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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戾后》


第一章 史氏

太子府内后院,正午时分,耀眼的阳光洒在地上,宛如铺天盖地的金子,熠熠生辉。

史氏头戴两只素色朱钗,模样普普通通,难得是干净利落,倒也算得上好看,仔细一看,造成这样感觉的仅仅是因为她肤白。

她揉了揉自己的下巴,半睁着眼睛盯着面前的一杯茶,欲睡非睡。

水面一丝浮动,一下子将她的镜像给打乱了。

史氏错开视线——有那么一瞬间,映照出不一样的地方,她的左边眼角下方出现红斑一般流动的虚影。

然而只是一晃而过,仿若从未出现。

史氏,未出嫁前家中排名第二,无名,常“二娘”“二娘”的唤,嫁给太子后,外人提起来便是“史良娣”“史氏”。

“太子回来了吗?”史氏随口问道,算算时日,已然许久未见了。

侍女泊春望了一眼史氏,手里行云流水地收拾旁边的摆件,“太子殿下在博望苑。”

史氏哦了一声,面色平平,“知道了。”

泊春的面色不变,心里叹一口气。

史氏作了泊春足足二十五年的主子,瞅了一眼她便知她又在烦忧太子与她的关系冷淡。

史氏笑了一下,眼神有些变化,“你啊,年纪大了,心思怎么不也跟着大一点,为这种事情苦恼是最没意思的。”

泊春低下头不说话。

史氏扶了扶自己的耳朵,径直地说,“太子近来还是揪着那些个酷吏不放吗?”

当今皇上喜用酷刑、重用酷吏来治理国家,不在意旁枝末节,只要事情能够得到解决便是好的。

但是太子仁慈、敦厚,说得通俗一些,就是心软。

记忆最清楚的是在太子十六岁那年。

朝气金贵的少年郎与他的父皇一同微服私访,而她史氏因着刚生了皇孙刘进,皇帝见着欢喜,她沾了光一起随同。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地方官员。

当时他们并未表露身份,这官员在天子的问话中,脱口而出一句评论天家的话。

话里是没有不敬的意思,只因这酷吏理解差了意思,也急于在皇帝面前表现,张口即喝,定要挑断手骨。

于是太子与那酷吏争吵不休。

虽然最终依了太子的心意,只打十多大板了事,可是皇帝的眼神史氏至今难忘。

后来因为她和太子的关系越来越淡,自然也没有了面见皇帝的可能,也就没了了解情况的机会。

作为太子的女眷,分外担心皇帝与太子之间的关系,也便是担心太子的这份心软。

泊春的声音恰好传来,“最近好些,许是皇后娘娘劝了,太子殿下并没有再做什么。奴婢倒是听智鱼说,太子最近一直盯着民间的方士。”

仙人仙法,凡人向往之存在,世人寻而不得,退而求次的追捧一些能人异士。

他们有的招摇过市,有的隐于王侯官员身侧等等,一律被称作“方士”。

史氏眼露疑惑,思考了一下,“太子一向不相信神鬼之说。也罢,不提了,想也无用。”

远处鸟儿鸣叫,一片寂静。

“进儿呢?平日里这时候早该回来了,怎的今天这般晚?”史氏略凉的声音仿佛从深远的地方传来。

史氏口里的进儿全名刘进,是太子唯一的子嗣。也是史氏唯一的挂念。

泊春将早已准备好的话语递出,“回娘娘,长歌说进殿下与平阳侯曹宗小公子在湖边作诗。”

说起自己的儿子刘进,史氏笑眯眯的,心情极好,闻言略讶异,“曹宗?”

她扶着座椅缓缓的换了个姿势,一下子想起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郎来。

曹宗这孩子为人正直,是个苦命的孩子,他和皇帝皇后两人都有沾亲带故的渊源,而太子是皇后的嫡亲血脉,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进儿和曹宗走得近,都没有理由阻拦。

于是说道:“曹宗这孩子有段时日没见,这么一提,甚是想念,晚上一起用饭吧,我也正好考考他们这段时日在太学所学的,他们这个年纪虽然该是玩的年纪,可是玩归玩,万一玩物丧志,我可得好好敲打敲打。”

她露出令人胆战心惊的神色。

泊春虚了几眼史氏,此时此景,多么像一个邪恶的歹人。刘进,她也是当半个儿子疼爱的。

她踌躇半响,顶着巨大压力:“进殿下冰雪聪明,有时候只是不用心罢了,年纪小贪玩一些也是常理,不如轻拿轻放、轻拿轻放……”

史氏抿嘴笑,冰霜一般的容貌瞬间消融,两侧长长的发卷着缠绕着座椅,她歪头贴合靠枕上,丝丝绵意渗透。

“我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对待进儿我从不会严厉,你呀,我看你是太宠进儿,倒显得我严厉。”

泊春也是一起笑,笑而不语。心道:你也知道我服侍了你大半辈子,还不知道你么!一会儿再找机会暗示进殿下才是。

旭风吹来,身后的枣树飘来阵阵香味,合着琐碎的虫蚁叫声。

小半会儿,史氏的呼吸变得愈加平稳,泊春认真的盯着史氏半响,眼前恍惚。

一晃他们都快三十的年纪,岁月的痕迹不用留心便可看见。

她微微叹息,小心为睡着的史氏披上一张映着芙蓉的薄锦。

夕阳西下,石子小路上一群蚂蚁歪歪扭扭的行进,他们的影子高低不平。

镂空呈圆石门口处,一道高高直直的身影一下子窜了进来。

待他站定,发现这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神情活灵精怪,身量高条,一身的便服穿在他身上,仿佛渡了一层绒绒的金光。

正是小皇孙——刘进。

泊春一手撑着自己的老腰,瞪圆眼睛,手势着急地比划,刘进连忙一顿,变得小心翼翼的。

他走近前来,足足高了泊春两个脑袋。

小神情瞅了瞅睡着的人,倒也明白是怎么回事,眼里一股子的庆幸,压低身子对泊春低语,“你跟娘说我来看过娘了,现在去背诵《易经》。”

泊春笑吟吟的,眼里几分慈爱,大体还是奴婢的卑微,“好的小殿下,娘娘适才说请曹宗小公子一起用个饭,还未让长歌递个话,您就来了。”

刘进一愣,“请他做什么?”潜意思是我不就今天出来玩一次,怎么娘又知道了?

“娘娘许久没见了,很是想念。”泊春绝口不提“史氏要考察太学所学”一事。

刘进小声地说,“那得等下次,他家规甚严,需得提前一日支会一声。”

泊春点头表示知道,“好的小殿下您去吧,这段时日多用功些。”

刘进的脸似乎炸了一下,乖乖点头应是。

第二章 故人来

春正月,天子驾临甘泉,郊祭泰山。

许是祭祀显灵,那几日雨水连绵不断,庄稼差点淹了去,好在这两日老天爷总算是意识到过多的恩泽是不对的,不再撒水。

一呼一吸,轻风卷着细细的湿意,史氏眯着眼抚了抚自己的碎发,最近真的是一直在做梦,偏偏醒来还模模糊糊的。

“泊春,人老了是不是总是做梦?”

“娘娘梦到什么了?”

“梦见了太子。”

泊春恍然大悟,抿着嘴偷笑,“娘娘这是在想念太子殿下。”

史氏的反应却是愠怒,这其中更多的是羞恼,“嗯——其实不是很想念,倒是想我的进儿了,明明才一日没见。”

显然不愿谈论这个话题。

年少时,缘于身份、始于皮囊,她不光嫁给了太子,在大婚当日,还对太子一见倾心。

太子的容貌极为俊美,身条修长,性情温和,更别说还是尊贵的储君了。

多少待字闺中的女子心中倾慕,恨不得从太子宫里抢走他才好。

太子到适龄的年纪时,皇后从数百个世家女里面,仔细斟酌,从品行到样貌到家世,再是和太子的过往,最终选了她。

这还不够,因着考察秉性的缘故,暂为良娣。

不是太子的正妃,只是一个妾,一个良娣,她心中不是不难过,不是不想远走高飞,然而在大婚掀开红盖头那一刻。

她盯着他眼角的痣,恍惚回忆起小时候救过她的少年,也……对着他看愣了。

世上怎么会有人,长了一张她打心里就喜欢的样貌的呢?

心微颤,脸薄红。当场恨不得生生世世与他在一起,再不分开。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位储君并不好女色,整日里就爱处理政务。

泊春缓缓摇头,面色颇有不赞同,“娘娘该主动些。”

主仆两个神情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就陪伴了她大半辈子的泊春敢这么说话。

史氏干脆背对她。

泊春无奈的摇头。

许久,闷闷的,史氏的声音传来,“我可告诉你啊,你要是敢私下里乱做或者乱说什么,小心皮。”

泊春顿觉全身上下的皮一紧,连忙道:“不敢不敢。”

“已经到了用饭的时辰,进儿和曹宗什么时候来?”史氏的声音里,模模糊糊的带着一抹委屈的意味。

似乎为了回答她的问话,恰巧此时,门外侍卫高声道,“娘娘,当利公主来了。”

史氏面露疑惑,当利公主怎么会来?

她挺了挺背,想了下还是站起来迎上去,“贵客贵客,公主怎么会想到我这里来?”

众所周知,当利公主乃皇帝与皇后的长女,身份地位自是贵重,只是夫缘不是很好,嫁了两次,依然守寡,是以平日里并不愿出来见人。

两人从前并无交集,至多匆匆而过,是以史氏并不知当利公主便是“那位”当利公主,私以为是其他新封号的公主。

突然拜访,惊大于喜。

第一次正眼望见当利公主,不由自主的注视她的眼睛——非常像那九五至尊的天子。

单单这双眼睛,无论谁瞧见,都得给一分敬意。

只是神情颇为的萎靡。

闻言,当利公主翻着眼看她,“你儿刘进请我儿曹宗用饭,宗儿不方便前来,又恐食言,我便亲自来了。”

史氏愣了又愣,原是如此,简直哭笑不得,“不方便来,请麻利的小厮支会一声便是,哪能劳烦公主呢?不过公主能来,我心里甚是欢喜,说实话,嫁给太子十五年,我再未遇见像我年少时姐妹们那般随和的人了。”

当利公主奇奇怪怪的看她,“说起来,我也看你甚是顺眼,明明第一次见面,就像对待自己的友人一般无二。”

两人相视一笑。

史氏拉着当利公主的手坐下,“你我一见如故,往后定不会以公主良娣相称。只是曹宗与我那儿子刘进相差两岁而已,公主肤白貌美又看不出年纪,那我当叫公主一声姐姐还是妹妹?”

皇帝有十多位公主,因着自个儿受到冷落,有些事她听说过一些,但这些个年龄细节她却是不知的……

当利公主端详了会儿史氏,好在并不在意,“我与太子一母同胞,你的生辰和太子相差不多的,太子尚且喊我一声姐姐,你该喊我什么呢?”

这细一瞧,她面部轮廓确实又有皇后的影子。

史氏脸上有些烧,“姐姐。姐姐我糊涂了,没把你和你的身份联系起来,恕罪恕罪。”

当利公主笑笑,“无妨。”

两人的侍女相视对了一眼,同时向后走了两步,留出两主人说话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不知是她的梦显灵,还是皇帝祭祀泰山,使得江山百姓福泽深厚,有那么一绺福气到了她身上,远处又是一高声道,“参见太子殿下!”

待一穿着玄色的男人走进前来,史氏慢吞吞地站起来,“太子殿下。”

太子刘据见此点点头,绕过她看向当利公主,微微额首,“皇姐。”

当利公主福了一礼,扯了扯嘴角,“多日没见,瘦了也黑了。”她看看史氏再看看太子,“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比起当利公主终日守寡,史氏的情况稍稍好些,因为她在守活寡。

可左右离不开一个“寡”字。太子难得回来,自当是重要的。

史氏笑笑,随太子改口道了一声皇姐,“在太子眼里皇姐定是比我重要的,那么,在我心里皇姐自然要比太子重要,皇姐能来,我甚是高兴。”

这番话下来,当利公主听的耳朵动动,没错,是这个理。满意的开始喝起茶来。

完全没发觉话里玄机的太子大刀阔斧的坐下,环视一圈,“皇姐怎么想到来我府邸?”

当利公主面上露出一丝笑,“皇孙殿下请宗儿用饭,这孩子应是应了,晚上犯懒,怎么都不肯出来。我这个做娘的只能老着脸,代他来用饭了,幸好你这还有个良娣,我俩还有话可说。”

太子看看史氏再看看当利公主。他的脸偏长,由于眉骨突出的缘故,从侧面看他的脸微微向内凹,一双桃花眼因为他本人气质的缘故,带着一份深邃。

眼角那颗痣,冲淡了几分他脸上岁月的痕迹。

可以说非常俊俏的一个老男人了。

他说话时有些呆,“原来是这样。”

太子顿了一下,伸手在自己兜里掏了两下,一样东西扔在桌子上,“彭”的一声响,仔细去看,扎的很牢的一团布,看起来有一件衣服那么多的布料。

“这……”史氏犹豫的盯着这东西,眼里满是疑惑。

他们两个相敬如宾多年,只有在有事的情况下,才会过来找她,这次之前已经有三个月之久从未见过面。

突然拿来一样东西,难道是送给她的?

可是……怎么会呢?

当利公主看了一眼史氏,直接拿来拆开,盯着那泛着金色碎花衣角,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一动:

“这不是父皇从泰山带回来的祈福衣吗?没想到父皇赐给了太子,而太子又给了你。”她带着笑望着史氏,将手里的衣物往她手里送。

史氏疑惑的看了一眼太子,再细细的抚摸,“皇帝泰山上祈福时,有人穿着祈福衣起舞。据说祈福衣取九十九只孔雀背上的羽毛编织而成,由于每只取的量都非常少,取完后,不影响孔雀的寿命,因而福气大增。”

福气不福气的,不过是底下的官员奉承皇帝的话,但天底下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所有人都那么说,那她也不介意奉承一二。

只是……到底为什么会给她呢?

史氏摸到某一处停顿下来,旋即,神态自若起来,“这件祈福衣的做工似乎粗糙了些。”

可不是,羽毛少的惊人,也不过就十多片,而且看起来像某种攀爬物的鳞片。

太子略点点头,迟疑的看看当利公主,“确实是父皇赐的,不过只是仿制之物,诸侯皇子各自需得选出一位女子练习祈福舞,由皇后过目,选出十人随父皇出行祈福。”

史氏又愣了一下,手指勾动衣衫的边缘,轻声询问:“太子,太子你随行吗?”

当利公主眼中笑意加深。

太子摇摇头,“父皇出行,我要监国。”

监国,那必定在皇宫坐镇,不能随意离开。

史氏点点头,没什么表情的应了一声,放在祈福衣上的手收了回来。

太子向当利公主额首,“皇姐往后若是无事尽管来坐坐,这边没有什么规矩,都是自家人。以往进儿总是说一个人太没劲,现在好了,进儿和宗儿年纪相当,正是一起疯的年纪。”

当利公主哑然失笑,年少时,太子在她面前就是这般的随性,没想到多年后依然如此,不禁回以额首,“那是自然。”

“我还有事,先走了。”太子起身,习惯性地往枣树走。

他随意取了树上阴影处的一小篮水果,篮子之小巧仅有一个巴掌那么大,里面大大小小的水果紧凑无比,直接放进自己的袖中,径直离开。

“嗯?太子取走的是什么东西?”当利公主眼神晃晃,她来时怎么没注意到那树上还有乾坤?

史氏盯着太子的背影看,直至完全瞧不见,视线并不浓烈,好似在看街上的路人,然而一直紧紧地锁着,不错一眼。

她口里一边随口答道:“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就是这个时节的果物。”

当利公主眼睛一亮,急急的追问:“那篮子呢?篮子哪来的,精巧极了!”

史氏回过神来闻言,有些羞涩,“说来惭愧,买了些竹条,闲暇时随意编的。”

当利公主:“那又为什么放在树上?”

史氏:“年轻时候,我们两个曾在树下定情,我先将果物放在树上,本来想给他的,那时他拿着玉佩赠予我,一时忘了给,他便自己取了,自那以后,我便把果物一直放在树上。”

当利公主:“啊——”到底是谁说史氏守活寡的?

感到上当受骗的当利公主,缠着史氏好一顿功夫,临走时心满意足地揣着一个新出炉的小篮子。

第三章 祈福舞

史氏原本是不想掺和进这种选秀式的选舞的。

原因之一是她年纪近三十,万一别人都是十多岁的黄花闺女,就她一个近三十的老女人,别提多别扭。

原因之二则是因为她本就没有争奇斗艳的心。

太子身后的女眷也就她一个生下子嗣,其他的连碰面都难,要何争奇斗艳?

太子亦是储君,本就招摇,再招摇可不就招天子的忌讳了么?

树大招风——即使她不想,她依然代表太子与皇后娘娘的脸面。

所以平平淡淡便是福,这番出风头并不好。

可是,当利公主絮絮叨叨的话,“学一学也无妨,走一个过场,待你学会,留在长安单独舞给太子观赏,岂不美哉?”

这番话杀伤力极强,十足十的浮想联翩。

晕乎乎的,等她能够思考的时候,人已经在长安某处院子里,众多的女子足有百来个。

粗略一眼望过来,还真十多岁的居多,老脸都要丢尽了。

别别扭扭的忍到近黄昏时分,史氏坐在分到的小屋里。

这里的物件虽然简陋了些,铜镜倒是不错,里面的人影和她平时在水面看到的一般无二。

她迟疑的摸自己的脸,铜镜中自己的脸虽说比不上十多岁的时候,但二十多岁还是能比拟的。

单看一张脸,仅有一分老态,九分淡然,肤白且细腻,若不是自己的眼神带着沧桑,怕是连那一分老态都瞧不出来。

门口处传来一声叩,紧接着两声叩。

稍稍寂静,尖细的声音压低,“良娣娘娘,教导祈福舞的歌女来了,请收拾收拾随奴婢来。”

“知道了,马上。”史氏应了一声。

“怎么那么早,还以为可以休息一晚呐。”泊春调整史氏的衣服,嘴里咕哝。

“无妨,大概只是互相认识一下。”史氏取走头上的几支钗,尽量弄的简单一些,一会儿若是真的要练舞,头上的珠子自然是越少越好。

泊春盯着史氏的动作,顿了顿,一脸的苦大深仇,“娘娘哦,不能再拿了,这都光秃秃的,要脸面的。”

史氏想了想觉得也是,点点头,“行吧。”说着选了一支串着根根细条的红果梳按进发窝里。

这红果梳特别像从某棵树上刚摘下来的,捏的珠子像极了小果子,看起来十分的俏皮。

满意的点点头,史氏稍稍拖着自己的衣物,起身打开门,近距离地看了一眼在门口的侍女,敛了敛眸子,“带路吧。”

没走几步路,史氏谈话的欲望升上来,有一搭没一搭的打探消息,“可都是些什么身份的贵女啊?”

侍女微微躬身,因为领路的缘故,比史氏偏前半步,不挡路的情况下,正好在史氏的斜右边,闻言略低头,“回娘娘的话,皆是正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

这个消息可太粗略了,史氏这么想着,眉头微皱。

侍女用余光觑见史氏的神色,背微一抖,“娘娘的身份其实是最尊贵的。”

史氏眉头并未舒展,显露出几分疑惑,不明白这女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正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身份并不比她低才对,怎么会是最尊贵的呢?

没想出头绪,倒也不纠结于此,继续询问:“选出来的祈福秀女要到哪里祈福?”

侍女:“河东,祭祀后土。”

河东的范围可大了,史氏看了她一眼,总觉得这侍女不太会说话,当下说道,“哦?原来是祭祀土神。”

侍女也是松了口气。

习惯侍女回答的方式,后来的一问一答甚是惬意。

细细碎碎吵吵嚷嚷的谈话,络绎不绝。

她一踏入门槛,老远都能听见的谈论声却猛地一顿,几十双眼睛同时盯过来。

史氏眨眨眼,不明所以。

好在,“良娣娘娘——”

“良娣娘娘——”

至少三个叠声,几十位女子同时微躬,没有人直视她,所以轻微的失态并未没有人瞧见。

史氏赶紧回了一礼。顺便迅速的一扫房内的众人。

看着看着……奇怪,正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要向她行礼的吗?

侍女引着她走至唯一一个空着的位子——事实上是正中间,也是观赏祈福舞的最佳位子。

史氏向众人微微点头,泊春取出带来的草蒲,替史氏捋顺衣物。

史氏坐下后,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再一次仔细的观察他们的面貌。

这一看,发现他们并不是熟悉的面孔,哪怕一个稍微面熟一些的都没有,不禁大为的诧异。

她可是预想好要和几位熟人一起喝喝茶、谈谈心的。

平日里,作为一个女眷,不管有没有嫁人,显然不能经常外出,聚在一起偶尔聊聊甚是温贴,而没有约好的碰面,更是难得的缘分。

史氏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包括角落里也是用余光扫到,怎么都是不认识的呢?

难道,全是庶女吗?

她嫁给太子前便是世家贵女,嫁给太子后,因着太子身份的缘故,她这良娣的身份相当于普通王爷正妃的位分,所以也一直接触的三六九等中的九等世家女。

所以这里皆是庶女无疑了。

不是说看不起庶女,这些个女子好歹比她年轻十几岁,正是含苞待放的好年纪,说不定日后的姻缘比她更称心如意。

只是实在全是陌生的,年龄差距也甚是大,相处起来到底多了几分不自在,更别说她年纪大了,习惯性的不愿结识陌生的人。

比起这个,还有个更微妙的问题。

她抬头望望四周,她有预感,这次她肯定是会被笑话的。

某件事情一个人若是做了其他人都不做的,要么被羡慕、要么被笑话。

再一次望望四周,史氏有些绝望,脑袋突突的,忍着扶额的冲动,心中无限懊悔,早知道拉着当利公主一起来了。

十之八九是会被笑话的吧,不过……也没有多少人会注意到就是了。

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努力忘记这个事实,认真盯着仿若无人,已经起舞的歌女。

高高的台上,歌女的气场十足,在她进场后开始起舞,那舞姿不见一丝妩媚,极为的刚劲、洒脱,挥动间带着一丝玄妙。

若是这歌女可以持一把剑,想必更好看。

有人小声的惊呼,原来是歌女柔软的腰身晃一圈,裸露的肚子无一丝一毫的赘肉,身体也随之摇曳。

当真好看!

一舞毕,歌女轻盈的收尾,低垂着脸,声音清脆:“这一个月里,奴每日巳时开始起舞,练满一个时辰便会离开。月末皇后娘娘会亲自过目,选出十位祈贵女。”

众人正思考这话,史氏的眼神微动,身姿妙曼的歌女早已不在原地,高台上空荡荡的。

史氏与一众人面面相觑,果然是没有话可以聊,她咳嗽一声,“各位姐妹,天色已晚,早些安睡。我有些倦了,先行一走。”

零零散散的应诺声。

虽说倦了,但史氏回到住处并没有马上洗漱,她先是站在屋外的草地上。

这地方经她观察,无论望向哪一处都正好四面环绕茂盛的树木,外人瞧不真切。

史氏点点头,极为满意地对泊春吩咐了一句,“泊春,你看看我跳的怎么样,不对的地方说一声。”

“是。”泊春精神抖擞,明白娘娘是要开始练习祈福舞,她瞪大她那绿豆大小的眼,眼珠子因聚精会神而发亮。

史氏深吸一口气,稍稍回想适才的记忆,自然的抬起手来,笔直的腿在裙底下交错,陡然一松,整个人轻盈如飞燕,比起歌女那般刚劲,更为的柔和,快慢有度。

快时,就是一阵衣袖的挥动,慢时,如同对镜自怜的女子。

朦胧月色零星越过茂密树叶,点缀在史氏的衣衫、头发上,忽闪忽闪,如月下精灵。

一舞毕。

泊春鼓掌,“好好好,娘娘舞的比那歌女还要好!”

史氏笑笑,“虽说我记东西记得快,可是忘记的也快,从今日开始要日日练习才行。”

泊春也笑,笑的颇为顽劣,“既已学会,娘娘我们要不要回去呢?”潜在意思是要不要借着这个名头,好好的游玩一番。

史氏正要回答,忽然一顿,目光斜斜的望向那高高的漆黑枝丫处,口里答道:“行,明日一早便出发,你先回去熬制燕窝,我想到一个动作,想再练半个时辰,”

泊春“哦”了一声,“那娘娘不要乱走,奴婢会担心的。”

“嗯,去吧。”

泊春的脚步声逐渐变小,门一开一合的动静,几息过后,静悄悄的。

一声轻笑,清脆而撩人的男子声音,咬文嚼字的厉害,“良娣娘娘,你真好看。”

第四章 黑衣男子

好似在用声音揉搓她,古怪之极。

史氏盯着高出平地一大截的树木,更准确的说是阴影下的一个黑衣男子。

若有似无,影影绰绰。

耐心等待几息,来人走的近了,身形修长,半张脸被一样漆黑的面具遮掩,而头发很长,直接遮掩了那张面具。

全身上下只能够看见尖尖的下巴,削瘦的侧脸弧度,一只幽深的眼。

看起来颇为的诡谲。

这是一个酒鬼,若有若无的酒味,在适才她起舞时,便不断的飘来。

同时也是一个熟悉的酒鬼。

史氏在地上寻块平整的石头,抚抚裙摆,坐在上头,望着他轻轻的问:“怎么,酒喝完了?”

对面的人态度熟络的勾起笑,直接席地而坐,淡淡的酒味伴随着他的声音飘来,“那是有好酒了?”

史氏摇摇头。

男人面上伤心。

树叶空隙漏出来无数的光点,缀在两人的身上、头发上。

史氏心里好笑,顿了顿,问道:“你来是有事吗?”

修长男人一手撑着下巴,“是啊,我特地来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太子殿下得罪了一个方士。”

“哦?”史氏的面容有些变化,轻轻摸了摸耳朵,心道:果然树大招风,其他的皇子行事都比太子张扬,可偏偏就太子招来实打实的伤害。

“太子得罪的人不少,这不算什么,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个?”

闻言,男人不置可否,只是继续说道:“这个方士虽然没有你我这般的本事,可是他得到了一张诅咒用的符纸。”

史氏心微一紧,幸好四处幽静无人。

世上能人异士十个里九个装神弄鬼,而在这里坐着的两人,不巧正是两个有真本事的能人异士。

她史氏还不是良娣的时候,家中长辈送她前往一座无名山上学艺。

仙法学的并不多,师傅曾说她是半仙之人,身怀仙魄,假以时日必可飞升,位列仙班。

然而到了十五岁,抵不过世俗的约束,遣回族中,嫁作人妇。

之后她再回那座山,却再也寻不到师傅。

许是年岁太小,从前并不觉得仙法是什么稀罕的,说学那便学,说走那便走,到现在,她竟不知那座山是什么山,教她仙法的人又是什么人。

只是谨遵师傅的教诲,不将仙法公之于众,不将只字片语透露给任何一个人。

她也一直是那么做的,只是有些孤独。

直到十多年前,路边遇见这个黑衣男子,深不可测,行为诡谲。

她与他并不深交,有时因为他讨要好酒,时不时的用消息换取,所以相处起来倒像是朋友。

史氏歪头,“你前来说此事,想必符纸已经毁了吧?毁符纸对你而言轻而易举,你爱酒,我便给你酒,当做报酬。”

他们这样的人,有的是办法解决事情,怕的却是麻烦,她一个近三十的老年人,更是不爱动弹。

男人摇摇头:“我也想毁了它再来找你,可是那东西刻在皮肤上,还是在一个女子身上,我就没办法了。”

“哦?人皮符咒?这方士的心真歹毒,符咒刻在人体的痛苦不亚于火烧。”

也确实挺麻烦的,史氏挑挑眉,只是略一思量,立马做了决定,她微微凑近男子,有些讨好的笑,“两壶酒怎么样?”

