花与自己无关,不过是那孩子不懂事在顽皮罢了。

栖霞郡主怎会叫襄和县主这样轻易的脱身,她挪动脚步微微移动身体,挡住了凤雅娘的去路,“怎好叫大娘子去到那边,还是叫我家窈娘代劳。”

栖霞郡主说的窈娘是她的孙女,今年不过刚满五岁。人不大耳朵却是尖,人也是机灵跳脱,最会讨自家祖母开心。小姑娘在不远处听到祖母的话,立刻过来向着一众外命妇和小娘子们行了礼,特别向凤雅娘递了个“不谢”的眼神,而后飞快的转身蹿去了凤卿城那边。

看着凤雅娘那先是恍然而后羞恼的神情,栖霞郡主圆满了,看向自己小孙女的目光越发的爱。心中暗道,果然这是亲孙女。

凤雅娘直到窈娘小姑娘冲她递那“不谢”的眼神后,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凤卿城此刻所在的地方尽是些男子,她这样一个小娘子怎好过去。母亲叫她多与这位大伯娘亲近,自己素日里也是尽心的孝敬。却不想大伯娘这般的狠心,竟是为了脱身便不顾她的名声。

凤雅娘的变化襄和县主自是注意到了,她心中才下去的火气便又腾腾的冒了出来。——与凤卿城说话的那位老太傅,就是老定北侯都要喊上一声叔。周围十几步内都无旁人,躲着些人走过去便就是了。有甚好忌讳的?!

襄和县主暗恨凤雅娘蠢钝,却不好在这里发作。只好开口嗔怪几句,好扳回局面来。不想还没开口又被栖霞郡主抢了话。

“些许小事儿不必言谢。”栖霞郡主将面上的笑容一收,轻叹一声正色道:“别嫌我这做表姐的啰嗦,那云氏再如何也是有大功的人,不看僧面便看佛面罢。”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是恰好能叫四周那些竖着耳朵的外命妇们听个清楚。

襄和县主登时七窍生烟。谁要谢她?!后面这话竟又是在指责她妒恨,故才苛待凤卿城。襄和县主的耳目口鼻都要冒出火来,偏偏又要维持着她那经营多年的人设,发作不得。

这些年她做事皆是滴水不漏,又做惯了贤惠样子。这闷亏吃的猝不及防,一时难能反应。叫栖霞郡主三招二式便占了上风。

栖霞郡主彻底的圆满了,她转过身步履优雅的走回自己原本待着的位置,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清风上。

那边厢,凤卿城在听了窈娘小姑娘传达的话,很是有些摸不到头脑。当他投过目光去,发现了襄和县主那气得倒仰的模样,再经窈娘小姑娘发出的那句疑问:“世子为什么要选一朵韭菜花戴?”

凤卿城眨眨眼,顿时觉得发现了新大陆。

从前一向不在意惯了,没想到破局竟是这般容易。还很意外的堵心了那女人一把。

凤卿城没有解释韭菜花的来历,而是一本正经的向窈娘小姑娘说道:“香非在蕊,香非在萼,骨中香彻。”

窈娘小姑娘似懂非懂的转回身去寻她家祖母。凤卿城神清气爽的起身来,向那位老太傅躬身道了退便顶着那水灵灵、鲜嫩嫩的韭菜花往人群多的地方招摇去了。

老太傅瞄着他的背影很是嗤鼻:是真能扯啊,都扯出犊子了。还骨中香彻。香,是真香。香的他都馋起韭菜馅的大馉饳来了,放白肉块儿的那种。

第三十一章 恒之头上簪的什么?

初一宫宴,有幸参宴的各家都带着不同的目的。有些是为了趁机与某位人物拉近关系;有些是为了借机相看下属意的小郎君、小娘子;有些则是单纯的借着这宫宴拔高下自家的地位,......。

几乎所有人的目的都是在帝后驾临前的这段时间达成,唯婠婠不同。

在帝后驾临,众人大礼拜过又循例歌功颂德的走了几回酒之后,婠婠的目的才得以实现。一面吃着美食,一面看着形形色色的美男。

按照座次,首先从王爷皇子们看起。

秦王的容貌有两分似凤卿城,然而就这两分的相似也足能让他进入到美男子的行列。他的气质十分独特,温和稳重略带忧郁。是个十分耐看的人物;

晋王的皮肤十分白皙,颜值也还算高,只是双眉距离过近,给他添上了几分敏感急躁的气质。婠婠看过一眼便不想再欣赏第二眼;

楚王生了一双凤眼和一对斜飞入鬓的长眉,自有一番文采风流的模样。说不上为什么,婠婠总觉得他那凤眼中带了一丝丝的阴冷,越看越觉得不舒服;

魏王生的秀逸清雅,举止间颇具魏晋之骨。是个极为好看的气质美男;

燕王如他阿爹一样是个好人,生的更比他阿爹好看上许多许多。他那蓬勃飞扬的朝气中和谐的存着一股温和。看一眼便觉满身的阳光灿烂;

六皇子、七皇子是一胎双生,因着年龄尚幼看去都还是一团的可爱。婠婠没有多看便将目光转向了那些年轻的文臣武将和各家的小郎君们。

地门那位总督使生的俊美,素日里眉眼间总是阴沉沉的,薄唇亦不带半分笑意。此刻却是簪着一朵墨玉菊花,唇角上扬弯出道可疑的弧度来。竟隐隐的有一些邪魅狂狷的味道。看的婠婠莫名一寒;

云相家的小郎君挺拔清俊,眉蕴灵秀,眼藏雅韵。好一个翩翩少年郎,浊世佳公子。只可惜他凑到了凤卿城的身旁,这么一比活生生被比成了一只白斩鸡;

刑部那位秦小侍郎,剑眉高鼻有一点异域相,不苟言笑的一张冷面,酷出了一个新高度;

敷文阁大学士是位仅次于明二爷的美大叔,人家这位大学士却是表里如一的儒雅幽默。据说这位当年还是连中三元的惊世才子;

花小御史可谓是诸多御史中的一股清流,在那一众的黑脸铁面中,他那如花美貌格外的招人注意。就是可惜这位花美男硬生生的要蓄上瞥胡须,还要做出一副横眉冷目铁面无私的严肃模样,生是折掉了六分的容貌。婠婠惋惜非常,这种花美男就是该暖暖的笑着才对味道嘛。

......。

一大圈看下来,婠婠得出了还是她家男神最美的结论。随即再次陷入到迷茫不解中:刚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是说她家男神是位不走寻常路的男神,自己用错了套路?

她这边看够了美男低下头去享用起了美食。那些被她看过的人却是有些食之无味了。

天门总捕在一脸诡异的盯着自己看!好可怕有木有?!

究竟是官家心中存了什么疑,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件牵涉到了自己?一时间被婠婠看过的人心中各自掀起不同程度的风浪。

紫宸殿中的几百张食案上摆设的美食皆是一样,食案后坐着的众人心态却各有不同。苦苦思索的有之,惴惴不安的有之;喜气洋洋春风得意者有之,强颜欢笑故作无事者有之;危襟正坐恭眉肃目者有之,暗递眼神热烈八卦者亦有之。

八卦的主题很多,今日被八到频率最高的莫过于凤卿城头上的那朵韭菜花。就连延圣帝也忍不住在散宴时问了一句,“恒之头上簪的什么?”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将注意力暗中移了过来。延圣帝不会不认识韭菜花,他这样问无非是想知道凤卿城知不知道这是韭菜花。

这便难以回答了。若说知道,那便有逆节令培植菜蔬的嫌疑,还要再担个不恭不谨之罪;若说不知道,那定要被骂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凤世子这回怕是少不得一通责骂。

凤卿城在众人或明或暗的瞩目中起身来回话,动作不急不缓,从容有度。“禀陛下,恒之头上簪的乃是吉运花。韭菜,久财也。此为久财花。”

延圣帝点点头不再多问,心中却是暗暗嘀咕起来。什么时候定北侯府这般缺钱了?以至于一个世子要在年节里顶朵求财的吉运花出来。还是说,阿婠缺钱的名声已经远播在外,这货有所耳闻故才玩上这么一出跟自己抗议呢?

虽有些摸不准到底是不是这个原因,但延圣帝依旧有些生气。只不过想起那道婚旨时他心中更多还是虚。于是他一言不发的携着皇后离了紫宸殿。

众人没见到预期的热闹,便都互相客气着离了宫,各回各家,各做各事去了。对于这段小插曲就此抛入记忆的海洋,一丝涟漪也未曾泛起。

婠婠当然不会如此,她的心中正翻涌起一阵阵的浪潮:她家男神好生的有才,一朵韭菜花也能说的如此高端。最关键的是,那花是她送的。要死要死,更加着迷了怎么办!

幸而婠婠不知道方才延圣帝那一问中的真正门道。否则生的好看又有才,再加一条急智且没有供出她来,她恐怕当即便要摆出一副迷妹脸来。

凤卿城本打算在出殿时寻机会与婠婠道声谢。他们终究要成夫妻,总不能再如以前那般躲着不见。纵然办不到举案齐眉,两个人也总要能正常的交流才是。想来她今日送花相助,也是存了这个意思。

他暗暗计划好一会儿该说什么,如何能保持这纨绔的外皮不掉而又叫对方不动拳头,将气氛拉的融洽和谐。

就在凤卿城寻到机会,走近了婠婠准备开口说话时,却见对方一脸的神飞天外,唇边挂着憨憨的笑意,一对眼眸晶晶发亮的抬起脚,就这么直直的出了殿门,直往宫门而去。

凤卿城有些怔楞。总捕大人这神情......?莫不是犯病了?!

想到她的失魂症,凤卿城垂眸默了默。这病犯得当真不是时候。不过日子还长,总还能再有机会。改善关系并不急在这一时。

凤卿城再抬眼时依旧是那副宿醉微醺的模样,随手捞过一旁经过的范八郎君,一双桃花眼带了几分贼兮兮,“出来溜溜鹰?”

范八郎君腊月间犯了错,才被关了十几日,也是憋得狠了。此刻自无不同意的道理。两名纨绔一拍即合。

此时云安从他们身后凑了过来,开口便是一句,“我没看错的话,凤大郎刚刚是要与明总捕说话。莫不是存心讨好?”

凤卿城面上不见分毫恼怒,他笑嘻嘻的道:“升平知我,我那正是要好生叫几声姐姐。免得成婚后日子太过悲惨。”

他这样一说,云安倒是不好继续发挥。脑补了一下凤卿城婚后的画面,竟开始同情起他来。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后,云安伸手拍了拍凤卿城的肩膀,目带怜悯的道:“小爷我请客,今日咱们去放个新鲜的爆竹。保证你们这些人都没见过。”

第三十二章 曾经中毒

宫宴结束婠婠直接去了天门。与留值的锦衣捕快们互道了一阵吉利话后,才往无名楼中去不紧不慢的整理了这一日的案卷消息。

待到写好密折出来时,已是黄昏。

因为燃放爆竹而扬起的微尘被夕阳的余晖染做一层层暖暖的烟霭。在那烟霭中立着一名牵着骏马的锦袍少年。从天门府衙的大门内望去,就好似一幅嵌在框中的精美油画般。

少年转过头来,看着婠婠一步步的走下天门府衙的台阶,原本沉静的面上忽然绽出一抹笑容来,舒展开手臂将手中一物递向了她,“明姐姐终于出来了。”

婠婠见他递过来的竟是一卷圣旨,便有些怔楞。这位是来传旨的?怎么传的这样随便,又不进去而是在此等她出来?

燕王见她看着那卷圣旨出神而并不去接,便又道:“小王用战功换了这道旨意。若是哪天明姐姐的失魂症好了,这道旨可令明姐姐脱身。”

虽仍是云里雾里,不明状况,但婠婠还是作出副恭敬的模样双手接过那道圣旨。展开来一看居然是一道特旨,允她与定北侯世子合离。

婠婠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竟用战功换来这个!

耳边却听得燕王说道:“小王与明姐姐要好,阿爹是知道的。明姐姐不必多虑。”

这、这、这,这道旨意她根本用不上,也压根不想用啊。但她却仍得要向燕王说谢。人家毕竟用战功换取了她在“痊愈”后的反悔机会。

婠婠的心很疼,为她自己疼更替燕王疼。这样大的功劳,换点什么不好,偏换个这样的旨意来!

婠婠的面上从来藏不住心事。燕王见她这副表情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一个漂亮的翻身上到马上对婠婠说道:“虽凤世子不是良配,小王却也希望明姐姐永远不要有用上这旨意的一天。——几天没休息,小王实在困得很。明姐姐若要谢,不妨改日再请小王吃饭。”

说罢便打马而去,留下一串的笑声。

候在街角的几名侍从立即跟了上去,一行人转眼便消失在了婠婠的视线当中。

婠婠看着手中那道圣旨欲哭无泪,好想烧掉怎么办?

揣着这道烫手的圣旨婠婠转身往家走去,脑海中一片混乱。燕王说她家男神不是良配,却也希望她不会用上这旨意。那么不希望她用上这道圣旨的缘由便不在她家男神的身上。最大的可能便是他不希望她的“失魂症”痊愈。

前主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再联想到那日连翘欲言又止的神情,婠婠直觉的认为事情与那展笑风脱不开关系。只是不知那展笑风究竟作了什么孽。

这些事情猜不明白,无名楼中也没有记载。婠婠觉得她要想搞个明白似乎只有深入到汴京群众当中,深挖掘,广走访,大量的收集关于明婠婠的八卦。如此才能拼凑出曾在前主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知道了那些过往,她方才能摆脱这时时刻刻云里雾里的状态。

婠婠叹息又叹息,可惜那直接提取记忆的神奇技能只存在于小说中。不然她直接问鬼差要了原主的记忆,也省的这般麻烦。然而现实是,记忆存在于人三魂中的一魂内。她若强要前主的记忆,便须得那鬼差去打散前主的魂魄,抽出那一魂来给她才行。

莫说打散前主魂魄的事情她干不出来,就是想到自己身上多了一魂她也不能忍受。

回到家明二爷已经煮好了暮食,正捧着张帖子坐在饭桌后喜的跟什么似得。

今日他就只收到了这一张帖子,随着帖子来的还有几担香茶新饼等礼品。那礼品规格一看便知道来的是与自家侄女订了婚约的人家。

定北侯府世子的大名明二爷也是有一点的耳闻的。那是个很懂得吃喝玩乐的世家子。明二爷很意外,——意外的满意。

不求他家蔤妹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即就成为一个很懂得吃喝玩乐的人。但是至少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染上一点那习性来。整日想着如何讲究吃喝,如何玩闹出个新花样。那才是个女孩子该过的日子。

至于未来侄女婿成器不成器,明二爷完全不考虑。他只求蔤妹一生能够衣食无忧,平安喜乐。这门亲当真是合适的很。那定北侯世子打不过蔤妹,若是日后做的太过,蔤妹也足可以作威作福的过下去。

明二爷想到此处,那神奇的脑回路终于正常了一点,想起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来。他自那帖子上移开眼睛,向着此刻将整张脸都埋进大海碗里的婠婠道:“蔤妹,将手神来。”

婠婠将手伸过去。待他搭过这只手上的脉相,手指才一离开,婠婠立刻驾轻就熟的换上另一只手。

两只手的脉相搭完,就在婠婠以为他依旧会全无下文时,明二爷却开口了,“过了初六我便动身,许是得出趟海。”

婠婠听得没头没脑,便问道:“去做什么?”

“寻几味药,我得叫我的蔤妹真正百毒不侵才行。”明二爷小心的收好帖子,拿起碗筷来又补充道:“你曾经中过一种奇毒,按说你的体质该是化解不了的。我再三确认过,那毒又确是清了。这回算是幸运,下次却说不定。”

婠婠终于恍然了。早在刚进入这具身躯时,连翘便说过她的脉相有些怪异。后来奉旨为她诊治的那几人中,出自黄门的那位搭过脉后也曾问过她是否记得自己曾经吃过了什么。

只是连翘只懂得一点医道皮毛,那位黄门的医官终究又不能确认。她便一直将自己脉象的奇怪处,当做了这身体“死而复生”的后遗症。没想到居然是中过奇毒。

“怪不得那位黄门的医官问了那么多。”婠婠嘀咕一声,继续埋头扒饭。

明二爷却是上了心,追问道:“那位医官是如何诊断的?”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

明二爷的动作一顿,随即放下碗筷无比正色的说道:“黄门中都是懂毒的行家,那位医官不该确定不了。——蔤妹啊,你成婚后不如就尽早的寻机会辞官罢。”

如今他这侄女已经失忆,连这座房子都能改的面目全非,想必也不会在意这个天门总捕的位置。明二爷满心以为婠婠会点头,却不料她会想也不想的连连摇起头来,随即丢下一句,“我不做这总捕,咱们叔侄俩吃什么?”

明二爷再想劝,忽然发现自己没脸劝。其实他收到的诊金也是足够能让她过得舒舒服服的。只不过他都不记得他的那些诊金都花去了哪里。

想想朝中那些又深又黑的水,再看看眼前这个连武功都忘记的侄女。明二爷再再再次下了决心,自己手里一定要留住银子才是。

吃了几口饭,明二爷说道:“明日起我重新教你学刀。”

第三十三章 天才的身体 废柴的脑袋

对于学刀法,婠婠是怀揣着莫大热情的。谁小时候没个侠女梦呢。

这具身体便是那传说中骨骼精奇,万中无一的习武奇材。且已经存着浑厚的内力。她以为学套刀法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明二爷也是如此认为。他以为的重教一遍刀法便是传授一遍内功心法,再将明月刀法演练一遍就是了。万万没想到,单是心法一关婠婠便卡住了壳子。

明二爷在念了第六遍心法后,索性写了下来叫婠婠自己看。心法并不太长,婠婠很快便倒背如流。然而,背过了并不代表会用。

婠婠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些晦涩的字句怎么就能变成内力运行的法门。

明二爷讲的口干舌燥终于发现了缘由,侄女失忆连人体经络也都不识了,这如何能学会运行内力。于是明二爷暂时放弃了教授心法,转而选择先授刀法。

明月刀到了明二爷的手中,他整个人都变了一种气质,如同一位踏风狂歌的醉酒仙人。那古朴的弯刀也在瞬间绽放出不世的光华。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时如流水行云,时似九天雷霆。而那每一个动作中又都似暗含了万千的变化。

许是因为这画面太过美轮美奂,得以立即深刻在婠婠的印象中。又或许是因为这具身体本身的习惯性。婠婠就只看了一遍便就完美而流畅的将每一个动作都复制了出来。

不过她仅仅就只是能复制出动作而已。

当明二爷控制着力道给婠婠喂过几招后,就再一次的郁闷了。她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使用那些招式。

明二爷郁闷了一会儿,倒也彻底的静下心来。从第一招第一式,如何调息、如何调动内力、内力从哪里走向哪里、何时收何时放,这样一点点的开始慢慢的教起。并动手做了几个能活动木桩,练习婠婠的反应能力。

几天下来,明二爷的郁闷便全部飞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戳戳的狂喜。他家蔤妹在起招落式间终于有了几分行云流水,洒脱不羁的味道。

这才是明月刀法。

从前她的刀太过凌厉,自入了天门后那凌厉便一天比一天的重,更渐渐生出股狠戾来。虽看去杀伤力极大,但终究落了下乘,若是遇上武学大家定然要败。

许是因为她从小便跟着他流离江湖的缘故,环境所迫才练出那凌厉的刀意。他曾试图纠正过无数次终是无果,没想到如今却是因祸得福。

这一次他格外的小心,生怕婠婠再次急进求成曲了刀意。于是他教的不急不躁,几天里就只是悉心的教授了一招,叮嘱她仔细体悟其中的变化直至融会贯通。到初六那日依计划启程去寻药。

走之前明二爷留了一小只口袋给她,说是游历时寻到的有趣玩意儿,叫她有空去寻行家瞧瞧。能做嫁妆的留下,不能做嫁妆的便卖掉补贴家用。

婠婠打开瞧了,只见里头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几种说不上名字的药材、几颗不知名的矿石、几件精致的金属物件儿。她辨认了半晌发觉一样也不认得,便先收了打算改日去寻人来辨来一下。

初七是冯婶回来上工的日子。冯婶备下的食物初三那日便已经吃完,在经过叔父牌黑暗料理的三天洗礼,婠婠很是期盼着冯婶的归来。不料冯婶进门便满脸不好意思的说,她那小儿子生意做得好了,来年打算开间铺子接她过去享福。以后便不来这里上工了。

冯婶照顾了明婠婠多年,故而虽小儿子催的紧,她也要坚持做到婠婠雇到新的人手才肯走。

她那小儿子是在太康县经商的,原打算过了初十便带着冯婶往太康县去。婠婠便谢了冯婶的好意,只烦她依旧做出几日的饭食冰储在缸中即可。又多付了一月的工钱予她。

冯婶笑着收了银子,却是坚决不肯即刻离去,“这大年节的大人要去哪里找人来。原就是我的不是,这临时起意的。我定是要做到大人寻到合适的人选再走。大人公务繁忙,这烧烧热热、洗洗涮涮也是费时间的。况且总是吃这些油腻腻的东西,对大人的身体也不好。”

婠婠笑道:“几日的时间总能将就,再不济我去天门蹭几顿食堂便是。婶子若是大后日不走,便还要劳我那兄弟来接上一回。他做生意的,耽搁一日便是耽搁一日的进账。况我也不打算再雇人。初六已过,总有牙行会开门,我寻到了去买两个人来也是方便。”

冯婶听了心中一暖。这位总捕大人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可怕。之前几年她虽话不多却很是随和,饭菜咸了淡了,晚了早了,总也不挑剔。这会子听她这样一番为自己设想的话语,心中更是认定了外面那些妖魔化的传言皆是胡扯诽谤。

她拉着婠婠的手一时又不知说些什么,缓了缓情绪,她道:“若说牙行,我倒知道一家,今日定然是开了门的。那虽是一家私牙却也一向做的极好,那牙婆子是个有本事的,经办契约、古董中间样样都在这汴京城数得上。她那的奴婢调教的也是很好。大人若觉得行,明日我领了她来。”

婠婠自是不反对,谢了冯婶后便将此事托与了她。

第二日,冯婶果然领了那牙婆前来。

婠婠没料到这牙婆子却是年轻的很,看起来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桃红的袄子,鹅黄的裙衫,一头乌发挽成个利落的髻,上面插着一朵绢制芙蓉花、两把玉发梳。生的更是雪肤杏眼,唇角天然带着抹笑意,令人一见便生出几分好感来。

这位牙婆名唤陶香黛,听冯婶说要替一位脾性极好的主家买几个人来,她便喜滋滋的跟来了。她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冯婶所说的那“脾性极好的主家”竟然是那素有凶名的天门总捕。

陶香黛来到门前便想要跑,奈何双股颤颤实在没有一丝力气,心中更是没有转身逃跑的勇气。只得一面蹭着脚步,一面在心中暗暗的咒起冯婶这“大骗子”来。

冯婶将陶香黛带到婠婠面前,介绍了名姓后便自去厨间准备茶果。

婠婠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陶香黛几遭,心中眼中尽是羡慕,开口便道:“你生的好看。”

她一开口,陶香黛便似两耳便猛然炸响一阵惊雷般,心中一抖,双膝一软,险些跪下去。细细的思量个来去,总也想不通这位凶神夜叉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第三十四章 赤血玉

婠婠没有注意她的神情,一指对面的暖榻道:“请坐。”

此刻的陶香黛只想哭。暖榻并不太大,中间一张小桌将暖榻分割为二,婠婠正坐在那小桌的一侧。她怎么敢坐到凶神夜叉的对面去,但要不听话的话会被立刻劈成两瓣的吧。

正犹豫间,恰好冯婶端了茶果进来。婠婠忙着从盘子上接茶果,一面接一面道:“我想要买位手巧的丫头、一位厨娘再一位马夫。”

一提到生意,陶香黛立刻打了鸡血般精神了起来,脚步生风的走到暖榻边坐了下来,“手巧的丫头我这里多的很,定能叫大人选到合心的。厨娘和马夫更是好说。听闻大人是蜀中人,刚好我这里有两位擅蜀菜的厨娘。”

婠婠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顿顿饭菜香辣辣的画面。她吞了吞口水按下肚中的馋虫,为了一身好皮肤只得道:“不拘蜀菜,只要味道好吃就行。若是擅药膳调理就更好。”

陶香黛听得更是劲头十足。要求高,好事啊!那代表了银子多。陶香黛笑出了两颗大酒窝,身体靠上小桌微微向婠婠那边凑了凑,“擅药膳调理的厨娘可不好寻,刚巧我这里有一位。——六月间便是大人的喜事,香黛先给大人道声恭喜。斗胆问上一句,陪嫁的丫头婆子并一应礼仗大人可曾置办?”

婠婠一愣,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想过。想想她到底也是个高官宠臣,她家男神也是位侯府世子。出嫁时的礼仗陪嫁总是要有的,且还不好太寒酸。最关键的并没有人来为她打理出嫁时应该准备的一应物什。

陶香黛见她这神情便知道有戏,身体更往这边凑了一凑,“若大人不嫌弃,香黛愿为大人效劳。”

婠婠想了想,道:“这事不急。”

这事太重要,她得要好好计划安排,怎么能就这么草率的决定。

陶香黛听了面上的笑意不减半分,“是是是,自是不急的。明日我先领人来叫大人挑选。”

婠婠道:“我这儿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用你来来回回的带人。明日下值我自去你那牙行里挑。今日还另有事情要烦劳你。”

陶香黛听了更是开心,忙道:“不敢担大人一句‘劳烦’,但凭大人吩咐就是。”

婠婠将明二爷留下的小口袋往桌上一放,“劳烦过过眼,看看这都是些什么。”

婠婠想着牙行经济常做中间人,眼力必然是不错的。这里面的东西多半是能认得。事实上的确如此,牙人们的眼力丝毫不逊于当铺朝奉,陶香黛更是个中翘楚。她之所以在这般年纪就混出了名头,凭借的就是那一双几乎无所不识的眼睛。

小口袋在陶香黛手中一展一抖,里面的东西便都平铺在桌面之上,动作竟是灵巧的没有发出一丝碰撞声响。她的眼睛在这些物什上一扫便直了——那里面有着一块鸡蛋大小的赤血玉,通体血红,全无瑕疵。

她小心翼翼的捧起来,忍不住感叹道:“极品赤血玉啊,这辈子能能摸上一摸都是福气了。”

婠婠看她这副模样便知道这东西很是值钱,立即便有了将那赤血玉抓过来摸上一摸的冲动。不过东西现在是她的,不急在这一时。于是便摆出一副淡然的模样,只是上翘的唇角还是泄露了情绪。

陶香黛小心的将这颗赤血玉放回桌上,再三的感叹过才依依不舍的将目光移开。其他的东西也有些值钱,但若比起这赤血玉便都不够看了。

陶香黛要了纸笔将那些东西分好类别,并标明了初步的估价。婠婠看了后留下了一部分,另一部分则托陶香黛寻个卖家卖出去。她将那部分东西打包直接推到了陶香黛的面前。

陶香黛当即便是一怔。正常来说牙人只是中间人,负责联系卖卖两家,两边协调好了待双方交易时牙人收取个佣金。可从没有谁将东西直接托给牙人卖的。

婠婠也并不是单纯的认为世人纯善不会有谁骗她。她之所以敢这么做,完全是相信前主的威名。就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在天门总捕的头上动土的。

陶香黛自然也不敢。

这样直接拿东西去找买家,省去了来来回回的奔波和许多口舌,陶香黛自是万分的欢喜。好生的恭维了婠婠一番这才收好东西,满面春风的告了辞。

一出门陶香黛便双手合十向着天空暗暗祝祷:老天爷呀,香黛方才咒骂的那些全都不作数的。诚请保佑冯婶她老人家多福多寿,多子多孙。

这位大人果然是和善的,除了身材魁梧吓人了些,跟邻居家的小娘子也没什么不一样。最关键的是这位总捕大人看起来很有油水。

陶香黛想着经办总捕大人的喜礼,便格外用心的将现在的两桩事情办妥。首先便是选人。

一回到牙行,陶香黛便巴巴的选起人来。那些人见她满面春风喜色,便问起是哪个高门大户要买人。当她们从陶香黛口中听到天门总捕的名号时,便齐刷刷的退后了几步。甚至有几个小丫头红着眼眶向她讨起饶来。

陶香黛的面色变了变,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那几个小丫头,笑笑道:“你们以为自己都是什么?从来就只有主家挑你们,哪里有你们挑主家的份儿。”她拿抽出绢帕来按了按了额头,轻描淡写的向那几个小丫头道:“你们几个的规矩还不大好,这般去了主家定要砸我招牌的。”

说罢她便唤了几个人进来,“送她们几个回顾师傅那里,重新学一学规矩本事。”

进来的几人听命立刻上前来带人,那几个小丫头顿时面色惨白,连连认错。她们这些人年纪越小越容易被好主家选上,如今叫她们回去重学规矩本事,便又是要白白的耗着年纪。

陶香黛却是不耐烦听她们讨饶,挥挥手便直接叫人将她们送了走。

剩余的人自然不敢再多言什么,陶香黛麻利的选了两组人出来准备明日让婠婠挑选。就在她摇着绢帕心情大好的转身离开时,一个干瘦瘦的小丫头忽然冲过来跪在了她的面前。

“陶姐姐请将小妹也加进去吧,小妹虽生的不好看可小妹手是最巧的。求求您了。”说着那小丫头扬起脸来,用那双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看着陶香黛,又祈求的唤了一声,“陶姐姐。”

陶香黛好生头痛。说起这小妹来除了生的太过瘦削,其他样样都是好的。只是每逢有人选中她,她便会央求人家将她那哥哥也一同买走。当初她自卖自身的时候可没有说这一条。

为此陶香黛整治了她几十次,可那些手段用下去根本就没有起到半分的作用。这兄妹俩的身世经历也着实是可怜,太狠的手她也总也下不去。她都打算要留下她自用了,只当行善积德。没想到今日这小丫头又来了这么一出。

太明白她的处境,陶香黛只得无奈的道:“那你跟着第二批人,若是明大人选不中第一批,自有你的机会。”

那小丫头心中明白,通常是没有哪位买家会从第二批里选人的。但她也见好就收,很是知足的谢过了陶香黛。

第三十五章 选人

陶香黛是个有本事的。此时才刚过完年节,买市卖市都还冷清着,她便在一日的功夫里将婠婠交托的那部分东西卖出大半,共得了一百三十贯钱。她按行市抽成一下子便得了七贯余。

这是陶香黛第一次这样做中人,毕竟数遍了汴京城也没谁能像婠婠一样很是放心让她将东西直接带走去卖。这钱赚的省力痛快,她便越发想要巴住婠婠这块肥肉。

即便是拿不下经办喜礼一事,可那位总捕大人的手中还有一块鸡蛋大的赤血玉呢。那样的宝物经了谁的手卖出,谁那手上便是满满的油膏。攥上一把就能哗哗的流成银子。

更何况再过半年这位名捕大人便是定北侯府的世子夫人。现在巴住了她,便是巴住了未来定北侯府的生意。虽说似定北侯府这般的门第有需要牙人的事务一般都是寻官牙的。可要买人卖人他们往往就不怎么喜欢在官牙里挑。

陶香黛将那七贯余钱装进了腰包。抬眼看看已过午时,便早早的准备起香茗茶果,嘱咐人将牙行上下打扫的更加干净,静等着婠婠前来。

黄昏时分,婠婠果然到了。一进门便直入主题。陶香黛早就准备妥帖,一拍手便有两队小丫头垂着首鱼贯而入,整整齐齐的站了几排。

婠婠与陶香黛都在屋子里,而那些小丫头却是立在院子中。院子很大,便显得这人数有些稀少。

婠婠一愣,她觉得这么大的牙行不该只有这些人才对。“就这些?”

陶香黛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这些都是她精心挑选的过的,明大人竟一个也看不入眼吗。

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个误会。陶香黛是位称职而专业的牙婆,她这样事先挑选一遍实在是为客人省心节时着想。人数历来就是这样的,既不会多的叫客人眼花缭乱,也不会少的令客人觉得没有选择的快感。可是婠婠的心理却有些不同,她最喜欢多,多多益善。她觉得多了才好挑选到合乎心意的。

陶香黛略有忐忑的唤了第二批人来,两批人同时站在院中倒也显得有一点规模了。婠婠立在门口看去,只见那些小丫头一排排似小春葱样水灵,只是却都塌着肩膀,将头垂的极低,好似在努力的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唯独一个干瘦的小丫头格外显眼,她虽然也垂着头,但那身姿却是立的极挺拔,挺拔的几乎就要踮起脚来,通身上下都透着股子精神抖擞的劲儿。

婠婠出了屋门,径直走到那小丫头面前问道:“她们都躲不及,怎么你就偏反着来?”

这小丫头便就是昨日苦求陶香黛的那个小妹了,她向婠婠福了一礼方才回道:“回明大人,许是因为小妹比较难卖,所以小妹才珍惜每一次机会。”

这理由听得婠婠好生新奇,“为什么难卖,莫不是你比较笨?”

小妹面上有些急,忙解释道:“小妹不敢说自己是最聪明的,但小妹是最勤快好学的。小妹敢说针凿女红、洒扫侍花,小妹样样皆是这里最优秀的那个。”

婠婠又问道:“那梳发弄妆你可会?”

小妹不知道这位总捕大人缘何会问起梳发弄妆,但还是很快的回道:“尤擅。”

婠婠打量了小妹一圈,转头向陶香黛看去,没等开口问起陶香黛便走过来解释道:“撇去相貌,小妹的确是样样优秀。只是小妹这孩子死拧了一个条件:若想买她,便就要连同她的哥哥一起买了。她那哥哥脾性也倒是好,只是......样貌委实吓人。”

婠婠道:“我觉得这小丫头很好,将她哥哥唤来见见。”

陶香黛略有踌躇,小心的试探道:“小妹这孩子生的清秀,可她那哥哥却貌若恶鬼,大人......?”

婠婠几曾怕过恶鬼,什么样的恶鬼她没见过,就是她自己都曾能幻化做恶鬼模样。于是她挥挥手,“只管叫来。”

陶香黛见状哪里还敢多劝,直接命其余的小丫头先退下了,叫人去唤了小妹的哥哥来。

不多时前去唤人的那位便转了回来,身后跟着一个佝偻着身体的青年男子。婠婠细细一看,心中顿时一片啧啧。丑!是真丑。恶鬼都要比他俊俏三分。

小妹紧张的大气不敢出,那青年更是努力的将自己那张脸埋进双肩中。

陶香黛更比这兄妹俩紧张,心中暗骂自己昨日的心软。万一这位不高兴了可该怎么办。她悄然用眼睛的余光观察的婠婠,只见婠婠的面色不见一丝惊恐,只是看了那青年片刻,而后问道:“会养马吗?”

那青年身形一顿,紧跟着连连躬身道:“会!大人,小的会养马,还会养牛、养驴、耕地、瓦屋、篾片、木工......。”

陶香黛见他有些脱形失礼便轻咳一声,那青年顿时不敢出声了。

陶香黛干笑着向前道:“这孩子叫阿弃,倒也是个全才。”

婠婠点点头,问道:“什么来历?”

陶香黛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小妹兄妹俩的来历,心中顿时一喜忙不迭的解释道:“说来可怜,阿弃自一出生便因为这副样貌被村人排斥,他的父母只好将他养在村外废庙中。后来小妹出世,她们母亲难产去了,没过两年她们父亲也生了重疾撒手人寰。小妹便被说成了克亲,无人敢养她。

村人不容这兄妹俩,阿弃便抱着小妹一路讨饭为生。就在几年前,小妹跑到我这里来。”

剩下的话陶香黛没有说。那年是她初做牙人,闻听小妹说不要一分卖身银子只求每日多匀一碗饭给她哥哥活命。便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喜滋滋的将这两兄妹都收下了。没想到脏到不辨容貌的阿弃洗干净了后会是这般模样。这事儿算是她牙人生涯中的第一耻,着实给她上了一课叫她在日后越发谨慎小心。

“那就他们了。挑厨娘罢。”

一句话将陶香黛从回忆中拉回,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婠婠,见她转身走回到屋中端起茶盏来慢慢的喝着,心中不由一片佩服。

果然是总捕大人。这胆气!见了阿弃居然还能吃得下东西去。

随即陶香黛欢喜起来,两兄妹能卖出去,她这原本认定的赔钱买卖便转做了赚钱买卖。细细一想,这些年两兄妹自知难卖,唯恐给她添堵素日里什么活计都是抢着做的。算下来还是她赚了。

小妹与阿弃更是喜不自胜,连连的叩头道谢。还是陶香黛一个眼神杀过去,这两人方才收敛情绪,激动的立到了一旁去。

选厨娘却是麻烦些,需得每人做出道拿手菜来叫婠婠尝过。幸好厨娘的人数不比小丫头们多,只是十几位罢了。

婠婠看了看,见摆上来的大多都是清淡素雅的菜品,只有三样菜烧的不浓不淡,两厢得宜。

明婠婠是蜀中人,口味偏重。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婠婠心中明白,那些做出清淡菜品的厨娘与方才那些缩着脖子的小丫头一样,都是不乐意被选中的。婠婠也不乐意挑个心有不愿的人回去,平白叫自己堵心。

于是她便摒弃了那些清淡菜品,只尝了尝那三道浓淡适宜的菜,从中选出了最喜欢的一道。

陶香黛指了指最首的那道菜品,“大人,那道菜便是那位擅调理的厨娘所做。”

婠婠摇了摇头,指着自己选出的那盘菜道:“就这位。合契书、算银子。”

陶香黛再次呆愣了,就这样!就不见见人了?

到底她是个十分专业的牙人,虽然心中讶异还是飞快的合了契书,算了银子。又将婠婠托卖的那些东西列了单子,清算了一次银钱。待一切交接妥当,三位奴仆排做一溜,婠婠方才看清自己选的那位厨娘是何等模样。只见她十分年轻,比小妹也大不了多少的样子。喜庆的脸庞,浑圆的身材。

婠婠看了看自己选的人。唔,胖的胖,瘦的瘦,丑的丑。

第三十六章 名字

婠婠的院子是两进院,外院狭长,一面立着垂花门,另一面则是宅院门与倒座房。林砚当初修缮时将那院门左面的两间倒座房修成了杂物库房,右面的那一排空着,只做出了暖炕,可以充作杂物间也可以住人。

婠婠便将阿弃安排在了那空着的一间倒座房中。至于小妹和那位胖厨娘则住内院的耳房。

这餐的暮食仍是冯婶准备下的,冯婶拉着见了婠婠买回来的这三个人很是有话要说,但犹疑再三还是将话吞了回去。她拉着小妹与胖厨娘细细的嘱托了一番,这才向婠婠正式辞行。

婠婠将回来路上买的一包礼物交于了冯婶,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外。再回来时只见那胖厨娘一脸的纠结。

婠婠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那胖厨娘憋了一肚子话想说,但碍着规矩一直憋着,此刻见婠婠发问立刻连珠炮样吐了出来。她双目圆瞪,一双手在饭桌上点成一片纷舞的残影,“这菜的颜色一看便是火候过了,这汤里竟没有搁咸笋,这腌菜应该再放些香醋麻油拌上一拌才是......。”

胖厨娘一口气说完,转身向着婠婠福身道:“还是让奴婢来补救一下,不然奴婢受不了。”

婠婠忽然意识到自己貌似选了位一根筋的厨娘。她本不想多费功夫,但见胖厨娘这副纠结的模样便笑了笑道:“那你动手罢。”

胖厨娘的神色立刻一松,足下生风的忙活起来,那一举手一投足充分的叫婠婠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灵活的胖子。

婠婠没有回到正房,她坐在厨间一面嗑瓜子一面饶有兴趣的看着胖厨娘忙活着,看了一会儿问道:“这一路还没问,你叫什么?”

提到名字胖厨娘便有些得意了,要知道在牙行那些待卖的奴仆中有正经名字的委实没有几个。比起小妹和阿弃这样根本不算名字的名字,她还是有个正经名字的。

她停下手中的活计,面上带着十分的骄傲回道:“回大人,奴婢叫锅铲。”

婠婠一口瓜子险些喷出来。

锅铲也知道自己这名字好笑了些,便有些扭捏的解释道:“师父带的徒弟太多,轮到我们这一批人他没了耐心起名字,就从厨间物什里挑了名字给我们。”

锅铲虽然为自己这个师父赐予的正经名字感到骄傲,但她内心其实也不喜欢锅铲这个名字。不过她一向也没有太在乎,反正被主家买走后会有新的、好听的名字的。

锅铲怎么也没想到,她那骄傲的神情让婠婠以为她是很喜欢这名字的。婠婠又想到“古人”都是尊师重道的,便就点点头道:“既然这名字是你师父给的,那就继续叫锅铲罢。”

锅铲立刻就呆滞了,嘴角垂了又垂最终还是认了命,福身道了声“是。”便欲哭无泪的埋头到油盐酱醋中去了。

锅铲的神情婠婠半点没有瞧见,她自觉是位很人性化的好主子,带着一抹圣母的微笑转向了小妹,“你这名字可是父母给的?”

小妹福身道:“回大人,小妹这名字也不算是名字,只是爹爹和哥哥一直这样叫。哥哥的名字则是因为他一出生便被弃养在村外,故大家都换他阿弃。”

婠婠摩拳擦掌起来,“那我给你们起个新名字可好?”

小妹立刻又一福身道:“大人肯赐名,奴婢与哥哥自是欢喜感激。”

婠婠觉得这小丫头举止似乎有些敏感紧张,想想她的身世便也释然了。这毛病日子久了也就好了。她重新将心神放回到取名字这件事上来。好歹她也是苦读过无数部小说话本,自认取个名字还是很能有些水平的。

她想了片刻,道:“便叫金莺好了,金子的金,黄莺的莺。你哥哥就叫做招财。”

金莺面色激动,跪拜道:“多谢大人赐名,奴婢去唤哥哥来拜谢大人。”

婠婠道:“这个不急,你先起来。待会儿送暮食给你哥哥时再告诉他不迟。”

金莺再拜过了这才起身来。锅铲在一旁听得好想哭,金莺这名字实在好听,就是招财也比锅铲像个名字啊。

锅铲怨念归怨念,手下的功夫还是十分认真的。

婠婠素日觉得冯婶的手艺便是很好吃了,不想经锅铲这样一折腾那味道便上升了数个层次。只是婠婠很不习惯金莺与锅铲立在一旁伺候,便叫她们自去盛了饭吃,且从此后都不必伺候着。两人自是欢喜。

婠婠在饭厅用餐,锅铲自回厨间饱餐,金莺则是端了饭菜出去外院给哥哥送饭。锅铲的脑筋单纯一顿饭吃的开心,除了琢磨明日吃什么外什么也不想。金莺兄妹俩却是想的极多。

这位大人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凶残,相反规矩还十分的宽和。兄妹俩觉得幸运,同时又不敢很快的放松下来。现在该做招财的阿弃压低了声音,再三的嘱咐妹妹万万要小心伺候,不可惹怒了总捕大人。这世上有两幅面孔的人何其之多,惹怒了总捕大人许她就露出了凶残的面孔来。

这兄妹俩完全不知道,婠婠的耳力好到了什么程度。

正在吞着汤的婠婠听得很是开怀,她最喜欢的就是前主那赫赫凶名。这开怀并没有持续多久,婠婠的心中便是咯噔一下。——那样一个彪悍的妹子怎么就会自杀了呢。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具身体带着的麻烦不仅仅只有那只沉香匣。或许隐藏在未知中的那个秘密更加的棘手麻烦。

婠婠怔了片刻,忽然很是豪气的仰起脖颈将剩余的半盆汤倒进了肚腹。已经被那鬼差忽悠了,如今也没后悔药吃。况且这个时空有男神啊。为了男神,一切困难都不是困难!

带着这股豪气,婠婠泡过羊奶浴便拥着香软的被子睡了。梦中与那大头鬼差大战了三百回合,又与她家男神花前月下的数了半宿星星。这一梦当真是忙碌。

第二日天还没亮婠婠便听得院中有人轻手蹑脚的走动着。拉开门便见小丫头金莺与厨娘锅铲在进进出出的忙碌。

婠婠呵了口气搓搓手便依着明二爷的嘱咐在院中习练起刀法来。她从不是什么勤快人,可是这刀法却不得不练。毕竟身处在一个高危职业,多一分力量便是多一分保障。因而婠婠练得十分之认真。

锅铲与金莺是外行,除了觉得好看外最大的触动便是真切的意识到这位主人的不同之处。金莺心中颤颤,再三告诫自己定要小心再小心的侍奉这位大人。锅铲想的却单纯,她只是在思索:通常武人食量大,好肉食。女子食量小,好素食。如今这情况该怎么算?

金莺一面做事一面注意着婠婠的动静,见她抹着汗往屋中走时立即捧了盆热水并一应物什洗漱物什跟上前去。“大人晨安。昨夜剩了些羊奶可要加进净面水中?”

见婠婠点头,金莺便立刻那一应的物什里找出了羊奶加进盆里。

婠婠洗漱过后由金莺梳透了一头浓厚的乌发。金莺还是有些细微的紧张,小心翼翼的瞄着镜中的婠婠问道:“大人,今日要梳什么发髻?”

梳什么发髻?只要不是像她以往那样绑个马尾就行。这一点上婠婠很好商量。

“随你就是。”

金莺暗暗吞了口唾沫,抖着胆子仔细的观察了婠婠的脸型五官,之后才轻着手劲梳了个婠婠从未见过的发型出来。

这发型很是少女系,又带着七分的飒爽。刚好遮掉了她的缺点,凸显了她的优点。婠婠左看又看都很是满意。

金莺拉开一旁的妆匣,却见里面的首饰极为稀少。她犹豫再三才挑出一对小巧的步摇簪在婠婠的头上。

婠婠也注意到了,这对小步摇只是这妆匣中最合适这发型的而已。首饰这东西,前主几乎没有,她也并没有买上多少。再想到明二爷那身装扮,婠婠便道:“过了十五坊市都会开门了罢?”

金莺道:“回大人,过了初十差不多所有铺子就都开张了。”

婠婠点点头,想着过了初十便好生的买上些东西回来。

第三十七章 玫瑰酒糖

朝食锅铲准备的白粥、牛肉饼并一碟子小腌菜。婠婠吃的饱足舒畅,顶着美美的新发型往天门上值去了。

一众锦衣捕快们皆都怀疑自己眼花了,为什么竟觉得总捕大人今日有些像女孩子了呢,且......还带了几分好看。

他们的新奇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条消息给炸成了陀螺,再无心思去八卦婠婠的变化。——城郊天禄寺倒塌,伤人无数。

天禄寺自先皇时期建起,由朝廷出资并监造,历来香火鼎盛。素日里皇亲国戚、官宦清贵皆往那里去上香礼佛。今日没有朝会,往那去的人也便更多。

传回消息的是负责盯右卫上将军的锦衣捕快。整个天门登时忙碌了起来,小部分人赶往天禄寺去探查情况、帮忙救人,大部分人则开始着手调查起来。这样大的事情,若延圣帝问起天门却拿不出什么有实质的消息,那可就悲催了。

婠婠在第一时间呈递了密折,派了轻功最好的捕快送进宫去。消息简陋不怕,怕的就是这消息不是从作为天子耳目的天门传到延圣帝耳中,而是通过其他途径。所以,她要抢这个时间抢这个先机。

能想到这一点,婠婠很有些洋洋自得。虽然她没多少心机城府,但是好歹她也曾经是打败过整个部门,得到唯一那个升职加薪名额的人物。——虽然,整个部门里除了她外全是一心技术的呆宅。

延圣帝看了密折当即震怒,下令严查。

当婠婠终于将今日身在天禄寺中与准备往天禄寺去的人员名单并伤亡名单一并呈递给延圣帝时,已是半夜。

其他事情也非一时片刻能够查清的,婠婠便先回家去休息。走到自家门前却见招财正提着一盏灯笼坐在那里。这时辰整条街巷都是漆黑的,唯独那灯笼在寒风中忽明忽暗的晃悠着,映照着招财那张脸,顿时叫婠婠生出了一股熟悉感。

这画面,这气氛,跟鬼界何其相似。

招财见到婠婠的影子便立刻起身迎了上来,躬着身为她提灯照路,“大人,您回来了。今日定北侯府来了一位小哥儿,说是奉了世子之命来送东西给大人。”

婠婠脚步一顿,双目锃锃亮的瞧向了他,“东西呢?”

招财被她这一问双腿很是一抖,手中的灯笼也颤了起来,“回,回大人。东西锅铲收着呢。”

话音未落,招财便只觉眼前一花。定睛再瞧,眼前哪里还有婠婠的影子。冷风呼啸着吹过街巷,灯笼中的烛火摇摇晃晃的闪烁着。此刻的招财十分疑心自己方才是见了鬼。

他甩着颤抖的双腿,三步并作两步的奔回到院中,看那垂花门大开着,婠婠正从厨间抱了只盒子往正房跳去。

嗯,的确是“跳”去。虽然动作怪异了些,但那是总捕大人,是有影子的总捕大人没错。

招财松了口气,先是安抚着自己:这世上是没有鬼怪的。而后他又自嘲起来:若是有,也该是自己才对。自己还在这里怕个什么!他摇摇头,上前去关好了垂花门和院门,回到房中休息去了。

婠婠抱着那只沉甸甸的小盒子雀跃回卧房中,揣着满心的小激动和小遐想,小心翼翼的打了开。见到里面的东西方才明白为何这盒子会在锅铲那里收着而不是被金莺收起。

这里面放的是满满的一盒糖。散发着花果和酒精的香味。

金莺端了一碗姜汤进来,福身道:“天气寒,大人还请先用碗热热的汤水才好。”

婠婠“嗯”了一声,问道:“送东西来的人可说了什么?”

金莺回道:“回大人。送东西来的那位小哥说,他们家世子特意送这玫瑰酒糖来以答谢大人所赠的那朵吉运花。”

原来是答谢礼物。

也是,如今她这一副容貌和一身的凶名,哪里会有男子向她赠礼传情。不过,这总是一个好的开始呢。

玫瑰酒糖,好歹也是跟玫瑰沾了边啊。婠婠捏起一颗糖来,因为脑海中的一通YY,她的唇角不由自主的翘了起来。那神情看的金莺很是一寒。

金莺默默的退出屋外,在寒冷的空气中狠狠的甩了甩头。堂堂总捕大人怎么会露出这样一副花痴的神态,看错了,定然是看错了。一定是她这两日太过紧张所致。

金莺轻着步子备好了洗澡水和羊奶,向着犹在翘着嘴角发怔的婠婠道:“大人,奴婢侍候您沐浴。”

婠婠小心的放下手中的盒子,道:“我习惯自己洗。你去休息罢,明日再收拾就是。”

金莺福身应了“是”便退了出去。她回到耳房中却没有休息,而是坐在黑暗中透过窗纸注意着外面的灯光。

整座院子,此刻只有婠婠房间的灯还亮着。那光影映在窗纸上,染出了一片暖暖的颜色。静静的冬夜里,屋子里一片暖烘烘的,金莺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暖洋洋起来。

那盒子糖婠婠本想抱着睡,又恐怕温度太高被暖化了。放回到厨房又觉得不舍。思来想去还是放到肚子里最是安全妥帖。

每颗糖仅有指头大小,颗颗圆润光滑。咬一小口下去,桃子的甜香便在牙齿散开。再咬一口,便淌出了玫瑰甜酒。玫瑰和桃子的味道意外的契合,再加上那一分酒香,让婠婠仿佛嗅到了恋爱的味道。

婠婠吃了两颗便舍不得再吃。她合上了盒盖,在屋子里寻了半响终于找到了个妥当安全的地方,珍而重之的将糖放好。只用棉帕子包了一颗放在枕边。想想仍是觉得不放心,又取了一只茶盏来擦净将那颗糖放进去包好,才又放到了枕边去。

吹了灯,婠婠在玫瑰酒糖的甜香里沉入了梦乡。

耳房中,金莺看着婠婠房中的灯火灭了才脱鞋上到榻上去,在锅铲的酣眠声中睡去。

新月如钩,寒风朔朔。

城郊的天禄寺半面废墟,半面灯火通明。

距天禄寺一里处的密林中,几道黑影先后蹿出向着不同方向无声的飞去。

天禄寺中最明亮的那处高阁中,一名锦衣捕快坐在大开的窗子上打了个响指,面上露出一抹得意笑容来,“五路人马,单数。掏钱!”

阁楼中的另外两名锦衣捕快互视一眼,一个痛快的掏了块银角子丢给窗上的那位。另一个年纪小些的则有些不情愿,掏了碎银子出来握在手中,犹不服气的道:“怎么会是五路人马,朝里明明就只有那两位。”

窗上坐着的那锦衣捕快立刻向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同时飞快的扫了四周一眼,跳下窗子无声的道:“不要命了,那不是咱们能议论的。”

这年纪小些的锦衣捕快亦觉口快失言,缩了缩脖子手中的银钱交了出来。

半响的安静后,这小捕快忍不住找话题道:“两位前辈,你们说这好好的寺院怎么就塌了一半呢?查探了这半日竟是毫无线索。”

先前痛快掏钱的那位锦衣捕快摇摇头道:“不知道。你也不用去费那脑子。”

小捕快听了,顿时面露疑惑。

赢了钱的那位锦衣捕快一把搭在了他的肩上,“新来的,跟哥哥来看。”他将手指向了高阁下的那许多人影,继续说道:“看到没有。查案的有京都府衙,监督的有大理寺。咱们的任务不是查案。”

小捕快呆呆的问道:“捕快不查案?那咱们在这里干什么?”

“锦衣捕快查案,可查的不是这种案子。”赢钱捕快笑出了两派白白的牙齿,再次将手指指向了高阁之下,“今日,咱们的任务就是.......盯人。”

第三十八章 说的好像你没挨骂似得

延圣帝的怒火在这许多人无眠的一夜间又攀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京都府衙在同时查到了两条截然不同的线索,天门呈报有五路人马曾出没在天禄寺附近,一切都让延圣帝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延圣帝疑神疑鬼的直接后果就是天门的工作量成倍的增长起来,婠婠忙的接连几日都未能休息。事情却越查越是复杂。

最初的两条线索在搜到几具尸身后中断。紧接着流言四起,具说燕王血脉不纯,不该被委以重用。天禄寺之塌乃为上天警示。追溯流言竟是牵扯到了晋王。

再接下去便更加的精彩起来。中断的线索又重新接起,且越摸查线索便越多。楚王、魏王甚是低调的秦王都被牵扯了进来。越来越多的人被牵涉其中,越来越多的线索出现,真真假假,扑朔迷离。

至正月十三那日,京都府衙又摸出了一条线索。在经天门的配合深查下牵出数年前的一宗悬案,继续顺藤扯去竟扯出了元后的贴身女官。

傍晚时分,婠婠例行将这一日的进展呈奏上去。不想半夜便收到了延圣帝的一通斥责。所有线索皆被骂做无中生有,牵强附会。严命天门好生整顿思过。

京都府衙同样收到了延圣帝的斥责。在第二日京都府衙的人往天禄寺去重新开始查,这一次居然用了一日便结了案。没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没有什么天降警示。不过是因为建筑本身出现了问题。

天禄寺倒塌影响本就不小,又加上这几日掀起的轩然风浪,这宗案结的格外迅速凌厉。不管是当年参与监造、建造的,还是如今负责修缮维护的,一律没能逃过。

对于宋人来说,正月十五上元节远比除夕过的盛大隆重。

汴梁城中处处飘展着彩旗、锦帛,竹木搭的棚楼上悬挂着各式的花灯。从天明起便有卖艺人表演起各种娱乐节目,杂技、蹴鞠、猴戏、灯谜......奇巧百端,目不暇接。

就在这浓烈的节日气氛中,京都府衙与大理寺接连抄了十数家,数十人论罪、近三百人被牵连入狱。其中最教人唏嘘的便是那有将作世家之称的殷家。自唐时起殷家便连出了数名将作大匠。本朝的将作监中也有近半数人出自殷家。

这样一个传奇大族一日间便从云端跌入了尘泥。大半的汴京百姓在唏嘘过后皆又投入到了节日的狂欢中。还有一部分百姓堵在了往京都府牢狱的路上,向着那些新被押入的罪人投掷石泄愤。

此刻的皇宫之中,延圣帝亦是在掷石泄愤。只不过他投掷的对象乃是一池的薄冰。一块一块的石子自许内侍的手中递到延圣帝的手里,又一块一块的落入冰池,击破冰面砸起串串细碎的冰屑。

待延圣帝掷出一身薄汗终于停下手时,许内侍奉上了一块棉巾。延圣帝接过来擦了擦汗,而后握着那棉巾望着一池的碎冰默了许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老了,却还并不糊涂。他看得清楚,天禄寺一案中有多方势力下了手将水搅浑,都欲借机攀咬对手。对此他并不意外,原本他也是想借此平衡、打压一下那几方势力。可他没有料到,这件事竟会扯出了元后的贴身女官。

他很清楚元后与此事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这分明是有人制作伪证有意牵扯。

会是谁,目的又会是什么?

延圣帝的第一想法便是有人借机想牵出当年那件事来。随即他又自己否定了这个猜测。

那么,最可能的可能便是有人想要借此打压秦王。这些日子他对秦王施恩不少,想来是有人要掐灭这个苗头。再联想起最初时同样被牵涉进来燕王。延圣帝越发的笃定起来。

真相若是如此,怀疑的对象也就只有那倆。

许内侍垂着眼奉上一杯热茶。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延圣帝,此刻观延圣帝的神情他便知道此刻这位心中不仅是怒,更多的乃是悲意。他默不作声的立在一旁,并不出一言劝慰,只是在适当的时候递上一盏粥水、一件斗篷。

随着日头的西移,延圣帝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他起身来换了衣服,同时面上也换了一副神情。乘着小辇往宫门处行去。

今日上元佳节。循例,他要登上宣德楼去与民同乐。

夜幕垂临,汴梁城真正的热闹起来。

在金碧相射,锦绣交辉的喧嚣热闹中,婠婠带着金莺游走其间。她一手缩在斗篷中,一手捏着只热腾腾的羊肉包子往口中送去。

在她身后,金莺同样捧着一只羊肉包子,却是一脸的犹豫纠结。按说她是伺候大人逛街的,断断不该在这时候吃东西。可是这是大人叫她吃的。那她到底吃还是不吃?

婠婠的眼睛一直很忙碌,压根没有注意到金莺的纠结。她一路走一路买,见了成衣店和首饰铺便进去逛逛,看中了什么依旧叫店家转日送上门去。见了心仪的吃食也要买上两份来。一份自己吃,一份分给同行的金莺。

于是金莺手中不断的增加着各类的小食。这跟她预想的逛街画面实在是不一样。她想想的画面是替她家总捕大人拎着各种货物。唔,就像对面走来的那位别人家的丫鬟一样。现实却是,她捧了满手的吃食,还都是大人买给她吃的。

金莺偷眼望着婠婠的背影,心中猜测:莫非是大人嫌她太瘦?

食物的香气不断的撩拨在鼻端。金莺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必要吃个丰盈体面,叫大人带出去不丢面子才是。于是乎,金莺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气势消灭起手中的食物来。

那些食物滑下肚腹化作一团团的暖意,令她顿时觉得温暖起来。

逛过了几条街后,婠婠的脚步停在了一座巨大的山棚前。山棚上立着许多身姿曼妙的舞姬,衣裙迎风,飘然若仙。这却并不是吸引婠婠之处,她关注的是自棚上淌下的水瀑。

婠婠好奇至极,在众人皆围在棚前观赏舞蹈时,她挤过人群转到了山棚后面。这才看清棚后安置着一架复杂的木质装置,正轱辘辘的将水绞上山棚顶端。

金莺拼了命的挤才没有被挤丢,她追上来气喘吁吁的问道:“大人在找什么?”

婠婠想说实话,又觉得堂堂总捕大人没见过这等机关说出去丢人,便改口道:“人多气闷,这里人少空气好。”

话音一落,便有人插话道:“明大人好兴致,挨了官家一通斥责,居然还有心情出来赏灯。”

这独特的语调,婠婠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必是那位阴沉沉的地门总督使。婠婠猜想这位定是与前主有些不对付,否则难以解释他每次见了她都话里有刺的行为。

婠婠转回身看了看,只见那位俊美的地门总督使穿着一身玄衣,在灯火下的照映下那皮肤好似上等白玉一般。

婠婠不由得摇头叹息起来。这样好看的一副皮囊,主人却偏生是个阴沉古怪的人,每每说话还总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味道。

地门总督使见她摇头叹息,眼中闪过一丝意外,唇角一弯说道:“倒是难得见明大人失意哀叹。”

婠婠又是摇摇头,这次却是一面摇头一面啧啧出声,“说的好像你没挨骂似得。”

第三十九章 灯火阑珊处

俊美的总督使大人顿时噎住了。延圣帝不过是在婠婠的折子上批复了一篇斥责之言,而他却因为地门暗卫在天禄寺倒塌时未能护住那几位皇族,而被延圣帝指着鼻子怒骂了一通。

两相比较起来,还是他更加没脸一些。

眼看婠婠便要啧着嘴从身边擦过,这位总督使终于回过了神来。不对呀,他过来出言刺激的目的不是要比没更没脸,他的目的是比试啊,比试!

他的性格古怪,在他心中比试切磋那是关系亲近的人才可以做的。而他与明婠婠的关系不但不算亲近,还很有些僵。他一直想要打败她一次挽回许多年前被她击败而扫落的面子。可是性格使然他无法如当初的明婠婠一样,不管不顾的直接出手。

不能直接出手,不愿意提切磋,他还是有别的法子的。比如专挑扎她心的话来说。这一招屡试屡爽,然而他也屡战屡败,屡败屡勇。

今日他又使出这招,没想到居然就不灵了,非但不灵对方还反过来扎了他的心。不,不止是扎心,还扎了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

地门总督使转过身,蹭蹭两步拦在了婠婠身前,破天荒的说了一句,“出手吧。”

婠婠一怔。这,这,这......这脸色!这架势!这分明是要约架啊。

凭她唯一会的那一招刀法能打的赢堂堂地门总督使吗?答案明显是否定的。婠婠好想假装没听到这句话、没看到这个人。她看着面前这直戳戳的如一颗钉子样纹丝不动的总督使大人,只觉胸中一阵郁闷。

不知怎么的,在这种时候她居然想起了无名楼中那条叫她暗笑了半刻钟的信息。再看眼前这人,心中便是一阵赞叹:真是难为他还能站的这样笔直。

想到这里婠婠脑中灵光一闪,她大大方方的摇头拒绝了对方的约架,而后补上了一句:“我不与有伤的人动武。待你养好......再说罢。”

养好什么她有意没说,只是意有所知的将视线移下瞄了他一眼。而后带着金莺绕过他,甩开步子不消片刻便消失在人群当中。

总督使大人再次感觉到:扎心了!扎脸了!

前几日他在家练功,一拳击碎了木桩。天知道那崩飞的木块怎么就三撞两撞的刺进了他的左腿和......臀。

这种私密事她是如何知道的,答案不言而喻。他神经质的向着四下望了望。人是如此多,根本发现不了哪个是天门的眼线。而他又万分能确定一直以来没有人在跟踪他。

接着他意识到天门的盯人方式不仅只有跟踪盯梢。他们更多的时候还是会使用捕快的手段,比如从他丢过的垃圾上推断出他这一日都做了什么。

他越想越觉得浑身不舒服。此时此刻他才理解了,为什么许多朝臣远远见到明婠婠都会退避开。那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在她面前总会有一种没有穿衣服样的感觉,全无隐私可言。

怎么办!以后他也不想再正面与她打交道了。

这位地门总督使凌乱了片刻,转回头望着婠婠消失的方向,拢在袖中的手慢慢的收紧成拳。眼前比起与天门总捕一较高低,更加紧要的是他在延圣帝心中的地位。

天门在他身上下的功夫如此之细致,便就说明延圣帝是不信任他的。作为皇家暗卫的头领,不被天子信任那是如何一件危险的事情。

地门总督使垂下了眼帘,默不作声的立在那里。心思便如身侧的那水轱辘般,一刻不停的转动起来。

婠婠完全不知道她的话对地门总督使起到了一种怎样的影响,也不知道她此刻在金莺的心中已然又换了种形象。在金莺的认知中,唯有说书先生所讲的英雄大侠才会因为对方有伤而不动手教训。

这是何其的磊落,何其的胸襟!

金莺目光炯炯的看着婠婠的背影,只觉得世人皆眼瞎。她家大人哪里是个凶神夜叉,她家大人分明就是位英雄人物。跟说书先生说的一模一样。

而婠婠已经完全忘却了这支小插曲,一路的吃吃逛逛,好不快活。

在一个面具摊前,婠婠发现一路上对什么都没露出多少热忱的金莺拿着只面具满眼的欣喜,却是又恋恋不舍的放下了。

婠婠今日给招财和锅铲都放了假,各发了一串铜钱叫他们自去玩耍赏灯。因为买衣饰需要金莺参考,她便将金莺带在了身边。锅铲揣了铜钱欢欢喜喜的跟出了门,招财却因为那副面貌不愿出门而留在了家中。

此时见到金莺这副神情,婠婠自然猜得到她心里的想法,便出钱来买下那张面具递给了她,“我这边没什么事了,回去寻你哥哥出来玩罢。”

金莺一怔,随即酸着眼眶向婠婠福身下去,“奴婢多谢大人。”

这一声大人引来了周围人的目光,礼貌而好奇的打量了婠婠一番皆又转了回去。

婠婠拉着金莺快步离了这里,至一处角落停下道:“以后唤我大娘子就好,快些去罢。”

金莺心中对于婠婠的惧怕已消了大半,此刻两股没有颤颤,声音也没有抖抖。竟是很自然的福身道了声,“是,大娘子。奴婢晓得了。”而后,后退了几步便转身去了。

婠婠看着金莺欢天喜地的消失在人群中,先是被她的情绪感染的欢喜,而后又不由得有些落寞起来。

换了一个时空,她也依旧是一个人。连翘虽对她好,却总是带着股敬崇,并没有寻常朋友的亲密。至于这一世终于有了的亲人,几天的相处里她确是觉出了那种曾梦寐以求的温暖,可终究时间太短了些。短的好像一场梦境,短的她还来不及与明二爷熟悉起来。

婠婠信步游走着。不知过了多久,穹窿之上忽而炸开了大片大片的烟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婠婠立在街角处,仰面看着天穹中不断绽放的烟花。熙熙攘攘的人群间,举着鱼龙灯的队伍伴着乐声舞过,掀起又一阵的欢笑喧嚣。

不知从什么地方升起了一盏孔明灯,徐徐的飞上天空与那烟花繁星相映成景。不多时,又是一盏盏的孔明灯乘风而起,渐渐挤走了烟花,霸住整个天穹。

恰好一叫卖孔明灯的小贩正从婠婠的身畔走过,婠婠便也买了一盏来,最大的那种。

婠婠寻了处僻静的所在将灯燃了起来。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放孔明灯,她觉得放这样的灯总是要在上面写些什么来许愿的。于是便拿出了随身带着的竹笔,很是思量了一会儿。

她的愿望着实太多,这灯仿佛写不下的样子。

想了片刻后,婠婠提起手来,笔走龙蛇的在灯面上写下了几个大字:诸事顺遂。

这种竹笔是特制的,空心的竹管里灌满了墨汁,用一件机括阻隔着。使用时只需拔开盖子,轻轻旋转笔上的机括那墨汁便会渗入到笔头中。这笔是锦衣捕快们必备的,通常用来记录消息。所以机括也就调整的很小,用来书写小字最是合宜。

可是婠婠此时要写大字,就索性将那机括掰到最大。墨汁有些不受控制的流淌出来,她写字的速度便更加的快了些。

四个大字写完婠婠收起竹笔来,小心的将那硕大的孔明灯放上了天空。

她并不知道,在她做这些时,不远处的石桥上凤卿城正望向了她。

此刻她的身侧是一棵老树,树上仅挂了两三只兔子灯。身前是被灯火照映出点点微光的一河薄冰。

那地方很是僻静。扶着孔明灯的女子立在老树下,就好像一幅画卷。

凤卿城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位总捕大人的五官还是十分精致的。许是那孔明灯中的火光映照,许是那环境太过入画,他竟生出股错觉来,树下那人仿佛并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一位,而是另一个他从不认识的女子。

不过这个错觉在他的目光上移到那盏正缓缓而起的孔明灯时便立即随风消散了去。

瞧那灯上字迹,若脱缰之野马,似癫狂之游龙。一笔而下,好生的淋漓霸气。

字如其人,果然这还是那位总捕大人。

第四十章 莫非 都发现她变美了?

婠婠并不知道她家男神曾经在上元夜里凝视过她,三天的花灯会后她的日子照常的过着。每日晨起吃一颗玫瑰酒糖,认真的习练那一招刀法,而后出门去上值。

朝中暗流汹涌,婠婠浑不在意。她只管认真做好延圣帝交代的事情,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看八卦、看刚猛的小哥哥,闲来想想男神、想想到底买匹马来代步还是弄辆马车。

这样惬意而规律的生活过了大半个月。

这日婠婠下了值,才走出门便见原本的晴空不知何时转成了一片密布的彤云,看起来马上便要下雨。

她脚步一转,快步的往天门府衙深处行去。

明婠婠曾住过的那间宿舍并没有旁人入住,有时候忙的太晚她仍然会去那里休息。那间屋子也就一直是属于明婠婠的。婠婠上次留宿天门时曾在桌子底下扫出了一把油纸伞。

她到那间屋子里拿出伞时,刚好雨丝开始垂落下来,夹杂着零星的雪沫子,笼罩在天地之间。

婠婠撑开伞悠哉哉的开始往家走。这把伞格外的宽大,将雨丝都隔绝了去。婠婠躲在伞下好不惬意,连这雨丝都觉出了几分美感来。

雨幕中偶然有几名锦衣捕快快步的跑过,见了她如往常样驻足行礼。婠婠笑着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赶紧回去避雨。

一切,都很正常。

然而就在婠婠缓步走过,几名锦衣捕快看清了她伞上所绘制的纹样时,无一例外的都露出一股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些都发生在婠婠的背后,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依旧还是一面缓步而行,一面悠哉哉的赏看着雨景。就这么一路走出了天门,穿街过巷。

暮色中,她头顶那把油纸伞上绘着的纹样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不过若是细看还是能够辨认出来那上面绘的是一丛白茅草。

街上行人来去匆匆,正是下值换班的时辰,婠婠遇上了几张熟面孔。往常这种情况都是互相一点头,或者对方向她遥行一礼便就过去了。今日婠婠却发现他们在行过礼后还在不住的转头看她。

这是怎么一回事?

莫非,他们都发现自己变美了!

这些日子她练功不辍,那本来已经开始柔软下去的肌肉又结实了起来。意外的是结实归结实,那线条却是渐渐变得适宜好看。她的皮肤更是好上了许多,加上金莺那一双巧手,她正一日比一日的好看着。

想来,种种的努力付出已积累成了一种比较明显的效果。所以这些人才会频频的注目。

婠婠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腰杆也就不由的更加挺拔起来,颇有些自得之意。

在她走过一座酒楼时,楼上那正开了窗子赏雨作诗的中年文士忽然顿住了,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忽然就轻笑起来。

与他同坐的人不解,纷纷出言问询。这文士也不做声,只是用眼神向下示意一番。这些人站起身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其中一人忽然就惊呼起来,“这是......。”

他赶紧收住了话头,与同坐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亦是轻笑起来。

此刻酒楼中坐着的客人并不多,只这临窗的两桌。他们这一发笑整层楼里就都是笑声。片刻后有人好奇的问道:“你们在笑什么?”

出言询问的是一位衣着讲究的少年,他正用手中的折扇推开雅间的门,向外探出大半身子来望向他们。

窗边立刻有人起身来向他拱手道:“原来是姚小将军,在下等扰了小将军的兴。”

被称作姚小将军的少年看了看他,面上一片迷茫显然是不认得此人。不过他也不深问,这满京城认得他的多了,他难道还要全认识不成。姚姓少年有些不耐与他们客套。他性子急躁便就自己甩开步子来走到另一扇窗前,推开窗子探头去看。

“不过一个撑伞女子,有甚好笑!”

先前那人见他如此作态倒也不恼,依旧笑容满面的道:“小将军再仔细看看那是谁?”

姚姓少年又看了看,迟疑的说道:“那是,......明总捕?”

那人颇有些卖弄的解释道:“这其中有个典故,小将军许是未曾听人说过。”

话到此处,窗前的众人又是一番笑声,这次的笑声里带着的嘲弄之意更浓了一些。有人摇头的晃脑的念了起来,“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念罢了,他站起身来,手臂轻轻抬起做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这白茅可......。”

这人才刚吐出四个字来,便被一只横空飞来酒壶砸在了后脑。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被砸趴,一张脸不当不正恰恰好埋进了桌上的鱼汤里。

这人很是恼火,抬起头来甩着满脸的汤汁怒喝道:“哪个偷袭?”

回答他的是一片诡异的寂静。他抹了把脸,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位轻裘缓带的贵公子正从雅间中走出,一双桃花眼向他斜睨过来,“自己趴回去,还是等小爷再打一次?”

这声音很是好听,满脸鱼汤的汉子敢发誓这是他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然而这好听的声音并没有传达给他半分的愉悦,相反还叫他如同吃了黄莲。无法,他只得委委屈屈的趴回到桌上,将脸重新埋进鱼汤里。

姚姓少年更加纳闷起来,然而比起纳闷此刻他脸上更多的是兴奋,忍不住连连拍手道:“有趣,有趣!恒之哥哥这招实在有趣。”

凤卿城唇角一弯并没有说什么。他越过姚姓少年走到那桌人跟前,“谁先笑的?”

不用谁回答,诸人的目光一齐将最先笑出来的那人给卖了。那人拱拱手正想说什么就觉眼前一花,脸部遭受到重力的锤击,脑袋一阵发懵半面身体险些落下楼去。待他重新稳住身形,一张嘴话还没出口两颗门牙便先落了下来。

有人在一旁急急说道:“凤世子,这位乃是楚王府的参知。”

他说这话时,凤卿城像是完全没听到般自顾自的跃下窗子,施展着轻功穿过雨帘掠向了婠婠。

不提楚王还罢,一提楚王姚姓少年便不爽了起来。原因无他,这位姚姓少年唯一的姐姐嫁了秦王做正妃。他,就是那个因为小舅子之战而被自己阿爹打了个半死的可怜的秦王小舅子。

他这心里可憋着火儿呢。楚王的小舅子打不得,楚王的参知总能打吧。这位参知刚刚可是嘲笑了朝廷命官,送来门来的把柄,再不出手那就是个棒槌。

姚姓少年精神一震,虎虎生风的在这酒楼中施展开了拳脚。

第四十一章 长长韭韭

一队金吾卫披着蓑衣自前方行来,一道破空之声自身后迫近。

本能的婠婠选择转回身去,就在转身的一瞬间里她的戒备化作云散烟消。她看到她家男神正穿过雨幕踏风而来。衣衫翻舞,墨发轻扬,那卓绝的风采令人移不开眼。

凤卿城见到迎面而来的那队金吾卫,原本要停下的脚步便继续飞掠起来,道了声“先随我来。”长臂一伸便拉住了婠婠的手腕。

这是婠婠第二次听到他的声音,与第一次的噪杂的环境不同。这样好听的声音低低的响在耳边,那完完全全是另外一种感觉。

婠婠的脑袋瞬间空了,随着他一路疾行穿过雨帘,闪进路边的一间小店铺中。

凤卿城松开了她的手,心中连叫幸运。——幸好这位信了他,没有当街出手。

这是一家伞铺,铺子里正坐着位老者,见他们进来便起身道:“两位客官,实在不巧小店的伞都卖光了。”

铺子很小,小的不用特意看就能看清这里面的所有物件。桌子上分明放着一把崭新的油纸伞。

老者见凤卿城的目光落在那伞上便解释道:“这把伞是做好了的,只是画伞的师傅今日不在。若是旁的颜色直接这样用也无妨,只是客官您看这把伞是素白的,不吉利。”

凤卿城笑着指了指桌上凌乱摆放着的工具,道:“笔墨都是全的,小爷自己来画。就要这把。”

说着他手一扬,将一块碎银子丢到了老者的怀里。

老者笑呵呵的道:“如此,便让客官二十钱。”

凤卿城却是摆摆手,“不必找了。”他走到那桌子前,选了一支笔拿在手中,转过头来向着婠婠问道:“要画什么?”

婠婠此刻正在收拢手中的雨伞,听他忽然这样发问心中不由一阵激动。问她要画什么,莫不是要画把伞来送她?

婠婠唇角翘起,道:“都好。”

男神画什么她都喜欢的。

凤卿城听了却是略有纠结,都好这样回答等于没有回答。他提着笔犹豫了片刻,蘸了些青绿的颜色在那伞上画了两朵硕大的韭菜花。

既是要送她用的,还是画上个她喜欢的图案才好。随身带着韭菜花去参加宫宴,想来她是喜欢这种花朵的。

凤卿城刷刷画好两朵韭菜花,觉得伞面犹空,便又飞起两笔画了两道弯弯的曲线充作花枝。这下子伞面便十分的漂亮且有些意境了。

他那两道花枝画的随性飘逸,因为弯曲有了两处重合。这看在婠婠眼中便是两朵互相交缠的韭菜花。

韭菜花啊,长长的韭菜花,还是相互交缠的韭菜花。虽然知道对方不是那个意思,但婠婠还是联想到了长长韭韭,这伞上的岂不就是长长久久的交缠。

这可真是......。

丰富的内心戏让婠婠的唇角抑不住的上扬起来,几颗白的过分的牙齿也露了出来。

伞画好,由那老者上过两层桐油后交予了凤卿城。凤卿城直接转递到到了婠婠手中。看着婠婠面上那越发开心的神情,凤卿城心中越发的肯定:明总捕果然是很喜欢韭菜花啊。

凤卿城看了看被婠婠竖在墙角的那把伞,说道:“那把伞,还是不要再用了。”

“好。”

婠婠回答的如此之快,叫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的凤卿城好不适应。他看着拿着新伞满脸欢喜的婠婠,忽然就觉得这位也不是那么的凶蛮。倒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莫非是因为失魂症?

那把绘着白茅的伞不用便不用,但毕竟那是原主的东西,婠婠还是好生的拿了起来。要出门时凤卿城自她手中接过了那把绘着白茅的伞,婠婠以为他是要用,却没想到他只是替她拿着而已并没有撑起来的意思。

凤卿城跟在婠婠身侧,拿着把合拢的伞走的相当从容,仿佛那雨丝并不存在般。

在雨幕中走了几步,婠婠觉得有些纳闷。她家男神这是有淋雨的癖好,还是在故意勾搭她?

又走了几步,婠婠将脚步一横靠近了凤卿城。那两朵硕大而飘逸的韭菜花便也罩在了凤卿城的头顶。只是他的身量高出了婠婠许多,婠婠的手臂要抬高起来才不至让伞碰到他的头顶。

站的近了婠婠才发现,这身高差,当真是适合壁咚、树咚各种咚。

凤卿城对于她这个举动很是意外,转念一想明婠婠其人很是讲义,又不并不拘泥礼法。做出这样的举动似乎也并不奇怪。他之所以用了似乎这个词汇,那是因为他内心也觉得这个解释并不很能讲得通。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别的可能。

这些念头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凤卿城也只是怔了一下便接过了举伞的任务。

两人就这么同打着一把伞,并肩走在了暮色雨帘中。

婠婠的脚步依旧平缓,神情也有些木木的。因为她所有的精力此刻全部都集中在内心。她的心中正有一个小人儿在甩着胳膊狂舞。

啊啊啊啊啊......这!这!这!这一定是那个大头鬼差良心发现,给她开启了玛丽苏光环了吧。

就在婠婠心中的小人舞的正癫狂时,她听到凤卿城在身侧清咳了一声,而后颇有些谄媚嫌疑的说道:“姐,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不过,你得先答应我,听完不管信不信都不能揍我。”

这语气,这内容......。

男神的画风瞬间崩裂啊。婠婠停住脚步,有些呆愣的看向了凤卿城。唔,崩裂了画风的男神也是很好看,还有一点萌萌哒。

凤卿城看她这副诡异的表情,实在是猜不明白她的想法。不过即便是她会动手,这该提醒的他也总要提醒。不说她在有意无意间帮过他两次,就是因着两人今后的关系,那些话他也是要说的。

“那伞,你曾赠给展笑风。但他又还给了你。”

凤卿城见婠婠面上并无变化,又进一步的提醒道:“白茅每在诗经中出现都与男女情事有关。”

这提醒已然很是明白了。所以是明婠婠曾经用这把伞向展笑风告白,然后被拒绝了。怪不得这伞会被丢在桌底的角落,角度还是那样的奇异。

呃,刚刚她居然打着这把伞在街上招摇了那么久。连男神都知道的如此详细,想来这事在京都是广为流传的。虽然她和前主是两个魂,但是在别人看来她们是同一个人。

这还真是......。

婠婠才意识到尴尬,忽然又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蹿上心头,“你刚叫我什么?”

凤卿城笑的更加讨好起来,一声“姐”唤的也更甜了几分。用这一招讨好同辈女子,屡试不爽。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凤卿城自觉先唤上一声姐,她总不至于出手揍人的。

这称呼好生扎心。婠婠嘴角一垂,“我们的八字是一样的。你唤我名字就好。”

凤卿城知道他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甚至是同一个时辰所生。但这跟他敬称她一声姐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叫她什么并不重要,只要能讨她开心就好。

凤卿城从善如流,笑着唤道:“婠婠。”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笑容,就这样在她的身边唤了一声“婠婠”。当真是酥的不要不要的。

婠婠有些僵硬的转回头,重新迈开了步子。在她内心的烟火放完、狂舞的小人儿恢复平静时,熟悉的家门已在眼前。

凤卿城将那把绘着白茅的伞交还给她,嬉笑着道了告辞便就施展轻功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婠婠盯着他远去的方向,颇有些回不过神。她还没说什么呢,还没跟男神聊聊人生谈谈理想,拉近、升华一下关系呢。

这路怎么就这么短。

婠婠撑着飘逸的韭菜花伞立在雨中,心中暗怪自己丢人,这一路竟然就这么默然的走过来了。白白浪费了机会、白白浪费了时光。就是不谈些什么,这时间用来好好的欣赏男神也是好的啊。

再有下次定不能再如此的没出息。要把握机会,要主动出击。

对哒,主动出击。这般的美人儿,难道还指望他对自己也一见倾心?拉倒吧,必须要靠撩的!

这世上没有撩不到手的小哥哥,只有不肯努力撩的懒妹子。

婠婠在雨中给自己狂打了几针鸡血,而后信心满满、气势昂昂的转回身去推门进家。直到用过暮食,泡过羊奶浴,躺倒床榻上准备入睡时,婠婠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天啦噜,她家男神今天送她回家啦!

于是,婠婠失眠了。

第四十二章 要搞事情的姚小将军

第二日婠婠带着两个黑眼圈蹲在院中,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练刀。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要选个什么路线来撩男神才好。是霸道总裁风格直接有效些,还是阳光暖女风格更适合男神些......。

就在她想得出神时忽听院门处有人说话。招财每天都比她起得早,一起身来就会开了外院的门一面清扫外院与门前的地面,一面等那对送奶羊的小兄妹来。

此时与他说话的人声音有几分熟悉,在打听到此处住的依旧是她时便说道:“劳小哥传报一声,江湖听雨阁风媒方唐,求见明大娘子。”

是那轻功漂亮牙齿雪白的小哥哥来送江湖八卦!

婠婠起身来走到外面唤那方唐进来用杯茶,方唐倒也没有推辞拱手道了谢便跟进了院中。

方唐先将一卷厚厚的江湖风云录交给婠婠,这才捧起了茶碗来。

婠婠略翻了翻,问道:“上次你说的那个第四种定法,要价几何?”

方唐答道:“比明大娘子现在所定的这种多一倍之数。”

婠婠又问道:“现在改订可还来得及?”

方唐笑道:“随时都可以改。”

婠婠自钱袋子中抽出了一张银票,“烦请将我叔父那份改了。”

“大娘子客气。”方唐收了银票,手脚麻利的改好了定契,将定契与找回的银子一并递予了婠婠。

婠婠拿了定契却将银子又推给了方唐,“这些银子请转交给为我叔父送风云录的那位风媒。”

方唐笑的爽朗,道:“明大娘子这是有事要我们办?”

婠婠点头,“确是有事要烦劳你们。这事只怕也只有你们能办到。我有些东西想要交给我叔父,只是我并不知道他的行踪。”

“明大娘子说的不错。我们听雨阁的风媒遍布江湖,无论人在何处,听雨阁都会在第一时间将风云卷送上。这江湖上鲜少有谁的行踪,是我们不知道的。”方唐说罢将那些银子又推了回来。

“试问江湖上有谁没受明二爷的恩惠照顾。风云卷是听雨阁的,我们做不得主,故而这账目银钱历来算的清楚。可这脚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总能做主。能为明二爷和明大娘子效些薄力,是我等的荣幸。这银子万万不能收。”

说这话时方唐面上一片诚挚,不见一丝一毫的客套虚伪。

婠婠对他的印象便更好了许多。不收钱好啊,这位小哥哥的良心可真是大大的不错。

省了部分钱,婠婠的心情一片灿烂。她唤金莺将早先整理好的小包裹取了出来交给方唐。那里面装了两套春衫,一双靴并一条刻了明二爷名字的蹀躞带。东西不是很多,所以那包裹并不很大,更没多少重量。

方唐将那包裹放入的随身箱笼,再次谢过了婠婠热茶便告辞而去。

解决了一件事情,婠婠心头轻松了些。还有一件久积未办的事,便是去打听明婠婠的过往八卦。经历了昨日的尴尬,她感觉到这件事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

婠婠一面算着自己的闲暇时间,一面取了颗玫瑰酒糖出来,吃完了便往天门上值去了。

近来八大名捕都在外奔忙,左右两位副总捕一位镇日守在牢中刑供,一位往大理寺去襄助。无名楼中就只有婠婠一人,她便寻了个隐蔽又舒适的角落堂而皇之的在上值时间补起眠来。

在婠婠睡的香沉时,同样兴奋到一夜无眠的姚南辰姚小将军却是精神抖擞,如同打了鸡血般戳在自家的厅堂中等待着。

昨日的一通拳脚施展的痛快,这让他身上的每根筋骨都舒展无比。一夜的时间里,他在兴奋中翻查了律典,捡着有用的那几条背了个滚瓜烂熟。只等着京都府衙来人传他。

打了个楚王府知事并一群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人,这不能叫他将心中的浊气出尽。他要学习那些御史,从这知事身上入手,好好的怼一怼楚王。这一次,他不怕事大,就怕事不大。

谁叫那楚王妃几次三番的惹他家长姐生闷气,谁叫那连俊彦仗着楚王的势嚣张。

姚南辰觉得他活了十几年,唯有今日装了满腹的条理文章,那锦绣而富有逻辑的措辞已经冲到了嗓子眼儿,几欲喷薄而出。

可是他眼看着日头升高了又渐渐向西斜落,却还是没有等到任何传唤。他急得很,打发了个小厮出去打听。

那小厮十分的机灵稳妥,打听到今日根本无人往京都府衙告状后,又特意往御史们爱去的地方转了两圈,发现似乎并没人知道昨日发生的事情。小厮觉得有些奇怪,就往昨日那酒楼里走了一遭。这就让他又发现了件有意思的事情,酒楼的掌柜等人口风一致的很,皆说昨日只是有几位大人醉酒跌下了楼梯,并没有谁在此逞凶斗殴。

小厮将探听到的情况细细的回报给了姚南辰。姚南辰听了很是有些发懵,在犹带着几分寒凉的风中戳了许久,他才隐隐约约的猜到些门道。

昨日那事是因那楚王府知事嘲笑明总捕而起,若说有谁最不希望这事情闹大,定然就是那楚王府知事。京都之中嘲笑明婠婠的人不在少数,可那都是暗地里进行的。还没谁有那个胆子敢叫她知道。

所以那些人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即便是楚王知道了,他也是会尽力遮掩此事。

姚南辰的脑袋破天荒的好使了一次,可他却并没有洋洋自得。他现在憋气的很,整整一夜的准备又加这一日的反复酝酿,胸臆中的那股气势高涨到喷薄欲出。叫他就这么生生的憋回去,怎么能够!

姚南辰的脾气上来了,一拍桌案便往外走去。

山不就爷,爷去就山。

就在他撸着袖子冲到大门前时,他家阿爹辅国大将军姚归远恰好回来。见他这阵仗便知这货是要去作事儿。于是老将军铁臂一振,轻而易举便将自家的熊儿子给拎了回来。

姚南辰见状知道这桩事情是搞不成了,可又吞不回那酝酿许久的气势,于是一路被拖行着,一路慷慨激昂着将满腔子的锦绣措辞都喷了出来。向姚大将军申辩着。

那阵仗,好像姚大将军并不是在阻止自家熊孩子出去惹事,而是在阻止着一位正气凛然、刚直不阿的好少年前去为国除害般。

姚归远甚是惊悚,他再三确认了自己儿子没有被冒充、没有被鬼怪上身后,便将目光移向了缩着脖子跟在一边的小厮。

那小厮两腿一抖,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的原委一一道来。

姚归远听了将眼帘一垂,端起茶碗来慢慢的撇起茶沫。在这几息的功夫里,他心中迅速的翻滚过许多思量。

辅国大将军这职位属武散官,品阶虽高并无实权。这是弊处也是利处,端看如何把握行事。

近来秦王才刚有些抬头,便接连收到受到晋王、楚王两派的打压。他这做岳丈的无力给女儿女婿铺路,可眼前这事若是利用好了便能好好的给楚王那条路挖出几个坑来。

从前他总忍气吞声,可如今局势不同,这个坑他必须得挖,挖的同时还得努力再多扔几块绊脚石进去。

想到此处,姚归远将茶碗一摔,喝了声,“大胆!”

姚南辰听得一抖,却在这一瞬间将脖子梗的直直的。似他姚小将军这般人物,就是挨打也是讲究个格调、风骨的。

在他做好挨揍的准备时,却听他家阿爹义愤填膺骂道:“好个猖狂小人,竟连一品重臣都敢嘲骂。他这是对谁不满!”

姚小将军呆住了,接着被他家阿爹三两句话重新燃起了胸臆中的那股气势。

姚归远重重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去吧儿子,阿爹支持你。”

姚小将军一点头,重新以气势昂昂的姿态冲出了家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姚归远姚大将军踱回到圈椅旁坐了下来,悠哉哉的用起了茶。

拥有一个盛名在外的熊儿子,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人无废,端看用人者的安排。姚大将军颇有些自得,端着茶碗,轻拍着膝盖摇头晃脑的哼起了一段《借东风》。

——————荐书——————

劫后余生的她只想好好呆在青衙,为生者平冤,让亡者安息,仵为尸言!——《仵言》

第四十三章 陈年八卦和新鲜八卦

自延圣帝赐婚之后,凤卿城便被定北侯老夫人严加的管束起来。直到除夕夜方又开始放他出来活动。这一个月里他倒是没惹什么祸事,这让定北侯老夫人很是欣慰,却叫京都百姓们颇不适应起来。

这京都没了凤卿城三五不时搞出来的热闹,好像就变了一种味道似得,总觉的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

今日,随着京都府衙升堂鼓响,京都再一次的有了新鲜热闹事儿。

这一次的热闹是由姚小将军掀开的。开篇就很新奇,姚小将军打了人还反过来到京都府衙去告那挨了打的。那挨打的也有趣,明明鼻青脸肿还碎了一嘴了牙,竟还死活不承认是姚小将军打了他。

随着堂上的审问,一众围在府衙前观热闹的百姓终于明白了缘由。那位挨打的为什么不肯承认,因为他挨揍的原因是嘲骂了明总捕啊。

汴京百姓看向那位楚王府知事的眼神都变了。嘲骂那凶神夜叉啊,这可真是个拥有着莫大勇气的人物。

在众人无比佩服的目光中,这位知事越发的郁闷起来。他不过就是嘲笑了一下,几曾就成了嘲骂?这性质根本就不一样的。可在那姚小将军的叙述中又并没有捏造事实。从来都没有发现这位小将军的段位居然高的很,几句话就将他们的嘲笑合理合据的解读成了嘲骂。

这、这、这就是那群御史也没几个有这本事的啊。

姚小将军此番刷新了自己在汴京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原来小将军不仅拳头好使,那嘴皮子是更加的好使。他在堂上的种种表现,令他成功的与那位总捕大人一同成为了今夜汴京百姓们八卦的主题。

大伙儿的八卦的热情高涨。当婠婠下值特特往热闹处去打算探听、挖掘明婠婠的过往时,她发现她根本不用去主动跟谁套话,那些陈年往事和今日的新鲜事便都源源不绝的、自发的灌入到她耳中来。

比如,明婠婠总爱穿一身紫衣是因为展笑风曾经说过她穿紫衣好看;

比如,明婠婠的那一身肌肉并非是因为自身的武功所致,而是因为展笑风曾夸赞她能够轻易举起石锁头,气概不让须眉儿郎。于是她便天天去举那石锁头,所举的锁头还越来越大;

比如,明婠婠曾系在腕上的那方绢巾原是展笑风的,他曾用它为她包扎伤口;

比如,明婠婠在展笑风离京后买下了他曾住过的宅子,就连雇佣的仆妇都是展笑风曾雇的那位;

......

再比如,当年明婠婠是如何用那把画了白茅的伞向展笑风示爱,展笑风是如何归还了那伞,昨日她又是如何的撑着那把伞穿街过巷,而后引出了今日这场热闹。

相对于今日京都府衙中的各种细节的描述议论,昨日在酒楼中发生的事情却并不详尽。比起今日姚小将军展现出的新才能,大家更关注的其实还是小将军揍人的细节。

好像戏台上的文戏、武戏一般,好热闹的人通常都是爱武戏多一些。所以大家对于明日案情的进展都抱了十二分的期待。

婠婠坐在汤水摊子旁,将一切都听的详尽,心中渐渐有些发闷。前主的过往与想象之中实在有些不一样。

她默默的喝了两碗红豆汤,之后便向一旁的人打听道:“那个楚王府的知事通不通武艺?”

立刻有人笑着回道:“但凡通点武艺也不会被那姚小将军揍成副猪头模样。”

这边话音落下,那边又有人说道:“那知事与我倒也算相识,实在是个手部缚鸡之力的文人罢了。”

接下来众人又开始八卦起那知事的过往来历。婠婠起身来付了汤水钱便往京都府衙大牢处走去。

来到京都府衙的大牢前,婠婠直接掏了两块碎银子给那守门的衙役。这事儿衙役们做的轻车熟路,那领头的守门衙役借着灯笼的光线看了看那银块的成色,带了几分傲慢的道:“是个懂规矩的,要见谁?”

“楚王府知事。”

闻听此言那领头的守门衙面色一肃,不由仔细看了看婠婠。这一看不打紧,竟是觉得眼前这位越看越像那位天门总捕。他闭了闭眼,仔仔细细的又打量起婠婠。

虽然变了些模样,可这是明总捕没错。

一众衙役腿一抖纷纷拜下了身,那领头的的守门衙颤着双手将银块举过头顶,“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请明大人恕罪。”

婠婠并没有收回那银块,“不好白白叫你们为难,收着喝茶罢。”

领头的的守门衙听了忙道:“不敢,不敢,能为大人排忧乃是小的们的荣幸。”

婠婠不置可否,笑笑道:“带路罢。”

领头的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捧了那块银子引着婠婠去见那楚王府知事。

进到大牢之中婠婠才知道,原来这京都府衙的大牢是分出等级的。那位知事住的是高级的那种,里面有一张木板床,一套桌凳和一张很小的屏风。屏风后放着一只带盖的恭桶。此刻那知事正闭着眼躺在床上,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养神。

这待遇简直不要太好。

婠婠越发的不高兴起来,一转头对那领头的衙役道:“把门开了。”

领头衙役很想说此举不合规矩,但他没有那胆子。只好一刻不敢耽搁的上前去开了牢门。

婠婠拉开门走了进去,踢了踢床角问道:“可是今日关进来的那位楚王府知事。”

那知事有些不耐,眼睛也未睁开的道:“你们京都府衙中竟是不分男狱女牢的吗?”

领头衙役一直垂着头不敢再看婠婠,也就不知道婠婠面上的喜怒。此刻听得这知事如此说,心中唯恐婠婠大怒之余殃及到他们,便忙道:“此人名叫边严冬,正是今日收押进来的楚王府知事。”

说罢,他忍不住偷眼瞄了瞄婠婠,却发现他根本就不能看清婠婠面上的神情。因为婠婠此刻已经动作了起来,她先是抬脚将木床踹翻,接着又是一脚飞起便将滚落在地的边知事给踢上了墙。

边严冬在发觉不对时已然身在空中。他撞上墙又摔下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后便想起身来向婠婠告饶。不想婠婠根本就没有给他起身的机会,她一把揪起了他,然后又一拳将他惯倒在地。接下来便是毫不停歇的循环往复。

当婠婠觉得打的够本了,足以给前主和自己出气时,便停下手来整了整衣袖和发型。而后一脸神清气爽的踏出了牢房,向那领头的守门衙役道:“看你是个懂规矩的,就辛苦了。”

婠婠说罢便扬长而去,留这衙役一脸的苦相。明大人将人打成了这般模样,这叫他们如何瞒?难道要说这位知事大人半夜梦游自己将自己摔成了这样不成。

这明大人的银子可真不是好拿的。

领头衙役苦着脸将牢门重新锁好,当他瞥见边知事那副凄惨模样时,忽然觉得比起这位来他实在是幸福的很。

第四十四章 他还为她出了手

揍弱人远比揍弱鬼要爽啊,拳脚击打在皮肉上的触感似乎会上瘾。

当婠婠有了这种体会后,当即便下了决心要越发努力的练功。此番是那楚王府知事不通拳脚,她才能痛痛快快的出一口气。若是一下次换成个会武功的,她该如何?

所以她必须要变强,她越是强,那么比她弱的人就越是多。下次吃亏的几率也就越小。

人要想活的畅快,就必要付出努力。

于是婠婠第二日便加倍更加倍的努力练刀,用尽了她所能调动的所有脑细胞来琢磨钻研。练罢了功夫,洗漱用餐,在往天门去的路上她还在思索明二爷的嘱咐。他曾说活动木桩终究是死物,还是要找活物来练习才好,不拘是动物还是什么。

婠婠觉得练手这件事是要讲究循序渐进的,一开始就找连翘那样的高手喂招显然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她一面走一面思考起来,究竟买些什么动物练手才好呢?

老虎她是不敢的,也没有地方去寻。犬的话,不止不敢还有些不忍心。婠婠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一种适合的动物,倒是又想起了买马的事情。她早早便让招财去市集上寻那位林砚师傅,却是几次三番都没有遇上。那马棚子也就一直没搭建起来。

婠婠盘算着这几日叫招财去打听下林师傅的住所,若是再寻不到那就只好将就着些,先让招财搭一个来使。

想到此处时婠婠已经走进了天门府衙,她看着习武场那些锦衣捕快,忽然就觉得这些小哥哥是喂招的好对象。身手不低,又不会太高,关键还养眼睛。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毕竟她连武功都忘记的事情不好大肆招摇。于是婠婠仍旧在选择什么动物这一问题上纠结起来。

在婠婠坐在天门府衙中纠结时,汴京城中那些好热闹的百姓已经早早的候在了京都府衙的堂前。

昨日姚南辰来的晚,京都尹见此案涉到了楚王府也有意的只简单询问下案情,便借着天色已晚就退了堂。昨夜里果然收到了楚王府那边递来的话。他亦是知道这种涉及到朝臣和王府的案子越早完结越好。此刻他心中有了底,便就提早升了会儿堂。

姚小将军今日换了一身衣衫,许是夜里休息的好,看着越发的精神起来。那位边知事则就很有看头了,昨日虽鼻青脸肿还碎了一口的牙,但好歹还有个人样儿的。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这样一副抽象的模样。

这位边知事上堂来便说昨夜里明总捕进得大牢来,将他打成了这副模样。但是这个说法大家都表示不信。

京都府衙的人表示不相信,就是看到了婠婠出入的那几个衙役也做出一副不信的模样来。原因简单,他们都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承认自家府衙中存在什么猫腻。

围观诸人包括姚南辰表示不信,这便是因为明婠婠素来积下的名声了。谁都知道,明婠婠是从不屑与弱者计较的。何况那边严冬竟然说他一再的告饶道歉,明总捕还是不肯罢手。

这如何会是天门那位总捕大人的行事风格。

可这人身上的伤势该如何解释?有人猜测是这人自己弄得,以博取同情,改变案情走向;有人猜测这是京都府衙夜里用了刑;还有人猜测是姚小将军练就了一种神功,打了人伤势不会立刻显现,而是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显现出来。

无论如何,人是在京都府衙大牢出的事,京都尹十分不想诸人继续关注这个问题。便一拍惊堂木详问起了案发的经过。

边严冬如何不知道京都尹的想法,他心中愤然却是也无法。昨夜里他得了楚王的话,今日便不再否认自己曾嘲笑明总捕的事情。但他只能认下嘲笑,而不能顺着那姚小将军认下嘲骂朝廷重臣的罪责。

他此刻配合的回忆起前日的经过,自然也就想起了那些一桌而坐的人。当时嘲笑那夜叉的不止他一人,可当日挨揍的主力是他,昨夜里也只有他一人挨了那夜叉的打。

想到此处他越发不忿起来,一股脑将前日里发生的事情讲了个详细。尤其,重点讲了同桌几人的名姓底细。

除了京都尹关注了这几条信息外,一诸人等关注的却都是另外的细节:原来那日在姚小将军之前,是凤世子先出了手。

凤世子配明总捕,这样的搭配可是令京都百姓好生的八卦了一阵,至今热度仍未消除。大家都在等着看凤世子是如何反抗的,却不想再次等来的消息却是这样。

这婚事凤世子会满意吗?在众人看来,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可是他却出手维护了明总捕。于是凤卿城的形象在众人心中稍有了些改变。

虽然那是个只会惹事儿无用的纨绔,但这件事儿做的还是有点爷们儿的。这个人似乎也不是那么的渣滓。

姚南辰昨日并没有提到凤卿城,他原是讲义气,想要把事情一肩扛下。此刻听到堂外诸人的议论,觉得这走向也是不错,便就又添油加醋的将那些人如何阴阳怪气,凤卿城如何干脆利落的出手教训给描述了一遍。

此刻,天门府衙外一辆考究的马车停了下来。有内侍往门前来递了名帖。不用去看那名帖,当值的锦衣捕快也知道来的是楚王。虽是知道他也还是做了样子去看了看名帖,而后才道了声“稍等”转身往那习武场上喊了一嗓子,叫来一位锦衣捕快将名帖送到婠婠处。

婠婠猜到楚王是因那边知事的事情来的,却没有想到他会是来给她交代的。

楚王赵子珏素来风评极好,不仅在朝中拥有一批簇拥者,在那些太学生和民间名士中也是人望极高。虽然婠婠总觉得他那凤眼中带了一丝丝的阴冷,越看越觉得不舒服。但是他说起话来当真令人如沐春风。猥琐无耻如婠婠,都有些不好意思再揪着此事不放。

反正也打过了出了气,婠婠便也就给了楚王十分的面子。自己也落个大度的名声。

楚王笑着提了告辞,走之前留下一盒子点心,却是托她转交给连翘的。

提起连翘,楚王面上的笑容变化了些,令婠婠觉得比起方才那八面玲珑的王爷,此刻的他只是一位丈夫,一位姐夫,“阿翘已经许久没来过王府,这阵子更是连家也没回。小王实在受不过王妃的磨,只好来求明大人,多少给阿翘放些水,叫她去见见她姐姐。”

近来连翘确实很忙碌,忙的连婠婠都没见过她几次。认真算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沐休过了。婠婠想着也确是该叫人家回去享享天伦,便就应了下来。又亲自送楚王出了门。

大半日的时光消磨过去,到了下值的时辰婠婠依旧是往那热闹处去听八卦。虽是应了楚王不再追究此事,但她还是想要知道案情的进展。

至于她为什么不直接去京都府衙询问,那当然是京都尹的话远不如汴京百姓们说的精彩。

好热闹的汴京百姓们果然有在八卦案情,只是关于案情的讨论少之又少,仅仅能拼凑出楚王今日亲自往天门去道歉,又往京都府衙来自行担了束下不严的责任。

在京都府衙下了判决,边知事与那一众人等挨过了杖刑和掌嘴之刑后,楚王带走了边知事。听说是请了最好跌打大夫去给那知事医治。

相对于对案情本身的讨论和对楚王的夸赞,诸人更多的是在讨论凤卿城。

婠婠这才知道,原来那日她家男神不只是提醒了她、送了她一把新伞,他还为她出了手。

第四十五章 流言的几种操作方式

事情的进展再一次证明了汴京百姓的八卦热情和八卦能力。

那日凤世子曾亲手画了把伞送给明总捕,两个人还一同撑伞同行的事情很快就被挖掘了出来。一时间种种说法猜测层出不穷。但无论如何猜测,凤卿城的形象是的的确确的好转了那么一点点。

对一个自己不可能满意的未婚妻,一个当众爆打过自己的未婚妻。遇上那种情况,他竟没有与那些人一同嘲弄她,也没有袖手在一旁看笑话,而是出手维护还细心的送了把新伞。

这样的行为,实在也难得。到底是定北侯与忠烈夫人的孩子,虽然人混蛋还废物,但好歹心胸足够阔,行事也够爷们儿。

本是姚小将军与楚王府知事的一场官司,却就导致了这么一种意外的结果,这令襄和县主颇觉措手不及。

几个月前,她终于狠下了心要将凤卿城毁的更彻底些,可一次两次的出手全都意外落了空。就是素日里那些小手段也总在阴差阳错间被化解。如今一件看似不相干的事情竟又让他的名声好转。

他这次也是出手打了人,却没有谁来指责他,反倒还赢得一片叫好。就是一向厌恶他动手打人的老夫人也佯不不知,既不夸他更不罚他。

襄和县主心中的愤恨越发的浓炙起来,她讨厌这种不在控制内的人和事。就像是当年那个忽然出现的云氏,那个她无论如何努力也改变不了的局面。

明明之前的十几年不是这样的,到底是哪里脱出了控制?

襄和县主闭目静思,将最近几月的事情逐一的想了一遍。她发现似乎多数事情都是因为那明总捕而生出了变数。她不服运数一说却也相信运数。如此一想,她对于婠婠和凤卿城这桩婚事便更不乐起来。

有圣旨在,劝散的可能难之又难。可难并不等同于不可行。

明总捕送一朵韭菜花,凤卿城便换下琉璃桃花。这件事尚可理解为凤卿城惧怕于明总捕,不敢违逆。可眼前的这一桩事却就令人寻不到缘由了。仔细回想,自赐婚旨意传到,凤卿城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不满,也并没有做出抗拒的行为。

襄和县主虽不知缘由,却也了解凤卿城的脾性。知道这种情况从他身上入手拆散是不可能的了。令延圣帝主动收回旨意也是难以操作。相对来说,从那位总捕大人身上入手似乎更简单易行些。

襄和县主立即着手安排。即便最后拆不散,她也要在明总捕的心里埋个疙瘩。云氏令她一生不幸,她如何能叫她的儿子如意和顺的过下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凤卿城维护婠婠这一八卦热度的消退,京都又起了一则新的八卦。——那惹事的边知事被清出了楚王府。

据传那边知事跟了楚王多年,更为楚王立下过许多功劳。

据传,边知事曾哭求楚王,请他不要将自己赶走。但楚王依旧是将他赶了出去。

......

这些八卦很快被传走了样子,楚王的形象渐渐向着一个无情无义的方向奔去。对此楚王很是恼怒。他的确是送走了边严冬,但他是好生的说了缘由,赠银送车的着人将他送回了老家。

他明明将事情做的完满,京中却传出这样的流言来。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控制。楚王最大的优势便是朝中的人缘和在名士学子间的声望。那背后之人是想要利用此事来抹黑他,即便无法令一众名士学子对他寒心,也多少会影响他收拢人才的计划。

楚王下了大力气去查溯留言的出处,很容易就查到了最开始的源头。地点是一家中端的酒肆,人物是两个书生模样的青年人。那两个书生都说着一口流利的官话。可却并没有人认识他们,且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出现。

手段并不多么的复杂高明,却简单好用。

楚王也没有再执着此事,而是立刻开始控制流言。澄清,总会令人觉得欲盖弥彰。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平息,而平息一场流言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转移众人的视线。

传流言的主力是汴京百姓,这些人最喜欢关注还是风月八卦。那么如今的京都中,还有哪一对比凤世子与明总捕更能吸引众人的视线呢。

很快,在楚王的推动下新的八卦被投放到京都的大街小巷。再没有几个人去关注边严冬事情。大家都在传着凤卿城与明婠婠曾经有过的互动。

有人说:凤世子曾特意打听过明总捕的喜好,听闻她好酒喜甜食就巴巴的送了一盒子玫瑰酒糖去;

有人说:初一宫宴时,明总捕随手赠了一朵韭菜花给凤世子,凤世子很是欢喜的戴在了头上。那一日许多官贵都见到了凤卿城在招摇那朵韭菜花,看起来好像是很喜欢。

凤卿城虽然是个绣花大枕头,但是他的品味却一直都是雅贵的。他会喜欢韭菜花这种东西?这事越是思量,便越觉得其中有些不为人知故事啊。

一时间,汴京城百姓们都在发挥着推断力、开动着想象力,努力的拼凑着线索,寻找着真相。

官家为什么会下这道惊掉众人眼珠的赐婚旨意呢?听说在那日,定北侯府的老夫人曾进宫去,好像是要求官家给凤世子赐婚。

种种线索都指向了一个诡异的可能:莫不是凤世子对明总捕怀了爱慕之心,故才央了老祖母进宫去求官家赐婚!

有那好事官贵还向当日拟旨的王老翰林打听过情况。王老翰林考虑的多,他想要护住自家元娘的名声,又想要维护一下定北侯府的名声。那日定北侯老夫人逼求他将元娘嫁与凤世子的事情是断不能说的。思来想去,顺着流言似乎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于是王老翰林报以一笑,同时传达了个十分值得玩味的眼神。他什么也没有说,但这副做派却令问话的这位认定那些流言是真的。

凤卿城的形象再次变化了,从心胸开阔行事爷们儿变作了有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喜好。

什么喜好?受虐呗!

在赐婚之前,凤卿城与明总捕唯一的交集就是那次在清风楼上,明总捕揍了他一顿还将他扔下了楼。

果然啊,纨绔的喜好非常人能够理解。

当这流言传到云安云小郎君耳中,云小郎君拍着桌子笑的前仰后合,不能自己。最后他出门来亲自添油加醋,扭曲事实。又传出一条“铁证”来。

凤世子为何总避着明总捕,那是因为他对明总捕一见钟情,而当时的明总捕心有所系,凤世子只好就处处躲避,以为不相见就可断了心中所念。但是不见又是忍不住的想念,于是之后的这些年里,凤世子极尽其能的闯祸,想要再吸引一下明总捕的目光。

直到明总捕出了意外,患上了失魂症。凤世子这才敢谋求佳人。

虽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桩桩件件的事情差不多都能够合上缝、对上号。比如,为什么之前每到凤世子议亲,他都会好巧不巧的闯出点祸事将亲事搅黄。那是因为他心中有了牵念之人啊。

于是乎,凤卿城的形象再再一次的变化了。——那不过就是个别扭又矛盾,幼稚又痴情的傻孩子罢了。咳......还是个受虐狂。

在这些铺天盖地的八卦流言中,婠婠还是有那么一点自知之明的。虽然她也很是兴奋很是飘悠,但脑袋还没糊掉。无论是从感觉还是从理智出发,她都能确定她家男神不会是如传言中的那样。

那么到底,他是为什么没有抗拒那道赐婚旨,又是为了什么出手护着她。

婠婠不是善于闷着胡思乱想的人,她决定去当面问一问答案。当然,问答案什么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借此机会与男神聊天说话,刷刷好感。

第四十六章 不愿回家的连翘

婠婠趴在无名楼的窗子上,正在盘算着要如何去寻凤卿城时便见连翘往这边走来。

看她的样子也并不很匆忙,婠婠便唤住了她,“翘儿啊,除了那几位需要你盯着,最近可有什么事?”

依旧是那将儿字完全化进翘字中的叫法。连翘停住脚步,行过礼后方才又仰起头来看向她,“回大人,属下最近在帮右副总捕查访核对些旧年的卷宗。大人可是有吩咐?”

“右副总捕?是天禄寺的那件事。”婠婠有些不解,那件案子是归大理寺和刑部联管,天门只需配合提供些旧年的资料信息。江少廷一人坐镇此事便已足够,完全没必要再加一个名捕进去。更何况做的还是查访核对这样的琐碎事。

婠婠不由问道:“那案子有变化?”

连翘回道:“没有。”

婠婠听罢笑着道:“既然近日无事,便沐休罢。将你误下的那些沐休时间都补回来,回家去好好的待几日。”

“大人?”连翘一愣,随即郑重行礼,“属下可是做错了什么?”

她如此一问叫婠婠好生迷茫,“没有。只是叫你回家去陪陪父母家人。”

连翘舒了口气,脸上泛起了一抹苦笑,“大人忘记了。属下进天门就是不想要待在连府。”

这样的回答实在出乎婠婠的预料,更出乎她的想象。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不愿意守在家人身边。须知道,这世上有的人根本就没有家人,想要陪也无从可陪。

婠婠看她面上神情不对,便道:“上来说话。”

连翘应了声“是”,没有走门而是直接跃上了顶楼,从那窗子处进到屋中。

婠婠倒了一碗热茶给她,说道:“前几日楚王来央我,要你回家去看看。还留了一盒子点心给你。”

连翘叹了一声,道:“属下是个庶女,属下的阿娘出身乡野又不得宠,在连府里日子很是难挨。当年属下是偷偷逃出连府,比武台上斗没了半条命才得入天门。想的只是博一个品阶,好将阿娘接出来。

可没想到,在属下养好伤、通过了天训,终于能拿着一块七品锦衣捕快的令牌回连府时,属下竟就成了连夫人的记名嫡女。就在属下考进天门的那一日,他们开了祠堂。

属下与连府的情分不过就是一个阿娘而已。楚王.......。”连翘顿了顿,面上的苦意更重了几分,“楚王也好,楚王妃也好,早年里与属下都只是做做面子情分罢了。

直到大人被官家钦点为天门总捕,他们便渐渐对属下显示出亲近。想要通过属下来接近大人。”

婠婠似乎是明白了什么。连翘不回去是不想楚王一党借着她与自己搭上关系。可从前她也是回家的,只是最近才开始躲避。看起来是最近这段时间楚王一党有了什么计划。

以她如今的官阶,不想回去就直接说不回去也不会如何,大可不必如此小心。分明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做,还偏偏要搞出一副很忙碌的样子来充作借口。

她是在顾忌她的阿娘罢。

婠婠想了想,问道:“楚王有什么计划?”

连翘摇摇头,“还不知道,他们最近有些反常,总是催属下邀大人往连府赴宴。一次两次挡的多了......属下的阿娘毕竟还在连府。”

婠婠纳闷道:“你们用你阿娘威胁你为他们做事?”

连翘苦笑道:“他们若真如此做,属下倒求之不得。天门是天子耳目,他们若威胁属下利用职务之便为他们做事,属下便可一状告到官家那里。

可如今,他们只是要借着属下来邀约大人吃顿宴。官员之间邀约赴宴、互有节礼来往也都是常情,算不得犯忌。可谁知道他们会在其中设下个什么圈套。大人如今这情况,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婠婠好生感动,这姑娘竟默默的为她扛了这许久的麻烦事。

婠婠拍了拍她的肩,很干脆的道:“你回家去看你阿娘罢。”

连翘一愣,便听婠婠又说道:“多简单个事儿。我都失魂症了,从前咱们关系再好,如今也都忘了。你去跟他们说,咱们不熟。”

连翘愣愣的看着婠婠,“可是属下几次三番的往大人那里去过,还留了几回饭。这如何要说不熟。”

婠婠道:“我来说不就成了。”

连翘的眼眸中泛起股深深的愧疚。大人护她无数次,她却一次也护不住大人。这麻烦事本是由她带来,她解决不得到最后竟又是大人来解了这个围。

连翘有些闷闷的,半响后说道:“属下真是无能。”

婠婠笑道:“说什么呢。赶紧回去看看你阿娘罢。”

连翘起身来道了退,走下楼去才一打开门便见到一名锦衣捕快端着只碗向着这边奔来。连翘有意在无名楼外等了一会儿,那锦衣捕快走近后行礼道:“坎捕大人安好。属下来的真是凑巧,劳您将这个送进去给总捕大人。也省的属下在这儿等着。”

连翘看那碗中放了两颗酒蒸蛋,便有些紧张的回头往楼上望了望,见婠婠并没有探出头来便挥手示意那锦衣捕快赶紧离开。

正在那锦衣捕快一脸不解时,婠婠从窗口探出头来,“是什么东西?”

那锦衣捕快看了连翘一眼,略一犹豫还是如实说道:“大人安好。这是给大人的酒蒸蛋。”

婠婠只有一餐午饭在天门食堂中用,如今这时候却已是日头西沉。便问道:“这是谁打赌输了请客呢?”

那锦衣捕快解释道:“每年花朝节给大人蒸上两颗酒蒸蛋,这是展大人还在时吩咐的。明日花朝节沐休,大人如今不住天门,这蛋便提前给大人送来。”

明日是花朝节!

婠婠拍拍脑门,近日沉迷八卦她竟是没有注意到花朝节将至。今年花朝节她家男神要行加冠之礼。

这么一刷好感、刷存在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那锦衣捕快见婠婠一副若有所思,先前连翘又曾有过暗示,他便有些忐忑起来,“大人?”

婠婠回神道:“替我谢过食堂的几位,你们都有心了。今后就不做这个了,不搞特殊。”

那锦衣捕快有些怔楞,“可这是展大人自掏的腰包。两锭银子呢,大人就是吃个几十年也吃不完。”

婠婠心中有事,也不愿为这两颗鸡蛋多费心神,便道:“你替我吃了罢。——翘儿啊,你先回来我有事问你。”

连翘示意那呆呵呵的锦衣捕快拿了蛋快走,自己则转回了无名楼。婠婠却没等在楼上,而是走下来迎着连翘便问道:“翘儿,男子加冠该送些什么才好。”

连翘再一次觉出那种雷劈了的感觉。

不过......大人这次竟是一点没有在意那两颗酒蒸蛋。连翘在松一口气的同时也羡慕起婠婠来。原来患上失魂症,可以是这样一件好事情。从前那些蚀入骨髓的人和事,就这样了无痕迹的从心头眼底消失。再不会为此难过上半分。

第四十七章 礼物

送礼物这种事情最容易刷好感。投其所好,攻其七寸,更能事半功倍。

打听凤卿城喜欢什么并不困难,问题是婠婠根本没有时间去准备。若是按照连翘所说的,准备上一份中规中矩的礼物倒还是很来得及。

但婠婠没有就此放弃,下值之后便往各大店铺里走了一趟。这些店铺的主要客户便是那些官贵世家子。从这里打听到凤卿城的喜好,即刻买了,容易又便利。只是她没有料想到,她家男神的喜好是当真的广泛。

什么新奇买什么,什么最贵要什么。据说许多次还是买了便当场砸掉,就为了听一个响、斗一个乐。

婠婠听得咋舌。她家男神城会玩。

走了几家铺子后,婠婠终有了头绪。——皆说男神擅骑射。依照他那传言中的性子,若不喜欢怕是不能有这个“擅”字的评价。所以婠婠得出了结论,她家男神喜欢弓马骑射。

如此就送一只扳指,既实用又别有意义。

婠婠走回到最大的那家首饰铺,直接问掌柜有无凤卿城定下的扳指。她刚刚才从这间铺子里为明二爷置办了几件饰物,此刻折回来那掌柜也还是殷勤。

这几日来为凤卿城置办礼物的人不在少数,这位掌柜立刻便露出一副了解的笑容来,亲自取出了几只扳指出来给婠婠看。“可是也要买扳指送于凤世子做贺礼。这些扳指的尺寸都合凤世子戴。用料、做工样样上乘。”

婠婠听得一个“也”字,心中更是坚定了主意。投其所好的多了,她送的礼物要在投其所好的同时更特别些,那样才能引起男神注意。

婠婠向那掌柜要了纸墨,随意拿起只扳指沾上墨往那纸上一扣便就得了一个墨圈。

那掌柜看的发懵,“客人,您这是?”

婠婠取了棉帕将那扳指擦干净放回,又小心的折好那张印着墨圈的纸。“你们这里可有工匠?”

这位掌柜很有些年资,在这京都见过的奇怪事儿也多了,此刻笑了笑便不再追问什么,转而顺着婠婠的问话道:“自然是有工匠的。我们这里的金器师傅是满汴京里最顶尖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师傅们皆都不在铺中,未知客人是想定制些什么?”

婠婠道:“只是有些事情想要找位玉器师傅请教。”

掌柜听了面上的笑容不变,略一思索说道:“若是玉器师傅铺中倒还有一位,我叫人唤他出来。”

掌柜说罢将婠婠引至楼上的清净雅间中,道了声“自便”后折回到楼下。不多时一位头发雪白的老者上得楼来,向婠婠见礼道:“可是贵客要见小的?”

婠婠见他年纪实在是大,便起身来还礼,“老人家是玉器师傅?”

老者回答道:“小的自十二起便做玉器,虚过了这几十年。虽不成大师,倒也敢自称一声玉器师傅。”

婠婠请他落了座,也不多言什么,开门见山的问道:“请教老师傅,要如何做一只玉石扳指?”

老者一怔,答道:“要看具体是何种材料,材料不同工艺之上就有些微的不同。”

婠婠道:“赤血玉。”

扳指这东西多是用整料子雕做,拼接的很是少见。足以抠出颗扳指的赤血玉,那是何其的珍贵罕有!老者的面色很是变化了一番,却也是没有多问什么,“赤血玉硬度极高,仅次于金刚石。用这种料子做扳指,要费些功夫。”

婠婠的身体向桌上倾了倾,问道:“老师傅,咱们打个商量。您将做赤血玉扳指的技艺工序教我,我付您银钱。如何?”

手艺人吃的是这碗手艺饭,通常他们对自家的技艺都看的紧张。婠婠本以为这件事会很难。不想碰了巧,这位老师傅膝下无子,辛苦教授的徒弟亦亡于急症。他的年纪也实在是大,靠着手艺吃饭日益艰难,再收个徒弟也着实困难。

如今他做什么都要比从前要慢,所以每日他都要比别的匠人多留上些时间。东家怜他孤老,没有辞退他。他怎好意思误了东家的活计。只是这日子终究不能长久。此刻有人要买他的技艺诀窍,他求之不得。于是这位老者痛痛快快的寻了纸笔来,“六十贯钱,小的便将这技艺工序授于贵客。”

这价钱婠婠听得肉痛,想了想觉得也值得。便掏出一张银票并一块银锭交予那老者。老者接过来验看一番,见都是真的,心中便有些恍惚起来,觉得好似在梦中一般。

他很是尽心的将那工序技法写予婠婠,一面写一面细细的解释着。关键的步骤还画了图样。最后又写下自己的住址,向婠婠道若有任何不解可随时去找他。

婠婠心满意足的收好那叠手稿,又放了一把铜板予那老者喝茶,道了声谢后便下到一楼去了。

这老者看着手中的钱银狠狠的捏了自己一下。当感觉到疼痛后,他激动不已的向着四面神佛谢起了恩。今日这位客人古怪,怕是哪路的神佛在可怜他呢。

楼下的柜台处,这店铺的掌柜同样也觉得这位客人古怪。这些年他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可是跑到首饰铺来买工具的,这还当真是第一回遇上。

铺子有自己的作坊,工具多了去了。这钱不赚白不赚。掌柜当即取了一套来卖予的婠婠。看着她欢欢喜喜抱着自去的背影,这掌柜很是纳闷了一会儿,转身上到楼上去寻那老匠人探问缘由去了。

婠婠出了这间铺子,仍按照连翘所的指点,买了些中规中矩的礼物。做扳指很需要些时日,况婠婠思来想去觉得这样的礼物还是单独送比较好。明天那样的日子,定北侯府的礼物恐怕要堆成小山。男神不一定能看到的。

回去的路上婠婠随手捡了块鸡蛋大小的石头准备用来练手。返回家中后先是问了招财今日有无人来送请帖,却意外得到了个否定的答案。

按说定北侯府世子加冠,该要提前几日就遍洒请帖的。婠婠却是到了今日都没有收到帖子。细想想花朝节也是自己的生辰,以她的品阶和如今与凤卿城的关系,自己的生辰不在家中过反而跑去定北侯府。好似是有些不太对劲。

婠婠想着许是这里面有什么礼节,便也没有在意。照就用餐泡浴,到点安睡。

第二日她起的甚晚。

醒来后望着窗格子上爬上的日光很是纠结了一阵,没收到请帖的话,那买好的礼物送还是不送?想了一阵她将被子蒙上了头,这时空的礼节好生麻烦,还是再睡个回笼觉,待醒来再想罢。

朦胧间婠婠听得外面有人叩门与招财交谈,言语间提到了定北侯府世子。婠婠赶紧起来,穿上衣服简单的挽了挽头发便开门走出去。

金莺捧着一应的洗漱物什迎上前来。未等她行礼,婠婠就已经风一样的越过她往门外行去。

门外立着两个年轻的小厮,一个正与招财说着话,另一个则牵着一匹神骏的白马立在一旁。见到婠婠出来两人利利索索的行礼问安,先前与招财说话的那个小厮双手高捧,呈上一封红帖子。口中犹还说着讨喜的话语。

“小的们贺大人福寿,愿大人花灿金萱活百岁、萱花挺秀耀宝婺。——小的们赶着大早来送寿礼,免误了大人赴宴的时间。”

这小厮说罢,另一名小厮牵着马上前来道:“此为我家世子特特寻来的奔霄名驹,我家世子说似此宝马良驹唯真英雄方能匹配。”

真、英、雄!

虽然好话谁都爱听,但是被男神夸做英雄到底是有些不对劲儿啊。

婠婠抽着额角将那红帖子打开,却里面只四个疏朗挺拔的大字:遥贺芳辰。

这不是请帖!那方才他们说得什么赴宴?

随即婠婠想到:这帖上莫不是男神的字迹?!

第四十八章 清奇的升级旨意

知道今日也是婠婠生辰的人也就都知道她是不会来定北侯府的。

但去不去是一回事,帖子发没发到就又是另外一回事。襄和县主是想小小的使些手段,在婠婠心里种点不快。小手段不起眼,但累积起来的力量不可小觑。还有另一点就是送没送帖子这种事情通常是不会有人拿上台面来计较的。

她是万万没想到,凤卿城居然会派人去送礼物,也没想到那位明总捕会不按套路的把没收到帖子的事情拿出来问了问,更加的没想到凤卿城从那两个小厮处听了消息后,当即便跑过来问她。

当着一众的客人,竟然就这么大咧咧的问她为何没有给明总捕送帖子。襄和县主觉得有些晕了。这一刻,连她都有些相信起京都之中盛传火热的那些流言。

莫非他真的暗自思慕那夜叉!

不、不、不,她是了解这个儿子的。她能够确定他对那夜叉并无什么思慕之心。许是他惧怕那夜叉,唯恐此刻得罪了她,婚后的日子不好过。

襄和县主要的就是令他不好过,但此刻这事情已然抖到了众人面前,这小手段也就不能再用。她便笑着安抚起凤卿城,“都已经成了大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帖子遍发满朝,怎会少了谁的。”

说着她伸出手理了理凤卿城的衣袍,“瞧你急的,娘这便去问问,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办事不利惹了咱们恒之。”

又是这样一副溺儿慈母的形象,轻易的就化解了问题。反过来还将凤卿城的无理取闹,不成体统衬托的更加明显。

凤卿城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遮去了那双桃花瞳中的情绪。他跑来当面问那帖子的事情,也不是抱了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想要给她添添堵而已。帖子没有发到,这是主母的失礼过失。他只要将事情掀出来,自然会有人拿着这个来做文章给她添堵。比如那位栖霞郡主。

目的达到他便也就做出一副听话模样,不再继续追问。

不过有一点是襄和县主和凤卿城都没有想到的。这次因为那些流言众人想的不再是凤卿城是如何的不成体统,不顾礼仪。他们难得统一的在想:嚄,今日没来的人可不止是那位总捕大人。为何凤世子独独要问她,还是这样急冲冲的跑来问。看起来那些流言并非捕风捉影啊。

就连捏造事实,参与制造流言的云小郎君也有些发懵了。不过很快他便转了念头,凤大郎这货是生怕得罪了那位,防止今后过上天天挨揍的日子罢。

唔,这才是凤大郎嘛。痴情公子这等形象,明眼人一看就是编来取笑他的。谁信谁傻子啊。

云小郎君满脸得意的从一众“傻子”间穿过,来到凤卿城的身旁打算再插上几刀,好好取笑一番。未等开口便听门外有下人报道:“夫人、世子,有圣旨到。”

定北侯府沉寂多年,除了年前的那道赐婚旨意延圣帝也没再有过什么恩旨。众人皆以为此番凤卿城的加冠礼也是不会有旨意赐下的。毕竟,能叫延圣帝因小娘子、小郎君的及笄、加冠礼而赐旨示恩的,就只有那些令延圣帝极为重视的人家。而如今定北侯府横看竖看都不属于这个行列。但今日竟然就有旨意到了。

一时间众人心中各有思量。

这边厢襄和县主利利落落的设好香案,请了老夫人来领着一大家人在前厅恭闻旨意。

对于旨意的内容,多数人都猜测是示恩的旨意。无非就是几句褒奖勉励,外加一些赏赐。然这旨意中并没有褒奖勉励,而是字字句句的在教训凤卿城。便有人想:这定北侯府莫不是要倒霉?还是延圣帝要在这样的日子里捊夺了凤卿城的世子位?

在各自不同的猜测中,宣旨大臣将那一篇长长的教训念了下来。他偷偷的换了口长气,才又将圣旨的最后几句念完,“着袭父爵定北侯,领昭武校尉。望汝勤勉用功,修德修行。勿堕家风,勿负朕意。”

这最后几句简直就是反转。按照常理来说,训斥过后不是该惩罚一通的吗!怎么这最后竟是恩袭旨意。虽然这行文套路与寻常的袭爵恩旨不同,但这着实就是一道袭爵恩旨。不止是恩旨袭爵,还赐了官位。

昭武校尉乃正六品的武散官。可这散官也是官位,与单单一个爵位还是不同的。现实点说这爵位不过是代表了荣耀,拿了它便能受朝廷恩养而已。官位就不同了,实权肥差也好,清闲散官也罢,总是在朝中有话语权的。这是一张进入到官场的资格券。有了它,才有更多的可能。

当然,在众人眼中这位新晋侯爷一副扶不起的阿斗样儿。纵有了这资格券也没什么“更多的可能”可言。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开始思考起这旨意的深意。

若这旨意不是针对凤卿城的,那便是要通过这旨意达到些旁的目的。而最大的可能,就是与最近渐渐展露头角的那位秦王有关。

众人心中各自思量切不言说,脸上皆都作出副欢喜面孔向凤卿城恭贺。襄和县主如吞了苍蝇,却也只能做出一副既欢喜又欣慰激动的样子,一边接受着众人的道贺,一边安排着诸多的事宜。

加冠礼与袭爵两件喜事合二为一,便有许许多多的事宜要变动安排。襄和县主既累又呕,偏还要维持着溺爱儿子的慈母人设。心中那股呕意便越发的浓起来,简直呕到了吐血。

就在此时,她见到栖霞郡主穿越过人群,双目炯炯、足下生风的向着这边走来。

襄和县主几乎要压不住情绪,为了不崩裂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人设,她只得假装忙碌转身便躲。她需要安静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可栖霞郡主如何会放过她。她是最看不得旁人夸赞襄和县主的,这会子众人皆交口称赞襄和县主,她就偏要在这个时候借着定北侯府没给明总捕下请帖的事情好好撕一撕襄和县主的皮。

她都想好了,先要嘲笑定北侯府办事疏忽,襄和县主这主母做的不称职。然后她还要把一顶给未来儿媳使下马威的帽子扣到襄和县主的头上。

词儿都想好了,如何能叫目标躲了去!

于是两位贵夫人就这样在人群中玩起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你追我赶。不仅要维持速度,还要维持姿态仪容。难度绝非一般。

第四十九章 吃你家炊饼啦?

就在定北侯府上演着各种热闹时,婠婠从锅铲手里接过了满满一砂锅的汤饼,上面躺着两只胖乎乎白嫩嫩的溏心荷包蛋。

以这具身体的力气托着只砂锅吃饭,完全不在话下。婠婠捧着那一砂锅的汤饼蹲在垂花门的门台上,望着拴在外院的那匹白马一阵的出神。

这时空里马的价格并不便宜。尤其这匹马,单看颜值就觉得贵。所以换算一下,她家男神这等于是送了她一辆豪车啊。好大手笔!

婠婠这次是真的想问一问她家男神究竟是如何想的。莫非京都之中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那样的话,她家男神钟情的岂不是前主?

这可如何是好!

婠婠一面想着一面吃着,不知不觉间竟将满满一砂锅的汤饼全部吞了下去。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撑得几乎直不起腰。她扶着门框站起身来,转回身来见锅铲正在内院里颠着新炒出锅的瓜子。

锅铲的瓜子与街上卖的那些稍有不同。她是先用盐巴和香料煮过,晒干后再行炒制。香味独特,嗑多少也不会腻味。

婠婠将那砂锅放在一旁,向锅铲道:“给我装上一袋子来。我出去走走,消化消化肚里的食儿。你把这些弄完了也和金莺出去玩一玩罢。”

锅铲“嗳”了一声,收了那砂锅进去洗了。再找出婠婠用来装零食的袋子,满满的装上一袋给婠婠。她从头到尾就没好奇过,她家大娘子为何要带着零食去消化食儿。非但没好奇,她还很是贴心的装了一小葫芦果子酒给婠婠带着解渴。

婠婠统统接过来,捧着肚子向外走去。行到外院时吩咐招财道:“今日再去寻一次林师傅,若实在寻不到你就直接买些材料回来,自己先搭一个棚子用着。还有喂马的草料什么的,你都看着采买些。银钱去问金莺支取。办完事儿若还有闲余时间,你也去玩玩罢。”

招财唯唯诺诺的应了,并无多言。心中却是狠狠的下了次决心,暗道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寻到那林师傅。就是死等,也得把他等回家。

婠婠前脚出门,招财便去问金莺支取银钱。金莺见他眼中的那股执拗,便道:“哥你等一会儿,我同你一起去。”

招财道:“我自己去就好,你同锅铲去玩,今日是花朝节。”

金莺摇摇头,问道:“哥你两次都没寻到林师傅,有没有打听过他去了哪里?”

招财道:“问过了,他邻居说他出门出再没回来,许是到了远处做工。去了哪里谁也不清楚。”

金莺追问道:“可往别处去打听了?”

招财摇摇,“没有。”

金莺道:“所以这次还是我陪哥哥去,说不定我能打听出些什么来。咱们两个人办事也快些。”

招财想想觉得妹妹说的也很有道理,便就应了。

几人先后出门不提。婠婠此刻走在街上,节日的气氛扑面萦身。

百花争望的花朝节景象存在于温暖湿润的南方。此刻汴京的花儿多还有没开,扑蝶会,斗草会这般热闹事自然是没有的。不过汴京人打马、泛舟、拈香祈福......一样将这没有什么花的花朝节过得惬意热闹。

郊外,草色青青,烟柳新绿。那颜色淡淡的好似水墨晕染,令人望之心愉。

漫长寒冷的冬日即将过去,万物都正复苏着。汴京百姓们似乎是迫不及待的要迎接春日的到来,今日郊外的人倒比城中还要多。放眼望去,处处绣车盈路,骏马缓驰。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官贵百姓,此时都在享受着节日的热闹。

婠婠走到城外来那一砂锅汤饼也消化了大半。此刻已是午后,阳光暖暖的照着大地,郊外的人不减反多,节日活动也进行的越发多样。远远近近的笑声交杂着诗赋小曲,让这风显得越发温软起来。

婠婠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见到前方一株老树上挂满了红色的布带、符牌、福袋等物什,红艳艳的迎风招展着,好似那老树盛放开了一冠的红花。不知是哪个臂力弱的抛不上去福袋,竟立了把梯子在树下。

婠婠走的路长,这会子也有些累了。见那老树枝干苍劲很是粗壮结实的样子,便顺着梯子爬上树去,寻了个且高且安稳的枝桠坐下。磕着瓜子,喝着小酒,随便往哪里一望便是一道绝佳的风景。呼吸一口空气都会觉得格外的甘甜欢喜。

婠婠惬意的很,在她磕掉半把瓜子后,听得远处似有人提到了她家男神的名号。婠婠不由自主的凝神去听,那些声音入耳便就更清晰了些。

......

“我亲耳听到的岂会有错。”

“你是亲耳听到了凤世子说这话?”

“那倒不是,我是听一群婆子说的。”

“这事儿我也听说过,却是听我五哥哥说的。不过他也是道听途说,并未亲耳听到凤世子如此说过。”

“那你五哥又是听谁说的?”

“一群士子书生。”

“这个倒是有些可信。凤世子若真的拿那位明大人打赌,对赌的必是那群郎君们。那些人里中哪个不识的几个士子书生。”

“你们这些小娘子,一个个的可知道现在你们正议论的已不是什么挂空名的世子。人家如今是正正经经的定北侯,还领了个官位呢。”

“管他是世子还是侯爷,这般拿人打赌当真可耻、可恶。”

“我倒觉得这事儿不可信。凤世子,嗯,不对......那位凤侯爷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去拿明大人打赌。除非他是挨揍没挨够。”

接着便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有人边笑便道:“听说正是因为有人笑他被未婚妻揍过,他才誓了这个赌局......要那位明大人似痴情于展大人那般痴情与他。当真笑话,笑的我肚子好痛。”

嬉笑间这群小娘子们已经很靠近这棵老树。跟在她们身后的仆妇丫头们手里各捧着些红彤彤的物件,看起来像是要过来抛袋子祈福。

婠婠坐的高,看清这群小娘子身后还远远跟着几个小娘子。其中一个穿杏色衣裙的走的大步流星,浑身都带着股风。

在前面这群小娘子走到树下时,那杏色衣裙的小娘子也追了上来。不等站定便怒气冲冲的道:“你们都胡说什么!我大哥哥不是那样的人。”

众人皆是一怔。随即一名头插珍珠小钗的小娘子出来行了福礼,缓声道:“原来是凤二娘子,我们不过好奇议论几句,失礼之处还请凤二娘子莫......。”

不等她说完话,凤颂娘便打断道:“确是失礼!我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官贵人家的小娘子如市井愚妇般造传流言。”

一红衣小娘子怒火顿起的拉回那头插珍珠小钗的,以比凤颂娘更大的嗓门说道:“谁都知道你那大哥哥就是个纨绔。纨绔的品行岂有保障。要我们不拿你大哥哥来取笑,也得他自己不是个笑话才行。”

凤颂娘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却是每个字都极有力度的说道:“纵然我大哥哥是个纨绔子弟,可他也不会做那样的赌局。”

红衣小娘子反倒笑起来,“你那大哥哥大夏天里堆个冰屋子吃拨霞锅,为了赌田中有几个兔子窝便毁了人家一片田。似如此的纨绔行径,怕是数上几个日夜都数不完。此等纨绔子,视律法如无物、视百姓如草芥。肆意妄为,不知德行......”

红衣小娘子越说越是激昂,词句越渐工整骈俪,竟就做起一篇讨伐纨绔的檄文来。

凤颂娘是没有这等文采本事的,听得对方不时的提上一句纨绔,后面跟着的讨伐谴责之句也越发的激烈起来。她终是忍不了了,怒容满面的打断了对方的话:“纨绔怎么了!吃你家炊饼啦?”

第五十章 奔跑吧小娘子

红衣小娘子被她这么一怼,顿时语噎。一名着翠衣的小娘子上前拉了拉红衣小娘子的胳膊,而后转身向凤颂娘福了福身道:“背后议人,确是我们的不对。我代大家给凤二娘子道个不是......。”

不等她说完,先前那红衣小娘子便一把拉回了她,“道个什么不是。既敢做,如何不敢让人说?”

她这话冲出口的太快又带着通身的气势,那翠衣小娘子压根就阻止不得。众小娘子背后议人被抓包,本来是羞愧着的。奈何凤颂娘的指责问罪之意太过浓烈。这个年纪的小娘子有几个不爱面子的,这样一来那羞愧便就演变成了一种复杂的羞恼。

于是又有几个小娘子出言助阵,纷纷指责起凤卿城的品行来。仿佛证明了凤卿城品行之劣,她们方才的行为就能掩饰成愤然的说句公道话。算不得失礼失仪。

凤颂娘连一个红衣小娘子都说不过,此刻又哪里说得过她们这一群人。待她们一个个说完,凤颂娘深吸一口,说道:“旁的倒也罢了。那个赌局,你们那个亲眼看到了,还是哪个亲耳听到了?”

一众小娘子面面相觑,很快有人答道:“这汴京城中还有几个不知?总是无风不起浪的。”

凤颂娘道:“那敢问诸位是听哪个说的?可敢拉出来对质!”

那翠衣小娘子犹豫片刻,犹还想息事宁人,“人人都传的事情,要如何找,找哪个?况且,这种事情问到台面上又怎么会有人开口承认。本是大家顽笑的几句,认真起来竟成了件无头公案。

不如这样,我做东请大家去吃果子茶。借茶陪罪,这事儿就作罢了,二娘子看可好?”

凤颂娘的怒火略消,却是依旧不肯妥协,“既敢说,如何不敢认?究竟是听哪个说的,必要寻来一问。”

有小娘子冷笑起来,“凤二娘子如此执着这一件事,莫不是怕那位信了,挥拳头打上你们侯府去。”

凤颂娘这回是真的恼了,她两手仪态,左手撸起右手的袖子,右手撸起了左手的袖子。

一众小娘子见势纷纷退避。她们这群人都是出身文官之家,眼前这凤二娘子算是出身将门。与凤大娘子不同,这凤二娘子的阿娘出身低微,据说原是军中一十将之妹,不懂得多少规矩礼法,倒是通晓一些武艺。寻常教导女儿,这位凤三夫人教的可不是什么琴棋书画,女红理家,人家是教拳脚的。

红衣小娘子心中有些怕,嘴巴还依旧硬气,“好生野蛮!定北侯府的小娘子竟是不知礼仪的吗!”

她这一句话,凤颂娘似是想起了什么,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众小娘子们面上皆是一阵放松。一个鹅蛋脸的小娘子向凤颂娘靠近了几步,未说话便先露出了两只酒窝来。“凤家二姐姐,你也莫要生气了。周大姐姐说的不无道理,这种事情问到台面上是不会人开口承认的。闹将起来只能是咱们一起没脸。

固然我是怕自己倒霉,可也实打实的是为凤二姐姐着想,伯母她......。”

说到此处,这位小娘子有意停顿了一下。见凤颂娘面上果然又多了几分顾虑,便再接再厉的将声音放的更软,带了些许撒娇的央求,“还是算了吧。”

她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来拉着凤颂娘的胳膊,轻轻的晃了几下。接下来她要说的话还未出口,众人便听身畔的老树之上传来一道声音。“别算了呀,我有一千种方法叫他们开口。只管唤人过来就是。”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这才注意到那重重叠叠的红布、福袋间竟隐着一道人影。先前没有人抬头去看,也没有人想到居然有人会坐到祈福树上去。冷不丁听到声音传下众人皆是一惊。

这时候一阵风过,吹起一树的垂红,也吹起了婠婠的衣袖,挂在她腰间的小葫芦和那把弯刀一起闪现在众人眼前。

朝中女官不多,明婠婠又是个有些特殊的存在。因此在类似初一宫宴的场合里,一众小娘子们多少都会偷偷的向她注目几分。所以,树下的这些小娘子里有很多人都是能够认出她的。

虽然树上的女子样貌与印象中的明总捕有一些出入,但仔细辨认还是能够认出来的。尤其那把古朴独特的弯刀,任是谁见过一眼便不会忘记。

“有一千种方法叫他们开口”,这话从天门总捕的口中说出来,赋予人们的画面想象就很是不一样了。一瞬间里,诸位小娘子的脑海中出现了各样在她们想象范围中最血腥、最残忍的“方法”。

婠婠说这话时并没有刻意端着情绪,既不霸气也不邪魅。她是向树下伸着脑袋,一面磕着瓜子一面随口说了出来。

可是这样更可怕好吗!

诡异的静默中,又是一阵风吹过。一个小娘子似是想起了什么,尖叫一声,双手掩了面转身便跑。

这一下子像是热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花,众小娘子纷纷掩了面转身跑走。有用袖子的有用手的,有向南的有往北的,有大步流星的有婀娜扶风的,有失声惊呼的有闷不作声的.......。

知情的全在奔逃,不知情虽不知缘由但也本能的跟着跑起来。不远处,正在走近的那几位小娘子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她们那惊惶的样子便也都跟着转身飞奔起来。再加上那一众跟着自家娘子飞奔离去的仆妇丫头们。场面之精彩丰富也是难得一见。

婠婠看的目瞪口呆,又好生的迷茫。——官贵人家的小娘子们互怼,这场景她还头一次见呢。正看到上瘾处,怎么就都跑了?

婠婠收回视线,发现树下犹还立着一位小娘子。先前她是甩开步子来追那群小娘子的,跟着她的丫头奴仆都落在后面,此刻也都随着后来的那几个小娘子跑了。

她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立在树下。

婠婠好奇的很,“你怎么不跑?”

凤颂娘好想哭。头一个跑开的小娘子编排了这位总捕大人,随后跑开的那些无非是惧怕这位较起真来,当真要调查真相。她们牵扯进来总是不好听。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她们心中都有些惧怕这位凶神夜叉样的人物。

她呢!她家大哥哥的事情还没澄清,万一这位信了,那她更要倒霉的。天知道她是多么的想跑。

那些人遮了脸跑走,事后这位总捕大人不一定能寻到她们。可是她怎么办?就是现在跑了,以后呢?早晚要在一个屋檐下过活的。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凤颂娘此刻倒是没那么多顾虑了,她向婠婠一福身道:“明大人万福。——颂娘不跑,是因为颂娘没做亏心事。”

婠婠还是很想看热闹,但是旁个都跑了,只剩这未来小姑子。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多说什么才好。免得哪处没说好坏了形象,回头这小姑娘到家里跟男神一描述,那就很不好了嘛。

婠婠轻咳一声,指了指立在远处向这边踌躇张望的几个丫头仆从,“那边是你家的丫头罢?快去罢,莫要落了单。”

凤颂娘大松一口气,此刻她什么也来不及想。飞速的再一福身转身便奔离了此处。她并不会什么高超的轻功,但奔行间还是与寻常的小娘子不同。那速度也能称得上如若脱兔了。

婠婠看的惊叹:这练过的跟没练过的,到底还是不一样。

她悠哉哉的嗑完了手心的一小把瓜子,拍拍手抖抖裙衫便准备下树回家。此时此刻她才发现:那把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哪个给撞倒了。

这可如何是好。

明二爷只教了她一招刀法,可还没教她怎么使轻功。

婠婠伸着脖子四下一望,发现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喊个人来竖梯子是不能的了。若要直接跳下去,那是必要摔个四脚朝天的。远处人影摇摇。她喊话他们未必能听到,可她要跳下去,那些人还是能够看清的。

摔个四脚朝天丢点脸倒没什么的,但她武功出了问题这事儿还是不要被太多人知道的好。

婠婠想了想了又坐回去,从袋子里抓出把瓜子来继续嗑着。

等上一会儿,总有人来的。要是没人来竖梯子,......唔,那就等大家都散了,四野无人之际,她再跳下去。

第五十一章 连舟水台

花朝日总不乏骑马泛舟的人。林野间徐行的缓马踏出点点青草的芬芳,水面上随波竞流的画舫兰舟飘扬出曲赋声声。

今年的河面与往年不同。一艘艘小舟被木板铁索连接,做成连舟模样横在水面之上。远望去好似一座宽大的浮桥亭台。亭台的四边以绳索固定在河畔的老树之上。长而宽的连舟水台截断了河面,令其它画舫小舟无计可施。

台子上坐了许多的贵公子,欢宴饮酒好不热闹。

岸上,几名小娘子领着一众丫头仆妇飞奔向官道处。各自以一种难得一见的敏捷身手跳上自家马车。而后那些马车纷纷的疾驰离去,只留串串烟尘翻滚。

接着又是几个小娘子跑回到自家马车处,再次上演了方才的一幕。

这样奇特的画面引的连舟亭台之上众郎君公子的瞩目。一位蓝衣小郎君饶有兴味的说道:“奇怪,不知那边是发生了什么?”

他对面的小郎君立刻道:“待我遣人去探。”

“且慢。”蓝衣小郎君制止了他,而后用手指弹了弹桌上的酒壶,说道:“这转壶玩的无趣,不如我们换个玩法。我们来小赌一场,谁输了谁就独去那边探看情况。可刺激不刺激?”

他指的“那边”并非是小娘子们上车的地方,而是指向了众小娘子奔来的方向。谁也不知道那处究竟发生了何事,才叫人如此惊惶。贸然的独身前往的确是刺激。

可此刻连舟台上的众人都是日子清闲,闲到没事儿找刺激的主儿。于是立刻,一众郎君公子们都应和起来。有人拿了一套白玉骰子出来。众人选择了最简单的比大小,谁摇出来的点数少,谁便算输。

白玉骰盅依次的从众公子手中摇过,最终到了凤卿城手里。

凤卿城自信的很,作为纨绔中的纨绔,摇骰子这游戏他说自己是第二,放眼汴京就没谁敢说自己是第一。这一对骰子他想要双不会出单,想要它们叠起就绝不会散立。

先前摇出三点的那位小郎君都已经开始叫人拿配剑给他,只等凤卿城摇出个结果,赌局结束他便出发。

可是、但是、居然......是凤卿城输了。

骰盅离案,两粒珊瑚红珠分别嵌在两颗水头十足的白玉骰子上,一致面向天际,揭示着这场赌局的结果。

云小郎君当先拍起手,“咱们凤侯爷终于输了一次。莫不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

此言一出又是几个跟着起哄的。凤卿城一笑什么也没说,一仰颈将杯中的美酒饮尽,而后整个人飞身而起,掠过水面一路跃向那个未知发生了何事的方向。

先前那摇出三点的小郎君有些反应不过来的说道:“恒之兄这莫非是有意让着我?”

云小郎君也很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刚当面的编排凤大郎,那货居然不解释不反驳。这是默认了“情场得意”!呸,真把自己当痴情种了。

听说过谎言说一千遍就是真理,可没听说过谣言传一千遍也能成真理。

他凤大郎怎么回事难道他云安不知?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云小郎君思索了好一阵,这才揣测出一个可能:那货莫不是以为顺着流言将自己塑造成个痴情种,那夜叉就不忍心动手揍他了?

若真是那样,那他辛苦造谣反倒是帮了凤大郎那货。虽然他是真心的同情他,但是他更真心的要看他笑话啊。

云小郎君好不郁闷纠结。

蓝衣小郎君拿起骰子把玩着,片刻后终于忍不住的向云小郎君凑了过来,“说起赌局,我来之前倒是听过一件事。据传,恒之的‘痴情’是因一场赌局而起。赌的是他可令那位总捕大人如同当年痴情于展笑风一般痴情于他。

请教升平兄,可知此事是真是假?”

这则新鲜出炉的流言云小郎君还真是不知道。以他对凤卿城的了解,那货虽然是无耻不要脸了些,但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来的。云小郎君敢说这流言是假的。但他却不想这样说,因为他若说这流言是真的,那么后果自然就是凤大郎有很大的可能要挨上一通胖揍。

于是云小朗君很是兴奋的说道:“此事实为......。”

一句“千真万确”没出口,云小朗君便顿住了。谎称这流言是真,那么凤卿城是有可能会挨揍。可放眼京都有几个敢同凤卿城叫板?跟他开赌最多的便是他云安。

倘若证明真假的话再从他云安的嘴里说出来,那岂不是令人怀疑赌局的对家就是他?那么十有八九他也逃不过一顿胖揍啊。

如此一想,云小郎君很机智的改了口,“胡扯!”

一旁的诸人皆表现出惊奇,“云小郎君这是在为凤侯爷澄清事实?”

“今晨恒之兄新晋成了定北侯,升平兄莫不是碍着这爵位不敢说实话啦?”

......

云小郎君摆摆手,不恼不怒,反倒是露出了一脸的不忍心。他缓缓的喝了一杯酒,见四周众人皆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他很是享受了一会儿,方才叹息道:“小爷倒是巴不得说个‘是’字,好教恒之那货好好的挨上一通打。

只是,实在心有不忍。恒之他......哎,罢了罢了。不说了。这世人只知相思苦,却又几人知晓单思更苦。”

他这样一说有人信了,有人却还是不信。那蓝衣的小郎君再次的说道:“升平兄莫不是掩饰?与他做赌那个八成就是升平兄,你这是怕挨打罢?”

被说中心事的云小郎君一阵心绪,却是立刻嗤笑起来,“若真如此,小爷宁可挨一顿揍,也不能输了局。”

众人一想也的确如此。谁都知道云小郎君喜欢给凤大郎下绊子,喜欢看他热闹。为了赢上对方一场,云小郎君可是不计任何成本的。如今云小郎君如此一番作态、言辞,更教众人相信之前那则凤卿城痴情于明总捕的传言。

虽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罢。

这边厢云小郎君享受着众人一脸信服听他胡说八道的美妙滋味。连舟水台之上继续欢饮作乐。

许久之后有方才人说道:“今日咱们设着水舟宴不是要贺恒之得继爵位的吗?”

众人这才恍然,他们竟然把主角给支走了!说起来这也过了好大一会子了吧。凤卿城的轻功好,众人皆知。可那样的好轻功却是至今未返。

可别是出什么事了罢?

一时间众人面色皆变了变,呼奴唤仆的一起往那方向奔去。

第五十二章 融洽相处才方便建设恩爱情长的大业

这边厢凤卿城一路飞掠过林野,并无发现任何异状,只远处的祈福树上坐了个姑娘。

有哪家姑娘会坐到树上?且,坐的还是棵祈福树。

凤卿城行的近了些,才发现是那位总捕大人。此刻她正悠着双腿,老神在在的嗑着瓜子。

坐的高,望的远。更何况是男神在出没。这哪里能逃得过婠婠的眼睛。婠婠好生的激动,挥着胳膊向他打起招呼:“凤侯爷。”

这声音洪亮乘着风传的悠远,震落枝头的微尘,惊飞几只新归的燕儿。

婠婠喊罢,便见凤卿城略一偏整方向,眨眼便落身在这老树之前,并一步步的向着树下走来。而他落足的地方离这老树也不过二十几步的距离。

眼看男神走的越来越近,婠婠且懵且激动。啊啊啊,她只是想要打个招呼,怎么男神就过来了呢!

婠婠默默深吸了几大口气。脑海中一时闪过无数个话题,可嘴巴一张出口的却是:“嗑不嗑瓜子?”

话一出口,婠婠自己便先惊呆了。这开场还真是......婠婠只恨不得此刻有个撤销键在脸前,叫她能撤回重发。

没想到凤卿城却是欣然应声,“好啊。”

“好”?男神居然说“好”!

婠婠立刻挪动了一下身体,让出一截地方来给凤卿城。此时的婠婠觉得自己还是很聪明的。男神若是继续不拒绝,那么他就要上树来。上树就先要扶起梯子啊。如此一来,既能与男神亲密接触又可以在不露马脚的情况下竖起梯子。

凤卿城的确是继续的没有拒绝,但是他并没有去竖梯子而是一跃身跳上树来。

婠婠的失望郁闷随着凤卿城在她身边坐下来的动作而迅速的消弭飞散了。心中的小人在狂甩着双臂呐喊,脑中却没出息的呈现出一片空白。于是词穷无话的婠婠表达激动的唯一方式就是实实在在的抓上一大把瓜子给凤卿城。

远方的游人如欢畅的鱼群,林野间的风轻轻拂过。凤卿城身上飘来淡淡的酒香味,阳光微暖。不知道是不是那果子酒有后劲儿,婠婠觉得有些迷醉。

散着淡淡咸味的瓜子壳被牙齿挤碎,发出“咔”一声脆响。碎裂的瓜子壳偶然落在唇间,口腔中的气流轻轻鼓过,随着“噗”的一声轻响便就飘落下去。

一时无话,只有那“咔,咔,噗。”“咔,咔,噗。”的声音在此起彼伏着。

画面忽然就滑稽起来。

婠婠很想撬开自己的脑袋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奇葩构造才让她的语言中枢自发的蹦出那么一句提议来。

好好的情境,嗑个什么瓜子!

懊恼中,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凤卿城的声音,“此处风光极好。”

脑子依然一片空白的婠婠木木的“嗯”了一声。

那好听如春夜美酒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婠婠方才可见到一群小娘子跑过去?”

婠婠诚恳的回答道:“哦,你说她们呀。都是被我吓跑的”

闻言,凤卿城一时语噎。他很想笑,但是真笑出来的话会挨揍的吧。他固不怕区区一通拳脚,但哪个正常人会好好的找揍去。能避免,自然是避免了的好。更何况明婠婠的拳头实在不是素的。

婠婠却是在这一问一答中找回了点思路。又磕掉几粒瓜子后,不急不缓的叙述道:“她们说你拿我做赌。凤二娘子同她们吵,说要找传流言的人对质。那些小娘子说人家都不会开口承认。我就插言说,我有办法叫那些人开口。然后,就都跑了。”

捏起瓜子的手顿在空中,凤卿城转过头来,无比认真的说道:“我没有做过。”

婠婠点点头,“我信。”

凤卿城一怔。她竟然这样笃定的说信。他这样名声狼藉的人说出来的话,她竟会说信!

许久之后他问道:“婠婠为何如此信我?”

问题出了口,凤卿城才反应了过来。她信的该不是他,而是她自己的拳头。谁敢拿她做赌呢?但是接下来婠婠的回答再一次颠覆了他的判断。

她说:“相由心生。”

竟是这样清奇的理由。凤卿城的唇角不由得弯起来,“婠婠好眼光。”

接下来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咔,咔,噗。”“咔,咔,噗。”

婠婠这时候才发现凤卿城的手长得也是十分的好看,修长干净,指节分明而又不会显得太瘦削嶙峋。如他的容颜一般,一切都那么的恰到好处。

婠婠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正事儿。问道:“你为什么送那些东西给我,上次又为什么帮我?”

凤卿城反问道:“婠婠又是为何送我那朵吉运花?”顿了顿,又道:“我与婠婠想的一样。——圣旨已下不可更改,你我总是要相对一生,从此荣辱一体。纵无恩爱情长,好歹我们都要努力的相处融洽。”

原来只是这样。婠婠内心一阵放松,还好不是因为钟情于前主。

男神想要融洽相处,那是再好不过了。融洽相处才方便建设恩爱情长的大业。他若存着反抗的心理,那才是麻烦而尴尬。

婠婠心中正在偷笑,耳畔听得凤卿城缓缓的说道:“婠婠,我凤卿城不学无术,好玩成性。但今后我会努力改正,尽量不连累你的官声。”

转过头便见凤卿城正一脸认真诚恳的望着她。婠婠的心噗通通的狂跳起来。

凤卿城要随着秦王的脚步往下走,就不能总以纨绔的形象示人。但也不能立刻就转变过来,这需要一个过程也需要一个理由。如今这婚事就是瞌睡时的枕头。

明婠婠的强悍谁人不知,被她管束回正途也是很自然的。想来不会引起什么怀疑。

一切计划都进行的顺利无比,就是那桩隐秘的旧案也有了很大的进展。最近他唯一不顺的便是这新冒头的谣言。制造谣言的人用脚趾头也能想到是哪个。但他一向不习惯于根据依靠猜测判定事情,这件事总是要查一查才好做出结论和对策。

想到此处凤卿城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他望了望西沉的日头,将剩下的那把瓜子收进了腰间挂着的荷包内。

“天色不早,我便先回去了。那边船上还有人等我。”

说罢,凤卿城的一只手在树桠上撑了一下,身体便飘离开来。

他若这么走了,哪个给她竖梯子去!

婠婠登时一急,伸出手来想要先拉住他。而凤卿城的身体正在腾向半空,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拽顿时失了平衡。

婠婠这一伸手伸的也是急,全然忘记了自己正坐在树上。身体就这么不由自主的向着大地坠去。

幸好,凤卿城的轻功是真的好。他只在空中一歪,便迅速的揽住婠婠的腰肢,半空里旋了两个身找回平衡来。稳稳的,轻盈的落下地面去。

四野安静,夕阳在树木间投射出道道橘金色的光束。风一阵阵的吹过,老树上的符牌相击发出木料特有的悦耳声响。

此情此景,若她拥有绝世的容颜,男神许就能对她一见钟情了吧。婠婠心中微叹,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的盯紧了此刻近在咫尺的凤卿城。——还是不要多想了,抓紧时间看男神才是。

无论是几年前挨揍那次,还是最近的这两次近距离接触。凤卿城的视线几次撞进过婠婠的眼瞳。但却是第一发现,她的眼瞳中好似有着星星一般闪闪发亮。

第五十三章 婠婠的智商

凤卿城的一只手臂还揽在婠婠的腰间,他意外的发现这位总捕大人的腰肢居然十分的细。

很快他意识到这个姿势不合礼法,于是立刻收回手臂来。他自己下意识的望了望这老树的高度,心中很是有些讶异。依照明婠婠的功夫不该是方才的表现才对。

莫不是那失魂症已严重到连轻功也忘记如何使?

正在疑心间,听得婠婠致谢道:“多谢凤侯爷援手。”

凤卿城回神,微微一笑说道:“恒之。”

“啊?”婠婠的神情有些呆愣起来。

凤卿城解释道:“我的字”

男神的字她自然是知道的啊。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会儿的时间里他们的关系就进化了。男神居然被主动要她唤他的字。可是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啊。难道,是瓜子刷到了好感?不对,不对。不太可能是瓜子。

......

婠婠甩了甩头,将种种猜测甩出了脑海。管它什么原因,不急在一时知道,回家慢慢去想也不迟。

她望着凤卿城,不由得弯起一个大大笑容,“恒之。”

眼前的总捕大人看上去一脸的傻乎乎。凤卿城此刻越发觉得自己方才的猜测是对的。——果然是犯病了啊。

重重林木间,一大群人向着这边奔来,却在遥能看清树下的两个人时皆都停住了脚步。

一位圆脸大眼睛的小郎君有些僵硬的转过了头,满眼崇拜的看向了云小郎君,“升平哥哥,你还知道些什么?”

有此一问的不止是这位郎君。四周诸人,无论是公子郎君,还是仆从护卫,此时一致的将带有疑问的目光投向了云小郎君。

天地良心,不是他们这群人多么的八卦。实在是那边的那一对儿太过出乎意料。耳听传闻就已觉得新奇,这亲眼见了那便更是刺激。

在众人火热而迫切的目光中,云小郎君满心的懵傻。这、这、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只是造了两个谣而已,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云小郎君久久不言,诸人等的不耐纷纷催促、猜测起来。

“升平可还知道些什么,就索性全说出来罢。”

“恒之哥哥当真是不讲义气,明明我与他关系更好,怎么云小郎君都知道的事情,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对啊,说起来升平兄是如何得知恒之兄的心事?”

“我怎么觉得明大人似乎也对恒之有意。”

“孟安兄这么一说,我也有此感觉。”

“听说那位患了失魂症,脑袋时好时坏的。”

“可惜,若那失魂症永远犯下去,恒之兄说不得就能得尝所愿。”

“我怎么还是觉得不太可能,恒之会痴心于......不管痴心于谁,这‘痴情’‘痴心’压根就跟恒之搭不上。”

“纵是你不信那些传言,可你看看眼前。你难道没注意刚刚恒之兄的手放在何处......。”

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进行到此处,众人皆顿了顿,先后的发出片意味不明的单音节来,尾音都拉的长长的,那意味不明中便就又透出了几分意有所指。

接下来诸人集中了火力继续向着云小郎君催问起来。

云小郎君自己尚在云雾中懵着,如何能解答这些人的问题。他实在需要静静的想一想凤大郎那货究竟在卖什么药,可是眼下的环境却嘈杂如夏夜雨后的池塘,叫他无法安静。

在众人不懈的努力催促下,云小郎君终于开了口,他只轻轻的说了一句,“习武之人,耳力都好得很。”

此言一出,果然四周就霎时了安静下来。

云小郎君很是得意。看吧,不论什么样的情况,他都能够一招解决。这本事凤大郎那货可是没有的。

就在云小郎君暗自得意时,一位公子向着凤卿城与婠婠所在的方向一拱手,扬声喊道:“不打扰两位,我等先行一步,先行一步。”

喊罢,那位公子便转回身甩开步子飞快的走了。马上就有几位公子紧紧的跟了上去。

反应过来的人全皆跟着转身向回奔去,一面极力的甩着步子一面在心中暗暗揣测:那些小娘子们莫不是也因为八卦那夜叉被听到,所以才那么的仓惶奔逃。

婠婠自然是听到了那些人的话。不止她听到了凤卿城也听到了。

两人一同望着那边的一群人呼啦啦转身走回去。那一个个的步子迈的是当真的大,不多时的功夫就都走的远了。

这下子凤卿城不必再回那连舟水台处。婠婠是兴奋的。

第一次与男神独处,她在发呆中虚度了。这第二次,眼看着就要定局为在嗑瓜子中虚度。事情又来了个急转弯。

机会稍纵即逝,必须抓住啊。

婠婠立刻出口问道:“你喜欢吃什么?”

凤卿城不明白这位怎么就忽然问起这个,却是很快的回答道:“羊肉。”

“东肆有一家馆子能做全羊。我请你去吃。”

凤卿城更加的不明白这位的脑回路。总捕大人犯起病来是当真的难以捉摸啊。

“你特意送了我礼物,我却没能送你什么。礼物以后给你补上,这一顿饭作为利息。”

原来如此,这倒是很合传言中那位总捕大人的性格。在连舟水台之上凤卿城喝了些酒,用了几口点心,来的时候主食还未上。他现在也当真是有些饿了。便就欣然应道:“好。”

夕阳下,两人隔着七八拳的距离并肩向城中走去。

婠婠微垂着头,看着地面上那两道长长的影子相隔的不远不近。心中暗道着顺利。

这个时空的人都是保守的,一上来就告白什么的容易吓到人啊。所以她还是循序渐进,徐徐图之的好。

婠婠很快的确定的作战方案,接来下自然就是先拉着男神在汴京城中好好地晃一晃。须知道,不看内涵只看颜的小娘子可不止她这一个。眼下京都中那则凤卿城痴情于明总捕的谣言传的正火热。如此好的条件,怎么能不好好的借助一番?

拉着男神晃一晃,再加上官家那一道圣旨。相信那些只看颜的小娘子会彻底的歇了觊觎她家男神的心思。如此一来她便不用去分散注意力,可以专心的去打渗透战、打持久战、打突击战......。

事实证明,智商这玩意儿婠婠也不是全然的没有。只不过这些仅存的智商全部都用到了撩男人上。

第五十四章 被调戏的错觉

夜色降临,汴京城中依旧的繁华热闹。

这热闹虽比不得上元夜,比之平时也是很有看头的。

东肆商铺林立,当中一家菜馆临河而建,那靠河一面的窗子皆都大开着,春寒吹不却那馆子里的腾腾热气。

婠婠与凤卿城正坐在其中一扇窗子边。窗外的屋檐上悬着一排灯笼,暖暖的火光照在流水之上,映回一片水光波影投射进窗子。

气氛还是十分的靠谱的。

婠婠点了一整只羊。那实实在在的是一整只,除了桌子正中摆着的烤全羊,还有羊肝羊肠之类烹制的许多菜肴。味道样样都是上佳。两个人一路聊得十分融洽,此时用餐的气氛自然也是极好的。

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不经意间碰到对方的手说不准会擦出个什么火花。这套路自然而又容易实施,婠婠当然要刻意的制造一个出来。

只是没想到凤卿城这样的贵公子吃饭居然十分有眼力。无论婠婠的筷子伸向哪个方向,他都能预先的避让开。

婠婠努力的好大一会儿终于放弃了。

贵公子们难道不是一个傲娇且自我为中心的物种吗?怎么吃饭这么礼貌顾人的?

婠婠即刻改变策略,将那全羊身上最为肥美鲜嫩的一块挟到风卿城的盘中。

既然她家男神这样礼貌顾人,那一定会歉让的将这最好吃的一块肉挟回来给她的吧。挟来挟去的,无意间碰到小手什么的......哦吼吼。

然而婠婠的套路又失灵了。她万没想到男神居然微微颌首以示谢意,而后挟起那块肉来自己吃了......。

自己吃了......

吃了......

婠婠泄气的闷下头,狠狠的咬了一口羊肉。她家男神都不按套路走的啊,看来影视剧里的套路全是扯犊子。

就在婠婠在跟羊肉较劲儿时,窗外的河道中划过了一艘小舟。

那船头设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些酒菜。桌旁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天门左副总捕关千山。此刻馆子里用餐的人正多,河道中的船只和岸上的游人更是多。双方皆不欲引起过多注意,于是关千山只遥遥的向着这边拱手致意。那小舟便悠悠的过去了。

片刻后,从喧嚣的人声中传到一道低低的男声:“关老哥,那位不是一心痴着展笑风的吗,怎么这......。”

话没说完便就戛然断了去,想必是收到了关千山的示意提点。

婠婠就要伸头出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在八卦。就在此时一道细细的黑影向着这边袭来。

婠婠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下意识就抽出刀来。习练过无数次的招式让那刀华化作一片灿烂无匹的光影。却是转瞬便就消失了。令人觉得方才一刀只是一场短暂于瞬间的幻梦。

血在那弯刀上滑落下去,竟是半滴也未留在刀身之上。

空气中浮动着血腥的味道,虽盖不过羊肉的香气却依然无法忽略。

地上新鲜着一片均匀的血迹,血迹中躺着一条被劈做两半的小蛇。从蛇口处劈到尾巴尖,完美而匀称。

虽然横尸的是一条蛇,但四周的食客还是惊呼起来。一名挎着竹篓的汉子呆立在柜台前,眼眶忽然就红起来。他快步走过来,一面走一面向着四周打着罗圈揖,口中解释个不休。

“对不住,对不住,惊扰到各位。”

“小的只是想挖条蛇来卖,蛇牙是拔了的,伤不了人的。没想到......对不住,对不住。”

他这可怜的作态倒是叫人不忍呵责。掌柜立刻过来向众食客道了歉,又向那汉子道:“罢了罢了,你这蛇我买了,快些走罢。”

那汉子却是不肯了,“这蛇内脏都已破裂,做什么都不会好吃的。是我没盖好盖子,这账不该您来担。”

婠婠的注意力先前被明月刀吸引去,此刻回神看着眼前这样一个场景一时有些无语起来。谁知道那飞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她出手防卫并没有什么错。可这七尺壮汉红着眼眶做出如此一番姿态,倒显得是她作恶了一般。

几道金光在灯影下飞过,准确的落入到那汉子怀里。

众人定睛一瞧却是几颗金瓜子。

凤卿城拿出绢巾来擦着手,眼睛并不往这边看,“少废话,收拾干净赶紧走。”

婠婠的样貌已经变了许多,普通百姓也少有见过明月刀的。是以众人认不出这位就是那凶名在外的天门总捕。倒是凤卿城,汴京城中几人不识?

那汉子这才注意到窗边坐着的是那赫赫有名的纨绔恶霸,他顿时收了声,迅速揣好那几颗金瓜子问掌柜要了清水抹布等物,手脚麻利的清洗起地面来。

婠婠倒是不介意地上的血腥,也并未觉得这汉子有多么的破坏心情。不过男神都开始擦手了,看起来是没胃口继续吃了。主尽客欢,婠婠便叫过掌柜来结了账与凤卿城离了此处。

一出门婠婠便道:“我送你回去。”

“啊?”凤卿城忍不住发出了声疑问。他发觉他还是跟不上这位总捕大人的思路。这是今日她第二次说要送他了罢。

他是男人,她是女子。应该他送她才对,怎么就完全倒置了过来?

随即凤卿城觉悟了,之所以男人该送女人是因为强者要保护弱者。他与这位总捕大人间,自然她是强者,他是弱者。

于是身为弱者的凤卿城很自然的接受了强者的保护。

羊肉馆中,那汉子很快的将那片血腥收拾干净。再次向众人致了歉后方才离开了此处。

他在熙熙攘攘中一路穿梭,至一处地形复杂的巷弄七拐八转的转入一间四围僻静的漆黑院落。进了门直接便跪倒在院子中心,垂着头恭声道:“头领,属下已设计试探过,明大人的功夫并未遗忘。”

半响后,黑漆漆的屋子里传来一道不辨男女的声音,“知道了。退下吧。”

那汉子道了声“是”便就转身出了院子,不多时便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

黑暗的角落里发生了些什么,正在靠近定北侯府的两个人都是不知的。此刻他们心中各自揣了些心思。

将至府门前时,凤卿城停住了脚步。他转过身来望着婠婠,开口没有道别而是说道:“若是有一日婠婠想起往事,我定会成全。”

他那双桃花眼中反常的呈现出一片认真清明,这为他添了几分光风霁月,让婠婠觉得眼前的男神更加的好看起来。

但她此刻没有多少心思去欣赏。凤卿城话虽然没头没尾,但婠婠听得出来他是在指那展笑风。

婠婠的内心有一些暴躁。

八卦流言这东西真真假假难辨,但前主痴情于展笑风一事却不止是流言为证,那是有迹可循的。展笑风拒绝了前主也是能从周围人的态度里寻到蛛丝马迹的。

想起展笑风给前主定下的那酒蒸蛋,婠婠只想骂人。不接受还要钓着,分明是个渣渣。

那个态度不肯明朗的展渣渣误了前主还阴魂不散来阻她的姻缘!

婠婠深吸了一口气,叫自己淡定下来。这个时候不能暴躁,那样显得心虚不说还会吓到男神。她更加不能顺着男神的话说。

于是婠婠反问道:“那恒之可有心上人?”

凤卿城道:“没有。”

婠婠笑起来,“我却听说你有。”

凤卿城微微一怔。他有心上人,他怎么不知道!

婠婠笑的更加灿烂起来。侯府门前的灯光在她的眼瞳中映出一片璀璨,她的牙齿雪白而整齐,两颗酒窝在颊边陷出片浅浅的影子。

这一刻婠婠的形象从凤卿城对天门总捕的固有印象中剥离了出来。他忽然发觉抛开那些凶名,眼前的人也不过只是一个有些俏皮的姑娘。

然后他听到对方说道:“不正是我吗?”

说罢了婠婠便转回身扬长而去,只留下凤卿城独自立在微寒的夜风中。

他着实是有些凌乱了。

这姑娘似乎是在和他开玩笑。可他怎么竟有种......被调戏的错觉。

第五十五章 打虎亲兄弟 捅刀父子兵

料峭的春寒中,凤卿城笑着摇了摇头将那错觉甩开了去,转身走回府里。

玩笑这种存在很是神奇,有的时候它能够使一段情谊破裂,有的时候又可以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比如现在,凤卿城便觉得与婠婠的距离近了起来。从并不怎么熟悉的人变作了可以自然的开着玩笑的朋友。

婠婠并不知道她家男神心中的想法。此刻的她正懊恼着,方才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男神该不会以为她是在调戏他吧?

天地良心,她只是开了个暧昧的玩笑而已。

好吧,这种程度的玩笑在这个时空里就可以归类到调戏行为了。

这股懊恼迅速的发酵成一团气积在胸臆间。回到家中婠婠捞起那块赤血玉,在狠劲的磋磋磨磨中终于将那团气发泄一空。而后她神清气爽的泡澡睡觉。反正有那圣旨在,男神也跑不了。形象什么的慢慢挽回就是,反正时间还长着呢。

又一次,在婠婠的安眠中襄和县主难以入眠。

宁神静气的香丸熏了一颗又一颗,襄和县主仍是觉得心中郁躁。跟栖霞郡主打了半日的机锋,那股烦躁还未退却,新的不如意便又报到眼前。

“那话放出去的极顺利,至午后时分便传遍了京都,也传到了明大人的耳中。只是......明大人并未做出什么相应的举动,反倒是与侯爷一同返回城中,还一同去用了暮食,更是有说有笑的送侯爷归府来。”

立在下首的婆子说完这一长串话后,偷眼看了看襄和县主。隔着袅袅的香雾,只见襄和郡主微合着双眼,面色还算平静。

那婆子便又斟酌的说道:“而且......”

襄和县主听不得她这犹豫的尾音,声音里便就带了些不耐,“说!”

那婆子一抖不敢再犹疑半分,快速且语字清晰的吐露道:“奴婢在门前看得清楚,明大人看侯爷的眼神可不大对。那眼珠子亮的,快比得过咱们府前的灯笼了。”

襄和县主猛地张开眼睛。这信息意外至极。她坐直身体,有条不紊的用银制的小镊子夹起炉上正隔火空熏着的香丸、熄灭了炉火。

做着这些时她心中渐渐有了头绪。听闻那位总捕大人对展笑风的爱慕是因容貌而起。那位前任天门总捕襄和县主是见过的,长得确是不错,可比起凤卿城还是差的远。

明总捕会对凤卿城动心,听起来匪夷所思。细细想来却是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女人若动了心,那便什么也难动摇,何况只是些流言蜚语。但只除了一件事......

襄和县主默了片刻,问道:“侯爷如何?”

那婆子回道:“看着......侯爷好像是少了那根弦。”

襄和县主点点头,说道:“明日叫张庄头来见我。你且退下罢。”

那婆子应了声“是”便就轻着脚步退了出去。

襄和县主又坐了一会儿,觉得这满屋子的熏香味道有些发腻便就起身来开了窗子。微寒的夜风夹着清爽的空气涌进来,令襄和县主顿觉得舒适许多。

侯爷这两个字当真的刺耳。将她心底对凤卿城那一点矛盾和怜惜刺的烟消云散。

凤卿城是长得好看,他生的像那贱妇却也像凤渊。因为那份凤渊的影子,她到底还是下不了手去毁他的容貌。可要毁了他的如意日子,有效的法子可还多得很。

在京都大大小小的暗流中,风一天比一天的暖软起来。京都的柳枝越发的妖娆,嫩绿的叶片开始在春风中招展。桃梨杏树上也笼上了一片淡淡的颜色,走的近了便能发现枝条之上已生出了只只花芽。

春天真正的来了。

那刚刚被汴京百姓遗忘的边知事在这春日里再度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边知事死了。死的有那么一点蹊跷。

他是在回到家乡的第二日里悬梁自尽的。

人都回到了家乡,还高高兴兴的宴请了乡邻。怎么就会在当夜里自尽呢?这并不合常理。但仵作验尸后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之处。

与这则消息一同传回的还有一则流言,说是有人看到护送边知事回乡的那侍卫在走前曾对边知事说了什么,而后边知事的情绪激动起来。那侍卫又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边知事却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最后他泣着泪长笑起来,笑的悲凉绝望。

这流言并没有明确的指出什么。也正因如此它越发的引人遐想起来,——莫非是楚王要他死?

越是了解朝中时局的人便越是如此想。

两位王爷斗得正是难舍难分,天门这块肥肉谁都下了嘴却是谁都没能咬下块好肉来。那可怕的消息网又尽皆掌握在天门总捕一人之手。婠婠这个人就是拉拢不来也万不能得罪。

偏偏边知事行事不慎,又倒霉的很,被人将件不起眼的事情闹成满城风雨。一下子将人得罪了。

楚王要他的性命来给出明总捕一个交代,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在官场比比皆是。

蔫了一段日子的姚小将军再次兴奋起来。他还以为这一场堵没能添的很成功。没想到此刻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姚小将军左蹿右跳,东传西搅,将这则流言演化的更加可信起来。

辛勤推广流言的姚小将军并不知道,这峰回路转从头到尾都是出自他家阿爹,辅国大将军姚归远之手。

纷传热闹的流言中,姚老将军坐在家中哼着小曲儿喝着小酒儿,愉快的不要不要的。是他命人潜到边严冬家中,趁边严冬酒醉之时将人抱起套进了悬梁索中。

这事儿他做的隐秘,相关证据也销毁的干净。任是谁查也查不出个什么。

姚小将军的大肆宣扬也正是他要的。这年头的人们总是爱把事情想的稍微复杂一些,姚南辰越是这样扑腾,众人反而越不会将怀疑的目光落到辅国将军府。

自然,辅国将军府和姚南辰一直留给世人的印象也起到了相当的作用。

姚老将军忽然发觉,这种暗地里捅刀子的行为实在是爽的很,叫人隐隐的有种上瘾的感觉。

9.24

打个请假条~今天来不及更啦~,鞠躬道歉~,么么哒~。

《撩夫记》9.24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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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花开春暖 婚期渐进

随着日子的更迭,那赤火玉扳指渐渐在婠婠手中成了形。

经过加工的赤血玉石呈现出通透纯净的色泽,如同上好的琉璃。那颜色如鸽血,红的令人着迷。婠婠发觉这所谓的赤血玉越看越像是红宝石。

红宝石啊,前世的那个时空里红宝石被誉做爱情之石,象征着热情似火,永恒与坚贞。若这东西真的是红宝石,那用来送她家男神真是恰当的不能再恰当了。可惜前世的婠婠并没有见过真正的红宝石,此刻也就无从鉴别。

扳指做好了,婠婠却是迟迟没有将它送出去。她将这扳指随身带着,想起来的时候便拿出来将它打磨的更加舒于佩戴些。这倒不是她精益求精,而是她发现她家男神俨然将她当做了兄弟。

自从那夜她没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同男神开了不妥当的玩笑后,这段时日里又先后遇上过他几次。他没有因那玩笑而觉得她行事不妥,言行间反而还比之从前显得亲近了许多。

最开始婠婠是高兴的,可很快她发现那股亲近之意跟天门中那些行走的荷尔蒙们如出一辙。于是婠婠郁闷起来。

扳指更是不好这个时候送出去。否则,男神会将这件凝满心意的礼物视作兄弟间互赠的小玩意儿。就像是张家小衙内送他的雪雀、李家小郎君赠他的连弩弓,......就像是他送她的那匹宝马良驹。

那样的话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好东西。婠婠坚信好钢那得用在刀刃上。扳指还是选一个合适的时机送出去方才不辜负她那亲手琢磨的心意。

眼下男神将她当做了兄弟,婠婠暂时改变不了这局面,只好安慰自己道:兄弟就兄弟,当了兄弟才更好下手。

婠婠开始更加积极的制造与男神偶遇的机会。不断的刷存在的确是有效的,她与她家男神——嗯,更像兄弟了。还不是过命知己的那个方向,而是酒肉狐朋的那种。

花开春暖,婚期渐进。

婠婠在越挫越勇中猛然发觉,该置办的东西她还一样没有置办。看起来等明二爷回来坐镇置办是有些来不及了,婠婠便又托方唐帮着传了一封书信知会过明二爷,自己着手先置办起来。

她的脑细胞本就有限,每日上值余下的时间也是有限。最重要的是她压根不知道该要准备些什么。所以她所谓的“自己先置办”就是找了个沐休日,叫金莺去请了那位颇有些本事的牙婆陶香黛来。

之前婠婠交给陶香黛的那些东西对方是分了几次卖出去的,每卖出去一批便跑来交接一次,言谈间有意向婠婠展示着自己的本领。这招数很容易被人看穿意图,却是不可否认的管用。婠婠需要人来帮忙置办时果然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她。

陶香黛见着日子渐近,原还以为这事儿是没戏了,这会子得了邀请便越发的激动,誓要使出浑身解数来。

原本她只是想着赚取那不菲的酬金,顺便傍上定北侯府的大腿。而这个时候的陶香黛更想抱紧的是婠婠的大腿。因为她发现自从她频繁进出婠婠这里后,官府市商黑白两道,凡她能接触到的各路人马对她的态度皆发生了转变。

再没谁与她为难,更没有人敢找她的茬子。就连那一直收她保护费的黑虎帮也是帮主亲自登门,满脸堆笑的将之前几年她交的保护费连本带利的送还回来。

陶香黛是个很爱金子的人,却更是个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的事情的人。所以她一进门便先是赞了婠婠越发的漂亮,而后聊了几句市井八卦。提起正事来,她便先说道:“大人信的过香黛,实是香黛的福气。这酬金香黛一文不取。”

她这话叫婠婠意外的很,几次接触里这位收钱可是毫不手软的。那爱财敛财的程度,直教她甘拜下风。此刻她竟然会说不要钱!

婠婠眨眨眼,“你......病了?”

陶香黛面上的五官齐齐一抽。很快她站起身来,福礼道:“此事大人肯用香黛,对香黛来说便已经是天大的好处。香黛几番进出大人这里,已然得了好处。这段时日以来,牙行诸事顺遂,香黛再无受过黑道欺压,这全皆是托了大人的福。

香黛有心说报答,愿不取一文为大人解忧。可这一场婚事办完,在外人眼中香黛便是攀紧了大人这棵擎天树。算下来还是香黛更加的得了好处,这报答二字香黛羞难出口。只好将实情原原本本的告知大人。”

婠婠听明白了。这事儿办完,从此陶香黛便是为天门总捕筹办过婚仪的牙婆。在外人看来,她身上便打上了自己的标签,做起生意来便要更加的顺遂。

对此婠婠是不介意的,当下便就点头同意了这场交易。

陶香黛喜不自胜,再一福身道:“香黛定安分守法,决计不给大人招惹半丝的麻烦。”表罢了决心陶香黛不多废话,立即开始为婠婠的婚仪计划起来,“定北侯府不同于普通人家,大人嫁过去带些得用的奴婢总是方便的。”

根据婠婠饱读无数宅斗小说的经验判断,这话很有道理啊。于是婠婠表示同意。

陶香黛便又继续道:“说起来也是巧得很。官牙那里正要发卖一批世家奴。寻常牙行调教的奴婢仆人再是如何的好也比不上世家奴仆。这次官牙要卖的不是被打卖出来的,而是主家犯了事儿。这更是可遇不可求。

这样的世家奴仆可以说样样都好,唯独有一点,便是那不念旧主的难免不知忠义,那知晓忠义的又难免念着旧主。若是大人不介意这个,我们便去官牙里挑些人来。若是大人觉得这样的奴仆用着不舒服,我们便还是选那些出身清白,才刚调教出来的。”

顿了一顿,陶香黛又说道:“官贵世家的那张网,哪一根丝与哪一条线连着,又都通往哪个地方,那些世家奴仆总是知道的多些。因而香黛觉得,大人多少还是买上几个来的好。”

婠婠看着陶香黛,无不佩服的说道:“香黛想的好周全。听你的,过几日我们去官牙里看看。”

陶香黛赶紧道:“越快越好,那批世家奴仆今日起开始发卖。抢手的很。去的晚了怕是好的都被挑走了。”

婠婠看天色还早,当即起身道:“那就现在。”

陶香黛的意思是想说明后日去,不想这位大人的行动力如此之高。她只好跟在婠婠的身后出了门,一面继续说着婚仪事宜一面不时的与婠婠讨论些街头的新奇事。

这样一前一后的说着话,说的又多是婠婠关心的事情。婠婠觉得有些别扭,索性就拉着她两人并肩的行着,宛如一对闺中好友。

陶香黛受宠若惊,她觉得她现在走路就可以带上风了。

待这一场婚事办完,她收获的不只是那些实打实的好处。到那时候她便能扬名京都,那名头不要太响亮才好。

走往官牙的路上,陶香黛决定:她要去香火最盛的寺庙,为冯婶供一盏长命灯。

第五十七章 本官中意的只有你哥哥一人而已

接待的牙人是认得明婠婠的。他一溜小跑的迎上来,人还在远处便先行礼告罪起来。

“小的失礼,未曾远迎,失礼之处还请明大人恕罪。”

婠婠今日未穿官服,同行的又是那位颇有些名头的陶牙婆。这牙人能猜到婠婠此行不是公务。他们不去迎接也没得什么。他害怕是因为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迎上来接待。他竟然在看了初进门的婠婠一眼后便就转头去接待尚书家的小衙内去了,放着婠婠与那陶牙婆在这里干晃了许久。

再次偷眼看了看的婠婠,他心中只叫苦。这位的模样变化的太大,晃眼一看与普通的小娘子也没个什么两样。若不是担心那陶牙婆又要趁机耍花样而偷空往这边关注了一下,他也许根本不会注意到婠婠腰间的明月刀。

若是在平时他们官牙中也不会出现这般将客人放任一边的行为。今日发卖的那批官奴中有一部分身份特殊,他们原都是官贵世家的子弟,因天禄寺一案被牵连贬为官奴。这案子办的重,却也未曾牵连到九族亲属。因而那几家的姻亲挚友今日皆来买人,他们这官牙实在是真忙。

可这理由又不能与这位总捕大人解释,否则便更显得他们怠慢,好似在他们眼中这天门总捕比不得旁个重要一般。

就在此刻,陶香黛慢悠悠的瞄了他一眼。

这牙人立刻暗道不妙。同行是冤家,他与这陶牙婆明里暗里打过几回交道,互有亏赢。以往仗着自己身在官牙,他是没少给她下绊子。先前耳闻她攀上了这位总捕大人,他已然退让许多。没想到这女人记仇的很,她这眼神分明是要落井下石啊。

就在这牙人思考着如何化解时,陶香黛开了口,“你们今日正忙。邓牙人若不介意,请将小册给上香黛一份,一应事宜由香黛代为效劳,邓牙人只管在最后合契收钱就是。”

这意思是不用他们来招待?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谁乐意陪这凶夜叉,一个不留神那就是要挨揍的啊。

只是这陶牙婆今日怎么就这般好心?!她没趁机害他,也没落井下石,反而是在帮他解围。

这邓姓牙人心有疑虑,但见婠婠一脸赞成便就只好笑着捧了份册子出来交给陶香黛。陶香黛也不废话,向他微一福身便招呼着婠婠向那发卖的官奴场所行去。

邓牙人颇是回不过神来,再做起事来也就很是心不在焉。他不时的关注着婠婠与陶香黛的身影,生怕陶香黛是在害他。

不得不说这位实在是小心眼儿了,此时陶香黛才没功夫与他计较,素日的那些过节哪里比得上巴紧总捕大人的大腿来的重要。

陶香黛看起册子来飞快,走过来的功夫便就选出了几个合适的人选。在领着婠婠看人时忽听不远处有人呵斥道:“你莫要不识好歹。”

这地方人多交谈也多,但没谁说话这般大声。这一道声音立即引起了诸人的注意力,一时间交谈的人少了下来。众人视线汇集的那处地方所传出的声音也就越发的清楚。

“我说过,我不是殷家子弟,这位公子实不必买我。”

这道声音婠婠却是耳熟的紧。她立刻走了过去。果然这说话的是她寻了几遍都没能寻到的林砚。

花朝节那日金莺曾与招财一同寻过林砚,回来说那林师傅是在替人建宅子时被官差带走的,具体为了何事却是不知。她与林砚并无什么深交,也就没再多关注。没想到竟会在此处见到他。

陶香黛没有翻册子,她只是看了看林砚又看了看与他拴在一处的那几个人,便向婠婠低声说道:“这些都是殷家的嫡系子弟,——将作监的那个殷家。”

婠婠恍然。此时回想起来,似乎初次在夜市上见到林砚时,他与那中年汉子的对话中便透漏些了他与殷家的关系。

关注这边的人不少,走过来的却只有婠婠和陶香黛。林砚注意到她们微微一怔,却是很快微笑起来,分别向着她们长揖一礼便又走回木笼中去。这般行止态度显然令原本立在他身前的人更加恼怒起来。

这人没有再呵斥于林砚,而是转向一位年轻的贵公子的揖礼道:“易之表弟万勿见怪,这其中的原委一时难能道清。家父去之前千叮万嘱要我等兄弟互相照拂,还请易之表弟务必要将此人买下。”

他求的这位贵公子婠婠认识。那是定北侯府二房公子凤卿荀凤易之。她未来的小叔子。

凤卿荀向来是温雅的,他伸出手来握住眼前那男子的双手,扶直他的身体道:“千里表兄莫要如此。”

温雅君子的笑容都是暖的,那种暖意可直接安抚人心。

那男子很快安下心来,向凤卿荀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遭逢巨变,他这几个月里都是惴惴难安的。此刻他恨不能马上跟凤卿荀离开此处。只有离开了,他那颗心才能真正的放下来。

凤卿荀似乎很了解他这位的表兄的心情,马上便吩咐跟在身边的牙人合契书。

林砚的面上现出一抹嘲讽来,他扬声说道:“我林砚只有阿娘,没有父弟,纵是要卖到一处我也同你们没关系。”

他万分不情愿与殷家扯上关系,但命运就是那么的可笑。

从前他亲眼见着他的阿娘为了他在殷家弯腰求存,亲眼看着她倒在自己的面前。他痛骂了那所谓长辈们,顶着大逆不道的名声脱出了殷家,改为母姓。闹得那样满城风雨,殷家竟然还未将他从家谱之上除名。

如今他沦为官奴,不过蝼蚁一样的存在,又有谁会在意他的意愿。

从始至终,他只是要挺直了脊梁做人而已。怎想老天像是有意与他较劲般,偏想要将他的脊梁压弯下去。

此刻他面上神情叫人看的心中酸楚。婠婠便就拦着那合契书的牙人道:“这人我要了。”

话音一落,众人皆是一个怔楞。

婠婠的样貌已然不是几个月前那样招眼,若不仔细打量实在难能将她与明婠婠这三个字联系到一起。凤卿荀与大部分人一样,也是才刚注意到她的存在。

他走过来先是谦谦一礼,而后才不急不缓的说道:“明大人中意之人,易之本不该夺。只是其中因有姨丈心愿,易之实不......。”

“凤公子。”婠婠忽然出言打断了凤卿荀的话,她无比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话不好乱说。本官中意的只有你哥哥一人而已。”

凤卿荀彻底的语噎了。他原本要说的话随着思路一起凌乱起来。

他在说这殷家大公子的事情,怎么就扯到了他家兄长的身上。他说的中意,不是这个中意啊。大庭广众之下的说这个中意,这实在是,实在是......。

陶香黛也是真有速度,趁着凤卿荀风中凌乱的时间迅速的合下了契书。

婠婠给了陶香黛一个赞叹的眼神,想起这毕竟是在未来小叔子手里抢的人,还是安抚一下比较好。转回头却见凤卿荀一张脸红的好似煮熟的螃蟹。

婠婠纳闷了,“你脸红什么?”

她中意的是他哥又不是他,他脸红个什么?好生奇怪。

第五十八章 士为知己

婠婠这话一出,凤卿荀的脸更加的红起来,支支吾吾半晌都难说出句话来。

他长这么大,实在是没遇到过这等情况。除了脸红便还是脸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急的。

婠婠见他这样越发的摸不到头脑,安抚几句便就转身继续去买人。

待她们选好人买办妥当离开官牙之后,凤卿荀的脸上的热度还未消退。陪同的牙人此时才敢出声,“二公子也不必多忧,人给明大人买去也是一样的。”

殷老爷子的嘱托是要殷家这些孩子们都在一处,莫要四处零落了去。如今人虽是被明总捕买走一个,可那位总捕大人终究是要嫁入定北侯府的。这样一想也不算是有负所托。

但,这还是不一样的吧!

凤卿荀本是想来赎买他表兄表妹两人的,因表兄殷远的央求他方才应下来要将这些殷家子弟统统买下。官奴无法转成良民,这些被亲友买走的世子子弟们多半会被安置在郊外的庄子上。除了身份不能改变,过得与乡间富户也无甚差别。凤卿荀安排两个也是安排,安排一群也是安排。左右那庄子都已经准备好了的。

那被明总捕买走的殷家长子恐怕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事已至此凤卿荀也是无法,只得先行将这些殷家子弟买下带离此处。

离了官牙,出得郊外。这些殷家子弟才像是又活了过来,他们又哭又笑一时难能自抑的发泄着心中的情绪。

殷远却仅仅只是长舒一口气,他望着身后的汴京城面上似悲似喜,久久的无言着。

凤卿荀微微一叹,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声的陪在一旁。

与此同时,林砚依旧是素日的那派模样,心中面上皆无太大的起伏。他正满眼诚恳的向着婠婠深深行礼下去。

婠婠阻住他那行了一半的礼,“相识一场,实不必如此。”顿了顿又道:“官奴无法转成良民,只好委屈林师傅。”

林砚道:“大人对林砚已是大恩。林砚何来委屈。”

今日买来的人除了林砚婠婠全部让陶香黛带回到她的牙行里,与婠婠在她那里选的几个丫头养到一起。重新培训的同时又能帮着置办婚仪,还能培养些默契,一举多得。

对于林砚婠婠另有着安排。

“过些日子我托个朋友送你去蜀中。我打算重建明月山庄,不过现在银子有些不凑手。那山庄大,你先过去慢慢的丈量绘图。一年四季住下来,依着四季时节的变化决定哪些该修缮,哪些该推倒重建。”

婠婠这样的安排让林砚很是意外。经历的世态炎凉比同龄人多上太多,他看得出来最开始婠婠并没有要买他的意思。

可她最终买下了他,还要将他送离汴京。到了蜀中明月山庄,头顶无有主人在,除了不能更改的官奴身份,他也不过只是换了地方继续去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可他与她不过一场买卖的交情而已。缘何她就要如此的帮他?

比起相救之恩,婠婠的那份信任更是让他的心无法平静。初时相见她便是那般的信他,无论他画出的图是多么的不合常理,她都没有提出质疑,反倒是从中寻找那不合理的妙处。

蜀中明月山庄,他是知道的。那是一座在许多本书籍手记中都有着浓墨重彩记载的建筑群落。明月山庄在在江湖的地位如何他不是那么的清楚,但他却是可以从那些典籍中拼凑出那座传奇建筑的模样。

她竟就这样将修复明月山庄的事宜完完全全的交给了他。

从来没有人这样的信任过他。

林砚并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接受到的质疑太过家常便饭,所以这一份信任才显得如此震撼。

他抬起头来望着婠婠。许久之后他缓缓的垂下头去,错后几步跪下身一字一字的说道:“大人的恩义,林砚必以命相报。”

这举动骇了婠婠一跳。她是相当不明白,好好的说着话这位怎么就跪下了,还扯到了命上。她吞下口中的茶水,看着眼前这忽然变得有些陌生的林砚,就感到了一阵为难。

人生、鬼生的经验里,她都没有应对这样一种场景的经验啊。

婠婠抓了抓后脑勺,有些尬尬的道:“那个......以命相报就严重了。要不,你先看着把外院那个马棚子拆了重盖一个先?”

诡异的静默了片刻后。

林砚道了声“是”便就立刻起身,去到外院里观察起那座出自全能型二把刀招财之手的马棚子来。

这座两进的院子是他亲手规划改建,站在任何一处都是舒适而惬意的。此时暖风夹带着零星的桃花瓣吹过,云天之上一片悠然。他有些恍惚。再立在此处已然是奴仆之身。纵是心中定下决心,可那一个“是”字也是出口的艰难。

或许,慢慢就习惯了吧。

傍晚时分。

林砚出门去联系工匠,拉开院门便就见到陶香黛正遥遥的向着这边行来。

林砚有意等了一会儿,在陶香黛走近时向她揖礼道:“今日多谢。”

陶香黛笑着拦道:“相识一场,不必如此。再说我也没帮上什么。”

林砚执意拜谢一礼。虽陶香黛并没有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可她那样手脚麻利的办好契书,如何不是存了帮他的意思。

往日里陶香黛与林砚打的交道多些,知道他的脾性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一还礼便就脚步匆匆的进门去寻婠婠。

婠婠打发了招财往集市上去为林砚购置些日常用品,此刻院子中只有婠婠和两个丫头再加一个才进去的陶香黛。虽然知道明婠婠的凶名与武力值,但是林砚还是选择将门掩好。

掩好门转回身,他才后知后觉的发觉,陶香黛说的话竟与婠婠说的相差不多。莫非这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回想起陶香黛做过的那些事情,林砚心中略一犹疑。或者,这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林砚行了两步便见一位嫡仙般的男子正立在门前不远处。

见林砚投过视线来,那男子便拱拱手问道:“请问这位小哥儿,这里住的还可是姓明?”

林砚不疾不徐的还礼,“正是。不知您是哪位?”

明二爷更加的懵了。他家蔤妹不曾搬家,可为什么有个明显不是锦衣捕快的年轻男人从这里走出来,还相当不像客人的在做着关院门的行径。

就在双方都感到对方有些奇怪时,林砚身后的门猛然被拉了开。婠婠飞奔出来,以一种掩饰不住兴奋的声音唤道:“叔父——你终于回来了。”

明二爷好生的感动,这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两三岁时候的蔤妹。他的蔤妹啊,那个时候是那样的喜欢黏他。每每他从外面归来,她便都是这样张着小胳膊向他奔来。

美好的回忆令明二爷笑的眉眼柔和。没等他说些什么便听扑到近前的婠婠压低声音说道:“叔父,快教我学轻功罢。”

明二爷......

往事重演了吗!这哪里是两三岁的蔤妹,这分明是七八岁之后的蔤妹。整日里除了拉着他学武功就是拉着他学武功。暖春的时节里,怎么就忽然觉得这风有点冷了呢。

第五十九章 美人局

婠婠为明二爷准备下的一应物什也没能叫他觉得这个春天有多么的温暖美好。

他觉得婠婠患上失魂症实在是一件好事情。就算是不能从头开始养出个香软的小侄女来,可是好歹他能有机会不叫她走上原本的老路子。

现在看来,往事又要重演啊。

明二爷的郁郁终于在教过婠婠轻功后消失无踪。与学刀一样,他的蔤妹这次学起轻功来也全得了原本的精髓。并且依然没有表现出如那些年一般对武力的执拗。她表现出的兴奋沉醉完全合乎一个正常人初学轻功的情绪范围内。

明二爷这才终于觉得,春日的风吹得是如此这般的暖软惬意。

放下心中大石的明二爷尽情的投入到搓药丸的事业中去了。至于为婠婠操办婚仪之事,明二爷万分的重视。也正因为重视,他才不参与进去。他知道自己做不来,心中再是想要做也干脆利索的放弃了。术业有专攻,似这般的事情还给交给专业人士去做才好。免得他家蔤妹的婚礼有什么不完美的地方。

这几天里婠婠对轻功的热情分外的浓郁。作为鬼飘在空中和作为人御风而行,这完完全全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因为有了身体的重量,那短暂的腾跃也就显得越发的飘然欲仙。

这具身体里有着浑厚的内力,婠婠所谓的学习轻功不过就是学着如何运气使力,如何迈脚落足。再高深些就是如何的将轻功与刀法结合起来,运用到对战当中去。这一点,正在学习第二招刀法的婠婠暂时还思考不到。于是她现在就是单纯的熟悉轻功的用法。

在一起一跃间享受着清风拂面,那般滋味令人上瘾。

婠婠每日有大半时间都在天门度过,可那里不好找地方公然练习轻功。婠婠便跑到无名楼下那座巨大的资料库中。在层层架子间飞来飞去,也是别有趣味。

她玩的不亦乐乎,连看荷尔蒙小哥哥们的时间都缩短了许多。

在学会轻功的第六日,婠婠又一次在那些架子间玩的开怀不已。早晨的小腌菜吃的有些多,再加上好一阵的运动,婠婠便觉口渴的紧。她开了机关门,走回到无名楼中来寻水喝。

一上来就见坤捕澹台灵正捧着碗红糖水蹲在水壶旁慢慢的喝着。

澹台灵留给婠婠最大的印象就是: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她还没见过这位如此姿态的蹲在地上。

澶台灵见她上来放下手中的碗起身见礼。

婠婠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脸色有些苍白,蹲回身去时姿态也有些蜷缩。再看了看那碗红糖水,她顿时就明白了,这是姨妈痛啊。

前世的婠婠也是深受过姨妈痛的折磨。虽然隔着一段长长的鬼生,可那感觉还是记忆犹深。于是她说道:“这几日也没什么事情,你回去休息罢。”

澹台灵立即说道:“谢大人体恤。只是有些许不适,不碍什么。例巡还未完成,属不能休息。”

澹台灵所说的例巡是不定期的去检查天门设在各处的暗桩点是否在正常运行。她这次抽到的桩点全在京都附近,并不远。所以她这几日都是检查过几个桩点便就窝回天门来。

婠婠想了想,说道:“你回去休息,我替你去罢。”

江少廷每日都会将八大名捕例巡的进度报给婠婠,因此她知道澹台灵这边是由远及近的查过来的,现在剩余没检查的就只有京都附近的两个暗桩点。速度够快的话,去查完回来完全不会耽搁她写密折。

澹台灵还要说什么,婠婠就已经灌下两碗茶水而后奔出了门去。

她伸出去的手徒然的停留在空中,阳光从大开的屋门投射进来,将空气中的微尘照的无所遁形。

“又是这样啊......”

澹台灵轻喃一声,将手缓缓的收了回来。她其实是有些讨厌明婠婠的。都是凭本事杀到今天这个地位的女人,谁比谁差了多少呢?

她不喜欢让她帮。无论是一同遇上危机时明婠婠独断的叫他们先走,还是如今日这样,她遇上些问题婠婠便就大包大揽的将属于她的责任给扛了下来。这两种情况她都不喜欢,非常非常的不喜欢。

可偏偏她又知道,因为这种原因而讨厌总捕大人的自己是很令人讨厌的。

连她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

在澹台灵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时,婠婠正在京郊施展着轻功,尽情的享受着那两肋生风的快意。

明二爷教授她轻功,都是趁着夜色跑到郊外无人处。这次在白日里无所顾忌的施展,看到的、感受的都是一种不一样的风景。

桃花灼灼梨花白,杏花新开,处处莺啼。农人三三两两的聚在田间劳作着。一派的风光大好。

在京郊有着许许多多的庄子,其中的一座庄子中正恭恭敬敬的立了一群人。

至正午时分,一行衣着讲究的人打马而来。为首的那位贵公子锦衣玉冠,风姿无双,叫一众大小女子看的满面羞红。

庄头带着众人上前来行礼,“小的周全给侯爷叩头,愿侯爷福寿......。”

“得了得了,赶紧的。爷我赶时间。”

凤卿城不耐烦的打断了周全的请安,翻身下马来大甩着步子往庄子里走去。

周全应着诺,挥挥手示意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些人暂且散了。自己则小跑着追上凤卿城。一面讲解着庄子各处的风光,一面报着其间的出产。

与历代帝王一样,延圣帝重视农耕。他甚至真的应着时节在观稼殿前种了各种的作物。帝王的重视令得一众官贵不敢对此马虎。凡是家中有庄子的每年都会往庄子里跑上几圈以示关怀重视,顺便还能查一下庄中真正的出息。

往年这活计都是襄和县主来做,今年凤卿城承袭了侯爵,她便将这些事情都交予了他。临行前还殷殷嘱托着他要如何在庄子中施展恩威。

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经验告诉凤卿城,这里面一定不正常。

自去年起那女人的招数便狠厉起来,连杀人这样的罪名都开始往他头上扣。如今他承袭爵位,那女人如何会造几个流言便肯罢休?

行至鱼塘处,凤卿城遇上了个活泼灵秀的少女。她生的纤细美丽,说起话来透着股子讨喜的机灵。最难得的是她打鸟投壶、走鸡遛狗、掷骰子扑铜钱玩的无一不精。那一双巧手更是能编出好多新奇的玩意儿。

凤卿城明白了,这是一个美人局。

果然,周全很快寻了个借口离开,叫那少女陪着凤卿城在庄子里玩耍。

这特意为他准备的美人当真手段非常,任由凤卿城如何一脸的懒洋洋,她都能自然轻松的陪在一旁,不叫气氛有着丝毫的尴尬。

第六十章 听说你中意我

凤卿城久久没有露出那个意思来,而日头渐西。那少女便有些着急。

看起来这位侯爷果然是缺了那根弦。不过不怕,他们准备了后招,总是能完成县主交代的任务。

少女将凤卿城引至一处屋舍休息。

这屋舍景色极好,一排篱笆两株老桃树。坐在院子里能见到远处农田阡陌,天地交汇处一线模糊的黛青。远眺出去,只觉开阔悠然。

那一群忽啦啦的跟在凤卿城身后的人被安排到另一处休息。只有一个贴身小厮扶弦立在一旁伺候。

布好茶点小食,少女亲手用一个白瓷小碗盛了新煮的酸梅汤来呈与凤卿城。

凤卿城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喝。他望着院外的老桃树说道:“那地方景色不错,把这些搬过去。”

说完他便当先迈出了院子,往那老桃树下走去。

扶弦飞快的搬了张条凳跟了上去。留下那少女嘴角直抽。他将最好搬动的条凳给搬走了,那这桌子和桌子上的一应碟碗岂不都成了她的活计!

她有些后悔将那些跟着人支走的太快,看着扶弦立在立在树下悠哉哉的看着风景,完全没有回来搬桌子的意思。少女无法,只好将那些碗碟挪下来,先搬了桌子出去,而后又重新将那些碗碟摆好。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闷着头奋力的搬着东西时,凤卿城的另一个小厮流觞一溜烟的奔到了老桃树下,递了张字条给凤卿城。

凤卿城展开一看,上面只三个字:媚骨香。

他的唇角翘起抹嘲讽的弧度。想到了会是这等下作药物,却没想到他那位好母亲竟是如此舍得下血本。

媚骨香的珍贵之处不是什么无色无味,也不是什么药性霸道。相反它的药性温和如春雨润物,情动的自然而然,令服用者全然不觉自己是中了这等下作药物。

凤卿城用折扇敲着掌心,老神在在的看着那少女将桌子搬出来,又分了好几次将那些碗碟重新摆好。而后他开口向那少女说道:“去请周庄头来。”

少女一愣,但还是很快的福身应下,脚步如飞的去寻那周全。

凤卿城端起那碗酸梅汤看了看。这么贵的药,怎么好白白糟蹋了。赏了那周庄头也不算浪费。

他随手将那汤放回桌上,起身来打算赏赏景。这一抬头却见婠婠正向着他这边御风而来。

许多年前,凤卿城是见过明婠婠使轻功的。那个时候只觉得她的轻功路数极为诡异,迅若闪电雷霆一般。如今再看,路数还是那个路数,却全然的没有了那迅猛的诡异,取而代之的竟是种潇洒自若。

若不是她那一身官服太有标示性,这样遥遥一看压根就不会有人将她与明婠婠这个名字联系到一起。

婠婠离着那老桃树越来越近,看着桃树下的男神她面上的笑容便越发的张扬起来。

好心真的是会有好报的。看看,这不就偶遇了许多天未能“偶遇”上的男神!

跑了大半日,婠婠渴的很。本想往这边来讨碗水喝,不曾想就这么与男神不期而遇了。这下子又能喝到水又能在她家男神面前刷刷存在。老天对她简直不要太好。

婠婠才一在这老桃树下落脚,便见凤卿城那双桃花眼笑成了一对月牙,戏谑的意思流溢言表,“婠婠,听说你中意我。”

顿时,婠婠怀念起从前那个有些怕她的男神来。这还是真是跟她相处的熟了,胆子开始见肥。还真是拿她当了兄弟,直接拿了玩笑当招呼打。

婠婠并不介意他开这样的玩笑,只是他将她认真之言当做玩笑来开,到底她还是心中难平。

瞥见桌上放着一碗酸梅汤。婠婠直接越过凤卿城,端起来便吨吨吨的喝了个干净。那速度快的,凤卿城阻拦都来不及。

看着男神那大惊失色的模样,婠婠很是得意,“对,没错。我中意你。”

而后,她晃了晃手中的空碗,“你的碗?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何止不嫌弃,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方才自远处她看得清楚,这碗原本是端在她家男神手中的。她现在就遗憾没擦个口脂出门,不然留个引人遐想的唇印在这白瓷小碗上,那就更完美了。

说罢了,婠婠便见她家男神的表情越发的错愕慌张。心中不由又是一阵后悔,迫切的想要一个撤销键来撤销自己方才的举动。

完蛋!

这回是真的吓到男神了罢。怎么就这么不小心的放飞自我了呢!

懊恼的婠婠立即使了个公务盾,“我还得赶回去写密折,改日再聊。”

话音未落,婠婠人便已经在几丈开外。凤卿城哪里能放任她独自离去。

纵然凶名如她,可到底她还是个姑娘。

凤卿城的轻功竟是高过婠婠的。他很快的追上来,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说明情况。

是啊,她到底是个姑娘。平素里玩笑开的再起劲儿,可这种情况他实在是难能启齿。不说的话,情况似乎又会更糟糕。

就在凤卿城纠结时,婠婠停了下来。她望着满脸有话要说的凤卿城,很是体贴的问了一句:“恒之有事?”

不过就是用了他的小碗,喝了他的酸梅汤。不至于就这样一路追上来的罢。她家男神并不是小气的人,看起来是有旁的事情。

凤卿城张了张嘴,还是没能直接吐出缘由。他看了看婠婠额头上那些细密的小汗珠,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热不热?”

这时节的温度最是宜人。可婠婠在这宜人的温度中跑了大半天,大量的活动就叫她觉得温度就有些高了。可是男神问这个做什么?

婠婠的眼睛扫过了凤卿城腰间悬着的折扇。难道她家男神是要好心的给她扇扇风?可是他为什么没动作?

婠婠的忍不住又向那折扇扫了一眼。不是要给她扇风的话,那男神是什么意思?

凤卿城被婠婠那两眼扫的直接会错了意。他摘下腰间折扇,打开来向着婠婠轻轻的摇动起来。

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距离便就近了些。

不到一臂的距离,令凤卿城能够清楚的看到她额角处有着几根被薄汗黏住的发丝。他这才发觉,婠婠的皮肤很是细润,不同于一般小娘子那单调的白皙,她的肌肤中透着股健康的色泽。

随着折扇的扑出的风,一股淡淡的蔷薇香,似有若无的自婠婠的身上传来。

凤卿城的脸忽然就红了起来。

婠婠一个疑问还未得到答案,第二个疑问又窜上了脑际。——莫名奇妙就脸红这技能,莫非是男神家的遗传?

第六十一章 啊呦呦 这药名一听就不正经

婠婠看着凤卿城那红起来的面庞,好生舍不得移开视线去。

凤卿城见她这般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则疑心是药性开始起作用,瞬间便就焦急起来,“那碗酸梅汤中有问题。我在那边有个别院,我们先过去,我寻郎中来给你瞧瞧。”

婠婠终于明白了原委,“有毒?”

有毒的话为什么男神早不说,要这样一脸为难的跟她一路?

于是婠婠又道:“还是你不能确定那里面有没有毒?”

看男神一脸的紧张为难,婠婠心中一动。男神有为难的事情要怎么办?套路告诉她:这种情况不要去问什么,而是要问需要自己为他做些什么。

事情与自己有关,问需要自己做什么就不是那么合适了。于是婠婠因事制宜的变化了一下套路,很快露出一抹自以为很安抚的笑容来,“无妨。我回家请叔父瞧瞧便好。瞧出个结果来,我再告诉你。”

若是什么寻常毒物根本奈何不得她。若是什么奇毒,则寻常的郎中无计可施。还是寻自家叔父瞧瞧最为上策。这一点,婠婠并没有与凤卿城说明。她就这样回去,男神少不得要在知晓结果前的这段时间里为她挂心。虽说是不厚道了点,但这种好机会如何能够不利用一番。

殊不知,她那笑容看在凤卿城眼中是极为不正常的。那安抚的话语更是令他越发的焦急为难。

听闻那位明二爷医术冠绝江湖,可媚骨香这种毒......他怎么好将一个中了这种毒的侄女给人送回家去!

婠婠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她是很想继续与男神一起待着,可这时辰实在是不早。写密折前她总还要有些时间去翻看今日呈递上来的那些资料。

她不舍的看了看凤卿城,“我先回去。改日......明天,明天我把结果告诉你。”

凤卿城见婠婠转身要走,长腿一迈便就拦在了婠婠身前,“这毒普通郎中便能解,还是不劳动明二叔。”

婠婠这回是真的纳闷起来,男神这是各种的不对劲儿啊。

两人此刻站的近,身高的差距叫婠婠仰起头来才能看清凤卿城的面庞。她看着他那红通通的脸颊,忽然就福至心灵。

“你知道汤里面是什么毒?”

凤卿城分外艰难的吐出三个字来,“媚骨香。”

啊呦呦,这药名一听就不正经!

果然是被自己猜中了。

婠婠“哦”了一声,有意将那尾音拉的长长的。随即她向凤卿城靠近了一小步,“那你跟着我——想干什么?”

干、干什么?

自然是怕她出事,想要带她去别院看郎中的啊。

可她话问的,好像是他别有目的似得。

一瞬间,凤卿城脸颊上的红晕扩散到了耳根。

他们站的本就近,婠婠迈过来这一小步叫他们之间的距离越发的小起来。在凤卿城眼中,她这一切的行为都像是媚骨香在发作。

此时婠婠打算后退开距离,告别离开。放飞自我有些放的太过。男神脸红成这样,再不见好就收只怕就要得不偿失。

不曾想,她的一只脚才刚离开地面,后撤的动作还未来得及做,眼前便是一瞬的天旋地转。而后,周身的风景开始模糊成一片斑斓的色彩。

她整个人被凤卿城拦腰抱起,正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疾驰着。

婠婠的脑袋空白了一瞬,而后像是同时炸裂了几吨的烟花。

啊啊啊啊啊,公主抱啊!

加强版的公主抱!

什么套路、什么计划全都没有用。还是放飞自我来的有效果。

好半晌,婠婠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恒之要带我去哪儿?”

“别院。”

话音落下,凤卿城的目的地也到了。他越过了墙头,直接落身在院子中。脚步匆匆的向着一间厢房走去。

婠婠轻咳一声,脸上不带一丝尴尬的说道:“若非奇毒,对我是没有效用的。”

凤卿城的脚步猛的顿了下来,他望着婠婠的眼睛。只见那一双星子样明亮的眼眸之中尽是一片清明。

一息过去,两息过去,三息过去。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动作的不妥,迅速的将婠婠放了下来。

“一时情急,冒犯了。”他后退几步,稍稍的拉开了一些距离,“只是婠婠为何方才不说?”

婠婠心虚,脸上却是理直气壮,“你也没问啊。我若处处宣扬寻常毒物奈何不得我,那岂不是告诉别人要毒我就得用奇毒来。”

这说辞听来没毛病,可凤卿城还是觉得这其中有哪里不对劲。思来想去又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缘由。

“那婠婠方才又为何调戏于我?”

婠婠好想说,那不是调戏那分明是挑逗。但是放飞自我是有度的,看男神的这认真的表情还是不要承认方是上策。毕竟这不是前世那个撩到掉节操也不有人觉得奇怪的时空。

于是婠婠很不厚道的说道:“我何曾调戏恒之,分明是恒之轻薄了我。”

凤卿城彻底的凌乱起来。凌乱中一股气恼轰的冲上了脑际。到底他是个昂藏男儿,如何就被个女子一再的调戏耍弄。

他逼近了几步,微微俯身迫近了婠婠,轻笑道:“我如何就轻薄了总捕大人。”

这是真的迫了过来,距离近到他说话时的气息都扑到了婠婠的面上。

婠婠微微踮起脚来,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你说呢?”

淡淡的蔷薇香和一抹似有若无的梅子桂花的香味充盈在鼻端,她说话时呵出的热气贴着他的皮肤,轻软软的,暖暖的,有一些微微的痒。

凤卿城猛地直起腰来,快步退回身去。

认输!

服了!

这位总捕大人的反应跟那些话本子上说的根本就不一样。这个时候难道不是该害羞的跳开吗!怎么就凑上来了!毫不犹豫的凑上来了!

婠婠好遗憾,男神竟这样快便认怂了吗。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安抚住自己那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再看看男神那再次飞红的面颊,婠婠很是体贴的转移到一个正经的话题,“说起来,你的汤里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

凤卿城默了一瞬,说道:“自然是有人要害我。”

婠婠火起来,“谁?”

谁敢动她的男神!

随即婠婠又纳闷起来,“有人要害你,在你汤里加了东西。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凤卿城望向她,说道:“本是想以后再同你说。定北侯府并不如外面所见的那样太平。”

他在府中的真正处境是必须要告知婠婠的。否则待她嫁进来,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说不得便要吃亏。有些话是秘密不能讲,有些话却是可以。只是如何在告知婠婠事情的同时,又将那些秘密掩住是一件有些难度的事情。

若是对旁人,凤卿城或许不会这般小心谨慎的过滤着将要出口的言辞。可是眼前这位,纵然是患了失魂症,纵然是与传言中的形象大为不符。可到底她是天门总捕,一个即便患了失魂症也将那位置坐的稳稳当当的人物。

第六十二章 为你

凤卿城一路送着婠婠回到天门。

这座别院距汴京城很近。短短的路程中,凤卿城不仅向婠婠说明了他所有想说明的问题,还有相当多的时间与婠婠闲话些别的。

他说的内容很少,却足够说明他在定北侯府中的处境。

这实在是出乎了婠婠的预料。动她男神的并不是哪个小妖精,而是一......唔,老妖精。

临近汴京城,婠婠见天色并不算太晚,便就有意的放慢了脚步。以一种逛街的速度向天门行进着。

凤卿城见她额角仍旧有着些薄汗,不甚放心的询问道:“真的没问题吗?”

说罢了,他不自觉的取了折扇来向着婠婠轻轻的摇着。

婠婠本是很想就这这个问句再次开撩的。但她此刻正觉得热,见男神再次帮她扇风那到了嘴边的话便就咽了回去。想想大街上有些话也不适合说,还是不撩了。撩男神也是要讲究个张弛有度的嘛。此刻就安安静静的享受男神的体贴,也是美的冒泡。

丰乐楼的顶楼之上,范九郎僵硬的将头自窗外转回,“你们看到了吗?”

满桌的衙内郎君皆是略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凤卿城在他们这些人当中,那算得上是隐形的老大。他们断然不会认错的。婠婠他们认不好,可天门总捕的官服他们还是能认出来的。

一时间四围静寂。众小衙内小郎君的脑海中同步的幻想出凤卿城婚后的悲惨生活,忍不住要为他鞠一把心酸泪。唯有云小郎君心中别有一番感叹,此刻他感觉到这京都第一纨绔已然是他。

望着凤卿城那殷勤打扇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当中。云小郎君轻叹了一声。他争这第一纨绔的名位争了许多年,如今到手了却觉得无趣。没有了对手的岁月啊,何其之冷清。

片刻之后,有位小衙内木木的出声道:“恒之兄这是爱极还是惧极?”

云小郎君慢慢的饮尽手中那盏桃花酿,幽幽说道:“爱极,惧极。有何差别?”

而后他仰起头,透过窗子看着被夕阳染做一片橙金色的云天,胸臆之中尽是一抹空旷的喟叹:无敌原来是如此的寂寞啊。

当夕阳将京都的建筑勾勒成重重带着金边的黑影时,凤卿城与婠婠走到了天门府衙前。

婠婠在走上第一级石阶时顿住了脚步。她转回身来见凤卿城犹还立在原地目送着她。暮色中的他长身玉立,衣袍随着晚风轻轻的扬动,一双桃花瞳就这样似醉非醉的望向她。

婠婠的心跳顿时又漏掉几拍。

她默了片刻,待呼吸稍稍恢复平稳时方才开口说道:“我不擅后宅争斗,不过为你,我会去想办法。”

说罢了,她向着凤卿城笑了笑然后才转回身去走进了天门府衙。她有意将那笑容拿捏成她笑起来最好看的模样,走路的姿态也刻意的用了最适合这副身体的。

凤卿城看着婠婠的身影消失在天门府衙的大门之后,又稍立了片刻方才转身离去。

婠婠的话在他心底久久难能消散。他想不通婠婠为何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若是用讲义气来解释似乎又不是那么太完满。因为中间那“为你”两个字,这话语就变得并不像是盟友间的义气担当。而是多了一种难能言喻的微妙意味。

一个念头冷不丁的蹿上了他的心头:莫不是这位总捕大人看上了他!

随即他失笑起来,摇摇头很快将这想法甩出了脑海。

自延圣帝那道赐婚旨意下达,他很是花费了一番功夫来打探婠婠的性情喜好。无论是他此次探听到的消息还是他从前的记忆印象,皆都告诉他当那位总捕大人心仪某个人物时,表现出来的绝不是这样的一种状态。

她患失魂症前后,对于事情的处理方式几乎没有什么改变。若说那失魂症只改变了对心仪之人的态度这一条,那未免也太过巧合了些。

凤卿城停住脚步,转回头去望向天门府衙。那门前没有半条人影,暮色中更显的巍峨森然。

婠婠是否心仪与他这件事对他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影响,加之那个念头太过出乎想象,凤卿城很快便忘记了。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除去暗中谋划的那些事情,他还要用比之从前更多数倍的精力来提防府中的那位。

这边厢婠婠写好了密折后几乎是一路雀跃的回到了家中。一进家门迎接她的不是锅铲精心烹制的暮食,也不是金莺捧来的热棉巾。迎接她的是明二爷那张一脸深思的面孔和一句,“蔤妹,且将手伸来。”

明二爷的药是为婠婠量身打制,所以他不时的会去搭一搭婠婠的脉。婠婠一向配合,这次也不例外。

明二爷的面色很快就变化起来,声音都有些发抖,“蔤妹啊,你今日吃了什么?”

明二爷很是心塞。过去他家小蔤妹将自己折腾成那样一副鬼见愁的模样时,他日夜的忧愁,生怕她嫁不出去。如今他的蔤妹终于是一日胜一日的好看起来,可这就有狗胆包天的蜂蝶凑了上来。

婠婠见他面色不对,怎么都觉得无论她说出谁来,这位叔父当即便会提刀去见。于是她简而又简的道:“不小心替人中招。”

明二爷并不满意这个答案,继续的追问着细节。即便是婠婠再如何的搪塞,明二爷也是依旧不肯放过。最后,婠婠只得用涉及公务不便细说来抵挡。

明二爷终于是不再追问了,却是开始絮絮叨叨起来。这让婠婠瞬间便想起了前世在初入大学时所见到的一幕。一位母亲拉着即将住校的女儿,絮絮叨叨的告诫个不停,说着女孩子该要如何保护自己的问题。

此情那景,大不相同却又是何其相似。

婠婠忽然觉得愧疚起来。为了不供出男神就这样欺骗叔父,似乎很是对不住他啊。

在明二爷的絮絮叨叨中,在心底的那抹愧疚中,婠婠捧着一碗蛋花粥吃的无比温暖幸福。

她曾那样的羡慕着那些有亲人唠叨着的同学、同事们。不曾想,隔了一段长长的鬼生后,那曾叫她艳羡不已的生活便就成了她的日常。

第六十三章 你有酒 我有肉

在这座两进的小院中,比婠婠更幸福的是那匹奔霄名驹。

它住着舒适漂亮的马舍,吃着上好的黄豆、草料,就连喝的水也都是凉白开。婠婠却从来都舍不得骑它,只是这么好吃好喝好住的供着。

自林砚来后,招财轻松了许多。一切需要露脸的活计都交给了林砚去办。他日日守在家中,除了打扫院落外就是照顾这匹奔霄名驹。

招财是个很勤快的人,因为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主家,他便更加的勤快。

可是很快林砚将打扫院子的活计揽了一大半去。打扫院子并不只是清扫,还需打理院中的花木、摆设。在旁人看来耗时且琐碎,但林砚做起来却仿佛是一种享受。而看着经由他打理出来的院子,那更加是一种享受。招财服气的很,也不再与林砚争这些活计,只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伺候奔霄马之上,将它那一身雪白的皮毛刷洗的好似有微光闪烁。

婠婠每日便多了一项乐趣,就是欣赏这匹马中美人。她的注意力全在奔霄马上,对于京都之中的热闹事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热衷。

这并不是她的八卦之魂熄灭了,而是这场热闹的本质关系到了站队问题。这热闹在婠婠看来就不是八卦话题,而是很严肃的工作问题。

魏王好文爱雅,是以每年都会举办一场赏花会。盛邀风流名士,英雄豪杰。不拘是在朝还是在野,也不论贵贱高低。只要其人能担得上名士或是豪杰的名头,便就会收到魏王的赏花贴。

因而朝野两众皆以收到这赏花贴为荣。

今年魏王的赏花贴照常发出。但收帖子的人却是收到了三份邀帖。另外的两份一份来自于晋王一份来自于楚王。

晋王与楚王的邀约对象并不仅限于名士豪杰,满朝上下但凡有点头脸的几乎都收到了这两位的赏花帖。最叫收帖人为难的是,晋王和楚王的赏花会定在了同一天。去了这边就不好再去另一边。这哪里是赏花,这分明便是叫人站队。

魏王不知是出于个什么心理,将赏花会的日期也挪到了那一天。此举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烦。

忧烦的是已经选择好队列的那些人。魏王的赏花帖何其难求,那代表了一种地位荣耀。就这样舍了如何能不心痛忧烦。欢喜的是那些不想站队的人,不管怎么样他们总是有了个不伤颜面的拒绝理由。毕竟魏王的邀约在先,先来后到总是个道理。

婠婠收到了三份帖子,她却并没有因为魏王的那张帖子感觉到多么欢喜。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觉得晋王与楚王的赏花帖对她造成了什么为难。她可是立志要在延圣帝这条大腿折掉前就带着男神跑路的女人。什么晋王楚王,已经开罪过的人物何惧再开罪第二、三、四、五次去。

在赏花会之前,婠婠先赴了另一位王爷的约。一个连像样点的请帖都没有的约。就只一张窄窄的字条,婠婠便想也不想的去了。

约得地点也是别出心裁,竟然是在天禄寺的浮屠塔顶之上。

天禄寺中的大片废墟已经清理去,新的建筑却还未曾动工。未曾倒塌的那些建筑也暂时的被空置着。昔日香火鼎盛,车来人往的地方便就冷清了下来,无处不透着萧瑟。

燕王赵子暄就在塔顶之上,对着一弯残月,守着两坛老酒,嘴里哼着一段不知名的豪迈调子。

婠婠并不是空着手来的。

燕王见她拎着只硕大的食盒踏风而至,便就笑起来,“明姐姐还带了暮食来?”

“都这个时辰了,早已经用过暮食。”婠婠放下食盒,一面打开盖子一面说道:“你说你有酒,我怎么好不带肉来。”

燕王朗声大笑起来,“明姐姐说的有道理。就着冷风喝酒实在不该。”

盖子掀开,露出来的不是香喷喷的肉而是一口倒扣着的小铜锅。小铜锅下是一只精致小巧的炭炉,炉中放着些上好的炭块。食盒的第二层是备用的炭块,用铜盒子盛着看起来满满当当的。食盒的第三层是一只扁形的银水壶,壶里灌着调好的底汤。剩下三层则是切得薄如纸片的瘦肉、五花并一些蘸料餐具。

看这架势就知道,婠婠是打算吃拨霞锅。

燕王只怔了一瞬便很快的与婠婠一起在这有着坡度的塔顶上架起铜锅来。

这世界上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只有不肯解决问题的人。这话诚然是对的。在有坡度的瓦片间架起一口炉锅是相当有难度的一件事,然而婠婠和燕王做到了。他们不但将锅架了起来且还架的十分平稳。

底汤本就是热的,保温做的又好,是以很快那汤便沸腾起来。两人一筷子肉一口酒,吃的满身大汗畅快不已。

吃了好大一阵,略感到尽兴的燕王方才又开口说话。“小王今日约明姐姐出来,是要向明姐姐的辞行的。”

燕王向延圣帝请求北去驻守边关,这事情婠婠是知道的。延圣帝白日才刚准了这请求,晚上他便约自己出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此番他是要辞个行。

婠婠吞下口中的五花肉,又喝了一口老酒,说道:“天气马上要热了,北边是避暑的好地方。”

燕王道:“京都的天气小王适应的很。只是天气虽好,时局却令人憋闷。”

他是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可偏偏那两方势力还要往他头上打闷棍子。天禄寺一案中,他本是受害者。险些被根金梁砸到也就罢了,转头还要承受流言攻击。

他选择闭门不出,躲避这场旋风。可那风就是有办法刮到他。

离开京都,也是他的躲避之法。

这憋闷之气他受不住,却也只能选择躲。他与旁的皇子不同,一旦延圣帝被那股风动摇,当真疑心他有坐上那位置的想法,那么他面临的便是绝死之境。

没有力量的人,只能被他人掌控命运。

而他已经受够了这种境况。

他需要积蓄力量,只有自身拥有了足够反抗的力量,他才不必再忍受这等憋闷。

那力量在京都是无法寻到的。

他喝下满满一碗老酒,迎着暖软的夜风说道:“北边确实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第六十四章 趁着夜色去套个麻袋

燕王这话是在赞同婠婠之前的那句,但婠婠却总感觉他像是另有他意。

是了,他刚都说了觉得京都的时局憋闷。恐怕他避的不是暑热而是这时局。

婠婠不由得暗暗感叹:皇子这职业也是难做。

稍顿了顿,婠婠问道:“何时动身?”

燕王答道:“明日。”

婠婠讶异道:“这么快?”

今日才延圣帝准了他的请求,他明日便要动身。这是有多么的迫不及待?

回想起正月初一那日,燕王疾马归京,那是何等的风光荣耀,意气风发。这才过了多久,便就成了这副模样。婠婠心中更是感叹:这娃还真是被迫害惨了。

晋王与楚王向来争的厉害,但是一旦他们的哪位兄弟得了延圣帝的注目,他们就会立刻联起手来将那位打压下去。

说来也是奇怪,这几个月来受延圣帝爱重的不只燕王,还有那位秦王。但承受着攻击打压的似乎就只有燕王。

对此燕王也是无奈的很。他的性子张扬,而秦王素来低调与朝臣的来往极少。秦王的母家有个凤卿城,岳家有个姚南辰。在晋王楚王的眼中,不必他们出手,那两位小爷惹下的事端就足够叫秦王陷于风波泥淖之中。

燕王没有什么猪队友,反倒是在朝中、军中皆都有些人望。于是他便自然而然的成了晋王楚王开足火力联手攻击的靶子。

他扯出一抹黄莲样的笑容,“小王也是被逼无奈。多留上一日,谁知道又会生些什么事端出来。”

说罢他一口气喝下了满满一碗的老酒,长舒一口气后说道:“明姐姐的喜酒却是喝不到了。贺礼小王已经送上,明姐姐可千万记得给小王留上几坛子,不然姐姐就托个人直接将那喜酒送去北地也行。”

婠婠满脸的懵。她看了看燕王,又低头看了看他们身侧的两个酒坛,然后再看看燕王,又再看看酒坛子。

贺礼?这两坛酒!天了个啦,这该不会是什么贵重的名酒。居然就这么被他们咕咚咕咚的喝掉了,她都没有好好的品一品滋味。

燕王看她这么一副模样顿时笑的欢畅起来,“怎么会是这两坛子酒。——明姐姐忘记了,我交给明姐姐的那道圣旨。”

一瞬间,婠婠像是变成了一座石雕。默然片刻后,她无声的吐掉了沾在肉片上的香料沫子。

讲真啊,少年郎。不提那个圣旨,咱们还是能做好朋友的。

婠婠神情的变化如此明显,燕王如何会看不出来。他眨眨眼无不认真的说道:“你该不会是看上了那个纨绔子?”

婠婠很想反驳说男神并不是什么纨绔子。明明男神有着一手的好弓箭,画的一手的好画,还有一身漂亮的轻功......。男神的优点明明那样多,可是那些优点却不能说明他不是个纨绔。

但是她家男神她如何能不维护?!

如何维护,这又是个问题。若要反驳说男神是如何如何努力,那纯粹是睁眼说瞎话呢。

婠婠想了想,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家恒之生的好看。”

燕王惊悚了那么一瞬。

从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也是这样守着两坛子老酒。他曾问过明婠婠究竟为何会对那人动心。当时她说了很多。简而言之无非就是因容貌而心动,因长处而情深。

那时候她对展笑风动心的最初原因是因为容貌。此时她看上凤卿城也是因为对方的容貌。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什么。燕王之所以觉得惊悚那是因为从前明婠婠从未像这般直白的、理直气壮的说出这样一个缘由来。

惊悚过后,燕王深深的看了婠婠一眼。随即他长吁短叹起来,语气中带了十足的委屈,“明姐姐从前说过会护着我,不叫我被人欺负。可你食言了,这些日子我可是被欺负的凄惨。”

婠婠忽见他摆出这样一副模样颇有些怔楞。嚄,这阳光派的少年郎做起委屈来居然萌萌哒。

燕王并未留意婠婠的呆愣,他摇着头继续道:“被个小御史逼得不敢出门,当真是憋屈到凄惨。”

婠婠站起身来一拍胸脯,豪气的道:“虽然我是忘记了,不过我说话算话。管是哪个御史,咱们一起寻个麻袋,套了他胖揍一顿给你出气。”

燕王居然很认真的点点头,“好,我去找麻袋。”

两人当即便就离开了塔顶,往汴梁城中行去。

天门对燕王盯的不紧,要避开锦衣捕快们的耳目行事对掌握着内部情况的婠婠来说并不困难。他们换了身便于行动的夜行衣,带了麻袋,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到了那位御史的宅院中。将已然睡入梦乡的小御史劈晕,打包带出了宅子。

婠婠寻了处僻静的所在,叫燕王把那小御史放下。而后两个习武之人丝毫不觉羞愧的向着麻袋中的文弱之士拳打脚踢起来。

揍到痛快后,他们又悄悄的潜回那小御史的宅邸,将人原样摆回了床榻之上。

做完这些,两人又回到了城外的浮屠塔顶。

一路的畅快大笑。

燕王笑的够了,大呼“痛快。”而后他颇为遗憾的说道:“可惜现在只能动个狗腿子。若有一日能揍一回那罪魁祸首,才真正痛快。”

婠婠投过去一个十分鼓励的眼神,然后伸出去拍着他的肩膀道:“等到那一日,姐还陪你去。”

揍不揍晋王婠婠无所谓,可是揍楚王这件事婠婠居然有了几分热情。或许是因为那讨厌的知事,或许是因为被为难了的连翘。说不上为什么,婠婠就是对揍楚王这件事具备了热情。

看着婠婠眼中那认真的期盼和鼓励,燕王的笑容凝滞了一瞬,但又很快的恢复了,快到婠婠根本就没有察觉到。

两个人各倚着只空酒坛又说了些话,竟是越聊越觉投契。春夜的风吹得人懒倦,婠婠不知不觉竟就睡着了。

燕王侧转过头来,静静的看着她。半晌后他把酒坛子一推,将身体平摊在了塔顶之上,望着无尽的夜空久难合眼。

其实他最想揍的那是那个坐在金椅之上的人,可惜他不能。连说出来都是不能!

第六十五章 都喜欢赏花 那就一起

婠婠醒来后已是晨曦微露。

自己竟是一夜未归?!

她蹭的一下坐起身来,这才发觉身上正盖着燕王的外袍。

看着一旁枕着酒坛睡得正酣的燕王,婠婠心中实在有点感动。

她看了看天色,轻轻的将那件外袍覆到燕王身上。用随身带着的那套精巧的纸笔留了字条,贴到另一只酒坛之上,又将那酒坛摆到燕王的脸前。这才放轻脚步施展轻功离了此处往天门府衙奔去。

她才刚离开,燕王的眼睛便睁了开。脸前的酒坛子放的实在太近,令他有些眼晕。他坐起身来将那纸条揭下,扫了一眼后又转头望向了婠婠离去的方向。

许久之后他站起身,向着北方舒了个长长的懒腰。

爽净的晨风吹去了他满身的酒气,也吹去了他心间的浊气。他纵身一跃,如雏鹰展翅般自塔顶飞向了城郊的林野。那身影矫若鹰鹞,迅似羚豹,满蓄着蓬勃的力量。仿佛一个展身便能绝地而起,直击长空。

婠婠今日有意的留心着昨夜的一切消息。关于燕王的那是那么寥寥的几笔,连邀约她去喝酒的事情都没有提到。其它诸类消息也是如常的很,并无一条提到昨夜里曾见到黑衣人之事。

婠婠彻底放下了心。

昨夜他们行进的路线是她精心规划好的,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那一路之上不但避开了金吾卫,更是完美的避开了天门在京都布下的所有耳目。昨夜她与燕王做的好事真正是神不知鬼不觉。

至辰时末,房御史在梦中被揍了个手脚骨折之事经由锦衣捕快的手书传到了婠婠这里。婠婠脸不红心不跳的将这条消息做寻常处理,归入到那重重架子间。甚至还到演武场上与那些锦衣捕快一起,一边吃着新鲜清甜的榆钱一边听着“房御史梦中骨折的第一手资料”。

在演武场上如说书先生般说的口沫横飞的正是那传回消息的锦衣捕快。他的年纪不大,口才却是极好极好。婠婠觉得就是茶楼中那胡子一大把的说书人也远不如这小伙子的嘴皮子。

递上来的那小纸条不过短短的两句话,简短而平直。但就那两句话的内容却是被这位演绎成了一部鸿篇全传。听得婠婠和一众锦衣捕快直叫精彩。

御史历来是个得罪人的族群。这位房御史最近得罪的人颇多,上到燕王、秦王,下到守城门的小门官。其中有能力潜入他的府宅中将他胖揍一顿的不下五人。

若说能够避开巡查京都金吾卫行凶,也不是不能做到。可那房御史居住的宅子在官员密集的街巷,那四周布着十数名天门暗探。若真的是有人潜入到房御史的宅邸,不被察觉的可能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且那房御史虽无妻房却有个贴身小厮在外间里上夜伺候。那小厮并无中迷烟或是被劈晕的迹象,主人在房内被痛殴,他不可能一点动静也听不到。若说是有人将房御史带出了府宅去胖揍,那又无甚必要再送回来。毕竟已经将人打的鼻青脸肿,手脚骨折。任是谁都能看出来他被揍了。再送回来摆到床上,又有何意义?还不如将他剥光了丢到花街柳巷来的痛快。

御史挨揍这不新奇,可是这种作案手法实在是奇怪,更是处处透着不合理。总之这是一桩令京都广大八卦人士又一次集体嗨起来的事件,一桩令京都瓜子茶水销量直线上升的事件。当然,这还是一桩令京都府衙十分头痛的案子。

一众御史们齐聚京都府衙,要求尽快找出凶徒来严惩。眼见着此事就要发酵起来,然一道圣旨颁下,这桩事情的热度就在众朝臣间降了下去。

延圣帝也要办赏花会!那日子就选在了三位王爷所定的赏花日。邀请的对象便是满朝文武及其家眷。圣旨的内容也是一反常态的简练粗白:都喜欢赏花,那就一起。

纵是再迟钝的人也嗅到了延圣帝的怒气。

圣旨一下,三位王爷皆是乖顺的取消了自家办的赏花会,诸臣子也都表现出一片的期待热烈。然而这都是表面的,暗里的湍流是愈加的汹涌复杂起来。

在这种情势之下,房御史的事情便少了许多的关注。那被御史们狠狠的参过几次的京都尹杨韶杨大人十分开心的将房御史梦中被打一案归为了悬案,从此撂手不管。

延圣帝这道圣旨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天门和地门一齐忙碌了起来。这场赏花会的规模实在太大,帝后的安全问题除去常态的布置更需天门仔细排查隐患、地门严谨踩点制定出主副方案以及对各种可能突发事件的应对之策。

至赏花会这日,婠婠也是难能放松。她要参与赏花会,参与的同时却还要紧着神经。与其说是赏花,不如说是加量的工作。

即便如此,这日清晨起来婠婠还是让金莺好好的帮自己装扮一下。——邀请了满朝文武及其家眷的赏花会,男神当然会出现。

金莺听了婠婠的要求,略想了想说道:“即是赏花,花香的粉露胭脂怕是会有些腻。要用秋果子香反而妙。只是现下这时节寻不到什么果子,要制也只能等今年秋里制了,待冬日或明年春日里使。”

她说着取出了一只白瓷盒子来,打开捧到婠婠的面前,“这是奴婢新制的粉,用了几味香料。虽是比不过秋果子的好,却是清凉爽净,还能驱避蜂虫。”

婠婠就着她的手嗅了嗅那香粉。那味道清凉好闻,又醇和温吞,淡淡的并不会觉得冲鼻。

眼睛的余光落在金莺才刚放下的针线筐上,那里面放着金莺正给明二爷做着的鞋子。婠婠不由得赞叹,“金莺真是巧手,居然什么都会做,又什么都做的这样好。”

金莺抿起唇来,笑着道:“陶姐姐说任何事物都要看价值。奴婢想若是奴婢的价值足够高,那就定会有主家肯将奴婢与哥哥一同买了去。所以奴婢什么都学,什么都努力学好。”

她说这话时表情是轻松的,可婠婠听着却觉一阵难过。曾几何时,前世那个年幼她也是这样的努力,想要将什么都学好。她以为她足够优秀了,便会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将她接走。

等到绝望了,她便就变了一种性情。或者,是她绝了那个被人领养的期盼,便就不再去装乖巧孩子,而是恢复了本性。

婠婠默了片刻,抬起眼来直直的望着金莺的眼瞳,“你很好。即便不那样努力,你也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

金莺怔楞起来,随即眼眶一红,低低的嗫嚅着,“大娘子......”

眼见着气氛开始煽情,婠婠挥挥手像是要驱赶掉什么,不自觉的扬高了点声音道:“就用这个新香粉,再帮我梳个好看的新发型。”

第六十六章 我要你的心

不论朝中如何的暗流涌动,这场赏花会上还是一团的热闹。满朝的文武官员,诸家的小娘子、小郎君汇合一处又各自成势,或是歌话升平,谈论风雅,或是折枝嬉戏,缓骑低谈......连片的锦簇热烈远胜过这数里繁花。

没有什么人来找婠婠聊天,甚至在她方圆十数步内都没有人什么活物靠近。人是因为避嫌和惧怕,小飞虫们则是厌恶她身上的香料气味。

婠婠就这样独自立在一株花树下,看着四下里的喧嚣。站的久了就莫名被晨间勾起的回忆影响,整个人便有些闷闷的。

在繁花最绚烂热烈处走出了一位着了月白衣衫的男子,皎如玉树,潇洒闲雅,抵不住的风采逼人。这似锦的繁华因他而失色,又因他而增色。

花树间一众的小娘子们皆看的飞红了面庞。

有小娘子捧着脸问道:“那是哪家的儿郎?”

“便是那个纨绔子。”

答话的小娘子生了一张端雅的鹅蛋脸,与那些面庞绯红的小娘子不同,她的面色淡淡的,目光只往那边一扫便又回过来继续关注着手底的棋局,“长得好看又如何,不过白白糟蹋了那好皮囊。”

正与她对弈的小娘子笑道:“听闻那位老夫人曾向官家求旨,要将元娘姐姐说与那好皮囊。”

这名唤元娘的小娘子听了并不着恼,只是看了对方一眼,温和一笑道:“玉妹妹这是从哪里听得谣言?——你我这样的女孩家该做什么,该说什么玉妹妹都是知道的。亏得今日妹妹说的是我,若是换了旁人怕是要因这一句话生出场风波来。”

那小娘子有心辩解自己听得消息属实,并非谣传。可这王元娘如此一番做派说辞,若是她再咬着此事难免要有长舌的嫌疑,传开了怕是要被议论她不懂规矩、进退无仪。偌就此住了口又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一时间她便有些踌躇。

王元娘落下一子,催促道:“玉妹妹该你落子了。”

她是向来不会催人落子的。这小娘子明白对方是在给台阶,便就顺着这台阶将话题转到了棋局闲话之上。

一众小娘子的话题就此转移了开,各自继续着她们的游戏。只还有一位小娘子遥望着那月白的身影,直到他消失在重重繁花间,再望不到。她坐在这片热闹的边缘处,一袭蓝色衣裙如同湖水般美丽。她的面上覆着一块同色面纱,并看不清她的容颜。但就只那一双露在外面的眉眼,便显出了十分的倾城。

她坐了片刻,同身畔的两位小娘子低语几句便就起身来离了此处。

隔着重重繁花香木,花树下的婠婠见到她家男神眉眼含着笑意,月白的衣衫在春风中微微扬起,就这样向着她走了过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个两小厮,一个抱着着窄桌,一个夹着椅子还拎着只小筐。

两个小厮将桌椅摆在了婠婠身前,把那小筐放到桌上。而后向婠婠行了礼便就远远的退开到一旁等待凤卿城的吩咐。

凤卿城自走过来便就没说话,他坐到椅子上,从那小筐中捡出一把金钳又捡出一只小核桃,夹开了剥出桃仁来。而后,递给了婠婠。

婠婠的心情瞬间便就好了许多。男神亲手的剥的核桃,这必须得吃的啊。

核桃仁在齿颊间散发着特有的醇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男神亲手所剥的缘故,婠婠从中尝出了丝丝甘味。

凤卿城一颗又一颗的夹着核桃,婠婠一颗又一颗的吃着核桃仁。

不知是吃了多少核桃仁后,婠婠开口问道:“恒之为何对我这样好?”

凤卿城剥核桃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他自然而然的说道:“你是我未来的妻,我自然要对你好。”

随着皮壳崩裂的声响,又一颗桃仁被递到了婠婠的掌心。她看了看那剥的形状完美的桃仁,缓缓的将它放入了口中。

原来就是这样吗?

婠婠心中微叹。是啊,不是这样难道还会有别的什么原因。总不能是男神这样就对她倾了心。

吞下了这颗桃仁后,婠婠将心中最后的那点闷闷的小情绪也给驱散了。多愁善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适合她,还是打起精神来追求幸福才是正经。

她望着凤卿城,认真的问道:“恒之既说对我好,那我要什么恒之都给吗?”

凤卿城递了一颗剥好的桃仁过来,答的依旧是自然而然,“只要我给得起。”

婠婠一弯唇角,有意放慢语速说道:“我要你的心。”

凤卿城的动作滞涩了那么一瞬。这话就有两个意思了。不过,她该不会是要挖出他的心脏。那这话的意思就是......她果真是看上了他!

凤卿城沉默了片刻,继续剥好一颗核桃仁给婠婠,“等你的失魂症好了,我们再来谈论这个问题。”

他如此说怕是因为前主和展笑风的事情。可婠婠总不好告诉他自己不是前主。

顿了顿,婠婠笑的依旧灿烂,“恒之今天不给,我明天再要。明天不给,我便待后日继续要。”

凤卿城的动作再次滞涩了一下,随即他抬起头来看向了婠婠。那双桃花瞳中倒映出悠悠云天、满树繁花还有婠婠的身影。他笑着道:“婠婠这般热情当真教我无所适从。——却更觉受宠若惊,荣幸之至。”

婠婠正待说话却见秦王妃正与一众女眷从这边经过。她注意到这边的两个人便停驻了脚步,向着这边遥遥的颌首致意。

婠婠依着礼节回礼,而此刻凤卿城也站起身来向着秦王妃揖礼。两人的动作几乎是同时进行的。这种情况实在也是正常,可这两人是未婚夫妻,如此这再正常不过的场景在秦王妃的眼中就成了小夫妻的默契。于是她掩着唇笑起来。

婠婠也正在为这一小细节而暗自兴奋着,只是她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人吸引去了注意力。

那是一位着着湖水般美丽衣裙的少女。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美目流盼间自有一股风采风流,令人见之忘俗。

此刻这拥有着倾世美貌的少女正跟在秦王妃的身后,向着凤卿城投过目光去。

待秦王妃重新迈开脚步离去时,这少女收回目光随着秦王妃行了几步。而后她又转回了头。这次却是深深的看了婠婠一眼。

第六十七章 大大方方 信手拈来

婠婠不由得赞叹:好一个大美人儿!

若她是个男子定要死缠烂打的将这大美人儿娶回家。可惜她是个女子,可惜那大美人儿貌似在觊觎她家男神。

婠婠转头看了看凤卿城,见他并没有往那美人儿处关注,而是坐回去继续拎起金钳咔嘣咔嘣的夹着核桃。

婠婠很是意外,毕竟那大美人儿是如此吸睛的存在,她家男神居然一眼不去多看。仿佛那走过去的不是个活色生香倾国倾城的大美女,而是一颗随处可见的小菜苗。

呃......大概是美人都觉得自己最美,所以不会对其他美人产生兴趣?!

在婠婠飞跑的思绪中,暖风抚动枝头,落花如雨垂落。

这整一场赏花会婠婠都没有挪动地方,凤卿城自过来后也坐的安稳,一直陪婠婠到最后。

满目的繁花春意,四下的歌舞升平。在几位皇子有心的讨好和群臣的颂扬中,延圣帝的心情终于是好了那么些许。晋王与楚王亦是借着这场赏花会各自达成了些目的。

自然,从赏花会中达成的某些目的不止晋王与楚王。几乎每个来参加的人都从中得到了些想要或本不想要却意外得到的东西。比如婠婠就意外的得到了一千两黄金的金票,同时收到的还有一众小衙内小郎君们那既幽怨又畏惧的目光。

这些金票并不是一整张的,而是由大大小小的不同数额凑起来的。票号也是各不相同。厚厚的一叠金票是从凤卿城的手里交到婠婠手中的。

婠婠好生的纳闷,“这是?”

“方才赢他们的。”凤卿城示意婠婠往远处那群小郎君小衙内聚着的地方望去,“那群人说若我能叫婠婠展颜一笑,他们便输我黄金千两。”

婠婠惊悚,好大手笔!黄金千两啊,这些二世祖们可真是败家!

不过,她喜欢!

婠婠扬了扬手中的金票,向凤卿城道:“恒之这是一文不取,全要给我?”

凤卿城点点头,“自然。拿你做赌本不应该,这些给你赔不是。”

婠婠开开心心的收好金票,没有分毫为此生气的迹象。有男神全程作陪,还有金票拿。这样的赌局天天有才好!

收好了金票,婠婠向着凤卿城叹道:“当真伤心。还以为恒之过来是因为见我心情不佳,却原来是为了个赌局。”

凤卿城笑道:“那婠婠现在心情如何?”

现在她的心情当然是好上了天。

婠婠想了想,说道:“恒之的意思是此举是特意哄我开心的。——怎么办?恒之待我如此好,教我越发的放不下、丢不开。”

凤卿城语塞,面颊之上微微的泛起红来。

他不擅情事,本就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更何况婠婠是一而再,再而三将这般的直白热烈的情话说的大大方方,信手拈来。

他今日凑过来也是别有目的。他有意顺着范八的话挑起这场赌局,继续作出副扶不上墙的荒唐模样来,以便配合秦王。另一方面他凑到婠婠身边来也是为了省心省力的躲了襄和县主的算计。

他别有目的,婠婠却以为他是有心哄她开怀。故而面对着婠婠这般的热情,他心中又有了些愧意。

无措加上这份愧疚,令他的语塞无限延长起来。所幸,赏花会已经结束,所有人都聚到延圣帝面前去山呼万岁,恭送他归宫。时机来的如此凑巧,将凤卿城从这不知如何作言的局面中解救了出来。

随着延圣帝的离去,这场空前盛大的赏花会正式的结束了。有人随之离开,有人则是留下继续赏花。

婠婠揣着这样一叠金票,哪里还有心思赏春花。她此刻想要的是痛快花。当然,花掉之前她要先回家去好好的稀罕稀罕这些金票。

她开开心心的走了一段路后,凤卿城便就追了上来。

“婠婠,我送你回去。”

婠婠一愣,随即更加的开心起来。她并不知道凤卿城是因为心中生了愧,想着要为她做些什么来弥补,这才追上来送她回家。她只觉得这场赏花会当真是办的好。

觉得这场赏花会办的好的不止是婠婠,所有从中得益的人都是如此觉得的。

若说得益最大的莫过于秦王。

有更多的人发现这位秦王爷其实胸有丘壑,性情又是沉稳谦和。论起出身更是元后嫡子。比之晋王、楚王不止好过多少。

只是可惜他的母家定北侯府已然衰微,如今的定北侯是个扶不起来的,只有那凤卿荀还有几分样子,可那还是根没长起来的小幼苗。秦王的岳家更是叫人没眼看。一个镇日沉迷于捧戏子的岳丈,一个夯货小舅子。

这两方非但不能给秦王什么助力,反而是不断的在给他拉后腿。

至于其他的支持者似乎也是没有。

如此的颓势固然令一些有心站队的大臣坚定了不投靠他的心思,同时却也挣得了一些忠纯笃实之臣的支持。

燕王离京,秦王又在这赏花会上真正露出了些锋芒来。接下来的时日里,晋王和楚王开始一致的将矛头对向了他。要抓秦王的小辫子简直不要太简单。

即便凤卿城有了一点收敛,可还有个姚南辰在四处招摇着。

只是这两个人招惹出来的祸事都伤不到秦王的根骨。每每他们抓住一件事大作起文章,想要借机彻底将秦王打趴下时,延圣帝都会说上一句:不过小子顽劣,好生教训一顿也就罢了。

两三次下来,晋王与楚王如何能不明白,自家阿爹这是借着秦王来给他们警告。于是这两位王爷皆都收敛了明面上的揽权行为,一心一意的做起了孝顺儿子。

不论晋王楚王的态度如何改变,秦王皆都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

他们进,他进。

他们退,他依旧进。

进的速度也是前后如一,分毫不被外力事件所影响。

在晋王、楚王收敛羽翼时,秦王将延圣帝交托的几件差事办的漂亮无比,名声也是越发的好起来。

晋王与楚王虽是心中不适,却也没有再次出手。在他们看来,秦王的名声再好也是无用。毕竟他没有几个支持者,他甚至都没有在朝中盘踞下势力。这样的秦王暂时是无法与他们匹敌的。更何况,他只是延圣帝给他们竖起来的一面警告而已。

在这种时候,谁先撕下孝顺儿子的面具,谁就要在延圣帝这里失了心。整垮了秦王也只能是白白叫对方捡了便宜去。

第六十八章 为防丢脸还是智救为妙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无论是晋王、楚王还是秦王都不想做鹬蚌,而是想做那得利的渔翁。在他们各展神通争当渔翁的时候,婠婠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越来越近的婚事。

说是紧锣密鼓的准备,不如贴切点说是紧锣密鼓的兴奋。

林砚在建好那个马棚后似乎是寻不到可做的事情,便开始不断的找事情给自己做。揽管的事越来越多,渐渐的便就俨然成了婠婠的管家。一众琐碎的事务全部被他料理的妥妥当当。

于是,关于婠婠婚仪的筹备便成了外有陶香黛操办内有林砚料理的局面。婠婠能做的也就只是看着他们的进展成果兴奋。

桃花将谢未谢时,新的一卷江湖风云录送到了明二爷手中。月前才送过两份过来,这份薄薄一卷必是那所谓的特刊了。

明二爷想要尽快的将药制出来,另一方面还要应婠婠的要求给江湖中人广发喜帖。他忙的很,所以对这卷特刊并未表现出什么兴趣,只匆匆扫过一眼便就丢在了一旁。

彼时婠婠正端着盘瓜子在院子里嗑着,正愁没东西下瓜子便见了明二爷丢下的这份特刊。于是兴冲冲的捡了起来。

这卷特刊之上只记载了三件事情,占用篇幅的最大的便是论剑会改到了秋日举办。原因是盟主与几位宗师大侠、诸大派掌门皆觉得秋日肃杀,那时节登临高峰论剑封雄才更有气氛。

婠婠吐掉黏在唇边的一片瓜子皮,啧啧出声:这些江湖人可真是讲究情调。原本在洛阳论剑要选在牡丹花盛的时节,如今改成华山论山就要改成秋日。

其余两件事占用的篇幅极小,只有寥寥几句话。一件是江南碧玉剑与西北刀王将于月圆之夜决战于京都第一高塔。一件是白鲨帮帮主的成名宝锤被神偷空空狐盗走。白鲨帮主悬赏万贯钱,通缉空空狐。

婠婠看完将这两页纸丢在了一旁。

几日后,婠婠在天门中看到了另外一条与月圆之夜有关的消息:金吾卫上将军约了几位新晋的武官夜狩。

在这个已经改变了历史走向的时空里,许多事情都与婠婠所知的那个大宋不同。比如这个金吾卫上将军便不是个虚职,而是实打实的掌握着一支负责京都安全的金吾卫。天门对这位的监视不可谓不密集。所以,这位邀约的名单以及地点时间都是详细在列的。

那里面赫然有着她家男神的名字。

时间是十五月圆,便就是今日。夜狩之地选在了城郊。

婠婠当即决定,晚上去城郊溜达溜达,偶遇男神去。

她打算在男神狩猎归来时与他“偶遇”,所以时间上也就宽松的很。下值之后她回家用了暮食,又在夜市之上晃了一阵。随心的买了几样脂粉小物,钗环首饰及些吃食。

看时辰差不多了,她方才出了城。

这时辰早已门禁,她可以选择翻墙或者使用天门总捕的令牌出城。又不是去干坏事,没得费那力气去翻墙。于是婠婠堂而皇之的从城门走了出去。

郊外无甚灯火,只一轮圆月高悬穹空。清辉漫撒,四周的景物都清晰可见。

婠婠寻了一片杏树林停了下来。此时杏花半凋,新绿初绽。满地的花瓣在月光下铺洒出别样的诗意。

林子中有一弯浅浅的水沟。静夜无风,沟里的水满满的、静静的,就如一道弯曲的镜面横贯杏林。

四下都还听不到马蹄声,婠婠便不紧不慢的走到那水沟旁照了照仪容。

大约是逛街逛得有些忘形,吃的东西又有些多,此时妆容略有些花乱。于是婠婠蹲下身在水沟中洗净了双手,拿出了才买的胭脂来自己补了补妆。

补个口脂嘛,多大点事儿。天天看着金莺画,那每个动作每种手法她都已经熟记在心。她以为她可以补的很好的。然而只是以为......

补好后,她觉得下唇的颜色比上唇重了些。须知月光虽亮,可在这水面中终究不能与镜子比媲。从这水面中都看得出唇色不匀,实际上的差别恐怕还要更大。

这不能将就!

于是婠婠又补了补上唇的颜色。而后发现上唇又比下唇重了些......如此补了上唇补下唇,反复几次婠婠就觉得这颜色太过重了。只好小心了擦了,重新涂抹。

折腾了好一阵,终于将唇色涂抹均匀。婠婠的鼻尖上已经冒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没关系,她也买了香粉。

婠婠用棉帕子按掉汗珠,取了香粉出来匀到面上。觉得不够白,就又匀了一遍。

又是折腾了许久,婠婠才终于满意。她看着水面中的倒映好生的顾影自怜一番,忽然就有不自信起来。现下看这水面倒影浓淡合宜,实际上会不会就太浓了些?

算了,清水出芙蓉也是一种美。不如全洗了,清清爽爽的总好过浓妆艳抹。

正当婠婠掬起一捧水准备扑到面上时便听远处有人喊道:“呔!那胖子,竟敢偷学刀法,留下一只手掌来。”

随之响起的还有一阵纷杂的脚步声。听上去应该是有三个人。

嚄,有热闹看!

婠婠立刻丢下手中的那捧水,轻着手脚跃到杏林的边缘,选了一颗花叶茂密的树栖身。

不多时,便见一个满身绫罗的圆鼓胖子挥舞着双臂向这边奔来。边跑边喊道:“我只是恰巧在那里小歇,天知道你们在那里练刀。”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江湖客,正提着明晃晃的大刀片追赶。一个口中在不断的喊骂着,另一个则是怒喝道:“这等时辰,又未去浮屠塔观战,你难道敢说你是出来散步的不成?”

这三人的轻功都不甚高明,甚至严格的论起来连那都算不得什么轻功,只是灵巧些的腾跃而已。

月光甚明,婠婠的眼神又好,轻易的便认出了前面那正奋力奔跑的胖子正是金十三。

她的手搭到了明月刀之上,却是一瞬间又收了回来,反而将刀和令牌都密密实实的收到衣裙之中。——轻功不好,不代表武功也不好啊。她如今才融会贯通了三招刀法,又未有实战经验,万一打不过那就尴尬了。

为防丢脸还是智救为妙。

婠婠飞快的将新买的那些钗环插上头,又将脂粉胡乱的涂厚了几分,悄声的滑下树来。

略一整衣裙,金十三已奔到了近前。婠婠快步出了杏林,一把薅住了他,捏着嗓音娇声骂道:“死冤家,你怎么才来,害奴家在这里受了半宿的冷风。”

第六十九章 能吵吵尽量不动手

金十三急着逃跑,冷不丁被人薅住顿时惊得一身冷汗。正要挣脱的时候却发现那两个提刀已然人追到了近前,一伸手几乎将大刀片子抖到了他的鼻尖上,“胖子!留下一只手掌来!”

没等金十三作反应,婠婠已经捏着声音娇滴滴的道,“你们是什么人,何故追赶金郎?”

这两人见她言语装束不似江湖人,又是个女流之辈,与她动武怕传出去会损了自己的名声。只得先忍下一口气,耐着性子与她理论道:“姑娘,我二人乃是金环刀王的传人。在下燕宁,这位是我师弟秦惜刀。你身后那胖子是江湖听雨阁的人。我们江湖人的事情,姑娘不要的插手的好。不然,刀剑可不长眼!”

婠婠本来是想装成一个风情女子,托词金十三是出来与她约会而非出来偷看,以帮他脱身。显然现在这种情况风情女子这个角色并不太适用。不过这人耐着性子讲了这么一大通,看起来并没有与“柔弱人士”动手的意思。

不动手好啊。这种不明对方实力的情况,能吵吵尽量不动手。

婠婠迅速调整了角色,扬起兰花指掩在嘴边讥笑了几声,“刀王的传人果然是磊落汉子,竟拿着个大刀片儿恐吓个不会武功的柔弱女子,可真是给刀王他老人家长脸。”

“你!”秦惜刀少年气盛,闻言不由抢前一步欲要动手。

这种情况就出乎婠婠的意料了。她以为这话一出,对方应该更不好意思动手才对。怎么反而就冲上来要动手了!

金十三终于反应过来,大喝一声挡在了婠婠身前,“休要动我美娘。”

这货的反应是当真的及时。婠婠不由暗暗的给金十三翘大拇指。

心中念头暗闪,面上反应依旧做的迅速。婠婠拉起金十三的衣袖带着哭腔道:“金郎,你我不能同日生,今日便同日而死。”

金十三胖脸一皱,扶着婠婠的肩哀声道:“美娘,都是我连累了你。”

这演技逼真的,连婠婠都禁不住怀疑这金十三是否当真的约了个佳人在此。

眼见一个花团锦簇的胖子和一个朦胧月色也遮掩不住的大白脸在面前如此这样一番演出,燕宁和秦惜刀一时口瞪目呆。明明是金十三偷窥在先,如今倒弄得好似是自己兄弟二人在仗武作恶一般。

秦惜刀退后几步,扬声道:“谁,谁要你们命了?江湖上谁不知道你金十三是怎么回事。你偷窥我们练刀,按江湖规矩理应砍下你一只手掌。”

金十三表情扭曲,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纵然我练不好自家功夫,可也不至于去偷学别家武功。我只是恰巧在那里小憩,根本无有偷看你们练刀之意。”

秦惜刀冷哼道:“那你蹲在树后做什么?”

金十三一挺腰杆,“我找野花!”

秦惜刀还要说什么,已被燕宁制止拉到了身后,“原来金公子是想采花送佳人。只是金公子如何证明你没有偷看我们练刀?”

金十三一时语塞。

婠婠故作姿态的晃了晃兰花指,“那你们又怎么证明金郎看了你们练刀?况且哪有人大晚上跑到荒郊野外来练刀,分明是你们冤枉金郎。”

“若是别人还好说,但是他,”秦惜刀伸手一指金十三,“他可是最有可能偷学别家武功的人。”

就是用眼睛的余光婠婠也能觉察到金十三是真的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他整个身体都绷紧起来,却又愤怒的浑身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婠婠一叉腰拦到了金十三身前,“啊呸!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昔年明大娘子要教金郎刀法金郎都没有学,如今怎么会去偷看你们。莫不是你们趁夜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恐被金郎发现,这才急着灭口。”

秦惜刀气愤的吼道:“你强词夺理!我们能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师弟!”眼见秦惜刀要拉低自己身份开始跟一个泼妇打嘴架,燕宁厉声制止住并示意他不要再插嘴。“什么明大娘子姐想教他刀法,不过是金公子对着姑娘吹牛罢了,并不能证明他没有偷看我们练刀。”

婠婠道:“是真是假问问明大娘子就知。说来说去你们也不能证明金郎确确实实偷看了你们。”

燕宁低头想了一会儿,道:“如此,那就算我们鲁莽了。不过若是有朝一日被我燕某人发现金公子使用我师门招数,那么燕某人必当拼死讨个公道!”

说完,燕宁便向婠婠两人一抱拳,拉着秦惜刀转身便就离了此处。

婠婠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这才松了口气,推推金十三问道:“你没事吧?”

金十三看了她一眼,勉强笑道:“没事,我习惯了。”

说完他像泄了气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沉默一会之后闷声道:“刚刚......多谢你没有直接拔刀赶走他们。不然他们日后一宣扬,就坐实了我偷艺的名声。”

“拔刀”?婠婠一愣,“你认得出我是谁?”

金十三点点头,随后又道:“你放心,其他人大概是认不出来的。”

婠婠追问道:“那你是怎么认出来?”

明月刀法注重的并非是力量,前主那身肌肉几乎完全是举石锁作出来的。如今那身夸张的肌肉已经消去,她身上的肌肉线条被控制在适度的范围里。这半年多来,她一直坚持喝羊奶泡奶浴,又有金莺悉心调制的养颜粉膏。她的容貌已然改变许多,说是判若两人也不为过。

就这样大的变化,又加上一层厚厚的脂粉遮掩。他究竟是怎么认出来的?

金十三的答案叫婠婠很是无语。

只见他得意的一扬下巴,说道:“自然是因为我有异于常人的识别能力。”

婠婠立刻撇嘴。而后见金十三很颓然的起身来到一旁的杏树林中选了个干净些的地方坐下休息。她便也回到杏树林中,三下五除二的将脸擦洗干净。

男神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来,这一张大白脸怎么好叫男神见到。

当婠婠洗净面庞,转回到金十三坐着的地方时,金十三霎时跳起身来瞪着婠婠,好半响方才又坐了回去,“半年不见你竟完全变了个样子。若非知道你患了失魂症一事,我定又要怀疑你是被什么狐鬼上了身。”

婠婠略有些心虚,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如何,是不是变的好似天女狐仙?”

金十三点点头,发出一声肯定来,“嗯。”

“嗯”?

他竟说“嗯”!

他还点头表示了肯定。

他这样的给面子倒是叫婠婠破天荒的不好意思起来。

片刻后,婠婠轻咳了几声,凑到金十三面前蹲下,小声的问道:“我说老金,你不会是暗恋我吧?”

闻言金十三眉宇间的愁郁立刻去了七八分,他的嘴角狠狠一抽,道:“你想多了。——我只是说比起你半年前的样子,你现在的模样就如天女狐仙一般。”

第七十章 就要热闹起来了

回想了一下这副身体半年前的样子。婠婠眨眨眼睛,自动的忽略了他这句话。

金十三选择坐下的地方积着一层厚厚的花瓣,看上去洁净而舒适。婠婠久不见马蹄声响便也就在金十三身畔坐了下来。

“那两个人怎么回事?”

金十三默了默,说道:“我的确是偷看了他们。不过是我以为他们是在比武决斗,所以才躲在一边。——你也知道听雨阁的江湖地位全是靠着‘武林史笔’的名头。

我今夜出来本是想看江南碧玉剑与西北刀王的对决。只是没想到那高塔四周的建筑平了大半。没有那些建筑借力,以我的轻功根本无法仔细观战。眼看又要空手而归,不想今日在客栈遇到大小刀王争吵,他们吵的十分激烈,不久后又都拿着兵器出了门。我便以为他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嫌隙争执。心想写不成碧玉剑和西北刀王,写写他们也好。没想到被他们发现了行踪,又误会我是在偷艺。”

婠婠纳闷道:“那你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金十三苦笑道:“身为风媒,在暗守的情况下被发觉,乃是奇耻大辱。”

被暗守对象察觉也好,被误会偷艺也好,对于金十三来说这都是种莫大的侮辱。想到这点,那才离开的愁郁又回到了他那张胖脸之上。

婠婠见他情绪低落,故意说笑道:“以后小心就是了。再者说这大小刀王的名号也不甚响亮。写他们能有多少人看?你不如写明大娘子被鬼狐附身,我保证不拿着刀追你。”

金十三果然给面子的笑了笑,只是笑的客气非常,明显是在礼貌的回应,不叫婠婠这句说笑冷场。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了缓了吐了出来。反复两次后,便将自己的情绪调节上来。再开口时,那愁郁几乎就不见了踪影。

“在沙洲时我不知道你患了失魂症。害你跌出窗外,落入险境。”说到此处,他站起身来向婠婠抱拳躬身,道:“抱歉。”

婠婠大咧咧的一挥手,“说那些做什么。——要道歉就来点实际的。”

金十三一怔,随即向后缩了缩道:“实际的......你莫不是又想打我一顿?”

婠婠无语,正待说话一阵时候忽闻远处一阵马蹄声响。婠婠立刻起身来跃到杏林边缘那一株最美丽的杏树下。

不多时果然见一群人疾马而来。为首的正是那金吾卫上将军。可是婠婠并没有从中寻到男神的身影。

婠婠颇为失望的倚向树干。她并不知道,此时那位目不斜视打马而过的金吾卫上将军内心正一片惊骇惶恐。

身为金吾卫上将军,他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是被天门严密监视着的。所以在这种夜晚偶然发现天门的人在身边出没,他都会觉得见怪不怪。但是今次不同,出现的居然是天门那位总捕大人。

人人都知道,明婠婠能坐上那个位置凭借的并非是盯梢探查的本事。

那么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外,这位总捕大人出现在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是兴致甚好出来溜达散步,还是他最近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以至于惊动了这位。可是明婠婠不会探查消息,她一出手那就是要见血的。

这位上将军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犹入热锅又如堕冰窖,一时冷一时热。

职务所致,他是善于发现一切隐匿于暗处的人影的。而婠婠那就压根没有隐匿的意思,根本就是明晃晃的立在路旁。但他还是假装没看到,让自己尽量自然的目视着前方,就这样从婠婠的身前驰马而过。

当他终于平安的走出婠婠的视线,一颗高悬的心才颤颤巍巍的落回了胸腔。

正当壮年的上将军忽然好想哭。这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镇日活在官家的眼线中就罢了。不过就是找几个年轻人一起出来打打猎,好端端的就受了一通惊吓。

这一刻,请调的念头空前的强烈起来。哪怕是调任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总也是自由自在的,好过现在这样。

在金吾卫上将军暗暗酝酿请调事宜的时候,婠婠正倚在树干上一脸的不开心。

金十三踏着满地的落花走了过来,舒手递上两只做工精致的荷包袋。婠婠接过来打开,却见里面只放了些银票。她随手拆了一张看,直接便被那上面的数字惊到。低落的心情瞬间飞上了天。

金十三的声音不急不缓的传来,“我此次来京都有两件事要办。一是为了那江南碧玉剑与西北刀王一战。二是因着你那场婚事。金家遣我先来布置些事宜,以便听雨阁的风媒们能够细致全面的记录下当日的情景。”

说到此处金十三笑的十分自嘲,“每次金家遣我提前布置的事宜,最终都是被作废的。这次也不会例外,估摸着等到五月间真正来布置事宜的人就都到了。

江南碧玉剑与西北刀王一战我失了手,怕是回去又要被那些人嘲笑。我定要做出些事情来才行。

所以我打算现在就动身前往华山细勘地形,务求秋日里那场论剑之录能压倒金家所有的子弟,独占一录。”

婠婠还是第一次见到颓然失意和自信意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脸上。她望着金十三好一阵错愕,而后说道:“所以,这些银票就是你包给我的贺礼。你要告诉我,我的喜酒你就不喝了。”

金十三点头,想了想又道:“近日京都中聚集的江湖客多半都是为了此事而来。观江南碧玉剑与西北刀王一战,而后于京都四周游玩一段时间待六月里往你那里去道贺吃酒。还有些对这一战无甚兴趣的,约莫再有十天半月也都要动身往京都这里赶。

你如今患了失魂症,明二叔一人怕是分身乏术。我将我的书童白鹭留下,可叫他帮你招呼那些江湖客。”

对于金十三这份细心,婠婠感动的很。后背离开了树干,站直身体正色的向他说道:“多谢。”

金十三笑起来,说道:“你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说什么见外的话。”

第七十一章 要在华山之巅画个圈

婠婠回到家后发现明二爷还没有睡,正趁着月色在院中炮制药材。

明二爷这药配的十分讲究。有些药材要用旧年梅花上采集下的雪水浸泡,有些需要用上好的羊脂白玉来杵碎......有些则就需要在月光下进行炮制。

婠婠睡不着便也就搬了个小板凳来杵药。一面杵一面向明二爷打听了金十三的事情。

说起来金十三算是金家的一个异数。金家子弟个个轻功高明,武功虽有良莠之分,最低的却也是能跻身三流高手的行列。金十三却是个废柴,莫说风媒最为依仗的轻功,就是最基础的金家腿法他也练就不成。

武不成,他便加倍奋发的磨练手中那支笔杆。然而他付出高于常人数十倍的努力,结果也只是勉强达到一般金家子弟的水平罢了。

偏偏他又是金家嫡系的长子。

处境已是尴尬至此。金老爷子甚至没有向对待其他嫡系子弟一样,在他弱冠之时给他起出名、字、号来。他仍与寻常的家族子弟一样,按照长序用着十三这个名。

处理好这些药材,明二爷回到屋中拿了两盒新制的伤药给婠婠。

治外伤的药粉,调内伤的丸子各自盛放在盒中散着药香味。

婠婠不是前主,自她入驻这具身体来除了试图下厨被菜刀划破过手指外还未曾受过什么伤。这药她多半是用不上的。但是二爷出品必属于精品,可遇不可求的那种。若非明二爷这种性子,说是万金难求也不为过。

更何况这药对于婠婠来说还别有一种意义。——这是来自明二爷的关心。

婠婠分外珍惜的将这两盒药藏到箱笼底。想了想,又拿出来小心的从中分出一小部分倒进小瓷瓶里,再将那精致小巧的瓷瓶放进随身的荷包中。复将那两只盒子藏回箱笼。

一夜梦境纷杂。

到第二日清晨婠婠到天门的第一件事便是翻查那金吾卫上将军昨夜狩猎的记录。

原来凤卿城昨夜是去了的,只是在夜狩中遇上一个被毒蛇咬伤的老者。那老者乃是凤渊当年的亲兵,因无亲眷故一直安身在凤家的庄子上。

那地方距凤家的庄子不远,凤卿城便送那老者回庄子上救治,故才没有跟回来。

婠婠解了心中疑惑,一口气喝下一大碗香茶。坐了片刻后,忽然觉得这种行为稍稍有些变态。

可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脚行动。对于她家男神的一切,她都想要知道。

八位名捕都还在忙着例巡,多半不在京都。只有左右两位副总捕和乾坤二捕会到无名楼中来归类处置那些雪片样飞来的消息。

偌大的无名楼中甚有些清冷。

托前主的福。婠婠这个总捕做的简直不要太舒服。延圣帝无有吩咐时,婠婠的上值日常就是:喝茶水、嗑瓜子、听小捕快们八卦,当然还少不了遥望习武场,欣赏那些行走的荷尔蒙小哥哥们。

这样的日子过再久婠婠也不会觉得无聊赖。只是大半名捕出京,看着左右两位副总捕与两位名捕四个人承担着十个人的工作量,好似陀螺样转个不停。婠婠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于是翻查完信息后,她便自然而然的将那份信息归类好。而后又拿起了另外一份开始处理。

她这样的举动立即引来关千山的侧目。江少廷倒是大大方方的向婠婠一笑,转回头他却垂下了眼睑,将情绪藏入到眼睫投下的阴影之中。

旁人是个什么反应婠婠是一点也没关注到。她如常的看着时辰写好密折,然后如常的下值回家。

才进家门屁股还未坐稳,金十三便就到了。

他的书童白鹭是个细白面皮,长眉细眼的少年。行止间透着股合宜的机灵,颇有几分八面玲珑之气。

金十三并无意多留,向明二爷问过安好又闲话几句后便就告辞离去。

婠婠亲自送他到门前。

看着金十三登上马车,婠婠往台阶下又送了两步。腰间悬着的几个荷包在裙摆间滚动来去,隔着几层布料轻轻的敲上她的腿。

心中灵光一闪,婠婠忽然就问道:“能否帮我带些药去华山?”

金十三听她发问,挪动着圆硕的身躯下了马车,这才回答道:“自是可以。——带去之后如何处置?”

婠婠道:“自然是卖给那些论剑之人。”

金十三闻言一双圆眼登时瞪大,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很不确定的问道:“你说什么?”

只听婠婠口齿清晰的重复道:“卖给那些论剑的江湖客。既然是以武论剑,总是避免不了受伤。受了伤就要用药。江湖人中也有不少有钱的,想来是愿意花上些钱财去买好药。”

金十三听清了,她说的的确是“卖”不是“赠”。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你不会是想将明二叔的独门伤药拿出来卖?”

婠婠点头,“自然。”

金十三深吸一口,摇摇头说道:“从前你不是如此爱财。”

婠婠眨眨眼睛,说道:“我这不是爱财,是生财。”

那些江湖客占她叔父与前主的便宜占了那许多年,她怎么能不想法子坑几笔回来。当然这个理由婠婠是不会直言出来的。

金十三的圆脸之上依旧满是错愕和不可置信。

婠婠便又道:“莫说是卖药,我恨不能在华山之巅搭上几个高台竹棚,卖那最佳观看席位。”

似乎是那“高台竹棚”几个字触动了金十三的某根神经,他脱口说道:“甚妙!”

缓了缓,他竟真的开始思考起这件事情的可行性,“论剑乃是江湖盛事,每次都会有人因为争个好位置而起争执。更是有人专门替人占位赚取些银钱。选上个合适的位置来搭高台竹棚,必是能卖出去的。

那高台竹棚的席位还要再分出上中下的等次才好。最上等的席位要宽敞舒适,还要免费提供些精致的吃食茶酒;中等的有座位即可;最次等的设成站席。”

像是忽然打开了思路,金十三越说越是兴奋起来,“另外在高台竹棚之外,我们再寻几个轻功灵巧的少女,捧着食篮穿梭在人群之中叫卖新鲜热乎的吃食。但凡手有余钱的都不会再忍受干粮。

那些药也依此法来卖,只是将少女换做少年。另在论剑场地四个方向都设一个小棚,专门售卖这些药。小棚里还要配上个郎中。

盛药的瓶器上不如就绘上今次论剑最有望夺魁的热门人物。一面绘人物、一面绘华山景物。设上赌局,买药的同时又是下赌。买了带谁图案的瓶子,就等同是买了谁夺魁。如此就是暂时不需要伤药的人,也会买上一瓶来。

赌局还要分出大小局,小局里赢了钱的人不出意外必会买上个观赏席位或是上等吃食。这样我们就等于在华山之巅建起了一个圈,钱财只要进来就难能再流出去。

哦,还有那高台竹棚,我们需得要起个雅致又大气名字才好。”

......

听着金十三滔滔不绝的创意,又轮到了婠婠圆睁双眼,更加的确信起一句话来——这世界上无有无用之人,端看能否寻到实现价值之处。

这金十三实在不适合搞新闻八卦,他应该去搞圈钱策划才是。

金十三一路兴奋的说完,忽然又发起愁来,“只是在华山之巅搭起高台本就有些难度,又需简于搭建,稳固好看。搭建时间还要短,最好叫旁人来不及察觉。”他长叹一口气,继续道:“这实在是难上加难。”

听到此处,婠婠笑起来,“这个好说。我们还是先来讨论一下赚到的银子该要如何分?”

第七十二章 小黑作坊的韵味

此时的江湖客们散落在大宋版图的各个角落里,涂画着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或是仗剑策马或是醉酒狂歌,或是经历着一场至关重要的决斗或是得遇一位知己良朋......又或者是在思考着该要送些什么贺礼给明大娘子。

这些江湖客们都还不知道,在这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暮春黄昏里,婠婠和金十三蹲在汴京城中的一座两进院前,商议出怎样一个叫他们日后回想起来只恨不得剁掉自己手的计划。

在城门闭合前,金十三的马车架驶出了京都。

那舒适到一种极致的马车内,林砚笔直的坐着,恍如身在梦中。在他的身旁,是一脸激动、满眼干劲儿的金十三。在他的前方,马车驶向的地方是那个从前他只在说书人口中听说过的江湖。

是的,江湖。

那个充斥着快意恩仇、侠骨柔情,代表了自由自在的地方。一个不会有谁去在乎他身为平民还是官奴的地方。

明天,将不会有人在意他是将作林砚还是官奴殷辽,在他们眼中他就只是明月山庄的林先生。

在金十三的马车一路激情的奔往华山时,婠婠正涎着脸央明二爷停掉手中正在制着的解毒丸,改而先制那两样疗伤的药。

然而在明二爷眼中,什么也比不过这解毒药丸重要。他自是不肯答应。在婠婠酝酿着进一步的死缠烂打时,明二爷提起笔来唰唰写就两张方子,而后继续去炮制他的药材。

婠婠拿着两张墨迹未干的宣纸,当即就将这件事归类为是她家叔父机智。而不是她被钱财迷晕了头,想不到这正常人都能想到的变通之法。

新出炉的药方被婠婠慎重的交托给了金莺和锅铲。所需药材全部从药材铺里买了炮制好的成品。虽是如此,金莺和锅铲的日子还是格外忙碌了起来。招财每天要清理的药材残渣更是成倍的增长着。

刚入了五月,陶香黛便摇上了青竹骨柄的碧穗团扇。格外拉风的从她的牙行走到婠婠的小院中。

其实她的言行举止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只是如今的她走在街上就自带着一种拉风的气质。认识她的人无论年纪大小,见了她都不会再喊她陶牙婆,而是都带着几分敬崇的唤她一声陶姐姐。不认识的人更是会拿一种崇拜的目光看她。

不为别的,就因为她傍上的是那位传奇样的天门总捕,京都人人惧畏的凶神夜叉。

进了门陶香黛便依着惯例将婚仪准备的进展报予婠婠。

因为林砚的离开,陶香黛的进展速度受到了些影响,不过依旧还是保持着飞快而稳妥周到的水平。

陶香黛喝了口茶水,润过说了半晌话的喉咙。又道:“一应事宜那几个丫头仆从都是清楚的,断不会叫大人摸不到头绪。”说着她又取出一本册子交给婠婠,“他们每个人的性情、过往都记在这上面。旁个倒都没什么问题,只这个珠鸾。”

陶香黛把那册子翻到某一页,双手推向婠婠身前,“当日从官牙将珠鸾买下时,她手有薄茧,料理花草也确是个行家里手。——但她却不是钱府娘子的粗使丫头。”

婠婠记得,这个被她改成珠鸾的丫头原是叫做绣杏,是前工部侍郎钱有道府上的粗使丫头。

陶香黛伸出手臂,隔着小桌将那册子翻过一页,指着那上面的一行字说道:“这个人原是钱府庶女。因有个青楼楚馆的老鸨点明买那些昔日的官贵娘子。钱家并无个有权银的亲戚,这样的人家自是那老鸨的首选。

当日钱家两个娘子都被旁人买了去,只还剩着一个庶女被那老鸨选了。

听说人到了楼里,还没三日便就香消玉殒。

我的手段门路都是有限,当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实难查清。但这位好端端活着的,确是那位钱家庶女无疑。”

若是没有更加离奇的缘由,事情的真相就是那真正的绣杏与这位钱家庶女掉了包。婠婠买的是会料理花草的丫头,管她原本到底是丫头还是庶女。反正钱家的丫头、娘子全部都是充入官牙的。买谁不是买。

即便以后被抖出来,那也是官牙的锅。

婠婠翻了翻了那册子,问道:“身契上的手印是谁的?”

陶香黛何等的玲珑,只这一句便就听出了婠婠的意思。说道:“身契虽是官牙一早就合下,但那印押皆出自珠鸾本人。”

婠婠点点头,向后翻看了几页转就问起了旁人的情况。陶香黛一一答了。

这些事宜都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原本陶香黛是精心的打听了定北侯府的规矩,准备依着这规矩再统一的训练下那些人。到五月下旬里再将人给婠婠送来。但婠婠现在急缺人手。见一众事宜已然准备的差不多,便请陶香黛尽快的将人送回来。

陶香黛的原则是:总捕大人就是神。总捕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于是很快,那些丫头仆从就站到了婠婠的眼前。

婠婠在官牙里买了两家人并两个丫头,共计九人。再由陶香黛的牙行里挑了几个,按照定北侯府的门户凑齐了一套相当得宜的陪嫁阵容。

金莺是毋庸置疑的掌事大丫头,加上珠鸾、玉鸽、银雀凑成了四个大丫头。绿玉、红纹、青金、紫牙四个二等丫头。另有翡翠、琥珀几个粗使小丫头、几个长随、几位管事娘子、一位沉稳的内院管事、一位外路玲珑的掌事管家......。

一众人等分工明细,定位明确。然而在婠婠这里,他们统统成了坐在小板凳上闷头研粉搓丸的药工。

金莺和锅铲自动升级为小管事,她们各掌管着一张药方子,将制药的工序细化分类,两三个人负责其中一项,竟就弄出两条小型流水线来。

婠婠坐在窗前的小暖榻上,推开了窗子就见到内外两重院落的忙碌有序。

有序归有序,到底还是处处透着股不对劲儿。这些人都不是正儿八经的药工,着装也是五花八门。其间更是有个锅铲一面啃着大白馒头,一面将那些搓制好的小药丸子夹到模具里。

压紧,分模,倒出一颗颗带上花纹的成品药丸。锅铲只用一只手就做的行云流水,顺畅无比。

另一边的金莺正端着只小绣撑飞针走线着,时而的移开视线去关注诸人的手法、进度。

唔,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小黑作坊的神韵。

不过说起来,她这本身就是个小黑作坊罢。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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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婠婠有些惭愧了

两种伤药品分别暂存在两口大水缸中,只待金十三送来药瓶分装。

两种缸中药品数量的不断增多,来到京都的江湖客们也是愈来愈多。汴京城中正酝酿着一场空前热闹的喜事。

五月末,订制好的分装药瓶运送到婠婠的小院中。一众人等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小黑作坊流水作业。

进入到六月,气温日渐升高。在那批药品运出京都后,婠婠的门前开始不断出没着各式各样的江湖客。皆是携礼登门,前来为婠婠添妆。

这些人都是认真的在添嫁妆。他们带来的礼物小到首饰布匹,大到田地农庄,可谓无所不包。甚至还有一位管事娘子。

这位管事娘子姓唐,约莫有四十许模样。薄唇瘦鼻,眼带吊梢,不笑的时候便会散发出一股冰冷的阴狠。一旦笑起来,五官的线条柔和成一道道和谐的角度,又会令人觉出几分慈蔼可爱。

此时她正向着婠婠笑着,那笑意里还带上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送这位来的是蜀中唐门的唐三爷。他也正向着明二爷露出一抹渗透出几分讨好意味的笑容,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恨娘本是我唐门族人,因犯毒杀同族之罪而被驱逐。我知道恨娘她做不了什么管事娘子,可她从前的得罪的人委实是太多,若不将她送到此处,只怕她终有一日会折在那些人手里。

这江湖上也唯有二爷和大娘子,能有这分面子护得她一二。”

说罢,唐三爷和那唐恨娘一同将期盼的目光放到了明二爷身上。明二爷却是将目光投到了婠婠身上。

平白的得了个唐门高手,婠婠自然是开心的。她并不介意唐恨娘的过去,立刻便就抱拳道:“如此,多谢厚意。”

唐三爷一怔,随即道:“大娘子果然还是与从前一样爽快。”说着他又取出一只锦盒来,“这是鄙人在京郊的一处私产,今奉贺大娘子。薄地偏僻还请大娘子勿要见嫌。”

婠婠接过来,打开来只见里面放了两张地契并几张卖身契。当即笑的越发灿烂起来。

唐三爷满脸都是终于卸掉包袱的轻松表情。又闲说几句便就提出了告辞。

叔侄俩送走唐三爷,还未等回屋去继续数礼物大小刀王便又登了门。

紫牙撤掉了桌案上的茶点,又重新上了一份。在这一撤一上间,大小刀王已然与明家叔侄说过了寒暄话。

燕宁将带来的锦盒打开,露出块盘子大小的玉璧来。质地雪白细腻,光泽滋润,温滑可比羊脂。一见就知价值不菲。

婠婠又是眉开眼笑的手下。

用过几口茶点后,秦惜刀略带犹疑的问道:“有一件事须得请教大娘子。”

婠婠道:“说来。”

秦惜刀看了看燕宁,得到肯定的眼神后这才说道:“请教明大娘子,多年前可曾有教授过江湖听雨阁金十三刀法。”

婠婠脸不红心不跳,装作回忆了片刻答道:“确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他说他不喜欢刀,最后没教成。”

燕宁点点头,道了句“多谢大娘子告知。”后便就聊起了其他话题。

婠婠喝着茶水,心中直佩服自己。她觉得自己当真是个戏精。

送走大小刀王又迎来君子枪和碧玉剑,......一位又一位,一波又一波。前来送礼的江湖客们险险要将婠婠的门框踏平。

看着耳房中,堆积小山的丰厚礼物。婠婠有些惭愧了——那药是不是卖的太黑了!

当然,羞愧也就只是在心中羞愧着。婠婠丝毫没有修改定价的意思。

因为江湖客们不断送来的礼物,陶香黛不得不重新规划一些事项。这些小小的调动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至六月十九那日,她便将重新制定出的计划送到了婠婠手中。

婠婠并没有心思去细细的看究这些。还有两日她便要与男神共结连理,她满心满眼的都是激动。对于陶香黛的汇报,她半个字也听不进去。直接包了一封大红包委托她全程打点妥当,便算了事。

倒是明二爷耐着性子听陶香黛将诸多事宜讲解汇报的明细。

陶香黛离开这座两进院时,已是暮色满城。明家的厨间屋顶上,炊烟正起。慢悠悠的向着天穹伸展而去,与别家的炊烟相融一体,织就了一派人间烟火。

用过暮食后,明二爷舒手递了一只葡萄大小的药丸子给婠婠。

婠婠看也没看的丢进了嘴巴,咀嚼几下便就咽下了腹。奇异的药草香味盈满口鼻,婠婠纳闷的抬起头,问道:“这不是消食丸?”

第七十四章 香黛的人生巅峰

那自然不是什么消食丸,那是明二爷特意为婠婠炼制的辟毒丹。

如此耗费时间、心力的辟毒丹!

如此功效神奇的辟毒丹!

竟然就这样进了她的肚腹,平淡的像是啃了一颗葡萄,没有一丝一毫的仪式感。甚至她都没有看清这神奇的药丸子长得是个什么模样,更未曾细细的品味它那独一无二的异香。

咂摸着口中的余绕的药香,婠婠顿时生出一股猪八戒啃人参果的痛惜之感来。对此她遗憾非常。明二爷倒是不以为意,对他来说无论耗费了多少时间心力的药,只要最终起效即好。婠婠服下了药,他数月的心血便是没有白费。

明二爷了了心头的这桩大事,婠婠出嫁的事宜又都已准备妥当。他便轻轻松松的出门去会那些聚集京都的江湖旧友们。迈出门去,明二爷的脑海中飞快的掠过的一道隐隐约约的念头。似乎就要想起什么被遗忘掉的重要非常的事情。

就在他即将想起时,街巷处唰唰闪过几道人影。随即那几道人影折返回来,向着他遥遥的抱拳致意。

明二爷认出那是几位老朋友,便就拱手还礼,朗声笑着施展开轻功转瞬间到了那几人跟前。一番寒暄问候便就勾肩搭背的往最近的酒肆处走去。

至于那被埋在记忆深处的重要事情,一时半刻他是想不起的了。

延圣帝特别准了婠婠三十六日的婚假。明日便是六月二十,她不用去上值,只需安心在家准备后日出嫁。

星子一颗一颗爬上夜幕,与汴京城中的灿烂灯火辉映相和。

婠婠睡不着,泡过羊奶浴后便就披着件薄斗篷坐到了自家的屋顶之上。

说起来,她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过她家男神。不知他是不是在家中忙着成婚事宜。

初夏的风温柔的拂过。头顶星辰闪烁,远处灯火成片,外院里招财正在刷洗着马槽,内院中几个大小丫头正凑到一处,一面闲话着一面做些针线。就连那位很少出屋的唐恨娘也坐在一旁,手中摆弄着几根草叶,听着小丫头们闲聊。

如今的唐恨娘褪去了那层江湖煞名,只是小丫头们口中敬呼的唐大娘。

如昼的灯火渐渐阑珊,婠婠飞快的下了屋顶,回到她那张柔软舒适的床榻之上安歇。——后日便要出嫁,无论如何也不能带着张熬夜的憔悴面庞上花轿。

可惜,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还是睡不着。竟就这样在不断的翻来覆去间听到了鸡鸣报晓之声。

天光微露,婠婠的困意才袭上眼帘。

于是,出嫁的前一日里,婠婠居然就是这样睡过去的。

当她醒来时,阳光已然微微的呈现出桔黄颜色。院子里一团有条不紊的忙碌,成排的箱笼扎着大红的花绸排列的齐齐整整、满满当当。

满到什么程度呢?

婠婠从内院走到外院,再从外院走到院外,依旧还是满眼的大红花绸。在那红火喜庆的颜色中,立着许多江湖客,谈笑风生间将那些体积巨大的沉重物件搬到个适宜的位置。

正中心的雕花木柜之上,陶香黛挥舞着把青纱团扇,不断的扯起嗓门将这群刀头舔血的江湖客们支使的团团转。

如今的陶香黛已非从前的陶香黛。她的胆子已经肥到了没边。面对着这群几乎人人手上都沾过人命的江湖客,她非但没有感到惧怕,反而空前的兴奋起来。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奇妙体会?

这就是号令群雄啊!

只怕武林盟主也未必有这种本事、这种机会,能叫这群人像提线木偶一般的听从指令。

陶香黛像是寻找到了人生的新巅峰,一把青纱团扇挥舞几乎能见到残影。她居高临下的把控着现场的一切,当瞥见婠婠迈出门后,陶香黛立刻跳下木柜,拉起婠婠便往门里走。

边走边念叨道:“我的大人,你只管养足精神,明日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这里的这些事情只管交给我。”

婠婠觉得这话说的当真有道理,于是顺着她的手臂上的力道,回到了房中继续补觉。

陶香黛将婠婠搡到屋中,关好屋门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做了些什么。她的头脑稍稍的清醒了那么一瞬,随即又彻底的飘忽起来。刀头舔血的江湖客们听她指令,就连这位素有凶名的总捕大人也在依着她的意思做事。

此刻的她,大约已经是到达了人生的巅峰了罢。

屋子外,陶香黛在飘飘然然间的重新立到了木柜之上。

屋子内,婠婠又很快的在这片喧嚣热闹中沉入了梦乡。她要睡个精神饱足,睡出个水嫩嫩的好皮肤出来才行。

第七十五章 恼人的黑眼圈

半夜,一片静籁。

婠婠张开了眼睛,脑海中思绪纷纷半是激动半是兴奋。她张着双眼睛瞪着新挂上的床帐,再也没能入睡。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不知道到了几时几刻。天色并未见明,婠婠就听到院中有人在活动。不多时,房门被轻轻叩响。金莺的声音轻轻扬起。

“大娘子,该起身了。”

婠婠应了一声,坐起身来。

房门打开,一身喜气洋洋的金莺端了盆热水进来。燃亮灯烛,回头再看婠婠时,金莺不由得大惊失色。

“大娘子!”

她在惊呼什么婠婠已经知道了。看着铜镜中那挂着两只黑眼圈的憔悴面庞,婠婠好想哭。

金莺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心中暗下决心。她定要使出看家的本领,无论如何都要将大娘子打扮的容光焕发,美艳动人。

“大娘子安心,只管交给奴婢便是。”

在婠婠洗脸净面的空隙,金莺已然点燃了屋中所有的灯烛,将屋子照映的恍如白昼正午。

金莺那瘦削的小脸崩的紧紧的,连呼吸都轻的几不可闻。一副如临人生大关的模样。婠婠见她如此心便就安下了一半。金莺这小姑娘还是很有些本事的,她既拿出这样一副状态。看来自己今日还是能够漂漂亮亮的见男神的。

于是婠婠抓紧时间合上眼帘养起神来。

不多时她听到银雀和玉鸽进屋的声响,又过了一阵子珠鸾也进了来。之后院子里有人开始进进出出,锅铲那独特的切菜声开始响起。

许久之后,她听得金莺信心满满的在耳旁说道:“好了。”

婠婠张开眼睛,就见到面前那光滑的铜镜中倒映出一副艳若海棠的面容。

艳,是真的艳。

面颊雪白如凝脂,胭脂的位置被上移到眼际,分别向着两鬓推染飞淡。本应贴在眉心的花钿也移位到眼尾的位置。整张脸都透着股娇妍妩媚。

镜子里还倒映着金莺那张等着夸奖的骄傲小脸儿,以及站的靠后些的三个小丫头呆愣的面庞。

珠鸾的反应却是最快的,她笑着道:“竟不知道咱们大娘子还有这样一面。什么京都三大美人儿,在咱们大娘子跟前都要成了清水素汤。”

金莺听了小脸儿上的得意越发浓郁,那得意里还透出一股与有荣焉。银雀、玉鸽两个也是连连点头。

婠婠一阵的无语。原来她跟这些小姑娘们还有代沟的。一千几百年的巨大鸿沟!

默然了片刻,婠婠轻咳一声唤道:“莺儿啊。”

金莺精神一抖,麻利的“嗳”了一声。要知道,她家大娘子很少这样喊人,将一个“儿”字几乎都化进前一个字的叫法,乍听起来就像是在喊一个单字,透着股说不清的亲昵。

她以为她家大娘子又是要夸赞她的。没成想,婠婠却是说道:“你不觉得这眼睛好像只兔子?”

金莺面上的骄傲褪去,换成了一阵的茫然。也是奇了怪,明明是很娇艳的妆容,在听过大娘子的话后,她竟然也开始联想起兔子来。

这次好想哭的人换成了金莺。不过金莺小姑娘是很坚韧的,她从不怕挫败。

再次深吸一口气后,金莺又道:“大娘子安心,再给奴婢半炷香时间。”

虽然代沟是存在的,但是金莺的技术还是很值得信赖。嘱托一句不要这样浓郁的胭脂后,婠婠便就放心的再次合上眼睛养神。

不到半炷香,金莺的声音再次从耳旁响起,“大娘子请睁开眼睛。”

婠婠睁眼,就见到镜子中一张浓淡得宜的娇俏面庞。美中不足便是眼周的一圈装饰。看金莺的样子就知道,这一圈装饰才是她的得意之处,是这个妆容的点睛之笔。

也许这种装饰在这个时空里是超前的潮流的,可以一竿子美翻一船人的。但是在婠婠的认知中,这种眼周装饰乃为影视剧中的妖魔鬼怪专属。

她不能确定男神的审美,也就不知道她家男神见了这种妆容的反应。仔细想想美翻男神这种事情难度系数也是太大。与其去冒出丑的风险,不如走保守的路子。

婠婠指了指水盆,对金莺说道:“打水净面。——我还是喜欢你前几日给我试的那个妆容。”

金莺有些焦急,“可是那日大娘子的眼圈不是这样的。”

一句话戳到婠婠的痛处,她长叹一声颇有些的决绝的气势,说道:“就那个!”

金莺虽是不理解,但还是听话的为婠婠上了妆。那本是早已经的试好的妆容,十分的适合婠婠。既有着一位新嫁娘应有的娇妍,又能衬出她独特的气质韵味。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此刻婠婠眼底的那两团黑晕。

婠婠坚持不叫金莺将粉上厚。眼底的粉色太厚,虽能遮挡些颜色却会显得人苍老。两相比较,婠婠宁愿要这两只黑眼圈。

这样一折腾,固然金莺准备的早,手脚也利落。时间也还是有些来不及了。银雀与玉鸽迅速的为婠婠换好嫁衣。珠鸾开了门。脚步飞快的去请全福夫人进来为婠婠梳头。

这全福夫人通常是从亲友间寻的,婠婠在朝中可以说是几乎没朋友的。幸而坊市里有以全福人为营生的妇人,陶香黛预先定下了两位。

之所以一口气定两位是为了防备万一。果然延圣帝的暗示没能起到作用,那些能称作全福人的外命妇们全然没了往日的机灵劲儿,个个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没有谁主动请缨来为婠婠做全福夫人。

有那存了些别样心思的外命妇有心想来,却可惜够不上全福人的资格。

于是为婠婠梳头的全福夫人就板上钉钉的成了陶香黛定下的那两位。

可今日来的既不是首选的张家大嫂,也不是备选的甄家大婶。进门来的是位眼生的中年妇人,身材魁梧、面膛黢黑,发色略有些枯黄,一袭藕荷色衣裙略有些凌乱,上面还沾了许多的灰土痕迹。

一瞬间,婠婠像是看到了半年前的自己。

这位妇人一进门便哈哈笑道:“个个都抢着做明大娘子的全福人,可惜个个都不是我对手。——明大娘子许是忘了我。我叫何怜惜,江湖人称旋风斧何大娘。我夫家姓许,大娘子向来都是唤我许大嫂。”

说着话她已经走到了婠婠的身旁,向着呆立一边的金莺伸出那蒲扇样的手掌,“梳子!”

金莺被她这大嗓门一震,飞快的褪去面上那呆呆的神色。她家大娘子如此的人物,作为贴身大丫头的她,无论如何不能堕了威风去。

金莺小姑娘迅速调整状态,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落落大方的递过梳子来。

可惜这位何大娘压根儿就没注意到这小姑娘的仪态,她的注意力全在镜子中婠婠那张面庞之上。

她先是轻叹一声,“明大娘子生的像明夫人。”随即又扬高声音道:“哟!这眼圈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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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明大娘子真性情!

黑眼圈这个问题实在是扎心。婠婠除了心塞就是心塞。

好在这何大娘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手将梳子伸进了银雀捧来的莲叶盆中沾了些香露,之后便执着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理着婠婠那头格外浓密的长发。每一下都是从头梳到发尾,边梳边吟唱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吟罢三句,恰好也就梳过了三下。何大娘又是重新沾取些香露,才又继续梳理,口中亦是继续吟唱道:“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六下全部梳过,何大娘将梳子投进莲叶盆中,扬高声音吟道:“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至此,全福人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真正给婠婠梳头挽发的还是金莺。

通常诸家嫁女都会请上位梳头婆婆来为新娘子梳发绞脸。因为金莺的手艺实在是好,又实在的全才。故而这梳头婆婆也就没有请。

发髻和妆容一样都是先前试过定下的,金莺的速度也就十分的快。本已显的稍晚的时间竟又被她追平回来。至婠婠装扮完毕,在金莺与何大娘的搀扶下走出房门时,时辰刚刚好。

院子中一片人声鼎沸,许多的江湖客和文武官员、锦衣捕快混杂着挤满了两重院子。明二爷今日着了一身飘逸儒雅的宽袖长袍。那样的容颜气质即便是不坐在显眼处也是格外的显眼。

婠婠在何大娘和一众丫头的簇扶下走到了明二爷的身前。

此时婠婠才发现赞者也换了人。正端着酒过来的并不是陶香黛请来的赞者,而是礼部那位素有书礼大家之称的女官——墨敏。

婠婠与这位墨女官不过点头之交,又并未听闻延圣帝发过话要这位来做赞者。此刻墨敏的出现令婠婠颇觉莫名了。

不过那都不重要。心中的一点莫名很快的就被潮水样的兴奋淹没。

婠婠的心情是激动的,举动是迫不及待的。墨女官才刚斟酒过来,婠婠便就一种光电般的速度完成了躬礼受盏、祭酒在地的动作。

墨敏略有些呆滞,不过还是保持着完美得体的笑容斟过第二盏酒来。婠婠又是以那种光电样的速度接了酒盏,一仰脖颈喝了个干干净净。墨敏的嘴角微不可查的抽动了那么一下,随即又斟过第三盏酒来。

这第三盏酒是敬给长辈的。这次婠婠倒是放缓了速度,认认真真的行礼奉酒。

明二爷饮尽酒水,望着恭然立在身前的婠婠缓缓祝告道:“敬之,戒之,夙夜无违尔舅姑之命。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

不得不说,严肃正经起来的叔父还是养眼到没边的。

婠婠心中赞叹一下。随即坚定的点下头,道了声:“嗳!”

一瞬间,空气静默了。

这个时候,新娘子不是应该恭谨娇羞的答“惟恐不堪,不敢忘命。”的吗?怎么居然就这么痛快坚定、一脸灿烂的回了声“嗳”!

奇怪归奇怪,倒是没人去纠缠这个问题,一半人是不敢,一半人是再在意。在众人重新开始说笑,将空气点燃沸腾时。婠婠又做了一件教大家嘴角一抽的事情。

祝告完毕,新嫁娘本该是乖立在长辈身畔,等着亲属女眷为来整理衣衫吟唱祝词、遮上盖头,而后再拜长辈。完成这一番礼仪后才能迎捧雁侍者进门,引新郎入内拜礼接亲。

婠婠没有什么女性亲眷,却也有着大把的江湖客们和一个连翘乐意担任这一角色。

就在几位侠女兴奋向前的时候,婠婠听到重重人影后响起了大雁的啼叫。

男神已然到了!

婠婠转头张望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她直接从手上身上摘下了这一环节中本应在女亲眷们理过衣衫时送出的首饰,手腕一甩那些小物件便就准确无比的投入到那几位侠女的手中里。

婠婠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循着大雁的叫声寻到了那捧雁侍者。她以眼神示意,要那侍者速速将一对大雁放到地上。那侍者却还在不明情况的呆愣中。

金莺自是懂了她家大娘子的意思。对于金莺来说礼仪环节不重要,大娘子的意志才是天。于是金莺小姑娘睁大了一双眼睛,拿出自己最大的气势先是使劲看了看那侍者,而后又使劲看了看那对大雁,最后眼珠子与脑袋一起甩向了地面方向。

她丝毫不知自己这般的“努力”和“气势”看在那侍者眼中则是一番气势凶狠。再看看立在这瘦巴丫头一旁的总捕大人,他的手就不受控制的抖了一抖。一对大雁就这样扑棱出了他的怀抱,折腾了几瞬便坠在地面之上。

大雁落地便要迎新郎入门。

瞬息的静默后,有一江湖客叫起好来。很快江湖客们的热情被点燃了,为婠婠这种着急的举动抚掌喝彩起来。更有人高声喊道:“明大娘子真性情!”

有了这些江湖客的推动,那些锦衣捕快们也跟着热闹起来。他们纷纷后退避让,带动着混杂其间的诸人闪出一条小路来。

小路的那边是垂花门,凤卿城正着着一身喜服立在垂花门外。

这种情景出乎了他的意料,而此刻婠婠的笑容自小路的另一头灿烂扬起,凤卿城便也就笑了起来。

就在婠婠觉得天地颜色都被那一抹笑容黯淡的时候,大红的颜色遮去了凤卿城的笑颜也遮去了眼前的一切。

原来是莫敏反应过来,婠婠跳过了整理衣裙的环节,也就跳过了盖上盖头的环节。她手脚飞快的将那大红盖头遮上了婠婠的头顶。轻咳一声开始唱起祝词。

在唱诵祝词的过程中凤卿城已然走到了婠婠的身畔。

盖头下那狭窄的视线范围里,凤卿城的衣角时时闪现。婠婠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剧烈跳动起来。四周的一切声响都变得朦胧起来,仿佛相隔了几重山水、时光。隐约间听得墨敏喊了声“礼”。

婠婠回神立刻跪身行礼,而后在金莺银雀的搀扶下转身向后走去。

狭小的视线范围内,闪过了无数双拥挤的密密麻麻的人足,终于出现了轿沿。婠婠脚步飞快,华丽的裙幅在空中划过道大红混杂赤金的光影,眨眼间就闪进了轿门,将身体坐的稳稳当当的。浑然忘记了这里还是有着一个环节的。

新郎本应该扶起轿帘以待新娘。新娘要回福礼说上两句谦辞,推谢一番才能上轿。

此时,凤卿城扶着轿帘也是呆滞了那么一瞬,随即笑了起来。这一次不是出于礼貌而笑,而是不由自主的,那笑容就挂上了唇角。

第七十七章 掷地有坑

大雁送进门,按说还有一段时间新娘才会出门。这段时间里,新郎家来迎亲的众人将会被新娘的家人请入设好的茶座中。通常都是待这些人吃饱喝足,休息足够后才会命队伍中的乐人歌姬奏乐欢歌,催促新娘上轿。

但是现在,定北侯府遣来迎亲的人还没将椅子坐热便见到新娘子已然稳稳的坐进了轿子。而新郎官也放下了轿帘,一脸自然的翻身上了马。

虽然节奏不对。但是新娘已经上了轿,新郎官也上了马,这该进行的程序还是要继续进行。

热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的乐人们立刻吹吹打打起来,至于歌姬则是保持了沉默。——新娘子都上了轿,她们还唱个什么催嫁歌。

婠婠上轿上的太快,并没有在上轿前进行最后的辞行礼。一众担任女亲角色的侠女们在片刻的面面相觑后,终于有一位机智的跳过这一项。直接便向着凤卿城高喊道:“新娘领出门,礼要压担沉。新姑爷可备了十万好金?”

这是向新郎官讨要红包。若是一般人家,新郎官都会回上一句“自古君子不带金”之类的话语,而后迎亲的队伍中就会有人抛撒出些许包着一两铜板的红包,供围观的孩童哄抢,得一番热闹喜庆。

若是富贵些的人家,新郎或是会谦虚的回唱几句或是含笑不语。迎亲的队伍中抛撒出来的红包也是包了一两铜板的,但是红包的数量却是很多。有些人家还会在其中夹上些喜饼福糖果之类。

似定北侯府这般的门第人家,丢出来的红包数量都是相当可观的。因而准备抢红包的不止是一众围观孩童,还有许多的成年人。在听了那位女侠催要红包的话语后,无论会武功亦或不会武功的,个个都是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凤卿城面上的愉悦笑容换做了一片灿烂,“金倒是带了些,只是没来得及称数,不知够不够十万之数。”

随着他的话音,刚刚整理好队形的迎亲队伍中走出了十二名面目清秀的少年,扬手就是一片灿灿灼目的金雨。

有那接暗器的好手,摇摆着身体左抄右捞,瞬息就抓了小把在手中。在噼噼啪啪的声响中,张开手掌一瞧,只见满手的小金豆子。

人头攒动的街巷里,安静了一瞬。气氛随即空前的热烈起来。

什么才是京都第一纨。什么才是站在京都纨绔界之巅峰多年的男人。

这就是了!

娶个亲还要创出个败家新纪录来。

这样的纨绔再来上一沓该有多好!

前来送亲的江湖客们与围观的京都百姓一起进入了抢金豆子的狂欢中。那些文臣武官开始还自持身份的矜持了片刻,却终究也都挽起袖子笑闹着参与了进来。

十二名少年一面抛撒着金豆子一面随着迎亲的队伍行走着。在漫天铺撒的金雨中,婠婠的轿子出了这条街巷。

婠婠并不知道轿子外正下着一场金豆子雨,所以她坐的依然安稳。听得外面的喧嚣热闹,感受着轿子的行进速度。她的内心满是激动——虽然还没有撩到男神的心,但是男神的人就快要是她的了。

在婠婠的雀跃窃喜里,在京都百姓的争相围观中,轿子终于停在了定北侯府的大门前。

下了轿,迎接婠婠的是一只盛着清水的银盆。

这个礼节陶香黛与婠婠讲过。这是要新娘洗手掸尘,以示接下来仪式的庄严、纯净。

成婚的参拜仪式远比婠婠前世所知的复杂。不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然后夫妻对拜的那样简单。首先要拜家庙祖先,单单这一项就折腾了大半时辰。拜罢了祖先,还要依次拜过诸亲尊长。这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

时间磨费,礼仪规矩更是繁琐。这两项礼仪的始末居然都是要一人倒退行走的。进门时是要凤卿城倒退着行走,以一块玉笏搭着婠婠的手走进家祠。拜罢了出门,又要婠婠倒退着行走,在丫头喜婆的搀扶下以一棵同心结拉着凤卿城回房。

到新房中才行了夫妻对拜之礼。

倒着行走十分的不舒服,不过婠婠也是乐在其中。虽然隔着一层红盖头,但是这种走路的方法,全程她都是与男神面对着面的。想一想就好生的美好。

对拜之礼也是繁琐而讲究的。再次是好一番的折腾,终于婠婠头上的盖头被掀起来,出现在眼前的却不是凤卿城而是一只盛满了清水的大铜盆。

婠婠四下一寻,才发现凤卿城正立在自己的身侧,伸了手在另外一只铜盆中清洗着。察觉到婠婠投过来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便是一笑。叫婠婠好一阵的晕神。

晕晕乎乎中,婠婠在丫头、喜婆的服侍下洗了手。坐到一张摆满佳肴美食的大桌子前,与凤卿城一东一西对席而坐。

桌子不小,上面的菜色也是多的令人眼花缭乱。然而这只是一道仪式,真正叫两人吃进嘴的就只有一块肉。

夫妻二人同席而坐、同餐而食,共食祭祀过的牲畜身上的一块肉,便是同牢礼。一块小到还没有消食丸大的肉块入口,这同牢礼就算是完成了。有人立刻拿了一只绑着红绸、涂了金漆的葫芦过来。至二人跟前时,将那红绸子一抽,葫芦一分二成了两只精巧的瓢。

两瓣葫芦瓢中注入了些酒水,呈到两人手边。

酒瓢入手婠婠才发现,这个葫芦并不是被涂了金漆,而是整个用黄金打制出来的。

婠婠知道这是合卺礼,酒水会是苦的。夫妻共饮合卺酒,寓意夫妻合二为一,永结同好,同甘共苦。

婠婠不知道的是,行罢了合卺礼后要将盛酒的瓢或是对杯丢向地上。通常新娘要用力一掷,新郎则轻轻一抛。使得新娘的酒器落地后弹跳而出,新郎的落地后纹丝不动。这样一个跳,一个静止不动便是多子的好兆头。

这种求好兆头做法只有京都盛行,而陶香黛之前询过定北侯府关于仪俗的问题,得到的答复是依照北地的仪俗来办。故而这项环节陶香黛并未与婠婠讲过。

此时,婠婠一瓢酒饮完便听一旁的喜婆喊道:“夫人快些掷。使些力气。”

婠婠茫然的看过去。众人见她一脸的不明,便都出声提示起来。

“夫人请掷金瓢。”

“使劲儿掷!越大劲儿越好!”

......。

一个人提示尚不觉什么,当一群开始热情的提示,气氛就莫名的紧张急促起来。

这样一来,虽然婠婠还是一片的不明所以,但依然是依从着众人的提示,紧忙的、认真的使着大力将手中的金瓢投掷出去。

金光划过空中,只听难能形容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道石头的碎裂声响起。

众人追光循声的望去,只见精致的地毯绽裂开一个大洞,下面那块光滑平整的青石地砖上嵌着一只精致的金瓢,四周飞散些细小的碎石块。

那金瓢落地的现场实在有些惨不忍睹。

不管是不是习武之人,都知道击穿硬物远比击穿柔软的织物要容易。更何况,对于一般人来说,击穿硬物已经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而此刻,这位新嫁娘,这位定北侯府的新任侯夫人,就这样轻描淡写砸裂了软韧的地毯,将那金瓢掷没到青石地砖之中。

与众人不同,负责捡金瓢的那位喜婆倒是没有觉出震撼惊惧。此刻她的心中满满都是泪。——这要怎么捡?!就是拔,那也拔不起来的吧。

10.31 大家别紧张 只是延后凌晨更

明天要上架了,没有存稿的渣作者哭晕在厕所。连今天的都码不出来,不知道一提红牛能不能拯救一个木有存货的渣作者......。

嘤嘤哭泣的晕倒......还有,哪位好心的小主能替渣作者写个上架感言?

渣作者不会写,也木有时间写袅~~呜呜呜呜呜,疯狂码字去了,但愿能多码出一篇加更来,好歹意思意思......【手动泪奔脸】苍天啊,到底谁来拯救一个木有存稿的渣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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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不可描述的隐疾

一片静默中,凤卿城扬起了手臂将手中的金瓢丢了出去。

又是一道金光划过空中,只见那金瓢落在地上登时弹跳起来,接着又是连续弹跳了两次这才停了下来。

立刻便有一位喜婆喊道:“一动一静,动静不断,多子多孙好兆头。”

话音落地,有位管事娘子模样的妇人褪去满脸的呆愣,迅速换回那喜气洋洋的模样,拿了些金瓜子打赏那位出声的喜婆。

负责捡金瓢的那位喜婆硬着头皮快步走到了凤卿城抛出的金瓢前,一抬手才发觉这金瓢的重量。她原在一边瞧着,以为这金瓢只是镀了层金而已。却是万万没想到整个瓢都是纯金打制。

金子这种东西是很有些重量的。这瓢虽然是做的小巧精致,但那重量也并非是她能够轻易拿起的。

于是这位捡瓢喜婆略略分了分双腿立稳下盘,而后深吸一口气沉下,双手齐齐用力抓起了那只金瓢。再瞄了瞄那只深深嵌入到地板之中的,脸上登时一阵抽搐。

今儿可真是开了眼。

如此沉的物件儿,一下子砸进地板,这位新任的定北侯夫人当真的好本事!

如此沉的物件儿,能叫它在地板之上弹跳三下方才停住,这位侯爷也是好本事!

捡瓢喜婆望了望先前端来金瓢的那人,眼中闪现出一股迷茫。

如此沉的物件儿,这位老姐姐居然像拿着只真葫芦似得摆弄,那般的轻巧不经意。这位老姐姐也是好本事!

捡瓢喜婆略略的有些怀疑起人生。

她不是第一次往官贵人家里充当喜婆,却是第一次遇见用这样沉重的物件做合卺酒器的。还仿佛除了她以外,所有接触这酒器的人都丝毫没有觉出它的重量。

合卺酒器是要一仰一覆的安于床下取个吉利的。

好在诸人全都明白那嵌地上的金瓢并非一般人能够拔出的,也就都喜气洋洋的略过这一项,直接拥簇着一对新人坐到床榻之上。

先前那端来金瓢的妇人含着笑意上前来,从捡瓢喜婆的手中接过金瓢来,顺手赏了她一把金瓜子。

事没有完成,赏钱还是照样拿了,拿的比预期的更要多。这捡瓢喜婆登时眉开眼笑,再没功夫去怀疑人生。

这接过金瓢的妇人深深地看了看嵌在地砖之中的那只金瓢,略微犹疑了一番。见屋中诸人皆都围簇着新人进行结发礼,便就悄然的走到那金瓢前,弯下腰来使力拔了拔。

金瓢纹丝不动。

这妇人扎稳下盘,气沉丹田,再一使力。

金瓢依旧纹丝不动。

最终妇人选择了放弃,在桌上拿了一对酒杯交给那捡瓢喜婆,自己则是默默的捧着那只剩了单只的金瓢走出了房门。

捡瓢喜婆揣好金瓜子,举着两只酒杯挤到了人群中,将酒杯一仰一覆的塞到床下。做完这些她才终于觉得完满了,喜滋滋的退出了人群。

关于酒器的这一切小插曲,沉浸在兴奋中的婠婠都没有注意到。只凤卿城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略略投向了房门,看了眼那捧着金瓢出门的妇人,很快的又收回了目光来。

此时诸人已经捧出了丝穗锦缎、钗子玉梳等物,散开了两位新人发髻,各分出一股来系在一起。全程都有喜婆在旁吟说着吉利话。一串吉利话说罢,房门外又响起了些年轻女子的歌声,婉转而动听。唱词自是句句的好彩头。

那歌声越来越近,很快围簇在床前的诸人闪开了大半。婠婠得以见到一群容颜皎好的少女正捧着托盘走进屋来。

托盘之上放的是些衣饰,共计十样曰为定情十物。

当先走上前来的少女捧得是一对嵌珍珠赤金镯。有喜婆拿起来戴向婠婠的腕上。那捧镯少女诵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第二名少女手中捧得是一只盘银花枝的红玉石指环。这一件信物却是由凤卿城拿起来,亲手为婠婠戴上。

捧指环的少女诵道:“何以致殷勤?约指一双银。”

语罢,这些少女一同吟唱起来,“捻指环,相思见环便相忆。愿卿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定情十物之事陶香黛与婠婠说过,可她并没有告诉婠婠,其中的这样指环是由新郎亲手来戴的。

凤卿城的手此刻就拉着她的,缓缓的将那只指环套上她的手指。婠婠心中的那头小鹿又疯狂起来。她抬起眼睛看着凤卿城,见他正微微垂下眼帘注视着手中的动作。

沉静的模样敛去了几分张扬风采,却是更添了十分的迷人。令婠婠愈加的移不开眼睛。

套好指环,凤卿城松开了婠婠的手。正待收回来时,却被婠婠翻手握住了。

凤卿城一怔,抬起眼眸来只见婠婠正笑望着他。皓齿若编贝,笑眼似弯月,卷翘的眼睫之下仿佛藏了星辰一般。纵然眼底有着团憔悴的黑晕,这一刻的婠婠也当真的光彩耀目、娇俏可人。

一只造型简洁到极致的扳指自婠婠的脖颈上被扯下,随即套上了他的拇指。通体的鸽血红,纯净无暇。雕功虽略显粗糙,但佩在指上却是出奇的舒适,还带着些许的温度。

扳指先前是挂在婠婠的脖颈上,被她贴身戴着的。这温度......是她的体温。

一时,说不清是因了什么。凤卿城的那颗心被微微的触动了一下。像是有一根柔软手指带着春日里湖水的温度,轻轻的、漫不经心的戳了上去。

此时此刻,新房中迎来了第二次的静默。

新娘子又不按套路出牌了,怎么办?——答案只能是: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继续进行。

鱼戏莲赤金镶珍珠耳环、金丝如意香囊、金银缠丝臂钏、石榴石穗蔷薇白玉佩、双色同心结、穿花戏珠如意金簪、双股玳瑁钗、纨素裙、素绢中衣。余下八样定情物依次的合着定情诗被喜娘取过来佩到婠婠身上。

最后,喜婆们齐齐道了吉利话撒了许多的花瓣在床帐间,便就都退了出去。金莺、流觞等人打理好灯烛也都跟着退出房间。

两扇雕花木门被轻轻的阖紧。外面的喧嚣热闹被门窗隔得模糊起来。暮色自窗棂格上寸寸褪去,床帐间的花瓣发出阵阵馨甜的香气。

撒帐不用金钱干果而是用花瓣,这一点叫婠婠十分的意外。意外的满意——金钱干果虽寓意吉利又实用,可花瓣才显得浪漫不是吗。

烛影摇摇,红帐香暖。

此情此景,最是适合干点什么啊!

第八十章 约指一双

此刻的唐大娘神情中带着些金莺等人从未见过的疾厉,庞大的气场教人不敢有所违抗。

实际上这院子里的人也没谁有那能力去拦住她。

金莺和珠鸾被唐大娘轻易的拨到了一边。金莺下意识的望向了窗上的烛影。此时的唐大娘在她眼中是可怕的,她判断不出唐大娘话中的真假一时又无他法便就急急的高唤道:“大娘子!”

其实不必金莺扬声提醒,屋子里的两位都是习武之人,耳力好得很。唐大娘一进院子他们就都察觉到了。唐大娘的话更是都听得一字不漏。

瞬息的时间里,凤卿城的脑中迅速的过了一遍近来发生的一切事情。将有可能导致的危机摘捡出来,并做出了相对的应对之法。而却是什么也没想,直接起身来拉开了房门。

唐大娘已然走到了门前,见房门被拉开露出了的身形,唐大娘当即松了口气。一个礼节行的飞快到粗糙,双手平举着将一张字条塞到了的手中,而后周身的气场收敛了去,又恢复做那个笑起来有几分慈蔼可爱的妇人。

唐大娘笑眯眯的退了下去,留的一头的雾水。

打开字条一看,见是明二爷的字迹。飞快的读过,顿时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颓颓的缩回房里,只留两扇合拢对称的雕花门板给院中一群发懵的人看。

凤卿城见她神色不好,事情却又似乎并非是自己方才预想的那般。便询问道:“何事?”

咧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刚刚才知道,我有不可描述隐疾。”

说话间毫无避讳的将手中的那张字条递给了凤卿城。

凤卿城的嘴角却是狠狠的一抽。隐疾,她说隐疾。方才她果然就是想说隐疾的!

那“不可描述隐疾”却不是她方才调戏凤卿城那个“隐疾”。她前些日子服下的那颗药丸是明二爷特意为她炼制的。针对着她的体质,力求将药性发挥到一个极致。而本身已不惧怕那些寻常毒物,所以明二爷在炼药的时候只求药力而没有去削除一些药物的毒性,甚至还有意的放了些毒物来加强药性。

这药丸里对来说是一味能辟万毒的妙药,对其他人却是一味毒的不能再毒的毒药。

运化药性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在药性完全被运化前就是个**毒物,体液里都是带着毒素的。所以,圆房什么的想也不要想了。就是亲亲也不能够。

此刻才入夏,以后的天气将一日更比一日炎热。汗液若是也有毒,那岂不是连接触男神都不行。

觉得好心塞。

如此重要的问题,怎么到这关头才告诉她。该不会是叔父的脑袋又脱了线,临时才想起来的罢。是这样的罢,一定是这样的罢。

叹气再叹气。好在男神没有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看着独自对着灯烛哀声叹气的,凤卿城唇角又是不由自主的弯了起来。今日里第二次觉得,这位总捕大人率直的独特,独特的可爱。

疑心汗液也有毒,这一夜两人便就分榻而眠。独睡在大床之上,而凤卿城歇在了窗边的美人榻上。

以为自己会懊恼到睡不着觉,却不想头才一靠上枕头便就沉入了梦乡。昨日里半宿的不眠,又加上这一日的折腾,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醒来时红烛已燃尽,天方未明只有些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棂洒出一片朦胧。

张开眼睛便就看到床边的美人榻上尚在安睡的凤卿城。他个子高,窝在那张榻上颇有些伸展不开。但就是这样窝着,男神也还是好看的像幅画报一样。

窗外透进来的光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一道微光凝聚的线条,将那身形鼻眼映的越发如同一尊完美的玉雕。

忍不住笑起来。张开眼睛就看到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真的是做梦都要笑醒。当然,若是那人、那面庞近在枕边的话,就更加的美妙了。

想到此处又是一声微叹。她轻着手脚坐起身来,将手举到眼前来。借着朦胧的光线看了看指上的戒指。

花枝造型的银纹并没有发黑,这是不是说明她的汗水没有毒素?

持着双足,蹑手踮脚悄然无声的走到窗前,在那明亮了些许的光线下仔仔细细的观察起那枚戒指。此时她才发现,被银枝盘绕了小半的那块红色玉石也是块品质能称极品的赤血玉。

她的手脚放的轻,却还是在一起身时就被凤卿城所察觉。

他张开眼睛,看着她踮着一双赤足走到近前,接着窗边的微光死命的打量着手上的指环。

凤卿城坐起身。便就转过头来,灿然一笑道:“早。”

凤卿城也微笑起来,“早。”

将那戴了指环的手举起,说道:“竟也是赤血玉。如此是不是好像一对?”

凤卿城微微一怔,抬起手来看向拇指之上的扳指。

将手凑到他的手边。扳指和指环的红相映相谐,两块料子的成色相近的浑然好似自一体所取。

的手微微一动,指环轻轻的触上扳指,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悦耳声响。

“这扳指是我亲手雕琢。补给恒之的生辰礼。恒之可喜欢?”

她的动作很是有技巧,只是让指环触到扳指,皮肤竟是没有相碰上一分。凤卿城的心湖却还是随着那声小到可以忽略的声响泛起一片粼波。

他默然的静静地看着她。那双桃花瞳也难得的沉静下来,长长的眼睫在漆黑的眼仁上投出一片影,不辨其中的情绪。

良久之后,他缓缓的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的好听,如同春夜里的美酒醇厚醉人,如同晨间的山泉干净清冽。听来醺醺然若花间低喃,教人迷醉而不能自拔;朗朗然似金石相击,透漏着些许掷地有声的力量。

他只说了两个字。他说:“喜欢。”

好想追问一句:人还是扳指?

不过又觉此刻问这个问题有些火候不到,便就生生忍了住。再次控制着手指,令指环触碰了一下凤卿城手上的扳指。

晨曦此刻爬上了窗格子,一缕一缕的光线投洒到两人身上,照出一层淡淡的晕。

“恒之。”

“嗯?”

“余生请多包涵。”

第八十一章 深情何以报?

定北侯府占地颇广,院落建筑亦是诸多繁布。

凤卿城所居的院子名为淇奥斋,所处的位置极佳,半面临水,半面被四通八达的内花园包住。无论是通往外书房还是去往其它院落都是方便至极。除去临水的那一部分,整个淇奥斋都被翠竹环绕,身处其中满眼的清幽,满身的舒适。

然而在婠婠眼中,这个院子还是有着很大的不足。

其一,屋院都略显局促。从前男神一人居住还好,如今他们两个人还要分榻而眠,那种同时配备着拔步床和大暖榻的房子才适合眼下的境况。她带来的陪嫁奴仆们更是一下子让淇奥斋显得拥挤起来。

其二,这是最要命的。淇奥斋没有一片能够敞开手脚习武的场地。对于现在的婠婠来说,勤奋练武不止是自我人身安全的保证,更是加速运化药性的利招。

窗子大开着,婠婠坐在妆台前侧着头将视线投向一片忙忙碌碌的院子中。越看越觉得遗憾。——清晨起来两个人一起习武这件事想想就觉得好处多多啊。就算自己习武的英姿迷不倒男神,那叫男神的英姿迷倒自己也是好的。

可惜这地方太窄了些。

婠婠终是忍不住,问道:“恒之的院子为什么这么小?”

作为一个世子,住在这里那算是很说得过去的。但是作为侯府的主人,住在这地方就显得有些奇了个怪。

事实上,这院子是凤卿城自己选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它独特的位置。淇奥斋唯有一处可供出入的门径,出了那门去到府中的任何一处都很便利,可若关住那门,这座建筑就完全的隔绝独立起来。

住在这里,凤卿城做起事来要方便许多。这就是他袭爵之后仍然坚持住在此处的缘由。

此刻的凤卿城心绪还在因着醒来时婠婠说的那句话而微澜难息。乍听到她问这个便想也不想的说道:“后日叫匠人来,我们将院子扩建一些。”

这桩婚事带给凤卿城的影响已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婚旨赐下时,他正为自己与秦王寻一条爬出谷底的绳索。瞌睡时来的枕头没有不接之理。所以他在明知道婠婠倾心展笑风的情况下,依旧顺着旨意接下这门亲。没有如以往那般依着襄和县主的意愿让她将婚事搅黄。

即便是延圣帝的旨意,可到底他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了她。利用了一个女子的婚事。凤卿城并非一个冷心冷情的人。这般的境况下便对婠婠有了分愧疚之心。

最初他对婠婠抱的态度只是想着尽可能做到和平相处。待她的失魂症痊愈,他必会尽自身之全力设法成全她与展笑风。

可患了失魂症的婠婠却是对他动了心。虽是没做出什么令他感到感动震撼的事情来。可这一次次、一声声,或明或暗,或是直接或是迂回的剖白心意,就已令他不好保持着最初的态度。

他曾应下她,只要他给得起的,但凡她要就一定会给她。他说这话时是认真的。

深情何以报?

一个人的爱慕之心并不受自己的控制,不是他想给便能够给,想要收便能收。所以他回报婠婠的方式就只能是在可以的范围里,尽其可能的满足她的一切要求。

凤卿城心中想的什么婠婠自是不知道,她只因着他话里的那句“我们”而开心不已。

金莺给婠婠挽的是一个利落的发髻,瞧着七分的飒爽三分的明媚。她从妆匣中挑出了几件首饰,在镜前摆成一列,而后福身道:“夫人今日可是还要先习练刀法?”

若是要练刀,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难免碍事。不偌等习练过后换了装束在佩戴上这些。

婠婠自然是要习练刀法的。业精于勤荒于嬉,练刀这种事情是一日也不能荒废的。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练。

在考虑自己动手创造条件之前,婠婠还是选择先向凤卿城询问一下有没有现成的条件。

“恒之素日都在哪里习武?”

她边说着话边回转过头来,这才发现凤卿城正由个艳丽丫头伺候着换上一件极为简便的装束。便知道他这是准备去习练武艺。也就不等他的回答,紧接着说道:“我同你一起去。”

凤卿城平日里都是去外院的习武场上晨习的。依照府里的规矩,内院女眷无事不可往前院活动。凤卿城却是依旧的点头应允,“好。”

那艳丽丫头抬眼看了看他,似是有话想说,却最终又咽了下去。默默的整理好凤卿城的衣带,垂头退了出去。

婠婠看了那丫头一眼,又留心注意了屋院里几个非是自己带来的丫头。只见正理着床铺的那个生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奉茶的那个满身的书卷气,外面还立着个姿态端庄的。

她一面打量着一面自银雀手里接过衣衫来套上,口中说道:“恒之身边的丫头都是美人。”

凤卿城用了口茶,笑道:“咱们只两个人,用不了多少丫头伺候。婠婠看着削减些吧。”

话音一落,屋子里的两个丫头皆是动作一滞。却又很快的继续做起事,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婠婠理好衣衫,踩上双轻便的鞋子走到凤卿城的面前,扬起张笑脸道:“恒之莫不是怕我吃醋?”

凤卿城笑而不语,放下茶盏道:“走吧,习练回来用过朝食还要去松鹤院一趟。”

婠婠“嗯”了一声,便提了刀与凤卿城并着肩走出了屋子。

清晨本就是丫头婆子们最忙碌的时候,此刻的院子里又有两伙人在同时做着事,便就显得格外的热闹。淇奥斋里原本的丫头婆子见婠婠提着刀出来皆是不由自主的一抖。

即便是这位新主母生的不似传言中那般铁塔夜叉模样,可亲眼见她手中提着把刀的样子,心中还是难免的一阵惧怕。

明月刀在这位手中出鞘必见血。这一条可并非是传言,而是京都人人皆知的常识。

于是,纵然院子里热闹拥挤的如一锅粥,可在婠婠的身前还是闪出一条宽宽的道路来。

不止是淇奥斋,园子里遇上的几伙丫头婆子也是远远的就行礼避开。这种情况直到他们离了园子转到前院才消失。倒不是因为前院的奴仆胆子大、见识广,而是因为这个时辰前院还处在安睡的气氛中。

习武场上空空旷旷的,只有流觞、扶弦两个小厮蹲在一旁,不紧不慢的泡棉巾、温茶水。

凤卿城忽然说道:“除了这两个,伺候在我身边的人都是另有主子的。”

婠婠一怔,随即反应了过来。满打包票的说道:“直管交给我,保证清理的干干净净。”

她的笑颜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明媚。干脆的态度叫凤卿城心中一暖,却同时令流觞和扶弦背后一寒。

因为两个小厮在听到婠婠放话要“清理的干干净净”时,心中的第一反应是:天了噜!这位莫不是要血洗淇奥斋?!

第八十二章 大郎媳妇

凤卿城袭了爵,定北侯府的老夫人也就升级成了太夫人。襄和县主则顺次的成了老夫人。除了称呼外,其余一切都几乎未变。比如:住所。

襄和县主一直住着的倒不是作为侯夫人应该居住的静归园,而是凤渊作为世子时所住着的青霜院。因而挪动不挪动也就没什么紧要。至于太夫人处更是没必要搬挪。

她依旧住着住惯了的松鹤院。

今日的松鹤院早早的便热闹起来。凤雅娘凤颂娘两个一左一右伴在太夫人的身畔,一个比着一个的甜嘴,哄得太夫人笑声不断。襄和县主与孟氏、白氏坐在一旁陪着,不时的说上几句话将气氛烘托的越发和谐喜乐。

凤卿荀只微微笑着并不做声,只有在太夫人问到他时才会恭谨有礼的答话。

茶水的温度渐渐低了下来,襄和县主端起茶盏来似是要喝,却在碰触到盏壁的温度后又放了回去,继续说起趣事来。

孟氏见了拿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打趣道:“这茶竟是都冷了。倒是难得见恒之晚起。”

说罢用帕子掩了唇,眼带促狭的笑了起来。

襄和县主道:“这却不怪恒之,是我心急见新妇提着早儿的就领着你们来扰母亲。”

太夫人抬眼看了看门外的日头,却是什么也没说只继续着凤雅娘的话头说起话来。

白氏将两个嫂子的互动看在眼中,也是拿起茶盏来一口气喝了大半。垂下的眼眸中满满都是鄙夷和不屑。

整日里都自持着官贵千金的身份,言行举止间的矜娇简直都要溢出来了。她最看不惯的便是她们的作态。比起对着她们这些保养得宜、写满了安逸的面孔,她其实更喜欢去对着边塞的风沙。

在她们暗自鄙夷她卑微的出身时,她亦是在鄙夷着她们的做派。

本不是一路人,却被命运强按在一处。

太夫人瞥见白氏喝茶的动作,当即便轻咳了一声。对于这个儿媳妇,她其实是很不满意的。比之当年的云氏更加的不满意。

白氏只是边关一个小小十将之妹。因着那十将在战场上以身替了凤溯一刀,临死前将妹妹托付给了凤溯照料。凤溯这才会娶了这个白氏。

在太夫人看来,照料有很多种形式。大可不必娶回家来。必是这白氏用了什么手段。太夫人瞧不上她的出身,更是疑心她的品行。凤溯与白氏成婚不久便就出了事。且凤家是以凤溯的战死为始走向衰微。老定北侯凤固亡故;凤渊、云氏战死于八部之乱,同时凤家一系的虎威军因折损严重而被撤去了旗番;元后凤娴薨逝;凤涧战亡。

于是在太夫人的眼中,这白氏就是个扫把星。

若非因着凤颂娘,太夫人是不会接纳白氏的。既然已经接纳了白氏,太夫人便就觉得自己有义务将白氏调教成一个合格的官贵夫人。不可教她丢了定北侯府的脸面,不可叫人因着她的仪态而耻笑凤溯。

白氏这些年心中再是不屑也是顺着太夫人的意的。在她跟前少有这般粗鲁的举止。此刻听得太夫人轻咳,手中那放茶盏的动作便就生生的转了个画风。轻缓而优雅的将那茶盏放回到桌案上,一丝的声音也没发出。

太夫人眼睛的余光盯着白氏,见她的仪态更改过来,做的也还算得去便就满意的将身体倚靠在凤颂娘递过来的靠枕之上。

她才刚刚放松下来便见亲信的周嬷嬷面色有异的走进门来。

周嬷嬷进门来见到屋子里的热闹情景微微一怔,随即笑吟吟的向着屋中的诸人行过礼,说过几句吉祥话便就立到了一边。

周嬷嬷是太夫人遣去淇奥斋拿元帕的。想到襄和县主等人来的早,有凤雅娘姐弟三人在,这事情就不拿出来说。

孟氏用帕子按了按额角,向着凤雅娘道:“这才几月,天气就热成这样。晨间也不见个凉爽。冬月里渍的那些梅花该是时候喝了。不偌就借着这好日挖一坛子出来。”

太夫人笑道:“明明就是馋嘴,倒找出一堆说头来诓我的梅茶。”

孟氏道:“母亲就疼我一回,饶我一口来解馋罢。”

太夫人笑的越发开怀,向着身畔的两个孙女道:“罢了罢了,你们俩就去那梅树下挖一坛子来,给这馋猴儿解解馋。”

凤雅娘与凤颂娘两个皆是抿着唇应了,带了丫头下去寻锄头挖梅花。

孟氏向着太夫人连声的道着受疼,又向凤卿荀说道:“快去冰窖里取些冰来,要你去年间里亲手取的那些梅蕊雪水制的冰。唯有那冰才不辜负你祖母的好梅花。”

凤卿荀亦是笑着应了退出了屋。

屋中的孙辈皆都被支了出去。太夫人微微坐正身体道:“说罢。”

周嬷嬷走出来再次行过礼,方才掏出一块雪白雪白的棉缎子来。

对于这个结果,太夫人并不意外,屋中的妯娌三人也是不意外。但是周嬷嬷接下来的话就令诸人感到些微意外了。

“知琴同老奴哭诉,说是夫人要将她们都赶出淇奥斋去。”

太夫人微微蹙眉。

孟氏便问道:“她们是怎么得罪夫人了?”

周嬷嬷道:“老奴问过了,知琴说她们并不曾得罪夫人。似乎......是夫人嫌她们生的太好。”

顿了顿,周嬷嬷又道:“老奴去的时候,床边的美人榻上搁着套寝具。”

元帕干干净净,美人榻上搁着寝具。显然那两人昨夜里是分榻而眠的。既无夫妻之实,两悦之情,怎会嫌人身边的丫头生的太好?

难道是那位总捕大人生性霸道?

诸人正疑惑间便听外间想起阵齐齐的请安声,“侯爷安,夫人安。”

周嬷嬷在太夫人的示意下回退回到一边立着。屋中静默一瞬后,孟氏便又继续提起那渍梅花的话题。

很快两道看起来透漏着几分亲密的影子被阳光投射进屋内的地面上,顺着那影子看去凤卿城与婠婠的身影便就出现在诸人的视线当中。

凤卿城今日着了一袭淡蓝色的宽袖锦袍,婠婠亦是着了一身淡蓝色的广袖衣裙,头上的石榴石赤金步摇随着脚步摇曳出一股轻盈的朝气。两个走在一处,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太夫人将心中的问号深深的吞下,几样不同的话语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全部咽下了肚腹。她略一思虑,将面上的表情放的慈蔼,笑着向两人招手道:“大郎、大郎媳妇,快进来。”

大郎媳妇?!

这称呼令婠婠狠狠一囧。不过想到此大郎非彼大郎,凤家大郎即是凤卿城,对这称呼也就欣然起来。

第八十三章 看看这双手

心中满满都是欣然的婠婠想着眼前的老人是凤卿城嫡亲的祖母,是这世上与他亲缘最近的人,面上便就不自觉的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来,口中应道:“嗳,祖母有何吩咐?”

乖巧!

这凶名赫赫、素有夜叉之称的总捕大人面上竟会出现乖巧这种表情。

太夫人疑心自己老眼昏花,很是努力的再看了一眼。只见婠婠一副小媳妇模样的跟在凤卿城身边,颊边的两颗酒窝里盛着的的的确确就是乖巧。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讨喜可爱。

这叫太夫人很是不适应。当年因着婠婠将凤卿城胖揍一顿还丢下楼去的事情,她与她直接间接的起了几次冲突。当时这位冷眼握刀的漠然模样与眼前的小媳妇儿恍惚不是同一个人。

变化巨大得不止是模样而已。

太夫人张了张口,什么声音也没发出便闭上了。再张了张口,又闭上了。竟然破天荒的忘记了自己方才想要走的套路。

凤卿城此刻已经携着婠婠循礼问安奉茶。虽然昨日里行过了拜认诸亲尊长的礼仪,但那时婠婠头上罩了个大红盖头,礼仪行起来又只是重着形式。故而新婚第二日的问安奉茶才是新嫁娘真正意义上的拜认诸亲。

当先拜的自然是辈分最高的太夫人。

尚还处在不适应中太夫人浑浑噩噩的喝了两盏茶,送出了两封大红包外带一对充作见面礼的赤金点翠麒麟挂饰。由头至尾都想不起预定套路的太夫人只吐出了两声“好孩子”。

不适应的不止是太夫人一个。旁边坐着的妯娌三人也是都疑心自己花了眼或是尚还梦中。

预先想好套路的也不止太夫人一个,还有一个襄和县主。

此刻的襄和县主倒是没有忘记自己想要走的是个什么套路,只是那套路明显不适合应对眼前的状况。于是除了笑吟吟的连声道“好”,她也是再无旁话可说。

襄和县主送的见面礼是两支金丝八宝攒珠钗。她眉眼温然的笑着,就像是一位母亲为自己的女儿插钗般将那发钗插到了婠婠的头上。

婠婠表现的就像是位寻常新妇,微微的矮下身方便襄和县主将发钗插上。而后还福身道了声:“多谢母亲。”

眼前的新妇生的并不似个铁塔,脾性也不像个夜叉。襄和县主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下来,这才重新找到了台词,“好孩子,若是这臭小子胆敢欺负你,只管同母亲来说。母亲来收拾他。”

凤卿城略有些委屈的向襄和县主道:“母亲真是说笑。恒之哪里敢?”