然而眼睛闪烁的,却是大有你再讨价还价就过分的神色。

男人注视史氏的脸,眼神渐渐变得戏谑,轻笑出声,“女子就在这院子里,我看还是你亲自出马比较方便,而且我有预感这事不简单,涉及到的隐秘需得你自己去瞧。”

比起这件事,让她意外的却是人在附近,“在这个院子里……人就混在百来世家女里面?这么近吗?”不禁若有所思。

如此,还真得好好感谢,于是她说道:“多谢告之,过几日,我会准备最好的酒,等你来取。”

待她抬头,发现黑衣男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周围静寂,一阵风拂来,树叶悉悉索索的摩挲,地上的影子犹如群魔,在乱舞。

……

新的一日,天刚蒙蒙亮,层层叠叠的绿叶上毛茸茸的一层水雾。

史氏拎着自己的裙摆跨出门,走了几步,一边催促道:“泊春快些。”

话音刚落,史氏顿了顿,摸自己的额头,望着天,双瞳清晰的映出整个天,“下雨了。”

大片的天,阴沉沉的,只有太阳将要升上来的方向微微发黄发光。

毛毛细雨温柔的撒在她脸上、身上,凉凉的有些舒服。

“什么?什么?”泊春一脸的惊悚,看看天,一副天塌下来的模样,“下雨了娘娘。”语气要有多痛苦就多痛苦。

每次只有在非常需要她的时候才会喊“娘娘”。

史氏笑着摁摁她的脑袋,“知道下雨,还不快去拿把雨伞来,让你家娘娘淋雨出行吗?”

泊春呆了一下,人直接往里面窜,“马上马上。”

“慢点。”史氏不放心的说。

街上的人络绎不绝,小摊无数,卖糖葫芦的,卖包子的,卖鱼的,吵吵嚷嚷。

泊春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个大汉跟的近些,“走快些。”转过头来,托了托扶着的史氏的手,“娘娘,要不要喝点水?”

史氏摇摇头,抿着嘴,目不暇接的到处看,难得出来,看什么都新鲜,“泊春,钱带够了吗?”

泊春使劲点头,“够!”

史氏随手拿起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石,对着阳光看天,因着它半晶透的性质,像在发光一般。

“这个多少钱?”

“十钱。”

泊春小声的说,“娘娘,那个更好看。”

泊春指的那个可以称得上浓墨重彩,绿的似墨,斑驳的点密密麻麻掺杂其中,不是很讨人喜欢,但妙就妙在雕刻成一片荷叶,尤为小巧。

“这个多少钱?”

小摊旁的男子眼迅速一探,思考了一下说道:“二十钱。”

泊春又是一托她的手,思绪被打断,史氏不是很高兴,眼神明显在问:怎么了?

泊春兴奋无比,舔舔嘴唇,“太子!太子在那边。”

太子?太子不是每几个月就能看见的么?没什么好新奇的。

然而在看见人群里一身墨黑的太子,她的心猛地紧一下——那是看见心爱之人的反应。

他气宇轩昂,神色严肃,今日在此,恐怕又是在追查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

身后跟着侍从智鱼,智鱼剑法了得,平日里太子都是带他一个便匆匆行动。

这样一来,也更容易辨认。

泊春咕哝,“太子殿下出来也不知道要换身衣服,这样多招摇啊!”

史氏咳嗽一声。

泊春视线倾斜,正好看见史氏身上红白相间的衣物,招摇程度分明不相上下,心一跳,小声的亡羊补牢:

“万一招来女人就不好了,不过娘娘你一会过去,那谁都知道娘娘和太子是夫唱妇随、心有灵犀……”

闻言,史氏哭笑不得,“你在说些什么?好了好了,我们逛自己的,太子肯定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那可怎么行!这样子,岂不是要和太子生疏到视而不见的地步了?

泊春吃了熊心豹子胆似的,紧紧握着钱袋子,“娘娘,钱袋在奴婢身上,这两个一个都不买,除非娘娘马上跟着太子。”

史氏看了一眼摊子上的两样,再看看摊子主人等待收钱的脸,迟疑地问:“一定要去吗?”

泊春:“当然。”再一戳史氏的手臂,“快点快点,太子殿下要走了。”

史氏叹气,“好好好,我们就跟在太子后面走。”

人皮符咒的事还未解决,虽然在她看来不是什么大事——人皮符咒的事不简单,可又不是不能解决。

但呆在太子身边也好,可以确保太子万无一失。

得到史氏的回应,泊春大喜过望,但在史氏望过来时,后知后觉全身的皮一紧。

强烈的求生欲促使她灵活地转了个身,一本正经的买下拇指大小的玉石和荷叶状的墨绿石头。

讨好的对着史氏笑笑。

第五章 花船

路上行人,逐渐的变少,更多人支起雨伞。

太子的存在变得更加显眼,史氏淡淡的扫过行人,他们虔诚的望着太子,那眼神让人觉得如果地上不是湿的,怕是要跪上一跪。

史氏有些怅然若失,她早就知道太子会像美玉一般璀璨。

在百姓心中,皇帝杀伐果断、雷厉风行,对皇帝更多的是敬意,而对太子却是爱戴。

造成这样的原因,一是太子是皇帝亲立的,无疑将对皇帝的敬意迁了一部分给太子。二是太子殿下亲民敦厚,象征未来百年百姓的日子,将会丰衣足食……至少再不会无缘无故的入狱。

远的不说,就几天前,太子推翻了一个过于苛刻的案子,百来个平民因此释放。

近来朝堂上匈奴的事为主流,太子做的这些事与国恨对比,根本轮不到在朝堂上说道。

但在民间却是流传甚广。

于是太子在那,在他的子民中间,像在发光。

他身边的侍从智鱼的脸,却是冰冰的,低语:“殿下,你是来查案的,在路上走好歹换成便装!”

太子呆呆的站在原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装扮,疑惑的说,“这身衣服挺好使的,办事更方便。”

潜在意思是既然方便,为什么不穿呢?

智鱼似乎在咬牙切齿,“那要查的人因此吓跑了怎么办?趁现在离得还不近,赶紧换成便装。”

“哦,我们到船上再换,你去买吧。”

智鱼大叹气,“殿下也进来。”小声的嘀咕,“省得趁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后头的几个人,泊春絮絮叨叨的,“娘娘,娘娘,太子殿下去买衣服了,我们要不也买一件?”

史氏瞅了瞅前面,迟疑的望了一下身后,立着两个身高体重的男子,“我们出门不是带侍卫了吗?换衣服干什么?”

红白黑颜色的衣物明显是皇家子弟才能穿的衣物,这么穿出来身份一目了然。

但女人爱美是天性,史氏为了能穿特地让两个侍卫跟在身边,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换下来。

泊春顿顿,“娘娘,衣服是好看的,可是我们跟在太子殿下后面,太惹眼了,明日我们就随便一点,今天换了好不好?”

史氏有些不痛快,不过眼见智鱼已经买下一件衣服,“好,快去买,记得要两套。”

泊春动作很快,出来后也不废话,直接将衣服托在手里,几人一路尾随。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面前豁然开朗,水是浊绿色的,偶有小舟划过,湿湿的风拂过她的脸。

“哇——娘娘,太子殿下要往船上走诶,奴婢从来没有坐过船。”泊春拍拍顿在原地的史氏,“娘娘,我们跟上去好不好?”

史氏回神,“好。”

此船巨大,前后圆润,高度比附近的屋子还要高半个人的身高,在河道内,将近霸占宽度的一半。

几人一上船,泊春眼睛直直的望着旁边妖娆的女人,小声的说:“娘娘,这怕是花船吧?”

史氏还未有所反应,泊春急急的说,“太子在这里是来干什么的?天啊——该不会是、该不会是,不会的……”

史氏的视线直接略过妖娆的女人。

那女人回以一个挑衅的眼神,她冷笑,心道:来这里的女人全是来捉奸的,然而在这艘船上,哪怕天皇老子来闹事,也是不怕的。

“娘娘。”泊春担心的望着史氏,以往太子和良娣两人虽然感情淡,但至少没有外人插足。

现在这个情况,可怎么办才好?

史氏轻轻的说,“我们继续跟着,他若是喜欢哪个女子,我给他买下来就是了。”最后几个字咬牙切齿。

听的泊春浑身一抖。

特地选了一处正好隔着红纱布的地方坐着,若是留心,处于红纱两侧的说话声,双方都能够清晰听见。

而红纱两侧,一面坐着布衣太子和智鱼,一面坐着布衣史氏和泊春及两个侍卫。

太子道:“天机殿的殿主在这里?”

隔着红纱的史氏听的眉头一挑。

智鱼回道:“重金买下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太子淡淡的,“嗯。”顿了顿,从薄薄的红纱透过去,他旁边来了个人。

一阵媚到骨子里的轻言细语,由于距离有些远,声音又轻,是以听不真切。

史氏听的两根手指在手臂的上来回的点,心道:声音就不能大一点么?

红纱后的太子,朦朦胧胧的,样子像是由着她说,道:“这位姑娘,我身上的银子只够买茶和住下的,下次我多带些行吗?”

变相的赶人,女子不以为意,轻笑,“哎呀公子,谈银子干什么?小女子就是想和公子喝喝酒、谈谈心,其他什么也不做。”

“咔嚓——”一声,太子侧过脸来望了一眼红纱遮掩的那面,那里似乎有四个人对坐。

顿了一下,太子继续说道:“我这还有个玉佩,不值多少钱,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怎么才能见殿主,我就给你。”

另一边,泊春心惊胆战的望着史氏,她手里握着的墨绿小荷叶,碎成两半。

徒手捏成的两半……

虽然知道这不是针对她的,可泊春还是觉得寒毛倒立。

正想小声的说些什么,那边的太子和智鱼已经不在原地,不知道去了何处。

泊春呼出一口气,重重地咳一声,“娘娘,殿下来这里是查案子的,你看殿下找那什么叫什么殿主的,定是要询问些什么。”

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插进来,“我们殿主美艳无比,来找殿主的,都是一窥殿主容颜的,嘴里都说办正事,身体却都诚实的很。”

泊春勃然大怒,“你是什么人?”

“哎呀呀,到了别人的地盘,这么大火气,真的好吗?”来人身上差不多就披着几片纱布,白花花的晃来晃去,脸上涂的一层粉极白,嘴唇嫣红。

史氏看了一眼女子,一手捂着嘴咳嗽一声,紧接着拍拍泊春的手,“我们赶紧跟着太……公子走。”

泊春狠狠地瞪轻慢女子,“你娘没教你要给老年人让道吗?”直接蹭着女子的身体走。

后头的妖娆女子嘴里不知道在骂些什么。

泊春拉着史氏径直往一个方向走,呼出一口气,幸好有留意到太子离开的方向,走了一段,她再一次呼出一口气,她正好瞧见智鱼的一片一角。

说明没有追丢。

这么又走了一阵,发现无论拐到哪处,过道内总是最多两个人并排走,而道路长的仿佛走不到尽头。

偶尔还会面对面的碰见男子与女子纠缠在一起……幸好太子未有从这边走。

“这地方可真大啊!”泊春嘀嘀咕咕。

沉默些许,快步行走中,她看着史氏,欲言又止,“娘娘,我忍了又忍,还是没有忍住,我想问那个殿主是什么啊?”

史氏大步跨走,“见了就知道了。”

“哦……”娘娘你不知道就直说。

第六章 黑雾

走的越来越快,一伙人的动静变大,不断遇见某种不可描述的画面。

有人被扰了兴致,直接朝泊春叫嚷哪来的老太婆,泊春气急败坏。

也就因为此处本就吵闹,否则按照他们如此冒进的形式,恐怕早就有人注意到了。

在事情闹的更大之前,史氏反过来一把扯走泊春。

这般行走将近一炷香,不禁疑惑船有那么大吗?简直……简直就像是故意在绕着走。

史氏拍拍前头牵着她走的泊春,淡淡的说:“泊春,一直跟在我们身后的两个侍卫不见了。”

泊春喘着气,“啊!娘娘,那我们、我们,一会儿会不会有危险?”

告诉她这个,只是为了让她收敛些,在侍卫走散的情况下闹大事情,容易吃亏。

心中摇头,泊春年纪变大,性格居然变得易怒起来。

哦,当然也有可能最近泊春正负责调教一批小侍女的缘故,对她的性格产生影响。

史氏直接忽略她的问题,再次拍拍她的手,“你看,他们停了。”

三个人站在一处门前,那妙曼女子嬉笑不停,凑近后,正好听见她说,“哎呀,殿主有夫君的,随意带人给殿主看,我万一受责罚怎么办?二位爷,不如歇在小女子这,分文不收。”

乍然入耳,史氏脚下一顿,感觉有股怒气从肚子一直烧到头,视线变得冰凉,左眼角下方忽然浮现一抹红斑,狰狞的鼓动。

她下意识抚住自己的左眼,手放下来时,恢复白皙。

对自己说道:没事的没事的。

太子那边显然发生冲突,智鱼毫不客气的抽剑相对,“你这是欺骗!按律当打十大板。我们私下里解决,万一误伤人命也是有的。不过这是天机殿的地盘便饶了你,但我劝你老实交代殿主所在,否则……”

那女人也不怕,只是一插腰,“来不来?不来就走。”

眼神在灰色布衣的男人身上转了一圈又一圈,鼻子高挺,一定不会扫兴;眼睛有神,说明最近定没有近女色;气度非凡,非池中之物。

可再好又怎么样?和那臭和尚是一样的六根清净,可人家和尚又不来这里装正经,所以说连和尚都不如!

其实更让她恼羞的是:不要钱居然都勾不到,你一个寒酸的老男人,难不成还要我倒贴不成?

想到这里,气恼的把门一关。

“砰——”

吃了个闭门羹,太子皱眉,对着智鱼说,“我就说了穿那衣服挺好的,你看,连问个人都要遭人戏耍。”

智鱼把着剑,斜眼看太子,“公子你要是穿那身,明日主母就会知道你逛花船。”

这里的“主母”,指的自然是皇后。

太子抿嘴不说话,表情恹恹的:“现在怎么办?”

“随便走走。”

泊春见太子走了,着急的拉着正在发愣的史氏走。

史氏却还在往后望,愣愣的看适才太子站着地方,那里一滩水渍,流的方向正好是太子脚后跟处,而旁边正有一拿着硕大刀的男子往这边走过。

稍稍迟些,怕是要踩在水渍上滑倒,再跌在大刀男的刀上。

史氏一边走,一边向后看,发现大刀男冷不丁的踩在水渍上头,“砰——”的摔倒在地,骂骂咧咧的敲门。

女人打开一条缝看了一眼大汉,吹出一团白白的烟雾,大汉昏然倒地。

再多的看不见了,因为泊春拉着她走的极快。

史氏回过头来,眼神微微闪烁,此种情形并不罕见——倒霉。

有时人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这本无所谓的,大不了摔一跤磕坏哪里,或者丢了一笔钱,人之常情,并不损害什么。

可坏就坏在太子的命格太弱,极易受影响,当初她足足守了他三天三夜才稳固好,十多年来一直不曾出差错,所以……是符咒过于厉害的缘故?

竟是直接想要太子的命。

再看这地上,无论哪处都是干燥的,偏偏那女子门口有一小滩水。四周哪个人手里拿刀?偏偏凑在这个时辰、这个地方,走过一个持刀的大汉。

思量到此,史氏不禁对人皮符咒的事,多了几分正视。

她看看泊春的后脑勺,确保泊春不会看见。

仅仅一霎那,她左眼角下的红斑疯狂的蔓延出来,攀爬至下巴,正好囊括她的侧脸。

略过泊春,仔细的盯着太子。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太子的头上有一团紫色的球——这是太子身上汇聚的信仰之力,来自于百姓对他的爱戴。

渐渐向下,腰部盘着一头小憩的鞭子粗细的龙——这个是龙气的象征。

她也只有在皇帝和太子身上看见过,不过皇帝身上的那头足有成年男子手臂那么粗,张牙舞爪。

再向下,脚下无数红色丝线,一头缠在太子脚上,一头延伸四面八方——这是女子对他的痴恋,红线的尽头便在女子身上,数量大约在千来根左右,团的一双脚简直就是深陷红色泥潭中。

这都是史氏往常一直看见的,没什么异样。

不至于怀疑黑衣男子话语的真实性,十多年来黑衣男子从不曾欺骗过她。

于是,她眨眨眼,凝神看半响,终于在太子的背上发现一层黑雾。

这东西后面的黑雾并非沾在他身上,也并不凝聚,飘散似一挥即散的灰尘。

太子疾走,于是黑雾在落后一段后,奋力的追赶,追上后又不断的落在后头。

若是不谈黑雾缠身的后果,还是挺逗的。

史氏笑了一下,伸手一捂眼睛,那里恢复白皙,心道:颜色淡成这样,难怪注意不到,更别说之前太子穿的黑色衣物了。

这个便是人皮符咒所带来的霉运实体,今日之内必须去除,然后再想办法从百来个世家女里面揪出作祟之人。

前头太子和智鱼刚转弯,另一个方向走来的数个女子迎头撞过来。

“啊——”

“哪个出门没带眼睛?”

“我的腿!”

泊春痛的捂住自己的肩膀,顾不得对吵,着急寻找史氏的身影,转了一圈,她有些傻眼,“娘娘?娘娘!”

这下惨了,侍卫不见了,主子也不见了!

某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史氏灵活的走动,看了一眼身侧不知道谁的衣物。

叠的方方正正,血红无比,缀着不少小红珠,摸起来凹凸不平。

拽了就走,闪进一个无人的隔间,迅速的换上衣物,轻声叹息:“这东西隔的远还没法消了!天色已晚……罢了,我想办法离的近些就是了。”

第七章 没走成

天机殿的花船是长安最“猖狂”的,没有官兵来管过,在花船里的女人,去留自定,形式多样,只要每个月交上一定的银两即可。

坐在躺椅上的无双,看似和普通的青楼女子一般,实际上只用一把琴来换取营生。

她慢吞吞地扇着风,眼神暗淡浑浊,实则清醒地盯着适才进来的两人。

说不清楚为何觉得两人奇怪,看上去也挺养眼的,反正在这个地方,女子放肆一些没什么,于是便这么一直注视,自顾自的笑了下,放松自己的身体。

无意间瞥见自己的好姐妹,不禁一顿,“怎么?”

“你说他们来干嘛的?”

无双懒洋洋的,“来干嘛的,来这里能做什么?”

“……呵,我敢打赌,你看的这个人非富即贵,无双你不是说只嫁贵人吗?你看他眼神清明,气度非常人可比,他在此处估计又是慕名殿主而来,可咱们殿主是有夫君的人,而且此生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看倒不如将此人直接收入囊中。”

无双不说话,那人道了一句,“好好掂量掂量,到时候富贵了不要忘了姐妹我。”

“什么非富即贵,当我还是天真的年纪吗?”

良久,无双动了。

她有些无奈,罢了罢了,一辈子总要豁出去一两次。

她携琴款款走向男人,近距离的注视,发现男人的容貌俊美且正气,年纪虽然不小,可他略微沧桑的眼神,却是更有吸引力。

“公子你可是为了殿主而来?”

太子立即望向她,“不错,你可知道他在哪?我如何才能见到他?”

无双笑笑,蹲下身来,竭力突显妙曼的身材,柔柔地说道:“无双弹上一曲,公子若是能说出曲子所诉,无双便告之。”

太子看看她手里的琴,左不过就是和先前那女子一般,戏耍一番,吵闹结尾,反正也不急在一天两天,于是欣然同意,“好。”

无双放下缀着细碎黑珠的红纱,意在营造朦胧的效果,隔开双方的身影,闭上眼睛,抚上琴弦。

琴音从无到有,旋律起奏,果真好听。

起调不错,太子暗暗称赞,正细细听来,眼神一个波动,他瞧见侧边远处有一个人影晃动。

大概是隔壁有人点了舞,剑眉微皱,太简陋,也太混乱,这房间隔的和没隔开一样。

原本的计划是在这里过夜,可为了个不知真假的知情人,在这种混乱的简陋的地方过一个晚上……太子有些烦躁。

心里这么想着,太子的眼睛无神地闭上。

身边智鱼好奇的拿起桌上一个酒杯,嗅了嗅味道,轻抿一口。

眼神晃了又晃,咦?

怎么有个女子离的他们越来越近?

身姿不同寻常女子,似乎更加娇小,动作间灵巧如……

如什么呢,对了,如古灵精怪的山猫,合着耳边的琴音,舞地勾人神魄。

一步又一步,已经很近了!智鱼微微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地侧过身来,目光灼灼,露出自己都没发现的期待。

他想看清女人的面貌,可惜头上披着一层厚厚的红纱,完全看不见容貌,只知身段极好。

在心上挠痒痒似的。

不断有吵嚷的男人走过,酒熏味十足,不知怎的特别担心女子被别人拦道截走。

想到这里一愣,红纱花船里的女子,有值得相识的吗?相识以后,待如何?

他乃太子身边贴身侍卫,熬过数年,娶官员女子都是门当户对的。何必和这种女子纠缠?

做人上人,首先得要矜持。

智鱼表情一变,目光闪烁,学着太子的模样,闭上眼。

几息过后,到底还是忍不住的睁开一条缝,他好奇这个女人到底花落谁家。

这一睁眼,眼瞪得圆溜溜的,看着女人白皙的一只手搭在太子的肩膀上,从左边划到右边,绕到他身后,在他的背后画了一朵朵的圈。

智鱼眼角狠狠抽搐。

史氏轻呼一口气,黑雾不算难缠,她轻轻碰了几下便已烟消云散。

此番际遇敲醒了警钟,她需得回院好好寻找那位人皮符咒,以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怠慢一点,太子怕是霉运不断,没几日就要躺在床榻上养伤了。

心事重重,走了一下……没走成。

史氏低头,发现手上传来牵扯之力,属于男人的手掌贴合在她手腕处,滚烫无比,手指弓起,力道非常大几乎就是勒着的。

她愕然回首,对上太子锐利地双眼,这是被……抓住了?

几种脱身之法从脑海划过,和往常一样即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太子也该习惯的。

视线轻轻落在死钳着的手臂上,思绪慢了下来,他们两个人之间,有多久不曾有过类似挽留的动作?

眼神迷茫一瞬,霎那间蓄满笑意,顺着他的力道,直接软下身来倒进滚烫厚实的胸膛,“公子,你抓着人家干什么?”

琴音骤然变化,原来在史氏走近后,无双也正好睁眼瞧太子的神色。

看见此景,无双的脸色一时青红交加。

在场的人无人顾及她,智鱼豁的起身,举起剑来,正对着史氏,“何人放肆!敢撞太……公子!”

被剑指的感觉,令史氏下意识想躲避,她动了一下,发现身子几乎是嵌进滚烫的怀里,于是只好往后缩了一下。

外人看过来,好像太子环抱住她一般。

“谁撞你家公子了?明明是你家公子拉的奴家。”史氏的脸有点红,一把年纪这样说话还是有些羞的,压了压情绪,“公子轻些——”

奈何太子的手劲不减反增,他低低地问道,“你是谁?”

“奴家叫画玉。”史氏暗暗使劲,然而无论朝那边都无法挣脱太子铁笼一般的桎梏。

太子挑挑眉,太滑不溜秋了。于是手脚并用,整个将她圈起来。

五年前,还是十年前?总有这么一个人,时不时的在他身边出现,又很快地离去,恶意应是没有的,相反,他追查的事情总会出现转机。

好奇的紧了,也顾不得太莽撞。

眼帘微敛,暗道一句:得罪了。

借着圈住的姿势,轻轻碰了几下,应当是个女子。

太子顿了一顿,如此神出鬼没的身手,居然是个女子?

他本以为……只是一个身形很小的男子。

“轰——”的一下,后知后觉的,他身上、脸上有些烧,手就有些松,在感觉怀里的泥鳅就要溜走,掐着她的手臂就是扯回来。

连续一连串的动静,无双和智鱼的脸色都有些青,这分明就是调戏!还是太子主动的!

太子僵硬,放开不是,圈住也不是,在想要开口时,史氏忽的一笑。

她往后且下的方向坐了一下,桎梏立马有了缝隙,迅速的挣脱,并以极快的速度离开。

太子伸出手想挽留,然而人倏忽便不见了。

第八章 张贵女和刘贵女

太子撑着桌子,身体微微前倾,嘴张张合合,最后无奈的闭上嘴,合上眼。

她这一坐,起码半炷香他别想起来了,除非豁出去不要脸面。

智鱼迅速的收起剑来,蹲下身询问:“公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视线来来回回的寻找如此异状的缘由。

太子艰难的摆手,青筋根根爆出,“无妨。”

智鱼再看女子离开的方向,虽然想追,但到底是太子轻薄人家,万一追出去那人让他负责该如何是好?

低低咳嗽一声,还是等太子的吩咐吧,在旁边装作若无其事的喝起酒来。

另一侧的无双已经将琴收了起来,心中愤恨,将这所谓“非富即贵”的男人骂的狗血喷头。也将好友骂了个千百遍。

即使在这里,来客点了人便不会再换,此人居然随意拉扯其他女子于她难堪——品性比那些纨绔子弟更下乘。

再看这恨不得左拥右抱的急色,更是并非良人。

唾弃了一句衣冠禽兽,无双毫不留恋地抱着琴离开,连一声别都不想道。

正拐弯,她“啊——”的叫出一声。

突然看见一个无声的人,任谁都会吓一跳。

细一瞧,吓到她的是个年纪至少三十多的老婆子,眼角全是皱纹,眼睛瞪得圆鼓鼓的,一动不动。

无双颤了一下,急急地退后,绕着她走了几步,嘴里念着“误冲撞莫怪、误冲撞莫怪……”迅速地跑着离开。

与史氏失散的泊春,身体硬的和石头差不多,她咬牙切齿,如泣如诉,“娘娘呀,太子他,太子他!”

完全不知有人在念叨她。

史氏利落地换下身上的红纱衣,换回角落掩藏处的普通布衣,轻轻抚了抚,起身离开。

不久之后,有个急急忙忙的人瞧见这一叠的方方正正的红纱衣,“这不就在这儿吗!找了半天,真当自己老大呀!要献给殿主的东西也不知道好好看着!”

史氏踏出花船,船并未靠岸,于是她这只能算是走出来站在踏板上。

细细密密的雨还在下,她眨眨眼,适才的一番挣扎她全身发热,小雨点均匀的淋一淋还挺舒服的。

四处张望,择了一处坐下,正好能将门口出入的人一览无余。

她深呼吸,轻轻地拉开衣袖,那里紫红紫红的,看了一眼就将衣袖放下来,握成拳头试着转圈活络淤血。

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先是两个强壮的侍卫在看见史氏后,明显松一口气,再是紧张的望着她。

史氏摇摇头,“没出什么事,只是走散了。找找泊春。”

两个侍卫不约而同地放松,这是不怪他们保护不力的意思,当下两人对视一眼,一个留在史氏身边,一个再次进去。

身侧人高马大的侍卫低下身,“娘娘,外头下着雨呢,我们到那边躲躲。”

史氏顿了顿,身上已经微湿一圈,是差不多该避雨了。

不到半柱香,四个人会合。

一路上泊春欲言又止,史氏走在前头,面无表情。

“娘娘啊……”

“恩?”

史氏躺在为学祈福舞而安排的院子里,身上穿着红白相间的曲裾深衣,上头纹着细细密密的黑线。

她盯着泊春询问,许是目光柔和,泊春不由自主地也放松下来。

“娘娘,奴婢现在说的,可能是奴婢眼花了。”

铺垫铺的实足,史氏不由得坐直身子,一手搭在另一只手的胳膊处,“恩?”

“奴婢看见太子殿…太子在花船里抱着那里头的女子,就…抱了一下,娘娘看,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生气的连殿下都不愿称呼。

听前半段还在奇怪太子难道在她离开后,又勾搭什么人了?又一想,太子并非这样的人。

待到话结束,史氏不留痕迹的放松了些,“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正常的,何况是太子。”

泊春一副天塌下来的神情,勉强维持神智,“娘娘,想一想小殿下,想一想进小殿下。”

史氏神色动动,她当然是想儿子的,老实的说道:“想了,特别想,过几日我们就回去,今日早些睡。”

泊春欲言又止,但眼见主子已经不想再谈,也开始准备休憩。

走了一天,不要说金贵的娘娘,她一个粗糙的下人都觉得累。

黑暗中借着月色,史氏从枕头旁拿出一小个朱红瓶,拧开倒在手腕上,细细的涂均匀,用布料稍稍包了一圈,调整姿势闭上眼,陷入梦乡。

……

祈福舞的人选,原本是从最尊贵的长女嫡女起选的,然而都不约而同的想道:这会不会是皇帝的某种选秀?

皇帝已经年近六十,作为长女嫡女,身份贵重,吃穿用度都在寻常人之上,没必要为了那一点荣宠,承担被皇帝看上的危险。

众中身份较为特别的史氏,虽然有长女嫡女的地位,不过已嫁作人妇,不得不说甚是吸引目光。

史氏挑挑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从这些人的目光中瞧出某些意思,打着哈欠,避而不理,若无其事的盘坐着。

时不时的盯着年轻姑娘的深衣看,琢磨到底该如何揪出人皮符咒。

这东西属阴晦之物,尽快消除才好。

人皮符咒藏在在场的世家女里面,光这么晚看着根本瞧不出来,难道要她命令他们脱去衣裳么?

叹息一声,还是得仰仗仙法,往日里除了太子还真没什么人会让她动用仙法,也……真的不习惯当人面使用。

她捂着半边脸,红斑浮动,涌动着向下攀爬,借着揉眼睛的姿势,迅速的探查一番。

稚嫩的一张张脸庞,都朝着舞女的方向望,互相之间谈笑风生,他们身侧的侍女跪在地上,手里捧着茶水和果物。

几十个人皆是普通人,一眼望过去无什么异样。

史氏自然的放下手,淡淡询问身侧的一个侍女:“姐妹们平日里这个时辰都在干些什么?人都到齐了吗?”

其实她想先问一问泊春,但也不知怎么回事,泊春不见了踪影,莫名其妙的会有个陌生的侍女在旁边。

她的用处应当和当初的引路侍女差不多,在找不到泊春的情况下,便暂时用着,时不时的闲聊一二。

侍女抬首张望,回道:“除了张贵女和刘贵女,诸位贵女皆在此处。”

第九章 身形一矮

两个人吗?三天内会一会两人应该够的……不知道他们是何等身份,又沾染多少这等隐晦之事,处理不当又会带来何种后果。真是大感棘手。

心中思量,不忘回应侍女的话,她微微额首,“我想张贵女和刘贵女与我一样,都是凑热闹的性格,好好见上一面,一定很谈得来。”

这么说着,她不禁展颜一笑,半转过头来,认真询问:“明日假使他们二人前来,你可认得出他们?”

侍女毫不犹豫地回道:“认得出的,张贵女和刘贵女很好认,张贵女的肌肤白皙,脸方显贵,刘贵女的肌肤黄黑,一双眼睛灵活似会说话。”

“哦?”史氏有些意外,赞赏的看着她,“心细、口齿伶俐是个好苗子。”

侍女笑着低下头,“娘娘谬赞。”

史氏笑笑,眸中一抹思虑转瞬即逝:如此,若是见了定能知道是他们二人,不会认错。

心情不错的道:“扶我出去吧,太子交代的事还未做,明日再来。”张口即来几句托词,便欲起身。

一瞬讶异,身侧人影晃动,一定睛发现是不知道去了哪的泊春,她伸手就要来扶。

史氏不留痕迹的错开,搭在陌生侍女伸过来的手上。

一个白点从她的手心悄无声息地飘至对方的袖子里。

诸位世家女察觉到史氏离开的,都对着她方向低头致意,不禁回以额首。

待走出门后快走一步,向泊春勾了勾手指,泊春心神领会的上前来,眼里满满的都是:娘娘,你总算记起来你倚错人了。

史氏眉头微挑,神情危险,沉声道:“刚才去哪了?胆子越来越大。”

将她从头看到脚,头上依然是一支木簪子,一身暗紫布衣,除了衣角有些土灰外,并没什么特殊的。

泊春讪笑的凑近,生生矮了一截,“有要紧事。”

史氏瞅她:“去干什么了?”

两人走向幽静树荫处,不知名的黑色果子落满冗杂的绿丛之上,飘来淡淡青草的香味。

史氏将墨黑的发丝拨到一边,视线紧紧注视泊春,等她的回答。

这一问和敲碎豆篮子似的,泊春一股脑地说:“娘娘,奴婢昨日特地让人留意花船,刚刚传来消息,说太子留宿在花船,不曾下来过。”

她还道今早上怎么少了个侍卫,原来留在那边了。

史氏面无表情,眉心有一抹怒火,“我说过不得擅自做主。”

“啊?”泊春浑身一颤,顿觉膝盖酸胀。娘娘的重点,难道不在太子宿在花船这件事上吗?

然触到史氏的眼神,膝盖一酸直接跪下,口气软道:“娘娘,奴婢知错。”

“错在哪?”

“有所行动,需先和主子说,得主子允许,奴婢才能去做。”

泊春极快的虚了一眼史氏的神色,语速变快,“奴婢自然按主子的意愿行事,可是太子殿下也是奴婢的主子,此事与太子殿下有关,但太子殿下并未追究。”

“……”油嘴滑舌,更是想提醒她,泊春此次行事小心,是以还想要嘉奖的意思。

泊春大着胆子瞅史氏的神情,“娘娘,太子一宿宿在花船,娘娘不急,奴婢可要急死了!”

“别拿太子当说辞。”比起这句,她更想训斥她该有奴婢的身份,规矩便是规矩。

然而泊春终究陪了她大半辈子。

她耐着性子道:“太子根本不知你派人盯着他,以后你再也不可如此行事了。闯下祸事,我担当不起的。”

“奴婢知错,奴婢以后再也不犯。”

史氏盯着她梳的一齐溜,可是夹杂不少白发的头顶,终究心软,叹气道:“好了,急什么?这不是准备去看看了么?”

泊春低头,“是,娘娘。”

……

“不过……你确定要换这个?”

站在离花船足有两百步的高楼后头,史氏退后几步,拎着昨日穿过的布衣,苦大深仇。

“对,娘娘昨日穿过的那件。”

史氏有些嫌弃的仅用两指夹着,拒绝意味溢出体表,“昨日你不是说今日可以随便一点的吗?”

泊春顿了一下,昨日怎么知道太子居然会宿在花船,不去看太子又怎么要换布衣。

“咳,娘娘,我们那么招摇的跟着太子,不就露馅了吗?娘娘看,太子重要还是衣服重要?”

史氏嘴巴一动,“太子。”

泊春熟练的哄道:“对,娘娘,来我们换上。”

……

和昨日一样的红纱,一样的窄通道,可这一进来,气氛似乎不太对劲,她眼神一凝,没有歌声,没有女人走动,四周的一切好似没了生气,冷冰冰的。

不合常理。

“该不会是太子犯事了吧?”泊春嘀咕。

史氏摇摇头,视线落在桌子上倒下的酒壶,地上歪七八扭的椅子。

她抬腿到处走动,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慌乱的感觉,但好像有种正喝着酒、听着曲,人就走了的景象。

“娘娘,那边好多人。”身后的一个侍卫,出声道。

史氏顺着他指的,望见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客人,挤在一起窃窃私语。另一个方向也是如此,仿佛所有人都聚在此处。

“死人喽!”

“看人穿的普普通通的也没钱,嘿,没想到身上这玉佩大有来头。”

“有来头又怎么样?喝的烂醉还没钱,还发羊癫疯,死了!也没人管管。”

“有,我看到有人报官了,人肯定一会儿就到。”

几个词涌入她的耳朵,听的她一阵瞳孔聚缩,待她回神,身体已经自主地挤进人群里,后头的泊春拉都拉不住。

映入眼里的是一个约四十左右的男子,一头栽进桌下,一部分额头和下巴露出来,仅仅露出来的,就是一片血渍。

浓厚的酒精味夹杂着某种恶臭。

史氏心猛地坠回心窝里,这个人并不是太子。

她熟悉太子的身形、容貌……哪怕就看到一部分,也知道这不是太子。

太子身形欣长、养尊处优,万不会有如此巨大的小腹,也不会有如此粗燥的手指。

还未呼出一口气,视线无意间对上某个熟悉的嘴唇,她身形一矮。

第十章 名为“殿下”

她虽然不常啃,但好歹还是啃过的,熟悉厚度与形状。

近在咫尺站着一个眉目俊美的男子,他的身形欣长,面若鬼斧神工,眼角含痣,密密实实下垂的鸦羽微微上掀,并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娇小女子。

他高声道:“大家静一静,都散了!”

“你谁呀?你让我走我就走?”

“就是。”

死了人,还在这堵着不走,本就是一群胆大的,再看号令他们的人,身穿一身朴素无奇的布衣,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霎那间,宛若一锅油煮水,吵嚷不停。

智鱼无奈的看了一眼太子,用足力气咳嗽,颇有气势地跨走出一步,“唰——”的抽出剑来,骨节用力直接拍在一侧的桌上,一看便不是轻易能招惹的。

他的眼神似重千金,沉沉的压在众人心上,场面稍稍一静。

智鱼朗声道:“人多杂乱,一会儿官兵就到,霎时,麻烦在场的都说一说发生了何事。”

此话一出,人群散的极快。要知道,哪怕只是按上任意一个小罪名,进了牢狱里不死也得脱一层皮。

史氏随着人群退后,娇小身形正好藏在隔板后头,眼神明亮,略微看了一眼周遭,见没有人在,按耐不住地往太子的方向望去。

那边智鱼手指点着两个人,正好是一男一女。

男的身高八尺、大腹便便,该是一个腰缠万贯的主。

女的娇小,一张脸美是美,不过有股子刻薄之相,再看她身着纯红深衣,怕是大户人家的女子。

“那两个,对对对,你们两个我看很早就在这,不能走,留下来回官兵问话。”

一男一女倒也不敢反抗,唯唯诺诺应允。

智鱼拿起剑系在身后,细一看,原来剑根本没有出鞘,适才智鱼连剑带鞘直接拍在桌子上。

太子与智鱼的身后竖着一面金色描边的屏扇,中间镂空,挂着一条红纱,模模糊糊的遮掩。

史氏正藏在隔间之后,从镂空处盯着近在咫尺太子的后背,脸侧红斑浮现。

几息之后,嘴里低语:“一个晚上而已,背后的黑雾居然比之前看见的更多,颜色更深,这意味着效果也增强了。看来得早日会一会张刘两贵女了。”

现在也可离去,史氏又瞅了一眼太子的背影,略略思索便决定留下来再看看,至少把太子背上的给散了,方能安心离去。

闲杂人等不在,此地立即静寂无比,智鱼坐下来,用剑戳那人的靴子,“殿下,这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窸窸窣窣的走动,太子亦是席地而坐,全然没有因为身份而有所区别,欲开口,一道女音抢在他前头,“我知道,他是李将军手下的一个兵。”

女子脆生生的说,正是那留下来的一女,她睁着一双圆眼,指着地上的人。

“我眼睁睁看着他死的,他力气很大,一进来就闹着要喝酒,连喝五六壶,旁边几个人都拉不住他,身上又没有钱,那更是不能让他喝了,拉扯之下,此人呜呼倒地生亡。”

卷缩在墙角的男子木讷,盘坐在地上的太子和智鱼眼中闪过几丝精芒。

一阵鸦雀无声。

女子也不在意,只是向前两步,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模样,眼里正是满满当当的太子身影,溢着泪光:

“您、您是太子殿下吗?民女早就听闻太子殿下义薄云天。一定会为民女做主。此处、此处不光收纳低贱自堕之女,还勾引有家室之人在此胡天酒地,太子殿下在此可是为了查封此处而来?”

太子是很忙碌的,一宿一宿的处理政务,往往还得不到皇帝一个“好”字。

若有闲暇,必定为了解决伤天害理的祸端,而天机殿的花船,还真算不上伤天害理的一类。

智鱼叹息,一本正经的说道:“姑娘,我叫他殿下,并非尊称,而是他的名就是殿下,我知道,犯了太子殿下的忌讳,可是这里不是正经地方,我本就习惯这么喊他,一不留神呢就把他以前的名给喊了出来。”

“啊?”女子失望与慌张交加,退后两步,讷讷的注视欣长的俊美男子,仿若喃喃自语般的轻声说道:“怎么会不是呢,您长得这般好,又这么像贵人。”

太子给了智鱼一个不明意味的眼神,里面三分无奈,轻咳两声,温声道:“姑娘,我是不是这个太子,又有什么关系?你想做的,大可以自己去做。”

“我想封了这里!”女子激烈的道。

太子又是咳嗽,这次却不是故意的,艰难地说:“虽然我不是这个太子,可我依然想说几句。”

女子略略敛了情绪,“您请讲。”

太子:“桥下有湖,人在桥上走,对否?”

“对。”女子点点头,这么粗显的道理她懂。

太子目光清而沉,“若是有人醉酒或轻生,跃入湖中,你可要怪罪于湖?”

再是愚钝,也明白面前这人在说什么,女子全然敛了倾慕的神情,面上带上几分怒气。

吐字用力:“湖,湖怎么能和这里比?不,这种地方怎么能和湖比?”

面对女子的怒气,太子却是轻笑一声,“昨日花船停在此处,今日依然在此,里面的人却不一定留宿,他们有手有脚,神智清醒,然而自甘堕落,怪不得他人。”

女子听得咬牙切齿,一股子气从腹部烧到脸上。

她道:“你既然不是太子殿下,身穿一身布衣,又名‘殿下’,一个拙劣的想要自称太子殿下的人而已,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一番话?我又凭什么要听你的留在这里,我现在就要走。”

怒气不减,她侧过头来,看了一眼脚边的懦弱男子:“你,要不要和我一块走?留在这里,没有人愿意说公道话,怕是我们两个沦为替罪羊。”

几乎是下一刻,男子立即点头同意,他自从留下来,浑身便在发汗,此时此刻,已经汗湿了大片的衣襟。

“慢着!”智鱼拦在他们前面,抽出剑来,剑身雪亮,轻鸣之声不绝于耳,面上露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他朗声道:“你们可以走,但是得回答我几个问题,回答就能走,不回答,我大可捆了你们,老老实实的等官兵到。”

女子睁大眼睛,谨慎的贴着墙,“你说。”

“一,天机殿的殿主可在此处?二,这个李将军是哪个李将军?”

许是问题未有难倒她,女子张口即来:“想也知道,这里死了人,逃的逃,走得走,你有看见殿主出现过?哪怕他处于幕后,这里的人总该有所行动吧?你看,人就直直的躺在此处,有谁在遮掩?”

紧接着,她望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第二问。他喝酒时,张口闭口便是李将军,也提到了匈奴,所以我乱猜的。其他我一概不知。我能走了吗?”

智鱼点了点头,收起剑,“姑娘的言论简单有力,我甚是满意。”

第十一章 淡淡的心悸

容貌因刻薄而处于中下之姿的女人,神情傲然:“那是自然,我凭借这三寸不烂之舌,嫁给了贵人,做的也是正妻。”

然而人在此处,恨的是花船,想当然这所嫁之人定不是个专情之人。

智鱼微一思量,道:“还有一问,殿主在哪?”

女子的脸色却是一变,“我跟你说了其他我一概不知道,你莫不是要故意留我在此?”

智鱼叹息,也就是说他们耽误了好几日,依然没有进展,无奈的伸手作请的姿势,“不为难姑娘,姑娘请。”

女子戒备的倒退着离开,见真的让她走,迅速的跑着离开。

很快静悄悄的,此地就剩下太子智鱼两人。

沉默几许,太子一手撑着自己的脸,不发一语。

一侧的智鱼则是一脸郁色,“没想到几日来的辛苦都白费了。”

“也不算是吧,至少了解了这位殿主的一点爱好,听说此人神通广大,受不少官员供奉,我越是了解他,往后请他帮忙,知道往哪处使力。”太子心平气和。

智鱼板着一张脸,“殿下,若真的神通广大,万岁早就把他挖出来了。”

皇帝追求长生早就不是一年两年了,天机殿若真的有仙人,肯定早就闻名天下。

如今在路上走,说起天机殿,许多人根本闻所未闻,综上所述,必定在装神弄鬼。

“还有啊殿下。”智鱼不经意间,平常语调中多了两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既然说了殿下的名是‘殿下’,那就不要大谈‘太子’的看法,惹来纠缠。”

太子一晒,“知道了,只是不想让那女子那么想,明明这里不是……”不是什么?细细的思索,发现没有任何一个词恰当。

智鱼站起身来,“既然殿主不在这,我们也走吧。”

“这么走了?这附近的人已经驱散,万一官兵来,谁来阐述这件事情?我……”

话语未说完整,智鱼立即打断。

“殿下,我知道你想留下来负责的、尽心的处理完这件事,就如同往常一般。

可是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我们两个根本说不清楚这件事,要是暴露身份,此人和李将军有联系,恐怕李将军不会善罢甘休,会借此制造麻烦事。

说到底我们两个不过是路人,来此是想找殿主,如今得知殿主并不在此,那我们便莫要逗留。”

俊朗的男子皱着双眉,认真地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也似乎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了,苦笑点头,“好。”

智鱼是母后特地寻来放在他身边的,虽然无论何事都是为他好,但处世和为人总是与他不同。

罢了,图母后安心吧。自从两位将军过世,母后变得更为谨慎,在后宫中有多少为难,他都帮不上忙。

听智鱼的,至少母后会少些担忧。

走了两步,太子似有所觉的望向身后,大腹男子躺在桌子底下不曾动弹。

淡淡的心悸却浮在安静的四周,仿佛那位时不时出现在身边的画玉女子就在此处,可是这里并没有人。

俊朗的面容满是疑惑,最后在智鱼的催促下转身离开。

……

半柱香前,泊春一路拉着自家主子离开此地,气喘吁吁地一把摸掉脸上的汗,嘴里说道:“娘娘,这人和太子什么关系?会不会惹祸上身呐?”

无人回应。

“娘娘?”

泊春再一看,她在混乱中拉走的人居然不是自家主子,而是一个眼高鼻低皮肤黝黑的女子!

四处张望,与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主子呢?

如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已经三十多岁的泊春,人生阅历丰富,早年骂就骂人十八辈祖宗,后来被史氏说了数次后,便练就一嘴骂人不带脏字的绝技。

这一会会儿功夫已经翻出几百句,将那两个呆头呆脑、办事不利的侍卫,骂的直不起头来。

泊春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正想喘口气继续,转口处走过来一个人影。

身上布衣粗鄙简陋,衬得来人素淡的脸仿若一个谪仙。

倏地,泊春瞪大眼,面上立马换上笑颜,殷勤地来搀扶,温声细语道:“娘娘,您这是到哪里去了,奴婢找您找好久。”

史氏瞥了一眼她,“我也不晓得往哪里走了。”

“来,坐下来喝口水。”

坐下来,身体微微放松,指尖磨了磨茶杯口,沉吟道:“花船怕是要封了,里头死了人。”

正想再说些什么,“好事!”泊春笑容满面的道。

泊春继而恶狠狠的,“这种地方早该封了,敢恬不知耻的纠缠太子,昨日竟有坐在太子腿上的!最是不知耻的一个!”

恬不知耻…纠缠…最是不知耻……

史氏面上神情分裂出一条条细缝,一只手撑在桌子上,肩膀有一丝轻微的颤抖。

痛吟长叹,她一把年纪做的羞耻事情,好不容易忘记,为什么又让她想起来。

她艰难地说:“不提这个,可有看到太子往哪个方向走?”

“没有,娘娘。”

史氏正了正自己的衣服,一摸到粗糙的麻布,眉头一挑,“将我衣服取来。”

换上心心念念的深衣,她微叹息,抚了抚自己的脸颊,几乎是马上看见一根红线从自己的胸部延伸。

在她使用仙力看见的景象里,红线是出现最多的,代表的一个人的爱慕,倾心谁那这线便会牵在谁身上。

而她爱慕的,是太子,红线的末端自然就是太子了。她只需要跟着红线走便知道太子在何处。

……

此地人烟罕至,和挤挤攘攘的闹市就相隔一道石堆,从上方往下望,硬生生的劈裂成两块。

太子慢吞吞的走在人迹罕至的石子路上,此时的他依然一身布衣,一双眼睛清亮有神:“这几日李将军可有动静?”

“不曾留意,皇后娘娘并未提到此事。”

至于花船一案,看起来和这个李将军以及天机殿有关,但自有官府来处理,现如今不宜卷入此中,不约而同的不再提起。

智鱼思索了一下,道:“倒是有个官职为奋武将军的,前几日突然收了我们在七沪的十亩田地,虽然不是什么大事,皇后娘娘为太子你置办的诸多身家中的一小个,可我总觉得要留意一下。”

太子将手背在身后,沉吟道:“按照规制,七沪的十亩田地确实是逾制的,一直以来因我太子的身份,没有收回罢了。”

“重点是这个将军,他首先是一个将军,不管兵,开始管起土地来了,耐人寻味。”

太子这才点头,“嗯,那便留意一下。”

第十二章 和她有关

“还要继续打探吗?不说凶手,那可能知情的天机殿殿主完全找不到踪迹,更别说不一定知道凶手是谁了。”

太子略略思索,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灌木,令人称奇的是上面缀着一朵大粉花,随手一碰,触飞一只小虫。

压低声音,显得话语沉甸甸的,“那也要找,西郊死了足足一个村的人,手法离奇不像人所为,这件事父皇的意思是直接压下来,可我不安心放任如此可怖的人隐藏在长安,威胁长安人的安危。”

智鱼无奈,“殿下也太爱子民了,我看他们也不会念着太子好。”

“念着我好干什么,我做这些又不是要回报。”太子声音更轻,心中清明,连带着目光怀着一分虔意。

见前方小小的石像,也没有个遮掩,风吹雨淋棱角几乎磨圆,智鱼指着石像道:

“殿下你活脱脱就该和寺庙里的石像一样受人供奉的,活菩萨也差不多如此了。”

太子的神情几分无奈。

“听说你在找我?”难以分辨男女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惊得正想继续调笑太子的智鱼寒毛倒立,下意识跨出一步,立即护在太子身前,厉色喝道:“什么人?”

“呵,你们要找到的人和一会儿遇到的女子有关。”

智鱼神情动动,用心听,顺着声音的方向,目光猛地锐利,心下一惊。

方向似乎是……“石像。”

智鱼护在太子前面,顺着声音凑近,用剑挑开石像的一侧,发现这里头似乎有座草屋。

剑顺着它的周围划动,冰山露出一角,原来这里是一个小破庙,外头一个石像估计是用来镇守的石狮一类,风吹雨淋的,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

里头,因着一棵树就长在里面,并攀缘的和寺庙缠在一起,倒是勉强立足,还被遮掩了全貌。

智鱼一眼就能望见里头什么也没有,倒也不害怕,只是手里紧紧握着剑,眼神示意太子在外面不要进来。

他自己一个纵身跨进庙里,手持冰光冷剑,全身戒备。

他绷着一张脸,怪力乱神一说他是不信的,这么多年跟在太子身边,每每总能抓住祸端,知道一些所谓“神魔鬼怪”的手段。

所以,自然是不信的,怕就怕有内功强悍的人在附近,思量至此,他扣着剑,暗中蓄力,更为仔细的审视。

又小又破,站在这边能看到四个面的灌木,屋顶倾斜,轻轻一触碰便要倾倒的感觉。

——根本藏不住人。

太子慢吞吞的进来,神闲气定:“阁下便是殿主?”

无人回应,莫名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智鱼朗声道:“殿主可知道你花船里头死了人,官兵已经知晓,为何不回去救场,而到这里来呢?”

说完,便极有耐心的等候。

实际上,智鱼调动全副身心在听觉上,但凡他开口,一定可以寻得源头。

恰逢此时,从里向外的方向,似有浮动,智鱼敏锐的往那边看,那是小道的另一头,那里有四个小黑影。

看身形,是人。

这里人迹罕至,离皇宫很近,一般而言没有人会来此处。

智鱼脑海灵光一闪,莫名闪过一难辨男女的声音。

——“呵,你们要找到的人和一会儿遇到的女子有关。”

当机立断,智鱼对着太子使了个眼神,小声的说,“殿下,恐怕说话之人就是殿主,那边的人就是线索,说不定就是行凶的本人。”

“——娘娘!”

一道年纪不小的妇人的声音,喊的倒是洪亮。

紧接着,声音压低,“后面的,跟紧点!”

史氏断断续续地循着心脏延伸出来的红线,来到附近,她回神发觉所处的位置,不禁咳嗽一声。

红线的末端就在不远的地方,可是碰了面,怎么解释她为什么在这附近?

本以为会在皇宫门口碰面,那样万一问起来就说是向皇后请安,她差不多六个月请一次安,算算日子也相差不多。

于是脚步略一顿,旋即不停地直接略过太子所在之处,忍着心痛往皇宫方向走。

破庙内,智鱼咽了口口水,“殿下,那是……良娣娘娘?”真是难以置信。

太子的目光原本是偏冷而清明的,此时多了许多杂乱的东西,“良娣住在太子府吗?今日回去一问便知。”

不知史书上记载的太子,起居是如何的。

现今的太子殿下刘据,幼时住在东宫,成年后另外有了太子府,再到皇帝特地开设的结交之地博望苑,一共有三处住所。

算是非常多的,也从另一个方面向天下昭告太子极受皇帝隆宠。

其中最常去的是博望苑,因为太子最爱结交好友。第二处是东宫,皇帝交给他的政务需要完成,虽然去得少,但往往一去就是一宿就是了。

最后才是太子府。

里头安置的是太子的女眷,目前仅有一个良娣,其他皆为没有位分的歌女、侍女等等,子嗣方面也只有一个长子刘进。

清心寡欲到这个地步,皇帝的四个儿子里面,除了年纪最小的皇子刘髆外,他是最不近女色的,差不多到了不沾女色的地步。

智鱼大叹气,“殿下忘了祈福一事了吗?良娣娘娘并不在太子府。”

“是吗……”刘据呢喃。

智鱼的眼神一厉,深怕太子因亲而避,微微眯眼,“殿下,这事还是问清楚比较好,大不了证实那叫殿主的在胡言乱语。”

“那我……?”刘据眼神略微迷茫。

“卑职记得那地方离东宫不远。”

……

史氏细心的整理身上的衣物。

请安这事,本该是太子妃要做的,可是太子并没有正妃,最高的位分就是良娣。

于是,这差事莫名其妙落到她头上。

她知道自己本来是太子妃的,只是皇帝和皇后看重太子,是以才暂为良娣,观心性。

这是在嫁给太子前就已经知道的,倒是不怎么难过。而且她也确实是爱着她所嫁之人,只要没有外人插足,名分没什么的。

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正妃应有的待遇一应没有,要做的倒是一件不少。

就比如这个请安,要不是皇后喜静,便要每个月请一次安。

第十三章 特意来此

史氏独自走在铺的齐整的石路上,敛了情绪,眼观鼻鼻观心,身影单支,静静的走着。

偶尔有数个欢声笑语的女子走过,或者一整列的侍卫。

目不斜视,走至椒房殿,轻轻叩响,在侍女探出头来时,史氏笑着道,“太子良娣史氏前来请安。”

“良娣娘娘稍等片刻。”侍女微微额首。

几息的功夫,门缓缓地展开,“良娣娘娘请。”

史氏微额首,低头到了正殿,那地上正有一软蒲团子,她直接跪在上面,头点地,冰凉的地砖丝丝缕缕渗入额头。

恭敬地道:“良娣给皇后娘娘请安。”

温厚苍老的威严声音传来,“起来吧。”

史氏这才直起腰,仍然跪着,平视皇后肩膀以下的部位。

“母后,你让良娣过来说话吧。”声音几分柔,几分爽利,更多是熟悉感。

史氏略微吃惊的望向她,皇后对面斜坐着一位妇人,头上戴着无数珠翠,身穿紫红滚金边深衣,眼睛似天子,面颊轮廓和皇后一般无二。

正是当利公主。

当利公主笑着望她,伸手招她,“来。”

立即有下人取来椅子放在当利公主前头。史氏道了一声谢,坐了一半。

皇后已经五十余岁,面上遮不住的岁月,让她看起来尊贵又肃然,而在她女儿面前,没有了严肃,更显几分慈祥。

“良娣,近来太子可好?”皇后淡淡的问道,言语里不由自主的流露出几分威严。

“回皇后娘娘的话,殿下一切安好,前几日将祈福衣给了妾身。”

“祈福……帝王越来越来相信长生和仙人了。”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进儿如何?”