孟氏即刻笑起来,“这满京都的人谁不知道大嫂最是宝贝恒之,如今竟是放下这话来。只是不知道这话里几分真假。有一日新媳妇真的将状告到跟前来,看大嫂的手能不能下的去。”

语罢了,屋子里一片的笑声响起。

若不是凤卿城早将自己在府中的处境告知了婠婠,婠婠当真会以为眼前这眉眼温然的妇人是极疼爱凤卿城的,而凤卿城也是当真的依赖于她。

眼前的和乐融融,掀起皮来瞧,内里的真相却是那样刺人。她家男神生活在这种环境中,想必心中是会觉得冷的罢。

想到此处,婠婠忽然热血起来。——所以,她得要努力发光发热,温暖男神才是。

心中暗暗的下了决心,给自己重新定位了任务的婠婠将思绪拉回到眼前。那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对钗已经安然的待在自己头上,她便不再关注这演技已然出神入化的县主,转将目光移向了孟氏。

襄和县主在一旁说道:“那是你二婶娘,惯爱说笑的。”

孟氏的笑声尚还在扬着,见婠婠看过来便起身说道:“都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日可真真的是应了这句话。咱们大郎媳妇明明生的娇俏可人的。”

说话间,她走到近前来好不亲热的拉起了婠婠的手。在感受到指尖的触感之前,嘴里的话已经顺着惯性,流水样的继续涌了出去,“看看这双手,可......。”

她原是想夸赞婠婠的手生的细嫩柔滑,好似羊脂水葱一般。可此刻那层薄茧带来粗糙的触感已经鲜明无比的传入到她的大脑。孟氏几乎要怀疑婠婠的手心里藏了一层细砂纸。

一向话句流畅,妙语似连珠的孟氏破天荒的卡了壳子。她的嘴巴张了几张,在尴尬的几息停顿后终于憋出一句,“可、可见勤奋。”

话音落下,一直静坐在一旁的白氏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太夫人当即将目光投了过去。

白氏立刻肃容,将身体扳的直直的。除了抑不住微微发着颤的肩膀外,看去也算是端庄。

孟氏大觉丢脸,迅速的将准备好的一对翡翠镯子套上了婠婠的手腕。口中干巴巴的描补道:“人生的好又肯勤奋,这般的人品实在难寻。”

说罢了,孟氏自己都觉得这描补还不如没有。

松开那双手时,她无比幽怨的又看了一眼。——明明看上去是那样的细腻,如凝脂若丝缎的。怎么手心和手背就完完全全不像是同一个人的。

孟氏一沉默,屋子里才烘托起来的热烈气氛就少了大半去。

白氏起身来向着婠婠福了一礼。那礼节的规制是依照三品外命妇对一品朝臣的。婠婠即刻还礼,这礼节却是依照新妇对长辈的。

白氏也不多说什么话,只将一支石榴石簪头的石榴形发簪簪到婠婠头上。口中祝道:“多子多孙多福泽。”

婠婠谢了声:“多谢两位婶娘。”

之后,气氛就静默的好似要凝滞起来。

太夫人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套路,也就不好冒然开口。免得如孟氏一般。可这气氛也不好就这样静默下去。太夫人借着喝茶的空隙将目光投向了凤卿城。

一向话多又机灵的凤卿城却像是不理解她的意思般,只将一张涎笑的脸迎过来并不做声。

孟氏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再起个话题的时候便听得门外遥遥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是两位小娘子挖渍梅回来了。

孟氏舒了口气,面上的尴尬登时去了大半。她的笑容又恢复了那春风八面的状态,“是我的好茶回来了。”

襄和县主亦是跟着说道:“母亲快听听,这就成了她的茶了。”

太夫人指着孟氏笑骂起来。屋子里的气氛终于是再次的热烈和谐起来。

第八十四章 你厉害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回来的不止是凤雅娘、凤颂娘两个小娘子,还有亲自拎着个大瓷壶的凤卿荀。

三人进得门来,即刻将手中拿着的物什交给了身边伺候着的人。自己上前来与凤卿城和婠婠见礼。

姐弟三人也都是带了礼物的。凤雅娘准备的是一对荷包,绣工精细自不必说,难得的是那纹样,竟是将当世书画大家乐夫人的名画《莲戏图》缩绣在上面。

这荷包一拿出来,当即便引来太夫人和襄和县主的赞叹。

婠婠并不懂得绣工,却也是能看出好看与否。对于这精致风雅的荷包也是喜爱,道了谢后便直接别到了自己的腰间。

平辈之间不同于长辈单方面的馈赠。按理新妇是要回礼的。

凤雅娘静立了片刻见婠婠只扬着张笑脸看她,并没有拿出什么的意思,便就笑了笑了退到了一旁。眼神平和,唇角微翘,表情从始至终都未曾更变半分。

这般的举止表现令得太夫人微微颌首,满意万分。

孟氏不自觉的将本已经坐的笔直的腰身再挺了一挺。——她的女儿自然是优秀的。

凤雅娘推开后,凤卿荀上前来与婠婠互见了礼。送上了一张山水图便退回到一边。

婠婠道了谢,接了图卷并没有打开来而是交给了身畔的凤卿城。

孟氏略略有些遗憾。要知道,凤卿荀的画就是当今太傅都曾夸赞过得。

在孟氏的遗憾中,凤颂娘上前来见了礼并送出一样在诸人看来有些奇怪的物什。

那是一根像是络子又不似络子的东西。碧青的丝绳结成一大一小两个简单的圆珠造型分别盘踞在两端,分别引着两根坠感十足的穗子。丝绳的当中间挽出一个小扣,分出一圈拳头大小的绳圈。小扣之上又编出一条穗子来,上面悬着块小巧的蜜蜡圆璧。

在诸人疑惑的目光中,婠婠将外面的罩衫向后一撩,取下腰间的明月刀。同时取下的还有拴在刀鞘上的悬带。

对于她大喇喇的撩衣袍这种举动,屋子里有许多人都看的错愕。凤卿荀即刻别了眼睛过去。孟氏和凤雅娘亦是微微垂下头将目光转移到旁处。丫头奴婢们也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唯独白氏满脸自然的指挥着几个丫头倒梅花茶。心中暗道着矫情,罩衫里面挂刀挂暗器的多了去了。几曾见谁家打架动手前还要寻个私密处来取兵刃?何况罩衫这种东西,本就是热了直接脱下来的方便存在。倒要用些莫名其妙的规矩来约束着,将这方便处也生生的弄没了。

太夫人有心想说上几句,脑筋却在看到明月刀后重新清醒起来。——就算是笑的乖巧讨喜,眼前的人也不是什么小媳妇儿。她与白氏又不同。这位是手上沾血的。凭着一把刀斩出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放眼满朝,哪个不惧她几分?

这是一位手握实权的重臣,是官家极为信赖的宠臣。用从前调教白氏的法子调教她,显然是不能的。

更何况,官家需要的是一位随时能够拔刀出鞘顿斩四方的天门总捕,而不是一个行止优雅的侯夫人。

太夫人迅速的调整了状态,找到了一个适合的套路来走。她只微微笑着,向凤颂娘说道:“鬼精灵的。我还道是什么,原来是个挂刀的带子。”

凤颂娘抿着唇笑,“颂娘的女红不及大姐姐,只好从这些地方费些心思。望着能讨一讨大嫂的喜。”

说这话时,凤颂娘的眼睛是留心注意着婠婠的表情的。她是真的想要讨一讨她的欢喜。上次花朝节她得了话竟然就不由自主的拔腿跑了起来。回家后越想越觉得不妥当。

她跑什么!跑那么快不就说明在自己心里这位就是个洪水猛兽吗!

这是会得罪的人罢?

更何况,她在得了话和拔腿奔跑前似乎还毫不掩饰的大松了一口气来着。

凤颂娘见婠婠当即将刀上的旧悬带拆下去,换上了她编的这条。心中觉得有门,便就暗暗的松了一小口气。略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道:“大嫂嫂可还喜欢?”

这条带子做的精巧,崭新碧青的颜色与古刀相映非但没有违和感,反而出奇的相衬。那块形若满月的蜜蜡圆璧更是如似一道点睛之笔。

婠婠是爱美的。换了这条带子在腰间,只觉的自己的美貌值也跟着上涨了一些。

从前的佩刀带结实却略有些粗糙,满满的一股江湖气。而这一条也是结实的,结实之余精巧不失大气,雅致不乏潇洒。这种风格的东西更加的接近凤卿城。所以,婠婠在觉的自己的美貌值上涨了一些时,更加的觉得自己与男神的匹配度也上涨了许多。

重新挂好刀,婠婠向着凤颂娘笑的眉眼弯弯,“喜欢的很。”

婠婠挂好刀紧接着又撩开了另一边罩衫,取下一个看起来体积略有些大的袋子。她将袋子托在手中打开,从中又取出了三只小些的袋子出来。

三只小袋子颜色各不相同,婠婠将杏色的那只给了眼前的凤颂娘,月白的那只递向凤卿荀,剩一只绯色的则是给了凤雅娘。

凤雅娘的袋子最是有厚度,接在手中却觉没有多少分量。她疑惑的将袋子打开,却见到里面是一册巴掌大小的字帖。抽出来细看,凤雅娘登时惊呼起来,喜色直上了眉梢,“这是乐夫人的兰花贴!”

孟氏原是因着凤雅娘的小小失态有些不喜,却在听到“兰花贴”三个字时也跟着欢喜起来。

乐夫人擅长的字体极多,流传的字帖数量也能称客观。但娟秀雅致的却只有一份兰花贴。她的雅娘得了这个,可以说在京都小娘子间是独一份的了。大大的有利于成形一个好名声。

此时凤卿荀与凤颂娘也各自打开了袋子。

凤卿荀的袋子里放的是一对赤金打制的虎雕镇纸。这镇纸的值钱处却不是因为它的材质,而是因为它曾是前朝大文豪的案头爱物。

凤颂娘隔着袋子摸到里面是件硬邦邦的物什,却是不像发簪镯佩。她索性将袋子倒转过来。落到她掌心的是一件镀金嵌珍珠的精钢腕弩,以及几只箭簇幽寒的小箭。

凤颂娘的惊喜比之得了乐夫人字帖的凤雅娘更甚。她欢欢喜喜的将这小腕弩戴到手上。用袖子遮上,又抬起手来撩开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太夫人见她这样子便说道:“好生收起来罢,小娘子家家的戴着这个像什么样子。”

凤颂娘的欢喜略退了些,像是忽然了想起什么似得,收敛了满身的活泼雀跃抿了抿唇后优雅的福身道了声“颂娘知道了。”

婠婠看的满脸的不明白,“武将之家,佩件兵器为何不像样子?”

太夫人生生的吞下了自发的涌到喉间的话,硬是转了个态度道:“你大嫂嫂说的也有道理,那就戴着罢。”

说罢了太夫人端起新倒上的梅花茶默默的喝起来。心中默默道:你厉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罢。

第七十八章 此情此景 最是适合干点什么

一片静默中,凤卿城扬起了手臂将手中的金瓢丢了出去。

又是一道金光划过空中,只见那金瓢落在地上登时弹跳起来,接着又是连续弹跳了两次这才停了下来。

立刻便有一位喜婆喊道:“一动一静,动静不断,多子多孙好兆头。”

话音落地,有位管事娘子模样的妇人褪去满脸的呆愣,迅速换回那喜气洋洋的模样,拿了些金瓜子打赏那位出声的喜婆。

负责捡金瓢的那位喜婆硬着头皮快步走到了凤卿城抛出的金瓢前,一抬手才发觉这金瓢的重量。她原在一边瞧着,以为这金瓢只是镀了层金而已。却是万万没想到整个瓢都是纯金打制。

金子这种东西是很有些重量的。这瓢虽然是做的小巧精致,但那重量也并非是她能够轻易拿起的。

于是这位捡瓢喜婆略略分了分双腿立稳下盘,而后深吸一口气沉下,双手齐齐用力抓起了那只金瓢。再瞄了瞄那只深深嵌入到地板之中的,脸上登时一阵抽搐。

今儿可真是开了眼。

如此沉的物件儿,一下子砸进地板,这位新任的定北侯夫人当真的好本事!

如此沉的物件儿,能叫它在地板之上弹跳三下方才停住,这位侯爷也是好本事!

捡瓢喜婆望了望先前端来金瓢的那人,眼中闪现出一股迷茫。

如此沉的物件儿,这位老姐姐居然像拿着只真葫芦似得摆弄,那般的轻巧不经意。这位老姐姐也是好本事!

捡瓢喜婆略略的有些怀疑起人生。

她不是第一次往官贵人家里充当喜婆,却是第一次遇见用这样沉重的物件做合卺酒器的。还仿佛除了她以外,所有接触这酒器的人都丝毫没有觉出它的重量。

合卺酒器是要一仰一覆的安于床下取个吉利的。

好在诸人全都明白那嵌地上的金瓢并非一般人能够拔出的,也就都喜气洋洋的略过这一项,直接拥簇着一对新人坐到床榻之上。

先前那端来金瓢的妇人含着笑意上前来,从捡瓢喜婆的手中接过金瓢来,顺手赏了她一把金瓜子。

事没有完成,赏钱还是照样拿了,拿的比预期的更要多。这捡瓢喜婆登时眉开眼笑,再没功夫去怀疑人生。

这接过金瓢的妇人深深地看了看嵌在地砖之中的那只金瓢,略微犹疑了一番。见屋中诸人皆都围簇着新人进行结发礼,便就悄然的走到那金瓢前,弯下腰来使力拔了拔。

金瓢纹丝不动。

这妇人扎稳下盘,气沉丹田,再一使力。

金瓢依旧纹丝不动。

最终妇人选择了放弃,在桌上拿了一对酒杯交给那捡瓢喜婆,自己则是默默的捧着那只剩了单只的金瓢走出了房门。

捡瓢喜婆揣好金瓜子,举着两只酒杯挤到了人群中,将酒杯一仰一覆的塞到床下。做完这些她才终于觉得完满了,喜滋滋的退出了人群。

关于酒器的这一切小插曲,沉浸在兴奋中的婠婠都没有注意到。只凤卿城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略略投向了房门,看了眼那捧着金瓢出门的妇人,很快的又收回了目光来。

此时诸人已经捧出了丝穗锦缎、钗子玉梳等物,散开了两位新人发髻,各分出一股来系在一起。全程都有喜婆在旁吟说着吉利话。一串吉利话说罢,房门外又响起了些年轻女子的歌声,婉转而动听。唱词自是句句的好彩头。

那歌声越来越近,很快围簇在床前的诸人闪开了大半。婠婠得以见到一群容颜皎好的少女正捧着托盘走进屋来。

托盘之上放的是些衣饰,共计十样曰为定情十物。

当先走上前来的少女捧得是一对嵌珍珠赤金镯。有喜婆拿起来戴向婠婠的腕上。那捧镯少女诵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第二名少女手中捧得是一只盘银花枝的红玉石指环。这一件信物却是由凤卿城拿起来,亲手为婠婠戴上。

捧指环的少女诵道:“何以致殷勤?约指一双银。”

语罢,这些少女一同吟唱起来,“捻指环,相思见环便相忆。愿卿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定情十物之事陶香黛与婠婠说过,可她并没有告诉婠婠,其中的这样指环是由新郎亲手来戴的。

凤卿城的手此刻就拉着她的,缓缓的将那只指环套上她的手指。婠婠心中的那头小鹿又疯狂起来。她抬起眼睛看着凤卿城,见他正微微垂下眼帘注视着手中的动作。

沉静的模样敛去了几分张扬风采,却是更添了十分的迷人。令婠婠愈加的移不开眼睛。

套好指环,凤卿城松开了婠婠的手。正待收回来时,却被婠婠翻手握住了。

凤卿城一怔,抬起眼眸来只见婠婠正笑望着他。皓齿若编贝,笑眼似弯月,卷翘的眼睫之下仿佛藏了星辰一般。纵然眼底有着团憔悴的黑晕,这一刻的婠婠也当真的光彩耀目、娇俏可人。

一只造型简洁到极致的扳指自婠婠的脖颈上被扯下,随即套上了他的拇指。通体的鸽血红,纯净无暇。雕功虽略显粗糙,但佩在指上却是出奇的舒适,还带着些许的温度。

扳指先前是挂在婠婠的脖颈上,被她贴身戴着的。这温度......是她的体温。

一时,说不清是因了什么。凤卿城的那颗心被微微的触动了一下。像是有一根柔软手指带着春日里湖水的温度,轻轻的、漫不经心的戳了上去。

此时此刻,新房中迎来了第二次的静默。

新娘子又不按套路出牌了,怎么办?——答案只能是: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继续进行。

鱼戏莲赤金镶珍珠耳环、金丝如意香囊、金银缠丝臂钏、石榴石穗蔷薇白玉佩、双色同心结、穿花戏珠如意金簪、双股玳瑁钗、纨素裙、素绢中衣。余下八样定情物依次的合着定情诗被喜娘取过来佩到婠婠身上。

最后,喜婆们齐齐道了吉利话撒了许多的花瓣在床帐间,便就都退了出去。金莺、流觞等人打理好灯烛也都跟着退出房间。

两扇雕花木门被轻轻的阖紧。外面的喧嚣热闹被门窗隔得模糊起来。暮色自窗棂格上寸寸褪去,床帐间的花瓣发出阵阵馨甜的香气。

撒帐不用金钱干果而是用花瓣,这一点叫婠婠十分的意外。意外的满意——金钱干果虽寓意吉利又实用,可花瓣才显得浪漫不是吗。

烛影摇摇,红帐香暖。

此情此景,最是适合干点什么啊!

第八十五章 何以解尬 唯有梅花

凤颂娘戴着那个小腕弩却是没有再多看一眼,而是坐下来尝起新开坛的梅花茶。

她有些心不在焉,那冰凉凉清香香的梅茶入了口下了喉也尝不清个好滋味。只觉得手腕上好似有一团火在烧,直烧进她的心里去,教她恨不能立刻装上那小箭试一试这腕弩的威力。

见她这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太夫人心中的不满又攀升了那么一点。

本朝自天命年间起更变了女官的制度,撤改后宫女官体系改称女侍。而在前朝颁令,允女子也可凭才能考取功名、沙场立业。任命、升迁一律与男子同等对待。这便成就了一群真正意义上的“女官”。

天命年间至此,虽世人看待女官的眼光已为寻常。可在官贵大家里,愿意让自家女儿抛头露面的还是少数,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太夫人的不满被很好的掩饰进微微垂下的眼帘中,却依旧逃不过孟氏那双善于观察的眼睛。

她习惯性的想要做一做太夫人的口舌,话到嘴边在舌尖上滚了几滚又咽了回去。只是提点礼法规矩之事,太夫人大可直说。这话从太夫人口中出来,远比从她这个做伯娘、婶娘的嘴里出来要合适的多。

太夫人这是在避着新妇的锋芒。

太夫人都避了,她又何苦白撞上去当灰。

方才那粗糙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这令孟氏真切的认识到这位新妇的不同。这不是她素日里接触的那些官贵夫人、娇弱小娘子。这是一位武人,还是一言不合拔刀就砍的那种。

在太夫人说完那句话后,屋子里安静下来,除去了倒茶水的声音竟是再无旁的声响。

一向喜欢展露玲珑的孟氏在几番思量后,选择了沉默。多说多错、不说不错。所以她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安静到尴尬的冷场中,孟氏端着一盏梅花茶喝的格外认真。——何以解尬,唯有梅花。

凤卿城仿佛身在一个四下无人、风景极佳的处所,眼前正发生着的事情好似压根儿不存在一般。他只专心的用冰水涮了涮那最大的白玉斗,而后亲手倒了半斗梅花茶进去。之后又依次的加入了蜂蜜、冰块和几片形状完好的渍梅花。

一斗梅花茶倒的好生讲究。透着股浓浓的纨绔子风格。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风雅而潇洒的,教人看着赏心悦目。

太夫人心中微微一叹,——他的这股认真劲儿和姿态若能用到功课上便就好了。

就算是成了婚,她这孙儿也还是没能更改一点习性。这正领着新妇来拜认亲长的时候,怎么就旁若无人的玩起茶水来。

太夫人正在心中摇头,便见凤卿城将那白玉斗捧到了婠婠的手边,递到她手里时还在玉斗下垫了块折叠整齐的薄棉巾子。

太夫人的嘴角当即不受控制的一抽。——感情还怕那两块指头大小的冰块冰到了总捕大人的手!

随即太夫人又欣然起来。她求得就是有个人来管一管这越发无法无天起来的霸王。如今见他一副小心讨好的模样便知道他还是惧怕这位的。知道怕也就意味着会听话。

他们圆房不圆房的,太夫人并无太大的期望。只要这位总捕大人能约束住凤卿城,莫叫他闯下弥天大祸来,令定北侯府安安生生的撑下去,她便是闭眼也能闭的安心了。眼前的些许妥协退让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传宗接代,有的是现成的办法。

太夫人喝罢茶,笑呵呵的开口道:“瞧这三个猴儿的模样儿。欢喜的什么似得。”边说着便开怀的笑起来,笑罢了转头向婠婠又道:“大郎媳妇有心了。难为你还特意向大郎问了他这三个弟、妹的喜好。”

婠婠捧着白玉斗正在激动,乍听见太夫人同她说话,想也没想的便回道:“些许事情哪里需要询问恒之。”

随便在坊市间溜达一圈就能打听到了嘛。

定北侯府的保密工作做的实在不咋滴,不用她特意打听两个小娘子和一个小郎君的爱好性情就都钻进了她的耳朵。当然,这三位的名字能够有幸与京都百姓们手中的瓜子茶水相伴,还是全赖凤卿城这位京都名人的光彩。

婠婠将话说到此处便就没有继续解释下去。好歹她也是个一品重臣,在旁人眼中她的行止做派多少都会牵扯到朝廷的形象。酷爱八卦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四处张扬的好。毕竟她可以不要面子,但是官家还是要面子的。

能少给官家丢点脸,就尽量的少丢些好了。

婠婠收了话头,低下头去啜了一口梅花茶。凉丝丝的清香甘甜直入心脾。婠婠只觉得自己心底里仿佛被这茶水浇出了一片的怒放花朵来,丹霞锦绣灿烂无匹。

殊不知她这收掉一半话垂头喝茶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便就有了另外的一番解读。

在内宅女子的世界中,这种明显少了一半的话是因为后面的解释没有必要,众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而太夫人等人的第一反应却是联想到了天门那最实质性的功能。

此刻,性情出身都截然不同的妯娌三个,想法空前的统一起来。她们皆是一怔楞:动用锦衣捕快来查几个小娘子、小郎君的喜好,也太夸张了些。而且,这算是以权谋私罢。

接着三个人的目光齐齐的飘向了婠婠,心中又是齐齐的想道:以权谋私也就罢了,还不小心的藏着掖着去。居然就这样无所谓的显摆出来。

总捕大人你这么嚣张,官家知道吗?

太夫人的想法大大的不同于她的三个儿媳。她的心中一片的寒意,从后背心凉进骨子里,寒到胆子边。

天门的情报网并非随处撒布,这一点她是知道的。自凤家的几根梁柱倒去,锦衣捕快几曾再关注过定北侯府。以婠婠在朝中的风评,她是不会私用职权的。那么就是官家对定北侯府的关注并不像自己预想的那般。

深埋在太夫人心里多年的疑虑再次浮上心头,她沉入忧虑当中一时不言。那妯娌三人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静再一次的来临。

凤卿城不知何时立到了廊檐下,一派悠然的逗着笼中的鸟雀。婠婠则是专心的沉浸在那清凉甘甜之中。

谁都不说话,空气中便就又浮现起一股尴尬的味道。这样过了一会儿,孟氏觉得:这种情况,果然还是要她出面才行。

一股莫可名状的自得自心底油然升起,孟氏那笔直的几乎不能再笔直的腰板居然又笔直起几分。她放下茶盏,迅速的就找到了打破尴尬的话题。——没别的,还是眼前的梅花茶。

第八十六章 歪了歪了

孟氏优雅的扶了扶腕上的玲珑连环镯,略一停歇,正待开口说话时便听得有人先她一步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出声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女儿凤雅娘。

她选择的话题并不是梅花茶,而是婠婠方才回的几样礼物。

“我最是仰慕乐夫人,易之最爱这些雅物。怎么四妹妹的竟是一件弓弩?”

凤颂娘的确是对这些兵器有兴趣的。但这兴趣也只是藏在自己心中,只偶尔看着话本子向往一下罢了。平日里并未曾表现出半分来。就是跟着她阿娘学些拳脚也是打着健体强身的旗号。婠婠却是送了一件兵器给她,这就奇怪了。

凤颂娘好奇的望向婠婠,心中想着莫非这位大嫂搜懂得什么透看人心的神奇法门?

随即凤颂娘的心中咯噔了一下。她这位姐姐又在挖坑给她。这岂不是在说她最喜欢东西是兵器。虽然事实如此,但她自懂事来便就小心谨慎着,在祖母的面前努力做着一个合乎标准的侯府小娘子。

如今凤雅娘说这话,这就是在当面上眼药。

欺人太甚!

凤颂娘很有一种上去动手的冲动。不过淑女装的多的,多少也会有些淑女的行事。凤颂娘忍住了那原始的冲动,面上甚至还扬着笑容,说道:“颂娘最是喜欢镯子臂钏。”

这是一件弓弩没错,却不能否认它的精致漂亮。说它是一件装饰也是可以说得过去的。

凤颂娘觉得自己简直不要太机智。正当她觉得自己这一句话说的漂亮圆满时,婠婠却在一旁说道:“送四妹妹这小弓弩倒不是因着四妹妹的喜好。只是觉得若往后四妹妹在遇上那日的情况,可以一抬手就解决问题。”

她说的“那日”旁人不明白是什么状况,凤颂娘却是明白清楚的。小姑娘的汗登时就下来了。

一抬手就解决问题是什么意思?

叫她用弓弩去射杀她们?

想到那血腥的画面,凤颂娘小姑娘的面色白了一白。她想说,都是玩的好的小姐妹,因着一两句口角就抬手杀人,如何使得。即便不是玩的好的小姐妹,也不能一言不合就噗噗的射人啊。

话憋在胸臆间,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煞神就是煞神,她若是一句话说错了招惹对方发怒,她那大哥哥是护不住她的罢。

小姑娘的脸色白的越来越有层次。

婠婠看着有些纳闷,倒是很快的明白了过来。解释道:“小姑娘家家的总不好粗鲁的去解决事情。只要拿着这小弓弩随便的射射天射射地,射射大树或者对方的发髻。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

凤颂娘恍然了。觉得婠婠这话是她听过的最有道理的一句。她的脑海中莫名出现了自己一个眼神就令诸多小娘子都不敢同她呛声的美好画面。她的举止再是优雅,诗词歌赋做得再好,女红再是精巧,也总有人会那她阿娘的出身取笑。明里暗里的嘲讽她带了满身的泥沙味。

她若能像大嫂嫂一样,只要轻描淡写的一道目光就可以令诸人屁滚尿流。那该是如何的痛快畅意。

当然,她不能真的将自己的名头弄成大嫂嫂那样。她也没有能力做到那般地步。她只要能叫别人再不敢用那令人不适的目光瞧她阿娘就可以了。

不过一切的前提是,她要将这小弓弩练的得心应手。才能寻个机会去好好的震慑一下那些人。叫诸人提到她时便会想到她的小弓弩。就像大家提到大嫂嫂便会不自觉的想到她手中那道所向披靡的刀华。

小姑娘想的兴奋不已,目光里闪着向往和坚定,向着婠婠点头道:“大嫂嫂说的极是。”

太夫人心肝狠狠的一颤:歪了!要歪了!

她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说道:“这会子启程去宫里,许是官家能有个闲暇空。大郎、大郎媳妇,你们两个这就动身罢。”

凤卿城应了声“知道”,便与婠婠一同向诸人道了别礼并着肩出门去了。

婠婠其实还没喝够那清凉的梅花茶,可是男神已经应了声,她自己也要跟着。一出门婠婠便就发问道:“为何见官家还要选个闲暇空?”

他们边说边走,凤卿城回答了什么屋子里的一众人等皆已经听不清楚了。但是婠婠的那句话诸人都听得听得清清楚楚。凤雅娘三个与白氏将那话听到耳中,一过也就出去了。

太夫人与襄和县主却是齐齐的一噎。

是啊,天门总捕要见官家自然是不用思量着官家何时能有个闲暇空儿。她想什么时候见,就直接去见了。可是她们这些外命妇,纵然品阶够高有那递牌子求见圣上的特权。可是哪个人递牌子时不是要细细的思量个官家得闲的时候。还要小心的向内侍宫女们探一探官家的心情。

太夫人早有了觉悟,又是经了许多风霜的人。对此也就略略的扎了炸心,遥想了一下当年定北侯府荣宠极盛的时候,并未曾太往心里去。襄和县主的心里却是翻起后悔的狂潮。

她将一根肠子悔的青中带蓝,蓝中带紫。早前与凤卿城议亲的那些小娘子,不论是好摆弄还是难摆弄,终归都是有个能摆弄的余地的。现在这个可倒好,手握实权,身份品阶比她还高,还擅长以武力解决问题。

莫说摆弄她,就是说话都得加着小心。

来不及了请各位小主稍后刷新一下,嘤嘤嘤

是啊,天门总捕要见官家自然是不用思量着官家何时能有个闲暇空儿。她想什么时候见,就直接去见了。可是她们这些外命妇,纵然品阶够高有那递牌子求见圣上的特权。可是哪个人递牌子时不是要细细的思量个官家得闲的时候。还要小心的向内侍宫女们探一探官家的心情。

太夫人早有了觉悟,又是经了许多风霜的人。对此也就略略的扎了炸心,遥想了一下当年定北侯府荣宠极盛的时候,并未曾太往心里去。襄和县主的心里却是翻起后悔的狂潮。

她将一根肠子悔的青中带蓝,蓝中带紫。早前与凤卿城议亲的那些小娘子,不论是好摆弄还是难摆弄,终归都是有个能摆弄的余地的。现在这个可倒好,手握实权,身份品阶比她还高,还擅长以武力解决问题。

莫说摆弄她,就是说话都得加着小心。

第八十七章 久远的回忆

微有些暖热的风吹过。湖面之上碧叶摇摇,红粉着的荷尖也跟着一阵的轻摆。

湖边的柳荫下摆了张窄案,案上放着几本游记及茶点等物。延圣帝坐在舒适宽大的软椅之上,拿着本游记读着。不多时便被那风中的暖热气息吹得有些困乏。他将那游记支在头上,略略的养了养神。

蝉鸣阵阵,暖风醺然。

延圣帝觉出一种浮生半日闲的惬意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迷蒙中张开了眼睛。见那远处的湖岸之上,正有人凌空而起足尖在翻摆的荷叶间轻点,轻灵矫健间一个旋身从水中捞起了什么。

那人的身影眼熟的紧。

有声音自久远的记忆中苏醒,在他的耳边重新响起。

“姐夫,你这池子里的鱼忒瘦了些。莫说是烤,就是蒸煮也够不上一塞牙缝的。”

“活鱼就是用来吃的,若要看不如去看画上的,红黑青绿肥瘦长短,要什么样便有什么样。不必喂食,还可请了画师随着你的心意画出个新奇模样来。”

“姐夫你看,这狐狸皮用来给我大姐姐做顶帽子可好?”

“姐夫莫要气恼,那先生忒认死理。误我事小,误了姐夫的事情可是大了。姐夫听我的,此等榆木老头儿,早早清出府去才是正理。”

“请姐夫准重钧出战,重钧定会取那贼子的项上人头来祭洪老大人与虚关城三千将士、百姓之英灵。”

“姐夫只管安心。有重钧在,北地必安。”

“姐夫......”

“姐夫......”

......

延圣帝不由得向着那身影抬起了手,唇角扬起唤道:“重钧。”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一旁伺候着的几个内侍宫女还是能听得清楚的。许内侍怔了怔,微侧着头观察了下延圣帝的神情。之后上前几步轻身唤道:“官家可是梦到了从前的事?”

这一句话瞬间便将延圣帝从半梦半醒间唤了出来。

他定睛看向那湖岸处,那道身影却是还在。他已上了岸,转身向着这边走来。一行一动间带着三分的贵气、六分的不羁张扬,还有那么一分对任何事都满不在乎的欠揍模样。

延圣帝的心绪依旧的沉浸在那久远的回忆中。他仿佛见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儿,那个对他来说曾如弟又如子的少年正涎着一张笑脸向他奔来。一如那些年里的每一个晨间午后。

许内侍见延圣帝久久的出神。略略思躇片刻,将自己的声音中放上了几分笑意,缓缓的将语调上扬着道:“那边好像是昭宁帝姬在和七皇子玩闹,七皇子的将帝姬的陀螺给丢进了湖里。帝姬还没恼,倒是七皇子哭起来,怎么也劝不住。

幸好凤侯爷路过,将那陀螺给捞了起来。老奴遥遥瞅着,帝姬和七皇子这会儿又笑到一起去了。”

延圣帝动了动脖颈,舒缓了下颈间的僵意同时也舒缓了下久沉记忆的头脑。

他深呼了几口气,终是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许内侍奉上一盏清茶,又道:“是明大人和凤侯爷相携来给官家谢恩来了。”

提起这桩婚事,延圣帝总是会觉得有那么一些心虚。尤其是刚刚忆起往事,那心虚的意思也就越发的重了些。

延圣帝此刻神清心定,也才注意到凤卿城身边的婠婠。

自她患上失魂症后,容颜倒是一日日的恢复到初入天门的时候,仔细看来比起那时更要俏丽几分。

这般远远一看,两人也还是有那么一点相配的。

延圣帝喝了几口茶,不自觉的清了清喉咙。又想到婠婠的身手本事、人品秉性,还有凤卿城那些飘满京都的连串事迹。便就觉得这婚事对婠婠才是不公平。

遥看着两人走的越来越近,凤卿城那向着婠婠多陪小心的模样也是越来越清晰放大。

延圣帝微叹一声,心便软了下去。

想到他曾给了燕王一道旨,允了婠婠一个后悔的机会。可却没有许过凤卿城什么。赐婚是为了留住婠婠,叫他袭爵给他官职,是为了抬一抬秦王的地位。

凤卿城那像极了凤渊的身影将延圣帝的心催的越发的柔软起来。

于是当婠婠与凤卿城上前来拜礼谢恩之后,延圣帝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恒之想要什么?”

凤卿城听得一愣,眨眨眼便就说起一套冠冕堂皇的言辞。

延圣帝不怒反笑,用茶盏盖子敲了敲桌案说道:“说实话。”

凤卿城停住了那套言辞,顿了顿便就嬉笑起来,“前些日子与升平斗珊瑚,输了。所以若......”

不等他将话说完,延圣帝便就向许内侍说道:“你亲自去,开了库房取最好的那棵珊瑚来赐予恒之。”

许内侍领命,笑呵呵的去了。

昨日两人成婚,延圣帝已赐下许多的金银宝物。这会子又是一开口就要送珊瑚。在婠婠的心目中,延圣帝直接由大好人升级成一个带着财神光芒的极品好人。

凤卿城心中却是别有思量。他一时半刻想不通延圣帝缘何会施恩。心中万般思量过,面上却还是一派不动声色的涎皮笑脸。

今日的延圣帝似乎特别有耐心,多了许多慈蔼长者的味道。

婠婠未曾觉得奇怪,她只认为这是有她家男神在场的缘故。毕竟论起来的话,她家男神是要叫延圣帝一声姑父的。

凤卿城却是被延圣帝的这些许反常触动了一直梗在心中的暗刺。

无论几人心中是何种的局面,大半个时辰里湖边还是一直荡着温情的笑声。

当婠婠与凤卿城带着那一棵一人多高的珊瑚树出宫,坐着马车远远的驶离宫门时,凤卿城面上的嬉笑才渐渐的收拢了。

婠婠察觉出来,男神在家人和延圣帝的面前似乎更加的顽劣不堪些。那形象就如他初次与她说话时,口唤“姐姐”的涎皮赖脸。

凤卿城在定北侯府的处境他是与她说过的。婠婠那时候自发的将他的人前人后的不同归纳于为了在襄和县主的手下求存。

可如今细细想来,他已然成人,大可不必再戴着一张纨绔的面具。

婠婠忽然觉得凤卿城是有秘密的。想到此处婠婠欢喜起来,“越是相处越觉的恒之其实没有那么不靠谱。可是因为恒之信我,方才不在我面前戴上张面具?”

凤卿城听了一笑,先是认真的道:“你我夫妻一体,在旁人眼中许多事情上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我自不会在婠婠的面前戴什么面具。”

随后,他又散了那认真的神色哈哈的笑起来,“逗你的。”

凤卿城将身体向后一歪,无比舒适的倚到柔软的靠枕之上,继续说道:“我就是故意这样。这样我便可以不做任何事。想吃就吃,想玩就玩。何其乐哉!”

原来又是自作了多情。

婠婠心中失望,面上的笑容也收了去。

凤卿城却是微微紧张起来。完!相处的太熟,总会情不自禁的开起玩笑。今儿这玩笑貌似是过了火儿。

毕竟眼前的女子是正心仪着他的。虽半真半假,但这般的玩笑,过分了。

愧恼中,桃花眼迅速的瞟过婠婠放在膝上的双手。——果然,握成拳了啊!

第八十八章 祖传的不擅长

那看起来细润白皙了几十个度的小手,握成了拳头依旧是有着莫大的威胁力。叫人看起来还是会产生拳头像砂锅那么大的错觉。

凤卿城思量了一下,迅速的就选择好一个道歉认怂的花式。正待开口便见婠婠将双拳举到了胸前,很是用力的向下一沉,满脸认真努力的说道:“我会加油拿到恒之的心,叫恒之真心真意的说出方才那句话。”

这、这、这......

这般信手拈来、大大方方的就说起热烈情话的症状似乎是更严重了些啊。

凤卿城怔怔的看了婠婠片刻。

婠婠便笑嘻嘻的向前凑了凑,说道:“如何?这可是被我的心意感动了几分!”

呼吸的规律猛然间错乱起来,凤卿城被自己吸入的气流呛到,咳嗽间他想:次数也貌似开始密集了起来,大有些火力全开的样子。

在婠婠积极的为凤卿城拍顺着背时,淇奥斋中的唐大娘正在发着愁。

晨间里,夫人和侯爷晨习回来,夫人便就将原本伺候在淇奥斋中的丫头婆子全部的打发了。夫人的陪嫁仆从里是有着几位管事娘子的。最为沉稳年长的王大娘被安排为管事。却只是管事而不管人。

唐大娘觉得,夫人许是在给唐三爷面子,所以才别开一格的立了两位大管事。王大娘负责安排一切事宜,而她负责管理这淇奥斋上下所有的仆从,包括了那位王大娘。

所有的人事安排,婠婠早在嫁过来前便参考着陶香黛的意见安排稳妥。日常打理安排主子的起居事宜,也需要调度奴仆丫头们。所以实际上劳心管事的还是王大娘。

唐大娘不过就是多了个名头,多了几分月钱。所谓的管事职位对她来说,就是个空头闲差。

她正坐在竹林中惬意的享受着时光,心中感激着明家叔侄俩的安排,难题就这么意外的找了上来。

看着立在面前,如同一枝风中白莲的小丫头,唐大娘上火的很。

明明王大娘已经按照之前的安排将一切指挥上了正轨,淇奥斋里的丫头仆从各有所司,人手不多也不少刚刚的好。这才多大一会儿就又来了个新丫头。

这丫头又是府里的老夫人奉了太夫人的命,亲自送来的。说是知道夫人的难处,所以特意送她过来侍奉侯爷。

唐大娘毕竟不是什么专业婆子,她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她只是知道好好的惬意时光被打扰到了,还要烦心怎么安排这个新来的。

唐大娘觉得很烦躁。烦躁之下就很想一把毒药撒出去换个清净。可到底她还是记着唐三爷的叮咛警告,也揣着份报答明家叔侄的心意。于是她强行忍下一把毒药将这新来化成一滩血水的冲动。

在唐大娘深呼吸着控制情绪时,锅铲的大嗓门从竹林里传出来,“谁帮我拿把小砍刀来?”

灵光自唐大娘的脑中闪过,她想起来小厨房里似乎就只有锅铲和琥珀那个烧火丫头。

她一拍脑门,向眼前那新来的小丫头说道:“随我来。”

小丫头有些矜持的点了点头,袅袅娜娜的随着唐大娘走向了小厨房。

一进门小丫头有些发懵,在发懵间听到这位领路的大娘说道:“以后你就在这里伺候。”

小丫头懵的越发厉害,“这里?”

唐大娘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对,就是这里。你就负责打杂。”

小丫头顿时明白了什么,她微翘着嘴角将一个福身福的分外好看,口中缓缓说道:“这位大娘,芙萝乃是太夫人遣来为夫人分忧的。”

唐大娘愣愣的点点头,“知道,刚刚老夫人已经说过了。”

一句话冲出口,唐大娘才想起来唐三说过高门大户里规矩礼法多。想了想,唐大娘觉得自己明白了,她咧出一分笑容学着王大娘的口吻说道:“咱们夫人记着太夫人的好呢。——这小厨房里的管事是锅铲,你唤她声锅铲姐姐就是。以后要听锅铲的话,做好每一餐饭食,尽心为夫人分忧。”

唤做芙萝的小丫头略微吸了口气,笑容还是依旧的甜美,“这位大娘,芙萝是太夫人遣来侍奉侯爷的。”

这回说的够明白了罢!

芙萝挂着甜笑等待着这愚钝的管事大娘将自己安排到侯爷身边。唐大娘却是再次的点了点头。一边点头还一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唐大娘想着,这官贵大户的小丫头就是不一样。面面俱到的,说了伺候夫人还要再说一遍伺候侯爷,把这淇奥斋里两个主人的马屁都拍的均匀了。唔,还知道夫人厉害,所以将夫人放到了侯爷前边说。

唐大娘赞叹着点着头,抬脚就要出门。走了两步后,她又停住了。——名字还没起呢。

夫人的这些丫头,那名字都是有规律的。一等的几个金银珠玉加上个鸟儿的名字。二等以及粗使的全是玉石为名。这个叫芙萝的显然是植物一派的。这不搭啊!

唐三曾说过,官贵高门人家里的丫头,名字那是很有讲究的。通常来说丫头换个主子,就要换个名字。

起名字这件事,唐大娘那是祖传的不擅长。唐家的人不是以一、二、三等数字为名,就是以甲乙丙丁之类为名。她阿爹还是属于有才的,用“爱恨情仇”四字给她姊妹兄弟几人起了名字。

她配出的毒药,再是精心也没起过名字。

可是她是真心想要报答婠婠的。再不擅长,那硬着头皮也要起个名字出来。以尽到个管事大娘的职责。

她瞪着双眼睛,努力的想了半晌也没想出个名字来。宝石矿物之类的,她能想起来的只有有毒的哪几种。但是以毒物为名,那是不吉利的罢。

珍珠作为一种药材,终于被唐大娘想了起来。她才一雀跃,就见到珠鸾捧着把小砍刀匆匆的走过院子。

珍珠,珠鸾。这也算是重复罢?

唐大娘犹疑起来,犹疑中腾腾的冒出股股的烦躁。再次的按压下那股掏毒药的冲动。唐大娘转身找了个水瓢,自水缸中舀出一瓢凉水来吨吨吨的灌下去。

那股清凉瞬间浇去了她的烦躁,给她带来新的灵感。

说起来,所有丫头的名字都是双双对对的,金对银,珠对玉,绿玉对红纹.......唯独锅铲这名字还是单着的。

这不对称啊!

唐大娘意气风发起来,看了看手里的水瓢,转头向芙萝说道:“以后,你就叫水瓢了!”

第八十九章 水瓢的觉悟

柳芙萝,小字念威。不是采薇的薇,而是虎威军的那个威。

这是多么美丽的名,多么有意义的字。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水瓢。

那个领路的管事大娘似乎还很以起出这个名字而洋洋自得。侯爷与夫人一回来,那大娘便就上前去禀了她的事情。重点的还说了这个新名字。

柳芙萝,现在唤作水瓢的小丫头走上前来见礼。并有意的抬了脸,让凤卿城看清楚她是谁。

果然,凤卿城的目光在她面上多投了一刻。随即他问道:“你是柳伯的义女?”

水瓢感动的很,也小得意的很。瞧!侯爷还是记得她的呢。

眼睛的余光注意到夫人的心神已经转移到那棵巨大无朋的珊瑚之上,水瓢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便就向下微微一垂,姿态轻盈优雅的低头福身下去,有意的露出一段天鹅般的脖颈来。软软糯糯的说道:“正是芙......”

一个芙字才刚出口,唐大娘的气场就忽然的外放,向着她准确无误的压了过来。

水瓢情不自禁的一抖,出口的话就成了“正是水瓢。”

唐大娘的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水瓢这名字多好,跟锅铲一对儿,刚刚好。

水瓢将目光移向了凤卿城,表达着十分的楚楚可怜。望着他能做主将名字还给自己。

凤卿城却是已经将目光移开了去,同婠婠细细的解释道:“这是父亲一位老亲兵的义女。前阵子我去狩猎恰巧遇上那位伯伯被毒蛇咬了。我送他回庄子上养伤时,才知道他新收了个义女。”

婠婠想起来金吾卫上将军邀约凤卿城等人前去夜狩的那件事。便就说道:“恒之说的狩猎,可是金吾卫上将军邀约的那次?”

凤卿城点了点头,心中微微一动,问道:“婠婠缘何知道?”

婠婠道:“那夜我在城外的杏花林里等了恒之一夜。”

凤卿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我?”

婠婠点头,眼睛望着他的说道:“想着能多够见恒之一面,却不想恒之一夜都未曾出现。”

凤卿城的思维被打乱了那么一瞬。

婠婠却是笑了笑便就回头继续去摆弄那棵珊瑚。

凤卿城看着婠婠欢快的背影,心下略略的一安。官家应是依旧没有注意到他暗地里的那些动作。婠婠知道他曾与上将军去夜狩的事情,想来是因为天门对那位将军的行踪盯的细致。若是天门当真盯了他的话,就是他的人不曾察觉,那么他狩猎的次数那样多,怎么就没见过婠婠出现。

想到婠婠方才话中的“等了一夜”,凤卿城心便又难能平静起来。

那个时节的夜晚还是有一些凉意的。凉风中空等一晚该是何种的滋味?

正在凤卿城出神时,婠婠的脸忽然在眼前放大。她举着半只金瓢向他问道:“恒之,这另外一半放在哪里?”

凤卿城自认不是个愚笨之人,可在婠婠面前他总是猜不中她的思路。于是只得略带傻气的问道:“婠婠问这个做什么?”

婠婠很是兴奋的指着那棵才刚被安放在房内珊瑚树,说道:“挂到那上面。这金灿灿的颜色和那红彤彤的珊瑚树配到一起,必然好看。”

延圣帝赐下的这棵珊瑚树珍贵之处不止是它的色泽体积。实际上延圣帝的库房之中既有比这个体积大的,也有比这个色泽好的。之所以它最真最珍贵是因为它天然的形状便像是一株挂满了祈福红绳的虬劲古树。

就像是花朝节那日,婠婠曾与凤卿城一同坐着吹风的那一棵。

婠婠将手中金瓢往那珊瑚树上一比,“这合卺酒器,一个代表你,一个代表我。合二为一这样挂上去,岂不是又好看又别有一番意义。”

凤卿城的思维被那句“合二为一”华丽丽的带偏了。不是他本性闷那啥,实在是被婠婠调戏的太多。以至于她一讲话,他便惯性的往那个方向去联想。

凤卿城并不觉的那珊瑚枝子能够挂的住一只纯金打制的葫芦。但若弄来另外一半的话,似乎婠婠会很高兴。于是他即刻说道:“我们一同去青霜院问问。”

说罢两人便真的转身出了淇奥斋。

水瓢的小脸之上全是惊呆。之前预想过许多种可能遇上的情况,可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种。

她呆愣楞的立在院中,看着婠婠和凤卿城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直到锅铲拖着一根碗口粗的青竹回来,闻听来了个新来的叫水瓢,锅铲的精神当即便抖擞起来。

要知道,她对锅铲这个名字是有着些怨念的。如今来了个水瓢,相比较而言锅铲这个名字就显得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正经。起码这名字里没有那个微妙的瓢字。

同时她又有了一种并非孤单一人的愉悦感受。于是她有事唤水瓢,无事制作出事情来唤水瓢,实在制作不出事情还是要唤水瓢,更将每一声都唤的格外响亮。

一时间,整个淇奥斋的上空都在响彻着这样一道洪亮悠扬的声音。

“水瓢,把菜择了。”

“水瓢,劈柴会不会?”

“水瓢,再把碗碟洗一遍。”

“水瓢,烧一锅热水来。”

“水瓢......”

“水瓢......”

......

只把那楚楚婀娜的水瓢小丫头唤的欲哭无泪。

锅铲过了瘾终于是察觉到了水瓢面上的神情。锅铲以为她是在单纯的为名字苦恼,一时间也感同身受起来。她递了一只肉包子过去,胖而有力的小白手在水瓢的肩上拍了拍,问道:“不喜欢这名字?”

不待水瓢回话,锅铲又道:“没事,我去同唐大娘说。”

水瓢抬起眼眸来望着眼前这胖姑娘,心中有了些感动,更多的则是希望。她立刻连声的道着,“多谢锅铲姐姐照拂。”

她这菟丝花般的模样顿时叫锅铲膨胀了些微。锅铲很是豪气的抓起一把锅铲来,逐一指向着厨间的各类器具,顿挫有力的道:“醋壶、盐罐、油瓶,随你喜欢哪个,就选哪一个来叫。”

水瓢再次的惊呆住了。醋壶、盐罐、油瓶什么的,这些跟水瓢有个什么差别吗!若是硬说有,那便是思量起来貌似还不如水瓢啊。

看着锅铲那一副豪气大方、为人解难的样子,水瓢忽然就觉得,怎么夫人带来的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有些不太正常呢。

第九十章 金瓢

青霜院建在一处平整近水的地方,背靠着一座人造的小山丘,山丘之上满植花木,由山丘下至山丘顶端建着一座长长的游廊。有趣的是那游廊的入口竟与青霜院正门相邻。

两处皆都挂着匾额,一个写着“紫电凝光”,一个写着“青霜照溪”。

遥看着一高一低、一山一水。走近处又觉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之妙。叫人瞧着心旷神怡。

婠婠不由得赞叹,“这倒是个好地方。”

凤卿城见她喜欢,便就先陪着她在这景中游玩了一番。

有那青霜院的粗使婆子远远见到两人走近便就紧倒腾着快步钻回院中,将两人前来的消息禀报上去。

这边厢,襄和县主送了那柳芙萝过去,心中便是一阵的不安。

人是她安排下的。她有意让这小丫头有了一个能与当年的虎威军扯上关系的身份。柳芙萝有手段,再有了这身份,日后笼得些太夫人的欢心也好行动做事。

本来她没想叫柳芙萝这时进府来,可那老亲兵偏偏就真的出了意外去了。柳芙萝无法,只得按照之前的剧本,言说义父辞世,临终前忧心她在庄子上不好度日,便给了信物叫她到府中谋一口饭吃。

襄和县主还是想着要撤回这颗棋子,便就要她到青霜院。偏太夫人相中了那丫头。

其实,这结果也不算意外。因为柳芙萝的礼仪举止本就是刻意按照太夫人的喜好训练出来的。

襄和县主深深的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太夫人要襄和县主亲自将柳芙萝送去淇奥斋。对于这个决定正安坐在松鹤院的太夫人犹还觉得自己善解人意着。在她看来婠婠对凤卿城无意,凤卿城更是不会对婠婠起那个心思。那么两人久久相处,必是会尴尬的。

这个时候弄个添香红袖去,婠婠便不必与凤卿城相对着为难。待过了新婚之期,便把这事儿摆到明面上将那丫头提成通房,有了喜便就升成姨娘。两相的合适欢喜痛快。

对于太夫人自以为的这个“善解人意”,襄和县主更是头疼的厉害。明明不是那么回事,她却还要在嘴上连声道着“母亲最是周全。”

周全?做梦的话可能会比较周全!

她回到青霜院便就一直等待着淇奥斋那边传来的消息。消息没等到却是等到了婠婠与凤卿城靠近的身影。

乍一听闻,她心中不由的咯噔一下。猜不出个缘由来只得迅速的做好一切自己能想到的准备。

襄和县主坐在堂屋里严阵以待着,却是久久不见两人进门来。直到她的坐的腰背酸痛,也还是没见两人进门。打发了丫头去探看,得回来的消息却是:侯爷正带着夫人在紫电凝光游玩。

一种蓄力重拳落了空的感觉攀上心头,襄和县主很是恍惚了一下。她暗暗的松了一口气,正待喝一口茶水压压惊时又听得外面的婆子丫头齐齐的请安声。

“侯爷安,夫人安。”

襄和县主的动作一顿,才松下的那根弦又绷紧起来。

她在等着婠婠说那柳芙萝的事,却不想先开口的是凤卿城,说的也不是什么柳芙萝。他竟是在问安。

问过安后,又紧接着问起了那另外半只金瓢收在了何处。

意外一出接着一出,叫襄和县主颇有些呆愣。那金瓢原是她有意安排。着人告知陶香黛婚仪依照北地的规矩办,而后又将金箔葫芦换成了纯金的。不为别的,就是想着借此做做文章。

最终虽是婠婠扔出了静,凤卿城扔出了动。位置互换了个儿,但也能算是一动一静。她那做文章的打算已是落了空。

以往无论她的算计是成是败,凤卿城都未曾发觉过。怎么今日就问上了门?

襄和县主第一反应便是此事与婠婠有关。毕竟是天门总捕呢,就算再怎么不善捕头之所长,也终究是个捕快出身的。想必昨日那事没能瞒过她的眼睛。

心中有些惴惴,襄和县主的面上还是一派的慈笑,“我的儿,怎么就想起问那个来。”

凤卿城昨日看的明白,那端来金瓢的婆子乃是个练家子,看上去眼生的很却拿了金瓜子来散打赏。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对襄和县主的了解远比了解他自己还要多。此刻见到襄和县主眼瞳中的微妙变化,便知道她是对婠婠有着些惧意。

于是他有意不说真正的原因,而是顺着她的误解继续的误导道:“是婠婠要问来着。”

襄和县主便将目光移向了婠婠。

婠婠并不以为襄和县主看过来的意思,是将方才那个问题的询问对象换成了她。她见对方瞅过来又半晌不说话,就以为这是有难言之隐,便就问道:“母亲可是不清楚那金瓢的去向?”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直接问金瓢的去向!

襄和县主越发的确定是婠婠发觉了什么。这种时候便不好否认,越是否认便越不好脱清自己。

襄和县主一派的镇定,唤过身边的大丫头来道:“素菊,去取那半截金葫芦来。”

那素菊手脚也是快,不消片刻便就将那金瓢取了来。

襄和县主示意素菊将那金瓢呈给婠婠看,婠婠却在呈上前时拿起了金瓢,还笑眯眯的向着她道:“多谢母亲。”

襄和县主再次、再次的懵掉了。

什么啊,就多谢母亲。

这到底是怎么一个意思!

虽然懵着,襄和县主也还依旧将那慈母的面具带的牢牢的。她絮絮叨叨的问着凤卿城这两日吃的可好,睡得可好,今日进宫可教马车颠着了,官家可曾又黑了脸没......

说了一阵子襄和县主停顿下来,喝过几口茶水后似是忽然响起了什么,说道:“这段日子事忙,也忘了叫人将那片花圃清理出来。明儿就叫花匠们动工罢。”

襄和县主说的是前院习武场旁的两片小花田。不知从哪一代定北侯开始,那花田里只种定北侯夫人最爱的一种花。侯位更迭过一次,那花也就要换一次。

自凤固辞世凤渊袭爵,那里种的便就一直是襄和县主最爱的牡丹花,而非云氏最爱的朝阳花。那两块小花田对于襄和县主来说,就是一种重要的证明。

仿佛那花儿的存在便能证明着她才是凤渊的妻。

虽然如今的定北侯已不是凤渊,但她心中还是希望留着那两片牡丹的。毕竟那是她为数不多的支撑。可她又不能一直霸着那花田,旁的不顾及也要顾及一下她多年来经营出的人设。

她打听过明婠婠并不爱个花儿草儿的,为人也是不介意那些许的细节。所以说这话时,她还是有着几成的把握能听到婠婠说一声不必折腾,那样便好。

她微微笑着说“清理出来,种上婠婠喜欢的花儿。”心中便就紧张起来。

婠婠并不知道那花田的门道,还没等她问,就听一旁的凤卿城说道:“母亲近日操劳的多,些许小事孩儿来办就是。”

襄和县主口中说着“好”,心中却是一片的不是滋味。

她对凤卿城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她恨着他却也又忍不住从他身上找寻凤渊的影子。这么多年的溺爱下来,尽管那是别有用心,可他毕竟也是她养大的。

这才娶了媳妇第二天,便就满心眼的只剩讨好媳妇了。果然是她将他养的太费,忒没骨气了点。

第九十一章 风吹韭菜香

从青霜院出来,凤卿城并没有回到淇奥斋而是脚步匆匆的出府去了。直到暮食时分方才回来。

暮食多了一道竹筒肉,清香不腻回味无穷。婠婠一手捧着只竹筒,一手拿着小银匙吃的香甜。一面吃着一面看着男神,那香甜便就又多了几分。

饭罢,两人坐在竹林间乘凉。婠婠在觉得生活美好之余,问道:“恒之今日可是去清那花圃了?”

凤卿城“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婠婠总觉得他很有可能去种上一大片韭菜,磕了几粒瓜子后便就想着开口说明一下,自己喜欢的其实并不是韭菜花。

此时,晚风穿林,竹叶沙沙。月光透过头顶的竹叶间隙漫洒在凤卿城的身上。此情此景此月光,就这样褪去了他周身张扬逼人的风采,朦胧去那可惊艳一切的容颜,只剩得一片风姿清朗。

婠婠呆了一瞬,当她终于找回神思欲要说明时,凤卿城却开口说起往事来。

“原本阿爹是往那花圃里撒了朝阳花籽的。”

......

如此的景,如此的人和声,婠婠便就再也不想说什么话。她静静的托着腮,看着那人听着那声。只沉浸、沉浸......而后彻底的沉沦进去。

翌日一早,婠婠与凤卿城一同往前院的习武场上晨习。才一踏入前院,婠婠便就觉出了不对。

昨日还如绿锦般洋洋洒洒的铺展在习武场两旁的牡丹花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不是光秃秃的土地而是油绿整齐的两大片——韭菜。

一夜之间,牡丹变韭菜。她家男神会魔法不成!

看着停住脚步呆立在那里的婠婠,凤卿城以为她是欢喜的,便就翘起了唇角。

婠婠那一句句炙烈的剖白扰的他心湖难宁。便就着人连夜的挖了这些韭菜来,想着讨她一个欢喜。此刻见她欢喜到呆愣,他的心情也莫名的跟着欢喜起来。

他想:也许爱慕之情这种东西就和人情一般。还上些,心里就会觉得轻松欢喜些。

晨风吹过,郁郁葱葱的韭菜起伏成浪。那特有的清香味浮动在习武场四周,被风推着穿过婠婠轻扬起的衣角鬓发。

婠婠的嘴角抽了抽,声音有些木直,“恒之是如何做到的?”

凤卿城颇有些小得意的说道:“这个好办。选庄子上最好的韭菜田,铲地六寸直接挖来铺上。这些韭菜长势最快,用不了多久变都能开花。”

婠婠的嘴角抽的越发厉害。铲地六寸直接把韭菜田移过来,好大的阵仗。只是......

“这能活吗?”

凤卿城满不在意的道:“若不能活,便在移一次。无论如何也会叫婠婠看到今年最美的韭菜花。”

话音落下,在婠婠的心底绽出一点欢喜来。那欢喜丝丝缕缕的蔓延着,蔓上心头爬上眉间。

凤卿城连夜的挖了那片牡丹,其中有那些往事的缘故。但此刻听他这样说,她也还是开心的。虽然她喜欢的并不是韭菜花。但是他以为她最爱韭菜花。

什么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她做的事情还有那一份心意。

淡淡的韭菜香里,婠婠看了向凤卿城,说道:“即便恒之如此做并非真的一心为我,我也还是高兴的。”

事实上,凤卿城挖了那片牡丹换上韭菜并非是因着那些陈年往事。他只是觉得,婠婠每日晨习时能见到喜欢的花朵,大概是会觉得开心的。令她开心些许,他便也能还上些许的情意。

于是当婠婠这样说时,他就以为她指的是知道自己的这番作为是在企图求个心绪安宁。在婠婠的那双星辰样的眼眸注视下,他那才觉轻松的心登时又更加的纷乱起来。

“婠婠,我只空有一副皮囊,如何值得你倾心?”

婠婠弯着唇角,无不认真的说道:“在我看来,恒之样样都是好的。”

六月间的晨光温热,给一切都镀上了层微炙。包括立在田边的凤卿城,和那一颗纷乱难休的心。

今日的前院,有一个人起得特别的早。他便是原本管着一起来便就这两片花田的花匠。

这位花匠姓陈,出身于花木世家。自懂事起便学着打理花植。无论是水培的还是土养的,名贵的还是普通的,没有一样是他种不好的。可也就因为他从小便就接触花植,学着种植打理的全都都是花。所以,韭菜这种植物,他也跟就不会养。

即便是听人说了,这种菜极为好种。但他也还是心中戚戚。

半宿的难安难眠,终于盼来日出晨始。他将自己打理的干净妥当,一路的寻到了习武场上。

对于府中的事情,陈花匠知晓的不少。比如他就知道,自多年前侯爷被夫人胖揍一顿还扔下楼之后,侯爷便就一改先前的懒惰,每日都会来此晨习。所以,在这里必定能够见到侯爷。

他来此是为了说清自己实在不会打理种植韭菜花,请侯爷另请高人来。

这种事情越早说明越好,不然待这两片韭菜发了蔫或是最终未能成活,这便是他的罪责了。

凤卿城应允的也是痛快,直接叫他将昨日那些拔出来的那些牡丹转植到青霜院后去。

襄和县主喜欢装一个溺爱儿子的好母亲,他也习惯了装一个在她面前颇为乖巧的儿子。只不过这位溺爱儿子的好母亲时时的要将这位推向悬崖深坑,而这位乖巧儿子在躲闪陷阱的过程中也总会给这位好母亲添一添堵。

那些杜丹种的活或是种不活,凤卿城都不在意。反正它们活不活,襄和县主都要堵心上一阵。自然,若是活了话,日日见着它们,堵心的日子许是会更长一点。

主人们的心思陈花匠自是不知。他满心欢喜的领了命,招呼着诸多小徒弟们整理起昨日换下的那些牡丹花苗。

不必离开侯府,只是换片地界继续种花而已。陈花匠的好心情满满的,信心更是满满的。将这些花苗重新种的繁茂,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的。

当青霜院的婆子向襄和县主禀报了侯爷的“孝心”后,襄和县主本就塞的发梗的心就越发的塞起来。

她的人终于是打听到了婠婠要那金瓢去做什么——明晃晃的摆到了那株御赐的珊瑚树下。

至于打听到的方式也是令人意外。竟然淇奥斋里的丫头下人自己传扬出来的。

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襄和县主思来想去似乎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婠婠在传达一种警告。

但是似乎以传言中那位总捕的性情,并不会做出借物警告这种事情来。

那么问题又回来了: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第九十二章 时空扭曲的秘密

依照京都的习俗,这一日凤卿城是要陪着婠婠回门的。晨习后用过朝食,两人往松鹤院走过一遍礼仪便就出了府门。

对于太夫人来说,婠婠已然成了个危险人物,且那危险度还在直线上升着。故而两个孙女在场时,她极不愿多留婠婠一刻。生怕婠婠哪句话说出来就摧毁了她多年的心血。

这日凤雅娘和凤颂娘来的也是早,太夫人便就将这一项嘱托的礼仪进行的飞快,赶着时间一样的将两人送出了府门。

所以当婠婠和凤卿城出门时,时间其实还很早,许多人这个时间里还在用着朝食。但是立在道旁的人却密集的好似庙会一般。

婠婠好生的纳闷上了马车,行了一段路后撩起一截帘子来,只见道路两旁的人还是多的好似在赶庙会。便就好奇的问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凤卿城把玩着一只玲珑玉球,眼也不抬的说道:“今日是婠婠回门的日子。”

婠婠的视线依旧望着车帘外,补充道:“我是想问今儿是什么日子,外面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

凤卿城抬起眼来,笑道:“正因为今日婠婠回门,这些人才会守在这条路上。他们许是想着,今日能不能看到婠婠将我丢下马车去。”

婠婠转回头来便就撞进了凤卿城那双桃花瞳里。这般并肩同坐在一辆马车中,密闭且有限的空间里气氛真是很容易就粉红起来。

婠婠却是在此刻做了另外一个决定。

“恒之,我们骑马回去罢。”

对于婠婠的要求,凤卿城果然是不问缘由的点头称“好。”

他凑到婠婠掀起的那扇车帘前,向外唤道:“扶弦,去牵两匹马来。”

他的肩几乎就要蹭到她的,发冠上的穗带垂下来轻轻的触上她的面颊,些微的有些痒。那痒意直入到心中去。

婠婠的心跳登时快了起来,噗通通的仿佛就要蹦出腔子来。她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这距离、这尺度,这才哪儿到哪儿。怎么心就跳成这般样子。

还好她的脑袋还没糊住,在凤卿城一语落下后,即刻说道:“不,只要一匹。”

扶弦在外面一怔,便听凤卿城很快的说道:“听夫人的。”

那速度快到了什么程度呢?扶弦计算了一下,那是在夫人话音落下的一息之后,他家侯爷便就开了口。那种莫名娴熟的感觉,好似已经说过了千遍万遍般。

一瞬间,扶弦有了一种此身正处数年之后的恍惚感。

马车内,婠婠说罢了便就放下帘子来。翘着唇角同凤卿城道:“我们共乘一匹。”

凤卿城没什么君子做派,对于大庭广众共乘一骑这件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扶弦牵了马来,凤卿城当真就直接跃上了马而后向着婠婠伸出手来。

阳光下,心心念念的男神跨在马背之上向着她伸出手来。这画面简直不要太美好。

婠婠的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再上扬着。伸出手来搭住他的,一个轻盈的跃身便就跃到了马上——同时也跃到了他的怀中。

骄阳似火,却绚烂不过婠婠的笑颜。至于凤卿城那本就是走到哪里都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这些一早就来特意的围观汴京百姓和江湖客们,其中不乏着尚未成亲、未曾有相仪之人的。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一幕后他们的心中泛起一股难能描述的诡异感受。

如果这个被扭曲的时空可以归位,他们也还能再活上个一千多年,他们就可以找到一句贴切的话语来形同此时此刻的感受——冷冷的狗粮在脸上胡乱的拍。

除去这一部分人外,围观诸人的内心此刻都在沸腾着。在凤卿城与婠婠一行人走过后,围观的队形瞬间就散了。散向了四面八方,窄巷宽街,散入了酒肆食坊,路边小摊......

汴京城迎来了又一波的八卦狂潮。

婠婠就在这一路的灼热瞩目中与凤卿城回到了那座两进院。

在婠婠的婚礼之上明二爷代替了父母之责,这次回门他依旧是依照着一位岳父该尽的礼仪来招待着凤卿城。

凤卿城一进门,口称着“叔父”却是自称着“小婿”。这叫明二爷感到无比的贴心。拉着这新鲜出炉的女婿好似得了个新知己般开怀。

谁说这孩子不好来着,这多好的一个孩子。

别人家的长辈一高兴就亲自下厨。婠婠很庆幸她家叔父没有这种特质。午间的小家宴,所有菜色皆是从酒楼定来的。

不知道是明二爷的主意还是哪位江湖朋友支招,这些菜色并非是从一家定来,而是采用选菜不选馆的方式。只挑京城之中最好吃、最具口碑的菜色,也不管它是属于哪家馆子。

所以,这小小的一桌十几道菜居然是汇集了京都九家大小酒肆的精品。桌上多半的菜色婠婠都没有吃过。其中有一道文重肉叫她十分的惊奇。

这道肉的素材用的不是这个时空里常见的羊肉,而是带着层薄皮的猪五花。看着色泽红亮,嗅着醇香诱人,吃到口中酥烂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腻口,美味的令人停不下筷。

这所谓的文重肉分明便就是东坡肉!

这个时间,苏东坡出生了吗?

貌似、应该、可能......还没有的吧。

况且“文重”不是一种纸的吗?

迷茫了那么一瞬后,婠婠觉得自己似乎是找到了这个时空扭曲变异的关键所在。

她指着那道东坡肉问道:“这个‘文重’是不是一个人名?”

一言问出,相谈正热烈的叔婿两个立刻安静了下来。

片刻后,明二爷眨眨眼,问道:“贤婿啊,这个是不是不能提?”

凤卿城凝滞的笑容重新绽出,“叔父安心。想来不会有锦衣捕快盯着婠婠。况且,朝中也从未有过明令禁提那人。”

说着话凤卿城挟了一条青菜到婠婠的碗中,“杨枝馆的这道素斋最是有名。——关于那人的事,不宜说。”

好奇心在男神亲自挟来的青菜前败下了阵。婠婠摁下那好奇,低头啃起青菜来。

随着日头的西斜,婠婠与凤卿城开始准备着返程。

按照习俗新娘回门,亲人应当备些新娘在家中惯长使用的旧衣衫或是旧物件叫新娘带走。明二爷不知道该收拾些什么旧物,索性就让婠婠自己去收拾。

这倒是正合婠婠的心。她回到房中小心翼翼的取了只盒子出来,准备打包带走。凤卿城认得那是他曾送她的玫瑰酒糖,便就问道:“还没吃完?”

婠婠道:“早就吃完了。”

凤卿城有些纳闷,“那这盒子是?”

婠婠打开了盒子给他看。

只见到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放了一张有些眼熟的红帖子。

凤卿城很快的想起来,这是他曾写的那张贺贴。

耳边听得婠婠说道:“恒之送我的东西,自然都要好好的珍惜留存。”

凤卿城此刻才明白,为什么从不见婠婠骑那匹奔霄宝马。他原以为是她不喜欢,可一进门却见那奔霄马被照顾的膘肥体壮,神骏非常。

她不骑是因为那是他送的,所以不舍得?

第九十三章 霸气如咱家大人难道还不能选个容色好的吗!

婠婠选择带回的盒子、贺贴还有那匹奔霄马皆是凤卿城相赠。唯一不是他相赠的便只有负责照料奔霄的招财。

婠婠对他有意,且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她总是这样明明白白的将那一片心思摆到他的面前来。这是她不同于其他女子之处,也是她最可爱之处。

回去时,两人依旧是同乘着一匹马的。他拥着她,她身上的气息无可避免的时刻萦绕在他的身畔。凤卿城想,婠婠对他有爱慕之心,其实也是一件好事。他们许是要做一生的夫妻,有情总比无情要来的好。

婠婠这般的招摇而来,招摇而归。沸腾起来的不仅仅只有喜欢磕着瓜子说八卦的汴京百姓们。还同时惊掉了几位锦衣捕快的下巴。

这几位锦衣捕快正蹲在路边的食摊上嘬着汤饼,乍见到那两个叫人无法忽视掉的人招摇着经过,几人嘴里的汤饼齐齐的又落回到碗中。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转过街角,彻底的看不到了,其中一位看起来年纪最小的锦衣捕快用筷子戳了戳身边那位,呆愣楞的问道:“东方大哥,刚才过去的那个是咱们家大人?”

那小鸟依人一脸明媚的女子,是他们的总捕大人?

莫非是他们家大人还有着个孪生姐妹?

被这小捕快用筷子戳的正是东方宝,他亦是懵的很。但是再懵,他也努力的端着老大哥的架子。这是他第一次带新人,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份儿去。

东方宝没有回答,只努力的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向了那小捕快。

小捕快被他这样一看本就发懵的心更加的懵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是了,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的其他几位锦衣捕快。一位浓眉毛的锦衣捕快接收到他的求助后重新将汤饼嘬回到口中,胡乱的吞嚼了开口说道:“那是咱们大人没错。没见马上的另一位是定北侯吗。”

这位小捕快颇有些发怔:真真是没想到,他们家大人原来还有两副面孔呢。

相对于小捕快的怔楞,其余几位锦衣捕快的表情皆有些沉闷。

“大人似乎很开心。可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哪里比得上展大人。”

“真要比起来,这世间能有几个男儿比的上展大哥。不过,御赐的姻缘,大人开心委实是件好事。”

“话虽如此。可那风雨里同来去,血泊**进退的情意......若有一日大人想起来......”

“唉,大人怎么就能忘了展大哥呢。”

“大老爷们儿哪里这样多嘴多舌。”东方宝忽然出声,猛地埋头将一碗汤饼扒拉尽嘴里,将空碗往桌上一撂,又说道:“大人觉得定北侯好,那便是定北侯好。再是如何,定北侯他......他生的比展大人好。”

天地良心,东方宝是认真的想要找一找凤卿城身上能够胜过展笑风的优点。可那位侯爷似乎只有弓箭和轻功拿得出手。但展笑风武功之高,就连明总捕都不是对手。区区弓箭和轻功如何能与之相比。思来想去,定北侯能比得过展笑风的好像也唯有容色风姿这一项。

除了这被他带着的小捕快,东方宝是这几人中最晚进入天门的。他入天门时恰逢展笑风离京,明婠婠接任天门总捕之际。他所认、所服气的天门总捕唯有这一位明总捕。

这御赐的姻缘哪里需要他人置喙多言。

情爱之事他并不懂,他只看得到大人记得展笑风时日日沉郁买醉,忘了展笑风时却是日日的笑脸常挂。

只这一点,他便望着他家大人永不要记起那展笑风。

东方宝一言落下,便立刻有位锦衣捕快站起身来说道:“你来的晚,不曾知道大人与展大哥之间的事情。若是大人没有得那失魂症,这一桩亲事她是宁可抗旨也不会嫁的。”

东方宝亦是噌的起身,待要说什么时,那小捕快已然嗅到了气氛的变化,他刚忙的站起身来一手一个的拉着两人坐下,口中道着:“定北侯也好,展大人也罢,不论是怎样一回事,霸气如咱家大人难道还不能选个容色好的吗!”

这小捕快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他只隐约间听了个大概,知道这几个人里有人觉得那展大人与大人更相配些,有人觉得定北侯与大人更合适些。模糊的认知令他说出这一番话来。

他的话音落下,方才那争执的气氛顿时的消散了。几位锦衣捕快心中都清楚事情的原委,明知道这小捕快是不知情的混说。可不知道是怎么的,居然就隐隐约约的觉得他说的似乎、好像、仿佛的很有那么一些道理。

这小小的街头食摊之上发生了什么,婠婠自然都是不知的。此刻她已然回到了定北侯府,安排妥了招财和那匹奔霄马,并小心稳妥的将那糖盒子收的妥妥帖帖。

与其说是收,不如说是藏。

凤卿城看着她打开箱柜,将那一层又一层包着的盒子放进去。不知怎么的记忆一下子就回到了许多许多年前的北地。

他记得他的阿娘有一只箱笼是从不叫人碰的。有一次他见她打开过那只箱笼。藤编的箱笼里放着一只樟木箱,樟木箱子里是一层又一层的锦布。重重锦布间包着的是一只小箱子。

箱子里放了许多杂七杂八到莫名其妙的物件儿,甚至还有一块拳头大小石块在其中。

那次阿娘打开它是为了往里面放一只泥娃娃。他认得那是阿爹才送了阿娘的。

那只小箱子里全是阿娘的宝贝。阿娘宝贝着那些东西就如同此刻的婠婠宝贝着他所赠的一切。

婠婠放妥了东西,转身来便见凤卿城正微低着头一瞬不瞬的看向她。

她向着他靠近了两步,笑嘻嘻的道:“恒之这样看我,可是迷上了我?”

凤卿城没有回答她,却是忽然问道:“若有一日我死了,婠婠当如何?”

婠婠一怔,没有想到他会问起这样一个问题。她认真的想了片刻后,看着凤卿城那双此刻略带了几分沉静的桃花瞳,说道:“我不知道。”

凤卿城并没有说什么,他转身到桌边坐下,提起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杯将至唇边,又顿住了。他并未转头,只是看着那茶杯说道:“若以后我们有了孩子,而我先你离去。答应我,好好活着。”

第九十四章 不管走心还是走肾 我总是喜欢和恒之交流的

婠婠听得的心中一紧。想起凤卿城的身世,也便就明白了他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那位一品忠烈夫人,她真正意义上的婆母,在凤渊战死之后自杀般的上了战场。仔细的推敲起来,她当年应是真的存了一份死心。所以她才会选择那样一种形式直奔敌营。

那段往事,即便是被简化成了一篇篇幅短短的文字,隔了那许多年的时光读起也还是会觉得动魄惊心,深为她那一份果敢决绝,那份胆识坚贞所震撼折服。

世人皆都看到了那样的一双人,那样一段生死相随的炙烈情感,看到了一段值得浓墨重彩的书入史册流芳于世的故事。可却都忽略了这故事中还有着一个不过六岁之龄的孩童。

凤卿城在定北侯府的境况,婠婠都是听他说过的。他说那些时面上并无一丝悲色,仿佛只是在叙述着一件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

婠婠甚至觉得自己前世的日子都过的比他好。孤儿院的生活总是保住温饱的,只是她想要什么并没有一个亲人捧到面前来。她想要什么从来都是自己去争取的。

乍一看凤卿城的生活就像是她前世羡慕过的同学同事一般。但凡是喜欢什么,必会有一位亲人借着生日或者什么日子也不需凭借的送到她们的手里去。

可实际上,他的日子并不好过。被亲人送到手里的并不是他想要的,他豪掷千金求来的也不一定就是他的心头所好。

婠婠的视线落在屋里的那株珊瑚树上。他想要向官家要的当真就是这一棵珊瑚树吗?

自他发觉到襄和县主的意图,他便让自己活在了一个戏里,活得久了许是就迷失了真正的那个自己。

他的生活看起来花团锦簇,肆意张扬,可他内心真实的处境也许还不前世的那个自己。

婠婠无声的走到凤卿城背后,俯下身来轻轻的拥住了他,“以后,有我陪着恒之。在恒之欢喜时,难过时,得意时,失意时,我都会陪着恒之。

若有一天恒之先我而去,我会念着恒之,好好的将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若是我先恒之而去,我会在黄泉路头等着恒之。恒之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最后安安详详的来见我。我再陪着恒之走完黄泉路,走过奈何桥。看着恒之喝了孟婆汤,我再喝。

恒之,我总是在的。我会陪你到这一生的尽头。”

凤卿城唇边的茶杯慢慢的被放落到桌上。他以为他已经渐渐的习惯了婠婠这兴起便要说上一段的炙烈情话。可此刻听得她这番剖白,心中的触动还是大到了出乎预想。

她说她会陪他走完黄泉路、奈何桥,她会等他先喝了孟婆汤。

她会一直陪他到“凤卿城”这个人存在于天地六界的真正的尽头。

凤卿城张了张嘴,声音低到几不可闻,“婠婠。”

婠婠的好耳力自然是听到了,且听得清楚无比。她缓缓的加力,拥紧了他,轻暖着声音说道:“我在呢。”

随着她的动作,萦绕在凤卿城心头的那股情绪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去。他所有的心绪神思此刻全部的集中在背后的那一片触感之上。

红晕瞬间自面颊染到脖颈耳根。

感受到他瞬间僵直的身体,婠婠颇为纳闷的问道:“怎么了?”

凤卿城干咳了两声,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话,“婠婠你......都不绑带子的吗?”

婠婠好生的懵,“什么带子?”

凤卿城装作一片镇定的端起茶杯来,“说书人说木兰从军割了长发、束上了带子......”

婠婠眨了几下眼,忽然就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

她的脸难得的红了红,松开了拥着他的双臂,站直身体仿佛掩饰什么似得轻咳了一声。

凤卿城闷下头去喝茶,却发觉茶杯中已然没了茶水。

婠婠见状提起了茶壶来为他续上茶水,眼睛却并不去看那茶水倒到了几成满,而是含着笑意盯着凤卿城,“不管走心还是走肾,我总是喜欢和恒之交流的。”

走、走肾!

肾者,藏精、主水、主纳气、主......生殖。

凤卿城很快就明白了“走肾”是个什么意思。

这又是被调戏了罢!或者,是挑逗?

明明他是惯常出入那些风月场所的,明明他是可以轻易的就撩拨到一众小娘子脸带羞色的。怎么如今就反过来总被婠婠调戏到脸红无措。

凤卿城仔细的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婠婠总是在同他走心?

茶水倒满,婠婠放好茶壶。俯下身来趴在桌上,托着腮凑到了他的面前来,“恒之在发什么呆?”

这距离,说话的气息都扑到了他的面颊上。

那才刚消散的气氛又丝丝缕缕的回了来。

正在此时,屋子外忽然扬起了一道中气十足的响亮声音:“水瓢,回来冲碗筷。”

时近暮食,这个时候冲洗碗筷不是为了清洗而是为了再清洁一遍,以便盛装饭菜。

院子里的脚步纷杂匆忙起来,果然不消片刻便就听到银雀在门外问道:“侯爷,夫人,暮食可还是要在竹林里用?”

婠婠并不做声只望着凤卿城,凤卿城亦是望着婠婠,等待着她定主意。

良久的安静之后,门外再次响起了银雀的声音,“侯爷,夫人,今日可还是在竹林摆暮食?”

凤卿城并未改变姿势,只是笑起来,“随夫人的意。”

婠婠亦是没有改变一寸位置,扬高了声音说道:“摆到屋里来。”

门外的银雀终于得了话,转身去操持着摆饭前又忍不住的瞄了眼身前的那两块掩的密密实实的门板。

这大热的天儿,夫人和侯爷一进门就进了屋还将门窗关的那么严。方才请示又是半响得不到答复。那两位是在里面做些什么呢?

银雀的丰富联想叫她顿觉羞羞哒。

她无声的轻咳了几下,佯作无事的转回身离开了。她并非是婠婠从官牙里买出来的,她与金莺一样是在陶香黛的牙行里出身。想当初在牙行时,她是比金莺要高级上许多的丫头。

金莺的眼光好,才能有今日今日的地位。这一点她是服气的。但是心中多多少少的还是有那么一点介怀。这种羞羞哒的事情,金莺那种小丫头如何会知道,又如何会处理?

银雀自觉终究还是自己才有大丫头的风范能力。带着这种优越感,她自我感觉良好的走向了小厨房。

第九十五章 原则性问题必须不能闹误会

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的暮食摆的格外慢。

凤卿城与婠婠久久的四目相对着,气氛渐渐的又往那个暧昧的方向发展了而去。凤卿城收回了视线,喝了几口茶后说道:“饿得很,我去看看那些人都在做什么。”

说罢起身来拉开了门。巧的是银雀正领了绿玉、红纹几个端着饭菜往这边走来。凤卿城回来坐下,破有些无语的瞧着院中那几个正在靠近的丫头,“婠婠有没有觉得,她们几个是在瞧着我拉开门后才开始往这边的走的。”

婠婠的视线依旧停留在他的身上,“听出来了。门开了才响起的脚步声。——我的丫头都是有眼力的。”

有眼力?——这话说的,好似他们在屋里做了什么似得。

许是被调戏的多了,这种程度的话也只是让凤卿城的动作稍微的滞了滞。

锅铲的手艺是当真的好,有了两位管事娘子的建议,这餐餐饭食也就都做的美味又养生。不同于凤卿城这些年里吃惯的饭菜,锅铲做的粥菜饭点皆都带着浓重的烟火气息。

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精美,但是吃着却是当真的舒适饱足。像是他幼年间在北地那边吃过的每一餐饭。

但今日这餐暮食,他却吃的有些食不知味。问题倒不是出在锅铲的手艺上,而是他总觉得背后那片柔软而极富弹性的触感犹似还在。这令他颇觉丢脸。

十里温柔乡,八千风月所,哪个地方不是他踏惯了的,何等的软玉温香是他没见过的。怎么偏就这区区的一触就让他无所适从了呢。

凤卿城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到了对面坐着的婠婠身上。

或许,是因为婠婠常年习武,所以触感与那些软绵绵的女子有所不同的缘故。是因为触感不同,是那前所未有的感觉才令得的他这般无措?

婠婠正喝着一碗薯药汤,注意到他投过来的视线,手中的汤勺当即便是一抖。

她轻咳了两声,说道:“原来,比起走心恒之更喜欢走肾的?”

凤卿城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到自己的视线放在了何处。他那好看的面颊再次的烧红起来,迅速的移开视线道:“抱歉,冒犯。”

婠婠拿起凤卿城面前的汤碗,添了一勺汤进去又轻轻的放到了他的面前,“不管走心还是走肾,只要能走到恒之心里,我都没有关系的。”

凤卿城......

怎么都觉得这话里的意思是在说他生了什么意图。

怎么都觉得这话是在邀请他。

这般的气氛令眼前的这碗汤也显得别有意义起来。薯药、羊肉......这是补肾的吧。

“婠婠。”凤卿城抬起眼来,认真的看向她,“我是个正常男人。”

“所以呢?”婠婠眨眨眼睛,忽然悟到了什么。她如今这种情况无法与凤卿城圆房。撩到肾这种事,总是要解决的。

“清出淇奥斋的那些人里,可有恒之的通房?”

凤卿城不明白话题怎么又到了那里,却也是很快的回答道:“没有。”

婠婠拿起公筷挟了一根脆嫩的小青瓜到自己碗里,“有也没关系的。再找回来。”

放下公筷,拿起自己的筷子。小青瓜在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间发出一声爽脆悦耳的断裂声,“我寻个妥当的牙婆,给她们找个十万八千里外的好人家。定不会亏待了她们。”

凤卿城听她前半句话,还在诧异以她的性情如何会这般贤良。再听后半句话,便不由的笑出声来。

笑罢了,他道:“凤家儿郎,未娶亲前不得纳妾、不得立通房。即便是成了亲,非是正室无所出者,亦不可纳妾。”

这次倒是轮到婠婠诧异。这样好的规矩,怎么凤卿城先前议过的诸多亲事就都黄了呢。纵然是他有个不学无术、惹是生非的烂名声,总也是该有人愿意将自家的小娘子许他的吧。

莫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对于求上进这件事有着莫大的执念?

还是其中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缘故?

婠婠的诧异满满的写在脸上,凤卿城自然不会看不见。只不过他却是误会了婠婠诧异的原因。他颇为自嘲的笑道:“怎么?纳闷似我这样的人如何还会遵守凤家的规矩?”

这种原则性问题必须不能闹误会的呀!

婠婠立刻摇头澄清,“恒之一未通敌卖国,二未祸国殃民,自是堂堂正正的凤家儿郎。”

凤卿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而后温然一笑便就默默的低头去喝起汤来。

蝉鸣声和着暮色晚风飘入屋中。绘着富贵锦鲤图的白瓷冰缸上凝出点点的水珠子,偶然的滑落一颗,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默默的吃完了这餐饭。

由始至终,婠婠都没问起凤卿城为什么会忽然问起那个生与死的问题。只当他是因为某个原因而想起了那位被追封为忠烈夫人的婆母。

事实上,凤卿城问她那话也确是有这个原因。还有一点,便就是明婠婠曾为展笑风挡过刀,为那一刀她几乎没了性命。此刻她倾心于他,是否有了相似的境况时她也会如他的阿娘一般,那样决绝的随了去。若是那样,到那时他们的孩子岂不是会如他一样。

纵是没有一个包藏祸心的长辈在,可谁又能替代的了父母?

总也会有孤单飘零之感。

直到纳过凉,沐浴过后躺倒了美人榻上。凤卿城才忽然惊觉:呃......孩子。他怎么就忽然想到了孩子。

他与她这夫妻要不要长久的做下去,还是个未知之数。此刻的她不知为何会对他生了一片炙烈情思,待到她的失魂症好起来时,可也还会如此?

该是......不会的吧。

满满一缸的坚冰在长夜的虫鸣声里化作了一泓纯澈透净的清水,带着夏日晨曦的温度。

凤卿城张开眼睛便见到婠婠那张放大了许多倍的脸。

她正托着腮蹲在美人榻前,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手指上带着的指环被晨曦的微光镀上一线浅淡的光晕。

凤卿城很是骇了一跳,他睡觉向来警醒。怎么她靠近过来,他完全都没能察觉呢。

莫非,是她的武功远高过他的缘由?

凤卿城眨了下眼,道:“早。”

他醒来时那一瞬间的惊骇,婠婠是注意到了的。她本是觉得这样守在床边等他醒来的行为很是浪漫,如今看来这不是浪漫而是变态。

凤卿城的世界观与她之间毕竟是隔了千多年的,她是否该好好的思考下策略了?

第九十六章 不可说的人物

延圣帝给了婠婠一月的婚假,自然也就顺带的给了凤卿城一个月的婚假。

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全天候的待在男神身边,这当真是一件做梦都会笑醒的事情。

唔,以后的岁月里。只要她笑醒了便就能见到男神。

每每想到此处,婠婠便是忍不住的要偷笑。

习武场两旁的韭菜田已然请了位菜农来打理。这位菜农是从庄子上选来的。他觉得能从庄子进入到府中来,这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自是牟足了干劲儿。只是,他是第一次将韭菜当花养。实在是有劲儿不知往哪里使。

经过一番的苦思,他决定将每一颗韭菜上的浮土全部洗了去。

于是,当婠婠与凤卿城在来到习武场时,两旁的韭菜田是格外的碧绿油亮,精神抖擞。

凤卿城并不知道那位菜农的努力,他只当是这韭菜格外的适应定北侯府的土地。便就笑道:“看起来过不久便能开出一片好花来。”

婠婠收了偷笑。颇有些狐疑的望了望两边的菜田。心中总觉得这有些不科学。随即她又罢了深思的想法。她能站在这里本身就不科学,还思考什么韭菜的科学性。

虽是每一次习练明月刀都会有一点不同的体悟,偶然间会领悟到一些招与招之间的融会贯通之法。但一套刀法习练下来也并不耗费多少时间。倒是凤卿城的晨习时间更要久一些。

他晨习时腿上腕上都是绑着许多铜块的,可是行动起来却并不见丝毫的缓慢滞涩。

婠婠坐在一边喝着温度适宜的茶,用温度适宜的棉巾子擦去了面上的汗水。晨风里看着凤卿城将一杆五钩亮银枪舞的寒星点点,银光皪皪。

刀枪剑戟棍钩锤锏,凤卿城其实样样都会一点,只是样样皆都不精,连平平都算不上。

但婠婠看着,总是觉的他的枪法其实很好,只是一直未曾显露罢了。

当年的凤渊凭着一弓一枪在北地书下了一段不可复制的传奇。想来凤卿城的弓箭和枪法都是传自父亲的。

枪法是凤家家传的,可弓箭不是。

婠婠兴起,忽然想向凤卿城学一学弓箭之术。当然,她这兴起并不是对弓箭起了兴趣,而是想到了教授弓箭时她若有意的摆不对姿势,那他免不了是要手把手的教导的。弓箭这种兵器,手把手的教导岂不是要拥住她才行。

婠婠想的眉眼弯弯,唇角翘翘,待要行动时却又退缩回来。

罢了,罢了。重新规划出计划前还是不要冒进的好。免得再吓到男神。偷心不成蚀把米那就不好了。

婠婠在一片韭菜的清香味里,安安静静的等着凤卿城晨习完毕。两人各自冲过一个清清爽爽的兰汤浴,又一同用过了朝食。凤卿城说道:“我去一下书房。”

婠婠本想跟着,但想到策略知事便就止住了念头,只“嗯”了一声表示知晓便就转回头去取了块棉巾子来擦刀。

凤卿城觉得有些奇怪,长腿迈出了屋门犹还在转头看着婠婠——居然没有跟上来!

这几天里,她第一次的没有黏着他。

凤卿城去的时间并不长,当婠婠将明月刀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擦过一遍后,他便就回来了。

进了门他便将几个丫头打法了出去,将一只布包交给了婠婠,“你先看,莫作声张。”

婠婠打开那布包见里面是两册没有名字的书卷。不由得抬眼来疑惑的望向了凤卿城。

凤卿城却是什么也没再说,自顾的从那冰缸里提起只大肚瓷壶来,倒了一盏酸梅汤来慢慢的喝着。

婠婠随手翻开第一册,看了几行便就再也移不眼睛。

这书册里记叙的是一位传奇人物的传记。程武,字文重。籍贯不详,生年不详。这是天命年间的一位传奇人物。便说是他一手缔造了天命盛世也不为过。

开宝元年,程武自江南游学而来,结识了当年犹是太子的太宗皇帝。一路助太宗铲除奸佞逆臣,夺得皇权。更助太宗休民养兵,改制变法。天地玄黄四门便是由这位程文重一手建立运作起来。

程武之才能并不仅限于政治。莫说上到天文下到地理,便是女红烹饪他也精通。如今尚还在流行的程绣、程锦便是出自于他。

单说是四门,其机制运作不谈,就说天门中那诸多天马行空的严酷刑罚、地门里那别树一帜的训练方式、玄门中那些神兵火器、黄门里那独辟一派的医术体系。这些统统都是出自程武之手。

乐舞、丹青、诗词、工事、农事......但凡能想到的便没有他无建树的。他的才能之广只能用无孔不入来形容。

婠婠看的惊叹。——同样是穿,瞧瞧人家!

说起来这种人就是在二十世纪那也是个人才了。能当百科全书使,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掩上书卷,已是吃午饭的时候。因着婠婠不喜欢吃饭时有人伺候在一旁,凤卿城又皆都随着婠婠,故而摆好饭后屋子里仍就婠婠和凤卿城两个人。

婠婠包好那两册书,坐到饭桌前来,捧起饭碗前问道:“那位是犯了什么事儿。怎么提起他就都这么忌讳。”

凤卿城道:“这个只有传闻,并不见有书册记录。据传是因为天降警示,令太宗生了忌。后来在一日黄昏,天、地两门同时接到旨意。一夜之间程府中所有的人就都消失了。”

婠婠听得心头一惊。这个在汴京百姓眼中看来的消失,实际便是天地两门联手的结果。那人最终竟是死在了自己一力建成天地两门之手。

凤卿城顿了顿,又道:“自那以后,太宗便不喜欢听人提起他。原本京都有些建在街道之上用以分散人流的旱桥,太宗也下令一一的拆了。其它那些与他相关的物什,太宗未说留也未说毁,因为是真的好也就一直的流传到现在。

至今,朝廷都并未下过明令禁言此人。但无论是太宗、先皇还是如今的官家,他们对那人的态度都是有些微妙的。

宫中一直存放着那人的手札,便是被视做重宝的沉香匣也是那人的东西。但是他们都不喜欢提到那个人。”

第九十七章 这是唱的哪一出?

婠婠的唇角抑制不住的翘了起来。他拿来这册子又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怕她“忘了”忌讳,惹官家不快。

凤卿城虽是总说什么夫妻荣辱一体,但依的他行事作风何尝会在意官家的厌恶责骂。所以,她能把这个当做是关心了罢。

婠婠开心之余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饭。吃罢了也没去消食纳凉,直接就捧了剩下的那卷书册寻了处舒适的地方窝着。

这卷书册记录的是程武曾经说过的一些精辟言论和他身生平所做的诗词文章。

婠婠直看的啧啧不已。这人是当真的不要脸啊。就连年代极近的东西都抄,这让本该在不久后借此出名的原作者可怎么混!

一整日的时光,皆都在研读这两本书册的过程中被消磨了。

用过暮食后独自在竹林里乘着凉的凤卿城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他进到屋中来时,婠婠已挪到了窗前的美人榻上,燃起一旁的连枝灯来,借着那明亮的光线翻看着他拿来的两本书册。

凤卿城立了片刻终于知道今日是少了些什么。今日婠婠没有说那些话,便是半句也不曾说。

他踱到桌边坐了一会儿。屋子外面虫鸣伴着沙沙的竹叶声音,屋子里就只有婠婠翻看书册的响动。

凤卿城忽然起身来,倒了一盏消暑茶走到美人榻前递予婠婠。

婠婠结果来,头都没抬的道了声谢。喝了一口后又道:“今日我睡这里,恒之去睡床。”

凤卿城道了声“好”,便就走回到床榻旁,看着床上的玉枕和凉被忽然就悟了——换床铺却不换寝具,岂非是她要用他的,而他要要用她的。这难道是要改路子,开始玩走肾的?

这念头才一出来,婠婠便就抱了他的枕被过来,将自己的那套换了去。

凤卿城眨眨眼,——居然想错了!

沐浴过后,他倚在床头久无睡意,便就只是合了眼细思着近日的朝局。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得婠婠起身来去沐浴。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得婠婠走回到卧房中,须臾之后她唤道:“恒之可睡了?”

凤卿城张开眼神望了过去。

婠婠一面放开拧在棉巾中的长发,一面问道:“是什么样的天降警示?”

凤卿城怔楞了片刻,晓得她是在问那程武,便就回答道:“怪风大作,夏日落雪。天倾碧水凝做穷奇凶兽,须臾化作冰雪巨雕凶踞程府门前,日晒火烧不化,刀砍斧凿不碎。”

婠婠这一日里反复的研究了那两卷书册,她原猜测着是那程武功高震主犯了太宗的忌讳,所谓的天降警示不过太宗寻人制造的,如鱼腹藏帛、地底现碑之类。可这种天降警示的技术含量未免太高了些。

怪风、夏日落雪犹可能是巧合。天倾碧水化成凶兽,还结做日晒火烧、刀砍斧凿皆不能奈何的冰雕,这就太玄幻了。

此人的存在据此不过百年左右,坊间的传闻不至于就失真至此。

婠婠百思不得其解的窝回到美人榻上,脑中从玄幻到科幻的将那位穿越前辈的路子想了个一遍。最后才回到最初的初衷,心中暗暗的回想了一遍自进入这具身后可曾有过犯了君王忌讳的行径。

这样一想,她好像除了吃喝玩乐臭美花钱还有堵截男神外,并未曾干过几件正经事。可以轻易数清的那几件正经事也是干的中规中矩,无有出过一次个人主义的风头。

婠婠细筛过自己从前的行止,顿觉安心。果然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质。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当个混吃等死的废物也未必不是没好处。对于帝王来说,一个混吃等死的臣下可以容,一位光辉盖过自己的臣下一定不能忍。

婠婠喝过一碗温热的羊奶便拿了那书卷倚到美人榻上,打算看一会儿便就寝。翻了几页好奇心起,抬头来却看见凤卿城犹还坐在床榻之上望着她。

“恒之......”话到嘴边婠婠及时的收住了,转了个正经方向问道:“有事。”

凤卿城摇了摇头,“无事,闲来发呆而已。”

婠婠“哦”了一声,便就继续问出心中所好奇的问题,“那个冰雕最后怎么样了?”

凤卿城答道:“这个倒是说法不一。一说程府覆灭的那日,那冰雪凶兽瞬息化成水汽消散。一说自那起过了十年,那凶兽方才消失。”

婠婠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就着灯光又看了许久的书渐渐有了困意,便就将书卷往枕边一放,合了眼帘休息。

不多时,她的呼吸频率变得均匀规律起来。

凤卿城看着她的侧影只觉一阵摸不到头脑。

这是睡了?

竟就睡了!

今日一整天都没说那样的话语。这是唱的哪一出?

随即他摇了摇头,笑起自己来。莫非是习惯了她那见缝就钻、信手拈来的情话,此刻她不说他居然就觉得少了些什么似得。

习惯这种东西,当真的可怕。

笑过一阵后,他将玉枕摆好便也就寝了。

翌日清晨,一张开眼睛便见到婠婠正倚在美人榻上翻着书册。

凤卿城嘴角一抽。这是魔障了不成?

幸而婠婠没有魔障。她见凤卿城醒来也就坐起身来,将那两卷书册重新包好。

“看完了,恒之待会儿便放回去罢。”

凤卿城暗暗松了口气。

收妥了书册,起床换衣、晨习、朝食。一番事情忙下来,便也就无事可做了。

婠婠固然能够眼睛不眨的看男神看一整天都不会觉得腻味,可要真的一直盯着他看,那行为怕是会吓到人。况且,一直盯着也盯不出个感情进度条来。还是找点能够培养的感情的事情来做方是正理。

男神喜欢骑射,可这季节出去骑射那纯粹是找罪呢。

那么男神还喜欢什么?斗鸡斗鸟斗蛐蛐,砸金砸银砸古董......

呃,好像也都不合适啊。

婠婠托着腮苦思甚久。珠鸾在她苦苦思索时已经将屋里几口冰缸的水全部清理了出去,将新领来的冰块倒进缸里。

看着那在空气里冒着寒烟的冰,婠婠的灵感忽然就从胃里生出,一路的蹿上了脑际。

“恒之,不如我们在竹林里搭上个你曾搭过的冰屋子,中午吃拨霞锅可好。”

第九十八章 勤快

对于婠婠的要求,凤卿城一向都是说好的。这次自然也是不例外。

一块块长宽高厚皆逾半丈的坚冰很快的被堆放到淇奥斋的竹林中。地方选的很是妙,处幽静竹林间,近流水潺潺处。

为了增加趣味,婠婠没让凤卿城叫小厮仆从过来。而是要淇奥斋中的人齐齐动手来搭。

说是一齐动手,其实真正起到作用的也不过婠婠、凤卿城以及唐大娘三人。尤其是婠婠,她有着一身浑厚内力,拨弄起这些巨冰就如拨弄孩童的玩具般。

婠婠玩的不亦乐乎,一众丫头婆子也是玩了个新奇开怀。炎炎夏日里能有冰玩,这事本身就是件值得大笑三天了。

冰屋搭好,拨霞锅也已准备妥当。因为巨冰甚多,丫头婆子们也分得了几大块。唐大娘将那几块冰移到院门后的荫凉处,简单一围剩的中间一块充作桌子,一群人团团围着用饭也是自得其乐。

冰屋里只剩婠婠与凤卿城两个。涮着锅子听着凤卿城说着以往的京城趣事,气氛倒也是格外的惬意静好。吃的饱足了便唤金莺几个将锅子撤了去,搬来一桌冰镇茶果,两把青竹摇椅。

正享受间,金莺去而复返,捧了一张雅致的贴子来奉到婠婠手中。

婠婠打开那帖子来,一手漂亮端秀的簪花小楷便就映入眼帘。字漂亮,文风更是漂亮。

婠婠反复的读了几遍这才确定了意思:秦王府的海番莲今晨盛开,秦王妃下帖邀约她明日到府赏花。

婠婠将帖子递给了凤卿城,无不认真的问道:“我是唤她表嫂还是秦王妃?”

凤卿城看了看那帖子笑道:“自是唤她表嫂。按说新妇进门,一众亲眷皆要轮番邀饭。婠婠的身份特殊,这家宴也就只好扩成了赏花会。”

婠婠吃了口冰镇水果,又道:“怎么只邀我一人,恒之不去吗?”

凤卿城耐心的解释道:“按习俗便是女眷之间的邀约。”

婠婠站起身来,道:“那我穿什么衣服过去才好?”

凤卿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这个问题他是当真的不擅长,亦是不知道婠婠都有些什么衣服。而婠婠在一旁认真的等着他的答案。他略想了想,只好认真的道:“只要不是官服便好。”

婠婠嘴角一抽。她本就没期望听到一句“婠婠穿什么都好看”,但他的答案也太那什么了点。就是认真的给个建议也比这答案要好啊。

打扮这件事,自然还是问她家小金莺靠谱。

婠婠这是第一次作为凤夫人出席宴会,自是严阵以待。衣衫造型换过了七八次方才确定下一款。走的不是华丽风,亦不是明媚风。还是依旧的秉持着一贯的飒爽英气。

不是婠婠对这种风格情有独钟,而是她的颜值也就这样。即便是再怎么的努力保养打扮,放到那一群官贵夫人、娘子间里,充其量的也就是个寻常姿色。

而这种飒爽英气是那些人所不具有的。唯有保持这种风格才能保证自己的亮眼。

对于这次赏花宴会,婠婠努力用尽着小心机。但她的小心机旁人皆都不知。转日凤卿城见她只淡扫眉黛,着了一身简便衣装准备去赴宴。心中甚觉得纳闷。

昨日午后分明就关着门,带着几个丫头折腾了一下午。怎么今日还是这般打扮?

莫非,昨日里不是在试衣装,而是生了气关着房门午睡去了。那几个丫头在屋里是打扇子来着?

在凤卿城的目送中,婠婠出了淇奥斋。她并未直接出府,而是先往松鹤院去了一趟。

这是王大娘指点的。新妇过门,出府赴宴前总是先向长辈请教过注意事项才是。况此次秦王妃邀约的不止婠婠,还有府里的两位小娘子。两位小娘子也是会依着规矩往松鹤院去请教。婠婠过去请教了再与两位娘子同出府门,面子里子也都好看。

婠婠到了松鹤院时,果然凤雅娘和凤颂娘都在那里。

此刻时间尚早,并不需急着出门。一番你拜我、我还礼的礼仪后,太夫人笑呵呵的道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事项。而后又在两位小娘子有心的笑闹间说了阵笑话。

将欲离开时,太夫人唤了两位小娘子先走,独留了婠婠在屋里。

她拉着婠婠的手,笑的格外和蔼端庄,“这几天过得可还习惯?”

婠婠点头,“谢祖母关怀,一切都习惯的很。”

太夫人点点头,终于问到重点,“送去的那个丫头婠婠觉得如何?”

太夫人送的丫头,那不就是水瓢吗。她的院子里就只有这一个丫头不是她带来的。

将人对上了号,婠婠很快的回答道:“那丫头勤快的很。祖母会调教人。”

勤快?

太夫人很是愣了一愣。这形容词......

随即太夫人自以为明白了。这八成是习武之人的用词习惯与她们不同。

淇奥斋的位置有些特殊,不进去的话压根儿就观察不到里面的情况。伺候的人又都换成了婠婠的陪嫁。她这边得不来一丝的消息。虽然亲自问一问婠婠是表达自己对她的尊重,但这其实也是不得已的。

如今得了婠婠的答复和满面的笑容,太夫人心中深感欣慰。

看起来总捕大人没意见啊。自己这一步是走的对了。

最关键的:勤快!

勤快好啊,勤快点她也能早点抱到重孙。也就能早些了了心愿。

太夫人笑的格外发自内心,亲自送着婠婠出了屋子。

婠婠走路快,虽是比凤雅娘、凤颂娘两个小姑子晚一了好一会儿才离开松鹤院,但还是很快的赶上了她们。三个人一起出得府门,婠婠那身简单清爽的装扮在两位小娘子的衬托下也就越发的招眼。

定北侯府的一众仆从多数都还未曾见过婠婠,此刻见到这般的画面,心中皆都加深了“我家夫人不是一般人儿”的印象。

在婠婠和两个小娘子离府的同时,淇奥斋里一片的静寂。

一众丫头婆子皆在水边竹林里清理着因冰屋化掉造成的泥水痕迹。金莺躲在屋子里绣鞋面,玉鸽留着听差却是瞌睡虫上脑正倚在角落里睡得香甜。

除了金莺玉鸽两个,其实还有一个人留在了院中。那边是“勤快”的水瓢。

第九十九章 是个偷情的好地方!

水瓢闷在小厨房中,将每一处角落都擦得恍惚能够照出人影来。她做事如此认真仔细当然不是因为她天性勤快,而是为了让锅铲少几个理由喊她。

那一声声高亢清亮的“水瓢”,当真的扎心。

淇奥斋中皆是夫人的陪嫁,她无法将自己的境况传递出去。锅铲时不时的便要唤她,她连小厨房都难得出去一回,即便出去了院门后的竹林幽径间又总坐着一个唐大娘。她要偷溜出去简直是不可能的。

水瓢觉得自己的处境甚是可怜。当初被县主选上,又安排了这样一个体面的身份。费了那么些的功夫,可不是为了来这里打杂的。

水瓢扶着酸痛的腰身,满脸凄凄惨惨的走出小厨房来。走了几步路,猛一抬头却惊喜的发现不远处的竹林边缘,正立着一道闲雅雍容,翩翩浊世的无双身影。

水瓢猛的一抖擞,整个人的精气神儿全部都振奋了回来。

她左右望了望,而后才袅袅娜娜的向着凤卿城靠近过去。

对于水瓢,婠婠仅仅只是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对于她的背景来历以及意图婠婠皆都不知道。凤卿城却是早在这枚棋子初初现在面前时便已经将她的底细知晓了个清清楚楚,对于襄和县主的意图也是猜到了几分。

那日这丫头被送来淇奥斋,他有意的将话向婠婠透了透。不想婠婠压根儿就没有多想什么,竟就留下了这丫头。

凤卿城看着水瓢一步一步,若一朵凄风苦雨中的白莲花般向着他靠近了过来。至近前时姿态楚楚的福身下去,道了声“侯爷。”

午后的风轻轻拂过。

凤卿城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这汗味儿!比顶着太阳跑了一中午的扶弦还冲。

水瓢是香喷喷惯了的,此刻她并没有意识到蹲在厨房里劳作了半日的自己身上有着什么味道。她见凤卿城向后退了那几步,心中想的是:侯爷从前是何等跋扈的人物,如今竟被那夜叉吓成这般模样。不过是有女子靠近,他便要如惊弓之鸟似得躲了去。

水瓢暗叹一声,同时也得意起来。就是这般,她的温柔小意才更能抓住侯爷的欢心。

水瓢拿捏着姿态,盈盈抬眸望着凤卿城,柔声的说道:“今次见侯爷与上次在庄子中相见恍若两人。侯爷可是心中烦闷?”

凤卿城看了她一眼,而后曲起手指抵在唇边。短促的一声呼哨后,竹林中扑棱棱的飞来一只外形凶狠的巨鸟。

水瓢骇了一跳,慌乱的向后退了几步。自然慌乱后退间也没忘了做出一副惹人怜爱的姿态来。

那巨鸟落在凤卿城的手臂之上。凤卿城伸手在它的羽背之上抚了几下,而后手臂一抬叫那鸟儿高飞而去。

他姿态悠闲的扫视着院中,目光在屋门外的凉荫处停留了一瞬。那里,正有一个玉鸽睡得昏天黑地口水直流。

最后凤卿城的视线落到了水瓢身上,“你来的正好,随我过来。”

说着话他便转身往建在水面之上的听风轩走去。

那听风轩远离了淇奥斋的其他建筑,十分的安静。轩内设着些魏晋之风的摆设以及笔墨书籍等物,风雅而舒适。更悬了几重素色的纱帐、布帐用以遮荫挡寒。此刻是夏日,布帐子全部系起,只那纱帐垂着不时的随风飘舞。

是个偷情的好地方!

水瓢颇有些踌躇满志,步履越发的楚楚娇娆起来。

日头已然有些西斜。

秦王府里,早早的便就摆上了茶宴。各类精致的菜肴小点排在荷叶形的花桌之上,围着莲池别致的摆了一圈。

莲池边好一片的衣香鬓影,红飞翠舞。

这种场合通常都是官贵夫人们开展社交的时刻,也是各家小娘子铺展人脉的好机会。自然是处处可见的妙语如珠,浅笑融融。

唯独婠婠独坐在一张荷叶桌前,闷头就是一个吃。

那所谓的海番莲在婠婠眼中并不新奇。许是这等品种在大宋还是初被引进,故才显得罕见珍贵。不过不觉得新奇也并不妨碍婠婠欣赏那莲花的美丽。

这样吃着美食,赏着美丽的花朵,吹着暖软的暮风。婠婠正惬意自得时,眼前来了一个甚是娇艳的红衣小娘子。

这小娘子当真是好胆识,非但不怕婠婠反倒还微微抬高了下巴,甚有气势的问道:“卿城哥哥娶的便是你?”

婠婠微一点头,对着问句表示了肯定。

这红衣小娘子上下的打量了婠婠一番,“真真是委屈了卿城哥哥。”

这红衣小娘子的行为成功的引起了周围人的注目。片刻功夫里以婠婠和这小娘子为中心的方圆几丈里,皆是不闻人声。诸人握着帕子,像是很是替这小娘子捏了把汗。又像是随时防备着有什么会溅落到自己身上。

出乎诸人预料,婠婠没有发怒出手。就是面上的表情都未曾变化过,“听起来,你对这桩婚事有意见。”

红衣小娘子的下巴依旧抬的高,“官家的旨意,我怎敢有意见。不过是为卿城哥哥委屈罢了。”

婠婠眨眨眼,道:“然后呢?”

红衣小娘子没料到她是这般态度,当即将腰间的软鞭抽出来,“别人怕你,我却不怕!”

她每每抽出软鞭都习惯直接握着手柄将鞭尾甩出来,这样做姿态好看又能起到未出招便可震慑住人的效果。但是是这一次,鞭尾才刚甩出一半来便再难移动半分。

看着对面那正握着鞭尾的婠婠,神情依旧未曾变动一丝。那握着鞭尾的手细润白皙,泛着玉脂的光泽,那姿态怎么看怎么都透着一股不经意。

红衣小娘子心中的气恼更添了几分羞恼,“你!”

婠婠微微一笑,自觉风度极佳的松开了手。

却不想那小娘子是骄横惯了的,她几曾吃过这样的亏。一时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这台不得下去。便就暗暗使力欲要抽回鞭子。她才刚刚加上力气便觉劲力一空,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仰去。

于是在诸人的眼中就看到了这样一副怪异的画面:红衣小娘子骄横挑事儿,明大人很是气度的笑了笑,似乎并不想跟个闺阁小娘子计较。然后画风转变了,剧情转折了。那小娘子竟就狠狠的坐了个屁股墩儿!

红衣小娘子气的狠了,站起身来用那鞭子指着婠婠道:“我讨厌你!”

莲池边,安静的范围越发的大起来。

只见婠婠还是没有动怒,而是一本正经的向那小娘子说道:“这京都之中讨厌我的人甚多,一时半刻的怕是你还排不上号。”

第一百章 厉害了我的男神

这话莫不是在说她还没有讨厌她的资格!

红衣小娘子又是羞恼又是气愤。欲要再往前来时,一道人影自人群中走出,快步的到她近前来拉住了她。

这人生的极为美丽。是属于那种令人一见便再难忘的那种。

婠婠是记得她的。那日赏花会,这大美人跟在秦王妃身后,看了她家男神一眼之后又看了她一眼。

这大美人拉了拉那红衣小娘子的手,而后转过身来向着婠婠福身道:“明大人安好。这位是北地守军统领包老将军的孙女。她久居北地,又是向来的单纯。想来是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方才会对大人出言不敬。还请大人万勿见责。”

婠婠见那包小娘子已经快要气的发疯,便也就乐得展示一下风范。当即微微一笑说道:“包老将军是位英雄。”

所以这是出于对包老将军的敬重而不同这包小娘子计较了?

这大美人微微松了口气,又是向着婠婠深一福身。这才拉了那犹不服气甘心的包小娘离了这里。

莲池的另一边,秦王妃向一边的管事娘子问道:“那个是谁?”

管事娘子低垂着眉眼答道:“是包老将军的孙女儿,听说在北地骄横惯了的。”

秦王妃道:“看着不讨喜。以后再有什么宴会莫要请她了。”

管事娘子应了“是”。

秦王妃向身边几个先前正说着话的官贵夫人微一致意,便就绕过莲池向着婠婠这边走来。

每张荷叶桌旁都摆了两条长椅。秦王妃没有坐在婠婠对面的那条空椅上,而是直接便就与婠婠坐在了同一张长椅之上。

“表弟媳还是第一次出现在这等女眷间的聚会所。可会觉得无趣?”

对于婠婠来说,无论官员间的宴会和这女眷间的宴会她都是独坐一处的。于是她答道:“无甚不同。”

秦王妃笑起来,转而说道:“那个小娘子是包老将军的孙女,自小与恒之一处长着。包老将军曾在京都养过两年伤,那两年包小娘子几乎要长在了定北侯府。”

“不过那也都是他们小时候的事儿了。”喝了一口荷露茶后,秦王妃又道:“恒之那孩子人是天真了些,好玩乐、爱胡闹。但生的是当真的好。又有着这样一个身世。莫说是远在北地的,就是这京都之中明知道他做的那些事的,也不乏对他起了情思的小娘子。

似今日这番事情,少不得日后还会有。若我是表弟媳,今日便就一通硬拳抡下去,换个日后的清净。”

婠婠听得一阵佩服。这位秦王妃看着温柔可亲,原来内心里是这般的狂野彪悍。

婠婠的口气中颇有些赞叹之意,“受教了。——只不过是看着这些小娘子如花似玉的,有点不忍心下手。”

秦王妃一滞,“我还以为表弟媳会说,不动手是给我这个表嫂面子。”

秦王妃并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但她身上总有那么种可亲的气息。说起话来也使用婠婠最为头疼的那种太极皮球**,因而两人相谈也是融洽开怀。

正说话间忽闻一阵巨响自远处传来。

除了最初的几道惊呼声,这些官贵夫人、小娘子表现的也是镇定。婠婠却是坐不住身,当即告辞而去。施展着轻功,疾风样掠过开满莲花的水面,足尖在一旁的屋脊之上轻轻一点,直直的往那发出声响的地方飞去。不过两个眨眼便就再望不到她的身影。

在场也有不少将门出身的。当即便有人赞叹道:“我们这些弓马功夫,到底比不上真正的高手。”

说这话的人恰好立在包小娘子座位的不远处。包小娘子就这么对号入座了,心中的气恼更盛起来,她噌的站起身来,还未曾说什么便被那湖水样美丽的大美人给拉住了。

小小的插曲在萌芽中被掐断,少了天门总捕这般异类的人物,宴会越发的洽合起来。

至于那巨响声,听着远得很,定不会是在城中。这些夫人、小娘子们虽心中也是有些担忧,却仍还是将此事抛到脑后,专心的织造着眼前的关系网。毕竟震破了天也那也是金吾卫和天门的事情。

且说婠婠一路奔到那发出巨响的地点,只见遍地的破碎的彩绸和一大片被毁的面目全非的农田。

金吾卫的人并不在,只有几个锦衣捕快在那里。见得婠婠过来,几个锦衣捕快皆是俯身一拜,领头那个直接就说道:“今日定北侯、姚小将军、云相爷家的小郎君和一众的小衙内们聚集在此处要斗焰火。因位置距农田甚近,守门的城将便报了京都衙门。京都衙门的人唤了金吾卫同来规劝,不知怎么就起了争执。

属下等人今日负责巡查京郊,原想着在一边静观记录。不曾料想他们在争执间阴差阳错的点燃了盛装焰火的箱笼藤筐。”

婠婠听得好生恍惚。厉害了我的男神!一会儿功夫不见,这就跑出来烧人庄稼啦?

话说在这个对耕牛都要格外保护的时代里,烧毁庄稼那不是什么小事情罢。

那锦衣捕快偷眼看了看婠婠的神情,这才又继续道:“包括京都衙门和金吾卫在内的一众人等皆被小金送到了京都衙门,这会子怕是捅到了官家了那里。

这里的事情,属下等人会善后妥当。大人只管安心回去就是。”

婠婠总觉得他那神情语态是想说:大人只管回去收拾那不省事儿的夫君。

微微抽了抽嘴角,婠婠说道:“辛苦你们几个了。”

而后她整个人便就向后跃起,凌空一个转身向着城中疾行而去。留那几个锦衣捕快一阵的崇拜。

“大人的轻功越发的好了。”

然后那领头的锦衣捕快重重的叹了口气,颇有些沧桑的道:“世事弄人。”

似大人这般的女子,也就唯有展大人才能与之并肩。这定北侯与大人实在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官家怎么就会赐这么一道婚旨下来。

随即,这位锦衣捕快又莫名兴奋了起来。他向身后的那几个锦衣捕快问道:“谁负责盯定北侯府来着?”

他身后一个长脸捕快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右副总捕不是才说了。官家隆恩,自大人嫁入定北侯府起,便就撤了眼线。”

反正那眼线也是可有可无的。

领头的锦衣捕快无限遗憾起来。这是意味着打探不到那位侯爷今晚的惨状了。

第一百零一章 明大人怎么走这么急?

婠婠进到城中,略一犹疑便直往皇宫奔去。

她进宫是不需要报明理由的,每次进宫来都是直接来去。守卫宫门的兵卫远远见她奔来,皆是浅行一礼接着便就等待她走过去。

婠婠却是在那守门小将的跟前停了下来,问他打听今日那些官贵公子、金吾卫将士等人可还在。

守门小将一愣,回道:“倒是听说了此事,不过来的也只是杨大人。其余人等皆都还在京都府衙等候官家的旨意。”

婠婠很是意外。上次不过一群小郎君斗殴,就全部拎来宫门处跪着。这次的事情同时牵涉到了金吾卫和京都府衙的衙差,怎么就没能闹到官家这里。即便一种官贵公子们肯,难道金吾卫也肯?

或许,是金吾卫与京都府衙达成了默契。只叫京都府衙出面向官家讨个判决。金吾卫不发言,也不令那些官贵公子们发言。

婠婠暗搓搓的想,八成此事中京都府衙和金吾卫的锅不轻,故才有意如此。叫那些官贵公子们多背上点分量。即便那些都不是省油的灯,可能叫人头疼的也仅仅限于家世。那些权臣皇亲或是顾忌声名或是顾着面子,总不会拿着这种本就说不清楚的混乱事件来为难与他们。

更何况他们这样的处理方式也是合乎法度规矩的。

清了清喉咙,婠婠又向那小将问道:“那官家的旨意可下了?”

小将答道:“才下不久,就在大人来之前的半炷香前。”

婠婠忍不住道:“这么快?可知道官家是如何判的。”

小将眉头一挑,压低声音道:“自然是快。听说事儿才一出,京都府衙的衙差就一路轻功带小跑儿的回去报了杨大人,那边人还没送到京都府衙呢,杨大人就已经开始飞马往宫里奔。

下官在这宫门前站了三年,还是第一次见文官能够飞马。那速度,比之飞流星段将军也是不遑多让。”

按了按眉梢的兴奋,那小将渐渐扬起的声音又回落下来,“官家是如何断的,下官便就不知了。”

婠婠点点头,抱拳道了声“多谢。”转身离开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你是听谁说的?”

这个问题就不好回答了。

守门小将干咳了一声,略有些扭捏的说道:“消息绝对是真的。谁说的却是不好说与大人听。”

这些细节他都是从一位锦衣捕快的嘴里听到的。正是上值的时辰,停道宫门前来八卦,这是会被罚的吧。

守门小将暗暗下了决心,不论总捕大人如何逼问,他是断断不能出卖于那位兄弟的。

很幸运,总捕大人并没有多问。只是再一拱手便就施展轻功疾驰而去了。

守门小将无不畅快的松了口气。而后听得身后的一位兵士问道:“头儿,你说明总捕怎么就走了?她问这些干什么?”

守门小将嘬着牙花子想琢磨了片刻,“难道明大人也是来打探消息的!不对啊,那她应该回天门去问人,跟咱这里来那不是舍近取远?”

暮色彻底的笼罩住汴京城。

京都府衙前停驻着许多宽大而华丽的马车。有衙役见到婠婠,一阵小跑的过来请安。利落的行了礼后,便就说道:“总捕大人可是来接人的?”

婠婠点点头,“定北侯在何处?”

那衙役陪着笑容道:“杨大人已亲自送了定北侯归府。”

居然来得晚了。难道是她的轻功修炼的还不到家?

婠婠默不作声的空当里,那衙役飞快的瞄了眼她面上的神情。而后飞快却口齿清晰的说道:“官家下旨凡是今日在那处农田中的人,不论是何身份,也不论究竟是何种状况,一律受罚。每人十鞭,另还要亲自去将那处农田收拾妥当。”

十鞭!

婠婠听得心肝一颤,随即想到古代这些衙役执刑那是非常有门道的。能够分出伤骨不伤皮、伤皮不伤骨等等不同的门道来。据说有那技术高明的,用棉布包了嫩豆腐来打,能够打烂棉布而豆腐丝毫无损。

这些衙差总不会对着这样一群人来动真格儿的。

在婠婠定神的时候,那衙役犹在细细的禀明着情况。“大人安心。今日虽也有几位锦衣捕快在场,但他们过去时农田已然烧毁。几位锦衣捕快非但无过,反有救火大功。”

婠婠点头道了声“多谢告知”,便见京都府衙中走出了几个兵丁。看那服饰并不属于金吾卫,也不似是京都大营的人。

注意到婠婠的目光,那衙役立刻道:“那是北地驻军,随着包老将军进京来领功的。官家指明了不准京都府衙的人来执刑,也不准金吾卫里出人。最后不知道怎么,就派了这几位跟着杨大人一同回来。

要说定北侯也是仗义,先上去挨了那十鞭子。”

说话间那几位兵将已然跨马而去。这衙役望了望他们的背影,确定已经走远了不会在回来后,立刻说道:“这些大头兵,可真是每个轻重。到底杨大人也算是侯爷的舅父。当时就把我们杨大人的眼眶给心疼红了。不等监完刑就......”

一阵风忽然而起。这衙役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睛再看哪里还有婠婠的身影。

他茫然的四顾一圈,竟是没有发现婠婠离去的身影。这令他怀疑起方才自己是否是真的见过总捕大人。

呆站了半晌后,他忽然就颓了起来。——总捕大人都没问他姓甚名谁呢。他如此表现了一通,是白忙活了!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后,他回到了府衙门前站好。

他的同僚立刻打趣起来,“怎么还想着进天门呢?你就是再殷勤,明大人也不会看上你。瞅瞅那些锦衣捕快,那不是咱们这些人能比的。”

这衙役瞥了他们一眼,说道:“纵身为燕雀也总要心存鸿鹄之志。”

话音一落,衙门前安静了下来。几人皆觉得人生观不同,再没有聊下去的必要。

片刻之后,还是有人忍不住说话了,“明大人怎么走这么急?”

先前那衙役立刻道:“这还用想。看看今天这些官贵公子们,除了定北侯那都还是身无官职的郎君衙内们。从前做世子郎君时候,荒唐也就荒唐了。如今身为侯爷,还是有了实职的。这人丢的也就大了。

不管是丢自己的人,这连同总捕大人的人丢一起丢了。”

几位衙差顿时领悟了——明大人这是回去出气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怎么又握成了一个拳!

定北侯府中一片的忙碌。那忙碌不同于往日,那是透着一股慌张的。

婠婠进门,随手逮了个仆从来问:“侯爷呢?”

那仆从腿一抖,颤巍巍的指向了一个方向,“在祠堂。”

下一瞬,婠婠的身影消失在重重暮色灯火里。

这仆从安抚住颤抖的双腿,转身往府门外奔去,边奔边喊道:“快将崔郎中请回来!”

祠堂建的与旁的建筑风格大为不同,婠婠很轻易就找到了地方。她直直的掠过去,及至门前也未能停住疾行的身体。

惯性令她几乎是撞开了屋门。

屋子里,一排排的画像排位下。凤卿城正缓缓的将身体趴向蒲团,准备舒展一下筋骨。猛然间听得有人靠近,不待他有所反应两扇门板便就“砰砰”打开了。

望着冲进屋来,且面无笑意的婠婠。凤卿城的心肝很是一颤。又是下意识的看了看婠婠的手——怎么又握成了一个拳!

她既心悦于他,那该是不会向他动手的罢。

凤卿城再次瞄了瞄婠婠的手,颇不确定起来。

呃......应当不会的吧?

婠婠心中紧张,此间见凤卿城并不是自己想象里的惨状,神情不见痛楚之色,正做着的姿势也是自然舒展不像是有伤的模样。便就松了口气,那出于紧张而一直握着的拳也跟着松了下来。

几年前那场揍实在是疼到难能忘怀。纵是如今的婠婠与记忆那个恍惚两人,凤卿城还是不敢轻易松懈。他是个很会权衡利弊的人,这种时候自然也不例外。

僵了一瞬后,他缓缓的收回动作来。跪坐在一只蒲团上,有意的向着婠婠展出一抹笑容来。那双桃花瞳中似有春水融融,声音里也是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轻缓,“婠婠。”

婠婠那才刚松了口气的内心即刻的酥麻起来。她有些不明白,怎么此刻看男神会觉格外的好看,格外的令人迷恋。

晃了晃头,婠婠甩去了迷妹上身的状态,走到近前来询问道:“可还疼?”

凤卿城道:“那些都是北地的将士。许是看在我阿爹阿娘的份儿上,他们就只是打破了我的衣衫而已。半分皮肉也未曾伤到。”

婠婠消化了片刻,“所以你身上根本就没有伤?”

凤卿城点点头,“衣衫之上的血水,是鞭之上的。执刑的那位将士割破了自己的手臂。”

那小将士割破自己的手臂,将血涂到鞭上。由头至尾,眉头未曾皱起分毫。只是打完后他向着凤卿城说道:“你不配为凤家子孙,不配为大将军和忠烈夫人的儿子。”

是的,他不配。

凤家子孙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的立在阳光下,顶天立地的快意直抒。何曾这样靠着一张面具过活,何曾这样在阴暗的角落中把弄着利弊时局。

更何况,那面具戴的久了也就摘不下来了。他当真是有了纨绔子的习性。

便如今日的事情。他此番出去没有任何目的,纯粹只是因为姚小将军的邀约。想着不过就是去观看姚小将军和云小郎君的一场斗奇。天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婠婠注意他的眼眸里微微一黯,也不细思缘由,便就先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轻身唤道:“恒之?”

凤卿城的笑容再次扬起来,“我不妨事。婠婠先回去安歇罢。”

男神眼神黯了一瞬,这八成是在忧桑啊。这种时候怎么能够离开?

婠婠立刻坚定的道:“我陪着恒之。”

凤卿城一怔,说道:“祖母罚我来跪祠堂,不许人陪。”

婠婠点点头,低低道了声:“等我。”

而后,她便轻盈如这夏夜微风般越过院墙,向着淇奥斋行去。

才一进到园子便见到三条人影直直的跪在淇奥斋前。近了些,婠婠认出来那是金莺、玉鸽还有那个叫水瓢的。

金莺、玉鸽两个倒没什么,那水瓢却如似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整个人都湿哒哒的,甚至头顶还在向下淌着水。

银雀正立在院门前,努力伸着脖子往这边看着。见到婠婠终于回来,银雀一溜儿小跑的到了近前,行礼道安后立即道:“夫人总算是回来了。今日夫人才走不久,那骚蹄子便就想爬高枝儿了。”

银雀一面说,一面闪开了身体,将一根白生生的指头指向了水瓢。

水瓢浑身一抖,向着婠婠猛磕起头来,“夫人明鉴,奴婢万万不敢有那非分之想。是侯爷给了奴婢衣衫,叫奴婢装成他的模样躺在那水轩里的。侯爷有命,奴婢不敢不从啊夫人......”

银雀杏眼一瞪,向水瓢喝道:“还敢抵赖!侯爷难道会去小厨房里寻你不成?分明是你这小蹄子生了那等**心思,蓄意凑近侯爷。侯爷正想着出去玩儿,这才叫了你去当替身。”

水瓢的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儿,心中暗暗后悔自己的鲁莽。这银雀不愧是总捕大人的丫头,居然有那断案的才能。她的分析与真实状况未差分毫。

今日侯爷引她到了听风轩,才一进去侯爷便就脱了外衫。她满心的激动羞涩,正要小意温柔的解衫时侯爷的衣衫便就当头罩下,而后听得侯爷说道:“披着这个,睡在这里。爷回来前不许出声,不许走动。”

待她反应过来时,侯爷早就连影子都没了。

直到远处一声巨响,而后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松鹤院就遣人来问侯爷的去向。她这才露了馅。

本来她是要与金莺、玉鸽一同来罚跪的。却不想这银雀忽然发了威风,揪着她的头发一通的好打,直把她打的连连后退到水轩边沿。身形站立不稳之际,她本能的要攀住身前的银雀,却不向银雀松开了一只揪着她头发的手。

呛了好几口的水,才被捞上来。一捞上来就被扔在了这里罚跪。

水瓢觉得自己当真是凄惨到了一种境界,然而她此刻并没有时间自哀自怜。她飞速的在银雀的话句间寻找空隙,出声道:“皆是因为玉鸽姐姐睡着了,奴婢见侯爷独自立在那里立了许久,这才想着去问一问侯爷可需茶水冰扇。总不能没个人来伺候侯爷。”

银雀怒的很,“你倒还攀咬起来了!”

水瓢不再说什么只是将头磕的砰砰直响,不断地说道:“请夫人明鉴!”

婠婠眨眨眼睛,终于开了口。却是向着金莺说道:“去叫锅铲煮一锅定神汤来。”

第一百零三章 炊饼

金莺脆生生的“嗳”了一声,便就起身来小跑着进了院子。

婠婠又向玉鸽说道:“去叫王大娘来。”

玉鸽有点懵,却也是大松一口气,起身来窜进院中。

银雀怔了怔,小心的提醒道:“夫人,是太夫人叫她们跪在这里的。”

婠婠问道:“叫她们跪在这里难道不是等我回来处置?”

银雀悟了,福身道:“夫人宽厚仁德。就知道夫人向来是疼我们的。”

此时王大娘已经快步赶了过来。

婠婠便先向王大娘问道:“王大娘可知道祠堂之中有什么吃食犯忌?”

王大娘实实在在的回答道:“寻常来讲祠堂之中是不许进食的。若是哪家的贵人受罚进了祠堂且时间长过一两日的,倒是允许吃些炊饼清水。”

婠婠点点头,向王大娘道:“那烦请王大娘去转告锅铲,烤盘子炊饼来。”

王大娘一愣。炊饼是笼蒸的,如何烤?况且烤熟的面胚那岂不就不是炊饼了。

婠婠见她这表情便知道她理解的偏了。也不知锅铲是否知道怎么操作烤炊饼。于是婠婠一抬脚准备亲自去小厨房指导工作。

迈步前婠婠不忘夸赞银雀,“干得好。”

银雀大受鼓舞,见婠婠准备进院子便就追问道:“请夫人示下,该如何处置这小骚蹄子?”

婠婠边走便道:“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话音落下婠婠身影也已消失在竹林小径的曲折处。院门前只剩得银雀满脸的发懵。

银雀的反应能力是极快的,她不明白婠婠这话的意思并不浪费时间自己去猜,而是直接向着一旁的王大娘福身道:“请教王大娘,‘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何意?”

王大娘认真的想了想,无不恳切的回答道:“这个我却是不知。不过我倒是知道一种叫做‘花锦红’的刑罚。用最细的小绣花针在人身上绣花,将线穿到皮肉里去。绣好了一副图案,再生生的将那些线撕扯下来。一眼看去,那皮肉伤口便红似江花锦缎。”

银雀悟了,飞快的又一福身道:“多谢王大娘指点。”

王大娘是个热情且实诚的人。她只是单纯的觉得直接回答说“不知道”会显得太冷硬,于是就顺便的进行了一下联想。让这对话显得丰富而融洽。怎么银雀这就谢上了?

一旁的水瓢却是在听到王大娘的回答后两眼一翻,直挺挺的便就向后仰去。

王大娘看了看她,心中一狠。这等骚蹄子就是用了花锦红那种毒辣手段,那也是活该。

如此一想,王大娘毫无心理负担的离了此处。银雀围着水瓢转了几圈,而后蹲下身来拔了头上的小银簪在水瓢身上比划了几下,颇觉花锦红的技术含量太高。

银雀心中盘算,到底她没在那深宅大院里待过,这手段那几个待过的八成手熟。

想到此处她立刻起身来,脚步轻盈的往院门处靠近了几步,托那位总是守在门后不远处的唐大娘唤来了珠鸾、紫牙、谭大娘几个。

几人却都是没下过这等狠手的。于是皆都团团的围着水瓢思考起执行方案来。

夏夜的风穿过竹林,竹影摇摇将灯火分割成点点细碎的光。

院门外,银雀因夫人将此等重事交给自己而颇为得意。自觉能力到底还是高过金莺的。

院门内,正被银雀在心中暗自比对的金莺却也是喜滋滋的。她正挨着婠婠一同在帮着锅铲做那烤炊饼。

煮茶的小炉子上放一层刷过素油的铜丝网。本就扁平的炊饼中间横切一刀,用筷子串了直接放在那铜丝网上烤。一面烤一面往上刷着酱料。待那香味飘出、边缘焦黄时再刷一层酱料,抓一把黑白芝麻厚厚的撒到炊饼两面。

一串烤炊饼便就成了。

锅铲的手脚飞快,很快的烤了十串出来。此刻那定神汤也已经煮好。金莺找了个带着保温棉套的白瓷汤罐来,满满的盛上一罐。又寻了一套碗勺来并那十串烤炊饼齐齐整整的摆进一只小食盒中。

婠婠一手拎了食盒一手抱着那汤罐径直的出了小厨房,越过竹林水面直接往祠堂处奔去。

凤卿城没想到婠婠这样快便就去而复返回来。手里还抱了汤罐食盒。她进来后将门掩好,先是盛了碗定神汤来递给他。

先前那些焰火意外爆炸,婠婠倒是不担心凤卿城会被炸伤,以他的轻功躲开那些焰火不在话下。只是那声响实在是大,这定神汤还是很有必要喝上一罐子的。

凤卿城呆了一瞬,接过汤碗来时那温度微微炙烫着手心。

婠婠打开食盒,拿了一串烤炊饼来给他,只道了一声:“用的素油。”

一个素字入了耳,更入了心。

他的眼睫极轻微的颤了一颤,默不作声的喝了那碗汤,而后轻轻的咬了一口炊饼。焦香酥脆和浓郁软香同时在口中交融,微热的温度将一切香味糅合,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美味。

热热的一碗定神汤将胃肠熨帖的舒适无比,可口的炊饼将口舌肚腹一同安抚。

凤卿城第一次觉得,夏日里关着门窗吃些热食也是舒适妥帖的。

他默默的吃完那一串炊饼,接过了婠婠适时递来的汤碗。将汤碗捧在手中慢慢的喝着。默了片刻后,他忽然说道:“第一次被祖母罚到这里,母亲也是偷偷的令人送吃食给我。一盘子炊饼,一罐清水。我咬了一口才发现,那不是炊饼而是肉馒头。”

这个时空里馒头其实就是包子,那是有馅料的。就是压扁了形状像炊饼,可那也不是炊饼。

凤卿城那时候还是才刚刚察觉到襄和县主的意图,刚刚开始顺着她的意走歪。那时候的他心里还是会在意礼法规矩,没有人知道当年那个年幼的他是如何在先祖的牌位前,一口一口的吃下那只肉馒头。第二日还要笑着同襄和县主说:母亲最疼我。

婠婠见他神情如此也就不再发出什么声音,只静静的陪在一旁。

良久之后。

凤卿城重新抬起眼来,向着婠婠认真的说道:“从前向婠婠承诺了不会拖累婠婠的官声,没想到才一成亲便就食了言。”

第一百零四章 夜叉果然是夜叉

鞠躬道歉还差四百字没码够先用这个顶一下请各位小主半小时后重新刷新此章节 360°花式鞠躬道歉~~

金莺脆生生的“嗳”了一声,便就起身来小跑着进了院子。

婠婠又向玉鸽说道:“去叫王大娘来。”

玉鸽有点懵,却也是大松一口气,起身来窜进院中。

银雀怔了怔,小心的提醒道:“夫人,是太夫人叫她们跪在这里的。”

婠婠问道:“叫她们跪在这里难道不是等我回来处置?”

银雀悟了,福身道:“夫人宽厚仁德。就知道夫人向来是疼我们的。”

此时王大娘已经快步赶了过来。

婠婠便先向王大娘问道:“王大娘可知道祠堂之中有什么吃食犯忌?”

王大娘实实在在的回答道:“寻常来讲祠堂之中是不许进食的。若是哪家的贵人受罚进了祠堂且时间长过一两日的,倒是允许吃些炊饼清水。”

婠婠点点头,向王大娘道:“那烦请王大娘去转告锅铲,烤盘子炊饼来。”

王大娘一愣。炊饼是笼蒸的,如何烤?况且烤熟的面胚那岂不就不是炊饼了。

婠婠见她这表情便知道她理解的偏了。也不知锅铲是否知道怎么操作烤炊饼。于是婠婠一抬脚准备亲自去小厨房指导工作。

迈步前婠婠不忘夸赞银雀,“干得好。”

银雀大受鼓舞,见婠婠准备进院子便就追问道:“请夫人示下,该如何处置这小骚蹄子?”

婠婠边走便道:“让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话音落下婠婠身影也已消失在竹林小径的曲折处。院门前只剩得银雀满脸的发懵。

银雀的反应能力是极快的,她不明白婠婠这话的意思并不浪费时间自己去猜,而是直接向着一旁的王大娘福身道:“请教王大娘,‘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何意?”

王大娘认真的想了想,无不恳切的回答道:“这个我却是不知。不过我倒是知道一种叫做‘花锦红’的刑罚。用最细的小绣花针在人身上绣花,将线穿到皮肉里去。绣好了一副图案,再生生的将那些线撕扯下来。一眼看去,那皮肉伤口便红似江花锦缎。”

银雀悟了,飞快的又一福身道:“多谢王大娘指点。”

王大娘是个热情且实诚的人。她只是单纯的觉得直接回答说“不知道”会显得太冷硬,于是就顺便的进行了一下联想。让这对话显得丰富而融洽。怎么银雀这就谢上了?

一旁的水瓢却是在听到王大娘的回答后两眼一翻,直挺挺的便就向后仰去。

王大娘看了看她,心中一狠。这等骚蹄子就是用了花锦红那种毒辣手段,那也是活该。

如此一想,王大娘毫无心理负担的离了此处。银雀围着水瓢转了几圈,而后蹲下身来拔了头上的小银簪在水瓢身上比划了几下,颇觉花锦红的技术含量太高。

银雀心中盘算,到底她没在那深宅大院里待过,这手段那几个待过的八成手熟。

想到此处她立刻起身来,脚步轻盈的往院门处靠近了几步,托那位总是守在门后不远处的唐大娘唤来了珠鸾、紫牙、谭大娘几个。

几人却都是没下过这等狠手的。于是皆都团团的围着水瓢思考起执行方案来。

夏夜的风穿过竹林,竹影摇摇将灯火分割成点点细碎的光。

院门外,银雀因夫人将此等重事交给自己而颇为得意。自觉能力到底还是高过金莺的。

院门内,正被银雀在心中暗自比对的金莺却也是喜滋滋的。她正挨着婠婠一同在帮着锅铲做那烤炊饼。

煮茶的小炉子上放一层刷过素油的铜丝网。本就扁平的炊饼中间横切一刀,用筷子串了直接放在那铜丝网上烤。一面烤一面往上刷着酱料。待那香味飘出、边缘焦黄时再刷一层酱料,抓一把黑白芝麻厚厚的撒到炊饼两面。

一串烤炊饼便就成了。

锅铲的手脚飞快,很快的烤了十串出来。此刻那定神汤也已经煮好。金莺找了个带着保温棉套的白瓷汤罐来,满满的盛上一罐。又寻了一套碗勺来并那十串烤炊饼齐齐整整的摆进一只小食盒中。

婠婠一手拎了食盒一手抱着那汤罐径直的出了小厨房,越过竹林水面直接往祠堂处奔去。

凤卿城没想到婠婠这样快便就去而复返回来。手里还抱了汤罐食盒。她进来后将门掩好,先是盛了碗定神汤来递给他。

先前那些焰火意外爆炸,婠婠倒是不担心凤卿城会被炸伤,以他的轻功躲开那些焰火不在话下。只是那声响实在是大,这定神汤还是很有必要喝上一罐子的。

凤卿城呆了一瞬,接过汤碗来时那温度微微炙烫着手心。

婠婠打开食盒,拿了一串烤炊饼来给他,只道了一声:“用的素油。”

一个素字入了耳,更入了心。

他的眼睫极轻微的颤了一颤,默不作声的喝了那碗汤,而后轻轻的咬了一口炊饼。焦香酥脆和浓郁软香同时在口中交融,微热的温度将一切香味糅合,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美味。

热热的一碗定神汤将胃肠熨帖的舒适无比,可口的炊饼将口舌肚腹一同安抚。

凤卿城第一次觉得,夏日里关着门窗吃些热食也是舒适妥帖的。

他默默的吃完那一串炊饼,接过了婠婠适时递来的汤碗。将汤碗捧在手中慢慢的喝着。默了片刻后,他忽然说道:“第一次被祖母罚到这里,母亲也是偷偷的令人送吃食给我。一盘子炊饼,一罐清水。我咬了一口才发现,那不是炊饼而是肉馒头。”

这个时空里馒头其实就是包子,那是有馅料的。就是压扁了形状像炊饼,可那也不是炊饼。

凤卿城那时候还是才刚刚察觉到襄和县主的意图,刚刚开始顺着她的意走歪。那时候的他心里还是会在意礼法规矩,没有人知道当年那个年幼的他是如何在先祖的牌位前,一口一口的吃下那只肉馒头。第二日还要笑着同襄和县主说:母亲最疼我。

婠婠见他神情如此也就不再发出什么声音,只静静的陪在一旁。

良久之后。

凤卿城重新抬起眼来,向着婠婠认真的说道:“从前向婠婠承诺了不会拖累婠婠的官声,没想到才一成亲便就食了言。”

第一百零五章 挨罚不误八卦功

夏日的清晨并没有几分凉爽,稍微走上几步路汗水便能沁透衣衫。

汴京城外的一处农田中,正有一群衣锦着缎的人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着。他们艰难的挥着锄头、铁锹,一下下的将昨日那被焰火炸毁烧焦的农田恢复平整。

十鞭。蘸着盐水,由浑身肌肉疙瘩的边关兵将挥出。那滋味本就已经令人难能忍受,转日来还要顶着这样的日头来劳作。半个时辰不到,这些昨日里还在因为互相推锅而生出嫌隙的人便就互道起难兄难弟,甚至开始相互协帮起来。

所有人中凤卿城是来的最晚的,看起来行动也是最艰难缓慢的。便就有两位金吾卫过来,一左一右的扶着他,在路边慢慢的卸下新运来的肥土。

日头渐高了些,空气中的热浪更加的炙人。

一老一少两名庄稼汉挑了两只担子过来,向着一旁监督的兵丁解释过后便就招呼着诸人过来休息。

这两名庄稼汉是这块农田的主人。昨日里农田被毁已有位贵公子遣人来给了赔偿,他们正在家中捧着元宝欢喜时京都府衙的衙差又送来了一份补偿。

这一份补偿可就大大的超出了他们田中的损失。当打听明白这是官家的旨意时,他们颇觉身在梦中。原以为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却没想到这是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落。

发了两笔横财他们已经很偷着笑了,万没想到他们的幸运还没结束。今日一早官家又罚了人来平整农田。不止将昨日那块被毁掉的地方修复平整,还将其余完好的夏收庄稼给收割了,最后连肥土也给上了。

虽是官家的旨意,可这户人家的当家老汉还是决定煮上一大锅绿豆汤送来,多多的放绿豆多多的放冰糖。

候在农田旁的小厮们见状,一面向那对父子道着谢一面帮着盛装绿豆汤,而后脚步飞快的端着汤送进农田之中,好教自家主子可以原地休息,少走上那么一段路。

一众的官贵公子们接了汤碗过来,犹不忘自己新结交的难兄难弟,皆都令自家小厮多去端盛几碗来。那些小厮都是机灵的人物,便就抬了一桶进来,就地分盛。

绿豆汤中没有加冰,甚至那温度还是温热的。但是一碗下去生津润喉,消暑除热。诸人连喝了几碗终于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在一众小厮殷勤的举伞打扇中,一名金吾卫舒坦无比的长舒了口气,“这活计真不是寻常人能干的。”

一名官贵小郎君接口道:“鲁大哥你们是习武之人,如今怎么竟让这些农活给难了住。”

另一名金吾卫笑起来,道:“习武之人也是人,也怕热。再说,这不是带着伤呢吗。说起来那些蛮兵蛋子可真是手狠。嘶......现在老子还疼着呢。”

难兄难弟们的共鸣之笑好生的响了一阵。那叫痛的金吾卫便又拍着云小郎君的肩头说道:“要说此番咱们云小郎君最是令人佩服。竟一大早的就来了,独自一人就铲了半丈的地。”

云小郎君呲牙咧嘴的推开他的手,喊道:“轻着点!轻着点!有伤呢。——你们也莫要佩服我。我来的早那是因为天还没亮我阿爹就抡着藤条将我赶了来。”

云相最重农桑,这一点朝野皆知。天不亮就抡着藤条将自家儿子赶来受罚这事儿,他还真干的出来。

诸人一起默了默,无比同情的看着云小郎君。

云小郎君的嘴当即就是一歪。他最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可他不喜欢那瞩目的原因是同情啊!

云小郎君的小厮见自家主子这副神情,立即便转移话题道:“要说值得佩服的还是姚小将军。受着伤呢就如此的神武有力。小的在那边看的分明,小将军那锄头舞的当真是劲力缠绵,密不透风。”

姚小将军将盛汤的木勺在那小厮头上一敲,“兔崽子你把那锄头当什么了?这马屁拍的,小爷不认。”

诸人皆都哄笑起来。一阵笑罢,云小郎君赶紧说道:“扫红这词用的不恰,但也没说错。同是习武之人,瞧瞧咱们姚小将军再瞧瞧咱们侯爷。岂非高低立现。”

一名京都府衙的衙差说道:“云郎君这却是有所不知了。咱们昨日里皆都是挨了十鞭子,可凤侯爷......八成不止十鞭盐水鞭那么简单。”

立刻有人追问道:“此话怎讲?”

那衙差遥遥的望了眼农田边上坐着的那群人。而后转回头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有人看到昨夜里定北侯府请了两次跌打郎中。”

又有人插言道:“那又如何,我昨日里请了三次呢。实在是疼。”

那衙差更加的神秘起来,他犹如高人般露出一抹微笑,而后继续说道:“第一次是杨大人送凤侯爷回府时请的。第二次是在明总捕回府时请的。据说当时明总捕那速度,都不能用奔、跑之类的字眼儿来形容,那是冲回府的。”

众人皆都悟了。齐齐的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凤卿城。

挨揍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同情的事情了。不久前京都之中才起了风传,说凤侯爷这些年里一直心悦于明总捕。被心仪之人胖揍,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云小郎君见到这般结局登时圆满了。他惬意无比的喝下了一碗绿豆汤,心中只觉自己不愧是云相的儿子。

民间有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他阿爹素来被人呼做老狐狸,他身为阿爹的儿子腹里怎么能不会点黑手段呢。

昨日夜里定北侯府请了两次郎中这事儿,他其实是知道的。他还知道那明总捕一进府门便就拎了一个仆从来问凤卿城所在。

他是有意的将话题转移至此处。要被同情的话,还是叫大家去同情凤大郎好了。这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方针必须要贯彻到底。

装模作样的轻叹一声,云小郎君连连摇着头感概道:“恒之他当真的......”话说到一般他又是重重一叹,“罢了罢了,只怕即便如此,恒之他心中也是开怀的。”

一句话成功的将凤侯爷有着某种受虐嗜好的印象扭转了些许。有人在想:莫不是痴情到了一定的境界,所以挨打也是甘心情愿的一种幸福?

若真是那样,那凤侯爷也是真的可怜。

第一百零六章 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夏日的清晨并没有几分凉爽,稍微走上几步路汗水便能沁透衣衫。

汴京城外的一处农田中,正有一群衣锦着缎的人在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着。他们艰难的挥着锄头、铁锹,一下下的将昨日那被焰火炸毁烧焦的农田恢复平整。

十鞭。蘸着盐水,由浑身肌肉疙瘩的边关兵将挥出。那滋味本就已经令人难能忍受,转日来还要顶着这样的日头来劳作。半个时辰不到,这些昨日里还在因为互相推锅而生出嫌隙的人便就互道起难兄难弟,甚至开始相互协帮起来。

所有人中凤卿城是来的最晚的,看起来行动也是最艰难缓慢的。便就有两位金吾卫过来,一左一右的扶着他,在路边慢慢的卸下新运来的肥土。

日头渐高了些,空气中的热浪更加的炙人。

一老一少两名庄稼汉挑了两只担子过来,向着一旁监督的兵丁解释过后便就招呼着诸人过来休息。

这两名庄稼汉是这块农田的主人。昨日里农田被毁已有位贵公子遣人来给了赔偿,他们正在家中捧着元宝欢喜时京都府衙的衙差又送来了一份补偿。

这一份补偿可就大大的超出了他们田中的损失。当打听明白这是官家的旨意时,他们颇觉身在梦中。原以为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却没想到这是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落。

发了两笔横财他们已经很偷着笑了,万没想到他们的幸运还没结束。今日一早官家又罚了人来平整农田。不止将昨日那块被毁掉的地方修复平整,还将其余完好的夏收庄稼给收割了,最后连肥土也给上了。

虽是官家的旨意,可这户人家的当家老汉还是决定煮上一大锅绿豆汤送来,多多的放绿豆多多的放冰糖。

候在农田旁的小厮们见状,一面向那对父子道着谢一面帮着盛装绿豆汤,而后脚步飞快的端着汤送进农田之中,好教自家主子可以原地休息,少走上那么一段路。

一众的官贵公子们接了汤碗过来,犹不忘自己新结交的难兄难弟,皆都令自家小厮多去端盛几碗来。那些小厮都是机灵的人物,便就抬了一桶进来,就地分盛。

绿豆汤中没有加冰,甚至那温度还是温热的。但是一碗下去生津润喉,消暑除热。诸人连喝了几碗终于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在一众小厮殷勤的举伞打扇中,一名金吾卫舒坦无比的长舒了口气,“这活计真不是寻常人能干的。”

一名官贵小郎君接口道:“鲁大哥你们是习武之人,如今怎么竟让这些农活给难了住。”

另一名金吾卫笑起来,道:“习武之人也是人,也怕热。再说,这不是带着伤呢吗。说起来那些蛮兵蛋子可真是手狠。嘶......现在老子还疼着呢。”

难兄难弟们的共鸣之笑好生的响了一阵。那叫痛的金吾卫便又拍着云小郎君的肩头说道:“要说此番咱们云小郎君最是令人佩服。竟一大早的就来了,独自一人就铲了半丈的地。”

云小郎君呲牙咧嘴的推开他的手,喊道:“轻着点!轻着点!有伤呢。——你们也莫要佩服我。我来的早那是因为天还没亮我阿爹就抡着藤条将我赶了来。”

云相最重农桑,这一点朝野皆知。天不亮就抡着藤条将自家儿子赶来受罚这事儿,他还真干的出来。

诸人一起默了默,无比同情的看着云小郎君。

云小郎君的嘴当即就是一歪。他最喜欢成为众人瞩目的中心,可他不喜欢那瞩目的原因是同情啊!

云小郎君的小厮见自家主子这副神情,立即便转移话题道:“要说值得佩服的还是姚小将军。受着伤呢就如此的神武有力。小的在那边看的分明,小将军那锄头舞的当真是劲力缠绵,密不透风。”

姚小将军将盛汤的木勺在那小厮头上一敲,“兔崽子你把那锄头当什么了?这马屁拍的,小爷不认。”

诸人皆都哄笑起来。一阵笑罢,云小郎君赶紧说道:“扫红这词用的不恰,但也没说错。同是习武之人,瞧瞧咱们姚小将军再瞧瞧咱们侯爷。岂非高低立现。”

一名京都府衙的衙差说道:“云郎君这却是有所不知了。咱们昨日里皆都是挨了十鞭子,可凤侯爷......八成不止十鞭盐水鞭那么简单。”

立刻有人追问道:“此话怎讲?”

那衙差遥遥的望了眼农田边上坐着的那群人。而后转回头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有人看到昨夜里定北侯府请了两次跌打郎中。”

又有人插言道:“那又如何,我昨日里请了三次呢。实在是疼。”

那衙差更加的神秘起来,他犹如高人般露出一抹微笑,而后继续说道:“第一次是杨大人送凤侯爷回府时请的。第二次是在明总捕回府时请的。据说当时明总捕那速度,都不能用奔、跑之类的字眼儿来形容,那是冲回府的。”

众人皆都悟了。齐齐的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凤卿城。

挨揍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同情的事情了。不久前京都之中才起了风传,说凤侯爷这些年里一直心悦于明总捕。被心仪之人胖揍,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云小郎君见到这般结局登时圆满了。他惬意无比的喝下了一碗绿豆汤,心中只觉自己不愧是云相的儿子。

民间有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他阿爹素来被人呼做老狐狸,他身为阿爹的儿子腹里怎么能不会点黑手段呢。

昨日夜里定北侯府请了两次郎中这事儿,他其实是知道的。他还知道那明总捕一进府门便就拎了一个仆从来问凤卿城所在。

他是有意的将话题转移至此处。要被同情的话,还是叫大家去同情凤大郎好了。这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方针必须要贯彻到底。

装模作样的轻叹一声,云小郎君连连摇着头感概道:“恒之他当真的......”话说到一般他又是重重一叹,“罢了罢了,只怕即便如此,恒之他心中也是开怀的。”

一句话成功的将凤侯爷有着某种受虐嗜好的印象扭转了些许。有人在想:莫不是痴情到了一定的境界,所以挨打也是甘心情愿的一种幸福?

若真是那样,那凤侯爷也是真的可怜。

第一百零七章 堵心回去

婠婠听得水瓢诉说了来龙去脉,缓缓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她觉得自己明白了——襄和县主这是要给她添堵?

有人添堵怎么办?那必须得原样儿堵回去的呀。

可是襄和县主没男人!

现实能够阻拦婠婠反添堵的步伐吗?答案当然是不能。

婠婠抱着饱涨的肚腹略略的溜达了几步,顿时就有了灵感。——不能塞个三儿给襄和县主,她可以塞个后娘给她的嘛!

婠婠看着水瓢,越看越是满意,“这个身份能当贵妾了吧?”

水瓢被她看的头皮发麻,脊背发寒,乍听到这样一句话很是反应不过来。只呆呆的道了声:“是。”

说罢了又觉得心中不安的厉害,便又飞快的补充道:“以奴婢原本的身份,那是万上不得台面的。莫说是贵妾,那是个连个正经妾的边边儿都够不上。所以县主才安排了这样的身份给奴婢。名姓、小字也都是夫人起的。”

婠婠问道:“那衙门里可有你这身份的户案?”

虽不知道婠婠问这个做什么,水瓢仍是忙不迭点头道:“有!有!县主销去了奴婢原本的贱籍,叫奴婢顶了一个死人的身份,户纸、路引皆是她的。只改了名字而已。”

也就是说这个身份是妥妥儿的安全。

婠婠越发的满意起来,“母亲培养你也是费了不少的心血,总不好叫她的辛苦付之东流。”

水瓢听到这话,懵了。莫非夫人有意抬举她,先前只是在杀威,令她日后不敢有所逾越违逆?还是知晓了一切皆是襄和县主的意思,所以准备遵从孝道?

这两种可能是水瓢仅能想到的,但她的心还是不安的厉害。

婠婠已转向唐大娘询问有无迅速消肿的良药。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婠婠又向水瓢说道:“以后你还是叫做柳芙萝,待你脸上的肿胀消了,我就送你去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去的早,杨驸马也没个正经妾室。你当要好好侍奉、照料。”

水瓢彻底的惊呆了,但也只是呆了那么一瞬,她很快的反应了过来,向着婠婠连连叩头道:“多谢夫人饶恕,奴婢定会好好的报效夫人的饶命之恩。”

水瓢的心此时终于安了下来。能活着走出这院子,实在是一件天大的惊喜。细细一想,没有官家的旨意,驸马是不会娶续弦的。她若能在大长公主府里站稳脚跟,爬到个贵妾的位置,那日子也是足够的尊贵滋润了。

杨驸马老是老了些,生的也没有侯爷好看。但是能做驸马的人,必定也不会太差。

水瓢的心安了,细思以后便就越发的镇定起来,甚至还开始生出了些希望。就连她一向惧怕的唐大娘唤她,她也心不颤腿不抖的跟着去了。

了了一桩事情,婠婠颇觉的轻松。磕着瓜子与大小丫头婆子们闲唠,时间很快的打发了过去。

日头西移。

琥珀一溜飞奔的回了院子,立在门前禀道:“夫人,侯爷已然回府。流觞几个正抬了软榻去府门前接侯爷。”

婠婠当即起身来准备出去迎一迎。就在她刚一迈出院门时,便见到松鹤院的一名婆子正匆匆的赶过来。遥遥的喊道:“夫人请留步。”

婠婠停在原地等了她片刻。那婆子过来后飞快而不失标准的福了福身,“夫人,太夫人有请。”

婠婠道:“知道了,劳请告知祖母,我稍后便至。”

那婆子见婠婠依旧要往外院走,面上便就有些急色,“夫人,太夫人说请夫人务必要快快的过去。”

婠婠很是纳闷,太夫人能有什么着急的事情来寻她。

既老祖母急着找,她此刻也不好再去迎着凤卿城。于是婠婠低声的吩咐金莺,将剩下的那两只寒瓜取出来,仔细的切了后继续镇在冰缸里。吩咐完毕婠婠便就足尖一点,直接掠向了松鹤院。

那婆子好生的呆愣,这、这、这么的就过去了?会轻功的人果然都是任性的。

松鹤院中,太夫人正在庭院中亲手修剪着花栽,冷不丁见到一道人影落在院外,还当是自己眼花了。然而下一瞬她便听到了婠婠的声音。

“祖母福寿安康。”

疑心自己眼花加幻听的太夫人僵硬的转过脖子来,果然见到婠婠正从院门处往近前走来。

“不知祖母唤孙媳过来有何焦急之事?”

太夫人犹还在缓神,婠婠便就自以为的悟了。她抓过一旁那最大号的花剪,便就往太夫人身前那株四扭八歪的粗壮花木比量而去,“可是祖母的气力剪不动。您说!剪哪根?”

太夫人的心狠狠的一颤。哪根都不能剪的啊!这株花的珍贵之处正是这嶙峋飘逸的姿态,少一根枝那都不成。

她慌忙放下剪刀,拉住婠婠的手将她手里那只看着就叫人胆战心惊的大剪刀给放了下去,“大热的天儿,莫做这些。咱们进屋去。——橘香,将那新镇的荷露羹端来。”

说着话太夫人便就拉着婠婠的手进了屋。

婠婠心焦去看凤卿城,便又问道:“祖母有何事吩咐?”

太夫人笑呵呵的拉着她坐下,“不急,不急。”

婠婠肩一垮,可是她很急啊。

橘香端了两只荷叶玉碗进来,分向两人手边摆好,又取了一只翡翠罐子出来,从中夹取出几片干荷蕊撒到汤羹之中。

太夫人执起玉匙优雅和缓的用了两口,而后又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这才开口说道:“恒之已然承袭爵位,又成了家。按说我是不该再罚他去跪祠堂。只是昨日的事,到底荒唐太过。”

听她提到凤卿城,婠婠屁股倒是坐稳了。静静的听着下文。

她这样扬着一双纯粹而明亮的眼眸,静静听话的模样,再次让太夫人生出种,眼前坐着的是名乖巧小媳妇儿的错觉。

老夫人合了合眼眸,迅速的清醒了下心神。继续说道:“我老了,也管不得恒之许久。以后总还是要你来约束他几分。”

顿了顿,老夫人的语速越发的缓慢起来,“恒之那孩子虽是顽劣了些,却也是听话的。你只要稍稍的给个脸色,他便能晓了错了。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叫他去祠堂里好好的反省反省。”

婠婠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懵懵懂懂的点头道是。

太夫人笑的越发慈蔼,“明白了?”

婠婠......

明白什么了?

第一百零八章 闲情

第三天码不完了~~嘤嘤哭泣。拿相关的东西顶一下。一个小时后换回来。字数只会多,不会少。不是骗小钱钱,不是骗小钱钱,不是骗小钱钱。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诚恳的鞠躬道歉三千遍~~

红衣女鬼的脸色渐渐变得可怖起来,咬牙切齿的道:“我要见的是当朝太师,程武。”

太师又不是捉鬼天师。怎么这女鬼自己还解决不了。苏锦歌疑惑起来,想到这女鬼之前的话,便道:“你进不去他的府邸?”

“何止是进不去他的宅子,当初我就是连近他的身都不能。”

“所以你就用这害人的法子来提升自己的实力?”

“我如何又愿意害他们,只是不这样做,我如何能见到那负心人。”红衣女鬼双手捂着脸,哀哀哭泣起来,“我又如何想变成这副模样。我不甘心,我恨啊。”

她一面哭着,一面自语起来。苏锦歌与秦云谦从她那些零碎的话语中拼凑出了这女鬼的故事。

这红衣女鬼是钱塘人氏,她的父亲就是当年钱塘县中,最有善名的仁济堂当家。而她本人亦是在钱塘小有善名。如果那年,她没有在江边救回那人,她的人生一定不会是这般模样。

这是一个老套故事,她救了他,他在她家中养伤,两人朝夕相处,便渐渐生出情愫。她非他不嫁,他誓她不娶。接下来又是一个老套的狗血情节,他结交了当时的太子,与越来越多的权贵走到了一起。终于,为了权势而舍了她另娶她人。

他的新娘派出人来追杀她,使她枉死异乡。她化为一缕香魂,所想的也只是要见到他一面。可是她进不去太师府,也靠近不了他。她四处游荡,很久之后终于逮到了机会,狠狠的整治了他的夫人,那个害死她的元凶。

他知道后,从他夫人口中问出了缘由。却没有替她伸冤报仇,而是让人挖出了她的尸骸,移回钱塘,布下风水阵将她困在了这古槐林中。她的怨恨冲天,从这古槐林中化作了厉鬼,冲破了棺上了封印。抓了一名在林中歇凉的渔民泄愤。无意中发现吸食人的精气可以让她变得强大,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她又抓了几名女鬼,帮她收集人的精气,供她吸食壮大自己。

苏锦歌摇摇头,轻叹了一声。又一个因为一己感情而祸害无辜之人的。究竟是情之一字太过使人着迷,以至于迷失了她们的本性。还是她们的性情本就是如此,只是平日里不曾被人发觉。

红衣女鬼忽然桀桀而笑,“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就是见他一面,如此而已。”

苏锦歌点点头,“我们可以答应你,不过你要怎么离开这林子?”

“取一把油纸伞让我栖身便可。”

苏锦歌取出了紫竹伞,让那红衣女鬼栖身其中。

秦云谦见她收起了伞,道:“小六你先与八角离开吧。”

苏锦歌猜想他是要灭杀其他几名女鬼,便也没有多问,点点头便走出了林子。

八角正在林子外的不远处,哼着小曲给自己壮胆。见到苏锦歌的身影出现,立刻将马车赶了过来,“六姑娘,你可出来了。”她伸着头往林子里看了看,“七公子呢?”

“他还有事要办。我们先走吧。”

八角暗暗咂嘴,大晚上的放七公子一个人在这闹鬼的林子里,六姑娘竟然丝毫不担心。这新主人办事就是不同。他撩起帘子,让苏锦歌上车。

“六姑娘,我们去哪里?”

“京城。”

八角疑心自己听错了,“哪里?”

“京城。”

八角拍了拍胸口,吆喝着两匹马往北行去。跟了这新主人还没一日呢,小心肝就颤了无数次。

马车行驶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处四野较为开阔的地方。苏锦歌便叫住了八角。

八角停住马车,回头道:“姑娘,有何吩咐?”

“此地已经安全,就在此休息吧。”

八角的声音都变了,“这么说刚才那地方不安全?”

苏锦歌拍了拍他的肩膀,跳下了马车开始捡柴。身后传来八角的声音:“那七公子他......。”

“他不会有事的。”

有事的恐怕是哪些女鬼。

火堆点了起来,苏锦歌靠在火堆前,看着对面的八角道:“你可认识到京城的路。”

“认识。”

“能否画出地图来?”

八角抓抓头,不还意思的道:“小的还没摸过笔呢。”

苏锦歌不再说话,从马车拉下了个垫子,让八角垫身,自己便钻进马车中打坐。

天际满挂朝霞时,苏锦歌神识察觉到秦云谦正靠近这里。她跳下了马车,叫醒了八角。

“姑娘,咱们这就赶路吗?”

苏锦歌将八角的卖身契还给了他:“这是你的身契,自己收好。你自去吧。”

八角愣愣的抬起头,看着苏锦歌道:“姑娘,是小的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只是我们此行不便带着你。”

“姑娘不是说要去京城?”

“我们自想办法。还有,这马车和马也送与你了。”

八角有些云里雾里的跪谢了苏锦歌,拉着马车离去了。他扯了扯自己的脸,觉出疼来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就有了这种好事。这一天的经历好似做梦一般。如今他有了自由身,还有了一辆马车和两匹马。

待他回到钱塘,置办下自己的家当后,听说古槐林不再出事了,他才恍然的觉察到了什么。自己这不是遇上神仙了吧。联想起前些日子钱塘县出现的那神仙人物,八角越发的相信钱塘县来了神仙,还被自己幸运的遇上了。

且说这边的苏锦歌,在朝霞之下立了一会儿,便见到了秦云谦的身影。

“把八角打发走了?”

苏锦歌点了点头,“本打算让他领路带我们去京城,后来想了想觉得多有不妥。”

秦云谦道:“我们白日走路,夜晚便御器飞行。如此不耽误游历此地,也不会耽误行程。”

苏锦歌笑道:“甚好。”

由钱塘到京城,这段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一路的景色却涵括了南北两种。

一路上两人没有再遇上什么特殊的事情,就这样白日缓行,游历风光,打听前往京城的路线。夜晚则小心的御器飞行,往京城方向赶去。

第一百零九章 这个误会必须不解释

重新安排柳芙萝的事情,凤卿城与婠婠一提,婠婠便就应了。什么时候送、怎么送,那都不重要。总之,只要男神觉得开心便好。

凤卿城好生的装了几日伤,无论是谁发帖邀约他都未曾应邀。直到太夫人遣人来问询伤情时,他才终于在又拖过两日后迈出了淇奥斋的院门。

襄和县主倒是几乎每天都遣人来问候。凤卿城便就打算在去过松鹤院后再往青霜院走一趟。

凤卿城离了淇奥斋后婠婠便同几个丫头往那竹林水边捉虾去了。当她们捉满一盆时,凤卿城还没有回来。婠婠冲了个凉,随手捞起卷话本子歪在了美人榻上。

翻了几页后,玉鸽端了只扁盒进来,“夫人,今日大厨送来的点心倒是新鲜。”

婠婠侧头看去,只见玉鸽开了扁盒从中取出了块荷叶包,剥开了荷叶便就露出一大块糯米枣糕。

糯米枣糕这种东西其实也寻常,只是往日的点心都是些精致小巧的薄荷糕、蟹壳黄之类。这样的朴实简单又实诚的点心还是头一次见。

玉鸽取了刀筷摆在一边,便就退下去了。

荷叶的清香和米的香气完美的交融,勾的婠婠舌下生津。她起身来拿过刀子,也不用小碟分装,而是直接将那一整块糕拉到眼前。

凤卿城甚少吃这些糕点甜食,只有锅铲做的新鲜小点他偶然会用些。这糯米枣糕常见的很,料他是不会喜欢。

糯米三层,枣子三层。红白相叠分外的鲜明好看。

婠婠找好位置,手腕轻甩几下后,那米和枣子便就干干脆脆的分离开来。婠婠用荷叶包了那三块米层,无比幸福的咬了一大口下去。

在她看来这糯米枣糕最好吃的便是这米层,吸收了枣子和外层叶子的清香,就连那米的味道都仿佛被水汽萃取过了一遍,味道格外的不同。黏软的米粒在牙齿间呈现出的是一种纯粹的温柔。不用担心会被枣核咯到牙齿,也没有枣皮的粗糙恼人。

婠婠吃完那些米糕便又继续的窝回到美人榻上看话本,看的有些乏困了便就将那话本子往脸上一搁,合上眼睛小寐起来。

凤卿城回来时屋里一片安静。他见婠婠静静的窝在美人榻上,面上扣着一卷话本,也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睡。

他轻着脚步无声的走到桌子前来坐下,见到桌上放着只扁盒,盒盖下露着张荷叶的边缘。他伸手来掀开了盒子,揭开荷叶后只见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三片枣子糕。糕层上犹还沾着些薄薄的米粒。

他转头看了看婠婠,又看了看这枣子糕。默然一瞬后,拿起了一旁的筷子轻轻的挟下一粒枣子送入口中慢慢的咀嚼着。

枣子是剖去了核的,中间以豆沙填充。外表看来完好的一颗,其实内里已然完全变了模样。就如这府中的糯米枣糕,看起来与他在北地时吃的一样,而其实并不相同。

北地的糯米枣糕做的粗糙。那糕里的枣子有着坚硬的心核,而不是这样的软烂甜腻。

他默默的将那些枣子全部吃了,然后说道:“小时候我最常吃这个。这是阿娘唯一会做的吃食。但她总是做不好,不是米里有沙便是枣子干硬,再不然就是夹生未熟。”

他的声音很是轻缓,悠悠的像是隔了一层恍惚的梦境。

顿了片刻,他又继续说道:“每一次,阿娘都会把糕里最甜的枣子挖给我吃。”

说罢了凤卿城摇头自嘲起来。他进来这许久婠婠都没有出声,亦没有动过一下。这等反常,想来是睡了。明知她睡了还说这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同婠婠说话。

他起身来走到美人榻前,轻轻的拿起她面上的话本子。见她合着眼睛,呼吸匀称,果然是睡着了。

他望了婠婠片刻,而后微微笑起来。

他从来都没有自言自语的怪癖,还是因为屋子里有个她,他才会说出那些话来。凤卿城忽然觉得,婠婠睡着了也是很好。

取了张双层缎的夏被来轻轻覆到她的身上,凤卿城便就轻着脚步出屋去了。

他走后不久,婠婠便就张开了眼睛。抻着脖子往桌上看了看,又重新的躺好了。其实她并没有睡实。凤卿城说的那些话她全部都听到了,连一声呼吸都没漏下。

这明显是男神误会了什么啊。

他莫不是以为,她这是有意将枣子留给他的?

仔细想想,貌似喜欢吃枣子的人还是比较多的。那么这个误会——必须不解释。

婠婠心安理得的眯起眼睛,继续的小寐起来。

这一次没人进屋来,婠婠也就睡得甜香起来,直到凤卿城再次进屋她才醒来。

起身一看已是午后。

凤卿城端了一碗香茶给她,问道:“睡好了?”

婠婠点点头,接过来茶碗喝了两口。正心虚的琢磨着要不要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问他何时回来的,便听凤卿城又开口说道:“曾祖父时家里便有项规矩。每月十五一家人都要聚在一起吃餐饭。”

婠婠喝了两口茶水,道:“这规矩独特。京都之中那么多公侯官贵里,这规矩怕是独一份的。”

凤卿城看着她,却是没说话。

婠婠睡得久,口渴的厉害。径自的将那一碗茶全都喝了,放好了茶碗凤卿城还是没有说话。

婠婠眨眨眼睛,问道:“恒之怎么不说话?”

凤卿城笑道:“很想说,却不敢、不能说。”

婠婠越发的纳闷,“为什么?”

凤卿城滞了滞,望了婠婠片刻后,才终于又出声说道:“婠婠知道京都多少府里的事,这个我是不能够知道的。”

她是如何知晓旁人府中的事情的,那自然是通过天门。

所以他这是在避嫌,也是要在她说出不该说的话前终止这个话题。

婠婠笑起来,而后重重的点点头,“我知道的可多了。”

凤卿城又有些懵了。不知道她为何就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且还满脸的灿烂和......自得。

但她如此一番,方才那变得微妙起来的气氛便如云散烟消。眼前还是那个他所熟悉的婠婠。

第一百一十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呃......渣墨觉得吧,似乎已经不用再解释。都快成了常态了~。嘤嘤嘤,一小时后改回来。对不住大家~。那啥,这篇顶包的可以当做番外来看啊,啊哈哈哈【持续干笑】为什么渣作者觉得自己又无耻了那么一点点呢~~

院子中的景象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这里面没有什么格局精巧的假山花树,也没有一般庭院的盆栽绿植。而竟然是一截街道的模样。地上铺的是南方小镇上最常见的石板。“路”两旁还摆着几个摊位。正对院门的则是一座药堂。

苏锦歌深深的感觉到了狗血的味道。这程武莫不是将那红衣女鬼的家复制到了太师府中。还诡异了取名“不悔”,不悔什么?还说那女鬼的名字其实就是不悔?

她推门进去,只见里面的柜台后,立着一名身材欣长的中年男子。他见到苏锦歌倒是没有表现出惊慌,只是怔怔的望着她道:“我又做梦了吗?”

“程太师误会了,我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苏锦歌说着拿出了紫竹伞,张开一抖一收,干净利落的将红衣女鬼抖出了伞中。

可怜那红衣女鬼正专心酝酿着一个凄丽的出场,她在摆出一个轻舞妖娆的动作,喉间那与他初见时她唱过的江南小调才发出了两个音节,便被苏锦歌抖落在地上。

她有些无措,接着便是羞恼。

苏锦歌纳闷的看着她,片刻后才醒悟到这女鬼原本是想要烘托个气氛的。她轻咳了两声,道:“不打扰两位相聚。”说完便退出了屋子,在外面的一个豆花摊位上,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四更鼓后,那红衣女鬼飘了出来,一脸平静的对她说道:“墉城东门外十六里,有一大片牡丹,中间那最大的首案红下。”

说话间,她的身影在慢慢的淡去。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她已经化成了一缕青烟。夜风一吹,便彻底消散了身形。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程武走了出来。看着苏锦歌,轻声道:“她走了?”

“许是心愿已了,怨气消散她也就消失了吧。”

“姑娘能如此轻易的进入此处,当真是个有本事的人。”

苏锦歌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追忆故人吗?”

程武一笑走到苏锦歌面前,一撩衣袍坐在了她的对面,道:“比起她,我更好奇姑娘的身份。你今年多大?”

苏锦歌立刻想到了某种可能,瞬间感觉不好了,“我这模样是易容出来的。你不必怀疑那种可能。”

“易容?”程武敏感的捉住了这个字眼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中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警惕。

修士的感觉是敏感的,这程武虽不是简单人物,但他对于苏锦歌来说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所以,他的情绪她还是能够轻易的感受。

对方在自己讲过一句话后,便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唯一的可能就是“易容”这个词宋代并没有。这程武能到今天的地位,他来自现代的这点优势,占据了相当一部分功劳。想必他是不喜欢再出现一名穿越者的。

苏锦歌轻笑一声道:“你不必担心,我与你并非一界,我们互不相干。你进屋去,我立刻离开。”

程武微微一笑,缓缓的站起身踱步到屋门前。就在苏锦歌以为她要进到屋中时,他却扶着门框转过头来。

“我一直很信奉一句话,宁可杀错不解放过。”他的语气越来越重,极至最后一句话时,他的手腕向下一沉,几百只闪着幽光的箭矢从院中的各个角落飞出,向着苏锦歌射去。

箭矢出乎程武预料的停了下来,像是时间被定格了一般,凭空的挂在空气之中。

苏锦歌摇摇头,用灵力操控着那些箭矢围住了程武,“都告诉你了,我与你并非一界。”

箭矢纷纷落地,发出了一片声响。

程武面上的惊慌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笑容。他向着苏锦歌拱手道:“是我小人之心了。还请‘同乡’勿要见怪。你刚才用的是异能吗?”

苏锦歌落落大方的站起了身,学着宁心真君的样子,对程武露出了个仙气十足的笑容,淡淡的道:“我自不会与你计较。”说完她维持着宁心真君的风格,仙姿渺渺的舒出手收回了阵盘。紧接着逼出一道灵气,在这小院中卷动起一股风暴。刮的程武无法睁开眼睛。而她则趁机迅速的飞到了云层之上。

“秦七哥,冰系法术中有没有可以降雪的法术?”

秦云谦一直注意着太师府中的动静,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是也见到了程武用机关暗算苏锦歌。此刻她话一出口,他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点了点头,掐出一个法诀来。

雪片便悠悠然然的落了下去,很快便接连成片,将太师府变作了一派冬日景象。

苏锦歌倾下一道水柱,用控水术将那些水捏做了凶兽穷奇的模样,要秦云谦施术将它化成了一座结实的冰雕。看着高逾数丈的巨型凶兽立在太师府门前,苏锦歌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只说修士不能出手去杀普通凡人,可没有哪条规矩说过不能出手报复的。如今这般天气,一场大雪就足够掀起一场风波了,再加上这凶兽的雕像。看那程武怎么应付。

此刻,太师府不悔居中。大风才停,雪片便纷纷扬扬的撒了下来。雪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大。

这暮春初夏的时节,竟然下雪了。程武心中升起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他赶忙吩咐人去查看一下雪的范围。直觉告诉他,这场雪与刚刚那神秘女子脱不开关系。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女子八成是走的修仙流。他有些懊悔起来,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可没想到他这个小人竟栽在了一个女子手中。程武的大脑开始飞速的运转着。

如何解除这场将来的风波,又如何造势,将这雪变成有利于自己的局势。

当一个又一个的连环计划终于在他脑中成形、成熟时。一道天水倾落,转瞬化作了一头通身散发着凶恶气势的巨大的野兽。此兽落地便化成了一座巨大的冰雕,稳稳的坐在了太师府的正门。程武顾不上叫人,自己跑到了门外去看。

这是冰雕的样子分明是传说中那专爱惩善扬恶的凶兽穷奇!

程武的表情有些石化了,这位同乡是要玩死他的节奏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非是那些寻常的小贱虾能够与之相比的

锅铲准备的汤浆是冰镇酸梅汤,搭配着这椒盐小虾十分的合宜。吃一阵酥脆鲜香的虾子,喝一口凉丝丝的冰镇酸梅汤。咸爽解腻,冰凉解暑。

两人吃的过瘾,起身来打算找个凉荫处散散步。

婠婠走到小厨房门前,转身来看了看桌上另外几盘炸虾,说道:“这虾子捉的时候不觉多,炸出来倒是不少。这个放久了也就不酥香了,反而还会显出股油腻。不如我们分些给出去?”

凤卿城面不改色的说道:“毕竟是油炸的东西,祖母上了年岁不宜用这些。”

婠婠点点头,举一反三的道:“婶娘她们这样的年岁怕是都注重保养,这种吃食也是小玩意儿,不适宜送她们。”

凤卿城一脸的孺子可教,心中微微一松。正待他要迈步离开时,却见婠婠转身又回了小厨房。一边招呼着琥珀一起分装虾子,一边说道:“那就只给两个妹子和兄弟送上一份。剩下的大家分来吃。”

凤卿城欲言又止。见婠婠这般笑逐颜开的分装着虾子,最终他说道:“也有许多日未见他们了,我亲自去送一趟罢。”

婠婠立刻道:“我同恒之一起去。”

凤卿城笑道:“婠婠还是留下来寻人问一下家宴之事。——毕竟,有备无患。”

婠婠想了想了觉得这话在理儿,于是将打包好的食盒交给了凤卿城,“那行。恒之要快些回来。”

她这一句“快些回来”莫名的令凤卿城的心微微异样起来。

他抬起眼来看了看她,而后道:“好。”

按下心中那种莫可名状的异样,凤卿城拎着食盒离了淇奥斋,却是并没有去凤卿荀几人处,而是径直的走到了前院书房。

扶弦正在前院里的一株大树之上乘凉,远远的见到凤卿城的身影便就迅速的跳下树,一溜儿小跑的过来,边请着安边伸出双手欲要接过凤卿城手里的食盒。

凤卿城将手臂一抬闪了过去,“去望海居买上几斤新炸的椒盐虾来,分成三份给易之和雅娘、颂娘两个送去。”

扶弦不明所以,却也是飞快的应了。拔腿便往府外去跑腿儿办这趟差去了。

凤卿城一路走到书房,将那食盒往桌上一放,向正在书房当值的流觞吩咐道:“去花鸟市上淘弄些文重虾来,越多越好。”

流觞一愣,“侯爷,那玩意咱们府有的是呀。放眼整个汴京城,也就只有咱们府里的文重虾养的最好,数量最多。”

流畅以为自己的提醒会换来主子的一通夸奖,然而现实是相反的。凤卿城赏他的是一句:“赶紧去!废话越来越多。”

流觞脸一苦,“侯爷,那玩意儿本就难得一见。头几个月倒是听闻东市徐记弄了些文重虾,还繁出了一批虾苗。可是才一放出消息来,云小郎君便拍了两张金票子将那些文重虾统统都买下了。这时候,又往哪里寻文重虾去。”

凤卿城拉过书桌之上摆着的一只玉匣,“啪”一声打开,从中取了厚厚的一叠银票出来,“将汴京城里还有这方圆百里内花鸟市上所有能称得上极品的茶花统统买了。”

流觞上前去捧了那叠银票收妥,便听凤卿城又吩咐道:“把那盆开了六色的十八学士挂到花鸟市上。寻个旁人的名头,莫要漏了一个凤字出去。开价......”

凤卿城想了想,提起笔来在纸张写了数目给流觞。“就按这价。挂妥后就仔细的盯着云小郎君,一旦他准备脱手文重虾就立刻全买了。买的时候也要托个看起来与我不相干的人出面。”

说罢他取了一张精致的空帖,唰唰写就了一张邀帖。将笔往笔山上一放,道:“把这个送了。”

流觞上前去,拿起一把小扇子向着帖上的墨迹扇去。等待字迹干透的间隙里,他飞速的瞄了一眼内容,顿时就明白了。

帖子是要送给云小郎君的,约他斗茶花。

流觞又扫了一眼旁边那张标着价格的纸,心中啧啧不已——这数目云小郎君是拿不出来的。

约云小郎君斗茶花,买了所有能看得过眼的,再挂出一盆比之极品更为极品的十八学士,依云小郎君那尿性必是要砸锅卖铁的买啊。钱不够那就要转卖些无用的东西。文重虾这玩意儿若是养不好,没得半年怕都是要死个绝透。云小郎君九成九的会先卖这个。

流觞放下小扇,将那墨迹干透的帖子折好收妥,而后又将那张写了价格的纸收好。心中又是一阵真相:以他家侯爷的尿性,这价格在除去了那盆十八学士和文重虾的所值后,还必会有的赚。

可怜的云小郎君。

流觞心中虽是一阵对云安的同情,面上却笑的格外狗腿,挑了大拇指向凤卿城道:“侯爷,您这招——高明!”

凤卿城笑了笑,起身来将手指往那食盒上一敲,又道:“你跟扶弦吃了罢。仔细着,一只皮也不能飘出去。”

流畅躬身应是,待凤卿城出了屋子,他方才喜滋滋的打开那只食盒。然后在一瞬间里,他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只泥塑雕像,只有一张嘴巴在缓缓的、匀速的张大起来。

在他的下巴面临到一个下落的极限时,他方才回了神。拢回下巴闭上眼睛,使劲儿的甩甩头。再张眼一看,食盒里的东西依旧与刚刚看的一样。

是文重虾,真的是文重虾。

闪着油润的光泽,冒着椒盐的热香。

味道......还真勾人。

流畅抖着手从中捏出一只来,放了几次才准确的放进了嘴里。

文重虾啊。那位不可言说的传奇人物在打下当年的倭国后取了那里的水和一种虾子回来,又取了南地的一种稀罕虾,悉心的培育了六年方才培育出的珍贵虾种;因为极难繁殖而在这七十多年险些绝迹的金贵儿虾种;放眼整个汴京,只有他们家太夫人养成了规模的珍稀虾种;京都花鸟市上叫价一两金子一只的名贵虾种......

还真别说——这味儿是真的好。非是那些寻常的小贱虾能够与之相比的。

流觞抖着手又捏了一只到嘴里,细细的咀嚼着这一两金子的滋味。随着咀嚼,他的手渐渐的不抖了。无比平稳准确的再捏一只起来,两排牙齿齐齐一用力,随着那鲜美味道的爆发,他的底气也跟着一起的爆发起来。

放眼整个京都,谁家小厮吃过一两金子一只的虾!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不会便不会 我又不会打你

淇奥斋中。

婠婠在听完了王大娘、谭大娘几位对操办家宴事宜的描述后,只觉的一阵头疼。

要说这古人,尤其是不愁吃穿没有工作的这种古人,那是当真的会折腾。不过就是一家人凑到一起吃顿饭,怎么就弄的这样复杂起来。

这种情况,在这等钱多的不知道该怎么花的人家,犹甚!

王大娘几人只在从前服侍的人家中参与过一部分的家宴工作,无法提供出一个现成的实施计划给婠婠。婠婠将她们回忆的那些要项写到纸上,却是无论如何也耐不下心来整合出一个可行性方案。

理清这杂七杂八的事项当真要比破解一百种软件更难。

婠婠正烦躁着,忽见珠鸾抱了一捧新采的荷花进屋来。错落有致的插到案上那只天青色的花瓶里。

婠婠灵光一闪,只觉自己当真是运气极好。她放下手里的毛笔,轻咳一声向着珠鸾招手道:“鸾儿啊,来,过来。”

这种奇怪而显出股莫名亲昵的叫法,在珠鸾的记忆中只有金莺有过这等的殊荣。

夫人为何忽然这样唤她?

她一向低调行事,并未曾在夫人面上争过宠,也未曾长了一副机灵讨喜的面容。夫人如何就会这样唤她?

珠鸾心中忐忑,将手里的荷花放下,上前来一丝不苟的行礼道:“夫人有何吩咐。”

婠婠再次向她招了招手,“过来。”

珠鸾又向前迈了两小步。婠婠看着她和自己之间那尚显宽敞的距离,便起身来搭着她的肩头推着她往桌旁靠近,然后将她的身体一转,双手微一使力将她按在了圈椅之中。

珠鸾一惊,不待她说什么,婠婠的手便移动到她的脸颊之上,将她的脸向桌子方向一扳,而后又将她的手臂拉到桌上,塞了一根毛笔在她的手中。

“交给你了!”

珠鸾下意识的扫了眼桌上那些散乱纸张的内容,心中顿时虚慌,双腿不由自主的微颤起来。任由她如何控制都控制不住。

“夫,夫人......”

珠鸾的身体一滑,额头和掉落的毛笔一起贴向了地面。她的额头紧抵着地,身体尽量的躬低,仿佛这样便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并从中汲取些安全感。

随着她的动作,桌上的那些纸上也跟着滑落下来,慢悠悠的散落了一地。

婠婠捡起掉落的毛笔,无不遗憾的道:“不会便不会,我又不会打你。怎么吓成这样?”

珠鸾听她语气中并无怒意,心神稍稍的镇定了些。脑筋也开始重新的运转起来。

院子里那么多的丫头,还有几位经过些事情的管事娘子。夫人偏偏唤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她来。她第一反应便是:夫人已经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这样试探她。

可依夫人的脾气,哪里会有耐心来试探一个无关紧要的丫头。

一张写满字迹的纸被风撩拨起来,贴着地面移动了一段便被她的身体挡住了去路。

方才那些纸张的散乱和带着焦躁的墨痕闪现在脑中。她紧紧的闭了下眼睛,而后用这一瞬间积攒起来的勇气答道:“回夫人,奴婢会!”

婠婠本是习惯性的以为她是在惧怕自己那名声,生怕自己动手揍她所以才怕成这样。再稍稍一想,也就回过了味儿来。——这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知道她的真正身份。

难怪吓成这样。

婠婠觉得很有必要安抚一下,于是仔细的斟酌了一下,自以为隐晦的说道:“鸾儿啊,你从哪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分、能干!”

话说的这么直白,珠鸾如何能不明白。她的心彻底的安回了肚子里。直起腰身,再次的一丝不苟的叩下头去,“奴婢谨记夫人的恩德。今生鞠躬尽瘁,来世结草衔环。”

“那就玄乎了。”婠婠拉起她来,重新将毛笔塞进她手中,“只要帮我这个解决了就行。”

珠鸾再次被婠婠按到圈椅上,却是不敢坐实了,又挪了半只屁股出来,只虚虚的坐了一点边沿。她缓缓的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嫡母曾经的教导,和在嫡母身边潜心观察到的一切。

然后她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来,伸手拉过一张崭新的白纸铺好,重新润过笔尖下流水样涌出排排列列的簪花小楷。

婠婠看的惊叹不已,再扫了眼内容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只用一个平淡的“好”字,那是远远不够能形容的。

她亲手倒了碗新榨的寒瓜汁来摆到珠鸾的手边,又拿了柄团扇来向着珠鸾摇起来。

珠鸾的手一抖,放了笔便欲起身来。当然又是被婠婠按了回去。她只得双手接向那团扇道:“奴婢自己来就好。”

婠婠见她如此不自在,估摸着自己是忘形了。便将团扇给她,道了声“那好。”后,径自出屋去叫锅铲再捞些虾来。

淇奥斋里并没有荷花,附近也没有。珠鸾怕是走到园子的另一边去摘的荷花。方才大家分吃虾子时,她许是不在。

淇奥斋里人人都有份儿的东西,珠鸾不能没有呀。且作为一个正冉冉升起的功臣,珠鸾必不能少吃了。

怀揣着这等热情的婠婠到了小厨房后,得知锅铲已经提前留出了珠鸾的份儿,只需重新过一遍油便可。

婠婠思量着珠鸾的书写速度,觉得重新去捞太来不及了些。便就要锅铲重新将那些虾子过油,再灌一大壶冰镇酸梅汤来。嘱咐完毕,婠婠走出了小厨房被那暖烘烘的风儿一吹,只觉得一阵轻快。

此刻回房去珠鸾怕是会觉得不自在,思路亦是会受到影响。婠婠便就往竹林里寻凉快地方逍遥去了。

锅铲快手快脚的热好了虾子,并着那一大壶冰镇酸梅汤放到了桌上,等着珠鸾过来吃。

好一阵子之后,珠鸾才走出了婠婠的屋子。她擦拭着额头脖颈间的汗珠,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然而更多的是一种轻松感。

正待她准备深呼吸,彻底放松一下身心时,锅铲的大嗓门自一旁亮起:“干什么呢?快过来呀!”

这冷不丁的一声,叫她好生的一抖。

令锅铲十分的鄙视:“这胆子,比金莺还小。”

珠鸾一面腹诽着:金莺的胆子哪里小?一面随着锅铲走进了小厨房。

当她坐到桌前拿起筷子来时,顿时就呆住了。

这不是文重虾吗?

在她嫡姐的书桌上,用水晶盆仔细供养着三只的那种文重虾!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就... ...这么着急?

这边厢,珠鸾怀揣着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一只一只的啃着虾子。

那边厢,婠婠抱着几只新挖的竹笋,脚步轻快的走到小厨房前。见珠鸾正在里面啃虾子便就十分体贴的先往房中去了,好叫珠鸾可以身心轻松的享用美食。至于那几只笋则是随手交给了正在院中刷地的翡翠。

婠婠刚进门不久,凤卿城亦回了来。

他进屋时婠婠正在屏风后更换衣衫。他便先往桌边坐下,瞥见桌上那几张写满字迹的纸张,顿时便是一愣。随即道:“婠婠身边竟还藏龙卧虎。”

婠婠道:“那是自然,我的丫头个儿个儿都是人才。”

这一点凤卿城极为赞同。不止她的丫头,就是她的管事娘子也都带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个儿个儿的与他认知中的丫头、婆子不同。

婠婠换了一身宽大舒适的夏衫出来,月白的颜色简单到极致的款式,令人一见便觉得清凉舒适。她将头发也散了开,只用一根绣了白玉兰的青色发带随意的拢起。手里拿了把青竹柄的素纱团扇,一面摇着一面走到桌前来倒茶喝。

凤卿城还是第一次见她做如此打扮,不由微微的怔了一怔。

婠婠注意道他的神情,即刻起身来在他面前转了一圈,道:“好看吗?金莺新做好的,这扇子也是。”

凤卿城不由的道了一声“好看。”而后看了看眼前的那把团扇,心中对婠婠方才那句话更加的肯定看了些。——她的丫头个儿个儿都是人才。团扇这种需求专业手艺的东西竟也做得出来。

婠婠得了他的夸赞自是欢喜不已,扬着唇角坐回去,指了指桌上那纸张,说道:“恒之觉得如何?”

凤卿城点头道:“中规中矩,亦无疏漏之处,甚好。”

婠婠彻底的轻松起来,将这几张纸收妥,又道:“明日我要回去看看叔父。这几日你伤着,我都没去看过他。”

凤卿城应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婠婠听了更是觉得腔子里的一颗心要开出片锦簇的花儿来。

用过了茶,婠婠依旧拿了卷话本子往美人榻上一窝。

凤卿城瞄了眼案头上放着的那厚厚一摞话本,“婠婠最近喜欢起了这些了?”

莫非是觉得无聊了,弄这些来打发时间?开始那几天,整日什么也不做她也没有表现出无聊来。如今细细想来,她也不是什么也不不做,她那时是整日的望着他来着。

这才几日,便就觉得无聊了吗?

婠婠弄这些来,其实是有深意的。她这是很认真的在考察这个时空、这个年代里的谈情说爱的模式套路。以便她研究制定出一条适合的道路来。

凤卿城这样一问,婠婠倒是忽然想起来,若是能问一问他喜欢的话本子,按照那个来研究钻研,岂非事半功倍。

于是婠婠即刻问道:“恒之喜欢哪卷话本子?”

凤卿城默了片刻,就在婠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道:“倒是有几卷,改日我拿来给你。”

婠婠坐直身道:“别改日呀,就现在。”

凤卿城看了她一眼,方才起身道:“好。”

婠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男神似乎哪里有些奇怪。

这种感觉在婠婠拿到凤卿城取回来的一小箱子话本时,找到了自以为对的解释。这些话本子全部都是出于那位不可言说的人物的手。属于那种没有明说要禁,却在明面上绝迹了的书籍。

婠婠伸手扒拉了几下,许多熟悉的名字便就扑了满眼,婠婠拎起本《水浒传》来。心中对那程武的钦佩简直到了一个极点,这货死的是真不冤。抄诗词也就罢了,抄名著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本......

这不是作死是做什么?

婠婠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翻了几页,那股崇敬便就去了大半——切,把朝代背景换了。有本事原文照搬呐!

婠婠丢开这本又翻了翻,见到了一整套的聊斋志异、几本元杂剧中的巅峰之作,还有几本查、熊、陈三位宗师的代表之作,当然文字形式都被提炼成符合这个时代的一种。

婠婠再次的佩服了一下程武的脸皮。又往小箱子深处翻了翻,这些话本的名字她之前都没有见过,却有着一种莫名而诡异的熟悉。

她抽出本《昆仑山王爷》看了看,——这是《基督山伯爵》?

又抽了本《长安观音院》看了看,——这是《巴黎圣母院》?

......

真是抄出亚洲,抄向了世界啊。

婠婠摇着头,啧啧不已。

凤卿城见她蹲在地上,一副热火朝天的模样翻着那些话本子,却又好像并没有找到合心意的,便就说道:“程文重的话本虽是有些怪异之处,却是当真的好。风格之多变,亦是古今未有。”

婠婠心中默默道:能不好吗?能不多变吗?这是集合了多少大师的心血之作。

凤卿城说了两句,忽觉得每个人的品味都有所不同,他觉得好的她未必觉得好。他从藏书秘库里取出这些来,是为给她看。她既不喜欢,自己再去训些她喜欢的就是,实在不需在这里大赞这些的好处。

“婠婠喜欢看什么样的话本?我去寻来。”

满满一箱子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小言情,里面那些少量的谈情说爱既非重点也是五花八门。这压根就不是她要寻的。

于是她扬起头来向着凤卿城问道:“恒之喜欢的就没有那种专门写男男女女的那种?”

“啊?”凤卿城疑心自己听错了,他俯下身来,凑得更近了些,很不确定的问道:“婠婠说什么?”

婠婠觉得可能自己描述的不够详细,于是又细细的描述道:“就是那种写一男一女卿卿我我......”又想到许多爱情里都会出现男配女配,便就飞快的更改补充,“或者一男好几女,一女好几男,然后他们之间卿卿我我、纠纠缠缠的那种。”

凤卿城的脸庞又一次的飞红起来,他迅速的直起身来一阵的干咳。待面上的热度稍稍退却了些,方颇为踌躇的道:“婠婠若......若喜欢那些,听风轩的暗格子里倒是有几本。”

说罢了,又即刻的补充道:“都是升平他们几个...偏要拿这个斗气,所以...”

望着这样的凤卿城,婠婠只觉得男神好生的闷骚。——觉得男人不好看这些情情爱爱缠缠绵绵,那便不看。可藏在暗格子里,还将那话本的存在推诿到云小郎君几个身上。这不是口是心非的闷骚这是什么。

婠婠问清了那暗格的所在,即刻的拔腿往那水轩处奔去了。

凤卿城颇有些呆滞的立在屋中,——就......这么着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关键品性要尖刻

鞠躬鞠躬~~还是稍后刷新~~

这一篇是不可言说的程武把自己作死的导火索

院子中的景象大大的出乎了她的意料。这里面没有什么格局精巧的假山花树,也没有一般庭院的盆栽绿植。而竟然是一截街道的模样。地上铺的是南方小镇上最常见的石板。“路”两旁还摆着几个摊位。正对院门的则是一座药堂。

苏锦歌深深的感觉到了狗血的味道。这程武莫不是将那红衣女鬼的家复制到了太师府中。还诡异了取名“不悔”,不悔什么?还说那女鬼的名字其实就是不悔?

她推门进去,只见里面的柜台后,立着一名身材欣长的中年男子。他见到苏锦歌倒是没有表现出惊慌,只是怔怔的望着她道:“我又做梦了吗?”

“程太师误会了,我并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苏锦歌说着拿出了紫竹伞,张开一抖一收,干净利落的将红衣女鬼抖出了伞中。

可怜那红衣女鬼正专心酝酿着一个凄丽的出场,她在摆出一个轻舞妖娆的动作,喉间那与他初见时她唱过的江南小调才发出了两个音节,便被苏锦歌抖落在地上。

她有些无措,接着便是羞恼。

苏锦歌纳闷的看着她,片刻后才醒悟到这女鬼原本是想要烘托个气氛的。她轻咳了两声,道:“不打扰两位相聚。”说完便退出了屋子,在外面的一个豆花摊位上,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四更鼓后,那红衣女鬼飘了出来,一脸平静的对她说道:“墉城东门外十六里,有一大片牡丹,中间那最大的首案红下。”

说话间,她的身影在慢慢的淡去。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她已经化成了一缕青烟。夜风一吹,便彻底消散了身形。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程武走了出来。看着苏锦歌,轻声道:“她走了?”

“许是心愿已了,怨气消散她也就消失了吧。”

“姑娘能如此轻易的进入此处,当真是个有本事的人。”

苏锦歌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追忆故人吗?”

程武一笑走到苏锦歌面前,一撩衣袍坐在了她的对面,道:“比起她,我更好奇姑娘的身份。你今年多大?”

苏锦歌立刻想到了某种可能,瞬间感觉不好了,“我这模样是易容出来的。你不必怀疑那种可能。”

“易容?”程武敏感的捉住了这个字眼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中带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警惕。

修士的感觉是敏感的,这程武虽不是简单人物,但他对于苏锦歌来说只是一个普通凡人。所以,他的情绪她还是能够轻易的感受。

对方在自己讲过一句话后,便一下子警惕了起来。唯一的可能就是“易容”这个词宋代并没有。这程武能到今天的地位,他来自现代的这点优势,占据了相当一部分功劳。想必他是不喜欢再出现一名穿越者的。

苏锦歌轻笑一声道:“你不必担心,我与你并非一界,我们互不相干。你进屋去,我立刻离开。”

程武微微一笑,缓缓的站起身踱步到屋门前。就在苏锦歌以为她要进到屋中时,他却扶着门框转过头来。

“我一直很信奉一句话,宁可杀错不能放过。”他的语气越来越重,及至最后一句话时,他的手腕向下一沉,几百只闪着幽光的箭矢从院中的各个角落飞出,向着苏锦歌射去。

箭矢出乎程武预料的停了下来,像是时间被定格了一般,凭空的挂在空气之中。

苏锦歌摇摇头,用灵力操控着那些箭矢围住了程武,“都告诉你了,我与你并非一界。”

箭矢纷纷落地,发出了一片声响。

程武面上的惊慌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笑容。他向着苏锦歌拱手道:“是我小人之心了。还请‘同乡’勿要见怪。你刚才用的是异能吗?”

苏锦歌落落大方的站起了身,学着宁心真君的样子,对程武露出了个仙气十足的笑容,淡淡的道:“我自不会与你计较。”说完她维持着宁心真君的风格,仙姿渺渺的舒出手收回了阵盘。紧接着逼出一道灵气,在这小院中卷动起一股风暴。刮的程武无法睁开眼睛。而她则趁机迅速的飞到了云层之上。

“秦七哥,冰系法术中有没有可以降雪的法术?”

秦云谦一直注意着太师府中的动静,虽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是也见到了程武用机关暗算苏锦歌。此刻她话一出口,他便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点了点头,掐出一个法诀来。

雪片便悠悠然然的落了下去,很快便接连成片,将太师府变作了一派冬日景象。

苏锦歌倾下一道水柱,用控水术将那些水捏做了凶兽穷奇的模样,要秦云谦施术将它化成了一座结实的冰雕。看着高逾数丈的巨型凶兽立在太师府门前,苏锦歌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只说修士不能出手去杀普通凡人,可没有哪条规矩说过不能出手报复的。如今这般天气,一场大雪就足够掀起一场风波,再加上这凶兽的雕像。看那程武怎么应付。

此刻,太师府不悔居中。大风才停,雪片便纷纷扬扬的撒了下来。雪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大。

这暮春初夏的时节,竟然下雪了。程武心中升起了一股很不好的预感。他赶忙吩咐人去查看一下雪的范围。直觉告诉他,这场雪与刚刚那神秘女子脱不开关系。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女子八成是走的修仙流。他有些懊悔起来,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可没想到他这个小人竟栽在了一个女子手中。程武的大脑开始飞速的运转着。

如何解除这场将来的风波,又如何造势,将这雪变成有利于自己的局势。

当一个又一个的连环计划终于在他脑中成形、成熟时。一道天水倾落,转瞬化作了一头通身散发着凶恶气势的巨大的野兽。此兽落地便化成了一座巨大的冰雕,稳稳的坐在了太师府的正门。程武顾不上叫人,自己跑到了门外去看。

这是冰雕的样子分明是传说中那专爱惩善扬恶的凶兽穷奇!

程武的表情有些石化了,这位同乡是要玩死他的节奏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嘞!夫人出手了!

天方未明,定北侯府的大厨房外就齐刷刷的站满了四排厨娘婆子,大小丫头。

她们久在侯府,都是看得出眉眼高低,风向势头的人。主人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她们的脑中转出个九转十八弯来。

世子爷已然变成了侯爷,正经的侯夫人进门,按说打理中馈的事情都该交予夫人。但是一来,夫人身份不同,怕是没个时间来打理府中诸事。二来,老夫人向来是贤名在外,可这家宴之事却并没有亲自去教导夫人。

老夫人是哪般的身份?断然不会是与她们这些人一样,因为惧怕夫人而不敢凑近半分。恐怕是因为夫人压根儿就没有主持中馈的意思,所以老夫人也就没有那教导的打算。

在明知夫人没有主持中馈的可能下,莫说是她们,就是任何一府的奴婢也不会以这样的态度侯在此处。

一切皆都因为这位夫人的不同。别家夫人那名声再不好,最多也就是个娇蛮刁横,将打骂责罚当做日常。她们家的夫人不开心了,那是会要人命的啊。

晨曦自东方慢慢的爬上,日头和温度一起高升起来。大厨房前的这几排人就如同几排小杨树一般,不变分毫的挺拔。

在她们的汗珠子淌下额角沁透衣衫后,终于见到那位可怕的夫人。不幸中的万幸,这位夫人并没有开口跟她们说话。小到恩威并施的驯话,大到主持局面,一切事宜全部都是夫人身边的丫头操作。而夫人全程都在嗑瓜子、吃寒瓜。如此这般,令得她们紧张的心稍稍的放松了些。

珠鸾一力担起了局面,金莺负责递瓜子、茶水,银雀负责打扇,玉鸽负责看顾婠婠身畔的两口冰缸。婠婠只负责享受。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道道佳肴成了形。婠婠越发的惬意起来。看起来这具身体的威名甚是好用,襄和县主并没有敢下绊子。

正如此想着,忽闻一声惊呼。这道惊呼声就如一滴冰水投入沸油,霎时炸起了连片的惊呼,搅出了一片骚乱。

婠婠循声望去,见是一名端菜丫头不知何故将已然烹好的鸡肉整盘的合进了鱼锅之中。她整个人也险些要扑进那口正咕嘟嘟的翻着热泡的鱼汤里。四周的丫头婆子本能的避闪。厨房空间虽是不小,但此刻一片的忙碌,诸人各自的避闪顿时就引起了更大的乱子。

婠婠一拍桌案,如一道惊鸿自腾腾的热气菜香间掠过,手、脚、肘、膝动作连绵成势,推起了正要扑上汤罐的厨娘、拉住了那正要跌进沸水里的丫头、止住了婆子们东倒西歪的势头......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局面就被控制了住。损失的不过一锅鱼汤和一盘鸡肉。

大厨房里,除去了菜锅的滋滋声、汤水的沸腾声还有柴火的哔剥响动外再无任何一丝声响。

所有被婠婠碰触过的丫头婆子皆是一身的冷汗——天嘞!夫人出手了!出手了!她们还活着吗?还活着吗?

金莺一脸的“我家夫人最是厉害”“我家夫人天下无敌”,颇为荣耀的抬高了下巴。银雀却是死死的盯住了那失手跌了鸡肉的小丫头,思量着要不要冲上去抡几个巴掌,替夫人好生的教训一下她。珠鸾亦是在盯着那小丫头,拢在袖中的手无声的捏成了拳。

人,是一种永远都不会满足的动物。

从前家中被抄,所有人都被投入大狱。她只是想着能活便好。后来被发卖为奴,她便想着逃离被买去那等下流污糟之地的命运,以一个清白之身好好的活下去。如今,身份被看穿,夫人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是肯重用于她。

若这一次她将事情办好,日后岂不是可以活的更舒服。

这个打翻的鸡肉的小丫头却是险些的坏了事!

玉鸽的性子憨,浑然不觉气氛的更换着冰块,那哗啦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那闯祸的小丫头如梦初醒,噗通一下跪伏在地,颤着声音语无伦次的告起饶来,“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不...不...不是有心的!奴婢......”

她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张大了一双眼睛向后张望着,“有人推奴婢。是有人推了奴婢。”

仿佛寻到了救命稻草,这小丫头膝行到婠婠的跟前,欲要伸手去拉婠婠的裙角,却究竟是不敢,只仰着头无比清晰的说道:“夫人,方才有人在背后推了奴婢,奴婢这才失了平衡。奴婢万不敢撒谎。请夫人明察!”

说罢了,一个头便深深的磕了下去。

珠鸾闭了闭眼睛,飞快的平稳住心绪。再张开眼睛时,头脑也就重新的明晰起来。她先是环视一遍诸人,“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方才立在这丫头身后人都停着。”

而后她又向婠婠禀道:“夫人,这鸡乃是秦王府送来的。为秦王亲手所猎,特特的送来孝敬太夫人。太夫人欢喜的很,点了名要吃的。这鱼缸中倒是还有两条,只是已经来不及腌制。”

婠婠听着就觉的麻烦。她轻叹一声,先是拎起那小丫头看了看她的后背,而后说道:“几位厨娘都先去忙罢。其余诸人吧手伸出来,手上不干净的也全都去做事。”

厨娘们大松一口气,如获新生的飞奔回各自的岗位。手上沾了水油炭灰等物的丫头婆子们也是连声道着恩谢远离了这事发之地。留下的就只有两个婆子。她们四下一望,顿时膝盖一弯跪倒在地。正欲告饶却是被婠婠落过来的视线吓得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婠婠看了看她们又将视线移开了,转回头向着珠鸾道:“叫她们捞鱼来,取了鱼肉打成鱼丸子。”

珠鸾的视线亦是落向了那两个婆子,观察着婠婠的神情确定自己领悟的无误之后,方才福身答道:“是。”

应过声后,她便叫起了那两个婆子和那小丫头去到水缸旁捞鱼宰杀。

婠婠看了看鱼锅里的鸡肉。

其实她觉得鸡和鱼炖在一起也不是不能吃,只不过坏就坏在那盛鸡肉的盘子也跟着掉了进去。

惋惜了一秒钟后,婠婠问道:“这盘鸡肉谁做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银雀的定位

很快,两名厨娘抖若筛糠的跪了出来。

对,是跪了出来。她们是从膝盖走到了婠婠的跟前来。

婠婠纳闷得很,“你们怕什么?”

怕死!

怕挨揍!

铁塔夜叉、恶煞凶神的拳头那是好挨的吗?据传曾有数个身高八尺、体壮似牛的壮年男子被这位总捕大人活活的以一双拳头给揍没了命。她们俩这小身子板儿怕是一拳也挨不过的吧。

稍稍一冷静,想着自己一来没错,二来不是穷凶极恶的反贼刺客,她们夫人该是不会要她们命的。想想,当年自家侯爷淘气,挨了那好一通的揍,如今还不是活的好好的。

这样一想,她们也就更加的镇定下来。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个就回话道:“回夫人的话,奴婢田氏,这是章氏。那盘鸡肉乃是孟氏处理、宰杀,奴婢负责烹制的。”

婠婠点点头,问道:“鸡肉可还有剩?”

这个问题田氏却是不知,她拿到的只是腌制好的鸡肉块。于是她将目光投向了章氏。那章氏不待她将目光完全的移过来,便就伸手指着一处案板道:“奴婢将鸡肉都剔除了下来,剩余的就只是一副骨架并些爪翅之类,全在那盆中放着。”

鸡翅、鸡爪,那加起来也就只有四只罢!也不成一盘菜啊。

婠婠此刻甚是希望这只鸡就如同她前世看过的谣图一般,能够背生六翅。好歹凑上一小碟子炸鸡翅来。

说起来,就是炸鸡翅也得先腌上小半个时辰。

她郁闷的走到那案板前,伸手掀开盆上盖着的布。眼中的郁闷顿时便化云散烟消。

这里面何止鸡爪、鸡翅、鸡头、鸡屁股,这明明还有一整个的鸡架,且那鸡骨架之上的肉剔除的并不是那么的干净。

婠婠很是赞赏的看了那章氏。这种浪费的作风虽然不好,但是今天她浪费的是当真的好。

婠婠转过身来道:“找几个大土豆去。把这鸡骨架剁成块,跟土豆一起炖了。”

说罢了就走回到茶点桌前,继续的嗑起瓜子来。

两个厨娘面面相觑,心中装了几百个问号却也还是手脚麻利的开始炖煮起来。

几颗大大的土豆被洗净去皮,看着那一块块黄白的瓤,婠婠忽然就想起来。土豆这东西,貌似宋代是不该有的。去年里,她还喝了玉米粥来着。玉米这东西也不该有的罢。除了这两样,似乎还有许多别的作物是不该存在于这个时空的。

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了,答案只有一个。

婠婠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胃,心中一阵的感慨:穿越前辈文重兄啊,就看在您把那些本该几百年后才进入到华夏大地的好吃的都提前引进这一条,我以后也再也不说您抄袭不要脸啦。

鸡骨架剁好,土豆也切好,究竟该怎么炖两个厨娘心中没谱的很。但她们谁也不敢开口去问,只是相互用眼神推诿着,叫对方去问。

好在婠婠及时的回神,对要做的菜肴进行了几句模糊的描述。——仅仅是对味道和样子的描述。

对于两位厨娘来说,这便够了。总算有了努力的方向不是?

厨房里又恢复了忙碌有序。婠婠向银雀道:“去叫珠鸾做她该做的事情,你去盯着那三个人,看看谁在发抖。”

顿了顿,婠婠又更改道:“看看谁抖的厉害。”

银雀意会,端着大丫头的姿态,脚步如风的换下了珠鸾。珠鸾继续盯着厨间的事务,银雀则是悠悠的向那三个正剔鱼刺的人说道:“你们也不必害怕,我们家夫人从来都是赏罚分明。没做坏事儿的,断然亏待不了。”

银雀有意的停了一瞬,而后声音有意的放缓,慢慢的说道:“做了坏事的,那也必然逃不过去。”

她这作态言语,倒也是见些效果。三个本来抖动频率一样的人,渐渐的就开始分出了高低快慢来。

银雀再接再厉,拉了个小木墩儿坐在那三人面前。她坐矮了身,大丫头的做派倒是越发的浓盛起来。她轻轻的扶了扶耳边的金丁香,很不经意的道:“快着些罢。时间不早了,莫要耽搁的鱼丸子上桌。”

她这样顿了口,转而催着三人锤打鱼丸,反叫那抖动的差别越发的大起来。

那小丫头和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婆子抖动的频率便的越来越缓,手底捶打鱼肉的力度也是渐向佳境。另一个年轻些的婆子则是抖的越发快,莫说捶打鱼丸,就是那木杵也几乎要握不住。

银雀冷哼一声,那年轻婆子便就跟着抖了一下,手中的木杵顿时落地。

银雀噌的站起身,将这几乎瘫软了的婆子拖到了婠婠的跟前。

“夫人,找出来了。”

所有的过程尽收婠婠眼底,她赞叹无比的唤过银雀来,拍着她的肩道:“雀儿啊,啧啧啧。”

这姑娘真是生错了年代,若是生在一千年后,那妥妥的就是个反派好苗子。

这演技,出神入化。

这气场,说来就来。

银雀并不知道婠婠心中到底在赞叹什么,但她看的懂她眼中的赞赏。飞快的,银雀就确定了自己的定位。

金莺那小妮子虽是样样都会,但并没个大丫头的气度。珠鸾眼见着要得宠,但她擅长的仿佛是打理中馈诸事。玉鸽就是个憨的。这收拾内宅里诸多小妖精、老蹄子的事儿,还就得是她银雀。

银雀颇有些志满得意的立回道婠婠身后。以一种压人的气势瞪向了那年轻婆子。

那婆子先前间夫人那拍人肩膀的神态就很不正常,此刻又被银雀这么一瞪登时就吓得更加厉害,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婠婠看她这样便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就是等她镇定了,她也未必能供出背后的襄和县主。即便是她供出来了,旁人也未必信。

所以婠婠并不打算细究出根底来。只管罚了就是,罚到府里诸人再没谁敢听襄和县主的话给她下绊子,打扰她追男神为止。

可怎么惩罚才好?

除了拳打脚踢,各种过肩摔外婠婠一时想不出旁的,也懒得想。于是很会资源利用的集思广益起来,“你们说说,该怎么罚她?”

银雀心有执念的回答道:“让她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第一百一十七章 感情儿在这儿等着呢!

金莺却是有着不同意见,她看着那婆子的不断抖动的身体忽然就说道:“夫人,不如叫她去拌花肥。”

金莺并不擅长种花养草,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花肥才算是好花肥。在她的认知中,那种东西是搅的越均匀越好。这婆子如此能抖,若罚去搅拌花肥便是一举两得、物尽......嗯,人尽其用。

珠鸾的建议最是符合诸人的预想,“夫人,奴婢以为当先赏她三十板子,再关到柴房里,待家宴之事过了再来好好料理她。”

玉鸽见四名丫头里三名都出了主意,只剩下了自己,顿时就焦急了起来。她四下一瞧,灵感就忽然的闯入眼帘直入心头。玉鸽向前几步,指着那口混合着鸡鱼肉的大锅道:“夫人,要不就罚她把这一锅的东西全吃了。”

婠婠听罢了点头道:“那就按你们说的办。”

此言一出,不止那年轻婆子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就是其余诸人也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夫人居然说“你们”?

正常不是该从中挑出一条来的吗?怎么居然就全采纳了!

此刻时辰不早,珠鸾过来请示了婠婠便开始指挥着诸人往花厅设菜去了。婠婠亦是起身来,见厨间也只剩一鱼、一鸡并几样粥羹未能完工,便唤过厨房的管事娘子,将这几道菜肴交予了她。同时留了银雀下来协助,顺便叫她盯着那年轻婆子领罚。

临出门又向银雀道:“关柴房就算了,完事儿直接送去搅花肥。”

银雀福身应了声是,送走婠婠便就直接向那年轻婆子走去。她动作优雅的挽起袖子来,将手臂高高的扬起。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又将那高举的手臂又放了下来。

她侧头看了看先前那摔了鸡肉的小丫头,见她们已然将鱼肉打制成茸交给了厨娘处理。便就招手叫过了那小丫头。

那小丫头战战兢兢的过来福身道了声,“银雀姐姐。”

银雀“嗯”了声,问道:“你叫什么?”

小丫头满心忐忑的回答道:“回银雀姐姐话,我叫秀儿。”

“好,秀儿。”银雀以下巴往那年轻婆子处示意了一下,“你来吧。”

秀儿方才是暗自注意着银雀的举止的,她晓得银雀是要掌掴这婆子。秀儿的心中暗自的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追究自己就好。

这秀儿是个家生子,她的祖母便十分精通这掌掴的技巧。秀儿也着实的学得了一二本领。她略略的活动了下手腕指节,使着最能保持体力又最令对方觉疼的手法,向着那年轻婆子狠狠的扇了过去。

此刻她心中就只有一个念头:叫你推老娘!

清脆而响亮的掌掴声响起,一声接着一声极具韵律的美感。银雀听着却只觉的掌心一阵火麻的错觉。她默默的搓了搓拢在袖中的手掌,而后自顾的去协助那位管事娘子去了。

直到鱼丸、粥羹出锅,那鸡架土豆也只剩了看火炖煮,银雀这才叫秀儿住了手。叫这年轻婆子去将那鱼锅里的东西都吃了去。

秀儿十分不解恨的动手将那婆子拖到了炖鱼锅前。

那年轻婆子缓了缓神,暗自的咬了咬牙。心道:不过就是一通掌掴,一顿板子再加被罚去做那粗贱活计罢了。这罚吃东西也就是撑一顿的事情。比起方才想象的实在已经好了很多了。

似侯府这等人家做家宴,菜肴品数虽多,但每样的量却并不大。一道鱼,一道鸡,也不是吃不下的。

此刻灶底的火已然熄了,只点点火星子在灰黑的炭尘间闪烁着。锅里的温度并不怎么烫手。这年轻婆子便就伸出手去,先将那只盘子捞了出来放到一边。而后伸出手去捞了块鸡肉。

她费力的扯动着肿胀的面颊,将嘴尽量的张大。正欲将那块鸡肉放进嘴里时,银雀开了口。

“做什么呢?”

年轻婆子的动作一顿,不明所以的看向了银雀。只见银雀以眼神指向了锅边的盘子,“那盘子先前在哪儿呢?”

年轻婆子道:“自、自然是在锅中......”

说到此处这婆子的心顿时就是一咯噔。——她不会是叫她吃盘子吧?

她这边不肯接受现实,其余旁观的诸位厨娘、丫头、婆子等却都是痛痛快快的替她接受了这现实。

就说嘛!她们家夫人何许的人物,怎么就会罚的那么不恐怖?感情儿在这儿等着呢!

在诸人或是同情不忍或是新鲜猎奇的复杂纷呈的视线里,那年轻婆子颤巍巍的看向了锅边的盘子。

那是一块月白釉钧窑瓷盘,长九寸九,厚约一分。釉色晶莹,素雅温润,非玉而胜玉。造型古朴简素,具高古之风。现在,那上面还沾着些油润的汤汁,带着微烫的温度。

怎么看,怎么的难能下嘴!

她的嘴唇抖了又抖,忽然就向着银雀猛烈的磕起头来。

不带她将求饶的话说出口,银雀便先开口道:“做错了事情就当受罚。既然敢做,就得敢当。”

说罢了银雀将视线又投向了秀儿,“你帮帮她罢。”

秀儿一凛。帮什么?自然不能是帮她吃盘子。

秀儿一个箭步冲向前去,一手抓了盘子一手揪住那年轻婆子的衣领,狠命的一塞,喝道:“吃!快吃!”

这画面,只看的银雀一阵不忍。她咳了一声,及时的维持住自己那大丫头的风范,挥挥手道:“让她自己来。你只看着她便好。”

秀儿退回两步来,伶俐的福身道:“知道了,银雀姐姐。”

那婆子明白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只得颤巍巍的将那盘子举到嘴边来,狠着命的咬一口下去。

这画面,倒是没令银雀不忍。因为不适应的感觉已然占领了她全部的感官。

秉着丢什么都不能丢份儿的原则,银雀强端着举止风范,带着满身的不经意悠悠的将视线和身体一并转向了屋门处,“劳诸位帮我看着,我且去寻府中掌刑的姐姐们来。”

说罢了她迈着不缓不躁的步履离开了大厨房。却是并没有很快离去,而是在暗处里观察了一番。见众人果然是如自己所预想的那般,老老实实的立着边上看、或不看那婆子吃盘子,并无一人给那婆子放水。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才叫吃饭!

银雀放心的移开了视线,在路边随意抓了个小丫头,给了对方一粒银豆子叫她去唤那掌刑的婆子来。而她自己则是寻了个凉快地儿悠哉哉的躲起眼净来。

热浪蒸腾的夏风中,银雀对自己的能力再次的抬高了一个评价。瞧瞧她料想的多么正确。大厨房里人多,互相都怕被旁人告密,所以就是她们与那婆子感情再好,也不会有谁敢替那婆子遮掩。她们只会生生的看着那婆子将盘子吃下去。

此事一过,这侯府中怕是再没哪个奴婢敢给夫人下暗绊,更没哪个敢不尽着十二分心思的给夫人办事。

夫人好了,她们这些人也就能在这侯府里过上走路带风的日子了。

若是受夫人宠信的,那便更加的威风。而她银雀就合该是那个人。

银雀这里将小算盘打的噼啪直响,花厅中的襄和县主此刻也在心中将一样东西打的咚咚直响,却不是算盘而是退堂鼓。

大厨房那里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她耳中。她设下的连环计在第一环便就败了。这也是在她预想之中的,她还留了第二、第三套计策。此刻却并不想用了。无它,实在是婠婠的行事举止太过的不正常。既不似传言中所说,更不是她认知范围内的那种反应。

她居然不问根底缘由、背后主使,甚至连那犯事儿者的名姓都没问上一问,直接就罚了。罚的方式也是闻所未闻,居然是叫人吃盘子。

襄和县主越想越觉的脊背发寒。这位总捕大人根本就不顾及什么恶毒名声。而且看起来,她还是生怕自己的名声不够恶毒。

若是惹恼了她,被她胖揍一通便就罢了,若她较了真下手去查她,那后果便更加的不是她能够承受的。话说回来,就是被胖揍一顿,那她襄和以后也没脸出去见人了。

权衡利弊间,襄和县主飞快的下了决定——收手。

这场实际由珠鸾主持打理的家宴,在太夫人看来从四周环境的布置、摆设到菜肴搭配,皆都透着那么一股简素。不过也是很出乎太夫人的预料了。这场家宴于定北侯府来说是简素了些,但在于大部分京官府中,这便是一场不高不低,既不出彩也不出错的稳妥安排了。

太夫人不由的看了婠婠一眼,顺带的也看了看她身边的几个丫头。随即她收回了视线,也收回的探究的心思。管她是亲手操办还是找人替办,总归自个儿和襄和也没有将中馈交予她的打算。只要她心情好,只要她能约束住她的孙儿,那便就万事大吉。

花厅里有向来玲珑的孟氏,又有凤雅娘、凤颂娘两个跟着哄太夫人开怀,婠婠亦是如同别家的新妇般,翘着唇角并不做言。气氛便依旧如同往常一般热闹融洽。

待诸人入了席宴,太夫人的眼睛往桌上一扫,没见到外孙送来的鸡,心中疑惑却也是没问什么。倒是凤颂娘,因着心中对婠婠惧怕已经渐渐的转化成了另外的一种感觉,此刻竟是什么也不想的问道:“大嫂嫂,哪一道是秦王表哥送来的鸡肉?我可还没吃过秦王表哥亲手猎的肉呢,这次可要好好的沾沾祖母的光。”

话音一落,四下一片的安静,就连孟氏也哑了声。白氏在桌下一抬腿,准确无误的提上了凤颂娘的小腿儿。心中直道:她这女儿是不是傻?就是看不出桌上这些菜哪一道像鸡,那也不能问出来。若是有还罢了,若是没有那就是她那大嫂嫂的疏漏了。岂不就成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凤颂娘觉出失言,心中又到底还是怕着婠婠几分,一时间心思飞转,想着该如何弥补才好。

婠婠却是没叫这尴尬持续下去,她很快的说道:“有个不开眼的婆子捣乱,故意毁了那道鸡。索性厨娘烹制的时候只取了一部分,还有剩余,我便叫她们制成了主食。”

一只鸡,分出能够成一盘菜的一部分,剩下的就是再成一盘菜也都勉强,如何就能做成主食?即是主食,那得够他们这一大家子吃罢。

他们又没一个鸟儿的胃口,如何能够?

疑惑间,几名丫头已经将主事呈了上来。只见一大海碗的白米饭上,满满的浇着连着鸡肉块的碎骨和土豆,汤汁汪在碗沿之上。这一大碗,冒着腾腾的热气,散着浓郁汤香,透着那么一股粗狂。

太夫人愣了,这大海碗......确定不是分装用的,而是一人一碗?

襄和县主愣了,她居然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说出来了!菜品被毁掉,不管什么原因这都是她的失误。怎么就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了。还用了“捣乱”、“故意”这样的字眼儿。

襄和县主的心一沉,暗道那婆子是不能留了。必要除了去方才绝除后患。

孟氏亦是愣了,这、这、这......这要吃不完,这位大侄媳妇儿不会认为自己这是不给她面子的吧?

白氏也在发楞,只是她想的与众人有些不同。她只是在激动:这才叫吃饭!天天端个鸟食儿碗,怎么吃都吃不痛快。

凤颂娘有心第一个下筷子,好通过给面子这种行为来弥补方才的错失,看祖母长辈都没动筷子,她也不好先动筷子。于是只将视线投向了太夫人。只待太夫人与一众长辈动筷子,她定要做兄妹几个里第一个动筷子的。

凤雅娘、凤卿荀两个却是综合了太夫人和孟氏两个人的想法。

一片的寂静中,凤卿城开口道:“记得小时候在北地,阿爹和将士们便经常这般吃饭。将菜浇到饭上,或是掰碎的饼块之上。热腾腾的凑到一起,吃着既暖又热闹。”

他这样一说,太夫人的眼神便就变得格外悠远起来,仿佛穿透了时间,看到久远岁月的另一边的某个人、某个场景。她的笑容越发的柔和,目光亦是越发的软。

“我记得啊,有一次奉先太后的旨带着棉衣、药材等物去北地犒劳将士。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们祖父在战场上是个什么样儿。我到的时候儿,他就

同将士们一起,蹲在一口大锅边上,手里端着只盆儿大的碗,吃的就是菜汤浇碎饼。”

听她这样一番话,凤卿城便就笑着起身来,拿过一副碗筷准备分装些饭出来。太夫人却制止道:“不用。”

她捧过那大海碗来,又道:“我就这样吃,跟你祖父一样。用这大碗吃。”

太夫人动了勺子,孟氏便飞快的瞄了襄和县主一眼。见她似乎还在出神,略一思量便就拉过面前的大海碗,下勺子开吃。从前她总依襄和县主的心意行事,那是看风向,以为她的一双儿女谋得些实际的好处。如今这总捕大人她也是惹不起的,总捕大人的面子必须给。不管襄和县主如何,这碗饭她也得干了。

相比于孟氏那种风萧萧兮的慷慨,白氏的心情是雀跃的。她挥着勺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可是能好好的吃顿饭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不说话那有什么理由自然而然的不吃饭?

鲜香而不腻的汤汁将米饭泡的松软,土豆炖煮的极透、极为的入味,咬一口便叫人欲罢不能起来。那鸡骨架上沾着的肉很少,在太夫人等人的眼中,那便是个炖汤的主料,这一大海碗内容的精髓便是那汤。因而她们都是只吃那吸收了汤汁味道的土豆和米饭。

白氏却是在舀了几大勺米饭后直接就舀起了一块脆骨。虽是极力的在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但那咀嚼脆骨的声音依旧是让孟氏听到了。孟氏心中立即便是一沉。心道:好个白氏!你这样一弄,我若不吃岂非显得我不给面子?

孟氏一闭眼,舀起一块鸡骨送到了口中。

婠婠在对面见了,心里一阵的惊叹:这一碗里最好吃的便是那饭和土豆。这些鸡架看着虽还香润但那味道其实早被炖入了汤中,相对于鲜香松软的米饭和入口即化的土豆块,便显得柴而无味。就连三婶娘那等自幼不浪费的人都只捡着脆骨吃,如何这从小生在锦绣京都富贵乡的二婶娘会吃这干柴无味的鸡架?

难道是因为从另一种意义之上,似二婶娘这等的娇贵女子也是一种土包子,因为没见过这等吃法所以觉得新奇?

若是这样为什么太夫人不吃、襄和县主不吃、小姑子小叔子都不吃,她家男神......呃,她家男神居然也在吃。且是那种一勺一勺无论舀到什么便吃什么的吃法。

婠婠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吃东西。这速度相对从前可以算是快的了。自然也依旧还是好看。

凤卿城因着对北地的记忆而吃的格外多。殊不知在落在旁人眼中便被理解成了另外一种缘由。她们齐齐的在心中感叹:在总捕大人的眼皮子底下生活,这孩子可是当真的不容易。

太夫人亦是因着那久远的记忆而吃的格外多,只是她最后也仅仅是比平常多用了那么小半碗的量而已。在她还要继续的时候,被身边的丫头们以不好克化为由给劝住了。

白氏趁着太夫人陷入回忆无暇顾及她仪态是否得体的功夫里,默默的提高了吃饭的速度。在太夫人被劝住前便已经将一大海碗饭吃的只剩几块鸡骨。

孟氏此刻也有了七分的饱意,她看了看太夫人的碗又看看了襄和县主的,便就有了些退缩之意。待要放下勺子时,却又瞥见白氏那空的只剩一层碗底的碗。那已开始下落的勺子便又缓缓的提了起来。

这举动也是被婠婠发现了。婠婠以为这位婶娘是当真的爱吃,这都吃饱了还舍不得放下勺子。于是婠婠热情的道:“二婶娘若是喜欢,晚上我叫人再炖上一大锅,给二婶娘送去。”

孟氏的手立即便是一抖。白氏却是憋笑起来,多年的妯娌,这孟氏心中想什么她自是知道。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分明不喜欢吃还要强做出一副喜欢吃的样子来。看吧,这下可是热闹了罢。

孟氏很快的镇定住,笑着道:“哪里好麻烦你们,若是大郎媳妇不吝惜这方子,就将这方子给了我罢。这般,什么时候我想吃了便都能做了。”

婠婠当即应下:“行!”

太夫人此刻用了些消食汤,指着孟氏又笑起来,“一大家子里就她最是精明,什么都要搜拢了去。”

孟氏顺势就放下了勺子,笑道:“那还不都是仗着母亲疼我,我才敢这般行事。”

太夫人又是笑了一阵,缓了缓神向婠婠问道:“大郎媳妇方才说的那个捣乱的婆子是如何一回事?”

婠婠道:“已经叫人处理了,祖母只管放心便是。”

太夫人本欲过问,但见她如此说了也就不再追问下去。喝过两口汤后,终是觉得不太安心,便又向襄和县主道:“瑶娘,你待会儿去看一下。”

襄和县主应了声“知道了”便就没有再开口。依照她平日的套路,话说到此处她免不得要让上一番,做出欲将中馈之事交予婠婠的姿态来。实际上,她本也是这样打算的。

在她看来,婠婠身负重职又自小长于江湖,她不会亦是不会主持中馈,更没那可能去学习打理。此时她襄和做出一番姿态来,既失不了中馈之权又能继续落下贤慈之名。

可是此刻她心中很是有些没底了。她觉得她还是猜不透婠婠这个人的行事。拿不准的事情就只能选择作罢这一条路。

那边的太夫人在说罢了一句话后,心中便是有些踌躇。她不知道婠婠会不会因为这句话而感到不悦。毕竟是她已经处理过的事情,此刻再叫她婆母去过问,岂不是信不过她。

换做寻常新妇这种事很是正常,从另一方面来说这还是对新妇的一种爱护、培养。

可眼前这位孙媳毕竟不是寻常的新妇,敢对她指手画脚的这满京都也就只有官家一个。

太夫人看了看婠婠的神色,见她并无不悦心中便安了大半。

而婠婠不止没有不悦,反倒是很痛快的向襄和县主说道:“人我已经罚过了,便交予母亲审问根底罢。”

襄和县主笑着应了“好。”心中却是一紧。随即想到明婠婠此人是不会有意这样做的。若是她已经知道那婆子原是受她指使,怕是会当面锣对面鼓的将此事掀开了问,而不会使这般暗示的手段。

放下了心的襄和县主又开始盘算起如何叫那婆子永远的闭嘴。人不好在她手里死了,必要在转交到她手中之前便断气才好。

孟氏见诸人又开始不说话,便积极的引起话头道:“是如何罚的?大郎媳妇初掌个事务,总有那刁奴使坏,必不能罚轻了。”

婠婠道:“打了一顿、罚她把自己祸害的两样菜全吃了然后打发去做重活儿。”

太夫人听了觉得这处理大体上也是可以的。不由得暗暗点头。却是没再发表什么意见。襄和县主心中盘算着事情,又本就做好了少说话的打算,此刻再被孟氏那句“刁奴”刺的耳朵疼。就更加的不想说话。

至于白氏,一心就只盯在吃上。几个小辈也还在新鲜那吃食,一时又无人说话了。

不说话那有什么理由自然而然的不吃饭?孟氏惆怅的看了看那大海碗,思量片刻后,她又引了个恰当又热闹的新话题说起来。

于是这一餐饭在孟氏无心的带动下,吃的热闹融洽,气氛难得一见的好。

第一百二十章 婶娘说的对

这一餐家宴阴差阳错的被孟氏带动了气氛,显得格外成功。

婠婠回到淇奥斋便叫金莺寻出了一盒子首饰。淇奥斋上上下下的丫头婆子都得了一对银耳环。几位管事大娘额外得了一只银镯,珠鸾得了一支珍珠流云金簪,银雀得了一只金珠手钏。

婠婠又取了一袋子的金银瓜子交予珠鸾,让她代自己去赏那些大厨房的人。

打发了诸人欢欢喜喜的散了,婠婠只留下金莺和银雀。在听到银雀回报了吃盘子一事后,婠婠的嘴角很是抽了一抽,然后唤了玉鸽来又赏了她一对玉丁香的耳坠子。

最后,屋子里只剩了婠婠和金莺时,婠婠又从那盒子里拿一支柳枝莺鸟头的金簪子来给金莺。

金莺将那金簪捧在手里,呈回来道:“夫人,奴婢今日什么也没做。”

婠婠笑道:“我高兴。从前没发现这支簪子,刚见了觉得正好配你。”说着婠婠从金莺手中拿起了那支金簪,插到她的发间,“好看,戴着罢。”

金莺不由得抿唇笑起来,“谢夫人。”

婠婠又翻了翻那只盒子。这盒子还是陶香黛操办的那只,里面装的东西都是用来打赏下人的,银器居多。婠婠合上盒盖,交给金莺去放妥,又吩咐道:“改日拿些金票子去银楼里打制几件金首饰来。”

金莺应了声“是”,放妥了盒子便就喜滋滋的顶着那甚重的金簪晃出屋去了。

院子里的银雀见了心中又是一阵的感叹。早知道最终还是会被陶牙婆卖给夫人,早知道夫人是这般的脾性,那日她就该削尖了脑袋的向前争上一争。此刻这般受宠的也就该是她了。

银雀仰头望着毒辣的日头,好一阵的摇头叹息。心中颇有一种往事不可追的滋味。很快那股滋味化作了源源的动力。她可是陶牙婆牙行里最为上等的那种丫头。内宅诸事可要比金莺那妮子擅长的多。终有一日,夫人也会宠着她的。

银雀摆弄了下手腕上那沉甸甸的金手钏,转身去寻王大娘请教官贵门第里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小门道儿去了。

凤卿城自从花厅回来后便在竹林中暗笑,婠婠的思路总出人预料,她的这些丫头脑筋也是个个的不寻常。那银雀犹甚,叫人吃盘子也就罢了,最后还亲自盯着将人送到了青霜院。任是哪个婆子如何说也不听。

以他对襄和县主的了解,局面至此,她是不想留那婆子性命的,也必是不想让人死在她手里。可这好银雀生生是绝了她的计划。临离开青霜院前,还向那几个婆子撂下一句“老夫人审完了后,还请几位老姐姐将人送回到楚师傅那里,他老人家等着用花肥呢。”

婠婠不知道凤卿城在偷笑些什么,料理完事情后她便也到了竹林里,却是没问缘由只是看着他笑的样子。

接下来几日依旧如前段日子一般惬意自在,婠婠又唤着丫头们捞了几次虾子吃,渐渐发现那大虾子的数量少了,只一些小虾苗吃着也是无趣便就从此作罢了。

一日清晨,凤卿城出门去说是要与云小郎君等人聚一聚。婠婠本着不约束男神,尽量给他自由的原则,放他一人出门去了。自己待在淇奥斋里与丫头们啃寒瓜。

啃到了一半,便听唐大娘回说府中的四娘子来了。

自婠婠嫁进来,这两位小姑子与府里诸人一样都是能躲她多远便躲多远的。凤颂娘此时来莫不是有事?

婠婠洗了洗手,迎出门来果见凤颂娘面上有些难色。便道:“颂娘可是有事?”

凤颂娘点点头,很是咬了一会儿嘴唇,踌躇半晌最终下了决心,痛痛快快的直言道:“我想练一练那小弓弩。可是祖母向来不喜欢我练那些,我若在府里练了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被祖母知晓。总在房中练习,又觉得施展不开。所以想着,能不能借大嫂嫂一个地方。”

顿了顿,凤颂娘鼓足了勇气又道:“顺便借一借大嫂嫂的人,指教颂娘一二!”

婠婠道:“自是可以,只不过我并不擅长这些弓弩之物。”

凤颂娘听她应了心中很是一松,“谢谢大嫂嫂。大嫂嫂能借我地方,我便已经很感谢了。”咬了咬唇,那上扬起来的语调又落回来道:“从前大哥哥教我射箭,被祖母好生的训斥了一番。”

婠婠道:“那就不让祖母知道。”

婠婠招呼着凤颂娘先去屋里吃寒瓜,消消暑气。姑嫂两个坐定了,婠婠又问:“颂娘的丫头呢?”

凤颂娘啃着凉丝丝的寒瓜,只感一阵的惬意,想也没想的道:“她们不敢来。”

说罢了又觉得失言,偷眼看了看婠婠见她并不气恼,心道:大嫂嫂怕是习惯了别人惧怕她吧。

又想道:自大嫂嫂过门,她便没来问候过。大嫂嫂可别以为她也是害怕来着。虽然她的确是有一些害怕,但是如今不能叫大嫂嫂这般认为才好。

凤颂娘小姑娘放下一块寒瓜,自我解释道:“早就想来寻大嫂嫂玩,可是我阿娘说大哥哥在的时候,我不好来。”

婠婠听得直点头,“婶娘说的对。”

凤颂娘......

婠婠啃了两块寒瓜这才发现,眼前的小姑子满面羞红的垂着头。

她眨眨眼,一阵的感悟:动不动就脸红这技能,果然是他们老凤家祖传的!

吃罢了寒瓜,婠婠与凤颂娘在竹林里寻个了凉爽又施展的开的地方。婠婠寻了个小石墩坐下,看着凤颂娘自己练了一会儿便忽然想起了什么,叫过不远处的唐大娘来问道:“唐大娘可懂得这弓弩的门道?”

唐大娘道:“奴婢知道一点儿技巧。”

果然啊,很多毒物都是要借助暗器之类的发出的。这弓弩也是其中利器之一。

婠婠很为自己的机智开心,叫唐大娘来教导凤颂娘,自己则在一旁悠哉哉的嗑着瓜子,在两人停下来休息时聊上一阵子。

这气氛是凤颂娘喜欢的,唐大娘的教导亦是简洁好用。最关键,她对她家大嫂嫂的惧怕大部分已转化成为了一种崇拜羡慕。此刻最后的那点惧怕也被这气氛也好处消磨掉了。于是凤颂娘小姑娘心中祈祷起来:大哥哥还是少在家里罢!

第一百二十一章 跟她挤?

暮食时分,凤卿城方才归府。

他的神情步伐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厮神情步伐都与平日有着大大的不同。且还恰恰形成了一个鲜明对比,一个格外的郁闷不解,连连的摇着头,另一个则是分外的眉飞色舞,不时的偷笑上几声。

凤卿城进了内院后,两个小厮自往候差处走去。

扶弦终于忍不住,跟流觞牢骚道:“你说咱们侯爷,这都把那虾苗坑到手了,何必再去斗那个茶花?”

流觞道:“侯爷不是说了,既坑了云小郎君的虾苗和金子,总得叫人家落个好处才行。”

扶弦嘴一抽,“你信?”

这种厚道的事情,能是他家侯爷干的?这解释,扶弦有一百个理由不相信。

流觞却是咧着嘴点头道:“我信啊。”

扶弦当即翻了个白眼,“就算是咱侯爷偶发奇想要厚道这么一次,可那云小郎君不厚道啊。瞅瞅今儿说的那些话,挤兑咱们侯爷不算还要取笑上一通。那盆十八学士可原是咱们的。这婚事也不是......”

“嘘——!”流觞立刻捂住了他的嘴巴,颇为紧张的往内院处望了望。

扶弦推开了他的手,擦着自己的嘴巴道:“瞧你那点儿胆儿,这离淇奥斋可远呢。”

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扶弦的声音已然降低了许多。

流觞又笑起来,笑够了一阵方才挑着眉毛道:“你这脑袋是不是叫日头给晒傻了。你想想啊,云小郎君得了好处,下次再有这种套儿,他是不是还得高高兴兴的往里跳?”

扶弦终于是悟了。他拍着脑门好一阵的原来如此,而后又紧张兮兮的拉着流觞问道:“刚才那半句话,会不会被夫人听到?”

诚如流觞所言,淇奥斋距他们所在的地方还远着,婠婠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此刻的婠婠正抱着半只寒瓜,掰着手指头唉声叹气着。

凤卿城一迈进淇奥斋便见到她这副模样,不由问道:“婠婠这是怎么了?”

婠婠长长的叹了一声气,有气无力的说道:“整整一个月的假。什么也没做呢,这就就快没了。”

凤卿城默了默,问道:“婠婠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想勾搭你啊!

勾心的话,到如今连个合适的方法都没定下来。

勾人的话,......不能想了,闹心!

婠婠转过头来看着凤卿城,便又是一声长叹。

凤卿城见到这一个婠婠,颇有些不适应。他很是回想了一下从前打探到的那些有关总捕大人爱好的消息,试探着道:“不偌,我们去酒仙楼尝一尝他们的新酒?”

婠婠对酒其实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只是想到去酒仙楼便想到了可以与男神去逛夜市压马路。于是立刻,婠婠兴奋起来,丢开怀里的半只寒瓜,连连点头道:“好啊。”

凤卿城的唇角微微翘起来,“那我去换套衣衫。”

因为婠婠对“喝酒”所表现出的热情,两个人连暮食都没有用便出府去了。

当然,他们饿不着。

日头还没落山,街市之上就已然是一片的繁华喧嚣,往来热闹。两旁里摆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更有各行的货郎混杂在行人间往来叫卖,招揽着生意。其中自然是不乏售卖吃食的。

解饿的有麦饭、肉脯、羊鸡兔肉签子、麻腐、馉饳、汤饼等,解渴消暑的有砂糖冰雪冷圆子、砂糖绿豆甘草冰雪凉水、荔枝膏、水晶皂儿、各色果子浆等。

两人没用暮食,便先往一个馉饳摊子上点了两份馉饳来垫肚子。

热腾腾的馉饳装在小盘子里,用竹签子一扎便是“噗”的一声,热气和着香味儿一起窜上鼻端。

吃两只馉饳,喝上一口冰凉清甜的砂糖绿豆水。婠婠感叹:这才叫过夏天!

馉饳虽是好吃,两人却并没有吃太多。婠婠还要留着肚腹去尝街市之上的其他美食。凤卿城的钱袋子里似乎没有铜板这个概念,在他丢给卖馉饳的老板一块碎银后婠婠直接抢过了付账的任务。

能用铜板解决的,怎么能用银子!须知道,虽然银子和铜子儿是可以换算的,但实际上同等价值的银和铜,银还是金贵的。寻常百姓间最通用还是铜子儿。

况且,凤卿城那个给钱法儿,那就是不问价钱,从钱袋子里掏出一块便给,也不需人找零。

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的!

水晶皂儿、杏儿浆、糯米藕、新鲜莲子......这样一一的吃过来,样样皆都是婠婠付钱。凤卿城也就真真切切的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吃软饭的。

他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蜜糕,觉得这软饭还是挺好吃的。但是......

凤卿城看了看身边正跟蜜饯小贩讨价还价的婠婠。

但是,她似乎挺缺钱的。这朝中谁人不知,总捕大人缺钱缺到去跟官家借银子。

凤卿城摘下了腰间的钱袋子递给婠婠。婠婠微微一怔便是很开心的接了过来。

她想的是:她家男神好man啊!

凤卿城见她这开心的样子,想的却是:她果然缺钱花啊!

两人转到了一条宽敞的街道之上,越是走便越觉得人群拥挤。远远的传来阵阵舞乐之声,间或着人们的惊呼叫好。婠婠见有热闹看,拉着凤卿城便往那地方奔去。

到了近前却是两家酒肆正在打对台。数不清的大小酒坛被堆在酒肆门前,头上带着鲜花的售酒娘子与伙计在卖力的招呼着。两家酒肆还各自搭了个台子,请了歌舞姬和卖艺人表演节目,以招揽人群。

其中一家的台子上正有几名金发碧眼的异域男子在表演舞乐。他们**着上身,腰间的布带束扎的宽而紧,正齐齐扬起头颈以一种豪迈的姿态喝下坛坛美酒。灯火下,酒水淌过他们那清晰分明的肌肉,散发着力量的光泽。

荷尔蒙的气息简直要炸裂!

不同于习武场上那些锦衣捕快的气息,这些异域男子所散发出来气息更加直接、充满了一种原始的野性。

婠婠看的着迷起来,就是凤卿城在一旁轻咳了数声,她都没能听到。

凤卿城的额角很是一抽。他还以为她是奔着美酒来的,怎么竟在这里直勾勾的看起那些异域......男人来。

凤卿城加大了音量,故意凑到婠婠耳边很是干咳了一声。婠婠终于是听到了,却是扬手递了手中的蜜饯过来给凤卿城。她的眼睛压根儿就没移动回来,依旧还是黏在那台子之上。

此刻,人群忽然拥挤了起来。凤卿城顺着那拥挤的势头,假借着护着婠婠不被别人挤到而将她向后拉了几步。

就这几步顿时令婠婠再也看不到那台上的情形。

她的身材娇小,平日里不觉得什么。可此时几个很有几分身高的人挤到她跟前来,身高的问题顿时就叫婠婠的心情越发的不美丽起来。

婠婠的脾气上来了,挽起袖子就要往前冲。

跟她挤?当她多年在菜市场和超市抢特价练就而成的一身本事是吃素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说好的凤大郎的悲催岁月呢 ?

眼见婠婠就要往前挤,凤卿城赶忙的伸手拉住了。

婠婠疑惑的转回头来,只见她家男神一本正经的说道:“忽然想起来有样东西要买,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去晚了人家便要歇店了。”

猛男好看,但是男神更重要。

婠婠很是痛快的放下刚刚挽起的袖子,跟着凤卿城挤出了层层的人圈。走的远了听到身后又爆出一阵叫好之声。婠婠转回头去,依稀见到台上的异域猛男们正加快了舞步的节奏,看起来越发的透露出一股野性之美。

凤卿城轻咳一声,提醒道:“这汴京城里随便哪里一瞧,便能瞧见个御史。——婠婠毕竟身为朝中重臣。”

婠婠“嗯”了一声,以为他是在说她的吃相。心道:这群御史管的还真是宽。管天管地,还要管人吃饭放屁是怎么的?

于是婠婠说道:“不管他们。”

凤卿城额角一抽,继续说道:“那就不说御史。这四周总会有些锦衣捕快在闲逛罢。”

婠婠觉得不对劲儿了。那群货的吃相比她还不如,还能有脸笑话她!况且也听说谁家下属因为个吃相笑话上司来着。她家男神究竟想说什么?

凤卿城见她满脸的疑惑,便知道先前她是误解了自己的提醒。于是站住脚步,抬手向后方那灯火通明、人群拥挤处一指。

婠婠这才明白了。回想一下,方才的种种行为很是有些忘形啊。叫男神误会了就很不好了。

婠婠沉吟片刻,肃容说道:“撇开世间这些名利虚妄,人活着,求生存才是最根本的。一口吃、一件穿都极为重要。这吃穿何处来?还不都是要用银钱来换。所以对待钱财,必要格外珍惜才是。

人吃饱穿暖了,也就有了追求美的**。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像春日里看到花开会驻足观赏,秋日里见到落霞秋水之上孤鹜飞过,便会留恋贪看。就像我方才见到那些异域舞乐。这都是一个道理。”

凤卿城听了只觉得额角抽的越发厉害,“所以呢。”

婠婠很认真的道:“所以我这是真性情。”

凤卿城望着她好生的一阵默然。片刻后他说道:“平生第一次,听到有人将贪财好色说的如此......脱俗。”

婠婠有些急。贪财也就罢了,好色这印象必须不能有!

来不及措辞,婠婠立刻表明态度道:“世间固有美色无数,我也只好一个恒之罢了。”

凤卿城......

又、又来了!

可是为什么这次没觉得无措,只是觉得心中隐隐的有些小开心呢。

他轻咳一声并不说话,唇角却是抑制不住的上扬起来。

婠婠此刻越是回想,越是为自己方才那贪看猛男小哥儿的行为而感到心虚。见凤卿城轻咳,当即便十分狗腿的从蜜饯包里捏出块盐渍青柠来,送到他的唇边。

“恒之可是喉咙不舒服?来,张嘴。”

凤卿城怔了怔,微微垂下眼眸来看着那块盐渍青柠,鬼使神差的就张开了嘴,就着她的手将那块青柠咬到口中。却是不小心咬上了她的指尖。

一瞬间两个人都怔楞住了,皆都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凤卿城抬起那双桃花瞳来望着她,只觉得唇上一阵的酥酥痒痒,那股酥痒若有若无的直入到心间去。

婠婠的内心却是要丰富百倍。

她先是一阵的激动:啊啊啊啊啊,这是要亲亲的节奏吗?按照电视剧的一贯套路,这就是要亲亲的前奏啊。

而后她想道:还是不能亲亲的吧,她有毒啊。

然后她又想道:嘴唇这算是皮肤罢,她的皮肤上还是没毒的。只是个纯洁的亲亲而已啊......

飞快的她将这念头甩了出去,为了男神的安全还是不要冒险。

最后,她看着凤卿城噙在唇边的那块盐渍青柠,忽然又觉得那一块青柠格外好吃。

在婠婠不断的纠结,不断的打倒自己的念头时。不远处一位骑在马上的小郎君十分愕然的呆看过来。

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这画面有多么的有伤风化,而是他认得这两个人。

就在方才他还满心寂寥的缓骑于这热闹喧嚣中,颇为凤卿城而惋惜难过着。

他终于是得到了京都第一纨绔的位置,可却觉得寂寞无趣的很。今日他赢了他一次,可他并不开心。看着一个输给自己的凤卿城,他心中颇有一种惋惜之感。

遥想官家赐婚之前的凤大郎,那是何其的潇洒人物。何其的难能超越。

今日有意的说些话来激他,可却是丝毫作用也没有。就连他办下的赏花宴,他都没来。说什么要在天黑前赶回家。

这赏花宴实际是庆祝他赢了斗花会的,可他却是一晚的提不起精神。一想凤卿城,便是他在府中被那夜叉欺压的凄凄惨惨的模样。叫他又是喟叹,又是惋惜,又是同情的。

现在,再看看眼前呢。

说好的凤大郎的悲催岁月呢?

怎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瞧瞧那两个人眼睛里的光啊。他这里远远的看着都觉出了一股麻意,比方才那道麻椒鱼里的麻椒还要麻。

此刻又有几位识得婠婠与凤卿城的衙内小郎君和好事儿的官员发现了这一个情况。几位官员只是瞧瞧并不打听,那几位衙内小郎君却是在发现云小郎君的身影后,马上就凑了上来,向他打探着细节内情。

云小郎君好生的发懵。

他有个屁的细节,之前那些全是他胡诌的!胡诌的好吗!

云小郎君的脑袋中好生的一阵凌乱。难道他这样随便一诌还就诌到了真相?若真是这样的话,他是不是能考虑去抢玉虚道长的饭碗了。

隐形国师之位,舍他其谁?

远处那些好奇八卦的注目和凌乱、呆滞的目光婠婠与凤卿城皆是没有注意,也无暇去注意那些。

四周的一切犹在又犹不在,那些喧嚣和来往人似是很近又似隔了一个时空。

不知道过了多久,凤卿城轻轻的松了松唇齿,咬过了那块儿盐渍青柠吃了。有些不自在的道:“我们走吧。”

婠婠回转过神来,捏起块蜜饯来送入口中,试图借着那酸甜的味道将自己迅速从方才的情绪里拖拽出来。

凤卿城瞥见她的动作,想到那两根正捏着蜜饯送入到唇间的手指片刻前还搁在自己的唇齿间,怔了怔面上便有些热烫起来。

连吃了几颗蜜饯,婠婠已然是整理好了心境。她四下望了望,问道:“恒之要买的是什么?”

凤卿城眨了眨眼睛。

他如何知道他要买什么,方才他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天知道,好好的他拽她出来做什么,还随口说了这么一个理由。

幸而,这是个很好圆的理由。买东西嘛,满大街的东西可多着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汴京城的夜市历来是繁华热闹的,夏日里更是如此。

大小商铺、各色摊位多如星数。那些琳琳琅琅的细画绢扇、黄草帐子、挑金纱、异巧香袋儿、木犀香数珠、茉莉盛盆儿、促织笼儿......皆在灯火的映衬下折射出斑斓的光。

凤卿城一面走着,一面从那些琳琅的货品中寻找着能够合理的将话圆起来的东西。

夜风携着各种小食的味道拂来。凤卿城的目光自街角处的一个角落扫过,心中顿时便有了圆话的说辞。他脚步一转,直往那角落走处去。

那里摆着个面人摊子,摊主是位胡须花白的老者。见到凤卿城过来,心中便是一阵的打鼓。他不知道这有名的纨绔恶霸过来想做什么,很是惶恐的立刻起身来躬礼道:“小、小人拜过侯爷。”

而后又迟疑的看了看凤卿城身后的婠婠。见她梳了个妇人的发髻,腰间挂着把弯刀,似乎该是那位总捕大人。可是这相貌却与传说中的大大不同。在他迟疑的功夫里,凤卿城已然拉着婠婠坐在了面摊之前,向他说道:“捏两个面人,就照我们俩捏。”

这老者不敢耽搁片刻,连连躬身道着“是”,双手齐动取过了面团工具来。面团在手,他心间的惶恐惊疑尽数渐散,慢慢的沉静了下去。

各色的面团在他手中轻搓几下,再拼凑到一起便出来了个大概的形状。而后他的动作又缓慢了下来,各色工具配合那双灵巧手,细工慢活的刻画出种种的细节。

面人这种东西,前世的婠婠也是收集过几只的。这位老者所捏的面人与她收集的那几个颇为不同。他的面人竟是同时有着北派的古朴豪放和南派的细致精巧。衣物头发的简单,越发的衬托着那上面配饰的精致。如此有简有繁便显得越发趣味耐看。

两只面人皆是捏的惟妙惟肖。

婠婠问清了价钱,打开钱袋子一看却也是没了铜板。她看了看那两只面人,便就大大方方的掏了块碎银子出来。

那老者接了银子喜上眉梢,连声道了谢赏后,又忙忙的道了句“两位贵人稍等。”手底下速度飞快,另取了油蜜糖面出来,三下五除二的捏了两只小兔子递过来,算是赠品。

老者看着两人起身离开,随即低下头将那块碎银子送到嘴边咬了一咬。喜滋滋的收进怀里,便就动手收摊了。他哼着小调,心情无比的飞扬。——传言果真是没错的。那恶霸有时候也是位财神爷。

婠婠拿着那两只面人,越看越是喜欢。凤卿城拿了两只小兔子,走出几步路后便吃掉了其中的一只,并将另一只递到了婠婠的嘴边。

婠婠......

她看了看凤卿城手中那根光秃秃的竹签子,又看看了伸到自己脸前的那只小兔子,最后再看了看手里的两只面人。

这面人居然是用来吃的?

用来吃的!

她木木的咬下了那只小兔子。甜甜的、绵绵的,味道也还不错。只是......

婠婠又看了看手中的两只面人。

只是,这两只面人实在叫人舍不得下口。

婠婠的目光一直黏在那面人之上,也就没察觉到凤卿城带着她走了另外一条路,绕远回到了定北侯府。——那条路上,没有那两家打对台的酒肆。

婠婠一直把玩着那两只小面人,大街上走路瞅着,回府里上台阶也是瞧个不停,泡羊奶浴时也要将那两只面人放在一旁看着。沐浴完毕换了宽松的夏衫坐到床上,更是来来回回的把玩了许久。

直到凤卿城沐浴回来,她这才叹了口气,将自己那只面人递给了他道:“恒之吃这个罢。”

凤卿城一怔,“吃这个?”

婠婠点头道:“你吃我这个,我吃你这个。这样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凤卿城的唇角又是抑不住的上扬起来,“可是婠婠,这个东西不是用来吃的。”

婠婠愣愣的重复道:“不是用来吃的?”

那他们刚才吃的什么?

凤卿城以为她是因由失魂症而不记得这些,便就耐心的解释道:“坊市间的面人通分两种。一种为果食,主要用来吃的。另一种为面塑,主要用来玩儿的。”

婠婠明白了,先前他们吃的那小兔子便是果食。而这两只面人是用来把玩的,即便不很快的吃掉,也不会霉坏。

顿了片刻后,凤卿城又道:“之前婠婠说想要将合卺酒器挂到珊瑚树上,最终没挂成。这两只面人不是刚好可以挂到上面。”

凤卿城这是在圆之前的话。如此一说,才显得他是真的早做了打算去买这个,而不是随口胡诌。

婠婠却是听的呆滞了。

所以说,她家男神先前说要去逛逛,其实就是带她要出去好叫人捏出这个来的。捏这个是为往那珊瑚树上挂,以弥补她的遗憾。

她家男神这是爱上她了罢!

幸福来的竟如此突然。

婠婠幸福的云里雾里,一塌糊涂。许久之后,理智终于回笼。她甩甩头,将这有妄想嫌疑的念头迅速的甩出了脑际。

他待她,其实向来都是好的。却并不是因为爱情。这次恐怕亦是如此的。

失望扫兴之下,婠婠还不忘从中找出点值得高兴的点——起码这说明,她家男神是个很有责任的人。知道对妻子好。

随后婠婠仰头头来望着那条雕画精致的房梁,很是一声长叹:路漫漫兮其修远!

凤卿城很是不明白她的情绪如何就又落了下来,心中暗暗猜测:难道她其实更想要吃的面人?

婠婠在一声长叹后,重新的恢复了精气神儿。她兴冲冲的奔到那株珊瑚树前,比量着要寻个合适的地方。

那两只金瓢过于的真材实料,重量可观的很。婠婠怕会坠坏了这御赐的珊瑚树,最终并没有将它们挂上去,而是摆到了珊瑚树下的玉盆之中。

这两只面人轻巧的很,就是最细的那根珊瑚枝子也是毫无压力。婠婠可以随便的寻地方来挂。可她却是没有用丝绳之类的悬挂,而是选择了一处恰好可以稳住两只面人的枝杈,去掉了面人之上的竹签子,将它们轻轻的摆了上去。

为什么不用挂的?那自然是因为不想有自挂东南枝的嫌疑。

第一百二十四章 老夫老妻的既视感

摆好了面人,婠婠戳在那珊瑚树前又是好一通的欣赏。

凤卿城见此情景,心中默默的想:她这果然还是想吃的罢!不然明日再叫那面人师傅捏上些能吃的来。

如此想着他转回了身去,到妆台前拿了梳子来梳理着才洗过的头发。梳过几下,婠婠便走了过来由他手中拿过那支梳子来,“我来替恒之梳罢。”

凤卿城道了声“好”,便就坐到了锦凳之上,由着婠婠梳理。

他的头发已细细的用棉巾擦过,在这般的天气里已近干爽,只还微微的有些潮湿。婠婠梳理的很是仔细轻柔,由发梢处渐次的向上挪着梳理的位置。

夏夜的风从窗口涌入,携着竹叶泥土的清香,带上了窗前冰缸的凉气,扇动着房中的纱帐布幔珠帘香包,穿过了两人之间那不足一步的空隙。

婠婠梳着梳着,忽然就生出了那么一股老夫老妻的既视感。这让她既有些暗搓搓的欢喜,又有些挫败感。

小手没拉过几次呢,就忽然有了这么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如何能够不挫败!

凤卿城的心中亦是生出了一股莫可名状的微妙滋味。此情此景是这般的闲适静好,叫人无限的放松。这仿佛是再自然寻常不过的。同时,他又很是恍惚。

从前婚旨初下时,他觉得能叫这位御赐的妻少揍他几通便是好的。几曾想过,成婚之后会是这般的一种情景。

梳罢了头发,两人又就着窗前的夜风乘了会儿凉便就各自安寝了。

吹熄了灯火,只留下了一根烛火以杏色灯罩罩住。房间里光源黯淡,窗外的月光便就穿透竹林的缝隙照了进来。

天气热,拔步床上的两重帐子婠婠一重也没放下来。只需翻转个身,便能望到美人榻上的凤卿城。

她细细的回想了一下今夜的状况。依稀觉得他似乎并不讨厌自己说那些小情话。

自己这些日子仿佛是因噎废食了。

婠婠很是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儿。她不该研究整套路子的,她该想办法试探他的底线才对。

已知:蹲在他榻前等着他睡醒这行为,是超出他接受范围的;小情话是可以接受并且似乎还有些喜欢的;从背后抱他也是可以接受的。

那么,求:男神的接受范围。

这道题看起来似乎很有头绪,实际全无下手处。婠婠解题解着便就沉入了梦乡。

第二日睡醒,依旧与平时一样,晨习、沐浴、朝食,之后便是寻个地方乘凉消遣。

婠婠正在竹林子里与凤卿城一同拆九连环玩,玉鸽捧了一只大盒子来禀道:“侯爷、夫人,方才流觞递了这盒子进来,说是应侯爷吩咐买来的。”

凤卿城道了声:“放下罢。”

玉鸽应着声将那盒子放下,便就退到了竹林之外。

婠婠好奇道:“这是买了什么?”

凤卿城笑了笑,伸手打开了盒盖子。甜甜的面香味,顿时扑鼻而来。只见里面满满的一盒子都是果食,有小鸡、小鹅、小老虎、芙蓉、牡丹、菊花、桃、杏、梨等等样式,无一不精巧。中间更是放了两只全新的面人儿,只与昨日那两只有些不同之处,却还是能否轻易的认出,这是她和他。

婠婠抬起眼来,“这是买来给我的?”

凤卿城点头,“自然。”

婠婠丢开那九连环,拿起了那两只面人儿来,“这是能吃的那种?”

凤卿城仍旧的点头。

婠婠好不纠结。——这好不容易自去了的烦恼,又到了眼皮子底下。

吃吧,舍不得。

不吃吧,会坏掉。

凤卿城见她神情不对,便问道:“婠婠不喜欢吃?”

婠婠道:“不舍得吃。”

凤卿城这才悟了,是他会错了意。还以为她说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想要吃这两个面人来着。原来竟是过于喜欢,而舍不得下口。

想了想,他说道:“只是面人而已,婠婠若觉得喜欢,明日叫扶弦去请那师傅来捏上千八百个。”

婠婠连连摇头,“算了,只这一对就很不忍心了。”说着将其中那只自己的面人递给了他,“长痛不如短痛,现在就吃了罢。”

凤卿城听她用了“长痛不如短痛”一句,当即失笑。这词儿用的太过夸张了些。

他接过面人来,正想往口中放,却见那面人捏的婠婠唇角微翘,眉眼处带着三分的英气三分的明媚。腰间的那把明月弯刀做的也是精致。那般的栩栩如生。

一时间,他竟是无论如何也下不去口了。

婠婠见他看着那面人犹豫,当即便拿了过来放在小桌上,随手拎起那盒盖子向那面人便是一拍。她使得力气并不大,也足以令那面人变成一张扁扁的面片。

婠婠将那面片向凤卿城跟前一推,“现在能下口了。”

对于她这种“善解人意”,凤卿城一时不知道改做个什么表情才好。

他很是滞了一滞,然后拿过婠婠手边那只属于自己的面人来,依样画葫芦的将那面人拍成个薄薄的片儿,再放回到婠婠的手边去。

竹叶的沙沙声中,两人瞅着手里的面片,忽然就觉得方才的行为好笑。对视了片刻,便就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够了,婠婠还是将那面片吃进了肚子里。凤卿城总是觉得这行为有些怪异,却也是乐得奉陪,笑着将手里的面片吃掉了。

至于那一大盒子的果食,凤卿城原是想着既然婠婠并非是爱吃这个,不偌就给众人分了。也省的天气热都放坏掉了。婠婠却是不同意,一整日里生生是什么也没吃,只抱着那只盒子靠着解腻的清茶和这一盒子果食过活了一日。

这叫凤卿城想笑却也又无论如何也笑不出。阻拦不下来,也只好叫锅铲多多的煮些消食汤来。心中暗暗的记了一道:从今后,再给她买什么定要好好的思量。再不能像今日这般。

亏得她的脾胃好,习武之人活动量又大些。否则这一大盒子的果食,必要吃出问题来。

至夜色垂临,婠婠终于是消灭了那一盒子果食。然后好生仔细的将那盒子擦拭干净,小心的放进了箱笼里锁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现在尖叫着说害怕 是不是晚了?

半夜里,风忽然的就凉了起来。骤然盛起,将窗子吹得砰砰作响。

竹叶的沙沙声一阵更比一阵的急促。有雷声自远方的天际闷闷的响起。

因为婠婠不习惯有人在外间里上夜,凤卿城便就依着她的习惯叫王大娘撤去了上夜的丫头。此刻风起雷近,没有上夜的丫头去关窗,婠婠便就自己坐起身准备去关窗子。

她才一起身,便就见到睡在美人榻的凤卿城抬起一只手臂来抓起了榻前的一摞话本子,几个挥手间那些话本便散向空中,带着哗啦啦的声音分别的拍上了几扇窗页。随着“砰砰”的连串响动,所有的窗子都闭合了起来。而后又是一阵话本子落地的声音。

从头到尾,凤卿城的眼睛都没睁开过,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多少。丢完了话本子后收回手去拉了拉被子,而后继续的安睡着。就好似是睡得正香时伸手拍了只蚊子般的随意。

婠婠看的叹为观止。

又一阵雷声响起,听来要比方才那阵近了许多。

院中响起了一阵轻而急的脚步声,随后银雀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侯爷、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未等婠婠说话,便听凤卿城出声道:“没有。你下去歇着罢。”

银雀应了声“是”,便就转身回去了。

婠婠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的远了,天际之上的雷声却是渐渐的近了。她侧过头去看着凤卿城的背影,忽然的就来了阵灵感——要不要假装害怕雷声,扑倒男神怀里去?

已证明过,他不讨厌抱抱这种程度的接触。

所以,还等什么!

婠婠悄无声息的挪动了一下身体,试着找出个恰当的角度来。挪动了好一会子她终于是确定了角度。然后她又开始蹑手蹑脚的试着摆出各种的姿势来,合算着哪一种姿势最为自然。

正当她专心的换下第三十六种姿势时,忽然瞥见凤卿城不知何时翻转过身来,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婠婠僵硬的收回手臂腿脚,思考着她若说自己正在消化食儿,男神能不能相信。

凤卿城坐起身来,问道:“可是还觉得饱胀?”

婠婠连连点点头,很是迅速的“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就在此时,一声炸雷自顶空响起,即便门窗紧闭也隔不去那暴唳的轰鸣。

婠婠眨了眨眼,然后看了看自己那站的稳稳的双足。——现在尖叫着说害怕,是不是晚了?

她懊恼不已的坐回到床上,很是灰心的吐了口气。

凤卿城本已经推开了身上的凉被,准备趿上寝鞋起身来。此刻见她这般神情状态又不似是因为吃的太多不克化而难受,便就疑惑的唤道:“婠婠?”

婠婠抬起头来看着他,犹不死心的问道:“如果我说我怕打雷,你信吗?”

她说这话时,屋外的天穹之上又是一串的霹雳炸雷。而她坐在那里,神情体态丝毫都未受其影响,比那庙里的金像还要稳当。

凤卿城倒是不以为他若摇头说不信的话,婠婠会上手揍他。但他也还是选择了不出声。

婠婠看他那神情便知道他不能信,即刻颓然的向后一倒,拉过被子来将自己一蒙,气馁又干脆的说道:“睡觉!”

无风的房间内,烛火在灯罩内燃的越发稳亮。

凤卿城看着床榻之上那将自己随意盖住的婠婠,忽然就无声的笑了起来。

一夜的骤雨急下。

第二日晨起,天穹之上仍旧还有一层云霾。用过朝食后,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场小雨。

这等天气无事可做,呆在屋子里又觉得阴沉憋闷,太夫人便就往园中的观雨亭去赏雨、赏鱼。不多时,孟氏携着凤雅娘凑了过来。主仆一群人说说笑笑也是愉悦。

观雨亭临着水面而建,两旁连接的花廊也是环着水的。凤雅娘半倚在栏杆之上,伸出一只手臂去向着水面撒着鱼粮。看着那花团一般簇着的锦鲤,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是一声的轻叹,“无暇最是喜欢咱们府里的锦鲤鱼。从前三五日就要来上一趟。这阵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任凭我怎么邀约她就是再不来了。”

太夫人看了看她,垂着眼帘喝了几口热热的茶汤,见她依旧还是忧闷着,便就开口道:“这阵子发帖子邀你的不是也多了?”

凤雅娘道:“可是祖母,这不一样的。”

太夫人笑道:“有什么不一样。”

凤雅娘起身来走到太夫人的身畔,很是乖巧的自丫头手中接过了美人锤来,一面轻轻的为她捶着腿腹,一面说道:“祖母就不觉得奇怪。莫说无暇,就是齐家、陆家的那几个也不来了。若说她们都是对孙女儿起了嫌隙,可又为何依旧的邀约孙女儿去她们府上?”

太夫人笑呵呵的“嗯”了一声,看着凤雅娘说道:“是不是觉得她们对你比从前更加的热情、尊重了?”

凤雅娘点点道:“正是这样。”

太夫人又道:“那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凤雅娘想了想,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她理了理思绪道:“她们都不再登咱们府门也就是这一个月间的事情,一月前......”说到此处,她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许多,“一个月前,恰好大嫂嫂过门。她们都是害怕大嫂嫂。”

太夫人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而后移开目光,重新端起了茶盏来说道:“你阿娘是如何教你与那些小娘子们交好的?”

凤雅娘一怔,这一点她阿娘教导她的甚多,一时间她不知该从何处说或者该捡着哪一条说。

太夫人喝过两口茶后,见她依旧没出声,便就说道:“众家小娘子间,谁与谁交好着她们两家必也是关系不差。也有那性情极其不合的两个小娘子,再是如何不合也是次次的凑到一起去。只因为她们的父亲是站一起的。”

这一点孟氏自然是教导过凤雅娘,听到此处凤雅娘觉得自己似乎是找到了关键,可又觉得还有什么隐隐约约的是自己抓不住的。于是她没有出声,只点点头,而后仰着颈继续的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见她这般,也就继续的点明道:“你大嫂嫂的身份与普通朝臣不一样。这朝里人人都想巴结她,可又都不敢。就是官员间的寻常来往都没人敢凑近了她。走的太近了不行,躲得太远了也不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嫂嫂不是老虎却胜似老虎

凤雅娘终于是明白那个自己一直隐约要抓却也总也抓不住的症结。“所以,她们不来咱们府不止是因着害怕,还是在为她们家避嫌。她们越发的敬着孙女儿,那是因为怕得罪了大嫂嫂。”

太夫人笑道:“差不多就是这意思了。”

孟氏在一旁笑道:“母亲这么一说连儿媳这般的脑筋都清楚了。幸好有母亲教导着雅娘,不然单凭着儿媳一人,必要教出个榆木疙瘩来。”

太夫人笑着点了点孟氏的额头,道:“整日里就是你这张巧嘴儿会哄人。”

笑了一阵,太夫人敛了敛容道:“如今咱们府里不同以往了。大郎领了实职,大郎媳妇又是那么一个位置。咱们府的交往圈子都要跟着变了。”

孟氏点了点头,只是称是却并不发表什么话。

太夫人看了看她,说道:“恩封散官有恩封散官的圈子,职官有职官的圈子。往后,你那心眼儿也要往外用用了。”

顿了顿,太夫人的语气缓慢而重了下来,“你一向聪慧,我也只一条嘱咐你。那从龙之功,咱们不贪。”

孟氏肃容,坐直了身体垂头道:“儿媳谨记着。”

太夫人点点头,又说道:“眼下雅娘他们三个的婚事便与从前不同了定局。若大郎稍稍争气些,这三桩婚事又是一种局面。若大郎媳妇换了位置,那就更加的不是一个局面。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家人总是要相互扶持,才能更好。

以后的日子,闲懒不得了。”

孟氏的眼眸之中陡然腾起了一抹光芒,心中的那股劲力也便更加坚固的盘踞下来。她的唇角带着素日里的三分喜意,眼中的气韵却已经完全的转变了一种状态,“儿媳笨拙,往后要怎样做皆要听母亲教诲。”

太夫人笑道:“该嘱咐的方才我也都嘱咐了。该怎么做,你自去看着办。”

孟氏微微的躬身,却是没再说话。

太夫人喝了阵茶汤,又向凤雅娘道:“素日里无事,你也多去你大嫂嫂那里走动走动。姑嫂间太不亲近了也不像样。”

风雅娘听了,当即便是一抖。

太夫人摇头道:“颂娘都去过一回了,你这做姐姐怕个什么。你大嫂嫂是老虎不成,能吃了你?”

凤雅娘心里一阵的发苦。她大嫂嫂不是老虎,却胜似老虎啊。她每次见她都是强装着不害怕来着。

说起来,从前人没过门的时候,她还没这么害怕。可人这一过门,她的种种行止也就不是捕风捉影的传说,而是就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实情。

她那大嫂嫂处置个丫头都要动用那种令人骨寒的酷刑,虽然最后不知道是为什么没有用,但是她的的确确是拿出了那种酷刑来,并且已经准备施刑了。撇开那件事不说,就说是叫人吃盘子这事儿,这哪里是老虎能想出来的。

吃盘子,精瓷的大盘子啊,活活的叫人这么嚼碎吞下去。

凤雅娘越想越觉得胆寒,人在家中况且如此,在她们见不到的那神秘的天门之中,她家大嫂嫂该是如何一副形象?

夜叉这名号,应该也不是无凭无据的来的罢。

凤雅娘忙忙的守住了想象,无比坚定的道:“孙女儿不去,孙女儿害怕!”

太夫人面色一沉,待要说什么,抬头却见凤卿城和婠婠正撑着把伞儿往这边走来。

凤雅娘目测的一下距离,觉得她家大嫂嫂该是听不到什么,便就稍稍的放下了心。不着痕迹的移动了下自己的位置,轻挥着美人锤为太夫人捶起后背来。

为什么改捶后背,那是因为捶后背就可以自然而然的躲在祖母身后了呀。

凤雅娘觉得自己好生的聪慧。刚舒了口气,便见自家阿娘瞪了过来。并且示意她去迎一迎那正走过来的两个人。

凤雅娘摇头表示拒绝。

孟氏在瞪。

凤雅娘硬了硬头皮,便就放下美人锤来。却也还是不敢迎出去。

孟氏再接再厉的瞪。

凤雅娘终于挪着脚步往亭子的边沿处走去,却是偏向了凤卿城的那个方向,遥遥的便就行礼道:“大哥哥安好、大嫂嫂安好。”

凤卿城和婠婠之所以会过来,皆是因为婠婠远远的听到太夫人和凤颂娘说什么“颂娘都去过一回了...你大嫂嫂...”“不去,害怕。”之类的。

虽然隔的远,更隔着这一重的风雨,她们究竟说些什么听得并不明晰。却也不难猜出,这位小姑子是在害怕自己。

婠婠还是想要跟凤卿城的一切亲人都相处融洽的。她们已然成婚,他的亲人也便就是她的。对于亲情,她格外格外的渴望,格外格外的珍惜。

此刻听到这位二妹妹害怕自己,她觉得她必须得做些什么才好。

于是婠婠走了过来。相互的见礼之后,婠婠当先就拉起了凤雅娘的手,觉得那双小手甚是冰凉,便就弯出一个自认为和蔼亲切的笑容来,问道:“二妹妹的手怎么这样凉,可是觉得冷?”

凤雅娘终于知道了一种感觉:原来害怕到一种程度,人就不会抖了,而是开始僵直起来。

她说不出话来,又不敢不做反应,只好强指挥着自己的脖颈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婠婠很是赞赏的看了看凤卿城。——还好出来时,他要金莺带了件罩衫跟在后面。

婠婠招手唤过金莺来,取了那罩衫披在了凤雅娘身上。

凤雅娘想要躬礼道谢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此时孟氏在一旁说笑起来,引着太夫人和凤卿城一同的说笑着。

婠婠见这小姑娘还是害怕的样子,便就放了手,自去凤卿城旁边的那个石凳上坐着去,与大家一同说起话来。

虽然天空飘着雨,虽然雨里带着那么一点儿的风,但是温度并不是很低。凤雅娘原本穿的恰好,此刻多了这罩衫便就开始觉得热了。

渐渐的,她心中的惧意皆被那热闷的烦恼给挤走了。愁躁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得太夫人说道:“我是不是眼花了,怎么觉得这虾子越长越小了。”

凤雅娘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大家都已经走到了一侧去看那水里的文重虾。

她迅速的走上前去,十分有意识的在行走间扇动起罩衫,叫自己得了一阵阵的凉爽。走到近前来,她发觉婠婠的目光又转到了她身上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了不得的大发现

有那么一瞬间,太夫人疑心此刻这水里的文重虾并非是她养的那些。

她的虾子哪里有这样小?

瞬间之后这疑心便就自行的消散了。吃文重虾这种事儿,她这孙儿干的出来。用这昂贵虾子讨好媳妇防止自己不挨揍这种事儿,她这孙儿更是干得出来。可这如此多数量的文重虾,汴京城中唯她定北侯府的湖水中能有。

太夫人暂时压下了心头的怀疑,与孟氏说过几句话后,目光忽然就落下在了凤卿城的身上。那才被压下的怀疑又腾腾的冒了出来。

她这孙儿旁的本事没有,淘弄这些玩意儿的本事那可是一等一的。

太夫人默了默,忽然转头向婠婠问道:“大郎媳妇,这种虾子可好不好吃?”

婠婠点点头,赞道:“好吃。比那小青虾可好吃多了。”

话音一落,孟氏和凤雅娘齐齐的一滞。

听这意思,这位是吃过......吃过这文重虾?

婠婠说罢了这句,还不忘记拉近自己和小姑子的关系。她顺着话势向凤颂娘搭话道:“二妹妹尝着如何?”

凤雅娘......

她、她、她,她可没吃啊!怎么这话说的好似她也吃了似得。

迎着孟氏震惊而疑惑的目光,凤雅娘只觉得百口莫辩。她急急的看向太夫人,思索着该要如何解释。可太夫人却是没有听到一般,只垂着眼眸在思索着什么。

实际上太夫人也确是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太夫人在默默的安抚着自己那狠颤的心肝。既然是总捕大人吃了,那吃了就吃了罢,总归还有这些补上来的小虾。

在接受了现实之后,她随即思量起该怎么将这贯穿一府的水流给截做两半。想了片刻又觉得那工程动静太大,也恐是不宜风水。不偌弄个暗网,将所有的文重虾以及锦鲤统统的围在那边距离淇奥斋最远的小湖里。

孟氏见凤雅娘凌乱而焦急,太夫人亦是久久的出神,便就出声道:“母亲出来的久了,莫要乏累到才好。”

太夫人正想着回去好好的合计下如何下暗网,便就顺着这话道了句,“年纪大了,总是不消一阵儿就觉得乏倦。你们玩罢,我回去睡会儿。”

孟氏便上前道:“儿媳扶您回去。”

凤雅娘忙不迭的跟了上去,一副阿娘在哪儿她在哪儿的模样。

婠婠见她似乎还是害怕,便就不再强求只做出一副:我很和蔼、我很可亲的模样,与凤卿城一同送了太夫人离开观雨亭。

凤雅娘亦步亦趋的随着孟氏与太夫人走回到松鹤院,一进门她便急急的解释道:“祖母,雅娘没吃那文重虾。前些日子大哥哥是让人送了一盘子椒盐虾来,可那就是寻常的虾子而已,并非文重虾。”

太夫人顿住脚步,问道:“好好的你大哥哥送虾子给你做什么?那椒盐虾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

孟氏在一旁道:“说起来也是奇怪。恒之从前鲜少会带吃食给他们姐弟两个,就是送吃食也都是送他亲手猎的兔子山鸡之类。”

太夫人又问道:“三郎那里也送了?”

凤雅娘点头道:“送了,四妹妹那里也送了。一人一盘子。”

太夫人默了默,轻叹了一声后拍拍凤雅娘的手笑道:“以后你大嫂嫂再说起此事,你就说你吃了罢。”

凤雅娘一怔。

孟氏看了女儿一眼,便向太夫人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母亲?”

太夫人笑道:“罢了,就是些虾子。看也是看,吃也就吃了。倒是大郎——他这是在替他媳妇遮掩呢。”

凤雅娘还云里雾里的,孟氏却是很快的想明白了,“莫非是那位不知这虾的所值,给捞来吃了。觉得好吃就分了他们姐弟妹妹一人一盘。恒之怕这事儿被发现,就将那虾给掉了包?这......”

这可不像是因为害怕对方而会做出来的事情。

孟氏猛然间觉得自己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很快的,她冷静的下来。这事儿在自己家里,可是万万不好当做八卦到处去说的。

八卦自己家的事情,那岂不是个傻的。

可是这种发现了大事件的心情无人分享,也着实的憋闷。憋着憋着,还真就憋出了个发泄口。一瞬间里,孟氏灵光一闪。不好出门去八卦,那还是可以在自己家里好生的八卦一番的嘛。现成的两个妯娌呢,正是八卦这种的事情的好对象。

孟氏有些急不可耐了,略坐了坐便就脚下生风的离了松鹤院。身后还紧跟着一个犹还在云里雾里的凤雅娘。

孟氏发现的事情,太夫人自然也是发现了。

她见孟氏终于是走了,便就忙忙的叫来身边管事的刘大娘,问道:“那个柳芙萝怎么样了?”

刘大娘道:“自从上次被夫人罚过之后,就再也没见到。淇奥斋如今水泼不入的,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太夫人叹了一声,道:“那事儿许是急了些。罢了,一切就都顺其自然罢。你也留心的听着些,有机会就把人要回来。”

刘大娘应了声“是”,又道:“太夫人今日也却是累神太久,不偌小睡一刻吧。”

太夫人点点头,在丫头的服侍下换了身舒适的衣衫躺到了床榻之上,合着眼睛却是难能入眠。

这位总捕大人官位足够的高,权利虽只在天门,但却在朝野都有着不容小视的地位。众人如此她也并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孙媳人选。撇去了这些附加的官职、地位,她与那云氏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是出身江湖的野蛮女子。

昔日她难容一个云氏,今时却对这位御赐的孙媳起不得一丝的厌恶。

她乃是鸿儒学士家的女儿,自认有着一身的不屈傲骨。对于自己对婠婠的这种区别对待,她自觉得那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此一时彼一时。她这是审时度势而为。

如此想着,太夫人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脑海中尽是纷纷乱乱。

窗外风雨淅淅,将空气洗的格外的清润透净。太夫人脑中纷乱思绪随着那风雨之声渐渐的消了,最终就只剩了一个念头:只要从今后定北侯府能够稳稳的立着,那便什么都好了。

再是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叹,太夫人翻了个身,终于浅浅的睡了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详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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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里,风忽然的就凉了起来。骤然盛起,将窗子吹得砰砰作响。

竹叶的沙沙声一阵更比一阵的急促。有雷声自远方的天际闷闷的响起。

因为婠婠不习惯有人在外间里上夜,凤卿城便就依着她的习惯叫王大娘撤去了上夜的丫头。此刻风起雷近,没有上夜的丫头去关窗,婠婠便就自己坐起身准备去关窗子。

她才一起身,便就见到睡在美人榻的凤卿城抬起一只手臂来抓起了榻前的一摞话本子,几个挥手间那些话本便散向空中,带着哗啦啦的声音分别的拍上了几扇窗页。随着“砰砰”的连串响动,所有的窗子都闭合了起来。而后又是一阵话本子落地的声音。

从头到尾,凤卿城的眼睛都没睁开过,甚至连姿势都未曾改变多少。丢完了话本子后收回手去拉了拉被子,而后继续的安睡着。就好似是睡得正香时伸手拍了只蚊子般的随意。

婠婠看的叹为观止。

又一阵雷声响起,听来要比方才那阵近了许多。

院中响起了一阵轻而急的脚步声,随后银雀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侯爷、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未等婠婠说话,便听凤卿城出声道:“没有。你下去歇着罢。”

银雀应了声“是”,便就转身回去了。

婠婠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的远了,天际之上的雷声却是渐渐的近了。她侧过头去看着凤卿城的背影,忽然的就来了阵灵感——要不要假装害怕雷声,扑倒男神怀里去?

已证明过,他不讨厌抱抱这种程度的接触。

所以,还等什么!

婠婠悄无声息的挪动了一下身体,试着找出个恰当的角度来。挪动了好一会子她终于是确定了角度。然后她又开始蹑手蹑脚的试着摆出各种的姿势来,合算着哪一种姿势最为自然。

正当她专心的换下第三十六种姿势时,忽然瞥见凤卿城不知何时翻转过身来,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婠婠僵硬的收回手臂腿脚,思考着她若说自己正在消化食儿,男神能不能相信。

凤卿城坐起身来,问道:“可是还觉得饱胀?”

婠婠连连点点头,很是迅速的“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就在此时,一声炸雷自顶空响起,即便门窗紧闭也隔不去那暴唳的轰鸣。

婠婠眨了眨眼,然后看了看自己那站的稳稳的双足。——现在尖叫着说害怕,是不是晚了?

她懊恼不已的坐回到床上,很是灰心的吐了口气。

凤卿城本已经推开了身上的凉被,准备趿上寝鞋起身来。此刻见她这般神情状态又不似是因为吃的太多不克化而难受,便就疑惑的唤道:“婠婠?”

婠婠抬起头来看着他,犹不死心的问道:“如果我说我怕打雷,你信吗?”

她说这话时,屋外的天穹之上又是一串的霹雳炸雷。而她坐在那里,神情体态丝毫都未受其影响,比那庙里的金像还要稳当。

凤卿城倒是不以为他若摇头说不信的话,婠婠会上手揍他。但他也还是选择了不出声。

婠婠看他那神情便知道他不能信,即刻颓然的向后一倒,拉过被子来将自己一蒙,气馁又干脆的说道:“睡觉!”

无风的房间内,烛火在灯罩内燃的越发稳亮。

凤卿城看着床榻之上那将自己随意盖住的婠婠,忽然就无声的笑了起来。

一夜的骤雨急下。

第二日晨起,天穹之上仍旧还有一层云霾。用过朝食后,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场小雨。

这等天气无事可做,呆在屋子里又觉得阴沉憋闷,太夫人便就往园中的观雨亭去赏雨、赏鱼。不多时,孟氏携着凤雅娘凑了过来。主仆一群人说说笑笑也是愉悦。

观雨亭临着水面而建,两旁连接的花廊也是环着水的。凤雅娘半倚在栏杆之上,伸出一只手臂去向着水面撒着鱼粮。看着那花团一般簇着的锦鲤,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是一声的轻叹,“无暇最是喜欢咱们府里的锦鲤鱼。从前三五日就要来上一趟。这阵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任凭我怎么邀约她就是再不来了。”

太夫人看了看她,垂着眼帘喝了几口热热的茶汤,见她依旧还是忧闷着,便就开口道:“这阵子发帖子邀你的不是也多了?”

凤雅娘道:“可是祖母,这不一样的。”

太夫人笑道:“有什么不一样。”

凤雅娘起身来走到太夫人的身畔,很是乖巧的自丫头手中接过了美人锤来,一面轻轻的为她捶着腿腹,一面说道:“祖母就不觉得奇怪。莫说无暇,就是齐家、陆家的那几个也不来了。若说她们都是对孙女儿起了嫌隙,可又为何依旧的邀约孙女儿去她们府上?”

太夫人笑呵呵的“嗯”了一声,看着凤雅娘说道:“是不是觉得她们对你比从前更加的热情、尊重了?”

凤雅娘点点道:“正是这样。”

太夫人又道:“那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凤雅娘想了想,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可能。她理了理思绪道:“她们都不再登咱们府门也就是这一个月间的事情,一月前......”说到此处,她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许多,“一个月前,恰好大嫂嫂过门。她们都是害怕大嫂嫂。”

太夫人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而后移开目光,重新端起了茶盏来说道:“你阿娘是如何教你与那些小娘子们交好的?”

凤雅娘一怔,这一点她阿娘教导她的甚多,一时间她不知该从何处说或者该捡着哪一条说。

太夫人喝过两口茶后,见她依旧没出声,便就说道:“众家小娘子间,谁与谁交好着她们两家必也是关系不差。也有那性情极其不合的两个小娘子,再是如何不合也是次次的凑到一起去。只因为她们的父亲是站一起的。”

这一点孟氏自然是教导过凤雅娘,听到此处凤雅娘觉得自己似乎是找到了关键,可又觉得还有什么隐隐约约的是自己抓不住的。于是她没有出声,只点点头,而后仰着颈继续的看着太夫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祥的虾子

程武跟这座宅子的传说对于婠婠的吸引力此刻远远的比不上程武弄来的这小龙虾。

婠婠捏起凤卿城扇子上的那只小龙虾,只是看着就觉得舌下生津,满脑子的都是麻辣小龙虾的味道。那味道似乎已经隐隐约约的飘在鼻端了。

她看着手里虾右又看看身边的这池塘。

须知道,养在这种水域的小龙虾因为水质的原因,虾腮是洗不干净的。只有像深水湖那般的水质环境养出的小龙虾才是虾腮白白的干净。不过此刻婠婠才不会介意什么黑腮白腮,反正那黑腮的小龙虾前世的她也没少吃了。

在这种时空能吃到千年后才会被引进小龙虾,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件非常之幸福的事情了。婠婠一点也不苛求其它。

她吞了口口水,转头向秦王道:“不知道表哥能否割舍几筐,让我带回去。”

小龙虾这种物种,据说是耐性超强动不动就要泛滥成灾的存在。她要上几筐去,除去吃的数量只往湖里倒上个一筐半筐的,那么明年夏天的时候,说不定她就可以尽情的吃了。

秦王对于这个要求很是意外,面上的笑容却还是依旧的温和,他笑笑道:“有何不可。只是这东西令人头疼的紧。刚拿搬进来时这宅子里除了这东西无一活物。满院子的荒寂,偏就这水里满满都是它,活的精神的很。星儿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它们驱赶进这一方小池。每年还都要弄出些来销毁掉。”

婠婠听得好心疼,“销毁?”

秦王点点头,“捞出些来砸死然后烧掉。不然这宅院之中又要尽被它占了。”

烧?

婠婠嘴角一抽,“那你们烧的时候,就没觉得那味道很香?”

话音一落,秦王夫妇又是齐齐的一懵。

凤卿城很是疑心的看了看水里那张牙舞爪的虾,虽然也是对于这种东西的可吃性表示怀疑,但还是开口向不远处的王府内侍道:“你们几个去拿些竹筐、鱼网来。”

他指的是立的最近的几个,其中就有着秦王的贴身小内侍寿喜。寿喜小内侍最是看不惯这位侯爷,却无奈自家王爷的眼神也飘了过来,示意他去拿东西去。

寿喜只得躬身应了,临转身前颇为幽怨的望了婠婠一眼,心道:这位总捕大人的病怎么就还不好呢!

失魂症这种病是伤到了脑子啊。不然就该将这不学无术的纨绔败家子儿揍的天天都出不了门,那便天下太平再没谁来连累他家王爷。

寿喜想到此处,思绪略略的一顿。说到连累,还有那姚小将军。

于是寿喜小内侍一面走,一面在心里默默祈祷起来。不住的请求上苍保佑,一要总捕大人的脑袋赶紧好起来,二要快来个能人收了那姚小将军。如此他家王爷的日子才会舒坦。

寿喜几个领命去取工具暂且不谈。池塘边的秦王妃却是得了秦王一个不着痕迹的眼神。她弯了弯唇角表示意会,而后向婠婠问道:“不知表弟媳要这种东西是想做什么?”

秦王妃尚有些话没有说出来,婠婠便就已经痛快的给出了答案。

“吃啊。”

吃、吃?

秦王妃呆了呆,秦王却是轻松了些。他斟酌了下言辞,觉得与婠婠说话还是直接些好,便就开口道:“明大人许是忘记了,这些东西与那位有关。与那位有关的事物,历来都是不好处置的。尤其......是在我阿爹那儿。”

婠婠心中觉得似延圣帝那般的大好人并没有那么古怪难说话。就只是一口吃而已,难道吃口小龙虾还能造反立国不成。

万恶的封建主义啊,就这一点最不好,吃个小龙虾还要瞻前顾后的。

婠婠想了想,道:“不然......咱们煮熟了以后给官家送点儿去?”

过了明路,以后再吃那就可以痛痛快快的爽了。

秦王妃还在为婠婠那句“我们”反应不来时,秦王便已温然的笑笑,一脸好脾气的吩咐下人去厨房唤位厨娘来。

婠婠也不客气,补充道:“方便的话,不如表哥再叫人取锅盆调料来,咱们就在这儿吃。”

守着一池子的小龙虾,那吃的才有底气!

秦王依旧好脾气的应了,叫人拿了纸笔记录下婠婠说要的材料,速速的去备来。

其实秦王此人并不怎么好吃食,相反的他对于吃穿很是能将就。粗茶淡饭亦或山珍海味,对于他来说差别不大。之所以顺着婠婠“咱们”做出这般反应,那是因为他觉得男人之间提升感情的最佳办法便是一起流血,次之的还有诸如一起干坏事儿,一起喝酒之类。

看情形,吃这不祥之物在婠婠眼中并非一件可能会触碰延圣帝那敏感神经的事情,但是一起喝酒还是靠谱的。

秦王看了看婠婠的背影。嗯......这位不是男人,不过也差不多了。

既然这位总捕大人已经嫁进了他的母家,他不想方设法拉拢一番岂不是对不住他那阿爹一时的“糊涂”。至于今日的后果,无非两种。一,他那阿爹不会因此生怒。那样的话他能与总捕大人喝上通酒,小小的拉近一下关系。二,他那阿爹发怒斥责。那样的一起挨过骂的感情岂非更比一起喝过酒铁上一些。

怎么算,都不会亏的。

不多时一应的工具全部到了位。婠婠忍不住亲自下了手,当先拿起工具来捞虾。

秦王妃觉得不论是出于双方的品阶,还是单纯的出于两人这妯娌的关系。一个人下手干活,另一个总不好等着。于是她也挽起袖子来,拿了只盆跟在后面接。

两人都是有武艺在身的,干起这些倒也不费力,配合的也是默契。一个捞起来向后一抛,另一个将盆一挥,一只不落的接住。

秦王本是存了拉近关系的心思,此刻又怎么会袖手在旁。他亦是拿了工具开始捞虾。那些下人仆从本来就惧怕这不祥的虾子,见三人捞的开心,又得了王爷的吩咐令他们靠后,他们这些人也便一半都心安理得、一半心惊胆战的向后避开了。

池塘边上就只得婠婠和秦王夫妇忙活。至于凤卿城则是唯一一个闲着的。

要说他闲,也并不是完完全全的闲。他立在一旁给婠婠打扇子来着。

第一百三十章 这貌似不太不正常啊

捞虾几人足矣,刷洗却要多多的人手。于是池塘边的诸人,不论主子仆从皆都齐齐都手,奋力的刷起虾来。

初初上手众人都是心中惧怕的,刷着刷着居然就渐渐的刷出了乐趣来。

捞出一小部分用盐醋水泡过一阵子的虾,分装到盆里,先抬高了水桶狠狠的冲上几遍,然后再捡出一只来用刷子大力的刷上几下,再用清水一冲。看着那干净起来的虾身,心中居然就隐隐的升起种莫名的快感。

婠婠捞的虽然是多,可这干活的人也多,还是很有效率的就将小龙虾给清洗了出来。

婠婠见此效率,觉得这种速度的话她还是可以再忍上一次。于是她又唤着诸人一步步的取虾胃、拉虾线、拽掉虾脚和虾腮。

如此处理过得小龙虾,吃起来才更爽快。

婠婠爱吃手却残。虽然没有残到如明二爷那般的境界,但也实在不咋滴。所以这次她再是急着吃也不会自己动手,而是指挥着几个厨娘添油放料、爆炒加汤、闷煮收汁。

秦王妃已经令人在不远处的凉爽地方摆了桌凳。

此刻夕阳西下,晚风虽还带着丝暖哄哄的热气,但一阵一阵的吹在身上也有着几分凉爽。

红亮鲜香的小龙虾一上桌,婠婠什么也顾不得,捏起一只来便掰了根虾钳下来,咬下了露在外面的那点虾肉,久违的麻辣鲜香险些要让她流下眼泪来。

婠婠将那虾钳放在一旁,又掰了另一根虾钳下来,依旧也是咬了一口便就放在一边。然后她一手捏着虾身一手捏着虾头轻轻一扭,摘了虾头下来。再一拧虾尾,十指头灵巧如舞的剥开了虾壳子。最后轻轻一扯,完整的虾肉便被剥离出来。

婠婠没有将虾肉放进自己嘴里,而后伸出手臂去,将那虾肉送到了凤卿城的唇边。

凤卿城笑了笑,便微微低了低头将那虾肉吃进口中。

比起真的开吃这不祥之物的震撼,此刻的场景才更加的叫秦王夫妇目瞪口呆。

他们看到了什么?

明总捕居然如此亲昵的喂食他们家表弟!直接用手捏着送到嘴边,他们家那表弟居然还就面不改色、习以为常的吃了下去。

这、这貌似不太不正常啊。

在两人的目瞪口呆中,在婠婠那双闪亮的眼眸中,凤卿城终于是不紧不慢的咀嚼完毕,将那虾肉咽下了肚腹。

婠婠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一眨不眨,“好吃吗?”

凤卿城弯着唇角道:“果然比文重虾好吃许多倍。”

婠婠越发的开心起来,又是捏起一只虾来灵巧又飞快的剥出虾肉,这才送到自己的嘴巴里。她吃的无比的满足。一连吃了数只,她才发现对面坐着的夫妇倆只是表情一致的看向这面,并不动手。

婠婠疑心是自己的吃相惊到了他们,略觉一丝尴尬的道:“表哥、表嫂不吃吗?”

“吃!”秦王妃当先伸出手来捏过了一只虾。怀着一种壮怀激烈的心境“咔嚓”一声拗断了虾头,学着婠婠的样子开始剥起虾壳子来。

她倒是并不介意什么祥或不祥的,她只是单纯的觉得这玩意儿长得太让人没食欲了些。不过烹熟后,这虾就神奇的转变出了一种令人很有食欲的色泽。虽然这外形还是吓人了些,但是她姚南星是何许人。当年敢亲自斩活蛇肉下锅的人物,如今还能怕这只是面目狰狞些的死虾不成。

秦王的心境和表情却是平静的多,他捏起这虾就像是捏起一张炊饼样平淡。一面学着剥虾子一面笑着道:“看表弟媳剥这东西的手法,当真叫人叹为观止。”

婠婠手中忙活着,嘴里的话也不耽误,“谢谢表哥夸赞。这个多剥几只就可以了,你看表嫂这第二只剥的就很完整。”

秦王妃现在根本不想说话。这又鲜又辣又麻的味道,这又香又弹的口感,直叫人欲罢不能。不过她还是十分礼貌的开口说了话,“许是因为好吃,所以剥一次就会了。”

将虾肉送入口中,秦王略挑了挑眉毛向秦王妃笑道:“倒是不想咱们院子里还有这等美味。早些年知道的话,拿出些来去卖。也不至让你发愁到睡觉都不安稳。”

秦王前些年的日子过得不易,说是捉襟见肘也不为过。这点婠婠是知道。可是眼前的秦王说起这件事来却并没有一丝丝的伤感,甚至连一点的感慨之意都不曾有。那般的光风霁月,云淡风轻。说出来后也未曾叫人感到有同情之意,就只是能感受到一些他对妻子的愧疚和疼惜。

这样一个人物无疑是很有魅力的。

自然,这魅力在婠婠的眼中并非荷尔蒙的魅力,而是一种单纯的人格魅力。

秦王擦了擦手,亲自斟满了四杯酒,“新开的太白醉,尝尝可还好。”

这太白醉芳香浓郁、绵柔甘洌、入口甜而落口绵。度数似乎也不太高,并不会将口腔中那被麻辣刺激出的灼烧感浇的更盛。反而那甜味恰好的能将唇舌间的麻辣味压上一压。

婠婠第一次发现,原来最配小龙虾的不仅仅只有冰啤酒,这种白酒也很是不错。

一桌三人齐齐的动手剥虾肉,只有凤卿城闲闲的给婠婠打着扇子。

婠婠其实是很想允着手指吃个痛快的,但是她家男神貌似不想剥的样子。况且自然风不常有,有一阵而没一阵的,而这扇底的风却是不断而连贯的。

于是婠婠就剥一只自己吃,再剥一只放到凤卿城的盘子中。

吃了好一阵子,第二锅虾子出锅了。

婠婠这才想起来,说好的要给官家送一盘子过过明路的,这一吃起来险些要忘记了。她忙忙的向秦王要了现成的空折和笔墨,起身来开始洗手。洗到了一半,她又改了主意,舍了纸笔折子而决定亲自去送。

秦王倒是没想到,她这么急便要送,更是没想到她是要亲自去送。

婠婠提了装好的食盒,见秦王夫妇站起了身便道:“你们安坐着,我这便回来。”说罢了便就一飞身,直接跃过了重重建筑往宫城方向奔去。

凤卿城“啪”一声收了扇子,慢条斯理的拿起筷子来,从那满满一盘的虾肉中夹起一只来吃。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契机端倪

秦王心中皆是疑心。七分疑心凤卿城的日子不好过,需得时时的讨好那位总捕大人。三分疑心是这位表弟为着他在使什么美人计。

而此刻秦王看了看自己那双沾满了红油的双手,再看看凤卿城那双干净的好似能反射出光泽来的手。那七分的疑心便一分分的缩了下去。眼下看起来分明是总捕大人被算计了。打扇子和剥虾壳,傻子都会知道前者轻松。

与这七分渐渐缩减的疑心成反比的是另外的那三分疑心。随着这三分疑心的增长,他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动、又是自责自恨......那纷纷杂杂的情绪险些要淹没了他。

秦王看着凤卿城很是有话要说,却无奈眼下这不是地方更不是时候。

秦王妃双手齐动,手底下“噼啪”“噼啪”的声音不绝。她觉的在这红油横飞间剥开虾壳的过程也很是享受。剥的正开怀着,见身边的秦王很是望了凤卿城的双手一眼。

秦王妃看了看凤卿城那双干净的手和他手边那满满的一盘子虾肉,又看了看秦王那双沾了红油汤汁,正在缓慢的剥着虾壳的双手。她的双手灵巧的一扭一抽,便就又剥出了一只完整的虾肉。这次没有递进自己嘴里,而是默默的放到了秦王的盘中。

秦王注意到她的动作,侧过头来向她舒展开了一抹温然的笑容。而后继续的剥完了手里的虾子,将那虾肉轻轻的搁到了秦王妃手边的小盘里。这才拿起秦王妃先前放在他盘中的那只虾肉,慢慢的咀嚼起来。

此刻婠婠已然将那只硕大的食盒呈到了延圣帝的面前。

延圣帝没想到,他的天门总捕在休沐期间忽然来见他,原因居然就是为了给他送吃食。且是一种有些特殊的吃食。

婠婠非常懂规矩的先剥开了一只虾,放在小碟子里递给了延圣帝身旁的试食内侍。那位试食内侍得了延圣帝的示意便就将心一横,吃了下去。

延圣帝伸手拿起一只虾来,仔细的端详了一番,再开口却是没问这虾而是问道:“阿婠今日去了秦王府?”

婠婠回答的十分实诚,“今日微臣同恒之说起曾吃过的美味,恒之听了微臣的形容便就带微臣去了秦王府。”

延圣帝放下了那虾子又道:“说起来,你如今也要唤子敬一声表哥。往后总也免不得与秦王府多有走动。”顿了顿他又道:“不必有所顾虑。我是相信阿婠的。”

婠婠很想说:本来也就没什么顾虑存在啊。

延圣帝见她这副神情便知她心中坦荡,即刻笑起自己的多虑来。他指着那虾子道:“这东西能活的很,一直以来倒是不知道这是个能入馔的。阿婠是从何处吃过?”

这理由婠婠早已经编好,说起来那顺畅的连她自己都很相信,“一位江湖朋友请微臣吃过。说是从海的另一边的带回来的。微臣本还觉得可惜,就只能吃那么一次,没想到咱们京都便有。”

延圣帝点头笑道:“这东西原是来自外海没错。程氏手札提到了这虾,却只是粗粗的记叙了来历,并未曾说明这是做什么的。没想到竟是样入馔的食材。”

婠婠听他提到程武,便就很有心眼儿的微微笑着并不搭话。

延圣帝此刻对着虾仿佛起了几丝兴趣,许内侍见状便上前来学着婠婠方才的动作剥了一只呈给延圣帝。

在婠婠的记忆里,还没有谁可以扛得住麻辣小龙虾的魅力。此刻,眼前的这位九五之尊也没例了外。

婠婠见他爱吃的很,变就知道这明路是顺顺利利的过了。她当即告退而出,向着她的小龙虾飞奔而归。

延圣帝颇爱这浓厚香辣的滋味,又见许内侍剥虾壳的动作也觉很是新奇有趣。便就自己动手剥虾,令人取了酒水来,唤了许内侍坐下一起用。

两人对坐着剥食了一会儿,许内侍便道:“官家今日的心情大好。”

延圣帝笑呵呵的晃了晃手中的虾子,“玉虚道长说的契机,如今仿佛见到些端倪了。从前我常想着,若是程文重留下的那些手段还如当年,今日的大宋必非如今的局面。那个契机许就是与程文重有关。”

许内侍笑道:“是了,今日明大人可不就是揭了这东西的谜底。”

延圣帝又是一连剥了几只虾,这鲜美灼热的滋味压不下他心中的激荡,反倒将那股激荡刺激的越发强烈。他几乎要忍不住做些什么来促使那契机的完成。但他也知道,既是注定的契机那便不好强行插手去改变什么。

许内侍见他心情好便就引着话题多聊了一阵。几盏酒下腹,延圣帝的兴致越发浓起来。他看了看食盒中余下的那些虾子,笑道:“咱们两个老东西倒还是能吃的很。明日叫子敬再多送些来。”

延圣帝发了话,一旁伺候着的小内侍们便就机灵灵的往秦王府去传口谕。

当这道口谕传到秦王府时,秦王夫妇刚刚送走了婠婠和凤卿城。当然,一同送走的还有几大筐鲜活的小龙虾。

抬出竹筐时漏下的水迹还未干透,传口谕的小内侍便就到了。

秦王夫妇接了口谕,打发走那位小内侍,又嘱咐了今日炒制虾子的厨娘捞虾准备后这才得了时间坐下来说话。

“王爷可注意到了,表弟和表弟媳两个似乎真的有情。”

秦王很是诧异的看了看自家的王妃,“星儿怎么也信那些流言。”

秦王妃将他的惊诧看在眼中,笑着道:“王爷不信?我本也不信,可你看看他们今日那样子。一个人的眼神许是可以装出万般的变化,却唯独装不出个情来。”

秦王笑起来,“那小子惯来会装的。你忘了你那时跟你哭可怜的劲儿,待你说不计较了,即刻便就换了副嬉皮笑脸。况且,若恒之真的对明总捕有情,又怎么会套着她来剥虾。”

“这世间有一万对夫妻便就有一万种的相处之道。”秦王妃颊畔的酒窝越发的深起来,“我却是觉得,若无情恒之也不会这般行事。”

秦王细细的想来,颇觉秦王妃的猜测很有些可能。依照凤卿城那性子,他该对婠婠客气到底,必要时甚至还会狗腿到底。如何会这般的不正常,竟就使着心眼儿的躲起懒来。

若真如秦王妃所猜的那般状况,一切也就都合理了些,尤其是那副震的他目瞪口呆的场景。

秦王揉了揉额,甚觉恍惚。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新增的日常

回到定北侯府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湖水里倒上一整筐的小龙虾。

站在湖边,吹着湖面上袭来的晚风。婠婠想着这些小龙虾会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将来这里会繁衍出数不尽的小龙虾。她可以像今天一样,豪气的舍了虾钳内的肉不啃。

也不待将来,此时此刻的婠婠心中便就升起了一股豪气。她指挥着淇奥斋的一众丫头婆子,又是好一通的刷洗小龙虾。

二更鼓过,两大锅麻辣小龙虾出了锅。

也不管这时辰已晚,婠婠坚持往府里的每个院子都分送了些,剩下的便在淇奥斋里分吃了。

婠婠对于小龙虾的热情持久不衰。御赐假期的最后几天便就在小龙虾的狂欢中度过了。

重新上值,婠婠又发现了一条新增的日常——跟她家男神一同去上值。

从定北侯府出发,要先经过天门才能到凤卿城上值的地儿。这样的话,若无意外他便可以送她去上值,然后再接她下值。

因为这一条新增的日常,婠婠连假期综合症的症状没了。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

那匹奔霄马婠婠还是坚持不骑,襄和县主为她准备的马车她也是不用。连个理由也没找,便就上了凤卿城的马车。

对于婠婠这种“不合规矩”的行为,府门内外的一众仆从婆子无有一人敢来劝阻发声。恭恭敬敬的送着她上车,再恭恭敬敬的送着马车远离。然后齐齐的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子。

马车行的很稳,速度也很有保证。婠婠还没享受够跟男神一起上值的时光,马车便就停了下来。

扶弦在外面禀道:“夫人,天门府衙到了。”

婠婠眨眨眼睛,颇有些茫然的道:“为什么同样的路,跟恒之一起走就觉得到的特别快。”

凤卿城未语,唇角却是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来。

婠婠下了马车,隔了这许多的时日再度迈入到天门府衙。格外宽阔的习武场上,数不清的锦衣捕快齐刷刷的转向了她,抱拳行礼的动作带着股劲风,那一声“大人,早。”更是直震云霄而去。

久违的荷尔蒙气息啊,带着那么十足的英气蓬勃,十足的雄姿威武,就这么的扑面而来,将心中的一股懒散浊气尽数的驱赶而走。

婠婠吐了口气,重新舒展了下筋骨大跨步的走进了天门。

天门府衙之外,凤卿城放下了车帘,“走吧。”

当那辆马车消失在道路的转角处时,婠婠已经坐在了无名楼中。

与左右两位副总捕交接了一下,又简单的跟八位名捕寒暄过,婠婠便就充满激情的投入到了工作中。或者说的准确些,她是在充满激情的补读着朝中的八卦。

这一个月来倒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大事发生。多数都是些饮宴记录和后宅八卦。若在这些事件记录中强行挑一件值得注意的,那就是金吾卫上将军递交辞呈一事。

官家准了奏,却是迟迟的没有抉出替代人选。这位上将军也就还一直的待在金吾卫上将军这个位置上。那辞呈仿佛从没递过一般。

发生这种事情自然不是延圣帝忘性大。而是因为这个位置被两方的势力盯住,这一个月来围绕着这个位置双方争的且是激烈而精彩着呢。在朝中那两方势力未曾过于明显的露出头脚,不过在天门很容易就可以靠着条条的信息将这两方势力撕揭的格外的分明。

很显然,一方是楚王,一方是晋王。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月的秘折之上并未曾提到这点。

婠婠自然不会觉得是自己的智商惊人,归整总结能力一流。她的这脑子,估摸着也就只能比前主灵活上那么一点点。在这天门里,随便捞起个谁也要比她聪明。

那么秘折之上为何不提此事?

婠婠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她正望着那些成堆的资料苦想,便见江少廷提了一壶冰水过来,“大人眉头紧锁,可需属下为大人分忧?”

她不在之时,秘折都是由关千山和江少廷共同写的。为什么没写那显而易见之事,问这两人最是能够清楚。

但是婠婠下意识的选择了不问,她只道:“许是清闲了久了,乍一看这些头疼。若你没事,便请辛苦帮我把这些归位罢。”

说罢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道了声“辛苦”便就提直接开了机关门往地上建筑处走去。

江少廷很是好脾气的应了,当真动手整理起那些凌乱的资料来。在动手整理前,他留心的看了看这些被婠婠翻乱的东西。见依旧还和从前一样,记载着后宅八卦的那些被翻的最为彻底,其余还犹算整齐。他望了望婠婠离开的背影,便就神色如常的归整起来。

婠婠心中总是觉得不对,从前她也没少打关于晋王、楚王的小报告。甚至还将两方送来的拉拢之物直接的呈到了官家面前,从不曾见官家因此怪罪于她。

秘折中不提此事,应该不会是出于什么忌讳。

再想想六部中那些被晋王、楚王安插、拉拢的人手,还有天地玄黄四门,玄门和黄门中也有着那两位王爷伸手的痕迹。地门比较特殊,具体的情形难能明确。但是天门难能的独善其身。

婠婠想了又想,最后决定什么也不想。

她这脑子想也想不出个什么,而且她的职责也不是帮着延圣帝想。而是将一切消息整理传递给延圣帝。

婠婠自认玩不过潜在的二王党,于是很是简单粗暴的解决了这个问题。她直接就晃悠出天门,进宫去将此事呈禀了延圣帝。

对于这个局面,延圣帝似乎并不意外。

婠婠之所以会看出来延圣帝的不意外,那是因为他没发火儿。不止是没发火儿反而还相当的平静。

延圣帝沉默了片刻,再开口也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婠婠将话说了,自觉职责尽到便就道了退。

延圣帝坐在金椅之上依旧是久久的沉默着。许多事,猜到是一回事,被人真正的告知又是另外的一回事。

金吾卫上将军,这位置何等的重要。这种重要跟六部甚至四门门都不同。掌握了金吾卫,那便掌握了逼宫的最佳条件。

他们的手,怎么就......伸到了金吾卫!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她家男神到底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一个戏精来的

热浪将一切绿植扑的无精打采。阵阵蝉鸣嚣闹传入到华丽而空旷的大殿中。

延圣帝默然的坐在殿中,整整一个时辰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许内侍奉了一盏莲子汤过来,轻缓着声音道:“官家,天儿燥您用些莲子汤清清火气。”

延圣帝“嗯”了一声,拿过汤盏来用了几口,觉得心头郁结的闷气被那凉丝丝的汤水浇熄了些许,心情也就略略的好上了那么一些。他默然的用完那盏汤,将汤盏一放向许内侍说道:“这汤苦,却也是当真能清火气。”

许内侍笑道:“莲子芯苦。”

延圣帝笑起来,指着许内侍道了声,“老东西。”

缓了缓神,他站起身来在殿中活动了几步,“怜子心苦,若没这怜子之心,自然也就不苦。可这天下父母又有哪个不怜惜自家的孩子。”

许内侍道:“民间尚还有话道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来这天下的父母也是各有烦忧。”

延圣帝苦笑着摇摇头,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不提那些不孝子。——我记得从前的阿婠是向来不会注意到此般事情的。”

许内侍也很乐得转移话题,便就很快的接话道:“从前的明总捕一日十二个时辰里要有七八个时辰都是醉着的。”

延圣帝想起了从前明婠婠那嗜酒如命的样子,笑道:“也难为了她,那般抱着酒坛子竟就一件差事也没误过。”

他又是踱了几步,心中便是一动。

从前明婠婠为了什么日日买醉,这满京都的人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猜测。而那猜测他也是知晓的。

若召调那人回来,眼皮子底下的这件烦心事儿也就能暂时的解决了。

可若召调那人回来,万一刺激到阿婠,岂不就是更加的对不住她。

延圣帝才放松了些许的心情就燥烦了起来。他来来回回的在殿中踱了一阵,而后招手唤过了一个小内侍,“去,去传德妃来。”

那小内侍应了声,躬身往殿外退去,及至殿门处时延圣帝又出声唤住了他。

“慢着。”顿了片刻,延圣帝又道:“不传德妃,去传秦王妃来。”

小内侍偷眼看了看他,便又应了声躬身退出了殿外。

延圣帝回到金椅之上,随手拿起桌上的镇纸把玩了一会儿,而后又命人传了云相进宫。

婠婠并不知道她的那一番小报告让延圣帝当机立断的做出了多少行动。她出宫后恰近午时,正是饭点儿。便就很是悠哉的往酒仙楼去打包了四菜一汤,晃回了小院。

才走到街巷口便就见到上次她与凤卿城一同送来的那小厮逐弈正在跟一位江湖客......嗯,且算是斗嘴罢。

婠婠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做嘴巴毒的很有礼貌了。这逐奕字字句句的扎了对方的心,偏还叫人说不出什么来。

婠婠听了一会儿,仿佛的听明白了大概。这位江湖客是想来寻明二爷借钱的,被逐奕拦下了后,这江湖客便就啐骂了逐奕一声。不想逐奕是个不肯罢休的。就在这大门前,人来人往处秀了好一出的演技。

他先是半字不让的与那江湖客好生的唇枪舌剑了一通,只把那江湖客逼得面红耳赤几欲拔剑。那江湖客吵不过,又不好因着吵不过便与一个小厮动手。

这京都繁华,定有那江湖听雨阁的风媒出没。一旦他今日拔了剑,不消多久此事便要成为江湖上的一则笑话。

这江湖客转身欲走,又觉得什么也不说就这样走了,难免有那灰溜溜的嫌疑。便就道:“明二爷高义,却不想手下的仆从竟是这般的刁钻。”

逐奕听他提到明二爷,那浑身的演技便就正式的上了线。

他先是不急不恼的笑着的赔了不是,言明自家主人并不在家。且为自己的先前的言语不妥道了歉。只不过这个歉倒得,透着那么一股寒碜人的味道,偏偏就让对方说不出什么来。

然后逐奕面上的神情就开始精彩了起来。那礼貌的微笑里一丝丝的渗透出委屈来,委屈中透着一股悲意,悲意里且带着几分的无奈。短短几句话就将明二爷的漂泊不易、明月山庄待兴的种种难处和无奈皆都描述的令人觉得不立即掏出些银钱来相助,那便是对不住明二爷以往的相助,便是枉自称侠。

这一场入神入骨的表演,转承起合的精彩而合理。直叫婠婠看的赞叹不已,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她家男神到底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一个戏精来的。

那江湖客面上现出一抹愧色,向着逐奕一抱拳便就利索的转过身,大踏步的离去了。不多时便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热闹结束,聚集在门前看热闹的诸人也就都散了。

逐奕垂着头很是一叹,而后慢慢的退回到院子里,准备合上门板。

婠婠赶紧走过去,在他合上门板前推住了那门。逐奕见到她立即便拉开了门,同时闪出路来嘴甜的唤道:“大娘子您回来了。”

他此刻在院内,脸上的表情灿烂的好似盛放的朝阳花,丝毫的没有方才的落寞和无奈。

婠婠赞叹的啧啧嘴,掏出一块银子给他,“做得好。拿去加个鸡腿吃。”

逐奕欢欢喜喜的道了谢,又道:“二爷现在不在家。小的托白鹭日日在附近盯着,一旦有借钱的江湖客来,就跑回来通知小的。小的先将二爷诓出门,然后才好对付他们。”

这不止是个戏精啊,这还是个心机少年啊。

白鹭是听雨阁的人,这些江湖客里哪个是疑似来借钱的,他最是明白不过。这人用的,这小计划布排的。

婠婠又是一阵的感叹,再给了他一整锭银子道:“你们俩都加只羊腿吃。”

逐奕脆生生的道了谢,进院子来给婠婠倒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又切好一只寒瓜,这才拿了银子去寻白鹭买羊腿吃。

婠婠等了片刻,就见明二爷拎着一包药草回了来。婠婠完全没提方才的事情,叔侄俩很是平常的吃了餐午饭。

用过午食又小叙了一会儿,见下午上值的时间近了婠婠方才离了家。在街巷口的糕饼店买了几大包点心,这才又回了天门。

下午的时间里,婠婠就和继续留在无名楼中的几位名捕喝茶啃点心,也是惬意的很。

至傍晚时分,婠婠才振作起精神开始敬业。待她翻阅过今日的消息写了密折呈递上去,早已经过了下值的时辰。

才走到天门府衙的门口,便见到凤卿城的马车静静的停驻在道路的一侧。

她家男神这觉悟——很高的嘛。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放心 我明白 我很上道

婠婠很是愉悦的跃上马车。许是因为避讳,凤卿城并没有询问她为何出来的晚了。只是伸手递了一包云片糕给她,“还有好一会儿才能到家,先垫一垫罢。”

甜香的云片糕入手,隔着纸包犹还能感受到点心的余温。那温度自手心传递到心底,开出一片同样甜香的花儿来。寻常这个时候,她差不多已经在吃暮食,她家男神这是担心她会饿。

婠婠心中美的冒泡,腹中却已经装了许多的茶水点心,是确确实实的不饿。但这是她家男神的一片心意,又怎么能够不吃。

婠婠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一片云片糕来很有气概的填进了口中。

凤卿城倒是没怎么注意她的神情。他倚回到柔软清凉的香靠枕上,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掌心。马车行驶了一段路,他忽似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那个柳芙萝已经送进了大长公主府,顺利的很。”

婠婠的心思全在怎么吃下这些云片糕之上,对于这件事并没有过多的分心,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这时辰街道上行人正多,马车行驶的速度也就缓慢了许多。等终于回到了定北侯府时,那一包云片糕已被婠婠全部的填下了肚子。

她实在是吃的饱撑了,暮食便就只是坐着陪凤卿城,连筷子都没碰。

凤卿城吃了几口,见她反常的没动筷子,便问道:“怎么不吃?”

婠婠如实道:“太撑了。”

凤卿城知道她的食量不该只有一包云片糕那么少,略一停顿便笑起来,唤过金莺来去备消食茶。

婠婠看着他那笑容,总疑心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上值时间吃吃喝喝什么的,这略丢脸啊,这十分的折天门的形象啊。

婠婠轻咳两声,道:“恒之,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凤卿城抬起脸来看向她,未曾说什么,却是满脸都写着:你放心、我明白、我很上道!

这、这果然是猜到了原因了。

婠婠正略觉的尴尬,便见金莺端着只青竹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不止放着一壶消食茶,还放了一封贴了封纸的信。

金莺将那厚厚的信封交给婠婠,一面倒消食茶一面道:“夫人,下午时候那位方小哥来过,说是专程来送信给夫人的。夫人不在,唐大娘代为收了信。”

婠婠拿了信封来,见封口处的封条之上打了金十三的私印。除此之外信封之上还密密匝匝的扎了许多细小的洞,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金莺将小消食茶摆到婠婠手边,继续说道:“唐大娘说江湖上爱使诈的人太多,防人之心不可无。将这信仔细的验了有无毒物,才敢拿来给夫人看。”

所以这是拿银针密密的扎过了一遍。

婠婠看着信封上那细小且细密的针孔,不由默默的忍住了实话,只道:“转告唐大娘,辛苦她了。”

金莺应声退了下去。

婠婠撕开信封,却见到里面还放着两个小信封。她先拿起其中一封,取出了里面的信笺展开。从金十三的用词遣句到那每一笔的书写无不透露出一股打了鸡血般的激情。

他用这打鸡血似得激情勾勒出了一副蓝图,一副遍布江湖人足迹的圈钱蓝图,一副散发着金钱异香的蓝图。直看的婠婠也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只恨不得立刻插双翅膀,马上将这蓝图铺展开来。

婠婠灌了一大口消食茶,略略的抑制了下冲动,然后又拆开了第二封信。这封信的字迹却与方才那封截然的不同,笔画微瘦而甚具骨力。这字迹婠婠从前见过,这是林砚的字。

展平了信笺读下去,果然是林砚写来的。他所述说的内容就要丰富许多,先是请安问候,然后简述了华山之上正在进行的一切事宜,然后便是金十三信上所说的那些。相较于金十三的激情满满,林砚的表述非常的平实,且计算了初期的投入和收益,又针对此事粗略的提了几点主要的难办之处和解决之法。最后请示婠婠,是否要与金十三合伙去画那副蓝图。

这个才是重点。

婠婠耐心性子,将这封信的后半部分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便就起身离了饭桌,寻了纸笔到一旁写写划划起来。

凤卿城看了看面前那空下来的位置,又看了看她的侧影。——先前既不吃也不喝都要坐在这里陪自己用饭,怎么这会子有消食茶喝了,反倒是走到一边去了。

到底是何人来的书信?

凤卿城看了她片刻,最终是什么也没问,便就转回头来继续用饭。待他用罢了暮食,洗过手用过茶,婠婠依旧还是趴在那里写写划划着。

凤卿城拎起桌上的茶壶,将她喝到半碗的消食茶续满,端到她手边处。却是瞥见那铺撒了满桌的纸张上尽是计算的账目。

账目这东西,凤卿城不是没见过,却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这样大的字来算账。她这十几页的东西,换个人来恐也就是一张纸的地方便尽能盛下。

这些字多是一笔而下,枯笔甚多,仿佛不到笔尖淌不下墨来便懒怠去蘸墨。

上元节时候,凤卿城曾经远远的见过婠婠的字。眼前这字迹与那时见得有些不同。上元节那晚,婠婠的字迹若脱缰之野马,似癫狂之游龙。那一笔而下的流畅,透漏着那么一股霸气。

而眼前这字,虽也是一笔而下却少了那种毫无拘束、癫狂随性,而多了些许的顿滞。仿佛心中有着什么难解之事般。

凤卿城留意了婠婠的神情,果然见她眉头紧蹙,便就问道:“婠婠可是有难事?”

婠婠叹了口气,道:“难倒是难不到,只是这一下就要将钱箱子全都掏空了去。”

凤卿城笑起来,“还当是什么难事,不过只是银钱罢了。需多少去支取就是,值得愁成这样。”

婠婠摇头道:“我是要给明家赚一份家业,府里的银子是万不能用的。我的银钱也还够,不止够还有剩。”说着婠婠将手底下那张字纸往凤卿城那边推了推,指着纸上的字道:“看,我还能剩下七十八文呐。”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本就该我养着你

七十八文。

凤卿城看着纸上那潦草到几乎不辨数目的字迹,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来。见婠婠透过目光来,便肃了表情一本正经的道:“七十八文,单买吃食可够寻常农户花上些日子。”

婠婠点点头,一脸的孺子可教,而后闷下头去计算起这七十八文,该要如何花用到下次发放薪俸时。

如今她吃穿皆不用愁,一应的用度又有份例。大不了这个月不打赏人,且叫金莺停了那些脂粉香露的制作。这七十八文就只买个零食,如此日子还是能够将就过的。

其实在这汴京城中,用一文钱可以买到些东西,比如一杯清茶,比如十颗蒸枣,比如两块饴糖......。这样她每天花三文就可以坚持上二十多天。

婠婠这里一心一意的计算着,完全没有注意到凤卿城转身走出了房门。很是过了一阵子,方才又回了来。

他一进门便直接走到婠婠面前来,交给了她两只荷包袋。婠婠打开了一看,见其中一只里放满了金叶子,另一只里则是放着一方印鉴。

那是属于昭武校尉的印鉴,却不是官用的那方而是用来领薪俸的那一方。

“七十八文可够寻常农户花销吃食,却难够婠婠的一盒糖钱。照着规矩,定北侯的薪俸是属府里的,但这个昭武校尉的薪俸却不需交予公中。六品散官的职,薪俸不多,不过好歹能够婠婠零花。

这些金叶子也不是府里的,都是我之前从升平他们几个那里赢来的。”

婠婠一手握着一只荷包袋,甚是有些呆愣,“恒之你这是要把这些都给我?”

凤卿城笑道:“自然。”

婠婠看了看手里的两样东西,又看了看凤卿城,“虽然我是很想要。但是这薪俸拿在手里,怎么就觉的有点烫手呢。”

这同上次一起逛街时他递来的钱袋子不同。一起逛街花用他的,和拿着他的银钱自去花用,这完完全全的就是两种事情。她两辈子加起来,再加那一段长长的鬼生,还没有这样拿过旁人的钱物。

凤卿城端了一盏清茶过来,很是好笑道:“如何会烫手?本就该我养着你的。”

婠婠愣的越发厉害。是了,她是他的妻。在这些古人的眼中,丈夫养着妻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一直是将她视作妻子的,无论她有没有得了他的心,他的人。他们有了婚约、成了亲,他便就将她视作了妻。

是不是她什么也不用做,她人就已经在成功的终点了呢?

飞快的,婠婠将这个才冒出头的念头给赶出了脑海。这怎么能算是终点!妻子和挚爱,那不是一回事。万一以后出现个真爱什么的,她岂不是要惨了。

他的心还是必须要拿到的,不止要拿还要尽快拿。天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个小妖精来。

拿到他的心这件事眼下这一时半刻是办不完的,写好回信这事却是可以。了却了这桩大事,也好能安心的去拿男神的心。

想到此处,婠婠立刻重新铺好了字纸,仍旧是一笔而下的连贯成书,下了五六次笔便就回好了金十三的信。折好了装进信封,又开始写回给林砚的信。

这一次因为有些想法和嘱托,婠婠下笔便就慎而重之,生怕哪个字写的叫对方辨认不出。

凤卿城喝了半盏茶,回头就见她这样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好奇之下问道:“这是写什么呢?”

婠婠头也不抬的道:“回给林砚的信。”

写罢了几条较为重要的事情,婠婠又道:“早便知道这个林砚有才华,却没想到他不止搭屋造园是个奇才,打理起这些事务来也很是有才干。”

说话间写罢了信函封装好,婠婠又拿起了林砚的那封来信浏览了一遍,越看越觉得此人思维缜密,布事周到,心中便就纳闷起来,“你说这么一个人,从前怎么就过得那样捉襟见肘。”

浏览到信函之上那几点重要处,婠婠便就顺着那些点往细节处思索起来。神思正飞速的跑着,便听凤卿城在耳畔唤道:“婠婠想什么呢,怎么发起呆来了?”

婠婠回过神来,却见他正在立在自己身侧,弯腰下来看着她。此刻他的面庞距离她的,不过三拳有余。

一切走心走肾的机会都得抓住!

婠婠立刻将身体向前倾了倾,将那距离缩小到了一拳许,可以感受的到彼此的气息轻扑在脸颊之上。嘴里的话也是回答的飞快而清晰,透着那么一股不动摇的坚定,“想你。”

凤卿城笑起来,那似醉非醉的桃花瞳中越发的一片朦胧,仿若春日暖阳里的一泓湖水。只这一眼便看的婠婠心荡意牵,不知道心脏要漏跳了几拍。

他很快便直起身来,在桌案的另一边坐了下来。随手拿了一卷话本子来翻看。

婠婠见那双眼瞳离去了,与她的距离变得远起来,便就立刻站起身,手臂撑着桌案将大半个身体跃过了桌面来。在她将要凑近了凤卿城时,却见他转过头来,面带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他眼神清明,略带了些许的疑惑。

婠婠顿时清醒了过来,——这要真的凑上去,该超出男神的接受范围了吧。就是亲一下眼睛,那在古人眼里也应该是奔放太过的吧。

婠婠一屁股落回到座位上,闷头黏起信封来。

凤卿城的唇角挑起一抹笑意来,不过很快的又被抑住了。

夏夜无风,冰缸外凝结着的水珠子一滴滴的滚落着。

与定北侯府隔了数条街道的秦王府内,秦王妃才刚放入汤壶的那口冰缸亦是在淌出着条条水线。

秦王才刚沐浴完毕,正坐在凉榻之上拿了一本厚厚的书册看着。见秦王妃端了一碗冰镇银耳汤来,便暂将那书册放在膝头,接过了汤碗来。

夫妻俩闲聊了几句后,秦王妃忽转了话题,“我怎么忽然觉得,阿爹今日唤我入宫不是为了嘱咐我协助宫宴一事。”

秦王抬起眼睛来望着妻子,“那星儿觉的阿爹唤你去是要做什么?”

秦王妃道:“阿爹问了我你的起居,又问我你近来可曾犯了咳疾。然后看似顺嘴的问了一句,他问我看着大表弟和表弟媳之间相处的如何?我本来想着,这婚事是他赐下的,他这样一问也不奇怪。现在再想,又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秦王默了片刻,喃喃着念了声“咳疾”。他的思绪瞬时的回到了久远的岁月的另一边,却又很快的转了回来。他向秦王妃道:“寻个机会,提醒一下表弟媳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怎么好似她起了出轨的心思似得

一晚的甜梦。婠婠醒过来时凤卿城已经醒了一阵子,正倚在美人榻上翻看着话本子。

那些都是婠婠前段时间看过的,才子佳人、侠女书生、官家小娘子恋上贫苦读书郎、背负雪寒深仇的少侠爱上仇家女......本本都狗血的很,但又本本都散发着爱情的甜香。

婠婠见凤卿城翻的认真,便问道:“恒之怎么也看起这些?”

凤卿城转头看了看她,将那话本放下起身来穿上鞋子,道:“从前也看过些,记忆里没有多么的好看,前阵子却见你日日痴迷,好奇。”

婠婠看他离了美人榻,绕到屏风后开始更衣,眨眨眼睛便道:“恒之早就醒了却不起身,是怕吵到我?”

屏风后传来一声“嗯”。

婠婠偷笑起来。

凤卿城从屏风后走出来,忽就没头没尾的说道:“林砚从前为人清傲。经逢了一番大难,怕是想通了。从前不屑去做的,如今肯用心的做。”

婠婠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昨天自己似乎是好奇过林砚有这一身的经济本事,怎么还过得那样苦哈哈的。

她家男神这反射弧略长啊。

“恒之同他相熟?”

凤卿城道:“这京都之中有许多的圈子,相互交集的机会不多。咱们跟殷家不是一个圈儿的,我同他从未见过,更谈不上相熟。是易之前阵子跟我说起了这个人。”

婠婠还记得,原本凤卿荀是想买了林砚的。便问道:“二弟他不会是想跟你讨要林砚的吧?”

凤卿城道:“这倒不是。他当时觉得林砚不肯跟着走有些奇怪,回来后叫人去仔细的打听了殷家的事情。然后来同我说,他敬佩林砚,托我寻机会照料他一二。”

婠婠更加的纳闷,“既如此,你那恒之为何没同我提过。”

凤卿城笑起来,“我看那林砚过得甚是逍遥,何必要提。”

说着话凤卿城扬声唤了金莺等人进来伺候,两人依旧是一同晨习一同用了朝食,然后一同出门去上值。

至午间的时候,婠婠揣着那两封信回了那座两进院。

信函交给了白鹭,早已经采买好的一应只有京都才有的蜜饯、酒茶等物也由白鹭负责运送去华山。镖局早已经定好,白鹭唯恐路上生些变故会耽搁的时间,竟是立即便要动身。

幸而婠婠一早就准备了给林砚和金十三的手信。牡丹蜜饯、冰糖黄米酒、山药干外加两件出毛披风。皆是耐的住路远,不惧时间短长的物件。

白鹭的担忧婠婠亦有,便就拿了手信给他,一脸鸡血的将他送出了城。

华山坑钱之事已然差不多都布置到位了,金十三信中所提的那副大蓝图却还是没有着笔。

金十三提到了当年的明月山庄在整个大宋境内遍布着六十二家铺面,主要是南北货行和客栈。后来明月山庄被百杀堂屠庄,明二爷不善经营,那些铺面便就相继的关了张。只是不知道那些房屋地契可还在手。

若是还在手中,哪怕只有个六七成,那么他们这张蓝图便就有了最初的框架。他们可以跳过很大的一段过程,距离运作盈利更要近上许多。

送走了白鹭,婠婠便向明二爷问了这件事。她本是没抱多大的希望,心中觉得那些地契铺面怕是早被卖了。却是万分惊喜的得知,那些东西明二爷并未曾动过。

原因是那些商铺全部都是明婠婠的母亲、他家大嫂的嫁妆。是她一手经营壮大的产业。明二爷带着明婠婠过活,花用的就只有属于明月山庄的钱物。到后来花用的只剩那一座大宅子,除此再无分文的时候,明二爷也曾去动那些属于他大嫂的东西。

婠婠惊喜的心微微的平复了一下,想起一种可能,那心又是狂喜起来,她抑制不住笑意的问道:“那些房契地契叔父是不是塞到了我的嫁妆里?”

明二爷摇了摇头。

婠婠一愣,笑容凝结在脸上,“不会是丢了罢?”

明二爷略有些尴尬,“那些东西我一直没动过,应该还在你父母亲的屋子里收着。”

婠婠忽然就觉得自己的四肢脖颈都有些僵滞,“该不会还一直放在明月山庄?”

明二爷笑着点了点头。

婠婠又道:“该不会......叔父根本就是忘记了有这么一回事了?”

明二爷干咳了两声,然后又点了点头。

婠婠的嘴角好生一通的抽搐。

明二爷见她这副模样,渐渐的眼前的侄女仿佛与记忆中大嫂的样子重合起来。他的蔤妹向来不吝金钱,亦不在意钱物的来去多寡。但是他家大嫂却是个完全相反的性子。

明二爷很是不明白,他的蔤妹怎么就转了性情,开始肖像其母。但看婠婠这副模样,立即便就抛开了这疑惑,马上说道:“我回去取一趟。”

婠婠听他这样一说,顿时的欢喜起来。却不是因为那些房契地契而欢喜,而是觉得有亲人无条件的疼宠着,如此的幸福怎能不欢喜。

婠婠心中欢喜,眼眶却是有些温热起来,她张了张嘴唤道:“叔父。”

“嗳。”明二爷应道:“蔤妹还要什么,叔父一并办来。”

婠婠弯起唇角来,摇头道:“什么也不要,只是想唤一唤叔父。”

明二爷听了这疑似撒娇的话,又见她这般乖巧模样,心中顿时越发的柔软。——他的小蔤妹,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后来......都是因为他笨拙,没能照料好她,所以才叫她变了一副性情。尤其,是遇上那个莽汉之后。他的蔤妹就完完全全的变了。

想到那个莽汉,明二爷心中又是一堵。

看了看了眼前的侄女,开口道:“蔤妹啊,恒之那孩子待你甚好,你切莫辜负了人家。”

这话题转的好快。

婠婠的思绪跟着了转了转,忽然就觉得不对了。明明是她捧着一颗真心在追男神,怎么在她家叔父这里倒成了她切莫辜负他了。

这、这弄反了罢。

不待婠婠说什么,明二爷又道:“伸手。”

婠婠将手伸过去,正待开口便听明二爷又道:“这世上若再寻个恒之这般的,可是难得很,你可要珍惜着。”

这话在理。

婠婠点点头,很是表示赞成。但是赞成归赞成,该说明白还得说明白。婠婠的嘴巴才一张开,半个音节还没发出呢,明二爷那边又开始唠叨起来。

这是真的唠叨,絮絮叨叨不厌其烦的在跟她摆着道理,一会儿说凤卿城如何万般的好,一会儿说着女子出嫁,又得了这样好的夫婿,便当从一而终才是......

婠婠听得颇为恍惚。

这怎么好似她起了出轨的心思似得?

第一百三十七章 是她又污了

明二爷嘴里唠叨着,倒是不耽搁手底把脉。

分别把了婠婠两只手上的脉象后,他终于停止了唠叨,说道:“待入了秋,这些药约莫就都能运化了。”

说罢他起身来到屋中去取了一只小盒子出来,交给婠婠道:“这些药丸待入了秋再吃。每日晨间用温水服用一粒。”说着打开了盒子,指着里面两只小葫芦继续道:“系着红线的这瓶你服,系着蓝线的这瓶给恒之服用。”

婠婠的思绪顿时的集中起来。她身上的毒待约莫入秋时消失,这药丸要待入了秋吃,要两人一起服用,还是在晨间...嗯,晨间...

她家叔父这怎么就忽然的污起来了。换个人婠婠倒不会觉得羞羞哒,可到底面前这位是自家的叔父。闺房助兴什么的,可真是......

婠婠正有些扭捏,便听明二爷又道:“切记要日日服用,如此将来诞育的孩子才会健康少疾。酒这东西,入秋后你也暂且忌了。”

婠婠明白了,这不是她家叔父污了,是她又污了。这两瓶药是很纯洁的。

婠婠很是厚脸皮的挥去了方才脑中的误会,好似根本就没有想偏过一般收好了那盒子药。

明二爷坐下来,说道:“明日起我就动身,先往蜀中去取回那些商铺的地契。”

婠婠急着赚钱却更舍不得明二爷,便急忙道:“叫别人去取就好。”

明二爷摇头道:“还是我亲自取,不然我这心放不下。况且到了蜀中在转去华山,恰好还能赶上华山论剑。”

论剑会时候的华山,那是万万不能叫明二爷出现的!不然她跟金十三还怎么靠着那药坑钱。

婠婠张口便想阻止,但见明二爷那笑呵呵的模样,嘴里的话出口就变成了,“叔父很想去看论剑会?”

他从前一直飘在江湖上,这次恐怕也是因为自己服了这颗药丸,他放心不下故才在京都逗留了这许久。

“江湖盛事有哪个江湖人不想去看。”

听了明二爷的回答,婠婠想了想了又问道:“叔父行走江湖,救治了无数的人。叔父可是就喜欢行走四方、悬壶济世?”

明二爷听了这么一个问题,心中很有些疑惑,笑道:“我的蔤妹今日怎么问起了这个。我又不是立志救生的神医,悬的什么壶济的什么世。不过就是遇上了,伸手搭一把。”

婠婠听了心中再无顾忌,欢欢喜喜的问道:“叔父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明二爷心中更加的疑惑起来,却是毫不犹豫、毫不停顿的说道:“我的蔤妹说什么,叔父都答应。”

婠婠兴奋道:“到了华山,叔父能不能说欠了金十三一个朋友的人情,所以在华山论剑会上,无论救治何人都要收一两金作为给金十三朋友的回报?”

明二爷隐约的明白了点,这是莫非是他的蔤妹欠了人家什么情,人家提了要求,所以他的蔤妹才这样反常的问那些问题。明二爷应了下来,又甚是不放心她,便问道:“十三的朋友是哪位,叔父可也认得?”

婠婠指了指自己道:“就是我啊。”

明二爷恍然了,心中的疑惑彻底的散开了去。他的蔤妹从头到尾的反常都是为着赚取银钱。

果然,她这是同她阿娘一样爱起了赚钱来。

爱赚钱也好,爱其它做什么都好,只要她别在为了那个莽汉把自己折腾的不死不活,什么都不是问题。

明二爷答应的痛快,答应的全无难色。这般的宠溺叫婠婠感动的很,便道:“叔父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叔父。”

一向为了婠婠展现出的半点柔软便触动不已的明二爷这次却是没被触动,因为婠婠这话令他想起了他的大嫂。

那年她才刚刚嫁入明月山庄,央着他去见一位侠女,他应了。她便说“晓白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叔子。”

他去见了才知道,那位侠女是给了他大嫂酬金的。约他出来见一面,她便支付了他大嫂一百颗指头大的珍珠。

那本是年少时的一件趣事,经年回忆起来该是笑着的。可因着回忆中的那人、那些景物的消失,这有趣的回忆也就变得伤感起来。

明二爷默了许久,开口道:“我不擅经营,连那些掌柜都没能留住。你阿娘的心血,如今尽数的毁了。”

婠婠见他伤怀起来,便道:“也许阿娘喜欢的不是那些钱物,而只是喜欢赚钱的感觉。”

明二爷点头,“确是如此。”

婠婠见他依旧伤感,便知道他不是因为愧疚没有保住那些产业,而是为着那些亲人的惨死。婠婠默不作声的陪了一会儿,在给明二爷倒过两碗凉茶后,见他情绪稍稍的回缓了些,婠婠便开口引着他从那情绪中走出来。

叔侄俩叙了一会儿,至明二爷重新恢复了那笑呵呵的模样,婠婠才起身来回天门上值。

转日明二爷果然便要动身,婠婠舍不得也拦不下。只好再三的嘱咐逐奕好好的照料。

明二爷离开京都时,凤卿城与婠婠一同来相送。临别时,凤卿城亦是嘱咐了逐奕两句。

逐奕将胸脯子拍的砰砰响,“姑爷只管放心,小的定然会伺候好二爷的起居。”

听到他如此流畅顺口的喊他“姑爷”,凤卿城的额角不由一抽。当日出府时逐奕还唤他侯爷,唤婠婠做夫人。一见了明二爷,这货立刻便就唤他做姑爷,唤婠婠做大娘子。

那口改的,丝毫不见犹豫,丝毫不见滞涩。仿佛他本就生在明家一般。

逐奕挂着讨喜的笑容,向着凤卿城和婠婠躬身道别,“大娘子放心,姑爷放心。”

而后便就与明二爷一同踏风而去。准确的说,是明二爷潇潇洒洒的踏风而去。而逐奕则是被明二爷拎着,破风而去。

婠婠看他那被拎着还兴奋不已的朝这边挥手的样子,不由笑起来,“活宝。”

而后她望着明二爷那越来越远的身影,脸上的笑意又渐渐的敛了去。

凤卿城看她神情转变,便道:“逐奕人是跳脱些,却一向心细。婠婠只管放心。”

婠婠叹道:“叔父的功夫好,医术也好。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是舍不得他离开。”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就是添堵 谁还不会是怎么地?

再是不舍,人也还是已经离开了京都。婠婠想着过了秋日,待那华山论剑之后,叔父也就会回来了。

如此想想心情也就好了许多。再想到到那时林砚和金十三也会回到京都,之后那张圈钱的蓝图就要正式铺展,她又觉出了一股紧迫感。在他们归京之前,有些事情必须要办妥才行。如此跟金十三划分盈利比例时才好划得的更多些。

既那些房屋地契还在,婠婠便就将先前准备的银钱多拿了一部分出来,寻陶香黛替她物色三十位以上的掌柜人选。要签卖身契的那种,而非雇佣关系。

数量如此之多,又有着这样一个要求,难度不言而喻。自然那价钱也是难得一见的。陶香黛这个人只要价钱到了位,山一样的难度在她眼中也会化作砂砾大小。

就是在听到婠婠那句,最少三十一位多到六十最好的话后,她愣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平静的仿佛听到的不是六十,而是六。

京都一定是没有那么些合适的人选,但既然陶香黛敢应下,就必有她的门路办法。婠婠也不管她要如何处理,将契约一签,银钱一付便就甩开手安安心心的等待了。

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差不多。朝中那两位王爷的争斗似乎平静了些,最近晋王和楚王与朝臣的私下来往都少了许多。倒是秦王开始高调起来。这些日子三五不时的就会与左丞相云晏见面,次次都是背着人。

不止云相,近来与秦王接触的朝臣还有十几位。士子、百姓之间对于秦王的颂扬也多了起来。

这些婠婠统统都写进了密折里,不论是秦王还是晋王、楚王,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婠婠立刻便会写进去。她自觉自己公正、认真的很,将这小报告打的是无比的实事求是。

自然,说是实事求这是婠婠在给自己脸上贴金。真实的情况是,她懒怠加工整理,只尽可能原样照搬的将锦衣捕快们的搜集来的信息复制给了延圣帝。如此,省心不费脑。工作起来不要太轻松才好。

内外命妇之间常会以各种名目举办个宴会,举办者借此达到各种不同的目的,参与者借此联谊、攀整关系。从前婠婠是不必参与这样的宴会的。现在她顶了个定北侯夫人的身份,有些宴会自然也就要发帖邀她。婠婠因要上值,那些宴会也就一概辞不参与。

入了八月,天气转凉。淑妃每年都会举办的赏花宴又开始了筹办。

淑妃的赏花宴与旁人的不同。这要赏的花是桂花。

淑妃生在南地,最爱的就是那馥郁飘香的桂花。而桂花在北方尤其在汴京城是难以成活的。魏王赵子平便每年从南地运来一批盆栽的桂花小树,为他阿娘淑妃铺出一片桂花林来。

对于淑妃来说,这赏花会展示的并非是花,而是一位母亲的幸福、一个儿子的孝心和才华。但对于接到请帖的婠婠,却就是纯粹的想要去看看那桂花树。

淑妃的赏花宴那日,恰好轮到她沐休,除了写密折的时间需去天门,其余时间尽可休息。于是婠婠便就拿了帖子进宫赴宴。

自她与凤卿城成亲,这还是第一次与襄和县主并两位小姑子一起行动。

也是第一次在这种场合里,没有一位外命妇凑上前来与襄和县主说话。准确的说,是没谁敢来凑近婠婠。

孟氏、白氏都没有收到请帖,太夫人收到了请帖却是又以身体不便为由推脱了。凤雅娘、凤颂娘都是因着襄和县主和婠婠才会被带进来。她们之所以要来,皆是因为这等场合对她们来说,不仅是一次在一众小娘子间显示地位贵重的机会,更是一次难得的社交、展示的机会。

这一点婠婠是明白的,便就说道:“我陪着母亲就好,你们两个小娘子自去寻小娘子们顽罢。”

从语气到表情,婠婠完全就是一位体贴好说话的大嫂模样,就是心中依然惧着她的凤雅娘此刻也觉的她有几分可亲可爱。然而在襄和县主眼中她的形象就不怎么可爱了。

她陪着她?她不需要她陪啊,她也是需要找人说话、借机整联关系的啊!