“回皇后娘娘的话,进儿一切安好,从太学回来还不忘诵读《易经》。”

“恩,不要老让他念书,这个年纪该有这个年纪的样子。没事就和宗儿一起出去散散心。”

“是,皇后娘娘。”史氏视线在当利公主身上一触而过。

“有什么要的和倚华说一声,端午过后你再来请安吧。”

一侧侍立着的老妇人微微蹲身,倚华在皇后年轻时候就已侍立在侧,皇后老了,她也是如此,身子佝偻着,一双眼睛清明且锐利。

“是,皇后娘娘。”史氏面向皇后跪下,头点地施大礼,起身后对着当利公主弯了弯腰。

两人极快的对视,都是一笑。

离了椒房殿,史氏轻拍自己的膝盖,按照原路返回,想早些回去休息。

不想临到宫门遇到一个少年。原本低头就要错过,然而那一袭金云描边,一晃晃入了她眼底。

少年眉目秀美,正是男女莫辨的时候,一双眼又大又亮,肩膀单薄,身形挺立。

按照年纪来算,这显然是尚未封王的年少皇子——刘髆,皇帝第五子。

他的生母李夫人生的美貌,生下刘髆前后极为受宠,当年类似的也就皇后能与之比拟。

奈何佳人早逝,刘髆早早的没了生母。也就因为此,本有要撼动太子地位的倾向,生生被扼制在摇篮里。

不过,李夫人的哥哥李广利,依然不曾放弃,明着暗着和太子过意不去。

因着这层渊源,至少在她这里不能被找出错处。

怀着这样的想法,史氏深深的施礼,“见过髆殿下。”

年少的五皇子显然不认得她,以前不曾留意,现在更是认不出,匆匆一点头,单薄的身影径直离去,脚程极快。

弯着身子许久,史氏深深的望着刘髆离开的方向,起身目不斜视的继续行走。

兜兜转转了一圈回到祈福院中。

史氏略查看一番手腕,红肿尽数消退,今日差不多该好的,只是适才磨蹭时辰过长,还有些红。

她望着红痕,不露痕迹的长叹,这个伤口总是让她想起罪魁祸首来,不过倒不是怨太子弄伤了她,而是连带着想到了太子的厄运。

——今日竟是没有成功散去黑雾,若是霉运厉害一点,明日会不会得到太子受伤的消息?

史氏掐着衣角,一时间难以接受。一会儿要不要半夜探一次?

正思考间,背后大片温热的软绸的感觉突如其来。

有人环住了她!

顿时受惊不小。泊春万不会如此,其他人男女有别更是不可能的。

“是进儿吗?”不禁保持坐着的姿势抬头向上看,正好对上一双满含深意的星眸,眼角含痣。

太子松松的拥着她,“在想什么?”

“想你。”史氏不假思索的道,说完意识到自己说的什么,耳尖通红,眼神反复游离再拉回在太子的脸上。

得到回话的太子一愣,本要起身的,这一愣就愣着看着下方白净素淡、嘴唇红润的脸,眼睛一飘一飘的往自己脸上飘忽,似羽毛。

不禁低下头,彻彻底底的贴着她。

史氏只感觉背后温热之感大增,腰侧紧紧搂着的手臂有力,耳侧更是有热乎的某种好闻的气息。

几乎是一下子,力气没了,身子软了。

于是刘据想松开时,发现怀里的跟着他往后,软乎乎的似没有力气。

他瞧了一眼史氏,干脆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揽她的膝盖窝,拦腰抱了起来。

身后跟着的智鱼,懒懒散散的正要进来,瞧见此,面皮一崩,整个人直退至门外。

门口冷清,智鱼臭着脸看了一眼就在旁边的泊春,满含嫌弃。

泊春的神情却是控制不住的欣喜,“太子殿下来了?在里面?”

智鱼冷冷的“嗯”了一声。

泊春眼睛一转,心想:这人脸怎么那么臭?难不成他看不得娘娘和太子在一起?难不成这么多年来二人不合,也有份在里面?

泊春眼一眯,不行,得免了打扰太子与娘娘的可能。

于是,她笑眯眯的对智鱼说道:“那边正练着祈福舞,翩翩起舞甚是好看,智鱼公子可要过来一观?”

……

屋里头,刘据将史氏轻轻的放在床榻上,站起身来咳嗽一声,“你,今日去了何处?”

史氏眨眨眼,恩?

平日里她无论去了何处,太子既不过问也不留意,好似没有她这个人,今日是怎么了?还特地来此。

哦——她灵光一闪,是在那条石路上擦身而过之时的事情,怪不得太子会特意到此处来。

“妾身……给皇后娘娘请安,不久前回来。”

当时的滴水不漏和临机应变,竟是立即派上了用场。

第十四章 神物打架

刘据就这么看着史氏坐在床上,抬头望着他,目光真挚仿佛含着水,一问即答,看起来格外的温顺。

他是太子,面前的是自己的良娣,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于是他便任由自己坐下来,顺从自己的想法,伸手抚了抚史氏的脸。

有点痒,史氏抓住那只手,知道太子来此的原因,可是这一出美男计是不是牺牲太大?

效果委实不错就是了,说不定她跟抖豆子似的,一个不落的将所有事情告诉太子。

史氏心里胡思乱想,红耳尖动动,愣愣的看他,“殿下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刘据面无表情的说道,周身的气场却是十足的温和。

他看了一眼外头,说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天色已晚,今日我就歇在此处了。”

史氏更是一愣,看着刘据起身熄灯,一片漆黑中,史氏的眼睛微微一眨,已然适应。

她注视太子因看不清而略迷茫的眼睛,心下有些痒。太子真的很少和她住在一起,更别说在一个榻上了。

“殿下,在这里。这边上来。”史氏笑吟吟的道,拉着刘据的手牵上来。

很好,正好方便她去除黑雾。

黑暗中史氏嘴角勾起,肆无忌惮的让红斑爬满自己的脸颊,瞧见盘在刘据腰侧一条小龙,不禁轻轻的搔了搔它的龙首。

这种玄而又玄的神物,唯有用仙法才能触碰,也只有仙法通眼才能瞧见。

是以只有她戏弄小龙的份,而小龙却耐她无法。

沉睡中的小龙睁开了眼,半眯着望过来,它并没有注视触碰它的手指,而是盯着史氏的腰部。

那里环着一羽毛灰色泛着点银光的小凤凰。

史氏见骚扰到小龙,心下一乐,继续引着刘据躺下,再一抚宽厚的背心,象征着霉运的黑雾一触即散。

心中惦记的事情一解决,全身轻松。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从不曾离开过腰侧的小龙,缓缓的游了过来,用身躯缠走她腰侧的小凤凰,纠缠着浮到一侧的半空,团着裹在一起,扭来扭去,一颠一沉。

不是、不就碰了一下,至于打起来么?

正想做些什么分开他们,太子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突如其来的力道直接将她掀的翻了个身,双手大张的压制在被褥之上,某种好闻的气息洋洋洒洒的扑在她鼻口。

一呼一吸之间全是他的气息。

四目相对,一个惊讶的茫然,一个看不清而茫然。

很快的,一只手顺着里衣伸进来,摩挲着用力抚摸。

手…手……那手……

屋外站着的两个人都在等着里面的动静。眼见蜡烛吹灭,里头一暗,智鱼的神情变得更臭,而泊春喜笑颜开。

泊春忍笑道:“智鱼公子,我知道哪里可以歇下,跟我来吧。”

这次,智鱼勉强答应,不情不愿的离开。

第二日清晨,拱起的一床被子里,女子疲惫的翻了个身,一只手伸出床外,那里手腕系着宽宽的缎带,坠着两粒金珠。

她眼睛紧闭并未苏醒,身后的男子却是紧跟着靠过来。足足磨蹭了半个时辰,史氏深感自己快要变成一团面粉,不得不起身才免了折磨。

二人沐浴完后,史氏缓缓的坐下,相处起来,有些不自在又好像变得更自在,别别扭扭道了一声,“殿下。”

“恩。”刘据半合着眼随意应了一声,余光注视她的双腿之上交叠的手,“你手腕上的是什么?沐浴时也不舍得摘下。”

史氏抬起自己的手,那里正是前两日太子亲手抓的红痕,到了今日颜色其实很淡了,不过她性子谨慎,依然为此做了掩饰。

“殿下觉得不好看吗?三年前殿下你亲手赠予妾身的,妾身一直系在腰上,昨日突然觉得系在手上也不错。殿下不喜欢,解开就是了。”

果然,一个晚上过去,淡淡的红痕也不见了,完全恢复。

刘据淡淡的注视,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可他依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是什么呢?

思索不出,心中的情绪却是淡了。几乎是立刻,他来此的原因从脑海中唤醒。

刘据敛了敛眸子,“你喜欢,那就这么戴着。”轻轻的问,“一会儿你要去何处?”

“到正殿观摩祈福舞,殿下。”史氏瞅着刘据的神情,依然满心欢喜。

“恩——”

两个人一同前往的正殿,一跨入门,几十双眼睛目光灼灼的望过来。竟有万众瞩目之感。

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的人,几十个叠声,“参见太子殿下!”

“起来吧,不用拘束。”

史氏一个一个看他们的长相,刘贵女和张贵女今日总该在这里面了吧?

几息过后,大为失望,他们依然未到。有心再探查一番漏网之鱼,太子在侧,诸位世家女又时不时的望过来,倒是不方便使用仙法。

祈福歌女舞毕,史氏随意询问身侧的贵女,“妹妹,你可知刘贵女和张贵女在何处?”

在场的几十位贵女或明或暗的往这边投来目光。

问到的女子克制的殷勤的看了一眼太子,“回娘娘的话,敏瑜并未认全在场的各位姐妹,敏瑜不知。”

史氏微点头,“就是未有前来的贵女们,你可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敏瑜眼睛一闪,连连点头,“回娘娘的话,他们在……”她虚了一眼,有些迟疑的道,“他们在东宫方向采摘鲜花。”

“东宫方向?”史氏一挑眉,此处确实离东宫很近,说不定来这的女子,早早打听到此处位置,皆是为太子而来的。

史氏微一额首表示知道,侧过头来注视刘据,“殿下,妾身一会儿想去那儿。”

“恩。”刘据闭目养神,闻言点头。

本以为太子会继续过以往的日子,整日在博望苑,或者为推翻某个案子而奔波,没想到跟着她到了东宫附近。

史氏走在太子身侧,显得她自个儿更是娇小,结伴而行,淡淡的温情不必言说,自在心里。

多少年来最期望的事,便是如此。

她嘴角浮起一抹笑:“殿下。”

“恩?”刘据微微侧过来望着她。

两人的身后跟着智鱼与泊春,以及两个侍卫。

“殿下,近来在忙什么?”

“没什么,就是追查一个人。”

“追查到了吗?”

太子看了一眼史氏白净的面庞,“在查。”

第十五章 遇见张氏刘氏

史氏盯着他腰间的一块刻着蛟的白玉佩,想了想道:

“那一定是枯燥的,殿下一直为民着想,为此牺牲良多,身为殿下的…妾,妾身有什么能帮到殿下的地方,殿下尽管说。”

刘据略感意外,只是摆手,“不必,此事凶险,不必掺和进来。”

史氏也不多言,点头间手指勾了勾耳廓,她现在因人皮诅咒的事情也烦恼不已,待了结了这件事,无论太子说什么,她都要想办法帮上忙。

“刘氏和张氏是何人?我记得你出来前,一直念叨他们二人。”

史氏笑笑,“他们两个,一个脸方显贵,一个眼睛灵活,妾身想着见一见,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正好进儿到了束发的年纪,当娘的总是要为他先看着些的。”

未有得到回应,反而是手腕处传来牵力。

史氏回头望他,发现刘据的眼帘半合,几分纡尊降贵,几分低眉顺眼,正认真的牵起她的手放在更为宽厚的手掌心握着。

正是岁月静好的时候。

——“哎,埋了他。”从杂草堆的另一面传出来。

听声音是个女子,伴随着某种挖土掩埋的动静。

刘据第一反应是拉史氏到身后,对智鱼使了个眼色,智鱼立即缓缓地抽出剑来,站在几个人的前面。

继续听那一边的人说,“快点,磨磨蹭蹭,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就是,利索点,万一有人来了,唯你们试问。”

差不多有两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差不多在十多岁的模样,说话却老气横秋。

“埋?”刘据低声呢喃,眼睛眯起,带着一种危险的意味,“在我东宫埋什么?”

智鱼回过头来,恭敬的抱拳,神情有些厌恶,“估计又是在埋阴晦诅咒之物,我过去瞧瞧,请太子殿下、良娣娘娘在此等候。”

“快去吧。”

得到应允后,智鱼微点头,转过身来,他的存在一下子变得可有可无,顺着假山的边沿蹑手蹑脚的走。

说话声越来越清晰。

“你说这个灵吗?”

“灵不灵的都要一试,反正也就一条贱民的命,不值钱。若是太子真的能被我所操控,哪怕献上……上百条也是值得的。”

“嗯,不错,妹妹说的是。”

泥土挖出并落地的挖掘声,络绎不绝,似乎挖的更起劲了。

女子年纪不大,插着腰站在一旁,“快点!”

正要鼓足力气催促,忽觉不对,余光怎么看见一抹雪白到发亮的光?

这一侧脸,吓得差点魂飞魄散,雪白的剑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架在脖子上,离她的颈部仅一寸,丝丝凉意似乎透进了皮肉里。

“谁?谁谁谁——谁?”人都直接架剑在她脖子上,居然才发现有人。

另一个女子懒散的蹲在地上,随口回应,“什么谁?不就我们几个吗?”

她朝女子的方向望了一眼收回,下一刻,立即再次望了过来,差点疑心自己看错了,脸皮抖了抖,颤音唬道:

“你——你谁呀?你可知道我们是谁,敢这么对我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智鱼阴森的笑起来,“我谁?那你又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女子正想开口,猛地瞪直眼睛:“你…这又是谁?”

原来正是觉得事态已经控制住,走出来的刘据史氏几人。

史氏一身血红深衣,细碎的白纹随意的点缀。

刘据则是一身蓝,大片大片的白云遍布全身。

真是郎才女貌。

后头跟着一个侍女两个侍卫,一共六双眼睛齐齐对着另一边的五双眼睛,其中两个是张氏刘氏,三个则是铲土的苦力。

这一照面,互相看清了样貌。

不知别人是如何想的,史氏微挑眉,心里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们居然正是脸方富贵的张贵女以及眼睛灵活的刘贵女。

史氏心中暗喜,勾起嘴角,微妙的侧过身来,轻轻抚着脸颊,那五个人身上常人难以察觉的东西清晰的展开来,任由她观察。

两息过后,史氏放下自己的手,面上难掩失望。

也罢,来势汹汹的,想必这人皮符咒不是那么容易找出来的。

面前五个人确凿是普通人。

只不过…若不是他们二人,又会是谁?

世家女她可全部看过的,除非……用了什么法子掩盖,那可就真的棘手了。

“良娣娘娘?”

史氏闻声望过去,是张氏在说话,她见史氏看她,不禁道:“娘娘,你这是何意啊?”

张氏还算有心,竟是认得她。

史氏神情略好些,但还是直白地问道:“你们二人,在殿下的东宫埋什么东西?”

一边看向他们早已挖好的深坑,可惜因着角度,瞧不清里面。

正想走过去几步,刘据拉了她一把,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太靠近,史氏愣了一愣,心里一阵温贴,欣然同意。

没有人留意到这一小插曲。

张氏面色变变,一瞬间惨白无比,勉强笑着。

嘴里狡辩,“这怎么能是东宫呢?东宫不在那边么?这里无主的,我也就是埋一个卑贱的贱民,他犯了事,又仰慕太子殿下,说是死也要死在离得太子近的地方,这不就成全他么?”

一番话说的好似一个有多宽厚的主子。

听在史氏耳朵里,这番话答的不见一分恭敬,又几分质问、几分狡辩在里头。

史氏沉下脸来,不说此番话可信度有多少,至少在她的话里,所埋之人是她自己的奴才,倒也不便加以干涉。

她望了一眼太子的神色,思量了会,皱着眉头说道:“那也不能埋在此处,要知道离此处不远便是东宫,要埋也得征询太子的意见,赶紧挖了送走。”

死死挟持着张氏的智鱼咳嗽,无感情到冰冷的眼牢牢注视对面的刘氏,话却是对着史氏说的。

“娘娘,他们刚才亲口说的,‘灵不灵的都要一试,反正也就一条贱民的命,不值钱。若是太子真的能被我所操控,哪怕献上……上百条也是值得的。’”

复述的一字不落,刘氏的神色立即变得惊慌,而这边的张氏眼见刘氏露出破绽,心里着急。

第十六章 似乎还活着

史氏不由得在刘氏和张氏之间来回巡视,一时难以做出反应,没想到她这一找,竟是遇见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身后的泊春探出头来,嘴皮刻薄的抿着说话:

“你这是歪魔邪道,不得了啊,在天子脚下胆大妄为,妄想代替天子和皇后娘娘不成?”

刘氏又急又慌,正想说话间又被人抢了白,顿觉一阵怒气冲天,顾不得史氏在此,面色变得恶狠狠的。

“你算什么?本姑娘和你主子在说话,主子还没说话,你个贱婢凭什么这么说?”

史氏冷冰冰的看了一眼刘氏,直看的她打了个寒颤,伸手按了按泊春的肩膀,低语,“先别说话。”

转过身来,史氏眯眼瞧着刘贵女,印象里她的眼睛灵活,颇有灵性,应当是个妙人儿。

此时一见,肤色黝黑也就罢了,容貌是爹娘给的,万没有嫌弃的道理,人却是尖利、刻薄、不知礼数。

一时间大失所望。

也罢,看在她们年纪尚小的份上,由她一个良娣做主,为他们留出转圜的余地。

史氏温声道:“那番言论我们大可当做从未听闻,只是,哪怕真的如你们所说的,所埋之人犯了事,仰慕太子殿下自求葬在此处。我既是瞧见了,那你们便不用再管,径直离开即可,算是了了此事,概不追究。”

这番话还是冒着太子动怒的危险的。

毕竟企图操控太子,无论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是谋算已久,都是大罪。

就算按照他们自己所说的,所埋之人自求埋在此处,可东宫是太子的东宫,照样可以追究。

可惜并不领情。

张氏尚在智鱼的剑下,说一句话要掂量掂量脖子上的剑锋利与否,刘氏就不同了,眼睛灵活的一转,阴阳怪气的道:“娘娘,这两位是哪家公子?”

口里道着娘娘,却未听出丝毫敬意。

刘氏所说的两位公子显然就是刘据和智鱼。

刘据气度非凡,眼里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上位者的矜贵;智鱼本就年轻清秀,哪怕灰突突的衣服也掩盖不住他的俊傲。

乍一看,只以为是谁家的两位公子王爷。

他们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无论从身份还是为人上面看,皆挑不出错处。

刘氏指的是史氏为何会和陌生男子在一起,暗指“不贞”。

这里头的弯弯道道,史氏并未立即想明白,只是从中体会到轻视轻佻之意,神情旋即转冷,“放肆!这是太子殿下。”

五个人神情聚变,刘氏猛地盯着太子眼角,那里虽然不显眼,但确实有一颗痣。

回忆传言里太子的容貌,惊慌的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她一跪,剩下四人齐齐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刘氏眼中惊恐万分,此时遇见史氏,他们本就压着惊慌,这下直接压破了胆。

不是说太子素来不近女色的吗?外人都道史氏守活寡,史氏旁边的人万万不可能是太子呀!

她原本想以史氏不贞捏做把柄,以抵消此事,确保万无一失,可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昨日,史氏也问了他们的去向,以为……以为是太子看中了他们,史氏特意来询问的,这一当口,简直就和当头一棒似的,心辣辣的疼。

太子在此,这下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纵使回府,名声也是臭了。

正当此时,远处足足有十多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他们十一个人聚在这里,显然惊动了巡视东宫的御林军。

不久,一道利落雄厚的身影从马上落下,恭敬的跪在地上,“御林军吴将军见过太子殿下。”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隐晦的瞧了一眼在场的人,敛目恭敬的道:“可有末将效劳的地方?”

只字不提“来迟”一说,否则定要降罪于他。

刘据果然并未留意他为何姗姗来迟,神情很淡,“有劳吴将军将此五人带走,他们在此处埋物企图以咒术操控本太子。”

闻言,吴将军的眼神立即如刀光剑影般,狠狠的刮刘张两位贵女,直盯得二人两股战战。

在他管辖的地界敢如此闹事,说出去少不得道一句他吴将军办事不利。

铿锵有力,“末将领旨。”

张氏:“太子殿下,民女不是有意的!”

刘氏:“殿下,民女糊涂,民女只是仰慕太子,民女卑微,想嫁给太子想疯了才会如此的殿下!”

张氏:“太子殿下,民女知错,民女立即挖出来……”

不一会儿那五人尽数捆了起来,并堵住嘴巴。

“殿下,诅咒之物掩埋之处是请方士来,还是直接挖出来?”吴将军恭敬的抱拳,候在刘据身前。

天子崇尚神仙,民间自然而然的多了许多方士,以及祭祀和诅咒。太子若是介意,请方士来做一做法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刘据淡淡的道:“挖出来吧,没那么讲究。”这大抵都是假的,求个心安罢了,他自不想再生波折来。

低于地平线三尺的模样,一个石子滚了一圈落在旁边。

“慢着!”史氏眼皮不受控制的弹了一下,上前两步拉着太子的衣袖,“殿下等等,妾身看见这底下好像在动,似乎还活着。”

闻言,吴将军一脸的诧异,眼见两位主子不出声,沉吟的道:“章针、雇三你们两个徒手挖。”

“是!”

“是!”

不一会儿,一个活生生的人从里头挖了出来,他一坐在地上便在咳嗽,身形比之成年男子更显瘦小,满脸泥沙,咳得不停眼睛还是紧紧的注视史氏,亮堂堂的。

命大也不过如此了。

刘据见此,直接道:“带下去洗洗,随便找一个地方安置,本太子的东宫多一个奴才不多。”

“是,末将领命。”吴将军踌躇了一下,“是否要禀告皇后娘娘?”

刘据顿了一下,回道:“不必,不……还是说一下吧,强调本太子并无受到伤害,让母后不要担忧。”

“是,末将领命。”一行士兵,堪称行走的盔甲,整齐的离开。

这简直就是场闹剧,史氏惨不忍睹的抚了下脸颊,犹豫片刻,抬头望着太子。

“殿下受天下人仰慕,凡人俗子求而不得,难免做出极端的事来。望殿下宽恕一二。”

“没有宽恕一说,若不是正巧碰见,于我而言,就和路边一棵草一般无二,此事我不会干涉,尽数交给吴将军处理。”刘据淡淡的说。

第十七章 不想做良娣

刘据淡淡的望着史氏,又将视线放远,落在东宫中的大殿顶部,朱红瓦片栉比鳞次,屋檐密密实实的罗列一圈纯金圆盖,首尾高高翘起,其上一轮金黄圆盘。

仅此一事,足以看得出史氏敏锐、心善。

他直觉史氏并非假仁假义,而是真心实意的宽厚、谅解世人。

从前似乎发生过这样的事,记忆中史氏处理的生疏,但大体也是如此,只是那时他未深想这一点和自己多么的相似。

刘据不留痕迹的敛了眸子里的神色,眼神清明,眉宇间神色渐淡,“此事忘了了事,服侍进儿的人选需得再好好选选。”

史氏一愣,继而微笑,“殿下说的是,妾身惭愧,光顾着性情洒脱,倒忘了打听人品。”

“无妨,相着看而已,并非已定……昨日请安,母后可有说什么?”

史氏勾了勾作乱的发丝到耳后,“皇后娘娘问了殿下和进儿,妾身回一切都好,那时当利皇姐也在,两人的气色看起来十分好,心情愉悦。”

“嗯。”刘据神色不变的轻点头。

前头杂草丛生足有半人高,土堆层层叠叠,夹杂着不少的树木枝,粗一眼望过去,里头扎扎实实的灰绿,宛若实心。

眼见拦的没了路。智鱼自发的上前几步,正要大力劈开一条可供两人同走的路。

史氏瞧见了,轻声阻止,“不必了,这里想必也没有人来,说不定还有不少蛇虫等着果腹。”

她拉住刘据的袖子,“殿下,我们绕着走吧。”

“好。”刘据不动声色的留意手上的动静,注视前方点头。

一行人围着这杂草堆绕着走,绕着东宫足足走了两圈。这次没了人来扰他们的兴致。

两人摘了不少红粉金黄的花,也就太子本人了,哪怕天子来摘也是不行的,叠的泊春与后头的两个侍卫满手叠成山。

智鱼以护卫为名,得以两手解脱,偶尔瞅一眼,止不住的笑意,一个俊傲的人生生笑变了样。

刘据拍拍史氏的手,沉吟的道,“天色已晚,歇在东宫吧。”

“是,殿下。”

东宫内富丽堂皇,朱红金边的屏风,莹莹透光的玉杯,山清水秀的墨画,碧绿修长的竹子。

史氏看的目不转睛。

临到寝室,一切闲杂人等尽数候在外面,于是刘据和史氏进了寝宫后,唯有泊春一人侍在左右。

刘据想起智鱼临走前向他使得眼色,有些沉默。

两人用了饭,再沐完浴,袭一身白净里衣,坐在床榻上。

一个捧着书,一个绣着女红。

过了些时辰,史氏感到眼眶酸涩,目光一转,盯着刘据俊美的面庞,微微扬眉,“殿下可是有事烦忧?”

良久,刘据才微低头认真的盯着史氏瞧,直瞧的史氏红了脸,他才慢吞吞的开口道,“为何这么说?”

“妾身就是觉得殿下有些不悦。”

刘据笑了笑,问道:“会喝酒吗?”

“妾身会的。”

天色已昏暗,刘据俊逸的面容朦朦胧胧的,他向外朗声道,“来人,取来五坛酒。”

很快的,来了一位身姿妙曼的侍女,手指微勾,细细的托来五坛酒,媚眼如丝的瞧着太子。

史氏本想接过来,瞧见她愣了一愣,因为这侍女仿佛看不见她这么个大活人,全程自顾自的,直至离开。

“喝吧。”刘据的声音恰好传来,淡淡的甘洌的感觉,洋洋盈耳。

史氏不由自主的盯着五坛酒坛子,看了一眼刘据,竟是如饮水般的饮了起来。

她不会品酒,丝丝酒水味道极苦,但喝完后能看见刘据,便觉得一点都不苦。

很快的,一坛子酒尽数进了腹。

刘据眼睛微闪,伸手按住史氏握着酒壶的手,“慢点,说些话。”

“说些什么?”史氏压了压涌上来的酒味,“我怎么做,才能让殿下高兴些?不……殿下是因为什么不高兴呢?”

刘据面上动容,温声道:“也没什么事,明日要去郊外一趟,甚是琐碎繁复,你……再喝一坛便歇了吧。”

史氏歪着头,吐出来的字全是苦的,迷离的望着纸窗,“天亮着,那么……早?”

刘据望了一眼分明暗下来的天色,屋里明晃晃的点着几支蜡烛,照的朦胧,哄着道:“那就不歇。”

等史氏喝了两坛,眼见已经在晃了,他起身坐了过来,扶着史氏的腰身,一边藏起剩下的酒不让史氏瞧见。

史氏眼神迷离,也不在意酒不见了,整个人缠着刘据,断断续续的,“殿下,妾身好困,一把年纪了,骨头好酥、好软、好脆……好次。”

刘据有些费劲的搂住张牙舞爪的女子,张口想说些什么,一顿后,淡淡的改口道:“最近做什么了,怎么会骨头好酥?”

“酥…酥…一把年纪了,妾身再过几日就三十了…进儿,进儿有没有好好学……”

胡言乱语的,怕是醉的狠了。

刘据干脆搂着她,固定住娇小的身躯,“我不在的时候,平日里还做了些什么?养的这么白白胖胖。”说着顺手捏了一把史氏的胳膊。

“你——?”朦朦胧胧的眼睁大几次依然是迷离的。

刘据顿了下,几分无奈的道,“太子殿下不在的时候,平日里还做了些什么?养的这么白白胖胖。”

这下史氏有了反应,口里难得捋直,“留意太子的动静,担心他的安危。考进儿学的,其他没有了。”

刘据重重的咳嗽,面上带了点红意,“不喜欢什么呢?或者说不想要什么?”

“不想做良娣。”史氏闭着眼吐字,洋洋洒洒的呼出来酒味。

此话一出,场面一时静了。

刘据面上由红转黑,神色变得极为难堪,连远在殿门内侧的泊春也是一僵。

泊春瞪大眼,不是,平日里娘娘从没有这么说过,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吗?早不说晚不说,这时候说,要出人命的。

刘据想了许多,不想做他的良娣,那想做什么?远走高飞,过自己的日子吗?

这么多年哪里对她不好……不,难道是这么多年忽视她的缘故?

连着想到灭村一案,渐渐朝着其他地方延伸。

或许史氏是某一方的人马,或者她是某个权势的人……

史氏使劲的撞进近在咫尺的温暖的胸膛,压着挤着钻进一个缝里,正正好好的伸进一只手,心满意足的勾住结实的后背,抚了又抚,嘴里咕哝:

“太子妃…我想做太子的正妃。为什么我要是个妾,那么……不,什么…恩、谈论…宽恕……计较……”

前半段还好,后半段尽是无意义的字眼,听的刘据在良久后,闷闷的笑。

第十八章 头疼

“做太子妃的话,至少需得再有一个皇孙才行。”刘据咬了一下薄红女子的红耳尖。

……

太子素来勤俭,东宫不比皇宫铺张,婢女侍从仅一双手就数的过来。

夜深人静时格外的静谧,也就爪下生肉垫的猫儿能够悄无声息的。

在寝宫门外侍立的智鱼,没有姿势可言的倚着剑,面色不愉快,在某一刻瞥向一边。

那里正款款走来一个女子,待看清来人的面貌后,神色微微放松。

如果史氏在此,便认得出女子是那位自顾自的、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侍女。

她悠然的坐下来,挨在智鱼的身边,态度亲昵。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

智鱼倒是没有唉声叹气的,不过心情差不多就是如此,他呆滞的望向前方不知何处,人显得呆呆的,全然没了白日的犀利与冷峻。

“还能什么,你家太子陷在温柔乡,居然连正事都耽搁,以往也就皇后娘娘的事,太子才会如此。”

“什么叫‘我家太子’……”女子脸微红,回味完话里的意思,神色一正,柔柔的说,“耽搁了什么正事?要不要紧?”

一边细细的回忆适才太子的神色,丰神俊朗,眼下的泪痣奇异的好看,并无察觉到焦急之色。

正好听智鱼微凉的嗓音传来,“不是要紧的,就是追查一个人,这位良娣也许知道些什么,或许她本身就有关联,近来怕是要一直和她打交道,怪别扭的。”

智鱼继续道:“我给太子使眼色使得眼睛都要抽筋,结果你看,一同用饭一同沐浴一同歇息,我可一点看不出办正经事的意思。”

许久没有回应,察觉到对方的愣神,智鱼唤了一声“霜霜”。

名为霜霜的女子眼角密集的充斥嫉妒和厌恶,在智鱼看过来前恢复如初,柔柔的笑:“殿下自有分寸,我们做下人的,好好服侍主子便是。”

智鱼点头,“也是。”

霜霜两手撑着脸颊,眼里全是思量,“其实……阿鱼哥,你仔细想想。”

“嗯?”

“殿下其实是真的要从娘娘嘴里探出消息的。”

“怎么说?”

“你看,太子从来不喝酒的,今日却要了五坛酒,那可是一喝即醉的‘万金’,几口下肚,说不定已经问出来了。”

智鱼沉吟,有些恍然大悟之感,“这倒是,说不定是错怪你家太子了,明日我再问问。”

霜霜摆手的笑,“什么叫我家太子,阿鱼哥你怎么老是这么开玩笑。不说这个,老是聊这些东西作甚,你已有多日未有来东宫了,聊点好玩的,给霜霜开眼界。”

“行。今天也没发生什么,死人…可不好玩,那就说东宫墙那边发生的事情。”

“恩。”霜霜期待的望着他。

“今天遇见两个女子,年纪比你还小些,重点在他们仰慕太子仰慕的居然在土里埋人,说是可以操控太子,简直可笑。”

智鱼自己笑了会,见霜霜没有反应,渐渐的冷了,面容僵的和石头一般。

霜霜亦是一阵僵硬,勉强的笑笑,“幸好此事发现的早。”

见此,智鱼尴尬的咳了一声,“看来我还是不适合开玩笑。”

闻言,霜霜摇头,一脸的温柔,“没事的阿鱼哥,讲吓人的事也行,霜霜一直留在东宫里,很是无聊。”

“那……讲什么?”

“今日不是死了人吗?霜霜虽然害怕,但还是想听阿鱼哥说道说道。”

“好——”

一夜辰星无数。

次日正午,史氏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床榻,艰难的坐起身,深醉一宿,脑壳里仿佛有几百个小人在锤打般难受。

“酒这么难喝,为何还会有人喜欢……”史氏难受至极,腹部还在绞痛,疼的人只能一寸一寸的挪动。

“对了。”她一拍大腿,嘴里咕哝,“我还欠了一份债呢,两壶顶顶好的酒,不,就给一坛……”

“昨日似乎五坛,我喝了三坛?两坛?对,两坛,取走一坛也无妨。”

史氏摇头晃耳,后知后觉的找太子的身影,发现他不在寝宫内,松了一口气。

在泊春伺候下,沐了浴,散了味。

人都呼啦啦的走了,史氏如一只出生不过百日的狗崽,嗅觉并不敏锐,却急急的嗅着周遭的味道。

“找到了——”翻出剩下的三坛酒时,史氏露出松快的笑容,搬出一坛大大咧咧的放在木桌上。

“泊春!”

老婆子泊春的身影由远及近,满脸的喜悦,眼角笑的全是褶子,“怎么了娘娘?”

“嗯——”史氏随口回应,最近一直和太子同行,倒是嫌少和泊春在一块说上几句话。

史氏看了看她,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怎么了,最近几日一直这么高兴。”

听见问话,泊春见地上有软蒲,直接跪在上面和史氏说话,神情几分激动几分喜悦,“高兴,殿下和娘娘好好的在一起,奴婢便高兴。”

心里一阵温贴,到底是跟着她许久的老人了,于是史氏拍拍泊春的肩膀,轻轻的说:“我们回祈福院吧。”

泊春目光虚了一下,表情有些裂,迟疑的问:“……娘娘,你为何不待在太子殿下的身侧呢?”

“说到太子,你知道殿下在哪儿么?”

“奴婢知道殿下领旨离开的,其他的就不晓得了。”

既是领旨离开,自然是皇帝交给太子的任务,一时半会儿想必回不来。

嫁给太子这么久了,最习惯的就是与太子分离,倒也没什么,愣了一下回神。

泊春在一旁扬眉,许久才克制的眉头回到原位,“娘娘,你还记得昨日晚上发生了什么?你可记得喝酒,然后说的话?”

“是喝酒了,然后睡了。”史氏不假思索的道,其间回忆起近乎整宿的疲累,脸微微发红。

史氏咳嗽一声,继续道:“我们先回祈福院,待太子回来,我再跟在他身边不迟,整日腻腻呼呼的,又不是新婚。”

泊春急了,绕半天还是要回祈福院。

史氏回祈福院是没事的,她可就不同了,她仿佛看到成千上万的人问她关于昨日的事情,一想到此,头便突突的疼。

第十九章 有所变化

疼着疼着,泊春灵光一闪,有了!

“娘娘,昨日救下的人,想见娘娘一面。”

“嗯?”史氏疑惑的看她,“什么救下的人?”

昨日…昨日她有救人吗?她怎么不记得。

泊春神情活灵活现的,“差点活埋了的那个。”

“哦,原来是他。”其实她只是提了一句人还活着而已,算不得救。但从某种意义上,确实起着决定作用。

泊春几分故弄玄虚,“娘娘去见了保准大吃一惊。”

“为何这么说?”

泊春装模作样的道:“娘娘去看了就知道。”

简直就是神神叨叨的,史氏不愉快的抿嘴,之前的温贴大概是错觉。

……

高高的黑压压的朱墙,两个力大的老婆子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什么,凉的刺骨的水直接泼在身上。

白衾冷的一哆嗦,掰开眼睛想看看,然而立即反应过来,此时若是睁眼,只怕会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老老实实的闭上眼睛,身子软软的躺在地上。

幸运一点的话,他们也许会以为她死了,不会再折磨她。

——“在这里,娘娘请。”

白衾思绪活动的极慢,许久反应过来有人靠近了,两侧的老婆子没了身影,估计正忙着对来人弯腰屈膝。

某个好听且熟悉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史氏白净的脸皱巴巴的,全然不顾此种表情很是显年纪大,脸长的差点变成一条白鱼。

小小的孩子昨日刚从土里救出来,怎么就任由他躺在地上。

旁边的桶里空空的,显然是一桶水直接往孩子身上泼。

好歹也是她“救”下来的,居然如此践踏。

一个稍胖一些的老婆子,舔着脸道:“娘娘,这小子晦气,奴婢给他冲水好好洗干净。”

史氏面色更是不悦,“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能这么洗?”

心里清楚一般大户人家,只怕会做的更加过分,叹了口气,“泊春,将孩子抱进一处干净的地方。”

泊春应喏。

差不多折腾小半个时辰,浑身湿漉漉的孩子总算是整干净了。

史氏摸了摸她的头,温和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衾。”

“好名字。”

白衾一双眼紧紧的盯着史氏不错一眼,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模样。

她眼见史氏要离开,急切地说:“娘娘,白衾能跟着娘娘吗?白衾喜欢娘娘。”

史氏微微愕然,不禁一晒,“跟着我做什么?太子说了,收你在东宫做奴才。累是累的,至少有一口温饱,待你再大些,升了侍卫,每月的银子不会少你的。”

“娘娘,白衾不是奴才是奴婢。还有……今年已二十,再长不开了。”白衾一脸认真的说,她的脸粗糙泛黄,缩成一团的身形很是瘦小。

“这……”史氏看了看泊春,见泊春一脸的平静,便知道原来她卖的关子就在此处——这孩子居然是个女子。

既是女子,那收在身边倒是无妨,顶多多一个人问她要月例银子;假若放在东宫里,以那几个粗鲁的婆子,没几天就把她救下的人给搓没了。

“罢了,我这边多一个侍女也是不多的。”

泊春诧异的睁大眼,她原本是想找由头岔开回祈福院的事情,这怎么会多一个侍女来抢她的“饭碗”?

白衾眼睛亮亮的,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直接爬下床榻,结结实实的跪下,虔诚的道:“白衾参见娘娘。”

在史氏微一点头后,新出炉的侍女白衾自觉的站在泊春后一步的位置。

这站的一近差异显然易见。

史氏略微诧异,没想到白衾看起来瘦小,站起来身量倒是高挑,足足比泊春高出一个头。

她看了两眼后,转过头来斜着看泊春,“现在回祈福院。”仿佛在说,这下可再没有事情了吧?

泊春咽了一大口的口水,得,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极不乐意的应喏。

……

回到院子里时,一朵含苞欲放的花,不知何时绽开了。

史氏平静的找个由头让两个侍女待在屋里,自个儿在外边找了块石头坐着,地上放着一坛酒。

一个时辰的模样,史氏微微抬头,“你来了?我想碰碰运气的,没想到真的能等到你。”

只见一道几乎融于阴影的漆黑身影,缓缓而来,黑发散乱的披在肩上,面上露出来的一只眼睛,既幽深又温润。

他懒洋洋的弯腰拨弄那坛酒:“这是什么酒?”

“好酒。”

说实话,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酒,说好酒总归是不错的,史氏略有些得意。

“一坛?”

“好酒自然只有一坛。”

“呵呵。”修长男子笑的身子一歪,紧接着盘腿坐下,十多年来不曾变过的脸,白的发萤光。

指尖摩挲,“一坛而已?多带一坛也好让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先说来听听,看值不值再来一坛。”

修长男子长长的手指来回把玩酒壶的盖子,“我感应到此处隐晦之气大增,恐怕在这几日便会有所变化。”

此处隐晦的只能是人皮符咒,“这几日便会有变化”是说太子会出大事?

仅仅是想到这样的场景,史氏就难以接受。

当下她的脸色不能自抑的有些青,手虚空握了握,“殿下今日领旨走的,照以往的情况来看,少说也得有几个时辰,多则十几日也是有的。”

修长男子伸出两根手指,“要么,良娣娘娘你找到太子殿下,时时护在他身边,要么,在变化之前找到符咒之人。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她现在连人都找不到,对方却悠然自得的窥视、伺机谋害太子,真是棘手无比。

史氏强行镇定,“我知道了,多谢告之。可还有其他的要说与我听?”

“没了。”修长男子极为孩子心性的两手一摊。

“好,下次若还有要说与我听的,我一次还清,酒这几日是没有了,但我会给你留着。”

“嗯——好。”修长男子似乎格外的好说话,他站起身来,“别忘了就成,我还有点事情要做,改日再见。”

“好。”史氏眼里闪过莹莹的光芒,微微额首。

他一离开,史氏也没了继续坐着的必要,她回屋喊两个侍女出来,“陪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啊娘娘?”泊春疑惑的问道。

史氏颇为干脆的说:“在这个院子里晃两圈,没什么事情的话过两个时辰回太子府,迟些也就明日回。”

“是,娘娘。”

“好,娘娘。”

这事刻不容缓了。

第二十章 找到切入点

史氏走在前头,时不时的用手拂过脸颊,前两日她曾做出一个白点飘进一个侍女的袖子里。

她若是能收回这一个白点,她便能知道近日来侍女的所闻、所观、所感。

既然无从下手,那便从这开始。

若还是没能找到切入点……史氏顿了一顿,也就废掉一半仙力的事情罢了,反正她往日也不怎么用,为了太子,少了便少了。

一行人在石路上晃悠悠的走,小半炷香的功夫,渐有丝竹声传来。

史氏微微一愣,从仙眼中观察到白点就在丝竹声传来的方向,步伐不禁略略加快。

泊春眼神极好,出声道:“娘娘,今日已二十四日,奴婢记得这个月末皇后娘娘会选出十人随天子出行。”

“哦?那人都应该在此了?”史氏淡淡的说。

眼神再好也看不到里面全部的人,泊春没什么诚意的回应,“是的,娘娘。”

一踏进门槛,照例一阵鸦雀无声,百来个人皆弯腰弓身行礼。

“——见过良娣娘娘。”

今日格外的肃穆,身在其中不由自主的放缓呼吸,史氏迅速的扫了一圈,在场的人皆穿金色碎衣,俨然是祈福衣。

果然是在选祈福舞最终的人选。

史氏敛了敛眸子,她无意于此事,漫不经心地回了一礼,“请起。”

正要坐下好好的再查看一番在场的人。

抬头间,遥遥望见坐在高位,满头珠翠,身穿紫红相间黑镶边深衣的熟悉的女子,心中些许讶异。

没想到皇后派来当利公主替她前来选舞女。

转念一想,皇后娘娘身份尊贵,来此处难免失了妥当,想她自己况且不爱动弹,皇后年纪更是大,当利公主替她前来也是常理。

当利公主乃皇帝的嫡长女,身份地位远高于除太子以外任何皇子公主,已足以见皇帝重视这次祭祀出行。

史氏不见停顿,行云流水般的再次福礼,温声道,“见过皇姐。”

身后的泊春与白衾应声跪在地上。

当利公主微微一笑,“不必多礼。”她环视一周,慢吞吞的,“良娣可要先行一舞?”

史氏失笑,她此番不是来争选的,不过众目睽睽的……罢了,口里应道:“是,皇姐。”

一个陌生的侍女极有眼色的递来一袭金色碎花衣角,蓝与白相间的孔雀羽毛零星的缀在裙角。

史氏抚了抚衣角,余光瞥见在场的皆是女子,于是直接褪下身上的外衣,披上祈福衣,迤迤然地走至最中间。

外间丝竹声再次奏响,史氏闭上眼睛,闻声起舞。

前两日才看过众人起舞,模仿的一丝不差并不难,甚至因为自己身法了得,某些动作明明一般无二,却多了几分洒脱和柔韧。

一炷香的时间,史氏轻轻的作了个收尾,“献丑了。”

当利公主拍了两下手,“极好,来,坐我身边来。”

待史氏走得近了,她小声的说:“前两日在椒房殿,我也不便与你说话。我听说太子与你的关系好转,可是真的?”

史氏一样小声的回话,“真的,那日请安回院子,太子当晚便来见我,话倒是没怎么说,就是毛手毛脚的。”说到后面,她红了脸越来越小声。

“你看,让你来这里是对的,祈福舞祈福舞,不就是祈求福泽么?我看你现在就福泽深厚的很。待你学了这舞,再单独在太子面前一舞,还不得对你神魂颠倒。”当利公主促狭的笑。

“皇姐,别说了。”论脸皮,三十比不上四十岁的,真真是老脸一红。

史氏回过头来望着下头的一众世家女,发现所处的位置正佳,倒是正好查看一番,于是她撑着脸,细细的瞧来。

除了找到她的白点外,没有任何发现。

试了试距离,白点成功的从侍女的袖子落下,悄无声息的贴近地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她的绣花鞋里,顺着脚上的皮肤一点一点的溜到她的手心。

史氏放下手来,不留痕迹的握紧。

大片大片的画面撞进她的视线,在她感觉持续至少一个时辰时,对旁人而言也就一刹那,看起来和愣了一下差不多。

侍女名叫曲女,每日做的也就是洗扫和服侍,在祈福院的地位并不高,不过人却是挺聪明的,懂得投人所好。

她讨好的却是……一个叫花觅的侍女。

这个侍女,她记得第一天来祈福院的时候见过她,是她领的路,一路过来说话战战兢兢,有些口吃的侍女。

从曲女的眼睛里,奴婢的等级森严。

这花觅和几个世家女的关系都不错。私下里,脾气却异常的暴躁,其他的侍女都不敢惹她,是以曲女才决定讨好她的。

祈福院是一个月前才召集的侍女来此,是以侍女之间并不熟悉。

史氏见过花觅一面,无论是与世家女相处还是私下里的表现,和那次见的一面差别可是十万八千里。

史氏叹一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没想到切入口是这毫不出彩,还口吃的女子。

反复的翻曲女的际遇,见除了这一点外并没有奇怪的地方后,这才作罢。

史氏开始思考怎么询问这个花觅,或者简单粗暴的捆了了事?

——“好,太子良娣史氏……共十一位,最后一位为候选,麻烦诸位贵女三月随皇帝出行,在此之前,留在祈福院一个月勤加练习,其他人等尽数回府。”

当利公主朗声道。

百来位世家女看完好歹也得四个时辰,她沉入思绪似乎才一炷香的功夫,扫了扫在场的人她恍然大悟。

她适才进来时当利公主似乎已经看了一半。

再看人一上来不过两个动作,当利公主便示意下一个,这若是耗得久才是不正常的。

百来位女子整齐弯腰施礼,落选的面容多多少少有些青,各种各样情绪的神色交加。

史氏歪了歪身子,她敏锐的感觉到超过六十道幽怨的情绪冲她来。

一张张年轻欲滴的小脸上,眼睛鼓鼓的睁得还挺圆……

她懒散的侧过来,等九十多位女子离开,她才正了正身子。

第二十一章 烂桃花

当利公主看了一眼剩下的十位贵女,一丝威严一丝不容置疑的道:“也累了,今儿早些休息吧。”

“是,长公主殿下。”

“是,长公主殿下。”

没一会儿,静悄悄的,剩下当利公主和史氏以及诺干侍女。

当利公主用手绢捂着嘴,轻咳一声,“在所有人里,你的身份最是尊贵,同时舞姿也是最好的。虽然知道你定是不想去的,可我还是选了你,不过我会晚几日将名册交于母后。”

说话的同时,当利公主对她皎洁一笑,“我可是将决定权交给你了。”

“多谢皇姐,可是皇姐我若是想更改人选该如何找到皇姐你呢?”

当利公主想了想,扭头道,“小翠,你留下来在这里住着,什么时候良娣告诉你人选了,你再回来。”

“是。”一个浑身翠绿的侍女福了一身。

当利公主拍拍史氏的手臂,“我都为你考虑的如此周全了,你是不是该赠予我点什么东西?”

“什么?”史氏半张着口问,她有甚么东西是长公主要的?

“小篮子,上次那个篮子有个妹妹喜欢,送了出去,你看,是不是再给我编一个?”当利公主一本正经的说。

二人用了饭,说了许久的话,赠了当利公主一个新鲜出炉的篮子后,公主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史氏淡淡的看了一眼远方,正午时分,天却阴沉沉的。

她心中浮现一丝着急,强行按耐住的说道:“走吧,我们逛两圈。”

看似无意走动,实际上按照曲女记忆中的景象,往花觅经常活动的地方流连。

待她看见记忆中熟悉的一张脸时,史氏微挑眉。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史氏直接道。

身后的泊春有些诧异,而白衾走了出来,从诸多侍女里准确的找出花觅,并揽着她的后背往史氏方向走。

一旁其他侍女互相迅速的交流不明所以的神色,仓促的跪在地上,“见过良娣娘娘。”

白衾低声对手里僵硬着的侍女低语,“我家娘娘想问你几句话,呆着不动,可是要治罪的。”

“啊,是……见过良娣娘娘。”侍女跪在地上,面部朝着地面,从史氏的角度看就是黑乎乎的一个后脑勺,“娘娘想要问奴婢什么事情?”

看不清神情,史氏再看看其他跪着的侍女,缓缓道,“都起来吧。”

史氏细细的打量花觅,她的身量不大,头发和眼睛黑的纯粹,不见一丝光芒,脸肥肥的,真的让人难以相信此人藏的祸心。

引人注目的是她格外高的衣领,将脖子遮的严严实实。

“你脖子上的是什么?”

实际上在史氏问话前,还真从外表瞧不出不妥之处。

可是她必须要察看她的身躯,于是略微施法,附了两枚红豆大小的金痕在花觅的脖子处。

“啊——”有侍女小声惊呼,见史氏看过来不禁捂住嘴,低下头道,“娘娘赎罪。”

几乎所有人都看见花觅脖子上的两枚金色印记。

史氏沉吟,“囊括整个长安,除了金子外,金色之物一直是极少见的,一个小小奴婢不可能有金子,这是哪来的?”

花觅猛地抬头望着史氏,神情却是呆滞的,双手捂着脖子,“娘娘,我、我不知道我脖子上的是什么,可能是钻草丛时,碰到了菜花,是以才沾上的。”

菜花虽是黄色,可不算是金色,众人清晰的看到花觅颈部有两个金色的印记。

将要将事情剥离的水落石出,史氏表情变得柔和,“别怕,这没什么,不会冤枉了你的,近来祭祀在即,谨慎些罢了。”

接着略微扫视一圈其他的侍女,“你们两个去她住处仔仔细细的翻看,你们两个带着她进房内,检查她身体其他地方可有金色痕迹,别是什么奇怪的病症。”

花觅与两个侍女进了一侧的小屋。

史氏眸色暗了暗,适才在她脖子上点金色印记之际,似乎感觉到一丝丝血腥味。

这个侍女受伤了。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一个侍女急急忙忙的跑出来,慌张的道:“娘娘,她身上有血干涸的痕迹,全身都是啊娘娘!”

闻言,史氏目光敏锐的射过来,立即抬腿跨进门,泊春急急的道,“娘娘,忌讳忌讳,下人们处理了就是,娘娘不必进去的。”

“无妨,你娘娘我福泽深厚、百鬼不侵。”史氏一边推开泊春,一边冷淡的说道。

入眼的是女子牢牢的捆在地上,肩膀、腰部、双腿皆牢牢的捆束,上半截衣物凌乱的褪下,暗红的痕迹蔓延露出来的肩膀,发丝笼罩住她的脸,看不清神色。

史氏低下身,凉凉的眼眸细细的看她的肩膀,仿佛打量一幅普普通通的画,“这都画的什么?”

久久的,女子晃头,从发丝里露出自己的脸,那张脸上不见了怯弱,满是痛楚,以及一丝任命,“诅咒啊,娘娘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么?直接抓了我。”

一干侍女惊呼出声,其中一个捂着嘴,眼露惊恐,“诅咒?”

史氏淡淡的盯着她,欲剥掉她那副痛楚面孔,凿开包藏的祸心,口里不接她的话,却是道:“不疼吗?”

花觅颤颤的扇动眼帘,神色瑟缩了一下,没有说话。

史氏上上下下打量她:“诅咒的谁?”

“太子。”

泊春瞪大她那绿豆大的眼,“娘娘,这怎么又是一个对太子殿下做恶毒之事的?殿下怎么那么遭女子记恨呐!”

没有人理睬泊春的话语。

许是史氏态度温和,虽然情势微妙,竟觉得她是很好的倾诉对象,花觅沉浸在回忆里,慢慢的诉说。

“我很早以前便爱慕他,那时我在东宫做事,一日我在树下淋雨,太子将他的伞给了我,我…我便开始爱慕他。他身边的侍女知道了此事,明着暗着欺辱我,最后遣到此处。我在桌脚下发现垫脚的一张纸,上面写了若是画了此咒,所咒之人便会心甘情愿的为施咒者做任何事情,我……”

得,这又是太子的一朵烂桃花。

第二十二章 化了危机

花觅顿了顿,眼露疯狂之意,毫无预兆的咆哮:“前两日太子来了,他来了!昨日太子来看我了。”

许是过于嘶声力竭,气力不够,神色稍稍冷静了些。

“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根本无法完全发挥诅咒的效果,我在他眼前走过,他都吝啬的不肯看我一眼,所以我决定再画一张,可是……”

显然在此时,史氏破坏了她的计划。

恰在此时,门口慌张的小跑着进来两个侍女,瞧见了史氏,神色勉强压出来几分镇静,“娘娘,奴婢从花侍女住处找出了这些。”

史氏随意扯了祈福衣托着侍女手上之物,十几个头尖尾肥的木桩,上头一点点暗红的痕迹,让人联想到此人用木桩在自己身上刻画的景象。

一握,顿时发现木桩不是普通的木桩,竟是万年的槐树,阴气本就重,干巴巴的颜色极丑,怕是直接当做木柴,便宜这侍女就此取材。

符咒也是真的符咒,两个一合,可不就发挥了效力。

不过不是桃花咒,而是血光咒。

可是怎么会呢?哪怕她的师傅也只是听说有这样东西的存在。

史氏垂下眼帘,站的离花觅近了些,淡淡的对她说:

“你可知道哪怕你悄无声息的得逞了此事,日子久了也是会败露的,你觉得太子知道了这件事还会喜欢你吗?你不了解太子,他的性情淡薄,眼里只有百姓,十五年来,我在他眼里不过就是养在身边的闲杂之人,你明白一直一个人的感受吗?他对我稍稍好些,我便觉得欢喜。”

史氏睁开眼看着花觅,几分打量,“你年纪小,为何不找个两情相悦的人,共度一生呢?你可知背后诅咒皇储是要腰斩的?”