这些外命妇、小娘子们因着婠婠嫁入定北侯府的缘故,对她们的态度在有形无形间都变得热情殷勤了些。那热情却也只是对着她们,对于婠婠那些人都还是避讳着的。

没有必要攀谈的场合非要上来攀谈,岂不会有攀关系、或者打听事的嫌疑。

更何况,天门总捕本身就是个令人既惧不敢得罪,又不敢靠近的存在。

凤雅娘和凤颂娘离开了婠婠的身畔,走出了十几步变就有几位小娘子凑了上去,渐渐的她们两个便融入到那一片的热闹间。而襄和县主这边依旧还是冷冷清清的。

婠婠仿佛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襄和县主造成了什么困扰,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无时不刻的显示着自己的存在。甚至还有意的背着手,好让明月刀更加的显眼。

那是有心的在告知旁人:她是天门总捕,是除了地门暗卫外可以大大方方的在宫中佩戴兵器的存在。不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凑近的哟!

看着襄和县主那郁卒尴尬,又不得不维持着慈母风范的模样,婠婠心中开心的很。

不就是添堵,谁还不会是怎么地?

两人就在那株株桂花树间尬尬的游走时,秦王妃端了一壶桂花酒独自走了过来。三人相互道过了礼,秦王妃将手里的那壶桂花酒递到了婠婠的手里,“怎么也不去拿酒?可就这一坛子,我见表弟媳没过去就自作主张了拿过来了。”

而后又向襄和县主道:“知道舅母不喜欢饮酒,星儿也就只拿一壶来,请舅母万勿要怪罪。”

襄和县主仿佛得了救星,笑着道:“舅母哪里就会这样小气,还是你们妯娌两个年龄相仿说的来话,我这老脸老皮的就不在这儿碍眼了。”

说罢转身便就远离了婠婠,姿态虽还是得体,脚步却还是飞快的。

秦王妃见她离去的这样快,禁不住一笑,见四周安静的很,也什么能藏人的地方便直接说道:“前些日子阿爹同我打听你与表弟之间相处如何。我觉得此事有些怪异,表弟媳多留些心。”

第一百三十九章 原来塑料姐妹花自古就有

姚将军该不会闲着没事儿问这个,她口里的“阿爹”指的应该是官家。

婠婠纳闷的很,身为媒人也好,身为姑爹也好,问上一问这不奇怪的罢。

秦王妃见她面露疑惑,便解释道:“到底哪里怪异我也说不上个原因来。那日阿爹问询的太过正常。可是他行事说话向来都是难能捉摸的,忽然这样太合理了,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儿。

虽然猜不到是什么事情,但总是与你相关,多少留心一些的好。”

婠婠倒是没觉得延圣帝哪里难能捉摸,倒是他忽然问起她和男神的感情......

心头登时就冒出了一个想法,她捉了秦王妃的手臂问道:“官家不会是要赐美人儿给恒之的罢?”

她这声音稍稍的大些了,几位距她们近些的外命妇便小幅度的转动着脖颈,向着这边看了看。

秦王妃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表弟媳如何会这样想?”

说罢了她拍了拍婠婠拉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说道:“我们快些到那边去罢。我这身份,我们独自说话太久,难免会有人借机做文章。”

秦王如今风头渐渐盛,秦王妃这是怕有人将她与秦王扯成一派,怕她因此失了延圣帝的信任。

这位表嫂这般的为她着想,可她昨儿还打了秦王小报告来着。

婠婠觉得略微的有些尴尬,眼下她能报答秦王妃的就是赶紧离了她身边,莫要耽搁她与人说话。

走到人群多些的地方,婠婠便就在一众官贵夫人间寻到了襄和县主。她迅速的别了秦王妃,径直的走向襄和县主。襄和县主身畔围着的外命妇和小娘子们也就像剥洋葱似得,随着她的靠近一层层的减少着。

到最后,就只剩了一位着装华贵明艳的贵妇。这位与同襄和县主关系却不是多么的密切要好,相反她跟襄和县主还很不对付。

再不对付,颜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襄和县主便就强按下心中的抑郁,将面上的笑容扯的完美无缺,向着婠婠介绍道:“这位是栖霞郡主。”

而后又向栖霞郡主道:“这是恒之媳妇。”

说罢了,襄和县主的眼神便直往栖霞郡主身上瞟。心道:不该走的全走了,倒是这该走的不走。她都已经提醒的明白了,就是栖霞先前没注意这过来的是谁,现在也该走了罢!

然而栖霞郡主丝毫就没个走的意思。似她这般尴尬的身份,延圣帝如何会叫她嫁与一个手中有权的臣下。她家夫君就是个吃闲俸的,她才不怕落个什么嫌疑。

至于对婠婠本人的惧怕,那在堵心襄和面前就不是个事儿。

栖霞郡主大着胆子,向着婠婠笑的格外和蔼,“早便听闻明大人的威名本事,只没想到明大人打理起中馈也是丝毫不乱。这叫我们这些人只剩了羞愧了。”

这功劳婠婠不贪,便道:“郡主误会了,府里中馈一直都是母亲劳心。”

栖霞郡主等的就是这一句,当即将那一声表示惊讶的“这”念的格外悠扬婉转,声传三里。

然后故意装作尴尬的样子,描补起来,“这可真是......也是襄和体贴明大人。明大人身负要职,与旁家自是不同。

那位黄将军可就没有明大人这般幸运,才一过门那方老夫人就开始移交中馈之事,一样一样细细的教导,要占了黄将军多少时间去。”

叹了一口气后,栖霞郡主又转了转话风,道:“说起来也不是那方老夫人不心疼人,她曾对我说过,她那身体不好,怕是陪不了方翰林和黄将军几年。只能趁着现在身体还好,脑筋还算清楚的时候,将这些事务一样一样的教给黄将军,也免得将来有一日她糊涂了、去了......”

说到此处栖霞郡主的眼眶翻红,赶紧的停住了话头,用手帕按着眼角笑道:“瞧我,说这个做什么。”

接着她又是一叹,“那位方老夫人也是太疼孩子,太不放心了些。如今咱们这样的有女孩儿的人家,谁还不知道市面上有那种懂得打理中馈的管事。只要肯花银钱,雇或是买那还不是能尽情的选。”

说罢笑起来道:“瞧我。说了不说,又在说。”

破天荒的,栖霞郡主拉起了襄和县主的手来,“咱们这般的年纪了,能陪孩子们多久呢。我这也是想起了方老夫人的话,心中有了痛感,故才多说了几句罢了。”

襄和县主简直就要气炸了,若不是要维持这好不容易建设起来的人设,她就要直接开口怼回去了。

这个栖霞分明就是在挑拨关系。

借着那方老夫人和黄将军来对比,说她襄和没有教导婠婠中馈,就是不心疼人,就是要在将来叫婠婠摸不到门道,慌乱难做;

提那市面上那懂得中馈的管事之事,还要特别点明府里有女孩儿的都知道。这就是再说她有意把持着中馈之权,拿着婠婠有朝政事务为理由,不肯移交中馈。否则就该去买上一位管事,帮着婠婠打理;

这个栖霞是生怕她这个夜叉儿媳发挥不了夜叉的实力还是怎么的。

襄和县主强行了压下了撕破人设的冲动,笑着道:“那管事我也想买来着,只是你也知道,只有那女儿养的太过娇惯而不懂打理中馈的人家才会去买。

这生意做的是隐蔽,可一旦做了还是难免会被人知道。况且那等环境训练出来的,终究难以担起咱们这样的府第中馈。

雅娘、颂娘两个叫我一声伯母,我却是拿她们当做女儿疼的。她们的名声,我总会格外的爱惜着。婠婠是我的儿媳,我更是心疼的紧。想着这几年我的身体也还好,这些琐事便就先担着了。

毕竟婠婠同那位黄将军还是不同的。我见她这般劳累,心中也是不忍。”

说着,襄和县主很是叹了一声,亦是一副亲热的反过来拉着栖霞郡主道:“终究我就是个劳累命。”

她那一叹甚是忧悲,说这话的时候神情里更是同时带上了无奈、认命、欣慰。令人立刻便就想起了她这半生的经历。

此时她们所在的地方与方才婠婠与秦王妃待得地方不同。这里的人到底还是密集,虽然都没凑过来,但还是有不少人能够听到她们的对话的。当闻听到襄和县主如此一声叹息后,众人皆都喟叹起来。

婠婠在一旁看的一愣一愣的。——原来塑料姐妹花是自古就有的啊。眼前这一对塑料姐妹花还不是一般的塑料姐妹花啊。好一对戏精,好一手的刨坑和跳坑。

婠婠心中啧啧。看了栖霞郡主一眼后,决定:这位郡主刨坑刨的如此辛苦,必不能叫她白白的费力。

于是婠婠说道:“叫母亲劳心,是儿媳的疏忽不是。儿媳这便设法接管中馈,好叫母亲颐养天年。”

第一百四十章 没得自己给自己找恶心

不待襄和县主说什么,栖霞郡主便就抢先说道:“你们婆媳两个这般的相互体贴,也真是叫人羡慕。襄和啊,你算是苦尽甘来了。”

栖霞郡主的笑容里带着无限的感慨,仿佛真的在为襄和县主感到高兴,而后她的笑容又转成了一种纯粹的开心,拉着襄和县主道:“明大人如此孝顺,你便就安心的卸下那些担子。往后咱们老姐妹时时的聚聚,好好的享一享清闲。”

在栖霞郡主停顿的间隙里,襄和县主终于是逮到了说话的机会。压着对方的尾音说话,显得焦急心虚也有失风度。于是襄和县主在心中默默的数了三下,这才准备开口。

可惜她这三下数完,栖霞郡主的声音又飘了出来,“这桂花香可真是不同,如此的馥郁甜香竟就怎么闻都不会觉得厌腻。也就是魏王这样的风雅人物才能想出这般的办法。由南到北路途遥远,这些桂花树居然还养的如此好。听说去年里运来的那些树,有八株一直未枯。不知道今儿有没有摆出来。”

栖霞郡主的笑意更加的飞扬起来,“说到了此处,我就还真是想寻淑妃娘娘问上一问。我这人好奇心盛了些,明大人勿怪。这便去了,就不耽搁你们婆媳两个赏花了。”

说罢了栖霞郡主转身便就离开。开玩笑,堵都添上了还待着做什么?留的时间长了,哪句话说错惹怒了那夜叉可就得不偿失了。

栖霞郡主身心舒畅,脚步轻快的走远了。那身影直看的襄和县主牙根儿痒痒。

依照她对栖霞郡主的了解,她这会子不会去问什么桂花树,而是会去将她要转交中馈的事情嚷嚷的人尽皆知。可此时的环境也不容她再针对中馈之权的问题多做谈说,否则便就显得她眷恋这权利。

襄和县主这些年一直在伪装中各种的忍耐着,这些许事情她自然也是可以很好的忍耐下来。

中馈之事尚还能够借着教导府里两位小娘子为由回旋,待回府后慢慢再说不迟。眼下她还是要继续维持着自身的风度和人设。

襄和县主心中在强行的按压着情绪,面上的笑容一直维持的完美得体。

一直没有人敢凑过来,婠婠也不说话。襄和县主精通的那些内宅手段,对上婠婠又很是不好用。于是襄和县主也就没打算对婠婠说些什么。两个人都不出声,就这么一直安安静静的。

过了一阵子,襄和县主又觉得这样不说话似乎会显得她们婆媳不合,说不得那栖霞见了会趁机说她是在因着方才的中馈之事而故意的晾着儿媳妇。

襄和县主决定还是该聊聊天的。她看着眼前那满树的桂花,很快的找到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说道:“这花儿可真是好看。”

魏王弄来的这些桂花树几乎含括了所有的桂花颜色。在襄和县主和婠婠身前的这一株桂花树开的是朱红色的花簇。

婠婠便故意的道:“不错,就像鲜血一样美。”

襄和县主顿时就是一噎。这形容词可真是......就不能说像朝霞、晚霞一样美吗。明明是朱红的颜色,怎么就会联想到鲜血。那血如何会是这般的模样......

想到血的模样,襄和县主再瞧眼前的桂花就怎么都不对味道了。

她将目光移向了旁边的那株,见是满树乳白色的花簇,待要再夸这棵时,想了想又住了口。

算了,谁知道她又会说出什么话来。没得自己给自己找恶心。

襄和县主只好将话题转移到旁处,带着儿媳出席这种场合,免不了要带儿媳认识一下府里关联的人脉网。就是现在没人凑过来,却也不耽误襄和县主向婠婠介绍。

她的眼睛一搜寻,便就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位外命妇身上。她微微以下颌示意了一下方向,而后向着婠婠道:“那边那位便是京都尹的夫人,恒之一向都喜欢这位舅母的。”

婠婠看了一眼,虽然人她不认识,但是襄和县主的哥哥、京都尹杨韶她是很知道的。

婠婠面无表情的说道:“知道。给自己嫡姐食杜鹃花蜜的那个。”

此言一出,襄和县主便是一个激灵。比起她来,站在她们附近的那些人反应更要强烈。

谁家没个**事情,有几人没使过点不可为外人知的手段。那些事情,她们自认做的隐秘。但说不得这位天门总捕都是知道的。

一时间也没人去议论襄和县主那位大嫂向嫡姐下手的事情,每个人都在极力的寻找着一个不会被襄和县主发现的角度,她们挪动着位置很快的从各种方向消失在襄和县主的四周。

襄和县主没多少心思计较婠婠这行为令她跟着得罪了多少人。她虽是气恼着婠婠,却更加的为她大哥当年的婚事而狐疑。

与他大哥订亲的原不是现在这位大嫂陈氏,而是她的嫡姐陈大娘子。只是婚期将近时,那位陈大娘子忽然得了病,好好就抽起了羊角风,那流泪呕吐抽搐不已的模样,她当年是亲眼见过的。至今想起来都会觉得心中不适。

这夜叉该不会信口雌黄,若她说的真有其事。那是否是那杜鹃花蜜引发了陈大娘子的“病症”。

当年的郎中分明说是重疾,这怎么就成了下毒!若事实真如猜测,那这陈氏的心也忒毒了些,手段也忒神通了些。

襄和县主此刻心中存了疑,再怎么看那陈氏都觉得心中膈应。想到自己兄长枕边有可能睡着一个毒妇,她便心中难安。

她心中难安,也就没有了心思再找话题同婠婠聊天。整场的赏花宴她都在这种急迫不安中熬过了。回到府里也是怎么都坐不住,当即便就令人备车回大长公主府去了。

在她匆匆出门的时候,宫里的淑妃正一脸春风得意的踏进观稼殿。

延圣帝见她进来便就搁下了手里的笔,笑着道:“每年就是今天你的心情最好。”

淑妃倒也承认的大方,笑道:“妾身就是喜欢叫全天下都看到妾身的子平孝顺,叫她们羡慕去。”

延圣帝默然片刻,依旧的笑起来,“子平确是孝顺。”

可惜却没个治国安邦的本事,那股子聪明劲儿也就只是在那些风雅闲物上,在如何的游山玩水上。

孝顺的没那天分本事,有那天分本事的出身又不合适。有点本事、出身又合适的,那尾巴就翘上了天,孝顺两个字对于他们那就只是一道手段,何曾会是真心。

想到此处,延圣帝的心又开始塞起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总捕大人对敲打的理解是不是有误?

在延圣帝的心塞中,淑妃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起今日的赏花宴。在她的描述中,延圣帝面上的笑意渐渐的发自真心起来。

两人说了好一阵子的话,淑妃瞅着延圣帝用了自己带来的桂花羹,便就起身来告了退。

淑妃走后不久,一个小内侍在外求见。

这小内侍进来后跪伏在地上,简短的向延圣帝表述了今日赏花宴的情形。同一场赏花宴,他说的却是与淑妃说的不尽相同。倒不是有谁说了谎,而是他们的叙述角度不同。

淑妃的重点全在她如何如何开心,今日的赏花宴如何如何有趣之上。而这小内侍的表述重点却是几位王妃、重臣夫人都与什么人、做了如何的交流。

自然,天门总捕与秦王妃独处了片刻,说了几句话的事情,他也如实的报了。

延圣帝听罢了小内侍的禀报,独独的挑出这一条来询问道:“可听清了明总捕与秦王妃说了什么?”

小内侍禀道:“小的离得远些,只隐约听到明总捕说什么‘美人儿’‘恒之’。听起来语气似乎并不愉快,之后明总捕的脸色也变得不怎么好。”

延圣帝追问道:“还有什么?”

小内侍道:“秦王妃与明大人只说了几句话,多是秦王妃在说。王妃的声音小些,实在听得不清楚。模模糊糊的听着好似是说了‘怪异’‘表弟’。”

延圣帝把玩着案头镇纸,许久之后才抬起手来挥了挥。那小内侍便就悄然的退了下去。

延圣帝反反复复的在心间联系着“美人儿”“恒之”“怪异”“表弟”这四个词汇。

秦王妃所说的表弟应当是指的凤卿城。

美人、凤卿城、怪异。

这三样组合一起有着各种的可能,却左右的绕不出家务事去。就只说了几句话,又是那种公开的场合,可以确定与结党无关。

延圣帝的心放松了些,也就开始有心思从这三样关键词上咀嚼出别的一些东西来。先前他询问秦王妃,阿婠同恒之相处的如何。得到的答案是“两个人好的很”。

今日阿婠在与秦王妃说了有关美人、凤卿城、怪异的几句话后,便就不愉快起来。这怎么看怎么都疑似是阿婠在因为凤卿城而不愉快。

依照阿婠那性子,她会不愉快那就说明事情是往心里去了,即是往心里去了岂不是就是说明她是在意的。

延圣帝越是思量便越是觉得秦王妃先前回答的那句“两个人好的很”是可信的。秦王妃一向表现的也不是多么的会讨喜,想来也不太可能因为这婚事是他赐下的,而故意说那两人相处的好。

初秋的风从打开的殿门处吹进来,叫延圣帝感到了几分独属秋日的爽朗。

他在殿中来回的踱了步,仔仔细细的将那件一直纠结于心的事情想了一遍。确认了预想的决定是最佳的后,方才唤过许内侍道:“叫知制诰拟旨,召调阿风回京。还有,叫阿婠将阿风这些年的卷宗统统拿来。”

许内侍应声向外退去,才退了几步又被延圣帝唤住了。

延圣帝略一犹豫,道:“不,不叫阿婠。叫......”

叫谁呢?天门那两个副总捕早就站好的从龙的队伍,一左一右的一个听命于楚王,一个串通着晋王。这金吾卫上将军的位置,可是被楚王和晋王盯了许久的,哪个都想安插自己的人进去。

如今他在这节骨眼上调展笑风的卷宗,那是个傻子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在人回京之前,此事暂时不能叫那两个人知晓。否则一人伸一只手出来,也足够将这事情搅的混乱难顺。

延圣帝想了想,既然人都要召调回京,那阿婠迟早还要知道的。趁着此时测一测阿婠的反应也是好。

延圣帝迅速的下了决定,“还是叫阿婠来,密令,马上!召调阿风的旨意也改做秘旨。”

一切都要暗中进行,如此才能快刀斩乱麻的了解这场争斗,省去那许多的麻烦。更能够叫那两个自以为是的儿子明白一下,什么叫做雷霆一样的打击。

想到打击,延圣帝心中隐隐有所动,却又终究慢慢的按压下去。

在他种种重重的思虑间,许内侍已然将他的两道旨意传达了下去。

婠婠接到这道秘谕时,她正打算写了密折呈递然后就回家去用暮食。此刻的无名楼中就只有她一人,行起事来也就方便保密的很。

所有的卷宗资料都很有规律,婠婠依照展笑风的现任职位很快就拿齐了他的卷宗。粗略的翻过确定无误后,她起身来捧着卷宗走了几步,脚步微微一顿后便就折了个方向,另取了些空白的卷宗放进属于展笑风的那个格子里。最后又吹上去一层薄尘。

做完这些,婠婠一面深深的为自己的谨慎折服着,一面以最快的速度蹿向了皇宫。——赶紧办了差事,好回家吃饭去。莫让她家男神等得太久。

当延圣帝将这些卷宗拿在手里时,先是看了看婠婠的神情,而后低头浏览了几页说道:“阿风这些年做的实在不错。”

婠婠附和道:“是。”

延圣帝笑道:“这些阿婠看过了?”

婠婠道:“为防疏漏,粗览了一遍。”

延圣帝留心着她面上的神情变化,见她神色正常而未曾有过半分的波动,便就放下了心。

暂时放下的手中的卷宗,延圣帝问道:“你那两个副总捕如何?”

婠婠很是真心的回答道:“很好。”

尤其是那江少廷,他的存在要省了她多少心。

延圣帝哼了一声,道:“他们一个是晋王的人,一个是楚王的人。”

婠婠听得一愣,带着那呆愣的神情望向了延圣帝。

延圣帝摇头道:“你啊,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太不好。回去敲打一下,也好借此敲打一下那两个心急的。”

知道自己身边有着两个大间谍,婠婠心里很是不舒服。方才还一直得意自己的谨慎,觉得自个儿很有谍战的天分来着。这脸打的,忒快了些。

婠婠深吸一口气,暗自的安抚了一下自己。脑筋飞转,很快的就想到了解决任务的主意,“是!臣明日便将关千山送到晋王府做差,将江少廷送到楚王府。”

这次轮到了延圣帝一愣。他的这位总捕大人对“敲打”一词的理解是不是有误?

就算是要这样明面的警告,那、那也把人送反了罢。

第一百四十二章 疑云重重的往事

延圣帝明白的知道,左副总捕关千山站了楚王的队,右副总捕江少廷站了晋王的队。

婠婠却是不知道这些,她只是想当然的依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原则分析了一下。觉得晋王那敏感急躁的气质跟关千山那种火爆型神经质是可以划归到一类的。而楚王文采风流,与带着许多儒气的江少廷那明显就是一类。

在婠婠的认知里,将谁的人送到谁那里当差,这就是“隐晦的敲打”。那宫斗剧里可不都是这套路。

婠婠禀明了自己的主意后,脸上便就是一副“我很会办事,我很有能力”的神情。

延圣帝看着她,嘴巴张了几次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他忽然就觉得,那些老奸巨猾善于隐藏自己情绪的臣子们,也是有几分可爱的。起码不会叫他面临这般的情景。

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延圣帝低下头来,用指头捏了捏自己的眉额。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糊涂了,竟然就觉得她这主意很妙。

妙处就在一个痛快之上。

就是要这样将人送回去,直接明白的警告他们。

就是要把人送反了,叫他们用着对方的人。这还不能算完,还得叫他们重用才行。不是都喜欢伸手的吗?那就要将他们伸出来的手插到对方的口袋里去。

就是这么想一想,延圣帝都觉得痛快畅意。他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警告一下自己的那心急的不肖儿子,难道不该简单直接一些。何需要那般的谨慎隐晦。

到底是老了,顾虑也多了。没了当年的魄力和决断。

纵是这两个敲打废了,不还有两个小的。年纪越小便意味着越大的塑造可能。双生子又如何,只要狠下心毁掉其中一个的外貌,叫他们区分开来,再远远的封出去,那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即便是他的身体支撑不到那个时候,最不济他还可以扶持那两个出身不合适的。

心中的结在天下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此刻不下狠手敲打警告,这两个最合适的便就要真的废了。

延圣帝抬起头来,当机立断的向许内侍吩咐道:“令知制诰拟旨,贬......赐!赐晋王一位王府长官关千山。赐楚王一位王府司马江少廷。着命关千山、江少廷二人尽心的辅佐两位王爷。”

许内侍的身形微不可查的滞了一滞。他偷眼看了看延圣帝,眼中虽有疑惑却是未曾表现出来,依旧如往常一般应着声退出殿外。

延圣帝又向婠婠继续道:“尽快提上补缺的人选来。”

阿婠见延圣帝如此做出了决断,登时便就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几分能力的。延圣帝的这种肯定叫她的心情很是飞扬。

延圣帝正叫婠婠回去,恰逢两名宫女捧来了几样点心奉上。延圣帝便道:“我记得恒之爱吃这枣泥卷,阿婠带些回去罢。”

他说着枣泥卷,注意力却一直都在婠婠身上。他见她眉开眼笑的谢了恩,又欢欢喜喜的自宫女手里接过点心盒子离去。心头便是轻轻一叹。

看起来,阿婠与恒之真的相处甚好。展笑风对如今的她并无影响。

如此,甚好。他总算是能舒心些。不会对不住阿婠,不会......更加的对不住凤家。

延圣帝忽觉的几丝疲惫自心底攀爬而上,就是方才下旨的痛快感也压不下那丝丝缕缕的疲累。他将身体倚靠向椅背,合了眼睛慢慢的捏着眉心。

离了观稼殿的婠婠又是一路的疾行,待她回到定北侯府将手里的点心盒子交给凤卿城时,那枣泥卷还带着些许的余温。

凤卿城看着这盒枣泥卷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何种的滋味。他抬眼望着面前的婠婠,看着她那因为疾行而微红的面颊。天气已然没有那么热,甚至风还有些微凉。她的鬓角处却有着一点微汗。

他捏起一块枣泥卷来咬了一口,那因婠婠而起的混沌心绪便就瞬时的飞散了,心中唯剩下一片清明的冷意。

这味道居然是他记忆中,最为鲜明难忘的那种。

枣泥卷不是什么名贵的糕点,它的原料很是易得。正是因为原料易得,所以讲究些的人家都会在做法配比之上琢磨出自己独特的方子。就是宫制的枣泥卷,每一宫和每一宫的做法也尽不相同。

这种枣泥卷是当年元后宫中独有的。

元后早已不在,那座宫苑也换了新的主人。可没想到会做那枣泥卷的人还依旧在。

凤卿城心中渐渐的下沉着。一直以来他查着的那件疑云重重的往事,慢慢的透出一线新的方向来。

朝野皆知元后是因伤心过度,积病而薨。而宫内的许多人包括秦王又都知道着一个“隐情”。元后非是病逝,而是因罪自尽。

原因是元后指使宫人向当年的蓝贵妃之子赵子灏下手,阴差阳错下令蓝贵妃香消玉殒,赵子灏亦是卧床难起,不过三日便就夭折了。延圣帝初时不信是元后指使,下旨严查。而最终人证物证俱全,条条皆是铁证。

延圣帝初时有多么的信任元后,见到结果后也就有多么的愤怒。他下令废后,并要将元后永禁冷宫。

元后在那些铁证前怔楞许久,在听到延圣帝的话的后登时发了狂。她先是仰天大笑,而后徒手的拗断了那几个人证的脖颈,将那些物证打的稀碎。地门暗卫现身护驾,却被元后抢了手中的短剑。

元后夺了兵刃却又冷静下来,她只是静静的望着延圣帝,无声的说了两句话后便就反手将那把短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而后狠绝的将那剑身的方向一转,又迅速的拔出来。血飞溅而出,直喷到那些护驾的地门暗卫和太监宫女的身上,溅了几滴到延圣帝的面颊衣襟。

由始至终,她的眼睛一直一直的望着延圣帝。

......

延圣帝念着凤家的功绩,终是没将那废后旨意发出,甚至将此事隐瞒了下来。依旧以后礼风光大葬了元后,依旧的厚待着凤家。只是延圣帝的心中到底生了厌恨。便就将秦王早早的打发出宫,赐了那极为不祥的宅子,从此再不愿意过问。

这些往事是他耗费了许多时间和力气查出来的。而他查出来的还不止这些,他寻出了能够证明元后负冤的人证。

如今,他可以确定。当年的真相远非如此。

延圣帝并不爱食枣。倒是他的姑母元后凤娴极喜欢吃枣子以及枣子做的一切小点。

若真相真的是那样,延圣帝要厌恨了一切与元后相关的事物才正常。这一味当年元后宫中独有的枣泥卷如何会出现在延圣帝的膳谱中。

天禄寺倒塌一案的乱斗中,他曾冒进了一次。想要借着那乱斗将当年的事情重新揭开,好教延圣帝能够下旨重查,以为元后平冤。可他才让元后的贴身女官露出一点头脚,延圣帝便就下旨斥责,掐断了这一条线索。

若不是延圣帝在那次发现了什么,而有意赐下这枣泥卷来试探他。那么,他便就能够确定一件事:延圣帝知道元后是被冤枉的。

而且,他该是一直都知道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咬过的枣泥卷

凤卿城一口一口慢慢的吃完那块枣泥卷,心中已有了应对的决断。

婠婠见他只是静静的吃着并不发一言,就是面上的神情也一直保持着那微带笑意的模样,便就有些摸不到头脑,“恒之?这是好吃还是不好吃啊。”

凤卿城抬眼看了看她,便就笑起来。看她那张面庞,鬼使神差的便就拿起一块枣泥卷来递到了婠婠的唇边。

婠婠觉得今天过得简直是太美好了。堵心了襄和县主几把不说,得了延圣帝的肯定也不说,就只说眼前。她投喂她家男神很多次,可她家男神这是第一次投喂她。

婠婠的心在一片温甜中噗通通的跳起来,带着些微的小心翼翼,她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枣泥卷。

凤卿城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很是怔了一怔。眼前的婠婠并没有接过去自己吃的意思,就这样趴在小桌上,双手捧着腮,用那一双像是藏了漫天星辰的眼眸望着他,只不时的微微侧了头就着他的手咬上一小口枣泥卷。

凤卿城的觉得自脸颊到耳根都微微的有些发热。他轻咳一声,说道:“用过暮食我们去前院看看那些韭菜罢。”

婠婠的视线不曾离开他半分,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和进食的速度,“用过了暮食,我要回一趟天门。”

凤卿城听她提到天门便就闭口不言了。

今日婠婠沐休,先前出门是去天门写密折。回来时带了延圣帝赐下的小点,又说要再往天门一趟。这显然就是有事情要处理。他总是不好去问天门的事务。

可这不说话,脸上那才开始降下的温度又要开始上升起来。他便又道:“今日的赏花宴可还开心?”

婠婠点点头,面上那似醉的笑意转作了开怀,“开心的很。明日我去青霜院要中馈之权去。”

听她忽然就提起中馈,凤卿城便就问道:“今日发生了什么?”

婠婠道:“遇上一位栖霞郡主,说来说去的就说到了中馈之权上。我看咱们家这位老夫人被她挤兑的辛苦,就帮她解决了。”

凤卿城笑道:“你所谓的解决,就是接管中馈?”

婠婠点点头,又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枣泥卷。

凤卿城也将身体靠在那桌案之上,凑近了她些,问道:“可我看婠婠不像是会对中馈有兴趣的人。”

婠婠道:“我当然不喜欢处理那些麻烦事。我喜欢的是看那位老夫人不高兴。谁叫她让恒之不高兴来着。”

凤卿城微一动容,说道:“这些事情我自己会设法处理。婠婠只需随心所以的过活便好,不必为我多增这许多的烦恼。”

婠婠连连摇头道:“不烦恼。只要恒之开心,什么烦恼都不会是烦恼。恒之不总是说我们夫妻一体。既是夫妻一体,那恒之的事情便就是我的事情,我的事情便就恒之的事情。我怎么能不管恒之的事,自去逍遥度日?”

说罢了她微微的离了那桌案,向外看了看天色,“我得在旨意下达前,先一步到天门。”

她站起身来,从点心盒里捏出一块枣泥卷来塞到凤卿城的口中,翘着唇角道了声“等我”便就匆匆的往外奔去。

凤卿城在屋中很是呆了一刻,看了看自己手中那被婠婠咬了一半的枣泥卷,而后用另一只手将衔在口中的枣泥卷拿了下来。

他向来不是要脸面的人,一张脸皮的厚度自认京都难有敌手。可怎么就总在婠婠面前烧红脸。

他站起身来向屋外走去,令跟上来伺候的丫头自去忙碌,自己独自一人穿过竹林,沿着湖岸慢慢的踱了几步。而后迎着湖面的风,久久的立着。

对于此事他心中有了对应之策,却是还难能安抚住心中的种种情绪。

他在按捺着心中的冲动,立刻去行动查明一切的冲动。

在确认延圣帝是否是在试探他前,他的一切举动都要谨慎再谨慎。他告诫自己须得冷静,然而心中那团火却是烧的他难以自抑。

他的手还伸不进宫里,秦王的手也还伸不进去。这些年里他们都是难得见延圣帝一次,更是无从得知延圣帝的起居习惯。可若是这枣泥卷当真常在延圣帝的膳谱之上,而这么多年他们却是从未发现。

这是何其的一种无力。

姑母的薨逝、父母及两位的叔父的战亡,桩桩件件的在他脑海中冲撞着。仿佛尽是疑点,仔细的寻来又好似并无疑点。

......

凤卿城在湖边立了许久,当他终于彻底的理清心绪,早已是夜色沉沉。

穹窿之上的星子倒映入湖水中,随着水面的微波轻轻的荡漾着。夜风带着凉凉的甜意吹在身上。

他这才注意到,手里居然还拿着那两块枣泥卷。他抬起手臂来将那块完整的送进口中,一口口的吃罢了又看了看另外那半块。

这半块枣泥卷上留着痕迹很是斯文秀气。若不是他亲眼看着,他都不会相信这块枣泥卷会是婠婠咬过的。——几曾见她吃东西这般的秀气。

寻常来说,这般大小的枣泥卷她两三口便能解决掉一个。

凤卿城正拿着那块枣泥卷吃着,便听到院门处婠婠回来的声音。他转回身往淇奥斋中走去,远远的便就听到婠婠在问金莺,“怎么这些饭菜还没动过?”

金莺回话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甜腻欢喜,“侯爷未曾用饭,一直等着夫人呢。”

走在竹林中的凤卿城便是一笑,这小丫头究竟是怎么理解出他是在等婠婠用饭的?不过也好,这也是个他没有正常用饭的现成理由。省却了他再去编造的麻烦。

婠婠的声音又从林子那边的屋中传来,“侯爷人呢?”

金莺答道:“拿了两块点心到湖边散步去了。”

金莺回这话时,凤卿城已然穿回竹林走到了近处。

婠婠见他过来便就一个跃身,凌空踏过,一个呼吸间便就落在了他的身前,“我是说要恒之等我回来吃点心,恒之怎么就等起我用饭来了?可饿不饿?”

凤卿城见她神情有些焦急,便笑道:“不过一顿饭用晚了,不妨什么。”

婠婠摇头,“虽然恒之等我用饭,我心中很是高兴。但是以后万不可再这样,就是半顿饭用晚也不成。”

凤卿城听她如此说,心中莫名的就生出一股别扭愧疚来。这般,怎么就总觉得他是在欺骗她的感情。

他正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便听她又说道:“说起来,我走之前吃剩的那半块枣泥卷呢?方才在屋中怎么没看到。”

虽然现在也勉强能算是入了秋,但是她体内的毒并不是按季节来的。在确认前,谁都不能保证她咬过的东西是不是有毒。眼下不见了,若是被什么动物偷吃了也就罢了,要是被哪个馋嘴的丫头偷吃了那就不好了。

婠婠正有些急着,便见凤卿城抬高了些手臂,“在这儿。”

婠婠有些愣了,随即面上的笑意又带上了些微醉。一点绯红自面颊染向眼尾。——她咬过的东西,她家男神一直拿着。这、这是个什么意思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气凉了 恒之还是到床上来睡罢

婠婠离开的时辰很长。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拿着这块被她吃过一半的枣泥卷,这行为不太好解释。

幸而凤卿城的脸皮再次发挥出正常的水平。心道:无论他说不说那些带有欺骗感情嫌疑的话,婠婠也已经是对他一片情炙。只要婠婠愿意,他们总会是要共度一生的。说些这种话对于婠婠来说,许还会开心些。

凤卿城踢掉心中的那份愧疚,十分自然向着婠婠笑道:“等你回来吃。”

竹林间的小径旁悬着许多的水墨灯笼,伴随着竹叶的沙沙声被风抚的轻轻摆动。

光线不是那么的明亮,却也还是可以分辨出婠婠面上的那抹绯红和自眼底涌出的欢喜之意。

看她欢喜,凤卿城的心中竟也就觉出了一点欢喜。他的唇角真正的流露出一抹浅笑,那手中那半块枣泥卷递到了婠婠的唇边。

婠婠这次却没在一小口一小口的啃,而是揣着那欢喜的甜蜜,就着他的手两口吃完,而后道:“我们去用饭罢。”

饭菜热过了,两人依旧对桌而食。婠婠的心思破天荒的不在食物之上,她手里端着饭碗,虽也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吃着饭,眼睛却一直的放在对面的凤卿城身上。

她想:她家男神这是有点喜欢她了罢。

那么长的时间里,一直的拿着那块点心等她回来吃。而且方才在那竹林灯影里,他那神情......似乎是有着几分那般意思的。

凤卿城见她只是捧着饭碗往嘴里送着白饭,便就挟了些青菜到她碗里。

这样对坐而餐。随着桌上饭菜的减少,凤卿城心间的那一点欢喜逐渐的放大起来。他看着婠婠那略带傻气的欢喜笑容,唇角处也便不自觉的漾出笑意来。

看婠婠吃下了碗里的青菜,他面上的笑意略略的深了些。又挟了一些到她碗里。待她吃完,又继续的挟。

这一餐饭,比平日多花费了一半的时间。

婠婠的毅力在某些方面是很强韧的。时间如此晚,今日跑的路如此多,她也依旧要泡了羊奶浴才肯就寝。

虽然定北侯府的庄子上有的是羊,但婠婠的这些羊奶依旧还是订的那对小兄妹的。已经去了膻味的羊奶再经过金莺的加料改良,泡过后就只有一股极为浅淡的奶香和微甜的果香味道。

婠婠泡浴过后,擦净了身上的水珠子换了一件宽松舒适的衣衫。伸了手臂到鼻子下,仔仔细细的嗅了嗅那味道,确认了这味道闻久了并不会发腻且有些宜人后方才离开了浴房。

她身上的这件衣衫亦是出自金莺那双巧手。浅淡的配色,细棉的料子,宽宽松松的又不累赘,穿着甚是舒适。关键,还好看的紧。于是婠婠就将这衣衫当做了寝衣。

她想的是,在男神面前总是要美美哒才好。

这段日子里凤卿城见她一直着着这样的衣衫,却是以为她是出于警惕。这装扮完全可以走出门去溜达,若是晚间遇到行刺或者急召,便就可以立即出门。且,屋里到底还有着一个他。她这般着装也是方便些。

浴房其实就在卧室旁,婠婠出了门却是径直的去了小厨房,在那里拿了一只青瓷的汤盅出来。

凤卿城倚在美人榻上,一侧头便就透过窗见她捧着只青瓷汤盅,自院子的另一边走过来。凉凉的夜风吹过,将她身上的衣衫抚出一道慵懒的飘逸。她那一头长长的墨发流水样的垂在身后,风来时便微微的扬起几缕来。有一缕被吹过了肩头,轻扬而起又擦着她的脸颊落下来。

凤卿城忽然就觉得,这样的衣衫并不适合走出门去溜达。

婠婠注意到他正看她,便就先走到窗边来,打开了汤盅用置在盅内的勺子舀起一勺汤水来,隔着窗子喂到他的嘴边。

汤盅内放的是桃浆。

此时早就已经过了桃杏的季节,这些桃浆都是才入夏时煮制的。分装成小罐后以硝石制成结实的冰块。待食用时再自冰库中取出。

这盅桃浆是婠婠泡浴前吩咐锅铲取出来的。锅铲将这汤盅隔了温水解冻,但这时间还短着,桃浆里依旧还有着些未曾化尽的冰块。

凤卿城就着婠婠的手喝了两勺桃浆,说道:“这时节外面凉,快些进来罢。”

婠婠又喂了凤卿城一口,方才将那汤盅递给了凤卿城,“秋日里燥的很,这几天羊肉吃的也多些。恒之把这个喝了罢。”

待凤卿城接稳了汤盅,婠婠这才折身走到屋门处进了来。

制桃浆时用的桃子是朱砂红桃,煮出来的颜色泛着淡淡的红绯。煮制的时候放了冰糖和些许的桃胶,吃起来有着些微的粘稠,口感顺滑,十分冰润清火。

凤卿城吃了小半盅桃浆,略放了放转头向婠婠说道:“中馈之事怕是不好要。雅娘颂娘两个正是现成的理由。”

婠婠想了想,道:“恒之是说,她会拿着教导两位妹妹做理由。”

凤卿城笑道:“十之八、九。明日我陪婠婠去一趟松鹤院。”

婠婠会心,道:“大伯母教导毕竟不如祖母教导来的好,说出去也得体好听。我明白恒之的意思,明日我自去就行。”

凤卿城一愣,道:“你自己去?”

婠婠点点头,很是不在意的道:“祖母慈祥的很,向来都是好说话的。我一个人的就办的来。中馈之事到底是内宅事,恒之还是不要为此露面的好。”

凤卿城听了欲言又止。想了想便就默默的转回头去继续吃桃浆。——他那位祖母什么时候好说话了?是了,仔细的回想一下,他那位祖母对着婠婠的确是一向的好说话。

婠婠盘着膝坐在宽敞柔软的拔步床上,用一只手臂撑在膝上支着头,看着凤卿城一勺勺的用着桃浆。

待他将那汤盅放到一旁时,婠婠开口道:“这时节天气凉了,恒之还是到床上来睡罢。”

闻言,凤卿城的动作便是一滞。

她这话是何意,是要像上次一样换着睡,还是说......两人一同睡那拔步床?

婠婠见他没反应,又道:“恒之难道不觉得冷?”

凤卿城的视线落到了那只才被自己放下的汤盅上。这等时节用了大半盅冰凉凉的桃浆,不觉得冷才怪。

第一百四十五章 婠婠这是... ...没睡够?

婠婠见他看那汤盅,生怕他联想出自己端这桃浆给他的意图,便就立刻说道:“这床上两重的帐子,本该是很暖和的。不过我想看着恒之睡,就总舍不得放下它。前阵子还好,这几日不放帐子,夜里总觉得有些凉。”

凤卿城看了看她,忽而笑起来,坐起身来下了美人榻。他的腿很长,从美人榻那边迈步过来也就是几步的事情。

婠婠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经坐到了她的身畔。

他行动的太快,连半句话也没说就这么直接的过了来。这不仅令婠婠很是反应不过来,还令她很有些疑惑。

看到她面上的呆愣和疑惑,凤卿城面上的笑意更深。

这才是正常的嘛!

从来就只有纨绔调戏人,怎么到了他这里就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调戏着。

难得的找回了身为纨绔的自尊,凤卿城的心情很是愉悦。他有意的凑近了婠婠道:“我不立刻过来,岂不是辜负了婠婠特意端来的冰桃浆。”

这、这、这,这还是被看穿了意图。

婠婠的脸难得的红了红。她干咳两声,试图着描补一下形象,“我这身上的毒还没清呢,我可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怕恒之冷。”

凤卿城点点头,“所以,毒清了呢?”

他说着话时,慢慢的向着婠婠凑的更近了些。近到婠婠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气息轻轻的喷在她的肌肤之上。淡淡的香料味道混着桃子的甜香侵过来。香料的味道源自凤卿城衣上的熏香,那桃子的甜香却是自他呼吸间散发出的。

这等的暧昧,令婠婠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来。面上一片的火热,就是呼吸也找总不到自然的规律。

凤卿城看着她那染了红晕的耳根和脖颈,忽然就有些恍神起来。

他从没发现,她的皮肤是如此的一种细致,有似凝脂又泛着一种健康的光泽。比起上次注意到她肤色的变化时,她的皮肤似乎又更加的白皙了些。此刻那绯红的颜色自面颊染向脖颈、没入到衣领之下。只不知道那衣下覆着的肌肤是否也同样染了这浅绯的颜色。

他靠的这样近,令婠婠总是连呼吸也调整不好。她闭了闭眼,索性也就不管那乱了的呼吸,转动着脖颈抬头向凤卿城看去。在这过程中故意的将距离向着他拉的更近些。

按照这角度,应当是能准确无误的将脸颊送到凤卿城的唇上,造成一个“不小心”的“巧合”。

万没料到,这精确对准的角度还是出了问题。她的脸颊在碰到他的唇之前,先一步的撞到了他的下颌骨。这一瞬间,她甚至听到了他牙齿相撞的细微声响。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下颌。时间仿佛静止,空气仿佛凝滞。

婠婠好想哭,这一刻她心中有了一个真切的觉悟——生活不是电视剧,这话真真的是真理啊!这一次次的,就没有一次能复制出电视剧里的“巧合”来。

几个呼吸后,婠婠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僵着身体慢慢的移开了脸,尬笑两声道:“睡觉!”

而后她迅速的一旋身,翻进床榻里侧去。拉过枕头来,背着凤卿城躺下,当真闭了眼睛睡觉。

静默了片刻后,她听得凤卿城在身后轻笑起来。

婠婠默默的捂住了脸,正恼着便又听一阵衣衫摩擦的轻响,然后就有床薄被覆到了她的身上,再然后她觉得枕头微微的动了一下。

婠婠僵硬的拿开了捂在脸上的手。

他方才走过来时并没有抱着他的寝具,那么此刻......

婠婠又僵硬的将头转了过去——果然啊!

这拔步床很是宽敞,这枕头和薄被也都是量床而制。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其实还是很宽的,再容纳下一人都不是问题。但这毕竟也是枕着同一个枕头,盖着同一张被子的。

婠婠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暗暗的骂着自己没出息。

这点尺度算得了什么?

不,这根本就还算不上尺度!

怎么就紧张成这样?她这受了上百部小言剧、小言文洗礼的老司机,她这死过生过的老鬼,怎么就还没有她家这古董男神淡定。

婠婠看着凤卿城那轻合着的眼睛,看着他那长长眼睫被灯照出的一片影,看着他那呼吸起伏极富规律的胸膛......

看着看着她便就觉得窒息起来。

这不是错觉,她当真的是要窒息。

婠婠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居然就没出息成这样,居然就紧张的忘记呼吸。这脸丢的,真是能从奈何桥一路丢到十殿阎罗那里去。

这一会子的功夫,他未必真的能睡着。即便是睡着了,习武之人的耳力和警惕性也是极高的。婠婠不敢大幅度的调整呼吸,只先极为轻缓的吸了口气,然后又轻轻的呼出来。

这样极力的保持着无声,调整起来所耗费的时间自然也就极长。当婠婠终于能够正常呼吸的时候,那奔波了一日的倦意便就袭了上来。

当她的呼吸声音是显然的进入到睡眠中时,凤卿城张开了眼睛。他轻轻的侧了侧头,看了她一阵后又合上了眼睛。

比起那美人榻来,还是睡床舒服。

这一觉凤卿城睡得甜香无比。直到婠婠醒来,他还在睡着。

婠婠张开了眼睛便就先见到了近在咫尺的凤卿城。她的唇角便就不由自主的上扬、再上扬着,几乎就要笑出声音来。

晨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帐子在清新微润的晨风里轻轻的摆动着。

一室的美好。

婠婠醒的彻底了些,这才注意到床上的两重帐子一重也没放下来。昨夜她说的理由,显然就不成立了。这样她的目的也就显得太没遮掩了些。

不止帐子没放下,连窗户也没关。

婠婠又看了看凤卿城,见他犹还睡着,便就轻着手脚起身来,想要探身摘了内里这重帐子的束绳,再以内力将这束绳投出去,击散外面那重帐子上的束带。

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装作是昨夜放下的。

当婠婠顺利的放下这两重帐子时,一转头视线便就撞进了一双桃花瞳中。

婠婠的动作略微的僵滞了一下,而后向着他扬起一抹元气满满的笑容来:“醒了?”

“醒了。”凤卿城坐起身来,看了看那才被放下的帐子,“婠婠这是......没睡够?”

他的嗓音本就好听,此刻才睡醒了那声音便就又带了几分的慵懒。叫婠婠听得些微酥麻,心跳又是不规律起来。

她强行镇静了一下,说道:“对啊,没睡够。不过天色不早,该起来报效朝廷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昨日才说的话 今日就要落实

说罢婠婠便直接掀了帐子,一派正经的迈下床去。

隔着两重锦帐,她又听得他在里面轻笑。

她家男神这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不过这总是一件好事情。

今日在出门前,婠婠先去了松鹤院。如她所想的一样,太夫人很是痛快的就应下了教导凤雅娘、凤颂娘的事情。

她忽然提出这个要求,令太夫人有些摸不到头脑。不过她本也是有教导颂娘中馈的打算,此刻不过提前一些,不过是多加一个雅娘。

雅娘有孟氏教着,将来自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但此刻再细想想,眼下侯府的关系圈子正在发生着变化。襄和县主行事虽是得体,但有些关系却不宜由她打点处理。

近前说像是凤卿城的那些上司和同僚,远些说像是将来凤卿荀入仕后的那些同僚上司及同。那些人的出身大多不高,手中的权利却都大多要比如今空有架子的定北侯府高。襄和县主的身份太高,又自念身份。由她打点,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讲都是不妥的。

态度高了,不好。态度低了,她不会觉得自在对方也未必会自在,且又会失了侯府的清贵骨气。

孟氏却就不同,以她的出身可高又可低,行事也是玲珑讨喜。那些关系由她去打点再是妥当不过。

她若将教导雅娘的事情全揽过来,孟氏便能有更加的精力去放到打点那些关系之上。

这实在是一桩极为恰当的安排。

太夫人越想便就越觉得婠婠这提议好。她不由的看了看婠婠,总觉得这位不像是能考虑到这些的人物。可有一时的想不到其他的缘由。

正纳闷间,襄和县主也过来松鹤院请安。

婠婠正打算要走,见襄和县主来了便就多留了片刻。见了礼后,直接的提出了移交中馈之事。

襄和县主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她原想着先知会太夫人一声,由太夫人出面或是放话,好叫她借着教导两位小娘子的事情留住中馈之权。不曾想会在这里见了婠婠,也不曾想婠婠这般的有行动力。昨日才说的话,今日就要落实。

虽然与计划的不同,但襄和县主还是飞快的挡住了。她先向太夫人笑道:“正要与母亲说呢。昨日赏花宴遇上了栖霞,小聊了几句中馈之事。大郎媳妇心疼我,便就要接了这麻烦去。”

说罢了又转头向婠婠道:“好孩子,你的心母亲知道了。你心疼母亲,母亲也更心疼你们。”襄和县主轻叹了一声,又笑道:“你素日公务缠身,到了家里再忙这些,这叫我怎么忍心。”

婠婠立刻道:“母亲操劳了这许多年实在不易。山河辽阔,风光无限。人生苦短,怎么好让母亲终年为琐事锁缚。儿媳虽无能,打理中馈也还是有办法的。”

襄和县主听了一噎。“山河辽阔,风光无限”是什么意思?这听着怎么就像是想要将她远远的打发走的意思。京都住的好好的,她可没那行万里路看万里风光的想法。

她才一这样想,便听婠婠又道:“儿媳见母亲的青霜院中挂了四首少年行。想来母亲心中向往着天地河山无限的风光。”

襄和县主一楞,随即眼底有些悲戚之意。这悲戚之意并非做戏,而是真的心头感哀。她沉默了片刻才道:“那少年行是我亲笔所书,却并非是我喜欢的。”

那是凤渊喜欢的。因为他喜欢,她便默下来挂在了他昔年的住所。她觉得如此做,便能让自己的身畔多一些他的气息。

太夫人听她们说起那几首少年行,便也沉默起来。

婠婠不知道她们在沉默什么,但她还是要掐着时间去上值的,便就转向太夫人,继续的道:“孙媳已找好了人,专门负责中馈。对外说负责中馈,实际还是为了帮着祖母教导两位妹妹。祖母指点着,两位妹妹拿着主意,再由那负责的人依照主意去办。”

太夫人回过了神思来,觉得婠婠这样有些拿着中馈做儿戏。中馈又不是绣花写字,可以随便的拿了布匹纸张来练习。练坏了也没什么打紧。这若是出了差错便要成为笑话、更失了脸面。

在太夫人的内心,有些事完全可以让步,但有些事情就绝对不可以让步。这中馈之事不属于后者,却也不属于前者。太夫人略一犹疑,最终还是与婠婠讲了这不妥之处。

有了上次的经验,太夫人便就摒弃那婉约的谈话艺术而将话说的十分明了。引得襄和县主在一旁侧目。

在襄和县主的记忆里,太夫人很少这样说话。于是襄和县主便就华丽丽的误会了。她以为这是太夫人要发威的前兆。心道:太夫人到底还是太夫人。

婠婠听了太夫人的话后,想也没想的道:“既是孙媳接过了中馈,出了什么差错笑话皆都由孙媳担着。要是没差错反还做的极好,那就都是两位妹妹的功劳。”

这......

太夫人虽还是不赞同这安排,但却被婠婠的这种干脆和态度弄的心中有些感动起来。无论怎么说,这事情对凤雅娘和凤颂娘总是只好不坏。

婠婠见太夫人不应话,便又道:“我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多一条少一条的也没个什么。祖母不必为我顾虑。”

太夫人听了便就垂下眼帘去,拿了茶盏过来喝。她并未曾替她顾虑名声,这孩子怎么就会这般想。这叫她好生的惭愧。

太夫人这会儿觉得婠婠方才那请她教导两个小娘子的建议是为了收过中馈权。但转念细想,以天门总捕的格局,如何会在意这一府的中馈?这要了去,也不是想自己打理,而是要给府里两个小娘子练手。

这对婠婠自己,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反倒是还要替两个小娘子担着沦为笑话的风险。

虽然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婠婠这样的行为样样都是再为襄和县主、在为府里两个小娘子考虑。

太夫人抬起眼,便就见到婠婠那正笑的灿烂的脸庞,那丝惭愧和心中原本的打算就一起作起祟来。太夫人笑了笑,先向襄和县主道:“瑶娘觉得如何?”

第一百四十七章 苦

襄和县主心中一抽,看这情势她再继续挽而不交就显得她眷恋这权利了。这对她的苦心营造多年的形象极为不利。

其实这样也好,那杜鹃花蜜的事情隔了太多年,一时不好查清。不妨先将这中馈之权给她。

太夫人的年纪毕竟大了,教导两位小娘子,偶然的拿了府中事务练习尚还好。却是没有那些精力去处理中馈的。少不得还得婠婠自己来打理。便是专门的请人来,那些事总也要主人点头下章。中馈之事繁琐杂多,单单是定主意扣章子便能耗费人许多的时间。

待她查清那杜鹃花蜜的事情时,婠婠这边也该不耐烦了。到那时,她再拿回中馈。稍加运作反倒还能为自己多收个贤名,为对方多添条笑话。

想到此处,襄和县主便向太夫人回道:“既是儿媳妇疼我,我便受着。”

太夫人听了点点头,转向婠婠道:“你母亲应的痛快,你这做嫂嫂的又是这样疼惜两个妹妹。我若再不应着,倒显得我不心疼孙女儿。只是孙女要疼,孙媳妇也得疼。我便瞪圆了这双眼睛来瞧着,必不能叫我的大郎孙媳为此背了什么不好的名声。”

婠婠嘴甜的向太夫人道了声受疼,一时叫太夫人又是恍惚起来。很快的太夫人甩开了心头的错觉,无比镇静的告诫自己,眼前这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那跟乖巧小媳妇可是隔了几重天地的另外一种人。

襄和县主听太夫人说要替婠婠瞧着,也没怎么当一回事。太夫人的身体状况,她是知道的。若真的盯起中馈,只怕不消多久便要累到。那样对她拿回中馈便就更有利。

襄和县主笑的一派的怜惜慈爱,向婠婠道:“若是累了便同母亲说。”

婠婠见目的达成,也不再纠缠。只痛快的“嗳”了一声,又向太夫人道:“孙媳还要上值,便不在这里扰祖母和母亲说话了。”

太夫人笑着道:“快去罢。”

婠婠利落的行了礼,转身离了松鹤院。

太夫人低头喝了几口茶,而后向襄和县主道:“这些年也的确是苦了你。”

襄和县主笑了笑,道:“儿媳不觉得苦。”

太夫人摇头道:“你呀,自小便是这样。如何能不苦呢,我都替你苦。”

太夫人叹了一声,又说道:“中馈之事我还是觉得由你打理妥当。但由你打理终究还是权宜之行,你能替他们打理一年两年,却总不能替他们打理上十年、二十年。

我知道你有这些事情做,便能少些时间翻腾心里的那些苦。

少见不偌不见,不见不偌无有。

如今放下这些琐事也好,可以静下心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隔了这许多年了,做些喜欢的事情许就能清了心里那些早该忘记的事情。”

襄和县主默了默,涩然道:“哪能忘得了呢。”

随即她又笑起来,笑意中犹还带着方才那来不及褪下的涩然,“如今我也不想什么,只要恒之好好的,我便什么都好。”

太夫人叹了声“好孩子”便就沉默了起来。

片刻后,婆媳两个又说了阵话。襄和县主心中五味杂陈,又惦记那杜鹃花蜜的往事,便就借口说要回去整理账册钥匙印章等物以便移交中馈权,匆匆的离开了松鹤院。

太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橘香替太夫人往外送了送襄和县主。她立在院门处望着襄和县主离去的身影,心中很是有些不乐。

若说起苦来,谁能比太夫人更加的苦。这位县主的苦不过就是自爱自怜,自给自找的苦。可太夫人呢,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一连送上几次。一生唯有这一女三子,竟是都去了。

尤其是那三位死在战场之上的。马革裹尸,世人皆都只感怀那豪情悲壮。又有几人关注过那死状的惨烈。

橘香是家生子,她的阿娘便是曾经伺候在太夫人身边的得力丫头。所以她知道,除了老侯爷和那位被追封为忠烈夫人的老夫人葬在北地外,当年凤家的两位将军都是送回京都安葬的。

两次,每一次太夫人都是叫人开了棺木,亲眼的看过了,死了心底那最后的希冀。然后再亲手盖回衾布合拢棺盖。

护送灵柩的队伍备足了硝石,一路制冰封冻,护着遗体不腐。只是那些冰在保持住遗体不腐臭的同时,也保留下了那最惨烈的模样。

她的阿娘当年搀扶着太夫人,也是都看到了的。入殓前收拾整理过还惨烈至此,可知那没入殓前更要惨烈上多少。

便是这样,又有谁来劝慰过太夫人?倒还要叫太夫人一再的安抚那自找苦楚的。

那叫个什么苦楚呢,分明的便是矫情。

橘香默默的敛了视线,去端了一碗银耳羹来伺候着太夫人用下。她见太夫人的面上并不见笑意,心中便就盼着两位小娘子或侯爷、公子能来上一位。

只有他们在的时候,太夫人才是爱笑的。

想到方才夫人提的事情,橘香便在心中期盼起来。若要太夫人教导两位小娘子,那样两位小娘子便要天天来的罢。

橘香的心思转了几个弯,便就向太夫人道:“太夫人,奴婢听阿娘说太夫人年轻的时候是这汴京城里一等一的贤惠人物。第一次住持中馈便得了太皇太后的赞。听说至今都有许多主母拿着那件事教导自家的小娘子呢。”

太夫人听她提到那时候的事情,唇边便就露出了分笑意来,“那个时候你阿娘还不会翻身呢,听她胡说。”

橘香笑道:“那必是奴婢的阿娘听奴婢的外婆说的。”

橘香的外婆是太夫人当年的陪嫁丫头。她看着眼前的橘香,有些恍惚起来。

她的那些陪嫁丫头全都已经不在了,便是橘香这丫头的阿娘也已经去了。当年的那些身边人统统的没了,那些曾经绕膝欢笑的孩子们也都没了。

想到此处太夫人收了收神,道:“好好的,怎么提起你阿娘、外婆了。”

橘香笑道:“奴婢记得阿娘说过,太夫人早年里有记手札的习惯。且是将理家一事单拿出来记的手札,还曾说待老了以后要整理成书册,拿出去制版印刷呢。”

太夫人的神情里带了几分的怀念,“那是从前胡说的笑话,你阿娘倒什么都记着。”说着长叹了一声道:“我都已经忘了。”

橘香道:“奴婢替您记着呢。不如就借着这机会拿出来,叫两位小娘子替您整理。两位小娘子也能从那手札里学些东西。这样,太夫人也轻松。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太夫人笑起来,指着橘香道:“我还道你同你阿娘不一样,你是个不会偷懒的。没想到,你是把那懒替着我偷了。”

橘香只笑不语。

太夫人想了想,说道:“教导两个孩子,我还有些力气。不过那手札也找出罢我,这年纪大了心思杂,有些事情未必比得上年轻时候做的好。”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信你们

对于汴京城中的朝臣们,尤其是站了队伍的那些,今日过得格外有话题,也是格外的死脑细胞。

昨夜里,官家下旨将天门的两位副总捕贬了。毫无预兆,也没有理由。且是分别贬去了楚王、晋王那里主理事务。

是因为两位王爷领的差事多,官家特意赐下能人来辅佐?这是天子一怒,借此警告着什么?

因为旨意下达后就立即执行完毕,故而大家都倾向着后一种猜测。

晋王和楚王在接到旨意和人的那一刻就开始糟心,不过比起糟心来,他们更加的不安。那不安的情绪促使着他们自昨夜起便开始活动,王府的长官和司马听起来并不怎么打眼。可这是一件极为关键的位置。这意味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要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更何况来人是天门中的精英人物,最是擅长循着蛛丝马迹打探消息。

晋王和楚王忙的很,站了两人队伍的官员们也是忙得很,那没站队伍的或是已经悄悄选择了冷门队的那是更加的忙。

正经应对的、趁机钻营的、冷眼看情势的、闲着八卦的......还有那在这一片碌乱中睁大了眼睛找目标的御史们,百态尽有。

而在这水入油锅的沸乱中,天门的核心之地却是格外的平静。

不仅平静,还安静的很。

偌大的底下建筑中,光线自穹顶与四壁被引下来。明亮的空间中,缕缕层叠的光束将空中轻舞的微尘照的无所遁形。

重重书架间几位锦衣名捕各自埋头做着事,中间的黑石长桌前,婠婠正认真的翻阅着一大叠卷宗。

那是属于八位名捕的卷宗,从他们进入天门前到他们进入天门后的所有有必要记录的,皆都详尽的记录在里面。

不知道是天赋异禀,还是被前世那大量的阅读给训练出来的。婠婠阅读速度很快,在习惯了这古人的排版后,婠婠阅读速度开始向着峰值水平靠近着。

待她翻看完这些卷宗,抬起脸来便就见到离捕柳如风正眨着一双无辜又疑惑的眼睛望向她。

见她抬头看过来,柳如风眨眨眼睛便就立刻道:“大人,我在这里待的挺好的。我哪儿也不想去。”

婠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些卷宗。这位好歹也是位真材实料的名捕罢,怎么会生出这种误会来?

在婠婠疑心八大名捕的真材实料时,澹台灵走过来及时的挽回了他们八个人的形象。

“其他人如何我不知,但我澹台灵行的端坐的正,从未曾与人结党更不曾贪那从龙之功。”

柳如风听了澶台灵的话,顿时就明白了原委方向,急忙的自证清白的道:“大人,我柳如风虽行的不那么端,做的也不那么正,但我也从不干那结党的事情。”

柳如风这般行止逗得婠婠一笑。简单的理了下面前的卷宗,婠婠转头向澶台灵道:“你怎么知道的?”

关千山和江少廷被驱离天门的真正缘由,婠婠未曾说明。他们都该是不知道的才对。可澶台灵这话,明显是知道的。婠婠的感觉有些不好,她观察了下正往长桌旁聚拢来的几位名捕。总是觉得知道内情的不止澶台灵一个人。

几位名捕听到这边对话,自发的聚过来坐下准备开大会。

澶台灵坐到自己的位置之上,平静的开口道:“从前就疑心。只是没有证据,故才没有向大人禀明。”

婠婠看着几位正过来落座的锦衣名捕,道:“都是万中选一的翘楚,不会只有一位生疑。你们中该是还有人一早就看出了不对。没证据也好,觉得贪个从龙之功没什么大不了也好。已经过去的事情,统统不计较。只一点记住,咱们是官家的耳目。”

柳如风道:“这一点从头到位我都是明白的。”

乾捕狄正说道:“大人放心,我们都晓得其中厉害。”

婠婠想了想又道:“我天天看着他们,我都不知道他们另投了主家,可官家居然知道。可见官家的耳目不止我们。”

巽捕年鸿寒道:“应该是地门那些人。”

艮捕瞿山起说道:“地门那边也是乱的很。”

兑捕封卓道:“何止是乱,简直连线头都没了,就是一锅粥。你看着这个像是投了晋王,可转日又发现他还牵扯着楚王。现在看,他们还是最忠于官家。不然官家也不会知道,咱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柳如风向封卓挤挤眼睛,道:“今儿开始地门里一定有戏看。”

婠婠叹了口气,诸人便立刻停住话,齐齐的望向了她。

连翘说道:“大人实不必为此介怀、难过。”

她这话一出,婠婠倒是觉得如何,其余几位名捕皆都是沉默了下来。一同出生入死过的交情,昨夜的事情一出他们心中如何能够平静。只是除却了烈慕白一只黑着脸沉默不言外,其余人都将那情绪按压在心中。

此刻大人一叹连翘一劝,那情绪便就丝丝缕缕的钻了出来。

婠婠有心想说连翘误解了她这一叹。她只是觉得工作太复杂太难做了而已。眨眨眼睛又觉得这解释没必要,便就说起正经事情来,“如你们所见,现在空了两个位置。有谁不想要吗?”

婠婠一开口,众人的注意力便皆都迅速的从那杂陈难喻的情绪中转到了婠婠身上。待她说完这句话后,空气中却还都是一片沉默。

这片沉默与方才的不同,不是他们情绪低下去不想说话,而是因为婠婠问的是“谁不想要吗”。

谁不想往上挪移挪位置呢?他们都想,所以也就不响应这个问句,以来表示自己的意愿。

婠婠点点头,“位置就两个,能者居之。今日起,你们八个从乾开始轮流担起左副总捕的事务,从坎开始轮流担起右副总捕的事务。谁做的最好,便是谁的。”

想了想又道:“能力再好,跟不该牵扯的人有了牵扯,那也是白扯。”

几位锦衣名捕起身来,齐齐道了声:“属下明白。”

澶台灵又道:“我们可以相互查一查对方的底。如此也是对能力的考校。”

婠婠道:“何止能考校能力,还能同时清肃一下天门,看看剩下的这些人里都是不是干净的。”

婠婠顿了顿,示意他们都重新落座,又继续的说道:“这办法我也曾想到。可一旦那样施行,咱们这些人之间可还有信任?可还能够放心的将后背交托给彼此?

查了,心安。可天门中就只剩下疑心和勾斗。不偌不查的好。”

说到此处,婠婠的脸色肃了肃,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信你们。”

简简单单四个字,在诸人心中皆是投射出不同的涟漪波澜,却又统一的自心底鼓起一股气来。

烈慕白一拍桌案,起身便道:“我老烈从不曾变过。以后也不会变,必不会像老关那样对不住大人,对不住官家。”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守与拓

婠婠没想到,她那一番话收获到了一种超值的结果。

那是一片眼睛看不到,却能明显感受的融洽团结。因着关、江两人的离开,天门之中的人和事难免的会受到影响,这影响消弭不了,但是显然此时已经比晨间、比方才要小了许多。

婠婠心中暗暗的松了口气。看起来自己的选择还是正确的。

忽然少了两个重要的人,今日天门内部的工作便就显得有些多,做事的章法也显得有些微的凌乱。但无论多么的忙碌凌乱,给延圣帝的密折还是要按时呈送的。

婠婠很是清楚,这密折不仅要按时,还得保质保量。万不能让延圣帝觉得少了那两块肉,天门的这锅汤就不好熬了。

须知道,昨夜那主意可是她出的。

今日的密折婠婠写的格外用心。这一日收来的消息格外的多,婠婠留心的注意了楚王和晋王的行踪,意外的发现这两位的动作倒是不大,远比不过秦王的日常受人瞩目。

想了想,婠婠便将这三位的行踪统统的写进了密折。

对于打秦王小报告这件事情,婠婠虽然是觉得嘴软手也软,但一向的没耽搁过。该说的一件也不会瞒,该写的一个字也不会漏。

毕竟工作还是得认真对待的。大腿,还是得认准一根坚定不移的紧紧抱住的。

至于秦王的小龙虾和秦王妃的指点,还是想别的办法报答罢。

当婠婠的这本密折呈送到延圣帝手中时,延圣帝正在留云相用茶。他翻看过这本折子,甚是满意的点点头,向云相说道:“子敬那里,不必常去了。”

撂开那本密折,延圣帝又道:“你找了子敬多少次,这些密折上写的跟地门暗卫回报的分毫不差。那个暗卫没报上来的,这些密折里也都写的清楚。

我只授意了你多去接触子敬,未曾授意过旁人。可这私下里跟子敬有过接触的不在少数,有意思的是其中几个又跟子安、子珏有牵扯。最近在百姓间子敬的名望也是大得很。”

云相笑道:“似是如此。”

延圣帝抬眼看了看他,问道:“泰清觉得这是如何一回事?”

云相道:“臣愚钝,姑妄猜之,约莫是醉翁之意。”

延圣帝笑道:“不错,我也这么想。他们这要对付的是阿婠呐。还是一石二鸟。”延圣帝摇头一叹,“小家子气。心思全用在了这一处,没有一个把分出心思来往外面看。如此怎么成的了气候?不过只是守业有余罢了。”

云相听他说罢,心中便是一撼。他垂着眼眸迅速的理了理思绪,而后出言试探道:“几位王爷的差事办的都很好,鲜少出现错漏之处。”

延圣帝又是笑起来,他指着云相道:“你心中知道我在说什么。”

云相留心观了观延圣帝的神色,便谨慎着语气说道:“恕臣直言,眼下的情况还是需休养生息,宜守不宜攻。”

延圣帝笑着道:“我知道你心里是一直不愿起战事的。可是泰清可知道:守,有两种。

一种是固守着现有的土地,别人来打我就还击。别人不来,我就乐得安逸。可是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那安逸会磨掉我的一战之力。到那时,我就什么也守不住。

还有一种,是开疆拓土。在不断的开疆拓土,磨快了我手中的刀,磨练着我的战力。以攻为守,才守的妥当安稳。”

云相一直注意着延圣帝的神色变化,心中斟酌一番后,笑着说道:“官家说的极为有理。待眼下的几桩大事完成,人口繁衍,粮库满仓,河堤无忧患,水利不惧旱之事,臣必亲自督管监造兵器盔甲,以令我大宋兵将无所顾虑的踏马天下,剑峰指处尽归我大宋版图。”

延圣帝听得大笑起来,“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一套。换汤不换药。人口、粮食、河道水利......这些事情要做,开疆拓土也要做。太宗一朝能够两相兼顾,我们如何就不能。”

云相听得一楞,太宗一朝的时候那是因为有着一个奇才程武。不说程武的那些来造了一半的巧术,就是那几样失传的一旦找回,那便是了不得的一件事情。

当年程武被诛,玄门中也发生了变故。许多的神兵和机关巧术统统的被一场爆炸毁去。后来重新组起的玄门依据记忆和手艺复原了几件出来,可到底失了那最为复杂也是最为便利好用的几种。

云相并不关心那些兵器,他关心的是那些农垦水利的机关巧术。若是再得了那些,那便是利在万民,利在千秋的大好事。

他理了理思绪,待要再问时。延圣帝却就不愿意说了,“你先莫问了。日后你自会知道,我等着你给我监造兵器盔甲。”

云相笑道:“那臣这就准备着。”

延圣帝的心情好,君臣两人也就继续的谈笑起来。

婠婠并不曾察觉出延圣帝针对她和秦王的试探,也不知道此刻那试探已经结束,延圣帝对她的信任又多了几重。她现在正拖着混沌的脑袋走出天门府衙。

凤卿城的马车依旧静静的停在对面的街道旁。婠婠眨眨眼睛,足尖一点便就闪电样的跃到了车上。一掀车帘闪了进去。

若不是扶弦几人先前看清是他们夫人自天门府衙里走了出来,这会子必定以为是哪家的刺客走错了门。

几人呆了呆便就反应过来,得了凤卿城的话后便就赶着马车往定北侯府行去。

马车内,凤卿城递了一碗核桃酪给婠婠,“怎么跑这么急?”

婠婠道:“下值晚了,当然要跑快些好叫恒之少等一会儿。”

吃了一口核桃酪后,婠婠又道:“以后我若到了时辰不出来,恒之便自己回家,不必等着我。”

凤卿城不置可否,只静静的看着她。

婠婠眨眨眼睛,“恒之看我做什么?”

凤卿城道:“总觉得昨夜那事不像官家的作风。”

婠婠笑起来,“对,我的主意!我可聪明不聪明?”

凤卿城心中想笑:聪明,聪明极了!

但他应该是不知道内情的,所以心中再是想笑也就只好装作茫然一片。

婠婠便就更加的开心的解释起来。

凤卿城听得有些懵。究竟是他的消息有误,还是婠婠搞错了。

略一迟疑,凤卿城问道:“婠婠是什么时候查出这重关系的?”

婠婠很实诚的回答道:“哪里有时间去查。况且这也不用查啊。”

所以,这是想当然的猜的。

凤卿城看了婠婠一会,便就难以忍俊起来。这个误会,误会的当真好。将楚王的人送到晋王那里,将晋王的人送到了楚王那里。那两位现在怕是如同吃了苍蝇一般。

这次轮到了婠婠有些发懵——她都解释了这半天,她家男神怎么才想起来笑?

而且,有那么好笑吗?

哎呀呀,她家男神这反射弧还是略长啊,笑点也是略怪啊。

第一百五十章 直勾勾的看着

这一日天门中的事务繁忙,回到家中婠婠也没立刻放松下来。

一进淇奥斋,她便就唤来珠鸾,说了准备将中馈之事交予她的打算。大略的说过安排之后,婠婠又道:“你若觉得能担,便就担了此事。若觉得不能也无妨,我再寻他人。”

珠鸾听了此事,本还在心中打着鼓,听得婠婠这句话立刻就本能的做出了反应。她即刻跪身道:“奴婢定当尽心竭力,不负夫人的信任。”

便是做奴婢,也要分出好多种做法。天大机会掉到眼前,就是心里打鼓也要紧紧的抓住。还得要想方设法的将这事情办好。如此她才能活的更好。

她得好好的活着,她得让自己活的更加的好,如此方能对得住那替她受苦而去的绣杏。

婠婠见珠鸾应下,却是浑身透着紧张,便道:“不必这样紧张,尽力去做就是。一应的事务看着太夫人意思,若是太夫人精力不佳,没有过问的意思,你便自行做主。那些需要我点头的事情,去问两位小娘子定夺。每日都将一日的事务写下来,等我下值回来给我看就行。”

珠鸾听到此处心中便放松了许多,应了声后有问过婠婠还有什么吩咐,便就退了下去。

婠婠将心头积着的事情都办了,此刻也就放松了下来。她舒了个懒腰,而后便将身体往圈椅中一歪,拿起桌上那早就晾好的果茶喝的好不痛快。

放下了那硕大的果茶碗,婠婠才发现凤卿城正一眼不错的望着她。

婠婠一滞,随即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喉咙道:“恒之今日怎么总是在看我?”

凤卿城道:“没见过婠婠处理这些琐碎事情的样子。”

婠婠点点头,“认真的女人最美。恒之可是觉得我方才的样子甚是迷人?”

凤卿城听了,登时忍不住笑出来。

婠婠重新将身体歪回到圈椅中,很是败兴的道:“恒之就不能给我留几分面子。”

此时,金莺走来门外禀说暮食已经摆好。

婠婠也不再管那犹还在笑着的凤卿城,起身来便就奔着暮食去了。凤卿城见她这般起身就走,便就收了笑意,起身来也往那饭桌处行去。却是行了几步又忍不住的笑出来。

待两人在饭桌前坐定,凤卿城忽然说道:“我家夫人任何时候都迷人。”

婠婠第一次自他口中听得“我家夫人”四字,一双眼眸便就尽是欢喜。欢喜兴奋之余,还不忘记问道:“那可迷住了恒之?”

凤卿城含着笑意挟了一块蜜炙羊排到她碗中,“自然。”

婠婠听得唇角弯弯,说道:“虽然恒之这态度极不真诚,但我还是欢喜的。”说罢了她挟了那块羊排送到口中,啃了口后便是一叹,“天天都是羊肉。”

凤卿城听了便又挟了一块鸭脯到她碗里,“明日若是你下值的早,我们去夜狩。”

羊肉也好,鸡鸭鱼肉鹿兔野味的什么都好,统统不是婠婠馋的那种。婠婠其实并不挑食,但若一样好东西长久的不吃,那也会很馋很馋的。比如,牛肉。

但是牛这种动物,在这个朝代还是作为一种强悍的生产力存在。那是不能随便的宰来吃的。莫说是她,就是官家也不能说宰就能宰,想吃就能吃。

所以婠婠也就只能想想而已。幸好,除了牛肉好吃东西还海着呢,比如亲手打些野味吃就很不错。

秋日里正是狩猎的好季节。天高气爽,同喜欢的人一起打马在漫天的星光月华之下。想想就觉得美好。

对于凤卿城的这个提议,婠婠自然是迅速的点头应着。

用过了暮食,依旧的消食、沐浴。待准备就寝时,婠婠特意的放下了那两重锦帐。

锦帐自是与纱帐不同,一落下来顿时的隔去了秋凉。同时也隔去了大部分的光线。这只有他们两人的小小空间中,顿时就升起了一团暧昧的氛围。

凤卿城倒是自若的很,理了枕头盖上被子,合眼便睡。婠婠却是越躺越清醒。帐子外偶然传来夜虫低鸣,帐子内除却了凤卿城的呼吸声便就只有她那格外剧烈的心跳声音。

婠婠轻轻的侧过身来,一瞬不瞬的看着躺在身旁的凤卿城。

凤卿城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般,张开了眼睛向着婠婠侧过身来,笑道:“婠婠做什么直勾勾的看着我?”

婠婠回道:“我只是毫不遮掩我的目光,怎么就成了直勾勾呢。”

凤卿城笑起来,笑了一阵后便也不再做声,只是学着她的目光回看着她。

相对而卧、四目相视,婠婠只觉又有些窒息了。她心中一叹,想道还是男神迷住她比较容易些。她要想迷住男神,容貌姿色那是一定行不通的,好像也就只能依靠她那金子般的内心来发力了。

不过,金子般的内心......这种东西,她仿佛没有啊。

两人这般相对的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困意袭上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了梦乡。再张开眼睛时候,已然又是新的一天。

中馈之事,婠婠以为襄和县主会过个三五日再移交给她。没想到对方倒是积极,一大清早的就寻她到青霜院移交了账本、印章、钥匙等物。

襄和县主也没有意挖坑给婠婠,甚至还特意的列出了几张单子,将要继续操持的事情写的明细。中秋将至,府里府外要做的事情有很多。襄和县主已经将各府的节礼备好,婠婠要继续负责的也只有府内的事务。

怎么看怎么都会觉得这位母亲疼人的紧。但这一大早的移交,又是在天门少了两位关键人物,头绪正乱的时候。就是襄和县主将事情移交的再细致明了,婠婠也是难做的。须知道,单是看这些账目、清单就要耗费去不少的时间。

婠婠正在惊叹那成箱的账册,便听得襄和县主在一旁继续的做着慈母姿态,“大箱子里的是往年的旧账,这拿来给你做参照的。此时也不必翻看。平日用得到的也就是这小箱里的。”

说罢了账册的时候,襄和县主又道:“每逢年节,府里都会往庄子上放赏去。以往都是我带着恒之几个去,偶尔你二婶娘也会去。今年,按说该是你同恒之去。不过咱们府这情况跟别家不同,你们两个都要上值,这沐休的时间也总是排不到一起。便还是我去罢。”

婠婠点点头,道:“烦劳母亲。”

襄和县主笑道:“傻孩子,这有的什么烦劳的。你还要上值,母亲便不多说什么了。这些事务若有不明之处,便来问母亲。”

第一百五十一章 怎么就被她弄成了灾难现场

回到淇奥斋,婠婠将那些账册等物直接丢给了珠鸾便就拉着凤卿城出门上值去了。留的珠鸾一人久久的怔楞。

秋风自门外吹进来,那微凉顿时叫珠鸾回了神。她看着这些大小箱子,心中的无措一寸寸的褪下去,自心底渐渐的涌上一股干劲儿来。她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来就地研读整理起来。

在珠鸾埋头苦干的时候,府里的其他地方尽是一片轻松欢笑。

襄和县主原本就安排了今日往庄子上去,即便是移交了中馈这计划也没有变动。在婠婠和凤卿城出门后不久她便开始张罗着出门的事情。

今年孟氏没了跟着去的热情,倒是两位小娘子对此期盼已久。凤卿城不去,有些事务又是男子出面比较得宜,自然是就要凤卿荀跟着去的。很快的襄和县主便就带了三个小辈出府往庄子上去了。

在她们出发后不久,孟氏也着人备了车马,带着满身压不下的笑意也出府去了。

如今的孟氏在原本的交往圈子中,地位直线的上涨着。从前那些难能触摸到的圈子也已经成为了她的新疆土。太夫人时时的在身后指点着她的言行进退,一切都令她生出了一种从前没有的价值感。

侯府的地位在变化,她的交往圈子在变化,这些对凤卿荀的前途都极为有利。一大早的,太夫人又说要亲自教导雅娘。这叫孟氏越发的高兴起来。大秋日里出府去办事也是带了一身的春风得意。

天门依旧如昨日一样,在山一样的事务中极力的寻找着秩序。婠婠下值的时辰又是错后了许多,然而当她迈出府衙时,惊讶的发现凤卿城的马车依旧的停驻在对面的街道之上。

婠婠上了车便就问道:“不是说了,若到了时辰我不出来,恒之便自己回家。”

凤卿城递了一包火腿酥给她,道:“左右我也没事做。”

婠婠捧着那包火腿酥,挪了挪屁股向着凤卿城靠近了一些,道:“如我这般,该是不会让人担心我的安全。恒之天天等着我,是不是想我?”

凤卿城笑起来,伸手自那纸包里拿了一块火腿酥出来塞到婠婠嘴里,道:“是。想你。”

婠婠咬了半块酥下来,将另外半块拿在了手里,“好像我说什么,恒之都不会否认。”

她吃下了嘴里的半块酥,想了想又向着凤卿城蹭近了些距离,歪了头到他面前来看着他道:“那恒之是不是心悦于我?”

凤卿城微微一顿,没有立刻应声回答。

马车内挂了两盏琉璃圆灯,光线很是明亮。这样的距离,婠婠能够清清楚楚的从他那双桃花瞳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未应声,婠婠便就紧张起来。心中隐隐的有些后悔方才问出的问题。一时疑心着是不是逗的太过了,一时又疑心着是不是问的还不是时候,或者是这问题也是超出了古人的承受范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见到凤卿城依旧带着那浅浅的笑意望着她说道:“是。我心悦于你。”

婠婠一怔,随即唇角绽放出一抹欢喜的笑意来。那笑意越放越大,渐就难以控制起来。婠婠缩回头来,深深的低下去笑着。笑的肩膀一抽抽的颤,笑的憋不住发出声音来。

她以为她得了答案会松一口气,然后从容的见好就收的。她以为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后继的会是一系列的浪漫温情。

然而,现实是:她根本控制不住她自己。

心里的甜意炸开了,压根就受控不住。那欢喜自脚趾冲向头顶,一遍又一遍的冲刷过来。婠婠其实很想蹲到马车的一角去,把脸藏在那角落里尽情乐个够。但她极力的抑住住了这种冲动。

她现下已经欢喜的不知道怎么样才好,若是放飞了自我,那激动起来万一又捶车板又挠车壁的,该有多不好。

凤卿城见她笑,初时只是看着她,面上的笑意也在不自觉的加深着。待到后面,婠婠埋着头笑的肩膀发抽的时候,凤卿城面上的笑意便就一滞。见她越笑越是厉害,他便伸出手来扶在她的肩上,缓声唤道:“婠婠?”

婠婠收拢住笑声来,可那面上张扬的灿烂欢喜却是无论如何也收不住。她便仰着这样一张脸向凤卿城道:“若恒之方才所言不是摄于我的淫威。那便就寻个花好月圆的时候,再同我说一次。可好?”

凤卿城见她只是在笑,心中的紧张便就散去了。又被她那一词“淫威”触到笑点,便也笑起来。

婠婠见他笑,那才强行压抑住的笑就又蹭蹭的蹿了出来。

马车外的诸人都是一脸的疑惑。他们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事情能叫侯爷和夫人笑成这样。这笑声实在是有些特别。没有那高兴开怀的爽朗畅快,而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欢喜之意。

绕过了最为热闹的那几条街,马车一路的畅行很快便就回到了侯府。

马车停稳,扶弦上前扶起了帘子。流觞拿了小凳过来放好,殷勤的扶着凤卿城下来。凤卿城下去后,婠婠独自在车内狠捶了自己脑袋两下。——这本是多么美好浪漫的一件事情,这本该是多么好的一个顺杆子上的机会。怎么就被她活活的弄成了灾难现场。

迅速的调整的一下呼吸神情,婠婠肃肃容便就佯作淡定的起身出来。

她下车是一向不喜欢要人扶着的,自力更生的跳上跳下也乐得自在畅快。这次一出来,却见到凤卿城立在马车边,向着她伸出一只手来。

婠婠的脸一烧,手不自觉的就伸过去放在了他的掌心。

被他扶下马车后,婠婠并没松开他的手,反倒是反握回去,就这样拉着不放了。

流觞几人的眼睛先是齐齐的落在那两双握着的手上,而后又齐齐的看向了地面。连呼吸都不敢放大了声音。

府门前一片的安静。

府门后很快的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瞬间打破了这安静。

“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

循声望去,却是青金正满身焦急的奔出府门来。到了近前她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匆匆的先向凤卿城与婠婠行了礼,而后压低了声音飞快的向婠婠禀道:“庄子上出事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厉害了我的小姑子

庄子上出的事情,说大不算大,可要说小也实在不能算作小。

中秋将近许多府第都会在这几日往自家的庄子里走上一走,分发些个财物下去,图个同乐示个恩厚。官贵人家的庄子大多是相连相邻的。今日襄和县主到了庄子上后,便就收到了邻庄主人的邀约,一同往开宝寺去上香。雅娘、颂娘两位小娘子贪恋着农庄的新鲜,襄和县主便就留了她们在庄子里。又留了凤卿荀看顾。

本来去那开宝寺一来一回也就半日的功夫,却不想中间隔着的那条河上断了唯一能行马车的木桥。襄和县主也就没能按时的返回。

偏偏的这段时间里庄子上就同时死了一头牛和一头驴。

襄和县主没能回来,庄头就只好往府里请示。他来的时候,太夫人已经睡下。因为一头牛和一头驴吵起太夫人来,这便小题大做了些。可牛和驴又都属官府造册记录的牲口,涉及到官府珠鸾又不能代为做主,就只好留等婠婠回来。

婠婠先前在府门外见青金那焦急样子,还以为是人出了什么事情。此刻听明白了只是死了牲畜便就放下心来。

这一放心,那馋心思就又起来了。她看了看眼前垂首而立的中年庄头,问道:“杨庄头,这一牛一驴是怎么死的?”

那杨姓庄头的精神越发的紧了紧,他很是不自在的偷眼瞧了瞧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凤卿城,这才小心翼翼的回道:“今日三公子和二娘子、四娘子往果园子里去摘果。在那果园边上遇到一个小娃。

那小娃的爹娘都在园子里忙着,娃又太小不会走路呢,他爹娘就把他放在边上晒太阳。这在庄子里也是常见的事情。

三公子瞧着那娃娃招人喜欢,就给了他一块肉脯。谁知道.......”

杨庄头再次的偷眼瞧了瞧凤卿城,继续说道:“谁知道就飞来只雀鹰,冲着那娃就去了。当时所有人都进了果园子,全都来不及去轰那雀鹰。

四娘子为了救那娃娃,抬胳膊就冲那雀鹰射了支小箭。要说这一箭射的也是当真的准,一下子就把那雀鹰射死了。

不成想那箭飞出去的时候,惊了果园子里驮果的驴。那驴一惊还哪儿能听人使唤,在园子里蹿跳一通。公子娘子们娇贵哪里见过这情形,小的们虽是及时的护着两位娘子和公子走开了。但是,二娘子也还是吓到了。

三公子见二娘子被吓到,立即就指挥府内的仆役们上去制服那头惊驴。这一来一去,驴就惊的厉害了,蹿出了果园子就往外跑。那驴惊的狠庄里人撵不上。

后来那驴就撞到了一头拉车的牛,然后牛也惊了。再后来,那牛跑离了路,好巧不巧的掉进了一个坑里。那坑里又好巧不巧的有棵折断的小树,那断茬的小树更是好巧不巧的戳在了牛脖子上。

那惊驴,先前撞到牛时害那赶牛车的把式摔下了车。因为怕惊驴踩踏到那把式,四娘子就又一抬胳膊,......把驴也射死了。”

杨庄头说完了,自己都觉得不信。可他说的却句句都是事实。回想起这半日的混乱局面,他的脑袋到现在都还是恍惚的。

婠婠倒是没有不相信,她听完杨庄头这长长的一篇汇报后,得出了两个结论:一,牛是意外死的。驴是因为救人杀的。二,牛也好驴也好,都不是老死的更不是病死的。那肉质向着放心和肥嫩无限的接近着。

婠婠咽了咽口水,心道:厉害了我亲爱的小姑子。没白白的枉费她出借地方和人给她。

凤卿城在一旁听着也是得出了个结论:这锅竟是他们兄妹几个的。

雀鹰是他养在庄子里的,引来雀鹰的肉脯是凤卿荀给的,二次惊驴是因着凤雅娘受到惊吓,凤颂娘两次出箭,一次惊驴一次杀驴。还因为这惊驴又死了头牛。

所以方才这庄头才一再的偷瞧他。凤卿城明白了这原委,便就看了那庄头一眼。

虽然是阐述了事实,但杨庄头的心中还是发虚。此时被凤卿城这么一看,理所当然的就误解成:这一眼是侯爷的警告。

那只雀鹰是这一串混乱事件的源头祸首,可那雀鹰是侯爷的啊。

杨庄头心中一颤,却也不是多么的惧怕。在他看来,世上的一切都是一物降一物。侯爷再是怎么不能惹,不还有夫人在旁吗。他自诩是个明眼人,看得清楚以后这侯府里到底谁说的算。所以他方才才敢实话实说。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没那胆子在天门总捕的面前撒谎。

此刻凤卿城看过来,他便硬着头皮装作没看到,撑着一副精干模样向婠婠请示道:“夫人,此事该如何处置?”

如何处理?

婠婠兴奋起来,她搓了搓手说道:“那头驴,皮拿到药铺换阿胶,肉拿来做火烧,驴骨头的话......看谁家孩子喜欢用这个做玩具,就让他们自拿。”

顿了一顿后,婠婠问道:“什么颜色的驴?”

杨庄头听了这“处置”面上已经尽是呆滞,哪里还有半分方才撑出的精干样。出于心底那对婠婠的惧怕,即便是此刻他呆滞的很,也是很本能的回答了婠婠的问题,“黑色。”

婠婠满意的很,“那把驴蹄子留着,去道观或者神婆仙家处问问,看有没有人买这个。那头牛.......”

说到牛,婠婠便越发的兴奋起来,“牛皮拿去硝了,回头量着做几双靴子。各个部分的肉留几大块送过来,其余的连骨头一起就地炖了,大伙儿分来吃。去办吧。”

说完了婠婠就起身来,边往外走便同身后的珠鸾道:“请了郎中没,煮没煮定神汤?”

她问的没头没尾,珠鸾却是意会的很快,即刻回道:“已经请郎中来看过了,同庄子上的郎中说的一样,只二娘子受了些惊吓。定神汤煮了三份,已经分别送了去。”

婠婠给了珠鸾一个赞赏的目光。此刻主仆俩已经走出了门,婠婠又似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回来向杨庄头道:“驴肉也记得送点回来。”

嘱咐罢了婠婠便就继续奔着淇奥斋的方向,一门心思的去寻锅铲探讨牛肉的千百种食用方法去了。

杨庄头有心要提醒一下,他询问的不是这个处置法。但是对着婠婠他什么也提醒不出来,只缩着身体弯腰躬礼的送走婠婠。然后就彻头彻尾的凌乱呆傻起来。

凤卿城看着婠婠的身影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中,面上泛起了一抹笑意。他慢悠悠的喝了几口茶,而后放下茶盏向呆傻的杨庄头道:“先去账房支些银子,明日拿上我的手函到官府报备交上罚金。然后就照夫人说的办罢。”

吩咐罢了凤卿城便也起身来向着淇奥斋的方向行去。

灯影月色一同照映射在他身上,越发显得出一番清雅华贵,风姿无双。

此时此刻,杨庄头心中浮现的再不是绣花枕头的惋惜,而是一片热乎乎的感动:他们家侯爷其实还是靠谱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人做事一人当

因为市面上难能见到牛肉,烹制牛肉的方法锅铲掌握的也就不多。不过那些菜名大都是婠婠没听过的。她嘱咐锅铲尽快将烹制牛肉的配料准备好,又命绿玉、红纹两个明日出门去将一切能置办的香料都置办一点回来。

解决了这些事情婠婠便就唤过珠鸾来,准备将晨间襄和县主交接过来的细务转述给珠鸾知道。珠鸾听了却是一愣,原来早上夫人把东西丢下就走是准备回来再与她细说的。那她这一整天绷紧了弦子、拼着十万分的努力都是白忙活了?

珠鸾抿了抿唇,袖中的两只手攥紧了袖边,心中努力的给自己打了打气,而后道:“回夫人,一应细务奴婢已然整理出头绪。”

说罢,她取过了账册子和一叠墨迹尚新的字纸来,将自己这一日理出的成果逐条的报予婠婠听。条理清晰,与襄和县主交代的相差无二。听得婠婠心中连连赞叹。

珠鸾报完这些后,垂首立在一旁,一颗心都像是被什么攥住了般的紧张。

婠婠有些被珠鸾的能力惊到,她看着珠鸾好一会儿还有些难以回神,“你把那几箱子账册都看完了?”

珠鸾道:“只看了近一两年的账册细务,其余的还未来得及看。”

婠婠那受惊的心灵平复了些,眼前这小丫头厉害归厉害,但还是属于人类范畴的。想了想向一旁的金莺说道:“以后珠鸾的月钱翻倍。除了代我打理中馈外,其余什么都不用她做。”

金莺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福身应了声“是”。

珠鸾的心缓缓的松了下来,此刻心中的雀跃却是抵不上那些莫可名状的恍惚。她微微的垂下眼帘,拢了拢心神。

此时婠婠又向金莺道:“以后府里的事务珠鸾打理着。咱们院子里的事情还是归你管。一里一外两码事。”

金莺和珠鸾齐齐的道了声“奴婢省的。”

婠婠记着她的嫁妆里也有些个田地庄子。因为那些原是江湖友人们赠的贺礼,位置便就十分的零散,庄子也都不大。后来婠婠便托陶香黛将那些田地庄子卖出去,换了一中一小两个位置比较好些的庄子。打发了管事和两位管事娘子去打理着。

庄子里面也实在的是有些人。既别家都往庄子上派赏钱物,那她也不该例外了才好。婠婠合计了一下手中的银钱,便叫珠鸾唤来银雀,交给了她两张银票要她明日带人去兑换、采办些钱物往庄子上放赏去。

能代替主人去放赏,这实在是一件荣耀无比的事情。银雀受此重任自然是像打了十桶鸡血般,她极力按捺着心头的狂喜,越发的挤出一些稳重来,福身道了声“是。”

一应的琐碎事情料理完,婠婠四处望了望却是没见到凤卿城的影子,便问道:“侯爷没回来吗?”

银雀回道:“侯爷方才就回来了,恰好在院门前遇上四娘子。那时候夫人正在和珠鸾说着中馈之事,侯爷就同四娘子在小茶厅里说话呢。”

婠婠听了立刻起身来往小茶厅行去。

凤颂娘一直没睡,等到了现在就是为了等婠婠回来。她觉得今日的祸主要是她闯出来的。大嫂嫂初接中馈的第一日,她就惹出这麻烦来。她必须得来道个不是才行。

纵然是凤卿城一再的说了,婠婠并没有因为这个生气。凤颂娘还是觉得不能安心。反倒还因为凤卿城这一再的解释而生出了误会。

她望着凤卿城,满眼的忐忑里带出了几分感动,“我知道大哥哥疼我。不过祸是我闯出来的,怎么好叫大哥哥替我受过。”

凤卿城一懵,随即明白了凤颂娘这是如何一回事。他这妹子八成是以为婠婠要因为此事打人,以为他是要哄她回去,自己来代她受过。

凤卿城笑起来,伸手搓了搓凤颂娘的发顶,道:“想的挺美。”

凤颂娘执拗的很,想到从前大哥哥替她的背的那几口黑锅,代她受过跪祠堂、被罚抄书、被祖母结结实实的敲过几拐杖。再看此刻他脸上的笑容,便就觉的那笑暖暖的,心中则就越发的认为他是要哄她回去。

在凤颂娘小姑娘的心里,婠婠不再是从前那般的夜叉形象。但也只不过是从那被妖魔化的形象转变成了一位威震八方而会讲道理的厉害人物。

人不犯错的时候,大嫂嫂自不会如何。可若犯了错呢?

大嫂嫂生起气来,那跟祖母生气完全就不是一个层面的。

凤颂娘小姑娘看着眼前的兄长,眼眶便就温热起来,“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次无论如何也不叫大哥哥替我受过。”

凤卿城正待要说话,便见婠婠脚步飞快的走进了小茶厅。

凤颂娘也注意到婠婠正走过,她两个箭步便就迈到婠婠面前,把眼一闭将心一横,冲口说道:“大嫂嫂,那驴是我惊的,要打要罚颂娘皆都认了。”

婠婠见这位小姑子摆出这么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很是骇了一跳。难道在这小姑娘的心目中,她就这么的贪财?牲畜能比人还重要?

婠婠摇摇头,伸出手来轻轻的抚了抚小姑娘的发顶,觉得那细软柔顺的发丝手感极好,便就多抚了几下,说道:“罚你做什么,谢你都来不及。我这才馋牛肉,你就帮我弄来了。回头等那牛肉、驴肉送来,嫂嫂叫锅铲给你单开小灶吃。”

她的手才放到凤颂娘头上时,小姑娘浑身一紧。然而她并没有打她,反倒是轻轻的抚了几下。那只手很是暖,手劲儿也很是轻。凤颂娘张开眼睛,好一会儿的才反应过来。

原来她家大哥哥方才说的都是事实,大嫂嫂并没有因为这事生气。凤颂娘小姑娘觉得有些愧疚了。她这都把她家大嫂嫂想象成个什么了!

凤颂娘眨眨眼睛,微垂了头唤了声,“大嫂嫂......”

婠婠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清楚小姑娘这是明白了误会了自己,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了。婠婠很是善解人意的转了话题,说道:“四妹妹饿没饿?正好留下来用饭罢。”

凤颂娘这才想起来,哥嫂回来仿佛还没有用过暮食。她心里还记着自家阿娘的嘱咐,也清楚的记着婠婠那句“婶娘说的对”,便就立刻告辞离去,退出了这座大哥哥正在着的淇奥斋。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会不会显得她太饥渴?

在该用宵夜的时辰用完了暮食,待到沐浴时夜便已经很深了。

婠婠坚持着泡了羊奶浴,待她打着呵欠回到屋里时,凤卿城已经睡下了。

婠婠走到床前来,先是得出了她家男神睡着了也是很好看的很养眼的结论,然后她就纠结了。——她该要怎么过去?

这床是很大,但是凤卿城的身高也是很够看。床头床尾是有一些空隙,但那空隙也就够他能睡得舒服的。床的头尾处又各有着块雕花棂子。她也不是个皮影,想绕过去实在是难了点儿。

那么就只有三个选择。一,使轻功翻过去。二,先踩上床沿,然后从他身上迈过去。三,从他身上爬过去。

婠婠看了看这床的高度,先一步丢弃了第二项。从他身上迈过去,这画风就已经很不对劲儿了。再躬着个腰,那也姿态忒难看了点。万一他正好醒来看到,岂不是糟糕。

剩下的两个选项,明显是第一项最适合。但是婠婠现在很是为色所迷,纠结着要不要趁机吃吃他的豆腐。

内心里无比的想要靠过去,可又犹疑着那样会不会显得她太饥渴?将她那原本就没多少的形象全部败坏了倒还其次,这行为很有可能吓到她的古董男神啊。

可就这么放弃了机会,婠婠又总觉的可惜。

纠结了许久,爬上去的角度都找好了七八个,终究是理智稍稍的占了上风。婠婠丧着张脸,退后了几步轻轻一跃,凌空翻向了大床的内侧。悄无声息的落下来,床板没有发出分毫的震动。

婠婠很是为这一身的漂亮轻功感到得意。得意的够了,轻手轻脚的躺下来,看了看身畔那想吃又吃不到的豆腐,面上那把因为轻功带来的得意褪去。顶着一头的郁闷,婠婠随便的拉起一只被角来搭上,便就合了眼睛数起羊来。

数了几只又张开了眼,然后重新闭上开始数牛。

过了一阵子,她的呼吸细浅而规律了起来。凤卿城张开了眼睛,没有一丝响动的坐起身来。他先是噙着一抹好笑探身过来瞧了瞧婠婠,而后将被子给她盖好,最后放下了里面的这重锦帐,这才又躺回去真正的进入到睡眠中。

第二日清晨起来,婠婠很是迷茫的看了看自己身上那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她依稀记得她昨日只拉了个被角盖来着。而且她昨晚上床的时候并没有放下床帐子。

婠婠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凤卿城。见他依然还在睡着。她轻着手脚跪起身来,探身过去撩开床帐向外看了看了天色。

凤卿城张开眼睛便就见到她从自己身体上方俯身过去。锦帐拉开,光线投进帐子里来,在婠婠那身宽大的素棉衫子上打出了一片柔和的光晕。

这种素棉料子极为的柔软轻细,光可以轻易的打透这两层布料。从那被光投出的暗影之上,可以清晰的看到一段细韧的线条,那线条简洁有力的向上延伸着,延伸到一个十分完美的形状上。

凤卿城......

他家夫人不止是没有绑束胸的习惯而已,她还没有穿肚兜的习惯。

婠婠看着外面的天色觉得也该起了,便就缩回手来准备起床。凤卿城见她一动,下意识的迅速闭眼,装做一副熟睡的模样。

婠婠转回头来见他还在睡着,想到他今日沐休,昨晚也因为等她晚了就寝的时间,便就打算不唤他起来。自己依旧使着轻功,悄无声息的跃下床去。

穿好鞋子婠婠又觉得方才见他的脸色似乎是有些红,也是不能确定吃光线太暗造成的错觉还是其他,婠婠便就又轻轻的掀开锦帐瞅了瞅。

果然是有点红啊。

她轻轻的碰了碰他的额头,并没有觉得烫。便就纳闷起来:她家男神这是热的,还是做什么梦呢?

婠婠看了看这十分保暖的锦帐,又看了看他身上那盖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下了结论:这八成是热了。

于是她轻手轻脚的将他身上的被子拉了拉,重新放好锦帐。这才换了衣衫出屋去洗漱,留了一室的安静给他好眠。

屋子里,凤卿城张开眼睛来,虚着的心一轻,很是松了口气。屋子外婠婠又像一只陀螺样的转动起来,先是带着珠鸾往松鹤院去见过了太夫人,然后往天门里继续的忙碌。

甄别八位名捕里谁更适合左副总捕的职位,谁更适合右副总捕的职位,婠婠用了一个简单省力的办法。她不需要去细致的观察,她只看哪一日的工作氛围更加的轻松有条理就行。

大家的工作能有条有理、她能够在最大限度清楚全局的同时最大限度的得以轻松,这就说明今日临任的左、右副总捕更有能力。左右副总捕负责的职责不同,也是很容易从这一天的节奏中区别出来谁更加的适合哪一个位置。

比如今日,婠婠就能够明显的感觉出来,临任的左副总捕不比昨日的好。但临任的右副总捕却是比昨日的强太多。左副总捕辅外为主,右副总捕辅内为主。辅内的这个能力强大,天门中的诸多工作便都轻松效率的许多。

晋王与楚王这两日都是消停的很,秦王那边也是风平浪静,没跟什么打眼儿的人物有过来往。天门中收集来的情报消息大多都是跟各府的节礼往来有关,还有便是那几位重臣的后院战争。

婠婠留心看了看那些节礼往来,再回忆一下昨天珠鸾报上来的那叠节礼单子,便就小小的纠结了一下。关于节礼往来,除去了几点重点盯梢对象外,能够被锦衣捕快注意到的都是有些异常的。

这些异常的节礼往来中最打眼的居然是定北侯府。

昨儿珠鸾也提到了,今年的往来比去年要多上了将近三倍,襄和县主是分了两批送出的。

前主是没朋友、没往来的。这大半年里,婠婠自己也是托这身份的福没能交上个什么朋友。所以这些往来应该不是因为多了一个她的关系。凤卿城袭爵与否应当也不会改变多少来往关系。单那昭武校尉一职带来的那些同僚,也不该会有这么些才对。

婠婠想了又想,猜测道:莫非是有些人想要巴结她,不好直接下手,就迂回路线来着?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这也算是一种先下手为强

婠婠将与定北侯府有关的情报消息挑拣出来。仔仔细细的又看了一遍。

果然新增的那些来往关系里,有许多都是先往侯府里送的节礼,而后侯府才又对应的送出节礼来。这部分府第人家有些是从前跟定北侯府有往来,但后来断了的。有些则是从来都没过往来。

珠鸾说今年襄和县主是分了两批将节礼送出去的。送节礼是要有头有脸的管事才能担。来往的府第那么多,管事却就那么几个,不可能一天内送完。那么这个“两批”必不是靠着送礼的时间段来划分的。应是先前循着府里的情况置办了一批。后来因为收到了这些意外的节礼,所以又重置了一批用来还礼。

婠婠再翻了翻,见那些旧有的关系里也有一部分府第人家增加了节礼的厚度。

不是她脸大,而是她实在想不出除了迂回的巴结她,这样的异常还会有什么旁的理由。

纠结了两盏茶的功夫,婠婠决定:打自己的小报告。

不是她有那大意灭自己的觉悟,而是她觉得这种事情自己报上去,远远要比别人报上去好。跟红拜高也是人之常情,官家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该是比她明白这些。她自己报上去,官家未必会在意。可是若换了一个人报给官家,那官家的感官便会完全不同。这件事情的性质可能也就不一样了。

这也算是一种先下手为强。

婠婠一笔一划的写完秘奏,看着满篇的字迹,颇觉得自个儿还是有点希望写好楷书的。

今日天门的事务被理的清爽的很,呈递了秘奏,婠婠终于是可以按点下值。她一路轻功带小跑的奔回定北侯府,却又从几个丫头那里得知凤卿城方才出门去接她下值了。

婠婠惦记着今日会送来的那些牛肉,一路上奔的飞快。但那速度总也不至于快到忽略了自家的马车。想到他每日都会带一包糕点给她。这一路没遇上,许是他折了路去买糕点也不定。

炖牛肉的香气从小厨房里传出来,将半个淇奥斋笼住。婠婠在院里踌躇了一下,决定不出去寻。凤卿城到了天门自然有人告知她下值的事情,她出去寻也未必能够寻到。

婠婠没有回屋子,而是直接先去了小厨房。

锅铲一个人盯了三口锅,两口正在咕嘟嘟的炖着肉,还有一口小煎锅里正躺着几块滋滋啦啦的厚肉片。婠婠一愣,这锅里的怎么左看右看都像是牛排。

她是想要吃牛排来着,还特意的嘱咐了人去备香料,以寻出腌制牛排的那几种来。她都还没同锅铲说她要吃这个,锅铲怎么就知道了且还做的有模有样。

回想起锅铲昨日报的菜名里,似乎有道程氏牛脊。婠婠悟了,这该又是那位穿越前辈的杰作。

香味不住的钻过来,在婠婠的口腔中刺激出许多名为口水的物质。她凑过来嗅了嗅,顺手拿起只盘子来,瞄准了一块打算捞出来吃。

锅铲忙忙的阻止道:“夫人,这还没熟呢。”

没熟?

婠婠瞅了瞅,那色泽该是熟了的吧。说起来,似乎嫩脊牛排这东西三五七成熟也都是好吃的。锅子里的香味不断的刺激过来,婠婠便也不管旁的,直接抄了一副筷子来捞起了自己看中的那块,用菜刀咚咚几下斩开盛在盘中。

挟起一块来吹了吹,放入口中,久违的味道令婠婠满足不已。烫是烫了点儿,不过并不妨碍那韧嫩的美味。

锅铲拦不下她,手底下的活计也是忙,却还是不放弃劝告。她一面有条不紊的操作着,一面不住的劝道:“夫人,这肉没熟还不能吃。味道不对,还得吃坏了肚子。”

婠婠却是不管,吃肉的速度分毫不减。吃完了一块,又再捞了一块。这会儿煎锅里的肉都熟了,锅铲也就不再拦着,只抢在婠婠动作前先一步的捞出一块来装好盘,浇上汁子再递给婠婠。

婠婠一连吃了两块,再看看锅铲新装盘的那些,决定还是给凤卿城多留些。她放下了盘筷,在厨房里很是转了转。除了那才出锅的牛排,就只有没炖熟的两锅肉和一些生牛肉。

那两只小炖锅,锅铲是死活不肯叫婠婠打开的。婠婠看她那一副拼命的模样,又看了看了她护在身后的两口小炖锅便就放弃了。坐在入门处的方桌前耐心的等待起来。

当婠婠见到锅铲切出一盘细细的牛肉丝时,那才耐下来的心又开始了躁动。貌似是有生拌牛肉丝这么一道菜的。前世没试过,现在尝试一下也不错。

“铲儿啊,可会不会做生拌牛肉丝?”

锅铲听她这么一唤便就直觉的认为没好事儿,有了这种心理准备,好歹是没在听清了她的问题后抖了手。锅铲稳当又飞快的将那一盘牛肉丝下了锅,然后才回话道:“不会。”

婠婠笑道:“不会可以学嘛。我家锅铲手艺好,什么也难不倒。”

锅铲迅速的翻着锅里的肉丝,看着那肉丝在配料间变了颜色,松了一口气,向婠婠道:“夫人,肉不熟不能吃,生肉更加的不能吃。”

婠婠道:“能吃,好吃着呢。你就把那最嫩的一块肉切成细丝,弄些细盐香料什么的拌上一拌。或者再打个生蛋进去,要不弄个大白梨切丝搁进去也行。”

锅铲的态度很是坚定,“夫人,生肉本来就不能吃,再放个生蛋进去那就更加不能吃。”

婠婠待要再说什么,便见锅铲同琥珀几个一起向着门外福身道:“侯爷安好。”

婠婠转回头去,这才发现凤卿城正拎着个纸包立在小厨房的门外。面上的神情是她从没见过的。黑着一张脸,略略的有些低气压。也不像是单纯的不开心,似乎是有些生气,又好似不是。

婠婠瞬间就丢开了吃肉的事情,走过来缓声道:“是谁惹了恒之?”

凤卿城低下头来看着她,眼瞳之中的情绪翻涌却是辨不分明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情绪。须臾之后,那些情绪皆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素日里那朦胧的似醉非醉。先前那低气压也随着他唇畔挑出的笑意而消弭不见。

他将手里拎着的纸包递了过来,说道:“买了云片糕给你。”

婠婠接过纸包来,眼睛却是一直没有离开他,“恒之还没回答我。”

第一百五十六章 玉兔茶

凤卿城笑着道:“从来只有我惹人,哪里会有谁来惹我。”

婠婠没觉得自己方才是眼花,但既然问了两遍他都不说,再追问便就不好了。

婠婠定定的看着他,道:“若是有什么事,恒之要同我说。能解决我陪恒之一同解决,不能解决我陪恒之一起不开心。”

凤卿城又是笑了笑,说道:“好,若真的有事我一定会同婠婠说。这里有些呛,我们还是回屋罢。”

婠婠应着声随凤卿城离开了小厨房。锅铲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叫琥珀过来好生的看着火,自己操起刀来将剩余的牛肉或切或剁的,统统的入了馔。

婠婠进屋来又看了凤卿城一阵,这才打来手里的纸包,见里面装的是松瓤云片糕。她此刻不饿,但因着这是凤卿城特意买来给她的,她便也还是拿了一叠出来撕着吃。

凤卿城见她吃了一片又一片,忽然开口问道:“好吃吗?”

婠婠点头,“好吃。”

凤卿城又道:“那么多糕点里数这云片糕最是寡淡,婠婠怎么也吃不够?”

婠婠撕了一片下来,送到他的唇边。凤卿城顿了片刻,这才张嘴吃了下去。

婠婠笑道:“越是浓香的味道,吃的多了就越是可能会腻。这个就不一样,入口即溶,清甜细腻,就是吃再多也不会觉得腻味。”

凤卿城默了默,道:“叔父说过婠婠自小就最喜欢云片糕。”

婠婠一愣,“你什么时候问过叔父这个?”

凤卿城端起了桌上的茶盏来,道:“回门的时候。”

婠婠笑起来。虽然从小爱吃云片糕的是前主,不过他这是为了她才去问的。她自然窃喜的很。吃净了手里的那叠云片糕,婠婠起身来到屏风后去更换衣物。

凤卿城望了望那架屏风便又转回头来继续的喝着茶。这是为了应那中秋将至的景儿,新拿出来的玉兔茶。他也是喝惯了的。此刻却不知怎么的,丝毫也尝不出这茶的甘醇清爽,高雅悠长。反倒是尝出了一些涩。

京都中早就有传,天门总捕明婠婠爱食生肉。原因则是当年她与展笑风一同办案时不慎困入了绝境,靠着生啖野物才得以存活下来。那绝境处的野物也是不慎摔落的,仅就那么一两只,体积也是小的可怜。展笑风将最后的一块肉给了她。

而待她发现那是最后的一块肉后,她便要割了自己的肉给他。若不是那时候恰好援手到达,她就当真割了自己的肉下来。

后来展笑风离京,她就会时时的杀些生肉来吃。

传言真假难辨,但姚南辰和范家、孟家的几位小郎君都曾经亲眼见过她食生肉。几个人同他说起时都是在说那情形的可怕,唯独范九说她食那生肉的时候很是伤感。

伤感吗?

自展笑风离开京都,跟展笑风有关的事情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或许都是伤感的。

她失去了记忆,但从前那些习惯还是没有变,喜欢的东西就更加的没有变。

曾经她嗜酒、她买下那座两进院、她喜欢练石锁、她爱穿紫衣、她常在腕上系着的棉巾子......包括食那生肉。桩桩件件无一不是因为展笑风。

现在她对他这般好,格外的珍惜的他给她的一切东西。但比起从前她待展笑风的样子,差了何止千里。

她与展笑风,一起经过风雨骇浪,一同闯过生死难关。那种情谊岂是轻易能够遗忘。

凤卿城看了看桌上的纸包,从中拈起了一片云片糕来看了看。两根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一松,薄若宣纸的云片糕便就软塌塌的落回到纸包中。因为那软糯轻薄的质地,竟是一丝丝的声响也没发出。

她会喜欢吃荷花酥、核桃酪,那是因为......她还没有吃到云片糕。

凤卿城收回目光来,慢慢的饮了几口茶,然后将那茶盏放回到桌上。

玉兔茶,那是一种十分漂亮的茶饼。像一块玉玦更像是一轮满月。精制出来的茶饼上都会用模具按出个玉兔的形状来,侧边还会有衔绶带双飞鸾花纹。

茶饼这东西,用的时候要一点点的敲下。原本圆若满月的茶饼便就变得残缺起来。

“月圆还缺缺还圆,此月一缺圆何年。”况那双飞鸾还从来都是夫妻恩爱的象征。

这茶,还真是个应景的提醒。

凤卿城出了片刻的神,又失笑起来。他原就做好了打算,若婠婠一直不会想起展笑风,他便一直敬着她,与她做一世的夫妻。若是她想起来,他便设法成全。这也是从一开始他便同她说好了的。

可如今,他这是怎么了。竟就没有缘由的恼火起来,且还如那戏台子上的小旦一般,有事没事的给自己弄出股郁郁伤伤。

这阵子范八姚三几个捧戏子,时时的拉他去听那些闺怨戏,怕是听太多了。下次再去,还是点些武戏来洗洗脑袋的好。

婠婠换好一身家常的衣衫出来,便见凤卿城看着只茶盏出神。她出声问道:“恒之在看什么?”

凤卿城抬起眼来,笑道:“这茶的味道似乎跟去年不同,有些喝不惯。”

婠婠道:“那就叫紫牙换别的。暮食是不是好了?咱们去用暮食罢。”

凤卿城从善如流的道了声“好”,便就起身来同她一起走出屋去。

庄子上送来的牛肉、驴肉很是不少。珠鸾将那些肉均分为三份,两份送去了大厨房,一份带回淇奥斋。锅铲本是想拿一部分到冰窖里存着,留待明日再吃的。被婠婠这么一吓,便就快着手脚全部的做了出来。

婠婠看着那多的超乎寻常的菜肴,再看看一旁的那两盆丸子,便叫几个丫头拿了三只大食盒来,将那些驴肉、牛肉制的菜肴分出许多,送给凤卿荀和两个小娘子吃。

自然,给凤颂娘的那份格外的多。

丸子很是豪放的装在了盆里,可那烹制的手法却是丝毫不豪放。每只丸子都很小,匀匀称称的只有樱桃大小。炸丸子的肉剁的十分松细,外面焦脆,内里嫩香。入口即酥,味美无比。

锅铲还为着丸子配了两只蘸碟,一只香料细盐混成的粉料,一只卤汁调制的酱料。蘸着丸子吃,各有风味。

婠婠觉得这种酥嫩劲儿老人也是能够吃的。便又让人装了些给太夫人送去。

左左右右的送出那么些,剩下的还是不少。跟平常一样,撇去了婠婠和凤卿城用的量,余下的都是这一众丫头婆子们的。

吃肉这事儿不新鲜,吃牛驴肉是当真的新鲜。一院子的丫头婆子自是欢欢喜喜,好似过节一般。那笑声穿过了四围的竹林子,远远的飘出去。

开宝寺下的桥断了,襄和县主等了绕了很长的路,多耗了一日余的时间这才刚刚返回来。她才走进内院便就隐隐听得自淇奥斋中传出的笑声。

这般的没规矩,要拿住这个儿媳妇易如反掌,根本就不需要特意下套。但那又有个什么用呢?

就是官家重孝道又如何,谁还敢去那煞星面前摆婆婆的款。连太夫人都退让三里,她又怎么能在从规矩上做文章。

不过,内宅里的手段还多着呢。不仅仅只有个规矩文章可以而已。

襄和县主褪下了腕上的数珠,慢慢的拈数着。

待她查清了她那大嫂的事情,再回来慢慢的对付这夫妻两人也不迟。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凤卿城有些不对劲儿

用罢了暮食,婠婠同凤卿城在小湖边溜达了两圈然后便回来沐浴就寝。

婠婠是先洗了头发然后再去泡羊奶浴。每每当泡足了时间时,那头发也就半干了。她自浴房中梳理好长发,觉得今日的天气比前些日子寒凉了些,便就多披了件袍衫出来。

回到屋中时凤卿城正倚在美人榻上,翻看着一本不知名的书册。

闲聊了几句话后,婠婠见凤卿城迟迟的不就寝便道:“时候不早,恒之还是明日再看。”

凤卿城点了点头,将那书册放到一边却是说道:“有些热,我还是睡在这里罢。”

热?

明明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啊。

婠婠狐疑的很,却是又想到晨起时的状况。好像他是很热来着。于是她很是体谅的说道:“那我们不拉床帐就好了。”

说完了又想起自己之前说冷了想拉帐子的话,便就又补充道:“我也觉得今日的天气有些热。”

凤卿城看了看她身上多加的那件衣服,笑着道:“此热非彼热,睡一张床怕是不合适。”

此热,彼热。婠婠的顿时明白了他说的是个什么热。

她家男神这年岁,也确实会热。她这毒又还不知道有没有化尽。于是婠婠轻咳了两声,转过身来自己回到大床之上休息。

入眠之前她想:明儿叫金莺弄几只小鸡仔去。叔父只含含糊糊的说了个入秋,天知道到底是秋日的哪一天。黄门里虽有高手,却是水深的很。她也不好去找那高手把脉。还是买几只小鸡仔试毒,才最妥当。

身畔少了个恒温三十几度的发热体,婠婠这一宿是当真觉得有些冷。

起来后她先寻了金莺来,叫她去买些健康的小鸡、小兔之类的小动物。怎么挑动物金莺是没学过,又不肯找个小丫头去办这件事情。便就拉了锅铲一同出府去,两人亲自到市集上精挑细选了十只活蹦乱跳的小鸡仔来。

婠婠回来后也没耽搁时间,拿了墨汁来给这十只小鸡仔编上了号。她刺破自己的手指,先捉了那一号小鸡仔来,喂它喝了几滴血。然后将小鸡仔放回地面,仔细的观察起来。

只见那小鸡仔依旧活的好好的,只是走路有些晃晃悠悠,看上去也很有些萎靡。婠婠便就延长观察期,打算转天来再瞧。

待她睡了一觉起来,往圈着小鸡仔的地方一看——一号小鸡仔,卒。

婠婠拎出那只僵硬的小鸡仔来交给金莺,嘱咐道:“厚葬了。”

金莺一愣,心中有着万般的不解却也是坚决的执行夫人的一切吩咐。用丝帕将这小鸡仔好好的包裹起来,果然就去寻木匣子、找风水宝地去了。

婠婠又喂了二号小鸡仔几滴血,然后才出门去上值。

这般的坚持了几天,婠婠的手指头委屈的很。得出的结果是:二号小鸡仔比一号多活了一天,三号小鸡仔和四号小鸡仔都还在萎靡中坚挺的活着。

这几日在认真做实验的同时,婠婠察觉到凤卿城有些不对劲儿。具体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非要使劲儿在鸡蛋里挑骨头的话,那就是他越发的听她的话了。她不让他多等她,他就真的不再多等。也不会再肥了胆子来捉弄她。乖的就像一只大猫。

当五号小鸡仔光荣的进入到婠婠的试验中,已临中秋。

中秋这一日对于京都的官贵人家来说,大多都要吃上两顿宴。中午帝后会赐下宫宴,待到夜晚又是自家人一起团座的赏月家宴。

宫宴在巳时正开始,一众的朝臣和外命妇们却是早在辰时末就聚集在宫门外等候。

襄和县主这次也是学精了,一早就想好这次要凑在太夫人身边寸步不离。只要挨过前面这段时间,那糟心的儿媳妇就得远远的坐一边去。再不会像上次赏花宴那般。

可太夫人却是不愿理出门,只说身体不适称病未来赴宴。

襄和县主便就改变的策略,故意叫车夫将自己的马车同婠婠错后了一些距离。尽量慢着的向宫门处晃悠。所以当婠婠几个人到了地方后,襄和县主还远在两条街外晃悠着。

凤卿荀和雅娘颂娘两个小娘子都各有各的小伙伴,凤卿城则又是有小伙伴又是有上司同僚。眼下这也是一种交际场所。婠婠不愿意妨碍他们便就远远的找个角落,继续的去没朋友。

她寻了个较为空旷的地方,正定神寻着襄和县主便忽觉身后一阵劲风。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低沉微哑、十分有力的女声。

“明婠婠!走几招。”

随着那劲风,涌来一丝浅淡的独属于兵器的腥味。

根本就来不及转头,婠婠本能的俯身下去躲过了那道劲风,同时拔刀还击。

这是婠婠除了明二爷外第一次与人对招,挨过了前面几招的紧张感,便就渐渐顺畅有余起来。

对手是一位女将军,面膛麦棕,剑眉挺鼻,透着一股爽朗的英气。她使的是双锏,足下步法灵活迅疾,手中招式且快且猛。气势若似九天雷霆万钧而下,每一挥锏皆带着龙吟虎啸之声。将四围诸人震的双耳长鸣,胸腔中似多了一只巨鼓般,随着她的一招一式而震动着。

在这凌厉汹涌的攻势中,婠婠最初有些阵脚凌乱,两三招后她整个人的气势便就全然的变化了。她手的挥出的刀华时如江河凝练,奔流自如。时如倒悬天瀑,变幻成势。自那潇洒从容间透出一股淡淡的漫不经心。

四围的那些外命妇大多远远的躲开了去,围拢上来的皆是武将,只有少部分文官和有数的几名女子。此刻他们看着这两位女官对战,渐就在目眩神迷间生出了错觉来。

那些变幻莫测的招数、那些兵器的破空之声、那些斑驳交织的刀锏光影......皆都不见了。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副画卷,暴风骤雨巨浪滔天。疾风顿生,驱散那滚滚的彤**水瀑,只余一片长空高远,明月皓皓。

“叮”叮”两声后,两只铜锏先后落地。那位女将军落败。

婠婠收刀入鞘,不待问个分明便见那女将军张扬着两排雪白的牙齿,阔步向她走来,竟是连丢落的兵器都不去捡。

那位女将军走到近前来,张开手臂将婠婠抱住,那手还很不老实的在婠婠的手臂腰身上捏了捏,“看不出来啊。这细胳膊细腿的,功夫倒还涨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忽然生出的距离感

被男人吃了豆腐怎么办?待议。

被女人吃了豆腐怎么办?那必须得麻溜儿的吃回来啊!

婠婠立刻伸出手臂来抱了抱这位女将军,然后同样在她腰身胳膊处捏了几把,顺便的很是猥琐的偷偷感受了一下对方的尺码。

可惜,感受到的一片冰冷坚硬。

将军固然都是有铠甲装束的,但那东西沉重又不舒服,非是必要他们不会去穿。日常朝会、帝后召宴,他们与文官一样穿着繁琐却相对盔甲来说要舒适上许多的朝服。

眼前这位面孔甚生,朝服的样制也非是京官所有。八成是自边疆而来。难不成是铠甲穿惯了,乍一穿朝服觉得太轻,自己在里面加了分量?

婠婠放开她,在对方那略略怔楞的神情中重新打量了她一遍。然后伸出手来,在她身前摸了摸。

本来围观的诸人里还有想要赞几句,感慨几声的。但见婠婠这行径,顿时觉得没眼看,皆都转过头远远的避开了去。

婠婠摸了这一把,在加上之前摸得那几把,心中能够确定对方并没有在里面穿细甲。在对方那越发的呆愣的神情中,开口便道:“你这是带了护心镜?”

女将军懵了片刻后倒也不忸怩,握拳往自己胸上砸了两下,叫婠婠听清那铜制护心镜的声响,“习惯了,不带这玩意儿浑身不自在。”

婠婠点点头,而后又道:“你哪位?”

那女将军听了没有意外,只微微的俯下脸来,指着自己道:“南府铁骑军上将军,苏珑。”

婠婠被她这微微俯下脸的动作刺激到了。她现在的这副身体也不算是矮。顶多就是娇小玲珑了那么一些些。可怎么这些武职的女官个比个的高挑。

这挺拔秀丽的身姿,这健美合度的线条,这大长腿......。

婠婠的心有些略塞。

苏珑其人甚是粗线条,她揽了婠婠的肩头眉飞色舞的谈论起前方才的对招来。还约着要过几日再比。

待她停下来,婠婠问道:“我们从前什么关系?”

婠婠心中猜度,莫非前主还是有朋友的?

而苏珑却是哈哈笑道:“见面就打架的关系。”

说话间又是几辆马车过来,苏珑笑声一顿,像是自那新到的人群中发现了什么。她下手臂来,拍着婠婠的肩膀道:“改天找你,我们再打。”

说完她便快步的走向那新到的几辆马车处,经过那掉落的铜锏旁时足尖一踢一点,两支铜锏便就飞落手中。苏珑握紧双锏,越走越快,忽然就飞身而起,口中喝道:“黄云音!走几招。”

一句话落,她手中的双锏已险险的落向一位女将的背脊。

那位将军却是没带兵器的,靠着机敏的反应和灵活的身形躲过了两招后,随手自一名车夫手中夺了鞭子来,与苏珑战到了一处。

婠婠微汗,——这是哪里来的战斗狂。

她没有跟着人群凑过去看热闹,而是放眼四望寻找凤卿城的身影。

此时,凤卿城正在与几位武官交谈着。看去一片的言谈甚欢。

婠婠这样看着他,忽然就生出一种陌生感来。她与她仿佛隔着很远很远的一段距离,而那距离却并不是空间上的。

这几日的他明明还是他,可却就是让她觉出了一种不对劲儿。婠婠此刻忽然分辨的明白了,那种不对劲儿就是这忽然生出来的距离感。

她仔仔细细的回忆了一下,他的不对劲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正认真仔细的想着,便听身后有人道:“看什么呢?”

婠婠转头见是苏珑。

苏珑顺着她方才的视线望过去,便连连摇起头来,说道:“要是这风姿容貌生在旁人身上就好了。怎么就偏偏是他。上回包老将军回京述职,愣是因着他没登凤家的门。”

婠婠有心要解释,她家男神好的很。但转念一想,凤卿城本来就生的好。若是再有个好名声,那蜂飞蝶舞的岂不是要她天天去扑蝴蝶拍蜜蜂。就这没蝴蝶蜜蜂的路还难走的很呢。于是婠婠明智的住了口。

苏珑说着便是一叹,重重的拍了拍婠婠的肩,道:“真是委屈了你。”

婠婠摇头如拨浪鼓,“不委屈,一点也不委屈。”

苏珑诧异的看了她一样,啧啧的挑起一根大拇指来,道:“忠心!一等一的忠心。”

带了一脸的佩服,苏珑又道:“黄云音的功夫跟三年前没什么两样。还是跟你打的刺激,你这路数跟换了一个人似得。时间还早,要不咱们再比划几招?”

婠婠心中一紧、嘴角一抽,拒绝道:“我得提前进去,咱改日再约。”

说完便就甩着步子往宫门处奔去。

宫门前立着几道人影,其中最招眼的便就那位阴沉而俊美的地门总督使。自婠婠过来之前,他便一直用两道若有所思的目光望着她。待到人走到了近前,他也毫不收敛。

他还是很想同婠婠比试一场,挽回当年那失落的面子来。可方才观她的路数却是与自己潜心研究的截然不同,他并没有多少把握能赢。没了十足的信心的把握,他那比试的心却是越发的强盛。

只是,他不是苏珑那种可以随便的不论关系远近都能提出切磋比试的人。他得要刺激的婠婠先出手才行。

这里站的都是要提前入内的人物。婠婠过来后彼此颌首示意过,便与他们再无交流。这处也算是清净,婠婠便想继续的回忆凤卿城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的。

地方是清净了,旁边那道黏着她不放的目光却是叫她不得静心。

婠婠顺着那目光望回去,“夜大人有话说?”

地门总督使勾了勾唇,道:“无话。”

婠婠又看了看他,道:“那夜大人是看我像刺客?”

她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让地门总督使颇为意外。意外之余,他还当真的上下打量了婠婠一眼,“不像。”

婠婠道:“那你盯着我看做什么?”

地门总督使道:“看明大人怎么就跟个闺中怨妇似得,盯着凤侯爷看个不停。”

说罢了,这位地门总督使就先一步的兴奋起来。他紧紧的盯着婠婠,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拔刀啊!拔刀啊!来啊,打啊!

婠婠的眼神确是变了变,却并不是变的凌厉了。她看了看地门总督使,而后说道:“夜大人昨儿没睡,想必眼睛花的厉害。我看恒之如何会有怨气,分明只有满满的情意。”

地门总督使一噎,随即道:“蒙明大人关注,荣幸之至。不过,既明大人知道我哪日里熬夜难眠。也便知道我就是三天三夜不睡,也能准确无误的打中十丈开外的一只鸟雀。我这眼睛好使唤的很。”

第一百五十九章 你再接着学啊

婠婠点点头,直接就忽略了主题,一副恍然的道:“所以夜大人三五不时的立在杨柳楼上,极目南眺,看的不是繁星皓月、盛世京都,而是那十丈外的无限美景。”

杨柳楼向南十丈处,那是一条花街巷。而且他在杨柳楼上只是喝茶吹风,也并没有固定往哪个方向去看。

一心要激怒婠婠的地门总督使先一步的躁狂起来。

在他向婠婠迈出一步来的时候,一旁的黄门监正斜斜的拦过来。笑嘻嘻的拉住了他那想要拔刀的手,“这脉象确是熬了夜。火气有些重,夜大人当要多用些清火的东西才好。”

他将“清火”两个字咬的很重。这位地门总督使却是很不领情,甩开了他的手继续往婠婠那边冲。

此刻的婠婠没了上次的顾忌,心中又因着凤卿城有些郁气。见他握紧了刀过来,便也将手按在刀柄之上。

此时又冲出来一个人相拦。出来的这位是玄门监正。他直接的跨步到两人中间,伸出手臂来一左一右的拦道:“远朝兄、婠婠姐,咱们可该进去了。要打不如换个日子打。”

这两位打起来那就不能够叫做切磋了,那得叫厮杀。回想起上次这两位“切磋”的样子,黄门、玄门的两位监正便是齐齐的一寒。

他们两个都只是粗通武学,并不能欣赏那厮杀的美感。更是都顾忌着四门的形象和今日的场合,因而便就摒弃了素日的不对付,合作默契的分开左右,一心要将这俩最不懂事儿的劝下再说。

夜远朝想到今日的场合时机也的确是难能施展,凝滞了片刻便就退了回去。婠婠却单纯的因为那位玄门监正的话而做了退步。

两个人是不打算动手了,却又开始另一种形式的比拼。——他们比起了睁眼。

或者,换个专业点的说法,他们比起了气势。

一位天门总捕一位地门总督使,一左一右的立在宫门前,端得是煞气凛凛,直叫人看的心生战栗。

两位监正见好就收,由得他们在这里比拼煞气。

远远的,凤卿城往这边看了一眼,只须臾功夫便就又收回目光去。

两刻钟后宫门缓缓的打开。

婠婠目光不移,伸出手臂来道:“夜大人请。”

夜远朝亦是目光不移,将手臂一伸道:“明大人先请。”

婠婠收回了手臂,道了声“好嘞”便就当先走进了宫门。

夜远朝又是狠狠的一噎,随后迈开步子往宫门内走去。他有意的与婠婠保持着同样的步频,用那双大长腿轻易的就超过了婠婠去。

婠婠走快,他亦走快。婠婠放慢步子,他亦是放慢步子。婠婠停住了脚步,看了看了自己那双短腿。夜远朝也停住了脚步,转过头来笑的格外欠揍。

婠婠抬起头来,迈出一条腿作势要走。夜远朝也迈出一条腿来,悬空作势。婠婠收回腿来,他亦也收回来。

婠婠向着他笑了笑,然后轻缓的抬起脚来,将凤雅娘走路的样子学了十足十。那叫一个端庄袅娜,娴雅生姿。

夜远朝面上的神情凝滞了。他指着婠婠却是除了一个“你”字再也说不出旁的。

婠婠莲步款款的走到夜远朝身前来,自袖间抽出条绣帕掩在唇边,微微的斜了头似笑非笑的向他道:“你再接着学啊。”

她的眼眸如同映在湖水中的星,皮肤好似上好的素缎。春葱样的手指间,一方水色的细棉帕子在微风中轻轻的扬起,展露出一簇针脚繁丽的白蔷薇。

她就这般的看过来,瓠犀微露着,美好的就如同春日里那第一簇蓬勃盛开的花。

夜远朝平生第一次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天门总捕是个女子。他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一时的语结起来。

婠婠却是压根儿不管他什么反应,在噎住他以后便就哈哈大笑着甩开步子继续往里走去。

夜远朝望着她那风一般的背影,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脑海中那方才所见的影像。

跟在后面进来的老御史抖擞了精神,有心要谏一谏天门总捕行止失仪。可要组织语句时又放弃了这念头。那位明大人方才的举止恰恰是一名女子正常该有的。

老御史眨了眨眼,决定还是少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谏这等鸡毛蒜皮也没个什么用。

老御史顺了顺颌下的山羊胡,迈着谨慎方正的小官步,越过了呆的好似一根风中廊柱的地门总督使大人,继续的往宫苑内行去。

提前进入宫门的这些人皆是延圣帝看重的重臣。入宫来延圣帝先是同他们聊了一会儿,而后携了这些人同后妃诸王一起往宫宴所设处行去。一面行着,一面乐融融的交谈着。

延圣帝在前面与皇后谈论着今秋观稼殿前那几亩田地的收货。后面跟着的这些重臣诸王或是附和着帝后的言谈,或是相互低声的闲论公谈。婠婠没有闲天聊,也没有公务要同谁讨论。但她秉承着你来我必往的精神,以眼神向走在一旁的夜远朝怼道:可还学不学了?

夜远朝被她这样一瞧登时怒火上冲。待要还击,脑海中那影像一闪他便又住了嘴。只将头撇向了一边,“我不同女人计较。”

呦嗬!这是要怂的表现啊。这理由找的不要太牵强啊。

对方要怂怎么办?那必须得乘胜追击,打他个落花流水。

婠婠笑起来,挑着眉毛向他道:“嚄,怂啦?”

延圣帝的年岁大了些,不过耳朵还是不聋的。非但不聋还好使唤的很。最关键,作为天门总捕和地门总督使,婠婠与夜远朝的位置距他实在是不远,他们之间那清奇的对话自然是被他听了个清楚。

延圣帝便就转头看了看婠婠。

他的这位天门总捕自失忆之后行事是越发的与众不同起来。便是连自己的消息也开始往密折里写。若不是那到密折中的笔迹处处透着一股难以抑住的飞舞之势,他几乎要以为那本密折是他人所上。

注意到延圣帝投过来的目光,满脸欠揍的婠婠和正在怒气冲冲瞪向她的夜远朝一同怂了下来。他们整齐无比的把头微微垂下,将那足下那小步子迈的谨慎且方正。那等的气度姿态,堪比身后的行着的老御史。

第六十章 水为佩兮风为裳

宫宴的位置排列自品级高低依次列远。本朝女官的数量算不得多,却也很是够数上一数的。似夫妻两人皆都官职在身的情况,在这场合里皆是各按品级入座。

天门总捕是从一品的职官,定北侯是正二品的爵位。婠婠与凤卿城的位置不至于太远,可中间也隔了许多的人和桌。

一番冗长繁多的例行仪式礼仪后,众人终得入座享受歌舞佳肴。

婠婠心中有事,也无心去品那佳肴美味。只转过头去向不远处的凤卿城望着。凤卿城却是一直在同临桌的姚小将军闲话,长久的时间里一个眼神都没有投过来。

夜远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很是有话要说。

二品的爵,却是六品的官职,当真要为这位侯爷的上司尴尬为难。

但一张口先前那影像又是自脑海中一闪,他便又再次的闭上了口。又想到各公侯伯府里,成年的世子谋个六七品的职位来做乃是惯常。而老定北侯早在这位侯爷成年之前便就战死沙场。夜远朝便就决定不再出言刺激婠婠。毕竟凤家乃是一门的忠烈,毕竟婠婠是一名女子。

婠婠望着凤卿城心中甚是忧闷起来。他的举止言行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变化的只是一种感觉。可是感觉这东西虚无飘渺,如何能够找出转变的时间点和缘由来。

对于凤卿城的不对劲儿,婠婠百思不得其由。这现在场合又不能马上过去询问。婠婠的心便就有些躁,再难安安静静的继续坐着当雕塑。她四顾一圈,目光便就落到了邻桌的夜归朝身上。

反正也没个朋友说话,跟这位怼一怼打发时间也好过胡思乱想。

可惜,这位总是阴阳怪气的地门总督使好似被她怼怕了。任她如何投去鄙视挑衅的目光,对方竟就都忍了。

婠婠再又瞧了瞧楚王和晋王,那见两位都是一脸的风平浪静、盛世太平。分毫没有过来说些明话、暗话的意思。

无聊之下,婠婠便就开始闭目凝神,自这乐器人声的交响间去分辨凤卿城的声音。

凤卿城此刻正在听姚小将军讲话,婠婠也就没有搜寻到他的声音。不过却是敏感的捕捉到有人在提他的名字。且是唤的十分亲昵。

“卿城哥哥那日送我归家,我都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婠婠张开眼睛,便就见到一名大美人儿正自凤雅娘的邻桌处缓缓坐下。

那个美人儿婠婠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官家的赏花会上,这大美人跟在秦王妃身后,先后的用一种别有内容的目光看了凤卿城和她。第二次是在秦王府,这大美人给包小娘子说情来着。

婠婠记得清楚,方才这位大美人是跟在秦王妃身后的。才这一小会儿功夫,居然就跑到了她家男神的跟前去。理智一点瞧,她并不是跑去凤卿城的身前,而是跑去辅国大将军姚归远的副席之上。

这个大美人之所以总是跟着秦王妃是因为她是秦王妃的表妹。也就是姚归远的甥女。其父萧光正在北地诸州辗任刺史,她也一直是生活在北地。因着母亲姚氏病亡,在过了三年孝期后萧光正娶了续弦,她便在年初时候返回京都,投到舅父府上。

她本就是因着姚家才得了这宫宴的机会,此刻坐到那位置也是恰当。

这个大美人还有一个很美的名字,萧佩兮。“水为佩兮风为裳”,这名字是当真的配她。

凤卿城此刻将注意力从姚小将军的身上转到萧佩兮的身上来,“不必客气。”

萧佩兮微微的抿了唇,浅笑盈盈间带了几分的俏皮,“是了,兮儿同卿城哥哥是不必客气的。就像小时候一样。”

凤卿城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答话。

比起萧佩兮言语中的内容,更叫婠婠心中发闷的是他们那极为相衬的容颜风姿。若说有谁能够立在凤卿城的身畔而不失色,便就只有这萧佩兮。若说谁能够衬的起萧佩兮那等生香绝色,便就只有凤卿城。

他与她就像明珠与美玉,放在一起会相映生辉。

他们在一处这样对望而笑,实在是一副无限赏心悦目的绝美画卷。

婠婠握了握的拳,——那也是一副想让人撕个稀巴烂的画卷。

那边,姚南辰的声音斜插进来,“我这个表妹就是麻烦。”

萧佩兮微嗔,“卿城哥哥都没有嫌我麻烦,你嫌什么?”

姚南辰道:“麻烦这东西不是嫌就有,不嫌就没有。你自己想想,要不是你弄出那些事情,恒之哥岂会耽搁了时辰?”

萧佩兮顿时化嗔为嘻,道:“闹了半天,你是在可惜那条雪狼崽。雪狼崽难道比兮儿重要吗?”

姚南辰扭过头去望了望自家的父亲大人,而后转回头来向着萧佩兮很是确定的点了点头。然后又说道:“恒之哥好不容易沐休一次,时间倒都被你这麻烦占去。”

后面他们再说什么婠婠是没心思听了。她不能确定凤卿城究竟是哪一天开始不对劲儿的,但是她能确定,自凤卿城上次沐休那日,他便又搬回到美人榻上。

尽管婠婠一再的告知自己冷静,但是那种种的猜测还是不住的涌上来。当她终于控制住情绪时,再去凝神的听,那个方向传来的却是萧佩兮和凤雅娘的声音。

她们似乎是在交流中馈的心得。说的兴起了凤雅娘还将她与凤颂娘一起拟定的家宴菜品一一的数给萧佩兮听。萧佩兮听罢了很是一番的分析赞叹,却在最后巧笑倩兮的道了一声悠长的“不过——。”

凤雅娘追问道:“不过什么?”

萧佩兮笑着道:“不过这里面有许多菜品似乎都是卿城哥哥不吃的。”

凤颂娘在旁说道:“我大哥哥有什么不吃的?我怎么不知道。”

萧佩兮轻笑了一声,道:“看起来这是改了那些毛病了。小时候卿城哥哥的嘴巴可刁怪着呢。吃鱼却不吃鱼饺,吃羊肉却不吃碎羊肉馅儿,又不爱吃菊花糕里的菊花,也不吃茱萸糕里的茱萸......真要数起来,那些东西我能数上几日几夜。”

听到她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凤卿城便就投过目光来,眼中的含着的笑意是婠婠从没见过的柔和。然后,他挑了挑眉说起了北地将军府里的那棵老树。

这等鲜活的语调表情,他在她的面前甚少露出。细细的想起来,似乎在他们成婚前,他的神情语调多是这般的。而之后他便渐渐的像是换了一个人。

究竟哪一个他才是装出来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夜大人这是要咬人啊

萧佩兮在与凤卿城说着小时候的各种趣事。她同雅娘和颂娘两个坐在一处更是融融恰恰的,有着各种能说的话题。间或的她还会巧妙的将凤卿荀引入到他们的聊天中。

她与凤卿城有着许多的趣事回忆。她与雅娘、颂娘有着共同的成长圈子。她腹有诗书才思敏捷,谈吐有物而风趣优雅,可以在短短几句话间赢得凤卿荀敬佩的目光。

他们看起来才像是一家人。

婠婠觉得好似有一间无形的房子凭空的垒砌起来。他们几个包括一直在旁边微笑的襄和县主都在屋子中,而她却在屋子外面。

婠婠的脾气上来,便要起身来过去宣誓主权。可当她看到凤卿城那飞扬着的笑意和神采便就顿住了。默默的转回头来,拿起桌上的酒盏慢慢的饮下。

这酒很是烈,且烧且辣。婠婠却是在那烧烈间寻找到了一丝丝的畅快。她一盏接着一盏的喝下去,身后侍立的宫女也就一盏接着一盏的为她续酒。直到这小宫女怀中抱着的酒壶完全的空了。

婠婠转身自那小宫女的怀中接过了酒壶来,亲自的倒了倒确认里面是真的空了,便就踌躇起来——这种场合能不能要求续壶呢?

婠婠正打算问一问这小宫女,侍立在夜归朝身后的小宫女走了过来,垂首福身将怀中的酒壶呈到婠婠的面前。婠婠去看夜归朝,见他正看过来伸出一只手来做了个相让的手势。她便接了酒壶向他一扬,道了声,“谢了。”

夜远朝的这壶酒却是甜丝丝清爽爽的一股味道,同她先前喝的压根就不是同一种。婠婠看了看自己桌上的菜品,又看了看四周诸人的。菜品都是一样的,这酒水没理由会随机分配出不同的来。如果要分,最多也就是女眷们的与诸人不同。

夜远朝这壶酒倒像是专门给小娘子们准备的那种。甘甜清爽,度数极其的低。与其说它是酒,不如说它是果汁。

婠婠望着手里的“果汁”琢磨了片刻,再看夜远朝时便就从他那阴郁中看出了一股阴柔。

她从来都少有掩饰内心想法的意识,此刻也没例了外。夜远朝读懂她眼中的内容,怒气升腾反倒是笑了出来。

“是明大人的酒水与旁人不同。这是官家的恩典,但凡宫宴明大人的酒都是烈酒。只是官家也给明大人限了量,只就一壶。”

他分明是在耐心的解释,脸上也分明的挂着笑容。可周身散发的却是一股寒意,令人生出一种得罪了毒蛇的感觉。

到底是人家让出了酒水,婠婠略略的有些尬。尬了那么几瞬之后,她便向着夜远朝拱拱手,然后拿起酒盏来致意而尽。再然后她微微的探身过去,低声的问道:“夜大人这是要咬人啊?”

夜远朝又是一阵皮笑肉不笑,“明大人该庆幸自己是个女人,否则此刻你的脖子已经被我咬断。”

婠婠眨眨眼睛,想了片刻后说道:“夜大人这是不是在调戏我?”

夜远朝又是一噎,再回想方才的所言。说咬脖子什么的的确是有些不妥。他的面上顿时觉得有些烧,手底下却还能十分淡定的拈起一块冰镇雪梨来填入口中。

在那凉丝丝的梨香中,他开口道:“明大人该有自知自明才是。”

婠婠坐直了身,十分认真的说道:“彼此彼此。夜大人要记着,我可是有家室的。”

夜远朝只觉得一股气浪自心头直冲脑门,他忍住把手边那一盘子梨肉都甩到婠婠脸上的冲动。压了压了火气,张口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什么?能说什么?

说“既然明大人记得自己有家室,就当时刻检点行为。”?那岂不就将他显得好似一个被调戏的弱女子。

说“家室两字不是这么用的”?那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好似他技穷了一般。

......

在夜远朝那变幻精彩的神色中,婠婠笑的格外欢畅。有了这么一个人跟她互怼,难熬的时间也变得快了许多。

直到宫宴散了,婠婠才笑嘻嘻的往夜远朝肩头一拍,“谢了啊。”

夜远朝本能的向一边避去,躲过了她的拍来的手掌。婠婠却是不肯放过,掌势连绵如影随形,他向哪里躲她便往哪里拍。

夜远朝的身影恍若鬼魅,莫测不定又迅疾如风。婠婠的的动作平淡,却中是能够紧紧的封堵住他的动作。两人僵持了十几招后,婠婠的手还是拍到他的肩头。

夜远朝顿时凝滞了身形神情。婠婠得意的很,抬起手来又是重重的拍了几下,重复了一遍“谢了。”而后转过身扬长而去。

凝滞的不止只有夜远朝,还有目睹了这一场面的许多朝臣。众所皆知,这位地门总督使最讨厌的就是旁人的触碰。明总捕方才这是碰了,不光碰了还碰了好几下。拍着总督使大人时,那神情动作还跟拍小弟似得。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一点点走过。夜远朝终于是动了,他面无表情的抬起手来,在婠婠拍过的肩头处狠狠的拂了两下。

而此刻,婠婠的马车已经稳稳的自宫门前驶离。

她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的望着凤卿城。这样的反常令凤卿城感到些微诧异,他看了看她,便就越发的觉得她反常。

此刻她的眼睛里不再是那样藏着漫天的灿烂星辰,而是变得有些黯淡起来。那对黑色的眼瞳像是看不到底的深凹一般,幽深而不分明。隐隐的与记忆中那位天门总捕重合了起来。

凤卿城忽就觉得空气有些不畅,很是有些闷。他伸手挽起了马车侧边的帘子。爽净的秋风一阵阵的涌过来,却丝毫没能减轻那种发闷的感觉。

婠婠这样静静的端详了凤卿城许久,缓声说道:“从前我问过恒之可有心上人,恒之说没有。我想再问一次,如今恒之可有心上人。”

凤卿城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看了片刻后,他将视线自婠婠的身上移开,望着车外的夜景道:“没有。”

婠婠翘了翘唇角,笑道:“若是哪日有了,恒之告诉我。我自有办法合离成全恒之。”

凤卿城那只握了白玉把件的手渐渐的拢紧。手背之上的青筋在那力度下渐渐的分明起来。

合离。她说了合离。

此时的她变得与之前不同,怕是真的开始想起了从前。所以才会同他说出如此的一番话来。

车外的景色不断的向后退去。天幕湛蓝白云悠远,可自那晴好的阳光天里吹进来的风里却没有一丝丝的暖意。

凤卿城默了许久,缓缓的道了一声,“好。”

婠婠垂下了眼眸来。果然,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说好。之前她觉得他喜欢她,那是生了错觉了罢。他待她万般的依顺,那也并不是出于感情。

街道上的嚣闹声音渐渐的褪去了。耳边就只有车轮的辘辘声和马蹄敲在青石板上的声响。

凤卿城转回头来,默不作声的看着婠婠。他看着她那黯淡幽深的眼眸,很想伸出手去碰一碰。他还是习惯看着那个眼瞳中似有星辰闪烁的她,也更喜欢看着那样的她。

他的手缓缓的抬起来,却在才刚离开膝头时便又停住了。随即又悄无声息的放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暂伴月将影 行乐须及春

婠婠没有跟着凤卿城回到定北侯府,而是半路下车去了天门。

下车前她同凤卿城说道:“今日若是赶不及回去,你们都不必等我。”

同这些天的情形一样,凤卿城依旧如一只大乖猫一样道了声:“好。”

婠婠跳下车去,径直的走进天门府衙去。凤卿城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天门府衙的门宇之后,只觉得那巍峨森然的颜色沉的像是暗夜,冰冷冷的叫人不舒服。

他放下了车帘,淡淡的说道:“走吧。”

定北侯府的家宴早早的就开始准备。婠婠没有回来,凤雅娘便在凤颂娘的陪同下完成了这一场操办。有了珠鸾之前的铺垫,她完成的极为顺利。令得太夫人甚是高兴。

婠婠还是赶在家宴开始之前回来了。

一家人团团的坐在园子里赏月,太夫人因着孙儿孙女那些层出不绝的俏皮话而笑容不断,孟氏近日的开心事多,便将这家宴的气氛带动的越发欢声。襄和县主最近有些烦,却也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继续维持着她那慈母佳妇的人设形象。

这一片的其乐融融中,婠婠不发一言。就只是静静的仰头看着穹窿夜幕上的那一轮圆月。

再次为人,换了个时空换了个身体。这个中秋她不再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可是她却觉得她还是一个人在看月亮。在这个时空里,她仅就明二爷一个亲人。此刻却也不知明二爷身在何处,可有没有贪嘴多吃了月饼,有没有记得赏月时多加一件衣。

凤颂娘见婠婠一只看着月亮不做声,好似游离在这和乐的范围之外似得。便就挪过来,大着胆子来拉了拉的衣袖,道:“大嫂嫂在这里想什么呢?”

婠婠并没有如凤颂娘所想的那样转过目光来同她说话,甚至她面上的神情也没变动半分,只开口道了一句,“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凤颂娘听了很是有些不解。她家大嫂嫂这是来了兴致吟诗?可此景此景怎么就会想起这样孤独的一句。

婠婠回过了神来,将目光从那月上收回来,见凤颂娘满眼的呆懵不解,便就笑了笑道:“我在想刀法。”

颂娘小姑娘顿时就明白了。原来诗句是大嫂嫂刀法中的招式。随时随地都能潜心钻研武学,这就是高手的不同之处了罢。

凤颂娘若有所悟的点点头,摸着藏在衣袖中的小弩暗下了刻苦潜心的决定。

世人皆说她这位大嫂嫂是个天生的习武奇才。奇才况且如此,她一个平凡不起眼的小娘子就更加的要付出努力,那才会有可能学得大嫂嫂的一二来。

多了个凤颂娘在身边垂眸不语,也没有影响到婠婠感悟人生。

婠婠先是叹了叹,她怎么就没跟里一样,从这伤怀里悟出个什么新武功来。真是可惜了这黯然**的心情。

直到家宴结束,婠婠同凤卿城往淇奥斋里走时,她被那夹着竹木清香的凉风一吹胸臆间的郁气顿时就散了许多。方才那没来由的就盘桓心间的诗句后面不也是还有一句“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这一句这是真理来着。

她本就孑然而生,本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能得到的便都是赚到的,不能得到也没得什么损失。患得患失,敏感忧思,这种白白的浪费时间的事情,实在是不像她该干的事情。

人活着就是得及时的享受这大好的时光。

婠婠顿下脚步,在清风明月之间长长的舒展了一个懒腰,然后甩开步子走回了淇奥斋。依旧的泡足了奶浴的时间,睡觉、起床、上值、吃好吃的、同丫头们嘻嘻哈哈的闹......

就是她眼中的那些黯淡也全都不见了。仿佛那一夜的所见只是凤卿城眼花之下的错觉。偶尔婠婠望向他时,那眼眸依旧如星子一般,却总让他觉得少了些什么。

一场秋雨下来,天气越发的寒凉。竹林间时时落下片竹叶来,在湿润的凉风中悠悠的飘落。一只毛茸茸的小鸡仔在稀稀拉拉的落叶间伸长了脖子,徒劳的扑动着翅膀,飞快却没头没脑的打着转。

凤卿城走过去,轻轻的抓起这只小鸡仔来。走到竹林边的搁着的大竹筐前,将这只小鸡仔放了进去。看着的里面八只小鸡各有姿态的分散在筐底。看着看着他便蹲下了身来。伸出手去戳了戳那只一直静静趴着的小鸡仔背上的字号。然后他的手指顺着那飞扬的笔画描摹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

竹林子里的湿气将他的衣角吹得微微泛潮。

婠婠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恒之看什么呢。”

凤卿城的手一顿,随即收了回来,说道:“婠婠有几日没喂它们了。”

婠婠只“嗯”了一声,走到近前来也蹲下了身。

她注意到筐子里的八只小鸡还活的好好的。自中秋那日她便再没喂过血给这些小鸡,也没再看过它们。此刻看起来,它们的状态跟几天之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最后喂过的那只五号小鸡也没有出现萎靡的势头。正悠闲闲的啄着筐底的米粒。

婠婠捉起那只五号小鸡来,用手指抚了抚了那毛茸茸的背,说道:“恒之我们圆房罢。”

蹲在鸡筐前,眼睛瞅着鸡,然后跟他说这个。

凤卿城觉得有些噎。他将心底泛起的异样抚平,说道:“阿娘从前在北地丢失过一只背箱。那里面应该有治失魂症的医方。我已经打发了人去找。待婠婠的失魂症好了,我们再说这些可好。”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也免得将来有一日你恢复了记忆,却因着我们之间的婚事而有所为难。这样岂不干净。”

婠婠点点头,道了声“哦”便就放下手里的小鸡仔,起身来走了。

便连背影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有无皆可的模样。明明空气清鲜的很,凤卿城却又觉得闷起来。他望着婠婠的背影消失在两扇院门之后,良久才收回了目光来。他微微的甩了甩头,像是想要甩去什么恼人的思绪一般。起身来抬脚离了淇奥斋。

院子里正搓着杏仁皮的银雀丢开了手里的杏仁,进到屋里戳了戳金莺低声的道:“你说夫人和侯爷这是怎么了?”

金莺的眼睛略略的离了离手里的活计,回答道:“不知道。不过,夫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银雀自然是知道不多手多嘴是丫头的本分规矩。可是懂得为主子分忧的那才是好丫头。她斜斜的睨了闷头继续做针线的金莺一眼。心道:这可真是个木头疙瘩。也不知道当初央夫人买她的机灵劲儿都去了哪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 那她这许多的功夫不是白白的做了?

婠婠与凤卿城之间的不对劲儿金莺自然也是觉察出来了。但她心口合一的觉得,她们家大人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金莺又做了一会儿的针线,然后便将那针线筐子放好。起身来自香料柜子里取了几味香料出来,又取好了工具,开门往浴房中行去。打算重新调制一下那羊奶浴的气味。

换一换香料,想必也能让她的大人换一换心情。她一个丫头帮不上什么,能做的也就是从这些微末小事上用些心,好教大人的心情好上一些。

在她离开房间后不久,银雀也出了屋子。她先是蹑手蹑脚的在浴房旁探了探头,然后去了一趟小厨房,嘱咐锅铲晚间煮道海参羊肉汤,然后随手抓了一把小鱼干,边吃边回了屋子。

银雀将小鱼干摆在柜子上。一边吃一边轻缓着动作,小心的将柜子上摆的瓶瓶罐罐弄成一个东倒西歪的凌乱样子。最后她拍了拍手,打开了屋里的后窗户。

再看了看她摆的那些瓶罐,又犹觉不足的撒了些小鱼干碎在地上。这才一脸圆满的出屋去了。

金莺在浴房里闷了一整天。耐心性子的配比香料,煮制羊奶,最终制好沐汤时,婠婠已然下值回来了。待婠婠用过暮食,溜达了片刻后那沐汤的温度刚刚好适合泡浴。

新换的香料味道果然叫婠婠换了一种心情。她窝在浴桶里,浑身的筋骨都被这沐汤泡的放松下来,涌动在水汽间的香气新鲜而宜人,此刻除了惬意再也感觉不到其他。

金莺搬了只方凳放在浴桶边上,拿着一条厚实吸水的棉巾仔细且轻柔的擦着婠婠的头发。主仆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擦到一半时,听得银雀在外面急急的道:“金莺,屋里不知什么时候跑进去一只大猫,把你弄得那些粉膏油露弄的乱七八糟。你快来看看可曾坏了什么少了什么。”

府里虽有些猫,但从没有哪一只进到过淇奥斋里。婠婠有些纳闷,但见金莺那强忍下焦急的小脸便道:“去看看罢。”

那些东西都是金莺为婠婠制的,耗费了不少的心血功夫。她自是心焦。但为大人制的东西和大人之间自然还是大人重要。金莺便道:“奴婢一会儿去看就好。”

婠婠笑道:“去吧。我这边叫银雀进来伺候就好。”

金莺听了便就起身来,福身应了声“是”然后脚步飞快的绕过屏风,拉开一条门缝出去了。

那条门缝并未曾闭合,几乎是立刻的银雀从外面钻了进来。她将门重新栓好。然后绕过屏风来向着婠婠福了福身,眼睛在屋内一扫便就机灵的拿起金莺才刚下的那条棉巾,坐在那方凳上为婠婠擦起头发来。

擦好了她又拿了梳子,一点一点慢慢的婠婠那头厚密的长发梳透。待梳好了,泡浴的时间也便到了。

银雀拿了棉巾和衣衫过来,想要伺候着婠婠起身着衣,却被婠婠赶到了屏风外面。

银雀听话的立在屏风外,甚是有些傻眼。不用她伺候着衣的话,那她这许多的功夫不是白白的做了?

银雀搓着衣角郁闷非常。待婠婠穿好衣服走出来时,银雀不死心的抓住了最后的时机,笑着道:“夫人这样系衣带子,压到的话多少会觉得硌。不如让奴婢重新给您系一下?”

婠婠低头看了看。不说还好,这一说她自己也是觉得那几只结系的有些大,便就点头叫银雀过来帮她重系。

银雀松开了那几只结,先是重新的理了理婠婠身上的衣裙,这才轻柔灵巧的将那些衣带重新系上。

婠婠看着银雀系出来的结既平整又漂亮,便道:“明儿你教教我。”

银雀拿了件斗篷过来给婠婠披上,笑着回道:“奴婢就厚着脸皮当夫人这是夸奴婢手巧了。”

说着她拉开了门,扶着婠婠出来。婠婠不惯旁人这样伺候,便叫银雀自去休息。银雀福身应了声“是”,却没有回到屋里,而是跑去竹林边照顾起小鸡仔来。

银雀的年纪只比金莺大上一点,但对于男女之事却要明白上不少。在她看来,侯爷和夫人这分明是闹了些小别扭。两个人谁也不低头呢。

夫妻嘛,有什么事情是床头床尾间解决不了的。男人嘛,哪里有眼中无色的。

银雀端着米碗,一小撮一小撮的往竹筐里投着米粒。注意力却全在主屋的窗子上。

婠婠进屋后,凤卿城与素日一样拿了本书卷倚在美人榻上看着。她关好屋门,解了身上的披风往屏风后的衣架子上一搭便就往床榻处走去。

凤卿城嗅到一抹似有还无的陌生香气,便就抬起头来看了看婠婠。这一看脸色便有些微微泛红。

她身上的裙衫是素日常穿,可这今日却是穿的有些不同。他能够隐约看到她那两根漂亮的锁骨,甚至能够确认那两根锁骨与衣衫之间没有任何的布料带子存在。

衣服还是那件衣服,但今日那衣料子却是格外的贴服。在她的行动间时隐时现出一些美好的线条来。

凤卿城别了眼睛过去。低头继续的看书,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下一个字去。晚上吃的那些海参羊肉汤本就令他觉得有些燥,此刻就越发的燥起来。

陌生而又透着一丝丝熟悉的香味不时的飘到鼻端,当他想要分辨一下那究竟是一种什么香气时,那味道却又散了。过不多时又朦朦胧胧的萦了一丝过来。方才见到的那些更是时时的在脑海中晃悠着。

烛火在无风的室内燃的平稳,那火苗不时的向上跃动着。

他忽就将书卷一放,转头下来向着床榻走去。

待走近了却发现婠婠已然睡着。她随意的拉了块被角盖了肚腹,四肢舒展,睡颜间尽是坦荡磊落的姿态。哪曾有分毫的诱惑之意。

凤卿城便就停住了脚步。就这样立在床前看着她。良久之后,他弯下身来替她盖好了被子,而后便鬼使神差的伸过手去,用一种极轻极轻力道碰了碰她的头发。

很快的他意识到了不妥,便马上收回手来,将床上的两重锦帐都放好。然后熄了最亮的那几盏灯火,回到了美人榻上。

屋外的院子里,银雀呆愣楞的瞅着主屋的窗子。手底下的米一把一把的投进了竹筐中。她想:这侯爷的眼睛该不会是长在了头顶上罢。

她的手在空碗里抓了几抓,终于觉察不对。借着竹林里的灯火往那竹筐里一瞧,便就慌手忙脚的将筐底的米重新抓回来。一时也没了时间心思去操心凤卿城的审美问题。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她该得如何谢他才好?

许是因为新换的沐汤方子添了些静心安神的香料,这一晚婠婠睡得特别的舒服。

一觉起来她发现床上的锦帐被放了下来。她不惯用上夜的丫头,屋子里只有她和凤卿城两个人。这帐子必定又是他放下的。

婠婠又是一声幽叹,待要起身时发现衣衫上的几个带子全部松散了。衣衫滑落了小半,肩膀露出大半个,便是那曲线也露了许多出来。

她一面拉好衣服重新系上衣带,一面摇头叹着好看的未必好用。银雀系的这衣结虽然漂亮,翻身压到时也不会觉得咯,但却不结实的很。睡一觉翻几个身就散成了这样。

系到了一半时婠婠忽然想到,昨夜她睡得早,不知道凤卿城是什么时候来放下这锦帐的。他放帐子的时候自己身上的衣衫可还整齐?

随即婠婠甩甩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看到了如何,没看到又是如何。昨日晨间她不是已经从他那里得了答案来。

他说一切都要等到她“失魂症好了”后再说。依照京中那些关于前主的流言,和身边人提起展笑风时的反应,前主对展笑风那是痴心到了骨子里。若是前主能够再回到这具身体里。依着她那性子必是会立刻合离。哪怕展笑风对她无意,她也会继续的去痴恋。

自然前主是不可能回来的。但这件事天地六界间就只有她和那个无良心鬼差知晓而已。在凤卿城的眼中,她与前主明婠婠是同一个人。前主回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便就是他认为的“她想起一切”时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现在他不与她发生任何关系,那倒是为了她着想,怕她“失魂症痊愈”后会为此生出心结、为此陷入到尴尬难境。

但她已经是他的妻。一个男人能够如此做,那通常来说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根本没有动情。二,那分情太深太重,因为太爱所以也就会太为对方考虑。

婠婠的脸虽大,却也没有大到会认为这是第二种情况。

就算他有那对自己动心的可能,那大概也只是浅淡的喜欢。喜欢这种情感总是自私的,如何就会为“她”着想做到这一步。

婠婠伸出手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试图将那晦霾低压的情绪统统的敲走。

她掀了床帐子出来,发现凤卿城已然起了身,此刻正在院中立着。不知道怎么的,越是想通了关窍就越是不能看他。一看他便就觉得心中难过。

于是这一日婠婠没有与凤卿城一起用朝食,也没有与他一同晨习。她直接出了门,跟着宿住在天门的锦衣捕快们一同用了朝食。

胡辣汤、甜火烧佐着两道清爽小菜,吃的的浑身畅快,两三口便就驱走了身上的秋凉。

边吃边听着锦衣捕快们说着昨夜里楚御史又被夫人罚去顶油灯、殿前都指挥使的两个小妾又吵了一宿、云相又被小儿子气到,拿藤条教训儿子时却扭了老腰......

琐琐碎碎的事情听来却是特别的下饭。婠婠喝了两大碗胡辣汤,然后开启了看八卦、整理八卦和打小报告的一天。中途还捉了连翘和柳如风到习武场上比划了几十个回合。

左右副总捕的位置是轮坐,后者却总会吸取到前者的经验。在经过了最初的忙乱后,天门中的一切又慢慢的回到了正规。婠婠计划着在确定下左右副总捕的位置前,先一步在锦衣捕快和锦衣令使间选出两位来,以补上届时会空出来的两位名捕的缺。

打完了小报告刚刚好到下值的时间,婠婠却是不愿意迈出府衙的大门。继续鸵鸟的选择了躲避,在大食堂里又跟着混了一顿四菜一汤。吃饱喝足又晃悠了一会儿后才慢悠悠的迈出了天门。

凤卿城果然又是过了点便就走了。门前的街道空荡荡的,就像她那空荡荡的心。

婠婠缓步的往回溜达着,在街尾处顿了顿脚步,便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反正她不回定北侯府对于凤卿城来说也没个什么。那便还是先不回去了,再多等一些时间,待她见了他不会心中难受的时候再说罢。

对于她来说,单纯的追一个人并不会觉得累。就算追上去的速度缓慢,她也会从那过程中的一点点回应上得到无限的欢喜。可若是要追的那个人有了可能心仪的人,或是令她觉不到欢喜快乐,那她何必再要追。

这人世间的汉子多着呢,总还会有个能令她心动的。再不济快活这八十年后她回鬼界去勾搭那个冷面判官去。想到了这里婠婠又下了决心,那无良的大头鬼差坑她坑的如此狠,她回了鬼界后定得要坚挺上几百年不投胎,好生的想法子坑回去才行。

婠婠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中,开了门上的锁,将主屋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偏间里拿了秋日的寝具的出来铺好,又出门到街口处买了些秋梨、苹果回来,洗好了放在屋子里。又能吃又能熏出些果香来。

婠婠坐在这精致而舒适的屋子中,便就叹了几声。林砚精心设计的那些小机关,她竟没能用上多少。想来他设计的这种冰格子要比定北侯府的冰缸要凉快许多。

许是房子许久没有住过人的缘故,婠婠坐了一会儿便就觉得有些阴凉。

她在外院找出一捆柴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那地火龙烧了起来。到底还是秋日,婠婠没有继续狠烧下去,只烘了烘就罢手了。

回到屋里来,渐渐的不觉的凉了。却又开始觉得冷清,自外面隐约传来的人声越发的显得这屋子里安静。这种安静啃噬的她坐卧不安。

她开了箱笼,打算找几件舒适的细棉秋衫来穿。双手在那些衣物间翻着翻着便就顿住了。她愣了片刻,而后自那些衣物间取出了方才手指触碰到的东西。

当初燕王把这个给她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想到有那么一日她会用到这道旨意。

婠婠展开这道圣旨看了看,而后叹了一声,随手将它放在了那些衣物上。取了一套准备穿的衣裙出来后轻轻的合上了箱笼。

燕王用战功换了这道旨意给她。虽然那是因着前主的缘故,但受益的是她。

她该得如何谢他才好?

第一百六十五章 阿婠 你又喝醉了

婠婠换下了官服,着了一身淡绿深翠的舒适裙衫,将自己打扮的好似春日里的一棵小柳树样的清新。

发髻跟裙衫不搭,她便拆了下来。金莺不在,她也没那梳发髻的手艺,就还是梳了一根高高的马尾,再从那马尾中分出些头发来编了几根小麻花辫,盘绕出了个简单花式。最后十分恶趣味的往头上绑了几根绿色的发带,再戴上一只翡翠小花冠。

她这可不就是快被绿了吗。带一头绿也算应景。

婠婠用梳子蘸了些水将脑后的头发梳的顺直无比,然后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这身装扮少女气十足。这般的清新朝气,连带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带着一身的清新,婠婠出门融入到汴京夜市的繁华喧闹中。吃吃喝喝的逛了一阵便就见到杨柳楼前围聚了许多的人。依靠着一身绝妙的灵活步法,还有她前世磨练出的高超的挤人群本领。婠婠很轻易的就挤到了人圈中央。

原来是杨柳楼的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赌卖。大大小小的酒坛子在门外店内摆放出一片的震撼。酒客们先掏下酒钱,然后开始相互拼量。谁喝的量最多便是谁胜。输了的要从预付的酒钱中扣除自己所饮的那部分酒钱,而胜者不仅可以拿回酒钱来,还有银子可以赢。

因为输了也不算亏,所以参加的人多的很。

拼酒的在中央喝的畅快淋漓,一旁的伙计们不断的高声的记着数目,四围的众人更是看的比那喝的还着急,不断的扬声助威。

这喧闹热烈的气氛叫婠婠也跟着兴奋起来。她掩好了腰间的明月弯刀,挤到柜台前拍下银子领了牌号,便就加入到那拼酒的行列里。

这酒十分的烈,喝起来火辣辣的痛快。婠婠一口气干了一碗,便就有人叫好。一旁的伙计高喊着“壬辰号,一碗。记——。”

此时的这小伙计并没有想到,他会从一碗喊到了十几碗,接着又干脆从从一坛喊到了十几坛。莫说眼前这是个小娘子,就是个壮汉子有这等酒量也是骇人的很了。

拼酒的人一个又一个的醉下阵去,唯有婠婠面不改色,一坛接着一坛的开。

婠婠自己也没有想到,这具身体这么的能喝。她并不懂酒,也就尝不出来这个时空的酒水有没有被那程武改造过。不过即便是这个时空的本土酒,度数再是如何的不高,这等酒量也是有些骇人听闻的嫌疑。

婠婠的这等喝法自然是碾压性的胜利。她打着圈的向着四周围观叫好众人拱了拱手,然后自掌柜手中拿得了自己先前放下的酒钱和赢得的两锭银子。

婠婠却是喝出了痛快淋漓的感觉。将那刚到手的银子又交到了掌柜手里,全部买了酒水。要求店小二将那些酒坛子统统搬到楼顶上去。

杨柳楼在这汴京城中不是最高的,却也是数得着的高。起码在这一片坊市间它是最高的。想在楼顶上喝酒这个要求实在是奇怪。那掌柜疑心眼前的小娘子是醉了,便就打算还将银子还她,劝她回家去。

掌柜的这个决定在下一瞬就改变了。因为他看到眼前这小春葱般的小娘子身形一晃便就出了门,然后身法漂亮的腾空而上,在又一片的喝彩中踏上了楼顶去。

掌柜当即就很是痛快的收好了银子,招呼店里的活计往上运酒坛子。

那不是什么小娘子,那是女侠啊。江湖侠客们有甚怪癖都统统跟他没关系,只要银子到了位,莫说去楼顶喝,就是去城外的浮屠塔顶,他也能想到法子给运上去。

秋夜的汴京城没有夏夜和冬节的通宵喧嚣,在婠婠又喝光了两坛酒时,四周便就渐渐的安静下来。杨柳楼也打烊关门,街道之上就只剩一些大门店的门前檐下还点着几只写了店号的灯笼,在凉风中晃晃悠悠的摆动着。

婠婠一坛接着一坛的喝下去,总也没有个醉倒的迹象。这身体实在是太抗酒精,她就是想尝尝买醉的滋味也艰难的很。

婠婠拍开了最后一坛酒。高出四围建筑许多的楼顶之上,头顶着无限高远的穹窿,秋夜的凉风一阵阵的吹过来,随着纷纷落叶抚起她的裙角发带。这一切混合了酒精,令婠婠甚是有种飘然欲仙的感觉。

仙着仙着婠婠就觉得胸臆间有一股劲头没地方去使。所谓狂歌笑饮,古人喝的高兴了都是要做诗放歌的,婠婠此刻也很是想吼上几嗓子。

唱歌有点累,她自然就选择的吟诗。万分的感谢前世那发达的教育机制,令她不至于念不出一两句应景的诗句来。

婠婠拍着酒坛子,以一种很是豪气的声调吟了一句“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

吟罢了婠婠越发的兴奋起来。高远的夜空、高楼之上的风、飞落成阵的叶片、气派万千的汴京城......喝酒、吟诗皆都别有着一番意境。

婠婠享受的很。

怪不得那个夜远朝总是喜欢跑到这里来,这处地方看风景果然是格外的不同。

婠婠正是惬意享受的时候,忽觉得双腿间有些异样。她眨了眨眼睛,当意识到那是怎么一回事时便就立刻跳起身来,扯了身后的裙摆并扭头去看。

到底还是喝了太多,酒精令她的脚步甚是不稳,又这般的一扭头便就滑了脚,接着又在维持平衡的挣扎中自己绊了自己一下,再然后就华丽丽的摔下了楼。

这一过程中,婠婠脑海中想到的是:幸好没有染到裙衫。

紧接着她又想:还好深夜无人,没人看见她摔了这个大马趴。

最后她才意识到:这该不会给她摔回鬼界吧?

婠婠闭紧了眼睛,等待着疼痛的来临。然而迎接她的并不是冷硬的地面,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面颊上蹭着的是一种触感极好的细棉布料,鼻端萦绕的是一股皂荚混合了太阳光的味道。

婠婠眨了眨眼,稍稍的定了定神后抬起了头。当看清楚恩人之后,心中便就狠狠的一赞:好一个丰神俊朗的疏阔男儿。

这一刻婠婠想的是:比起删除文件,替代文件更加的干净易操作。

于是婠婠在落地后立刻的问道:“这位好汉可曾婚娶,可有心上人?”

对方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那笑容微暖而又带着几许无奈,他伸手在婠婠的发丝间揉了揉,道:“阿婠,你又喝醉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急!真的急!【拖欠的加更】

【拖欠“兰叶春葳蕤桂花秋皎洁”小主的加更】

凤卿城下值后没有等到婠婠,便就先行回了定北侯府。

一更鼓过,他用了暮食在秋风凉夜中散了会步。

二更鼓过,他在外书房里好生的写写画画一通,然后又烧了几张字纸。

将至三更时候,他走出了外书房回到淇奥斋中。发觉婠婠还未回来便又立刻转身走了出去。

他离了淇奥斋径直的出了府们。只带了扶弦一人,也未吩咐车马,主仆两个踏着夜风往天门而去。

到了天门府衙所在的那条街道时,凤卿城远远的便就停在了街角处,只叫扶弦过去询问。扶弦一溜烟儿的过去,又一溜烟儿的回来,将婠婠早已下值的消息说给了凤卿城听。

凤卿城听了略略一顿,便就转身跃上重檐屋脊,足尖点在层层鳞瓦之上竟是半点声音也未曾发出。两三个眨眼便就不见了踪影。

扶弦知道自己追不上便也就没有追,他在微寒的风中很是凌乱一会儿。就他家夫人那般的人物,还能出个什么事儿。即便是出事儿,也是别人吃她的亏,她总是吃不了的亏的。

他家侯爷这是着的个什么急?

天门府衙灯火通明的显示着它的巍峨与气派。在那灯火勉强照映到的街角处,扶弦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而后便就裹紧了衣衫自行的回府去了。打算在那温暖的门房里等候着他家那位瞎着急的侯爷。

凤卿城先是到那座两进院处看了看,见那门上的铜锁还挂的稳稳当当,便就立刻折身往汴京城中最负盛名的两家酒肆里去寻了寻,却是皆不见婠婠的踪影。

此刻三更鼓过,街道之上行人已罕。凤卿城在掠过两重巷口时,眼睛的余光处忽然闪过一道矫健如豹的黑影。他的身形一顿一错便就折了回来,直往那道黑影追去。

那道黑影很快便就察觉到了状况,身法顿就变得飘忽起来。依照这黑衣人以往的经验,只要几个闪身便就能够甩掉身后的尾巴,但是这次他那身法、技巧统统的不顶用。

不管他是如何的加速、如何的使用走位技巧,那尾巴就是牢牢的黏在身后,且还越发的靠近起来。

他瞅准了一处地形复杂的暗巷,想要折进去借个地方隐藏脱身。

主意是个好主意,操作起来却是失了误。没等他靠近那巷子,肩膀便就被身后的人揽了住。他左手肘向后一击,右手臂配合着双腿使了一招脱身反擒的功夫。

但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身后的人不但躲了那招反擒,还将他困得越发的无有出路。且那姿势还亲密的很,就好似一对兄弟般勾肩搭背着。

他心中一沉,转过身来定睛一瞧才发现困住自己的竟是那位有名的废物侯爷、他们家大人的御赐夫君。

凤卿城的唇角噙一抹笑意,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挺着急?有任务吧?”

被那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这位锦衣捕快心中的警惕放下了不少。但是出于职业的习惯,他还是告诫自己保持那警惕。即便此刻见对方面上带了些许戏谑的态度,他也是冷静的保持了那一份警惕。

凤卿城见他不语,点点头道:“不说话,那就是不忙。走,爷请你喝茶去。”

说着便就强揽着他往后折去。

这位锦衣捕快忙使了个千斤坠出来。心中叫苦不迭。他是领了任务出来蹲点,候着那位前任天门总捕展大人的。为了那位天门布下了无数人手,从那位秘密进京开始,直到人进入汴京城,一路之上旁人都没有出纰漏。可是万万不能在他这里出了问题。

不说汴京里的关系复杂着,一个不注意许就错过了那位展大人同什么人的交集。就单说盯一位前任天门总捕的梢,那难度就足够他应付的。他必须得提前到达好好的做一做准备才行。

任何的意外他都出不起。

他瞄了瞄凤卿城,只觉得对方一身的闲适。看起来这位是真没什么正经事儿,这是要拿他开涮呢。

时间越是流逝,他便越是心焦。方才忙着甩掉凤卿城就已经耽搁了许多的功夫,这会子是万不能再耽搁。于是他赔笑道:“侯爷,小的这赶时间呢。明日小的必到府上赔罪。”

心中却是暗想:明日他必要向大人告状!

凤卿城还是不紧不慢,先是“哦”了一声,然后停了两息又问道:“小兄弟姓什么?”

这位锦衣捕快飞快的答道:“小姓余。”

凤卿城依旧还是那慢悠悠的调调,“着急啊?”

余小捕快除了点头还是点头,“急!真的急!”

凤卿城笑起来,“就一个问题,——你们大人此刻在何处?”

余小捕快一楞,但还是照着规矩说道:“大人在哪里,我们如何知道。”

凤卿城又拍了拍他的肩,“这整个汴京城里,有什么是你们不知道的?”

余小捕快都快急冒了火,“真不知道。”

“不知道?”凤卿城又是“哦”了一声,而后道:“要是不知道的话,有了什么事情,你们得怎么找她?”

眼见着消息上的时间已经快到了,余小捕快只恨不得有那本事将凤卿城拍晕。不说这是个废物的吗?怎么就如此的难糊弄!

是了,汴京城中的说书先生都会说:纨绔没的什么可怕,可怕的是那又闲又有脑筋的纨绔。

余小捕快飞快的思量了一下,想着这般状况告诉他也无甚妨碍,便飞快的道:“亥时三刻的时候大人在杨柳楼斗酒,之后去了哪里便就不知了。”

话音落下,余小捕快的肩头便是一松,接着他见到那位不着调的侯爷三两下便就没了踪影。身畔只余一道清风犹在掠过。那风里带了淡淡的上好熏香的味道。

余小捕快来不及发散他的思维,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往那指定的地点奔去。

静夜里,除了落叶扑簌的声响几乎再无其他。忽然随着风飘来一道语调豪气的声音。

“酒后高歌且放狂,门前闲事莫思量。”

凤卿城听出那是婠婠的声音,便就自那些屋檐墙壁之上下了来,只在街巷间隐蔽的行走。同时将脚步和呼吸声放的越发没有声响。

在一阵隐隐约约的瓦片相击的凌乱声响中,杨柳楼终于进入到了凤卿城的视线范围。

第一百六十七章 有便宜不占忘八蛋

漫天飞舞的黄叶中,婠婠自那高高的楼顶跌下。

凤卿城立即跃上墙头,在中间那些房屋建筑之上踩过。

下一瞬间里,一名青衫客使着一身漂亮的攀云纵,先一步将婠婠救了下来。

凤卿城眼力和记忆力都很是好,只这一眼他便认出了那青山客的身份——是他!前任天门总捕、现西南都护将军展笑风。

凤卿城那快到了极限的速度便就生生的顿了下来。险险的稳立在层层建筑间的一片阴影下。

天穹星灿,夜风起落叶成片。那青衫和绿裙一同轻轻的扬着。原本平平无奇的街道建筑,此刻全然换了一副侠骨诗意的风貌。

凤卿城听得婠婠向展笑风说,“这位好汉可曾婚娶,可有心上人?”

那种的闷闷的感觉再次袭来。这一次越发的厉害。凤卿城微微垂了眼眸,便转了脚步向回走去。

果然,即便是她忘记了云片糕的味道,当她再次吃到的时候也还是会立刻的喜欢上。

她两次的初遇展笑风,一次是在漫天的杨花飞絮之中。一次是这样的秋风落叶间。两次都像是传奇话本上的图画。

而她两次初遇到他,一次是被她胖揍了一通而后丢下清风楼。一次是他在寒风处罚跪。两次都像是......笑话。

她与展笑风之间的出生入死、恩义交情便是细数上三天三夜也未必能够数完。而她与他之间却是平淡至极,找不出一丝一毫的轰轰烈烈铭心刻骨来。

她先前究竟是眷恋着他的什么。怕就只是这张脸、这具皮囊。

凤卿城忽然间觉的有些窒息。分明是那样的平淡,为何他又会如此的难过。

他顿住脚步,转回头去又望了一眼。恰就见到展笑风格外亲昵的抬起手来,落在婠婠的发丝间。

他噌一下转回身来,足尖一点整个人便如一支离弦的箭,向着杨柳楼下飞驰而去。

这可真是......在她跟前装的多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谦谦君子了!

在这汴京城里,但凡是他看上的,就没有落到旁人手里的。从来就都是如此,倒是这次昏了头,竟还想着待她痊愈由她自己做决定?她若会选,从前也不至将自己弄成那般凄伤的模样。

凤卿城如一阵风眨眼掠到婠婠身畔,抬手将她拉入到自己怀中,同时挥出另一只手来击向展笑风的腕口。

“手放哪儿呢?”

他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在展笑风察觉的一瞬间他便掠到了眼前。展笑风的反应自然也是极快的,及时的撤手闪开了那一击。

凤卿城这般的态度言辞,展笑风听也并不生恼,只朗然一笑自腰间拿了一只小瓶子递过来,“醒酒丸。”

凤卿城立刻道:“不必。......”

后面的话没说完,便见婠婠伸出手去接过了那只药瓶来,且道了一声“多谢。”

展笑风望着婠婠笑了笑,而后又向凤卿城道:“回去可压些青梨汁喂她服下。”

凤卿城亦是笑道:“我家夫人惯不爱吃青梨。”

展笑风笑着摇摇头,不再说些什么。潇潇洒洒的一拱手便就抬脚往街尾方向走去。

婠婠推开凤卿城的臂弯,扬起手来向着展笑风挥道:“哎,好汉!好歹留下个名姓......”

后面半句话被凤卿城的手捂回了喉咙。他捂着她的嘴直接将她捞回,按回到怀里来。

婠婠一气便就使了一个旋身,同时将手肘向他击去。凤卿城挡住她这一击,长臂一挥一揽,只半招之间又将她重新捞在了怀里。

婠婠使着力气一推,手底足下的招式便就连连的使了出来。只不过五六招,她便再次被凤卿城困在臂弯之间。

对于这个结果,凤卿城很是意外。此时婠婠身上浓郁的酒气,又加之她方才从楼顶跌下的凌乱脚步。凤卿城顿时便就明白了原委。

先前婠婠那一推已经令他没来由的火大,此刻便就更是火大起来,他俯下头来向她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婠婠压根没想答他的话。又努力的挣脱了几下,却觉手脚皆不灵活。她恼怒的放弃了挣脱,气势不减的道:“凤卿城你要干什么?前脚才要绿了我,后脚又来轻薄我。你是皮痒痒还是骨头痒痒?”

凤卿城的手握的更紧,“你叫我什么?”

他向着她俯的更低,便是连牙关都开始有些咬紧的倾向,“到底是谁要绿了谁?”

此时又是一阵夜风刮过,吹落无数片的落叶,将婠婠的发丝吹的飞扬起来。那流水样随着夜风飞舞的发顿时就刺痛了凤卿城的眼。

婠婠刚要抬高音量怼回去,便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背整个的撞到了泛着凉意的青砖墙上。幸而后脑处有凤卿城的一只手垫着,没有磕痛了她。

没等婠婠定了睛、定了神,便就觉得唇上微微一凉,紧跟着就是一痛。

她吃痛惊呼,却叫他得以顺利的闯入。辗辗转转,炙热而不能抗拒。

婠婠那被酒精麻痹的迟缓了许多的脑子很是空白了一阵,然后终于浮现出一句话来:有便宜不占忘八蛋!

立刻的婠婠伸出手来勾紧了他的脖颈,使劲的吻了回去。

金黄的叶不断的飘落着,几盏散着温暖淡光的灯笼在凉夜的清风中摇摇曳曳。穹窿之上的星子像是被映入了微澜的湖水中,朦朦胧胧的荡漾着。

那一个长长的吻由最初狂风骇浪渐渐的转做了微风细雨。轻吮浅啄,缠绵反侧。

良久之后,凤卿城才终于松开了她。定定的看她了片刻后,道:“回家。”

婠婠这个时候却是想起来,他方才吻下来的时候先是咬了她一下。她眨了眨眼睛,而后拉着他的衣襟迫他俯下身来,准确无误的在他唇上狠咬了一下。

咬罢了,婠婠将手一松推开他道:“各回各家。”

凤卿城什么也没有说,只迈开长腿两步追上了她,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继续甩着那双大长腿向前行去。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两间商铺建筑间的死角处,正躲了一名年轻的锦衣捕快。

此刻他呆若木鸡的立着,面上尽是一片欲哭无泪。

天门今日在汴梁城中一共布置了二十四道定桩。每道负责一条街或者巷,专门盯着那位展大人入京后的状况。

他想,他也许是这二十四道桩里最倒霉的一个。先是无端端的被定北侯拦了路,然后到了指定地点却没有如预想的那般见到展大人的踪影。正在他犹疑着自己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时,忽然听到自家总捕大人诗兴大发的嗓门。

联想到自家大人和那展大人的传闻,还有那位展大人的脾性。他当机立断的抖了一个冒险机灵。他想,展大人若是听到大人的声音,多半会过去会上一会。

于是他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潜到了这处来。果然就见到了展大人的影子。

他以为,今夜的任务终于可以顺利的完成。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叫他石化成了一尊雕塑。

他望着自己手里的纸笔,除了纠结就还是纠结。这到底是要如实的写呢,还是假装没看到的不写?

写的话,写什么?

他潜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展大人抱着他们大人立在长街中央。难不成要写展大人抱了他家大人,然后被定北侯当场捉了奸?然后......

然后的事情那更是一个只能死死地憋在心里的劲爆惊天大八卦。

但是这然后的事情,他是不是也得如实的写下来?

明明穿的很是暖和,余小捕快捏着笔的手还是微微的抖起来。

这不写的话,那算不算渎职啊?

夜风一阵阵的吹个不停,吹来来街头处的对话声音。

“不是这条路。”

“是。”

“不是!我要回家,那边!”

片刻的静默后,那道如同春夜美酒般的好听声音再次响起,“好。”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他这是在倒打一耙

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没走出去多远婠婠便就窝在他肩上睡了。凤卿城恐她着凉,使着轻功越过重重的建筑院落,以最快的速度到了那座两进院前。

他并没有去管那门上的锁,而是毫无停歇的直接使轻功越了进去。

屋门上并没有挂着锁。推开门,又立刻扑出一股暖意来。凤卿城便就知道,婠婠先前已经回来过了一次。

他将婠婠放到床上,回过身来在桌上的一堆水果中挑了挑,拿起一只最大的苹果出了屋子。来到厨房里点起灯烛,先是舀了些水将那苹果洗了洗,然后便就在厨房里寻起趁手的工具来。

他拿了拿碗又放了下来,然后又拿了拿小蒜罐,最后的他的目光落在了小石磨上。

他瞅了瞅手里的苹果,又瞅了瞅那只小石磨。想道:苹果汁该是用那个东西弄出来的吧?

在研究了一会儿石磨,浪费了一只苹果后,凤卿城直接放弃了。他见院子里有着一架秋葡萄,便就摘了两串来,洗干净用两只碗压出了汁子来。

当他端了好不容易弄出来的葡萄汁进屋来时,婠婠却是又醒了。她换了一身杏色的裙衫,正举着灯烛在床铺之上找着什么。

见凤卿城进来婠婠便是一愣,“你怎么还没走?”

凤卿城什么也没说,只将葡萄汁递给她,而后接过了她手中的灯烛来放回到桌上。

箱笼的盖子大开着,许多衣物被婠婠随手的丢在旁边。凤卿城走过去将那些衣物一件件的放回箱笼中。当他拿起最后两件时,从中落下了一卷圣旨来。

凤卿城本是想捡起来放好,却在伸手去捡时在那散开的旨意上见到了自己的名字。他将那卷圣旨完全的展开,看了一眼后便就转回了头来。

“婠婠连这个准备好了?”

婠婠走到桌前来,“咚”一声将那碗葡萄汁放到了桌上,以一种输人不输阵的气势道:“自然。”

凤卿城点点头,将那卷圣旨又好好的折了起来,“不好喝吗?”

婠婠看了看桌上的那碗葡萄汁,“没喝,不知道。”

凤卿城走过来道:“可是没有青梨汁好喝?”

婠婠只想翻白眼,“自然青梨汁好喝。而且梨汁才解酒,没听说葡萄汁能解酒。”

凤卿城点点头,道:“那便不喝了。”

说着他便将那碗葡萄汁戳翻,任那汁水在桌上横流起来。具体的说,他是用那卷圣旨戳进了碗里的果汁中,然后斜斜的将碗按翻了过来。

婠婠有些呆愣的瞅着那卷圣旨。——这东西貌似该好生的供奉、好生的保管罢。弄污了这是不是得算在侮辱皇帝?

随即婠婠动手去抢那卷圣旨,凤卿城一手拦住她,另一只手迅速的将那圣旨抖了开,整个的盖到桌上那横流的葡萄汁上。且还用手去拍了拍,叫那黏甜的汁水渗的更透。

他面不改色的拎起那湿哒哒,凄惨惨的圣旨在婠婠的面前抖了抖。说道:“哎呀,不小心弄脏了。这可是大罪,该怎么办才好?”

婠婠敲了敲自己那混沌一片的脑袋。强迫着自己捋顺思路。

他分明是对自己无意的,且还有绿了自己的势头。方才他却又亲了她,如今还毁了这能解除他们名分的圣旨。

婠婠想不明白,也无力去思考探究。她抬起头来向凤卿城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凤卿城丢掉那卷圣旨,轻柔的将婠婠那略微凌乱的发辫拢的整齐,说道:“我只不过是想婠婠重新为我将它挽起。”

这、这算是个什么意思?

婠婠还在迟钝的反映间,凤卿城轻轻的将她那一缕垂在胸前的发丝拢回了肩后。视线却是在她胸前顿了顿。想到方才展笑风抱她下来时的姿势,又想到她仿佛惯不爱穿束胸,脑子一糊便就将手伸了上去。

很好,穿了。且还是穿的一片护心甲。

婠婠愣愣的看了看他,而后低下了头来又看了看他的手,“你在干嘛?”

凤卿城糊掉的脑子迅速的恢复了正常,他眨了眨眼睛,而后做出一副心伤的模样哑声说道:“我在看婠婠的心到底是什么的做的。”

婠婠嘴角一抽。真是能耐了,还能透过衣衫皮肤、肌肉脂肪,透过一根根胸骨去摸出来心是个什么材质。

抬眼来,却发现他似乎是十分的伤心。婠婠便就是一怔,而后又听他缓缓的说道:“婠婠,是你先说思慕于我,是你说只要我,是你说会陪我到一生的尽头,陪我走完黄泉路、奈何桥。如今却要在拿到我一颗真心后,再将它丢弃。”

他按在她胸前的手一直没有移开,说到此处反还使上了些力气按下去,“婠婠的心,果真是石头做的。如此的冷硬。”

他先前那话婠婠是没弄明白意思。不过这一番话她却是明白了——他这是在倒打一耙。

她拍开他的手,拽着衣衫拆下里面的护心甲来甩到桌上,“一,我的心不是石头的做的,你的才是。二,我什么时候说过思慕你?”

凤卿城笑了笑,伸手要将她在揽回近前来。婠婠如何肯,她在他的臂上的麻穴处一击,掌风一扫又欲迫他后退。

凤卿城如她的愿被逼退了两步,可也仅仅只是两步而已。接下来的拳脚往来中,又是他渐渐的占了上风。屋子并不大,也就十几招的功夫,婠婠便就被他迫到了墙角处。一双手更是被他压制。

他轻笑起来,“婠婠这般手脚无力的机会可真是难得,怕是再难有下次。”

婠婠一愣,这话又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想趁此时,将前主捶他的仇给报了?

婠婠立刻抬腿踢过去,却又被他微微的一推一带。然后她那条腿便就贴在了他的腰侧。

这姿势......

婠婠脑袋顿就嗡了一声。越发了没了思维能力。

而此刻他向着她俯下身来,那眉梢唇角处皆是一片温柔,一双桃花瞳中更是如同盛了一池的美酒,绵绵迷醉间尽是情意。

婠婠脸庞顿时火烧,一颗心很没出息的砰砰乱跳起来。几乎就要忘记了今夕何夕。

凤卿城含着一抹完美到极致的温柔笑意,在她的耳畔低低说道:“婠婠,今晚夜色甚好。”

婠婠的心蹦的越发的快,她记得她似乎是说过,若他真的是心悦她,那便寻个花好月圆的时候再说一次。他说夜色甚好,莫非是要告白?

在婠婠的砰砰的心跳中,他轻轻的咬了咬她的耳垂,所说每一个字的气息皆都带着温热的气息轻扑向她的耳窝。

他说,“不如我们圆房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嗯 是我思慕你

他的吻自她的耳际处绵绵密密的落下,蜿蜿蜒蜒沿着颈窝向下而去。他缓缓的放松了对她的钳制,将手落在她的肩上,很轻易的就将她先前拆护甲时便就弄乱的衣衫拨下了肩头。

婠婠的心仿佛就要跳出腔子,又是连呼吸也忘记了。酥酥麻麻的越发的没了力气。

他没有继续的脱她那已然松落的不像样子的衫子,而是将手落在她的腰窝处很是缠绵了一会儿,便开始轻轻的扯那裙衫的束带。

婠婠猛然间找回了呼吸,她拉住凤卿城的手,再不让他动作。张了张嘴却是觉得难能启齿。

晃了晃一团浆糊的脑袋,她说道:“你不是说要等我失魂症好了再说。”

凤卿城抬起头来在她额上轻轻的印了一下,说道:“我后悔了。”

他的声音里明显的带上了**的味道,本就好听的声音此刻便像是罂粟一样,令人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的想要靠近过去。

婠婠的腿软的有些站不住,她伸出手来推了推他,此刻她使不出多少力气,自然也就推不动他半分。

她的脑袋总算还是没软的太厉害,好歹的是重新找到了重点,“你、你不是跟萧家那位小娘子言谈甚欢。”

凤卿城的动作顿了顿,眼中尽是不解,“萧佩兮?我何时与她言谈甚欢?”

婠婠理直气壮的道:“中秋宫宴。”

凤卿城忽然明白了缘由。她该不会是生了误会,所以那晚才会有着那般的眼神,才会说出那样的一番话。

他的声音便就真正的缓下来,“她是我小时候的玩伴,......”

解释到一半,他就又收住了。他捧起婠婠的面庞来,认真的道:“我错了。从今后若非必要的应酬,我再不同她说半个字。便是应酬也尽量的躲着,只叫旁人去。”

被他这样一说,被他这样一看,婠婠的一颗心仿佛完全的融化入一坛美酒当中,于那迷醉中生出无限的欢喜、无限的兴奋。

所以,之前她那并不是自作多情的误会。而是他的心中真的已经开始喜欢了她。

她在这兴奋欢喜间,觉出他拉着她裙带的手正缓缓的向后撤去。

婠婠立刻又死死的拉住了他的动作。

凤卿城的动作微微一滞,看了看她,而后再次的向后撤去。婠婠两只手齐齐的握住的他的,拔河一样的同他僵持着那裙带的去向。他同她僵了片刻便就真的使上了力气。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轻缓,而是迅速的将那条带子拉了开。而后忽略过另外一条裙带,直接便扯向她的裙衫。

婠婠一急,忙闭了眼睛坦白道:“我、我葵水来了。”

凤卿城笑起来,那笑意里却是有着掩不住的薄薄恼怒,“葵水?跑去同人斗酒,然后坐在凉风里喝了至少几大坛的冷酒。现在你同我说你葵水来了?”

婠婠不住的点着头道:“真的是葵水来了。喝到最后才发觉。我就是因为要看看有没有染脏了裙子,所以才不小心掉下楼。而且你看我衣服都换了。若不是因为来了葵水,我没事换什么衣服。”

凤卿城定定的看着她,看了许久后他松开了她,将那松散掉的裙衫重新的为她理好,而后转过身去离了这间屋子。

婠婠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回来,火气顿时就上了来。

他这是走了吧?是走了吧!

明明生气的那个该是她,怎么他还喘上了!婠婠很是气恼的踢翻了一只鼓凳,然后拿起桌上那张可怜凄惨的圣旨来。

她知道有一种手艺人是会修复这个的。便连那历代的古画都能恢复出模样来,只是去一去污迹应当不难。圣旨污损不便叫外人知道,但她可以去学那手艺的。

婠婠圣旨铺平,心顿时就凉了大半截。

连字迹都模糊了,这还有没有的救?

污损圣旨那是大罪,保管不利的那个人却是更大罪。她若是还想继续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唯一的解决办法似乎就只有装作没有这道圣旨的样子,永永远远的不叫第三个人看到它。

婠婠拿了块棉巾子,徒劳的擦了擦圣旨之上的污迹。——这可是燕王用战功换来的。即便是她不打算用,若是它还完好说不定就还能退货,跟官家讨点对他有用的东西来。

就在婠婠擦那圣旨的时候,屋门忽然又开了。

婠婠转过头去,见凤卿城拎着一只粗瓷汤罐立在门口。

她眨了眨眼睛,见他是的的确确的立在那里,便就说道:“你走路怎没声音的?”

凤卿城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盯着她手底的那张圣旨道:“你在干什么?”

婠婠看了看那张被她展的平整无比,且正擦拭着的圣旨,顿时就觉得不太好解释了。她总不能说,因为这是燕王的一番好意,便是她不打算用也得要好好的放起来。

婠婠只好继续的擦拭起来,佯装平静的道:“我把它擦干净,方便藏起来。”

凤卿城关好了门,走到近前将那汤罐子往圣旨的正中央一放,掀开了盖子而后将一只勺子递到她面前来,“喝了。”

婠婠见那汤罐子里暗影一片,上面氤氲着一团热气,辨不分明到底是什么。她却没有犹疑,就怕慢了一步这位就再把这一整罐汤都给合到圣旨上。

汤水带着浅淡的药草香气,微甜的味道裹着暖意滑下胃腹,流淌出通身的舒泰。

这罐子并不像是定北侯府的东西,三更半夜的也该没有店铺开张才是。他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婠婠有心想问,抬眼来却见他正瞧着她。

凤卿城见她抬头来看自己,便就微微笑着说道:“藏起来不干净,不如烧掉。一干二净再无第三个人知晓。”

这哪里是在笑,这简直要比那个夜远朝笑的更加可怕。

婠婠不好说行,又不好说不行。便就低下了头去继续的喝汤。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凤卿城像是完全的变了一个人。他向来都是好脾性的,向来都是对她百依百顺的。他之前在她跟前是像一只大乖猫的,如今却成了她在他面前变猫。

今晚的这个凤卿城该不是被穿了吧。

若是被穿了,也不该有从前的记忆才对。

婠婠在胡思乱想间喝完了那罐汤。凤卿城出去了一会儿,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打湿了棉巾拧干,走过来在她的脸上擦了擦,而后又拉起她的手来,仔仔细细的擦过。

喝过那罐汤水,婠婠觉得小腹暖融融一团,便是脑袋也舒服了许多。

她看着眼前的凤卿城,努力的回想了一下今晚的经过,终于捕捉出一点来试探着问道:“我好像没说过思慕你。”

凤卿城“嗯”了一声,道:“是我思慕你。”

第一百七十章 能屈能伸和识时务

他说他思慕她?

婠婠的脑筋不够用的很。她有些疑心自己是醉得厉害了。今晚的一切都反常而突然。

婠婠怔楞了片刻,做了决定——睡觉!

不管是幻觉还是真实,反常还是反转,也不管眼前的这个凤卿城是原装的还是穿了重了的,先睡上一觉,醒了酒再说。一觉醒来,她的脑筋就能正常运转,武力值也能恢复回去。管是如何都比眼前有面对问题的能力。

凤卿城替她擦过了手,将那棉巾子投回水盆中。婠婠起身来就往床铺处走去,却又被他拉了住。他笨拙而轻柔的拆下了她的头上装饰,将她的头发散下来,拿了梳子将它们梳的齐顺。

梳着梳着,他忽然想起方才展笑风的手在她的发间格外亲昵的揉了揉来着。他停住了动作,用手掌在展笑风揉过的地方一下一下的擦拭起来。

婠婠不明所以,发懵的想道:凤卿城这是被个精神病穿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还真把她当做猫来撸了是怎么的。

她的头发很是浓密,隔着那丰盈的厚度凤卿城的手指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异样。他撩了撩她的头发,手指在她的发丝间摸了摸,脸色便就微微的有些变。

看了婠婠一眼后,他又继续的为她梳起头发来。待梳好了他放下梳子来,伸手拉向了她的衫子。

婠婠一惊,后退了一步道:“干嘛?”

不都说信事来了。眼前这个凤卿城一定不是原装的罢,居然如此的禽兽。

她心中所想的完全写在了脸上,凤卿城的脸色一黑,道:“你不是贯不爱穿那些睡觉?”

不爱穿什么?婠婠的脑筋转了转,恍惚的明白了。他这莫不是要替她脱小兜兜。替她擦脸擦手拆头发也就罢了,脱小兜兜什么的不会太羞耻了吗。

婠婠看了看眼前这个变了一种气场、关键她暂时还对付不过的凤卿城。眨了眨眼睛,便就将心一横。能屈能伸才是真豪杰,待她睡醒了又是一条好汉。此刻屈上一屈,待明日再同他找补回来就是。

婠婠笑的相当的乖巧,“我自己来。”

说着她拉了拉衣衫,自领襟间将手伸了进去,迅速的解下那只鹅黄色的小抹胸,毫不拖泥带水的抽出来往地上一丢,“脱完了。”

凤卿城的嘴角一抽,只是瞧着她却再不说话。

婠婠试探的往床铺旁移动了一步,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就又靠近了一步。瞅着他还是没反应,便就一溜烟儿的跳上床去,拉好了被子闭眼睡觉。

她睡着的速度非常快。因为酒精的缘故这一觉无梦境的烦杂,也因为酒精的缘故这一觉起来后头脑甚是晕沉。

醒来的时间依旧还是素日起床的时辰。她张开眼睛来,望着头顶的帐子好生的断了一会儿片。而后她转动了一下僵直的脖颈,便就发觉了睡在身旁的凤卿城。

婠婠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昨夜里的发生的事情渐渐的涌入脑海。

这、这信息量略大了些。

她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当街调戏一位救了自己的陌生男人,然后好像是凤卿城亲了她,她又咬了他一下,再然后......再然后那何止是尺度大,何止是尴尬。她居然还在他面前豪爽无比的脱小兜兜。

虽然她脸挺大,但是这次她有没有必要再假装一次失忆呢。

凤卿城昨夜里说过的那些话慢慢的在她的记忆中苏醒,婠婠愣了愣,随即按住了自己那颗雀跃起来的心脏。

要不她还是别装失忆了,丢脸就丢脸点吧。

她这一动凤卿城便就醒了。他张开眼睛来看着她,伸手拂去了她脸颊上的一缕发丝,道:“醒了?”

婠婠点点头,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对。——他昨夜里分明不是这个气场的。

眼前他待她亲昵了许多,却也还是素日里那个好脾性的他。昨夜里那些记忆莫不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发生了扭曲?

婠婠看着他问道:“昨夜恒之可是说了思慕于我?”

凤卿城的唇畔绽放开一抹笑意,像是绽放了满树的桃花一般。他说道:“是。”

婠婠按了按心脏,又问道:“那恒之可是说了从此非是必要的应酬,再不同萧家的小娘子说话。”

凤卿城还是道:“是。”

婠婠使劲的按住那兴奋的要跳出腔子的心脏,而后问道:“为什么?前几天你明明不是这样的。”

凤卿城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对不起。再不会了。”

婠婠望着他,眼眸里的欢喜无限的放大起来。一直按着心口的手也不自觉的越发用力起来。

凤卿城见她欢喜,便也跟着无限的欢喜起来。他笑着伸出手来,碰了碰她脸颊旁的小酒窝。而后他的视线落到了她那一直按在心口的手上。他的手便就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到脖颈间,划过锁骨最后落到她那只手上。

“再压就该扁了。”

婠婠一滞,脸颊微微的有些烫。昨夜的那些大尺度画面又在脑海中噌噌的冒了出来。那微烫的温度就顿时的升高了十几个层次。

凤卿城微微的起身来,将脸庞凑近她的脸庞来,十分认真的说道:“非要压着的话,不如我帮你。”

婠婠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恒之,你昨天究竟经历了什么?”

明明是这么不正经的话,他居然能用这么正经的表情说出来。但是这样的凤卿城还是她熟悉的。

婠婠在隐约间想到了一种可能,“恒之......你欺软怕硬。”

凤卿城笑起来,“识时务者为俊杰。”

居然真的是!

婠婠看着他一时有些凌乱。

凤卿城握着她的手慢慢的抬起,放到了自己的衣衫之上,很是诚恳的说道:“婠婠可以考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倒是个好主意。

婠婠很是赞同的抓上了他的衣襟,欲要撕扯又忽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她改换了一种方式,拉住了他的衣带结,却也是无论如何也拉不下去。

抬起眼来看了看他,她便松开了手,轻轻的推了推他道:“起床!”

凤卿城并没有要动地方的意思,“昨晚喝了那么多,不如告个病休。”

婠婠也很想告请病休来着,可理由是什么?说是信事太丢脸得些,从前她为未曾因为信事告请过病休。若说是酒醉难醒那得直接按渎职处置。况且那初醒时的晕沉已然几乎散了。身体的困乏也因为那兴奋欢喜而不觉。去上值还是没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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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万一脸着地呢?

婠婠的这间屋子里却是没有专门换衣服的隔屏。而凤卿城也丝毫没有回避出去的意思。

婠婠看了他一眼,他回以一个完美道极致的笑容,纹丝未动。

婠婠闭了闭眼,按耐住那颗再次乱蹦起来的心脏。然后,又看了他一眼。他依旧还是回以了一个笑容,纹丝不动着。

婠婠只好直接商量道:“不如恒之先回避一下?”

凤卿城点点头,道了声“好”。而后起身来穿好外衫,略整了下仪容便就开门走了出去。

婠婠看着那两扇门,确定它没有再开的迹象。

居然这就出去了?那她先前暗示的那两眼岂不是白白的在费劲儿。

婠婠飞快的打理好自己,而后换上了官服。自然她没忘记那片护心甲。这是从苏珑那里学来的,只是她选择了护甲。

护心镜只有那么圆圆一片,不过仅能护住心脏而已。这护心甲却是可以护心又护肺,比起护心镜来还有着一定的可弯曲折叠度。既安全又能挡些寒风。那重量更是可以时时刻刻的强健筋骨。

婠婠正一面梳着头发,一面弯腰在地上找寻昨夜里那只药瓶时,屋门开了。凤卿城提了一盆热水进来。

“在找什么?”

婠婠头也不抬的道:“昨夜里救了我那人给的醒酒药。”

那只瓶药凤卿城的确是见到了,他随脚一踢早不知道踢到了哪个角落里去。她这般找如何能够找到。

凤卿城放下那盆热水说道:“找那个做什么?叔父不是给你留了许多醒酒药。”

婠婠道:“人家救了我,看看那药或者瓶子上可有没有什么线索能寻到他。也好去道个谢。”

凤卿城拉起她来,接了她手里的梳子,说道:“即便他不多事,你也摔不着。”

婠婠觉得她家恒之这态度又开始不对劲儿起来,“就算我内力好摔不死,那万一脸着地呢。况且救了就是救了。恒之怎么有些怪?”

凤卿城额角一黑,将她推到妆台前坐下,“你不用找他。他自然会找你。”

婠婠正不明所以,就从镜子里见到凤卿城正缓慢而笨拙的为她挽起一个发髻。

婠婠惊诧的很,“你会挽发?”

凤卿城淡淡的说道:“刚学的。”

婠婠从镜中的倒影里看了看那盆热水。知道这水必是他从热水铺子里买的。汴京城里的热水铺子不光卖洗脸、刷牙水,还提供梳头服务。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居然就学了挽头发。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要学挽头发?

婠婠看着一个简单的十字髻在自己的头上渐渐的成形,脑子里就没有余地去思考任何问题,只剩下幸福的小泡泡在噗簌簌的冒个不停。即便是那两旁的垂鬟略略有些习武不便的嫌疑,她也觉得这是天底下最适合她的发髻。

凤卿城随手拿了昨晚拆下的翡翠小花冠来,婠婠立刻制止了他将那绿油油的发冠戴到自己头上的动作。从首饰匣里翻了两只嵌石榴石的赤金流苏小插梳出来,又寻了一支赤金累丝钿花交给了凤卿城。

凤卿城接过来,为她一一的别好。而后甚是狐疑的望了一眼桌上的那翡翠小花冠和几根浓绿浅翠的发带。

两人脸对脸的洗漱后便就肩并着肩的走出门去。

朝食是在外面的早食铺子里用的。一砂锅蟹粥、一屉蒸角儿、一笼肉糜馒头、一盘火腿小煎饼、一碟梅花卤蛋并几碟爽口小菜。满桌子咸鲜甜辣俱有,婠婠却是吃着每一口都是甜的。

吃罢了两人也不雇鼓车,就这么溜溜达达的走着去上值,叫早起的汴京百姓们很是惊悚了一下。婠婠其人不好认,明月刀和那身官服可好认的很。至于凤卿城那更是少有谁不认得他。

这一对多次成为流言主角的御赐夫妻,又一次的热闹了汴京城的清晨。

对于那些可能出现的流言,婠婠心里门儿清。她甚至能够预测出那流言的几大方向来。但凡是觉得新鲜奇怪事情,人们总是会颇具热情的传来传去。若有一天见怪不怪了,也就不会再传。

婠婠的新目标又确定了下来。她得让汴京城中的老老少少们习惯她秀恩爱的步调。至少得叫大家见怪不怪了才行。

彼此确定了心意,走起路来都与平常不太一样。总是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于那默契的对视间里笑眼弯弯的盛开出无数的花朵来。

及至天门府衙的门前,又颇是一番的踌躇依依。好不容易婠婠用毅力控制着身体转过去,却又被凤卿城拉住了手腕。

婠婠转回头来,满以为他是要黏糊黏糊。却不想凤卿城的神色间丝毫没有那要黏糊黏糊的意思。他伸手在她发间一点,道:“昨夜展笑风似是在确认这块疤。这举动有些多余。你要小心。”

婠婠一愣。

展笑风?

展笑风她不认识,可昨夜里见到的那些人里若说有展笑风的话,那唯有那救了她的青衫客最是疑是。婠婠细细的回想了一下,越想越觉得是。他的确是摸了她的头来着。

婠婠看了凤卿城一眼。怪不得早起时他说话那样反常。那是醋了罢。再想想,该不会是因为展笑风叫他受了刺激,所以她和他之间才会出乎意料出现这样的一个转折。若真是那样,她是不是得好好的请展笑风撮一顿才行。

展笑风确认这疤痕的举动,要说多余也是多余。天门这等地方,若她这身体是假一早便就被察觉了,哪里轮到他来。可换个角度想,这举动也算不得多余,他想要亲自确认一下也不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

她家恒之莫不是在使离间计。这是怕她被展笑风勾跑了罢?

婠婠笑起来,道:“知道啦。”

凤卿城见她这样子顿时失笑,说道:“我认真的。”

婠婠点点头,很给面子的肃了肃脸色道:“嗯。我记着呢,多防他就是。”

展笑风会在昨夜里到达京都,婠婠是知道的。她今日最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要整理出展笑风这一路的行踪,拣出那些可疑的、重要的抄报予延圣帝。

进到天门,婠婠头一件事情自然就是翻阅昨夜那二十四个定桩和两个活桩传回来的小纸条。

第一百七十二章 拿回去慢慢吃

安排的桩子虽多,传回来的内容却并不多。婠婠很快的便就翻阅了大半。然后拎着其中一张字纸,表情万分的精彩起来。

幸好没有犯懒直接把这些都给官家,否则这脸就要丢到了太平洋里。该写的不该写的都写得仔仔细细,就算是那字句平直未带任何色彩,可也足够叫人尴尬。

说尴尬那还是因为她的脸皮足够厚,这要换个人......

婠婠啧啧的摇头。总算是切身的明白了那些见了她便躲的同朝们究竟是怀揣了一种怎样的心情。

昨日展笑风接触的人物里,打眼儿的就只有她。通观他这一路的所行,也无甚可疑之处。婠婠咬着笔杆甚是一通的冥思苦想。

出于种种考虑她都应当把展笑风同她的接触报上去的。可只写这一条怎么行,总得凑点别的来遮掩。条数多了才好显得她再精简、抄录一遍是正常的。

就在婠婠瞪着眼珠,仔仔细细的从那些消息里鸡蛋里挑骨头时,连翘走了进来。

“大人今日来的早。”

婠婠忙的没功夫抬头,只道了声“早。”

连翘拿了厚厚的一卷本子过来,翻开到最新的一页开始同婠婠细报着昨夜的状况。直到她说到了丑时一刻官家传了口谕,要求立即将展笑风的消息呈递上去。

婠婠僵滞住了,“丑时!那这些官家已经看过了?”

连翘观婠婠的神色有异,却又不像是因为展笑风。抿了抿唇便继续道:“这些全部呈递了上去,至寅时又拿了回来。至于官家是不是全部都看过,属下就不知了。”

婠婠丢开笔,把脸捂了起来。

这位官家半宿不睡觉,办的什么公务?!

连翘见她这般,心中略有些慌,“大人这是怎么了?”

婠婠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还有谁看了?”

连翘道:“似这等消息,在天门自然是除了大人再无旁人能查阅。”

婠婠放下了手,“帮我把昨天那张人手安排的明细单子找来。”

连翘满脸的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的将名单找出来交给婠婠。婠婠拿了单子看过,三下五除二的收拾了桌上的大小字条,便就拔脚出了无名楼。

连翘望着她消失的背影,心中甚是有些担忧。她家大人该不是因为展大人又受了什么刺激吧,怎么就如此的怪异起来?

婠婠先是往大饭堂里溜达了一圈。此刻朝食的时间刚过,饭堂之中只有十几位轮值的锦衣捕快在帮忙打扫饭堂。见了婠婠进来,便就有一名厨子过来道:“大人早,可还是没用朝食。现成的汤饼,小的给您下一碗。大人想吃什么浇头?”

婠婠摆了摆手,“不必烦劳,我吃过了。”

她扫了一眼四周,见诸人神情皆都正常的十分自然便就转身往习武场方向去了。

小捕快们最爱聚集八卦的地方无非就是这两个,非此即彼。

习武场上正热闹着,习练的、比试的、聚众八卦的,几乎今日无任务的锦衣捕快都在此处。那位余姓小捕快此刻正在习武场的一角,听着同僚们唾沫横飞的八卦来去。

他很是有些不屑这些八卦的内容。在他看来,这些比起昨夜里他发现的事情那是远远不够份量的。但是昨夜里的事情他偏偏又不能说。

展大人归京之事虽然已经不是秘密,但他昨夜执行的任务还是秘密的。有关展大人和他们总捕大人之间发生的事情,他是不能够说的。

至于定北侯对他们总捕大人做了什么,他们总捕大人又对定北侯做了什么,他又是不敢说。

在这种我分明有个更劲爆的消息能够压过你们,但是我又不可以说的痛苦中,余小捕快觉出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转回头去便就见到了自家的总捕大人。

余小捕快浑身一紧,挤出了一抹尚算灿烂的微笑,“大、大人。”

婠婠点点头,向他道:“随我来。”

说罢了转身往一处僻静的所在走去,余小捕快跟在后面心中甚是有些不安。依大人的脾性是不会对他公报私仇的,却很有可能借口比试而把他当做沙包来摔。

婠婠带着余小捕快来到那僻静处,顿住脚转身向余小捕快伸出了手。

余小捕快下意识的一躲,双臂做出了防御状态来。而后他发现他居然神奇的躲过了大人的出招。没来及高兴呢,就见自家大人用一种仿佛在看傻子样的目光看着他。

余小捕快定睛一瞧,这才注意到他家大人伸手不是要揍他,而是递了一颗糖给他。

余小捕快尴尬笑的道:“多谢大人。”

接过糖来放入口中,那甜丝丝的味道顿时叫他放松了不少。

婠婠纳闷道:“你吃糖不嚼的?”

余小捕快甚是不明所以。谁吃糖会用牙齿去嚼,那岂不是很快就吃完了。糖这种东西就得要等它从口中慢慢的融化,慢慢的享受这香甜味儿。

但是既然大人这样说,就必有大人的道理。余小捕快立即的便用牙齿去咬那颗糖。

婠婠满意的点点头,笑问:“觉得如何?”

余小捕快仔细的感受了一下,并未从中感到什么异常。这就是一块很普通的麦芽糖而已。于是他便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好吃。”

但就是黏牙。

当余小捕快好不容易将这黏牙的糖吃完,就见婠婠又递了一颗过来。

余小捕快满头雾水的吃了一颗又一颗,终于隐约的捕捉到了什么。他揉了揉自己那略微发酸的腮帮子,说道:“大人放心,属下的牙一向都是黏着的。黏的半丝风也不透。”

婠婠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小伙子,我欣赏你。”

说罢,婠婠变戏法似得拿出了一大袋麦芽糖来交到余小捕快手里,“拿回去慢慢吃。”

而后婠婠一身轻松的离了习武场。剩那余小捕快好生的凌乱了一阵。待他抱着那袋子糖回到原先坐着的地方时,立即有几位锦衣捕快围了上来。其中一位自发的伸手从袋子里拿糖吃,向他挤弄着眉眼问道:“这是要拔升?请客!”

如今谁都知道,补齐的左右副总捕的位置后就会空出两位名捕的位置来。如余小捕快这般的位置、年龄,按说是不够资格升任名捕的。但他常年受到重用,出的任务多是机密。也是有那个会被越级拔升的可能。

总捕大人来习武场并不奇怪,可她单独的叫了一个人到一旁说话,还很是赏识的拍了这人的肩。那就很容易引人往这个方向猜想了。

余小捕快揉着腮帮子欲哭无泪。拔升一定没戏,但是吃完这些糖,拔牙就一定有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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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怎么这就算了?不罚她?

递交请调书已许久的金吾卫上将军终于得以卸任外调。展笑风调归京都接任金吾卫上将军一职。

朝中的这一变动,对于汴京城的影响就是:提高了菜和肉的销量。

各种各样的饯行宴、接风宴扎着堆儿的办。不过那跟婠婠也没个什么关系,因为几乎就没有人请她。即便是有人请了她,她也知趣的谢而不至。

这些都是后话。眼下婠婠心情愉悦的度过了一日。便是出了点尴尬的小意外,便是下值的时间晚了许多也都挡不住她的好心情。

出了天门府衙的大门,先是见到了眼圈黑的好似熊猫的扶弦。

扶弦见她出来立刻小跑着上前来道:“夫人,侯爷今日恐要晚些下值,特意吩咐小的在此等候。侯爷说天儿凉了,若夫人下值他还未至便让小的们先送夫人回府。侯爷还吩咐小的买了笑靥儿和杏仁酪,都搁在车上呢。”

婠婠点点头,指了指他的眼圈道:“你这是怎么了?”

扶弦嘴巴一苦,眉毛嘴角一齐耷拉的可怜,“小的昨儿等了侯爷一晚上。今日太夫人发现侯爷又夜不归宿,当即把小的传去斥责了一通。夫人您得帮帮小的。不然这一回府,太夫人非得把小的打成肉丸子不可。”

婠婠甚是同情的看了看他,然后问道:“祖母为什么罚你?”

扶弦道:“昨晚上小的跟着侯爷出来寻夫人,守值的锦衣捕快说夫人您一早就下值归了家。侯爷听了转头就去旁处找寻。侯爷的轻功好,他要是不照顾着小的,小的怎么能追的上。

小的又不知道侯爷去了哪里寻夫人,就只好先回府里。想着就在门房处等一等,待侯爷找到了夫人自然就一起回来了。谁成想这一等就等到了天明。

还好侯爷今日是去上值去了,这要是在旁处寻到侯爷,那小的就真得成了肉丸子。”

如此一说,扶弦这锅还跟自己有点关系。婠婠便就很是负责、很是仗义的道:“那你一会儿先别回府,替我去庄子上数数收成。多住上几天,等什么时候祖母忘了这事儿你再回来。”

扶弦立即躬身一礼,道:“小的谢夫人。”

扶弦正兴奋着,便见凤卿城远远的走了过来。婠婠一跃身便就迎上去。两人说了几句话,直接就往定北侯府的方向走去。扶弦略一呆滞,很快的反应过来,招呼不远处的车夫赶紧追上去。

待到府门前,扶弦果真是连大门都不进,只等着玉鸽将印信和庄子的地址拿出来给他。

婠婠与凤卿城回到府里,先是去了一趟松鹤院,将昨晚上的事情与老夫人解释了一通。自然没全说实话,只说是婠婠下值太晚,恐回来扰了大家安眠,便就自回那二进院去休息。凤卿城寻过去后天色更晚,也是累得很了,索性就也歇在了那边。

对于这个解释太夫人自然是不满意的。在她看来,婠婠夜不归府那是大大的失行,不归府又不遣人打招呼那更是没规矩。凤卿城自己出门去寻多少有些不妥,寻到了自作主张的留宿外面那更加的不对。

但是现在的太夫人却没多少心思去纠结这两个人的错处,她更多的关注点在凤卿城居然亲自跑出去找人上。心中考虑着事情也就没精力去暗示婠婠的不妥之处,说了一阵话太夫人就做出一副疲累的姿态来。

待婠婠和凤卿城的影子消失在门后,太夫人也还是望着那门的方向。良久之后,太夫人唤来身边的一位管事大娘,“梅雪,你明日去想法子打听下,夫人晚上可有叫过水。”

那管事大娘躬身道:“是,奴婢明日一早就去。”

太夫人点了点头,依旧望着那门出起神来。

这个时辰府中诸人皆都已经用过暮食,只凤卿城和婠婠两个还未用过。两人一回淇奥斋,银雀便就迎了上来,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婠婠便就叫她赶紧去摆饭。

银雀欲言又止,想了想便就转身去带着诸人摆饭。

凤卿城和婠婠净了手就直接坐在了饭桌旁开始用饭。

婠婠发觉凤卿城越发的喜欢给她挟菜,只不过这挟的内容有些奇怪。有清蒸鱼里的胡荽、鸡丝瓜齑里的胡荽、蛋蒸旋鲊里的胡荽、鳝鱼炒鲎里的胡荽......甚至是汤羹里的飘着的胡荽。不管是提味儿的还是装饰的,统统被他挟来放到她的碗里。

当然,他也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在挟了三筷子胡荽后还会挟上一筷子正常的菜品给她。

胡荽这名字听着像是什么新奇菜蔬,可那模样对于婠婠来说并不新奇。这就是香菜改了个名字。

好在婠婠不讨厌吃香菜,他挟她便来者不拒的吃。

用过了暮食,银雀便就捧了一只小木盒子来,到了婠婠身前噗通便就跪了下来,“奴婢恳请夫人责罚。”

说着她将那小木盒子高举过低垂着的头顶,打开了那上面的盖子。

婠婠见里面放着一只僵直的小鸡仔,心中一沉,匆忙道:“不关你的事。”

银雀一愣,“夫人,这小鸡是......”

“拿去埋了就是。”

银雀的话没说完便被婠婠打断,她垂着头看不到婠婠的神情,却从那声音里听出了婠婠想叫她下去的意思。于是她便先起身来走了出去。捧着那小盒子在院子里久久的发楞。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夫人先前分明很宝贝这些小鸡仔的。怎么这就算了?不罚她?

许是因为夫人另有急事,所以自己这算是幸运的逃过一劫。可夫人又说不关她的事。那难不成是另有个顶锅的?

那么问题来了,她是要趁着这幸运的时机蒙混过去,还是寻个夫人有空闲的时间再将真相说明一遍。

银雀想了想,觉得金莺那性子能得夫人的喜爱,夫人就很可能更喜欢后面一种处理方式。况且这小鸡仔的的确确是被自己喂撑死的,自己总不好去叫旁人替她背错。

门外面银雀默默而慎重的做好了决定。

门里面婠婠焦急万分的开始翻找解毒丹。一面寻一面问着凤卿城可有觉得不适。

也是奇了怪,死掉的不是三号小鸡仔,也不是四号小鸡仔,而是五号。很大的可能是这毒浅了,体质好些便就能扛过去,体质不好那就狗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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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毒

凤卿城此刻神清气爽,神采奕奕,精神饱满且抖擞。丝毫也看不出个中毒的倾向。

婠婠翻了解毒丸出来,又要拉着他往黄门去一趟,寻人来给他诊一诊脉。

凤卿城却是分毫不着急,也不去接那药,只是说道:“我同黄门有过节,不去。”

婠婠急急的唤珠鸾去请郎中,却又凤卿城拦了下来。

婠婠便道:“就是觉得无事,也还是看一看才安心。你先把这丸药吃了。”

凤卿城瞅了瞅她递过来的药瓶,不紧不慢的道:“江湖上不是有规矩?伤人是如何伤的就要如何还回去。这毒是如何的中的,婠婠是不是就该要如何解。”

婠婠点点头,飞快的倒了颗药丸出来。疾如闪电般的出手捏住的他的两腮,迅速的将那药丸投进去,然后在他下颌上一抬。那药丸便就咕一下滑下他的喉。

凤卿城被这粗鲁的手法弄的一呛,连连咳了两声,拿手顺着自己的喉颈道:“婠婠你好生没有情趣。”

婠婠拎了他的手臂便往外走,“去寻郎中。”

凤卿城握握她的手,笑道:“哪里用着去寻郎中,自己家里不就有位毒道高手。”

婠婠恍然,忙开门来叫戳在院里的银雀去请唐大娘过来。

婠婠自身的这种状况算不上是中毒,唐大娘是看不出个什么来的。可若是查看寻常人是否中了毒,那对唐大娘这等毒道行家来说便是轻而易举。

唐大娘的脚步一向比旁的丫头婆子们快许多,她径直的走到门前来,没等躬身行礼就被婠婠拉进门来,请她看一看凤卿城是否是中了毒,中的是深还是浅。

唐大娘也是爽利,不多废话直接干活。

婠婠的一颗心跟着唐大娘的眉毛紧了又紧。

半晌后唐大娘说道:“侯爷身上的毒不止一种。虽然已经清过,但是未曾清除彻底。似乎是年月已久......”

婠婠听到年月已久一句也顾不得疑惑,只追问道:“唐大娘可有法子拔除?”

唐大娘道:“都说毒医一家,可使唤毒的到底不是医者。一个为杀人一个为救人,所学所研天差地别。夫人也莫着急,侯爷身上的这毒虽然复杂,却也应当难不倒明二爷。”

江湖之上的几位名医各有所擅,而最擅解毒的便是明二爷。这许多年来他更是执念一般的行走四方,去了解着各种千奇百怪的毒。

实际上他那的确是执念。当年若非百杀堂混入明月山庄内投下毒物,庄内诸人怎会毫无还击之力,任由屠戮。因着当年的事,他才会执着于此道。

这些详情到底关联着明月山庄当年的惨事,唐大娘并没有多说出来。

婠婠却是一怔,“我叔父很擅解毒?”

之前这具身体便是不惧一般毒物,明二爷每次出去又都会弄些药草回来。看唐大娘这弩定的神情,仿佛任何毒物都难不倒明二爷一般。这世上固有天才,可也要付出一定的努力,那天分才会如宝剑出鞘,锋芒毕现所向披靡。

种种琐碎的细节串联起来,令婠婠不由的联想到了那首流传于江湖的长歌。

叔父他该是因为当年的惨事才会起了执念,这才会成了行走江湖的游医,才会费尽心力的去弄出这些百毒不侵的丹丸来给自己的唯一的血脉亲人。

暂时的避开心中的这股复杂情绪,婠婠继续向大娘问道:“可有近日新中的毒?毒量应当不大。”

唐大娘道:“侯爷体内的毒都不成什么气候,又是一重一重的,这样看实在是辨不分明。”

顿了一顿后,她取了一只小瓶子出来道:“若是侯爷舍得出一瓶血,老奴拿来细细研究,能有八成的把握分辨出这些毒究竟是些什么、数目和约莫中毒的时间。”

凤卿城果真划破了手指,灌了一瓶血给她,说道:“只烦劳看看除了逍遥散、神仙销魂、醉骨香和七勾蛇藤外可还有旁的便可。”

唐大娘微微诧异的抬眼看了看他,而后默默的收妥那瓶血退了出去。

婠婠取了止血散来,拉着凤卿城手仔细的为他涂抹着那道血口。看着他这般云淡风轻,嬉笑自如的模样,很是默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恒之中过什么毒,自己竟都是知道的。”

凤卿城反手过来握住她的手道:“不妨事。都不是要命的毒,中毒的时候分量也都不重。”

逍遥散噬人内力,使人难以聚起内力功夫。七勾蛇藤损人筋脉根骨。这两样若分量足够,足以毁掉一个人习武的希望。醉骨香会令人昏昏沉沉,难以集中精力。神仙销魂的原料是罂粟,那就是会令人成瘾的毒品。

婠婠伸出另一只手来,在他面上抚了抚,却是只道了一声“恒之。”便再也说不出什么。

他曾与她说过他在府中的真实状况,可却并没有提到过这些。她并不曾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的那些凶险艰难,阴毒险恶。

凤卿城见她如此模样,便就笑着说道:“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婠婠叹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只默默起身来抱着他。

银雀埋了小鸡仔后在院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个机会跟婠婠说明真相。婠婠身体不便今日连奶浴也没泡,只简单的冲洗了一下便就安寝去了。看那神情也甚是不欢。

银雀想了想,决定改日再说。

这一夜银雀都没能睡安稳,在金莺那浅细的呼吸声中翻来覆去着。朦朦胧胧间听得远处有鸡鸣声,便就起了身。

这个时辰还没有能用到她的活计,她心中有事又静不下来便就走到小厨房里来帮忙。一进门就见到琥珀坐在只木盆前择着胡荽。见她进来抬起脸来低声的说道:“银雀姐姐今日起的早。”

银雀“嗯”了一声,搬了只小凳子来帮她一齐择菜。同样是放低的声音问道:“怎么这么一大盆胡荽?”

琥珀回答说:“昨夜里流觞送来的,说是夫人喜欢吃这个。”

银雀纳闷道:“夫人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

琥珀抿着嘴说道:“银雀姐姐贯来聪明的,怎么这会子迟钝起来。流觞会去买菜,还大半夜的送来,那一定是侯爷的意思。”

银雀仿佛明白了,又仿佛不明白。

就算是侯爷的意思,那她家夫人喜欢吃的也不是胡荽啊。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就你话多

【欠小主“大明湖畔的容嬷嬷”的加更。】

婠婠与凤卿城一夜相拥而眠。隔着两重锦帐也不知外面究竟是个什么天色。朦胧醒来就听得鸡鸣声隐约,院子里偶尔响起丫头们低低的交谈声音。不过那声音实在是太低,几乎就是使着气流发声。听不分明都说了些什么。

婠婠打算坐起身来看看外面的天色。却又怕一动便就会扰醒了凤卿城。想着到了时辰总会有丫头来唤起,她便安心的继续窝在他的怀中出起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凤卿城问道:“在想什么?”

婠婠抬起脸来,道:“恒之,你说我强管着叔父不叫他去散财是不是有些过分,叔父他会不会就是喜欢那种仗义疏财、到处帮人的感觉?”

凤卿城道:“等叔父回来问问便知。若是叔父真的喜欢,那我们就专心些去赚钱。”

婠婠笑道:“你专心的养我就好,赚钱的事情我来。”

凤卿城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觉得那手感极好便又揉了揉。

婠婠默默的由了他一阵,终于忍不住说道:“恒之,我不是猫。”

凤卿城的手顿了顿,然后变本加厉的揉起来。婠婠只觉得自己头顶的发丝快要乱成了鸡窝,便就伸出手去向他头上揉去。凤卿城见她伸手,立刻就收了手,很有技巧的一挡,而后整个人便飞快的离了床铺。

婠婠便是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碰到。

婠婠跳下床来,挽起了袖子。却见凤卿城已然拉开了门,唤金莺几个进来伺候洗漱。婠婠便就先默默的记在小账本上。

银雀一面做事一面偷眼观察着婠婠的神色,见她心情仿佛大好便就盘算着找时机坦白交代那小鸡仔的死因。待她终于寻到了个合适的机会,还在酝酿情绪呢,外间那里就已经将饭摆好了。面前的夫人一下子就闪到了外间去。

银雀只好默默的吞回了话语。

婠婠没想到今日配饭的小菜居然是凉拌胡荽。咬了一口菜馒头,发现那里面裹着的馅料居然是胡荽肉糜。还是同昨晚一样,这大半的胡荽都是进了她的肚子。

婠婠以为凤卿城对于胡荽的热情只是偶然一时的,可她料想不到下值回来用暮食的时候桌子上居然又有了一盘胡荽肉丝。

婠婠换了公筷来,抢先挟了大大的一堆到凤卿城碗里。然后问道:“恒之怎么忽然喜欢挟这个给我吃?”

凤卿城望着她道:“婠婠不喜欢吗?”

对于这种蔬菜,婠婠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却是抓紧机会甜言道:“不喜欢。不过因为是恒之挟来的,我便有些喜欢。”

凤卿城点点头,接连挟了许多到她碗里,“喜欢就多吃些。”

婠婠......

重点不是这个好不好!她家男神仿佛开始变得禽兽起来了。

一顿饭又在婠婠埋头苦啃这种现在叫胡荽,未来叫香菜的小蔬菜中度过。用罢了暮食,婠婠正在院子里同凤卿城看星星时,锅铲居然又端了一盘子胡荽芝麻球来。

婠婠嘴角一抽。她们家锅铲这是要上天啊,香菜还能做点心了!

锅铲放好那盘点心,向凤卿城和婠婠福身道:“侯爷、夫人,奴婢的师父曾对奴婢说:胡荽,不可久食,久食令人多忘。”

婠婠愣了楞。

凤卿城向锅铲道:“就你话多。”

锅铲很是认真的说道:“奴婢话不多,奴婢的师父说奴婢的话是最少的。”

婠婠立刻笑起来,同锅铲道:“你去端盘瓜子来。”

锅铲“嗳”了一声,转身回去装瓜子。

婠婠伸手往凤卿城的手臂之上戳了戳,啧啧两声说道:“嘴上说的大义,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不是说要治我的失魂症,那你这胳膊老是挟胡荽给我做什么?”

凤卿城看着她道:“不想让你好起来。”

婠婠笑着探身过去,道:“不管这失魂症好不好,我都就只要恒之一个。——那个胡荽还是不吃了,实在是太难吃。”

凤卿城亦是向她探身过来,笑道:“那便不吃了。”

婠婠拿了一颗胡荽芝麻球起来,说道:“就算是不好吃,这些也都是恒之特意为我准备的。我还是先吃完这些,明天开始不吃胡荽。”

凤卿城没有阻止,却是也伸手拿了一颗起来,陪着她一同吃。

第二日早起,饭桌上没了胡荽。婠婠居然吃出了一种感动的情绪。

许是这两天胡荽吃的太多,婠婠的甚是想念坊市里那油汪汪香腻腻的烤鸡。午间时候她没在天门用饭,而是直奔坊市买了一只个头最大、肉质最嫩、火候最好、最是入味的烤鸡。

才刚掰了一根鸡翅膀下来,就听到有人远远的唤道“明婠婠!”

婠婠转头见是那位南府铁骑军上将军苏珑。苏珑飞快的跃身过来,四周行人见她身背兵器唤着“明婠婠”到了一名女子面前,又观这名女子的腰间悬着把弯刀,便就立刻躲出一片场子来,皆都远远的避绕行走。

卖烧鸡的摊主几乎要哭了。想了想,也是默默的丢下摊子,只带了钱匣子避到了身后的杂货铺中。心中祈祷着这两位可千万别打起来,就是打起来也千万别殃及了他的摊子。

婠婠这边见到苏珑过来,也是抱着烤鸡连退数步,急声向她摆手道:“等我吃完再打!”

苏珑朗声的笑起来,用下巴指指那烧鸡道:“见面分一半。”

婠婠很是大方的撕了一半给她。苏珑以一种比婠婠还豪气的姿态啃了一口烤鸡,赞道:“香!”

而后她搭着婠婠肩膀说道:“你请我吃鸡,我请你去快活。如何?”

婠婠甚是无语,这货都管打架叫做快活了?也是个禽兽!

婠婠也是很需要寻人过招,这个苏珑便就很合适。于是她很痛快的应道:“走着!”

苏珑吐掉一块鸡骨头,向婠婠说道:“你这失魂症得的不错,可比从前招人爱多了。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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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快活的地方 懵逼的流觞

婠婠怎么也没有想到,苏珑是当真的要请她去快活。

她没有带她去斗武馆,也没有带她去郊外的空旷场地,而是带她进了一处名为南风馆的雅致小楼。

南风馆里有独此一味的好酒,有精致绝伦的美味小点,但它们都不是南风馆里的主角。因为这南风馆并不是一间食铺酒楼,它卖的是男色。

苏珑要的是二楼的一间看阁。东面一派精致的雕花窗,西面无有墙壁只一排曲栏两道以琉璃勾挽起的轻纱帘帐,从这边可以一览无余的看到一楼那黄杨木台子上的情形。

台子上正有一名飘逸出尘的白衣男子吹着一曲步虚词。

婠婠瞧得惊叹不已。她惊叹的不是那个仙鹤奴的出尘风骨和俊雅容色,而是这南风馆中的风月繁华。

在她所知道的那段历史中,五代时期盛行男妓,由宫廷内苑至民间坊市都有男妓,且很有一些兴盛景况。没想到都已然到了宋代,又经过了穿越者的篡改,这个行业居然还在坚挺着。

她之前怎么就不知道呢?

心有所属,又是有了家室的人,这还怎么浪的起来?!

婠婠惋惜的摇了摇头。默默的悼念了一下她那两次都来不及浪就已经结束的单身时光。

第一次,整个人都被淹没在代码的海洋中,一个没不小心就结束在一片含有丰富盐分的反式脂肪酸上。

第二次......

婠婠的唇角不由的翘起来,这一次她宁愿不要那自由自在的单身时光。

苏珑吃着点心喝着酒,甚是自得的指一指那台上的男子道:“就那个仙鹤奴,洛阳最有名气的清倌儿。南风馆花了大价钱挖来的。”又细细的往那台子上看了看,她摇头道:“可惜了换了地方不换牌子。他要是换了红倌牌,老娘一定拿下他的初香来。”

婠婠回过神来,重新的打量了苏珑一眼。真是不看不出来啊,这才是真汉子!

在婠婠敬佩的目光中,苏珑转回了头来,道:“听说这次南风馆一下子挖齐了南北两个名倌儿。洛阳的仙鹤奴,扬州的如梦公子。那个如梦公子可是挂红倌儿牌子的。”

说到此处她挤弄了一下眉眼,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你要是有兴趣,我让你。”

婠婠拱手道:“多谢。不过我是家室的人,苏将军还是自己享用。”

苏珑一挥手,道:“上回宫宴我瞧着清楚。你那男人都不给你面子,你给他个什么面子。——那个如梦公子可**着呢。”

婠婠顿时投过来一道十分有内容的目光过来。

苏珑报以一笑,“少见多怪。——你不会享受,我就自己享受去了。”

说罢了苏珑将手中的半块点心一丢,恰恰好丢到一旁悬着的小铜铃上。点心击中顿时飞散成点点碎屑,而那铜铃叮叮的作响起来。

须臾,门扇被轻轻的打开。一名容貌清秀的小童走进来,俯身道:“客人请吩咐。”

苏珑丢了一块金子到那小童怀中,道:“把如梦公子叫来。”

小童俯身的仪态一直未变,稳得好似一副静止的画影,“如梦公子此时有客。未知客人是否愿稍候一二?”

苏珑痛快的道:“等。”

那小童又道:“小奴先唤撷芳来侍奉客人可好?”

苏珑摆摆手道:“不要。”说着她又丢了一块碎银子到那小奴怀中,“赏你的。。”

小童应声后退着出了门。待退出门外时才又轻轻的将门掩好。他揣好了那块碎银子,而后捧着那块金子径直的下楼去,寻到了馆主将那金子交予她。自她手里拿了一条花枝木筹,用手捧了往后院的一处精致小楼走去。

他进到楼中,在一扇最为精致的房门前站住了脚步。垂着头,如同一只雕塑般的等候着。

他距房门只有五步远,房间中的声响却是丝毫传不出来。同样的,外面的这些声音房间里面也听不到。

与外部的雕画精致不同,房间里面如同雪洞一般简净。房间的主人却是一个盛装如牡丹的娇媚男子。他皮肤雪白,眼瞳如似乌石,鼻挺而唇红。

此刻他正跪在地上,动作不疾不徐的给一个小厮捏着腿。他的神情很是自然,眉眼间尽是柔媚,未曾有丝毫的怒气。

这般的容貌,这般的姿态,此刻却全然没有半分的光彩。倒不是他本身失了颜色,而是因为凤卿城此刻正在这屋子里面。两相一映,他的光彩自然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凤卿城立在窗前,闲适而专注的把玩着一只白玉把件。

椅子上坐着的流觞脑袋里除了懵还是懵。他跟着侯爷许多年,见识过侯爷人前人后的诸般模样。他自认还算是一个比较了解自家主人心思的小厮。可今儿这事儿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了。

他开始仔仔细细的从头捋着事件的经过。

首先,他与平常一样在侯爷上值的府衙门前同几个小厮、仆侍闲磨牙。至午间时侯爷出来了,说是要去一趟石记玉铺。然后他陪着他家侯爷在石记挑了两块品相极佳的玉石,付了订金要求石记给雕制成......嗯,雕制成韭菜花形的饰件。

截止那时,侯爷的行为还是符合常理的。毕竟府里都种上了两大片韭菜。夫人喜欢嘛,侯爷要订几个韭菜花的饰件那不奇怪。

接下来,他同侯爷到清风楼用了饭。从清风楼出来,他们没有坐马车而是步行着穿过一条窄巷,抄近路到巷子连接的另一条街上去买点心给夫人。

就在这窄巷里,事情开始往流觞琢磨不明白的方向发展了。

他们在巷子一边的墙头之上,也就是这南风馆的后院墙头上见到了这个娇媚的有些发妖的男子。那一刻,这男子正以一个娇柔的姿态坐在墙头上,仰头闭眼的晒着太阳。

听见脚步声响后这男子就张开眼睛,往墙下看了看。而后居然就开口勾搭起他家侯爷来。

这娇媚的男子在光天化日之下,缓缓的拎起那裙不裙、裤不裤的衣衫下摆,将一条白生生的腿伸了出来。那莹润似玉的小腿上,有着一道红的妖异的蛇形图纹。

然后这男子笑起来,说:“爷可有兴致进来坐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如梦公子

流觞原本以为他家侯爷会义正言辞的拒绝的。

毕竟这个点儿里,汴京城中不仅仅只有那些干正事儿的锦衣捕快,还有许多出来用饭闲晃的。锦衣捕快的嘴巴是严实,可那仅限于朝中正事。他流觞敢拿名字担保,他家侯爷这要是真的进来了,不消半刻钟,这事儿就得传到他家夫人耳朵里。

可是、但是、然而,他家侯爷居然就进来了。

进来了!

即便是他跟在后面再三的明示暗示,他家侯爷也还是头也不回的进来了。完全不顾忌东窗事发后可能会遭受到的一切。

流觞阻止不了,只好就硬着头皮紧着皮子的跟着进了来。他想象了无数画面,每一个画面中的侯爷都比几年前那次还要惨。

那年夫人揍侯爷是因为侯爷阻碍了她办案。当时也是三下五除二的打完,就直接扔下了楼。这次可不一样啊。他家侯爷这是寻在小倌儿啊。哪怕是寻小姐都比寻小倌儿好吧。

从前侯爷可没这嗜好啊。这传出去,那些好事儿的人岂不是要说是夫人把侯爷逼成了这样,要笑他家夫人在他家侯爷眼中比不上一个小倌儿像个女人?

这要是再叫夫人听到了......

流觞不敢继续想。他甚至做好了被殃及、一同被当沙包捶的准备。他是怀揣着一种风萧萧兮的悲壮心情,跟随着他家侯爷迈进了这家南风馆的。

再接着的事情,他就更加的不明白了。

他家侯爷顶着这么大的危险进来,居然就是叫这娇媚的小倌儿给他流觞捏腿捏脚。

他们家侯爷该不会是存心找刺激的罢。就想着回去挨夫人一顿揍是怎么的。还是说他家侯爷在长年累月的惹事闯祸中寻找到了某种乐趣,日子乍然的正常平静下来,就开始受不了啦?

在流觞的揣测发懵中,那娇媚的小倌儿,也就是苏珑等着的那位如梦公子开了口。

他含着笑意问道:“折辱我来出气,这不是你的性子。”

流觞继续的懵,但却开始捕捉到了一丝方向。他们家侯爷跟这个小倌儿之间另有着隐情。

凤卿城依旧的把玩着那块把件儿,仿佛没有听到有人说话一般。

如梦公子也依旧还是那副浅笑的模样,不急也不恼,更是没有半分的躁。他继续的为流觞捏着腿脚,缓缓说道:“这南风馆的房子隔音极好。就是里面翻了天,外边也听不到。

你可以变了性情却变不了你身体里流着的血。在这世上,有些话我只能同你说,你也必须要知道。

你可还记的有一日我捉弄了萧家佩兮,把她惹得大哭。我知道我阿爹阿娘定会教训我。我就躲在阿爹的书房里。”

说到此处,他轻笑出声来,“还是你教我的,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那日我躲在书房的柜子里,我阿爹就当真的没找到我。我在那里面一直躲到了半夜。你猜我听到了什么?”

凤卿城依旧不语,只将那把件对着阳光照了照。仿佛屋子里根本就没有人再说话一般。

如梦公子并没有给出答案,而是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你离开的北地的时候还小着呢,怕是不记得北地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了罢。我阿爹被车裂后,我被卖为官奴。在北地继续待了七年。那七年里我注意到了从前我们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北地百姓都不喜欢征战。他们拥护、怀念凤大将军和凤夫人也都是因为他们两位倾于止战。

这些年我辗转到了许多地方,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不管南北东西,边地的百姓和将士都喜欢安生日子。”

凤卿城的手收拢了几分。对于当年凤家发生的那些事,他心中有疑却总是查不出什么实际的佐证。那些疑惑也就是只能是种猜测。此刻却有个活生生的佐证到了眼前,话里透漏出的是他最想要知道的。

但这究竟是可信还是不可信。是当年那连串事件的百密一疏,还是谁人故布的局?

他心中思量,面上依旧还是依照他该有的举动扮演下去。他转过了身来,带着一抹不屑的笑意说道:“你想说什么?”

如梦公子抬起头来,看着凤卿城道:“当年的的确确是我阿爹延误战机,才致使凤大将军战死。可是那不是真相。你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凤卿城转回身来走到如梦公子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懒得听也懒得知道。你放心,看在从前的情分上,我一定会呼朋唤友来好好的捧捧你。”

如梦公子停止了手中的动作,面上那缓媚的神色也褪了下去,他盯着凤卿城直盯了许久。在凤卿城转身向门口时,他又开了口。

他清晰而迅速的说道:“帝王要并疆拓土,百姓一心求安而统帅一方的主将也要止战。一支虎威军再加一支云威暗部,帝王岂能不担心会重演一次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戏码!”

如梦公子又笑起来,却是笑的有些疯狂之意,“你不知道云威暗部吧?那是凤夫人一手组起的利器,初初一试便就一举剿灭了契丹余孽。可惜迎来的却不是官家嘉奖而是更深的忌惮。

你真的以为你阿娘是殉情而死?她是不得不死,还要死的合情合理,死的不叫任何人猜疑。如此才能保住你!”

如梦公子站起身来,字字顿挫的继续道:“凤大将军死的不明白,凤夫人却是看的明白。她用她的死安了官家的心,她用她的命换来定北侯府的尊荣平安、换来你的安然。

那是万箭穿心、斩做肉泥啊,凤卿城!你如能够安心的享受这安逸荣华?你的良心如何能安!”

如梦公子的声调由渐次的激愤而上,而后忽然平缓了下来,“若你身上还有一丝血性,你当知道该如何做。”

曾经的猜测被人直接说出,曾从未怀疑过的事被抖出了一个真相。此刻凤卿城心中一片的骇浪惊涛,风云卷动。但他必须要冷静。他需要知道眼前的这个故人究竟是出自本心来同他说这些,还是身后另有一根线牵着。这些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他也必须要继续的掩饰好,继续的按照一个废材纨绔应有的反应表演下去。

他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向着如梦公子说道:“反?然后你跟着我一起反。成了你就不再是罪奴之身,万一不成你也能落个痛快。——你若是我,你可会信这等天方夜谭的话,做那天方夜谭的事?”

如梦公子缓缓说道:“以秦王如今的势力,那如何就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

凤卿城嗤笑一声,视线落在了如梦公子的腿上,“不管你是疯了还是心毒,看在那道疤的情分上,爷不送你见官。你就好自为之,好好的做你的罪奴。”

说罢凤卿城抬脚便往门口走去。流觞忙跳起身来,一溜烟儿的跟上。

第一百七十八章 那么接下来是要上演一番什么戏码

街巷之上的往来叫卖声中忽然扬起了一道年轻男子的嗓音,正气十足,言辞高昂,叫人难能忽略。

婠婠和苏珑动作整齐一致的离了座位,飞快的掠到了窗边来。只见街道正中立着一名蓝衫青年,腰杆笔直的胜似旗杆。他正被一名虬髯壮汉拉着。那壮汉满脸赔笑,青年不为所动,抑扬顿挫间数典故、引律令,一番话说的好似一篇锦绣文章。

壮汉的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血腥煞气,那是常年被杀戮浸染出来的气息。青年虽然腰杆笔直满脸正气,但却生的瘦削单薄,令人觉得此人莫说是缚鸡,就是连缚鸡崽之力都怕没有。

如此的一个壮汉在如此的一个青年面前伏低做小,实乃是一大怪事。很快的一层又一层的人围了上来,拢出了一片圆形的场地来。

其实要是能听懂蓝衫青年那篇晦涩精彩好似文章的话语,或者认识这两个人,那么也就不会觉得这场景有多么的奇怪了。

这青年名阮拙,字抱朴。是本朝最年轻的御史,也是最难缠的一位御史。之所以说他最难缠,是因为他的脑袋最像一块榆木疙瘩。压根就没有一个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意识。不管时局、不论事件大小、影响正负,但凡是与律令、道德相违他便要进谏书。还一定要谏出个公正的结果为止。便是官家也烦的几次想要撸掉他这御史之职。

那壮汉乃是南府铁骑军的一位将军,名为马展威。他久在南疆戍守,此次跟随苏珑进京,乍见了这汴梁城的繁华自然是要寻那南地没有的吃、寻那南地没有的喝、寻那南地没有的新鲜物事来开开眼。——比如这南地没有的男色之地。

这位马将军也是委屈的很,他并无那断袖分桃的癖好。他不过就只是单纯的好奇。进去看了一场歌舞喝了两壶酒,出来便被这位御史给捉了个正着。

马将军一人做事一人当,倒是不怕个什么。但他唯恐自己这行为连累到了自家上将军,只得拉着阮御史一箩筐一箩筐的说着好话。他是个粗人,打架杀人的花招都是简单好用的那么几个,嘴皮子上的好话更加是匮乏。一箩筐的好话里,其实翻来覆去的都是那么两句。

此刻众人围拢,有几名识文断字的人夹在其间,他们快速简短的向身边的人翻译着阮御史的话。

纷纷的议论声中,阮御史是越发的意气风发,陈辞锦绣。马将军的一张黑脸是越发的红黑,窘迫的只想拔腿就走,又恐放走了这御史大人,叫他一番谏言上去连累了自家大将军,连累了南府军的名声。

苏珑听清了状况,当即便就一拍窗框纵身跳落到那阮御史的身前。一拱手道:“御史大人,我这属下是个粗人,言辞若有冒犯,苏珑在此替为告罪。”

婠婠见她下去就觉得有好戏要上演,于是她回到桌边拿了壶酒,打算倚着窗子边看边饮。

阮御史见面前忽然多了一人,那滔滔涌出的锦词妙语登时被骇了回去。生生的噎出了个嗝儿来。愣了一瞬后他迟缓的抬起头,望了望那扇大开的窗子,看清楚了那窗是属于南风馆的。

阮御史再次激愤了起来,比之刚刚撞到马将军更甚。

苏珑却是不等他开口便就拍住他的肩膀,说道:“来来来,我请你喝酒,给你赔罪。”

说着便就直接拉起阮御史飞身一跃,跳出人圈、踩上一旁的屋脊青瓦,几个纵身就消失了踪迹。空中只余那阮御史的惊呼之声和飞快变远的一道斥责。

“无礼!男女授受......”

婠婠走回到窗边来,看到的就只有那两道很快消失在重檐层瓦后的身影。她很是扫兴的喝了一口酒,探头往街道上瞅去。见那马将军愣了片刻,而后很快的跳出了人圈去。

围观的人看没了热闹瞧也开始四散的离开。

婠婠正准备缩回头来,便就见到两道熟悉的身影自南风馆的东门处走了出来。

南风馆有三道门,南面正门通着主楼,东门和北门则是后面那些院落的出入之口。主楼主要用以观舞听歌消遣玩乐,后面那些院落才是真正的寻欢地。

婠婠一口酒喷出来,将酒壶一丢迅速的翻身下去,拦住了那两道身影。

那些正在散去的好事者见又有人飞身下来,便又兴致勃勃的转回了脚步。待他们看清婠婠腰间的弯刀时,登时跑了个四散无踪。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眼睛尖胆子大的看清楚了婠婠拦住的那个是谁。

那是定北侯啊!

目测着没有高手打架池鱼遭殃的危险,这些人便都远远的躲在安全处,伸头探脑的往这边窥视。心中的激动如同热油锅里被下了冰块,如同海面之上平起了飓风。

见过男人来这里捉自家女人的,也见过女人来这里闹自家男人的。那捉法、闹法有高雅委婉,有粗陋简单,却是加到一起也没有今日的新鲜。

夫妻俩居然一同到了这种地方。

这究竟是那夜叉凶神得了消息特意蹲守在此,为要捉拿那纨绔恶霸?还是那纨绔恶霸气涌心头,带了小厮到此处来捉寻那夜叉凶神?

虽然从目前看起来,前者的可能性更要大。但是也有一种更大的可能,那便是总捕大人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只能她来寻欢作乐,而不许可怜的定北侯踏足此地。

那么接下来是要上演一番什么戏码。是明总捕依然故我的暴捶定北侯一通,还是定北侯忽发神威镇住明总捕?

婠婠此刻却是什么也没想,只用她最快的速度堵在了凤卿城面前。

凤卿城警惕的一顿脚步,见到是她便就笑着唤道:“婠婠。”

婠婠要问的话在看清了他的面庞时便就顿了回去。她抬起手来在他眼睛一旁的肌肤之上轻轻的触碰了一下。

“恒之怎么了。为什么明明在笑,眼睛里却好像是......在哭?”

凤卿城没有答话,只静默的望着婠婠。

四周的街道上几乎没了人影,两旁馆肆中的嚣闹舞乐之声隔了门窗墙壁传出来,就好像是隔了一重世界般的恍惚朦胧。秋日正午的日头还很是有些威力,洒在人的身上暖而微炙。

凤卿城忽然伸出手臂来拥住了婠婠。那力道叫她几乎难以呼吸。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默默的拥抱回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坑货柳如风

好一阵后凤卿城才放开她,抚了抚她的头发道:“我没事。只不过是见了一个故人,心中有些难过。”

婠婠一怔,用手指了指南风馆的东门,很有些悚然的道:“故人?”

凤卿城点头道:“前北府军统领王同松的独子。”

婠婠依稀的想起许久之前看过的卷宗。她的公爹、前任定北侯凤渊凤大将军之所以会战死,皆都是因为当年的北府军统领王将军延误了军情。当时官家大怒,没有以军法处置那王将军而是判了车裂之刑。王家通府上下无论男女,但凡成年的皆判斩刑,未成年的则发卖为官奴。

婠婠揣测许是那王将军的独子是凤卿城小时候极好的一个伙伴,有着那样一层的缘故,人又沦入到这种地方,想来他心中的滋味复杂难言。

她的手落在他的眉眼处轻轻的抚了抚,柔缓着声音道:“我陪你一会儿罢。”

凤卿城笑起来,握了她的手下来,说道:“已经没事了,我很好。”

婠婠点点头,忽似想起了什么,身体顿时就僵了僵。她语气古怪的向凤卿城说道:“既如此,我先上值去。”

说罢便就离了他的怀抱,即刻施展开轻功,眨眼就没了影子。

凤卿城一怔。怀抱间忽然空下来,乍失了那温暖的发热体,秋风一过就觉出一点的凉意。

流觞清了清喉咙,问道:“侯爷,咱们也回去上值还是?”

凤卿城收回那两只犹在秋风里空悬的手臂,道:“去点心铺。”

流觞应了一声“是”,垂手跟在后面走着。

走出了几步后,凤卿城忽然又顿住了脚步。他微微的侧回头来,向流觞确认道:“夫人方才是从哪里出来的?”

流觞的目光顺着方才婠婠来时的方向,由低至高的投落到南风馆二楼的一扇窗子之上。

凤卿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好生的看了一阵便就转头继续的往点心铺走去。

隐蔽在四周窥视的一诸好事者齐齐的呆滞了。他们望着那空荡荡的街道,很是反应不过来——谁来告诉他们,这是哪一出!

说好的总捕大人暴揍定北侯呢?

说好的定北侯大振夫纲呢?

这、这、这没打也没吵,居然还腻乎上了!

然后......就完了?

众多的窥视者意兴阑珊的散了,该逛街的逛街,该兜售的兜售。唯独有两人还依旧的停留在原地。

其中一位方脸的拉了拉那个圆脸的,“柳大人,咱们也走吧。”

这圆脸的不是别人,却是天门的那位离捕柳如风。今日他与这位方脸捕快都是沐休,便一同出来打牙祭。没想到就遇上了这么一场热闹看。

柳如风摆摆手道:“你自个儿去吧,我有事要办。”

方脸捕快纳闷道:“这么忽然就有事了?莫不是要赖我的饭。”

“这话没意思!我柳如风岂是那样的人?”柳如风瞄了他一眼说道:“我是了为了大人。”

方脸捕快更是纳闷,“大人?”

柳如风叹了一口气,道:“从前展大人说什么咱们大人就信什么。如今看起来,是定北侯说什么咱大人就信什么。”

方脸捕快悟了,“展大人固然是不会诓骗的大人的,这定北侯就不一定了。”

柳如风一脸的明白,微微扬起脸说道:“哪有男人不偷腥。来这里看故人?我倒是要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鸟故人。”

方脸捕快瞅了瞅远处的南风馆,又瞅了瞅柳如风,然后不着痕迹的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柳大人是说哪有男人不偷......这种腥?”

柳如风注意到两人间那正在拉远的距离,便就恶趣味儿的笑了起来。他故意一把揽上去,在方脸捕快的耳边说道:“你该还记得阿婠姐对咱们是着实不错的吧。”

方脸捕快一抖,一拳甩开他,搓着自己的耳朵道:“就他么不能好好说话!”

柳如风“切”了一声,又道:“你忘记了,我可还记着。阿婠姐救了我好几命,我不能看着她受那纨绔子的诓骗。”

方脸捕快立刻剖白道:“我成方岂是那种忘义之人。”

柳如风上下瞄了他一眼,“一块儿去?”

方脸捕快拍着胸脯道:“自然!”

此刻的成方满心满腹的郁结。他心中自然是记挂着大人的好的,便是叫他立时将命还了大人他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可被眼前这货一说,倒像是他本不愿来,而是话赶着话迫到了这一步般。

他与柳如风一同进入天门,因为这家伙而默吃闷气的时候数上几天几夜都数不过来。偏这坑货在几位大人跟前还装的天真。

一刻钟后,成方又一次的气闷起来。——那个坑货柳如风,竟然叫他充作嫖客进来打探消息,而自己跑去暗处隐藏着盯梢。

谁他么的要嫖男人啊!

但是,作为一名合格的锦衣捕快。伪装查探是基本的功夫。他也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一面假装开心的与那些小倌儿亲昵着吃酒,自那闲聊中探问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一面默默的不住的抖着鸡皮疙瘩。

当然,同时还默默的咒骂着那个坑货柳如风。

隔了半条街的一家点心铺子中,掌柜的格外殷勤的询问着凤卿城需要买些什么。

凤卿城在那些点心牌子上随意的看了看,一副无甚兴趣的样子。“可有没有新花样?”

那掌柜躬身笑道:“有有有,小店新配的几味方子。请侯爷移尊步到楼上品鉴。”

见凤卿城点头这掌柜便将铺面交给小伙计看着,自己亲自引着凤卿城到楼上的雅间里。

二楼甚是僻静,布置的开阔而风雅。

那掌柜进来后,借着倒茶、唤人端新点心的功夫,巧妙的将窗外的情景排查了个清楚。而后他带了那端点心的小伙计到了凤卿城的面前,一面布置着茶点一面切换着音量说着话。

朗着声音在介绍着每味点心的妙处,压低了声音则是在问:“侯爷有何时吩咐?”

凤卿城几近无声的说道:“南风馆如梦公子,细查,盯紧。”

掌柜与那小伙计齐齐一躬身表示领命。而后专心的说起点心的好处。最后随便的包了几样交到流觞手中。

凤卿城看了一眼,说道:“包些玫瑰糕。”

掌柜和伙计齐齐的一愣。

侯爷来这里从来都是有事要吩咐的,点心什么的也从来都是随便的包几样充作障眼。这回竟还真对点心有了兴趣?

第一百八十章 庸脂俗粉 比不上恒之一根头发丝

日头渐渐的向着西方移去,在漫天的晚霞中斜坠下天际。

婠婠走出天门来,上了马车先是自以为不着痕迹的瞧了瞧凤卿城的脸色。

他依旧与平日一样,舒手递给她一包点心,又亲手倒好一碗茶水浆露给她。只那眼睛中还是有着一些与平日不同的异样。

婠婠打开手中的纸包,见里面装的是几块馥郁甜香的玫瑰糕。而凤卿城正倒入碗里是氤氲着一层热气的芍药茶。她的心里便就暖甜起来。

旁的花草植物她不怎么了解,可这玫瑰芍药的好处她明白的很。——这都是养血调经的东西。

仔细想想,这两日里马车上的茶水浆露都是热的,糕点的主配料里也都有着调经补血之物。

婠婠望着手里的玫瑰糕正感动着,便听凤卿城淡淡的问道:“好看吗?”

好看吗?

这玫瑰糕平平整整的几个方块,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婠婠正要琢磨着从色泽和几何的美感上着手,好生的夸赞一番这玫瑰糕。那才被感动挤跑的心虚就又蹿了回来。

她家恒之问的怕不是点心罢。这怕是回过了味儿,到底是注意到了她怎么会出现在那条街上。

她瞄了一眼凤卿城,很是想着倒打一耙的。毕竟他也是去了南风馆,且还是从后院里出来的。此刻婠婠的内力充盈运转自如,四肢也是有力的很。但就是心虚的厉害,不好意思反过去质问。

又因着中午他眼中翻滚着的那股复杂的悲意,便是此刻也还存在着一些,她便就更加的不想反将他一军。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也说那里面有个故人,更不能说是去应酬。不然......说是去办案?

婠婠清了清喉咙,抬起头来打算要用办案为由搪塞过去,但话一出口却是在说道:“不过一群庸脂俗粉,比不上恒之一根头发丝。”

说罢了就立刻的挪动位置,贴到凤卿城身旁坐下,并且伸出手臂来抱住了他。

凤卿城没料到她会这般说,更没想到她会忽然的抱上来,微微一滞道:“干什么?”

婠婠什么也不说,只在那本就无有间隙的距离上又努力的向他靠近了一点,抱着他的手臂亦是收拢的更加紧了一些。

凤卿城觉得甚是温暖柔软,便就伸手来拥住了她,低下头去将下巴搁到了她的额顶处。

马蹄声声、车轮辘辘、街道上的熙熙攘攘,一切都被阻隔在车壁之外。这小小的一方空间中唯有他和她。

凤卿城忽觉的一股懒惫涌上来,他不想动也不想说话,更加的不想去思考任何的事情,只就这样静静的拥着她。

马车停在府门前许久,凤卿城和婠婠都不下车来,流觞几个便就不问不催,默不作声的立在一旁候着。

逆着叵测风浪行舟总是会累,偶然的停歇,也依旧要继续向前。

终于凤卿城放开了婠婠,道了声“到家了”便就下车去,还是依旧的在马车前等着她,亲自的扶了她下来。

婠婠看着他,隐隐觉得那位“故人”对他的影响似乎是消散的差不多了。她的心松了下来,又同时的提紧起来。他心情好了,不会就要开始专心致志的研究她去南风馆的事情罢?

毕竟她家恒之这个人好像并不似他表面上表现的那么好脾气。

半个晚上的功夫都在婠婠的心虚中度了过去。凤卿城却是正常的很,好似这件事已经揭了过去。直到安寝时他也没再提,更是没有任何的异样。

这半晚,淇奥斋中最为难熬的不是婠婠而是银雀。她早早的酝酿好坦白的言辞情绪,奈何她家夫人的眼睛就一直的盯着侯爷。这种时候别说坦白认错,就是弄出声响都是不该的。

坦白真相这种事情越是拖延便越是不好。打扰夫人和侯爷传情那更加是一个好丫头不该做的。银雀左右的为难,高低的纠结。

于是这一夜依旧还是在银雀的纠结难眠里过去了。而早起的时间,因为婠婠和凤卿城要晨习,又要赶着上值。时间总是紧张的,银雀也依旧没有寻到个机会来同婠婠坦白那小鸡仔的死亡真相。只好就又眼睁睁的望着婠婠同凤卿城离府,继续的咬着手指等待傍晚的到来。

马车出了定北侯府,一路无事的抵达了天门。婠婠心中暗暗的松了口气,以为昨日南风馆的事情是真的过去了。却不想她才要起身下车,就听凤卿城提醒道:“京都的街道上御史最多,南风馆那种地方夫人以后还是不去的好。”

婠婠的身形一僵,转头看了看他。他面色如常并无异样,好似就是在提醒她天冷要加衣,下雨要带伞一般。可是他唤她“夫人”而不是“婠婠”。

婠婠又坐了回来,轻咳一声道:“恒之啊,南风馆的事儿还是说清楚的好。你这样子,我心里发麻。——那个南风馆我就只去过一次,就......”

凤卿城微微笑着打断她道:“我信你。”

婠婠这次是真的麻了。被他这风姿笑容和这音色话语电麻的。她又是轻咳了几声,按了按自己那微微发烫的脸颊,说道:“那,那我上值去了。”

凤卿城用他那极为好听的声音“嗯”了一声,婠婠便又是一麻。

日日相守,明明已经看的习惯、听的习惯了,怎么今日就又会觉得小鹿乱撞、浑身酥麻的。

婠婠麻麻的下了车,迈出一步后又退了回来。她立在车下直接掀开了车帘子,将头探进去向凤卿城问道:“恒之,若是我打不过你,是不是你就不信我了?”

凤卿城的面上依旧还是那温暖勾人的笑意,他挪到车帘边坐下,俯下身去将脸凑近她的,说道:“不如试试看。”

婠婠将头缩回来,“噌”一下放回车帘,向车夫道:“快走,莫叫侯爷迟了。”

看着马车驶离,转过街角。婠婠转回身来深吸了一口气。她拍了拍自己那砰砰跳个不停的心脏,又拍了拍那微红的两腮,这才抬起脚往天门府衙的大门走去。

此刻的婠婠全部心神都在凤卿城的身上,她还并不知道这将会是怎么样信息量爆炸、刷新三观的一天。

第一百八十一章 棘手 棘嘴 棘眼睛

进到无名楼里,婠婠第一件事便是给自己倒上一杯清茶。而后端了茶坐下来,翻看着昨夜递回的各种类别的消息。顺手的给再次细分了一下类。

关注完几位王爷和重臣后,婠婠拿起了另外一部分。甫一翻开便就险险的要喷出一口茶来。她定了定神,吞下口里的茶水。又仔仔细细的将手中的字纸阅读了一遍。

没看错!

也没理解错!

昨日南府铁骑军上将军苏珑强拉了御史阮拙到红翠阁去吃花酒。先是不顾阮拙的挣扎强行灌了他半壶酒。接着以此威胁不叫阮拙上谏。阮拙不从,两人便就发生了激烈的口角争执。

然后,重点来了——不知何故,在争执间苏珑依仗蛮力轻薄了阮拙。

婠婠感觉到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从她面前打开了。女人也是可以仗着武力霸王硬上弓的啊。她之前怎么就没有这样的创意思维呢?

对于苏珑,婠婠现在除了服气就是服气。那不是女汉子,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女霸王。

婠婠怀揣着对苏珑的膜拜又读了一遍。然后怀揣着对阮拙的同情再次的读了一遍。这才准备要换条消息来读。才刚放好这张字纸,就见到柳如风一脸欲言又止的走了进来。

婠婠看到他面上那两只黑眼圈便就问道:“怎么还越休息越憔悴?”

柳如风坐到长桌旁,目测了一下自己这座位同婠婠的距离,便又抬起屁股来坐到了乾捕的位置上。再次的目测了一下距离,索性就坐到了左副总捕的座位上。且把那张椅子往婠婠跟前又拉近了许多。

“大人,有件事......”

婠婠见他这般神情模样,不由纳闷起来。这娃是要找她说公事呢还是要寻她谈心事。说是公事吧,大可光明正大高声的说,凑这么近做什么。说是谈心事吧,以他的行事又不可能在这个时辰里寻她说什么心事。

在婠婠的疑惑中,柳如风张开了口,然后又闭了上。再张开了口,然后又闭了上。

从前他并未觉得自家总捕大人像个女子,素日在她跟前说起话来也是荤素不忌。可眼前的大人却与他记忆中的大为不同,他要说的事情也有些棘口。这令他很是有些出不了声。

婠婠见他这模样,便放缓了声音说道:“慢慢说,从头讲。”

柳如风想了想,觉得从头开始慢慢的讲的话,公私两件事都能说清楚,又能交代出这意外的消息是何故得的,更是能够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当即便就从善如流的道:“昨日属下见到定北侯从南风馆里走出来。”

看了看婠婠后,柳如风插入一句解释,“我就是怕阿婠姐你被他骗了,所以才诓着成方大哥跟我进去查了查。”

婠婠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道:“多谢你。只是往后莫要如此,我信他。”

柳如风点头道:“昨日的事情定北侯确是可信。他去见的是一个叫如梦公子的人。

那如梦公子原是前北府军统领王同松的独子。王同松延误军情害死凤渊大将军之前,那如梦公子一直与定北侯相处亲近,他长了定北侯两岁,素日对定北侯照顾良多。更曾为了救定北侯而摔下房脊,伤了腿落了很深的一道疤。

定北侯离开如梦楼后,那如梦公子又哭又笑状似癫狂。看起来定北侯的的确确就是去叙旧或者出气的。”

顿了顿,柳如风深吸一口气,一副才要说到重点的模样,“昨日属下潜入到如梦公子的房间,发现架子上的一件衣服染了股宫制的熏香的味道。后来好生的一通的周折,属下二人跟着那如梦公子到了**巷的一处宅院。在那里面属下瞧见了......楚王。”

柳如风说到此处又停了下来。

婠婠催问道:“然后呢?”

柳如风伸出手来,将两只拳头伸到面前来相互撞着,很是难为情的说道:“我们看到楚王和那如梦公子......”

婠婠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握成拳,摆到眼前来相互撞着。然后她悟了,推了推柳如风道:“不就是楚王好男风,瞧你这为难的。”

婠婠端了茶盏起来,准备好生的缓解一下被柳如风整出来的紧张气氛。茶水才刚下喉,婠婠便愣了。

这事儿的确是为难!

楚王那是作为储君候选的存在,他好男风这件事必须得报告给她的大老板延圣帝知晓才行。可便是个傻瓜都明白,这等皇室丑闻知道了也要装作不知道才行。

婠婠纠结起来,这件事还不如不知道的好!

不过她的纠结只持续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很快的她就做了决定——这小报告必须得打。

反正她也已经将楚王得罪了,把他拉下那储君候选人的位置来,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最好晋王也能赶紧犯点什么错误,或者被发现品行有缺。剩下的几个王爷,随便谁上位她那小日子的舒适度都不会降低太多。

婠婠铺开一张长长的纸折,强行压制着挥毫泼洒的力量,一笔一划的打下这份小报告。写到关键处时,她抬头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柳如风问道:“瞧仔细了吗?”

柳如风没有回答,而是先呆着张脸,伸手指了指那纸折道:“大人,真要报?”

还拿那么长的一张折?

婠婠点头一脸的严肃,“必须要报。”

柳如风默了默。而后起身来向婠婠拱手躬礼,“属下惭愧!属下受教!属下明白!”

婠婠一愣,这娃别又是会错了什么意了吧。

柳如风重新坐下,开口不再吞吐,语气顺畅的说道:“看的十分仔细,的的确确就是楚王。”

婠婠轻咳一声又问道:“那个......谁在上边?”

“啊?”柳如风挖了挖自己的耳朵,看着面前婠婠忽然就觉得,他家大人果然不是个女人。精致的就只是这皮囊而已。

本着锦衣捕快的职责素养,柳如风仔细的回想且推敲了一番,才回答道:“楚王上。不过小倌儿有很多种,那个如梦公子属于那种永远被压的。好男风的也有许多种,有喜欢被压的,有喜欢压人的,还有通吃的。”

婠婠听了,很是斟酌了一番言辞。尽量的在尊重事实的基础上将事件加工了一下下。

柳如风趁着这空隙好生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事儿不仅只是棘手、棘嘴,更是他么的棘眼睛。一想到昨夜里看见的那些画面就觉得眼睛疼。

婠婠打好一份满意的小报告,一边扇干那墨迹一边向柳如风投去了一道隐晦的笑容道:“你很懂嘛。”

柳如风连连摆手辩白,“我不好男风。我只喜欢姑娘,又香又软的那种。”

此刻那道铜墙门缓缓的打开了,门那边的人等不及门开便就一侧身从才开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来的是巽捕年鸿寒,他一脸古怪的奔过来向婠婠道:“大人,那位阮拙阮御史到官家跟前将南府军的那位苏将军和咱们一起告下了。”

婠婠一懵,“告咱们?”

告苏珑那还有迹可循。或许是脑子不转弯,想要为自己的清白发声讨说法。可是告他们做什么?这关天门什么事情!

第一百八十二章 阮御史的脸 红的十分有层次

不管那位阮御史的脑回路是如何的蜿蜒曲折、不走寻常路法,既然是告了天门,她便要往宫里去一趟。

婠婠加快了扇风的速度,用手戳了戳那些字迹感觉差不多了便就开始动手折好那才出炉的小报告。

在她做这些时,柳如风一面拿了叠卷宗帮着一起扇风,一面说道:“大人,还有一件事。只是属下还不能完全确定。昨夜好像还有另外一伙人盯着那个如梦公子。”

婠婠想了想,道:“遣派几个人轮流盯着去。若真的还有别的桩,悄悄的挖了。”

交代罢婠婠立刻收起折子,起身来向年慕寒道:“都知道多少情况,边走边说。”

年慕寒便就跟婠婠的脚步,一边往外走一边详述道:“昨日苏将军在红翠阁的风月无间里轻薄了阮御史,当时咱们的一个小兄弟正在执行其他的任务,恰巧就蹲在那风月无间窗户对面的屋脊上。

阮御史在挣扎中推开了窗子,瞧见了咱们那小兄弟就向他呼救。那个兄弟顾着任务自然是没理会,扭身就换了个地方蹲着。这本也没有什么不对,谁知道那阮御史今日就到官家面前,告咱们见死不救,见难不助。哦,还有风气不正。”

婠婠听得莫名。依照平日的影响判断,那阮御史不该是如此无理取闹之人。便问道:“昨日苏将军还怎么对付他了?是打了骂了用鞭子抽了,还是动了拳头兵器?”

年慕寒道:“这个属下不清楚,昨日那个小兄弟就在外面候着。”

婠婠点头道:“那我上去问他。”

两人很快的到了地上的这一层,开了门便就见到不远处呆立着苦瓜一样的余小捕快。

婠婠一怔,走到余小捕快的面前来问道:“苏将军轻薄阮御史这一条,是你报上来的罢?”

苏珑并非是天门的重点监督对象,那条消息确是这余小捕快执行其他任务时顺便记录的。

余小捕快点头认道:“正是属下。”

婠婠围着他绕了一圈,“啧啧”两声后,说道:“你最近这是走了什么运?”

余小捕快将嘴一弯,扯出个苦唧唧的笑容来道:“大人,您别挖苦属下了。”

婠婠拍了拍他的肩,道:“即是你看到的,少不得你得去做个证人。正好路上你把昨日看到的情况同我说说。”

余小捕快道了声“是”。随着婠婠边往宫城方向走便说道:“属下这两日一直在那边守桩,目标没出现,属下就关注了一下苏将军。”

婠婠直切重点的问道:“苏将军可是打了阮御史,或是做了其他可能他危及性命的事情?”

余小捕快道:“没有。就是只是轻薄。”

婠婠更加的好奇了,“那是怎么个轻薄法,就成了咱们见死不救,见难不助,还......”

嗯,风气不正这一条就不用问了。肯定是说这货在旁边揣着手看戏来着。

余小捕快有些难能出口,红着张脸吞吞吐吐,“就是......”

婠婠催促道:“快说。”

余小捕快抹了一把脸,一股脑的将昨日所见的仔仔细细的说了明白。直听得婠婠想嗑瓜子。同样的一件事,同样的一个人汇报,寥寥的数言字句同这精彩生动的描述果然是没有可比性的。

苏珑没有打阮拙,只不过就是使了一招擒拿手,捉着他强行亲了一下而已。她也没有做出什么威胁他生命安全的举动,反而在他将要跌落窗边时及时的拉了一把。不过不巧,第一下她没拉住人而拉掉了衣服。第二下才险险的将人拉住。

于是就造成了铁面小御史衣衫不整挂在红翠阁窗外的奇景。

婠婠听得意犹未尽,瞧着了距皇宫还有一些距离,便就抓紧时间问追道:“后来呢?”

余小捕快道:“后来属下就换了个地方蹲着。”

婠婠惋惜的“啧”了一声。再细一想象那画面就觉足够的醉人。阮拙素来行事端方,眼睛里面更加是容不得一丁点不端方的事和人。素日里没少去谏旁人。这回这事儿一出,怕是那看热闹、打听热闹的朝臣就要排出好几条长队去。

进了宫门,余小捕快身上的苦意就更加的浓郁,好似是一根苦瓜成了精。

婠婠便从自己的小荷囊里拿了一块糖出来,递给这倒霉孩子。

余小捕快瞧到这糖就惊悚了。他颤巍巍的道了声“多谢大人。”然后接了糖填进嘴里。

瞬间,余小捕快感动了——这糖,不黏牙。

糖甚是不起眼,却是入口即溶。在最外面的一层糖壳融开后,里面那股带着酸甜果香的蜜浆便就铺满口腔。那微微酸的果香味道将糖的甜意衬的越发鲜明。

婠婠道:“见了官家以后,这糖有多甜你就笑多甜。”

“是!大人。”余小捕快点头,然后十分彻底的执行着自家总捕大人的话。努力的扬出满身满脸的笑容来。

于是延圣帝见到的就是一位笑的讨喜无比的天门总捕,和一位笑成了菊花模样的锦衣捕快。

观稼殿中那原本严肃的气氛顿时的就被破坏了。

阮御史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端方,只不过当他那白净的脸上多了一点绯红吻痕时。这画面就多少的有些诡异。再加上旁边戳着的那个满脸不以为意的苏珑。延圣帝本来就莫名的想笑。

好不容易在阮御史一番有条有理,引经据典的陈词中严肃了一些心情。此刻就又破了功。

婠婠带着余小捕快行过礼,便就先依着延圣帝的意思,由余小捕快将昨日里见到的事情原原本本、仔仔细细的陈述了一遍。有了刚才的一次经验,第二次开口的余小捕快也就不觉得多么难为情。他口齿清晰,条理分明,脸颊不带一丝丝的红意。

倒是那阮御史的脸,红的十分有层次。

余小捕快陈述过后,苏珑和阮拙又分别的进行了补充。

阮拙先是红着脸肯定了余小捕快所言,而后补充了最重要的一点。苏珑之所以会强掳他去红翠阁是想要以此威胁,不叫他上谏马将军和她本人的不正行举。后来她做出轻薄他的举动,虽是在言辞争执间做出的过激之举,但之后她亦以此做了威胁,不叫他上谏。

所以,苏珑的不当之举就又多了一条。这条比起她自己去逛风月所、纵容属下将领逛风月所、强拉朝廷官员至风月所都更加严重。

这是威胁御史的大罪。

第一百八十三章 臣都认 请官家发落

只是这个“大罪”是律法概念中的。在延圣帝的心目中,这其实算不上什么大罪。

御史这个族群向来是延圣帝不喜欢的,可他也知道朝中需要这些敢于直言的人。即便是他再烦,也得要好好的待他们。换个其他无足轻重的人物犯下这等罪行,他也就会依着律令办事。

可是偏偏是苏珑。

不提天命遗令中首要的那条:不得重文轻武。便是延圣帝自己也是因着心愿抱负而格外的宽待、厚待着军中将士。尤其是苏珑这般的猛将之才。

依着律法,便要痛失一员将才。不依律法,便要失了体统规矩,坏了官场的风气。

延圣帝左右的为难。眼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大事化小,尽可能的降低这件事的影响。他将目光投到了苏珑身上。想着随便苏珑说些什么,他都会选择偏信她,而后就好从轻发落,再安抚安抚阮拙,这件事情就可以过去了。

延圣帝是怎么也没有料到,苏珑这货居然就一句“他们说的都没错,臣都认。请官家发落。”

她认的这么痛快利落倒是叫阮拙微微一愣,转头看去就见她一脸的坦荡磊落。这一刻他竟就忽然的自她身上看出了几分光风霁月的气度。

昨日在争执间他的许多言辞也是过分至极,她竟是半句也没有提。这倒是叫他心中惭愧起来。

阮拙这边发着楞,延圣帝那边开始揉起了额角。

片刻后,延圣帝抬起了眼,那目光恰巧就落在了婠婠身上。于是他有了启发来了灵感。再瞅一眼阮拙,昔日里这位做的桩桩件件浮上心头。略一权衡,他便就当机立断的跟从了灵感。

延圣帝先是轻松的笑了两声,然后同身后许内侍说道:“前几日才说为朝里几个没成家的发愁。瞧瞧这两个孩子,自己就寻到了好姻缘。”

苏珑和阮拙齐齐的将头转了过来,一脸呆傻不明的望着延圣帝。

延圣帝又是笑了几声,道:“可是高兴坏了?——焕生你亲自去叫人拟旨。我捡个便宜媒人来当,给这两个孩子赐婚。即刻就去。”

许内侍亦是笑着应了声,走出去前还不忘向苏珑和阮拙道一声“恭喜。”

对于这种热闹,婠婠反应的也是快。她亦是张扬着一脸的喜气向苏珑和阮拙道起贺来。

此刻的苏珑和阮拙都是懵的。他们想不明白,这好好的一场纠纷怎么就成了赐婚。

苏珑看了阮拙一眼,怎么看怎么就觉得这是个无事生非的弱鸡。

阮拙看了苏珑一眼,虽方才对她的气度有了那么一点的欣赏。但也仍然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个不知礼数的蛮熊。

苏泷和阮拙齐齐的发出了声音,力图挽回这莫名转折的局势。

“官家。”

“官家。”

两人齐齐的开口,又是齐齐的一顿,相互看了一眼又转回头去,准备再次向延圣帝进言辩解。延圣帝却是捉到了这个间隙的停顿,无比和蔼的挥挥手道:“知道了。两位就不必谢恩了。我还有要事要同阿婠商议。你们两个这便去罢。”

苏珑和阮拙如何能这般就放弃了挽回的机会。又是齐齐的出声唤了一声“官家。”

这一次却是有了默契,阮拙收了声音,而苏珑继续说道:“臣与阮御史并无两情相悦之意。”

延圣帝的脸色黑了黑,“如此说,昨日的事情就不是你们别扭吵闹,而是苏将军折辱御史、胁迫命官。”

这罪责大得很,真要论罪下来那便不是斥责罚俸,降职革职就能了结的。轻则流配,重则腰斩。

阮拙立刻俯身拜道:“微臣与苏将军的确两情相悦。谢官家恩典。”

阮拙心知肚明,这是延圣帝有意而为。此事若非牵扯到苏珑的性命,他自可死谏力争出个道理来。可此刻他只能认。他原只是想着正一正风气,根本就没想要这位功将的性命。

在坚守道义气节成全自己的清正铁骨和保全一条本不该亡的人命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这是他第一次在延圣帝面前服软。

延圣帝满意的点点头,难得的觉得这个阮御史有了一点顺眼。说道:“既如此,你们两个的事情回去自己解决罢。莫要因着家事累了朝廷官场的风气。”

阮拙道了声,“微臣惭愧,微臣定当谨记。”便就向殿外退去。

苏珑心中还是不乐意的,但见延圣帝将罪责说的如此重,也就只好捏着鼻子选择认了。

延圣帝又挥了挥手,阮拙与苏珑便都带着一脸恍惚的退出了观稼殿。

延圣帝的心情格外的舒畅起来。对于这个烦不胜烦却又打不得骂不得的阮拙,他一向都是没办法的。如今好了,朝中将帅之才甚少,苏珑是须得镇守南地的。而京都之中的御史多的是。

只待婚旨一下,婚事一成。他就可以再以恩典为名,将这个阮拙调去千里之外的南地。说服安抚阮拙的理由,延圣帝都想好了。就说是委以重任,叫他去南地好好的正一正军中的风气。

婠婠示意余小捕快先到外面等她。

延圣帝见状笑了起来。他以为婠婠是实心眼儿的认为他是真的有事情同她商议。正要随便的聊几句,便听婠婠道:“官家今日心情大好。”

延圣帝有点意外,他这位天门总捕这是开窍了?知道自己方才那是有意撵人,急着拍板的借口。所以这就知趣的同他闲聊一会儿,好做个样子维护他的形象。

但不管是患了失魂症之前的阿婠还是现在的,都不像是如此能体察上意的人。抱着疑惑延圣帝笑道:“甚好。”

婠婠想了想,问道:“官家近日没吃什么油腻东西吧?”

问题出口婠婠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能问,这有刺探的嫌疑,忙道:“臣失言。”

延圣帝却是有点明白了,“阿婠这是有什么事情要说,又怕气着我。只管说来,被气的久了都习惯了。”

婠婠听了还是犹疑的一会儿,观延圣帝的面色似乎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便就将打好的小报告呈递了上去。

延圣帝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打开的这份折子。看完后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送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哪个孽障造反了。

而后,延圣帝的气才开始渐渐的聚集起来。他欲要传唤楚王来责打一通,却又忍住了。若是此时就将这件事揭出来,那便就是晋王独大的局面。而晋王现在还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延圣帝犹豫难决。默了一阵后向婠婠说道:“此事只当没发生过。好好的看着楚王,有必要的话插手维护一下他的名声。”

没有见到延圣帝发布的狂风暴雨,婠婠很是有些失望。却也流畅的道了声“是。”

延圣帝又是沉默了一阵,说道:“阮拙的话不必理会。天门就只管做好天子的耳目便是。还有,查一下楚王的那几个女人......”

话有些难能启齿,却也不必全部说完。

婠婠很快的领会了意思,“微臣明白。”

延圣帝叹了口气,道:“先回去罢。”

婠婠躬身行礼,退出了观稼殿。在她出去后,延圣帝拍着桌案,狠骂了远在宫外楚王府的楚王。发泄了火气,之后又是久久的一阵沉默,延圣帝就又召了地门总督使进宫来见他。

第一百八十四章 汤饼里的卤蛋

将出宫门的时候,婠婠见到秦王、晋王、楚王三个立在一处说着话。

这三个人凑到一起,本该叫人脑补出个权谋大戏。但是因为对楚王的固有印象发生了变化,此刻婠婠怎么瞧就怎么觉得这画面充满了腐点。

婠婠远远的瞧着,心中正因为丰富的脑补而窃笑不已。忽见秦王咳了几声,而楚王满脸关切的递了帕子,还伸出手来在秦王的背上轻敲着了几下。接着似又说了些关切的话语。

楚王经营的人设便是温润如玉,恭兄友弟,知人善任。哪怕背后的小动作搞的再欢快,在人前他的这条人设还是维护良好的。在今早之前,婠婠若见了他这般动作神态,也不会多做什么联想。

可是现在婠婠控制不住的腐向联想,且开始恶寒起来。这股恶寒不为别的,就因为秦王的容貌风姿有那么两分像凤卿城。

隔着衣料婠婠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别开眼睛不再去看他们,转头带着余小捕快径直的走出宫门。

自观稼殿到宫门口,一路都没遇上苏珑和阮拙。看来那两个人早已经离了宫。婠婠回到天门又忙碌了一阵,瞧着时近正午,便就出了天门府衙到最热闹的坊市间去用午饭。

没别的目的,就是想要听一听汴京百姓对于昨日那桩“铁面小御史衣衫不整挂在青楼窗外”的奇景的见地分析。简言之,她就是出来听八卦的。

婠婠选择的是一家露天的汤饼摊。摊位不算大,汤饼的味道却是好得很。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饼,听着四周那些被夸张过的许多重的八卦流言。正吃的酣畅、听得快乐时,桌子对面坐下了一个人。

这个时间用餐的人多,有食客拼桌实乃常事。婠婠不甚留心的抬眼一瞧,却见对面坐下的是那位新任的金吾卫上将军、同前主有着许多故事的展笑风。

婠婠吞下了口中的汤饼,打招呼道:“展大人。”

展笑风道:“还是唤我展大哥罢。”

婠婠想了想,道:“似乎不太好。便是官家不忌讳天门与金吾卫扯近关系,我家恒之也会不高兴的。”

说着婠婠自腰间的药囊袋子里取了两只小瓶出来,推到展笑风的面前说道:“多谢你那日的援手。本想寻时间登门相谢,既现在遇上了我便偷个懒。失礼之处,还望包涵。”

展笑风一怔,看了看那两只药瓶,疑惑道:“这是谢礼?”

婠婠点头,指了指那瓶子道:“看着不起眼,但里面的药有价无市。”

展笑风笑着将那药瓶推了回来,说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

婠婠再次将药瓶推到他的面前,并又加了两锭足量的银子过去,“这些年的酒蒸蛋钱。不好欠你的。”

展笑风看着她,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他那笑容里有些无奈,而无奈中透出的是又一抹包容的意味。他说,“阿婠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这般的笑容令婠婠觉的她这般的言行实在有些无理取闹。她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做的很对,便就意志坚定的说道:“嗯,变好看了。”

展笑风一楞,随即朗声大笑起来,“确是变得好看了。”

此时摊主端了一碗热腾腾的汤饼过来,将那大碗放到展笑风面前后就拿起木勺舀出了里面的卤蛋来,动作流畅自然地移动向婠婠这边。在接收到婠婠那疑惑的目光时,这摊主醒过了神,当即一抖,忙道:“我、我这习惯了。”

而后他又欲把那颗卤蛋放回到展笑风的碗里,才一动作就觉得这样直接放回去也是不好。他在心中无声的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暗骂自己的脑袋不够使唤。

经营食摊,肢体不过大脑的习惯性动作能够让他的忙碌有条不紊,不会耽搁任何一位客人的时间。可眼下这场面就不一样了。

他瞧见是这两人坐一起,脑子尚还在别处肢体就开始依照习惯动作。可是现在已经不是当年。这位明大人已做他人妇,当年的习惯谁知道现在还通不通用。

卤蛋已经舀了出来,不当不正的停在半空。摊主不知该怎么做,就只好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展笑风。

展笑风自那摊主手中接了木勺过来,道:“你自去忙。”

摊主大松一口气,立刻转身陀螺样的远离了这张桌子。

展笑风拿着木勺的手臂十分自然而然向婠婠的碗边舒过来。婠婠立刻捂住了自己的碗口。她看明白了,八成是前主经常跟这位来这里吃饭。而每次展笑风都会把自己碗里的卤蛋让给原主吃。

迎着展笑风疑惑的目光,婠婠道:“多谢。不过我只吃恒之碗里的东西。”

展笑风还是笑了笑,面上不见任何的尴尬,就又将那颗卤蛋放回到自己的碗中。他吃东西很快,与凤卿城的不疾不徐完全不同。却也另有着一种豪气的美感。

跟展笑风坐在一张桌上,婠婠觉得有些尴尬。又不好起身离开,只好就默默的加快了用餐速度。

片刻后,展笑风问道:“你的病如何,可好了些?”

婠婠知道他指的是那压根儿就不存在的失魂症,便道:“顺其自然罢。”

说罢了婠婠一扬脖颈,将碗中的剩余的那点汤全部的喝光。然后自行到摊主那里借了水来冲洗过碗筷,拿起一直搁在桌上的布袋子来将碗筷收好。利索的做好这些,她向展笑风道:“展大人慢用。我先走一步。”

她拎着碗筷袋子很快的消失在人群之中。展笑风笑了笑,埋头继续吃着汤饼。见那摊主有了闲余时间,便问道:“明大人每回都是自己带着碗筷?”

那摊主答道:“这大半年里明大人不常来,共也就三五次。倒是每次都自己带着碗筷来。”

展笑风听了未言,目光落到桌上那两锭银子和药瓶之上,又是甚为无奈的笑了笑便就收妥那些东西,起身来付予摊主汤饼钱。

那摊主一愣,随即笑着推回银钱,道:“刚刚明大人已经付过了。”

待展笑风离开后,摊主望着他的背影瞧了半晌,然后又转头去向婠婠方才消失的方向瞧了一阵。最后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便就继续的擦洗起桌子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这事儿不得了 必须得阻止住

回到天门后婠婠便就立即安排人手研究楚王后院的那点事儿。因为这件事情毕竟是皇室丑闻,所以那所谓的人手也就只有柳如风和那位成方成捕快。

一整个下午,婠婠与柳如风都埋首在楚王的那些陈年卷宗里。中途连翘进来一次,见到他们在翻着楚王的卷宗,便就不发一言的退了出去。

柳如风趁机伸了个懒腰,摇头道:“连翘姐姐也过避嫌了些。”

婠婠伸手将他的头按回来,“有空说话,不如多看几条。”

柳如风的头没抬起来,脸上却嘻嘻笑的自然,“大人,咱们这看也不看完,不如就歇歇罢。”

婠婠瞅了瞅包围在身边的那些卷宗,妥协道:“好吧,看这进度,反正今日也是看不完。”

柳如风忙忙的点头称对,他跳起身将水壶茶盏连盘的端过来,牢骚道:“若是都像云相爷那般就好了,就只有一个夫人,咱们查起来也方便。”

“楚王府的后院要真跟左相府的一样,那咱们就更惨了。”

婠婠解下装零食的几个荷囊,拿了几只茶盏来将荷囊里的各色零食倒出来。两人在说话间弄出了一桌茶点。

柳如风欢快的吃喝了一阵,又说道:“楚王的后院比起晋王的来要干净的多,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要说干净,秦王的后院更干净。”

婠婠拍了拍身边的一摞卷宗,道:“起码能看出来,楚王对他的这些正侧王妃、侍妾通房都没有什么特别。”

柳如风眨着眼睛问道:“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什么?

楚王府里那么的女人,各有各的风情。可楚王却没有对任何一个展现出些许的特别或者好恶来。这就说明楚王很可能不是双而是纯种的基!

四位已然成婚的王爷中,有子嗣的只有一位晋王。秦王没有子嗣,但秦王妃曾经有孕。而楚王和魏王两位却是都没子嗣,府里的女人也都未曾有过孕事。

无子乃是夺嫡之路的一大阻碍。便是楚王真的是个纯种的基,他也不会那么想不开。从楚王府后院的那些事来看,楚王也是求子心切,明里暗里用了各种的方法。

不过那些统统都不重要,只要延圣帝知晓楚王对女子无甚兴趣,那么他在延圣帝心目的继承资格,就会彻底的失掉。

便是楚王以后有了子嗣又如何。呷玩小倌儿最多失德无行,可若呷玩小倌儿又同时对女子不感兴趣。那谁知道以后他会不会盯上哪个貌美的朝臣。

这话婠婠没有说出来,只是窃笑一番便就又拍了拍那些卷宗,说道:“吃完赶紧干活。”

柳如风趴在那些卷宗上,很是哀嚎了一番。

为了帮助延圣帝pass掉这个自己已经得罪过的楚王,婠婠卖力非常。不过再是卖力这些卷宗也不是一两日就能查阅完成的,到了下值的时间婠婠一刻也没耽搁,拖着头昏脑涨的脑袋出了门。

上到马车上,婠婠喝了几口微烫的四物汤,胃腹一同的暖起,身体的疲乏也觉散了不少。

凤卿城递了点心给她,道:“今晚表哥设宴相请,我便不回去用暮食。将你送回去我就去秦王府那边。”

婠婠“哦”了一声,又问道:“临时下的帖?”

凤卿城道:“没下帖。午间表哥同晋王、楚王两个做赌,输了一餐饭。临时拉了几个人去作陪。”

婠婠没有关注这三个人会凑成一桌什么宴,听到楚王两个字脑海中就不由的闪过了上午在宫里看到的画面。那股恶寒再次的蹿上来。

婠婠立刻捉住凤卿城的手臂,认真的道:“恒之切记要离那个楚王远一点。不要单独相处,不要叫他碰触你。最好就别跟他见面。”

凤卿城一怔,“我与楚王本就没有什么交情,过节倒有不少。如何会走太近。——婠婠怎么了?”

婠婠道:“你听话就是。”

凤卿城只好笑着点头道:“好。”

婠婠再次的告诫,“一定要听话。”

凤卿城依旧点头,“好。”

婠婠拿好了点心,掀开车帘叫流觞几个停车。放下帘子她说道:“表哥忒抠门,请客不让带家眷。我还是回天门吃他阿爹的饭去。”

说罢了她起身来欲要下车,手臂却又被凤卿城拉住。

婠婠转回头来,笑问道:“舍不得我?”

凤卿城听了忍俊难禁,笑着指了指小几上的汤碗,“喝完了再走。”

婠婠又坐了回来,喝尽了那碗汤水后又起身往凤卿城面前凑了凑,“我走啦。你早些回去,记得我的话。”

凤卿城“嗯”了一声,掀了车帘目送着她折回天门府衙,直到那身影看不见了才向流觞道:“去秦王府。”

马车辘辘的行出这条街道时,婠婠已经使着轻功跃到了饭堂门前。没进门婠婠就闻到了一股鲜香味道。迈进来一瞧即刻觉得今日是来着了。今日天门的暮食里居然有醉蟹。

大批量的醉蟹摆在那里,单是那股壮观就令人觉得过瘾。

许多的醉蟹吃进肚再加一份主食,婠婠吃的太饱了些,便就绕着大圈的往无名楼走。想着这么绕远走过去,待到了地方集中向胃部的血液也就能够回到脑子里些。翻卷宗的效率也不会太受影响。

她尽捡着远路走,绕来绕去便就绕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却见到了连翘正抱了一坛酒在那里独饮,眉间眼底皆是一团化不开的郁郁伤怀。

婠婠便走过去道:“这是在喝闷酒?”

连翘欲起身来行礼,又被婠婠按了回去。连翘未在执意行礼之事,只默默的喝了几口酒,而后问道:“大人,楚王他......他可有没有事?”

楚王?有事儿啊,事儿大了!

婠婠却是不能告诉连翘,只是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眼。连翘虽是楚王妃的妹子,却是向来不亲密。作为妻妹,她这神情反应很是有些不对。饱受狗血浸泡的婠婠不由得往一个狗血的方向想去。

连翘许久得不到婠婠的回答,便起身来垂了眼眸道:“属下逾矩。”

婠婠拉着她一同坐下来,迟疑的问道:“你对楚王......该不是?”

“是。”连翘很快的坐实了婠婠心中那个狗血的想法。她苦笑起来,又道:“大人从前也是知道的。为了避嫌,我才会只负责那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卷宗。”

听得她亲口承认,婠婠的脑子里一阵雷鸣轰隆。

这事儿不得了!必须得阻止住。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分明是冤 却无冤可伸

轻咳一声后,婠婠先是以一副语重心长的语调唤了连翘一声,“阿翘啊。”

没等婠婠展开她的劝导,连翘便就说道:“我知道不该对那个不应该的人生出情感牵念。大人放心,我能够分清楚的,一向都能。方才我也不是要探问什么,只是控制不住想要知道他的事情。”

婠婠摇头。她想劝的不是公事。连翘一向懂得避忌,也从没有接触过职责范围之外的东西。她是信她的。

她是觉得这姑娘不该将心意放到一个基佬身上。可她又不能说出楚王是基佬的事实来。想了想,婠婠只好道:“不止是要分清公私,还要把那份情斩断。要斩的完完全全,干干净净。

同楚王扯上不该有的关系,一旦被人所知,你现在的位置未必还能保住。没了这个位置,你阿娘的日子可还能好过?”

连翘点头,“我明白。”

婠婠叹气,“瞧着你这一脸想不开。起来,跟我走。”

对于婠婠的话,连翘向来不会多问。她说她便照着做。可是这次出乎了她的想象,她的大人居然是叫她去看男人的!

婠婠拉着连翘来到了汴京城中最为繁华热闹的一条街道上。买了一大包瓜子便就拉着连翘跳上一处视角极好的楼脊上坐着。连翘发觉她的大人眼神是当真的独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随手一指,竟就能够指出一个十分不错的男子来。

“瞧见那个读书人没有。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眼神清明很有几分高洁。瞧着是清贫了点,但是模样俊雅,风姿也出众。家里清贫相对的烦心事也就少。”

“你看那边那个白衣服的。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游剑公子。人孤傲了点,可长得也还可以。他一没有成家二没有心上人,连个父母亲人都没有,就一个师父还被仇家杀了。你以后要是能找个这样的人,岂不是能多个可以同你一起照顾阿娘的人。”

“那边那边,就那个头上插着竹簪的。孤剑老人的关门弟子,年少成名,风流又俊俏。你若厌了官场,寻个这样的人物结伴行走江湖,那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佟记书铺外边站着的那个玉面长腿的是不是右文殿修撰?好像是姓韩罢。这个也不错,官职是小了点可年纪摆着呢,算得上年轻有为。你看他脸白、腿长、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文质彬彬,谦和有礼。迷人!”

“东南方一百八十步。振威副尉胡飞翼。高大威猛,孔武有力。人品端正,家世简单。最关键,他那阿娘最讨厌妾室,放了狠话说以后只叫儿子娶一门正室。妾侍玩意儿一律不准有。”

“西南方五百步——那不是烈大哥吗。其实仔细看看烈大哥生的也不错,浓眉大眼一脸的正气。为人爽直,又懂得照顾人,武功更是不错。关键与你彼此相熟。这么好的窝边草,可以考虑啃一下。”

......

连翘心中那难解的苦郁此刻半分未剩。不是她想开了,更不是她真的从中找到了新目标。而是她家大人这般的行事言行,着实是令她无法再沉浸回那苦郁的情绪里。

分明秋夜晴空,她却总觉的身边似有雷声不断滚落。她的大人在患失魂症前没有这么的不正常啊。大庭广众,闹市街头,居然在堂皇之的给她挑男人,还对人评头论足。

连翘现在就只想把脸捂住。

在连翘且是凌乱、且是窘迫、且是错愕的呆滞中,婠婠乐此不疲的滔滔不绝着。

此刻秦王府的镜湖鱼台之上正在摆起一台席宴。宽豁微澜的湖面之上正行着一艘小舟,舟上仅有三人,一名撑船的内侍和一立一坐的凤卿城与秦王。

从湖边远远看去,秦王很是惬意而凤卿城似乎是在挑剔着湖里的残荷和那正布置着的席宴。若是谁能踩着水面走近就会发现他们说的并非是残荷,也绝不是席宴的布置事宜。

说话最多的其实是那个低着头,远看着似是一声不出的内侍。他在低声而快速的禀报着昨夜里监视如梦公子的结果。在最后他说道:“除了我们,似乎还有一伙人在监视如梦公子,只是没能确定。”

静默了一阵后,秦王道:“会不会是晋王的人。”

凤卿城却是在此刻明白了婠婠为什么会忽然提醒他要远离楚王。按下心中陡起的几条延展思路,他道:“应该是天门的人。”

秦王微微诧异,“恒之如何能确认?”

凤卿城没有解释这个问题,只问道:“如此事不是楚王的手笔,表哥想要如何做?”

秦王面上的惬意再难装出,他垂下头去许久的不语。

最一开始他只是想要查清他阿娘的死因,搞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事情却越查越是出乎他们的预想,如今这件事情若不是楚王的操纵,而真的就是当年真相,那就更加的超出了他们的控制。

若是真,他们该要如何做?他该要如何做?

伸冤吗?

后宫虽有风影,可也只是捕不到的风、捉不到的影。天下尽知元后乃是病薨。就是后宫里那些涉及当年元后之冤的人,也尽数的病故、获罪而亡。

他的三位舅舅和一位舅母皆都死在战场之上,死后享恩荣尊奉,家眷受厚待优抚。在那几场战事中有过的将领也被论罪。

分明是冤,却无冤可伸。

秦王的手越攥越紧,指结间咯咯生响。本就带着几许苍白的皮肤越发的没有血色起来。

许久之后,他缓缓的抬起头来,望着凤卿城一字一字的说道:“若那真相当真是真。那我要那个位置。我要在他还不想给人的时候,就坐到那个位置上。”

无冤可伸,却可以夺取那人最为珍视的东西。

若那人真的为皇位的稳固而生出猜忌,做出那些事情,那么夺取他最珍视的位置就是最好的报复。

凤卿城坐下了身来,随手的摘了一张枯败的荷叶下来。面上犹还是那玩世不恭的嬉笑模样,可眼中翻腾的却是另一种情绪。

他只说了一声,“好。”表达了自己的赞同。

秦王也伸手折了一只枯荷叶下来,借着这个动作很快的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把玩了一会儿荷叶,他又说道:“当年的事情你不是早有这样的怀疑?”

凤卿城道:“有。”

“所以你才......”秦王顿了顿,没有把话说的很明白,而是直接道:“已经去了的固然重要,可活着的更重要。恒之,我不想你为了这些事情失了本性。利用女子感情这等卑劣之事不该是你会做的。天门里的那些东西,我有别的办法拿到。”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愿意 便算了

凤卿城一怔,很快的明白了秦王的误会所在。摇摇头道:“我不是为了拿到天门里那些东西。也从没想过要拿。

若当年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真相,如何又会留下那些白纸黑字的卷宗。至于那些阴私事情,表哥向来不稀罕用那些来笼络威胁与人。拿了又有什么用。况且,我的鸽组尽够用了。”

话音一落,反轮到秦王一怔。如此说,他这表弟对那位明总捕表现出的种种举动皆无目的,那便是真的有情。秦王怔了片刻,虽觉得有些难能思议,却也不再说什么,转而向那个内侍打扮的人道:“靠岸罢。”

小舟转了方向,往岸边那宴会布置处靠去。

秦王的目光移到凤卿城身上,停落了片刻便就又移开了。非常时候用非常手段。从前他不屑的那些,在某种时候却就是最好用的。可是那些事情他不想再让他沾染。

若必要有一个人要去背负那些肮脏龌龊,那便由他来罢。

从前他已经为他背负了太多,现在他既有了能力就该背负起自己应该背的,也该为他来背负一些东西。

毕竟他才是那个做哥哥的。

小舟的速度不快,距岸边还远着。

秦王看了看距离,说道:“今晚不定要有多少鱼头要拆,时间还早咱们两个先吃点,省的一会儿吃不好。”

凤卿城表示赞成。

小舟靠岸,夜色渐浓,坊市上的灯笼里差不多都换过了几根蜡烛。

婠婠嗑的瓜子多,说的话就更多。连翘在窘迫凌乱中乖乖的听了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坐不住了。难得一次的生了逃遁的心理。

她逮住了婠婠切换目标的时机,迅速插话道:“大人渴了罢,我去打些酒水果浆来。”

她这样一说,婠婠还真就觉得有些渴,便道:“一起去。”

连翘现在很是疑心她的大人走在人群里也依然的会对人评头论足、侃侃而谈。她不敢叫她同去,逃也似得跳下墙来,“大人等我,很快回来。”

婠婠见她一反常态的跑得飞快,认为她是需要一点时间去整理思绪,便也就没追。

整理罢,等她整理好了再洗脑那效果更好。

婠婠磕掉最后一把瓜子,百无聊赖的继续从人群里搜寻着各色的美男子。寻了一阵就见例巡的金吾卫缓骑而过。掌管京都皇城安危的金吾卫自是马神骏、人威武,铠甲寒光尽情的显露着气派和气势。

婠婠的搜寻小雷达自然而然的落在了这颜值整体优越的一队人马身上。又准确无比的捕捉到了其中颜值最高的那个。

那人丰神俊朗,气概不凡,叫人一见便就难以移开眼睛。婠婠看了好几眼这才认出来,那是展笑风。

于是婠婠感叹,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样一瞧他那颜值又直线的上升了好几个台阶。

不知道当年前主遇到他的时候,他又是如何的一副装束如何的一副神情气质。该是不比今日差太多的罢。这个人总是会做些暖人心的举动,衣衫上没有什么香料味道,更没有汗水异味。而是那么一股阳光和皂荚味道,舒适的叫人讨厌不起来。也难怪前主会倾心。

只是可惜这人是个渣渣。更可惜前主那死心眼儿非得要吊在这一棵树上,明明这满京都里还有的是好树。

婠婠正在心中叹息着,便觉有人在身畔坐了下来。她的头没有转,只是将手伸过去,“买的什么,酒还是水?”

身畔的人没有递水过来,而是伸出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随即又伸出另外一只手将她的头掰了回来。

感受到那熟悉的气息,婠婠这才意识到,身边坐下来的不是连翘而是凤卿城。

蒙在眼睛上的手移开了,眼前再次有了光亮。看着凤卿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婠婠再次的心虚了。她迅速的搜寻了一下四周,幸运的在不远处发现了连翘的身影。

连翘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于是很是体贴的向婠婠示意:她很好,她先回去了。

婠婠待要开口叫她回来,嘴里却被塞进了一块甜丝丝的东西。略略一咬发现是糖姜片。婠婠飞快的吃下去,再开口时又被塞进了一片糖姜片。而此时连翘已经走的没了影子。

婠婠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翘走了,她该要怎么向她家恒之解释。不是她自己要来看男人的,她这是好心的在给姐妹儿展示京都的一片大好森林。

不对,在不提楚王是基佬和连翘对楚王有意思的前提下,她也不好解释清楚原委。而且貌似方才他逮到她时,她好巧不巧的在看展笑风。

婠婠吃下嘴里的糖姜片,待要机智的四两拨千斤时,嘴巴里又被他塞进了一片糖姜。婠婠索性也不吃了,就含着那片糖姜说话。

她将手抬到脸前来,伸出一根手指来指了指那队金吾卫,道:“庸脂俗粉,不好看。”

庸脂俗粉这个词,她昨日才用来形容那些小倌儿。凤卿城居然在这里面莫名的找到了愉悦点,便就笑了笑,将手里的一包糖姜片递给了她。

婠婠接过来将那已经敞开的纸包重新包裹严实,这才开始咀嚼嘴巴里的那片。这会儿的功夫上面的糖已经融化,没了那甜味的遮掩就只剩下了姜的辛辣。

婠婠看了看凤卿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她总感觉他好似有些生气。

这就是生气了吧。只不过碍着武力值的差别,他在识时务而已。

婠婠想了想,觉得这样下去不利于感情的发展。堵不如疏,她还是很有必要解释清楚一下的。

没等她想好怎么解释,就见凤卿城转过头来,笑望着她道:“婠婠亲我一下可好?”

“啊?”

婠婠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此等境况此等环境,他怎么就会冒出这样的一句来。她家恒之这脑回路也是相当的不一样啊。

她愣愣的看着他,很是有些不确定,“在这里?”

在这熙熙攘攘,人比天上星星还多的闹市街头?这个时空的民风还算开放,可也没谁在大街上亲热的罢。

她依稀记得在大学的一门选修课上赏鉴过《清明上河图》,那上面有一对儿男女举止亲密,女的将胳膊搭到身旁男人的肩膀上。就如同现代大马路上随处可见的情侣。

她也曾亲眼在这里见到小夫妻两个同打一把伞,手牵手的逛街看景。

可那只是勾个肩、搭个背、拉个小手手。也没谁在大街上就亲来亲去的。

婠婠这里凌乱着,就见到凤卿城面上的笑意一寸寸的褪了下去,“不愿意,便算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求一赠一 我愿意的很

哪里就不愿意了!

不过就是在大街上亲一下而已,她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还怕个球。

婠婠当即便就凑了上去,在他的脸颊上结结实实的印了一下。退回来后看了看他,便又凑上去印了一下。

“求一赠一,我愿意的很。”

凤卿城拉过她的手来,笑道:“我们回家罢。”

婠婠的觉得她的思路已经完全的跟不上了,直到落在地面之上,近距离的感受到周围的窥视。那些窥视的目光并不是固定他们身上的,而是两点成线的在来回移动。

当婠婠顺着那线找到另外一个点,看到了展笑风正从这边收回去的目光,她才终于恍然大悟。

“你刚才没有难过。你是故意的!”

凤卿城未语,只是拉着她的手往前走着。

婠婠垂头窃笑一阵,而后抬起头来故作委屈的道:“这街上不定藏着几个御史,我明天可惨了。我这还穿着官服呢。”

凤卿城看了看她,居然就只是“嗯”了一声。

婠婠又道:“你仗着我喜欢你,算计的我担那么一场风波,你是不是该补偿补偿我?”

凤卿城停下脚步,微微俯下身来道:“抱歉,方才走神没听清。婠婠说什么?”

婠婠重复道:“你得补偿我。”

凤卿城道:“上一句。”

婠婠一怔,随即笑起来,“我喜欢你、在意你。所以才会跳你这个一点也不高明的坑,你是不是该觉得羞愧。”

凤卿城向着她的面颊凑近了些,道:“好。以四偿二,我补偿你。”

婠婠紧忙伸出手来拦了拦他,“等等。这个......就算利息,回家再慢慢的补。——我要你背我。”

凤卿城笑着应了,矮下身来轻轻松松的将她背起来。在灯火喧嚣中慢慢的向回走着。

婠婠将头搁到他的肩膀上,打开那包糖姜片取了一片出来喂到他口中。“流觞几个呢,怎么没跟着?”

凤卿城道:“让他们先回去了。”

婠婠又喂了他一片糖姜。凤卿城便说道:“我又不怕凉,你自己吃些就好。现在是秋日又入了夜,莫吃太多。”

婠婠笑起来,“怕我凉到,特意买这个给我,又啰啰嗦嗦说这么多。恒之怎么这么好?”

凤卿城只“嗯”了一声,并没有说什么。

婠婠便道:“‘嗯’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应该回答因为你思慕我,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才会对我这么好。”

凤卿城忍不住笑起来,说道:“是,正是如此。我思慕你,喜欢你。”

婠婠伸着头看了看他的脸色,又道:“那个,恒之。我方才看那个庸脂俗粉只是在思考问题,没别的意思。”

凤卿城面上的笑意并未收敛,却只是“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婠婠忍不住思索起来。又是“嗯”,难道不应该问一问她究竟在思考什么吗?她家恒之这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随着脚步的行进,路途的缩短,定北侯府的大门已在眼前,婠婠也已经想出了应对之道。正面解释不好行通,那就反过来倒打一耙,蒙混过关好了。

婠婠正要开口,就见流觞一溜儿小跑的从大门里奔了出来,“侯爷,夫人可是扭到脚了?小的去把郎中叫过来。”

婠婠只想甩个白眼给流觞,他家夫人她武艺在身,难道能随便扭伤脚?!

凤卿城吩咐了流觞几句杂事,便将人打发了回去。他没有放下婠婠,继续背着她往府里走去。

前院内宅偶有下人过去,都是远远的俯身行礼,再无人过来打扰。

婠婠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一副愁闷来说道:“明天可该如何是好,还不知道那些御史要说什么。”

凤卿城道:“放心,比起阮御史和苏将军相信没谁会注意到你。”

是啊,比起阮御史那桩事情来,她这还真的不算个什么。两相一比,全完没了看点。

第一次铺垫气氛不成,婠婠再接再厉的继续,“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我明天可该怎么见人?”

凤卿城微微一滞,道:“觉得丢脸?”

婠婠倒是没觉得丢脸,但这正是需要铺垫气氛,倒打一耙的时候,便就点点头道:“丢脸。”

凤卿城说道:“大庭广众、众目睽睽的盯着其他男人,难道不会更丢脸?”

婠婠当即语塞。他果然这还是在介意,还是在生气啊。看起来哄是难哄的,还是得尽快的蒙混过去。

铺垫没成,婠婠直击主题的道:“便是如此,恒之利用我待你的情意,我也是难过的。”

凤卿城道:“难道你没有利用我待你的情意?”

婠婠立刻道:“我什么时候利用了你待我的情意?”

凤卿城道:“现在。你难道不是想要利用我待你的心,一次两次的蒙混过你那些不该有的行径。”

婠婠一愣,不自觉的抬高了些声音,“我怎么就一次两次了?”

凤卿城轻轻的放下了她,转回身来看着她道:“怎么,想要动用武力?随你如何,反正我也打不过你。”

他的面色平静无澜,那双桃花瞳中映着她的影和几点灯笼光亮,却不见了素日的光彩,看上去甚是有些凉寂,凉寂出一股淡淡的伤意。他却用着这样的一双眼睛,温柔的看着她。

婠婠顿时就觉得自己十恶不赦起来,这弄得好像是她玩弄了他的感情一般。

婠婠直想抓头——他这是真的还是又在套路她?

她仿佛有点明白逐奕那个戏精到底是怎么被培养出来的了,眼前这个好像才是个真戏精。

婠婠伸出手指头来在他的腰上轻轻的戳了一下。凤卿城终于是笑起来,可那目光却并未曾改变,这样的笑意反而就显得更加的深情而凉寂。

婠婠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般。他、他这是是真的伤心了。

天地良心,她是看了展笑风,可她的的确确是在纳闷前主的事情,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不过,看了就是看了,还仿佛看了挺久。他方才说一次两次,仔细想想也没有说错,南风馆那次她也没有好好的解释过。算到一起刚好两次。如此,她还想着倒打一耙。这行为好像也是有点渣啊。

婠婠咬着手指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哄也哄过了,仿佛没用。

解释也解释了,似乎不怎么奏效。

蒙混也蒙混过了,不止没用还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到底还能怎么办!

终于,在啃了十几下手指头后,婠婠又机智了。想起来还有一样办法她没试过——撒娇。

可是这种技术含量过高的活儿,她不会啊。

第一百八十九章 她这里千娇百媚的 他怎么就喷笑了呢?

在迅速的回忆过前世看过的一切与撒娇有关系的画面后,婠婠清了清喉咙。

她拉起凤卿城的手来,向着他靠近过去,然后拖着他的手臂轻轻的摇晃着,极尽所能的将自己的声音放到那种能够滴出水来的娇柔声线上,千回百转的唤了一声“恒之——。”

凤卿城一僵,险些要破功。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她这又是准备玩哪一出。

这静寂的间隙里,忽然一声木杖落地的声响自不远处传来。

两个人循声望去,只见太夫人在几个丫头婆子的簇拥间目瞪口呆的向他们望过来。显然目瞪口呆的不仅仅只有太夫人,因为几个丫头婆子里没有一个想起去捡那根掉落的拐杖。

这一次的空气是真的安静了。

后宅里一直有人在走动,婠婠与凤卿城的注意力都没有在这上面,方才听得这种明显没有练过武功的脚步声音便都以为只是下人在路过。

太夫人今晚的宵夜吃的多了些,这才带了几个丫头婆子到园子里来散散步、消消食。远见着这两个人立在这里赏风景,便就想着过来一同说说话。谁知道走过来就见到听到了这么颠覆认知的一幕。

眼前这人真的是她的孙媳、本朝那赫赫有名的煞神总捕吗。该不会是被什么狐仙鬼怪附了身罢。

瑟瑟的秋风刮过了几遍。橘香一个机灵终于是回了神,她快步的向前一挪,蹲身捡起了地上的拐杖,重新将它递回到太夫人的手中。

停滞的气氛终于又流动了起来。

几个丫头婆子齐齐的拜祝,“侯爷安好,夫人安好。”

婠婠松开了凤卿城的手,两人走过来向太夫人问了安。

太夫人张了张嘴,发现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脑袋里是不空白了,却开始乱成一大团没了个思绪。她看了看凤卿城,又看了看婠婠,只好说道:“天儿凉了,早点回屋去。”

而后太夫人转过身去,面色呆滞的在一众同样呆滞的丫头婆子的簇拥下转回了松鹤院。

一脚迈进了松鹤院后,太夫人转头向身后跟着的亲近婆子道:“那件事既然不好打听,也就别打听了。”

那婆子称了声“是”。心道:的确是不用打听了。就这情形哪还用去打听夫人晚上要不要水。这不都是明摆着的事情。

太夫人在屋子里坐定,呆望着房顶的画梁,受到冲击的心灵久久的翻腾着,难能平静。

此时凤卿城与婠婠已经默不作声的走回到淇奥斋。一路上婠婠一直的拖着凤卿城的手不放,却是没有再采取行动。——天知道哪个角落里会不会又蹿出个小姑子小叔子婶娘后妈之类的存在。

跟前几天一样,银雀依旧是眼巴巴的守在淇奥斋门前等着婠婠回来。远远的见了婠婠的身影,她却是没有扑过来寻找机会坦白。因为她瞧着侯爷和夫人明显有点不对。

迅速的想了想,银雀便就拧回身去,将尚在院子里晃悠的几个小丫头全部都远远的拎了走,将整个院子都清了出来。

当婠婠和凤卿城走进淇奥斋里时,除了竹林建筑便就只有那轻轻摇晃的灯笼,安静的好似郊外。婠婠依旧没有松开手,就这么一直拖着他的手进了屋子。

凤卿城垂头看了看她那双一直拉着他的手,说道:“明日还要上值,早些休息罢。”

婠婠没松开手,望着他道:“你不休息吗?”

凤卿城道:“我去沐浴。”

婠婠追问道:“然后呢?”

凤卿城笑道:“然后回来休息。”

眼前的凤卿城似乎又是平日的那个,没有伤心生气的模样,也没有什么不对劲儿。好像方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这一关就算过了?

可婠婠总觉得不安心。他这个人心思好像深的很。万一这个结并没有打开,只是他选择了不再理会呢。如此一个结不理会,两个结不理会,那日积月累的,岂不是就成了理不清解不开的死结。

婠婠将心一横,索性就把半个身体都贴到了他的身上,一边摇晃一边继续用那娇嗲嗲柔媚媚的声音说道:“啊哟,人家知道错了,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凤卿城再次的僵住,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一座烈日下的泥塑,难能动弹上半分。且被日头晒得龟裂,瞬息就要化作了一堆碎块坍塌掉一般。

或许可以用个更加的贴切些的形容——凤卿城石化了。

婠婠见他没反应,便就腾出一只手来鱼儿样摆动到他的胸口,羽毛样落在他心脏的位置,“揉一揉,不伤心了好不好?”

凤卿城默默的转过了头去,忍了片刻终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婠婠木了木。他怎么就笑了?

她这里千娇百媚的,他怎么就喷笑了呢!

她歪了歪身子,将头探过去看了看他,见他笑得开心也就松了口气。算了,他笑了便好。

婠婠问道:“笑了就是不生气了?”

凤卿城笑的难能自抑,并没能回答她。

婠婠忽然意识到什么,将他的手一甩,道:“你又耍我!”

凤卿城立刻伸出手来抱住她,道:“我骗你不假,可我伤心难过也不假。婠婠,你让我如何呢?我又打不过你,没办法强行将你绑在我身边,除了这些可怜的伎俩,我又能怎么做?”

他抱得很紧,微微的有些勒。

沉默了片刻后,婠婠说道:“若是恒之想将我绑在身边,我绝对、绝对不会反抗。乖乖让你绑。”

感觉到他的抱着她的力气小了些,婠婠便自他怀中抬起了头来,捧着他的面庞望着他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是我不好,我道歉。以后不是公事我决计不看那个庸脂俗粉一眼。就是迎面遇上了,我也把我这双眼睛放到后脑勺去。”

凤卿城道:“说话要算话。”

婠婠点头。

凤卿城又补充道:“我是说,我若绑你你不还手的话。”

婠婠一噎,随即说道:“是,我说话算话。”

凤卿城抱了她好一会儿方才松开,看了看她,而后说道:“你早些休息,不必等我。”

婠婠眨了眨眼睛,“你不休息吗?”

凤卿城伸手替她理了理耳鬓旁的发丝,笑着道:“我去沐浴。”

婠婠追问,“然后呢?”

“然后回来休息。”

婠婠又眨了眨眼睛,“这对话怎么这么耳熟。”

第一百九十章 理论和实践

凤卿城迈出屋去走了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略一思索就又后退了回来,甚是有些无辜的向婠婠说道:“院子里没有人。”

婠婠投过一道疑问的目光来。

院子里没有人跟他沐浴有什么关系,他又不用她的丫头们伺候。

凤卿城又道:“刚才把流觞打发走了。”

婠婠道:“不是还有拓帛。”

洗个澡而已,还非得俩人伺候?

“帮我办事去了,怕要等明天才能回来。”

所以他的四个随身小厮里,流觞和拓帛都不在,扶弦被她好心的送去庄子上避难。逐奕跟着明二爷走了,而这个空缺还没选到合心意的人补上。

婠婠明白了,又有点不明白,“你一个侯爷,难道就只有四个小厮?”

凤卿城道:“院子里没人,我一个侯爷难道要自己去叫前院叫人?”

婠婠走到门口来,扬起嗓门就喊人,只不过她才发出半个音节来,便被凤卿城捂住了嘴巴。

婠婠转过头来瞅着他,满眼的疑惑不解。

凤卿城颇有些气恼的样子,“我一个侯爷难道要用粗使小厮、杂役长随来伺候沐浴?”

按说似定北侯府这样的人家,一切吃穿住行都附带着繁多的规矩讲究。长随有长随的使法,小厮根据等阶也是各有个的职责。但是她家恒之一向不是那种重规矩,讲面子的人啊。

婠婠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心中觉得自己似乎是真的明白了。她拿开了凤卿城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你该不会是想要我伺候你沐浴罢。”

凤卿城笑道:“未尝不可。”

婠婠低下头嗤嗤笑了两声,而后抬起头来一本正经的瞧着他道:“莫说伺候恒之沐浴,就是洗鸳鸯浴我也不介意的。只是,我这两日还不方便沾水。而且......”

轻咳两声后,婠婠继续说道:“而且恒之如果有这样的要求尽可以直接说,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

凤卿城微微俯下身来,看着她道:“有道理。”说罢转过身去,不发一言的拉起她就走。

婠婠毫无防备被他拉动了半步,另一只手忙就紧紧的扣在门框之上。

都说了她不能沾水,她家恒之怎么就如此禽兽!

凤卿城拉不动她,便又转头说道:“又不用你下水。”

婠婠眨眨眼睛。暗暗想道:不用她下水,那就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她视线在他身上一转,又暗暗的想道:而且,还有便宜占。

于是婠婠当即松开手,十分有动力的拉着他往浴房走去。

因为沐汤每日都要用,金莺几个都是计算着时间提前烧好了搁在浴房之中。待用时根据温度兑入冷水便能直接使用。

进到浴房里面掩好了门。婠婠先是挽起袖子来,伸手去试了试那沐汤的温度。待要提冷水来兑入时,凤卿城的手臂却自身后伸了过来。

婠婠以为他又是想要抱抱她,一个呼吸的时间后她才发现自己猜错了。他没有抱她,而是解下了她腰间的云纹带。

婠婠一僵,“我真不能下水。”

凤卿城轻笑起来,“浴房湿热,穿这些不会觉得难受吗?”

他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是一刻没停。片刻的功夫便将她的官服脱下,而后又开始解那片护甲。

他这话听起来也是很有个纯洁道理的,但是婠婠的心跳就是抑制不住的狂乱起来。她阻住了他的双手,道:“我自己来。”

凤卿城收回手来,一脸气定神闲的瞧着她。

婠婠有些不自在。实践和理论实在是相差的太多。有些事情想象起来可以很狂野,实践起来就十分的困难。比如她现在就没办法索性的给他来个风情万种的脱衣诱惑,湿身撩拨。

她有贼心也有贼胆,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这僵硬到可以媲美木雕的四肢。停滞了几瞬后,她迅速的闪到屏风的另一边去,很是调整了一会儿呼吸,这才使着那僵硬的手指将衣物脱下。只着一身中衣绕出了屏风。

这么一大会儿的时间,凤卿城居然还衣物完好的站在原处。

这还真是准备等着她来伺候啊!

婠婠兑好了水试过温度,转身来解他的衣带。

凤卿城指了指她的衣襟,说道:“溅湿了。”

婠婠低头看了看,果然湿了一点。想来是方才兑水的时候不小心溅到的。她没有在意,继续的解着凤卿城的衣带。凤卿城却又伸出手来解她身上这件中衣的带子。

“穿着湿衣服怕是会着凉。”

婠婠指了指那块湿到的地方,“就这么点儿,着凉?”

凤卿城道:“一会儿还要碰水。你这么毛手毛脚,还是先脱了的好,免得都弄湿。”

婠婠道:“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不过我怎么还是觉得你是故意的。”

说话间,婠婠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此刻中衣上的几根带子都已经解开。凤卿城含着笑意只看了看她,并没有答话。他将她的衣襟挑开拨下肩头。上好的薄绸料子同婠婠的肌肤间几乎没有什么摩擦力,两样的质感都是柔滑的。那衣衫轻易的便就滑落到她的臂弯之间。露出一件绣蓝鸢尾花的茶白色肚兜。

她的手犹还放在他的衣带处。

静止了片刻后,婠婠放下手来将那件中衣彻底的自身上剥离。而后开始加速的解他的衣服。

一颗心居然还是在狂乱的跳动个不停,便是手指也有些紧张的不听话。婠婠暗骂自己没出息。

有什么的不好意思的!这小肚兜总比比基尼盖的肉要多。完全可当做露背小吊带来穿。

有什么可紧张的!又不是要做些什么。只是纯洁的擦背沐浴、吃他豆腐而已。

她都准备吃他的豆腐了,被他吃回去一点也算公平。

只可惜心里想的再多,她的手也还是不听使唤。婠婠有些恼火,这一恼火手里的衣带便就立即的开了。只不过不是被解开的,而是被揪断的。

婠婠看着手里的半截衣带,愣了楞后便将它丢开了。若无其事的继续替他解衣。

当婠婠终于替他脱下外衫,一件一件的解下去、解开了他的中衣时,心中的那些念头统统的不见了,就只剩下一句感叹和成串的“啊啊啊啊啊”。

这恰到好处的肌肉、这显露着力量的线条、这若隐若现的人鱼线......

平日穿着衣服还真是看不出来。

人鱼线啊。从前只在画报上见过的,没想到这摸起来比看起来还......

咦?摸起来!

婠婠回了回神,发现她的手居然真的贴在了他的身上。嗯,还是人鱼线那个位置。

婠婠僵硬的抬起头来,愣愣的看向他。那只手却是忘记了要收回来。掌心感受到的是一片温暖和精壮的力量感。

婠婠觉得这事儿是糗大了,然而紧跟着更加糗的来了。她隐约觉得鼻腔中有些微的痒意。

这该不是要流鼻血吧?!

她这两天一直在持续掉血,怎么还会有多余的血冒出来?莫不是这两天进补的太多了。

也不管那到底是不是鼻血,婠婠当即立断的冲到屏风的另一边去,风一样的拿了衣物披上,风一样的冲出门去。临关门前不忘记将一条厚厚的棉巾甩过屏风去。

“自己洗。”

第一百九十一章 证明完毕 睡觉

婠婠冲出房来,鼻腔间的痒意越发的明显。须臾功夫便觉有东西淌出来。

她用手按了按,红的。果然是鼻血。

“金莺,打水!”

婠婠的嗓门在这静寂的淇奥斋中更显的响亮。余音犹在竹林间穿绕着,金莺几个便就奔了出来。见婠婠只穿着件单衣仰面立在院中,几个丫头一时打水的打水、拿衣的拿衣的,围着婠婠好一通的忙乱。

因为留心在听,所以婠婠能够忽略掉周围这一片忙乱的声响,而清楚的听到数十步外的浴房中凤卿城发出的偷笑声。

婠婠捂住了脸。

玉鸽立刻叫道:“夫人您先别捂脸啊,鼻血还没止住呢。”

婠婠......

这个憨丫头还能退回牙行去吗?

好一番折腾,鼻血终于是止住了。回到卧房里,又是一阵扑腾婠婠才终于清清爽爽的坐在了大床上。她正要躺下休息时,就见银雀端了一盏汤水进来。

婠婠以为又是那些补血的汤水,立刻就道:“不喝了,这都喝出鼻血来了。”

银雀福身道:“是蜂蜜梨水。”

婠婠起身来坐到桌边,看着银雀放下的那盏汤水,“还真是水,连半块梨都没有。”

银雀抿着唇道:“夫人这便要就寝了,这会儿吃东西难免要积了食。”

婠婠弃了小勺,直接端着汤盏一口一口的喝着。看了看银雀随口问道:“紫牙呢?”

素日这些茶水甜汤的皆归紫牙管着,怎么今日就换成了银雀。回想一下,方才在院子里还见了她,似乎进屋后便没了她的人影。

银雀回道:“紫牙见侯爷独自沐浴,就往前院去唤流觞两个了。”

婠婠一愣,“流觞和拓帛不是都出去了?”

银雀道:“拓帛早就回来了,流觞......方才还见他在二门边上晃悠,等着侯爷唤呢。”

婠婠深吸一口气,然后揉了揉眉心。白天被八卦冲击了一遍心灵,回到家里还要不停的套路、反套路,今儿还真是过得精彩纷呈。

银雀一直在留心的观察着婠婠的神情,见她心情似乎并不是很好,不过也不算太差。迅速的想了想,银雀决定便是此刻坦白了。不然再拖下去,又不知道要等到何时。认错这种事情拖得越久便越是不好。

银雀跪下身去垂头说道:“夫人,奴婢有错。”

婠婠被她这忽然的动作一惊,“又怎么了?你先起来。”

银雀不敢起身,但夫人发了话不起又不好。于是她选择先起来,待会儿夫人发火她再跪就是。银雀起身来,稳了稳神终于是把那憋了两日的话说了出来,“夫人,那只小鸡是被奴婢喂撑死的。奴婢这几日一直想要同夫人说,可总也寻不到夫人得闲的时候。”

婠婠有点反应不过来,“撑死的?”

银雀点头,“是。奴婢投米的时候投的太多了些。”

婠婠道:“你把那些小鸡仔都拿来我看看。”

银雀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的福了福身,到竹林边上取了那只大竹筐进来。

婠婠仔细看了看,见那三号四号小鸡仔依旧坚挺的活着。她想了想又叫银雀取了一根银签来,刺破了手指将剩下的五只小鸡仔全部喂了点血。而后吩咐银雀将小鸡仔拿回竹林边养着。

银雀是越发的看不明白了。晕头晕脑的福身应了声“是”,又道:“请夫人责罚。”

婠婠正仔细的观察的那根银签子,听她这话后抬头来瞧了瞧她,道:“一只小鸡仔罢了,怎么就吓成这样。以后少喂点就是了。”

银雀福身谢了声“谢夫人宽恕。”便就云里雾里的出了屋。

这小鸡仔不是夫人心爱的宠物吗?看起来好像不是啊。

银雀晃了晃头,令自己清醒了起来。管它是什么,反正夫人不罚她这就是好事儿。

心中的大石落了地,银雀一身舒畅的将小鸡仔安置好,而后回房去舒舒坦坦的躺在床上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激动的想哭:终于能睡个安心觉了。

凤卿城回到卧房中时,婠婠还在灯下仔细的观察着那根银签子。

见他进来婠婠下意识的别过了身去,不去看他也尽量的不叫他看到自己的脸。凤卿城却就偏偏要走到她面前来坐下。

婠婠清了清喉咙,寻找话题道:“那只小鸡仔可能是被撑死的。”

凤卿城闲闲的将手肘搁在桌上,撑着头专注的看向她,用那醉人的声线“嗯。”了一声。

婠婠脸一红。

没完了这是?又来!

没本事正面交锋,她还是可以选择免战迂回的。于是婠婠微微向后撤了撤身,继续着方才的话题道:“不然明日去问问唐大娘,有没有办法看出那些鸡有没有中毒。”

凤卿城没能忍住,面上的专注神情瞬间破裂,他满脸好笑的指了指自己的两腮,道:“你莫要逗我笑了,现在这两边都泛着酸呢。”

婠婠丢开那根银签子,伸出手去在他脸上好一通的狠揉,“我帮你揉揉。”

凤卿城连声叫疼,推了推她的手道:“轻点、轻点。”

婠婠觉得痛快了,便就轻着手劲认真的按摩起来。口中抱怨道:“我明明是在撒娇,你却以为我在逗你笑。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你也觉得好笑。我可真是心也疼,脸也疼。”

凤卿城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吻了吻,看了她一阵后凑过来问道:“撒娇?”

婠婠一脸的确定,“对,撒娇。”

凤卿城轻咳一阵,认真的说道:“下次撒娇的话,不如先把护甲脱掉,然后再贴过来。可能我就会感受的到你是在撒娇。”

婠婠盯着他那双桃花眼好生的看了一阵。她挤弯了唇角,亦是向他凑近了些,眼睛对着眼睛的同他轻声说道:“我现在就没穿护甲,肚兜也没穿。”

说罢了,也不管凤卿城是个什么反应便就立刻挪动身体坐到了他的腿上,将大半个身体都贴向他。一手勾着他的脖颈一手在他的胸膛之上缓缓的画着圈。

感受到凤卿城的身体明显一僵,婠婠甚是得意。而后就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娴熟无比的扬起那种婉转娇柔的声线说道:“啊哟,恒之哥哥干嘛调戏人家了啦,好讨厌哦。”

瞬间凤卿城便就跳出了状况。他忍了忍,又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笑起来。

婠婠推开他,起身来走到床边拉开被子。心中得出了结论来:撒娇这办法压根儿就没效果,或者这一套撒娇的套路不对。

证明完毕。睡觉!

第一百九十二章 愿意

凤卿城见她闷声不响的背对他盖了被子睡觉,便止了笑意走到床边来推了推她,“生气了?”

婠婠不做声。

他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从背后拥住了她道:“抱歉。”

婠婠忍不住嘟囔道:“就那么好笑吗?”

“很心动。”凤卿城在被衾间寻到了她的手握住,又补充道:“如果不说那句话的话。”

婠婠想了想。不说的话,那岂不就成了勾引。不过反过来想想,就是说了话,那些行为也不能算作是纯洁而无勾引嫌疑的。想来想去,她得出了结论:撒娇果然是个她无法做到的技术性项目。

在针对撒娇的技术性思考中,婠婠那紧张了一日的大脑渐渐沉向睡意的迷朦。

在入睡前她隐约的想起一件事来,勉强的撩了撩眼皮唤道:“恒之。”

“嗯?”

“方才在园子里我说谎了。不丢脸,一点也没觉得丢脸。”

凤卿城听了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一桩事情。

静夜里,除了外面竹叶的纷落声音便就只有她浅浅的呼吸声。凤卿城半支起身体,俯过身来看着她的睡颜。

他诓她、与她嬉闹,原本是不想她将疑心放到自己身上。可是此刻他心中的那些压抑却在方才的嬉闹中散去了许多。像是阴霾沉郁的天空刮过了一阵风,透进了一片片的阳光来。

他不能确定昨夜盯着如梦公子的锦衣捕快是不是也同样察觉到鸽组的人。假定察觉了,婠婠这般的性子能从如梦公子的身世上将他与鸽组联系到一起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尽管如此,他也还是习惯性的隐藏起情绪,习惯性的叫任何人都不会将怀疑的目光放到他的身上。所以即便方才他心中一片的黑云沉压,他也强行当做那是一片晴空煦风。按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样子来安排自己的行为举动。

可明明她不是其他任何人。

这日子还真是怪异。

凤卿城无声的叹息一声,俯下身去在她的眉额间轻轻落下一吻。而后躺下来拥着她入眠。

梦里还是那一片梦到过许多次的湖泊。却不再是那湖底的黑暗窒息、冰冷入骨,也不再是那仿佛亘古的死寂。那湖水是湛蓝碧透的,带着春月的温度。流水声音潺潺缓缓,应和着湖面之上潋滟的粼光。

风轻云暖,盛夏花繁。那轻暖的风带着熟悉的馨香萦回在怀,他便好像是拥住了生命中最为珍贵的温暖和眷恋。

一夜秋风轻摇竹枝。那温柔的沙沙声响伴随着月升月落响到了晨曦微露。

婠婠翻了个身,张开眼睛就见凤卿城正望着自己。

她瞬间就清醒了,“干什么,没笑够?”

凤卿城没有回应她这句话,而是开口问道:“婠婠喜欢孩子吗?”

婠婠一愣。她家恒之这不是没笑够啊,这是没玩够啊。天没亮呢就又开始玩。喜不喜欢小孩子这个问题,无论她怎么回答他都可以顺畅自然的引到那个话题去。

他想玩,她便陪着。

于是她望着他回答道:“喜欢啊。”

出乎意料,凤卿城没有往她所想的那个方向说去,而是说道:“天门那地方不太适合养胎。”

婠婠愣了楞,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那种地方不忙还好,忙起来的确繁累,还有一个堪比地狱景象的牢狱存在。不止不利于养胎,还不利于胎教。

“那到时候,我们就回蜀中住。青山绿水、绮峰秀色,春来有花,秋来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有那样的景色,恒之又这样好看,将来不管生下来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一定也都是好看的。

我们教他们武功、教他们琴棋书画。一切能勾人着迷的技能都要教会他们。

儿子呢就会迷倒一片小娘子,女儿呢就会迷倒一片侠少才俊。山庄门前每天都会有成群的人来求亲。然后呢,我就在山庄附近开客栈、开花铺、开银楼、开绸缎庄,还要摆汤水摊子,摆纸伞折扇摊子。那么多人,生意一定差不了。

到那时候我同金十三的生意也早铺开了。哪一年存了不好卖的货,我就叫我儿子女儿放话,说他们喜欢那个。这样我就能高价的把那些货给卖出去。

恒之我是不是很聪明?”

凤卿城看着她一时的没了话说。他只是想要知道,她会不会愿意离开天门。可她这都说到哪里去了。

不过,除了很坑他的儿子女儿外。听起来还是十分美好的。

于是他笑起来,说道:“是。我家婠婠很聪明。”

婠婠伸了个懒腰,很是叹了口气,“不过聪明的婠婠现在还是要去上值,等我......”

等她把得罪过的楚王、晋王全部抓了小辫子,拉掉那个位置的资格来,她便可以安心的辞官归隐,天大地大的逍遥去。不过抓王爷小辫子的事情还是不好说出来的。于是婠婠顿了顿,说道:“等我了结后患,我就辞官。我们回蜀中去数钱,然后哪里风景漂亮我们就往哪里去。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的过小日子。”

说完了才想起来,她还没有问凤卿城的意见。

“恒之可愿意放下这京都的繁华陪我同去?若是恒之不愿意,我们就还是在京都。反正这里也舒服的很。”

凤卿城看着她的眼睛,说道:“这京都什么都不是我的。若你愿意是我的,那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婠婠的心像是忽然停住了一瞬,然后便噗通通的蹦起来。

什么叫若她愿意是他的!

他这是在认真的说情话,还是昨夜没玩尽兴现在继续?

婠婠看着他,忽然脑子一抽作死的问道:“若我不愿意呢?”

瞬间,她感觉到凤卿城身上的气压变了。于是赶忙的一叠声的说道:“愿意、愿意,我愿意。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千百万个愿意。做人时愿意,做鬼时也愿意。”

凤卿城翻身过来,手臂撑在她的肩旁,将她困紧在自己的身体与床铺之间,自上方看着她问道:“愿意什么?”

婠婠额角一抽。这还得理不饶人了是怎么的?没完了!

婠婠即刻出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招反制,反扑过来将他压住,“愿意你是我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夜大人说的在理

凤卿城看着她笑起来,将手放到她的后颈上,说道:“我亦愿意的很。”

话音未完全落下,他的手便就使力下去将她按了下来,准确无比的吻上她的唇。

婠婠没有防备这个状况,大脑瞬间空了空。凤卿城便就趁着这个功夫,迅速翻身重新调转回位置,将她压住。

婠婠找回了思维,推着他的肩挣脱了缠绵,急急道:“还不知道我身上的毒到底有没有净。”

凤卿城将她的手自自己肩上拿下来,按回到床铺之上,“若有,也早就中过了。”

说罢了他又覆下来,辗转反侧的唇齿缠绵。直到金莺端着水盆在外面报了第三次时辰。

起身来凤卿城免不得又被填了一颗解毒丸。

看着婠婠将那药瓶收进药匣,凤卿城说道:“就别收了吧。拿着当糖吃。”

婠婠立刻会了意——他这是在调戏她。

婠婠果真就将那药瓶递到了他手里,“等叔父给你把脉时,把出了这些新添的余毒。反正也不止我一个人丢脸。”

凤卿城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面不改色的收了那只药瓶,道:“脸?那东西我有吗。”

婠婠的额角一抽。脸这东西,她也没有。但是那毕竟是自个儿叔父啊,还是会觉得尴尬、不好意思的啊。

婠婠看着凤卿城,隐约的明白了从前自己那些不要脸的行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杀伤力。她现在就只好寄望着那颗丸药真的已经被完全的被运化了。

出门晨习前,婠婠先是看了看那些小鸡仔,见一只只活蹦乱跳的啄着米,心中且是松了口气。

晨习结束,凤卿城没用流觞两个伺候,早早就将他们打发了回去。空旷的习武场上之剩下他和婠婠两个人,踩着晨风白露往回慢慢的走着。

凤卿城忽然问道:“婠婠说的后患是什么?”