一阵静默,花觅垂下头,瘫在那里一动不动。史氏细细的打量花觅的神色,某一刻神色一动。

史氏慢慢的在泊春的搀扶下起身,略凉的视线划过一边的五个侍女,他们低着头,微不可见的一抖。

“娘娘,吴将军就在东宫,奴婢是否要请他来?”泊春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地上捆着的人。

不料,捆着的人未有反应,侍女却纷纷以首磕地。

一个哭着说道:“娘娘,不要,娘娘,饶了奴婢们一命,将军会仗责奴婢的,奴婢先前不知道花觅身上的东西,花觅从不和我们一起沐浴,奴婢们真的都不知道啊,求娘娘高抬贵手!”

另一个哽咽道,“是啊娘娘,娘娘,饶了奴婢吧!”

泊春眉毛斜倒着揪起来,“贱命一条,包庇罪犯,打几大板子还是轻的,求什么饶!”

吼了一句后,泊春侧过脸来,“不过,娘娘宅心仁厚。”她凑近史氏,“娘娘觉得该如何处置?”

史氏看着他们颤抖的背部,移至额头处因磕头而流出来的鲜血,思量着说道:“这个侍女我带走了。至于你们,在我这里是不会牵连的,吴将军和东宫那边我也只提及此女一人,至于他们会如何善后,我便不再干涉了。”

“多谢娘娘。”

史氏顿了顿,“祈福院是为了三月祭祀而作为祈福练舞之地,今日更是有当利公主下至此地,由此可见天子重视祈福。天子若是知道此等阴晦之事,必定震怒。是以此事不得流露出只字片语,可听明白了?”

六个侍女稍稍平静下来,皆应道:“是,娘娘。”

“谁是这里的管事?”

“参见娘娘,奴婢芳绝是祈福院小侍长。”一个年纪约四十,略显苍老的女子跪着向前两步。

史氏略额首,“从今日起,祈福院但凡调离的侍女,以及发生的事情记下来,每三日送于太子府。”

“是,娘娘。”

芳绝略额首,余光瞧见史氏正离开,不由得道,“恭送娘娘。”

泊春扶着史氏离开祈福院,往后看看越来越远的小院子,再瞅了瞅捆成粽子一样的花觅,碎碎念:

“娘娘,这么恶毒的人居然就在这么近的地方,万一…吴将军关不住她,会不会来找我们啊?”

泊春一边说话,一边向后盯着那两侍卫合力才能抱起的捆的结结实实的花觅。

正好对上她睁开的眼睛,泊春双腿极其细微的发颤:“娘娘,让侍卫提溜到东宫便是了,我们在这里等着,省的劳累了娘娘。”

史氏扬眉,“我不累。”一本正经的继续说,“别怕,看起来可怖,实际上只是在装神弄鬼,全是假借神鬼一说的掩护在做坏事。”

她笑了笑,“你看,她身上鲜血淋漓,执念颇深,但可有受到太子的亲睐?”

泊春愣愣的点头,又听史氏道:“不过……你平日里为人处世收敛些,万一有人假借神鬼将你在睡梦中打一顿可如何是好?”

泊春一僵,“是是是,娘娘说的是,奴婢一定积德行善,尤其是积口德。”

“不错。”史氏点点头,面上在笑,心思却是深远,沉甸甸的。

心里明白,此事并没有表面那么简单,她抓着的不过一个无名小卒罢了。

史氏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来,头微微扬起,清丽的脸白白净净,宛若一盘美玉。

一滴雨点直落入她的眼,猝不及防下,轻呼一声,低头手指揉了揉,“这雨下的,正好落进我的眼睛里了。”

细细密密的雨点飘下来,柔柔的很舒服。青草叶托着一滴雨水,仿若托着一颗珍珠。

白衾在身后笑笑,“雨水也喜欢娘娘呢。”

史氏笑了一句,“嘴甜。”

不管如何,太子此刻的危险解除了,心中一松懈人就懒洋洋的,倚着泊春的搀扶,踏进东宫门。

此处奴才侍女少,显得阴森森的,宛如一只大张着口的野兽。

泊春本就受适才的事影响,胆战心惊的,见此心里不禁开始嘀咕。

史氏轻拍泊春的胳膊,吩咐道,“泊春,快去请吴将军。”

“娘娘……”泊春欲言又止。

史氏无奈看她,朝着后头道:“你们两个将她放下,随泊春一起前去。”

两侍卫应喏。

“是,娘娘。”泊春道。

第二十三章 到此为止

阴暗的地牢里,稻草成堆,奇怪的恶臭与不知名的异味混在一起,捆的结实的女子给粗鲁的扔了进来,发出一声闷哼。

一只黑乎乎的老鼠从稻草堆下蹿出来,引来众人一阵寒渗后没了踪影。

早早的候在一边的吴将军抱拳,一双鹰眼满是阴鸷,短短几日的功夫,居然又有这等隐晦之事。此次更是牵扯到祈福一事,怕是免不了一番责罚。

他深深的道:“此事末将会谨慎处理,望娘娘放心。”

“有劳将军了。祈福院再一个月便要随天子出行,此事尽量不要声张。”

吴将军的神色略略好些,“是,娘娘。”

在昏暗的光线处,史氏白净的一张脸仿若泛着温润的色泽,挺直的站在墙壁处,淡淡的问:“吴将军,张氏刘氏如何了?”

吴将军:“压在另一处。”

史氏:“太子可有回来?”

吴将军:“不曾。”许是感觉颇为生硬,多说了一句,“末将听闻太子殿下是为五殿下的事奔波。”

五殿下便是五皇子刘髆了。

史氏柔柔的点头。

泊春一脸嫌弃的望着花觅,眼里几分忌惮,凑近史氏说道:“娘娘,外头下着雨呢,我们早些回去歇息吧?”

“你们都退出去吧。”

泊春诧异:“娘娘?”

走了两步,独留背影给众人,史氏的眼皮微微垂下,叹息着道:“她咒的是我夫君……我要单独和她说话。”

一干人等明白的低头。

吴将军低头隐晦的望了一眼花觅,抱拳恭敬的道,“是,娘娘,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喊末将,末将在五十步远的树下等候。”

“劳烦吴将军了。”

一下子宽敞许多。

史氏轻拍泊春的手臂,“你也出去候着。”

“这……娘娘……”

“无妨,一炷香我便出来。”

下人们离开后,史氏呼出一口气,缓缓的坐下,没了人,有些事情也好验证了。

史氏淡淡的:“剩下你我二人,有些话我就直接问了。你可知这并不是桃花咒,是血光咒?”

花觅脸埋进稻草堆里,一动不动,自是没有回应。

史氏也不急,慢条斯理的抚了抚自己的裙摆:“太子差点因你而伤,想必你也不是真的喜欢太子。”

闻言,牢牢捆着的花觅宛若一条落到岸上的鱼,不停的扑腾,艰难的翻过身来。

“你有何证据太子差点受伤是因为我?子虚乌有的事情,你莫要强加在我身上。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就喜欢将又高又大的帽子扣下来,直叫人脱层皮。我是一个奴婢,但好上所谓的贵人百倍。”

如此言论堪称冒犯。

花觅紧紧盯着对面那面若白玉的女人,只见她不见丁点动怒,声音还很柔:

“我说的是真的,不过……你信与不信,与我而言并不重要,我只是很好奇一个奴婢,是怎么做到几乎能够伤害到太子的地步的。”

花觅不吭一声,瘦黄的脸缩进阴暗处。

对方也不在意,微微压低身子,一双眼半合着稍掩饰心里的思绪。

“我猜以你的能力肯定要通过某种残忍的祭法增加效力,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花觅的身躯微不可见的一颤,听她继续道:“如果没有那么做,那就是你背后有人……此人神通广大。”

史氏站起来踱了几步,居高临下的望着花觅的脸。

一张脸面无表情,唯有眼下有细微的浮动,嘴抿的和葫芦一般,硬邦邦的。一口咬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史氏背过手来,淡淡的道:“师傅说过,真正的符咒早已在千年前失传,现如今唯有只得其形不见其意是为韵的仿物还在世上。若要驱使,也得有万年以上灵物辅佐,方能驱使一二……这么大的手笔。”

稍微顿了顿,“此乃毒咒,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说,你会不会在两年间因大损阴德,突然暴毙?”

花觅一双眼狠狠的盯着她。

“你胡说什么?你甚至说世上根本就没有此等神鬼之说,现如今怎么又是这番满口胡言。”

昏暗处,周身泛着微光的女人悠然自得的笑了笑,绕有趣味的盯着她的反应:

“大隐隐于市,必要手段罢了。倒是你,故意露出端倪,故意说那番言论。是不是一会儿…还能想办法脱身?”

花觅的面容这才有了变化,她一个咕噜坐在稻草堆上,身上绳子绑的牢固,可是身形看起来极为灵活: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不…你想做什么?”

“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花觅神色几变,眉头皱的紧紧的,几分戒备:“你说。”

“明面上你就是背后妄图对太子施咒的痴情女子,和先前说的一样到此为止,我走之后,你去留自便。但是,你不得伤害东宫以及祈福院的任何人,事情闹大,会牵连许多不必要的事发生,比如打草惊蛇引来天子的注意……”

花觅浑身一颤,毫不犹豫的点头,眼睛定定的望着她那漂亮的脸颊轮廓、薄唇,最终盯着她幽深的眼眸。

“好,我答应你,这对我百利而无一害…我不明白你为何这么优待我,但我不会感激你的。”

史氏低低的笑了,“终于不再装了?”

几息过后,花觅脸色极差,不知不觉中竟是着了她的道!

面上阴沉,眼里全然的谋算,来来回回打量她与狭窄的石门之间。

史氏全然不在意她的反应,仿佛才想起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不喜欢他人觊觎……此次念你年纪尚小,我不追究,不过下次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了。”

花觅一脸浓烈的敌意,背在身后的手扭了几下,绳子松松的散了下来。

她动作迅速的褪下身上的麻绳,面上挂着一抹刺眼的笑,“那你又能奈我何呢?”

仿若叹息若有若无:“好言好语的不听,看来还是要……已身在此中,倒是不必避讳。”

“什么?”

回答她的是一种无形的威压,喷薄的压在她身上,直压的她眼翻白,身躯微微颤抖。

多日来因为担心太子的安危,压抑、急躁的情绪随着身上的灵威倾巢而出。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倾盆的下,阴沉沉的很是昏暗。一道雷电闪过,横空劈了整整一半的天,照亮史氏左边脸颊处不断浮动的红色斑影。

一个白点顺着地上稻草的缝隙,轻飘飘的滑入花觅的鞋子,悄无声息。

狼狈的女子颤巍巍的抬起头来,瞳孔里全是史氏的面容,“知道了,知道…了,求你……”

第二十四章 时时刻刻

早春二月,草长莺飞,杨柳拂堤,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清郁的青草香。天如海水洗过的蓝色琉璃般晶莹剔透。

小院里一张木席躺椅,上头悠哉悠哉的躺着一女子,昏昏欲睡,不经意间睁开了一下眼,恍惚中她前面好似站了个人。

“殿下——”史氏一下子没了睡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见过殿下……殿下何时回来的?”

“下了马车就来了。”刘据淡淡的说。

自顾自的褪下身上的衣物,一侧的智鱼递过来准备好的长袍灰衣,随手将换下来的扔给智鱼,大刀阔斧的坐在因史氏坐起来而空出一半的躺椅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刘据捏自己的手腕,分神的说,“趁着父皇三月才出行,必须尽快赶往凉州,明日便启程。”

“何事这么急,回来就走?”史氏全然醒了过来,目光从刘据的额头一直往下,划过肩膀、腰身,再是木条上的一袭衣角。

指尖不留痕迹的放在那一袭衣角上。

刘据正好要将手放下,不经意间覆在了史氏的手背上,他微微一愣,索性直接握住了。

他温声道:“平日里也是这般行事的,不过就是换个地方罢了。”

史氏点点头,勾了勾耳处的两丝头发,低眉顺眼,“殿下一路上小心些,妾身会担心的。”

“恩——”刘据微微额首,目光柔和了些。

两人多年来少有这般相处,一时无言,但不见枯燥乏味,反倒有几分脉脉温情。

史氏道:“知道殿下不在意府里的事情,不过妾身还是要说一说,好让殿下有印象。”

刘据闭着眼,仰着躺在躺椅上,感觉到小妇人顺着他的动作调整了姿势,轻轻的替他捏肩膀,不禁连眉眼都柔和了,“恩。”

全然不觉在外风尘仆仆几日的疲惫感竟是在短短半柱香内全消。

史氏笑了笑,“刘张两贵女府里来人了,吴将军压了几次,还是让他们带走了刘张两贵女。”

刘据随意的一点头,“还了便还了。”

“白衾是刘氏之父与婢女所生。”

“白衾?”

“张刘氏当初埋的人便是白衾,是个女子,救下来后铁了心要跟着妾身,妾身想着多一张嘴罢了,便收了她。”

“恩,人在何处?我瞧瞧。”

“白衾替妾身去了祈福院……三月天子出行,妾身入选了,可殿下肯定要在皇宫监国,妾身…更愿意陪着殿下。因着白衾是刘官员的女儿,身份已足矣,又亲口对妾身说她愿意,便去了。”

“恩——”刘据点点头。

史氏手里渐渐放慢,轻声问:“殿下,此次前往凉州,妾身能跟着去吗?”

此言一出,泊春立即眼睛发亮,心里暗暗高兴史氏终于主动。智鱼一愣,转而陷入深思。

刘据道:“路途遥远,女子不宜随行。”

史氏嘴角无奈的一抹笑,也明白太子出行必定一切从简,情势所驱,在草地里钻个一天一夜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若是普通女子确实是累赘,可她不是。但她的特别又不能告诉太子。

这番制肘曾出现过无数次,可是现如今得了好,便难以忍受往日那般一个人,史氏目光一时间有些暗。

几个时辰,一个捧着书,一个绣花,转眼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

暮色巧好卷了一小半天,另一半是大片大片的红霞紫带,绚丽夺目。

“歇息吧。”丰神俊朗的太子看了看天,忽然说道。

两个人一同用了饭,沐了浴,歇在寝室内,下人皆退出门外。

身着灰里衣的史氏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榻旁,再次拿出绣布来,仔仔细细的绣。

绣面泛着点点银光。

“绣的什么?”

史氏柔柔一笑,歪了歪头,“绣的白蛟,妾身前几日瞧见殿下就特别想绣一条白蛟,想着缝在衣袍上,在妾身生辰时赠予殿下。”

“哪有寿星准备礼物的。”刘据手掌划过她的耳廓,那里薄红,发丝乌黑整齐的束在脑后。

他坏心眼的弄乱几根:“你生辰,可想过在我这里讨点什么?凡力所能及的,我绝不推脱。”

太子妃的位子,如果史氏想要,也不是不能给。史家本就是鲁国大世家,史氏乃嫡次女,身份贵重。

近些年来,父皇或多或少的猜忌他,原本为稳固储君之位而留出的太子妃位,变成一把双刃剑,怎么做都是不妥。

史氏的外戚远在北方,又非鲁王血亲,若为太子妃,父皇的猜忌会少些。

再说为妻之责,史氏为人谨慎、善良,她嫁过来第一年就生下长子刘进,生的孩子聪明伶俐,进退有度。

无论从哪一方面,史氏都足以做他的太子妃。

史氏低着头,眼帘不断的扇动,颇有咬文嚼字的味道,“妾身想要的是时时刻刻能和殿下在一起,永不分离。”

听着像是恭维的话,然而她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并为此等了许多年。

刘据一时愣怔,嘴角窝了一窝,朗声道:“如果我不答应呢?”

史氏认认真真的想了后道:“那便换一个,妾身想要殿下爱护自己的身体,不要过于劳累,不烦忧。”

刘据:“那如果我做不到呢?”

史氏无奈了,没想到刘据竟也会戏谑与她,喊了一声“殿下”。

刘据:“嗯?”

史氏转过身来,斜坐在床榻正中央,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殿下说过‘凡力所能及的,绝不推脱’,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殿下若不答应妾身,那便不是君子了。”

刘据也是坐了过来,“二娘,前一个我不能答应,我出去并不是赏山游水,又苦又累,在父皇那里还讨不到好,常常弄得伤痕累累,我绝不能带着女子一起走的,也就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至于后一个,烦忧一说若是改成尽力不烦忧,我便答应。”

史氏愣愣的看他,二娘是她从前的称呼,嘴唇动了动,“殿下……”

刘据:“恩?”

烛光下,男子俊美的不可思议,身上磨砺过的气度格外惑人。

难怪总是招惹桃花,史氏心中升起一小团醋意。

“妾身不怕苦不怕累,殿下可不可带着妾身?”

“不可。”

“那殿下告诉妾身,怎么才能答应妾身‘时时刻刻在一起,永不分离’?”

佳人面若桃花,眼若琉璃,灼灼的目光直烧入心底,口里诉说着钟情。

刘据起身吹灭了室内大半的蜡烛,淡淡的说道:“未想好,明日再说。”

明日,明日不就要出行了吗?怎来得及再说?

史氏些许失望,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正想说如此昏暗,该如何绣白蛟?随手将针线扭在布上,放在一边,忽然间传来拉扯之力。

“——啊,殿下忽然拉妾身作甚?”

“——嘘”

第二十五章 一同前去

光洋洋洒洒照射下来,女子从熟睡中醒来,艰难的从被褥中爬出来,身子是软的,头是疼的。

微一动,面上裂出一条细微的缝隙。

正在此时有人推门而入,史氏惊了一下,瞧见走进来的是刘据,微微放松。

刘据看见史氏的姿态和神情,他愣了一愣,随手推了把门,合上后温声道:“身子不舒服吗?”

史氏胡乱的摇头,“不,是,不不是。”她咳嗽一声,面上微红,“妾身只是想要沐浴。”

刘据盯着她不错一眼,缓缓靠的近了些,视线游离在女子的身躯各处。

史氏眼见刘据离得自己越来越近,干脆一手搂着,头挨在近在咫尺的颈部,一时间,两人的呼吸是交错的。

再一次清晰的意识到,人皮符咒的事俨然已经过去,太子没有生命危险,且真实在她怀里,不禁欣喜万分。

“殿下怎还未走?这都午时了。”

刘据眼帘微垂,“为时尚早。”

外头的阳光十足,一点一团的飞虫在旋转飞舞,一个俊俏的小少年郎挥动剑,擦着小虫飞舞的轨迹,不断的穿刺。

史氏心一下子提起,又渐渐落下,“殿下,是进儿来找妾身了。”

刘据侧过身来瞧了一眼,“我问了,没什么事,是来让你考察背诵的,我已听过,背的极好一字不差。”

他顿了一顿,仿若感慨,“进儿你教的很好,这么多年很省心。”

良久,史氏呐呐的道,时不时的望上一眼自家俊俏的孩子,“是殿下教的好,妾身…妾身……”

刘据眉头微挑,挡住史氏的视线,“前几日不是一直能看见进儿吗?看了十五年还不够吗?”

史氏敏锐的感觉到来自刘据的醋意,心中一晒,索性两手都抱住他的脖子。

“殿下,妾身爱殿下,自然也爱与殿下生的孩子。”

刘据耳朵动动,“恩,你不是要沐浴吗?沐浴吧。”

“好。”史氏愣了一下,为何催促她沐浴?什么时候太子要盯着她这种小事了?

稀里糊涂的望着刘据,松开搂着他的手,起身下榻。

浑身皆是好闻香味的男子忽然向自己压来,听他说道:“我抱着你吧。”

“不……不,那……殿下放下妾身,进儿还在外面。让泊春把水弄进房来,妾身可以自己沐浴的。”

感觉到她的异动,刘据微微发力,大步跨走。

史氏淬不及防下和自家儿子面对面,镇定的道:“进儿,快去背诵《易经》。”

小殿下刘进眯着眼,朝着离得他越来越远的太子与史氏二人,朗声道:“娘,是不是父亲欺负你?”

史氏脸涨的通红,咳嗽一声,埋进太子颈部,“殿下,快放妾身下来。”

“不放。”

正想安抚住太子和进儿说道说道,不想刘据将她放下,一个人不知在那里沉吟什么。

史氏朝着匍匐着热雾的大浴桶望了一眼,窸窸窣窣的动了起来。

一边不打算离开的扮作石头人的刘据,忽然道:“一块出行,去凉州。”

史氏微微瞪大眼睛,受惊之下,挥出一个大水流,一时间稀里哗啦的。

刘据坐过来与她面对面,“我昨夜梦中还在想此事,三十岁的生辰,你我都已过了大半辈子,应允你一次也可,不过仅此一次,途中你若是身子不适,我会让智鱼送你回来。”

认认真真听完一番话,史氏漾开了眉眼,“多谢殿下。殿下,妾身想和进儿说些话,可好?”

“恩,半个时辰启程。”

最后上了马车,史氏有些跃跃欲试,颤巍巍扶着起伏的马车,撩开帘子,外头人来人往。

泊春从外头进来,在角落缩成一团,她一脸欣喜,“娘娘,殿下带着娘娘去凉州,可见娘娘对殿下来说地位已经不同以往了。”

泊春看清史氏的模样,狐疑的在她不断颤的手,喘着气的面上划过。

“娘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史氏轻咳一声,握了握还在颤的手,撑着木板调整姿势,“无事,我在想我昨日说了许多,可殿下并不答应,今日又为何忽然同意了?”

“不是娘娘的缘故吗?”

“不是。”

“不管这个,娘娘心想事成便好。”

马车外,拴着两匹马,马上骑着两人。

一个一身普通公子哥的打扮,褐色外袍衬得刘据丰神俊朗,他正视前方。

身侧并行一匹马,上头坐着一俊傲清秀的少年,眼神沉沉的。

“殿下,这次虽不知真假但也有八分把握,据说那怪物样貌丑恶,吃人血肉,头发是红的。灭村的村子里就有不少红色头发,想来有些关联。”

智鱼继续道:“我还打听了天机殿的殿主。”

“如何?”

“确实是有本事的,解愿偿愿,只在一部分官员身边出现,这部分官员大都政绩斐然。我打听到那殿主声音难辨雌雄,仅在有神像的寺庙中出现。”

他们遇见的正是一座破败寺庙,庙前也有一石像,不过是镇守一类的石狮像,勉强倒也符合。

刘据面色不变,淡淡的,“真如此,那也不能证明我们遇见的那位是殿主本人,内功强悍的人也能做到。你想,我们未曾供奉,殿主又为何要向你我二人解愿?”

智鱼不说话了。

刘据继续道:“花了多少银子?”

智鱼脸色变得很别扭,“也就…也就一百两。”

“贵了,接下来几日都露宿风餐,能省就省。”

“殿下,皇后娘娘塞了您一千两黄金。”

“让你省就省。”

“是……”

智鱼隐晦的看了一眼后头的马车,低声道,“殿下可有试探良娣娘娘一二?”

“不急。”

“若是她知道一些蛛丝马迹,真能找出真凶,于百姓而言,是一大幸事。”

“到了那地方再说,见都没见着,怎么问?”刘据轻轻的说。

智鱼一脸的无奈,太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护短护的不讲道理,问一问又不是定罪,上次问就搪塞了一次。

这几日泡在温柔乡,就怕史氏就是那真凶,太子都能大手一挥,锤定此事定有隐情。

智鱼想到这里,颇感棘手,不过人在此处,也有的是机会试探。于是按耐了下来。

第二十六章 唤夫君

这般晃晃悠悠走了一日一夜,几个人弃了马车,遣了下人将车驾回太子府。

前头走着穿着便装的刘据和史氏,后头跟着智鱼与泊春,以及史氏身边善武的侍卫小桨。

一身灰衣长袍,束起长发的史氏一双大眼睁着到处看,手里篡着刘据的袖子,“殿下看这个。”

几个路人朝着这边看,刘据咳嗽一声,勾了勾史氏的腰身拉进自己怀里,“外面不能喊殿下。”

“殿……”史氏悬崖勒马咽下了后头的字,“那喊什么?”

“仔细想想。”刘据扇扇眼帘,抚了抚她的秀发。

史氏想了片刻,寻常人家该是如何唤的……她微红了脸,迟疑的道:“夫君?”

刘据欣然接受,“恩,往后就这么叫。”

“是,夫君。”

路上凡是遇见赶货的车,智鱼便轻车熟路的给了几个钱,差不多捎上一段,直到马夫要往另一个方向赶,便又换一个。

几日几夜的这番赶路,除了用饭的几个包子,一毛不拔,真真正正的微服私访。

智鱼坐在马车上一摇一晃,伸手揭掉布鞋,从里面抠出几团棉絮,换了新的填充在里头。

他眯着眼瞧着史氏,想当年,他第一次跟随太子出来,虽然还没有这般清简,至少晚上还住在客栈,却也累的差点口吐白沫。

娇声贵气的史氏,还不得早早的讨饶?

他送她回太子府的时候,也好趁机问问关于红毛凶手一事。

这般想着,智鱼再一看史氏,却发现她一脸的精神抖擞,面上谈笑风生,一张白净的脸顾盼生姿。

智鱼心中奇怪,皱着眉望向一边,同为男子的小桨,面上稍有疲倦之意,神情恹恹的,心中稍定。

再一看泊春,见这粗鄙奴婢一脸菜色,心中更是安心。

心道:这苦头确实很苦,绝不是我金贵。可是史氏为何毫无疲倦之色?

百思不得其解的智鱼,不得不放弃先前的想法,看来史氏会一直跟着他们了,如果他想试探,就得趁着太子不在的时候,也省得太子有意见。

看他们如胶似漆的,不禁叹一声:难啊!

这厢泊春眼睛翻了一个连一个白眼,她现在不光浑身无力,嘴上还磨出了几个泡,脚底下更是水泡无数。

若是提前知道太子出行是这幅德行,说什么她都不会跟着出来的。

那白衾到时候还是回太子府的话,她一定好好善待人家。往后这种跋山涉水的差事还是交给年轻的来做比较好。

泊春看看毒了一天的日头终于下山,面上苦的,嘴里也是苦的。

“娘娘,这都五日了,一直不停赶路,在客栈休息一晚如何?”

比起粗鄙的下人,穿衣用饭皆是下人服侍的娘娘,更是受不了此等待遇才是。

虽然……虽然娘娘看上去不见疲惫,但她这一提起,想必娘娘也是愿意的。

不料,史氏缓缓摇头,说道:“一点不累。去往凉州肯定是有正事的,行程也是早就安排好的,耽误不得。”

近在一边的刘据,他摸了摸史氏的秀发,却是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一家客栈,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今晚就住客栈吧,两间厢房。”

“是,据公子。”智鱼口里应喏,也是隐晦的望向一处,那里两列士兵走过,不巧正是李将军的兵。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正面碰上,一切好说。

一行人正好与对面过来的相错而过,刘据揽着史氏的肩膀,目不斜视。

此地是凉州与益州交界之处,两州皆要来此处要一份税,土又不肥沃,日子便难过,于是人渐渐罕至,除了一定要路经此处的商人旅客,人烟稀少。

这客栈乃乾来客栈,看着不大却是方圆几里最好的客栈了。

眼尖的店小二瞧见刘据等五人,小跑着过来,利落的将布甩在肩头,手里拿着一纸册,殷勤问道:

“几位爷,用饭还是住房?”

智鱼用与之不相符的气度,从钱袋里抠出小半串五铢钱,递给了店小二,“用饭也住房,两间房。”

店小二有一下子的停顿,笑容看起来勉强不少,“好嘞。”

史氏轻笑,微抬头瞧了瞧刘据的神色,调笑道:“这么几个钱,这顿饭能吃到肉吗?”

刘据神色微一动,“怎么,嫌苦了?”

他现在大概明白为什么父皇每次出行都会带着妃嫔一同前往,身边跟着家眷的感觉确实不错。

心里不愿意史氏离开,然而他说出的话里表露的却是,大有说苦就将她遣回太子府的意味。

史氏眼帘微扇,瞬间改口道:“怎么会呢,妾身担心夫君劳累。”

刘据好以整暇的盯着史氏,轻一笑,他贴着史氏的耳朵。

“平日里吃穿用度皆是精贵,身为储君,我深知不可过分贪恋这等身外之物,容易滋生贪念,吃一吃苦是好事。”

“夫君说的是,妾身也该如此,不忘天下疾苦。”史氏也是笑。

在小厮半鄙夷的引路下,刘据携着史氏入了一间房,后头的人面面相觑。

小厮没好气的指了另一间,“客官若无事,小的便忙去了。”

小桨挠挠头,直接忽略智鱼,对着泊春道,“泊春姐,不如你跟着夫人,我和智鱼一间房,不然我俩肯定就是蹲门口了。”

智鱼神色冷淡的直接推了门。

泊春狠狠瞪智鱼的背影,对着小桨态度才好了些,“好,我就跟着夫人。”

她小跑着跟在史氏身后,进了屋后,轻轻的坐在一不起眼的小塌上。

见史氏一时半会儿不会来找她,面容扭曲的锤着自己的胳膊和腿,脱去布鞋后,颤着剥开自己的脚,满是红肿的水泡。

一时间,面容更是扭曲。

史氏轻轻的坐在床榻上,一双眼活灵活现,“这儿算是凉州一带了吗?妾身见他们身上的服侍都不太相同。”

“还需再行三日,姑且算是到了凉州了吧。”

刘据走过来褪去史氏的鞋,引来史氏一声惊呼,他全然不顾,只是仔仔细细的观察,发现手里的白皙且温温润润的,奇怪的伸手捏了一捏。

“不疼?”

史氏怕痒的缩回来,“殿下,殿下怎么能看妾身的…呢?多谢殿下关心,妾身皮糙肉厚,并不那么容易受伤。”

刘据不说话只是望向一处,史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发现角落里猫着泊春,对着自己的脚又吹又挤的。

第二十七章 门后黑影

史氏捂嘴咳嗽了一声,心虚的望向一边。

她浑身上下皆是仙力,平日里一直不曾任意使用,修炼亦是不曾荒废,是以仙力充沛,寻常走路自然不会伤到肌肤分毫。

不过,若是有人用力握住她的胳膊或者腿,却是会和普通人一样青紫好几日。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和刘据说的,她想了想,道,“殿下,妾身小时候性子活泼,常常爬树捣蛋,是以真的皮糙肉厚。”

刘据不曾放手,反复捏了许久,在史氏连声道痒后才放手。

“笃笃——”店小二敲门进来后,目不斜视将一荤一素放在桌子上,又目不斜视的离开。

刘据与史氏不约而同的凑在桌边,几天几夜不曾吃到荤腥,到底还是无法拒绝其诱惑力。

两人一道用了饭,沐了浴,舒坦的躺在床榻上。

史氏直接将身子全部裹了起来,缩在角落,背和腿都有地方靠着,整个人舒舒服服的,喟叹的唤了一声:“殿下。”

“恩。”

“殿下,如今已经到了凉州与益州交界之处。”

“恩。”

“那能不能告诉妾身,此番前来,是为了什么?可是为了天子的旨意?”

太子终于是转过头来,眸中闪过某种思绪,道:“父皇并不知道我来此处。”

从刘据的神色里,史氏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不禁微微坐正。

听刘据沉吟地道:“皇宫以南十里左右,一村庄在半个月前惨遭毒手,数百个人无一人幸存。”

“可是为了皇族而死?”

“不是,有传闻是野兽为之,不过看起来不像野兽,倒像是玄而又玄的……他们身上并无多少痕迹,有的好像就在昏睡中。”

“殿下为何要查清此事?”

闻言,刘据顿生胸闷感,他没有目的地查此事,除了亲近之人,说出来定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没有目的,天下皆是子民,我看见了,心里想管。”刘据侧过身来,闭目养神。

说到了这里,奇怪的感觉才消散。

史氏若有所思。

说心里话,数百个人对皇族而言,并无什么值得珍惜的,更何况并非因为皇族而死,无论由谁所杀,不愿负责便不必负责。

按照她对皇帝与太子的了解,皇帝肯定是想压下这件事,也不希望太子卷入其中,太子想管就必须背着皇帝。

仔细想想,分外的委屈。

可是,为何太子的态度有一丝丝古怪?

史氏皱起眉头来,盯着刘据微合的眼皮看,微妙的气氛油然而生。

一抹思绪一闪而过。

皇宫以南十里、半个月前、无一人幸存、人皮符咒花觅、残忍的祭法……

难不成和那花觅有关?若是人皮符咒的奇异效力,是因为整个村子的死亡而促成的呢?

若是早日知道刘据查的这事,当初就不会放花觅离开,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是花觅或者她身后之人做的,都该逼问一番。

不巧就在前几日,在她自己的默许下,眼睁睁的看着花觅诈死离开,而她自个儿也到了此地。

油然而生一股子的懊恼。

这件事太子是不知晓的,是以根本无从说来,也无从核实。

正想挥去不想,不经意间对上目光灼灼的刘据,心里微一惊,一个想法忽然占据了她的思绪。

古怪似乎不止出现过一次……

难不成太子发现了什么?并产生了误解?由此种种是在试探她。

太子若是一知半解的,那么知道哪些?如果她解释不当,更是会弄巧成拙。

明明全心全意为了对方,却引来他本人猜忌,一时三分委屈,三分憋屈,连带着面容有了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史氏微敛了目光,半虚着目光迎着刘据的眼睛:

“这事情如此恶毒,为何妾身不曾听见丁点风声?”

刘据坐了过来,与她盖同一袭纯灰棉被,有一搭没一搭的敲打柔软的被面:

“易引起恐慌,于抓凶手之事无益,况且父皇的意思是压下此事,不追究,皇宫的变化仅仅是近日里侍卫和方士大增,想来是为了防范。”

不追究此事……史氏不知该如何反应。

皇帝身边有无真本事的方士,她可是一清二楚的,除了几个学了点皮毛的道人外,还真都是普通人,内功武艺高超之人倒是不少。

况且,一国之君,全然以大局为重,一个小小村庄,委实难以分走帝王的一分心力。

心里这么想,口里婉约,“天子是天下子民的君主,外有匈奴蠢蠢欲动,内有诸侯王虎视眈眈,分不出心力。夫君愿意追查此事,乃是天下子民的一大幸事。”

“嗯。”一番话说的刘据舒坦又暖心,连带着不再想试探一事,眼帘微合,盖住了满心的忧思。

史氏静下心来,其实仔细想想,他们夫妇二人,为人处事,似乎总有些异曲同工之处……

二人做的都不是坏事,却都这么百般掩饰,并总被误会,何苦来哉?

简直哭笑不得。

毫无预兆的,“嘘——”

史氏微微扬眉,破开纷纷杂杂的思绪,心道:又来?

她迟疑的望外头,丝丝缕缕的光线从窗缝里滑了进来,热闹喧嚣的吆喝声络绎不绝。

这次居然是白日淫宣。

不,应当不是。老脸一红,此时此刻氛围并不好,不会是这个意思。

紧接着,她发现太子的神色犹如锋芒毕露的名剑利刃,眼珠子如最好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气氛一瞬间肃然无比。

史氏也顾不得其他了,极快的寻找导致太子如此的缘由。神色细微的一动,门外有人!

淡淡的黑影轮廓印在门上,弓着身子,显然不怀好意。

心中肃然一惊,不知道那人在这里听了多久,又有什么目的。

刘据二话不说的起身,仿若浑身无重量的贴近门。

猛的打开,却不见人影。远处喧嚣,近处寂静。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择了一个方向大步跨走。

转弯后猛地碰上几个男子,他们正要往这边走来。

前面几个虎背熊腰,这一打头,瞥到样貌不错,看起来和个弱书生一样的刘据,纷纷眼露轻蔑。

刘据视线极快的从他们中扫过,并无可疑之人,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暗道:十之八九找不到偷听之人了,到底是什么人会留意到他,是在离开太子府,还是在离开长安之后?

第二十八章 豁然开朗

刘据退后两步便想换一个方向,不管那人在何处,他总是要看一眼。

瞧了一眼对面走来的人,六七个人,块头很大,流里流气的。

他这边智鱼不在身边,身上也无武器。两相权衡,不得不避开些,贴着墙走。

“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其中一个人呵呵的笑,态度俨然就是地痞流氓。

刘据漫不经心的转过头来,瞧清楚后,神情有些紧张转而放松,无声的道:快回去。

“我夫君家的。”史氏毫不犹豫的回答道,目光略过他们与刘据对视。

因着视角看起来好像他们怎么了刘据,一时心急,待极快的确认他无事后,微微放松。

那大块头足足比史氏高出两个头,面露淫邪之色,“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还有这等好货色,这性子我更喜欢。”说着正要动手。

史氏却利落的退后三步,“砰——”一声关上门。

力道之大,不光让隔壁的智鱼、小桨从里面走了出来,过道后探出无数的上半身。

“各位,小的主母可是哪里惹到各位爷了?”智鱼话是这么说,可是行动全然不见丝毫软和。

他怀疑史氏是一回事,外人若是对史氏动手动脚,那又是一回事,智鱼在主次上,还是分的很明白的。

他手里用力的捏着剑柄,面容冷若冰霜。

身侧的另外一个少年,眼神和狼一样狠戾,狠狠的刮了在场的几个人,直刮得他们浑身一颤,“各位对小的主子有什么意见?”

场面一时间很是寂静。

刘据咳嗽一声,从后头走了过来,表情真挚:“各位,这是在下的夫人,见在下走了出来,所以才出来找在下的。在下之前瞧见一个身影附在门后,恐是恶人,各位若是有瞧见的,麻烦告诉一声。”

对面有一人回过神来,脸上疤痕无数,说话翁里翁声的,凶狠的绷着面皮:

“没见着!这一大块就爷几个,都让开,让爷几个走,不打扰你们慢慢找。”

神态嚣张,不过言语之间少了招惹的意思。

这一会儿功夫耽搁的,要找的人自然是找不到了,另一个方向草草的看了一下便不再逗留。

史氏关上门后,与泊春面面相觑。

泊春颤巍巍的将脚放下来,几分小心,“怎么了娘娘?”

“无事,只是有人偷听我们说话。”史氏心事重重的。

泊春放松下来,伸手挥了一下,“娘娘,这不是什么大事,娘娘是娇娘子,外头那些个村夫瞧见了娘娘,还不得眼珠子瞪出来?他们就是听听墙角。”

史氏斜斜的斜在座椅上,一手撑着下巴,“嗯——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

“恩……泊春啊。”

“娘娘?”

“方才的谈话,你可听见了?”

“没听见多少,奴婢专心…瞧这个。”泊春示意了下自己的脚。

史氏差点破功,捏着泊春的肩膀,认认真真的道:“一会儿我要个伤药来,给你涂涂……你和我说说,殿下对我可好?”

“好,纵然是前面的十五年也是好的。”

“何来这一说?”

“娘娘,殿下从没有除了娘娘以外的女子,而且对娘娘不是呼来喝去的,奴婢见过很多很多,殿下是很好的。”

史氏若有所思,缓缓的道:“你说,我若是有隐瞒夫君的事情,但是夫君从其他地方得知了此事,还只知道一半,误会了我,该如何是好?”

在娘娘期待的眼神下,泊春惊与吓参半,矮下一个头,“那个娘娘……奴婢没有听清,再说一遍好不好?奴婢愚笨。”

史氏慢条斯理的再说了一遍。

“娘娘,奴婢觉得这没什么,相处就是这样的,奴婢有时候也…娘娘别这么看奴婢!因为主子是主子,奴婢是奴婢,所以有的时候奴婢会吃些苦头而已。奴婢知晓娘娘对奴婢已经很好很好,所以不在意这么一点苦头。”

宛若一团迷雾的思绪,一道微凉的光笔直的照了过来,大刀阔斧般的驱散了一切阴霾。

刘据对她很好,几次试探而已,况且,无论怎么探,探出来的都是她的真心。

花觅与灭村一事的关系,她想的未免太牵强,没有任何石锤,应是她多想了。

絮絮叨叨的话语正好将她唤回神。

“娘娘,是什么事情殿下知道了一半啊?奴婢觉得娘娘没有什么事是殿下不知道的呀。”

泊春的面上满是疑惑。

冷不丁的,史氏有些紧张,无意识的握紧了拳头,急中生智。

“那……花船,我们不是跟在夫君后头吗?可能是花船死了人,我又出现在那儿,夫君从其他地方知道了此事。”

泊春恍然大悟,“那不碍事,奴婢可以作证和娘娘无关。”

史氏暗松了口气,亲昵地点点她的脑袋,“你是我身边的人,夫君不一定信,你不要捣乱,说了不该说的,仔细你的皮。”

泊春“趴”的一声,身子矮了一截,“是,娘娘。”

史氏拎着自己的下裙,缓缓上了床榻,一点点捋顺思绪。

待刘据推门进来,她眼珠子随着刘据而动,见他眉头紧锁,便知晓未有找到人。

意料之内,那人在打开门便不见了身影,可窥其身手一二。

史氏轻柔的拉着刘据上来,轻轻的道:“夫君,那人就在刚刚那群人里面,是走在最后面的那个,还有……那群人前几日妾身就有瞧见过。他们有备而来,妾身便没有说出来。”

“前几日?什么时候?”刘据猛地转过来,反握住史氏的手,大感意外。

史氏不假思索的道:“三日前,擦肩而过,妾身也只是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夫君肯定不记得。”

他仔细回想,终是摇头,“想不起来,那日见过的人足有数百人之多。”

史氏有些自得,细声细语的解释道:“切身记性很好,不过再久一些,就比如四日前见过的,就差不多全忘了。”

刘据额首,眼中思量:“灭村一事应当还有人参与进来,没有那么简单。只是,自十五年前开始我行踪便开始隐秘,更不要说有人偷听了,是哪里露了破绽……”

第二十九章 鬼哭狼嚎

“不是夫君露了破绽。”

史氏犹犹豫豫的,几分无辜,“可能是妾身没有遮住脸。他们看妾身的眼神很可怖。”

这也是为什么没有说的原因之一,也许只是几个尾随的登徒子。

若是真的从长安而来,没有抓到现形,怕是会反咬一口。静观其变,说不定后头还有条大鱼。

但这件事说到引起注意,大约是真的缘起于她。

一身纯灰广袖外衫,同色深衣,发簪一粒硕大绿珠,露出来的肌肤比起普通的妇人,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美玉。

细细的眉,墨黑的眼,干净的脸,看见的都要赞一声美妇。

刘据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难以言喻,那目光盯的她,好像要把她怎么样似的。

“明日必须戴面纱。”

“是,夫君。”

一时静默无言。

史氏小心翼翼的探了过来,钻进刘据看起来单薄,实际上很厚实的胸膛,舒心的呼出一口气,“夫君要抓的人在凉州?”

“是,此人红发,我在村子里也确实寻到很多红发,再说此人吃人血肉,举止疯癫,据上次打探,已经擒住入狱。”

“好,这样的话,说不定马上就能回长安了。”

刘据不置可否,只道:“早些休息,明日继续赶路。”

这赶起路来,日夜兼程,她自然是晓得的。

她温顺的点头,调整好姿势,头抵在厚实的胸膛上,舒心的闭眼。

刘据露出一丝诧异,自小到大听到的话,默认的道理,女子就是卑微的。

可是这小妇人怎么一点不见卑微之意呢?

哪有占去整个胸膛的理?

他伸出手指来,认真的捏了捏肉肉的脸颊,心想:定是对她太好了。

心里这么想的,行动上他抱着怀里一坨娇躯躺了下来,闭上眼,酝酿睡意。

淡淡的思绪漫无边际。

史氏到底与灭村一案有没有关系,尚不清楚,能确定的是史氏没有恶意。

本就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一想到这里,后面想的全是如何应付智鱼。

思绪起起伏伏的兜了一圈。

想着,偷听之人到底和长安那边的人有关,还是与灭村一案有关?

这一点在接触了红发怪人后再判断也不迟。

……

凉州,都武,边缘街道。

喧闹的吆喝,都武的热闹倒是和长安一般无二。

十一日几乎没日没夜的赶路,终于到了凉州,也到了红发罪犯牢狱所在之地。

在分叉口,智鱼有气无力的问:“走哪个方向?”

车夫带着口音说道,“这边是大道,离得牢狱近,这边是小道,离得远,人少,你们自己看吧,老头子还有事先走了。”

独留“咯哒咯哒——”声络绎不绝。

“大道。”刘据淡淡的说。

“好。”

一炷香后,五人为此后悔不已。

破开挤挤攘攘的人群,史氏一边捂着面上覆着一薄薄的面纱,这面纱极短,缀着细小的宛若小柳叶的木条。一边尽力拉着刘据的衣袖,防止冲散。

深衣长裙在此时格外累赘,一不留神就挤的一个踉跄,脚上生生歪了下。

十有八九是扭到筋了,史氏使劲闭了闭眼睛,扯着刘据的衣袖,急促的道:“夫君,慢些。”

在前头的刘据皱着眉头,感觉身后的史氏好似说了什么,但停下来大抵还是听不清的。

索性步伐加快,尽快离开此处再说。

几人奋力破开层层叠叠的人,道路之拥堵前所未闻。

心中懊悔,这样倒不如往曲径小道上走,走是走的长了些,但至少不会如此举步艰难。

史氏正想再呼唤,人群中有人叫喊,“咦!是不是太子殿下?”

这声音穿透力十足,而且咬字清晰。

一下子,四面八方的人都在互相看脸。

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

“咦,太子身边的是谁?好特别的面纱。”猛地一下都朝史氏方向看。

这下,众人找准了目标,目光灼灼。

世人大部分没有真正见过太子。

不过,太子高矮、胖瘦还是从传言里知道了个大概,也清楚太子眼角有痣,再加上刘据本身就长了一张“太子”般贵气的脸。

猛然间,不管真假一窝蜂的往这边挤。

史氏瞬间感觉到几十束目光,大咧咧的往这边刮来。

一旁的刘据眼睛死死盯着说话的方向,倒真让他瞧见了那人的脸,而且有过一面之缘,他当即面上愠色:“是李广利的门客!”

那人瞪大眼睛,眼见刘据发现了他,倏忽跑了没影。

智鱼使劲的挤开一部分人,急急的说:“和他势不两立!太子这边走。”

众人皆是仰慕太子的,倒是没有人做出格的事情,只是不断往这边涌来,口里七嘴八舌的。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见见民女吧!”

“太子殿下,大恩大德无以回报!”

“太子殿下在这里,我们这里肯定有冤屈要得以平息了!”

“什么冤屈?”

“不知啊!”

“先追了再说!”

智鱼作了个势,一大批的人乖乖往他要走的方向挤,智鱼脚下一转,连忙拉着刘据就往另一个方向溜。

五人拉手的拉手,扯衣服的扯衣服,一连串的跑,慌不择路的往一处明显人少的小道里走。

“不好,前面没路,往这边走。”智鱼打头,猛地往另一个方向窜。

前面倒不是没路,可是这唯一的一条大道上人更是多,身后好多人鬼哭狼嚎的在叫“太子殿下”,这一出去,怕是再多五十个人追他们。

幸好近在咫尺有一虚掩的门,怀着试探的心推开。

里面静悄悄的。

五个人轻手轻脚的溜了进来,关的严严实实的。

不约而同呼出一口气,外头一长条黑压压的人,鬼哭狼嚎的呼啸而去。

史氏扶着墙壁坐了下来,面上露出一丝痛楚,一手揉自己的脚脖子。

泊春一脸关切的蹲下身来,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她的主子好受些,有些生气的道:“这怎么回事,为何知道殿下是太子了以后,是这个反应?”

若是可以,她便要大喊几声“贱民”了!

智鱼后知后觉的一脸的惊恐,喘着粗气:

“早些年,殿下没有藏着身份,干下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世人都对殿下痴狂的很,不过还真没有像今天这样,一点预兆都没有,差点给活、活剥了。”

眼看智鱼要因说话而窒息,一旁的小桨给了他一锤子,锤的他直接翻了个白眼。

小桨道:“一大段话说不完,中间要喘气知道吗?”

智鱼猛的吸气,冷若冰霜:“说话就说话,别动手!”

小桨嘟哝,“好心没好报。”

第三十章 容生君

智鱼拾起来适才的话茬,看起来纷纷不满,“那李广利的门客,真的是歹毒……不动声色阴我们!”

发梢一点凌乱,几乎没有变化的刘据,一脸的无奈,“好了,李广利的事再说,休息片刻后马上去牢狱探探。”

闻言,小桨立即道:“是,太子殿下。”

刘据上下打量此地,发现外头看起来挺大的,里头非常的小,再一晃眼,隔间不少。

分了心神,说话便心不在焉的,“私底下不必多礼……称呼上,一并唤我‘据公子’,省的露出马脚。”

“是,据公子。”

太子殿下静下心来,心里思绪浮动,一丝不对劲极快的划过,然而回想却抓不住。

皱眉扯了一下袖子,淡淡的吩咐:“去看看这里住的谁。”

智鱼立即领命,“是。”

几息过后,智鱼指着另一边,“公子,那里。”

他顺着智鱼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史氏不知何时在十步以外的石阶上。

那里一束光斜斜的给她脸上镀上一小片金,侧对着他们,肩膀与侧脸微微绷着,轮廓尤为的好看,充盈着某种妙不可言之感。

刘据几分疑惑的抚了一下胸口,烦躁的感觉消失了,心中全然没了不对劲之感。

与史氏一起坐着的是泊春与一个少年。

看着看着,刘据危险的眯起眼睛来。

此陌生少年,光看背影,气质是出尘的,背脊骨挺得笔直,对着史氏细声细语的,声音有几分压着,看起来妥帖之极。

当场气便堵在心里不上不下,用尽力道记起这少年郎可能是这地方的屋主。

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整了整衣袖,慢条斯理的走了过来。

“见过这位公子,我和我内人用饭一时忘记给钱,被人追赶至此,叨扰了。”

史氏与刘据短短的对视一瞬,捂着嘴闷咳了一声,目光有些笑意。

刘据眸色却是加深,狠狠地盯了一眼史氏的耳朵。

那少年郎没有搭话,在史氏给自己的脚腕包上最后一圈白缎,才慢吞吞的转过身来。

几人一照面,皆有不同程度的愣怔。

身形出尘,本以为容貌会很俊俏的少年,脸上红红绿绿的,几乎淹没了五官,咋一眼,着实吓人。

许是知道自己吓着了人,少年微微侧过身来。

其气魄如竹淡雅,不见丝毫卑贱,侧过身这动作似乎只是为了不让人受惊,全无怯懦之意。

他声音有些压着的道,“我这脸上长了些东西,郎中说过个十天半个月的便能消了,这几日必须每日涂伤药,倒是吓着了各位,是我的不是。”

小桨上上下下打量,此人身形是真的好,脸上若是没有这花花绿绿的东西,怕是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小桨不由地道:“你这个伤药颜色倒是特别,看起来像是毒药。”

少年郎好脾气的笑笑,一时之间,面容有些腼腆:“我名容生君,唤一声‘小生’‘生君’都可。”

全然不问他们为何擅自闯入地盘,温润的说着话。

刘据却是对容生君视而不见,蹲下身来伸手抚了抚史氏的秀发,温声道:“脚疼?”

白生生的脚脖子上已经包好了布条,想到包扎的全程在这男人面前进行的,刘据便觉得那白的几乎发亮的肌肤与布条,极为碍事。

抬手拉下裙角,不动声色的拢了拢整个下摆。

“恩。”史氏点点头,脚上传来丝丝痛楚,不过比起这个她更难过的是受伤时刘据并不曾理她。

一时间,她白净的脸上流露出十足的痛楚,“夫君。”

刘据神色动容,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在下的内人不舒服,容公子这里可有休息的地方?”说着眼神瞥了一眼智鱼。

智鱼心领神会的从兜里掏出小半串五铢钱。

容生君笑了笑,没有接手的意思,温声道:“有,请跟我来。”转过身来示意众人跟上他。

智鱼与小桨交换了个眼神,没有说什么,抬腿紧紧跟在已经动了的刘据身后。

木制的小屋隔得房间很小,过道只够一个身材魁梧的人通过。

刘据皱了皱眉,察觉到怀里的小妇人要下来,当即搂紧了不让其动弹,侧过来身来斜着走。

“——到了。”

容生君瞥见这两人的神态与动作,面容微动,仔仔细细的看了史氏一眼,旋即自然的指着里面的屋子。

“个人喜好,有很多小的隔间,喜欢的尽可以住下,莫要再说钱的事了。”

智鱼听完这番话,反倒十足的戒备,盯着容生君的眼睛不错一眼,沉声道:“这么好心?怕是居心叵测吧?”

确实,明明是陌生之人初次相见,却好过了头。

场面一下子冷了。

容生君轻轻从所有人的面上略过。

与此同时,史氏注意到少年的眼珠子略微浑浊,眼形应当不错的。

容生君讪笑了一下,他摸了摸鼻子,心里苦笑,他这倒像是引狼入室了。

他温声道:“我老远就听见人在喊‘太子殿下’,一大群人蜂拥而来,想着你们几个人里头肯定有一位是太子殿下……苍天明鉴,我是真心实意结交各位的。”

智鱼分辨他的神色,气势降了下来,眼睛灵敏给了刘据一个眼色,口里淡淡的道:

“那是公子猜错了,我家的两位主子忘给了银两而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那么喊,作为歉意,还请公子收下这些应得的钱,这是我等寄宿在此的钱,公子该收的。”

这次,容生君倒没有推辞,眼里难掩的失望:

“还以为遇见传说中的太子殿下了呢……来者是客,几位公子与姑娘想必也是非富即贵,小民能与各位结交倒是并不吃亏。”

此话一出,几人面上皆是笑意。

刘据将史氏轻轻的放在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青色床榻上,这动作惹得史氏脸上浮现薄红,眼睛望向别处。

……太子什么时候会做那么……的事了。

再一想,这有什么好害躁的,于是,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虚望刘据的眼睛。

惹得刘据伸手摁了摁她的脑袋,低声道:“矜持、稳重。”

没有人留意到,他的耳朵也有些薄红。

第三十一章 正当妙龄的女儿

泊春上前两步,笑吟吟的,“最多麻烦容公子七八日的模样,叨扰了。”

“无妨,我就不打扰各位休息了。”

这都反客为主了,他还能如何?也罢,他本就不爱计较这么点大的事,面上略无奈,略略摆手,正要转身离开。

“诶等等。”智鱼道。

仿佛之前戒备的人不是他,智鱼老神在在的,“容公子可是原来就住在此处?”

“我在这里住了七八年,公子何出此问?”

“你既然是这里久居之人,那可知道牢狱在何处?听说近日抓获了一红发怪人。”

智鱼见容生君不搭话,而且面露奇怪,粗略解释了几句。

“公子有所不知,这怪人曾偷了我家主子一样宝物,特地前来取回的。”

容生君这才释然,“原是如此。”

他沉吟地道:“牢狱在以北二里的模样,或者出去打听卖豆腐卖的最出名的地方,那旁边便是牢狱,关押都城所有犯罪之人。”

“好,多谢公子。”说着,智鱼又塞了几个钱给他,算是适才怀疑他的歉意。

智鱼怕容生君不收,虚空点了点他的嘴说道:“我看公子这裂了,定是少了茶润口,这点全当是请公子喝茶了。”

容生君失笑,手指摩挲了两下串钱的边缘,最终还是收了,“公子是个有趣的人。不知该如何称呼公子?”