婠婠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起床前说的那些话。她四下望了望,便向着凤卿城招了招手。

凤卿城会意的俯下身来。这距离缩短的并不如婠婠的意,不过她也没再要求,自行的踮起脚凑足了那段距离,贴近了他的耳畔。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我得把我得罪的那两位都摁下去。”

她没有明说是谁,但是凤卿城却听懂了。他没有继续的追问,反而笑望着她道:“原来婠婠不是想要亲我。”

这话题跳跃的太快,弄得婠婠又是一愣。再瞧瞧他俯身的这个角度,说悄悄话她需得踮脚,可若是亲吻却是刚刚好。

婠婠竖着耳朵留意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不会蹿出位祖母、婶娘小姑子之类的存在。便就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

凤卿城携着她的手,继续的向回慢慢的踱着。心中的笑意终还是渐渐的被忧虑替代。

婠婠说的那两位,必是眼下朝野间共同瞧着最有可能登临帝位的晋王、楚王无疑。若是当年的真相真如如梦公子所言,真的如他曾经怀疑过的那样。那他与秦王势必就要改变手底的局。

要取那个位置,短时间内他与她是目标一致的。可那一局的最后,他与她会站到个什么样的位置。

四门的首领皆是延圣帝最为亲信的存在。而天门更是四门之首,帝王最为看重的地方。

他不能够确定最后她会如何做,如何选。

万幸她无心官场,只是心存着疑虑。他若是能够在走到最后那一步之前,便就让她无所顾虑的离开天门。那么他此刻的忧虑便就不复存在。

成,她永远不会知道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永远不会知道帝位更迭的真正秘密。也就不会与他生出芥蒂。

败,她早已脱身事外,只要他提前备好合离文书,便就不会连累到她。

凤卿城心中的万般思虑,婠婠自然都不是知。她的心情是一种沁透了甜蜜欢欣。一大早出门,看什么都是无比的顺眼。即便是被延圣帝拎去宫里斥责了一痛,她的心情也没有低落下去。

至于为什么被斥责,迈进天门府衙还没把椅子坐热乎就被传唤入宫的婠婠表示压根儿就不知道。

她偷眼瞥了瞥一旁垂头立着,同样挨着训斥的夜远朝。却见他仿若面瘫一般,也看不出个什么情绪来。从他身上发现不了什么蛛丝马迹,婠婠也就只好垂着头听着训斥。

她这还是第一次当面聆听这位好人老板的斥责。要说这位官家发起火来还真是挺吓人的,只是他骂了这半天她没没能从中听出缘由来。

只大概的能出来他是在斥责他们玩忽职守,无能废物之类。总归是跟她昨晚失仪的事情没关系。

终于延圣帝骂的累了,他坐下来一拍桌案,向二人呵道:“还戳在这里干什么?”

云里雾里的婠婠这个时候反应还是快的,她同夜远朝齐齐的躬身一礼,后退出去。

两人还没退出殿门,便有一个小内侍快步进来,报道:“官家,展将军传到。”

延圣帝这会儿是骂累了,毕竟上了年纪精力有限,此刻心累肺累嗓子更累,便就挥挥手道:“叫他滚去救人!”

婠婠与夜远朝退出殿外,瞧着那小内侍一溜烟儿的从身边奔出去。夜远朝更是迈着大长腿走的飞快。在宫内婠婠不好使轻功,瞅着这形式又不好走的慢了。便就只得尽可能的加快步伐速度。

走到了宫门处,恰见到那小内侍在同展笑风转述口谕。展笑风见到婠婠与夜远朝过来便就没先回去。而是向两人这边拱手致意。

婠婠本想着还礼致意,而后赶紧回天门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走在前面的夜远朝却是停了下来。

他若是停下来同展笑风说话,她也尽可以自顾而去,可他开口却是带上了她。

“展将军来的真是时候。明大人,咱们可得学着点。”

夜远朝此人向来阴郁,此刻又笑的不阴不阳。这话里的刺儿听起来就越发的明显。

不过他这刺儿也是刺的好。虽然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起来展笑风也是被传唤进来挨骂的。他倒是好,等他们俩被官家骂了个淋漓满头,官家的气出了大半,也累没了精力,他才姗姗而来。

此刻的婠婠同夜远朝是同仇敌忾的一种心情。于是婠婠道:“夜大人说的在理。”

而后两人居然默契十足的齐向展笑风拱了拱手,各自甩开步子迈出了宫门。

展笑风望着他们的背影,一脸的莫名。而后他笑了笑,向那小内侍道了谢,亦是迈开步子出了宫门。

第一百九十四章 春雨剑玉面郎

呃~研究发红包~水了半个多小时评论区没来得及码完这一章。大家先别订,明天再看吧。上夜班的小主可以一点左右看更新。鞠躬道歉~

嘤嘤嘤,发红包技术太高了。哪天有时间需要仔仔细细的研究下。渣渣墨一脸满眼的都是懵逼。

凤卿城看着她笑起来,将手放到她的后颈上,说道:“我亦愿意的很。”

话音未完全落下,他的手便就使力下去将她按了下来,准确无比的吻上她的唇。

婠婠没有防备这个状况,大脑瞬间空了空。凤卿城便就趁着这个功夫,迅速翻身重新调转回位置,将她压住。

婠婠找回了思维,推着他的肩挣脱了缠绵,急急道:“还不知道我身上的毒到底有没有净。”

凤卿城将她的手自自己肩上拿下来,按回到床铺之上,“若有,也早就中过了。”

说罢了他又覆下来,辗转反侧的唇齿缠绵。直到金莺端着水盆在外面报了第三次时辰。

起身来凤卿城免不得又被填了一颗解毒丸。

看着婠婠将那药瓶收进药匣,凤卿城说道:“就别收了吧。拿着当糖吃。”

婠婠立刻会了意——他这是在调戏她。

婠婠果真就将那药瓶递到了他手里,“等叔父给你把脉时,把出了这些新添的余毒。反正也不止我一个人丢脸。”

凤卿城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面不改色的收了那只药瓶,道:“脸?那东西我有吗。”

婠婠的额角一抽。脸这东西,她也没有。但是那毕竟是自个儿叔父啊,还是会觉得尴尬、不好意思的啊。

婠婠看着凤卿城,隐约的明白了从前自己那些不要脸的行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杀伤力。她现在就只好寄望着那颗丸药真的已经被完全的被运化了。

出门晨习前,婠婠先是看了看那些小鸡仔,见一只只活蹦乱跳的啄着米,心中且是松了口气。

晨习结束,凤卿城没用流觞两个伺候,早早就将他们打发了回去。空旷的习武场上之剩下他和婠婠两个人,踩着晨风白露往回慢慢的走着。

凤卿城忽然问道:“婠婠说的后患是什么?”

婠婠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起床前说的那些话。她四下望了望,便向着凤卿城招了招手。

凤卿城会意的俯下身来。这距离缩短的并不如婠婠的意,不过她也没再要求,自行的踮起脚凑足了那段距离,贴近了他的耳畔。用极轻的声音说道:“我得把我得罪的那两位都摁下去。”

她没有明说是谁,但是凤卿城却听懂了。他没有继续的追问,反而笑望着她道:“原来婠婠不是想要亲我。”

这话题跳跃的太快,弄得婠婠又是一愣。再瞧瞧他俯身的这个角度,说悄悄话她需得踮脚,可若是亲吻却是刚刚好。

婠婠竖着耳朵留意了一下,确认四下无人,不会蹿出位祖母、婶娘小姑子之类的存在。便就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

凤卿城携着她的手,继续的向回慢慢的踱着。心中的笑意终还是渐渐的被忧虑替代。

婠婠说的那两位,必是眼下朝野间共同瞧着最有可能登临帝位的晋王、楚王无疑。若是当年的真相真如如梦公子所言,真的如他曾经怀疑过的那样。那他与秦王势必就要改变手底的局。

要取那个位置,短时间内他与她是目标一致的。可那一局的最后,他与她会站到个什么样的位置。

四门的首领皆是延圣帝最为亲信的存在。而天门更是四门之首,帝王最为看重的地方。

他不能够确定最后她会如何做,如何选。

万幸她无心官场,只是心存着疑虑。他若是能够在走到最后那一步之前,便就让她无所顾虑的离开天门。那么他此刻的忧虑便就不复存在。

成,她永远不会知道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永远不会知道帝位更迭的真正秘密。也就不会与他生出芥蒂。

败,她早已脱身事外,只要他提前备好合离文书,便就不会连累到她。

凤卿城心中的万般思虑,婠婠自然都不是知。她的心情是一种沁透了甜蜜欢欣。一大早出门,看什么都是无比的顺眼。即便是被延圣帝拎去宫里斥责了一痛,她的心情也没有低落下去。

至于为什么被斥责,迈进天门府衙还没把椅子坐热乎就被传唤入宫的婠婠表示压根儿就不知道。

她偷眼瞥了瞥一旁垂头立着,同样挨着训斥的夜远朝。却见他仿若面瘫一般,也看不出个什么情绪来。从他身上发现不了什么蛛丝马迹,婠婠也就只好垂着头听着训斥。

她这还是第一次当面聆听这位好人老板的斥责。要说这位官家发起火来还真是挺吓人的,只是他骂了这半天她没没能从中听出缘由来。

只大概的能出来他是在斥责他们玩忽职守,无能废物之类。总归是跟她昨晚失仪的事情没关系。

终于延圣帝骂的累了,他坐下来一拍桌案,向二人呵道:“还戳在这里干什么?”

云里雾里的婠婠这个时候反应还是快的,她同夜远朝齐齐的躬身一礼,后退出去。

两人还没退出殿门,便有一个小内侍快步进来,报道:“官家,展将军传到。”

延圣帝这会儿是骂累了,毕竟上了年纪精力有限,此刻心累肺累嗓子更累,便就挥挥手道:“叫他滚去救人!”

婠婠与夜远朝退出殿外,瞧着那小内侍一溜烟儿的从身边奔出去。夜远朝更是迈着大长腿走的飞快。在宫内婠婠不好使轻功,瞅着这形式又不好走的慢了。便就只得尽可能的加快步伐速度。

走到了宫门处,恰见到那小内侍在同展笑风转述口谕。展笑风见到婠婠与夜远朝过来便就没先回去。而是向两人这边拱手致意。

婠婠本想着还礼致意,而后赶紧回天门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走在前面的夜远朝却是停了下来。

他若是停下来同展笑风说话,她也尽可以自顾而去,可他开口却是带上了她。

“展将军来的真是时候。明大人,咱们可得学着点。”

夜远朝此人向来阴郁,此刻又笑的不阴不阳。这话里的刺儿听起来就越发的明显。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冰冷而癫狂的杀意

杨韶想的是案子移交了天门,眼下要如何做自然都是由天门判断布置。婠婠却不是如此想。她被他这目光瞧得纳闷不已。便就问道:“舅父有何疑问?”

杨韶被她这一声“舅父”喊的心肝一颤。上次襄和县主指着他夫人说了一声“舅母”,结果就扯出了许多年前的一桩丑事。弄得他头疼不已,好不容易一场风波平息,才过了没两天又听到她唤他“舅父”。杨韶的心肝如何能够不颤。

他的妹子他是知道的。这些年她做的那些事情,他也是隐约的知道一些。许是因为心中明白知晓,所以这一声“舅父”总是令他觉得心中发虚。他甚至有些疑心,是否妹子做的那些事情都已经被这位知晓察觉。

上次见面还叫杨大人,这忽然改叫舅父。到底安得什么心,卖的什么药。不管如何,杨韶现在是顿时的不想说话了。反正案子已经移交,责任也已不在他。他只要在这里做好一副关心案情,极力协助的模样就好。

于是杨韶客套两声,退后出去往重围之外去指挥着京都府衙的衙役们加大清场的范围,勿要叫方圆一带的百姓再进来。

杨韶一走,剩下的三个人都是实干派。半句客气话也没有便就各自的先说明了各自的目的。

夜远朝带人来是为了保证里面几个小娘子和外命妇的安全,不叫她们在混乱中被伤到。简单的说这货跟他带来的人都只管救人不管抓人。天门和金吾卫却都是同时负了救人和抓人的责任。

三人说清了自己的来意责任后,婠婠立即便就撤减了天门这边安排于救人的人手,全部用以抓人用。夜远朝微带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便就又继续的抬头望天。

婠婠现在其实有点紧张。整理信息打小报告都好说,可破案抓人这技术活儿她实在是压力大。

幸而官家派了夜远朝来,保护人这种事情本来就是地门的专业。夜远朝此刻带来的也必是地门中的精英翘楚。救人这一点,她是不用操心了。只抓人的话婠婠的顾虑便就能放开不少。

她迅速的整理了思路,先是扬声遣人去查问那书生的消息,又示意一位最擅伪装的锦衣捕快跟上。那锦衣捕快会意而去。

在锦衣捕快们在一切可能的出口处布下天罗地网之时,地门的人也已经各自寻好位置,或明或暗蓄势待发。

金吾卫整体的后撤一大圈,分开两重包围。寒刃出鞘,弓满弦紧,便是飞鸟也透不过去。

由头至尾完全没有一句的商量,居然一派的分工明确,严丝合缝。排布流畅的像是合作过无数次。直叫不远处的杨韶看的呆愣不已。

当年的那个书生身有功名,姓名籍贯皆都详细,要从吏部的资料里找到并不难。可难在了人远在千百里外,莫说一时半刻、一日两日,就是一个月也未必能到。玉面郎有耐心等,可那些人质却不能够等。他随时都会癫狂起来,人质一刻不救出来就面临一刻的危险。

三方人马毫无废话,迅速而无声无息的布置妥当后。先前离开的那锦衣捕快也已经乔装好,穿了一身低阶的官袍,垂头跟在两名同僚的身后。

在得到了婠婠的示意后,走在最前面的那位锦衣捕快便就走到金玉铺门前高声的道:“玉面郎,你要见的人恰在京中任职。如今人已带到,你即刻将几位夫人同小娘子安全送出。”

片刻后,金玉铺二楼的一扇窗子敞开了一道缝隙。

却是没有人敢放箭,因为没有谁能确定,窗子后面站着的是那玉面郎还是哪个外命妇亦或小娘子。

乔装捕快将头垂的越发的低,佯出浑身的瑟瑟来。在众人的紧张中,终于自那窗子后面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嗓音,“觅怀,你进来。”

喊话的捕快立即喝道:“先放人!”

话音才落,那扇窗便“咯啦”一声掉落了下来,随之一同掉落的还有一位被锦帛勒住了脖颈的小娘子。她整个人都悬在空中,双腿徒劳的在空中挣扎,双手拼力的拽着脖颈间那唯一支撑她、同时令她窒息的锦帛。

一道寒影自夜远朝手中飞过去,那锦帛顿时断裂。在那小娘子发出惊呼之前,便就有一位地门暗卫将人接了下来。总算是险中得生。

金玉铺中再无声响。

意思很是明显了,人质在对方手里,压根儿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乔装捕快便就在几位同僚的“搀扶”下,瑟瑟的推开了金玉铺的大门。先进门的却是婠婠,最后进去掩住门的是澹台灵。

金玉铺中一片的安静和狼藉,铺了绣毯的楼梯之上正立着一个清瘦的剑客。他面色微黄,目带赤红,神情憔悴而癫狂。对于多余进来的这些人,他带着一种轻蔑的浑不在意。只用那双布满了红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众人围绕着的“觅怀”。

门才一关好,他便见到“觅怀”惊呼一声,倒落在地。

玉面郎身形一晃,立刻跃到了“觅怀”身前。这一瞬间里,门窗皆都破碎,数十道身影冲了进来;围在“觅怀”周围的锦衣捕快齐齐向他出手;而那“觅怀”却泥鳅一样的就地一蹿,瞬息冲出了门去。

明白中计,玉面郎面上的癫狂之色越发的厉害。而此刻,跳进来的地门暗卫已经寻到了人质,旋风一样来去以最快的速度将人都带了出去。

当年论剑第一高手的实力的确不可小觑,疯子的思维更是难能揣测。如此的实力加上如此的出招思维,只不过十数招,便就只有婠婠和澹台灵还有余力还击。

幸而玉面郎的仇恨似乎都在婠婠身上,对于其他人只是飞快的击飞。几位锦衣捕快皆是不同程度的受伤,倒是无人丧命。

莫名扛住仇恨值的婠婠觉得吃力非常,眼前不是对招比试,而是真真正正的杀机。冰冷、癫狂,将她笼的密不透风。最要命的是对方的武力值在她之上。

阵脚稍稍的一乱,那散着血腥气味的窄剑便就送向了她的脖颈。婠婠依靠着灵活的身法,险险闪过了,阵脚却被迫的更加的凌乱起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鬼脸

在这同时,她听到玉面郎的喉间低低的发出一道声音,“漂亮的女人,都该死。”

婠婠又一次的机灵起来——她将眼睛一翻,嘴巴努力的歪向一边,做出一个超乎想象的鬼脸。

果然那玉面郎怔楞了一瞬,手中的动作也缓了一缓。婠婠迅速的找回节奏,再出招便是猛厉如疾风迅雷,以不可逆转之势向着玉面郎击去。

随着血花的飞溅,明月弯刀在玉面郎的背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但是这并不是婠婠想要的结果。她分明是想要砍对方的胸腹要害来着,谁知道对方居然在那一瞬间转了身去对付另一个方向的澹台灵。

婠婠顿时一急。她只是想要欺负疯子,做鬼脸试试看能不能得到一瞬的喘息,好叫她绝地反击。万没想到,疯子的思维太过不同寻常,他居然转而去对付澹台灵。

澹台灵的武力值不及婠婠,在玉面郎面前更加支撑不过。尽管婠婠在侧,她们两个打一个,可澹台灵也还是扛不住这浓重的仇恨值。

婠婠总是机灵的,她开始向澶台灵示意,叫她也做个鬼脸。两个人每人扛一会儿,只要扛到外面的人进来支援那就成了。

澹台灵看懂了婠婠的意思,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鬼脸那种失仪的动作来。

做鬼脸,真亏她想得出来,办的出来。

澹台灵强抑着心中的凌乱,努力的防住那倾若暴雨的剑花。

高手过招,须臾功夫便就千变万化。澹台灵明白此刻她觉时间漫长,而实际不过就是过去了那么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只要再坚持一下,便就能够等到帮手进来

的确是有人进来了,不过进来的都是地门的暗卫,他们只不停的在铺子里寻找,并没有上来帮手的意思。

这些人还真的就只管救人质,不管其他。

终于澹台灵在吃了一记险亏之后,脑筋转过了弯。很多时候,脸这种东西真的不重要。于是一直高冷的她挤出了有记忆以来的第一个鬼脸。

原则的阀门打开,再做起来也就不会那么的困难,甚至开始顺畅自然了起来。两人很快的找到了默契,也开始渐渐的把握住了局面。

一个疯癫的高手和一个清醒的高手,总是制服前者的几率比较大。可惜婠婠和澹台灵才刚摸到些规律,玉面郎又自疯癫中清醒了起来。

他飞快的从战局中脱身,挥剑斩断了几根梁柱,剑花一闪迅挽搅碎了地上的织毯和香木地板,从里面拉出了地门暗卫遍寻不到的最后一个人质——刑部尚书家的三娘子。

也不知道他又是从哪里弄出一条鸳鸯锦帛来,手臂一挥一转便就勒住了三娘子。而后向外逃去。

梁柱断裂,这间两层的建筑也处于摇坠的状态之中。木料的咯吱声音响了几下,便就哗啦啦的坍塌下来。此刻铺子内还有许多受伤的锦衣捕快,那些地门暗卫迅速的拖起那些锦衣捕快,飞出了这正在倒塌的建筑。

澹台灵本就受了许多伤,险险的在那建筑倒塌前逃了出去,却在那梁柱和倒塌货柜的夹砸中伤了腿。无力再去追缉那玉面郎。

述来语多,其实一切皆在瞬息之间发生。金玉铺倒塌的轰隆烟尘中,婠婠紧追着玉面郎的身影越过两重建筑。

夜远朝与展笑风同时拔地而起,将玉面郎困在一处屋脊之上。

金吾卫手中的弓箭皆都发出了吃力的绷弦之声,更有三位高手堵截。脑筋清醒过来的玉面郎知晓自己是难能逃过了。不过他也未曾想逃。

他将剑架在了三娘子的脖颈间,恨声说道:“我只是想见一见他,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三娘子的面色已经惨白,便是唇上的胭脂也掩不住那苍白。她只是个闺阁小娘子,胆子又是一向的小。此刻半觉惊惧半觉的身在梦中,只恨自己没有登时晕厥过去。

展笑风立刻道:“你想见谁尽凭本事,向妇孺下手非男儿所为。”

玉面郎忽然又放声笑起来,那声音疯癫的渗人,他向剑下的三娘子道:“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生的漂亮美丽。让我见了就想杀。”

他的语气越来越慢,越来越重,道到最后一个杀字更是咬牙切齿。

婠婠忍不住道:“你也挺漂亮,如何不先将自己杀上一杀。”

玉面郎道:“我是男人。”

婠婠嗤笑道:“男人、女人有什么区别吗?”

玉面郎狂笑道:“你懂什么?你们不懂,你们都不懂。”

他一发狂,受制于他的三娘子便就越发的难受起来。

夜远朝见状欲要开口,婠婠生怕他那话一出口就将对方刺激的更甚。于是忙忙的抢道:“懂、懂、懂,我们都懂。”

玉面郎收了狂笑,却是看着她冷笑起来,“懂?你懂什么?”

婠婠见他稍稍的收敛了些,便就继续胡诌道:“我懂,反倒是你不懂。负你那人移情女人和别恋男人对你来说都一样,你为什么就偏恨女人。”

玉面郎被她绕的一怔。

婠婠没有叫他反应过来,继续的诌道:“若你当年喜欢的是个女子,被女子负了心,你可还会如此?”

玉面郎身上的癫狂渐渐的收了。

婠婠意外的发现了门路,迅速的理一理思路,又道:“是因为你背负了太多所以才会如此承受不住。可你背负的那些并不是旁人给你加注的,是你自己给自己背上的。

人和妖相恋可以写成话本,受尽追捧。族类不同都算不得什么,性别相同又能算得了什么。

不论负你的是女子也好是男子也罢,都是一样的。恰是你自己觉得不一样,所以反而不能够懂得君既无心我便休的道理。”

玉面郎盯着婠婠,半响不语。

见他终于冷静下来,还有了走神之势。婠婠来不及小得意,迅速的向夜远朝和展笑风递了个眼色,示意趁机动手。没想到那两位此刻正在一致的瞧向她。

夜远朝的眼神很好辨认,那是一种错愕和......嗯,嫌弃。

展笑风的眼神却是很深,深的婠婠根本就看不出来那里面究竟是一种什么情绪。当然她也没有兴致和时间去研究。

那两个人倒是很快做出了配合的示意。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玉面郎又忽然的癫狂起来。

他死死的盯着婠婠,语气越来越沉,眼中的恨意愈来愈高,“君既无心我便休?如何能够?如何能够!说的出这样的话,可见薄情!可见绝情!该杀!”

话才说了一半,他便将三娘子远远的抛出去,长剑一转如飓风顿生夹携着无边的恨意向婠婠刺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奇怪的默契

婠婠没有躲,也来不及躲。她只能即刻的抽刀相抗。

刀剑硬生生的相击,玉面郎手中那柄窄剑顿时被削做两截。婠婠的手臂却是麻起来,一时难能受到大脑的控制。

此刻她的心中同时闪过了两个念头,其一:跟疯子果然没道理可讲。说疯就疯,都不带打招呼的。其二:幸好手里的是把名刀宝刃。不然她必要吃了亏。

在这瞬息的时间里,夜远朝飞身出去救那被远远丢飞的三娘子。而展笑风则是抽刀向玉面郎击来。所幸有他这一招攻势及时而至,才叫婠婠不至被玉面郎的第二次攻击伤到。

玉面郎手中的剑只剩一半,可那杀伤力却是未减分毫,反倒呈上升之势。

在婠婠的手臂恢复知觉之前,展笑风居然可以跟着她的躲闪步数,完美的将她护住。

而婠婠的手臂恢复知觉后,这奇怪的默契便就瞬间不见了。两人同时擒拿一人,却总是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反倒还总会互拖后腿。

三四个回合后,展笑风诧异的向婠婠看了看,而后他出招的速度顿了一顿。再一出手那奇怪的默契便又回来了。婠婠想要打那里,他便能够恰逢时机的配合上去,甚至连一个眼神不需要。仿佛她只要一出招,他便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湛蓝的天,黛青的屋脊鳞瓦。秋风黄叶间,锦衣云纹潇洒飘逸,寒甲朔光勇猛沉稳。长刀生风,大开大合气吞河山。弯刀翻舞,洒脱不羁变幻万千。便是那些不懂武功的寻常百姓也看的痴醉不已。

明明一场凶险万分的擒斗,却谐美的如同一幅幅华丽画卷。

婠婠的心中却是有些不舒服。她已经察觉到,这奇怪的默契是源自于展笑风对她轻功和刀法的熟悉。先前那阵凌乱是因为她出招的路数与前主不同。眼下的默契是因为他在完全的配合着她。她出什么招,他就知道她出招的目的是要打还是要击,是虚晃还是实落。并准确的从中做出判断来配合。

路数再是如何不同,功法还是一样的。多几次交手揣摩,他便能够如同了解前主一样的了解她。

虽然两人之间不存在什么敌对冲突,可是这种被对方掌握的感觉还是叫她耿耿难释。这种默契能够完美的配合,也能够完美的将她击败。这也忒没有安全感了。

婠婠暗自不爽的时候。四围的锦衣捕快和金吾卫们暗自的松了口气,便是连那躲在远处窥视的百姓都开始大着胆子开窗来大大方方的围观的。

展笑风与明婠婠同时出手,那就意味着绝对不会失手。

他们的想法都是对的。正如他们所料,那玉面郎渐露不敌之势。他这方败相一显,婠婠与展笑风的攻势便就更猛。不过十几回合,便就将人擒下。

重重的铁链被几十名锦衣捕快拉着,困的住玉面郎,却困不住他的疯癫。

婠婠叹息一声,向玉面郎道:“你是活不成了。放心,那个蓝觅怀也活不久。你有话,黄泉路上等着他。”

说罢了抬手一劈便就将人劈晕,顺便挑断了他的手脚筋,这才完全安了心。

夜远朝救全了人,早早的便就撤离开去。这一片地方就剩下了天门的锦衣捕快和金吾卫。对于婠婠挑断玉面郎手脚筋的行为,金吾卫不觉得什么,锦衣捕快与展笑风却是齐齐一愣,而后齐齐的看向了婠婠。

婠婠有点不知所措,迟疑的向那些锦衣捕快问道:“不安全?要不把骨头都打折。”

澹台灵一向都是冷着一张脸,倔强而不肯示弱。若是往日,她这样需要卧着休息的伤势,她必是不会在众人撤离前去休息的。而是会简单的处理一下继续的坚持。

不过今日,许是因为那些数不清楚做了多少次的鬼脸,她忽然就觉得有点累。更加有些不想在这里继续待着。一早就选择了同那些受伤的锦衣捕快撤离。

她折回去,一直埋头在楚王那些案卷中叫苦连天的柳如风便就趁了这个机会,自告奋勇的来补缺来了。

当然,补缺是借口,放风才是目的。

没赶上之前的紧张棘手,只看了一场从前没看过的、只存在于京都传说中的擒斗,柳如风满心的酣畅。此刻听到婠婠这样一说,便就嘻嘻哈哈的接话道:“干脆都打个粉碎。”

婠婠居然十分赞赏的看了他一眼,道:“也行。”

说罢了婠婠转身向展笑风,很认真的拱手致意过,道一声:“方才多谢。先走一步。”

展笑风笑了笑,亦是向她拱了拱手。而后就继续的去看那些锦衣捕快。

婠婠是一身轻松的折身复命去了,留在原地的锦衣捕快们便将目光齐齐的落在了柳如风身上。那意思很明显,就是一句疑问:您来还是我们来?

柳如风只想拍自己嘴巴几下。当街把已然擒住的罪犯骨头打碎这种事,真要是做出来,那天门的形象也就别要了。直接拎走,那是一种气派自信。挑断了手脚筋,那是为了安全不叫犯人逃脱。可也失了那霸气自信。如今再要把人骨头打碎,......

柳如风看了看那群锦衣捕快。脑海中出现了一群锦衣捕快拳打脚踢弄碎犯人骨头的画面,顿时觉得那画面有点猥琐。

大人都已经发了话,打是必须要打的。

柳如风决定这事儿还是由他一个人来罢。起码看起来那场面不会太过猥琐。

他运足了气,以一串潇洒流畅的动作将玉面郎的手肘膝盖统统踢碎,而后又是一记漂亮的收势。利落的一掸衣袍,道一声,“带回去。”便转身迈步,甚是器宇轩昂的带人离了此处。

柳如风觉得这等的风度多少可以掩盖一点猥琐。殊不知落在旁人眼中,是越发显得凶残猥琐。得是做过多少次这等事情,才能够如此的大大方方、潇洒利落,顺畅的自然而然。

但是因为玉面郎是个罪大恶极之徒,看着恶徒如此下场,那些大胆观望的百姓也就都遥遥的叫起好来。

听得那喝彩之声,柳如风心中多少有些满意,觉得自己的表现果然是能够挽回点颜面形象的。

看着他们的背影,展笑风抬起手来,在眉额间按了按——天门,什么时候变成这种画风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怎么的 这两位是来故地重游的?

复命之时同上午来挨训斥的顺序一样。夜远朝先到婠婠后至,展笑风因为要善后来的最迟。巧的是夜远朝才走,婠婠便就来了,而婠婠刚提了告退不过片刻展笑风又来复命。

延圣帝头疼得很。这三个人难道就不知道一起来见他!分明小半个时辰就能一起说清楚的事情,非得要一个一个的拖成一个时辰有余。同样的话他说两遍就已经有些烦躁,这还得要再说第三遍。

延圣帝心中的余怒又冒了头,且噌噌的直涨。见了展笑风一开口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

婠婠在殿外听到延圣帝那怒气飞涨的训斥声,心中甚是满足。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上午缺的那通骂这不就补上了。

婠婠憋着笑意,飞快的奔出了宫苑。一出宫门却见凤卿城正立在宫门前。

“恒之?”婠婠掠身过去,很是诧异的问道:“恒之怎么在这里?”

凤卿城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眼,方才说道:“无事,只是想看看你。”他取了棉帕出来替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又道:“还没用饭罢,想吃什么?”

这个时辰各府衙才到休息的时间,他一早等在此处不是为了面圣而是等她,见了她又先是打量。可见是得了消息担心于她。他独身而来,身边没有小厮陪同,可见来时的焦急匆忙。

婠婠心中泛甜,唇眼弯弯的笑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累到这儿了,我得好好的补补。我要吃鱼,清蒸海鱼、糖醋湖鱼,还要一份麻麻辣辣的滑鱼片,再加一份鱼头汤。”

凤卿城笑应一声,而后牵起她的手,慢慢的往坊市方向走去。

两人肩并着肩走了一阵,婠婠一直的沉默不语。凤卿城便就问道:“在想什么?”

婠婠回了神,道:“我在想当年叔父孤身一人独闯百杀堂,用的是什么样的刀法。”

对于这个回答,凤卿城颇感意外。不待他问什么婠婠便就转而说道:“不想了。快饿死了,我们快些走。”

凤卿城道:“那我背你。”

对于这个提议,婠婠自然是十分的愿意。一场恶斗过后,不说体力不支,可也的确是有点疲累的。

凤卿城这次背她却不是一步步的走过去,而是使着轻功一路的飞掠纵身,踏风而行。

婠婠见到这方向奔往丰乐楼的,便问道:“鱼汤不是清风楼的最好喝吗?”

凤卿城默了一阵,道:“婠婠,我对清风楼有阴影。”

婠婠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这话从哪里说起的。便就趴在他的肩头上噗嗤嗤的笑了起来。凤卿城没再说什么,却是默默的调转了方向。

最终这顿午饭还是去了清风楼用。

见到凤卿城的身影,清风楼的掌柜伙计都是齐齐的一愣。自从那年被那夜叉胖揍一通丢下楼后,这位可是鲜少会从这里出现。当分辨出婠婠身上的那身官服是何官阶职位时,不光是掌柜伙计,便是那些食客也都开始默了声音,偷眼往这边看着。

怎么的?这两位是来故地重游的?

似凤卿城这般的败家人物出手向来的大方,给出来的赏钱简直不要太丰厚。往日各酒肆店铺的伙计都是抢着来招待这位财神爷的。可今日这清风楼里的伙计们却是有些裹足不前的意思。

这位是财神爷不错,可他更是个惹不得的爷。

这个时辰各大酒肆菜馆都正热闹繁忙。清风楼中只剩了一个雅间。没错,就是他当年坐的那间。

心里再是如何的发毛犯嘀咕,可也不能不在第一时间凑上去招待。怠慢了半刻更是要倒霉的。离着门口最近的那小伙计一咬牙一跺脚,紧着皮子便就迎了上去。

小伙计将一张脸笑的格外的灿烂热情。一面猛说着吉祥话,一面将二人引向了那间雅间。自然也是再三的解释了此刻实在就仅剩了这一间。

万幸,这两位谁也没有表露出不满。这位侯爷更是没有提出同别的食客调换的要求。除了点的菜有些奇怪外,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小伙计揣了一块赏银,兴高采烈的下楼去传菜。只将静静等待热闹的看客弄得一懵。

居然什么也没发生。这两位还真是来故地重游的不成。

啧啧啧,凤侯爷果真是有那受虐的喜好。不然这挨揍的地方有什么可重游的。

这两日的京都格外热闹,正面的、负面的,正经的、花边的,适合茶余饭后的,适合下饭的,简直是应有尽有。因为凤卿城和婠婠的存在,这清风楼里的诸人个比个聪明的选择了谈论阮御史和苏将军的事情。

没有人提今日那一场精彩凶险的擒斗,更没有人傻得去议论这两位的花边八卦。

除了婠婠要的清蒸鱼、糖醋鱼、麻辣鱼和鱼头汤外,凤卿城还点了鱼羹、鱼角儿、鱼饼等一众以鱼为主料的菜肴。满满的摆了一桌子,琳琅满目,鲜香流溢。

婠婠吃的饱足,两人又是手拉手的晃悠到天门府衙前。看着凤卿城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处,婠婠这才折身迈进门,开始了下午的工作。

澹台灵在听说了柳如风在街上做的那件事后,便就忽然觉得有人与她作伴了。今儿丢脸的不止她一个。再想想,做鬼脸、断人手脚筋,这两件事也是丢人的。这便就有了两个人陪她作伴。

于是澹台灵又有了勇气坚强的上值。她拖着伤腿,顶着张红脸出现在无名楼时,里面就只有婠婠和柳如风在。

柳如风面上没有丝毫的羞愧不好意思,反而隐隐的透出一种得意。至于婠婠更加的是如沐春风,通身自然,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拿着一柄小镜子在照着。

见到她进来,婠婠立刻转过头来,开口没有如澹台灵预想的那样,是要她回去休息,而是悄声的问她:“我这是不是也能算的上美人级别啦?”

澹台灵......

若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三人,三个人又都是高手。婠婠的声音再小柳如风也是能够听到的,他扬起脸来笑道:“自然算的。”

澹台灵.......

她现在是顿时的不想讲话了。

坐在自己该处理的那些卷宗前,澹台灵面上的那些红烫渐渐的褪了下去。一个下午里,连翘、烈慕白几个进出了几次。澹台灵也没有将头埋进肩膀里去。下值出门遇到任何人,她也都自然的很。

什么事儿都是要对比的。她不过就是在缠斗中做了几个策略性质的鬼脸。比起那两位,她这算是十分正常的。完全没有必要为此脸红不好意思。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多余的拉关系

玉面郎已缉拿归案,后继的事宜自有人去办理。楚王的那些卷宗也有柳如风主要负责。连续两日里,婠婠大部分的心思都是在思考刀法上。

当年那个百杀堂总不会一开始就直接想到用毒。既是结下了梁子,正常来说总得会认真的破解过明月刀法。三十六天杀、七十二地杀,加起来一百零八人,总得能研究出几种破解方法。

在这种情况下,孤身一人、只凭着一把刀、在一夜间灭了百杀堂。她家叔父究竟是怎么操作的?

婠婠将明月刀法反反复复的过滤了几遍,甚至将每一招里的每一式都拆开来重新的组合一下。却是无论如何也摸不到门道。

那首长歌的夸张成分若是不大的话,有那“一步一杀”和“踏月行”的字眼儿,可以推断出当年叔父是一面往百杀堂里行进一面斩杀仇家的。

这一边行路一边施展刀法又要如何操作?

婠婠试着结合了一下,似乎是摸到了门道,可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个问题其实婠婠尽可以等到明二爷回来后再慢慢的请教。可不知为什么,琢磨进去了就再难跳出来。越是琢磨不透还越就放不开手。

她白天琢磨,夜晚琢磨。跑去天门的习武场上寻找灵感,闷在僻静的角落冥思苦想,甚至还趁着午间时候跑到京郊的浮屠塔上仰望着天空潜心感悟。

总之,武侠剧里的套路她都试过了一遍。

可惜,没有什么进展。

到了第三日,凤卿城应邀去了云小郎君那里。婠婠索性也就不回定北侯府,又跑去杨柳楼上找契机寻灵感。

吹着爽朗的秋风,喝着清甜的石榴汁,仰头是高远无垠的穹空,垂目是京都的烟火繁华。婠婠颇觉的惬意放松,略略的休息了一下大脑。而后继续的琢磨起刀法来。

武侠里总说重剑意轻招数来着。不过刀意剑意的,太过抽象了些。那到底是什么,又要如何抓住、磨练?

婠婠想了一会儿,又有一道身影落在了杨柳楼的楼顶之上。

婠婠转了头去见是夜远朝。他一身玄衣,薄唇紧抿而不带笑意,眉眼依旧阴沉,出口的话也依旧的带了几分不阴不阳,“明大人雅兴,特意来观那十丈外的无限美景。”

话里带着刺,手却是轻轻一扬,抛给婠婠一壶美酒。

婠婠对酒这东西没有执念,不过闻起来那味道香醇也就不客气的喝了几口。夜远朝见她没有回怼,很是有点意外。意外的还有些不自在。他静立了片刻也就找了处舒服的地方坐下来观景吹风。

婠婠注意到他的手里还拎着一壶酒。看起来这一壶是特意请自己的。再想想她与他也算是一起挨过骂、一起共过事的交情了。不说以后似宫宴那等的场合,还指着他打发时间,就说眼前她也有一桩事情想要烦劳他。

这两天里她同几位名捕都比划过几招,从中得了些似是而非的灵感。她没见识过夜远朝的武功路数,但他的轻功似若鬼魅,看起来就与众不同。婠婠想着与他比划几招,许就能从中捕捉到点什么。

这到底算是烦劳人的事情,哪里好上来就开怼,怎么都是要客气些才好。不光要客气,还得稍微的拉拉关系。

于是婠婠清了清喉咙,向夜远朝唤道:“小夜啊。”

夜远朝神色不明的看了过来。

婠婠觉得这个“小夜”谐音了“小爷”,有些怪怪的。便又改口道:“小朝。”

嗯,直接联想起了查老爷子笔下的经典形象。不说性别这形象也差的太远,莫名的跳戏。婠婠又一次的清了清喉咙,“小远。”

夜远朝斜睨着她道:“我比你大。”

婠婠很是痛快的叫了一声,“夜哥。”

夜远朝的嘴角狠狠的抽搐几下,道:“你我称兄道......道妹,怕是会惹了官家的猜忌。”

婠婠想了想觉得确有道理,“也是。地门那些暗卫也算是眼线,你我串通总也不好。”

夜远朝额上的青筋蹦了几蹦,咬牙道:“谁要跟你串通?”

婠婠噗嗤一笑,故意道:“那......勾结?”

夜远朝一字一字的道:“你慎言!”

婠婠见他这般又是笑了一阵,直笑的夜远朝脸色越发的沉。她摸到了点门道,夜远朝这货是不能用拉关系这一套的。于是婠婠尝试了开门见山,“那个,夜大人,寻个场子走几招?”

婠婠还寻思着直说若是不顶用的话,她就换上激将法。没想到夜远朝只是微微一楞,便就直接的应了。不光应了,还格外积极的飞身出去,带路找场地。

婠婠啧啧嘴,这货该不会是一早就想要跟她掐掐架了吧。仔仔细细的回想一下,貌似上元节的时候他就找碴子同她约架来着。

婠婠拍了拍自己脑袋。居然忘了这事儿,方才那半响真是白白的拉关系了。

夜远朝选的地方在京郊,四野开阔,隐约能够闻听到浮屠塔上的塔铃声响。

两人也不多废话,落地就开打。夜远朝的兵器比较冷僻,是一根细不可见,韧不可摧的陨金蚕丝。那丝线藏在他手上的虎头戒指中。诡幻莫测,不可捉摸。

他一出招,婠婠便就觉得自己被一张细密的网笼住。处处危机,时时诡变,稍一不慎便有被割喉断颈的可能。

令婠婠意外是,夜远朝对明月刀法居然也十分的了解。不过他的了解又与展笑风不同。他这个根本就得算是破解。

在经历过最开始的凌乱后,婠婠一点一点的控制住了局面。由单一的防守变作了攻守相和,又变渐向攻主守辅。一步步的钳制住了夜远朝。

夜远朝一早便就察觉到婠婠武功路数的变化。此刻真的对阵起来,那变化便就更加的明显。失了那一份狠戾果决,却多了一份灵巧机变。如此斗法,越是拖长时间便就越是难缠。

他明白自己赢的机会只有最开始的几个回合。越是斗下去他便越是赢面小输面大。不过他依旧的稳住步调,出招不见分毫的凌乱。

高手过招有时候一招见分晓,不过更多时候都是酣斗良久。

婠婠同夜远朝这一架直打到了半夜才见出分晓。

夜远朝只觉得更加的噎。他能够看的出来,婠婠同苏珑那一战和前日里擒拿玉面郎的那一战都带着种属于新手的生涩。今日亲自与她对战,也依旧能够感受的到几分。

如今天门总捕患了失魂症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还真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

可就是这么个新手,他居然还是没能打过。

而比从前晚了大半个时辰才输这一点,夜远朝是不屑于骄傲的。

第二百章 这大半夜的 在屋子里能玩什么游戏?

对比于夜远朝的郁结发噎,这一架婠婠打的酣畅淋漓,痛快无比。

拔脚离开前当然没忘记友好热情的拍了拍夜远朝的肩膀,用一种“你懂得的”形态含蓄的表达了点陪架的谢意。

夜远朝瞪着她远去的背影,又是狠狠的拂了拂那被她拍过的肩头。

婠婠回到淇奥斋直接先进了沐房。浴汤已经重新的烧热过,此刻那微烫的温度最是解乏。因为大姨妈的缘故婠婠一连几日都没有好好的泡浴过,今日打了一架又一路的疾行,身上更是出了不少的汗。她将自己埋进那香喷喷的浴汤中,顿觉惬意的骨头都快要酥化掉。

金莺帮她擦干了头发后转身走到墙边,自小柜子里拿了只琉璃瓶子出来向婠婠道:“夫人前阵子说的那种甜杏仁和檀香的油制出来了,今儿是用这个还是用从前的玫瑰油?”

婠婠接过那琉璃瓶来,先是好生的夸赞了金莺一番,直夸的小姑娘满脸不好意思。瞅着金莺的别扭,婠婠便就停了口。打开那琉璃瓶嗅了嗅,味道是不如玫瑰精油好,不过却也另有一种雅致。

当然,味道并不重要,效果才是王道。

身上的乏意随着水温一起消退下去,婠婠觉得腹中饥饿便要金莺去唤锅铲做碗汤饼出来。

水已经有些凉,婠婠便就从里面起身出来。拿起那只琉璃瓶滴出几滴来在掌心搓暖,十分认真按摩起胸前那两只小白兔。因为是新换的精油,她也就额外的多按摩了一会儿。而后自冷水桶中拿起水舀来,自下而上的往那对小白兔上泼了几舀冷水并拍打了一阵。

许是天气凉了,婠婠对于冷水的刺激格外敏感。她狠狠的打了几个冷颤,给自己猛灌了几口鸡汤洗脑,咬着牙忍了下来。

为了美,这点儿罪算个什么!

许多年后,她会感谢自己的毅力!

......

终于依靠着自我洗脑坚持完成了这个保养过程,婠婠拿起棉巾迅速的擦干身上的水迹,套上衣衫便就往房间行去。

可能按摩的时间太多了些,也可能是水温也太低了些,婠婠觉得胸部有些微的麻痒不适。进了屋子她便就伸手揉了两下来缓解。这本是个自然随意的行为,然而下一瞬婠婠的眼睛对上了一双迷人却满是错愕的桃花瞳。于是她便僵住了。

“恒之怎么还没睡?”

空气凝滞了一阵后,婠婠顺着凤卿城视线低下了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还待在胸前。

婠婠迅速的放下手来,顺便拉整了衣衫。然后她就不知道该要如何化解眼前这尴尬了。

顺便玩个香艳的诱惑显然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没用使用这技能的经验。很可能又会像上次的撒娇一样,搞得惨不忍睹。

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这是最切合实际的选择,可是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的空,该要说些什么来转移?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尴尬也就一点点的增长。中间隔了那么长的一会儿时间,再要怎么做都会显得欲盖弥彰。

就在婠婠又想要捂脸的时候,凤卿城放下了手里的棋谱,说道:“在等你。”

“啊?”婠婠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方才她那句被吓出来的话。

婠婠舒了口气,此刻觉得她家恒之还是很善解人意的,自动的就替她跳过了方才的尴尬。她立即顺着杆子溜转话题道:“恒之怎么不问我去做什么了?”

“本来没打算问。”凤卿城走过来,俯身凑近了她。温热的呼吸扑洒在她的面颊之上,顿时令她的心跳不受控制起来。

凤卿城又向着她凑近了一点,道:“有酒的味道,所以不是去办公事。那婠婠这是去了哪里?”

婠婠没有说话,她先是将脸颊往他唇上递了递,直到贴了上去才开口回答道:“打架去了。”

凤卿城伸出手来揽住了她的腰。未等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便听锅铲那大嗓门在门外响起,“夫人,汤饼好了。”

两个人静滞了片刻,便就分开了身。

锅铲端进来的居然是两碗汤饼,摆下来的也是两双筷子。

凤卿城并不饿也不想吃汤饼,却也陪着婠婠坐了下来。只看着她吃。

想到她这两日一直心不在焉,总是拿着刀比比划划的出神。前天提起叔父独闯百杀堂的事情,今日又跑出去打架。便就问道:“婠婠是习武遇到了瓶颈?”

婠婠抬眼看了看他,惊奇道:“你怎么知道?”吃了口汤饼后,又道:“也不算是瓶颈,就是觉得那个展笑风好像太了解明月刀法。搞得我心里没底气的很。这要万一哪天因为什么事请动起手来,我岂不是很吃亏?”

说罢了婠婠意识到她话里面提到了展笑风,虽然心不虚但也还是偷眼看了看凤卿城。

凤卿城的神色并没有因此有所变动,他只是问道:“可有收获?”

婠婠定了定心,道:“好像有又好像没有。我已经试着把那些招式统统拆开重新组合,但还是摸不到门路。”

凤卿城默了一阵,说道:“招式路数都不过是取胜的工具。取胜才是目的。”

婠婠初时只“嗯”一声,待吃下了几根汤饼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我这几日都是用错了劲儿了?考虑什么招数的变幻,我应该考虑怎么用这些招数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取胜才对。”

婠婠只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通体的舒泰兴奋。不过这兴奋也只持续了一阵,等她吃完了那碗汤饼便就又低落了下来,颓然道:“道理是明白了,具体怎么操作还是得好好想。”

凤卿城笑了笑道:“吃饱了?”

婠婠点头,“饱了。”

凤卿城起身道:“那来玩个游戏,也省得你积了食。”

游戏?

这大半夜的,在屋子里能玩什么游戏?

婠婠瞬间就想歪了。她的月事都已经净了。那几只小鸡仔活蹦乱跳没有一只有中毒的迹象,可见她体内的毒也已经净了。

那也该......圆房了罢。

婠婠捂了捂发烫的面颊又顺便的揉了揉,将那翘起的唇角抚平下一些去。嗯,还是不要笑的太兴奋,还是稍微矜持一点点的好。

她正揉着脸,就见凤卿城穿上了外衫,然后拉开了屋门。

第二百零一章 说好摸头杀呢?

在屋子外面,要玩的自然不是婠婠想的那种游戏。

凤卿城叫金莺取来了几只香囊、一罐棋子、一盏石榴汁和笔墨等物。他先是拿了笔纸唰唰写画出几张轻功法门递予了婠婠,叫她记下来。

婠婠接过来随意的坐在廊前的台阶上看着,金莺立刻拿了两只锦垫来铺在台阶上。已是半夜,紫牙便就端了两盏并不会影响睡眠的寿眉茶出来。

这套轻功的法门路数并不复杂,婠婠来回翻了几遍略一琢磨便就看明白了。

“恒之要教我新的轻功?”

凤卿城摇了摇头,拿起那几只香囊来道:“看仔细。”

话音落下他便飞身而起,掠向重重竹林间。婠婠这才看出来,他使的正是方才交予自己的那套轻功。明明极简单的法门,可由他使出来偏就显出了一股不凡。

婠婠花痴的欣赏了一阵,渐就察觉到了些门道。那股不凡并不是由他的颜值加持而出的光晕,而是的的确确的有着不凡之处。

翠竹挺拔,顶梢的枝叶却还是柔软的,随着轻风摆动出层层波纹。他自那竹枝间穿行踩踏,而那枝叶却未受到任何的影响。依旧是随着轻风的方向沙沙摆动,便是一点点的涟漪也未曾起。

婠婠第一次意识到,凤卿城的轻功究竟是怎么一个好法。

凤卿城将那些香囊挂在了竹枝之上便就飘身落了回来,“可清楚了我的轻功法门和路数?”

婠婠点头。

凤卿城蹲下身来,将那盏石榴汁倒进了棋子罐里,晃匀后递给了婠婠道:“我去摘那些香囊,你用这个掷我。掷到了我输,掷不到你输。”

婠婠明白了,他是要玩这个游戏。而玩这个游戏的目的像是与她这两日烦恼的事情有关。

婠婠打起了精神,仔细认真的回想了他方才的身法路数,又再看了一遍那些法门口诀。信心满满的抱过了棋子罐来,示意凤卿城可以开始。

她的信心还是很持久的。败了第一局时,那信心分毫未减。觉得不过是没能熟悉他的路数。败了第二局、第三局时,那份信心还是坚挺的存在着。

......

凤卿城将几个香囊都摘了回来,又都挂了回去,然后又摘了回来。甚至还使着轻功将那些棋子给捡了回来。

数不清多少局过去,婠婠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输赢之上。她注意到他的身法并不多变,更无曲折迷惑之步。一进一退、或高或低皆犹凌虚踏行流畅自若,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婠婠手里的棋子没再丢出去,而是无意识的在自己的下巴上一下下的戳起来。

明二爷教她的轻功讲求的是轻巧灵活,翩步踏风。若是她来取那香囊,在步法被封堵的情况下会就有着更多的可能。

取香囊是目的,躲开棋子只是为了去取香囊。脑海中的那纷多的可能瞬间的消散,只留下了最为简单易行的几种。

她闭上了眼睛,头脑之中一片的拨云见日,空前的明晰起来。

江湖上有种说法,轻功乃是最高境界的一种武学。它蕴含了心法流派,讲究悟性和意境。更重要的是轻功能够配合招式攻守。没了轻功的辅助,任何高超精妙的招式都像是没了翅膀的鸟。

之前经历过的那些切磋对战一一的从婠婠脑海中重现。那些或是凌厉雷霆、或是精妙绝伦、或是鬼魅莫测的攻守招式于虚空的想象中同时向她袭来。而此刻她对如何拆解那些攻势防御有了一套截然不同的认识。她的武学意识像是轰然开了扇门,迈过去身处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月色如水,竹叶沙沙。

廊檐下、竹林中的灯笼在凉风中微微的摆动着。几个丫头都在屋子里,并不出来打扰。

凤卿城默默的坐到她身边,不发一言。只静静的品着一盏寿眉。他抬头望了望那夜空苍穹。

星空月色,竹林轻风,数盏灯笼两个人。静的是景,宁的是心。只不知此刻景、此刻心是会如皓月恒盈,还是流星转瞬。

在凤卿城喝完了那盏寿眉茶时,婠婠张开了眼睛。

她摇头叹了叹,道:“我算是悟到了。”

凤卿城回过神来,转头看了过去,“什么?”

婠婠扭过头来瞧着他,十分认真的说道:“当个高手可是真心的不容易。”

凤卿城失笑道:“就想到了这个?”

婠婠摇头道:“当然不止这个。我现在觉得我顿悟了。”她伸出手来,用两根指头比划了一下,又道:“听雨阁可以把对我的评价再升高这么一格。”

说罢了,她一身轻快的起身来,将那棋子罐塞到凤卿城手中,道:“换我来。”

凤卿城点点头,接过了棋子罐。

婠婠道了一声“好了。”人还没出去,足尖便就被砸了一下。棋子落地,滚下台阶发出一串的细碎响动。绣了鱼戏莲图样的鹅黄缎鞋上留了鲜明的一块淡红。

婠婠愣了楞,道:“再来。”

这次她留意了脚下,只是话音才落腰上便就已经被掷了一下。

婠婠又愣了愣,旋即想起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不对啊,你并不知道我的轻功法门。”

凤卿城笑的格外欠揍,却也格外好看。他说,“兵不厌诈。”

婠婠顿时反应了过来,他这的确是诈。根本就是在她没准备好时就已经开始投掷。婠婠直接放弃,一屁股坐回去拿起茶盏来咕咚咚的喝了下去。

凤卿城道:“再来,这次我不逗你。”

婠婠摇头,“不来了。”

凤卿城放下棋子罐,道:“那可想通了,能安心的睡觉了?”

婠婠点头道:“想通了。量形生变,随心所欲。变化万方不偌一个快字。还有......”婠婠看向他,一字一字的说道:“兵不厌诈。”

凤卿城笑了笑,伸手在她的头顶搓了搓道:“可惜我没有给你喂招的能力。”

婠婠拉下他的手来,笑道:“恒之已经帮了我大忙。况且喂招这种事情,我也舍不得让恒之来。”她拽了拽身下坐着的锦垫,往凤卿城那边凑了凑,低声又道:“我会心疼的。”

凤卿城笑起来,若有所思的道:“我怕再遇上那年清风楼里的状况,所以才会苦练轻功。想着打不过总还能跑得过。——早知今日,我何苦去浪费那么些的时间和力气?”

婠婠“噗嗤”一声笑出来,笑的够了复又抬头向他道:“没有白费,明明还可以用来迷倒我。”

凤卿城面上的笑意更重,他含着那笑意伸手在她的发间搓了搓,又搓了搓。

婠婠拿开他的手,抗议道:“别弄。”

凤卿城道:“你输我那么多局,难道不拿赌注的?”

婠婠无言,愿赌服输的由着他将自己那头好不容易梳透的厚密发丝搓的蓬乱。心里的吐槽一波高过一波。

说好的摸头杀呢?

就是撸猫也没这么撸的罢!

就不能温柔一点!

仿佛是能够听到婠婠心中的吐槽一般,凤卿城的动作果然轻了下来。他一点一点的将那被他搓乱的发丝拢顺,温柔抚了几下。而后他的手落在她的下巴处,抹去了那块被她自己戳出来的石榴汁。说道:“睡觉。”

这样的夜色里,他那醇如春夜美酒又透着几丝清冽干净的嗓音飘入耳中,越发的醉人心魄。

第二百零二章 窝回去装睡成了送他一个头槌

婠婠没想到,他说的睡觉还真就是睡觉。纯纯洁洁的盖了被子,闭上眼睛来认认真真的睡觉。

这么纯洁认真的睡觉,何必又要抱着她进屋,抱着她到床上?而且还是用的公主抱。

这货又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吧!

婠婠很是想同凤卿城计较一下,奈何没能扛的住困意的上袭。她打了个呵欠,在宽敞的床榻间寻了个舒适的角度便就沉入到梦乡之中。在眼皮打架的迷朦中她想道:最近天门中的事务重新有了条理,她能得清闲,泡一日在习武场上也是可以的。

明明还沉浸在悟到武学新境界的兴奋中,明明入睡时想的是寻人比斗试招。可在这一个多时辰的睡眠中,婠婠居然就满做了一个春梦。

醒来时婠婠颇觉得有些恍惚。然后她想道:难道最近真的是饥渴了不成,怎么竟然就会做起了春梦。

随着大脑感官的苏醒,婠婠察觉到自己的位置并不在入睡前的地方,而是不知时候凑到了凤卿城的身边,趴进了他的怀里。

这也怪不得会做春梦。

说起来,他这几日一直撩拨她来着。所以她会做那种的梦境的原因,压根儿就是因为他的撩拨行为。

婠婠轻轻的支起身来,本是想捉弄他一番。却在望见他的容颜时发起了怔来。想着似他这样聪明的一个人若是没有中过那些毒,若是能得了人真心的教导传授,想必不大放异彩都是难的。她伸出手来,隔着薄薄的一层空气慢慢的描摹着他的轮廓唇眼,心中的那些心疼和爱慕在她不曾察觉的间隙里发酵出一种更为深沉浓郁的情愫。

她的手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他的肌肤,梦中的那些画面不知怎么就一下子清晰无比的映在了脑海中。而此刻她见到凤卿城的眼睫动了动,似要马上转醒。

脑海中的那画面叫她的脑袋登时一空。下一瞬她便急急的埋头回去想要继续的装睡。奈何力道没有控制好,悄然窝回去装睡便就成了送他当胸一个头槌。

凤卿城闷哼一声,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婠婠对于自己方才的力道甚是没数儿,于是慌忙扯开他的衣襟查看了一下。幸好,一没骨折二没青紫。婠婠舒了口气,然后发现眼下的局面更加的糗起来。

在他的注视下,她干巴巴的笑了两声。索性就又在他的胸膛上摸了两把,道:“我、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钻进恒之的心里去。”

说罢了她就迅速的起身跳下床来,开门唤丫头们打水来洗漱。

洗漱更衣整个的过程婠婠都佯装若无其事,却一直没敢去瞧凤卿城。她不是因为那个头槌引发的尴尬糗事而怕羞脸皮薄,而是此刻她看到他的手便就想起梦里的旖旎摩挲,看到他的容颜面庞便就想起梦里的温存缠绵......便是看到他的目光,她都会想起那隔了一重梦境的酥麻。

真是魔障了!

婠婠正暗骂着自己怎么就越来越没出息,怎么就越来越没胆气时,青金进来说松鹤院的一位管事大娘求见。

婠婠又是没出息的借口要见那管事大娘,叫凤卿城先去晨习。凤卿城瞧着她笑了笑,也没说什么抬脚便自往前院去了。

那位管事大娘是来向婠婠要回柳芙萝的,说是太夫人想要做一件冬褂,想起柳芙萝的巧手是无人能及的便就只好厚着脸皮再向婠婠要回去。

柳芙萝早早就被凤卿城送进了大长公主府,她这会儿哪里弄人去。婠婠想了想,脸不红心不跳的瞎话道:“那个小丫头啊。说是遇上了心上人,求我放她出府。我应了。——祖母想做什么样的冬褂,可有图样?”

那管事大娘一愣。夫人这是自己把人处理了啊。可为什么又要假装听不懂话一样,来问她什么图样。图样冬褂什么的,那就是个心照不宣的借口啊。

很快这位大娘的思绪转移了。她想起那位芙萝姑娘曾因为掩护侯爷跑出府去闯祸的事情被当众责打了一通。该不会就是在那次,夫人将人给处理了罢。也许那压根儿就不关芙萝姑娘的事,夫人是借机而为。只是不知道那芙萝姑娘现在是生还是死,是完好的还是缺了胳膊少了腿儿。

管事大娘心里一阵的后怕,心道万幸她没叫自己的女儿做那攀高枝儿的美梦。

她不敢多待,拿出了平生最为殷勤和顺的笑容,向婠婠道:“夫人若有兴趣,老奴回了太夫人给夫人送来瞧瞧。夫人事务繁忙,老奴不敢多扰。夫人若无吩咐,老奴便就退下了。”

婠婠觉得这位管事大娘有些客气太过,不过也没多过问什么。因为她和凤卿城过了寅时才睡,锅铲特意准备了些清爽提神的新鲜小菜。婠婠想着那些小菜也适合老人食用,便叫银雀去装些给这位管事大娘带回松鹤院去孝敬太夫人。

管事大娘说了一溜的夸赞话来奉承婠婠,这才折身退出去随着银雀去提菜。她瞧着银雀那得体伶俐又甚是爱笑的样子,心中暗暗的啧啧。

夫人是个夜叉,这手底下的小丫头片子们也个个的不可貌相。瞅着这姑娘水灵灵白嫩嫩,满脸和气的样子。叫人吃起盘子来可是丝毫的没含糊。

这位管事大娘提着食盒迈出淇奥斋时暗暗想道,她不止不能叫她女儿去做那攀高枝儿的美梦,还得去警告她那干女儿、干侄女。总之府里所有与她相近的小丫头们,她都得警告到位。不能沾惹侯爷,更加不能违逆夫人。不然死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

她们夫人毕竟不同于别家的。那是当朝的捕快祖宗。她要杀了人也得有衙门敢管她,也得有那能人能查出点儿证据来。

打发走了松鹤院的管事大娘,婠婠踌躇片刻还是没能迈开腿去到前院习武场。不过避也避不过几刻,朝食她还是得同他同桌而坐。

婠婠的头垂了又垂,只把脸埋进了饭碗里。

凤卿城终于没忍下去,喷笑几声,搬了椅子坐到她身边来。凑近她耳边道:“不至于罢。”

大早上起来给了他一个头槌,撕他衣服,摸他胸肌,那是不至于。可是他不知道她做了那样的一个梦啊。现在只要一瞧他,梦里的那些画面就不受控制的在眼前嗖嗖飞扬。

婠婠红着脸将头埋的更深了些。

凤卿城动手将她的脸和饭碗分开来,十分好笑的问道:“怎么这碗里也有路吗?”

他这又是在调侃那个头槌的事情。想让人捂脸的事情一重摞着一重。这种情况该要怎么逆转?

没办法装着若无其事,更加不能说出来。能让他停止调侃追问的办法好像就只有胡搅蛮缠,令他也尴尬不好意思起来。那么她的尴尬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过去了。

婠婠清清喉咙,飞快的胡诌到一个反攻点,“你是不是趁我睡着,偷摸我来着?”

凤卿城正送了一勺汤羹入口,听了这句便就是一滞,险些要将那勺汤羹喷出来。

第二百零三章 最近怎么就这么的污力滔滔起来

凤卿城转过头来望着她道:“婠婠为何如此说?”

他并未曾偷摸她哪里,但他却趁她入眠时挪了她入怀。这令他略有心虚,无法理直气壮。但是又不能为此就担了那没做过的事情。于是凤卿城直接摁灭了那一丁点的心虚,勾着唇角说道:“婠婠如果有这样的要求尽可以直接说,用不着如此拐弯抹角。”

婠婠......

谁、谁有那样的要求?而且这句式怎么这么熟。眼前这个人还是她那个祖传的爱脸红的恒之吗,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婠婠默默的埋下头去继续吃饭,凤卿城亦是见好就收,两个人总算是老老实实的用完了朝食。又一路心虚无事的到了府衙前。

一脚迈进天门,婠婠的精神就又抖擞了起来。她直接先在习武场上打了一圈才又去了无名楼。处理过日常的事务后,便就拖了柳如风几个出来切磋过招。

这一整个上午,婠婠印证了心中的所悟所得,更是将其巩固、灵活了起来。

这一整个上午,锦衣捕快们却是有了一个共同的惨痛认知:总捕大人又开始嗜武如命起来,日子又要没法儿过了。而且这次还变本加厉,这么个打法还不从前那样将人充作沙包摔打。从前那样身上痛,现在这简直就是扎心刺脸,直接打击他们的自信心。

开始十几招败掉,再来就是七、八招败掉。到最后他们大人居然要求换个单挑的方式,她单挑他们一群。当然,结果还是大人胜了。

一众锦衣捕快的自信心在看见到柳如风几个人的败相后才又开始复燃起来。瞅瞅,这几位大人也一样输的难看。

都不是蠢的,他们自是能看出婠婠的运招变化。心中明白他们家大人这是正在武学精进的瓶颈之处,且那效果是鲜明可见的转变飞升。所以就是扎心刺脸他们也都奉陪了下去。

虽然他们对付大人这招有着一个百试不爽的办法——假装很忙。

婠婠却是没有在天门内祸害太久。她不想折腾太过影响大家的工作进度,要是为此耽搁了工作延误了谁的沐休那就过意不去了。

不在天门祸害,婠婠总还是有目标的。

夜远朝是个过招的好对象,不过那货神出鬼没的不好逮,这个时辰怕是也忙着。寻展笑风走几招也是个上佳的选择,不过有前主那事儿寻他就很不合适了。关键她家恒之很可能会为此低气压。

幸好还有个苏珑,她是进京来述职领赏的,几乎每天都在逍遥闲晃。寻她走招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苏珑此刻在何处对于别人来说许是不太好寻,不过对于握着天门的婠婠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今日苏珑没去坊市逍遥,也没去酒楼大吃大喝,而是跑去了一家很有些名气的细点铺子。婠婠寻过来时苏珑正提了几包点心出来。

婠婠摩拳擦掌的奔过去,直接便道:“苏将军,来切磋几招。”

苏珑忙道:“正好我有事找你。”话是这样说着,双手却是惯性的丢开点心抽出了双锏。

婠婠见她亮了兵器,便也没有收势。弯刀和双锏先于话音落下前敲击在了一起。

只是两招,苏珑便就看出了不同。这给了她一种得了个新对手的兴奋感,更是顾不得先前要说事情,潜心的先过起招来。

长街上的商贩百姓皆都远远的避散开了,方圆数丈内不见半条人影。没了人的长街顿见宽敞,婠婠与苏珑也就斗的尽兴酣畅。

苏珑输下阵来却越发的来了兴致。她将袖子一撸,道:“再来!”

婠婠当然是乐意再切磋上几回。两人刀来锏往的好生打了几局,直到苏珑尽了兴才收手作罢。

她将双锏一收,道:“痛快!这才叫打架。改日换个地方再约。”

婠婠伸手本想揽她肩的,目测了一下高度差距便就改为拍她肩膀,“谢了。我请你去丰乐楼吃蟹。”

提到请吃饭,苏珑的神经才从武学切磋中挤出来。她忙道:“不,我请你!”

苏珑说着折身去寻那被她丢掉的点心包。拎起来见那点心皆都碎了,便就又进到点心店里,丢给伙计几个铜钱叫他将那些点心送到驿馆去。而后回身搭了婠婠的肩道:“本来想送你点心的,碎了就算了。我请你去吃螃蟹。”

要送点心,要请吃饭,那她之前说的那句有事要找她,就不是要打架而是真有事。

可是苏珑找她会有什么事?

婠婠纳闷非常,便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苏珑以拳抵唇,咳了几声后道:“你是怎么调教你男人的?”

“啊?”

调、调、调教!

这位太忒豪放了点罢,这么污的话题,在大街上就光明正大的说出来了?

而且,她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她没那种嗜好也不是那个中强手,如何会知道答案。

婠婠正凌乱着,就听苏珑又道:“宫宴的时候定北侯还眼里没人呢,这就天天的给你买点心吃,天天的去等你下值。听说这满京都的点心铺子都叫他给逛遍了。最厉害的是,有人见到他半夜去百草记买四物汤。”

苏珑说到此处,将腰一歪撞了撞她,“哎,到底怎么调教的?”

婠婠暗暗的羞愧了一瞬。原来说的是这个调教。最近这几日她怎么就如此污力滔滔起来了呢。在这个时空里,这词分明还是纯洁的。她到底是怎么给想歪的。

只不过她对凤卿城何曾有过调教,她对他只有调戏啊。

看着苏珑那认真热切的神色,婠婠觉得不好辜负人家的这片的信任。于是她于是努力的想了想,真诚的回答道:“就是拿着我的心去换他的心。”

苏珑听得一愣,抓抓头道:“换心?怎么换?”

这个问题就很抽象了。婠婠正组织着语言,思考着如何能够具象的回答苏珑,苏珑自己便就摸索到了,“难道我想要叫他给我买点心,我就先得给他买点心?”

婠婠眨眨眼,“好像是这个意思罢。不过也不一定是这样。具体问题得具体分析。”

苏珑又想了一会儿,明显有些烦躁了,“男人就是麻烦。——走,咱先吃螃蟹去。还是跟我说说你刚才出那两招是怎么想的罢,颇有点兵法的意境。”

第二百零四章 你可要上钩?

中午才别了苏珑,至傍晚下值时分婠婠就得了南府铁骑军上将军苏珑买下一整间书铺的藏书砸到御史阮拙家的消息。

回想一下,中午那一整顿饭的时间里,苏珑都是在跟她讨论武学招式和掐架经验来着,并未再提那个问题。她还以为她只是在哪个风流场上一时兴起了。没想到她是为了阮御史。

婠婠不由一叹:官家不去当月老真是可惜了的。

一整间书铺的藏书,当真是响当当的大手笔。不过换个角度来看,一间书铺里的藏书包罗甚多。旁的不说,那些最基础常见的阮御史一定是有的。挑也不挑的就砸钱下来,这个苏珑还真是嫌麻烦。

不过还好苏珑的理解力是超强的。没买她自己喜欢的兵刃之类去送给阮御史。

看够了八卦消息,婠婠呈递上密折。见天门中一切事务都已经井井有条,便就将自己被耽搁下的沐休统统的补凑起来。

鸳鸯锦一案已经移交回京都府衙去依律判决,楚王事情也不是三五七日就能查明白的。趁着能休息自然是要抓紧了休息,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忙起来。再想休息那是门也没有了。

凤卿城刚好明后日沐休,婠婠便就将自己补休的时间与他凑到一起去。好能够有时间加深培养一下感情。

打了大半日的架,看了小半日的正事和八卦,更加了沐休的兴奋感,婠婠的那场梦境也就模糊了起来。再对着凤卿城也全然的不觉尴尬无措。不过她也没能对着他多久。凤卿城今晚应了同僚的约,他接了她回定北侯府,更换了衣衫后便又出门去赴约。

婠婠独自用了暮食,想起午间苏珑说起的出招路数与兵法排布的论调,一时觉得甚有道理,便就往前院的书房中去寻兵书。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前院的书房。几个一等小厮皆都不在府里,粗使的小厮不能进书房,偌大而繁丽奢华的空间中便就只有婠婠一人。

这间书房布置的十分混搭,那些物件摆设有的铁血狰狞、有着风雅简素、有的奢侈华丽......一看便是集合了几代人的私攒。

明明已经同凤卿城互相确认了心意,婠婠却还是跟个迷妹一样,坐在那张满是他气息的书桌前好生的兴奋了一会儿。

当她兴奋的够了,起身从那些浩繁却极有条理的藏书中寻到兵书一项时,顿时便被惊住。那些兵书的数量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想象。除去她听过的那几本外,还有着近百本她没听过的,其中更有着凤家诸多位将军的行军手记。

这些书册的边角都已经毛软,有些封面内页上存在着血污之迹和折痕,不过却都被很好的处理过。每一册书都平整而不染纤尘。

婠婠心中感叹。拿了那几本标注了幼童启蒙的书册到书桌前翻阅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婠婠决定放弃。

苏珑玩的那套,她实在是玩不了。她还是当个单纯的高手好了。

回到淇奥斋,婠婠先去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羊奶浴。繁琐的沐浴过后,凤卿城还是没有回来。

婠婠随手拿了一只九连环来,倚在床头上毫无章法的拆解着。直到她那半干的头发都已经干透,也还是没有等到人。婠婠的眼皮有些打架,想着现世报这东西还真是来得快。昨日他等了她半晚,今日就成了她等了他。

许是因为这两日体力活动太多,许是因为方才研究兵书累到了脑子,婠婠等着等着便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像是见到了凤卿城,他将她抱到了床榻里侧,又一直的拥着她入眠。

醒来时,榻上一片的空荡。婠婠伸手在床榻的另外半侧摸了摸,并没有任何的温度。

她坐起身来掀开锦帐。凉风顿时吹散了残余的睡意。她顺着那风来的方向看过去,却见凤卿城正闲适的倚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翻看着一卷书册。

窗子是大开的。外面秋雨蒙蒙,翠竹摇摇,好像一副水墨画卷。然更像水墨画卷的是窗子这一侧的凤卿城。

他着了一身飘逸的素白衣衫,墨发之上簪了一根平日很少簪带的白玉素簪。

阴雨的天气,屋里有些暗,却并没有点灯。光线从窗子中逆着打过来,在他的身上投映出了一片皎皎的华晕。湿润的风偶然扑进来,抚动他身上的衣衫和手中的书页。

就算是看习惯了,可这样一眼的瞧过去,婠婠的心还是会小鹿乱撞。

她按了按了自己的心口,想道:这样下去,早晚得得心脏病。

心里这样想着,目光却是怎么也移不开去。此刻的他与平日有些不同,可仔细的看又看不出什么。婠婠的视线在他身上来来回回的巡视的几圈,便就落在他的长腿之上。

心中默默一声轻叹。长腿果然就是好看,尤其是这样的一双长腿。随便哪个角度瞧过去都是能够迷死人的。不止长度够看,还结实有力......

嗯,结实有力?

很好——她这到底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把手放到他的腿上的!

她此刻很想撬开自己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构造,怎么就能一次两次的做出这种无意识的行为来。

婠婠扭着僵硬的脖颈看向凤卿城。没有意外,他的目光果然没继续在书册上,而是在自己的身上。她干笑一声,道:“恒之看书怎么这么不专心?”

他要是能够专心的看书看入了神的话,那就察觉不到她的举动。她也就可以假装什么发生的样子把手拿走。

凤卿城没有回答她。他伸手将那书册放到了一边,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望着她。

婠婠心虚的收回手来,反找后账的道:“你那晚还摸我来着。”

凤卿城居然仔细的回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我没有。”

婠婠十分确定的道:“你有!”

凤卿城长腿一抬便就下了美人榻,揽了她顺势一带将她困入墙壁与自己的身体中间,而后在她的耳畔轻笑道:“那不如我们一步步的回忆一下。”

属于他的气息逼迫而来,她酒醉那夜的回忆丝毫不受酒精模糊的蹦跳出来,每一帧都是无比的鲜明清晰。那些画面顿时就令她不敢呼吸起来。

而随即她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与那晚不同,准确的说是与平日里都不同。她仔细的嗅了嗅,居然就在这种情况下十分跳戏的蹦出了一句,“大清早的,你洗什么澡?”

凤卿城的神色分毫未变,回答道:“晨习被雨水浇了。”

婠婠这次是真的觉得不对了,“下雨天去晨习?就算是去晨习,大早上你要用香料洗澡?”

还是用的这样一种浅淡舒服、充盈着荷尔蒙味道的香料。

接着婠婠又伸手摸了摸凤卿城身上的那件衣衫,“这料子是夏衫所用。穿着这样轻薄还开着窗,不会冷吗?说起来今天这院子也有点不一样。”

一个人也没有,那些甚有生活气息的物件儿也都统统不见了。所以才会那般的像一幅不染尘世的水墨画。

婠婠明白了点什么,望着凤卿城道:“你故意勾搭我。”

凤卿城笑起来,那双桃眼便就略带了一点月牙的形状。那神采明亮中的迷离带笑,似醉非醉,似勾似引,瞧得人心神荡漾。

“是。我故意勾搭你。你可要上钩?”

第二百零五章 一阵良久的四目相对【迟到的加更】

【欠“鎏璃月“小主的加更】

婠婠忽然紧张了起来,开口竟就有些结巴,“我、我一直都、都在钩上啊。”

凤卿城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回答,微微一怔,眼中的笑意便就更加的浓炙起来。

婠婠闭了闭眼睛,只想拍自己这不争气的嘴巴几下。怎么就还结巴了呢。她微垂下头,小心的深吸了一口气。却因为这墙壁与他的身体所形成的局促空间中满是他的气息而越发的紧张起来。

房间院落里一片的安静,只有风摇竹叶的细碎声音自窗外传来。

智商不该上线的时候,偏偏就上了线。

在这种时候婠婠的思维居然继续的运转起来。她张开眼睛,抬头看着他道:“你这是叫我来扑倒你?那你为什么不扑......扑倒我?”

一句话开始底气十足,到最后几个字却是轻不可闻起来。她的视线也从他的面上移开,侧了头在房间中乱飘着。飘了几下又忍不住飘回到他的身上。心中暗暗的揣测:难道她家恒之好那口儿?

凤卿城倒是没有回避这个问题,他望着她缓缓的说道:“因为若有一天你想起了从前,我还可以用你先扑过来做理由,要你对我负责到底。”

婠婠眨了眨眼睛。这个时空就算是被扭曲过,可也没有男人要求女人负责的。所以她家恒之就是好那口儿的吧。

婠婠不自觉的啃了啃的手指。暗道那种口味儿,她也没有经验啊。好生为难。

不过他既喜欢的话,她是可以努力尝试一下的。

瞬息之间下了决定。婠婠抬眼看了看他,十分果断的伸手,推着他半旋了个身眨眼间便就反客为主的将他扑倒在美人榻上。

婠婠趴在凤卿城的身上,却是开了一阵良久的四目相对。

婠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想着:然后该要怎么做?她脑袋里那些丰富的知识储备怎么就都离家出走呢?

凤卿城却是有些懵。他何曾想过真的要她来主动,方才那些话不过是**罢了。他才刚要亲吻她,便就被她粗蛮的扑倒下来。短暂的发懵后,他想着:虽然被扑倒有些奇怪,但既然她喜欢,也是无妨的。

于是在婠婠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时,凤卿城居然就一直的等待着。

直到他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低低的笑出声来时,婠婠终于有了反应——接下来应该先关窗子的嘛!

她蹭的一下坐起身来,探身将窗子关好。

光线瞬间暗了下来。案上那只白玉缠枝的青瓷香炉里正燃着一炉添了桂花的清远香。本是适合书画棋道的清远香因为多加的一味桂花,那气味便就清甜温暖起来。

袅袅的烟雾在暖暗的光线中缭绕出一片暧昧。

婠婠又是怔楞了片刻,这一次却是很快的就想到了下一步该要做什么。

当然就是——先摸个够本再说。

凤卿城甚是好脾气的由着她摸摸索索,眼眸中的清亮神采却是一寸寸的被炙热烧灼了去。

他伸过手去将她拉了下来,另一只手则是按到了她的后脑脖颈处。他的唇是微凉的,气息却是灼热的。那寸凉意在唇舌辗转间消弭不见,婠婠头脑中的清明也在同时被那灼热焚烧一空。

雨势似乎是大了些,淅淅沥沥的。偶尔被风吹斜的雨帘在窗子上扑出一片微湿。

细密的雨水将竹叶枝干冲的明净,雨水从窄窄的叶片间层层滴落。随着雨势的渐大,茂密的竹林已遮掩不住雨水的侵袭,地面渐就湿泞不堪起来。

凉意被隔绝在外,屋子里的温度不断的攀升着。

他的吻由她的唇眼眉额、脸颊耳珠、脖颈锁骨......一路的缠绵蜿蜒着。

婠婠的手脚皆被那酥麻战栗催没了力气,软的像是绵绵的云朵。衣带的结扣散开来,骨节明晰的修长手指自那结扣处拨过,指尖扫过衣衫下的一点肌肤,而后便就一点点的贴上那滑腻如缎的触感。

他的指腹微有薄茧,掌心是温暖柔软的,拇指上带着的赤血玉扳指却是微凉坚硬的。这奇异的触感沿着她的腰肢温存反复的向上延展而去,撩拨出一片奇妙的刺激。

衣衫向着一则滑去。婠婠并不习惯穿着肚兜抹胸一类的衣物入睡。这件衣衫滑开,凉意便就顿时扑了上来。

这股凉意令婠婠略略清醒了一下,她发觉她与他不知是什么时候颠倒了位置。

眼下的境况令她甚是羞窘,但到任何时候她都是不输阵势的。下意识的拉了他的衣袖来遮去胸前那片凉意,抬了眼眸向他问道:“不是说好了,我来扑倒你?”

话一出口,婠婠才发觉她的声音也变得绵软起来,仿佛不是属于自己的。

凤卿城看着她,片刻后轻笑起来,道:“好,你来扑倒我。”

静室无风,香炉中的白色薄烟袅袅直上。冰片藿香诸类的提神味道渐渐的沉寂了下去,桂花的清甜和着沉、檀香气交融出一片馨暖的气味。

屋子里静寂了好大一会儿后。婠婠那绵软掉的声音又一次的响了起来。

“那个......还是你来吧。”

凤卿城没有再笑她,而是轻轻的吻了吻她的眼睛,之后起身来将她抱起。

窗外秋雨飘洒,密密斜斜的织出一片氤氲的雾气,笼罩住天地间的万物一切。

婠婠的身体被轻轻的放到床榻之上。她却勾住他的脖颈不肯放开。他握住她的手,温柔的吻住她。他的吻渐渐的炙热,呼吸亦渐渐的粗重起来。

她那才拢好的衣衫骤然被扯下,天旋地转间光裸的脊背同时感受到被衾的香软和微凉。

灰沉沉的云聚集在天空中。风吹过,厚重起来的雨幕只微微的倾斜了一点。远处那些金黄灿然的叶片顺着风雨纷纷的飘落下来。四周的翠竹随着风势在萧萧的雨声中瑟瑟摇摇。

屋外秋意浓凉,而屋内锦帐重重,暖香袅袅。

那些风雨声音像是远隔了一重时空,遥远而朦胧。此刻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他的世界中也仅有着一个她。肌肤相亲间,恍惚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音。

他的动作忽又重新的温柔下来。

一个缠绵的吻落在她的唇间。陌生的触感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的向她侵袭过来。痛意叫她瞬间绷紧了身体,而随即那痛楚被炙烈的缠绵一缕缕的燃尽。

没有拴住的窗被风吹开了一线缝隙,潮湿的风带着雨水的气息涌入进来,抚动重重锦帐,拨乱袅袅淡香。

雨势真正的大起来,一条条清凉的水线自黛青的屋瓦间倾泻而下,撞击在石砖之上,霎时水花四溅。

秋日的风雨横扫天地,然却未见半分的萧索凄清。雨幕洗出的是秋色的浓凉,教人倾心沉醉。

第二百零六章 你怎么睡完就不认人?

风雨过后的竹林氤氲着潮湿的雾气。偶然风过,有竹叶水滴落在湖面之上激起一片一片的圆漪。

温度倒也并不是很低,婠婠却蒙在被子里不愿出来。

时间在安静中缓缓流逝,只有悉悉索索的衣料声响在屋子里响起。婠婠忍不住掀开一点被角向外看了看。

他果然在穿衣服。

婠婠坐起身来,不忘记用被子裹住自己,“你怎么睡完就不认人?”

凤卿城一滞,颇为莫名的望了望她。随即他坐回到床上来,凑近她道:“我倒是不介意再......”他有意的顿了顿,见她面上一窘才又轻笑着说,“多抱你一会儿。不过你不饿吗?”

折腾了那大半天后,他确是抱了她一会儿才起身的。可起身时一句话不说,还默不作响的自己穿了衣服。怎么都叫她觉得心中有些不适。难道就不知道她现在正矫情着吗?

凤卿城递了衣衫给她,问道:“想先用饭还是先沐浴?”

婠婠看了看那衣衫,用眼神示意着他回避。他只眨了眨眼睛,浑似看不懂似得,仍旧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婠婠甚是没好气伸腿踢过去,趁他起身闪避的时候迅速的拉下了锦帐。

锦帐落下,这张大床便就成了一个私密的空间。婠婠短促的呼了口气后,拿过了衣衫来。却听得凤卿城在锦帐外甚是委屈的说道:“婠婠,你怎么睡完就不认人?”

婠婠愣了愣,使劲儿的揉了揉自己的脸,又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浓情蜜意,你侬我侬的吗?

眼前这到底是个什么鬼情况!

偌大的淇奥斋竟是除了婠婠和凤卿城外再无第三个人在。小厨房里温着鸡丝粥、荷叶饼等物,还备了几样清爽的佐粥小菜。

婠婠喝了大半碗粥,安抚住辘辘的胃腹这才有心思细问,“人都去哪儿了?”

凤卿城晨间里用过朝食,此刻便就只端了盏清茶陪着她坐在饭桌旁,“打发她们出去玩了。”

“都打发出去了?”

凤卿城点头,“都打发出去了。酉时后回来。”

婠婠甚是有些发愁的问道:“那咱们俩午饭怎么办?”

凤卿城看了看她手中的粥碗,又看了看天色时辰,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午饭?”

这个时辰吃过东西,再惦记着午饭的确是有点饭桶的嫌疑。婠婠立即挽回形象道:“我是担心你会饿。”

凤卿城“嗯”了一声,放下茶盏望着她道:“是有些饿。”

他眼中的轻笑和那故意的撩拨是如此明显,婠婠的脸顿时一烧。脑筋一糊,嘴巴自发的反击起来,“活动量这么大,你也是该饿了。”

闻言,凤卿城眼中的轻笑退散一空。他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什么,却又好似不知该说什么似得复又默默的闭上了。

婠婠闷下头来,带着股后悔劲儿戳了戳碟子中的笋丝。这种时候她应该犹抱琵琶含羞带怯,水莲花一样的姿态楚楚才对。怎么就没管住嘴巴呢。本来竹林风雨如诗如画的浪漫调调,这下子更加的偏了画风。

她正一下下的戳着笋丝,又听凤卿城开口说道:“三食茶点大厨房每日都会送过来。”

婠婠想起来的确是这么回事儿。按说他们的餐饭、点心都该是大厨房配送的。小厨房不过是用来加餐或是偶尔满足个新鲜口味所设。只是因为她喜欢吃锅铲做的菜饭,所以自她嫁进来几乎就没怎么用过大厨房里送来的饭菜汤羹。

大厨房的点心却是常吃的。婠婠想着那点心的味道都是越来越好吃的上升水平,想来菜肴的美味也不会一成不变。

婠婠放下了手里的荷叶饼,将碗筷推开。决定留着些肚子等午饭吃。

凤卿城见她推开碗筷便问道:“吃饱了?”

婠婠点头,“饱了。”

院子里铺着的石板湿漉漉的,方才出来时婠婠的裙摆已被染湿了一点。这会儿她就特意提了一点裙摆,才出门迈了两步整个人便被凤卿城横抱了起来。

婠婠心中顿觉一甜,说道:“已经沾湿了,不妨事的。”

凤卿城看了看她,而后又看了看她的裙摆却是并没有说什么,抬脚便径直的迈向了沐房。

进到沐房中他并未放下她,只用长腿一带便就将门掩住,而后直接往屏风另一边绕去。

浴汤是备好的,一直用炭火温着。此刻汤面上犹还飘着几缕白气。

婠婠觉察出一点不对,却还是带着那疑惑提醒道:“才刚吃饱,不适泡浴。”

只要简单的冲洗一下就好,他抱她到浴桶旁做什么?

凤卿城笑了笑道:“才刚吃饱,适该活动一下。”

活、活动?

婠婠顿时又没出息的紧张的起来,身体略略的僵了僵,便是脚趾也微微的蜷缩了一下。她微垂了头,低声说道:“你先放我下来。”

“好。”

那醉人心弦的声音之后,紧跟着响起的是一串水花激荡的响动。

他确是将她放下了,只不过没放在地面上而是直接的放进了那精致而宽大的浴桶之中。

婠婠抬起手来擦了擦脸上那片被溅上去的水痕。

真是够了!说好的情意绵绵呢,说好的两相依依呢?

还真是睡完就不认人,晨间里明明还深情又温柔的。

愣了一瞬后,婠婠脱下了脚上的鞋子一只一只的丢到浴桶外面,仰了头向凤卿城说道:“恒之有没有听说过一句很有名的成语?”

凤卿城甚是愉悦的俯身下来,问道:“哪一句?”

婠婠扯了扯唇角,送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凤卿城却是笑起来,不以为意的伸手将一缕黏在她面颊上的湿发拨到耳后,“原来婠婠有那种嗜好?”

婠婠听出了他故意的曲解,立刻出声撇清那抖s嫌疑,“没有!”

凤卿城的手自她的耳后向下划去。那力道很轻,似触未触,叫她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没等她开口说什么,凤卿城又道:“婠婠不是说只要能走到我心里,不管是走心还是走肾都没关系?”

婠婠眨了眨眼,越发觉得她家恒之是个戏精。说变脸就变脸的,刚还涮她涮的开心,这就又一脸的深情起来。

第二百零七章 这个戏路叫婠婠颇觉意外

婠婠不答话,也没影响凤卿城的发挥。他将身体俯的更低了些,在她耳畔轻声的道:“婠婠如此待我,我自是应该加倍的待婠婠好。”

这个戏路叫婠婠颇觉意外,于是出声道:“所以呢?”

凤卿城的唇触上她的耳珠,“所以,既然婠婠觉得没尽兴,我自当奉陪到底。”

婠婠的四肢有些酥软。被这温烫的水浸着,更觉懒怠无力。回想想方才她在卧房中的那些话和反应,好似是有点没尽兴的嫌疑。她便就立即用那无力的声音铿锵有力的说道:“我何曾说过没尽兴?若是恒之没尽兴,尽可直说。”

凤卿城的眉眼间尽是一片温柔,“好,是我没尽兴。”

这句话哪里有些怪。

婠婠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觉出了不对,“你可以不说那个‘好’字。”

好端端一句话加上这个字,那意味儿就变化了。好似是他迁就她的面子,甚有担当的把事情揽到自己头上一般。兜了一圈还是显得是她没尽兴。

一阵风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摇落下无数的雨滴。穹空之中的云层不见散去,反而被那风吹凝了起来。

雨帘再一次的连接了天地。

沥沥雨声中,沐房中尽是一片云雾翻腾。绣帏垂散,水纹乱荡,氤氲白气间有暗香缭缭绕绕。

他在她的耳畔说道:“那些活动量不过丁点儿,不至就饿起来。”

混混沌沌中婠婠明白了点关键。所以他是觉得她鄙视了他的体力?

深秋的雨伴着寒意。

风吹过行人稀少的长街。

在街角的一家茶水铺子里,临着门的那张桌上正坐着两个丫头。一个胖乎乎满脸的出神,一个娇憨憨满眼的呆萌。

桌子上摆了满桌的点心和十几只空了的点心碟子、一小筐瓜子、一大壶冰糖野菊茶和一壶白水。

那娇憨憨的丫头扭了头向那胖乎乎的丫头问道:“锅铲姐姐,咱们要吃到什么时候?”

锅铲略略的回了回神,答道:“吃出这些点心的配料比例为止。”

娇憨憨的丫头按了按饱涨的肚皮,心中开始后悔。早知道跟金莺和招财大哥去郊外寻花草,或者跟着银雀几个去逛各种铺子、跟着几位大娘去探故交,就算是留在府里帮着珠鸾干活或者跟着紫牙蹲在街边发呆看雨景都比在这里吃吃吃强。

实在是吃不下了啊。

望着外面秋雨空街,娇憨憨的丫头又一次的认识到,她的阿娘说的果然没错。很多事情不要只看着开始好就巴巴的追上去,得要想一想之后的可能,然后再做决定。

就像是今日,她一听锅铲姐姐是要出来吃东西,她就巴巴的跟了来帮忙。现如今撑的肚儿饱圆,锅铲姐姐的事情还没完成。她也不能就不吃了,既然说了要来帮忙,她就得帮到底才行。

苦着脸又塞了两块点心,然后这娇憨憨的丫头眼睛便就亮了起来。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铺门边上向着街道上高喊起来,“扶弦!扶弦!”

长街之上正披着蓑衣疾行的扶弦顿住了脚步,向着这边望了望便就折身走进了这家铺子。他摘了斗笠蓑衣,甚是讨喜的笑道:“锅铲姐姐,玉鸽姐姐,今儿怎么得闲出来喝茶?”

锅铲向他看了一眼,打了招呼就继续的出神起来。

玉鸽抓了抓头,“你怎么老叫我姐姐,你比我大啊。”

扶弦笑道:“夫人身边的都是姐姐。”

对于玉鸽来说姐姐妹妹并不重要。她拉着扶弦到桌边来坐下,道:“来吃点心。”

扶弦一愣,道了声谢后就拿了一块起来。

玉鸽见他将点心吃进嘴里,就低低的嘱咐道:“记清楚里面都有什么配料。”

扶弦又是一楞,瞧着玉鸽满脸的不可置信。

夫人身边的这些姐姐里唯独这两位憨直,怎么今日这位就给他挖起坑来。他只吃的出来好吃和不好吃,怎么能吃得出来里面有些什么配料。

扶弦笑了笑道:“锅铲姐姐,玉鸽姐姐,我这还有事儿呢,待办完了再来为两位姐姐效力。”

玉鸽纳闷道:“你有什么事儿。你不是天天在庄子上闲躲着?”

扶弦无言。明面上他的确是在夫人的庄子上闲躲着,可背地里他脚不沾地的在为侯爷查一桩旧事。背地里的事情又不能拿出来说,左右也不急在这一刻半刻的,那要不......吃吧。

玉鸽看着扶弦一块接着一块的吃着点心,顿时觉得自己的肚皮有救了。

秋雨肆虐的天气,行人稀少,这件铺子里的客人就更少,仅有这么三位而已。

掌柜一早躲进了里间里小憩,小伙计也是在柜台后懒趴着走神,压根就没有人注意到这三位客人是在极力的研究他家点心的配比。

过了一阵后,那掌柜睡醒出来,向那小伙计问道:“要送的点心可送了?”

那小伙计机灵灵的直起身来道:“还不到时辰呢。”

掌柜的看了看外面的天气,道:“今儿天不好,你提早些去,走慢些,莫跌了。”

那小伙计“嗳”了一声便就取了柜台上那一早就包好的云片糕,拿了油纸又仔仔细细的包了一遍这才搁在食盒里,寻了蓑衣纸伞迈进了雨幕当中。

他将食盒妥妥的保护在蓑衣中,一路的稳步慢行的穿街过巷,最后转到了一片两进院、三进院聚集的街巷间,敲开了其中的一扇门。

那门无声的打开,走出一位丰神俊朗的疏阔男子来。

小伙计将云片糕送到,从那男子手中接了赏钱便就脚步轻快的折身而去。那男子提着油纸包正要进院关门时,忽间对面的院门打了开,走出一位甚是熟悉的妇人来。

那妇人显然也认出了他,面上带了几分惊喜的唤道:“展大人?”

这俊朗疏阔的男子正是新任不久的金吾卫上将军展笑风。他认出这妇人是曾经照顾过自己几年的仆妇冯婶,面上便也多了几分笑意,“许多年不见,婶子一向可好?”

冯婶笑着打量了展笑风一圈,道:“大人离京后,明大人雇了我。这些年总是生计不愁。如今我那小儿子有了些出息,接我去太康县过活。这次回汴京来探亲,不想竟就遇上了大人。

今儿这又是阴雨天,大人的旧伤可还会不会疼?”

展笑风道:“劳婶子挂念,已然好了。”

说罢,展笑风让了身邀冯婶往家中一坐,慢慢的叙话。

冯婶应了邀约,却是没有立即抬脚进去,而是又说道:“大人当年离开时匆匆忙忙的,还有几件衣物在我那儿浆洗着。说来当真的巧合,我搬离汴京时,就将那些衣物托放着这家里。我这老姐姐原应了,若大人回京就给您送去。方才还说起没能打听到大人的住所,哪曾想大人就住在对面。

大人等我片刻。”

冯婶折身回到对面的院子里,不多时捧了一只青皮包袱出来。

展笑风道了谢,并未打开那只包袱。而是忙着邀冯婶往家中小坐了片刻。叙了一阵子话,冯婶便就告辞而去。

展笑风重新煮了一壶露芽茶,随手拿起一片云片糕来咬了一口,目光落在那包袱上停了一瞬。而后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打开了那只包袱。

里面是他当年的几件旧衣。见着这些衣物,便有许多的往事回忆涌了上来。他随意的翻弄几下,准备将这些衣物放到衣笼之中。

旧衣一件一件的放进箱笼,他的动作忽然一顿。手里正拿着的衣物上有着一块极为难看的补痕。

他不禁笑了笑,心中暗叹:拿刀的手,如何能拿得住针呢。

这件衣衫被平整的放进箱笼里,要合上盖子的时候,他忽然发现那些张牙舞爪的歪斜线脚恰好组成了一个隐隐约约的形状。

就像是一只同心结的模样。

他仔细的看了看,愣了片刻后便又继续的将那箱笼合了起来。

第二百零八章 就送楚王一大筐菊花好了 他一定喜欢

婠婠没有料想到金莺还会带礼物给她——硕大一筐的菊花。

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野生的家养的、黄的白的紫的粉的......各种颜色、各样品种,缤纷相错的满装了一大筐,花瓣叶片之上沾着雨珠子,晶莹可爱。

因为这种花的多重意义,婠婠是不太欣赏的。但看着那花朵上的雨水便就默默的咽回了涌到唇边的话,由着金莺兴高采烈的挑选了几簇,大大小小的插了几瓶,摆在屋中。

剩下的那些金莺好好的收妥了,看起来是打算用那些花来做点什么。

夜雨潇潇。雨滴敲打在竹叶湖面间,那声音隔着窗子传进屋里来,越发的显出一室的舒适惬意。

凤卿城闲闲的翻着晨间那册没有翻完的书卷。婠婠抱了一盘苹果倚在凤卿城的身上,眼睛瞧着案上的一瓶野菊,一块一块的吃着,偶尔也叉起一块来递到他的嘴边。

许久之后,婠婠说道:“这花儿其实还是挺好看。”

凤卿城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道:“别有意趣。”

婠婠侧过头去,看着他道:“难道你不应该说‘没有你好看’吗?”

一瞬之后,婠婠自己又道:“算了,这种花就算了。要是换成别的花,恒之要记得这样说。”

凤卿城默了默,道:“区区花草如何能同婠婠比。”

婠婠先是一怔。她家恒之的嘴巴甜起来,也真是凶残。随即她的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起来。甜言蜜语谁还不爱听呢。

婠婠递了一块苹果到他的嘴边,目光无意间落在他手中的书册上,觉得那上面的批注有些熟悉就多看了一眼。

“这不是我昨天找出来的兵书?恒之也看幼童启蒙?”

凤卿城道:“小时候看过,昨日见这些书册放在桌上就再拿来翻翻。——婠婠怎么忽然想起看这些?”

婠婠道:“苏珑说一群人打架和两个人打架都是打架,兵法这东西是通用的。又细说了许多例证。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就打算学学看。就是可惜这上面的字我认识,组合起来说的什么我也知道,但就好像是在看话本子,看完了一点收获也没有。”

或者说,还不如看话本子。因为看完了话本子起码还能学到点撩汉的套路,再不济心情总是还能得到放松的。

凤卿城笑了笑,道:“若只是这几本的话,我倒是还可以教你。”

婠婠坐起身来,转了个方向正对着他道:“恒之从回到京都就再没学过兵法?”

凤卿城道:“在京都没人教我这些。”

这句回答也不算说谎。他不过自己通研过那些兵书手记,并未曾有人教过他。只是到底自己研读是比不过有一位老将在旁教导的,更加的比不过北地那些战事的催磨。

他说这话时面色十分的平静,甚至那眼底还带着素日里的笑意。

如此却是叫婠婠越发的心疼起来。若是她那公爹婆母未曾战死,想来他的人生会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样子。

他的亲人看起来有很多,却好像过的还不如她。

从前她孑然一人,固然是没有亲情的温暖,却总还能收到些来自院长、社工和许多陌生人的关爱。一样是长在了阳光雨露中。现在的身世再是如何的凄悲,好歹还有一位真心疼爱她的叔父。

可是他呢。襄和县主那般的待他,纵然故意养废能有个溺爱疼宠做幌子,那么那些毒呢?他未曾同太夫人说起,从她那里去寻求庇护。这是不是说明了,这些亲人里无有一人是令他能够感觉到信任亲密的。或者更坏些的想,是他曾经寻求过庇护而未曾得到。

他的日子看起来富贵逍遥,暗里却是冷雨霜刀。

婠婠轻轻的拥住了凤卿城,许多的话要想说,到了嘴边却就只剩了轻轻的一声,“恒之。”

凤卿城放下那卷书册,伸开手臂抱住了她。她的身上很暖,带着一股令他熟悉的馨香。这样的暖香在这深秋夜雨中越发的令人眷恋不舍。

两人静静的相拥许久,并不说些什么。只一个拥抱却好过了千言万语。

风过雨斜,穿林打叶,扑在窗子上做出一串串的响动。

有雨水敲在伞面上的声音在靠近着,不多时近到门前来。玉鸽的声音在门外面响起,“夫人,松鹤院的鲁大娘送来一副冬褂图样,说是夫人要看的。”

婠婠放下了环着他的双臂,他却是依旧没有放开她。婠婠索性便就抱了上去,只转回了头扬高声音道:“先交给金莺。”

玉鸽应了一声,随即那雨敲伞面的声音飘得远了。

婠婠转回头来向凤卿城道:“昨日祖母遣人来要柳芙萝,说是想做一件冬褂。我同那位管事大娘要了图样,想着叫金莺去库房里挑些料子来寻空做了。”

凤卿城道:“这些事情你看着处理就好。”

婠婠“嗯”了一声,又听他道:“今日一大早楚王府发了帖子,邀咱们明日去赴宴。婠婠可方便去?”

婠婠立刻道:“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她都把楚王得罪尽了,还避个什么嫌。楚王邀约,她须得盯着才行。谁知道那个楚王会不会因为垂涎她家恒之的美色而弄出个什么幺蛾子来。

想了想婠婠又道:“怎么忽然就请客吃宴。那宴是个什么名头?”

她这个问题令凤卿城有些意外,他瞧了瞧她后,道:“今早楚王府的陈侧妃身体不适,请了郎中来瞧了说是胎相不稳。巧的是白鹤观的清微道人恰好上门。指点着楚王办这一场祈福宴。”

婠婠听了顿时坐直了身来,“楚王侧妃有孕?”

她这一起身凤卿城便觉有些空荡,于是伸了伸手臂揽着她腰肢将她抱了回来。

婠婠摇着头“啧啧”了两声。她这才一天没上值,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仔细的想了想,婠婠觉得有些不对。那陈侧妃若是胎相不稳,不太可能直到今日才有反应。天门对楚王府盯得那样紧,却是一直没有监测到什么蛛丝马迹。

排除那陈侧妃果真就是今儿才开始有反应的几率外,这宴十有**的藏着什么门道儿。

婠婠越想越是觉得其中可疑。她有心马上去翻翻楚王的两个对头最近的活动,看能否从中捕获到些什么。但听着外面的风雨又有些不愿意出门。思来想去,最终决定还是明日一早去天门看看再说。

她正出着神,凤卿城忽似想起了什么,询问道:“礼物要如何送,可需避一避嫌?”

婠婠回神过来,想也不想的道:“就送楚王一大筐菊花好了,他一定喜欢。”

说着便就噗嗤噗嗤的笑起来。

凤卿城有些莫名。且不说楚王并不好菊,这礼物也该是送给陈侧妃腹中的胎儿的,她怎么又说要送给楚王。

看着婠婠面上那奇怪的笑容,凤卿城又转头瞧了瞧案上摆着的菊花,问道:“菊花有什么别样的寓意吗?”

第二百零九章 把生活过成谍战剧也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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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临时有事情还差几百字没码完,稍后更换内容。听说云起那边是刷新不到更改章节的,所以请先别订阅~

鞠躬道歉三百六十度鞠躬道歉~

婠婠没有料想到金莺还会带礼物给她——硕大一筐的菊花。

大的小的、高的矮的、野生的家养的、黄的白的紫的粉的......各种颜色、各样品种,缤纷相错的满装了一大筐,花瓣叶片之上沾着雨珠子,晶莹可爱。

因为这种花的多重意义,婠婠是不太欣赏的。但看着那花朵上的雨水便就默默的咽回了涌到唇边的话,由着金莺兴高采烈的挑选了几簇,大大小小的插了几瓶,摆在屋中。

剩下的那些金莺好好的收妥了,看起来是打算用那些花来做点什么。

夜雨潇潇。雨滴敲打在竹叶湖面间,那声音隔着窗子传进屋里来,越发的显出一室的舒适惬意。

凤卿城闲闲的翻着晨间那册没有翻完的书卷。婠婠抱了一盘苹果倚在凤卿城的身上,眼睛瞧着案上的一瓶野菊,一块一块的吃着,偶尔也叉起一块来递到他的嘴边。

许久之后,婠婠说道:“这花儿其实还是挺好看。”

凤卿城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道:“别有意趣。”

婠婠侧过头去,看着他道:“难道你不应该说‘没有你好看’吗?”

一瞬之后,婠婠自己又道:“算了,这种花就算了。要是换成别的花,恒之要记得这样说。”

凤卿城默了默,道:“区区花草如何能同婠婠比。”

婠婠先是一怔。她家恒之的嘴巴甜起来,也真是凶残。随即她的唇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起来。甜言蜜语谁还不爱听呢。

婠婠递了一块苹果到他的嘴边,目光无意间落在他手中的书册上,觉得那上面的批注有些熟悉就多看了一眼。

“这不是我昨天找出来的兵书?恒之也看幼童启蒙?”

凤卿城道:“小时候看过,昨日见这些书册放在桌上就再拿来翻翻。——婠婠怎么忽然想起看这些?”

婠婠道:“苏珑说一群人打架和两个人打架都是打架,兵法这东西是通用的。又细说了许多例证。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就打算学学看。就是可惜这上面的字我认识,组合起来说的什么我也知道,但就好像是在看话本子,看完了一点收获也没有。”

或者说,还不如看话本子。因为看完了话本子起码还能学到点撩汉的套路,再不济心情总是还能得到放松的。

凤卿城笑了笑,道:“若只是这几本的话,我倒是还可以教你。”

婠婠坐起身来,转了个方向正对着他道:“恒之从回到京都就再没学过兵法?”

凤卿城道:“在京都没人教我这些。”

这句回答也不算说谎。他不过自己通研过那些兵书手记,并未曾有人教过他。只是到底自己研读是比不过有一位老将在旁教导的,更加的比不过北地那些战事的催磨。

他说这话时面色十分的平静,甚至那眼底还带着素日里的笑意。

如此却是叫婠婠越发的心疼起来。若是她那公爹婆母未曾战死,想来他的人生会是截然不同的一种样子。

他的亲人看起来有很多,却好像过的还不如她。

从前她孑然一人,固然是没有亲情的温暖,却总还能收到些来自院长、社工和许多陌生人的关爱。一样是长在了阳光雨露中。现在的身世再是如何的凄悲,好歹还有一位真心疼爱她的叔父。

可是他呢。襄和县主那般的待他,纵然故意养废能有个溺爱疼宠做幌子,那么那些毒呢?他未曾同太夫人说起,从她那里去寻求庇护。这是不是说明了,这些亲人里无有一人是令他能够感觉到信任亲密的。或者更坏些的想,是他曾经寻求过庇护而未曾得到。

他的日子看起来富贵逍遥,暗里却是冷雨霜刀。

婠婠轻轻的拥住了凤卿城,许多的话要想说,到了嘴边却就只剩了轻轻的一声,“恒之。”

凤卿城放下那卷书册,伸开手臂抱住了她。她的身上很暖,带着一股令他熟悉的馨香。这样的暖香在这深秋夜雨中越发的令人眷恋不舍。

两人静静的相拥许久,并不说些什么。只一个拥抱却好过了千言万语。

风过雨斜,穿林打叶,扑在窗子上做出一串串的响动。

有雨水敲在伞面上的声音在靠近着,不多时近到门前来。玉鸽的声音在门外面响起,“夫人,松鹤院的鲁大娘送来一副冬褂图样,说是夫人要看的。”

婠婠放下了环着他的双臂,他却是依旧没有放开她。婠婠索性便就抱了上去,只转回了头扬高声音道:“先交给金莺。”

玉鸽应了一声,随即那雨敲伞面的声音飘得远了。

婠婠转回头来向凤卿城道:“昨日祖母遣人来要柳芙萝,说是想做一件冬褂。我同那位管事大娘要了图样,想着叫金莺去库房里挑些料子来寻空做了。”

凤卿城道:“这些事情你看着处理就好。”

婠婠“嗯”了一声,又听他道:“今日一大早楚王府发了帖子,邀咱们明日去赴宴。婠婠可方便去?”

婠婠立刻道:“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她都把楚王得罪尽了,还避个什么嫌。楚王邀约,她须得盯着才行。谁知道那个楚王会不会因为垂涎她家恒之的美色而弄出个什么幺蛾子来。

想了想婠婠又道:“怎么忽然就请客吃宴。那宴是个什么名头?”

她这个问题令凤卿城有些意外,他瞧了瞧她后,道:“今早楚王府的陈侧妃身体不适,请了郎中来瞧了说是胎相不稳。巧的是白鹤观的清微道人恰好上门。指点着楚王办这一场祈福宴。”

婠婠听了顿时坐直了身来,“楚王侧妃有孕?”

她这一起身凤卿城便觉有些空荡,于是伸了伸手臂揽着她腰肢将她抱了回来。

婠婠摇着头“啧啧”了两声。她这才一天没上值,居然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仔细的想了想,婠婠觉得有些不对。

第二百一十章 你惧内这事儿 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江少廷是个极富能力的人。从前能把天门打理的井然有序,如今这区区一府的事务对他来说自是游刃有余。

他立在王府的门前,面上挂着与从前一样的淡淡笑意,温然而儒雅。面对着婠婠也未曾露出半分的异色,言辞态度还是那般的令人舒切。

这般的风姿作态令婠婠忽然就发现这位前右副总捕也是生的不错的。心里不自觉的就冒出一个魔障了的想法来:这位理事极有能力,功夫好又儒气好看。该不会......遭了楚王的辣手吧?

婠婠很快的甩了甩了脑袋,将这魔障的想法给甩出脑子去。

江少廷见她这般的摇头,却是解读出了另外一重意义。他很是泰然的笑了笑,向婠婠再一躬身道:“大人不必为少廷而感恼恨惋惜。人终归是要为自己的所言所行付出代价。事,我既做了,如今付出代价亦是应当。”

婠婠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她是什么时候为他恼恨惋惜了,她怎么不知道呢?

不过想想他这话说的也是甚有道理。婠婠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这次真的心有喟叹起来,张了张口却只说了一声,“你......好自为之。”

凤卿城侧头看了看婠婠,未曾开口说什么。只将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的收紧了些。

此刻孟氏几人的马车也已经赶了过来,婠婠亦转了头不再看他。江少廷面上的笑意重新恢复做那喜气的模样,着了一个小侍引着诸人入内。

楚王府内明灯高悬,将内外宴厅布设的犹若白昼。宴筵摆设并不奢华亦不是多么的讲究,却是简素的雅致,不会叫人觉出失礼怠慢之意。远还不到宴会开始的时辰,这王府内便已经是一派宾客如云的热闹模样。

晨间才发了帖子,短不过一日的准备便有这番景象可见楚王的实力。一日,受邀的人要备礼、要退改掉原本的邀约或计划。若是换个人如此做,未必能有这番热闹。

不过婠婠此刻关心的不是那些正经事情,她的目光全被那些用作装点的菊花吸引了去。

这个季节里开放的花植甚少,其中又以菊的品性最高。选择菊花装点既能彰显节俭又能自喻品德,实在是个不二之选。但是婠婠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联想能力,暗搓搓的发起笑来——菊花的确是配楚王啊,小攻爱菊没毛病。

孟氏到了这样的场合便如同鱼儿进了水,飞鸟入了林,精神抖擞的便要携着两个小娘子去编织巩固她的关系网。

凤颂娘却是摇头说道:“我想陪着大嫂嫂。”

凤雅娘略一犹疑,立即跟着道:“那我也陪着大嫂嫂。”

婠婠很是意外,没等她说什么便听凤卿城向两个小娘子笑道:“我的夫人我自己陪,你们两个就莫要代我操心了。”

凤卿荀与两个小娘子不同。从前他的这位兄长不靠谱,混迹的历来是那纨绔圈。如今兄长稍微的靠谱了些,可那多添的往来又是武官圈的。凤卿荀却是要走文路。因而这种场合里他并不需要兄长的提带。

此刻见凤卿城如此说,凤卿荀便也笑着劝去两个小娘子。待两个小娘子都随着孟氏投进那如云的衣香鬓影间,凤卿荀向着凤卿城和婠婠浅作一揖,而后才去寻他的那些友人们。

见他走远,婠婠便同凤卿城叹道:“易之还真是多礼。”

凤卿城道:“从小就是这样,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

对于两位小姑子要留下来陪她的举动,婠婠心中甚是觉得暖意融融。她又是瞧了瞧四周。没有意外,以她为中心的丈许范围内是没什么人在的。

婠婠向凤卿城道:“恒之也自去罢。”

凤卿城好笑道:“我去哪里?”

婠婠道:“找你的同僚上司或者那些好友。恒之不必在这里陪我,我自去寻人说话。”

凤卿城道:“你要寻谁?今日好像并没有哪位女官来。”

婠婠点头,“就是因为没请女官,所以阿翘一定也无趣着呢。我去寻她。”

凤卿城想起来,天门那位名捕连翘是楚王妃的妹妹,这等场合八成也是在的。他没有挪动脚步,也没有松开松开握着她的手,而是眨了眨眼睛,道:“婠婠这是在赶我?”

婠婠道:“难道恒之不知道京中的传言?这等场合你再这般陪我,他们更要说你惧内。”

凤卿城不以为意的道:“话也没错,难道还不叫人说。”

婠婠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的言行,然后万分确定的瞧着他道:“你惧内这事儿,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凤卿城佯装认真的琢磨了一会儿,然后道:“可能......因为我还没有揭过瓦。”

婠婠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凤卿城伸出手来,轻轻的碰了碰她颊边的笑窝,“心情可是不闷了?”

婠婠纳闷,“我何时心情发闷?”

凤卿城疑惑道:“那方才在门前......”

婠婠顿时明白他说的是江少廷。前主与江少廷共事多年,刀光剑影大小案件里拼过来的,那必是有些情义在的。若是将前主换到今日的情境,想来前主心情是会受到些影响。

可她也不是前主,心情纵是会受点影响也不至于就闷起来。那一点点的影响早已经被两位小娘子带来的暖意驱走,而此刻婠婠的心是越发的暖若三春,漫天漫地的欢喜起来。

她向着凤卿城略略的靠近了小半步,扬起那满是欢喜的面庞,用那倒映了繁星灯火的眼瞳望着他,无声的说道:“恒之待我这样好,叫我越发的着迷不舍起来。这可怎么是好?不偌,恒之将下一世也许了我罢。”

说罢她并不等待凤卿城的回答,而是很快又笑着说道:“我寻阿翘另外有事,恒之不必担心我会没趣儿。”

松开了一直与他的交握着手,婠婠退后几步向着他摆摆手便转身往他处去寻连翘。

她才离开,周围的人群密度便又正常了起来。甚至比起别处的密度更要高些。因为正有一群贵公子小郎君涌了过来。

姚南辰的腿不是最长的,但步子的频率是最高的。他当先一步抢过来,将脸凑到凤卿城的面前仔仔细细的看了看,“恒之哥哥,你这表情还真是......”

真是笑的叫人浑身酥麻,就好像只春天的猫儿一样。

姚南辰姚小将军顿时就打了个激灵,忍不住伸手搓了搓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凤卿城瞧了他一眼,而后曲起手指来在姚南辰的额头上敲了一下。“啪”的一下,清脆又悦耳。

第二百一十一章 诡异的静寂

在这些如云宾客间找到连翘也并不是很难。

连翘庶女出身,却又是天门的名捕。今日又没请什么女官。她这身份还能往哪里凑?不是同连家人一起便就是跟着楚王妃,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在哪个不起眼却能望到楚王的角落里。

婠婠先是瞄了一眼楚王妃那边,而后又瞄了瞄连家那些人的四周。最后她叹息一声,以楚王为坐标向四周划线,搜寻着那些视线好又清净不起眼的角落。果然就寻到了连翘。

婠婠行过去,按住了欲要起身来见礼的连翘,在她身边坐下来道:“楚王左侧七步,那个穿蓝色衣衫的长得可真是不错。”

连翘一僵。她家大人这是又要开始了吗?

连翘紧张的四顾了一下,忙忙的转移话题道:“大人,今日这素酒有些奇特。”她说着话,手里已经递了一壶素酒过来。

婠婠接过来,将那酒壶捧在手中却并不喝,用手肘轻轻的戳了戳连翘,悄声的道:“翘儿啊,你看那边那位国公府的小郎君。也是长眉凤眼,也是一身的文采风流的模样。”

连翘看着婠婠那期待的眼神,有些不忍再转移话题。她叹了一声,眉眼间甚是黯然的说道:“从前大人说过的一句话,便是我如今的模样。——命不由人,心不由人。”

“啊?”婠婠放下酒壶,暗道前主与连翘的交情莫不是同病相怜怜出来的成分要比并肩作战战出来的还多。她拉过连翘的手来,认真说道:“命是自己的,心也是自己的。命这东西有的时候是难以由人的,但是心在自己身上,要往东还是要往西还不都是自己说的算。”

说到此处,她拍了拍连翘的手、握紧,又道:“我明白,立刻就转了方向很难。但是你只要在控制不住心的时候,放眼四围的瞧上一瞧。看看这遍地的大好森林,何苦非得吊死在一棵不能吊的树上。”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让她去看男人。

连翘想到那个凌乱又窘迫的夜晚就觉得身体发僵。她扯了扯唇角,笑意很是勉强,不过却没再带着那苦涩的意味。

婠婠见她面上那苦意涩味已然离去,便就满心的动力起来。她搭着连翘的肩膀,搜肠刮肚的向她大灌起心灵鸡汤,不时的在场子中挑出个看得顺眼的单身男子来,将人家的优点历数给连翘。

连翘呆着呆着也就放松了,窘着窘着也就习惯了。那想要捂脸的冲动也不是那么的强烈了。

算了,随大人开心好了。

若是大人的这些招数真的有用,那她也就能从这求不得、不能求的苦楚解脱出来。如此便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情。她都几乎要忘记,在开始这不可告人的单思苦恋之前,她的日子是个什么模样。

就在婠婠炖鸡汤炖的渐入佳境时,就见楚王妃端着一只雅致无伦的酒壶走了过来。婠婠只好吞下那些话,同连翘一起望向了正徐徐靠近的楚王妃。

从来都没有这么一刻,连翘觉得她这位嫡姐是如此的顺眼。

楚王妃独自走过来,先是向婠婠道:“明大人赏光临府,我竟险些要怠慢了。失礼之处还望明大人见谅。”

而后她又向连翘笑嗔道:“我还奇怪怎么一转头就跑没了影,原来是跑来这里陪明大人说话。”

连翘起身来,唤了声“长姐”便就不再说什么。方才那顺眼的感觉也即刻的消散而去。楚王妃两次示意她先回避,她也只当没瞧见。

楚王的正妃单独与天门总捕相谈,弄不好就要遭了官家的忌的。连翘不肯离开,更是盘算着要如何拉着婠婠避开。

楚王妃见连翘不走,心中不甚如何的在意。反正这个是她妹子,在这里与不在这里于别人看来相差不大。她待要坐下身来,连翘亦是打算直接拉走自家大人,而婠婠此刻见楚王妃要坐下来,再是怎么也意识到了不妥。

就在此时,听嘚有人遥遥的唤道:“三弟媳走的好生快,方才藏了什么好东西?”

循声望去只见秦王妃姚南星正快步的向着这边走来,手里还拽着位跟不上速度几乎就要小跑起来的魏王妃。

楚王妃见她过来眼中便是一深,恨不能此刻刮上一阵大风将秦王妃给刮到十万八千里以外去。可她面上却依旧是一片融融笑意,“大嫂嫂和四弟媳莫不是循着酒味儿来的?知道的明白两位是祈福来的,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你们这一个两个的是来讨我的好东西喝的。”

对她的话秦王妃甚不为意,也没那多余的心思去还击,她来到近前直接就拉着魏王妃坐在桌旁。向婠婠和连翘互道了礼仪后,便就只是瞧着楚王妃笑。

魏王妃一头一脸的雾水,不明白秦王妃为什么好好的说着话忽然就拉着她凑到这位凶神夜叉旁边来。她先是同婠婠、连翘、楚王妃三人相互见了礼,而后就默声的坐在一旁,偷偷的打量起婠婠来。

楚王妃将那酒壶放到桌上,道:“知道明大人素来爱酒。想起珍藏的一壶紫气东来,特特的拿来请明大人一鉴。”

既然此刻又多了两位王妃,婠婠便也没有顾忌,同连翘一起坐的四平八稳。闻听楚王妃这句话,大大方方的谢道:“多谢楚王妃美意。”

而后她将那酒壶揽到了自己跟前来,不喝也不相让。就只是这么带着礼貌的微笑,稳若雕塑的坐着。

楚王妃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秦王妃好似没有说话的意思,魏王妃则是半脸的发懵半脸的走神。至于连翘,那就根本将自己当做了一个摆设。

这一桌诡异的静寂起来。

不远处,晋王妃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心中甚是觉得纳闷,左右也想不明白那几个人怎么就凑成了一桌。思量一番后,她挪动脚步向着这边靠近过来。

于是又是一番的互道礼仪,然后一桌六人安坐下来。

晋王妃是打算过来听听她们在说什么的,所以只是抿着唇笑等着其余五人开口说话。自然而然的,那诡异的静寂再次的来临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终于,一道很轻柔的声音打破了这凝滞的空气。

“明大人这皮肤是如何养的,可方便告知一二。我用一个养牙齿的妙方同你换可好?”

五个人十只眼睛,齐刷刷的落到了出声的魏王妃的身上。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就这么明目张胆吗?

楚王妃觉得有些恍惚。

曾经楚王想要趁着这位天门总捕失忆的时机向她拉拢示好,结果那通示好换来的是官家的一通好骂。如今这位总捕大人更是嫁到了秦王的母家。拉拢示好之事更是不宜再行。

她方才过来为的就是制造一个楚王妃与天门总捕独自相谈的画面。官家和秦王不管是谁心中生了疑,那对楚王都是没坏处的。便是那两位都不生疑,他们夫妇也没什么损失。

可她没想到这个姚南星的眼睛如此的刁尖,她才刚过来她便就拉着魏王妃奔了过来。从前倒是没发现,她这位大嫂嫂还是个颇能坏事的人物。还有这个晋王妃也是惯来的讨厌,她这一凑过来这盆脏水是更加的泼不上去了。

现在好了,一群人在这里傻坐着,听那位以才情冠绝汴京的魏王妃和那位以狠厉扬名朝野的天门总捕热火朝天的讨论......美肤养生的心得。

她本来是想要寻个借口起身离开的,可是耳朵却不受控制的竖了起来。

她瞟了瞟多年的对头晋王妃,见对方同样也是一脸的恍惚,心中顿时就舒畅了许多。再瞧秦王妃却是一副的兴致浓浓,单手支腮望着魏王妃和婠婠,一脸大大方方的听着。听到感兴趣处,甚至还开口加入了讨论。

秦王妃加入讨论的切入点是魏王妃无意间提到的一句“不止养护气色还有益生子。”

加入讨论的人多了一个,话题也跟着广阔了起来,不仅只有如何美肤养生还添了如何瘦腿、瘦腰,如何养益身体才能有益生子。

提到了有益生子这个话题,楚王妃就更加的抬不起身来。

晋王妃无所出,可晋王府里已经有了一个庶子。故而晋王妃对这个话题是更加的感兴趣。

晋王妃无子,楚王妃也无子,为着这事都曾淘弄来许多的验方、妙方,更是试过了无数种调理滋补的办法。这三位所说的是些是她们已经试过的,还有些则是从来没听过的。

即便是不信任这些方法,可她们也是忍不住的默默记下。

只听不说到底有些失仪,于是楚王妃和晋王妃也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跟着讨论起来。渐渐的一句接一句,一句跟两句,一同的热火朝天起来。一桌六人,只有连翘做到了只听不说。

待到祈福仪式快要开始时候,几位王妃皆都回到了自己该待的位置。连翘望了婠婠一眼,然后掏出了那天门之中人人配备的一套书写小工具来,问道:“大人,您来还是我来?”

婠婠......

锦衣捕快都是各有职责分工的,但若是在盯着自己目标时意外发现了他人目标的消息,也是要负责记录的。

她们现在坐着的位置四周难以埋伏眼线。秦王妃、楚王妃、晋王妃都是重点的盯梢对象。她们的所言所行自然是要仔细记录的,不论看着可疑还是不可疑,那都需得尽量的多记。

婠婠倒了一盏素酒给连翘,向她示意:你敬业,你写呗。

连翘得了这个示意即刻铺开那小本子,拔了笔盖略一调整墨阀开始奋笔疾书起来。

她写的极为细致。不为别的,就为了尽可能的占据时间,万万不能闲下来叫大人再拉着她看什么男人。

婠婠喝了几盏素酒,吃了一块糖汁雪梨后祈福仪式便就开始了。她同连翘说了一声便就走过去,瞧着安平侯夫人做了仪式后也便跟上去循着礼仪祈了福。

回来后发现连翘居然一直的坐在原处奋笔疾书着。

连翘其实是有意不过去的。她不想去看着楚王与楚王妃相携的模样,更加不想看楚王怜护那陈侧妃的举动。她故意借着这点事情躲在这里,眼睛看不见心里也就没那么难过。

婠婠见她那写字的速度却是觉得好不意思起来。她探头望了望,见她正在细细记录的是晋王妃的言辞举动,翻了翻前面已经记好的便道:“怎么要记的这么细?”

连翘将心一横,第一次对着她家大人撒了谎,“都是些养护的妙方,怕以后哪个府里出了什么事查不清楚。”

这个理由编完了连连翘自己都觉得好有道理。

婠婠点点头,甚是赞赏的瞅了瞅连翘,而后也拿出了那套标配小工具来,同连翘两人分了工,一同伏案疾书起来。

婠婠写了两行,复又改了字体。草书什么的,写嗨了她怕过后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写的是些什么。于是这画面就成了连翘奋笔疾书,而婠婠不紧不慢的徐徐写划。

楚王此刻得了些闲,见着四周也算方便不着痕迹的向楚王妃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楚王妃接到这个眼神顿时就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

难道还能跟王爷说,她们这几个人凑在一起是与那寻常人家的妯娌一样,在讨论什么养生美肤、调养生子?

她们这妯娌几人历来都是不对付的。晋王妃与她相见次次皆是话里设陷,笑里藏针。秦王妃虽不比晋王妃那样难缠,但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至于魏王妃吟风弄月、目下无尘,压根儿就与另外三个不是一路人。

可她们几个居然不藏陷不带针的同天门总捕在讨论那样一个寻常话题。

楚王妃避开楚王的眼神,微微的垂下首来揉了揉了自己的额鬓。其实不讨论那些话题她们又能说什么呢。总不能当着天门总捕的面,就你来我往话里藏刀的吧。

天门总捕说是什么总捕,实际上还不就是官家的耳目。

楚王妃抬起头来,又往方才她们坐的地方瞧了瞧。这一瞧便就滞住了。

楚王先前见楚王妃低头去揉额鬓,便就一副关切模样的走过来,询道:“王妃可是身体不适?”

口中问询着,目光自然而然的顺着楚王妃的视线瞧了过去。

那边的角落里坐着的是他的妻妹和天门的那位总捕大人。那两个人凑在一起不奇怪,可是她们为什么凑在一起埋头书写?

楚王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楚王妃。心中开始犯起嘀咕来。今日他的确是有意的避开了些天门的眼线。可也仅仅就避开了那么一两处,时间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这宴厅里他是没做任何手脚的。怎么就叫总捕大人亲自出手了呢?

瞧了瞧凝神疾书的连翘,又再瞧了瞧一脸不紧不慢的婠婠。

楚王的那双凤眼中浮现出一丝茫然。

就......这么明目张胆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戏精这一特质也是家传的

与地门的暗卫的不同,锦衣捕快是不需特意隐藏行踪的。可也没有谁见到过有哪位锦衣捕快如此大大方方的搜集、记录消息事宜。

可是今日就见到了,且还是总捕大人和一位名捕同时在记录。虽然诸人都不知道天门中的分工详情,但是有点脑子的都能明白这等搜集记录消息的事宜不该是总捕和名捕的职责。

这就是怪上加怪的一桩事情了。

不合常理的奇怪的事情总是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和各种的猜测。一时间诸人也都无心进行自己的计划打算,他们都一齐的谨言慎行起来。将自己的每一个举动都做的一板一眼、无限的得体合仪。生怕哪一点就会有结党的嫌疑或者其他的不妥。

如此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这场宴会格外的和畅融融。参加宴会的人有一大半都觉得格外心累。其中最心累的就是楚王。

天门的人如此做,这要叫诸多的朝臣如何的看他?

这般的不给面子,是他那位阿爹的警告,还是这位明总捕真的就站了秦王的队,在这里故意的下他的脸面,叫朝野诸人都觉得他失了阿爹的心。

除了这些楚王还在思考着,天门盯着这样紧,那他今晚的计划是否还要继续执行下去。

他的手不自觉的在酒盏之上敲了敲,很快的做了决定:继续。

当婠婠和连翘终于记录全、整理好,搁下了手里的笔拿起酒盏来喝了两口润喉歇气的时候,这一场祈福宴也终于被诸人熬到了结束。

非是必要连翘并不回连家住,今夜这场宴会之后她还是要回到天门。那些新鲜出炉的资料便就由她收起带回。婠婠无事一身轻的与凤卿城几人出了楚王府准备返家。

等待马车过来的时候婠婠发现凤卿荀身上的衣衫已经换过。虽然他此刻身上着的这件与来时那件十分的相像,但还是略有些不同的。先前那件更显清贵,这一件则是宽了几分显出一种亲和儒雅来。

凤卿荀见到婠婠瞧着自己,面上居然可疑的红了起来,而后他听得婠婠问道:“三弟这脸怎么又红了?”

凤卿荀一窘,破天荒的支吾起来,“方才的事...大嫂嫂不是...都瞧见了。”说着他向婠婠躬身作了个揖,“还请大嫂嫂莫要取笑易之了。”

婠婠冤枉的很。心道她又不是个全景摄像头、楚王府监控器,她瞧见个什么了?

她有心想要继续追问,但见对方满脸红赤的样子就又咽下了那些话。

凤卿荀却似浑身都不自在似得,忙忙的道:“我去看看马车怎么还不过来。”

说罢他不自觉的瞟了凤卿城一眼,这才逃也似得奔向停驻马车的位置。

孟氏瞧着他的背影,纳闷道:“这孩子是怎么了?”

婠婠看了看凤卿城,却见他面色如常,并不像是知道些什么的样子。

孟氏显然也注意到了自己儿子走之前望了凤卿城的那一眼,便就问道:“恒之可是知道你这弟弟是怎么了?”

凤卿城回答的干脆简练,道:“不知。”

凤颂娘笑起来,插口道:“我倒好像知道点儿。先前佩兮姐姐找大哥哥帮忙,大哥哥顾着升平哥哥几个人就推了三哥哥去帮那个忙。然后也不知道是怎么的了,这一回来衣服也脏了,鞋子也湿了。那脸色更是红的什么似得。三哥哥惯来爱害羞,我也没好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孟氏的手不自觉的攥了攥了手里的帕子,而后迅速的醒了神,向凤颂娘笑道:“我家四娘子是越来越巧嘴起来,这一串儿的哥哥姐姐听得我头都要发了晕。”

孟氏夸着凤颂娘笑了一阵后,便就与凤雅娘一同将带了问号的目光投向了婠婠。

那意思很明显,是在向她询问凤卿荀在帮萧佩兮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为什么换了衣衫。

婠婠扯着唇角露出个笑容来。

这还是亲娘儿仨,都把她当全景摄像头了是怎么着。

她将目光移向了凤卿城。想着既然萧佩兮先的找是他,支着凤卿荀去帮忙的也是他。他总是能回答孟氏些什么。

没想到凤卿城见她瞧过来,立刻便就撇清起来,“我没有同她说话,便是半个字都不曾说。”

婠婠一楞,孟氏跟两个小娘子更是一愣。周围那些同样在等着自家马车过来的人则是暗搓搓的将注意力挪了过来。

凤卿城好似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和婶娘、妹子们的神情,旁若无人的继续补充道:“婠婠如若不信可以去问易之。升平他们也都在,都能为我作证。”

婠婠觉得他这反应有些过,便道:“我自是相信恒之的。”

这举止对话凤卿城不觉的有什么,凤雅娘却是替她大哥哥害臊起来。她左右的注意了一下那些人,虽然众人皆都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可她就是觉得大家都在看他们。

凤雅娘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向凤颂娘说道:“四妹妹可觉得冷?”

凤颂娘却是没能领会姐姐的意思,楞是回了一句,“还好。”

凤雅娘笑了笑,侧了身来整理了一下凤颂娘身上的披风,“这么薄一件如何不冷?这会子逞能,回头着了凉又要喝那苦药汤子去。”

整理披风的时候,凤雅娘悄然的戳了戳凤颂娘的手。凤颂娘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虽然她是觉得她家大哥哥挺好的,但是免不得那些碎嘴的小娘子们嚼舌她家大哥哥。眼下还是尽快的把她家这大哥哥、大嫂嫂弄到避人处才好。于是凤颂娘立即配合的打了个喷嚏。

孟氏亦是在一旁道:“昨儿才下了场雨,今儿这风就见了寒意。幸好车上备了驱寒汤。”

凤雅娘立即道:“这风寒凉,此刻车马又多着。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大哥哥、大嫂嫂不偌咱们走去马车上待着罢。”

凤卿城听罢也不说话,只又转了头去瞧婠婠。

婠婠瞧着戏精上身的凤卿城,只得自己转头向孟氏和两位小娘子说道:“听二妹妹的。”

婠婠话音一落,凤卿城便道:“这便走罢,也好叫四妹妹快些喝盅驱寒汤。”

说罢了,几人便就带着自家的侍从自拥堵着的各府马车间穿行而过,往马车停驻的地方走去。

婠婠看出来了,不止脸红这一项技能是她家恒之祖传的。戏精这一特质怕也是家传的,而且她也快要被传染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我既喜欢你 便就愿意信你

这时节马车内还未备上炭盆,只一只温着汤盅的小茶炉在散发着暖意。

婠婠在那小茶炉上烘了烘手,眼睛盯在凤卿城的身上一直就没有离开。

凤卿城倒了一碗驱寒汤递向她,见她直直的看着自己便就笑起来。他向她俯身过去,轻轻的触了触她的唇瓣。

婠婠脑子里的疑问霎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她摸了摸他方才触碰过的地方,忍不住弯起了唇角,欢喜出满眼的星辰灿烂。

“恒之怎么忽然......”

她的话没说完,凤卿城却明白她在说什么,他笑着答道:“婠婠一直看着我,难道不是想要我亲你?”

婠婠滞了片刻,她这又是被调戏了?

不不不,这该叫情调来着。

婠婠轻着声音说道:“我是很想要你亲我的。但是刚才我看你的时候,可没有这个意思。”她清了清喉咙,语速渐渐的正常起来,“恒之为什么要让旁人都觉的你惧内?”

说话间凤卿城还一直的递着那碗驱寒汤,见她久久的不接,索性就又向前递了递送到了她的唇边,“我本就惧内。”

婠婠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碗驱寒汤,他才肯将碗拿开。

婠婠轻吐了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就能驱散口腔中那股她极不喜欢的汤味。她指着他手里的碗道:“是逼着我喝汤叫惧内?还是将我丢进水里叫惧内?还是......反正关起门来你哪里都不像惧内的样子。”

凤卿城将汤碗放到小几之上,问道:“这汤是谁倒的?”

婠婠一脸的不明,答道:“你倒的。”

凤卿城又道:“倒给谁喝的?”

婠婠道:“倒给我喝的——恒之想说什么?”

凤卿城笑笑道:“那别人家都是谁倒给谁?”

托天门的福,别人家的事情婠婠真还是知道不少。别人家那一般都是妻子倒给丈夫,好像也就只有惧内的那几位是倒置过来的。

婠婠一时没了声音。望着凤卿城那笑的无比愉悦,而在她看来无比欠揍的面庞,她忽又出声问道:“恒之怎么不喝些驱寒汤?”

凤卿城道:“我不冷。”

她刚才也没觉得冷啊!

婠婠端起小几上的小半碗汤一口气喝下去,而后以一种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到他身上,将那染满了驱寒汤味道的唇舌送到他的唇舌之间。

凤卿城却是极其的配合,揽着她的腰尽随她意。

婠婠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的同他分享了一阵那驱寒汤的味道。远处忽然响起一阵嘈乱的声响,伴随着无数人的惊呼和几道高声争执的声音。

婠婠欲要起身来,后颈却被他紧紧的扣住,才刚分开一隙的唇便又贴合到一起。他压上她的唇,先是轻吮厮磨而后便就加深了这个吻。

婠婠复又抱紧了他,马车外那些嘈乱的声响渐就像隔了几重的世界一般。

许久之后他终于肯放开她,车外的嘈乱声音已然不见。婠婠捧了捧自己的脸颊,而后挪动着位置到车帘旁边掀开了帘子向外探去,只见重重的车马满排前方。不远处的楚王府前,明昼般的灯火照应在金吾卫的盔甲之上,辉映出一派的大朝气象。

丫头婆子们都已经上了后面的马车,流觞和拓帛几个倒是一直的立在马车旁候着。见婠婠掀开帘子来探看,流觞便就伶俐的上前来道:“夫人,有何吩咐?”

婠婠问道:“方才怎么了?”

流觞道:“方才出了点小乱子,金吾卫来的及时,已然平复了。请侯爷夫人再稍待片刻,看这情形路很快便能通开。”

婠婠又往楚王府门前的方向看了看,恰见楚王正迈步出来与展笑风说着什么。屏息细听,隐约听得他们只是在客套寒暄。

放下了帘子,婠婠又缩回到原本坐着的地方去。见到凤卿城投过来的目光时,不知怎么就莫名的开始心虚起来。

天地良心,她只是出于好奇才凝神往王府门前看了看。并不是特意去看展笑风的。

婠婠拉开了小几下的描金屉斗,从里面拿出了一盒蜜饯来打开。心中想着凤卿城也没有伸头出去看,流觞也没说什么,他应该是不知道展笑风在外面的。而且她本身对展笑风也没什么意思。

想到此处婠婠的心安了,拿了一块糖霜桃肉出来慢慢的吃着。

凤卿城看着她又瞧了瞧那犹还在晃悠着的车帘,觉得她这反应有些不对便就伸手掀开了帘子。婠婠是想伸手拦来着,可她的手才伸出去,凤卿城已然瞧见了不远处王府门前的状况。

他放了下帘子,转回头来又看了看婠婠那只犹还伸在半空的手。

婠婠抬起另一只手来,狠狠的拍了拍那只本想阻拦他的手臂。心中不住的骂自己笨。她问心无愧的,有什么好拦的。这下好了,好似她做贼心虚一样。

婠婠收回手来,讪笑道:“我只是听听他们说什么。”

凤卿城道:“大庭广众的他们还能结党不成。婠婠这是在心虚?”

婠婠立刻道:“我行得正坐得端,哪里会心虚。我这么心惊胆战的,只不过是因为太在意恒之而已。”

凤卿城望着她并不说话,马车中挂着的琉璃灯笼不怎么明亮,叫婠婠越发的看不清楚他眼眸中翻腾的情绪。

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说道:“我为什么要在人前做出这幅样子,我以后会同你解释。现在我不能说。还有,青霜院那边婠婠先不要动。”

婠婠见他忽然说起这个,心中顿觉一阵跳戏。她望着他,默默的理了理的头绪。

她的确有些想不通,他分明已然袭爵成人,缘何就会一直的忍着襄和县主。莫说大长公主已然不在,襄和县主便就只有一个做京都尹的兄长。就是大长公主还活着,那也揽不住襄和县主做下的那些事情。

婠婠隐隐觉的事情并不简单,从天门中的那些资料看起来,凤卿城这样做仿佛只会有一个缘由,那便是秦王。多少次秦王为他和姚小将军做下的祸事所拖累,而这拖累却总是会阴差阳错的叫秦王躲过些风头去。

没有真凭实据,没有凤卿城的亲口承认,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她并不能就此下了定论。

婠婠看着凤卿城眼睛,缓缓说道:“不管恒之是因为什么缘由,我都不会追问。恒之什么时候觉的可以告诉我了,那便就什么时候告诉我。不必为此为难。

我既喜欢你,便就愿意信你。”

第二百一十五章 婠婠 我好像病了

马车缓缓的行进起来。

凤卿城伸出手来握住她的,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眉眼。他一早便就懂得,一个人做了什么都未必是真,况且是那轻飘飘的几句话。可是她这样望着他说出来的话,却总是会令他无限的欢喜起来。便是这秋寒深夜,因为她的几句话便叫他顿觉这冷风萧索也都是温柔美好。

无论她说那些话的时候是满脸的认真还是漫不经意。

凤卿城拉着她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之上,他说,“婠婠,我好像病了。”

手心下感受到温度正常无比,婠婠赶忙伸出另一只手来又搭了搭了他的额、摸了摸他的脖颈处。“没发热,也不像是着了凉。恒之哪里不舒服?”

凤卿城看着她,只是微微的笑着并不说话。

婠婠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轻轻的吐了几口气。她见他并不像是生病的模样。倒是她,他再这样看下去,她怕是真的要得了心脏病。

她轻咳一声,故意打岔说道:“恒之得的莫不是相思病?”

凤卿城笑道:“也许。”

她一怔,随即也笑起来,“恒之不是惧内的吗?哪家惧内的是如此戏弄自家夫人的。”

凤卿城饶有兴味的问道:“那别人家都是怎么惧内的?”

婠婠的精神不自居的一抖擞,数道:“比如那谁,一句话说错就要头顶着砚台研墨,研满了一桶为止;又比如那谁,被夫人打惯了,如今只要夫人一动怒他自己就先打自己一巴掌,还对夫人说‘仔细手疼’......再比如那谁,自家夫人一瞪眼他腿肚子都会抽筋,夫人说东他不敢西,夫人说上他不敢下。”

凤卿城听了一脸认真的望着婠婠,问道:“不知我家夫人是喜欢上还是喜欢下?”

他并没有凑她太近,面上也没有待那**的神情,就只是这样拉着她的手放在他面颊上,望着她无比认真的问出这一句话来。可婠婠的脸还是顿时的火烧起来。

没等她平复下来,又听他问道:“婠婠每日上值就学这些呢?”

婠婠闭了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她睁开眼睛来,凑近他一些说道:“不管是上还是下,只要是恒之,我怎么都可以、怎么都欢喜。看到那些事情也不是我愿意的。我断不舍得那般待恒之,只想一想都觉得心痛如绞。”

看着凤卿城那有些木化的样子,婠婠顿时觉得扬眉吐气,扳回一局。重新捡回了老司机的尊严。

凤卿城握着她的手在自己的脸上揉了揉,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笑着道:“我的婠婠还真是从来都不会乖乖被调戏。”

婠婠眨巴眨巴眼睛,继续挽尊道:“恒之莫不是觉得我在调戏你?我只是控制不住那些喜欢和爱慕,让它们都流溢言表了而已。”

久违的,婠婠感受到掌心下的肌肤热烫起来。虽然此刻灯光微黯并不清他面上的变化,但那瞬时升高的温度是没错的。

婠婠挪动了一下位置,挨到他身边来,开口没等说话便被他塞了一块蜜饯。

婠婠吃完了蜜饯,仍旧没有放弃挽尊之路。她佯装的一脸无辜,“我控制不住对恒之的爱慕,情不自禁的就靠过来了。”

凤卿城转过头来看着她,面上的笑意越发的呈现一种控制不住的势头。他抚了抚她的头,然后又倒了一碗驱寒汤给她,“润润喉,然后接着说。我喜欢听婠婠说话,尤其是这样的话。”

婠婠默了默。她家恒之怎么就忽然换了牌路了?

她只是个代码小公主,又不是情话小公主,哪里有那么多的词儿说给他听。

哑了片刻后,婠婠终于想起一件正经事情,于是肃了肃了神色说道:“叔父走之前留下了两盒药。我想转赠给表嫂。恒之觉得可妥当?”

凤卿城道:“叔父留了那么多药,婠婠说的是哪两盒?”

婠婠道:“就是那两盒能保胎儿健康少疾的药。表嫂之前落过一胎,但表嫂习过武身体底子好得很,又不曾摔跤。今日听她对调养之道也很有研究。所以我才觉得这两盒药也许才是她需要的。便是无用,调养之余再服些这个也是有益无害。

药物这东西,尤其是成药赠来送去的忌讳最大。所以若是恒之觉得不妥,这药就还是咱们自己留着吃。若是觉得妥当就送去给他们。”

凤卿城笑道:“眼下这局面,婠婠送这样的药给表哥不怕遭忌?”

婠婠道:“傻呀,我还要明着送不成。”

凤卿城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便是无声的开口,“这算不算偏帮表哥?”

婠婠摇头。送几瓶子调养的药怎么就成了偏帮。她又没背叛她那好人老板。正愁着没法换人情,没法消磨那打人小报告的愧疚感呢。这就正好是瞌睡时的枕头。

自然打过秦王小报告的事情,是不好说出来的。

婠婠便就简短干脆的回答道:“不算。”

凤卿城又看了她一阵,方才说道:“药我们只管送,要不要服用尽看他们。”

婠婠点头,“回去我寻出来,恒之找时间给表哥送去罢。”

凤卿城愣了愣,“这样的药,我送?”

婠婠道:“不然呢?”随即婠婠反应了过来,解释道:“两盒药,一盒表哥用一盒表嫂用。又不是只给表嫂的。”

凤卿城笑道:“若是婠婠另有忌讳,便是我去送。若是没有,那就婠婠自己拿给表嫂。过几日表哥表嫂会来府中。”

婠婠道:“表哥表嫂要来怎么没收到投贴呢?”

凤卿城道:“过几日是祖母的寿辰。”

婠婠越发的纳闷起来,“祖母的寿辰怎么没有人说,府里也不见操办的动静。”

凤卿城道:“因为叔父战死的那日,恰就是祖母的寿辰。从那年之后,她再没有过过寿。每年到了那日表哥表嫂都会来府里待上大半日,用两餐饭再走。有时候也会留宿。”

从前几年天门对秦王府和定北侯府的消息所搜甚少,所以这些细节婠婠都是不知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大罐药汤

回到定北侯府时,夜色已深。婠婠暂时没有往青霜院去。

临睡前她嘱咐金莺往库房里取了药材,让琥珀照着那最苦、最难吃的驱寒方子炖了一大罐子的药汤。多搁辛辣苦涩之料,少放中和滋味的枣杞黑糖等物。

第二日凤卿城需得上值,她却还是继续沐休的。饱睡了一夜后,送走凤卿城婠婠便就叫银雀装了那罐子药汤往青霜院去。亲自盯着襄和县主喝完了那满满一罐子汤才肯离开。

婠婠离开后,襄和县主身边的大丫头忙忙的端了一只盂盆来。襄和县主伏身呕了半天却是无论如何也呕不出来。

她挥挥手叫那丫头把盂盆端走,向立在近前的一位管事娘子唤道:“欢颜,扶我起来走走。运化运化那些汤水。”

那名唤欢颜的管事娘子上前递了一只银勺道:“县主还是略受些苦,将那些汤水催出来吧。这样下去非要胀坏了不可。”

襄和县主看了看那勺子,很是不想去接。那欢颜又劝道:“只难受一时而已,总好过难受上半日还胀坏了身子的强。”

襄和县主执意的起身来走了两步,只觉的肚腹好似一只水桶,每动一下都仿佛能听到里面的水声。这令她甚感屈辱。她将牙一咬从欢颜手中接过勺子来压舌触喉,生生的将那些才刚喝下的药汤都催了出来。

那股极其苦涩的味道再一次的弥漫在口腔中,接连了嗽了几杯香茶都未曾能将那味道彻底的清了。

欢颜眼圈泛红,一面抚着襄和县主的背一面哀哀的道:“县主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头。那夜叉实在欺人太甚。”

襄和县主拍了拍她的手,想要开口说话却觉得难受异常。只得先闭目休息了片刻。

此刻的襄和县主怨怼不已,更是后悔不已。早几年她若不毁凤卿城的那几门亲,或者去年里不曾去坏太夫人为凤卿城求得那亲事,如今她也不必受这样的惊吓,吃这般的苦头。还落下了满心满头的糟心事情。

这个儿媳妇看着没手段,却是更加的骇人。愣头愣脑的就夺了她的中馈权,带出去就没有一次能叫她畅快的,随便的一句话就搅出她那大嫂当年的阴私旧事。

她眼里不揉沙子,她那兄长却是个好性的。如今因着那件事,杨家上下难得安宁。她辛苦的翻查一通,最后反倒落了埋怨。

自小到大,她的兄长何曾对她说过半句重话。襄和县主想到此事便就心塞不已。

这些日子她本就郁恼着,才刚打起了精神打算借着昨日的机会着手夺回中馈。谁知今日一大早就被那糟心的儿媳妇灌了一大罐劣质药汤。

她是再三的说了已然喝过,也说了不太想喝,更是说了喝不下。可那糟心的儿媳好似压根儿听不懂人话,满嘴的关怀难过,非要她喝完了那一罐子汤才肯罢休。

她是想要抵抗来着,身边的丫头婆子也是想拦来着,可被那夜叉的眼睛一扫,便就谁也不敢说个“不”字儿了。

这桩事无论是加以运作传扬出去,还是直接去官家面前诉苦,给这总捕儿媳扣个不孝不敬的罪名都是简单的。可即便是扣上又如何,只要官家还重用着这个夜叉,莫说汤是她自己喝下的,就是被那夜叉强按着灌下去的,官家都不会认真处置此事。反倒还极有可能训斥她一通。

况且她也不敢去闹,她怕万一真的纠缠起来,叫官家上了心,一查二查查出了从前她做的那些事情,便就得不偿失了。

今日这亏她也只能暗暗的吞下去。

至于向凤卿城使力,叫他去替她出气,那是更加的不要想。这个儿子当真是养的太废了些。如今满京都里,就是个三岁小儿都知道定北侯惧内惧的厉害。芝麻大小的事情也要看着那夜叉的眼色行事。就是那夜叉去逛小倌儿馆,他都不敢说上一句。

若单纯是怕也就罢了,偏生那两人之间还有情。

想到那个情字,襄和县主的心那股怨恨越发的强烈起来。果真是父子两个,竟都会对那种出身低贱的江湖女子动情。

那强烈怨恨的激的她一阵气血翻涌,欢颜急急的为她顺了好一会儿的背。待襄和县主终于缓过劲儿来时,脑筋也从那复杂交织的记忆里清明起来。

她挥挥手叫那些丫头婆子们退出屋,只留了贴身大丫头和欢颜。她揉了揉额角问道:“最近侯爷的名声如何?”

那大丫头道:“仍是汴京城里有名的笑话。比之从前更加不堪。”

襄和县主笑道:“不堪?可是只在传他惧内,不曾再有旁的。”

欢颜想了想道:“也有些旁的,只是极少。”

襄和县主道:“去打听下他在朝中的风评。”想了想又说道:“算了,此事我自去寻大哥问上一问。着人备车,我要出门。”

那大丫头道:“老夫人这还病着,如何好出门去。”

襄和县主心中那些平静下去的气又涌了上来,她这“病”再不好起来,难道还要等那夜叉晚上来继续灌药吗!

这边厢襄和县主“身体大好”出门往大长公主府去了,那边厢婠婠收到了一份江湖风云录和一封书信。

金十三和林砚因要考察店铺事宜,要稍晚些至京都。明二爷却是近日将归。

婠婠得了这消息欢喜不已,立刻就张罗着回家去收拾。临出门前她又叫来招财,将照料奔霄的事情另交予旁人。带了招财回到那座两进院里。

如今天气渐寒即将入冬,冬日最暖和舒适的屋子便是自己的那一间。婠婠叫几个丫头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挪到厢房,把那屋子收拾清爽,待明二爷回来居住。

至于明二爷原本住着的屋子也依旧给他留着。如此冬日里住这间,夏日里住那间,可尽随惬意。

几个丫头脚不沾地的收拾着屋子,招财埋头擦洗院落,一派的热火朝天。最热的还是婠婠的心,最站不住的也是婠婠的脚。她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便就带着金莺和银雀上街去买了许多自己以为叔父能够用得上的东西。顺便的也给逐奕和招财买了些崭新衣物。

折腾到傍晚,院子收拾好了。婠婠留下招财来照料,嘱咐他定要今夜便把那地火龙烘上。

这时节还远不到用那地火龙的时候,招财却是一点疑问也不带,只躬身道“是”。待婠婠几人走后,他就立即抱了柴去烘那地火龙。

第二百一十七章 绿了眼睛的襄和县主

襄和县主回到定北侯府时,眼睛都要成了绿的。

那个柳芙萝!那个她费心栽培出来要给凤卿城做小的柳芙萝怎么就成了她阿爹的爱妾!

回到青霜院里关了门,翻了一张桌子、碎了几个花瓶。襄和县主犹还觉得不足以出气。她将欢颜端上来的茶水也摔翻在地,拍着案子怒道:“都滚。”

欢颜没有滚,只叫另外面色骇然的丫头出了门。自己蹲下身来慢慢的捡着那些碎片,缓声说道:“县主好些年没有这样发过脾气了。”

襄和县主转身坐到了椅子上,合了眼神拼力的顺着气。

没错的,她好多年都没有这样的发过脾气,她几乎就要忘记了自己原是个很有脾气的人。面具戴的久了她都要忘记了面具下真正的自己是个什么样子。那些贱胚子怕是也忘记了她襄和是个如何惹不得的人物,竟就欺到了她的头上。

欢颜见襄和县主的气仍不见消,又道:“柳芙萝那小蹄子跟从前不太一样。”

襄和县主张了眼,咬牙切齿的道:“不过就是个贱蹄子,明儿我就揭了她那层皮。”

欢颜不再说话,她收好了地上的碎片,重新的倒了一盏茶来。这会儿的功夫里,襄和县主的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

茶是襄和县主最喜欢的那种,温度也是不冷不热的刚刚好。一盏下腹,襄和县主微微的吐了口气。

欢颜这才又道:“那小蹄子的一举一动都风雅了起来,极迎合驸马的意。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襄和县主顿时又想起了柳芙萝那娇弱楚楚、风雅清绝的姿态。一招以退为进、一脸委曲求全,哄得她阿爹团团做转,硬生生是信那贱蹄子而不信她这个亲生女儿。

眼见着襄和县主的怒气又要起来,欢颜忙道:“县主先莫动怒,咱们总得先查查那小蹄子是怎么从咱们府里到了大长公主府。中间又有没有人做些什么手脚。

要揭那小蹄子的皮也不急在一时,咱们只要把那些户纸摆到驸马面前,那小蹄子的原形也就露了。

县主要捏死那小蹄子就如捏死一只蚂蚁,如何就值得县主动这样大的怒火。”

襄和县主缓了片刻后说道:“那就快去查,查个仔仔细细明明白白。你赶紧去办,不要叫人进来,让我想静一会儿。”

欢颜躬身退了屋,只留下襄和县主一人在屋中。

今日里在大长公主府里经历一幕一幕在眼前历历的鲜明。

她的阿爹居然为了一个小蹄子斥骂于她。她这半生都没受过的屈辱全部都在今日受了。

欢颜说的没错,柳芙萝那小蹄子如今的一举一动都极合阿爹的意。清姿风雅,温柔小意,与她阿娘是完完全全不同的。

小时候她不懂的事情,如今细细的回想,并不难发觉阿爹是怕阿娘的。今日他斥骂她的时候,那眼神分明的异样。他怕是从她脸上看到了她阿娘的影子罢。

她的阿爹,一向疼她的阿爹,如今怎么就完全的变了一副模样。

变得叫她恶心。

有那么一刻,襄和县主几乎就要放弃她那维持多年的人设。直接叫人将那贱蹄子杖毙。

气的狠了,她的手都有些发抖。手中的念珠被揪成了一个团,终于崩裂四散。

她狠狠的甩开犹在手中的残珠断线,暗道那小蹄子原是在淇奥斋的,不管到底如何一回事总是跟那夜叉脱不开关系。

天门总捕又如何,到底还是个女人。

凤卿城喜欢又如何,男人总是有不能忍的事情、便是官家也袒护不得的事情。

一场秋雨后的天气寒凉了几日又开始回了些暖。襄和县主却是在这回暖的天气中真的病倒了。

柳芙萝的事情已经查的清楚。竟是那小蹄子眼见着攀不上凤卿城这根高枝,又好巧不巧的遇上了杨驸马。便就使着狐媚勾上这新的高枝。而后去求了那夜叉放她出府。

当初襄和县主看重的就是柳芙萝的心机和敏捷,没想到那心机和敏捷全被用来学了她阿爹最欣赏的风雅。

至于那些户纸已经被彻底的做实下去。做实之时用的还是她的名头。能用她名头还能是谁,自然便是她那好阿爹。

即便是襄和县主不肯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但她却丝毫的看不出破绽。若硬说这是一个局,她也想不出有什么人会设下这么一个无关痛痒的局来。总不能是为了特意恶心她罢。

查来查去,思来想去,襄和县主只能认下这个倒霉的巧合。

因为大嫂当年的**事情被她揭开,大哥心中怨她,如今阿爹也为一个贱蹄子来斥骂她。便是一直被她养的无法无天的凤卿城也愈发老实起来,在差事上的风评竟是不错。

气怒烦忧挫败思虑种种的情绪交加在心,如何能不病倒。

襄和县主心中的恼怒和气闷郁结最终又都落在了凤卿城的身上。她想着他一定不能够出息起来,她必要毁了他才行。否则世人便要说是她襄和不会教养儿子,而不是说凤卿城那个阿娘赋予他的血脉是如何的低劣。

要毁了他,就先要拔了那个夜叉。那个从一进门便叫她诸事不顺的煞神夜叉。

在襄和县主不畅快的日子里,婠婠过的无比畅快。

她尽情的休息了几日,回到天门中翻看着诸府的八卦欢乐不已。楚王的事情虽还在细细的查着,但延圣帝那边已经开始给力起来。几乎每天都要在楚王经办的那些差事里挑些骨头出来,一连挑了三日,那些差事便都分落在了秦王和晋王的身上。楚王手里仅就剩了一些不管痛痒的事务。

不过这位楚王也是有些气度本事,这些事情在他得知有嗣的大喜之后接连的发生下来,他竟还能一副的宠辱不惊。不管是在外还是关起门来在自己府中,都是表现一致。

差事少了,闲暇的时间便也多了。楚王用那些时间喝茶听戏、与士子论学、与高僧谈经,或与楚王妃琴箫和鸣、诗画互题。

看的婠婠都觉的钦佩起来。

不过钦佩归钦佩,楚王的人格魅力是真也好,是伪装也罢,她的小报告必须还得源源不绝的打上去。务必求得将楚王锤的不能翻身,永无继位的可能,她才能安下一半的心。

第二百一十八章 怎么这府里的鱼都成了精了

太夫人的寿辰虽是不过,但这一日的定北侯府还是与平时不同的。

婠婠和凤卿城都调了一日的沐休,秦王夫妻两个一大早便就相携而来。先是一起祭过了凤涧,而后便都陪着太夫人说话。

孙辈环围,稍稍的消融了太夫人心中的哀意悲痛。今日是太夫人的寿辰又是凤涧的祭日,不宜太过悲思亦不宜太过欢喧。总是闷在屋里说话,又难免要在这样的日子里说起从前。

因怕那些往事勾起了太夫人的伤念,诸人就都簇着太夫人往园子里去走上一走。看着那云远天高,满园爽净的秋色,人的情绪总是能好上许多。

孟氏忧怀亡夫,今日未见言笑。襄和县主犹还卧在病榻之上。眼见着太夫人的情绪不比往年,秦王便就叫人来放了小舟到湖里。说是要亲手钓上一条鱼来煮汤孝敬太夫人。凤卿城亦是应和着,也说要亲手钓上一条鱼儿来孝敬太夫人。

太夫人果然转移了些心思,吩咐人在湖边的廊亭中铺上锦垫,备上热茶小点。诸人安坐廊亭之中,一面说着话一面看着秦王与凤卿城上了小舟,荡悠悠的往湖心中去寻鱼多的地方。

今日的日子特殊,钓鱼虽不算什么娱乐却也不宜凤卿荀来做。于是他便只待在太夫人的身边,陪她说话。

太夫人和秦王妃在说话间虽也总顾着婠婠,但婠婠也依然融入不进她们的话题。主母中馈、诸府往来的那些事情她不懂。朝局之事她倒是稍稍的知道些皮毛,但有哪个傻子会在天门总捕的眼皮子底下谈论朝局?

不过好在有个凤颂娘一直陪在她身边,要么说些府中的事,要么追问着弓马之术。婠婠倒也不觉得无趣寂寞。

此刻的湖心之中,凤卿城随意的寻了个地方停住小舟。为要多些诚意和趣味,两人并未要侍从小厮来划舟,而是一切自己动手。

秦王的动作不疾不徐,却是先一步比凤卿城抛下了钩。凤卿城也不着急,调好鱼竿挂好饵钩后,紧挨着秦王将钩抛下水去。

秦王立刻笑道:“这是要抢鱼不成。”

这要让人还怎么钓?

凤卿城却是说了一句跟鱼不相干的话,“表哥往西南那边伸手了?”

秦王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转头往岸边的廊亭方向挥了挥手。自然他没忘记在收回视线时,留意了一下正与凤颂娘说着些什么的婠婠。

虽然这距离、这音量她听不到什么,但是在天门总捕的眼皮子底下谈论这些,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儿的样子。

秦王默了默,说道:“时不我与,有机会伸手当然要伸手。”

即便是那件事情还没查清,但他们已然身在局中。待查清真相时,未必能再有这样的机会。况且手中的权利越是强大,才越有能力去查清真相。待要面对的时候也不至于毫无准备。

静默片刻后,凤卿城才又开口道:“北地那边怕是快要成了燕王的天下。南地暂且不宜动。西北那边我会尽快查出些消息。”

秦王道:“西北终究太远,还是金吾卫实在些。”

凤卿城道:“才刚安排了人进去,一时半刻怕还起不了作用。”

秦王笑道:“放一根线到底不如将金吾卫拿在自己手中踏实。”

凤卿城将视线从鱼竿上转到了秦王的身上。

秦王面上挂着笑意,却没有玩笑的意思,他说道:“合适的人选已经有了,只等着踢掉展笑风。

这次从西南那边听来一条很有意思的事。展笑风有一段时间旧伤复发,鲜少出来走动,更是将近半年未曾动过武。而那段时间恰与天门动作最大的那段时间重合了大半。”

凤卿城知道秦王说的是去年里沉香匣那桩案子。沉香匣对于延圣帝的重要性非同寻常,若是将那案子与展笑风扯上关系。再是如何的信任,延圣帝心中怕也要梗上一根刺。有了那根刺,又如何还会叫他来掌管金吾卫。

那桩案子天门吃了大亏。而展笑风对天门十分熟悉,他有那个叫天门吃大亏的能力。要泼实这盆脏水许是不容易,但要在延圣帝心中种上根刺却是极为容易的。

凤卿城不自觉的转回头去望了望婠婠,心中一时想了许多的问题。那夜展笑风为何要多行一举的确认她的身份,又为何再次弃了官邸营房,而住到了寻常百姓多居的街巷。还有,他才一调离西南,那边怎么就开了一个口子,教秦王捉住了机会插进手去。

......

湛蓝的天空倒映湖中,阳光在那上面撒出了一片粼粼的波光。

秦王见凤卿城久久不语,便也不再说话,只静静的盯着手中的竿。

又是好一会儿过去,凤卿城才道:“展笑风此人有些不对。那件案子说不得真的与他有关。”

秦王怔了怔,道:“那件案子牵扯到西夏遗族,若真与他有关怕就复杂了。我们不必多做追查,只管泼脏水就是。”

凤卿城笑道:“这倒不像是表哥做的事情。”

秦王亦是笑起来,“天门都查不出来的事,你要怎么查?最了解展笑风的人是患上失魂症之前的表弟媳,那桩案子也是她亲自办的。若是医好她,说不得能有些线索。但我觉的你可能不会愿意。”

凤卿城只是笑着又转头望了望婠婠,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秦王瞧着手底下的竿,终是忍不住说道:“怎么这府里的鱼都成了精了,如此难钓。”

廊亭之中的婠婠注意到凤卿城转向这边来望着她,便就翘弯了唇角。她倚在栏杆之上,遥远着凤卿城的背影,越看便越觉得移不开眼睛。

凤颂娘见她瞧着小舟方向发呆出神,很是纳闷的一会儿。片刻后,颂娘小姑娘以为自己悟到了婠婠出神的缘由。便就低声说道:“我也觉得纳闷呢,秦王表哥和大哥哥怎么这么久都没钓上一条鱼来。都这时辰了,再要钓不上来,那鱼汤祖母怕是喝不上了。”

婠婠回过神来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凤卿城和秦王那稳坐不动的背影。想了想便就寻了个理由起身来离了廊亭。

她径直的寻到流觞几人,不待那几人行完礼,便开口问道:“你们几个谁的水性好?”

第二百一十九章 总捕大人这脑袋真是伤的不轻

与流觞、拓帛在一处的还有秦王的几个小内侍,他们彼此倒也算相熟。此刻听得婠婠这样一问,流觞便就回道:“回夫人的话,小的水性是咱府里最好的。不过比起秦王府的寿喜便望尘莫及了。”

寿喜听得流觞如此一说,又见面前正是他钦佩拥护的明大人,便按下了心中的激动,向前躬身道:“小的旁无所长,只这水性一条敢认不错。”

婠婠伸出手臂,遥遥的指向远处的湖面,道:“从这侧的隐蔽处下水,潜行到那条船上可有把握?”

寿喜踮脚伸脖的看了看,道:“若可含一根通气的芦苇管,不成问题。”

婠婠点点头,向流觞道:“去厨房里挑几条鲜活的大鱼来,定要最鲜活的,要是没有马上去买。”

流觞满脑袋问号,却也毫不耽搁的拔脚去办了。

婠婠向寿喜小内侍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和蔼可亲的笑容来,道:“你叫寿喜?”

寿喜忙忙点头,“小的寿喜。”

婠婠又指了指那湖面,道:“瞧见你家王爷了没?”

寿喜有些呆呼呼的回答道:“瞧见了。”

他家王爷那么大一个人,又是如此的风采人物,但凡不是个瞎子那都能瞧见啊。

寿喜小内侍无限的惋惜感慨:总捕大人果然是伤了脑子了。

婠婠却是不知道寿喜的心理活动,她拍了拍寿喜的小肩膀,又道:“一会儿流觞把鱼拿来,你挂腰上。”

寿喜......

他为什么要把鱼挂腰上!

总捕大人这脑袋真是伤的不轻。

随即寿喜迅速的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若真是伤成了个傻子,那官家是不会叫她继续掌管天门的。总捕大人该不会说些无缘无故的话。她先是问了谁的水性好,能不能潜水过去。而后又叫他往腰上挂鱼。

一刹那的时间里寿喜懵了又飞速的悟了,紧接着婠婠的后半句话也已经说出来,将他的猜测印证。

“然后你从这边潜过去,把鱼挂在王爷和侯爷的鱼钩上。明白啦?”

寿喜的嘴角一颤,心中道:好好的总捕大人全叫那纨绔给带坏了。这等主意都想得出来。

同时寿喜的腿也跟着一颤,他一个小小的内侍敢说不明白吗?可往王爷的鱼钩上挂鱼,那也得看王爷自己愿意不意愿。

不敢应下,又不敢不应。寿喜一时为难起来。

婠婠见他这脸色,以为他想的是他是秦王府的内侍,不好受自己的指挥。便道:“我去同表嫂说。”

话音没落人就已经奔出了几丈远。不多时,秦王妃居然也跟着婠婠走了过来,还带着一脸的兴趣。

结果自然是不用问的,待流觞一路小跑的拎着只大木桶奔回来后,寿喜的腰上就多了几条活蹦乱跳、不住翻腾的大鱼。

鱼身在阳光下泛着光,一条一条此起彼伏的拍打着寿喜的腰胯和......嗯,屁股。

寿喜一脸的恍惚,僵着身体一步一步的在那几条大鱼的欢腾扭动中迈向了湖边。还是流觞心细眼睛尖,几步跟上去,往他嘴里戳了一根芦苇管。

下了水,那些鱼总算是老实了一点儿。寿喜哀怨的回头望了望自家王妃和心目中一直崇拜拥簇的总捕大人。然后无声无息的扎进了水底,向着小舟所在之处游去。

婠婠的形象在寿喜小内侍的心中一点点的崩塌着。这恍恍惚惚的荒谬感叫他熟悉不已,不自觉的想起那纨绔侯爷曾经的种种作为。到最终寿喜心中就只剩了一道觉悟: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儿。官家的眼光实在是挺好的。

望着湖面上那根渐渐远去的芦苇管,秦王妃忽然说道:“不然今日就炖鱼头汤罢。”

婠婠想也不想的应道:“行。”

秦王妃意犹未尽的顺着湖边踱了几步,“表弟媳这主意实在不错。”

婠婠点头,“我也觉得不错。”

此刻这里除了几个面部表情扭曲的小厮和秦王妃的两个小丫头,就只有婠婠和秦王妃。

定北侯府中是没有布下天门眼线的,但秦王妃身边一定有,可能还不仅只有天门的。婠婠本是想借着带秦王妃上树去寻个好角度看寿喜挂鱼的,但事到近前她又改了主意。

在两人沿着湖边往廊亭方向踱回去的时候,婠婠大大方方的掏出了那两只药瓶交给秦王妃。

秦王妃看了看那手里的两只小瓶子,问道:“这是什么?”

婠婠说道:“我同恒之成亲时,我家叔父给的养身药丸。红线的女子服,蓝线的男子服用。每日晨间用温水服一粒,将来诞育的孩子便能健康少疾。上次听着表嫂似乎对这些方药很有兴趣,这两瓶药送表嫂做个研方的参考罢。”

秦王妃亲自将药瓶收好,向婠婠道:“如此,却之不恭。回头我送袋柔润肌肤的澡豆子来答谢表弟媳妇。”

这边妯娌俩又说起各种方子来一路的轻松,那边湖上的兄弟俩却是齐齐的提高的警惕。

最先察觉不对的是凤卿城,他正同秦王一起分析着去年里的那桩案子,耳边便就听得水底的一阵异动,于是立即住了口,迅速的道:“水下有人。”

眼睛不着痕迹的四下一寻,果然就见过一根细细的芦苇正自远处向着这边靠近过来。

两人盯着那根芦苇管,不发一言的看着它直线的靠近过来,直靠近到船边来。

凤卿城手中已然捏住了几枚鱼钩,若水下的是刺客,那几只鱼钩便可充作暗器打出去,赢取到几息的时间。而只几息,他便有把握将秦王安全的带离。

不过这芦苇管下的人实在不像个刺客,不仅遮掩行踪遮掩的笨拙,就是行动也不利索的很。

那根芦苇管在船身前徘徊了一会儿,之后移向避着廊亭那边视线的一面。一张熟悉的脸,从水下缓缓的冒出来。

秦王和凤卿城皆都莫名了那么一刻。而后秦王问道:“寿喜你这是做什么?”

此刻的寿喜见到自家王爷、听到那熟悉的温和嗓音,顿就控制不住那一脸的苦意。他撇着嘴低低的回答道:“小的这是要往您和侯爷的鱼钩上挂鱼。”

空气凝滞了那么片刻。

秦王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了看凤卿城。似这等事情也就凤卿城做的出来,可从他方才的反应看,寿喜不是他提前安排的。

那还会是谁?

第二百二十章 没见哪个能人过来

廊亭之中,太夫人望着飘在湖心的小舟纳罕道:“倒是奇怪,这半上午都不见一条鱼儿上钩,怎么这一上钩就接连不断起来。”

婠婠和秦王妃此刻还没溜达回来,孟氏母子三人今日较为沉默些。白氏又是向来的能不在太夫人面前开口就不在太夫人面前开口。凤颂娘便说道:“想来是那鱼儿怕耽搁了祖母的饭时,这才排着队的上钩呢。”

太夫人笑了笑道:“你这丫头竟也同你二伯娘学的巧嘴起来。”

孟氏抿了抿唇,道:“四娘子这张小嘴本就巧着呢。”

说话间,婠婠与秦王妃已经走了回来,又是小聊了两句就见到凤卿城和秦王拨着小舟往这边靠来。太夫人早早就起身来遥遥的望着。她的脸上并没有那种喜悦开心的神情,却也是每一根皱纹都舒舒展展的,可见心情好了不少。

鱼这东西对太夫人来说并不稀罕,她亦不嗜好食鱼。令她心情转好的是那钓鱼的两个人。

在太夫人看来,凤卿城如今懂事了许多,她不仅不用忧虑侯府的未来,还重新的燃起了些希望。秦王如今在官家那里也不是隐形一般的存在,无论是在宫中还是朝里,他正日渐的炙手可热起来。官家交待给他的几件差事更是件件办的妥当。

记忆中那些骤雨凄风和这些年里的动荡难安仿佛正渐渐的离她远去。她不用再去担忧这个家几时将会破败,更加不用惶惶的猜测着会不会在哪一日里大难临至。

这个家能稳稳当当的立足站脚,这些孩子们也都能寻到个好前途。她想着等凤卿荀入了仕,雅娘、颂娘两个再寻到门好姻亲,待到那时定北侯府的脚跟将会扎的更稳。她便是闭眼也闭的安稳,见到祖先也能无愧无疚。

小舟靠岸,很快停放稳当。两人提了那装鱼的大桶上来,太夫人很有兴致的伸头去看了看。

定定的看了几息之后,太夫人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眼,口中纳闷着道:“我这是眼睛花了,还是记性不好了。咱们府里养的是喜头鱼,这怎么好像是鲤鱼?”

说着还拉了拉距她最近的婠婠,问道:“大郎媳妇,你看看这是不是鲤鱼?”

婠婠面不改色的说道:“祖母,咱们府里有鲤鱼。”

太夫人恍然的“哦”了一声,道:“我还当自己老眼昏花了。”

得了答案太夫人也不再纠结。孟氏和白氏几人对此也是没有什么兴趣疑问。只凤雅娘和凤颂娘两个齐齐的对视了一眼。如今府中中馈之事她们皆都清楚,两个人都不曾记得何时往湖里投过鲤鱼。

大嫂嫂的话也没错,府里是有鲤鱼,不过那鲤鱼不在湖里而是在大厨房的水缸里。

两位小娘子带着一头一脸的纳闷张罗了一餐家宴,坐到饭桌前瞪着那盆鱼头汤犹还百思不得其解。这大厨房里的鲤鱼怎么就到了湖里。

这件事情成为了两位小娘子心中的悬案,一连着几日都不能放下。在这几日里,婠婠心中也装了一件悬案,不过这件悬案的主角不是鱼而是银子。

那是一批用以修筑河道的款银,朝廷批下去的数目与河工手中的数目相差的整整十倍。却不是因为有谁贪污,而是因为那笔银子好好的放在库里自己就不见了影踪。分发给河工的那些还是督办大臣自己掏腰包先垫上的。

这种奇怪的案子直接就被移交了天门。反常的是天门那么多的眼线暗桩,居然没有半点的线索。

婠婠一连在天门中熬了几日都难能脱身,便是明二爷抵达京都她也只匆匆的过去见了一面,不过一刻钟就又匆匆的奔回了天门。几个昼夜的紧锣密鼓、各个角度的切入细查,最后那银子在一处空仓里被寻到了,但盗银的人却还是没有线索。

那处空仓废弃已久,周围没有几丝的人烟。地皮和仓房皆是属于贵妃洛氏的家族,洛氏和楚王第一时间去延圣帝面前剖白了自己。而紧接着又有几条线索出现,直指晋王。

这一下后宫和前朝都热闹了起来。

后宫中,继后杨氏和贵妃洛氏各自为自己的儿子在延圣帝面前打尽感情牌。

前朝里,楚王一副无奈委屈,晋王一派无辜愤怒。一个表示自己被栽了赃,一个则言说自己被嫁了祸。

两方争执的正热闹,忽就又扯进了秦王。没有凭据却有着一条看似充满智慧的理由——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秦王的态度与他两个弟弟大大不同,他既不争辩也不剖白,素日里如何行事如今还是如何的行事,一派的身正不畏。然而攻击没有到底为止,这个时候又扯上了婠婠。

以为秦王有恃无恐的原因是因为查案的人是婠婠,而婠婠出自秦王的母家定北侯府。

一场的混战乱斗。一开始有着看戏**的支撑,婠婠的精神还是很足的。到扯上了她时,她就开始头昏脑涨起来。

这种头昏脑涨的感觉在延圣帝召集诸臣入宫研商此案之时达到了顶峰。在楚王、晋王两派人等的七嘴八舌里,婠婠看看左又看看右。论打嘴仗,她还真是打不过这群人。

秦王见她不发一言,又知她不擅口舌之争,便就开口回辩了几句清白。因为秦王的开口,争辩的人里面就又加了一批。迅速的达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深秋初冬的集英殿倒弄的好似盛夏雨后的池塘一般喧吵。

婠婠的视线在殿中巡梭了一圈。茶案桌椅不是黄花梨的就是紫檀木的,太贵!茶具花瓶都是官窑,不好赔!至于地砖门柱那就更加的不好陪。

找不到震慑的道具,婠婠也依然没有放弃,她选择了——炫技。

明月刀出鞘可以无声无息,也可以铮然而鸣。此刻婠婠当然是选择了后者。

刀出鞘,铮鸣乍响。那世所无匹的灿烂刀华在诸人头顶三尺处如疾风掠过,在殿中打了一个大大的旋弯后又回到了婠婠的手中。

刀入鞘,殿中一片寂静,只余那铮鸣余响。

婠婠起身来走到殿门前,这才放下一句,“谁想接手此案,这便跟来。”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也没有谁真的跟上去。这位总捕大人要去哪里他们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出来。在她初初接任天门总捕的时候,也有过似今日这样对她提出质疑的状况。最后这位的处理方式就是将人给拖出去胖揍了一顿。而官家只是和稀泥,两边都打了一棍子又两边都给了甜枣安抚。算来算去,那顿打是白白的挨了的。

不得不说,这些心眼儿鬼精的大臣们都误会了婠婠。

她没有想要拖谁出来打,要打的话她一个人得打到什么时候去,累都得累个够呛。她是打算借此机会,把这个天天害她挨训的的大锅给甩出去。

反正银子也追回来了,三位王爷到底谁是谁非,那就谁能耐谁去判呗。三位王爷的仇恨值,也就谁防高谁去抗。她只要轻松松、暗搓搓的向延圣帝猛打楚王和晋王的小报告就成了。

可惜,婠婠美滋滋的在延圣帝跟前等了大半天也没见哪个能人过来。

延圣帝被皇后和贵妃吵得脑仁儿直疼,故而才召集了一批大臣在集英殿却又久久的不传召。这会儿听到婠婠要避嫌疑、平息诸人的疑虑,恳请换个主审。延圣帝的脑仁儿就更加的疼。

延圣帝一来没那心思去考虑换谁来合适,不换的话又要如何平息那些质疑。二来,他试探过婠婠多次,心中清楚她并没有站向秦王身后。他对她这一点还是很信任的。又加上这等了半天也不见哪个人过来,于是延圣帝揉了揉太阳穴,直接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了此事。

“哪个不服气你直接揍一顿就是,没得拿这些来烦朕!”

不是正式场合,延圣帝鲜少自称为朕。

婠婠再是迟钝也知道好人老板这是火大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呆相

婠婠当即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来。心中打定主意,不管延圣帝说什么都顺着他的意思附和,且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延圣帝的怒火她也没有单抗多久,因为延圣帝立刻便就叫人将那些在集英殿候着的诸人都传了进来。在等候他们过来的时间里,延圣帝问了些案情的进展,婠婠尽量回答的简短明晰。

她的思维实在是称不上敏捷,在迅速的考虑着如何少说又能说的明白时,就忽略了要如何回避延圣帝的炸燃点。

她认为自己陈述的只是案情进展和现有的线索,然而延圣帝从中听出的却是各方人马的角力。在婠婠的陈述中,延圣帝心中的怒火越发的喷薄起来。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那群朝臣进来后,延圣帝一句话没问便就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过去。只把诸人骂的两眼发懵,十分摸不到头脑。

开启了群抗模式后,婠婠大感轻松,仿佛身前站了无数个肉盾般惬意。她不着痕迹的在人群中缩小着存在感,支着耳朵欣赏起延圣帝的骂功来。心中还不住的暗赞:天子就是天子,便是骂人都是如此的气势非凡、与众不同。

欣赏了延圣帝的骂功,婠婠又继续欣赏起诸派大臣上演的口水战。文官有文官的路数,武官有武官的智慧。文官、武官中又可各自的细分成几个流派。有引经据典、以古论今的;有思维缜密、步步为营的;有刨坑设陷、善抓痛脚的;还有那直揭老底儿开喷,企图从人品上打击对方的

总之要多热闹有多热闹,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先前延圣帝那天子之骂在这场口水战前压根儿就不够引人兴趣。

在这场精彩绝伦、激烈紧张的口水战里,婠婠听的欢畅无比,延圣帝的心却是五味杂陈起来。怒意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一点点的吞噬下去。

他的视线落在秦王身上,很是停留了一阵。

他想,这个孩子与另外牵涉进来的两个是不一样的。另外两个有着强大的母族在支撑,后宫中更是各有各的阿娘在为他们使力。这个孩子却是什么也没有。

延圣帝收回视线来,又看了看在人群中一直垂眸而立的婠婠。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天门总捕一直便是如此不擅言辩之事,一切事情都是以武力来解决。似今日这等场合,她也多是这样垂目立着,不发片语。

从前他是极为欣赏她这股忠直少言的。可是现在,他竟从她身上看出了一股呆相来。心中那股复杂的滋味里便就更多了一份涩和痛。

秦王的母族中,唯有两个郎君、两个小娘子。那两个小娘子年幼未曾联姻到什么有力的臂膀。凤卿荀虽有才名但到底还未曾入仕,更不知将来前程如何。凤卿城倒是改了不少,评绩也着实不错,但终归不成气候。一通的观下来,也就只有这位天门总捕还能看。

可她这副呆相,莫说她是忠诚耿直的,便是她起了那心思去帮秦王又能成个什么事儿?

那曾荣光无限一片繁华的定北侯府终究还是凋零了。

遥想起当年的凤家,当年的那些人,延圣帝的思绪便就遥遥飘了出去。殿中的精彩巧辩皆都模糊了,那午夜梦回中屡屡出现又屡屡被他刻意避忘的身影和面庞此刻无比的清晰的起来。

那个生着一双桃花眼,总会在他忧闷时静静作陪的女子;那个曾肆意张扬,肯为他舍命一搏的少年;那位豪爽善战,在无数次危机中助他脱难的老者

那些曾经的过往被岁月的风沙吹的面目全非,又被时间的狂流冲刷出另外的一番模样,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一片的疼痛。

延圣帝看着立在殿中的秦王,见他面色还是些微的有些苍白,投手投足间无不透着沉静与从容。

他意识到这个孩子什么也没有,没有强势的母族、没有一个为他打算的阿娘。他有的仅就只有他这个阿爹。可他却为了逃避那巨大的愧疚、断绝被翻开伤疤的可能,而将他远远的推离视线,任他自生自灭的过活了这许多年。

便是如此,这个孩子也极有能力。那般不疾不徐的步子,却是飞快的在朝中立稳了脚跟。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与她的唯一的孩子。

像了他也更像她。

延圣帝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他闭了眼睛微微的垂下头,用力的揉着眉额。他长长的叹了一声,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无力的挥了挥道:“都下去罢。”

殿中诸位朝臣热血沸腾、正处佳境,如何就肯这般莫名其妙的结束。他们皆都梗着脖子,一副力争到底、非要论出个结果的模样。

就在一位大臣迈步向前,要进上谏言时,婠婠也同时的走上前来。那大臣只觉身上一寒,不由自主的错后半步,让着她先说。

婠婠要说的话简短无比,她只说了三个字。她说,“臣告退。”

然后就一躬身,真的退出了殿去。

这斜来的举动叫诸多鸡血加身的大臣很是一顿,不过很快他们又重新的找回了节奏。先前那大臣继续向前来,情绪到位、语气满分的躬身道了一声“官家。”

然后,不待他开述正文,迎面便被打来了一叠上好宣纸。随着那些纸张的飞扬散落,一起落下的还有延圣帝的一声怒吼,“滚!”

已然走出殿外的婠婠在听到殿内这声吼后,瞬间就觉得自己睿智无比。她转头看了看那些或是惊惶、或是从容迈出殿外的诸人。只觉那一群群、一个个的尽是一脸的呆相。

难道都看不出来官家心情不好吗,能溜了还不赶紧溜,杵在那里不是找骂还是干什么!

婠婠出了宫门觉得腹中有些发空。她没有去坊市买吃食,而是直奔着明二爷所在的那座两进院疾行而去。

银款找到了,也已经安然的护送到位。如今这案子已经转变成了互泼脏水的政斗,显然接下来的工作是加班熬夜也解决不了的。天门好歹是能结束了那高强度的运作。婠婠此刻自然是要先回家去见明二爷。

疾行在重重屋脊间,婠婠想着逐奕通宵些厨艺,她这样直接回去应该还是能够吃上一些正常的食物。

就在她琢磨着家中是明二爷下厨还是逐奕下厨时,杀意忽然而至。

第二百二十二章 竹筒酿

几道细微的破空之声自后袭来。

那是三枚极细的牛毫小针,呈三角排布向着婠婠疾刺过来,将她的每一条退路皆都封死,避无可避。

幸而婠婠没有选择闪身躲开,而是第一时间选择了抽刀挥落那些细针。针虽细小,激射而出的力道却是巨大。与刀身相撞的瞬间,顿就震出了“嗡嗡”的声响。

牛毫小针击来的方向处,迅速的闪过了一片衣角。

婠婠本来是不想去追的,但想到杀意都寻上了门,若是不尽快的查清楚,之后定会不断的再次杀来。时时的竭耗心力防备,当然不如立马查清,掐灭隐患。

她施展着轻功,疾风般追了过去。

在一家僻静雅致的茶楼后面,婠婠终于追见了发出牛毫小针的人。

那人一袭乞丐装扮,脸上一片灰污看不清容颜。他见婠婠已然追至,也不再奔逃而是转身来又挥出几枚牛毫小针。随着“嗡嗡”刀鸣与“叮叮”的细微声响,两人即刻斗的胶着。

足下是一间粮铺的库房,屋顶格外的宽大。踏在其上行招交手,倒也没有太多的不便。

那人的武功着实不弱,又不时的在各种刁钻的角度挥出数枚牛毫小针,叫婠婠一时奈何不得他,且被那些牛毫小针迫的几次变招。

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弄里,走过来一位神采轩昂、爽朗落拓的青衫男子。他似是听得了打斗之声,循着声音往这边看了一眼便就立刻拔地而起,斜身掠过几道屋墙,倏忽欺身至那人身后。

战局陡然转变。那人狂笑起来,连道了数声“好”,又道:“展笑风你竟自寻了来。今日我定要拿你们这对鹰犬恶爪的血,祭我兄嫂一家的性命。”

婠婠不擅打嘴仗,也就直接放弃追问,一门心思只盯着他的破绽下手。展笑风却是在走过了几招后回道:“你兄长乃是罪有应得,未诛三族已然是法外开恩。”

那人怒吼道:“我只知世上只有哥哥待我好。是你们!是你们用他的血冲平了自己晋升的路!”

不知是那人心中的仇恨翻了倍,还是顿发了癫狂。他的攻势变得更加凶狠难缠起来,战斗力迅猛的飙升着。

展笑风冷哼一声,不再同他理论。依旧与上次一样,他并不主导战局,而是尽力的配合着婠婠。婠婠未将防守交托予他,他亦不提出要求。她回防之时,他便进攻。待她出招,他又是迅速的配合。

那人的武功比起春雨剑玉面郎来要差出许多,但他那一手神出鬼没的牛毫小针却是棘手的很。

针再多也终有用完的时候。待小针用竭,战局立刻的改变了。

那人见自己迅速的落入到被压制的局面,将哭将笑的悲声说道:“苦学数年不能雪恨,死后我亦化为厉鬼,追魂索命报此血海深仇。”

他那既苦又笑的神情和那定定望来的眼神就都带着一股阴森、悚然,不过婠婠压根儿就没觉出那股悚然之意。

她做鬼的时候比做人都长,这点阴森悚然着实不够她察觉的。

那么漫长的鬼生里,厉鬼、恶鬼的路子她都走过,任是哪一条也没逃过鬼差的掌心。就眼前这货,智商明显还不如她,能够留滞人间只有一种可能——吹牛!

婠婠心中嗤笑,手中的动作流畅迅疾。明月弯刀自那人脖颈间划过,快的只见一道皓皓华影。

那人直直的倒下去,自斜斜的屋顶滚落到后面的巷弄,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飞起的尘土间,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犹还怒睁着。他望着天穹,喃喃自语道:“哥哥,郭密无能!”

此刻才有一串殷红的血才自他脖颈间喷薄而出,在冷风中发出“嘶嘶”的声响。

这大半天的打斗累的婠婠够呛。她收了刀直接就坐在屋顶之上,先是情不自禁的为这一招快刀得意了一下,然后她瞧着那人的尸体暗道:这莫不是精神病罢?

方才那两句话不多,也是能叫她听明白了。这人的兄长当年犯了事儿,是前主和展笑风经办了案子。没准还是直接就依律就地抄家灭门。从某个角度去考虑,这人要报仇寻上他们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这行事风格着实的不似个正常人。

这仇报的跟闹着玩儿似得。

屋顶下那条巷弄的一边,正转过来一个走卖浆水的小贩。他见到巷弄中的尸体顿就惊呼起来。

展笑风落下身去,掠至那人身前出示了令牌,两句话安抚住那人,又掏出一串铜钱来与他买了两只竹筒酿。那小贩推说给的多了,正要退钱时,展笑风朗然一笑,说道:“这剩下的是予小哥的跑路费,劳驾往京都府衙去报个案。”

那小贩忙不迭的道着“谢将军赏。”便又挑起水担,腿脚飞快的离了此处,往京都府衙奔去。

展笑风打开了其中一只竹筒上的盖子,嗅了嗅那味道后复又将盖子盖了回去。在盖回盖子时,一只淡绿色的浑圆物什自他指间滚落,坠入那淡绿颜色的竹筒酿中瞬间便就消散开来,溶解的无影无踪。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分毫的破绽。此刻他背对着婠婠,又有半角屋檐遮挡,所以婠婠看到的只有他疑似拔开盖子嗅那香气的动作。

展笑风回到屋顶之上,与婠婠隔着一臂的距离坐下身来。舒手递给了她其中一只竹筒,说道:“你从前最爱喝这个。这小哥贩的竹筒酿还算正宗。尝尝。”

婠婠此时是真的渴了,她接过竹筒酿来,道了声“多谢。”同时又抛过去一串铜钱。

展笑风面上顿时一片失笑,却也没说什么,接过那铜钱来收起。

这竹筒酿婠婠之前没见过,瞧着新奇无比。拔开盖子来见里面是大半筒澄净剔透、淡绿晶莹的酒浆。爽净独特的清香味道幽幽萦来。婠婠试着喝了一口,立刻就迷上了这种味道和口感。

冷风不时掠过的屋顶,两个人默默的喝着酒。

婠婠看了一眼展笑风。最近她两次遇上棘手的对手,都有他的相帮。两次还都是在屋顶上。这等巧合不知该说奇妙还是奇怪。

到底人家的出现是帮到了她,按说她该热情相谈,好生致谢才对。但对方跟前身有着那么一段关系,她怎么也得避着些嫌的好。

静默的歇了一阵时间,京都府衙的人终于是赶到了。简单的说明了情况后,婠婠向展笑风一抱拳道了声“先行一步”,便折身往家中行去。

她的身影在屋脊青瓦间纵跃疾掠,很快的消失了。

京都府衙的人也拖了那尸体撤出了这条巷弄。展笑风向着婠婠消失的方向看了一阵,这才迈开步子绕行出去。

这本就僻静的地方又重新的安静下来。没有人发现,属于近旁茶楼的一扇窗子上开着一条很细的缝隙。亦是没有人发现,那条缝隙此刻正无声无息的闭合住。

那扇窗子的另一面,一双白皙的手慢慢的离开了窗扇。而后移动向桌子旁边,端起了一盏清茶来。

手的主人是一个不甚起眼的白面男子,他端着茶自鼻腔间发出了一声轻弱到几不可闻的“哼”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叔父说的有理

展笑风绕到这家的茶楼的正门处。门口的小伙计正在擦着新摆出来的货牌,见他走过来便立刻丢开手里的活计,殷勤的上前道:“展将军今儿过来的晚,那茶汤怕是凉了。这时辰重新煮怕是要误了将军的事,小的去刘记给你买一壶现成的热茶,您看可行?”

展笑风笑道:“我今日沐休并不赶时间,你可慢慢煮来。”

小伙计面上的殷勤更重,引着展笑风上到二楼的雅间里。不过片刻的时间便就端上干鲜两色果盘与一碟云片糕来。

这座茶楼的雅间较为宽敞,闭了门后便就显得格外安静。展笑风看了看一侧那绘着霜菊见篱图的墙壁,而后转回头闭目养起神来。

过了许久的一段时间之后,那小伙计端了一壶热茶并两盘卤切在门外道了一声,“展将军您的茶好了。”

展笑风睁开眼睛,怔了片刻后才说道:“拿进来就是。”

小伙计进门来手脚飞快的摆好了茶和卤切,只道了一声“您请慢用着。”便就轻着脚步退出了雅间。

在门扇闭合的同时,那面绘着霜菊见篱图的墙壁无声无息的没入到楼板之中。这座雅间就与隔壁那间相通无碍起来。

展笑风目不斜视的提起茶壶来倒着茶水,口中说道:“如此行事,太过鲁莽疯狂。”

“疯狂?”那一边有人轻笑起来,“那你又为何照办?”

展笑风不言,只默默的喝着茶水。

那一边的雅间与这边的摆设大致相同,此刻正有一坐一立的两个人。坐着的那人正解下身上的披风。立着的那个相貌平平,皮肤却是格外的白皙。他敛着眉眼,为坐着的那人倒了一杯茶水,而后接过那人解下的披风,垂首退到了角落去。

坐着的那人拿起茶盏来啜了一口茶汤,说道:“不过来坐吗?”

展笑风先是看了看角落里那垂首而立的白面男子,而后才将视线放到坐着的那人身上,道:“便是那毒对她无用,她也不是阿婠。”

那人的手在茶盏之上敲了敲,片刻后才出声道:“所有人都未生疑,只你说不是。果然还是你最了解她,故才知晓她身上那些旁人不知的。”

展笑风道:“我还不至分不清死人和活人。”

那人道:“既如此,你又为何鲁莽这一回?”

展笑风默了默,再开口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眼下的局势,蛰伏为上。你的动作太大了些。”

那人又轻笑起来,慢悠悠的喝了半盏茶后才又开口道:“旁人发现不了的动作,再大也是不存在的。况且如今变数横生,又有个本该死了却越发能蹦跶的人,稳中求胜的路子怕是不能走了。这么多年,我也走的腻味了。”

放下手中的茶盏,他又转而说道:“明婠婠的事情,我信你。便是人活蹦乱跳的回了京,又安然的过了玉虚那个牛鼻子的关,我也是信你的。你该知道今日的安排,我是为何而设。”

展笑风不言,拿起面前的茶盏来喝净了里面的半盏茶汤,又提起茶壶来重新倒满了。

茶楼外的一株老树之上,冷风吹落了梢头的最后几片叶子。

此刻的婠婠正坐在家中,满心酸意的瞅着面前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皆都风采出众。一个沈腰潘鬓,出尘不俗,恍若嫡仙临尘一般。一个风姿无双,便是用尽世上的华美辞藻也不足形容他的万一。一个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一个是同她互许心意的如意良人。

眼下的情况,难道不该这两位对她这忙碌了几日未曾露面的人儿表示关怀心疼,一连串的嘘寒问暖吗!

为什么桌子上的好吃的,全部被她叔父挪到了她夫婿的面前,话里话外都是关怀心疼之意?

为什么她的夫婿在不住的向她家叔父嘘寒问暖?

婠婠默默的拿起一只炊饼来啃着,满脸的萧瑟寂凉。

凤卿城见她只啃炊饼并不吃菜,便挪过两盘青菜到她面前道:“一连熬了几日,多吃些青菜。”

婠婠的看了看他面前摆着的几盘肉,又看了看这两盘青菜,狠咬了一口炊饼道:“我要吃肉!我要吃鱼!”

明二爷道:“鱼生痰肉生火,还是多吃些青菜。”说话间他挪走了她面前那盘藕丁炒肉,换了一盘素闷苦

第二百二十四章 被亲人管束着 原来是这样的一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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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差了几百字嘤嘤嘤~~

各种姿势个小主们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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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婠婠委屈的很

风一日更比一日的寒,婠婠的日子也一日更比一日的忙碌。

楚王的事情要继续的盯紧,银款失窃的真相更是要彻查一清。而金十三和林砚的归京令婠婠越发的没了停脚的时候。

凤卿城身上那些旧年的余毒须得慢慢的拔除,拔毒的过程亦有些繁琐复杂。凤卿城不欲将此事宣扬出去,这拔毒之事自是不好在定北侯府中进行。故而凤卿城往这座小院中跑的次数倒比婠婠还要勤快。

实际上婠婠并没能好好的陪上明二爷几日,她不是在天门中忙着就是在宫里听训,有了些闲余她还须得抓紧着时间与金十三商量他们的圈钱的大业。所幸她只是需要出个想法,具体的规划还有个林砚来代她整理。好歹令她的时间够用了许多。

当冬日的第一场雪降下,银款失窃一案的真相终究是被查出了端倪。

这桩案子因为掺杂了三位王爷的角力,真真假假的线索便就越来越多。一路的看下来最开始那个真相似乎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因为那桩案子本就是出于政斗而为,而在办案的过程中那一局局的争斗角力将这最初的一局映衬的不值一提起来。

婠婠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总结好了一本厚厚的折子,活动着脖颈手腕很是长出了一口气。在她总结书写的时候几位负责此案的名捕已进入到了一种松弛的状态,只等案子正式一结,他们就即刻回去休息。

对于此种情况婠婠丝毫没有怨言。真正出力查案的是这些人,他们提前放松一下而留她继续抄抄写写也没个什么。

婠婠没有耽搁片刻,待那字迹干透她就揣好了折子离了无名楼。

出门来才发现天穹之上尽是灰蒙蒙的一片颜色,无数细小的雪片正无声无息的飘落下来。地上已然积了薄薄的一层纯白。

婠婠一眼也没多看,直接施展轻功往宫中奔去。

进了宫门她并没能直接见到延圣帝,而是被一位等阶仅次于许大官的内侍引至了集英殿的一间小暖阁里。

延圣帝此刻有事,传谕说非是天塌地陷、动摇国本的急情重务不见任何臣子。

婠婠是觉得她要报告的事情挺急的。但想想这案子已经拖了那么久,延圣帝早就不急了。况且那真相早些报与迟些报也没有什么区别,天不会塌地不会陷,也动摇不了什么国本根基。她之所以会有着急的感觉,好像是她急着休息来着。

于是婠婠便向那位内侍言说要报之事也不怎么急,而后随着他来到小暖阁中。

大雪天里不是因为什么天塌地陷、动摇国本的急情重务来求见延圣帝的不止婠婠一个。这小暖阁里坐了两位御史,暖阁外面还戳着雕像一样的夜远朝。

婠婠同夜远朝打过招呼,夜远朝给了一个叫人十分不爽的冷淡回应。婠婠也见怪不怪,自顾的进到暖阁中去休息。

抱着一盏热热的茶水,啃着一块宫制的水晶红豆糕,从那小琉璃花窗里望着门外的夜远朝。婠婠心中不断的啧啧,大雪天里放着暖暖的屋子不待,热茶好糕不用,跑去外面戳着玩深沉,这货的脑子莫非有坑?

很快的婠婠知道夜远朝的脑子并没有坑。他那是躲清静去了。

暖阁里的两位御史,一位年长一位年青。年青的那位带着满脸的“威武不能屈”向她滔滔不绝、言辞激昂的讲起了纲常。

从那连串的锦词绣句中,婠婠依稀的听得明白了。这位年青的御史好像是在说她不堪为人妻子。

她那般痴心尽付的,怎么就不堪为人妻子了?

婠婠一脸的懵。

那年青御史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这位总捕大人难道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那他这半天岂不是白费口舌。费些口舌不值什么。白白浪费了他那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和准备挨一顿胖揍的准备。更破碎了他那凭此铸下不畏之名的希望。

那位年长的御史温和的笑了笑,用三言两语就总结出了那年青御史想要表达的意思。他这三言两语很有些水平,不仅令人觉得他只是在帮那年青御史表达意思,还叫人听得丝毫不恼。

那年青御史的一番话虽是令婠婠抓不住重点,但她也听出来了,那位的言辞激烈出了金戈之声。而到了这年长御史口中,那攻击就成了劝述,就像是一位慈蔼的老者在给出他的建议。

婠婠这回是听明白了,他们是劝她待凤卿城好一些。

要说起来她家男神也是本事。这才从京都第一纨绔的位置上退下来多久,就又成功的登上到京都第一惧内的宝座。

旁人再是怎么惧内,大多在外面还是顾忌面子的。从前最有名的那几位惧内之士,好歹夫人不在眼前或是无人提起夫人的时候,也能将脸面保全的得体。还从来没有哪个能像凤卿城一样惧内惧的“表里如一”,无论夫人是不是在外面,无论夫人在不在眼前、有没有人提起。他仿佛无时不刻的不在想着要如何讨好自家夫人。

从前他那些讨好行径不提,总也能叫人忍了。只最近他“弃了自家祖母、母亲不去孝顺,而围着夫人的叔父殷勤打转”一举实在叫人看不过眼。

凤卿城从前的名声摆着呢,前主的威名她也没去改善。所以这些事情在一些人看来就只一个想法:暗地里,明大人这是得把定北侯打成了什么样子,才叫他如此贴服。

婠婠委屈的很。她叫他服帖?她不对他服帖就是她有本事了!

那些事情皆有缘故,婠婠不好解释,也没有必要向这小御史解释什么。

她先是放下了手里的茶盏,而后深吸了一口气。

两位御史见状,第一反应便是她要动手打人。那年长御史默默的挪到了一个有雕花柱遮挡的犄角处。他自信他的话并不会惹恼这位总捕大人。他只要确保自己不会波及就好。那年青御史却是纹丝未动,高昂起了头颅,一副铁骨铮铮无所畏惧,要以生命维护纲常正理的模样。

婠婠并没有没打他,而是清了清喉咙,向他问道:“像纪御史这般年纪的男人,就是没做爹也都该娶亲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蜀中也下雪吗?

那年青御史一愣,犹还纳闷他娶不娶亲跟她揍他有什么关系,就听婠婠又说道:“纪御史没有心仪之人吧?若是没猜错应该也还没有心仪纪御史的小娘子出现。”

那年青御史更加的楞起来,不自觉的放低些头颅看向了婠婠。然后他见到对方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有点熟悉的神情。

此刻那位年长御史嗅到了安全的味道,又从那犄角处走了出来。从容的坐到先前的位置上继续喝茶。

他的走动令人不得不注意他。很快的那年青御史明白了婠婠脸上的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方才这位老御史的脸上不正是这种神情——那是一种前辈对着晚辈的慈蔼?

年青御史疑心自己眼花了,不由得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眼来又确认了一下。

没有错,真的是那样的一种神情。

年青御史思绪破天荒的凌乱了起来。

在年青御史那一脸的呆愣中,婠婠带着那一副新学来的神情开了口,“也难怪。纪御史不曾知道爱慕一个人、心仪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被一个人爱慕、关怀又是一种什么滋味。”

婠婠有意的顿了顿,然后翘着唇角道:“所以,纪御史才会生出这样的误会来。”

不知是什么缘故,年青御史的心中此刻泛出一股难能言语的滋味。像是难过又像是扎心,好似是涩又好似是酸。是啊,似他这年纪的同窗、同榜都已经娶亲,有的连孩子有了。唯他还是孑然的一人。

他有心想要斥婠婠,不该公然说什么爱慕、心仪这等事情。但心中的那股滋味却是叫他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确的,他并不曾知晓被一个人爱慕、关怀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但其实他知道爱慕一个人、心仪一个人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那是一种很微妙、很奇妙的心情。

会叫他在细雨里佯装读书入神,直佯装了大半个时辰。衣衫皆被雨水打透,书页也湿黏在一处,就只为了等那个人路过,悄悄的看一眼。见到她笑他也会觉得开心。见到她忧虑,他亦会低落难过。

她喜欢的,他恨不能立刻捧到她眼前去。她烦恼的,他愿意粉身碎骨为她扫除。

......

他以为那只是年少时候不切实际的热血来潮。当他过了那年纪,经历过一些世事,那样的幼稚心情便不复而在。可如今猛地被人翻起那一页年少的心事,他的心竟还如那年一般。

记忆中少女的容颜并未曾模糊。那些因她而欢喜,为她而忧恼的心情也依旧的清晰鲜明。

所有的记忆、所有的心情以及他此刻所有的思绪,最终都化成了一副蒸腾着水色轻雾的画卷。江南的微雨时节,穿着桃红衫子的少女蓦然回首,嫣然一笑间,他眼前的世界就只剩下了一个她。

年青御史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接着眼眶也酸软了起来。

那被一个人爱慕、关怀的滋味,他本该是能够知道的。

他本该是能够知道,被自己心仪之人所爱慕是如何的一种滋味。

可他终是错过了。在知道的那一刻就已经错过了。

婠婠其实只是想刺激一下这单身的小御史的,压根儿就不知道她戳中了对方心里的那块伤,且是块一直被忽略,未曾揭开过一次的伤。

她盘算的是:他叫她心中憋闷,她就一把狗粮糊过去叫他也憋闷憋闷。而且把“惧内”粉刷成恩爱情长,直接就能堵住这小御史的嘴。

婠婠正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所折服着。喝了口茶水,准备再接再厉的刺激那年青御史,抬眼来就见到对方那副眼圈红红,失魂落魄的样子。

至于吗!就成了这副样子。

让人瞅着怪可怜的。

婠婠眨了眨眼睛,又默默的喝了口茶水,将那些涌到的嘴边的话一起咽了下去。

那位年长的御史露出了一脸的不忍直视。他是老来成了精的。婠婠方才说那些话是个什么意思,他理解的通透无比。便是婠婠没有的意思,他也顺着她那话该有的效应,一齐的考虑了出来。

他当然明白婠婠那有意的刺激和反击,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纪御史的反应会这么大。寻常人受到这刺激,最多也就是心中不适,憋闷一二罢了。这纪御史怎么就露出了这么一副鬼样子。

年长御史在不忍直视的同时又有些惋惜。心中暗暗嘀咕着,这纪御史素日看着还好,虽然莽撞幼稚了些,但一份铁骨还是有的。怎么就这么的没出息。不就是没个夫人吗,何至于就如此了。

两口茶下腹,年长御史的心中有了怀疑。不由的拿眼去看婠婠。心中揣测道:莫非自己方才的猜测都错了方向。明大人是知晓纪御史心中的某段隐痛,故才有意提起这个。

可纪御史不过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御史罢了。难道还值得天门去费力调查个仔细?

年青的纪御史一时陷入情绪中难能自拔,这位年长御史敛着眉目一副若有所思。暖阁里的气氛顿时就怪异起来。

婠婠的脸皮向来厚,管是什么诡异、怪异她要想待也都能泰然的待着。老御史怎么若有所思那都影响不到她。可这纪御史的样子却是叫她有点待不住了。

倒不是她愧疚,只是他这样子被前面的样子一对比,实在显得太可怜的点儿。婠婠不忍心看,于是就起身来,往暖阁外面踱去。

一出门,便听夜远朝说道:“佩服。”

婠婠转了头去看他,只见他的脸还依旧对着远处那被宫墙掩映装点的天际。

她“啧啧”两声道:“夜大人就不知道说话的时候要把脸转过来。”

夜远朝没有回话。

婠婠左右看看觉得没趣儿,便压低了声音又向夜远朝道:“方才里面那两位是怎么攻击你的?”

夜远朝开了口,却是说道:“蜀中也下雪吗?”

婠婠一脸看傻子的神情看着他,“我失忆了,我怎么知道蜀中下不下雪。就是我没有失忆,我离开蜀中的时候还是个小婴孩呢。也不可能记得那里下不下雪。”

夜远朝终于是把头转了回来,“你离开蜀中的时候还是个婴孩?”

婠婠脸上那看傻子的神情更重了些,“我的身世那么有名,你难道不知道?”

夜远朝的额角狠狠一抽,“明大人自信心令人佩服。”

第二百二十七章 从前觉得自己腿短 那纯粹是对比对象找的不对

“这一会儿的功夫连说了两个佩服,看来你是真的佩服我。”婠婠向夜远朝一拱手,又道:“夜大人实在过誉。”

夜远朝的额角抽了几抽,一转身便又走回到小暖阁中。

寒凉的小风夹带着雪片从婠婠身畔吹过。她眨了眨眼睛,一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他怎么就又进去了?

那她一个人戳在这里岂不是会很无聊!

婠婠左顾右盼,发现了不远处侍立着一位小内侍。在她的印象中,宫中的内侍们多都是善谈的。寻那小内侍去聊天消磨时间也是不错。

心中如此一想,婠婠的脚步便向着那个方向挪去。才走了几步便见到远处正有一名等阶不低的内侍向着这边飞奔而来。

宫里飞奔来去的内侍并不新奇,但混到的那种等阶还亲自飞奔的就很新奇了。婠婠驻足望了一会儿,认出了那位飞奔的内侍是延圣帝身边的。看这方向好似是来寻她的。

不过那只是好似,不能确定。如此婠婠就犹豫起来。看他那样子像是挺着急,自己施展轻功的话,眨两下眼就能到他面前,倒是不费什么。可若对方不是来寻自己的,自己这么迎上去。会错意丢脸事小,耽搁的人家的时间那就不太好意思了。

犹豫间那位内侍与她之间的距离已经缩小了不少的一块,婠婠见他的目光神情心中越发的确定了些,便直接跃下两重栏阶,掠到那位内侍的近前。

那位内侍果然是刹住了脚步,气没喘匀便急急的道:“明大人,官家传您过去。劳您挪步,这便随小的过去。”

婠婠点头道了声“有劳。”便就废话不多说的随着那位内侍往宫苑深处行去。

她一边疾步前行,一边琢磨着延圣帝传见自己是如何一种状况。是忽发了什么事情要传她去处理,还是此刻办完了手头的事情,首先传见了她。

两种猜测婠婠更倾向于后者。不是她脸大的认为自己是延圣帝最宠信的臣子,故才首先传见了最晚过来的她。而是她一千一万个的不乐意再出现什么事情要她、要天门去处理。

现在,休息对于婠婠的诱惑已经远远的超过了食物。下意识的她就否决了第一种情况。

近来实在是太过忙碌,尤其是将能结案的这段时间。忙累到就连梦境都没精力去制造。掐着手指头数数,她都有七八日未曾见过明二爷与凤卿城。往桌案上一趴或者随便往哪里一窝就是一阵的晕黑,连梦中一见的机会都没有。

走了一段路,婠婠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心情顿渐就斜线的上升起来。

她发现她的腿也不是那么短的嘛。平常宫中的内侍们引路都是缓步谨行的,今儿这走的急了就看出了差别。这位内侍的个头还比她高上些许,可她只疾步而行就轻易的追平了他的小跑快步。

从前觉得自己腿短,那纯粹是对比对象找的不对。

她身负浑厚的内力和高超的轻身功夫,不经意间的行路踏步就非是寻人等所不能比的。当然,高手与普通人的差别这一客观条件,婠婠直接就忽视了。

婠婠心中的那根心情线在轻缓而稳定的上升着,当这位内侍将她引到了延圣帝所在之处时,那根斜缓上升的线立就直蹿上极高处,炸裂出一片的阳光明媚来。

绕过了一丛秀美的奇石,眼前豁然开朗。冰湖雪色间,一座大气平阔的廊亭中正聚着一群华衫雅服之人。

只望过去一眼,婠婠的视线便立即的黏在了凤卿城的身上,黏的稳稳当当、牢牢靠靠。至于其他的那些人,此刻自动的虚了焦,变成一片模糊的背景。

心中满是明媚的阳光,唇眼自然而然的弯出了烂漫欢喜的弧度。

延圣帝之所以急着传她,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突发事件也不是因为手头的事情了了。他是急着捞肉出锅来着。

今日他特特的传来秦王、晋王、楚王,以及各自母家的几个人来。落定了席位后,他就觉得心中有些难受。

晋王的母家是如今的后族,杨氏一族枝叶繁茂,虽没有多么显赫的人物,但本家和旁支的人才加起来便就足够数座州府所用。文武两榜之上,更是不鲜杨家子弟的名字。今日陪着晋王在座的是继后杨氏的长兄、晋王的舅父中书舍人杨岂,还有本朝最为年轻的中侍大夫,晋王的表兄杨厉。

楚王的母家洛氏一族,人丁不比杨氏一族兴旺,却个个的不容忽视。随便拎出一个来,便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今日陪座的是洛贵妃之父、楚王的外祖兵部尚书洛青章和楚王的舅父枢密承旨洛亦卓。

这几个人都是搅浑失银案那潭深水的主力。

延圣帝知道,秦王并不如他表面上展现的那样清白。那潭深水他搅的次数不多,力度却是屡屡压了另外两位的顶。可今日陪他在座的却只一个凤卿城和辅国大将军姚归远。

在延圣帝看来,这两个人是搅不动那潭水的。

他这个长子的路数,他竟揣测不透。每当他以为他要直击的时候,他使了迂回。每当他以为他要声东击西,他却直切过去使了釜底抽薪。每一次为他搅水的人都不同,甚至其中还有晋王、楚王两派的。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彻底的弄清究竟是谁在帮他搅浑那水。

延圣帝的心中很是有些自豪,但与那自豪缠绕难解的还是那股不能言说、必须要迫使自己忘却的情绪。

可又怎么忘记的了呢。秦王赵子敬,这个人越是细细的看、细细的揣测猜度,就越能从他的身上发现那些故人的影子。他仿佛是集合了那些人所有的特质。

微风薄雪中,延圣帝看着秦王身边的这两个人,怎么看就怎么觉得不舒服。心中那些情绪也就总是萦绕不去,叫他难能理清思路。

他想,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个能力去面对的。可是他却不能够再将秦王远远的推离视线之外。不管是为了江山基业还是为了他自己。

在处理完这件事情前,他不见任何朝臣,但是都有谁来求见他还是知道的。当内侍向他递上天门总捕明大人入宫求见的字条,延圣帝立即就让人去传见。

第二百二十八章 位置

定北侯府凋敝的就只有一个凤卿城,虽有实职却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昭武校尉。就是评绩不错能堪一用,短时间也不好升任他。至于辅国大将军姚归远,只就一个爵位连个微不足道的实职都没有不说,他根本就不是秦王的母族而是妻族。

延圣帝心中的那一股情绪翻腾难宁,几乎就要喷涌出来将他吞没。这一张小纸条却是霎时就叫他心头一轻。那些情绪也慢慢的平复了下去。

朝中诸臣分工职责各有不同,很难轻易就说哪个能重要的过哪个。但四门是不同于三省六部的存在。且从官阶来说,婠婠能够压过其他几位。此刻陪座中最高的兵部尚书洛青章是二品,而天门总捕是从一品。

所以延圣帝觉得,此刻把婠婠传进来好歹能平衡些眼前的排座,叫他瞧着舒服一些。

当他见婠婠终于出现在视线内,远远就招呼道:“阿婠,快着些过来。”

这一声倒是将婠婠给叫醒了,这才让她看清了她家男神周围的“背景”。

婠婠应着声,向那引路的内侍微一致意,便将足尖一点轻盈而潇洒的掠到廊亭之中。依次的向延圣帝和三位王爷见了礼,又依次的与几位朝臣相互致了意。

婠婠是回了神,不过脸上的欢喜还是分毫未减。延圣帝心头那股压得他难能喘息的情绪已经暂时的散去,心身方轻之下再见到婠婠面上这神情,顿就觉出几分讨喜来。

延圣帝的心情好了一些,招呼着宫女捞出锅里的羊肉开宴。

这坐席是环圆而设,中间架着一口炖锅和几只烤架。几条桌案虽团围出一股亲近感,却还是摆的壁垒分明。延圣帝的桌案孤零零的摆着,隔着两条宽敞的缝隙,三位王爷各同自家亲人的桌案摆的紧凑。

桌案不大,仅能放下一只小巧的拨霞锅、一壶酒、几碟小点。用以涮锅的那些食材皆都另放在一只小筐中摆在桌旁,琳琅而满当。无论是这些小桌上的食材还是那炖锅和烤架上的皆还没有动过的痕迹。

婠婠此刻没那心情去纳闷这些,她满心满眼的都是凤卿城。她那重新偏向了凤卿城的视线,倒是解决的几位小内侍心中的难题。

先前延圣帝吩咐了再加一个坐席。可一个坐席要怎么加却尽是门道。没有哪个敢直接去向官家追问仔细。不过不清楚、不仔细并不代表了这事情就法子办。

他们腿脚的飞快的去捧了一整套的东西来,回来时却是有意的压着步伐,在婠婠步入廊亭后他们才紧随而至。

如此他们能够看清来的是谁,自然也就知道了那坐席该往哪里摆。

但来的是官家信重的天门总捕,也同时是定北侯夫人、秦王的表弟媳妇。那这坐席要往何处摆放?眼下看着官家身边最空,是否是要摆到官家旁边?

但他们谁都不敢贸然的就这么摆过去。不赶紧摆那也是不行。此刻询问一下圣意是最好的做法,但是他们这些人是没资格同官家说话的。他们只能去询几位高阶的内侍,可现在除了许大官又没个谁闲着。

正忐忑为难间,领头那小内侍注意到婠婠的视线,便就将心一横走上前去,把手中的锦垫方凳摆在了凤卿城身边。

延圣帝没有说什么,婠婠面上也不见有什么不爽快,反还移步往这边走来。几个小内侍心中齐齐的大松一口气。

婠婠走过后不发半丝声响的将那方凳往凤卿城那边踢的更近了些,而后顺势坐下。后面过来的一个小内侍却是又纠结了。

座位还没摆好呢,总捕大人这就坐下了。坐就坐吧,别踢位置啊。这还要他怎么摆桌案?按照方凳的位置摆,那定北侯的桌旁的小菜筐要放在何处。按照桌案的疏密来摆,那总捕大人就没法子用拨霞锅。

婠婠在心满意足的同时也没有忽略这小内侍的难处,她动手凤卿城桌旁的小菜筐挪到了一旁。那小内侍一见只得咬咬牙,按照方凳的位置将桌案摆好。后面的几个内侍更是用着规矩内最快的速度把手里的东西摆放整齐。

于是两张桌案拼成了一张,两只小菜筐全都放在了婠婠的手边。

几名小内侍心中觉得这摆设十分的得罪定北侯,但是定北侯不好招惹,总捕大人就更加的不能去惹。再怎么这是总捕大人的意思,想来定北侯是不会对他们这些小人物如何的。虽是如此想着他们也还是谨慎的不叫凤卿城看清楚他们的样貌。

不得不说这几个小内侍的内心戏多余的丰富了。凤卿城此刻并没有在意那小菜筐的位置,他的视线也停在了婠婠的面上。

凤卿城早便注意到她只穿了一身官服,此刻见她坐稳便就解下自己身上的灰貂披风围到她的身上。

两个人许多日子没见,这一会子相视线着眼中的情意自是难遮难掩。再加上凤卿城的这个举动,廊亭中那暗流弩张的氛围瞬间就变了。好似就要往一个真正的家宴靠拢过去。

这气氛正是延圣帝想要的,他笑呵呵的道起了家常来。

但是那气氛也就只是好似,并没有谁真的把这个当做家宴。

延圣帝安排婠婠入座的举动只是单纯的想要眼前的排座能平衡些,叫他瞧着舒服一点儿,不至控制不住那股情绪影响他的思路。可晋王、楚王看在眼中却有了另外的一番解读。

他们不是延圣帝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他们第一反应就是猜测天门总捕已经站了秦王的队。可天门那地方,任是谁做天子也不会叫一个站了队的人去掌握。

莫非......这是官家默许的?

那储君之位莫不就要是秦王的囊中之物!

对比而言,楚王此刻心境尚还好些,晋王却是有些控制不住面上的神情。他是继后之子,也算是延圣帝的嫡子。但他这嫡子却是久久的没能登上太子之位。论才干不及事事都要强他一头的楚王,论孝心他不及受天下文人追捧的魏王,论延圣帝的关爱重视他不及两个双生弟弟,甚至都不及昭宁帝姬。

晋王所胜过其他诸人的就只一个嫡子之位。可也因为他只一个出身是最高的,所以长久以来他对很多事情都敏感非常。在旁人看不到的角落和时间里,他常常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午夜梦回间有无数次他心生惶惶,难以安眠。

可当秦王不再是一个隐形的所在时,他才惶然的意识到便是出身他也并不是最高贵的那个。秦王赵子敬,元后的嫡子,自一出生便是元后的嫡子。他的身份才是最高贵的。不止占据了嫡还占据了长。

那中惶然在此刻到达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幸而此刻延圣帝的注意力都在婠婠身上,并没有注意到晋王的小小失态。杨岂借着添酒水的动作碰了碰晋王的手肘,当晋王满面惊惶的转过头来时,他向晋王微微一笑,眼中竟是安抚之意。

晋王垂了头去,借着摆弄酒盏的动作迅速的安定着自己的心神。

他阿娘常常与他说,不到最后一刻便就不知鹿死谁手。便是成了定论的事情也能推翻了重来。此刻不过就是秦王的优势高于了他,终究还不是定论。

木未成舟,他尚有机会。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说什么?她没词儿了啊!

内侍官与宫女们将锅中的肉和烤架上的肉蔬等物分盛到各桌。在这个间隙里,延圣帝注意到婠婠踢方凳的那个小动作,也注意到了凤卿城解披风给她的动作。

平生第一次,他寻找到一种做媒人的成就感。他继位至今下的赐婚旨意并不多,次次都是为着平衡局势或是解决问题。唯一一次为着成全旁人的情意下旨赐婚还弄出了一团麻烦纠葛。

那一次也是他第一次下赐婚旨。从那之后他再不敢为了做月老而去牵谁的红线。

如今看着这小夫妻两个的样子,延圣帝那深埋了多年的挫败感就悄无声息的消散了。他仔细想了想,他其实还是挺适合牵红线的。即便是为了平衡局势或是解决问题而赐婚,可也那一对儿对儿的过得都也很好。弄出纠葛麻烦的那一次,严格说并不是他的问题。那并不是他主观思考的结果,而是他那长姐和外甥女苦求去的。

延圣帝的心情莫名的好上了许多。他忽然发现,牵红线牵出一对对佳偶来是一件颇为开心的事情。不仅很有成就感更隐隐的有着一种功德感。

此时肉已分好,延圣帝提起筷子来先是笑呵呵的向婠婠说道:“阿婠来的正是时候,可见是个有口福的。”

婠婠真诚的回道:“臣也如此觉得。”

她是真的这样认为的。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还有这么多的好吃的,这一趟来的可不正是时候。

这顿饭是个什么由头婠婠搞不清楚,就先放到一旁不去琢磨。她这会子忙得很,要啃那些软烂酥香的小羊排、外焦香里嫩滑的烤肉,还要帮着凤卿城往那小拨霞锅里挟食材。

大雪天里没有什么比这些热腾腾的美味更吸引人。

婠婠闷头吃的畅快,至于怀中揣的那本厚厚的折子她选择了暂时的遗忘。折子中的三位主角和一众的主要配角可都在场呢,别说她现在没吃饱,就是她吃撑了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呈递上去。

壶中的酒水下去了小半,烤架上的食材新铺了一重。延圣帝依旧还是在话着家常,诸人也皆都配合着。

廊亭外飞雪飘零,廊亭内食香酒醇。炭火的热度烘出一片暖意,将这表面的一团和乐融洽衬的越发真实。

廊亭中中诸人的话题从闲话家常转到了追忆几位王爷儿时的趣事,然后又说起了止戈与拓疆。诸人的言谈终于出现了分歧,平和的言辞间已弥漫起硝烟的味道。

晋王主张止戈,裁军归田,以农耕经济为重。楚王则主张拓疆,强武增兵,威服天下。秦王并不多言,只是含着抹笑意听着。当延圣帝点明问他时,他回答的也简练只说适时而为。

到什么时候干什么事这没错。可延圣帝想要的并不是这个答案。他扫了一眼楚王,锐气这东西楚王是有点儿,但相比起来可取之处来楚王的缺点更多些,尤其还有一件甚是令人忌讳的。

他又看了看秦王,然后再看了看甚少说话的凤卿城还有此刻画风出奇相似的婠婠和姚归远。

延圣帝有些怀疑,秦王是不是故意带这两块料过来的。他隐隐有些觉得几个儿子里,秦王是最擅隐藏心事的那个。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境况,秦王都是这般的温和从容。这是一种气度,也是一种城府深藏的本事。

延圣帝默然思索的时候,洛青章向姚归远发问道:“姚将军是何高见?”

姚归远的回答比秦王简短,“官家说打那就打,官家说不打那就不打。”

杨岂笑道:“姚将军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姚归远暂时搁下筷子,说道:“诸位都知道,姚家向来就没出过什么将帅之才。这爵位仗的是太宗的厚待和姚家先祖的勇猛。诸位说的那些我都听不明白。

官家说要打,我就只管提刀上阵。官家说不打,我就在京都待着。何必要多想那些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

晋王听过姚归远此番话,心中越发的安定起来。秦王的出身再是如何的高,能力再是如何的强。可看看他身边这些人,又能成什么大事呢。

晋王身边的两位杨大人此刻想的却是恰恰与晋王相反。在他们看来,秦王的势力和实力多半都还是未知的。他的母族、妻族皆无可用之人,犹还能迅速的走到这一步。这就说明了局势远比他们预想的要棘手。

思索间无人再继续话题,延圣帝嘴里正有半块排骨也没有开口说话。于是谈话声一时的中断了。

正在欢快的往锅子里挟蘑菇的婠婠顿时觉得不好了。这话题的讨论中,貌似就剩下她没发言了吧。可千万别有哪个不开眼的拎她出来发言。

她没那眼光韬略啊,而且她一理科生也没受过文综题海的训练、没有培养过那等素质。问她的话她要说什么。总不能重复的去学姚老将军,来一番领导指哪儿我打哪儿的论调。

愁什么还偏就来什么。这挟进锅子里的蘑菇还没熟,楚王便就提了婠婠最不想提的这壶水。

“未知明大人有何高见?”

楚王的声音打破静寂,顿就引来一众的注目。延圣帝就没指望婠婠能说出个跟姚归远不一样的话来。但是婠婠此刻瞄到了秦王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那张脸与凤卿城的相似还有那一筐的小龙虾以及秦王妃的两番好意,令她都不好意思去抄袭姚老将军的论调。

这半天她也看出来了。人家楚王、晋王两边的亲戚都是挣脸的很。她没那挣脸的本事,却还能努力少丢点儿脸。说一句跟姚老将军一样话和信口胡扯,两相比较后者不会太丢脸。起码造不成前者那样般可笑的效果。

于是她放下筷子来,开始了她的扯功,“自然是止戈为上。唯天下太平百姓才可安居乐业。”

说罢了婠婠又觉得太短、太平淡,对面那几位都是侃侃而谈有理有据的,她好歹得加点儿论据进去才好。可她脑中如海的是代码而不是辞藻和政史,从那里面找不出半点的论据。

话题已开而没有论据。这种尴尬要怎么化解?

当然是立即的先转折了再说。总不能中断了句子,叫别人看出破绽。

“可是止戈谈何容易。”一句转折说出,婠婠略顿了顿,开始了新一轮的胡扯,“这天下有利益之处就有纷争。我们止戈,旁人却不会。与其等着别人来打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延圣帝有些意外,看向婠婠道:“接着说。”

婠婠已经提起了筷子,准备去挟那刚熟的蘑菇。延圣帝这么一问,她顿就愣了愣。

说什么?她没词儿了啊!

第二百三十章 止戈 拓疆

既然决定要让秦王少丢点儿脸,总要有始有终。这种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扯了。

婠婠放下筷子,信口诌道:“就比如从前的倭国。他们地方小土地有限而人口却在不断的繁衍。如此人口越来越多,土地就越来越不够用。那地方又多发地龙、海龙之难。一旦有个什么危机,届时若我大宋强硬他们也就会伏低做小的前来求援,可若反之,将会如何不言而喻。

附属国这东西也还是独立的一国,只有彻彻底底的统一过来,叫两国融合成一国,血脉相融、文化相融真正的合成一家,那才能让后世子孙免于战火。

眼前的战恰是为了后世的和。”

延圣帝抚掌道:“正是如此。当年太宗打下了倭国,先后数次迁民就是这般道理。这些年我倒是没发觉阿婠还有这样的见地。”

一番胡诌还能合了圣意,婠婠意外的很。不过为了不让延圣帝再说出个“接着说”来,她立刻的表明道:“臣没什么见地,深知的就是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

延圣帝正笑着,杨岂又开了口。他非是不知道延圣帝的心思,也正因为知道,那说了许多年的劝谏更是要再说一遍。且还就要选在此刻说。唯有叫延圣帝放弃那不切实际的想法,才能维护住持止戈政见的晋王。

楚王本就主张开疆拓土,如今婠婠说出这样一论调,只要稍加运作将这论调扣到秦王头上。届时,一向重农桑、轻战事的云相与一众主张止戈的重臣就会倾向晋王。

杨岂不会傻到迎着延圣帝的脸去打,他当然是选择了一向嘴拙的婠婠,“明大人可知一场战事需损耗多少人力、物资。又会令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一个弄不好,便就打雁不成反被啄了眼。

便是打了下来,那又是一场更大的损耗和风险。远的不说,就说凤家。当年虎威军多少儿郎的性命换来北地的一场安稳,可终究不还是出了西夏遗族之事......”

婠婠听他当着凤卿城的面提到北地、虎威军这般的字眼儿,立即寻到话题来打断道:“杨大人说的没错,战事的背后一定有损耗。但杨大人莫不是觉得战事就只是拿着刀枪剑戟去肉搏拼命?

我不知道什么兵法战术,倒是还知道这世界上有战车、弩机、突火枪、火石炮之类的东西。若能够将现有的火石炮改良,令它的威力大过如今的千百倍。那就能威服四海、不战而屈人之兵。”

杨岂没想到一个嘴拙之人还能与他开论,斗劲儿愈发被激的昂扬起来。他开口来,才只发出半个音节便就听到延圣帝说了话。他总不能与天子抢话头,只得先按捺下来。

延圣帝听她说起火石炮,心中对先前的猜测也更确信了几分,兴致浓浓的重复道:“威服四海,不战而屈人之兵。”而后他笑起来,又道:“这正是我想达成的。可惜我才能有限,延不下太宗手中的盛世大局。

威服四海。这一个威字何其难成。百姓富足安居,铁蹄所踏无能相抗,这都不算是盛世,不算是威服四海。唯有令治下的繁华能迷了人眼,令四海蛮夷明明白白的知道无法与我朝相抗。折了他们的心,杀了他们的胆气,叫他们恨不能生来便是宋人,自愿归服再不敢起事。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威服四海。”

婠婠听得一愣,心中当真的钦佩起延圣帝的志向来。

在婠婠发呆的时候,楚王与洛青章、洛亦卓已经十分有技巧的附和起来,并顺便的表达了各自心中的钦佩和赞同。

可惜杨岂的目标没有转变向楚王等人,他依旧盯住了婠婠发问:“明大人方才说的火石炮被玄门改进过数十次,比之最初的威力不过也就多了十成。明大人所说的千百倍,无异于痴人说梦。

看来明大人还是适合做总捕,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实在是......”

杨岂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发出了一阵笑声。

凤卿城搁下了手中的酒盏,正待要捉了杨岂话中的漏洞怼将回去,延圣帝又一次开了口,“天命一朝中,有多少东西在前人眼中是不切实际的。认死理儿是好事,不过太认死理那就不是什么好事。”

杨岂多年为官,自是了解延圣帝的。他从这平淡的一句中,听出了火气,便就缓言道:“官家所说之盛世无人不向往。只是可惜天命年间那些巧器神兵都未曾留下。眼下要达成那一步,实在是难之又难。其实似眼前这般百姓富足安居的局面就已经是莫大的了不得了。”

就如延圣帝的论调已经被杨岂等人听腻,他这些论调延圣帝也已经听的不想听了。延圣帝将目光移到凤卿城身上,“恒之方才想说什么?”

凤卿城本来是要挫一挫杨岂的嘴,如今见延圣帝眼中的神色有些莫测,心中一谨慎便就只简单的说道:“臣只是见不得杨大人欺负我家夫人嘴拙。”

延圣帝笑起来,眼中的那抹神色却是未变,他又继续问道:“恒之心中当真也是以为要适时而行。这适时又是要如何的适,是顺应天时地利,还是励精图治等待时机?”

凤卿城微微一笑,并未选择在此时略略展露一些韬略文章。他只说了几个字。他说,“婠婠说的都是对的。”

话音落下,莫说是延圣帝和几位王爷、重臣。就是廊亭中的内侍官和宫女们都齐齐的凌乱了那么一下。

静默了片刻后,延圣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讨论。他开始扳回到正题之上。

喝了半盏热酒后,延圣帝向婠婠问道:“阿婠不是闻着肉味儿入宫的罢。”

当然不是。

婠婠是觉得现在呈递小报告有点不是时候。但既然延圣帝要,她还多想个什么。于是当下便就取出了那厚厚的折子呈交给了他。

延圣帝翻开折子飞速的浏览着里面的内容。

婠婠正犹豫着要不要捞了锅里的蘑菇继续吃时,延圣帝就已经合上了折子。

他没有发怒的迹象,而是长叹了一声,神情甚是疲惫的说道:“我这个阿爹怕是天底下最难做的。我得要掌控住一切,却又望着你们羽翼丰满,手段过人,能跳出了我的视线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蜡封严密的小盒子

那本折子里婠婠未曾少写了秦王半笔,但却技巧性的突出了一下挑起这一番风波的晋王。婠婠也没指望这一锤子就能锤掉晋王,但要召唤出延圣帝的盛怒状态还是绰绰有余的。

然而看延圣帝此刻这样子,貌似召唤失败了。

延圣帝说罢这句后又是一声叹息,默了片刻后说道:“你们要怎么瞒我这个做阿爹的都不妨什么。只得时刻谨记着有些事情不能动的。”

他的话音到后半句时渐渐转重,那一字一字恍如重石般砸入人心。延圣帝的视线从秦王、晋王、楚王的身上依次的巡了过去,到最后又回到了晋王的身上。他忽然的将手臂一挥,那本折子在空划过一道抛物线便就落入到炭盆之中。须臾功夫就冒出了火苗来。

“只此一回。”延圣帝收回了视线,拿起筷子道:“都吃饭罢。”

延圣帝指的是什么三位王爷和几位大臣心中都明白清楚的很。飞雪的天气里,晋王额上的汗珠细细密密的。虽然延圣帝已表明了此次不做任何追究。但他此刻却连松一口气的气息都不敢发出。

没有人再说话,廊亭之中就只有许内侍为延圣帝倒酒的水流声响。很快一只微小的“咔哒”声音响起,那是秦王拿起筷子时发出的。

楚王坐在秦王的对面,见秦王如此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心中便就一阵的冷笑。而后想道,这种时候装作事不关己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于是楚王也就拿起了筷子来继续吃饭。

在诸人默然无声的吃着东西时,婠婠的眼睛一直落在那本渐被火苗吞噬的折子之上。只觉一阵的欲哭无泪。

她写的那么久呢,每个字都是正正经经的楷书。一笔一划的写的她手腕子都抽筋。早知道延圣帝要把这当道具,她何必写这么认真。

而此刻凤卿城悄然的将自己盘中的那份烤羊蹄挟给了她。

婠婠......

怎么个意思,这是叫她以形补形?

婠婠一筷子戳起那只羊蹄,默默的啃了起来。虽然羊不会写楷书,但这是她家恒之挟给她的。必须啃完,啃得干干净净半丝不剩。

剩下的这般顿饭吃的也不尴尬,因为很快的几位老臣就巧妙自然的引出了几个新的话题。

餐足酒暖,父子君臣间又叙了会儿话,延圣帝便一脸疲态的叫诸人回去。

婠婠心中一阵的雀跃。折子都已经烧了,延圣帝话里也透出了此次不再追究的意思。那这案子也就是结了。她总算是能回家去好好的睡上一觉,好好的见见想见的人。

可惜她才起身来,就听延圣帝又道:“阿婠留下。”

婠婠就只好继续的坐回去,眼睁睁的看着凤卿城随着秦王走得远了。

宫女们稍稍的收拾了桌上的东西,重新换了一些点心和消食的蜜饯来。

延圣帝的神态极为疲累,他捏了一块玛瑙糕来吃了,这才出声道:“阿婠觉得此般境况该要如何才好?”

婠婠说道:“亲人皆在,就已经是臣羡慕不来的了。”

延圣帝一愣。他问的是安内和拓疆的困境,她却会错意劝慰了他作为一名父亲的困境。随即,延圣帝笑了起来,“你惯来不会劝慰人,也就莫要劝慰我了。”

婠婠只翘了翘唇角表示应和。她根本没劝慰他的意思啊,这要她怎么接话?领导会错了意,总不好直接说出来吧。她此刻也就只能傻笑了。

延圣帝又道:“回去把那份奏报再写一遍,明日递上来。”

婠婠这次是真的欲哭无泪了。

那些内容她都还记着,写字她也不愁。可是呈递给延圣帝的东西,那得是楷书。她如今一想到那些框架笔画就觉得急躁。

延圣帝瞧她这神情便说道:“你呀,只当练字罢。”

没有选择的事情,婠婠也就只能点点头道了声是。

延圣帝又是默了一阵,感慨道:“若是四门未曾没落,也就没有今日这诸多的困局。天、地两门犹还算好,玄、黄两门,尤其是玄门的衰没实在是叫人难以甘心。”

婠婠想了想,说道:“所谓破旧立新。既旧的不在,那就再建新的。”

延圣帝无奈一笑,看了看婠婠,顿时就没了跟她讨论心中期愿的兴致。他自袖间取出了一只蜡封的小木盒子来,向着婠婠招了招手。

婠婠起身走过去。

延圣帝将那小盒子交到了她的手中,说道:“你这失魂症久也不愈,这些东西再看一遍罢。记着,打开蜡封后要在半个时辰内看完。”

婠婠慎而重之的接过了那蜡封严密的小盒子,小心的收妥。

延圣帝挥了挥手道:“你也去吧。”

婠婠躬身行过礼,打算继续依照礼节徐步的退出廊亭。但尴尬的事情来了。她身上还披着凤卿城的披风。两人的身量差的太多,那披风自然也就拖了一块在地上。先前走过来时不觉什么,此时要做退步那难度就大了点儿。

婠婠试图往后踢一踢再走,奈何那拖地的长度再加上披风本身的厚度,这个动作没能救得了她的尴尬。

她又试图以脚跟擦着地面向后撤行,依旧还是失败了。

就在婠婠要伸手去提那披风的下摆时,延圣帝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婠婠懵了懵。作为天下之主、作为帝国之王,就这么大咧咧的笑话他的臣下真的好吗!

下一刻,延圣帝出口的话成功的拉回了他的形象。他说,“罢了、罢了,转过身走出去就是了。”

婠婠道了声,“谢官家恩典。”便转身走出廊亭,而后就一路的快步起来,待到了延圣帝看不到的地方,她的速度便就更加的迅疾。

延圣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那重重的奇石丛间,便又是一阵笑,“活像个孩子。”

许内侍笑着道:“老奴也是第一次发现,明大人也有像个孩子的时候。”

延圣帝摇了摇头,道:“总说岁月催人老。但磨了人天性,给了人满身风霜的却不是岁月。有时候我都想干脆得上一场失魂症,把从前那些事情都忘了。孑孑一身的干净,倒也自在。”

许内侍未曾再应和,而是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笑意说道:“官家是天下之主。”

第三百三十二章 我是你倾心爱慕的夫人啊

婠婠步出宫门时,凤卿城犹还立在雪间。

见她那双颊红红显然疾行过来的样子,凤卿城便笑道:“跑那么快做什么。我一直等着你呢。”

她奔的这样快,的确是想追上他的步子。他此刻人等在这里,言下之意又是让她不必着急会追不上来。婠婠的心自然是越发的灿烂欢喜。彻底的将那重写一份折报的郁闷感觉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她扯了扯拖在地上的那块披风,笑着道:“不走快些,帮人扫地吗?”

凤卿城注意到拖在地上的那一大片披风尾,又看了看婠婠那张几乎要被披风领口的风毛遮去了小半的脸庞,眼中那片原本温柔的笑意就变了一种味道。

婠婠嘴角一抽,“好笑吗?”

凤卿城没有回答,而是蹲下身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婠婠熟练的趴到他的背上去,凤卿城更是熟练的背起她,缓步徐行,不紧不慢的穿过漫天的飘雪,往停驻马车之处行去。

两个人,只留下一串的脚印。

宫门前的一众守门侍卫们直看的一阵眼抽——从宫门到停驻车马的地方,这统共才几步的路。至于就要背过去!

这是惧内呢?还是显摆呢?

不过也不能否认,这画面还是挺好看的。

一众侍卫门官默默的欣赏了一会儿,有媳妇的忽就开始想起家中的媳妇来,没媳妇的就开始想起媳妇来。

马车上一直烘着一盆上好的银霜炭,掀开了帘子进去便就一股的暖意融融。

婠婠解下了披风来,见凤卿城犹还在马车外听流觞说着什么。她便伸出手来,想将腰间的云纹带给稍稍的松上一些。

不是她方才的吃的太多,而是之前几天饿的太久。胃腹许久没有达到这种饱和程度,那腰带自然也就系的紧了些。此刻胃得到了满足,腰腹就开始开始了抗议。

就在婠婠意图松一松云纹带的时候,车帘一掀露出了凤卿城那张怔楞的脸。他只楞了半瞬不到的时间便就迅速的闪了进来。

他没有坐到素日常坐的位置上,而是坐到了婠婠的身边。

婠婠十分自然的将手从云纹腰带上移了下来,望着他道:“恒之是不是也想我啦?”

凤卿城笑起来,“嗯。”

他面上的神情笑意还有这醉人的声线之间皆存着温柔之意。只是若他的视线不是在她的腰带上,而是在她的脸上那就完美了。

婠婠轻咳一声,解释道:“方才吃的有些多。”

凤卿城的视线终于移到了她脸上。他点点头,说道:“原来是吃的有些多,不是小别胜新婚。”

婠婠......

她方才只是在尴尬这个动作的不雅观。看起来她是尴尬的轻了。她家男神这不是认为她的动作有些不雅观,他是以为她色急来着。

天地良心,她再色急也不至于色急成这般。况且她也没有车震的癖好。

婠婠扭动着僵直的脖颈,伸手提起了小几案上摆着的茶壶。

凤卿城伸手过去想要接过茶壶来,“我来罢。不知道今日你能回家,备的只是一壶清茶。”

婠婠坚持的拎紧茶壶不松手,“还是我来。我倒给恒之喝。我这会儿撑着呢,什么也喝不下去。”

凤卿城笑了笑,那只手松开了却是没有移开,反而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辗辗转转,恋恋不去。

婠婠将茶壶一放,“这茶没法倒了。”

凤卿城轻笑道:“婠婠本来也没想倒茶,你是想转移话题来着。”

婠婠干笑两声,尬撩道:“恒之知我。”

凤卿城揉了揉她的额发,便就将手落在了她的腰间。

婠婠的身体一僵,随之又软了下来,看着他道:“原来是恒之觉得小别胜新婚来着。”

凤卿城笑了笑,解开了那条云纹带放到一边,“不是说吃的撑了。”

婠婠眨眨眼道:“我只是想重新系松些,你解它干什么?”

凤卿城张口欲言,婠婠又立刻的道:“便这样罢,到家再说。”

凤卿城看了看她,终于如她所愿的闭了嘴。他伸手从小几之下的屉斗里拿了一盒山楂蜜丸出来。

婠婠摆手道:“别。好不容易肚子里有点油水了,叫它们多待会儿罢。”

在凤卿城放回盒子的时候,婠婠轻轻的舒了口气。没有了腰带的束缚,腰腹间的轻松令她舒泰不已。

下着雪,两人又不着急赶路,马车便就行的稳缓。

凤卿城的视线一直都落在她的身上,这样看了许久他开口说道:“婠婠也推崇程武之论?”

婠婠道:“以前你是不是问过相似的问题?”

凤卿城道:“从前婠婠并未看过程氏手札,今日那一番话像已经看过了。”

婠婠摇头道:“我没看过。”

凤卿城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又说起了别的。

他这神情婠婠常见,但凡是言语间涉及到天门事务的,他大半就是这样。这次又不是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公务,没得白白蒙上一层不坦诚。于是她认真的澄清道:“真的没看过。”

凤卿城的神色稍稍的一默,他看着她忽然问道:“你是何人?”

婠婠一脸莫名,“我是你倾心爱慕的夫人啊。”

答罢了,婠婠这才意识到他这是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

虽然他怀疑起来的样子也是很迷人,但是此刻不是发花痴的时候。不管那大头鬼差如何的诓了她,鬼契已成,真相是万不能说的。那该要怎么应对?

婠婠有些着恼。

好好的干什么挖这么坑给自己跳。这回好了,别说多几分坦诚近几丝距离了,一个弄不好的话,说不得他们之间就得隔上一座山峦来。

婠婠的脑袋一片空空,无论如何也不出该要如何回答。

她迅速的回想了一遍在宫中的那番胡扯。找出了最可能与程武相似的论调。而后她做出了一脸的认真,向凤卿城说道:“其实我有预知未来的能力,我方才说的都是由我的预知而来。”

凤卿城只是望着她,并不做言,眼中的情绪亦是不甚分明。

婠婠觉得这话可能有些太扯,于是就继续的扯的不像起来。索性就叫他以为她只是在开玩笑。至于解他那怀疑,便另开一路。大不了死不承认。

“我还知道前朝则天大帝藏了一批宝藏,未来将会有人耗损一千两银财打开那处地方。——那批宝藏,你想不想要?”

凤卿城依旧没有做声,却是取出了一张银票来给她。

婠婠愣愣的接过来打开,见不多不少刚好一千两。

他居然信了?!

婠婠脸上的神情越发的楞。可双手却是无意识的将那张银票折的整整齐齐,然后放进了自己的荷袋。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时,只好就看着他道:“恒之,你居然藏私房钱。”

第二百三十三章 你是我倾心爱慕的夫人

凤卿城终于是开了口,他淡淡的说道:“编,继续编。”

婠婠先系好了荷袋子,然后才向他说道:“你知道我在胡编还给我银票?”

凤卿城道:“我上交私房钱。”

他这么回答,婠婠却是没话可接了。想来想去她也没想到什么更好的应对之道,于是她试着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说道:“恒之,我困了。”

凤卿城揽她入怀来,道:“困了便睡一会儿。”

婠婠“嗯”了一声,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角度。在马车的缓行中,倦意不断的袭来,可婠婠如何能真的睡着。她闭上眼睛复又睁开,而后又挪了个角度。如此反复几回,当她再把眼睛闭起来时,她听得凤卿城说道:“似方才的话,切莫再与旁人说。”

婠婠张开眼睛来,问道:“恒之不问我是谁了吗?”

凤卿城轻笑出声,道:“你是我倾心爱慕的夫人。”

婠婠坐直身来,望着他道:“你不怕我是什么狐仙精怪?”

凤卿城看着她,面上的笑意未曾收却分毫,他问道:“你是吗?”

婠婠将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很明显我不是。”

她没说瞎话。她不是狐仙精怪,她只是一只鬼而已。

凤卿城将她的头按回到怀中来,道:“睡吧。”

婠婠觉得这危机过得有点莫名顺利。她闭了眼睛,慢慢的琢磨着他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起了疑心。他的怀抱如此之温暖,熟悉的气息叫她心中安稳。困意就这样丝丝缕缕的裹袭上来。

凤卿城拉过那披风来轻轻的将她围拢住。

程武手书的那本札记一直放在宫中,不过却因着某些缘由曾被誊抄过数本,定北侯府中便藏了一本。那手札中记录了许多光怪陆离之事,当中便有一条,言说若有人死而复生而性情大变,或是大病痊愈后言辞古怪,那此人必是借尸还魂之妖鬼。

适才他只是心念一动方有那样的一问,但她的这种种表现却叫他真的生了疑。此刻一点点细细的回想起来,怀中的人处处都似从前的明婠婠,却又处处的都不像。

他其实并没有多么的想知道答案。因为那答案的是与否于他来说并无什么意义。她是明婠婠也罢,是妖鬼之物也罢,他想要的就只是此刻的这个她。管她从前如何。

其实他倒是有些希望她真的是个什么妖鬼之物。那样的话,他便不必担心有一日她又会变回从前的明婠婠。

愈来愈重的睡意叫婠婠的脑袋越发的沉。她觉得自己好似是睡了又好似还醒着,她有些撑不住便道:“恒之,我真的睡会儿。”

“嗯。”

“到了家你叫我。”

“好。”

最后一个字婠婠听得模糊,只记得他声音中的温存。

这一觉婠婠睡得格外舒适。当她醒过来时却发觉自己已不在马车之上。身下是一张舒适平整的床铺,借着朦胧的光线能够看出床上悬着一顶雪青色绣银线忍冬纹的帐子。这并不是淇奥斋的那顶,而是她那座两进院中的。

雪夜里,万籁俱寂。

她此刻能清楚听到的便是凤卿城的呼吸之声。窗子外偶然吹过一阵细微的寒风,更加令人觉出室内的温暖与舒适。

婠婠悄无声息的往凤卿城的怀中凑了凑,却不想将他给弄醒了。

凤卿城下意识的抱紧她,而后他轻声的问道:“醒了?”

“嗯。”婠婠伸出手臂来拥住他,“这是几更天了?”

凤卿城道:“不知道。听着安静许是早过了三更。”

婠婠闭着眼睛,一时没找到睡意,便又问道:“我怎么在这里。”

“猜你是想叔父了,就先回了这边。”

婠婠道:“我是说我是怎么到房间里的。”

凤卿城笑道:“自然是我抱你下来的。”

婠婠轻叹一声,“我这么个高手,居然就一点也没察觉。”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八成是在恒之怀觉得安稳,这才没有察觉。”

凤卿城轻笑出声,说道:“既然觉得安稳,那便好好的待上一世。”

婠婠窃笑一阵,觉得自己越发的精神起来。她是睡的足了,只是不知道凤卿城是几时就寝,这会子又才睡了多久。一时她有些后悔将他惊醒。

他的手在她的发间轻柔的抚着,一下一下缓慢而规律,看起来也是没能继续入眠。

婠婠问道:“平常我睡着睡着就睡到你怀里时,也都会把你弄醒吗?”

“不会。”

除了这次外,每一次她睡着睡着就睡到他怀里的情况都是:他本来就醒着。

不过,他总是趁她睡着后抱她入怀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他并没有那个仔细解释的意思。

婠婠没再说话,凤卿城也没再出声。这样过了一会儿,他的手依旧还是在她的发丝间轻抚着,只是那速度更加的缓慢了些。

婠婠没有睡意,却依旧贪恋这床铺的香暖和他怀中的安稳。她这样静静的窝了一会儿,脑中忽然闪过一线光,终于才想起来延圣帝交给她的那只蜡封盒子。

不用看也不用摸,她便能感觉到此刻自己身上穿的不是官服。她蹭的坐起身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当真不是官服而是素日常穿的寝衫。

凤卿城见她扯着衣服看,便道:“钱袋子在屏风上挂着,其余物什都在桌上。”

婠婠问道:“可有没有一只小木盒子。”

“有。”凤卿城坐起身来,伸手拉开床帐子。

借着外面的映雪之光,婠婠能够清晰的看到桌上摆着的东西,那小盒子四平八稳的立在其中。她即刻从凤卿城身后跳下床去,挑起灯烛来坐到桌前,“恒之先睡吧,我把这个看完。”

凤卿城随手拿起床尾的一条搭毯来向她抛过去。婠婠伸手接住,抖开了披到自己身上。而后拿起那只盒子来剥去上面的蜡封,打开后见里面放着一卷平平无奇的帛书。

她拿起来摊开,就着烛火仔细而迅速的读了起来。

那上面的记载的是四门之事。从四门各司之职,到具体的内部机制皆都简列在上,这些都是婠婠知道的。还有一些四门的过往,她或多或少也听过一点。只有一条,是她从来都没有听人说起的。

那便是四门令的存在,和一个仅有一人担任过的职位——四门掌令使。

第二百三十四章 蔤妹啊 这地火龙烧的会不会太热?

四门初建之时并非由帝王直接掌管,而是由四门掌令使掌控。程武是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四门掌令使。自程武“消失”,四门才归于帝王直接掌管。而四门令却从此没了踪迹。

当年与程武一起“消失”的不仅仅只有四门令,还有“真正的四门”。

在程武“消失”的那一夜,玄门中忽起火光,引燃了库中所存的火药。只须臾时间,那些图纸和已成的精巧机关、武器神兵全部的化为乌有;黄门之中消失了许多的人,与之一起消失的还有程武所著的医典和一应的药物、器具;天门的运行机制塌失大半;地门那几位由程武亲自带出的总教头一齐刎颈而亡。

如今的四门只是几代帝王努力修复的样子,与最初的四门相比起来,也就只有天门和地门能够勉强达到最初一半的风采。

婠婠看的摇头啧啧。其余三门现在具体什么样子她不清楚。可如今的天门就已经很变态了,这种变态翻个倍......

婠婠脊背一寒,不由得有些同情起天命一朝的大臣们。

帛书上的字迹在缓缓的变淡着。婠婠毫不浪费的又重新看了一遍。待这遍看完,那些字迹已经浅淡的几不可见了。她摸着那些字迹的残印,直替写这帛书的人心疼。

这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的时候得费多大劲儿。

婠婠在这个歪了的方向上惋惜了一阵,这才起身来准备回到床上再窝一会儿。

走到床前她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曾经为难过的问题——凤卿城睡了,她该要怎么过去?

这张床比起淇奥斋那张尺寸小了一圈。他睡在上面,头尾处的空隙更要窄,这回是真的只能过几个皮影儿。从他身上爬过去势必要惊醒他,所以她还是选择了如从前那次的方法。

婠婠先将床帐子挽好,而后稍稍的退后几步,半点声响不发的落到了床铺的内侧去。她小心的将帐子重新放好,轻着手脚拉起被子的另一头来慢慢的躺好。

一连串的动作没有发出一丝丝的声响来。婠婠轻轻的吐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得意自己这一身的功夫,凤卿城便就侧过了身来。

她一僵,转过头去果然见他正望着她。帐子中的光线昏暗朦胧,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却是能够看清那双眼睛的形状。

她伸手去触了触他的眉眼,“恒之没睡啊。”

凤卿城道:“睡不着。”

没睡的话居然不让开地方!

婠婠的手向下一移,捏了捏他的脸。他拉下她的手来压向枕边,俯身过来覆上了她的身体。

婠婠伸出那只尚还自由的手臂,将他的脖颈勾的更低,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音量在他耳边说道:“叔父耳力好,我们老实些罢。”

凤卿城轻着咬她的耳珠,低低的道:“那就不出声。”

雪片静静的飘落着,寒风不时的拨动一下那些雪片的方向。除了那极为轻微的风声,这个玉砌银装的世界里再没有一丝丝的声响。仿佛天地间一切的声音都被那软厚的雪层吸附了去。

院子里的葡萄架和那几株花植果树被积雪装点出一番玲珑剔透的韵味,这雅致的小院恍若一块上好白玉雕琢而成的小景一般。

忽然,一道木家具摩擦出的“吱呀”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静了片刻后,又响起了一道织物落地的声音。这道声音却是轻小的,被微风一吹便就散了。

晨曦微露时候,雪停住了。天穹之上的云层却还是没有散去,依旧匀匀称称的驻留在汴京城的上空。

外院里最先有人起了身,接着锅铲那独有的步子也在院中响了起来。因为烧着地火龙,热水都是现成的。金莺和银雀起的便就稍稍的晚半刻。

待婠婠起身后,银雀便开了垂花门,好叫招财进来打扫庭院中的积雪。流觞几个昨夜里接了金莺等人过来后没再回去,几个小厮全部歇在外院,此时几个少年齐齐的动起手来,很快便将院子和门前的积雪清扫了个干净。

朝食是肉糜粥和什锦馒头,佐着三五样开胃小菜,清淡而暖胃。

婠婠总是疑心明二爷昨夜里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一顿饭吃的浑身不自在。总觉的像是做了什么亏心坏事。凤卿城却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不光是用起餐来丝毫异样不带,还与明二爷聊的欢快无比。

婠婠也是不明白了,这样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是怎么有那样多共同话题的。聊得如此投契亲热,好似他们才是一对亲叔侄。

许是见她这些日子清瘦了那么一点点,明二爷的关心总算是多分到她身上些许,不住的向她唠叨着。

“蔤妹啊,这些日子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蔤妹多吃些这个。”

......

“蔤妹啊,地火龙烧的会不会太热?今日可还歇在这里,要不要让招财把火撤一撤?”

婠婠挟菜的动作一顿。好好的问什么要问地火龙。而且正常问的话不是该问烧的足不足吗。怎么叔父问的却是烧的热不热。她家叔父这是担心烧的太热会干燥上火呢,还是昨夜里听到了什么。

她正疑心着昨夜里凤卿城丢被子的声音是不是太大时,便听凤卿城向明二爷说道:“屋里的温度刚刚好,睡前擦了地也不觉得干燥。”

明二爷听了就又说起了其他。婠婠观他神色无异也就暗暗的舒了口气。

用罢了朝食,小歇一阵婠婠便同凤卿城一起出门去上值。流觞一早就在马车中重新放了一盆银霜炭,待婠婠和凤卿城上车时,车里的温度暖的刚好。

马车缓缓驶动,婠婠轻拍着心口长舒了口气。

凤卿城见她这样忍不住笑起来。婠婠才把视线移到他身上,他便转了话题问道:“婠婠就只有一个乳名吗?”

婠婠点头,“就这一个。”

凤卿城又问道:“那婠婠可有小字?”

“小字青竹娘。”婠婠纳闷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凤卿城笑着道:“想知道。”

婠婠忽然想起,这个时候的名和字还是分开的。女子的小字只有亲人和丈夫能唤。他该不是想从此叫她青竹娘吧。

第二百三十五章 沉香匣

婠婠的嘴角和额角齐齐的一抽。此时凤卿城又问道:“婠婠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婠婠立刻道:“就一个——明婠婠。”她将明婠婠三个字念得无比清晰,犹觉得力道不足的补充道:“取希望、光明之意的‘明’,取体态、品德美好之意的‘婠’。明、婠、婠。我最喜欢这个名,每个字都喜欢。所以恒之唤我婠婠就很好。”

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名字,从小就喜欢。这是她手气好抓来的,所以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就是倒霉的被薯片噎死,倒霉的被那大头鬼差坑了无数次,可她还是幸运的做回了人,幸运的有了亲人,还幸运的遇上了凤卿城。

如此想想,那个倒霉也只是一个通往幸运的过程。

孤儿院的老院长是个认真的人,做什么都认真。给孩子们起名字就更加的认真。他翻着字典挑了许多寓意美好的字,刻成小木章子叫新来的孩子们自己抓取。女孩的名字一律都是带着个女字旁的。

后来老院长生病,暂时由副院长代理了一阵子。副院长哪里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强迫症严重。

当时老院长已经把女字旁那些寓意美好的字用的差不多了。刻好的小木章就剩下一个“婠”字,而院里却同时被送来三个女孩。副院长的强迫症一犯,愣是又找出了两个女子旁的字,媲和妭。

三个小木章里,她幸运的抓到了这个“婠”字。寓意什么的,其实婠婠也不是那样的在意,但是读音就很要命了。还好那两个被叫做了媲媲和妭妭的女孩后来都被领养了,领养之后也就都有了新的名字。要是让她这个一直都没有被领养的人抓到了媲字或者妭字......

婠婠飞快的甩了甩头,将心神转了回来。

凤卿城问道:“在想什么,这样入神。”

婠婠十分顺畅的脱口道:“想你。”

凤卿城怔了怔,随即他又笑起来,佯作一阵恍然的说道:“婠婠的言下之意是......没尽兴?”

婠婠面上一热,反驳道:“我只是很纯洁的在想你,走这里的。”婠婠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然后她俯身凑向凤卿城耳边又道:“不过说起来,的确没尽兴。”

话音没完全落下,她便侧退了两步一掀车帘飞身跃了出去,只两个起落便就掠没了踪影。

几个小厮看的满脸情况不明。流觞立刻问道:“侯爷,咱们可要停下等一等夫人?”

凤卿城看着婠婠离去的那个方向,眼中尽是一片的愉悦笑意。他放下了掀起的帘子,说道:“不必了,夫人有急事赶着上值。走吧。”

使着轻功赶路,到达天门府衙的时间自然要比平日早了许多。

婠婠从散发着满满荷尔蒙气息的习武场上走过,径直的进了无名楼。她给几位查办失银案的名捕放了短假,让他们好好的睡上几日补眠。今日的无名楼便就格外的清净。

她耐着性子将昨日里写过的折本又重新的写了一份。写好了平摊在长桌之上晾着。婠婠端着碗姜糖水好生的舒展了一下筋骨,此刻那被她歪了方向重要事情才又冒出脑海。

延圣帝给她那份关于四门的资料是要做什么呢?总不会是叫她学人家写字的。

她仔细的揣摩了一下,猜着有两种可能。一,那份资料是身为天门总捕须要知道的。二,延圣帝是要她留意、打探那“真正的四门”和四门令的消息。

圣意这东西有时候是可以凭借揣测的,有时候却是万万不能。眼下是第二种情况,婠婠觉得她还是得去问上一问才稳妥。

待那折子晾干,婠婠就立即带着它入宫去见延圣帝。

延圣帝今日的神色还是带着疲惫,不过心情倒不像是多么的糟糕。他仔仔细细的读过那本折子,又向婠婠问了几处细节。

婠婠一一的答过,见他撂开了折子,又不似再有问题要问的样子,便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延圣帝默了默,道:“那些你从前也看过。四门中许多人都知道。吏部的人要是有心,也知道些端倪。”

婠婠一楞。那么多人都知道,还搞得如此慎重、如此神秘做什么。

延圣帝笑了几声,“不是秘密的秘密,却还要当做秘密。这样的事情看着奇怪,世上却有许多。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婠婠的神情越发的呆愣起来。人做到了皇帝这个位置上,必然还是会有些顾忌,但是这种细节难道还有那个顾忌的必要?

延圣帝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屈指敲了敲那本折子说道:“就是做了天子,不也一样要装聋作哑。”

他挥了挥手,吩咐一众内侍宫女全都退出殿去,只留了许内侍一人。

殿门全部被合拢起来,延圣帝起身说道:“在沉香匣失窃之前,给四门首领的蜡封盒中不仅只有你看到的那些内容。”

许内侍在殿侧的暖桌上摆好了茶具,放了三个蒲团在桌旁,也不等延圣帝,自行的就坐下来生炉煮水。

延圣帝唤着婠婠向那暖桌旁坐下,又继续的道:“阿婠,我是信你的。只是那蜡盒终究是死物,比不得活人,自己会找方向。

还有一部分,我说给你听。

从前的四门中流传着一个说法,四门令就是四门的根基。近百年的时间过去,当年消失的那些人就是找出来也都成了白骨。所谓‘真正的四门’怕也不是那些人,而是藏在四门令中的‘根基’。

程氏手札上记着,四门令就在沉香匣里。可沉香匣这东西......”

延圣帝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精致木盒,在桌角上敲了几敲,语带无奈的说道:“这就是块实木疙瘩。打都打不开,里面如何能放东西。”

这只小盒子也曾在婠婠的手中待过一阵。可她并没有试图去打开,甚至她都没有仔细的去观察过。此刻借着这距离,婠婠认真的瞅了瞅,好像真的就只是一个盒子模样的雕件。

延圣帝叹了一声,将沉香匣自桌角拿起,摩挲着盒身道:“那些西夏遗族的供词未必全对。”

婠婠悟了,“官家是要臣继续秘查此事,看那些人是不是知道沉香匣真正的秘密?”

延圣帝道:“不只是那些余孽。只要是有可能解开这秘密的方向,统统都要细查。”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不可仿造之神物

茶炉上煮着的是新采来的雪水。许内侍扇旺了炭火,放下小扇自盒子里取出了块上好的茶团,用小银锤敲落下不大不小的一块来,细碾成末。

茶末分别入盏,炉上的雪水恰好煮沸。许内侍用一块雪白绵厚的巾子垫着手,将那银壶高高提起,水柱将茶末冲的湍然做旋。水声清泠,白烟沸散。待水声稍停,茶盏内的茶汤慢慢停止旋转,渐渐呈现出一副江山图来。

小小的盏杯内群山连绵,江河浩淼,一眼看去只觉气势连贯,壮阔恢弘。细观来竟还有亭台楼阁、茅屋田舍隐约其间,万千景象,细致生动。

婠婠看的目瞪口呆。

这传说的分茶她在坊市间看过,可却没见过如许内侍这样的技艺。说是神乎其技也不为过。

许内侍将那盏江山图奉到延圣帝的面前。转过视线来见婠婠这般神情便笑起来,问道:“明大人喜欢什么图案?”

婠婠喜欢的图案那当然是凤卿城的肖像。不过此刻许内侍问她这个,定是要冲茶给她喝。莫说凤卿城的风姿便是世上最好的画师也难绘出其万分之一,叫许内侍冲这个摆明了是要为难人家,就是许内侍真的冲出来了,她也舍不得喝。

于是婠婠退而求其次,冲口说了自己第二喜欢的图样,“钟馗。”

许内侍一怔,很快的又恢复做那瞧着就让人觉得舒服的笑容。雅致的银壶在他手中一起一落,水声伴随着茶烟翻滚,很快的茶盏中便就呈现出道道遵劲的线条,共同组成了一个狰狞威严的钟馗形象。唯一的不足就是少了几分森然鬼气。

便是这样,婠婠也还是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喜欢的神态来。钟天师那是她一整个鬼生中的偶像。她曾无数次的盼着能见到他,无数次的希冀着自己能有他的神力。大抵是习惯成了自然,纵此刻她已重新为人,可对钟馗的喜爱依旧深入灵魄。

见她这爱不释手的样子,许内侍面上笑意越发可掬可亲。

延圣帝在她说出“钟馗”两字的时候,视线就已经不在那盏中的江山图上了。此时见她这模样,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婠怎么喜欢钟馗图?”

婠婠想也不想的答道:“伏鬼驱邪。”四个字说罢她回了神,立刻做又补充道:“镇宅赐福,大吉大利。”

她的反应很快,十二个字里虽有八个都是临场的补充,但听起来连贯顺畅,毫无破绽。

这理由也正常的很,但延圣帝就是莫名想笑。方才的郁闷居然散了大半。

君臣两人用了会儿茶,公事混着家常事聊了一阵。殿外的世界又被雪片笼罩,新扫的宫道上又积了一层薄雪。

婠婠出宫时,雪还未停,但已有宫人在勤快的清扫着宫道。

观稼殿中的窗子开了一扇,延圣帝瞧着外面的雪景忽然又笑了起来,“钟馗图。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喜欢这个。”顿了顿他又想起了什么,向身边的许内侍确认道:“我记得她从前是喜欢骏马图的。”

许内侍道:“好像是喜欢骏马图。”

延圣帝摇摇头,叹道:“一场失魂症连喜欢的东西都变了。”

许内侍似有想言,但只是一笑并没有什么。

延圣帝却是发现了他那一闪而逝的神情,问道:“你这老东西,越老越讨厌。说个话都吞吞吐吐。”

许内侍笑着道:“许是老奴记错了,老奴好像记得还有一位大人喜欢骏马图。”

延圣帝仔细回想了一下。他不怎么请大臣们喝这费工夫的茶,有这殊荣的人总共也没几个。此刻回想个仔细也没多难。左相喜欢稻香蛙鸣图,右相最爱莲花图,夜远朝最喜欢狼......同样喜欢骏马图的那个是展笑风。

延圣帝顿就明白了,或许阿婠喜欢的本也不是什么骏马图。不过是因为阿风喜欢,所以从前的她才喜欢。再想想阿风好酒,她也好酒;阿风不喜香料,她一个小姑娘居然也不喜欢香料......

而现在的阿婠很多嗜好、习惯都与从前不同。从前的那个她似乎更像是展笑风的一个影子。

他屈指敲了敲窗框,想了片刻后向许内侍吩咐道:“焕生,我记得库里收着前朝吴大家的一副钟馗图。你去找出来,赐予明大人。”

许内侍躬身应了声,“老奴记下了。”

延圣帝又想了一阵,而后与许内侍谈起了旁的。

此刻的婠婠还不知道,她即将收获一幅价比万金的古画。她回到天门中将前些日子积存的事务理了理,又找出了沉香匣失窃一案的宗卷逐字逐句的翻阅了一遍。天色在不觉间便就暗了下来。

踏出无名楼,婠婠在寒风飘雪间向府衙门口走着。那厚厚的几叠宗卷看的她眼冒金星,也没得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找沉香匣的秘密对她来说难上加难,倒还不如直接去找四门令来的痛快。只是她并不知道四门令长得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婠婠心中想着这桩事,上到马车中还是一脸的走神。凤卿城递来的点心她也没去接。

凤卿城见她如昔反常,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婠婠半是回神半是沉溺于思绪的道:“我在想四门令究竟长什么样子。”

依照延圣帝所言和这一下午在天门中翻阅卷宗所得,知道四门令存在的人并不算少。有正儿八经知晓的,也有道听途说知道的。似凤卿城这般出身的世家公子,也是应该听闻过此事。毕竟天命一朝才过去七十余年。

婠婠只是在随口回答凤卿城的疑问,万没想到他居然给了她答案。

“不可仿造之神物。”

婠婠听得一愣。先是一阵的摸不到头脑,而后明白过来他是在说四门令。

婠婠聚精会神的望着他,等待着下文。

凤卿城见她这般望着自己,不由弯了弯唇角,“就这样。”

婠婠疾速的点了点头,“然后呢?那个不可仿造的神物,具体是个什么样子。”

凤卿城道:“就这样。”

婠婠明白了,他方才说那句“就这样”是指他知道的仅是如此的意思,而不是回应她那句“四门令究竟长什么样子。”

婠婠有些泄气,却仍不死心的问道:“恒之是从何得知?”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入味儿

凤卿城但笑不语。

婠婠轻轻的踢了踢他的脚尖,催促道:“恒之怎么不说话?”

凤卿城道:“我不告诉你,你就会一直这样看着我。我觉得这样挺好。”

婠婠笑起来,随即起身坐到了他的腿上,将一张脸凑到他脸的上来。与他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的道:“那我这样看着你,可好?”

凤卿城揽紧了她的腰身,轻声道:“不妨再近些。”

婠婠果然略略的偏了偏头,将嘴唇凑近到他的唇边,只隔着微微一线的距离,道:“原来恒之是这个意思。”

凤卿城轻轻的咬了咬她的唇瓣,而后便不舍得再离开。唇舌辗转的缠绵间,她身上的馨香和车中的融融暖意织出了一片旖旎迷醉,勾人意动。

他揽在她腰身间的手慢慢的抚上了她的脊背,又慢慢的落回来,反反复复的流连片刻便解下了那根华丽耀目的云纹带。而后又继续的自上而下的挑开她的衣带。

婠婠向后仰了仰头,离开他唇畔间的热度,一脸发懵的问道:“干什么?”

她家恒之该不会有车震的嗜好吧!

这个时空的人意识就如此开放了?

凤卿城回了神,他望了她片刻便收回了那只解着她衣带的手。他揽紧了她,低下头去埋向她的颈间。她身上带着一股浅浅的奶香味,混合着几种道不清名字的花草香气。这味道很淡,也并不怎么独特,却是能叫他情动意动,更是莫名的让他心安。

许久之后他道:“好香。”

婠婠犹还在思考着这个时空的开放尺度问题,听他这样一句,便脱口说道:“大概腌入味儿了。”

只这一句话,顿时驱散了车厢内的情动旖旎。凤卿城一滞,抬起头来又看了看她,有些不确定的重复道:“腌入味儿?”

婠婠点点头,“对啊。天天用那么多的香料泡着,还不该入味儿?”

凤卿城深吸一口气,而后憋着笑意,为她整理好那几根衣带,又重新将那条云纹带系向她的腰间。他的动作如此之温柔,将婠婠的注意力又全部的引回到他的身上来。

“今日陪叔父用了暮食,我们回府去。你要的东西在府里。”

婠婠知道他说的关于四门令消息来源之事,但此刻她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就只是点了点头。甚至连她的视线神情都未曾变化分毫,依旧还是那样一瞬不瞬的瞧着他。

凤卿城轻笑道:“干什么,想继续?”

婠婠清醒了一点,她拍拍自己的脸,然后抬起头来向他说道:“你能不能别笑那么好看?”

凤卿城......

意识到自己可能暴漏了什么,婠婠干咳两声,随手端起小几上的姜糖水来掩饰。

凤卿城拉住了她的手,说道:“别喝了,再喝姜糖水就该入味儿了。”

这一下午她是喝了不少的姜糖水来着。婠婠面上一热,被他那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一瞧,那热度便就越发的滚烫起来。

婠婠又是干咳两声,直面他的目光说道:“恒之不喜欢姜糖水的味道吗?那恒之喜欢什么味道,我立刻去腌上一腌。”

听到她这后半句时,凤卿城终于没憋住喷笑起来。

婠婠伸手在他的胸膛上戳了戳,问道:“你笑是什么意思?”她摇摇头,啧啧两声后说道:“恒之这还真的是要揭瓦。”

凤卿城敛住了笑声,不过神情中的笑意却是未减分毫,反而还越发的浓郁起来,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婠婠,疑惑道:“婠婠这是在威胁我?”

婠婠点头,“显而易见,我就是在威胁你。”

凤卿城指了指她的身体,道:“那你威胁我的时候,是不是先要从我身上下去,这样才会有威胁力。”

婠婠将两条手臂都搭上他的肩,勾紧他的脖颈道:“不下去。”

虽然没有威胁成,但凤卿城的笑声到底还是止住了。婠婠便就继续的问道:“恒之还没告诉我,究竟喜欢什么味道?”

凤卿城想了想,居然认真的数出了一串的食物,“山药、百合、绿豆、苦瓜、雪耳......”

这些东西能有什么味道?

婠婠眨了眨眼睛,想起来这些东西都是明二爷喜欢叫她吃的。说是清火润燥,对她来说最是适合多食。

婠婠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叹道:“不知道叔父今晚又叫我吃些什么。都要把我当兔子养了。”

婠婠的担心多余了,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来得及同明二爷一起用暮食。她同凤卿城才回家不久,定北侯府便就来了一人一马,那骑马的侍从气喘吁吁的告知她宫里来了人。

宫里来了人,又不知何事。再坐马车回去速度未免太慢。婠婠同凤卿城便就使着轻功一路疾驰了回去。走之前两人同明二爷打过了招呼,今晚就住定北侯府,明日再过来。

金莺等人都坐着青篷马车往定北侯府赶。唯流觞和扶弦一路的轻功奔行,虽然追不上凤卿城与婠婠的速度,却总好过马车。

当流觞和扶弦赶到定北侯府时,婠婠已经接了旨意,正准备向外送那位笑眯眯的内侍官。流觞机灵的上前去,亲自送那位内侍官出了府。自然没忘记递上一封大红包。

回了淇奥斋,婠婠看着手里的一轴画犹还觉得纳闷,“官家赐给我一幅画做什么?”随即,她自己又悟了,“这画一定很值钱。”

对于字画值不值钱这个问题,身为资深纨绔的凤卿城一定是明白的。于是婠婠兴冲冲的展开了那幅画。当她看到画上的钟馗时立即就明白了,延圣帝到底是为什么赐画给她。

她摸了摸那幅画,深深的感慨道:“官家可真是个好人。”

虽然他脾气大了那么一点儿。

婠婠不掩喜欢的摸了半天,这才发现凤卿城根本就没凑过来,而是坐在一边喝着茶。他微的垂着眼睛,眼睫之尽下是一片被灯烛投出的暗影。那双桃花眼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片无有尽头、无有边际,又不知道将通往哪里的深渊暗海。

茶盏中的热气氤氲而上,像是一团薄雾模糊的隔绝了什么。

婠婠出声唤道:“恒之?”

凤卿城抬起头来,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里又变回那迷醉含笑的明亮。

婠婠撂开那幅画,走向他道:“恒之有心事?”

凤卿城起身来拥住她,却是什么也没说。凤卿城不出声,她也没有再问,而是伸出手臂来拥抱住他。

第二百三十八章 恒之是不是惧内来着?

许久之后,凤卿城说道:“这世上的事情,没什么是全然的黑,也没有什么是全然的白。有时候好的未必好,不好的又未必都不好。”

婠婠听得越发摸不到头脑,她松开了手臂,捧着他的脸认真的端详了一下,“恒之,你这是忽然有了兴致多愁善感,还是想要出家修道?”

凤卿城一怔。她是怎么联想到了出家修道?如此明显的试探,她都能歪了方向。只怕他就是同她明说了,她的反应也不会在正题上。

凤卿城看着怀中的人,看着她那双被灯烛映的璀璨的眼瞳,心中那才起的念头便又默默的熄了。不论当年的真相究竟如何,他一人足能承担。又何必要拉她作陪。

有些事情她不知道反而是好的。便让她觉得延圣帝当真是个好人罢。一个人在看什么人都像好人的时候,其实是过得最快乐的。

只有永远活在阳光微风中的人,眼睛里才只会有晴日和青草的香气。一旦见过了暗夜里的那些风刀冷刃,再回到阳光中,眼前所见的一切怕也难如最初的那般晴好。

凤卿城这样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神色未明的叫婠婠心中打鼓,她晃了晃他劝道:“虽然恒之穿道袍也一定很好看,但是你可别想不开啊。古来今往也没见谁真的修成了神仙。丹药那种东西吃多了有毒。悟道也挺累的,悟的多了也就成了思虑多,思虑多了反而衰老更快。

道家自己都说‘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可见这世上的一切事物本该就是简单的,没得搞得太复杂。困了睡觉,饿了吃饭,喜欢就笑,不喜欢就发火......”

说到此处时,婠婠肚腹忽然咕咕作响起来。

凤卿城的思绪已经随着她的话偏去了十万八千里,此刻听到这道声音便笑起来,道:“一通歪的很有道理的歪理。——我们去用饭罢。”

婠婠不放心的确认道:“那你不想修道了罢?”

凤卿城面上的笑意更重,“婠婠怎么就认为我想修道?”

婠婠道:“什么白不是白,黑不是黑的,那不就是阴阳鱼吗。好的未必好,不好未必不好,这么绕的事情不就只有那些修道求仙的人才会想?”

凤卿城想了想,道:“婠婠方才说‘大道至简,衍化至繁’。我的婠婠居然还对道家流派有所钻研?”

婠婠一挺腰杆,道:“自然,我文武全才。”

凤卿城忍了笑意道:“是,婠婠文武全才。文武全才也得吃饭,所以我们还是赶紧去用饭。”

婠婠今日在马车上没用点心,又在雪天里折腾了这么一趟,对于饭的渴望自然是大的。纵然是顶着这般大的渴望,婠婠还是先去收妥那幅钟馗图。

画轴卷了一半,婠婠又停住了。她抖了抖那卷画向凤卿城道:“恒之,不如我们现在就把这幅画挂到门前。”

凤卿城此刻才扫了一眼那画。他不由得看了看婠婠抖着画轴的那双手,又再次的将目光落回到画面之上确认了一下。而后迟疑的问道:“挂......门上?”

婠婠道:“对啊,钟馗图当然是挂门上。”

凤卿城终还是提醒道:“钟馗图是要挂门上,可这一幅是古画。”

婠婠听闻“古画”二字,登时将抓着画轴的动作轻柔起来。她小心的将画铺到桌上,向凤卿城问道:“恒之,这幅画很值钱罢?”

凤卿城走到近前来,又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道:“前朝吴大家的真迹,就是在前朝也是万金不易之物。”

婠婠的手立刻离了那画,她从各个角度仔细的观察着画卷的每一处地方,“方才我没有摸脏了哪里罢。”随即她又连连的摇头,惋惜道:“可惜,御赐的东西也不能拿出去卖。”

凤卿城失笑,揉了揉她的鬓发道:“就这么喜欢金子?”

婠婠申明道:“最喜欢金子。不过我也喜欢银子,铜钱我也不嫌弃。”

凤卿城将那画卷随意一卷,拉了婠婠去用饭。

婠婠见他如此对待万金不易的宝物,本是想制止的。但转念一想,这是一幅不能拿去卖的宝物。她也不懂得什么书画,这幅图对她来说也不过只是一幅单纯的钟馗图。于是婠婠便就痛快的转身去用饭了。

锅铲还未回来,玉鸽带着几个丫头将大厨房里送来的暮食摆放在桌上。婠婠让唐大娘看过了那些饭菜,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敢让凤卿城动筷子。

就是婠婠每日都不用大厨房的饭,可大厨房那边也从来都不敢马虎应付。餐餐都照着从前的百倍用心来做。可是太精致用心了,反而就少了那种饭菜最该有的饭菜香。婠婠今日是真的饿了,此刻桌上这些精致的饭食反倒不如一碗简单的汤饼来的诱人、实在。

凤卿城像是被明二爷熏陶的太久了,一餐饭下来不住的往她碗中挟些素淡的青菜。

饭吃到一半,锅铲几人回了府。

婠婠心中动了念头。她先是看了看凤卿城,问道:“恒之是不是惧内来着?”

凤卿城自然无比的答道:“是。”

婠婠放下心来,清了清喉咙唤过金莺来吩咐道:“去叫锅铲炖一锅肉来,大骨头大肉块,块块都要流油的那种。”

对于婠婠的吩咐,金莺从来不过脑子,也不管侯爷是个什么眼色。她爽脆的应了声“是”,便立刻迈着轻快的小步子往小厨房里寻锅铲。

凤卿城没出言阻止,也没劝她什么,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那目光与寻常时候也没有什么差别,可就是看婠婠浑身不自在。她端起饭碗来,将身体转向了另一边。

凤卿城笑了笑,收回视线来继续的用饭。

婠婠将就着吃完了这餐饭,放下饭碗便就进到屋里去。她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竖起耳朵听着小厨房里响动,一心的盼着炖肉吃。

似这种的天气就该吃肉才对。

不多时,凤卿城走进来。

婠婠见他径直的向自己走过来,便就将头扭到了一边去,并不看他。

凤卿城走到她身前,俯下身来而后伸出双手捧着她的头扭转过来,叫她望着自己。

婠婠愣愣的看着他。

这么捧着她的脑袋算个什么套路,难道不是应该捏下巴的吗!

第二百三十九章 她明明一直都是在撩心的 怎么就不小心撩到了肾

婠婠飞快的将这跑偏的想法从脑子中甩脱出去,回到了正题上来。

她戳了戳凤卿城的手臂,质问道:“你就是这么惧内的?你家夫人我,要、吃、肉!”

凤卿城道:“我未曾说不让你吃肉。”

那是怎样的一个笑容,直叫婠婠的心酥化成一片融融的春水。

她闭了眼睛,说道:“有本事等我吃完肉,你再冲我使美男计。”

凤卿城轻笑起来,凑近她道:“少食无妨,不过吃完了要用些清火之物。”

听到他没打算拦着她吃肉,婠婠立刻睁开眼睛,答应道:“好。”

凤卿城又道:“才用过饭就坐着难免积食,去前院走一走可好。”

婠婠毫无原则的应道:“好。”

直到她人到了前院,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她为什么要跟他谈条件,他既然惧内就该无条件的由着她吃个痛快啊。婠婠不由得长叹了口气。美男计什么的实在是太卑鄙了。把她弄得五迷三道的,根本就没了思索的能力。

婠婠一路的走着神,由着凤卿城拉着她的手穿过夜风飘雪,走过一条条积着薄雪的道路。最后他拉着她进了前院的书房。

凤卿城叫扶弦退了出去,自己解下了披风来搭在一旁。转头见婠婠犹还在望着他出神,便笑着为她解了披风。

婠婠这才回过神来,问道:“我们来书房做什么?”

凤卿城将她的披风搭好,好笑的看着她道:“婠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正事?”

婠婠想了想,这才记起了四门令的事情。

凤卿城此时已拉着她走到了书房的深处,伸手在那只檀木架子上动了几处。架子旁的墙壁无声的滑了开,露出了一个看着就像是暗阁入口的窄洞。

凤卿城拉紧婠婠的手,侧身走了进去。

这种暗阁并不稀罕,出现在定北侯府这般的人家更加的不奇怪。但是有一点叫婠婠很是奇怪。在随着他走出那窄窄的廊道,来到一处光线柔和的所在时,她终于是忍不住发问道:“恒之,这暗阁有年头了罢?”

凤卿城道:“自初代定北侯时就有这暗阁。”

婠婠又问道:“所有的先祖里就没个体型格外魁梧的?”

凤卿城从这间暗阁中寻出了一只锦盒来交到她手中,也是终于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婠婠这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婠婠眨眨眼睛,一脸理所当然的道:“自然装的都是恒之。”

她这样的一句话,又一次成功的将凤卿城唇畔的那抹笑意转了意味。他望着她什么也没说,只继续的迈到墙边的小柜旁,取出了一只西瓜大小的金球来。

婠婠看凤卿城拿着那金球不似多么费力的样子,可当他将金球交到了自己怀中时,她才惊觉这球的分量。

婠婠将他先前交给自己的盒子放到了桌上,运转内力用双手捧住这硕大的一只金球。她好生的喜欢了一阵,这才向凤卿城问道:“这个球跟四门令的消息有什么关系?”

凤卿城推了推那只被她放下的盒子道:“这里面的东西才跟四门令有关。”

婠婠疑惑的看了看手里的金球,“那这个?”

凤卿城笑道:“婠婠不是最喜欢金子,这个自然是用来讨婠婠欢心的。”

婠婠眼中那被金球映照出的光芒越发的明亮,她弯着唇角向凤卿城说道:“谁说的?我最喜欢的明明是恒之。”

凤卿城的眼神暗了暗,燃起一抹炙热的温度。他望了她片刻后,屈指敲了敲桌上的锦盒,简短的提醒道:“你的正事。”

婠婠将怀中的金球小心的放下。在伸手去拿那个盒子之前,她习惯成自然出口撩道:“我能有什么正事。我唯一的正事就只有恒之。”

话音才落,婠婠的腰身便被他揽过去。那只刚刚触碰到锦盒的手也就又远远的离开了盒子。

婠婠犹还在发懵的状态,他的吻便绵绵密密的落下来。

在她的神智彻底的沦陷入**之前,她在想:她明明一直都是在撩心的,怎么就不小心撩到了肾。

此刻的青霜院中,丫头婆子们又一次的清扫了一回院落。没了积雪的那层妆点,肃萧的冬日景象叫人觉得越发的寒冷。襄和县主的房中却是很暖的,那温度甚至有些燥热。

屋子里除了欢颜外,再没有别的下人。欢颜捧着一碗汤水,侍奉着襄和县主用下。大半碗汤水下腹,襄和县主的眉宇略略的松了松。

欢颜见她心情似是转好的些,便进言道:“县主,那件事是不是要停下?”

襄和县主斜睨了她一眼,道:“你害怕了?”

欢颜立刻说道:“奴婢一条命都是县主的,为县主做事何曾会怕什么。奴婢只是怕事情败露,将对县主不利。夫人到底不是寻常的小娘子。从前她喜欢酗酒,官家不仅不斥责反倒常常赐酒。今日又不知缘由的赐下一幅字画来。县主和夫人之间,官家必是会偏袒夫人的。”

襄和县主道:“事情做的隐秘,不会有人知道。夫人再是怎么厉害也到底是名女子,难道事发了她不遮掩着,反还要闹出来明察不成。”

她顿了顿了,又道:“就先等一等罢。侯爷升任的事情怕是要定了。那件事就等到他的升迁宴上来办。”

欢颜一愣,甚是不解的看着襄和县主。

襄和县主勾了勾唇,慢悠悠的说道:“在一个人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给他一击,那分量和效果自然是寻常时候所不能及的。”

欢颜垂下头去,说道:“县主之聪慧亦是寻常人所不能及。”

襄和县主出了会儿神,心中忽又是一片的悲凉,“聪慧又有何用,我想要的却是从来都没有得到过。”随即她的心中眼内一齐的翻涌起恨意,声音也变得有些尖厉,“聪慧,聪慧......这阵子可是有人在夸那个乡野粗妇聪慧?说她聪慧无双,才能生出这样的聪明的儿子。短短的时间里就能有那般的行事作为。”

欢颜放缓了声音劝道:“何曾有人记得那个村妇,如今外面都是在赞县主教导有方。”

对于这样的劝慰,襄和县主只是嗤笑一声,她长长的吐了口气,说道:“这样的话你自己可信不信?”

第二百四十章 看起来行万里路还是有好处的

夜明珠的光芒柔和的洒下。婠婠在凤卿城的怀中窝了许久才终于想起了正事来。她简单的整好了衣衫,打开那只锦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卷没有名字的书册。

凤卿城手臂一伸又将她捞回到怀中,“这是程文重手札的抄本。”

说话间他伸手将那卷书册翻开到某一页,指了指其中的一行道:“你要找的就在这里。”

婠婠忙忙的看了一遍,然后又将那一行的前后文看了一遍,再然后她将这一页的前后几页都看了一遍,最后她翻回到这一页,仔仔细细的看过了每一个字。

这上面关于四门令的内容并不多,至于对四门令形状、模样的描述也就只有那唯一的一句:不可仿造之神物。

婠婠合上书册,从侧面观察了一下厚度。

凤卿城说道:“一时半刻怕是看不完。这抄本不好带出去,婠婠若要看以后自己来看就是。”

婠婠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没等她开口,凤卿城便问道:“没记住怎么开门?”

没能记住怎么开暗门这一点,对于一位天门总捕来说甚是丢脸。但是对于婠婠来说,这并不算什么。她毫无愧色的、自然而然的点头承认了。

凤卿城笑道:“我教你。”

婠婠想了想,摇头道:“不要。我不会开门的话,那每次我想看这个的时候,就能拉着恒之一起来。”

她的意思是她想寻着一切理由与他多待上片刻。凤卿城听了出来,却是有意的曲解她的意思。他一脸的似有所悟,重复道:“一起来?”

就是婠婠听不出他语气中的意味儿,也看出了他神情中的意思。

乖乖被调戏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实在有点难度,在理智做出反应前,她就已经佯作认真的点了点头,向他说道:“对啊,一起来。看书之余,如此欢好一场也是不错。”

凤卿城拉开她那才刚整理好的衣衫,将她放倒在桌案之上,声音甚是有些黯哑的道:“我也觉得不错。”

虽然婠婠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她也的确乐意的很。于是她将那卷抄本丢回到锦盒中,伸手拥住了他。

至于吃肉的事情,婠婠早已经忘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场初雪下了整整三日,天气终于晴好起来,风却是愈加的冷了。

寻找四门令线索的事情毫无头绪,只能无限的放长计划。想来也是,近百年里多少位天门总捕都没能解决的问题,她一个半吊子都不算的人如何就能解决了。毕竟她也没有那个主角光环。

婠婠将四门令之事暂且的列为了一个长期计划,且是几乎没有希望的那种。计划的执行切口,也就那件西夏遗族的旧案。那桩案子是由前主亲自办的,只有最后的收尾工作是由关千山和江少廷经手。

婠婠翻过了前主所记录的案宗,只得出了一个结论——前主的记录方式比她还粗犷。

至于有意义的线索,那是一条也没有。婠婠只好就将这案子交给了连翘,让她暗中重查。连翘是目前几位名捕中最清闲的,也曾经跟着办理过沉香匣失窃案,交给她最是合适。

关于左右副总捕的人选已经初步的定下了烈慕白和澹台灵,只待官家批准便能正式任命。名捕的人选也有了名单。天门中的事务有条有理,婠婠便暂时的将更多的精力放到了与金十三计划的圈钱大业之上。

但有空闲,婠婠必定去见金十三。

几次下来婠婠就发现,她只要将大的方向定下,具体的事宜实在是不用她来操心的。因为林砚能够替她补足一切的细节,办妥一切的事情。虽然林砚的身契在她手中,但婠婠心中总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她在沐休时特意去了庄子上见林砚。

林砚得了她要来的消息,早早就候在庄子前等着。

自林砚归京,婠婠见过他许多次,却还没有哪次的情况如这次般的悠闲,能够仔仔细细的看清林砚。他站立的身姿依旧挺拔的好似一根修竹,只是身上的气质却变化了许多。

寒风残雪间,他身上的披风轻轻的扬着,越发的显出了那番变化。过去的清傲全然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种疏阔,如山岗之风,郎朗之月。那清俊的眉眼也仿佛变得柔和起来,像是有了几分岁月的味道,望之圆融而可亲。

婠婠走到近前来,开口第一句便是,“这才发现林先生变了许多。”

林砚按照礼仪行过礼后,才回答道:“这半年来看了许多从前没看过的,方知道从前之狭隘无知。太过计较一些事情,便如一叶障目。”

婠婠笑道:“听不太明白。不过看起来行万里路还是有好处的。——我此番来见你就一件事,以后我赚一两便有你十文。我这人抠门小气,你也别嫌少。”

林砚一愣,随即退后一步,又向婠婠行了一记大礼,言辞诚恳的道:“大人之于林砚之恩,林砚已是无以为报。况分内之事怎可从中取利。”

无以为报的不止一份再造之恩,更有一份知己之恩。

林砚顿了顿,又说道:“林砚此生最想要的,大人已然给了。”

婠婠挥挥手道:“你也别啰嗦,我们家就这规矩。”她又打量了一下林砚,笑言道:“这一趟出门可有侠女们跟在你身后头送秋波?”

林砚没想到话题忽然转到了这里,红晕从脸颊奔到了耳根。

婠婠没想到这个人如此容易脸红,便正色道:“你身边也该有几个小厮、护卫,如此才有排场,做起事情来也方便。”

她这话确是没错。她同金十三计划的那些生意,实在是需要经管的人有足够的排场。且林砚如今是作为明月山庄的大先生出现在江湖上。他的排场便是明月山庄的脸面。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林砚首先想到的竟是:找小厮、护卫来防着那些侠女掳人。

如此一个想法冒出心头,他的脸就更加的红起来。

婠婠看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开始纳闷起这位林先生的害羞点怎么就如此的奇怪。

第二百四十一章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婠婠这一趟说了想说的问题后又与林砚闲谈一阵,顺便的瞧了瞧庄子上情形。在发现庄子上的牛和驴都太过安全后,婠婠嘱咐了庄头,叫他们多些精力去关怀人,不必对这些牲畜太过尽心。

这一番言辞令婠婠意外的收获到庄子中诸多农户的感激。在他们那犹若看菩萨的目光中,婠婠离开了庄子。

其实这庄子若是换一位主人,婠婠那一番话也不会引得这一众农户如此。实在是他们亲眼所见的这位总捕大人与传言中太过不同。两相一反差,也就成了这番效果。

被一个人这样看还好,被一群人这样看的话,连婠婠自己都怀疑自己其实是一个善良慈悲的人。可是明明她让庄头多关心人,是为了叫他们少关心牛和驴的安危,以便她吃上合理合法的牛肉和驴肉。

婠婠使着轻功一路踏风而行,在抵达定北侯府时这个问题她还是没有琢磨清楚。不过人一进门,她也就不再多费精力去思索自己的良心到底是黑还是红。

凤卿城今日上值,此刻没再府中。婠婠之所以没有去陪明二爷而是选择回府,是因为凤卿城升任的调令已下。虽然只是升调了半阶,却从散官转成了实打实的职官。

对此凤卿城本人并无反应,太夫人和襄和县主却好似是要高兴上了天。前者在家中开祠堂告祖先、出门去捐香油开放生会。后者直张罗着要办一场饮宴庆贺。

太夫人是真的高兴,升迁庆贺也是常事,便也甚是乐见的促成着。

一府里的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张罗着为凤卿城办升迁宴,婠婠什么忙也帮不上便负责去陪太夫人。好教两个小娘子能全心全意的去打理宴会事宜。

她的态度之所以如此温吞,那是因为凤卿城本身的态度。他平素爱张扬,但这升任之事他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热情。对于这一场宴会的认知,小夫妻俩空前的默契:这一番折腾,纯粹就是为了哄太夫人开心。

这般规模的饮宴两个小娘子都没有经验,珠鸾也是没有。这场饮宴会是襄和县主一手促成,凤卿城也是她一手养大。在她的一番作态下,太夫人便还是让襄和县主来操办饮宴会的一诸事宜。

襄和县主的行事手段非是珠鸾和两位小娘子能比,一诸繁琐的事情在她手中被梳理的有条不紊,只几日功夫便就操办妥当。此次她请的人也是空前的多。虽没有太过出格,但繁华热闹只从那些请帖上便能预见。

因为那一场饮宴,婠婠将自己本来两日相连的沐休调了开,以便能有时间参加。

自家夫君的升迁宴,她是不好不出席的。但她甚有自知之明,知道似这等场合有她出现的地方就必会冷场,所以她在走过了应有的礼仪场面后便独自的坐到偏僻处,既不掺和进后宅女眷们的应酬中,也不往应邀而来的朝臣间走。

她带着四个丫头坐在暖廊的角落中,吃吃喝喝也是自得其乐。碍着场合问题,四个大丫头没有陪着婠婠一起嗑瓜子、闲磨牙。时间稍微一长,婠婠就有些无聊。

莫说是她,就是自在热闹惯了的四个丫头都有些觉得闷。

一壶姜糖水用罢,银雀立刻跨前一步来拿了那只汤壶道:“夫人,奴婢去换一壶来。”

婠婠才刚点头表示了同意,就见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盅汤往这边走来。这小丫头生的伶俐,说话也是伶俐的很。

“夫人,侯爷吩咐厨房热一盅雪梨汤给您。”小丫头说着话将那汤盅捧到了婠婠面前,又道:“奴婢挑了冰房里品相最好的一只雪梨冻,夫人尝尝可还好。”

这个小丫头婠婠见过,确是大厨房里管汤水的。

她笑了笑,问道:“你叫美儿?”

小丫头笑的甜美非常,喜滋滋的答道:“奴婢是叫美儿。”

银雀最是见不得有谁在夫人面前卖乖讨巧。这个美儿不仅是在夫人面前讨足了伶俐的巧,还来的甚不是个时候,叫她白丢了个放风解闷儿的机会。

再是多么不乐意,银雀也没有表现出来。她放下手里的汤壶,转而掀开了那只汤盅。

这雪梨也是秋日里熬好急冻而成的,待要用时重新煮化。锅铲也弄了不少,但那味道与这一盅不太一样。婠婠闻着大厨房里的这盅雪梨汤仿佛更要香甜些。

她当即拿了白瓷汤匙用了小半,吃的有些发腻就丢在了一边。

暖廊中暗置着许多的炭盆,地底下又烧着地火龙,这雪梨汤的温度微烫远远高过那微温的姜糖水,婠婠用了这小半便觉得有些热意。

那唤作美儿的小丫头便又卖起了伶俐,“禀夫人,侯爷还说若夫人觉得无聊或是闷热可往湖南的牡丹暖坞去。那地方温度得宜又有趣儿。”

听她如此一说,珠鸾和银雀的脸色就生了变化。婠婠却是不疑有他,听了这话就立刻起身来离了这处暖廊,往那牡丹暖坞的方向行去。

银雀急急的跟上来,低声的道:“夫人,小心有诈。”

珠鸾亦是飞快的说道:“奴婢也觉得有些不妥。以奴婢之见,那雪梨汤也需得验上一验才好。”

婠婠一脸的你们在开玩笑,“有什么诈,谁还敢往你们家夫人头上使诈?”

银雀和珠鸾虽然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但她们都更加觉得夫人的话没有错。有谁敢在她们家夫人头上动土呢。

两个大丫头此刻没有想到,她们的第一直觉其实是对的。婠婠此刻也没有想到,打脸居然来的如此之快。

主仆五人将至牡丹暖坞时,婠婠便听出那暖坞中藏了几个人。她还以为是她家恒之为她准备的什么惊喜,万没想到那是不明来路的人给了她一个打脸。

她们才一迈进暖坞中,便有几名大汉拿着棍棒分别敲向了四个大丫头的后脑。

四个大汉有些功夫在身,但在婠婠这样的高手面前那些功夫拙劣到等同没有。那些棍棒才刚带起呼呼的风声,拿着棍棒的人便已经被婠婠踢趴在地。她的动作未停、步法连贯,又将依旧隐藏在暖坞暗处的两个人给揪了出来,一下一个的摔向地面。

她带着的四个丫头都不会功夫,为了保障她们的绝对安全,婠婠三下五除二的砸碎了那几个人的肘、膝骨,顺便卸掉了他们的下颌。

金莺和银雀最先反应了过来,急急的找了东西来塞住那几人的口舌,不令他们继续的发出那让人听着就觉得发渗的声音。

暖坞中很快的安静来下。

婠婠看着地上几个明显不是好来头的人,再看看银雀和珠鸾,只觉的脸上有些隐隐作响。

第二百四十二章 婠婠的深刻反思

珠鸾和银雀自然都不会提方才的事情,她们自发的忘记了婠婠的那番自信之言。

银雀一提裙摆,说道:“奴婢去拿那小蹄子来。”

婠婠知道她指的是方才送雪梨汤的美儿,就点了点头。她这个点头的动作才做了一半,银雀便扭身冲出了暖坞。那身影如疾风似猛火,气势甚是惊人。

婠婠看了看剩余的三个丫头,金莺太瘦,珠鸾太纤雅,唯有玉鸽看着活力满满。于是婠婠向着玉鸽吩咐道:“去请唐大娘来。”

玉鸽“嗳”了一声,拔脚就蹿了出去。好似一只兔子样冲向淇奥斋。那速度果然没有叫婠婠失望。

婠婠在暖坞中踱了两步,随意的坐在了暖笼旁。

金莺即刻搬了一只小几过去,从身上取出了三五只荷袋并一只葫芦放到小几之上摆好。荷袋中分别装着瓜子、云片糕和话梅干,葫芦中放的是酸甜润口的冰糖红果浆。

婠婠随手抓了一把瓜子来嗑。

在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咔咔,噗。”中,珠鸾目瞪口呆的看着金莺。金莺小姑娘此刻又从身上取下了一只荷袋,解开荷袋后从中拿了一只质感剔透冰润的琉璃杯子放在小几之上。

珠鸾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金莺那瘦削单薄的小身板,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她是怎么在身上藏了这么老些东西的。

珠鸾毕竟不是金莺,她这样站了片刻便觉得不安起来,“夫人,眼下这情况多留无益。”

婠婠摆摆手道:“避的过一次,也避不过第二次。我就在这里等着,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幺蛾子。”

珠鸾虽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但见婠婠这般悠哉的姿态,又想到她家夫人到底不是寻常人,心中便也渐渐的有了些底气。

金莺带的葫芦并没有什么保暖措施,那里面装的冰糖红果浆便是冰冰凉凉的一种温度。此刻那果浆装在剔透的琉璃杯中,越发衬的那颜色红艳可爱。喝着口感极佳,看着赏心悦目。

婠婠狠狠的夸赞了金莺两句。金莺只是抿着唇笑,立在一旁给婠婠捏起肩膀来。

这场景只叫地上几个痛的冷汗直流汉子心中发毛,便连身上的疼痛也渐渐模糊起来,唯有心里那份毛毛然的感觉在无限的放大着。

正常来说,事情败露他们该会被立刻拖下去藏起来,待饮宴结束后再来人审他们。就是不正常一些,对方也该立刻逼问他们是受何人主使才对。可现在看起来,她完全就没有这个意思。

未知的危险是最可怕的。这种折磨能够一点点的消去人的勇气和意气。

这几个汉子终于是明白了这煞神的可怕之处。这种“明白”叫他们心中的惧意愈加的深刻起来。

婠婠完全不知道此刻她的形象已经被妖魔化了。其实她只是很单纯的在等待着这一场幺蛾子彻底的浮出水面。至于审问的事情,婠婠先入为主的认为,肯做这种事情的人都是严口秘舌,她是难能问出什么的。

换个身份的话,问不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她是天门总捕,真要问不出个清楚明白来,那她以后还怎么混!

脸面不重要,但她不能把前主积攒下的威名败光了。

瞧瞧,这才多久没有做点儿积攒威名的事情,就有人敢冲她下起手来。婠婠磕着瓜子,深刻的反思起自己的行为。

唐大娘是一路使着轻功过来的,她冲进暖坞后见到这情形,精神就立刻的一振。

唐大娘步伐矫健的走到婠婠跟前,先是依着府里的礼仪福了福身,而后直接明白的问道:“夫人是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让他们化为一滩血水彻底的消失在这个世上?”

婠婠......

她只是觉得唐大娘多少有些功夫在身,待一会儿有些什么情况,好能护着几个丫头无恙。唐大娘怎么就理解成了她需要她的毒药。

不过婠婠是不会解释的,因为她注意到在唐大娘说这话时,地上明显有一个人在发抖。

现在一切能够捍卫凶名的事情,婠婠都会极力的促成。

唐大娘见婠婠的目光看向那人,便自以为会意的冲到那人身前,一提脖领将人拉了起来,“夫人,用哪种毒?”

婠婠这才注意到,此人的面容居然有七八分似展笑风。再看看此人的衣衫也与其他几个不同。其他人穿的都是府中粗使仆役的衣装,这一个穿的却是一袭青袍。

婠婠有点明白这到底是一场什么幺蛾子了。

这要是叫凤卿城那个醋点莫名的家伙看到......

刚送到齿间的瓜子都没来得及嗑开,婠婠就立刻将它吐了出来,伸出手指着那人说道:“把他的脸毒烂。立刻、马上!”

唐大娘面上的神情更是振奋,她将手一摊,两串小瓶子便自她指间垂落下来,叮叮咚咚的敲击在一起,“夫人,老奴这里有三十六种毒药可以使人面目全非......”

眼见着唐大娘就要展开三十六种毒药的长篇介绍,婠婠忙忙的道:“就用最厉害、最快的那种。”

唐大娘有些兴致未尽,但同时又有些兴奋。自她被送到明大娘子处,几曾痛痛快快的使唤过毒药。

撒毒药这种事情,是会上瘾的。尤其是那种见效快、药性猛的毒药。

唐大娘的手一抖,一串的小瓶子皆都不见了。她的手在袖中一缩,再一伸出来就戴好了一只鲛丝手套。唐大娘的动作没有一丝的多余,她直接将手一挥。淡蓝色的烟雾自她指尖流泻而出,登时罩住了那人的面。

唐大娘松了那人的衣领,将他丢回到地上。并且迅速的抬起脚来,将人死死的踏住令他不得动弹半分。

那人脸上的情形变化叫珠鸾看的作呕,但她不敢露出半丝的异样。她如今的日子过得舒心无比,安逸无比。这一切都是仰仗着夫人的。她不能够失去夫人的信任,更加的不能够讨了夫人的厌恶。

此时此刻,她决计不能失态。

珠鸾强行的压下了那股反胃的感觉和森然的惧意。她下意识的去看金莺,只见金莺眼观鼻鼻观心的给婠婠捏着肩,压根儿就没往地上看。

珠鸾想了想便就走到婠婠身旁来,道:“夫人,仔细着牙齿。还是让奴婢来替您剥瓜子罢。”

听她这样一说,婠婠不自觉的舔了舔牙齿。很好,整整齐齐的还没有变成瓜子牙的趋势。

第二百四十三章 她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

前世她的牙齿就没有这般的齐,说不定还真是嗑瓜子嗑多了所至。婠婠立刻就将手中的瓜子放下,转而拿起了那琉璃杯。

珠鸾松了一口气,她拿起一枚瓜子来手法巧妙的一按,那枚瓜子就应声而开。

剥瓜子这种事情,她以前常做。曾经她的嫡母最喜欢吃瓜子,可又觉得嗑瓜子的动作不雅。为了讨好嫡母,她就练成了这不用小钳子便能又快又干净的剥出瓜子仁的技巧。

金莺见她开始剥瓜子,就又从身上的荷袋里拿了一只小巧的琉璃碟子出来。碟子摆好,珠鸾恰好剥出了第一粒瓜子仁。

一枚一枚的剥着瓜子,珠鸾的目光也就得以一直的落在手中的瓜子上。注意力都放在了此处上,她也就得以很快的平静下来。

此刻毒烟彻底的散去,那人面上的惨状清楚明晰的呈现出来。

婠婠见这效果果然是面目全非,就满意的松了口气。这场景别说比起地府来不算个什么,就是与天门刑牢相比也远远不及。因而婠婠未曾觉得哪里不适。松了一口气之余,她甚至悠哉哉的端起了琉璃杯,继续喝着那颜色艳红的冰糖红果浆。

唐大娘仔仔细细的观察着那人面上的每一丝变化,在心中暗暗的做了配比调整后,她甚有些意犹未尽的看向了其他几个人。

那几个人又要忍着骨碎的痛感又要忍着惧意,此刻又多受了一种恶心感的折磨,再被唐大娘这么一看如何还受得了。

登时,一阵尿骚味在暖坞之中弥漫开来。

就在此刻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音。听脚步有四五个人,听说话有两位官贵夫人,其中一个不慎弄湿了裙摆,想要到这暖坞中烘一烘。

唐大娘又一挥手,这次是一阵淡粉色的烟雾。尿骚味很快的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这不过就是唐大娘随手调配的一种芳香剂,可地上的几人却是不知,他们见到粉色的烟雾罩下,当即疯狂的挣扎的起来。可惜他们的肘骨、膝骨皆都碎裂成渣,再是如何的挣扎也不过就是一种徒劳的蠕动。

婠婠再是不懂宅斗,也明白正头戏是要上场了。她忍了片刻,没有立刻让金莺和珠鸾去打开暖坞的窗子。

尿骚味是没有了,可是遮盖不代表不存在啊。这还叫人怎么吃东西?这还叫人怎么呼吸?

婠婠将琉璃杯往小几上一放,有些烦躁的将目光落在了暖坞的入口处。只恨不得出去拎着外面的几位快些进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是靠近到了暖坞门前。

当前引路的是侯府内的一个婆子,她打开帘子后并未瞧里面,而是一脸殷勤的看向后面。

紧跟在后面的两位夫人和几个丫头都没有继续的迈步,她们齐齐的化成了雕塑。从她们的视角看去,暖坞中简直就是一片的地狱景象。地上几个人在疯狂的蠕动着身体,那状态看着便极惨。其中更有个人不似人的怪物,血淋淋的一张扭曲面庞令人作呕不止。

暖坞中一坐三立的四个人,此刻看起来倒是正常,且有着一种闲适的寻常感。可那正常放在这场景中反却显得越发的不正常了。

婠婠一抬下巴,指了指那引路的婆子。

唐大娘的身影一晃,人就已经到了那婆子的近前。她将人一提一甩直接的惯倒在地。

此刻那两位官贵夫人哪里还会不明白。可明白归明白,胆量归胆量。当她们意识到自己成为了旁人的棋子,且对付的人是这有名的凶神夜叉时,她们的第一反应便是控制不住自我的尖叫起来。

这尖叫声发泄着她们心中的恐惧感,也让远处正热闹喧嚣的饮宴会静了下来。

凤卿城在静滞了一瞬后,下意识的便飞掠向那声音的来源之处。

襄和县主听到这声音心中大大的一松。她按照原计划,装作一脸慌忙的叫着婠婠。在下人来报婠婠不在时,她又有意的做出一副佯装震惊的模样,安抚着宾客。

栖霞郡主也如她预想的那般,立即就与她做了反调。用几位夫人、小娘子皆不在席间,恐有意外发生为由,逼着她引人往那出事的地方去看一看。

襄和县主实在是压抑已久,一朝将胜的狂喜和整理继续步骤的匆忙令她忽略了那尖叫声中的异样。

赴宴的人中不乏武将,他们对于那尖叫声中的恐惧意味格外敏感。当下以为真的有事发生,便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一群人急匆匆的涌了过去。

见到这场景,襄和县主才意识到不对。可此刻做什么也已经晚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心中期盼着她的计划其实顺利,这些人只是不太顾忌礼仪而已。

暖坞之中,婠婠听得外面的两位官贵夫人和小丫头尖叫出了海豚音的音色,不由得摇头赞叹起来。随即,她让金莺和珠鸾速速的开了窗子通风。

窗子才一打开,没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凤卿城便自湖面之上直直的掠了进来。

婠婠刚一起身便被他捉住了双肩。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她,而后立刻的将她拥进了怀中。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力度,他仿佛是要将她箍进自己的身体中去。他抱的那般紧,叫她只能呼气而难以吸气。

她待要戳一戳他的腰身提醒他放松些时,听得他在耳边低低的说道:“对不起。”

最初他在接到那道赐婚旨意时,想着娶她也是个不错的事情。因为她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他可以不用去担忧她的安危,可以安心的去做那些需要他去做的事情。

可是方才的那一刻,他发觉自己错了,错的彻头彻尾。

在赶过来时,他的心中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紧张惶恐。生怕是她出了什么事请、中了什么诡计,生怕她因为他的错处而遭受意外。

那股惶恐是如此之巨大,直接就支配了他的行动,他甚至都来不及去留心一下她是否真的不在饮宴席间。仅仅凭着出了事情却不见她冒头出来就做出了判断。

在确认她安然无恙的这一刻,他的心中没有丝毫的轻松,而尽是后怕和悔意,两股情绪滚滚翻涌着将他吞没。

她是高手不错,她位高威重也不错,可似她这般的心机,如何能在后宅中安然。朝堂之上再是如何斗,终因官家的信重而无人敢直接向她下手。可这后宅中的危险,竟是他亲手带给她的。他未曾为她清除隐患,反还要她暂时不要去动那个隐患。

他高估了她,更高估了他自己。

此次侥幸无事,下一次又会如何?

他越拥越紧,像是暗夜的暴风雨中,倾尽全身力气去护住怀中一盏明灯的疲途旅人。不为了汲取那灯的光明和温暖,而单纯的只是不愿意那盏灯受到一丝一毫的损伤,不愿那灯中的烛火有一丝丝的摇摆。

婠婠一头一脸的懵。她搞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不过,那个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需要空气。

第二百四十三章 没余力查的意思

婠婠伸手戳了戳凤卿城的腰身,见他没反应她就加重些力道再次的戳了戳。

暖坞门口的尖叫声渐渐的缓了下来,而后像是没了气力般转了几个调门后就彻底的没了声音。并非那几个人的气息不够用了,而是她们觉得眼前的情形好似没有多么可怕了。

单单是凤卿城的风姿气度就足以化去一切的可怖,更何况此刻这两个人相拥的画面也足能转移她们的关注方向。

停了尖叫声后几个小丫头只管低下头去,两位官贵夫人却是有些讪讪的。

凤卿城拥着她不肯放松分毫。此刻婠婠呼吸都成问题,更别提说话。身高的差距叫婠婠不能看到暖坞内外的情况,但这也并不妨碍她指挥着丫头们做事。

婠婠伸出一只手来,向着珠鸾站立的方向挥了挥。随后指了指暖坞中那熏笼的方向,又指了指一旁摆着锦凳的方向。珠鸾会意,将两张锦凳搬到了熏笼旁,请那两位官贵夫人往锦凳上坐了。

两位官贵夫人相互的看了看,只得仪态从容的行到那熏笼旁坐下。她们其实是千万般的不愿意留在此处,可她们都明白自己此刻成了别人局中的一步棋,不陪着说清楚怕是脱不得身的。

这熏笼放置在暖坞之中,只做取暖用而不做熏衣用,所以里面没有置放香料。不过里面的炭用的是仙骨香。此刻坐在熏笼旁,亦是有那暖香袭人犹若三春的意思。两位官贵夫人却是无法惬意下来。

她们的眼睛实在是没地方放,便就只好透过那些大开的门窗去看外面的天。

凤卿城终是放松了力道,他看着婠婠说道:“我来处理。”

婠婠大大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的吐出来。她看向凤卿城,并没有立刻的问出心中的疑问,而是说道:“这些人要袭击的是我,我自己处理就好。”

那被唐大娘惯倒在地上的婆子听到此言登时三魂散了两魂,惊恐之下一直发不出声的喉咙反倒顺畅了。可惜她只发出了半个音节,就被唐大娘一脚踢了回去。一瞬间里她只觉自己仿佛中了邪,浑身麻软的便连抬一抬手指都做不到,更遑论发出什么声音。

撇去了地上不断扭曲挣扎的几人发出的响动,暖坞中也还算安静。

凤卿城看了婠婠片刻后,面上又恢复做素日的笑意,道:“好。”

他的手臂这才放下来。暖坞中的人不少,婠婠面上却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

此刻外面的纷杂声音已经近了。透过暖坞中大开的窗,诸人只看的到婠婠主仆几个和凤卿城。于是便有些人放缓了步子。但跑的最快的那几位武官还是奔到了暖坞的门前。

见到暖坞中的场景后,几位武官面面相觑。后面的人不明状况,有些停留在原地,有些继续的靠近过来。唯独栖霞郡主目光始终坚定,步伐始终飞快。她拖着位以快嘴著称的官贵夫人,往那暖坞处直奔而去。

到了门前栖霞郡主的速度也依旧不减。几名武官很有眼力的让开路,当栖霞郡主和那位快嘴夫人看清暖坞中的状况时,先是齐齐的一呆,而后便忍不住的和声尖叫起来。

她们这一叫,那些原本迟疑的人就又都奔了过来。

暖坞外层围重重,几个丫头婆子在后面破势而入。走在当先的小丫头甚是乖巧伶俐,她一面向前方的大人、夫人、小娘子们告罪,请他们稍让一让路,一面还能用神情和动作向跟在后面的银雀表示讨好。

几个人很快的进入到暖坞,那几名婆子将绑缚起来的美儿往地上一惯,而后齐齐的退到了角落中,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立着。这些婆子其实都是银雀临时从大厨房里抓来的帮手。这种场合该是什么规矩她们并不是很清楚。之所以如此做的如此得体,那纯粹就是巧合。——不这样眼观鼻鼻观心的,那免不得就要看到地上那比剖鱼宰羊还骇人的画面。

银雀进来后先是向凤卿城和婠婠行了礼,而后声音清脆明晰的禀道:“夫人,那一盅汤已经寻不见了。奴婢去到大厨房的时候,这个美儿正要逃走。若非秀儿恰巧拉她做事,只怕这个时候她人已在府外了。”

银雀说着话的时候,襄和县主已经到了。她的脸色惨白,面上的惊惧之中掺杂着后怕,看起来就像是一位见不得血腥,又正庆幸自己的孩子无恙的母亲。但是熟知她的人还是能够看出异样。

杨韶见她这模样心中又是将这个妹妹狠狠的一怨,但他终是做不到旁观。杨韶越出人群,向婠婠先一做礼,而后又看了看凤卿城,说道:“今儿日子特殊,你们不好离了宴。此事便交由我来处置,可好?”

杨韶是京都府尹,这等事情虽发生在后宅可他也是管的到的。加之凤卿城和婠婠都要唤他一声舅父,此刻由他处理此事,教两人回宴会之上继续招待宾客,也是合情合理。

婠婠却是向着杨韶回了一礼,而后她什么也没说,只从腰间拿了块金灿灿、明晃晃的牌子出来。

杨韶一怔,想要说这是些许小事,怎么就值得她亲自来查。可这话没到舌尖就又吞了回去。四门中人遇袭、遇刺,按律应由天门查办。

今日之事,说归京都府管说的通,说归天门管也说的通。

杨韶正想着回旋之策时,襄和县主的目光状若不经意的扫了过来,很快的又移走了。

杨韶心知此刻该退,却还是为了妹妹继续的开口道:“明大人诸事繁多,何须为这些许的小事多费心力。况且今儿是恒之的升迁宴,你怎么好缺席。”

婠婠点点头,说道:“舅父说的没错,我每日要查的事情多过天上繁星,的确没余力查这几个人。”

说罢,她侧头望着凤卿城道:“不好怠慢了宾客,恒之先回去罢。”

凤卿城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而后转身出了暖坞向一诸宾客自道了声罪,才又引着诸人往饮宴处行去。

婠婠看了看犹在暖坞中的襄和县主和杨韶,说道:“母亲和舅父还有事情吗?”

杨韶和襄和齐齐一怔。不是说没余力查吗,怎么这话听着还是想要自己查?

婠婠也没有坚决的赶他们出去,她现在很赶时间,也就没有多理会他们。婠婠坐回到锦凳上,向唐大娘道:“劳唐大娘将地上这些人处理了。”

暖坞外的诸人才刚转身而已,婠婠这句话他们都听得清晰无比。一瞬间,众人只觉得这冷风越发的叫人发寒。

原来“没余力查”的意思,就是压根不查,直接杀掉。

不管背后是何人指使,也不管那指使之人有何目的。她只管来一个杀一个,来一群杀一群。放到旁人身上,这种行为叫做蠢笨。可放到明婠婠的身上,这便是她独有的气势。

第二百四十五章 定北侯惧内的原因

凛冽的寒风中,暖坞外的诸人齐齐觉的自己明白了定北侯惧内的内中缘由。

得了失魂症的煞神夜叉,终究还是个煞神夜叉。最多从前算是铁塔夜叉,而现在是美人夜叉。改变的仅仅是那表象皮囊。认真的说起来,其实从前那样看着还不会太渗人,起码画面和谐无反差。

一时间,落在凤卿城身上的目光皆都带了深深的同情。

怪不得也没见明总捕再打他,他还惧怕成这样。由皮肉而生的惧怕,也就只能停留在皮肉之上。这由骨由心而生的惧怕,自然是入骨入心。

凤卿城在这诸多同情目光中依旧谈笑自若,看不出有任何的尴尬模样。

与暖坞外的诸多宾客不同,暖坞中坐着的那两位官贵夫人却是觉得,定北侯这是因爱意而生的惧意。毕竟方才他那样子明显是情意深眷的。只是,定北侯的口味实在是奇怪了些。

两位官贵夫人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京中曾经的流言,——定北侯喜欢受虐。

现在她们的处境很是不好。总捕大人根本没打算查这个局,她直接要杀了那几个人。作为局中棋子的她们又会是个什么下场?此情此景,危险至极,可是她们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那跑偏的思维。

就在两位贵夫人努力的将思维扳回来时,婠婠向她们说道:“洪夫人、马夫人,裙摆和鞋子可都烘干了?”

两位官贵夫人齐齐一抖,而后那位马夫人强做镇定的说道:“干了。”

婠婠笑着道:“那请两位也移步回去继续饮宴。”

两位贵夫人一愣。这煞神留她们下来是好心的叫她们烘干裙摆和鞋子的?

把人留在这种场合,居然是为了方便人烘干裙摆和鞋子!

两位贵夫人正凌乱着,就听那煞神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两位若是有兴趣......”

“没兴趣!”

“没有!”

两位贵夫人登时站起了身,向着婠婠匆匆一礼便转身奔出了暖坞。那几个小丫头也是紧随而出,看着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气势。

栖霞郡主很是不甘心,有意的放慢了脚步。此刻见这两人奔出来,立即顿住了脚步待她们奔到近前伸手拉住了,低着声音询问起情况来。

襄和县主设局的时候有意找了这两位好事儿、又好传播事儿的。此刻她们被栖霞郡主一问,一张嘴自是关也关不住。又加上被人暗中利用的后怕和气愤,原本一句话能说完的事情也就登时成了十句。

她们在不远处窃窃而言暂且不说。此时的暖坞里杨韶和襄和县主还依旧未曾挪动步子。

襄和县主并不顾惜这几个人的命,但她不能让他们这样死。否则今后她就更加找不到敢向婠婠下手的人,也再难令手下之人为她卖命。

她强忍着恶心,看了看地上的那几个人。而后向婠婠说道:“今儿总不好见血,还是先关起来,容后处置。”

婠婠想了想,说道:“母亲说的没错。今日不好见血。——唐大娘请先罢手吧。”

还没想到用哪一种毒药的唐大娘登时又没了精神,她很是败兴的应了一声便退到了一边。

就在襄和县主暗松一口气时,她听到婠婠向暖坞外说道:“去找些桑皮纸来。”

襄和县主往暖坞外瞧去,只见那个名唤玉鸽的小丫头正忙忙的站住身,向着这边福了一福,然后就转过身去“噔噔”几步跑没了影子。

婠婠看了看襄和县主,又看了看杨韶,“母亲和舅父若有兴趣,不妨坐下来看。”

婠婠的话音才落,银雀便麻利的搬了两张锦凳放到襄和县主的身边。

银雀小姑娘最新的观察成果是:夫人说什么金莺就执行什么。在她看来这也许就是金莺得夫人喜欢的原因。金莺的脑筋不比她灵活,她若能学来这点加以发挥,何愁夫人不会更加的喜欢她。

看着面前的锦凳,杨韶和襄和县主觉得有些莫名,却也没有拒绝的坐了下来。

对于自己丫头会错意思的行为,婠婠什么也没说。她是答应了凤卿城不动襄和县主,可现在是襄和县主自己坐下的。她喜欢看那就让她看呗。

婠婠转过头去,吩咐珠鸾去端些热茶和点心来奉与杨韶和襄和县主。

杨韶有心想问婠婠想如何处置这些人,但看了看她随手放在小几之上的牌子,就默默的禁了声。

襄和县主也是想催促婠婠,让她先将这些人押下去。可尽管她不想看,地上那半身血腥的人还是不住出现在她眼睛的余光中。再看看小几上那一杯颜色艳红的东西,襄和县主的喉咙被恶心和惊吓堵满,难以出言。

珠鸾很快的将茶点端了过来,婠婠因为恶心着地上那片尿并没有用茶。襄和县主却是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她又没有仔细的观察地上的情况,此时也就端了茶盏在手,喝了几口,稍稍的安抚住心神。

玉鸽这次的速度很快,她拎了齐齐整整的两捆桑皮纸回来。

看着那厚厚的两捆桑皮纸,婠婠满意非常。她随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美儿,“松绑。”

立刻有一个婆子上前来,给美儿松了绑。美儿正要叩头谢婠婠,就听婠婠吩咐道:“去打水来。”

美儿一呆,随即应声要往外走。

婠婠又道:“就在这湖里打些就好。”

美儿颤声道了声“是”,而后在暖坞外寻了一只木桶。她小心的蹲在湖边,用那木桶敲开薄冰,打了大半桶水进来。

她是管汤水的丫头,一向不怎么做粗重的活计。这一趟水打的千难万险,费力非常。

当她将水提到暖坞中,重新垂首跪下时,婠婠又吩咐她拆开一捆桑皮纸。美儿抖着一双手将捆纸的细绳拆开。

婠婠随手指了指地上的一个汉子,向美儿道:“取一张覆在他脸上,然后喷一口水上去,待纸张湿透就在加一张,继续喷水。听懂了?”

美儿听不明白这是做要什么,却依旧颤颤的答道:“懂了。”

她才拿起一张纸来,就听杨韶阻止道:“且慢。”

美儿停了手,不由自主的望向了杨韶。杨韶站起身来,向婠婠道:“明大人方才不是应了,今日不见血。到底,那边还办着恒之的升迁宴。”

婠婠眨眨眼睛,说道:“如此方法不会有血啊。”

襄和县主听出来了,婠婠还是要杀这几个人。立时杀了的话也好,省了她再费力气。人心那种东西,多费心时间和财力总是还能慢慢的买些回来。大不了,她再继续的忍上几年。

但这些人必得要立刻的、全部的、一起的杀掉。

若是这几个人里有谁受不住这恐惧折磨,自发的供出些什么,难免这夜叉不改主意。真要查出了端倪,她所拥有的一切便将化为乌有。

偏偏的,怕什么就来什么。

美儿已经反应了过来,夫人是叫她来杀人。她纵是敢下药设套,可是用这样残忍的方法直接杀人,她却并不敢。一直被惶然惊恐压着的心终于是崩溃了。

她连滚带爬的向婠婠膝行两步,告饶道:“夫人、夫人饶命。奴婢是迫不得已的,是刘大娘叫我这么做的。是刘大娘......”

第二百四十六章 凳子都搬过来了 难道还不是让他们留下的意思?

襄和县主听得美儿招出了刘大娘,心中顿时一紧。

婠婠一脸的意外。她并没有审问的打算,怎么这小丫头就招出了同伙。不过既然招出来了,她总不能当做没听见,就这么白白的放过了。于是婠婠向银雀看了过去。没等婠婠说话,银雀就一脸会意的向婠婠福身道:“奴婢这就去将人带来。”

这次银雀会对了意思。婠婠省了说话的力气,看着银雀的目光中顿时充满了夸赞。银雀信心大增,带了那几个临时来帮手的婆子、丫头,压着美儿出去拿那个刘大娘。

襄和县主心中大乱,急急的想着对策。杨韶想的更远些,他自知拦不住婠婠。今日之事襄和县主是脱不得身了。他此刻也顾不上再埋怨妹妹,只一心思考着待婠婠查清一切时,他该如何说才能叫这煞神顾忌些局势利益。

只要她肯顾忌那些,那么他这个妹妹就不会有什么大事。

可朝中谁不知道,官家之所以信重明婠婠就是因为她不会顾忌那些局势利益。此事难行的很。

兄妹两个人皆全心的思索着。暖坞中一时无人说话。婠婠觉得这样干等着有些傻,就示意唐大娘将那个引路的婆子松开。

唐大娘踢了踢那个引路婆子。引路婆子顿觉得一股凉凉的香意袭来,那种仿佛中了邪的感觉瞬间离她而去。身上又重新有了力气,她第一时间就跪正了身体,将头磕的砰砰直响。

难得是她这般的磕头法,居然就没有影响到口中的连串发音,“夫人,是刘大娘让老奴候在园中。说若有哪家夫人要用地方暂歇,就将她们引到暖坞中来。不关老奴的事,老奴什么都不知道。那刘大娘连赏钱都没给老奴。请夫人明鉴,请夫人明鉴......”

对于这引路婆子一边磕头有声,一边流畅辩解的功力,婠婠看的叹为观止。她忍不住抚掌赞道:“说的好。继续。”

那婆子一愣,实在理解不了夫人为何夸她说的好。这是在说反话斥她说谎,还是觉得她招的够坦诚明白?

来不及细细的想,引路婆子继续的磕头不止起来,“夫人,老奴所言句句属实。倘有一句假话,叫老奴受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说罢这句,她便停了口只一心的磕起头来。

金莺虽然不理解婠婠方才为何抚掌道好,但她听得清楚、记得明白,她家夫人说了“继续”二字。说这话之前,这引路婆子做了两件事,一件是磕头,一件是说话。而此刻这婆子只磕头不说话。

金莺小姑娘顿时觉得这婆子是不听夫人的话。于是她将眼睛一瞪,努力的做出气势来,向那婆子呵斥道:“说话!”

这声音虽声色似鹂鸟清脆,但那气势却有若炸雷。若换到平时,任何人听到这样的一道声音都会发笑。可此刻却没有谁觉得好笑。尤其是那引路的婆子,被金莺这么一呵,她顿时抖若筛糠。

越是紧张害怕,脑子就越是不清明。引路婆子已经都招了个仔细明白,她实在不明白夫人想让她说什么。她想不明白却也不但耽搁片刻,嘴边自发的又招出了上个月偷偷聚众赌钱一事。

见没有人再呵斥什么,这婆子也就一路的招了下去。从聚众赌钱到偷懒贪银,诸多花式的犯错,从上个月说到上上月,从今年说到去年......

婠婠觉得,这种自己什么都不说,身边就有人替她传达到心中所想的状况甚是惬意轻松。

她瞧着这引路婆子居然又加大了表演力度,在一边磕头一边说话的基础之上,又多增加了匀速颤抖一项。婠婠看的正惊呆,就听这婆子说道:“那年老奴藏在树上偷摘果子吃,隐约见到是有人推侯爷下水的。老奴疑心是自己花了眼,没敢报予太夫人和老夫人知道。老奴该死......”

这婆子已经说到了十几年前的事情,十几年前凤卿城还是个小孩子。

婠婠的视线就从那婆子的身上转移到了襄和县主脸上。襄和县主本就阵脚大乱着,被她这忽然移来的目光一看,脑中登时一空,再也没了思索的能力。

襄和县主只觉浑身发麻,一时像在火里,一时又像在水中。在婠婠的注视之下,她觉得她仿佛是赤身露体的,一切见不得光的、不能够为人所知的事情全部都曝露在对方眼中。

襄和县主多年来认定的一件事开始动摇起来。

当年她以为凤家几位将军全部战死,天门对定北侯府的监视也该放缓、撤去。这些年她出了无数次手,并没有一次被谁发现。可见这座府邸早已不在天门的监视中。

当年推凤卿城下水的那件事,她使得手段尤其隐秘。就是查到那个动手的人,也不会牵扯到她的身上。除非是有人全程的瞧见了她是如何的挑拨、如何的陷害、如何的去叫一个奴婢恨上一个孩子。

......

襄和县主闭上了眼睛,不住勒令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断的告诉自己,锦衣捕快也是人,他们不是无所不在的风。她当年做的那些事情不可能被人看到。就是看到了又如何!就算是有人将当年落水一事的真相抖出去,也不会有谁相信。

那年,是她跳进了水里将凤卿城救了起来。为此她还大病了几日。

杨韶察觉到妹妹的不对,他伸出手来按了按襄和县主的手臂。向婠婠说道:“你母亲是个闺阁女子,最是见不得血腥。还是让她先回去歇一歇罢。”

婠婠半脸的无辜、半脸的莫名,问道:“母亲又不想看了?既然母亲改了主意,那只管自回就是。舅父这话说的,好像是我强扣你们在此处。”

杨韶一噎。凳子都搬过来了,难道还不是让他们留下的意思?

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欲要起身来拉起襄和县主,让她暂且回去避一避,好好的冷静一下头脑。

襄和县主强行按捺住心中翻涌的种种情绪。她恢复做一个得宜的笑容,她起身来正要说些什么离开,就从那些大开的窗子中看到了湖岸之上,几个婆子丫头正押着刘大娘向暖坞行来。

刘大娘虽不是青霜院的人,却是她当年带来的陪嫁。

襄和县主便又坐下了。她不能够走。押来的人是她的陪嫁,她于情于理都不该走。而且她得留在此处,想办法将自己从此事中脱出去才行。

第二百四十七章 自己丫头的台 还是不拆的好

银雀带着几个婆子、丫头将人押了进来。

这个刘大娘却是个有些胆气的。她见了暖坞中的情形也未曾流露出太多的惊惶和恐惧。刘大娘不急不缓的向暖坞中的三个人行了礼、问过安,而后向婠婠说道:“不知夫人传老奴来有何吩咐?”

人都拉来了,多审出几个意图害她的人来收拾,婠婠也是乐见的。但婠婠还是觉得,万一审不明白很破坏前主积攒下的威名。于是她机智的将目光投向了银雀。

她不亲自审的话,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审的好那是她的丫头有本事,审的不好也折不了前主积攒下来的威名。还不破坏先前她那懒得一审的放话。一举好几得。

在她这几个丫头里,珠鸾和银雀都有审问这些后宅阴谋的本事。但珠鸾的性子沉静些,行事也一向的求稳。让她问起事情来难免耗费时间。银雀就不同了,那性子、那手段对付眼前这等刁奴最是见效快、疗效好。

银雀小姑娘果也然没有叫婠婠失望。她先是不急不躁的打量了一下这刘大娘,而后才开口说话。单单是这片刻功夫的停顿,就已彰显了功力。既立起了大丫头气度,营造了居高临下之势,无形中将那刘大娘往下摁了一摁,又直接的用这些许的空白时间向刘大娘的心头施压。

银雀的声音也是拿捏的极好,不急不缓,每个音节都带着些莫测的笑意。但她说的内容和却是:“夫人请刘大娘来自然是有事情吩咐。瞧见那边的桑皮纸没?去拿一张来。”

婠婠有些懵。她是让银雀帮她审问,这小姑娘怎么就以为她还是要继续杀人的?

此情此景,自己丫头的台,还是不拆的好。

婠婠索性全心全意的看起戏来。

刘大娘瞧了瞧那捆被拆开的桑皮纸,眼中略略有些迟疑。

银雀见她迟疑,当即转了话音中的情绪,厉声道:“去!”

刘大娘看了看银雀,面上不见分毫的惧色失态。她起身过去,弯腰拿了一张纸。

银雀又慢条斯理的说道:“看到你身边的贼人没有?将这纸覆到他脸上,然后喷口水上去。待纸张湿透就再覆一张继续喷水,喷透了加上一张接着喷。直到这贼人没了气息为止。——这便动手吧。”

刘大娘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然后蹲下身来将纸盖到了身前那大汉的脸上。那大汉努力的摇着头,将纸甩落下来。他发不出声音,四肢也难能动弹,他只能用眼神和脖子来表示自己想要招供。

刘大娘如何肯叫他说些什么。她飞快的又拿起一张桑皮纸来,往水桶中一浸而后捞出来直接糊到那大汉的面上。紧接着她又拿起一张来,借着前一张纸的湿度,将这张牢牢的贴住。

其余几名大汉见状扭曲的越发疯狂,他们一起的向着婠婠和银雀等人示意:是刘大娘指使了他们。

这样的气氛叫襄和县主感到浑身的不舒服。她几乎有些坐不住,拢在袖间的手微微的发起抖来,便连取下腕上的念珠都没了力气和准头。

最开始婠婠倒还没往襄和县主的身上猜。但前前后后的细节加起来,她哪里还会猜不到、确定不下。但她曾应了凤卿城暂时不动这恶毒县主。为了控制住自己不食言,婠婠便开口道:“母亲不是要回去休息吗。珠鸾、玉鸽,服侍老夫人回青霜院。”

珠鸾和玉鸽齐齐的道了声“是”,齐齐的走到襄和县主身后,齐齐的伸手搀扶起她。

襄和县主想要拒绝的,但她刚刚来的匆忙,未曾带着贴身的侍女和婆子。此刻她没有拒绝的合理理由。她也不敢提出拒绝,因为婠婠面上那想要揍人,又在极力克制的神情是那样的不加掩饰。

襄和县主自信在这后宅之中,鲜少有谁能算的过她。可眼前的这位却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她不敢在继续的待下去,慌忙的拉着杨韶离了暖坞。杨韶本不想走,但无奈襄和县主的话已经说了出来,他再不走就显得太过刻意。

出了暖坞后,杨韶有心想要提点叮嘱妹妹几句,奈何身后跟着两个碍眼的丫头。行了几步路后,襄和县主的贴身丫头和婆子急匆匆的往这个方向奔来。

襄和县主便向珠鸾道:“你们两个回去罢。”

玉鸽的一根筋却发作了,她福了福身认真的说道:“老夫人,夫人吩咐奴婢二人送您回青霜院。您没到青霜院,奴婢不敢回去。”

这意思是非得押着她去青霜院了?

襄和县主想要发作,却在杨韶的眼神中抑住了怒意。她一转身带着才跟上来的丫头婆子往青霜院行去。

杨韶却是折身又向那暖坞处走去。

刺杀四门统领,死罪。袭击、阴谋陷害等行与刺杀同罪。襄和县主闯的祸事非同小可,但此事却也是可大亦可小。一切尽在婠婠的一念之间。

他们的阿娘大长公主与官家的年岁相差甚多,其实是没有多少姐弟感情的。便是他这妹妹的县主之位,也是因着感念她的那腔痴情、为了给凤家抬面子所以才册封的。他们的阿爹手中并无实权。整个大长公主府就只有他这个京都尹还上的了台面。

京都尹非同其他,必要是官家信重之人。但这份信重如何能与四门首领相比。

杨韶有自知之明,但他的筹码不止这些。他们家属于杨氏一族的分支。杨氏一族非但是当今的后族,更是枝叶繁茂。通观朝野,多少能臣多少英才都是出自杨氏。

若婠婠执意追究,他便去求族人向官家求情。以他的身份地位,相信族人不会置之不顾。届时两相争执的发展下去,为难的便会是官家。

既身为天门总捕,受官家信重,那必是一心要为官家的分忧之人。此事尚有着转机。

杨韶飞快的理清了思绪。他想好了如何措辞、如何劝说婠婠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将至暖坞处时,杨韶停下了脚步。这个位置能够观察到暖坞中的情形,也能隐约的听到暖坞中的说话声。若是婠婠一会儿出来,他也恰好的挡在去路之上。

就在杨韶等待着婠婠出来,劝她放弃按律追究此事的同时,不远处的栖霞郡主正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今日没有抓到话柄的栖霞郡主很是不快。她感觉到自己方才是白白的忙活了。此刻见杨韶立在那里,眼睛一瞬不瞬的瞧向暖坞,她便有了抒发不快的办法。

栖霞郡主先是有意的将目光锁在杨韶身上,待引起身边两位官贵夫人的注意时,她摇了摇头“啧啧”几声后,说道:“你们说杨大人这是做什么呢?”

说罢了栖霞郡主摆出了个微妙非常的表情,而后又“啧啧”了几声,故作了一番欲言又止的神态,然后转身扬长而去。留下两位以好事儿闻名京都的官贵夫人,尽情的发挥着她们的想象。

第二百四十八章 赏 罚

暖坞之中,婠婠向那几个帮忙的婆子和小丫头说道:“今日劳烦了几位。天寒风凉跑了那么久,回去也不必再忙碌那些琐事,去吃些酒水暖暖罢。”

说罢婠婠示意银雀领着这几位回大厨房里去,领顿酒肉来吃。那几个婆子和小丫头皆都叠声的唤着,“能为夫人效力,乃是奴婢的福分。”又纷纷的谢了赐,便都跟着银雀离了暖坞。

不知是地上那大汉的肺活量比较大,还是那刘大娘的操作手法不当。这半响的功夫,那大汉依旧还是在挣扎着。

婠婠看了片刻,向刘大娘唤道:“停手。”

刘大娘心中不甘,但她只得一个人一双手,地上却有好几个需要灭掉的口。她纵是晚上一时片刻停手,最多也就能灭掉眼前这一个活口。于是她闻令而止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几名大汉皆都以为自己有了转机,却不料婠婠起身来说道:“麻烦。还是劳唐大娘动手罢。”

唐大娘的神情再次的振奋起来,便连一双眉毛都呈现出了飞舞之势,“夫人喜欢让他们怎么消失?”

婠婠道:“这个随意,由着大娘顺手。只是埋人也麻烦,劳唐大娘把尸体化了。”

唐大娘福身说道:“请夫人放心。老奴一定处理的干干净净。”

婠婠摇头道:“处理干净这样的事怎能劳动唐大娘。”说到此处,婠婠指了指地上跪着的两个婆子和那个小丫头美儿,“就罚她们清理这暖坞。”

闻言,刘大娘一愣。那引路婆子和小丫头美儿已经反应了过来,仿佛比着力气响动般的磕头不止,直道着“多谢夫人开恩。”“多谢夫人饶恕。”

婠婠没再多言,径直的带着金莺出了暖坞。迈出门来,她回头向金莺问道:“想不想飞?”

金莺笑道:“奴婢也没个翅膀,就是想飞也扑棱不起来啊。”

婠婠点头,“那就是想飞。”说罢她伸出手来牢牢的拉住金莺,纵身一跃向着湖面飞去。她带着金莺轻盈如风的掠过那被阳光照射出片片光影的冰面,掠过那犹还积着点点残雪的竹林。乘着寒凉的微风,直接落在了淇奥斋的院子中。

婠婠的速度非常之快,唐大娘折腾出的那些变态声音,金莺是一点儿也没有听到。

那声音其实也不是唐大娘有意弄出的。她只是不想浪费那些珍贵的毒粉,所以才拔了那几人的塞口之物,直接喂下改良的毒丸。丸药入喉,外面的一层包裹渐渐化开。至丸药入腹,包裹在其中的药粉被全部的释放。于是那人便从胃腹处开始,由内而外、由中间向着两边的逐渐化成一滩污水。

那惨叫声凄厉嘶哑,仿佛是从地狱中传出的。声音顺着大开的门窗飘出去,飘过杨韶耳边、飘过几个下人和那两位官贵夫人间,一直的飘至远处的宴会之上,令诸人听得肌骨发寒。

一时间里,诸人脑补着自己认知中最为恐怖的画面。随后,他们或明或暗的将目光投向了凤卿城。心中一致的暗叹:这位定北侯可真是可怜。

站的距暖坞最近的杨韶是见惯了动刑、斩决之事的。各种离奇古怪的死法他也是见过一些,但这种叫声依旧令他不适。婠婠并没有继续审问的意思,襄和县主暂时是安全的。杨韶想了想,便转过身去快步的离了此地。

这些时间是侥幸得来的,他需得好好利用起来,替妹妹善后。此次是这位总捕大人懒得问,下次却不知会如何。他必须要劝服住妹妹,叫她立即收手,并尽快的将以前那些事情的线索抹个干净。

此刻淇奥斋中,婠婠满脸过瘾的抱着一只小箱子,不住的抓摸着里面的金银瓜子。金莺拿了只素面的荷袋过来,婠婠将怀中的小箱子交给了金莺。让她从这小箱子里抓些金银瓜子放进袋中。

装好后,婠婠往那荷袋中看了看,然后叫金莺取了只镶砗磲花片的多层箱来。婠婠开了多层箱,从里面抓了几枚银戒指出来交给金莺。

金莺将这几枚戒指装进了那素面荷袋,然后扎起荷袋绳,走出屋去唤了青金过来。叮嘱她即刻将这荷袋送到银雀手中,好叫银雀代为打赏那几个婆子和小丫头。

婠婠又从那多层箱中挑出了四根簪子并两支嵌珍珠的虾须镯。四根簪子是打算赏四个大丫头的,那嵌珍珠的虾须镯则是另给珠鸾和银雀的。此刻只有金莺在身边欢欢喜喜的领了赏,另外三人的就先搁在了桌上。金莺心细,寻来了三条手帕将那三份赏赐逐一的盖了。

珠鸾和玉鸽最先回来复命。两个丫头正收着属于自己的那份的赏赐时,紫牙在屋外报道:“夫人,唐大娘带了三个人在院外候着复命。”

婠婠闻言重新披上了披风,穿过院子和曲折幽静的竹林小径,来到淇奥斋的院门外。

寒风残雪中立着一个神采飞扬的唐大娘,地上跪着三个似若疯癫、似若丢魂的婆子丫头。

三个人见婠婠出来,那似疯癫似丢魂的状况明显更加的严重起来。三人的症状也是不同的,引路婆子和美儿更加偏向于丢魂。那刘大娘则偏向于疯癫。她见了婠婠不但没瘫坐下去,反还敢抖着手臂去指婠婠,口中嘶喊着,“你、你是不人!你不是人!”

唐大娘立刻一抬手。谁也没有看清她做了什么,总之刘大娘瘫软在地,再没力气发出什么声音来。

婠婠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现在的这种状况其实还是算人类的。但是她并没有反驳,反而还痛快的认道:“我自然不是人。”

可惜刘大娘像是真的疯癫了,她的情绪由始至终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婠婠的这句话并没有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婠婠瞧着这三人的状态,忽然就好奇起来,唐大娘究竟在暖坞中做了什么,竟把这几个人吓成这副模样。

她留着这三个人是要她们到处去传她的恶名的。她们传的越是广、越是夸张,类似今日的麻烦就会越少。可看着她们这模样,她的计划似乎是要泡汤。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这些年母亲为我思虑良多 如今也该我为母亲多想一些

定北侯府中的一场饮宴结束。宾客云散,而府中诸多的下人们犹还在紧张的忙碌着。

因为暖坞中的事件,今日的气氛有些异常。在远离着淇奥斋的角角落落中,窃窃的说话声音展露出种种的模样,或是绘声绘色的紧张渲染,或是平白直述的简短传告,又或是添油加醋的一番演绎......

唐大娘在暖坞中用那药丸解决了一个人后,忽然就起了念头。想着这些人总是要死的,不如死的有点用处。于是她用剩下的几个试起新毒来。那些新毒药造成的可怖视觉,接连的打击着刘大娘三人的神经。

她们三个是有点半疯半癫了,但这种状态说出来的相似话语反而更加的叫人相信。从她们口中说出的那些残缺片段,被府中的下人们拼补、渲染、夸张成一段段的传言。

婠婠在诸人心中的形象终于又向着夜叉恶煞无限的靠拢过去。

在这些新鲜热乎的传言中,唯有一条没带分毫的血腥色彩:夫人承认了自己不是人。

流言在暗处迅速的发酵、传播着。在明处府里还是一片的规矩清明。

凤卿城在送走了一众宾客后并没有回淇奥斋,他先去了青霜院看襄和县主。

这小半日里襄和县主坐立不安,似一只惊弓之鸟。她生怕婠婠忽然进来直接就拗断她的脖颈,又怕婠婠将她暴打一顿拖到官家面前去,她更加的惧怕从前做下的那些事会被掀到阳光底下来,惧怕她会失去这个“凤渊夫人”的名号。

直到她见到了凤卿城,她的心才稍稍的安定了一些。

这个孩子是恐她受了惊吓,送走了宾客就立刻的跑来见她。他的话语神态间尽是关怀,他一早就让人煮了安神汤,亲自的捧到了她眼前来。他还说明日就送她回去大长公主府小住。

当凤卿城离开青霜院时,襄和县主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就想着:这个孩子若是她的该有多好。

可他不是,他竟不是......

这一夜,襄和县主的神思恍惚,总也睡不安稳。第二日凤卿城果然早早的就让人备好车马,亲自送着襄和县主回大长公主府。

襄和县主心中也确是想要回去小住上一段时间的。一来能暂时避一避那夜叉,叫她缓上一口气调整自己。二来也好寻兄长商定个主意、对策。

凤卿城陪襄和县主在大长公主府待了小半日才回去。临走之前,他甚是有些羞愧的对襄和县主说道:“婠婠好像还在生气。母亲惯来看不得那些血腥手段,我阻不得婠婠,只好请母亲在外祖处小住几日。待婠婠不生气了,我立刻来接母亲回去。”

他这一番话将襄和县主的心敲的柔软无比,她抬手理了理凤卿城身上的披风,唇角挂着笑意,却只是道了一声“我的儿......”便不知该要说些什么。

片刻后她才继续的说道:“难为你为母亲想的这样仔细。”

凤卿城道:“这些年母亲为我思虑良多,如今也该我为母亲多想一些。”

襄和县主点点头,收回了手道:“大郎果真是长大了。”

凤卿城笑了笑,同一旁的杨韶等人道过别礼后便转身离了大长公主府。

襄和县主忙忙的道:“回去的时候仔细些,莫叫冷风灌到了回头又要喊肚子疼。”

说罢了又叮嘱着流觞和扶弦小心的伺候着。直到凤卿城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视线中,襄和县主面上依旧还是挂着笑意。

杨韶挥手叫自己的几个孩子回去,他陪着襄和县主站了一会儿,忽就叹道:“这孩子是真的拿你当阿娘。如此过,不也是很好。”

襄和县主点了点头,忽然又猛烈的摇起头来,“可他不是我的孩子。”

襄和县主没有再说下去。她握了握拳,掌心中犹还留着凤卿城那件披风的触感。她想起他小时候总是喜欢听她抚琴,他说她的琴声叫人觉得安稳,听过之后他晚上便不会做恶梦。

后来他被她养成了一个混世魔王,那样的无法无天,却总会因为她一个伤心的神情而安静下来。

......

他不是她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他是谁生的都好。可他偏偏是那个粗妇和凤渊的孩子。

他越是好,她便越是难以甘心。

杨韶见她这般神情,又是重重的一叹,拂袖道:“人都已经死了,何苦抓着那些往事不放。”

襄和县主回了神,她望着杨韶问道:“哥哥不想帮我了吗?”

杨韶道:“我从来都没想帮你。一直以来我都是在保你、在保杨家的声名。如今想想竟是一开始就错了,我就不该惯着你。若是你从一开始就没存那等念头,如今也该儿孙绕膝、子孝媳贤。好过你现在这般。”

襄和县主的心思显然没有在这话上,她笑起来道:“哥哥不觉得他笑起来很像阿渊哥哥?”

杨韶闭紧了嘴巴,心中气怒阵阵,一时竟不知道该要说什么。半晌后他甚是恨铁不成钢的冷哼一声,说道:“我倒是觉得他笑起来像元后。”

杨韶说罢便拂袖而去。襄和县主心中的情绪和回忆却瞬间的破散了。杨韶这话是气话,他何曾注意过元后笑起来是什么模样。但是襄和县主却认真了。

凤卿城的容貌并不倾于女相。但他素日笑起来的模样的却是真的更像元后一些,总带着几分天然的雍雅和从容。

凤渊总是张扬的,在他身上甚少看到属于官贵公子的雍雅。便连他身上的那种从容气度也是带着一股不羁的意味。

襄和县主努力的想着,到底是什么地方叫她觉得这两个人笑容是相像的。是了,凤卿城瞧见婠婠时的笑意,同凤渊瞧着云氏时是何其的相像。

襄和县主想起来,凤渊从没有对着她那样的笑过。

寒风萧索,却寒不过此刻襄和县主的一颗心,萧索不过她回忆中的荒芜。

她心中的恨和怨忽然的翻滚起来。她想,若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云氏,那么当年她的阿渊哥哥回来,定会为她的情意所感动。他们的岁月会在琴瑟和鸣中静好而过,他们会有一个如凤卿城一样的孩子。

若是没有云氏,他也不会选择永守北地。如今的他们应该正围炉而坐,看着几个孙儿、孙女绕膝和乐。

第二百五十章 煞神夜叉那也是仙女啊

回到了大长公主府,襄和县主的心一日比一日的安稳下来。她甚至想到了该要如何叫云氏从世上“消失”。

她整日的跪在蒲团之上,手中数着念珠,心中却逐步逐步的算计着,该要如何给云氏扣上一个暗探死间的罪名。只要那罪名做实,云氏便再不是忠烈夫人,她将从史册、从凤家的家谱家祠中彻彻底底的消失。而云氏的儿子也不会有什么好前途可言。只要稍加运作他便会落入尘泥,同她那个卑贱的阿娘一样受尽唾弃。

襄和县主的计划在逐步的完善着。她常常会懊悔,如此一个釜底抽薪的良策,从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过。

这几日襄和县主一直沉浸在她的计划中,心情和状态一日比一日的好了起来。婠婠的心情却是一日比一日的不好起来。凤卿城送襄和县主去了大长公主府,还不时的会过去探望。

这对“母子”的情谊在外人看来或许是比金比铁的,但婠婠知道他们之间那所谓的母子情谊,其实连塑料都不如。

凤卿城这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但他却没有告诉她那原因是什么。她等几日后,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告诉她的打算。

她是答应了暂时不去动襄和县主,也因为她答应了,所以当他陪襄和县主去大长公主府时,她没有问他缘由。但是她不问,他就真的不说吗?

这种没被信任的感觉叫婠婠觉得非常不开心。终于在一个深夜里,她忍不住了。也不管当下是个什么时辰,坐起身来就直直的盯着凤卿城瞧。

她起身的动作快了些,不可避免的惊醒了他。他微微的撑起身来看着婠婠,在确认了她不是梦游之后,开口问道:“怎么了?”

婠婠道:“在等你睡醒。我有事想问你。”

凤卿城坐起身来,道:“既是急的睡不着的事情,大可唤醒我来问。若我没醒,难不成你要一直坐到天亮。”

婠婠摇头道:“舍不得叫醒你,只好这么等着。”

寒夜中,屋外有风呼号着翻滚过星空穹窿。

淇奥斋中因为养了那么些竹子,所以便连外面都做了取暖、保暖的措施。屋子里更加的没有寒意。但凤卿城依旧是将婠婠揽在了怀中,拉过被子来拢在她的身上,问道:“那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这样睡不着?”

婠婠默了片刻后,说道:“恒之好像总有事情不能同我说。不说,是不是因为在恒之的心中,我不是一个可以信任、可以一起承担的人?”

凤卿城笑道:“婠婠,你怎么会这样想。”他抚了抚她的发顶,又道:“有些事情我舍不得让你知道。”

婠婠从他怀中抬起了脸来。昏暗的光线中,她努力的瞧着他的面庞、神情,却只能辨出一片的温柔之意。

片刻后,她说道:“我又不是什么娇弱花朵。恒之,不管什么事请我都是愿意跟你一起面对的。两个人走路就算是不比一个人快上多少,可是至少不会寂寞。”

凤卿城默了一阵,缓声的说道:“好。但是偶尔也让我背着你走上一段。”

婠婠道:“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背到坑里去。”她叹了口气,又说道:“算了,我什么也不问了。你就是把我背到坑里,我也认了。只要恒之跟我一起待在坑里,那个坑就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

凤卿城笑起来,他轻轻的拥着她。两人默默的听了一阵屋外的风声。凤卿城开口问道:“这几日你总是欲言又止的,可就是为了问这个?”

婠婠“嗯”了一声,说道:“我搞不懂你为什么不让我动襄和县主。不动就不动,还把人弄去大长公主。好像是要防着我趁你不注意去动她似得。”

凤卿城道:“总不能让人在府里出事。”

婠婠一脸的莫名,没等她仔细的想个清楚,就听凤卿城轻笑着道:“以后再有什么事情立即问了就是。大半夜的这么瞧着人,我还以为你是想吃我。”

这句话说的婠婠更加的莫名,他也不是那唐长老,吃了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你怎么会以为我想吃你?”

凤卿城笑道:“近日听闻,婠婠不是人来着。”

婠婠......

她怎么就不是人了?虽然她的鬼生是两段人生相加的数倍长,但是她现在有肉身啊。从理论来说,她是个人没有错。

婠婠默了一瞬后,十分用力的点头说道:“我也觉得我是仙女来着。”

凤卿城久久的没有出声。婠婠便继续的解释起来,“煞神夜叉那也是仙女啊。不属于人间的女子,统统都叫仙女。”

静默了片刻后,凤卿城说道:“言之有理。”

婠婠一愣。他竟没有喷笑,还说言之有理。随即婠婠兴奋的问道:“恒之是觉得我是仙女那句有理?”

凤卿城揽着她躺回到枕上,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说道:“睡吧。”

寒风一阵紧着一阵的吹着,风声仿佛是此刻汴京城中唯一的主角。

在这个寒夜里,大多数人酣然入眠着,还有一些人犹未入睡。他们或是身着铁甲坚立驻守,或是执拿着更鼓缓步慢巡,又或是为着明日的生计而彻夜忙碌......

襄和县主此时也没有入睡。她没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计划要立刻执行。她不睡仅仅只是因为她睡不着。她想着许是因为心中那计划的完善,故而有些兴奋过激。

襄和县主睡不着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了,仔细的算起来,她已经有三五日没有好好的睡过一觉。

窗外寒风呼啸,室内明灯软帐,一炉百花香袅。

这百花香调配的十分复杂,燃起来自有独到之处。馨香幽幽,温和自然,既不会叫人觉得浓郁发腻,也不会显得太过寡淡。闭了眼睛便觉身在暮春旷野般惬意。

襄和县主跪坐在蒲团之上,慢慢的数着手中的数珠。她的眼睛微微的垂着,眼底一团青黑的晕显出憔悴的疲色。她明明是醒着的,可眼前的一切却都不真实的扭曲起来,像极了一场梦境。

她放下了数珠,起身来醒了醒神。再一定睛,屋中的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她正要唤丫头去铺床时,忽觉得窗边的灯影下似是立着一道人影。

第二百五十一章 正中站的不是旁人 正是她们府中那位不是人的夫人

襄和县主心中一骇,惊呼却被压抑在了喉间。因为她发现,那道身影是那样的熟悉。那身形、那眉眼、那张扬的笑容,曾经千万次的出现在她的回忆当中,铭心刻骨难能忘怀。

襄和县主疑心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可就是幻觉又如何呢,她总是又见到了他。

她走了过去,就坐在窗前的圈椅之上,坐在那道幻影的身旁。她微微的侧着脖颈,扬起脸来望着他。便如年少时候,她慌张无措的坐在花树下,那笑容耀眼的少年自树上跳落,舒手递过那条被风吹走的披帛来。

那日的阳光晴好灿烂,却怎么也比不过他脸上的笑容。

襄和县主的眉眼唇角因为回忆而变的柔和弯翘,她缓缓的伸出手来想要描摹那幻影的轮廓。在她的手触及到幻影的一瞬间,那幻影忽然就变作了另外的一副模样。

那是一个容颜倾世的女子,白衣如雪,墨发如瀑。她的眼神仿若雪山之上的碎冰,鲜血在一瞬间染红了她身上的白衣。她的眼睛却依旧的没有变,就那样冷冷的望着襄和县主。

襄和县主的神情瞬间的凝滞起来。她恨恨的望着眼前的女子,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眼见着“云氏”将一双手滴血的手扼上她的脖颈。

襄和县主终于忍不住惊叫出声。

屋里值夜的两个丫头一直错愕不解的看着襄和县主那种种异常的举动,此刻见她惊呼出声,两个丫头便疾步的奔过来。

“县主。”

“县主您怎么了?”

襄和县主听到有人唤她,立刻跳起身来往那声音来源处跑去。灯影下,襄和县主看的并非是那两丫头的面容,她见到的是从前跟过她的两个丫头。那两个小丫头因为帮她办过一些不能见人的事情,一前一后的都被她灭了口。

襄和县主的惊呼声越发的透出恐惧之意,她一面随手的抓起什么向那两个丫头掷去,一面高声的向门外唤道:“来人,来人!”

她的声音带着癫狂之意,音色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两个丫头见状不对,慌忙的向着门外跑去。这一番动静很快的就让襄和县主的这座院子灯火通明了起来。一众的丫头婆子慌张忙乱的拦着冲出屋子的襄和县主。

在这一刻谁也没有注意到,室内的茶点和香炉盖子被人无声无息的置换了一套一模一样的。

当终于有婆子镇定的指挥着丫头们进来搜寻的时候,这间屋子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

不过几刻的时间,整座大长公主府的灯都亮了起来。府中的小角门被匆匆的拉了开,一名年轻的侍从牵着马从门中走出。他行的很急,几乎是一出门就跨上了马背。

急促的马蹄声响彻了寒夜的街道,一路疾驰向定北侯府。

定北侯府中的静寂因这侍从的到来而消散。先是门房处的灯火越发的明亮,随着灯笼的疾速游走,外书房、内院门、淇奥斋也依次的明亮起来。

婠婠才有了些睡意,就听到了那些动静。凤卿城显然也是听到了,他却依旧躺的四平八稳,直到红纹在门外急急的叫着“侯爷、夫人”时,他才懒懒的应声道:“什么事?”

红纹在门外回道:“大长公主府来了人,说老夫人发了急病。杨大人写了手书,央求夫人请一位黄门医官过去。”

黄门的医官不是谁都能请动的。除了官家也就只有四门中那些说话有用的人。

以襄和县主和杨韶的身份,杨韶去求官家也一样可以请到黄门医官。他叫人来求她,那就只能说明他很着急。而眼下黄门中的那些人,毒术比医术玩的精通。

婠婠想起适才凤卿城说的那句话,心中有了些猜测便先向凤卿城投去一道询问的目光。

凤卿城正起身来穿衣,仿佛知道她会看过来般,在她投过目光的来同时,他转头向着她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婠婠起身来,简单的写了手书,然后扣上标记交给了凤卿城。

凤卿城收好那份手书,俯在她耳边轻声的说道:“先去松鹤院那边安排一下,两刻之后再出门去大长公主府。”

婠婠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凤卿城又瞧着她笑了笑,然后才系好披风便转身拉开房门疾行了出去。

他那一开门一掩门的动作极快,纵身消失在夜色中的连串动作就更加的快。红纹显然有些摸不到状况,她愣了一楞后在门外唤道:“夫人,可需要奴婢伺候?”

婠婠道:“先把人都叫起来罢。”

红纹道了声“是。”就转身去唤淇奥斋中的其他人起身。

屋子里,婠婠打了个呵欠,一面穿衣一面在心中暗暗的鄙视杨韶。这大半夜的来吵醒她,明显是不敢去吵醒官家。连官家的起床气都不敢直面,还怎么做京都尹。

一院子的人很快都起了身,婠婠依着凤卿城话先去了一趟松鹤院。

松鹤院并没有被惊动。守夜的几个婆子倒是没有打盹,她们聚在一处悄悄的斗着叶子牌。当听闻到院门外有人轻声相唤后,她们镇定的将手里的牌一藏,然后由上一局的输家出来瞧了一瞧。

那婆子走到院门处,从门缝中往外一看顿时就吓飞了魂魄。

门外六个丫头、两个婆子,四盏琉璃灯笼明亮异常。正中站的不是旁人,正是她们府中那位不是人的夫人。

唤门的丫头听到门中脚步声近,便轻声的说道:“大娘轻着些,莫要惊动了太夫人。只悄悄的唤橘香姐姐和梅大娘出来见夫人。”

这婆子心中颤颤,手中却不敢耽搁片刻的开了院门。她向婠婠福身行过了礼,这才转回身去轻手蹑脚的叫起了橘香和梅大娘。

婠婠将襄和县主发了急病一事告知了两个人,叮嘱她们明日警醒着些,莫叫人将这件事传到了太夫人耳中。待两人福身表示了知晓之后,婠婠便就折身回向淇奥斋。

橘香和梅大娘恭谨的福着身,直到婠婠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视线中,她们才直起身来。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各自不安着。一进院门,梅大娘便向候在门后的那守夜婆子告诫道:“仔细着舌头。”

那婆子忙头道:“我没有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梅大娘点点头与橘香各自的回去休息了。这守夜婆子重新掩上了院门,却是没了那打牌的心思。

大半夜的折腾出这阵仗来,看起来老夫人的病非同小可。以后这府里的风向怕是要彻底的转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怎么反而更加着迷了

婠婠走的并不快,她故意的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合理的拖慢着脚步。她在计算着时间。当从松鹤院返回来行到园子中时,距凤卿城出门恰好过去了两刻时间。

婠婠让金莺等人自行回去歇着,自己则独自的出了府。一路轻功踏风,心中迅速的拼凑着一诸的细节。

凤卿城说“总不能让人在府里出事”,也就是说襄和县主的这场“急病”跟他脱不开关系。且不说人在大长公主府,他是怎么伸的手。只说他将人送走,又有意的拖了这么多日子,这便足见凤卿城此人的心思玲珑。

人不在定北侯府,再是有什么事情也怪不到他们头上。不仅能消弭杨家的追究,还能掌握住主动权,在杨家有可能查到什么时,适时的反将一军。

在饮宴那日他的神情和之后举动便有些不对,如今想来怕是那个时候他就动了念头。他有意的拖了这么多的日子,又叫人见到了襄和县主那越来越活蹦乱跳的状态,这就彻底的撇去了她背锅的可能。不论襄和县主出了什么事情,任是谁都不能说那是被她吓得。

他叫她晚上两刻去,又不知内里藏了个什么主意。

心思玲珑九曲,忍耐力好的惊人,还是个戏精。这样的人岂能用“不简单”来形容,那得用“危险”的戳子来标记。

婠婠猛然顿住了脚步。她停留在一处酒楼顶端的檐角处,仰起头来看着漫天的寒风呼号着翻滚过夜空。风有些大,吹动着她身上的披风和裙角依稀有些烈烈之势。

婠婠伸出手来锤了锤自己的心口,长叹了一口气后摇头自语道:“完蛋。怎么反而更加着迷了。”

她只站了一小会儿,就又继续的御风而行,向着大长公主府的方向掠去。

凤卿城这棵树,她早已经吊了上去。横竖也下不来了,又何须去思考吊的更加结实了该怎么办。就这么继续的吊着吧,反正她吊的也挺自在悠哉的。

他这个人身世来历清楚又清白,再是危险还能图谋些什么呢。最多也就是帮着秦王抢个椅子坐。便是这一点,到目前为止也没见到什么端倪。

婠婠直接忽略掉了这乍然涌上心头的疑虑。一切不过都是突发的猜想。为了虚无缥缈的猜测和一个“也许的可能”而忧愁烦恼,何其的浪费时间。

当婠婠赶到大长公主府的时候,一位黄门的医官正在襄和县主的卧房内仔细的查验着。屋里院内皆点了许多的灯烛,光线充足的几乎要不见了人和物的影子。

院子里并没有太多的人。襄和县主院中伺候的那些奴仆齐刷刷的跪在地上等着问话。杨韶只带了一个长随,立在房门旁一言不发的望着屋内的情形。

杨驸马倒是没带长随,在他的身边只立着一个清雅婉转的女子。她眉目间的一抹轻愁恰到好处,三分的端庄三分的楚楚,剩下六分是正合情境的忧心。

这女子的皮囊婠婠看着熟悉,可这气质却是叫她一时没能认出人来。直到杨驸马携了那女子迎过来,婠婠才恍然的认出,这女子就是水瓢。

杨驸马的言行向来都是风雅无伦,可腹中却并无太多丘壑。加之此刻心焦似焚,一番简单的致谢和客气后,便再没了话语。水瓢,如今叫回了柳芙萝的女子轻轻的搀扶住了杨驸马,无声的安抚陪伴着。

杨韶见婠婠来到,只是遥遥的在门旁向这边拱了拱手,而后又继续的集中精神去观察着屋内的情况。

那位医官查的非常仔细。襄和县主毕竟也是要叫官家一声舅父的,真要是被人毒害,那这案子很可能就要落到天门。落到了天门就少不得还是他们黄门来查验。此时刚刚事发,比起兜一大圈再来查,此刻更能查到些有价值的东西。

须知道,抢时间便是抢线索。

他一进门连客套都没来得及,先是在屋中快速而仔细的分辨一圈,寻找着毒物残留的痕迹。随后他脚步不停,又细细的检查了襄和县主的情况。

襄和县主的状况看起来像是疯症,屋子里和她体内也都没有毒物的踪迹。

这位医官在初步的确认后,又回到襄和县主的卧房内仔仔细细的搜寻起可疑之处。他反复的查验过两遍这才步出屋外,摘了特制的手套和面巾,净过手之后,他先是向婠婠行过了礼,简单的互道了问候,这才说道:“并没有什么不对之处。县主的状况下官无能为力。太医局的黄大人许是能有办法。”

太医局里有好几个黄姓的太医,但就只有一位闻名京都。因为那位黄太医曾经医好过一例疯症。

杨驸马闻言一急,言语有些混乱失态,“瑶娘她怎会疯癫,白日里还好好的。不可能,绝无可能......”

杨韶显然有话想说,但杨驸马一直言语不休,他不好打断自己的父亲,一时无法只好向着柳芙萝递上一个眼神。柳芙萝倒是不计前嫌,果真的安抚住了杨驸马,并搀着他离开了这座院子。

杨韶这才得以向那医官询问道:“这世上有无药物会致人即刻癫狂?”

那医官思索了片刻,回答道:“有是有,且有很多种。但那些都与县主的情形不符。

假设县主真是因为药物致狂,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利用迷幻药剂逼人崩溃。但通常来说,此种做法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而且屋里并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杨韶向那医官拱了拱手,说了一番的客气言辞。那医官没有查出来什么,心中明白这并不是什么案子。于是他也身心一轻,见杨韶不再问询什么,当下便告辞离去。

送走了那位医官,杨韶便引着婠婠去见襄和县主和凤卿城。

在他得了襄和县主发狂的消息后,第一件事就是封锁住院落,集合院里所有的仆从跪在院中。襄和县主则是被移到了不远处的院落里。

杨韶其实还是没有放下心中怀疑的。他明明白白的知道,襄和县主是心中有鬼的。心中有鬼的人,不是没有可能在一夕之间被逼疯。

但同时他又怀疑着自己的这种怀疑。毕竟他这妹妹的性情与年少时候大相径庭。这些年他眼见着她的言行越来越不可理喻,眼见着她变得矛盾、焦躁、敏感、忧与欢往往在一瞬而转。

细细的回想起来,她那时候就已经很像一个疯症之人。

第二百五十三章 没那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儿

杨韶心中思绪纷杂,一路之上便也没有同婠婠说什么话。省却了那些客套言辞,婠婠也觉得自在轻松。就这样一路无言的向安置襄和县主的院落处走去。

还没靠的太近时,婠婠就隐约的听到了那院落中的动静。

一众低低窃窃、纷纷杂杂的声音中,唯有襄和县主的嗓门清晰无比,两相一对比颇具鹤立鸡群之势。

只听这声音就能够听出来襄和县主是患了疯症。她居然在不住的喊骂着忠烈夫人云氏。过了一会儿,她又在声声的唤着“阿渊哥哥”,低诉情意。

婠婠默默的听着,越发的觉得这路走的轻松不寂寞。

随着脚步的推进,杨韶也听到了院中传来的声音。他面色一急,也顾不得婠婠,拔脚就迈进了院子,喝令着一众婆子丫头安抚住襄和县主。

这些婆子丫头都是临时叫来的。不知是因为素质有限还是其他什么别的缘故,一个个的都是一脸的无能模样,居然就这样眼睁睁的瞧着襄和县主发疯。

杨韶本来是想令自己用惯的那些丫头、婆子来临时照顾襄和县主的。但考虑到因为襄和县主的缘故,他的夫人才会被关进庵堂静修。那些人于利于情怕都会对襄和县主存着怨气。

事情发生的急。无法,他只好就从府中临阵的找来这一群人。左右他是打算让襄和县主“睡着”的。这群人的作用也就是喂药和看护,差一些并不紧要。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些人是差劲儿到了连药都没喂进去。

杨韶进到院子中时,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一副被吓傻了模样,只有几个婆子在一旁不住地向凤卿城说着“县主这是疯魔的厉害了,说胡话呢。”

杨韶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婠婠。

他疑心是襄和县主早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此刻他又不好当着凤卿城来问这些下人。他知道习武之人耳力极好,若襄和县主真的说了什么不妥之言,这位总捕大人的神色必会有异。

当杨韶见到婠婠缓步进来,脸上的神情与方才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后,便暂时的安了安心。他扫了这群丫头婆子一眼,只恨不得立即就赏她们一顿板子。

这些婆子丫头其实也委屈的很。她们是得了老爷的吩咐,要好好的看好襄和县主、要立刻给她喝下安神汤叫她睡觉。可是县主不肯喝,她们还能强灌不成。好不容易她们哄着县主坐下来喝安神汤,半勺都没喂进去呢,定北侯就来了。要说这定北侯也是不看事儿,居然接过碗去要亲自喂。

没那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儿。

这下好了,安神汤没喂进去还引得县主发起狂来。一时抱着定北侯喊心肝儿好孩子,一时又恨声的说定北侯是个小杂种,追问着他怎么还没死。一会儿拉着定北侯叫老侯爷的名字,一会儿又在咒骂忠烈夫人......

天神菩萨灶王爷哎,这可是要了她们的亲命了!

婠婠走进屋来时,襄和县主正被几个婆子拉向床铺的方向。而襄和县主却是紧紧的抱着凤卿城的手臂不肯松开,口中犹在喊着“阿渊哥哥”。

当看清这状况时,婠婠身形一晃便就来到了众人近前。她的手一抬一挥,谁也没有看清她是如何的动作的,总之襄和县主的手终于是从凤卿城的身上离开了。

婠婠盯着凤卿城的手臂,心中正控制着那股想要去擦一擦的冲动时,就听襄和县主的声音陡然拔高起来,“云无心!你这粗陋村妇怎配得上我的阿渊哥哥。”

婠婠望过去,只见襄和县主正直直的指向她。

杨韶在她喊出云无心三个字的时候,就喝令那些婆子制止住襄和县主。可这些人哪里安抚的住她,又没有谁敢冲上去堵住她的嘴。一番的拉扯忙乱中,就叫襄和县主将话都说了出来。

杨韶心中紧张,此刻不好做的过激,否则就显了心虚。他强行的镇定下来,面上只带着应该有的愁绪无奈和心疼哀伤。他摇了摇头,向凤卿城和婠婠说道:“疯症之人说的话,莫要计较。有辱忠烈夫人之处,我代她谢罪。”

凤卿城一直的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望着襄和县主。

杨韶见状心中就明白了,怕是襄和县主方才已经说了更加不该说的话。他静了静心神,并没有再过多的解释。

这些年来凤卿城这孩子对襄和还是依赖的。此刻乍然听闻,这孩子在一时之间有此反应也属正常。眼下他解释的多了反而适得其反。比起多年的母子之情,些许的疯话并造不成什么。只要日子稍久些,他再从中周旋一番,这个结自然就消弭一净。

但一切的前提是,他须得将这些“疯话”彻底的变成疯话。襄和从前做下的那些事情须得迅速的抹个干净。

杨韶一脸愁哀的立在一旁,凤卿城发呆,婠婠也不说话。屋子里就只剩几个婆子和襄和县主的声音。婆子们的徒劳和襄和县主的癫狂交织错落,就像是一场闹剧一般。杨韶觉得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掌,一下接着一下的抽打着他的面颊。又像是有根带着勾刺的鞭子,一下一下的抽着他的心。

这一次襄和县主没有癫狂太久。她很快的安静了下来,由着这群婆子将她拉到床榻之上安坐。

定神汤早已经凉透了,这些婆子也顾不上药的温度,端过来便要喂襄和县主服下。襄和县主将头轻轻的撇开,望着婠婠浅笑道:“我竟第一次发现,原来你这样矮。单是身高你就配不上阿渊哥哥。”

婠婠的手不由自主的捏成了拳头。

她怎么就矮了!她不过只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娇小而已。

婠婠又看了看身边的凤卿城。再次的确认了自己这不算矮,而且这身高差匹配的很,各种有爱,各种能咚。

凤卿城转过身来,拉了婠婠的手便要往外走。杨韶见状心中一松,可是没等他的心完全的松下去,襄和县主就又语带哀怨的说道:“小舅父怎么就糊涂了,竟允你这样的村妇做阿渊哥哥的妻。他是真的糊涂了,越来越糊涂。好端端的去追封一个害死阿渊哥哥的贱妇......”

婠婠闻听此言,便就不打算走了。

官家下了恩谕,不再盯着定北侯府的举动。可这里不是定北侯府,这里是大长公主府,是京都尹的居宅。襄和县主是定北侯府的老夫人没错,可她更是京都尹的亲妹,是恩封的县主。

婠婠停住脚步,随意的往屋中的桌案前一坐,然后掏出了那套锦衣捕快的必备用品。

杨韶此时正好立在桌案旁。他呆呆的看着婠婠变魔术样的摊开卷空白的小册子,然后拿出一支特制毛笔,随着襄和县主的说话速度狂写疾书起来。

看着那一行行纵任奔逸,赴速急就的漂亮草书。杨韶终于明白了这位是在做什么,但他不明白此情此境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一种状况。

眼前的一切好似都变得荒诞起来。杨韶只觉一阵的心力交瘁。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这戏路野的 她该怎么接才好

杨韶看了一眼凤卿城,见他只是垂着头失神,并没有去阻止婠婠的意思。

杨韶心中一叹。慢说襄和方才满口咒骂着忠烈夫人,这孩子一时难能接受。就是襄和好端端的,他也不敢去逆明总捕半点儿意思。此刻就如何指的上他呢。

杨韶只好自己向着婠婠拱手一礼,说道:“明大人,疯症之人说的话怎可认真作数。”

婠婠抬眼看了看他,点头道:“不错。”

她抬眼说着话,可笔下却依旧行云流水的书写着,分毫没耽搁事儿。这手绝活儿要是放在平时,杨韶定然赞叹,但是眼下他哪里有那个心情。

他按回心底涌上的无力感,将身段又放低了些,道:“瑶娘冒犯官家之事,还请......”

“舅父误会了。”婠婠停下笔来,打断道:“母亲乃是恩封的县主,大长公主的亲女。她忽发这般病症,必是要报知官家的。”

杨韶一愣,一时没控制住的瞥了眼那满满是字的纸页。上报襄和县主忽发疯症,需要写这老些的字吗?

婠婠放下笔来,将那小册子往杨韶面前一举,“舅父不放心可以自己看。”

杨韶立即将视线移到一旁。那满纸的龙蛇狂舞,他哪里有精力和心思去细辨她写的都是些什么字。既辨不出来,不如避着些忌讳。

婠婠收回手来,说道:“些许细节必是要写清楚的,不然我们也不好交差。”

涉及到天门的行事准则,杨韶更加的不好说什么。既婠婠敢把东西亮给他看,那上面必是没有记录什么犯上之言。况且这位不还是口口声声的唤着“母亲”、“舅父”。

襄和是这位的婆母,惹恼了官家对这位也没什么好处。

杨韶这里自我劝说着,襄和县主那里却神态平静的责辱起忠烈夫人云氏来。

婠婠停止书写后,注意力暂时的从襄和县主的身上转移到了杨韶身上。襄和县主的声调没有拔高,她也就没有细辨她的言辞。婠婠重新的铺平了书册,提笔说道:“母亲发了疯症,想来......”

“我只一个阿娘,她早就战死在北地。”

忽来声音叫婠婠一惊,她有些僵硬的扭过头去,却只见到凤卿城那冲出屋外的背影。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就是襄和县主都停住了。

杨韶心中叫苦。他原想将妹妹从前那些做的那些事情抹杀,再解去这些“疯话”的结。以凤卿城那孩子往日待襄和的态度,她以后的日子总还能好好的安度。

可他似是低估了忠烈夫人在那孩子心中的位置。想来也是,到底血浓于水,养母如此羞辱、咒骂亲娘,便是疯话又有几人能受得了呢。

杨韶看了看襄和县主,只恨不得上去抽她几个巴掌,将她抽清醒过来。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不该嫁进定北侯府。官家封出两位凤渊夫人的时候,她就该适时而退,一举收了官家和凤家的亏欠之意,如今过得不知该有多么如意。

既嫁进去了、也没有适时而退,那在凤卿城被接回京都的时候,她便该听他的劝收起那些念头。哪怕只是不冷不热的待那孩子,往后该享的尊敬还是有的。

杨韶此刻已经对解开这个结没了多大的动力。凤卿城惧内惧成什么样子朝野皆知。可他方才竟冲着明总捕那般态度,吼完了还不管不顾的冲出去,将她一人留在此地。

他心中的气大成了什么模样,怕是他人所想象不出的。这个结没有想象的好解,便是解开了也免不得留下痕迹、免不得往后再次的结起。

屋子里的一众婆子丫头齐齐的低下了头去,面上一派平静,心头却是巨浪与狂雷一起的翻滚着——定北侯居然吼他的夫人!吼那位煞名远扬的天门总捕!那还不是单纯的吼,那言语、那音调中分明带了斥责的意思。

她们心知今日是免不了一通板子的。但是,值了!

消息传出去,定有人来打探细节。打探细节怎么能白白的打探呢,她们可都是挨了板子的。这一遭,不知道要挣得多少钱银。

凤卿城这样不给剧本就表演的玩法,叫婠婠很是愕然了一阵。她默默的扣好竹笔,一时竟不知道该要怎么反应。从她认识凤卿城开始,他都没有吼过她。便是那夜他气极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大声的吼她。

这戏路野的,她该怎么接才好。

婠婠觉得她得多多的跟自家夫君和小姑子、小叔子混上一混。演技这东西八成也是能熏出来罢。

好一大会儿的静默无声后,襄和县主那无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这孩子怎么都不穿件披风。”随即她的语气凌厉起来,“都瞎了吗!还不拿了披风给世子送去。”

丫头婆子们纷纷的应着声,哄着道:“外面有小厮伺候着呢,县主安心就是。”

襄和县主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我儿从小就仗着自己身子骨好,不肯多加件衣衫。”

有丫头见她似是正常了些,试探着奉上了安神汤。襄和县主伸手接过了汤碗来,自己喝了两勺后,又道:“他不肯穿那件厚衣服,倒白白的糟蹋了那些染了麻风血的棉花。”

麻风!

婠婠心头一惊,好险控制不住力道折断手中那根竹笔。

杨韶心中的惊意更是婠婠的数倍。大冷天里,他的脊背上瞬间就沁出了一层密密的薄汗。杨韶身边的长随倒是个机灵清醒的,立即说道:“县主这莫不是撞了邪了,怎地尽说些胡话。”

杨韶摇了摇头,将面上的神情做的更合理了些,语气哀哀的叹了一叹,道:“怕是真的中了邪。”

婠婠收起了纸笔,说道:“我先带母亲回去,明日我会带她去求见玉虚道长。”

杨韶忙道:“夜深天寒,还是让她留在这里罢。”

婠婠起身来说道:“天都快亮了。”

这会子杨韶的脑仁儿直痛。方才凤卿城那般激烈的反应,襄和又混说什么麻风棉花。眼前这位就是再没捕快本事,那到底也还是锦衣捕快出身,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谁能保证她不会起了兴致,去查出些什么来。

他不能够让襄和离开家一步,他更须得在所有人行动前,就先一步的将那些残余证据抹干净。

第二百五十五章 好事儿的东方宝

杨韶不疾不徐的说道:“瑶娘这个样子,倘若一时不在眼前,我家阿爹如何能放心的下。贵府太夫人年事已高,恐怕此事也不好乍然叫她老人家知晓。”

杨韶此刻的语气姿态都没有什么改变,但是他的坚持令人不能忽视。

婠婠对于带襄和县主回去这件事本也没有多大的热情。既然杨韶坚持,她也就没再多说,当下独自离了大长公主府。

杨韶见她终于离开,心中长长的出了口气。不过半宿的功夫,他就已经觉得身心俱疲。但他还不能休息,眼下的情势半刻也容不得他歇。

他飞快的思索了一下。襄和县主这症状并非一两日就能好的,即便是杀掉眼前这群奴婢,也并不能一举绝了后患。况且一批一批的杀奴也显得心虚。比起眼前这些人,从前襄和的那些心腹才是大患。只要那些人消失,疯话就只能是疯话。

杨韶当机立断,把襄和县主和这些婆子丫头统统都关在了院中,并找了两个得力的婆子来看着。自己则快步的回到襄和县主原本的院落中,去处理那些后患。

半宿的折腾,半宿的寒风。他连一口热茶都没有时间喝,他也没有那个心思。而此刻,婠婠却正坐在一家汤水铺子中,享用着一罐热腾腾的排骨藕汤。

在她的对面坐着一位年轻的锦衣捕快,他的面前同样摆着一罐排骨藕汤。汤罐的一旁还摆着两本小册子,其中一本正是婠婠的。这位小捕快运笔如飞,将婠婠的那份草书抄写成字迹工整的小楷。

这位是婠婠随手在街角处抓来的劳力。

最开始婠婠找他只是想问问,有没有见到凤卿城去了何处。当这小捕快回答她,定北侯往侯府方向去了时,她见到这小捕快居然打了个冷战。

于是婠婠就将他带到附近的汤水铺子来,顺便的让他帮了个小忙。倒是没想到这小捕快如此有本事,她写成那样的字迹他也能准确无误的认出来,且抄写的又快又工整。

小捕快抄写完毕后,神情紧张的将抄写好的东西给婠婠看。然后就不住的往街上看去。

婠婠瞧了瞧他,问道:“在那个位置待着,你该不是暗桩吧。”

小捕快立刻起身,行了一礼后这才回道:“回大人话,属下不是暗桩,属下是负责记录这一条街上的忽发状况的。”

婠婠指了指那凳子,说道:“坐下,喝汤。”

小捕快道了声“是”,神色且是拘谨且是紧张的坐下下来。

婠婠又道:“既然不是暗桩,这么紧张做什么。真有个什么动静,你在此处也一样能知道。”

小捕快又起身来,然后又是一行礼,“是。”

婠婠见他这模样,顿时觉得这位锦衣捕快的画风有那么一点儿独特,于是问道:“刚进天门?”

小捕快又是一礼,“回大人话,属下贝林,今年九月选入天门。”

婠婠尽量的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蔼可亲,她笑着道:“你就坐下,咱们随便聊聊。”

小捕快道了声“是”,然后拿着勺子只喝那汤,竟不吃里面的排骨。

婠婠越发觉得这位锦衣捕快的画风不一样。她也没再说什么,收好了自己的那本小册子后,便打算离开。

这家汤水铺子占地不大,但却有着甜咸冷热诸多的汤品。汤水生意是门辛苦活儿,通常都是半夜里就开始备料煨汤。店主此刻才刚刚忙碌完,正在给自己煮汤饼吃。

婠婠付账的时候索性就直接放下了一块碎银,请这位店主多煮上一份,煮好后直接放到小捕快贝林的汤罐中。

离开之前婠婠指着贝林抄写好的那份东西,说道:“把汤和汤饼都吃完,然后将这个交回天门,按照丁类处理。”

贝林又要起身,被婠婠给摁住了。拔脚前她终于没忍住,又问道:“谁带你的?”

贝林坐着身也依然将礼行的有模有样,“回大人,是东方宝东方大哥一直带着属下。”

东方宝?那货居然能带的出这样的徒弟!

婠婠“啧啧”两声,转身离了汤水铺。在她离开后,贝林身上的拘谨慢慢的不见了,换成一种傻愣愣的神情。

一阵子后,店主将煮好的汤饼捞出来,放进他面前的汤罐中,热情的提醒道:“这个多泡一会儿,滋味更好。”

话音没落,就听铺门处有人说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开门,改夜铺了不成。”

正走进铺子的人贝林认识,店主也认识。此刻贝林呆呆的,倒是那店主先打起了招呼,“东方大人,您今日来的早。可还是要红豆甜汤?”

东方宝坐在贝林对面,“不错,还是红豆甜汤。多放些糖来。”

店家笑应了声,“您稍等,这便给您端来。”说着话,他将婠婠用过的那份汤罐碗勺收了走,又擦了擦桌子。

东方宝笑道:“我就说这二瓜不会忽然开了窍,谁带他来的?”

这话显然是在问那店主,店主砸着块冰糖,回答道:“是一位很懂吃的女大人。这不,就因为这两位大人敲门,我才提前开了铺子。”

东方宝想了想,天门中并没有懂吃的女子,能吃的倒是有不少。

他踢了踢对面的贝林,问道:“哪家的女大人?”

贝林脸上的呆意褪去了,飞快的换成了激动,“就、就、就咱们总捕大人。”

东方宝一愣,又见贝林的神情更加的激动起来。他抬腿又是一脚过去,“没出息,好好说话。”

东方宝也是发愁。他第一次新人时带了个笨瓜,第二次他特意的抢了个辨字抄录最为拔尖的,没想到这却是个呆瓜。

贝林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用着这口气一连气儿的将事情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东方宝听罢后,指了指桌上的那本册子,“丁类?”

贝林点点头,“丁类。”

丁类属需要尽快上报,却并不需要保密的那种。于是东方宝拿起来看了看,一看之下立刻满脸都是兴趣。

他将册子合好,交回给贝林。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像你现在这种任务,不必站在大街上候着。你就找一家像这样的铺子,视野好、暖和又有吃食。而且人就只有一双眼睛,看到的有限。但是人的一双耳朵,却听能听到很多很多人的话。”

贝林道:“东方大哥是说似这样的地方能听到很多消息。但是眼见才为实,听到的是不作数的。”

“死心眼儿!”东方宝一抬手,往贝林的后脑勺一拍,说道:“听来的消息往往能帮你找到真正的线索。”

东方宝又是一阵的心累。此刻店主已经把加了冰糖碎的红豆汤给端了过来,东方宝摆手道:“劳您再煨上一会儿,我回来再喝。”

说罢了他足尖一点,便如乳燕穿林般掠出了铺子。

东方宝的轻功很是不错,他隐蔽探消息的功夫那是更加的不错。他用这两门过硬的功夫,成功的潜进了大长公主府。很快他就探出了襄和县主的所在处。

襄和县主已经用过安神汤睡下了。但是院子里还有几个正窃窃私语的婆子。她们正说着的内容远比贝林抄录的那些还要吸引人。

第二百五十六章 他听到的却是她的伶仃孤寂

婠婠回到定北侯府的时候,锅铲已经备好了几样汤水小食。

房门紧闭着,珠鸾轻声的同婠婠道:“侯爷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中,不说话也不应声。”

婠婠一时不清楚他是将戏做足,还是真的心中不快。试想想若是有当着她的面辱骂明二爷,她是会立即出拳拔刀的。一个人对于生身母亲的情感,又该是与叔父不同的。偏偏他心中再是如何,也都还要顾忌与襄和县主那份所谓的母子感情,不得痛快。

她方才该早些回来的。

婠婠轻轻的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此刻天还未亮,屋中点着几盏灯烛,光线不明不暗刚刚好的舒适。凤卿城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的斟着茶水。他的面色平静,不喜亦不怒。

婠婠掩好了门,解下披风来搭好。凤卿城开口问道:“可冷不冷?”

婠婠走到他身旁来坐下,“不冷。刚在外面喝了一罐汤。”

凤卿城的动作一滞,转过头来看着她。

婠婠轻声问道:“恒之......你还好吗?”

凤卿城静静的看了她一阵,开口说道:“不好——我饿了。”

这次轮到婠婠一滞,“锅铲不是煮了东西。”

随即婠婠恍然了,都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他居然还演。

凤卿城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唇角微微一勾说道:“谁知道哪里会藏着一只眼睛。”

婠婠即刻起身来,开门向珠鸾几个说道:“我饿了,去端些东西进来。”

那些吃食都是在他们一出门时就开始准备的,有几样适合久煨久温的,有几样半成品只待简单处理就能上桌的。此刻听婠婠吩咐的急,银雀几人也就只端了那几样煨、温在炉上的。

几个丫头手脚很快,迅速的就摆好汤饭食器。

婠婠却道:“只一套餐器就好,省的麻烦。”

婠婠说什么,金莺就执行什么,果然就立刻的收起了一套餐具。几个丫头出去,自外面将门掩好。

凤卿城动手盛了一碗鲜笋汤,又挟了一只荷叶火腿卷。他是真的饿了,但吃相依旧还是优雅好看。婠婠坐在一旁托着腮瞧他。暗想着已经过了这许久的功夫,便是他心中难受,此时怕也过去了那最难受的几刻。

婠婠抿了抿唇,放下双手来说道:“恒之,我自记事的时候就没见过我的阿爹阿娘。我也不知道有阿爹阿娘,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我也许都不能第一时间的明白你的心情和......”

“我没事。”凤卿城出声打断了她。他放下了碗筷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最终他笑了笑,道:“你有我陪着你。”

他的声音很轻很缓,却带着一种认真的力道,轻轻的飘入耳,重重的落入心。

婠婠望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此刻她应该是欢喜的笑,可她却是很想哭。

他说,她有他陪着。

人生一世,不过短短的一段光阴。就是一个人走过去,也没什么的。可那孤单单一个人走着的滋味,便是隔了那么长的一段鬼生,她也是忘不掉的。因为那几乎是她上一段人生的所有。

无助时,只能靠自己。迷茫时,只能靠自己。冷了,寻不到温暖处栖息停留。累了,也只能选择继续的往前走。她仿佛生来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一个人来,一个人去,来去之间都与那个世界没有任何的关联。

她努力的跟那个世界产生着关系,她觉那样她才是真正属于那个世界,而不是多余的存在。可当夜幕降下,所有同她有关的人都会回家。每每透过窗子看着别人家的灯火,她总会有一种被打回原形的感觉。

她努力的去挣取自己想要的,她努力让自己过得开心。她让自己活成了一个欢欢喜喜、风吹雨打都不倒的模样。到最后就是她自己都要忘记了自己的原形。

她其实是很害怕一个人的。

现在他说,她有他陪着。

她本是要解释她为什么没有赶回来陪他,还留在外面悠哉哉的吃东西,但他听到的却是她的伶仃孤寂。

这种时候他自己都未必好过,却还是先来安抚她。

婠婠这样望了他许久,几次的张开嘴却是几次的无言。她觉得自己的眼眶微微有些热意,于是在那热意加重前她扑过去抱住了他。将一张脸整个的埋在他的肩窝处。

许久许久的静默无声之后。

凤卿城缓声的唤道:“婠婠?”

婠婠的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但她依旧不愿意放开他,身体分毫未动的“嗯”了一声表示回应。

凤卿城又道:“你这样,我没有办法吃东西。”

三个呼吸的时间后,婠婠放开了他,退回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凤卿城看着她笑了笑,伸过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颊便又继续的用起饭来。

他这样子看起来,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婠婠其实很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陪着襄和县主演戏,直接撕破脸岂不痛快简单。以婠婠的头脑思考,他这样做的好处似乎就只有不开罪与襄和县主有关的一众势力,令那些人对此事哑口闭目。

不过,仅仅就只是如此吗?

婠婠望着他,心中反复琢磨,脸上一片出神。凤卿城见她一直看着自己出神,便挟了一颗炖栗子喂到她口中。

婠婠才吃下那颗栗子,就听凤卿城问道:“怎么想起在外面用汤饭?”

婠婠实话实说的答道:“打算着直接回来见你,就从街边找了位锦衣捕快,让他帮我抄写消息送回天门去。正好那附近有个汤水铺子亮着灯火,就过去了。”

说罢了婠婠心中就是一阵的后悔。她这样说的话,会不会被理解成她在外面跟小鲜肉吃饭啊。婠婠眨了眨眼睛,迅速的转移话题道:“恒之是故意做出那副气怒至极的模样,好让那位杨大人不敢将人送回来?”

凤卿城见她忽然转了话题,便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片刻后,他说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受人压制时不会如何,但一朝反转位置他们就会加倍的补偿自己。柳芙萝便是这种人。”

第二百五十七章 只是因为你是你 这个世上唯一的一个你

凤卿城这句话是在解释将襄和县主留在大长公主府的目的。这也就是承认了婠婠的推测。

这半宿的戏一层层的递进下来,他完全的将自己撇清出去,且令杨家生了顾忌。往后无论定北侯府如何去接,杨家都会坚持将襄和县主留在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去世多年,虽官家示恩没有收回那座府邸和匾额,但那宅子里已无了昔日的规矩气象。在杨韶的夫人被襄和县主送进庵堂后,那座宅邸竟轻易的就被柳芙萝掌控了大半。

柳芙萝原本是襄和县主一手培养起来的。依凤卿城话里的意思,是要让柳芙萝去折腾襄和县主。

如今杨驸马对柳芙萝言听计从,她只消在杨韶面前将戏做足,那她的手就能遮上襄和县主头顶的那片天。用脚趾头想也会知道,未来的杨家会是如何精彩的一场大戏,就如过去的定北侯府一样。只不过掩了毒心唱戏做好人的换成了柳芙萝,被控在戏中的人成了襄和县主。

他将过去襄和县主加赋在他身上的,通过这样的形式原样的还了回去。

比起襄和县主他更要高明。操棋而不在棋局之中。

眼前的凤卿城与初见时完完全全的不一样。或者说,眼前的凤卿城并不是世人所认为的那样。这是否说明他信她,所以才在她面前表露出真正的自己。

婠婠心中一片的欢喜,随即那被压下去的疑问又慢慢的盘桓上心头。只为了对付襄和县主,还不至于费力伪装至此。以他那般的头脑,也断不会只有这一种方法对付襄和。那他所图的究竟是什么?

他说过,他伪装自己的缘由待到了能说的时候便会告知她。如此,她眼下不问为好。

但她很想要帮他承担一些事。如此,又该问一问那缘由。

心中犹豫着是问还是不问,婠婠不自觉的啃起了手指。

凤卿城用罢了汤饭,端了茶盏来漱过口,起身来行了两步后却见她一动未动。依旧坐在桌前,啃着手指瞧着他发呆。凤卿城便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婠婠回了神,见他正笑吟吟的望过来,眉目神情与素日没有丝毫的不同。她放下手指来,说道:“忽然觉得恒之的心也不是红的。”

凤卿城走回来,俯下身凑近她道:“我心里住着的仙女是个煞神,它又怎么会是红的。”

婠婠没能控制住,笑出了几颗雪白的牙齿。她伸出手来拉着他道:“那我能不能要求住的舒服一点?”

凤卿城笑问道:“婠婠想如何住?”

婠婠道:“当然是地方大一些、再大一些。最好全部都是我的。”

“大一些?”凤卿城面上的笑意更深,“那你要吃胖些。”

这话并不难理解。他这是在说他心中已经满满都是她。她若再想要地方大一些,就只能将让自己的体积变大一些。她的体积变大了,他的心也会一同的变大。如此也能算作她在他心中占据的地方变大了。

但是像他这种心肠山路十八弯的人,说话该不会这么简单才对。

婠婠努力再努力的、向着一个个曲折的方向去理解着他话里的意思。

她这呆愣楞的思索神情引得凤卿城好笑起来。婠婠见他面上的笑意更改成一种好笑的意味,顿时觉的自己抓住了关键——他这是在戏弄她吧!

基于这个方向出发去思考,婠婠迅速的有了答案。她缓缓的垂下头去,在自己胸前扫了两眼,然后又缓缓的抬起了头,望着他道:“还不够大?”

凤卿城......

他呆了好大的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婠婠可是在暗示我?”

婠婠......

是不是他理解错了什么?还是她理解错了什么?

凤卿城反手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的摩挲着,“抱歉,这几日冷落了你。”

婠婠......

不、不、不,她没有求欢的意思啊!

刚刚发生了那么一件事,他心中许还存着憋闷不快,在这种时候她怎么会向他求欢呢。话说回去,公事私事加起来那么多的事情,这几日她也累啊。而且,她要是有那意思的话,她会直接扑过去的,哪里用暗示这么委婉。

婠婠忙忙的收回手来,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凤卿城看了看忽然空去的掌心,然后又看了看她。

婠婠眨眨眼睛,一脸干笑的复又将手放回到他的手中,并用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指摆回到方才的位置,而后望着他继续的干笑。

凤卿城的手微微的用力,握住她那只重新放回来的手,“婠婠,你这是......怕我?”

“怕。”婠婠回答的非常之快,她望着他,眼中一片澄澈,“我喜欢恒之,在意恒之。自然会怕恒之不开心,怕恒之不如意。更怕恒之离开。”

凤卿城望着她的眼睛,仿佛想要透过那双眼眸看进她的心。他这样看了许久,又道:“婠婠可是爱我这副皮囊?”

婠婠没想到他会问起这样的一个问题。她没有多想,直接便坦诚的回答道:“是。”

听她如此回答,他眼中却闪过去一抹庆幸。虽然很快,但依旧被婠婠捕捉了到。她没有去追问,而是先继续的将自己未说完的话说完。

“最一开始,我确是喜欢恒之这张脸,喜欢这副世所无双的皮囊。现在,即便恒之没有这样一张脸,没有这样一副皮囊,我也依然爱慕恒之。没有缘由,没有道理,就只是因为你是你,这个世上唯一的一个你。”

融融的笑意自凤卿城的眼底漾出,顷刻那双桃花眼中满是春暖,若繁花十里,轻风拂煦。

他将身俯的更低,在她额上良久的轻印着。

而后,他说道:“所以,不论我的心是不是红的、我的手是不是干净,婠婠都不会离开我?”

婠婠一怔。他这莫不是在患得患失?他怕她不喜欢这个真正的他,所以他会问她是不是喜欢他的皮囊,所以方才他眼中会闪过那样一抹神情。

便是她只喜欢他的皮囊,他也觉得庆幸吗。

一时间里,婠婠心中又是欢喜激动又是心疼感动。此刻她正坐着,他俯身下来看着她,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这姿势不好拥抱,她便索性扑入他怀中,“你心黑,我手辣。你我分明是天生的一对儿。我为什么要离开。”

第二百五十八章 挨骂嘛 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杨韶极尽所能的封锁住有关襄和县主情况,除了她忽发急症不得外出的消息,他没有往外放出半丝的风。就是延圣帝那里,他也只是说了襄和县主患上了疯症,各种的细节他小心的带过了。

幸而延圣帝对那些细节并无兴趣的模样,只是钦点了几位太医过去看诊。

杨韶松一口气之余,心中亦在暗暗的嘀咕。甥舅多年,君臣多年,他对于延圣帝还是很了解的。延圣帝这般的态度微微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他有些疑心婠婠上报的究竟是些什么内容。

襄和县主疯了两日,杨韶却觉得仿佛过去了两年那样久。他要为襄和县主延医请药、问仙求圣,他要将襄和县主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抹杀干净,他要应对延圣帝,要应对定北侯府,要应对一切真关怀假忧心的各样人等......

他只一个人,却生生充作了十几人用。

唯一令他觉得轻松的竟是府中的事务。那柳芙萝将杨驸马安抚的极好。她在混乱时,当机立断的夺了中馈之权,同时的用了整肃、安抚两重手段,在短短半日间,就将府内的风波死死的压了下去。因而,在柳芙萝寻他来请罪并交回中馈权时,他依旧托她暂理中馈。

对于柳芙萝此人,杨韶很是不喜。这种不喜既是出自于感性,亦是出自于理性。但他此刻分身乏术,又不能立刻的迎娶一位夫人进门。旁无选择,只能暂时的交托给柳芙萝。

在杨韶看来,似柳芙萝这种女人想图取的不过就是钱财和府中地位。比起雇买那些不知底细的人,用柳芙萝反而放心。

自襄和县主发了疯症的第一日,杨韶便向定北侯府索要那些剩余的隐患。所用的名义自是说那些人是襄和县主用惯的。眼下定北侯府是婠婠说了算,她那脾性也是痛快。一股脑将襄和县主当年的陪房统统的送了回去。

当年襄和县主请旨出嫁,那一场婚仪铺就的何止红妆十里。那些陪房的人嫁娶生子,纵是有死有逐,但总体看来比之当年更要多上许多。那么多的人拖着行李被送回大长公主府,如何引不起京都百姓的好奇。

因猜测而起的流言顿呈纷嚣之势。杨韶还没来得及压下这些流言,汴京城中就又滚起了许多令他更为恼火、头痛的传言。那些传言一起来便就来势汹汹,迅速的分化出各种的版本、风格。

直白些的如:襄和县主人面兽心,表面上疼爱忠烈夫人之子,暗地里却几次三番毒害;

悬疑些的如:假慈母真蛇蝎,蛰伏十余年究竟是为情生恨还是别有所图;

详尽些的最多,如:襄和县主曾将染有麻风病血的棉花填入冬衣,送予还是七岁孩童的定北侯;襄和县主三番五次设局驱走了教导定北侯的几位先生:襄和县主曾指使奴仆诱定北侯服食五石散......

传言越滚越大,越传越多,任是杨韶如何压制亦平息不住。须知道那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随便几件被好事者翻到真凭实证,后果便不堪设想。

眼下的大长公主府如铁桶一般,杨韶敢断定那些传言不会是从府里泄出去的。早在襄和县主发病那日,他就开始防备着定北侯府,他亦是能够确定,这些传言并非从定北侯府中传出。

那究竟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可惜杨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追究这些流言的出处。新的流言在不断的更新着,其中一条便是襄和县主曾在花满楼设局,意图陷害定北侯因艳事杀人。

当初那个局在阴差阳错之下,被开国伯府的小伯爷给踩了。

传言一出,开国伯父如何能坐着住。那位老伯爷直接就告到了官家的跟前,告襄和县主蓄意残害忠良之后,告他这个京都尹徇私枉法,构陷忠良之后不成便乱害无辜。

杨驸马之所以会被选成驸马,凭借的是他那一手的华美文章,和那风流俊俏的模样。大事临头他就没有了主意。杨氏一族只持观望的态度,既不说不帮忙,也不说帮忙。

杨韶终日在外应对着那接踵而来的麻烦,杨驸马日日只顾伤怀感叹,那偌大的府邸便只靠着柳芙萝打理。柳芙萝趁着这机会,握足了权利、做足了好人。

一朝得了意,她掌控着襄和县主的衣食起居,心中便滋生出一种畅快之感。她甚至下手暗暗的整治了襄和县主一次。那前所未有的快意之感顿就令她欲罢不能起来。柳芙萝的好人装的极好,她一次次下的暗手也没有被谁发现,于是越发变本加厉起来。

对于那些令杨韶陷入无尽麻烦的流言,婠婠一直以为是凤卿城做的。直到有一日,东方宝交给她一叠厚厚的字纸。那上面全部都是襄和县主的“疯话”。

一叠字纸中,最上面的几张用朱砂墨做了标记。标记处皆用小字记录着认证、物证。

东方宝指着那几张纸说道:“杨大人杀了不少知情之人,令得大部分事情都没线索,只这几桩还有迹可查。只可惜,这些证据都有点儿无关紧要。杨大人这京都尹倒真没有白做,知道哪里要紧、哪里要命。”

婠婠粗略的翻了翻那叠字纸,然后悟了,“京都那些流言,是你干的?”

东方宝眼神一飘,嬉皮笑脸的道:“因是丁类,所以属下这嘴巴就没关严。”

他这句也算是实话。因为是丁类,所以他压根就没打算把嘴巴关严实。他用襄和县主的事情,在天门内外、大大小小的聊天磨牙的场合里连领风骚。

婠婠看着他摇头感叹道:“人才。”

襄和县主这才疯了几天,他居然就弄到了这么多的猛料。虽然这些猛料的性质已经不能不算做是丁类消息,但婠婠直接就选择了忽略。

襄和县主毕竟是皇亲国戚,身上流着一部分皇室的血。凤卿城的身份也特殊了点,他这要算是忠烈遗孤。皇室中人如此对待一位忠烈遗孤,张扬出去的话,往轻了考虑有损皇家的形象,往重了考虑会寒掉一众将士的心。

婠婠并没有亡羊补牢的打算,她巴不得这事情闹得再大一些。横竖延圣帝追究下来,她也就是挨上几顿责骂。

挨骂嘛,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我不是不忠不义之人 却也自认不是什么忠义之士

婠婠拍了拍东方宝的肩膀,夸赞道:“好本事。”

在东方宝的印象中,明婠婠是甚少夸赞于人的。此刻闻听到婠婠一连两次的赞他,面上顿就开心出一片喜庆之感来,“谢大人夸赞!”

婠婠点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传流言的时候,隐蔽着点儿。”

东方宝愣了愣,迟疑的道:“属下是不是闯祸了?”

若因为他一时的嘴巴痛快而惹下祸事,那作为总捕的大人是要跟着担责的。东方宝霎时后悔了起来。

婠婠却是摇了摇头,道:“怎么能与你有关呢,你也只是听别人说起而已。”

东方宝有那么一点的石化。他家大人这意思是死不认账,不光死不认账还要找个替死鬼。

总捕大人患了“失魂症”一事,东方宝是最先知道的那一批人。虽回京的一路上已经见识过了她的变化,但婠婠的这种行径还是令他一时的错愕。

当然,错愕归错愕。他心中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搜索那替死鬼的最佳人选。很快的他选定了大长公主府。将来不管谁问起,他只说那些事情都是从大战公主府漏出来的。就是官家这样问,他也这样答。这也是实话,不算欺君。

寻到了替死鬼,东方宝的身心一阵的轻松。他转身欲走,却忽然的想起了一桩事,没有丝毫的犹豫的,他向婠婠拱手说道:“大人,属下还有一事。”

婠婠将目光从那些字纸中移回到他脸上,“说来。”

东方宝道:“说起来,也不算什么事情。属下只是觉得连大人有些奇怪。”

“连翘?”

婠婠此刻一想,最近这些日子她好像没有见到过连翘几次。自她将西夏遗族那桩案子交给连翘后,连翘接连几日都闷在无名楼中翻阅卷宗。后来说是卷宗有些问题,想要查一查曾动过卷宗的江少廷和关千山。再后来,好像就鲜少见她的踪影了。

东方宝挠了挠头,继续说道:“属下两次见她买醉,这行为太反常了些。而且属下第二次遇上连大人时,她的神情似乎也很不对劲儿。”

这听起来不像是跟那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倒像是与楚王有关。

婠婠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东方宝也没在天门多做停留,他火烧眉毛的奔出去放流言,将之前那些流言的源头移到大长公主府。

婠婠回到无名楼,用了小半日的时间将那厚厚的一叠字纸翻阅完。寒意凉透脊背。她之前知道的那些事情,并不是凤卿城经历过的最为险恶的。他能完好的活下来,能够成长为现在的样子,依靠的绝不是幸运。

她不知道在最初的时候,他有没有向祖母求助过。若是有,那求助的结局必然是失败的,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不知那个时候的他是如何的一番心情处境,不知这些年里他如何走过来的。

婠婠看的心中郁郁,呼吸都不得畅快。她平复一阵心情,动手将那几桩有了实证的资料整理成一本厚厚的折报。晾干的过程中,婠婠的心却是猛然的一沉。

她意识到若那些流言若不是被凤卿城放出来的,那他很可能就不想要那些流言出现。

对他来说要对付襄和县主办法何其之多,他却选了这样的一种。其中定时有着缘由的。

婠婠狠狠的揉了揉脸,谨慎的思考起来。她家恒之身上是一定有秘密的,不然也不会披着伪装过那么多年,就是对付襄和县主也要顾忌着那层伪装。

一旦流言被证实,固然襄和县主要付出代价。但也会将一些目光引到凤卿城的身上。试想想,能在那般处境中活下来的人,岂会是简单之辈。这样一个人一直的伪装着自己,说无所图,谁人能信。

诸多的事件、线索在婠婠的脑海中拥挤着,重新的排列着顺序。她能拼组起的“真相”也就只有秦王和那把椅子的关系。

秦王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走到今日的地位,从前又岂会是真的荒废着自己。若说凤卿城从前便与秦王搭着线,暗地里部署图谋,那一切似乎就都能说的通了。

心中有了猜测,婠婠便不敢擅动一步。她没有将折本呈递入宫,而是仔细的收入袖中。而后又将东方宝标记了实证那几页字锁好收妥。

婠婠离了无名楼,坐在府衙门旁的习武场上,一面让新鲜的空气洗刷自己的头脑,一面等着连翘。

婠婠等到了傍晚,也没有等到连翘回天门。她走到锦衣捕快的宿居处,塞了张字条到连翘的房门内,约她回来后一见。做完这些后才折身离开天门。

一上马车婠婠就将袖中的折子递给凤卿城。

凤卿城拿着那折本一愣,他看着婠婠笑道:“你要给我看这个?”

婠婠看他满脸都写着“你拿错了”,便很是确定的点头说道:“对,给你看这个。”

凤卿城静默了一瞬,问道:“这里面的事情莫不是与我、与襄和有关。近来的那些流言,是从天门放出来的?”

婠婠点头说道:“都没猜错。”

凤卿城又道:“婠婠拿这个给我看,是想问我要不要呈递上去?”

婠婠点头,“还是没错。”

凤卿城并没有翻看折本中的内容,他将那折本放到一边,只望着婠婠不语。

婠婠被他看的一头的莫名,“恒之看我做什么?你不要看看里面的内容吗。”

凤卿城微微笑道:“按依章法,这折本你该直接呈递上去。你却先拿来问我。这说明婠婠心中对我有疑。分明有疑还如此做,莫不是我在婠婠心里重过官家?”

婠婠伸手摸了摸凤卿城额头,道:“恒之这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你自然是最重要的。况且恒之同官家有什么可比较之处。”

凤卿城拉下她的手来轻轻的握着,“忠义与我,自有可比之处。”

婠婠笑起来,说道:“我不是不忠不义之人,却也自认不是什么忠义之士。我把你的底儿揭了,坏了表哥的局。等那两位抢到了位置,我可就惨了。”

顿了顿,婠婠又道:“恒之这样聪明,若想要瞒着我定能将我瞒的死死的。你未曾防备我,我却要借着你的不防备,打你的小报告吗?”

凤卿城看了她良久,没有去解释真正的缘由,也没有否认她的推测。

她能如此想,恰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第二百六十章 当尴尬无从化解

让她以为他只是在帮着秦王争位。那样许多的事情就都有了合理的缘由,他便无需时刻的在她面前做戏。

如今他与秦王已经走了这一步,就是那件往事不是真的,秦王也已经退不回来了。夺嫡之争,只可成不可败,只可进不可退。若那件往事是假,婠婠此刻的推断便就是真相,他与她之间亦算坦诚。若那件往事是真,他需要瞒住她的也不过就只有那么几件。

婠婠见他久久不言,便问道:“流言已出,是不是很麻烦?”

凤卿城笑道:“不麻烦。帮杨家平息此事就是。”

婠婠想了想,又问道:“杨韶一直没有怀疑过你?”

凤卿城道:“从前没有。如今怕是快了。”

“因为从前他并不知道襄和对你下过那么多次手。他知道的那些不多,又都有合理的缘由,所以才未曾生疑。”婠婠分析到此处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恒之一直留着襄和不去动她,不止是因为这个疑虑。事情一旦闹开,要应对的人和麻烦不知道要有多少,个个都会比杨韶聪明狡猾。”

凤卿城笑了笑,打开小几上的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盅桃胶羹给她,道:“我会处理好,莫想太多。”

婠婠接了汤盅过来,默然一阵,说道:“恒之本不该动她的。恒之动她,是因为饮宴那日的事?”

凤卿城揉了揉她的额发,缓声说道:“眼下的局面也不妨什么。若是运气好许还能趁机乱一乱那两位的好棋。”

婠婠默了默,道:“若是我今日直接将折本呈进宫呢?”

凤卿城见她只是抱着汤盅不动,便伸手拿过汤匙来,舀了一勺羹喂进她口中,道:“你没有。”

婠婠咽下口中的汤羹,面上的郁色越发的浓起来,“任何事情都存在着万般的变化和可能。你算的如此仔细,终究还是横生了意外。而那个意外......是我带来的。”

东方宝的职责并不在大长公主府,甚至都不在那附近。是她拉了东方宝的徒弟誊抄那些消息,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带来了这些流言。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眸,“恒之,是我乱了你局。我险些害了你。”

凤卿城笑道:“这世上本就没有算无遗漏之事,我若只有一条路走,那我早已不在这世上。”他继续舀了勺羹喂入她口中,“我既敢动手,就有着应对各种状况的进退之路。况且我待你不坦诚在先,后果如何麻烦也都是我自寻的。婠婠又何须懊恼。”

婠婠扯了扯嘴角道:“我这样的身份位置......恒之没有万般防备已算是坦诚。”

凤卿城面上笑意深了几分。他伸手过去,拇指在她唇上轻轻的蹭过,抹去上面的一点汤汁,“婠婠就不怕我是在施美人计,拉你上船?”

婠婠思绪犹还停留在自责懊恼中,乍听他这样一句,脑筋还来不及转动,嘴巴里就已经飘出了一句,“你拉我上床比较容易。”

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什么话后,婠婠的脑袋里顿时只剩了一串的省略号。

她、她方才说了什么?

她在这种严肃的情境里说了些什么!

看着凤卿城那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的神情,婠婠垂下头来狠狠的闭了会儿眼。片刻后,她张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再抬起脸来便是一副佯装无事的模样。此刻凤卿城面上的神情亦是平静淡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之处。他见她抬起了头,便又喂了一勺汤羹给她。

婠婠很是不自然的吃下那勺汤羹,而后她自他手中拿了汤匙过来,说道:“我自己来。”

凤卿城道了声“好”,便将汤匙交给了她。婠婠此时并没有心思吃东西,她抱着汤盅闷了会儿头。耳边除了马车的辘辘之声再无其他。久不闻他出声,婠婠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却见他正瞧着她,眼眸之中满存着一抹很是可疑的笑意。

当尴尬无从化解,还有一种最简单的办法——当它不存在。

婠婠干咳两声,强行装作方才她那句话并不存在的样子,重新回答道:“我嫁予你,便已与你同在一条船上。”

凤卿城眼中那可疑笑意泛出来,明晃晃的毫无遮掩之意。他轻笑着道:“你嫁予我,便......”

依照婠婠往常的经验来判断,他该是想说,她嫁予他,便已与他同在一张床上。

于是不待凤卿城说完,婠婠便抢先道:“我是你的妻,自然是在你的床上。”

自以为先发制人、堵人话头的婠婠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神奇的,她觉得自己没那么尬了。再然后她见到凤卿城的神情再次的暂停了。两瞬之后,他喷笑了起来。

婠婠意识到自己方才恐是会错了意思。她拍了拍自己嘴,只恨不该抢话说。

凤卿城倾身过来拥住了她,声音里犹还带着抑不住的笑意,“你嫁予我,便该由我为你遮风挡雨。更何况那风雨是我带给你的。婠婠,你不必多思多虑。你只须要信我就好。”

婠婠将脸埋进他的怀中,过了许久她才出声道:“恒之,我前几世一定是拯救过苍生,所以才能够遇到你。但是恒之我想与你一起撑伞,而不是躲下你的伞下。”

凤卿城轻声的道:“好。”

她的脸颊贴着的他胸膛,当他说话时她能感受到他胸腔中的一点微震。这感觉亲昵且奇妙。婠婠将手中的汤盅搁到一旁,两条手臂拥上他的腰身。他没再说话,她便将脸颊移到他的心口处,听着他心跳的声音。

初冬的风已寒冷的凛冽。

拓帛同府中的大管事一同立在府门前,迎着风往长街的尽头望去。当他们瞧见自家府里的马车缓缓驶来时,立刻就奔到了石阶之下候着。

车帘一掀开,凤卿城便看到了这两人,见这样子就知他们是有事要说。迎在府门外候着,那事该算的上是桩急事。可也并不会太急,真要紧急的话他们就不会在这里候着,而是会立即的去寻他禀报。

凤卿城下了马车后,先是将婠婠扶了下来,而后才重新将视线落向那两位,“说吧。”

老管事见他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心中就越发焦急起来。那焦急中更是顿生了焦虑和无可奈何。自家侯爷是个什么样儿,他一早就明白。如今侯爷是有些正经样子了,可那也仅限于差事做得好。一旦有了闲空,侯爷照样还是去斗禽遛兽,玩命儿的败家。

老管事暗叹一声,将目光移向了婠婠。他想着侯爷的性子总也不会变了,往后府里的大事小情还是寄望于夫人比较现实。

老管事想到了夫人可能不屑这些琐事,也想到了她可能会漠不关心或者处理的不妥......但他唯独没有想到,夫人此刻压根儿就没有注意他。

她的视线一直一直的黏在侯爷的身上,就没离开过半刻。

老管事忽然觉得,这初冬的风寒过了严冬,吹得人透心儿的凉。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太夫人的悔意

在老管事怔楞的时候,拓帛已经语速飞快、口齿伶俐的将他们要说的事情禀报了个清楚。

今日午后开国伯府的老夫人前来投贴拜会。汴梁城中的流言传的热闹,开国伯府喊冤喊到了御前。那位老夫人现下来做什么,自然是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孟氏今日恰恰的不在,两位小娘子到底经历的少,气场套路、言语交锋皆不是开国伯府那位老夫人的对手。

那位老夫人的姿态摆的很低,口口声声说着是要央求太夫人一见。两位小娘子正为难无措时,白氏出来叫她们都回去,自己则坐在花厅中与那位老夫人喝茶。

白氏给自己的定义仿佛就只是陪着喝茶,无论开国伯老夫人说什么,她都是笑眯眯的让茶、让点心。开国伯老夫人从不怕那油盐不进的,却拿这言不对题,压根听不懂话的白氏没办法。

这位老夫人也不同白氏多纠缠,她当即立断的选择硬闯。却不想白氏是个犯浑的,一把长刀掷在地上,阻住了开国伯老夫人的去路。

开国伯老夫人也着实上了年岁,这一气一吓的顿就厥了过去。

花厅外登时一片的混乱。跟随开国伯老夫人的两个丫头也都泼辣。见自家老夫人转醒后,心中一安就立刻的放起了声。她们一个痛哭着自家小伯爷的冤、自家老夫人的委屈不易,另一个则痛喊着要定北侯府给个交代。

这两个的嗓门大,又加上一团的嘈杂混乱,恰就被出来散心的太夫人听到了响动。

太夫人欲要过去一看,身边的丫头婆子自是要拦。她们这一拦,太夫人就更觉有事,执意的行了过去。结果不言而喻。不光开国伯老夫人要说的那件事情她知道了,京都中疯传的那些流言她也都知道了。

也许是那些年受的打击太大,闻听到这些后太夫人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波澜。她平静而得体的处理了此事,待送走开国伯老夫人后,她便久久的坐在松鹤院里发呆。

天气寒冷,拓帛是一面随着主子往府里走一面禀话的。待他一口气说完了今日府中发生的事情后,凤卿城侧目瞧了瞧他,道:“既祖母无事,着什么急。”

老管事听他这话,越发的想要叹气,“太夫人只是身体无恙。精神却不大对。”

拓帛点点头,又一连串的说道:“太夫人好像受了些刺激,行事反常的很。她没有责备四房老夫人,不止没有责备,还叫她多吃些,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

说话间行到了二门处,凤卿城也没再多问什么,拉了婠婠的手两人一同往松鹤院走去。

松鹤院中。橘香正端着一碗鸡丝粥苦劝着太夫人多少用些。太夫人却是摆摆手,让她退到一边留一片安静给自己。

太夫人现在很不想说话。她深知无风不起浪,流言多是真。如今仔细的回想琢磨,就越发觉得那些流言绝非空穴之风。

她猛然间忆起,凤卿城年幼的时候曾经来向她求助过,可她却没有信他。她不仅没有信他的话,反还说他随了他的阿娘,没个规矩,信口的说谎......

太夫人揉着自己的眉额,只觉懊悔。

她悔着当年不该向长公主说她喜欢瑶娘,想要她做儿媳。她若没有说那些话,瑶娘许就不会将心思牵在重钧的身上。也就不会生出以后的这些事情。

她悔着自己不该自诩清贵,目下无尘,逼的云氏无法在府里落脚。若她当初待云氏好上那么一些,他们许就不会去北地,不会双双的战死。

她悔着没有亲自教导重钧唯一的骨血。她不知道凤卿城能安然的活到现在凭借的是先祖护佑,还是战战兢兢的小心防备,又或者是杨瑶娘的临阵恻隐。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她这个祖母的错处,是她没能护住他,才叫他经历了那些。

太夫人越是闷声不言,橘香便越是不敢离开。她在一旁轻缓的声音,不住的劝说着。

“太夫人,您多少用些粥羹。”

“那些不过流言,事情还无定论,太夫人莫要放在心上的好。”

“太夫人常说往事最不可忆,忆来无用。过去的总也改变不了,太夫人以后多疼着侯爷些,岂不比思虑往事要来的有用处?”

......

橘香正劝着,便听外面婆子来报说侯爷同夫人过来了。太夫人闻言,起身来让橘香扶她到屋子里的花架前坐下。凤卿城与婠婠进来后,便只见到她拿着只花剪在修剪着一盆花植。

太夫人并没有提起襄和县主的事情,也没有问凤卿城这些年究竟是如何过的。她表现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拉着两人留在松鹤院用暮食。

凤卿城也是没有提起那些事情,就同平日一样只同太夫人说笑些琐事。全都不提,婠婠自然也就不提,只专心的吃饭。一餐饭用罢又说了会儿话,凤卿城便携着婠婠离了松鹤院。

在两人走出屋门后,婠婠忽听到屋里面传出了太夫人的声音,“大郎,祖母对你不住。”

此刻他们两人已经行至院门处。寒夜的风不住的刮着,将那声音吹的越发轻微。

隔着这样的距离,隔着这样的风,若非耳力极佳者是断听不到什么的。

凤卿城的脚步未曾停顿,神情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婠婠不确定他是不是能听到。在离了松鹤院,又行了一段距离后,婠婠出声问道:“恒之方才可听到了?”

凤卿城问道:“听到什么?”

婠婠道:“方在院门处,我听到祖母说,‘大郎,祖母对你不住。’”

凤卿城的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没有说什么。这样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后,凤卿城开口道:“明日想吃些什么?”

婠婠诧异非常,“恒之怎么忽然问这个?”

凤卿城道:“那我该问什么?”

婠婠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说道:“恒之需要肩膀的话,尽管靠过来。我不会笑话你的。”

凤卿城默了默,随即笑出了声音来,他微微的俯下身来看着婠婠说道:“我的婠婠当真是独一无二。”

婠婠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夸赞自己,但依旧半点儿没犹豫的点头说道:“没错。”

第二百六十二章 恒之想要什么?

风起,穹空无云。漫撒的星辉被皎洁的月色衬的有些黯淡。

婠婠此刻仰头望着凤卿城,星影月光一同映入她的眼眸里,像是澄净透彻的水面正泛着的粼粼微光。

凤卿城面上的好笑之色渐渐的收了去。他将身俯的更低了些,在她的眼帘上轻轻的一吻。起身来见她仍旧仰着面轻合着双眼,心中便不由的微有意动。视线扫过她的肩头,凤卿城低声的问道:“尽管靠过去?”

婠婠张开眼睛,很是痛快的点头道:“尽管靠过来,随时。”

凤卿城道:“可我不需要肩膀。我要的,婠婠怕是不乐意给。”

婠婠笑望着他,一字一字的认真说道:“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倾我所能,尽我所有。”

凤卿城本是想逗一逗她,但见她此刻如此认真诚恳的望着他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他顿就没了言语。不过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可因是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他便不自觉的认真。不止认了真,且一次更比一次的为她的那些话而心神撼动,深陷欢喜。

婠婠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久不答话,便开口催问道:“恒之想要什么?”

凤卿城望了她片刻,面上绽出一片甚是好看的笑意来。他的声音也变得比平常更要醉人心弦,“美人枕。”

婠婠被色所迷了一阵,然后就开始发愣。美人枕那东西算得上什么,库房里放着许多只,白瓷的、青瓷的、玉质的、琉璃的、金银铸刻的......

那种寻常东西还需要跟她要?

凤卿城的手轻轻的覆上她的脸颊,仿若抚摸一件珍贵瓷器般,小心而轻缓的向下滑动着,滑向她的下颌、脖颈。他凑近她的耳畔,有意的放轻了声音,“就是这又暖又软,还会不住的说爱慕于我的美人枕。”

婠婠......

男神的脑回路就是不一样。这种时候难道不该难过的吗,他竟然还有心情来调戏她。

婠婠侧过头去,看着凤卿城面上那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神情,心中再次的确认:嗯,这是在调戏她没错。

凤卿城轻笑一阵,拉起她的手来缓缓的向淇奥斋行去。

婠婠一面走一面思考着亲情到底是种什么样的存在。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同时,她还在腹诽着凤卿城脑回路。自然,腹诽归腹诽,他想要的她还是满足了他。

素日里都是婠婠倚在凤卿城的身上,或是看看话本、拆个九连环做消遣,或是抱着盘鲜果炒货满足着口腹。今日换了凤卿城枕在她的膝上。他仍是翻着素日常看的书册,她也依旧是抱了一盘子的红果吃。

红果去了核,用冰糖煮透,放了干桂花后收出甜稠的汁。酸与甜的比例恰到好处,果香与花香互相的映衬又完美的融合,适口生津,清香滋润。

婠婠吃一颗便会用小银签叉一颗喂到凤卿城的口中。她见他翻着书卷,面上并无丝毫的难过之色,除了偶尔的认真思索便就只有悠悠然的惬意。

他既没有难过的意思,婠婠自不会提起那些事情强要他难过。

两人就这样待着,偶尔的说上一两句话。一室香暖,安逸的仿佛连屋外都正处三春,花繁风暖着,而不是冬风正凛冽。气氛亦是静好的仿似那些风波皆不存在一般。

实际上这场风波也的确平息的极快。在襄和县主疯癫的事情传开后,那些风波的影响也就都淡化了。但是婠婠担忧的事情依旧存在着,只是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严重。

开国伯府那位小伯爷的冤案重审,虽最终没有牵扯出襄和县主,杨韶却也担了个查案不明,乱陷无辜之罪。这一番重审清了那位小伯爷身上的罪责,却依旧将性质定成了因情生凶。所有的罪责都在那死去的书生和那“消失”的花魁小姐身上。开国伯府对于这个结果居然也认了。这就越发的令人遐想起来。

再是如何的遐想也终究只能是一场遐想。事情已经盖棺定论,无凭无据的猜测并击不出什么浪花。

汴京城里最不缺少的就是人精,对于凤卿城是如何安然长大的怀疑并没有因为襄和县主的疯症而终止。无论旁敲侧击也好,坦然直问也罢,凤卿城对此闭口不言。

没有什么新的进展,事主的态度又是如此。时间稍稍一长,很多人也就淡了关注。对那种种的可疑亦有了定论推测。他们认为那些传言固有不实之处,但襄和县主的手一定不是干净的。个中的内情杨驸马和杨韶也一定知晓,否则襄和县主为何不回定北侯府,而要居在大长公主府。

至于凤卿城。官贵世家中的孩子有几个真的是废物呢,能在后宅凶险中安然存活的大有人在。

一众看热闹的人渐渐的将视线转移向了旁处。那些处在特殊位置上的人,依旧的没有将关注的视线移开。

每逢这种时候,晋王和楚王就格外的有默契。凤卿城已是秦王的臂膀也好、将来会成为秦王的臂膀也好,对于这两位王爷来说并没有区别。因而他们并不关注事情本身,直接就开始给凤卿城使绊子。

延圣帝亦是特意召见了凤卿城一次。闭了殿门屏退了宫人,两个人在殿中谈了大半个下午。没人有知道他们在殿中说了些什么。转日,延圣帝连下两旨。一道旨收回了大长公主府的匾额和那御赐宅邸。一道旨贬了凤卿城的官职。只是这一贬却将他手中的职权贬成了从前的十余倍。

延圣帝将凤卿城“贬”入了兵部做书令吏。明降暗升的意味,再明显不过。延圣帝的动作并没有停止,他又接连的斥责了出自杨氏一族的几位重臣。

短短几日的时间里,晋王和楚王一齐的坐不住了。

杨氏一族是晋王最大的依仗。在同一日里几位重臣被斥,斥责的理由各不相同。这个讯号令一向敏感的晋王难以安稳。

兵部早是楚王的搁手处,此时被安入秦王母族的人,他不得不去小心的检省自己的行为。楚王想不出自己哪里惹了延圣帝的怒。他在兵部的那些人又无法降服住一个凤卿城。忧患之下,楚王比晋王还要不安。

暗流激荡的几乎要冲出界线。天门中的诸多消息里,任意的拿起几条就能够拼凑出一桩暗处的较量。

但是婠婠并没有精力去关注那些。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去好奇,凤卿城那日究竟与延圣帝说了些什么。细细的算来,她已经有七日都没回定北侯府。这次却不是因为公务繁忙,而是因为连翘不见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为什么要等到今日才难自已

以天门之力竟寻不出一位失踪的名捕,传出去必是一桩笑话。

婠婠倒是不担心旁人的笑话,她只担心着连翘的安危。

集合了天门上下所有能得到的线索,连翘最后一次被锦衣捕快看到的地方居然是天门府衙外的那条街道。撒开网寻,寻不到连翘的人影。查找线索,亦是查不出连翘的踪迹。婠婠此刻才觉得千年之后的通讯手段是多么的好使。在这个时空里寻人,当真难之又难。锦衣捕快到底还是**凡胎的人类,怎么比的上信号灵光。

这样直接搜寻搜不到人,婠婠就又着手从西夏遗族的案子上开始细查。她疑心连翘是查出了什么,才会被失踪。

婠婠重新分化了几位名捕的职责,四位负责天门的运行,其余三位与她一起查找连翘的下落。他们从那连翘曾说过有问题的案卷开始,到接触过案卷的关千山和江少廷,一路的往下查。这一查婠婠才知晓,原来关千山是楚王的人,江少廷是晋王的人。她从前给弄错了。

关千山与江少廷都碰过那卷卷宗,两人中关千山跟那案子的关系比江少廷要密切。

婠婠仔细的回想着刚附身时的事情。她想不出那些事情中有什么疑点,更加的不知道在她附身之前发生了什么。于是婠婠将东方宝、郭童、厉柏等人找了来。一起的回想着那件案子的始终。

一番拼凑下来,唯一可疑的地方似乎就只有那神秘人,关千山的言行踪迹并无不妥之处。夏州的事情,他也有着充分理由。察觉到危机后匆忙脱身,没能及时的联络到他们也属正常。

在诸人毫无头绪时,延圣帝忽然传召婠婠入宫。那传口谕的小内侍倒是透漏了延圣帝急召所为何事。

不因旁的,正因连翘。

今日洛贵妃寿辰。延圣帝在往兵部塞了一个凤卿城,大大的警告了楚王一把后,又转而大肆铺排的为洛贵妃庆寿。

婠婠也接到了邀贴。只是那寿宴在晚间,此刻才刚过午时不久。似婠婠这等赴宴的臣子、外命妇一般皆在申、酉两时入宫。楚王与楚王妃则一早就在宫中陪伴洛贵妃。

楚王妃协着宫人打理着寿宴事务,至午间依然不得歇。楚王自去一间偏殿中午睡小憩。

协理事务的间隙,楚王妃猛然间想起一事,急急的来寻楚王问询。却不想捉到了连翘勾诱楚王。楚王妃本欲息事宁人,关了门自行处理。但她身后跟着许多的宫人,这件事又如何能够瞒住延圣帝。

妻妹勾诱姐夫,算不得什么大罪。但身为天门名捕,私自潜入宫内是一桩大罪,以色相勾诱王爷又是一桩大罪。两罪累加当斩首弃市。

婠婠闻听到这等缘由,连惊讶慌张也顾不得。她直接飞身出门,尽她最快的速度往宫中赶去。

当婠婠赶到宫中时,一切都有了定论。

连翘已被押入了大牢,只待洛贵妃寿辰一过便行绞杀。楚王正跪在殿中,苦求着延圣帝开恩。楚王妃亦是陪跪一旁,为连翘求着情。洛贵妃则立在一边,无声的叹着气。

延圣帝见婠婠进来,直接将一份供词往她身前一丢。铁青着一张脸说道:“驭下不严,罚俸三年。”

婠婠捡起那份供词,一目数行的疾速看过。

这是连翘的供词,写的详尽非常。从多年前在连府的花园中第一次到楚王,到前几日在坊市间偶遇到楚王。那番偶遇中,她误以为他对她也有情愫。一时情意难抑故才冒险潜行,日夜的跟随着楚王。她本想就这样躲在暗处偷偷的看他几日,一抚思慕之心。只待几日便离开。

不曾料想她在偏殿中躲身时,楚王迈步就进去了。因她着着楚王府奴婢的装束,便垂了头打算避出去。偏巧楚王瞧着她的身影还起了兴致。他拉她时她因着心中爱慕犯起了糊涂,反在楚王惊见是她打算收手时,以色勾诱。

这供词并不是滴水不漏,但因为通篇的行为都是被一个情字驱使,那漏洞处也就不叫漏洞了。情之一事,本就非是理智所控。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来都不叫奇怪。

楚王和楚王妃还在为连翘求着情。楚王见延圣帝闭口不语,便将目光投向了婠婠。

他这动作自然逃不过延圣帝的眼睛。延圣帝哼了一声,道:“若非念她有过功劳,朕不会赏她全尸。”

婠婠没有开口求情,而是躬身说道:“臣想见一见连翘。”

延圣帝黑着张脸看了婠婠半响,方才道了一声,“可。”

婠婠得了这话,立刻就退出了殿内往监牢之中去见连翘。她在冷硬的寒风中疾步的穿行。身后那温暖宽敞的大殿中,楚王和楚王妃的哀求之声飞快的远了。

室外风冷硬的像是一把把的飞刀,吹在肌肤之上一片的痛麻。监牢中没有风,当那空气却是阴寒的,寒入了骨髓,令人一刻也不想多待。

关押的连翘的监房是最为结实牢固的那一间。四面漆黑冰冷的铁栏根根排列,连接着两块精钢厚板。真正的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

连翘立在那牢笼的中心,微微的仰着头看向虚空处。她的面上没有分毫神采,就如一座木雕。因为先前见驾,她身上的尖锐之物皆被收了去。此刻她的头发披散着,好在衣衫还整洁,看起来并不太显狼狈。

狱卒识相的很,将婠婠带到此处后就自行的退去了远处,留下一片清净给她们。

隔着那不能打开的牢门,婠婠问道:“不是去查案了吗?”

连翘缓缓的转过头来看着婠婠。她不出声作答,婠婠也不催促。

许久之后,连翘转过身来躬身拜下去,道:“属下失职。”

婠婠继续的问着心中的疑惑,“情愫已久,为什么要等到今日才难自已。因为情难自抑就失踪数日,这也说不过去。”顿了一顿后,婠婠将字咬的格外清晰,说道:“阿翘,你若没了,你阿娘该怎么办?”

连翘的神色并无波澜,她垂着眼睛道:“情难自已,失了理智。此事我做的不忠亦不孝。大人无需为我这样的人费心。”

婠婠见她这样平静,心中的疑惑倒有了方向。“你并不担忧。是因为有人向你保证要保你阿娘的安然,又或者是有人用她来胁迫你。”

连翘扯动着唇角,微微的笑起来,“大人还是这样,每每判断的都有疏漏。谁人的保证能比我自己可靠。只要我在天门一日,我阿娘的日子就会好过一日。没有人敢欺负她,更没有谁敢动她一动。

大人,我只是一时犯了糊涂。并没有什么内情。”

昏暗的牢房里,只有几只火烛散出些微弱光线。连翘的面色晦暗无华,眼圈有些微的红晕。她走到近前,隔着那铁栏向婠婠伸过手来,“大人将纸笔给我罢。”

第二百六十四章 这东西 到底又要怎么拆?

婠婠不明白连翘要纸笔来做什么,却也没有犹豫,立即的就取了那特制的竹笔和纸册给她。

这竹笔虽能充作利器使用,但若连翘打算用它来自伤,以婠婠的能力完全可以轻易的制止住。况连翘这样子显然是不肯改口翻供。她不翻供词,也就只有半日余多的时间可活,她没有必要在此刻自伤、自戮。

连翘拿了纸笔在手,果真没有用它们来自伤的意思。她转过了身,蹲在地上用身体遮掩住婠婠的视线,飞快的写了几个字。然后她将那张写了字的纸撕下来,仔细的折叠好。又从自己的裙摆上扯了一块布料下来,将那折好的字纸密密实实的包裹在其中。

做完这些后,连翘起身来转向婠婠说道:“若有一日大人的失魂症好了,就打开它看一看里面的东西。”

婠婠伸手去接,连翘却只给了她纸笔,那小小的布包依旧还捏在自己的手中。连翘望着婠婠,面上的笑意竟鲜活了那么几分,“大人先答应我,等想起了那些被忘记的事情,再打开它。”

婠婠定定的看了连翘片刻,随即点头应道:“好。我答应你。等我的失魂症痊愈,我再打开它。”

连翘将那布包放到了婠婠的掌心,又道:“大人言出成诺,既应了就必会做到。”

婠婠没有说什么,只将那布包好好的收妥。她待要再问什么,连翘面上那笑意越发的灿烂起来,仿佛此刻不是身在死牢,而是暖阳之下的繁华丛中。她看着她说道:“阿婠,走吧。欠你的命,我来世再还你。”

说罢了,她便转回了身去,望着虚空处轻声的哼起一曲不知名的歌谣来。

婠婠见她这样子就知道什么也问不出来。她也没再多待,扭身就离了此处。

步出大牢外,冷风和光线一同的涌来。婠婠拿出那只小布包,急急的就拆解起来——言出成诺的那是前主,又不是她。

连翘这只小布包包的实在牢靠,婠婠越是着急就越是打不开。她索性直接坐在大牢门前石阶上,将那小布包放在膝头努力的撕拽起来。奈何这柔韧之物在某些角度恰能克制蛮力。婠婠越是着急便越是拆解不开,反倒将那布包倒弄的越发难解。

天门总捕坐在石阶上满脸着急的拆一团布料,这画面引得牢门前的一众狱卒铁卫纷纷侧目。

因为身负的职责,他们再是好奇也仅仅只是侧目片刻而已。就在他们心中暗暗好笑的时候,忽听一声宝刃出鞘的铮鸣。眼睛的余光里闪过一道耀目的刀华。

一众狱卒铁卫的心顿时的沉了下去,四肢有着那么一瞬的颤抖。这位总捕大人要劫狱的话,他们绝非对手。但职责所在,纵是知道要死他们也还是拔了兵刃出来,指向了婠婠。

下一瞬,他们默默的收了兵刃,全部都垂了头下去,活像一只只缩着脖子的鹌鹑。他们心中在齐齐的纠结着要不要赔礼道歉。因为他们在条件反射的拔出兵刃后,发现这位总捕大人只是在用明月刀割那团布料。

闻听到周身响起兵刃出鞘的奏鸣,婠婠便暂停了手底下的动作,侧头过去看了看左边的人。立在左面那些人被她这样一看,立即就选择了躬身拱手赔礼道歉。婠婠又侧头向另一边看了看右边的人。这次不待她目光落稳,右边那些人便齐齐的拜下身去道歉赔礼。

婠婠也没多跟他们计较,埋头下去继续的割着手中的布包。明月刀之锋利,断金石如削泥,这区区的布料自不在话下。割开布包后,婠婠收刀入鞘,飞快的抠出了里面的纸。

当她终于将那张折叠精巧的字纸拿在手里时,身体顿时一僵。

都打算寻死的人了,叠个字条还这样讲究做什么!

这东西,到底又要怎么拆?

纸张脆弱经不得鲁莽下手,婠婠此刻又心急如焚,耐不住性子。她抓了抓耳根,再次的将目光转向一侧,随手指了一名狱卒道:“你,过来。”

那狱卒站的稍近些又是个眼尖的。一早就瞧着婠婠那死活拆不开布包的样子好笑,此时见她从布包里拿出个折叠精巧的七巧结来,心下更是一阵的暗笑。他憋笑的辛苦,面上正劈裂出一点笑意来,乍被婠婠这样一指一唤,那一双腿顿时就抖了抖。

就是明知道要挨揍,他也努力的挪动着双腿靠近了婠婠。根据传言,主动过来的话,总捕大人下手会比较轻。待这位亲自过来抓人,那就不止是挨通拳脚那样简单,很可能会被当做沙包抡上墙去。

这狱卒抖着腿挪到婠婠面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明、明总捕有何吩咐?”

婠婠将那叠成七巧结的纸条一举,问道:“会拆吗?”

狱卒心下一松,一叠声的道:“会、会会、会会会。”

婠婠将那纸条递了过来,这狱卒并没有完全的拆开,只是略略的将拆松了几处叠压处便就双手捏着递回给婠婠。

拆到这种程度,其实就好打开了。

婠婠接过来三下五除二的展开了字条,扫过了上面的内容后,她呆了呆。然后她定了定心神,一个字一个字的又看了一遍。随即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那狱卒本来垂手低头的在旁边看着自己的脚尖,被婠婠这动作一惊,以为她是要跳起来暴揍自己,于是立刻的蹲下身去抱头喊道:“总捕大人饶了小的吧。”

这一声喊出后,回应他的就只有呼啸的风声和一众狱卒铁卫那毫不客气的取笑声。

抬起头来才发现,眼前哪里还有那位总捕大人的踪影。

婠婠此时已掠出了数丈之远。她奔行一阵忽又顿住了脚步,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后,折身往天门方向奔去了。

那张字条上的内容乍看来只是叫她感受到一阵外焦里嫩,但稍做一些联想,她心中就隐约的有了许多的怀疑。

字条上的内容并不多,连翘的用意也并不是要为自己伸冤或说明什么,而是要告诫她,准确的说是想告诫前主:莫要再对展笑风动情。

字条上只有六个字,这六个字组成了两个人名:展笑风、龙阳君。

第二百六十四章 慌不择路中奔上的道路 好似就是通往真相的

婠婠的历史不怎么样,但龙阳君是何许人她倒是知道的清楚。本朝并没有龙阳君这个封号,连翘也不会写一个她不认识的人名。此龙阳君怕就是

她所知道的那位。

这个时空倒是新潮,不仅有楚王这么一个爱菊攻,竟还有个看着直其实弯的展笑风。

婠婠不是前主,她对展笑风没有什么情愫。在经历了最初几瞬的凌乱后,她就开始从这几个字上思索着它们与今日这桩事情的关联。

从连翘之前的反应来看,展笑风有断袖之癖的事情她是不知晓的。此番她去查沉香匣一案,却十分不合理的犯下勾诱楚王一事。而楚王和展笑风又巧合的都有断袖之癖。

三个人、种种的事件联系起来。婠婠脑海中的那些狗血套路就自发的拼凑出了一个方向。

婠婠现在没有任何的头绪,更没有任何的凭据。她有的仅是这不知对错的联想和猜测。但她没有犹豫的时间。未时将尽,申时将至,再有五个时辰,洛贵妃的寿辰便过了。

此刻若不抓着这猜测去试上一试,连翘的性命就必丢无疑。

溺水之人,便是一根羽毛稻草飘过也会伸手去抓。但她不能够呈给延圣帝一个猜测,就算是往上递一个猜测,那猜测也得有些凭据。

婠婠折身转向了天门,一路的疾行直奔。回到天门中,她直接拎过人来问了展笑风今日的行踪。得到的消息却是,展笑风今日一直在当值,除了巡查就是在金吾卫营中。

猜测落了空,婠婠的脑子空了那么一瞬。那些基于展笑风和楚王有关系而推导出来的疑点,也就有些立不住脚了。脑中纷乱,她的脚步却没有停歇,直往无名楼而去。

澹台灵等人得了连翘出事的消息后亦是片刻没有停歇。烈慕白与狄正出去仔细的探听内情,其余几人则都在无名楼中细翻着楚王、连府和连翘的卷宗。见婠婠疾奔下来便都忙忙的起身拥过来。

不待他们开口探问,婠婠便语速飞快的说道:“把楚王和展笑风的卷宗对一对,找出他们所有的交集。还有展笑风外任几年的卷宗,尤其是去年秋日的,按鸡蛋里挑骨头的挑法,仔仔细细的挑上一挑。”

婠婠说着话,人已经奔到了放置展笑风卷宗的架子前,动手搬下属于展笑风的那些卷宗。几位名捕鲜少见到她这般举动,此刻也都没有多问,闷头的将卷宗搬到了长桌处。

他们几人默契非常,连开口都不必就已经各自划分好了分工。柳如风一直负责着跟进楚王的事情,此刻自然由他与封卓一起查对楚王和展笑风的交集之处,余下几人一起找寻展笑风的疑点。他们不仅翻看了展笑风的卷宗,连同他外任之地的相关卷宗也都翻来查找。

封卓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从那卷宗中抬起头来,问道:“大人,展大人与楚王有牵扯?”

澹台灵头也没抬的接口道:“她若确认,还用我们这般大海捞针的翻查?”

澹台灵这话噎人了些,却委实是正理。封卓心中不信展笑风会有什么问题,却也不信婠婠会无缘无故的叫他们查展笑风。他甩出了脑中的惊异,埋头继续的翻找起来。

婠婠并不能确认展笑风是不是与楚王有关,但这是她唯一能寻到的突破口。若是楚王与展笑风有牵扯,那么假设是展笑风一手策划了沉香匣一案,那案子中许多的谜团也就顺理成章了。连翘查那案子查去楚王身上也就能说的通。

一切都能够合理串联起来,只除了两点。其一,展笑风身上并无破绽。其二,连翘是怎么从沉香匣一案查到了展笑风是个断袖的。

婠婠能想到的可能,就只有连翘捉了楚王和展笑风的现场。可若是那样的话,连翘知晓了楚王是个断袖,又为何认下勾诱之事。

婠婠并没有推理破案的本事。她的这个判断也是凭借成百上千部、影视剧的狗血套路联想出来的。她并没有什么信心,甚至她自己都能推翻掉自己的推测。

婠婠坐下来,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大碗的茶水。一口气喝完后,她的心神稍稍的镇定了一些,头脑也冷静了许多。她翻看着沉香匣失窃一案的案卷,试着将自己的猜想代入进去,许多的怪异处竟然都变得合理起来。而假设她的推测就是真相,那些被连翘标记了不妥处的地方恰巧的呈现出欲盖弥彰的势头。

婠婠隐隐的觉得她这慌不择路中奔上的道路,好似就是通往真相的。

心中的猜测更多了一点支撑。婠婠依着鸡蛋里挑骨头的法则,仔细的将展笑风的行为举止筛了一遍。她回想起在展笑风接手金吾卫后,天门安排了眼线过去负责盯着他的起居。而负责盯他的几位锦衣捕快曾在习武场上发牢骚,说那是个苦差事。

婠婠啃了几下手指,出声问道:“有谁知道展大人为何要住在寻常百姓集居的坊巷?”

几位名捕抬起头来,互相看了一眼。展笑风两次在京,都是住在寻常百姓集居的坊巷,个种缘由他们并不知道。但婠婠先前叫他们查展笑风和楚王,又联系到连翘一直重查的沉香匣一案。他们几人心中就各自的有了推测和判断。

澹台灵最先开口,“官贵世家集聚的那几条街坊是锦衣捕快最多的地方,咱们的眼线可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居在寻常百姓集居的地方,就能避开那张网。在那种环境中,要避开天门的几双眼睛去做些什么事就方便的多。”

瞿山起道:“天门的行事方法展大人一清二楚,其中更有不少是他亲手制定。除了咱们这几个人,能完美的避开天门布控的就只有展大人。若展大人真的有问题,那他实在没有必要去住在那地方,徒惹怀疑。”

澹台灵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若我心中有鬼,也一定会找个布控少的地方。”

一直默不作声的年鸿寒说道:“我翻看过沉香匣一案的卷宗。若是楚王和展大人真的有关联,那沉香匣失窃、咱们一路追查不顺,就都不奇怪了。”

澹台灵接口道:“何止不奇怪。当时随办此案的是关千山,关千山是楚王的人。里应外合,咱们不吃亏才是奇怪。”

封卓冲口说道:“绝无可能!”

第二百六十五章 查疑

封卓的神色甚是激动,他站起身来一连声的说道:“那是展大人,是咱们的展大哥。莫说展大哥不是那等贪图从龙之功的人,便是官家那般的信重,他也不会去投了楚王。

就算他真的投了楚王,他也不会向阿枯、孟青几个下手。那是他一手培养的徒弟!还有那些因为沉香匣失窃而丢了性命的兄弟,哪一个同他没有交情?

况且沉香匣失窃时,展大人一直都在西南。断然不会是你们推测的那般。”

封卓的话音落下后,无名楼中便是一片的静寂,只剩下柳如风哗哗翻页的声响。

此刻这无名楼中,多数都同展笑风有着深厚的交情。就是撇开那些交情只论展笑风的为人,他们也都不太相信方才的推测,即便胸中已然多多少少的拼凑出了些眉目。

静默了片刻后,澹台灵说道:“不要用感情去判断事情。”

封卓道:“那我们现在又是凭借什么来判断展大人与沉香匣一案有关?”

婠婠急火上头之余,狗血也上了头,她看着封卓说道:“封卓,你先坐下。”

封卓还有话说,却是下意识的坐了回去。

婠婠问道:“当初展笑风为什么离京?”

婠婠一句话问出来,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就连一直埋头在卷宗中的柳如风都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她。

婠婠指了指自己,“因为我?”

几位名捕默不作声,面上的神情是整齐一致的默认。

她飞速的摇了摇头,而后取出连翘所书的那张字条掷向了柳如风,“展笑风心中无我,怎会因为我离开京都。他离京许是因为楚王。”

那张纸条被婠婠在匆忙间握成了一个团。柳如风抬手抓了住,手指灵活而飞快的将那纸团恢复成平整。

在那悉悉索索的纸张声响中,澹台灵侧目关注着柳如风的进度,瞿山起和年鸿寒则是一脸的欲言又止。封卓忍了几忍,终还是没能忍住,开口说道:“大人怎么能说展大人心中无......”

“啊——!”

封卓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身旁柳如风的惊叫声震没了声音。在封卓转头去望着柳如风的同时,澹台灵等三人已经探身过来,伸着头去看柳如风手中的那张字条。

封卓回了回神,同样的将头探了过去。

多年相处,连翘的字迹他们是熟悉的。但上面的字却令他们有些不敢认。

一瞬之后,封卓跳起身道:“怎么可能!”

瞿山起亦是说道:“展大人这般的男儿,如何会是那种人。这字条之上该另有玄机。”

澹台灵的情绪最是平静,她问道:“展大人好龙阳跟楚王有何关联?”

柳如风神情呆滞的拍了拍身前那些卷宗,道:“因为我发现楚王有断袖之癖,所以大人才让我来负责楚王的卷宗和楚王府的布控。”

澹台灵的神情破天荒的呆滞了一刻。而后便习惯性的将所有的事件串联到了一起,她的思维方向竟也渐渐的与婠婠的重合起来。

柳如风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将那呆滞的神情统统搓走,而后他像是抓住了什么重点般,一手飞快的翻着那些卷宗,一手执笔摘抄。

年鸿寒开口说道:“世上之事本就难测难料。展大人不似那种人,连翘也不像是会胡乱写画的人。眼下还是先紧着连翘的事情重要。——她一直在重查沉香匣一案。先是无缘无故失踪,又不合常理的认下勾诱楚王的罪责。再加上这张字条。咱们也只能先依着这方向,继续的往下查。”

几位名捕皆都点头附和,又开始翻找起手底的卷宗,但气氛明显不同于方才。

婠婠便道:“你们哪个坐不住,出去寻一趟烈大哥和狄正。连府那边得再去查一趟。顺便把阿翘的阿娘请过来。”

封卓立刻道:“我去。”

封卓冲出无名楼借着寒风冷静头脑不提。婠婠拿过沉香匣一案的卷宗来,从中抄录了几个人名。而后她扫了诸人一眼,拉了其中她认为最为心细的澹台灵,道:“随我来。”

澹台灵放下了手头的卷宗,跟随着婠婠疾步行出无名楼。

婠婠将抄录在纸条之上的锦衣捕快全部的召集到议事堂中。这些人都是当初参与过沉香匣失窃案的,婠婠问询过后就只留下了见过那神秘人的东方宝和厉柏。

一众锦衣捕快迈出议事堂后,偌大的厅堂中就只剩了四个人,说起话来都微带着些回音。

婠婠片刻时间都不耽搁的向东方宝与厉柏问道:“那个阻挠我们查案的神秘人与展笑风有几分相像?”

东方宝和厉柏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乍听闻婠婠将那神秘人与展笑风扯到一处皆是微微的一愣。随即东方宝回答道:“那神秘人一直将自己包裹在宽袍披风中,更是严遮面容。属下等都看不清他的身形模样。不过身高倒是相仿。”

婠婠又问道:“他身手如何?”

东方宝认真的想了想,道:“那人多数时间都隐在幕后,偶然被咱们寻到踪迹也都极少出手。不过能从大人的刀下轻松离开,身手应在大人之上。”

婠婠道:“那人施展身手时,看起来可熟不熟悉我的身手路数?”

东方宝面上露出了苦思之色,倒是厉柏的思维终于开始转动起来,“那人只是一味的脱身,未曾与大人真正交手。从他的招式步法看并不像是展大人。但是......”

厉柏顿了顿,一口气的说出了心中推测,“无论是谁,有心要隐藏身份时都不会露出明显的马脚。那神秘人的身手分明在大人之上,身边那些人也都不弱。两方交手,他们未必不能胜,他却不肯一战。若说他是担心被人认出,倒是能解释的通。”

“分析的十分在理。”婠婠点点头,又问道:“当时那神秘人将我引开后,发生了什么?”

东方宝道:“当时大人离开后,我们假扮马贼接近了那些人,然后使计将沉香匣抢了回来。”

厉柏补充道:“认真的说起来,能拿回沉香匣凭借的并不是那计策,而是连大人随身带的几颗霹雳弹。若非玄门那小子拿那几颗霹雳弹来讨好连大人,若非连大人将那霹雳弹带在了身上。此刻我们早已埋骨荒漠。”

第二百六十六章 天门的另一种风貌

婠婠问道:“连翘身上的霹雳弹在计划之外?”

厉柏道:“是。先前我们并不知道连大人身上带了霹雳弹。”

“若非那几颗霹雳弹,你们夺不回沉香匣。若非恰有故友途经那片荒漠,我也要埋骨那漫漫黄沙里。”说到此处,婠婠转头看向澹台灵,“断案一事我远比不上你们。能想起来的细节我都摆出来了。你怎么看?”

澹台灵一愣,她没有想到婠婠拉她出来是要她来主理案情。她飞快的压下心中那滋味莫名的情绪,将心神转到了眼前的案情之上。

“对方的计划像是要以沉香匣为诱饵,将你们全部除去。大人身死,这总捕的职位就会在关千山和江少廷之间选出。而只要关千山夺回沉香匣,如此大功,总捕之位必是他的。”

婠婠点点头,又问道:“若不交回沉香匣,关千山是否能有立功的可能。”

澹台灵想了想,说道:“有西夏遗族之事,他不难从中寻功。”

听到此处,东方宝一拍自己的后脖颈,道:“当初那个计策是关千山定的,每一步也都是他安排的。”

澹台灵垂着眼帘默思了片刻,道:“全部都能理的通畅。唯一的一处就是展笑风当时的确就在西南。从他的任地到沙洲附近,单是路程就要耗费上许多的时间。咱们现在只能依照大人所说,按鸡蛋里挑骨头的挑法来寻他身上的嫌疑。”

说罢后略顿了一顿,澹台灵就从沉香匣自宫中失窃开始,一步步的分析着那件案子。她假设着楚王和展笑风参与其中,将那案子的每一处都推理的顺畅圆融,毫无疑点。

婠婠直听的惊叹呆愣,除了点头再不会其他的动作。

她一个强拉硬拽的狗血脑洞,竟真的被这群队友、被澹台灵推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假设。现在就只欠缺一些凭证依据,这个无懈可击的假设就会成为被还原的真相。

婠婠眼中那毫无掩饰的崇拜叫澹台灵有些耳面红热。她的武功在一众名捕中算不得出彩,又因身为女子便成了最容易被照顾的那个。偏偏她讨厌着别人的照顾,尤其是同为女子的明婠婠的照顾。

明知道对方是为了自己好,可心中还是压抑不住那种讨厌的感觉。澹台灵一直都讨厌自己,讨厌这个不识好歹的自己。

她知道她是不讨人喜欢的。她也根本没有想过,大人会提拔她做右副总捕。更加的没有想过,大人会用这样的眼神开看自己。

那双眼眸中满装的不是赞赏而是崇拜。

此刻的澹台灵忽然就理解了她曾经无数次讨厌过的自己。她想要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平等和认可。她与其他的锦衣捕快,与其他几位名捕都没有什么不同。她走到这一步,凭借的是自己的本事,而不是谁人的照顾。

她也是有能力叫旁人钦佩的。

澹台灵停住了话语,眼眶居然微微有些酸软。

婠婠见她停住,忙催促道:“继续。”

就在此时,柳如风扬着几卷字纸扑进了门来。他满身的焦急兴奋,连礼节都没顾忌,直接就冲到了婠婠身前,展平那几张纸说道:“寻到了,寻到了。”

柳如风从头上拔了一支竹笔下来,戳着纸张的几处标记飞快的说道:“楚王有几次叫人摸不到头脑的动作,每次都有展笑风的出现。比如这个祈福宴,楚王府门前的乱子出的莫名奇妙。找不到是谁动的手,也查不出是什么目的。说是意外又太巧了些。但若说是楚王借机要见展笑风一面,那就说的通了。

还有此处,楚王到水福寺去进香论禅,莫名的在禅房中小睡了一整个下午。展笑风那日饮多了酒,也是一整个下午都没出营房。

此处,展笑风常去的那家茶楼,楚王也曾去过几次。这条虽然没什么可疑之处。但若楚王与展笑风有关联的话,这条就十分可疑。属下以为,咱们有必要去细细的查一查那间茶楼。

还有这些,一旦将两人联系起来,奇怪的地方都说通了,原本寻常的事情也都有了问题。”

碍着时间,柳如风没有一一的细说,只解释的这几件事情,便让婠婠自己去看那些标记处。

东方宝和厉柏此刻早已经弄清楚几位大人究竟在查什么。东方宝猛然间想起一桩事情,开口道:“属下曾在坊市听那位南府铁骑军上将军苏珑说起过一桩事。她说她去年秋里特意抢了往西南去的差事,为的就是要寻展大人请教几场。但不巧那段时间展大人旧伤复发,莫说动武就是门都很少出。”

“替身。”澹台灵的声音轻轻的落下,她抿了抿唇道:“若是这样,所有的环节就都合上了,再无差错。”

婠婠将那些纸张递给澹台灵,“速速整理好。”

澹台灵也没回无名楼,直接从议事堂中寻出了本空白的折子。看过那几页字纸后,略闭了闭眼睛便走笔如飞的书写起来。

在澹台灵整理折报的时候,婠婠让柳如风去点人往习武场上候着。

天门点人不同于其他府衙、兵营,他们用的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法子。柳如风一路轻功飞掠,以手势通知着候在特定地点值守的锦衣捕快。这些锦衣捕快又以同样的方法,通知到了各自负责的人。简单的一传十、十传百的法子,因为他们那漂亮的轻功而成就了一幅不简单的画面。

天门中的气氛霎时的紧张起来。

习武场上,素日的散漫玩笑全部消散一尽,取而代之的是严明整齐的两方矩阵。凛冽呼啸的寒风中,锦衣云纹不动如山,越发显露出锐不可当的气势。

婠婠趁着他们点人的时间,才终于取了御寒的披风披在身上。婠婠系好披风,略等了澹台灵一阵。待她书写完毕,婠婠拿了那折本一目十行的看过了,大略的清楚里面的内容后,她将折本收妥,与澹台灵一起掠向习武场。

习武场上的气象阵势,婠婠倒还是头一次见。此刻的她没有心情去花痴欣赏。她脚步未曾落稳,便开口分出了几路人马。

第二百六十八章 只是不知道她想要扎谁

天门府衙的大门气派森然,只偶然有锦衣捕快进出,多数的时候这里都是安静的。那静越发的衬出这一片建筑群的巍峨神秘。外面的人瞧过去,心中总会生出一种时间静止的错觉。

冬日的太阳落得总会快一些。就在日轮西沉,光线渐染金红的时分。那森然神秘的大门中同时掠出几路锦衣捕快。他们身形快如奔电,势如风雷。锦绣暗纹的官靴踏在石板路上、点在屋脊树枝间皆悄然无声息。便是腰间的佩刀兵刃也没有发出任何的敲击响动。那数也数不清的身影明明个个的飒然,却叫人望着遍体生寒。

长街上的行人有些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往家中奔去,有些却是不自觉的停住的脚步。待那些锦衣捕快的身影完全的消失在视线中,停在长街上的人互相的交换了眼神,接着他们低声的交流起来。

“出事了?”

“不知又是谁家倒霉?上一次见到这阵仗,是吏部那位被诛三族。”

“那次我记得。那血腥味儿足足盘桓三日未曾散去。”

“诸位可瞧没瞧见,这出去的好像不止锦衣捕快,还有锦衣令使。”

“分了几个方向,不知道会是什么事情?”

“这个明儿也许就知道了。瞧着像是桩大事儿。”

......

这条新鲜的消息,迅速的在天门府衙前的长街上酝酿出诸般猜测。与此同时,汴京城中的几个角落里上演着更为新鲜的话题。

一所僻静处的茶楼外,锦衣捕快如天兵忽降;距茶楼不远处的民巷中,锦衣令使的身影出现在一座宅院前;金吾卫的营房四周,悄然无息的埋伏下数队锦衣捕快;宫门之外十多位锦衣捕快默然而立,腰间的云纹带显示着他们不低的品级......

汴京城因为天门的动作而陡生出一种惶惶然的紧张气氛。这座八街九陌,纵横繁华的城池中心、那座被万千建筑簇拥着的宫城里,此刻正是一片的歌舞喧乐,笑语欢声。

因着午间的那桩事,延圣帝的心情并不怎么好,却也是依旧的出现在这场庆寿宴上。洛贵妃面上也是带着笑意的,但那笑意完美的像是一张面具。与其说那是笑,不如说是那是一种处变不变的风范。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样的神情,洛贵妃几乎是不出差错的。

楚王挨了斥责受了罚戒。此刻他携着楚王妃同坐,面上没有带出分毫的异样来。依旧的进退有适、言辞风度叫人折服。这般的气度本事倒叫延圣帝也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如今细细想来,这个儿子也是有些才能的。更难得是他身上的锐气。时过境迁,待最初的怒气散了再想想,呷玩小倌好似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可惜,他竟与天门名捕有了牵扯。一想起午间的事情,延圣帝心中那才对楚王恢复的一点好感,顿时就又散了。

想到那件堵心事,延圣帝就往下首看了看。见夜远朝上首的位置空着,便转了头又向另一边瞧向凤卿城的所在处,“恒之,阿婠怎么没来?”

凤卿城起身来,待要行礼回话便听殿门处响起一阵传菜宫女们的退避之声。退避的动作似乎太疾,手中的杯盏碗碟发出些叮咚响动。

这番动静吸引了殿中诸人的目光。在那诸多目光的交汇处,婠婠疾步稳行的踏进殿来。她没有避开殿中的歌姬舞伶,而是从中间直直的穿行过去。

她一进殿,诸人便都觉出了些不对。虽然往常里大家都是躲着这位的,但他们也都知道这位是一向的低调收敛。可此刻看来她周身的气势却是锐的很。那气势说像一把出鞘的宝刃好似杀气不足,倒更像是一把锋利的锥子。只是不知道她想要扎谁。

婠婠径直的走过来,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拜身下去,双手高捧起折本向延圣帝道:“官家,臣有急奏。”

一句话落下,寿宴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诸多文臣武将和外命妇们心中皆是一紧——果然啊,总捕大人这是要扎人。但愿她要扎的不是自己,也跟自己没关系。

延圣帝那张脸这回是完全的黑了下来。他伸了伸手,道:“呈。”

只简单的一个音节,殿中诸人便都感觉到一股风雨欲来之势。无数道视线皆都落在了婠婠手中的那道折本之上,紧紧的跟随着它移动。看着它从婠婠手中被内侍官接过,又从内侍官的手中呈递到延圣帝的掌心。

就在这个时间里,凤卿城很是从容的坐了回去。然后他将视线落在了婠婠的身上,看了看她耳尖和身上披风后便将视线收了回来。

秦王看着那折本被呈上去,又向凤卿城处看了一眼。只见他这位表弟此刻关心的仿佛是自家夫人冷不冷。

桌案之下,秦王妃的手轻轻的搭在了秦王的手上。秦王转过头来向秦王妃笑了笑,而后将自己那份百果糕移到了秦王妃的面前。他的神情动作皆都从容自若,只心中的一根弦依旧不敢放松下来。

秦王心中紧着一根弦,楚王与晋王心中的弦则崩的更加紧。

晋王的面色有些控制不住的白,他微微的侧目向自己的母亲和舅父,想要借着这个动作来缓解着心中的紧张不安。

楚王则气定神闲的执着酒盏,手指无意识的轻击着盏壁,看起来越发的风度绝佳。

在延圣帝看那折本的时间里,诸人眼神交流传递,歌舞欢宴的表象下涌动起复杂汹涌的暗流。时间的流逝好像变成了一种煎熬。终于,延圣帝合上了折本。他的面色依旧黑沉却是没有发怒的迹象。

延圣帝定定的看着婠婠,许久之后他问道:“可有确凿证据?”

“无。”

一个字,婠婠说的干脆利落。诸人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无”字,婠婠的声音再次的落下。每一个字都是干脆的中气十足,不带一丝一毫的心虚。

“事关重大,便是无有确凿证据,臣亦不敢瞒报、不敢耽搁。”

延圣帝默然不语,他微垂着眼帘,神色甚是不明。

婠婠却是不愿再耽搁时间,开口说道:“臣请官家下命,允天门搜查金吾卫大营。另,请官家下旨搜宫。”

她的语调没有什么改变,却是炸雷一般轰鸣在诸人耳际。

搜金吾卫大营已然足够出格,这位居然还要官家搜宫!而片刻后,他们听到一道更为骇然惊心的声音。

延圣帝居然问也没问的道了一声,“允。”

第二百六十九章 欢宴下的思虑

婠婠得了这声允,立即起身退出了殿去。一出殿门,她便自腰间取出只小竹管子来,将戳着标记的一头对向着天空用力的一旋。

暮色初临的穹空之上,乍然迸出一道金光璀璨的焰火。在这道焰火的光芒消失之前,埋伏在金吾卫营房之外的锦衣捕快便速若疾风般的行动起来。

搜宫却是要在内卫的配合之下进行,候在宫门处的十几位锦衣捕快亦无资格直接进入。婠婠放罢信号后,便一路的急掠向宫门处交办搜宫一事。

殿内,延圣帝将那折本拿在手中状若无意的敲击着自己的掌心。每敲一下便如敲在了众人的心头。

延圣帝心中在仔细的思量着,这折本之上的内容有几成的可能、几成的可信。婠婠为何要呈递这些内容,又为何选在今日呈递。她的动作如此之快如此之迅、如此的不计后果,又有了从前几分模样。是她的失魂症有所好转,想起了什么故才翻查楚王与展笑风。还是她仅就为了救连翘,才在这种毫无证据的情况下采取这样一番动作,意图翻案......

不管是哪一种,只要婠婠不是为了秦王。那她必不会做那无风起浪之事。

对于这位钦定的总捕,他还是相信的。但是凤卿城......

延圣帝抬起眼来,依次的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去,在凤卿城的身上微微的多停留了那么一会儿。

这个孩子身上并没有什么疑点,他的举止言行与他的解释契合完美,找不出一丝的错漏。只一场谈话便能祛了他的疑心,叫他信了他。但这个孩子真的就只有他表现出的那些能力吗?

就是他都找不出破绽,不由的便选择了相信,又何况是阿婠。她那的性子本就憨直,若凤卿城的能力远非他表现的那样。她岂不是就要被他掌控于股掌。真想利用她达成什么,何止易如反掌......

想到此处,延圣帝的掌心沁出些微汗,心头猛地一跳。随即他微闭了眼睛,平复着心头的疑云。

凤卿城没有理由过多的隐藏才能。当年的那件事他做的干净利索,断然不会传予人知。细细回想推断,秦王与凤家也未曾借天门做过什么事情。即便将来凤卿城有心利用阿婠,也不过是为了助秦王争位。

无论是德行才干还是心术手段,秦王都是一个好的继位之选。

当年的事不会有谁知道,凤家不会知道,秦王也不会知道。他心中的那道疤,世人皆都不会知晓。既世人不知,他何妨充做没有那道瘢痕,没有那桩事情。

平复住内心忽起的疑虑,延圣帝的目光才终于的停落在展笑风的身上。但见展笑风神情自若,一身的坦坦荡荡,并没有什么异样。

延圣帝缓声的说道:“搜查金吾卫大营,展将军无有话说吗?”

一句话,将殿中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方才延圣帝允婠婠去搜金吾卫大营时,诸人并未曾过多的关注展笑风。毕竟搜金吾卫大营有着许多的可能。但此刻,他们的从延圣帝的这句话中咂摸出些不寻常。楚王的心头更是不由自主的一跳。

楚王的神色没有什么波动,坐在一旁楚王妃却是感受到了他那一瞬间的紧张。楚王妃亲自执壶为楚王满斟一杯美酒,不着痕迹的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过去,却不料楚王看向她的眼眸毫无温度。他那眸底好似藏了一把淬了毒的利刃,冰冷而狠戾,直直的插向她的心口。

只是那么一瞬,楚王的眼眸又恢复做素日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一眼只是楚王妃的错觉。楚王妃放下了酒壶来,心头却是一直的惴惴,万般思虑涌上来,再不能得片刻的安稳。

展笑风站起了身,躬身礼道:“金吾卫拱卫京都皇城,出不得半分差错。臣亦想知晓营中究竟有何问题。”

他的姿态坦荡,这番回答更加叫人觉出一片光风霁月。延圣帝看了他一阵,将手中的折本随意的往桌案上一放,视线扫过殿中诸人,道:“这是都怎么了?继续。”

歌乐之声从未停止,停下的是诸人的言笑交谈。此刻延圣帝发话,那笑谈之声再次的响起,与先前一般无二。只是气氛却显得更加紧张,如若黑云压城。

展笑风重新落座。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天门的行事方法,也再没谁比他更清楚明婠婠的斤两。以明婠婠的能力和脾性,她不必会更改天门中任何一项事务。更何况,他能够确认现在的这个明婠婠并非真货。那多半是个附身而生的孤魂野鬼,比之从前的明婠婠更加没有能力。短短的时间里,她不会去改动天门行事的方法。他想要隐藏的事情必不会出现疏漏。

延圣帝面无表情的欣赏着歌舞。身边的杨后与洛贵妃皆不扰他,只偶尔相互的交谈一两声,做出一派和乐融融的模样。

殿中舞罢了一曲轻盈柔美的乐世,又换上一曲明快健朗的柘枝舞。画鼓连击,红绡衫动,锦帽蹁跹,金铃错落。就在这欢快鲜明的舞乐舞到最为酣畅摇曳的时刻,婠婠自殿门处走了进来。

她身上的气势又起了变化。这一次带了无尽的锐气和锋芒,如一柄渴血的利刃。

在这短短的十几个瞬间里,殿中诸人心生百态各自不同。

延圣帝越发认为是婠婠的“失魂症”好转,想起了那桩案子中的关窍;

楚王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他从未露出过什么马脚,便是明婠婠没有得着失魂症他也不惧什么。但他依旧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忧惧吞没,比起午间时候更为强烈;

展笑风则是一阵的神思恍惚,心中早已确定的结论开始微微的动摇起来;

......

朝中总有那么一些不参争权、不结党羽、自认身正且又心大的人物。于是这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就有几十道闲闲的目光落向了凤卿城。须臾之后,那些目光又纷纷的投向了展笑风。

比起婠婠新呈上的折报,他们这些人更加的关心她的失魂症——明总捕的失魂症要好了,那以后这京都就不乏新鲜事儿了。

不过在一刻钟后,随着延圣帝的狂怒,这些人也同殿内的其他人一样,惶惶然的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本折报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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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如此情形叫朕信谁?

那本新呈的折报已被延圣帝掷在了地上。一掷之余,气未消尽,他连续的击着桌案,每一下皆都伴着他切齿的一声“好!”

连击三下、连道了三声之后,第四下他重重的一击桌案立起了身来。

殿中诸人皆齐齐的跪伏下去,连那歌舞也停了下来。这偌大的宫殿中,再无一丝响动。

在这般的氛围中,诸人皆轻缓着自己的呼吸。婠婠的声音却不缺分毫中气的扬起,“一干人证、从犯皆在殿外。”

霎时,有人将心放回了肚子,有人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将人证、从犯押在殿外,这是要天子亲审。够得上这资格的能有几人、能有几桩事。

延圣帝的声音沉的像有阴云在中翻滚,“除天地二门的人都先出去。”

殿中群臣、内外命妇疾步无声的退出了大殿。便是内侍官和宫女也只留了延圣帝最为信任的几位。

殿门外站了两排锦衣捕快,他们手中拉着一幅巨大的青蓝布匹,遮盖着他们中间的一片空间。那布匹的料子十分厚实,风吹不动,并不能看清里面究竟有些什么。

诸人也不敢多留,纷纷的远避到远处去了。

秦王自是与凤卿城行在一处,两人对视一眼并不多言什么。十几步外的晋王却是有些惶惶不安,不住的与自己的舅父、表兄低言着。楚王沉默无言,不知在想些什么。洛家与连家的人亦多都沉默。

他们这种反应也不奇怪,毕竟今日是洛贵妃的寿辰。官家方才大可另辟宫殿审理,如今这情况虽是处于盛怒之行,到底也是打了洛贵妃的脸面。更有人开始猜测,天门查出来的事情会不会是与楚王、与洛家有关。

所有人遥遥的看着那些锦衣捕快将人押送入殿。寒风吹动着华檐下的宫灯,灯下诸人的影子变得摇摇晃晃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几名锦衣捕快出了殿门,径直的走向这边的人群,请了楚王、楚王妃以及兵部尚书洛青章和枢密承旨洛亦卓进去殿中。这些人才行了几步路,便见一位内侍官从殿中步出,垂头快步的行到洛贵妃的身前,请了她进殿。

随着楚王那颗心的惴惴高悬,其他不相干的人缓缓的松起气来。

楚王迈进殿门,看清里面的状况后,便立觉身体僵凉了起来。殿中那跪着的几个皆是他暗布的人手,其中更有一个身形、样貌与展笑风一般无二。

意识到事发,楚王反倒冷静了下来。他不疾不徐的行到殿中,未来得及下拜便被一只酒盏迎头砸来。随之过来的是延圣帝那且哀且怒的声音,“你要兵部、要金吾卫、还想要四门令。老三,阿爹可还活着呢。”

洛贵妃闻言顿时失了颜色,开口说道:“陛下,子珏向来纯孝。他断不会做出什么有悖孝道伦常之事。”

延圣帝冷冷的看了洛贵妃一眼,“你知道多少?”

洛贵妃立即跪身,待要说什么却被延圣帝挥手制止。延圣帝没再看她,他将目光放在了洛氏父子的身上,沉声问道:“你们又知道多少?”

洛青章与洛亦卓齐齐跪伏在地,说道:“微臣惶恐,从未做过对不起官家之事。”

无论是洛贵妃还是洛氏父子皆都不知道楚王究竟做了什么。但听延圣帝方才那句话,他们心里多少猜到了个大概。这必是楚王背着他们在擅自的谋划。

金吾卫、四门令,条条都是天子的逆鳞,如何能动。此刻他们来不及怨怪楚王草率擅行,他们心中飞转的是该如何的撇清自己、撇清楚王。

如今的天门总捕是定北侯府的夫人,定北侯府是秦王的母家。便是这桩亲事是御赐,可要将水泼到秦王身上也是不难。就算泼不上去,好歹能将局面搅浑。只要官家心中存疑,他们就能够保下楚王。

然而他们猜错了一点,他们以为殿中那极似展笑风的人是楚王安排去替代展笑风,以获取金吾卫的棋子。却不知楚王是与展笑风有牵扯,且那牵扯还不仅只是站队从龙那样简单。

延圣帝是一直信任着展笑风的。这两份折报带给他的刺激便在成倍的翻涨着。此刻他心中已然做了决定。楚王必是要远逐的。他召他们进来就是要他们泄了那将楚王拱上帝位的心气。如此洛家才能不生乱。

延圣帝死死的盯了楚王一阵,问道:“无言可辩?”

楚王面上尽是一片黯然笑意,“阿爹不信我,我说什么都已无用。以无心应有心,如何会赢?”

这却是在说自己是冤枉的了。这态度做派倒叫延圣帝越发刮目起来。

延圣帝接连说了几声“好”,又道:“阿爹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番胆气。可惜,你这胆也太大些。”

说罢,延圣帝又转向楚王妃问道:“午间里你带人闯进偏殿,看到了什么?”

楚王妃的心中猜测纷纷,乱如麻絮一般。闻听延圣帝问话,便稳了神又将午间里说过一次的话再说了一遍。

延圣帝听罢,问道:“子珏,与你在偏殿中欢好的当真是连翘?”

楚王心中一突,别无选择的回答道:“是。”

延圣帝点了点头,随手指了一位锦衣捕快,“去传展将军进来。”

那位锦衣捕快应命而去,不多时便见展笑风传唤了进来。

殿中的阵仗似乎并没有吸引到展笑风多少注意,他自若如常的行进来行礼。只是对那个与他生的模样一般的人多看了一眼。

延圣帝见此情况,面上竟现出一抹笑来,“如此情形叫朕信谁?”

语罢他向婠婠招了招手,说道:“阿婠,你若能斩杀展将军,那三年的俸朕就不罚了。不仅不罚,朕还要赏你。毕竟你年岁比展将军小,又是女子,朕许你挑几个帮手。四门中的高手或是外面的弓箭手,随你趁手的挑。”

楚王猛然抬头,膝行向延圣帝道:“儿技不如人,输也甘愿。阿爹要如何处置儿子,儿子绝无怨言。只是展将军一事请阿爹务必细查,冤一忠臣良将,必会损了朝臣万民的心。还请阿爹依律三查此案,再做决定。”

楚王言辞恳切,眼神并无偏向展笑风丝毫。他只那样哀切忧虑的望着延圣帝,看去就是一个被冤的无从可辩,却仍旧心系社稷的无辜之人。

展笑风却是朗声的笑起来,“罢了。官家既起了杀心,臣便都认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暗道中的僵持

婠婠看着楚王和展笑风,心中直恼方才没有赶在楚王开口说话前出手。这两个人忒是能演,若叫他们翻了盘去,自己这一番折腾岂不是白浪费了。说不得还要倒惹上一身麻烦。

婠婠的手握在刀柄之上,只待延圣帝再一发话,她便立刻出手。

延圣帝却是什么也没说,只静静的看着展笑风。展笑风并没有说些什么来扭转局势,他是真的认下了。从楚王第一次招揽,到他为楚王做的每一桩事,一一的列述起来。

当听他说到沉香匣失窃一案,又将楚王在其中的主导作用说的极大时,洛青章即刻向延圣帝进言道:“官家,这分明是展笑风在陷害楚王。”

洛贵妃亦急急说道:“陛下,子珏是您的亲骨肉。您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孩子,您最是知道。他如何会去勾结反贼?这必是有人陷害子珏。”

洛青章将头转向了展笑风,又看了看婠婠。随即冷冷的笑道:“展将军与明总捕到底还是默契,竟就这样将一盆泼天的污水倒在楚王身上。”

洛亦卓亦紧跟着开了口。他不出言还罢,一出言就直接颠倒了黑白,将这件事与秦王扯上了关系。

眼见着一盘将定的局就要被这几个人红口白牙的翻过去,婠婠的手几乎就要拔刀出来。但她什么也没有做,延圣帝不发话,她就把自己当成雕塑。

她当然不会选择回辨。辩不过不如不辩,也免得三言两语就被他们绕进坑里去。

她这样的态度倒是意外的叫延圣帝更信了她几分。

在洛亦卓的独角演说中,楚王拢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捏着——展笑风的确说了很多,但他未曾掀开他手中那些重要底牌。

明婠婠这样子很可能是想起了什么,沉香匣一案便是不认也得认。他是有意将自己的主导作用说的如此大。这样,延圣帝反而会生疑。

他这是在保他。

他却不知,原来他待他真心至此。

不过一场别怀所需的逐欢,不过一些真假参半的情言。他却予了他真心。

楚王强令自己稳下心神,快速的过滤着线索状况。今日展笑风潜进宫来秘探,被他拉在偏殿。出了那场意外后,展笑风就一直的藏在宫中。待傍晚时分,那替身入宫来时才寻机换了回来。

搜宫怕就是要搜那替身。方才延圣帝又刻意问起午间的事。看起来他们之间的事情已被知晓。如此的话......

楚王迅速的做出决断,他缓缓的转向展笑风,面上是一片的不可置信。他的唇角渐渐的绽开一抹微凄的笑意,“你待我可有真心?”

展笑风看向他,笑道:“我自是一心为着楚王。”

话音未落,展笑风的身形便就晃向了延圣帝。

瞬息之间,夜远朝护在了延圣帝的身前,而婠婠的刀一出鞘便直取展笑风的命门。殿中亦是同时出现了几名地门暗卫,将延圣帝团团的护住。

展笑风身上并未曾佩戴武器。他只凭着一双空拳便躲过了婠婠接二连三的杀招。

他手中无有武器,躲招多攻招少。殿中的锦衣捕快皆都出了手,几个呼吸间就将他逼至墙角。

随着护驾之声的响起,殿外的守卫纷纷涌入。而就在他们破门而入的一瞬间,展笑风的身体忽然直坠下去。他方才立足的地面平滑光洁浑然的一体。刚刚那乍然出现的地洞就好像是众人的幻觉。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奔在近前的锦衣捕快们看的清楚,那地洞的长宽能容两三壮汉同时通过。

所以毫无意外的,追的最紧的婠婠也跟着一同的掉落下去。

延圣帝推开身前的几名暗卫,沉沉的道了声“拆!”

延圣帝以为他方才已然是愤怒到了极点,而现在这乍现的地道叫他的怒气又直线的攀高上去。

这殿中竟有着一个地道!他这做天子的不知,而展笑风却知道。

那块地板禁受不住诸般兵器的猛砸,只片刻功夫就露出了一方长宽半丈的小地室,而那地室之中却是空空如也。敲击之下,五面竟都是实心。

此时,在那其中一面的石壁后,婠婠分外郁闷的看着眼前的那块断龙石。

她没有用明月刀去削那石头,因为那把刀此刻正穿过展笑风的肩胛将他钉在石壁之上。

他们正身处于一条长窄的甬道,甬道两旁嵌着些铜灯,里面不知烧的是些什么油,烛火如豆大,稳而不摇微有异香。甬道的一边本是通往大殿的,如今被一块断龙石给封住,另一边曲曲折折的不知通往何处。

婠婠用力转了一下手腕,明月刀便在展笑风的身体中旋了半圈。他倒是硬气,竟只是闷哼了一声。

此般状况甚是僵持,婠婠只能弄大他的伤口,叫他的血流的快一些,再快一些。只要他失血过多,这场僵持她便赢了。

展笑风宁愿挨一刀也要放这断龙石。其中必有她所不知道的缘故。他究竟打着什么算盘,婠婠现在想不出来,能做的也就只有警惕。

这样僵持了不知多久,展笑风终于行动了。

他捉住婠婠打量他伤口的一瞬间,猛然抬手向她肩头击去。婠婠迅速的防住他的攻势。此时她的一只手死死的推着明月刀,将他钉在壁上。他的一条手臂因着伤势不能动弹分毫。两人就这么只用一只手,在这有限的范围里缠斗起来。

十几个来回后,展笑风那条伤臂忽然动了。他抬起那条手臂打了她脑门一下。而后两条手臂便都无力的垂下去。

婠婠愣住了。

她的脑门上并没有被嵌入什么利器,而是多了一条黄纸。挡住了她的鼻唇,一定程度的影响着她的视线。

这展笑风居然用黄纸来贴她?

八成纸上有毒。

她没有中毒倒下,展笑风好似也不惊讶。他靠着墙壁很是歇了会儿气,然后他抬起手来伸向她握刀的手腕,看起来像是准备拔掉钉住他的明月刀。

当她死的不成!

婠婠将手腕一转,明月刀再次的自他肩胛处旋了半圈。痛意令他顿时收手。

婠婠的动作还没停止。本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精神,她撕下了脑门上的那张毒纸,反手贴到了展笑风的脸上。

然后婠婠发现,那不是什么毒纸而是一张符纸。

符纸?

第二百七十二章 我... ...不脏你的手

这一刻,婠婠的嘴角有些抽搐。她开始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展笑风。

实际上,展笑风此刻的神情的确也是有些傻。他怔怔的看了婠婠半晌,然后伸手将那符纸撕了下来。

这符纸乃是验证过的,能驱借尸还魂之野鬼。眼前的人却丝毫没有受到符纸的影响。莫非她当真是阿婠。

婠婠这个时候有点想明白了。展笑风许是看出来她不是前主,故才向她贴这符纸。将她驱出这具身体,他自然就能从这僵持中脱身。

眼神儿是个好眼神儿,主意也倒是好主意。可惜她是只地府有鬼的鬼。有那只鬼差操作,她住进这具身体便是官方认证过的。更何况她的魂魄与这具身体契合的完美无比。这符纸再是厉害也不可能将她驱走。

于是婠婠越发的用那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展笑风。

展笑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面上,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开口道:“为何你的刀意完全不同。”

在这密闭的空间中僵持的久了,婠婠也怕自己的精神会出现惫态。索性也就同他聊起天来,借此不断给自己的大脑一些刺激。

“刀意随人经历而变。”

展笑风看着她,缓缓的抬起手来向着她移去。这速度并不像是攻击,婠婠也依旧挡住了他的手。看着展笑风的神情,又看了看他抬手的角度。婠婠不由猜测道:他该不会想要摸她的脸吧?

展笑风看了看那只被挡住的手臂,面上微微泛起一抹苦笑,“阿婠,在荒漠之中你分明已断了气息。”

婠婠镇定的胡扯道:“魂魄离体,三日之内尚可还阳。”

展笑风微微有些错愕,“魂魄离体?”

婠婠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手上用力击开了展笑风要伸过来的那只手,说道:“我说姐妹儿,虽然我不歧视你。但你我之间非是你死就是我活,你这样摸过来不太好吧。”

展笑风的神情凝固了半晌,方才重新的发出一丝声音来,“姐妹?”

婠婠眨眨眼。难道他不是受?的确,看他这样子也不像受。原来楚王是个进可攻退可受的全能人才。

就在婠婠胡乱八卦着的时候,展笑风面上的苦笑越发深重。他的面色因为失血而显得格苍白,那笑意也就越显的涩。

“阿婠,你当真以为我有龙阳之癖?”

婠婠很是自信的道:“我的人是不会查错的。今日午间与楚王在偏殿中欢好的人就是你。”顿了顿,婠婠问道:“你们是如何将连翘牵扯进去的?”

展笑风看着婠婠,片刻后竟开始放声的笑起来。那笑声里甚至有些悲苦苍凉的意味。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叫婠婠有些摸不到头脑。疑心这是个什么套路的婠婠立刻又将手腕转动了一下。

这次展笑风却是连闷哼之声都没有发出,他停下了笑声,又是定定的看了婠婠片刻,方才低声的道:“原来失魂症当真能就叫人变成另一种模样。”

婠婠没有顺着他的话题走,她继续自己的思路道:“连翘的事情牵扯了楚王,你不想说我们就换个问题。荒漠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怎么的中的毒?”

展笑风道:“那些事你又何须知晓。”

婠婠看了看他身上那被血液氤透大半的衣衫,道:“你都快死了,又何妨发些善言。算你还我当初为你挡刀挡剑的情分。”

展笑风默然了片刻,道:“你记得?”

婠婠道:“不记得不代表不知道。”

展笑风摇了摇头,道:“罢了,既已经失算,我告诉你也无妨。当初我进天门是为了寻机会搅乱这大宋的江山,接近楚王是因为他是一颗好棋子。”

转折的太大,婠婠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棋子?”

难道不是真爱?

仿佛明白她心中所思,展笑风又道:“今日若非我失算一步,此刻我已离开京都。他日我再寻楚王,这颗棋子还依旧能用。”

婠婠消化了一阵,有点儿明白了。她很是惊悚的道:“你利用楚王的感情!”

好一个渣攻!

展笑风只苍白着一张脸笑了笑,他没有出声否认便是默认了。

婠婠压了压脑中的雷鸣,又消化了一会,问道:“你是西夏遗族?”

展笑风摇了摇头,道:“我原是个乞儿,后来被程氏后人捡去。我的命,还有这武功学识皆是他们给的。所以我的命从来都不属于我。”

婠婠一怔,“程武的后人?”

“不错。当年那场血洗中逃脱了一人,四门里也遁出了一些人。他们远遁海上,在那里又重新建起了一个四门。只是那里的四门只余了玄黄二门。”展笑风指了指地上的那张符纸,“这符纸便是玄门所出。”

婠婠更加的怔了,“玄门?”

玄门不是搞机关搞兵器的吗,怎么就搞起了这天师的行当。

她面上的表情如此明显,展笑风便又开口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一座孤岛、寥寥之人,机关兵器远比不上这些仙玄之术有用。”

婠婠忍不住道:“既然仙玄之术有用,又何必搞这些动作,直接扎几个小人不就解决了问题。”

展笑风又笑起来,这次的笑意却是有些暖,“阿婠,你把仙玄之术当了什么?还是你不信我的话,故才如此说。”

婠婠点头道:“不信。的确不信。”

展笑风没有细细的解释,而是说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你要的善言,我已给你。”

他的视线由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像是在贪看着什么即将消失的景色一般。他缓缓的抬起来,想要触一触她的发丝,便如从前那些年一般。

婠婠的警惕是一直在线的,见他伸手便立刻出手挡住,同时明月刀又在他的身体中旋了半圈。

展笑风仿佛已不觉痛意。他收回了手来,笑着唤了一声“阿婠”。片刻之后他又道:“我......不脏你的手。”

一语言罢,他挥掌击向了自己的额骨。

随着一声骨头碎裂的响动,他的身体彻底的软了下去,只凭借着那把将他钉住的明月刀立住身形。

婠婠探手验了一下,确认他是死的透透的,死的不能再死了。婠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实在是懵圈的厉害。

这、这就死了?

什么情况!

不过,他是自杀。虽然还弄不清楚当初在那荒漠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个结果也算是他还了前主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是算丢脸呢 还是算风流呢

血,一滴一滴的自明月刀的刀身之上滴落下来。血迹褪尽,刀身干净的仿佛从未沾过红。

婠婠收刀入鞘,蹲下了身来看着展笑风的尸体。按照套路,与前主有牵扯的人不该就这样死了的。

婠婠摇头叹了一声。果然,生活不是电视剧,也不是话本子。

断龙石的另一边,隐约传来拆凿之声。婠婠跳起来,将耳朵贴在断龙石上使劲的听了一会儿。确认那一头是真的有人在凿石头,阵仗甚是不小。

婠婠退回几步来,重新蹲在展笑风的尸身旁看了起来。他就这样的自杀了,委实叫她心中起了些喟叹感慨。

喟叹完毕后,婠婠贯了内力在拳上,向着展笑风的额骨狠狠的击了两下。确认再也看不出他自杀的痕迹后,她才罢了手。收起了地上的那张符纸后,婠婠倚到另一边的石壁下,悠哉哉的等着断龙石被挖开。

她呈给延圣帝的折报上已然提了连翘的事情,官家就是再怎么的在气头上,也会留了连翘的性命。毕竟这案子还需要细细的审,连翘是极为重要的证人,不能杀。

此刻婠婠是真的不急,她倚在石壁上,翘着一条腿时晃时悠着。她甚至有心情掏出那专门装零食的荷袋,抓了里面的瓜子来嗑。一面嗑一面仔细观察着展笑风头上的伤痕有无破绽,偶然摇动脖颈打量着这甬道。

婠婠的好奇心盛,却也明白好奇心什么时候该要控制住。天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要人命的机关门道。所以婠婠只是打量,不敢深入其身的去探究清楚。

甬道中不断的响起“咔,咔,噗。”“咔,咔,噗。”的声响,与那断龙石后的动静交织成一片,倒也热闹。

过了一阵,那凿石之声停了下来。婠婠也不着急,猜想着那边的那些人八成是停下来休息了。

官家一向提倡节俭,所以宫中行事也遵循着节俭的原则。不过这可是忒节俭了些,竟没多弄一队工匠来。两队轮班岂不是又快又轻松。

就在婠婠默默吐槽的时候,那断龙石忽然隆隆的升起来。光线迅速的透进来,投照在甬道的地面之上,霎时挤走了那些灯盏的光芒。地上的光并不完整,严格的说那是些光斑,被许许多多的人影分割出来的光斑。那些影子在不断的晃动着,可以看出来此时这石头的另一边有许多人在。

没等那断龙石升起多少,忽就有人从石下的那点缝隙中滚了过来。虽然是滚,也不可否认这人滚得很是矫健利落,好看的让婠婠只想抚掌叫好。

那人一滚过石底便如鹰鹞般翻身立起。婠婠这才看清,进来的人是凤卿城。

彼时,婠婠的嘴唇上还黏一片瓜子皮没来得及吐掉。她就这样愣愣的望着他,“恒之?你......”

外面那么些锦衣捕快,怎么就让她家恒之进来了。若是展笑风没死,或是这里面陷阱重重,那他岂不是危险。

婠婠没来的将话说完便被凤卿城拉起了身来,紧紧的扣在怀中。耳边听得他道:“还好,你没事。”

他的声音很低,微微的有些颤意。落在婠婠耳中,投进心底尽是一片的暖意。

不过婠婠顾不上欢喜感动,她现在处境略略有些尬,十分的不舒服。

他拉她的时候是弯腰俯下了身来的,拉她入怀的一瞬间她的下巴越过了他的肩膀。然而他起身后,她的下巴就挂在了他的肩上。他虽是将就着她的身高俯低了身,但他将就的角度也实在不到位了些。她只得使劲的踮着脚尖,才能支撑着搁在他肩上的下巴。

婠婠想着:要是这么被吊死的话,是算丢脸呢,还是算风流呢。

正思考着这个问题,就见那断龙石升起了大半。有几个人弯着腰疾步的行了进来。这几个人里有两位身着玄门的服饰,其余皆是锦衣捕快。

他们进来后看着这甬道中的情形,委实有些发懵。一时间不知道该要作何反应才好。

地上是展将军的尸体,额骨陷落,死状极惨。尸体相对的那面墙下是一片黑白斑驳的瓜子皮,瓜子皮的中间有一块干净地方,明显是有人曾经坐在那里磕过瓜子。

眼前,定北侯正紧紧的抱着明大人。明大人的两只手尚还乍在半空,一只手里握着只荷袋,一只手里捏着一枚瓜子。

婠婠的脸此刻正向着那断龙石的方向,跟几位锦衣捕快和玄门匠官大眼睁大眼的瞅了一会儿。然后婠婠“噗”的一声吐掉了黏在唇上的那片瓜子皮。

这声音顿时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两位玄门匠官立刻假装着什么也没看到,闷头检查起甬道中是否还有机关,几位锦衣捕快们也若无其事的开始干活。

凤卿城终于放开了婠婠,看了看她后,伸手拿掉她手中捏着的那枚瓜子,放进了她另一只手里握着的荷袋中。然后他替她将荷袋扎好,重新挂在她的腰间。

断龙石完全的升了起来,外面传来的喧杂声响越发的清晰,有几个人在同时的问着里面的情况,还有许多人搬动清扫的动静。

凤卿城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并没有说什么,转身拉着婠婠的手走了出去。婠婠正努力调整着因为那个勒脖子的拥抱而乱掉的呼吸。也就一言不发的跟着他走了出去。

走过了那块断龙石,婠婠才发现那不大的暗室中立了几个玄门匠官,地上散落着很快的奇怪的器具。这时候她才明白,方才挖这石头的并非什么石匠,而是这些玄门中人。

从痕迹上看,他们也不是要使着笨力挖通断龙石,而是恢复断龙石放下时被毁掉的机关。他们挖的是机关的所在,那阵停歇自然也不是什么休息。他们是在修复并逆转那放下断龙石的机关。

这长宽约半丈的暗室已被挖宽了许多,四壁、地面都有被挖过的痕迹。这样的阵仗,顿时叫婠婠惭愧起来。她委实不该吐槽官家抠门的。

重新回到殿中,婠婠才发现延圣帝居然还在。他似乎很是疲累,放开了一直揉着眉额的手,打量了她一眼后,倦声道:“不曾受伤就好。”

婠婠躬身道:“谢官家关怀,臣无事。”

正拖着尸体上来的两位锦衣捕快一阵的腹诽:总捕大人何止没事儿,她还有力气、有闲心嗑瓜子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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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明大人为了金子 是真下得去手

婠婠将地下那条甬道报予延圣帝知晓。延圣帝却只是吩咐玄门好生探查。他走下来,亲自看了看展笑风的尸体,沉声说道:“拖出去,弃市。”

下了这道令,延圣帝便往殿外行去。

婠婠忙出声道:“官家,连翘恐是因其母之事为人所胁迫,请官家念她至孝之心、念她过往功劳,从轻发落。”

延圣帝很是乏倦的挥了挥手,“我已赦了她,不必多言。焕生,你代我在这里看着。”

说罢了,他便在一群内侍宫女的簇拥下出了大殿。婠婠显然还有别的话的想问,但看着延圣帝这般状态终又将话吞了回去。

楚王等人已然不在殿中,便连夜远朝也向许内侍微一致意,离开了这饮宴殿。殿里除了天、玄两门的人和凤卿城外,也就只剩了两名医官和几名内侍。

殿中的事尽都交移了玄门,锦衣捕快们开始收拾东西撤出殿外。婠婠同凤卿城向许内侍打过了招呼,也双双的步出殿外。许内侍一直送到殿外来,见婠婠一脸心事,便开口道:“明总捕是否还有事要说?”

婠婠十分客气的向许内侍询道:“官家说我若能斩杀展笑风,那罚俸三年的事就免了。劳许大官指点,此事我该何时再问方才合适?”

话才说了一半,凤卿城拉着她的那只手便就微微一僵。

许内侍很是愣了一愣,然后笑着道:“何时再问才合适,这个老奴不知。不过官家一言九鼎,既说了便一定会作数。”

言罢许内侍向凤卿城和婠婠微微一礼,便退回到了殿内。

因着展笑风的背叛,延圣帝有心震慑,便未曾叫殿外那些人回去。此刻大家都还在夜风中候着。

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发生了许多件事。

先是殿中乍然响起“护驾”之声,但没等他们这些人冲进去,就被内卫拦了下来。只除了定北侯仗着那好轻功,先于内卫拦人前就冲进了饮宴殿中;

接着玄门、黄门的两位监正被传进了殿,不消片刻玄门和黄门的人就被急召进宫;

然后楚王和楚王妃被内卫护送出宫,那情形说那是护送不如说是押解更恰当;

之后殿中传出了三道旨。降洛贵妃为修仪。贬去天门坎捕连翘的官职,赐予楚王为侧妃。着楚王半月内离开京都往封地长居,无召不得入京;

再之后洛家父子一脸颓然的出了殿,不发一言的疾步出去,看方向是出宫了。

一连串的事件发生下来,诸人虽还弄不清楚内情,但也猜出了个大概。许是楚王的动作太大,手太长,触碰了天子的逆鳞。

如此处置了楚王和洛贵妃,洛家居然就这么认了。

延圣帝的雷霆动作,叫他们皆是有些畏然胆寒。

但这些都不及方才锦衣捕快们拖出的尸体叫他们颤然生惧。那几位锦衣捕快是从他们中间穿行过去的。是以,那尸身是何人的,死状又是如何的惨然,他们皆都看的分明。

恐是展将军也贪了那从龙之功,站了楚王的队。叛了官家固然是大罪,但这死状何其之惨。

展笑风武功之高,诸人皆知。这样的高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这一点比之弃尸于市更教众人清晰明白的认识到了延圣帝的雷霆手段。

诸人心中的思虑各不相同,但心中的畏惧是一致的。

鸦雀无声中,夜风将殿前的对话吹过来,很容易就听得清晰分明。诸人的情绪就开始分化成两种。

一种越发的觉得瑟瑟发寒。

另一种却是微微放松了起来。他们在想:便是犯了再大的罪过,可那是展笑风啊。明大人为了银钱,是真下得去手。

这些人在想些什么,婠婠当然不会知道。她安顿好余下的事务便随着凤卿城行向宫门。

延圣帝的目的达到,也就下了口谕叫饮宴殿前的这些人回去。诸人无声的向外行着,虽然速度有快有慢,但都远远的落在婠婠和凤卿城几十步外。具体的说,他们是在同婠婠拉开距离。

插了一刀不算,还捶碎了头骨。看那刀伤不在要害,显然展笑风是被她活活捶死的。那痕迹之大,一看就知道并非捶了一拳。

煞神果然还是那个煞神。就是外表变成了个美人样子,那心手也都还是狠辣的。

上了马车,婠婠便道:“恒之是什么时候进殿的?”

凤卿城看着她道:“我什么时候进殿,与你无甚差别。你是想知道你被困在里面时,殿中发生了什么?”

婠婠点头:“恒之好生聪明,我就是想知道官家那赦免旨是如何下的。”

“罢去官职,赐予楚王为侧妃。”

凤卿城的声音很是平静,婠婠的心却是不能平静。

“赐给楚王?”

她噌一下离了座位,欲要站起身来,凤卿城忙拉住她,“当心撞头。”

他用的力气很大,不仅仅是消了她站起来的劲力,更阻住了她冲出马车的势头。婠婠想要出去,以凤卿城的力气是拉不住她的。但她被他这样一拉,脑中便稍稍的冷静一些。

那件事就是查明白了,连翘也已犯下了欺君之罪。能全身而退已然万幸。

欺君之罪就是免了一死,也都逃不过杖责流配。杖责流配和嫁给楚王,对于连翘来说许是后者更好。

但楚王是个断袖,不知这于连翘来说究竟是痛苦还是幸福。

马车开始缓缓的走动,凤卿城拉着她重新坐下,缓声的道:“楚王的事情有些能公之于众,有些却是不能。连翘的事情不可再言。”

婠婠叹了一声,良久无言。

凤卿城伸手在她头上轻抚了几下,道:“官家像是不欲再查楚王的事情,却仍旧要追究沉香匣一案。你向他呈报的时候多少避讳些好。”

婠婠想了想,道:“八成是展笑风那厮的话起了作用,官家果然放过了楚王。”

凤卿城问道:“他说了什么?”

婠婠道:“他故意摆出一副认罪良好的模样,又看似不着痕迹的将楚王的罪状的夸大。我倒是没看出什么来。那两位洛大人立刻就捉了这一点为楚王脱罪。还差点把水泼到我身上,想通过我拉秦王表哥下水。”

凤卿城默了一阵,说道:“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官家心中有一丝的疑虑也会选择保下楚王。”

婠婠摇头一叹,又道:“这些人可真是一脑袋的刁钻。”

凤卿城笑道:“官家信重婠婠就是因为婠婠的不刁钻。以后再有人说些什么,婠婠莫要回辩。觉得不痛快,打上一顿,官家也不会如何你。最多,罚你些俸禄。”

婠婠点头道:“我明白,官家的信重才是我立足的根本。但是罚俸禄......”

凤卿城搓了搓她的鬓发,笑道:“婠婠,我养得起你。”

番外一 爱而不得 我便活成了你[加更]

番外一一一明婠婠番外《爱而不得我便活成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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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这是哪里。没有风,没有光,没有一丝丝的响动和颜色。放眼望着,除了茫茫的虚无再无其他风景。

我也不知道时间是否还在流逝着。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凝滞着的。

除了发呆,我没有任何的事情可做。

很多很多年以前,我也曾这样什么也不想的长时间的发着呆。那一日我初到汴京,暮春的杨花柳絮轻飘飘的飞了漫天。

街边的点心摊子上才做好了一屉云片糕。那清甜的味道吸引了我全部的心神。我买了很大的一包,正准备要吃。无意中的一抬眼,就见到了那个青衫疏阔,丰神俊朗的男人。

他从长街之上打马而过,神色姿态全然不似他那些同伴的春风得意。便是他腰间的木酒壶都带着一股疏阔气息,那般的与众不同。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于叔父、完全的不同于我之前见过的所有男人。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只剩了一句话:所谓男儿当如是。

然后我的思维便都停止了,就那样的呆在了京都街头那漫天的杨花飞絮里。长街的繁华,云片糕的香甜,再引不起我半分的注意。

那是我记忆中,最久的一次发呆。

我打听到那个疏阔俊朗的男儿是天门总捕,名叫展笑风。

我兴冲冲的对叔父说,我想要留在京都,我想要进天门。叔父一向顺我意愿,这次也没有例外。他将明月刀给了我,只嘱咐我说不要太卖命,该脚底抹油的时候,记得跑快些。

这就我的叔父。很多时候,我都怀疑那首长歌中的明二少究竟是不是他。

我记忆中的叔父并不像一个锐气无当的侠士,但他很重情义。所以在我考进天门,送叔父离开京都之后,我寻了机会亲自往栖梧岛退掉了我同凤寒的婚约。

我知道我们欠栖梧岛的情。这一番退婚,那情分又要欠的更大。

我应了凤寒一桩事,将来无论他有什么要求我都会尽全力去办。

后来叔父知道了此事,他却也没有责备我。他只是独自立在树下沉默不言。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叔父如此的沉默,不吃东西也不休息,就那样站了一宿。

第二日,叔父同我说,欠了栖梧岛的情分他自去还。叫我安心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如今想来我那时候当真是中了迷障一般。背弃了信义,令我唯一的亲人为难。可那时候,我眼中心中竟只有那个疏阔俊朗的青衫男儿,除了他再也装不下任何一样事物。

我不会断案探查,我会的就只有刀法。什么样的案子最危险难办,什么样的人最凶狠难捉,我都会抢到手中来。我就这样用手中的刀一步一步的斩到了他的身边。

他疏阔豪迈甚有侠者之风,但他却没有我预想的那样粗狂,反而很是温柔细心。他唤我“阿婠”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像是近午的阳光,温暖而干净。

他记得我的生辰,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他会因我受伤而满眼疼悔,他会将困境中最后的生还希望给我......

我以为他也是喜欢我的。

可我三番五次的示爱,他却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愚钝的好似是一块朽木。可我知道,他并非愚钝之人。

是他不喜欢我吧。

于是我越发的在意着他的话。他喜欢什么我就也喜欢什么,他说什么我都奉若神旨的去做。我以为当我活成了他喜欢的样子,他就会喜欢我。

......

那一日京都忽降大雨,我带了早已准备好的伞等在无名楼前。从初暮等到了半夜。雨停了又下,雨势小了又大,直到我等的四肢冷寒他才出来。

他果然没有带伞。

我谎称说恰好想起一件事情来没办,恐是先回不去,伞便送他用。他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接过伞去便走进了风雨夜色中。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微微有些发慌。他好似没有看到伞上绘着的白茅芽草。不过待回去后,他便能看到了吧。

我在无名楼中待了半夜,坐立不安,心中猜测着千百种的结果。

第二日他回来上值,将伞还了我。伞上很是干爽没有水迹,显然是晾过的。我将伞递给他,同他说伞是送他的。他道了声“却之不恭”收下了伞。然后就如常的翻着卷宗,面色没有分毫的异样。

我忍了半日,终是没能忍住。我问他可曾看到了伞上绘着的白茅芽草。他怔了怔,说道:“阿婠喜欢的当真与旁人不同。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在伞上绘茅草。”

他拒绝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到那次,我也习惯了。可我没有想到,几日之后他离开了京都。没有任何征兆,就那样忽然的调任了。

他是请旨调任的。却没有提前告知任何人知晓。

那把伞他并没有拿走,就在无名楼中的角落里搁着。这让我觉得,他是在躲避着什么。也许他躲的就是我。

那把伞我想要烧掉,又觉得不舍。毕竟是他曾经用过的。

我买下了他住过的院子,院中的一切都维持着原样。便是仆妇我也请了他请过的那位。天门中的所有,大到理事规则小到物件摆设也都保持着他在时的模样。

我开始喝他最喜欢的酒,吃他最喜欢的东西,去他喜欢的地方,做他喜欢的事情......

爱而不得,我便活成了他的模样。

我忘记了我自己。

我是谁,我原本该是一副什么样子。

经年再见,漫漫黄沙,滚滚热浪。

他说:“阿婠,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说:“阿婠,你将它吃了。”

许多年前他对我同样的话。那一次他是阻止我冒险出手,那一次他给我的是活命的食物,而这一次他是要我死。

命而已,我自是愿意给他。

但我拿了官家的俸禄,如何能对官家不住。便是明知不敌,我亦不愿俯就。

他说:“你吃了它,我将沉香匣还回去。我只要天门总捕的位置空出来。”

他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这总捕的位置设下如此大的一场局,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说话从来都是算话的。

我进天门本就为了他。既他应了将东西还予官家,我便也对得住官家的信重。他要我的命,我便拿给他。

他掌心上是一粒淡绿色的药丸,浑圆可爱,一点不像是夺人性命的剧毒。倒更像一颗果子糖。这药没有什么味道,吃下去也没有觉得哪里疼痛,只是觉得困的厉害。

待我睡醒了,眼前就成了这样的一片虚无。

没有风,没有光,没有一丝丝的响动和颜色。放眼望着,除了茫茫的虚无再无其他,就连时间都像是凝滞不动的。

番外二 一步踏出 百年过 上

番外二

明婠婠番外《一步踏出百年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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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这样发了多久的呆。

我发现偶然的时候会有一两人飘过,或是猩舌垂颈或是浑身水淌,又或者是脑浆横流,血肉模糊。他们的衣饰多半奇特,看起来浑然不似我大宋之人。

也许这些偶然飘过的都不能称之为人。他们都是鬼魂,我也是。

仿佛亘古的虚无不变中,这些偶然飘过去的鬼魂便是我唯一的期盼。就算他们不会停留,也不会与我交流,我亦是盼着它们的出现。

只要眼前的风景有一丝丝的变化,于我来说都是欢欣的。

这一次,我又盼来了两条鬼魂。一条是人,看装扮生前是个邋遢道士。另一个却是奇特,浑身青蓝魁伟异常,像是话本子上的妖怪。

那像妖怪魂魄紧追着那道士魂魄不放,看起来甚是热闹。

我正看的兴味浓浓,那道士魂魄竟向着我这边奔来,那像妖怪魂魄乍然变化起来,一颗头颅瞬间涨大数百倍,巨口如漩涡样吸附着一切——包括我。

便是这里无趣,我也不想这样束手的被妖怪吃掉。于是我伸出手来握住那妖怪的一颗獠牙,拼力的一甩。

没想到,竟然就真的将那妖怪魂甩脱出去。

身后那道士魂立即蹿过去,在那妖怪魂身上贴了几道符咒。青烟飞散中,妖怪魂缩成了巴掌大小被那道士魂塞进了一只小瓶里。

然后,我听到那道士魂长出了一口气。

多久了,我是有多久没有听到声音。

我还在疑心着自己是否幻听,那道士魂就向我奔了过来。他围着我转了几圈,然后从肩上的褡裢中翻出一本书册来对我说:“这位女鬼,我看你资质绝佳,魂力无双,实乃是万中无一的奇才。我这里有一本极其适合鬼修修练的绝世功法。只要你跟我走,它就是你的。”

我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能有声音听我便觉得开心。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我就看着他开心了很久。

许是因为我没有接那本书册,他忽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虚空中自言自语起来,“居然是只傻鬼。”

我一拳打趴了他。

他哀嚎一声,竟直接伏地痛哭起来,“天道啊,我怎么这么倒霉!被妖怪追也就算了,还被鬼打......”

我打哭过不少男人,可还没有哪个哭的如他这样特别,像是个喋喋不休的怨妇。

我蹲在虚空中,看着他哭。他发现了我的举动,抹了抹泪一翻身坐了起来,“女鬼我也见过不少,这么冷血的倒是头一次见。”

这个道士有眼泪、能喘气,更有那用符咒的本领。他不是魂魄。

道士喘匀了气息,看着我问:“看你这样子不像是能自杀的主儿。你是怎么到了这里?”

我试着张了张嘴,终于说出来到此处后的第一句话,“你不是魂魄?”

道士一脸得意的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脸说道:“我是仙人,如假包换的仙人。”

我明了了,原来是个有真本事的神棍。

他见我这表情,好像是明白了我在想什么,立即絮絮叨叨的解释起来,“世有三千界域,三千界域可归为五种,神界、仙界、魔界、妖界、人界,五界生灵寂灭则为鬼,由此便又有了鬼界。你生前该是来自人界。我......”

他顿了顿,再次指了指自己的脸,“我是来自仙界的——仙人!你别看我现在狼狈不似,我这是被人给阴了。”

道士脸上的自得消失了,表情又变得哀怨起来。他拍着膝盖又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说起来可真是乐极生悲。那一日我才赚得一笔横财,正在虹廊处撒欢儿高兴。忽就见有人飞升。飞升的那个还是我的旧友。

旧友重逢,我高兴呐。我一高兴就上去抱了抱,然后拉着她痛饮长谈了几个日夜。旧友重逢嘛,这也是仙之常情。谁知道旧还没有叙完,我从前那些旧账在一夜间全被翻了出来。逼得我只能四处躲蹿。一躲就是几百年,几百年啊我不敢回仙界去。

仙要倒霉真是喝凉水都会塞牙缝儿。我躲的那么严实,没被任何一位寻到,偏就被那只狐狸给逮住了。欺负我不会打架,硬是让我娶刚刚那个妖怪。至于吗,我不就坑过他几件仙器。真是能追,追到这地方还不放我。

这还不是最叫我难过的。你是不知道,背地里翻那些旧账来坑我的是谁。亏我一直拿他当亲哥,他是真下得去手。我琢磨了一百多年才琢磨明白,我这到底是被谁给阴了。又琢磨了两百年才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阴我。”

道士捶胸顿足,看起来甚是难过。“我拿他当亲哥啊,他就为了那么一丢丢、一丢丢的小事情来阴我。我心痛啊,好痛啊,痛的就好像被一千把刀子同时的剁,活活的给剁成了饺子馅还得拿油煎......”

他言语不着调,可神情却难过的厉害。我心中微触,问他:“神仙也会心痛吗?”

道士的表情立即变了,像是连绵的雨忽然就收住了,云开见日般的清爽。他同我说:“你这样问,看起来你是个伤心鬼。罢了罢了,既然已经死了,生前的尘缘就都同你没了关系。

做人呢得往前看,做鬼呢也得往前看。与其沉溺于生前的伤心,不如为将来做做打算。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是哪里?

这地方是六界的缝隙,不属天地,不属阴阳。像你这样自杀的魂灵只能在这里等到原本的寿数尽了,才能离开此处到鬼界去。去了鬼界又是一轮投胎,又是一世的苦楚。

不如同我走。我给你鬼修的功法,叫你修成鬼仙拔升仙界,成仙成神万世不灭,逍遥快活自在悠哉。”

道士双臂高展,语调越来越高甚是煽动人心。我却不全然信服。且不说他这话的真假,难道仙界就没有苦楚吗?瞧他这倒霉催的样子,好像也没有多么快活。

但这地方实在是叫我难以忍受。若这道士没有出现还好,他这一出现我便再难继续的待下去。不管是那柳绿花红样样鲜妍的人世,还是传说中森然恐怖的地府,任是什么地方都好过这里。

我这一死,叔父不知该要如何伤心。我很想要去瞧一瞧叔父他如今过得如何。

于是我对道士说:“你带我离开这里,我尽我全力护你周全。”

番外二 一步踏出 百年过 下

番外二

明婠婠番外《一步踏出百年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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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一楞,而后一拍大腿,伸手过来向我竖起了他的大拇指,道:“这位聪明的女鬼,爽快!侠气!”

他把先前那书册递给我,说道:“这是从我那位旧友手里弄来的,虽是她早年搜集而来,可这功法却为极品。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虽然还是搞不清楚他那些话,但我清楚我的实力越是强硬,就越能完成我刚刚许下的承诺。这册从没听过的功法我收下了。

道士笑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他搓了搓手,又说:“你是自杀之魂灵,要在寿数完尽前离开此处唯有一个办法,就是同我定立契约。我这个仙虽然是坑遍了仙、人、魔、妖,但我只坑财,我不坑人不坑仙、不坑妖不坑魔,当然我也不会坑鬼。

契约之事我绝不会坑你。常见的契约有两种,一种为主仆契,你需得绝对从属于我,我有损伤你就得灰飞烟灭。另外一种就是互惠互利,咱们各求所需,平等相同。我与你就定这第二种,咱们做愉快的小伙伴。”

这个道士不似厚道之辈,但他说话时的眼神很是明亮干净。

管他是不是坑我,先离了此处再说。于是我点头道:“好。”

道士眉开眼笑,清了清喉咙说道:“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的‘忽’,意迅速、短暂。悠悠万世亘古以存的‘悠’,意长久、遥远。‘忽’、‘悠’二字矛盾对立又相辅相成。连在一起极富哲理,极有道意。我的仙号就是:忽、悠、上、仙。”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忽悠道士倒是不觉什么,他认真的说道:“这是我师父赐下的道号。我成仙之后,就自然成了我的仙号。我许是再见不到师父了,这道号虽然可笑,却也是他给我的。”

倒是没看出来,这个道士还有此心。比起他来,我只觉自愧弗如。我向他抱拳道:“抱歉。我不应该笑。”

忽悠道士笑了笑,挥挥手不以为意的说,“不提那些,先定契约。你叫什么?”

“明婠婠。”

忽悠道士拉了我的手,微闭着双目,口中念念有词着。他说了什么我没有注意听,我全部心神都在与他相握的手掌之上。

很温暖。

因为那温暖,我没有在搞清楚他想做什么之前将那只手甩开。

无数金色的微光,如萤火虫般在我们身畔飞舞,渐渐的没入到我的身体。待那最后一点微光散了,忽悠放开了我的手。

我有些眷恋那温暖,抬眼来就见他满面的灿烂笑容。他说:“我俗姓岳,你以后叫我岳哥哥就好。”

我嘴角一抽,看了看他那张脸,“叫姐姐!”

忽悠很是得意的说:“我生的虽年轻,但我肯定比你大。你生前是个凡人,就是寿终了又能活多大?”

两个巴掌后。

他谄着脸说,“姐,咱走吧。”

我说,“可否能先带我去人间,我想要看一看我叔父。”

忽悠面上露出些为难。

我问,“你是神仙,带不得我去人间吗?”

忽悠道:“人间是能去,但不知是不是你要去的那个。世有三千界域,三千界域各行其道。虽界域之间有相通之路,但这样一点点的找下去,不知道得找上个几百几千年才能找到你生前所在的界域。

而且此处没有时间。你如今跟我定了契约,出去就只能到我所在的那个时间。”

我愣了愣,很是消化了一番他的话,“你可知道大宋?”

“大宋?”忽悠挠了挠头,说:“知道是知道两个,但是......”他的眉头一挑,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道:“那个黑心的小白脸好像是去过一个叫宋的界域,不知是不是你想寻的那个。你快些修炼,你有本事护住我了,我也好带你回仙界去找那个黑心的小白脸儿问上一问。”

我翻了翻手里那本书册,这上面的文字我皆不识。要认全这些字,又要学会贯通,不知要等上多久。

忽悠拍了拍我的肩,“莫要发愁,愁也没有用。还是先出去再说。”

忽悠拉起我的手来,飞快的向着一个方向奔去。不知道奔了多久,也不知道忽悠做了些什么,眼前的景色忽然就变了。

黑木荫荫,红月照泉。

虽是阴森可怖了些,但这景致总是胜过那六界的缝隙。在我眼中,这便是美景。

忽悠放开我的手,四肢大摊的躺在地上,说道:“这地方隐秘,又极适合你待。不是我吹,满仙界里就只有我走过的界域最多,方能找到这好地方。”

我贪看着这景致,忽然一阵风起,围着我打了数个漩。待那风停了,我身边多了几座小山样的金银财帛、美酒佳肴。

我问忽悠,“这是给我的?鬼也能喝酒吗?”

忽悠爬起来翻了翻那些东西,“这都是你的。是你八十余年的祭品。”

我心中顿就失落非常,“在你的时间里,我死了有八十余年了?”

忽悠摸了摸下巴,摇摇头道:“是烧祭这些给你的人祭了你八十余年。你已经死了几百几千年也说不定。”

会烧东西祭给我的人,唯有叔父了。一百几十岁这样的长寿,叔父他该是过得顺心快活的。

我随手拿起一坛酒来,这香气......竟是内制的流香酒。

宫里酿的东西,叔父他是得不来的。我在朝中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几个人舍得用御酒来烧祭死人。是官家祭过我,还是......他。

我抱着酒坛子久久的发呆,忽然一股醇香入鼻,盖过了流香酒的香气。顺着香气望过去,是忽悠的脸和一只玉制的坛子。

“姐,喝这个。这是我仅剩不多的醉梦仙霖,里面的灵气非是一般灵酒能比。对你大有助益。”

那香气诱人非常,我接过来仰颈痛饮了几口,忽就后悔了。此般美酒实不该牛饮糟蹋,该要小口小口的品啜才是。

醉梦仙霖。

人生一世,也不过一场醉梦罢了。梦醒了,梦里的执念也该散了。

忽悠凑在身旁问我:“是不是很好喝,前所未尝的好喝?”

这是事实,我自然点头。

忽悠一拍胸脯说,“好姐姐,跟着我有肉吃。跟我定契约,你不亏。

我藏在仙界的好酒还有很多,酿这酒的仙人也在仙界。她手中的好酒又何止这醉梦仙霖。所以,我的好姐姐啊,你得要努力修炼,早日保我回去。”

这酒水果真的不凡,喝下去便觉心神通明,浊气顿消。

忽悠好似说过他不会打架。所以他在我身上费这些力气,就是想让我替他打架的罢。

既受了他的好处,我自当要尽我全力的完成我应下的诺言。

番外三 痛而狠舍 终是负了她 负了我自己

番外三

展笑风番外《痛而狠舍终是负了她负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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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墨发雪肤,明艳娇俏。

原来,阿婠原本是这个模样的吗。

记忆中的她,有些瘦削,肤色如寻常的习武女子一样,健康却不白皙,些微的粗糙。多数时候,她面上神情是冷厉的。只有看向我时,那冷厉才会消融,换做一片浅笑。

她待我是何心思,我自是知道的。

但命不由己之人,如何有资格去喜欢一个人。

我以为她待我的心热过一阵,过了兴头也就作罢了。却没有想到她那心意非但没有淡去,反而愈加浓炙起来。我随口的几句话她就当真跑去举石锁练力气,当真的常着藕紫色的衣衫。

她数次的向我表达爱慕之情,我不忍拒绝,只能装作不明白。

如今想来,我该早些拒绝她,断了她的心思。如此不明不白的拖着,不过是因为我心中那阴暗的不甘。

明知道不可以拥有,偏还不肯放开手。

我做的事情,本就令我负罪日深。因为她的出现,因为那不该有的牵念,因为那自私的不甘,我便越发的痛恨自己。我想,若是就此死在哪次差事中,岂不干净痛快。

绝境中,我将生的机会留给她。不仅仅是想让她活下去,也是因为我不想再活着。我曾有意的失手,想要死在对手剑下。可我没有想到,她会扑过来为我挡住那些杀招,为我刀剑加身而一声不吭。

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同我表达爱慕之情,我也装着不知道,麻痹着自己,放纵着自己来待她好。

我常常会想着,若是时间就此停留该有多好。

我们就这样一起上值,抬起头就能够看到她。就这样一同办差,将后背放心的交给对方。就这样一起用饭,看着她吃的饱足,我亦觉得满足......

有她在的时候,每一寸光阴都是温暖的。任天气如何恶劣,任情势如何紧张,有她在我便觉得开心。

可那时光终究是偷来的,我有我的使命要完成。

若非程老祖,如今的大宋不会有这样辽阔的版图,若非程老祖当年继位的也不会是太宗,不会有那传奇的天命一朝。

我是遁四门的人,我需得搅乱这河山社稷,我需得为程老祖复仇。

可我心中是万般不愿的。朝中虽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厉害,但施政清明,官有官道。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安乐。为什么要搅乱这局面?

遁四门在不住的催促,我只得下手寻机。

我其实不想寻到什么机会,可偏偏楚王自己送上了门。利用夺嫡之争,利用人对权位的贪欲来搅乱这朝局、搅乱这天下,容易非常。

楚王有断袖之癖,可只有拿到他绝对的信任,我才能够施行计划达成目的。

他戏着半真半假的情,我便装着陷落。

他拉我欢好,我忍着恶心与他做戏。之后,我将自己关在无名楼中,整整一日。直到第二日的半夜里,我才出去。

早已经过了下值的时间,阿婠却等在门前。她佯说是想起事情要办,故才回转。可她的手指冰冷,衣衫发丝间尽是水汽,显然是站了许久的。

我有些不敢看她,从她手里拿了伞,逃也似得离了此处。

因是她的伞,回到家中我小心的用绢巾擦拭。借着灯烛,我看到伞面上绘着一丛白茅芽草。

白茅芽啊......

我从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慕,不配拥有她的心。我决定明日就绝了她的念头。就此桥归桥,路归路。如此她才能好。

可这伞,我舍不得还她。

我冒着大雨潜入一家伞铺,挑了一把相同式样的素伞,拿了些桐油,将银钱往柜上一丢便又潜了回来。

我一点一点的描摹着那伞上的白茅芽草,仔仔细细的刷好桐油,点了炭火将伞烘干,又用药粉祛去了那新伞的味道。到天明十分我终于将伞摹好。

我将那新摹的伞充作她的伞还予了她,可那早已想好的绝断之言,我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口。

罢了,便不说了吧。时间总是会淡去一切的。

官家在愁着西南之事,我请命调任,官家思索了半日终是允了。

我对楚王说,我去助他筹划西南兵权。顾不得楚王是信还是疑,我慌忙着逃离了京都。

在西南,远离了京都远离了她。心却还是不能平静。

她没有予我一封书信,便是只言片语也不曾有。我想,她终是能放下了罢。

这样也好。

倒是楚王常常会与我通着书信。他是个很喜欢冒险的人,总是喜欢做些履冰而行的刺激事情。有次,他设法叫人给我带了一幅画像。

是阿婠的画像。

画中的她紫衫黯肤,壮若莽汉。

楚王这是何意我清楚。就是因为清楚,我越发的觉得对不住她。我这样一个人,怎值得她如此。就是我不在她眼前,她也还记着我那些无意的话语。竟生生将自己弄成这般模样。还要被人拿来别有用意的嘲弄。

一切都是因着我。

阿婠曾说她钦佩我的义气疏阔。她曾赞我有真侠者的风度。

可她说的那个人、她爱慕的着的那个人不过只是一场假相。那并非是我,却又是我自小便万般向往的。

若我没有被遁四门的人救起,没有那些束缚,我会活成她喜欢的样子。可若我没有被遁四门的人救起来,我早已经冻饿而死,没有遁四门教我本事,我也不是今日的我。

我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要痛恨懊悔。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吃她最喜欢吃的云片糕,即便我很是厌恶甜食。云片糕的清甜味道会让我觉得她犹在身畔。

一盘糕点,一把伞,是我能给自己的所有。

我的计划在一步一步的实现,我联系到了西夏遗族,我拿到了沉香匣。眼看着遁四门的使命就可以完成。这个时候,我却必须要除掉她。

计划不能够停止,唯有杀了她才能继续。

我不忍心,我下不了手,但我必须要做到。再是疼痛也要狠下心去。我准备了一颗毒丸给她。那是难寻的奇毒,不会有一点点的痛楚。

她就像是睡着了。

只有等她闭上了眼睛,我才敢拥抱她。我那样抱了她很久,直到她气息全无,四肢僵冷。

触着她冰冷的肌肤,那一刻我忽然后悔了。

世间一切的风景,再无颜色。

遁四门、程武、天下......那些同我有何关系?倒是我一再背弃的天门、一再背弃的她,给了我这人世间真正的温暖。没有利益、没有利用,纯粹的因为我是我,而对我付出着。

她说过,她喜欢阳光照耀在身上的感觉。我没有埋她,就那样将她安放在荒漠中。我转了身去,不敢再回头。我知道,风沙很快就会掩起她的身体,不留一丝的痕迹。

这世间也再没有阿婠这个人。

若是可以重来,我宁愿被她杀死。如此我还了恩情,她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为了不负那一场恩情我却负了更多的人,负了她,负了我自己。

番外四 我只想着再看她一眼 就只是看她一眼

番外四

展笑风番外《我只想着再看她一眼就只是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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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般缜密完美的计划,终是毁在了两颗霹雳弹上。

谁能知道玄门一个毛头小子会对连翘起了爱慕之心,谁又能知道那毛头小子竟私下搞出了霹雳弹,又拿了它来讨好连翘。而连翘又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当做谢礼收下了,并随身带到了这沙洲来。

更是没有谁想到,阿婠她竟又出现了。

燕王赶来的很快。这一场计划,我什么也没有得到,却弄丢了我记忆中的那个阿婠。

楚王一再的疑我没有对阿婠下手。我知如何解释他都不会信,便也不解释。

我确认阿婠已经死了。

我又期着她并没有死去。

我被这矛盾折磨,却是连去京都亲眼看一看都不能。我不可以因为私情而妄动。我需得谨慎再谨慎。我想尽了一切能用的办法来打听着京都的消息。

官家为那个不知真假的阿婠赐了婚。将她嫁予定北侯世子为妻。

那个纨绔,阿婠最是厌恶。可京都的那个阿婠却是欢欢喜喜的嫁了。

官家忽然调我回京,乱了我全盘的部署,可我心中是愿意的,我恨不能立刻肋下生翼飞回到京都去。我想要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不是阿婠。

才一踏进京都,我便见到了她。

她的模样与我记忆中的阿婠相差甚远,可我认得这是阿婠。

或者说,这身体是阿婠的。

那样直白露骨的话,阿婠便是再醉也不会说出口。当街亲热之事,阿婠亦做不出来。

我暗中观察了她很久,心中的希冀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她......不是阿婠。

不管如何,我要拿回阿婠的身体。她的身体,怎可叫一只孤魂野鬼给占了去。

楚王心中有疑虑,借着情话将疑心做醋言,迫着我再杀阿婠一次。我自欣然,设局引了那野鬼入局,将毒丸投入酒中诓她饮下。

竟然无事......

我知寻常毒物奈何不得阿婠。心中又渐渐的起了些希冀,或许当初那毒丸并没有毒死她,反倒叫她不再畏惧这种毒物。

希冀归是希冀,我清楚那不过是我内心的自我安慰,减轻罪恶感的安慰。

这只野鬼倒是厉害,也或许是她运气好。我的布下的局叫她莽撞的给拆了。

她跨刀入殿的模样,倒是很似阿婠。一时间我有些恍惚,觉得立在那里的就是阿婠。

局被撕开了口子,我与楚王的事情也被翻了出来。

成,我不喜。败,我亦无妨。这些事情总是与我不相干。

因为这不喜无妨的心境,我的头脑倒还能保持明晰。我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有利的安排。彻底的笼住楚王、假借行刺官家引那野鬼追我,待我退至暗道处,拉那野鬼一同下去,然后封断断龙石,驱走那野鬼,取回阿婠的身体。

这野鬼用的也是明月刀法,却与阿婠完全不是一个路数。甚至比起上一次的联手,又有了很大的变化。

只几个交手我就知道,我很难压服她。但是很多时候,要压服对方并非只能通过武力。

我引着她走进甬道,放下断龙石。我知道这一动作会被她捉到漏洞。但是无妨,我手里早已捏住了驱鬼符咒。待她将我钉在墙壁之上,她必不会轻易撤手。那样的距离只要我伺机抬手,她是躲不过的。

一切如我计划的那样。

但我没有想到她当真是阿婠。

这符咒我曾亲眼见遁四门的人用过,不会有错。此符专门驱那借尸还魂的野鬼。

程祖曾遭遇过一次重挫,自那以后他便搜罗着仙玄之术。虽然时间短暂,但总也有些收获。这符咒非同一般的驱鬼符。

附身的野鬼神魂不稳,寻常符咒一拍便能离体。但也有那碰巧魂体相契的,那些寻常符咒就奈何不得它们。而我手中这符咒用的非是人间符语、非是法道仙术,而是鬼印之纹。这符咒之于游魂野鬼便等同地府的缚魂锁。

眼前的她没有事,就只有一种可能,这身体本就是她的。

她是阿婠。

她当真是阿婠。

原来没有我,阿婠会活成这般的模样。

阿婠她原是个美人。娇俏玲珑,明媚可爱。

我却还是喜欢她从前的模样、从前的神情、从前的举止......

眼下我还有脱身的机会。我的玉带中有着一个暗扣,里面设着飞针机关。只要我扣动那机关,便能立即脱身出去。无有意外的话,我的计划还是可以继续的部署施行。

可我不想再伤她第二次。

我也不想再这样不人不鬼的活下去。

不偌让她将我杀了,便如我曾在那片荒漠中希冀的那样。

便是她已然忘记了我,我也还是将我的无奈说与了她。她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既要“善言”我就给她“善言”。这是我唯一能给她的。只盼着她不再卷入遁四门的计划里。

她忘记我,当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满京都都在传言,定北侯待她极好,便是她要天上的星辰,定北侯也会寻梯子往天上爬。传言固是夸张,可我亲眼见过的。定北侯待她当真是好。

她对着定北侯时直白而热烈,欢喜的神采飞扬。

终究,她不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阿婠。

可现在的她是欢喜的。

......

明月刀在我的身体中旋了又旋,我却再感觉不到那痛楚。我身上唯一的痛意自心中而来,痛的窒息......

我只是想要隔着空气,描摹一下她鬓发的形状,她却警惕的阻住了我。

我不该如此的。我不配再碰她,便是隔了空气我也不该妄想。肮脏如我,怎好再触碰她。

那我又何必要她杀我,平白脏了她的手。

骨骼的碎裂声分外清晰。

眼前的容颜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虚无,没有风,没有光,没有任何的响动和颜色。就是时间也好像是凝滞着的。

我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我这里待了多久。直到一条锁链将我卷离。

定神再看,原来已身在黄泉。

我没有去轮回投胎,而是一直一直的等在奈何桥头。我想再看她一眼,就只是看她一眼。

可我等了很多很多年,却都没有等到她。

人的寿命能有多长呢。

六十年。

八十年。

一百年。

......

我已经忘记了我究竟等了多久。

一日没等到,我就多等一日。一月没等到,我就多等一月。一年没等到,我就多等一年。

终有一天,我会等到她。

第二百七十五章 我家夫人当真好胃口

婠婠笑道:“那恒之快些投食。我想吃鱼头。”

凤卿城一怔,“吃什么?”

“鱼头,红烧大鱼头。”婠婠揉了揉胃腹,说道:“只顾着赶时间,大半日没用饭。我这肚子里又空又冷,只想着一盘酸甜香辣、酥嫩下饭的红烧鱼头吃。最好再有一盆热腾腾、鲜嫩嫩的鱼头汤。”

不是婠婠对鱼头有执念,而是她觉得自己这脑子今天使用的过度了,情绪也起伏的太大,需得好生的补一补,抗一抗衰老才行。

红烧鱼头具体怎么做,凤卿城当然不知道。但从成品上能直观明白的判断出来,做那道菜需得将鱼头斩碎。料理的过程不去想,只想那成品,红润的汤汁,白嫩的鱼肉。

红的白的......

凤卿城以拳抵唇,轻咳了两声道:“我家夫人当真好胃口。”

婠婠不知他脑子里想了些什么,闻言便很是用力的点头说:“自然。反正恒之养得起。”

凤卿城轻笑一阵,撩起车帘向外道:“先去丰乐楼。扶弦,买盆热水来。”

婠婠忙将头凑过来,道:“去清风楼。”

车夫应了声,直接掉头往清风楼的方向而去。反正夫人说的算,也不必等侯爷再重复一遍。果然的,侯爷一点意见没有。车帘又重新的放好了。

婠婠向凤卿城道:“清风楼距离连府更近些,我想去瞧瞧连翘。”

实际上定北侯府距离着连府更要近些,但府里不偌酒楼,所有食材都是提前处理好的。这会子回去突然说过要吃鱼头,一番准备下来,费的时间不知要多上多少。

此刻马车正行着的这条街上就有热水铺子,扶弦的腿脚也是快,一会儿的功夫就买了一盆热水来。

因着凤卿城那多年的纨绔习性,扶弦自发的就买了那种最为讲究的香汤。那如兰如麝的气味随着热气在车厢内萦萦散开。

婠婠纳闷的看着凤卿城挽起袖子来收拾了小几,将那盆放到几上。

“酒楼里不是有水洗手?”

凤卿城看了她一眼,而后拉起她的一只手来浸入盆中,不等她反应过来又拉过她另一只手按入香汤内,仔仔细细的帮她洗起手来。

婠婠的唇角抽了抽,“恒之你嫌弃我。”

凤卿城将视线移回她脸上,浅笑道:“怎么会?”

婠婠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凤卿城想了想,颇为恍然说道:“倒是忘了,婠婠还趁着新鲜,用这双手嗑瓜子来着。”

婠婠......

趁着新鲜是怎么个意思!

难道说方才她的手背之上沾了血迹?

婠婠正努力的回忆,凤卿城那湿漉漉的手指就捏上了她的下巴。先是扳着她的脸往左一转,然后往右一转,最后又向上一抬。

婠婠眨眨眼睛,越发的莫名,“干什么?”

凤卿城道:“看看哪里还溅到了血。”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但婠婠听着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恒之?”

“嗯?”

“你一个将门之后还在意身上溅血?不会是因为这是展笑风的血,所以——。”

凤卿城默然片刻,道:“程氏手札上有言,若有人忽然性情大变,言行异常,那此人必是借尸还魂之妖鬼,尤其是患了失魂症之人。我倒望着婠婠是个借尸还魂的妖鬼。

如若将来婠婠的失魂症好了,那今日之事......”

凤卿城说到此处没有继续的说下去,他低头拿起棉巾来将婠婠手上的水迹擦去。

他的话没说完,婠婠却也明白他是为她忧心。若她是前主,将来想起了与展笑风的过往,那再回忆起今日之事、忆起身上曾经溅过他的血,想必会痛苦难当。虽然她并非前主,这个可能也并不存在,但婠婠的心还是温暖且欢喜的。

她唇眼弯弯的道:“我的心很小,既放了恒之便再容不下其他。就算有一天这失魂症好了,再想起今日也只有庆幸。庆幸我那三年的俸禄没有打了水漂。”

凤卿城笑起来,将拧好的棉巾覆到婠婠的脸上,力道不甚温柔的替她擦了擦脸。

待那棉巾移开后,婠婠轻按着自己的脸颊说道:“轻点儿,真脸。”

凤卿城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重新拧过一遍棉巾后轻着力道的替她擦着脸额耳颈。这用料讲究的香汤气味清雅,温度微微的有些热烫,擦在肌肤之上舒适非常。

仔细的擦过两遍后,凤卿城将那棉巾投进水盆,看了看婠婠身上的官服,说道:“车上备着衣衫,换了吧。”

婠婠摇头说:“不换。用了饭还要去连府。穿着便服好像我跟他们有交情似得,就这样吧。”

说罢婠婠将腰间的明月刀解了下来,并着随身的帕子递到凤卿城的面前。

凤卿城不明所以,眼带疑惑的看向婠婠。

婠婠说道:“人都擦了,便把刀也擦了吧。”

凤卿城没有去接那刀,他姿态闲适的倚向一旁的靠枕,似笑非笑的说道:“刀不是我的。”

婠婠点头道:“当然不是你的。”

凤卿城又道:“既不是我的,为何要我擦。”

婠婠窃笑起来。他这话里的意思岂不是转着弯的说她是他的。窃笑归窃笑,婠婠的手臂未曾收回,眼睛也一直一直的看向凤卿城。

这招明显是不管用的。凤卿城拿起茶盏来,挑眉道:“好看吗?”

婠婠诚恳的道:“好看。就是懒了些。”

才喝进口中的茶水险些喷出来。凤卿城瞧了瞧她,一脸好笑的将茶盏放下,终还是拿过了她手中的明月刀,“自己的兵刃都不擦,婠婠好生勤快。”

婠婠将手支在腮上,寻了个最舒适的角度望着凤卿城,“我满心满眼都是恒之,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和精力来擦刀。”

颜值生的高,做什么都养眼。婠婠看着凤卿城擦刀,看的入迷非常。

他擦拭兵刃的动作十分娴熟,完全不像是初次做这种事情,但他平时习练用的兵器都是扶弦几个打理的,起码她从未见过他亲自去擦拭兵刃。

婠婠好奇道:“恒之以前擦过兵器?”

“不曾。”凤卿城分神看了看她,笑道:“不过天天看也看会了。”

婠婠向前凑了凑,“原来恒之天天偷看我。”

凤卿城屈指在她额上轻弹了一下,便又专心的擦起刀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刀擦好,恰好到了清风楼。

两人点的都是酒楼里常被点到的菜色,因而所需食材都是掐算着暮食的时间预先处理好的,不仅上菜的速度快,味道也是恰到好处。尤其是那红烧鱼头和鱼头汤,令婠婠吃的满足非常。

一餐饭将要用好时,婠婠又点了一份鱼羹、一份荷叶糯米鸡、一份盘游饭并几样爽口小菜。叮嘱伙计拿食盒好生的装好。

不说凤卿城那阔绰的打赏,就单冲着这两位的身份伙计也不敢有一丝的不妥当。那边厢小伙计伶俐无比的去拿食盒到后厨等着,这边厢婠婠吃的差不多了,也就有精力去好奇。

“恒之今日怎么只吃素?”

寿宴被她搅合了,他该没有吃饱才对。这种天气吃的如此寡淡,实在有点不合常理。

凤卿城微微笑道:“胃口不偌婠婠的好。”

他的胃口并不比她小多少。婠婠琢磨了一会儿,明了了,“你该不会是觉得恶心吧?”

凤卿城道:“原本没觉得,不过......”

婠婠追问道:“不过什么?”

凤卿城挟了一片水灵灵的藕菜填到她嘴里,道:“你还是莫问的好。吃饭!”

婠婠想了想,觉得他说的甚是有道理。问出来说不定自己也会没了胃口,不如不问的好。

用罢了饭婠婠让凤卿城先行回去,她自拎了食盒去连尚书府。

官服的颜色虽是看不出血迹,但那华丽的金线云纹带却将血的颜色衬的耀目鲜明。婠婠这样着着犹还带着些血迹的官服,拎着只食盒迈进连尚书府,直引着门前一众人好奇偷瞄。

楚王的事情一出,连尚书自然不好受。由宫中回来后正在堂中郁结思虑便见婠婠来访。

连翘自回来便闭口不言,他什么也没问出来。此刻他有心向婠婠打听些什么,婠婠却是开门见山的要见连翘。连尚书只得吞下一肚子的问号,让下人引着她去见连翘。

虽然处境堪忧,但连尚书还是分了神,一瞄再瞄的去看婠婠手里的食盒。他的鼻子很是灵敏。不止闻到了婠婠身上那被淡香覆盖的几丝血腥味,还闻到了一股清香开胃的饭菜味道——莫非这位总捕大人觉得他们连府不给女儿饭吃?

婠婠提着那引得连尚书越发郁结的食盒,一路行到了连翘的房门外。

房门是关着的。门前的丫头报了好几声,里面都没有回应。婠婠示意那丫头让到一边,然后伸出手来使力的一推,只听几声木头断裂的声音交叠在一处响起。

里面的门栓损坏,两扇雕花木门吱扭一声向内打了开。小丫头目瞪口呆,一时忘了礼仪竟直直的看向婠婠。婠婠也没瞧她,径直的走进屋去。

连翘正坐在床头发呆,失了魂魄一般。

窗下的小桌上摆着一碗红枣粥、一碟银丝卷和一荤一素的两道菜。婠婠走过去将那些东西推到一边,只留了碗碟食器。她放下食盒,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取出来摆好。

“过来吃饭。”

连翘没有动,就是眼珠子也不曾动一下,除了尚有呼吸外与一具僵死的尸体无甚分别。

婠婠道:“以后的日子许是不比从前好受。但是阿翘,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婠婠解开了荷叶糯米鸡上的草绳,将那包裹严实的荷叶打开,鲜美清香的味道瞬间弥散开来。她继续掀开了鱼羹的盖子,准备盛出碗鱼羹。

连翘终于起身过来阻住她的动作,道:“不好让大人为我做这些。”

婠婠道:“有什么不好?”

连翘执意的按住了婠婠的手。

婠婠了解连翘几分,便存心执意的去盛。僵持片刻后,婠婠道:“那你自己盛。不然我帮你盛好,再帮你喂下去。”

大颗大颗的泪,毫无征兆的自连翘的眼眶中滚落下来,“大人何必要救我,又何必再来看我。”

她这泪自然不是感动的,而是一直压抑的情绪释放了出来。

婠婠拉着她的手臂,将她拉到凳上坐下,问道:“今日午间你在那偏殿中藏着?”

连翘没有出声,只紧抿着唇,抿的唇色发白。

婠婠道:“不说话就是默认。虽官家不欲细究,但我总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翘依旧没有出声,那些眼泪越是滚落的更快,汹涌成势。

婠婠没再说话,默然的等着她哭尽兴,然后将鱼羹推过去,“快吃吧,温度刚好。”

连翘抬起一双泪眼,看着似有话说又似不知该要说些什么。静默片刻后,连翘苦笑道:“愧对大人,实担不得大人待我的这份情义。”

婠婠见她这样子,便忍了忍心中的疑问,伸手扯起连翘的衣袖,擦去她面上的泪痕,说道:“既不想说,我不勉强你。待你什么时候想开了、想说了,再说也不迟。若觉得心里愧疚,就赶紧把饭吃了,也不枉费我一路辛苦提来。”

连翘的手臂被衣袖扯得半抬起来,她愣了愣,神情微微的从那悲凉中跳跃出来。

婠婠放下她的衣袖,解释道:“我的帕子刚用来擦刀了。我也不好在你身上寻帕子,上下其手的容易误会。”

连翘因着最后半句话,很是滞了一阵。这种时候大人说这话,她难免就联想起午间时候见到的事情,而唇角的涩苦中竟又诡异的掺进了几丝轻松。

“这种时候,我竟觉得大人这个笑话说的好笑。”

婠婠道:“这世上的事情,你越是拿它当事儿它就越是事儿,你不拿它当事儿它就不是事儿。”

连翘勉强扯了扯唇角,捧起了羹碗来,却是依旧的不欲进食。她捧着那碗捧又道:“大人没有守信。”

婠婠并不在乎那重诺的名声,但若非因着前主的重诺,今日连翘不会将那至关重要的线索给她,所以这名声还是要维护一下才好。

于是婠婠眼也不眨的说道:“字条是被看门的狱卒所拆。”

连翘的手一顿,抬眼来看着婠婠,面上的涩苦悲凉一下子全都不见了,留在她面上只有愧疚和震惊。

“他们竟......他们竟查大人的东西。皆是因着我连累了大人,才教大人受此折辱。”

说罢连翘垂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婠婠只能看清她那一双捧着碗的手用力非常,指尖和关节皆都泛着青白的颜色。

婠婠眨眨眼睛。这姑娘是不是又误会了什么?

琢磨了片刻,婠婠估摸着这姑娘怕是误会她失了官家的信重。这借口似乎扯大了,婠婠有些不好意思,便出声转移话题道:“别抓了,再抓碗该破了。”

屋顶上,正蹲着位隐藏的格外不走心的锦衣捕快。闻听到屋中的话后,不由得抓了抓头。早听说总捕大人惯不会安慰人。

这果然是不会安慰啊,这种时候谁还在乎个把只碗。

第二百七十七章 连翘的骤变

房顶上那位锦衣捕快隐藏的如此不走心,是个人有双眼就能瞧见。

人蹲在这个位置又如此一副姿态,显然他负责的不是连府而是连翘。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延圣帝的意思。

若真的有必要看住连翘,寻常来说该用兵丁才对。延圣帝却偏用了天门的锦衣捕快。这其中有何用意婠婠想不明白,但她知道如此一来连翘心中必定难受。

婠婠没再多问什么,看着连翘吃下一碗鱼羹后便起身离了连尚书府。

婠婠走后连翘再没吃任何东西,她只怔怔的捧着碗筷坐在桌前。方才那碗鲜热的鱼羹温暖了胃腹,让身体舒泰了不少,但她的心却是越发的难受起来。

整个天门都以为她是受了胁迫,不得以才做下那假供欺君之事。可是她并没有受到什么胁迫,她是自愿的。

先前她顺着那案卷之上的疑点,藤摸瓜的疑到了晋王和楚王的身上。其实关千山将那案宗处理的非常严谨,若是换一个人查,也许并查不出什么来。可偏偏查着案子的是观察楚王最多的她。

当疑点落到晋王和楚王处,楚王身上那许许多多的细节都变得可疑起来。

她想尽了法子潜到楚王身边,为了不走漏一丝一毫的风声,她甚至断了与天门的联系。她时刻不懈的跟踪了楚王几日,几日里都无收获。

越是没有收获,她的心便越是轻松。她以为是她判断错了。原想着盯过了今日就撤,再往晋王那边去细查。偏就在今日午间,她发现了楚王和展笑风的秘密......

在禁宫之内、在洛贵妃寿辰之际,这世上也就只有楚王才做得出如此疯狂之事。

她不知道自己在那偏殿中藏了有多久,每一瞬每一刹对于她都是煎熬。她甚至无比的希望展笑风能发现她。但是没有,没有任何人发现她正藏身在那偏殿之中。

待她听得连楚在外面喊人踹门的声音,第一反应竟是现身替下了展笑风。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要保下楚王。

楚王与她有染,后果再是如何严重总会好过于与展笑风有沾染,且是那般不能宣之于众的沾染。她以自己的命保下楚王,却是叛了天门、叛了大人。

越是回想,连翘便越是痛恨自己。

她是一个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喜欢一个人也只能将那份喜欢深藏,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便是一丝一毫的情绪都不敢表达。今日唯一次拿起却是未经头脑,叛了官家,害了大人。

她的头脑已然冷静了下来,越是细细思量便就越觉她这番行为带来的后果可怕,一双手控制不住的微微发颤。她猛然起身,将手中的碗筷放下,取了兵器来直冲出门。

屋顶上的锦衣捕快急忙的飞身下来,喊道:“阿翘姐。”

连翘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那锦衣捕快道:“我不出府。”

那锦衣捕快道:“我信阿翘姐。只是这件事是官家亲口吩咐,我还是得跟着您。”

连翘微一点头,“嗯”了声便转身出了院子。

那锦衣捕快觉得她有些不对,好似换了个人一般。他下意识的向屋内瞧了瞧,而后才快步的跟上去。接下来的所见所闻,更是让这位锦衣捕快疑心他盯走了眼,叫人使了个掉包计。

连翘去寻了连尚书,开门见山的让他将她阿娘的户纸移出连家。换言之,她是叫她的阿爹弃她阿娘出府,且态度非常之强硬,前所未有的强硬。

连翘向来都是好脾性的,甚至在入了天门后,她在连尚书夫妇和连楚的面前还有些言行软懦。因而连尚书并不将她此刻的言语做一回事儿,张嘴就训斥起来。

他拍着桌案连道了三声“忤逆”,再要开口训斥时,连翘势如雷霆的拔刀出鞘,砍断了他手边的一块镇纸。

质地细密的石雕镇纸如豆腐般被劈做两半,而那桌案却完好的没有一丝丝的痕迹。

连尚书很是呆愣了一瞬,气怒之色直烧耳际。他拿起那半块镇纸便往连翘掷去。连翘挥刀拨开那飞来镇纸,手腕一转那锋利的刀刃便落在连尚书的脖颈间。一同落下的还有连翘轻飘飘、冷冰冰的一句话。

“欺君我都做了,多一条弑父也无妨。”

连翘进来时并没有掩好屋门,冷风不住的掀动门帘灌入进来。此刻屋子里的温度实在不高,连尚书却出了一身的汗。

眼前的这个庶女是陌生的,陌生叫他心生畏惧。他知道这个女儿手上是沾过血的,却直到此刻他才嗅到她身上的煞气。

对于连翘的阿娘,连尚书并不喜爱。最初也不过是贪她身上那一点英气和那如花的容颜,当这两样都被岁月消磨了去,他自然不愿多看一眼。一个镖师的女儿,唯一的利用价值就只是用来钳制连翘。如今连翘已非天门中人,连家已有了一位楚王正妃,又怎么会稀罕一个侧妃。

连这一点作用也不在了,那他留她也无用。唯一碍不住的也就只有面子,但面子在这股煞气面前终是缩了头。

连翘拿到了连尚书的承诺并不肯罢休,她迫着他连夜办妥一切事宜,只待明日天明去衙门迁出户纸。

从连尚书处出来,连翘径直的回了自己的院落。她从妆匣中取了一把钥匙出来,然后往府门前的春凳上坐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冬夜的风甚是冷硬,却冷硬不过她此刻的面容。

只要她人不出府,一直跟着她的那位锦衣捕快也就不出声。他望着她,越看越觉胆战心惊。

他观察了这半天,能确认这是连翘无疑,但这行为着着实实的不似她,倒是有些像大人,尤是像患了失魂症前的大人。

不用去清楚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就能知道连翘的处境并不好过。做楚王的侧妃对旁的庶出小娘子来说许是不错的,哪怕楚王被逐出京都,那也是个好的选择。

但是对于连翘便就不好了。原本她凭着自己的能力,护着她自己、护着她的阿娘。凭着自己的本事,得来什么都是安心的,想做什么都是容易的。已经习惯了这般日子的她,忽然要通过一个男人来得到想要的,此般落差的滋味如何会好受。

尤其,官家还特特的叫锦衣捕快来看守她,此举是存了意要诛她的心。

如此的结果,许还不如流放来的痛快。

第二百七十八章 夜色中的暗涌

连翘在寒风中坐了许久,终于等来了一辆马车。

赶车的人是天门的锦衣捕快,车中的人是她的阿娘黎氏。今日天门疑心是楚王利用黎氏来胁迫连翘,故强行将人接走。宫中的事情落定,天门中的事务理清,澹台灵方才亲自带人将黎氏送回。

连翘等的就是黎氏和这些锦衣捕快。她站起身来立在府门之前,不待一行人走近便俯身跪倒于地,向着澹台灵等人结结实实的叩下头去。澹台灵一惊,迅速跃身过来想要拉起她,却无论如何也拉不住她。连翘叩足了三个头,方才肯起身来。

澹台灵叹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有什么事情要我办只管说就是。”

连翘笑了笑,将手中握着的钥匙交予澹台灵,“我房间里放着一只枣木小箱,那里面是我这些年的薪俸。劳你帮我取出来,替我在京都之外买一处宅院,将我阿娘安顿好。离着京都越远越好。”

她说的房间自然不会是连府的这个,而是天门中的那间斗室。

澹台灵接了钥匙,说道:“我明白,我会选一隐秘安逸处安顿伯母。”

此时,黎氏也已下了马车行到府门之前。

知女莫若母,她只看着这情景、只看着连翘那前所未有的神情便觉一颗心如直坠深渊。她将唇扯了几扯,终是扯出了一抹笑意。她走过来,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连翘身上,说道:“阿翘想要做什么就去吧,莫要忧心阿娘。”

连翘点了点头,又向黎氏福身拜了拜,“我已让他们挪出阿娘的户纸,明日己时之前阿娘就同连府再无关系,从此天高地远自由自在。”

黎氏笑着点点头,抚着连翘的脸颊道:“好,好,好,我的好女儿。天气寒,先回屋去。”

连翘等在此处,澹台灵便明白她是不想黎氏回到连府,便在一旁说道:“我安排地方给伯母暂住。”

连翘又向黎氏道:“阿娘,您随灵娘去罢。官家盛怒,侧妃之仪怕不会有了。不日我便要启程离京,往后远隔千里不得再相见。阿娘切要保重身体。”

黎氏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哪一句,到最后出口的就只有一声,“冬日里干燥,你自小就爱犯咳疾,要记得多喝些汤水。”

母女两人再无多言,连翘一直望着黎氏回到马车之上。

连翘再向澹台灵同几位锦衣捕快郑重的施下一礼,澹台灵几人皆都认真的还了礼。他们有心要劝慰,此番情景之下又不知该要如何劝。

默然的立了片刻后,那几位锦衣捕快退后过一步,向着连翘抱拳躬身利落无比的行下一礼,就如平日里在天门中见了她一般。行了这礼后他们齐齐的转身回去。

澹台灵伸手拍了拍连翘的肩膀,张口欲言终又咽下。她轻叹一声转过了身去,走了几步又停住了,回头向连翘望来。却见连翘微微的笑着,向着她无声的说了句话。

辨认口型对于澹台灵来说自是不算什么。她很轻易的就看出来,她说的是:猜到了什么也莫要告诉大人。

澹台灵默默的叹了一声,心中那些猜测终是明晰了起来。她向连翘说了四个字,“放心,回罢。”

当澹台灵等人与那辆马车彻底的消失在夜幕中时,连翘依然站在府门前,身如凝柱般向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望着。

她身后的那位锦衣捕快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出什么来。连翘这举动也算合理,她将要离开京都,此时彻底安顿好自己的阿娘并不奇怪。

她该不会是想不开,不然方才她会向黎氏叩头谢那生育之恩,而不是寻寻常常的福身。

这位锦衣捕快抚住了心中的不安,默然无声的陪着连翘站着。

此时此刻,那早已经行过了两条街道的马车之上,泪珠子不住的自黎氏面上垂下,尽管她已经极力的压抑着。

城郊的浮屠塔立在夜穹之下。塔檐上的铜铃如往常一样,偶然的被寒风吹出阵悦耳清脆的声响。

与浮屠塔隔了一片荒林的空地上,婠婠放下了背上那只硕大无朋的包裹,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了个大大的圈。她从那大包裹里取了几叠纸钱放在圈中点燃,微垂着头无声的念着明婠婠的名字。

待那火势旺了,她又取了点心酒水等物摆好,然后又烧了几十件纸糊的衣衫、首饰等。

买这些时她并没有避着人,反而光明正大的。就是有人问起,她也有理由:只说是买来祭那些死在沙洲的锦衣捕快。

她买的东西实在太多,烧了许久也才烧了小半下去。婠婠也不着急,盘着膝坐在圆圈旁,一面往火中添放着东西一面无声的开口,啰啰嗦嗦的祝祷着。

“听说你爱喝酒仙楼的金不换,我带了一大坛给你。”

“不知道六界的缝隙有多大。你要是能遇上那个渣男,可千万别留手,往灰飞烟灭里揍。”

“千万要听我的,你胸中的怨若不发泄出来,保不齐就会变厉鬼。变了厉鬼你麻烦可就大了。”

“我以前打听过,六界的缝隙不归天地,你在里面做了什么地府都不会知道。”

“你这个时空也是乱的,到时候收不到那个渣男的魂魄,那些混吃等活的鬼差都不会去查。你只管安心的揍他个灰飞烟灭。”

“叔父过得很好,你安心就是。”

“这颜色的衣服会显得你皮肤比较好看,你可以试试看。不喜欢的话,也有藕紫色。”

“你要是能托梦呢,想要些什么就托梦告诉我。我如今这日子都是沾你的光,你莫要同我客气。”

“说起来咱们俩这也是缘分,虽然不符合常规了点儿。”

......

寒风抚动着浮屠塔上的铜铃,吹歪了婠婠身前的火光,卷着那飞起的灰烬打了几个漩儿便又飘走了。

夜色愈深。远处的汴京城中,灯火渐阑珊。

在婠婠离开清风楼后,凤卿城并没有回定北侯府,他去了秦王府。如今这形势他倒也没必要避讳着什么,他此刻不连着夜的去秦王府才是不正常。

表兄弟俩大大方方的见面,大大方方的“密谈”。

说过了今日的情况和朝中的局势后。他们嘴边的谈话没有停,手指却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划起一些不同于口中所言的内容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夜半闲话

凤卿城在桌案上写了两行字,“自陷其身”和“借刀杀人”。

这对表兄弟极有默契,秦王很轻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今日之事,洛家很难就此罢休。事儿是婠婠翻出来的,他们必会借此狠咬他一口。他只需留道口子,叫他们结结实实的咬上一口。而后遣人杀了楚王,留下明暗两道线索,将相对明显的那条线索引到自己身上来,将隐蔽的那条牵到晋王身上。

如此一番局做下来,受益的就只有晋王。那么倒霉的也就会是晋王。

这一步虽是一箭双雕,却也走的险,实在不像是凤卿城一贯的风格。不过情势瞬息万变,眼下这机会难得至极。倘若他错失良机,他日未必还有这决断局势的能力。

楚王失势,三方制衡的局势打破,往后他也不能再步步谨慎。既然要斗,自然是要趁着现在一刀斩下去,免的将来棘手。

从他们的如今处境考虑,晋王必要拔除,否则以后他们不会好过。当年那桩往事已然查出了些眉目,杨家和那继后杨氏都不干净。从此处考虑,更是不能叫晋王爬上那个位置。

秦王略思片刻,便蘸了茶水在桌案上飞快的写划起来。他写的是具体施行时需注意的事项和疑点。

两个人就这样就着茶水在桌案上商议起具体的事宜来,一张宽阔的桌面写满了又被擦干,擦干后很快又沾满水迹。而与此同时,两人口中还在商议着另外的事情。

至三更鼓后,凤卿城方才起身回府。回去的时候没空着手,带了硕大的两只食盒回去。食盒里装的都是乳糖狮子。

乳糖是取甘蔗汁与牛乳炼成,并算不得稀奇。乳糖狮子就要讲究许多,以上好的乳糖做成一只只狮子的形态,色味皆俱、色味皆美。汴京城中的乳糖狮子品类各异,各有其妙处,但若论正宗还要数那产于蜀地的乳糖狮子。

今日秦王府里的这些乳糖狮子便是出自蜀中,里面加了乳酪等物,形态滋味自是与寻常的乳糖狮子不同。

乳糖狮子是带给婠婠的,她的确爱吃的很,拿到手中就啃了两只下肚。啃到第三只才向凤卿城问道:“这乳糖狮子好像是贡品,哪里弄的?”

凤卿城道:“表嫂送的。”

婠婠问道:“给送府里的还是专门送我的?”

凤卿城笑道:“婠婠莫不是不敢吃?”

婠婠叹了口气,将那第三只乳糖狮子送进了口中,垮着肩膀道:“这日子真是没法子过了。”

接受点吃食还得顾忌官家的看法和心情,顾忌那帮子想要往她身上泼脏水的人。

凤卿城看她啃得高兴,甚觉好笑起来,他凑到她的脸前低声的道:“觉的发愁还吃这么高兴。”

婠婠将身体向他倾了倾,把两人的距离便拉得更近了些,“为什么不吃?我不吃也碍不住有人害我,我吃了也不妨碍官家信我。”

只是两盒子糖而已,妯娌间互送些东西也是平常。真要小题大作处处避嫌,不止累更会显得心虚。

凤卿城将身俯的更低了些,他的鼻尖几乎就要贴上她的脖颈。

婠婠迅速的吞下口中的糖,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她等了片刻,却只等来凤卿城的一声疑问,“婠婠身上怎么有些火烟味儿。”

婠婠一滞,将身体窝回到椅子中,“原来恒之不是要亲我。”

她又拿起一只乳糖狮子来啃了一口,说道:“去祭了祭躺在沙洲的锦衣捕快。”

凤卿城一怔,又听婠婠继续说道:“案子虽然没有彻底查清,不过也差不多了。展笑风即便不是主使也定然同那件事脱不开关系,他死了我自然要去祭慰一下被他害死的人。”

凤卿城起身来倒了一盏温水给她,道:“夜深了,莫吃太多糖。”

婠婠点了点头,将那乳糖狮子啃的咯嘣作响,“庄子上送了些牛肉来,明儿我叫锅铲制成双味肉脯,给表嫂送些去。”

凤卿城的点显然不在给秦王妃送东西上,他疑惑的重复了一句,“庄子上送了些牛肉来?”

婠婠点头,甚是有些兴奋的压低声音道:“那个林砚还真是趣儿人,我不过同庄头说了几句要多关怀人,少关怀那些牲畜。这才几天,林砚就合理合法的弄死了一头小牛,肉质嫩的刚刚好。”

凤卿城的额角不由抽了一抽,“婠婠喜欢吃牛肉,我自有法子为你寻来。自家庄子上的牛还是少吃。”

婠婠笑道:“也好,那我以后想吃牛肉就同恒之说。”

她继续的咯嘣咯嘣的啃了一阵乳糖狮子,又说道:“过两日金十三就要动身离京,回金家去过年。林砚也要赶着这几日走,这一出去事情就多了,他这年怕是要在外头过了。”

凤卿城道:“这京都于他来说不是家,在什么地方过年于他来说都无分别。”

婠婠道:“说起来,二婶的庄子是不是同我那庄子相隔不远?”

凤卿城想了想,道:“好像是不远。”

婠婠摇了摇头便不在说话。殷家那些人就在孟氏的庄子上安顿着。林砚是有亲人的,可对他来说那些亲人许还不如没有。林砚的处境与连翘实在有些相似,只是林砚的性子比连翘更要强硬、更要执拗。

亲人,那是如何温暖的一种存在。有的人求之不得,有的人却只求无有。

能有一个真心关怀自己的亲人,这是如何一件的幸事。

婠婠正想到此处,便听凤卿城开口道:“昨日叔父说他过了年就走,不等上元节。”

婠婠分外的诧异,“为什么?”

凤卿城道:“说是要出海。”

婠婠道:“现在才进冬日,距着年还早着呢。叔父怎么就打算的那样长远。”

这个时空里交通还基本靠走,不是靠着人走就是靠着牲畜坐骑走。金十三近日启程是将路上的时间也计算了进去,所以才提前的想到了过年的事情。明二爷游历江湖向来的随性,并不需要仔细的计算时间。尤其,他天生的随性,就不是那种会制定规划的人。

好好的怎么就会想到了过年去,还走的那样急,上元节都不同她过完。

婠婠越是琢磨便越觉的不对劲儿。

凤卿城又道:“前几日还没听他说这些。像是忽然有了此般打算。”

第二百八十章 恒之 你冤枉我

凤卿城在桌案上写了两行字,“自陷其身”和“借刀杀人”。

这对表兄弟极有默契,秦王很轻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今日之事,洛家很难就此罢休。事儿是婠婠翻出来的,他们必会借此狠咬他一口。他只需留道口子,叫他们结结实实的咬上一口。而后遣人杀了楚王,留下明暗两道线索,将相对明显的那条线索引到自己身上来,将隐蔽的那条牵到晋王身上。

如此一番局做下来,受益的就只有晋王。那么倒霉的也就会是晋王。

这一步虽是一箭双雕,却也走的险,实在不像是凤卿城一贯的风格。不过情势瞬息万变,眼下这机会难得至极。倘若他错失良机,他日未必还有这决断局势的能力。

楚王失势,三方制衡的局势打破,往后他也不能再步步谨慎。既然要斗,自然是要趁着现在一刀斩下去,免的将来棘手。

从他们的如今处境考虑,晋王必要拔除,否则以后他们不会好过。当年那桩往事已然查出了些眉目,杨家和那继后杨氏都不干净。从此处考虑,更是不能叫晋王爬上那个位置。

秦王略思片刻,便蘸了茶水在桌案上飞快的写划起来。他写的是具体施行时需注意的事项和疑点。

两个人就这样就着茶水在桌案上商议起具体的事宜来,一张宽阔的桌面写满了又被擦干,擦干后很快又沾满水迹。而与此同时,两人口中还在商议着另外的事情。

至三更鼓后,凤卿城方才起身回府。回去的时候没空着手,带了硕大的两只食盒回去。食盒里装的都是R糖狮子。

R糖是取甘蔗汁与牛R炼成,糖狮子就要讲究许多,以上好的R糖做成一只只狮子的形态,色味皆俱、色味皆美。汴京城中的R糖狮子品类各异,各有其妙处,但若论正宗还要数那产于蜀地的R糖狮子。

今日秦王府里的这些R糖狮子便是出自蜀中,里面加了R酪等物,形态滋味自是与寻常的R糖狮子不同。

R糖狮子是带给婠婠的,她的确爱吃的很,拿到手中就啃了两只下肚。啃到第三只才向凤卿城问道:“这R糖狮子好像是贡品,哪里弄的?”

凤卿城道:“表嫂送的。”

婠婠问道:“给送府里的还是专门送我的?”

凤卿城笑道:“婠婠莫不是不敢吃?”

婠婠叹了口气,将那第三只R糖狮子送进了口中,垮着肩膀道:“这日子真是没法子过了。”

接受点吃食还得顾忌官家的看法和心情,顾忌那帮子想要往她身上泼脏水的人。

凤卿城看她啃得高兴,甚觉好笑起来,他凑到她的脸前低声的道:“觉的发愁还吃这么高兴。”

婠婠将身体向他倾了倾,把两人的距离便拉得更近了些,“为什么不吃?我不吃也碍不住有人害我,我吃了也不妨碍官家信我。”

只是两盒子糖而已,妯娌间互送些东西也是平常。真要小题大作处处避嫌,不止累更会显得心虚。

凤卿城将身俯的更低了些,他的鼻尖几乎就要贴上她的脖颈。

婠婠迅速的吞下口中的糖,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她等了片刻,却只等来凤卿城的一声疑问,“婠婠身上怎么有些火烟味儿。”

婠婠一滞,将身体窝回到椅子中,“原来恒之不是要亲我。”

她又拿起一只R糖狮子来啃了一口,说道:“去祭了祭躺在沙洲的锦衣捕快。”

凤卿城一怔,又听婠婠继续说道:“案子虽然没有彻底查清,不过也差不多了。展笑风即便不是主使也定然同那件事脱不开关系,他死了我自然要去祭慰一下被他害死的人。”

凤卿城起身来倒了一盏温水给她,道:“夜深了,莫吃太多糖。”

婠婠点了点头,将那R糖狮子啃的咯嘣作响,“庄子上送了些牛R来,明儿我叫锅铲制成双味R脯,给表嫂送些去。”

凤卿城的点显然不在给秦王妃送东西上,他疑惑的重复了一句,“庄子上送了些牛R来?”

婠婠点头,甚是有些兴奋的压低声音道:“那个林砚还真是趣儿人,我不过同庄头说了几句要多关怀人,少关怀那些牲畜。这才几天,林砚就合理合法的弄死了一头小牛,R质嫩的刚刚好。”

凤卿城的额角不由抽了一抽,“婠婠喜欢吃牛R,我自有法子为你寻来。自家庄子上的牛还是少吃。”

婠婠笑道:“也好,那我以后想吃牛R就同恒之说。”

她继续的咯嘣咯嘣的啃了一阵R糖狮子,又说道:“过两日金十三就要动身离京,回金家去过年。林砚也要赶着这几日走,这一出去事情就多了,他这年怕是要在外头过了。”

凤卿城道:“这京都于他来说不是家,在什么地方过年于他来说都无分别。”

婠婠道:“说起来,二婶的庄子是不是同我那庄子相隔不远?”

凤卿城想了想,道:“好像是不远。”

婠婠摇了摇头便不在说话。殷家那些人就在孟氏的庄子上安顿着。林砚是有亲人的,可对他来说那些亲人许还不如没有。林砚的处境与连翘实在有些相似,只是林砚的性子比连翘更要强硬、更要执拗。

亲人,那是如何温暖的一种存在。有的人求之不得,有的人却只求无有。

能有一个真心关怀自己的亲人,这是如何一件的幸事。

婠婠正想到此处,便听凤卿城开口道:“昨日叔父说他过了年就走,不等上元节。”

婠婠分外的诧异,“为什么?”

凤卿城道:“说是要出海。”

婠婠道:“现在才进冬日,距着年还早着呢。叔父怎么就打算的那样长远。”

这个时空里交通还基本靠走,不是靠着人走就是靠着牲畜坐骑走。金十三近日启程是将路上的时间也计算了进去,所以才提前的想到了过年的事情。明二爷游历江湖向来的随性,并不需要仔细的计算时间。尤其,他天生的随性,就不是那种会制定规划的人。

好好的怎么就会想到了过年去,还走的那样急,上元节都不同她过完。

婠婠越是琢磨便越觉的不对劲儿。

凤卿城又道:“前几日还没听他说这些。像是忽然有了此般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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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我们家虽然名号大 可也没钱啊

陶香黛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要跟着二爷走。他去哪里,我去哪里。”

婠婠更加的懵起来,“你想同我叔父走,跟你卖身为奴有什么关系?”

陶香黛道:“我不会轻功,我追不上他。只有我是明家的人,二爷才不会半路丢下我。”

婠婠眨眨眼睛道:“这个简单,我和叔父任一个收你为徒,你也算是明家的人。再不然我同叔父说说,叫他领养你做女儿。何必非要......”

话说到一半,婠婠终于反应了过来。陶香黛这货是觊觎她家那谪仙一样的叔父!

陶香黛何许人?汴梁城中赫赫有名的牙婆,伶俐起来能从鬼见愁的手中赚来银钱,泼辣起来能叫汴梁城中所有悍妇倒退三尺。对不同的人,她就有不同的面貌,正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典型。

除此之外,她还是京都之中有名的老姑娘。即便是婠婠未嫁之前,这在这方面陶香黛的排名也是在婠婠之前的。因为她的年纪要比婠婠大上几岁。

明二爷明晓白何许人?那是当年每一个江湖侠女梦想着要嫁的人。便是明月山庄一夕尽毁,明二爷独自带着个女婴流落四方,那些侠女们对他的热情也是只增不减。他生的那样好,却是不擅应对那般的情景场面。拒绝无效时最方便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脚底抹油。

久而久之,明二爷练就了一番躲避、逃窜追求者的好功夫。

婠婠有些明白她家叔父是为什么急着走了。这种轻快能留着年后再走,明二爷实在是疼她。

婠婠围着陶香黛转了一圈,甚是好奇起来。

江山代有才人出,江湖代有美男出。如今明二爷的热度不复当年,却也时时的会有那么几个侠女黏上来。但当她们了解到明二爷究竟是个什么性情时,幻想破灭差不多也都自发的退却了。

撇开年龄差的问题不想。这陶香黛早就见过明二爷,该不会是被他那风姿容貌所倾倒,不然她与凤卿城成婚时,陶香黛就该露出这端倪来了。陶香黛抠门爱财的程度,连她都自愧弗如,而明二爷那是有名的散财童子。

陶香黛如何会心慕她家那叔父?

婠婠围着陶香黛正转了三圈,又反转了三圈,最后她站在陶香黛的面前,道:“你有什么企图?我们家虽然名号大,可也没钱啊。那些生意不过试水,也有可能陪个干净。华山那次莫听江湖上传的热闹,赚到手的钱财还不够我投本钱。”

陶香黛还是第一次见到婠婠的面色如此严肃,她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但很快又重新镇定了下来。她略略的调整了一下呼吸,向婠婠笑道:“我有钱,我也会赚钱。大人您想啊,只要您肯帮我,那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二爷的冷热,由我来挡着那些要钱的江湖客。二爷非想给的话,也由我来负担。”

婠婠伸手摸了摸陶香黛的额头,道:“你不会武功,只要你能跟出京都,我家叔父是不会将你一个弱女子丢下的。”

陶香黛怔了怔,随即欢喜道:“多谢大人提点。”她向婠婠福了福身,又道:“不扰大人上值。”

说罢,她又向远处的凤卿城福了福身,折回身去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婠婠看着她的背影啧啧的摇了摇头。她家叔父的确是不会将一个弱女子丢下,但他朋友遍布江湖,托个谁将人护送回来还是不难的。

转身走回到马车边,看着凤卿城那似笑非笑的脸,婠婠立刻出声辩白道:“我可不是要把叔父卖了。万一叔父对她有点意思,自然不会托哪个江湖客将人送回来。若是叔父对她无无意,我这话多少能安安她的心,也省的她再乱使力气,叫叔父年也不过便走。”

凤卿城擦着婠婠额角的细汗,笑道:“怎么这样着急?便是婠婠贪财好色,我也是喜欢的。”

今日的天气不甚寒冷,婠婠身上的衣物却比平时厚实,又是才吃过午饭不久。她这一头的汗是纯粹是被捂出来的。这种情况,傻子才会解释。

于是她望着凤卿城,一脸认真的说道:“恒之你看,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是最紧要的。一点风吹草动,我便紧张不已。”

所以他觉得她待他与从前不同什么的,根本就是错觉啊,错觉。

凤卿城的动作微微一滞。眼下他们正在府门前。定北侯府的位置在官贵人家扎堆儿的地方,这个时辰大家都在出门上值。经过此地的车辆行人数目很是客观。

此等环境,婠婠依旧将话说的面不改色,且还一脸的理所当然。那一双眼睛里只映着他的影。凤卿城忽然注意到,她此般神情的时候最是动人。

一旁的扶弦几人默默的垂着头,只将自己当做一根木头桩子。经过的那些人不是暗暗侧目,就是张胆名目的往这边瞧,且时间也有些不早,但他们谁也没有去出声提醒。反正只要夫人开心,侯爷就开心。侯爷开心,夫人就开心。只要他们都开心,一切都是小事情。

婠婠惯来不怕人看,凤卿城更是不在意那些。至于时间,对于轻功很是不错的他们的来说,并不是问题。

婠婠踏进天门府衙时,还不到上值的时间,但延圣帝的谕令已然传了下来。这次延圣帝不是要天门去查什么,而是要他们去散布流言。

婠婠倒是第一次知道,天门还有这功能。

昨日之事已然在朝中悄然的传播起来,今日之后势必会有种种的猜测在京中流传。延圣帝要的就是在那些猜测流传成势之前,就先一步放出他想要的说法,并造势成流传最广的。

延圣帝要天门传出去的说法是楚王的手伸的过长,意图把控金吾卫和天门。他抹去了楚王勾结西夏遗族盗取沉香匣之事,更抹去了楚王的龙阳之好。

沉香匣一案,延圣帝没有继续的去翻查楚王在其中的角色,甚至连真假都没有去查清。不去查,怕是他心中已然认了,故而不敢再去细查。

不查,楚王还是能留一条命在的。一旦查了,楚王的罪名就定了,那等待他的就只有一条路。

第二百八十二章 流言的更替

对于这个结果,婠婠虽是觉得可惜,但也不由的为延圣帝叹了又叹。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延圣帝这般的处理方式还是从一个父亲出发的。

流言很快的放了出去,效果也很令延圣帝满意。几日之后,更加叫延圣帝满意的局面出现了——一场忽发的大火熊熊烧起,烧没了小半座杨府,烧的整个京都跟着沸腾起来,再没有谁去关注那忽然被逐出京都的楚王。

无月之夜,襄和县主将自己烧死在杨府。据传,她当时披着一件男人的披风。有人说那是凤渊之物,也有人说那是个不知名的野男人的......

相比于严肃的朝局,寻常百姓还是对私宅八卦更感兴趣。

对于襄和县主,延圣帝本就心中有气。如今用起这件事来转移朝野的关注,他合心意的很。于是延圣帝并未过问那起火的缘由,直接叫杨家自行办理后事。

他不发话犹还好,这一发话京都的传言就越发如烈火着油。

襄和县主的事情先前就传的热闹,如今人被火烧死了,身为舅父的官家不管不问还叫杨家自行埋了去。是杨家而不是定北侯府凤家。只这些就足以叫人生出无限的想象。

楚王就在这种情势下,悄然的出了京。

婠婠去送了连翘,遥见着楚王不悲不喜的在几重兵卫的看守下步上了马车,遥见着连楚面色难看的随在楚王身后上到车上。遥见着楚王那一众的姬妾上了后面的几辆马车,连翘便就夹在其中。

连翘是在前一晚被一乘小轿抬进楚王府的。名为侧妃,这般待遇实与那些姬妾无所差别。

不多时,婠婠又见楚王下了车来,亲自掀开连翘所在的那辆马车,挽着她的手将她扶下来。他的手没有松开,就这样拉着连翘回到了他的马车中。

不知情的人该会觉的楚王此人有情有义,但在婠婠看来他这个行径别扭的很。

走到这一步,终归是连翘在为她自己的所言所行买单。不知她是否能在这假象中寻到些许的幸福感觉。

婠婠遥遥的看着连翘上了马车,再回想着初次进入到这具身体时的情景。无论如何也难将那个手舞着金丝鞭的飒爽女子与那背影联系到一起。

情之一字,用对了地方便是两相偕好,温暖且甜蜜。便是得不来好结果,也总能留个感天动地的传说和世人的祝福。但要是错了地方,个中的苦涩悲凉,怕是只有那用错情的人才会知晓。

讨人厌恨如襄和县主,其实也不过是个用错情的可怜......毒妇。

可怜归可怜,毒妇这一条是不会变得,无论从感性上还是从理性上。

婠婠难得的多愁善感一次,她仰起头向着寒天里轻轻一叹。默默的祝祷着襄和县主不是自杀,如此就能早日到地府。就她此生做过的那些事情,地狱多层豪华游可等着她呢,早到地府早“享受”。

楚王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汴京城中那无数建筑的掩映里,速度行的再慢,再有半个时辰也就出了城了。婠婠没有再继续的看,起身来向着定北侯府跃去。

在她离开后不久,楚王府四周的角角落落中暗暗的闪出许多道影子,或是奔回天门或是行向汴京城其他的角落。

襄和县主的后世是杨家办的,定北侯府没有挂一丝丝的白。不挂白这是婠婠的意思。其实要依着她的性子,她还想给整条街道披红挂彩,放爆竹、放烟火来着。在孟氏抖着双腿的劝阻下,婠婠最终收回了这个念头。给府里省下了一笔买爆竹烟火的影子,更叫库房中那些红布逃过一劫。

当然,孟氏规劝的内容并不是节俭。她是从大局、从体面出发,面带着笑意十分有技巧的进行了劝说。虽然她的腿在抖,但一席话水平不衰,很有成效。

虽然婠婠认为,她不敲锣打鼓的往杨家门前摆祭桌供奉酬谢火神爷,就是她识大体给杨家、给官家留脸面,但是孟氏这话说的当真有道理。她也就听了孟氏的,既不披红也不沾白,只当平日过。

定北侯府这等做法,不消一个时辰就被几位御史告到了延圣帝那里。延圣帝既没驳回那几位御史,也没斥责定北侯府,更加没有向婠婠质问过半句。

果然如孟氏话中的精髓一般,只要别太出格,官家都是会默许的。太出格了,官家不想问也得问。

过了延圣帝的这一关,那些御史也就会揣测起京都那些流言的真假。如此一来,再没哪个揪着此事上谏。

外面的人都在揣测内情,府中的人也都一片的惶惶然。

送走了连翘,婠婠心中再无旁事,一进门就叫人点数襄和县主的嫁妆,赶着时间的将东西送回杨府。她这一举动越发的引出猜测一片。婠婠不怕热闹大,就怕热闹不大,这一点倒是跟此刻的延圣帝一致。

这一片纷杂热闹中,凤卿城却是反常的沉默。一回来便默然的立在屋后的竹林间,看着那一湖的薄冰。

婠婠走过去,伸手戳了戳他的腰,问道:“恒之为什么不开心?莫不是襄与待恒之间果真有些母子之情。”

凤卿城转回头,见她没有披着披风,便揽过她来将她包裹进自己的披风中。

他没有出声,婠婠便抬着头瞧他面上的神情。心中揣测着这对塑料母子就是做戏,也都做了多年,许是有那入戏过深之时。虚情假意时间久了,说不得也会生出那么一丝丝的真心来。

凤卿城面上的神情不好辨认,婠婠心中想些什么却是好辨认的很。凤卿城瞧了瞧她,便低笑起来,“下了手还要难过,岂不是矫情。”

婠婠点点头,笑道:“恒之向来不矫情——只除了待我。”

凤卿城笑道:“我何曾同你矫情。”

婠婠自他怀中站直了身,说道:“你忘了,前几日我不过为着叔父的事情多追问了几句,你就冤我待你不偌从前,还说我得了手就不珍惜。这难道就是矫情。”

凤卿城想了想,说道:“好似是有那么一回事,但那并非矫情。”

婠婠道:“不是矫情是什么?”

婠婠只是顺着话茬一说,没期望他回答出个什么。却见凤卿城微微蹙眉认真的思索起来,像是在寻找一个适当的词汇。婠婠也就闭口不言,等着他想出来。万没想到,她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词汇。

“撒娇?”

第二百八十三章 当善于破案的人作起案来

襄和县主的死在京都掀起了一场沸腾热闹的传言,每一则都精彩异常,或是跌宕起伏或是婉转悱恻。汴京城中,上至皇亲官贵下至贩夫走卒,皆都被那些传言霸占住了话题。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两个月,那热度犹还未褪。

倒是杨家和定北侯府都平静的仿佛没有这一回事。凤卿城不必丁忧照常的上值,在京都百姓关注着襄和县主时,他在兵部站稳了脚跟,稳的洛家人不敢再轻举妄动。

明面上洛家不敢再有什么动作,暗地里却是在暗助着晋王。于是秦王就有些步履维艰之势,晋王自然是越发的春风得意。

在这样的境况下,汴梁城又一次染上了些年节的氛围。

婠婠的日子一日比一日的安逸起来。金十三与林砚离京已久,需要她后继去办的事情也早已经办妥。府里的事情不必她来操心,朝中无甚大事,天门中的事务被澹台灵和烈慕白处理的十分有条。

趁着前一阵的空闲,天门中办了一场选考,选出了东方宝和厉柏两位,补上空缺两位名捕的位置。

手头没了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婠婠也就安逸出了一种闲情。她甚至弄了一张消寒图挂在房中,每日清晨时随手用手指蘸了胭脂,往那图上按上一下。

每过一天,年节的气氛也就越浓。婠婠也就越发的懒散,每天除了看八卦就是掰着手指头盼过年。过年对她来说并不稀罕,她稀罕的是可以与凤卿城形影不离的长假。

眼瞅着腊月过了大半,天门却同时的接到两条大消息。

第一件,燕王疑似在掌控北地的兵权;

第二件,楚王死了,被侧妃连翘用一根镖头锁链鞭活活的勒死。楚王妃连楚被拧断了脖颈。那一众的姬妾和忠仆,或是被拗断脖颈,或是被当胸一刀,全部都横尸在地,没有一个活口留下。

尤其是怀了楚王骨血的那位,不仅颈间有着深深的一道刀痕,小腹更是被横切贯穿。

斩草除根,果断狠绝。

若说连翘还有什么仁善之处,那就是她下手够干脆、够利落,叫那些人死的不至太痛苦。

连翘杀绝这些人后,留了一份遗书,便自行刎颈。

婠婠反复了看了两遍,确认自己并未看错。明明这无名楼里温暖似春,可她的手脚一点点的凉下去。

她怔楞了许久才拆开了那封随着消息而来的遗书。

那是一份言辞简短的认罪书,她认了三桩罪名。

其一,勾结楚王的罪实。是楚王勾诱于她,许以后位,叫她背叛天门、背叛官家。所以当天门要她去查西夏遗族之事时,她才急急的去寻楚王商议,不想却被连楚撞破,引出了之后的事情;

其二,刺杀王爷。只因楚王负心薄性,害她至此却又移情新欢;

其三,屠戮人命之罪。楚王一众姬妾对她诸多奚落,楚王府那些下人跟红踩白。已然动手杀了位王爷,无妨杀之以图快意。

......

当日之事究竟如何,婠婠其实还没弄清楚,但一定不是连翘所认的这样。

婠婠立即起身来,将那几页薄纸交到澹台灵手中,让她即刻去点人手前往楚王的封地,将此案查个清楚。

澹台灵拿了那几页纸看过,缓缓的站起了身来,道:“不必查,不能查。”

婠婠看她这神情,冲口问道:“你知道内情?”

澹台灵将那几页纸放下,道:“这份认罪书是在全官家的脸面。”

是了,这份认罪书一出,当初楚王被逐之事就有了确凿的定论。如延圣帝所愿,彻底的遮掩下楚王的龙阳癖,全了皇家的脸面。

婠婠默然了许久,问道:“连翘为了什么非要楚王死,还要用斩草除根这样的手段。”

“为了大人,为了天门。”澹台灵默然片刻,道:“我猜到她会绝了楚王复起的机会,没猜到她会用这样干脆狠绝的手段。”

婠婠许久的没有说话。

当初那件事一经翻出,无论结果如何,婠婠都一定是将楚王得罪了。若楚王一朝有了机会,势必要报复的。

一切因连翘而起,若她当初没有在那偏殿中现身,楚王不会发现天门对他的怀疑,更加不会有之后的事情。

楚王的一手好局面顿失,展笑风惨死,楚王如何能不恨婠婠、不恨天门?

这种后果婠婠早就明白,但她并未将这个放到心里。反正只要楚王蹦跶不起来,她就是安全的,天门就不会面临大清洗。只需适时的在楚王将要蹦跶起来时踹上一脚,她就能高枕无忧。

但是连翘这傻姑娘竟选择用自己的命去填平自己犯下的错失。

澹台灵将空白的折子和笔墨端了过来,向婠婠说道:“大人,我们得在当地府衙上报之前将此事报予官家。这是我们能为连翘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婠婠默然的坐下来,一字一字的斟酌着言辞。她需得想办法保住连翘的阿娘不受拖累,需得想办法叫延圣帝对楚王的怒火大过丧子之痛。

这个时候婠婠与澹台灵是有默契的。在婠婠斟酌字句的时候,澹台灵迅速的翻阅了楚王与洛家近期的动作。

结果却不甚如意。

澹台灵将其中几份卷宗放到了婠婠的面前,道:“大人,要保住连翘的阿娘只有再次叫官家认为楚王该死。”

婠婠点头,“自然,只是极难。上次翻出那样大的事,官家也是顾念着他。”

澹台灵道:“只要定北侯肯做些手脚,往洛家头上安放几条罪证还是容易的。”

婠婠手底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来望着澹台灵。

凤卿城如今在兵部掌管书令,又收拢了许多人手。他是有能力去做些小动作陷洛家入井的。

澹台灵的手在那几卷卷宗上按了按,道:“我知道这种小动作大人是不会做的。只是心中有了主意,不说出来便觉心中不快。”

婠婠道:“你先列出来瞧瞧。”

澹台灵有些意外。她看了看婠婠,便点头应道:“是。”

澹台灵先是由那几份卷宗中记载的事情编造出了罪名、罪证,而后又详细的说了她的布局。

当一个善于破案的人作起案来,那必是步步连环、严丝合缝。

婠婠记住了澹台灵所说的内容后,问道:“当地官府的呈报大概要几日到?”

第二百八十四章 方才那些话 你能不能当做没听到

澹台灵平静的道:“约莫再有三日那些呈报就到了。布局至少需要三日。”

婠婠点了点头,嘱咐澹台灵将案上的卷宗全部收拾好。看了看时辰便就走出了无名楼。

此时近午,不忙的时候婠婠都会往自己那座两进院里用午饭。凤卿城比她更要有规律,他几乎每天都会往明二爷处用午饭。今日自然没有例外。

婠婠一进门就见到凤卿城正坐院中研磨着一味药材。明二爷不在,据拓帛说陶香黛今日来过。她前脚进门,人没走到垂花门处,明二爷就飞身出了院子,不知道去了哪里,半个上午也没回来。

婠婠暂时无心去八卦陶香黛和自家叔父的事情,她径直的坐到了凤卿城的身边道:“恒之今日下值的早。”

凤卿城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看向婠婠笑道:“怎么这么一副神情?”

婠婠道:“我有事情想同恒之说。”

凤卿城点点头,略等了片刻见婠婠不语,便道:“我们进屋去说。”

他拉起婠婠来,回到了屋子里。

地火龙蒸腾出的热气顿时扑来。婠婠心中有事,这般温度便令她觉得有些烦躁。她脱下了披风,又脱下了外面的官服和棉袍,只着着一身单衫。身上的轻松多少让她觉得痛快了些许。

凤卿城见她心事重重,也就没有出言调戏,而是倒了一盏汤水给她。

婠婠接过来喝了两口,忽然不知该如何同凤卿城开口。凤卿城也不催促只耐心的等着她。

一盏汤水喝完,婠婠方才开口道:“恒之......可否帮我一个忙。”

凤卿城笑了笑,问道:“与公事有关?”

婠婠点了点头,“楚王死了,死在连翘手里。”

她取了纸笔来坐到桌前,逐条逐条的从脑中复制下澹台灵编造的那些罪名和罪证。她写着凤卿城在一旁看着,待写完他也就是看完了。

婠婠放下笔,即刻烧毁了那几张字纸。又将澹台灵的计划细细说了,最后她看着凤卿城说道:“恒之,我想帮连翘。可我这脑袋也不够用,我不知道一旦这样做了,对恒之、对表哥有没有什么影响。

这忙若能帮便帮,若不能帮多少告诉我缘由。莫叫我糊涂着,以后踩了旁人的陷阱,害了恒之都还不自知。”

凤卿城仔细的思索了片刻,道:“这倒不是什么陷阱。真要执行了,反而是婠婠帮了我、帮了表哥。”

婠婠一怔,说道:“恒之如何方便,便如何做。”

凤卿城看着婠婠,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道:“婠婠......”

婠婠的视线向他投去,他却什么也没说。

方才那一瞬间,他觉得有些不安。她那般的神情语态,令他觉得他们好似是在做一场交易。她需要他的帮助,去保住她想要保下的人,他需要天门这些的消息和配合,彻底折了洛家的羽翼。

他们像是交易的双方,而不像是最为亲密的夫妻,不像是两个互相爱慕的有情人。

但这话他不能够说出来。有些话一旦说出来,便是无伤也会成伤。

他想,不过只是一时的感觉而已,那并不能代表着什么。虽是这样想着,他心中那早已决定的事情还是开始动摇。

他喊了她一声又不说话,握住她的手亦是越发的用力起来,这令婠婠疑惑非常,“恒之?”

凤卿城回了神,很快的寻了句话道:“婠婠是否还有旁的心事?”

婠婠抿了抿唇,道:“这般作假,我觉得有些对不住官家。”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道:“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以往也没少做小动作。可就是觉得官家待我实在不错,我这样造假来骗他有些心中难安。”

造假终究是造假,计划的再是缜密、实施者再是聪明,也难保不会出现纰漏。若是一旦有事,那么......

婠婠顿时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伸出另一手来,覆在了他们交握着的手上,道:“算了,我另外想办法。还是不要做了。”

“算了?”

凤卿城心中的动摇霎时停了下来。只是对官家使这点小手段,她就能矛盾至此。那些事情还是不令她知道的好。

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凤卿城说道:“此事我会办妥,一日之内。”

婠婠没有去诧异他所说的时间,而是急急的道:“算了。我......对不起。”

凤卿城笑道:“好好的,为什么说对不起?”

婠婠道:“我不该同恒之说这些,不该央恒之做这些。我这脑袋何止是不好使唤,我竟险些叫恒之陷入危险。谁都不能保证后果的事情,一旦出了问题恒之便要背上欺君的罪名。”

“婠婠。”凤卿城的声音低缓的甚是温柔,他擦去了婠婠鬓角处的细汗,道:“婠婠能同我说这些,我觉得甚是开心。能为你做些事情,我心中欢喜。更何况,此事于我来说大有好处可取。婠婠不必觉得对谁不住。”

婠婠看着他,看着他唇畔安抚的笑意和那双桃花瞳中的温柔之意,整个人好似都平静了下来。她起身来环着他的腰身,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恒之,我今日好像乱了阵脚了。我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凤卿城拥住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说道:“过去的事情不能更改。如此结果对于连翘来说,许是最好的。她离开的时候,心必是安稳的。”

婠婠道:“恒之,我知人生来便要死去的。生生死死,无所欢喜,无所悲苦,重要的不过这一路的过程。若连翘是个其他死法,我也不会慌乱至此。可她这样做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

因为不叫楚王对她形成危险,她就先一步斩绝那可能。而楚王的事情弄成那般,也是有她的缘故。

因为她的出现,这个世界中许许多多的事情都不一样了。

婠婠在凤卿城怀中窝了许久,凤卿城并不出声只默默的安抚着她。

又是许久之后,婠婠方才长叹一声。顿了顿,她唤道:“恒之?”

“我在。”

“方才那些话,从我觉得对不住官家往后,你能不能当做没听到。”

那言行反反复复的,实在是不像她。

凤卿城笑道:“此事我会办妥。明日午时之后,你便可以进宫向官家呈递折报。”

第二百八十五章 风雪将催

凤卿城说他会在第二日午时前将事情办妥,婠婠便在第二日午时揣着折报进宫见延圣帝。

澹台灵计算着时间,将楚王被连翘所杀的消息泄露给了洛家。在延圣帝看到那份折报的时候,暂代金吾卫上将军一职的庄凡恰好入宫来见延圣帝。

延圣帝看了那折报本不欲见任何人,但庄凡来见是有急事要报。延圣帝低下头去,用手按揉着眉额。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无不疲累的道了一声,“让他进来。”

不过这一会儿的时间,延圣帝的面容便如苍老了十数岁般。

庄凡报的事情之所以急,是因为枢密承旨洛亦卓提剑闯了吏部尚书连镜泽的府邸,声称要捉了连镜泽来见官家。连家不明就里如何肯就范,两相争执中洛亦卓伤了连俊彦。事情闹大自然引去了巡查的金吾卫。

庄凡正在上报着状况,几位御史也相携来谏洛亦卓。

延圣帝面上的沉寂哀恸渐渐化作了愤怒。莫说洛家与连家乃是姻亲,便是政敌也做不出这样提剑闯府的事情。洛亦卓如此做只有一个可能——洛家知道了楚王的事情。

这消息洛家竟比他知道的还要早。

洛家,究竟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延圣帝越是细思心中的怒意便越是大。楚王赵子珏是他的孩子,他的斤两他是知道的。楚王有野心、有揽人招才之能,但许多事情以他的能力是做不到的。那些事自有不少是洛家的手笔。可以说楚王的路有一半都是洛家为他铺下的。

楚王走错的路,洛家亦有责任。

能天子之所不能,引楚王走错了路。这两条,任一条都令延圣帝忌怒不已。

他将折报轻轻的合上,向婠婠道:“查洛家!仔仔细细的查!后宫、兵部......但凡有洛家影子的地方,统统给朕查个清楚。”

婠婠躬身应声,即刻回天门点人去查。锦衣捕快们行动迅速,申时才至便将一叠厚厚的折报呈递到了延圣帝的手里。

那叠折报里,从兵部中查出来的数量是最少的,但却条条的犯了的延圣帝的忌,便是将洛家父子斩个几遍也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延圣帝的丧子之痛已然完全的转化为愤怒,只是愤怒的对象不是连翘而是洛家。

洛家树大根深,非是轻易便能拔除。

延圣帝挥退了婠婠等人和一众的宫人,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中慢慢的筹划起来。

接下去的一段日子,汴京城中年节的氛围日渐浓厚,朝中的局势日渐的紧张。延圣帝的手腕令群臣感受到了一股久为的铁腕锐气。自延圣帝的头上开始有了银白颜色,他的那股锐气便渐渐的被圆融包裹,轻易不露。

被那锐气难挡的铁腕手段针对的正是洛家。

随着时间的推移,汴京百姓一日比一日的开心,每家每户都欢喜热烈的蒸煮烹炸,准备迎接新的一年。洛家与同洛家有关的人家却是一日比一日的低沉,每日每夜都愁云惨淡的忧心思虑,谋划着脱身的出路。

腊月二十八,坊市中已鲜少有商铺营业。

东市中唯有一家茶楼还在大敞的店门做生意。因着日子的缘由,店中的客人不过了了,但那掌柜伙计面上皆是一团的喜气洋洋。他们的喜色不是源自年节的氛围,而是因为手中的金豆子。

散那金豆子的不是旁人,正是凤卿城。

此刻二楼的雅间中,窗子大开着。桌上一壶以红泥小炉煮着的茶汤、几味讨喜吉利的点心并各色的干果蜜饯。

桌子两旁坐着凤卿城同秦王。

茶汤的香气渐渐的散出,秦王望着那炉火忽然道:“从前有人同我说,做事如烹茶。我看倒并非如此。”

烹茶尚能控制火候,做事却不能。便如他同凤卿城,如今的他们已然反被局势所控,每一步都是不得不走。

凤卿城默了默,说道:“事已至此,只能进,不能退。”

他们的谋划被一个连翘搅乱了全局,如今他们的处境如置刀尖薄冰,稍有不慎便是深渊万丈。

凤卿城应了婠婠的请求,在兵部做了手脚。只是他做的远不止婠婠要求的那些。

待延圣帝的怒气散了些,他就该会重新的细思。以他的多疑,必会捏住那些疑点细细的追究。

凤卿城布下这一局,目的是为了逼晋王行那险招。

网一旦铺开,延圣帝会先疑到秦王身上,但他不会捉到怎么确凿的证据。秦王会暂时的失势。楚王已死、洛家被清洗,秦王失势,晋王自是会越发的春风得意,胜券在握。

只要在晋王最为得意又最有能力的时候扭转局势,以晋王那般性子必会狗急跳墙,行那逼宫之事。而他们要的就是晋王逼宫谋反。

只要局成,他们便能借着救驾勤王暂时获得延圣帝手中的势力,以小博大,彻底的定住局面。

茶汤沸腾,凤卿城提下茶壶倒了两盏茶。又道:“除了姑母的事还有确凿的证据,其余那些事情都抹得干净,怕是查不清楚。”

秦王沉默了片刻,说道:“此局能成,便能有机会向他问上一问。”

秦王说罢站起了身走到窗边来,看着街巷间那因燃放爆竹而不断腾起的淡淡青烟。又道:“这件茶楼生意不好,按说你该关了它。”

凤卿城道:“反正我是个败家子儿,关不关都不碍什么。况且,把它关了咱们哪里寻清净地方说话。”

秦王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望着天际处的一线灰霾,怔怔的望了许久。

一丝寒风轻轻的拂来,带着爆竹的硝味儿。楚王再次开口,道:“看这天气,像是又要下雪。”

第二百八十六章 又是一年除夕至

这一个年节婠婠过得忙碌。待她处理好连翘的事情后,府中的年节氛围便立刻的将她包裹起来,今天吃这个,明天尝那个,得了空儿便去陪着明二爷。等她终于想起了当日与连翘的消息一同送来的另一则消息时,已经是除夕夜。

燕王疑似在掌控着北地的兵权。这消息不算小事儿,按说是要立即上报的。但她居然忘记了,这不是一般的失职。

婠婠咬着只藕夹冥思苦想了一阵。终于有了完美的借口——那消息里不还是有“疑似”二字吗。正因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得要查个清楚明白才能上报。

这个理由婠婠自己是满意的。她隐约的又想起来,查出这则消息的那位锦衣捕快还受了些伤。再次的捏起一只藕夹来,婠婠想:过了年得带上些米面油之类,亲自去慰问下那位锦衣捕快。

又吃完一块藕夹,婠婠抓起了一只糯米藕来啃。一边啃着一边又想,燕王着实是个不错的好人,定不能叫人冤了他。得查,得仔仔细细的刨根刨底的查。

想到了合适的理由、做好了合理的打算,婠婠便将注意力完全的转移到了面前的一桌子吃食上。

她啃得正开心,抬眼便见到了锅铲那纠结的脸。婠婠指了指那桌吃食问道:“这是你配菜的?”

锅铲摇头,道:“夫人,这糯米藕我还没切呢。”

婠婠看了看手里的糯米藕,不在意的挥挥手道:“这样吃着痛快。”

锅铲拿过了一只瓷罐子来放到桌上,道:“这糯米藕原打算切片浇上桂花蜜,但是夫人这样吃味道也是极好。”

所以锅铲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开口提醒她。婠婠看了看忙碌的小厨房,又看了看被自己祸害的很是一道独特风景的桌子,便起身道:“我就这样吃一只,余下的这些你们再切片做成桂花糯米藕。”

说着婠婠抬脚离了小厨房,打算回卧房去继续啃手里的半只糯米藕。才一出门就见到了自前院回来的凤卿城。

婠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半只藕,道:“恒之能不能当做没看见,或者重新进来一次?”

“重新进来?”凤卿城笑起来,“那婠婠打算如何迎我。”

婠婠道:“反正不是这副形象。”

凤卿城看了看她,竟真的转身又出了院子。婠婠懵了一瞬,而后足尖一点回到卧房中。他既然当真退了出去,她也别浪费,趁着机会弥补一下形象才好。

婠婠随手将糯米藕往桌上一放,然后脱下了外衣来。

点一炉竹木香,造一室香暖惬意。着一身舒适的裙衫,执一卷认真静读。她这形象该是他从没见过的,这种新鲜感想必能转移他的些许注意,叫他忘掉自己方才那张大了口啃藕的形象。

婠婠拿了书册在手里,却又觉得身上的衣衫不甚有新鲜感,凝神一听凤卿城的脚步犹未在院中响起,她便起身来到箱笼中翻出了一件崭新的裙衫。

才褪下了身上的一套,便听凤卿城迈进了院子里。她立即加快了速度,不想这新衣服的扣带都是系着的。婠婠慌手忙脚的拆了那些带子往身套,一面套一面往美人榻处奔去。

这般情况如何能穿的整齐。婠婠索性向门外喊道:“恒之,你再重新进......”

她的话没说完,屋门便被推开了。

凤卿城见到眼前这般的场景,立刻进屋来将门掩好。他的视线从她的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扫过,然后又扫了扫桌上的半块糯米藕,面上立刻泛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婠婠......

了然个大头鬼啊!她并不是想要吃饱了,以图同他做某种运动的。她只是闻着小厨房里传来的味道实在好闻,故才过去的尝上一尝的。

婠婠想了想,继续的把没说完的话重新完成了,“恒之,你再重新进来一次可好?”

凤卿城走过来,道:“不必那样麻烦。我们直入主题便好。”

他的手指落在她光滑的肩头上,轻轻的摩挲着。他的身上犹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拇指上赤血玉扳指冰凉的触感鲜明,在婠婠的皮肤上刺激出一层细小的微粒。

正常来说,今儿这日子他进门来,她该先问他前院的事情都料理的如何了,便是不问这个,他们也该核对下家宴的事宜。但眼下这情况......

婠婠眨了眨眼睛后,伸出手来解下了凤卿城身上的披风,又继续的去解他的外衫。

核对那些杂七杂八的家务事儿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偌......嗯,且算是白日宣淫罢。

......

定北侯府的除夕家宴,凤卿城同婠婠来的最晚。

祭祖请神之类的事宜早在晨间做好了,家宴在晚间。是以他们此刻来的晚了,太夫人也并不责怪什么。这个不怪与从前不同,不是因为惧怕婠婠而是当真的不怪了。

经过襄和县主的一事,太夫人虽是受了一场打击却也因此想通了不少的事情。心中通明宽敞了,人的精神也就好了不少。

相比于去年的除夕家宴,今年这张桌上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人。人数没有改变,但那热闹的气氛却是真切了不少。

孟氏再不是去年里那个需得攀附住襄和县主的孟氏,如今定北侯府中大部分的交谊事务都是由她一肩挑起。一双儿女也都是前途大好。孟氏口中的妙语何止连珠,就是串成几幅门帘都还能有剩。

比孟氏面上的笑容更为好看的是白氏,身上的束缚少了许多,手里的饭碗大了许多。

至于几个小辈更是各有各的如意顺畅。

比起中秋家宴又有不同。孟氏等人虽还都对婠婠有些惧意,但已然言谈相融全没有那种隔阂之感。

一顿家宴温情而热闹。陪着太夫人守到了新岁,又是一番收发红包的热闹后,凤卿城携着婠婠回到了淇奥斋。

因着第二日还有大朝会要赴,婠婠简单的洗漱了一通便将自己埋进了香软的床榻间。凤卿城却是没有急着睡,他洗漱过后寻了一只锦盒出来放到婠婠的梳妆台上。

婠婠支起了脖颈来,问道:“那是什么?”

凤卿城道:“吉运花。”

婠婠这才终于想起那个奇特的礼仪风俗。吉运花这东西该是她来准备的。婠婠难得有些惭愧起来。

她坐起身向凤卿城道:“抱歉,我忘记了。”

凤卿城笑了笑,道:“无妨,我记着呢。”

他见婠婠坐起了身来,便将那锦盒拿到了婠婠的眼前来打开,问道:“可喜欢?”

盒子里是两支一模一样的玉石花,雕工精细,栩栩如生。最难得的是那玉石本身的颜色与所雕的花朵颜色相近。

玉是极品的好玉,雕工是难得的好雕工。

只是这所雕的形象却是两支玲珑可爱、不俗与旁家的——韭菜花。

第二百八十七章 左手右手

就算是韭菜花,这也是凤卿城为她特意准备的,且还是准备了一对儿。所以在几个时辰后,婠婠很是开心的取了其中的一支簪在头上。

因要参加大朝会,婠婠起身时天还全黑着。

如今凤卿城已承袭了爵位,大朝会他也是要到场的。但他仿佛没有第一次参与大朝会的兴奋,在温暖的被衾中稍稍的懒怠了片刻方才起身。在他洗漱完毕更换衣衫时,婠婠已经整理妥当。

金莺和银雀一脸喜气的收整着妆台上的东西,两人今儿得了大红包心头高兴,手底下越发麻利。婠婠在等待着凤卿城更衣的间隙里,视线落在了墙上挂着的消寒图上。

转回头来见银雀已经将胭脂盒子盖好,婠婠便伸出手来在自己唇上按了按,而后走到那消寒图前印了一点红痕上去。点好后她又数了数图上的空白处,心中感慨这冬日竟已经过去了一半。

只半个冬天,就已经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

在婠婠立在消寒图前发怔的时候,凤卿城已然换好了衣衫。他亲自取了披风来给婠婠披上,两人相携着步出了府门,乘着马车往宫中行去。

婠婠虽是忘记了准备吉运花,却没有忘记准备垫肚子的吃食。今年她让锅铲准备了两份白米糕,味道清淡,每个都只有棋子大小,最是适合偷吃。

宫门前的灯火如去年里一样,明亮的叫人心中畅快。灯下照着的文臣武将们也与去年里相差不多,在相互拱手躬礼道着新年贺言,只是氛围却并不似去年里的热烈喜庆。

楚王是罪身,没有享到他该有的丧仪。但他毕竟是延圣帝的儿子,延圣帝再是如何的气恨楚王,他们这些人也要谨慎着行事,给予楚王能有的尊重。

今年没有人簪那等过于喜庆的花朵,一片的素淡颜色中,婠婠与凤卿城头上的玉石韭菜花倒也不是太过显眼。

下了马车,婠婠没有去欣赏文武百官齐齐簪花的盛景。她的眼睛一直的停驻在凤卿城的身上。男人簪花看得久了也就不觉得新奇了,可是凤卿城这个人,她就是看的再久也不会觉得腻。

天穹之上慢慢的飘下几点零星的雪片,在灯火的映照下仿若一粒一粒美玉琼晶的碎屑。待到宫门大开时,平整的宫道上已然积了一层薄雪。

那宫道是石转铺就。年头久了,不知有多少人多少次的自那些石砖之上行过,将一块块石砖磨蹭的光滑。此刻上面的一层薄雪叫这条宫道变得有些滑脚,诸人皆都小心翼翼的行在其上。

虽然知道婠婠的轻功好,不会因着路滑而跌倒,但凤卿城还是拉起了婠婠的手。

婠婠停住脚步,指着凤卿城左手要求道:“那只手。”

凤卿城面上略有疑惑,不过也很是配合的换了左手来拉着她。

因为婠婠的缘故,两人四周宽敞的很。轻松无障的行了几步后,婠婠一本正经的压低了声音同凤卿城解释道:“人的心长在左边,所以拉着恒之的左手,比拉着恒之的右手能更快的走到恒之的心里去。”

凤卿城闻言顿住了脚步,他松开手走回到婠婠的左侧,伸手又拉住了婠婠的左手。

这次轮到了婠婠疑惑,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走的本就慢些,又这样左右、右左的一折腾便落在了诸人的身后。

凤卿城微微俯低了身,笑道:“你已在我心里。倒是我想着快些走到婠婠的心里去。”

婠婠笑起来,指着自己的心口说道:“恒之早早就在这里了。”她将凤卿城的右手从自己的手上拿来,转而去拉住了他的左手,又道:“你心里有我,我也还是想再走进去。走上个千百万遍,许就能铭刻在里头。走上个一生,许就能将我这影子印进恒之的骨子里。”

凤卿城定定的看了婠婠片刻,再次将手换了过来,道:“你这样懒散,还是静静的待着便好。我多看你千百万遍、看你一生,也是一样的。”他的视线向下移了移,又道:“婠婠的心甚是好动。我需得时时刻刻的进去确认一下,看婠婠心里的那个人还是不是我。”

婠婠再次再次的将手换了回来,道:“我是好色些,但我只好恒之一个。我是懒散些,但我对恒之向来都不懒散。”

凤卿城低笑出声,道:“确是不懒散。”

说着凤卿城松开手,用自己的左手牵起了婠婠的左手。

婠婠看了看两人此刻这如同握手的动作,暂时忽略了他口中的不懒散所指的是什么,问道:“这要怎么走路?”

凤卿城示意婠婠向前方看去,说道:“用轻功走。”

那些文武官员此刻已经快走没了影子,他们的确是得用轻功走,不然这便要耽误了时辰。

朝拜帝后、祭拜上天、一年一度的大朝会,一切都同去年里的一样。

天光大亮,雪势也渐渐的大起来。

大朝会结束,帝后相携回宫休息、换装。文武百官们往集英馆中休息用茶。

婠婠明显的觉出了集英馆中氛围的异常。殿中发出十道声音,其中必有七道是晋王与晋王一派的人所发。虽然他们并没有露出什么嚣张得意的举止,但那神色总是隐隐的叫人觉得,晋王似乎已胜券在握。

秦王惯来都是那样的一副从容神情,从他的身上并看不出什么,但秦王一派的人却是略略呈出一股颓势来。

最近天门中并没有收到什么不利于秦王的消息。好端端的情势忽然变成这样,原因好像也只能是出在延圣帝的身上。婠婠心虚的联想起她叫凤卿城做的那桩事情来。心中惴惴的怀疑着,莫不是延圣帝发现了什么端倪,故才对秦王变了态度,导致了这样一副局面。

婠婠看向了凤卿城,却也是看不出个什么来。她有心想要问上一问,无奈此刻不是时候。

她心中揣了事情,便觉得时间难熬。终于熬到了时辰,文武百官们相互谈说着往大宴所设之处行去。

进了大殿,一落下座婠婠便开始观察邻座夜远朝的神情举止。

有些消息地门能够知道,天门却是没有办法知道,比如延圣帝是否对秦王生了疑,变了态度。

第二百八十八章 隐隐的不安

夜远朝的神情比去年宫宴时顺眼了不少。他没有再自那张阴郁的脸上强行挤出笑容,看着极为正常。

但这并不能叫婠婠观察出什么。几番言语试探下来,也是没有收获。

宫宴开始后,婠婠也收了那打探的心思。延圣帝对于秦王的态度很是冷淡,反倒对晋王多加赞誉。便是用脚趾头思考,也能明白其中必是有什么缘故了。

婠婠没了心情逗夜远朝来解闷,她逐桌逐桌的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情举止。轮到姚家时,婠婠的视线顿了顿。

那个大美人萧佩兮的目光正投向定北侯府的席位间。

婠婠的视线顺着萧佩兮的目光移过去,只见凤颂娘正一脸茫然的望着萧佩兮。

从萧佩兮的位置向凤卿城那桌望去,视线不转弯的话必是要经过凤颂娘的。显然,颂娘小姑娘以为萧大美人是在看自己,于是她很快的给出了反应,端起酒杯来遥遥的向着萧佩兮致意。

婠婠的目光又移了回来,见萧佩兮亦是端起了酒杯来致意还礼,除了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慌张和面颊上的淡淡红晕,她的姿态仪容优雅而端庄。

婠婠在心中暗暗的划下了两笔小账,一笔再次的记住了萧佩兮,另一笔则是合算着该给颂娘小姑娘买些什么好吃的,奖励感谢一下。

这个茫然的反应是在是给的绝妙,直接就挡去了那明显带着觊觎的视线。

暗暗的记下这两笔小账后,婠婠又继续的观察着诸人。她并没有从这些观察中得出任何的结论,只是默默的记住诸人的神态表情,和各自都同谁有过格外热络或略显多余的交流。

她这记忆力虽然好使,但第一次这般认真的观察记录,总是有那么些不得心应手,未等她完全的观察好宫宴便已经结束。

今年的宫宴着实没有去年的热闹,不止没了一位楚王,燕王也没有回来,只遣了一队人马送来年礼。那礼物送的极富心意,可惜也未能引得延圣帝的开怀。

宫宴散了,大家的心情反而轻松起来。出了宫门,人群中渐渐有了些热烈喜庆的味道。

婠婠走向自家的马车时,隐隐觉得远处似是有人在窥视自己。她停住脚步,侧头去探究了一下到底是哪位如此有胆量。

重重人影之后,正遥遥的向着她望来的是燕王遣来送年礼的那位亲卫将军。他见婠婠看过去,便不疾不徐的向着婠婠躬身一礼,然后又冲她笑出了两派大白牙,这才转身迈步而去。

对方这反应叫婠婠有些懵了。

凤卿城见婠婠久立不动,便问道:“怎么了?”

婠婠看着那亲卫将军的背影,道:“我怎么觉得那人是在特意等我看他。”

凤卿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燕王的亲卫,许是你从前认识的人。”

若是与前主认识,他特意等着跟自己打个招呼也说的通,只是婠婠总觉得不是那样一回事。

那位亲卫将军早已淹没在人群之中,再看不见影子。婠婠心中百般的思索,视线也就没有移回来。

凤卿城陪她站了一会儿,见她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那边,便凑到她耳边问道:“好看吗?”

婠婠思绪还没有转回来,无意识的回答道:“燕王的亲卫也同燕王一样,英挺爽朗,身若苍松目藏骄阳。”

凤卿城往那亲卫将军离去的方向看了看,又问道:“婠婠说的是燕王还是那位将军?”

婠婠待要回答,神思终于及时的转了回来。她看着凤卿城的眼睛,流利无比的说道:“无论是谁,在我眼中统统都比不上恒之的一根头发丝。”

凤卿城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转身拉了婠婠回到马车之上。

两人在车上坐定,同时的开了口,当发现对方也要说话时又同时的闭了口。静默片刻后,凤卿城道:“你先说。”

他的神情并没有因为这场宫宴而生出变化来,甚至方才他还有心情去吃飞醋,这叫婠婠越发的疑惑起来。她直接问道:“最近恒之同表哥可遇到了难事,同上次那件事可有没有关系?”

凤卿城笑道:“没有。”

婠婠道:“我怎么觉得今日这状况有些不对。”

凤卿城握了握她的手,道:“忽然没了一位,局面难免生出这样的变化。此消彼长、彼消此长都是常事,婠婠不必多想。”

他的眼中面上皆是一片的云淡风轻,浑然无事,但婠婠的心却是越发的不安起来。也说不上个什么缘由,就是隐隐的觉得不安。

婠婠微微的垂下头,暗想着最近需得要多加的留意。

马车晃悠悠的走了许久,婠婠这才重新的抬起头,“恒之方才想说什么?”

这一抬头,婠婠才发现凤卿城的视线一直都在她的身上。

他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婠婠从前同燕王的关系也很不一般。”

婠婠的嘴角抽了抽,“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况且燕王毕竟是位王爷,如何能同我的关系不一般。”

凤卿城点了点头,开口却又说道:“那张圣旨不是婠婠弄来的吧。仔细想想,那个时候燕王立了大功却没有领到什么奖赏。”

婠婠的额角一抽,道:“这种时候恒之难道不该担心表哥,担心你自己?”

凤卿城认真的道:“此刻我正是在担心自己。”

婠婠的唇角一抽,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道:“恒之莫不是在故意转移话题?从前也没见你问起燕王的事情。”

凤卿城道:“婠婠初次见到燕王,他还是个哭鼻子的小屁孩,拖着两管鼻涕,挂着两行泪。他又一直称你做姐姐。我怎么会想到,原来婠婠心中的燕王是一副英挺爽朗、身若苍松目藏骄阳的模样。”

燕王不过小了原主一岁,原主进入天门的时候已是及笄之年。她能有机会见到燕王时,燕王怎么也不会是个小屁孩。凤卿城这样说分明是有意。

婠婠顿时对他这话的真假产生了怀疑,毕竟燕王留给她的形象同拖着鼻涕的小屁孩相去甚远。

她斜睨着凤卿城,一脸的“何至如此?”

凤卿城见她这副神情,心中当真的计较起来,“婠婠不信,不妨去查问一下他人。也好弄清楚方才那亲卫将军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去查吧!去查清楚了,燕王在她心中的英挺形象就会折掉几分。

婠婠望着凤卿城,问道:“打听当年的事情是为了弄清楚方才那人究竟想要做什么。这话听着相当有道理。只是方才恒之怎么不说?”

眨了眨眼睛后,婠婠又道:“所以查问燕王当年是不是个小屁孩才是重点。”

凤卿城点了点头,承认的倒是坦然痛快,“不错。”

婠婠摇头“啧啧”了两声,严肃的说道:“我岂是那等肤浅之人。真要说起来,我初次见恒之的时候,恒之的形象更好不到哪里去。”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一则本不该收到的消息

凤卿城笑道:“再是如何我也没有哭的鼻涕两管、眼泪两行。”

婠婠努力的思索了一下,问道:“恒之可听说过碱水面?”

凤卿城不知她为何会忽然问起这个,想了想道:“似乎是有这么一样吃食。”

婠婠点点头,“那就叫锅铲多煮些出来。”

凤卿城笑道:“婠婠怎么忽然想起吃面?”

“不是我吃,是你吃。”看着凤卿城眼中的疑惑,婠婠一脸好心的解释道:“据说碱能够中和掉酸味儿。”

说罢不等凤卿城反应过来,婠婠便起身掀开了车帘,转回头道:“我先去趟天门,晚些回去。”

话音落下,她人已经飘出了车外,在微风飞雪中起落了几下便就消失了踪影。

凤卿城撩开车帘,看了看婠婠消失的方向,招手换过了扶弦来嘱咐道:“去阿胡那里问问,我要的赤血玉怎么还没有弄来。”

扶弦知道阿胡是负责鸽组的,赤血玉产于北地。他们家侯爷这是要问北地的状况。大街上不好说话他方这样讲。在不便说话的地方下达此般吩咐,这说明事情比较急。

扶弦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道:“小的这就去。”

就在扶弦运足了气息,即将要拔脚飞掠出去的一瞬间,凤卿城的声音又落了下来,“问仔细些。”

绷足了的力气又强憋回来,扶弦的脚险些扭到。他转头看着重新放下的车帘,心中一阵的纳闷。今儿他们家侯爷似乎有些反常啊。好端端的怎么又加了这么一句嘱咐。

扶弦摸了摸头,确认那车帘子不会再次的掀开了,这才拔脚飞身疾奔而去。

此刻的婠婠已然身在无名楼中。她解下了身上的披风搁在一旁,拿了最近秦王、晋王与诸位重臣的消息仔仔细细的研究起来,回想着今日宫宴上的情形,于心中比对、推敲着。

她这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直弄得自己头疼欲裂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婠婠叹了口气,索性将心中那股不安甩向了一边。管他如何,该来的总是要来。她这脑筋实在是玩不转这些,再这样继续下去,只怕还没发生什么她就先被自己给折磨吐血了。比起用这种方法防患于未然,还是合计着怎么多给自己留点后路比较可行。真有一日到了山前,便是没了过山的路总还能有几条退路。

婠婠捡着些吉利事情写好了今日的密折,便又穿好了披风,穿行过漫天的飘雪往定北侯府掠去。她回到淇奥斋时,正好到了用暮食的时间。

锅铲今日用心非常,她变着花样儿的做了碱水汤饼、碱水面鱼儿、碱水叶片儿、碱水银丝面、碱水漏面......幸好除了这些作为主食存在的碱水系列,桌子上还有其他的菜肴,否则婠婠真不知道该要怎么吃下这顿饭。

凤卿城这忽生的恶趣味儿倒是稍稍的减少了婠婠心中那隐约的不安。

一夜无话,第二日天才放亮凤卿城便陪着婠婠回了明二爷处。依着习俗两人是要留宿一日的,因着明二爷不日就要离京,两人这一住就直接住到了初五。

凤卿城体内的毒素已然清除一净,但后继还需慢慢的调养。这几日里明二爷再三的叮嘱着他,哪一味药该要什么时候吃、吃法用量、万勿忘记云云。

两人住了四日,明二爷也就足足的唠叨了四日。转至初六那日,才到了卯时明二爷便动身离了京都。这时辰挑的,逃跑的意味儿简直不要太明显。

天还黑沉着,远不到开城门的时间。不过有婠婠在,城门处自然痛痛快快的下来开门放人。明二爷不好意思太过麻烦那些守门的兵丁,笑了笑道一声“不必麻烦诸位小哥儿。”然后便使着那高超的轻功直接掠过城墙飘然而去。

逐奕也习惯了他那性情,竟是分毫不见迟疑的紧跟其后。

婠婠同凤卿城齐齐的仰着脖颈,看着那高高的城墙。冷嗖嗖的风吹过一阵又一阵。半晌后,婠婠收回了视线,揉了揉脖颈出声道:“这般时辰,香黛该是没法子追上了。”

凤卿城亦收回了视线来,伸手替她捏着脖颈和肩头,道:“陶香黛若只有寻常手段,也不会在京都打下这般声名。”

婠婠斜睨了凤卿城一眼,道:“恒之这是在看戏?亏得叔父这般疼你,好似你才是他侄子般。”

凤卿城笑道:“我怎么敢。婠婠不发话,我哪里能决定是阻止还是帮忙。”

仔细想想,好像她的态度就是不阻止也不帮忙,任其自然发展。婠婠顿觉自己方才那话是有些挑碴了。趁着四周还有外人,凤卿城乐在其中的维护着他那惧内的形象,婠婠便飞快的转了话题。免得他记着此事,回头又要冤她待他与从前不同。

日子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吃了角儿又吃汤圆。晋王的势头一日大过一日,相对的秦王的势头一日落过一日,除此外朝中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事情。

如果非说有,那就只有暂代金吾卫上将军的那位庄将军。

汴梁城中许多的水井上都盖了木板等物。因着积雪的缘故,许多偏僻处的低矮的井口都被掩住了模样。一位举子不熟路径,不知那积雪下原有着一口矮井,误踩了上去。那盖井的板子本就薄,年深日久更已腐朽耐不住那举子的重量,使得那位举子跌进井中。

庄凡将军因要救他,自己倒在井水里泡了许久,因此受了风寒又牵扯出从前的旧伤。暂代金吾卫上将军一职的又换了旁人。有锦衣捕快曾捉到过几点蛛丝马迹,新换上来的那位仿佛与晋王走的有些近。

局势这般的样子,凤卿城却不见丝毫的着急。他不着急,婠婠倒是着急起来。只是她这个急并不是为了秦王和以后的日子好不好过,她急的是凤卿城的态度。

他这不急不恼的样子,若不是秦王一派已有对策,就是他有意在自己面前故作坦然。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了他并不信她。

婠婠却是连质问都不能。毕竟她这般的位置、身份,要如何问呢。

倘若她未曾同他表示过愿意同他一起承担,此刻她心中也许并不会这样的难受。偏偏她表示过,且不止一次。

夺嫡而已,对付的是晋王、楚王,又不是要造反对付官家,至于防她防的这般严密?

这股急闷与先前的不安交织在一处,越发的叫婠婠烦躁起来。

花灯节过后,秦王终是做出了反击。这一击反的漂亮无比,直接将晋王从那春风得意的云头上打了下来。局势眼见着就要彻彻底底的扭转过来。

就在这时机,婠婠收到了一则本不该收到的消息。

第二百九十章 宫变 一

之所以说那是一则本不该收到的消息,是因为依照天门的布控那消息是得不来的。

探得消息的锦衣捕快正是那位经常遇到些不该遇到的、听到些不该听到之事的余小捕快。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撞见那些事情,他就有意的调整了自己平素的路线,能绕路绝对不直走,能直接走的绝对要多绕几趟。

这日他绕到了天门没有布控的所在,恰就发现了一条不得不报的消息——晋王疑欲逼宫。

此等消息不同一般,婠婠来不及整理,直接带了原书和余小捕快进宫去见延圣帝。

不知是不是被楚王刺激的过了,延圣帝得了这热乎乎新出炉的消息后居然十分的平静。他让余小捕快再次的描述了一遍详情,而后便挥手叫余小捕快退出了殿内,只留婠婠一人。

延圣帝默然了许久,然后提起笔来书下一份密令交予婠婠,吩咐道:“晚些时辰放出消息,便说我因着秦王之事斥责了你,你因要避嫌索性辞了官,欲归蜀中。

回去你便递辞呈即日归蜀。出城后甩开那些眼线,立刻拿着密令回来召四门于宫外,将这宫城团团围死。切记,先召玄门和黄门。”

婠婠早就知道延圣帝对于自己的信重,但直到此刻她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究竟何为信重。

婠婠接了密令来,郑重的躬身下去,一字一字的道:“是,臣都记下了。”

延圣帝点了点头,又道:“若子安果真是反了,就破例提方才那小捕快补了坎捕的缺。”

婠婠再次的躬身应下。

延圣帝缓缓了喝了口茶水,便抬高了声音训斥起婠婠来。他的嗓门很是高,纵隔着门窗也叫候在殿门外伺候的内侍宫女们听清了些关键词,大略能拼凑出明总捕这是因着与秦王的关系而受了训斥。

在一声瓷器落地的声响后,殿门被拉了开,那位总捕大人风一样的直奔出宫。诸人明白延圣帝正在气头上,故谁都不敢出声儿。

好半晌才从殿中传出了延圣帝那余怒未消的声音,“召夜总督使来见朕。”

负责传谕的小内侍不敢慢了半分,迅速的去传延圣帝的这道口谕。

夜远朝赶至时,殿中依旧只有延圣帝一人。延圣帝同样的交给了夜远朝一道手令,将自己方才同婠婠的交代简单的说了一遍,而后又细细的交代夜远朝,当事情未曾按照预定计划走时该要如何做。

当夜远朝听罢,即刻俯身跪地道:“臣必不辱命,定保得官家平安。”

延圣帝却是笑了起来,“尽力便是。我已活到这把年纪,多活些时候、少活些时候都没什么紧要。”

他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只锦盒,又道:“一会儿你出去的时候把这个带上,若是我有意外就将这盒子交予左右相。还有......”

说到此处延圣帝的语气重了重,仿佛生怕夜远朝记不清一般,“切记,不能让阿婠离了京都。无论是何种状况。”

此事听来叫人想不出个道理,甚至有些奇怪。但夜远朝没有一丝的迟疑,延圣帝的话音一落他便即刻的应道:“臣谨记。此事过后,臣便昼夜看着明大人,不叫她离京半步。”

延圣帝揉了揉额角,又笑了起来,道:“她若出去玩也莫拦她,只不许她久离京都而居。你去吧。”

夜远朝应声,带了那只锦盒和延圣帝的手令退了出去。延圣帝并没有停止他的布置,他接连的书下了几道手令封存,最后他将一只锦盒交到了许内侍的手里。

做完这些后,延圣帝缓缓的叹了口气,起身来走到熏笼旁坐下,唤着许内侍烹茶。

许内侍取来的茶并不是延圣帝平素惯喝的那种,这是一种名为解忧的贡茶。

延圣帝摇了摇头,道:“不必弄这个,还是换素常的那块茶团。”他揉捏着自己的额角,又道:“最近总是梦到灼华,怕是我要去寻她了。”

许内侍取茶的手不由微微的一抖。灼华乃是元后凤娴的小字,延圣帝这个年纪,身体本就不好又接连的动了几次大怒。今日晋王欲反,他却是不怒了,不仅不怒反而还谈笑如常。

许多人在离世前总会有些的反常,延圣帝这般的行为便反常的很。

许内侍的手很快又平稳了下来,他转回身来笑着道:“官家怕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延圣帝叹道:“凤家是我这一生最为愧对的。你是知道的。我不敢去思灼华,便是一次都不敢。”

许内侍见他神情间伤意渐浓,心中明白此刻是劝说不得的,越是劝说反倒越会勾起他心底所藏的那些痛疤,那些由他自己亲手砍下的伤口。

许内侍安静不语的陪侍在一旁,不急不缓的操作着手中的茶具。茶香和水汽蒸腾着,这多少年不变的景象轻易的就叫人回忆起从前,那些同样有着这般茶香水汽的过往岁月。

此时婠婠要辞官归蜀的消息已然传至汴京城中那些有心人的耳中。这其中自然有着锦衣捕快们的推波助澜。

婠婠出宫后先行回了天门,名为写辞呈转交手头事务,实为安排计划同时令锦衣捕快们放出消息。安排计划这事儿她不擅长,便本着自知之明和用人之明,将此事交予了澹台灵和烈慕白。

迅速的做好这些,她便回到定北侯府去收拾行李。

依照明婠婠留给诸人印象,平白的被斥与秦王有勾结,她确是会立即辞官且还要立即的离开京都。

消息,凤卿城亦是听说了。他将这件事的缘由推出了个大概,明白婠婠这辞官归蜀不过一个障眼法。但他还是让人帮婠婠备好了行囊细软,还有一匹耐力极好的马儿。

婠婠迈进门来便见到了那备好的行囊和马匹,还有一桌备了一半的暮食。

此时天方近暮,凤卿城坐在桌边正亲自的点燃一盏纱罩灯。

婠婠没有说话,因为她忽然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他这样子太过平静,平静的像是知道了一切。但即便是他猜到了什么,她亦不能提到明面上来说。

他的事情从不与她说明,她的事情亦不好同他细说。

本该是这世间关系最为亲密的夫妻,为何他们之间会是如此的一种情况。

若说是各为其主的无奈,也是不对。不过就是延圣帝那一家子抢家产,何至于就壁垒分明成这般。这个念头一蹦出来,婠婠又觉不甚贴切。

此情此景,她竟仰起头来望着门外那暮色淡染的穹空,于心中长叹了一声:封建社会好复杂!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宫变二

檐间树梢的残雪才刚刚消融,天穹之中又开始飘洒下轻絮样的雪片。

当银雀几人将一桌暮食完全的摆好,汴梁城已被大雪笼住。

今日没有任何一个丫头候在一旁伺候,桌前只坐了婠婠同凤卿城。天色已完全的黑了下来,屋子里只点了这一盏纱灯。淡橘色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向墙面。两个人明明坐的很近,但那纱灯照出的影子却是分向两边的。

婠婠转头注意到墙上的影子,心中顿感一阵的不适。她正欲伸手将那纱罩灯移个位置,凤卿城便已经先一步的将那灯移到了桌角。光源换了个角度,投在墙上的影子便合到了一处。

凤卿城盛了一碗汤放在婠婠的手边,道:“天寒路滑,多加着小心。”

他没有问她为何辞官,甚至没有挽留她。这极其的不合常理。婠婠喝了两口汤后,问道:“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凤卿城道:“本来还不确定。”

以现在的局势,秦王如何能够不盯死晋王。他能有此猜测也不奇怪。

婠婠张了张口,忽然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怔了怔便垂下头默默的吃着饭。凤卿城也不再说什么,同平日一样的不时挟些菜到婠婠的碗中。

对于晋王欲图逼宫谋反一事,延圣帝有延圣帝的布置,秦王也必有秦王的打算。

他不会透漏什么,她不欲多说什么。

婠婠觉得他们之前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穹空之上的那些阴云像是都压在了她的心头一般。连日来一直压在心底的不安开始剧烈的翻涌起来。

婠婠忍不住出声唤道:“恒之。”

凤卿城抬头望了过来,眼角神采唇畔的笑意无不如往常一样,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同。这让婠婠心底的那股不安又渐渐的平复下去。

她放下碗筷道:“我该走了。”

凤卿城看了看她碗中犹剩了大半的米饭,问道:“不饿?”

婠婠道:“本就不是吃饭的时候,不觉得饿。”

凤卿城亦是放下了筷子,笑道:“那早些回来,我让他们备好拨霞锅,等你回来再吃。”

婠婠起身来到卧房中换下了身上的官服。她的心头像是压着层层的阴云,十分的发闷。便刻意的选了一件银朱色的兔毛斗篷,裙衫亦是选择了一袭鲜嫩颜色。一番装扮下来,她的心情果真的好了几分。

凤卿城送着婠婠出了府,亲手将那不大的行囊挂在马上。

婠婠接过缰绳来欲要翻身上马,凤卿城却是握住了她的手。婠婠看向他,“还有事?”

凤卿城定定的看着婠婠,片刻后他笑了笑,俯身在她耳畔低低的说道:“早些回来。”

说罢了,他方才松开了她的手。

婠婠叹了口气,心道:她也想早些回来,但也要晋王早点造反、事情早些结束才行。不过眼下这局势,多拖一日对晋王就越是不利,她该是能够早些回来的。

婠婠翻身上了马缓骑两步,忽又想起了什么,转回身向着凤卿城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斗篷,又指了指腰间那装着火折等物的荷包,这才转身打马而去。

凤卿城面上的笑意变得有些灿烂。他看着婠婠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之中,再也望不见了,便转头向身边的流觞吩咐道:“去弄只兔子回来。”

流觞一愣,忍不住问道:“侯爷,要什么样的兔子?”

“越嫩越好,不要太肥也不要太柴。”

流觞的疑心自己是听错了。这要求怎么理解怎么都像是弄来吃的。可这节骨眼儿上,侯爷怎么还有心情吃兔子?

流觞挠了挠头,认为自己必是理解的错了,便又仔细的探问起自家侯爷的意思,“侯爷,兔子弄回来以后要如何处理?”

凤卿城正转身抬脚往府中走去,听流觞这样一问便道:“弄回来剥皮洗净先用辣椒腌上。”

流觞在原地呆站了片刻,这才迈开腿拿了工具往城外去寻兔子。这个节骨眼儿、这漫天的大雪,怎么扶弦被派去做正经事儿,他就会被派去抓兔子!

半个时辰后的京都城外,流觞在雪地里怨念无比的掏着兔子窝。距离他十几里外的一处荒野,明月刀的刀华被一匹匹鲛丝白练缠缚的不得自由。

在婠婠的四周有着十数名白衣人,他们手中的鲛丝白练柔韧无比,互相配合无间。那鲛丝白练随着明月刀的刀势而转,以那极能缠黏的柔克制着那凌厉无匹的刚。破解了这道另一道立刻又纠缠上来,令婠婠不得施展。

他们的目的仿佛并不是绞杀,而是想要是拖住婠婠的步伐。越是这样,婠婠便越是破不开这局围困。

婠婠将气沉了又沉,却依旧无法寻出这些人的弱点。这是一个完美无缺的阵法,一个好似专门为她而设的阵法。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着。

汴京城中火光一片,异动连连。

这一夜,许多临着长街而居的汴京百姓皆都无眠。他们缩在自家的窗子后,从那几乎不可见的窗隙中窥视着长街之上的情形。一队又一队的兵丁接连奔过,那盔甲和兵器的铁腥味成为了他们对这个夜晚最为鲜明的印象。

宫门外,暂代金吾卫上将军一职的那位副将官被斩杀于门前。他的血迅速将地上那层淡粉的雪重新染做腥红。

那些才刚刚戮杀了旁人的兵丁将官,在被另一群兵卫迅速的绞杀着。刀戈相交的声响不住的向着观稼殿靠近着。那大雪铺就的厚毯变得红白斑驳,触目惊心。

观稼殿中,与地门暗卫僵持住的晋王等人有些慌乱起来。

殿外的那些动静出乎了晋王的预料,令他心中那根本就绷紧弦处于了将迸之势。

殿外的动静同样也出乎了延圣帝的预料,他却是平静的很。延圣帝看着晋王,摇头叹道:“没出息。”

晋王的脸雪白一片,白的就像门外的大雪,他的额角处不断的坠下豆大的汗珠子,倒是那声音依旧平稳,“阿爹,您从来都瞧不上我。可只有我才......”

晋王的话并没有能说完,殿门便轰然而开。外面的冷风卷着大朵的雪片和血腥味儿灌了进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宫变 三

几杆铁枪同时击在晋王的身上,没能要了他的命却足以叫他彻底的变成个废人。至于跟随着晋王那几个亲从则是立受夹击。

刚刚的僵持中,延圣帝的暗卫受了重伤,这些晋王的亲从也同样受了重伤。此刻局势已定,这些亲从心知自己今日是没了活路。逼宫谋反非同小可,一旦被擒住等待他们的远不止鱼鳞碎剐那样简单。于是他们皆都痛痛快快的俯毙或是引刀刎颈自绝于当场。

短短的时间里,观稼殿中的情势就变了。

这些杀到殿前的兵丁全部都是秦王的亲卫。延圣帝的视线越过这些人,放眼向殿外望去。远处依稀有着刀戈之声隔着漫天的大雪传过来。

仿佛是在印证着延圣帝心中的猜测,这些兵丁并没有跪下身来表明自己是来救驾的,相反的他们迅速的闪开了身。箭雨在殿门外铺天盖地的疾射进来。

暗卫们形成了一把无形的大伞,将那箭雨远远推离开延圣帝的身旁。他们手中的兵器击打在箭矢之上,箭矢掉落的同时却自那箭羽之上散出了淡淡的烟粉。

那是功效很短促的一种迷烟。暗卫们的身体受过专门的训练,对于毒物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耐性。若是平时这些迷烟所产生的效果并不会影响太多。但此刻这些暗卫本就受了重伤,强弩之末又被这迷烟一迷,仅是一瞬间的失误都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暗卫们纷纷的倒地,那些箭矢带着劲风透过屏障的缺口,却无一射中延圣帝。最靠近的延圣帝的那支箭,也只是钉在他身前半丈处的地面上。

延圣帝的视线从那些暗卫的尸身上一一的扫过,又再次的望向了殿门外的漫天大雪和那遍地火光也无法照亮的漆黑天穹。

当他将视线收回来时,那些秦王的亲卫已经迅速的进到殿中拖走了晋王。在他们退出大殿的同时,秦王走了进来。

跟在秦王身后的几名亲卫兵将将殿门重新的掩住了,外面的冷风和那隐约的厮杀声音被门板阻隔。

延圣帝看着秦王,笑的十分平和,“以小博大、栽赃做祸、趁火打劫,这行事做法倒像你的舅父。”

秦王定定的看着延圣帝,像是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来。但他只看了很短的一点时间,便直接开口问道:“既阿爹提到舅父,那便请阿爹告知,我那几位舅父究竟是如何死的?我阿娘、外祖又是如何死的?”

多年来极力隐藏的秘密、极力要忘却的事情,忽然这样被最怕知道的那个人当面的问出来,延圣帝的心头却是忽然的轻松了。他深深的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

他没有回答秦王的问题,而自袖中取了一道手令出来,说道:“即刻让人拿着这个去把夜远朝追回来,不然你拿不到四门。”

那张手令被延圣帝捏在手中,向着秦王递了过来。延圣帝的手臂就那样举着,角度有些微微的向下,如同很多很多年以前,他向秦王递来一卷书册、一块点心的模样。

秦王却没有如从前一样,走上前去接过来。他只是看了一眼,神色淡淡的道:“四门不复昔年之力,职用重叠,冗繁多余。天门更令群臣惶恐不安。已无必要存在。”

延圣帝摇了摇头,叹道:“当你坐上这个位置就能明白。”

秦王直直的看向延圣帝,问道:“明白四门继续存在的必要,还是明白屠戮功臣良将、陷杀发妻的必要?”

他的声音很是平静,只拢在袖中的双手紧捏着,每一根青筋都暴起的虬结狰狞,与他从容平静的神情全然的不同着。这一切没有人看到,更没有人知道此刻秦王的手心中已满是汗水。

那答案其实已然呼之欲出,但他还是继续的问了出来,即便心中明白再无第二个种可能、第二种答案。

延圣帝笑了笑,将那道手令扔落下来,“去不去追,你自己做决定。焕生那里有一只锦盒,待今夜的事情结束,他自会将那盒子交给你。”

秦王的面色依旧是平静而从容的,他的声音也还是那般的平静且温和,“阿爹还没有告诉我答案。”

延圣帝起身来,走到书架前拿了一只狭长的盒子出来。他打开了那只尘封了多年的盒子,视线在盒内流连了许久方才又抬起头来,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秦王。

他的眉额间满是一股舒展,眼眸中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向着秦王缓声的道:“阿爹能给你的,已经都给了你。欠你阿娘的、欠凤家的,阿爹自去还。”

说罢了,延圣帝取出了盒内的物件儿。那是一柄老旧的短剑,剑身之上染着些暗沉的物什,看起来像是积了年月的血迹。

秦王身边的亲兵将卫立即绷紧了弦。

延圣帝自然不是要对秦王出手,他提了那柄短剑反手刺进了自己的心口。然后忍着那剧痛将那剑身的方向转了一转,又缓缓的仿佛用尽着全身的力气将那短剑拔了出来。

血不住的自延圣帝的心口处涌出,他的身体无力的倒了下去,一双早已经没了焦距的眼睛涣散的望向虚空,可他的唇畔竟是有着几分笑意的。

秦王看着延圣帝倒下的身躯,只觉耳际一阵的轰鸣。

就算是早已经知道了答案,可当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时,他依旧无法淡然应对。

这叫他如何能淡然呢?如何能够!

以短剑刺入心口、旋剑、拔出。这般的死法,正是当年他阿娘自尽的手法。此刻眼前的这柄短剑怕就是她当年用过的那把。

一时间,秦王越发的不知道该要如何看待延圣帝。儿时的记忆不断的自心底翻涌出来,渐渐的变得鲜明。记忆中的那个延圣帝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视线落到了殿中的那把金椅之上。

这观稼殿只是延圣帝用来体察农事和素日理政的所在,殿中的金椅也只是一把包了金片的木椅罢了。可那形制还是唯有天子才能用的。

秦王望着那把椅子,眼中微微有些茫然。

那把椅子、那个位置果真就能令一个人失了心性,做出那般的事情来吗?

殿门外响起了两长一短的笛哨之声。秦王顿时的回转了心神,他示意守在门前的亲卫将殿门打开。

殿门开了不大的一点缝隙,一名穿着轻便的男子灵活的自殿门外闪了进来。他走到秦王跟前无比利落的拜身下去,道:“王爷,属下等办事不力叫夜远朝逃脱了。许大官去了左相爷府上,如今左相正在号集诸位大人。”

秦王拢在袖中的手慢慢的松开了,他的声音冷静非常,“把殿门打开传消息出去。晋王赵子安逼宫刺驾,我等救驾来迟。”

第二百九十三章 宫变 四

大雪漫漫,荒野茫茫。

婠婠的手臂已然有些发麻。这个困境她走不脱,对方亦奈何不得她,然而再这样继续的僵持下去,对她大为不利。这许久的僵持里,婠婠看出来了,对方是两拨人,车轮布阵轮番休息的来对付她一个。

对方这阵法布局显然是专门针对她来的,还如此贴心的准备了两拨人来。摆出这等阵仗,可见自己在对方眼中是有多难对付。

此刻的婠婠很是后悔。她悔的不是素日里刻意营造出那难对付的形象,而是悔着出门前没有将那一碗饭吃完。早知道要如此的消耗体力,她该好生的吃上半锅才是。

大雪天里本就极耗体力,婠婠的内力、体力再是好也禁不住这样的消耗。婠婠的动作稍稍的一迟缓,力量便微呈衰竭之势,然而她发现对方竟没有趁机打破这僵持的局面。

婠婠心觉不对,却是不敢过于分神去推测内里原因。

漆黑的夜幕之上忽然亮起几道焰火,刺目的光芒划破了远处的那片天穹——那地方是汴梁城的所在。

随着那几道焰火的亮起、消失,将婠婠困住的这个阵法也生了变化。那些鲛丝白练的攻势变得汹涌猛烈起来,婠婠眼眸一紧,全神贯注的对付着那些风暴一样缠来的鲛丝白练。

一条又一条的鲛丝白练被她甩脱开。失的劲力的白练皆都软绵绵的落了下去。不想变故忽生,其中一条软软垂落的白练在落至她身后背着的行囊上时,忽又生了劲力,轻易的就拽去了那只不大的行囊。

而后那得了行囊的白衣人便逃窜而去,留在原处的继续困住婠婠的人们亦是呈现出欲要撤退之势。

婠婠的脑袋很是发懵——怎么个意思?这些人难道不是晋王派来对付她的,而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劫财团伙!

那这劫财的阵仗也着实大了点儿。

婠婠的脑袋发懵,手脚可没有丝毫的停顿。这忽生的变故令她手中的刀再次的有了几分凌厉之相。

眼看着那个夺了她行囊的白衣人便要逃没了影子,一道犹若鬼魅的身影倏忽入局,眨眼间就令这阵法出现了破绽。

婠婠立刻飘身而出,向着那抱着行囊远逃的白衣人追去。

行囊里有什么其实她并不知道,但那是凤卿城为她准备的,一定不能丢。先前那匹马就惊走了,她好险才从马身上抓下了这包裹。

这白衣人包的浑身雪白,在这夜色大雪中,一个错眼就会追丢了。婠婠的高手属性在脱离了那个阵后又显现了出来,她很快的追到那白衣人,两招便抢回了行囊。

婠婠重新将那不大的行囊系牢在身上,正欲继续的去抓那白衣人,那白衣人却是一个滚身就扎进了雪中。

破冰之声与清晰的流水声同时传来。

婠婠早就听到了附近的雪层之下有流水之声隐隐传来,那白衣人倒是又机灵又有魄力。婠婠撇撇嘴,挽袖子就要下水去追。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一阵细微的疾风。婠婠便知是有人追来了,听着这轻功路数与方才助自己破阵的是同一个人。

婠婠转回身来,却见来人是夜远朝。

夜远朝追至跟前便拉住了婠婠的手臂。他一开口没有解释他为何出现,也没有与她分析眼前的局势,说明他们该要怎么做,而是阴不阴阳不阳的说道:“我还以为你也叛了官家。”

婠婠先前想要下水去追那白衣人,是要弄个活口来问问的。被夜远朝这么一耽搁,她再下水去还能不能捉到人且先不论,便是能捉到那也太过耗费时间。

婠婠果断的放弃了去捉活口的想法。

她上下看了看夜远朝,道:“看不出来,你还会破解阵法。”

夜远朝冷哼一声,道:“我不会。你难道看不出,那个阵法是特意为你而设,能被困住的怕也只有你。”

他说这句话时,语调中似是夹裹着怒意,但表达的方式却是与平素不同。

婠婠“啧啧”两声,问道:“你吃了火药了?”

夜远朝一阵的语噎,他不由分说拽着婠婠便走。

婠婠挣脱开,疾言道:“我还有事要办。”

夜远朝道:“不必办了。定北侯的好谋算,乱了官家所有的布局。我们现在只能重新谋划。”

婠婠心中一沉,冲口说道:“关我家恒之什么事?”

夜远朝斜睨了她一眼,欲要开口嘲讽上几句忽又默默的咽了回去。

他顿了顿,尽量简短明晰的说道:“官家早已安排好,若你这边出了岔子,便由我去召令四门。但无论我们做什么,都无法依照计划行事。到最后我才发觉,背后执棋的不是晋王的人而是定北侯。他这一盘连环局做下来,要的不是掌控四门,而是彻底的毁掉四门。”

婠婠的心越发的沉了下去。便是展笑风还活着,也不一定能弄出方才那么个阵法来。可若是凤卿城,以他的聪明,以他对她的了解,他是有能力做到如此程度的。

若真的是凤卿城,也就不难解释方才那些人的出现。马匹是凤卿城准备的,却不是他送给她的那一匹奔霄。许是那匹马身上有着什么蹊跷,所以那些人会堵在她返回的路上,所以那马会莫名的惊了。

婠婠的手攥紧了身上背着的那只小行囊。行囊也是凤卿城亲手准备、亲手挂到马上的。可方才那白衣人却要抢夺这行囊......

婠婠的脑子乱的很,她勒令自己停下来。婠婠狠狠的吸了一口气,让寒冷的空气灌入腔子,逼出了心间的混乱。

眼下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与其胡思乱想,不偌等事情过去亲自去问他。

婠婠的松开了紧握着行囊的手,向夜远朝道:“方才你说‘也叛了官家’是什么意思?”

夜远朝的眼眸越发的阴沉起来,“许焕生投了秦王。”

许大官!

那是延圣帝最为信任的人,也是对最了解延圣帝、最关怀延圣帝的人。

婠婠脱口道:“怎么可能?”

夜远朝冷笑道:“似那等阉人最会审时度势。他去了左相处,言称自己手中有官家的圣旨。圣旨上写的是要秦王继位。”

第二百九十四章 宫变 五

婠婠越听越觉复杂,她没有继续的探问城中的形势,而是直切重点问道:“眼下做何打算?”

夜远朝道:“官家给了我一样东西让我交予左右相。我们集合四门回去,当着群臣的面将那东西交予二相。”

婠婠将手向着夜远朝一伸。夜远朝看着她伸过来的手,面上顿就一片疑惑。

婠婠道:“红口白牙的,我为什么要信你。既有官家的东西那就拿出来瞧瞧。”

夜远朝的面色越发阴沉下去,就是四周的空气也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越发寒冷起来。

婠婠忽然想到,她不信夜远朝,夜远朝也不一定多么的信任她。尤其,若夜远朝说的是真的,真正逼宫谋反的不是晋王而是秦王,那她这身份还处于一个里外不是人的微妙状态。

所以眼前的局面就是,她不能全然信他所言,他更不会放心的来信任自己。这就是一个无法解决的僵局。

郊外的风总比城中要大些,此刻一阵卷着雪片的寒风吹过来,婠婠的肚子便“咕咕”的为那飘舞的雪片伴起奏来。

“这叫个什么事儿!”婠婠烦躁抓了抓头,索性一屁股坐到了雪地上。事情她现在解决不了,肚子饿她也解决不了,但是疲累还是能够解决的。她总还能坐下来歇一歇。

出乎预料,夜远朝从腰囊中取出了一只干粮袋扔到她怀中。这干料袋很是小巧,里面仅装着两只炊饼而已。

婠婠不怕毒物,心中无惧自然拿起一只来便放到嘴边狠狠的咬下一大口。这炊饼很是冷硬,但总好过没得可吃。

夜远朝见她如此信任自己,心中越发的异样起来。他蹲身下来,自怀中取出了那只不大的锦盒,双手拿着以一种很是慎重的姿态递向婠婠。

婠婠看了看他手里的那盒子,又瞄了瞄他的胸怀处。这种时候,她心中居然在想:真也不嫌硌得慌!

婠婠紧忙着又啃了两大口炊饼,将咬了半只的炊饼和那干粮袋收在膝头,确认食物放妥当了不会落在地上,她才接过了那只锦盒来。

锦盒入手,婠婠立刻下手去开。夜远朝手及时的落在盒子上,疾声道:“你做什么?”

婠婠用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他,“这样的盒子我手里就有许多,你有这个也不奇怪。不打开看看,天知道里面放的是官家交托的东西,还是一块炊饼。”

夜远朝噎的厉害,却也不能否认她说的有道理。这锦盒的形制是天子独用,但延圣帝有时候会用这盒子装手令交予臣子,作为地门总督使他手里确是有许多这样的盒子。

非常时候,非常行事。给她验看一番也无妨,总不会看一眼就坏。

夜远朝的视线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婠婠腰间的明月刀。以他们两人的身手和此刻的姿势距离,若她有异动,他指间的陨金蚕丝会先于她拔刀之前便勒断她的腕子。

夜远朝慢慢的移开了那只放在盒上的手,让婠婠顺利的打开了那只锦盒。

盒子里放着的是一张折叠整齐的圣旨。不止婠婠,夜远朝的眼神也变了变。

对于婠婠来说,有圣旨那许多事情就好确定多了。

对于夜远朝来说,这份圣旨是证明许内侍假造遗旨的最佳证据。

婠婠飞快的抖开那张圣旨于膝头展平。两人的阅读速度都是飞快,然而他们却都对着那张圣旨良久的沉默起来,恍似两尊雕像。

婠婠仔细的观察着夜远朝的反应,思绪是越发混乱起来。比她更加混乱的是夜远朝,他能确认这锦盒从未离开他的身,婠婠方才也没有掉包的可能,圣旨上面的字迹、印章更是如假包换。

这竟是一份传位于秦王赵子敬的旨意,且旨意上说的明白,为保万无一失这圣旨写了两份,分别交予了不同的人。

一时,天地间只剩了寒风呼啸的声响。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一阵肚皮打鼓的声音,这回却不是从婠婠的肚腹里发出的。婠婠重新的折好了那张圣旨,放回到盒子里交还给夜远朝,然后将那尚装着一只炊饼的干粮袋也还给了他。

夜远朝收好了锦盒,亦是就地的坐了下来。他推开那只干粮袋,道:“我不饿。”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肚皮打鼓的声音自他的肚腹传出来。

婠婠打开那只干粮袋,拿出里面的炊饼来强行塞进夜远朝的口里,然后拿起了自己先前啃得那半只继续的啃起来。

夜远朝没有如往常一样做出恼怒的反应,他只是默默的拿下了嘴里的炊饼。

婠婠看他这样子,便开口道:“只要是圣谕,宫中便有留底可查。这旨意是真是假一查就知。”

咽下了口中的炊饼后,婠婠一拍脑门,起身道:“先救官家!你我联手,管城中什么局势,我们来回走上两趟应是不难。”

虽然婠婠也知道这般行事鲁莽的有些异想天开,但他们两人联手是能够做到的,更何况还能有黄门、玄门造出的小物件儿打辅助。

夜远朝抬起头来看着婠婠,哑声道:“官家已然崩逝。”

婠婠愣了愣。难怪会有这么一道旨意,原来这是早就备好的一份遗旨。

她呆立了一阵,直到再一次闻听到夜远朝肚皮打鼓的声音。婠婠坐了下来,向夜远朝劝道:“快吃吧。万一一会儿需要隐藏行踪,你这肚子总叫唤也不方便。”

这样的劝说听来不着调,却是有效的很。

夜远朝握了握手中的炊饼,看向继续啃着炊饼的婠婠道:“明大人的心倒比这炊饼还要冷硬。”

婠婠差点噎住。他这话不难理解,自是在说她对延圣帝崩逝没有表露出太多的伤心之意。

延圣帝也罢、连翘也罢,他们的离去固是令她心中难过,但她并不会如常人那般伤心。生过死过、死过又生,她对许多事情的看法都与前世大有着不同。

约莫做鬼的时间长了,看惯了枉死城和奈何桥头的景象,对于人的生死她的表现就显得冷心冷肺了些。

夜远朝与她是不同的。他这躯体中住着的可不是一只如她一般的老鬼。以这个时空的观念,似夜远朝这般的臣子对于延圣帝的离去想必是难能接受的。

想到此处,婠婠便耐着性子的劝道:“人生来就会有死去的那天,谁都躲不开。对我们来说这个人的生命已然终结,从此世间再也不见,觉得伤心难过也是难免。但其实他不过是换了地方待着,重新的开始一段新的生命。

生生死死就如四季更迭,循环往复,生化不休。生,固可欢喜。死,亦无甚悲苦。”

夜远朝定定的看着她,薄唇微勾,语调中又是一股不阴不阳的意味,“明大人这是要出家?”

好心劝慰却得来这么一句。婠婠斜睨了他一眼,微一低头冲着他“呸”了一声。

第二百九十五章 宫变 六

夜远朝额角一抽,忽觉得一阵的荒诞。他没再搭理她,默然低头啃起了炊饼。啃了几口后,他随手的抓起一把雪来送到嘴边,和着那冷硬的炊饼一起吞咽下去。

婠婠呸过了一声后亦是觉得此等状况下,他们这对话有些歪画风。她正努力的整理着思绪,便见到了夜远朝吃雪的动作。

冰凉的雪和着冷硬的炊饼。

婠婠叹了一声,道:“你一个地门总督使,我一个天门总捕,这会子坐在雪地里就着雪水啃这冷炊饼。世道可真是无常。”

夜远朝似乎并没有什么感慨,他的声音很是漠然,“丧家之犬,难道不该如此?”

婠婠忍不住又是“啧啧”了几声,道:“夜大人对自己的定义还真是......”

说了一半,婠婠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我不同你斗嘴。这节骨眼儿上,能不能正经儿点?”

夜远朝冷哼一声道:“谁不正经?”

婠婠道:“反正我正经的很。现在怎么办,各回各家,咱们江湖再见?”

夜远朝冷笑起来,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满心想着定北侯。”

婠婠一阵的默然。不论事情如何,她总要去当面问个清楚。她也没有长个玲珑心眼儿,猜到的事情未必就是真的。夜远朝说的也未必就是真。

比起闷头猜测和他人的一面之词,她自是相信亲眼之所见、亲耳之所闻。

夜远朝见她久久的不语,唇边便挂上了一抹嘲讽,“你想要什么样子的棺材,不妨先说了。若有机会替你收尸,我也好知道买个什么花式。”

顿了顿,夜远朝又改口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草席?眼下这情况,我不一定能买到棺木。”

婠婠噌的站起身来,伸手去撸袖子。才撸了一只便觉得冷,于是又放了下来。

夜远朝看着她这举动,只觉额角越发的抽搐起来。这种时候他与她纠缠这些做什么。锦盒中的内容令他计划大乱,思绪亦是混乱了起来。

逼宫的是晋王,秦王以救驾为名召动了诸多兵将,却是唯独阻住了四门的人。非但阻住了还步步都是死手。官家的死未必与秦王无关。原本他只要按照官家的计划去执行便好,但是现在情况出乎了他的预想,或许这也已经出乎了官家的预想。

眼下,他该要如何做?顺着这道遗旨召齐四门的人回去,还是别做图谋为官家除了那狼心狗肺的逆子。若回去的话,等待他们的即便不是死路也好不到哪里去。

夜远朝理清了心绪,冷静的道:“你回去找他罢。他不会杀你,否则也不会费尽心机来弄那么一个阵。直接弄点霹雳弹炸死你岂不简单干净。”

婠婠蹲下身来,向夜远朝问道:“带着面粉没?”

夜远朝不解道:“做什么?”

他恍然的想起,从前曾听玄门中人说起过,面粉也可以做出火药的效果,只是不知道该要如何操作。

夜远朝看着婠婠,正期着她说出方法来时,却听她道:“煮点浆糊,封住你的嘴。我已经很难过了,你能不能别总戳我心窝子。”

夜远朝的嘴角狠狠一抽,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没看出来。”

他站起了身来,冷然道:“就此别过。你回去继续做你的定北侯夫人,咱们江湖不见。”

婠婠亦站起了身来,她并没有急于离去,而是绕着夜远朝正反的走了两圈,最后站定到他身前,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前面不想让我回去,后面又要我回去。”

夜远朝现在极其的不想跟婠婠打交道,眼前这等局势他与她凑到一处本该同商议去路,但结果完全就不是那么一回事。看起来他们还是天生的犯冲。

他别过眼去,说道:“他并不想杀你,反倒将你拖在此处,远离了京都的乱局。若我未曾侥幸逃脱,坏了定北侯的好谋划,他便权势美人一举全得。你回去只管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自还能琴瑟和鸣的过你的好日子。”

婠婠点点头,道:“多谢。”

夜远朝一噎,虽然这一番话的目的是达到了,但他终还是没忍住脾气,冲口道:“官家真是错了眼。”

婠婠道:“你夸我是美人,我合该道谢。又与官家何干?”

夜远朝的拳头捏的咯咯直响。他说了那么一通话,她居然只听进了一句美人。他们两个果真是犯冲的厉害,再继续的待下去,他怕是要被她逼的血逆。

夜远朝绕过婠婠便要离去,婠婠却是出手拦住了他。夜远朝这长长的一通话听着像是挑衅,但对比他的一贯的谈吐,这话里就算是有劝说的意味儿了。

“夜大人这前前后后的话,叫人寻不到目的。以你我之间的交情也不足以你劝说这些。

圣旨不假,话却能作假。你先是救我出困境,又阻我抓拿那白衣人。话矛盾,行为也矛盾。我这心眼儿不多,猜不透你要做什么,不如你直接点儿说个明白。真要打一架,咱们都耽搁功夫。”

夜远朝也没绕圈子,直接说道:“受官家所命,看着你不叫你离开京都。你回去寻定北侯,有他关着你,我也省力。”

官家为什么要留她在京都?

婠婠的脑袋越发的糊涂起来。在她发怔的一瞬间里,夜远朝的身形向后一晃,几个眨眼便就消失在风雪夜色之中。

婠婠没有去追夜远朝,她略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往汴梁城中去看一看情况。她行的很快,身法浑无素日里的那洒脱自若,整个人有若雷霆闪电般的划过风雪。

厚厚积雪之下,埋着一道蜿蜒的河流。此刻在这河流的某一段处,婠婠的身影才刚刚的晃过去,雪面便随着破冰之声塌下了一块。一名白衣人从那刺骨的冰水中爬了上来,很是沮丧的处理着身上的水迹。

侯爷吩咐过,若看到了讯号亮起,要即刻拿回夫人手中的那只行囊。本来简单的事情竟被他们给办砸了。

原本那行囊是挂在马上的,那马是他们养的自听他们的呼哨。看不到讯号,拖到时辰他们便撤退,仍将马匹留于路上叫夫人得回行囊。看到讯号,他们撤去时将马匹也带走。依照侯爷的吩咐,不管是用火烧还是用水泡,立刻的毁了那行囊,不叫夫人拿到手里。

可谁知道夫人在马惊之时,第一反应居然是去抓那行囊。

他好不容易抢到了行囊,夫人却是紧追不放,眼看着奔到河流前,只差一步就能将那行囊带进水里,偏偏又给夫人夺了回去。

白衣人仰起面来,望着大雪漫飘的的天穹,心中一阵的泪流:侯爷也是吃饱了撑得,既然不想叫夫人拿着,早就别给啊。

第二百九十六章 就地散伙儿吧

婠婠终还是没能进到汴京城中,因为她在城外遇到了一群人。那些人蒙面夜行手持弓弩,正追杀着一名重伤的女子。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此刻应在天门坐镇的澹台灵。

澹台灵能走到名捕的位置,凭借的其实不是她的功夫而是她那颗头脑。她的身手虽然也能算做不错,但实在是没有于刀枪箭雨间来去自如的能力,此时又有伤在身,被那群人迫的狼狈,眼看着就要命丧乱箭之下。

婠婠的身形一晃,速度更于极限之上又提了几分。终在那些箭矢落在澹台灵身上前及时的赶至,挥刀斩落了那些箭雨。

澹台灵伤的厉害,婠婠也就没有恋战,背起人来便往回折返。她并没有过多的去注意那些蒙面人,但若要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足够的熟悉,哪怕就只是一眼掠过去,也能看出来那是哪个。

扶弦的身影她天天都会看到,纵他此刻换了一身蒙面夜行的装束,换了一副气质,但婠婠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既扶弦带人追杀澹台灵,那夜远朝的话怕就是真的,她先前的猜测怕也是真的。

婠婠的心顿时乱如麻絮。疾行之间,风烈烈的吹在身上将面颊吹得隐隐发麻,却是吹不散她心中的纷乱。

她并不看路,只一味的往前奔行,不多时便甩开了那些人。婠婠继续的疾行一阵,选了处避风的所在澹台灵放了下来。她取出伤药手脚麻利的处理好澹台灵身上的伤,又喂了几丸药到她口中,而后婠婠便望着天长久的发起呆来。

澹台灵的意志力相当的强悍,重伤至此她的头脑也依旧是清明的。腹中的药丸渐渐的发挥出效果,她的气力恢复了些,开口说道:“四门约好在城东二十里处的暗桩点汇合。大人,咱们过去吧。”

婠婠很是诧异的看了澹台灵一眼。她这里外不是人的尴尬身份,澹台灵居然还信任她。

婠婠此刻的心思全都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澹台灵将头略略的扭到一边,道:“我信大人的人品。”

她一直都是相信她的人品的。即便是她曾经讨厌了她那么多年,她也一直都信服、敬佩着她的人品的。

婠婠有些无言以对。有人品的是前主,并不是她。她并没有那样忠义无双的好人品。但要丢下澹台灵自顾自的去问凤卿城答案,这种事情她也做不出来。

以澹台灵的身手尚且如此,那些武功不如她的锦衣捕快又该如何?

她不是前主,可她也受了那些锦衣捕快的敬崇和无条件的拥护。就这么自顾自的去,实在是迈不开步子。

婠婠尽量放轻着动作背起澹台灵,“你若还有力气同我说说城中发生了什么。”

说着话婠婠足尖轻点向着那处暗桩点飞掠而去。以她的轻功段位,纵是负重一人也只在那雪地上留下了浅浅的一点印子,不多时便就被新下来的雪片掩去了。

澹台灵所言与夜远朝的话是相同的,只是她说的更要详细,比起夜远朝那寥寥数言,澹台灵的话是有理有据的。

婠婠的身形微微一顿,忍不住打断道:“你伤成这个样子该不会是探消息去了吧?”

以澹台灵的能力,她该一早察觉到不对劲儿。若选择及时退身,以天门那些外人所不知的渠道,她该是最能全须全尾的退出来的。但她却险些将自己折进去。她所掌握的这些,按照常理她该不知道才对。

唯一的可能就是澹台灵这货在察觉到不对之后,一没有选择破釜沉舟的继续闯宫去救驾,二没有选择最大限度的保全天门退避出来。这货是在乱局中做出的选择竟是去探消息!

还真是......敬业。

果然澹台灵没有否认,她略歇了会儿气息,解释道:“情况突变,我们总得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做出决断。

原本的四门同进同退,相辅相成。虽天命朝之后四门各顾自身,嫌隙争端纷生,但今夜这般情况,四门唯有选择同进同退。所以属下去做了天门该做的事情。”

婠婠问道:“折了多少人?”

对于她这个问题,澹台灵丝毫不感到意外,“已经尽量的在保全。”略微的顿了顿,澹台灵又道:“探到实情的人......似乎只有我一个逃出了城。”

婠婠没有在继续的问下去。她默然无声的负着澹台灵前行着。澹台灵亦不再说话,她将头靠在婠婠的肩上,微闭了眼睛积蓄体力。

及近那暗桩处时闪出了数名的锦衣捕快来,远远便过来迎着两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伤,血腥味掺杂着药味直刺激着婠婠的嗅觉。

在看到婠婠和澹台灵的时候,他们的神情间满是激动与安心,却都没有发出一时一毫的声音。

这个暗桩位于一座荒弃的驿馆。驿站后院的枯井便是通往暗桩点的入口。天门所有的明暗桩点都在天门府衙中有着详细的记录。澹台灵在出来前一把火烧了那些东西,此处暂时是隐秘安全的。

这里面的空间并不是很大,此刻却是满挤了十几个人。

澹台灵方才说过,她安排了锦衣捕快们分开藏身。想来其他三门亦是如此。此刻在这里的十几个人四门皆全,但排的上号、够资格发号施令的每一门仅有一二人。

夜远朝亦在其中,他见到婠婠进来眼中微感疑惑,当瞥见她背上的澹台灵时那疑惑就又散了去。

婠婠小心的将澹台灵放下。除了天门的几名锦衣捕快,其余的人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默的看着她。

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同,婠婠身上没有半分的伤痕,通身上下亦不见分毫狼狈。本来身份就微妙着,又是这么一副对比鲜明的状态,他们能信任她才那是见了鬼。

婠婠安置好澹台灵转身便往外行去。

澹台灵立即伸手拉住了婠婠,道:“若大人不可信,此处也无我们可信之人。”

她的话音才一落下,几名锦衣捕快亦是躬身抱拳道:“大人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

黄门监正顾长生满身的狼狈,面上却还是如素日一般笑嘻嘻的。他站起身来,说道:“也好。你们走你们的,我们走我们的。咱们也别商量了,还是寻到那处所在,分一分里面的财物,然后就地散伙儿吧。”

第二百九十七章 坐井观天的婠婠

顾长生的话音一落,玄门那位副监正薛呈立即语带嘲讽的说道:“顾大人除了要分东西散伙儿就没了别的主意吗?”

顾长生道:“以远朝兄的为人,他的话我是信的。眼下是秦王要剿杀咱们。诸位细细想,咱们忠于官家,因要救驾才跟秦王杠上了,官家的遗旨又是要秦王继位。不散伙儿难道洗干净脖子等着挨砍?”

这一句话顿就炸开了锅,不大的空间中斥满了争执、嘲讽。这让婠婠直观的见识到四门之不和究竟到了个什么程度。

都走到了眼下这般境地,居然还在互相的讥讽。

婠婠的心绪本就乱着,被他们这样一吵就越发的乱起来。她站起身来,道:“诸位慢慢怼,我出去透透气。”

众人顿了一瞬,然后又继续起一瞬之前的争执。虽婠婠和夜远朝都没开口,但天门和地门的其他几位都已经加入在这明嘲暗讽的大战中。

那使人焦躁的声音随着婠婠的步伐渐渐的远了些。婠婠不好走到井上面去,便就坐在了位于井壁之上的暗门处。她将手臂支在膝上,身体微微的探出井壁,歪了头看着头顶那圆圆的一方天幕。

偌大的雪片自漆黑的天幕上簌簌落下。从井中这样看上去,别有着一番美。

婠婠想,在凤卿城的世界中,她其实就是这样一直的坐井观天。她看到的仅仅是他愿意让她看到的一方小小的天空。井口之外的天空是什么样子、那天空下的风景又是什么样子,她统统都不知道。

她以为她走进了他的世界,却原来不过只是一只被关在井底的青蛙,还是用温水煮着的。

婠婠叹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里,她叹出的那口气化成抹白烟,迅速的消散了。婠婠现在最大的不适就是冷,那是一种充满了潮湿感的冷,黏黏腻腻的缠缚着她,身上的斗篷好似没了保暖效果般。

暗桩点该有热水可用的,可惜她方才扫视了一圈也没见到热水的踪迹。想来是因着此事,没人顾得上去烧水。大半宿的时间,她就只吃了那么一只冷硬的炊饼。

长时间待在户外,腹中没有足够的热量,也难怪她会觉得这样冷。

棉絮样的雪片不断的自眼前落下去,婠婠伸出手来去接那雪片。看起来下的绵绵密密的雪,真的伸手出来接却是接不住几片。

汴梁城中,大势已定。

不待完全的收尾,凤卿城便匆匆的赶了回来。拨霞锅所需的一应食材早已经备在桌上,凤卿城亲手架起锅子置好炭火、添了汤水,又特意的多放了几片姜。他看了看时辰,估算着婠婠也该回来了。这个时辰她应该正遇上他早就安排好的那个替罪羊。

流觞早早的就捉回了一只野兔子,洗剥腌制,以果木闷炉烤熟。七分瘦三分肥,油润丰腴的麻辣间混合着果木的清甜香气,独特的味道勾人生涎。

凤卿城撕下了几块烤兔肉,蘸好了酱料放在白瓷小碟中。如此,她一回来便能即刻吃到。

拨霞锅中的底汤翻出朵朵水花,白腾腾的热气滚滚的涌动上来。院门终于吱呀呀的响了一声,进来的却不是婠婠。凤卿城听得拓帛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便起身来行至院外。

避开几个丫头后,拓帛压低了声音急急的道:“侯爷,邱大哥在外书房。”

闻言,凤卿城心中一沉,身形一转便直往外院掠去。

拓帛所说的那位邱大哥被他安排去拖住婠婠。已是这个时辰,婠婠没有回来,先前派去拖住她的人却露面到府中。这说明事情办砸了,且砸的远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那邱姓男子将事情禀报到一半,凤卿城便觉对方的声音愈来愈远,像是隔了几重棉帐。胸臆间似被什么梗住,便连呼吸都觉的发闷。

今夜,他唯一的败失竟是她。

四门中谁逃出去都不足多虑,唯独天门那几个人是万不能留的,尤其是掌握了最多内情的澹台灵。澹台灵逃脱出去,今夜之事就难牢靠彻底的扣在晋王头上。不过这点隐患对大局来说并算不得什么,至多麻烦些罢了。

他最怕的便是婠婠知晓那些真相。偏偏将人救走的恰就是婠婠。

这败失之因是夜远朝。

因着夜远朝横冲直撞的搅局,才叫澹台灵有了喘息之机。非但令她活了下来,更是让她查探到许多事情;

因着夜远朝,才令婠婠提前摆脱了那场困局,让她拿回了那个本该毁掉行囊、救到了本该死去的澹台灵。

这一切的变数皆是因着他错估了夜远朝的骁勇。早知如此他该少些顾忌,直接用霹雳弹炸死夜远朝,简单干净,永绝后患。

然而错算了就是错算了,再是如何时间也倒流不回去。

那邱姓男子离开后,凤卿城独自在外书房中坐了许久。流觞端进了一盏热茶进来,呈至凤卿城的手边,道:“天寒,侯爷用些驱寒茶。”

凤卿城接过了茶来,却觉喝不下去。他只是将那茶盏端在手中,端了一阵便又放下了。

天寒,那只兔子怕已经凉了。这般的烤制之法,待搁到明日彻底的冷透,那味道便不好吃了。依着婠婠的性子,她该会回来寻他问个明白的。

“流觞,再去打只兔子回来。”

流觞一怔,再次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他愣愣的看了凤卿城片刻,僵硬的点头应道:“是,小的这就去,打上一窝回来养着。”

流觞应罢,果然立即就出府奔往城外。

夜半更深,尚在城外活动的却不止流觞一个。同属一个主子,相对比而言流觞的任务是最为悠闲轻松的。其余的那些人皆在精神紧张的搜寻着四门中人的踪迹。

此时此刻,远离着汴梁城的一处荒弃驿站里。在那略显残破的枯井之下,夜远朝正自甬道的里侧向外行来。

婠婠那般一手托腮一手伸出去接雪片的姿态,将夜远朝对明婠婠的印象彻底的剥离了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脚步略略的一顿便又继续的行了过去,“你倒还有心情赏雪。”

婠婠侧头白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赏雪?我只是口渴。”

第二百九十八章 将往何处

里间有水、井底有积雪,她却在这里接雪片。夜远朝的额角又是狠狠的一抽,薄唇开合吐出几个字来,“果然是脑袋坏了。”

失魂症也算是脑袋里的病症,话也没毛病。但他这么一说婠婠就是想要撸袖子动手。迫于地冻天寒的客观原因,婠婠只想了想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默默的收回了手掌来。掌心已是一片冰寒的湿意。婠婠将手掌贴在唇上,却是只感觉到了冷而没有感觉到水分的滋润。

夜远朝有意嘲讽几句,但见着她这副姿态,话道嘴边便成了“里面有水。”

婠婠再次的送了个白眼给他,“我的地盘,我难道不知道里面有水。”

冷水下腹怕是要更加的冷。她也不是多么渴,不偌这样只润润唇瓣。

出乎意料,夜远朝没有被气走而是坐了下来,平静的问道:“不回去了?”

婠婠道:“先安顿好我的人,等大家都安全了,我再去办我的私事。”

夜远朝又问道:“之后作何打算?”

婠婠微垂着头,用尚还温暖些的那只手握了握已然冰凉的那只,默了片刻后道:“我从江湖来,自往江湖去。”

夜远朝道:“你不能离开京都。”

他的声音硬邦邦的又没什么情绪,如走程式的机器般,顿就破坏了婠婠心中的怅然和涩意。她“嘶”了一声,道:“我说夜大人......”

想到以后说不得就要东躲西藏,有官家那莫名其妙的示谕,怕是要摆脱不得夜远朝了,以后常见常往的再称呼大人很容易暴露。于是婠婠甚有远见的换了个称呼,“我说小远啊......”

夜远朝将视线移了过来。

婠婠又顿了顿,道:“远哥?”

夜远朝那对眼眸黑的发沉,看不出什么情绪。他看了婠婠片刻后,道:“阿直。”

婠婠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出声表示了一下疑惑,“啊?”

夜远朝转回头去,道:“远朝此名为官家所赐,我本叫阿直。”

婠婠的嘴角微微一抽,问道:“名是官家赐的,那姓还是你原本的?”

“啧啧”几声后,婠婠又道:“我姓明,你姓夜。我叫婠(弯),你叫直。冲着这名字,咱俩合该喝上一壶。”

冲这名字便天生犯冲!夜远朝斜睨了她一眼,甚无好气的道:“里面有药酒。”

婠婠正想着这么冷的天气,偌有一壶温好的酒水就好了。听夜远朝这样一句,心中便微微有些异动。里间确实有外伤药酒。外敷的药材内服,八成是会中毒的。不过她不怕毒,自然是敢下那个口的。

酒这东西就是神奇,不用喝,单单是提到,气氛就略略的融洽了一点。

婠婠回头看了看里间的动静,又转回头来,商量道:“直儿啊,汴梁城危险。”

话音落下婠婠就觉得有些不对。这般儿化音严重的叫法,用到这个直字上登时叫人联想到了“侄儿”。

夜远朝的脸沉的好似锅底,婠婠甚至听到了他双拳紧握出的骨节声音。

婠婠摇头啧啧:很好,里面吵翻天,他们俩在外边再打上一场。

窝里斗能斗成这样,也是一桩圆满的奇闻。

夜远朝紧握的双掌又松了下来,硬邦邦的道:“便是危险,你也要留。”

他居然能顾全局面,忍住手不打架。婠婠十分意外,于是换了一种敬佩的眼神和语气,继续的打商量道:“你难道不想回家乡看看?”

天门中有夜远朝的资料,但对于他的出身只寥寥几笔。

地门惯来有从慈幼局中遴选幼童的常例,那般出身的人最是适合做暗卫。夜远朝便是其中一名。说来他与她前世的身世倒是一样,都是孤儿。

在前世那个世界里她是孤伶伶的,仿佛与一切都没有关联,所以她才对家乡有着一种逾于旁人的执念。她觉得那里的某一条路许就是她的亲人们走过的,某一家店许就有他们光顾。

她觉得那个地方是跟她有关联的,虽然她并不能清楚明确的知道,但那关联是存在的。

夜远朝却仿佛没有她的那种执念。他并不做声,面上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

婠婠再接再厉的道:“你不记得自己的家乡?”

“蜀中。”

“啊?”婠婠一愣,随即一阵恍然,“所以那次在宫里,你问我蜀中下不下雪?”

婠婠话中的商量之意淡去了,换做一种鼓动性十足的意味儿,“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夜远朝转过了头来,盯着她道:“你不能离开京都。”

这次他的口气不光是硬邦邦阴沉沉,还带了警告之意。婠婠的耐心快到了尽头。她能不能离开京都岂是他想拦就能拦住的,既嘴皮子不能解决,那到时候凭拳头解决就是了。

最多就是麻烦点儿,从此身后要多个跟屁虫。

嗯,对。跟屁虫!

婠婠对于自己封给夜远朝的这个新定义莫名暗爽。夜远朝见她这神情就觉拳脚发痒,待要讥讽几句便听外面遥遥的传来脚步声响。

那是一群人,且都是练家子。

夜远朝的神情立就一肃。婠婠显然也是听到了。两人禁声,仔细的听了听,确认了方向和距离后皆都起身来,一前一后的往里间行去。

这处暗桩点是有其他出路的,婠婠叫众人先行撤出,由她留下来拖住那些追兵。对于这一点众人都没废话什么。此时婠婠身上没有伤,又是这些人里武力值最高的。她留下来拖住追兵最是合理。

自然,这些人中多数都是不信任婠婠的,留她下来亦是出于警惕。

澹台灵的气力已然恢复了些,她撑起身体来,道:“我们留下同大人一起断后。”

几位锦衣捕快没有出声,但都一脸的“与大人同进退”。

婠婠按了按额角,道:“都这个时候了,别矫情。若不是为你们,我都不会过来。”

这般实在的话说出来,薛呈便深深的看了婠婠一眼。而后他道:“我们还能去哪里?今夜实在憋屈的厉害!不如各放讯号召集余下的人手,杀回去硬拼一场。”

顾长生道:“怎么硬拼?官家崩逝,有那遗旨在,秦王名正言顺。杀回去就是造反,这不更是给了人家砍咱们的理由。”

澹台灵亦是说道:“此刻我们身上怕已经有了罪名。便是那些证据还没有被抹掉,我们也没机会去找。”

大局已定,秦王如何会容许他们有那翻查的机会。此刻他们这些人怕早已被定了逆犯罪。回去是万万不能的,可是要走又能走去何处?

第二百九十九章 脱了!

诸人一时不语,婠婠催促道:“换个地方再议,那些人走近了。”

薛呈默了默,甚有破釜沉舟之意的说道:“皇陵许是有出路。”

官家崩逝,几日后将葬入皇陵,这几日那地方将是一处忙碌之所。算不得最危险,却也不是符合常理的藏身处。不符合常理那就是安全。况在那地方,他们也能送一送官家,一尽心意。

听得那些脚步声靠近了驿站,夜远朝当即道:“走。”

决定了去处,诸人皆干净利落的自另一处出口撤了出去。只剩了天门的几位与夜远朝依旧立在远处未动。

婠婠向澹台灵道:“你们都有伤在身,我独自一人反而好脱身。”

澹台灵与几名锦衣捕快皆看了看夜远朝,心中清楚这位没走是打算一同断后。由他留下,自是比他们这些人要有利。于是澹台灵几人也就不再拖拉,以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

婠婠向夜远朝道:“你也走吧。”

夜远朝道:“若来人使那个困阵你当如何。”

婠婠立刻改了主意,道:“多谢。”

夜远朝没有应声,他抬腿勾过一条长凳来,面向着井壁入口处的甬道抱肩而坐。

他坐的稳当,婠婠却忙的好似一只陀螺。她先是关掉了井壁之上的机关暗门,然后忙手快脚的毁掉了暗桩点中的东西,重要的如消息卷宗,不重要的如纸笔家什。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并不能确定哪一样东西会留下线索。若是可以,她连个渣渣都不打算剩下来。

当婠婠抓住一瓶药酒的时候,略略有些犹豫。耳听得那些脚步声才刚贴近外面的驿站,婠婠便走到唯一剩下的那条长凳上坐了下来。打算一边休息一边喝上几口。

这地方唯一没被她弄坏的长凳也就是夜远朝坐着的那张。夜远朝见她拎着药酒过来,眉头微微的一动,道:“不必。”

婠婠一怔,后知后觉的问道:“你受伤了?”

她既不知道他受了伤,那她此时拿药酒过来做什么?夜远朝的额角跳的更加厉害,他起身转了个方向,向着这斗室的里侧重新坐下来。

对于他这别扭脾气,婠婠都已经见怪不怪。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向里一个向外的坐着。

婠婠正试图拔开药酒的瓶塞,便听夜远朝说道:“若你不是眼线,便是天门里出了眼线。”

婠婠第一反应就是想说:废话,天门里面都是眼线。

但只是一瞬间,婠婠的思维便转了弯。他说的是背叛了四门、将外面的追兵引至此处的眼线。这些暗桩点的排布寻常锦衣捕快是摸不到的。能进无名楼的人就那么几个,范围自然很小。

婠婠拔酒塞的动作顿了下来。知道这些暗桩点的还有两个人,江少廷和关千山,而这两个人都跟晋王有牵扯。

想到此处,婠婠侧头向夜远朝问道:“你是如何确认真正逼宫的是秦王?”

夜远朝冷笑道:“不是秦王,那便是定北侯自己要反。”

言中之意万分笃定着凤卿城与此事脱不开关系,也许他亲眼见了也许他有着其他凭据。

汴京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婠婠并不知道。便是她亲眼见到扶弦领人追杀澹台灵,便是有诸多细节都已经佐证了夜远朝和澹台灵的话,她亦是希冀着一切都是别有真相,即便那个可能十分的微小。

婠婠自嘲的一笑,暗道自己还真是越活越没出息。

狠狠的鄙视了自己一通后,她放下药酒继续的毁坏着四周的东西。在这毁坏的过程中,她莫名觉得心情舒畅了些。

夜远朝斜斜的看着她,忽然开口道:“不偌将此地平了。”

婠婠停下手,认真的思考起来。之所以留下人断后就是防止追兵寻到这处地方,找到那个出口直追上去。若是能将此地平了,那不止不会留下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更是能够彻底的毁掉大家逃离此处的线索。

玄门的人都走了,也没留下个什么能爆炸的东西。婠婠了啃了一会儿手指,脑中灵光忽现,她丢开手中的物什,在四壁与地面上敲敲打打的寻找起暗格来。

天门中水火都是须得万分注意的。依照准则,像这种用来中转消息的暗桩点是不准许铺开阵势煮饭的。只备一特制的小号炭炉,置于特定的位置。轮值进入的锦衣捕快都是备足的干粮,用那小炭炉温水、温干粮。

那些锦衣捕快什么德行,婠婠最是明白。整个天门里,除了无名楼怕是没有什么地方严格遵循着避水避火的规矩。

果然,不大一会的功夫就让婠婠寻到了一个被改制出来的暗格。这暗格设在墙面上,不下手去敲的话压根儿就看不出破绽。暗格挖的宽敞,里面用木板分出了诸多的空间。上面几排小空间里放着油盐酱醋、诸多小号的炊具,下面大些的空间里放了一袋面同一袋米。

婠婠动手将那袋面拖出了来,目测了一下这间斗室的大小,估摸着这一袋子面粉制造出的粉尘爆炸是可以弄塌此处的。

整个过程中,夜远朝坐的四平八稳,就是表情都不动上一动。直到婠婠弄出这袋子面粉来,夜远朝面上方才有了些变化。

他嫌她的举动聒闹方才讽一句“不偌将此地平了”,她动手却寻了面粉出来。想来她是真的知道该怎么将面粉当火药使。

心中有了猜想,夜远朝却是没有开口问,只是静静的看着婠婠折腾。经验证明,他的猜想往往不对,他与她还是少说话为妙,免得再被她的噎上一回。

婠婠抱着那袋子面粉,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那些人已经进到了驿站中,却似乎并不知道此处所在,正在四下的搜寻着。

婠婠解下了身上的行囊和斗篷,将斗篷平摊在了地上。她看了看那只行囊,终还是拿起来又牢牢的系在身上。做完这些,她抬起眼来望向夜远朝。当对上对方那直直看来的视线时,婠婠心头忽然窜起一阵火儿来。

她在这里忙的好似陀螺,他却跟个大爷似得。若是在养神也就罢了,毕竟他还有伤在身,待会儿又免不得一场恶战。可他这姿态完全就不是那养神休息的模样。

婠婠蹭一下站起身来,甚是没好气的指着他的斗篷道:“脱了!”

第三百章 预料之外的火药味儿

虽知道她这举动无甚旁意,但夜远朝的面上还是飞上一片带着恼意的红。

婠婠见状眨眨眼睛一脸的恍然,而后她认真承诺道:“放心,我还不至饥不择食。”

她这话还不如不说。夜远朝瞪了她许久,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还是闭嘴。”

婠婠道:“我也不想说话,但我闭了嘴,你知道要如何做?”

夜远朝又是瞪了她许久,听得外面的人已经靠近到井口附近,便拉下身上的斗篷甩在地上。

婠婠很是慷慨的再次赠他一双白眼,一面将面粉倒在斗篷上一面语速飞快的道:“先开了所有的通风处,将面粉抖开,抖到一步之内不见人。然后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出去,再扔把明火进来。”

这两个人的性子天差地别,却有一点相同——都不是喜欢束手被动的人。

外面那些人转悠了许久,大有不寻到些什么不撤走的姿态。与其在这里等着他们找到,不如炸平此处,出去打个痛快。

两个人不再说话,开风口、摆易燃物、抖面粉,一串儿的动作皆都流畅、飞速的完成了。而此时外面那些人已经准备下到井下来探。两人捂着口鼻,脚尖轻点掠向位于井壁的出口。

暗门移开,婠婠自井壁处借力往上,一个眨眼的功夫便至井口扫倒了那一片的人,飞快的让出井口的位置。

与此同时,夜远朝掠出井口便以一手漂亮的暗器手法将火折子晃亮,向甬道内侧的暗室掷去。刺目的火光、震耳的轰鸣、滚滚的闷响一齐自这狭小的井中爆发开来。

夜远朝险险冲出来,只觉后背一片火辣的炙痛。婠婠的腰背处同样被扫到了一点。

其实在婠婠让开井口位置的一瞬间,夜远朝便也冲了出来。他扑在她的背后,将她远远的撞离开井口。因为他护在她的身后,所以她才只被那崩飞的沙石扫到了一点。

先前聚在井口周围的人全无准备,登时死伤一片。

婠婠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只那么一袋面粉制造出来的粉尘爆炸会有如此的威力。她预想的只是将那暗室炸塌而已。

爆炸声音又接连了响起了两次,空气里明显有着火药的味道。

婠婠顿觉不对,她拖着夜远朝便向更远处避去。在她拖动他的一瞬间里,听到他闷哼了一声。婠婠并没有放轻动作,她不敢慢上一瞬,用着她最极限的速度拖着他远远的避开了这处驿站。

有火药的味道,且爆炸连续的自地底传来,最大的可能便是这暗桩点本就装有自毁的机关,只是如今的天门中无人知晓。若真是那样,这场爆炸还未必能结束。自然,也不能排除其他的可能。

身后爆炸的声音果然又接连的响起来,效力又比刚刚那两声更强了数倍。婠婠已然听不到什么声音,唯有一道尖锐的耳鸣之声穿耳贯脑,萦转不去。股股劲风搅动着沙石断木,乱流一般横冲直撞。大地震颤,令她找不到可以立稳身形之处。

待远离的那火光轰鸣,婠婠只觉死里逃生。

她将夜远朝放下,查看了他背后的伤势。他背后的那片衣料已然被血浸透,虽还不算血肉模糊但也好不到那里去。

先前的药酒婠婠还带着,她拔开瓶塞将那酒放到一边,又取出止血散来拔开塞盖备在一旁。而后她取了自己的帕子,飞快的卷成一个长卷递到夜远朝的嘴边道:“咬着。”

夜远朝难得没跟她唱反调,毫不逞能的咬住了那卷帕子。婠婠提起药酒一股脑都倒在了夜远朝的背后,冲刷过伤口后才将止血散撒上去。

光线不甚分明,却也能看出他的面色极为苍白。

婠婠心中生出了愧意。她若不弄那粉尘爆炸也引燃不起那里面本就藏着的火药。

“抱歉,我并不知道那里面原有火药。”

夜远朝的耳边亦是唯有一片耳鸣之声。他听不清楚婠婠说了什么,却能从她的口型上辩出大致的意思。夜远朝看了看她,将口中咬着的帕子取了下来。很是歇了几口气,方低声的道:“走。”

追兵不会只有这么一小撮人,这一场爆炸的动静如此大,很快就会引来其他的追兵。此处不是久留之所。

婠婠点点头,将地上的两只药瓶统统掷入那已然化作烈火废墟的驿站中。然后那些染了血迹的积雪胡乱的团起来,同样抛入到那片火光之中。

将他们留下的痕迹处理干净后,婠婠转回身来准备扶起夜远朝。却见夜远朝已经自己站了起来。

风雪中,隐隐约约传来人马疾步之声,由四面八方的向着此处汇集着。

婠婠再是诧异亦来不及问夜远朝的状况,两人对视一眼,选了声音最为微弱的那个方向疾行而去。

不知另外几个方向的追兵是个什么路子,他们选择遇上的这群是以弓弩手为主的,遥遥的便向两人张开了漫天箭雨。

夜远朝身上有伤,婠婠便有意挡在他身前半丈处,道:“我守你攻。”

便是夜远朝未曾受伤,这也是最好的分工方式。明月刀的刀芒舞做一匹密不透风的华缎,截断了那箭雨的势头。暗器独有的幽芒,自夜远朝的手指间疾射而出。他的身法诡异莫测,每一击必能中。

面对着这样循着章法、以强弓劲弩射出的箭雨,婠婠其实应对的很是吃力。能将四门逼迫至此的追兵,怎么会简单了呢。越是往前穿行,她便越是感觉吃力。

在那擦着那些追兵的箭阵掠过去时,一支羽箭从刀下漏过。婠婠来不及躲,亦是不能躲。一旦她的动作改变,那漫天的箭雨将会立即的将她二人变成两只漏勺。

暗器独有的幽芒自身后击来,撞到那支箭上发出“叮”的一声清响。羽箭歪了方向,险险的从婠婠的手背之上划过,恰巧擦过她指间那枚盘银花枝的赤血玉指环。

一声微不可闻的细小声响自那指环上发出来,顿就绽裂了几段肉眼不可见的细缝。

第三百零一章 饮鸩止渴

因为这枚的指环的阻挡,婠婠的手上仅仅是破了一层皮肉。血随着她的动作淌向指间划过指环,瞬时填满了那镂银花枝间的空隙。

此般的状况下,婠婠并没有留意到羽箭撞到了那枚指环,更加没有留意到指环发出的那道细微的开裂之声。

她全神贯注的应对着身前的箭雨。当他们终于甩远了那些追兵后,婠婠即刻撕下一段衣袖来将受了伤的手包好,以免滴了血迹下去,叫那些人寻迹追来。

风雪如此之大,以她二人的轻功又特意选着树干踩,稍稍费些时间便能将人彻底甩脱。婠婠转头去瞧夜远朝的情况,却发觉他起落间的步子踩得很重,身形滞钝,全不似他该有的水平。

婠婠掠身靠过去,打算背着他走。夜远朝却是停了下来。婠婠伸手去扶他,碰触到他的瞬间掌心里顿觉一刺。此时她才发觉夜远朝的身上插着几根细细的金针。

婠婠曾听闻过地门里有以金针刺穴激发人最后潜能的法子,此时再见他身上的这几根细针,顿时就明白了。怪不得方才他伤的那样重,却还能与她一路的闯过来。

只是这种方法无异于饮鸩止渴。

被强行激发的力气用竭,夜远朝只觉五感皆都模糊着。金针刺穴的代价他自是清楚的。但方才那种境况,若他不使用这个方法势必就会成为她的负累。他天性孤傲,从不愿成为任何人的负累,更加不愿落入对手掌中。便是尸体他亦不愿留与敌手,白受折辱。

然而他终是高估了自己的体质,低估了那几道伤势。本来只是伤重,如今他这条命怕是要送掉了。

他想,这样一死倒也干净。官家崩逝,与此事脱不开关系的秦王又名正言顺。他的存在本已没有什么意义。不偌就用这一条命来完成官家最后的嘱托。

以他与婠婠的武力对比,他没有完全的自信能她困在京都。可若今日他以这一命换她一诺,官家那道嘱托便也能完成了。

想到此处,夜远朝向婠婠道:“你往东行,我向西。”

婠婠一愣,他伤成这副德行,分开走的话就只有一种后果。追兵被他引走,而她能逃脱的更加顺利。若他还有余力,能制造出她亦与他一同身亡的假象,那她往后的行动便会容易不少。

但他们的交情并不到那一步。先以金针刺穴的极端法子助她逃脱,而后以身去引追兵。他透支性命走这么一步,究竟是因着什么?

夜远朝已看不清婠婠的神情,一切在他眼中都已经模糊。他知道自己已然撑不住太久。

他强压下喉间的腥甜,开口说道:“我的命是官家的,如今我愿以我这一命换你如愿。只望着你能念官家一点的恩义,不要离开汴梁城。”

自认识夜远朝,婠婠还是第一次听得他用这般恳请的语气说话。他此刻伤的重,声音里没有多少底气,越发显得姿态低低。

夜远朝心中明白,若她不离开京都就只有两种结果。要么从此于后宅做一只笼中雀,要么隐姓埋名的潜藏着。这两种结果里,无论哪一种都比不过远游江湖,自此天高地阔。

明婠婠傲骨倔强,必是不愿选择留下。但她重情重义,有官家的谕意再搭上他以命相求,她不会不应。

一切都是基于夜远朝对于明婠婠的所知,然而婠婠并不是他所知的那个明婠婠。

她听完他这番言辞后,并没有做出表示。只默不作声的伸出手去,想要拔下夜远朝身上的金针。

夜远朝向后一躲,张口欲言却是喉间涌出了一口血来。眼前所视、耳边所闻越发的模糊不明。

婠婠见他吐血顿就一惊,再看他的双瞳已呈涣散之态。她按住了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颈子,触手温热还有着脉息的跳动。

夜远朝伸手欲要拨开婠婠的手,起身离去。婠婠反手一击便将他敲晕过去。

敲晕一个重伤将亡之人固然不对,但若她不这样做,以夜远朝这种古怪脾气,他们两个必会在此处僵持起来,将时间白白的浪费了去。

婠婠仔细检查了他身上还有无淌血之处,而后背起他来向回折返了一段路,当遥遥听到追兵的响动后方才重新的换了个方向疾行起来。

刚刚夜远朝因伤重而留下了痕迹。如今她顺着那痕迹折返,只要她中途转开时不留下痕迹,那些追兵便会顺着夜远朝留下的足迹,继续往那个方向追去。她也就有了逃脱的机会。

婠婠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但除此之外也别无他法,唯有这样一试。她不敢松懈上半口气,耳畔风声呼呼,面颊指尖冰冷一片。

夜远朝的身量高她许多,她背着他分担要极尽着速度,还需得时时的注意他会不会在这松软的雪地上留下印记。

这一路,婠婠行的紧张忙乱且狼狈。

出乎预想,她居然就这么轻易的将那些人彻底的甩了开。婠婠再是脸大也不觉得这是因为她的轻功足够高明。要真是这个原因,夜远朝也不至做那用命去引开一路追兵的打算。

思来想去,也就只能归结于幸运。

婠婠并不知道,在她行过的那段路上曾埋伏了两队弓弩手。当她奔至皇陵的时候,那些弓弩手正向着他们原本埋伏着的地方移动回去,重新的封死了一个大圈。

当他们重新窝回原地时,一名年纪稍小的弓弩手忍不住低声的向一旁的人问道:“上面只说让放走夫人,这可是连夜远朝都逃了。”

他身旁的人生的粗狂,脾性也粗狂的很。这位很是不在意的挥手道:“侯爷早就说过,四门不是一举就能剿干净的。反正今夜逃出去的人也不少,多夜远朝一个就多了吧。”

年纪稍小的那位紧张的吞了吞唾沫,又道:“可那是夜远朝,原本点了名必须要杀的人。”

生的粗狂的那位抓了抓头,道:“恁多废话!上面怎么吩咐,咱们就怎么办。趴好!”

雪势渐渐的小了些,风却大了,呼啸着的掠过旷野,卷起一片雪雾。白茫茫的荒寂。

延圣帝才刚刚崩逝,一应的后事还未曾完全铺展开,此刻的皇陵还是冷清安静着的。

漫野的积雪,婠婠不敢轻易落足。

皇族的陵墓大多都是提前就开始修的。这里面有着许多未完工的陵寝。婠婠寻着最为偏僻的一座躲了进去。

比起其他那些未完工的陵寝,这一座四周的陵寝都是已经封埋好的,又远离着延圣帝陵寝的位置。相对来说是最为安全的。

陵寝的入口处摆着几条封石,入口大开着,墓道里亦有着一层积雪,由外至内愈来愈薄。婠婠心中提着十二分的谨慎,自然不敢踏足上去留下痕迹。她背着夜远朝,直接便俯冲下去。凌空掠过那长长斜下的墓道,险险的趴在了积雪的边沿。

因为背着夜远朝,这一落地她被他那带着惯性的重量那么一冲一压,一张脸不可避免的按在了地上。婠婠心中登时狂奔过无数的羊驼。

她一翻身将背上的夜远朝拱开,坐起身来好生的擦了擦脸,揉了揉鼻子和面颊唇额。照顾好自己这张脸后,婠婠探手过去摸了摸夜远朝的颈窝。

触手处一片的冰凉。

婠婠的大脑空白了那么一瞬。这是......凉了?

就这么凉了?

他也没说他喜欢什么样子的棺木,喜欢什么样子的席子。

第三百零二章 荒弃的陪葬陵寝

夜幕漆黑,雪地反射出的光线清冷而幽黯。

墓道的暗影之中。婠婠眨了眨眼睛,收回手来又眨了眨眼睛,而后站起身晃亮了火折子。

她先是看了看地上的积雪,确认上面没有留下痕迹后,又打量了一下墓道里有无被自己撞破的蜘蛛网,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两旁的壁画之上。

通过那图画和题文,婠婠知晓了这座陵寝的主人是谁。——这本是修给的程武的陵寝。

在婠婠知道的历史上,那些功勋卓著的大臣能享陪葬皇陵的恩荣。像是霍去病就陪葬在了汉武帝的茂陵附近,魏征、程咬金陪葬在了唐太宗的昭陵周围。但是北宋貌似是没有这种制度的,最多就是一只牌位能陪享太庙香火。

这里出现程武的陵墓其实也不奇怪,终究这并不是婠婠所知道的那个北宋,而是一个被程武扭曲了走向的时空。

陵寝大开着,看起来程武并没有“住”进来。似这种墓穴,给别人用也不合适,想来也就只有这么荒废着。既如此,那里面的棺木岂不就是现成能用的。

眼下先将夜远朝的尸身安置进去,若有机会就将他挪进延圣帝的陵寝中。生前尽忠,死后若不愿离去投胎,尚可继续的为延圣帝护陵。如此也全了他那一片丹心忠诚。

若无机会,就封住墓室再想办法制造个天然的塌陷,将那棺木永远的封埋在土层中。

正常来说,不会有哪位官家往这地方白搭银子。相反,他们还乐得见到这结果。这地方用是不能用的,拆又要耗费人工财力,如此被“自然的力量”摧毁是最好的。

程武官至太师又有这陪葬的殊荣,棺木必然不差,也能配的上夜远朝了。

婠婠考虑到此处,蹲下身来拍了拍夜远朝那冰冷的面颊,叹道:“夜大人,我能为你做的也就这些了。这一生已经结束,你也不必太过执着,该投胎还是去投胎。见了阎王大人记得代我问声好。”

顿了顿,她又道:“算了,算了。见了阎王你可千万别提起我。”

絮叨罢了,婠婠从墓道中寻了支趁手的木料。先前她换下了官服,却并没有放下那套天门标配的小腰囊。此刻她从那里面取了助燃的粉末倒在木料上,用火折子引燃。火光立就将这墓道中的景象照映的更加清晰起来。

火光比方才明亮了许多,婠婠唯恐这光芒会透过墓道映到外面的入口。她飞快的背起夜远朝,往陵墓深处行去。

好在这座没有启用,婠婠并没遇上什么机关,顺顺利利的就寻到了墓室。

墓壁之上镶嵌着几座精致的铜灯,看起来像是长明灯的模样,里面犹还存着灯油。婠婠没有去点燃这些铜灯,只将手中的自制火把固定在一处不碍手脚的地方。

墓室中的棺椁中规中矩,恰恰好符合一位太师的配用,倒也没有多么的奢华。

婠婠打开棺盖,将夜远朝的尸身丢了进去。她略歇了口气,自腰囊里取出了那小册子来,抽刀在那上面刻出纸钱的形状。

明月刀本就锋利无匹,婠婠手上又刻意的使力,只反复两三次便将这一整本小册子都掏出了个纸钱形状的空洞。

婠婠小心的收拾好多余的纸屑,留下两枚后将那一把纸钱都揣进了夜远朝的怀中。她正准备流出的两枚纸钱分别塞进他手里,忽听得远侧的黑暗中传来脚步声响。

婠婠的心顿就一沉,她方才并没有听到陵墓的四周的有人,至于陵墓内更加没有第二个人存在。

这脚步声音就像是凭空响起的一般。

作为一只有壳子的鬼,婠婠并不怕那没壳鬼。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这座陵墓中出现个人比出现只鬼更要麻烦。

她重新将明月刀抽出,翻转手腕正待动作时便听那边急急喊道:“有话好说,千万别动刀!”

这声音听着像是顾长生的,婠婠就停下了掷刀出去的动作。

又是两道脚步声响起,不多时顾长生的身影便从暗影中闪了出来,紧跟着薛呈与一名锦衣捕快也走了出来。

婠婠眉头一蹙,问道:“其他人呢?”

那名锦衣捕快道:“回大人,大家都无事,正在密室休息。”

薛呈打量了婠婠一眼,没有解释密室之事,而是问道:“我并未曾说清要来程武的陵墓。明大人怎么知道要来此处?”

这倒是个巧合了。

各种缘由细细解释起来也是麻烦,婠婠便简单的道:“我来此处只是想寻口现成的棺木给夜远朝。”

话音落下几人齐齐的一怔,随即挪步走了过来。借着那火把的余光往棺木中瞧去。

薛呈自怀里掏出了一只琉璃球来,“咯哒”一声打开,晃亮了火折子往里一点,又重新的合上了。

这小琉璃灯精巧非常,内里更有着多重乾坤,最妙的便是无论怎么滚动,那装着灯油的小盂都不会跌洒出一滴油料来。原理如香囊,大小和形制亦是与香囊差的不多。灯内的镶嵌皆都不为了装饰,而是为了最大限度的折射光源,因而灯虽小亮度却算不得小。

琉璃灯入棺,薛呈眸底的怀疑便越发的深重起来。同她在一起的夜远朝死了,她又自己寻到此处来,这里面难保没有算计。虽然明婠婠不似那腹中藏险之人,但人心隔着肚皮,只凭一双眼看得出什么。

顾长生的心思比薛呈简单的多。他看到夜远朝的这样子,习惯性的就要探手一查。他的手臂才要往棺木中伸,便被婠婠伸手进去的动作给阻住了。

顾长生只好缩回手来等着,当他发现婠婠往夜远朝手里塞了两枚纸钱后,面上顿就出现了一片呆若木鸡的神情。

婠婠塞好纸钱,简单的整理了夜远朝的仪容,然后就直起了腰身来扶住那棺盖打算合上去。顾长生这才回了神,忙忙的伸手去阻。

婠婠瞧了他一眼,很是不明所以。

顾长生笑嘻嘻的道:“阿婠姐,还是先让我瞧瞧罢。不然我这心里跟猫儿挠似得。”

第三百零三章 凉了都要抄

顾长生虽总是一副嬉皮笑脸,但也不是真的全无心眼儿。他是想要细细的查看下夜远朝的死因,以从中寻出些线索来帮助他判断眼前形势。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本身的癖好了。但凡见到伤病者或是尸体,他就总想去研究一下,也算是一种职业病了。

婠婠闻言深感奇怪。顾长生这举动像是想要瞻仰下夜远朝的遗容,但这言辞神情又不对劲儿。她又看了看一旁的薛呈,见他神情倒是严肃。想着到底同朝为官又同为四门中人,不叫他们瞻仰遗容也说不过去。况且这座陵墓里应该还有几位地门的人,总得叫他们见夜远朝最后一眼。

思及此处婠婠点了点头,探手下去托起了棺盖,打算将它彻底的取下,以便大家来瞻仰送行。不料想,她这一伸手却摸到了一片凹凸,像是雕刻的字迹。她的动作顿就滞住了。

“棺盖下面有字。”

顾长生听了略移了视线过来,满眼的好奇。薛呈却是平静非常的开口道:“是一首诗。”

婠婠转头看了看他,又继续的托起棺盖来。不难推测出,薛呈提议往皇陵来是一早就知道这里存有能够藏身的机关。他往此处来就是奔着这程武的陵墓,却是并未与她细说,显然他对她存着戒心。

既有戒心也不必多费口舌去问他,还不如自己研究一下来的实际。

棺盖翻转过来,婠婠借着墓室内的两道光源辨别着上面的字迹。那果真是一首诗。

“活死人兮活死人,自埋四假便为因。墓中睡足偏潇洒,擘碎虚空踏碎尘。”

读罢了,婠婠心中除了个“啐”字还是“啐”。程武那货当真抄上了瘾。棺材这东西是凉了之后才能用到的,他这是凉了都要抄啊。

不得不说,他这一回抄的足够冷门,足够能装那啥。

默默唾弃一阵,婠婠正欲将棺盖放回到原处,脑洞忽然就开了一开。这诗是王重阳的,虽然记不清诗名但写的是活死人墓,这她不会记错。

真正的活死人墓是个什么样子,无人下去勘探所以谁也不知道,但是在查老爷子的一部经典中,有描写了活死人墓中的模样。

棺盖下刻字,这正是那部经典中描写过得细节桥段。

婠婠脑中思绪飞转,手底下的动作却是没停。此刻她已经将棺盖子移回棺木上,才对准了位置准备扣合一半上去,只留一半来供人瞻视,顾长生就又急急的以双臂推住了棺盖。

“阿婠姐,远朝兄这张嘴是欠抽,但您也别活埋了他罢。”

婠婠的动作一顿,“活埋?”

她看了看棺木中的夜远朝。人都没了脉搏呼吸,怎么还能算活埋。她抬起一双疑惑的眼睛来,向顾长生问道:“这都没死?”

顾长生点头如捣蒜,“没死。不过再不救,那就真死了。”

婠婠立刻道:“那赶紧拖出来救啊。”

顾长生一咧嘴,“我才准备将人弄出来,这盖子就上来了。”

婠婠忙将棺盖挪来,顾长生立即俯身去抱夜远朝。薛呈看了婠婠一眼,亦是搭手将夜远朝弄出了这口棺材。

几人听着顾长生的分派,围着夜远朝好一通的折腾。终于,夜远朝又重新有了微弱的呼吸。

那位锦衣捕快回去密室,唤其余几名黄门中人来帮着救治。墓室内只剩了婠婠、顾长生、薛呈还有夜远朝四人。

夜远朝尚昏迷着,余下三位大眼瞪小眼的互视了一阵,气氛莫名的尴尬诡异。

婠婠站起身来,扶着那棺木的边缘轻盈的跳了进去。

顾长生一懵,呆呆的问道:“阿婠姐,你这是做什么?”

婠婠坐在棺木中,试图将棺盖合上,听得顾长生发问便回道:“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玄机。”

薛呈默了默,道:“棺盖合上,右手侧会出现几个机括模样的东西。”

婠婠道:“你果然什么都知道。那这里面藏了什么?”

顾长生顿时跳了起来,“程文重的宝藏莫不是藏着这里面?”

即是宝贝,陪葬陵寝也是常理。顾长生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面上越发的激动。

薛呈的额角狠狠一抽,道:“什么也没有。自程武和四门消失后,玄门在这里探查了二十年,到五十年前便彻底放弃了,因为这里面除了那间密室再没有任何东西。”

顾长生道:“你们还留了一手。探到了密室也不上报。”

薛呈亦有所指的反问道:“这世上有谁不为自己留一手?”

婠婠一听这画风要歪向打太极的方向,立就转回头来继续合那棺盖子。

薛呈道:“不必费力了,棺木四周都是实心,没有任何暗藏。”

婠婠没理他,缩进棺木里从内侧托起棺盖,将它严丝合缝的扣拢住。婠婠知道他们对她藏着戒心,却是不怕他们趁机在外面封死棺木。她有宝刃在手,岂会怕这个。

薛呈与顾长生也不会趁机如此做,一来他们不能确定婠婠是否有问题,二来她那把明月刀锋利无匹,何惧这区区棺木。

宽敞的棺木中,棺盖与棺身才刚扣合住,婠婠便听得左侧一声机括的轻响。伸手去摸了摸,果然摸到许多大大小小的凸起。这些凸起多是圆形,还有一个类似十字型。

若真有机关设在其中,那必定有着扳动的顺序。可这些凸起的数量按照概率公式计算下来,所能组成的可能就是试验到她死也不一定试完。更何况棺木是密封的,空气有限时间也就有限。开合着棺盖试验,时间就更要多。

婠婠不死心的又仔细摸了摸,摸着摸着便摸出了点熟悉感。她推开棺木,向薛呈道:“借灯一用。”

薛呈道:“不必费力了,什么都没有。”

婠婠像是没听进去,只是向他招手示意要借那灯。薛呈倒也不小气,大大方方的把琉璃灯递给了她。

婠婠拿到灯,立刻缩回到棺木中去。

薛呈看着那重新合拢的棺木,又看了看身旁那满脸兴奋的顾长生,只觉心中一阵的发呕。

一个大力怪,一个笑面怪,两个脑袋都不太正常。眼前的局势下,四门众人都还不知何去何从,他们几个聚到一起本是要商议出条路来的。但几个时辰过去,天都快要亮了,他们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薛呈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这一晚上又究竟做了些什么?如此与这两人待下去,玄门就真的要毁了。

第三百零四章 作弊码

棺木中,婠婠借着那琉璃灯的光线仔细打量着左侧边的那些凸起。

这样直观的一看,婠婠终于明白了那股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这形状和排布正是她前世用过的那种旧式游戏手柄。

婠婠甚是怀念的摸着那些形状熟悉的钮。那些旧式游戏都是同龄人不玩的,但她那时候并没有别的可玩,便是老掉牙的游戏她也玩的很开心。

那些老游戏的作弊码,算是她人生中接触到的第一串代码。

婠婠面上那怀念的微笑忽然凝固住了。她盯着这些钮,一颗心噗通通的跳了起来。

顾长生一时说要寻东西分,一时说什么宝藏,莫非程武那货真的藏了大批的金银珠宝?

婠婠两眼放光,恨不能立刻试上一试。她狠狠的忍了忍心中的冲动,再次的打开了棺盖,向着薛呈询问道:“薛大人,玄门可曾试过扳动这些机括,若是按错了会如何?”

薛呈努力的压了压心中的焦躁,道:“试过许多次,这不过只是些故弄玄虚的摆设,便是按错了也没什么。”

婠婠听了心中略略失落。

玄门里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用那笨蛋的办法,当真的去一个一个的试验组合。他们固是会试着扳动机括,但更多的精力会放在探查四周有无暗藏玄机之上。就好像是那次饮宴殿中的断龙石,他们便是找出机关来设法移开巨石而非笨拙的炸开。

如此说来,那这些钮很可能就是程武做来怀念的,并不是什么机关。

婠婠不死心,她又细细的琢磨了一下。若这真的是程武做来怀念的,那他在这个棺材盖上抄那么一首诗做什么呢?

从那本程氏手札上来看,程武很喜欢耍弄那种“我明白而世人不明白”的小聪明。他在棺木里弄出这东西来,不太可能只是单纯的为了装那啥。

况且,薛呈的话可能是真也可能假。

想到此处,婠婠向薛呈招手道:“薛大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一同来研究下。”

顾长生立刻丢开了夜远朝,跳过来扒住棺木的边沿道:“阿婠姐,我陪你研究。”

薛呈见状终于有些压不住心中的急躁,“明大人、顾大人,眼下还有数百人等着我们为他们寻出一条生路。二位能否先担起该担的责任?”

顾长生漫不在意的嘻嘻一笑,道:“薛大人许是没有注意到,今夜没被调派出来的人并无麻烦缠身,被剿杀的只有我们这些出来的。

秦王不是要清剿四门,而是要清剿掉咱们这些忠于官家的人。如此局面还能怎么商议?不如找到东西分一分,留条小命儿各奔前程。”

薛呈心头一怒,欲斥顾长生不忠不义,话到了嘴边却是没有说出来。官家的旨意是秦王继承大统,他们难道要去刺杀秦王吗?

不能违逆官家的遗旨,秦王又不容他们。他们能够如何呢?

顾长生也不管薛呈是个什么状态,只一味的要往棺木中跳。婠婠让薛呈进来是因着他那句“按错了也没什么”的话。

若那话是假,他就得跟着她一起中陷阱,必不会贸贸然的进来。

薛呈已经被眼前的两个人折磨的有些自暴自弃了。左右想不出个什么出路,为图个安静他便顺着婠婠的意思,跳进了棺木中。顾长生见状有些急眼,非要一同挤进去不可。

这棺木虽宽敞,可也难同时容下三个人。婠婠与薛呈两个人一头一尾的缩在里面已经勉强,再多一个那只能横着摞了。

婠婠抬手敲掉了顾长生扒着棺木的那两只手,“装不下了。你看着夜远朝。真有财宝我叫再你也不迟。”

薛呈听到财宝二字,额角又是重重的一抽。心中暗道,从前竟没发现明总捕与顾长生一样的贪财不着调。

在顾长生那很不甘心的幽怨目光中,婠婠拉起了棺盖。

两个人同时在里面,又有一盏琉璃灯在燃烧着,空气自然越发的不够用。婠婠也不耽搁时间,将琉璃灯递到薛呈的手中,让他照明。自己飞快的搓了搓手,郑重的伸出一根手指来,先是戳到那十字形的凸起上,依照“上上下下左右左右”的顺序按动了一遍。

旁边的那些圆钮都是光秃秃的,上面并无标记。婠婠咬咬唇,依照通用的手柄布局,确定了a和b该在的位置,然后反着顺序的按了下去。

一番动作后,婠婠屏着呼吸的等待了几秒。

什么也没有发生。

就在她以为失败的时候,屁股下面的棺底开始轻微的震颤起来。

薛呈的脸色立就变了,他来不及去看婠婠,忙伸出手来检查着四周。无奈棺木中空间有限,他根本就施展不开动作。于是他转而用手臂去头顶的棺盖。

尴尬的情况出现了,使上了吃奶力气的薛呈仅仅只是将那棺盖抬起了一条缝隙而已,距离移开还差得远呢。

薛呈的反应和窘境,婠婠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兴奋的无以复加,握着拳自我庆祝了片刻,这才伸出手来推开了棺盖。

沉重的棺盖子在婠婠的运力下再再次的移开了。薛呈的心在激动的跳动着,一张脸倒是分毫不红。他们玄门擅长的并不是武功,他的力气比不上这闻名京都的凶神也属正常。

顾长生一见棺盖打开,立刻探头道:“怎么样?”

婠婠与薛呈分别搭住棺木的两面边沿跳了出来。

三个人围在棺材旁,齐齐的瞪视着棺底无声无息的倾斜下去,面上的神情各自不同。

顾长生整个人都是兴奋着的,他不住的祈祷着这地下放着的是金银珠宝而不是些别的。

薛呈亦是有些兴奋的忘乎所以起来。玄门曾经耗费二十余年而不得的秘密,如今就在他的眼前了。

婠婠的想法比较多,她先是想:程武是真的抄啊,连这机关都抄人家查老爷的。然后她又想:不知道棺材底下是不是也原样照抄了一条逃生之路。最后她想:这下面最好是既有逃生之路,又是金银财宝。

棺底倾斜的速度很是缓慢,三人这样盯了一阵后,薛呈开口问道:“明大人如何会知道扳动机关的方法?”

这个问题就不好回答了。

她总不能实话实说。

可要硬说是运气,他们也不会信的。

于是婠婠信口胡诌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如此做,也许哪一天我的失魂症好了,就能想起来了。”

这个回答落在薛呈二人耳中,倒是有着几分可信。她是因着沉香匣一案才患了失魂症,许是在办案的时候或者在拿着沉香匣时有什么所得也不一定。

墓室外侧的黑暗中响起了许多人的脚步声,只一听这数量便知道是澹台灵等人。

先前在密室中躲避休息的人全部都出来了。原因无他,因为婠婠赶来所以天门中的几位都出了来,因为夜远朝重伤濒死,所以地门与黄门的几位也都出来了。剩下玄门几人觉得不好自顾的待着,也就都跟出来了。

众人一进来便觉眼前的画面有些难能理解。重伤的那位孤零零冷清清的躺在一旁的地上,另外三位围拢着墓室当中的那口棺木,瞧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

第三百零五章 原来这世上最叫人摧心黯然的并不是一无所有 而是得而又失

地门的几位心中不爽快,可到底身份实力都差着。

那凶神的拳头有多硬自是不必说;顾大人的医毒双绝平日里不显,唯有在整人的时候才能窥得几分风采;那位薛副监正更是不用提,他随手丢出来点什么来就够人受的。

这三位个个都不是不能惹的。

心中再是不痛快也只好默默的忍了。地门的这几位拧了头,立刻就拖着几位黄门医官奔到了夜远朝身侧。

玄门的几位有心要凑到棺木旁。一来瞧瞧那三位大人究竟在做什么,二来若自家头领有吩咐,也方便听命。但那边还有着一位重伤的夜大人,就是四门间摩擦再多,该表示人情味儿的时候也是要表现一二的。

更何况夜大人是为了留下断后才伤成这般的。此刻再在怎么着也得先往夜大人处展示一番人情才好。于是这几位也都走到了夜远朝身旁,看自己能否帮上什么忙。

围着夜远朝的人已经足够多,此刻过去也只是能做做人情场面。换到一年前,便是天门的情况特殊,澹台灵也是会做足这等人情举动的。但此时此刻,她脸不红心不跳,浑身不带半丝犹豫、半点不好意思的凑向了婠婠的身后。

几位锦衣捕快齐齐的呆了呆,随即也选择了听从本心,十分真性情的凑向了自己大人身后。一来瞅瞅自家大人可有受伤,一解担心。二来瞅瞅自家大人在看些什么,一解好奇心。

澹台灵休息了这许久,脚步已然灵便了许多。她来到婠婠的身后,伸着头也往那棺木里瞧。相比于薛呈和顾长生方才的反应,她显得要淡定许多。

因为她心中认为,这是薛呈藏着的另外一张底牌。

在七八双眼睛的共同注视下,棺底终于停止不动。从棺口看下去,只见一条长长的斜坡向黑暗处延伸而去。有新鲜而湿润的冷风从那下面吹上来。

婠婠开口道:“商量下吧。谁下去,谁留着。”

顾长生立刻道:“下面情况不明,不定有什么危险,医官还是必须要有的。”

婠婠抬眼瞧向他,“你下去,夜远朝怎么办?”

顾长生笑嘻嘻的伸出手,指了指身后那几位正忙作一团的黄门医官,道:“无妨,无妨,只我一个下去。他们都留下照看远朝兄。”

见得婠婠脸上的神情变化,顾长生又忙忙的补充道:“远朝兄这等情况,他们几足能应对。”

婠婠顺着顾长生手指的方向看了一阵,在转回头来时,顾长生与薛呈已然开始收拾工具,做那下去一探的准备。

底下不知还有什么机关门道,玄门里必是要有人下去才行。顾长生所言没错,下去到这等未知的地方一探也的确需要位认毒能医的。

机关师和奶妈都到位了,眼下还缺个肉盾和输出。婠婠找了找自己的定位,又不由自主的往夜远朝那边瞧了瞧。心中琢磨着,一时半刻的那货是活蹦乱跳不得的,眼下她就是那个主输、主盾。

这样一想婠婠顿觉自己责任重大。

天已经蒙蒙亮了,嚣乱了一夜的汴梁城已然是满眼的肃白,缟素与积雪混在一处越发显出一种悲穆的气氛。

远离着汴京城的一处荒野里。凤卿城立在雪地中,望着茫茫四野,心中尽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慌乱。

几乎等尽一夜的时间,他都没有等到婠婠回来寻他。他想着,便是她心中气怒不愿意向问个他清楚,也总要寻他来质问一二,哪怕是寻他报仇也该找回来了。

可她却没有回来。

终于他等到了她的消息,却是言说她带着夜远朝离开了他布有人手的范围。

眼前便是一个时辰前她脱离而去的地方。天地间素白的一片,除了呼啸的寒风便再无其他。四野皆寂寂,四野皆遥遥,根本就不能寻到她半分的踪迹。

在他排布了人手的地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尚失了她的踪影。若她从此离去,天大地大,他又能往何处寻她。

他出来的急,并没来及的披上斗篷。此刻冷风吹过来,掀动他身上那素白衣衫。寒意无孔不入着,而他却浑然不觉一般。

原来,这世上最叫人摧心黯然的并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得而又失。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个她横冲直撞的闯进他的世界中。驱走了那里的冰冷阴霾,还种下了一片烂漫繁花。她将这世间的颜色重新带给了他,还给了他这世上最美好的星空月色和最温柔暖软的风。

他从未想过他这许多年来最大的失算竟会是她。这失算并非是未能将罪名扣死在晋王头上,而是算失了她.......

他从未想过,她这般乍然的离去会令他慌乱至此。他不曾要求她在他与忠义间做出选择,他不愿她为难,不愿她为他沾染风雨。他费尽心思为她安排下诸多算计,只是想着护她安好,护她那一双笑眼中的惬意无忧。

他给了她所能想到的所有的好,却为何弄巧成了拙。

从前那样极端的微势困境之中,他尚自信着能将头顶的天翻覆过来。可如今面对着消失了影迹她,他却无能为力。

平生第一次觉的,有这样一件事令他全无办法。除了祈望对方的念头能如自己所求,再不能做些什么。

雪停了,天穹中的阴云依旧未散。

风一阵阵的吹着,不时的在四野天地间搅起股股的雪雾。

流觞抱着件狐裘驰马而至,不待到近前他便跳下马来跃至凤卿城身侧。行礼问安后不见凤卿城出声,他也不继续等,起身来抖开那件狐裘披到了凤卿城的身上。

“侯爷,外面太危险,那些人不定什么时候从哪里蹿过来。请侯爷尽快回去。”

凤卿城恍若未闻,仍旧望着眼前那茫茫的雪野。

天地茫茫,四野风啸。越发显出雪地中那些人影的渺小。

此时此刻,在远离着此地的皇陵间,那座废墓的地底。婠婠一行人已然分派好人手,做好眼前这境况下所能做的最为万全的准备。

顾长生第一个就要跳进棺口,被婠婠一手拎了下来。

“躲我后面。”

面对着这句话里带出来的气势,顾长生选择乖乖顺从。他自有一番自保手段,并不惧棺木之下可能存在的危险。但是对应危险这种事情,在场诸人中当然还是这凶神最为擅长。

能者既愿居,他自乐得缩在后头。

迈步退开时,顾长生侧目看了看婠婠。心中有着些微的讶异,倒是没想到四门间龃龉甚多,她却愿意如护着锦衣捕快般护在大家前面。

不得不说这又是个误会了。婠婠并没有那般的高尚,也没有前主那般的气魄胸襟。

她只是单纯的认为,奶妈这种存在应该戳在后面。不然有个万一,这一队人可都麻烦了。

第三百零六章 墓底暗穴

先于婠婠下去的是几只拆掉提绳的琉璃灯。

几只点燃起来的琉璃灯球先后的顺着坡道滚落下去,尽可能的将照亮坡道的时间延长。

借着滚动而下琉璃灯,能够看清棺底之外的坡道是石制的,瞧着甚是光滑。坡道不宽,仅比棺木大上几圈而已。

从光线最终停下的位置看,这坡道并不算短。

婠婠在腰上系牢一根坚韧无比的特制丝绳,当先跃进了棺口。坡道的倾斜角度很是陡峭,在那木制的雕花棺底上控制行动尚不觉什么,但到了那石制的坡道上,婠婠便生出一股冲动来,恨不能将这陡滑的石坡当做巨型滑梯,就这么直接滑下去。

为了安全,她再是没耐心也只能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带着万分警惕的慢慢下移。

即便是有婠婠在前探路,后面的人亦是不敢大胆的滑下去,尤其是玄门的几位。他们一面警惕着四周变化,一面仔细的寻找着机关的所在。他们身上配备着些小工具,在这陡滑的石坡上控制平衡和下滑速度倒也不难。

一行人小心万分、阵仗十足的下到了坡道底部。什么意外也没有发生。

先前滚落下来的琉璃灯四散着,倒正好扩散了光线的范围。

这下面空空荡荡的,仅有些半人高、长宽不过六寸的细石台零星的散布着。石台的顶端都有着一处拳头大的凹陷,里面装着灯油和灯芯,看起来像是个灯台模样。

四周石壁高低凹凸自然成趣,还有一条暗河流淌而过。很显然此处并非人工开挖出来的。

婠婠四下瞧了瞧,转回头来去寻薛呈,“薛大人。”

薛呈正仔细观察着一根石台,听得婠婠唤他心中以为她是有了什么发现,便放开手往婠婠身旁走来,“明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蹊跷?”

婠婠点点头,说道:“墓下有这么个地方,风水能好吗?”

方才薛呈见她点头,将注意力越发的集中向耳朵,却没料想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薛呈顿感的一噎,好半晌才咬着牙道:“风水之事在下从何能知。”

婠婠纳闷道:“玄门不搞风水吗?”

既然遁四门的玄门在搞仙玄之术,那原本的玄门该有是这项的吧。原本的玄门有,那如今的玄门总不会就完全的没有了。

果然,薛呈接下来的话验证了她这一猜测。“玄门里确有知晓风水术之人,但在下并不擅长。”

婠婠无不遗憾的道:“那就不好知道程武弄这个地方是有意筹谋,是巧合为之。”

薛呈心中的抓狂停住了,他略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事先知道陵墓下有这样一处地方,有意筹谋特选在此处建造陵墓;事先不知,发现后顺势造就出这样一个机关。这两种情况是不同的。

他刚刚竟是误会了这位的意思,还腹诽着她与顾长生一样,皆是不着调的人物。

仿佛是要证明自己的着调、加深薛呈的不好意思一般。顾长生的声音恰恰时的响起来,“这里面是长明灯油,没有毒。”

说着话,顾长生便用火折子点亮了一处石台。

很快的这些石台上的灯都被点燃起来,光线顿时变得明亮而充盈。

玄门的人都还在找着机关,几位锦衣捕快却已然是有了发现。

“这些灯台曾经被燃起过。”

“这边地上曾经放过许多的重物,被人往暗河处移走了。”

“有很多人在此处活动过,看着这痕迹不像是工匠。至少有两批人来过,一批人直接往河中去了,一批是运送着那些重物走的,且是往返了多次。”

......

当一位锦衣捕快报到此处时,顾长生顿足道:“是不是有人先一步将那些宝藏给弄走了?”

话音一落,诸人皆是齐齐的一顿,而后便继续的忙着自己的任务。薛呈亦是转回头去继续寻探有无机关所在。

锦衣捕快和玄门诸人皆都忙着搜找探查,就是地门的那位都在警惕着四周,以防大家查找的太过专心而叫什么危险侵上。放眼一观,也就只有婠婠和顾长生闲着。

待着也是无聊,婠婠便答话道:“也许是从前那个四门。”

“阿婠姐是说与程武一同消失的那个四门?”顾长生一拍脑门,道:“说不定当年那些人就是藏身此处,从这里遁逃了出去。”

婠婠道:“要真是那样,咱们这些人就有了去路。只是不知道这里通向何处。”

未待顾长生答话,一位锦衣捕快的声音从暗河对面传了过来,“两位大人所猜不错。”

不止婠婠和顾长生,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那位锦衣捕快的身上。此时那位捕快正趴在暗河对面的一块凸石之上,指着那身侧的石壁说道:“这里留着一篇文章,上面所表正与两位大人推测的一般。”

一言落下,数盏琉璃灯都移向那锦衣捕快处。除了地门的那位,所有人都聚了过去。当他们读完那篇长长的文章后,面上的神情呆滞的格外齐整。

这是一篇文采华然的长文,前半部分在嗟叹命运,中间在斥骂天命年的那位太宗皇帝忘恩负义,后半部分指天誓地的要颠覆大宋一朝,为程武报仇雪恨。最后留下名姓后缀了愤书留记几字。

提炼起中心思想,对他们有用的就只两点。其一,当年的四门确是从此处逃了出去;其二,这里的确有金银珠宝,但都被遁四门的人先一步取走了。

婠婠与顾长生皆都有些悻悻的。众人正欲退回来,薛呈出声道了句,“且慢。”

才散开的琉璃灯又聚拢了回去。薛呈屈指在石壁之上敲击了片刻,而后指着两处小凹洞道:“这地方有蹊跷。”

那两处凹糟只有半只拳头大,形状并不规则,不好确定那是天然形成的还是人工挖凿。

薛呈取出了一只小锤,将耳朵贴到石壁上,往那两处凹槽中间的石壁上一阵的敲打,“这里面应该有个不足二尺大小的暗格。”

顾长生再次的兴奋起来,“赶紧打开。”

薛呈让开了地方,叫另外几位玄门中人上前探查,自己退身回来道:“四围设布机关的地方另有几处小格。通常这种情况里面是埋了火药。”

第三百零七章 有着几分熟悉的声音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妄动。一旦妄动,那里面的东西就会即刻毁掉。

说话间,那几位玄门中人开始攀着石壁散开。他们这举动引得诸人禁声,皆都瞧着他们的举动。

半响后,那些人下来回报道:“有几道暗槽各自引着一处暗格,暗格另有些填充物,极似牵引火药的装置。”

薛呈道:“果然。只这一处是为了炸毁里面的东西,另外几处怕是要炸塌这处洞穴。”

他转伸手指了指那两处凹槽,继续道:“这两个地方应该就是开启暗格之处。不明开启之法,不管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咱们还是放弃的好。眼下还是找找当年那些人逃出去的路。”

婠婠亦是道:“这话没错。就是有好东西也得有命拿。还是先逃出眼下的困境,再慢慢想以后怎么办。”

顿了顿,她又想起一件事来,“当年的四门去了一处岛屿。那么多人同时逃出去,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太可能彻底隐匿住踪迹。更何况他们还往返几次来运那些宝藏。会不会从这里出去,就是那座岛屿?”

此话一落,薛呈与顾长生同时开了口。只是他们二人的关注点完全不同。

薛呈说的是,“明大人如何知晓当年的四门是去了一处岛屿?”

顾长生喊得是,“若果真是如此,咱们就寻过去将那宝藏抢来!”

两人说罢,互视了一眼。不待婠婠解释,顾长生便道:“天门里自是有着咱们不知的消息,薛大人何必关注那些细末枝节。”

“这如何是细末枝节?”薛呈转向婠婠道:“明大人见谅,并非在下不信大人。只是此处距海甚远,这暗河如何能通往一处岛屿?”

婠婠分别瞧了瞧他们二人,说道:“我怎么知道。我不过是做出猜想而已。百川东到海,这暗河也不是没可能直接通往海上。”

薛呈默了默,提议道:“不如我们先上去,一起商议一下。”

上面还有个脑筋好使的澹台灵,夜远朝若是能醒过来也是一个能商议问题的人。人多智计多。三人对于这一点倒是有着默契,于是他们三人先行回到了墓室中,其余的人继续在里面探查。

上得墓室中,顾长生先是指了位医官下去,而后坐下来将底下的情况细细的说明。夜远朝还未醒来,他这话主要便是对澹台灵所讲。

几人坐在一处逐条逐条的分析着眼前哪些事情可行、哪些事情不可行,以及个中利弊。倒是破天荒的没有再互相嘲讽。

婠婠听着听着便觉出一种恍惚感,只觉眼前的事情同她相干又好似不相干。那刻意甩到脑后的情绪又缠了上来,任是如何甩也甩不脱。她心中闷的厉害,便站起身来道:“既大家寻到了去路,我也该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诸人的讨论暂停了下来,顾长生迟疑的问道:“阿婠姐不同大家一起?”

婠婠道:“我想去寻我叔父。我既不与你们一起,你们商议的细节我也不便听。这便别过了。”

她转身欲走,却被薛呈拦住,“明大人留步。”

婠婠扯了扯嘴角笑道:“不信任我?我自不会出卖大家,你若不信就怀疑着吧。烦请让开。”

薛呈未有让开身的意思。婠婠待要出手拨开他,便听澹台灵出声说道:“薛大人是担心我家大人会害了大家?真要细说起来,大人已然将大家害了。

若大人不救我,再将夜大人截杀。那四门诸人只会认为对头是晋王。经历过这场剿杀,固然四门力量衰减,活下来的人却不会有性命之忧、奔逃之难。

曾有人上书请官家简去四门,而那人后来颇受秦王的赏识。秦王尚俭,于政事更有大刀阔斧之魄力。昨夜之事,很可能就是秦王一石数鸟之计。

旁的且不细说,只说四门力量衰减,他便可以趁机将四门合入其他府衙。那如今四门里大部分的人都还能领一份安乐俸禄的。”

这一番话说的有些绕,薛呈却是立刻就听懂了。他听出来的不止是为婠婠的辩解,还有另外的那层意思。

这层意思令他那一双眉毛几乎要直竖起来,声音亦是抬高许多,“我等岂是那贪享安乐俸禄之辈!不明真相与那不忠不义的碌虫有何差别。”

澹台灵苦笑一阵,叹道:“可惜,官家的遗旨是早先就立下的。我们......”

说到此处时澹台灵顿了顿,她看了看婠婠,而后才又继续道:“我们知道了真相反而作难。顾大人先前的主意也许就是最好的去路。我们各归江湖,各隐田园。秦王未必会耗费精力继续追杀我们。”

薛呈亦是笑起来,只是他笑的更为苦涩,“四散奔逃,岂不是一生都要活的憋闷。为自己憋闷,更为官家憋着一口气。”

顾长生道:“咱们如今不过没头的苍蝇。胡乱撞死是憋闷,四散逃生也是憋闷,还是留着一条小命儿的好。”

薛呈垂头不言,许久之后他默默的移开了脚步。“明大人请吧。我倒是希望明大人带来秦王的追兵,拼的这一命出去,我更痛快些。”

婠婠摇头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薛大人想开些。”

说罢她向着诸人各一拱手,又向澹台灵道:“保重,以后江湖再见。”

一语落下,也不待诸人反应她便抬脚离了墓室。

天已大亮,穹空之中的阴云散去了些,日头自云层后朦朦胧胧的露出。看那日头的方向,此时辰还是上午。

遥见着远处已有许多官员、内侍和宫女在忙忙碌碌着。不消去猜也知道,那最忙碌的地方就是延圣帝陵寝的所在。

婠婠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先潜入到那些宫女的暂住之所,从那里偷了件衣衫套上。她拆了头上的首饰,又将脑后的发髻散下用一根白绦系住,只留着头顶处那简单的小髻。看起来与这里出入的宫女无异。

她的目的无非两条。一来,待延圣帝下葬之时她未必能有机会混入,不偌此刻混进来替他清一清阴宅,总也算尽到了一份心意。

二来,这些人全无准备的乍来,多有忙乱之处。澹台灵与夜远朝皆受了重伤,若有机会,她从这里弄些热汤热食予他们送去,之后再走也不迟。

诸多的宫女忙忙乱乱的,还不是很有章法。是以婠婠垂头抱着一筐白绢,很轻易的就混到了延圣帝的陵寝前。

此刻正有几名宫女在此处搭绑着白绢,婠婠不好直接就迈步往前,就在边沿处停下来,学着那些宫女的模样抱出筐内的白绢,往两旁的石灯台上搭绑。

才绑好一条婠婠便听得侧旁有人往这陵寝前行来,她拿起一条白绢十分自然的背过身,蹲在另一只石灯处。

偏偏身后那人在最后一阶石级处摔倒。他倒是没有叫痛,只是倒抽一口气而后长叹了一声,道:“过来,扶我起身。”

这人的声音有几分熟悉,却因着沙哑并听不分明那究竟是谁。

其余的宫女都离的远,这边沿处就只他与婠婠两人。他此时唤的也只能是她。

婠婠暗叫倒霉,佯作自然的转身过来。

第三百零八章 酒温风冷

眼前这人居然是许内侍。

他身后并无小内侍跟着,只身一人半坐在地上。他立不起身来,手中却还牢牢的护着一只红木提盒。寒风夹裹着地上的积雪吹到他身上。婠婠发觉不过这一夜的时间,许内侍便似苍老了十几年的时光去。

婠婠的模样与一年前相差良多,寻常人自是认她不出,但她常在延圣帝的面前晃悠,许内侍对她自是熟悉。只略一抬眼便认出了眼前这宫女究竟是何人。

似他这般的人物,心中再是意外讶然面上亦能不漏分毫。许内侍将那提盒递向婠婠,声音语调与方才无甚差别的道:“替我拿着。”

婠婠见是许内侍,他这番举止又分明是要替自己遮掩,便收了那挟持的心思。婠婠上前来接过提盒并搀起了许内侍。

许内侍摇摇头叹道:“当真是老了,不中用。你扶我进内去。”

婠婠垂头道了声“是”,便搀着许内侍往陵寝内行去。

陵寝中有许多人在清扫收拾着,他们见许内侍进来皆都俯身问安。许内侍并不多言挥挥手示意他们无须多礼,只将该做的事情做好。

许内侍的提盒中放了些香饼器物,以及其他的琐碎的物什。由墓道至墓室内,他一路的更换着香饼与器物。婠婠垂头不做声,许内侍需要取什么,她便将提盒打开呈向前去。

行至了墓室内里,许内侍挥手叫里面的人都退出去,自己亲自挽起袖子来擦拭清扫。婠婠亦是挽好袖子,取了工具来仔仔细细的清扫着墓室。

许内侍见她这番动作微微一怔,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后心中似有明了。他并不作言,低回头去继续的认真擦拭。

两人就这样默然无言的打扫好这偌大一间墓室。许内侍略歇了歇,从提盒里取出了剩余的物件,亲手的布置在棺梈左右。

此时随葬的物品还没有放进来,他选择的那处地方还空荡着。

端端正正的摆好那些物件后,许内侍缓缓叹道:“这些才是官家喜欢的。生时不能表露,归天之时总要带着。”

说罢了他又默然的立了片刻,这才带着婠婠走出陵寝。才一出来,便有个小官员上前来躬身问安,而后分外殷勤的道:“已是晌午,请许大官移步用些汤饭。”

许内侍道:“端到这陵寝前罢。只留这孩子一人侍候便好,你们都先去吧,让我安安静静的在此处待上一会儿。”

那小官员应着声去了,不消片刻便带人端来了汤饭素酒并炭盆几凳,在陵寝前一一的摆好。

有许内侍的那一句话,众人也乐得回去享一享暖屋热食,偷闲休息一番。四下里很快的静寂下来,只余婠婠同许内侍二人。

许内侍将矮凳之上的锦垫取下来摆在小几一旁,道:“委屈明总捕,将就着一歇。”

婠婠也不客气推诿,道声谢后在那锦垫之上坐下身来。开口问道:“许大官可知官家是如何崩逝?”

许内侍并没有立刻答话,他伸手拿起了汤碗而后提起酒壶。那素酒是现成温好的,他满倒上一碗递给婠婠道:“喝些,暖暖身。”

待婠婠接过了碗,他又出声道:“官家归天的方式与当年的元后娘娘一般无二。”

婠婠听了一楞。众所皆知,元后凤娴是病逝。官家虽是身体不太康健,却并没有什么重病,昨日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能病逝了去?

许内侍见她面上疑惑,便又道:“从前明总捕是知道的,这朝中也有几人知晓。元后病逝的说法不过是为了遮掩宫中的丑闻。”

说到此处许内侍的声调越发的缓滞,“那丑闻是被构陷到元后娘娘身上的。元后娘娘愤而自尽,以一柄短剑了结自己的性命。”

素酒入腹,婠婠觉得身上开始暖和了些,然而一颗心却是渐渐的发凉。她隐隐觉得昨夜之事并非先前想象的那般简单。

寒风呼呼的吹着,温着汤饭的小炭盆不时扑出股股干热的气息。

许内侍为自己满斟了一盏素酒,饮了两口后道:“你们也不必再追查,官家他......觉得这样甚好。”

婠婠默了默,道:“已经查明了,逼宫的不止一位晋王,还有位假借救驾实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秦王。”

许内侍看了婠婠片刻,却是开口问道:“做阿爹的杀了做阿娘的,那个作为儿子的人该如何呢?”

他叹了叹,又说道:“官家曾说过,作为一位帝王他自觉无愧。但作为人夫、作为人父、作为一个男人,他觉惭愧难当,无颜于世。

这些年官家的身体一时不比一时,也是一时更比一时的想着过去的那些人和事,越是想也就越觉得愧。

论品性,秦王殿下不会做出那等逼宫逆反之事。论局势,他也完全无有必要如此做。

他既然做了,那怕是知晓了当年的旧事。

当年官家为这江山稳固亲手逼死元后娘娘、使计令凤老将军旧伤复发、设局让凤家三位将军都殒命沙场,如今秦王殿下逼宫,无非是要为凤家、为元后娘娘讨个公道。

可他能怎么讨呢?”

许内侍饮尽了盏中的残酒,眼眶微微的泛起红,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有些发颤,“官家他只能如此做。如此,亲手偿还了心中所愧、免叫秦王殿下为难。”

许内侍垂泪道:“如此离去于官家其实最好。总好过带着那愧疚去见元后娘娘。”

听了许内侍这长长的一席话,婠婠的心顿入冰湖,且在那冰冷中翻腾起杂陈五味。她一仰脖颈将那一碗酒统统的灌下喉,再垂首下来便有两颗温热的液体自眼眶里滑落,滴在手背之上,转瞬就化作了一片冰凉。

她对生死因果看的浅淡,纵然对延圣帝多有喟叹也不至因此落泪。她是在心疼——心疼着她自己。

若凤卿城只是单纯的为秦王谋夺皇位,眼下的事情还不会让她觉得这般难过。

他瞒她的不止朝局上那些事,还有他的所思所虑、所伤所恶......他瞒了她的是他真正的情绪。她那般掏心掏肺的待他,傻乎乎的向他说不论什么都愿意与他一同分担,如今想想何其尴尬可笑。

他从未信过她。

他们其实从未曾真正的亲近。

第三百零九章 沉香匣

许内侍按了按面颊之上的泪迹,拿起筷子来吃了一口菜,又掰下一块炊饼来放在口中嚼咽了。然后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只小瓷瓶来,将其中的粉末洒入酒盏当中。

温热的酒水入盏,那些粉末在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婠婠回神过来,讶然问道:“许大官您这是要服毒?”

许内侍笑着道:“老奴得去伺候着官家。明总捕,官家心中本就是属意着秦王殿下的。老奴同您说这些话,只望着四门人能歇了为官家报仇的心思。如此方不误了官家的本意。”

说着话许内侍拉出了小几下用以取暖的炭盆,动手拨弄了几下。

婠婠说道:“若这世上有一人是官家的知己,那个人必是许大官无疑。既许大官如此说,我定不会逆着官家的意思。”

许内侍点了点头,道:“只是委屈了你们。”

炭盆中蹿出了些火苗来,许内侍从怀中取出了一样物什丢进了那炭盆之中。婠婠看清的分明,那东西正是沉香匣。她心头一惊几乎控制不住要伸手去捞回来。

许内侍拨弄着炭火,让那火苗攀至沉香匣上,“官家本让我将这个交予秦王殿下,但秦王殿下不留四门,这个与他也无用。便让老奴带走还予官家罢。”

他转头看了看婠婠道:“这是天门多少条人命换回来的,明总捕必然不舍。老奴亦是知道,这东西不该如此轻易烧了。

但秦王殿下与官家不同。官家定号延圣,便是想着延续天命年间的威势国运。他一心想着兴复四门,丰农富商,开疆拓土。秦王殿下有此志,却并不将希望寄予四门。

为防万一,这东西还是烧了干净。也免得它落入那些番邦贼人之手。”

火苗舔舐着沉香匣,飘散出一股甘醇浓郁的香气,却是燃烧的缓慢。婠婠见状掏出了助燃的粉末撒进炭盆当中。炭火顿时旺盛,吞没了沉香匣的形状。

许内侍放开了手中的拨探棍,说道:“多谢明总捕。”

婠婠道:“您客气。”

许内侍端起了酒盏来,道:“老奴这便上路去。明总捕先行离去罢,免得徒惹麻烦。”

婠婠道:“我的麻烦本也不少。我留这儿送送许大官。”

许内侍笑起来,“这世间许多事都在变,总捕大人的知情重义却是一直未变。”

他向婠婠拱了拱手,而后一仰脖颈饮尽了那盏毒酒。如许内侍这般的位置,他为自己准备的毒药自不是凡品。见血封喉,入腹断魂。当真快的无有一丝一毫的痛楚。

婠婠上前去,伸手抚拢了他的眼帘,又将他那些微凌乱的发髻理的整齐。然后她将自己用过的汤碗擦拭干净,盛了些汤水进去涮了一阵。

当素酒的味道涮尽,婠婠喝下了那些汤水将碗放回到小几上。想了想又拿起那小汤勺,蘸上些汤水搁在碗旁。最后她拎起那锦垫来放到许内侍身侧,摆出他自矮凳上滑下,锦垫也跟着落下的模样。

将自己的痕迹完全抹去后,婠婠向许内侍躬身一礼。转身欲走时,眼睛的余光掠过炭盆,她的脚步便又生生的拧了回来。

炭盆中的火苗已经低了回去,沉香匣却还坚挺的存在着。确切的说它只是被烧变了模样,并没有被彻底毁去。

婠婠竖着耳朵留意了下四周,而后蹲身过去掀开了外面的一层裙摆,用自己的裙摆兜在炭盆旁,拿起拨炭棍来迅速的挑出了沉香匣。

入手便觉有些不对。

虽然她这裙摆并算不得薄,可也不至一点热度也感觉不到。

她怀揣着一颗好奇而作死的心,试着将一根手指往上戳了戳。愣了一瞬后,她再次将手指搁了上去,这次却不是飞快的一触而是实打实的按在了上面。

从火里面捞出来的东西,竟没有热度。而且手指下的触觉也不似木质,而像是一种奇怪的金属。

看起来沉香匣只外面一层是沉香木,里面是一种不惧火的未知材质。

婠婠想做的事情已经做了,此地不宜久留。沉香匣这东西烧不化,她又不能将这个丢在此处自顾而去。于是婠婠把东西收在怀中,避着人迹离开了此处。

她先是将身上那套宫女衣装原样的还了回去,而后便揣着沉香匣潜离而去。走之前没忘记了揣上两只热腾腾的菜馒头和一罐蛋花汤。

确认无人跟踪后,婠婠绕回到程武那座废墓中。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那些人却都不见了。婠婠有些反应不过来,心中略略有些不是滋味。

他们这是当真的不信她,转移的倒是挺快的。

想了想,婠婠又猜他们会不会是躲回到那间密室里了。可惜她也不知那密室的所在。拎着汤罐转悠了一会儿,她便去到了墓室中,想将这吃食放到棺木里,万一他们还在,出了密室总还是会来此处。

打开了棺盖,婠婠发现那斜坡还在。她跃身进去,顺着那光滑的石坡滑下去,晃燃了火折子点亮一根石台。借着那灯光,婠婠寻到一处显眼又不碍事的地方,放下了汤罐和菜馒头。

她没有急着离去,而是倚坐在石台下取出沉香匣来翻来覆去的研究。

这东西的形状很是不规则,也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材质,上面又有什么秘密。婠婠琢磨着:这奇形怪状的玩意儿该不会就是四门令罢?

就这顶多算的上材质奇特,实在也不算什么不可仿造之神物。

想起那不可仿造之神物的描述,婠婠不由得又想起了凤卿城。那些被好奇暂时挤走的情绪又涌了回来。她烦躁的抓着手里的物件儿胡乱的扭着。想要借此泄去心头的烦闷。

忽然“咯嚓”一声轻响自手底响起。

婠婠顿时一滞——这玩意儿不会被她弄坏了罢?

随即她又放松了下来。反正本来就是要毁掉的东西,坏了也就坏了。如此一想,婠婠舒了口气,垂下头去瞧着自己的杰作。

这怪东西似乎被她掰成了两瓣,总觉得左手里的和右手里的一半能各自的活动。她试着拉来两手的距离,果然这怪东西一分二,还有一样沉甸甸的物什落在她的膝头。

婠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后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将双手移到了脸上,想了想又把手换到腿上,使劲儿的掐了掐,确认这不是个荒诞的梦。

程武那货原来是身穿!

第三百一十章 她果然不适合做那等忧伤的姿态 可是心中却委实难受的紧

婠婠搓了搓手,小心翼翼的捧起了那件即眼熟又陌生的物件。

一时间,她不知道是该要凌乱还是激动。深吸几口气后,她按捺下汹涌起伏的情绪,开始仔细的打量手里的物件。

这玩意儿——是充电宝还是硬盘?

她翻来覆去的研究了半晌,上面的接口形状和数量都令她摸不到头脑,无法判断出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其中一面的外壳做成了黑色,材质与其他几面也不同。

婠婠将它举到灯火旁,又是努力的瞧了半天,最终放弃了。她收起了这扁扁方方的物件,弯腰捡起先前被丢在地上的两瓣怪东西。这般分开端详,婠婠就瞧出了几分眼熟。

她的视线不由的移向了暗河对面的山壁上。

她身上并无那等好用的琉璃灯,只好将所有的灯台都点燃起来,借着这光线跃身到暗河对面,寻到那篇文章的所在。

婠婠伸手在那两处凹槽间摸索了半响。形状果然是可以吻合的......

那么问题又来了:要不要按进去试试?

贸贸然的按进去,万一引动了火药,岂不是被炸个粉身碎骨。

这个谨慎的想法才一冒头就被掐熄了。这两瓣东西材质特殊,说不定是什么天外陨石所铸。阵仗这么大,不太可能是用来做引燃机关的。怎么想这都是开启暗格的钥匙。

婠婠抬起手,将那两瓣东西分别扣进了对应的凹槽。随即她屏住了呼吸。

一秒钟过去......

两秒钟过去......

第三秒,眼前完整的石壁无声无息的凹进了一块,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空间来。婠婠伸手摸了摸,发现空间的底部是活动的,犹如一扇推拉的盖子。只略一用力,那底板就自行的滑开了。

光线不甚清晰,婠婠只能隐约的瞧见里面有些东西。

她先是抽刀出来,在那方方正正的小空间里晃悠了一阵,确定没有机关埋伏后,这才伸手摸出了里面的东西。

两包压缩饼干、一小盒罐头,还有......一块怪模怪样的平板、两根数据线。

婠婠回到暗河的这一边,手都有些发颤。

饼干和罐头被她随手的丢到一边。七十几年了早就过了保质期,这些东西没得什么用。

她翻来覆去的看了看那块平板,忽然想到:这种东西过了七十几年,能不能用也很不好说啊。况且,一定没电。

就算是心里明白,婠婠也忍不住继续的折腾。

她观察了那两根数据线上的接口,又看了看平板上的接口,然后她拿出先前藏在沉香匣里的那块物件,试着用数据线将它们连接起来。

结果不言而喻,这东西是不是充电宝还不一定。就算是,搁了七十多年也该废了。

婠婠格外怀念的摸了摸这些东西,然后又重新的将它们放回到石壁中。只留了那块神似充电宝的物件,拔下了凹槽中的两瓣东西,原样的合了回去。

她回到墓室中,略一徘徊便走了出去。

此时太阳已然完全的露出了云层,阳光照在雪地之上耀人眼目。

婠婠立在墓道的入口处,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要去哪里。

是直接离开去寻叔父,还是先回去问一问凤卿城。

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去问了......

她只是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想知道在他心中她究竟是处于了一个什么位置。现在事情都摆的分明,她还要去问什么呢。

她其实并不生气,也没想着去质问个一二出来。由始至终都是她自己凑上去的,他也不曾诓骗她什么。即是她自己愿意,她自然是不会去质问他的。

也许他们之间,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一厢情愿,没由改变过。便是他待她手下留了情,可能也不是因着她想要的那种情,甚至连情都不是。

既然都是她的一厢情愿,那么结束时也只她一人决定就好,何必要多此一举的潜回去。

拿定了主意后,婠婠仰起脸来看向天穹之上的日头,想要借着那明亮驱走心头的阴霾,却被光芒刺痛的眼睛。

她闭紧着双眼垂下头来,只觉得满眼冒星,看什么都有许多的光斑在飞舞。

她果然不适合做那等忧伤的姿态,可是心中却委实难受的紧。

婠婠强迫自己再次的转移注意力。

墓道的边缘既避风又有一片阳光照着,婠婠便选在那处地方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那走形的沉香匣,掰开来取出里面的物件仔细的观察着。

那黑色的一面略微有些凸起,只这一面的边角有些微圆滑,看起来像是正面。另一面倒是贴着只小小的标签,但是磨损的厉害,上面早就没了字迹。

再次的翻回到那黑色的一面。婠婠暗暗的吐槽,这装饰做的可真是有够丑。她正吐槽的着程武的审美,就见到这物件的边角处有只小红点闪烁起来。

婠婠整个人都滞住了。

这莫非是太阳能充电的?

过了七十年还能用,这是哪里出产的宝贝?

婠婠的心噗通通的跳了起来,她格外兴奋的起身来在墓道上方选了光线最为充足的地方,将这质量感人的物件稳稳当当的放上去。然后她坐回到墓道中,无不激动的搓着手,祈祷着那块平板的质量也能这样感天动地。

婠婠正兴奋着,便听得陵墓内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音。渐渐接近了此处又渐渐的远了,然后消失了一阵又重新的出现并往这边靠近而来。

婠婠知道这是那些人没有走,只是藏身在密室中没有出来。如此一猜,她心头莫名的顺畅了那么一点点。

片刻后,顾长生的身影自墓道另一头闪了出来。他径直过来,蹲下身将一只小行囊放在婠婠的身旁,“阿婠姐是回来取这个的?”

婠婠看了看那只行囊,想着银子总是无辜的,便拾在手中颌首道:“多谢。”

顾长生笑了笑道:“阿婠姐可是不惧毒物?”

婠婠一脸意外的瞧向他。

顾长生面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不在这里头设上几十种毒药,我们怎么敢安安然的缩回去休息。万幸,进来的是阿婠姐。万幸,玄门那些玩意儿设置起来麻烦又缺少材料。”

婠婠点了点头,道:“我在前面顺了罐热汤回来,就放在那洞穴里。你取了给澹台灵和夜远朝。”

顿了顿,她又问道:“夜远朝醒了没?”

顾长生道:“他怕要养上一阵才能彻底清醒。”

说完了顾长生并没有起身去取那热汤,他瞧着婠婠张口道:“那个,阿婠姐。”

婠婠看了过来。顾长生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再开口时他道:“阿婠姐可是寻不到我们,故才在此处等着。”

他既这样理解的,自己也没理由否认。于是婠婠点了点头。

顾长生干咳一声,然后又道:“那个,阿婠姐是明二爷的侄女,不惧毒物也不奇怪。”

婠婠忍不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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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生又是干咳一声,道:“那个,天下的男人多了,阿婠姐莫要太过伤心。”

婠婠笑道:“我不伤心。”

顾长生的面色顿时轻松了起来,他向着婠婠拱手道:“阿婠姐果然真豪杰,全不似那等小女儿作态。”

他这话音才落下,便听婠婠又说道:“我就是难过罢了。”

顾长生一噎,张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说不出话,婠婠却是有话,“交浅言深,好好的你劝我这个做什么?”

顾长生笑嘻嘻的道:“阿婠姐,咱们怎么都是共患难了。况且这种事情,也不必情谊深厚才能劝上一劝。”顿了顿,他又说道:“我们商议好了,四门里许多人都无家可回。想离去的便离去,无处可去的就还是聚在一处,总好过四散江湖没个照应。

我听闻明二爷出海去了,阿婠姐若一时没个目的,不如还是同大家待在一处罢。”

说罢了他起身来道:“我去取那汤。”

瞧着顾长生的背影消失在墓道的另一侧,婠婠只觉的雾水满头。顾长生此人也不像那种善于劝慰于人的,平白的劝她那样一句话,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怪异。真是想劝,怎么早前不劝而偏拖到现在才劝。

想不通的事情,婠婠惯来不去执着。

她将行囊搁在膝头,打算数一数里面都有多少盘缠。一面解那布扣一面想着,但愿里面的东西能值回她那些嫁妆钱。只要数目相差的不多,她心中多少也能好受一点点。

至于金莺锅铲几个大活人,她如今安定不下来,甚至可能自身难保,也只能将她们暂时留下。想来那偌大一座府邸不会没有她们几个小丫头的容身之处。

考虑到那些人,婠婠便想着多在京都附近逗留些时日。确认她们都无恙,再行离开不迟。

行囊打开,里面只一套冬衫和一袋碎银。

那套冬衫颜色浅淡,瞧着很不起眼。外面一层是细棉的布料,内衬却是最为上乘的织锦。这种织锦以细密扬名,最不透风。婠婠捏了捏里面的填充物,发现里面并非棉絮而是极为轻薄柔软的一层皮料,既保暖又轻便。

只一件衣衫却是耗费了那么多的心思。

她心中微微有些异动。她抚着这件衣衫,一颗才下的决心开始左摇右摆了起来。若凤卿城当真那样不在意她,又何必花这等心思在她身上?

婠婠一寸寸着的抚着这件衣衫,忽觉手底有些异样。她仔细的摸了摸,确定夹层中有东西。小心的撕开一道口子后,便看到了一角纸张。瞧着像是银票。

只是那银票仿佛是平放着的,这小小的口子并不能取出来。婠婠将口子撕大了些,探手进去一模才发现那是叠很有些厚度的银票。取出来数了数,这数目足够她胡吃海喝的过上个四五十年。

这一叠银票并非出自同一钱庄,数目也是大小不等。这就又是一番细心稳妥的考虑。

婠婠发起怔来。凤卿城他到底是揣了副什么心肠。

她摇摇头,将凤卿城从自己脑袋里甩了出去。她收妥了银票和那碎银,然后抖开那件衣衫,想要再仔细的找找那里面可还藏没藏银票。才一拎起来就有两张薄纸自膝头滑落。

看样子那两张纸本是在衣服下面压着的。这样瞧着也不像是银票。

婠婠伸手捡起来,翻开一张来瞧了瞧,脑袋里顿就一空。

这是她的户纸。

她的户纸本是单独的,后来官家赐婚,那张户纸比她还先几日合进定北侯府。如今这张户纸又是单独的一户了,与凤家与凤卿城无有一丝一毫的干系。

另外一张是什么,婠婠隐隐有些猜到了。但即便是猜到了,打开时她依旧觉得心痛如绞。

果然,这是一张合离文书。满纸都是那熟悉的字迹,却满纸都是陌生的绝情之言。这张合理文书正规的很,有他的私章和指印亦是有她私章指印,还有着一句奉旨合离。

她倒是险些忘记了,所有的圣旨都在宫中留有备录的。便是她手中的那张毁了,那道旨意也还是作数的。至于她的私章甚至指印,他想弄到实在不难。她与他待在一处从未曾提起过戒心,只要她睡着了他便能轻易的拿到。

这东西竟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婠婠的心脏先是觉得紧紧一窒,随即缓了过来且跳动的愈来愈快。

他若无情至此,何必要又花费诸般的心思为她准备那衣衫银票。

逼宫一事,若成那自不必说,若不成那就是抄家灭门、祸及九族的重罪。倘若昨夜里秦王没有成事,那这一份合离文书就能将她保下,不论官家信不信她,有这一样东西在,她便能不受牵连。

思及此处,婠婠噌一下起身来,也顾不得因她这动作而滚落在地的衣衫等物。她向外冲了两步又顿住了身形,而后慢慢的退了回来。

她做此猜测,无非还是出于对凤卿城的了解。可这了解只是她以为的,只是他愿意让她见到的。

凤卿城那个人......是个戏精啊。

戏精那种存在,怎么能是她这种简单头脑所能真正了解的。

他动情亦或不动情,她也许就从来没看清楚过。他是绝情还是太过为她考虑,又如何是她能分辨清楚的。

婠婠行动滞涩的折叠好那件衣衫,重新的收在行囊之中。然后她就倚坐在墓道旁久久的出起神来。直到日头西斜,她才恍然回神,忙不迭的起身来取下了那块疑似充电宝的物件。

她发了这么久的呆,忘记了去转动方向,也不知充电效果如何。

澹台灵等人皆都折腾了一夜外加小半日,此时还都在密室内休息补眠,只薛呈一人在外面晃悠,看那神情作态像是要打量处好地方来设置机关。

薛呈见婠婠大步流星的冲进去,欲要跟身上去,想了想又顿住了。

顾长生避着天门那几人偷看了那位的行囊,看罢了还偏告知了他。是以他也瞧见了那合离文书和户纸。合理文书上说的分明:奉旨合离。

虽然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些什么缘故,令那两人奉旨成亲,奉旨合离。但明总捕待定北侯的那番心思,有眼睛的就瞧得见。从前她为展笑风伤情成那般德行,如今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这么跑过去,该不会是去找地方大哭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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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被婠婠忽略的四门令 [加更]

打招呼这般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此刻凑上去,若她真的在大哭,他该如何做?

薛呈很有自知之明,安慰人这一技术活儿他比顾长生更加不如。所以此他还是别凑上前,远远的避着才好。想来似她那般的人物,也不愿意叫旁人见到她弱的一面。

薛呈转回了头,继续的打量四周,琢磨着如何能利用现有的材料设置几个机关出来。

这边厢,薛呈如何绞尽脑汁且不必说。那边厢,婠婠已然滑到墓室下的暗穴中,从石壁中将那模样怪异的平板和数据线都取了出来。

回到暗河这边的平地上,婠婠心中且是激动且是紧张,险些对不准插口的位置。

将手中两样东西连接好,婠婠便从那疑似充电宝的东西上看到了一道短短的光条。她琢磨着,这可能是用以显示电量的。

这块平板的造型实在怪异,不过好在开关的标记还是婠婠认识的那种。等待片刻后,婠婠深吸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来戳向了那只小小的开关键。

想了想她又顿住了,转回头去看了看那石坡处。这玩意儿要发出什么声音来,一番解释也是麻烦。思及此处,婠婠手指头先是按向了音量键,接连按动了十几下减音,这才又移向了开关。

随着她的动作,屏幕上闪过一道光。婠婠激动的想要哭——这东西的质量果然也是感天动地的好。

几秒种后,她凌乱了。

这系统、这界面......她没见过啊。

婠婠的手指在屏幕上戳了许久,却没见到任何的反应。她嘬着牙花子,琢磨着这总不能是坏掉了。

翻来覆去的研究了片刻,婠婠的目光便停留在侧边上的几只按键上。一个开关键,一个音量键,还有几个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婠婠对着光源,屏住呼吸的去观察着那几只按键。一双眼睛几乎都快要盯成了斗鸡眼。

几个按键里,除了开关键外,还有两只按键显出些光滑润泽的磨损痕迹,看起来也是经常被按动的。婠婠选了那只磨损痕迹最重的,轻轻的按了下去。下一瞬,她几乎控制不住将手里的东西全部丢出去。

一片的金灿灿的光束就这样凭空的出现在眼前。

那是明晃晃的两排大字:四门令出,风云变。

婠婠那被吓的砰砰直跳的心脏慢慢的平复下来。她首先狠狠的啐了一声,程武那货的中二病有些严重啊。然后她后知后觉的悟到了一桩事实,这些东西恐怕不是质量感人,而是技术先进。

这块平板的造型、界面、端口、超出她认知的全息技术,还有那使用寿命超出她认知的充电宝......也就只有技术先进这一种解释了。

程武那货原本的时空应该比她更要晚。

那两排大字消失后,一块由金光组成的键盘凭空的出现在空气中。

婠婠抓了抓头,找了几块合适的石头小心的将这块平板固定稳当,然后将手移动到那全息键盘的位置。

意外的,婠婠并没有觉得多么的激动和熟悉。

就算是全息的键盘这也是键盘,是她前世最为亲密的存在。可是如今她触着这东西,却觉得远没有握着明月弯刀安心。

这块平板的技术超出了婠婠的认知,系统也不是她所知道的那几种。既然有了键盘,婠婠就依着她所知道的电脑系统的操作来操纵键盘控制光标。幸运的是,操作方法与她认知的大同小异,总算勉强能用。

婠婠找出了存储文件的位置。没有意外的,那些文件夹的图标和称呼也都泛着浓浓的装那啥的味道;没有意外的,所有文件都上了密码。

婠婠活动了下脖颈,然后做了个简单的手指操。深吸一口气,拉开架势埋头下去与那只全息键盘交流起感情来。

良久良久之后。

婠婠只觉的自己好似坐在了云头上,肋下生风般的飘飘悠悠,扶摇直上。

她想,她的属性不该是代码小仙女那样简单的。像她这样触类旁通适时应变的业界人才,若不是被一只薯片噎死了,那必然能一路的升级加薪,站入业界领军队伍,走上人生巅峰,嫁个同样优秀的高帅男神......

婠婠暗搓搓的窃笑了好一阵,才终于收回了想象,逐一的翻看着程武的文件。

许多费解之处都解开了。原来程武那个抄袭狂是个理科男,军事发烧友,还是个写YY的,杂七杂八的资料搜集的简直不要太齐全。

婠婠连声啧啧的自嗨半晌,嗨过了又觉的没有什么意思。

新鲜劲儿过去了,心里面寥寥落落的。

那行囊里的东西烧的她心头难安。呆坐了一阵后,她起身来将所有的东西都原样放回,收好了那走形的沉香匣和充电宝,一路掠出了这座废陵。

与其自己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去寻凤卿城问问,他待她究竟是一副什么心思。

外面已然是夜幕初临。

婠婠趁着夜色,一路小心的避着人。直到了汴梁城外她才敢放下些心来。行至了此处,就算被人发现总也不会牵累到其他人。

她看着天色估摸了下时辰,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城郊处暂时的停了下来。这地方她曾来过几次,汴京百姓们最喜欢往此处踏青秋游。

婠婠漫无目的行了一阵,便见到一棵挂满祈福红牌的老树。这是那棵她曾与凤卿城一同坐着嗑瓜子的祈福树。

婠婠跃身上去,坐在那处她曾经坐过的地方,遥望着汴梁城的方向脑中一片的纷乱。想要捕捉那纷乱的线头理一理,却又捉拿不住。

这一会儿的时间里,她好像是想到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

寒风夹着些许积雪搅动着一树的福牌,昔日听来悦耳心喜的声响,此刻听着只觉愈发的心乱如麻。

婠婠自嘲的想,她从来都不是这等犹犹豫豫、拿不起放不下的人。怎么如今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两日一夜都未曾休息,婠婠却丝毫不觉得困倦。她仰头看着天穹,一点一点的等待着时间流逝。待将至城门换防的时间,她才离开此处往汴京城飞掠而去。

及至城门前,观察片刻后婠婠抬头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暗骂着自己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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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脂香犹如故

昨日里闹了那样一出,今儿这城门换防的时辰是一定会改的啊。

自己居然还自作聪明的在旁处歇了许久,早该直接来在城门外守着的。如今这情况,只好继续的在雪地里等着了。

婠婠四下观察了一下。周围能避风的地方不太隐蔽,隐蔽的地方又不是太舒服。于是她悄然的离了此处,往另一边城门的方向潜去。那一边有许多避风又隐蔽的舒适所在。

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好太过亏待自己。

婠婠离开了一阵后,城门缓缓了打了开,从中行出一队人马来。几道此起彼伏的劝阻声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然而那声音再是抑扬顿挫、饱富感染,终也不能当做城墙使唤。那队人马丝毫未曾停顿上半分,行过了护城河后便立刻疾行起来,很快的连马蹄声也消失在夜风之中。

城门又缓缓的闭合上,沉重的吱呀声里掺杂着两道低低的交谈。

“短短一日定北侯就遇上了三波刺客,这当口出去何异于自卸盔甲。”

“你操那心不如操心下自己。劝也劝了,阻也阻了,便是如何也与你我无干。”

......

此时,另一边城门处。婠婠终于捉到了兵将换防的机会,轻巧如疾风的潜行进去。

她一路小心谨慎的行至定北侯府外,望着那片熟悉的建筑却是忽觉双足如陷泥淖。

眼前这才被她以为是家的地方,此刻看起来居然觉得有些陌生。分明什么都没有变过,就是出了这样大的一件事后,此处也没有改变什么。就连守卫也没有增加上一位。

慢说四门已然窥得幕后操局之人是凤卿城,就是晋王暗里的那些党羽也不会轻易罢休。他这会儿想必正是众矢之的,府邸却没有增加守卫。

就连城门处都更改了换防的时辰和方式。他会这么不加防备吗?

分明有着古怪。

天穹之中的残云早已经彻底的散了去。星空雪夜,美景如斯。

婠婠躲在一片暗影中,裹足不前着。

她都不明白他哪时是真哪时是假。往最不好的方向去想,她所判断的一切也许都是错的呢。万一,他是有意令她如此判断,其实别有着目的......

她在鬼界折腾了那么多年,被那鬼差坑的如此惨,才换来这一段寿数,没得就这样糟蹋了。

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大不至于。

便是真相并非那样不堪,他是当真的为她打算了一切。但他从未信过她,这一条是确认的。眼下这局势也是不能够否认掉的,她怎么又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呢。

事已至此,还是......算了吧。

天大地大的,找个养眼又坦诚,中间还不隔着那许多事情的男人,难道还找不到吗。

才一这样想,婠婠就觉的眼眶发软,鼻头发酸。

养眼又坦诚的男人有,中间不隔着许多事情的男人也有,可些那都不是他。

婠婠走出了那片暗影,往定北侯府行了几步又生生的顿住了。她使劲的揉了揉眼睛,冲着自己的影子狠狠的啐了一口。

一个男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失恋而已,天没有塌下来,地也没有陷下去。她也还好好的呆在这人世间,能享受到作为人类能享受到的一切。

此次此刻的难受,只不过是她脑袋里的多巴胺分泌不足罢了。多多的吃些蛋黄、牛奶、小番茄,好生的补一补酪氨酸,不消多久也就能好了。

她与那鬼差交易来到此处,原是为着享乐。继续这样纠结下去,岂不是还不比做鬼的时候快活。

好不容易得来的寿数,还是痛痛快快的活一活,痛痛快快的去做些前世里来不及做的事,去经历些前世里不曾有过的经历。那方才不算虚度。

作为一个人类,生命中远不止爱情这一桩事情。她还是抓紧时间去做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罢。

比如,弄个江湖听雨阁那般的门派组织。用程武那部电脑中的东西倒腾些物件儿出来,想办法高价的卖给秦王,好生的坑一坑他。如此四门中人便有了去处和生计。而且,撇开坑银子这一点,这也是圆了延圣帝的那个心愿。

她还得想办法找出遁四门来,好生的学一学那仙玄之术。待寿数尽了回到鬼界,也好施展手段去收拾那大头鬼差一番,总不能就这么白白的叫它给坑了。

那些美好蓝图,只想一想胸臆间便隐隐腾起些畅快之意。

瞧,活在这世上能做的事情分明那样多,快活的事情也分明那样多。她完全不必执着于多巴胺的多寡。

婠婠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吐出来。这才发觉自己纠结的连手心里都冒了汗。

她抬起手来拆了那一直绑在手上的布条。掌心感受到清爽凉意的同时,手指间有些东西随着那布条一同的脱离了,指根处顿时就觉出了一种不自在的轻快感。

那一只手上空空荡荡的,指间除了寒风来去再没什么。

婠婠低头看去,只见雪地上落着几点灼眼的红。

他予她的指环,居然碎落了。赤血玉那般坚硬的材质,就这么说碎就碎了。

愣了一瞬后,婠婠想:也罢,碎了便碎了罢。

她擦了擦手心的汗,在这星穹雪夜下长长的舒展了下筋骨,而后足尖一点便这样踏风而去。

寒风不时的吹动起一层积雪,不多时就抹去了那一串浅的如同羽毛掠过的足迹。

星子一颗颗的少了,天色蒙蒙亮起。

凤卿城自街角处转了进来,他身上的散着些血腥和止血药的味道,在这清新的晨风里显得格外突兀。

扶弦甚是忧心的在后面说道:“侯爷,您已两个日夜未曾合眼,还是小歇一下吧。想来......”

凤卿城忽然停了下来。

扶弦以为他是身体受不住了,忙忙的伸手上前去扶,却见他跳下马来,疾步行到墙角处弯腰拾起了一根脏兮兮的布条。

扶弦看着那是一根脏兮兮的布条,凤卿城却是认得出这布料是婠婠的衣袖之上的。

他攥紧了那条布料,放眼四围的寻去,扬着声音连唤了几声“婠婠”,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直接越过墙头往府内掠去。

扶弦终是反应了过来,他没有急着进府而是立刻的吩咐诸人在四下里仔细的搜寻。

他家侯爷这两日一沾到夫人,行事便有些不稳妥,他需得时时刻刻、仔仔细细的替侯爷稳妥住才是。

定北侯府内并无多少人在,太夫人等人都被转去了旁处。淇奥斋里更是安静,只桌上的拨霞锅“咕嘟嘟”的作响,翻腾出些热气来增加着生息。

桌上的食材一样也没被动过,凤卿城心中那才扬起的欢喜和希冀又一寸寸的沉了回去,且沉的比之前还要深。

她并未曾回来过。

人到了家门前,却最终没有进来。这意味着什么......

恍恍惚惚间,不知道这样立了多久。忽听得扶弦在身后吞吞吐吐的道:“侯爷......在府外的地上找到了这个。”

凤卿城转回头,只见扶弦捧着一只白绢子。雪白的绢上托着的是几块红似鸽血的细小碎玉,还有两片银质的花枝。

他伸过手去将那碎掉的指环抓在手中。细碎的凉意很快就被他掌心的温度融去了,他握着那指环恍若什么也没有握住一般。

凤卿城缓步的走到妆台前,将那枚碎掉的指环轻轻的放在了妆台之上。半晌后,他出声道:“去库里寻块赤血玉来。”

扶弦应了一声,垂头退了出去。

凤卿城独自的站了许久,他的视线缓缓的落向那副消寒图。

九九归春,还空着一半。图上的红脂香犹在着,那个点红脂的人却已经不在了。[京华旧梦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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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云涌

冬日的暖阳遍洒庭院。一名白须白髯的老者懒洋洋的倚在廊下,手上拈着张墨迹新鲜的宣纸慢慢的瞧着。

那些字迹工整的透着严谨,又特意的被写大许多,看起来并不费力。

“延圣三十七年,帝逝。

秦王赵子敬继位,改元景熙。

景熙元年春,燕王赵子暄反。划北地为域号亦宋,改元元朔。

景熙元年夏,帝遣兵平叛,赵子暄领兵相抗,胶着旷久。

景熙三年秋,阻卜烈部趁势易旗,侵吞北地七州直取伪都。阻卜烈叛乱十五日,天降神兵,以风轮火炮逼退阻卜烈叛兵。

景熙三年冬,赵子暄于北地重立四门。帝撤兵。”

老者慢慢的折起了手中的字纸,舒手往一旁递去,“这就是你抄录的重点?就这么一份儿?”

一名圆眼圆脸的青年文士恭谨的接回字纸来,道:“学生愚钝,可是有不妥?”

老者呵呵一笑,道:“也无不妥,只是你需得记着,这记在纸上的重点和记在心里的从来都不是一样的。”

青年文士躬身道:“学生愚钝,请先生赐教。”

老者招招手,又自青年文士手中拿了那张字纸过来,展开后指着最后两条问道:“可看出了什么?”

青年文士满眼满脸的愿领教诲,安安静静的等着老者继续说下去。

老者摇摇头,问道:“风轮火炮是什么你可知道?”

青年文士神色一振,答道:“天命年间,玄门欲造的一种神兵。只是因着那变故并未造成,那些半成品和图纸都随着一场大火消失于世。”

老者点点头,道:“虽未亲见到那风轮火炮,但能轻易逼退阻卜烈叛兵,其威力可窥一斑。那等东西岂是随便几天、随便什么人都能造出的?四门又是能在短短时日里就立起来的?”

青年文士似有所悟的道:“所以现在北边儿的那个四门就是天命年间消失于世的四门。”

老者听得一噎,坐直了身来瞪着那青年文士,“我让你看史,你就真只看史。我让你去观朝局,你就真只观朝局。你是榆木脑袋不成?”

青年文士垂手低头,一副认错良好的模样。

老者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崩出,“罢罢罢,谁让我欠了你阿爹的情分。

此风轮火炮未必就是天命年间欲造出的风轮火炮。七十余年里玄门岂能一点成就也无?北边儿的那个四门,就是先帝一朝时的四门。

现在可明白了?”

青年文士缩了缩脖子,依旧的摇了摇头。

老者提示道:“那桩事怎么就值得那位亲往?”

青年文士楞了半晌,才终于的琢磨明白,“先生是说那位权路通天的侯爷?”

老者点了点头,面色稍稍的缓了些,“继续说。”

青年文士甚不确定的道:“那位这三年里一直在寻四门的消息,坊间传闻他是为着寻自己的夫人。这一回,难不成是名为办差实则寻人?”

老者又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有了些笑意,“不错。”

青年文士越发的迷茫起来,他又是一躬身,道:“请教先生,此与学生所求之事可有关联?”

老者道:“你觉得没关系?你以为这官场是什么?”

青年文士的面色肃然起来,“天地自有清风在,阿谀钻营亦非长久之道。况那位侯爷识人重才,并不会因我不会钻营而弃我不用。”

老者摇头失笑,“哪个叫你去阿谀钻营?知晓些上司的心思总比不知要好,有才有能不算本事,会讨人喜欢也不算本事,只有将这两样都做好那才是本事。”

说罢了,老者挥挥手道:“你还是年轻。我也不指望你能做的多好,只不讨人厌就得了。”

青年文士思?片刻,倒了盏茶水躬身奉上道:“学生初到汴梁,诸事不晓,还望先生能细细的与学生道一道那位侯爷的事情。”

老者接了茶盏过来,指着对面的矮凳示意那青年文士坐下。喝了两口茶后,老者道:“若说起那位侯爷,便要先说说他那位夫人。那可是位名震京都的人物......”

距汴梁城千里之外的北地,风要冷上一些,阳光却是同样的暖好。

婠婠正坐在房顶上,一粒一粒的磕着瓜子,并有意的将那瓜子皮往院中弹落。她磕着瓜子却丝毫不耽搁说话。

“我说远哥啊,你就死心罢。”

“天天这么玩儿,你不累我都累了。你看我这腰都累细了。”

“你想想,再仔细想想,是哪个拼死拼活的把你从雪地里背出来的。是我,我。若不是我,你不流血流死也得冻死。你的命是我的,所以你要乖乖的听我的话。”

“咱们就别执着那汴梁城了。”

“你看这地方不也是京都?”

......

清爽的院落里正立了一位玄衣男子,他生的俊美却眉眼冷郁,总给人一种阴沉沉的感觉。他的身姿一直未变,所站立的位置却是一直的在变化,每变化一次都恰恰好的避开房顶上飞落的瓜子皮。

终于,婠婠说的累了也嗑的累了,她收起瓜子从袖里掏出只苹果来开始啃。

见她不再出声,夜远朝方才不急不缓的道:“打算留下?”

婠婠略有些惊悚的看了看他,“你开口不逼着我回汴梁,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她起身来自房顶跃下,道:“我无所谓,皆看大家。大家若是愿意被招安,那就招安。若是不愿意,咱们抬脚就走。”

澹台灵才走到院门处便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话。她家大人居然用了“招安”这样的字眼儿,她对自己的定义究竟是什么?

澹台灵的脚步略有僵硬、额角直抽的迈进了院门,道:“大人能否不用招安这个词?”

婠婠道:“别叫我大人,叫我门主。”

澹台灵深吸了一口气,道:“门主。您还真打算自立门派做山匪?若咱们一直躲着不出现也就罢了,出现了不露什么神兵利刃也没得什么,可咱们露了那等神兵,若再不为哪个所用,那么哪个都容不下咱们。”

婠婠道:“你忘了那个我说打死不卖的东西?谁向咱们动手,咱们就冲谁丢过去,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夜远朝斜睨了婠婠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澹台灵却是忍不住道:“大人可是在说笑?”

婠婠点头道:“没错,我就是在说笑。一开始我要造兵器,你们谁都没拦着。尤其是你啊,灵儿。当初也是你提议往北来的。我这越想就越觉得,你从一开始就跟这边这位......”

婠婠没把话说完,但那眉眼挑动的模样已然将她的意思表达了。

澹台灵立即澄清道:“没有。”

她移目看了看夜远朝,夜远朝却是压根儿没有离开的意思。

婠婠道:“有话就说吧,咱们这些人还避讳个什么。”

澹台灵清了清喉咙,道:“门主莫非忘记了,三年前你瞒下的那则消息。

北地的兵权那边那位也想要,争夺之时暗里几次交锋。以这边这位的脾气,如何会干等着被收拾?况里面还有些其他缘故,只是咱们没有能力查出来。”

乍然提起三年前的消息,婠婠有些发懵。听得澹台灵将话说完,她才终于的想起那条与连翘勒死楚王一事一同报往天门的消息:燕王疑似在掌控北地的兵权。

那该不是疑似而是确实,不然他怎么就能这么快的揽兵造反。

婠婠围着澹台灵正转了一圈,又倒转了一圈,“就那么一条消息,你就推测出这么多?”

这姑娘也是个非人存在啊。

澹台灵摇头道:“算不得推测,当时我也没把那则消息分入甲类。那两位争夺北地兵权一事也没什么真凭实据。我当时是想,门主能瞒下那件事,想来这边这位也不会不照应门主。

他起事,咱们就有了立身之处。他不起事,在他的地盘上总能对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婠婠听明白了,澹台灵是觉得她那次是故意护着燕王的。如今想想当时燕王那位亲卫将军的举止,好似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是所有知情人都以为她故意瞒下了那消息。

可明明她不是故意忘记的啊。

好吧,眼下这种局面,傻瓜才会去澄清。

这三年里。她们好不容易才将四门众人从汴京城弄出来,好不容易隐匿去那么大一群人的行踪,又花费了那么许久的时间造出了些神兵来。收到阻卜烈部趁着赵子敬、赵子暄两兄弟掐架,在赵子暄屁股后面放火的消息。她很是义气的带人出来逼退了阻卜烈部。

结果,赵子暄就重立了四门,这架势分明是要强留。而观澹台灵等人的反应,他们都是想要留下的。想想也是,毕竟都是吃官饭出身的又个个对赵子敬有气,他们自然是乐得留下。

也许从一开始,这些四门中人就都存着这等想法。

是走是留,于婠婠来说是真的无所谓。只不过她这被称了没多久的“门主”又要换回“大人”而已。

不过,这回该不是天门总捕而是四门令使。比起山大王般的江湖门主,这个还是挺威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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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与日俱降的威信

婠婠将那啃得干净的苹果核丢开,向澹台灵道:“你从来不找我聊天的。说吧,这回找我什么事?”

澹台灵道:“才刚有人见到这边这位简装出宫,往咱们这儿来了。”

婠婠道:“想必是来要个准话的,那就赶着紧去问问大家,是走还是留。”

澹台灵点头应下,抬脚离开前视线往地面上扫了扫。

原本干干净净的石砖地面上,满是黑白斑驳的瓜子皮,当中还躺着一只苹果核。这院子是晨间里刚打扫过的,婠婠干咳了两声道:“改天让薛呈弄个扫地机来,以后就不会这么脏了。”

澹台灵道:“扫地鸡也好,扫地鸭也好,眼下都还没有。我还是先叫人来打扫,总不好失礼。”

他们如今并未特意聘买洒扫仆从。从汴京出来的四门中人说少不算少,可说多也不算多,眼下大家又都有分工。洒扫之务都是安排轮值的,晨间扫过一遍,大家便都去忙自己的任务。

虽澹台灵这样说,婠婠也不好意思真的让她去找人来收拾。

本着谁污染谁治理的责任精神,婠婠立刻道:“不必!我自己扫就行。”

澹台灵想了想道:“那便委屈门主了。”

说罢了澹台灵便折过身疾步而去。看着澹台灵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后,婠婠摇头自言道:“这是故意的吧?我怎么觉得我的威信与日俱降啊。”

转回头来,就见着夜远朝嘴角勾着一抹可疑的弧度。婠婠立刻凑过两步仔细的看了看,“你这是在笑?”

夜远朝道:“没有。”

婠婠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道:“阿直啊,做人要坦诚。而且笑话人不道德。”

夜远朝一脸的懒怠看她,起身来却是行向了院角处,取了竖在那里的扫帚不紧不慢的扫起院子来。

他如此一做,倒教婠婠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便忙拿了簸箕跟在夜远朝的身后,两人配合着很快就将院里的瓜子皮清扫一净。

夜远朝拿过婠婠手里的簸箕,走到院门处随手将扫帚放下,端了那一簸箕的瓜子皮往外走去。

他才离开后不久,赵子暄便披着满身阳光踏了进来。未及说话就先露出了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明姐姐这里是炖什么肉?隔着半条街都闻得到香气。”

眼前的男子成熟了许多,眉眼间却依旧带着那股蓬勃飞扬的少年气息,令人看一眼便觉如望朝阳。

单看这模样婠婠是没办法将他与皇帝这般字眼儿联系到一起的。但不管如何,这位十有**便是她以后的老板了,该有的礼数那必须还是要有的。

她迎上来躬身一礼,才礼到一半就被赵子暄拉了起来,“又没外人。”

他这是第二次来此处,倒像是来自己家一般的熟稔,自行的就拎起张圆凳在院子里阳光最好的地方坐了下来。

他不是孤身来此,却是将随从都留在了院外。这院子里只他们两个人。

婠婠进屋里拿了两只小箩筐出来,一只里面放着各色的干果,一只是空的用来给他装果壳。她自己也搬了张圆凳坐在赵子暄对面。

赵子暄徒手将干果捏的噼啪作响,一面剥一面笑道:“这也忒艰苦了些。——图纸了画好了?”

婠婠满眼疑问的道:“不知官家说的是什么图纸?”

赵子暄道:“自是四门府衙的图纸。四门府衙总不宜建的太远,城里又没有那么大的空地,免不得得迁户腾地方。眼见着要开春了,现在不拿着图纸选好地方,怕是春忙过后来不及动土。”

婠婠再次的认识到,眼前这货的脸皮比她还厚。她都没明确要留下,他就张罗的这么欢畅。

澹台灵的还没有送回复来,婠婠便也不说什么,抓了一大把榛子给赵子暄。“尝尝这个,顾长生炒的。”

赵子暄接榛子的动作一滞,“顾大人炒的?”

婠婠点头道:“对啊。”

顾长生炒的榛子怎么就令他露出这么一副神情?婠婠琢磨了片刻,悟了,忙道:“能吃,没放什么药材。”

赵子暄道:“明姐姐予我的东西自是能放心吃。我只是觉得夜大人扫地,顾大人炒榛子,实在有些出乎预想。”

婠婠想问他是如何夜远朝扫地的事情,但随即想到他进来时夜远朝才刚出去,他必是见到了端着簸箕的夜远朝。婠婠捏着榛子道:“许多药材也是需要炒制法来炮制的,所以我就托顾长生顺便炒些干果。没想到味道是出奇的好。”

赵子暄听罢愣了一瞬,随即毫不掩饰的笑出声来。

他要笑婠婠也不好去捏他的嘴,便由他开心。自己继续的捏干果吃。

赵子暄笑尽兴了,道:“这些干果倒是当真好吃。”

婠婠点头,“那是自然。”

两人噼里啪啦的捏了一会儿干果,赵子暄忽然说道:“方才在外面听柳如风说,明姐姐不听凤家的消息?”

婠婠简短的回答道:“不听。”

赵子暄见她应答的顺畅自然,便又开口道:“萧佩兮嫁进了定北侯府。”

“啪”一声,一颗小核桃在婠婠的指间化成了一撮碎屑,零零落落的掉在小箩筐里。

赵子暄的心微微一虚,他甚是有些不自然摸了摸自己鼻子,转移话题道:“上次匆忙,没来得及问明姐姐,那个四门令是个什么模样?”

婠婠拍掉手上的碎屑,道:“我拿给官家看,请移步花厅。”

说罢了她起身来往屋内走去,赵子暄端着两只小箩筐自行的寻到花厅的位置。他坐在花厅里剥了一阵干果,便见婠婠拿着只怪模怪样的扁平物什进来。

他仔细瞧了瞧那东西,忍不住道:“四门令这么大个?”

这个问题其实婠婠也很想吐槽。谁家的令牌能有十寸那么大。也不知道程武当年是怎么想的。

婠婠本想将平板递给赵子暄,但想想那一开机那动静,婠婠决定还是自己拿着。这三年里她将这东西的操作摸了个透彻,此时她有意的将音量键调至最大,然后才按下开机钮。

随着那全息大字的呈现,一道颇为立体的男声在花厅内回荡起来,“四门令出风云动”

看着赵子暄那明显被惊的不轻的小表情,婠婠再一次的觉得圆满了。

被吓这种事,当然是大家一起。

只是可惜他们都体会不到她第一次发现这开机音时,那仿若被雷劈到的感觉。

第三百一十六章 我亲手将定北侯抓来给明姐姐做面首

不得不说相对于所有见过四门令的人,赵子暄的反应是仅次于夜远朝的淡定。

他很快的回过神来,向婠婠问道:“四门令......会说话?”

婠婠用她的脚趾头想也知道,这道开机音是程武那货特意录的。不过这在古人看来也算是会说话罢。于是婠婠点了点头。

赵子暄端详了一阵,抬眼问道:“它还会说什么?”

婠婠道:“它还会奏唱小曲儿。”

赵子暄顿时好奇起来,“现在可能让它唱一曲?”

电量满着格呢,如何不能。

这平板上其实有着打开触屏的按键,但是婠婠并没有去按动。她依旧选择用键盘操控,运指如飞的调出了储放音乐的文件夹。略想了片刻后,她选择了其中一首比较接近古人审美的。

如泣如诉的二胡声娓娓响起,那调子仿若一声深沉痛苦的叹息,凄凉的在倾诉着什么。

赵子暄侧头看了看婠婠,见她正望着四门令发怔,心中那抹不自在便越发的强烈起来。他虽不擅音律之道,但也能听出这四门令很是伤心难过。

这等神物想来与持有者心意相通。一块令牌哪里会发出这等情绪,难过的恐是她。

他原不该故意误导她的。

如今她身在他的地盘之上,四门令这等重要的东西她就这样拿出来给他看。她如此信他,他却这般行径,两相一衬越发令他心中难安。

看起来,这世上有些事情他还是做不到的。

赵子暄并不知道,婠婠不止是毫无戒备的拿四门令给他看,她还曾端着四门令去追着四门中人看,为的就是收获那惊吓的效果。

她压根儿不担心这东西被人抢走。这等自信不是源自于腰间的明月弯刀,而是源自于她特意搞出的复杂操作,和那些被她改良的花式加密。

此刻她盯着屏幕其实是灵感忽发,琢磨起一串新型的加密方式。本就心虚的赵子暄却是华丽丽的误会了。

凄婉的二胡声中,赵子暄轻咳了一声道:“明姐姐,其实萧佩兮是......”

“官家。”萧佩兮三个字立刻便打破了婠婠对于加密方式的思索,她出声打断道,“若非必要,官家还是不要与我提他的事情。若有必要,最好也是直接寻阿灵她们。”

她实在是高估了她的忘性。三年,一千个日夜。她也没能彻底的抹去他对她的影响。

做决定可是一瞬间的事情,可人的感觉却难在短时间内跟随着意愿改变。

都说忘记一个人是有周期的。她的周期许是长了些。为了加快这个周期她便选择不听、不想。只要忽略掉他,她的日子还一样是自自在在、乐趣无边的。

眼下她那抹感觉便淡了些,再这样继续下去,总有一天那感觉会彻底消失。到那时她便是真正的自在了。

赵子暄心里也是下了决定,此刻这话他是必说明白不可的,“明姐姐,萧佩兮她......”

萧佩兮的名字才一出口,婠婠的视线就移了过来,“官家,咱们还是......”

“凤卿荀。”赵子暄快刀斩乱麻的直切了重点,见婠婠果然停住话头,他才又细致的解释道:“萧佩兮是嫁入了定北侯府,但她嫁的是凤卿荀。”

凄凉婉转的二胡声悠悠的荡着。婠婠看着赵子暄,脑袋里很是一阵反应。直到那曲子终了,婠婠方才反应了过来。

她开口问道:“官家方才是故意误导。”

赵子暄坦然承认,“不错。可总觉得如此做对不住明姐姐。明姐姐既能赶来助我,又如何会反复过去。是我生了小人之心、行了小人行径。”他顿了顿,忽又笑起来,“这等小人行径,我实在做不娴熟,以后定不做了。”

他伸手过来,掌心里是几颗剥的干净完整的榛子仁,“借花献佛,权当给明姐姐道歉。”

婠婠拿过了那几颗榛子仁,“官家亲手的剥的榛仁,我是不是得用香案供起来?”

赵子暄看了四门令一眼,心中想道:这四门令果然是与持有者心意想通。她不难过了,它也就不奏那等哀婉如泣的曲子。

果然那些传言没错,她当真是对凤卿城用了心。以她的脾性很难去放下一个人,从前是展笑风,如今是凤卿城。

默了片刻后,赵子暄笑道:“明姐姐这是嫌弃我的歉意轻了?无妨,待哪日咱们打过去,我亲手将定北侯抓来给明姐姐做面首。”

婠婠嘴上说着拿香案供奉那榛仁,手里的动作却是将榛仁送进嘴里。才刚咀嚼了两下就听到这么一句话,不由得“噗”一声将那未来老板亲手所剥的榛仁给喷了出来。

她愣愣侧过头去看着赵子暄。

她在这未来老板的心目中究竟是一种怎么彪悍的存在?

不过想想将凤卿城捉来当面首,他便能随她搓圆捏扁,她问一他不会答二,她说西他不会向东......那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那样的他也就不是他了。

捉回来当花瓶看其实也是不错,但要她彻底的遗忘对他的感觉才行。可若她彻底的遗忘了对他的感觉,又何必去捉他来。

婠婠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时,便听得澹台灵的声音自院外响起。救场的杆子来了,她自然是顺着那杆子脱离了这个话题。

澹台灵是来送大家的答复的,她送答复的方式很是隐晦明白。说隐晦,是对于赵子暄而言的。说明白是对于婠婠而言。

她送来的是一叠图纸,建造四门府衙的图纸。

婠婠拿着那叠图纸心中无限感叹:这帮人果然是憋着心思要留下的,图纸都准备好了。

婠婠将图纸转交给了赵子暄,道:“官家,不如我们还是研究一下正经事。”

赵子暄扬着那一排白白的牙齿道:“明姐姐说过会护着我,果然不曾食言。”他将图纸收起,又道:“我与明姐姐之间自是万话好说。只是明姐姐毕竟不是孑然一人,大家可有什么条件?”

婠婠道:“能有什么条件?若有,也就是俸禄了。”

俸禄算是什么条件。他们决定留下,他发俸禄与大家自是天经地义的。

赵子暄起身来正色道:“我赵子暄必不负四门诸人的信任。”顿了顿又道:“薪俸还是比照从前。只是诸般职位都有个薪俸标准,唯独四门令使......比照当年程武的薪俸来发,明姐姐觉得可好?”

婠婠摇头如拨浪鼓,“不好!不吉利。”

第三百一十七章 满腹感慨牢骚的流觞

除了薪俸的问题,还有制官服、制印信等等一应的细节。不过那些自有专人来办,婠婠是不必为此花费精神的。

婠婠需要花费精神的有三桩事。由易到难,首先是天门总捕的人选。婠婠官升一级,天门总捕的位置不好再占着。天门八位名捕仅余四位,连同左右副总捕在内的六个人里,论脾性、能力也就唯独澹台灵最适合接任。

其次的一桩事情是天门的定位。赵子暄不欲去全天候的监视诸臣百官,故而其余三门都还依照从前,唯有天门需得调整。

这个问题也不太难,只将监视的对象换成赵子敬那边的即可。如此既不会与三司职能重复,又不会浪费锦衣捕快们的本事。只有一点,从前天门的那些明暗桩点已被拔出了大半,如今需得遣人往赵子敬的地盘上去重新恢复。至于怎么恢复,遣派谁人去,那就都是澹台灵需要思考的事情了。

最难处理的一桩事情还要数阻卜烈部的叛乱。比起跟赵子敬较劲,平复叛乱收回失地才是烧到赵子暄眉毛的事情。

当初四门以风轮火炮助北地将士击退阻卜烈叛军,并乘势收回了一州之地。待要一鼓作气的继续收回六州之地时,叛军极其无耻的绑了许多无辜百姓来做肉盾,风轮火炮那等兵器自然是不能再用,局面就这样僵持下来。

婠婠等人也是因着这个缘故才一直的滞留。否则依着婠婠的意思,打完就撤然后回去坐等生意上门。

不能硬碰硬,赵子暄便欲潜入失地,直接切了叛首的脑袋。如今留住了四门,这个计划也就改成了:炸平叛首的府邸,将那些叛将一锅端了。群贼无首必定生乱,一旦他们乱了便好趁机夺回失地。

那些被充作的肉盾的百姓亦需救出,或是策反那押人的将领或是直接些于叛军之中再策出一场“叛乱”来。

这些计划无论哪一桩都需得潜入失地中。天门从前也是在那些地方设了桩点的,只是因着兵乱联系的断断续续,不知现下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若能重新掌握住那些桩点,行事起来便能事半功倍。

往失地去办这件差事的是柳如风和东方宝,玄门和黄门亦是出遣了几人来,合算着趁此一趟埋伏进去。一支小队伍无声无息的离了北都,往西南方行去。

领着这一小队的是婠婠。

三年的朝夕同处,共甘苦同患难,四门中人倒不会再如从前,因为各门的利益和往昔的龃龉而致使任务不顺。婠婠这个领队的存在其实并不是要协调诸人,而是因着这队伍里需要一位武功足够高的人。

四门中符合这一条件的并非只有婠婠,但其他人都别有他事要做,通观四门居然只有婠婠这位四门令使最是清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投了赵子暄,让夜远朝看到了一条将婠婠弄回汴京的可行之路,这些日子他没再企图将婠婠强带回去。不必与他斗拳脚斗嘴,婠婠好生清净的休息了几日,之后竟觉得有些无聊。加之懒怠为寻找人选的事情耗费脑筋,她便索性自己领下了这任务。

这时节万物将苏,与同伴乘风而行也是另一种快意。

这一路上婠婠等人丝毫没有耽搁脚程,同时也没耽搁了吃吃喝喝。

阻卜烈叛军占吞的六州之地位置很是特殊,这六州原属赵子暄,其中有两州都与赵子敬的地盘相接。赵子敬但凡不傻便会伺机发兵夺取那两州,继而夺取阻卜烈部占吞的所有土地。

赵子敬当然不是傻的,他的确遣派了人来伺取六州。被遣派的那位将军姓钱,此刻他正心怀惴惴。不因旁的,只因这边境处来了位权倾朝野的人物。

钱将军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赶来驿站投贴。那张简单却异常工整的帖子被一名小厮捧着,疾步的在驿站中穿行了一阵转交到了流觞手里。

流觞身后的小院落是这驿站中唯一的一处独院,幽静非常。

夜色茫茫,这小小的院落被窗子上的灯光映照出一片橘暖的颜色。屋内的桌案上点了一盏灯火,纱灯罩被特意的取下来搁到一边。

数不尽的星尘碎影在灯下流泻出缕缕的光华,似一条条微小的银河顷落,又好似一线线潋滟流转的水光。

这一盏灯火与一枚渐渐光润的指环一同映入了一双桃花瞳中,如似星芒月影一同映进一片温柔的湖水。

流觞在外叩响了屋门,在听到叫进的声音后,他捧着那张帖子迈步进屋。

“侯爷,钱将军来见。”

凤卿城未曾去瞧那帖子,只仔细的擦拭着手中的指环,道:“想来他心中以为我来此地是为伺取六州之事。”他换了一块湿润的细棉布在手中,继续擦拭着手中的指环,“请进来罢。”

流觞退出屋外,心中涌出无数的牢骚。如今这日子倒是还不如三四年前过得痛快。他们家侯爷借口来办的差事早就已经办完,可这一路上照样不得清净。

大大小小的官员将领,有事的、没事的都要来拜谒一番。偏他们家侯爷还都耐着性子见了。这要是换到三四年前,何须顾忌那些有的没的,没必要见便就不见,不耐烦见还是不见,心情不好、天气不好、朝食没吃好......统统都不见。

流觞望着头顶的夜穹,摇着头重重的一叹。

这要是换到三四年前,他流觞也是位横着走的主儿。哪里需要这样一行一动、一言一笑都得三思细想,不能堕了侯府的威,又不能让人觉得骄横难攀。

他们这些小厮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侯爷。

流觞转头望了望身后的灯光,心中很是大逆不道的想:侯爷这权臣做的好似还不如做纨绔子时来的快活畅意。

想当年横行京都,明里斗鹰赌花、砸玉摔金,暗里遍坑诸家银钱......那个时候他们家侯爷脸上的笑意可比如今要真切的多,畅意的多。

满腹感慨牢骚的流觞闷着头走出了这座小院,屋子里凤卿城正打开了一只玄锦铺衬的檀木匣,将那一枚新制的指环摆放进去。

锦匣中已然摆了许多的指环,由上至下,由右至左,一枚更比一枚精致。这些指环全部都以极品的赤血玉制成,那瑰丽耀目的颜色在灯下辉成了一片绚漫朝霞。

第三百一十八章 遗世独立的美男子

北地的春总是来的晚一些,然而再晚也终是来了。

花繁风暖,婠婠等人的任务完成的圆满,准备打道回程。

回程的人远不到来时的一半。玄门的几位都留下来潜伏,天门、黄门也都留下了两位来。人少了就意味着目标变小,但是目标变小并不等于绝对的安全无失。

眼瞧着将要走出失地的范围,婠婠等人竟被叛军所发现。

黄门那几位功夫并不怎么好,婠婠命柳如风等人护着那几位先行撤离,自己留下来抵挡叛军。

婠婠本就是数得上号的高手,这三年里天天与夜远朝拳脚往来,无形中功夫又精进许多,这些追兵在她手底就如同一颗颗的大白菜,由着她如何的收割。便是那些暗放的流箭与她来说也算不上威胁。

只凭手中的一柄明月弯刀,婠婠便阻住了那队追击她们的叛军。

暖风阵阵吹斜香花雨落,刀华灿灿斩出猩红雾飞。婠婠每移一步便是一杀,气势如洪流奔海无可能挡,那行招走式间却又透着股淋漓潇洒、行云流水的美感。

婠婠粗粗的估算了下时间,预计再有半柱香柳如风几人便能彻底的脱身,时间一到她也可以脱身撤去。

才刚估算好,战局就突生了变故。

自那些追兵的后方出现了一名身材欣长的白衣男子,手中一把折扇也不知是用何材料打制,挥洒间生生的带出一长串血花,割韭菜般的撂倒一排叛兵。

多了这么一位身手不亚于婠婠的高手,婠婠独自抵挡叛兵的局面就成了两人协作剿杀。

那白衣男子生的极好,在婠婠见过的所有人中,唯有凤卿城能压住此人一点风采。但两个人并不是同一个类型。

这白衣男子一身的清冽绝尘,容颜如似寒玉雕琢般不沾尘世烟火,却又并不清冷,反有着几许温润。飘飘兮若遗世而独立的仙人。

细细的观瞧,他的五官也不似凤卿城那般的恰恰好,而是偏一点阴柔。也正是这一点阴柔为他增添了几分惑人的魅力,减去了几许不可亵渎的仙气,愈发的勾动人心魄。

婠婠不自觉的就加快的脚步,同时也不自觉的加快了斩杀的速度。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那些追兵便全部的倒伏在地。中间隔着的追兵都没了,婠婠自然也就凑到了那仙人样的男子面前。不待她开口搭讪,那男子便抬手向着身后的方向一指。

那个方向正有一大批的叛兵涌来。

白衣男子长臂一舒,且快且稳的揽住婠婠的腰身,同时足尖一点腾身而起,掠过了重重花树,御风疾行。起起落落间轻易的就甩脱了那些新涌上来的追兵。

他选了一处风景极佳的地方将婠婠放下。

无数淡粉的花瓣随着暖风飘飘洒洒,青草的香气萦绕不去。阳光洒在男子的白衣衫上,反射出一层淡而朦胧的晕。

立在他的对面,婠婠连口气都不敢喘,生怕那一口人间气息吹跑了眼前的仙人。

然而这位仙人一开口便给了婠婠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阿婠妹妹,你可叫我好找啊。”

他的声线亦是清清冷冷的不染烟火红尘,但语调里却有着一抹略含委屈的哭腔,生生的糟蹋了那样的声线。

这、这、这感觉,难道不是她初次见到她家叔父时的幻灭感?

这年头生的好似谪仙的男人都是这么一副脾性吗!

婠婠的嘴角抽了又抽,满心满腔的幻灭感叫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要如何反应。

白衣男子抬起了手臂,用衣袖按着眼角那并不存在的眼泪,开始叙述起他是如何如何千辛、如何如何万苦的才寻到了她。

这语调、这做派,顿时令婠婠心中蹿起了一个略显惊悚的猜测——眼前这货该不会是她家叔父的私生子吧?

婠婠犹若木雕的呆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直到他絮叨够了,再一次的抬起衣袖来按了按眼角那压根儿不存在的眼泪。

“阿婠妹妹你怎么不说话?”

婠婠轻咳了一声,问道:“请问你阿爹是哪位?”

白衣男子满脸的雾水,“先父自是栖梧岛上任岛主凤康。”

他望着婠婠眨了眨了眼睛,然后又眨了眨,面上的神情忽就变得哀哀欲泣,“阿婠妹妹你竟真的是什么都忘了,我是寒哥哥啊。”

就冲他这么一句话,便是他生的十分好看婠婠也依旧警惕的向后撤了两步。

依照前主的性子如何能叫出这般软兮兮的称呼。眼前之人怕是有古怪。

白衣男子面上的哀哀之色浓了几分,其间更多了三分的委屈,“阿婠妹妹出落成了大姑娘,若不愿再唤我寒哥哥,那唤我凤哥哥也好。”

婠婠并没答话,只带着警惕的再次将他打量了个仔细。

白衣男子摇头叹了叹,自袖囊中取出了一只约莫六七寸长的小画轴,小心翼翼的展开了给婠婠看。

那并不是什么字画,而是一张被撕开过又重新拼合并裱起的婚书。婚书上的两方分别是栖梧岛凤康长子、明月山庄明晓青长女。

明月山庄明晓青,那是这具身体的亲阿爹。

婠婠这次真的惊悚了。

白衣男子将那婚书递到婠婠手里,道:“明月山庄的印信阿婠妹妹总还能记得罢?便是不记得只消寻一个听雨阁的风媒来,便能验证我的身份。”

他见婠婠久不作言,便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阿婠妹妹当初退婚时可是应下我一桩事情的。我寻阿婠妹妹便是要妹妹兑现当年的一诺。”

婚契之上的印鉴不似作假,确与明二爷拿给她的一般无二,这纸张、墨迹也都不似新的。他又敢寻风媒来认人。婠婠心中略略的信了一分。若他所求当真是江湖之事,她便能再信他两三分。

婠婠卷起那卷婚书,问道:“你要我做什么事?”

闻听此言,白衣男子面上顿就一片的笑意灿烂,“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当初阿婠妹妹寻我退婚是为了展笑风,如今听闻那个展笑风已经死了,那便请阿婠妹妹兑现这婚约吧。”

婠婠愣了片刻,然后伸出手来揉了揉自己的双耳,道:“你再说一遍?”

第三百一十九章 若明大娘子遇上了 万万要小心再小心

今儿这是什么日子,一个风姿似仙的美男跑上门来要求与她成婚。

她也没去哪座神仙庙里烧过高香啊。

有美男自找上门好是好,但......她并不太想嫁给眼前的这位。

若此人所言是真,那婠婠便万分的能理解前主,为何不喜欢眼前这现成的而去喜欢展笑风。因为这位的气质、举止与明二爷太过相似了些。对着他难免觉得怪异。

此时那白衣男子当真的将话重复了一遍,“当初阿婠妹妹寻我退婚是为展笑风,如今那展笑风已死,便请阿婠妹妹兑现这纸婚约。”

婠婠调整了下呼吸,道:“你叫凤......”

白衣男子笑道:“凤寒,岁暮天寒的寒。因我生在岁暮故而先母为我选了此字做名。”

婠婠将那小画轴还给了凤寒,道:“此事还是等我家叔父回来再商议。”

凤寒急忙道:“明二叔出了海,已然是三年未归。便是他老人家今年能回来,我这儿可也等不得了。”

婠婠深深的看了凤寒一眼,一字一字的认真说道:“我家叔父一点也不老。”

凤寒闻言顺畅无比的接言道:“明二叔自是不老,仍是那风采折人的年华,只他辈分在呢,况我心中实实在在的敬他。”

婠婠点点头,才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瞧了瞧凤寒,满眼疑惑的问道:“你怎么这么急?”

凤寒先是凝神听了听四周的动静,而后凑到婠婠近前来,压低了声音道:“阿婠妹妹,实不相瞒我是遇上了些麻烦事情。必须得立刻成婚,最好立刻就能有孩子。”

婠婠更加的惊悚起来,她再次的后退了两步,手搭到了刀柄之上。

凤寒见她如此反应,立刻换了一副痛心的模样,“便是阿婠妹妹忘了我,也不该将我当成那等登徒小人。”

婠婠只瞧着他,并不说话。

她不出声,凤寒也没叫这场子冷下来,他一句接着一句,一声接着一声诉说的格外精彩引人。

“阿婠妹妹,我知如此情况下我这般寻来,你心中必要生疑。”

“江湖上愿意嫁我的女子犹过江之鲫,我确是随便寻谁都能寻来,但能让我信任的唯阿婠妹妹一人。”

“阿婠妹妹,若非你当年退婚,我也不会遇上如今的麻烦。你该不会狠心不管罢?”

“阿婠妹妹当年要退婚,我是拼着自己丢脸也应了下来,没舍得为难妹妹一分一毫。为此事我生生的闭岛数年,再不敢往江湖行走,连家门都不敢迈出来,好生的凄惨。”

“便不提阿婠妹妹当年应下的一诺,不提明月山庄欠着我们栖梧岛的情分。只说我方才冒死救下阿婠妹妹的情义,阿婠妹妹可是亲眼见了的。”

......

婠婠默默的收回了眼前这个凤寒与自家叔父脾性相似的判定。她家叔父再是絮叨可也没有这位这般......婠婠搜肠刮肚一番,竟是寻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他。

耳听着他越说越是来劲,婠婠终于没能忍住,出声打断道:“我倒没看出来你方才哪里冒了死?而且便是你不来,我也不会应对不过。你方才说你闭岛数年,连家门都不敢迈出。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家叔父出海去了,如何得知展笑风已死?”

凤寒凝神的想了一想,而后同婠婠道:“冒死不冒死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出手的情义真挚万分。明二叔出海途径栖梧岛小住了几日,我自是知道他的去向。至于其他,出得岛来略一打听便知。”

婠婠道:“你门都不出,麻烦又是从何处来?”

凤寒脸上一苦,满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阿婠妹妹快莫提这个,当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总之,阿婠妹妹赶紧嫁我,如此我才能摆脱了那麻烦。”

婠婠的额角直抽,放了一枚讯号焰火告知柳如风等人自己已然安全,然后扭了身来自顾的往赵子暄的属地行去。

凤寒倒是不去询问那焰火,只忙忙的追过来扯住婠婠的袖子道:“阿婠妹妹当真的不管我?”

婠婠一寸寸的扯回了自己的衣袖,“待我验证你话里的真假,咱们再商量。”

凤寒再次的追上来,“阿婠妹妹等我一等。”

他嘴上喊着要她等,其实他的脚步紧随着婠婠尚还显得轻松。

两人很快的来到了最近的镇子上,这座镇子已属于赵子暄的地盘,因着地处偏僻反而没受到多少战火波及。

婠婠先是寻了镇上最好的客栈,点了一桌最好的饭菜。凤寒跟在她身后,抢着将银钱都付了。能够不花自己的银子,当然是难得的好事,婠婠自不会去与他争付银钱。反正她吃了人的嘴也不会短。

她舒舒服服的用过一餐饭,而后悠哉哉往客房中休息了半晌,这才出来去寻些江湖客和风媒来打听事情。

她这厢不紧不慢的悠悠哉哉,倒把凤寒急的活像吞了几大筐的苦瓜。

凤寒与婠婠的功夫其实不相上下,但是婠婠这三年里除了整日拿四门令恶作剧、同夜远朝打架外,她也着实的做了一点正经事情。比如,她曾经试图要成为一名合格的锦衣捕快来着。

虽然她还够不上那个合格的标准,但要利用学到手的技巧将凤寒甩掉也是不在话下的。

婠婠虽然不似前主那般的重义重诺,但也不会就这样逃脱了。她将凤寒甩下只是单纯的图个清净。他不在,她也更方便将事情打听明白。

镇子偏僻,江湖客并不多见。不过幸运万分的,叫婠婠寻到了位风媒。确切一些说,是那位风媒寻到了她。

她才一转过巷子,那位瞧着有几分眼熟的风媒便奔了过来。他望着她腰间的明月刀,满眼放光的兴奋,“见过明大娘子。经年不见,险要认不出您。”

说着话他递过了一封书函给婠婠。书函上并没有只言片语,就只盖着金十三的两只印鉴。

那风媒口齿伶俐的说道:“十三公子知您如今的处境,只叫我们这些人带着他的信物,但凡见到了明大娘子必要转告明大娘子几句话。”

这两只印鉴其中一只是金十三原就有的,另外一只是他们合伙做生意后,金十三特意刻来专用的。是以婠婠立刻向那风媒问道:“什么话?”

风媒左右前后的看了看,而后低低的说道:“栖梧岛的凤寒正在遍处寻明大娘子。十三公子吩咐下来,但凡见谁能见到大娘子,必要转告一言:凤寒此人看着嘻嘻哈哈、漫身任性,心机却深着呢。他那一副肚肠比上好的紫华墨都要黑上三分。若明大娘子遇上了,万万要小心再小心。”

第三百二十章 探问

婠婠将那位风媒邀到了附近的小茶寮里,点了一壶茶水几碟子糖糕,仔细的询问道:“他让我小心什么?那个凤寒与我明家关系如何?”

风媒先是道了谢,坐下来边喝茶水边细细说道:“栖梧岛与明月山庄的关系极好。不过多数人都是通过那首长歌,才知栖梧岛与明月山庄原有交情。且那交情非同一般,能叫明二爷放心的将您托付到栖梧岛,自己孤身往百杀堂去报仇。”

说到明二爷的当年事,这位风媒眼中迸发出一抹极为绚烂的光彩,他很是神往了一阵这才又继续道,“我们这些做风媒的倒比旁人知晓的详细些,况听雨阁金家与明月山庄、与栖梧岛都有交情。

我在听雨阁待的年头不短,也算有些资历。故而知晓,大娘子您与那凤寒还曾有过一道指腹为婚的婚约。说是指腹为婚也不甚准确,当年定下婚约时,栖梧岛上任岛主凤康的夫人已然有了身孕,肚子里揣着那凤寒。令尊明庄主却是还未曾成婚。”

风媒说到此处停了下来,看了看婠婠的神情,才又道:“后来的事情明大娘子可记得了?”

婠婠道:“后来我去栖梧岛退婚,还应下凤寒一桩事情作为条件?”

风媒点点头,道:“退婚之事我们听雨阁有所听闻,但有无交换条件就不得而知了。十三公子也曾与凤寒岛主顽过几年,他特特的叫我们寻大娘子转告,想来其中是有缘故的。

我们这些风媒也都多少的知道些那位凤寒岛主的事,当真不是位表里合一的人物。”

婠婠想了想,问道:“凤寒最近可是惹到了什么麻烦?”

她这样一问,对方的神情立刻精彩起来,颇有几分眉飞色舞的同婠婠道:“有麻烦,且是个大麻烦!听闻他被一个男人追迫。个中详情我们也在追查。现在只隐约的知道,那桩事情搞的挺大,已然危及了他那岛主的位置。

我就是追着凤寒的行踪才至此地。”

说到此处他才后知后觉的问道:“明大娘子没遇上他吧?”

婠婠叹了口气,“遇上了。他就住在云来客栈。”

风媒听了起身便要走,被婠婠又拉了住,“不着急,我在他就跑不了。”

“是这么个道理,我糊涂了。”风媒拍了拍脑门,果真又坐了下来。

婠婠又叫了一壶茶来,向这位风媒询问了金十三和林砚的消息。他都一一的细答了,与她从天门所获的消息完全相符,只是在婠婠再次感叹林砚的本事和金十三的效率时,这位风媒多说了两句。

他说,“朝中有人自是好办事,况是有位谁都不敢开罪的......”

话说此处他停了下来,观着婠婠的神情道:“那个......明大娘子,我是不是多说话了?”

婠婠与四门中人说过,不听与凤卿城相关的事情。是以这一条是真的没人与她讲过。想想也是,若不是有人在照应着,单凭金十三同林砚如何能将生意做的那般顺利。

婠婠扶着茶碗的手指微微的动了动。

没因着她的缘故为难金十三同林砚,反而还多加照顾。如此看,凤卿城是当真的待她好。

随即婠婠又想道,她这三年隐匿影踪,同哪个都不联系。也说不得他是想要通过林砚和金十三将她、将四门钓出来。便不是如此,她与他也再无法回到最初,毕竟他们中间已经隔了那许多的事情。

婠婠慢慢的喝下了几口茶水,心中又想:就算是他们之间没有隔着什么事,那般夫妻隔心的日子她亦是过得不舒服。只是那个时候,她想着向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总有那么一天她能靠近到与他亲密无间的距离。

可惜没等她靠近过去,没等她跳出他给她设下的那口井,真正的看清他的世界,便顿生骤变乱了她的脚步。

世间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无常。

茶水搁的时间有些长,已经微微的有些凉。那凉意入腹婠婠立刻醒了神,她暗暗的“啐”了自己一口:好好一只老鬼油子,玩个什么矫情、伤个什么春情。

这大好的时节,就该尽情享受。

婠婠拎起茶壶来为自己续上一碗热茶,道:“只要不说我的不是,多少话都不叫多。”

风媒大笑起来,“明大娘子说笑。”

婠婠又问了风媒许多事才放他离开。之后,婠婠并没有回客栈,而是又在这镇子上晃悠了一会儿。江湖客是能寻到两三个,但他们皆不知栖梧岛之事。

街边有贩卖榆钱糕的,婠婠看着新鲜闻着清甜,买了一大包抱着往客栈返去。

行至云来客栈所在的那条街上,远远的就见到凤寒斜倚在客栈外晒太阳,那姿态神情当真是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睛。

凤卿城也是做什么都好看,只是他那好看都是自然而然的,仿佛与生俱来。这位却像是有意的拿捏,但也不能否认他拿捏的很是好看,分毫不叫人觉得做作。

婠婠看了片刻,抬脚继续往客栈处移动。似乎是注意到了她,凤寒转过了头来,眼睛里立刻绽出一片的光彩,抬脚向着婠婠掠身而来。

就在此刻,一道轻灵矫健的身影横插进来,先于凤寒一步凑到了婠婠的身前。

“阿婠姐,你终于回来了。”

婠婠见是柳如风,知他定是安顿下黄门那几个人,不放心自己故而又回来寻她。婠婠笑了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柳如风道:“周边就这几个镇子,我又知道阿婠姐得寻最好的客栈住。果然被我打听到阿婠姐在此处。”

凤寒见这两个人说的热闹便顿住了身,满脸幽怨的瞧着婠婠,一步步的往客栈门前退了回去。

柳如风的眼珠子往后一转,无声的问道:“这位谁?”

婠婠干咳了两声,道:“有些江湖事需得处理,我在此处逗留几日,你们先回去。还有,咱们要探江湖事可能探仔细?”

柳如风道:“以咱们现在的人手能力怕是不太好说,阿婠姐想打听什么?”

婠婠道:“栖梧岛和明月山庄的细微往事。”

柳如风挠了挠头,道:“明月山庄的话,因着大人的缘故天门曾细细的查过。那些卷宗虽是没能带出来,但左右副总捕是有权限查看的。也许阿灵姐和烈大哥曾经见过。”

说到此处他忽似想起了什么,抚掌道:“我记得听谁说起过,阿婠姐才进天门时曾自请去办一桩差。那桩差事的地点距栖梧岛不远,当时是烈大哥的与你同去的,也许他能知道些栖梧岛的事情。”

婠婠听了眉眼一舒,“那你帮我回去问问,得了消息立刻传给我。”

柳如风点头应下,又道:“阿婠姐,这镇子虽属燕......咳,虽属咱们的地盘,但毕竟太过偏僻没几个驻兵在,阿婠姐尽快离开此地才好。”

第三百二十一章 不能生

婠婠将手里的榆钱糕分予了柳如风一半,又说了几句话后目送着他离开了,这才转头去瞧凤寒。

只见此刻凤寒面上的表情格外有难度,那是综合了委屈、欣慰和伤感的一种神情,似哭又似笑。当然,他做这等神情时也还十分的好看。

婠婠走过去问道:“你......没事罢?”

凤寒扯着唇角道:“无事,只不过我这颗心一半是喜一半是悲。喜的是阿婠妹妹长大了,知晓保护自己,懂得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可被防的人是我,我的心又忍不住的做悲难过。”

婠婠啃着榆钱糕,一眼不错的瞧着他。

凤寒望着她,笑问道:“阿婠妹妹可是觉得我好看?”

婠婠点头,诚恳的道:“好看。”

凤寒笑的愈加勾人,连声音里都带上了几分魅惑,“那阿婠妹妹一世都看着我可好?”

婠婠吞下了口中的榆钱糕,“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地方偏僻也没个热闹看,我不看你,我看什么?”

凤寒的神情凝滞了一瞬,随即又舒展成一片的融融的暖笑,“只要阿婠妹妹开心,我做热闹也是欣喜。”

婠婠险些被糕噎住,她定定的看了凤寒片刻,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吐出了四个字来,“甘拜下风。”

她说罢了就转身往客栈内走去,凤寒的声音在身后扬起,“阿婠妹妹,你不看啦?”

婠婠的脚步默默的加快,闪身回了客房将门紧紧的闭住。

被美男撩应该是一件很欢喜很愉悦的事,可被凤寒撩却完全没有那欢喜愉悦的感觉,反倒还会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来。对此婠婠深感怪异,琢磨了几日也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

等待柳如风消息的这几天里,婠婠险些要怀疑人生。凤寒那货简直是无所不在,无孔不入,那一声声的阿婠妹妹落在婠婠耳中堪比外面飞舞的蜜蜂。

忍了好几日,婠婠终于是受不住了,“打个商量,你能不能不叫我阿婠妹妹。”

凤寒利落的改口,“蔤妹妹妹。”

婠婠莫名一抖,“打住!你叫我明大娘子或者明大人都顺耳。”

凤寒愣住了半晌,幽幽的道:“如此见外。小时候那个抱着我大腿的小雪团可去了哪里?这世间最摧人心肝的,果然不是什么岁月风刀,而是故人心变。”

婠婠又是一抖,“你叫我阿婠就好。”

凤寒依旧用那幽幽的语气说道:“人人都唤你阿婠,如何能显出我的特别。你若不喜欢我唤你妹妹,我只唤你婠婠可好。”

婠婠。

婠婠怔楞了片刻,顿时没了同他争论的兴致,“随你如何唤,只别唤我婠婠。”

凤寒不急不缓的拢起手中的折扇,踱步到婠婠的身边,轻声问道:“阿婠妹妹怎么忽然不开心了?”

不待婠婠回答,他便张开了双臂,唇畔含笑的道:“纵然你不记得,我也还是你的寒哥哥。我的怀抱随时为你备着。”

这货当真比她还敢说!

不不不,他不止是比她敢说、比她会说,他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每一分每一寸的拿捏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他的段位全方面的在她之上。在这个时空,能找出这么一个能说敢说的也是困难。

婠婠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凤寒竖起一根食指来,“你厉害,你是我亲哥。”

凤寒顿时满脸激动,捉住婠婠的手臂道:“阿婠妹妹可是想起了什么?小时候我们一处吃、一处睡,你是将我当做亲哥哥的,现在你亲哥哥有难,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不管?”

婠婠“啧啧”两声,心中感叹:这货顺杆子爬的能力也比她强。

她将自己的手臂从他手中抢出来,“你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

凤寒嬉皮笑脸的道:“不方便说。”

婠婠笑道:“那我也不方便帮。”

凤寒闻言忙又捉住婠婠的手臂,“哎——我那个,咳咳.....不能生。”

这意外的答案叫婠婠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啊?”

凤寒低头干咳了两声,重复道:“我不能生。栖梧岛比那些官贵大宅还乱,我眼下需得找个夫人为我遮掩一二。”

婠婠瞧着他呆滞了一瞬,而后视线从他的脸上无限的向下溜去,长长的“哦——”了一声。

凤寒干笑几声,又道:“还有个奸人从中搅乱,若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压服不住那些乱子。但凡有些办法我也不会来寻妹妹,只要此事过去,我立刻放妹妹自由。好妹妹,你便帮一帮我吧。”

瞧着凤寒这模样甚是不着调,横竖瞧都不像是都有心机的模样,但金十三不会无缘无故的说那些话。如此一想,婠婠依旧没说应也没说不应,在柳如风传回消息之前,凤寒说什么她都只当看戏。

凤寒的本事的确比婠婠强上许多,不管婠婠待他是个什么态度,他都依旧嬉皮笑脸的一声“阿婠妹妹”一声“好妹妹”的唤。

斜阳渐沉,星子一颗颗的亮起来。

在这小镇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扑棱棱的飞起一只通体乌黑的鸟儿,夜幕中甚不起眼。这只鸟儿披星戴月向着东南方向飞去,几穿夜色,几踏晨风,最后披着一身暮霭落在了拓帛手中。

拓帛抚了抚这只鸟儿,自它的腿上取下了一只细小的铜管。他将那只小铜管拿在手中呈予凤卿城,而后便自捧着那只鸟儿去喂水米。

铜管中塞着一卷小纸片,纸片上仅写了一个简单的地名。

流觞在旁瞧见了,立刻道:“侯爷,这地方是燕王的地盘。”

凤卿城只“嗯”了一声,便起身来吩咐流觞更衣。

流觞肚里有话,却又自觉不能够说。要如何说呢,劝侯爷不去那是没用的。三年,好不容易有了夫人的消息,且已经确切到了一个小镇子。他就是劝下了星星月亮,也断劝不下侯爷。他也不能劝着侯爷多带兵将,那是燕王的地盘,人多反而不如人少来的隐蔽安全。

他家侯爷的脑子比他好使许多,他的多虑也不过都是废话罢了。

流畅几番吞下话头,伺候着凤卿城更换好衣衫,他自己开始收拾衣衫行李。

凤卿城看他这番举动,开口道:“你留下。对外面说我仍在驿馆,只是抱病在身谁也不见。”

“啊?”流觞一骇,“侯爷您想自个儿去?可......”

流觞的话还没有说完,凤卿城便直接自窗口跃了出去。以他的轻功速度,这满驿站也没谁能够追的上。除了望着他飞身而去的方向张口无言,流觞再没别的能做。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万一妹妹再患一次失魂症怎么办

这一日,凤寒趴在窗上饶有兴味的往外看着。

婠婠走过来,才刚探头往窗外看去就被凤寒遮住了眼睛,“阿婠妹妹莫看。”

婠婠拍开他的手,先是送了他一对白眼而后继续的往窗外观瞧。顺着凤寒刚刚看往的方向观去,只见街角处一对花犬正将身体相连。

婠婠“切”了一声,也趴在窗上支着腮往那边看去,“有什么奇怪。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动物们到了交配的季节。”

“交、交......配。”凤寒很是滞了片刻,而后朗声大笑起来,“你,你是我亲妹妹。”

凤寒瞧着婠婠,恍惚间自她身上瞧见了一点自己的影子。他想:八成是子女肖似父母,他阿爹能与明庄主相交莫逆,想来本是有着共性的。

凤寒笑的开怀,端来了一盘烧鸡徒手将鸡撕做两半,与婠婠一人一半一同的趴在窗子上,津津有味的撕着鸡肉吃,津津有味的往那两只花犬处观瞧。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客栈的二楼。从另一边的街角行过来,先是会瞧见对面街角的那对儿花犬,然后便会不自觉的被这边窗子内的两个人吸引住视线。

女子明媚娇俏,那男子更是容颜似仙,风姿难寻。两人皆都通身的慵懒闲适,面上又含了几分兴味浓浓。这一番气质神情,令这窗口如似一方生动的画卷。

此时此刻,窗下的街道上正有一名青年仰头望上来。

如此一双人不可谓不养眼,但这青年面上的神情却并不怎么美好。他整个人都活像是一根被雷劈了的苦瓜。

这根活苦瓜在街道上戳了许久,婠婠才终于发现了他。她将手中的烧鸡往凤寒手边一递,顺便在他袖子上擦了擦手,而后轻盈流畅的跃出窗子,落在那根苦瓜身前。

“小余,怎么是你过来?”

这被婠婠唤作小余的不是旁人,正是四门里资历最浅的那位余榭余小捕快。

余榭挤出了一个自以为是微笑的神情,僵直的递上一本册子给婠婠,“官家派了其他任务给柳大哥。”

对于余小捕快的面上流露的表情,婠婠感到有些摸不到头脑,她往四周巡视一圈,视线在那对欢愉的花犬身上顿了一下,自以为悟了。

婠婠转回头来,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余榭,“少见多怪,出息。”

余榭.......

他、他不是因为那对花犬啊,他是因瞧见大人兴致勃勃的观瞧花犬那什么,故才不自在。且,大人还是与一名男子一同观瞧。

余榭努力的扯动着唇角,“大人若无吩咐,属下便回去了。”

婠婠点头,“辛苦你了。天门的事务想必还多,你速速回去吧,路上小心。”

余榭应了声转身欲走,婠婠忽然唤道:“等下。”

余榭顿住了脚步,看着他家大人折身进了客栈对面的一家铺子,不多时拿了一只包的严严实实的纸包出来递予他。

余榭只觉满口的牙齿同时一紧,努力笑道:“大人,属下牙疼吃不得糖。”

婠婠满脸的莫名,“吃什么糖?这是一只烧鸡,给你带着路上吃。”

余榭忙接过来,道了声“谢大人”便慌忙的抬脚离去,走了两步发现了前方的两只花犬,这才发觉自己行错了方向。他忙不迭的折转回来,向着婠婠再一躬礼。然后就在婠婠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一脸欲哭无泪的抱着烧鸡离开了。

瞧着余榭的身影自视线中消失,婠婠甚是无奈的叹了一声,这才低下头打开那本小册子。里面满是澹台灵那笔熟悉的字迹。

婠婠“啧啧”一阵:澹台灵那货当真是翻过前主的资料。

也还好她看过,所以这本册子上才能有婠婠想要知道的内容。

栖梧岛与明月山庄并没有什么交情,有交情的是凤康和明晓青。两人投情投性,更曾立下儿女婚盟。

当年明月山庄一夕覆灭,明晓白不好带着个女婴去寻仇,又不敢轻易寻人照看。他因知晓那纸婚约,故寻上了栖梧岛欲将明婠婠托付。他那时并不知道大仇能否得报,只想着若他身死,也总算是妥当的安置了侄女。

但当时凤康已死,栖梧岛上的情势复杂非常。凤夫人勉力的维持着幼子凤寒地位。当年百杀堂的势力何其之大,栖梧岛并不敢招惹上这等麻烦。明晓白见状不忍相扰,欲带明婠婠离去。

凤夫人却是拦下了他。她付出很大的一笔代价扛住岛上诸人所施的压力,接纳下明婠婠。并同明晓白赌誓,会倾其所有能尽之力护明婠婠一世的安康。

明月山庄从那时就欠下了栖梧岛的情分。

当初明婠婠退婚,主动的应下凤寒一桩事,言说将来无论他有什么要求,她都会竭尽全力的去办。因着明婠婠是借办案的机会折往栖梧岛退婚,故而当时同行的烈慕白知晓这桩事。

小册子内还有着一张凤寒的小肖。出自烈慕白的手,线条粗狂非常,但特征神韵抓的极为精准。确是她遇到的这个凤寒不错。

婠婠略略的整理了一下思绪,收妥了小册子转身走进客栈。

前主的福气她都享了,前主弄下的这口大锅她不好不背。明月山庄欠了栖梧岛的情分,她得还。前主许下的诺言,她也只得认下来。

凤寒已然换了一身衣衫,清清爽爽不染纤尘。他这样不说话也不做表情的瞧过来,还是很像一位濯世仙人的。

可惜,那仙人的风姿只维持了短短的几个瞬间,便被他那一脸讨好的神情破坏掉了,“阿婠妹妹。”

婠婠坐在桌前很是看了他一阵,说道:“凤岛主所言不假,我会兑现诺言,尽我所能的为你去做一件事。但这件事只能是我身为明婠婠所能做的。”

凤寒忙不迭的道:“明白、明白,绝对不会牵扯到四门。既然阿婠妹妹验实了我的身份,那还是唤声寒哥哥来听。”

婠婠下意识的就要送对白眼给他,但想到明家欠他母子俩的恩、前主又欠着他的,婠婠便强忍住了送白眼的冲动,干脆装作没听见。

凤寒也不缠着她喊,只满身激动的拿了那卷婚书出来,“阿婠妹妹既然应下了,就请重新定下婚约。”

婠婠额角一抽,道:“有这必要?”

凤寒道:“阿婠妹妹说话自是算话,只是......万一妹妹再患一次失魂症怎么办。”

第三百二十三章 这下看你不求着我

婠婠扯着嘴角道:“你说的好有道理。”她瞄了一眼那婚书,又道:“这要重写一份罢?”

凤寒面上那飞扬的神情渐渐的收拢了,眼底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沉静。他抚着婚书上那些被粘合的痕迹,许久才道:“这份婚书是先父同明家叔父亲笔立下,我......”

他顿了片刻,又道:“妹妹以为我为什么又把它拼起来。先父留下的东西不多,亲笔所书的更是寥寥无几。

你我成婚虽然是为了解我的困境,但我心中还是想着依旧用这纸先父立下的婚书,便是假的也算是完满了先父与明叔父的心愿。这婚书也就还是他们一同写下的婚书,而非一张废纸。”

这般正经的凤寒是婠婠没见过的,她也不曾想过他会有着这样的一面。

婠婠最为羡慕着、珍惜着的便是亲情的羁绊,她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也是此处。故而听得凤寒如此一番话后,她默默的取出了自己的印鉴,在那婚书下方,明晓青的印鉴旁微微用力的按了下去。而后她取出竹笔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加印了的指纹。

凤寒的神情依旧还是沉静的,并没有如往常那般聒噪。他坐下来带着十分的认真,在那婚书下方凤康的印鉴旁书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指纹、加盖印鉴。这般一样样的做下来,竟令婠婠从他身上看出了一股稳重。

凤寒缓缓的展开折扇,轻扇着婚书上的墨迹,眉眼微垂的道:“女子清誉何等重要。”他抬了头认真的看着婠婠,“阿婠妹妹,你待我的情义我全都记在心中,待我度过这一难,必当倾力相报。”

婠婠道:“本是还你的恩义,谈什么相报。当然,若你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我也不介意你还我些什么。”

凤寒收好了婚书,微微笑着道:“眼下我也不能为阿婠妹妹做些旁的。我记得妹妹小时候喜欢啃凉果子,我去帮你镇些来。”

说罢了凤寒起身出了房门,径直的下楼走出客栈。

出的街上他扭头往二楼的客房处看了看,再转回头来面上的神情就变了。他弯着唇角,微声自语道:“倒是比小时候难对付了些,不过还是不在话下。”

凤寒心情甚好的甩开折扇,迈开步子往蜜果铺子的方向行去。

镇上的人都习惯晨间打水,这个时辰水井附近几乎没有什么人。凤寒买了两坛蜜饯,寻了这镇上最深的一口水井,将那密封完好的蜜饯坛子搁进水桶里丢下井,然后他便坐在井台上静待那蜜饯变凉。

若是夏日时节,井水自是凉的,但此时还是暮春时分,井再深那水也不凉。

凤寒等了好一阵,将水桶提起两次,摸了摸又重新丢回去等着。他的好心情并没有因为这等不凉的蜜饯而变差,相反的他的心情越来越好,眼中的得意也越来越浓,甚至有了些张狂的色彩。

四周无人,静的有些无趣。凤寒拿出那卷婚书来展开,左看右看一脸的得意难抑。

他伸出一根手指来戳着那婚书,像是在戳着谁得脸。边戳边从牙缝里飘出许多的碎碎念来,“你个死难缠,我都退了一万步,求着你兼祧两支你都不肯应。

跟我扯什么高祖父的苦心,难道我不懂?

还想拿那弱鸡跟那没影的孩子来糊弄我。不是看你的身份能替我压下麻烦,我稀罕你?稀罕你?稀罕你?稀罕你?稀罕你?”

戳的尽兴了,他又唯恐将婚书戳坏般小心的抚了抚,再次的欣赏一遍后,他屈指在婚书上那“凤康长子”几字处掸了掸,神情愈发的得意起来,“这回看你不求着我允你入继。”

凤寒无声的狂笑起来。笑的痛快了,他拧回身望着井中的倒影,十分自恋的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叹道:“这世上怎么会有我这样既美貌又聪慧的人。啧啧啧,老天爷都喜欢我,如此助我。”

他就着井口照了半响,待要再次提起水桶来试试温度,便听得一阵细微的破风之声。他耳力非凡,立刻判断出来人是位江湖高手,且身手在他之上。

放眼江湖,身手高于他的实在不多。身手高于他,又在这偏僻小镇出现的极有可能是那个人。

凤寒一抖,也不顾不得井中镇着的蜜饯,起身便要离去。才奔离井台两三步,面前就多了一道高大的人影。

来人身形魁梧,五官犹似刀镌,棱角硬朗。两人立在一处,竟将长腿高身的凤寒衬的有些纤弱。

这人的面色如积了层层黑云般的低沉,“凤贤弟让愚兄好找。”

凤寒滞了一瞬立刻做出一副惊喜满面的模样,拱手道:“袁兄!能于此地遇上袁兄,小弟心中实在欢喜。未知袁兄寻小弟是为何事?”

那袁姓男子的唇角勾了勾,唇角是弯起的却令人感觉不到笑意,“凤贤弟果真欢喜?”

他两次都将贤弟二字咬的极重,直听的凤寒头皮发麻,心中暗暗叫着倒霉。他原是想着先行解决的栖梧岛上的麻烦,再来处理眼前这麻烦。偏偏现在就让他寻到了自己,生生的乱了计划。

凤寒眨眨眼睛,一脸不解的道:“袁兄此话从何说起。”

袁姓男子只是盯着他,并不作言。

凤寒又笑了笑,心中暗道:罢了罢了,先把这个棘手的大麻烦打发了再说。

他折身回到井台处将那两坛蜜饯提了上来,佯作着满脸的小心温柔,细细的将坛身擦拭干净提在手中,又特特的用衣袖掩着避免阳光照上去。做好这些,他转过身来向那袁姓男子道:“袁兄见谅。拙荆近日胃口不佳,还等着这凉果子吃。小弟先将果子送回去,回头再与袁兄痛饮畅谈。”

袁姓男子失笑道:“‘拙荆’?数月不见,贤弟竟已娶亲。”

凤寒道:“当时情况特殊,未能遍洒请帖。待我们回到栖梧岛再补回一场喜宴,届时还请袁兄务必赏光。”

“哦?”袁姓男子挑眉道:“不知贤弟是什么时候的办的喜事?”

凤寒笑道:“说来也巧,正是上回拜别袁兄后的事。”

袁姓男子将视线往凤寒手中提着的蜜饯上一瞟,朗声笑道:“这么久,想来弟媳也该有喜。怪不得贤弟买这么多蜜饯。”

听他这样一说,凤寒有些后悔将时间说的太长,但话已出口又不好更改。若是否认,很有那“不行”的嫌疑,于是他将心一横,做出一脸的喜色来,“正是。”

袁姓男子笑的更是开怀,“如此我更该去拜会下弟媳。”

说着话袁姓男子将手臂搭在了凤寒的肩上。凤寒的头皮顿就一麻,面上却仍就是笑意一片,自然无比的抬脚往云来客栈行去。

两人一路上言天谈地,举止神态与那些勾肩搭背的好兄弟无有二样。

第三百二十四章 就是这么禽兽

一迈进云来客栈的门,凤寒便通身热情的唤伙计提酒上菜,安置下一桌丰盛的酒席,邀袁姓男子安坐。自己则提了手中的蜜饯先往掌柜处丢下一锭银子,烦他再开一间上房。

于袁姓男子的角度并看不到,凤寒向那掌柜使了个眼色。

但凡能做客栈掌柜的有几个不是人精。便不冲那眼色,只掂着手中银钱的分量,这位掌柜也知有事需他来做。

凤寒替那袁姓男子开出间上房后,便转身往二楼去送蜜饯给婠婠。片刻后,掌柜借着斥责小伙计手脚笨拙也往二楼去了。一上楼果然见凤寒等在那里。

掌柜满以为这位客人是要他办些什么稍有难度的事情,没想到他只是让他统一客栈上下的口径,说几句谎话罢了。

动动嘴子就能赚到银子,掌柜自是开心。他这厢美滋滋的自去嘱咐伙计不提。凤寒提着蜜饯进到婠婠的客房中,手脚飞快的掩门、放下蜜饯,悄无声息的自窗口跃出,跳到自己所住的间客房中,将所有的行李物什都搬到了婠婠这里。

婠婠正抱着只半臂大小的圆筐“咔”“咔”的剥着松子。开始只是兴味浓浓的瞧着凤寒,待她见他搬来行李便忍不住想发问。

只是她才一开口,半声还未发出就见凤寒向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她禁声。

婠婠配合的没有发问,窝进椅子中边剥松子边瞧着他安放好物品,又活似一只热锅蚂蚁般在屋中来回的打转,拿拿行囊、掂掂枕头,最后他将视线放在婠婠怀中的圆筐上。

婠婠将那半筐松子向他举了举,“你想吃?”

凤寒的眼睛很是一亮,他走过来接过了筐子,没有去抓里面的松子反而将松子全部的倒在桌上,翻来覆去的瞧那圆筐,一副越瞧越满意的模样。

“阿婠妹妹,你起身。”

婠婠一脸莫名的站起身来,凤寒立刻将那圆筐往婠婠的小腹处比了比。

婠婠吐掉唇边的一片松瓤,一脸戏谑的道:“你说的赶紧有孩子,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凤寒先前说急着要孩子,他是真想要一个孩子,并非是婠婠此刻理解的这般。但眼下不打发了那袁枭,他就没办法顺利的进行自己的计划。于是他也不解释,只飞快的准备好一箩筐的好话,准备说服婠婠配合。

他讨好的看着婠婠,先是格外使劲的点了点头,“妹妹聪慧过人。”

说罢了他仔细的观瞧婠婠的神色,准备大倒言辞,没想到婠婠并没有流露出抵拒的神情来,她只是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对他说道:“你要这么玩儿的话,那可真得好好的补偿我一番。”

凤寒涎着脸笑道:“那是自然。”

想了片刻,他又道:“这些日子我观妹妹甚是爱惜肌肤,想必身上的疤便是妹妹心中的刺。”

婠婠斜睨着他,两拳蓄势的道:“我身上有疤,你是从何得知?你看见啦?”

凤寒忙道:“我出岛后几番打听妹妹的事,听闻妹妹曾经为那展笑风挡过刀剑,险些丢了命去。几乎要命的刀剑之伤,如何能不落下疤痕。我为妹妹拔了这根刺作为一点点回报,如何?”

婠婠的身上的确有许多的疤痕,浅淡的那些都用明二爷的方子淡化的差不多了,只后背上一道两寸许的疤痕无论如何也淡化不掉。每番沐浴时用手摸到,她都觉得惋惜无比。

凤寒的这个回报虽小,却恰中她的心思。

“你能做到我家叔父都做不到的事?”

凤寒道:“我去不掉那疤痕,却有办法遮了它。”

说话间他已经在那竹筐上穿好了绳带,“阿婠妹妹,那搅乱我事情的奸人就在楼下,劳请妹妹先助我将他打发了。”

婠婠推开了他递来的竹筐,一脸莫名的道:“合你我之力,还打发什么?直接打趴就是。”

凤寒苦笑道:“哪有那样容易。他的功夫远在你我之上,万一他走脱了,咱们两个任谁落了单都要倒霉。况且他身后的势力也是麻烦。”

婠婠舒手过来,凤寒见她掌心中静静的躺着两只杏子大小的黑色圆球,于是不解道:“这是?”

婠婠道:“这是丢出去‘砰’一声就解决麻烦的好东西。至于他身后的势力,真要应付不得就也甩一只,干净利落,省心省力。”

“这该不会就是霹雳弹罢?”凤寒吞了吞唾沫,干咳几声道:“还不至于就把人搞死。”

婠婠收了那两颗圆球,道:“这玩意儿可比霹雳弹值钱,你不用正好省了。”

说罢她也不多废话,利落的拿了竹筐过来,将凤寒推出门去。婠婠特意换了一套腰身放高的裙衫,将那竹筐牢牢绑好用裙衫盖了,从镜子中照了照觉得无有破绽方才开门出来。

凤寒端详她一番,先是给了她一个包含了佩服、感谢的眼神,然后他从腰囊中取出了一枚琥珀指环套在婠婠手上。

婠婠看了看那枚指环,当即给了凤寒一个佩服的眼神。做戏做全套,这货的心思还真是细致。

指环微微的有些松,婠婠从荷袋上拆了根丝穗下来,粗粗的指环内侧缠了几下。只看手背的话,并看不出破绽。

两人都觉得妥当了,凤寒便做出一副小心万般的模样,将婠婠扶下楼去见袁枭。

婠婠自知并没有真的学到锦衣捕快的本事,伪装这种事她也只懂些皮毛,于是她并不主动的多言什么,客套寒暄过后便闷着头自吃自的,只将自己充作一个道具放在凤寒身边。

那袁枭也不同婠婠多问,只含笑向凤寒道:“弟妹这莫不是怀了双胎。”

凤寒哈哈一笑,居然自然而然的道:“正是。”

袁枭又笑了笑,而后两个人便谈天论地起来。谈说热闹间,凤寒倒也没有忘记演戏,时时的扮作体贴为婠婠布菜盛汤,挑鱼刺、剔鸡骨。

婠婠舒舒服服的吃到饱足,谎称自己孕期易乏,道了声失礼便先回房去了。反正她的作用已然起到,剩下的戏就叫凤寒自己去演罢。

凤寒也是爱演,直到夜幕降临才回到房中。

婠婠已经丢了一床铺盖在地上,凤寒进门并没有去整理那铺盖,而是先贴在墙壁上往隔壁听了半晌。

离开了墙壁后,凤寒走到婠婠跟前来笑的格外讨好,张了口无声的说道:“好妹妹,再帮哥哥一个小忙。”

婠婠看了看他先前贴着的墙壁,知道那个袁枭就在隔壁,便爽快的道:“说。”

凤寒笑的越发像一朵花,“就是那个......劳妹妹出些声音。”

他说的不分明,但那一对灵巧飞舞的眉却已将意思表达清楚。

婠婠的视线再一次从他面上无限的向下溜去,暗道:果然越是不行的男人,越想证明自己行。

她瞄着凤寒“啧啧”两声,而后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竹筐,无声道:“不觉的禽兽了点?”

凤寒坚定的点头道:“就是这么禽兽。”

婠婠白了他一眼,并不打算搭理他。她自顾的行到床边,放下了帐子来。

第三百二十五章 妹妹不能因此便歧视我

婠婠合衣躺在床上搭了被子正准备睡觉,便听到帐外响起一道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绵绵软软薄露媚态,缠缠绵绵微吐**。婉转间略带了一点压抑,透着那么一股言说不尽的欢愉入骨。

婠婠眨眨眼睛,先是想道:凤寒这货居然还有这本事。

而后她想到,人听到自己的声音,主要是通过骨骼肌肉传导,旁人听到的却是由空气传导。故而,自己听到的声音实际与旁人听到的不同。

帐外这道声音该是模仿她的。学她的声音没什么,学人做那等声音也没什么,但他一个男人学她的声音做那等声音,这就叫她忽视不下去了。

婠婠一撩帐子跳下床来,迅似雷霆般将拳头送往凤寒的下巴处。凤寒利落的错身闪过,拼的肩头挨上她一拳,换来个钳制住她的机会。他借着那一错身的时机,伸手捂住了婠婠的嘴巴将她捞在怀中。

嘴巴被紧紧捂住,婠婠只能发出道明显发闷的含糊声响。而同时,凤寒肩上挨的那一记令他闷哼了一声。因着先前凤寒发出的声音,此刻这两道声音也显得不清白起来。

两人的武功内力都不相上下,婠婠错算一步已然落入他的钳制,再想反制就不那么容易了。

几番对招走势,她也没能改变战局。婠婠干脆也不再费那劲力,她抬起手来隔着轻薄的春衫掐住凤寒肩头的一点皮肉,狠狠的扭下去。那地方才刚被她重击一拳,此刻再这样一掐凤寒自然吃痛出声。

但是婠婠没料到,他竟神奇无比的圆过了那道吃痛的声音,而且顺势的自己同自己对起戏来。

这一招不灵,婠婠又换了一招。她将身体向他贴去,准备好好的寻一个角度,摔他一个方才过招时没能成功的过肩摔。

这一贴婠婠便觉出了些异样。他胸膛的触感总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婠婠用肩背往他的胸膛处撞了几撞,那熟悉感越发的强烈起来。

凤寒见她不断的轻撞自己的胸膛,便低下头来眼角含笑的向她看来。如果忽略他那高超精彩的口技表演,此刻他这神情还是有着几许的暧昧惑人的。

婠婠白了他一眼,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了双手,一手拦他的手臂,另一手则去扯他的衣衫。

凤寒脸色大变。这个姿势婠婠想要挣脱他不容易,同样在不打算放开婠婠的前提下,他亦挣脱不开婠婠的这一袭。

一刹那间,衣衫被拉开大半,凤寒索性也就不再阻止,专心致志的向着那面墙壁继续他那口技表演。

婠婠石化了又石化,呆滞了又呆滞。

眼前这景象何止出人意外,都能够格出鬼意外了。

他衣衫下的东西与她身上的恰是同款。她是为了习武方便,他又是为了什么?而且他身上这条束胸布带的力度远比她身上的大。

这涎皮赖脸的货居然是个女人?!

婠婠呆滞着一双眼睛将手掌放上去,按按了又抓了抓,然后她将手指伸入束带与凤寒的肌肤间,使劲的向外勾起,侧过头来努力的向里面瞄了瞄。

嗯,虽然平了些,但这是个女人没错。

婠婠凌乱了一会儿,又放开思维的猜测了一会儿,站的累了索性倚在凤寒身上休息起来。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婠婠的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又从右脚换到左脚,从自己身上挪向凤寒身上,又几番的挪回来。眼看着时辰实在不晚,婠婠拉起凤寒的手来,在她掌心写了两个字,“过了。”

她好心告诫,没想到凤寒倒越发的起劲儿起来,仿佛有意要同谁较劲儿一般。

婠婠也懒怠理她,由的她自去尽兴。

婠靠在她身上,好生了打了个盹儿。一个小盹儿接着一个小盹儿的打过去,凤寒才终于停下来。她放下了一直捂着婠婠嘴巴的手,双臂移向她的腰间将她轻轻环住,低头在她耳边轻笑道:“妹妹这般投怀送抱,可是要与我假戏真做?”

婠婠迅速的挣脱她,身影一晃便晃到了桌前,提起那一整壶茶水来掀开盖子,“吨吨”两声便把那满满一壶水都倒进了自己的胃袋。

凤寒摸了摸干涩的喉咙,不紧不慢的整理好衣衫,无声的向婠婠道:“妹妹海量。”

婠婠将茶壶放下,这才回应凤寒方才的那一句调戏。她指了指的了自己,同样不发出声音,用口型一字一字的表达道:“我,性别女,爱好男。”

说罢了甚是嫌弃的上下打量了凤寒一圈。

凤寒凑过来,挑眉道:“我是男人无疑,只不过生了一副女人身躯罢了。妹妹不能因此便歧视我。”

婠婠指了指凤寒,一脸恍然的道:“怪不得退婚退的那么痛快,也怪不得你偏来寻我帮忙。”

凤寒嘻嘻笑道:“我纵是男人却无法给妹妹该有的。我不忍叫妹妹嫁了我守活寡,那婚事确是要退的。只是妹妹先于我提出来,还非要应我一件事,我又不好细细解释。”

前主的回忆婠婠拿不到,当年到底怎么回事,还不是全由凤寒一张嘴。婠婠心抱怀疑态度,却也不想同她胡扯下去。天色实在不早,她擦擦嘴越过凤寒向床榻走去,一副准备休息的模样。

凤寒伸手拉住婠婠的手臂,另一只手拉向了她的衣领。

婠婠一悚,拍开她迅速的脱身,连躲了几步后,婠婠义正言辞的对凤寒道:“我对女人没兴趣。”

凤寒笑道:“妹妹如此说,叫我好生伤心。我只是想要兑现承诺,为妹妹遮去那道丑疤罢了。”

提到遮去疤痕,婠婠登时不困了。她解了衣衫将背后的疤痕露于凤寒看。

凤寒收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从自己的行囊中取了一只小巧的盒子出来。盒子虽小,里面的东西却是不少。

她先是取出了片薄似蝉翼的纸,贴在婠婠背后的疤痕之上,用笔细细的描摹下那疤痕的模样。然后她将那薄纸平铺在桌上,从那盒子里取出了几只小瓷盒,打开了拿予婠婠看。

瓷盒中各放了几色颜料,散发着一抹淡而甜的幽香,仿佛雨后的梧桐花香。

凤寒又取了几只小笔,蘸着颜料在那薄纸上一阵涂抹,魔术般神奇的将那疤痕变作了一串梧桐花的模样。

“妹妹可喜欢?”

不得不说,凤寒的这手画画的实在漂亮,让婠婠见了便喜欢。只是她已经明白了,凤寒的法子就是要在她那道疤痕上纹刺图案。既然要纹刺图案,相比于梧桐花,她有着更加喜欢的。

于是婠婠立刻问道:“你还有别的颜色没?”

凤寒一愣,“妹妹何有此问?”

婠婠认真的道:“我比较喜欢招财猫。”

第三百二十六章 你清减了许多

凤寒额角一抽,“我打听到阿婠妹妹的事,特意调制了这几色颜料,因为我只会画梧桐花。”

言下之意是没别的颜料了。婠婠盯着那几色颜料,面上顿时一片纠结。

凤寒眼底微有闪烁,片刻后他佯作一副疑问的模样,道:“妹妹不喜欢?那我们去寻个画师来,绘制出妹妹要的招财猫,再按照那上面的颜色重新调配颜料。”

说罢她便动手收拾起桌上的东西,拿起一盒颜料时她略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片惋惜之色。

婠婠见她这神情,不由问道:“这颜料可是不易调制?”

凤寒道:“那倒不是,只是这里面加了一味特殊的香料,纹刺在身上便能永有淡香。我事先并不知道阿婠妹妹不喜梧桐花。”她默默的收拾了一阵,又转头望着婠婠笑道:“阿婠妹妹长大了,脾性喜好自然都跟小时候不一样。是我太过想当然。”

凤寒眼中的笑意融融暖暖,先前的惋惜再都不见,有的只是一丝丝的对不住。“只好让妹妹再等上一段时日。”

婠婠拉住了凤寒收拾东西的手,“梧桐花也很好看,这些颜色费了材料更费了寒姐姐的心思,总不能白糟践了。”

凤寒一滞,指着自己一字一字的矫正道:“寒、哥、哥。”

这个人还真是正经不过三秒。才刚觉得她靠谱,就又开始作宝。

婠婠的目光在她胸前一溜,道:“你也不必这样没自信。”

凤寒这人也是奇怪,她介意那啥时间的长短却并不介意婠婠鄙视她的平胸。她重新将纹刺所需的用具物品摆好,让婠婠趴到床榻上去。

婠婠折好的被子放在身下压着,给了自己一个十分舒适的角度。

凤寒端了东西来放在床头,她看着婠婠的脊背,先是满口赞叹的伸手上去摩挲了几下,“妹妹这肌肤当真如锦缎、似美玉。”

婠婠抽出一条手臂来,反手在凤寒腿上摸了两把,道:“废话那样多。”

凤寒轻笑一阵,不再开口说话,用药水轻轻的擦拭过那疤痕与周围的皮肤,便开始专心的刺绘梧桐花。

她的手法动作很是轻盈,婠婠并感觉不到多少痛感,她趴在被子上合了眼睛小歇,半是清醒半是迷蒙。

一串浅粉淡紫的玲珑花串渐渐在凤寒手下成型,她欣赏着那串梧桐花,心中觉得自己当真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虽然下套坑那难缠来给她做弟弟,不过她也已经将能代劳的事情都代劳了,也算是对的住他了。

待凤寒的动作终于停下,窗外已传来阵阵鸡鸣之声。

婠婠爬起了身,惺忪着一双眼睛问道:“弄好了?”

凤寒点点头指了指屋中的铜镜,又向窗子处瞧去,道:“怎么天亮了。”

婠婠坐起来趿上鞋子,道:“你叫唤了大半宿,又费了半宿功夫弄这些,天当然亮了。”

凤寒打了个呵欠,直接往床榻上一趴,道:“不行了,我睡会儿。”

婠婠借着铜镜细瞧着背后的那串梧桐花,果然是好看的。她瞧着心中欢喜,便向凤寒谢道:“多谢了。”

凤寒趴在榻上一动不动,只伸出一条手臂来往床头一指,道:“青色那只小罐子,里面的药膏记得涂上,每日两次连涂七日。”

婠婠走过去,从中挑出她说的那只青瓷小罐。鸡蛋大小的罐子里满装着雪白莹润的膏体,婠婠用指甲挑起一点来,借着铜镜涂抹了一层。又是欣赏了一阵,她觉得有些饿,便收好了药膏并十分敬业的将那小圆筐绑在身上。

端详着自己绝无疏漏了,这才拉开门走下楼去准备吃些东西。行走间也没忘记做出副孕妇的姿态来。婠婠此刻惋惜的很,天门那些人皆都不在。

那群人,尤其是澹台灵那货,总时时的打击自己学习的积极性。瞧,她这不是挺有伪装警觉的。

这个时辰客栈尚未开门,大堂中却已经坐了一个人,一个风姿无双使人无法忽视的人。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修长的手指扶在茶盏上却没有任何的动作,就如同一座雕塑般。茶盏中的茶水不知放了多久,早已没了热气。晨曦透过窗纸,冷冷的晨光与暖暖的灯烛之光辉映在一处,令婠婠生出一股恍然梦中的错觉。

她一步一步的走下最后几层楼梯,行到了那人身前。那人缓缓的抬头,定定了望了她一阵后,视线便移向了她的小腹处。

婠婠的手还学着孕妇的姿态,隔着一层裙衫搭在那圆筐之上。指间的琥珀戒指在冷暖两重光源下,泛着两线温润的光。

许久的静默后,两人竟是同时的开口。

“你清减了许多。”

“你清减了许多。”

婠婠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凤卿城的对面。他不止是清减了许多,神色间也尽是憔悴之色。那一双桃花瞳中的神色难辨难分,却能叫婠婠从中感受到无尽的黯然灼心。

她收了目光,道:“当年你对我手下留情,放了我一马。如今我也放你一马,快走吧。”

凤卿城并未曾应声,只是默然的瞧着她。

婠婠笑了笑,又道:“不走?等我捉你去换赏钱?”

凤卿城静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他......待你可好?”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婠婠怔了一瞬即刻明白了。

自己这副形象,他怕是误会了。

误会便误会了罢。反正她已然决定不再向他靠近,不再试图走进他的世界。他要如何想,便就如何想。

婠婠开口简短的回应了声,“好。”

凤卿城笑了笑,道:“那便好。”

他看了婠婠一阵后,站起了身。转过身去时动作微微的滞涩了一下,随即便又继续的行到门边,拉开门走了出去。

婠婠并没有目送着他离去,也就并未曾注意到他背影中的那抹失魂落魄,黯然神伤。

她在桌前坐了许久,直到掌柜和伙计出来擦桌净地,她方想起自己得尽一尽身为臣子的责任。她唤了掌柜来问道:“坐在这里的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来的时候几个人?”

对于凤卿城,掌柜的印象是深到了不能再深。他心中实在好奇的紧,怎么短短的时日里,这不起眼的小镇子上就一前一后的来了这么两位风姿绝世的人物。

再是好奇他也不敢流露出来,只笑呵呵的回话道:“昨儿半宿来的,就一个人。进门来神情就不太好,一直这么坐着也不说话。”

婠婠细问道:“昨夜里什么时辰?”

掌柜不自觉的瞄了婠婠一眼,干咳了两声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哪里还能注意时辰,先是这位娘子叫的欢愉,然后店里就来了这么一位人物。他怎么还能有心思去注意时辰。眼下这要怎么回答,总不能说:回这位娘子,是在你们快结束的时候,他才来的。

掌柜心思一转,便又笑呵呵的道:“这个我倒没注意。今儿店里炸了油圈儿,大娘子可要用些?”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我要你

婠婠下楼来就是找东西吃的,她要了两人份的油圈儿和豆浆,一口气吃了大半,心和胃同时的感觉到平静。

当她吃的饱足,这座小镇也已经苏醒过来。街道上买的卖的、来的往的,熙熙攘攘的散发着一种悠然的热闹。

凤卿城为何会出现在这偏僻的小镇子上,婠婠自知想不明白,干脆也不去想。她行出客栈,在闲逛中消食。只是逛着逛着,她腹中和手中的食物反倒越来越多起来。

不知道还需帮着凤寒应付那袁枭几天,她出门来带的衣衫本就不多,能装下这小箩筐也就这么一套。婠婠想了想便往成衣铺子中买了几套裙衫。

顺便借着试衣的时候,很能利用空间的塞了一部分吃食到那小箩筐里。腾出手来,不仅能多拎上两套衣衫还觉轻松不少,只是腰腹处觉有些怪异。

婠婠走回到客栈时,凤寒已然不在。从小伙计的口中得知,凤寒被袁枭拉了出去,听两人的谈话是往镇子外去踏青钓鱼。

婠婠听了并没当一回事,但那小伙计犹豫了一阵又回折来同她说,凤寒被拉出去的时候神情间有些不愿。婠婠略想了一下,便放下手里的东西往镇子外寻去。

袁枭与风寒之间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凤寒没说,婠婠也没细问。这种情况下凤寒出去的时候表现的不情愿,她还是去寻上一寻的好。

此时此刻,凤寒倒是没出什么事。不止没出事,心情还乍然的愉快起来。因为她在借口换地方钓鱼时,遥遥的发现对岸上游处,那位她计划着去寻的人正缓步的走过。

这一发现越发的令凤寒觉得自己是时来运转了。她想要寻谁,就恰恰好的能遇上谁。这难道不是老天爷终于又想起了她这个宠儿?

凤寒丢开了手里的鱼竿水桶,踏水凌波以仙人临风之姿落在了目标面前,开口便是一阵的“啧啧”。

“才一年不见,恒之怎么就这般失魂落魄起来?”

对方停下了脚步,却没应声。不过这也丝毫不影响凤寒的好心情,她又凑近了几步,笑道:“难得,你也有这等时候。”

凤卿城的面上舒开一抹笑容,仿佛凤寒先前的所见不过一场幻觉。他稍退了几步,与凤寒拉开一个适当的距离,道:“堂姐的言辞间如何尽是怨气?”

他这一声堂姐直叫的凤寒心中发悬,她紧张的向后张望了一下,见从此处并看不到袁枭的身影,一颗心才又放回了肚里。

凤寒将一把折扇在手中转了几转,似笑非笑的道:“我的好弟弟,你做了些什么好事难道你不清楚?”

凤卿城面上的笑意分毫未变,温和有礼的就似这暮春的阳光般令人舒适,“堂姐的事情,我已然尽力去帮。只是堂姐的要求我实在难应,我并无子嗣,堂姐何必执着于我?”

凤寒“啪”一声拢了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着掌心,围着凤卿城好生的转了几圈。道:“若你早能纳上十七八房小妾,生个儿子过继到我名下,如今我的日子便能太太平平。可惜,我现在的麻烦已不是一个孩子能解决的。”

凤寒在凤卿城的面前站定,扬着声音一字更比一字高的说道:“现在,我、要、你!”

她每说一个字便向凤卿城走近一步,说到最后一字时,她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了凤卿城的身上。

凤卿城向后旁闪了一步,道:“堂姐,男女授受不亲。”

凤寒收回那根手指来笑了笑,然后一晃身形凑上前来搭住了凤卿城的肩,压低着声音道:“你我一家兄弟,谈何授受不亲。你要喜欢叫我姐姐,那就开祠堂、改家谱,唤一声亲阿姐来听。唤得我心中高兴了,说不得我就能更疼你些。”

凤卿城亦是压低着声音,笑言道:“堂姐这般姿态,莫不是我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你手中?”

凤寒待要说话忽然察觉到不对。

她的身形放在男子中也满能算得上高挑,但与凤卿城还是有些许的差距。此刻凤卿城微微的低了些身,令她揽的分外轻易。再一回想,方才他闪躲的动作也很是不对劲儿,那远远不是他该有的速度。

他这分明像是有意。

凤寒警惕起来,“你玩哪一套?”

凤卿城闻言甚是不解的眨眨眼睛,满脸的疑惑迷茫,甚至还带了那么两分的惊惶无措。

凤寒心中一紧,待要转头向后看去,便觉自己的后衣领被人提在手中。瞬息间,凤卿城的脸便远离了她,耳边传来袁枭那明显不快的声音,“凤贤弟原来有断袖之好。”

凤寒僵了一瞬后,面上顿时笑意灿烂起来,“袁兄的轻功真是越来越高明。”

袁枭哼了一声道:“我的轻功一贯如往,只是贤弟太过专心,不曾注意罢了。”

自袁枭行过来,他的视线就一直放在凤卿城的身上。凤卿城只报以一个格外有礼而略带迷茫的神情。

凤寒暂时没能去注意凤卿城,她正全心全意的试图挽救出自己的衣领,奈何几次挣脱都未成功。于是她便放弃了挣脱,哈哈笑道:“袁兄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这是我阿弟,我们兄弟俩亲近,如何能说是断袖。”

凤卿城面上的迷茫流露的越发重。当袁枭的眼神中增添了几许询问之色后,凤卿城露出一抹尴尬有礼的笑,即刻的吐出了两个字,“不熟。”

下一瞬,凤寒便被袁枭拎出了数丈远。空气中只余她那愈来愈远、愈来愈模糊的声音。

“凤卿城,你行——”

“有你求我的时候!”

“你不与我磕上千八百个响头,我定不认你...家门...”

“...来...我。”

......

凤寒的声音渐渐的远了,朦朦胧胧的像是隔了几重山峦。此刻对于凤卿城来说,隔了几重山峦了又岂止凤寒的声音。

凤寒何故会在此地出现,他也懒怠去想。

那些紧要的、不紧要的事务统统都从他脑海中褪去了。

风里的花香熏人欲醉,他却觉不出几分春意。已有些微炙的阳光照在身上,他亦觉不出几丝温暖。

打发了那聒噪的凤寒,四周只余流水声音。他这样独自的待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辨了方向。

正欲抬脚离开此地时,忽听得身后遥遥的传来一阵极似霹雳弹的轰鸣声。

凤卿城的身形顿时停住了。

此处偏僻,能拿出霹雳弹那等东西的极有可能是她。以她的身手,若非遇到了大麻烦是断然用不到霹雳弹的。

第三百二十八章 这样想 未免有些脸大了

婠婠没想到这一趟出来,没寻到凤寒却是无意间遇上了群行迹可疑的人物。

在她确认了对方是阻卜烈部的人后,当即甩出了几颗改良版霹雳弹。一来能最快的消灭这些人,二来能引来附近的驻兵,以防这些人后面还跟着同伙。

婠婠这次没有料错,那群人后面果然是跟着同伙的。只是婠婠没料到,后面这群人的武功很高,全然不似普通的兵卒探子。这偏僻城镇的些许驻兵压根儿不是对手。

婠婠当即出示令牌,命那些驻兵快马回报,调派附近营地的守军来。

留下的驻兵力量微薄,局面几乎都是凭着婠婠一人之力拖住。面对着这尽是高手的一队叛军,婠婠甚感吃力。身上的火药利器都已耗尽,只余下两枚含着毒烟的。此刻有己方的兵士在,又临近着镇子不远,那东西是断然不能用的。

明月刀的刀华依旧灿烂无匹,却如逆行于滔天巨浪,凶险丛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婠婠渐渐感到有些不对。这群人的行招布阵、配合走势,很像是专门冲着她来的。

看起来是她前些日子露了身份行踪,故才引出这么一遭。往昔一只用途不明的沉香匣尚能引得一番争夺,如今她这怀揣四门令的四门令使,那就是个四方争抢的大香饽饽。

可惜这些人是错算了,四门令那等怕水又怕摔的娇气物件,她根本就没带在身上。

对付不过也简单,脚底抹油就是。这些人目标是她,但凡思维正常些便不会转头去杀那些驻兵。

婠婠几次的瞄准机会欲要脱身,却几次都被堵截住。战势对自己越来越是不利,婠婠瞄到一个刁钻的角度,折断一名叛兵的脖颈后,趁着这暂缺出的口子,侧身往那角度闪去。

她习惯了自己腰身的尺寸,此刻并没有将那小箩筐计算在内,眼见着几件兵刃同时的往那小箩筐上擦去。依婠婠的计算,她的腰身小腹并不会受到袭击。那几件兵刃带给她的损失也就是一件裙衫、一只箩筐。嗯,还有箩筐中的吃食。

意外,总是在会各种不经意的时候发生,无论是好的那种,还是不好的那种。

而眼前的意外有些令婠婠分辨不出,这是好还是不好。

凤卿城不知是那个方向疾驰而来,毫无章法的直闯进阵,将她牢牢的护在怀中。他这般毫无章法闯入的代价便是身上的十数道血口,还有......

婠婠低头看着他挡在她小腹前的那条手臂,心中一时滋味难明。

他抱着她的力气很大,却是小心的避开了她的小腹。他挥开了两件兵刃,仍有两件刺在他的臂上。兵刃拔离,顿时血涌如流。刺目的鲜红染透了他的衣袖,一滴连着一滴的垂落在她的裙摆之上。那每一滴血都如一根细小的尖刺,一下又一下的刺在婠婠心头。

凤卿城并未停留。他毫无章法的直闯进阵将婠婠护在怀中,为她挡去了那些或刺、或擦向她小腹的兵刃,随即便又毫无章法的闯出阵去。这一整个过程,他都将她护着的严密。

他身上的衣衫几乎遍布了血色,而她身上就只有着属于他的血迹。

虽是受了这许多的伤,凤卿城的轻功也是比三年前更见高超。他很快的甩开那些叛兵的追击,选了处隐蔽的林子将婠婠放下。

婠婠的双足稳稳落地,他却是如玉山颓倾。

婠婠没有分毫停顿的取了止血的药粉出来,当他身上的伤口这般直观清晰的映入她眼中,她方清楚他身上究竟受了多少道伤。一个人的身上能有多少血可流,更何况那些伤口中有两道只差寸厘便要伤到要害。

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哪里受过这般痛楚。

婠婠闷着头帮他上药包扎,一声不发。凤卿城倚在一株老树下,亦是不发一言。

婠婠处理好他身上的伤口,又取了两粒药丸来让他服下。之后便坐在一旁,一直的看着他。

他并不看她,视线微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风穿林而过,新鲜的枝叶在暖阳中沙沙的作着响。

婠婠猜不透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又为何去而复返,用这样一种自残方式将她救出。总不能是他当真的喜欢她,所以专程的为她抛下诸多重务,千里兼程;所以冒着这莫大风险潜,进赵子暄与阻卜烈叛部势力交叉之地;所以才会这般拼命的护着她的安危......

这样想,未免有些脸大了。

便是他待她有些情分,那丁点情分怕也不足以令他做出如此行为。

就是她这三年里有意不听他的事情,可也多少的知道些。以他如今的权位,孤身一人出现在此地,刚刚好的她又遇上了一波难能对付的叛军,刚刚好的被他救下来。

撇开了那脸大的想法,站在利益的角度上想,好像也没那难猜。

婠婠咬了咬唇,出声道:“咳,那群人......该不会是你派来的罢?”

话音落下,婠婠便见他的眼睫微微一颤。不知道是过了一瞬,还是两瞬,她见他抬起眼向着她望过来。那双桃花瞳中竟是一片郎朗然的笑意。

“三年不见,你变聪明了。没错,都是我计划的。夫妻一场,我本不想如此,奈何君命不可违。”

婠婠默了片刻,道:“既如此,你怎么就轻易的告诉了我。”

凤卿城笑道:“你可以认为,我对你当真存了一点情义,不忍再诓骗你。”

婠婠站起身来,瞪了他半晌后,掉转过头甩开步子离了此处。

她并没有离去,而是闷着头在这遍野的春草间寻找能够止血的药草。她身上止血药粉不一定够用,多备些药草总是稳妥。

婠婠一边摘着止血草,一面骂着自己没出息。他越是如此说,她竟还越是不信了。管他到底所图为何,她终是做不到在这般情况下甩下他不管。

当她采摘到足够用的药草,准备回返时依稀的听得许多纷杂的脚步声音。从那动静上能够辨认出,来的都是些高手。

婠婠即刻加快了脚步速度。

当她潜行回来时,却发现那地方早已没了凤卿城的影踪。

第三百二十九章 长本事啦?[加更]

地上多了些不甚明显,却又不难发现的痕迹。一点血迹、几道足印。那几道足印很重,像是背负着什么重物的深度。

而这些痕迹所指的方向,恰与她方才离去的方向相左着。

凤卿城那样聪明的人,如何会留下的痕迹?这分明是有意要引开那些叛兵。

便是他的轻功再是高明,在伤成那般的情况下也没有几分胜算逃脱。那些高手若不是他的人,而又在追击中察觉到他的身份,那他这行径跟找死还真是没差别。

敌人的敌人在某种情况下未必是朋友。比如赵子暄的敌人阻卜烈部,在赵子敬眼里那一样是只该拍死的兽类。

那兄弟两个掐的热闹时,阻卜烈部反乱,赵子敬并未趁机夹击赵子暄,反而于战场上放了水,让赵子暄能有余力掉头平乱。非但如此,赵子敬还转移了兵力试图先将阻卜烈部吞回。

兄弟俩再是怎么打,也不能让先祖打下的疆域被人割裂了去。在这一点上那两兄弟甚是着些默契。

赵子敬的一系列举动,令阻卜烈部措手不及,几番吃亏。

四门凭空出现变了三方的局,但唯独没变的是阻卜烈部看赵子敬更比看赵子暄不顺眼。那些人找上她是要四门令,可如若他们发现了他的身份,那他们要的定会是他的命。

婠婠身似疾风的循着那些痕迹寻去。不多时便听有兵刃相击的响动自前方传来。婠婠先行的将刀抽出,并将那两枚融合了毒烟的霹雳弹捏在掌心。足下的速度更快了一层境界。

那些兵刃相击的声音越来越近,已经能从林木的间隙中看到些交错腾跃的人影。

凤卿城先前为护婠婠伤了右臂,此刻他以左手持剑抵挡着那些叛兵的攻势。他用的是一柄软剑,矫如灵蛇,剑意诡测。便是有伤在身、便是落于颓势,行招走式间也依旧的从容。

这倒是出乎了婠婠的预想。

凤卿城的身手能算得上是不错了,可到底他内力薄弱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更别谈他才刚受了伤。

此刻身处荒山野林,婠婠再无顾忌。刀起刀落间先斩杀了两人,靠近到凤卿城身边后,她低低的道了声“屏息”。语罢,她拉了凤卿城一下。凤卿城会意,两人同时的向外脱身。

婠婠在几个纵跃后,反手抛下了那两颗毒霹雳弹。

这种霹雳弹的关键处是毒烟,爆炸的威力倒是不大。婠婠拖着凤卿城避开了那爆炸。虽然那四起的毒烟暂时截断了危险,但两人并未停下来。仍旧一路小心的隐藏踪迹,疾行潜踪。

待跑的足够远了,瞧着四周的地势足够安全了,两人方才停下来。

立稳了身形,婠婠的话便如骤雨般接连砸落。

“三年不见,长本事啦。再有本事,能比得过我?我都抗不过,你去抗?”

“凤侯爷,你这英雄救美玩的有意思,还得我回来救你。”

“现在你的身份怕也被发现了,若方才那些人都死光了还罢。但凡有人避开了,再弄来那么一群,那咱们俩谁也别想轻易逃脱。”

“你既长了本事有这番身手,那你我联手足有一战之力。你脑袋里究竟装了点什么?勾芡啦?”

......

不论婠婠说什么,凤卿城都一直的沉默不言。她说的没错,以他如今的身手若与她两相配合,确是能与那群高手相抗。但如今她有孕在身,如何能久与刀剑之斗。不必有什么不慎,只时间长些她便会支撑不住。

他倒是没想到她会去而复返,也更加的没想到,她还会这般疾言厉色的说话。

她何曾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的一面。

是了,她已另有良人,再不像从前那般心慕着他。既已无情,她这般待他也属正常。

以他们如今的位置,还有三年前的事情,无论从那一点想,她都该会痛快的离去才对。如今折返回来,怕是因着他才刚救了她......与她腹中的骨肉,出于道义她方回来。

尝听人说孕妇的脾气火爆,她那性子本就不温吞,如今这样话里带火儿,他只什么不说由着她发泄就是了。

何况,以两人如今的情势处境,他什么都不适合说。

凤卿城这样一个态度,婠婠心中亦是泛起嘀咕。不管他究竟想图谋什么,这样一直不说话实在没有必要。

婠婠冷静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同他说话有些不该。他才刚帮了她,还因她落了这一身的伤。她不说感谢反而吼叫了他一番,这举动怎么看怎么都不应当。

不过以他那脾性何曾这般默默忍骂过。眼下他不仅忍了,还这样一副叫人看不明白的神情。

尝听人说有些人身处高位的久了,那心思行径就会越来越难琢磨,越来越变态。他该不会是往那条变态路发展了吧?

婠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暂时没看出他面上哪个神情符合变态的特征,倒是注意到他的唇瓣发白,略有些干。

不远处恰有条窄溪,婠婠抬脚往那边行去。到了溪边随手折了张宽大的草叶,打算打些水来给他。

这时节溪水还凉着,她又做这般弯腰的姿态,凤卿城立刻掠身过去将她拉离了溪边,并伸手去接她手中的草叶。

婠婠这回是更不明白了。他伤成这等熊样,怎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逞能。先前引开叛兵还算正常点,眼下不过打点水他怎么也要逞能?

他身上有那许多伤,如何能沾水。婠婠立即反手一拂,将他推离溪边,同时将身向后一倾,如燕儿抄水般凌空侧旋,握着草叶的手在溪流上轻轻划过,便满装了一掬溪水。

她这一串动作流畅而轻盈,十分的赏心悦目,看在凤卿城眼中却是惊心非常。他忙忙的伸手去扶,婠婠却怕手中的水沾到他身上,当即便是一躲。半空变招本就困难,偏他又再次的上前了一步。

彼时婠婠的身形还未曾落稳,见他又伸手扶过来便立刻躲起了握着草叶的那只手。

身未立稳还做这般动作,那掬溪水就这么意外又不意外的落在了她的肩颈处。

水是不多,可往身上泼也足够让她前胸后背都感受到一阵冰凉。尤其是后背处,那一大片凉简直能从头顶透到脚趾。

第三百三十章 他要是知道 他拼死救得是只箩筐... ...

凤卿城见她肩颈处落了水,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去拂。指尖将要触及她时又顿住了,然后缓缓的收了回来,“抱歉,冒犯了。”

那片草叶自婠婠微拢着的手里落下来,那只手缓缓捏成了拳,指节咯咯的作着响。

想想这泼水是她自己不小心泼上来的,他是占了一部分责任没错,可就这么捶他一通,自己还是没有太多道理。再者说,他还伤着,那伤还是因着她受的。

于是,婠婠那只拳头又缓缓的舒开了。扯着唇角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不妨事,我再去打。”

凤卿城先一步折下了片草叶,道:“我来吧。”

婠婠上前来抢下他手中的叶片,道:“怎么这么多毛病,老老实实的等着不好吗?”

溪水潺潺,暖风绵绵。

凤卿城从那风中嗅到了一抹淡淡的梧桐花香。

四周并没有梧桐树,而且这个季节里梧桐花还没有开。他记得分明,方才是没有这股香味的。

他微垂着眼眸看向身前的婠婠,视线再一次的落在了她那被水打湿的肩颈处。

婠婠亦是察觉到了那抹香气。她能辨认的出这气味正是昨夜里那些颜料的香气。这大半日的时间她都没有闻到香味,怎么现在又出现了。

肩颈和胸前只湿了一小片地方,那些水大部分都淌在了背上。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梧桐花的位置亦在那片凉湿的范围里。

凤寒说的永有淡香,莫非不是凑近了才能嗅到的一点,而是这样沾水就散出香气。

不知怎么的,婠婠隐隐觉得自己是被凤寒坑了一把。

此时凤卿城的视线已然落到了婠婠的腰腹处,默不做声,若有所思。

婠婠见他以这么一种神情瞧着自己的腰腹,下意识的护着小腹向后躲了几步。暗道:他该不会是看出了什么破绽吧。

他要是知道,他拼死救得是只箩筐......

婠婠干咳的几声,问道:“你看什么?”

她如此紧张的护着小腹,这般姿态神情又令凤卿城有些不确定起来。若真是如他所猜那般,她这肚腹是假,那她又何故如此紧张。

凤卿城这样盯着她不说话,令婠婠心中再次的嘀咕起来:这个人莫非真的是变态了。

她谨慎的退开两步,转身又打了些水过来。当她小心的将盛着水的叶片递到他手中,忽然发现他手上依旧还带着那枚赤血玉的扳指。

他右臂伤的重,此刻只以左手来接,那软趴趴的叶片难免有些塌陷的迹象。婠婠看的心悬,忍不住伸手过去护在他手旁,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将水合在哪道伤口上。

幸而那叶片在最初的晃晃悠悠后,被他牢牢的拢了住。

婠婠舒了口气,将手收了回来。

凤卿城看了看手中的叶片,略有诧异的道:“打给我的?”

婠婠道了声“废话。”折身往前行去。

现在回那个镇子是不妥的。一来,不知道路上是否还有其他埋伏。二来,那地方毕竟是赵子暄的地盘,这会子那些守军也一定到了。凤卿城不能再往那地方去。

走着走着,婠婠心中忽然窜起了一个主意。赵子暄如今好歹也是位君王。他说话那是要算话的,既然他说了要将凤卿城捉来给她做面首,那她将他带回去,只说是自己动手将人捉来了,想来赵子暄不会伤他的性命。

婠婠顿住了脚步,转回头来看着他,居然真的思考起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若是将他带回去,随便寻个郎中也比眼下这粗陋的条件有益恢复。

不过然后呢。等他伤好了该怎么办?难道当真的扣他下来做她的禁脔。

嗯......禁脔什么的。

婠婠闷头笑了一阵,立刻鄙视起自己来。她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这主意想的当真是馊。

若是他有所图谋,她将他捉回去做面首,那她岂不是危险?

若是他并无图谋,或者所图的并不是针对她、针对赵子暄。他才刚救了她,她却将他捉回去做面首,那她岂不是禽兽?

这一遭对凤卿城来说,必是有去无回。赵子暄乐得扣了赵子敬的左膀右臂,四门中人乐得折他羽翼,囚他于鼓掌。那境地说是生不如死也不为过。

婠婠在鄙视完自己的头脑后,又开始鄙视自己的出息。

早已决定要戒掉他,怎么都到了这般境况,她居然还潜意识的想留他在身旁。

但是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那种看进眼睛里就再拔不出来的存在。她发奋拔了三年,就是这么个结果。

婠婠收回了神,叹了一口气后发现她居然呆站在日头下,而他定定的立在一旁看着她。

婠婠掩着唇干咳两声,不甚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和鬓发,道:“这四周也没有个能安身歇脚的地方。”

自以为圆了场的婠婠折身回去,继续的往前走着。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身上的衣衫已经干了,那股梧桐花的香气也随之消散。

凤卿城跟在她身后,细瞧着她走路的姿态。这般能蹦能跳,重心轻盈,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身怀六甲的人。

婠婠走出去几步,便听凤卿城在身后问道:“方才在想什么?”

婠婠的身形一滞,转回身来一本正经的威胁道:“我在想要不要捉你回去做面首。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再若像方才那样乱出幺蛾子,我就立刻捉你回去。也省的在这荒郊野岭陪你吹风。”

话音一落,轮到凤卿城的身形一滞,随即他笑着道:“也好。只不知兄长可好相处?”

婠婠略有些石化。他、他说也好?

这什么牌路!

而且又从哪里冒出个兄长的话题......

随即婠婠明白了,这个兄长就像是妾室称呼正室姐姐那般。

她的嘴角微微一抽,道:“极好相处。说起来你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说完她又转回身去继续的行路,并未看到凤卿城唇边舒开了一点如似冰雪初融的笑意。

“婠婠,左手边方向。”

婠婠向着左边看去,见不远处有着两株枝干十分粗大的老树。也不知是怎么长得,半截树干交缠在一处,树冠相错好似一体。树干的下半截是分开的,中间相距四五步,四周生着几丛灌木,形成了个天然的栖身所。

婠婠向那边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来向他道:“凤侯爷,还请换个恰当的称谓。”

凤卿城笑了笑,用那得天独厚的醉人声线轻唤道:“大人。”

婠婠顿觉身上一麻。

怎么着,他这姿态还真想给她做面首不成?

第三百三十一章 不能要 难道还不能瞧瞧吗

婠婠按了按心口,深吸一口气道:“请在大人前面加个明字。”

凤卿城十分配合的改口道:“明大人。”

就是加上了这个字,由他唤来也并未曾多了一丝的疏离,且那声音依旧酥酥麻麻的撩人心弦。

春风软软绵绵的轻抚在面上,温柔如斯亦是美好不过此刻他唇畔眼角的一点笑意。

婠婠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个拳抵在心口处。可即便是捏成个拳,她也没能安抚住那颗狂跳的心。于是她迅速的抬起手来将自己的眼睛遮住,另一只手伸出去指着凤卿城道:“你还是像方才那样,继续不说话吧。”

婠婠飞快的转过身,疾步行到那两株交缠的老树下,忙手慌脚的清理着树下的空间。因着不知后面还有无叛兵搜寻,她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尽量的不去做变动,以免暴漏行踪。

这天然的空间中只几株杂草藤蔓,三两下便清理完毕。婠婠转回身来时,凤卿城还在缓步的向着这边行来。

高高低低的青草在暖阳下懒懒的摇摆着,风暖软,云悠远。最是寻常不过的春日景色,因为有他的存在便显得那般不同起来。

婠婠轻叹一声,本欲蹲下身来撑着腮舒服的窝一会儿,不想那箩筐甚是碍事。于是婠婠顺势的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另寻了个舒适的姿态,仿佛没骨头般的斜倚在树上,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罢了。好色这毛病她是改不了了。既改不了,那就放弃治疗吧。

不能要,难道还不能瞧瞧吗。

瞧瞧又不用花钱。

天气晴好,旷野山林间和暖一片。凤卿城行过来后没有进那树洞,而是在婠婠身旁慢慢坐了下来。

阳光透过茂密的林叶投在两人身上,那些光斑随着风儿轻轻的摆动着。

婠婠看了许久,方才眨眨眼道:“凤侯爷,你坐这么近干什么?”

凤卿城望着她笑了笑,将那条没有受伤的手臂撑在树干上,缓慢而吃力的起着身。

婠婠立刻道:“你别动!你有伤,还是我动吧。”

说罢了婠婠起身来进了那树洞。

严格的计算,那串梧桐花是今日凌晨时分刺上去的。也不知这个时代的刺青技术有无什么讲究,方才沾到的水会不会有所影响。不管如何,多做些保护总是没错的。

婠婠先是取了一瓶药露来,凭着触觉寻到那花的位置,结结实实的涂抹了一大片上去。然后她又拿出了凤寒所给的那罐药膏,犹疑了一下依旧挑了一点擦上去。

不知道是因药露中的水分,还是因着药膏,那抹香味又轻泛出来,似有还无的萦在空气中。

处理好后,婠婠从那小箩筐里拿出一包枣泥糕。她将衣衫整理好,然后走出树洞来将那包枣泥糕递予凤卿城。

“将就着垫垫肚子、补补血。”

凤卿城伸手接过,他看了看那包枣泥糕的大小,而后在她身上好一圈的打量,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她隆起的腰腹之上。

婠婠护着小腹向后退了几步,心虚的道:“看什么?”

随即她明白了过来。她的袖袋、腰囊间哪里能放下包足有小西瓜大的枣泥糕。

她这是被看穿了吧?

看穿便看穿,反正这伪装也不是专为诓他的。她一直装着,不过是觉得让他知道他拼死救了一只箩筐,脸面上有些不好搁,而且心中也有些......

嗯,她有什么好怕的?他又打不过她,更何况他还伤着。

至于脸面,反正那玩意儿她本来也没有。

婠婠就地一坐,当着他的面将那箩筐连着里面的吃食一起扯了出来,然后大摇大摆的将箩筐放在膝上,随手拆开包肉馒头,拈起一只来吃。她瞄了凤卿城一眼,见他果然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膝头的箩筐。

婠婠故意将那肉馒头一晃,道:“别看了,羊肉的。你身上有伤,不能吃。”

然后她看到凤卿城笑起来,那是真的在笑,分毫没有气怒恼火的模样。

他不开口说什么,她也落得轻松,自顾的啃了两只肉馒头才发觉他只是拿着那包枣泥糕,并不曾打开吃。

婠婠拍了拍脑门,将手中的肉馒头连同箩筐一起放到地上,起身来到他身旁动手去拆那枣泥糕的纸包。

这纸包包的严实,他此刻就只一只手好使,自然是难能拆开的。

距着他近了,婠婠方才察觉到他身上有着一股格外新鲜的血腥味。仔细查看一番,果然在他腰侧发现一道开裂的伤口。

婠婠忍不住道:“伤口裂了你怎么不说?”

凤卿城并没有回答,只是笑望着她。

婠婠“嘶”的一声抽了口气,暗道:这人果然是变态了。

撕不开纸包不出声,伤口裂了也不出声。知道自己为了只箩筐弄成这副惨状,就只是笑。这会子问话不答,还只是笑。

三年的时间,这好好的一个人居然就往那不符常态的道路上一去不回了。

婠婠看着他,心中好一阵的惋惜:当真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她方才上药时是从衣衫破绽处直接洒了药粉上去,此刻伤口绽裂再从那小小的绽处下手,甚有些不好操作。

婠婠动手解开他的衣带,轻缓小心的将那被血浸透的衣衫一层层的从他身上剥离。这次她处理的仔细而小心,先是用帕子沾着药露一点点的擦洗净伤处的皮肤,然后才重新的洒上止血药粉。

除了这些新伤,他身上还有几道旧伤,那是三年前没有的。

婠婠轻轻的触了触那几道旧伤,而后顺手的将其他伤口处的血迹擦了,这才又小心翼翼的将他的衣衫穿好。

抬起眼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婠婠一滞,随即轻咳一声,满脸自然的道:“伤不避医。”

凤卿城弯起唇角来,眼底的笑意明显不同于方才几次。

婠婠被那双含了如此笑意的眼眸一瞧,立即将腰一挺“切”了一声,道:“谁没看过谁?”

她收好了药露和药粉,看了看手上的血迹,直接在凤卿城的衣摆上寻了块尚无血迹的地方,结结实实的擦了擦。然后拆开那包枣糕,掰下一块来递到他手中。

坐回去继续的啃了几口肉馒头,婠婠这才隐约想起,她刚刚好像是说过不让他说话来着。

难道是因为那句话,他才一直的不出声?

她说不让他说话,他就不说话。这不大可能吧。

婠婠清了清喉咙,试探着道:“你可以说话。不过你得好好说话啊。”

话音落下后,婠婠便听凤卿城道:“会养好的。”

“啊?”婠婠一头的雾水,满眼睛问号的看着他。

凤卿城笑着道:“你方才不是说可惜了这副好皮囊。这些伤很快就会养好的。”

婠婠......

她、她又把心里话说出来啦?

不过,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第三百三十二章 你没错 我也没错

他要是这么理解的话,那这事情就要变的不对味儿了。

他因她受了伤,她还嫌弃这伤不好看,且话都不叫他说。这等行为那还叫个人吗?

嗯,虽然她本来也不是个人。

麻烦的是,明明他理解错了她还不能开口解释。她总不能同他说,她不是惋惜这伤不好看,而是觉得他已经变了态吧。

婠婠微张着嘴看着他,想了好一阵也没想到该要说些什么。这好一阵的时间里,她发现他手上似乎没有多少力气,拿着那块枣糕颇有些费力。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就没了力气?莫非是避过了危险,心弦一松,各种伤痛的征状就都涌上来了。

毕竟受了那么多道伤,流了那么多的血。

虽然婠婠并没有多少良心,但此刻那丁点儿良心牵扯的她一整颗心都跟着不好受。

她靠过去,从他手中拿过了那块枣泥糕,掰下一小块来送到他的唇边。

凤卿城错愕的看了看她,随即自眼底融出一片的欢喜。他微微低下头吃下那块枣糕,望着她笑道:“多谢。”

婠婠看着他面上的神情笑意,琢磨了片刻后又掰下一块枣糕来喂给他,“少来,你故意的吧?也就是我这么没出息,明知道你是故意的,还一样看不下去。”

被揭穿了,凤卿城反而越发愉悦起来。

婠婠耐心的喂他吃完了那块枣糕,低下头来轻轻的抚去指间的糕屑,说道:“你不必在我身上下功夫,我这个四门令使就是个混吃混喝的。实在是没有什么大用。而且我在四门混的丁点威信都没有,我说话压根儿就不管用。”

凤卿城神情间的愉悦一点点的褪了下去。许久之后,他道:“你是这样想的?”

婠婠道:“不然呢?”她抬起眼睛来看着他,笑道:“我都混成这模样,你就别来招惹我了。火上浇油,雪上添霜,不厚道。”

凤卿城定定的看了她一阵,然后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婠婠想要挣开又恐再挣裂他身上哪道伤口。他使得力气亦是很大,强拉着她的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将那把明月弯刀抽了出来。

他就这样拉着她的手,缓缓的将刀搁在了他的脖颈间。

婠婠惊声道:“你做什么?”

凤卿城微微的弯了弯唇角,那笑意有些凉寂,“给先帝报仇,也顺便重新立起你一点威信。”

婠婠伸出另一只手来,小心的将明月刀从自己手中取出。

凤卿城道:“你此时不下手,以后未必再有这样的机会。”

婠婠看着他道:“先帝觉得那样甚好。他不需哪个给他报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人不同、所看的景不同,做出来的选择也就不同。走在这条路的人也许不会明白走在另一条路上的人所作出的选择,但要看什么景、要选什么路那是人的自由。

先帝都不在意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强行在意。”

日头微斜,一片阳光毫无阻隔的照在两人的衣角。芳草与树叶的沙沙声响交错在一处,遥遥的随着风儿远去了。

凤卿城缓缓道:“你既不在意,那日为何离去不归?”

婠婠笑道:“人这一生短短数十载光阴,所有的苦与乐、悲与欢,到头来都不过一碗孟婆汤。待几十年后一碗汤灌下去,天地六界间就再没有属于明婠婠这个人的意识。

在这有限的时间里,我总要对自己好一些。觉得开心就继续的开心,觉得伤心自然就离开。”

婠婠的一只手尚还被他握在掌心,凤卿城这样看了她许久,道:“对不起。我......伤了你的心。”

婠婠摇头道:“你并没做错什么,道哪门子的歉。是我自己愿意凑过去的,你没有强迫我,也没有欺骗我什么。”顿了顿,婠婠又道:“那般的深仇血恨,不报的话还是人吗?那种情况下,你要防备我也是正常。”

那些直到逼宫后才确认下来的秘事,她竟知晓!

凤卿城的脸上神情自然看在婠婠眼中,她轻叹一声道:“宫变的第二日,我方知道。”

婠婠将那只犹在他掌心的手抽回来,又说道:“我这个人脑袋不怎么好用,但再是不好用我也还有只脑袋。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我同你说过多次,愿意同你一起担着。

我那时一心一意的剖了我心肝给你看。只想着同你走近一些,再走近一些。同你风雨同舟,人生同路,一直走到奈何桥头去。

后来,我走的心里发疼,就不想走了。

你没错,我也没错。

咱们这样一别两宽,各自欢喜,也是一桩好事情。”

暮春的天气总是有些无常,天际处翻腾起一线灰霾的颜色。暖软的阵风里掺杂着阵阵的凉风,一阵紧着一阵的密集,催着天际乌云滚滚,催着身畔林木摇摇。

婠婠见凤卿城的眼圈竟是有些泛红,那一双本就看不分明的桃花瞳更是蒙上了一层水光。

婠婠顿时慌乱起来,“你、你不是要哭吧?”

她慌张的伸手去抹他的眼睛,将那层水光强行的擦出,避免它们凝成水珠。因着心慌她的指尖有些发颤,指肚上的一点微湿很快的被风吹干,但她却觉得那抹触觉还在,令她的心越发慌成团乱麻。

遍野风吹叶摇的沙沙声中,她听的凤卿城说道:“婠婠,我只想着让你永远都欢欢喜喜的。

我不能为你担风挡雨,反要拉你进个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的局,那是个什么道理?

你本过得无所忧烦,我自当尽我之力让你继续过得无所忧烦。你既为先帝的仁厚而欢喜,那我何必在你面前打破他那仁厚的面具。

只要你欢喜,我便觉得欢喜。

可我不曾想到,如此做会伤了你的心。”

他什么都未曾替她做过,便是要为她除去的楚王也让连翘先一步的除了。他能为她做的仅仅是那样一点的事情,却还是都错了。

他伤的不轻,说起话来有些中气不足,却每一字敲都入了婠婠的心底,直敲的她鼻头发酸,眼眶发软。

第三百三十三章 你行 你厉害 说的我都心动了

许久的一阵静默后。

婠婠开口道:“恒之,我喜欢听你说那些养我的话,也喜欢过那种好吃懒做的日子。但我却不喜欢真的让谁养着,真的去做一个等吃等喝、等着别人为我遮风挡雨的人。

若我只无牵无挂的一个人,你此番说这些话我定一丝不多想的信。事情都到了今天这一步,便是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我们也回不去了。”

凤卿城抓过她的手道:“我离朝就是。”

婠婠道:“你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你做的每一件事情是为了什么,我都分辨不出来。就这样吧,你回去做你那位高权重的凤侯爷,我回去做我那混吃混喝又断不能少的四门令使。”

凤卿城张了几次嘴,方才出声道:“你不信我了?”

婠婠道:“我的心相信,我的脑袋却不敢信。我为自己的举动付出什么,那都是应当。但若因我的举动连累旁人,那就不好了。而且,我很怕我这颗心再疼一次。”

凤卿城看着婠婠再没说话。

她想要一别两宽?

她既没有另寻良人,他为何要放她别去。

微凉的风更密集了些,天际的灰云慢慢的涌了上来。

这等天气让婠婠十分郁闷。她再一次的转过头来,发觉凤卿城好似没有动过般,还是如方才那样看着她,只神情间多了些若有所思。

婠婠不由自主的向一旁挪了挪,道:“你又在想什么?”

凤卿城一本正经的道:“我在想,你既不信我,我与你去做面首也是不错。任你呼来唤去,搓圆捏扁。处在那般境地,你许就能信我几分。”

婠婠一悚,这用词略略熟悉啊。

面首、禁脔什么的,搓圆捏扁什么的,那画面......

婠婠的脸皮难得烧红起来,她蹭的站起身向他道:“你疯了?面首、面首的挂嘴边儿。”

说罢了她转身往旁处寻了些石头铺在那树洞中,又寻了些宽大的草叶连同茎秆一起折下。有无追兵不能确认,但眼前要下雨是能够确认的。凤卿城受着伤,若是沾到了雨水、受到了凉,在这荒郊野林里发起烧来那就麻烦了。

凤卿城见她这一串的动作,起身来打算帮忙。婠婠立刻指着他道:“坐回去。”

凤卿城只望着她笑了笑,而后继续的伸手去折草叶,压根儿就没有坐回去休息的迹象。

婠婠奔过来抢下了他手中的东西,道:“侯爷,您老实儿不好吗?”

凤卿城笑起来,道:“你不是说,若我不老实,便要捉我回去做你的面首。婠婠,只要能时时的见到你,我做什么都可以。名分......我不在意。”

婠婠石化了那么一瞬,挤出几声笑来,“你行,你厉害。说的我都心动了。”

说罢了她扭过头去默默加快了手底下的动作。打不得、拉不住,她只能尽量快的将活儿做完。

折到足够的草叶后,婠婠又捡了些柴枝放在树洞中,只略一烘便撤去了。

做完这些,那些灰云才刚漫上来。幸而云层并不厚,也只是有云而无雷。

树洞旁本就生着灌木丛,此刻以草叶密密的覆了,这一方小小的树洞中便觉不出几丝凉风。才刚烘过,那温度还未散去,窝在其中竟颇有些惬意。

婠婠盘膝抱着那满箩筐的吃食,翻找了片刻后从中捡出一包肉脯来。她闷着头啃了两块肉脯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向凤卿城道:“你能别看我了吗?”

此刻树洞中光线晦暗,但还不至于漆黑一片的看不分明对方在做什么。

婠婠不止能看清他在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甚至还能瞧清楚他眼中的情绪。她从来不怕被人看,但被这个人用这种目光瞧着,实在是没有办法忽略。

她清了清喉咙,道:“多个面首我是无所谓。不过我已然与人有了婚约,他那人不好相处。”

凤卿城轻笑道:“她那个人的确不好相处。”他向前倾了倾身,眉眼间尽是温柔认真,“你一个人面对她必要吃亏的。婠婠,你真的不考虑收我回去吗?”

收、收?

他居然用了“收”这个字眼儿!

婠婠滞了一瞬,而后迅速的寻回了思维,问道:“你认识他?”

凤卿城点头,“认识。”

婠婠又道:“凤这个姓氏并不多见,却也不是只那么几人。怎么我一说姓氏,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你认识的那个?”

凤卿城的视线向她手指间落去,“婠婠,你的指环并不合手。”

婠婠下意识的看了看手上那枚琥珀指环。方才她擦糕点屑时,这只手是手心向上摊开的。那条用以调整的丝穗线,自然是被他瞧见了。

凤卿城笑了笑又道:“栖梧岛与明月山庄有交情,凤寒与你又恰巧都在此地出现,她身缠麻烦,你又戴了只不合手的指环、揣只箩筐假装有孕。这些事情单看一桩不奇怪,放到一起来难道还是巧合不成。

更何况,你身上还多了样东西?”

婠婠看了他片刻,很是“啧啧”了几声,而后后知后觉的看向自己膝头的箩筐——她身上多的东西已经拿下来了啊,而且他已然说了这箩筐的事。

婠婠眨了眨眼睛,看向他道:“是那梧桐香?”

凤卿城敛了笑意,正色道:“你纵是不再信我。但比起凤寒,可会更信我一些?”

这话头让婠婠的心顿时一悬,道:“你想说什么?”

凤卿城道:“若你更信我,可否让我看一看那徽记?”

闻言,婠婠几乎将手里的肉脯捏成团,不由的从齿缝里迸出两个字来,“徽记?”

徽记和刺青那完全是两种意义。换言之,凤寒那货在她身上戳了个logo。这是将她充作物品了不成。

她好心帮她,她倒在她身上戳个logo!

婠婠将手中的一包肉脯捏做一团,扭了扭,又扭了扭。

金十三明明已经告诫过她,她竟还是被黑了。谁能想到凤寒那货有求于她,居然还会耍这样一手。

此时此刻,被肉脯替了身凤寒已然不好过了。

她瞧着眼前的袁枭,心中的恼恨几乎要将肠子坠青。

她悔着自己不该先逞口舌之快。她应该第一句就喊凤卿城那货去客栈寻阿婠来救她的。袁枭的速度太快,等她想起来喊凤卿城去找人时,那距离他怕是听不到了。

她悔的还不只这一件事。她当初就该直接拿了阿婠的火药丸子,将眼前这麻烦炸个烟消云散。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第三百三十四章 我慕卿卿

婠婠将那一包肉脯捏成了只结结实实的球。她好生的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然后又一点点的去展开那个圆球。

纸包还能重新展开,里面的肉脯却已经成了个整团。婠婠从上面扯下了一块来放在口中,一面咀嚼一面瞧着眼前的凤卿城。

都是姓凤,都是戏精,凤卿城能从那梧桐花香上推定她身上多了个徽记。这两个货该不会是一家子罢?

两个戏精,到底要信哪个?

婠婠吃完一块肉脯,心中想道:只是看一眼而已,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儿。

她将膝头的箩筐放到一边,转回身去解开衣带,将衣衫褪了下来。

凤卿城没忍住,自唇畔露出一抹笑意来。没等他将那笑意收回去,婠婠便猛地转回身来,顿时像抓住了什么证据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过去,捏住他那微微上扬的唇角,“你笑什么?”

凤卿城握住她的手,慢慢的从自己唇畔挪下,“我总要亲眼见过才能确认。婠婠,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诓骗你......”

他的视线自她面上向下一移,轻咳一声又移了回来,道:“比起凤寒你更信我,便说明我在你心中还不是那个最不可信的。我自会觉得欢喜那么一些。”

他微微的倾身过来,笑道:“我伤成这样子,能对你做什么呢?便是我没有受伤,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婠婠点点头,“有道理。”

她重新转回了身去,将背上的那串梧桐花亮予凤卿城看。

凤卿城拨开一旁的草叶,光线和着微湿的春草香气一同涌了进来。当他看清婠婠背上的图案时,神情变得异样起来。他索性掀下几片草叶,让这树洞中的光线更加的充足。

凤卿城伸手过去,在将要触碰到婠婠的肌肤时又收了回来,道:“婠婠,向这边侧一侧。”

婠婠配合的转了转身,将那梧桐花的位置朝向光源处。她转头看了看他的神情,忍不住问道:“可是与你事先推想的不同?”

凤卿城道:“倒不算是不同。

栖梧岛凤家一支有条规矩,娶妇入门,便要在新妇身上刺这样一串梧桐花,取凤非梧桐不栖之寓。所用颜色十分特殊,遇水生香,非剜皮而不能去。”

若是如此说,这也不能算是徽记。但她与凤寒的婚约只是为了帮凤寒掩饰身份,实在没有必要弄这个上去。难道还会有人特意来确认不成。便算是会有人来确认,那凤寒大可以直接与她说明白,何必遮遮掩的诓骗她?

婠婠想了想,问道:“你方才说‘不算是不同’,那就还是有异常之处。”

凤卿城道:“花萼上面多了几个字。”

婠婠微一蹙眉,自腰囊中里拿出个约莫三指宽的小银镜,伸在自己背后调整着角度,想要再仔细的看一看那梧桐花。

凤卿城自她手中接过小银镜来。由他拿着那镜子,倒是比婠婠自己拿着要省力气。

虽然外面的天气已阴了下来,但这光线也比天色将明时在客栈中瞧得清晰些。婠婠看到其中几只花萼处依稀有些纹路,只是横看竖看那都像是一种朴拙的花纹。

这纹路在那串梧桐花上并不突兀,反而有种画龙点睛的妙感。

婠婠盯着那纹路瞧了半晌,凤卿城便放下镜子来向她伸手道:“纸笔。”

婠婠取了纸笔出来,将那竹笔的盖子打开递予他。

凤卿城以左手写字亦分毫未见笨拙滞涩,他很快的将那三道纹路摹在纸上。而后又拿起镜子来,向婠婠道:“比对一下可有差错?”

婠婠背上的那些纹路都是依照花萼的走向、形状而做了角度的调整,此刻角度调正,婠婠便觉这三道纹路很像是种篆文。

第一个字似乎是个凤字。中间像是个问鼎的鼎,但又有些不太像。最后一个那就更是瞧着既像这个字又像那个字,无论如何也确定不下个疑似的方向。

第一个字是凤字的话也说通,只是后面这俩是个什么鬼?

她拿着那张纸狠瞧了一会儿,然后转回身来指着那第二个字,向凤卿城询问道:“请教凤侯爷,这个字念什么?”

凤卿城看着她的眼睛,道:“卿,我慕卿卿的卿。”

他没有故意将语调做的惑人,神情里也没有勾诱之意。他只是这样静静的看着她,不急不缓而又十分认真的说着这话。

我慕卿卿。

婠婠的心停跳了一拍,而后狂欢般的在腔子中猛撞起来。

她看了他许久方才垂下头来,故作自然的清了清喉咙道:“你不能换个词?卿相、卿老、客卿、宗卿......说什么不行。你这样可不厚道。”

凤卿城道:“我爱慕你,便连说一说都不可以吗?”

婠婠扯着抽动的唇角道:“可以,这是你的自由。我不介意,你随便说,尽情说。”

她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继续去看那张纸。第一个字是凤字,第二个字是卿字,婠婠此刻再看那第三个字,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像是个城字。

她看向凤卿城道:“这该不会是你的名姓?”

凤卿城道:“确是无疑。”

婠婠懵的很,“凤寒为什么我在我身上刺你的名?——他是你弄来的!”

凤卿城苦笑道:“我在婠婠心中便下作至此?”

他顿了片刻,又说道:“若说他是我弄来的,倒也没有错。全因我的缘故,她才会来算计你。

栖梧岛凤家在数百年前因避株连之罪,躲到栖梧岛避世而居。直到前朝覆灭,本朝定稳江山,后人才敢出岛来涉足江湖。

因着先祖的遗训,栖梧岛凤家一支的子孙不许科考、不许从军、亦不受举荐。

曾祖父在游历江湖时被程文重的一纸征兵告示鼓动,从了军。凭借战功一路晋升,直至封侯入朝。

高祖父并未阻拦,只开了祠堂将曾祖父逐出家门,永不许他提起自己与栖梧岛的关系。

高祖父如此做并非不喜曾祖父的作为,也不尽是因着那条遗训,而是恐怕伴君如伴虎,再重蹈先祖的覆辙。若曾祖父不幸一朝入罪,总能避免那罪责成为阖族之灾。

也因着这个缘故,故而外人并不知晓栖梧岛凤家与汴梁凤家本是一支。”

第三百三十五章 来啊 互相伤害啊

婠婠点点头,明白了。戏精这本事果然是他们家祖传的,不然那凤寒怎么也是个戏精。

这两个人果然是一家子。

风从缺口处吹进来,夹裹着春草的芳香和淡淡的泥土腥味。虽然树洞之上有着一片繁盛茂密的树冠,但仍有几滴雨水漏下,随着风斜扑进来,有些被那灌木丛和叶片阻隔,有些通过那片缺口扑进来,落在婠婠身上。

这阵风令婠婠颇觉一阵凉快,心中的火气也跟着消了那么一些。

只是,怎么这么凉快?

且肩头上还有着几点湿润的凉意。

婠婠愣愣的低下去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然后又抬起头来看了看凤卿城,最后她佯作无事的将衣衫拉好。

凤卿城轻笑出声。

婠婠系好衣带道:“笑什么!谁没看过谁?”

凤卿城被她这气势略略一震,而后似笑非笑的道:“这只小猫我确是没见过。”

婠婠今日穿着一件嫩黄的细缎肚兜,那上面正绣了一幅意趣横生的猫戏枇杷图。

婠婠捏了捏拳头。

凤卿城轻咳一声,继续道:“数百年前,栖梧岛上只凤家一家为主。后来因着诸多原因,岛上的人越来越多。栖梧岛涉足江湖后,便也不再是一家独大之局。虽是半避尘世,岛上的争斗却比外面更要复杂凶险。

到凤寒这一代,那一支凤家人丁衰零只余她一女子。勉力的支撑了十几年,局面才刚有好转之势,她的身份和隐疾却要被人拆穿出来。

一年前凤寒寻到家中,问我要个孩子入继到她名下,佯装是她在外遗落的私生子。

我与易之都未有子嗣,哪里来的孩子给她。易之应下待他成婚有子便会过继到她名下。凤寒却是急的很。

我与凤寒说过,会想办法助她解决那些麻烦。谁想......”

说到此处,凤卿城看了婠婠一眼,方才又道:“谁想她一连几日弄些女人扔进淇奥斋。”

婠婠的指节不小心发出“咯”的一声响。

凤卿城立刻道:“我没碰!便是一眼也没多看。屋里都好生的打扫过了,若非那些东西都是你用过的,我连那些也会一同换了。”

婠婠道:“凤侯爷,我们已然合离。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凤卿城眨眨眼睛,道:“我们合离?我怎么不知。”

婠婠一怔,随即道:“这是不认账?那封合离书可还在我手里,你的字迹、你的印鉴还有你的指印。”

凤卿城笑道:“字迹、印鉴早已更改,旨意、指纹皆尽抹去,你手中的户纸如今也不作数。所以,婠婠你是哪里弄出来一封合离书?”

婠婠看了他半晌,而后拉起他的手来逐指的细看着,果然在他右手的指腹上发现了一处旧年的疤痕。浅白发硬的一块,似是被什么器物烫伤过。

她抚着那道疤痕低声道:“赖账能赖到你这份儿上,也是叫我佩服。”

凤卿城道:“我若认账,你可会嫁我?”

婠婠放下他的手道:“不是已然说清楚了。”

凤卿城笑了笑,道:“既认账你不会再嫁我一次,我就只好不认账。

当初写那封合离书,并非我想与你合离。既然无法从你手中毁了它,我总还能从我手中毁了它。”

风吹雨斜,树冠上漏下串串的水线。潮湿的风中带了些许的寒意。

婠婠默然不言的拾起方才掀开的叶片,将那处缺口仔细的补好。

凤卿城凑过来,亦是伸手去捡拾那些叶片。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他的手恰恰的握在了婠婠的手上。

婠婠看了看她手底下的那片叶子,又看了看四周围的几片,确认了这一片是距凤卿城最远的一片。

她看向他,毫不意外的撞进那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瞳。

婠婠抽了抽嘴角,道:“凤侯爷,您这一会儿正经,一会儿不正经,切换的好生流畅。”

凤卿城道:“正经于婠婠无用,我便只好不正经。不管正经还是不正经,只要能让婠婠多看我一眼,我都做得来。”

婠婠......

凤卿城笑了笑,又道:“若正经起来,此一别,岂非再无相见之日。岂不是要同你说:你若觉得离开我便是欢喜,我亦是愿意尽我全力的成全?

婠婠,我本不是什么正经人,何必做那正经事。”

婠婠泄气的捶了捶胸口。

这场雨下来之前,他们已然摊了牌。按照她那从无数话本中总结出的狗血规律,这会子他们难道不该相安无事的默默无言吗?

这什么情况?

其实什么情况于她来说都没什么。毕竟她是一只经了年月的老鬼,什么架势没见过。可是这具身体的心脏有些受不住啊。

她飞快的将那处缺口堵住。向凤卿城道:“你还是正经的说说凤寒的正经事吧。”

凤卿城道:“她做下那般不正经的事情,我自然是要找些正经事给她做。谁知道她如今盯上了我,想要我入继到栖梧岛。”

婠婠愣了愣,这才终于明白了那张婚书的玄机。所以凤寒说的那些为了父辈心愿的话,都是做出来给她看的。

当真能算是个戏精中的戏精。

凤卿城见她出神,便唤道:“婠婠?”

婠婠回神来望着他。又想道,凤寒要让凤卿城入继,却诓她签那张写了‘凤寒长子’的婚书。还在她身上刺了凤卿城的名姓。若这一切不是凤卿城指使,那就是凤卿城当真对她用心非常,这才让凤寒打听出来,绕了个大圈子从她的身上下手,挖了坑给凤卿城跳。

婠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心累无比的向凤卿城问道:“栖梧岛的规矩都是要在人身上纹刺个名姓吗?”

凤卿城看着她,默了片刻后说道:“你心中如此在意?许是有法子覆盖上,我会想办法。”

婠婠有气无力的挥挥手,道:“就这样罢。身上有字能有什么,心里有字才可怕。”

凤卿城一愣,随即自心底燃起一抹狂喜来,“婠婠?”

婠婠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能与你在一起,就不能告诉你我喜欢了你吗?”

她坐直了身,又道:“已然说的明明白白,你还如此撩拨于我。你能撩拨我,难道我不能撩拨你?”

第三百三十六章 长夜漫漫 嗑瓜子打发吧

依照常理来说,既已经不打算同他在一起,便是心中还喜欢也不会说出口来。她竟是说了出来,不止说了出来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自然而然。

不过她本就是个不依常理之人,做出些什么意外的事都不算是意外。

凤卿城怔了片刻,随即笑起来道:“能,自然能。”

雨势不大,细细密密的斜落出一片微凉。

天色有些暗下来。

斜风细雨中,树洞内越发显出一方的惬意。婠婠抱着箩筐懒懒的打了个呵欠。

昨夜里因着凤寒那折腾货,她并没有休息好。此刻她须得警惕着四周有无追兵前来,便是困倦一阵阵的袭上身,她亦是不敢睡去。

凤卿城道:“困了便睡吧,若有动静我唤你就是。”

婠婠摇头道:“你睡吧。我吃些东西就不困了。”

凤卿城道:“伤口疼的厉害,睡不着。”

婠婠看了他一眼,道:“我信不过你,你睡。”

凤卿城笑道:“若你信不过我,那必睡不踏实。既睡不踏实,我能将你如何?”

婠婠道:“你昨日一夜没睡吧?我好歹还睡了一会儿,你睡吧。”

一句话说罢,婠婠便见凤卿城面上的神情有些不自然。

她低头在箩筐中翻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半夜里到的,凤寒昨夜扯着嗓子自飙演技的飙到了后半夜。他该不会听到了什么吧?

那就尴尬了。

婠婠偷瞄了他一眼,正撞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目光。

这就是听到了什么吧!

那她要不要解释?

按说,她没有必要与他解释什么。可要不解释,他岂不要以为那个矫情妖媚了大半宿的人是她?

虽然她不在意形象的问题,但是这种形象不解释清楚的话,实在那啥了些。

尤其在她小憩的那会儿功夫里,隐约听到凤寒那货还喊了些夸张过小黄本子的话。

婠婠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小了几圈,手指无意识的扯着一只纸包。

纸包裂开,白花花的南瓜子流水样的淌了出来,眨眼就钻进了那许多纸包的缝隙间。

婠婠忙去捡拾,捡着捡着下意识的又偷眼往凤卿城那边瞄了瞄。

便是光线微弱,婠婠也能清楚的看到,他面上那抹似笑非笑已然升级成了明晃晃的笑意,微微带了那么一点的戏谑好笑。

婠婠忽然想起昨夜她告知凤寒演过了时,那货较劲儿般的越发飙起演技来。

依照凤卿城的性子,凤寒往他房里塞女人,他岂会默默的作罢。这两姐弟间不定黑了彼此多少招。所以凤寒才会在她告知演过了时,越发的起劲儿。

那货怕是借此暗搓搓的鄙视凤卿城。

想到此处,也不管自己推测的对不对。婠婠利落的将手中的一小把南瓜子投进纸包,向凤卿城道:“被凤寒嘲笑了,你怎么还笑?”

凤卿城一愣,随即面上那抹笑意更张扬了些,甚至笑出了声音来。

婠婠是有意如此说,以起到转移视线并反嘲的效果。怎么他倒反而笑的更厉害了?

这果然就是变了态吧。

婠婠闷下头来捡了一会儿南瓜子,忽然伸手连拍着自己的脑门。

凤寒嘲笑他什么自然不言而喻,但凤寒是如何知晓那等闺房之事,自然只能是从她身上得知的。

她方才这话不是明明白白的告知,她的经验只来自于他,且没常识的很。再是如何,也没有从戌时折腾到丑时时分的,且那中间仿佛还没有中断过。

承认她的经验只来自于他并没有什么,但是替凤寒背那没常识的锅就有些叫鬼不痛快了。

婠婠正拍着自己的脑门,便听凤卿城半似认真的问道:“婠婠是对我......不满?”

“没......”

一个话音出了口,婠婠方才回过神来。她直起腰来,视线在凤卿城身上转了两圈,道:“这些伤都没伤到骨头。所以,你这是骨头痒痒了?”

凤卿城轻咳一声,立刻道:“不痒,疼得很。”

婠婠指着他的眼睛道:“闭上!睡觉!立刻!”

凤卿城看着她道:“婠婠,我不想睡。睡着了便看不到你。”

婠婠按了按心口道:“天马上要黑了,你睁着眼睛也看不到我。还是闭上睡觉,我去你梦中寻你。”

凤卿城的语气颇有些幽幽之意,“梦中的人终究不是真的。若是真的,我也不必跑来此处寻你一遭。”

这是说,这些年里他总会梦到她?

婠婠默默的消化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们俩总不能就这么熬着吧?你睡吧,你伤的厉害须得养着。况且,若我睡了后你发起烧来,那时又恰有追兵到附近,我们两个不就都凉了。

还不知道要在这旷野荒郊里待上多久,你能休息且休息吧。”

凤卿城道:“待雨停后,我们往西走。”

婠婠闻言想了想,道:“若是还有那种厉害的追兵在四周,往东、北两个方向都必会遇到堵截我的。倘你的身份真的被识破,那往南也必定有堵你的。

此刻往西,去叛军的地盘,他们一时片刻的不会想到。等他们想到了你的伤也该好了。”

到那时,留在阻卜烈部腹地的几颗大钉子也该爆炸出些动静了。她们正好趁机脱身。

婠婠的话音落下,凤卿城便笑道:“你多想了。只是你不肯同我走,又不肯带我走,不如去往西到叛军的地盘,如此我总能多伴你一段时日。”

婠婠意外道:“你若不说,我必然会顺着你方才的主意行事。你怎么告诉了我?”

顿了一瞬,她又恍然道:“我明白了,你是故意的,你别有用意。”

凤卿城苦笑道:“我武功不及你,无法强绑你在身边。唯一能用的伎俩又会惹你猜忌、伤心。我想留住你,却更怕再伤了你的心。便只好什么都同你说清楚。

婠婠,我此刻除了剖开一颗心给你看,再没有别的法子能留你的心。”

婠婠道:“你不必留我的心,我的心一直都在你身上。没出息、没本事的很。”

凤卿城望着她道:“今日在,明日未必在。你让我能如何呢?”

婠婠抓了一大把南瓜子放在他手边,“就算是不知真假,听你说这些话我心中也是难受的紧——既都不睡,长夜漫漫,嗑瓜子打发吧。”

第三百三十七章 当真是把她那做人的脸 做鬼的脸都一起的丢光了

树洞外,风雨微声。

树洞内,“咔,咔,噗。”“咔,咔,噗。”的声音此起彼伏。

婠婠忽然笑起来,叹道:“还真是越混越惨。当年是在树上面、看着风景嗑葵花子,如今在树下面这暗仄的树洞里,乌漆抹黑的嗑南瓜子。”

不论是葵花子还是南瓜子,本都不该出现在宋代的。不必多想也知道,这个时空中的向日葵和南瓜都是程武那货倒腾出来的。

可不知他是怎么倒腾的,向日葵倒成了观赏为主的花植,远比作为蔬菜的南瓜要少见些,自然葵花子也远比南瓜子贵。

婠婠惦着手中那把明显不如葵花子好嗑的南瓜子,又是一阵的长吁短叹。

黑暗中,凤卿城的声音响起来。

“此刻我却觉得欢喜非常。只要你在,便是乌漆抹黑也好过那没有你的一切美景。”

婠婠笑道:“你这话里的意思,莫不是说这三年里你都不开心?大仇既报,又得位高权重一展抱负,你还有什么不开心呢。”

凤卿城默然未语。

这天下间,有几个男人不想要一展抱负,有几个男人不想要那高位重权。可比起那些,他有着更加想要的东西。

他最要的其实很简单,却总也得不到。

他想要的不过是北地那阳光慢撒的荒原上,无忧无虑的打马纵行。只要转回头就能见到阿爹跟在身后,不必担心摔下马去,不必担心会走迷了路;

他想要的不过是阿娘总会特意挑拣出来,留予他的枣子。不过是阿娘亲手缝制的一件衣衫,即便那针脚歪歪扭扭,不甚细密;

他想要的不过是此刻身旁这个曾口口声声说着会一直陪他走下去的女子,不过是她笑起来时脸颊上那盛满了欣喜的笑窝,是她望过来时璀璨过星辰的双眸......

他最想要的,自始至终不过就只是一抹温暖。那是许多人生来就能拥有的,但是偏偏他得不来、抓不住。

树洞外的雨声更小了些,倒是那风犹还在抚弄着春枝芳草,细雨中那沙沙的响动也似带了几分湿润气息。

婠婠久不闻他回应,忍不住道:“你难道不该回答,因为没有我,所以你不开心?”

又嗑了几粒瓜子后,婠婠道:“怎么不说话。哑口无言了还是词穷露怯了?”

又停了片刻,婠婠依然没等到他出声,便连嗑瓜子的声音也只剩下了她自己的。她心中一慌,忙探身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手心触摸到的温度是正常的,婠婠心中舒了口气。她轻着手劲儿的向下移了移,果然摸到他轻轻合拢的双眼。

一夜未眠又折腾了这么一日,到底是支撑不住了。

婠婠放下了手中瓜子,用一种慢到了几乎不发出丝毫声响的速度,从箩筐里摸出了那一团肉脯。然后斜倚到一旁的树干上默默的啃起来。

啃了一会儿她忽又想到,她依在这边的树干上,而他倚在那边的树干上,中间隔着这么一两步的距离,倘若他半夜发起烧来,她岂不是不能知晓?

于是婠婠将那团肉脯叼在嘴里,摸索着向凤卿城那边靠去。

阴雨无月,树洞又被灌木丛和几层宽大的草叶遮的密实,这里面真正是漆黑的一片。婠婠不欲发出声响来吵到他,动作自然缓慢至极。

她辨着他呼吸传来的方向,小心的避开记忆中的障碍,好不容易才终于的摸到他身后靠着的树干,从他身边寻到了个合适的位置。

这两株老树的树干都十分粗大,两个人并肩倚坐也不觉多么拥挤。

带了潮湿气息的雨淅淅、叶沙沙中。调整好呼吸重新啃起肉脯的婠婠并不知道,此刻她身旁的凤卿城是睁着眼睛的。

她在,他便欢喜。这实在是奇怪,他甚至都忘记了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奇怪。

他曾经眷恋着她给过他的温暖和安心,可慢慢的他只想着她好,只想着给她温暖安宁。只要她好,他便觉得好。

三年的时间,一个多个日夜。那种感觉未曾消磨去半丝,反还越来越是浓炙难化。

如今,竟是只要她在他便觉得无限欢喜。

外面的雨势小了些又大了些,大了些又转做小了些。风亦是急着一阵,缓着一阵。婠婠不时的探手过来,轻轻的触察他的额头、颈后的温度。

一夜的时间漫长如斯,凤卿城却觉那时间流逝飞快,好似一眨眼的功夫四周的光线又开始转亮起来。

凤卿城想了想,还是没有选择合上眼睛装睡。他轻轻的侧过头来看向她。

当婠婠再次准备探手过来时,身体顿时僵住了,“你醒了?”

凤卿城道:“我没睡。”

婠婠额角一抽,声音有些变调,“没睡?”

凤卿城心中一紧,暗道:什么谎话不说的与她坦白,似乎有些不妙。但若再诓她,岂不是连昨夜里的话也成了谎话。

真话,还是可以有许多种方式说出来。

只一瞬间,凤卿城便寻到了对策。他有意的舒出一抹无力的笑意,道:“只是一时难受说不出话,后来你坐过来,我便不敢说话。一旦我出声,你便又要远远的避开我。”

婠婠看了他好半响,道:“你可还难受吗?”

凤卿城只是看着她,并未作言。可那一双眼睛里却已然有了千言万语。

见他这般不好受,婠婠心中亦是难过的厉害。她别开了目光,舒出手臂掀下了一侧的草叶。

外面已然是初晓时分,天穹之中只余几丝残云,那薄薄的云被乍现的霞光渲出一片似冷似暖的颜色。

微凉湿润的风吹面而来,令人顿觉清爽。

婠婠还是忍不住转回头来,问道:“可冷不冷?”

凤卿城道:“想说冷。”

婠婠一愣,想说冷是个什么意思?

凤卿城见她这疑惑的神情,又道:“便是你不信我,也还是如此关切于我。若我说冷,你可会抱我一抱?”

婠婠......

倘若此刻他说冷,眼下这条件她是会以体温为他取暖的。他却又一次的直接的将心思说了出来。

她看了他许久,只觉心中的那分难受渐渐蚀骨起来。

就算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别有目的在诓骗她,此刻他这样子还是会令她心疼。

没出息到这一步,当真是把她那做人的脸、做鬼的脸都一起的丢光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原来我还是颗仙丹

婠婠转过身避着他的伤口小心翼翼的环住他腰,将下巴轻轻的搁到他肩上。

婠婠不说话,凤卿城也不出声,只是用一种极轻极轻的力道拥着她,仿佛是在抱着个一戳即碎的梦境。

朝阳一点一点的升起来,湿润而微甜的风吹过,草叶上的水珠映着云霞的光摇摇烁烁成一片星辰模样。

婠婠靠在凤卿城的肩上,便是犹不信他,整颗心依旧觉得安定。像是一只漂游四海的轻舟,终于靠拢回岸。那岸边风是微微的,水波只轻轻的漾起些鳞光,无论是骄阳还是皓月,挂在天穹上总是安宁的,适意的。

这股感觉让婠婠几乎要沉进梦中去。

她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将那困倦拍出了大脑,“我们真要往西走?”

她看了看凤卿城,又道:“你生的这般容貌风姿,怎么遮掩行踪?就你这身高,扮作女人也是麻烦。如此但凡走到有人的地方,被有心人一问就能问出踪迹。我看我们还是在这野地里待着吧。”

凤卿城看着她,微微笑道:“我倒想东去栖梧。”

婠婠将视线收回来,望着树洞外的无边芳草,默然了许久后说道:“还是先说眼下吧。我们需得找一处正经的地方栖身,这样吹冷风吃冷食的到底不益养伤。”

才下过雨,地面湿泞易滑且极易留下痕迹。两人便没有出来,只继续的窝在树洞中啃零食,嗑瓜子。

枝叶梢头犹还沾着许多的雨水,风一吹便哗啦啦的往下落着。婠婠用那宽大的草叶接着几次,却只接到了薄薄的一层。

婠婠忍不住连声的“啧啧”。

凤卿城却似是心情极好,见此不仅不愁反而愉悦的轻笑起来。

婠婠想要将那草叶直接拍到他脸上,可当看到那张脸时又打消了这念头。她索性多摆了几张叶子在外面,任其去等待风来水落。而自己托着腮,悠哉哉的拈起瓜子来嗑。

“混到这等凄惨的境地,亏你还笑得出来。”

“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追兵,我们就小心成这样。下次出门来,我一定挂上满身的霹雳弹,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往哪走往哪儿走。”

“那些叛军逆贼也是有本事,竟能寻得出那么多高手。我还没吃过这样大的亏......”

絮叨到此处,婠婠扭过头来看了看凤卿城。

凤卿城立刻道:“这次真的不是我。”

婠婠使劲的看了他一阵,最终放弃了观察。戏精的演技岂是她能看出个什么的,况且她亦觉此事当真不是他。

婠婠转回头来继续的嗑着瓜子。

凤卿城静静的看了她许久,直到日上中天,地面微微有些干时他方开口道:“昨日那些人里只有一两人武功高于你,其他虽也是高手,但论单打独斗都远不是你的对手。”

婠婠点头,“这个确实。放眼江湖有多少武功高过我的。”

凤卿城笑了笑,道:“是,放眼江湖鲜有人能出婠婠左右。”

婠婠又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而后道:“一夜的功夫都没动静,不知是这地方地广人稀呢,还是压根儿已经没有追兵了。”

凤卿城道:“都有可能。”

“都有可能?”婠婠的声调微微有些上扬,“你难道推断不出吗?”

凤卿城笑道:“不是我弄来的人,我如何能知晓清楚。”

婠婠想了想,道:“有道理,你也不是算命天师。”她丢开手里的瓜子,很是烦躁的转过身来向凤卿城问道:“你说,如果并没有追兵,或者再来的追兵不是什么难对付的高手,那我们两个这么凄惨兮兮、小心翼翼的,岂不是可笑?”

凤卿城笑望着她,摇了摇头道:“不凄惨亦不可笑。”

婠婠被他那笑意酥麻了一下,随即道:“难不成你只看着我便不渴不饿,连伤都不必养。我怎么都不知道,原来我还是颗仙丹。”

凤卿城被她逗的一阵笑,又道:“你自是我的仙丹。”

婠婠叹了叹,将一干吃食都收在了箩筐里,起身来走出树洞道:“我们走吧,寻个能好好养伤的地方待着。也没有谁家仙丹搁在树洞里的。”

凤卿城只“嗯”了一声便要起身,婠婠察觉他的动作立刻伸手去扶。

婠婠稍想了想,还是将这树洞中的痕迹统统毁了,两人方才往溪边行去。

地面干的差不多了,那青草的缝隙间却还藏着许多的水珠,踩上去偶有些滑脚。婠婠抱着那一箩筐的吃食,心中正琢磨着要不要重新将这箩筐绑在身上,便见到凤卿城伸了一只手过来。

婠婠诧异非常的问道:“你做什么?”

凤卿城道:“路滑。”

婠婠道:“我知道路滑,问题是你伸右手做什么?”

就是想要拉着她,也应该用左手吧。他这右手是伤着的。

暖暖的日头照的风也重新的和暖起来。婠婠仰起头来看向凤卿城,心中又是一阵惋惜:啧啧,果然是被权势折磨的变了态。

才一这样想,婠婠便听到凤卿城说道:“婠婠不是说过,人的心长在左边。”

所以他并不是变了态,而是他想要牵她的左手。

婠婠愣了愣,避开了他伸过来的右手向前行了两步,伸手拉起了他的左手,“你已然在我心里面,没必要的。若再扯伤了可就麻烦了。”

说罢她也不等他再说什么,闷着头便直往前行去。这般拉着手走了一段路,便又见到了昨日的那条溪流。

婠婠辨认了一下方向,道:“从此地往东南行上一段路,有几个村落,那附近连个小镇子也没有,更别谈城池。真正的三不管。我们便往那里去吧。”

顿了顿婠婠又道:“若是路上遇到追兵,再返回来就是。”

一夜的时间还没有什么动静,追兵存在的可能性小之又小。因着这极小的可能性吃些苦头且没什么,最怕的就是继续留滞此地,赵子暄的人会搜寻过来。

她选的那处地方其实很远,真真正正的荒僻,只比旷野荒郊多了几户人家而已,又不是什么必争之地、行兵之道。所以那片地域没有任何人的势力排布,但要想从那地方往赵子敬、赵子暄的地盘去,却都是便利的很。

若真有什么动静,他们两人无论是谁都好脱身。

第三百三十九章 我是觉得你一个人犯蠢有些没面子 故意陪你的

也许是因着地广人稀的缘故,也许真的没有什么追兵。这一路两人行的都顺利异常,只除了凤卿城挨了婠婠一记手劈。

他伤的厉害却不肯叫婠婠背着,婠婠又恐他运转轻功时会牵扯到伤口。婠婠的废话在这种时候向来是少的,她说不过他便直接手起掌落的将他劈晕过去。

她的轻功虽不及凤卿城,但毕竟是数得着号的高手,这般一路疾行总算是在第二日清晨赶到了那处地方。

几座小山间错落散布着那么十几户人家。

两人并没有进到那人家聚集的地方去,而是在群山的边缘处停留了下来。

这地方有着一条河流顺着山脚流淌进山,山坡往上半里处有一座荒弃的木屋。虽然残破了些,总也算有瓦遮顶,且这地方靠近边缘,视野亦是不错,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便能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木屋中只几件破的几乎不能用的家什,并两只破瓦罐。

这画面直接激起了婠婠对于古人那节俭之风的钦佩。换到千年后,不管是拆迁还是搬家,那旧房子里总能寻出许多能用的东西。

瞧瞧眼前这景象,当真是只差没把房梁撤走。

看起来生产力的高低在某种时候,能直接的影响节俭风起的盛衰。

感叹完毕后,婠婠折了些树枝来充作扫帚,三两下就将屋中的蜘蛛网挥落。然后看着满屋子的破罐烂木道:“我去找那些人家买些东西来,你好好休息。”

凤卿城依旧是只“嗯”了一声,并不多做言论。

对于这种状态,婠婠很是满意。原来武力对于凤卿城是如此的有效,只劈了他一次他便一路的听话。

婠婠的这种满意和小得意在她抱着一堆东西回来时便登时的云散烟消了。

凤卿城压根儿就没有休息,若是拖着他那需要修理的身体修理着屋里的几件家什。

他动手将东西修理好,她便能得休息。这套路婠婠在许多话本上见过,看书时是挺感人的。但是眼前......

按照套路,他不是应该将东西修理的齐齐整整吗?便是不齐齐整整,那好歹也得是粗糙却实用的卖相。

眼前这些究竟是些什么鬼?

婠婠拿出止血药粉来,看着里面仅剩的一点薄底,只觉的拳头发痒。

她不止是想捶他,还更想捶自己一通。这种情况,她心中的疼居然胜过了拳头的痒。如此没出息、如此没救,也许捶上一通能痊愈上几分,好歹的长些出息。

当然似婠婠这样爱惜自己的人,是不会真的捶自己的。她对凤卿城心疼大过于想揍他的冲动,自然也不会真的去捶他。

她一面帮凤卿城处理那些绽开的伤口,一面咬牙道:“侯爷好本事,拼得伤口开裂将这本有九分不能使的东西,修的足有十二分不能使!”

凤卿城默了片刻道:“我......实在无能了些。”

婠婠叹道:“你要会这些那就奇了怪了。”

药粉不够用,婠婠便取出先前采集的药草,捣碎了几颗给他敷上。“你可老实几日罢,这药草远不比药粉好用。”

屋里有着一张火炕,只是上面的石板皆都不见了。婠婠再三警告了凤卿城不许动,然后出去寻了两块合适的石头,用明月刀劈取了中间最长的部分,搭在那火炕上。

婠婠站上去试了试,居然稳当非常。

婠婠将买来的两床被子扔在上面,拍拍手继续的去处理剩下的石块断石。

她先是取了两块较为规则的,将平整的那面向上,在底部又劈了两刀使得它们能在地面立的平稳。两块断石拼在一处便又是一张床。

最后两块,婠婠简单几刀切下便出来一张矮桌,两只石凳。

利落的做完这些,婠婠转过头便迎上了凤卿城那带了万分钦佩赞叹的目光。

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瞧着自然免不了有些飘然,被他用这样目光瞧着,婠婠便更加觉得飘飘然起来。

当她飘飘然的清理出那些已然十二分不能用的家什,掰开来填到火炕下,准备烘上一烘时,凤卿城轻咳一声,迟疑的道:“婠婠,那石板间有缝隙。”

婠婠眨眨眼睛,道:“边缘没修自然有些缝隙,能躺就好,侯爷且讲究吧。”

处在那飘飘然的情绪下,婠婠做什么都带着风。这么二十字左右的功夫,她便用那助燃的粉末和火折子点起了一堆木头,并飞快的丢进了火炕下。

凤卿城慢条斯理的道:“我是想说,石板间有缝隙,在下面点火岂不是有可能要烧了被子。”

婠婠愣了愣,随既跳上炕板去抱开了被子。

此刻炕下的光火正以热烈之势亮起着。凤卿城见她跳到炕板上,顿就站起了身。婠婠见他起身,心中一慌即刻丢开手中的被子,身形一晃掠到他身前来制止。

婠婠只得两条手臂,能拿到的东西有限,所以也只买了两床薄被,一小袋面粉和一些盐糖之物。

被子只两床。婠婠丢开时,一床落在了炕上另一床则滚落下来。

待婠婠终于想起去看被子时,那落在炕上的一床已然焦糊了一片。

婠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甚感自己为劳动人民和江湖人士丢了脸。凤卿城生来锦衣玉食,他不会这些琐务实在正常。可她是长在孤儿院的,动手能力一直强的很,便是这具身体的身份,游走江湖多年更是该具备着超强的生存能力。

她却干下了这么一件蠢事。

人果然是不能嘚瑟的。一骄傲就容易错。

火炕设有烟道,但那烟道却被些累年的落叶残枝给堵住了。婠婠丢进炕下的那堆火不仅糊了床被子,还弄了满屋子的呛烟。

婠婠拉着凤卿城跑出屋来。立在清爽的山风中,婠婠轻咳了一声,强行找面子的道:“我是觉得你一个人犯蠢有些没面子,故意陪你的。”

凤卿城“嗯”了一声。

婠婠看了看他,“你当真这么觉得?”

凤卿城笑着点点头,“当真。多谢婠婠陪我......犯蠢.”

他这话说的真诚,可脸上的笑意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婠婠摸了摸自己的额角,转移话题道:“没买锅子,我去找找有什么能代替的。”

第三百四十章 人都伤成了这样 她还拿人当枕头

几块石头、一抔泥,简单的砌出一方小炉。

挑拣两个合适的瓦罐,略一修改便是两口现成的瓦锅。

婠婠在河边清洗那瓦锅时顺手折了两大枝榆钱扛回来。

榆钱掳下,榆枝折开比着瓦锅的大小编成个带着把手的小屉。瓦锅添水,然后将这小屉置在锅中。

婠婠将帕子洗干净平铺在小屉上,再将面粉和榆钱以一比九的比例放进去略拌了拌。找了片方才剩余的石板充作盖子,盖在瓦锅之上,最后架在炉上添柴点火。

面粉是小米面的,按说味道应该是不错。

另一口瓦锅添了水,丢几根野菜,撒一撮盐粒便是一锅颜色鲜嫩的野菜汤。

婠婠往那小炉中各添了一点柴,开始愁起了餐具。在动手做一套和再去买一趟中间,婠婠选择了再去买一趟。毕竟需要使用的东西还多得很,才刚又毁了一床被子。

婠婠将那两口小瓦锅搬到桌上,用那剩下的榆树枝干削出两根筷子、一把勺子给凤卿城。再三的警告了他不许乱动,这才又出门去了。

这次她并没有去距这处最近的村子而是去了更远的一座村落。从村户手中买东西并没有那么容易,这些应用之物几乎没有富余,卖出去便意味着自家要没得用。

婠婠不敢将价钱出的太高,以免那些人拿了银钱出山去,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如此奔了两三个村落,婠婠才勉强买到些应用之物和食材,但是被子却没买到。

先前那两床是恰巧遇到一户准备来年嫁女儿的人家,冬日里闲着为女儿做了这么两床新被。在本钱之上婠婠多出了一些,那户人家便欢欢喜喜的将被子卖予了她。

其余人家的被子多是不够用,便是有多余的那也是脏破的不成样子,实在是难买到第三床。

婠婠赶回那小木屋时已是傍晚。凤卿城果然很听话的在休息,没有再作什么妖。

他坐在石桌的一旁,像是一直的在等她。

榆钱饭和汤都留了一半,桌上摆了两副木勺和木筷,其中却没有婠婠先前做的那一副。这几样都远比她做的那副要精致,筷子上端刻的几缕流畅的云纹,勺柄上雕着新月流云的式样。

婠婠纳闷的问道:“哪里来的?”

凤卿城道:“我做的。”

婠婠闻言一阵的悚然,“你还是凤卿城罢?”

她坐下来,拿着那小勺子把玩了一会,舀了一口汤来喝。滞了一瞬后,她勉强的咽了下去,然后又舀了一勺榆钱饭。

前世的她不擅厨艺,可也不至于到这么个地步。莫非是这身体的缘故?

这应该要归结于强大的家族遗传。

半响后,婠婠问道:“那半锅饭和汤你是怎么吞下去的?”

凤卿城道:“想着是你做的,便吞下去了。”

婠婠干笑两声,向凤卿城那边倾了倾身,道:“那你还吃吗?”

凤卿城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暮食我吃这些便好,你去吃糕点罢。”

婠婠点点头,果真起身来去重新热了热这汤饭,盛在新买来的碗盘中端予凤卿城。自己则从箩筐中翻出些零食来,坐在石桌的对面看着他吃。

看着看着婠婠便有些疑心,他吃到的东西跟自己吃到的到底是不是同一样。明明那样难吃,他面上却不见分毫的异色。

啃了一会儿零食后,婠婠隐隐觉得自己这行为好像有些欺负人。

她起身翻出特意买来的枣子,到河边去洗干净了,煮了一瓦锅的红枣汤煨在炉上。到了火候,那枣子能捞出来做零嘴儿,汤水可以充作茶水。搁上些红糖饮用好歹有补血之效。

屋子不大只这么一间,买回来的东西琐碎,也只一会儿便收拾妥当。婠婠连着两夜没睡,此刻困乏的很。无事可做,自然要早早的休息。

她将那床烧糊的被子反铺在炕板上,转头向凤卿城道:“你睡里面。”

凤卿城有些疑心自己是理解错了。

婠婠见他这神情立刻道:“若半夜你发起烧来,我也好知道。”

再买不到第三床被子。这被子糊了一面倒也勉强能盖,只是这炕板热着的很,不好直接躺在上面。此刻用这被子铺了,刚刚好的暖热舒适。

如此一来,谁睡这炕谁睡那石床又要一番让来让去的折腾。当然,婠婠可以再次劈晕他结束折腾,但她实在没有虐待自己的嗜好。山里寒凉,她若独在那石床上必是一夜的瑟缩。

不若睡在一处,也省的她要时时起来去查看他有无发烧的状况。

这时分已是夜幕垂临,屋中没有点灯火,只那小炉中闪着一点火红的星。窗纸早已经残破的不成样子,夜风和着潺潺的流水声音涌入屋内。

两人并肩躺在暖热的石炕上,同搭着一床被子,同听着山风穿林、河流缓缓。

婠婠的眼皮直打架,道了声“有事唤我。”便沉沉入眠。

轻软温暖的被子间,凤卿城轻轻握住她的手,静静的听着她呼吸的声音。

屋子外面的树木随着山风摇摇,在夜色间仿佛重重叠叠的水浪。河水映着星光,一路的蜿蜒缓流。

婠婠睡着睡着便将头枕到了凤卿城的肩上,寻到这么个舒适的枕头,她睡得自然越发香甜起来。

一夜的风声绵绵,梦境温甜。

星子一颗颗的多起来,又一颗颗的少下去。东山后露出晨曦霞光,将河水映照成一条华光灿然的锦带。

晨风中的凉意随着日头的渐高而消散,清鲜的山风暖暖的拂过新绿葱葱。

阳光从窗子中投进小木屋里,洒出一片暮春时节的懒懒洋洋。

婠婠张开眼睛便觉视线的角度有些不对。她回了回神,然后又回了回神,这才动作僵硬的把自己的头从凤卿城肩上挪下来。

她缓缓的转动着脖颈去看凤卿城,见他依旧睡的沉稳,便缓缓的舒了口气——人都伤成了这样,她还拿人当枕头用,这行径太不厚道了些。

婠婠想要伸手去探一探他额头的温度,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正被他握着。

他的掌心很暖,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婠婠看了他一会儿,没有抽出自己的那只手。他掌心的温度并未超出正常体温的范围,可见这人没有发烧。

稍稍的挪了挪位置后,婠婠躺下来打算眯一个回笼觉。

自然她是躺回了炕上而不是躺回他肩上去。这种将伤重之人当枕头的行为,必须要假装没有发生过。

第三百四十一章 这是... ...泪水还是口水?

一个回笼觉睡饱,婠婠再睁开眼睛时发现凤卿城已然醒了。她佯作无事的起身来煮了一锅粥,帮凤卿城换过药后便又出门去了。

这一次她去了更远些的村子,那地方几乎已经到了群山的边缘。村落更加聚集些,有着很小规模的集市。

婠婠在那小集市上溜达了几圈也没寻到卖枕头的,倒是意外的让她发现了一个卖成衣的摊子。摊子上多是些孩童衣衫,成人的衣衫仅那么几件。

以婠婠的身量并不难到挑到套成衣,但要想挑到件凤卿城能穿的却是难之又难。于是婠婠给自己买了两套衣衫,又买了几色布匹与针线剪刀等物便疾行而归。

凤卿城见她抱着许多布料回来微微有些诧异,道:“我还以为你是出去买枕头的。”

婠婠的动作稍稍一滞,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而是问道:“那些枣汤可喝了?”

凤卿城微微一笑道:“喝了。”

婠婠看了看他,又道:“可好些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凤卿城觉她这神情有些不对却也没有多问,只点头道了声“好。”

婠婠将那小箩筐倒空,抱在怀中与凤卿城走出了门去。

此时已然新月当空,两人踩着月色在山林间缓步的穿行着。婠婠手中的小箩筐很快就转移到凤卿城的手中。她一面走一面寻找野果树,从树下翻找着腐去果肉的果核,丢在凤卿城手里的小箩筐里。

这些果核并不重,凤卿城一手拿着也不觉什么。

头顶苍穹静月,远处河水潺潺,柔软而清爽的山风不时的吹着。婠婠缓步徐行,一转头便能够见到凤卿城笑望过来。

她忽就觉得,人生之惬意静好也莫不过如此模样。

只不知眼前这静好是不是不掺水的真。

她转回头来望着前方正欲轻叹,便有一片熟悉的植物闯进眼帘。那才出口的轻叹也就在瞬间转成了雀跃的调子。

那是一大片的野浆果,味道微酸有着春日独有的清甜香气。婠婠一头扎进那片植物间,一面欢欢喜喜的采摘着,一面在心中感谢了程武几百遍。

这些本还不该在这片土地上出现的东西,因着程武全部都提前的出现了,且还有了野生的。

凤卿城手里的小箩筐已然满是各色的果核,婠婠便用裙衫兜了那些浆果,直到摘的拿不下她方肯罢手,望着那一片野果啧啧的惋惜。

凤卿城说道:“不如我们一会儿再来一趟。”

婠婠摇头道:“今日累的很,过几日再来吧。”

她最后摘了一枚浆果放在嘴里,转回身来看着凤卿城心中又是一叹。都说月下观美人,原来这规律对于男人也是适用的。

山风吹过一阵又一阵,浆果吃了一枚又一枚。婠婠终于回过了神来,她干咳一声很不自然的看了看怀中的浆果,伸手又去摘了些果子补充着被自己吃去的部分。

凤卿城笑道:“婠婠,我不介意你再多看我一会儿。”

婠婠飞快的摘满了浆果,起身来道:“我也不介意。”

说着话她走过来,捏起一枚浆果来抬手塞进他口中,又道:“红色的果子最是补血,你多吃些。”

说罢她便径直的往山下方向行去。

回到木屋中,婠婠将那些浆果放在石桌上,而后拿了那些果核到河边去清洗。洗的干净了往木屋前一丢她便准备休息。入睡前她特意的将头往边沿处靠了靠。

一连几日的奔忙,她实在疲累的很,梦里一双腿踩在了云层上。那些软的好似棉絮的云上结满了红艳艳、水灵灵的浆果。

暖暖的阳光,软软的风。往前看满是那酸甜的浆果,转回头便能见到凤卿城浅笑着跟在身后。那笑意当真的好看过世间的一切,看的再久也不觉得厌烦无味。

他眉梢唇角处的温柔更如一池醉骨的美酒,在暖阳下徐徐的轻漾微光,令她的心也跟着那徐徐的波光荡漾起来......

婠婠是被那清晨的风和鸟儿婉转的啼鸣唤醒的,醒来后她发觉自己又一次的枕到了他肩上,且还留下一小片湿湿的证据。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确认了那抹湿痕的身份。

这是昨夜里吃野果子吃太多了吧!

嗯,一定是。

她正欲无声无息的下床去,却见凤卿城张开了眼睛。婠婠向着他干笑了两声,坐起身来道:“今日天气不错。”

短短六个字没等说完,她便跳下了床去。凤卿城看着她的背影,颇有些莫名。以她那脾性便是拿他充作枕头,也不至如此慌逃罢。

他起身来略略的活动了下那酸麻僵硬的肩膀。晨风透窗而过,吹在他肩上有一小片的微凉。

凤卿城低下头去,发现肩头处有着一片湿痕。他不由得微微一愣——这是......泪水还是口水?

怔楞了片刻后,他轻笑起来。看她这举动,八成是口水。

一整个早晨婠婠都让自己忙成了个陀螺,打水洗漱、淘米煮粥......。待她再次转到凤卿城面前,帮他换药时,神情已然整理的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

这会子凤卿城肩上的那块湿痕也早已经干了,留下一圈可疑的痕迹。凤卿城不问那湿痕的事情,婠婠当然装作完全没有这回事的样子。

换好药后,婠婠拿出了昨日买回来的布匹。

那小集市上的布匹多是农人自家织就,粗棉、细棉、粗麻、细麻,样子杂的很。婠婠只选了两色细棉布,一色未曾染色的素白,另一色浅淡的近乎于白的微蓝,也不知是用什么颜料染就,那色彩柔和的悦目舒心。

如果钉扣子、补袜子也算是女红的话,那婠婠还是有这个技能的。最起码她会上那么两三种针法。

婠婠没做过衣衫,也不知该要如何裁剪布料。依照他身上的衣物,依样画葫芦是个省心省力的办法。

凤卿城身上的衣衫都是耗费时日的精工细作,她自认做不到那一步,于是直接忽略掉细节归纳出个大致,用纸做出个小样儿来试着拼合了一下。

幸而这时空的衣衫还不是立体裁剪的套路,比之婠婠想象的实在要简单许多。

凤卿城见她这一连串的举动,迟疑了半晌,终是开口问道:“你莫不是要做衣衫给我?”

婠婠头也不抬的道:“不然呢?”

第三百四十二章 这逻辑 好像没毛病啊

许久不闻凤卿城出声,婠婠便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他道:“别那么看着我。我喜欢你,不愿你委屈一点儿,为你做件衣衫有什么奇怪。”

凤卿城望着婠婠一阵的怔楞。

她竟真的是要亲手为他做件衣衫。可他却无法满心的欢喜起来。

她心中犹还有着他,却已然将喜欢他当做了她自己的事情。喜欢他不等于要与他在一起,喜欢他也不等于信任他......

这般的喜欢还算不算是喜欢?

好似算,又好似不算。

两个人相互爱慕,究竟该是如何的一番模样,究竟该要如何的相处?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凤卿城方才从那怔楞转回神来。他扯出一抹融融笑意,道:“受宠若惊,恍似梦里。”

在他发楞的时间里,婠婠已然将昨夜里洗干净的果核都铺在了阳光下晒着,又端来了一碗枣汤水给他。

婠婠自己也喝了一碗枣汤,然后从小炉中抽出了一根炭条,量着凤卿城的身量在那布匹上标好了裁剪的记号。最后确认了一次后,她执起剪刀来如执明月刀般流畅潇洒,顷刻便完成了剪裁。

剪起来痛快,将那些布料缝合却是件大大的工程了。

婠婠抱着剪好的衣料,拎着一包粽子糖坐到了门前。在那暖洋洋的日头下,尽量针脚细密的把布料缝合在一起。

凤卿城走过来,倚坐在另一边门框上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看过来的人是他,婠婠自然就无法忽略掉这道目光。她转过头来正欲说话,却见他有些怔怔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不知该算是贪恋还是深情的神情。

她的身影与大好的春光一同映在那双桃花瞳中,却似是少了这暖暖的阳光,透着一层淡淡的莫可名状的寂凉。

婠婠的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了一把。

她垂下头来,手里走了几针后,说道:“你再看,我就收钱了啊。”

凤卿城回过神来,笑道:“我是你的,我的银钱也都是你的。你同我收钱,岂不是从左手挪到右手。”

婠婠默了一会,忽又出声问道:“我只要钱不要人行吗?”

凤卿城面上的笑意倒是未减,很快的说道:“不行。”他向婠婠那边倾了倾身,道:“人财两得不好吗?”

婠婠摇头,“一坑不跳第二次,我怕摔。”

凤卿城又向她凑了凑,用一种诚恳非常的神情道:“我不介意做小。若要摔,也只会摔我。”

婠婠身上一麻,嘴角一抽,上下打量了凤卿城一眼,道:“你这伤口都不疼了?”

凤卿城道:“还好。”

婠婠抱好了手中的衣料,向他那边挪了挪,将身一侧倚在了他身上,“劳侯爷先做会儿小......靠枕,那门框实在咯人。”

凤卿城笑了笑,并未出声,只拿了一颗粽子糖递在她唇边。

满山春色,满目暖阳。

不知名的鸟雀时时的来去着。

除了大自然的声响和虫鸟的啼鸣,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他们这两人。

若是没有四门那些人,若是没有赵子暄,她是不是会如她所说的那样,当一身孑然无顾虑,她便愿意信他一信。

凤卿城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的念头。那念头很快成熟为一重重、一环环的计划。他甚至来来回回的查找了遗漏,想好了每一环失误时的补救措施。

当暖风吹过,将婠婠的几缕发丝扬起,似有似无的拂在他的面颊、脖颈处,他怔了怔,便停止了那些思绪。

若他用那些手段算计她回到他的身边,那会不会反将她推得更远。计划的再是完满也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意外,再失误上一次,那到时许连这不知该不该算作喜欢的喜欢也皆没有了。

凤卿城再次的拈起颗粽子糖递到婠婠唇边,心中收了那些算计的同时涌上来一片恐慌。

丢开那些,他便如同丢开了生存的本领,只剩下一团无措。

如此的,只用这一颗心去换回她,他能得几分的成算。

.....

罢了,再是如何也不能够再让她伤心一回。

凤卿城心中的一番起落变化,婠婠皆都不知。她瞧着手中的针脚心中颇有些飘然。那被厨艺打击的下落一格的自信心,膨膨然的升高了几十格。

午餐和暮食都是凤卿城煮的,一应的食材婠婠都处理的妥当,他只需要坐在那里往锅中添加而已。便是这样,那味道也比婠婠的手艺好上不少。

被这等从没做过饭的贵公子比下去,婠婠丝毫没觉得受打击。

人都是各有所长的,她厨艺不好,但她是代码界的大仙女,缝纫界的冉冉新星......

夜幕垂临,没有灯火婠婠也就只好恋恋不舍放下手里的针线。

连着两日都睡的饱足,今日又没做多少活动,婠婠张着双眼睛实在没有什么睡意。

她借着投进窗子的月色,将石桌搬到了那张闲置的石床上。伏桌斜坐,抖了一桌的银票银钱。在月色下一张一张、一块一块、一枚一枚的数着。

数钱本来是件很快活的事情,但是婠婠此刻越数越是心塞——只出不进,少了许多。

石床恰恰在月光投射进来的范围,那一片月华星辉的光芒是朦胧的,可还是能将她面上的神情映照的分明。

凤卿城慢慢的走过来,在石桌的另一边坐下来。他取了腰囊下来,放在桌上。

婠婠以为他是要给自己伙食费,伸着脖颈望过去,却不想在那精致的腰囊里看到了几把小刻刀和一只荷袋。

凤卿城将那荷袋抽出,推到了婠婠的面前。

婠婠拿过来道:“给我的?”

凤卿城笑道:“给你的。”

荷袋的质地极好,拿在手中只觉那质料适手无比的舒服。更加让婠婠舒服的是荷袋的分量,落手这般的沉甸甸,里面必是值钱的东西。

婠婠一脸欢喜的拆开荷袋的绳穗,倒扣在桌上提起了荷袋来。

银白的一片月光里,婠婠看清那是许许多多的赤血玉指环,只一眼就能辨出那指环所用玉料皆为极品。

那极品玉石独有的光泽映在婠婠的眼中,便如砰然炸裂的烟花,又如漫天璨璨的繁星。

她的动作太快,以至于在提起荷袋时,令几枚指环顺着桌面辘辘的滚动起来。婠婠下意识的伸出双臂揽在石桌的边沿。

当确认那些指环都不会跌下桌时,婠婠长出了一口气。她眨了眨眼睛,强行的收敛起眼中的烟花和星星,抬头向凤卿城问道:“这什么意思?”

凤卿城看了她片刻,道:“我喜欢你,不愿你委屈一点儿,送你些指环做玩具有什么奇怪。”

婠婠一怔。这逻辑,好像没毛病啊。

第三百四十三章 这是梦 是梦 [本想赖掉的补更]

[本来想要赖掉但因为缺更那天是鎏璃月小主的生日所以渣渣墨捡起良心的补更]

指环这种东西是能随便送,随便收的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婠婠摸着那些指环心中无限的纠结起来。他这逻辑没毛病,可指环东西也不是随便就能收的。

她是个有原则的人吗?不是。

她是只有原则的鬼吗?不是。

那她为什么要纠结!

婠婠将桌上的指环全部都揽到眼前来。那些指环在石桌上擦过的声音,指环与指环相击的声音,无不悦她心耳。

最极品的赤血玉啊,还这么多的一堆。

婠婠欢喜的见牙不见眼,拿起手边的一枚来戴在手指上,恰恰好的合适。婠婠越看越觉得喜欢,也不管戴在别的指头上合适不适合,十根指头每根上面都戴了几枚。

婠婠将一双手舒在眼前,反来正去的瞧着,甚是一阵的心花怒放。

那些怒放的心花盛开了一会儿,又在瞬间里凋谢了。婠婠想,她收了人家的指环却不给人做妻,这行为好似不是原则的问题了。

她看着手上和桌上的指环,好一阵的矛盾后,狠心别开了眼睛,将指环一枚枚的从指上取下来。

把所有的指环收拢在一处,婠婠那双手无论如何也推不出去。

白日里凤卿城的那抹眼神在她心头晃来晃去。她若这样指环推过去,他是会伤心的罢。

可就这样收下也不好。

婠婠正犹豫着,便见凤卿城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他这是察觉到自己的意图了吧?婠婠不由自主的松开手,随意的拿起几枚指环来,佯作把玩。

心中正纠结着,婠婠的指尖处便觉出一抹粗糙的纹理。她微微一顿,下意识的去看指中的那枚指环。那指环的用料与其它指环一样,皆是极品的赤血玉,只是做工粗糙,雕琢的痕迹间满是笨拙。

婠婠又仔细的看了看桌上的指环,这才注意到那些指环有些精致,有些粗糙,仿佛是能够以从粗糙到精致的顺序排列出来的。

她忽然的想起了那两副勺筷,近乎于呆愣的抬起头来,向凤卿城道:“这些......该不是你亲手做的吧。”

凤卿城微微的弯了弯唇角,道:“不想假手于人。”

此刻凤卿城并没有意识到,他露出的着那抹笑意里其实并没有笑意。

她的动作那般明显,他如何看不出她的意图。

她是不想收罢。

便心中喜欢这些指环,便是只作为一样玩具,她也不想收。

这种情况他早已预料到,可真要面对时心中还是无法平静。自从北地到了京都,境况再是如何,他亦能自如的控制喜怒。唯独在面对她时,他无法自如的控制自己的神情举动。

这一次,尤甚。

婠婠此刻已然默默的收回了那将指环退予他的念头。

她送他的扳指,是她亲手做的。当初成婚时,他给她戴上的那枚是定北侯府准备的,也许是寻了能工巧匠打制,也许是随便买来。

曾经她为那同样的质地而窃喜雀跃,如今得了这许多的他亲手雕做的指环,她却觉得心中发沉,很是想哭。

婠婠默默的挑出最为粗糙的那一枚,问道:“这是第一枚?”

凤卿城点点头,“嗯”了一声。

婠婠将那枚指环戴在了手上。

便是走到了今日的这一步,她也从未曾想过向他索回那枚扳指。甚至还隐隐的希望,他就这样永远的戴下去。换个位置想想,便是她不能再做他的妻,她收下指环来总不会在此刻伤到他的心。

婠婠勉力的将思绪拉回到理智上。又想,若他待她并非眼前所见的这般不掺一丝水的好,而是别有意图,那么......

那么这些宝贝不要白不要!

她一直低垂着头,凤卿城并看不到她的神情,他能看清的就只是她的动作。

他见她只取了那第一枚指环戴在手上,心中想道:他手上的这枚扳指是她亲手雕琢,她便是离开了也未曾向他索回。如今她只取这第一枚指环,莫非是想要留个纪念。

凤卿城压下心头的凉涩,道:“你......就只取这一枚?”

婠婠将脸一抬,惊诧道:“你想什么呢你?”

话才说了一半,婠婠便动作飞快的那些指环统统的扫进荷袋,拿下了桌面来。她这举动令凤卿城一滞,随即心头的一片凉涩褪去,欢喜无限起来。

婠婠见着凤卿城面上的笑意,心头亦是不自觉的滋生出一片欢喜。她坐直了身,将那荷袋放在腿上,一枚一枚的取出那些指环来观瞧。

借着那银白的光,她注意到其中一枚指环上的纹路十分奇怪。那纹路是个柳叶的模样,但最中间那叶脉的走势活像是忽然一刀错手刻出的模样。

婠婠越看越觉得这一条柳叶是为了描补那错刀而雕就。她将那枚指环递到凤卿城面前,问道:“这刻痕有些奇怪。”

凤卿城看了一眼,轻描淡写的道:“忽发了些意外,所以雕坏了一刀。”

婠婠面上的笑意渐渐的收拢了去。是忽发了什么样的意外能令他这种人错手。

那意外想来不是朝局之上的,若非忽然地震,或者他恰好坐在马车上而那马车又忽然颠簸了一下,他手底怕是很难错出这样的一刀。

婠婠摩挲着那枚指环,仔仔细细的观察着那道刻痕。联想起他身上那几道旧年的伤痕,呼吸便是一滞。

这该不会是因为忽然遇到了刺杀吧?

婠婠默然无语的坐在桌前,一枚一枚的摩挲着那些指环。凤卿城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依旧那般静静的看着她。

一弯新月自夜穹中隐去,已然到了后半夜。

安寝时,婠婠亦抱着那一只荷袋。她抱着这些指环,便好像是抱住了他这三年的岁月光阴。

夜风扑进窗子,带来了远处的流水声音和夜虫的低鸣。

婠婠合着眼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索性张开眼来,看向了身旁的凤卿城。

她抬起手,隔着层薄薄的空气缓缓的描摹着他眉额唇鼻的轮廓。想着他为她做的那新新旧旧的点点滴滴,心下里不由得一片酸楚。

本来简简单单的事情,怎么就被她弄成了这样?

若她当初没拿四门令,而是独身一人的漂游江湖去。他待她但有着眼前这一半的心意,她亦会欢欢喜喜的同他回去。

可偏偏她拿了,不光是拿了还投到了赵子暄的麾下。

天意不会弄人。弄人的都是狗血。

婠婠咬了咬唇,心里面微微的发疼。

死过那么一次,做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的鬼,看惯了奈何桥、枉死城的百态景象。她做什么都是拿得起来,放的下去。

可唯独对他,拿起来了就好像再放不回去。

婠婠无声无息的俯身过去,在他眉眼处小心翼翼的落下一道轻吻。这道吻停留的时间很是长,婠婠就这样屏着呼吸、一动不动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山林沙沙的作响,夜虫时时的低鸣。

当婠婠屏息到了极限时,方以一种极轻极轻的动作慢慢的撤回身来。才撤到一半,婠婠便见凤卿城睁开了眼睛,那双惑她心弦的桃花瞳正正好的向她看来。

婠婠僵了僵,低低的清了清喉咙,轻轻缓缓的似是催眠般的道:“你睡着了。这是梦,是梦。”

说罢了婠婠缩回去,用被子盖了自己的半边脸,一本正经的睡起觉来。

朦朦胧胧的星辉中,凤卿城看了她一会儿,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过,只是凤卿城的唇角挂了一夜的愉悦欣喜,那弧度满满的透着股难能自抑。

第三百四十四章 眼前这个人莫非是个罂粟精

第二日清晨,婠婠张开眼睛视角依旧的与前两日相同。

她一派自然的起身,一派自然的煮了朝食,一派自然的洗漱,一派自然的帮凤卿城换药,然后又一派自然的翻了翻那些果核,拿了未完工的衣物到门前坐着。

在这些自以为自然无比的动作里,婠婠偷眼去观察了凤卿城几次。这一整个早晨他都没有表现出异样,看起来他当真以为昨晚的事情是梦境。又或许,这一觉睡起来他已经忘了那半梦半醒间发生的事件。

婠婠窃自的舒了口气,在心中狠狠的鄙视起自己来。

亲就亲了,她怎么就变得敢做不敢认起来。

指间的赤血玉指环在阳光下泛着耀目的光泽,那光泽晃的婠婠愉悦不已。细细密密的缝了约有一尺余长的一段距离,凤卿城走过来将那只小箩筐放在了婠婠的身前。

箩筐里是前日采过的那种浆果,已然清洗过,淋漓的水光透着股诱人的清鲜。

婠婠上下的打量了凤卿城两圈。

凤卿城坐下来道:“没被水湿到伤口。”

婠婠叹道:“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你跑去摘了果子,还到河边清洗了。你这伤是都好了吧?”

凤卿城立刻摇头,“没好。”说着话他拈起一枚浆果来喂到婠婠的唇边。

婠婠再次的打量了他一圈,终于收回目光去继续着手里的针线工程。

河流静淌,莺鸟来去。重重的山峦间尽是一片林叶轻摇的声音。

大片大片的暖阳投照在木屋前。两个人都不说话,却更有着一番自在悠然。

凤卿城一枚接着一枚的往婠婠嘴边递浆果,婠婠也就一枚接着一枚的吃着。直到她唇角沾到一点微红的浆果汁液,凤卿城那递到一半的手便顿住了。

他放下手里的浆果,伸手过去用拇指轻轻的抹去了那点浆果汁。而后他顿了片刻,将身倾了过来。

他的手指在擦去那浆果汁液后并未离去,婠婠便抬头向他望来。此刻见他倾身过来,她竟是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瞬间,婠婠想道:她这是在做什么!她闭眼睛做什么!

意识到这举动的不合理,婠婠立刻将眼睛张开,然而他那蜻蜓点水的一吻已然结束。

凤卿城的脸近在咫尺,那天生的迷离笑眼中一片的神采明亮。他望着她,微微笑道:“你在做梦,是梦。”

婠婠滞了滞。

不远处的老树上,落了只莺鸟。草叶间正有几朵不知名的野花在悄然的绽放着。一缕暖风拂过,拂落下她鬓边几根发丝。

凤卿城抬手将那几根随风微荡的发丝理到她的耳后,待要起身来时,衣领突被婠婠抓住。

他不明所以的望过来,她抓着他的衣领微微的向前凑了凑身,满是浆果味道的唇瓣在他的唇间重重的贴了片刻。而后她松开了手,向他说道:“你在做梦,是梦。”

凤卿城笑出了声。因为他的愉悦,顷刻间这四周的春光也仿佛变得更加的烂漫美好起来。

婠婠努力的将视线从他身上转回到手中的针线上。眼睛不去看他,可那腔子里的一颗心却犹在乱着跳动的节奏。

婠婠想,眼前这个人莫非是个罂粟精,怎么就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婠婠今日第二次的于心中鄙视着自己。

她这都又是干了点儿什么!

她的节操呢?嗯,那玩意儿她好像从来就没有。

她的原则呢?嗯,这玩意儿她确实也没有。

......

婠婠正鄙视、拷问着自己,便见一枚浆果又被送到唇边。她眨了眨眼睛,张嘴咬住了那枚浆果也同时的咬住了他的手指。微一用力,耳边便听他倒抽凉气的声音。

婠婠的心莫名畅快了些,她松开了他的手指,只叼走那枚浆果。

清清甜甜的浆果再一次于口腔中弥散出一片的春日。

婠婠没想到,在她吃完这枚浆果后,他又递过了一枚来。她微微一愣,随即噙着笑意又一次咬了他手指一下。

每递一枚浆果,她都要下嘴咬他一下。凤卿城却还是没有停手。指端尽是密密的齿痕,他反而笑的很是开心。

一日的时光如此消磨过去,到暮食时分婠婠终于做出了一套里衣。

用罢了暮食后,她踩着垂垂的暮色,到河边去清洗这套新做好的衣物和自己先前换下的那套裙衫。

婠婠蹲在水边捶洗着衣物,凤卿城便坐在一旁给她端着皂荚粉。

对于这样一个除了赏心悦目外,并无什么实际意义的皂粉架子,婠婠并没有表示反对。只要他身上不沾水,他稀罕坐多久便坐多久。反正对于她来说,赏心悦目也是一种比较重大的意义。

水流的鳞光由夕阳的暖色渐渐的变作了星月的冷辉。天穹之上,几缕纤薄的流云随风游移。一道银河自闪闪烁烁的星子间横过,从这边的天际垂落向另外一边的天际。

婠婠洗罢了衣物,放下袖子来坐在凤卿城身旁。她抬着头看了一阵星穹,忽然叹了一声。

凤卿城笑问道:“怎么总是叹气?”

婠婠道:“此番情境忽然想起了一首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凤卿城默了默,道:“是程文重的鹊桥仙。”

婠婠心中的轻怅顿时的散了一尽。程武那货是真无耻啊,抄袭也不知道挑些远的抄。眼下这时候,人家秦观也差不多出生了吧。他把别人的路走了,还让人家怎么走?

婠婠格外鄙视的“啧啧”了两声。

凤卿城见她这番表情,有些疑惑起来,“莫非婠婠不是想说与我长离?”

婠婠回转过神来,道:“我真心慕你,你若也真心慕我,便是不在一处,岂不是也胜过那些长相守却神相离的夫妻。”

凤卿城面上的神情微微一滞。原来她还是这个意思。

只一息的时间后,凤卿城面上又恢复做一片笑意,“即是夫妻哪有不在一处的?”

婠婠拍了拍自己的嘴,“说错了,咱们已然合离。”

凤卿城眨眨眼睛道:“我们几曾合离?便是婠婠非说我们已合离,那你应了凤寒的婚事莫非也要赖掉。”

婠婠道:“眼下这境况,我要怎么与你在一处。至于那张婚书是凤寒坑我签的,被坑的不作数。”

凤卿城挑了挑眉,“婚书?”

婠婠点头,“婚书。”

只片刻后,婠婠又开口道:“婚书的事情,我没说过吗?”

第三百四十五章 我的官声那般好 怎么能养面首

凤卿城笑了笑,没再继续婚书的话题,而是看着婠婠认真说道:“你若不放四门令,势必难以脱身。若放下四门令,便无异于将自己置于危地。

婠婠,若你信我,我有法子令你安然脱身。”

婠婠看了他片刻,叹道:“我不敢信你。”

凤卿城神情未改的道:“我等你信我。”

夜风之中,两人这般相视而坐了许久。河水倒影出的波光与对方的身影一同投在彼此的眸底。

婠婠扯动着唇角弯出一抹笑容来,开口道:“我最是贪求那卿卿我我的朝欢暮乐,可有什么办法。做人,便是如此,总是要顾虑些有的没的。尽由天性,尽随心意,那是妖魔。

我同你说过的,我为自己的举动付出什么代价,那都应该的。可我不能因为我举动牵累到旁人。

便是我信你,我也不能听你所言去行事。”

说罢,她收起了衣物来打算回去。凤卿城将手伸过来,欲要接过那些衣物。

婠婠向一边躲了躲,道:“你拿着皂粉就好。”

凤卿城道:“我还不至拿不动这些。”

婠婠把那皂粉盒子塞回他手里,并将一只拳头在他面前捏出了阵咯咯的声响。

凤卿城看着那几乎举到了眼前的拳头,黯淡道:“婠婠唯独待我不公。”

婠婠一僵,虽是不明所以但依旧的将那只拳头收了回来,问道:“我如何待你不公?”

凤卿城道:“婠婠待所有人都如从前,唯独待我不复从前。由始至终,我从未算计过你。你说你曾一心一意的剖了心肝给我看,我又何尝不是为你费尽思虑,一门心思的护你安乐。纵是用错了方式,可我待你的心未曾有过一时、一丝的不真。”

婠婠不自觉的将方才捏成拳头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后,道:“你......怎么这样娇气。不过吓一吓你罢了,又没真的揍你。”

凤卿城笑了笑,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婠婠不知该要说些什么,她几番的张口又几番的闭上。最终在默立了片刻后,她说道:“不是这个就好。你这人向来的小心眼儿,一句话都能较真半晌。”

凤卿城道:“旁人待我如何,我皆不在意。若说我是小心眼儿,也只是对着你。你待我的一言一语,一行一止,我都无法不在意。”

顿了顿,他又道:“当年你一句话说的味道不对,我便觉得满心忧闷。如今便是你每日用拳头对着我,我亦欢喜。”

婠婠避开他的眼睛,垂着头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道:“这些话你能不能少说些。我听着固觉欢喜无限,可也难受的紧。”

凤卿城默了片刻,道:“风凉了,我们先回去罢。”

这时节的风已没有多少凉意。婠婠清楚他如此说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不令她继续从这话题上难受罢了。

可他越是这样,她反而越是难受。

树叶将月光分割成细细碎碎的一片银白。两人并肩的踩着那些银白的碎影回到木屋前。

配合无间的晾晒好衣物后,凤卿城抬头看了看那漫天的星辰月色,道:“我们是不是应该等太阳出来再晾晒衣物?”

婠婠的心神一直都在他的身上,此刻他出声问了这样一句,她方意识到自己才刚干了件什么蠢事。但晾都晾上了,还要再取下来不成?

婠婠轻咳一声,道:“吸日月之精华,先晒晒月亮明日再接着晒太阳。”

至于露水......嗯,那也是天地精华。

凤卿城笑看了婠婠半晌,递了一块干净的帕子过来。

婠婠接过帕子来擦干了手,走进屋里随手的拎起几包吃食堆在那石桌上。待她将所有纸包都拆开后,凤卿城才进屋来。

婠婠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片。不由好奇道:“那是什么?”

凤卿城坐到婠婠的对面,道:“寻了株位置恰好能吸到日月精华的桃树,斩了片木料给你做一把梳子。”

婠婠怔了怔。她没有想起来为自己买把梳子,这几日都是用手指拢起头发的。

新月的光还不是那样的明亮,那银白中透着一抹冷清的色调,透过窗子披撒在两人身上。

婠婠愣愣的看着凤卿城削着那片桃木料。微弱的月光下,一片一片的木屑从他手中落下,或是飘落在地面上,或是滚落在他的袍袖间。桃木的清香似有还无的萦绕在空气中。

凤卿城只大略的削出个梳子的雏形,便将那木块放到了一旁,专心的看着婠婠。

婠婠道:“怎么不弄了?”

凤卿城道:“剩下的待光线明亮时才方便做。”

婠婠点点头,从纸包里拈了一块芝麻酥填到他口中,又问道:“新斩下来的木片,不需要晒晒吗?”

凤卿城笑道:“不知道。若不是不行,便再斩几片晒一晒。”

这一语落下,婠婠没再说话,凤卿城亦是不说,只是那样专心的看她。

婠婠倒是喜欢被他这样看着,也喜欢看着他,可要继续这么看下去,她那仅有一点点做人的信念怕也要没了。

她垂下头解了钱袋子下来,打算数数银钱转一下注意力。

凤卿城见状问道:“觉得无趣?”

婠婠道:“看你自不会觉得无趣。只是再继续看下去,我怕不是要跟你走,就是要当真的捉你回去做面首。”

凤卿城向她这边倾了倾身,道:“我不介意。”

婠婠挑眉道:“我介意。我的官声那般好,怎么能养面首。”

凤卿城道:“那我做你的外宅,不叫旁人知晓。”

外宅?

这人的话当真越来越没谱。比起厚脸皮,她好似远不如他。

婠婠的额角抽了几抽,索性不再理他,只闷下头去专心的数起银钱来。

凤卿城眨眨眼睛,道:“婠婠,我很好养的。你不必发愁银钱。”

婠婠没忍住再一次的捏了捏拳,但那拳头并没有威胁到他眼前,只才一握起就松开了。

凤卿城面上的笑意越发愉悦,他看了婠婠一阵说道:“你若觉得无趣,不如我们猜枚。”

婠婠想了想,反正长夜漫漫难入睡,闲待着又总是管不住自己的身和心,玩些游戏打发时间也是个好选择。

第三百四十六章 她为什么要跟一个曾名冠京都的纨绔玩猜枚?

那些南瓜子还剩了小半包,往桌上一倒便是现成的猜枚工具。

猜枚有很多种方式,或是猜单双,或是数目颜色。这南瓜子只就一种颜色,两人又为消磨时间,自是选那猜单双的方式。取一只碗来,随意的扣住一片瓜子移到桌子中心,用筷子两枚两枚的拨开,看最后有无剩余。

一锅枣汤茶,一盘糖水枣,几样小酥点,一捧月色清风。此闲此景,悠然慢数着那雪白的瓜子自是一番逸趣无边。

猜枚一般是酒令,输者饮酒,也有那雅致的玩法,由输家赋诗作对。此刻无酒,两人又都不是那风雅文人,婠婠格外干脆道:“谁输了挨一脑崩儿。”

凤卿城道:“如此玩上半宿,你我岂不都要满头包。不偌输家回赢家一个问题,或应对方一桩事。”

见到婠婠面上那明显的变化,凤卿城笑了笑,又道:“只限你我之间,只限这间屋子里能做到的。绝不涉及军情朝政。”

婠婠点头,将碗一倒扣住了一捧瓜子,略清了清桌面后看向凤卿城。

凤卿城慢饮了一口枣茶,道:“双。”

婠婠掀开了碗,用筷子一双一双的拨开那些南瓜子,数到最后桌子中央犹还剩下一枚,孤零零的在月光下宣示着这一局的输赢。

第一盘便赢了,婠婠自然开心。她想也不想的道:“我说话你要听,不许乱走乱跑,不许去水边,不许逞强。”

凤卿城道:“你说话我从来都是听的,你要不要换一个?”

婠婠不言,只拿一双眼睛瞧着他。

凤卿城笑着点头道:“好。”

婠婠将碗和筷子推到了凤卿城手边,顺手的抓了几枚瓜子来嗑。

凤卿城用那一根筷子将桌上瓜子扫到了一处。只一划一拨,那些瓜子便如流水样分开两拢,似秋雁过空,若沙场行兵,一拢向桌子内侧滑去,另一拢顺着筷子的微微一斜,迅疾无比的滑进碗下面。

他这一串动作流畅而优雅,令这简简单单的猜枚游戏顿时披上了一层不凡的光环。即便是早已经看惯了他的举止,婠婠也还是为他呆滞了那么片刻。

片刻后,她吞下了口中的瓜子,道:“双。”

凤卿城问道:“确定?”

婠婠点头,“确定。”

凤卿城将碗移开,一次六枚的拨数着。便是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也是很快的就拨数完毕。

桌面中心空空荡荡的一片。

一连赢了两局,婠婠更觉高兴。她想了想,向凤卿城提要求道:“以后,我说你做梦你就是做梦,不许记着。”

凤卿城轻笑一声,应道:“好。”

碗筷和瓜子再次回到婠婠的手中,她随手的划过一把瓜子来盖在碗下。

凤卿城将桌面上剩余的瓜子往一旁清了清,道:“单。”

婠婠掀开碗,慢悠悠的数出了结果。

又是她赢了。

一连赢了三局,她的心情愉悦非常,同时又有些发愁。她没什么要问的,一时也再想不起什么要求。

闷头琢磨了片刻,婠婠一拍桌面,抬眼笑道:“叫姐姐。”

凤卿城面上的笑意微微一滞,而后他往桌子这面倾了倾身,指了指自己的额道:“你还是弹我一脑崩儿罢。”

婠婠诧异道:“你从前不是喊过的吗?”

凤卿城看了看她,道:“不弹我可就赖账了。”

婠婠立刻出声,“弹。”

她看着凤卿城,很是活动了一下手指,并且那将叠在一处的两根手指送到嘴边来呵了口气。她这般满身蓄势的撸起袖子,将手送到凤卿城的额前,临到弹出时候,却又不自觉的卸去了七分的力气。

饶是如此,也还是弹出了一道响亮非常的声音。

凤卿城揉着额头坐正了身体,他看了婠婠一眼,而后又取了碗筷过来。

婠婠端起那碗枣茶来喝了半碗,然后拿了一块桃酥边啃边道:“双。”

凤卿城笑了笑,拿开碗再一次的拨数起来。

这一局,是婠婠输了。游戏本就是有输有赢,她的心情并没有为此变糟一点。

婠婠以为凤卿城会问些什么问题,可他张口却是一句:“唤声‘恒之哥哥’来听。”

“啊?”婠婠疑心自己是听错了,正在她盯着凤卿城确认时。便见他抬起手,屈指向她伸来。

婠婠立刻向后一躲,痛快无比的喊道:“恒之哥哥。”

凤卿城甚是愉快的放下了手,将那碗筷推到了她面前。见婠婠扣好一片瓜子,他便抬眼道:“双。”

这一局又是凤卿城赢了。

他看着婠婠笑道:“再唤声‘恒之哥哥’来听。”

嘴皮子一开一合的事情,婠婠不觉有什么为难,她再次的唤了他一声“恒之哥哥”,将手边的瓜子碗筷推到了他手边。

接下来的几局都是婠婠输,而凤卿城每次的要求都是让她喊一声恒之哥哥。到婠婠输的快没有耐心时,她又会接连、不时的赢上两局。直到她将一声恒之哥哥唤的顺口无比时,她才忽然醒悟到了些什么。

她为什么要跟一个曾经名冠京都的纨绔玩猜枚?

此刻碗筷正在凤卿城的手里,她倾身过去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强行停止他的动作,问道:“猜枚这种游戏对你来说是小把戏罢?”

凤卿城点头,“是。”

婠婠笑了笑,又问道:“可是那种你想赢就不会输,想输就不会赢的小把戏?”

凤卿城再次点头,“不错。”

婠婠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故意的。”

凤卿城笑道:“不过想逗你欢喜罢了。”

婠婠挑眉道:“这是逗我欢喜?”

凤卿城轻咳一声,道:“好像不小心把我自己逗欢喜了。”

婠婠握了握拳,但见他这般笑眼弯弯的样子又默默的将拳头松了开。

凤卿城亦是将身向前倾了一倾,道:“不然叫你多弹几下?”

这时候他提这要求,婠婠哪有不应。她立刻点头“好!”

话音没落下,她便伸来一条手臂稳稳的勾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屈指抬起,在他额上连弹了十数个脑崩儿。

弹罢了,她心中顿觉一阵的舒畅。然而当她借着月色看清他额上的一片红意时,又后悔起方才的举止来。她没有放开勾着他脖颈的那条手臂,而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在他额上轻轻的揉着。

星辉在那锅枣茶中映出一片的萤萤的微光,满是青草香气的夜风徐徐时至。

此时两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了呼吸相闻,甚至能够听清对方的心跳声音。

凤卿城看着她,忽然缓缓的抬起手来拿下她放在自己额头的手。他微微向前一凑,轻轻的含住了她的唇瓣。

婠婠下意识的闭了眼睛。只一瞬又睁了开,眨了眨又眨了眨,而后再一次的微闭起来。

第三百四十七章 看星星

石桌上的一锅枣茶早已经没了温度。那一弯上弦月淡隐穹窿,星辉愈发的明亮。

唇齿缠绵间,你来我往,谁都不愿放开对方。

这般隔着一张桌子,时间久了婠婠便觉腰肢有些僵硬。她勾紧他的脖颈,待要向前再靠一靠身,衣衫却扫落下桌边的筷子。

木筷落地的声响在这静夜里格外的清脆不能忽略。

两人同时的顿了顿。婠婠向后撤了撤身,低声道:“换个地方罢。”

没等话音完全落下,她又急急解释道:“没别的意思,就、就腰酸。”

凤卿城没有说话,凝神看了她片刻后又向前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印。只那么一个呼吸的时间,他离开身站了起来。

婠婠只是想要换个不腰酸的地方,可她万没想到他将地方换到了床上去。

婠婠呆愣起来——她仅是想要一个单纯的亲吻的而已!

片刻后,婠婠知晓自己是想太多了。

他是将地方换到了床上没错,可他居然是要盖着被子看星星。

看星星!

并着肩倚在墙壁上,搭着一床棉被御去这后半夜的微凉山风,透过一方窗子看着外面林木摇摇、群山重重、漫天星灿。

被子底下,婠婠的两只手扭在了一处。心中想道:他这几个意思!

纠结片刻后,婠婠坐直身向他凑了过去。

凤卿城笑道:“婠婠,我只是受了伤,却不是柳下惠。”

婠婠眨眨眼道:“你不是说你伤成这样子,不能做什么?”

凤卿城道:“这都几日的功夫的过去,伤势总会好上些许。”停顿了不多不少的一段时间后,他向着婠婠凑近过去,于她耳边轻声问道:“婠婠,可要继续?”

那说话间的温热气息抚过婠婠的耳廓、颈窝,激起一片微微的酥麻。那声音里的温柔是如此的惑人迷醉。

婠婠不由自主的向他靠拢过去。才刚一动,她又顿住了,狠狠的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退身回来瞪着他道:“你又故意勾搭我!”

“又?”凤卿城挑了挑眉,道:“原来婠婠还记得。”

婠婠道:“我又没失忆,自然记得。”

凤卿城笑道:“我还以为婠婠这失魂症实在厉害,所以将从前的事情都忘了,也记不起你对我始乱终弃之事。”

始、乱、终、弃?

婠婠石化了片刻,艰难出声道:“你说我对你始乱终弃?”

凤卿城待要说什么,婠婠立刻伸手制止,道:“看星星。”

说罢她再次将背靠到了墙壁上,目光投向窗外的远山天穹,认认真真的看起星星来。

当初的的确确是她先下手扑倒他的,虽然事实并不是她睡了他又将他抛弃。但是她嘴拙,此刻若再与他争辩讨论下去,他定会将事实说成是她睡了他,又残忍无情的将他抛弃。

便是他不这样说,也说不得会在言语中挖上几个大洞等她跳。

所以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不与他争辩什么。

婠婠专心的看星星,凤卿城自是不肯叫她专心。他倾身过来,语气中满带温柔笑意的唤道:“婠婠。”

婠婠立刻坐直身体,气势十足的与他说道:“对!我就是睡了你又不认账,你能奈我何?”

凤卿城万没想到她会突然做出这么一种反应。滞了好一会子后,他将身靠回到墙壁上,道:“看星星。”

婠婠见好就收,拢好被子重新倚在了墙壁上。

因为有着身边的那个人,便是野林荒山也不见分毫的寂寥之色,便是春花凋尽夏花未开,耳边也似有着花开的声音,一篷接着一篷的绽出漫天漫地的心悦。

夜穹之上的流云游移过一缕又一缕。

凤卿城的手不知是在什么时候握住了她的。

婠婠看着看着,便觉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她自然而然的将头往身旁一靠,倚在凤卿城的肩上合目养眼。

这一合目,再睁开时已然是第二日清晨。

昨夜里睡得太晚,婠婠的意识犹还不是那么清醒。她起身来梦游样的点了炉火,淘好了米便往河边去打洗漱用的水。

打着呵欠走,打着呵欠回。

回来时,凤卿城已然将米投在锅中,慢慢的煮着。婠婠将水放在窗边的石床上,递了新折了柳枝和盐盒,唤凤卿城洗漱。

一开口却是唤了声“恒之哥哥。”

凤卿城看了看她,却并没有说什么,只含着一抹笑意如往常一样的洗漱、换药。

帮他换好药后,呵欠连天的婠婠长舒了一个懒腰,而后自去屋外洗漱。

咸涩的柳条在口腔中激出一点苦麻,冰冷的河水拍在脸上,顷刻卷走了头脑间的混沌睡意。婠婠再次的嗽了漱口,起身来回屋问道:“我方才唤了你什么?”

凤卿城正往那小炉中添着柴火,听她如此一问便抬眼笑道:“你没唤错。”

看他这神情也知道,自己的记忆是没有出错的,婠婠拍了拍自己的嘴。

这还真是唤顺口了不成!

她放下手来,道:“如何没唤错,你又不比我大。”

凤卿城笑道:“你也未比我早出生。若你不想唤我哥哥,便只唤恒之无妨。我不介意。”

婠婠走到他身边来,蹲下身捡起一块柴枝丢进小炉中,又向凤卿城道:“你如何知道我不比你早出生,也许我就真比你早出世那么一小会儿。快叫声阿婠姐姐来听。”

凤卿城道:“你如何知道我不是那个早出世一会儿的。”顿了顿,他又问道:“婠婠,你为何偏要我唤你姐姐?”

婠婠默然了片刻,说道:“只是忽然想起曾经你唤我姐姐的模样。”她不自觉的笑了笑,又继续道:“那般谄媚讨好的模样,如今想来恍如隔世一般。

我就只是想要再看一看那样的你。”

凤卿城闻言,立刻便换上一副涎皮赖脸的讨好模样,拉着婠婠的衣袖道:“原来婠婠喜欢那样的我。你喜欢我如何,我便如何。”

婠婠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庞,叹道:“你怎样我都喜欢。只是最一开始我所见到的那个恒之,不会叫人如此心疼难舍。”

凤卿城缓缓收回面上的神情,黯然了许久,方才道:“原来你连心也不愿留在我身上。”

他扯动着唇角涩然笑道:“那你还是心疼罢。”

第三百四十八章 是我胆小怯懦 心一发疼便要脚底抹油

婠婠见他这般黯然发涩的笑意,一颗心便似火烤油煎般的难受。

她此刻万分的后悔起来。

她想要与他永离,却管不住自己的心。她如此逆心的挣扎,不过是潜意识里不想自己受伤。但她并不能确定他待她是存心利用,还是真的一往情深。若是后者,那她如此言行,甚至如此的想一想都是万万不该的。

她没本事拿回自己的心,却要伤他。伤了他,她的心也会跟着疼。

她这究竟是在做些什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这样。情之一字,使人痴,使人狂,原来也会使人胆怯至斯。又或者在情字面前,她本就是如此胆怯的一个人。

心既不受控制,又何必强要控制。它喜欢在哪里,便在哪里罢。

身不得随性,心尚可由意。

婠婠伸手想要再触一触他的脸颊,将要触及时又落了下去,只拉着他的衣袖摇了一摇,轻声说道:“对不起。”

凤卿城看向她,道:“不需道歉,你......”

话未说完他便顿住了,笑了一笑后不再做声。

婠婠抿抿唇,认真道:“要道歉的。是我将事情弄成了今日的局面,是我胆小怯懦,心一发疼便要脚底抹油。”

凤卿城看了她片刻,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道:“是我错在先。”

婠婠舒开手臂回抱住他,缓声的道:“恒之,我这人一向爱惜自己。不想自己受一点委屈,不想自己吃一点疼。可现在我却宁愿自己吃疼,也不愿意看你疼。

我的心我没本事拿回来,便是你真的算计我,我怕是也没本事拿回来。我不拿了。”

凤卿城极轻极缓的摸着她的发丝,道:“既如此,你又何妨再信我一次。”

婠婠道:“恒之太过聪明,我不敢拿旁人的性命去冒险。”

凤卿城默了默,道:“我若真如你所想的那般聪明,三年前便不会失了你。”

婠婠没说话,只将抱着他的双臂收拢的更加紧了些。

这般默然相拥了许久之后,凤卿城开口道:“三年前那件事,局面本不该弄成那般。汴京城里,怕是有只不明来历的手在搅局。也许在我身边,也许在表哥手下,也可能是在四门当中。

此事,我亦是不能确定,也不知晓那股势力可还有残余。

婠婠,你可以不信我,但一定答应我,若你仍要回去,诸般行事切要小心再加小心。”

说罢了,凤卿城松开了手。婠婠却依旧不愿意放开他,反抱的越发紧起来。

凤卿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背,“婠婠。”

“嗯?”

“粥糊了。”

小米粥煮糊了,那味道实在是难吃的紧。婠婠却似失了味觉般,一连送了几勺下腹。

凤卿城诧异道:“不觉得发苦吗?”

婠婠点头,“何止苦,味道还怪的很。”

桌上的朝食,简单而卖相颇惨。一锅糊了小米粥,几张薄厚不均半焦夹生的蛋饼,一盘小野菜佐着些粗粗的盐粒。

粥的味道苦而怪异。蛋饼有些地方发焦,有些地方发黏。至于那野菜,本就是苦而涩口的,夹着砂砾样的盐粒,口感之差自是更上一层楼。

婠婠却是吃的唇角弯弯。这令凤卿城越感诧异起来。他清楚她那好吃的脾性,也最是明白她那张嘴其实很是挑剔。

好吃的她喜欢吃,不好吃的她亦能下咽,只是吃那不好吃的东西时,她断然不会露出如此的神情。

凤卿城放下筷子,道:“可是受了凉?”

婠婠摇头,“没有啊。”

凤卿城又看了看桌上的粥饭,将信将疑的看向她道:“当真没有受凉?”

婠婠这才明白了他为何有此一问,笑着答道:“没有受凉,呼吸通畅,味觉如常。粥是苦些,但只要恒之的脸不发苦,我便看什么都是甜。”

顿了片刻,她又说道:“一日三餐,连粗茶淡饭也算不上。破屋陋室,四下入风。可是这几日里,我却觉得很快活。比从前三年、比三年前都要快活。”

时间像是在凤卿城的身上按了暂停键,好一会儿后,他方像重新活过来般,自眼底舒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他重新拿起筷子,捡了一块蛋饼来,撕下中间那不薄不厚、不生不焦的一片,递到婠婠面前的小碟里。

婠婠将那块蛋饼摊平,捡了几片最为鲜嫩的菜叶搁在其中,然后从一侧卷起自中间又分作了两份。她将一份送到自己口中,另一份则递到凤卿城的嘴边。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扑撒满屋,照在窗下的一桌粥饭之上,更照在两人身上。那微黄的暖光给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晕。

岁月时光在这一刻,有了一层温柔的颜色。

婠婠托着腮看他吃完一餐饭,直到洗碗筷时她方恍惚的想起了什么,于是那递碗的动作便顿了顿,“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怎么一时想不起来了。”

凤卿城将那些洗干净的碗筷取过来摆好,道:“若与我无关,便是不重要。不需想了。”

婠婠点点头,“有道理。”

收拾罢碗筷,婠婠抱着那块淡蓝的衣料坐到了门前。凤卿城拿了枣茶水和一包果脯放在门前,自己亦在此处坐下来。

两人一个缝衣衫,一个雕梳子。大片大片的阳光照过来,暖的微微发炙。

春光大好,将人熏出了一股懒洋洋的惬意。

在凤卿城又一次腾开手往婠婠口中塞了一颗话梅时,婠婠吃到了一枚果核。

她买的是去核的话梅,原本果核的地方该是塞着颗杏子糖的。这一枚想来是制作时遗漏的。

婠婠将果核吐在手中,待要待要扔掉时忽被一阵雀鸟的叫声吸引了视线。她顺着那声音往不远处的树木梢头瞧了瞧,而后扬起手来屈指一弹。

果核疾射而出,恰恰好打中一只麻雀。

凤卿城笑道:“想吃肉了?”

婠婠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馋?你这伤吃不得鱼腥,只叫你吃些野菜点心总不是回事儿。先前我还郁闷这山里瞧不见只野鸡、野兔子,倒是忽略了这眼皮子底下的好东西。”

说着话,婠婠起身来掠到那麻雀的跌落的地方。只一眼,她便“啧啧”的为自己的暗器功夫自得起来。

瞧瞧,只那么一枚果核,这麻雀的头都烂了一半。

婠婠弯腰下来,才一拎起那只麻雀,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片的恍然。她直起腰身向凤卿城道:“我想起来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一个没小心 就没能控制住自己

弓箭功夫好的人,多半眼力极佳。

隔着这么段距离,凤卿城亦将她手中那只麻雀的惨状看的分明。

这半晌她都想不起那所谓的重要事情,怎么看到这么只烂头麻雀就想起来了,莫非是想起了展笑风不成。

凤卿城微微扬了扬眉,果然听得婠婠说道:“那个展笑风是遁四门的人。”

她回到门前来,将那麻雀往旁边一丢,继续说道:“展笑风死之前说过,程武的后人还存世,当年逃脱的四门中人远遁海上,处心积虑的要搅乱大宋江山。他们能培养出一个展笑风,也很可能会培养出另外一些人潜在京都。”

婠婠越是想,便越是觉得事实如此。她琢磨了片刻又道:“展笑风那个人,临到事败还不忘拉紧楚王,图谋卷土再来。若真是遁四门,他们放在京都的人也许不多,只那么一两个如展笑风那样的,就很能起作用了。”

说罢了,婠婠顿觉自己兴奋过了头。她这一会子说了几次展笑风?凤卿城这个人有点儿“展笑风过敏症”,这该不会又要犯病罢。

婠婠掩了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凤卿城面上的神色。

凤卿城笑问道:“怎么了?”

眼前的人并没有什么变化。婠婠眨眨眼睛道:“从前一提起展笑风,你就会有些怪。”

凤卿城道:“我介意,你便会在意吗?”

婠婠点头,“自然。”

凤卿城放下了手中的刻刀,十分认真的看着婠婠道:“我现在极是介意赵子暄。”

婠婠笑出声来,她坐到凤卿城身边,说道:“怎么又扯到了我家官家?人家唤我姐姐的。”

凤卿城顿了片刻,“你家官家?”

他这话的重音在“你家”二字,而非“官家”二字。婠婠自是明白他的重点在哪里,她干咳两声道:“你家官家秦王殿下,我家官家燕王殿下。如此说才好辨别。”

话音落了半响,也不见凤卿城说话,婠婠便又干咳两声,重复重点道:“好辨别。”

凤卿城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来,重新拿起了刻刀道:“姐姐妹妹都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婠婠笑道:“那你也叫啊。”

凤卿城转过头来,拈起了一颗话梅填在她口中,而后又伸手往身后去端那碗枣茶水。

半转回身来时,凤卿城的视线落向地面,在属于婠婠的那道影子上略一停留,便又不着痕迹的移了开。

将枣茶递到婠婠手里,又慢慢的在那桃木上雕出一片叶子后,凤卿城终还是开口道:“多年前展笑风调离京都,燕王曾对你说过,若你嫁不出去,他便会娶你做王妃。”

婠婠一噎,“什么?”

凤卿城重复道:“燕王说过,会娶你做王妃。”

婠婠凑近了凤卿城,看了良久后,出声道:“你有些不对劲儿。若他真的说过这话,你该不会告诉我才对。”

凤卿城默了默,道:“如今,你知道总比不知道要好。你的心思总是单纯些,我不在你身边......”

凤卿城说到此处便停了下来。

婠婠道:“你不在我身边,我自会好好的护着自己。”

凤卿城摇了摇头,艰难出口道:“生为皇子心思总比旁人杂,但从前燕王待你一片心诚言真。若你......忘了我,燕王待你的心亦未曾变,也不失是个好的选择。

你拿着四门令那等东西,嫁与他,往后也稳妥。总能少些暗算针对。”

婠婠被他这话摄住了喉,一时难能发出声音来。

这些话完全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可他却说了,说的如此清晰明白。且那每一句都是在为她的以后做打算。

因为是要为她打算,所以才说出了这些依他的脾性断然不会说出的话吗。

婠婠的眼眶酸热的厉害,也不知是为着心疼他,还是为着以后的长别离,一颗又一颗的水珠子自她眼眶中滚落下来。

凤卿城甚有些慌张的丢开手中的物什,那双有些微颤的手在捧着婠婠的脸时,又重新的稳了下来。他轻轻的抹去那些水珠,道:“莫哭。”

婠婠努力的忍了忍泪意,说道:“我心里只就恒之一人,今生今世也只嫁恒之一人。我自去想办法脱身,即便脱身不得,我也只喜欢恒之。待我离世我也还是会等着恒之,陪恒之一起去喝那孟婆汤。”

凤卿城抱住她,张了张嘴终于闭上了,只轻轻的抚着她的脑后的发丝。

此刻凤卿城的心有些虚。

才刚正正经经的做了打算,只用这一颗心去换回她。可方才一个没小心,就没能控制住自己。

不过,燕王当年确是说过那样一句话。他这并不算骗她,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至于后面那些违心的话,他一时也不知该要如何归类。

近午的阳光打过来,凤卿城抱着婠婠,能够清楚的看见地上那抹影子浓黑而缘实。

便是如此,他也总觉得他所爱慕着的这个婠婠,并非当年的那位。

若怀中这个当真是什么狐鬼精怪,以她的性子很难不介意那他方才那些话。令她认为赵子暄爱慕着从前的那位。那么,便是他长久一段时间都不在她身边,便是赵子暄再如何的示好,她亦不会将心移过去。

若她不是什么狐鬼精怪,而是真的患了失魂症。那他方才的话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不过就是他心中会觉有些不适罢了。

倒是没想到,他这番话竟会引来如此一个令他惊喜将狂的结果。

她终是松了口。

既然如此,那他还是——别反口承认了罢。

人影相和,树影婆娑。

又一群麻雀随着和畅的风儿落在附近几株树上。

凤卿城松开了一条手臂,随手自一旁晒着的果核间抓了一把,向那些麻雀投去。

果核破空而出的声响和麻雀纷纷跌落的声响一前一后的响起,将婠婠从那莫可名状的情绪唤醒回来。

她缓缓的自凤卿城肩上抬起头,看了看他身侧的那些果核,又看了看方才响起跌落声的地方,最后将目光放回到凤卿城脸上,问道:“用这些打的?”

凤卿城点了点头。

婠婠离了他的身,道:“那是我捡来做枕头的。”

凤卿城轻咳一声,正色道:“燕王身边怕也有遁四门的人。”

婠婠道:“别转移话题。”

凤卿城顿了一刻,笑道:“你不是有枕头使。”

这次轮到了婠婠一顿,她清了清喉咙道:“你......知道啊?”

第三百五十章 年纪轻轻的也不知要爱惜自己的肾

凤卿城但笑未语。

他没再说什么,婠婠便停止了这个话题,顺势起身去将那些麻雀一只不落的捡了回来。

对于现在的婠婠来说,考虑遁四门的事情远不如考虑如何烧熟麻雀来的实际。

听说这玩意儿好料理的很,只需往灶中的余火里一丢就成。但是眼下没有个正儿八经的灶,也不知那两口小炉灶能不能替代。

而且,丢之前需不需要拔毛开膛?

婠婠蹲在那堆麻雀前琢磨了半晌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她便转换了思路。把肉弄熟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非要这种。比如,串成串儿来烤。

婠婠扭头看向凤卿城,“恒之?”

凤卿城抬眼看了过来。

婠婠问道:“你从前常去狩猎,可曾在郊外支起火来烤野味吃。”

凤卿城点了点头。

婠婠眉开眼笑起来,直接以那蹲在地上的姿势挪了几步到他身前来,问道:“怎么烤?”

凤卿城摇头,“不知。”

婠婠道:“我知道你们这些人出门去,必是要带着厨子小厮的。他们烤制的时候,你总能看到些罢。”

凤卿城再次的摇了摇头。

婠婠一愣,好奇道:“总不会一点也没看到。他们烤肉的时候,你做什么呢?”

凤卿城没想到她会从烤肉的问题上转此一问,不由得微微一滞。

做什么?一群纨绔子还能做些什么。自然是赏景吹风,听歌姬唱曲儿,看舞姬跳舞。又或者玩些投壶掷筛的玩意儿,只是无论玩什么,都少不得乐伶清倌儿的影子。更少不得温香软玉,醉卧美人膝头。

虽是成亲之前的事情,但这话能与她老实的说来?

好像......不能。

凤卿城端起枣茶来喝了两口,十分自然的说道:“我没留意过这些,不过应该是先以香料腌制,然后再烤。”

婠婠道:“眼下哪里有香料,这不跟没说一样。”她叹了口气,托腮想了一阵,忽然又将视线移回到凤卿城的身上,“恒之?”

凤卿城笑望过来。

婠婠凑近他道:“你还没告诉我,他们烤肉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凤卿城温然笑道:“无非猜枚掷骰,或是附庸个风雅。”

他的神情举止间一派的朗月清风,坦坦荡荡,干干净净。可婠婠却越发的觉得不对。

她想了想,摇头道:“一群小郎君凑在一处猜枚掷骰、吟诗作对,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少点儿什么。”

那些事情只要随意一打听便能打听出来。凤卿城没想要瞒她,只是想着略去这个话题。既没能令她忽略,眼下否认是一定不行的,辩白则显得他心虚,便是没做什么也好似做了,便是只做了一分也好似做了十分。

于是凤卿城眨眨眼睛,道:“一群庸脂俗粉,比不上婠婠一根头发丝。”

婠婠......

这话她怎么听着有些耳熟。

婠婠看了凤卿城一阵,便起身去处理那些麻雀。

烧烤是不靠谱了,眼下条件有限,还是依她最开始的想法较为实际。虽然方法知道的不全,但她还有颗聪明的脑袋不是?

婠婠动手将那些麻雀开膛破肚,取出内脏撒了些盐粒进去腌着。至于毛,她没有拔。反正要扔进火里,只一烧那毛自会没了,何必多此一举。

凤卿城看着婠婠专心去处理那些麻雀,倒是有些意外。

竟就这样过去了?

凤卿城看了婠婠好一会儿,摇头失笑起来。是他将她想得太过小性儿了。总归都是成亲之前的事情,他为何做那荒唐行迹,她亦是知道缘由的。

在凤卿城雕琢好大半梳背时,婠婠端着那些处理好的麻雀往屋中走去。在经过他身边时,丢下了一句话来。

“年纪轻轻的也不知要爱惜自己的肾。”

凤卿城手中的动作顿就一滞。

婠婠将麻雀放在了小炉旁,又说道:“那时候你才多大?还是个孩子呢吧。元气未足就开始消耗,也太急了些。”

凤卿城......

婠婠洗净了双手,重新坐到门前来抱起了那堆衣料。她缝了几针后觉得有些不对,便转头看了看凤卿城,只见他一脸的石化。

婠婠挑眉道:“我说错了?”

凤卿城摇了摇头,“没说错,但好像想错了。”

想错了?

婠婠放下针来,想道:也对。昔年同他玩在一处那些小郎君皆是官贵高门出身,再是如何荒唐,总也不会在荒郊野外聚众的白日宣那啥。

是她思想不纯洁了?

这个年头的小郎君们嘛,出门游玩带几个歌姬舞伶去唱唱曲儿跳跳舞也是常态。

出游饮宴的画面与方才婠婠想象的画面两相一比,顿就令她有些尬然。呆了片刻后,她默默的闷下头去缝制衣衫。

视线落在手里的针线上,注意力却放在了身旁的凤卿城身上。察觉到他似要开口说话,婠婠便抢先出声道:“昨夜洗的衣衫像是干了,待会儿你先换下里衣来吧。”

凤卿城见她这般反应便就收了话头,心中却是开始好奇。只是想岔了而已,怎么就至于让她这般紧张。

所以,她方才究竟是想了些什么?

凤卿城看了婠婠一阵,终是没有选择开口去问,他转回头来继续的雕琢手中的桃木梳。

太阳慢悠悠的升至正空,又慢悠悠的向西落去。

煮午饭时,婠婠便往那两口小炉灶中各丢了些麻雀。日落西山时,她往那小炉灶中看了看。只见那一只只的麻雀已成了一只只的黑丸子。卖相不好,闻着却是香气动人。

婠婠撕了一小丝肉下来,顿时被自己的厨艺感动到了。原来经她手的食物,也不是全部都难能下咽的。虽然那料理的过程就只是撒些盐丢进灶火里,但这也算是她的手艺。

麻雀肉少数量却多,这两炉也足够吃了。暮食便只煮了一锅麦饭。

月近圆,银白的月光皎皎如水。

一大盘烧麻雀,一锅枣茶,两碗麦饭,不甚齐整的摆在门前的木阶上。

两人并肩坐着,看着那月轮星辰,吹着这徐徐夜风,听着不远处的流水声音,一点一点的撕着麻雀肉吃。

汴京、北地......一切纷纷杂杂全部都如隔世般的模糊。天地之间,唯有这月、这风、这潺潺流水、这身畔的人才是真切。

第三百五十一章 婠婠 有什么是你不吃的吗?

其实外衫比里衣要好做的多,婠婠在转日便做好了。因着不是贴身穿着,也就没有下水去洗。

她将针脚行的细密工整,但因着剪裁的简化,成品还是有些粗拙之感。不过那粗拙穿在了凤卿城身上,便成了脱出尘世的简单朴拙。且朴拙出一片的古雅之意。

衣衫做好,紧要的事情就只剩了那枕头。

四方枕共计十二道边,就是用偷懒的办法,两只枕头也总计需要缝合十六短两长的十八道边。一只枕头却只需要缝合八短一长的九道边。两只短枕的长边相加,也差不多等于一只长枕的长边。

计算下来,婠婠自然选择做一只长枕。

枕头远比衣衫好做,不需多加思考的裁剪出三片几何形,拼合起来,装进晒好的果核也就成了。一连做了几日针线,婠婠做起这只枕头来甚有些得心应手,飞针走线之势。

填好了枕头后,时辰尚在午后。

婠婠将枕头放好,躺上去感受了一阵舒适度。小歇了片刻,她起身拿了衣衫往河边去洗。

婠婠不许凤卿城靠近水边,他便在河岸处的柳荫下坐着,时而低头雕磨着桃木梳,时而的抬起头来看着婠婠。

风里已经有了些初夏的味道,微微的炙人。

衣物上的血迹很是不好清洗,婠婠很是费了些力气才将那几件衣衫清洗干净。她拧干了衣物放在河边的石头上,站起身来长长舒展了下筋骨。看着粼粼的河水,忽然就想吃鱼了。

凤卿城身上有伤吃不得鱼腥,她身上却是没有伤的。

她可以先捉几条来练手实验,等她能将鱼烧的入口了,他的伤也该好了,到那时便......想到此处,婠婠愣了愣。

等到那时,他们也该各归各处,各找各的官家了。

婠婠转回头看了看凤卿城。柳荫之下,他正专注的雕琢着那把桃木梳子。柳条的影子在他身上投落一片斑驳,徐徐缓缓的摇动着。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凤卿城抬眼向她望过来。

婠婠立刻收了面上的神情,换做一派灿烂的笑意。那笑容被她身后的粼粼波光映照的越发耀目。

凤卿城不由的微笑起来。他看了婠婠一阵,正待收回目光来便见她撩起了裙摆。

先前洗衣时婠婠便将鞋袜脱在了一边,此刻裙摆撩起,就露出了那双细白柔润的赤足。她将裙摆撩的很高,直接挽到了腰间去。然后她俯身下来,将绸裤高高的卷起。

河道并不深,婠婠小心的涉进河水中。因着阳光的照射,水面纵是清澈也并看不清里面的情景。婠婠便微闭着双目,用耳朵去听辨水中的动静。

很快,她便听得了一道搅动暗流的微小声响。婠婠迅疾的出手,一掠一抄间便将水下的东西捉在手中。

那并不是鱼,而是一只碧青油绿的青蛙。

婠婠看着那只青蛙,顿时纠结了起来。这时节并不是青蛙出没的高峰季节,恐怕再难捉到第二只、第三只。那么,只这么一只,是放了还是吃掉?

据说青蛙的蛋白更容易消化吸收,大概能有利于伤口的恢复。

婠婠犹疑了一会儿,又一次转回头来看向凤卿城。见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便直接扬了扬手里的青蛙,问道:“恒之,你喜不喜欢吃这个?”

凤卿城有些骇然,“吃这个?”随即他摇了摇头。

婠婠听了立刻将那只青蛙丢开,继续凝神去听水流的动静。大抵这片水域里只那么一只青蛙,婠婠再下手捉到的皆都是大大小小的鱼儿。

小一些的婠婠直接丢回水里,大一些的便丢上岸去。捉了那么三五条,婠婠就罢了手,上岸来理好衣裙。

她明明将裙衫裤子都卷的很高,却还是弄湿了。一放下来便紧紧的黏在皮肤上,实在难受的紧。

婠婠索性又弯下身,将那裙摆绸裤再一次的挽了起来。才挽到一半,她又顿住了,抬起头来看向凤卿城。

凤卿城的神情还如方才一样,含着一抹好看的笑意向她望过来,便是姿态也未曾变化多少。

他这是一直都在看着?

婠婠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自如。她大大方方的拧了拧裙摆裤角的水迹,尽力将他们抚的平整。放回了裙摆裤脚,婠婠直起腰身来,向凤卿城说道:“看什么?可是没有看过这般细白笔直的大长腿?”

凤卿城闻言即刻喷笑出来,随即他收了收面上那略显放肆的笑意,道:“看过。”

这话没毛病,他的确是看过。

婠婠一时没了话。没了话,气势却还依旧。她一派自然的折了条柳枝来将鱼穿起,待要折回时,眼睛的余光忽从树下发现了一只孔洞。

婠婠观察了一会儿,眉梢微微的扬了扬,颇有些兴奋的蹲下身来,捡了根枯枝来掘那小洞。

凤卿城好奇的走过来,问道:“在做什么?”

婠婠道:“我瞧这个像是金蝉洞,挖一挖看能不能挖出几只金蝉来。”

凤卿城的视线在树干上一扫,便道:“这时节还未有蝉鸣,况且树干上也无蝉蜕。”

婠婠的动作分毫没停,“挖条蛇来吃也不错。”

凤卿城滞了滞,道:“你挖金蝉,莫非是要吃?”

婠婠点头,“自是要吃。这种幼虫最是美味。”

气温已然有些热,她这半天都未停歇,鼻尖额角处皆沁出了些细密的汗珠。

凤卿城替她擦了那层细汗,笑问道:“婠婠,这世上有什么是你不吃的?”

婠婠头也不抬的道:“不能吃的东西,我自然不吃。”

凤卿城只笑了一阵,并不在说什么。婠婠一下一下挖的起劲儿,他便坐在一旁,用衣袖为她扇着风。

日光将这河岸照的白花花一片,越发有些初夏的炙意。

婠婠挖了好一阵,一无所获。她惋惜的叹了叹,将枯枝一丢,回到河边去洗净了双手双足,然后拎起鱼儿和衣物,准备折返。

她的裙摆和裤子都是湿的,穿了鞋袜必要将鞋袜也打湿。

河岸处的石头被水冲击的圆润,踩上去也不会割伤双足。离了这片区域,就难保了。

凤卿城行过来道:“我背你。”

婠婠立刻将脚踩进了鞋子里,“鞋子湿了再晒就是。你背我,弄裂了伤口岂不糟糕。”

凤卿城视线落在了婠婠的脚上,“穿湿鞋子,不会难受吗?”

第三百五十二章 黄昏的光线太美 两人的距离太近

穿湿鞋子自然难受,但相比于其他选择这是最好的。

婠婠回到木屋处换了一套干爽的衣裙,然后便坐在门前的木阶上晒太阳。

这时辰的阳光已经不是很充足,微热的风阵阵吹来,裙角偶尔拂过脚面,柔软而干爽的触感撩起一片惬意。

婠婠的这股惬意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凤卿城走过来,将一块布料严严实实的盖在了她裸露的双足上。

婠婠一愣,他这莫名其妙、忽如其来的举动是怎么个意思!

难不成真的被权势逼变了态?

几瞬之后,婠婠自以为悟了。她笑着拿下那块布料道:“这时节的风不碍什么,吹不坏的。况且我也不是小孩子,还能怕凉了脚心?”

凤卿城看了她一眼,“你平日在外面也这样?”

婠婠又不明白了,“什么样?”

凤卿城的视线向她足上落了一落。婠婠这次是真的恍然了,她这举动在这个时空里自是会显得太过出格。

她收了收腿将脚藏进了裙摆下,干笑道:“你不是都看过。”

凤卿城微微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因为是他,所以她方才如此无所顾忌。这便说明在她心中,他对她而言还是那个最亲密的人。

此时他心中尽是一片欢喜愉悦,面上的笑意也就越发的轻松起来。

婠婠见他这神情,心中却是开始琢磨:他该不会以为,她这些举动是故意勾引他罢?

他伤成这般,她还勾引他,那岂不是会显得她很饥渴!

婠婠正合计着要如何解除这个误会,便听凤卿城说道:“没在阳光下看过。”

没在阳光下看过,是什么意思......

婠婠眨眨眼睛,联想的能力立刻就插上了翅膀,向着一个没边儿的方向飞去。

日头西斜去。晚霞还未曾出现,凤卿城便发觉婠婠的面上染了一片红晕。

他甚感奇怪,随即又疑心起来——她在水里待了那么许久,又穿着湿衣裙被风吹了一路,该不会是着凉发热了罢?

凤卿城坐下身来,伸手想要触一触她的肌肤上的温度。婠婠却是立刻向后闪了闪身,义正言辞的向他说道:“不行!”

凤卿城犹在疑惑,便听婠婠又继续的道:“你这伤不宜......那什么。”

暖风中,凤卿城僵滞了片刻,而后努力的压住喷笑,倾身向前凑近了她道:“婠婠,你这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到此刻婠婠哪里还会不明白,自己方才会错了好大的一个意。

她清了清了喉咙,佯装正色的道:“我每天考虑的自然都是正正经经的大事。”

凤卿城点点头,忍着笑道:“确是大事。”

婠婠强调,“正正经经的大事。”

凤卿城轻笑起来。

日出日落最是迅速,只这一会儿的功夫,西天处已然有了些橙红颜色。

黄昏的光线太美,两人的距离太近,婠婠的那颗心脏便太过的像起一只活泼的小鹿。

她伸出一根手指来戳了戳他的肩头,道:“闪远些。”

凤卿城笑着应道:“好。”

他应着好,却是又向她靠近了些。近到了婠婠只要稍稍的动一下唇瓣便能触碰到他的距离。婠婠的心跳的愈发剧烈,竟是紧张的连呼吸也屏住了。

她闭着眼睛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什么。

重新张开眼睛后,她发现一切都还与方才一样,只除了夕阳的颜色更浓了那么几分。

她家恒之这是在玩谁也不许动的游戏不成!

凤卿城见她睁眼,便笑道:“婠婠方才闭眼睛做什么,可是思考那正正经经的大事?”

他说话时,唇瓣时时的擦过她的,微微的有些痒。那痒意由唇瓣直钻心底,自脚趾到头顶的激起一片酥麻颤栗。

婠婠极小心的调整了一下呼吸,道:“你这样,我腿软。”

短短六个字间,她的唇瓣又自他唇上触碰过数次。她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又道:“我,我就只亲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说罢她便轻轻的吻上他的唇,轻啄浅允,于辗转间极尽着眷恋爱慕。

夕阳晚霞的颜色染红了半面天穹,给世间的一切都镀上了道玫色的光晕,便连空气都仿佛染上了几重金橙玫红交织的暖色。

婠婠停止了亲吻的动作。因着背后是墙壁无法退身,她搭在他肩上的手便微微的用了点力气,想要推开他。凤卿城轻轻的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一双手抵在墙壁上,温柔而炙热的继续着这道亲吻,于缠绵中渐次的炽烈。

婠婠恐伤了他,自是一点力气也不敢用。便这样于他的温存间沉沦了才刚清醒的意志。沉沉醉醉,不知今夕何夕。混混沌沌,不觉此身何处。天地六界间,仿佛唯有着一个他。

四周的芳草树木轻曳缓摆,像是在唱着一曲悠扬的歌谣。远处的重重山峦间,飘起了几道炊烟,在暮色中袅袅娜娜。

婠婠微微张开眼眸,只觉一切的景致都变得有些朦胧,美好的如梦境画卷。就连那清风拂过肌肤的触感都变的格外美妙。

嗯?清风拂过肌肤的触感......

她的视线顺着那触感瞟去——她那双细白笔直的大长腿正裸露在这暮色晚风中。夕阳的余晖在那紧致的肌肤上勾勒出一道漂亮流畅的光泽。

啧啧啧,还别说,这样一看当真有些大长腿的好看气质。

等等,这不是重点!

婠婠伸出那双不知何时自由起来的手,略略的推了推凤卿城。此刻婠婠才发觉,她裸露的不止那一双腿而已。

她如此衣衫不整,他却还穿着整齐。婠婠顿就不爽起来,伸手拉开了他的衣带。

在解开了他的外衫,继续去解他的里衣时,婠婠方才觉察出自己这行为的不妥。她轻咳一声,令自己那一早就软掉的声音稍稍的硬气回几分,道:“你怎么这样饥渴?”

凤卿城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低低笑道:“彼此彼此。”

婠婠迅速的系好他的衣带,理整齐后便佯装压根儿没有这回事的模样。

凤卿城的手指继续的在她锁骨处缓缓摩挲着,“婠婠,这种时候你难道不该先整理自己的衣衫?”

婠婠轻着手劲儿的拿开他的手,先是用裙子盖住了腿,而后拉拢起衣衫。这才又开口说道:“我就是喜欢给你看,如何?”

说罢了,婠婠又觉得这话甚是有些饥渴勾引之意。于是她又一次的干咳一声,向凤卿城道:“你......煮饭去。”

第三百五十三章 是心里变了态 还是身体有了疾!

凤卿城眼带笑意的望着她,以一种极为可疑的声音问道:“你饿吗?”

婠婠笑了起来。这问题问的明显有坑,她会上套?

当然不会!

婠婠当即摇头,回答道:“不饿也不渴。”

随即,婠婠有些懵。因为在她明确表示了她不饥渴后,他竟又一次的欺身上来。她不敢以蛮力推拒,便急急道:“你的伤。”

凤卿城轻咬着她的耳珠道:“那你温柔些。”

婠婠......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令自己清醒过来,再次戳了戳他道:“煮饭去。”

凤卿城笑道:“你不是说不饿。刚好,我也不饿。”

婠婠......

凤卿城低笑起来,温热的气息抚着她的耳颈,那未曾完全褪去的酥软便又一寸寸的将她侵蚀。那酥麻绵软的感觉便如浸身在温泉中一般,舒适的叫人不愿离去。

半是混沌半是清醒间,婠婠想:小心一些,也是能行的。

凤卿城的手落在她衣襟处,待要拨开时忽又顿住了。

眼下的这般处境,她不会与他一起离开。无论是回汴京还是随便的去个什么地方归隐,她皆都不会立刻的随着他走。她不能自顾痛快的随性而为,他亦是不能。

在一切尘埃落定前,她身处在北地,万一有了身孕,那于她将是莫大的危险和麻烦。

他......不能碰她。

便只是个万一,他亦不能。

凤卿城顿了那么一瞬后,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瞳,有意的挂了满眼的浅笑,“婠婠,我就只亲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说罢了他看了婠婠一阵,而后在她额角处轻轻的吻了吻,拢好她松开的衣襟,起身来进屋去了。

婠婠独自在和软的暮风中冷静的许久,这才有些回神。

他方才的话耳熟的厉害。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这到底几个意思!

是心里变了态,还是身体有了疾!

婠婠呆滞了好一会儿,理智终于慢慢的回了笼。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长长的吐了口气,整理好衣衫后站起身来准备去剖鱼。

鞋子还没有干透,她看着四周的土地还算平整干净,便直接赤着双足迈下木阶。

才一迈下来便被凤卿城拉住了手臂。

他将她拉回来,道:“坐着。”

婠婠一头雾水,却也是依着他的话重新坐了回去。她瞪着双满是莫名的眼,看着凤卿城在屋外的空地处升起一堆火,看着他拎起她的鞋子坐在了火旁。

婠婠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一时的甜涩,一时的心疼愧疚。

她站起身还未等迈步,凤卿城便看过来道:“先坐一会儿。”

婠婠道:“你受伤了,该我照顾你。”

凤卿城笑道:“我想多照顾你一些。”默了片刻,他又道:“婠婠,如今你能允我能为你做的,好像也只就这些了。”

婠婠闻他此言,心中那涩意越发的重了几层。她怔楞了片刻后,缓缓的坐了回来。

橙金玫红几重色彩交织的夕阳暖光中,她良久的看着他不言。

凤卿城掸去了鞋子的几点尘泥,抬眼望过来,笑问道:“好看吗?”

婠婠犹还在处在那出神的状态,点头说道:“好看,怎么看怎么都会觉得喜欢,入骨入髓的喜欢。”

凤卿城默了片刻,问道:“当真?”

婠婠很是认真的点头,“自是当真。”

凤卿城定定的看了她许久,笑了笑后没再说什么,转回了视线去拨了拨那堆火。

他神情姿态未曾流露出什么,但婠婠瞧着却觉有些不对。她开口问道:“恒之怎么好像有些不开心?”

凤卿城静默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问出了口,“若不是凤寒,而是旁人。婠婠可也会与人定下婚盟。”

火堆中发出了噼啪的几声响。一群雀鸟自暮色中掠过。

许久的一阵时间过去,婠婠方才开口道:“我那时只想着忘掉你,便是忘不掉也要做些什么迫着自己忘。只当这世上没有你。

若当时出现的不是凤寒,而是另外一个人拿了恩情来要求回报,我应该也会应下来。”

明明这暮风里满是初夏的味道,凤卿城却觉得这风吹在身上有些寒凉。胸臆间似是塞住了些什么,不上不下的梗在哪里,一下又一下的锥着心。

“如此说,当时你并不知晓凤寒是女子。”

婠婠没料想他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她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所言,并没有那句提到凤寒是不是女子的事情。他莫非只从她回答的语境方式上便能推出这个?

她飞速的甩去了这不相干的问题,犹疑几瞬后,选择诚实的答道:“不知。”

凤卿城没再说什么,只默然的往火堆中添了几根柴。

眼下这般情况已然很好很好了,实不该再去在意那些。他觉的刺骨锥心,无非还是因着他贪求的太过的多。

有,便很好了。

他微垂着眼帘,正要摸一摸鞋子是否干透时,便听婠婠的声音又缓缓的扬起。

“凤寒生的并不像女子。不知情时,看着当真容颜似仙、不染尘浊,性子又是风流温润的讨喜。

可我看着他时,总是会不自觉的想起恒之。

觉得她相貌好看,便会想:不偌恒之;

觉得她风姿潇洒,便会想:不偌恒之;

就是看着她吃东西,也会不自觉的想:不若恒之。

也是奇怪,我向来没有什么执念,无论多么的喜欢,也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得不来,也就作罢了,反正很快就会忘到九霄云外。

却唯独恒之,成了我的执念。

我就是吃一块糖、穿一件衣,看到天上下雪或是下雨,都会不自觉的想起恒之。每想起来,心中便总是空落落的疼。

我天天都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骂完了还是会控制不住的想。想完了,强做潇洒的逍遥上一阵子,就又会被什么勾起这执念,或是自行的就忍不住去想。然后就又开始骂自己没出息。

三年,好不容易才稍稍的好了那么一点点。你就又出现了。我这之前所有的决心都成了徒劳。执念消不去,反还更要重了。”

鞋子已然干爽。凤卿城走过来蹲在她身前,一只一只的替她将鞋子穿好。

“婠婠总是有本事将人的心说暖,暖的欢喜。”

婠婠道:“我何时有那会说的本事。你会觉得暖,无非是因为我在剖了心肝给你看。”

第三百五十四章 没理由就不能摸了?

凤卿城看了她一阵,道:“我现在只觉的万幸,万幸我那日没有直接离去。

婠婠,我有些不敢想,若我那日没有在镇子外面多待那么一会儿,如今会如何。”

婠婠反应了一阵,说道:“不会如何,那婚约不是定给你的?”

说到此处,婠婠愣了愣。她与他的缘分竟是如此强。

只是这缘分是她与他的,还是这具身体与他的。若是这具身体,那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缘分......

她住进了这具身体,在某种角度上也承继了这具身体的运势,不知姻缘算不算在其内。

凤卿城见她久久的发呆,便出声唤道:“婠婠?”

婠婠看向他,问道:“同年同月同日生,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凤卿城一时难能意会到她的意思,便道:“如何不好。”

婠婠抿了抿唇,道:“我与你成婚时太过欢喜,并未曾注意八字是怎么细合的。

御赐的姻缘,谁人敢合出个不好来。那个结果怕是不能信。

这些年里,我也研究过些八卦命术。你我八字相同,喜用神自然也相同。我学的不深,看不出那喜用神是否有力。若有力还罢,若无力则喜用神行至旺运时无忧,一旦行至衰弱之运便会因难以逾越的障碍而分离。

如今看起来,倒像是喜用神无力。”

凤卿城笑起来,道:“怎么忽然信起这些。”

婠婠道:“本就存在的东西,如何不信。”

凤卿城看了她一阵,眼中的笑意越发深起来,“你见过不成?没见过便是虚无缥缈,无稽之谈。若是见过......”他顿了顿,语意略略的缓了些,继续说道:“便说明,那运势不是你的。”

婠婠心头顿就一惊,那惊意毫无遮掩的自她眸底流露出来。

凤卿城见她这副神情,便挑挑眉道:“你不是说过狐仙精怪之类的话。”

婠婠的脑袋里尚还没有整理出个头绪,嘴巴里就自然而然、流畅无比的吐出句话来,“便我是狐仙精怪也只勾魅你一人。”

凤卿城低声的笑起来,他的手顺着她的脚踝蜿蜿蜒蜒的向上攀去,停留在她的小腿处徐徐缓缓的摩挲着,“也确是有些像狐。”

婠婠......

她想起来了,她从前好似没承认她是狐仙精怪。

他这是诈她呢吧!

嗯,也没诈出来,她正而八经是只鬼来着,跟狐仙精怪完全不是一个品种。

不算违反契约。

在确认了契约无忧后,婠婠回过了神来。

“恒之,你手放哪里呢?”

凤卿城居然认真的想了想,才回答道:“好像是细白笔直的大长腿。”

他在佯装认真想的时候,手指犹还不紧不慢的在她小腿处撩拨着。只是那样清淡的几下碰触,因着碰触的人是他,婠婠那才刚恢复了力气的身体便又一次的酥软下来。

她想要向后收收腿,他却是索性握住了她那条小腿。

婠婠再次的向后收了收,他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几番拉锯后,婠婠索性道:“恒之要做什么,痛快些可好?”

凤卿城笑道:“就只是想要摸一摸。”

婠婠一噎,随即在心中无限的担忧起来。短短几日间,他的行为举止一而再、再而又的反常,怕是当真被那些权势折磨的变了态。

她看着凤卿城,眼中的心疼和忧色愈来愈重,这倒叫凤卿城莫名起来。

他不由收回了手,“婠婠?”

婠婠捧着他的脸庞,轻轻的摩挲着,半响才问道:“这些年,恒之过得好不好?”

不待凤卿城回答,婠婠便又继续的说道:“尘世繁华终不过凋落,悠悠万事也不过恒河一沙,都将随付东流。广厦千万间,不过夜眠七尺中。良田千万顷,不过一日三杯羹。功名利禄皆是尘土云烟罢了,为此竭虑殚精,耗费心血,实在不划算。”

她以如此一番神情说出如此的一番话,越发的令凤卿城感到莫名。

一时间想不出个所以然,他便犹疑的问道:“婠婠此言是劝我看开?”

婠婠点头表示了肯定。

凤卿城牵起她的手来放在唇边轻吻了吻,道:“繁华三千皆不若你。婠婠,我从未看不开。”

呃,这走向......

婠婠微微的垂下头,心中那欢喜的甜一点点的攀到面上。她敛了敛了那欢喜,重新的组织起言语。

此刻凤卿城却是察觉到了些头绪,他问道:“婠婠为何在问我过得好不好后,又劝我这些?”

不管他是不是变了态,这都不好直接说出来啊。

婠婠清了清喉咙,迅速的寻找着话题转移。果然还就立刻的找到了——空气里飘着一抹可疑的焦糊味道。

她仔细的嗅了嗅那既焦香又烟糊的味道,扬高了些声音道:“什么味儿?”

凤卿城不紧不慢的道:“粥糊了。”

“我去看粥。”婠婠说着话便要起身,凤卿城却是不肯放开她的手。

婠婠不敢用力抽开,只好开口道:“松开。”

她越是如此,凤卿城倒越想问个究竟。他语速缓缓的说道:“粥已然糊了,何必管它。反正婠婠也不饿,我们还是说会儿话罢。”

说什么!总不能说他变不变态的问题,须得说些别的才好。

婠婠安坐好,飞快的寻到的话题,“也好,就说一说你方才乱摸些什么?”

凤卿城隐隐觉得,她那些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话似乎都是由此引发,可他与她亲昵与看开功名利禄这两者之间,可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凤卿城一时思索,未曾答话。

婠婠便以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说道:“答不出来,不答也罢。”

凤卿城回神过来。他看着婠婠,将一双桃花眼笑成了月牙的形状,“我只是想摸一摸婠婠有无尾巴罢了。”

婠婠甚不走心的笑了两声,道:“你见过谁尾巴长腿上?而且,我有没有长尾巴,难道恒之心里没数儿?”

凤卿城点点头道:“有数。”

婠婠立刻道:“有数还摸?”

凤卿城反问道:“有数便不能摸了?”

婠婠竟一时语滞,片刻后才又说道:“恒之这话当真的有道理。”

说罢,她伸过那只尚还自由的手,在凤卿城的腿上好生的摩挲了一阵。

凤卿城待要开口,婠婠抢先说道:“没理由就不能摸了?”

凤卿城笑着点点头,“正是。没理由就不能摸了?”

婠婠......

原来他绕这么大一圈,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天地为证 日月为媒

相比于婠婠为什么忽然说起那些话,凤卿城此刻更想要解决另外的一件紧要事。

他方才不过只是碰了碰她的小腿,她却要寻他问个理由。小夫妻间这些亲昵的碰触再是自然不过,要什么理由呢?

她情动时,便是亲吻也无妨。她未情动时,这般的碰触她也要问他要个理由。

这几日她每于睡梦中都会枕到他身上,这于夫妻间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举动,可提及起来她却神色闪躲。前几日尚还有因可循,这两日却又是因着什么缘故。

于她心中,他们如今未必算是夫妻。

便是他不认那和离文书,便是他将那张文书变作了废纸,但发生过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过。他抹得去死物却并不能抹去她的记忆。于她来说那份文书终归还是存在的。

写了就是写了,落于她手中便算是生了效。

凤卿城握着婠婠的手,静默的坐了许久。

夕阳未曾完完全全的落下,月轮却已然斜挂天穹。

这种现象常见也罕见。对于婠婠来说,这现象是常见的,因为她常常的磕着瓜子闲闲望天。对于凤卿城来说,这便是种罕见的景致。

然而此刻他并没有心思去观景,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在心中反反复复的思考了这件紧要的事情该要如何做。他仔细的规划好了一切,从如何对婠婠说,到她每一步的反应和自己该做出的应对,皆一一的细思好。

最后确认了两遍后,他方才开口道:“婠婠可愿再嫁我一次。”

彼时,婠婠正悠悠然数着天上的繁星,忽听他这样一问便诧异起来,“你不是不认那封和离书的账?”

凤卿城顿了片刻,声音沉缓而艰涩的道:“你认,便我再是不认又如何?”

婠婠转回了头来看着他。他面上挂着抹轻松的笑意,眼眸中却是有着千万种的情绪,紧张而又小心翼翼。因着那眼底的一切,唇畔的这抹笑意也就变了一种令人心疼的味道。

他这样笑起来很是好看,但婠婠却是宁愿他此刻不笑。

她一时有些不明白——好好的,他怎么又苦情起来。

婠婠没有过多的思索,即刻笑道:“你娶,我就嫁。”

凤卿城眼中的小心翼翼越发的浓起来,他不自觉的握紧婠婠的手,确认道:“当真?”

婠婠点头,“当真。天地为证,日月为媒,你此刻娶,我便此刻嫁。此生风雨不相离,生死不相弃。”

这个结果大大的出乎了凤卿城预料。他想到了她可能会有的诸多种反应,想到了诸多种的情况,却唯独没想到这一种。

他以一种近乎呆傻的神情问道:“现在?”

婠婠点头,“现在。”

凤卿城颇有些无措的道:“这般境况......岂不是委屈了你。”

婠婠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现在拜天地,我也没办法去跟谁收礼金。不然还是等......”

“我以后会补给你。”

不待婠婠说完话,凤卿城便已反应了过来,急急出声打断。他拉起她另外一只手来,将她的一双手都拢在自己的一双手中,眼睛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郑重说道:“三书六礼、亲迎宾证,我皆会认认真真、风风光光的补给你。婠婠,你此刻愿嫁,我此刻便娶。”

说罢也不待婠婠回应,他便急匆匆的拉起她来,向着日月穹空、重山曲水一同的拜下三拜。

没有上一次的红妆十里,金雨洒街,有的只是金红一片的夕照,粼粼点点的流水波光;

没有上一次的亲友满堂,宾朋乐舞,有的只是芳草春树,几行结群而归的雀鸟;

没有上一次的繁琐而讲究的仪式,有的只是两颗彼愿娶此愿嫁的心。

天地万物共闻信盟,日月同空共为见证。

暮风缓的轻柔,拂起两人的衣角发丝,拂过郁郁葱葱的林木枝叶,拂向远山层峦、遥遥天际。

凤卿城握着婠婠的一只手,十指相扣,良久良久的不愿松开。

婠婠便就这样陪着他,一直一直的相凝相望,两相浅笑两相欢喜。

夕阳的暖色渐渐的换做了清冷如水的月色。

月尚近圆,旷野山林间的春花凋尽,夏花只开了寥寥,无边的芳草散发着暮春初夏的气息。

月不算圆,花不算好。但在两人眼中,此刻这一切都美好过诗画。

一片的寂然美好中,婠婠忽然的惊呼了一声。

这般冷不防的一道惊呼,令凤卿城亦跟着惊了一惊,忙问道:“怎么了?”

婠婠拍了拍脑门,道:“凤寒!我把她的事情忘了。”

凤卿城笑道:“不必管她,我会处理好。”

婠婠摇头道:“不是那婚约。我是忽然想起来我那日出门本来是担心她出意外,特意去找她的。这都几天过去,也不知道她是吉是凶。”

凤卿城端详了婠婠一阵,道:“婠婠什么时候这般慈悲起来?”

婠婠叹道:“一码归一码,她诓我是一回事,栖梧岛对明家有恩又是一回事。我总得确保她性命无忧,才好去揍她。”

她又敲了敲自己的头,恨恨道:“我这个见色忘义的脑袋。”

凤卿城憋着抹笑意,拿下她那只手来,在她方才敲过的地方轻轻的揉着,“她不碍事,最多麻烦些罢了。”

婠婠咂摸了片刻,问道:“你怎么知道?”

凤卿城道:“那日清晨我见过她。”

婠婠一脸恍然的点点头,而后向凤卿城凑的更加近了些,低低的问道:“她跟那个袁枭什么关系?”

凤卿城......

滞了一滞后,凤卿城道:“不知道。”

婠婠一愣,“不知道?”

凤卿城想了想,又道:“也许是知道实情后,凤寒便没了麻烦的关系。也许是知道实情后,你我没了麻烦的关系。”

婠婠听的越发糊涂起来,在弄清凤寒和袁枭的关系前,她更加想知道自己与凤卿城会有什么麻烦。

“关你我何事?”

凤卿城笑了笑,道:“她若自己有了孩子,便不会再来索要你我的孩子。依她那脾性,即便是无恩可挟,也足够你我麻烦。”

婠婠眨眨眼睛,十分不解的想道:他怎么就忽然提到了孩子。直接说袁枭可能是断袖不就成了。

随即婠婠琢磨了起来。像他这种肚肠山路十八弯的人,说出来的话是需要转着弯听的。他这话必是别有他意罢。

第三百五十六章 自以为的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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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如此未免显得我太过禽兽了些

婠婠认为这种问题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到底是伤自尊的,于是她没有再重复,且向他露出了一个格外善解人意的笑容。

凤卿城觉得他的心情有些复杂了。

那些起起伏伏、冷冷热热且不说,只说她这不知从何而起的误认,就足够令他的心情复杂到一个纷呈的境界。

多年前他们成婚的当日,她便问他有无不可描述的隐疾,如今竟直接认为他有那不可描述的隐疾。莫不是他脸上就写了隐疾两个字。

分明有了这样的误解,她却还能这般笑着同他说不在意。

一时间,凤卿城不知自己是该要欢喜感动,还是该要有些别的情绪。

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下,他最终做出的反应居然是平静的向婠婠询问道:“你如何这样想?”

婠婠保持着那一脸的善解人意,轻缓着声音道:“你......行为反常,方才又用孩子来试探我,我如何还能猜不到。”

她握紧了凤卿城的手,又道:“恒之,你不需为此道歉的。”

凤卿城点点头,自她双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而后捧住她的脸毫无规律可循的揉了好几揉,直将那善解人意的表情揉到消失。

对于他这番举动,婠婠的心中飞快的升起了疑问:就他这举动,是算正常还是不正常?

婠婠将自己的脸从他手中解救出来,一面按摩着面颊眼周的皮肤肌肉,一面埋怨道:“当心揉出皱纹来。”

凤卿城按了按眉心,说道:“恐你有孕。”

“啊?”

婠婠先是一脸莫名,随即反应了过来。他之所以两番的什么都不做,是因为怕她有孕。眼前这境况,她若有了孕实在是件麻烦事情。

他这般为她考虑,她倒以为他有那等隐疾。

这......

婠婠干笑了两声,问道:“恒之你饿不饿?”

凤卿城道:“不饿。”

婠婠见他直按眉心,便伸出手过去替他轻按着,继续转移话题道:“恒之我们去烤鱼罢。”

凤卿城拿下她的手来握着,道:“婠婠又是如何觉得我有狂症?今日那些劝我看开的话,可是婠婠觉得我因那些权势繁华变了性情?”

婠婠斟酌了许久,凤卿城也就静静的等了许久。

她看着他这般的坦荡神情,最终还是明白清楚的细说道:“你救我那日,我那样说你,你竟一言不发的受着,还满脸的古古怪怪。”

凤卿城回想了一下,顿知她说的是哪个情况。他轻吸了一口气,道:“听闻孕妇脾性火爆,由着你发泄一阵也就是了。况且那般的情势处境,我又能说些什么。”

婠婠愣了愣。那日他尚以为她怀了旁人的骨肉。那般的情况下他还是救了她,救了那并不存在的孩子;那般的情况下,他还是在忍让、顾及着她。

回想起来,她那些举动颇有欺负他的嫌疑。

婠婠微垂下头,顿了片刻后又继续说道:“那你为了只箩筐伤成这样,发现真相后还一直的发笑。那般一言不发的笑,怎么看怎么都怪异。”

凤卿城道:“若我救的当真是个孩子,我才笑不出。”

婠婠道:“我知,可也总不至一点也不气怒。”

凤卿城笑了笑,道:“一点也不觉气怒。”

婠婠又是愣了一阵,而后道:“那你伤口开裂,怎么也不说话?”

凤卿城“哦”了一声,道:“我故意扯裂的,反正你闻得到血腥味。”

婠婠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那些在她看来怪异反常的举动,皆是因着他待她的一片情深。

如同那次他偏以受了伤的右手来拉她。那并非是他行为反常,而是他记着她曾经说过的话,想要牵着她的左手。

婠婠的声音低下去了十几个度,最后问道:“那你方才这般揉我的脸是......?”

凤卿城道:“想让你换副神情。”

静默了好一会儿后,婠婠抬眼道:“恒之这般待我,我却觉得你心里有疾、身上有疾,当真的不该,当真的对你不住。”

凤卿城抚了抚婠婠的脸庞,微微笑道:“不妨事。”

婠婠在内疚的同时,心中无限的松下口气。比之从前,他好似变得真正温柔起来。若这情况搁到以前,他哪里会如此就算了,便是温柔也皆是假象。

而后婠婠想,这般天地为证日月为媒的成了亲,此刻该是温情缱绻才对,她怎么就将画风偏到了此处?

他既就此作罢,婠婠便想着装作方才什么也没发生,继续着正常的画风。可凤卿城的视线却一直的落在她身上,那目光瞧得她浑身不自在,实在没办法若无其事下去。

于是婠婠打了个呵欠,道:“折腾了一天,困的厉害,我先睡了。”

话音落下,凤卿城便放开了她的手。婠婠一溜儿烟的回到屋子里。

睡一觉,待明早起来这一篇也就自然而然的翻过去了。

她坐在石炕的边沿脱了鞋子,才刚将双腿移上来便见凤卿城缓步走进屋里。她以为他亦要休息,便往一旁让了让地方。

凤卿城走过来后却是捉了她一只脚踝,未等她反应过来,他便已动作迅疾的将她压住。

姿势直白的很。

婠婠的心很是一跳,“你,你不是说恐我有孕。”

凤卿城解着她的衣带道:“不会致你有孕,又能证明我无疾的方法有很多种,婠婠喜欢先试哪种?”

婠婠眨眨眼睛——他该不会以为她饥渴了吧?

婠婠伸手握住了他正拉开她衣襟的手,满脸正色的道:“恒之,我没有那个需要。”

凤卿城挑挑眉道:“我有那个需要。”

婠婠明白了,方才她觉得他变得真正温柔起来,那根本就是个错觉。这个人,压根儿就还是那样子。

她推了推他,道:“不如你养好伤再需要。如此未免显得我太过禽兽了些。”

凤卿城没有回答,他轻轻的咬着她的脖颈,意图鲜明的挑弄着她的神经。

婠婠推在他肩上的手指微微一颤,随即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她再次的推了推他,问道:“方法有很多种,恒之都是怎么知道的?”

凤卿城顿住了动作,他抬起头来看着婠婠,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拉落她的衣衫。

婠婠......

眼下看起来,好像他才更像禽兽。

第三百五十八章 到底谁禽兽

嗯~虽然可能有些禽兽,但是渣渣还是要说:云起家的小主们先别订阅~如果自动订阅了,请在2个小时后抬起玉指刷新一下下~,渣渣墨道歉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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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今天能炸出几条本章说~禽兽的渣渣墨禽兽的退下了~诸位小主万福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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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要玩大了

夕阳残照,漫野的暮风吹低荒草。夕阳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投落在荒野间孤独的一抹淡色。

婠婠挪动着脚步向他行了两步,而后掠起身来踏风疾行,只两个眨眼便扑回到他怀里。

记不清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她拼尽全力的想要做回人,可此刻她却觉得做一只鬼也没什么不好。虽享受不到人世间的繁华喧嚣、五味温情和那一切的鲜活,但能够自由自在、无所背负。

鬼的世界远比人的世界单纯,即便有所顾虑,那顾虑也很是简单易解,哪里会像这人间事复杂难解。

枉死城很大,大到了什么鬼都有。

有说人间万般好的,有说人间万般苦的。她那那时候并不觉得做人有多么苦,哪怕她那一世孤单单的冷清,她也不觉得做人会苦。

人,有生必有死,有盛必有衰。她一向看的很开。她喜欢让自己青春漂亮,喜欢金钱美色,喜欢一切一切美好的事物,却并不会去贪求。

得便得,失便失。

所以,她不觉生老病死苦,不明何为求不得,不明何为怨憎会。

从前她亦不知爱别离是如何的一种滋味。

若她还是一只鬼,此刻何须想那许多。可若她还是一只鬼,她又怎么能与他携手一处。

婠婠抱着凤卿城一言不发,破天荒的百结着愁肠。

凤卿城见她这般忽然飞奔回来,心中猜测种种却都不敢确认。他有些不敢问,隐约间怕那问出来的结果非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如此默然相拥了许久,他听得婠婠说道:“你先走,我看着你走。”

她说话时整张脸都埋在他怀中,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

想走的那个不好受,留下来看着对方离开的那个滋味更是不好受。

凤卿城抚了抚她的后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婠婠在他怀中贪恋片刻,而后离开身来,“走吧。”

凤卿城微微俯身在她额发上轻轻一印,道:“做个游戏可好?”

婠婠怔了一瞬,道:“这种时候......做游戏?”

凤卿城笑了笑,伸出了一只手来。他指端捏着样黑漆漆的古怪物什,只半指大小,却能被这轻缓的软风吹出一道直上云霄的清鸣之声。很快的便引来两只雀鸟。

那雀鸟并不怕人,竟是一前一后的落在了凤卿城的手臂上。

婠婠眨了眨眼睛,“你养的?”

“算是我养的。”凤卿城抚了抚那雀鸟道:“若我有本事绑了你,你便同我走,从此再不相离。可好?”

婠婠摇头,“你自是有本事困住我,我不玩。”

她的话没说完,那两只雀鸟便扑棱棱的飞上了天际,向着南面天际疾掠而去。等婠婠蹲下身来捡起两块石子,那两只雀鸟早就飞没了影子。

她将视线移到了凤卿城身上。

凤卿城很不走心的懊恼道:“一个没小心,飞了。”

婠婠凌乱了片刻,问道:“那鸟是通递消息的?”

凤卿城点点头,又立刻道:“今日第一次用。”

婠婠道:“第几次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办法联系到人来,还做出这么一副可怜模样,诓我来照顾你。”

凤卿城笑道:“婠婠,我来便是为着你。”

这话没毛病,但婠婠心中总是觉得有些不适,“这地方如此荒僻还能有这鸟雀,定是你在附近安排了人。”

凤卿城道:“当真冤枉。我并未曾安排什么,只不过这段时间时常能见到它们,方知道附近有寻我的人。”

见到了那些鸟雀却不去联系,而是继续的同她一处待着。他这举动令她心中滋味复杂,“你又是这样,让我觉得看明白了,其实根本没明白。”

凤卿城道:“我若当时告诉你,你可还会留下陪我?”

婠婠摇了摇头。

他若当时就告诉了她,她自然不会留下,即便是留下来也不会如此安心的享受着这几日的时光。

她不怨怪他,心中却到底有些意难平。

她久久的望着他不语。凤卿城便催问道:“不走?”

婠婠又看了他一阵,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襟迫他俯下身来,然后圈着他的脖颈,将下巴搁在了他肩上。

她如此的拥抱住他,说道:“你是故意这样,这样就能让我先走。”

凤卿城揽住她的腰身,道:“是。”

婠婠又道:“这样也省却了你送我、我送你的难割难舍。痛快些,反倒不会太难受。”

凤卿城笑了笑,道:“不错。不过我也是认真的想同你玩这个游戏。”

他的手臂渐渐的收紧了些。婠婠没有挣脱,也没有再说话,微闭了双眼安安静静的抱着他。直到远处响起了马蹄的声响。

婠婠张开了眼睛,不紧不慢的从袖袋里抓出两样东西来,一只巴掌大的荷袋,一只精巧玲珑的扁盒。

扁盒里放的是胭脂膏子,婠婠挑了足足的量出来涂在唇上,而后将那盒子无声无息的合拢住握在掌心。一面拆那荷袋一面说道:“恒之送过我一盒玫瑰酒糖。后来我吃过许多的玫瑰酒糖,却都没有恒之送我的那盒好吃。也许那糖好吃不是因着制糖师傅的手艺,而是因着恒之。”

说话间,她已经拆开了那只小荷袋,捏出两颗糖来送进口中。

这般姿势拥抱着,婠婠的一切动作都是在凤卿城背后操作的。胭脂膏是玫瑰的味道,糖也是玫瑰的味道。两样东西同时取出,又都是往口唇处送。除非他后脑勺长了眼睛,否则必是以为她只取了糖出来吃。

婠婠动作微小的侧转过头,先是在他耳际轻轻的印下一吻,而后移向他的脸颊又印下一记轻吻。每一吻都完美的留下一枚形状清晰的唇印。

她蹭着他的肌肤吻了吻他的唇角,沾满玫瑰酒糖味道的舌尖自他唇瓣间轻轻的舔舐。

凤卿城扣紧她的后脑,近乎掠夺般的加深了这个吻。

马蹄声越来越近着,婠婠张开眼睛已能遥遥的望见一片尘土漫扬,从那尘土的范围和马蹄声音来分辨,人马当真不少。

婠婠想要结束这个亲吻,凤卿城却根本就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她松开了勾在他颈间的双臂,轻轻的推了推他。他终是停止了亲吻,却依旧没有放开她,揽着她的手臂越发的紧似铁箍。

婠婠的大脑空白了那么一瞬——是她想错了他的想法,还是他临时改了主意。

无论是哪一种,眼下她都好像是玩大了。

第三百六十章 侯爷 这旷野荒郊的 您是遇上了狐鬼啦?

他瞒她这些事,她不怨怪他,却到底心中不畅快。

婠婠向来都不会亏待自己。心中有些意难平,自然就想着抹平。

但眼下看来,她捉弄他不成反倒将自己给套进去。无论她能不能逃脱,只要那些人看到她在场,那么这个坑就成了她挖给自己的。

婠婠将脸埋在他肩上,不着痕迹的利用着他的衣衫将唇上的胭脂擦了个干净。

马蹄声已然很近,婠婠往南方天际处看了看,她没有强使蛮力去推开他,只在他耳畔说道:“恒之,我该走了。”

一息的时间过去......

两息的时间过去......

三息的时间过去......

他终还是缓缓的松开了手。

婠婠那颗紧张的心也跟着放松了下来,随即滋生出些涩然的愧疚来。

便是他瞒了她许多事情,也从未曾伤害过她,甚至都没有利用过她一次。三年前他有办法困住她,如今也未必不能再困住她一次。他却没有一早的用那雀鸟唤人来设局。方才他那般说,也不过是要让她先走。

他待她的好远比她想的还要深,他尊重着她的意愿,顾念着她的心情。

好到了这般的恒之,她实不该捉弄的,更加的不该以这种方式来捉弄。

婠婠抬起头来,用衣袖擦拭着染在他唇上的胭脂颜色。

她这个举动令凤卿城一阵的莫名,待要说话时南面的滚滚烟尘间已能见到人影马驰。婠婠没敢再逗留,令人见到她与凤卿城在一处,对他来说许也是麻烦。

她匆匆的在他脸颊上吻了吻,而后折身掠起踏风疾行,两三个起落间便没了踪影。

她没敢再回头,直到奔到了足够远的地方,方才在一株老树上停住了脚步。转头南望去,这距离早已经看不到他。

婠婠叹了一声。

捉弄他的快乐只持续了那么短短一个过程的时间,他的那些举动便令她心中满都是愧疚不舍。

那些人马也不知都是些什么来路,有无地方的官员衙役。她没能来及的擦去他脸颊上的两个唇印,也不知他自己有无察觉。若是被那些人看到......

婠婠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忍不住弯起了唇角来。那笑意随着想象的发展越发的剧烈,渐渐的就由窃笑演化成了捧腹。

如此笑了一阵,她心中所有的怅然愁绪皆都清除一空。她长长的舒展了下筋骨,足尖微微一点,轻盈的离了这株老树,向着北方疾行而去。

也许事情并不如她想象的难。

依照套路,她与凤卿城一同的失踪了这么久。此番回去必会有一番风雨,往轻了想是猜忌怀疑,往严重了想那就是直接的排挤打击。

她要求的是脱身不是留下。怀疑越重、排挤越厉害,她便就越有机会。至于时间,她不赶。长一些也无所谓,最好是等凤卿城忘记了此番她捉弄他的事情。

婠婠越想越觉轻松,踩着夕阳的余晖一路的北返。

此刻的凤卿城将视线从北方收了回来,他伸手在自己唇上擦了擦,指腹上并无异样。他想了片刻,便将婠婠方才的举动归结为擦糖渍。

在那些人马赶至前,拓帛与流觞一前一后的自荒草之上掠身过来。拓帛的轻功要好过流觞许多,身法也是漂亮如兔起鹘落,几个纵跃便至跟前。

拓帛见凤卿城无恙,满心放松的上前来行过礼,起身刚要说话他那一脸的讨喜笑意就换做了呆若木鸡。

从前那些年,侯爷再是荒唐胡闹也没如此招摇的在脸上留下这等香艳风流的颜色。

他愣了一瞬后,马上意识到了重点,转动着脖颈四下里望了望。

这等荒郊野地,哪里能有小娘子出没。他虽然不懂胭脂香粉,但也能辨别出个好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侯爷面颊上那胭脂印非是凡品,莫说山野女子,寻常富贵些的小娘子也拿不出这等东西。

旷野荒郊,方圆几十里都没个人烟,这胭脂印是从哪里来的?

在拓帛呆愣的时间里,流觞已至近前。他才一落地便颤着声音道:“侯爷,这旷野荒郊的,您是遇上了狐鬼啦?”

流觞的嗓门很是大,随着暮风飘飘荡荡的落入了后面那些人马耳中。

那些人距离尚远,并看不清楚情形,闻听到这样一声后唯恐是那位遇上了什么危险麻烦,一时间皆都加快了步伐。

拓帛和流觞的反应让凤卿城察觉到有些不对,这两个的人视线都盯在他面上,他愣了一瞬,下意识的往婠婠趴过的肩头处看去。

颜色浅淡的衣料上有着明显的一片胭脂色。

凤卿城万没有想到婠婠会捉弄他。细一想她方才的举动,即刻的便明白了她的套路。提什么玫瑰酒糖,不过就是为了不叫他察觉这胭脂香。

她这是......跟凤寒学坏了?

此时那些人马都已赶到,除了凤卿城亲卫部下还有着地方官员和一些衙役。几位地方官员都是圆滑的人物,见到凤卿城脸上的胭脂印也都一派自然的装作没见到。

那些亲卫和衙役里却是有着一部分不甚圆滑的人物。一时间,呆望着凤卿城的视线又多了许许多。

在这许许多的视线中,凤卿城不紧不慢的取了绢巾出来,在婠婠亲吻过的地方按了按。

月白的绢巾上留下了淡淡了一抹胭脂颜色,形状依稀的完整。

凤卿城笑了笑,将那绢巾收了起来。

拓帛很有眼力的呈上了一块绢巾,流觞却是紧张的咽了咽唾沫,向后看了看那些人,而后压低的声音向凤卿城提醒道:“侯爷,这要是让夫人知道了......”

说这话时,流觞的视线不住的往凤卿城收起绢帕的地方瞟着。

凤卿城思?片刻,看向了流觞。

流觞立刻一个抖擞,道:“小的绝不会让此事透出半点风声去。”

凤卿城一愣,随即在他额上弹了个响亮的脑崩儿,问道:“那个盒子可带着?”

流觞反应了片刻,迟疑道:“侯爷问的可是那个梧桐木的盒子?小的一直随身带着呢。侯爷此刻要用?”

凤卿城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神色自若的擦去了脸颊上的胭脂颜色,而后与那些地方官员寒暄起来。姿态温然亲和,举止雍雅清贵,一丝一毫的窘态都没有露出来。

斜阳西落去。晚风里,诸人皆都心照不宣的忽略了方才的所见,唯独流觞尚不能忽略,暗自的替他家侯爷捏把汗。

他家侯爷这些年一直在寻夫人,此刻做出这举动来,万一被夫人得知岂不要麻烦。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到了会不会留下这印记的是他家夫人,毕竟侯爷此番出来是专程来寻夫人的。可这念头也仅仅的就持续了那么一瞬,很快的就被他否了。

他夫人那般的人物,如何会做出此等举动。

第三百六十一章 那些长舌话 明姐姐不听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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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大人您这是... ...烫着啦?

水沸茶香,盏温又凉。

待婠婠简短明晰的说清楚遁四门之事,赵子暄很是静默了一阵,而后问道:“明姐姐准备如何查?”

婠婠道:“我不擅长这些,查案这种事情自然还是交由擅长的人来做。总不能因为疑心四门里有细作,就因噎废食的不用锦衣捕快。”

赵子暄又是默了一阵,道:“确是不能因噎废食。”

他说这话时神情飘的有些远,好似另有着所指。略顿了顿,他又说道:“除了四门,这北都上下的大小官员也需要查上一查。天门原该做什么,就还是做什么罢,只隐秘些莫教人察觉。”

婠婠疑心自己是理解错了,看着赵子暄一时没有答话,心中反复的琢磨着他这话是不是另一种意思。明明先前要撤去天门这个职能的人是他啊。

赵子暄见她这般神情,自嘲一笑道:“从前不屑的事情,如今发觉万般有用。从前厌恶的手段,如今使的最为合手。明姐姐,我发现我几乎活成了那个我最讨厌的人。”

婠婠续满一盏茶给他,道:“欲予动容,必入其中。欲达高峰,必忍其痛。”

赵子暄一怔楞,“这话不像是明姐姐能说出来的。”

婠婠点头道:“的确不是我说的,是程武说的。”

相比于解释翻译那一串外国谚语,自然是将这话栽到程武身上比较容易,想来他作为一个抄袭狂也是十分愿意的。

赵子暄道:“原来如此。——明姐姐曾与我说过,当一个人力量足够大时,就能让自己过得舒心些。”

婠婠想了片刻,道:“每个位置都有每个位置的烦恼。农人烦恼谷价收成,小贩烦恼生意不够好,书生怕屡考不中,将军恐战事失利,就连闺阁小娘子都会烦恼胭脂的颜色不够合心。

人生来就会有烦恼,哪怕你不自找,烦恼也会来找你。一个人的力量足够大时,起码还可以选择自己要去烦恼些什么。”

赵子暄端起茶盏来,道:“鲜少听到明姐姐说这样长一通道理。那明姐姐会烦恼些什么?”

婠婠道:“很多,差不多每天都不一样。”

赵子暄颇有些意外,顿了顿又道:“每天都不一样,就说明那都不是什么正经值得烦恼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过一宿就变。”

婠婠笑了笑,正色道:“官家嘱咐的事情我会尽快去办——朝里谁最能说大道理?”

赵子暄想了想,道:“御史中丞周冉。”

婠婠道:“御史中丞应该也不是很忙罢,我想向官家借此人一用,不知官家可允?”

赵子暄立刻道:“有何不可。”

婠婠起身道了谢后,又说明道:“我想借那位周大人来四门说教几日,不管他要说什么,只要将那有可能存在的细作给说动了,说的他们再也不想作乱就好。”

赵子暄笑道:“说教能有作用?”

婠婠道:“便是没作用,可也没有什么损失。”

赵子暄笑了一阵,饮尽了盏中的茶水后道:“近日事忙,我需得快些回去,这便走了。”

如今他这身份,既说事忙那便是忙,婠婠自是不会客气的挽留。她起身来送出赵子暄时方才发现,他又是只带了两三随从便简装出宫。

他这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也没说什么正经事情。难不成就只是为了亲眼看她是否无恙?

不管是因着他与前主的情谊,还是什么示恩之举,他这举动都会令人觉得心中微暖。婠婠瞧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忽然的想起了延圣帝。

延圣帝在她的面前,从来都是那种令人微觉暖意的长者。哪怕他脾气很大,哪怕他动不动就要罚人薪俸。

立在这初夏的微风里,婠婠忽然就思考起人生道理来。她想,大抵人都是个多面体,在不同的时间,在不同的对象面前,就会呈现出一面面截然不同的模样。

便如延圣帝。

婠婠感叹了一番,回到屋子里又仔仔细细的将那两叠卷宗瞧了一遍,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空气里隐约泛起股炖羊肉的味道。

婠婠走出屋子来,抬眼便见到门外戳着道黑影。她骇了一跳,下意识的将手搭在刀柄之上,向后闪了几步定睛一瞧,居然是夜远朝。

婠婠松了口气,道:“你走路能不能出点儿声音?”

夜远朝道:“习惯了。”

婠婠重新迈出门外,深深了吸了口气而后循着那肉香味走去。她行一步,夜远朝亦行一步。她出院子,夜远朝亦出院子。她转弯,夜远朝亦转弯。

婠婠终于停了下来,扭头道:“想打架直说。”

夜远朝斜睨她一眼,道:“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汴京。”

婠婠对于他的说话方式倒也习惯了,滞了一瞬后道:“所以在我回到汴京前,你不能让我死。你这是要护我安危?”

夜远朝没有说话,面上的神情却已然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婠婠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很闲?”

夜远朝道:“训练新暗卫也不需我亲自去。”

婠婠疑惑道:“只是训练暗卫?你该还有别的事要做罢。”

夜远朝用那种看傻子的神情看着婠婠道:“暗卫不同其他,这北都中谁敢安心的用?”

婠婠破天荒的没有因为他那眼神反击。她只默了一瞬,道:“相比起来,你难道不觉得顾长生更需要你。”

夜远朝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也没离开。

婠婠挥了挥手,道:“随便你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一会儿,便转到了大厨房中。

热腾腾的一大锅羊肉是专门为着婠婠炖的。除了羊肉,还有许多或是油润润、或是水灵灵的菜色,每一种都是婠婠平素之喜好。

那样长一段日子没有好好的吃上一顿正经饭,此刻婠婠等不及饭时便抄了碗筷捞起块羊肉来吃。

她匆匆的将羊肉拔成几小块,吹凉了塞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后,便就不那么急了。

她又一下没一下的嚼了一阵,咽下去也不觉多少快乐。

羊肉是特意选择嫩乳羊,炖肉的人还是从前的那位。味道似乎也没有变,依旧的软嫩鲜香,丰腴浓郁。可不知怎么的,吃到嘴里并没有从前那样的满足感。

她竟觉得这喷喷香的羊肉带给她的满足感,还远比不上一锅煮糊的粥。

她怕是当真的是越陷越深了,深到了味蕾和胃的满足都不能够填补心的不满足。

婠婠将碗筷一推,挫败的把额头抵在了桌面上。

喜欢便在一起,多么简单的事情。心爱的人也心爱着她,多么幸运的事情。

怎么就成了眼下这局面!

婠婠用额头在桌面上敲了几下,万分懊恼着几年前的胆怯。这下好了,许久的见不到心爱的人不算,连吃东西的快乐居然也难享受了。

一旁的几位见她这举动非惊既呆,反应最快的还是炖肉的那位。他一个纵身跳到了婠婠身边,扯着个大嗓门慌慌张张的道:“大人,您、您这是......烫着啦?”

第三百六十三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位的嗓音一落,另一位便就立刻的端来一碗银耳莲子汤强塞给婠婠。

“大人,这汤是冰的,您快喝两口。”

婠婠抬起头来,看着那几乎要强灌进自己嘴里的汤,忙忙的伸手拦下了。她可不想强灌下这么一大碗冰冰凉的银耳莲子汤。况且这样灌下去了,岂不是承认了自己是被肉烫到了。

这几位可不是什么正经厨子,这都是锦衣捕快。只是因为他们做饭的手艺好,又喜欢烧菜煮饭,所以在过去的三年里都是这几位负责大家的饭食。

如今请了专门的厨子,这几位是为了婠婠特意下厨来的。

锦衣捕快也分好几种的,这几位就是最擅长探消息、说八卦的那种。只要她默认自己这是肉烫到了,或是不给个别的解释,只怕不消半个时辰,满四门就都知道她为一口肉把自己烫到的事。

形象这东西虽然不能太重视,可也不好太不重视。

婠婠摆了摆手,拒绝了那碗银耳莲子汤。

张口之前,她飞速的转动着思维。说她是为了男人而食不知味、暗自懊悔的话,那还不如说她是肉烫到了。

那要说些什么来圆过去?

婠婠扯出一抹笑容来,道:“太好吃了。”

这回答令众人齐齐的一呆。空气安静了那么一瞬。

一瞬之后,炖肉的那位神情无比激动起来,如伯牙遇子期,似千里马逢伯乐。他好生的调整了情绪,方才向婠婠抱拳道:“大人,您懂行。”

他深吸了两口气,无不亢奋的说道:“大人,这羊属下是特意选了肥瘦恰恰好的乳羊。剖杀后以碎心掌拍足了九九八十掌,这每一块肉皆都受过碎心掌的掌力,肉质自然不同一般。”

他指了指其他几位锦衣捕快,道:“这几个舌头穿盔的偏说没什么不一样。”

一口气说罢这些话,这位锦衣捕快便是一脸的扬眉吐气,“若说吃,还是咱们大人懂行。”

婠婠......

她的形象,难道就沦落到只对吃懂行了?

不对,她对吃也不懂行。她根本就没有吃出来这羊肉有什么不同。

婠婠想到此处,脑洞忽然的一开。肉用碎心掌击打过,掌意碎心,说不得那掌意也融入了肉中。会不会她吃不出满足感是于此有关。

婠婠赶忙的又喝了一口莲子汤。这回确定了,当真的跟那肉没关系,她却是有些食之无味了。

几位锦衣捕快皆都在忙碌着,见婠婠并不是被烫到,又都各自的忙去了,只偶然的往这边透过道目光来。婠婠这一连串的举动,只有夜远朝全程的看在眼中。

夜远朝并不会什么读心术,婠婠的这些举动在他眼里也就有了另外的一番的解读。——还说不是被烫到,怎么大伙儿一转身,她就赶忙的喝冰汤?

炖肉的那位心情大好,哼着首荒腔走板的小曲又往婠婠面前的海碗里添了大大的两块肉,直堆出了一种摇摇欲坠的势头。

“大人,再用些。”

婠婠的额角一紧,她此刻当真是没什么胃口啊。就是吃也吃不了这许多。

婠婠看了看身后的夜远朝,赶忙的拿了双干净筷子,挑着最大的一块肉戳起来。正欲递向夜远朝时,又一海碗堆得冒尖儿的羊肉“砰”一声的墩在桌上。

那炖肉捕快满脸笑意飞扬的向着夜远朝道:“夜大人,您也用些。”

婠婠......

夜远朝微一颌首,果然的坐下来。他拿起一双筷子戳在肉上,然后翻转过来一动不动。

婠婠纳闷道:“你干嘛呢?”

夜远朝道:“跟你一样,等肉凉。”

婠婠捏了捏拳头,道:“我怎么忽然想打架。”

夜远朝将肉一放,道:“奉陪。”

婠婠说这么句话只是要表达心情,他如此一答,这架不打倒显得她怂。于是她即刻将肉一放,两人起身来离了厨院。

一迈出院门来,多余的话半句没有,一个出招直击对方的弱处,一个抬腿先遏住对方最得意的招式。

这两个人打架是四门里常年能见的风景,行招走势间格外的有酣畅淋漓之感。懂行的看了受益无穷,不懂行的也能看出个欣赏悦目、痛快畅意。于是不消片刻,四周围便都是围观的四门中人。

已近饭时,往这边的来的人越来越多,围观的自然也就越来越多。等澹台灵走过来时,场面已然十分的客观。

她不由的叹了叹,四门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模样。和睦是和睦了,但就是哪里透着股不对味儿。

整个四门,从南到北,由西向东,纵观横看怎么瞧怎么都有些像从前的天门习武场。

澹台灵正摇着头,忽然一根麻糖自斜下方直直的送了上来,澹台灵不自觉的捏了过来送进嘴里,直到吃了半根才反应过来。

她这吃着麻糖看打架的行径——是被传染了吗?

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麻糖应该是新做的,酥松香脆,半分的不黏牙。澹台灵吃完这一根麻糖后,拍落了手上的碎屑,正欲抬脚前行,一旁边便又递过来一根。

她顺着那递麻糖的手看去,只见顾长生和余榭正一同的蹲在墙根处,齐齐的抬着两张脸往战局处观瞧着。正递来麻糖的是顾长生。

顾长生的东西——那能吃?

澹台灵着意的看了看余榭,这两人并肩蹲着,余榭手里的却不是麻糖而是一包瓜子。

澹台灵接过麻糖来,十分疑心这糖里加了什么料,顾长生这是不是拿她试药。

正在多疑间,薛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这等风气你怎么也不矫一矫。”

澹台灵头也不转道:“大人都没说矫,你着什么急?”

薛呈道:“先前玄门可没有这等风气。”

这回澹台灵转过了头来,很是恳切的承认道:“先前天门有。”

薛呈点头,一脸的你明白就好,“这风气是从天门里传出来的,自然该由澹台大人负责肃清正风。”

澹台灵笑了笑,道:“可是先前天门不归我管。”

“你这还是让我去找大人?”薛呈嘬了嘬牙花子道:“算了,既都不管,我出什么头。”

澹台灵道:“出头也没用。”

她将手中那根麻糖递给了薛呈,又道:“说起肃清,你要多注意些。如今天地玄黄四门,唯玄门出了细作最为严重。”

薛呈点点头道:“我会注意。”

说着话,他将那麻糖递到嘴边,两三口便完成了咀嚼下咽。

第三百六十四章 动怒易伤肝

婠婠同夜远朝打了这么一场架,消耗了一番力气,倒也多少的有了那么点胃口。

羊肉早已经不烫口,配着新烙的面饼、几样水灵灵的应时蔬菜。一大群人聚在一处,吃的热热闹闹。

婠婠吃的不多,如此的反常令对面坐着的顾长生十分诧异,“最近阿婠姐的食欲好像一直都不好。”

婠婠自然而然的掩饰道:“身边埋着雷呢,如何能有胃口。”

澹台灵闻言问道:“大人所忧何事?”

婠婠道:“先吃饭,吃完了咱们去正厅慢慢说。”

她这话音一落,几人便同时的加快了进餐的速度。待这一餐饭用罢,五个人起身往正厅处行去时,顾长生有意的拉了拉婠婠的衣角,并将步子放的缓慢。

婠婠会意的缓了步伐,两人渐渐落在了后面。顾长生见另外三人走的远了,方才压低的声音对婠婠道:“阿婠姐这般没胃口约有多少时日?”

婠婠纳闷道:“我这一路都没什么胃口,你不是都看见了。”

顾长生道:“啃干粮的话谁也没胃口。”说着话他向婠婠伸出了手,指头还齐齐的摇了摇。

倘若他做这动作时手心是向上的,婠婠定会认为他这是想讨要件什么东西,但他此刻的手心是向下的,这动作就有些叫人猜不透了。

顾长生见婠婠久久的没反应,啧声急道:“手腕。”

婠婠不解的将手腕抬起,顾长生立刻搭脉上去。

婠婠一愣,“长生,你转性了,什么时候有了这医者父母心?”

顾长生向婠婠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他难得搭脉搭的如此神情谨慎,眉头亦是愈蹙愈紧。

婠婠见他这神情,心中不由猛地一沉——她该不会有孕了罢?

听说有种特殊的情况,孕妇在第一个月里还是会有信事的。她如今这般没胃口,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难道不是因为心情而是因为有孕?

婠婠觉得自己有些石化,而后自心底缓缓的滋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

她腹中许是有了个小生命,因着她与恒之才诞生出来的新生命。现在该还是个小胚芽,不知将来会更像谁多一些。最近既没有休息好也没有吃好,不知会不会对这小胚芽有所影响。

婠婠不自觉的抬起另一只手往小腹处抚去。

在她的手将要触及小腹处的衣料时,她听到顾长生倒抽着气息满是诧异的道:“居然只是肝火旺。”

婠婠......

才刚滋生出的母性被这样的打断,婠婠的心情立就换了另外一种的微妙,满斥着尬意。

顿在小腹处的那只手继续的向上抬起来,那自然轻柔的弧度变作了一个结实而有力度的拳形。

顾长生放开婠婠的手腕,待要说话时便见到了她抬起的那只拳头,于是他赶忙的后退几步,指着那拳头道:“动怒易伤肝!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他一面向后退着一面的咧嘴道:“我也是好心,故才替阿婠姐多思虑了一番。”

婠婠笑了两声,松开了拳头,却将两只手交替的互捏着,不住的将指节捏出咯咯的声响,重复了顾长生方才的话,“居然只是肝火旺。”

她向顾长生靠近了几步,问道:“为什么要用‘居然’和‘只是’?”

顾长生干笑几声,道:“口误。一时不小心的口误——我相信阿婠姐绝对清白。”

说着话,顾长生不住的自身上掏出些零食袋子来往婠婠的手里塞着,“阿婠姐,咱们快些过去罢,莫要误了正经事才好。”

婠婠的额角狠狠一抽,送了顾长生一对白眼后转身便往正厅行去。至于那些零食,婠婠不怎么想吃却也是习惯性的收下了。

手中顿空的顾长生独立了半晌,颇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力来。

看他们大人这理直气壮的神情,只怕当真的是清清白白。

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与定北侯两个孤男寡女的同处着,关系又是那样的一种。居然还能清清白白!

便是定北侯不图谋些什么,难道他们这位大人也没行动?须知道,他家这位大人的内力武功是远在定北侯之上的。

一时间,顾长生对于婠婠的认知重新的改变了定位。

对于顾长生的心理活动,婠婠一概的不知。她之所以在顾长生那番话后依旧的理直气壮,皆是因为这两个人的对于清白的认知不同。

顾长生指的清白跟她认知的清白压根儿就不是同一种。不过即便是婠婠理解对了,她也依旧会理直气壮。

跟凤卿城发生点什么,那怎么能叫不清白呢。

婠婠唤了这几个人往正厅来,要商议的无非就是遁四门的事情。从展笑风的事情开始,到三年前的宫变,再到眼前的叛乱,一点一点的寻着蛛丝马迹。

自然,干这差事的主力是澹台灵、夜远朝和薛呈。顾长生只偶尔的说上几句话,其余的时间都在为婠婠倒茶递水。

婠婠则是索然无味的啃着麻糖,竖着双耳朵细听他们的话。

这样本着怀疑的态度去梳理下来,果真的出现了许多的可疑之处。一点点的梳理至眼前后,屋子里安静了许久的一段时间。

本来认定的事情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想过的可能,且那可能极似真相。无论对谁这都是一种撼动——除了婠婠。

婠婠啃完了袋子里的最后一根麻糖,拍了拍手上的芝麻屑,道:“遁四门要搅的江山动乱,不会只靠着一两个人。咱们怕是得麻烦一番。”

澹台灵道:“此事越快查清楚越好,偏又不是一两日就能查清。离开汴京时我将所有的卷宗都烧毁了,此时查起来只怕难上加难。”

澹台灵顿了顿,正欲继续说话时,薛呈忽然立起了身来。一瞬间里,四道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他身上。

薛呈的面色紫红的一片,他似是浑身的不适模样,咬牙瞪向顾长生。

顾长生一毛,道:“你看我做什么?”

他又仔细的看了薛呈一眼,而后像是忽然的想起的什么,闷下头从自己身上翻出了几串的大小瓶罐。检视一番后,顾长生满脸的恍然举起其中的一只小瓶,道:“原来是这个没盖好,漏出了些。”

说罢了他又纳闷起来,仔细的回想了一下,视线便落在了桌上的麻糖袋上,“先前这药是挨着麻糖放的。”

顾长生将视线从麻糖袋子上又移回到薛呈身上,越发的纳闷起来,“你也没吃糖啊。”

薛呈甚是忍无可忍的向顾长生喝道:“解药!”

第三百六十五章 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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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可是因着我?

赵子暄看了婠婠片刻,挥手让四周的人全部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了赵子暄与婠婠两人,赵子暄方才说道:“生死有命不由命。”

婠婠听得一头雾水,正摸不到头脑时,赵子暄又道:“从前的事情明姐姐忘的干净。”

婠婠点头肯定道:“一干二净。”

赵子暄几口吃用罢了汤饭,起身道:“屋子里说话甚是憋闷,咱们到屋顶上去。”

对于这个邀约,婠婠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赵子暄便就近的自窗口跃出,矫健利落的向上翻去。婠婠怔了一瞬,而后顺手抄起桌上的点心碟和茶具走到窗边来,一纵一跃飞身上了屋顶。

殿外等候传唤的一种宫娥内侍愣愣的看着这君臣二人上了屋顶,又愣愣的被自家官家给轰到了几丈外。被太阳晒了好一阵,犹还不能回神。

方圆几丈里没了闲杂人,自屋顶俯瞰下去,只觉那微炙的风都吹得畅快。

赵子暄坐在屋顶上甚是享受着初夏的阳光,他捏起了一块点心丢进嘴里道:“我第一次见到明姐姐,明姐姐便带我上了屋顶,还给了我一包云片糕吃。”

斜斜的屋顶上,点心碟子好放,茶壶茶盏却是不好放。婠婠倒了两盏茶,递给赵子暄一盏,自己一手茶盏一手茶壶的捧着。

赵子暄微带新奇的看了她片刻,而后喝了口茶道:“我尚在母腹时天灾不断,一出生更是一场天灾接连着一场北地失利。我阿娘原是个宫女,出身卑微,生我时逢了个糟糕的时辰。我才降生,她便血崩而亡。

我生来就是个不详人。

阿爹想起我来时,我犹算是个皇子。他想不起我时,我便什么都不是。就是往军中来,也是靠着明姐姐说动我那个阿爹。”

他顿了顿,一口饮尽了茶盏中剩余的茶水,继续道:“我一直都以为我是生来不详,遭受些冷遇苛待也是常情。阿爹能容我活下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可有一天我无意中发现,当年北地失利根本就是我那阿爹一手策划,为的是除去凤大将军。

那些所谓的天灾本不该死那么多人,那是**,是我那阿爹借刀杀人,彻底拔除辅政元老段老太师一系的计策。

我本不是什么不祥之人,我阿娘也不该遭遇那些冷遇。

凤家、段老大人,曾倾全力的将他扶上帝位,被他如此统统的铲了个干净。他皇权得保,还留了无数好名声,朝中局势得以清洗,任他得心应手的操控制衡。

等他终于想起了我,却又是为了拿我去敲打我那两位兄长。”

赵子暄放下了茶盏,目光透过重重建筑看着远方的天际,“我不想再被他操控,我的命我想自己说了算。只是反抗了一半,对象忽然换了人。这个人更加不会容我,我若不反便连这北地都待不下去。”

说到此处他忽又露出抹灿烂的笑意,“北地军权他一直势在必得,被我横夺了来,他如何不怄?”

婠婠看他面上这抹笑意不由问道:“若是我们不出来逼退阻卜烈的叛兵,或是当初四门就被清剿干净,又或者四门尚在赵子敬手中,你当如何?”

赵子暄面上的笑意分毫未曾更变,回答的亦是干脆,“可是明姐姐出现了。”

婠婠摇头一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若是四门不出现,那等局面下赵子暄还能活下来才是见了鬼。他是不想再过年少时的日子,不想受人操控摆布。可如此一搏,分明是险之又险的九死一生。

宁愿一死亦不愿屈从,可屈从了又能如何。便是曾经暗里交手争夺过那个位置,赵子敬会做的也就是将他召回汴京,好吃好喝的圈着。

做个闲散王爷也是不错的。

虽然人各有志,但婠婠还是很想劝他好死不如赖活着。天地六道,唯有人间最是繁华。好不容易做了回人,需得拼命活着才不亏。等做了鬼,再想做人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不知还有无机会。

可这话她再是想劝也得咽回来,他都已经造了反,这话万不能说,说了也什么没用了。

这个话题不宜继续,婠婠便转而提起此行的目的。

这一番谈话意外的令婠婠有了些思路。赵子暄造反是不肯屈从旁人的操控摆布,北都的这些大小官员又是为了什么跟他造赵子敬的反。

贪图从龙之功又站错了队伍,严重了是会丢了性命,但为此丢命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不过是遭些冷贬。

北地到底还是个苦寒之地,到这里的官员没几个吃香的,有的甚至是被贬谪至此。这些人跟着造反,怕是想重演一次陈桥兵变,搏一回名利富贵。

赵子敬的皇位,来路说正也正,说不正也就不正。逼宫这种事情是有后遗症的,朝中势力错杂局面不稳。实在也是个难得的搏利机会。

北都的大小官员们,为的是名利、是一个一展抱负的机会。

如今一个两个的来迫赵子暄,怕是与此离不得干系。

婠婠想了想,说道:“可是四门碍了谁的事?”

赵子暄的面上又是一阵的新奇,“明姐姐竟会想这些?”

婠婠喝了口茶,淡定的道:“偶尔也会想想。”

赵子暄道:“四门能留下,满北都都巴不得。他们哪个都不会觉得四门碍事。”

婠婠想了想,又道:“可是因着我?”

赵子暄的神情一顿,婠婠便越发的确定这事跟她有关。

她即刻说道:“我的身份、举止确是有些牵扯不明白。事情由我而起,我离开便是。四门令和四门我会寻个合适的人交托。”

此刻婠婠的心情是雀跃的,她觉得老天是当真的厚待她。北都要留四门,四门那些人想要归于赵子暄麾下,而现在北都的重臣们对她满怀着疑心戒备,那她在四门里寻出个合适的人选交托,一切就都皆大欢喜。

她只需要想办法全身而退就好。

赵子暄闻言后,脸色即刻的严肃起来。此刻他心中满是一片的感动。

婠婠的神情间尽是一片的干脆,言语中满斥着仗义。四门令、四门对她是何其重要自不必说,她竟说放就放。只为了解他的难关。

赵子暄分外认真的道:“明姐姐有恩于我、有恩于北都,不会有人想逼明姐姐走。”

第三百六十七章 我岂是那种见一个人爱一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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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愚人节~这日子~哎呀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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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凤卿城那个乌鸦嘴!

婠婠在离开宫门后不久又想到了第三种可能——赵子暄对前主有意。

她顿住脚步向那重重宫阙间忘了片刻,很快的便否去了这个新冒头的想法。

赵子暄虽是对前主说过娶她的话,但那时他才多大。他说那些话应该也是出于维护、安慰。倘若他对前主有情,那怎么之前就一点也没看出来。

那一夜在夏州城外,她瞧他的神情稍稍炙热了些,他便无措又茫然。

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婠婠摇了摇头,心中暗笑自己这是被凤卿城那些话给影响到了。她转回身,一路晃回了四门。

四门的任务实在繁重,接下来的日子婠婠这个闲人也着实的忙碌了一阵。忙碌带给她最大的好处就是睡眠质量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失眠那种事再也没发生过。

赵子暄果然的亲自登门,将那些告病在家的大臣都请了出来。天门在北都的布控还未完全的设好,不过基本的作用已差不多能发挥出几成。

婠婠从收集来的消息里轻易的就拼凑出那些大臣究竟想逼赵子暄做什么。

之前赵子暄并未娶妃,他年岁不大又一直在军中,连个侍妾都不曾有。所以他那后宫也就空空荡荡着。立后纳妃历来与利益挂着钩,北都中盯着后位、妃位之人自是多之又多。

这些年充盈后宫之事被提起来也不是一两次了,每一次都因着各种的原因被搁浅下。这次许是因着四门的加入,让诸人觉得北都能够牢牢的立稳脚跟,又或许是拖延的时间实在太久不宜再拖,总之无论赵子暄如何不想,此事都没能如前几次那样被搁置下去。

而这一次引发出此事的导火索是她。

她不在的那段日子,四门有些不从调度之势。比起北都的利益,四门更注重她的下落。她手中捏着四门令,又同凤卿城有着那样一层关系。任是谁也会觉得心中不安。那些大臣是要赵子暄迎她入宫,以将两方的利益绑紧在一处。

而无论立她为后还是纳她做妃,都需要充盈后宫以利平衡。

婠婠在拼凑出这些后,第一反应便是:凤卿城那个乌鸦嘴!

第二反应是:他们让赵子暄娶她,可问过她乐不乐意?当真该去挨个的胖揍一顿。

第三反应是:怪不得那日赵子暄会忽然问起些没头没脑的问题。

婠婠盯着那堆消息,久久的不做声。

事情果真是复杂起来了,中间牵扯了各方的利益,远不是她这脑筋能想明白的。她唯一确定的是,她现在的处境很是不乐观。

她不嫁赵子暄,北都这些人的心就安不下来。往后少不得会有什么暗算针对。

玩心机,弄权谋,她是当真的不擅长。可以说在这方面她能力为零。

时间在婠婠的出神中一点点过去。手边的茶早已经彻底的凉透。透窗而过的阳光从西侧移到了东侧。

澹台灵见她半日不言,便换了壶热茶来,出声询道:“大人这是怎么了,发了半日的呆。”

婠婠抬头看了她片刻,道:“今日这局面,你们是不是早都想到了?”

澹台灵看了看桌上的那些纸张卷册,坐下来道:“事情已快平息,无人能左右大人的意愿。”

这回答方式,是默认了她之前的问题。

婠婠的心甚是发闷。这些年相处下来,她与这些四门中人有如一体,同进同退,同吃同行。她以为她与他们的关系似亲似友,但在他们眼中却不一定是这样一回事。

她万般小心着他们的安危,他们却好像不曾考虑过她的安危。

事情不是她所平息的,她的意愿能不能被左右竟是在旁人手里左右着的,这算什么不被左右?

婠婠默了默,道:“阿灵,我不比你聪明、想的长远,许多事情我都信你,可以说这四门的事务实际都是你在打理。四门交予你,我也放心。”

澹台灵甚是不解的道:“大人何出此言?”

婠婠反问道:“我继续留在北都还能有好下场吗?”

澹台灵怔了怔,即刻起身来向婠婠拜道:“我确是想过,咱们留在北都大人也许会面临如此境况,只是不曾想到会这般难解。”她顿了顿,又道:“定北侯并非良人,大人总也不能一生都为他耽搁着。”

婠婠道:“所以我就要用我的婚事来保你们这两方的利益?”

澹台灵摇头道:“我未曾如此想。”

婠婠道:“你喜欢如何想,那就如何想。我现在不乐意跟你们玩了。”

四门本就不合,迫于生存方才强捏到一处。这些人互相间能有什么情谊,与她又能有什么情分。同她有情分的不过就只有天门的那些人而已,但这情分在利益面前又值什么?

婠婠此刻觉得自己当真是蠢到了极点。不止蠢,还通身的散发着圣母白莲花的气息。

她没有对不住四门里的任何一个人,她对不住的是凤卿城,是她自己。

这些人喜欢怎样就怎样,与她有什么关系。

澹台灵见婠婠这神情语态,便觉事情严重。她再次的郑重拜身,说道:“眼前这种局面实非我们任何人之所愿。大人知我重我,待我恩深义浓,我未曾有过半分不利大人之心。”

婠婠道:“有没有都不妨什么,即刻起四门便交予你。”

澹台灵默然了片刻,道:“大人莫不是认定了我们是存心将大人置于危境?”她笑了笑又继续道:“大人方才说将四门交予我,我心中确是摇动。可我也知道一个义字是如何写的。

当初大家想着留在北都,为的不过是有个稳妥的容身之所。官家要倚重四门,就不会有谁敢与咱们硬做为难。

大人细想,若大人没有与定北侯一同消失那样久,眼下的局面亦不会如此难解。”

婠婠听罢后说道:“说的好生有理。若当真如此,我这心也不至太凉。若当真如此,你就还是接下四门罢,我这点心机实在不适合留在北都。”

澹台灵很是干脆的道:“大人若想走,我便跟着大人走。”

婠婠一愣,“你跟我走?”

澹台灵将声音放的更加的低,近乎无声的说道:“大人莫不是想回汴梁?定北侯并非良配,以大人的心机脾性怕是要吃亏的。我不跟着,实在不能安心。”

她这反应到让婠婠意外到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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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忠烈夫人的手札

婠婠忍不住啃了两下手指。

她刚刚才以为四门中的这些人待她没个什么情分,怎么只一会儿的功夫就好像自打脸了。澹台灵那话倒也当真有理,眼前的局面难解是不可控的突发,而非大家一早就料想到的。

错综复杂的利益牵扯、仇恨亦或胸中抱负,这些与情分相比孰轻孰重?她先前所以为的那些也不是没道理。

越是琢磨,婠婠便越觉得事情复杂。

许是要下雨,空气里泛着些湿黏。风一阵阵的吹进屋里来,丝毫没有清爽之感,反倒叫人越发的发躁。

万般纠结郁闷中,婠婠端起桌上的茶水猛灌一口,就此放弃了思索。

没有那脑筋何苦白费力气。而且她为什么要用自己所不擅长的技能来行事!

不管旁人如何,她只无愧于心就是。至于四门令,她如今是不打算交予任何人了。投鼠需忌器,只四门令还在她手里,她便能得安然。

想到此处婠婠忍不住叹了叹。她做过的亏心事怕数上几个日夜都数不完,如今却要求个无愧于心,魔障了不成。

澹台灵提了一壶热茶过来,倒去了婠婠茶盏中的半盏茶汤,重新的斟上一盏热茶。

婠婠端过来慢慢的抿着,茶汤的清香一寸寸的熨帖着方才那被凉茶激出的微冷不适。半盏茶下去,微微有些发汗,婠婠觉得畅快了许多。

身上畅快了,心中也通透了些。她不怕亏心,她怕的是亏情亏义。

婠婠将剩余了半盏茶喝下去,正欲开口说话便听外面遥遥的传来赵子暄的声音。

澹台灵亦是听到了,她即刻动手收拾了桌上的东西,换上一卷营造图摆好。她的动作轻无生息而又快速非常。她将一切都收拾好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赵子暄方才走到门前来。

他这次带的人多了些,却还是依旧的将随从人等留在院外,只一个人行进来。

见过礼后澹台灵便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了婠婠与赵子暄。

婠婠到了一盏茶给他,问道:“官家此来何事?”

赵子暄接了茶放在桌上,道:“明姐姐这几日怎么都不见人影?”他自袖间取了一只布包递予婠婠,又道:“今儿往刘大人那里去,路过这里刚好给明姐姐送过来。”

婠婠接过那只布包,先是纳闷道:“什么东西值得官家亲自送。”

“凑巧。”赵子暄指了指那布包,道:“正要出门的时候送来的。”

婠婠打开那布包,发现里面包着的是一本厚厚的书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样子很是普通,边角处还有些卷折,封面之上素素净净半个字也无。看不出到底是本什么书。

婠婠翻了两页,发现里面的内容杂七杂八的,山川游记、药理丹方、杂事琐物、花销账目......甚至还有信手的涂鸦。

婠婠抬起头,满眼疑惑的问道:“这是什么?”

赵子暄道:“忠烈夫人的手札,里面记着医治失魂症的医方。”

婠婠愣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忠烈夫人曾在北地丢过一只背箱。过了那么多年,想必难寻的很。”

赵子暄道:“的确难寻,我托人寻了四年才寻到这本手札。”

婠婠又看了看那卷手札,明白了他的用意,“官家要治我的失魂症?”

赵子暄笑道:“明姐姐难道不想治?”

这哪里是想不想的问题,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问题。

婠婠将那本手札合拢,重新的包好,认真致谢道:“多谢官家。”

赵子暄笑道:“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婠婠顿时想嘬牙花子。心里莫名的有些负罪感。她谢他其实不是为了那失魂症的医方,而是谢他寻到了忠烈夫人的手札。她是故意不谢明白的。

戏精果然不是谁想当,想当就能当的。心理素质稍稍不强,那就扛不过自己这关。

随即,婠婠想道:这傻孩子为什么在四年前就找这个?

想到当年他用战功换得那道旨意,婠婠忍不住问道:“官家你......是拿我当姐姐的吧?”

赵子暄闻言先是一怔,而后想了想道:“不知道。”

“啊?”

这答案意外的很,婠婠几番开口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赵子暄端起茶盏来喝了几口茶,见婠婠那神情便笑道:“明姐姐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那件事我已经处理妥当,不必为此烦心。”

婠婠见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便好奇道:“怎么处理的?”

赵子暄默了默道:“用我那阿爹最喜欢用的方法。”

提到延圣帝,赵子暄的情绪便会有些复杂变化。婠婠没有再继续的追问,只是心中纳闷的很。延圣帝最喜欢用的手段是什么?

嗯,不管是什么,总不会是骂人、赐婚之类。

婠婠按捺下心中的好奇,见赵子暄的茶盏空了,便又提起茶壶来倒满。

赵子暄回了神,看了看那茶盏又看了看她,忽就又露出了一抹灿烂笑意。“从前不曾想过,明姐姐还会倒茶给人。”

婠婠放下茶壶道:“倒茶有什么新奇。”

赵子暄道:“于明姐姐来说就是新奇。”喝了两口茶后,他略顿了顿又说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将明姐姐当做姐姐,不过我当年说过要娶明姐姐做王妃的话,是当真的。”

婠婠滞了滞,一时摸不清他的路数,便以不变应万变的石化起来。

赵子暄微微垂着眼眸看着那盏茶,继续的道:“那年在夏州城外,我还不懂明姐姐那般的眼神是何种意思。直到后来回到汴京,总能见到些小娘子那般瞧人。”

他抬起眼来看着婠婠,认真问道:“那时候,明姐姐可是对我有过一点心动?”

婠婠看着他,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她只要见到合眼的男人就会两眼冒光。

再细想想,这傻孩子有意的是前主,而前主早已经不在。她的回答多少的需得顾忌下前主的形象、顾忌下他的心情。

这就更难了,她该怎么回答才是。

久不见婠婠回应,赵子暄便笑了笑,道:“明姐姐不想做的事,我定不会做出来让明姐姐烦心。只是有些话此刻不说清楚,我心中实在难宁。”

第三百七十章 你拿锭金子放在我面前 我的眼睛也会明亮非常。

赵子暄的心现在是不是宁了,婠婠不知。她只知道她的心现在是宁不下来了。

这傻孩子说的这些话算是告白吗?

就是告白吧。

当人的那些年也好,当鬼的那些年也好,她都没有拒绝告白的经验啊。

婠婠搓了搓手,想道:她现在该做什么反应?

情况实在是有些复杂,对方是她的老板。对方想告白的对象其实并不是她,而是这身体的前主。只这两点,每一点都能延伸出许多需要考虑、顾忌的问题。

最关键的是,便是情况不这样复杂,她也实在不知道该什么拒绝。

婠婠很是啃了一会儿手指,无论如何也思考不出该要如何回答。

赵子暄见她又是一脸激动的搓手,又是愁眉哭脸的思索,一时看不明白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便端起了茶盏,一面喝一面瞧着她。瞧着瞧着竟瞧出了满眼的兴味儿。

待一盏茶饮尽后,赵子暄满眼戏谑笑意的开口道:“明姐姐这般神态少见至极。”

婠婠抬了头,见他这般神情当即问道:“官家方才是与我玩笑?”

赵子暄摇头,道:“不是玩笑。我认真想问。”

婠婠倒希望他那一番话是玩笑,如此她就不用费力思索该要怎么艺术性的拒绝。

艺术性八成是没戏了,技巧性应该还有点希望。

婠婠思索片刻后,顺着他上一句话说道:“许是我从前不曾做过此般神态。

一个人的性情多与经历有关,我患了这失魂症,从前的经历尽皆忘却,性情自然不会再同从前。就如同一个人喝过孟婆汤,没了那一生的记忆,再转世就是另外的一个人。”

婠婠对于自己这一番话很是满意。这般说他应该能明白,她并非他喜欢的那个明婠婠。没想到赵子暄的思维压根儿没跟着她走,他甚至执着的他想问的那个问题。

“我方才的问题与明姐姐的失魂症无关。在夏州城外时,明姐姐已然患上了失魂症。”

婠婠轻咳一声,自以为委婉艺术的说道:“官家,你拿锭金子放在我面前,我的眼睛也会明亮非常。”

赵子暄听了顿觉心中有些发闷。

他走到今日这一步,不外乎是不想受到任何人的操控。没想到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他不再受谁人的操控,却要受局势的操控,越发的不能遂心。

他从来都知道婚娶是操控局势的一样工具,可事至眼前,他心中却有些抵触。

自他长到知晓世上有婚娶之事至今,唯一一次动了娶妃的念头是那一年展笑风离京,他见明婠婠独自立在长街之上,从日出立到日落,从日落立到满身风露。

她那时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没有一丝丝的神采,黯然如寂灭。他不知道要如何的安慰她,思来想去便开口说若她嫁不出去,他便娶她做王妃,一生一世对她好。

她没有应声,却是终于的转动了下脖颈,向他笑了一笑。纵然那笑意里并没有欢喜,而是一种清冷冷的萧索孤寂,但她终究是笑了。

他长到那么大,别无目的待他好的人唯有明婠婠。他那时虽还年少,说出那一番话时却也是认认真真的深思熟虑过的。

其实他也并不能确定,这些年他心中是拿她当做姐姐还是心上人。

那年夏州城外,她举动异常,有那么一瞬她望向他的目光明亮非常,如乍现的流星。那目光里带了些微炙,令他顿生出无措的茫然。

那夜别后,他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日,他隐隐的明白了那样一种目光究竟代表了什么。

那时候,她已经要嫁入定北侯府。

她那般欢欢喜喜,他本该要替她高兴,但他心中却总是有些别扭。

一半是因着她所嫁之人是个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远配不上她。一半则是因着种复杂而微妙的情绪,那个唯一待他好的人、那个他做好准备要迎娶的人,就要嫁与旁人。分明,在她忘记展笑风后曾用那般明亮炙热的眼神瞧过他的。

事隔数年,兜兜转转的她又站在了他面前。他很是喜欢这般的日子,想见她了走上一段路就能见到,或是一同商议些事情,或是一同喝喝酒聊聊天。

他倒也没想过要立刻的娶她,哪怕是知道眼前的局势下,她嫁与他于他们双方都有益。

维持这般的相处,最是舒服。

偏事难料、事难控,那样多一群人恳言进谏、甩手相迫的劝他娶她,甚至献上了数条计策,条条皆能达成目的。但他不想用,便是那条最柔和的计策他也不想用。

他那日问了她许多的话,是想着她的性情与从前有些不同,许她不似从前那般执拗,能够移情他人。相处的日久,他总能令她移情于他。

她若不愿移情,他亦是有平息此事的把握。

只是,到底心中有些意难平。

他想过她不会应允嫁他,但却没想过她会直接否认她曾对他动过一点心。

他在她眼中永远都是个孩子不成?哪怕他早已不是个孩子,哪怕她已然忘记了从前他那孩子气的模样,哪怕她不过只长了他些许十数月。

赵子暄沉默了许久,难能平复下心中的那一点闷意。

他抬起头看了婠婠一会儿,而后舒手往婠婠面前放了一只金锭。他看到她的眼睛里果然的乍现出一抹明亮光彩,而后才浮现出茫然和错愕。

赵子暄觉的心里更闷起来,他起身来道:“我心中,应该不是将你当做姐姐的。”

说罢了他转身便往屋门处行去。

他说了什么婠婠并没有留意,她的心神此刻还在那锭金子上——他居然还真拿金子来试!

婠婠抽了抽嘴角,而后拿起了那锭金,抬眼见赵子暄已经走到了门前,便忙声唤道:“官家慢行一步。”

赵子暄顿住脚步,未曾来得及想什么婠婠就已经闪到身前,伸手送回了那锭金子,“官家用钱的地方多,这个我实在不好意思贪下。”

赵子暄看了她半晌,道:“我不想勉强明姐姐做任何事,似此番的风波以后不会在发生。只是我既未曾将你当做姐姐,以后就不唤你姐姐了。”

婠婠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掌心的金锭。她在说金子的事情,他怎么说起的称呼?

第三百七十一章 谁愿意身边埋伏着个全时摄像头呢

怔了一瞬后,婠婠点了点头。

赵子暄笑道:“以后我唤你阿婠。”

尽管知道眼前这位改口换称呼是因着那个意思,但这唤法很是大众,但凡是有资格对前主直呼其名的,差不多都是唤她做“阿婠”。

于是婠婠再次的点了点头,“称呼而已,随官家如何顺口便如何唤。”

称呼的问题婠婠并不在意,但他方才那话算是告白了吧,即便是不算,那些话里也透漏了这个意思。

这种事情,她总不能装作听不懂的拖延下去。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说出那些话,她都无法做出回应。细思从前他待自己的种种,想来是真的对前主有着几分意思,那么此事就更加的不能拖。

她并非前主,此事拖得越久越是麻烦,于对方来说更是一种伤害。方才那没有想出答案的问题再次的逼上心头——她该如何委婉而艺术的拒绝?

虽然平板在手,可也没有网络,她没办法去查一个合适的答案出来。脑袋里倒是装了不少套路,却一个能用的都没有。

她总不能说:官家你是个好人。虽然他的确是个好人,但这个梗他不懂啊。

她更加不能说:我拿你当朋友,你竟然想那啥我。这尺度搁在一千年后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

在这短短的几个刹那里,婠婠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经典桥段,然而最后她看着赵子暄面上的笑意,决定摒弃一切的语言技巧。

这世上也许并不存在什么委婉的拒绝。越是委婉便越是会令对方生出错觉,那样的拒绝无异于钝刀子割肉。想要照顾对方心情的温柔婉转何尝不是一种更加严重的伤害。

至于所谓的艺术性的拒绝,固然技巧十足,看似幽默的点到为止,弦歌雅意,却总有着一丝卖弄聪明的不尊重。

不迂回,不婉转,不去保留什么余地,反而是对对方最为尊重的态度。

婠婠选择了一个很是平实、很是诚恳的说法。她深吸一口气,才刚要将话说出口,却见赵子暄扭身离开了。

离开了!

婠婠有心追上去把话说明白,可他的步子迈的也太大了些,眼瞧着他那些随从已然凑了过去,她也不好在此刻追上去说那些话。

赵子暄的背影很快的消失在婠婠的视线中,她低下头来瞧着手心中的一锭金子,开始认真的思考起来:这锭金子怎么办?

不知道是谁发了雅兴,随着那湿黏黏的风飘来一段埙曲,沧桑空灵,幽深绵绵。婠婠听得心情都发起黏来,像是要生了霉的似得。

她甩甩头,暂时将那锭金子收进荷包,坐回到桌边再次的打开了那只布包。

屋子里有现成的工具,她取了过来,仔仔细细的理平每一页纸张,将书册重新压平。修复书籍实在是个技术活儿,婠婠不过闲余时学过一点。好在这本手札并非什么古籍,也没有什么大的损毁处,她操作起来尚还觉得游刃有余。

手札很是厚,当婠婠终于完成整理后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她起身舒了个长长的懒腰,这才觉出腹中辘辘。

北都亦是没有宵禁,其繁华热闹虽是不及汴京却也很有一游之趣。婠婠收拾妥当准备出去寻个地方吃些宵夜。才一离开四门府衙,夜远朝的身影便悄然无息的晃了出来,不远不近的跟在她的身后。

似这般情况近来几乎每日都有。只要她出门,他就会鬼魅般的从某个方位冒出来,冤魂一样的随在她身后。婠婠的适应能力也是强,几天下来倒不会再因为他的忽然出现而被骇到。

有夜远朝随身护卫安全,这等待遇不可谓不高。婠婠喜欢享受,但对于这等高级待遇却是消受不来。

谁愿意身边埋伏着个全时摄像头呢。

对于甩掉这只摄像头,婠婠试过多种方法,无奈哪一种都不怎么有效果。

这时节不冷不热,温度合宜,街市之上自是一片熙熙攘攘的热闹。北地的小吃不同于汴京的多样和精致,味道、分量统统都满载着豪气之意,下酒又下饭,总会令人吃出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婠婠寻了一家小馆落座。她饿得狠了,看那水牌子上的菜品都觉甚有胃口,点菜时不自觉的就超过了素日的分量。身后跟着个夜远朝,所以婠婠并不担心浪费的问题。

她唤着夜远朝同坐,夜远朝没做犹豫的坐了下来,只是他并不动筷子,任婠婠如何劝菜他都不肯动上一筷,如雕塑样的坐在那里。

婠婠劝过几次不见效果,也就没有没有再劝。她闷下头来,先专心的去填肚子。舒舒服服的吃罢一餐,她这才抬起头来满足的叹了一口气。

看着剩了大半的饭菜,婠婠不由得又是一叹——浪费粮食实在是大大的罪过。

离开时,婠婠特意请伙计将这些饭菜打包起来。在这个没有简易餐盒、没有塑胶袋的时代,打包通常是用碟碗外加一个木制食盒。不是熟客的话,需得交付食盒碗碟的押金或是支付相应的银钱。麻烦不说,这些东西加在一起也着实有些重量。

对于婠婠来说,这点儿重量并不算什么困扰,只是那食盒的体积硕大,拎着逛街十分不便,尤其是在看到养眼非常的少年时,她都无法寻个舒适的姿势观瞧。

那不是一位,而是一群。

北都的巡卫个个是从疆场上厮杀过得,相比于金吾卫,他们身上少了些许盛世大朝的气派,却更多了一片铁血之风。巡卫是一朝脸面,自然个个的相貌标志。因而无论是成片的看还是单独的看,无论是瞧气质还是观颜值,那都是养眼的。

婠婠提着只硕大的食盒,立在街边瞧着那一队巡卫,丝毫没有遮掩眼中的兴味。

待那队巡卫走过去,彻底的没了影子后,她方才收回视线来。再次的瞧了瞧手里的食盒,而后掀开了食盒盖子,从里面捏出一根鸡腿来。

都说秀色可餐,她却觉得美色下饭。此刻她颇有些胃口大开之意,隐隐觉得自己那食不下咽的相思病有了些治愈的希望。

婠婠转过身去,抬脚迈步边吃边往前行着。走了几步路就觉出了不对,听辨着脚步声音,夜远朝似乎距她远了些。

她转回头去确认。夜远朝见她望过来,居然向后退了退。

婠婠先是甚感莫名,接着便想到了他为何有此举动。无语了片刻后,她兴奋了起来。

貌似,寻到了甩脱这只摄像头的办法!

婠婠调转方向,向夜远朝行去,站到他面前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瞧他。

可惜,这办法没能奏效。

夜远朝面上满满的都是不自在,却并未曾离开。他索性不去看婠婠,而将目光放到了头顶的苍穹之上。

婠婠努力的瞧了他半天,直瞧得眼眶发干,终于放弃了这个办法。她眨了眨眼睛缓解了下不适,亦是将目光放到了头顶的天穹之上,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

她也曾试图给夜远朝也安装个全时摄像头,特特的找了两位锦衣捕快来,轮班的跟着他。不隐藏行踪亦不探查消息,就那样堂而皇之的跟在他身后晃悠。

许是因为夜远朝被锦衣捕快盯习惯了,即便那两位拼了命了刷存在感,也未能令他有一丝的不自在。

想到此处婠婠又是一叹,难道她就没法子甩脱这位了不成。

有气无力的咬了一口鸡腿,婠婠转过身继续在街市中晃悠起来。夜远朝与她的距离拉开的很远,多数时候她并不能看到他的踪影,但属于他的步法却一直都在,永远都保持着那样的既远又不会跟丢她的距离。

婠婠啃罢了一只鸡腿,正四处寻着哪个摊铺可以洗手时,忽听到前面不远处有人高呼道:“明大人!明大人救我!”

第三百七十二章 他还能拿了我祭旗不成

婠婠循声望去,几乎是立刻的就从人群间分辨出一道人影。

哪怕是这位不曾对她做过什么,单凭着那容颜风度也足够令婠婠对此人印象深刻。更何况这位还做了桩令婠婠切齿难忘的事情。

那等温雅清逸、不染烟火的气质,除了凤寒还会有谁。

此刻凤寒立身在熙闹喧嚣的街市间,周身却似有着一层烟霞,将他与这闹市隔离开来,仿若正处九重天上的清风云蔚间。此等气质风度自然引来一大片的注目。

婠婠瞧见凤寒就想用明月刀跟对方打招呼,但她难得的按捺住了拔刀的冲动,因为她注意到凤寒的身边还有着一位小娘子,喊她相救的正是这位。

这位小娘子约莫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眼里尚存着几分稚色,可那通身的气派却非是一袭低调的布衣能够遮掩去的。纵然她的容貌并不出挑,纵然是立在了凤寒身边,可也是令人无法忽视掉她的存在。

她那黑溜溜的一双眼瞳,和脸颊上隐约的现出两只梨涡都使婠婠生出了一股强烈的似曾相识之感。

此时,那位小娘子挣脱开凤寒,拼力的向着这边奔来。随着她的靠近,那幅面容渐渐的与婠婠记忆中的一位对应了起来——昭宁帝姬。

得益于围观百姓的相让,昭宁帝姬得以通畅无阻的飞奔过来。婠婠还来不及去想这位本该远在汴京的帝姬怎么就来到了北都、又是怎么与凤寒搅合到了一起,她就已然奔至眼前。

昭宁帝姬未做丝毫停顿的躲到了婠婠的身后,伸出一根手指来指向凤寒道:“此人纠缠了我一路,言行轻佻,实在该死。”

婠婠点点头,满脸的深以为然,而后半个字也不多说的抽出刀来,同时将身一跃直劈凤寒面门。

随着那铮然清鸣的宝刃出鞘之声,四周围的百姓摊贩呼啦啦的闪避开去,登时空出了偌大的半条街道,正中心只立着这三位。

凤寒才要扬起手来向婠婠打招呼,迎来的就是这么一个意外的招呼方式。

她的身手不在婠婠之下,尚能够一面化解攻势一面扬开声向昭宁帝姬喊道:“小娘子,我好心帮你,你怎么反倒胡乱讲话。若不是我一路细心相护,你如何能安然至此。”

昭宁帝姬并不答话,仅用神情做派便就表达出了反驳之意。

凤寒见状满脸堆了委屈,转向婠婠道:“阿婠妹妹,你得信我。”

说话间凤寒收拢折扇抵住了明月刀,她无法彻底化解去婠婠的攻势,婠婠也无法再向前进上一寸,两人就这样僵持起来。

一时片刻找不到对方招式上的破绽,婠婠便先向她点了点头,道:“我当然信你。”

凤寒闻言面上的委屈顿时化作一片的感动惊喜,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婠婠格外清晰的说道:“你就是想要轻佻,也得先有那轻佻的本钱。”

此言一出,精彩的不仅只有凤寒的脸色。还有那些躲在四下角落里的百姓、锦衣捕快,和几位忽发兴致出来夜游的官员们。每一位的脸色都比凤寒的更加精彩纷呈。

轻佻的意思通常是指言语举动不庄重、不稳重。但显然这三位口中的轻佻不是这么个意思。

诸人将三人这短短的几句对话翻来覆去的琢磨,越是琢磨便越是觉得值得好好琢磨。

实在该死的轻佻,值得大打出手的轻佻,需得有本钱的轻佻......那其实是指的轻薄非礼罢。

没有的非礼的本钱,那岂不是.......

一时间有许多深含意味的目光落在了凤寒的身上,或是同情,或是惋惜,或是鄙夷。当然,这些人都藏在暗处,凤寒并没能瞧见那些道目光。所以她的心情还不是太抓狂。

在她的意识中,自己就是个男人,没有某种能力于她来说实在是一桩踩尊严的事情。她压了几口气,低低的道:“能不踩人痛处吗?”

婠婠诚恳无比的回答道:“显然不能。”

话音未落她便借着凤寒情绪波动的时机,换转招式再次施展攻击。婠婠心里早就憋足了一股暴捶她一通的劲儿,行招走势自是气势难挡。

旗鼓相当,两人越打越呈胶着之势,这半条街道显然是不够施展了。两人从街路之上打上了两旁的房顶,在重重屋脊间纵跃来去。

对于昭宁帝姬的安危,婠婠分毫不担心。说起保护人,还有谁比夜远朝更加专业。

这么多年的相处,婠婠多少也了解夜远朝一些。果然的,当那些重新涌出来看热闹的人群将要淹没住昭宁帝姬的小身板时,夜远朝即刻现身出来将帝姬妥妥当当的护住,并将她远远的带离人群。

他的轻功倏忽如风电,顷刻间现身过来,顷刻间将昭宁帝姬带至人圈之外。速度快的令昭宁帝姬没有时间反应。

待她终于定下神来,看清捞出自己的是谁时,那一双黑漆漆的眼瞳里便就迸出了灿灿的光芒,笑靥生春,似明珠美玉般光彩无暇。

她的音色天生的清甜,当载着激动欣喜的情绪唤起人来,那声音便格外的动人。

“夜远朝!”

夜远朝微一躬礼,低声道:“此地危险,非是久留之所。”

昭宁帝姬面上的兴奋欣喜渐渐的褪了些,竟有些期期艾艾起来。她默了片刻,又扬着笑脸道:“不是有你吗。”

语罢,觉得此言有些唐突不妥,便又描补道:“你对我阿爹最是忠心,我阿爹又向来疼我,你......不会不管我吧?”

夜远朝自然不会放着昭宁帝姬不管,他望了望远处的婠婠,见那战局之间并无杀气,此时巡城卫也已赶了过来,便向昭宁帝姬道:“随我走。”

言罢他便转过身迈步离去。昭宁帝姬不做异议的随着他走了一阵,当发觉他是想要带自己出城时,帝姬停住了脚步,“我不走。”

她费尽了心思,经历过千辛万苦才终于走到了北都,怎么能就这样回去。哪怕是前路不明,哪怕不知道接下来具体该做些什么,哪怕是对自己此来的目的没有多少信心,她也不会选择回去。

小姑娘的脸上一片倔强,双脚像是对儿深楔地底的楔子般,牢固的纹丝不动。

夜远朝停下来,不带任何情绪的重复道:“此地非是帝姬久留之所。”

昭宁帝姬咬了咬唇,道:“六哥也是我的兄长,他还能拿了我祭旗不成。”

第三百七十三章 刀法太帅 当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昭宁帝姬自信自己的想法不会错。

人,固然都会改变。今时今日的赵子暄未必还是从前的那个赵子暄,但昭宁帝姬很是笃定,赵子暄不会为难自己。

大凡帝王都是爱惜名声的,尤其是赵子暄这种揭竿造反的,仁厚与否的名声会关系到民心之向。她不过一个失了阿娘、没了阿爹,母家也没有什么势力的小帝姬。正常来说,赵子暄非但不会为难她,反还会做出厚待的姿态。

昭宁帝姬不肯再向前一步,姿态摆的固执坚决。

夜风微暖,空气里散着一点食物的香气。

夜远朝的声音很快的响起来,“北都正需以联姻平衡局势。”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言辞不甚仔细。昭宁帝姬却也在瞬间里明白了他所要表达的意思。不管她为何来到北都,此刻来的不是时候。不想成为一件工具,那就趁着旁人没有发现时,早早的离去。

可她怎么能就这样回去。

回去?只想一想便是满心满腹的不甘。若是她就这样回去了,那她心底藏着的心思就只能是一份心思。留在北都总还是有希望的,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被拿去联姻,回去汴梁也少不得要嫁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昭宁帝姬拢在袖中的双手紧紧的捏了捏,随即向夜远朝扬起一道笑脸来,“那正好,如此六哥就更加不会杀我。你现在就带我去见他罢。”

夜远朝闻言看了她一眼,只道了声“是”便折转过身去,果真的带着昭宁帝姬往宫苑方向行去。此时街上的人们都在围观那场精彩绝伦的打斗,倒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皓月星空之下,屋脊重檐之间,两道身影凌风踏月,翩然矫健。一来一往间的每一个招式、每一个动作皆行云流水,松弛成韵。便是不懂武艺的人,也觉心摇神迷。此时此刻,连风都仿佛染上了一抹快意。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就包括了巡城卫和几位四门中人。他们同周围的百姓一样,皆在仰颈围观,偶尔维持下秩序,并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

巡城卫是觉得,如四门令使这等人物,那是高手中的高手。高手与人过招,必是不喜旁人上前帮忙的。

四门里那几位若是知晓这些巡城卫的想法怕是要笑了。四门皆知,带一群人去单挑一个这种事儿,他们家大人最是干的出来。这几位之所以不上手,那是因着他们发觉这两位过招虽是不遗余力却并无杀机。

从两人偶尔的对话中不难判断,自己大人与这谪仙般的男子是相熟的。从而,他们做出了一个判断:这二位是一切磋呢。

既是切磋,自然是不能上手帮忙的。

于是,这几位四门人就老神在在的缩在人群间,袖着手观瞧起热闹来。

转招换式间,婠婠偶然瞥到了那几位,只觉得这几只货就只欠缺一把瓜子。对于属下这等没有默契的行为,婠婠认真的检讨了半瞬,而后扬声向其中一人道:“软筋丸。”

其实默契这种东西,在婠婠与四门诸人间还是有着那么一点的。比如这会子,婠婠才一出声,被唤的那人便半脸恍然、半脸会意的抛上一枚杏子大小的黑丸来。

那黑丸在夜色中划出一条无形的抛物线,瞧那目标不是朝向的婠婠手中,而是凤寒的身上。

软筋丸名叫软筋丸,实际上并不是什么以服用为途径的药丸,而是一种会爆出软筋散的武器。里面所置的软筋散是特制的,只要呼入鼻口便会在两息间生效。

凤寒并不知道这黑丸是个什么门道,但她能判断出这是个极为不利于自己的物什,当下闪身避开。软筋丸落在屋瓦之上,瞬间爆出了一片白乎乎的烟雾。凤寒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趁着乍起的烟雾遮掩,虚晃几招后泥鳅似得自婠婠手底溜了。

她的轻功着实漂亮,那脚底抹油的本事直看的婠婠自叹弗如。

人在北都那就离不了天门的眼睛,故而婠婠没有急着去追。她将手腕一转,明月刀在朗月清风中划出一道耀目的光华,随着一声宝器的清鸣收归鞘中。

这一收势的动作,婠婠做的利落潇洒。登时令一众围观的百姓生出股叫好的冲动。

到底北都的百姓是有见识的。能在城中堂而皇之的带着兵器出游,当街斗殴而巡城卫并不制止,这必不是寻常人。叫好可不是胡乱能叫的,万一犯了什么讳那岂不是吃亏。于是他们按捺住那叫好的冲动,只拿一双眼睛来观瞧这场热闹还有无后续。

这里面其实有着一部分人更愿意看那谪仙似的男子,可惜人走了追不上。

相对于百姓们的单纯瞧热闹,巡城卫还是有着任务的。这一场打斗不知起因,更是没头没脑的就结束了,依例他们需得向这位四门令使询问一下。他们的目光也就一致的落在了婠婠的身上。

四门里的那几位则是纠结的。他们家大人纵然喜欢以多欺少,可切磋时还是守规矩的。方才既唤人使软筋丸,那就不是切磋。不是切磋,大人又不追,那他们该如何做?

不明白该要如何行动的几位,齐刷刷的向婠婠投去了询问的目光,等待示下。

婠婠收刀入鞘,正待跃身下来便见这一整条街的人都在注视着她。

她心中顿生出无限的感叹:刀法太帅,当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要低调些也不容易。

婠婠跃身下来,那动作使得格外的洒脱利落。本着负责的态度,婠婠向巡卫将军简略的说明了情况。简略到说明程度呢,不该说的一律没说,能说出来的也没说全。

巡卫将军从她的话里只得到了一个讯息,这场打斗乃是令使大人的个人恩怨。

一诸百姓见无甚热闹可瞧,当即四散而去。偌大的街路之上,几乎就只剩了巡城卫和四门的几个人。

既然不会威胁到北都的安危,这一场打斗也没造成什么损失,巡城卫自然是要给足这位大人面子,当即客套一番提了离去。

嘴上说了不相打扰,这便继续去巡城,可一个个却立的稳妥,压根儿就没离开的意思。

婠婠眨眨眼睛,懵了片刻后明白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重整凶名的机会来了!

那软筋丸的烟雾多少蔓延了些下来,这些巡城卫们站的最近,也就受到了些微的影响,略感乏力。

他们立着不动,是在等解药呢。

世上没有什么完美的事物,这软筋丸也不例外。在有着能随呼吸进入人体和见效快这几大优点的同时,它也有着一个很大的缺点,即很容易便能解去,只需要喝些冷水或在空气流通处多待上片刻也就好了。

玄门的那位欲要开口说明,黄门的那位却是抢先一步,故弄玄虚的拎了只水囊出来,硬是指着里面装的清火茶说是软筋丸的解药。

对于他的这番行径,四门里知晓这软筋丸底细的都没有揭穿,一撮人齐刷刷的看着这位飙演技。

婠婠还惦记着去暴捶凤寒一通,只看了片刻便先行离去。她打算回四门府衙,寻锦衣捕快去探问凤寒的下落。

婠婠一面走一面的闷头盘算着,四门中的狗头军师......阿不,聪明人甚多。若是能逮到个闲着的,寻来帮她好好的筹谋一番,使计也好使策也罢,必要拿住凤寒胖揍一顿。

行至四门府衙前,婠婠一抬头便愣了一愣,随即撸起了袖子。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眼前这情况就是了!凤寒那货居然就在四门府衙前。

什么叫没心没肺,不知厉害?眼前这情况就是了!凤寒那货竟还斜依春树,轻摇折扇,一派闲闲的卖弄风姿。

凤寒以为她自来门前,婠婠便能察觉她此来是有事寻她。且那事情十分紧要,否则也不会在大打一架后还片刻不歇的跑来门前。

正常来说,婠婠该问询确定,然后带她寻个僻静方便的地方说话。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上来就动手。人还距着远呢,拳风便已经到了。

凤寒只得一面闪避一面急急的喊道:“阿婠妹妹,我寻你有事。”

婠婠道:“打完再说。”

凤寒道:“刚不是打过了?”

打架和打人那能是一个概念吗?

当然不是!

婠婠没再搭理她,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拳脚往来间。

门前立着个风姿难寻的美男子,四门府衙里的人怎么会注意不到。此刻见自家大人与那美男动起手来,势头之凶猛许多年不曾一见。那美男子的功夫与大人不相上下,却是招招式式间都带着一股怜香惜玉的意思。而这怜香惜玉的代价便是会不时的挨上拳脚。

这状态......里边明显是有故事啊!

尤其那美男子一口一声的“阿婠妹妹”,每一句话里还都带着哄劝的意思。

美男子值得看,大人如此发狠的掐架值得看,可引得他们聚在门前、趴在墙头观瞧的却并非这两点。

静夜的街头,四门府衙前忽现神秘美男。他为何痴等徘徊,又为何引得令使大人如此怒火?

招式往来间处处留情,是对眼前人有所求,还是有所眷恋?

他与大人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过往,又将发生些什么?

......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众人脑中成型,越是猜想那一双双的眼睛便越发呈现出一种炯炯然的神采,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前的热闹。

因为先入为主的将事情定了性,所以当婠婠喊他们上前帮忙时,他们开始了犹豫。万一这位真的跟大人有个什么,等俩人和了好,此刻上前帮忙的人岂不是里外不是人?

可是大人发了话,不动手又不成。

纠结过片刻,便有人准备上前来动手。

凤寒岂是那种等着吃亏的人,眼前这般纠缠下去定要不妙。于是在那些人凑过来前,她很是干脆收了手,生生的受了婠婠一击。

婠婠于拳上贯注了些内力,这一击却觉如入空门——凤寒竟连内力都收了去,当真的生受了她这一拳。

所幸出拳时的力度是本着胖揍为目的的,造成的后果并不是太严重。嗯!不是太严重,仅仅就是吐血而已。

不得不说,颜值高了连吐血都吐得那般与众不同,令人瞧得心中不忍。

凤寒缓缓的向婠婠看来,神情带笑,眼眸里满满是戏。那一双眼中有着六分的黯然,三分的伤意再加一分的苦释。这番神情以她那出脱尘俗的容颜气质演绎出来,越发的具有悲情之效。

这还不算完,她还将语气声调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向婠婠说了一句话。

“是不是......非要我死,你方肯原谅我?”

知晓了凤寒的真面孔,这番戏精的演绎对于婠婠当然没什么用,但对于那群准备凑过来帮忙的人却还是有些作用的。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自觉的便停住了脚步,且下意识的压低了呼吸之声,瞪圆眼睛、竖起耳朵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对于这等效果,凤寒甚是满意。她故意做出此等做派,造成一个引人误会的局面。倘若婠婠再动手,难免就要落下个心狠无情的名声。就算是她不顾忌名声,这等沾染上桃色的纠纷也不宜在一众下属面前解决。

须知道,这等事情是越描越黑的。况且她还有着一番将黑化作白、将白演成黑的本事。她自信无论婠婠如何辩白,都能将这满钵满盆的桃色狗血扣牢到她的头上去。

此时此刻,最为明智的选择就是离开这诸多的眼目,寻个安全又僻静的场所再行解决。背开眼目,自然就方便说话了。

然而此时此刻里,婠婠格外的兴奋起来——重整凶名的机会来了!

现在有眼睛有耳朵的人就会认为凤寒跟她有一腿,且还是那种待她情深似海、诚恳真挚的苦情形象。倘若她毫不犹豫、毫不留情的辣手摧残一番,那必收效奇佳!

婠婠向来都是那等想到就行动的人。饱含着满眼的兴奋和激动,她伸出手来抓住凤寒,半分铺垫也无的给了对方一个痛快又利落的过肩摔,而后就开始了狠辣毒打的表演。

凤寒实在是有些懵,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掌控。但眼下也只能继续的演绎着那副深情形象,且见缝插针的将人物层次更加的丰富饱满起来。

同时,凤寒在认真的思考着:阿婠妹妹极是重情义,又生来的心思直白,她的举动行为历来好猜,怎么就忽然的反常难测起来。

嗯,这一定是跟那难缠学坏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黑白无常都不带这么默契的

婠婠打的痛快了,一口闷气出尽又想起方才凤寒吐得那口血,当即歇手将人拎起来,一个纵身离开了四门府衙的大门前。

初夏的夜风软软的拂过去,一阵又一阵。

良久良久的安静之后,一道声音自四门府衙的某片墙头响起,“你说,咱们大人会把人带去哪里?”

这道声音压得很低,但是再低也抵不住四周这安静的环境,他这话被诸人听了个清晰。

很快的在另一片墙头处又响起了一道声音,“我却是比较好奇,大人把人带走会做些什么?”

话音一落,大部分人的思路都往这个方向狂奔起来。

四门府衙不是随便能进的,大人将人带往旁处去继续解决问题,这行为也正常,并引不起多少人深挖的**。将人带走后,要用一种什么形式解决问题那才是个引人好奇的问题。

也不是所有人的思路都往歪路上一奔不回头,四门里多少还有着些稍微靠谱的人。这神秘男子出现的突然,最关键的是他的功夫并不在大人之下。无论是考虑北都中的局势,此事是否是有人设局意图陷害大人,还是考虑大人眼前的安危,此刻他们都得弄清楚大人究竟去了哪里。

一群锦衣捕快以严阵以待的姿态悄然的出了天门,绷着一根紧急的心弦去寻自家大人。没想到,还没半盏茶的功夫便寻到了人。

他们家大人没有走远,就在附近一家书楼的屋顶之上坐着,那神秘美男也坐在旁侧。看那样子也不像要发生什么值得探索的事情。

当然,会不会发生什么值得探索的事情,大人与这美男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往,他们这些人是不好奇的。

嗯!不好奇。他们只是单纯的担忧大人而已,与那群生着三姑六婆心肝的人是不一样的。

对!不一样!

恋恋不舍的往那书楼的脊顶处瞧了瞧,几位锦衣捕快默默的撤了回去。不消两盏茶的时间,所有出来寻婠婠的人皆又悄然无声的缩回了四门府衙。

书楼已打烊,里面无人。四下里也只偶尔的会有那么一两道人影行过。

夜色静的美好,凤寒的感觉却不是那么美好。

婠婠丢给她几丸疗内伤的药,问道:“我留在客栈里的字条可见了?”

凤寒忍不住拿眼瞧了婠婠的一阵。这对话实在是太正常了些,正常的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她动了动嘴,一开口没有回答这难得正常的问话,而是说道:“只给内伤药?我这外伤好像更重。”

婠婠很是大方的递过一瓶药露给她。凤寒接过来,却不好在这地方就解开衣衫来上药。婠婠打的地方也是讲究,一没有伤到她的脸颈,二没有伤到她的手。

简言之,露在外面的地方婠婠都没下手。

此刻,婠婠在一旁很是有底气的道:“你不仁我不能不义,算账归算账,打人不打脸这点我还是顾忌着的。”

凤寒咧了咧嘴,再次的瞧了婠婠一阵,然后满眼感慨的道:“我的眼光果然精准无比。阿婠妹妹这不被世俗礼法拘束的性子真是像极了我。”

婠婠倒是没觉得自己哪里有不被世俗礼法拘束的特质。略一琢磨,明白了,这货其实是想说“不要脸”吧!

婠婠伸手拍了拍凤寒的肩膀,道:“过奖,远不及你。”

凤寒被她这样一拍,顿时呲牙咧嘴起来,抖着手指向自己的肩头道:“疼!”

婠婠笑了两声,不紧不慢的将手收了回来,问道:“眼光精准一说从何谈起?”

凤寒往四围注意了下,将声音压的更加的低,“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不能生。”

婠婠斜斜的瞄着她并不作言。这货将自己当男人,当然是不能生。可她要将自己当作女人,那还是能生的。

凤寒见她这神色,便又道:“我是真不能生。自小在寒瀑下习武,时间久了落下了病,又加受过几回暗算,伤到了根本。这等情况调不好,更养不好。

但凡我能有些旁的法子,也不会去招惹......”说到此处她顿了顿,感受着身上的痛处,改口将婠婠也添加了进来,“你们。”

她说这话时,脸上没有丝毫的异样,甚至还有几分嬉皮笑脸的意思。

凤寒被充作男儿养实属无奈之举,自小便面对着栖梧岛上各方势力的博弈,想来她是吃了不少的苦。这个人装起悲苦可怜来时,逼真的使人泪落,真要提起自己所受的苦,她反倒是表现的不在意。

婠婠的语气不由得放软了一些,继续问道:“所以呢?”

凤寒眉头一扬,颇有几分得意的数道:“阿弟聪慧最是似我,风姿容貌也能与我一比。阿婠妹妹这根骨同我一样,是天生的习武之才,脾性又像我。你们生出来的孩子过继给我,那岂不是跟我亲生的一样。”

婠婠听罢很是滞了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凤寒看的满心紧张,提着颗心问道:“是不是阿弟也不能生?”

“呸!”婠婠立刻道:“你才不能生!”

凤寒点点头,“对啊,我不能生。”

婠婠嘴角一抽,道:“你就没想过容貌心眼儿像我,武功脾性似他的情况?”

婠婠一句不甚认真的话,凤寒居然就认真的思考起来,然后问道:“你不是只打算生一个吧?”

婠婠的嘴角越发的抽搐起来,“买菜呢?还带挑的。生几个那是我的事情,生几个我也想自己养着。凭什么给你!”

凤寒一指自己,道:“就凭我此刻凭着一条命来护着阿婠妹妹的安危。”

婠婠白了她一眼。

凤寒认真道:“我没说笑。你此刻什么处境你该是明白些的。阿婠妹妹也不必疑我,其他事情我一概不关心,只管护着阿婠妹妹的安全。从今日起我便寸步不离阿婠妹妹左右。”

寸步不离!

婠婠看着她那一袭白衣顿时觉的不好了。夜远朝日日着黑,这货总是穿白。这俩人跟在她身后,那画面被不知情的见了,怕是要疑心她是造了什么大孽,得动用黑白无常一起来押解。

立刻的,婠婠表示了拒绝,“不需要!”

凤寒嘻嘻笑道:“我不进四门府衙,只在门外等着,阿婠妹妹出门时我再跟着。”

婠婠摇头如拨浪鼓。那岂不是更加的与夜远朝行动同步了!黑白无常都不带这么默契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 现在怎么办?

凤寒见她摇头,忙忙道:“阿弟让我来的。”

婠婠道:“凭证呢?”

凤寒摇头,“没有。”随即,她又说道:“我倒是要了,他不肯给。不给便不给,还说什么就算是有凭证,你也不会信。既有没有都不信,不偌不拿的安全。”

凤寒说着很是叹了叹,向婠婠道:“阿婠妹妹怎么会如此不信我,这分明是他故意出难题。我这阿弟哪里都好,唯独不知敬悌兄长。”

婠婠闻言带着一股很是肯定的态度点了点头。凤寒正待要夸赞她有眼光,便听她道:“他说的没错,有无凭证我都不信你。”

凤寒脸一垮,道:“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婠婠做出一副语重心长的姿态道:“人是会变的。”

语罢,婠婠又仔细的看了凤寒一阵,问道:“你不是打着主意要直接过继个弟弟给自己,怎么又想要孩子?”

凤寒将眉一挑,满脸震惊的道:“我就是有了阿弟,我自己也得有孩子啊。阿婠妹妹,难不成你们要眼睁睁的看着我老无所依,凄苦一生?”

婠婠懒怠搭理她,转回头来将手一抬,接着便滞住了。两瞬之后,她方变了脸色,惊呼道:“糟糕!”

她这一声惊呼,凤寒亦是凝神紧张起来,没想到接下来婠婠一拍膝头又道:“我的食盒!”

凤寒一个没忍住,白了婠婠一眼。

婠婠细细的回想着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将食盒给弄丢了。凤寒则是摸着下巴,瞧着婠婠若有所思。一时间,两人都没再出声。

片刻后,凤寒伸出手来摸着婠婠的小腹道:“你这身体自小就调养的妥当,又如此能吃,怎么就没动静呢?”

婠婠声深吸一口气,用着十二分的力气拍向凤寒那只手。凤寒及时的躲了开,嘻嘻哈哈的告罪道:“冒犯,冒犯,一时好奇没能忍住。”

婠婠将唇角向上扯出个弧度,故意的抬高了音量,吐字清晰的道:“你我之间谈何冒犯?”

她的潜台词是:都是女的,摸上个一把两把的有个什么。

然而凤寒闻听此言后,却是向后瑟缩了一下,一脸的“你要冷静”。那神情举止,就只差没有自环双肩的喊“不要过来”了。

婠婠看的心头生火,只觉得方才打的还是轻。她抬起手来,正待亡羊补牢,便听到有人在迅速的靠近向这边。眼睛的余光向那方向一扫,整个人便就僵住了。

街角处正有两位锦衣捕快急急的停住身形,一前一后的杵在那里呆若木鸡。

四门府衙前的热闹这两位是全程目睹了的,方才出来寻婠婠的那支队伍里也有这两位。他们两人都是今夜轮值,需蹲守的桩点就在附近,才刚换过班来,便闻听到婠婠的那声惊呼。

这二位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这才忙忙的往这边赶来。万万没想到,还没转过街角,便听自己大人说什么“你我之间谈何冒犯。”

在那听清此言的一瞬间里,两位锦衣捕快都意识到,事情也许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他们此刻不宜出现。

然后就已经来不及了。轻功太好的烦恼就这样了,事情还没想个明白透彻,整个人就已经冲了出来。

眼前的画面恰恰好的印证了两位锦衣捕快的猜测。只见自家大人正向那美男子伸出一条手臂,手呈抓人之势。而那美男子则是身向后倾,呈现闪避之态,至于那神情......

嗯!他们果然是不该出现的。实在不是个时候。

两位锦衣捕快频率相同的眨了眨眼睛,频率相同的一齐想道:现在怎么办。大人已经发现了他们,他们假装从来没有出现过还来及吗?

此刻婠婠亦是眨了眨眼睛。想道:眼前自己同凤寒这姿势,结合着方才那声音放高的一句话,貌似很引人误会啊。

被人误会没什么,只要她家恒之不误会,那都无所谓。问题是她一心想着重振凶名,再一次的过上那只要拿眼睛一扫,诸人便要抖上三抖,再用眼睛一盯,敌人便会屁滚尿流的幸福生活。

倘若现在被街角那俩货误会了什么,那明天迎接她的就不是重振的凶名,而是一个崭新崭新的色名。虽然都挺威风,但后者具备的威吓效力远远不及前者,说不好还会有什么副作用。

现在怎么办?要怎么才能证明,自己是凶神恶煞而不是个色魔。

好像也简单,只要继续行动,证明自己是要打人都不是起了色心就好。方才实在不该停滞下来的。

只是可惜,婠婠这边想的透彻了,那边的两位锦衣捕快却已齐刷刷的抬起了手,遮住自己的眼睛,然后缩了缩身体示意自己不存在,接着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转过街角立刻拔身飞奔,几个眨眼就消失了踪影。

婠婠......

现在改主意封口貌似也来不及了啊。

罢了,罢了,色名便色名罢。好歹也能震慑住那群劝说赵子暄迎娶自己的家伙。她的名声如此不好,如何陪伴君侧。单纯是凶名还有个美化的可能,这色名可就犯了大忌。

婠婠盘算了一下,觉得这件事也不是全无好处,也许还能在某种程度减轻赵子暄与那些人角力的压力。于是她便没有再图阻止,只惋惜了一下这大好的重立威名的机会。

婠婠收回手来,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起昭宁帝姬的事情,“那位小娘子是怎么回事?”

凤寒重新坐正了身体,觉得两人的距离有些太近,便又向一旁挪了挪,方才回答道:“你说那小美人儿?路上捡的。看她可怜又恰与我同路,我就顺手带着她了。”

凤寒会顺手捡人这事儿,婠婠相信。但凤寒会看人可怜这事儿,婠婠是不信的。她嗤笑一声,道:“说实话!”

凤寒笑了两声,道:“那小美人是被阿弟的人捉到的。我瞧阿弟的意思是要带那小美人儿去汴梁,那小美人死活不愿意,眼泪吧嚓的要来北都。我看着不忍心,走的时候就把人弄出来了。”

所以,这是故意跟凤卿城使绊子。这样说的话,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婠婠待要说话,凤寒又急忙的解释道:“阿弟跟那小美人可是清白的,阿婠妹妹莫要多心。”

婠婠额角一抽,从袖袋里掏出一包糖来,往嘴里搁上一块,嚼的咯嘣嘣直响。

凤寒涎皮赖脸的向着婠婠伸过手来,讨要了一块糖吃,又道:“阿婠妹妹可是不信?”

婠婠道:“你这样说是让我相信呢还是挑拨?我自是信他,至于那位小娘子。倘若他们有个什么,她怎会不愿意跟着回去,而是坚持要来北都。”

凤寒忙不迭的点头道:“不生误会就好,不生误会就好。”

说到此处,凤寒面上又升起一抹叹息来,瞟着婠婠的小腹道:“你们二人间早要没个什么误会,如今我也不至于落到这步田地。”

三四年的光景,再是如何也该生出一两个孩子了罢。

第三百七十七章 也对 姓明的眼睛也能叫做明眼

凤寒心中想什么婠婠当然不知道,她再次往口中送了颗糖。

凤寒忍不住又伸手向婠婠的小腹,“少吃些罢,会不会是挤的没地方,所以才一直怀不......”

夜色中响起了一阵“咯啦咯啦”的声音。凤寒能辨的出来,那是人捏紧拳头时,手指节所发出的声响。

立刻的她收回了手连连摆道:“不打了不打了,累了。”

连打两架,婠婠也是觉得疲劳,于是她松开拳头继续将口中的糖嚼的咯嘣嘣响。凤寒也没再出声,眼睛瞧着婠婠,心中默默的疑心起凤卿城来。

婠婠自小跟在明二爷身边,明二爷又是极为疼她,她的身体状况被调理的比寻常人都好,没可能有什么问题。通常一对小夫妻成亲后,不足半年便能有孕。怎么这俩人在半年之上又多加一载,足足一年半的时间竟是没个动静。

倘若眼前这个没有问题,那就是她阿弟有问题了。

凤寒越想越觉得是那么一回事儿,回想起当初她往凤卿城屋里塞美人时,他做出的反应,那哪里是一个正常男人能做出来的。

想到此处凤寒惆怅了起来。她阿弟生不出孩子来,那她该怎么办?

凤家这两支都是子嗣不丰,不选择恒之那就只有易之。只想一想易之那呆相还有他那空有皮囊的媳妇儿,她便越发的惆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恒之最合适。

纠结了一阵后,凤寒想:还是想办法挽救一下罢,或许并不严重呢。

做好决定,凤寒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觉得不管谁有问题,两个人一起调养必是没错的。此刻恒之远在汴梁,那就先想办法给婠婠调一调。

才琢磨到此处,耳旁边便听婠婠问道:“那位小娘子可知道你们的关系?”

凤寒摇头道:“半丝不知。她未曾在阿弟那里见过我,我顺她出来时也做了遮掩,暗中跟了一日才现身假做偶遇。”

婠婠点了点头,起身来拍拍裙摆准备回去休息。临抬脚前,她一拍脑门又道:“差点忘了,还有一件事。”

凤寒扬着一张笑脸道:“什么事,阿婠妹妹只管说来。”

婠婠点点头,认真的道:“不是他的风姿容貌能与你一比,而是你的风姿容貌勉强能与他一比。”说罢婠婠带着那抹认真的神色,上下的打量了凤寒一圈儿,格外确定的道:“还是明眼一看就比不过的那种。”

凤寒连声的“啧啧”起来,惋惜不已的摇头叹道:“阿婠妹妹,你这真是迷了心窍,障了双眼。”

婠婠白了她一眼,附赠了一声干脆利落的“啐!”,而后足尖轻点,一跃身离了这片屋脊,于重檐青墙间无声无息的纵跃而过,很快的就回到了四门府衙。

凤寒坐着没动,在这星穹之下独自的感慨着:果然不是每个人都似自己这般完美。老天给了阿婠妹妹许多的优点,同时也给了她一些缺点,比如审美。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才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还明眼一看?能将眼睛走成这般,哪里能叫明眼!

片刻后,凤寒“啧啧”两声,暗道:也对,姓明的眼睛也能叫做明眼。

凤寒撇了撇嘴,起身来准备舒展下筋骨,一动之下便觉筋肉发疼,忍不住又咧了咧嘴。

此时此刻,在北都城的另外一个角落里,青砖花墙围就一方宅院。某间宅屋处,小窗微启有烛光从中投落到院中。那窗纸之上,一左一右的映着两道人影。

窗子内一张式样简素的枣木桌,几碟小菜一壶清酒。坐在右边的那人提起酒壶来满酌了一盏,笑叹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这位官家实在是不适合做官家。终究太过性情了些。”

另一位呵呵笑道:“这没什么不好,官家性情些,咱们这些人便不会落个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先前说话的那位笑了几声,不紧不慢的饮下了半盏酒,然后提起筷子来挟了一粒咸豆入口慢慢的咀嚼着,不再出声作言。

细细的观瞧,桌子上的几碟小菜都是寻常百姓家的易得之物,烹制方法也没有多么的精细,不可谓不简素。但这桌旁坐着的两位却不是什么寻常百姓。

右边那位乃是曾为天子师的中书令胥世洪。左边这位名唤孟正,年纪稍微的轻些,却也是官从二品的吏部尚书。在北都,这两位都是数的上号的人物,更有着从龙起事的大功。

他们今日聚在一处,名为闲谈其实所谈的内容与闲适压根儿就不沾边。

烛火摇了一下,爆出“噼啪”的声响。

在静默了一会子后,孟正笑道:“胥老可有什么法子替官家解了这大患。”

胥世洪摇头道:“虽未必不是好事,也未必就是大患。且看罢。”

孟正道:“四门上下皆听明婠婠号令,不算是归服官家,此其一。

如今官家不肯依着您的办法迎她入宫,将一件本该简单的事情弄到这般复杂的地步。继续放任下去,说不得还会生出些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此其二。

单凭这两点,明婠婠此人便不好不除。”

胥世洪眯了眯眼,道:“今日你请我来,不是要与我商议什么的吧?你这是已然有了主意。”

孟正摆手道:“晚生不才,便是有主意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主意。一切还要仰仗着胥老。”

胥世洪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略顿了顿,正色道:“我没主意,也不欲有什么主意,更是不建议你有什么主意。还是那句话,且看罢。”

一番话说罢,他站起了身向孟正拱了拱手,道:“天色不早,这边告辞了。”

孟正见状倒也不再强求。他起身来道:“我送您。”

胥世洪没有推辞,由着孟正一直的将他送出院门,又亲自的扶着他上了轿子。临放手前,孟正说道:“晚生没主意,许是旁人有主意,这北都的风一时片刻的怕是停不了了。”

胥世洪呵呵笑道:“正好,凉快。”

说罢他便坐进轿子,扬声让随从小童前面提灯引路。

几位轿夫甚是健壮,毫不费力的抬起轿子,四平八稳的迈开了脚步。孟正姿态恭敬的垂手立着,直到那轿子远了,他方才折身回到宅子里。缓步的踱进屋里,独酌起来。

酒壶空尽,孟正站起身来推开窗子。

夜风透窗拂面,北都在此刻是静谧而美好的。

孟正弹了弹衣袖上那点不甚沾上的尘灰,面上一派闲适,思绪却还深陷在方才的谈话中。

那件事必不能拖,只是他谋划的主意并不稳妥,否则也不会想着寻胥世洪来另议个主意。箭必要发,难题只在于要如何发。不到万不得已破釜沉舟的那一步,就不能去使用不稳妥的主意。

要如何发那一箭,还需仔细谋划才好。

第三百七十八章 咽也不是 吐也不是

打了那么两场架,体力消耗了许多,心情也畅快了不少,婠婠这一夜睡得极好。

第二日,天方蒙蒙亮。婠婠起床出来晨习。才一迈出院子,就见一名锦衣捕快如一株小白杨似得戳在院门外。

见婠婠出来,那位锦衣捕快立刻上前道:“大人,您要不要到府衙门前去瞧瞧?”

他的语气先急后缓,前几个字急的带着抹兴奋的冲劲儿,说到后面几个字却又缓的迟疑,甚至透出那么几分吞吞吐吐的架势。

婠婠瞧了他一眼,一个念头立蹿心头:该不会是凤寒那货在府衙外出幺蛾子了呢吧!

思及此处,婠婠立即飞身起来往府衙大门处掠去。她的速度快过了疾风,那位锦衣捕快才眨了一眨眼睛,便不见了自家大人的踪影。他揉揉眼,四下瞧了瞧而后转过身撒开丫子,也往府衙门外奔去,生怕去晚了少瞧了什么。

婠婠赶至四门府衙的大门外,果然见到了凤寒的影子。

天还没有完全的亮起来,这条街道上也没有几个行人,静的冷清,越发显的四门府衙前热闹。

这片地方,打眼一瞧都是人。

有那胆子大、脸皮厚的,堂而皇之的露出了身形来,或蹲、或站,或斜倚门框、或稳骑墙头。要么袖手伸脖,一瞬不瞬的盯着门前那美男子瞧。要么抄着块油饼、端着碗豆浆一派悠闲的吃着,只不时的往凤寒那边瞥上一眼。

那些胆子小面皮又薄的则是各显着神通,于那些常人想得到、想不到的地方藏着身,暗搓搓的向外观瞧。

间或的有人低声讲着话。那是两批好心人,一批是在向昨夜轮值尚不知道缘由的那些位做普及,另外一批是在向众人普及着门前这美男子的身份。

那等没有明令标注的秘密,在四门里是藏不住的。婠婠曾经遣人调查过凤寒,当时没能激起的浪花在此刻翻涌了起来。

昨夜的事情就已经很能引起众人心中那好奇的小火苗,此刻再知此人曾与大人有过婚约,那小火苗顿就燃成了熊熊的八卦之火。

这片建筑是临时寻得,原就没有多少巍峨庄肃之感,被这景象衬的越发与街口菜市气质相仿起来。

府衙大门正对着的街路之上犹还是冷清安静的,唯有凤寒一人立在那里。大清早的,温度甚是凉爽适宜,她却轻摇着一柄折扇。

见婠婠出来,凤寒即刻舒出一抹温暖的笑意,目光中似是藏着一片春盛。开口更是将一声“阿婠妹妹”唤出了股款款深情暗藏的味道。

婠婠登时觉得不好了——这货又想玩哪套!

这边厢婠婠的脸色才一更变,那边厢的凤寒的脸色也跟着更变起来。她这脸色变得要比婠婠有技巧、有层次的多,以那温暖深情为基调,从中展现出许多种的情绪,每一种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极富感染力。

婠婠深吸一口气,几步迈到凤寒的身前。没等她站定,凤寒便抬起手向她递过了一只精巧的食盒来,“你再是厌我,也总要爱惜着自己的身体。”

这番话亦是说的极富层次,成功的加深了围观众人的误会。

不知道这货究竟是想玩哪招,婠婠便先接过了食盒,打开盖子往里观瞧。食盒不大,里面放着的是一只细瓷的汤盅,用棉絮围拢着用以保温。

见到汤盅,婠婠微微的一怔。

从前凤卿城总会让人备着汤水给她,冬天里是祛寒汤,夏日里是消暑汤,当她事忙焦躁时是清火糖水......便是她月信来至,他都会贴心的换了四物汤或是玫瑰蔷薇茶。妥帖的无微不至。

该不会是凤寒这货打听到了那些往事,所以才弄一盅汤来。这是借机挖坑还是在暗示什么?

婠婠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久久的盯着那汤盅琢磨。

凤寒又开口说道:“你昨夜里出了些汗,又在风里坐了那许久,难免要受些凉。”说着她从袖间拿出了一只纸包,“这汤味道不好,我备了梅子糖给你。”

婠婠有心想问她这葫芦里究竟憋着个什么坑,却碍着四周眼舌众多。她便先转回了头,向那一群人扫视了一眼。

诸人被她这样一看,像是被一齐点中了穴道般,身不动、声不出的僵了那么几瞬,接着便都将视线移向了他处,或是望天或是瞧地的折身走回了身后的那片建筑中。

纵然心似猫挠,眼带遗憾,可也都走的干脆、迅速。

顷刻间,大门前就只剩了婠婠和凤寒,连守门的那几位都缩了回去。晨风中,高悬门外的两排灯笼微微的摇晃着,更显空荡。

婠婠才要转过头,就见一道熟悉的人影由大门内缓步的行了出来。他默不作声的倚在门前,既不说话也不往这边瞧,就如同一座无生命的雕塑。

夜远朝戳在一旁,自然还是不方便说话。

只要她人不在四门府衙内,夜远朝就会如影随形的跟着她。她又不能将一个不明目的的凤寒带进四门府衙内。这一时片刻的怕是找不到机会问清凤寒又想要玩什么把戏。

不过即便是有条件好好的问凤寒,恐怕也问不出个真话。想到这点,婠婠索性也就不琢磨了,待车到山前时再寻路就是。

一早起来滴水未沾,婠婠也觉有些渴意。摸着那汤盅温度恰好便端起了来。汤盅内备着只瓷勺,婠婠拿出不用,直接就着汤盅喝了一口。

下一瞬,婠婠只想把这口汤都喷到凤寒的脸上去。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婠婠将那口汤含在口中,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咽,纵然是不能糟蹋食物,可要咽下这玩意儿也实在艰难了些。

吐,万一凤寒是想要用这汤水传递什么,她此刻将药吐出来,说不得就有那有心人千方百计的从落在地上的残药中辨出些什么秘密来。

婠婠瞪着凤寒,先是指了指手里的汤盅接着又指了指凤寒的嘴巴。意思很是明显,是要让她喝。

凤寒并没尝过这汤水的滋味,见婠婠含着口汤不喝,又示意自己来喝,便自以为的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莫不是以为这汤水有问题。

不过是些调养助孕的补药罢了,她这做兄长的还能坑害她不成。

哪怕此刻就只有一个夜远朝在旁,而他的视线又并不在这边,凤寒也还是好生的拿捏了一阵作态。她先是错愕,而后黯然,最后扯出抹难能名状的笑意来,道:“你不信我?”

说罢了她拿过了汤盅,眼睛定定瞧着婠婠,缓缓的喝了一口汤。她的神情做派无不完美,却在汤水入口的一瞬间里险些破功。

这一刻,凤寒亦是僵滞了。含着那口汤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心中就唯有一个念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难喝的东西!

咽下去太有难度,吐出来又不免会折损些这刻意营造出的形象。

就在凤寒踌躇的一瞬间里,婠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去怼了怼她的下颌。那口难能下咽的汤水就这么“咕咚”一声顺着凤寒的喉管滑了下去。

第三百七十九章 令使大人的风流韵事

婠婠的目的还未完成,接下来她企图将剩余的汤水全部都灌给凤寒。

凤寒此刻已经明白的婠婠的意图,她没有选择武力反抗,也没有选择耍聪明摆脱这汤水。她只是轻缓的制止了婠婠的动作,先是满面黯然的瞧了她一阵,而后一仰脖颈将那一盅汤都灌了下去。

凤寒确信,这一番举止定能为自己刻意营造的形象多增几分深情苦意。

人物越是立体,事件越是丰富,那就越是容易在这北都传播开。她想要达成的目的也就会越具效果。

因而凤寒牟足了力气,将这一场戏做的认真,虽然,唯一的那位观众并没有表示关注。

汤盅空了下来,婠婠低头将口中的那些汤水吐回到汤盅里,然后扣好盖子原样的放回到食盒中。丝毫不觉自己这行为会引起旁人的不适,尤其是此刻本就觉得胃中有些翻滚之意的凤寒。

被这味道难以言喻的汤水一冲击,婠婠此刻更加的没了胃口。她没有折回四门府衙去用朝食,而是转身往街角处行去。凤寒自是亦步亦趋的跟着,夜远朝也如平日一样,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转过了街角,来到的这条街上有着几家早食铺摊,这个时辰已经有了些食客。再走一阵便是一条较为繁华的街道,两旁的铺面正在开门洒扫。随着朝阳的微露,来往的行人渐多。

婠婠能明确的感受到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这种情况并不意外,带着这么一对黑白无常出来,不招人注目那才奇了怪。

最开始婠婠是带着那么一股不情愿的。然而当她无意中一转头,心中的念头就变了变。

这两个人,一个阴冷俊美,一个仙姿出尘。单拎任何一个来都能引得几条街的小娘子茶饭不想,更何况这是两个凑在一处。且,这两个人还都跟在她的身后。

这可真是......有面子!

顿时的婠婠就找到了几分趣味,招招摇摇的在街市之上晃悠了那么一大圈。

此刻的婠婠还没有想到,她这等暗搓搓的趣味儿会引发出一番久久不息的风传。短短几日间,整个北都都在传着令使大人的风流韵事。

对,风流韵事。

风流!

婠婠想不明白,她这般坚定不移的吊在一棵树上晃荡着,怎么就风流了。她也没有左拥右抱的享受过别的树啊。

传言总是会在传播中扭曲掉本来的面目,越是传越是离谱的厉害。

四门以为这传言已然损害到了自家大人的官声,即刻严查起来。经过一番顺藤摸瓜的梳理,传言的源头被寻了出来。很是意外,这其中并没有哪位朝臣、哪方势力的影子。

传言的源头都是些寻常的百姓还有......四门自家的人。

最初的传言也都是复述事实。不过是说令使大人同那白衣美男之间的种种;不过是说瞧见了令使大人与一黑衣、一白衣的两名美男子一同在街市上晃悠,那白衣美男子格外殷勤,打眼一瞧就知关系不一般。

对于这个结果,锦衣捕快们甚感羞愧。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他们觉得这等结果是定然不能呈于大人看的。于是他们暂且的按下了这个结果,再次的进行了一番细排查、深挖掘。

如此一番重复的折腾,居然叫他们寻出了一条之前没有察觉的线索,顺着那线索捋过去,便挖出了从中推波助澜的人。

这推波助澜的不是旁个,正是那日日于门前痴等大人的白衣美男,那曾与大人有过婚约的江湖客。

不管如何,一众锦衣捕快觉的这结果终于是能看了,这才直着腰板儿的呈递给澹台灵。

澹台灵粗略的看了一遍,立即将这些资料收拢整齐,抬脚便去寻婠婠。她走了一段路,忽然觉的有些别扭——自己为什么要把腰杆挺的这样直?

她停住脚步调整了一下姿态,这才又继续的去寻婠婠。

当她寻到婠婠时,婠婠正在擦刀。

澹台灵下意识的看了看那雪亮的刀身,而后将手中的资料递给了过去。默默的做好了闪身退避的准备。

意外的,对方看完那些后并没有提刀出去,而是继续的擦刀。

澹台灵忍不住想道:这是不在意,还是准备擦干净刀再拿出去使?又或者......是舍不得?

飞快的,澹台灵晃了晃头,将脑袋里那些不着调的想法统统的都晃了出去,正经问道:“大人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婠婠收刀入鞘,看向她道:“不处理。”

凤寒那货这样推波助澜也好,弄了这么个风流名声,朝里再没有哪个跑去赵子暄面前,建议他迎她入宫。

澹台灵意外了那么会儿,也没有继续的灾这个问题上纠结。她转而说起了追查遁四门的进度。

讨论起遁四门的事情,时间便在不知不觉中流逝了过去。当澹台灵离开,时已近午。婠婠重新捡起棉帕来,擦好刀鞘,将明月刀重新挂在腰间,往府衙门外去寻凤寒。

凤寒每日都在门外等她,便是深更半夜也不离去。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抽了空,四处去添油加醋滚大传言的。

几天的功夫下来,凤寒倒是与守门的几位混的熟了。也不知是谁搬了一条长凳出来给她坐着。

婠婠出门来时,凤寒正坐在那条凳上,抱着硕大的一筐甜杏悠哉哉的啃着。见到婠婠出来,她即刻起身扬起一抹惊喜的笑意,唤道:“阿婠妹妹。”

婠婠走过来坐在条凳之上,没等她伸手去拿那杏子,凤寒便已经挑了其中最大最熟的那只递到她脸前,“阿婠妹妹,这只最甜。”

看她这意思是要喂到她嘴里了。婠婠也没推辞,直接就着她的手叼过了那只甜杏。

凤寒面上笑意顿时更加的灿烂起来。

虽然这条凳够长,但两人这般并肩坐着也还是很招眼的。尤其是在这府衙的大门前、人来人往的街道旁。几乎一整条街的视线都暗搓搓的投了过来。

婠婠吃了两枚甜杏便没了多少兴趣,取出手帕子来擦了擦手,问道:“坏我官声,有什么目的?”

凤寒笑着反问道:“你说呢?”

她要表达的意思很是明显,坏了婠婠的官声,赵子暄便难能迎娶她入宫。

一踏进北都,凤寒便闻听到了些风声。她并不知道赵子暄与明婠婠从前的过往,但她能看出眼前的局势对于赵子暄来说,迎娶婠婠是桩有利无弊的好事。

这怎么行!

搅合!

必须搅合!

凤寒搅合的顺利无比,只想想就觉得自己聪明绝伦,幸运的如同独得上天恩宠。

按捺着这股小得意,凤寒认真的演绎着一位痴情人。

想来她从中推波助澜的事情被翻了出来,故而婠婠才有此一问。既是被翻出来了,那知晓此事的必不会只有婠婠一人。

此刻她这般一句反问、这般的一副神态皆是顺势而为。落在稍微明白些的人耳目中,便会认为是她痴情于婠婠,不愿意她嫁予旁人,故才有意如此。

此一举既能令自己的行为合理化,免去一部分人的猜疑,又能加深众人对于她跟婠婠有一腿的印象。凤寒满心以为婠婠会配合,奈何她在婠婠眼中已然被划归到不被信任的那一挂。

于是凤寒听到的是这样一句回应:“我说的出来还用问你?”

第三百八十章 皇家的小娘子们吃东西都这么秀气的吗!

天气和暖,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片柔软的云朵。

阳光洒在面上微微有些发炙。

凤寒看了片刻的天,闭上眼睛,心中暗暗的祈祷:将来阿婠妹妹生出的孩子,头脑千万要像恒之。千万要像恒之!

祈祷完毕,她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而后向婠婠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来。接着她捡出一颗甜杏来,掰开、拨去核,递到了婠婠的手边。

婠婠胃口不大,但见凤寒这般殷勤,便就一颗接着一颗的啃起杏子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啃杏子的队伍里又多加了一人——昭宁帝姬。

昭宁帝姬此番来甚是低调,她一下马车便先瞧见了倚在大门处的夜远朝。小姑娘鸟儿般的奔过去,对着那张冷脸一时无话。纵然无话,那张稚气尚存的脸孔却依然是欢欢喜喜的。

凤寒与婠婠的眼睛统一了频率,瞧着昭宁帝姬与夜远朝齐齐的眨了一眨,而后冒出四簇八卦的小火苗。

行过礼后,凤寒便恢复了那雕塑的状态,周身都散发着阴沉。昭宁帝姬在循着礼节的寒暄问候后,也不知该要开口说些什么。

好一会子后,昭宁帝姬觉得此般戳着实在是不成样子,于是便暂时的将目光移向了旁处,这才发现了婠婠和凤寒。

当见到婠婠时,昭宁小姑娘心中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觉得自己甚是失仪失礼,居然将明大人晾了半晌。而当注意到凤寒时,小姑娘的眼睛登时圆瞪起来,心中的那抹不好意思也在瞬间被挤到了一旁。

昭宁帝姬三步并作两步的行过来,语气中带着几丝愤愤之意,同婠婠说道:“明大人,这登徒子非是良人。”

她之所以语带愤愤,为的是凤卿城。虽然他险些要破坏了自己前来北都的计划,但他此番北行为的是寻他的夫人回去。同是北行,同是为着心上人,昭宁小姑娘便对凤卿城起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意。

这两日北都中的风传铺天盖地,连宫禁内也没能避免。起初昭宁帝姬是不信的,在她心中明婠婠并非那等风流多情之人。但此刻眼见着这俩人坐在一处,神情气质间透出那么一股的相似,仿佛默契极深的模样,昭宁帝姬便不由的愤愤起来。

定北侯痴情不改,这位却是风流快活,何其的不公平!

婠婠见昭宁帝姬行过来,才要起身见礼便迎来这么一句。她当即点点头,赞同道:“没错,非是良人。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人。”

昭宁帝姬没想到婠婠会是这般答复,原本要涌出来的话尽皆塞在喉间无法再说,一时就愣在了原地。

婠婠的目光清明,面上尽是坦荡。一切都与昭宁帝姬记忆中的相差不多。

昭宁小姑娘觉的自己怕是误解了什么,似明大人这般的人物有可能会冷硬绝情,却不太可能会风流多情。她微微的垂下眼睫,掩饰着内心的不好意思。

登徒子这三个字凤寒此刻不想认,于是她将手中的杏筐向凳上一放,起身向昭宁帝姬躬礼,甚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道:“当时情况紧急,为救姑娘一时冒犯,实属无心之举,还望姑娘见谅。”

昭宁小姑娘闻言顿时气怒起来。她说他是登徒子,是指他一路之上的言语轻浮,他这样一说,倒显得自己不可理喻了。而且他什么时候救过她。

昭宁帝姬忍住了争辩的冲动,只仪态合宜的冷笑了一声,道:“你心中清楚我说的是什么。”

凤寒没再说话,只是笑了笑。

昭宁帝姬心中吞不下这口气,却也清楚自己争辩不过眼前这人,如此下去必要吃亏。莫说争辩起来不好看,这种事情越是争论与自己越是没有好处,更何况此刻还当着夜远朝的面,实在不宜继续争论这些。

既然此刻对方选择沉默,让她稍稍的占了点儿上风,她自是见好就收,不再挑起这个话题。

凤寒不再说话,婠婠也不出声,只等着昭宁帝姬开口。昭宁帝姬来此并没什么正事,来此只是为了寻夜远朝,她也没想到自己一下马车就会遇到这么一副情形。

在这大门前说什么都不方便的。

不过这也是好事。四门府衙不是随便好进的,夜远朝那般的脾性,自己来寻他,纵他会出来与她相见,也未必能与她说上几句话。

原地戳了片刻后,昭宁帝姬便挪动着脚步,在凤寒刚刚坐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个条凳摆放的位置好,目光能够自然而然的瞧向夜远朝。

可是坐下来干什么呢?总不能大喇喇的去瞧着他,也不能让明大人离开。这几日她也得了些消息,知道夜远朝是时时刻刻的跟着明大人的。只要她能将明大人留在此处,便能多瞧他一会儿。

待的时间越是长,也就越可能会有机会出现。

昭宁帝姬想了想,伸手捏起了一只甜杏向婠婠问道:“这杏子怎么跟我以前见的有些不同?”

说罢了后,昭宁帝姬有些紧张起来,在她的记忆里明大人并不是很喜欢闲聊。她不确定拿杏子做话题,对方会不会坐下来同自己说话。

只一个呼吸的时间,在这小姑娘看来竟是有些漫长。

婠婠果然的坐了回来,也拿起一颗杏子说道:“大概品种不同,这种杏的味道也是不错,帝姬尝尝。”

昭宁帝姬暗暗的舒了口气,笑了笑后默默的啃了一口杏子。

婠婠见昭宁帝姬闷头吃杏,周围这一圈人都或明或暗的瞧着,便开始发挥起自己的善解人意——小姑娘嘛,总是会嘴馋个新鲜东西的。此刻大家都看着她吃东西,也许她会觉得有些尴尬。不偌自己就陪她吃一个吧。

于是婠婠陪吃起来。

昭宁帝姬只啃了一小口杏,因着自小养成的习惯,她吃东西甚是缓慢。待她完成了咀嚼吞咽,正待要继续着这个杏子的话题,并由此延伸出些其他的话题时,就见婠婠已经闷头的吃起杏来。

明大人此刻吃的专心,总不好打断她,让她陪着自己说话。就这样干等着,气氛又难免会有那么一丝的尴尬。昭宁帝姬愣了愣,选择去咬了第二口杏子。

当昭宁帝姬咬下第三口杏子时,婠婠吃完了一颗杏。

见昭宁帝姬手中的杏子还余下大半,婠婠心中颇为感慨:皇家的小娘子们吃东西都这么秀气的吗!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夜远朝这货究竟做了些什么

想着延圣帝再是如何,待前主、待自己都是不错的。婠婠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来对待他最疼爱的这位小帝姬。纵然没胃口的很,她也还是拿起了一颗甜杏,继续的陪吃。

好不容易昭宁帝姬啃完了一颗杏,见婠婠在这一会儿的功夫里已吃了七八颗杏子,此刻亦是双手各一颗杏子的捏着,看着好像甚是喜爱此物。

皇家子弟固然有着自己的傲气,可也都是知分寸明礼仪的。对于朝臣他们都有着应有的尊重,对重臣更是多加着几分敬意。昭宁帝姬自小就习惯的尊敬明婠婠,又因着婠婠前几日眼睛不眨的向这登徒子拔刀,将她解救了出来,故而心中更多了几分感念。

因着这些,昭宁帝姬没有开口说话打断婠婠吃杏的“雅兴”。

小姑娘默默的捏起一枚杏子,继续慢条斯理的啃着。反正她也没个明确的计划,这般瞧着夜远朝也是不错。

这两个人肩并着肩的吃杏,一旁凤寒立的有些无聊。条凳的正中放着杏筐,一左一右各坐了婠婠和昭宁帝姬。条凳的两侧边缘处还有着些空隙,目测着并不足以坐下第三个人。

那么一小块地方,若是坐的话仅能坐实三分之一,余下三分之二皆在条凳之外,说是坐着与扎马步也相差不多了。

凤寒不指望婠婠会有那搬起杏筐,挪个地方给自己坐的觉悟。她将身一斜,甚是潇洒的倚在了旁边的墙壁上,一面摇着折扇,一面不时的向着婠婠伸手讨杏子。

这个讨杏子的行为分明是懒怠弯腰,看在外人眼中却有着股讨宠的味道。

三个人一筐杏,就这么默然无声的聚拢来数十道目光。

昭宁帝姬的心神大半都在夜远朝身上,剩余的小半则在感到尴尬。如此当街坐着又不交谈,就一直这么啃甜杏,越是细想就越是觉得不自在。

这般情形固然是尴尬的,可觉出尴尬的唯有昭宁帝姬一人而已。其余两位虽然也不说话,却在无声中不着痕迹的交流过了几百次眼神。每一次的中心都是围绕着夜远朝同昭宁这小姑娘的。

忙着八卦,当然是没功夫觉察这情景是不是尴尬。

不知不觉,在尴尬和八卦中,那硕大的一筐杏子被啃光了。

昭宁帝姬瞅着筐底,越发觉得尴尬起来。

婠婠擦了擦手,颇为善解人意的拉起小姑娘来,飞身上了不远处一座建筑的屋顶。因为距离不远,夜远朝便就没有动。凤寒倒是想要跟上来,才一抬脚便有一枚杏核从屋顶上疾射而下,好险砸到她的脚面。

凤寒想了想,觉得女人之间的对话自己也不太方便听,于是便放弃了更过去的打算,拉转了条凳的方向,正对着那屋顶处坐下来,扬着一张笑脸直勾勾的向婠婠瞧着。

婠婠忍住了投第二枚杏核的冲动——她手里实在是没有第二枚杏核。

婠婠拉着昭宁帝姬,转过身去坐着。

上房顶这种行为对于婠婠来说如家常便饭一般,但对昭宁帝姬来说却是破天荒的。她小心翼翼的平衡着身体,又小心翼翼的随着婠婠坐下。第一次上房,她心中没有什么兴奋之感,腔子里除了甜杏肉便只剩下了紧张。

婠婠并没有注意到昭宁帝姬的不适应,她取出了竹管笔和那特制的小本本,翻开来带着一股兴奋劲儿飞快的书下一行字,递到昭宁帝姬的面前。

昭宁帝姬接过来一瞧,顿时觉得更加尴尬了。

这是草书,她辨认的出来。可这具体写的是什么,她可就辨不出来了。

婠婠怀揣兴奋的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昭宁帝姬的回应,“明大人,我不擅草书。”

婠婠一滞,这才察觉到自己过于激动,居然画了一行草书出来。她拿回了小本,将那行草书翻译成了楷书。因为没能压住速度,这楷书写的并不工整,不过总算是笔画清晰,能让昭宁帝姬分辨出来这些字究竟哪个是哪个。

字不多,却是一下子将昭宁帝姬的心情拢到了这小小的纸片上。

那上面只就六个字:此来,为夜远朝。

六个字中间只有一块间隔,并没有标点符号。昭宁帝姬不清楚这句话是疑问还是肯定。不管是哪一种,眼前这位大人都是知道了自己的心思。

昭宁帝姬的面颊红的好似云霞,她低垂着头做出了两下点头的动作。

竟然真是如此!

婠婠更加的兴奋起来。她先是瞧了瞧眼前的昭宁小姑娘:好一颗小嫩草!

随即她又扭回头去瞧了瞧夜远朝:好一头老牛!

昭宁帝姬的年纪小,往前数个三四年,那还是个小女娃呢。夜远朝这货究竟做过些什么,居然勾住了一颗小女娃的芳心。

心中的秘密被揭出来,昭宁帝姬反而觉得放松了些。她深吸了一口气,胸臆中满是勇气。再看一旁坐着的婠婠,心中便有了另外的一种想法。

明大人为人坦荡,不似是那等会向男人使小手段的人。但她能令定北侯那般死心塌地,必然有些缘由。或许自己能从她这里问到些经验作为参考。

机会稍纵即逝,昭宁帝姬也顾不得踌躇下这般行径是否得当。她从婠婠手中取过竹笔,飞快的写下了几行字。

那字迹之清秀灵动令婠婠很是一番赞叹。赞叹过后,婠婠将那些好看的字连起来看了一遍。内容很是令她意外,这小姑娘居然问她是怎么令凤卿城将心系在她身上的。

这位小帝姬不是为了夜远朝而来吗,问她凤卿城做什么?

难不成这位千里迢迢而来,并不是为了夜远朝,而是为了套路她,最终的目的还是凤卿城。

昭宁帝姬一直都在汴梁,在这情窦初开的年纪对凤卿城动心,实在是比于三四年前对夜远朝动心来的有说服力。

......

很快的,婠婠压下了这个念头。

由汴梁到北都,路程之遥远且不提,个中的艰难危险非是寻常人能受,更何况这么一个养在深宫的小帝姬。冒着莫大的危险,吃着莫大的苦头,就只为问一句话,也说不通。

方才瞧她看夜远朝的神情更不似作伪。自己这怕是想的太多了。

婠婠将视线从那些好看的字迹上移开,却见昭宁帝姬正眼巴巴的等着自己做出回答。神色间有些难掩的忐忑,眼神纯净的近乎于纯粹。

这不过就是个小姑娘。

婠婠因着那无端的猜疑,心中起了些愧意,又觉这小姑娘一路的北来甚是不易,便就拿回了竹笔,认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再一次的接过小本来,昭宁帝姬心中有些紧张。她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定睛去瞧纸上写的是什么。

那是四个明显工整了许多的字:死缠烂打。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一肚子的杏肉 还要什么烧肉?

昭宁帝姬显然不能很好的理解出这四个字的意思,可要细问究竟此刻又不太方便。她知道习武之人的耳力极好,她们在此处说的话,夜远朝等人是能够听清的。

小姑娘盯着那四个字瞧了半晌,只恼自己当年没有那先见之明,寻机会去细细的观摩。

在汴梁时她也曾见过几次明大人与定北侯相携同处,眼下回想起来,分明是定北侯待明大人更为上心。实在是看不出明大人是怎么实施死缠烂打这四字真言的。

难道说这四个字不是指明大人对定北侯死缠烂打,而是定北侯对明大人死缠烂打?

昭宁帝姬眨眨眼睛,越是回想就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

如此的话,自己该去寻定北侯取经才是。

昭宁帝姬提着笔,似是要写什么,那笔尖却是久久的落不到纸上。

婠婠在一旁瞧得着急。一开始用纸笔是为了顾忌小姑娘的面子,可既然心里喜欢夜远朝,又何必再藏着掖着。倘若换做是她,不仅要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还得凑到对方脸前去说,确认对方能听得清楚明白才行。

到底这不是她的事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行事方法,她觉得天经地义的事,在这小姑娘看来未必合理。

昭宁帝姬犹疑许久,最终在纸上写了一个问题。

婠婠接过来一瞧,见这小姑娘是在询问夜远朝为什么总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她问这个问题,婠婠倒是理解。只不过这个中的原因解释起来未免话长,用嘴说倒还罢了,用笔写还是用楷书那对婠婠来说就不是一般的头大了。

提着笔头大了片刻后,婠婠脑中灵光一闪,仅用两个字就回答了问题:报恩。

将夜远朝的行为归结成报恩也的确是没错。报延圣帝的恩、报她当年将他从雪地里救出来的恩。

对于自己的归纳能力,婠婠甚感得意。她觉得自己说的言简意赅很是明白,可惜昭宁帝姬却是看的半知半解。

其实问不问这个问题并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小姑娘只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不问上一问心中总有些别扭罢了。

没成想,问过了心里还是别扭。

昭宁帝姬最终没能压住心里的几股扭结,试探着写出了满满一篇字,要求婠婠暂时将夜远朝指派给她做暗卫。

要地门总督使做自己的暗卫,昭宁帝姬也知道这要求有些过分,所以才心虚的加上了暂时二字,并提了一些瞧着十分合理的理由。

这要求对于婠婠来说,那就是瞌睡时送来的小枕头。能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甩掉夜远朝这人肉摄像头,她简直乐意的不能再乐意。

这事儿她开心,昭宁帝姬也开心,可谓皆大欢喜。

婠婠很是痛快的点头应下,但接着她又犹疑起来。这事儿好是好,但有个关键问题:夜远朝那货似乎并不太听她的指挥。

她让他去保护昭宁帝姬,他就会去吗?

婠婠越琢磨越是觉得此事实施起来很有难度。

昭宁帝姬见她先是痛快答应,接着又面露为难,便自发的以为是四门中事务繁忙,调开夜远朝人手上会有为难。况且,自己这要求也实在过分,哪里能让一位总督使来做个小帝姬的暗卫。

昭宁帝姬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下来,觉得自己这要求提的欠考虑,真要这么做了,于夜远朝来说恐怕等同冷置。

小姑娘懊悔的扭了扭手指,向婠婠道:“方才的事情,还请明大人只当我没提。”

瞌睡时飞来的小枕头又自己飞走了,婠婠觉得有些不甘心,可她也没那自信能百分百的指使动夜远朝。

婠婠扬起脸来向着天空长长的一叹,做上司做成她这样,也是失败的没谁了。

她这样忽然的一声长叹令昭宁帝姬瞧得满头雾水,圆睁着一双眼睛表达着满心的迷茫不明。

婠婠转回头来见到昭宁帝姬这副神情,觉得自己得要努力的维护下这仅剩不多的声名才行。她方才已经点了头,那就算是应下了。既然应下了就得要做到。

维护声名从言出必行的小事做起。

想到此处,婠婠立刻带着昭宁帝姬下了房顶。回到府衙大门前,婠婠一本正经的看了看跟随昭宁帝姬而来的那些随从、宫女。然后向夜远朝道:“小帝姬初来北都,多有不熟之处,身边更没个熟悉的人,左右你今天也没什么事情,不若看护帝姬一日。”

换个人夜远朝怕是要开口刺激了。

这话说的好似昭宁帝姬是个初至陌生之地,需要人看护的娇娃娃。可谁也没有请她来,是她自己跑来的。能孤身一人跑来北地,又怎么会娇弱到需要个熟悉的人来看护。

话说回来,就是真的娇弱,夜远朝也不会买账。娇弱在他看来等同于麻烦,引不起半分的怜意。

可眼前的对象是昭宁帝姬,延圣帝唯一没有掩饰过疼爱之意的子女。或者说,是因为昭宁帝姬的出身并不起眼,牵扯不到任何一方的利益。对于延圣帝来说,她单纯是个女儿,并不代表其他。所以延圣帝在面对她时,才会是个单纯的父亲。

延圣帝有很多的子女,唯独昭宁帝姬对于他的意义不同。

这些事情寻常人不知,夜远朝等人却是瞧的清楚明白。

在长久的一阵沉默后,夜远朝点了点头。

这一刻,昭宁帝姬的心是雀跃的,婠婠的心情亦是雀跃,难得夜远朝在公事之外如此配合。不管他是给谁面子,反正她方才应下的话是兑现了。

昭宁帝姬的要求是暂时将夜远朝指派给她做暗卫。暂时嘛,这一日半日的也算是暂时。

终于支开了夜远朝,婠婠没回四门府衙而是满大街的晃悠起来。当然,晃悠不是目的,找机会同凤寒做个深度的脑回路交流才是目的。真要逛街散心,身后跟着个猛刷存在感的凤寒,那还不如跟着个低调如同空气的夜远朝。

晃悠了一会儿后,瞧着四下环境适宜,婠婠转回头来准备开门见山的问问凤寒,那些味道古怪的汤水究竟是个什么幺蛾子,怎么就值得她如此坚持不懈的,一日三顿的送。

才一转过头来,便见凤寒飞扬着眉头指向街尾处的一家铺子道:“阿婠妹妹可饿不饿,我看那边的烧肉实在不错,我买些来给你。”

对于凤寒的行事套路,婠婠多少了解了些。这哪里是关心她要不要吃烧肉,分明是这货自己馋了。

刚才那些甜杏,可是大半都进了这货的肚。

婠婠忍不住瞧着她的肚腹说道:“一肚子的杏肉,还要什么烧肉?”

第三百八十三章 又懒又馋还不听话

凤寒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肚腹之上,便甚是巧妙的舒展了下筋骨,恰恰好的将自己腰腹处的线条展示出来,并将折扇一甩甚是得意的问道:“如何?”

如何?

两个字:骚包!

考虑到对方可能理解不到骚包二字的精髓,婠婠改了策略。她一脸诚恳的向凤寒赞道:“纤秾合度,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

凤寒听得一噎,“纤秾合度是形容女子的,而且......阿婠妹妹,你不觉得用‘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这话哪里有些奇怪?”

婠婠摇头,“不奇怪。”

这委实是个好词句,既能形容人,又能形容红烧肉。没毛病的很。

凤寒听出了婠婠的不友善,将折扇一拢叹息道:“人生的太好,难免要烦恼。”

这是说自己在妒忌她?婠婠看着她那自恋模样,顿时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她甩开步子迅速的远离了凤寒。

凤寒腿长,几步就追了上来,“阿婠妹妹别走这么快啊。”

婠婠头也不回的道:“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地方混不下两个同样不要脸的。所以咱们还是拉开距离的好。”

凤寒嘻嘻哈哈的道:“能不能混下,阿婠妹妹总要试过才知。不偌我们现在就去买个院子,日夜同处,妹妹自然就能知道咱们能不能混在一处。”

日夜同处这词用的甚有调戏的嫌疑。本着被调戏了要调戏回来的原则,婠婠猛地停住脚步,斜睨着凤寒道:“死心吧,我对你这样的不感兴趣。”

凤寒“唰”一下甩开折扇,于胸腹前轻摇生风,那姿态做派潇洒而清雅,“我这样的如何就不能使阿婠妹妹感兴趣?”

婠婠意有所指的将目光往下溜了溜,什么也没说,凤寒就自行的噎住了。

她干咳几声,一折一折的收拢起折扇,方才那慑人的风采亦是一寸寸的缩减了回去。又是干咳的几声后,凤寒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阿婠妹妹对我不感兴趣就好,到底咱们之间需得避嫌。”

避嫌?

没听说谁要跟大姑姐避嫌的!

即便是这货没把自个儿当成女子,可她对她动手动脚时,怎么就没把自己个儿当成个男人,想一想避嫌这个问题。

婠婠觉得凤寒的自我定位有些模糊,便甚是八卦的正了正脸色,用一种自以为如春天般温暖的关怀语气问道:“那不知你对什么样的感兴趣?”

凤寒想也不想的回答道:“腰细,胸大,腿长。”

婠婠......

腿长且不说,腰细、胸大这是指女子罢。所以这货的取向是女人、所以这货才会对那个袁枭避之不及。

想起袁枭,婠婠越发的八卦起来。她向凤寒靠近了两步,压低声音道:“那位袁大侠呢?”

提到袁枭,凤寒本能的一僵。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神情十分可疑。很快的凤寒便恢复了自然,嘻嘻哈哈道:“他去了哪里得问阿弟,我可不知道。作为交换,我帮他解决麻烦,他帮我解决麻烦。怎么解决的,我不关心。”

凤寒能如此认真详细的回答问题,实在是有些反常,婠婠越发觉的里面有故事。

“我是问那位袁大侠如何,没问他去了哪里。”

经过了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凤寒是真的自然起来,她笑了笑道:“原来是我会错了意。那不知阿婠妹妹所指的‘如何’是哪方面?”

婠婠一脸的“你明知故问”,将话问说的更加明白具体,“那位的腿足够长,将来若要寻个相携一生之人......”

话没说完,两人便同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婠婠立刻停住了话头,凝神听辨。

凤寒却是不管靠近的是些什么人,立即拉住了婠婠的手,满脸情真意切的说道:“唯与阿婠妹妹相携一生,方才不觉这一生无趣。”

她这举动令婠婠看的惊叹不已。戏精就是戏精,是有瘾还是怎么的,说飙就飙。

即便是眼前的人不搭戏,活似一根柱子,凤寒自己也演的欢实,小情话一套接着一套,比话本子还要精彩动人。

渐渐的那些脚步声音近了。此地视野开阔,能够清楚的看到那是一顶官轿。瞧着制式像是二品官员所用,只是不知道里面坐着谁。从那被掀起一点缝隙的轿帘可以看出,里面的那位还挺八卦。

既然有观众,那观众还是个在朝的,婠婠也就格外的配合起来。

她轻叹了一声,向凤寒说道:“你很好,只是懒了些、馋了些,又总不听话,实非我心仪的那类。”

凤寒将眉毛一挑,确认了一遍她这是配合而不是拆台,而后带着一缕心累笑出了声音来。笑容里满是苦涩,声音里尽是伤心。笑了一阵后,她有词了,便停下来缓缓的道:“说来说去,不过是阿婠妹妹觉得腻了。从前你说最喜欢的地方,如今尽都成了缺点。”

她说这些话时面上犹还带着方才的笑意,每一个字都拿捏的恰好。这番演技逼真的就连婠婠都觉得自己是个玩弄了人家又将人抛弃的渣渣。

凤寒的词还没说完,她数着时间的沉默了一阵,而后又向着婠婠道:“不管阿婠妹妹待我如何,我待妹妹之心,这一世都不会更变。”

这时那顶官轿子已经走的远了。婠婠多等了片刻,待那些脚步声彻底的远离消失,便瞧着凤寒一阵的“啧啧”。

这演技精湛的,她都想造个奖杯送她。

倘若那轿子里的不是个聋子,方才那些话该是全部听去了。很好,她的形象将又进一步,风流中带了渣。

凤寒这举动的确是解决了她的难题,但也带了副作用。名声是不重要,可在这时空里,玩的太大了也会有麻烦的。这货到底是来帮她的,还是来坑她的?

相比与婠婠的警惕,凤寒此刻开心的很。她看着婠婠像是看着件难得的宝物,那眼神只把婠婠看的浑身发毛。

婠婠不由得向后撤了几步,严辞道:“我正经喜欢男人的,对你这样的没兴趣。”

凤寒摆摆手道:“妹妹想多了,我不过是忽然发觉我们两个都是懂享受、不喜受人支配的人。越是与妹妹相处便越是发现,你我相像之处实在是多。”

婠婠听得有些糊涂,“你怎么就看出我懂享受、不喜受人支配?”

凤寒哈哈一笑,将话解释的直白,“又懒、又馋还不听话。”

第三百八十四章 快收了神通罢

除了婠婠和凤寒,此刻还有一个人在细究着这个“又懒又馋还不听话”的问题。

这个人正是方才坐着轿子从一旁经过的吏部尚书孟正。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细思深虑要远远的超过婠婠和凤寒。

轿帘随着轿夫们的步伐一摆一摆的掀动的,阳光极具规律的扑洒进来,在孟正的袍袖之上投出道一隐一现的光斑。

孟正定定的看着那道光,眼睛慢慢的眯了起来。

婠婠与凤寒两个目前并不知道那轿子里坐的究竟是哪位,也不知道此刻正有一个针对着婠婠的计谋,在某位的头脑中渐渐的完善着。

这两人溜达了许久,一肚子的杏肉都消化的差不多了,便很是合拍的寻了家小馆,点了几样汤饭小菜,对着一窗的繁华街景慢慢的享用着。

这家馆子不大,菜肴多是家常,不精致,味道却是格外的适口。汤是寻常的冰糖绿豆汤,汤面上飘着几片百合瓣,一碗下去消尽了这初夏的燥气。

婠婠连喝了两碗,甚觉舒适。这才又想了正经事,直接向凤寒问道:“你每天弄的那些汤水是什么意思?”

凤寒笑道:“自然是给阿婠妹妹补身的。”

不知是不是因着正在吃东西,凤寒的语速很快,词句间难免有些含糊之意。婠婠分辨了半响也没分辨出来,她说的是补身还是补肾。

不过补什么不重要,重要的还是这汤水有没有其他所指。

出于慎重,婠婠再次的确认了一下,“就只是补汤?”

凤寒点头,面上有些委屈之意,“当然只是补汤。阿婠妹妹莫不是还在疑我?”

婠婠道:“我不是那等多疑之人。”

凤寒闻言,才要露出笑意就听婠婠又道:“不过你是那等惯会坑蒙拐骗的人。”

凤寒脸上的笑意收拢了去,眼眸里微微的泛起些黯然,她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看着婠婠的眼睛道:“没有人天生就喜欢骗人,更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说谎。阿婠妹妹,即便我曾骗过你,可我也没有害你之心。”

她的神色有些复杂,掺杂着委屈、不甘、自怨自嘲......然而更多的还是坦诚。

婠婠摇头“啧啧”,一脸佩服的说道:“快收了神通罢,这套已经没用了。那些汤水莫要送了,实在太难喝。你要是觉得不送就浑身不舒服,那你送些这样的。”说着话,婠婠指了指桌上的汤盆,“像这种,正常些的。”

凤寒微微一怔,“阿婠妹妹如此说,我这心当真是要碎了。也不怪妹妹,到底是我诓骗妹妹在先。”

婠婠道:“那等什么时候碎成了馅儿,你知会我一声,我也好弄些面来包馉饳。”

闻听此言,凤寒面上的神色转了回来,她重新拿起立刻碗筷,不甚走心的叹息道:“妹妹变了。”

婠婠亦是叹了一声,道:“不过是上的当的太多些。”

所以,免疫了。

凤寒点点头,将婠婠不上当的原因归到了凤卿城的身上。毕竟她才骗了她几次。凤寒咬了一口炊饼,直接忽略了自己是怎么坑骗婠婠,丝毫不觉惭愧的于心中默默的谴责起凤卿城:好好的一个实诚姑娘,活活的让这难缠给折磨成了这般不信任人的模样。

遥想当年的阿婠妹妹,简直与眼前判若两人。

又是一声叹息后,凤寒道:“这些寻常汤水如能与我送的那些相比。那都是我好不容易才打听来的补方,极为滋养。”

婠婠挑了挑眉,这货会这么好心?!

仿佛知道婠婠的想法般,凤寒又说道:“江湖上许多女侠都用这方子,如金铃仙子那般成婚五年都没动静的,用了这补方后才半年时间便有了喜。。”

居然还是为了要孩子,折腾的还这么欢实。

婠婠的额角狠狠一抽,“你想的真是又多又美。”

说罢了婠婠起身来结算了银钱,留下句“慢用”便迈步向外,打算回四门府衙去务些正业。

凤寒见她要离开甚是错愕,“我记得阿婠妹妹的饭量不止这点儿的。”

眼见着婠婠要走出了小馆,凤寒丢开了手里的筷子,迅速的捏起两只炊饼,疾步的追上来,嘟囔道:“这交换可真亏,吃不饱,睡不好,还得不来一句好。”

声音再小也抵不住距离近,这一串话婠婠听了个清楚,道:“你自去吃你的、休息你的。倘若我有处理不好的麻烦自会去寻你。”

凤寒摇头如风车,“不行。我得跟着你,不然麻烦就要来寻你了。”

婠婠并不是什么娇弱的小娘子,以她的身手难能出个什么危险。她之所以这样跟着她,无非是想在她身上扣个标签,免得其他男人来惦记。

是因着自己的风姿而自惭形秽,知难而退也好,因着这有心营造的风流名声被吓走也罢。只要她身边没有狂蜂浪蝶,那么自己需要做的就剩下了保证她的安全。

保护一个数得上号的高手,这任务简直不要太简单。

固然这段日子是苦了些,但只要将这个问题解决干净,那余下的日子就只剩下了轻松快活。

秉着先难后易的计划,凤寒亦步亦趋的跟着婠婠的身后。边走边旁若无人的啃那炊饼。

不得不承认,这般举止由她做来也是养眼的。透着那么一股随性不羁的脱俗。行在路上越发的引得视线聚集。

婠婠瞄着她手里的炊饼,忍不住挑眉道:“我又不是什么娇弱的小娘子,不需贴身保护。”

凤寒道:“一刻见不到你,我就一刻难安。”

婠婠抛了个白眼给她,没再劝说,由得她怎么开心怎么跟着。两个人就这么在北都百姓的注目之中穿过了十数条街巷,回到了四门府衙。

婠婠径直的走进府衙内,凤寒立在门前做出一派怔怔的神态,直到她觉得这戏足了方才默默的回到那条凳处坐下。

守门的那几位没有说话,只频频交换着眼神。如此用眼神交流八卦,凭借的其实不是默契,而是自己的脑洞。门前有着四位,对这情形也就有了四种理解。

这代表着在半个时辰之后,将会出现四个不同版本的演说。

第三百八十五章 有的时候脸皮厚当真抵不住感情深

婠婠回到四门府衙内先是喝了一盏茶,而后便开始了日常的事务的处理。待重新闲下来,已是暮食时分。

婠婠本就没有多少食欲,午饭吃的又晚些,这一顿暮食用的就十分的走形式。大伙儿还在往食堂涌时,她便已经向外行了。

在大伙儿都盛好饭,端着碗凑在一起吃的正香甜时,婠婠独自溜达到了天门所占据的那处角落。

澹台灵做事一向的有效率。自赵子暄说要重拾天门的旧用,才过去没多久的时间,这地方就已有模有样。

此时屋子里空无一人,婠婠四下转了转,依着从前天门归置卷宗资料的规律,翻出了今日新送来的消息。剔除其他,专捡着从二品官员的瞧,很轻易的就找出了午间所见的那顶轿子的主人。

孟正此人行事低调,不喜张扬亦不爱出头,在北都并不显声名,是以婠婠之前未曾注意过他。

天门的眼线网才刚刚开始在北都撒开,这间屋子里的资料有限。每一只架子都依照北都官员的品级职位分隔成了一个个的小格子,格子里多是摆放着一两片薄薄的纸张,仅有几只格子被塞得的满不透光。

其中恰有着属于孟正的格子。

婠婠随手抽出一卷来翻了翻,便明白了为什么孟正会在最先被翻底细的这一批人里。此人在很久之前就跟在赵子暄的身边,初时并不显才干,直到赵子暄举事,孟正方才显出了几分本事。

婠婠翻到看一半时,澹台灵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婠婠独独的翻看孟正的卷宗便问道:“大人可是觉得此人有问题?”

原本婠婠只是想随便瞧瞧,可这一翻之下确是翻出了疑问,“孟正此人于政务上有些才干,却不擅行军打仗之事,又是个文弱书生,早些年怎么就跟在了官家身边?”

澹台灵从那格子中抽出了一卷资料来递给婠婠,道:“我也觉得奇怪,查了才知这位孟大人曾受过官家的援手之恩。他为了报恩方才自荐自身留在了官家身边做幕僚。

孟大人不擅军务,平素也就是帮着官家理些琐事。那些瞧着不起眼的琐碎事务,他倒也做的认真十足,从未出过差错。

官家起事,此人作用不小。”

说着话,澹台灵指了指架子上的其它几只格子,示意道:“若没有这几位,北都未必有今日的局面。这其中数孟大人最为低调,如今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实则很有分量。”

澹台灵说罢便静静的等着婠婠开口。

婠婠很是熟悉澹台灵,知道对方这神情是正经谈公务的状态。

这姑娘一定是误会了!

她来这里翻孟正的资料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想查一查今日午间路过的那顶轿子究竟是谁的。着实没什么正经公务啊。

但是这实话能说出来吗?

不能!

倘若她此刻实话实说了,那她的形象岂不是更要向着不着调靠拢过去。不着调这种印象,很不利于重建威名。

婠婠想了想,为了重新过上那种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吓退一批人的日子,她决定硬着头皮假装自己有正经事。

她盯着手里的那份资料,本着鸡蛋里挑骨头的精神,开口道:“于落魄困顿中受了官家的恩?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纵有些本事,可当时的官家并用不上。

既有本事,该去跟着能用到他的人才对。如此不屈了自己的一身才能,又能赚取些银钱加倍的还予官家,说不得混的好了,还能有机会报答官家当初的相助之恩。

跟在官家身边做幕僚,这是报恩还是找饭茬?

若是官家不举事,他岂不是要吃一辈子闲饭。”

这明显的不能再明显的挑剔令澹台灵很是愣了愣,她忍不住问道:“那位孟大人可是得罪了大人?”

这一点婠婠倒是实话实说,“没有。”

澹台灵仔细的观了观婠婠面上的神情,又仔细的想了想婠婠的那番话,依然觉得那些话里尽是找碴的意味儿。

举凡是有些才干的人也都是有些傲气的,那位孟大人因着自己很是瞧得起自己,所以做出俯身效力以报答恩情的举动,这也说得通。

天下间有才干又因种种原因无法继续科考的读书人何其之多,又有几人能有幸投到一位王爷的麾下做幕僚?便是孟正当初投靠的缘由有些问题,也不过是想为自己谋个好出路。这种情况委实多见,并没什么奇怪之处。

可自家这位大人固然是不着调了些,也不会去做些无的放矢的事情。

澹台灵抿着唇想了片刻,决定重新去翻一翻孟正的底细。想着他们这位大人不轻易的着调,此番如此认真,其中必有缘故,自己断然不能小视。于是她很是认真的向婠婠道:“属下会尽快查清楚。”

婠婠见她这般认真,顿觉有些过意不去。过意不去这种心理活动很少出现在婠婠的心里,不过有的时候脸皮厚当真抵不住感情深。天门的事务已经足够繁忙,她还如此添乱,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心中难妥。

反口承认事件的真相,那不止要前功尽弃,更会将那本就没剩下多少的威信耗去大半。婠婠思索了片刻,决定以行动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天门的事务她都熟悉,当下就帮着澹台灵整理起卷宗来。

明婠婠是惯来不理这些繁琐事务的,婠婠倒是会处理些,但也是能躲懒便躲懒,能推给别人做便推给别人做。几曾见她在没有紧急任务的情况下,如此主动自发的整理这些?

澹台灵见状越发认定了事出有因且十分的严重,对待重究孟正底细一事,更是下了十二分的慎重仔细。

婠婠揣着颗发虚的心,一言不发的在天门窝到了半宿,直到四更鼓响才回去休息了一会儿。

整理了一夜的卷宗,婠婠睁开眼睛来只觉得满世界都是墨字飞舞。这种恍惚感一直到见到了凤寒才消失。

凤寒生的好,倘若她是个男子,大清早的见了这么一位,婠婠的确会精神一振。但婠婠知晓她原是个女儿家;

凤寒提来的那些汤水,味道之古怪有着提神醒脑的奇效。但婠婠拒绝饮用,一滴都没沾唇。

她那股恍惚感之所以会消失,皆是因着凤寒的一句话。

“阿婠妹妹,我买了一座宅院给你。”

第三百八十六章 你是属狗的吗?

凤寒买的宅院距着四门府衙不远。三进三出大宅子,每一进都收拾的简素大气,一应物什应有尽有。

虽然无有在此居住的意愿,但婠婠还是顺着颗好奇心在这宅子参观了一番。逛过了半圈,婠婠看向凤寒的目光里就带上了一抹钦佩。

一夜之间买下座宅院,还收拾成这般模样,此等能力效率如何不叫人钦佩?

这抹随着脚步的移动而暗暗攀升的佩服之意,在婠婠逛到了厨房时戛然止住。

厨房很宽敞,收拾的窗明几净。窗子打开着,清新的风和晨光一起扑洒进来,充盈着整间屋子。

在阳光投下的地方,搁着一块圆形的案板。案板上放着切了一半的小青菜。一旁设着口锅,锅里的水犹还冒着袅袅的热气。看起来像是烧饭烧到了一半便中止的模样。

婠婠指着案板上那切了一半的小青菜,回头问道:“你切的?”

凤寒摇着折扇,笑的好不耀眼,“我岂会切出如此难看的东西?”

婠婠很是确定,这座宅子里除了她们两个和潜在暗处跟随的夜远朝外,再无第四个人存在。她凝神仔细的嗅了嗅,确认着空气中有无血腥的味道。

凤寒看她如此举动,便纳闷道:“阿婠妹妹,你是属狗的吗?”

婠婠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属什么你难道没打听过?这天底下有着副好嗅觉的海了去了,难道都是属狗的。”

凤寒好奇起来,也学着婠婠的样子四下的闻了闻,并没有闻出什么值得奇怪的味道。抬头一瞧婠婠依旧嗅的仔细,忍不住好奇的再次开口,“阿婠妹妹,你究竟嗅出了什么奇怪之处?”

婠婠道:“我在找你杀人夺宅的证据。”

凤寒登时一滞,而后从袖间拽出了两张契纸,伸到婠婠的脸前抖的哗哗作响,“买的!买的!用银票换来的。房契、地契都在。”

婠婠捉住她抖个不停的手,拿过那两张契纸来看看。契书之上的名字写的是她的,日期是今天,上面的印泥犹还新鲜着。

契书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可问题是有谁会在大清早的卖房子。就算是一个想卖一个想买,衙门里也还没正式上值呢。

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凤寒是怎么代她签下了这纸契书?

婠婠反手将那两张契纸抖到了凤寒脸前,一条一条的问出了疑点。

凤寒略略的向后退了半步,避开了那几乎抖到了她鼻尖的契纸,首先伸出了一根手指来,解释道:“这户人家本就要卖宅子,一大家人早在半月前就搬回了老家,只剩这家的郎君带着两个仆役在此。

我多加了些银钱,请他们即刻腾出地方来。那位小郎君很是痛快的应了。”

婠婠又一次的看了看那些烧了一半的饭菜,“痛快的饭都没吃就走了?”

凤寒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点头笑道:“这些都是那位小郎君送的。”

婠婠听得额角直抽抽。

就送做的一半的饭菜!

倒是都做好的再送啊!

她暂且忽略了这个问题,将视线转回到凤寒身上,道:“继续。”

凤寒伸出了第二根手指,道:“提了你的名,衙门里那些做差的好说话的很,朝食都没用就紧着将契书合好。”随即她又伸出了第三根手指来,解释起婠婠的第三个问题,“我给他们看了那张婚书。”

婠婠将契纸折起来收妥,深吸一口气后又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一指案板道:“你继续。”

说罢了婠婠抬脚便走。

凤寒打眼一瞧就知道婠婠起的什么主意——送来门的财没有不收的道理,可收下不等于住下。

凤寒追上来,一伸手臂拦下了婠婠,嘻嘻笑道:“阿婠妹妹喜欢什么样的家具帐幔,我去置办来。”

不待婠婠开口说话,凤寒又一连串的絮叨道:“住这里总比住衙门要舒服,我也能好生的照顾妹妹的起居。这才多久没见,眼见着妹妹的瘦了许多,这小下巴都能当锥子使了......妹妹就是什么都不顾,也多少顾念一下那位小娘子。”

婠婠脚步未停,只转过头来看了看凤寒,疑惑道:“什么小娘子?”

话一出口,婠婠便想到了她说的是昭宁帝姬。

夜远朝这只人肉摄像头她是甩不脱了,目前看来昭宁帝姬倒是能牵制住他几分,只是人家一个帝姬总不会时时刻刻都候在四门府衙前。

倘若她搬出了四门府衙,昭宁帝姬往来方便,出现的频率必会高上许多。这意味着,人肉摄像头存在的几率将会相应的降低。

婠婠心动了。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大门前。婠婠急着回去上值,将步子甩的干脆利落。凤寒则拉着婠婠的一只袖子,一脸笑意的低声劝着。

这情形,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难免生出另外的一番解读:前面行的那位正不耐烦着,通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绝情的意味儿。后面追的那位则像是正小心翼翼的讨好着。

怎么看都带着抹桃色八卦的味道。

恰恰好的,这容易想偏的画面就一寸不偏的落在了一位眼底。

彼时,这位正乘着轿子路过此处,觉得有轿子里有些闷就伸手掀起了轿帘来向外张望,不成想就那么好巧不巧的望到了这座宅院的大门前,更是好巧不巧的与婠婠瞅了个对眼。

这位不是旁人,正是昨日里才目睹了两人一场大戏的孟正孟大人。

孟正觉得这情形有些尴尬,好似他有意瞧热闹似得,又觉的既瞧了个照眼,不寒暄两句有些说过不去。于是孟正让人停住了轿子,自己下轿来与婠婠寒暄。

婠婠本是不耐这些的,偏偏昨天因为她的缘故,害这位无端端的被重新翻查。她心下里有些不好意思,此刻人家又客客气气的笑脸相谈,她自然也就甩开尬聊的本事与人客气了一阵。

场面话说完再无旁的可说,场面就又尴尬了。

安静了片刻后,孟正笑呵呵的向着凤寒一拱手道:“想来这位郎君便是凤公子了?”

凤寒见对方提到自己,倒是正正经经的还礼答话。言谈间,面上带着抹恰到好处的笑意,态度不卑不亢,风度做派皆是令人赞许的水准。

孟正同凤寒说了几句话后,忽然意有所指的道:“倒是巧,凤公子也是姓凤。”

第三百八十七章 姓凤也不都是坏人

这问题有些敏感了。

婠婠那双拢在袖间的手本能的握了握。随即听得身畔响起“唰”的一道声响,那是折扇展开的声音。

凤寒的唇畔依旧含着抹笑意,神态间较之方才多了些许傲气,且透着一丝说不分明的不快之意。她不疾不徐的轻摇着折扇,道:“这天底下姓凤的不多,凤姓之来源却是甚多。

我栖梧岛凤姓乃是出自远古女娲氏部族,因凤鸟图腾而来,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说罢,凤寒微微欠身向婠婠凑了凑,笑容里又添了许多的暖色,语气也重新的温软了下来,“姓凤也不都是坏人,我待阿婠妹妹便诚心的很。”

这般行径在江湖人看来并不算什么,在寻常百姓看来,只要身份合宜这也不叫个新鲜。但在孟正这等连走路都要讲究礼数的人看来,就颇有些青天白日公然调情的嫌疑。

他顿时觉得自己戳在这两人面前很是不合适,脚下好似生了一片荆棘似得令他立不安稳。孟正再次的拱了拱手,笑称有事在身不便多聊,几句客套后便折身上轿,离了此处。

孟正的轿夫皆是脚力极佳的壮汉,行的且稳且快,不多时就行过了这条街。

见孟正如此不带疑问、痛快利索的走了,婠婠倒是不急着走了。她揣着即将满溢而出的好奇,向凤寒道:“请教,女娲氏难道不是姓风的吗?”

连她都知晓的常识,怎么孟正就全然不觉异样?

还是说,她知晓的常识是错误的?

对于婠婠的疑问,凤寒先是报以一笑,而后方才不疾不徐的解释道:“古人认为风乃为神鸟振翅所生,故而风和凤曾是通用的。妹妹难道不知,远古卜辞中风字均作凤字。”

婠婠点头道:“之前真还不知道。”

凤寒合拢折扇在掌心一敲,似是还有话要说。婠婠get到了一个新知识点,解了心中的好奇,也就不欲再同她耗时间,直接就迈开了脚步折回四门府衙。

凤寒没有继续追上去,她在原地戳了片刻,再三的确认自己这是又一次的被婠婠晾了。

她瞧着婠婠的背影,嘬了嘬牙花子满眼不解的琢磨着:不过就是诓了她一次,不至于就这般态度罢。自己是不是有必要挽回下形象。这样下去事倍功半,怕是不好在北都过上那悠哉日子。

晨风里掺杂着不同的饭香,丝丝缕缕的勾人腹鸣。凤寒只琢磨了一小会儿,便先抛开这个问题,顺着其中最为香浓的一道香味,往街尾处的食摊上去买早饭。

在凤寒点了一桌丰盛的早餐坐下来享用时,婠婠也在用朝食。

四门府衙内刚过了用朝食的时辰,就连轮值的人都用过了饭,赶着时间的离开了食堂。此刻这偌大的一片空间里只有婠婠和夜远朝。

灶上预留着半屉火腿蒸卷、两砂锅鸡丝粥。桌子上摆着几只用海碗倒扣的碟子,里面是几样爽口的小菜。

婠婠掀起了蒸屉盖子想要端出里面的东西,不想低估了温度,才一伸进手去便被烫了回来。她搓了搓那根被烫到的手指,索性直接端起了蒸屉放在桌上。

桌子虽大,可这蒸屉是特制的,体积也着实的不小。被这只蒸屉一挤,那几只菜碟子便顿呈摇摇欲坠之势。

夜远朝看了婠婠一眼,动手将那只蒸屉挪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然后一手一只的将里面的砂锅给端了出来。他将砂锅放妥后,随手掀起了砂锅盖子充作碗盘,捡了几枚火腿蒸卷放在里面。

他做这些时,全程面不改色、动作流畅,仿佛这蒸屉里的东西都是常温的。

这让婠婠疑心起来,“阿直,你练过铁砂掌?”

夜远朝径自的坐下来,拿起双筷子用饭,压根儿就没有答话的意思。

他这态度婠婠也习惯了。她坐下来盛出一小碗粥晾着,而后百无聊赖的夹起枚火腿蒸卷,鼓着腮帮子轻轻的吹着上面的热气。

吹着吹着,婠婠停了下来,盯着蒸卷上面的火腿粒像是发现了件了不得的事情,“这东西不是南边的吗?”

南边儿的东西在北地本就鲜见,自赵子暄起事造反,割据出一方势力,这些东西就更加罕见起来。

婠婠忽然意识到,她很久都没有吃过火腿这种东西了。当下将蒸卷递在嘴边急吹了几口气,对准火腿粒最为密集的地方咬下了一大口。然后一面吹着热气,一面起身来往外走去。

起身时没忘记用筷子多叉了两枚火腿蒸卷。

类似这种话题,寻顾长生问远比寻澹台灵合适。

当婠婠寻到顾长生时,他正趴在玄门院落的墙头上,手里同样捏着枚火腿蒸卷。

婠婠一跃身在他旁边趴了下来,顺着他的视线瞧去,见玄门的人正在倒腾着新制的兵器。这景象天天都有,没什么新鲜的,婠婠看了两眼便回到了正题。

她晃了晃手里的火腿蒸卷,直切主题的问道:“知不知道这东西怎么过来的?”

顾长生转过头来一瞧,道:“两边不通商,拘的住商贾百姓却难拘住那些江湖客。这东西是从几个江湖客手里买的,贵的很。”

婠婠点了点头,又咬下了一口蒸卷,问道:“你看什么呢?”

顾长生压低了声音,窃笑道:“前日这边炸了一件兵器,一个个都弄得好似从灶膛里掏出来的。”

婠婠听明白了,“所以你守在此处,是在等热闹看?”

顾长生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猛烈的摇起头,解释道:“大人,我这是正经上值。前日就险些炸到我,我那点儿花拳绣腿,大人是知道的。这要再炸一次,我未必能躲得过。还是此处安全些。”

对于他这个解释,婠婠满脸的不信。

配合玄门打造武器,这是真话。可那种程度上的配合,并没有必要天天的盯在此处。

这货分明是在等着看热闹。

婠婠“啧啧”两声,很是语重心长的叹道:“你当放爆竹呢,天天都炸。”

顾长生想了想,玄门里经常炸东西的光景已有一年多不见。如今的玄门鲜少出什么纰漏。再一想昨日里薛呈的笃定,便觉得趴在这里除了日头怕也看不到什么热闹。

他看不到热闹,可他这看热闹的行径已经被大伙儿瞧见了。

顾长生笑了两声,自找台阶的道:“大人说的是,以薛大人的能力,必不会再出差错。”

说着话,他起身来准备溜下墙头。

就此刻,忽然炸起了一道轰隆之声,直震的人双耳长鸣。许多大大小小的不明物体携裹着刺鼻的味道四散疾飞。

在这一瞬间里,婠婠本能的缩在墙后,好歹避过了几片不明物体。只是耳际盘旋着嗡嗡的尖鸣,一时辨别不出其他声音。

顾长生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方才正要起身,着力不稳,被这声音一吓,又急着闪避飞射而来物件儿,毫不意外的就跌下了墙头去。

第三百八十八章 她家有这聪明买卖 她怎么就不知道

爆炸带起的烟尘终于平复下去,婠婠的听力也恢复了些。

她重新趴上墙头向里面张望着。

满院狼藉中,薛呈正没好气的喊顾长生过去帮他处理伤口。类似这种事故,从前玄门里常会发生,每一回都是动静吓人,鲜少造成严重的人员伤亡。这次也不例外,就只几个躲闪的慢的挂到一点皮肉伤。

而且除了薛呈外,其他人也不怎么像从灶膛里掏出来的。

顾长生摔到了屁股,一动就觉得两股发痛。他并不是那等死爱面子的人,起身来先揉了揉自己的痛处,且一面揉一面走到薛呈跟前去,从随身的腰囊里取了药,准备帮着薛呈处理伤口。

薛呈嫌弃的瞧了瞧他的手。

顾长生顿时不乐意了,“我都没嫌你一身黑灰。”

薛呈懒怠与他斗嘴,见婠婠正趴上墙头上,露出半张脸来向这边张望,便正经说道:“大人,这已是能寻到的最后一种替代材料,还是不行。”

说罢了他才发现婠婠的眼睛形状有些不对,这弧度......是在窃笑?

一时间,薛呈脑门子上的青筋直蹦。他微微的闭了会儿眼睛,三年的经历使得他很快的就调整好情绪。

薛呈重新张开眼,好似什么也没看出来的模样,继续道:“怕是要想法子去寻那东西。”

对于自己窃笑的行为,婠婠自我鄙视了一瞬,而后正色的思考起来。

这些兵器是专为平阻卜烈叛部打造。就算是北地有矿,寻找、开采、冶炼那都是时间,待完成这些,黄花菜都要凉了。

不能找替代品,也没有自给自足的条件,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南边弄些来。

问题是现在赵子敬、赵子暄兄弟俩掐架,寻常货品尚难在两块地盘间流通,更何况这种打造兵器的重要物件儿。

婠婠琢磨了一会儿,目光便落在了手中的蒸卷上,心中即刻有了主意。她下了墙头直奔天门那边,着人去寻那几个倒卖火腿的江湖客。

墙里面的薛呈兀自瞧着那空空的墙头,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的闭上了。

顾长生处理好薛呈身上的伤口,嘻嘻哈哈的道:“大人想的什么主意,我好像猜到了。”他伸手拍了拍薛呈的肩,又道:“老薛啊,一时半会儿的你们是开不了工了。也别都闲着,闲着不像话。

不如你们就趁着这时间,把大人之前说过的扫地鸡鸭做出来,咱们自己使着轻松,也能拿出去卖钱。”

薛呈见怪不怪的合上了眼睛养神,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此刻的薛呈怎么也想不到,在之后的几日他当真带着人捣鼓起扫地的鸡鸭来。原因也与顾长生说的没什么差别,等待材料的时间实在是太闲。

在这几日里,锦衣捕快们不停不歇的在北都翻找着倒卖货物的江湖客。并以超出婠婠预想的速度,将查到的资料呈报回来。

当澹台灵与那几位带队的锦衣捕快来寻婠婠呈报时,赵子暄恰好进来。

这些日子,赵子暄忙着平衡北都内的各方势力,又多了一个昭宁帝姬让他分神,按说他是没时间出来晃悠的。只是这件事情关系到神兵的打造,关系到平叛阻卜烈部。不过来亲自的看一下进度,他实在是睡不着觉。

澹台灵与几位锦衣捕快自是不好避讳着赵子暄,行过礼后便继续报上了结果——那些江湖客并不常出没,每次出现都是卖完东西便溜。银货两讫后就捞不着他们的影子了。

动用了那么多锦衣捕快,折腾了这么多天,不会只有如此一个结果。

婠婠和赵子暄都没说话,静静的听着后续。澹台灵却是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婠婠。

后面那几位锦衣捕快皆微垂着头,站立的恭敬。有多年的默契在,婠婠能感觉到他们此刻的注意力也都在她身上。

婠婠不由纳闷起来,“看我干什么?”

澹台灵默了片刻,道:“表面看,那些江湖客都是各自行动的散贩。实际上,他们都是为一家卖力。

货物是主家挑选的,都是些利润大、易脱手,又不怎么打眼的东西。运送也有专门的货队。那些江湖客只是负责将货品带进来售卖,从中抽取些酬劳。”

婠婠道:“既然都是一家的买卖,听起来这家又有几分能力,那不是更好谈生意?”

澹台灵道:“大人还没问是哪家。”

不待婠婠反应,赵子暄便急问道:“哪家?”

“明月山庄。”

婠婠......

她家有这聪明买卖,她怎么就不知道!

是了,她的确不知道。这些年她也没同林砚见过。平素虽关注明月山庄的消息,可也没仔细到山庄的每一项生意。

澹台灵说罢这四个字,便一直的关注着婠婠的神情,她斟酌着语气缓缓道:“若没有个靠山,那些东西是运不到边境的。”

赵子暄此刻听得明白了。明月山庄的生意一直是定北侯府在照拂着。似这等私贩货品之事,定北侯未必不知。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在闭住一只眼睛装作看不到的同时也在睁着一只眼,看到些外人看不到的情况。倘若明月山庄那些人运送的不是些无关紧要的货品,定北侯必是第一个知道的。

他能让东西运过来才是奇怪。

赵子暄当即道:“此事不必再提。还有,半个字也不要透漏出去。”

澹台灵几人都明白,牵涉到明月山庄同定北侯府的关系,传出去难免会给婠婠带来些麻烦。他们自然不会透出一丝丝的风声去。

在婠婠神飞天外、赵子暄凝神思索的时候,澹台灵的思绪破天荒的同身后的几位同频起来:提到了定北侯,大人居然没什么异样。看起来是真的移情他处,北都里的风传还是有迹可循的。

想来也是,那么一位神仙风采的人物,每日放低了身段来嘘寒问暖的倍献殷勤,就是颗石头也该焐化了。

很快的,澹台灵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且暗自的责怪了自己一番。在这种事情走神去八卦,怎么能是一位总捕该做的事情。

澹台灵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恭立了一会儿,赵子暄又开了口,“换了别家商队也未必能成,不如直接跟赵子敬要。”

婠婠的思绪在此时回笼,问道:“他能给?”

赵子暄笑起来,那笑意是许久未见的灿烂耀目,“他赵子敬未必就不缺东西。”

所以这言下之意是要交换。

赵子敬肯不肯交换且不说,他们要拿什么换?赵子敬的地盘大,要什么没有。可以说,除了后院那些扫地鸡和扫地鸭的半成品,婠婠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是这边有而赵子敬那边没有的。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一大批形态各异的扫地鸡 扫地鸭

赵子暄没在四门府衙多留,略坐了一会儿,简单的问了问天门布网的情况便离开了。

最终也没有说究竟要拿什么去换。

材料一时没有着落,玄门只好继续的闷头制作扫地机。大概是跟武器杠的太久,精神长期紧张,制作起这种小玩意儿,玄门的各位匠官便只当是放松了。

他们放松的表现就是在扫地机上尽情的表达着自己的创意。

又是两天过去,一大批形态各异的扫地鸡、扫地鸭就出现在了婠婠面前。这些扫地机制作的精巧,虽然没有什么自动避绕障碍物、自动定时之类的功能,但比起用手扫地也算是方便省力。

这些扫地机的风格并不统一,有的雕刻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有的就是一堆抽象的几何体拼凑,有些依靠机括发动、有些依靠风力,......

乍一见到这么多不同类型的扫地机,婠婠还是有些小兴奋的。她东瞧瞧西看看,摸摸这只又敲敲那只。而后随手举起一只看不出机关所在的扫地鸡,好奇道:“这个怎么用?”

这一只扫地鸡雕做的生动,呈振翅欲飞之状。虽然模样是只木鸡,但那精气神儿却好似一只雄鹰。

出来答话的是玄门年纪最小的一位匠官。他生着一双大眼睛,睫毛很长,说起话来那两排睫毛扑扇扑扇的,瞧着很有几分天真烂漫。

他的作品当然不止这一只,当下又寻出了一只,想要寻块地方来演示一下。无奈满院子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扫地机,他只好比比划划的讲解道:“大人,这个能当蹴鞠玩儿。踢一下这边的翅膀,它就能直线走动。踢这边的翅膀,它就会转弯。每踢一下,能走三尺。”

说到此处他的语气上扬了起来,眼睛也晶晶发亮,“属下是故意将距离设置成三尺的,如此就能增加踢动的次数。用它扫地就更像是在玩蹴鞠。”

婠婠......

虽然这创意不错,但是用扫地机的初衷难道不想偷懒?

蹴鞠比扫地消耗的热量还要大吧。

婠婠默默的放下这只扫地机,又拿起了旁边的一只。这只也是鸡的造型,材质选了木、铁两种,总体看起来也算是中规中矩的那一类,但是尾部的一个半球形令它成功脱离了中规中矩的队伍,进入到骨骼清奇的那一列。

婠婠指着那半球形,满眼佩服的问道:“这下了一半的蛋是怎么想的?”

婠婠怎么也没有猜到,这只扫地机居然是出自薛呈的手。面对着这只清奇的都有些尴尬的扫地鸡,薛呈面上没有丝毫的异常,唯一与平常不同的便是多了一点自傲。

显然他自己对这件作品是很满意的。

“此乃特意为大人量身打造的扫地鸡。这只鸡蛋便是机括的所在处。使用时,只需用内力发出枚石子来击打这只蛋,扫地鸡便会开始扫地。如此便能在扫地的同时练习暗器。

它不止能清扫地面,还会在清扫的同时洒下驱虫药粉,正适合夏日使用。”

婠婠......

这费劲!听起来好像还不如刚才那只蹴鞠鸡。而且扫过后又是药粉又是石子,那画面想一想就醉人。

婠婠放下了这一只扫地机,然后改变了方式,挑了一只看起来很靠谱的问。

这是一只依靠风力发动的扫地鸭,从外观造型到实际功能都很靠谱,唯一不靠谱的就是动力问题。使用的时候需得一人跟在后面,拼着命的扇风吹气。

......

在看过几只扫地机后,婠婠百思不得其解起来。玄门匠官个个都带着股严谨的清冷,看人眼神都跟别个不同,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傲气的味道。好像全天下都不如他们聪明一般。

这样的一群人,怎么看怎么都不像逗逼啊。

顾长生对这些扫地鸡鸭有着别样的热情。同婠婠一样,他也是一头扎进这些扫地机中,东瞧瞧西看看,摸摸这只又敲敲那只。与婠婠不一样的是,他越看情绪越是高涨。

粗粗的估算了下数量后,顾长生眉飞色舞的道:“这要都卖出去,得得多少银子啊。”

薛呈轻哼了一声,道:“自用的东西,不卖。”

顾长生嘻嘻笑道:“这么多都自己用,那也用不了啊。”

婠婠听到此处,猛地站起身来道:“先挑几只给官家送去。”她往四周瞧了瞧,向着看起来比较靠谱的澹台灵道:“阿灵,你来挑。给帝姬也挑上几只,要有趣的。”

婠婠的小算盘打的很简单。在这个时空里,宫里流行的东西最容易被官贵们效仿。先往宫里送一些,若是能引起一场潮流,那就拿出一些来进行限量限购,趁机发一笔小财。

若是激不起什么浪花,那也没损失。只当给上司送点礼也不错。

将事情交托给澹台灵后,婠婠选了几只准备带回去用。

开了这么一场扫地机鉴赏大会,也差不多到了下值的时辰。

婠婠搬出四门府衙,本来是想着甩脱夜远朝那只人体摄像头,没成想这货执着的很,将婠婠一出府衙他便跟着的方针贯彻到了底。婠婠吃饭,他在暗处守着。婠婠休息,他就在外面守上一夜。

如此过了两三天,婠婠的良心先扛不住了。于是这座宅子里便有了夜远朝的一个房间。

今日夜远朝有公务在身,没能跟出来。偌大的一座宅子里就只有凤寒和婠婠。

凤寒准备了三人份的饭菜,见夜远朝没跟着顿感新鲜,“人呢?”

婠婠放下了手里的大竹筐,走到水缸边去打水洗手,“有事,估摸着晚些回来。”

凤寒凝神听了听四下的动静,确认了没什么人在暗处。机会难得,她便抓紧时间进行交流沟通的计划,“阿婠妹妹,你小时候没这么记仇的。”

她有意的将语气放的很缓,营造出一种谈心的气氛。

婠婠却是没心思注意气氛的变化,她将水拨的哗哗直响,硬邦邦的道:“人会长大。”

凤寒一噎,用一种大哥哥对待顽皮小妹妹的神情语气说道:“好,好,好,是我不对在先。不过也至于如此罢?”

婠婠将手上的水珠子一甩,回问道:“怎么不至于。不打招呼往你身上刺字,你乐意?”

凤寒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不乐意。”

不设身处地的想还罢,如此一想凤寒便有些讪讪的。她往嘴里送了一勺汤,正待转移话题,便听婠婠又愤愤的道:“那几个字要刺也得往心口上刺,刺后背上算怎么回事?”

夕阳的余晖中,一阵不怎么均匀细密的水雾喷洒而出,被晚照镀上了层绚丽的霞色——那是凤寒喷出的一口汤。

第三百九十章 他脸红什么?

这话该要怎么接?

凤寒想不出来。

她望了婠婠好半响,而后默默的收拾了桌上的饭菜,道:“我们出去吃罢。”

那一口汤水喷的均匀,桌上的菜肴汤饭无一幸免,婠婠自然同意这个建议。

她见凤寒欲要倒掉那些饭菜,心中觉浪费,便阻拦道:“还是找东西装了,拎出去寻些流浪的猫狗喂也好。”

凤寒闻言便琢磨起来,婠婠这是要打什么主意。在她看来,投喂流浪猫狗这种事跟婠婠那是压根儿不沾边的。当她问出对方仅仅只是觉得浪费后,不由得低头看了看那些饭菜。

且不说要找什么东西来装这些,只说满大街找猫狗这种行为,这得是多闲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转念又一想,自己如今可不就是闲。

凤寒找出了只提篮来,三下五除二的将东西装好,与婠婠一起出了门。

拎着只提篮在街上走了一阵,凤寒终于还是没忍住,道:“看不出来妹妹还会做这等事。”

她指的是节约粮食,婠婠却理解成了投喂猫狗。

毕竟在婠婠的理解中,在人间浪费掉的粮食,等到地府后都会变成一种刑具。浪费了多少,就要吃掉多少,吃不完是不能投胎的。且这比账还会带到下一世去,待再次投胎后,就要扣掉相应的福报,弄不好下一世就成了穷光蛋。

婠婠认为这是常识,自然而然的默认了这个问题并不是问题。凤寒话中所指的也就只能是投喂流浪猫狗这等善事。

仔细的回想起来,两辈子里,她都没做过投喂流浪猫狗这等事情。

当她有时间的时候,她自己的温饱尚是问题,哪里还顾得上去投喂流浪猫狗;当她有了经济能力,时间就又紧缺起来。而她又总是刻意的让自己忙碌,从没有停下脚步来去看一看风景、享受一下惬意的阳光、喂喂街边的猫狗。

也许是因为上一世的经历,再一次回到人间,她的性子就变了许多。不管环境如何、条件如何,她都会在能力范围内让自己活的很有质量,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

这一世做了许多上一世从没做过的事情。不过这投喂流浪猫狗的事情,至今还没做过。

想到此处,婠婠顿时对投喂猫狗这件事本身起了浓厚的兴趣。这忽然而至的兴趣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跑遍大半个北都城。

难度之大,令婠婠很想要立刻去同北都府尹请教一下,为什么在这偌大的北都城中就有没几只流浪猫狗出没。

虽然入夜,但空气中的热浪分毫不减。待终于捉到只看似流浪狗的大狗,给那一提篮吃食找到归宿后,两人皆都是一身的热汗。

凤寒也没了胃口,随意的买了些炸鹅肉、炸猪肝之类的小食,又特特的买了一大罐甘草冰雪凉水,便打道回府。

没有买仆役,一应的琐事都是凤寒在做。当然,凤寒并不是什么贤惠又勤快的所在,除了简单打扫外,其余一切问题都是用铜子解决的。比如饭菜,又比如沐汤。

北都的热水铺子比不上汴京城中的讲究,沐汤也制的简单,最常见的便是只用一味艾草煮出的沐汤。

因不想闲杂人出入,凤寒并不用水铺子的伙计送水,宁可自己来回几趟。当她拎着最后两桶水回来,沐房的门已经闭合了,听得里面的水声就知婠婠正在泡澡。

门是自里面拴着的。凤寒放下桶来,取下腰间的折扇按动机关,一柄窄而锋利的薄片便从扇骨中延出。她将那薄片深入门隙,一点点的拨动开门栓,而后推门进入。

湿润的艾草香气扑面而来,掺杂着丝丝缕缕的梧桐花香。

浴盆这种私用的东西备了两只。房间用屏风隔了两道,分别隔着一只浴桶,正中间则是摆放些衣物。

凤寒重新的栓好门,看着一侧屏风上的剪影,道:“妹妹倒是镇定。”

屏风后传出婠婠声音,听着有几分懒洋洋的,“知道是你。”

凤寒笑了笑,绕到另一边屏风后倒好沐汤,解衣沐浴。

她的速度很快,不多时便清清爽爽的套了件细棉的凉衫绕出屏风。而对面屏风上的剪影还是方才的状态。

夏日里沐浴,鲜少有谁会向婠婠这般久泡的。

凤寒还发现,婠婠会将外衫搁在外面的衣柜之上,屏风上只搭着内衫。她每次沐浴都会准备好一壶热汤放在小案上,待沐浴后喝上一些。

凤寒拿起了案上的汤壶,倒了一杯饮下。汤还热着,慢慢的熨帖出一片舒适。

她啧啧了两声,又甚是无聊的打量起婠婠放在外面的东西。

婠婠的外衫搁的随意,荷袋等物却是放的整齐。凤寒一眼便看到了那套竹笔小册。她将东西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顿时对那竹笔产生了兴趣。

“妹妹这竹笔有趣,可好送我?”

婠婠大方的道:“小玩意儿,你拿着玩罢。”

艾草沐汤比不得羊奶能细腻肌肤,却也有着通经活络、去湿逐寒等等的好处。婠婠当然是要物尽其用的泡。此刻水温还舒适着,她调整了下姿势,继续泡浴。

姿势更变,凤寒便从那剪影上发现——她居然在看书。

怪不得沐个浴还要将灯火点的那样亮。

凤寒又喝了一杯汤水,更觉无聊起来。她瞧着屏风的影子,忽一挑眉,开口道:“阿婠妹妹我帮你擦背。”

婠婠忙道:“别!我怕你。你可千万别碰我,我这皮肤固是好,可也不是画布。”

凤寒从婠婠的语调中听出了紧张之意,顿觉寻到了趣味。她嘻嘻哈哈的走过来,“妹妹莫不是害羞?”

婠婠给出的回应是:“一边凉快去!”

听得凤寒正在靠近,婠婠又道:“怎么?不避嫌啦?”

这轻飘飘带着戏谑的一句话顿时将凤寒钉在了原地。令她久久的怔楞起来。

她是个男人啊,为什么在明知道弟媳在沐浴,她还自然而然的走了进来,自然而然的沐浴、聊天、开玩笑......

由头至尾压根儿就没出觉出不妥。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是女人的?

当真可怕!

......

在凤寒怔楞的时间里,沐汤逐渐的凉了。婠婠起身出来用清水冲了冲,擦净了肌肤上的水,又一件件的穿好衣物,梳透发丝。做完这些走出来,凤寒哈依旧在发呆。

婠婠微微一愣,伸手在凤寒眼前晃了晃,“嘛呢?”

凤寒回神过来,看了婠婠一眼后,立刻转身冲出门去。

凤寒的恶趣味被“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女人”这个意识吓散,婠婠的恶趣味却被此刻凤寒的神情举动挑了起来。

她嘻嘻哈哈的追上来,拉住凤寒的袖子道:“来来来,一起洗。反正你我不......”

话没说完,婠婠便停住了话头。因为她看到夜远朝翻墙进来了。

夜远朝暗卫出声,擅于隐藏气息。今夜晚归,未免扰到婠婠安眠,他特意的藏起气息。万没想到婠婠还没有睡,更没想到会撞上这么一副场景。

他呆了一瞬,然后脸色很是可疑的红了红,再然后一闪身便进了屋,连个招呼都没打。

暖烘烘的夜风吹动着衫袍,蝉鸣声一阵接着一阵。

婠婠满脸纳闷看向凤寒,凤寒恰好也转回头来瞧她。两人异口同声的问着对方:“他脸红什么?”

第三百九十一章 大概怕我色心大发 一个没控制住玷污了他

在婠婠被夜远朝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几日后,北都的氛围忽然异样起来。

填充赵子暄后宫之事不知为何停下。在朝中,眼睛瞧见的是一片平和,鼻子嗅到的却是一股紧绷的味道。

而这一切只是少数人的觉察。北都的太阳照常升起,百姓的日子照常的过。

在这样的氛围中,城中的官贵富户间悄悄的流行起一种新潮流。——谁的府上要没个扫地鸡、扫地鸭,那都不好意请人进门。

婠婠又让玄门制造了两批扫地机,对外却称仅就一批,更是不谈买卖之事,一派正经衙门的模样。私下里暗示着四门诸人,若有哪个官贵富户求上门来,看着价格足够高就卖一只出去。

当然,卖不叫卖,叫因为交情好、有缘分的割爱。买也不叫买,叫做答谢。

事实证明,在这个时空里饥饿营销也是能混开的。

这笔横财令婠婠的手指头微微有些抽筋,在分发给玄门匠官一笔奖金,再给“割爱”出扫地机的那些位分了提成,剩下的银钱全部用于改善伙食。不仅一日三餐的质量有了飞跃,更多添了上、下午以及晚间的零嘴和消暑甜汤。

日子在滋润中一天天的过去,新鲜的甜瓜上了市。

盛夏炎炎,在井中镇上几只甜瓜,待傍晚时分捞出来,去皮去籽切做小块,再撒上些碎冰和糖沫,用小签子叉着慢慢食用最是享受。粗犷一点的话,直接砸开,随意拿起一瓣来咬,也是不错。

眼下里,凤寒和婠婠都是走的享受路子。当她们将一道道的工序做下来时,走粗犷路线的夜远朝已然吃掉了两只甜瓜,抹抹嘴闪回了屋里。

凤寒瞧着那两扇闭紧的房门,好奇又纳闷的向婠婠问道:“他最近怎么了?”

婠婠从凤寒的盘子里叉起一块甜瓜块来,道:“大概怕我色心大发,一个没控制住,玷污了他。”

凤寒点点头,看了看盘子里的甜瓜块,然后一签子从婠婠的盘子叉出两块来,“这么怕,他这么还跟着你?”

婠婠懒怠再解释那一长串,从凤寒盘子里叉出三块甜瓜后,简短的胡诌道:“刺激。”

她们两个的对话,夜远朝在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唇角微微一抽,随即淡定自然的继续擦起了那枚虎头戒指。他擦的很仔细,连里面的陨金蚕丝也拉出来,在棉帕上蹭了蹭。

在夜远朝擦拭兵器的时间里,婠婠和凤寒在院子里较起劲来。

自己盘子里的甜瓜被对方动了,两人皆觉得亏。你叉我几块,我就加倍的叉回来。如此循环下去,两个人索性也就不等对方叉齐数目。眼睛死盯着对方的盘子,吃完一块又飞速的叉一块。

较劲较到这一阶段,拼的已经不是数目而是速度。

这两位一边较劲,还一边在分神想着旁的。

婠婠的思绪还停留在凤寒方才的问题上。夜远朝用那古怪的眼神瞧了她这么多天,就硬是没有改变主意。也不知昭宁帝姬什么时候才能发发力,将这个人肉摄像头给弄走。

想到昭宁帝姬,婠婠不由暗暗摇头。

那小姑娘实在是不给力啊。

凤寒分神想的问题令她内心有着几分悚然。此刻婠婠与她靠的非常近,因为想要缩短甜瓜和嘴巴的距离,又要压制住凤寒的手臂,防止她将盘子举高令自己够不到,所以婠婠身体是半倾在凤寒身上的。

姿态如此暧昧,而她竟没了占到便宜的感觉!

凤寒的手依旧在不同的叉着婠婠盘子里的甜瓜,内心却已然是一片的汹涌——难道自己真的成了女人?

不不不,她只是身体与寻常男人有所不同,但她铁定是个男人没错。

凤寒的目光从甜瓜盘上转移到了婠婠的身上,心中想道:会不会问题出在阿婠妹妹身上。因为阿婠妹妹的身份特殊,因为她们趣味相投、太过相似......所以,她才会有如此反常的行为感觉。

冥冥之中,好似有着哪路神仙在帮着凤寒。正在她纠结这个问题时,院子里来了另外一个女人。

一个水灵灵鲜嫩嫩的小娘子。

当昭宁帝姬带着个大宫女进来时,婠婠和凤寒还保持着方才的竞争。你叉我盘里的甜瓜吃,我叉你盘里的甜瓜食,看上去满满一股的甜腻。

昭宁帝姬的脸一红,下意识的转回了身。她的脸颊滚烫滚烫的,内心十分的尴尬,自觉的来的不是时候。

相较于昭宁帝姬的反应,那位大宫女的表现就淡定多了。她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丝的表情变化,注意力也依旧只在四周的响动和怀中的两只寒瓜上。

这位大宫女实际并不是宫女,她是地门的暗卫。

新一批暗卫还没有训练出来,这位是婠婠从汴京带出来的一员。三年多相处,她对婠婠的一切举动都不觉得意外。她又是少有的不爱八卦的人,因而就落得了一派的淡定。

这尴尬的局面还是凤寒打破的。

她将那一盘子甜瓜都塞到了婠婠的手里,大步流星的就向昭宁帝姬靠拢过去。

没她等开口,那位大宫女便一晃身拦了过来。

凤寒的注意力暂时移到了这大宫女身上。见对方容色平平,腿不算长,胸不算大,于是她一偏身,重新扬起一抹迷人的笑容,想要继续靠近昭宁帝姬。

大宫女见状自然就想动手。

婠婠此刻反应了过来,迅速伸手拉住了凤寒的后衣领,将她扯了回来。视线却是扫向了大宫女怀中的两只寒瓜。

嗯,幸好出手快,瓜完好。

凤寒这货想干什么,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这位暗卫想要动手了。倘若动起手来,这瓜岂不就要摔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昭宁帝姬此来,明面上是送寒瓜的。

婠婠用眼神狠狠的警告了凤寒一眼,凤寒挑挑眉,毫不为惧。不过想着北都里的美女大把,犯不着为这么个没长开的小娘子同婠婠打架。

大热天儿的打一身汗,遭罪。

见凤寒消停了,婠婠将手指的两只盘子塞到了凤寒手里。十分善解人意省却了寒暄,直接就道:“家里没这么大的刀,我出去买把来切瓜。”

话音一落,院子里其他三人的视线就齐齐的落在了婠婠的腰间——这难道不是一把适合切瓜的刀?

随即三人又将视线收了回去:如此宝刃,怎能切瓜。更何况这是一把饮血无数的刀。

昭宁帝姬比另外两人多想到一层,明白到了婠婠的意思:买刀不过借口,明大人这是有意躲出去的。

夜远朝不太喜欢说话。她每次来,有婠婠在场时,夜远朝必是静默的。而若婠婠不在,夜远朝总还不至晾着一位帝姬。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三百九十二章 你不这样 咱们还是能好好的做朋友的

夜远朝听得昭宁帝姬的声音,打开房门走出来准备见礼。然而当他迈步出来时,婠婠已拉着凤寒奔向了热闹的街市。

对此,夜远朝是很有话要说。这又不是他的宅子,他没有陪客的义务。偏眼前的是昭宁帝姬,他又不好自顾自的将帝姬晾起来。

问题是他并不知道该要同一位小帝姬说些什么。哄孩子这种事情,他委实不擅长。于是在互道寒暄后,场面一度陷入了谜之尴尬。

昭宁帝姬正欲开口打破这诡异的静默,夜远朝便折身进了厨间。

盛夏的傍晚,热扑扑的风扑在脸上。昭宁帝姬只觉自己面颊上的温度比这风还要高。不多时,夜远朝端了一壶茶水出来。昭宁帝姬面上的尴尬这才消退下去。

院子里没有什么花植奇石,只正中心摆着套石桌凳。

经过了斟茶落座的一番程序后,空气再次的安静下来。昭宁帝姬倒是有着一肚子话,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又该从哪里说起。犹豫片刻,她还是选择落落大方的说出此行的借口——送瓜。

既提到了瓜,那位大宫女便很有眼力的将怀中的两颗寒瓜放在桌上。

昭宁帝姬抿了口茶,笑道:“六哥勤俭,宫里也没什么稀罕东西。这寒瓜寻常,只是难得一个‘早’字。这时节里也算是个新鲜东西,我便特意送来给......你们尝尝。”

夜远朝起身来,依着礼节谢过了昭宁帝姬,再落座依然沉默。

昭宁帝姬微笑着向那位大宫女看了一眼。

大宫女会意,这是要她将瓜切开。

虽然方才已经看到了厨房的所在,大宫女却觉不好冒冒失失的走进去寻找工具,于是她向夜远朝福身一礼,询问了一遍。

夜远朝没有答话,只用一种看白痴似得目光看着她。这大宫女既不恼也不等待他的回答,自顾的问罢了又自顾的一行礼。那作态自然的,仿佛是得到了夜远朝客气的回答般。

当这位大宫女走进厨房寻了一遭后,面上的自然便转换成了一抹难色。

若非屋子中那明显像是灶台的物什和那一排碗柜,她就要以为自己进错了地方。

这间厨房压根儿就不似厨房。四墙棚顶居然都是用上好的凝霜纸糊着,皎白干净,不见半丝半毫的烟熏痕迹,其中一面墙上甚至还提着几行水墨淋漓的大字。端得是奢侈,端得是风雅。

偌大的空间,空空荡荡,除了那一排碗柜,唯窗下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摆着两只精致的小炉,炉上分别架着只茶壶和汤盅。

整间厨房里不见寻常炊具,连那灶台之上都盖了只崭新的木盖子,盖子上摆了一瓶野趣横生的花草。

令使大人说要出去买刀,果真不是借口。

来来回回的寻了几遍,竟只有一把小巧的不能再小巧的袖珍银刀,用来切甜瓜尚且勉强,拿去切寒瓜那就玩笑了。

大宫女转悠了好一圈,只好两手空空的走了出来,闷着声向昭宁帝姬回禀情况。

夜远朝的目光落在大宫女的身上,眼神里的意思很是明显:你难道没刀!

多年的默契不是白摆着瞧得,大宫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并不着痕迹的用眼神回应:她有刀没错,但她的刀沾过人血。

夜远朝的神情生了些变化,似乎是失了耐心。他抬起手来,自指间的虎头戒指中拉出那根细不可见、韧不可摧的陨金蚕丝。接下来也没看清他是怎么操作的,顷刻时间,一只寒瓜便被分成了均匀的十六瓣。

寒瓜独有的清香气味萦绕满院。

昭宁帝姬的心思本就不在寒瓜之上,此刻也没有多想什么,她只从这寒瓜的气味、色泽慢慢说开去,自然不显雕琢的打破了沉默。从这一只寒瓜说到了一路的见闻,天南海北的聊开去。

夜远朝去的地方很少,此刻听她说着这些,倒也一直凝神的听着。虽很少搭腔,气氛却不显尴尬。

在这越来越好的气氛当中,立在一旁的大宫女内心却是凌乱的。她直勾勾的瞧着桌上的十六瓣寒瓜。在昭宁帝姬和夜远朝各自取食了一瓣后,这位大宫女终于眨了眨眼睛,自眸底流露出一股浓浓的不忍直视起来。

这戒指里的陨金蚕丝......不知曾割断过多少人的喉管。那血雾喷薄的画面,印象简直不要太深刻。

对于夜远朝这个上司,她还是了解几分的。这种人自然是不介怀这个的,就是有一天他在她面前生喝人血,她都不会觉得奇怪。可是昭宁帝姬这小姑娘......待事后反应过来,只怕要恶心一阵子,弄不好还得大病一场。

身为暗卫,她认为自己方才应该要阻止帝姬取食寒瓜。但她的一双眼睛不是白长的,昭宁帝姬是什么心思,她瞧得明白。方才的气氛实在是好,她一开口,坏了氛围,昭宁帝姬反而不快。

那不如就不提醒。眼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让昭宁帝姬反应不过来,永远忽略掉这个细节才是。

在这大宫女绞尽脑汁的思索主意时,婠婠和凤寒遍身悠哉的坐在一处屋脊之上,怀里各抱着一罐消暑汤水,目光皆落在街市上的人群间。

婠婠瞧得是一群风度翩翩的少年书生,越看越是笑容满面。看了一阵,她的目光又转移到几名畅饮豪歌的北地儿郎身上,唇边的笑意飞快的冲上眉梢。

凤寒看的是几名美艳婀娜的姑娘,越看越是郁闷满怀。明明那些姑娘足够的美艳动人、婀娜撩人,她的内心却没了某种冲动。

她隐隐的得出了一个结论:继身体天生的不正常后,她的心也开始不正常了。

她距离一个正常男人的标准,越来越远了。

这种认知令她心情沮丧,神情也跟着颓然不振起来。情绪低落至斯,再看婠婠面上的那神情便觉分外硌眼。

凤寒眯了眯眼睛,顺着婠婠的视线瞧了一阵,带着几丝烦躁问道:“一群莽汉,有甚好看?”

婠婠的视线动也不动,只将眼睛眯起来,微微一抬下颌用下巴指着视线所落之处,道:“看那膀子、再看那腰身,结实、有料,满满都是......”顿了顿,婠婠将要出口的“荷尔蒙的气息”改成了“男儿气概。”

正待她要进一步的评论出那些北都男儿的美感来,凤寒瞥了瞥嘴,道:“妹儿,你能不能别笑的这么猥琐。”

婠婠终于转过了视线来,一本正经的道:“佛眼观人皆是佛,魔眼看人皆是魔。我笑的纯洁坦荡,独你瞧出了猥琐,只能说明是你内心猥琐。”

凤寒不置可否,眼睛再次的往那群北地儿郎身上瞧了瞧,又在那些身姿婀娜的姑娘身上流连一阵,低低的嘟囔道:“酥胸动如雪浪,纤腰不盈一握。敛眉含笑,粉融香汗。如此这方是**。你看的那些......”

凤寒将目光又转回到那些北地儿郎身上,想要做出个恶寒厌恶的神情,却发现内心也没什么恶寒之感。那隐隐得出的结论,在此刻又明晰了几分。

凤寒这次是真的恶寒了。

婠婠不知凤寒内心里正翻涌着的滔天骇浪,她挑着眉头戏谑的道:“你这样是不是对不起我未来大嫂?”

凤寒撇了撇嘴,用手一指婠婠怀中的汤罐子,回击道:“好好照照,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你这样会不会太对不起某人。”

此时此刻,凤寒的心是虚的。一语言罢,她生怕婠婠看出自己的异样,连忙的掏出那一套纸笔,飞速的书写起来。

婠婠凑过去看了看,这货居然是在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个时辰,她在某地的某座屋顶之上,色眯眯的看着某些位男人流口水。

内容详尽而生动。

婠婠笑了笑,就着罐子喝了一口凉丝丝、甜滋滋的消暑汤,不甚在意的问道:“记这个做什么?”

凤寒叹道:“毕竟是一家人。”

婠婠......

这意思,莫不是打算记给凤卿城瞧的?

婠婠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试图说服道:“你不这样,咱们还是能好好的做朋友的。你看,这套纸笔还是我送你的。”

凤寒给出的回应是,举起小本子吹干墨迹,然后稳稳妥妥的收好。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团漆黑中 唯有五对眼眸显出种晶晶亮的气质

凤寒这种反应倒也不出婠婠的预料。

婠婠没再继续走以动口解决问题的途径。她默默的转回头来,喝了几口消暑汤。

对方没直接动手抢,这倒是大大的出乎了凤寒的预料。她提着七分的警惕,笑吟吟的凑上前来。待要开口,便见婠婠将罐子一推,同时双手成爪袭了过来。

目标很明确,就是她方才收好的那本小册子。

凤寒自是不肯让她得手。当下二人半句废话也无的斗在一处。

北地民风彪悍,这一场打斗并没都吓走几个人,反倒是引来大批仰颈喝彩者。

夏夜的风是燥热的,掺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那氛围越发显得热烈。

难得一见的高手过招,懂行的看的如痴如醉,不懂行的瞧个热闹酣畅。对于围观者来说,热辣辣的酒水、油滋滋的烤肉,亦或是凉丝丝的甜汤,水灵灵的鲜果,无一不与这样的一场打斗相配。

看的激动时,扬起嗓门喝一声好,再被这燥爽的风一吹,快意好似神仙。

但是对于婠婠和凤寒来说,在这种天气里打架,那体验可不甚美妙。此处临近闹市,那些热食摊位上的柴火热气和人群聚集所散发出的温度皆都翻涌着向上升腾。

两人极有默契的往偏僻处偏移着方向,渐渐的就远离了此处。

围观的百姓们追不及,只得悻悻的收回视线来。有些人因看的不尽兴而连连发出叹息,有些人意犹未尽的讨论着这一场精彩绝伦的打斗,还有些人毫不为意的继续着自己本来出门的目的。

闹市之上再一次的喧嚣纷呈。

那些热闹对于早已缠斗在一处偏僻小巷的婠婠和凤寒两人来说,已远到不闻其声了。

此时,两人已成僵持之势。凤寒被婠婠从背后锁住,不能动弹半步。她的身形比婠婠修长许多,在仅有一条手臂可以行动的情况下,婠婠再是如何努力的伸手,也没办法拿出她怀中的小册子。

若是彻底碰不到,婠婠也就会放弃这次机会,变招再来。偏偏她能够勉强的摸到一点边沿。

在凤寒被压制的条件下,婠婠努力的伸手去够,凤寒则是努力的转动身体去避开。这画面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那就有了另外的一种解读。

此时此刻,在巷口的一处隐蔽角落里,正有着这么两位不知内情的人。

那是两位年轻的锦衣捕快。这一片地方是他们职责所在的区域,因为天门的重新启用没有摆在明面儿上,所以他们二人皆都着着便服,素日里行事也低调。

这一大方区域多是寻常百姓居住,十天半月的也发生不了一桩值得记录的事情。差事不可谓不悠闲。

巷口处的过堂风一阵连着一阵,最是凉快不过。两位锦衣捕快如这巷间常见的小地痞一样,斜靠在巷口处闲聊乘凉。手里还各自端着只冰碗,吃的正快活时就听得破风之声逼近。

待他们闪身到角落中定睛观瞧,心中先是一松,接着生出无限的尴尬来。

职责所在,即便眼前是自家大人,他们也不能暴露出身份,大咧咧的躲到旁处去。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原地不动。可要不做点什么措施,就这样直勾勾的瞧着,又总觉的不妥。

两位锦衣捕快对视一眼,默默的转过身去,向着墙角处蹲了下来。一整套动作做下来都是无声无息的,唯独其中一位忘记了嘴边叼着的一块冰果子。

冰果被嘴唇的温度融化,淌下一线冰凉,那锦衣捕快的脑子还凌乱着,下意识的一吸,当即发出“嘶溜”的一声响。

静寂的小巷里,这道乍起声音并没有引来谁的注意。因为与此同时,巷口处响起了一道重物落地的闷响,直接就压过了这细碎的声音。

顿时,巷子里两明处两暗处的四个人同时看向了巷口。

巷口处呆立着的是一位归家的挑货郎,他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位锦衣捕快,他瞧见的只有一对纠缠一处的男女,且明显的是一方正在强行非礼另一方。新鲜的是,强迫于人的是女子,被强迫的那个是男子。

这位货郎身高八尺,体型魁梧,平日里自诩着怀有一腔正气。倘若眼前的是一对普通人,他想他是会挺身而出,救下那男子的。但他的眼神儿还是好使的,他清楚的看到了婠婠腰间所悬的弯刀。

那形状、那装饰,无一点与传闻中的不同。

风吹云动,遮住了半弯月。

巷子里的光线越发暗下来。一团漆黑中,唯有五对眼眸争先恐后般的显出一种晶晶亮的气质。

一瞬间的静默过去。

二瞬间的静默过去。

就在云片即将要移走时,货郎飞快的一弯身,抱起地上的木质货箱便拔足飞奔,很快就在复杂的巷弄间消失了踪影。

月光重新洒了下来。

婠婠和凤寒齐齐的向着巷口处眨了眨眼睛。异口同声的向对方问道:“什么情况?”

以他们二人的听觉,自是早已察觉到巷子里本就有人,也察觉到了那货郎的靠近。没做出反应是因为她们都觉得没必要。而此时婠婠的目光从巷口处收回来,漫不经心的往那暗影处一瞥,顿就觉得藏在其中的两道影子有些眼熟。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形略略一僵,然后收回了手来,掸掸衣衫,一派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模样,迈开步子道:“天色不早,回家。”

凤寒亦向那暗影处望了一眼,礼貌的笑了笑,而后一甩折扇,姿态潇洒而飘然的跟上了婠婠的脚步。

巷子恢复了寂静,只偶尔起伏两声虫鸣。

角落的暗影里,再次的飘出一道“嘶溜”声响。紧接着响起一阵低低的对话声。

“我的个乖乖,原来咱们大人好这口儿。”

“胡说什么!记着,刚才什么都发生过。”

“高大哥,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以大人如今这名声,咱们的嘴巴闭或者不闭都没什么分别。”

“那也得闭紧。”

“那是咱们大人,我还能出去胡沁不成。只是方才那货郎......”

“明儿一早下值,先去人多的摊子上,装着不经意的散布出消息,只说昨夜里四门府衙事忙,大人在衙门里待了一宿。”

“高大哥,您这招——高!”

“少拍马屁,再去买俩冰碗来。”

......

喧嚣的北都渐渐的安静下来,夜风里夹裹着的燥意也慢慢的削减下去。

在两位锦衣捕快吃着冰碗,商议出一套逼真的说辞用以抹平此事时,婠婠正在家中恼火着。

原因无它——她一不小心蹦进了凤寒为她挖的坑。

第三百九十四章 美味的汤

不幸中的万幸,这并不是一个大坑。比起上次,这回的可以算作不值一提。

问题是它破坏了婠婠的心情。

本来她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泡到每一个毛孔都舒展畅快,心情亦跟着舒展惬意起来。简单的给皮肤做过护理,换了一身凉爽舒适的夏衫,正准备坐下来喝一杯养生的汤水,将那惬意再升高一层,却猛然发现汤水被换成了滋味古怪的汤药。

待要吐出来,凤寒却趁机出手强灌。婠婠在猝不及防之下,灌了大半壶下去。

如此,谁的心情还能好?

婠婠挣开凤寒之后,定定了看了她半晌,没有动手打架也没有端起剩下的汤水反灌回去。她只是看了她一阵,然后转身回房睡了。

回房睡了!

这出乎意料的结果令凤寒琢磨不透了。她并不以为婠婠这是接受了那些补药,以她的经验揣测,对方这是累了,等休息过来,这笔账还得用打架解决。

凤寒舒了个懒腰,望着天穹轻叹一声,暗道调养婠婠身体这件事当真困难。为了有精力、有体力将这件困难的事进行下去,凤寒立即回房去休息了。

为防婠婠半夜偷袭,凤寒还特意设置了几重机关。

一夜安然无事。

转日清晨,凤寒撤去机关,带着浑身的戒备打开了房门。迎接她的不是拳脚刀光,也不是陷阱机关,而是一阵香的令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的浓郁味道。

晨曦越过屋脊洒落在院中,石桌上已然摆好了一桌早点,比之平日更要丰盛些。两碟小菜、一篮胡饼、一盘栗糕、一锅鸡丝粥、一锅浓香的炖汤、还有一盘切做小块的寒瓜。

以往都是凤寒起早准备早点,收拾好后唤婠婠和夜远朝一同用朝食。今日婠婠起的更要早,准备好了早饭也没有叫凤寒。当然,她也没有叫夜远朝。因为夜远朝实在是专业,无论她什么时候出门,他都能影子似得跟上来。今日她的起早,他自然也起得早。

此时,一餐朝食已经进行到了一半。凤寒摸了摸下巴,暗自猜想:莫非婠婠的报复就是这样?

这也实在不痛不痒了些。

凤寒不以为意的笑笑,同这两个人打过招呼后不紧不慢的洗漱净手。待她自拿了一副碗筷过来落坐时,一篮胡饼只剩了两三张、鸡丝粥也只余几粒米挂在锅底。

婠婠正拿了只大海碗,准备盛汤。

许多时日的相处,凤寒清楚明白的知道婠婠近来胃口不佳。这会子吃这么多,显然是不想留饭给她。

报复手段简单而幼稚,果然是婠婠能干出来的事情。

凤寒哈哈笑了两声,先是慢悠悠的嗦了下筷子,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接将那双筷子插进了婠婠面前的汤锅里,挑眉问道:“你还喝吗?”

眼见着的婠婠的目光落向一旁的胡饼篮,凤寒又立刻出手,疾风样捞起篮子里的两只胡饼,一并的咬下一口去。

她的反应很快,婠婠亦是不落后。在她动手抄起胡饼的同时,婠婠转移了目标,抄起桌上的两叠菜来,统统的合进了——夜远朝的碗里。

她并不担心夜远朝会吃不下,因为他的胃口很是神奇,一茶盏的稀粥他能够吃饱,一大锅的干饭他也能毫不停顿的送下肚。

看着这忽然而降的两坨菜,夜远朝的额角狠抽了几抽。他抬起眼来定定了看了婠婠片刻,就在婠婠以为他要开口噎人时,他竟然又默默的低下头去吃饭了。

婠婠惊奇了一瞬间,很快又将注意力转回到凤寒身上。

凤寒正在喝汤。

院子里的浓郁香气正是属于这道汤的。煮汤的材料很是清奇,猪尾、凤爪、香菇、姜片,但熬煮出的汤水黏稠浓香,好喝的想让人将舌头也吞下去。

不需要什么佐食的小菜,只这一锅汤、两张胡饼便是很美味的一餐早点了。此刻的凤寒很是惬意,并没有觉出什么不对来。至晚间婠婠回来时又拎了一罐汤。汤色乳白,葱姜芫荽的颜色在鱼段与豆腐块间显得格外轻快。

这一罐汤味道清鲜微甜,与这夏日的傍晚分外相宜。

暮食,婠婠没再为难凤寒,反还帮着她盛了一碗汤。凤寒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对,却一时摸不到头绪。汤是没有问题的且美味非常,婠婠自己也喝了许多,一餐饭下来只分了很小的一碗给夜远朝。

凤寒心中警惕,自是没动那碗汤。婠婠也没有劝她喝,而是端过来自己喝了个干净。

清爽分明的颜色、散发入空气中的鲜美味道,无不勾人涎下。

凤寒心中有了种新猜测:莫非她真正的目的是馋自己?

饭后,凤寒特意去打听了,婠婠在附近的食肆里订了汤水,一口气支付了数月的银钱。这消息越发令凤寒疑心婠婠是想要馋自己。

转天清晨,桌上摆了一锅当归鸡腿汤。汤面上点缀这几点碧绿的葱花,热气氤氲成团,赏心悦目,香气四溢。

婠婠只拿了两只碗,一只比砂锅小不了多少的大海碗、一只比茶盏大不了多少的小汤碗。海碗是婠婠拿自己的,小汤碗是拿给夜远朝的。一大一小的两只碗盛满汤,汤锅里也就没剩多少了。

凤寒坐在桌边,看着婠婠用小瓷勺舀了汤水,慢慢的吹凉喝下。

在婠婠的勺子再次落下前,凤寒重演了昨天的伎俩。她飞速的将自己咬过的筷子插进婠婠的碗中,手腕使着巧劲儿一旋,另一只手往前一拨。瞬间,那一大海碗鲜美浓香的鸡汤就从婠婠面前转到了凤寒面前。

速度之快,让婠婠都来不及将勺子丢进去。凤寒也不会给婠婠丢勺子的机会,一面用饭,一面警惕着婠婠的动作。

婠婠用眼神狠剜了凤寒一眼,而后另拿了只小碗,端起汤锅倒出剩余的汤水来喝。

之后的日子里,花生猪蹄汤、归芪山药虾仁汤、木瓜雪耳甜水、红枣鸡蛋茶、川贝冰糖雪梨水......各式各样凤寒见过的没见过的、听过的没听过的汤水变幻着上桌。

婠婠的举动也没有什么不正常。她订这些汤水,似乎只是为了喝。

想到婠婠本就是个喜欢享受的人,凤寒的戒心也就慢慢的放下了。毕竟这一段时间过去,没有发生任何的不妥。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三百九十五章 定要建起两座巍峨高耸的金字塔来

凤寒很是执着,每天都会准备那些滋味古怪的汤药。婠婠也很是执着,每天都会准备两道味美的汤水。

药,婠婠喝了。

汤,凤寒也喝了,且没少喝。

凤寒的药味道古怪,功效却是调养滋补的,她这原是一番好意。婠婠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好坏不分的人。凤寒辛苦弄来那些汤药,为的是将自己的体质调养的更易受孕。自己当然要投桃报李的“报答”一番。

婠婠的报答就是一报还一报的去调养凤寒的身体。

她定制的汤水品类很全,管她是因为阴血亏虚所致的发育不良,还是因为气血虚弱所致的干瘪,亦或是因为激素不足以及其他种种的原因,总有一款汤能上对症。一系列的汤水喝下来,挺拔丰腴不是梦。

每见到凤寒将一海碗的汤水喝的干净,婠婠总是会暗搓搓的偷瞄她那座飞机场,且在心中重复一遍目标:定要在那处建起两座巍峨高耸的金字塔来。

那画面,只想一想就忍不住要笑啊。

当然,在凤寒面前她不能笑出来。出了门再笑,也是能忍住的。至于夜远朝那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的目光,她只当做没瞧见,绝不采取反击行为。

毕竟他无辜受了牵连,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跟着喝了那么多天的丰胸美容汤,且以后还要继续喝下去,也不知会不会产生什么诡异的效果。

在婠婠沉浸于“默默做好事”的愉悦日子里,她在深夜僻静的小巷里“武力非礼”一名美男的传言遍布了整座北都,并衍生出诸多不同的版本。

其中一个版本编的有理有据、有根有由,将她从前的过往全部安装上头尾,合理的解释出为什么她从前没有这好色的名声。原因就是她每次行过那等糟蹋良家郎君之事,都会让锦衣捕快去散布她不在场的假证。

从前天门在汴京的势力非同小可,锦衣捕快想要瞒住的事情,自然不会透出分毫风声。如今在北都情况就不同了,天门的势力不复昔日,北都百姓的眼睛亦是雪亮如光。真相就这样暴露于世了。

这个版本流传的最广,相信的人也最多。相信的人多,自然传播的人也就多。传播的人多了,细节也就愈加的丰满。渐渐的,其内容之详尽精彩、情节之曲折跌宕,便连婠婠自己听了都有种想要嗑着瓜子的冲动。

没有任何疑问的,色魔这顶桂冠牢牢的扣在了婠婠的头顶。

婠婠发现,北都的百姓果然是有些见识的。他们好像都认识她的弯刀。哪怕她不穿官服上街,所到之处,大、小、老、少男子一应退避三里。

这效果不是婠婠想要的。不过她还沉浸在那暗搓搓建造金字塔的愉悦中,暂时没太在意。

时间和事实再一次的证明,习惯这种东西是可怕的。当日子一天天过去,忽然有一天有名陌生男子不躲她了,她居然还有些错愕起来。

那是一名生的眉目清俊的男子。他的皮肤很白,是那种不正常的白,与夜远朝的不差多少,都像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白;他的身姿挺拔如修竹,有那么一些形似林砚;他的气质出尘却笑的温雅,与凤寒刻意拿捏出的姿态有一丝的相像;他的举止雍雅而从容,有那么一丢丢神似凤卿城的做派。

只一个人,却综合了她熟悉的几个人的影子,且综合的如此完美不冲突。乍见到这样一位,婠婠自然是忍不住仔细的观看了几眼。

而对方被这位名满北都的色魔定定的观瞧了许久,竟是不躲也不闪,只温和的笑着。

正午的日头下,偌大的街道中心,那名男子近距离的暴露在北都第一色魔的目光范围内,周围没有遮挡、没有掩护,他居然还在不紧不慢的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书籍,姿态从容的叫一旁看热闹的几位大娘直替他捏汗。

书是那男子的,之所以散落在地是因为刚刚有一名男童撞了他,那名男童之所以撞过来是因为他刚慌不择路的躲避婠婠。

婠婠不是色魔,却并不否认自己好色,但是她再好色也不至于去对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屁孩儿如何。来不及吐槽这些,她的注意力就被这名男子吸引了去,且一看就看了许久。

那男子也发现了婠婠在看他,拾妥书籍后,他带着温雅的笑意向婠婠微微一颌首,而后从她身边行了过去。

他生的一副好容貌,举止间又有如此风度,理所当然的赢来一片好感。

这片好感里并没有婠婠的,婠婠对于这个人只有一点好奇和一份单纯的观赏之意。那一片好感都是来自于围观到这一场景的大娘、大婶和大小娘子们的。

在她们的心中,这份好感是与惋惜之意成正比的。不过再是惋惜,也没谁冒着危险上前去提醒一声。至多就是发出一声微小的叹息。

比起那些道几不可闻的叹息,婠婠摇着头将一声叹息叹的正大光明、清晰可辨。与那些道叹息相同的是,她这声音里也是充满了惋惜之意的。

她惋惜的是还没看尽兴,那人就走掉了,就如偶然见到一从新品种的花草,还没有观赏够花就不见了是一个心情。可这一声叹息落在四周那些人的耳中眼里就有些悚然了。

她们听出了其中的惋惜之意,却不明白她在惋惜什么,自然而然的就理解成了辣手摧花之前还要先怜花。

这、这、这......好生可怕。

婠婠叹息过后,扭过脸来继续的甩开步子往自己原本的目的地行去。丝毫不知道,自己在一众大娘、大婶、大小娘子们的心目中已经晋级成为了变态色魔。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三百九十六章 天门的人 能有几个不是这德行

四门府衙之中,表面上看着最忙碌的是玄门,实际上真正最忙碌的是天门。

在布置眼线网、监督那些重臣和赵子暄指名要查的人之外,天门还是负责兜售扫地机的主力。在这种忙碌情况下,澹台灵竟能做到兼顾齐全,且认真的完成了婠婠那个一时兴起的交代。

这种认真程度比之对待赵子暄交代的任务更要仔细上几重。

倘若不是这种近乎于存心找碴儿的态度,也许锦衣捕快们就不会发现孟正身上那丁点儿的可疑。

这些不起眼的疑点传到澹台灵手中,她更是加大了力度去调查孟正,却发现越是查线索就越是呈现一种错综复杂的形态。澹台灵当即调了柳如风回来,由他亲自去监视孟正。自己则拿出了全部时间来,抽丝剥茧的去理顺那些线索。

天门开启了一种紧张的模式,而此时的婠婠在沐休。人不在四门府衙,没有如以往那样去天门溜达看八卦,天门中也没有谁会把一个还未查清的消息传到她这里。

于是现在的婠婠是惬意而悠哉的。

经历过许久的忙碌才迎来的第一个沐休,婠婠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这种酷暑天气,去做什么都得滋一身的热汗。闷在家中睡觉又觉无趣。想来想去,婠婠选择在巷子里的大柳树下听那些大娘大婶们聊天。

树荫之下,小风儿一阵连着一阵,实在是个乘凉的好去所。

一众大娘、大婶、小媳妇们各自拿了针线筐,一面做活一面聊着天。婠婠的膝头也搁着一只小箩筐,只是里面放的不是针线布料而是南瓜子。

她特意将明月刀藏在衫子下,是以并没有谁认出她来,只当是个新搬来的小媳妇儿,见她只拿着筐瓜子闲嗑还都赞她命好。

这株柳树很有些年岁,偌大的树冠遮去了毒辣的日头,随着风轻摇出沙沙的声响。

婠婠在树下坐了一小会儿便收获到许多信息。

比如,巷口王大妈与她的儿媳不合、巷尾的刘大叔常去敲隔巷小寡妇家的门、张大婶的母鸡今早下了枚双黄蛋、钱大伯的大花猫又跑没了影儿......

家长里短、八卦是非,在这夏日的午后听来别有着一种安逸之感。

婠婠正听得出神,忽听得几道嗓音稚嫩的读书声郎朗传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读书声一响起,那些低声的说笑便略略的一停。随即,一名年青的小媳妇问道:“怎么咱们这巷子里还来了先生不成?”

一名做着鞋子的大婶笑道:“可不是来了位先生,前几日才搬来的,租了葛三哥家的房子。两进的院子,后边儿自住,前面开了私塾。束脩收的便宜,只一两日就收了六七个孩子。”

坐在她边上的大娘亦是笑道:“束脩是真的便宜,若有那银钱不凑手的,米粮青菜也是收的。更难得那位先生生的副俊俏模样。”

先前做鞋的大婶“咯咯”的笑起来,“呦,我的老嫂子,你有两个孙子,‘难得’的该是便宜的束脩,怎么就是先生的俊俏模样了?”

那大娘挥了挥手里正缝补的衣物,作势要打那做鞋大婶,口中却仍是笑呵呵的,“该撕了你这张是非嘴。我这般年纪,你还要来开我的玩笑。”

做鞋大婶作势躲了躲,道:“求嫂子饶了我,正是嫂子到了这般年纪,我才敢这般同嫂子说笑。倘若嫂子年轻个十岁,我是万万不敢浑说的。”

众人笑了一阵,那大娘又道:“我那两个小孙儿自有他们的爹娘操心着,我只操心我那闺女。”

一名小媳妇掩唇笑道:“原来吴大娘是相中了那先生做孙女婿呢。”

做鞋大婶道:“明儿我定要去瞧瞧,那先生到底是怎么个俊俏样子,可能不能比得上前阵子搬来的神仙郎君。”

吴大娘斜睨了她一眼,道:“你这眼里也就只有些皮相,岂不知生的好是桩好事,可若生得太好反倒不是好事。”

婠婠听到此处,知道她们说的是凤寒,当即点头表示赞同,而后又想到凤卿城生的更加好,又忙连连的摇头。

吴大娘见她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笑叹道:“你们到底还是年轻,待经些事情就知晓啦。”顿了顿,她又正色的向那做鞋的大婶道:“我是当真瞧着那先生好,少不得劳烦你重操旧业,去跑一趟。”

做鞋大婶也是爽利性子,当即应道:“我说成的媒不多,难得嫂子信我。这件事,我定放在心上去办。”

话说到此处,诸人也就终止了话题,转而说起别的。婠婠又听了一阵,便起身别了诸人,顺着声音往那私塾处踱去。

不为旁的,就是单纯好奇那位先生究竟是怎么个俊俏法儿。

私塾的门是大敞的着的,院子不深,轻易就能望见里面的情形。院子很小却植了两株老树和许多的花草,许是因为天气热的缘故,这间私塾的教学场所并不在室内,而是在院中的树荫下。

几名学童已经停止了诵读,听先生细细的讲解其中含义。

这位先生婠婠却是见过的,就在几日前,她见到他在街上捡书来着。此人生的不错,风采雅然,更难得他这嗓音也是清朗好听。

院子里,先生讲解完毕,不紧不慢的喝了口水示意学童们再次诵读。几名学童年龄都不大,摇头晃脑的反复诵读着,瞧着倒也似模似样,全然没了素日里在巷子里横冲直撞的样子。

先生放下了茶碗,注意到婠婠正立在门前驻足观瞧,便起身来向着婠婠浅鞠一礼,而后笑了笑继续坐下身去凝神细听着学童们的诵读发音。

婠婠这一串的行为全部都落在了夜远朝的眼中。

夜远朝一直隐在暗处跟随,先前瞧着婠婠去听那些妇人长舌,他还不觉什么。

她到底是天门里出身。天门的人,能有几个不是这德行?

此刻她这大咧咧看男人的行径,从前他也不是没发现过,只是可能发现的次数还不够多,所以还难能做到视若无睹。

夜远朝隐在暗处,默默的斜睨着婠婠。

微微风带来两道脚步声音,听着都像是练家子,只是落步方式却与寻常武者不同,并未刻意的去调整呼吸步伐,听落步间隔有些像官步却又不那么标准。通常那些常年行军马上的武将会这般行路。

第三百九十七章 今日的赵子暄很是反常

夜远朝将关注点移向了那脚步声的来源处,不多时便见到了赵子暄与卫臻的身影转进巷子。

夜远朝下意识的望了望的婠婠,现身出来扬声拜道:“小的见过公子。”

他闪身出来的动静和这扬起来的嗓音皆都提醒着婠婠:官家来了。

婠婠如何能不知道夜远朝的意思。他这是觉得她在这里又看男人又嗑瓜子的丢了四门的脸。可问题是,她的名声都已经这样了,再丢还能丢到哪里去。

婠婠大大方方的转了视线回来,越过了刻意戳在她身后的夜远朝,向着赵子暄迎去。

赵子暄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礼,而后又向身后的卫臻道:“你同夜......你同夜管事商议一下。”说罢又向夜远朝递了个眼神,自唤着婠婠行出巷外。

夜远朝看着卫臻。

卫臻看着夜远朝。

两人并不熟悉,从汴京到北都,这两个人说过的话加起来也不过十句。但在此时此刻,他们默契非常。

赵子暄要卫臻同夜远朝说的事情并没有多么紧要。无论是卫臻还是夜远朝都心知肚明着,赵子暄这是有意支开他们。君令不得不从,但他的安危更要重要。

卫臻忧心着赵子暄,即便有个婠婠在,他也不能完全的放下心来。夜远朝则是单纯的信不过婠婠的头脑。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便齐齐的跟了上去。

当然,这种违旨抗命的事情不能做的光明正大。

他们二人一个潜手蹑脚、手法生疏,好在转出了巷子后人多物杂,还不至被发现;另一个则是无声无息、手段娴熟,只要他想那就谁都发现不了他,而且每一次移动都会占据到最佳的位置。

婠婠和赵子暄二人并不知晓身后的尾巴其实没被甩掉。

凤寒这几日懒怠了,鲜少时时刻刻的跟着她,夜远朝又被赵子暄支开。黑白无常组合终于都从身后消失,婠婠只觉浑身的毛孔都是自由畅快的。

赵子暄好似比她还要畅快,状态表现的如同一个少年郎,瞧见什么有趣儿便凑上去观瞧,喜欢了就花钱买下,就连笑声都带着几丝肆意飞扬。

婠婠的心也大,一路上也不问赵子暄找她什么事情。他玩,她便也跟着玩,玩的比他还要忘我。

当二人在一家冰碗铺子里坐下来吃冰时,婠婠才忽然察觉到赵子暄清瘦了许多,眼神也不像从前那般明亮,眉眼间隐着一抹憔悴。

政务之事婠婠不懂多少,却也明白这北地的繁华背后是他的苦苦支撑。

要收民心就要施恩政,施恩政就不好用重税,可如若不用重税,朝廷运转、行军养兵等诸多的事项又都等着银子来养......

防着被平叛、忙着去平叛、内忧外患已是令人焦头烂额,还有些权争利斗之事需得顾全平衡。

也许情况比她所想的还要复杂糟糕,毕竟她不擅此道分析,推测不出他每天面对的还有些什么。

婠婠有心劝慰又不知该要从何下手。

一只冰碗吃罢,赵子暄那沸腾的情绪似乎也随着冰的消化而冷静下去。出得冰铺他便寡言起来,直至走到了慈净寺前。

净慈寺建在北都城中,占地不算很大却是五脏俱全的建了一座佛塔。受面积所制,塔造的并不是很大,不过也是这附近乃至这半城中最高的一座建筑。

赵子暄看着那塔,眼中忽然泛起了怀念来,“阿婠,我们去那塔顶。”

话音落下,人已掠身半空。婠婠自是紧随而至。

他们在塔顶坐下来,倒是方便了夜远朝和卫臻。在寺中,视线合适又凉快舒适的地方简直不要太好找。

卫臻捐了许多的香火钱,对寺中的住持说自家主人想到那佛塔之上清净片刻,静悟禅理。

这种理由住持是不信的,但他以为在塔顶坐着与在塔中坐着也无甚分别,既无分别又何必与香油钱过不去。

故而,没有一个僧人凑到塔上去打扰赵子暄和婠婠。

日头将西,威力还是足够的。婠婠有些后悔跟上来,早知道这情况该弄把遮掩伞的。赵子暄却仿佛被暴晒的很有快感,四肢大摊的摆出一副享受的模样。

摆出享受的样子犹还不够,还由衷的道了声“痛快!”

如果不是知道赵子暄的勤俭,她就要疑心宫里的冰块是不是放的太多,以至于冰坏了这位的脑袋。

婠婠不擅长劝慰,这会儿更是热的不想说话。

片刻后,赵子暄舒了个懒腰坐起身来,道:“阿婠还是与从前一样,鲜少去问旁人的心事。”

倘若说这话的是延圣帝,婠婠定会回答:圣意不可揣。但此刻说这话的是赵子暄,婠婠想了想,实实在在的回答说:“天气热,连说话都要出汗。”

赵子暄闻言怔了怔,随即笑出声来,“这倒不像你的行事。”顿了顿,他忽又转到了一个正经严肃的话题,“我写了封书信给大哥,他回了。他邀我去赴宴。”

说着话他从袖间摸出了两只巴掌大的酒罐来,递予婠婠一只,自己拔开一只就着罐口直接饮了两口,又道:“我决定去。”

婠婠听得嘴角一抽,“你要去?”

赵子暄笑着问:“自是要去。”

婠婠道:“也不是非要那批材料不可。”

赵子暄道:“不仅为此。”

空气里泛着冷冽的酒香,婠婠低头拔开了手中的酒罐塞盖,先是小口的啜了一些。酒水初初入口,清香柔和,微微有些甘甜,待入喉之后口腔内余得一片清凉,只是那凉意中泛着丝涩味。

婠婠道:“只喝过回甘的酒,这回涩的还是第一次喝到。”

赵子暄笑了笑,并未曾说什么,他默默了喝了阵酒,忽道:“不喝下去,怎知真正滋味——阿婠,我有些后悔。”

今日的赵子暄很是反常,似此刻这等模样更是婠婠从前不曾见过的。

赵子暄晃了晃手中的酒罐,眼睛看的很远又似并无特定的焦距,“我想自由,却将自己陷入一个更加不自由的境地。我不想受人操控,反倒受到更多人和事的操纵。

如今我一举一动都牵涉许多,稍有差错,我一人万劫不复不值什么,百姓受难、疆土裂割,桩桩件件都非我所愿。还有那些随我出生入死的将士......

阿婠,我实在难以甘心。”

第三百九十八章 好一只白斩鸡!

婠婠琢磨了片刻,试图劝慰道:“人生于世,有甜有苦,熬过苦去也就甜了。”

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劝慰本也没什么用,更何况是出自于婠婠这种不擅劝慰之人的劝慰。赵子暄的情绪没有任何改善,他沉默着喝了会儿酒,淡声问道:“阿婠的苦是什么?”

婠婠努力的思索起来。

对于苦这种滋味,她实在是不擅长记忆。最初是刻意为之,渐渐的就成了刻进骨子里的习惯。待死过一次又重活一次,那习惯就深入了灵魂。

印象里最苦的便是眼看就要升级加薪走上人生巅峰,嘎嘣一声就随着片薯片的碎裂而彻底的再了见,之后又被那大头鬼差坑的找不到北,当真是苦......逼。

可现在看来,死那一次、被鬼坑了那一大把,反倒得了前世求之不得的。如此看,那苦也不算苦,且超值的不能再超值。

赵子暄见婠婠久久的思索而不做答,便道:“阿婠的心不在此,人却在此,这便是阿婠的苦。我们两个是一样的人,不想受人所控却偏被命控制。每每想要挣脱,反到越是被束缚的紧。”

婠婠道:“这话不像是官家会说出来的。”

赵子暄笑了起来,道:“我说的出这话,却终究做不出那等服命之事。”他指了指头顶的苍穹,笑容里渐渐有了些灿烂之意,“我偏要同它挣上一挣。”

婠婠道:“官家去赴那个鸿门宴,就是要跟天争一回命?”

赵子暄眼中颓然憔悴退了许多,昔日的光彩渐渐的复燃起来,他笑道:“我要这个位置是想自己控制自己的命运,不是要让这个位置来奴役我。

好险,我差一点就要被这个位置控制。亏得出来这一遭。

阿婠你说的没错,解不开的事情暂且放下,待换个心境,回头再看时便会觉心明眼亮。”

这话并不是婠婠说的,那就必是前主曾经说的。不过此刻婠婠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面,她难得正色的道:“命由人亦由天,官家完全不必同天置气。即便贵为国君,命也只得一条,官家万要谨慎。”

赵子暄道:“阿婠不是那等谨慎惜命之人,怎么劝出这话来。”

婠婠道:“我们不一样。”

婠婠此时说的那重意思,并非活人能理解出来的,哪怕是只鬼也不易联想出她真正要表达的意思,但她还是有些心虚,于是又马上描补道:“我自江湖而生自江湖而长。江湖人血里有风,漂泊本是常事;命带雷雨,意外更如家常便饭。我不是不惜命,而是对生死离别之事看的淡。”

顿了顿,婠婠看着赵子暄,眼中的认真更重了几分,一字字的说道:“这世上比命重要的东西当真少之又少。”

赵子暄笑道:“不错,但我想要的恰是那少之又少的一样。”

婠婠噎了噎,她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啊。听他话中的意思,他所求的也不过是随心所欲。想要实现,办法有很多,不至于就要造反。

只怕还另有隐情。

在婠婠进行着心理活动时,赵子暄喝完了一瓶酒,然后便侧着头静静的看着婠婠喝酒。

婠婠注意到他的视线,迟疑道:“再分回去一半?可我已经喝过了。”

赵子暄一愣,随即笑道:“阿婠如何会以为我是想要酒水?”

婠婠面上有些尬,终于意识到他瞧她许是另外一重意思——眼前这位是曾经向她表白过的人啊。

赵子暄见她这般神色,便道:“我从未有过勉强之意,你实在不必如此糟蹋自己的名声。”

婠婠松了口气。她那色魔名声的形成过程很是复杂,解释起来费时又费力,她便索性换了种说法,“有这名声,官家也好同那些大臣推诿。”

即便早已经知晓答案,赵子暄心中仍是有些发闷。他按下了心中的闷意,但笑不语。

除了笑还能如何反应呢?

此刻的赵子暄深深觉得,她这失魂症好似并非好事。自她得了这失魂症,人便活得洒脱起来,可行事言谈也变了许多。相较起来,他还是习惯她从前的样子。

有些话不说出口、有些意思不表达的如此直白,多少会让人觉得心中好受些。

赵子暄站起身来打算回宫去。婠婠忙将手中的酒罐扣好,也跟着站起了身。那样子显然是要护送他回去。

赵子暄笑言道:“倒是金贵起来。”

婠婠顺口说道:“万金之躯自是金贵。”

听她如此说话,赵子暄心底那丝不习惯又重了几丝。他怔了怔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塔顶,慢踱着步子向宫中行去。

待婠婠终于将赵子暄护送回宫,已是日落西山。

她施展轻功,踏着酷热未减的晚风向家中疾驰。直到那家素常光顾的热水铺子进入眼帘,方才减缓了速度,落身下来走进汤水铺。

向店家仔细的问询过后,婠婠打消了往沐汤中加羊奶的想法。羊奶不难寻,去膻的法子却是难找。略一思索后,婠婠折身往药铺中称了一大包的珍珠粉回去。

她一面走着路,一面琢磨着要弄一把有效又方便的遮阳伞是否简单,值不值得动用玄门。将至巷口时,婠婠隐隐的听到些可疑的响动,透着那么股桃色味道。

婠婠将脚步放的更加轻,贼兮兮的向着那声音的来源处掠去。

声音是从一条窄道上传来的,这条窄道处于两所宅子之间。不知是因要留作过水的地方,还是因要分出界限,便有了这么一条窄窄的过道。平日里偶然有些贪捷径的人从这里穿行而过。

窄道里的景象并非婠婠想的那般。

这是劫财不是劫色。

劫财的那个生的满脸横肉,瞧着很是眼生。被劫财的那位并不眼生,不是旁个竟是那位新来的教书先生。

此刻那满脸横肉的匪徒一手捂着教书先生的嘴,将他死死的按在墙上,另一只手则拉扯着他怀中的小包裹。

也不知先前他们是经历过一种怎么样的拉扯,那先生的衣衫居然被扯落下一些,露出来的肌肤雪白似玉,令人自叹弗如。

婠婠忍不住发出道无声的感叹:好一只白斩鸡!

竟是连丁点儿的肌线条都没有,蒲柳般的纤弱。不过这等纤弱也是有着一种美感的。

在婠婠的认知中,这种美感被归类为:小受之美。

第三百九十九章 你莫不是想傍我?

思维跑偏到此处,婠婠再看眼前的画面立觉变了味道。尤其那纤弱的美男还衣衫凌乱着,被那壮硕劫匪迫在墙上,口中还试图发声呼救。

一头名为**的野狼在婠婠心中嚎叫了好一会子,她才想起:在这等情况下,她是不是得施以援手?

思维终于正经起来的婠婠直起了腰,疾步过去拎住那劫匪的后衣领,轻易的就将人甩到地上,然后一脚上去踩折了他一条腿,再飞起一脚踢在他后脑,当即将其踢的头脑发懵,中断了那才发出的惨叫声。

一连串的动作,婠婠做的一气呵成。待她收手完成,那先生犹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呆呆的看着婠婠。

婠婠想了想又抬起脚来,将那劫匪的另一条腿和两条胳膊也都踩折,这才放心的向那先生道:“你自去报官与差役说明白。”

说罢,她转身就走。

那先生眼中闪过丝错愕,而后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的模样,急急道:“女侠留步。”

婠婠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道:“无妨,他跑不成,更不能再对你如何。”

她走的如此潇洒,越发令那先生错愕起来。他略略一怔,小跑过去拦在婠婠身前。

婠婠顿住了脚步。

那先生松了口气,后退几步向婠婠深施一礼,道:“小生霍彦霖,多谢女侠相救之恩。还请女侠留下名姓来,好教小生有门拜谢。”

这次轮到了婠婠错愕。她错愕的自然不会是霍彦霖这些没毛病的话,而是他那依然凌乱的衣衫。

正常难道不该先整理好衣服再说其他吗?

注意到婠婠的视线,霍彦霖这才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紧张不已的低下头去——查看包裹中的......书。

几本书籍安然无损,只微微的有些皱痕。

霍彦霖爱惜的抚了抚那些皱痕,重新将他们包裹好,这才想起整理自己的衣衫。他的面色微红,动作却还是从容的。

再次向婠婠深施一礼后,霍彦霖道:“见笑。”

此人风姿雅然,行事间却又透着股呆气。正如他完美的综合了那许多本该格格不入的特质一般,这风姿与这呆气居然也出奇的协调,且透出种可爱来。

婠婠心中赞叹:又是一个上天的宠儿。

于容貌之上,她并非上天宠儿。她的颜值得依靠着自身的努力。比如眼下,她被毒辣的日头晒了大半日,就必须得做些补救措施。

事不宜迟。

婠婠摆摆手,道了声“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便一掠身蹿上了人家的墙头,两个起落后,就直接落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夜远朝还未回来,凤寒也不知跑了去了哪里,此刻家中无人,一片难得的安静。

婠婠早起时会喝些蜂蜜水,是以家中备了大罐的蜜。她找了只合适的容器来,与蜜罐和珍珠粉一齐摆在了院中的石桌上,又找出把长柄银匙,舀了些蜂蜜和珍珠粉进去搅拌。

第一次尝试这种方法,婠婠掌握不好比例,总觉得蜂蜜似乎是搁的太多。这也不算什么问题,蜂蜜多了再多加珍珠粉就是。

婠婠抓起一小把珍珠粉投进容器中,再次的搅拌起来。片刻后,那粘滞手感和几成膏状的状态令她觉得,这次珍珠粉又多了。

于是这般蜜多了搁粉,粉多了搁蜜,也不知道折腾了多久,才终于弄出了种令婠婠满意状态。只是先前寻得容器已然放不下了,改换了只小瓷盆。

这一番折腾自然又是一身的汗。

婠婠翻出墙去,催热水铺子来送热水,顺便将挂在门外的锁开了,另在里侧上栓。

还未用暮食,婠婠便先兑了一盆温水简单的冲了冲凉。洗去了那一身黏腻,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连心情都跟着舒服起来。

婠婠拿着把素纱团扇,坐在石桌前检查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日头完全的没下地平线去,天色还没有全黑。偶然一阵晚风吹过,带来些许的凉爽之意。

婠婠轻摇着小扇,慢慢的搅动长匙,将小盆中的蜂蜜和珍珠粉搅的更加均匀。

院门忽然被轻轻的叩响。

婠婠微感诧异。凤寒和夜远朝都是喜欢翻墙的主儿,那些饭食铺子、热水铺子的伙计在敲过三声之后,皆会高声的报出自家铺号来。这阵敲门声就只是敲门声,明显不是哪家铺子的伙计。

婠婠起身来拉开门,却见是霍彦霖。

他身上的衣衫还是那件,手中的包裹却换成了一筐瓜果糕点。

乍见到婠婠这一身慵懒的装扮,霍彦霖很是愣了愣,而后回神施礼道:“叨扰女侠。方才小生向邻居大婶打听过,这才寻到女侠府上。”

他将那一筐瓜果糕点捧在双手间向前一送,又道:“小生囊中羞涩,只备的起这一份薄礼,还请女侠勿要见嫌。”

送上门来的礼物,岂有不要之理?

婠婠伸手欲拿时又顿住了,“你没什么事情求我办罢?”

霍彦霖一怔,随即笑道:“谨表谢意。怎敢叨烦女侠什么。”

婠婠点点头。第一次见到此人时,她是将明月刀挂在腰间的,他未必就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不过他现在无事相求,她收下这谢礼就不算有受贿之嫌。

婠婠伸手过去接篮子。霍彦霖便松开了手,抬手起来时,指尖不小心擦到了她的手背。

他当即涨红了一张脸,竟是慌张非常,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的致歉道:“小、小生失礼。我、我不是...不是有意冒犯...”

婠婠将篮子放在地上,满眼狐疑的瞧着他。

在满城男人都躲她的情况下,这位见了她居然不躲也不闪,不止不躲不闪还要往前凑。短短的时间内,又是几次的遇到他。

怎么都觉其中透着抹可疑的气味儿。

只是又找不到因由。

倘若是有人要针对她,那也该派个孔武有力的刺客来,派这么个白斩鸡有什么用呢?

婠婠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她觉得自己有可能想复杂了。也许这白斩鸡背后并没有什么人,一切就只是巧合。

想到此处时,婠婠注意到霍彦霖的姿态有些窘。这种窘很特别,竟能从中感受到些诱惑之意。

虽然那诱惑之意是属于小受系的,但那也是表达了诱惑的意思。

婠婠“嘶”了一声,觉得自己想明白了关键,脱口问道:“你莫不是想傍我?”想看的书找不到最新章节?咳咳咳,这都不是事儿,推荐一个公众号,这儿有小姐姐帮你寻找最新章节,陪你尬聊!

第四百章 咯嚓一声脆响

话音落下,霍彦霖面上更是一片烧红,心思却是冷静的飞转如疾轮。

婠婠的反应令他觉得太过意外,一时之间他难能决定出该要如何做才是最有利的。

短短的几个瞬间里,他心思飞转、主意不定着,婠婠的心思却只转了一下。她想道这色魔的名声她是甩不脱的了,既甩不脱那就好生的利用一下。

如今,不会有哪个不开眼的再提迎她入宫之事,只是难免他们会退而求其次的绑一桩别的姻缘在她身上。纵是有凤寒这面挡箭牌,但她总觉的与其等人家出了招再去挡,不如直接卸去他们的招数。

只要再添些猛料,将那色魔名声催化到令人觉得将谁配予她便是害谁的地步。到那时,便能少了许多的麻烦。

想到此处,婠婠搓了搓手,再次的看了霍彦霖一眼。

管他到底是存心勾搭还是无辜,送来门的机会没理由放过。

婠婠当即伸手捏住了霍彦霖的下巴,挑眉道:“模样倒是生的不错。”

她再一次的做出了意外的举动,霍彦霖愈发不知要如何反应。

按说他该推开,或是慌慌张张的离去或是义正言辞的斥责说教。但他不能够确定她对他的兴趣有几分。若他选择慌张离去,她可会不会去主动的寻自己。若他选择义正言辞的斥责说教,可会不会挨上一顿痛揍。

他能确定的是,她做出这番举止是对自己生了兴趣的。只要顺手推舟,自己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第一步,且比预算的时间还要少。

只是这天下间,易得的事物总是不会被珍惜。若不能在她那里占据到一定的分量,这一步不如不迈。

霍彦霖暗一咬牙,做出了一个麻烦耗时却稳妥周全的决定。他还是选择慌张离去,倘她不去主动寻他,他再设计些巧合出现便是。如此留给她的印象反会更深。

心中有了主意,霍彦霖便欲偏头挣开。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第三个令他的意外的事件出现了。

就在方才,他面上错愕呆愣心中飞快的拿主意时,婠婠用余光发现了一片衣角。那片衣角藏在巷口的墙后,随着晚风扬起了那么一下才露了出来。

隐约觉得那衣角有些像凤寒的,婠婠便将视线转了过去。

果然,凤寒的半张脸从墙后面露了出来。眼神里满是捉奸的意味儿。

比起她的眼神,婠婠更加关注的是她扶着墙的手。那只手里正抓着根熟悉无比的竹管笔。

婠婠不怕凤寒会如何,亦是没那惧外的毛病。只是想起凤卿城那角度莫名又难以应付的醋意...万一凤寒那货真的去打小报告...

婠婠的心情立是一紧张,手指也跟着一紧。

便是这个时刻了。

霍彦霖正欲挣脱,婠婠的手恰在一紧。

“咯嚓”一声脆响碎裂在这微微的晚风中。紧跟着,又响起了半声凄惨的痛嚎。之所以是半声,是因为凤寒已然飞掠过来将霍彦霖的嘴巴给捂住了。

这座宅子他住的挺舒服,不想因为此事生出什么风波,亦或是露了婠婠的身份。故而在意外发生的一瞬间,她便掠身而至,堵住了霍彦霖的嘴,扯着他便往院子里走。

只要她动作足够麻利,还是能够赶在邻居们开门探头前,将自家的宅门佯出副太平无事的模样。

不巧的是,婠婠的想法恰恰跟凤寒相反。她要的就是一场风波造势。

眼看着凤寒要将她造势的道具藏起来,婠婠哪肯罢休。来不及对霍彦霖表达失手的歉意,婠婠便急急的扯住了霍彦霖的一条手臂,想要将其从凤寒手中抢回。

凤寒拼力的向里拽。

婠婠使劲儿的往外扯。

两人都是江湖上数得上号的高手,便是不用内力,如此争夺的结果也不言而喻。

又一声的响动后,婠婠和凤寒齐齐的停止了动作,又齐齐的向着霍彦霖投去了歉意的目光——她们好像把人家胳膊给弄脱臼了。

嗯......只是拉扯而已,应该只是脱臼。

巷子里开始起伏着木门开启的声响,有那院子浅、脚步快的已然将半截身子探出了门,寻找着方才那半声惨叫的来源处。

在那一眼歉意的观瞧中,婠婠才发现霍彦霖的下巴好似是被她给捏碎了。瞬间,她就变了主意。人伤成了这样,还是先进去处理一下比较好。毕竟他也很可能就只是一个无辜之人。至多是想要傍她罢了。

与此同时,凤寒也改变了主意。她见到已经有人开门往这边观瞧,再藏也没甚意义,不偌就依着婠婠。

于是乎,在婠婠向里拖人的一刹那里,凤寒在向外使力。

才刚响起过的细微声音再一次的扬起,那是骨骼发出的脆响。

婠婠滞住了,凤寒亦是滞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的放开了手。

她们是有默契的,放手都是想要将决定权交予对方。只一个人决定,自不会再发生这种状况。

可正是因为这心灵同步的默契,霍彦霖摔在了地上。

这番热闹有些诡异难猜,巷子里的百姓们看不懂了。越是看不懂就越是好奇。他们迈步出门,或是袖着手往这边走来,打算问询一番,帮着调解说和;或是拎着只板凳稳坐门前,打算默默的看场热闹。

盛况才要形成,巷子里便一前几后的掠进了数道身影,皆都落在那热闹的中心。

待众人定睛观瞧,认出那些人穿着都是天门锦衣捕快的服饰,当即便都化作一阵风儿,缩回了自家宅院。

捕快办案无甚可怕,但锦衣捕快办的案子岂是寻常百姓能沾的?有些事情还是少知道、不知道,才能活的长久。

木门关闭的声音接连响起。眨眼间,巷子里一片静寂。

当先赶过来的是柳如风。他火急火燎的冲过来后礼也不见、话也不说,只飞快的扫了一眼门前两站着一趴的三个人,而后蹲下身去,抓着霍彦霖的发髻将他的头向上一拎,以便能观瞧到他的模样。

仔细的瞧清楚后,柳如风松了口气。抬起双闪着敬佩晶光的眼睛道:“我就说大人不会轻易中计。——大人你是如何发现此人的马脚?”

婠婠......

凤寒......

什么情况?

第四百零一章 谁说大人不靠谱?

婠婠没有出声回答。柳如风理解为此处并非谈事之地,于是他收了收面上的兴奋,退后几步让开场地,好教后面赶来的几位锦衣捕快将霍彦霖捉拿起来。

那几位锦衣捕快不仅手脚利落,态度更是认真严谨。纵然人已经伤成这般,他们还是一丝不苟的将锁链套上,并塞了个麻药浸过的软木到霍彦霖口中。因为下巴碎裂,那麻药木卡的不是很牢靠,几位捕快还贴心的从霍彦霖的衣摆上撕了条布料,将那块麻药木严严实实的缠封在他的口腔内。

柳如风看的嘴角一抽,却终是没有开口阻止。四周围那些百姓不见得看清楚人犯的伤势,他不出声反而能维持住形象。

在柳如风考虑着天门的形象问题时,澹台灵这个最为在意形象的人却满心想着另外的一件事——她家大人是怎么发现孟正有问题的?

此地不是审案说话的地方,澹台灵和柳如风又都揣着一肚子的大问号,一行人没多耽搁时间,绑好了霍彦霖便将尚在沐休中的婠婠请回了四门府衙。

最后一丝暮光被夜色吞没,宅院前只剩下了凤寒一人。

她白衣胜雪,容似玉琢,晚风微微的拂起她的袍袖,恍惚下一瞬便会飘然乘风而去。

如此一位谪仙般的人物,此刻正在想着:看起来,一笔医药费省下了。

凤寒以折扇敲了敲掌心,转身进了院子。一进门,她的视线便被石桌上的那盆东西吸引过去。

无非就是蜂蜜和珍珠粉,都没什么可稀奇的。凤寒研究了一会儿就失了大半的好奇。

想比于凤寒的研究,婠婠等人此刻研究的内容就不是这么容易结束的了。

她们在研究——人犯要往哪里安放。

这片建筑是个临时的落脚处,规模还比不上从前一个天门大,分割出四门的办公之地和一些必须的生活场地本就勉强。这种情况下,能减去的自然都要减去。

不巧,天门大牢也在那可减去的范围里。

谁能想到这么快就会用到大牢呢?

不止没有大牢,连一应的刑具等物也没有。

马厩旁的杂物房倒是能够腾出来,只是那地方的气味儿未免令人受不了。人犯的感受不用去考虑,可总得考虑看守、审理的捕快们。

这片建筑的北门是封死的,平日并不使用。那处的两间门房被黄门的医官拿去储放物品。若叫他们腾挪出来,也是可以的。只是位置又不好,在边沿处很容易出差错。

......

左思不成,右想不妥,眼看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婠婠一拍桌案指着堂前的空地道:“就押在此处。”

澹台灵闻言微微一愣。

她们身处的这座厅堂是婠婠的官方办公场所,处于整个四门府衙的中心,任何一处地方都能通往此处,从此处往任何地方去也都是方便的,可谓四通八达。

将人犯露天押在这么一处人来人往的地方,倘使四门中真的有内奸,出差错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澹台灵想道,她这位大人纵然不靠谱,可也不至于傻。如此做怕是另有用意。

是了!这人犯便是个饵。

事实上,婠婠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她的用意很是简单,这片地方开阔,来往的人也多,恰好集思广益,从现有的条件下弄出些实用的刑具来。

于是乎,澹台灵依照钓内奸的布置,在空地的中心竖起四根柱子,将人犯悬在其间。婠婠则本着集思广益的原则,点了一位锦衣捕快守在一旁,又唤了几位玄门的匠官来。一旦发现可行的点子,就即刻制作出来。

四门里有无内奸还是说不准的事情,即便有也不会在短短一两盏茶的时间里就被钓出来。

可以说准的事情是,四门中人对于发明刑具有着莫名的热情。而且大部分的主意都是简单易行的,用不到玄门的匠官们施展本领。

这些主意还能大致的划分成几个类别。

比如节俭类,食堂里炸油圈剩的油,煮沸了就是现成的刑具;吃馉饳剩下的竹签子,用泡椒水一浸,拿来扎手指是再合适不过的......

又比如保守类,马鞭蘸取些许盐粒,立等可使;两条绳子几根棍,三两下就能制出一副夹棍,也是不需多等......

这两大类所占的比重是最大的,再往下排,便是黄门医官组成的团体。他们的主意一致,以药物逼迫人犯招供,顺便还能试药。因为涉及到了药物,这类主意当先被澹台灵否决了。

并且,热情前来的一诸医官们还意外的收获了一样东西——来自于澹台大人怀疑的关注。

剩余的小部分主意则是天马行空,听着就觉刺激新鲜。其中几条还带着丝猥琐色彩,如往人犯下身泼辣椒水之类......

才用过暮食,四门中前来消食的热心人士甚多,各种类别的主意铺天盖地而来,一条不漏的灌进了霍彦霖耳中。

他在接到任务时便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只是他没想到才刚一开始布局就被识破,更加的没想到被识破后面对的是这样的一番场景。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死,其实没有什么可怕。至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局面,他们也不用去考虑。因为一旦被识破,他们会在第一时间里咬破齿内暗藏的毒药自尽。

偏偏,他的下颌骨被捏碎了,咬合况且不能,还谈什么咬碎毒药。

被捉拿了,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审问,便是一句问话都没有。只将他吊在此处,讨论着如何用刑。仿佛逼供并不是目的,研究如何折磨他才是目的般。

霍彦霖强逼自己凝神,不再去听那些千奇百怪的刑罚,而是细细的梳拢着自己每一步计划的实施。

一遍,

又一遍......

他能够确认,自己并没有露出马脚。

那他究竟是如何被识破的!

一个可怕的猜测自心底萌生——他被出卖了。

他不愿意相信,却又再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毕竟,他会被出卖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霍彦霖的内心当中起着巨大的波动,种种情绪交织激烈,逼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他的眼神、呼吸无不昭示着他正濒临在崩溃的边缘。

霍彦霖的变化统统都收在一旁那锦衣捕快的眼中。

此刻这位捕快忍不住转过头,向正在堂中吃冰碗的婠婠投去一个敬佩的眼神。

这位捕快在汴京时曾在天门大狱中任职。他深知道摧毁人犯的身体并无多大效用,只有摧毁他们的意志才能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谁说大人不靠谱?

大人分明很靠谱。

条件简陋、工具不全,在仓促之间大人还能想出这么一招。

高明啊,实在是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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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难道还能承认自己其实是呆猫撞上了瞎耗子

甘草、冰糖熬煮成汤,放凉后加入一些冰刨花,即是一碗便宜又实惠的消暑佳品。

冬储的冰有很多种,大部分都是自河中凿采而来。而虞记冰铺的冰皆是采自水质上乘的甘泉水,煮沸放凉盛于专门的容器中,再经加盖密封置在室外慢慢成冰。

连一块冰都如此讲究,更不要说其他的制作工艺。一碗再寻常不过的冰雪甘草汤,因为出自虞记冰铺,味道便是与众不同的美妙。

婠婠打发人去虞记买了几大桶的冰雪甘草汤,放在堂前空地处,并贴心的放了碗勺,供热心前来的四门众人取食。

几大桶的冰雪甘草汤,她留下了最小的一桶在堂中,与澹台灵等人分食。

澹台灵和柳如风都憋着问题想问婠婠,碍于人多眼杂便一直的按捺着。婠婠也想问个明白,也是觉得人多不适合在可此问。肚子里揣着问题,也没心思闲聊,几个人谁也不说话,只围着那桶冰雪甘草汤吃了一碗又一碗。

婠婠见澹台灵又要去添碗,猛然间想起她经痛之事,便贴心的递了盘瓜子过去。

澹台灵本也不想吃什么冰碗,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大家一起围到桶前,吃了一碗又一碗的。此刻婠婠递了瓜子过来,她的手自发的就放下碗勺,抓起一把瓜子来嗑。

一串动作自然的不能再自然,顺手的不能再顺手,虽然她内心里也并不想要嗑瓜子。

当澹台灵嗑下了两小把瓜子后,立在外面的那位锦衣捕快行了进来,躬身道:“几位大人,已差不多了。”

澹台灵丢开瓜子,向外面看了一眼后,同婠婠说道:“大人,是否现在提审?”

婠婠一怔,将目光往屋外的空地处投去。

刑具还没制出几件像样的,这就要提审?

转念一想,逼供提审这种事情,她也不是专业的。专业的问题当然要交给专业人士去解决。

如此一想,婠婠点了点头,示意澹台灵负责提审。

澹台灵当即出门,散了堂前的热闹。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澹台灵的理事能力一流,但对于刑讯这一门学问,她也是不通的。想起柳如风知晓些刑讯的手段,便以眼神示意柳如风主理问讯。

围上来的四门众人很快的散了去,走时顺便的带走了那些冰碗等物。四周一片安静,忽略掉堂中剩余的冰碗和瓜子等物,这地方依稀也有了些衙门的肃穆。

澹台灵坐了下来,按耐不住的向婠婠问道:“大人究竟是如何发现这场局的漏洞?”

婠婠想说她什么也不知道,她还一肚子问题想要问呢。但想到她那本来就所剩不多的威信,此刻是万不能说实话的。

吞下了口中的冰雪甘草汤,婠婠道:“不重要。”

澹台灵闻言便狐疑起来。莫说曾经身为锦衣捕快,即便是寻常人,在识破对方的陷阱、拿住对方后,也会一条条的剖析出对方的漏洞以及自己所捉住的线索。

大人怎么就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莫非......并不是她发现了什么马脚,而是呆猫撞上了瞎耗子?

这个念头才一涌上来,澹台灵就立刻甩头,否决掉将这近乎荒谬的猜测。即便这天下有如此巧合,可之前还有那孟正一事。总不会两次都是巧合。想来大人是另有原因。

因着婠婠那句“不重要”而生出种种猜测的不止澹台灵一个。正被几名锦衣捕快押进来的霍彦霖亦是因着这句话展开了联想。

只是霍彦霖并不真正的了解婠婠,方才又已生了疑心,此刻听得婠婠如此一说,他便越发的认为自己是被出卖了。如果是她自己发现了马脚,怎么会不一一的剖析出来。

她不多说,怕是背后的原因不能轻易对人言。

此刻再回想起婠婠那些反常的举动,似乎也都有了答案。她必是早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目的,那些反常的举动言谈不过是猫捉耗子的戏耍罢了。

......

柳如风将人带了进来,却并没有主导刑讯的过程。他也是一位尊重专业的人士,自觉手段不精,便只是梳理出需得知道的问题来,具体逼问的事宜则是交由相对专业的人士。

刑讯的主导从婠婠那里转到澹台灵那里,又从澹台灵那里转移到了柳如风这儿,最后从柳如风这儿转到了那位看守捕快的手中——通数天门上下,也就这一位在天门大牢中任职的时间最长。

这位锦衣捕快接到任务,顿生重担在肩之感。又因此刻在名捕、总捕乃至令使大人的面前,他自是要努力发挥。也不知是因着责任感还是因着表现欲,这位将那八成的本领硬生生的发挥出十二成的效果。

单单是从屋外提进来的这个过程,他便利用着一个个细微的动作,一步步的摧毁着霍彦霖仅剩不多的防线。

霍彦霖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被出卖”的暴风雨,如何还能禁得住这些手段摧残。也不用再使什么技巧手段,他便表达了索要纸笔的意思。

婠婠见这状态不由一懵。

这是要招供了?

可是还没有开始用刑啊。

罢了,不用刑也好。用起刑来弄的满地脏污,还得专门清扫。

霍彦霖的下颌碎裂,一时恢复不得,所幸双臂只是脱臼,接好后犹还能握笔。

身体上的痛楚和内心的动荡令得他双手发颤,握着笔好一会儿才稳住了心神,飞笔写下两行笔画偾张的字来。却不是供状,而是一个条件。

他要求暂留一命,手刃贺曦。

那位负责询问的锦衣捕快并不知内情,拿了这两行字便呈递上去。

柳如风接过来一瞧,只瞧得一头雾水:贺曦是谁?难道孟正还有旁的同伙?

他心中疑惑,面上却分毫声色未露,面无表情的将纸递到了澹台灵手里。

澹台灵乍见纸上写了一个眼生的名字,心中不由得暗暗一沉:看来情况远比自己查出来的还要复杂。这背后所牵涉的只怕也远远超过自己的猜想。

澹台灵眉眼平静的将那张纸呈向婠婠手中。婠婠接过来一看,越发的迷茫。

这种时候该要怎么表现呢?

当然是顺竿子爬上去!难道还能承认自己其实是呆猫撞上了瞎耗子。

婠婠想了想,淡定的将那张纸放在一旁,然后佯装出一脸的高深了然,本着多说多露,不说不露的原则,尽量简短着语句的道:“可以。”

第四百零三章 现在开口讨盘白肉胡饼 是不是合适呢?

霍彦霖竖着双眉毛疾笔书写着,满身的怒意愤恨掩也掩不住。直看的婠婠越发摸不到头脑。

莫名其妙的冒出个意图色诱她的美男,又莫名其妙的被顶着一双黑眼圈赶来的澹台灵赶逮了,莫名其妙的收获了一番夸赞崇拜,最后这莫名其妙的美男莫名其妙的就招了,还冒着一身莫名其妙的怨恨之气。

这一串莫名其妙问题的答案都在那叠新鲜出炉的供状之上。

当婠婠终于拿到那叠厚厚的供状,急切的飞扫两眼后,顿时激动起来。

遁四门,竟是遁四门。

她们追查了许久都不得头绪的遁四门,居然自己送上了门!

婠婠按捺了下激动的心情,就着一盘瓜子、半壶清茶仔细的看完了供状。

重新抬起头来,先是一阵的啧啧。

遁四门规模不大,甚至小到了可怜的地步,但其内斗的却比从前的四门还要精彩上千万倍。以至于这霍彦霖一出事便以为自己被出卖了,故才生出了那样一身的怨恨之气。

令她激动的还不止这些,之前她让澹台灵去查的孟正,恰就是霍彦霖的背后主使、遁四门潜在北都中的操棋者。结合着这份供状,那些令澹台灵难以理顺的线索通畅了大半,顺藤摸瓜的扯出了许多佐证来。

熬了许久未能理清的事情,此刻眉目分明起来,澹台灵不由生出种神清气爽之感。将案卷交由婠婠时,她忍不住再次问起婠婠是如何发现了孟正的破绽。

婠婠觉得这种鬼运气也只有鬼会相信,澹台灵不是鬼,她就是费力解释了她也未必信,于是婠婠选择了一种省心省力的解释,“直觉。”

得了这两字答复的澹台灵抽着嘴角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种状况放到以前,澹台灵是不会这样问的。她会直接拿出捉拿孟正的方案请婠婠准许。但这里是北都不是汴京,此时的天门也不再是从前的天门,每一步行动都需多加慎重。

莫说心思细密敏感的澹台灵,就是粗线条的婠婠也有所感。纵然赵子暄将一切待遇比照从前,可四门终究不再是汴京城中的那个四门。北都势力皆是新生却已呈盘根错节之势,四门才落稳脚,枝节根系还未深扎其中。握住证据便二话不说的上门拿人这种事,天门不能再做。

婠婠扯下块桌布来,将犹还散发着墨香的案卷和霍彦霖供状统统的包起来,吩咐澹台灵派人出去盯紧孟正并暗中戒严北都,自己则拎着那一包东西进宫去见赵子暄。

霍彦霖招出了遁四门的目的,孟正做的那些事也都曲折迂回的指向着那个目的。虽眼下还未查出实证,但婠婠觉得这件事拖延不得。且不说孟正会不会留下些铁证做把柄,单是时间她就耽搁不起。

迟一步,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下一次她未必还有现在的好运气。

折腾到此时,已过三更,赵子暄居然还没有安睡。婠婠深夜前来令他分外诧异,他意识到她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说,但他面上还是有着笑意的,甚至在看出了婠婠手中那包裹皮的来历后,还戏谑了几句。

然而他看到了包裹里的内容,面上的笑意便飞快的褪尽了,神情也变幻不定起来,好似要下一瞬就要将这些东西撕个粉碎。

带着那股波动莫测的情绪,翻过了最后一页案卷,赵子暄站起了身,步若流星的走到墙边,摘了悬在墙上佩剑就向外行去。行至殿外,他又停了下来,转回身慢慢的踱回殿中,重新安置好佩剑。

之后他就那样动也不动的立在墙边,静的好似雕塑。

殿中只书案前点着些灯烛,远远的照过去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轮廓。

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多久,赵子暄终于转回了身。他扬声唤来了内侍官,下达了两道旨意。

第一道,即传孟正前来。

第二道,备宴。

传完这两道旨意后,他向婠婠说道:“委屈阿婠暗中看护。”

这意思很容易理解,他是要先礼后兵的亲自审问,并让她在暗中保护,以防万一。依孟正在北都、在赵子暄心中的地位,赵子暄要先礼后兵、亲自审问都不是问题。不用地门、不穿卫臻而直接让她暗中保护着,也不是问题,这说明他是信任她的。

可问题是:她还没有用暮食。

虽然她一直胃口不佳,但也是要吃饭的啊。难道他就没考虑让她一起吃?反正她在旁保护,他们说什么她都听得见,既然听得见那在明处、在暗处又有什么分别。

婠婠几番试图开口,但见赵子暄面上的神情沉沉的,眉宇间翻涌着一股似哀似笑、似愤似嘲的复杂情绪,她便将话咽了下去。

不知为何,婠婠忽然想起了初见他时的场景。那样的深秋寒夜,月光皎皎的洒下,白马银弓的少年缓骑行来。他的声音放的温和,笑意只是微微,却是遮不住、掩不去的耀目。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只教人望上一眼便觉满眼灿烂的少年消失不见了,便连他的样子也好似生了变化。

从前婠婠觉得赵子暄生的比延圣帝要好看上许多,但此刻瞧起来竟觉的他像极了延圣帝,分明这眉眼唇鼻都没有变。

相由心生,也许便是如此情况罢。

婠婠无声了叹了口气,心中渐渐生出了片怜惜,一时也想不起吃饭的事情。

不知是不是因为难得一个施展的机会,膳房的速度很是快,在孟正入宫前便摆出了一席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荤菜油润润的,素菜水灵灵的,一桌子的热腾腾、香喷喷搭配着美酒的醇香,瞬间将婠婠的思绪拉了回来。

婠婠也觉得在这种严肃紧要的节骨眼儿上,自己去思考吃饭的问题有些不应该,但是胃酸的分泌实在是控制不住的。

婠婠看着那桌子饭菜,认真的琢磨起来:现在开口讨盘白肉胡饼的话,是不是合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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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那我可还是我?

可惜没等婠婠琢磨出个一二三来,便有小内侍进来传禀:孟正到了。

婠婠只好带着无限的幽怨,恋恋不舍的看了看那盘子白肉胡饼,而后闪到个稳妥的位置将身形藏起。

殿内没有留内侍,孟正进来后只见到赵子暄一人。他低垂着眉眼中闪过一丝怔楞,很快便消失了。

见过了礼,君臣二人落座下来,孟正便望着那一桌的佳肴美酒笑道:“官家素来简食,今日是怎么了?”

赵子暄亲自提了酒壶倒满杯盏,没有回答孟正的话,只是道了声,“喝。”

孟正觉察到赵子暄的神情有些不对,他端起了杯盏,借着饮酒的时间,偷眼观察了下赵子暄的神情,并飞快的过滤了近日之事。放下酒盏后,他试探着问道:“官家可是忧心叛部之事?”

赵子暄看了他一眼,道:“端平以为如何?”

端平是孟正的字。闻听赵子暄如此称呼自己,孟正的一颗心稳了下来。他笑了笑,道:“眼下是棘手些,但叛部毕竟难成什么气候。官家须得思虑的还是赵子敬。

平乱之后我们势弱,赵子敬便能收渔翁之利。”

赵子暄饮了盏酒,道:“我没问这个。”

孟正一怔,又听赵子暄道:“我视端平为知己良朋,端平视我做何?”

孟正闻言起身来,恭敬谨慎的行下一礼,道:“是友,更是主。”

赵子暄再斟了一盏酒,道:“今月初七,上月十九、初七,四月初八,三月初八,端平都去见了什么人?”

孟正闻言心中顿如重锤一击。每月初七至初九,是他与阻卜烈部的探子相见的时段。

他立刻俯身拜下,面上平静无澜,心中飞快的回忆了一下自己有无疏漏。在确定了并未留下什么不可辩驳的证据后,他语调平稳的说道:“必是天门向官家禀了什么。臣近来见到些不该见到的事,想来是惹了明大人误解。”

赵子暄道:“端平何不说实话?”

孟正无奈一笑,道:“官家......不信臣。”

赵子暄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并不入眉眼,只是勾了勾唇角,“对她来说,与其费力编造这些,还不如直接打到你什么都说不出。”

孟正抬了头,面上先是不可置信,接着慢慢的化作一片哀悲之意,他颤了颤唇最终只道了“官家”二字。

赵子暄见他这神情反倒真的笑了出来。

笑罢了,他又饮下一盏酒,开口道:“景熙元年那两桩事,可有你的手笔?延圣三十六年,走漏的消息的那个人其实是你;延圣三十五年,徐虎之事也是你的煽动,是你在造势,令我在风口浪尖之上立的更加招眼;北地兵权、东粮道、笼络包老将军......还有替我说话的钱、孙两位太妃,这一切可都是与端平脱不得干系?”

孟正凝滞了半晌,抬眼看着赵子暄,并不作言。

赵子暄捏了捏手中的杯盏,轻轻的将它放在了桌上,道:“是端平一步步的将我迫入到不得不反的境地。”

夜风从殿外吹入,携入夏虫的低鸣。夜是安静的,而殿中人的心没有一颗是安静的。

许久的一阵静默后,赵子暄道:“我救过你,你也几番救我于危难。我视你为知己好友,你却视我做棋子。”

孟正沉默了很久,忽然间轻笑出声,越笑声音越大。随着那笑声,他通身上下竟散出了股说不出的轻松之感,笑罢了他长出一口气,道:“是我低估了天门。

事已至此,臣只一言要说,望请官家听入心耳——抛开那些无谓的情义,方是真正的帝王。”

赵子暄笑道:“抛开那些,那我可还是我?”

孟正直直的看向赵子暄的双眼,道:“官家会是一位好官家。”说罢,他又恭谨认真的拜下一礼,语气诚恳的道:“走到这一步,官家已无退路。

南面才发洪灾、交趾蠢蠢欲动,赵子敬正处分身不暇之境。官家可先向赵子敬伏低。官家需要时间修养,他赵子敬更需喘息之机。

但请官家切记,什么委屈都可暂时妥协,唯四门不可交出。

平乱叛部之后勿令玄门再制神兵,而改制农用耕牧之器,发展农牧、养商贾、开矿冶金,养精蓄锐以与赵子敬一搏。”

赵子暄道:“他确是分身不暇,当时退兵也有节省兵粮之意。但在阻卜烈叛起,四门未曾出现的那一十五日里,他按兵未动,不曾趁势夹击。”

孟正再次恳言道:“以情义思事,非帝王之道。”

赵子暄道:“我不觉得他按兵不动是顾念兄弟血脉。不趁势夹击,一为节省实力,坐等渔利。二,则是为了这北地百姓少受战火。

做天子,我不如他。”

孟正复又抬起了头,“官家此言实是高看了赵子敬,他赵子敬行事难道就不是为了自己?”

赵子暄看向他,直看了良久,而后缓缓的道:“你虽待我不忠不义,对程武却还算忠义始终,至此刻犹还在为他筹算。这一条,我敬你。”

说罢了赵子敬一撩衣袍,竟是徒手撕下一段衣摆来抛在地上,随后喝令殿外武士将孟正拿下天牢。

从他撕下衣摆到殿外武士进来押人,时间不过短短几瞬,孟正的神思犹还停留在赵子暄话里的“程武”二字之上。

原以为赵子暄对他筹谋的那些事情,给出的定性是以天下为局一展抱负谋取声名厚禄,万没想到他竟是挖出了他的身份。他的思绪被这意外的获知冲击的凌乱,竟没能做出反应,就这样被殿前武士拖了下去。

孟正如他表面上所表现的一样,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全程没有发生任何的意外。

赵子暄的情绪很是不好,怔怔的坐在那里望着酒壶出神。

婠婠闪身出来,看了他一阵,有心劝慰也不知要从何劝起。

赵子暄要的是尊严和自由,是自己来掌控着自己的命运。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操控,先是延圣帝再是不可控制的时局。而现在又得知,那“不可控的时局”亦是人为。且操纵者是他一直信任着的知己良朋。

光洁平整的地面上,那截被撕下的衣摆格外显眼,仿佛是在嘲弄着什么。

第四百零五章 走着走着就背离了初衷

赵子暄的处境如悬崖履冰,而当扒开笼罩在他身侧的阴谋,情况并没有变得好些,反还因着发现了自己的真实处境,而越发的进退不得。

婠婠给赵子暄的那些案卷中,并没有涉及到延圣年间的事。方才赵子暄说的那些,皆是对他走到今日这一步影响甚大的几起事件,对于那些,孟正一条也没有否认。

这一场局竟是从那样早的时候就开始埋布,而赵子暄之前不过是个备受冷落的皇子。

当年汴京宫变,即便赵子敬早存了心思裁撤四门,也不太可能会选择在宫变的时候动手。当时那种情况下,借用四门去对付晋王才是最为有利的方式。

当夜赵子敬的人对上四门,直接原因便是夜远朝和澹台灵发现了异样。

宫变非是小事,赵子敬如何能不缜密计划。那么短的时间中,居然能令人发现出异常。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故意疏漏。

那个放出疏漏的人,未必不是埋伏在赵子敬身边的遁四门人。

细细的思来,遁四门潜在汴京、潜在赵氏子孙身边的人远不止一个展笑风、一个孟正。

这是一场针对着赵氏子孙,针对着大宋江山的阴谋。

身处局中的赵子暄如何抬腿都是艰难。

如今大宋疆土已一分为二,北有阻卜烈部叛乱,南面交趾连生异动,再联系起从前西夏遗族的反叛......阻卜烈部叛乱、西夏遗族反叛都有遁四门的影子,交趾那边也未必不是他们在搅动。也许他们搅动的还有其他地方,只是暂时未曾露出头尾。

孟正最后的几句话倒是有着几分真心为赵子暄打算,只是那般操作起来,即便赵子暄最后能够保全住自己、保全住北都,可要与赵子敬相耗,力量势必两衰,无暇顾及其他。

到那时,莫说开疆拓土,只怕这赵氏江山就要分崩离析,割据出许多势力。

身为赵氏子孙,赵子暄如何能肯。

被遁四门算计至此,以他的性子又如能罢休。

他势必不能依照孟正所言去行事。

可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一旦后退,便要身陷囹圄之境,更要葬送了那些一路追随他的人。

进不成。

退不得。

情况太过复杂,以婠婠的脑子想不出什么对策,更毋言劝慰。看着赵子暄这模样,不说些什么心中又觉不忍。婠婠看了看地上的那截衣摆,捉到个了安慰,“看他最后几句话,还有些真心。官家付出的情义和信任,也不算全部喂了狗。”

赵子暄闻言一滞,随即道:“我倒是宁愿拿去喂狗,狗比人要简单许多。”

婠婠点头赞同道:“这倒也是。”

说话间,赵子暄又倒了一杯酒。随着他的动作,婠婠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桌上。如此丰盛的一桌好菜,竟是一筷没动,仿佛摆上来就是为了渲染下气氛。

可耻的浪费。

因着赵子暄的反常情绪,婠婠对于吃饭的执念淡了许多。她开口劝道:“酒这东西,多饮总是不太好。尤其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

赵子暄微微一愣,道:“这话,是我从前劝阿婠的。当时阿婠回我说‘一起喝些’。”说完他站起身,唤人另取了两坛酒来,向婠婠一笑道:“一起喝些?”

差不多每次跟赵子暄喝酒都是在屋顶,这次也没例外。

婠婠不是前主,对酒没什么执念,尝着味道没什么新奇,喝了两口也就放下了。

她交给他的案卷,大部分都还只能算作推测,他竟就这样分毫不疑的信了。相比一路扶持着他的孟正,他竟是更加信她。

或者准确些说,他是更加信任原主。

婠婠心中忽然生出些莫可名状的喟叹。看着赵子暄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也不知再要不要劝说几句,又要从何处劝起。

深夜的北都黑漆漆的一片,只四面城墙上的灯火遥遥的透过夜色,影影绰绰的并不分明。

天地之间,仿佛就只有这一座宫苑还是明亮着的,像是暗夜流水之上的一盏河灯。

赵子暄向后一仰身,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抱了酒坛,静静的看着漫天的星子闪烁。许久之后,他忽然开口说道:“我要这天下,从不是为了天下。”

婠婠想了想,道:“世间的人,大多都是先为自己的。”

赵子暄喝了会儿酒,问道:“那少数呢?”

婠婠道:“那少数的是有信仰的人,他们做事以信仰为先。那样的人极少极少,少到一辈子也许都见不到一个。”

赵子暄想了片刻,又问道:“阿婠可有信仰?”

婠婠很认真的回答道:“今朝有酒今朝醉也算是一种信仰的话,那我有。”

赵子暄笑起来,笑声朗朗的,听来竟有几分悠然之意。

寂静的夏夜,风悠悠的吹,有酒在旁,有人作陪,气氛也合该是悠然的。只是他正处两难之境,难为他还能如此一笑,更难为他还有心情闲聊。

他问婠婠,“进天门之前,阿婠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婠婠一愣。前主过得什么日子,她怎么知道。

抽了抽额角,婠婠说道:“不记得。不过,应该是像风一样,想往哪里吹就往哪里吹,高兴快些就快些,高兴慢些就慢些。喜欢什么就吹着走一阵,不喜欢了再抛下。

只不过,风是没有根的,觉得自在的同时也许会更加觉的漂泊。”

赵子暄听了久久不言,望着星穹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手指无意识的在酒坛上敲击着,一下又一下,那声音在静夜中格外分明。

揪出孟正、查出遁四门阴谋所带来的紧张氛围仿佛被夜风吹散了般。

他既不急,婠婠也就放松了下来。她也不是太监,皇帝都不急,她急什么。

良久的时间过去,赵子暄再次开口,声音缓缓的像是一川溪流,“卫臻从军时,只是为了一口粮。郑川从军是想为他阿娘挣个身份。周冉那老头儿当初考取功名,是为娶妻......阿婠当初进天门是为展笑风。

到今时,有人圆了心愿,有人没有,却一样都离着最初的目的远了。”

婠婠消化了一会儿,问道:“官家可是觉得自己走着走着就背离了初衷?”

赵子暄转过了视线来看着她。

对于思考人生这种事情,婠婠很是头疼。她叹了口气,道:“人总是会把事情弄得复杂。”

她是在感叹,人这种动物吃饱穿暖了就开始搞事情,生出各式各样的欲望来织成一张大网,将自己密密实实的罩进去。

赵子暄却对这句话却另有着一种理解。他没再出声,只是望着穹空出神,偶尔喝上一口酒。

随着一坛酒水缓缓的减少,漆黑穹窿化出了抹深蓝的颜色。星光渐渐的黯淡下去,东天微微的吐露出一线光亮,北都的轮廓隐隐约约的显现出线条。

赵子暄坐起了身,道:“天要亮了。”

婠婠向天际望去,舒展了一下手臂,站起身来。扑面而来的风有了清晨的气息和微凉,她深深了吸了一口复又呼出,道:“是啊,该用朝食了。”

第四百零六章 这四脸等她示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赵子暄终于上道了一次,留婠婠用了朝食。

一道素粥、两道小菜,搭配着一碟金丝卷。清爽简单的一餐饭,驱走了满肚子的夜风。五脏六腑的舒适熨帖令得一夜未眠的疲倦感削减不少。

婠婠回到四门府衙,见到的是满衙的黑眼圈。

翻出了如此大的一桩阴谋,四门府衙内亦是一夜无人安眠。插的上手的皆在闷头忙碌,插不上手的也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

夜远朝和澹台灵几人都在议事堂中。桌上只摆着一只茶壶、数只装了残茶的杯盏,空气里没有饭菜的香味,可见这些人都还没有用早饭。

见到婠婠进来,四个人八只眼一齐投向了她。

婠婠颇感到受宠若惊。

这四脸等她示下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还是有点儿威信的?

婠婠稍稍自省了一下,觉得自己虽然没有什么霹雳手段,也没有什么领导能力,但她对大家还是很不错的,有肉一起吃,有瓜一起啃。或许,她是一个以德服人的好领导,只是她不自知?

婠婠越想越觉的是这样一回事,于是坦然的接受了那四脸等她示下的表情。并在那八眼的等待中下达了意见,“先去吃饭。”

话音落下,薛呈和澹台灵齐齐的一怔,夜远朝则毫不给面子的报以一个意带微嘲的笑容,而后收回了目光仍旧去看眼前的杯子。

只有顾长生追问出声,“然后呢?”

“然后?”婠婠眨了眨眼睛,一脸理所当然的道:“然后去睡觉啊。”

赵子暄都没明确表达出意见,他们全部在这里耗着又能有什么作用。有什么事情,等睡足了再说不迟。

夜远朝拎起茶壶来,斟了盏冷茶,道:“你睡得着?”

语气是久违的那种,质感仿佛冰冷滑腻的蛇。

顾长生亦是在旁猛点着头,“对啊,阿婠姐,你还能睡着?”

婠婠被夜远朝那语气激的浑身不适,她搓了搓手臂,一脸莫名的道:“为什么睡不着?”

夜远朝随即冷哼一声,却没再说话。这态度令婠婠越发的不明白,他这又是在抽什么疯。

顾长生的话及时的给出了解释,“秦王不过一把刀,真正戮杀我们门人的是遁四门。我睡不着,我怕闭上眼睛就看到师兄。”

顾长生的师兄也是一位黄门医官,那年宫变没能逃出来。后来才探听到,那一晚他是与几位医官一同奔向了宫城,想凭借一身之力去救驾。最后不知是死在了晋王的兵刀之下,还是丧生于秦王的寒箭之中。

婠婠隐约明白了,夜远朝所言的睡不着是怎么一回事。他那潜台词是:你也不怕那些大仇未报的怨魂来找你。

婠婠还真是不怕。

那些人若没犯什么大罪大孽,如今应该已经投胎转世,重新享受着一段生命,谁还能寻到她梦里来。便算是有没能投胎的,也不会随意就跑进生人梦中。在这方面,鬼界的治理力度很有保障。

更何况人的命数都是早就写定的,死于非命那种事情算是特例。那些人的命数也许就是如此,谈不上什么怨。

但是这一切都是对于那些亡去的人而言,对于还活着、犹记着他们的人来说,那是一段仇,需得人报。

婠婠叹了口气,道:“也得养精蓄锐,才能图得其他。”

澹台灵开口道:“先前大人便遭到一次围袭,这次又弄出个美男计,如今挖出了孟正,只怕遁四门会狗急跳墙。”

婠婠从澹台灵的话里又听出了睡不着的另一重意思。

四门令出世,遁四门如何能不想着谋取。孟正被挖了出来,可潜在北都中的遁四门势力还未彻查清除,她随时都会面临一场危险。

不过对于这点婠婠更是不怕。

澹台灵走了过来,递给婠婠一叠写的密密麻麻的字纸,“我记的不多,就只这些。”

婠婠接过来看了看,只见上面写的都是些陈年旧事,其中几条有些眼熟,恍惚是从哪里看到过。回想了片刻后,婠婠记起来了,那几条内容她曾经在无名楼中见到过。

婠婠逐条的看过去,并看不出什么联系,于是抬头向澹台灵投去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澹台灵叹道:“大人可是觉得都不相干?我也只是猜测,若是无名楼未毁或是天门的眼线还如从前,我必能揪出秦王身边的那个人。”

无名楼被澹台灵一把火烧了,天门从前的眼线网被拔的干净,新放入汴京的眼线还使不上什么大力气。澹台灵这话只能是一个假设,但澹台灵不是那种说废话的人。

婠婠询问道:“你是有什么想法?”

澹台灵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婠婠的问题,而是先问道:“官家可透出了什么意思?”

婠婠摇了摇头,道:“还没示下。”

澹台灵垂下眼眸想了片刻,道:“那我们也就只能先查孟正。”

眼下也就是这样。婠婠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之后屋里便迎来了一片寂静。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离开去休息。

婠婠见状也没有再劝什么,只转身出去买了些早点来放在桌上,然后自寻了地方去补觉。

婠婠离去后,夜远朝也起身迈出了议事堂。

顾长生见他也离开,便忙问道:“去哪儿?”

夜远朝径直的向外行着,只抛下两个字来,“睡觉。”

议事堂中只剩了三个人。婠婠买来的早点还散着热气,香味四散。

片刻之后,顾长生伸手抓了一枚菜馒头在手里。

一直没出声的薛呈将视线投了过来。

顾长生咬了一口菜馒头,迎向那道视线说道:“大人说的也没错。我们先得吃饭睡觉。”

虽然有些吃不下、睡不着,但是除了干瞪眼,他们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等待天门的结果。

在他们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天门也并不是集合了全部力量去查此事。凡是布下了天门眼线的地方,北都城内乃至南面赵子敬的地盘里,消息还是会如常的传来。

有遁四门这桩事情在,任何消息都显得不打眼,唯独一条令澹台灵不得不分神注意:赵子敬离开了汴京,一路疾行北来。

从发出消息的时间推算,赵子敬如今已逼近北地。

第四百零七章 来不及定型的微笑

消息送到婠婠手里时,她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

是真的翻来覆去。她将那页纸反过来正过去,最后还抖了几抖,无比失望的确认了——就只有这一张纸,纸上也只写了一则消息。

就只有赵子敬来了。凤卿城没跟来吗?

婠婠再次的抖了抖那页纸。纸还是那一张,上面的字也还是那些,并没有多出一行来。

赵子敬邀约赵子暄之事旁人不知晓,婠婠却是从赵子暄那里得了消息的。此番赵子敬北行,想来就是为此。

婠婠的这个猜测很是准确靠谱。当她将这个消息递到赵子暄手里时,他的面上一丝意外都没有。

看过了那则消息后,赵子暄很是平静的向婠婠说道:“过两日,陪我走一趟清水村。”

清水村是个有些荒芜的小村落,原本名不见经传。自赵子暄起事,清水村便有了特别之处。村子被割分为二,以从村中流过的河流为界,北面属于赵子暄,南面属于赵子敬。

如今两方都驻扎了重兵在那里,清水村这个名字也因此为人知晓。

婠婠会意,“你们约在那里吃饭?”

“吃饭?”赵子暄笑了笑,又道:“吃饭。”

心中估算着那不是一餐容易吃的饭,婠婠便立刻告退出宫,奔回到四门府衙里去做准备。弄清清水村周围的地形、驻军中的人员状况、以及一些攻击防身的小玩意儿,样样都得花费时间。

她离开后,赵子暄继续处理着堆在案头的公文折报。或薄或厚的纸册依照分类摆放着,却并不整齐,看起来甚至有些凌乱感。

这些堆放的略显凌乱的折文还是因为重要才得了这般待遇,那些不重要的都被赵子暄随手丢在一边,至于那些在他看来是无用废话的,则是直接抛在地上。

每日清晨、傍晚都会有内侍来将地上的折文收起,抱去膳房做引火之用,也算是一种节约行为。

殿外烈日炎炎,日头将柳枝晒得有气无力,偶有一丝风来也摆动的姿态敷衍。

殿内没有放置冰缸又是门窗大开,温度只比外面稍稍的低了一点。

赵子暄正看着的一份折文很是有些厚度,上面的字迹工整严谨,是他看熟了的。

折文是孟正在狱中所呈,他没有为自己申辩也没提起一个冤字。一言一辞间皆是在分析着赵子暄的处境,字字句句都精辟入理,设身处地的为他思虑。

这是一份详详细细的谋划,依策而行不难达成与赵子敬分河而治的局面。

赵子暄反复的看了两遍,最后他将这份折文合拢起来,慢慢的抬起了手。那只手停滞在半空中,既没有将东西扔出去,也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殿外的蝉鸣声此起彼伏,喧嚣成片,一时一刻也不停歇。

良久之后,那只捏着折文的手微微的一动,纸张划过空气掀阵细微的风,“啪”一声落在了地上。

日头自正空渐渐的向西移去,光线倾斜得以照进天牢的小窗,在地上投落下一片方方正正的光斑。

孟正盘膝坐在监房的正中,仰起头来看向那方小窗。他坐的笔直,神情鲜少变化,就那么静静的看着阳光一寸寸的扩大又一寸寸的缩减,看着那几尺见方的天空从蓝白化作淡橘,最后变成一片浓黑。

孟正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在身旁的地面上划下了一道痕迹。那片地方已经有许多道划痕,每道划痕代表了一天。

自那夜被揭穿了身份,他便被关进此处。除了天门的锦衣捕快来问过话外,再没其他人来过。狱卒的态度还是恭敬客气的,给他的监房也是最好的一间,只是并不同他多言什么。

如此的一种环境里,孟正亦是没能静下心绪。

他与展笑风不同。一步步的谋划到今日,为的既非报恩亦非报仇,他享受的是这拨弄天下的快感。但当身份被被揭出时,他对赵子暄的那些言语竟不自觉的带了八分的真意。

孟正很是鄙夷自己的这份真意,却又难能抹去这许多年来的情义。

他的内心矛盾而复杂。

偶尔他会想,若是这身份不被揭穿,将来会如何?想了许多次,答案都是同一个。待天下大乱,赵氏江山崩塌,他依旧会扶持着赵子暄,在这北地长久的立足下去。

答案竟与他的初衷相悖。

孟正静坐了几日,才问狱卒要了笔墨,用了十分的恳切写下一道折文,算是回报了赵子暄与他的知己之情。

纳与不纳全在赵子暄的一念之间。

折文递出去,时间就变得缓慢而煎熬起来。

孟正不由得自嘲一笑。原来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疯狂,他终究还是存了一点希望的。

赵子暄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最为理智的选择便是放他出狱,彻底的收服他,安稳住北都朝堂,而后借遁四门的搅动来打击赵子敬。如此他的皇位才能稳坐。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赵子暄并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的旨意下来。

一切都没有变化,与之前几日一般无二。

这结局也在孟正的预料之中,他重新簪好了发簪,整理了一下监牢中的干草,准备躺下身休息。

他在北地多年经营,忽然拿他下狱,朝中不会平静无澜。

赵子暄终会见他的。

孟正躺好了身,才刚刚合上眼帘便听到一阵脚步声音。起先他没在意,不想这声音渐渐的逼近了他所在的这间监房。接着门上的锁链响动起来。

孟正坐起身,果然见到几名狱卒正在拉开牢门。

他微微的笑起来,心中更添了几分笃定。

只是不待他的笑容定型,便发觉那些狱卒的神情有些不对。他们看着他的目光不再恭敬客气,而是透着一股狠劲儿和恨意,好似要生吞活剥了他。

随即狱卒们飞快的闪开了身,两位锦衣捕快风一样的跨了进来,只字不言的拎起孟正又风一样的跨了出去。

孟正只觉得眼前一片花乱,什么都来不及看不清便被扔进了另一间牢狱中。

这间牢狱中色彩丰富,与他之前待的那间大为不同。红的、绿的、黄的、白的、黑的、灰的......或是来源于刑具,或是来源于人体,放眼一望如地狱一般。

在这间牢狱的角落里放着一口大锅,锅下柴火正旺,锅中热水沸腾。在大锅的上方用绳索悬吊着一个人,血肉模糊青肿连片,看不清楚模样。

大锅的一侧放着把椅子,椅子上绑着的人模样还是干净分明的。

这个人孟正熟的很。

连日来想不清楚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怪不得他的身份会被揭穿,原来坏在了此人身上。

原本,他是瞧不上霍彦霖的。只不过在他能用的人中,唯霍彦霖长了一张不馋不懒还听话的脸。

他是不馋不懒还听话,可惜却是又笨又蠢还无能。才刚把他放出去实施计划,他就败露了个彻底干净,还将他给供了出来。

第四百零八章 叫你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监牢的门并未关上,很快又进来了一个人。

孟正转回头去,只见此人一身名捕袍服,生的秀眉俊眼,一张白净的娃娃的脸上自带着三分笑意,看上去与这四周的炼狱景象格格不入。

几名锦衣捕快已然放开了孟正,他不紧不慢的理了理衣衫,方向那才迈步进来的人道:“柳大人有何见教?”

柳如风的脸天生带喜,哪怕他极力严肃,说起话来也总会给人一种笑眯眯的感觉。在审讯时这是一种缺点,同时也是一种优点。就如现在,他的情绪分明是很不友好的,却依旧让孟正感受到了他那天生的亲和力。

柳如风进来后并不用正眼瞧孟正,只随手拿起一件刑具来把玩着,“孟大人是聪明人,聪明人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这场面显然是要从他这里问出些什么。柳如风此言更是让孟正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事情未出意料,孟正越发的镇定自若。

他笑了笑,毫无惧色的道:“柳大人想从孟某人这里知道些什么?”

柳如风丢开了手中的刑具,从腰囊中抽出了一张名单来,在孟正的面前抖开,“你的人都在这里了。”

孟正没有去看那名单的内容,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在柳如风的身上,“想问漏了谁?”

柳如风松开了手指,任那名单飘落在地。他看着孟正,道:“错。我什么也不想问。”

他这话在孟正看来是一种手段,孟正又笑了两声,满脸看穿的道:“那柳大人是何意?”

柳如风道:“有几笔账要跟孟大人算算,不知孟大人想先算小的还是想先算大的。”

孟正一甩袖,正待开口便觉眼前一花,接着头颅中只剩一片嗡嗡的轰鸣,思绪中断再不能继续。

当他的意识终于能正常运转,接收到的是自头脸四肢、躯干股臀处传来的连绵痛感,如暴风骤雨,似铁骑飞碾。

这痛感持续了良久,孟正才反应了过来——他被打了。

他被一群素有精英之名的锦衣捕快,用地痞流氓殴人的方式给暴打了。最先动手那个还是位有头有脸的名捕。

这一场痛殴也不知持续了多久。孟正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名身着黄门医官服饰的人。耳边听到的是柳如风的声音:“确保清醒?”

那医官起身来道:“放心,管保清醒,比最好状态的壮汉都要清醒上三分。”

孟正的确是很清醒,他的头脑清明异常,身上的痛楚被放大了十几倍,偏还晕厥不过去。他欲要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扎着几根银针。

孟正迅速的挥去心底涌上的屈辱感,他用这清明异常的头脑想到了关窍,张开肿胀的嘴道:“天门的杀威方式倒是别开生面。只希望,你们不会为此惹上麻烦。”

柳如风听了一笑,挥手道:“让他去认人。”

即刻有名锦衣捕快应声,揪着孟正到那口大锅前去,拉过吊在锅上的那人给孟正辨认。

那张脸孟正记得,是阻卜烈部的人。每次通换消息,与他交接的都是此人。

孟正的心不由的紧了紧,他没料想到,一个才来北都又被半废弃了的天门还有如此能力。他有些后悔方才没有仔细的瞧一瞧那份名单。

然而,他没料想到的还不止这一点。

柳如风的声音自身后清晰的传来,“如今满北都都知晓,是孟大人通敌。是因为孟大人,通明、五安、七芝三镇的百姓才会遭到叛部的戮杀;是因为你孟大人泄露军情,那三千铁骑才会惨死阵前。

证据确凿。

朝堂之上再无人替你说话,满城百姓都盼将你千刀万剐以祭亡灵。”

孟正闻言很是愣了一阵。他确与阻卜烈部有联系,但柳如风所说的这两件事都不是他做下的,那只是两桩再正常不过的失利。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竟出声大笑起来,“是官家的意思?”

他做事一向干净,他能确认天门可以找到的证据也就只有几个人证。人是活的,可以为利益所诱,可以为情势所迫,那证词做不得铁证。

以他在北都的经营,以他的地位和功绩,如此骤然的被投下狱,朝堂必然不能平静。赵子暄勉力平衡住的各方势力也会趁机谋利。此事,赵子暄必要给出个妥当交代。

这也是孟正有恃无恐的缘由。

他笃定赵子暄暂时不会动他。

他在等赵子暄想通。不管是自己想通,还是迫于情势想通。

没想到赵子暄想的太通,竟想到了这种从前他不会用的手段。拿不到证据,索性就制造证据,将他赵子暄最大的两次失利扣到了他孟正的身上,快刀斩乱麻的解除掉眼前的困境,更收了人心。若是手段足够,还可趁机狠狠的梳理下各方势力。

孟正此时才明白了,天牢中的那些狱卒何以用那样仇恨的眼神看他。

错估,令他的头脑一时杂乱无绪。

柳如风并不知道,他们做下的好事让赵子暄给背了锅。他看着孟正的神情,心中分外满意这个效果,再接再厉的刺激道:“官家的意思?你莫不是以为,你对官家还有什么价值。”

一旁那位黄门医官嗤笑道:“你对官家来说已然可有可无,不然谁敢请你到此。”

孟正重新的稳住了心绪,他努力的立起身来,笑的格外不屑。

在他看来,他们将他提到此处还摆出这么一副阵仗,那必是他身上还有值得他们如此耗费心思的价值,霍彦霖提供不出的价值。

因为面部的青肿,他那笑意没有被分辨出来。因而也没有人让他为他的不屑付出点代价。

柳如风继续着他的思路,“孟大人一定以为我们请你来是有话要问。”他顿了顿,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道:“我是故意让你有此错觉。我真没话问,让你来就是要算账而已。”

说罢了他便抬脚往外行去,迈步出去后,反手将门扣死了。

这套路不在孟正的认知当中,他那才筑起的冷静再次面临着疑问。

这一次没有人给他思索的时间,他的发髻被抓住,以一个无比屈辱的姿态被人拎了起来。

拎起他的那位锦衣捕快一指霍彦霖,道:“这小子说,是你这老小子设局算计我家大人。方才那通拳脚,是叫你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

第四百零九章 大半夜的 赵子暄找她做什么

孟正意识到了什么,“你们公报私仇?”

黄门那位医官又笑起来,他一撩衣袍坐在了角落的条凳上,自倒了碗茶水来喝,一派老神在在的道:“此言差矣。公报私仇之事,四门之人绝不会为。今儿可没有什么公事。”

孟正还要说话,却被身边那位捕快趁机塞了一口的麻药,顿觉口舌僵木。莫说言语,就连咬舌自尽也没了气力。紧接着,几名锦衣捕快松开了那阻卜烈的探子,而将孟正吊到了大锅上方。

锅内的水沸腾翻滚,炙灼的蒸汽顷刻将孟正包裹起来。此刻,他的冷静濒临崩裂,心脑之中皆是空白的一片。耳边只听得那医官悠悠说道:“当心别弄死。”

一个死字,令孟正稍许的镇定了些。

他并不怕死,这些人要玩什么花样他猜不透,也不必猜,他们想做做什么他只管奉陪就是。

孟正这重新筑牢的冷静心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名锦衣捕快恨声道:“那些安插进叛部六州的锦衣捕快和玄门匠官,都是因为此人才出了事。这笔账必要拿命来填。”

另一位锦衣捕快道:“反正是个没价值的人,弄死了也没有什么。便有什么,也值了。”

那医官摇头道:“死,容易。太过便宜了他,如何能解心头之恨。”

话音落下时,孟正的心还是稳着的。然而当几名锦衣捕快当真将他投向那口热气沸腾的大铁锅中时,他才意识到:这群人是当真的。

此刻已是月上中天,室外的温度稍稍的降下了些。

刑房是新设的,用现成的建筑改造而成,也就没有专门观察的暗窗。不过这也不妨什么,稍加变通还是能够暗中观察到里面的情形的。

屋顶上的瓦片被揭开了几块,时任的天门总捕和两位名捕正凑在一处向里张望着,一旁边还蹲着名锦衣捕快。

烈慕白有些耐不住性子,尽力压低着声音道:“恁多麻烦。”

柳如风有些不确信的道:“能行吗?”

蹲在一旁的小捕快搔了搔头,道:“理论上......能行。以前看陆大哥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像这种人就得如此反反复复的摧毁他的精神,给他希望,然后摧毁,再给希望再摧毁。让他们怀疑自己,让他们变成动物,要么求生要么求个解脱,除此外再也不考虑其他。”

求生也好求解脱也罢,但凡有所求就有的交换,这理论是没错的。

澹台灵抿了抿唇,见里面的场景开始有些令人反胃,她便缩了头回来。

柳如风亦是将头缩了回来,道:“反正也没损失。他肯吐话是咱们赚了,不肯吐话咱们也报了仇。退一万步说,还有旁边那个猴呢,这鸡不白杀。”

澹台灵觉得这话哪里有些不对,想了又想,竟觉得他这话半点没错。

一股说不分明的味道从揭开的瓦片空隙里传上来。澹台灵屏了呼吸,起身道:“我去回大人。”

话音落下,人已消失在重重建筑间。

柳如风揉了揉眼睛,道:“阿灵姐的轻功好像又精进了。”

烈慕白点点头,继续观察着刑房内的情况。

另一边,澹台灵在玄门的库房中寻到了婠婠。

婠婠正蹲在几箱霹雳弹中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看。见是澹台灵,便问道:“人带回来了?”

澹台灵点头道:“已经带去刑房。”

婠婠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什么时辰了。”

澹台灵道:“子时三刻。”

竟这么晚了。

果然,忙碌起来时间会过得比较快。

傍晚时分宫里传出话来,将孟正移交天门。婠婠特意进宫去问过了赵子暄的意思,回来后又同澹台灵几个商议了讯问孟正的方式,再之后她抽着锦衣捕快去提孟正的时间,来库房中继续挑选趁手之物。

不知不觉就到了子时。

婠婠起身来,道:“去看看。”

澹台灵的脚步钉的稳稳的,“天色不早,大人连日劳累还是早些休息。刑房那边有了消息,会立刻回明。”

婠婠近日是一直待在四门府衙没错,可也并没有多么劳累。倒是澹台灵忙的脚不沾地,一双眼圈越发乌黑。

婠婠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去休息罢。”

澹台灵罕见的没有硬撑,几乎立刻的就转身回去了。——只要不让她回去闻那味道,什么都好说,更何况是休息呢。

婠婠并不知道澹台灵的内心活动,她望着澹台灵的背影很是一叹:这姑娘当真是累了。

叹过后,婠婠舒展了下筋骨,关好了库房的大门,足尖一点划过凉夜月色,跃向了刑房所在的方向。

她倒不是不放心进度,她是纯粹好奇铁锅炖人的操作。

可惜,婠婠只来得及探头瞧了一眼,没能观摩到细节就被一道旨意急召进宫。

接到这份旨意时,婠婠下意识的看了看头顶的月亮。

大半夜的,赵子暄居然还没睡?

大半夜的,赵子暄找她做什么!

很快,婠婠想到了一种可能,走之前特意向柳如风要了一袋卤豆干。

这大半夜的,赵子暄睡不着找她,那很可能又是要喝酒聊天啊。自备一包卤豆干,也免得再空着肚子迎风喝酒。

有备无患。

当婠婠见到了赵子暄,原以为的有备无患就成了多余之举。

原来大半夜不睡觉的不止赵子暄,还有几个朝臣。

殿中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几位大人个比个的严肃,站的垂首低眉却满脸都写着气节,仿佛在挣着什么。赵子暄的神情却是淡淡的,拿了一本折文在看着,状态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婠婠行过礼后,就得赵子暄开口问道:“孟正怎么样了?”

婠婠闻言向赵子暄投去了一个意外的眼神:不是说随便处置,一概不问?

可惜赵子暄的注意力在手中的折文之上,并没有留意到婠婠的眼神。倒是立在下首的那几位将注意力放了过来。不用说,这几个人是为了孟正而来。

孟正通敌之事已经做实,难为这几位听了他被天门带走的消息还连夜进宫,更难为他们劝动了赵子暄食言来问。

不过那些统统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子暄是怎么想的。

该不会他猛然发现了孟正还有别的用,或是此事又有别的变动。

婠婠一时觉得话有些不好说。

久不听她答话,赵子暄便抬眼瞧了瞧她,重复道:“孟正怎么样了?”

事儿已经做下了,婠婠也没想不认。她自认没有那个机智,能够巧妙的解决眼前局面,索性就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道:“炖了。”

一语落下,殿内好似更加的安静起来。

赵子暄放下了手里的折文,面上神情竟有些呆,他有些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什么?”

婠婠的态度依旧大方、语气依旧坦荡,“炖了。”

第四百一十章 久违的目光

这一次,连空气都凝滞了。

好半晌后,一位蓄着山羊胡的御史用那变了的嗓音确认道:“明大人说什么?”

婠婠终于意识到她的话简短的有些惹人误会,便耐心的解释道:“先活炖他一只脚,不招,再炖另一只,还不招,就继续炖。炖熟的肉骨让他自己吃下去,直到他肯招为止。”

婠婠的态度是耐心而友好的,语气也是好脾性的那种。然而在她说完后,竟意外的收获到几道久违的目光。

那是一种仿佛在看凶神夜叉的眼神。

是有多久了,没有人这般的看着她。

婠婠忽然就激动起来,一抹兴奋流露在眉梢眼角。

明婠婠的名声,殿内的几位大人都有耳闻。只是她的形象与传说中的铁塔夜叉实在不符。倘若她是那样的一副形象,面带兴奋的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他们的感官还能好受些。

偏偏,她顶着副明艳娇俏的皮囊,兴奋时两腮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神情模样都跟她说出来的内容不相配。

这种反差更加让人心生寒意。

婠婠的小兴奋在瞧见赵子暄的神情后,暂时的消退下去。

他脸上的呆愕是从之前未见过的。

婠婠觉得有些不自在了。赵子暄对她向来是不错的,她怎么好令他难做。于是婠婠又道:“还没全熟,若是官家需要,臣现在就让人去捞出来?”

这意思是要捞出来还他?

赵子暄久在沙场,看惯了断肢残尸,但这不意味着他有兴趣见到一个从锅里捞出来的人,且那人还曾与他相交多年。

他之所以传婠婠进宫,问上那么一句话,无非就是要堵一堵这些大臣的嘴。他本就没有见孟正的意思。于是摆手道:“不必。”

听得赵子暄如此说,那蓄着山羊胡的御史白着张脸向前迈了一步,“官家以宽仁之名立天下,万不可倚酷刑峻法为治。

杜周、张汤之辈非汉武之明政,周兴、来俊臣之流乃武后之罪绩。严刑峻法固有收效,但更会致使冤狱横生,无辜遭戮,长此以往群臣惶惶,百姓难安。”

说着,这位御史跪身下拜,哀哀而道:“望请陛下三思。”

此时非是重要典仪,更不是在朝堂之上,他却用了“陛下”这等正式的不能再正式的称呼,一个礼也行的半丝不苟。

颇有用生命在劝谏的意思。

赵子暄道:“怎么说到那里去了。非常事非常手段。若陆大人能在两三日内,以德行感化孟正,此案就交由陆大人来办。”

不待这位御史说什么,其他几位大人一齐上前来拜倒,当中一位身材瘦高的道:“孟正一案,证据未明便先拿人下狱,如今摆出来的证据令人不敢信服。如今听得明大人如此办案,焉知道那些证据不是屈打成招?

臣等非是顾惜与孟大人的同朝之情,臣等怕的是官家的声名有损。”

听到声名这两个字,在旁扬长避短一直不做声的婠婠脱口说道:“名声自是我背。”

赵子暄听她这句话说的如此不经犹豫,不由得侧目过来。

这确是一个两全之法。待该办的都办了,他只需做一出斥责罚戒的戏。恶名她担,不损他的声名,亦能借此起到震慑之效。

但这对她全无一丝好处,还会招来一个酷吏的骂名。

她竟一份犹豫也无。

赵子暄忽觉的有些不敢看她。

陆御史道:“明大人一肩之力能担的起许多事,可也能担得起社稷大业?”

婠婠道:“那你想怎么样?”

陆御史向赵子暄道:“孟正乃重臣,此案更是牵涉重大,还请官家将此案移交三司。”

这答案不出赵子暄的预料,移交三司会审,确是能安抚下朝中的异议,但若移交三司,便要牵扯到许多势力。莫说效率,只怕有人会为利己,借机打压其他几方势力。

案情本就复杂,牵涉到权斗就更要复杂。

赵子暄不愿退这一步,更不能退这一步。

他握了握拳,正思索着要如何压服下这几位重臣便见殿外的甬路上,澹台灵正疾步而来。她的神情步伐间在这浓黑暗夜里浸染出一片风雨欲来的紧张压抑。

赵子暄当即向身边的小内侍递了个眼神,这小内侍一路小跑到殿门处,令人直接放行。

澹台灵进来后,行礼、递折报,没有半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半个多余的字。她呈递上来的是一卷折的不怎么整齐的纸。

不止赵子暄,那几位朝臣也都跟着紧张起来,眼睛盯着那卷纸,不自觉的就屏住了呼吸,凝神的准备着。

赵子暄亦是不多问其他,直接展开那卷纸来,一目三行的扫去。

他面上迅速的就变了颜色,猛然起身来道:“宣卫臻、秦文、钱宁来见,快去。”

听到赵子暄急召的三人都是军中的重要人物,几位朝臣的心中皆是一沉。

在这节骨眼儿上,澹台灵递上去的那卷纸极有可能是孟正的供词。

牵扯到了军情,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

他们前来进言,为大局考虑不假,为自身谋利也是真。他们不认同天门查出的结果,也不敢确信孟正的清白。

此时不宜再为孟正进言。屏息闭口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倘若此案真的是屈打成招,事实自会证明一切。到那时,不用他们费力多言,官家自会明白。

赵子暄看了这几位一眼,道:“几位的苦心我明白,此案与你们无牵扯,都回罢。”

这就是不疑他们替孟正说话的动机了,看起来天门问出的东西非同小可。

几位大人心中各有思量,却都不再多言,迅速的就退出了殿外。

赵子暄又看了看那份供状,向澹台灵问道:“都吐干净了?”

澹台灵道:“还未能确认。”

赵子暄道:“再问。”

澹台灵行过告退礼,亦是飞快的退了出去。

一会儿的功夫里,殿中就只剩了婠婠一个朝臣。婠婠是想回去问一问孟正究竟招出了些什么的,可赵子暄的视线定定的落在她身上。

她也就只好等着赵子暄说话。

赵子暄并没有静默太久,他走下来立在婠婠的面前,看着她一字字的缓慢说道:“倘若有一天,我做了对不住阿婠的事情。那一定是因为在权衡利弊之下、在我能力所有之内,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婠婠听的一头雾水,“你做什么了?”

赵子暄笑了笑,道:“不得不做时,我一定会告诉你,必不让你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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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他这样 不怕吃亏?

离了宫苑,婠婠一路疾驰,不多时就追上了澹台灵。从她口中得知了那张供状的内容。

天门将能够揪出的蛛丝马迹全部都细查了一遍,拷问孟正是想要问出些天门觉察不到的内容。

孟正招的很快,但也提出了条件。

遁四门煽动的果然不止一个阻卜烈部,在这北地与孟正暗中通联的还有东斯拉部和大宋版图边沿的基辅罗部。这两个大部族也已被煽动的蠢蠢欲动,只待一个时机。

孟正自称有办法平息,条件就是放他出来,既往不咎。

赵子暄让天门继续审问,而急召了几位将军,显然他并不想应孟正的条件。

婠婠想,不管赵子暄要如何安抚这两部,赴约之事怕是要黄了。一旦他离开北都,大批兵马向南集结,就现成给了那两部一个时机。

接下来的两日,婠婠都没有接到清水镇兵力变动的消息,也没有接到北都哪路兵马集结的消息,便越发认定了她的猜测。

没想到,这自以为的聪明在第三日清晨就被打了脸。

赵子暄竟然还要去赴约,且是立刻出发。

幸好婠婠装好的行囊还未拆开,直接拎了就能走。赶到了城门边,她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接到兵马集结的消息。

赵子暄只点了几百轻骑跟随。

婠婠仔细的看了看相随的人,虽然有个卫臻,但他只是个好的将军而不是什么武林高手。

这一行人能称得上的高手的就只有她了。

赵子暄与赵子敬相约之事,并没有太多知晓。赵子暄是用一道口谕召出了婠婠,所以夜远朝那货也没跟来。

婠婠僵滞了一瞬,凑在赵子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官家莫不是觉得我能以一挡十万?”

赵子敬带来的兵马可不会少于十万之数。他就带这么几百轻骑去?

玩呢!

赵子暄笑了笑,只是问道:“四门令可带了?”

召婠婠出来时,赵子暄特意提到让她带四门令。

婠婠先前还觉的纳闷,此刻听他这样一问,就自以为的明白了。

“官家,那东西不能当兵器使。”

所以,将兵马用于安内防患,靠着一块冒充神物的平板保障安全去赴约,这主意是行不通。

赵子暄闻言一笑,露出了两排雪白整齐的牙齿,飞身上马,一甩马鞭当先而去。

婠婠只好上马追去。

追上去慢慢劝说不迟。

赵子暄的骑术极好,带着一队轻骑兵踏马如飞,连那马蹄带起的尘烟都充斥着一股锐不可当的飞扬。

而婠婠的骑术只能叫做能骑马。她追上赵子暄就只有一种可能——赵子暄停下来休息了。

这个时候已然是两日一夜之后,距离着清水镇很近了。

婠婠下马之后,除了趴着休息也没那个精力再去劝赵子暄。

一切都等她休息好再说。

赵子暄习惯了马上的颠簸,此刻并不见疲色。他坐到婠婠的身边来,递了水囊给她。

婠婠接过来没有喝,而是将那水囊当做枕头代替手臂垫在了脸庞下。

芳草柔软,暮风微炙。

是个睡觉的好环境。

赵子暄遥看着远处的天际,忽然开口道:“阿婠更喜欢汴京的繁华,还是更喜欢江河湖海的自由自在。”

婠婠眼也不睁的道:“都喜欢。若能自由自在的享受繁华,那就再舒服不过了。”

赵子暄一愣,随即道:“若不可兼得,你会如何选?”

婠婠张开了眼睛,坐起身来道:“官家怎么好像话里有话。”

赵子暄笑道:“哪里有旁的话,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什么时候起,阿婠的耳朵也分了岔,一句话能听出两个意思。”

婠婠道:“自由自在和繁华怎么就不能兼得,官家这话难道不是别有所指。”

赵子暄看了婠婠好一阵,就在婠婠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又出声道:“失魂症,果然是伤到了脑袋。”

先前他那话里有没有意思,婠婠不是很确定。但这一句话里的意思是不能再明显了。

婠婠握了握拳又松开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算了,看在这货给她发银子的份儿上。

婠婠重新放好水囊,爬了上去。

暮色中,兵士们牵马饮喂,打水升火。夕阳在远方的野林间照出一片烟霭。

赵子暄学着婠婠的样子,丢了一只水囊在草地间,然后将脸趴了上去。轻叹道:“果然舒服。”

晚风轻的温柔,抚的人微醺欲眠。

轻骑兵行军所携之物甚少,他们并不搭帐篷,一张窄窄的毡毯也就解决的休息的问题。都是露天而眠,姿势自怎么舒服怎么摆。故此,并没有人拿张毡毯来让婠婠和赵子暄改换个姿势。

这两个人趴着趴着,也就这样睡着了。

夕阳坠下地平线,星子一颗一颗的亮起来。至半夜,云一层层自东南欺过来,渐渐遮去星穹。

赵子暄醒过来时,先是看到了婠婠,然后看到了她身后的天穹。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改换了姿势,侧枕在水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阴了天。

赵子暄坐起身来,舒展了下筋骨,吩咐人整装出发。

休息过一夜,这一队轻骑兵越发的马神骏人抖擞。阴云密布,天气难得凉爽,一队人马不消半日便抵达清水。

这一席鸿门宴的场面与婠婠想象的大相径庭。

清水河上有一架长长的木桥,桥的两旁重兵守扎,遥遥相望。木桥中心摆着一方小桌,赵子敬便独自的坐在桌旁。

从前觉得赵子敬的容貌有那么两分似凤卿城,而当见不到凤卿城又极为思念之时,再看赵子敬,便觉他有三四分似他。

婠婠望着赵子敬,从他身上细找着与凤卿城相似的地方,视线一直没舍得移开。

卫臻见她久久的盯着赵子敬,便出声询问道:“明大人,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对?”

婠婠回了神,心思也回了笼。她轻咳一声,向卫臻问道:“他这样,不怕吃亏?”

这行径,已不是冒险两个字能够形容的。

且不说这边的兵将会不会趁机放暗箭,赵子敬摆明是独邀赵子暄一人过去。赵子暄是个习武之人,他赵子敬可不是。

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赵子暄碾压他,绝不成问题。

卫臻叹了一声,抬手用马鞭指了指对岸,“人家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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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没关系 我不介意

婠婠顺着卫臻的手势向对岸一望,只见阴云涌动的天穹下是一眼望不见边际的铁甲铮然、旗帜烈烈。

“这是明眼能见的,只怕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还埋伏着弓弩手。”卫臻扭头看了看正翻身下马的赵子暄,压低了声音又向婠婠道:“最重要的是人家有儿子,汴京城里还留了个坐阵的,咱们官家可什么都没有。”

婠婠仿佛明白了,凤卿城为什么没有跟来。

倘若赵子暄在此地发难,没了赵子敬的汴京还会照常运转。而即便有玄门神兵,赵子暄也难在这十万大军面前得了便宜。就算他能全须全尾的退回北都。以北地的资源和人口,经此一耗,恢复速度必然缓慢。

更何况,北地还有叛部之患。

在此处发难无异于自掘坟墓,并不明智。

此刻赵子暄已往桥上行去。他一句话都没说,甚至都没吩咐轻骑兵搭弓备箭,防备那边的发难。他的步子没有比平日慢上一些,也没有快上一些,那姿态仿佛就只是去吃一顿饭的。

河面上的风更大一些,滚滚的云层倒影在水面,莫名的压抑。

婠婠看着赵子暄的背影,忍不住道:“咱们这位是唱空城计还是......”

还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卫臻默了默,叹了一声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官家跟他们不一样。”

卫臻说这话时,视线一直都在赵子暄的身上。看着他行到桥面中心,坦然自若的撩袍落座。

赵子敬提起了壶,倒了一杯不知是茶还是酒的液体,赵子暄拿起来便喝,喝罢了提筷子挟菜。赵子敬也拿起了筷子。气氛和谐的就如寻常人家的一对兄弟,倒是两边岸上充斥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

风声呼号,那两位的声音又都不高,听不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听不清、又不会读唇语,紧张也没什么实际作用,婠婠索性也就不去浪费那个情绪,只专心的在赵子敬的身上寻着凤卿城的影子。

看不到他,看看他的影子也是好的。

卫臻见她的视线一直的盯在赵子敬身上,心中便以为她是唯恐赵子敬会做小动作。以赵子暄的身手,哪里用防备赵子敬的小动作。卫臻好笑了一阵,忽然就反应了过来。明大人这举动,应该是太过忧心官家的安危所至。

卫臻看着婠婠,几番犹豫,终还是咽下了涌到喉间的话。

他自投军起就一直跟在赵子暄的身边,赵子暄的心思他看的明白。只是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旁人不能代为提起的。便连问上一问都不妥当。

云层厚厚的堆积着,酝酿已久的雨却是迟迟不落。

桥中心的兄弟两人当真端起碗,认认真真的吃起饭来。

待一餐饭吃罢,两人起身分别行回岸上。

卫臻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上前去。赵子暄看着他点了点头,便越过他向婠婠走来。

赵子敬的背影与凤卿城没什么相像之处,婠婠的视线一早就收了回来。见赵子暄过来,便问道:“如何,那材料他肯给不肯?”

赵子暄没有回答,他看了婠婠好一阵,方才开口道:“抱歉。”

婠婠一愣。谈不来材料,造不成神兵,那是对他的不利,跟她道歉实在是道不着数儿。一转念,婠婠想起了几日前赵子暄说过的话,“官家是做出了什么对不住我的选择?”

顿了顿,婠婠又道:“若那选择是我能忍的,我会倾我之力帮你完成那个在你权衡利弊之下、能力所有之内,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若那选择是我不能忍的,我会立刻脚底抹油。

我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但我更加不会背弃自己的心意。”

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赵子暄既觉得意外又觉的不意外。

依她从前的性子,断然不会如此说、如此做,可依她如今的脾性,她既说得出来也做得出来。

赵子暄摇了摇头,道:“你不会溜的。”

四门犹在北都,犹在他控制的地盘之内,即便她不顾念他,也要顾全四门的那些人。思及此处,赵子暄的心愧然难安,不自觉的握紧了拳。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微微的将视线移开了。

婠婠却还没有想到此处,只道:“先说你做了什么。”

赵子暄又是默然片刻,道:“我曾说过要亲手将定北侯抓来给你做面首。我没能做到,反要将你送去汴京。”

婠婠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的发出一道疑惑的音节,“啊?”

赵子暄道:“打造神兵所需的一应材料、粮草甚至兵马,大哥都会给我。条件是四门令和四门令使。

我万般不想利用阿婠,也不愿意阿婠委屈一点。

却,不得不为。

我可以对不住先祖,但我不能为一己之私,致使天下大乱。”

他抬起了头,看着婠婠道:“待事情平定,我必向你负荆请罪。舍我一命,也会带你离开汴京。”

婠婠闻言猛摇着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介意。”

说罢了,婠婠觉得自己这表现忒露骨了些,便努力收敛了下情绪。见赵子暄的神情认真,又忙道:“命就一次,需得万般珍惜。”

赵子暄听她这样说,心中的愧意越发浓烈起来。

不介意吗?如何会不介意!

即便是她的性子变了许多,骨子里的宁折不弯还是没变的。否则当年她也不会离开汴京。

这么多年,她心中分明是放不下定北侯的。

放不下,却离开的干脆。是因为她忠诚先帝,还是因为她厌恶算计。

倘若是前一种,他将她如此送回到汴京,与她来说何异于折辱。

倘若是后一种,定北侯算计了她,她介意非常。而他算计了她,她却并不介怀。这便说明,他在她心中的位置没有一丝的特殊。

因为用了情,所以眼里才糅不下一粒砂。

因为未曾动过心,所以此刻她才如此的不介怀。

作为伙伴、朋友、臣子......,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会毫无异议的选择配合他的决策。

看她此刻的反应,完全的符合着一个伙伴、朋友、臣子所会有的反应。

赵子暄转过了头,看着那宽阔的河面。

风搅乱了流水的纹路,呼号着将水浪相撞、草木俯摇、旗帜怒展的声音卷在一处。

天穹之上云涌似狂。

风如斯狂烈,却吹不散郁结在赵子暄胸臆间的那团粘稠心绪。

他微微了闭了闭眼睛,道:“还要劳阿婠写一道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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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婠婠也不确定自己的觉悟是不是有高度的

咳咳那啥稍后会更换内容,已经订阅的小主请稍后刷新。

鞠躬致歉。

婠婠顺着卫臻的手势向对岸一望,只见阴云涌动的天穹下是一眼望不见边际的铁甲铮然、旗帜烈烈。

“这是明眼能见的,只怕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还埋伏着弓弩手。”卫臻扭头看了看正翻身下马的赵子暄,压低了声音又向婠婠道:“最重要的是人家有儿子,汴京城里还留了个坐阵的,咱们官家可什么都没有。”

婠婠仿佛明白了,凤卿城为什么没有跟来。

倘若赵子暄在此地发难,没了赵子敬的汴京还会照常运转。而即便有玄门神兵,赵子暄也难在这十万大军面前得了便宜。就算他能全须全尾的退回北都。以北地的资源和人口,经此一耗,恢复速度必然缓慢。

更何况,北地还有叛部之患。

在此处发难无异于自掘坟墓,并不明智。

此刻赵子暄已往桥上行去。他一句话都没说,甚至都没吩咐轻骑兵搭弓备箭,防备那边的发难。他的步子没有比平日慢上一些,也没有快上一些,那姿态仿佛就只是去吃一顿饭的。

河面上的风更大一些,滚滚的云层倒影在水面,莫名的压抑。

婠婠看着赵子暄的背影,忍不住道:“咱们这位是唱空城计还是......”

还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卫臻默了默,叹了一声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官家跟他们不一样。”

卫臻说这话时,视线一直都在赵子暄的身上。看着他行到桥面中心,坦然自若的撩袍落座。

赵子敬提起了壶,倒了一杯不知是茶还是酒的液体,赵子暄拿起来便喝,喝罢了提筷子挟菜。赵子敬也拿起了筷子。气氛和谐的就如寻常人家的一对兄弟,倒是两边岸上充斥着一股剑拔弩张的紧张。

风声呼号,那两位的声音又都不高,听不清楚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听不清、又不会读唇语,紧张也没什么实际作用,婠婠索性也就不去浪费那个情绪,只专心的在赵子敬的身上寻着凤卿城的影子。

看不到他,看看他的影子也是好的。

卫臻见她的视线一直的盯在赵子敬身上,心中便以为她是唯恐赵子敬会做小动作。以赵子暄的身手,哪里用防备赵子敬的小动作。卫臻好笑了一阵,忽然就反应了过来。明大人这举动,应该是太过忧心官家的安危所至。

卫臻看着婠婠,几番犹豫,终还是咽下了涌到喉间的话。

他自投军起就一直跟在赵子暄的身边,赵子暄的心思他看的明白。只是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旁人不能代为提起的。便连问上一问都不妥当。

云层厚厚的堆积着,酝酿已久的雨却是迟迟不落。

桥中心的兄弟两人当真端起碗,认认真真的吃起饭来。

待一餐饭吃罢,两人起身分别行回岸上。

卫臻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上前去。赵子暄看着他点了点头,便越过他向婠婠走来。

赵子敬的背影与凤卿城没什么相像之处,婠婠的视线一早就收了回来。见赵子暄过来,便问道:“如何,那材料他肯给不肯?”

赵子暄没有回答,他看了婠婠好一阵,方才开口道:“抱歉。”

婠婠一愣。谈不来材料,造不成神兵,那是对他的不利,跟她道歉实在是道不着数儿。一转念,婠婠想起了几日前赵子暄说过的话,“官家是做出了什么对不住我的选择?”

顿了顿,婠婠又道:“若那选择是我能忍的,我会倾我之力帮你完成那个在你权衡利弊之下、能力所有之内,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若那选择是我不能忍的,我会立刻脚底抹油。

我不会做背信弃义的事,但我更加不会背弃自己的心意。”

她说出这样的话来,赵子暄既觉得意外又觉的不意外。

依她从前的性子,断然不会如此说、如此做,可依她如今的脾性,她既说得出来也做得出来。

赵子暄摇了摇头,道:“你不会溜的。”

四门犹在北都,犹在他控制的地盘之内,即便她不顾念他,也要顾全四门的那些人。思及此处,赵子暄的心愧然难安,不自觉的握紧了拳。他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微微的将视线移开了。

婠婠却还没有想到此处,只道:“先说你做了什么。”

赵子暄又是默然片刻,道:“我曾说过要亲手将定北侯抓来给你做面首。我没能做到,反要将你送去汴京。”

婠婠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的发出一道疑惑的音节,“啊?”

赵子暄道:“打造神兵所需的一应材料、粮草甚至兵马,大哥都会给我。条件是四门令和四门令使。

我万般不想利用阿婠,也不愿意阿婠委屈一点。

却,不得不为。

我可以对不住先祖,但我不能为一己之私,致使天下大乱。”

他抬起了头,看着婠婠道:“待事情平定,我必向你负荆请罪。舍我一命,也会带你离开汴京。”

婠婠闻言猛摇着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介意。”

说罢了,婠婠觉得自己这表现忒露骨了些,便努力收敛了下情绪。见赵子暄的神情认真,又忙道:“命就一次,需得万般珍惜。”

赵子暄听她这样说,心中的愧意越发浓烈起来。

不介意吗?如何会不介意!

即便是她的性子变了许多,骨子里的宁折不弯还是没变的。否则当年她也不会离开汴京。

这么多年,她心中分明是放不下定北侯的。

放不下,却离开的干脆。是因为她忠诚先帝,还是因为她厌恶算计。

倘若是前一种,他将她如此送回到汴京,与她来说何异于折辱。

倘若是后一种,定北侯算计了她,她介意非常。而他算计了她,她却并不介怀。这便说明,他在她心中的位置没有一丝的特殊。

因为用了情,所以眼里才糅不下一粒砂。

因为未曾动过心,所以此刻她才如此的不介怀。

作为伙伴、朋友、臣子......,在这样的情势之下会毫无异议的选择配合他的决策。

看她此刻的反应,完全的符合着一个伙伴、朋友、臣子所会有的反应。

赵子暄转过了头,看着那宽阔的河面。

风搅乱了流水的纹路,呼号着将水浪相撞、草木俯摇、旗帜怒展的声音卷在一处。

天穹之上云涌似狂。

风如斯狂烈,却吹不散郁结在赵子暄胸臆间的那团粘稠心绪。

他微微了闭了闭眼睛,道:“还要劳阿婠写一道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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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 身为人质的自觉性

这个称呼合适的很,所有人的面子、里子都能照顾的到。婠婠自是从善如流,“表哥。”

礼数到位,婠婠便欲拿出四门令来给赵子敬验货。

赵子敬却开口问道:“可用了饭?”

婠婠一愣,本能的答道:“没。”

赵子敬笑了笑,道:“先用饭罢。”

他的话音才一落下,便有名小将出列来走到了婠婠的身前,看那神情姿态是要为她引路。

他不先验一验货,倒叫她去吃饭。这是什么套路?

算了,也不必纠结,他怎么安排她便怎么听。身为人质,这点自觉还是有的。

婠婠随着那小将一路行去,身背后无数的兵马缓慢有序的渡河过去。风烈烈,马萧萧,车轮辘辘、盔甲摩擦的响动相互交织着,鼻端满是金属和沙尘的腥味。

渐渐那铁腥和土腥间多了一股勾人的鲜香,随着脚步的移动那香味愈发的浓郁。

行至一顶帐篷前,那小将躬身道:“令使大人请。”

婠婠向前走了两步后,那小将便转回身沿着来时的路走掉了。

走掉了!

帐篷四周并没有什么看守,甚至暗处里也没躲上几个高手。只这一个小将还毫不犹疑的走掉了。

婠婠顿时感到自己被轻视了。

似她这等数得上名号的高手,似这等戒备程度的营地,只要她乐意,她可以使用出一百种方法来花式逃脱。

当然,作为一个有职业修养认识、有充分自觉性的人质,她不会逃脱。

湿润的风卷起地面上的尘沙,扑在面上分外的不舒服。婠婠拂了拂面,撩开帐篷的帘子迈步进去。

才一迈进来,便见一宽一窄的两道身影向她飞扑过来。婠婠本能后退的半步,这才看清那宽的是一脸欢喜的锅铲,窄的是几乎要哭出来的金莺。

见到这两人,婠婠面上不由舒出抹惊喜的笑意来,她站定了身向着她们舒展开双臂。

没想到这两个人飞扑过来都不是要拥抱她的。

那样飞快的速度,居然还能准确的在距她两步的地方刹住脚步,福身行礼。

婠婠那两条舒展开的手臂顿就觉得尴尴尬尬的。

心思细致如金莺,也没有发现自己夫人的尴尬。她此刻看着婠婠,又是笑又是抽抽搭搭,除了一句“夫人”再也说不出第三个字来。

相比之下,锅铲就显得淡定多了。她的神情很好辨认,就是欢喜,她的声音也很是流畅平稳,可以充分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夫人,您总算是回来了。”

一句话说的婠婠也有些鼻头发酸。

当年那一走,就再没回去过。一晃眼就隔了三年多的时间。一股莫可名状的情绪缠上婠婠的心头,她正微有着感概,便听锅铲中气十足的继续说道:“备好的一壶汤都添进去了,夫人再不回来,锅里汤就都沸没了。”

婠婠再次的滞了滞。

帐篷内部的空间很大,即便用屏风隔了一块空间,看上去也很是宽敞。帐篷的边沿处摆了几口冰缸,里面满搁着些碎冰,制造出一帐的清凉。

婠婠总算是明白这盛夏时节里,帐篷的帘子为什么还放的那般密实。

锅铲所说的汤是拨霞锅的汤,白白的底汤上飘着几颗红枣,被周圈的各类食材一衬,颜色格外的鲜明诱人。

阴雨的天气,吃拨霞锅是个好选择。

金莺还是说不出句完整的话,不过这并不妨碍她表达着自己的情绪。她表达情绪的方式是,给婠婠洗手,给婠婠布菜,给婠婠擦汗,给婠婠捏肩揉背......殷勤周到的就只差没将汤饭一勺勺的喂到婠婠嘴里了。

锅铲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婠婠却一改常态,没对食物去表达兴趣。她确认了一下帐篷里就只有她们主仆三个,便问道:“就只你们?”

金莺拼命的点了点头。

锅铲见金莺还是激动的说不出话,便道:“回夫人,就只我们两个来了。本来侯爷只要我一人前来,金莺还是求了侯爷才跟来的。”

便是知道帐篷里再没有第四个人,婠婠还是忍不住四下望了望,“侯爷呢?”

锅铲想了想道:“这个时辰应该是在府里。”

果然是真的没来啊。

婠婠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什么,到了此刻她反而越发的没胃口起来。只恨不得马上起程,一日千里的走到凤卿城面前去。

她吃了一口青菜,又问道:“侯爷可好?”

锅铲点头道:“好着呢,每顿饭都能吃两碗大米饭。”

“两碗?”婠婠问道:“多大的碗?”

锅铲道:“淇奥斋的碗没换过。”

婠婠回想了一下那饭碗的大小,道:“怎么饭量小了?”

锅铲道:“两碗就很多了。今年春天之前,侯爷每餐饭都吃的很少。”

婠婠听了怔怔的出了会儿神,又笑问道:“你们几个里可有谁许了人家?”

锅铲看了看桌上的菜,回话道:“都没。需得夫人做主。”

婠婠的额角一抽,那么大一座侯府,就没人给那些小丫头找个人家吗。她若不回去,那些年华正好的小丫头们还都耽搁着不成。

锅铲再次的看了看桌上的菜。见婠婠只动了两筷子青菜,心中便有些急。她家夫人从来不是兔子习性,怎么今日就只吃青菜呢。

锅铲疑心是这拨霞锅不合婠婠今日的胃口,便退出了帐篷去。好一会儿后端进来一盘江瑶炸肚,然后又出去了一阵,再进来桌上就多了一道蟹酿橙。

她就这样一趟趟的出出进进,每进来一次,桌上就会多出一两道菜点。

蝤蛑签、姜醋香螺、熊白啖、三鲜鹿茸羹、蟹黄馒头、糍糕、豆团......还有一大盘麻辣小龙虾。

婠婠有些呆滞,拉住锅铲问道:“这些东西都哪里来的?”

锅铲道:“奴婢煮的。”

婠婠嘴角一抽,她难道还不知道这是她煮的?

“我是问,这些食材是从府里带来的还是路上买的,银子谁出的?”

锅铲道:“除了文重虾和小螯虾,其余食材香料皆是新鲜采置,需要什么只同单将军说,他自会办来。”

那也就是赵子敬出银子了。

婠婠点了点头,又道:“便不是自己的银子,也莫要再做了。我吃不下这样多。”

锅铲应了一声,又问道:“暮食夫人想吃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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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我总不能让人觉得恒之头顶绿油油

婠婠简单的吃了几口,便是用了一餐饭。

她放下筷子走出帐篷来,见那些兵马还未全部的渡过河去。赵子敬不知去了何处,放眼望去整片军营里除了忙碌渡河的兵将,就只剩一些值卫和三两结伴穿梭的兵丁。

怎么瞅怎么都瞅不出个要启程的迹象。

婠婠随手从路过的巡卫中拽住一个,那巡卫兵见是她忙忙的行礼,“明大人安。”

婠婠道:“你也安。什么走?”

巡卫兵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答道:“回大人话,这个小的不知。不过就要下雨了,今日怕是走不成。”

婠婠听得着急。

下雨怎么走不成!

就没点儿风雨无阻的精神吗!

婠婠是很想自己先行一步,甩开这群怕风怕雨没点儿精神原则的人,早一些回到汴京去。但作为一个有自觉性的人质,她将这冲动按了下去。

雨终于下来了,哗哗啦啦的浇了一夜。

第二日,婠婠撩开帐篷便见晨曦漫撒在积水之上,映出一片淡金的颜色。

天晴了,营地中还是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要启程的迹象。

婠婠等了半个上午,没等来启程,倒等来了凤寒。

人是被一名小将带进来的,把人引至婠婠面前后,那小将与昨日那位一样,转过身去就放心的回了。

婠婠看的有些呆,她上上下下的看了凤寒几遍,“你身上还是有恒之的信物罢?”

否则这些人怎么就会放她进来,还放心的把人带到身为人质的她面前。

凤寒挑眉笑道:“阿婠妹妹难道不该先问,我为何出现在此地?”

婠婠道:“用脚趾甲想都能想到了,你必是一路尾随过来。”

凤寒一甩折扇,道:“正是。我一直远远的跟着。昨夜里冒着大雨等了一夜,也不见你出来,只好进来找你。”

婠婠伸手道:“什么信物,拿来我瞧瞧。”

凤寒合拢折扇,也不知她是怎么操作的,扇骨处响起了一道轻微的声响,接着露出个窄小的暗格来。凤寒将扇柄在掌心敲了敲,便掉出了一根纸卷来。

展开后见是一页手令,上面有着凤卿城的印鉴。

“信物是有,却不是给你证明我的身份的。”凤寒将那手令递予了婠婠看,“为防万一,有这个也好方便得到各州府衙门和驻军的帮忙。”

婠婠摩挲着那手令上的字迹,道:“恒之的字迹变成了这样吗?”

凤寒斜睨着婠婠,连连啧声道:“不见多么稀罕人,倒稀罕起他的字来。”

婠婠自然而然的将那手令收进了自己的荷袋,道:“谁说我不稀罕人,我稀罕的很。”

凤寒指了指她那双将东西装进自己荷袋手。

婠婠道:“现如今这个你也用不着,还是给我放着罢。”

凤寒又是一阵的啧啧,道:“既稀罕,怎么到现在连个儿子也没生出来。”

花式催生子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婆婆的专属。怎么凤寒做起来如此的娴熟无比、见缝就钻。

婠婠捏了捏拳,看了凤寒一眼后,面上忽然就露出一抹可疑的笑意来,低低的问道:“你要一直跟我到汴京?”

凤寒点头,“自然,跟到你见到阿弟,跟到你生下儿子为止。”

婠婠自动的过滤去她这句话,面上的笑意越发的可疑起来,“我一个人质,也不能拖带着个朋友走。只好委屈你一些,谎说你是我的丫头。”

凤寒当即反应了过来,“你让我男扮女装?”

从她的神情反应就能知道,她是拒绝的。

婠婠很不走心的认了认真,道:“你这装扮,被人见了难免要误会。我总不能让人觉得恒之头顶绿油油,必是要避讳的。”

凤寒笑道:“阿婠妹妹是有意整我罢。似那等误会难道还少?”

婠婠道:“这怎么能一样,北都那些人都跟恒之没什么关系,也不清楚我同恒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此处的人可就不一样了。你还是换身衣服的好。”

凤寒摇头,“不换。”

婠婠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道:“你不换,难免就要人传出些风言风语。天晓得会因此横生出什么枝节。我倒是想要个孩子,也得无风无波,顺顺利利才行。”

婠婠这等段位的伎俩,凤寒看的清楚明白。偏偏,这低劣的伎俩戳中了她的软肋。

官贵内宅里的水历来都深,婠婠的身份又都不比寻常女子,她身上牵扯的利益太多。很难说不会有人在她和凤卿城之间制造出些风波来。

这两个人是波折还是顺利,凤寒并不是很关心。但她关心着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能生出个孩子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凤寒从来不是那等屈不下身的人,怎么这一次心中就如此抵拒。

心虚?

这答案一冒头就被凤寒死死的按住。她有什么好心虚,她是个男人没错,不过是身体有些缺陷罢了。

想到此处,凤寒凑近了婠婠,嬉皮笑脸的道:“整我这一次,阿婠妹妹是不是就能消气了?”

婠婠点头,“你整我一次,我整你一次,咱们才好扯平。”

至于以后逮到了机会还整不整,那得看情况。

凤寒点头,道:“好,只要阿婠妹妹开心就好。”

婠婠立刻兴奋起来,招呼金莺改衣服做鞋子,取脂粉盒首饰箱。

对于婠婠的吩咐,金莺从来都是二话不说手脚麻利的行动。她出来打量了凤寒一眼,便回身去翻找合适的衣物布匹。

见这干瘦的丫头没有露出分毫的迷恋之色,甚至没有多看上自己一眼。凤寒不由得有些怀疑起人生来。

她从袖囊里取了只小银镜拿在脸前,见映在里面的人依旧还是那般仙姿雅逸,遗世独立。

凤寒放下镜子来,向婠婠问道:“阿婠妹妹,这丫头眼睛没问题罢?”

婠婠道:“我家莺儿眼神好得很。她只是取向正常而已。”

“取向?”

“嗯,跟我一样,性别女,爱好男。”

凤寒深吸了一口气,又向婠婠凑近了些,“阿婠妹妹,我是不是哪里跟从前不一样了。”

婠婠见她这般颇受打击的模样,难得好心的劝慰起来,“你没变。我家莺儿在定北侯府待了许多年,许是看恒之看惯了,再看你自然就不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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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她骑马 她的丫头反倒有车坐

凤寒得出了结论:奴随主性。

有这样眼神儿不好的主子,自然就有这样眼神儿不好的奴婢。

不过凤寒承认,这奴婢眼神儿是很不好,但手脚却利落的很。不消多久便飞针走线的改出了一套衣衫来。

一套裙衫鸭黄配丹红的鲜嫩颜色,穿在凤寒的身上却是穿出了仙气渺渺,出尘绝俗。一眼瞧去只觉她周身都似有烟霞轻笼。

婠婠看的羡慕不已——天生丽质的人怎么装扮都是好看的。

婠婠心底的恶趣味被这羡慕挤的一干二净,她赞叹了一阵,继续埋头处理着那张手令。要除去纸张的折卷痕迹很简单,所需的工具也是随手能得的。

折痕处理了去,婠婠又让锅铲去讨了工具,将这张手令装裱起来。

凤寒坐过来,随手拿起桌上的红豆糕吃着,“你裱这个做什么?”

婠婠道:“恒之写的东西怎么能随便丢着。”

莫名的,凤寒觉得牙齿一酸,她吞下了嘴里的红豆糕,自袖囊里取出一只小银匣,打开来从中捏出一颗丸药递向婠婠的唇边。

“这是明二叔的方子,当年董大侠夫妇成婚多年无子,求到了明二叔那里,配得这一副丸药,吃了半年就怀得一对麟儿。前日恰被我遇上了董大侠,特意为妹妹讨来的,该比上一个方子有用。”

婠婠抬眼看了看凤寒。

怪不得这货宁愿换女装也要黏在她身边,原来揣的这心思。也对,如今她要回到凤卿城身边去,这货自然要变本加厉的给她灌药。只怕到了汴京,被她灌药的对象还得多加一个。

婠婠扯着唇角笑了笑,就着她的手吃下了那颗丸药。

难得见她如此配合,凤寒一时间倒有些不适应起来。

不知这丸药究竟是不是明二爷的方子,味道倒是不错的,药草的香气间渗着淡淡的甘甜。

婠婠慢慢的咀嚼着那颗丸药,手底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装裱的活计,待一颗丸药吞服完毕,婠婠开口道:“金莺,去告诉锅铲今日多加一道花生猪蹄汤。”

正在一侧做着针线的金莺看似一副淡定,其实内心是凌乱的。

这仙人样的郎君居然是个女儿身!

女儿身!

明明怎么看怎么都是个男人来着,怎么仙人就是个仙子了。

再是震惊金莺也努力的按下了内心的真实情绪。身为夫人的丫头,怎么能流露出一副没见过场面的样子。方才见到夫人时,那表现就已经很丢脸了,此刻万万不能在外人面前再给夫人丢了脸面去。

有了这股信念的支撑,金莺终于是能正正常常的说出句话来了。她道了一声“是”,而后飞快的收了针脚,起身将新制好的锥帽捧到了凤寒面前,“出门在外,一应物什不全,娘子将就些罢。”

凤寒被这一声“娘子”喊得浑身不自在,她看着金莺,眼底居然有着几分悚然的意思。

婠婠撩起眼皮来观瞧了片刻,恶趣味的浇油道:“这位大娘子最喜欢归芪山药虾仁汤和木瓜雪耳甜水,若是能弄到材料,便多煮几回。”

说罢了她拿过了金莺手里的锥帽扣在凤寒头上,道:“阿姐容颜倾世,扮作男装都绝不去狂蜂浪蝶,换回女装自是要遮掩一二。”

凤寒看了看手里的药盒,又看了看婠婠,在心底不住劝解着自己:忍忍忍,不过就是装一阵子女人,她又不心虚,她怕个什么!

金莺此时福了福身,调转方向往账外去寻锅铲。

婠婠忽似想起了什么,叫住她道:“再让人去买些红枣和米来,只要当地的。”

金莺应了一声,绷着一张淡定的脸走了出去。

凤寒拿下了锥帽,将那盘红豆糕往婠婠的手边推了推,“阿婠妹妹太瘦了些,得多吃点儿才行。听闻女子太瘦也不易有孕。”

婠婠已经将那手令处理妥当,她拿起一块红豆糕来放在口中,起身在帐子里转了一圈,很轻易的就发现了目标——一只鎏金云纹的多层妆匣。

她打开妆匣,眼睛不自觉的闪亮起来。伸手进去,尽情的摸了个够后,从中挑出了一支步摇来往凤寒头上插去。

凤寒本能的一躲,随即想道:她又不心虚,怕个什么。

于是那支步摇稳稳当当的插在了凤寒的头上,步摇上垂下的几串珠子在轻摆间相击出细碎的声响,那声响就在头侧,随着她的动作或急或缓着。

这对于凤寒来说是个绝对新鲜又格外奇妙的体验。

婠婠搓了搓手,又从妆匣里捡出一对耳坠子。

凤寒立刻说道:“我没耳洞。”

婠婠笑嘻嘻的道:“我也没有,所以给我准备的坠子都是特制的。”

她将其中一只举到凤寒眼前,给她瞧那夹扣的机关。然后方向一转,顺手就将那耳坠扣在了凤寒的耳垂之上。

明显能感觉到,凤寒的身体有些僵。

婠婠顿时感到了圆满。回想起凤寒坑她的事情,也不觉得有那么的介怀了。她心情好了许多,就连出去观瞧有无启程的迹象时,都是哼着小曲儿着。

接下来的日子,赵子敬一直没冒头,整个营地也不见有启程的动作。婠婠等的有些焦躁,幸好她还有两桩事情来调节那不断升腾的焦躁——暗搓搓的灌凤寒喝丰胸汤、变着花样儿的打扮她。

终于在第三日,赵子敬拔营返程了。

怀揣着终于盼到了返程的雀跃和作为一名人质的自觉,婠婠脚步轻快的走向停在帐外的马车。才一靠近就被那赶车的兵丁拦住了。

那兵丁恭恭敬敬的道:“令使大人,您的坐骑在那边。”

婠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到了一匹神骏非常的马儿。

她疑惑的瞧了瞧身后的那辆马车,“那这辆马车是?”

赶车的兵丁道:“这是为锅铲姐姐和另外两位姐姐准备的。”

婠婠看了看那匹马,又回头看了看身侧的马车,再次看了看那匹马,又再次的看了看马车。

她骑马,她的丫头反倒有车坐。

骑马!

赵子敬是真不怕她跑啊。

第四百一十七章 果然 她拿的不是女主的剧本

以婠婠的骑术是做不到骑马睡觉的,她打量着马车,心中琢磨着跟金莺几个挤一挤。

这会儿的功夫凤寒已经跃身钻进了马车里,挑了个最舒服的地方坐着。

许是为了迁就奔行速度,这辆马车很是窄小轻便,不过要塞下四个婠婠这般身形的人也是可以的。偏偏,锅铲体宽,凤寒太过高挑,只靠着一个金莺也省不出多大的空间来放下一个她。

婠婠恍然了。金莺和锅铲都不会骑马,凤寒这货是会的,怪不得她跑这样快。

婠婠明确的给了凤寒一个鄙视的眼神,然后看了看那马车的轮子。这年头虽然也有减震技术,但这辆马车的减震配置明显不是高配的那种,疾驰起来未必能有多舒服。

婠婠看了看那匹骏马,觉得骑马还是个挺不错的选择,有气场又潇洒,最关键的是在回到汴京时可以第一时间望见凤卿城。

这马儿高大的很,骑上去视野必是绝佳。

事实证明了婠婠的判断,骑在这匹骏马之上的确视野不错。此时上马的人还不多,在婠婠视野变的开阔同时,她也成了那一片开阔中的显眼存在。

赵子敬走出营帐,无意间一望便望见了婠婠。他定睛的看了片刻,向一旁的人道:“定北侯夫人怎么像是憔悴了些”

他身后站了不少人,有心搭话的更是不少,可惜他们这几日只关注了婠婠的动向,而未曾关注过婠婠的变化。正在他们飞快的思索着要如何搭这句话时,已经有人开了口。

开口的是赵子敬身边的内侍官,这位内侍官年纪不大,职位也不算太高,但却是跟在赵子敬身边最久的一位内侍。他往婠婠那边看了一会儿,方才道:“奴也瞧着定北侯夫人比几日前更憔悴了些。”

赵子敬微微的蹙了蹙眉,片刻后唤过那内侍官道:“寿喜,这一路上多采买些补品来。”

寿喜躬身道了声,“奴晓得。”而后侍候着赵子敬上马。

无论是什么样的臣下,都免不得要揣测一下圣意。赵子敬这句话令得身后的一群将官频频的交换眼神。

于军政之上,这些位将官的思维鲜有一致的时候,而此刻他们的思维空前的一致起来:明婠婠那般油盐不进的人,些许补品可有什么用?

与他们想法的不同唯有那位内侍官寿喜。他注意到了这些将官的眼神后,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明大人是什么性子,官家难道不知?官家如此做,许是有那么一两分示好之意,但更多的还是为着侯爷。明大人如此憔悴下去,侯爷瞧见了心中必要难受的。

寿喜望着赵子敬的背影,微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退后到自己的坐骑旁翻身上了马。

都说帝王是孤家寡人,越往前走越如是。如今官家还是如从前般的心疼侯爷,可又有几人能如从前般的心疼一下官家。

那些关心,渐渐的都不那么纯粹了。

寿喜叹罢了,还是很有效率的开始回想,来时经过的路上都有那些能够采买补品的地方。

返程时少了那十万大军,行速更要快上许多。但在婠婠看来这速度还是如乌龟似蜗牛,若非她有着身为人质的自觉,一早就脱离这以马力行进的队伍,以轻功御风而行。

她的心思全在赶路之上,倒是没留意那流水样送到她面前的补品。注意到这些的唯有锅铲,但锅铲是个专注于动手的人,除了将那些补品变成补汤外,也没向婠婠多提什么。

一个只关心婠婠的眼色和针线脂粉的金莺,一个只关心食材是否被激发出了最大功效和美味的锅铲,再加一个终日看着长腿女校尉发花痴的凤寒。婠婠得以专心的关注赶路。

直到行至了黄河岸口,婠婠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这一走,揪出遁四门潜在北地的暗探、平定北地、覆灭遁四门的重大剧情就都没有她的份儿了。

婠婠立在那浩浩荡荡、滚滚滔滔的河水中间,仰望着碧蓝的天空长叹道:果然,她拿的不是女主的剧本。

叹过后,婠婠也就没再关注自己的剧本问题。

反正她来这个时空也不为了走什么女主路线,她是来享受人间繁华的。这一点从没变过,也没打算要变。

因要赶着渡河,前几日甚少休息。渡河之后,队伍便停留了下来,稍作休息。

眼看着汴梁城就在不远处,居然这个时候停下来休息。

婠婠直接寻到赵子敬账外,却发现一名身着县令官服的人正跪在帐门外。分明这河边扬着湿润的风,温度并不怎么太高。这位却汗流浃背,一张脸白的格外显眼。

不用进帐就能感觉到气氛很是有些不对。

显然,停在此处不是为了休息,是另有情况,而那情况绝对跟跪在此处的这位脱不开关系。

作为一个人质,婠婠停住了脚步,避免刺探之嫌。但她也没有立刻掉头回转,而是立在一旁向那白脸的县令瞪去。

婠婠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她只是心焦而已,心焦难免火大,火大又寻到了令她心焦的缘由,她是做不到假装没事,回去安安静静的等着的。

毕竟身份不同以前,她也不好干涉。不回去,不干涉,站着这里瞪几眼总还是可以的吧。

那白脸的县令不明内情,乍见到婠婠时很是抖了几抖,那是从内心到身体的全方位抖动。

他只知官家北行,却不知官家究竟是去做什么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官家会带了这煞神回来。看这煞神锦绣罗衫,在这营地中穿行自如,他的心越发的慌张起来。

他的官声一向很好,那贪污违律之事他很少做,即便做了也是做的干净利落,隐无人知。当年那件事情更是隐秘至极,一干知情者全都被他处理了个干净。

他不过小小一县令,官家日理万机,此行又是返程路过,汴京就在眼前,如何就忽然停下来查他。

此事必有着内情。

白脸县令不敢去看婠婠,却越是不敢看就越是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越是猜测就越是恐惧起来。当年的天门是何等可怕的存在,那些证据在销毁之前,是否就被天门察觉到了什么。

不不不,不可能。天门事务何其繁忙,怎么会有闲时间来细究他那些无碍大局的事。

可若不是这煞神向官家说了什么,官家怎么就会停下来查他?

第四百一十八章 谁家的人质不是混吃混喝的 怎么她还要干活?

婠婠见那白面县令不住的发着抖,不禁微微一愣。她仿佛又重新找到了乍然进入到这具身体时的美好感觉。

为了确认,她极尽着能力拿出了一个凶狠凌厉的气势来。

果然,那白面县令狠狠的抖了一抖,脸色越发的白成一张纸。

婠婠的心情稍稍的好了那么一些。她正待要让自己的心情更好些时,便见寿喜出了营帐,径直的行到她面前来,躬身道:“明大人,官家让您进去说话。”

婠婠的注意力重新收了回来,随着寿喜走进帐中。两人一前一后的迈步,眼睛都往营帐处瞧着,谁都没注意那白面县令如临崩溃的惊惶神情。

帐子里的气压果然低的很,除了几位将官并一众内侍外还立了两位文官,一诸人等都仿佛都屏了气息般,除了赵子敬翻动纸张的声响,再没有什么动静。

见婠婠进来,赵子敬抬起了眼,问道:“在外面站那么久,可是有事?”

婠婠立刻点头道:“有事,当然有事!想问表哥何时能启程。”

话音一落,帐子里的气氛微微的起了波动。

许多道视线侧了过来。

这语气听着像是着急赶路,这神情就更加像着急赶路。

怎么这位倒比他们还急?

赵子敬看了婠婠片刻,正待开口便听帐门外那县令哀声的告起罪来。供认详细,态度良好,其缘由因孝因情,字字句句皆透着悲剧无奈,其声调凄凄哀恸,令人闻生同情。

他供认的是多年前顶替兄长功名为官之事。

而赵子敬之所以停留在此,是因着在渡河时见到了一张状纸,状告此地县令以权谋私,枉害人命。

案子虽大,实也不值赵子敬动用这般阵仗来过问。但这案子关系到了官风官纪,更关系到百姓之利,又是出在京都边沿,天子的眼皮子底下,无论是出于理智的考虑还是情绪的刺激,这个阵仗都是必然。

帐子外那告罪陈情之声清晰的传进来。

帐子内有资格抬眼的,全部将视线投到了婠婠的身上。

这县令的官声一向不错,方才也一直对那状告之事连连道冤。怎么明大人一来,这县令就莫名奇妙的招出条他们并不知道的罪状来。

婠婠并不知道那县令是因为什么跪在外面,听得此刻他招出了罪状,便以为事情能了了的,不由得眼带兴奋的问道:“可是能走了?”

赵子敬凝神听了一阵,也看不出他面上的表情究竟倾向于哪一种。片刻后,他向婠婠笑了笑,将手中的状子一折递予寿喜,示意寿喜将它交到婠婠的手里。

“有劳弟媳。”说这话时,赵子敬抬手指了指账外跪着的那位白脸县令。

婠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的看了看,脑中心间一齐的出现了串省略号。

这是叫她去问案?

她不擅长啊!

而且,他为什么用她用的这么自然而然。谁家的人质不是混吃混喝的,怎么轮到她这儿还要干活?

但要拒绝话,会下了赵子敬的面子吧。婠婠略略一滞,也就拿了东西走出了账外来。

不擅长不是问题,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能问出来最好,早一刻问出来早一刻返京。问不出来的话......嗯,真要问不出来,再去想问不出来的问题。

婠婠仔细的回想着锦衣捕快们的审案套路,这会儿的功夫里,她已行至那白脸县令的身前。由头至尾她都没有打开那状子看上一看。

人在惊惶之时,总会愈发的疑神疑鬼。此刻那县令见婠婠不去看去状子,心中的恐慌便令他越发的心虚,无论如何都难镇定冷静。充斥在脑海中的满是这煞神的传说和他当年曾经亲见的可怕。

好不容易竭力的冷静下来,那一线冷静却令他不由自主的猜测着,这个煞神已然知晓了自己犯下的事情。

四门那种存在,怎么会真的裁撤。说不得是官家定的什么计谋,否则这煞神如何以反乱之身在此逍遥,又如何会是她来主理自己的案子......

这县令是怎么大开脑洞的,婠婠当然不知道。她也没那心思去观察对方。在脑海中整理着方案的同时,婠婠且是不爽且是不耐,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指节发出的咯咯声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让那县令崩了心堤,本能的做出了趋利避害的行动。他一个头扣在地上,将自己做下的违律之事一一的述来。

自然,每一桩事都隐晦的找了个替罪羊,将自己的罪责减至从犯。

婠婠正烦躁不耐着,听他这一连串的聒噪,越发的不耐起来。那县令陈述完毕,偷眼的看了看婠婠,窥见她身上那抑也抑不住的不耐,心中顿就一抖,眼前一黑便倒了地上。

婠婠方才见了,赵子敬的帐子里放着冰缸来着。她转身进去,打算向赵子敬说一声,提上一口冰缸来将这县令浇醒。

一进帐,便有位身着文官袍服的人迎过来,将她手里的状子接过,客气而微带恭敬的道:“辛苦明大人,余下之事交予下官便是。”

那人说罢便退出了帐子去。转过身时偷眼的瞧了瞧婠婠,这便是当年声震汴京的天门总捕了,只是往那里一站便能令人犯肝胆俱裂,魄散魂飞。

谁说传言当不得真呢。

婠婠还没反应过来她到底“辛苦”了些什么,赵子敬就令人摆了座、端了茶来。

在一脸的发懵中叙了几句闲话后,婠婠终于从赵子敬那里得了她想问的答案。

他说:“很快便能启程。”

“很快”有多快呢?

婠婠从午间等到了傍晚,从傍晚等到了半夜,也没有等来这个“很快”终点。她立在自己的帐子外遥遥的望着赵子敬的主帐,只见不停的有官员、百姓被传召来去。

终于,不再有人自那营帐中进进出出了,帐子里的光线却暗了下去。

赵子敬这是睡了?

睡了!

婠婠忽然就生出一股挠墙的冲动。

赵子敬这般不怕她跑,怎么就不放话让她先一步返回汴京呢!

按说她着急的程度应该随着距离的缩短而缩减,却不知为何,越是临近汴京她就越是着急。

相思这种东西,不只是有着销魂蚀骨这一副面孔,它还能化作一股无从发泄的火气,且急且躁,直烧的婠婠拳脚发痒。任是夜风是如何的湿润,吹的是如何的畅快,都不能削减去一分。

第四百一十九章 美好的肉体啊

远处的巡卫将领换班成一位身材修长的女校尉。

婠婠身后的帐门一掀,已睡起一觉的凤寒端着碗清茶走了出来。先往那女校尉处望了一阵后,这才回头来看婠婠。

她凑近了婠婠,满脸好笑的道:“怎么躁成这般?当心生火疮。”

凤寒这神情语调落在婠婠眼中,无疑是充斥着欠揍的。然而那生火疮三个字消除了她拳间的痒意。

她开始努力的调整情绪。迎着夜风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婠婠转头进了帐子。

锅铲已经睡得香甜,金莺还守在帐子里低头绣着一幅锦鲤图。洗漱后,婠婠让金莺调了些蜂蜜珍珠粉来,而后强命她去休息了。自己慢慢的往脸上敷着调好珍珠粉的蜂蜜。

不知是金莺调的量过富,还是婠婠涂抹的太薄,一张脸涂满,容器里还余了些。

婠婠瞧着浪费,便又往脖颈上涂抹了一层。怕衣衫沾到蜂蜜,她索性将衣衫褪下了肩头。一滴不浪费的涂好后,婠婠端了一罐子清火的茶汤,斜倚在榻上一勺一勺的喝着。

一罐茶汤将要喝完时,凤寒回到了帐子里。绕过屏风后便见到了婠婠那张油润白亮的脸。

相处的久了,对于婠婠经常往脸上身上涂抹些古怪东西这件事,凤寒已经习惯。是以在这半夜三更时乍见到这么一张脸,她未曾惊到半分,甚至还有兴致将视线往下溜上一溜。

灯烛的光线散着一种暧昧的温暖,映在那细润的肌肤之上,泛起一种玉脂样的光泽。

凤寒犹还记得那肌肤的触感,何止是如锦缎、似美玉,更具着不失香软的弹性。

那触感的记忆令得凤寒微微的激动起来,她认为这是找回了属于男人的冲动。那位女校尉的长腿不好去摸上一摸,以确认自己还是个男人,但要摸一摸婠婠,还是可行的。

凤寒的视线已经很有些直勾勾的嫌疑了。

婠婠看过去,就在凤寒的脸上看到了一抹乍起的激动,还有那满眼的强烈的想要摸过来的神色,相当的肆无忌惮。

婠婠顿时悚然了——这货不是真的取向有问题罢!

回想起凤寒的种种行径,婠婠越发觉得是这样一回事。

她的心田之中可没有种植百合的地方。想到之前没在凤寒面前避过男女之讳,婠婠更加的悚然起来。

凤寒该不会误会什么罢?

顾不得蜂蜜沾衣,婠婠迅速的拉好了衣衫,义正言辞的道:“我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啊。我当你是姐妹的。”

凤寒听到“姐妹”二字,顿就受了刺激,条件反射的一拍胸胸脯,强调道:“男人,如假包换的男人。”

婠婠毫无异议的点头,“我当你兄弟来着。”

凤寒一脸莫名的看了看她那张泛着油润白光的脸,而后流露出满眼的嫌弃来。她伸手从婠婠的手边端起一盘瓜子,转回身出了营帐,继续的遥望着那位长腿女校尉,寻找起作为男人应该有的感觉来。

营帐后的河水奔流不停,倒映在水面的光影从星光火影渐渐的转变成了晨光云影。

婠婠一夜都没睡好,起床后先是探头张望了下赵子敬的营帐,见依然没有启程的迹象,便又缩回去好生的照了照镜子。

确认了脸上没起痘,也没起痘的迹象后,这才梳洗了走出营帐。

清晨的阳光遍洒营地,给一切的物什镀上了层淡金的光。

婠婠将一把团扇摇动的只见残影,在各个帐篷间穿行了一会儿后忽然想起了急躁易上火,上火易生痘。

于是婠婠又迎着晨风,好生的调整了一下呼吸。

此时她正站立在营地后方的边角处,微湿的风穿行的毫无障碍,视线越过篱障能看到晨光洒在宽阔的河面,泛着粼粼的光。河岸边正有一群将士在刷着马。

这些将士的年纪都不大,一面刷马一面说笑嬉戏,偶尔喊上段粗狂走调的曲儿。他们皆都赤着膊,水珠子顺着健壮流畅的肌肉线条淌下去,十足十的阳刚威猛。

年轻而具力量感的朝气满扑满斥,隔着如此远的一段距离都能鲜明的感受到。

凤寒戴着锥帽穿行过一座座营帐寻到了婠婠。

如往日一样,凤寒取了丸药捏在手里往婠婠的唇边递。婠婠却是急退两步,用团扇挡在身前,一脸小心警惕的从她指间捏过了丸药来,并说道:“别这么随随便便的,咱们还是避讳、避讳。”

凤寒听她说到避讳,顿就不自在起来。

这是她阿弟的媳妇,昨夜她怎么就觉得摸上一摸没关系呢?

她怎么就觉得,自己跟婠婠是不需要避讳的......是不需避讳,而不是不欲避讳。

凤寒莫名的打了个寒颤,一扬手将一只小纸包丢在婠婠怀里,转过身去几步就走没了影子。

隔着锥帽,婠婠也看不清她的神情。见她一反常态的走了,甚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就走了?

这很不凤寒啊。

遥遥的从营门处传来一阵微嘈的动静,婠婠一听便知道又是有人被赵子敬召来了。

听到是来人的动静,而非是准备启程的动静,那才刚压服下去的焦躁又腾腾的冲了上来。手中的团扇“啪”一声结束了使用寿命。

丢开那可怜的团扇后,婠婠将药丸丢在嘴里,狠狠的咀嚼的几下,借着牙齿间的力气消去了一点焦躁。她放缓了速度,慢慢的吞服下去。

望着河面处看了许久的一阵,婠婠打开了纸包。里面包的是什锦蜜饯。她随意的捏出了一块搁在口中。

随着蜜饯上那层糖霜的融化,果酸的独特滋味迅速的在口腔中散发出强烈的刺激感来。

婠婠只觉得牙齿都有了要酸化的迹象。

她抬头来,望着那碧青色的穹空,拼力的安抚着自己的情绪。

世界如此美妙,她怎么好如此暴躁。

瞧,这般美好的碧天轻云;瞧,这般美好的晨光;瞧,这般美好的原野河流;还有这般......

婠婠轻叹了一口气,吸了吸险些要淌下唇角的酸水,感叹道:“美好的肉体啊。”

一块质地上乘的巾子无声无息的自婠婠身背后伸了过来,轻缓的按向她的唇角。

能无声无息的立在她的身后,轻功必是绝顶之境。营地之中有这般本事的人,也就只有凤寒一个。

就说那货不会如此痛快的走掉!

婠婠骇然的跳到一边,以一种身端气正,不可侵犯气势喊道:“避讳啊,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第四百二十章 口水值个什么 我为恒之流过许多的鼻血

一句话说到最后几个字,那气势音量一齐的弱了下去。

朝阳完完全全的从东天处的云霞间露出了头脸。阳光投洒在婠婠那张怔楞的脸上,照的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几步之外。逆着光,微风轻拂处。那刻骨思恋、急于想见的人就立在那里。

时光能够改变很多,人的容颜尤甚。那人也没有例外,眼前的他少了几分耀目的飞扬,更多了从容,但如何的变也还是那般的风华无双,轻易的便令她眼中倒映的景色变成灰白模糊的一片,那鲜明的、清晰的就唯有一个他。

风携裹着薄薄的水汽微微的拂动着他的衣摆袍袖,一下又一下。

远处的水流声、兵将们的笑闹声,还有几十步外营地内的人语马嘶之声,渐渐都像是被风吹的远了。

一息的时间过去。

两息的时间过去。

......

婠婠面上的怔楞终于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灿烂的欢喜,像是骤然迸出的烟花一般自她的面上绽放开来。

几步的距离,婠婠却是使着轻功向他奔了过去。或者,说是“飞扑”会更加的形象些。

她抱着凤卿城,听着他胸膛内传来的心跳声音,只觉天地间的一切事物都真真正正的美好起来。

“恒之,我好想你。”

凤卿城轻轻拥住婠婠,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亦是轻之又轻的蹭了蹭。视线又向婠婠先前看着的河岸处停了一停,道:“如此会不会太过随便?”

婠婠冲口说道:“是恒之的话,我还是很随便的。”

声音里满满的都是欢喜和不加掩饰的恋慕。

凤卿城的唇角微微的漾起笑意。他就这样静静的拥了她好一会儿后,方才抬手扳起婠婠的脸,说道:“等不及想见你,接到消息就赶了过来,却不想......”

拇指在婠婠的唇角抹过,留下一片温暖的触感。他甚有所指的继续道:“见了婠婠这般流口水的模样。”

婠婠的大脑空白了那么一瞬。

他来的时候,她正在做什么呢?

嗯,她看着那群年轻锐气、阳刚健壮的将士们说“美好的肉体”来着。

她为他吃不下、睡不安了那么久,他都没有见到,怎么就偏偏见到了这一幕。他方才说的“随便”,所指的恐怕也不是她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扑过来抱他的事,而是她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盯着美好的肉体,还出声赞叹的事。

不、不、不,便不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在这个时空里,她一个有夫之妇做此举动也是大大的不妥。

这个......算是被抓包了罢。

甚是心虚的尬咳了几声后,婠婠的大脑终于开始恢复运转。她直直看着凤卿城那双惑人的桃花瞳,坦坦荡荡的说道:“这世上美好的肉体有千千万,但再是如何的美好,我皆不贪恋。

我欣赏他们就像是欣赏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一样,仅仅就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罢了。

让我生了贪念,一心一意想要据为己有的......”她抱着他的手臂更加的紧了紧,继续道:“就只有恒之一个。”

凤卿城听了就只是“哦”了一声,也听不分明这不短亦不长的音节中,透漏的是肯定还是疑问。随即他微微的俯身下来,看了婠婠片刻,道:“婠婠从未为我流过口水。”

略略的顿了顿后,他抬头看向那河岸处,语意不明的道:“这般年少正是最好的时候,我自是比不得的。”

婠婠略略的有些凌乱,但大脑中控制语言的那部分还是运转如常着。“口水值个什么,我为恒之流过许多的鼻血。况且这也不是口水,只是被酸到了而已。”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婠婠将那包蜜饯举到了凤卿城的眼前,还特意的捏出一块来送到他唇边。

凤卿城张口咬过那块蜜饯,不急不缓的吃下去后,方才看着婠婠那张写满了“是不是?我说的没错。”的脸,道:“很甜。”

在确认了他说的这个“很甜”是滋味上的而非感觉上的后,婠婠方恍然的想起,这包蜜饯是什锦的。她吃到的那块与她此刻喂他的这块,定不是一个种类。

婠婠低下头飞速的翻动了下纸包中的蜜饯。蜜饯的种类并不多,只三种罢了。每一种她都挑起一块来,咬下一点确认味道。

三块蜜饯,居然都是甜的。

僵了一瞬后,婠婠抬头看向凤卿城道:“恒之是信我的罢。——只一块酸的,方才被我吃了。”

凤卿城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婠婠。

婠婠放下了蜜饯,颇为泄气的嘀咕道:“才相见,难道不该浓情蜜意,卿卿我我。这是个什么情况。”

话音还未完全的落下,她的一双脚便都离了地面,被他拦腰的抱了起来。

凤卿城抱着婠婠在营地中穿行了一段路,而后跃身上了马。

眼看着马蹄踢踏出了营门,沿着那露水未消的道路疾驰起来,婠婠诧异道:“去哪儿?不用打招呼吗?”

那匹马非是凡品,马蹄疾驰很快的就奔远了,只留下了一路轻尘在阳光下如似团团的染晕。婠婠的声音也飞快的隐没在了那些尘烟之中。

营门附近的兵将官员们望了一会儿,也就收回了那或是错愕或是疑惑的目光,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营地深处,在婠婠方才站过的篱障附近,一位圆眼方脸的小将立在帐篷的荫凉中,动作僵硬的抬起手来,将自己的下巴托了回去。

在这小将的身侧还立着一位黑面虬须的校尉。这校尉抓了抓头,开口居然有些结巴,“这、这是......”

圆眼方脸的小将叹了一声,满脸感悟的道:“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一道清亮的女声自帐篷的另一侧扬起,“胡沁!”

两人顺着声音寻去,只见一位身材修长的女校尉大步的转了过来。女校尉在两人身边站定,抬手往那小将的背上拍了一拍,以眼神往凤卿城方才行去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道:“长成那样儿,谁不想扑?”

黑面的虬须校尉转过了视线来,微带着一点悚然的道:“你也想扑?”

“也就想想。”女校尉无不遗憾的摇了摇头。睨见身边这两位的眼神,她爽朗坦荡的一笑道:“怎么了?汴京城中有这般想法的女子,数都数不过来。我不过是敢想敢认罢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让你看看罢了

金碧参半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际。风拂过,麦浪滚滚,将熟未熟的小麦香气随着那风时浓时浅。

这个时辰还未有农人来去,远处的村落如似一道暗灰色的剪影,有炊烟自那处袅袅的升起。

麦田的边际处生着几株冠叶繁茂的白果树。一匹神骏非常的马儿在树下悠悠哉哉的啃着青草,偶尔的挪动一下四蹄。

树叶摇动和麦浪起伏的沙沙声响交织在一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芳草间投下一块块细碎的光斑。

婠婠背抵着树干,两条手臂皆都勾在凤卿城的颈间。唇齿辗转的厮磨,气息未见灼热亦并不紧迫,仅仅是一个温柔而绵长的吻,却谁都不愿先放开谁。

两种蜜饯的滋味交融在一处,酸酸甜甜的奇妙。

树影摇曳婆娑,偶有一两片叶被风刮落,飘飘摇摇的落向地面。

远处隐约的传来脚步声音,其间夹杂着一两道寒暄招呼,渐渐的靠近过来。

凤卿城抬起了头,却没挪动身体。他摩挲着婠婠的脸庞,凝视了许久方道:“怎么越发清减起来?”

婠婠流畅自然的答道:“为恒之茶饭不思来着。”

凤卿城轻笑道:“不思茶饭,却有心思去欣赏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婠婠好兴致。”

婠婠干笑两声,腆着脸道:“我从来都是个有雅趣的人,赏花赏雪哪里还需要兴致。我只对恒之一人有兴致而已。”

凤卿城挑了挑眉,“婠婠方才分明垂涎那春花秋月、夏雨冬雪。”

“怎么会?我只对恒之垂涎三丈。”顿了片刻后,婠婠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襟,道:“恒之从不是小气多疑的人,这是怎么了?”

凤卿城道:“我从来都是又小气又多疑,尤其是对婠婠。”说罢,他低头看了看她那只拉着自己衣襟的手,低笑道:“婠婠这是......在撒娇?”

婠婠一怔,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表情甚有些呆滞的嫌疑,“撒娇......这么简单吗?”

凤卿城揉了揉她的鬓发,拉起她的手来道:“走吧。”

不过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此刻由他说出来便是格外的惑人。

马蹄轻扬尘烟。因为路上行着三两农人,前方又是村庄,速度便不是很快。

婠婠靠在凤卿城的怀中,静静的听着他的心跳声音。好一会儿的功夫,她才发现——方向不对。

“这是去汴京?”

“嗯,回家。”

婠婠微微的直起了身,抬头看向了他。随即,她又窝了回去。

凤卿城不会如此随便的就把她带离,此举必是同赵子敬打过招呼的。打过了招呼,那就不算态度嚣张。

他做事一向比她思虑的周到稳妥,她委实是不必替他忧心这些。

几息的时间过去后,婠婠再次的抬起了头,“恒之。”

“嗯。”

“既开始就打算先行回到汴京,方才为什么又要停下来?”

他这般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走,中途停下来耽搁时间这一点,怎么看怎么的奇怪。

凤卿城微微的低下头,用那一双满是笑意的桃花眼瞧着她,“不是婠婠说想要浓情蜜意,卿卿我我?婠婠想要的,我自是要尽我所能的满足。”

说到后半句话,他再次的俯低了些,向婠婠凑的更加的近。语速也放的愈来愈轻缓,满满的透漏着别有所指的意味儿。

婠婠默不作声的窝了回去。

这话的意思,说的好似是她色心大发、急不可耐一般。

方才到底是哪个一言不发的扑过来的!

到底是哪个先亲过来!

窝在他的怀中,无论是暗搓搓的腹诽还是满心眷恋的发呆,又或什么都不想的放空自己......时间总会过得特别的快。

汴梁城依旧还是从前的繁华。城里少了几家店铺楼肆,又多添了几家新的,并未曾影响到汴梁城这幅画卷的风貌。便连汴京百姓的目光,都还是依然如昨的火星四溅。

对于婠婠来说,汴梁城未曾改变什么,只是缺失了一部分。那缺失的部分对于汴梁城来说,仅仅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但于婠婠对汴梁城的回忆,那部分算不得小。

生死之事于婠婠来说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外一个地方,结束了这一场人生,又重新开始另外一场生命。物是人非这种事情,更是难能影响到她。但此刻,她心中也是生出了抹挥之难去的伤怀嗟叹。

夕阳晚风之中,繁华热闹的汴京街头。婠婠忽然就轻叹了一声,“人这种东西,总是难以孑然的不在意。”

凤卿城闻言,微微的垂下眼眸看着她。他什么也没有说,只默默的将双臂收拢了些。

这个怀抱愈发的温暖起来。在婠婠的心感受到温柔安抚的同时,她的身体有着另外一种的感受。

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顺从了身体的感受,“恒之,虽然我很喜欢你这样抱着我。但这样委实太热了些。”

凤卿城微微的一滞,见她不再沉浸在那些思虑中,便就适时的说道:“表哥将他的潜邸让与了你。”

婠婠一僵,脱口道:“那宅子不吉利罢。”

随即她想起了赵子暄说过,他代她向赵子敬要了座宅邸。于是婠婠认真的思索起来,“天子的潜邸,按说那是座吉利的不能再吉利的宅子。但那原是程武的,送给我,也忒不吉利了些。”

凤卿城笑道:“我的婠婠想的当真美。哪个说要送予你?”

婠婠反应了片刻,抬手拍了拍脑门,“果真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既要了,怎么能不要房契地契呢。”

在婠婠的惋惜懊恼间,凤卿城勒住了缰绳。

婠婠抬头一望,见已来到了昔日的秦王府前。仔细看看,这座宅邸是当真的值钱。瞧瞧这地段儿!看看这面积!更别说那气派精巧兼具的格局、工艺......

婠婠很是扼腕了一阵,这才想起了最重要的问题,“恒之是光明正大的搬来,还是晚上偷偷爬墙?”

凤卿城低笑出声,“我不搬过来,也不在晚上偷偷爬墙。”他指了指那做府邸紧闭的大门,又道:“公文早在半月前就到了,不过里面根本就没收拾。”

婠婠愣了愣,又听凤卿城道:“反正也不会有人住进去,寻人收拾白费了国库的银钱。”

婠婠似是明白了,又似没明白,“不让我住这里,那你带我来做什么?”

凤卿城笑道:“让你看看罢了。”

婠婠......

凤卿城见她这般神情,唇畔眉眼间的笑意愈发的重起来,“公事办过了。我们回家罢。”

第四百二十二章 我在

各位小主,今天回来已经二十一点五十,来不及码出一章。编编说这个月有活动,不好断更,先用这个顶了。大约凌晨一点左右替换。请小主们刷新一下。

三百六十度花式鞠躬,请小主们包涵。

提前道一声:小主们端午节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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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是应该还是不应该 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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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她在这里认真的走着心呢 他这是在做什么!

玉鸽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那婆娑摇曳的竹影中,唐大娘拉开了院门,一位嫩黄衫子的小娘子抬脚行了进来。

那圆圆的鹅蛋脸,那黑漆漆、乌溜溜地大眼睛,那笑吟吟的可亲模样,不是四娘子又是哪个。

虽然凤颂娘是淇奥斋的常客,但玉鸽还是激动了起来。

通禀四娘子过来的消息,这也算是一件差事不是?

玉鸽在激动之下,不由自主的踮起了脚,扯着嗓子向里面喊道:“夫人、侯爷,四娘子来了。”

想了想,她觉得自己好似应该先唤侯爷,这才符合规矩。于是玉鸽知错即改的再次的亮出了嗓门,“侯爷、夫人,四娘子来了。”

凤颂娘听到玉鸽这两嗓子后,脚步便开始犹疑的起来。

淇奥斋里,传话通禀这种事情一向不是玉鸽做的,今日怎么就换成了她。嗓门这样大,还一连喊了两遍。这不像在通禀,倒似是在提醒什么。

凤颂娘已然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娘子,对于某些事情也懵懵懂懂的知晓了些。她注意了一下院子里的情况,发觉玉鸽是距离院门最近的一个丫头。

层层叠叠的竹影后,淡橘色的光从窗纸上扑出来,洒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泛起一层暖晕。

凤颂娘顿住了脚步,面上很是有些不自在。她轻咳一声,将一只小酒坛交给了玉鸽,道:“我便不扰大哥哥和大嫂嫂了。这个是我阿娘配的,寻常扭伤只擦两回便不会再觉得痛。”

送东西传话,这更是一件差事了。

玉鸽拿稳了酒坛,使劲儿的点头道:“奴婢晓得,奴婢送四娘子。”

凤颂娘抿着唇笑道:“不必了,我自己回便好。”

说罢了凤颂娘便转回了身,走了两步后不由的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天才黑了没多久罢,大哥哥和大嫂嫂两个人是才回来的罢,怎么她在松鹤院说了会儿话的功夫,这边就不方便了呢。

才想到此处,凤颂娘便听得一道窗扇打开的声响,随即婠婠的声音扬了起来,“四妹妹,怎么不进来?”

凤颂娘顿住了脚步,隔着竹林向那边道:“也无甚事情,只是拿些药酒来与大嫂嫂使。天儿晚了,明日我再来寻大嫂嫂说话。”

说罢了凤颂娘脚步飞快,一溜烟儿的就行出了淇奥斋。

玉鸽呆呆的戳在小径间,看着唐大娘将院门重新的掩好,只觉的方才好似是刮出去了一阵风。

门掩好,玉鸽也就回了神。她捧着那坛子药酒,满脸喜气的穿过院子,走到了房门外,才刚要说话就听婠婠道:“听到了,拿进来罢。”

玉鸽推门将酒坛放在了桌上便退了出去。凤卿城提起那药酒来看了看,向婠婠说道:“可要擦些?”

婠婠摇头啧啧,“谎话是恒之说的,怎么倒叫我来圆。”

凤卿城噙着抹笑意道:“那以后再有此般情况,我便直说是婠婠想做我身上的挂件。”

婠婠点头道:“也不无可。”

撒狗粮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偷偷摸摸的!

对于婠婠的这种反应,凤卿城竟没觉得意外。他笑了笑,道:“我记得了。”

此时,银雀的声音自门外扬起,“沐汤备好了,夫人现在可要用?”

在日头底下赶了一路,难免会觉身上有些湿黏不适。既沐汤备好,哪有不洗之理。

金莺不在,金莺制出的那些油露水膏都还是在的。一瓶瓶一罐罐,摆的琳琅满目,直叫婠婠看的心满意足。

沐汤备了两种,一种加了羊奶,是婠婠从前泡惯了的。另一种加了香料,泡浴过后冲洗一遍,能使肌肤生凉,于夏日用最是合宜。

婠婠泡在久违的羊奶浴中,舒适的轻叹了一声。

银雀一向自认很有眼力,这次也没例外。她将衣物澡豆并那些瓶瓶罐罐摆到了方便拿用的地方,便就退了出去。

婠婠一人在沐房中,更觉得惬意自在。她倚在浴桶的壁沿上,不紧不慢的轻拍着皮肤,意图让羊奶中的好成分加倍的吸收进去。

拍了一阵后,她随手的拿起一只琉璃小瓶,拔开塞子嗅了嗅。而后她站起了身,自那琉璃瓶中倒出几滴淡绯的油露在掌心,搓热后给胸前的那对白兔做起按摩来。

正由外向内、由下向上的推着脂肪时,沐房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了。随即又想起一声壶器搁在桌面的声音。

婠婠先以为是银雀端了她要的玫瑰露来,而后她觉察到屏风的那一边并没有明显的脚步声。银雀走路不会是这个样子。

婠婠出声道:“恒之?”

果然,屏风的那一边想起了凤卿城的声音,“嗯。”

话音扬起时,他人已然转过了屏风。

婠婠放下了手,淡定的缩回那乳白馨香的沐汤中,看着凤卿城笑道:“怎么,才一会儿不见恒之就想我啦?”

凤卿城走到了沐桶边,看着婠婠的眼睛道:“是。看不见你,心里有些慌。”

婠婠的心瞬间酸软起来。面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许多。她张了张口,却是除了一声“恒之”再说不出什么。

正在婠婠思绪纷乱时,凤卿城的视线向下移了移。他盯着那乳白色的水面看了片刻后,伸手进去握住了一只白兔,道:“瘦成这样,怎么此处反倒丰盈了些?”

婠婠......

她在这里认真的走着心呢,他这是在做什么!

凤卿城的面上微带着疑惑,伸到沐汤中的那只手捏了捏,然后又捏了捏,仿佛是在确认着什么。

婠婠......

她倒是没有留意那一对兔子是不是肥了些。如今要怎么回答凤卿城,说是因为瘦了所以显得那里丰盈了许多,这话是没有科学道理的。

全身瘦唯胸不瘦,那是做美梦才会有的事情。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些诓骗凤寒喝、自己跟着喝了不少的汤水。

可要把那想在凤寒胸前建造起两座金字塔的伟大志向说与凤卿城,也不合适。

想了片刻后,婠婠机智无比的挺了挺胸,问道:“喜欢吗?”

凤卿城略略一顿,轻笑道:“为我?”

婠婠甚是无耻的将一个头点的顺畅又自然,“自是为着恒之。”

凤卿城面上笑意化作春水一般,那双眼瞳更是似醉非醉、似笑非笑的迷人心神。

他那只手在婠婠的胸前揉揉捏捏,摸摸索索,却是许久都没有别的动作。

婠婠的身体有些发烫,此刻要拍开他的手,难免有打自己脸的嫌疑。毕竟才刚说了,是为着他。既是为着他,难道还不许他碰。

而且,她也不想拍开他来着。

身上的热度烧到了颈颊,婠婠看着凤卿城,忽然伸出手来去拉他的衣衫。

凤卿城看了过来,轻笑道:“做什么?”

婠婠的回答声音清亮,透着那么一股子理直气壮。

“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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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第十五章

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小丫头们渐渐都被银雀打发干净。

淇奥斋重新安静了下来。

唐大娘在竹林里撒了许多的药粉,莫说蛇虫便是只蚊子都没个踪影。夜雨欲来的风吹过竹林,好一片惬意的美景。

银雀在竹林的边沿摆了张小凳,手里端着半只寒瓜,一面赏着景儿,一面准备着听唤。不时的挖起一勺瓜肉,惋惜着在不受蚊虫滋扰的同时,也弄失了那竹林萤火的美景。

风一阵比一阵吹得凉爽。

银雀在逍遥惬意之下,越发自己的处事周全,甚有眼色。

瞧,她才特意的将澡豆子等物准备了双份,便连衣物都多备了侯爷。这才过了多一会儿,侯爷可不就跟进沐房去了。

银雀慢慢的吃完那半只寒瓜,轻着手脚的在院中的水缸里舀了水出来净手。眼见着雨就要下来了,她特意的嘱咐了绿玉、红纹两个备好了伞随时听着唤。自己则坐到了廊檐下,从袖袋中掏出了本厚比青砖的册子,借着廊上的灯笼火光翻阅梳理起来。

待她将那一整本册子梳理完毕,又坐在廊下赏了会儿雨景,这才终于听得婠婠唤人拿伞。

银雀蹭的立起身来,风一般的穿过细密的雨帘,来到沐房门前。待她在门前站定,绿玉、红纹两个才刚刚行至。

门自里面拉开了,银雀的视线内出现了她家夫人伸过来的手,而后她听到她家夫人言简意赅的道:“伞。”

情况有些意外。

银雀微微的抬眼,这才发现自家侯爷正横抱着自家夫人立在门内。

嗯,这种情况的确是不需要人伺候着撑伞。

她向来的有眼力,此刻当然也还是有眼力。

银雀当即从绿玉手里取过了伞,撑开交到婠婠的手中,然后退到一旁将路让了出来。

茶水等物早已经准备搁在了主屋,冰缸里的冰已装上了,香炉中的香篆也已经打好,便连被衾也都已经铺好。主屋里的活计,银雀已经全部做好了,此刻自然也就继续很有眼力的没跟上去。

凤卿城抱着婠婠进屋时,一炉香已经燃尽,空气中只剩下浅淡的甜香,很是宜人。

床上的被衾帐子竟还是三年前夏日里的那套。婠婠伸手摸了摸,而后倒在上面很是翻了两个滚儿。

前世今生,这张床是她睡过的最舒服的一张。此刻夜雨敲窗,这衾被间的干爽淡香就显的越发舒适。

凤卿城拿起金烛罩来,将屋子里的灯烛一一扣熄。注意到婠婠的举动后,不由问道:“这是做什么?”

婠婠坐起身来,望着他道:“睡过那么多的床,唯觉这一张最是舒服。不知是不是因着恒之的缘故。”

凤卿城丢开那金烛罩走到床边来,双臂一左一右的撑在婠婠身侧,凑近她道:“没尽兴?”

婠婠啧啧了两声,道:“恒之的脑子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我这里很是认真同恒之走心,恒之怎么尽是想偏,好似我有意勾着你走肾一般。”

凤卿城用那醇厚而不失清冽干净的声线“哦”了一声,又向前凑了凑,在她的耳边轻声的道:“你不想?”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颈处,酥酥痒痒的撩人,比这更加撩人的是传入耳中的声音。

婠婠眨了眨眼睛,伸腿勾上他的腰侧道:“便是方才不想,现在也想了。”

夏夜的雨难得如此温柔,就这么淅淅沥沥的挥洒着,轻抚在竹叶上,那声响犹如私语。

淇奥斋不算大,不过因着从前伺候凤卿城的那些人都被婠婠打发了出去,这些丫头和管事大娘们住的也就宽敞的很。金莺不在,银雀便独在一间屋里。

她开了窗子,倚在窗前坐了一阵,见旁边玉鸽和珠鸾房中还亮着灯烛,便又出门去在那两人窗外轻声的唤着玉鸽。

窗子无声的打开,露出了珠鸾那张精致的巴掌脸来,“玉鸽睡下了,银雀姐姐有何事?”

透过窗子,银雀见到屋里的方桌上正摞着厚厚的一叠账目,便知珠鸾是在梳理这三年来的账务,准备明日报予夫人。

她笑了笑,压低着声音的道:“是有事,可也不敢劳动你。你且忙,我寻别个去。”

说罢了银雀折身离了窗前,往翡翠几个屋里,唤出她们来烧水。

水烧好,用炭火温着。几个丫头便端了一筐子杏干,沏了一大壶的茶水,悄声的打发着时间。

事实再一次的论证,银雀的举动很是有先见之明。半夜里,夫人果然的要了水。

也不用特意的提神,只这皆接连而来的成就感就足以令银雀兴奋的一夜未睡。便是后半夜里,明眼一瞧就知道不必再候着使唤,银雀也还是难能入眠。

躺在床上想东想西的,心绪久久不能止息,愈加的清醒起来。

婠婠倒是半宿的好梦,一觉醒来天色已经蒙蒙发亮。

借着那微冷的光线,婠婠这才注意到墙上居然还挂着一副消寒图。上面的红色是以指头蘸着红脂点就,只点了一半,尚还空白着一半。

那是三年前的冬日里,她挂上去的那一副。

婠婠怔楞了片刻,转回头去看凤卿城,却撞进了那双犹带着朦胧睡意的桃花瞳。

凤卿城伸臂将她揽在怀中,另一只手轻握住她的一只手,问道:“不困?”

婠婠趴在他的胸膛上,道:“想着早一点醒来,就能多看恒之一刻。”

凤卿城笑道:“婠婠是吃蜜糖长大的吗?”

婠婠道:“吃蜜糖长大的,说起话来未必就叫人觉得心甜。恒之听我说话觉得心中欢喜,那是因着你我两情相悦,若换一个人来说,恒之可还是这般心情?”

凤卿城想了想,道:“确是不会。”

确是唯有她说出这等话来,他会觉得欢喜无限。可也唯有她,会如此直白热烈的向他表达着爱慕,且将那爱慕的心情表达的花样百出。

婠婠抬起了脸来,看着他道:“那是因着我说这些话时都是真诚的。大实话,听着自然动人。”

凤卿城低笑几声没再说话,只拥着她静静的安卧。手指无意间摩挲过她的,略略的一顿,“出了北地,怎么也没戴指环?”

婠婠道:“想着要恒之亲手为我戴上。”

说到此处婠婠忽然跳了起来,且是直接就从凤卿城的怀中跳下了床。

怀中忽然的空下来,凤卿城很是怔楞了一会儿。他坐起身来,望着在屋子的另一边翻找着什么的婠婠,笑道:“轻功如此用,不会太过浪费吗?”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第四百四十六章 我就在这里 你只将我贴身带好就是

婠婠头也不抬的道:“功力深厚,不自觉的就使出来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凤卿城嘴角一抽,起身来穿好了鞋子,伸手将婠婠的鞋子拎起,行到她身边来将那双鞋子摆在地上,而后分别的抬起她的脚来,替她将鞋子穿好。

才一起身,怀中便被塞了样物什。

那是一本厚厚的书册,封面很是素净,便连半个字也无标注。书页很是平整,却明显不是崭新的,纸张的颜色和质感无一不散发出岁月的痕迹。

凤卿城愣了片刻,而后缓缓的翻开了一页。只看了这一页,他便又合上了,抬起眼来看着婠婠。

虽是积了岁月的东西,手中的书册却没有分毫的凉意,就如那隔着许多年的时光,在这本书册上涂涂写写的手,永远都是那样干燥而温暖的。

婠婠指了指那书册,道:“我这手艺算不得顶尖,却也能算作不错的。对恒之很重要的东西,我不想假手于人,便自己动手做了修复。恒之觉得可还好?”

凤卿城看了她许久,缓声的道:“很好,很好。”

婠婠笑道:“恒之觉得满意就好。”

凤卿城摩挲着书册的线脊,看了一阵又问道:“婠婠特意寻的?”

婠婠道:“我也想亲手将它寻来,不过这确实不是我寻来的。”

凤卿城抬眼道:“是燕王寻来想治你的失魂症?”

婠婠想了片刻,终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说道:“不管目的是什么,总是将东西给寻了回来。”

凤卿城笑了笑,道:“我会谢他的。”

说罢了他将那书册轻轻的摆在箱笼之上。箱笼的盖子上放着只书囊模样的袋子,那是昨夜里婠婠去沐浴前搁在此处的。这书册正是从此间翻出。

袋子的口大开着,能看到里面放着一只荷袋、一把梳子和一套勺筷。

全部都是他做来予她的。

注意到凤卿城的视线,婠婠便道:“同恒之有关的东西,我全部都贴身带着。”

凤卿城道:“我就在这里,你只将我贴身带好就是。”

说罢了,他笑着拿起了那只荷袋,从那一袋子的指环中挑出婠婠曾戴过的那只来,拉过她的手,轻缓缓的将指环套上她的手指。

微冷的光线已然转暖,晨曦爬上了窗格,一缕一缕的光线投洒进来,将屋子里的一切都映出一层淡淡的晕。

婠婠抬起手,指环轻轻的碰触到他指上的扳指,发出一声微小的悦耳声响。

此景此境如三年前的那个清晨。

此情此心却早已与那时不同。

婠婠仰起脸来笑望着他,才又要开口忽似想起了什么,表情凝滞了那么一会儿。

凤卿城问道:“怎么了?”

婠婠摸了摸后脑,问道:“恒之,昨晚我们可是没有用暮食?”

凤卿城......

滞了滞后,他道:“那朝食多吃些。”

此刻凤卿城只是这样一说,半个时辰后婠婠却是真的将一餐朝食吃出了两顿的量。

坐在饭桌上,婠婠的一双眼睛只看着凤卿城,也不管他往她碗里挟什么,只管用勺子送进嘴里。

什么秀色可餐都是胡扯,思念的人就在眼前,胃口如何能不好。

其实胃口好的不止婠婠,还有凤卿城。两个人胃口都好,一餐饭用的时间也就比平日久了些。

婠婠倒是有心想继续的黏着他,他去哪里她便去哪里,他上值她便在外面等着,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着他。但转头一看门外,才下过了雨又是清晨,风却不见凉意,阳光是微炙的,风是湿黏黏的。

她到底没有地门暗卫的毅力,能在任何环境下都坚守着目标。她也没有锦衣捕快的本事,能在任何时候都寻到个令自己舒适的地方窝着。

于是当凤卿城抚了抚她的鬓发,要她好好休息时,她便顺着竿儿的滑了下来,独自守着几大缸冰和一大盘去籽的寒瓜块,窝在凉榻上玩着四门令。

即便没有网络,这东西也还是很有可玩之处的,尤其是对于婠婠这种代码小仙女来说。

银雀指挥着小丫头们将饭桌收了,她有意的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内心里愈发的自得起来。

锅铲不在,淇奥斋的饭菜都是自大厨房里端来的。寅时才过她便爬起来,特特的打发青金往大厨房去传话,今日侯爷和夫人的饭菜要多备些。

瞧瞧,多亏着她的先见之明了不是?

倒不是银雀深谙着那两个人的情绪心理,她只是单纯的认为折腾了大半宿,体力必是损耗的,既耗了体力,朝食如能不多用些。

洗碟子刷碗这种活计自是不必银雀盯着,她拿了一筐鲜花,坐在主屋的廊下慢慢的将蕊瓣分离开。这是金莺托她做的活计,她一向做的仔细,只是今日有些微的心不在焉。一面择着花瓣一面不住的往主屋的门前瞧去。

珠鸾才刚刚进去,因为屋子里搁了冰缸,门窗都闭合着,也听不到珠鸾进行到了哪里。

那么多的账目,只怕这一上午、这一日都是报不完的。

想到此处,银雀的心便慢慢静了下来。她轻轻的吐了口气,拍了拍怀中那本厚比青砖的小册子,而后低下头专心的择起手中的鲜花来。

屋子里的情景跟银雀想得委实不一样。

先是珠鸾被那“神物”四门令骇的说不出话,而后是婠婠被那厚厚的一摞账本骇的不想说话。

屋里静的仿佛能听到冰块融化的声音。

好半晌婠婠问道:“这些怎么还是咱们管?”

珠鸾终于回了神,她努力的镇定了一下,回话道:“二娘子已出阁,四娘子也到了备嫁妆的年纪,若非重要的日子,四娘子很少过问府内的琐务。”

婠婠摇头道:“易之不是娶了个能主持中馈的媳妇。”

孟氏本就打理着定北侯府与各府的关系,萧佩兮是她的儿媳,自小又是学习了那些主母的课程,由那婆媳两个打理才合常情。怎么这一府的账目还挂着一位小娘子的名头,掌握在个丫头手里?

珠鸾终于明白了婠婠所问的意思,福身道:“咱们这是侯府,中馈之权自是在夫人手中。侯爷不发话,谁也没提过更改之事。”

所以这并不是挂着凤颂娘的名头,而是挂着她的名头。

挂着一个并不在侯府内的侯夫人的名头。

婠婠放下了手里那根叉着寒瓜块的银签子,略略的怔了片刻。当她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一摞账本之上时,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向珠鸾道:“你办事我自是放心,不必查什么。”

注意到珠鸾那略呈乌色的眼圈,婠婠又道:“天儿热,回屋吃个冰碗去去火,然后睡一觉。”

珠鸾又是一福身,郑重的道:“得夫人如此信任,实是奴婢前世修得的福气。”

婠婠笑道:“这种肉麻话我不擅长的很,快去吧。”

珠鸾并没有如婠婠预想的那样,抿着唇笑笑之后捧着账本回去休息。她抿着唇笑了笑,之后开口问道:“夫人,可需要准备香烛、鲜果、酒水等物?”

婠婠听得满眼不明白,“什么?”

下一刻,她见到珠鸾抬起了双手,以一种恭敬无比的姿态指向了平板侧方的全息键盘,一张小脸上现出了种疑似虔诚的神情。

“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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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既然一个两个都这么认为 那就入乡随俗?

因为唐大娘的药粉,淇奥斋内没有蝉鸣的骚扰,竹林清风的幽静。

银雀放下了手里的花瓣,擦了擦手,拿起一旁的团扇来倚在廊柱之上扇着风凉。才扇了没两下便见到珠鸾抱了那一摞账本从主屋里行了出来。

银雀微微一楞,随即将扇子丢在了花筐里,起身来行到正房的门前微微的扬高声音道:“夫人,奴婢有事回禀。”

听得里面传出一声“进来”,银雀从怀中拿出了那本厚比青砖的册子捧在手里,掀了竹帘推门走进去。

转过了雕花木隔,银雀整个人都僵滞住了。

木隔的后面是铺了玉席的凉榻,榻上摆了只黄花梨的小炕桌,桌面上一片光华灿灿,明澈澈似星辰齐曜,亮烁烁如万灯同璨,四周围光晕缭绕的飘渺。

银雀的嘴巴缓缓的、慢慢的张大成一个完美的圆形。

婠婠忍不住摇头啧啧。瞧瞧,这就是传说中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一个二两的都是这般反应,那神情、那模样、那停住脚步的地方和张圆的嘴巴,竟然分毫没差。

下一刻,婠婠的视线落在了银雀的手上。

停滞了一瞬后,婠婠问道:“你也是来跟我报账目的?”

银雀僵硬的转过了视线来,僵硬的把那册子呈递到婠婠手边,张了张嘴却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婠婠接过了那且厚且沉的册子,颇有几分紧张的掀开来。看了几行字后,她的轻吐了一口气——幸好不是账目。

随即,她调整了下坐姿,一目十行的翻阅了起来。阅读的速度虽快,却是一页都未曾漏下。

厚厚的一本翻阅完,时间已过去了不少。银雀的神情也已经正常了不少。

婠婠合拢了最后一页,看向银雀道:“锦衣捕快的薪俸福利要了解下吗?”

“啊?”银雀呆愣的一下,很快的觉察出了自己的失态,赶忙的福身道:“奴婢愚钝。”

婠婠看银雀的眼神已经变了。

厚厚的一本册子记录的全是这三年多来,意图、企图、妄图勾搭凤卿城的各方神圣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分别使用了什么招数,最终落个什么结果。桩桩件件条理分明,有证有据。

这不是人才,什么才是!

婠婠轻叹了一声,道:“有兴趣进天门的话,同我说一声。”

银雀是个聪明的丫头,脑筋转了几转便明白了婠婠的意思。

这是她家夫人对她才能的肯定啊!

银雀欢喜的满脸都是抑不住的笑意,她福身道:“奴婢只想好好的侍奉的夫人。”

婠婠道:“我说话惯来不会试探人,你也不必多思。喜欢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想脱了奴籍做锦衣捕快或是旁的营生,也只管同我说。”

银雀道:“奴婢自幼长在牙行里,除了做丫头旁的也不会。”

话说到此处,婠婠也没再多说,她将手放在了那本册子上轻轻的按了按,回转了正题。

这册子里牵涉的人实在是多,银雀足不出户,消息的来源也就这区区一府。只一府之内就生出这许多的狂蜂浪蝶,府外还不知有多少小妖精想要攀上属于她的那个树。

婠婠开始认真的思考起来,是要学习夜远朝精神全程盯梢,还是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前者对她来说难度太大,还是后者很有考虑的价值。

银雀见婠婠的注意力回到了那册子上,便拢了拢心神,说道:“那些小蹄子着实可恶,咱们府里是两位小娘子掌管中馈,珠鸾到底不能全权的代表夫人。处理起这等丫头爬床的事情,如何不棘手为难。

太夫人和两位老夫人到底是隔了一层的长辈,也不好将手伸到侯爷房中。况且......容奴婢说句逾越的话,那三位到底还是希望侯爷尽早有后。

那些骚蹄子便是看准了这一条。”

看了看婠婠的神色后,银雀又道:“一群小蹄子倒还不足惧,便是从外面塞进来的歌姬舞娘也不成什么,侯爷一句话也就打发了。只有那位,总不好也打发出去。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搞得侯爷这半年来甚少归府,竟比官家才登基时在府里的时间还要少。”

银雀说的“那位”,不是旁人,正是那个曾企图挂上凤卿城这棵树的大美人、如今凤卿荀的夫人、他们的弟媳妇——萧佩兮。

相比与那些丫头爬床勾搭的直白,萧佩兮可要委婉隐晦的多。自从她嫁进来,凤卿荀那里是隔三天就往淇奥斋里送汤送水送吃食,转两日又是诗集名画的送。

凤卿荀不嗜美食,对于书籍字画等物更是爱惜到了吝啬抠门的境界。

那些东西到底是谁送的,不言而喻。

婠婠看了看天色,问道:“可知道萧佩兮现在何处?”

银雀伶俐的回道:“寻常这个时候二房那位夫人不是陪着太夫人说话,就是随着二房老夫人出门去。今日二娘子要归家,那位许是在大厨房里盯着呢。

奴婢这就去打听清楚。”

婠婠点了点头,又道:“让玉鸽找套利落的衣服来,再找把伞。”

银雀福身道了声“是”,略一踌躇后又道:“夫人,可需要准备香烛、鲜果、酒水等物?””

婠婠觉得这话似曾相识的很。她抬起了眼看向银雀,只见银雀满脸的认真。

婠婠指了指那块平板,道:“你也觉得此物需得供奉?”

银雀恭敬而虔诚看向那只全息键盘,点头道:“外面都在传,说夫人得了件神物,即是神物自需好好供奉。”

婠婠......

既然一个两人都这么认为,那不然就......入乡随俗?

大家都认为应该如此的事情,她若不如此做,那难免还要再出现第三次、第四次这般的对话。她还是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好。

“那让紫牙去准备罢,一应物什皆要最好的。”

银雀“嗳”了一声,再一福身便脚步轻快的出了门。

婠婠的目光落在了那块平板上,忽然觉得这些丫头的反应要比四门那些人可爱上许多。

随即她的视线又移到了一旁边的那本堪比青砖的书册上,心中很是烦躁起来。

打发狂蜂浪蝶这种事,她不擅长的很啊。

第四百第十八章 怎么揍是个大学问

很多时候,婠婠的眼光还是靠谱的。

银雀的的确确是个人才,没用多大会儿功夫就打听出了萧佩兮的所在。人果然是在大厨房里。

玉鸽对于利落衣衫的理解产生了偏差,当她将一套习武所用的练功服捧到婠婠面前时,婠婠很是受到了启发。

她想要的是一套式样简单、于这炎炎夏日里穿着不会觉得烦手碍脚、清爽又方便的衣衫。玉鸽怎么就弄来一套练功服。

这丫头莫不是以为她要去揍人?

揍人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见效快,疗效好,还不需耗费脑力,实在是手撕狂蜂浪蝶、莺莺燕燕的优选之策,只是副作用难以估算。

婠婠不在意背个无故欺压妯娌的名声,她在意的是她揍萧佩兮的真正缘由被传出去,那岂不是让萧佩兮跟凤卿城扯上了那等桃色关系。揍她倒成了便宜她。

所以,怎么揍是个大学问。

意义层面的怎么揍,婠婠暂时没有头绪。不过执行层面的怎么揍,她还是思路清晰的,比如揍人时穿什么衣服。

揍萧佩兮而已,怎么就值得特意换套练功服。她同凤寒、夜远朝那等高手掐架时也没特意换一套这样的衣衫。

待玉鸽寻来她想要的衣衫,婠婠换好后又重新理了理妆容,时间便已经消磨了许久。婠婠带着几个撑伞打扇的丫头行出淇奥斋,才走了十几步迎面就见一小丫头脚步匆匆的往这里奔来。

银雀是认得那丫头的,那是她在大厨房的眼线之一。当下回了婠婠,唤那小丫头来回话。

小丫头名唤秀儿,倒也是个口齿伶俐的,几句话就回明了事情,话里也没有贪功的意思,而将风头全给了银雀。令得银雀受用不已。

婠婠倒是没关注这小丫头话里的伶俐本事,她关注的是这小丫头话里的内容。

凤雅娘今日归家,萧佩兮特意往大厨房去着人做些凤雅娘喜欢的吃食小点。这时辰还早着呢,就是半盘子点心也做不出来。萧佩兮之所以离了大厨房,还转去了孟氏所居的秋华院,皆是因为凤雅娘提前一个时辰回来了。

听上去像是姑嫂两个感情好,一个听到另一个回来便急急的去见。可婠婠越是想就越是觉得不对劲儿。

凤雅娘做事与凤颂娘不同,那是一个一板一眼的姑娘,恨不能连呼吸都依着规矩来,更何况是什么时辰归家,归家之后先做什么这种本就很有讲究的事情。

她提前回来,这事儿奇怪;

回来后先去了孟氏的秋华院而非太夫人的松鹤院,这也奇怪;

凤卿荀不在,凤雅娘的夫婿若去松鹤院向太夫人问安且还合理,却断没有大咧咧直奔秋华院的可能。再加一个毫无顾忌的奔过去的萧佩兮,可见凤雅娘是自己归家的,她的夫婿没有如事先说好的那样一同跟来,这又是一条奇怪之处;

......

银雀拿了几颗金银瓜子给秀儿,将她打发回去。回头再看婠婠一副的纳闷,便让红纹往前院去打听一二。

婠婠听了道:“不必打听,直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罢了,她抬起脚继续往前行去,方向从大厨房转成了秋华院。

秋华院在侯府的另一边,从淇奥斋穿过园子,行过一座曲桥便是了。

才近曲桥边,就见凤颂娘带了几个小丫头立在桥上,远远的便笑道:“可巧就遇上大嫂嫂了。

今儿一早我就去了淇奥斋想寻大嫂嫂说说话,谁知迎面碰到大哥哥。大哥哥说大嫂嫂一路劳疲,需得多多休息,叫我午后再去吵闹。

大嫂嫂可休息好了?”

休息,不仅只有睡觉一种,放松休闲也是一种休息的方式。于是婠婠很是自然的点头道:“歇的差不多了。”

曲桥之后便是秋华院。凤颂娘的几个丫头都是列在一旁,而非跟在秋华院的那个方向,可见这姑娘也是要往那里去,而非从那里出来。

说话间,婠婠已经行到了曲桥之上,“四妹妹也是来瞧二妹妹的?”

凤颂娘听得一个“也”字,便道:“我还纳闷大嫂嫂怎么这么快就休息好了,原来还是有人多了嘴。二姐姐这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就值得惊动大嫂嫂休息。”

婠婠一愣,晓得这位小姑子是会错了意。她没有解释也没继续往前走。

这个距离,以婠婠的耳力已经能够隐约听到秋华院里传出来的声音。好似有人在哭,有人再劝。

哭的那个声音最是微弱,几乎不能辨认出来。劝慰的是两道声音,一道大概属于萧佩兮,也是微弱的没吃饭一般,唯有孟氏的声音最好辨认。

可惜距离还是不够,勉强分辨出的几句话里也没什么有用的价值。听了一阵,婠婠还是没听明白,凤雅娘到底是怎么了。

随即,她惊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人挽住了!

自她穿进这个身体,何曾与人有过这般女性化的亲密举动?!四门那些女官也好,凤寒那个男女未定的也好,也都是勾肩搭背罢了。

在这一刻之前,跟同性挽手挽胳膊这种事情还是上辈子发生的。

在婠婠的惊呆中,凤颂娘已然挽着她走进了秋华院,迈进了孟氏的屋子。

彼时,凤雅娘正坐在榻上,低头按着脸上的泪。萧佩兮坐在她身畔,轻叹着握着她的一只手。孟氏的神情比平时复杂许多,即有着心疼又有着恼怒,还有着一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在看到婠婠和凤颂娘时,孟氏脸上的复杂神情全都消散了,剩下的只有那和蔼爽利又不失优雅的笑容。

凤雅娘也是飞快了收了泪水,走下榻来先是见了礼,而后开口道:“原本是回来见大嫂嫂的,却不想弄出这样一桩事,雅娘委实惭愧。”

婠婠瞧了瞧凤雅娘那红的好似擦了几层胭脂色的眼眶,问道:“这是怎么了?”

凤雅娘笑了笑,道:“是雅娘一时任性,叫大嫂嫂和四妹妹担忧了。”

同是小姑子,跟这位交流起来,婠婠便觉得有些障碍了。

她看了看凤雅娘身后的萧佩兮,暂时放下了怎么揍人的思考,专心的看向凤雅娘问道:“到底哭什么呢?”

凤雅娘与凤颂娘不同,她的内心还是惧怕着婠婠的。此刻被婠婠这样一瞧,才刚安定的心神顿就一颤。

第四百四十九章 癞蛤蟆不咬人 可它膈应人

哭过一通后,凤雅娘的情绪已然缓和不少。她本不想再将事情宣扬,但此刻被婠婠这样一瞧,话就不由自主的出了口。

事情的因由狗血而俗套,在婠婠看来,此事实在不值得一哭。

凤雅娘嫁的是开国郡公简郡公家的独子简舒玄。郡公府人口简单,老郡公只领着个散官职位,简舒玄未曾入仕。简家于朝堂之上不甚起眼,有那恩袭的爵位,倒也无人轻视。

这门亲事是孟氏亲自挑选的。

曾几何时,孟氏一心想着往高门嫁女。倾尽心力的教导,费尽心机的铺路,皆是为着有朝一日将女儿送上枝头。但自定北侯府在朝中的地位渐渐变化,她的想法也跟着渐渐的变了。

至赵子敬登基,孟氏那一颗紧着送女上高枝、送子上青云的心反倒淡然了。

她谨记着太夫人的话,不敢令鲜花再着锦绣、烈火去烹滚油。故而才特特的挑选了开国郡公府。家风清明,家底厚实,于爵位上两府相当,于实力上开国郡公府远不能于如今的定北侯府相比。简舒玄又是一表人才,素有雅名。凤雅娘嫁过去,必然过得舒心。

孟氏的一番思虑考量倒是都没错,凤雅娘嫁过去后的的确确的过了那么一段舒心和美的小日子。只是谁也不曾想到,开国郡公府里会飘来那么一朵纤姿楚楚的小白莲。凤雅娘的舒心日子,就从那小白莲出现时结束了。

俗套的家生变故赴京投奔,俗套的表哥与表妹不得不说的往事。

简舒玄是个有分寸的人,举动行止间待那小白莲皆在一位表哥待表妹的范围内。那小白莲的举动也似乎是合乎规矩的。说是似乎,是因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刺凤雅娘的心,偏偏还难以明确的挑出什么。

凤雅娘心头有刺,自然是要拔的。她特意的为小白莲物色了人家,想着将人嫁出去,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万没想到,才刚订下了亲事,男方便染了急病亡故。

凤雅娘没放弃,再一次的为小白莲择了人家。恐对方因着先前那门没成的亲事嫌弃小白莲,还特意的央了皇后去提。有皇后出面,亲事哪有不成。

小白莲的亲事再一次的定下了,合了八字,订了吉日,就等着送小白莲出郡公府,事情却也再一次的出现了转折——男方堕马而亡。

这一回,一个克夫的名声是彻底的扣在了小白莲的身上。

这两门亲事都是凤雅娘选的。

小白莲对此没有怨言,反倒转头来劝慰凤雅娘,还同简家老夫人说不怪她这个表嫂,是她自己命不好罢了。

简家老夫人虽没明说什么,却拉着小白莲在屋子里哭了半日,自此待凤雅娘总有些隔阂。简舒玄觉得心中有亏,对于小白莲的要求能应则应。

凤雅娘也知道,简舒玄此举是想替她弥补。然而知道是知道,人的理智和感情很难在一条线上的。

凤雅娘忍的了一日忍两日,眼瞧着小白莲的举动越发刺心,她也总有忍不下去的时候。

她忍无可忍时,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她就只是温和的拿话去点了点小白莲,小白莲便一副的凄凄楚楚,连连道歉,回了房间竟还拿了绳子悬梁。

悬梁便悬梁罢,还花费时间去写了一封长长的遗书,言辞行文勾人怜的很。

梁是悬了上去,可惜人没死。

一根绳子、一封长书,一行被救回来后哀婉泪,凤雅娘便成了恶人。自此连简舒玄都同凤雅娘生出了些隔阂。

他待她还是有礼的,只是有礼而已,挑不出错却没什么温情。

凤雅娘的家世将她衬的强势,哪怕她向来的谨言慎行,从未行过那等强势之事。可在她和那小白莲之间,简家人的心还是倾向于那个唯有简家可以依靠的小白莲。

整个简家都没有慢待了凤雅娘,却令凤雅娘生出种一家人都合心一处,唯有自己是个外人的感觉。

凤雅娘挑不出错,更顾忌着侯府的声名,那一口气便长久的闷了下去。闷的久了,难免也会爆发一两次。今日便是碰上了那爆发的时候。

原本说好要一同归家,一大早却又因着那小白莲生了龃龉,凤雅娘的火气压抑的久,量变向质变转换,也就做出了甩下简舒玄自己归家的任性事。

从郡公府到定北侯府,凤雅娘哭了一路,肿着一双眼睛自然是不好去见太夫人,也不好去见婠婠。

凤雅娘说的仔细,由头到尾的将事情说过一遍,仿佛是将委屈由头到尾的吐了一遍般。话说完了,心中又舒服了那么些许。

孟氏倒是没有打断她,只在她说完后叹道:“你这孩子,越发的不稳妥起来。没有实质的事情,何苦去计较。从一开始你便行错了。”

凤雅娘垂着头道:“母亲教训的是。是雅娘失了分寸。”

婠婠忽然叹了一口气。

听到她叹气,屋里诸人的目光就都落了过来。

婠婠迎着凤雅娘的那道目光,带着一脸的“我很明白、我很了解”,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道:“癞蛤蟆不咬人,可它膈应人。”

此时此刻的凤雅娘,只想点头如捣蒜。话虽说的粗俗,却说中了她的心情。

她自是知道有些事情不可计较,她也知道内宅的平衡之术,可事情临身,一颗心便完全的不听自己指派。倘若简舒玄是个不值得托付的人也就罢了,她自信能做一名合格的主母。偏他是个令她心动的男子。

心动了,什么道理也就都不是道理了。

凤雅娘看着婠婠,眼睛里迸发出的光比起琴遇知音时还要盛。

这种眼神令婠婠灵感迸发。

这看知音的眼神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因为她们此刻有着相似的遭遇、相似的心情。

家里的癞蛤蟆,明揍不得,暗揍又会生出后患,毕竟人在定北侯府,出了事情还不得是她来查。下手揍了就是一手的腥,不是沾上凤卿城就是沾上自己。

别人家的癞蛤蟆,还是可以揍上一揍的。

那就先揍了别人家的赖蛤蟆,既能杀鸡儆猴,又能给小姑子出气,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第四百五十章 如今什么身份?

心中定了主意,婠婠面上顿就神采飞扬起来。她再次的拍了拍凤雅娘的肩膀,道:“有大嫂嫂呢,安心罢。”

说罢了,婠婠扭身便走了出去,剩一屋子的人呆眼瞪愣眼。

萧佩兮倒是反应的最快,她起身来向孟氏道:“我去送送大嫂嫂,母亲好生看着二妹妹就是。”

孟氏点了点头,见萧佩兮出去后屋子里就只剩了凤雅娘、凤颂娘姐妹俩,便又叹道:“我原想着选个那样的人家,雅娘便能得一世的舒心。如今看起来,这人活着就难有什么一世舒心。”

孟氏拉着凤雅娘坐下,吩咐丫头去打水来给凤雅娘净面。她摸了摸凤雅娘那双红肿的好似小桃子的眼,不由得又是一叹。

她如何不想替女儿出口闷气,可简家未曾做下什么逾矩失礼之事。不管她用什么方式来替女儿解这闷意,都难免的要落人口实。

如今侯府的势头大了,她们行事却要越发的小心。站的越高,受的瞩目便越多,一举一动便要更加的谨慎。

凤颂娘走到了冰缸前,从中捞起了几块冰用帕子垫着,又从茶壶中捞起了一点茶叶拧干搁在冰块间,而后包拢了帕子递予凤雅娘。

“二姐姐快敷一敷罢,回头祖母瞧见又要忧心。”

孟氏瞧了瞧凤颂娘,想着白氏那脾性未必会教导女儿那些后宅生存的道理,便拉着凤颂娘坐下,耐着性子的与两个小娘子摆起法则。

此刻秋华院外面的曲桥之上,萧佩兮已经快步的追上了婠婠。

“大嫂嫂请留步。”

婠婠顿住脚步,捏了捏发痒的手,道:“不必送了。”

萧佩兮笑了笑,道:“佩兮有几句话想同大嫂嫂说。”

婠婠闻言忽然就期待起来。说罢,说罢,最好说出些挨揍的话,也省的她费脑筋去想理由。

萧佩兮将婠婠面露笑意,便斟酌着语句继续说道:“大嫂嫂的身份到底不比从前,行事还需慎思三分的好。

那简家不过只剩了个虚爵,二妹妹肯吃受这些委屈,不过是为着咱们府的声名,为着不叫大哥多添为难。

大嫂嫂是明白的罢?”

婠婠按捺着激动,追问道:“我如今什么身份?”

此刻的婠婠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对方明确的回答出来,她就捡到个现成的理由来揍她。

萧佩兮见她这副神情,一时有些摸不到头脑,张了张嘴竟忘了想要说的话。

婠婠等了半晌也不见她开口,心中便纠结起来:对方不说话,那她是要继续等对方说出来呢,还是立刻就动手?

在婠婠那炯炯期待的目光中,萧佩兮的思维有些粘滞起来。

事情的发展大大的出乎她的预料,眼前这位压根儿就没将自己话里的意思听进心里去,且还没有继续话题的走向。

时近午间,日头毒辣的很,照在一切物什上都反出一片白花花的刺目。

不知怎么的,萧佩兮却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她后退了两步,笑道:“雅娘爱吃的酥酪还未出屉,我去瞧瞧。”

婠婠道:“弟妹还没说明白,我如今什么身份?”

她只是说话,并未出手来拦。换到平日,萧佩兮出于礼仪也就会停下脚步,可眼下她那一双脚好似不是自己的,明明听到了婠婠说话却还是飞似得离了此处。

这情况倒叫婠婠有些呆滞了,“她怎么就跑了?”

银雀一面给婠婠打着扇,一面瞧向了萧佩兮的背影,“许是心中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说罢了,银雀递上一包冰凉凉的梅子来,“夫人吃颗梅子。”

眼下追上去再问,找碴的意思未免太过明显。即便成功的下了手,难保会被被翻出真正的缘由,沾上满身的腥。

婠婠惋惜不已的拿过了那包梅子来,一边吃一边行向了松鹤院。

太夫人的年岁增长,精神却比三年前更要好,就连松鹤院的气质也变了。那些瞧着便病态的植物统统的不见了,放眼看去只几盆翠植鲜花,一盆更比一盆的精神抖擞。

太夫人拉着婠婠问了问这三年里可曾吃好,可曾穿暖,旁的话一概没提。

婠婠问过了太夫人的身体状态,又同太夫人说了些饮食天气之类的闲话,便起身离了松鹤院。

她离开后约莫半盏茶功夫,太夫人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向一旁的橘香道:“快快拿出来,可别闷坏了。尤其我那株瘦金松,需得多晒太阳才行。”

橘香抿着唇道了声“是”,招呼着大小丫头们将一盆盆藏好的名贵花植全部都端出来,重新摆好,自己则亲手去端出了那盆瘦金松。

不消多时,松鹤院又被一片名贵花草占据。

橘香整理着那些花草的位置,笑着道:“太夫人这样子好似年轻了几十岁。”

太夫人端起了茶来,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不多管什么了,只管好我这些宝贝就是。”她喝过了两口茶,微微的垂着眼,又道:“我也没那个脸去管大郎什么。如今有福气,该享才是。”

橘香面上的笑意越发的重了几分,语调中的喜气也更浓了几分,“您是官家的外祖母,尊荣福气自然山似海似的。”

太夫人抬起了眼,笑道:“快别贫嘴,待会儿着人去看看那湖里的网,莫叫那些小鳌虾爬过来吃了我的文重虾。”

橘香称了声“是”,又引着太夫人说笑了几句,而后当真的领着几个丫头往湖里去检查那暗网。

湖里的荷花开得正盛,橘香唤人下了小舟,打算折了几枝荷花回去,插在瓶中供太夫人赏玩。

有风吹过,荷叶一层层的掀起来如似碧波起荡。偶有花瓣随风零落在水面上,顺着那缓缓的水流穿过重重碧叶,渐渐的漂到一片开阔的水面。

那水面之上什么也没种植,干净如镜面,映着层郁郁葱葱的幽翠,别有着一番不同于上游的清净雅致。

岸边上立着几个小丫头,正笑闹着用网子捞小鳌虾。那阵阵的笑闹声赋予这清幽雅致地一抹鲜活的色调。

隔着竹林,淇奥斋的正房之中。婠婠冲过了凉,换了衣衫走进屋里,重新的窝回到凉榻之上,继续摆弄着四门令。

她做了一个小软件,将程武留下的那些资料分门别类的编了进去,如此日后再要查找些什么便能省下不少的力气、时间。

在键盘上的时光总是容易消磨,不知不觉间窗子便染上了夕阳的颜色。

当婠婠终于抬起头来舒展筋骨时,赫然发现凤卿城正静静的立在那木隔处,向着她望过来。

婠婠先是摸了摸自己脸——很好,清清爽爽,一点也不油腻。

而后,她顺势将那只手支在了小桌上,托着腮道:“如何,可是被我迷住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她一个人质 有什么好忙的!

凤卿城笑了笑,道:“是。婠婠方才的样子很迷人。”

他这一句话说的语调平常,神情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陈述,却令婠婠的心漏跳了好几拍,随即又猛烈的乱撞起来。

她忽然就有些紧张,不自觉的收回了手臂,将身体坐直了些,“可是比拿着明月刀更加迷人?”

凤卿城看了她一阵,若有所思的踱步过来坐到她的身边,笑道:“婠婠做什么都迷人的很。”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婠婠的心中却也是绽放开一片的烂漫花朵,且那每一朵花的蕊心里还沁出丝丝的蜜意。

其实这个问题也没必要问。

敲着键盘的是她,握着明月刀的也是她。

虽然不知道凤卿城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着什么会倾心于她,但总不会是因为前主的缘故。

他所慕之人,从来都是她。

婠婠叹了一口气,望着那雕画精致的房梁感慨道:爱情果然能够让人变的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这么没营养、没意义的问题,她为什么会想问。

婠婠清清了喉咙,只当方才那句问话不存在,伸手叉起一块寒瓜来递到凤卿城的嘴边。

银雀、玉鸽几个人已经开始摆饭。

婠婠看了看了天色,又看了看凤卿城,纳闷道:“恒之饿了?”

否则这还远不到暮食的时辰,几个丫头怎么就摆起了饭。

凤卿城吃下那块寒瓜,笑道:“有些事情还未处理好,吃罢了饭我还得赶回去。”

婠婠愣了愣,“你这是特意回来陪我用暮食?”

凤卿城捏了捏婠婠的脸颊,起身来净手准备用饭。

婠婠分外郁闷的问道:“恒之每日都这样忙吗?”

“只这几日罢了。”凤卿城从紫牙手中接过了水盆,端到凉榻边,挽了袖子亲自与婠婠净手,“倒是婠婠,趁这几日多歇一歇,以后怕是要忙了。”

“忙?”

婠婠迷茫的很——她一个人质,有什么好忙的!

随即婠婠想到,她家恒之说话需得山路十八弯着听。方才他提了这几日他忙,又说让她趁这几日休息,也就是说待他不忙了,她便要忙起来。

嗯,那能还是什么事呢......

昨夜里,他表现的的确异常热衷来着。

这个“忙”所指的该是那等走肾的事情罢。

婠婠想象力和记忆力在这一刻完美的协作起来,脑海中的画面飞似得往某个方向飘的远了。

几根微凉的手指挨上了她的脸颊,耳边听得凤卿城的声音在问询,“脸怎么这样红,可是热着了?”

婠婠的神思迅速的回了笼,她注意到眼前的凤卿城脸色正经的很。眉眼间有着温存,可那双桃花瞳中却是清明一片,看起来实在是不像调情的样子。

她又会错了意?

婠婠甚是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额角。

是凤寒给她的补汤的有问题,还是久别更胜新婚,怎么她满脑子尽是那种事情。

眨了眨眼睛后,婠婠轻咳一声,自然而然的掀过了会错意这一条。她起身来将四门令放到了一早准备好的香案之上。

转回头却见凤卿城望着她一脸的恍然,接着唇角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婠婠拿起团扇来猛扇了几下,见他依旧望着自己,笑的甚是可疑,便将扇子往桌上一丢,挑眉道:“我确是挺想同恒之‘忙’的,如何?”

凤卿城噙着那抹笑意拿起了碗勺,道:“甚好。”

婠婠坐在他的对面,隔着一张饭桌的距离瞧着他,忽然就觉得他面上的那抹笑意很是引人手痒。她捏了几捏拳,很快又松开了。

暮食的搭配很是古怪,两样时蔬、一屉牛乳炊饼,却搭配了一道鱼头汤、一道鱼羹、一盘酸辣鱼、一盘骨酥鱼还有一道清蒸鱼。

凤卿城盛好了一碗鱼头汤搁在了婠婠的面前,这才拿起自己的碗筷来开始用饭。

婠婠喝了几口鱼头汤后,问道:“这是闹了鱼灾还是府里买多了鱼?”

凤卿城抬眼道:“记得你喜欢吃。”

婠婠对于鱼并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只是鱼是个好东西补脑又养颜,对身体的好处也是多之又多,所以她会选择性的增加鱼的摄入。

从食用频率的角度来说,她该算是很爱吃鱼。

当然,对于此刻的婠婠来说,她究竟喜不喜欢吃鱼已然不是重点,就如她喜欢的花到底是不是韭菜花一样。

他以为她喜欢,所以才会有这样一桌搭配古怪的暮食。一道道本就味道上佳的菜肴,因着他的心思变得越发的美味起来。

婠婠默不作声的吃着鱼,每一口都是鲜甜。

一餐饭将要用完时,婠婠忽然想起了她的“正经事”,略一放筷碟向凤卿城问道:“没人盯我的梢罢?”

凤卿城一愣,“有没有难道婠婠察觉不出?”

婠婠道:“若是如夜远朝那般的高手,我自是很难察觉。”

凤卿城笑道:“似夜远朝那般的高手也不是萝卜青菜,哪里都能找到的。”说罢了,他放下碗筷,又道:“据我所知道——没有。

怎么问起这个,可是发觉了什么可疑之处?”

婠婠摇头道:“没有,只是问明白了方便我行动。”

凤卿城笑了笑,没再细问什么。

一餐饭用罢,凤卿城也没有稍歇一歇的意思,擦过手便出门了。临走之前,他指着那新摆上的香案,提醒婠婠说:“该续香了。”

婠婠吃的太饱,头脑便懒怠活动。听得凤卿城这句话,便连吐槽的思维活动也懒怠进行。

她靠在冰缸附近,很是歇了会儿神,待流到胃部的血液又重新回到大脑,她方起身来拿起了四门令,顺手在那香案上捏了只水果,一面啃一面继续与键盘交流着感情。

时间很快的消磨过去。

二更鼓过,婠婠换了身利索的衣物,使着轻功一路小心的隐藏着踪迹,直往开国郡公府而去。

婠婠之前没有来过开国郡公府,从前的天门里对于开国郡公府的资料也并不多。在这偌大的府宅中找到那朵小白莲,远比潜进来要费力。

第四百五十二章 这并不是一朵小白莲 这分明是个小绿茶

好在婠婠学了些锦衣捕快的本事,在这府宅中观察了一会儿,便寻到了那小白莲的住所,还顺手在厨房里捞了一条麻袋。

也不知这麻袋先前是装什么的,有些油花花的。婠婠没寻到第二条,见那麻袋口还算干净,便将就了。

才过了二更,时间还不算太晚。小白莲倒是会养生的很,早早的就睡下了。

白莲花的睡姿也是带着白莲花的气质的,整个人的曲线摆的甚是楚楚堪怜。

婠婠敲晕了上夜的丫头,立在床前很是纳闷了一会儿——这么睡觉,难道腰不会酸疼吗?

很快的,婠婠丢开了对这个问题的研究。一回生二回熟的拍晕小白莲,用麻袋一套,然后完美的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将麻袋拎出了汴京城。

夏日炎炎,这个时辰的汴京城中还是不乏在外乘凉的人,而城外却是静寂的一片,除了星光月色和那温吞的风,便只有夜鸟虫鸣。

婠婠将麻袋丢在地上,直接便是一通拳脚。

自然,她很很是有分寸的没用内力。

隔着麻袋将这小白莲胖揍了一通后,婠婠便打算将人原样的摆回到郡公府。走了几步路后,她忽然想道:这样打一顿,只能出气并不治本,也不能治标啊。

婠婠丢开那麻袋,坐在夜风中琢磨了好片刻也没琢磨出什么治本的方法。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婠婠见那麻袋开始活动,且从里面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音。

这声音顿时令婠婠更加烦躁起来,她伸脚一踢,道:“闭嘴。”

倒是有用的很,麻袋顿时安静了下来。

婠婠狐疑的看了看自己先前踢的位置,这该不是头罢,怎么也能将人踢晕?

就在婠婠纳闷时,听得麻袋中传出一道含糊而娇柔的声音,“敢问这位姐姐是何人,惜娘何处得罪了姐姐?”

含糊许是因为脸肿了,这娇柔却听不出是天生还是刻意,听在婠婠耳中难受的很。

她立刻道:“不许叫姐姐。”

麻袋中安静了片刻,四周围的风声和虫鸣鸟啼透过麻袋清晰的传入到小白莲的耳中,再加身下接触到的地面触感,令她确认了此刻身处之地绝非是郡公府中。

身上的痛楚明确的告诉她,这并不是一个恶梦。只是她实在想不通,是什么人会在深更半夜里将自己拖出来暴打。

再开口时,小白两便带着些许的迟疑,“女侠可是寻错了人?”

婠婠给予了一个确定无比的答复,道:“打的就是你。”

听得对方会与自己说话,小白莲倒是镇定了许多。她继续的用那娇柔的声线说道:“惜娘一向足不出户,绝无得罪女侠的机会。还请女侠明确一二。”

婠婠揉了揉耳朵,“好好说话。”

小白莲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停顿了许久方才敢再次开口,“女侠可是求财?”

这种原因,小白莲自己都不太相信。求财而已,没有理由先动手打人的。心中虽知不太可能,但她还是继续的说道:“惜娘孑然孤苦,身无长物。唯有一点首饰是亡母所留。

惜娘相信世上无有不善之人,想来女侠也是被逼无奈。惜娘愿意将首饰送上,聊助女侠,还望不弃。”

这次再开口,声线还是依旧的娇柔,不过语调却是令人听着舒适不少。

婠婠耐着性子的听完,想了想觉得应该给对方个明白,如此这顿打才能起到些作用。不管治标还是治本,有点作用就比没有好。

“勾搭有妇之夫,坏人姻缘,打你还算客气。”

小白莲的心猛地一慌,本能的否认道:“我没有。”

提到了这桩事情,小白莲倒是没有去怀疑凤雅娘。对于凤雅娘的脾性,她了解的充足,买凶这种事情风雅娘做不出。

她曾听小娘子们说过,江湖上有许多的少年侠士喜欢管闲事,自己怕是遇上了一个。

确认了处境,她心中迅速的有了对策,在顿了片刻后带着几许哭腔的道:“我与表哥自小便有情意,若不是定北侯府横插一道,我与表哥早已是夫妻。

如今表哥既娶了表嫂,惜娘也不敢再妄想什么。惜娘也知道,该远远的避了去。只是世上之大,却无惜娘容身之所,除了郡公府惜娘再无去处。

惜娘也曾求死。只要惜娘一死,舅父舅母便不会再为难。却可怜我那外祖母,因着我求死一事,险些病了去。

惜娘生也不得,死也不得。”

长长的一篇话说完,麻袋中安静了下来,只不时的传出几声抽泣。

婠婠越是琢磨这些话,便越是觉得味道不对。

她踢了踢那麻袋,“别哭了。你是说你与那简舒玄原本郎情妾意,两下里还约了终身?”

小白莲略略的一顿。她与简舒玄自小有些情意是真,却并没有私下里盟誓,两家也未曾约过婚事。但若不是凤家露了意思,自己那般投奔而来,依着外祖母和舅父对她的疼宠,必不会放心将自己嫁出去。她嫁与表哥会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简舒玄的影子在心头晃了几晃,小白莲便将心一横,开口道:“正是如此。”

婠婠忍不住道:“即是如此,简家怎么还往凤家去提亲?”

小白莲哀哀的道:“定北侯府岂是一般人家,他们透了意思,舅父怎敢不从。”

想到那些江湖侠士的故事里,多是些劫富济贫、为弱者去戏谑权贵的题材。小白莲便刻意又说了些话,将定北侯府的强势和自己的柔弱无依、郡公府的不敢做声描绘的逼真动人,尤其那三者间的对比,鲜明而富有感染力。

婠婠气愤的很——这把她家恒之说成了什么!

她拎起麻袋来,刚想要额外的附赠一个过肩摔,又停顿住了。

婠婠意识到,这并不是一朵小白莲,这分明是个小绿茶!

亏得听这些话的是她,若是换了江湖上哪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说不得就要因为这一番话去寻恒之麻烦。

这件事断然不能揍一顿就算了事。

第二百五十三章 我也不会做什么屈打成招之事

婠婠不信凤雅娘会去强抢旁人的姻缘,且不说那是个孟氏说一,绝不言二的小娘子,就说那简舒玄只不过小有雅名,也没多么的优秀,怎么就值得谁去强抢这姻缘。

如果这段姻缘里有谁是被抢的,那也会是凤雅娘。

莫提凤雅娘身上附带的价值,只凭那等人品模样、才识声名,上门求娶的人也能将侯府门前的石阶踩凹。

如简家这等家世的,放眼汴梁多得很。孟氏也没有必要非是简家不可。

小白莲......嗯,小绿茶这话做不得真。

只不知道那简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婠婠想了片刻,踢了踢那麻袋又问道:“事到如今,有什么打算?”

小绿茶被她一踢原还悬心着,听清楚这句话后,那心便缓缓的放下了,拿捏好情绪轻叹一声道:“惜娘也不敢妄想旁的,唯愿留在外祖母身边侍奉茶饭罢了。”

婠婠没忍住,又是一脚踢过去,“问你和简舒玄什么打算。”

小绿茶认为这位女侠的脾气很是不好,也不敢再拿捏,迅速的说道:“怎敢想什么打算。惜娘只烧香拜佛,唯求表嫂能容惜娘为妾。”

婠婠解开了麻袋,讲一套纸笔丢在了小绿茶的怀中。

“写罢。”

小绿茶没敢抬头去瞧婠婠的模样,只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战战兢兢的询问道:“请问女侠,要惜娘写些什么?”

婠婠老神在在的拿出了把瓜子来嗑着,“写你的姻缘是怎么被强夺的。”

看起来对方似是被自己的话打动了,可写下这些又是个什么意思。小绿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再一瞧手中的纸,心里便有了几分明了。

那是一本装订考究的小册子,许是这位女侠想将自己做过的好事记录下来,将来也好立传传名。

再一瞧那笔也是特制的,小绿茶便越发觉得是这样一回事。她便提了笔,略一思索,一行行的绳头小楷便留现纸上。

小绿茶此刻的心境已然完全的转换了,她暗暗的想道:所谓峰回路转便是如此情况了罢。

如今遇上位侠女肯出手,依江湖人的手段,除去那碍眼的凤雅娘必是轻而易举。表哥终究还是她的。

那得尝所愿的畅意令得小绿茶文思如泉涌,足足的写了十几页,停笔后还有着几分意犹未尽。

小绿茶小心的检查了一遍,方才翻回到第一页,并那竹笔一起双手捧予婠婠。

婠婠接过来飞快的看罢,捉过那小绿茶的手,用笔尖在她手掌上划了几划,而后按在了最后一页的结束处。

也不等小绿茶有什么反应,婠婠一手收起纸笔,一手拎起了小绿茶,凌空踏行乘着夜风一路的疾驰向郡公府。

郡公府的门前已没了人影,轮值的门房将条凳搬在处有穿堂风的地方,手里的扇子越摇越慢,半是打盹儿半是清醒着。

热乎乎的风掀动着门外高悬的几盏大灯笼,明亮的光线照在干净的石阶之上,显得格外安静。

婠婠的人才到近前,双足未曾落下,便将手里的小绿茶抛向了那两扇厚厚的大门。

“砰”的一声闷响,连接着刺耳的惨叫,顿时惊掉了门房手中的蒲扇。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犹在辨认自己这是梦里,还是真的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郡公府门闹事,便又听得外面有人扬声道:“开门!”

那是道女子的声音,却气势十足的很。

门房并非寻常人能做,他没有喝声斥责更没骂骂咧咧,而是先从门缝里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

这位门房自认是有几分眼力的,但他却认不出叫门的这位究竟是那一路的贵人,只是觉得有那么几分眼熟。

他飞速而仔细的将人又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来人腰间的弯刀之上,顿就两股战战,连那扶着门栓的手都抖了起来。手指头随着抖动,不断的敲击在门板之上,发出一阵“笃笃笃”的响动。

门外的婠婠有些懵。蹙着眉头纳闷道:怎么门里面还敲起门来?

片刻后,镇定下来的门房拉开了大门,扬着一张笑脸准备行礼问安,却在注意到婠婠那双紧蹙的眉头时,将话忘到了天边。只剩一句,“您、您、您、您请稍等。”

说罢了,门房转身边往府中奔去,也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着急,竟接的连绊了两脚。

婠婠眨了眨眼睛,颇为欣慰起来。看起来她的威名还是在的。

当消息传递到简郡公的耳中时,郡公爷很是纠结了起来。他把握不准如今那位煞神该算个什么身份。

官家能亲自去北地接人,想来不是接她回来做定北侯夫人的。前几日也曾听同僚说起,从前的天门府衙已然开始清扫修缮。如此推测,该自己出去接待。

可这一切都还只是猜测,一日圣意不明,那位就还只是定北侯夫人。眼下该是他的夫人或者母亲前去接待才算恰当。

简郡公也不敢纠结太久,拿不定主意之下,转头向自家夫人询问起意见,“是该你同母亲去见,还是该我去见?”

这世上有许多夫妻都是互补的,简郡公和他的夫人正在这个范围内。比起简郡公来,简夫人要干脆利落的多。

她立刻的摇头道:“我害怕。”

简郡公.....

说实话,他也是有着那么一点点的害怕的,但他是个男人,既夫人说了害怕,他又岂能推着夫人去见。

简郡公一咬牙,将顾虑统统抛在一旁,换了衣衫亲自的往门前去迎。

才近大门前,简郡公便拱着手一串儿的寒暄道:“明大人到访,蓬荜生辉。有失远迎,还望见谅。经年不见,明大人还是这般风采逼人。”

简郡公也没指望这位会同他寒暄什么,他已然做好了打算,待这位冷淡的一颌首后,他略略的一顿就问起来意。但他没想到,接下来的情况根本与他想象的不同。

他这第一句寒暄才刚刚落下,尾音犹还没有消散便有一名女子向他扑了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嗓音,“舅父。”

简郡公定睛一瞧,这才终于注意到,门前这面目青肿浑身狼狈的女子竟是自己的外甥女。

简郡公很是愣了一愣,看样子是是惜娘遭遇了强人,被这位给救了,特意送回府来。可惜娘还好的在府中,是什么时候出的府,又是什么时候遇的强人?

简郡公想不透,便转头向婠婠道:“明大人,这是......?”

婠婠果然是没有跟他寒暄的意思,直接就将那十几页供状扔到简郡公的怀里,“我来讨个说法。既然你儿子已经与人私定终身,怎么早不说明白?”

这一刻,简郡公感觉到被侮辱了。心中那一点点的惧怕被怒气驱散,他将身立的越发笔直,梗着脖子道:“绝无可能!我简家儿郎,断不会做出那等私定终身之事。”

婠婠道:“我也不会做什么屈打成招之事。”

她的神情淡定而平静,却越发的显出了可信性。

此时此刻,小绿茶恨不能一头撞死自己。怎么这女侠竟是凤雅娘那个夜叉嫂嫂,怎么这夜叉嫂嫂如此不循礼法。

哪里有人这样寻上门来对质的。

小绿茶拧着袖角,强令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不是想那些的时候,赶紧想一想如何开脱出自己才是正经。

第二百五十四章 风水轮流转?

在小绿茶开动脑筋,急急的寻找撇清自己的方法时。简郡公直着腰板的与婠婠对视着。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婠婠面上的神情丝毫未改。简郡公慢慢的收回了目光,开始浏览起手中的那十几页纸。

看罢了,他的视线又落在了自家外甥女的身上。“敢问明大人,我家惜娘这伤?”

小绿茶闻言,立刻做出一副奄奄一息的娇弱之态。可惜婠婠没有为此露出一丁点的不好意思,反倒坦坦荡荡的道:“我揍她,跟这供状是两码事。”

简郡公一噎,也顾不上去注意外甥女的姿态是在表达什么,立刻就说道:“我自是相信明大人的为人。只是不知道,明大人何故为难惜娘一个闺阁女子。”

婠婠道:“想吃天鹅肉没什么错,可想吃的是有主的天鹅肉,那就该揍了。”

简郡公终于是听明白了——这位前来,原是为着家务事。即是为着家务事,那他出面就有些不合适了。

此刻叫夫人和母亲出来,身为男人的尊严和责任又不允许。于是简郡公一扭头,对身后的家仆道:“叫醒公子,快去!”

吩咐罢了,简郡公又转回了头来,向婠婠拱手道:“惜娘并非那等不知廉耻之人,此事怕是多有误会,还请明大人花厅用茶,咱们慢慢的说。”

简郡公侧了身往里相让。如今婠婠的身份尚未明确,无论是从爵位上还是从辈分上,他这姿态都不可谓放的不低。

他也没指望这位会领情达意,他只将自己能做的礼数做到了便是。

婠婠却是明白简郡公这份礼数的。

简郡公的祖辈虽是以军功得了爵位,但简郡公却是个纯正的读书人,素来也有着读书人的风骨。就冲他方才那股怒气,也知那风骨不是作假的。眼下他一个长辈,能对自己这般客气,想来不会是因为惧怕,而是摆出个真诚的态度想要解决问题。

既然人家如此态度,那她也多少的要为人家考虑一下。

于是婠婠慎重的道:“不必。如今我的身份特殊,有话还是在外面说,也免得简郡公说不清楚。”

简郡公噎得很。怎么以前就没听说过,这位还会如此替人考虑。

若非知晓明婠婠的磊落,他一准儿会怀疑这位是故意的。

此时此刻,在距府门不远处的雕花壁后,简夫人探出了半边身体,满脸的焦急和薄怒。

她终是放心不下自家老爷,一直躲在后面瞧着。只这一会儿的功夫,简夫人的心像是被搁在了六月天里的秋千上,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一会儿和风舒畅一会儿云雷密布。

当她听明白那煞神夜叉找上门来是因着那楚惜娘惹出的事情,心中先是大松了一口气,接着便恼怒起楚惜娘来。然后她又听到了自家老爷唤人去叫儿子。这一下,简夫人站不住了,一颗心慌得如似火烧。

她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儿,一抬眼瞧见近前立着一个家仆,心中顿时有了主意。她抬手将那家仆唤了过来,吩咐道:“赶紧往定北侯府递个话儿,快!”

说罢了,简夫人便迅速的理了理仪容,往大门前行去了。

那家仆不是别个,正是方才守夜的门房。他并未能理解透夫人的意思,正待要抬头问询,却见自家夫人已然站到了自家郡公爷的身后。

简夫人方才的语气很急,门房知晓此事办的越快越好,可往定北侯府递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若是换个寻常的人家,来的只是一个做嫂嫂的,这递话自是往对方府中长辈的耳里递。可那是定北侯府,眼前来的这位是声震汴京的煞神。

如此情况岂能依照一般理解。

门房不敢耽搁时辰,一面拔足飞奔往后门行出,一面快速的梳理着利害。

作为一个合格的门房,要有着寻常家仆所没有的眼力和应变能力。他自诩是一个合格的门房,此刻正是显示他能力之际,他自是要细细的思虑。

定北侯府的长辈皆是女子,这大半夜的多少还是要避讳些。便不避忌旁的,那一个两个不是官家的外祖母,便是官家的舅母,岂是随便谁就能扰的。

定北侯府唯有两个男丁,显然此刻去找定北侯最是合适。

这门房一路飞奔到定北侯府,跟侯府的门房通了话后,得知侯爷还在云相府中,这门房便顿生了波折之感。因着这一点感觉,他越发觉得自己这任务紧迫。当下没敢耽搁,又一路的飞奔往云相府。

幸运的很,当他赶到云相府时,凤卿城正与几位大人一同走出来。

整个汴梁城的人对于凤卿城的印象都是复杂的,这个门房也不例外。他以为自己见了这位侯爷是不会紧张的,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

明明侯爷是微微笑着的,态度也温和的很,他却紧张的浑然忘记了该怎么说话,一张嘴竟吐口道:“定北侯夫人将我家表姑娘打成了重伤,还请侯爷去过府一叙。”

一句话落下,方才还一片人语的相府门前安静的只剩下了灯笼轻摆的声响。

凤卿城的表现最为淡定,他只是稍稍的诧异了那么一瞬,便一派自然的向那几位大人道了别,不疾不徐的往郡公府行去。

在他离开了好一阵之后,相府门前那凝滞的空气才重新的流动起来。

一位才蓄起胡须的年轻大人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同僚,一脸呆滞的道:“听明白没有,明大人......闯了祸,人家打发人来寻定北侯去领人呢。”

被戳的那位摇着头,满眼的惊奇,“这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可是这位侯爷闯祸,明大人去领人的。”

犹还立在台阶上的那位老大人嗤笑道:“风水轮流转,这词儿是这样用的?”

老大人摇着头呵呵的笑了两声,走下台阶来,又道:“那位要想抬脚去哪里,也就只有先皇拦的下。她想走自是能走,哪里用的着谁去领。”

说罢了老大人便连连的摇着头,上了自家的轿子打道回府去了。

留下的几位大人互相看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神态中看出一股抖擞,仿佛步出相府前的疲态都是幻觉般。

身为朝廷的栋梁之材,他们深知不该如此八卦好热闹。但是事情发生在那两个人身上,谁能管得住好奇心!

当然,身为朝廷的栋梁之材,这几位都还是自持身份的,好奇仅仅就在心,好奇过了,仍就该回府的回府,该回衙的回衙。

相府门前的门房家丁们就不同了,他们好奇的无比有诚意,不止在心还在脑、在口、在足......

三更时分的汴梁城,才刚刚的沉寂下来,又因着一条越传越走样的消息沸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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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跑这么慢可撞不死

月上中天,夜虫低鸣。

风温吞吞的吹过去。

郡公府的大门前,安静的格外诡异。

简夫人也算是个玲珑人物,她有一千种方法来化解各种尴尬的情况,然而此刻她却想不出什么主意来打破眼前这诡异的安静。

干站了好一阵后,简夫人便退而求其次,首先的化解自己那股尴尬。她从简郡公的手里拿过了那叠字纸来观看,有了事情做,手脚也就没了无处安放之感。

小绿茶已然稳住了心神,她拿捏好神情和语调,扶着门框勉力的立稳身,仿若一朵于凄风苦雨中努力挺直腰身的纤花。她的面上露出了一抹笑意,隐忍而凄婉。

将气氛渲染的充足后,小绿茶张开了口,才刚刚的发出一声音节,婠婠的眼神便飘了过来。

小绿茶的心和腿同时的一抖,那盈盈飘上喉间的话便都憋回去,硬生生的憋出了个嗝儿来。

简郡公看外甥女这般,心疼的很。他的脖颈再次的梗了起来,略压了压了怒意,向婠婠一拱手,待要开口为外甥女讨个公道,便觉自己的后脚跟被踢了那么一下。

夫妻多年,默契早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反应。简郡公停住了口,侧头去看简夫人。

之间简夫人指了指手中的字纸,眼中满是意有所指。

简郡公没能读懂夫人的眼神,便回应了夫人一脸的茫然。

简夫人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字纸递回给简郡公,开口道:“我瞧着这字是惜娘的不错,行文落笔间可未见急迫慌乱,反倒......”

反倒透着那么一股志满得意。

话,简夫人没有说全,由得简郡公自己去观瞧体会。

她的视线落向了那小绿茶,见她用一张猪头般的脸做出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心中的气便越发的不打一处来。

这上不得台面的小蹄子竟于那字里行间表述,简家是迫于凤家的权势,才应下凤雅娘跟简舒玄的这门亲事。这话岂能随便栽赃,且不说这些话传扬出去,会令世人瞧不上简家。

只说这话一旦透出去,那说不得就会给凤家带来一个仗势欺人的嚣张名声。对于凤家如今的位置来说,被扣上那等名声少不得是一场麻烦。

因着简家而惹来麻烦,那这亲家岂不成了冤家。以后这郡公府哪里还会有什么太平舒服的日子过。

这门亲事,可不是什么天下掉下来的馅饼。汴京城里如郡公府这样的人家多得很,孟氏之所以会选择简家,那是因着她在其中的一番运作。

凤雅娘是官家的亲表妹,观定北侯的行事也不是那等招上位猜忌的,凤家这棵大树立的且牢固呢。凤雅娘又在闺阁小娘子间素有名声,模样性情无一不好。

本是一桩既和美又有利于郡公府的好姻缘,怎么就被这上不得台面的小蹄子给搅成这般。

简夫人细细的回想近来之事,许多在平时隐约察觉的不对之处,此刻皆都鲜明的指向了同一个方向——这小蹄子一早就开始搅弄是非!

也怪不得最近总觉得儿子儿媳有些不对。

简夫人维持着风度仪态,没有用眼神去剜小绿茶,只壮着胆子向婠婠笑道:“明大人一向明察秋毫,这纸上所写皆是子虚乌有。我家玄儿做不出那等不识礼仪不顾廉耻之事。”

小绿茶见情势对自己越发的不利,一时也顾不得惧怕,忙忙的喊道:“舅母,惜娘只是为了......”

“活命”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又被婠婠飘过来的视线给阻了回去。

小绿茶努力压抑那恐惧之感,却终究徒劳。眼前这个不是什么寻常人,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神,一个不高兴便要扭断人脖颈的。

小绿茶的心中忽然生出了悔意来。

表哥再好,也好不过自己的性命。

她虽是喜欢着表哥,但也不是非要嫁他不可的。她也想过另寻一个富贵人家嫁了,可表嫂为她寻的那几门的亲事,竟都出了意外。

她本来觉得那是天意,天意要她留在郡公府,留在表哥的身边。

便是做妾又如何,她自信能得回表哥的心,一生富贵和美。

可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个煞神。

小绿茶微微的闭上了眼睛,强令自己镇定。舅母对自己的疼惜不过是面子事儿,但舅父和外祖母是真的疼自己,只要这煞神离开,她便有法子让舅父和外祖母相信自己。

以舅父的性情,拼的得罪凤家也会保全住自己的。

不过这丁点儿事,谁还能扣个死罪给郡公府不成。最多......最多表哥这婚事成了合离。

那样倒是好了。

小绿茶心思百转之际,一抬眼见简舒玄脚步匆匆的行了过来。当下小绿茶的眼睛里像是能滴出水,楚楚盈盈的望向简舒玄。

可惜简舒玄根本没有注意,他行出了大门先是向婠婠行了一礼,说道:“大嫂嫂安好。今日原是要去看大嫂嫂的,无奈家中临时有事耽搁了,便只好要雅娘先行回去。失礼之处,还请大嫂嫂见谅。”

婠婠打量了一下简舒玄。只见此人生的眉目俊雅,自有一股名士风流的气质,瞧着也算是顺眼,不是那种让人一见就想揍的类型。

婠婠便选择了动口,“什么琐事,值得雅娘哭着回去?”

简舒玄闻言一怔。

她、她竟是哭着回去的?

那个仿佛永远都不会失仪的人,竟是哭着回去的。

在简舒玄下线般的怔楞时,简郡公再次的感到一噎。这话明显就是一种令双方都有台阶、有面子的托词,怎么还有明白问出来的!

果然,这位明大人不是好招架的。

郡公府的这几位,一个噎住、一个发楞、一个垂着头心思飞转想着撇清之策,只简夫人一位还在努力的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

事情牵涉到了郡公府,牵涉到了自己儿子,简夫人心中的那点惧怕已然不存在了。

她将一套说辞反复的斟酌过,才准备要说出来,婠婠便先开了口。

“这供词是真情也好、诬陷也罢,还请贵府尽快查个明白,给我家雅娘一个交代。若是觉得我冤枉的了人,那便到京都府,由京都府衙来查。”

一言落下,小绿茶抢先反应了过来。

眼下再不做些什么,便要留不住表哥的信任。若是失了那份信任,这般一查,她便什么都没了。

小绿茶将心一横,哀哀的喊道:“不敢给舅父舅母惹麻烦,惜娘碍了贵人的眼,惜娘消失就是。”

说罢了她便发力往门前的石狮子上撞去。

毕竟是亲外甥女,简郡公见状心下还是一揪。一面追过去,一面慌声的喊家仆去救人。

简郡公害怕见到的场景并没出现。

婠婠轻易的就将小绿茶救了下来,虽然用的方式是掀翻在地。

简郡公舒了口气,心下才刚觉得这位明大人也不是传说中的那样可怕,便听婠婠说道:“跑这么慢可撞不死。还是先将事情说清楚。待说的清楚明白了,我助你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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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怎么定北侯是真的惧内不成!

寒意从小绿茶的头顶心透到脚底心。她爬起身来,想要躲到简郡公的身后,奈何四肢都不听使唤。

她来的汴京的日子不算久,却也不算短,汴京城中的那些传说她听了也有不少。其中便包括眼前这位明大人是如何生生的扭断一个活人的脖颈。

小绿茶瑟瑟缩缩的,再无能力发出半点声音。

人被救下来了,简郡公却并没有唤回那些家仆,而是以眼神示意众人借这机会将小绿茶救离。

婠婠看穿了简郡公的意思,也没有阻止,只道:“时候不早,不多扰了。”

无论是心中生了疑的简郡公还是心中有了论定的简夫人,皆是巴不得这位赶紧的消失。

简郡公虽是心中生了疑,但终归还是偏心着外甥女,对于婠婠方才那话是不爱听的很。不爱听归不爱听,他又找不到角度来说些什么。一口气噎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也没心思去说些旁的。

简夫人则是只想关起门来好好的审一审小绿茶,尽快的扼住这场糟心事。

此刻夫妻两人动作一致的相送起来,下线了半晌的简舒玄却是回了神,几个跨步走到了婠婠跟前。

婠婠见简舒玄如此冲过来,还以为接下来要上演什么经典的狗血情节。不想简舒玄拦下了她后,非但没有咆哮反而深施了一礼,温文尔雅的道:“我送大嫂嫂归府。”

婠婠缓了缓神,道:“不必,我自己走的快些。”

简舒玄面上一红,声音低了几阶,“我......想见一见雅娘。”

婠婠纳闷道:“那你去啊,也没人拦着你。”

简郡公和简夫人此刻都越发的不想说话。这位明大人果然如传说中的一样。心知肚明两相体面的事情,怎么偏就听不懂,非得让人说出来。

婠婠此刻也有些不想说话。明明是想去看凤雅娘,说什么要送她,绕这么个大圈有什么意义吗?

就在几人互相瞧着都不想说话时,远远的见到凤卿城的马车往这边行来。

简郡公夫妻俩从那马车的形制和车外的随从,轻易的辨认出了来人是谁。夫妻俩先是思维一致的意外起来,怎么来的不是孟氏而是定北侯。

随即,两人的思维分化了。

简郡公想道,定北侯是一府的正主,他出面也算合适。虽说有个惧内的名声,但明眼一瞧便知晓那惧内同纨绔一样,都是装出来的。定北侯来,这桩事情好不好处理且不谈,正常交流总是能保障的。

简夫人却是想道,即便定北侯是一府的正主,但是这种事情还是孟氏出面才合适的罢。况且定北侯惧内,这事儿谁不知道!人来,跟没来有什么区别。

随即简夫人又想起了一件事,心猛地一沉,下意识的就走下台阶来拉了拉儿子,示意他待会儿放机灵些。

定北侯来跟没来还是有区别的。若是他来的话,那还不如不来人。

许多年前定北侯曾因为凤家四娘子被几个小郎君戏弄,生将几个小郎君打的几日起不得床。月前她又曾听人说起,上月初五云小郎君拿凤四娘子说笑了几句,初六定北侯便去了云相府,之后云小郎君便半月没有露面。

定北侯常去云相府中,这不是新鲜事儿。可那日他去时,云相并不在府里。这就很值得一猜了。

便是装纨绔,装了那么多年,有些习性也是改不去的。

不过玩笑戏言,就引得定北侯如此。谁能说得好,此刻定北侯不会向自家儿子动手。

在简夫人的忐忑中,马车缓缓的停在了郡公府的门前。

凤卿城下来后先是向简郡公一家道了寒暄,而后便拉起了婠婠的手。

婠婠笑道:“我正要回家呢。”

凤卿城闻言,转向简郡公道:“那便不多扰了。”

简郡公......

情况实在出乎意料了些。怎么定北侯是真的惧内不成!

明大人说走,定北侯竟就不敢停,连问一问事情的始末都不曾。

很快的,简郡公的心思转动起来。定北侯如此顺着明大人,许是因着明大人手中的四门令。毕竟明大人如今的身份特殊的很。四门、四门令,那是何其重要的存在。

好好的,明大人为什么就关注起这样不起眼的小事情。

这桩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简郡公这边将事情往复杂里猜测时,简舒玄那边向凤卿城开口道:“要打还是要抽,任凭大哥处置。只请允我见一见雅娘。”

凤卿城闻言很是疑惑了一下,“雅娘?”

简夫人的心又是一沉。看样子定北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自己儿子这不是找揍去了。

简夫人心急的很,无奈碍着身份她又不能站出来打圆场,只得那眼睛去瞟自家老爷,望着他速速的救场。奈何简郡公的神思犹还沉浸在那复杂的朝务、局势之上。

简夫人的眼神未能起效,焦急之下她越发的厌恶起楚惜娘来。

若非这小蹄子无风起浪,平白的哪里来的这麻烦。要是简舒玄因此事吃了什么苦头,她必要剥下那小蹄子的一层皮。

简夫人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凤卿城的身上,观察着那动手的倾向。却只见这位侯爷将视线落在了明大人的身上,那请示夫人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于是简夫人又将注意力落回到了婠婠身上。

简夫人眼中的“请示”,到了婠婠眼中却并非是那样一层意义。实际上,她接收到的是一抹询问。

也不好总是戳在别人家门口说话,婠婠便道:“回去再细说。”

凤卿城点了点头,向简郡公夫妇道了别,而后深深的看了简舒玄一眼,却是什么都没有说。

凤卿城眼中的内容从来都是令人看不明白的,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然而此刻,简舒玄却因着那抹看不懂而悬心不已。

他那一颗心如置海潮间,无根无靠,不知下一瞬要起的是巨浪还是微涛,不知下一瞬将要被抛向何处。

他原以为,凤雅娘于他并没有多么的重要。然而此刻他却无比的惧怕起来,他怕再见不到那个与他赌书泼茶,琴瑟相鸣的人,再听不到她的声音,再触不到那抹属于她的温度。

夏夜的风明明是温热的,简舒玄立在那风里,却觉出了属于冬日的萧寂。

知子莫若母。简舒玄的举动落在了简夫人的眼中,叫她好一阵的心疼。

此时定北侯府的马车已然消失在街角,简郡公转身询问家仆可请来了郎中,便问着边抬脚往府内行去。

简夫人没有动,她立在原地想了片刻,向简舒玄说道:“明大人既说没人拦你,那便没人拦。只是你这般上门,难免在误会之外又生出些旁的误会。”

说到此处,她扭头看了看简郡公的背影,神情气场渐渐的变化起来,“玄儿,先回去睡吧。

明日一早,阿娘必会让你带着证明清白的证据,去寻雅娘解开这个误会。”

第四百五十七章 他这故意歪楼的本事貌似越来越溜了

马车平稳的行在夜色中。

在婠婠说明事情的缘由时,凤卿城的手一直都拉着她的,手劲儿轻缓的揉捏着。

婠婠说完后,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着的手,“恒之,人的皮肉而已,又不是石头。”顿了顿,婠婠忽发好奇的道:“若我打的是恒之,恒之可也会心疼我的手?”

凤卿城的动作一顿,随即挑了挑眉,意有所指的道:“原来婠婠有那等嗜好。”

婠婠......

他这故意歪楼的本事貌似越来越溜了。

婠婠眨了眨眼睛,淡定的反问回去,“我有没有那等嗜好,难道恒之不清楚?”

凤卿城松开了手,拿起一旁的折扇向着婠婠轻轻的扇动着,似笑非笑的道:“那等嗜好,我自是不清楚的好。”

马车在侯府门前停稳,流觞上前来卷起了帘子。凤卿城下去后立在马车边,向着婠婠伸过手来。一如从前的每一日。

穹空之上的星辉、夜风里携来的汴梁城独有的气息,一切都如昨。

婠婠恍惚了那么一下,时间的概念仿佛消失了,此刻恍惚是从前,恍惚又是未来。她忽然就生出一种感觉,沧海桑田,地老天荒,他总会在。

凤卿城见她怔楞,便出声唤道:“婠婠?”

婠婠回过了神,没有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而是伸手去握住了他的手,下了马车也不曾松开。

凤卿城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问,只笑了笑便如此的携着她手,一同迈进府门,穿过那不时飘来韭菜香的前院,一直的走回到淇奥斋里。

一进院,凤卿城便吩咐红纹去打听凤雅娘可曾睡下。红纹的腿脚算是快的,没用多大一会儿便回话说凤雅娘还未睡下。

凤卿城向婠婠道:“过去瞧瞧。”

婠婠正打算去泡羊奶浴。她坐在妆台前拆着簪环,闻言头也不回的说道:“那你去吧。”

话音落下后,久久的听不到脚步声和开门的声音。

婠婠转回头,发觉凤卿城还立在屋中一动未动,便开口问道:“怎么还不去?”

凤卿城道:“婠婠不跟着?”

婠婠的唇角没有压抑住,无限的上扬起来——他这是在黏她吗。

她暂停了手中的动作,专心的看着他道:“我亦是一时一刻都不想与恒之分开。”

凤卿城......

她好像是会错了什么意思。不过,此刻若解释清楚,他想与她同去是因为懒怠打发萧佩兮,似乎是有些不太恰当。

那还是......不解释了罢。

不解释,算不得诓人说假话。

意外又不意外的,萧佩兮居然没有在他眼前晃悠。

凤卿城不由得看了看身畔的婠婠。说起来,不止萧佩兮以及与萧佩兮有关东西已然一日没有出现,就是今日在外面,几位女官的都变得严肃古板起来,云相府的侍女也不再刷存在感,路上也没有哪个小娘子向他丢香囊手帕等物......

婠婠发觉到他的视线,笑眼盈盈的望了过来,“我在呢。”

凤卿城闻言便知,她定是又误解了什么。对此,他依旧的选择不解释,就只是笑着“嗯”了一声。

这会儿时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凤雅娘的门外。

凤雅娘揣了一肚子的气闷,压根儿就没有什么睡意,此时正坐在绣架前绘着花样子。见两人在这个时辰相携而来,心下里很是诧异。问过安好后,凤雅娘便吩咐着身边的丫头去煮茶备点心。

凤卿城也没绕圈子,落座后直接问道:“受了委屈怎么不说?”

风雅娘一愣,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婠婠。今夜发生的事情她还都不知道,此时就只是以为婠婠将事情告知了凤卿城。

既知道了也不好再瞒着。凤雅娘咬了咬唇,实话实说的道:“怕叫大哥哥为难。”

凤卿城道:“有什么好为难?”

凤雅娘笑了笑,那笑意中却带着几分不符合年龄的苦意,“没有证据的事情,闹起来难免要让人说我骄纵。若得了这样的名声,再被有心人传上一传,年长日久的对咱们家总是不好。”

凤卿城抬起眼来,认真的看了看凤雅娘。片刻后,开口说道:“如何令凤家立的长久安稳,是我的事。你实不必想那样多。”

说罢了,凤卿城又与凤雅娘闲说了几句,便与婠婠离了秋华院。

闲聊天、安抚人这等事情,本该由做嫂嫂的来负责。不过她的这位大嫂嫂并不长于此事,因而那些话才会由大哥哥的口中说出来。对此,凤雅娘还是看的明白的。

看得明白归看的明白,心中的触动却是未减分毫。

有些话,哥哥说出来与嫂嫂说出来是不一样的。

想着凤卿城方才说的话,凤雅娘的眼眶热的厉害。

凤卿城与婠婠过来秋华院,自是瞒不过孟氏。她本已打算睡下,听到这消息立即更衣梳妆。她的动作很快,奈何凤卿城与婠婠待的时间不长。孟氏赶过来时就只见凤雅娘红着眼眶怔怔的坐在屋里。

孟氏的心顿就一揪,“这是怎么了?”

凤雅娘转过头来道:“自小大哥哥只护着颂娘,原来大哥哥也会护着我。”

孟氏一愣,缓缓的舒了口气,笑道:“你自小也没犯过错事,自然用不到你哥哥来替你扛什么。我的儿,你怎么就觉得他待你与颂娘不同?”

凤雅娘抿了抿唇,道:“我还有一个亲弟,颂娘却没有。大哥哥偏疼颂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孟氏叹了一声,搂过凤雅娘来,道:“我的雅娘才最是可人疼的。”

自己的孩子,自己最是知道。凤雅娘的心思细,没有人比孟氏更加清楚。孟氏越是琢磨,便越觉的心疼。这一夜母女两人同榻而眠,孟氏对凤雅娘说了许多从前不曾说、也不欲说的话。

第二日清晨,用过了朝食之后,孟氏特意的带了凤雅娘一起出门去赴赏荷宴。

一出门,那充斥在汴京的传言便潮水样涌了过来。

孟氏消化了好一阵,方才转头对凤雅娘说,“昨儿夜里阿娘说的话,都忘了吧。从前如何行事,以后还是如何的行事。”

此刻的凤雅娘同样也在消化着那些传言。她经过层层剖析、过滤之后,最终筛出的重点与孟氏是不同的。

她关注的重点是:那滑不溜手的楚惜娘被大嫂嫂好生的暴揍了一顿。

第四百五十八章 竹帘之后

汴梁城中总不乏各式各样的八卦,风吹来什么,汴梁城中的人便听什么,听罢了或是一笑或是添油加醋的继续传扬。

也有些人不是由着风吹来什么便听什么,他们是有选择的盯着目标的一举一动。这些人所见所闻的八卦最是原汁原味,不添加丁点儿的油醋。

酷暑的天气,日头毒辣的将一切都照的发炙。

街边的凉水摊子上聚着一群人,便喝着凉丝丝、甜润润的凉水边眉飞色舞的八卦着昨夜里新出炉的热闹事儿。

在这凉水摊子的斜对面,是一家不怎么起眼的茶楼。二楼的窗户正被人徐徐的放下竹帘来。

那放竹帘子的人约莫而立之年,一身儒衫,眼神中略略的露出些不屑,他坐回到桌前,嗤笑道:“何止有勇无谋,简直是不知所谓。”

这是一室雅间,里面仅就两人。与那儒衫人对面而坐的是个鬓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慢慢的品啜了口茶水,道:“展笑风、孟正都是栽在她手里。此人并不简单。”

儒衫人很是不以为然。

老者又道:“甫一回京,盯着她的眼睛可多着呢。第一个动作是替小姑子出气,看起来荒谬,焉知不是故意为之。一个女子能坐上天门总捕的位子,本就不简单。

拿到四门令,一再的坏去咱们的部署。岂这般次次巧合的。

你还是不要轻视的好。”

儒衫人道:“轻视也罢,重视也好,难不成你以为咱们还有时间去部署什么。官家与燕王这次相见,怕是将矛头对准了咱们。”

老者默然片刻,道:“你欲何为?”

儒衫人慢条斯理的捏起块点心,向那老者比了比,道:“四门令。”

顿了顿,他继续的道:“区区一岛,寥寥数人,怎么敌?这汴京恐怕你我也待不长久,尽快拿到四门令才是正理。”

老者又是默然了一阵,道:“筹划了那么多年,就此放弃实在不甘。”

儒衫人不甚在意的笑道:“没有四门令的四门,算的什么四门。”他将手中的点心翻了两翻,道:“四门令在手,便不用再如此步履艰难的筹谋。”

老者摇头叹了几叹,道:“有主意了?”

儒衫人笑了笑,将那点心送到唇边咬了一口,道:“在咱们拿到之前,必不能让四门令再起效用。”

老者嗤笑道:“难。这世上能敌得过明婠婠的人少之又少,那些人也不会轻易为你我所用。”

儒衫人慢慢的吃完了手里的点心,又饮了一盏茶,方才说道:“除了强取,这世上还有许多简单巧妙的办法。若是用得好,说不得官家和燕王的算盘就都......”他将茶盏一翻,接着道:“打空了。”

在此刻,远隔着小半个汴梁城的定北侯府中,也有一双手在将一只杯盏倒扣过来。

这双手纤细白皙,染着淡淡的蔻丹。这只杯盏呈荷叶形状,玲珑精巧,以极品美玉雕成。

这双手是属于凤雅娘的,她眉眼舒展,唇带笑意,仔仔细细的擦拭着杯盏,将那本就洁净无尘的杯盏擦拭的越发的呈现出水润之色。

凤雅娘此时的心情不仅仅是好,且还好的痛快畅意。

晨间听得大嫂嫂将那楚惜娘暴揍一通的消息,她便觉得胸臆间的闷意散去了大半。隐隐的觉出种前所未有的痛快。赏花宴回来,一下车便见到了简舒玄。

简舒玄并不是一个人来的,简家摆出了十足的诚意,给了她一个交代。将那些因着楚惜娘生出的是非,一桩桩一件件的摆了个清楚。

凤雅娘的闷意和委屈散的干净,再见着简舒玄,小夫妻俩解开了积压许久的误会,感情竟是越发的好起来。

楚惜娘很有些手段路数,不然也不会令得凤雅娘憋闷这许久。她曾多次的想要揪住楚惜娘耍手段的证据,却次次的失败落空。以至于凤雅娘自己都开始恍惚的觉得,楚惜娘是真的柔弱可怜,一切都是阴差阳错罢了。

凤雅娘并不觉得是大嫂嫂的一通拳脚胜过了阿娘孟氏精心教导的那些手段。

让简家识破楚惜娘的是楚惜娘自己的那套供词。供词上的所说都是假的,可真是那假供词揭破了她的真面目。

凤雅娘认为,这是锦衣捕快们断案的一种手段。让大嫂嫂那等身份的人为她这种后宅家务事出手,何止大材小用。

凤雅娘感激的很,更感动的很。这份感激感动充盈在心里,自然是要表达一下的。凤雅娘的表达方式就是从库房里翻出了她私藏的,最为值钱的一对荷合玉盏。

大嫂嫂似是爱财,送这对荷合玉盏给她再是适合不过,既值钱又另有一层祝福之意。

凤雅娘将两只玉盏都仔仔细细的擦拭过,看了看那因在库房久置而略显陈旧的锦盒,微微的蹙了蹙眉,唤贴身丫头取了一只纯金嵌七宝的盒子来,将自己手绣的锦帕铺在盒里,放好两只玉盏合拢金盒,亲自捧了送去淇奥斋。

凤雅娘行到淇奥斋时,凤颂娘也在,正同着婠婠玩着弹棋。

那棋具以上好的玉料制成,光彩映目,华美异常。

凤雅娘瞧了便觉的自己这礼物送的恰当,大嫂嫂果然是喜欢这等值钱物什的。

诚然,婠婠是真的喜欢凤雅娘送来的这份礼。

凤雅娘送了礼物也没急着回去,姑嫂三人窝在冰缸旁好生了玩了半个下午。见日头偏西,算着时辰凤卿城也该下值归家,雅娘颂娘两个便起身来告辞。

临出屋时,凤雅娘注意到案上放着一卷装帧别致的书册。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忍不住诧异道:“程文重的书可都是禁书。”

婠婠顺着凤雅娘的目光看过去,见是那程武那抄袭狂篡改了朝代的一卷水浒,便道:“这书挺好看的。”

凤雅娘抿了抿唇,想道:大嫂嫂既说好看,那自己少不得要给足面子。

她拿起了那本书,正准备翻两眼做做样子,说一声当真不错时,那绘着花鸟图的竹门帘从外面一掀,凤卿城走了进来。

见凤雅娘拿着那本书,凤卿城便道:“你那性子,看看这书也不错。”

凤雅娘一怔,看了看婠婠又看了看凤卿城,微微的垂着眼眸想了那么两瞬,而后开口借了这卷书册去看。

第四百五十九章 别人家的癞蛤蟆是处理了 自己家这只还好好的蹲着呢

月上中天,皎白的光薄纱样的垂洒在天地间。没有一丝的风,湖水和竹林静的如一卷画,唯有远处的蝉鸣一阵一阵的传过来。

婠婠在睡梦中醒来,朦朦胧胧间睁开眼睛想要看一看时辰,却撞进了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瞳中。

她揉了揉眼睛,确认了凤卿城的的确确是醒着的,且在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恒之,怎么不睡?”

问罢了婠婠发觉自己的睡姿太过肆无忌惮、张扬霸道了些,她眨了眨眼睛,一脸若无其事的收拢起四肢。正待要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般继续安睡,便听得凤卿城说道:“犹恐身在梦中。”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的用了些力气。

一切太过顺利了些,这两日也太过静好的好似岁月从来都是如此,总令他觉得眼前日子不是那样的真实。

命运怎么就忽然的对他好起来了。

婠婠伸出手臂回抱住他,“睁看眼睛便能见着恒之,一伸手就能触碰到。我也觉得好似身在梦里。”

察觉到凤卿城的情绪有些低,婠婠便又有意的道:“不然......我打你一顿?若觉得疼,便不是梦境。”

凤卿城静止了一个眨眼的时间,而后轻轻将婠婠的手臂自身上拿开,放回到她自己的身侧,又拉过薄被来盖在她的身上。他将被子给她盖的很是严实,严实的好似此刻有着刺骨的寒风袭来一般。与其说是盖,不如说是裹来的贴切。

裹罢了,凤卿城甚是温柔的说了声,“睡吧”

婠婠满额头的黑线,“我不冷。”

凤卿城抚了抚她的鬓发,“乖,夜里凉。”

他的笑容温柔过春日的风,他的声音醉人过美酒醇酿。他的眼眸微微带着一点月牙形状,脉脉的尽是情意。

婠婠的脑袋空白了许久,方才重新的开始了运转。

他这是怕她当真动手,所以故意见她裹成这般的吧。她这样的高手,岂是区区一床丝被就能困住的!

不对,似他这般的身手,她挣开被子的时间足够他跑。

婠婠的额角再次的垂满黑线,“恒之莫不是以为我当真会对你动手。”

凤卿城已然合上了眼眸,闻言后也未曾重新的睁开,只开口道:“醒着的婠婠自然不会。”

屋子里重新的安静下来。蝉鸣声有一阵没一阵的穿过夜色,透过纱窗。冰缸中的冰融化了大半,余下的残冰漂浮在水面上,如似一缸上好的琉璃珠子。

片刻之后,婠婠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恒之方才是被我扰醒的,还是当真睡不着?”

屋子外面的竹林披着一层月色,别有着一番与白日里截然不同的气韵。

投在湖面上的皎白渐渐的变成幽蓝,又慢慢的黑沉下去,再次有了光亮倒映在水面时,那光亮便呈现出橙金的颜色。

朝阳又一次的挂上了东天。

婠婠同凤卿城在习武场看了一阵油绿挺拔、生机勃勃的韭菜。一同的用过朝食后,凤卿城出门上值,婠婠窝在凉榻上继续敲着她的小程序。

夏日的天气总是翻脸的快,晨间还是朝阳郎朗,到午后就起了风,大片大片的云涌上天穹。

一阵雨下来,蒸腾的暑热便散了,只余下湿润的凉风。

此时,显然是室外舒服过室内。

婠婠舒了懒腰,找了伞出来打算去外面溜达几圈。她只带了银雀一个,主仆俩各自撑着伞,出了淇奥斋顺着湖岸往园子里逛去。

湖光翠色,小雨点点。清鲜的空气,微润的凉风,满眼的景致,无一不令人身心惬意。

婠婠的伞上绘着两朵飘逸非常的韭菜花,独特至此,隔着湖面就能引来注意。

湖的那一边注意到婠婠的是萧佩兮。她正坐在凉亭里赏雨,本就郁郁的神色在瞧见婠婠后越发的深重。

萧佩兮扭着帕子,心里乱的似一团就纠了许多死结的麻。

那一年,她从北地来到京都投奔舅父,一路上希冀了无数的次的生活,便是嫁予她的卿城哥哥。

她不是没有听闻凤卿城那糟糕至极的名声,可她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无论他如何的不学无术,她都是愿意嫁的。从她五岁那年,他将她从泥塘里拖上来开始,她便一心想着长大了嫁他为妻。

谁能想到先帝会忽然下了那么一道旨意。

倘若是一个容貌才学皆都出众的女子,她也认了,怎么偏就是明婠婠,偏就是那个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打了卿城哥哥的人。

明婠婠固是这世间少有的女子,可她与卿城哥哥并不般配。

萧佩兮的一颗心无论怎样也甘伏不下。她原是以为凤卿城待婠婠的好都是处于惧怕,后来她又以为凤卿城待婠婠的那份好是出于局势利益。

可那一日,当她亲眼的见着凤卿城背着婠婠自府门外走进来时。他面上的神情便如一根细针,从她的眼中刺入到心底,那痛意并不明显却是绵绵缕缕的令她难以忽略。

原来他待她好并不是因为惧怕,也不是因着什么利益。

萧佩兮想不通,凤卿城那样的一个人如何就会对明婠婠情炽一片。

明明她的容貌才学、家世经历才是与他最为相配的,明明小的时候他待她还是很好的,怎么如今竟是连一句话都吝于同她说。

她的不甘心刺的她昼夜难安,前日她有意的追上去,同婠婠说了那么一番话。她也不说清,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便是显示出对方是如何的不适合做这个定北侯夫人,那又怎么样呢。

白日里她才拿话刺了刺,到夜里对方便将楚惜娘收拾了。

她与楚惜娘没什么交情,甚至连话都说过几句。可那楚惜娘与她有些相似,同样都是迫于无奈投奔舅家,同样都是心里牵着一个不该牵的人。

明知道以明婠婠那般的胸襟气度,是不屑于这等杀鸡儆猴的伎俩的,可她总觉得这件事如一个耳光扇在自己的面上。

她如今已经是他的弟媳,无论如何也不该再起什么心思。

明婠婠到底不是后宅妇人,她的路数远非自己能应付的。就算是她应付的了,就算是她坏了他们之间的情意,那又怎么样呢?

萧佩兮坐在凉亭里怔怔的发着楞。隔着湖水,婠婠也在瞧着萧佩兮发怔。

别人家的癞蛤蟆是处理了,自己家这只还好好的蹲着呢。

也不知道那杀鸡的效果能有多少。

第四百六十章 根本就压抑不住内心的飘飞好吗

雨不大,温度又舒适的很,出来透气的远不止婠婠一个。

简舒玄与凤雅娘才一和好,正是黏的不愿分离之时。凤雅娘要在侯府小住几日,简舒玄便搬了行李来陪着。

雨后天气凉爽,有人往定北侯府投了诗会帖,凤卿荀邀着简舒玄一同出府去赴那个诗会。凤雅娘坐在窗前,继续看着那册大哥哥说看看不错的书。看了没一会儿就被凤颂娘拖到了园子里乘凉。

姐妹两个逛了一会儿,在凉亭边见到了萧佩兮和隔着一片湖水的婠婠。见雨势又要密集起来,颂娘便唤着婠婠过来亭中赏雨聊天。

婠婠欣然的应了,吩咐了银雀去端些瓜果茶点,而后足尖一点掠过涟漪点点的湖面,直接落在了凉亭边。

她撑着伞自雨帘间凌波而来,那般的明媚朝气,那般的潇洒自若,刺的萧佩兮的双目发痛。那痛意落在心头便是一抹久久不散的怅然。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就觉得凤卿城与明婠婠是极相配的。

容貌才学、家世手腕皆都出众的女子并不难寻,可如明婠婠这般的女子却是世间少有。凤卿城的性情与儿时大有不同,若他娶一个手腕玲珑世家闺秀,最多也就只是相敬如宾罢了。远没有与明婠婠这般行事简单的人在一处来的快乐。

关于凤卿城的事情,她打听的仔细详尽,无数个日夜里,她唯一的事情便是反复的咀嚼那些事。

他背负的那样多、需要面对的又是那样多,哪里还有多余的心力与女子玩什么棋逢对手的游戏。那些婉转机锋、玲珑心思之于他来说,不会是什么妙趣,只能是一种负担。

她在北地时曾听人说过,月老的红线都不是随随便便的牵上的。凤卿城与明婠婠看上去不相配,却其实明婠婠才是最是适合凤卿城的那个人。

萧佩兮觉得呼吸有些不畅,便微微的垂下了头。心中的不甘和怅然交错一处,不是滋味的很。难受至此,她却依然的妙语谈笑,没将心思情绪流露出半丝。

四个人聊过了天气家常,聊过了脂粉衣饰,忽然就没了话题。

凤颂娘习惯性的看了看凤雅娘,发觉凤雅娘正微微的侧着头往湖面上望去,看上去似乎是在赏雨,但是凤颂娘了解自己这个姐姐。她这样是在掩饰没有话题的尴尬,心下里怕也是在想着新话题。

凤颂娘将腰间的荷包穗子绕在指间,好生的缠弄了几圈,脑中终于闪过了一道灵光。

缠着大嫂嫂问那些江湖趣事和暗器手法,二姐姐和三嫂嫂都是没甚兴趣的。同二姐姐三嫂嫂说那些诗词、中馈之类的话题,大嫂嫂也必没兴趣。

但是她知道,三哥哥也藏了些程文重的书册,从前也听三嫂嫂吟过半阙程文重的词。程文重的东西,大嫂嫂自是了解些,昨日里二姐姐也从淇奥斋借了册程文重的话本。

这不是现成的话题!

凤颂娘放过了那支穗子,眉头飞的高高的,拉了拉凤雅娘的袖子道:“二姐姐,昨日那话本可好看?”

凤雅娘略一反应,觉得这当真是个嫂嫂、弟媳都能聊上几句的好话题,便接口道:“还好,一口气看到了三十几回。”

萧佩兮不想静默着,一旦口中无话,心中的酸苦便越发的鲜明。听得姐妹俩起了新话题,便立刻问道:“什么书?”

凤雅娘道:“你该是看过的,程文重的水浒。”

婠婠听到凤雅娘看到了三十几回,便将目光投了过来。看起来这位小姑子是觉得好看,不然也不会在不到一日的时间里看去那么多。

凤雅娘其实是不喜欢看的,只是因着大哥哥说她这性子看这书不错,她才耐着心的着下来。此刻注意到婠婠投过来的目光,凤雅娘想起了昨日大嫂嫂说这书好看来着。

此刻她不好不说话,又不好昧心的夸赞那书的好,便灵活机智的谈论起书中的内容来,“那阎婆惜忒没脸皮了些,人家那押司本看不上她,她却上赶着贴上去,最后还要害人家。

那个潘金莲原有几分可怜,却是万万不该不识羞耻的对小叔起了那等心思。”

凤雅娘说到此处,发现婠婠的神情有些呆愣,便小心的停住了口。心中暗暗思索着,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大嫂嫂既说好看,那她必是喜欢看的。自己这番论调是否与大嫂嫂不同?

婠婠没想到凤雅娘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不过......这个关注点有些妙啊。

此时银雀领了几个小丫头端来了许多的瓜果茶点,一一的摆好。凤雅娘借着这个时间,飞速的理了理思绪,正想要开口描补几句,就见婠婠亲自端过来半只寒瓜,又分外细心的递了一只银勺在她手里。

“二妹妹说的极好。润润嗓子,继续说。”

凤雅娘愣了愣,脑筋还没转明白,嘴巴便不由自主的在婠婠的注视下工作了起来。

对于凤雅娘,婠婠无比佩服了起来。批判人人都会,却鲜少有谁能如凤雅娘这般,批判的有典有据,有韵有律。一言一词都是温吞的,合在一起却胜过尖利过钢刀剑刃。

婠婠的佩服流露在眼神中,亮晶晶的叫人不能忽视。凤雅娘再三的确认了婠婠的眼神。虽说做人要谦逊谨慎,但是被大嫂嫂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根本就压抑不住内心的飘飞好吗。

雅娘的心一飘飞,便不由自主的越发使力起来,将一番评论批判做成了篇辞藻华丽的文章。

萧佩兮忽然站了起来,道了声身体不适便逃也似的奔出了凉亭。剩的两脸莫名的雅娘、颂娘,和一脸佩服感谢的婠婠。

凉风一阵阵的吹过来,却总也吹不去萧佩兮面上的烧热和心中的恼意。

她对凤卿城的心思,凤雅娘是不知道的。可方才她却总觉得雅娘是在借着潘金莲来责骂她。

到底是心虚罢。

萧佩兮揣着一颗乱作了一团的心,独自在雨中走了许久,才回到居所。她摒退了丫头,自己坐在屋子里,出神的剥着桌上的瓜子。

凤卿荀回来后,在门口看了她一阵,方才走到了桌旁,“你既不爱吃这个,何苦天天吃。”

第四百六十一章 很有气节的拒绝和暗搓搓的收下

萧佩兮回了神,笑道:“滋味还是不错的。”

凤卿荀将一只纸包放在桌上,又道:“既不想笑,便不必笑。”

萧佩兮愣了愣,面上的却是依旧挂着那笑意,她起身拿了一件干爽的衣物予他,道:“易之哥哥的衣摆湿了,换下来罢。”

说罢了她转身往屋外避去,走到门边听得凤卿荀说道:“大伯母喜欢朝阳花,大哥却并不喜欢吃这朝阳花的籽。他的桌上常摆着盘瓜子,不过是因为大嫂嫂喜欢吃。”

萧佩兮又是一怔。

明婠婠人不在府里,凤卿城的桌上却还常摆着她喜欢吃的东西。

她曾经许多次的看到过凤卿城握着一把瓜子,独自的嗑着。她以为他是喜欢吃的。心慕着一个人,不可得,便想着吃他喜欢的东西、做他喜欢的事情。

如此仿佛就能与那人靠的更近些。

却没想到,原来那个人做着的是与她一般的举动。

如此大的一个讽刺,如此大的一个玩笑。

萧佩兮怔怔的立在门旁,一时想笑一时又想哭。待她重新定下心神,却发现凤卿荀已经不再屋中。

桌上只摆着他方才拿来的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盒玉露团。

玉露团这种甜点北地也有,却远不如汴梁的精致味美。自她来到汴京,这玉露团便是她最喜欢的一种的甜点。

雨淅淅沥沥的下到夜里,至第二日也未见晴朗。

天气未晴,婠婠的心情却是明媚的很。赵子敬终于归京了,他归京便意味着凤卿城的空闲时间能够多些。

凤寒同金莺锅铲一同回了定北侯府,她们来到府门前时,恰好凤卿城准备出门去上值。见到凤寒仙气飘飘的下的车来,凤卿城报以了一个长长的注目礼。

锥帽上的纱很是薄透,隔着两层,凤寒也将凤卿城的表情看的分明。她拂了拂袍袖,声音甚是有底气的道:“看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

凤卿城丝毫没有遮掩笑意的意思,他轻咳了一声,道:“刚好有事同阿姐说。”

凤寒不知他要说什么,但他要说的事情必是重要的,不然也不会耽搁着上值的时间,还特特的叫了婠婠到书房。

栖梧岛在海域间很是有些势力。凤卿城的重要事情,是向她问询可曾知晓一座布置着奇门之术的岛屿。

凤卿城说的明白,他想寻的是遁四门的安身之地。

凤寒本来是存着拿乔的心思,但听得事关着遁四门,便就收了那玩耍的心。遁四门的事情越快解决,局势便越快的安定。局势安定了,凤卿城和婠婠才能脱身,才能谈那过继之事。

那样的一座岛屿,凤寒在五年前与袁枭出游时曾经见过,只是不确定那是不是遁四门的所在。

对于寻找遁四门,婠婠极具着热情。不论出于局势的考虑,还是处于对那符咒的执念,她都迫切的想要寻到遁四门的巢穴。只是在确定之前,无论是由四门去查探还是朝廷直接派兵去查看,都难免会打草惊蛇。

由江湖人去探上一探,显然要妥当的多。

凤寒应承下这桩事,也没在侯府多留,见过了太夫人后便就离了汴梁。

在送走凤寒后,凤卿城转头看向了婠婠,“婠婠做了什么?”

这话没头没尾,婠婠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凤寒的那一身装束罢了。

啧啧啧,临走都没想起换回男装。

婠婠想了想,道:“我也没做什么。大概是天性罢。”

漂亮的衣裙,精致的首饰,哪个女人不喜欢。

凤卿城滞了滞,没再继续去思考凤寒的天性问题。他抚了抚婠婠的发,道:“好生休息,我先去见表哥。”

婠婠点了点头,回到淇奥斋里嘱咐着锅铲将从北地带回来的那些枣子和糯米蒸成糕,留待凤卿城回来时吃。而后她便开始了优化小程序的工程。

此刻的婠婠并没有意识到,凤卿城所说的休息,是真的在嘱咐她休息。

赵子敬那货不走寻常路,居然早就做好打算,要她这个人质来卖力气。

当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然来不及再好好的休息了。

赵子敬连衙门和人手都给她准备妥了,只等着她去上值。衙门还是从前的天门,当年那场火烧去了无名楼里的东西,却没毁坏那建筑的框架。重新修缮过,改动了格局,既有着从前的影子,又与从前大大的不同。

婠婠的官职还是四门令使,薪俸、禄粟等皆比照左右丞相发放。

在很有气节的拒绝和暗搓搓的收下双份薪俸之间,婠婠选择了暗搓搓。赵子暄用了赵子敬的兵马,态度不明确的很,她又何必摆那个气节态度出来。

北地那边不时有四门的公文送来,但隔着那样远,什么事务都无法由她拿主意。那些消息也只是令她掌握四门的动态罢了。但是婠婠每日的工作并非只有闲坐着看公文。

她还得绘制出兵器的图纸,就算是照资料搬运,这项工程对于婠婠来说也算不得小。人手赵子敬是给配的整齐,但是程武那货的资料又是英文又是简体字,不是这个时空的人才能搬运照抄的。

幸而,她需要忙的只是那些图纸。侯府之中一切有序,没有任何值得她操心的事情。

不知道是杀鸡的立竿见影之效,还是凤雅娘那通文章的功劳,萧佩兮再没往凤卿城的面前去刷存在,便连婠婠都很少能碰到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婠婠终于交付了图纸,给自己安排了两日沐休。

这两日,她是想什么也不做的好好休息的。但事与愿违,沐休的第一日,林砚就归了京,要同婠婠汇报账目。

数钱,尤其数自己的钱,这样的事情无疑是有诱惑力的。婠婠不仅听了账目,还兴致勃勃的随着林砚去看在京都新修的铺面。

多年没见,林砚处事越发的圆融,言谈间也具备了种从前没有的魅力。唯一没变的是他那修竹般的身姿。

这样的人出现街头,难免要引得一众小娘子的注意。

在铺面的对面,正有一位小娘子望过来。只是她的眼神跟别的小娘子不同,那里面装的不是娇羞和欣赏,目光频落之处也并非在林砚身上。

她瞧的是与林砚同行的婠婠,只偶尔的打量一下林砚。她的手指绞着丝帕,牙齿微微的咬合着,眸底那不甚分明的情绪令人不适的很。

这小娘子不是旁人,正是才刚养好伤势的小绿茶楚惜娘。

第四百六十二章 对他这等段位来说 徒手拆门难道还叫个事儿

楚惜娘今日出来是置买首饰充作嫁妆的。

她那位舅母一向的言语慈蔼,翻起脸来却是凌厉的令人难以招架。只那么一夜的时间,她所有的一切就都变了。连外祖母对她都只剩下了摇头和叹息。

到底还有那一脉血缘,简郡公没有弃她不顾。将她清理出简家有许多方式,比如送她入庙,比如遣她返回父乡,又比如那种干净利落,可以让孟氏完全满意的方式。

但他的选择是将她嫁出去。

简郡公为楚惜娘挑选的是城郊一家富户的独子,家底殷实,那郎君也读的几年诗书。楚惜娘嫁过去是下嫁,便是她的名声已经不好,那户人家也会高高的供着她。她这一生总是无虞。

将她低低的下嫁,对孟氏那边也算是个交代。谁也说不出什么去。

简郡公觉得自己这般选择是对得起胞妹、对得起这个外甥女了。可楚惜娘却不是这样想的。在她眼中,那富户一家便是浑身土腥的泥腿子。她好歹也是官贵千金,她的外祖家是世袭的郡公。

那泥腿子如何能配的上她!

本来她是可以给表哥做妾的。她可以让表哥无视凤雅娘,只与她恩爱缱绻。那般,做妾与做妻也无甚区别。

都是这个煞神。若不是她的出现,什么都不会改变。表哥对凤雅娘的厌恶会越来越深,舅父和外祖母也会一直的疼惜自己。

楚惜娘手中的帕子绞的紧紧的,将她的手指勒的青白可怖。

她恨,却又不敢如何,也没有能力如何。从来她都只是靠着柔弱的外表和那楚楚的姿态去博取别人的怜爱,用那份怜爱来达成她的目的。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被戳穿,再没有谁去相信她的话、她的眼泪。

便是有,谁又能为了她去得罪那个煞神夜叉。

楚惜娘正恨意满盈无处发泄,忽听得身背后有人叹道:“青天白日,孤男寡女的同处,当真世风日下。”

楚惜娘转回头去,却辨不清方才究竟是谁在说话。收回了视线来,她的心忽的一跳。这青天白日孤男寡女的,同在一处无人的铺面里还将门掩了。这不正是个大好的报复之机。

明婠婠再是厉害,她也是个女子。京都中人皆说定北侯痴情,再是痴情他也是个男人。有些事情,是个男人便不会不在意。

楚惜娘心下有了个大胆的主意,她四下的打量了一番。日头正足,故此处虽是闹市,来往的人却不不是很多。谁也不愿意在这街头被烈日暴晒,一个个脚步飞快,并没有人注意她。

跟她出来的丫头仆妇,只一个在她身旁,余下的犹在首饰铺子里等货。

楚惜娘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双腿有些微微的发抖,手心里沁满了汗。她努力的镇定了一下,告诉自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寻借口打发了那小丫头,再次的观察下了四下的情况后,楚惜娘脚步飞快的移动到了铺面前。

这那间铺面气派非凡也古怪非凡,窗子是一种很小的六边形状,集散有致,颇具雅趣。采光可以用数量解决,能进出些什么却不是数量可以解决的。

只要这门一锁,里面的人便不得出来。

锁和锁链都是现成的,犹在其中一边门上虚挂着。楚惜娘飞快的将链子穿过另一边的锁环,锁头一套便结结实实的扣紧下去。

做完这些后,她连确认一眼的时间也不敢留,拔开腿便逃离了现场。蹿到自家的马车上,唤出铺子里的下人,谎说身体不适想要回府。

斜对面的茶铺中。

一名面广鼻长、麻面青须的褐衣男子望着那远去的马车,面上好一阵的呆楞。随即自鼻腔里喷出了声蔑视的音节。

这女人是个蠢货不成!她只需要推开那铺面的两扇门,假装看到了些不该看的,再作态一番也就达成了目的。

她怎么就想到用锁去锁。那把明月刀砍什么砍不断?

原想着借这女人在明婠婠和凤卿城之间撬下些嫌隙,那嫌隙越大便越有助于自己将要实施的任务。谁想这人竟是个蠢的,白白的浪费自己一句话。

褐衣男子掸了掸衣袖,端起桌上的茶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品着。

没成便没成罢,反正也是碰巧遇上,临时起意。那蠢人不久前才跟明婠婠生了一场恩怨,做出这行为也正常,晾那明婠婠查不出什么。

此刻在那气派不凡的铺面中,婠婠和林砚很是怔楞了一瞬。

林砚那淡然惯了的面上出现了一丝不确定,方才响起来的是门锁的声音?

他行到门后伸手拉了拉。这回确定了,这两扇门当真是被锁住了。锁是自家那把,钥匙还在他手中握着,可那门的缝隙很小,无法从里面将锁打开。

门掩着一是为了遮阳光,二是为了保持铺子的神秘,吊足客人的胃口。谁料就出了这么种状况。

林砚觉得他一个家仆,来见婠婠再带着一群跟班总是不太合适,而且有婠婠在,他也不必怕从什么地方又忽然的蹿出个侠女来。所以今日他只一人随着婠婠出门。

万没想到,在这汴京街头、在自家新潢的铺面里,竟就出了事情。小小的一把锁,却有着很大的可能会损了婠婠作为一名女子的清誉。

这是街头的铺面,门掩着并没什么。被锁在一处,传将出去可就不一样了。

林砚想到的问题,婠婠也想到了。她淡定的很,先是摸了摸那用料名贵、雕做精致的木门,而后又透过门扇的缝隙观察了一下锁链的材质。

门太贵,踹门的话,她会心疼门。

锁和链都是精钢打制,用刀砍的话固然能砍开,可她心疼刀。

于是婠婠退开身,用眼神向林砚传递了一个意思:上!

林砚一怔,将手中的钥匙往门缝处比了比,“大娘子,无法打开。”

婠婠出声明示,“拆门啊。”话音落稳,她又做了补充,“完整无缺的拆下来。”

对于他这等段位的建筑大家来说,徒手拆扇门难道还叫个事儿?

一种许多年未曾出现在林砚心中的情绪,隔着长长的一段时光,再一次的出现了。那种情绪叫做微微凌乱。

徒手拆门这种事,他实在是做不到啊。

婠婠看林砚那神情,便明白他还没有点亮徒手拆门这项技能。婠婠摸了摸腰间的刀,又看了看那缝隙后的锁链。犹豫片刻后,她松开了搭在刀身上的手,透过缝隙捏住了那只锁。

仅以两根手指之力,生生的将那锁子捏断。

林砚......

果然,他们家大娘子的彪悍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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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章 那煞神!禁脔?哈哈哈... ...

在林砚重新认知了一遍婠婠的强悍时,婠婠在揉着她的手指头。

莫名其妙的被锁在自家铺子里,莫名其妙的表演了一次徒手捏锁,这事儿哪能轻易了结。

婠婠戳在街道的中心,望着热气蒸腾的天空很是一叹。此刻的她油然的生出种被折去了翅膀的感觉——没了锦衣捕快,做什么都费力!

似这等事情,若锦衣捕快在身边,分分钟便能搞定。

她在日头下感叹了那么一瞬,便迅速的收回了注意力。四下里观察了一番后,径直的走向不远处的凉水摊子。

那摊主面上的错愕和八卦还未收尽,婠婠便走到了近前。距离近了,摊主才注意到婠婠腰间的那把弯刀,顿时惊慌了起来。

他仿佛是摊上了大事儿!

婠婠的态度很是客气,面上的笑意也可亲的很。这让摊位的心放下了大半,眼前这位夫人怎么瞧也不像是那传言中的夜叉,以弯刀为武器的人大有人在,自己怕是想多了。

他又没做什么,只是凑巧瞥见了全过程罢了,事情实与自己无关。这位夫人也就是向自己打听个情况。

摊主的心稳下来,对于婠婠的询问,他回答的详尽无比。从楚惜娘的模样身段、行止语态,到她乘的马车是个什么模样,往什么方向去了,都说的清清楚楚。

婠婠听罢了直接放下一锭银子,买下了摊子上的所有汤品。

摊主捧着那锭银子,笑的见牙不见眼。瞧瞧,这就是热心肠的回报。

揣好了银子后,摊主周到的问道:“汤水这样多,可需要小的跑腿儿将汤水送到府上?”

婠婠点了点头,“刚好,有劳您送去京都府衙。”

摊主一愣,“哪儿?”

婠婠客客气气的重复道:“劳您送到京都府衙,我买这些是顺便请那些衙差喝的。”

摊主反应了一会儿,痛快的应道:“行。”

这种事情,人家想要报案也在情理之中。自己去帮着做个证,算什么麻烦事情。更何况人家给的银子足抵得上他一整个夏天的收入。

摊主捧着他那副热心肠,一路与林砚说天说地说家常,聊得甚是愉快。直到到了京都府衙,见得那些衙役对婠婠毕恭毕敬,诚惶诚恐的行礼问安,还唤她做“令使大人。”

摊主的思维顿就凝滞了,木偶样的做了口供,木偶样的与那些衙差盛了汤水,木偶样的挑着担子走出京都府衙,又木偶样的在京都府衙的大门前戳了好大的一会子,才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按了按怀中的那锭银子。

亲娘咧,他竟赚到了夜叉的钱。

这位明大人也不似传言中的可怕,待他的态度比那些巡街的衙役可要好上几千几百倍,明明是春风似得人物,怎么就被传成了那样。

在摊主纳闷的时间里,婠婠和林砚已身在茶楼之中。

林砚特特的点了一壶清火气的冰糖菊花茶。

婠婠的火气倒不怎么大,她的注意力也还在自己的财产之上。

林砚委实的是个人才,短短几年居然就将明月山庄当年的产业给恢复了大半,且那收益数字还十分的漂亮晃眼。

婠婠亲手的倒了一杯茶给林砚,满眼的欣赏敬佩,“当年我说我赚一两便有你一文,实在给少了。”

林砚起身谢了婠婠的茶,道:“大娘子说笑,林砚只是大娘子的家奴,怎能分益。”

他说这话是发自于真心。钱财是好东西,然而婠婠给他的,远比钱财要重要、难得的多。

她带给他的是他曾经最想要的得到的尊重,还有从前从没想象过的,心的自由。

明月山庄的林大先生乃为官奴之身,此事人人皆知。那些江湖客、那些生意场、乃至官场上的人,却依旧对他客气有加。发自内心的客气。

面子上的客气是因着他的主子,发自内心的却是因他的能力。若非婠婠,就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有着如此的一番能力。若非婠婠,他便是知晓自己有这能力,也未必能顺利的施展。

从前在意的,如今他已然不在意了。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再不是殷家的恩恩怨怨,再不是那些图纸瓦片、一日三餐,而是不见尽头的辽阔精彩和无限的可能。

婠婠也不同林砚矫情这些,只道:“那你的月钱按照山庄收入的分益发,翻六倍,六六大顺。我同金十三的那些生意,从我的所占的比重里抽一股给你。”

说罢了婠婠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就着瓜子茶点,又聊了些明月山庄的产业和金十三的近况,聊到明月山庄在北地的那些生意时,婠婠不由得叹了一声。

她心中当真是有些挂念那群不靠谱的人。

不过她不在,他们应该能靠谱些,想来是不需担忧的。

正想到此处,婠婠那好耳力敏感的从一片嘈杂中辨出了自己的名号,她下意识的凝神去听辨。

“可叹啊可叹,如今那明大人便如折了翅膀的鹰隼。”那声音顿了顿,从鼻腔里发出了一道音节,又继续的道:“折了翅膀的鹰隼是什么?只得歌啼的莺鹂罢了。”

一语说罢,半个茶楼的人都哄笑起来。笑声里透着的不是应和之意,而是好笑。

“这位仁兄是喝醉了罢。”

“就那位,说她是鹰隼都委屈了鹰隼,鹰隼哪有她万分之一的凶狠。”

笑声落尽,不断的有各种音色语调诉说起有关明婠婠的传闻。

“六年前,我可是亲眼见了的。那般勇猛壮硕的一个汉子,‘嘎嚓’一声,就被那煞神活活的拧断了脖颈。那煞神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当年的许巡抚,诸位可还记得?满门上下七十三口,只半柱香的时间,一个不存。诸位好好回忆,那次可没有旁的锦衣捕快,只她一人。一人啊,半炷香里灭了七十三口。”

“听说那位展笑风展大人,是被她活活砸死的,脑袋都砸烂了半个去。那可是展笑风啊。”

“那桩事情我知晓的清楚,我家五表嫂原是宫中的女侍。那件事可不是明大人因爱生恨,才下那等重手。她为的是免除罚俸,为的是银子!”

......

林砚站起了身,看样子是要制止那些人继续说下去。

婠婠示意他坐稳,“人太出名,这种状况自是难免。不必去管。”

林砚道:“大娘子的胸襟气度,令人折服。”

婠婠......

凶名和有气度并不犯冲突。那还是不要解释明白了。

最开始提到婠婠的那道声音再一次的扬起,“正是当年种种,方才显出了今日的可叹。”

有人笑道:“这位仁兄倒是说说,有何可叹?”

那声音缓缓的道:“四门令使离了四门,一在汴梁、一在北地。如此相互制辖,四门方能真正的受燕王掌控,四门令使也才能为官家所用。

今日的明大人看着风光,实际再不比当年。

身陷权势之逐,背负怀璧之罪,迫于大局之势、情义之胁。可怜明大人那般的骄傲风骨,如今的处境竟与禁脔无二。说的直白难听些,她不过官家的一件工具、定北侯嘴边的一块美肉罢了。

如何不可叹。”

这长长的一段话落下,整个茶楼的空气都凝滞了,静的只余呼吸声。

片刻后,一阵嗓门响亮的笑声伴随着不断拍击桌面的声响扬了起来,“那煞神!禁脔?哈哈哈......”

第四百六十四章 什么叫做被打的满地是牙

禁、禁脔?

美、美肉?

婠婠借着茶水好生的照了照自己。

茶楼中的笑声渐渐多起来,比之方才那阵笑声要少了一半。

那嗓门响亮的汉子笑的够了,道:“那煞神如何能与禁脔沾上边儿。这位兄台当真会讲笑话。”

有人笑着应和,“确是好笑的很。谁人不知那位侯爷是个惧内的。”

“什么叫做惧内?那是痴情。我姨婆的小叔子的岳母便在定北侯府做事,可看的真切着呢。”

“痴情也好,惧内也罢。就那位夜叉......还说不好谁是谁嘴边的一块美肉。”

又是一片笑声响起来,预防才那两阵笑声不同,这次低低的带着意味不明的窃笑味道。

最先提到婠婠的那道声音又一次的响起来,“定北侯是何等人物。不说他是如安然的活到今日,就说当年的那位三朝元老,老狐狸似的一个人,不也是乖乖的听顺他意。哄明大人,岂不玩似得。”

婠婠的视线从茶盏中的倒影转移向那道声音的主人。只见那人面广鼻长、麻面青须,生的便不是一副好面相。此刻这人正摇着头,一脸的“我明白,我最明白。你们这些人统统都不知道。”

这麻面脸不再说什么,自顾的喝起茶来。

片刻后,有人忍不住议论道:“如今这局势,也不是没可能。世间有许多的事,不是拳头硬就能解决。”

“皆说那为明大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因着情义被胁迫至此,也说得通。”

“若真是如此,确是可叹。”

“岂止可叹,也太可怜了些。”

......

在听到“禁脔”两个字时,林砚便生了怒意,但他没有做出行动。由他动手制止、给出教训,再是怎么的迅速利索,也要花费时间运作一番。似眼下的情况,当然是婠婠直接动手来的快捷方便,干脆利落。

林砚的视线一直都落在婠婠的身上,耳听得坚信婠婠同禁脔不沾边的人愈来愈少,婠婠还久久的没有动作,林砚便有些摸不到头脑。

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时,婠婠终于站起了身——只是手里却端了一盘瓜子。

林砚心中纳闷:莫非大娘子是想要将瓜子充作暗器?

事情的发展跟林砚想象的实在不同,他们家大娘子并没有出手,而是端着那盘瓜子凑到了那麻面脸的附近。那模样、那神情,跟一旁边凑过去听热闹的人一般无二。

事情的发展也跟那麻面脸预想的大大不同。眼见着诸人的议论开始倾向于自己的说法,他满心的得意,待要再次的开口,将流言的酝酿方向拨到自己想要表达的重点,却忽然见到婠婠走了过来。

他亲眼见到婠婠寻了个摊主,亲耳听到她往京都府衙去了。此时此刻,她怎么不在京都府衙寻那蠢女人的麻烦,而是好巧不巧的出现在这间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茶楼里。

茶楼的茶并不出名,格调也不高,三教九流都有出没,最是适合传播流言。故而他才选择了此处。若是他早知婠婠会在这里喝茶,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迈进来的。

刚刚他散的那些流言,她必是听到了,此刻过来不会是想动手揍他一顿罢。毕竟那侮辱之言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可是婠婠过来后并没有揍他,她坐在了窗边,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盯着他瞧。

麻面脸不受控制的紧张起来。他吞下了涌到舌尖的话,微微的低下头去喝茶。

婠婠看的清楚,在她走过来之前,这人明明是一脸有话要说的模样,于是催促道:“接着说啊。”

四周的茶客们议论的正兴致高涨,听得婠婠的催促也都向麻面脸瞧来,纷纷的催道:“说啊,说啊。”

麻面脸心道,他不过是说了几句闲话,她并不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所以他不必如此的惧怕。

虽然心中这样想,但情绪还是没有办法恢复。他张了张嘴,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笑了两声,摆手道:“不说了,不说了。时候不早,该走了。”

说罢了,这麻面脸扔下了茶钱,尽量自然的走下了茶楼。

一位身材微圆的妇人用胳膊肘碰了碰婠婠,“哎,妹子你可信那话?”她掩着嘴笑了两声,道:“就那夜叉......还禁脔,亏那麻子怎么诌的出来。就论容貌风姿,也是定北侯才更像。”

婠婠吐掉了唇边的瓜子皮。

她这容貌怎么了?即便不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但也肤白貌美气质佳,还是够资格做人禁脔美肉的罢。嗯......够、够的罢?

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向这边说道:“这位大嫂还是莫要乱下定论,方才那位仁兄说的实有几分道理。”

那妇人十分自来熟的在婠婠的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道:“我听不出什么道理,只觉得好笑。”

一名身材壮实的汉子同那书生道:“娘们儿家见识少,你与她们说她们也不懂。”

那妇人“呦”了一声,将瓜子皮吐得“啐啐”有声,道:“娘们儿怎么了,朝中的女官不知几多。”

那汉子道:“所以人家是女官,你们只能在这里嗑瓜子。”

这几句话顿就就转移了茶楼里的聊天内容。一片争论声里,婠婠往窗子外探了探头。略等了片刻,便见到那麻面脸走出茶楼。

虽然禁脔、美肉都是姿色绝佳的,但这都不是什么好词儿。这麻面脸话里话外,更是让婠婠听出了一股挑拨之意。

她将瓜子往身畔那妇人手里一递,一扶窗便跃下了茶楼。凌空一个旋踢,在落地之前就将那麻面脸踢倒在地。

麻面脸走出茶楼,犹还在思索着今日这任务是否算作顺利完成,便觉脑中一懵。再一定睛,视角已经变得很低很低,口中有些异样感,他正要张嘴吐出那些异物,视角便又变化起来。先是高,再是低,呈弧线状飞速的变化着。

他整个人都被踢飞起来,有碎物自他飞过的地方落下,猩红和黄白相间着,那是十几颗碎裂的牙齿。

麻面脸被砸到了墙上,身体内一阵的声响,骨头不知断去多少。接下来,他如个沙袋样被踢来摔去。嘴,是被重点照顾的地方,不是直接被踢被捶,便是磕到地上、碰在某处棱角凸起之上。

造成的后果便是满嘴的牙齿全部离家出走。

躲在各种角落的汴京百姓们,看的满脸都是长到见识的模样。被打的满地找牙是什么样子,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了,什么叫做被打的满地是牙。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且看吧

短短的一个时辰,流言便从汴梁城的各个角落里传播开来。

只是流言的传播的速度和规模都与散步者的预想的不太一样,内容也渐渐的偏了他们的初衷。

汴梁城某处不起眼的宅子中,一名老者紧锁着眉头,面上颇有着责怪之意。“早就与你说过,明婠婠此人并不简单。”

他这话是对那一身儒衫的人所说。相比于他的焦躁难安,儒衫人一派的风轻云淡。这让老者越发的不满。

散布流言是为离间明婠婠和定北侯的关系,之后再弄出几件事情,挑拨赵子敬与明婠婠、赵子暄与四门的关系,不愁那明婠婠不离开汴京。到时候这赵氏天下还会继续的乱。他们也有更大的机会去取得四门令。

不止程老祖的仇可报,他们的处境更会逆转直上。

计划看似不错,老者却是反对的。

果然的,刚一开始实施就出了事情。派出去散布流言的有四人,其中一人被明婠婠捉了个正着,打了一顿后以辱骂朝廷命官之罪扔进了京都大牢。

捉了个正着倒没什么,打一顿也不碍什么,可将人关进大牢,令老者心中忐忑难安。他总疑心着对方是不是发觉了什么,否则以明婠婠的行事风格,打一顿也就作罢了。

儒衫人见老者这副模样,笑了笑递过一块寒瓜,说道:“我们传流言不正是给明婠婠听的。话传到了,咱们的目的也就到了。”

老者道:“她怕是察觉了什么。”

儒衫人道:“莫说是明婠婠那般骄傲的女子,就是寻常女子听了那些话,也不会全无波澜。”他拿起块寒瓜来吃了两口,又道:“我们还得再让人去传一传定北侯这些年里做过的那些事,为他好好的树一树名,立一立传。”

见那老者的眉头依然锁着,儒衫人朗声的笑了笑,自信无比的说道:“且看吧。”

定北侯府中,婠婠冲了个凉,洗去一身因为运动沁出来的汗,清清爽爽的坐在铜镜前左照照、右照照,变换个姿势继续的照。

金莺轻柔的往婠婠那半干的头发上擦着香露,心手合一的专注。在一旁打着扇子的银雀却是跑了神,她看着婠婠,不知道怎么的脑海中忽然就闪过了一个词语:搔首弄姿。

这个词才一闪过去,她便立刻的甩了甩头。

不不不,不能这样想夫人。夫人怎么会跟搔首弄姿这样的词语产生联系。

玉鸽将冰缸里的冰换了,往里面镇了两盅杨梅浆,几只小甜瓜。婠婠啃了半只甜瓜,又继续的照镜子。

过了午,空气中的热浪越发灼人。被竹林、湖水围拢的淇奥斋相较旁处要凉爽许多。再加几只冰缸,屋子里的惬意又升了好几个度。

寻常这个时候在家,婠婠都会窝到凉榻上,或是小睡一觉或是抱着四门令娱乐一会儿。今日她却稳稳的坐在镜子前,照着那已然照了近两个时辰的镜子。

头发已经干透,金莺问道:“夫人可要梳个清爽的发髻?”

屋子里足够的两块,披着头发也不觉闷热,但婠婠想着若梳个清爽的发髻,凤卿城回来见到,视觉上会觉得凉爽许多,便点头道好。

金莺那一双手灵巧非常,很快便将发髻梳好。清清爽爽的,没有搭饰物,配着婠婠身上那袭宽松的素色衣裙,显得小去了几岁。

婠婠让金莺拿了胭脂,在眉心绘了个简单的梅花钿。她又望了一阵镜子,她向金莺问道:“莺儿啊,觉得你家夫人我生的可美?”

金莺笃定无比的点头道:“夫人天姿国色,绝世无双。”

婠婠......

这丫头的神情也不像是拍马屁,八成是她的脑残粉。

脑残粉的话客观吗?

当然不客观。

于是婠婠又转向了银雀,“雀儿啊,你觉得你家夫人我生的如何?”

银雀在心中迅速的组织了一下语言,笑着道:“夫人冰肌玉骨,明眸皓齿,奴婢觉得甚是好看呢。”略一停顿,银雀又道:“容色好,不过尔尔。夫人之风华,便是那得倾世美人都不能及。”

婠婠......

这个丫头貌似是在溜须拍马啊。

她将目光移向了玉鸽,眼睛即刻的一亮。这丫头憨,说出来的话必然客观。

婠婠正待开口,便听得外面响起一阵破空之声。下一瞬门便被推开了,凤卿城在门前望过来,在见到她后停顿了那么一刻,然后快步的走过来将她捞在怀中。

身高的问题再一次的困扰住婠婠。

他这般的捞着她,她就是踮脚也踮的困难。既然都俯低了身,难道就不能一下子低到位吗!

银雀见状立刻丢开了手里扇子,速度飞快的向着凤卿城行过礼,而后拖着准备张嘴问安的金莺和玉鸽出了屋,并细心无比的将门掩好。

婠婠一会儿试图用脚尖站立,一会儿试图往凳子、妆台上移动,甚至还试图着拿他的脚做踮脚。凤卿城意识到了她的不适,将身体倾的更低了些。

双脚落稳在地,婠婠轻舒了口气,问道:“恒之怎么了?”

怎么这个时辰便回来了,一回来还如此的不对劲儿。

凤卿城抱着她,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意思,“外面起了流言,我心中害怕。”

那流言初起时势头很大,后来婠婠将一个传流言的人揍的不成人形,扔进京都大牢的事情传来,那些流言的势头霎时的低落下去。但终究还是传开了。还传到了她的耳中。

他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害怕的,他说怕,怕的是她听了那些话心中起疑,怕的她再一次的离开。

婠婠如何不明白。

她微微的推开他,指了指自己的心,道:“用这里想,我自是相信恒之。”她再指了指自己的头,继续说道:“用这里想,我若一怒离开,局势就会生变。局势一变,天下大乱。

而且,我为什么要因着别人嘴里的说法,让自己过得不痛快。”

婠婠伸手擦了擦凤卿城额角的汗,又道:“便是禁脔,只要对象是恒之,我没什么所谓的。我从前说过,只要是恒之,我怎样都可以怎样都欢喜。对恒之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是认真的。”

顿了一瞬之后,婠婠补充道:“不过有前提,妻也好、禁脔美肉也罢,恒之都只得我一人。”

第四百六十六章 牛皮吹得有些大 话飞的有些快

竹林微涛,湖水轻澜。叶片摩擦的声音和流水声音都是细细碎碎的。

小甜瓜的清甜的香味似有还无的弥散在屋子里。

凤卿城的心一点点的安稳下去,他拥着婠婠,静静的并不作言。

阳光透过竹帘的缝隙,在妆台上投下几点光斑。属于午后的慵懒安逸将一切隔的模糊而遥远,唯有眼前的人近的真切。

如此抱了一会儿,婠婠的思绪又回到了他进来之前的状态。她伸手戳了戳他,问道:“恒之觉得你家夫人我生的如何?”

凤卿城想也不想道:“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婠婠......

这明显是情话啊。

她再一次的戳了戳了凤卿城,“我是认真在问。”

凤卿城松了松手臂,认认真真的看了看婠婠,笑着道:“明眸善睐,宜喜宜嗔。”

这话仿佛是有些客观了。婠婠的唇角微微翘起,片刻后她轻咳一声又问道:“那恒之觉得,我这姿容可够了做禁脔美肉的资格?”

她是认真的在确认自己的美貌值,他却以为她仍是继续方才的话题,故意说这玩笑话来缓解他的紧张忧惧,便重新的拥住她,道:“我是你的禁脔。”

婠婠有些泄气。想了想后,这个关于美貌值便就作罢了。

她没再说话,只静静的抱着凤卿城。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凤卿城终于松开手臂。婠婠却是不肯松。两个呼吸的时间后,凤卿城又重新的抱住了她。

婠婠略略的调整了下姿势,道:“今日我揍的那个麻子似乎有些问题。他说话的方式,跟锦衣捕快传流言的方式很有相像之处。”

凤卿城一阵,松了手臂,低头看向婠婠。

婠婠眉头一挑,道:“恒之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我这三年里也不是只顾着吃喝玩乐的。”

她还是学习、具备了些锦衣捕快的素质。旁的技能且就罢了,这闲心无聊的说八卦和别有用心的说八卦,她难道还嗅不出一丝不同来?

凤卿城立刻道:“婠婠今日的妆容甚是特别。”

他说这话时,神情嗓音无一不令人迷醉。

婠婠的思维当即就跟着跑了,“恒之若觉得好看,我便日日如此装扮。”

凤卿城触了触她的面颊,道:“婠婠如何装扮都好看。”

婠婠望着他,眉眼间的笑意越发盈盈。

成功转移了婠婠的关注点,凤卿城将她拦腰抱起,轻轻的放在美人榻上。走到冰缸旁取出了一盅杨梅浆,坐回到婠婠身旁,一勺一勺的喂予她喝。

待喂下了半盅后,凤卿城方才开口继续着方才的正经话题,“既有问题,为何只是丢在牢中。”

婠婠道:“天门已非从前,汴梁城里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我并不分明。若今日我直接说那人有问题,难保不会打草惊蛇。我只交待那些衙差要好好的‘照顾照顾’那人,只莫要叫人死了。就算狱中有旁人伸进去的手,总不能那么多衙差都有问题。

这件事情还是留待恒之去查来的稳妥。”

凤卿城又喂了婠婠一勺杨梅浆,笑道:“士别三年,刮目相看。”

婠婠道:“我从来都是如此聪明。只不过我心慕着恒之,许多时候都被恒之迷得发傻,所以恒之才会有此错觉。”

凤卿城放下了手里的银勺,“如今我不能迷住婠婠?”

牛皮吹得有些大,话飞的有些快,一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个坑。婠婠一时描补不过来,便指了指那只银勺子。

凤卿城重新将银勺拿起,舀了杨梅浆喂到她唇边。

凉丝丝的杨梅浆于齿颊间化出一片酸甜清爽。几勺杨梅浆的时间,婠婠有了说辞。

“再是发傻也总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是从前一心的迷着恒之,未曾想太多。如今我想要迷住恒之。

既我没有那禁脔美肉似得容姿,也就只好靠我的聪明才智了。”

凤卿城笑着将最后一点杨梅浆喂予她,擦去她唇上一点浆色,道:“我早已被婠婠迷得神魂颠倒。”

婠婠笑了笑,见好就收的转移了话题,“今日还有一件事,现在想来许是跟那散流言的有些关系。我也报了京都府,让他们去查了。”

凤卿城没有再细问,放下了汤盅道:“我这便去查。你且歇一歇。”说罢了,他又好生的看了婠婠一阵,方才出门离府。

在他离开后,婠婠小歇了一阵,觉得无聊便拿起四门令来。电量剩的不多,此刻日头还足着,婠婠便拿着那块充电宝往屋子外面找了处妥当的地方晒着。

琥珀搬了只小坛子从竹林里走出来,婠婠问了得知那是去年里埋在林中的竹雪酿。这种酒水用冰镇一镇,夏日里饮用最是清爽。

婠婠开了坛子,尝了一点后招呼着几个丫头往湖里去捞小龙虾。

待那小龙虾终于从湖里到了盘子里,日头已然在西天处没下了大半。

青竹打制的小桌摆在那竹林间、湖水畔。桌上一大盘小龙虾、几样清爽小菜,一壶镇在碎冰中的竹雪酿。桌旁坐着婠婠,一面嗑瓜子一面等着凤卿城。

青金、红纹将悬在竹林小径间的灯笼一一的点亮,又特特的在小桌旁多加了几盏。

有晚风吹拂过,林叶沙沙,灯影摇摇。

婠婠没有等回凤卿城,倒是等来了帝后二人组。

赵子敬携着姚南星临时起意的来了。说是临时起意,是因为他们并未依照惯例,提前许多时日下达这一意愿。

帝后二人都不是那等喜欢讲究的人,若非必要,一应繁琐的惯例、规矩,能省则省。因着这缘故,打发来报信的内侍并没有比帝后快上多少。

婠婠只来得及换更换一下衣裙,佩上两只碧玉小梳。这许多年里,她花费在身体上的努力很见成效。金莺也不需要绞尽脑汁的去琢磨,何等妆容搭配能令她家夫人显得好看一些。

时间匆忙,快速搭出一套不会失礼的衣饰且令她家夫人容色有增,对于金莺来说就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帝后仿佛是长长这般临时起意的来。从太夫人到凤颂娘,皆都没有按品大妆,都是一副较家常多一些郑重,比外出多一点随意的装束。同平日的里区别都不是太大。

这般情况下,婠婠越发的引人眼球。

她这装束其实也符合那较家常多一些郑重,比外出多一点随意的范围。但这等水嫩如小娘子的装扮出现在她的身上,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引人眼球的事情。

帝后同太夫人说了阵话,姚南星便携着婠婠手,要往淇奥斋中坐一坐。

待姚南星踏进了淇奥斋,顺着一路的灯笼、透过竹林隐约的望见那小桌子后,便笑道:“弟妹好雅兴。”

婠婠道:“哪里有什么雅兴,不过等着恒之用饭罢了。”

一语落下,婠婠便见到姚南星又一次的打量了她一眼,而后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名为“了然”的神色。

了、了然什么?

皇后娘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算了,误会就误会罢。特意打扮了等凤卿城吃饭,也不是什么不能误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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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竹影灯火

似定北侯府这般的官贵人家,饮食有序、饮食有时。这个时辰早已经过了暮食的时间。

姚南星转过头又望了望那重重竹影后的小饭桌。

许多年前的秦王府里,她也曾这样等过赵子敬,只是那时候她未曾特意的去打扮。后来赵子敬登基,几乎日日都会误了饭时,她也几乎是日日的等。

渐渐的她便不用等了,桌子对面常常都是空的。渐渐的她开始细心的装扮自己,只是为着等他一同用上一餐饭。

相互扶持着走到今日,姚南星在赵子敬心中的地位稳固,不可替代。宫中的妃嫔越来越多,每一个的背后都是一股势力。她心中知晓他待她未曾变,也知晓那些妃嫔皆是平衡的工具,恩宠哪个也是一种平衡之术。

她可以收敛起脾性,做好一个称职的皇后,助他均衡着各方势力,却难能让自己的心也变成一颗称职的贤后的心。

赵子敬待她,且重且敬。她更是有子傍身。只是这些都不能安抚她那惶惶的空落落的心。当年秦王府犹还冷清时,她总是要为府中的花销发愁,却一餐都吃的欢喜满足。

姚南星收回视线来,再看婠婠时心中便有了几分喟叹和遗憾。

同样都是花着心思的装扮了等人用饭,只一眼便晓得两人的心境必是不同的。欢欢喜喜的打扮好一番给心上人瞧,这样的事情,从前她竟是没做过。

时过境迁,如今做起来也只能是精心装扮期着他笑眼相望罢了。

这一刻,姚南星羡慕起婠婠来。

婠婠见姚南星先是去看那一桌饭,而后面上便带了一点遗憾,最后又羡慕的看着她。

婠婠琢磨了片刻,自以为的悟了。身为一国之母,怕是难能再痛痛快快的吃小龙虾了罢。小龙虾这东西,就是新鲜炒制了、新鲜拆壳,方才能吃的过瘾,吃的畅快有乐趣。

于是婠婠便诚意非常的邀着姚南星去吃小龙虾。

姚南星确是许多年没有这般的吃过小龙虾,闻言也意动的很,便欣然的应了,打发走宫女随侍,只同婠婠往那湖水畔一坐。两个人一面聊天,一面剥着小龙虾,竹林晚风,十分的惬意。

这惬意持续了五只小龙虾的时间,凤卿城便回来了。他不是一个人回到淇奥斋的,而是与赵子敬一同迈进院子。

注意到凤卿城并没有对婠婠的这副打扮有所反应,赵子敬的面上便出现了一抹了然。

婠婠......

这位又是在了然什么?

暖黄的灯影与漫天的星斗一齐倒影在湖水中,偶尔有风吹过,泛起一片冷暖相间的粼。

添了几样菜色、两副碗碟、两把胡凳,四个人坐在竹影间一面剥虾一面说着话。

赵子敬剥开的第一只虾并没有自己吃,而是放到了姚南星的碟子里。他放虾肉过来时,微侧着头向她舒开一抹温然的笑容。那笑容里透着疼惜。时光恍惚回到了数年之前的秦王府里。

也是这样的伴水而坐,也是这样的守着只小桌,他递过一只剥好的虾,望着她这般的笑着。

姚南星怔了怔,将手中的虾剥好搁到了赵子敬面前的碟子里,这才拿起赵子敬剥予她的那只虾肉,慢慢的吃下去。

帝后之间的微小互动,婠婠并没有注意到,她手中“噼啪”“噼啪”的剥壳声连连不绝。剥开一枚自己吃下,再剥开一枚将虾肉喂到凤卿城口中,如此循环着,还要听着凤卿城说话,自然是顾不得去注意帝后的动作和神情。

四个人里,唯有凤卿城的十根指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他一手握着酒盏,不时的喂婠婠喝一点,或是自己喝一点。另一手拿着扇子,扇底的风连连不觉的向婠婠吹拂着。

他说的不是什么闲话,而是相当重要的一桩公事。

今日传流言的与意图将婠婠和林砚所在一处的并不是一伙人,单瞧每一个都像是偶然。

京都府尹也没多想,简郡公府和定北侯是有姻亲的,这桩事情他打算私下里去同简郡公说一说,让他们两府去私下解决。至于那传流言的,按照非议、辱骂朝廷命官的律法,惩治了就是。

在收到深查的公文后,京都府尹的头足大了两圈。

似这等案子,从前都是归属天门处理的。他们京都府衙实在是不擅长啊。这三年里也没有遇上过类似这样的案件,要如何才能用最短的时间将事情查清楚,他们也实在的没有经验。

婠婠的那句疑心,传达到京都府尹的耳中便成了一种提示。他即刻的将那两个人提到了一处,也顾不得简郡公府的面子。

这倒是歪打正着,让楚惜娘听出了那麻子脸的声音。这两个人是不是一伙儿且不论,能定论的是,那麻子并不是单纯的说八卦。

京都府那边将楚惜娘放到了一边,集中着火力去撬那麻面脸的嘴。

也不需要拿到口供,只看逼走婠婠,谁的获益最大便能确定那最大的嫌疑人。

竹雪酿的爽净微甜化去了小龙虾的麻辣醇郁,换做一片清香凉润。

遁四门出手搅合并不在意外范围里。无论是汴梁还是北地,都在紧锣密鼓的铲除遁四门。有关遁四门的事情,隔三差五便会谈上一番。此刻聊过几句,也就转了话题。

四个人说一会儿公务,聊一会儿闲天,赏赏景听听风。便是聊起公务,也有着一种浮生半日闲的安适。

随着时间的流逝,穹窿之上的星子越发的亮。竹影间的灯笼越发的暖亮。

青竹小桌上的饭菜撤去,换上了几样甜香冷热的小食。

姚南星对其中一样炸制的荷花酥甚感兴趣,尝了一个后道:“炸制的东西香酥味美,只是炸过了东西的油第二次再用味道便不对了。我自小就喜欢吃第一遍油炸制的东西,又不愿意吃第二遍油做出来的菜肴。

偏阿爹不肯浪费,为了这个没少教训我。

后来我就哄着南辰去吃那些第二遍油的东西,假装是将饭吃完了,其实是用点心来哄饱肚皮。只盼着那些二遍油赶紧的用完。”

第四百六十八章 凤卿城就这么忽然的翻红了

经了高温的油如果储放的时间太长,容器不够密实,便容易生出股怪味,也不益健康。

在机器榨油的时代,尚没有多少人舍得将炸过东西的油丢弃掉,更何况是这个榨油依靠人力,食油产量不高的时空。

不提这个话题且好,一提起来婠婠方才意识到,自己吃了许多年的经历二次高温的油。

吃便吃了罢,反正前世也没少吃了。

她拿起一块炸制的点心,道:“油金贵,免不得二遍三遍的用。”

姚南星点了点头,又说起了同荷花般能够入馔的鲜花。

清风月色间,如此闲聊了一阵,帝后相携而归。走出定北侯府时,赵子敬忽似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向婠婠问道:“天命年间,程文重曾要改进榨油之法,只是未能完成。弟媳可知晓那未完成的法子?”

赵子敬的思路是,既当年失传的兵器可以重造出来,那其余器械也该是可以,故才有此一问。

婠婠对兵器机械之类并不感兴趣,相关的资料也是用什么翻什么。只在前些日子分类那些资料时,见到了有关榨油机的文档。内容她并没有仔细的翻阅过,也不知可不可用。

对于这种不确定,思考自然是没用的,需得拿出来仔仔细细的研究了才能有答案。

送走了帝后,回到淇奥斋里,婠婠便将白日里摆出来的充电宝取在手中。她选择充电的地方高在听风轩的脊顶之上,四围开阔,白日里的阳光也充足。

这个些日子凤卿城时常见到婠婠将那块古怪物件和四门连接在一处,此刻见她听风轩的脊顶上取下这东西,面上便露出片不解。

婠婠注意到凤卿城的神情,便道:“不出去时,我就在那四周活动,还有唐大娘在暗处瞧着。”

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

说罢后,婠婠忽然想到,凤卿城该不会是疑惑这般低级的问题。

她略想了想,用了个古人比较能理解的说法来解释,“吸收日月之精华。”

婠婠设计出的小程序好用的很,几根指头略一翻舞便就找出了有关榨油机的资料。这份资料十分全面,从中西榨油法的演进到各类榨油机的原理、构造,无不详尽。

目前这个时空所用的是木榨法,资料上记载的最为先进的是流水线试的智能机榨法。显然最先进的那种在现有条件下是实现不成的,但要依照这些资料上改进现有的榨油技术,那还是大有空间的。

柴米油盐酱醋茶,百姓开门七件事。关于榨油的问题,赵子敬甚是重视。

两日的沐休结束后,婠婠的工作中心便是榨油技术的改进。

北地那边还忙着战事,玄门是没精力琢磨什么榨油机的。汴梁城里还留有一些玄门匠官,那是当年因着种种原因没有参与进那夜行动中的人。四门被裁撤后,那些位匠官便被分归到了将作监及兵、工两部。

因着榨油技术的问题,那些将官被召集起来,分归到婠婠的衙门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新型榨油机也一点点的有了眉目。

天气到了最热的时候,然而那火热却热不过有关凤卿城的传言。说是传言其实有些不准确,因为传言中的事情都是真的。

也寻不到个缘由起因,凤卿城就这么忽然的翻红了。汴梁城的大街小巷,犄角旮旯,无处不在八卦着有关他的事。

这一次众人传的不是他如何的败家荒唐,也不是他如何的惧内,而是演说着赵子敬初初登基时,他是如何的扶着赵子敬走过那段风雨飘摇,暗流飓涌。

流言在汴梁城中不断的滚动着。

城中的某一间酒肆中。一位儒衫客捏着只酒盏,侧耳听着邻桌的几位酒客兴致勃勃的滚着流言。

将那些事情加工演绎成流言,真中藏假,假还似真,如此滚动下去,足够令凤卿城声名更振。

那样的能力和功绩,声名大盛之下,何愁挑唆不起赵子敬对凤卿城的猜忌;那般的心机城府,谋略手腕,再加之前传出的流言,不愁挑唆不出明婠婠对凤卿城的猜疑。

这实在是一个一箭双雕之计。

儒衫客的好计策在赵子敬那里并未打起什么水花。婠婠那边倒是给出了一点反应,只是这个反应并不是儒衫客所想的那种。

流言一起,婠婠便多了一个新的日常。只要没用事情做,她便潜在各个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一边吃着零嘴儿一边听汴京百姓起劲儿的演说。

她的本意是想要补一补课,知晓她不在的这些年里,他都做了些什么,经历了什么。听来听去,婠婠看凤卿城的眼神就变了——那双本就明亮非常的眼眸里,越发的闪烁出迷妹之光。

儒衫客的努力也不算是全没有一点效果。婠婠的心中还是生了一点疑虑的。

在某日的半夜里,婠婠忽然坐起身来,戳了戳凤卿城,“那些人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恒之若要哄我,玩儿似得容易。

恒之的聪明,不会用到了养外宅上罢?”

沉沉的睡意间,凤卿城伸手将她拉回到怀中,“我哪里敢。”

第四百六十九章 恒之与薯片 孰重?

暑夏在流言漫天中过去了。

秋风微凉爽净,时时的拂过观稼殿前的一片豆田。月明星稀,夜鸟偶啼。

赵子敬立在窗前,看着窗外那如水的夜色怔怔的出神。

姚南星行了进来。

宫女内侍问安的声音惊动了赵子敬,他转回身来,“已是这个时辰,怎么还没安睡?”

姚南星道:“正想睡,方婕妤那边又生了些是非。我去瞧了瞧,回来时遥见着这边灯火通明,便折路过来了。”

说话间,姚南星已然行到了窗边。赵子敬握起她的手,道:“辛苦了你。”

姚南星笑道:“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赵子敬握住她的那只手,微微的用了些力道。他看着她,默了片刻后什么也没说,只笑了笑挥手让殿内的宫女内侍都退了出去。

偌大的观稼殿中,只余帝后二人。

赵子敬握住姚南星的手,看着窗外的穹空夜色,静默不言。两人许久没有这样独处,姚南星的心却是恬适不下。

她能感觉的到,他有心事。

这观稼殿,从前他是不喜欢来的。也说不清是从什么开始,这里便渐渐的成了他批阅奏本、私下里召见朝臣议事之所。便如......先皇的习惯一般。

姚南星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轻轻的反握住他的手。

良久之后,赵子敬出声道:“少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顿了片刻他再开口,说的内容却似乎与那月色不相干,“子暄说他发现他越活就越像那个人。我......何尝不是。

从前我满腹的笃定,觉得自己必然与他不同,如今却发现很多事情他都是对的。”

姚南星听的懂,他说的那个人是延圣帝。这么多年来,延圣帝一直都是赵子敬的禁忌,若非必要场合,他是不会提起的。

不是不愿,而是理不清心中的那些结。

姚南星轻叹一声,道:“处在同一个位置,所思所虑自会相似。再如何的相似,终究也只是相似。”

赵子敬转头看向姚南星。不错的,相似终究只能是相似,谁都不会成为谁。便如现在,陪着他说话的是与他相扶至今的发妻,而非一个内侍。

他不是他......也不会成为他。

赵子敬笑了笑,不再沉浸在那理不清的结扣间,他望着窗外的那片豆田,眉眼间甚是舒展,“收了这片豆子,刚好能赶上试榨油机。”

姚南星见他神情舒展开,便随着话题说起了榨油机的事情。

夜深月明,帝后二人携手窗前,聊来聊去聊出了一场试油宴。

隔了七八日后,这场试油宴在垂拱殿旁露天而开。

说是宴,其实形式并不符合宴的标准,也不是那么的正式。无非就是召些朝臣,一同试一试榨油机、试一试那新法榨出的油。

能榨油的作物自然不止大豆,试榨油机自然也不止是用大豆试。各种植物榨出的油皆都盛放在白瓷大缸中,被一轮秋阳照着,颜色或如琥珀或似黄水晶。

看过了榨油的过程,在一众大臣们或是感慨、或是赞歌、或是提抒建议、或是叹为观止间,煎炒烹炸的各种美味摆上了桌案。各种食物的香气此起彼伏,无一样不勾人舌下生津。

婠婠不知道是御厨们创意无限,还是程武曾经留下了什么食谱。新摆上来的一筐美食,色泽金黄,形状不甚统一,有些如圆月,有些似贝壳,还有些如椭形的叶片放大的样子......薄薄的,被油水的润泽近乎透明。上面均匀的撒着一层料,咸香混合着薯香,那份诱人是翻倍的。

口水如泉涌是什么样子,婠婠现在无比了解。

这种名为薯片的东西对婠婠来说,极具着诱惑力。但是,她有阴影。

口水吞下了一波又一波。婠婠几乎要忍不住时,便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凤卿城。

这要是再噎死一次,可未必还能活一回,未必再能遇上这样一个人。

便是能遇上,可那也不是他。

恒之与薯片,孰重?

自然是恒之。

婠婠收回目光来,盯着那薯片纠结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凤卿城。低头默默的念叨起薯片的危害来。

她的这番举动落在旁人眼中,却是有了另外的一番解读。

一位圆脸圆眼的年青文官将那一双瞪的越发的圆滚。明大人的神情明显是想吃又不敢吃,可她不停的去观瞧定北侯是什么意思?

看婠婠最后垂低下头,这圆眼的文官自以为的懂了。

明大人这是......想吃口东西还要瞧定北侯的脸色!

莫非京都中的那些流言是真的?

这圆眼文官的旁边是位花白胡子的老大人,见他这副神情模样便摇了摇头,放下筷子低声的道:“这就是权势的魅力。此一时彼一时,只怕这两个人要倒转一个位置。”

听得老大人这样一说,圆眼文官坐实了心中的猜测,他望着婠婠很是叹了叹,而后满眼敬服的向那老大人道:“学生受教。”

老大人淡淡一笑,重新的拿起了筷子。

有这种误会的不止这两位,还有一位奉酒的宫女。奉酒这差事,这位宫女是有些资历的。先帝在时,她就是个专在宴间奉酒的宫女。

她亲眼见过明婠婠曾经的荣宠,先帝知她好酒,便连予她酒水都是与旁人不同的。

奉酒宫女看着婠婠那低垂着头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端着的那壶与其他大人并无不同的酒。心中一时的喟叹感慨。

心里揣着这份喟叹感慨,做事自然是要走神的。

奉酒宫女在为婠婠倒酒时,不小心就倒多了出来,她一慌想要退到一旁边告罪,却因着神思犹在许多年前,忘记了此时旁边还有一位定北侯。

其实这位奉酒宫女只是撞到了凤卿城,很快便就反应了过来,退到适宜的位置连连告罪。

她并没有摔倒凤卿城的身上,连那一撞也只是短暂的一触。凤卿城却是立刻跳出了几步远,不待落稳脚步便向婠婠道:“不关我事。”

瞬间,方才还笑意一片的地方安静了。

帝后......

百官......

奉酒宫女......她只是走神失误,不是要勾搭定北侯啊。虽然定北侯让人很是想勾,可她刚才是真的没有那个意思的。

奉酒宫女忍不住偷眼去看婠婠。

不用怕,明大人定不会冤了她。

此刻的婠婠思维还停驻在薯片的危害中,注意到四周的安静,颇有几分茫然的抬起了头。

凤卿城的反应却是很快,他意识到自己那下意识的反应太草木皆兵了些,也太引眼球了些。

他的脸皮向来厚,此时连丁点儿的红意都没有。一派自然的踱回到婠婠身边,挥手示意那宫女起身退回该站的位置。而后又一派自然的端起盘点心来,向婠婠笑道:“试试这个。”

好巧不巧,他端过来的正是那一小筐薯片。

婠婠才刚刚抬起头来,撞进眼帘的就是那筐薯片。她迅速的将头扭开去——不行,实在是太香了!

凤卿城见状,很是有些意外。与方才那意外发生的一瞬间不同,此刻他有时间来运转思维。

她是那般信他,怎么这区区小事儿,反而做出这等反应?

这是......醋了?

女人吃起醋来,还管什么缘由道理。

她如此“吃醋”的模样,凤卿城还是第一次瞧见。他不由得笑起来,将那薯片放下后,再开口,面上的神情和声音皆都带了十分的委屈冤枉,“婠婠说过信我,这才多久就变了心?”

在凤卿城做出那个下意识的反应时,那位花白胡子的老大人便凝滞了,久久的停留在挟起一块锅包肉送在唇齿间的动作。此刻闻言见状,那肉片从齿间掉落,擦过胡须拍在了桌上。

赵子敬轻咳了一声,将一诸朝臣的注意力从凤卿城的身上引到自己身上。“诸位觉得这油如何?”

一言落下,诸位大人们就懂了他的意思。

很明显,官家的意思是:假装没看见,假装没听见。

于是一众朝臣们都顺着赵子敬的话,正经的说起了油的事情。一片声音中,圆眼的年轻文官看向了旁边的老大人。

他沉吟片刻,开口给这位老大人挽尊,“四门令使是何等权利?这确是权势的魅力。”

老大人动作僵硬的擦了擦胡须,而后轻咳一声,拂去了脸上的尴尬,十分遵从圣意的,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第四百七十章 说好的热闹呢!

这种式榨油机榨的出油,滋味不偌原来的榨油法榨出的香,但在它的简便和产量面前,没有人会介意那微小的滋味之别。

一旦这种榨油机推行开,其益处远不限于百姓们的一方餐桌。

参宴的百官各个都是面带春风的,便是那位花白胡子的老大人也浑然不见尴尬之色,微微笑着与那圆眼文官谈说着推行榨油机之事。唯独一人将一张脸板的好比宫门。

这位大人姓冷名曜,是位御史。他十天里有八天是这副严肃的面容,众人瞧见了也不以为意。

散了宴后,冷御史出得宫门并没有回家,而是如一根柱子般立在宫门前,他身形高瘦却极有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坚定,一眼望去颇有几分岿然不动之势。

一辆辆马车渐渐自宫门前驶离,冷御史依旧立在那里,连半步都不曾挪动。

门前的侍卫门官不着痕迹的相互递了眼色。御史堵在宫门前还能有什么事情?不是要求见官家谏谁,就是要等谁出来劝谁。

眼下这位才从宫里出来,显然不是要求见官家的。

身为门官守卫,他们的记忆力和眼力都是优于寻常人的,今日来赴宴的有哪位,方才出来的又有哪位,他们眼明心清。此时尚且留在宫中的有三位,云相、定北侯和那位令使大人。

就那三位,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一众侍卫门官的眼睛里蹿起股名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火苗。冷御史等的毫无急色,倒是这些侍卫们心急难耐起来。

夕阳斜下晚风微凉时,侍卫门官们盼涩的眼睛的那三位终于步出了宫门。

瞧着冷御史梗着脖颈迎向定北侯,这些人眼中的火苗越发的旺盛起来。

云相爷是个儒雅人物,无论旁人提的劝言好听还是不好听,他多数都会笑呵呵的应着。觉得对便改正,觉得不对听过也就罢了。即便他被怼急了眼,回怼时也是笑眯眯的,而且那些怼人的话携典带故的,没认真的博览上十几年群书,未必能听出其中的热闹之处。

定北侯可就不一样了。这位侯爷的胸襟气度,是要看人、看时、看心情的。且定北侯怼起人来,所用的一言一词他们都听得懂。

在那许多道暗搓搓的目光注视下,冷御史行到了定北侯面前,相互循了礼仪,这位御史开门见山的道:“侯爷如今的位置高受瞩目,一言一行皆会被百官、被天下士子、武人视为典范。”

凤卿城的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语气态度很是温雅客气,“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妥?”

宫门前的侍卫门官们略略有些紧张。这场热闹能不能看起来,全在冷御史接下来的话了。倘若他能说出个事关大局的不妥之处,那就没什么热闹会发生。若是这位御史又唱些陈词滥调,拿着无关紧要的小事来劝,那一场热闹就跑不了了。

冷御史看了婠婠一眼,又向凤卿城道:“自古男为阳、女为阴,阴阳和合方得万物繁茂,夫妻和合方得家兴人旺。”

凤卿城亦是看了看婠婠,一双桃花眸中似有繁花春盛,“我与我家夫人和睦的很。”

冷御史一滞,似定北侯这等的聪明人,怎么就没听出自己的意思?

凤卿城有没有听懂且不说,宫门前的一众侍卫,包括不远处正要上马车的云相以及那些守在马车前的三府随侍们,全部是听懂了。

这是要说定北侯惧内之事。

那这话就不是说给定北侯一人听的,这是连明大人都劝了进去。

侍卫门官的视线已经不是暗搓搓的了,而是抑制不住的往这边直视过来。

此时的冷御史微微的摇了摇头,将话说的更加直白了些,“夫为妻纲方才不乱纲常。侯爷当一做表率,莫要沦为笑谈才是。”

话说的如此打脸,凤卿城却毫不为意,他笑着反问道:“男儿气概当在天下还是当在内室?”

冷御史道:“自是当在天下,自是出的门来,侯爷还是要顾忌一二。”

不待凤卿城说什么,婠婠便先开了口,“冷御史家中的神像可还在?”

冷御史的身体,明眼可见的滞住了。

就在众人摸不到头脑时,婠婠又开了口,带着三分的真诚、和七分的......嗯,不怀好意。

“冷夫人素有雅趣,我却没有。有些物件儿堆在我的小库房里也是积灰,待会儿我就遣人送到府上,为冷夫人助兴。”

冷御史的脸色顿时红紫一片,难得一见的慌乱起来。他不是记不得婠婠从前是做什么,只是他没想到,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御史,竟被天门监视的如此密切。

连那神像的秘密,她都知道。

冷御史的视线有些躲闪,不敢再去瞧婠婠。他向凤卿城和婠婠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便转身走了,那慌忙心虚的样子与平日大相径庭。

便连他府上的马车都带着几分仓皇走脱的狼狈意味儿。

凤卿城好奇起来,“他们府上的神像有何玄机?”

婠婠道:“恒之这样聪明,竟猜不到吗。”

凤卿城摇了摇头。

婠婠笑道:“也对,我从不舍得那般对待恒之,便是恒之被太阳晒到、被风吹到,我都心疼的坐卧不安。恒之自然是想不到那神像的玄机。”

说罢了,婠婠瞧了瞧四周。见此地人多,便很有职业道德的拉着凤卿城向自家的马车行去。

夕阳彻底的沉没下去,风里的凉意更重几分。凤卿城舒开手臂,将婠婠裹进了自己的披风之中。

宫门前的一众门官侍卫大眼瞪小眼的互视了片刻,甚有几分的懵。

这、这、这就完了?

说好的热闹呢!

话说,冷御史家的神像到底有什么玄机啊。

几颗星子初明天穹,定北侯府的马车缓缓的驶离了宫门。流觞坐在车夫旁,将一双耳朵竖的比兔子还长。

宫门附近行人稀少,除了马车和马儿行走发出的声音,也没其他,还是能够听清马车内的对话的。

“恒之,咱们家库房有多少算盘?”

“不知,回去让珠鸾开了库房,清点一下便知。”

“好生麻烦。”

车帘一掀,婠婠的声音清晰起来,一锭沉甸甸的金块落在了流觞怀中。

“流觞,往市集之上去采买些算盘来。每种式样只要一副,最好选些材质坚硬、算珠子棱角分明的。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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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只听说五十步笑百步 这位倒是以百步笑五十步

婠婠给的那锭金子,若是全买成普通算盘买上几船都不成问题。但她每种式样只要一把,流觞又觉此般状况、关系不宜买那等材质珍贵的。于是他精挑细选一番,最终买回了十二把。

数量不多,那材质、式样却把把符合婠婠的要求。材质多是铁、石之类,坚硬度很有保障。算珠子或是多棱形或是带着棱脊的圆形,颗颗称得上棱角分明。

流觞原打算交了差事便去寻另外几名随侍,打听一下那没能听到的答案。

不想他才将这差事交了,夫人便又一事不烦二主的打发他往冷御史府上送礼。礼物正是他刚刚买回的那些算盘。

礼物不是说送便直接能送的,还须得包装一下,附上礼帖、礼单。这些繁琐事情对于流觞来说算不得什么,三下五除二便处理妥帖,带着人捧着礼往冷御史府上去了。

买礼物、装礼物,流觞都办的顺利无比,到了送礼物这一环节却是遇到了点小小的波折——冷御史不肯收。

不收便不收罢,还在门口摆出了一副正直铁面。然后......将门关了。

冷御史同婠婠不熟,却熟知她的行事作风。她说了要送东西,果然就送来了。

这东西能收吗?

必然不能!

不论是从哪个角度考虑,都不能。

这个时辰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冷御史的宅子又是一条官民混居之处。此番状况很快就引来一群或明或暗的围观。

流觞不急不躁,面上的笑意也是一点不减。他上前去再次的曲指叩门,这一次他也没等人出来,叩响三下之后扬高声音道:“冷大人误会了,这几件小玩意儿是我家夫人送于冷夫人把玩的。”

见那门依然丝毫未动,也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动静。流觞想了片刻,便自以为的明白了冷御史拒绝的缘由,他笑了笑示意捧礼物的那几位将礼盒打开,又扬声道:“并非什么值钱物件儿,不过十二把有些雅趣儿的算盘罢了。”

冷御史其实并没有回屋,他人犹在门后站着。听得流觞这话也顾不得叫下人开门,自己伸手去将门拉开。

远远近近的灯笼将夜色照的朦胧,也将那礼盒中的十二把算盘照的线条清晰。

即便知道旁人未必能从这算盘上猜出什么来,冷御史的脸也有些挂不住。

流觞何许人,那是曾经跟着主子横行了大半个京都的人物,惯来是不走寻常路的。此刻见冷御史出来,立刻便道:“既礼物送到,小的们也不多扰。”

跟在流觞身后的那几位也是默契,在流觞的话音落下前便将那些礼盒统统都搁在了府门前。流觞嘴上一溜烟儿的搁下几句吉祥话,便带着人从冷御史的面前消失了。

从头到尾,冷御史只来得及张了张嘴。

身为御史,他的嘴皮子还是厉害的,只是流觞根本就没留给他发挥的时间。

礼盒一边六个的摆在冷府那两只灯笼之下,被照的格外显眼。明明礼盒已经被重新扣好,但冷御史但是觉得那十二把算盘就明晃晃的晾在夜风中。

驻足下来的百姓并没有散去,反而还多了几个。冷御史当机立断,便是不想收,这东西也不能晾在外面让人去猜想。

这边冷御史喊人搬东西进宅且不说,流觞那边一溜烟儿的跑回到定北侯府,交了差事,茶也没喝一口,便去寻今日跟在马车旁的那几位去长随打听答案。

没想到这几位的答案是:在他去买算盘时,夫人未曾再提冷御史的事。

坐在春凳之上,遥望着习武场旁那一大片的韭菜田,流觞心中琢磨着,若是他向侯爷去打听,侯爷会不会告诉他?

事实上,此刻的凤卿城也还不知道答案。

基于职业道德,以及冷御史也未曾如何过分,婠婠便没有在隔帘有几耳的情况下说出那神像的事情。一路上两人聊起了北地那边的战况,和汴梁城中对于遁四门势力的挖寻。

这两个话题一议起来,冷御史家那神像的事情自然是没了占据思维的地方。

直到安寝前,凤卿城才想起这桩事情。“婠婠为何要送算盘给冷夫人?莫不是给冷御史做垫的。”

婠婠挑眉道:“恒之猜到啦?”

凤卿城......

他随便说个玩笑话罢了。之所以这般说,还是因着耳闻了某位大人曾被夫人罚跪算盘的事情。

但冷御史那个人并没有惧内的名声也没惧内的表现。话说回来,倘若他真的惧内,今日又怎么会来对他说出那样几句话。

“冷夫人厉害,又是在冷御史穷困潦倒之时嫁进门,靠着变卖嫁妆和那刺绣的手艺,供着冷御史考取功名。冷御史待冷夫人又敬又怕,向来是夫人说喝粥,他便不敢吃炊饼。

冷夫人脾气大,每次冷御史做了令她不如意之事,就得冷御史跪着做出一篇认错的文章来,冷夫人才会消气。

冷御史好面子,做了京官尤甚。

要说那位冷夫人也是在是位妙人儿,她请了尊神像在家,只要冷御史惹了她,她就令冷御史去跪神像。不知情的,只会以为冷御史是个虔诚之人。”

凤卿城听明白了。

拜神不是拜神,原是罚跪。诵经不是诵经,原是做那认错的文章来的。

惧内惧成这样,还好意思来说他!

从来只听说过五十步笑百步,这位倒是以百步笑五十步。

凤卿城的额角抽了抽,开口却道:“这冷御史是个不忘情意的人。”

她家恒之的关注点居然是这个?难道他不该纳闷,她是怎么知晓这些的。毕竟冷御史是个不起眼儿的小御史,正常说,天门不会过多的去关注他。

对于这个问题,凤卿城还真是不纳闷。很久之前他就看出来了,锦衣捕快关注的人大抵有两种,上面划了重点的,家里有新奇八卦的。显然,冷御史属于后者的范围。

诧异过后,婠婠点了点头,道:“确是个不忘本的人,只是太爱面子了些,浪费了神像钱。”

说罢了,婠婠的目光便落在了自家房中的香案之上。

一块平板,还得美酒鲜果的供着,也是浪费的很。

检讨,必须检讨。

就在婠婠琢磨着撤下这香案时,听得凤卿城轻笑起来。

她转头问道:“恒之笑什么?”

凤卿城略收了收笑意,道:“婠婠说的没错,面子那东西最是无用,只是总有人舍不下。”

婠婠深以为然。

熄了灯烛,卧在床榻之上。凤卿城将手臂揽在婠婠的腰间。窗外微风穿林,窗内香篆燃半。

凤卿城忽然出声道:“婠婠为何要送算盘,送几个装了算珠的蒲团岂不更妥?”

婠婠张开了眼睛,“恒之说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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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 她的心思

依照冷御史的脾性,那些算盘他该会很快的送回来。婠婠预备好几只蒲团,让金莺拆好了,只等冷御史送回算盘,卸下珠子来改装。

过了几日,冷御史府上终于来了人。却不是送回算盘,而是送了一幅雾縠轻罗的披帛作为回礼。

薄烟似的料子上,绣着一片怒放的蔷薇,针法细密,色彩秀雅。更难得这是一幅双面绣,无论从哪一面瞧,那片蔷薇都如似盛放在清晨的雾霭中一般。

冷夫人如此正经的送了一份回礼,婠婠不好意思继续捉弄冷御史。改装蒲团,再次赠送的计划的也就作罢了。

事情没有继续闹下去,冷御史门前的那场热闹很快就淹没在汴京城的各路流言中。

不知道是否因为北地那边的战事即将结束,赵子暄一面安定民心,一面集结兵力准备清剿遁四门,汴京城中那些别有用心的流言越来越盛。

流言越是盛,赵子敬反而越是淡定。

除了流言,汴京城中几乎没有其他异动,这说明遁四门在汴京的势力并不成什么气候。淡定归淡定,赵子敬对于刑部和京都府衙的能力还是有些恼火儿的。

他在暗处却是有些眼线,却远远比不上当年的天门。遇到放流言这种事,摸查起来便如大海捞针。

对于天门的存在,他与赵子暄其实是不同的。赵子暄光风霁月,骨子里就不喜欢大撒眼线网,将百官置于一个时刻都得谨慎紧张的氛围里。赵子暄向往的是风清日郎。他却是个活在黑白之间的人,从来都明白有些事情,黑色比白色更加容易把控。

当年裁撤四门,一部分原因是因着逼宫之事已然被夜远朝察觉了端倪;一部分是因着当时的四门的确冗赘,需要整合;一部分则是因着对于延圣帝的逆反。

他不想顺从着他的安排,他不想要如他的意。

当他处在了延圣帝曾经的位置上,成为一位帝王,成为一位父亲,便越来越懂延圣帝。也懂得了那一夜,他的自刎并非是因着临至绝境。

赵子敬的思绪未能在延圣帝身上停留太久,秋风将汴梁城外的农田吹得一片橙黄。准备秋祭,躬田收粮,要做的事情一件连着一件,帝后的精力一时都移到了秋收之上。

每年这个时候,家中但有田庄的也会往庄子上去走几圈,以示重视。定北侯府自然也不例外。

这次孟氏等人都没出来,除了嫁出去的凤雅娘,凤卿城这一辈的人出了个齐全。说是齐全,共也不过五人而已。

婠婠自己也有庄子,在这边庄子溜达一圈儿后,便带着凤颂娘一路御风往自己的庄子里去玩了。凤卿城往田间去,凤卿荀则在屋里认真的查对账目。

查账目少不得与几个庄头聚在一处,萧佩兮觉得不便,就带了丫头在庄子里溜达散心。

秋风是凉的,日头却还是毒辣。

萧佩兮走了一会便停留在一片树荫下。树荫中有着几截木桩,有小丫头将锦垫铺在了其中一截木桩之上。

萧佩兮坐下后,百无聊赖的四下望着,忽就发现远处的农田中,凤卿城正随性的坐在田埂上与几位农户聊着些什么。便是做着这般接地气的事情,他也依然的雍雅从容,风采耀人。

因着他,萧佩兮忽然觉得这满斥着汗水和土腥的农田也变的美好起来。

自很小的时候,她便有这样的感觉。

北地是荒僻且萧凉的,只要他出现,那冷硬粗粝的风也瞬如江南的暖软。

那个时候,在北地那一群孩子里,他的功课六艺样样都是最好的,便是论起兵法来也头头是道,而能与他论文说典谈到一处的,唯她一人。

所有人都说他与她最是相配,长大了两家合该做亲的。

那个时候的他谦虚好学却也骄傲在骨,行事如那北地的风横扫过原野,坦荡而磊落。如今的他除了眉眼轮廓,再没有当年的一点影子。

他那双眼瞳中总是似笑非笑,似醉非醉,叫人看不穿猜不透。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再不是当年模样。

这三年里朝中发生了许多的事情,汴京城的繁华之下无数次的涌动起血雨腥风,她多多少少都是知道些的。最近城中流言风起,她方知晓那些令人骨寒的事都与他脱不开干系。

这个人......再不是当年那个将她从泥塘里拖上来的卿城哥哥。

风带着草木成熟的干燥香气吹拂过来,萧佩兮忽觉的有些冷,心中空空的像是被挖下了一部分去。

那个说要教她骑马的卿城哥哥,那个撸起袖子为她出头的卿城哥哥,那个替她背锅受罚却还笑着安慰她的卿城哥哥......那个笑容灿烂,骨里骄傲的凤卿城,去了哪里?

萧佩兮遥遥的望着凤卿城,眼眶酸热的厉害。

贴身的大丫头觅音见她眼眶泛红,忙忙的递过一方帕子来,“夫人可是迷了眼睛?”

萧佩兮察觉失态,接了帕子来垂下头将那溢出眼眶的泪珠按下脸颊。

不远处,一名歇脚的道姑一直暗中观察着萧佩兮。见她遥望着凤卿城掉眼泪,心中便又多了几分笃定。

她站起身来,略略的理了理仪容,面上做出一片高深模样一步步往萧佩兮那边行去。

待行到一个恰当的距离,道姑停下脚步,向萧佩兮捏了个道礼,开口道:“夫人有心事。”

这道姑模样和善,瞧着也有几分高深超脱。萧佩兮心中正空着,一腔泪意无处诉说,见了这道姑便起身还礼,邀她小坐。

打发丫头去准备茶点,身边只留了觅音一个。

道姑打眼一瞧,便知觅音是萧佩兮的心腹丫头,此刻人少正是说话的好时机。道姑落座,先是与萧佩兮论了几句道法。

这道姑也是认真做了些功课的。只几句,便令萧佩兮折服。

见萧佩兮的神情,道姑便知开口的时机到了,“我与夫人有缘,便为夫人打上一卦,许是能解了夫人的心事。”

萧佩兮勉强一笑。

她的心思?

她的心思不过就是凤卿城。可如今的凤卿城已经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卿城哥哥。

这道姑再是有本事,还能回溯岁月,改了凤大将军和忠烈夫人的命、让凤卿城依着小时候的性子长起来不成?

萧佩兮的神情与道姑预想的不同。她便微微的垂下眼皮,遮去眼底的情绪,心中谨慎的合算着该要如何令萧佩兮信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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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改命

立在一旁的觅音忍不住撇了撇嘴。她家夫人的心事,满汴梁城的人都知道,还用这道姑来装高深?

这怕是个混银钱的骗子吧。

似这等混吃混喝混银钱的道姑尼姑,她家夫人没见过,她可是......唔,她自小便伺候夫人,一天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夫人左右。夫人没见过的,她也没见过。

但是,她、听、说、过!

觅音面上流露出的鄙夷和不信任,道姑自是看在眼中。她笑了笑微微垂下眼帘,不再开口说些什么。

她没有继续煽动萧佩兮打卦,神色又是淡淡的,这又让觅音觉得这人也不太像是个骗子。

在觅音满眼纠结的观察着那道姑时,萧佩兮终于回了神。

察觉到自己居然将人晾在了一边,萧佩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歉然一笑,道:“有劳仙姑。”

道姑向萧佩兮询了八字,又观了观她的面相,合目掐指沉吟了许久,方才开口。她先是从萧佩兮的命格说起,有条有理,有章有法,无一不与萧佩兮的经历吻合。

那些话里,有些是稍一打听便能知道的,有些却不是。

觅音面上的怀疑一寸寸的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信服和尊崇。萧佩兮一直是微笑着的,眼睛里透出的信任度与方才几乎没有变化,既看不出怀疑也看不出信服。能看出来的就只是礼貌尊敬和一点折服。

道姑心中有些烦躁:最不爱跟这种官贵门第的闺秀打交道,脸上的面具一个比一个厚。观察神色的精力倒比组织言辞还要耗费。

道姑打了打精神,不着痕迹的观察着萧佩兮。对方没有流露出不悦,这就说明她还是信自己所言。再瞧瞧旁边的大丫头,道姑心中便又有了几分成竹。

她早早的打探清楚,这个丫头是与萧佩兮一同长起来的。通常这种情况下,主仆二人的心思是相通的。既这丫头一脸的敬崇,那萧佩兮心中应该也对她存着九成的信服。

道姑沉静了一下,终于开口说到了重点,“夫人的命格本该是否极泰来之相,转折之处在红鸾星。只是夫人的红鸾星为煞星所妨,姻缘、命数皆被夺取。”

萧佩兮听得“煞星”二字,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婠婠。神情便有些怔怔的。

虽然是怔楞的表情,在道姑看来萧佩兮面上那挂了好半天的完美神情终是破裂。挂不住面具,就说明话入了心。

道姑微微一笑,再接再励道:“若要改回命数,难却也不难。”

不等萧佩兮做出反应,觅音便急急的道:“仙姑需多少银钱?”

道姑一愣。银钱是好东西,但是眼前的情况她明显是不能要。她是世外高人来着。

道姑克制住收银子的欲望,很快恢复了那高深淡然的模样,摆手笑道:“我与你家夫人实有缘分,不需银钱。”

不要钱,这就让觅音越发的信任面前的仙姑来。

道姑又仔细的观了观萧佩兮的神色,觉得火候到了,便开口道:“夫人的红鸾星早已出现。”她伸手自袖间捏出了两枚折成三角的符咒来,递到萧佩兮的手心,“夫人只需选一黄昏,日月交替之时,将你命定姻缘之人引至一处唯有你二人的地方,再将这两枚符咒燃起。命数便能回归本位。”

说到此处她有意的顿了顿,这才又道:“可惜贫道只能算得夫人的命定姻缘是花朝节生人,不能算出那人究竟是谁。”

说罢了这道姑也不多留,起身来一甩拂尘,扬声唱着一首神仙歌迈步离了此处。那姿态当真十足的高人模样。

萧佩兮的神情比之方才更加的呆愣。觅音久等不见她反应,心中不由替她焦急盘算起来。

花朝节生人,在她家夫人周围唯有那么两位,一位是侯爷,另一位......

觅音飞快的甩了甩头,即是她家夫人本该的姻缘,那怎么会是另一位,定是侯爷无疑了。

这恰恰正是她家夫人自小便想着的。

觅音面上攀满了喜色,忍不住伸出手去摇了摇萧佩兮的手臂,“夫人。”

此刻觅音觉得,她家夫人的怔楞是因着不敢相信这峰回路转的惊喜,但实际上萧佩兮心中的情绪并不是这样的。

被觅音摇晃回了神,萧佩兮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符咒。

跟这样的凤卿城一同待在个无人之处......

那些没被凤卿城否认的流言在脑中闪过,萧佩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没敢继续细想。那样,好似不还如去与毒蛇同处。

她闭上眼睛,静了静心神,再次的转回头去瞧向远处。

凤卿城还在那片田中,谈笑风生,和善近人。

她瞧着他,心中的惧意和寒意又一寸寸一分分的被希冀逼退下去。

那道姑说重了许多外人不知之事,是有真本事的。若她的命定姻缘是他,那她的命数变了,他的会不会跟着变化。

会不会变回他本来应有的模样。

萧佩兮曾拼劲全力的去博凤卿城身边的那个位置,不管不顾,不退不折。可今日她却犹疑了,心中是一团前所未有的纷纷乱乱。

她站起身来,漫无目的在庄子里游走着。觅音注意到她的神色很是不对,想要开口问又觉此刻她需要安静,便强忍着开口的冲动,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萧佩兮沿着路走了许久,忽见到凤卿荀迎面奔来。

一片秋凉里,他的额角竟有细密的汗珠。见了她,他面上便腾然一抹笑意。

凤卿荀加快了步子到她面前来,将一只柳条小篮递到她手中,“方才见你身边的几个丫头回来准备茶点。这庄子里没什么合你口味的东西,带出来的那些又是你吃惯的。

这野果子府中没有,算是样新鲜物儿。雅娘颂娘两个爱吃,我想着你许会喜欢,便摘了些给你。”

萧佩兮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满是一种紫红莹润的小野果。

这种不知名的野果子滋味酸甜,带着草木特有的清香,微微有着一点点涩。那涩味却是将那清香衬托的越发鲜明美妙。

的确是好吃的很。

萧佩兮尝过一枚便停住了,她看向凤卿荀道:“易之哥哥不是在对账吗,怎么出来了?”

凤卿荀道:“那些账目也不是半日一天就能对完的。我怕你一人无聊。”

萧佩兮注意到他的鞋袜和衣摆都有些微湿,上面还沾着几点泥腥。他微有洁癖,甚重仪容,鲜少见他这般模样。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是那日大雨滂沱,她随口的一言,他便冒雨为她采回新荷。

是那次他为他与那群说闲话的人争论,以至大打出手。那是他长到这样大,唯一打的一场架。

......

是许多许多年前的楚王府里,灯火阑珊,夜风和缓,他为她沾了半身的池泥。

他每一次的狼狈,好似都是为着她。

萧佩兮缓缓的握紧了那只小提篮,手心里的两道符咒也跟着缓缓的发起硌,提醒着她它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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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一脸的傻相

秋夜星远,塘中田间蛙声一片。

在那映着星辉月色的荷塘边上建着一座别致的青瓦房,房前没有院落仅一排矮篱,一只茅檐栅门,门上悬着一块原木削做的匾额,没有上漆没有削制出形状,意趣天然。匾额上书着两个笔画飘逸的大字,静心。

在荷塘另一边的老柳树下,一名行脚商人正在那里歇脚。他倚在树上,神情悠闲,眼睛轻合,看起来像是在小睡。

若是能离得近些便会发现,这人的眼睛其实开着一条细细的缝儿。从那眼缝中露出的光不在一旁的货担上,也不在那残荷塘影,漫天秋色之中,而是在荷塘对面的几间房子上。

半个时辰前,萧佩兮带着贴身的大丫头觅音走进了其中的一间屋子。不多时,觅音独自走了出来。

月华似水,将这偌大的一片庄子轻笼起来。风凉凉的吹拂,摇动着草木,不断有叶片随落风中。

远处有人提着灯笼匆匆而至,推门迈进了那间屋子。

距离的远些,并不能将那人的样貌看的清晰,但那人身上的披风用料实在是特别,特别即便月色朦胧也能一眼认出。

这行脚商张大了眼睛,再三的确认了那披风上,的确是有一层如月晕,若珠华的微弱柔光。

那是早已失传了染做方法的耀夜锦。

存世的耀夜锦仅就一匹。五年前,汴梁永安当铺货仓进水,整理货仓时发现了那匹锦。意外寻到件宝贝,当铺掌柜自是半刻也不愿意浪费。他让伙计们翻了六十年的账目,这才找到了那匹耀夜锦的票底。

六十年,早成死当。

当铺掌柜当即广发消息,拍售耀夜锦。当时引得无数官贵、富户竞买。最终被凤卿城买下。而他买下了这世仅一匹的耀夜锦后,竟制成了件披风。

白日里买下,晚间就披着它开了一场宴——这就是他将那匹耀夜锦制成披风的理由了。唯有做成衣物才能自然且自如的炫耀,而衣物中同是式样简单的情况下,披风最是节省制作时间。

因着那桩事情,凤卿城那纨绔的名头一举盖过了一众致力于吃喝玩和的小郎君们,奠定了他汴京第一纨绔的地位。

行脚商人,挑起了货担,顺着道路绕过荷塘。走到那几间房前时,他留意了地上的脚印。他的眼神很好,只这么两眼便能确定那脚印的尺寸。

他装作无疑的往那唯一亮着灯烛的房间看了看。恰好,窗纸上映出了一道人影。那人头上的发簪形状很特殊,满汴京也唯有那位才有一支。

行脚商人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放松,连同他的步子也轻快起来。

走远后,行脚商人装作乏累,在一只草垛子旁停下,歇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行脚商人眼中的放松也越来越放大。他笑了笑,从草垛子上起身,离了这片庄子。

在他离开后不久,觅音带着两个小丫头,端着羹汤茶点走回了那间屋子。

定北侯府的田庄位置很好,周边是些别府的田庄,一个连着一个,一片接着一片。待终于走出了那片片相连的田庄,那行脚商人左右查看了一番,然后足尖一点,如雨燕穿林般轻盈疾速,不带一时赘余动作的划过夜风,凌空而去。

他一路的疾奔,终于在汴梁城外的一处小庙前顿住身影。

这是一间土地庙,小的只有一位庙祝。前面一院、一堂接待香客,后面一间一丈见方的小屋子,便是庙祝的住所。

屋子小,里面却已经装了四个人。

一个盘膝坐着的老者,看装扮是那庙祝;一个身着儒衫,神情淡然;一个道姑打扮,垂眸喝茶的女人;一个和尚打扮,举止却明显不是和尚的人。

那和尚打扮的人正低声的说着,他是如何绊住婠婠,如何令婠婠不得不第二日清晨才能返回。

待他说完,儒衫人开口道:“如何?”

儒衫人没有点名也没有转头,甚至连动作都没有改变分毫,但行脚商知道他是在问自己。道了声“成了”后,他便细细的说起细节。

待他说完,儒衫人便将这行脚商人和那一道一僧装扮的人打发了回去。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那老者。

由头到尾老者都没有出声,他耷拉着眼皮,一副不愿说话的样子。

儒衫人知道,老者还是觉得他行为冒进。他何尝不知道这行为冒进,但是眼下他们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拿到四门令,势在必行。

儒衫人闭上眼睛,在头脑中将明日要实施的计划反复的过了几遍。

今日一切顺利,只待明婠婠与凤卿城生隙。届时再继续使计令她“无意”间“知道”些事情,让她与赵子敬彻底翻脸。之后便是偶遇到他。

如何让婠婠不回北地而是与他同行,是这一串计划的重中之重。

儒衫人反复的确认了无所遗漏,喝了一碗安神汤后向那老者道:“卯时唤醒我。”

老者微微的抬了抬眼皮,从喉咙间发出道音节,表示应了。

儒衫人合衣躺下,迅速的放空大脑进入睡眠。明日是关键,他必须要好好的休息。

凉夜里,风从旷野间纵横无碍的吹过,吹到那成片庄园间,便渐渐的被建筑和树木卸去了力道。

定北侯府的庄子里,荷塘边的房屋中。

萧佩兮将账目中所有需要核对的地方都指了出来。桌案上的账本被分成了两摞,一摞是全然没有问题的,另一摞是需要核对询问的。

凤卿荀看了看那分作两摞的账目,又看了看萧佩兮,半是意外半是迷茫的道:“你唤我来是为这个?”

萧佩兮点点了头,道:“我想为易之哥哥做些什么。”

凤卿荀眼中迷茫褪去,剩下的意外迅速的扩大起来。他怔怔的看着萧佩兮,好半晌后唇角弯出了一抹小心翼翼的惊喜。自心底涌出了许多话语,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这半晌的时间里,萧佩兮也没说话。她见凤卿荀怔怔的看着自己,便微低下头将腰间的荷包放在手中把弄着。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凤卿荀轻咳一声,端起了茶盏来,想要借着喝茶缓解一下这莫名出现的气氛。却尴尬的发现茶盏里已经没了茶水。

注意到这种情况,作为丫头的觅音更加尴尬起来。她忙忙的拎起茶壶来蓄水,弥补自己的工作错失,眼睛却不住的往凤卿荀身上瞟。

不是错觉!

一向以聪敏扬名的三爷此刻确是一脸的傻相。

第四百七十五章 有谁能来告诉她 今儿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屋子里静的连那倒茶水的声音都显出一种震耳之势。

凤卿荀张了几次嘴,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来,“佩兮......好生有本事。”

萧佩兮依旧的低头不言,屋子里也还是依旧的安静。

觅音觉得这种安静的气氛有些莫名的怪异,令她觉得很是不适,仿佛此刻不说些什么,她整个人的体积就会变得格外大,格外的招眼。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为了打破这种怪异的不适,觅音刻意的用一种活泼的语调大着声音道:“论起做文章,少有人能比得过三爷。可要论起看账目,可是少有人能越得过夫人。

莫说是这点子账,就是再多十倍,也难不倒夫人。”

不知怎么的,萧佩兮忽然觉得自己的丫头很是聒噪。如此吹嘘,怎么好意思。

萧佩兮的裙衫飞快的一动,轻踢向觅音小腿。觅音茫然不知所措,却也是立刻闭了嘴。

萧佩兮的动作是在桌案下悄悄的完成,凤卿荀并不知晓,他顺着觅音方才的话道了声,“确是,确是。”后,屋子里便再次的陷入安静。

那种怪异的不适感再次的侵袭了觅音,她恍惚觉得自己的身体变作了三倍大,在这屋子里的每一举、每一动,甚至每一个呼吸都是那样的扎眼。再加上方才那不知为何的一踢,让她更添了几分尬然紧张。

从小到大,她很少做夫人不喜欢的事情,自来到汴京后夫人待她更加亲近,她也更是事事、言言都做到、说到夫人的心中。刚刚到底是怎么了?

觅音心头有些烧,处在这安静中越发的不自在。眼见着两位主子都不出声,觅音便觉得弥补过失的时机到了。

打破沉默这种事情,还是得她来。

只是要说些什么?

觅音想了想,规避开方才有关账目、有关夸赞自家夫人的话题,绞尽脑汁没话找话的道:“三爷这套新衫好看的紧,与素常的风格截然不同呢。”

诸多话题里,夸赞是最容易讨巧的了。夫人许是不愿意让夸,夸三爷又有些心大的嫌疑,那她夸三爷的衣衫好了。

凤卿荀惯来的好脾性,闻言便笑着同觅音道:“这不是我的衣衫,是大哥的。”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那套衣衫,又向萧佩兮道:“佩兮可也觉得好看?”

萧佩兮一愣。

自他一进门她便发觉了,他身上这套衣衫是从前并未见他穿过的。只是她也以为这是一套新衫或是从前留在庄子上的。

这竟是凤卿城的衣衫吗?

凤卿城的东西,她却没看出来。

凤卿荀见萧佩兮久久的发怔不作言,面上便略带了些失落,很快的又换做了一副笑容,“我也觉有些别扭。”

便是穿了他的衣衫,他终究也不是他。于容貌风姿,他便是星烛而他那位大哥便同日月,于谋略本事则更是远不可比。

凤卿荀微微的遮下眼帘,遮去眼底的自嘲之意,缓缓的端过了茶盏来。

早就看明白的事情,他又何必多次一问,徒惹尴尬,徒做无用之功。

他的唇才刚刚触及到茶面,便听萧佩兮道:“好看。”

凤卿荀颇为意外的抬起眼,却见萧佩兮笑望过来,“好看,易之哥哥穿什么样的衣衫都是如此温文尔雅。从来衣衫御人貌,鲜见人压衣衫品。”

她生的容貌倾世,嫣然一笑间更如洛水神妃,瑰姿艳逸,迷人神思,勾人心魄。

凤卿荀觉得有些恍惚,面上烧红一片,思维好半响才开始运转。

她这是......在夸赞他?

安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来临。在觅音眼中,时间仿佛停滞了。夫人在长久的笑着,三爷在长久的呆着。

眼见着凤卿荀手中的茶水已经凉了,觅音暗自的挪动了下发麻的双脚,出声道:“三爷,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杯。”

一句话落下,凝滞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萧佩兮放开了手中那已然被抓皱的荷包,问道:“易之哥哥怎么穿了大哥的衣衫?”

凤卿荀将手中的茶盏交给了觅音,道:“我的衣衫沾了些泥,恰好大哥同崔小大人在那附近赛马车,见我狼狈就将车上备着的衣衫予我换了。”

萧佩兮的视线在凤卿荀头上停留片刻,又道:“怎么连簪子也一起换了?”

她记得清楚,凤卿荀并没有这样一支乌木簪。他不是那等讲究穿搭的人,没理由换套衣衫还得将发簪也换了。

凤卿荀“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萧佩兮又道:“易之哥哥原本戴的那只簪呢?”

凤卿荀含糊的发出一道音节,便自觅音手里接过了新倒的茶水,埋头去喝茶。

觅音忍不住瞧了自家夫人一眼——难道不是赛马车那事更加值得好奇吗?怎么夫人倒问起了簪子。

萧佩兮见凤卿荀这般举动,越发确定了心中所猜,“易之哥哥可是摔着了?”

且摔得不轻,否则也不会摔碎了原本插着的那只玉簪。

萧佩兮一息未顿的问道:“可摔的厉害?”

凤卿荀笑了笑,道:“不妨事。就是不小心跌了一跤。”

萧佩兮待要说话,忽然听到叩门之声,随即有人在外面道:“三爷可还在?”

觅音开了门,见是流觞提着只食盒立在外面。他没有进门,只在外面行了礼,而后扬着张讨喜的笑脸说道:“三爷若是想捉兔子,只管吩咐小的。说起这捉兔子,满汴梁再没有比小的更加利落的。”

说着他将食盒递予觅音,又道:“已经烤好了,三爷和三夫人尝尝味道可好。若是吃着好,明日小的再去打两只来。”

说罢了,流觞又道了几句吉祥话,转身离开了。

觅音将食盒打开,那热腾腾的香气便没遮没拦的冒了出来,勾的人口生涎津。

萧佩兮反应了片刻,略带惊奇的向凤卿荀道:“易之哥哥去捉兔子?”

捉兔子跟凤卿荀,实在是有些划不上勾。

捉兔子不成还摔了一大跤这种事情,凤卿荀觉得甚是难为情,他干咳了两声,解释道:“散步时见到只兔子,想起前阵子晒东西时,你那兔皮暖手坏了。就想着打来给你新制一副,奈何......看来容易,做来难,我没有那个本事。”

他说没有那本事时,面上有些愧然和尴尬,却没有分毫的自卑之色,依旧的温润如玉,襟怀坦白。

萧佩兮看了他一阵,道:“那暖手是我及笄时,阿爹送我的。不过就是个念想儿。我并不喜欢兔皮的东西,以后莫要再跑去捉兔子。”

一语说罢,萧佩兮见凤卿荀笑着点了点头。他这种笑,她常常见到,只是不知为什么,她越来越不愿意见到他这种笑意。

分明是笑,却并不欢喜愉悦。那只是礼貌的,掩饰着什么的表情。

涩而微苦。

顿了片刻,她又道:“回去后,易之哥哥陪我去买一副就好。”

凤卿荀微微诧异的看向她。萧佩兮忽觉的面上有些热,见觅音已经食盒里的烤兔子取了出来,她便立刻的推了推那盘烤兔肉,“暮食用得早,易之哥哥饿了吧。”

凤卿荀习惯的点了点头,又很快的摇了摇头,将兔肉向萧佩兮那边推了推,“看了这许久的账目,必是辛苦,吃些东西垫一垫吧。”

萧佩兮把盘子推回凤卿荀的面前,摇头笑道:“追兔子追的这般辛苦,实该补一补。”

凤卿荀再次的将盘子推到萧佩兮那边,道:“佩兮才该补一补。”

......

一盘子烤兔肉被不停的推来推去,觅音的眼睛黏在那表皮烤的晶莹油润的兔子上,口水吞了一次又一次,心中的腹诽一波接着一波。

饿什么饿!垫什么垫!方才她带人端来的那些羹汤茶点都进了谁跟谁的肚子啊?

都不想吃,她想吃啊!

好好的烤兔,眼睁睁的就瞧着它凉了。须知道,烤制的东西一旦凉了,就失了那分焦脆口感和油脂香。

再一次的吞下一大波口水,抬眼瞧瞧自家三爷和夫人这不正常的模样,觅音的嘴撇了又撇。

有谁能来告诉她,今儿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第四百七十六章 这是... ...抢C位?

秋夜露重,一颗又一颗的露珠凝在秋草残荷间,倒映着星辉月芒,随着凉风的吹拂微微的颤动,犹如无数碎星遍洒大地。

渐渐的那露珠上倒映着的星月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清冷的光,慢慢的那清冷的颜色里又带上了一线金橙。

鸡鸣阵阵,犬吠偶起。

觅音啃着一只炊饼,扫了眼桌上那两盘寡淡时蔬,腹中的怨念越发的大起来。从小到大,夫人不吃的东西都给塞给她的。怎么那只兔子就宁愿摆着也不说给她吃。

好生的浪费。

晨雾轻薄似纱,朝霞的颜色从雾气间漏下来,柔和而朦胧。

觅音对着窗外的景色,慢慢的用着饭。她心中想着事情,那美景她未曾看在眼中,那新鲜时蔬的清甜和炊饼散着的新麦香气,她也没有咀嚼出味道。

一餐饭用罢,觅音回到萧佩兮的身边,发现她正捏着那两枚符,满面的心事。

觅音觉得自己想通了关节。怪不得夫人不吃那烤兔子,也不肯给她吃。因为那是流觞送来的。

流觞是谁?侯爷的贴身小厮啊。

随即,觅音又陷入了另一波纳闷儿。若是那样,昨夜里夫人就该好好的收起烤兔,怎么还不停的劝三爷吃呢?

美如诗词描绘的田庄秋色里,主仆两个一同面向朝阳纠结起来。

萧佩兮将那两枚符咒握入了掌心。风带着明显的凉意,她的手心里却有了些汗意。

此刻的萧佩兮是迷茫的。

她原是想着为凤卿荀做些什么,然后便着手改回自己的命数。可她却忽然发觉自己有些舍不去与凤卿荀相处的感觉,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喜欢凤卿城。

便是她曾为他拼出一切,便是她曾为他沦为个笑柄,便是为了靠向他而惹了表姐的不喜......她都不曾后悔,不曾退却。

可是,在她了解到凤卿城的狠戾,她心中也是惧怕的,靠近他这种事情,只想一想便觉遍体生寒。

怎么会这样?

混乱迷茫中,萧佩兮的心底忽然冒出个念头来。也许,她喜欢的那个并不是如今这个真实的凤卿城。

她一直爱慕着、牵挂着的,只是记忆中的一个影子,还有在那影子之上被她不断涂抹立体的一个幻象。

还在北地时,包家小娘子曾当着她的面说她自命不凡,孤高自怜。包小娘子是个炮仗性子,又没什么心机。她会对自己说那一番话,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出来那是听了旁人的挑唆亦或是议论。

旁观者清。或许那些人都没有看错、说错。她确是自命不凡,孤高自怜,所以她会觉得这世上唯有凤卿城那般才学、容貌能配的上自己。

十多年的岁月里,她不断的在心中描绘着凤卿城应该有的样子,随着心思喜好的改变,不断的修修改改,最终塑造出一个由着她心意的并不存在的“凤卿城”。

因为那是个尽由心意的想象,所以她才会那般的执着难舍。因为那只是个尽由心意的想象,所以当真正心悦之人出现时,她的心也会生出欢喜愉悦。

心悦之人!

萧佩兮被自己心中的措辞惊到。恍惚间想起了两年前的那场诗会。

那一次有几个小娘子取笑王家元娘,说她当年心狭目短,错失了定北侯那么位佳婿良人。当时王家元娘正在提笔构思,闻言淡笑的望过去,道:“人如我意,才是佳婿。不如我意,怎是良人?”

有小娘子当即笑道:“如定北侯那般人物、那般能力地位,这世间有几人不觉如意?王姐姐莫要不好意思,换到一两年前,这些人里哪个愿嫁?”

那小娘子的话引得一片笑嗔。王元娘亦是笑了笑,不疾不徐的书下了心中构思的诗句,搁了笔方又开口道:“雨来,能同我抚琴弄萧;雪来,能与我赌书为乐;无需过多言语,便知我、懂我。如此方是我的如意良人。”

当时听得那些话,萧佩兮心中是不快的。

那时候她想,便是凤卿城当真是个纨绔,她也愿嫁,更何况他并非是个绣花大枕头,怎么就轮得到一个王元娘来贬诋。

如今想来,王元娘的话中并无贬低、诋毁之意。她所说的那般如意良人,其实也是她心中之所求。

不需多说什么便知她、懂她,能与她抚琴对弈,闲弄雅趣的人,已然在她身边。

真实的存在着,而非想象中的影子。

萧佩兮握了握手中的符咒。

她想要的,已然得到了,那她还折腾什么呢?

她抬起手来,正欲将那两枚符咒丢出去,忽又顿住了。曾经她对凤卿城的心思,知晓的人不多,却也实在不能算少。旁人也就罢了,当事人那里总要做个了解。

往后一府度日,不说清楚总是尴尬。

说清楚了,也免得以后大嫂嫂听到什么风声来找她麻烦,更对凤卿荀、对自己有个交代。

如此做出了决断,萧佩兮长长的舒了口气,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色是前所未有的宜人。她的面上漾起一抹微微的笑意,轻盈的像是这华秋微风。

萧佩兮随意的踱了几步,一抬眼忽就见到了婠婠。她与凤颂娘立在十多丈外的路上,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几个丫头正小跑过去,将两人簇拥在中心。

虽然心中才新鲜下了决定,但是萧佩兮仍是裹足不前,一双眼眸里满是纠结踌躇。

将话说清这种事情,去寻大哥不偌去寻大嫂嫂。毕竟,同大嫂嫂说了便等于同大哥说了,而且她自己同大嫂嫂说明白,依着大嫂嫂的性子往后必不会寻她麻烦。

更能避免了找大哥说话,可能引起的一切没必要的误会麻烦。

萧佩兮想的明白,但想的再明白也抵不住心中的......害怕。

这不丢人,放眼汴梁有几人不怕明婠婠。

再怕也得说!这种事情,越早做了断越好。

萧佩兮一咬牙一跺脚,闷下头向着婠婠所在的方向疾步过去。

她这举动骇了觅音一大跳,也惊住了远处的凤颂娘,呆住了婠婠。

婠婠带着凤颂娘往自己庄子上去玩并未使用马车,而是使着轻功来去,昨夜里打发回来报信的还是自家庄上的人。今早返回来也是轻便便的两人,一路御风,才落脚就被坐在树下嗑瓜子磨牙的丫头们瞧见。

农人起的早,这时辰早已经有人在田中劳作。近处路遇的,远处做事的,无一人不停下来向这边遥遥致礼。

被丫头们簇拥其间,秋风不时的吹抚衣裙。婠婠的联想力忽然放飞了一下,这颜值鲜嫩、走路带风、备受瞩目的属性——啧啧啧,活生生女子天团的既视感啊。

才刚这么一想,就发现方才还好好立在树下赏景的萧佩兮,炮弹似得冲了过来。

速度如此快,难得她冲过来的姿态还是那般翩然优雅。

婠婠看的一阵羡慕佩服,目测她没有减速的意思便稍稍的往一旁躲了躲。凤颂娘等人亦是下意识的向两旁避了些许。身份、辈分摆在那里,婠婠可以静看着,她们却得先打招呼。于是这一避也没避开太多,只是下意识的半步而已。

萧佩兮闭着眼睛猛冲,生怕一股劲儿泄了便没了勇气。待她听到近前的问候之声,这才惊觉——到了。

她急急的张开眼睛,刹住脚步。随即,无比尴尬起来。走过了位置,居然失礼的戳在了大嫂嫂和四妹妹的中间。

对于这种状况,婠婠也是略懵。

什么情况?

这是......抢C位?

第四百七十七章 脸丢的有些大,一会儿出去还能见人吗?

似这等尴尬失礼的状况要如何化解?

萧佩兮自幼的熏陶和教育告诉她,此刻更需表现的从容大方才是。

她镇定了一下心神,倒退回合适的位置,与婠婠互行了礼又向凤颂娘还了礼。之后便挂着抹适宜的笑意,看着婠婠。

意思很明显,她有话要私下说。

婠婠却是不明白她的意思。见她就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自己,就越发的懵起来。她眨了眨那双亮似星辰的眼睛,满眼满脸的不明白。

凤颂娘亦是对眼前的状况摸不到头脑,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看看这边的大嫂嫂,又看看那边的三嫂嫂,一头的雾水罩下来。

萧佩兮看了半晌也不见婠婠反应,心中不由升起了些疑虑猜测,仿佛潋滟着无限波光的美眸眨了又眨,心思飞转起来。

凉凉的晨风吹过了一阵又一阵。

还是凤颂娘终于领会了萧佩兮的意思,她亦是略觉失礼起来。三嫂嫂方才那神情举动,分明是想同大嫂嫂单独说些事情。

她刚怎么就没往这个方向考虑呢?

凤颂娘压下尴尬,笑着道:“看起来三嫂嫂是有体己话要跟大嫂嫂说,我就不碍着两位嫂嫂了。”

说罢了凤颂娘便抿着唇走了。

听了这句话,婠婠一阵的恍然,原来对方那么诡异的看着自己,是要说体己话的话。可问题是她们之间有什么体己话!

支开旁人,寻了个四下无人的凉爽处,萧佩兮有条有理、极尽简练的说清了自己曾经的心思与如今的心意。

婠婠被这意外的状况砸了再次一懵,袖中那双早已活动好的指节、腕子的手默默的松开了。

她还什么都没做,癞蛤蟆就从良了!

不、不、不,从良的癞蛤蟆就不能叫癞蛤蟆了,长成这样儿那是标准的白天鹅。

婠婠颇为欣慰——什么都没做事情就解决了,那不是她威名足够就是她运气足够。

她点点头,拍手往萧佩兮那边拍去。萧佩兮见她抬手过来,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冷汗一瞬间就浸湿了一层衣衫。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只是左肩膀上被不轻不重的拍了几下。婠婠那透着愉快的声音飘进耳中,“难怪今日见你越发漂亮,原是相由心生的道理。”

萧佩兮......

这举动出乎常理,这话更与预想到的那许多种情况都不相符。是了,眼前这位本来就是个与寻常女子不同的人物。

萧佩兮张开眼睛,轻轻的舒了口气,不由笑了一笑,心中渐渐轻松了许多。

轻松归轻松,可她已然不知道此时应该接些什么话才好。

似这等不知道该如何的对应的状况要怎么办?

萧佩兮自幼的熏陶和教育再一次的告诉了她答案:此刻只需大方得体的礼貌微笑就好。

婠婠见她又是一言不发的望着自己笑,琢磨了片刻便认为这是要一笑泯恩仇的意思。虽然没什么够得上恩仇的事情发生,但人家这毕竟是在示好。她虽小气,这点气度还是有的。

于是婠婠也像着萧佩兮绽放出一个自己觉得很是和善大方的笑容。

萧佩兮见婠婠忽然笑的一脸灿烂,更加摸不清门路、不知道该要作何反应才好。只好就再一次的根据她自幼的熏陶和教育,露出一个大方得体的礼貌微笑。

......

如此循环了好一阵,萧佩兮忽然就觉得,这位大嫂嫂也不是那样可怕,甚至还有几分娇憨烂漫。

心里的惧怕退下去,萧佩兮敢多说话了。如此笑下去也不是个事儿,既然问题解决,此刻便回去就是。

果然,她将话出来,婠婠也依旧的好脾性,不见有变脸色的迹象。萧佩兮更加的放松起来。折身走了几步后,她忽然想起那两道符咒。

事儿都摆明白了,那东西不留的好。私下解决不偌此刻交予大嫂嫂,也省的日后传出风声叫人生疑多想。

萧佩兮顿住脚步,取出那两枚符咒来交到婠婠手里,打磨着措辞将符咒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的话依然是极尽着简练,更是将那“煞星”、“妨”之类的字眼削除、美化。完美的避开一切可能惹起对方不适的雷区。

可婠婠听了后,心里还是生出了些不适。

她的出现的确算是异数。原来若没有她,凤卿城的命定姻缘就是萧佩兮吗?

是她,夺了眼前这小天鹅的命定姻缘。

婠婠走着神儿,拆惯了各类小纸条的手指头习惯性的去拆那符咒。在扫到符纸上的内容后,婠婠的心头那层不适顿时烟消雾散。

她好歹也是在鬼界混了多年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符咒的分类有很多,婠婠是着实见过几样的。就好像不通一些外国文字,但要见过的话,分辨出那些文字是属于哪一国还是可以的。

改命这种事情,那需得通神符咒才行。当然,除了通神符咒之外,必然还有其它她没见过的高级存在。

但是,手中的这符咒她是认识的。这压根儿就不是能通神的那种,连沟通鬼的都不是。

她曾想好好的学学仙玄之术,回到鬼界后收拾收拾那大头鬼差。仙玄之术何等难寻,能找到的也就那些符箓、玄术之类。托好记忆力的福,她犹记得手里这两道是属人间的和合符。

婠婠笑起来,“那道姑诓了你多少银子?”

萧佩兮闻言心思一转,却还是很快的回答道:“没要银钱。”

不骗钱,为什么要来扯谎?

不是要设局意图骗把大的,就是藏着阴谋。前者的合理性不禁推敲,后者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婠婠将符纸递到鼻下,仔细的嗅了嗅气味。很是奇怪,没有味道,连朱砂和香烛的味道都没有。

联想起汴梁城中那些散也散不去的流言,婠婠心中有了一种猜测。

她当即揽起萧佩兮,以最快的速度掠向别院。

婠婠自己并没察觉,在那一瞬间里她身上散出的气场变了,凌厉迫人。

萧佩兮根本就来不及想这位是喜怒无常还是事出有因,是要杀人灭口还是要出手行凶......本能的她抱着自己的头颅,发泄起心中的惧怕。

发泄惧怕的方式当然就是——尖叫。

绵长而不失婉转,高频而不失动听的尖叫声顿就飘向了四面八方,惊飞了鸡群,吓散了鸭队。

进到书房,将萧佩兮放在椅子上。婠婠一面揉着耳朵一面飞速的铺好纸张,提笔蘸墨递到萧佩兮的手里。

“不需讲究笔法,只尽量画的相似,越快越好!”

在三个呼吸间,尖叫声有层次的降低、消失。

看着手里笔、面前的纸。

萧佩兮......

这好似不是失仪失礼的问题了,脸丢的有些大,一会儿出去还能见人吗?

落下笔后,萧佩兮又想,方才大嫂嫂的速度很是快,应该没有人看清楚那个失仪失礼的人是她吧?

嗯,对!不会有人看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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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 自然不是随便谁都有黄门医官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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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佩兮迅速的调整好状态,恢复做素日的娴雅大方。

琴棋书画这几样她都擅长的很,而且她也听得明白,婠婠要的是画影图形。虽然她没画过,但以她的功底画出那道姑的模样不在话下。

萧佩兮面上静无波澜如若秋光映平湖,手底却是运笔如飞好似江河水奔涌。

一名道姑的形象很快在纸上跃然显现。

既然是画影图形,一张必然不够。萧佩兮画好一张递予婠婠观瞧,又做回去重新铺了纸开始新一轮的绘制。

婠婠看着那张图,又向萧佩兮仔仔细细的问询了经过,之后就继续研究起那两张符咒。

当萧佩兮绘制到第三张时,一路追回别院的觅音终于寻到了书房前。房门并没有关,里面的情况一目了然。

觅音顿住了脚步。

自家夫人并没有危险,就这样冲进去必要冒犯了大夫人的。觅音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她蹑手蹑脚的转了身,一溜烟儿蹿到厨房,弄了几盘子点心鲜果并一壶热茶回来。大大方方一派自然的走进书房里。

行了礼放了茶点,站向萧佩兮的身后,觅音暗暗的松了口气。这口气刚刚松下,就见那位可怕的大夫人向她走了过来。

觅音的心立刻紧张成一团,懊悔着方才怎么就自己追来了,该将寻韵她们几个都叫上。壮壮胆子也是好的。正胡思乱想着,眼前忽的多了一张画。

“几分相似?”

画的其实很像,但觅音知道萧佩兮说话惯来爱谦虚,便将话减了一减,回答道:“九成九。”

婠婠点点头没再说什么。随着时间的推移,觅音完全的放松下来。她开始专心致志的研磨。

当屋子里唯一不静心的人也静下心来,气氛就很书房了。凤卿荀横冲进来后,见到的便是如此一番场面氛围。

令他紧张不已的那位正抬起头,微微愕然的看过来。

凤卿荀见萧佩兮无恙,长出了口气,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居然做了如此失礼失仪的事情。莫说大嫂嫂还在屋里,就是不在,他也万不该这样一头冲进来。

尴尬和羞愧令得凤卿荀面上赤红一片,他也不顾上去理那因一路狂奔而凌乱的仪容,直接便向婠婠拱手长躬。赔罪的话还没说出口,婠婠便笑起来。

她带着几分惊喜的向凤卿荀招了招手,道:“来得正好。劳阿弟帮忙描摹几张。”

凤卿荀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然在萧佩兮身旁坐下,手中一支笔,眼前一张纸。

因着方才的冒失,心中有愧,凤卿荀便也不多问。大嫂嫂让做什么便做什么罢,只当赔罪了。

凤卿荀静心的临摹人像,萧佩兮的心却是静不下来了。她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觅音能寻过来那是因为她之前一直守在不远处,看着自己与大嫂嫂说话。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大嫂嫂的速度分明是那样快,怎么还有人看清了那大喊大叫的人是她?

萧佩兮的脸烧红起来。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如此丢人过。

奇怪的是,明明丢人的让她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从此不见人,可她的心却在不住的泛起欣喜的微澜。属于凤卿荀的气息就在身边,他此刻的呼吸犹还没有喘匀,可见方才跑的有多急。

他就那般横冲进来,模样有些狼狈,神情傻傻的。

萧佩兮转了目光过去。秋风清凉,他的额角鬓边却满是细汗。她将帕子捏在手中,手抬到一半又顿住了,不自然的看了婠婠和觅音一眼后,将帕子递予了凤卿荀。重新将视线移回到纸上。

萧佩兮面上的赤红完全褪尽时,婠婠等的人才姗姗来到。

扶弦扬着一脸的笑,脚步轻快的走近书房,在门外向着几人依次的行了礼,而后向婠婠道:“方才依稀听得有人惊呼尖叫,侯爷打发小得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也不能怪扶弦来得晚。觅音是用眼睛瞧见了状况,进了别院才用嘴巴打听。凤卿荀则是听着声音便急急的冲了过来,也是进了别院才用嘴巴打听。可他离得最远,在进别院前就已经向好几个人打听过状况和方向。还没打听出多少有用的信息。

自婠婠回到汴京,便发现长跟在凤卿城身边的小厮成了流觞和拓帛,扶弦却是很少见到了。原因婠婠知道,那是因着凤卿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让扶弦去办。

来的是扶弦,那可比流畅几个好使。

婠婠半句废话不说,直奔主题的将那两张符咒给了扶弦,“去弄清楚这上面有什么猫腻。”

要说常办重要事情的人就是不一样,扶弦神情一肃,仔细的瞧了瞧那符咒,翻来覆去的摸了摸、捻了捻,最后放在鼻端小心的嗅了嗅。很快找出了可疑之处。

符咒他不认识,暂且略过。符纸很是普通,满大街都能寻到的那种。通常道人绘符都会掺些其他东西到朱砂里,或是香料或是血液,可这符上却是一丝味道都没有。即便是用的纯正朱砂,也不该是这般,连香烛的熏染和纸张的本味都没有。

但是紧跟着,他面上的严肃认真垮了下来,向婠婠笑的且苦且讨好,“夫人,小的们实在是没有黄门医官的本事啊。”

婠婠点头道:“自然不是随便谁都有黄门医官的本事。你去寻一口大箱子,放......放一雌一雄两只小动物进去,再将这符咒烧了往里一丢。”

顿了顿,婠婠又补充道:“丢的时候都避远些。”

扶弦听得一呆:这是什么操作?

揣着纳闷,扶弦利落的应下声,收好符纸待要离去,婠婠又叫住了他,“侯爷人呢?”

扶弦略略犹豫了一下,偷瞄了婠婠一眼,道:“侯爷在庄子最东面,晾谷场旁的果园子里。”

婠婠点头,“那你随后去那里寻我回报。”

扶弦应声而去。

婠婠收起桌上的一叠画像,向凤卿荀和萧佩兮道了劳烦,抬脚离了书房。

清爽的凉风自门而入,轻轻吹动桌上的纸张和书页。阳光也从那大开的门里照入,投下一大片暖光。

凤卿荀望着萧佩兮长出一口气,心下里满是庆幸:还好她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萧佩兮则是一直望着婠婠离去的方向:好像......一念之间,避开了什么大祸?

第四百七十九章 若不是怕被波及 他们其实是很想留下来瞧热闹的

婠婠寻到凤卿城时,才明白了扶弦刚刚为什么表情古怪,言辞犹豫。

果园子里铺了偌大的一张锦毯,毯上布置着胡凳软靠、香茗茶果,还借着四周的果树枝桠架起了两层纱帐,阳光和风经过纱帐的过滤,恰恰好的舒适宜人。

纱帐下,锦毯上,凤卿城同崔家那位翰林新秀、张家那位新榜进士、以及姚家那位初崭头角的小将军、云家那位以诗赋扬名的小郎君......有名头的、没名头的,七八个人凑在了一处,闷头......赌骰子。

那姿态、那做派,完全没了素日那正经好栋梁的影子。

婠婠瞧得一愣,这些人是在——追忆青春?

在婠婠顿足发愣的时候,那几位也在发愣。一瞬之后,这些人纷纷向凤卿城投去一道目光,然后各找着理由告辞而去。那些目光的内容实在丰富,包含了“自求多福”、“同情”、“幸灾乐祸”等等等等。

明大人昨日打发人来,说要在那边庄子上留宿一夜,向来惧内......阿不,爱重夫人的定北侯,竟然没有追过去黏着夫人,而是依约同他们鬼混......嗯,叙旧。

瞧瞧!一大早明大人就寻过来了,脸色还很是不好看。

定北侯怕是要倒霉啊。

若不是怕被波及到,他们其实是很想留下来观瞧热闹的。

凤卿城倒是淡定的很,吩咐流畅收起了骰子等物,拿起只苹果来开始削皮,“怎么脸色如此严肃?”

婠婠将那一叠画影图形交予流畅,用最简短的句子将事情的经过以及自己的怀疑说清楚。简短到什么程度呢?一只苹果削好,不止将经过和怀疑都说全,便连来寻凤卿城的目的都说清了。

天门安插在汴梁城的人手太少,三年前留下的锦衣捕快又大多不擅探查。要在汴梁城内外寻一个人,对于现在她来说相当有难度。

两年前锦衣捕快查探出凤卿城手中有一组人马。锦衣捕快知道了,婠婠自然也就知道了。找人这种事情,还是由他去做比较有效率。

凤卿城将削好的苹果递到婠婠手里,半句疑问不曾提,便让流畅带着画像火速去办。

婠婠嘴里啃着苹果,眼睛看着凤卿城,一句话也不说,半瞬时间也不移开视线。

凤卿城那本来不虚的心也被她瞧得开始发虚,他轻咳了一声,道:“婠婠是想问昨夜里我为何没去寻你?”

婠婠闻言很是诧异。她昨日打发了人来送信,他知道她的去向,那还去寻她做什么?难不成他以为,她会因为他昨夜里没去寻她,就觉得他是不想她,进而认为她在他心目中没有那么重要?

她也不是那种鬼、那种人啊。

嗯,对!不是。

婠婠摇了摇头,说道:“只是一夜没见到恒之,此刻想着多看一会儿,弥补回来。”

凤卿城其实有些不确定,婠婠这话是情话还是要对比他昨夜没去寻她的行为,但他的眼底唇畔还是不自觉的泛起笑意。不论婠婠是何种意思,眼下还是解释一下比较好。

不过他没有什么正经理由啊,要解释的完满,哄得的她开心,那岂不就要诓骗她。

就在凤卿城纠结于说实话和哄她开心之间时,扶弦出现在了视野中,那速度好似一根离弦之箭,眨几个眼的功夫已至跟前。

扶弦利利落落的落身、利利落落的行礼,一张嘴却吞吞吐吐起来,“流觞昨日捉了几只兔子,小的挑了雌雄一对儿,如夫人所言放在同一口木箱里,点了那两张符扔进去,之后...之后...”

婠婠听得就是结果,见他废话一堆还不见主题,便开口催问道:“之后怎么样了?”

扶弦涨红一张脸,伸手比划了一个不可描述的手势,“之后那两只兔子嗅了烟气,就......”

那手势很容易就看懂。

婠婠心中那七分的怀疑登时涨到了九分九。她起身来,向凤卿城道:“我们是否要即刻回城?”

凤卿城想了片刻,道:“动作太大难免打草惊蛇,不如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婠婠的身体坐的笔直起来,连声音也跟着拔高了几分,“将计就计?”

凤卿城......

在对话停顿的几瞬间里,婠婠意识到自己神经过敏了。她微微的动动紧张起来的身体,自以为不着痕迹的放松了坐姿。看着凤卿城那微微挑起的眉和那似笑非笑的桃花瞳,婠婠干咳两声,迎向他的目光道:“我从来都是相信恒之的,并没有想歪什么。”

凤卿城再一次的挑了挑眉。她果然是想歪了。

看了婠婠一阵后,凤卿城笑起来,道:“看起来,那些人是想要你我闹翻,那我们就闹翻给他们瞧。”

怎么闹翻?

她又舍不得向他动手,而且还有个重要问题,她演技不行啊。

随即,婠婠明白了。想让对方“知道”的事情,未必就要一丝不苟的演出来,方式还有很多种。具体怎么操作,当然是让资深人士去操心。

婠婠点点头,只问道:“我要如何做?”

凤卿城道:“先去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谁也不要带,用最快的速度往北去。”顿了顿,他放慢的语气,一字一字的说道:“人在穷途陌路之下,难免狗急跳墙,兵行险招,那些人许是为图四门令。

婠婠,无论遇到什么状况,必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上。”

婠婠笑道:“恒之放心,我带了许多好东西,能保自己无虞。”

凤卿城知道世间能敌婠婠者不过寥寥数人,也知道婠婠身上带了许多玄门神兵。遁四门在汴梁的力量不会敌过婠婠,否则他们大可不必耗费如此周章,直接强抢就是。

人的脑和心,在很多时候都不是一致的。便如现在,他清楚明白的知道,可也控制不住那自心底滋生的惧怕。

他怕自己推测错,他怕事情会有万一。

婠婠又是笑了笑,道:“恒之信我就是。”

凤卿城道:“夫人的能力,不敢有丝毫质疑。”

不质疑与不担忧,其实没什么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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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 专业之事由专业之人去做

出了庄子,婠婠一路向北。

四野秋光雍容,谷物飘香,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对之处。婠婠越行越是郁闷。

便是进了秋,这太阳可还是依旧的毒辣。再这么走上一段路,能不能引出遁四门那幺蛾子巨多的蛇,她不确定,但她这好不容易养白的皮肤会黑回几度去,她是确定的。

可惜了,这个时空没有什么街头大屏幕,不然她将那位周冉周大人给四门洗脑......不,正风气的课程录下来放到大屏幕上,每天十二个时辰不间歇的播放,给遁四门那些人好好的洗洗脑。

也不必令他们满心满肺的都是民族大义、百姓安危,只要他们心中有一部分那个意思,天下也就安定了,她亦能安安逸逸的享受人生。

可惜了,那种事情也就是想想。

婠婠行了一段路,觉得有些渴。瞧见路边有一草棚茶摊,便顿住身形,往那茶摊中挑了处荫凉所在,点了一碗凉茶。

茶摊主在此地摆摊也有几年光景,来往江湖客见过大把,此刻茶摊子上就坐了两位,因而对于婠婠的光顾,他并未表现出什么波动。倒是那两位背着兵刃的江湖客,认出了婠婠腰间的弯刀,向着这边拱手扬声,打了招呼。

那两位婠婠一个都不认识,但这也不耽搁回礼并寒暄几句。

凉茶很快上来。茶并不是什么上等好茶,装茶的器具是一只粗瓷大碗。味道不算好,量却十足。婠婠端起来,一扬脖颈吨吨吨几口灌下,放下茶钱纵身便走。

在茶摊边角的那张桌上,坐了一位身着儒衫的男子,他见婠婠离开一贯淡定的面上出现了一丝慌张。忙忙的拍下几枚铜钱,飞身追了上去。

不是他心态不好,而是婠婠的轻功太好,慢一分他就要失了这次机会。以他的速度,追上婠婠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他遥遥的就在后面喊道:“明大娘子可也是往北?”

一面疾行一面开口搭话,这种状态并什么怎么样。原本他也没打算要一边追一边搭话。

先前瞧见婠婠的身影时,他就打算起身往北,等婠婠追过他,那时搭话比这般自然。没料想婠婠的速度放缓,有停下之势。他迅速的做出决断,将那刚刚抬起来的屁股又安回了春凳上。

果然,他赌对了。

婠婠停了下来,还点了一碗茶。

在茶摊上搭话,更要自然。他调整了下呼吸,待要开口却被那两位江湖客抢了先。等婠婠跟那两位江湖客客气完毕,又端起了茶碗来喝茶,他只得继续的按下话头等。

又是没料想到啊,她喝了茶,气儿也不喘、嘴也不抹,撂下茶钱飞身就走!

情况就演变成了眼下这般。

婠婠听到身后有人打招呼,便借着一旁的树木枝桠立了片刻,迅速利落的向儒衫人一拱手,“正是。”

儒衫人面上的慌已然完全的褪去。虽然开场有些许的不顺,但现在开始顺利起来了。

他拼着速度向婠婠靠近过去,“在下也是往北,恰能结伴同行。”

结伴同行这种事,在江湖上也算多见。

婠婠心中略略有些失望,目前看来这个人并不像自己要引的幺蛾子巨多蛇。不像不代表不是。清楚自己的演技好不好,所以婠婠只是点了点头,连表情都不敢多做变化。

这模样落在儒衫人眼中便是面色不虞,心情不佳。此时他已停在婠婠身前,笑着拱手道:“在下郭非,蒙江湖朋友抬爱,赠了一个玉面书生的绰号。”

江湖上类似玉面某某、某某书生的名号不胜枚数。令人听着既觉得没有印象,又觉好似有些印象。

此人若是没有问题,那这名号的真假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此人若是有问题,还能蠢到在名号里露出马脚?所以,婠婠听过了也不纠结名号的问题。微微颌首,继续飞身向北。

她怕万一这个郭非就是她要引得幺蛾子居多蛇,话说多了砸演技,就尽量的不说话。

她刻意的照顾了郭非的速度,郭非得以更加从容。他的话也不多,只是偶尔说上一两句闲话,或是天气景色或是江湖趣事儿。他的分寸拿捏的极好,令婠婠心中的失望又增长了几分。

又行了一段路后,郭非开口说了一句让婠婠兴奋的话,“北地苦寒,未必能令明大娘子心热。”

这话——明显话里有话!

婠婠一个急刹顿住了身,郭非没预想到这种情况,呼啦一下跃出几丈远去。没办法,他只好又折回来。

对婠婠这个忽然停住的反应,郭非的理解是:他说中了她的心思。对于这件事,她的反应远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大。

如此,他的计划就更加容易执行。

郭非按捺下心中渐起的兴奋,默默的稳了稳心神气息,准备开始这一整场的局的重头。

郭非折身回来在婠婠面前站定时,婠婠心中的主意也拿定。

眼前这个郭非看似没有疑点,可他追上来还提到北地,这本身就是个大嫌疑。既有嫌疑那就不能放过。北地将安,遁四门的势头已衰。便是她判断失误,打草惊了蛇,那潜伏在汴京的幺蛾子蛇们也翻起太大的浪花。失了这次机会,也没什么紧要。

她虽脸大也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破案寻疑这种事情,她并不专业。秉着尊重专业,让专业之事由专业之人去做的精神,婠婠郑重的向着郭非拱手一礼,“多有得罪。”

郭非一懵——忽然道歉是为何?

没等他想明白,人就被婠婠擒拿在手,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化作了色彩斑斓的线条,耳边也剩下呼呼的风声。他想要开口说话,一张嘴沙尘就在冷风的帮助下狂灌进来。他想要挣脱,却是连一丝丝的可能没有。

这次他是真的慌了——是他露了马脚?是有人背叛?......

在郭非的猜疑中,婠婠用着来时速度的两倍飞奔回了汴梁城。客客气气的将郭非交到了专业人士的手中。

那是真的专业。因为刑部和京都府衙的办事不利,赵子敬将疏散回各地的锦衣捕快又召集了回来。与其他三门不同,宫变那晚天门留下的几乎都是负责大牢的。

莫说是从活人嘴里问出些什么,就是死人他们也能撬出些有价值的东西来。礼貌客气的查明一个活人的黑白,他们能有一千种不同的有效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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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又是一年贴秋膘的季节

当年锦衣捕快们的宿舍还是旧时的模样,婠婠的那间屋子也还在。

窗子大开着,微凉的秋风一阵阵的扑进来,充盈了满室的爽净。床头摆着一只大肚茶壶,里面装了清润甘甜的花果茶。

婠婠半躺在床上,偶尔拎起茶壶来喝上一口。窗外落叶成雨,秋意华浓。如此躺着瞧景儿,实在是舒适惬意的很。半日奔劳所带来的那一点疲累感,很快就消散了。

婠婠琢磨着,这次若怀疑错了,是不是要买些礼物向那个郭非致歉。买的话,又该买些什么才合适。左思右想也没个结果,倒是躺出了几分睡意,她索性就合了眼睛小睡了一觉。

醒来日头已西斜。

婠婠起身来喝了几口花果茶,舒展了一下筋骨走出房门。微橙的光、金黄的落叶,将眼前的一切景物都渲染成淡而柔和的暖调。树木芳草、房屋建筑,都还是记忆中那熟悉的模样。

少了的,是那总是来往不休的人影和那喧哗热闹。

四下里很静,连那些落叶坠地发出的轻微响动,都是清晰可辨的。安静的有些寥落。

婠婠静静的立了一会儿,缓缓的挪动着步子,从旁边的房间开始,沿着回廊一间一间的看下去。

曾经这些房间里住着天门的女捕快们。就算是身为锦衣捕快,可也该没能跳出那三个女人一台戏的套路,每天这里都比那些男捕快居住的地方热闹,连八卦都比旁处精彩多样。

推开那些房门,婠婠才发现那些房间与自己的那间不同,里面没有任何的私人物品,只是整齐统一的放了一张桌、一方榻和一只凳,仿佛从来都没有人居住过。

婠婠立在连翘曾经住过的那间房门前,默然了片刻后,轻轻的叹了一声,将门重新的掩好。

日头更往西天处斜了一些,暖色的光将婠婠的影子投在回廊内那光滑的石板上,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的拉长着。

破天荒的,婠婠有了几分喟叹感概,怅怅然然的也说不清究竟是因着什么。

远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秋日黄昏里的寂静。

一位锦衣捕快小跑过来,见到婠婠后松了口气。待要开口说话,又默默的闭上了嘴。他默无声息的立在月亮门下,遥看着那条唯有婠婠一人立着的回廊,心底仿佛爬出了无数条藤蔓,一道一道的缠附心头,滋味莫可名状。

许多年前的那一夜,他与同值的几位锦衣捕快一起偷偷的涮拨霞锅吃,说说公务、吹吹牛皮,与从前的每一个夜晚都没有什么不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可就是那个原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夜晚,许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天门里的异动他们都察觉了,可他们当时选择的是留守大牢,即便无名楼一把火起,他们也没有挪动一步。

看守大牢,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无名楼的那场火烧了很久,火熄了后,天门再不复往昔模样。在被严密监视了几日后,他们脱下了那身玄色锦衣,或是回了原本的州府衙门,或是被分入了刑部做差。

他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踏进这片建筑群,曾经的一切都将成为追忆,带着谜团的、留有无限遗憾的追忆。

晚风幽凉,吹拂下大片的落叶。

婠婠转过头来看向这位锦衣捕快。在将要回神犹未回神间,他不自觉的吐出了几个字,“物是人非。”

婠婠笑道:“人间事自来如此,看开些。”

锦衣捕快一愣,大人这是劝慰他?明明他是想劝慰大人几句,也应该是他来劝慰大人几句的。他不过一个守牢的小卒,心中的惆怅起落怎比得上得大人心中的多。

一转念,锦衣捕快又想道:大人果然是大人,便是心中万分苦、万分难、也由自己一力担起,不令手下人多忧。

时间改变了很多,大人却还是没有变。

锦衣捕快的眼眶忽然有些热,他微微的垂下头,道:“大人,该用暮食了。”

婠婠闻言,面上飘过了一丝不好意思。这些锦衣捕快们加班加点的查问那儒衫人,她却躲在宿舍睡大觉。若是她的怀疑有误,这些人也就白忙活了。

轻咳一声,婠婠问道:“今晚暮食是什么?”

“羊肉汤饼。”

“羊肉啊。”婠婠仰起头来,看着那成片的落叶叹道:“又是一年贴秋膘的季节。”

婠婠走过来,打量了一下这位锦衣捕快。方才听得他的脚步声,轻功还算可以。她取了荷包打开拿了两片金叶子出来递予这位锦衣捕快,笑道:“替我跑个腿儿,往白记买两只烤全羊,再往清风楼买一大锅黄芪鸡,剩下的你看着买些小菜来。酒可以买,只是不要买烈酒,莫要耽搁了事情。”

锦衣捕快自然明白,大人这是自掏腰包给大家加餐。他接了那两片金叶子,刻意笑的欢快,想要驱散那抹物是人非的怅然,“多谢大人!属下必定将事情办的妥妥的。”

婠婠看了看手中的荷包,笑容微微一收,问道:“那个郭非可吐了话?”

锦衣捕快也肃了肃了神色,道:“眼下只能确定他是遁四门的人,其他的话,他还不肯吐。”

闻言,婠婠那两根已经捏住了片金叶子的手指松开了,扎拢荷包的口收妥——太好了,省了陪礼的钱。

不、不、不,是太好了,没有捉错人。

婠婠躲在宿舍睡大觉的事情,闷在花厅里紧锣密鼓从郭非口中撬话的锦衣捕快们都是不知道的。自家的大人,自己人都知道,她不擅长这些,不参与进来也正常。

即便是他们知道了婠婠躲在一旁睡大觉,他们也会想:大人辛劳,该要好好休息一下。

故而,婠婠掏银子吃饭这个举动,在这些锦衣捕快的眼中并不是以请吃饭来表达慰问和歉意,而是大人的体恤和一如从前的义气之情。

这片曾经是天门府衙的建筑群如今被改成了四门府衙,在这里面的人自然不止锦衣捕快,还有着玄门、黄门甚至地门的人。

这些人都是当初因着种种原因,没有参与到那也行动中的,他们并未经历过同生共死。不过因着那相同的遭遇,也互相存着些惺惺相惜。共处一衙也算安然,没出现当年那种互掐互怼的场面。

加餐可以随便吃,酒却不好在府衙里头喝。能在府衙里大摇大摆喝酒的殊荣,也就明婠婠一人有。

因为有酒,这一顿加餐就需得关起门来偷偷吃喝。意外的,这一集体偷摸吃喝的行为,令衙门里那安然的氛围往融洽的方向去发展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上行下效

暮食用到一半,北地前来送消息的锦衣捕快赶到了。

只多了两个人,一餐饭的热闹却翻了数倍。叙叙旧事、聊聊故人的现状、说一说北地那边的情况。这一餐饭所用的时间较之平时长了许多。

酒足饭饱,体内大部分血液涌向消化系统,人会觉得懒懒的,无心工作。而这些锦衣捕快们却是如打了鸡血般,越发的有干劲儿。确认了郭非的身份,也就能意味着可用的手段不再受局限。锦衣捕快们挽起袖子,使出了浑身解数,积极的氛围顿时弥漫了整座监牢。

这座大牢的面积很是不小,如今里面却只关了那么寥寥三人,还都是婠婠亲手捉来的。

婠婠在牢中溜达了一圈,在其中一间牢房前站住了脚。

里面关押的是简郡公府的那片小绿茶,事情已然查的清楚,这片小绿茶不过就是被人利用。她所犯的只一条谋害朝廷命官。

小绿茶乃是白身,一无功名,二无诰封,三无祖荫。依照律法,似此三无人员谋陷官员,无论有无致伤、致死,都是一个结果:杀。所不同的只是杀的方式。

其实这片小绿茶无关紧要,杀或不杀都是可以操作的。可以从“谋陷”这一点上做些活泛文章,也可以借用她外祖家的祖荫。只不知道是因此事涉及到了遁四门,还是因着其他什么原因,简郡公府到现在也未曾上言求情。

既无人求情,那自是没有谁闲的无事为这小绿茶翻案。

小绿茶似是被吓傻了,整个人都呆呆的,蜷缩在牢房的角落中如一滩死肉。婠婠驻足看了片刻,唤来看守的锦衣捕快,问道:“什么时候杀?”

那负责看守的锦衣捕快回答道:“不出意外应是与郭非等人一同处置。”

婠婠点了点头,问到了重点,“若是简郡公府不来领尸,那棺材、薄席钱不会是咱们垫吧?”

那位锦衣捕快想了想,道:“依照惯例,遇无人认领的尸身都是直接埋去乱葬岗。

不瞒大人,不论是咱们天门还是京都府衙,执行这一条时往往因着人犯的不同而有所不同。若那人犯是位值得人敬、引得人怜的,埋尸的差役多会自掏腰包凑些银钱出来,买上一口薄棺或一卷席,好生的掩埋了。若不是,则要么草草一埋,要么随意一抛,全在差役们的心情。”

婠婠从这长长的一段话里听出了自己关注的答案。她放了心,扭头又继续开始了溜达。两圈溜达下来,大牢中又来了几个住户:一名道姑、一名老者,还有两名壮汉。

送这些人来的是扶弦。

在惊叹了凤卿城的效率后,婠婠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私仇还没报。

不待将人关押入监,婠婠直接拎过那道姑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胖揍,也不管那道姑说辨了些什么。打完了道姑后,婠婠琢磨着这道姑许就是个执行者,出主意的未必是她。

婠婠没有耐心去找出那出主意的人,她采用了一种简单粗暴的方法。打完了道姑又依次的拎过其他几人,包括已然关押入监的郭非,挨着个儿的揍了一顿。

泄愤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报了私仇,婠婠将人犯交还给专业人士们。

对于她这番忽来的举动,一众“专业人士”看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大人这般上来就暴打一通,他们还怎么施展手段。虽说使过毒辣手段再使利诱效果更佳,但那也是有顺序、有铺垫的,这样上来就杀威......嗯,打就打了,大人如此做必有大人的道理。

婠婠活动了这么一场,那种吃撑的感觉消散了大半,又觉有些口渴。她便出了大牢,去寻那壶喝了一半的花果茶。

婠婠离开后,只须臾时间,默然的专业人士们开始了动作。他们拎出刚刚关押起来的几个人犯,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春困秋乏,这时节人本就容易乏累,又加此刻吃饱喝足,当然是寻个地方躺着才叫舒服惬意。都是因为这些遁四门的人,他们才不得休息。反正也是打了,乱了一贯的套路章法,那也不在乎再多打一顿。

上行下效,大概就是此刻这么个意思了。

与婠婠不同,这些专业人士一边打,一边给出了个明白:

“让丫耽误老子睡觉!”

“让丫误了老子沐休!”

......

好一通似雷霆若暴雨的拳脚后,郭非被重新扔进了监房。他滞了滞,忽然仰颈大笑起来。

这些锦衣捕快的行径与之前截然不同,完全不依讯问的套路,打完什么也不问直接又丢回监房,再加锦衣捕快们方才那些话,郭非心中唯有一个想法:这些锦衣捕快已然知道,他们在汴京的所有人手都被捉拿了进来,否则不会如此。

郭非的笑声越来越低,渐渐的带了丝哭腔,他摇着头叹道:“罢、罢、罢,天亡我,天亡我!可叹程老祖的冤仇无人再报,可叹上天无目无珠......”

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牢中来来回回的荡着,锦衣捕快们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郭非话底的意思,仿佛是说再无漏网之鱼,可是这条信息能信吗?

不管他们是信是疑,这条消息还是被飞快的传递到婠婠那里。婠婠给出的批复是:不管了,先睡一觉再说。明日再思量如何确认这讯息的真假。

相对于挖出汴梁城中的暗雷,婠婠的心神多在今日送来的公文之上。北地已然平复,遁四门的老巢也确定出来,不日就要遣军扫平。

婠婠是很想去的,但在这节骨眼儿上她去不得。她将那新鲜送来的公文整理成奏折,又另拿了纸张来写回信。想要说的话太多,想叮嘱的也太多,婠婠耐着性子写了大半篇字,又扯毁了重新铺开一张纸。

她将想要说的话归结成了简单的九个字:望平安而归,一人不少。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叮嘱,让四门众人留心搜索遁四门那些有关仙玄之术的书籍。

做完这些,已是半夜。

本来婠婠是打算留宿府衙的,偏扶弦押送人犯来时说了一句,凤卿城今夜会赶回来,于是婠婠选择了回家。

她回到定北侯府时,恰恰遇到从庄子上返回的凤颂娘。

颂娘本是要留在庄子里的,只是她隐隐觉得与三哥哥、三嫂嫂一同待着时很不自在,总像是多余了她一个。故而,凤颂娘跟着凤卿城回来了。

一入城,凤卿城折了方向入宫去见赵子敬,凤颂娘在家仆的护卫下自回定北侯府,才一下马车就见到了婠婠。姑嫂两人说了几句话,携着手一同迈进府门。

金莺、银雀几个丫头也簇拥上来。金莺一贯的不多说话,只提着灯笼尽心的为婠婠照路,尽管府中悬挂的灯笼已是明亮。银雀的话也是一贯的多,伶伶俐俐的说着哪家的小娘子多看了侯爷一眼、哪家的丫头不知死活的妄图靠近侯爷、哪家的妇人又看着侯爷不知道转眼睛......

银雀的声音清脆又清晰,直听得颂娘一愣一愣的——原来做人家夫人如此累心呢。

这一点怎么阿娘、二伯母还有祖母都没提过?

大概......这就是二伯娘所说的那“许多未可细言之事”。

一向好学的颂娘默默的观摩了,并示意身边的丫头好好的看着。凤颂娘的几个贴身丫头也是好学之人,收到主子的示意后即刻的将注意力聚集到了银雀身上,无比用心的学习起来。

第四百八十三章 颂娘看到自家表哥的眼中似乎泛起一抹感动

如今的天门大牢空的很,一众锦衣捕快除去审问郭非等人也没什么事情做,便是从几人口中撬出了结果,他们也还是会时常的提出人来审上一审。

一来是防有万一,怕这些人事先对好了口供,有意做出假象来,保护那未曾落网之人;二来是为精练业务,毕竟久离天门的这几年,他们鲜少能有机会施展这一身的本事;三来则是不好意思,玄黄两门都忙的如似陀螺,连地门都有正经事情做,只他们袖着手喝茶水,面子上总有些挂不住。当然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风,一日更比一日凉爽,月,一夜更比一夜圆润。

中秋节至。

北地发兵剿灭遁四门,刀戈寒影,海潮冷光;汴梁城中到处流溢着节日的氛围,火树银花,人月双圆。

中秋这日的宫宴还是午间举行,因着北地那边正逢剿乱,赵子敬颇有些心不在焉。群臣或是心牵北地或是揣摩着赵子敬的心境,真正投入饮宴气氛的人寥寥无几。

今年的宫宴结束的很早,群臣各自回家去过节。帝后也换了套舒适的常服,难得有闲的对桌饮茶,随意的话一话家常。

道起家常,先说起的便是定北侯府的太夫人。太夫人的年岁渐大,很少踏出府门,似宫宴这等场合也有许多年不曾参加。帝后两人聊了一会儿,赵子敬便道:“今年中秋去外祖母那里过可好?”

好!如何不好!

在哪里过都比跟那一群后妃过来的心情舒畅。明明心塞的很,却还不得不做出贤后该有的举止。

几乎是立刻,姚南星点头称好。见她的反应比自己还要热情积极,赵子敬不由得一怔,随即明白了些什么。

他伸手握住姚南星的手,道:“这些年委屈了你。”

这一瞬间里,那累压在心头多年的委屈仿佛轻了大半去。姚南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回握住他的手。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十全如意之事,处在什么位置便有着什么样的烦恼。如今这般,已然是很好很好了。

帝后二人没有动用銮驾,而是轻装简行,尽量低调的出了宫。

马车缓缓的往定北侯府行去,一路上瞧见什么便聊些什么。经过云相府时,赵子敬顿住了话头。姚南星顺着他的视线,望了望云相府那块笔力劲挺的匾额。

那块匾额是先帝亲书。云相是个能臣,也是个十分懂得自保的人,否则也不会到如今仍受天子倚重。一个人的优点,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也会成为缺点,所带来的便利也会变成难解的麻烦。

云相太过谨慎,两年前朝局初稳,他便提出一次告老。如今天下局势才刚有趋于安定的势头,他便再一次的上书陈词,欲要告老还乡。

少一个云相,朝中诸事还会照常运转,只是赵子敬舍不下如此有才干又有经验的老臣。留云相在京都不难,可若让他如先帝在时那般行事,却难得很。

云相的顾忌愈来愈多,有些多事情因着要避嫌,所处理出的结果往往不偌从前。

赵子敬微微的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向姚南星叹道:“云相心里的顾忌,总也捂不化。”

姚南星递了一盏茶过去,道:“可惜云相没个女儿,不然这事情也好解决。”

其实,便是云相没有个女儿,事情也还是有解决之法。姚南星思量再三终究没有说出来。她能想到的,赵子敬如何想不到。之所以不那样去做,皆是因着他心中不愿。

那样的坚持对于一位帝王,无疑是可笑且无用的。可她明白他、懂得他。

他曾说,在这个位置坐得越是久便越是像先帝,甚至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与先帝是一般的人。她知道,那一点坚持便是他与先帝最大的不同之处。

作为帝王,那是可笑的却也是可贵的。

抵达定北侯府时,刚好赶上开饭。即是奔着过节来的,自然是摒弃那些繁琐又冰冷的礼仪,驱走了大部分的奴仆下人,太夫人面前的饭桌就如许多年前一般,热热闹闹的坐着孙儿、外孙、孙媳、外孙媳......

孟氏还是一贯的爱说话、会说话,精准的把控着一场饭局的氛围走向。白氏也还是一贯的爱吃饭、能吃饭,认真的对待着桌上的每一道菜肴。

雅娘虽是嫁了出去,却也多了个萧佩兮。两人一左一右的伴着太夫人,说几句俏皮话儿,道一段风雅典故,哄的太夫人面上的每一根皱纹都舒展成开心的形状。

月色皎洁如流水,夜风爽朗,秋虫低鸣。

孟氏很有眼色的转了方向,拉着满脸不想聊天的白氏,低声的聊起天来。孟氏让开场子后,聊天的主力就成了帝后、凤卿城和婠婠,公务夹杂着家常,不紧不慢的叙着。

谈起公务时,凤卿荀偶然会说上几句,简练而极富见解。

聊到了家常,免不得说起凤颂娘的婚事。

两年前,汴京小娘子们的一场诗会上,颂娘同礼部尚书白家的小娘子生了争执。一言不合颂娘抬手射出支纯金小箭,那小箭穿着白家小娘子的发髻,将她牢牢的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自此悍名远播,婚事成了难题。

来求娶的都是看上了颂娘的身份,目的不纯。能看的过眼的人家,又都不敢来求娶。

颂娘倒是不拿这个当一回事,听大家说起这个话题也不见羞色,笑的大大方方、坦坦然然。

姚南星笑着问道:“四表妹想要寻个何等模样的良人?”

爱屋及乌,赵子敬心底最为珍惜就是来自定北侯府的这一点温暖的亲情,姚南星此刻也是真心的在问询凤颂娘的意思。想着为她好好的物色一位夫婿。

凤颂娘想也不想的回答说,“要像大哥哥这样,懂吃喝会玩乐又非不学无术,通诗赋晓史典又非呆板无趣。”顿了一顿,她又补充道:“生的还要好看。”

婠婠立即投去了赞许的眼神:有眼光!

接收到婠婠眼中的赞许,颂娘越发觉得自己这想法没错,流露出的神情也就更加的确认。

帝后二人闻言一齐的怔了怔,而后相互交换了个眼神。

接下来,凤颂娘看到自家表哥的眼中似乎泛起一抹感动。

赵子敬的确是心中感动。

数遍汴梁城,同凤卿城一样懂吃喝、会玩乐又非不学无术之徒,通诗赋、晓史典又非呆板无趣之人,生的还好看,这说的岂不就是云小郎!

第四百八十四章 坚定的肯定

要消除云相的顾虑,见效最快、最好操作的方法就是绑红线。云相没有女儿送入宫中,却有一个心头肉似得小儿子。眼明如云相,也看得清楚赵子敬极为看重母家的几个弟、妹。

若将凤颂娘和云小郎凑做一对儿,云相心中的顾虑自会消去大半。

赵子敬并未想过利用雅娘、颂娘的婚事,且望着能护她们一份顺心如意的安乐,没想到此刻颂娘竟说出如此一番话来。

赵子敬看了看凤卿城,只见对方面上也是一片错愕意外,心中便明白了颂娘此言并非有人授意。

那云小郎一前一后两次口无遮拦惹到颂娘,颂娘如何会真的看上云小郎。

他想要护她安乐,她却想着替他解忧。在赵子敬眼底的感动越发深重时,太夫人瞧着凤颂娘的眼神也开始了转变,从不忍直视转成了一抹深沉的赞许。

是她小看了这个孙女儿。原来这个小孙女儿并不是不注重仪态言行,而是心中揣了大局。

姚南星略有些迟疑的开口问道:“四妹妹的心意可定了?”

颂娘有些看不清楚状况。皇后表嫂语带迟疑,许是因为她觉得这世间再找不到第二个如大哥哥一般的男子,故才有此一问。可是表哥眼中的感动要作何解释?

颂娘满心满肺的雾水,但是对于姚南星的问题还是给予了坚定的肯定。

表哥是怎么一回事,她不知道也不确定,不过对于未来夫婿的要求,她还是很知道、很确定的。

姚南星闻言微微的笑起来,转向赵子敬道:“四妹妹既有这心思,就成全了罢。”

颂娘一愣:成全什么?

赵子敬看着凤颂娘,那颗被感动浸的柔软而温暖的心里一团思绪飞转。

云安,云小郎君,贪玩任性、行事肆意,倒也不是什么奸恶之辈;没有什么治世之才,却有着一身的诗赋文章。换个角度去瞧,云小郎君的种种行径也能算得上名士风流。

他这位四表妹骨子里也是个好顽、不喜拘束的,这门亲事未必就那么不合适。

想到此处,赵子敬微微笑道:“如此也好。”

说罢了,他侧过头看了身畔的姚南星一眼。其实他并没有想刻意的传递什么,这只是个下意识的小动作罢了。这世上再没有谁比姚南星更加的了解赵子敬。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一抹一闪即逝的情绪,姚南星却是明白了他此刻心中所想。

他是想着多多的为凤颂娘添上一份嫁妆。

姚南星点了点头,微微笑道:“晓得。”

帝后之间的默契交流落在凤颂娘眼中,令她越发的迷茫不解。她习惯性的将视线转向自己的祖母,以往这种情况,祖母都会给她些暗示、提点。然而这一次她在太夫人眼中看到的,是一抹稍显复杂的欣慰。

颂娘一怔,又将视线移向了凤卿城,却见他面上的神情更加难以解读。而后,颂娘的视线顺移到婠婠的身上。

婠婠倒是读懂了颂娘的求助,只是爱慕能助,因为这话题、这状况,她也弄不懂。

与此同时,与定北侯府隔着几条长街的云相府中。云安一连打了数个喷嚏,云相夫人的两条新月眉快要拧成了团,里面满满都是心疼。一声紧着一声的将丫头婆子们指挥的团团转。

“快去端姜汤来。”

“怎么给小郎穿的如此单薄?还不快去拿件厚些的衣衫。”

“这瓜是冰水镇过的,怎么还往小郎面前端?”

......

云安想说其实他不冷,却连话都插不上。

坐在摇椅上赏月的云相转头看了云夫人一眼,道:“他都这么大了,难不成还不知道热了减衣冷了添衣。”

云夫人盯着云安喝下姜汤,这才开口道:“长得再大也是孩子。咱们家升平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我这做阿娘的再不为他费神,那我的升平未免也太可怜了些。”

云相摇了摇头,满脸的不敢苟同,却并未再出声说些什么。

“你那表情是个什么意思?”云夫人的注意力完全的转移到云相身上,“仔细说起来,若不是你,今儿升平也不会受凉。”

云相笑的无可奈何,道:“又关我何事?”

云夫人道:“是谁说今年要搬回南边去,不置办换季的衣衫,免得到时不便?”

云相从摇椅上坐直了身,道:“去年的衣衫又不是不能穿,怎么偏他毛病多。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正好,今年就改一改他那奢靡浪费的毛病。”

云夫人不以为然的道:“钱这东西,挣来不就是为了花的?我的儿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只要他高兴,多费些银钱又算的了什么。你若养不起,我自养得起。”

云夫人出自江南大商贾之家,家中无有姊妹兄弟,唯她一个独女。偌大的产业皆由她执掌打理,对于银钱,她底气足的很。

云相与云夫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亲后也是夫妻和睦,琴瑟相谐。若人生有十桩事,那么会有九桩两人的观点是一致的。剩下那一桩就是养儿子的问题。

在云相看来,只要一沾上教养儿子的问题,这位怎么看都顺眼的夫人就变得各种不可理喻起来。

他深吸了几口气,又深吸了几口气,最终还是没忍住,无比郑重的同云夫人说起道理来。

关于教养儿子的问题,他郑重了许多年,难得的是每一次他的措辞都不雷同,却又是每一次都文采斐然,入情入理,听着便是一种享受。

在夫妻二人说话的时间里,云安悄悄的倒掉了剩余的大半碗姜汤,并示意丫头从自己书房里取来一只锦盒。

云安拿起片寒瓜,用小银刀一颗一颗的剔着籽,一面剔一面竖着耳朵,如咀珍馐美馔般仔细的听着云相说话。待云相停了口,云安手中的那片瓜也已剔净了籽、切做了小块。

云安回味了片刻,心中赞叹:阿爹果然是阿爹。

出口成章算不得什么本事,但要出口所成的章没有一句废话,起承转合环环相扣,华辞与务实完美结合,那便是大大的本事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人活着总要有些目标的

赞叹过后,云安扬着一张笑嘻嘻的脸,将一盘处理好的西瓜递到同样满脸回味的云夫人面前,几句话就把云夫人哄得眉眼弯弯,满脸是笑。

云安的举动令紧绷着神经线的云相松了口气。

根据云相多年累积的经验,不管他怎么的认真郑重,云夫人都关注不到重点。他说的是道理,她听得却是文章。每每品味一番措辞结构后,她仍会继续着那不可理喻的行径,且还会战斗力飙升。

中秋佳节,他也不想在今日同她吵。

他们有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都放了外任,只有回京述职之时才能见上一面。这许多年里,伴在身边的只有云安这个幼子。不知是因着节日的气氛,还是因着云安方才的举动,云相心中的火气忽的就消了。再瞧云安,也没了方才那短暂的不顺眼。

云安哄着云夫人吃了几块寒瓜,又巧妙的将话题转到了前些日子搜罗到的名画上,并招呼着丫头将刚才取来的锦盒打开,从中取出了画交到云相手上。

云相和云夫人都是爱画之人,见了这卷名画自然是彻底的丢开了方才的争论,命人摆了干净的桌案,多挑几盏灯笼,将画卷展开一同品鉴起来。

皓月清风,水果的甜香混着茶香弥散着。

云相同云夫人并着肩立在案前品画,云安微微的舒了口气,眉尾一挑便坐在了云相先前坐着的摇椅上。左边有小厮端来石榴汁,右面有小丫头送上一碟剥开了皮的葡萄。

此时此刻,云安的惬意是由内而外的。确切的说他的这种惬意已经持续了半月有余。

在半个月前,他还是面上嘻笑心中落寞的。他的那种落寞源于无趣。

他没有为官治世的才能也没有经商赚钱的本领,既不像阿爹也不像阿娘,这点他很有自知之明。在他看来,既没有那等才能,大可不必削尖了脑袋硬去做,为难了自己,牵累了别人。

可是人活着总要有些目标的。从前,他的目标是打败凤卿城,成为京都纨绔们的标杆。达成后他很快的给自己寻到了新的目标,一个难能达成的目标:从纨绔圈跨界到名士圈。

也许是云相的基因太好,也许是他自小的底子打的好,本以为艰难的过程竟度过的轻易。才开始认真的向着那个目标展开追求,他的诗赋文章便大受追捧。有了这顶光圈的加持,连他那天生的性子都成了助攻。

这个本以为艰难而不可达成的目标,达成的是那样的没有趣味,远比不过当初与凤卿城的相争。于是云安再一次的陷入到高处不胜寒的寂寥和没了人生目标的无趣中。

直到那一次,因着几句无心的玩笑话,凤卿城上门来胖揍了他一顿。他心中燃起了一个小目标:报复回去,必须报复回去!

目标不大,但是相当的有难度。约架是一定行不通的,因为他从前就打不过他,如今更加的打不过;约赌摆局子更加的行不通,能不能实现且不说,跟凤卿城赌局子他就没赢过,便是表面上赢了,也一定是用背后的大亏换来的。

凤卿城并非从前,他云安也并非从前。要报复,他有着更加绝妙的招数——为凤卿城写书立传。

写的是一套话本,立的是一册惧内传。精彩处还配了插图。云安的文笔极好,画功也很是不错,他潜心的写了月余,又着意的进行了一番推广,如今那套话本子在汴京城卖的火热。

当然,署名没用真的,推广也没露出他的影子,一切都是在暗搓搓中进行的。书里的人物和背景也都没用真名,不过打眼一瞧只知道影射的是谁。书里的故事一半是捕风捉影、添油加醋,一半是艺术性的捏造......嗯,创造。

因着其中那一半捕风捉影,令读者分外的感觉自己读到的是确有其事,那些添油加醋和艺术性的创造也在内。

石榴汁微甜清爽,滑入喉中一片甘美。云安轻轻的晃着摇椅,翘起的唇角挂满得意。在举世都赞凤卿城谋略无双的今时,坑他这么一把,所获得的成就感是前所未有的。

说不出的得意,说不出的满足。

云安尽情的享受着此刻的惬意,难得的安静。令赏罢了古画的云相和云夫人有了一个可以静心说话的环境。

赏着月色,佐着茶果,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云夫人注意到云相的眉间蕴了一道落寞不甘的愁绪。

她轻叹了一声,道:“名利易抛,抱负难舍。

搏了半生才搏来这个能一展抱负的位置,我知道你心中是不甘愿舍弃的。既如此难舍又何苦舍了。是风是雨,我陪你就是。”

云相看向了云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世上难舍之事何其之多,却无论什么事都比不过‘平安’二字来的重要。”他默片刻,又道:“也唯平安二字最不能赌。”

他到底是先皇的心腹重臣,对于先皇的那些事、对于三年前的那场宫变,他多少都猜度到了一些。便是如今的天子尊他敬他,他也难以放开手脚的去理事。

他的心安不下去。

相似他这种情况的,朝中还有几位,但是人家那几位家中都有适龄或者接近适龄的女儿,借着扩充后宫的机会往往宫中一送,便心照不宣,约定俗成的将利益与天子绑在了一处。

再观自己,莫说女儿他连个侄女、外甥女都没有。孙女儿倒是有两个,皆是豆蔻年华。他不是鲍侍郎,做不出那等送稚女入宫的事情。

如今四门令重出,那些于程氏手札中提到的农械器具将逐渐的被造出,天命年间那些未能完工、未能实施的事物,也都将逐一的完善实施。

盛世将临。只是可惜他未能继续的参与,不能亲手的主导。

月影清光遍洒汴梁,照着这繁华人间的欢喜离愁。

一夜的秋风白露。

清晨,云相府的下人打开大门,准备清扫门前石阶。扫帚还没接触到地面,一队人马便出现在视线中,直直的往相府而来。

第四百八十六章 关于“嫁得顺心”这个概念

相府中起得最早的总是厨房的人,相府的每一个清晨都弥散着食物的香气。今日也没例外。

在那诱人食欲的香气中,一位顶着双黑眼圈,面色略带憔悴的官员努力扬出满脸的喜气,尽量声音饱满的宣读着圣旨。

纵然困倦满身,纵然被那阵阵的饭香勾的越发不能集中注意力,他也没有半分的失仪不得体,且完美的展现了传婚旨时该有的神情和语调。他自信这番表现不会令任何人有所不满。

然而在他宣读完旨意后,接下来发生的状况与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安静。

除了安静再也没有其他,就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这短短的一刻里,圣旨的主角之一云安想道: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最近太得意了些,总是忍不住臆想凤大郎那货被坑的如何生闷气。想的太多,所以才做了这么个凤大郎摇身变成他妻兄的怪梦。

凤大郎那货要成了他的大舅子......

啧啧啧,当真是怪异。

他还是尽快找些别的事情做,转移一下注意力,也免得再做这种只想一想就浑身不自在的怪梦。

云夫人头脑之快在这一刻显现出来。这样短的几个瞬间里,她想了很多问题。

首先她想到,老爷总算是能安心的留下,继续去实现他为之努力了大半生的夙愿。然后她又想到,凤家那位四娘子着实是个不错的小娘子,娇憨烂漫,惹人喜欢的很,只是那那小娘子的长兄嫂都太......唔,不好相与是不好相与了些,不过也都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而且定北侯总归是同升平一起玩大的,那层情分也未曾更变,否则前一阵的事他就不会自己上门来掐架,而是会换一种解决方式。如今多这样一层关系,不是坏事。

至于凤四娘子那位夜叉嫂嫂......

想到这里,云夫人的脑筋不由自主的就转了一个弯,想到了娘家家中一直争取的几桩生意。争取的对象正是明月山庄,相争的对手里有多年的老对头也有后起之秀,实力都与自家相当。虽说在商言商,但在条件相等的情况的下,多的这一层关系就很起作用了。

本来她都做了打算,准备再降低些利润来竞争,如今看来不需要了。

当然,对她来说利益远不及小儿子这块心头肉重要。并不是她只瞧得见利益,而是因着婚事是御赐,是官家和老爷的一种默契,改变不得。对于改变不了的事,自然要将这件事所带来的利益最大化。

云相的头脑也是快的。短短的时间里,他将这道婚旨所释放的信号捋了个透彻,而后第一个做出了反应。面上带了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感念天恩,和恰到好处的喜气满溢,热情且亲切的同那位传旨的官员寒暄客气。

好似一石入静水,凝固的空气又重新流动了起来。刚刚那一阵的安静仿佛只是这位传旨官员的错觉。

朝中有许多人说,云相的地位不比先帝在时。官家继位后,清扫了不少先帝心腹,好一些的或是贬谪或是架空,那不好的要么流配要么抄斩。云相虽依旧在左相的位置上坐着,但有许多事情官家都不交予他做,云相行事也是如履薄冰的谨慎。

跟红顶白世间常事,便是表面上都过得去,背地里的风向也是掩不住的薄凉。此刻这位传旨官员无比的庆幸,自己对云相是人前人后、始终如一的尊敬。

昨日宫宴,云相才在席间提起请辞官归乡的事,只隔了一夜,官家便赐下婚旨来。

官家有多重视母家,有眼睛的就看的出来。凤四娘子虽是做过两件彪悍事,可平素不发火儿时,也是位行事得体的小娘子。配云小郎君这么个游手好闲的玩意儿......啧啧啧。

可见,云相这杯茶还没凉,不止没凉且烫着呢。

云相的客气和热情,他自是不敢全受着,道了恭喜之后便恭谨的提出告辞——他还得往定北侯府去传旨。

按说这等赐婚旨意,传旨的通常不是同一个人,拟旨的与传旨的更不是同一个人。选谁传,分别去哪家传,都是要经过商议甄选的。偏今天就发生了这么个状况,急赶时间,本该多人完成的事都压在他一人肩上。

昨夜他在制诰处轮值,独酌赏月自得其乐,直到夜深才准备安睡。头才一挨到枕头就被叫了起来,官家命他拟旨。

一道婚旨而已,不难拟得。只是有着王琺王老翰林拟得的那道婚旨珠玉在前,他便需得用心再用心。他自知文采学识比不得王老翰林,也写不出第二张能令京都纸贵的婚旨。但这张婚旨必不能太普通,否则便有敷衍职务之嫌。

待他用心的琢磨推敲,最终定下稿来,天都快亮了。抄录、粗校完成,本以为他的任务圆满结束,只等同僚来再次校对就好。没想到官家一句一事不烦二主,就将他打发出来传旨。

官家并非急性之人,此举是有意为之。这是在向云相释放看重之意。

当这位传旨官员强撑着眼皮和精神,饱含喜气的将婚旨在另一位主角凤四娘子的面前朗诵完毕,并同凤卿城寒暄了几句,同样道了贺同样恭谨提出告辞。迈出定北侯府的大门,他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一身轻松的上了轿子。

此时的他只想着赶紧往官家那里交差,然后回家去睡觉。

直到传旨的队伍消失在定北侯府所在的长街,府中的凤颂娘才惊觉到,这并不是一个荒诞的梦境。

她知后觉的明白了,昨晚那令她一头雾水的情况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这是误会了啊!

误会啊!

颂娘的反射弧尚在空中划线时,太夫人拉着她又是叮嘱又是感慨的说了许多。当凤颂娘消化了那些话,脑海中再一次的空白了。

祖母也误会了。

她并不是那意思啊!

凤颂娘下意识想要解释清楚,然而当她张开嘴后又默默的闭上了,终只是抿着唇笑了一笑,安静的听着太夫人说话。

误会便误会了罢。她享受着家族的恩荫、享受着表哥带给她的尊荣,能帮表哥解决些事情,她也是愿意的。

关于“嫁得顺心”这个概念,凤颂娘的想法与大部分的小娘子都有不同。

她瞧得清楚,从前祖母的脾性没变时,同样的行为她阿娘做出来便要受训斥,大嫂嫂做出来祖母却什么话都没有。于是颂娘对于“嫁得顺心”便有了种认知:若自身足够强,便是嫁的不顺心,也会变成嫁得顺心。

云安顽劣桀骜,一瞧就不是匹能温顺的待在圈里的马。

她不想成为笑话,不想丢了侯府的脸面,更不想这桩姻缘出现什么差池,便是政治联姻,她也得弄出一副佳话的表象。如此,表哥的脸面、云相的脸面才能全了,后世文人也不会为此写出一笔不是。

但怎么才能令云安那匹野马听话配合呢?

第四百八十七章 好好的怎么就忽然戏精起来了呢?

秋日的傍晚,温度刚刚好的适宜。

用过暮食散步回来,泡一壶花茶斜倚窗边闲做些什么,再惬意不过。

此刻婠婠的眼睛盯在屏幕上,十指一同撑在脸上,偶尔抬起来在那块全息键盘上划碰几下拨动翻页,偶尔从手边的碟子里叉起颗鲜枣,或是递进自己口中或是喂到凤卿城的唇边。

枣子是新鲜的,皮极薄肉极厚,剖做两瓣去了核,入口只余清脆甘甜。

凤卿城靠在婠婠身上,闲适的翻着一册书卷。他阅读的速度很快,不消多少功夫就翻过了小半本。觉得有几分渴意,便稍稍的动了动肩。

婠婠侧过头来,只听他道:“茶。”

将茶端在他唇边,婠婠的眼睛往他手中的书册上扫了几眼,却意外发现那居然是一册话本子。婠婠只扫了寥寥的几句,这寥寥几句话勾勒的是一出惧内戏码,生动诙谐,引人发笑。

很是有趣也很是吸引人,但是凤卿城为什么会如此专注的看这种东西?

最近几日是没有那么忙,是该好好的放松一下,不过他好像不是那种以看话本子作为放松方式的人。

婠婠心中不藏话,觉得纳闷便直接问了出来,“恒之看的是什么?”

凤卿城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茶,答道:“最近京都最火的话本。”

居然真的是话本!

婠婠待要再问就听院外有些动静,很快红纹的声音在外面扬了起来。

“侯爷、夫人,四娘子来了。”

凤卿城不紧不慢的坐直身。他想了想,又想了想,而后没有转移位置到小桌的另一边去安坐,只是把话本往旁边一放,将手搁在了婠婠的肩上不轻不重的按摩起来。

婠婠愣了一刻。

一来她并没有说肩膀酸,二来小姑子的脚步正迈近着,所以他这是......

好好的怎么就忽然戏精起来了呢?

虽然没有搞懂他想做什么,但婠婠还是尽量的配合。于是凤颂娘转过竹林的曲角,便透过那方窗子见到了窗内的画面。

今日大哥哥竟没在外书房做事!

大哥哥在,本就不好来碍眼,何况此刻还来的如此不是时候,看了如此不该看的。

颂娘立刻的顿住了脚步。虽说吧,满汴京都知道大哥哥惧内,但是此刻她这样进去,大哥哥还是觉得没面子吧。

正踌躇着要不要离去,凤颂娘便见凤卿城透过窗向她望来,那神情自然的不能再自然,寻常的不能再寻常。随即他将手从婠婠的肩上移开,向她招了一招,举止依旧的从容自然,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尴尬。

既然大哥哥已经看到了她,还招手唤她进去,那此刻再走倒是不好了。凤颂娘有些讪讪的走进屋,一番礼仪寒暄后便不知要如何开口了。

当着大哥哥的面问大嫂嫂学武,这会不会触碰到大哥哥心中的隐痛啊?

此时凤卿城已然移到一个得体的位置坐着,手中拿了朵硕大的朝阳花盘把玩着,“满脸有话说,为何又不说?”

凤颂娘犹疑片刻,暗暗否决了随意扯些闲话就走的方案。婚期定在来年开春,她只得半年的时间,浪费一日便少一日。今日大嫂嫂得闲,明日后日就不一定了,倘使大嫂嫂一忙半年,她该如何?

斟酌了一番言辞后,凤颂娘道:“大嫂嫂送我那小弓弩好使唤的很,只是有些饮宴场合不可带着利器进入。”略一停顿,她又继续道:“武功就不同。可惜阿娘教我的几招功夫都是强身之技,不能制敌,算不得什么武功。”

颂娘再次的顿了一顿,不着痕迹的瞄了凤卿城一眼。这番说辞借口应该是能完美的规避开大哥哥的痛点吧。确认了凤卿城面色无异后,颂娘终于开口说到了此番前来的重点,“大嫂嫂可能不能好人做到底,教颂娘几招好学又实用招数?”

她家大嫂嫂自幼行走江湖,见多识广,简单且能用半年时间速成的招式,该是会的不少罢。

时间有限,贪多嚼不烂。她不贪心,只几招便好。

凤颂娘的小心思,婠婠并不晓得。听得此言先是一怔,随即有些感动起来。学武这种事,放着亲哥哥不去请教,倒来请教她。这是何等的崇拜、何等的信任、何等的亲近啊!

饱含着这种感动,婠婠一口答应下,然后开始认真的思索该要怎么教凤颂娘。是应该先教心法修习内力还是应该双管齐下,轻功又要什么时候教才合适......

正在思索间,听得凤卿城道:“天门那套擒拿手重技轻力,倒是合适颂娘。”

婠婠认真的道:“相较起来那套擒拿手确是好学,就是没有内力也能使。不过那套擒拿手就好似菜里的麻椒,单拿出来是不成一道菜的。饱不得腹,解不得馋。学了来也就只能对付个把毛贼,遇到稍入些流的便不能敌。”

凤颂娘听出了门道,只觉颇中心意,她欣喜的拉着婠婠道:“便是这擒拿手了。不过就是......”

不过就是区区的一个云安云升平,几招擒拿手足够使了。

凤颂娘将实话吞回肚子里,急转弯道:“就是震慑震慑那些嘴巴不好听的小娘子,她们那软手软脚的比毛贼的力气还不如呢。”

既凤颂娘如此说,婠婠当然是趁着气温合宜立刻的付诸行动。

婠婠教凤颂娘时,顺便的拉了颇具锦衣捕快潜质的银雀跟着一同学。招式不难又有一个陪练陪学的,凤颂娘也很对得起自己将门虎女的身份,悟性不是一般的好。学起来自是颇具效率。

夜色降临,灯笼的暖光映亮院落。

几招擒拿手都教会了,能不能使出该有的威力则全在自家的苦练。金莺带着几个丫头捧来温热的毛巾,予婠婠几人擦汗。虽然几人都折腾出几分汗意,但正经流汗的也就婠婠一个。

她惯来怕热,此刻出的汗又多些,便同颂娘说道一声,自去冲凉换衫。

竹林边的石桌旁,早已经摆好了茶点,凤卿城也一直都坐那里瞧着她们几个教习,手里也一直都拿着那只朝阳花盘。

颂娘在石桌旁坐下,连喝了两盏茶,这才注意到凤卿城并不是在把玩那花盘,而是在剥着花盘之上的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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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章 要求高些 不是什么坏事

朝阳花籽这种东西,炒熟了可以借助工具轻易压开,生的尤其是刚从花盘上摘下的这种,尚含水分,不是很容易剥开也不能借助工具批量处理。

凤卿城却是耐着性子,一粒一粒的剥出仁来,堆在盘中白生生的好看。

瞧那娴熟手法、瞧那干净而完整的瓜子仁。明显,这是常常做才能练就的功夫。

她知道,大哥哥并不喜欢吃朝阳花的籽。

她知道,大嫂嫂喜欢各类的瓜子,也喜欢直接的端着一只朝阳花盘新鲜摘新鲜嗑。

方才进来时见到的那副画面再一次的浮现眼前,凤颂娘看了看桌上那盘瓜子仁,又看了看瓜子仁旁那早早晾好的一盏茶。

大哥哥待大嫂嫂,用一句“伺候的妥妥帖帖”也不为过。

再联想起京中盛传的流言,凤颂娘看着凤卿城便是不自觉的一声轻叹——大哥哥这样的好男儿,怎么就......

大嫂嫂虽是好,可见着大哥哥如此,她心中还是免不得的觉出心疼委屈。

凤卿城那双总是似笑非笑的桃花瞳望了过来,仿佛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一般,笑着道:“恩爱夫妻皆是如此,何来的委屈?”

凤颂娘一愣。

凤卿城又道:“不过是世人多好面子,不肯叫外人知晓罢了。”

凤颂娘想,她家大哥哥惯不是要面子的人,为了自己面子强说旁人也如此这种事,他做得出来却没理由做。所以,这话是真的?

凤卿城继续的剥着手里的瓜子,唇畔的笑意轻缓,语调也是轻缓,将气氛带入了一种闲坐聊天的氛围,“冷御史、方中丞、莫侍郎......各个皆是如此。不过都是好那无用的面子,不肯流露。

这些事去寻你大嫂嫂,或者寻个嘴快些的锦衣捕快,一问便知。”

冷御史、方中丞、莫侍郎,这几位同自己家夫人皆是出了名的恩爱典范,也是出了名的爱惜名声。

凤颂娘恍惚觉得自己的认知被推翻了。

大哥哥自小就疼她护她,更没什么理由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诓骗于她。

这世界真的如大哥哥所言吗?

旁人家的她无从知晓,只瞧自己家的。二姐姐同二姐夫还是在简郡公府的时间多,她能观察到的甚少。三哥哥和三嫂嫂与她接触最多,也知道几桩三哥哥曾为三嫂嫂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仔细的琢磨下来,颂娘竟觉得大哥哥说的就是真相。

三哥哥那个人一向爱惜自己,尤其是爱惜自己的名声。三嫂嫂也是个寻常女子,比不得大嫂嫂这般人物。三哥哥没被讹传出惧内之名好像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虽然心中犹觉的难能置信,但在这一瞬间,颂娘的世界观还是重塑了。

她的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要将这桩联姻弄出一副佳话的表象,难度比预想的还要大啊!

她要营造的表象是除去她和云安之外,让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其中自然包括云府上下的人。要让云安配合到这般程度,如何不难?

但她是谁?

她是凤颂娘!

身为凤家子孙,迎难而上方不辱没这一姓氏、不辱她阿爹的威名。颂娘小姑娘揣着越发高涨的决心、信心、恒心,起身来向兄长告辞,回自己院子苦练擒拿术去了。

云安的才名世人皆晓,云安的桀骜亦是无人不知,论起说道理连云相都不能说服他,又岂是区区一个她能压服的。所以要让云安配合她的意思,造一出佳话来给世人瞧,那自然是采用武力这种简单有效的方法。

究竟多有效,那还是要看她如今的努力程度。

颂娘的脚步很快,待婠婠出来时,她人已经在自己的院子里了。

以婠婠的耳力,方才兄妹俩的对话她自是听得清楚。带着一身的清爽坐在凤卿城身旁,一面捏着清鲜微甘的瓜子仁吃着,一面将脸凑近了凤卿城仔细的端详着他,“恒之想做什么?”

凤卿城递了茶水到她手中,道:“嫁出门去,要求高些不是什么坏事。”

原是心疼妹妹的一番苦心。不过好像有哪里有些不对的样子。连同颂娘要学武这件事也透着几分奇怪。

关于这个问题,婠婠没再继续往下思考,因为她发现凤卿城的手指泛着几分红意。

她放下茶盏,拉过他的手来轻轻的按揉,“瓜子这种东西就是嗑着才有乐趣,还是不要手剥了。”

凤卿城瞧着她的神情,不由的一笑,故意用一种微微落寞的温柔语气说道:“婠婠,我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

话一出口他便有些后悔,天性难移这话果真是不错的。一个不留神就又没控制住自己,这神情这句子就自己溜达出来了。

婠婠听得他这般说,那份心疼便越发的深入到心底去,伴着那份心疼的是不自觉的欢喜。她抬眼看着他,笑道:“便是恒之什么都不做,我对恒之亦是痴迷不改。何况恒之为我做的已是良多。

若恒之实在觉得不够,那就再多多的爱慕我几分,多几分再多几分。”

她的眼睛里认真伴着欢喜,倒映着点点的暖光,明澈灿烂像是水中的星月,教人一望便会跟着欢喜起来。

凤卿城默默的吞回了矫正事实的想法。这种程度、这种情境,也不能算诓骗她吧?嗯,不算。

她既欢喜,他又何妨这般多诓她几次。

凤卿城重新界定了一下“诓骗”的边框,自此后少了那刻意的控制,随性轻松起来心情亦是越发好。偶然被婠婠发觉,她也不会生气,同样还是欢喜满面。凤卿城便给自己之前的控制下了定义:心惊胆战,矫枉过正。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当树叶将要落尽时,婠婠收到了锦衣捕快传回的消息。

盛放公文的袋子里放了两份公文,还多了一只小锦囊。为了传递方便,无论多少事都是塞在一本公文中的。这分作了两本还多出一个锦囊,怎么看琢磨新鲜。

婠婠瞧了瞧那锦囊,搁在一旁当先拆了一份公文来看。

北地大安,遁四门已彻底清剿。遁四门所栖身的岛屿先以一把大火烧净,而后掘地三丈,确认了再无漏网之鱼后,便将那座岛作为报酬赠与凤寒。

剿乱之际遁四门放出人手潜入北都,蛊惑北都守将临阵倒戈,谋劫昭宁帝姬为质。夜远朝一力斩杀叛将,救出昭宁帝姬,混乱中不知去向。待北都乱平,重回赵子暄的掌控,也未能寻到二人踪影。

婠婠反复的将有关夜远朝失踪的文字看了几遍。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将这份公文摆到一旁。这种情况,寻不到踪影未必不是好事。

拿起第二份公文时,婠婠只扫了两行便滞住了动作。她唯恐自己看错,又逐字逐字的瞧了一遍。

撇去那些溢美之词和细节,全篇只传递了一个消息:赵子暄战死。

生死而已,世间常事。赵子暄一生求着自由,却一生受着束缚,洗牌重来也不错。

婠婠一面这样想着,一面控制不住的感伤。洗牌重来,那个人也不是赵子暄了。

可能是做人做的太久,此刻她的眼睛竟有些酸软温热。

良久之后,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郑重的放起这份公文。又用了良久的时间调整好情绪,这才拿起那只锦囊来。

锦囊中放着张白纸。这是一份密写函。用药水洗出来,上面只笔画张扬的四个大字:勿念,吾安。

婠婠的情绪顿时就不上不下起来。这密函没头没尾,没个署名,但她认得清楚,字迹是赵子暄的。

第四百八十九章 熟门熟路的潜入

只没头没尾的四个字,并不能完全的说明情况。

从目前的情势看,最大的可能也是婠婠下意识里最希望的可能便是赵子暄使了死遁。但猜想不等于事实,一切皆有可能。

因不知道个中内情是否为赵子暄和赵子敬达成的共识,故而婠婠没有向任何人问询。这件事悬在心中不上不下的,直至今冬的第一场雪降下,苏珑归京。随行的是四门诸人,还有......赵子暄的灵柩。

北地的一众官员因遁四门煽动起的叛乱死伤不少,无论死去的还是活着的,只要是在那场叛乱中护佑百姓、抵抗叛军的,赵子敬只以降职作为跟随赵子暄造反的处置,不可谓不宽大。

四门特殊,故而对四门更是宽大,一番书面文章便抹去了从前种种。四门诸人于剿乱中殒命留有家眷的,厚待其家眷,活着的仍供职四门,职位比照北都只升不降。若无意留下则依照辞官处理,赐赠盘缠尽随其去。

至于赵子暄,赵子敬的处理方式就相当的令人寻味了。他下旨追封赵子暄的生母为皇贵太妃,对赵子暄本人却无任何的追封。

不责其罪,不颂其功。

按说赵子暄的遗体应当归葬封地,赵子敬却是将原本属于赵子暄的封地收了回来,令他陪葬皇陵。

皇陵之中葬的是帝王后妃,陪葬的是功臣名将。作为王爷,除非是特别的恩荣否则不可葬入皇陵。

按说陪葬皇陵是荣耀,但赵子敬并未专门的为赵子暄建造陵墓,所选的地方也非是他的陪葬群,而是简单的将程武那座废弃的墓穴改建了一下。简单到什么程度呢,仅仅只是换了块碑,刮花其间的壁画。

赵子敬的这道旨意是在苏珑复旨时下达,群臣皆在。当两名将士打开棺盖,以便赵子敬验明,站在近前的几位大臣也将里面的情形看的分明,其中包括婠婠。

寒风朔朔,雪片飞扬。

那风涌入到棺木中,却吹不出任何的动静,棺木外的一切都是鲜活的,棺木内唯有死寂,冰封般的死寂。

那雪一片接着一片的落下,飘落到棺木中,飘落到赵子暄的眼睫之上。那双眼睛睁开来时比骄阳还明亮,其间的笑意和朝气比春光还灿烂。可如今,那双眼睛没有任何表情的闭合着,只剩下一团了无生气的苍白。

婠婠的思维在这漫天大雪中停滞了那么一瞬。仅仅只是一瞬。因为在下一瞬,立在她身后顾长生不着痕迹的拉了拉她的衣袖,力道两轻一重。这是四门的暗语。用来暗示同伴,不要相信眼前所见。

这种暗语原本出自天门,锦衣捕快们常用,故而简单的这些,婠婠还是懂的。

数种不同的猜测在婠婠心中翻滚了一整个时辰,时机才终于适合说话。彼时,他们已然身处四门府衙,顾长生却没有直言详细,只说两日后便知详细。

两日后是赵子暄下葬之日。皇陵距汴梁有大半日的车马距离,赵子暄的灵柩都来不及在汴京停稳,这场葬礼着实是仓促简单到了极致。

若说赵子敬是有意将赵子暄简单下葬,他却又亲自往皇陵送葬。若说他是心存重视,却又未曾带上文武群臣,随行的两位将军还是领着护卫之职的。

赵子敬才出城门,汴梁城的角角落落便挤满了窃窃私语。被议论最多的话题便是赵子暄,有人说是赵子暄用他的性命换来了大宋江山的安稳,换得了的北地那些官员的性命。

赵子暄手握四门,未必就争不过赵子敬。这天下大乱将临之际,他选择了放弃,连同性命也一齐放弃。智、勇、仁、义,每一个字他都担得起。

是夜,汴梁城无数处地方悄悄的燃起纸钱元宝。香烛气味的转瞬就被寒风吹散,嗅不出半分痕迹。

与此同时,留在四门处理安置事务的婠婠等来了顾长生。在自己的地盘上,他居然不走门而走窗。

顾长生背着一只硕大的包裹,看起来像是要出远门。

婠婠瞧着那只夸张的大包裹,不住的啧啧,“你这是?”

顾长生用口型缓慢无声的道:“咱们赶去皇陵。”

婠婠放下笔,站起来舒了个懒腰。而后半句废话也没,当即托起顾长生从他刚刚爬进的窗子里飞了出去,一路风驰电掣疾向皇陵。速度之快,让顾长生话都没办法说清。

所幸他的嘴皮子足够溜,到皇陵外围后,一口气将来龙去脉说的仔细。提炼出主干便是:赵子暄只是被他扎了几针,假死给世人看。

婠婠那颗不上不下的心总算是舒坦了,她瞧着顾长生背后的包裹,又道:“昨日你说你要离开汴梁,是想与官家同行?”

顾长生将头点的欢快,暗夜里一双眼睛蹭蹭的发亮,“我们要出海去,从前就听人说过海上藏了无数的宝藏,还有人曾见过仙岛海市。若是运气好得几批宝藏,或是遇上仙人渡我成仙也都可能。”

婠婠又是啧啧两声,拍着顾长生的肩膀道:“有志向!”

说罢她观察了下皇陵外围的守卫情况,两人不再出声,默契无间、熟门熟路的潜入到程武那座陵墓中。

赵子暄的灵柩已然安放在内。封墓的时辰在第二日,此刻墓门还大开着,墓前没有安排守夜烧纸之人,偌大的陵寝中也无看守之人,冷冷清清的。墓道中的壁画皆被刮花,粗糙手法造成的痕迹在火光的映照下,竟让婠婠生出股想要往上画圈写“拆”字的冲动。

例外无人,婠婠和顾长生又熟路,很快便来到了墓室当中。意外一幕出现在眼前。

本该等待顾长生唤醒的赵子暄,已生龙活虎的坐在棺盖之上。墓室中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赵子敬,一个是名眼生的内侍,听呼吸是个高手。

顾长生倒是没什么包袱,干脆利落的向赵子敬一拜,道:“官家,您也来了。”

赵子敬笑了笑,“自是要来。”

顾长生抬眼深深的看了看那名内侍,并走到赵子暄的身边伸手去搭脉。做着这些时,他的面上一直都是那笑嘻嘻的神情。

当婠婠同赵子敬打过招呼,顾长生也搭好了脉,放下手来再瞧那内侍,目光里便多了几分好奇。

赵子敬向顾长生问道:“东西可带的足够?”

第四百九十章 星辰大海 尽情享受

顾长生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他所问的是什么,他放下那硕大的包裹,从中取出了一个小包裹拆开道:“六十颗霹雳弹,炸这一条暗道,足够的不能再足够。”

赵子敬笑笑,转开视线看了赵子暄一阵,道:“海上多风浪,多加小心。”说罢便转身带着那内侍行出墓室。

大半年的时间不见,赵子暄瘦了些,不知是否因为假死的缘故,他的面色犹有些苍白,但他的目光是明亮的,笑容像是会发光,将墓室中的阴森驱散一净。

他很是随性的坐在棺盖之上,笑望着婠婠。他不说话,婠婠先开了口。

“何故回汴梁多绕这一遭?”

既要离开,剿了遁四门藏身的那个岛,直接离开了岂不是方便又安全。

赵子暄道:“不亲眼瞧瞧这诸般安排,我难能安心。不让世人亲眼瞧瞧我,我那大哥难能安心。”顿了顿,他跳下棺盖来,肃容又道:“天地玄黄四门一百一十二人,一人失踪、一人病亡、五人陨于剿乱,余一百零五人,今全部交回。”

婠婠听明白了他话里的缘由,也听出了他话后的缘由。当初他走这一步,是做了个“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这个选择是与赵子敬达成了共识的。

他是要亲眼瞧着,赵子敬是否守约,给跟随他的这些人一条生路。婠婠并不以为,他冒着危险回来就只为瞧瞧。他怕是做了计划,应对赵子敬未能守约的情况。

婠婠瞧着他,半响未语。赵子暄亦是只望着她,不再出声说些什么。墓室中唯有顾长生摆弄行李的声响。

赵子暄不说话是因为想要说的太多,不知要从何说起,更踌躇着该不该问上那一句话。

婠婠不说话亦是因着踌躇,她的踌躇并不复杂,也并没有遮掩于心,那副欲言又止的状态全都在脸上了。

赵子暄看了她一会儿,终是开了口。语气是罕见的犹疑,“你......有话对我说?”

婠婠点头。他既问了,那她便说罢。清了清喉咙后,婠婠道:“当初咱们说好的,我不在时,俸银你也得发我。自分别到如今不足九个月,便算八个月的好了。”

赵子暄......

婠婠又是轻咳一声,道:“情义归情义,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的。”

赵子暄......

他如一座雕像般看着婠婠。时间随着墓室中的长明火一点一点的流逝,好半晌他才从雕像变回了神情鲜活的人。

他的反应居然是笑,畅快的、肆意的大笑,声音朗朗然的爽快好听。笑罢了他整个人都仿佛甩去了什么般的轻松,依稀又是数年前那个飞扬中不乏温润的少年。

赵子暄一挑眉,将两手一摊笑言道:“如今我一身孑然,半文都无。”

婠婠闻言嘬了嘬牙花子,当即挥手道:“罢了罢了,先记着。”说完,她将自己的钱袋取下,又从袖间抽出几张备用的银票,一并递给赵子暄。“来的匆忙,出门前也不知晓你要远游。

这些便当是送别礼了。”

赵子暄接过来,看也不看的装进了自己的腰囊,满脸的笑意越发灿烂,“如此,却之不恭。”

顾长生见此奔过了来,搓着手向婠婠笑道:“阿婠姐,我的呢?”

婠婠看了看那只硕大无朋的包裹,眼中的意思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顾长生满脸坦荡的解释道:“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并非我一人所有。”

婠婠一愣,转头看向了赵子暄。

此刻赵子暄站回到棺椁旁,伸手推开了棺盖,“事不宜迟,再慢些天就该亮了。”

婠婠......

她是那种小气的人吗?

嘶,她还真是。

送出去的东西,她还能要回来不成。

啧,她的确干的出来。

不过此刻,她是真没这般想法。赵子暄再回大宋的几率小之又小,小到了不可能。四门令调成繁体字简单,将里面的文档资料统统转译却难;教会旁人使用四门令不难,培养一个能维修四门令的人却不简单。赵子敬许是会放她离朝,却一定不会放她离开大宋疆域。

此一别,恐难再逢。

顾长生那带了几分亢奋的声音在墓室中扬起,“阿婠姐,快来开机关。”

婠婠默不作声的跳入到棺椁中,将暗道打开。顾长生背好那硕大的行囊,怀抱着一包霹雳弹,当先跃了下去。

婠婠立在棺椁旁,看着另一边的赵子暄,微微笑道:“星辰大海辽阔无垠,美景无限,奇色无数,此去尽情享受。”

赵子暄笑起来,他扶着棺椁的边沿轻盈一跃,跳进棺椁后他顿了顿身形,侧头看向婠婠,神情认真笑容灿烂的道:“明姐姐,珍重。”

说罢,他将手一抬,很快的滑下斜道。

墓室中安静了下来,自暗道中涌出的风轻拂着长明火,光影微摇中,婠婠关闭了暗道,将棺盖严严实实的扣拢、钉死。

做完这些走出墓穴,婠婠发现赵子敬还未离去。

残雪寒风,月轮清辉。

赵子敬回过头来,问道:“走了?”

婠婠点头,“走了。”

说话间,地面微微的颤动了一阵,远处的地底依稀传来闷闷的轰隆。此刻的皇陵中,除了墓穴前的这三人,都以为这是地龙翻身。

异动平息的很快。赵子敬知道,待明日墓穴一封,程武留下的这条密道便永远的消失了。

他微微的笑道:“天气冷寒,尽早回城罢。”

赵子敬说完便携着那名内侍离去,解决了两桩隐患,他的脚步也未见轻快,每一步都沉如万钧,稳如崇山。

刚刚的异动是顾长生炸毁暗道所至,许是考虑到安全问题,他选的这种霹雳弹声威力并不是很大,弄出来的动静自然也不大,在此处感应着就如同最轻微的地龙翻身。

不过因为此处是皇陵,再轻微的地龙翻身也不可小视。

皇陵内的灯烛人声渐渐多起来,婠婠没功夫多做耽搁,避开耳目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皇陵。

她是怎么来的就又怎么回去。

寒夜中疾风踏雪,遥遥的可以见到天际处一片橙黄暖光,那是汴梁城的通明灯火。

终终章

四季之中冬日最为清闲,但是在这年冬天里,许多人都过得紧张忙碌。

比如苏珑忙着约婠婠兑现那句请她喝酒的诺言。不过因为婠婠说的喝酒就是喝酒,苏珑理解的喝酒却是喝花酒,两人没能达成共识,这件事就长久的变成了追问、无果、顺便过招的循环;

又比如凤颂娘忙着备嫁。她的备嫁方式完全不同于别人家的小娘子,针线活计统统的交予了丫头们,自己每日寻了银雀这个陪练,苦练擒拿手;

再比如云相夫人在忙着筹办喜事的同时,还在忙着清洗小儿子的院子。她清洗不是院落屋舍,而是院子里的大小丫头。姿容娇媚的、太过伶俐心思活泛的、在府中没有根基的、在府里根基太厚的......总之,一切在她看来有可能引发事端的苗头,统统掐灭;

......

婠婠也是忙碌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忙。

先是四门诸人的安顿。四门众人一部分留下来继续为朝廷效力,一部分人领了银钱或是归家或是自由闯荡,还有一部分人只愿跟着婠婠,而不肯归于朝廷调派。

后两种都好说,要走的赠礼相送,要跟着她的只管往明月山庄一送,留在汴京的那部分是最耗心力的。职务的安排、官阶的升调,再加新招进来补充的人员,着实的耗了婠婠一番时间。

接下去是让四门正式的运转起来。澹台灵不肯为赵子敬效力,连汴梁都不愿多待,早早的便往蜀中奔去。少了她,这些事务婠婠就要自己面对。

除了这些公务,她的私事也足够她忙。忙着简化四门令的使用,忙着发财大计。

天下安定,赵子敬又是这般重农重商,大刀阔斧,励精图治。盛世,还远的了吗。眼下的经济便算繁荣,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日子将会越来越好,兜里的银钱将会越来越多。

如何使大家兜里的银钱流到她的兜里呢?当然是鼓吹消费,让大家来买她的东西。

如何鼓吹呢?这便是婠婠要忙的。

她列了一个完整的方案,竖典型、编故事,口传报写,利用起一切能够利用的方式和传播渠道来煽动消费。管是觉得钱多烧心的,还是觉得钱再多也不烧手的,任何一种人群,都有针对方案。

对于赚钱,婠婠具有着无上热情。好不容易能有时间沐休,她也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着,从清晨写到黄昏也依旧的亢奋。

凤卿城走过来,将那些散放的字纸收齐在一旁。他坐在婠婠的对面并不作言,只静静的看着她,见她眉飞色舞他的唇角便也不自觉的弯起。

待婠婠停下笔,转转手腕暂做休息时,凤卿城递了几本厚厚的折册给她。婠婠接过来翻看,见是一份礼单、一份宾客名单,剩余的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了。

“颂娘的喜事不是全由两位婶娘办?”

凤卿城笑道:“不是颂娘的。”

婠婠此刻细看了两眼,发觉这份的确不像是颂娘的。这不是一份嫁女的仪单而是娶妇的。

凤卿城的声音再次响起,低醇如春夜美酒,微带着温柔笑意,“如今诸事安稳,总算能安下心择个吉日认认真真、风风光光的将三书六礼、亲迎宾证都补给你。”

屋子里点了如意香篆,轻烟袅袅,暖香淡淡,将此刻时光一寸寸的染香。

对于婠婠来说,三书六礼、亲迎宾证都是形式,还是那种麻烦的叫人头疼的形式。但是同凤卿城成亲这件事,就是成上千百次她都不觉半丝麻烦,而只会觉的欢喜无限。

更何况,走形式是有礼金收的。

对于这夫妻二人忽然要重拜天地这件事,汴梁城中不憋着好奇的人少到屈指可数。很久之前曾有“谣传”,定北侯与明大人已然合离。如此看来那不是谣传。但若他们当真曾经合离,这大半年来同住一处,又是什么道理?

他们的好奇没有憋太久,很快的就有“内情”流传出来。那段原本只有寥寥数言的简单解释,经过口口相传、层层渲染,便成了这年冬日最红的茶余故事。

定北侯府连办两桩喜事,一桩在年前一桩在年后。喜气接连中,冬去春来。

这是景熙五年的暮春。才刚下过一场微雨,空气清鲜无比。

蜀中,一片繁华盛丽的海棠花海间,有官道曲蜒穿过。官道上正行着一队车马。一只鸟儿自云间俯冲而下,掠过云锦似得海棠林,直直的冲入到其中一辆马车里。

马车中,凤卿城从鸟儿的腿上取出只小铜管来。

婠婠眨了眨眼,道:“不是要唤我们回去罢?”

辞官之时,赵子敬答应的痛快,但有一句:随时听召。

已然能遥遥的见到明月山庄的建筑群落,赵子敬那货不会现在就召他们回去罢?!

铜管中的字条并非来自汴京,而是来自栖梧岛。凤寒那货是个话唠,她的字条却简单到的极致,除了催促凤卿城速回,便只一句明二爷已归,现今正于栖梧。

除了对叔父的想念,婠婠还好奇着陶香黛的事情。她能确定,凤寒是故意的惜字如金,钓着她速往栖梧。她去了,凤卿城自然也就去了。

啧啧了两声后,婠婠道:“什么急事,传封信也用这么多的心眼儿。”说罢,她撩开车帘吩咐扶弦停车。

车队暂时的停稳在路边。

婠婠向凤卿城道:“栖梧岛上不知有什么事情,我们这便掉头往东?”

凤卿城微微一笑,道:“事无大小,以婠婠的为先。”

凤寒能有什么事情?这字条横看竖看也不像真有紧急之事,无非还是催着过继。栖梧岛上的麻烦他已清理干净,过继之事,早一些、晚一些也没什么紧要。

他这话让婠婠心生欢喜,欢喜之余见凤卿城慢条斯理的喂着鸟,神情十分的闲适自在。

她看了一阵,忍不住道:“细想来,恒之事事都要我拿主意,该不会是因为恒之懒罢?”

凤卿城错愕的抬眼,“婠婠如何这般想?顺由你的意愿,自是因着讨你欢喜。”他笑了笑,又道:“若你觉得劳心,以后我来拿主意便是。”

婠婠正待说话,便听柳如风在车外唤道:“阿婠姐。”

她撩开一侧的车帘,柳如风递了一截断枝进来,“阿婠姐,你瞧!”

断枝的切面平滑无比,连边缘都是平滑的。能造成这般断口的,婠婠只想得到一种兵刃——夜远朝的陨金蚕丝。

不止是兵刃,瞧那手法也是夜远朝惯用的。

她再次的确认的一遍,问道:“在何处发现的,可有打斗痕迹?”

柳如风不甚自然的笑了笑,道:“就在那边。瞧痕迹并非打斗所致,倒像是......”干咳一声后,他继续道:“砍柴。”

婠婠的想象力稍稍丰富些,夜远朝使着陨金蚕丝割柴的画面顿时生动的出现在脑海中。她僵了僵,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当然,她还是靠谱的。没忘记让柳如风稍加留心,打探一下夜远朝的踪迹。

车帘重新放下来,车轮辘辘的滚动。山风横过,掀起花雨成阵。落花间携着枝头细碎的雨珠,那风便是微润轻香的。

远处,雨云在山间高低的错落,水雾氤氲如同渲染的墨色,将偌大一座明月山庄隐约其间。

凤卿城从马车的储物格中拎出了一只鸟笼,将喂得饱足的鸟儿放进去,擦净手后倒了一盏桃花露递给婠婠。

水分的滋养令婠婠顿觉清爽,她想起了方才没说完的话。她笑眼弯弯的瞧着他道:“我如何舍得恒之劳心。费神的事情,还是我来。”[全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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