“容公子称呼在下智公子即可,这是据公子、夫人、泊春、桨公子。”

容生君一个一个看过来,稍稍认了人,略点头,“好,这便不打扰诸位了。”

没了生人在这里,智鱼立即道:“公子,这里应当比客栈好些,客栈鱼龙混杂的,若是再有偷听之人……唯有我与小桨轮流守着了。”

刘据略略思量,道:“那便在这住上个几日,平日里不要过于麻烦人家。”

智鱼点头,“是。”俊傲的面上满是踌躇。

跟了太子多年,清楚事情不查个水流石出,太子定是不肯罢休的,可是这事他直觉迟则生变。

不由的道,“既是已经安置妥当,我想先去探上一探,好早日启程回长安。公子若是不方便,那我一个人先去,约一个时辰后回来。”

刘据说话前看了一眼史氏,不怎么考虑的说道:“去吧。”

缓缓的暖意在流动。

史氏扇了一下眼帘,一眼看穿他的顾虑,温声道:

“妾身有小桨和泊春在身边,至多三四个时辰而已,没有事的,夫君尽管去好了。”

刘据大刀阔斧的一屁股坐在青色被褥上,看看智鱼再看看史氏,眉头是拧着的,不做多的耽搁,只是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愉快:

“不许乱走动,你们两个好生呆在夫人身边。”

“是,公子。”

“是,公子。”

转眼间又少了人。

小桨伸手指了指,道:“小的就住在隔着一面墙的另一边,夫人有事尽管吩咐。”

泊春微微蹲下身,“夫人,奴婢看下房间可有不妥之处。”

史氏微微额首。

小桨径直离开,泊春绕过门口竖立的屏扇。

上上下下的敲打,见没有问题,正想走出来,侧边一抹身影出现在她视线之中。

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少女。

少女瞅见泊春豆大的眼珠子瞪得凸出来,神色间飞快晃过一抹惊吓,她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

“这是我家公子的心意。”

泊春扬起眉,打量盘子里的朱色小瓶。

“这个是什么意思?”

少女有些畏惧,“跌打伤药,公子特地吩咐妙六要拿给夫人的。”

“容公子真的是好心,谢谢好意。”泊春立即换上一个假笑,“我正想给夫人出去买一些好的伤药,夫人金贵,普通的怕是会怠慢了夫人。”

不讲别的,她若是再拿这位容公子的东西,太子殿下知道起来就不得了了,女人最讲究的就是贞德。

多一个心眼,这伤药还是不收了。

“这样不成,妙六会受到责罚的,同样都是服侍人的,姐姐不要为难妙六了。”

泊春挤了下眼,在太子府她确实是一个下人,但现在不同以往,这里的人并非给颜面,才要敬史氏一声娘娘,而是身份差距,必须敬史氏一声娘娘。

同样都是服侍人的……可这能比吗?

“哪能呢?谢谢容公子的好意,住在此处已经是荣幸了,怎么还能收东西呢,对不对?”

妙六的神情看起来就要哭了一样。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泊春,你那边怎么了?”

泊春面上僵住。

窸窸窣窣,一老与一少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少女眼里仿佛蓄着水,快走几步,“夫人,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主子吩咐了,一定要送到夫人的手里,夫人,收下吧。”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史氏,这夫人的容貌看起来很舒服,不施粉黛,却有种淡雅之感,莫名的让她敬畏。

史氏勾了勾手指,新奇的将瓶子捏起来,这瓶子口闻起来有淡淡的药香味。

“夫人,主子想让我问问。”

“恩,问吧。”

“夫人若是有正当妙龄的女儿,可否见上一见。主子的容貌就和夫人那位公子一样的俊美,他已经二十有四,觉得有缘,所以冒昧……”妙六欲言又止。

史氏诧异的盯着她,几息过后开怀的笑了,“那可真是不能答应了,我只有一个儿子,女儿要等出生了。”

“啊!这样……您、您还是收下吧,先将就着用,扭着的毕竟是脚腕,若是脸庞那确实是要金贵的药物,毕竟夫人长得这般好看。”

懒洋洋的赞了一句,“嘴倒是甜。我若是收下,便又是欠容公子一个情,不容易还呐。”

“夫人……”

“这般作甚,该是我谢容公子的。好好,我且收下了,多谢你。”

妙六红了脸,指着另一边,“我就在院子里,若是有事喊一声妙六,我就会来。”

“好。”

史氏手指沾了一点药在脚腕上,等待大概半柱香的功夫,挺舒服的,这才倒出一大半细细的涂抹在青紫处,不停歇的裹上原来的白布。

一切妥帖后,双手大开的舒展,调整了姿势酝酿睡意。

一个盹儿,史氏醒来时,面前很是模糊,几息过后,对上一双稍显疲惫的星眸。

醒来便能看见夫君,心里欢喜之下,不由的唤道:“夫君回来了。”

“恩。”

“快快过来坐下,妾身为你捶背。”史氏力道并不大,却极为容易的将一大男人拉了过来。

轻重不一的捶,“夫君,力道如何?”

“再重些。”

“是。”

史氏又道:“夫君去看了红发的罪人,如何?”

刘据皱眉,从袖子中取出一竹简,低头专注的看了一会儿,沉吟道:“为了见他,官府的人知道了我的身份。”

顿了一顿,“神智不清不楚的,问他名字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村子的事了。”

“那头发呢?”史氏思量了一下,问道,“头发可是红色的,与那时看见的一样?”

“是红色的,发质也相差不多,官府的人说抓着他时根本没有穿衣物,神智也是已经不清楚了,他现在再在里面关上几日,便要和其他犯人一起处决……算上时日,他到这的日子也差不多从村子走过来。”

第三十二章 三日宝物

史氏点点头,面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哪怕事实不曾大白于天下,至少村子里数百人能够安息。”

捶打小半个时辰,累的手酸、腰疼,稍稍揉自己的手腕,道:“那明日便回长安吧?”

刘据手指在腿上不断的敲打,眸中好似有深深的漩涡,“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一手拿着合拢的竹简,一手撑着被褥下的木板,猛地站起身,“去去就回。”

史氏伸手抓了虚空一下,看着刘据的最后一抹衣角消失,一时愣怔。

略微回神,不禁皱了一下眉头,大声喊:“泊春!”

“唉来了——”老婆子泊春小跑着过来,上上下下紧张的望史氏,连一根发丝都不少后,才安心。

“夫人怎么了?”

史氏满脸的不愉快,“夫君他出去了。”

一时安静。

满意的看见泊春激动的起起伏伏的。

“公子回来了?然……然后又出去了?”

本来气势十足的史氏,忽然和吃了一坨称似的平静了下来,重新躺回床榻上。

那边的官府既然已经知道夫君是太子了,应当不会为难,多多少少还会照拂一二,不必她来操这个心。

泊春却仿佛股上有刺在扎,怎么坐都是不舒坦的,凑了过来,“夫人。”

“恩?”

“公子会不会是去做危险的事了?”

“智鱼在。”

“这……”泊春凑近了,婉转叫了声夫人。

史氏侧了侧脸,“我要闭目养神。”

“夫人,我们跟在公子后头,去看看,万一出了什么事……”皇后娘娘绝对会过问的。

“脚疼。”

一下没了回应,可是房内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感十足,挥之不去。

史氏微微侧过身来,果然,泊春正对着她瞪眼。

不禁叹了一声,“不累?”

“累是累的,主子的安危却是更重要。”泊春咽了口口水。

敏锐的感觉到史氏的情绪不好,泊春心下一叹,感到为难。

太子殿下与娘娘头一次一块出行,不同以往,自然谨慎一些。

有皇帝和皇后压着,太子的安危直接关系到娘娘的安危。

相比之下,她下意识更担忧太子殿下会不会遇到危险。

可她的主子毕竟是娘娘。

泊春俯下身,“是奴婢逾越了。”

仿若天外佳音,徐徐飘来:“你和小桨,一个时辰内回来。”

“那夫人一个人……”

“一个时辰而已,无妨。”

“是,夫人。”

没一会儿,独留史氏一人,她眯着眼酝酿睡意,可是不久前才睡过一觉,半柱香后毫无睡意,反倒还有些头疼。

她眼睛半合,喃喃自语,“才半柱香,至少还要等一柱香,不如到处看看,凉州还是头一次来。”

面上带着点孩子气的笑意,眼睛略睁圆,左右看看,伸手在脚脖子上抚了抚,解开布条,重新细细地涂起了伤药,布条压上,轻轻再次抚了一下。

反反复复几次。

最后一次,布条顺着脚脖子缓缓划动,伤药的残渣尽数摩挲下来,青紫不复存在,光洁白皙。

缓缓的扭动脚脖子,感觉恢复如初了,灵活的从床榻上站了起来。

宛如一灵活的山猫,身形轻盈。

……

凉州的夜晚在月光笼罩下,显得格外静谧,某个不起眼的小路上,一群人团团围着一蜷缩的人。

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很小的孩子,他的眼睛闪着微弱的暗光,一滴眼泪从眼窝挤了出来。

不久之前,他流落到了这里,饿的狠了,偷了一女人摊位上的饼,想着一个女人,打人该是轻一些。

不想,这女人身后足有七个兄弟,各个下手狠辣,这一会儿功夫,他全身上下的皮肉,开了十几道口子。

鲜血的流失,意味着他的命在流失……

吸气多出气少,他手颤抖的握紧,他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一个饼而已。

从前、从前哪怕是一两肉都要看心情才会用饭,当年他虽然不算锦衣玉食,至少吃穿不愁……

如今过的日子简直不如牲畜,拿人之物才能苟活。

某一刻,他的神色一动,一块小虚影在浮动,他使劲睁着眼皮向上看。

正好对上一双眼睛,那眼睛几乎藏在阴影中。

是猫吗?还是狐狸?

他闭上了眼睛,声音虚弱,“放过我、我,再给我十日,不,三日,我会把命偿还给你们,我现在还不能死,求你们……”

“再给你三日?你不要搞错了,我们可不是要你的命,你偷了东西,我们打你一顿是出气的,你的命,不值钱!”

一大口血吐了出来,气若游丝:“我不是故意拿饼的,实在饿的狠…我愿意让你们打,可是我只拿了一个饼,三钱,那你们最多只能打我三下,现在已经数不清楚多少下了,再打下去就是要我的命,一个饼就要我一条命,传出去,生意做、做不做了……”

一时寂静,只剩下几个人的喘息声。

“还有那么点道理,算了,打的老子手都累了,走。”

窸窸窣窣,脚步渐渐远离。

他躺着一动不动,准备蓄一些力气再起身,他这个破败的身体,加上饥饿,怕是活不过明日了。

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的死期更绝望,想到这里,眼里一片死寂。

有什么轻盈的落在他身侧,伴随着一阵淡淡的果香。

他疲惫的睁开眼睛,若是山猫或者狐狸将他吃了,他也反抗不了。

心中一时冰凉,伴随着痛彻的恐惧。

史氏怅然的叹息,责怪自己为何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多听了那么一会会儿的功夫,回神时,已经下来了。

“人挺聪明……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活三日?”

她蹲在他一侧,触及他血肉模糊的伤口,面上不忍,伸手在他身上划过,虽然还是血肉模糊,但是不再流血。

将沾到的血印子抹在他还算干净的腰侧。

再一次感叹为什么随便走走就能碰见这等事。

根据以往的经验,基本上是私人恩怨,不能也不必要擅自干预,所以她都是直接走人的。

再看了一眼这个孩子。

仔细想想,忽然恍然。

这孩子太特别了。

聪明、自尊、落魄、冤屈交加在一起,足以引起她的好奇。

再说,也不是她擅自干预,她下来时,那群人已然离开。

地上已有死相的人,忽然睁大眼,回光返照一般:

“求求你,帮帮我,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我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生怕瞧不上他的东西,直接没了踪影,他急急的道:“我……有一个宝物,三日后我一定会给你。”

第三十三章 罪犯已死

史氏更是想叹气了,“我还想再逛一圈的,叠罗汉般的杂耍、精致描着边的灯笼、香气扑鼻的果物……我何苦在这耽搁。”

无奈的道,“行吧,你记着,是你自己走到门口,我听见了动静才在门口救了你,我是个普通妇人,可能身份会尊贵一些,但是不会有这等身手,脚上还受了伤,你可明白?”

“明白。”

事实上,他感觉史氏会救他后,神智便有些不清不楚的。

史氏费了一番力气,确认容生君和妙六都已歇息,夫君一干人等都未回。

一身布衣带着碎叶面纱的史氏,踉跄地架着这血肉模糊的孩子从正门进来。

安置在小桨住处的边上。

“这一个包子和碗里的水,你需得在一炷香内解决。这个是伤药,我脚上有伤,就是用这个的。大概一炷香后,我的侍女会来照顾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明日再说。”

目光在孩子身躯上上下下的游离,这么个小身板,这宝物怕是子虚乌有。

……希望没有救错人,宝物不宝物的,还算是次要的。

她还得想想如何与夫君、容生君说这件事——救这人不可能再另外花银子,是以只能丢在容生君这里。

一时之间稍感头疼。

史氏看了眼身上带到的一部分血迹,伸手抹了几下,干净如初后,缓缓地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才坐下,泊春与小桨正好从外头回来,正在大门那儿说些什么。

史氏神情微妙的眨眼,不得不说甚是妙,时辰掐的刚刚好,少了一番口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堪堪看到一抹身影。

泊春笑容满面的捧着一小瓶子,走近后半伏在史氏身侧。

“夫人,这是顶顶好的伤药,这下肯定一点痕迹也不留。”

“没有破开口子,哪会留下痕迹,我可没那么娇贵。”

史氏伸手拿了过来,放在鼻口嗅了嗅,“是好药。”

笑嘻嘻的,“奴婢这就来为夫人上药。”

史氏神色微动,若无其事的道,“不必了,早些歇息,折腾的都快到深更半夜了。”

泊春应了一声“是。”

“这么嬉皮笑脸的,在外头是不是还逗留了一圈?”

“是,啊不是。”泊春绷紧面皮,慢吞吞的,“夫人,奴婢是跟着公子的,奴婢见公子又去了一趟牢狱,正要回来,奴婢不就先回来了?”

史氏蓄着一点笑意,微微点头,“算是没忘正事。”

“夫人——”

史氏不再看她,“夫君为了灭村一案尽心尽力,不惜数次赶往那等脏乱之地,偏偏那关键之人没了神智,想来还要繁琐一段时日。”

一旁的小桨收了下腰上的剑,引出稀碎的铁器碰撞声,他抱了下拳。

“夫人,此事恐有蹊跷,小的打听过了,那罪犯前几日虽也是胡言乱语,可是尚有神智清醒的时候,不像现如今整日浑浑噩噩的。”

史氏有些意外,还有这等内情?她想了想道:

“这就是说夫君随随便便就找了个盘虬复杂的事儿?亦或者,夫君来此地是有其他要紧事的?”

可明明夫君说了,没有目的。

“小的不知,小的……得知这人死了,怕是查不清楚了。”

史氏稍感头疼的扶着自己的头:“有人提前知道我们要查这事?这事……会不会和偷听之人有关?”

思来想去,唯有在这上漏了痕迹。

一时间小桨与泊春皆是一脸迷茫,还是泊春灵光一闪,“夫人是说那日偷听然后遇见几个三大五粗男人的事情?”

“是。”史氏微微额首,有些难过。

泊春毫不犹豫地摇头,“那事和这事能有甚么关系?就算是有关系,也是公子的事,夫人就是想多了。”

史氏摇摇头不再多叙,“深更半夜的,早些歇息。”

泊春与小桨神情微松,略有暖意,“是,夫人。”

“泊春过来。”史氏对她勾了勾手指。

泊春脚步迟疑了又迟疑,从外头回来,兴奋劲全消,疲累感猛地回笼,比起小桨,她还更累些,毕竟年纪大了,又不做粗活。

小声的道:“夫人?”

“有一件事情,你们离开时,我救了一个人,那人躺在门口,我将他安置在小桨住处的旁边,夫君、容生君都不知道这件事。”

泊春瞪大眼,“夫人,外头人心险恶,夫人在奴婢和桨侍卫回来前不该出门……而且公子万一知道我们独留夫人一个人。”

还救了人,肯定……

史氏啼笑皆非,自家奴婢没有出彩的地方,还很惜命,明明惜命却还挂着她这个主子的名头。

温声道:“夫君问起来,就说是你们扶他进来的,那人伤的很严重,迷迷糊糊,你现在就去准备一些喝的和吃的给他。”

“是,夫人。”

再次清静了下来。

史氏抬手轻轻的抚上脚腕,目光稍稍放远,泊春倒是提醒了她,脚上的隐患还在。

当下伸手抹了几下,一道道青紫重新浮现,妥帖地包上布条。

冷不丁,温热的胸膛从后面贴了上来,史氏一愣,肃然一惊。

情不自禁地抬头向后上方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眼。

刘据的俊脸放大,正顶着她的脑袋,半拥着她,眼露疑惑转而闭上,声音含着一分笑意,“这叶子顶了一天了。”

每每见到夫君,总是惊喜万分。

不过这一次倒是惊大于喜,史氏正惊疑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闻言眼神略迷茫。

刘据好似完全不在意史氏的神色,只是将她头顶上的树叶拿了下来,迤迤然地走至旁边坐下。

面无表情,眉宇之间有一丝忧愁,显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史氏看了下自己的脚,眉头扬起来,再轻轻的按下自己的眉,温声道:“夫君,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出去?”

刘据头低着,面上全是暗色,“我发觉不对去看的时候,那红发怪人死了,看来这事比我想象的更复杂,牵扯更广。”

史氏不由自主地开始考虑刘据所思虑的。想到了什么面上歉意,扶着木板下床榻并蹲下身,“是妾身的错,当日发现那偷听之人就该直言的。”

正巧此时,智鱼从门口进来,似是有事要禀告,见史氏的蹲下身要说话,便静静地候在一边。

“那事不一定和此事有关,说不定就是几个临时起意……贪恋美色的人,而且做事忌讳打草惊蛇,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第三十四章 询问

史氏低垂着脸,执意不起来。

见此,刘据也不强求,只是手指敲击大腿,“不管是哪方人方,我人已在此处,居然丝毫不顾及,悄无声息的在牢狱直接了结……难道是父皇插足?”

智鱼轻咳嗽一声,“公子,我有话要说。”

刘据眼神示意智鱼有话就说。

智鱼却是使了个眼色。

刘据不耐的加重了呼吸,“那外面说。”

走之前,刘据俯下身以强硬的态度,以及轻柔的力道,扶起史氏,轻声道:

“脚扭了就不要乱动,再说若不是你,我还不知晓是哪几人跟踪,这一路走来,没添麻烦反而多有益处。”

他顿了顿,“而且往后别动不动的请罪,在外头自在一些。”

智鱼瞧见此,神色微动。

几息过后,两人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正好是智鱼住的房间。

智鱼猛地抱拳:“公子,我适才确认过了,泊春和小桨这一路一直在我们后头跟着。”

“哦?”

“确凿无疑。”

“行,我知晓了。”

“公子!”

刘据有些烦躁的坐了下来,“怎么?”

氛围俨然不同,太子的不耐直接体现在他的气势上,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威压定是有的,只不过平日里温和待人,忽视罢了。

智鱼呼吸一窒,忍不住半跪在地上。

视线足足矮了半截,不禁有些苦闷,这十几年来,太子从无有什么坚持,唯一的坚持居然是史氏……

刘据侧过头来,俊朗的面上满是阴郁,“史氏对我绝无恶意,她只是担心我的安危。”

智鱼:“殿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刘据:“我直觉很准,不必防她。”

智鱼:“我知晓殿下的直觉很准,殿下直觉娘娘并无恶意,那便是无恶意,那么……可直觉到娘娘有不对劲的地方?”

一时没有回应。

良久,刘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这样想,完全是因为那真貌都不曾见到的殿主的缘故。现如今不该想想是李广利的人,还是其他诸侯王在动手脚?”

智鱼头磕在地上:“请殿下恕罪,讲一句以下犯上的话——那次偷听,娘娘清楚人就在那里面,可是当场却不指认,难道不是有意放水?”

“砰——”

刘据重重的敲桌子:“那你想如何?直接抓?七八个人,个个身材魁梧,咬死了是冤枉的,犯的又是小罪,我且问你偷听人墙角判什么刑?”

“那也不能直接把人放走!这是放虎归山。”

刘据愈发的烦躁,“有本事当时你就抓了偷听之人!”

智鱼一哽,他是事后才听太子说的此事,当时若能知道,肯定抓了,憋了憋,憋出另一个话头,“殿下之前便说要问,问出了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正好瞧见太子隐隐要抬起的脚,当即在地上滚了一圈,半跪在地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殿下说过在外面不必如此约束,在外面像友人一样相处。”

智鱼咬了下舌头,急急地道,“不可动脚!”

这一脚也就三分力道,见没有踹实,刘据眼皮一弹,危险的看着他。

眼见太子生了怒意,智鱼收了收势头,“娘娘是殿下喜爱之人,殿下问不出口,小的来问就是了。”

‘喜爱之人’几个字眼一出,刘据恍惚了一瞬,他这是喜欢上了二娘?

稍稍回神,情绪镇定了一些:“一定要问?”

智鱼望着太子殿下虽然清澈,实际上很迷茫的眼,无奈的再次强调:“不是疑心娘娘是凶手,只是询问一二。”

刘据站了起来,眸色极暗:“我来问。”

夜露深重,短短一日的功夫,太子几次离开,以往一年也就看个两三次,今儿短短一日便有三次,好似倏忽过了一年。

史氏有些奇怪地捂了捂胸口。

两眼睁着望着上方的木板,一会儿想到这几日的经历,一会儿想到适才殿下到底看没看到。

门口一抹深褐色身影缓缓地踱步而来,面部轮廓分明,乌压压的睫羽垂着,衬得眼底愈发的黑了,满是疲惫。

史氏有些心疼的凑了过去,唉——发现就发现了,她有的是法子搪塞。

“夫君……是不是累了?早些歇息吧,这都深更半夜了。”她主动的在刘据脸上碰了一碰。

立即感觉接触到的身躯僵硬了一瞬,旋即感觉到放松,史氏奇奇怪怪的望着他,这是在想什么?面容满是烦忧。

一时静谧。

史氏犹豫地道:“夫君不要烦忧了好不好?”

刘据闻言低了低头,半合着眼望着她,从姿势上而言,有股难言的施舍感,仿佛一主一仆在对望。

史氏面色不变,猜到刘据与智鱼说的话,怕是和她有关。

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施舍感很屈辱,反倒有种奇异的感觉,使得她不由自主的盯着刘据的眼,专注无比。

还是刘据败下阵来,先转开目光,太子的威压对这小妇人而言,并无甚么用处。口里道:“灭村一案,你知道些什么?”

史氏愣了一愣,认真的想了想,“妾身只知道红发怪人已死,这事不好追查,还有前几日跟踪并偷听的人,也许和此事有关,其他没有了。”

至于花觅那事,相隔的时日和距离甚远,极大可能是她胡思乱想,是以暂不做考虑。

“恩。”刘据点点头,倏忽想到了什么,沉声道,“明日去见见那人,看看是否认识。”

史氏不假思索的道:“好。”

她忽然笑笑,宛如春暖花开,“妾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去了也怕是不认得的,不过能帮夫君找找蛛丝马迹也是好的。”

笑的人心神摇曳。

“恩。”老男人一脸认真地站了起来。

史氏莫名的看着他逐一将蜡烛吹灭,摸黑的踉跄地向自己走来。

望着望着有些笑意,今日居然看见了夫君难得强硬的一面,略有些得意这男人是自己的夫君。

肆无忌惮的看刘据的眼睛、肩膀、腰……

说起来,许久未有看看夫君身上的气运。

修长男子说过有事很长一段时日不会相见,那么就得她自己留意夫君身上的不妥之处。

第三十五章 试探

趁着夜色,她念头一动,左眼浮现阵阵灼热,红色斑影自眼角向下攀援。

常人一生都见不到的景象,全然展现在她的面前。

头上是一团紫色的球,似乎稍稍大了那么一点点,昏暗处,几乎能照亮刘据的脸。

这说明百姓对太子愈加的敬仰了。

下面是盘在腰身的小龙。

史氏目光向下一些,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腰腹空空如也,小龙去哪儿了?

电光火石之间,想着被谁用了某种法子强行夺取了,想要取回那可是极为棘手的,需得问夫君今日经过哪里,做了何事。

杂七杂八的念头一涌而上。

不经意间发现屋子角落的半空浮着一抹亮光,那光芒不断的伸缩,极为好看。

细细的一瞧,那儿正好临近窗户,浮着一金色小龙以及一银色小凤凰,相互嬉戏。

史氏真想扶额,得,估计又是这条小金龙卷走了小银凤凰,只不过她敛了仙法,不曾留意。

目光有一搭没一搭的看那灵气逼人的一团。

这等神物三十年来从不离身,自从夫君忽然时时伴在她身边,便开始出现擅自离去的现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有些好奇是因何造成的。

难道是夫君喜欢她的缘故?

夫君喜欢她么?史氏笑意淡了些,十五年来也就这十几日亲近了些,大抵是不把她当一会儿事的。

这次出行,说不定……真的和敷衍泊春时说的一样,是因为花船跟踪一事,智鱼怀疑,所以才撺掇了夫君带她一起出行的。

不,史氏摇摇头,一下子抽离了出来,莫要胡思乱想。

她微敛的眸子里有些黯淡。

神物的举动往往象征着重要的意义,也许是夫君渐渐喜欢上她了。

恰恰好对上刘据无焦点的眼,不知是不是因周围都是暗的,嗅觉变得格外灵敏,好闻的带着些汗熏味的气息似有似无,侵略性十足。

“脚还疼么?”

史氏老老实实的道:“不疼。”

窸窸窣窣几息过后,“过来,我这里有些酸。”

“是——”

半柱香过后,史氏便有些难熬,太重了,鼻尖环绕的气息,也似乎过于浓郁了。

次日清晨,不算柔和的光洒在眼皮上,史氏全身懒懒的,头还很疼,明知夫君就在一旁都懒得看一眼。

“醒了?”好听的声音传来。

史氏拱了拱鼻子,睡着前密集的听了小半个时辰的声音,丝毫吸引不了她,而且几日里都不会再想听了。

刘据凑了过来从背后拥着史氏,温声的说着话。

“起来沐浴,今日去一趟牢狱,然后再消磨个几日,实在不行就打道回府,三月父皇要离宫,我必须回长安,四月再来一躺也无妨。”

史氏闭上眼努力放空思绪,好让头疼的感觉缓解一二,闻言只是道:“夫君,妾身头疼。”

“起来就不疼了,已经睡了六个时辰了,能不疼吗?”因着餍足心情格外好的刘据,笑吟吟的说道。

拉拉扯扯又是小半个时辰,史氏看了眼外头,差不多该是正午时分,日头正毒的时候。

史氏独自撑着伞,因着脚扭的缘故,身侧还侍立着泊春。

一路回想智鱼似乎别有用意的眼神。

手臂下一阵颤抖使得史氏回神,看了一眼泊春隐忍的神情,滴着汗的脸颊,轻声说道:“伞给我,我来撑着。”

“不,夫人,奴婢来。”泊春笑了笑,眼神清澈。对于娘娘要去牢狱一事,虽感奇怪,但见娘娘的神色淡定,嘴动了动,最终未有提出疑问。

史氏自己倒是滴汗未流,非但如此,若不是昨日太折腾怕是还能健步如飞。

心里这般不着边际的想着,眼睛望着前方,“要到了吗?”

“到了。”智鱼绷着脸皮回道。

他紧紧的盯着史氏的脸,然而视线并不强烈,尤显怪异。

到了地方,由智鱼上前,简单的交接一二。

牢狱里的人几乎都得到了口令,面前的这是太子殿下。

没有任何为难,畅通无阻的见到了想见之人。

糜烂的地方,阴暗,潮湿,难闻的味道铺满整个牢狱,死死的黏附在鼻间,地上稻草几根,灰尘多到裹成一颗颗尘球。

衬得几人干净的好似在发光。

一个狱卒小心翼翼的伺候在旁边,“这便是殿下要的人,人已经死了,昨日死的,伤口全烂,按殿下的吩咐,人洗干净,头发也束上了,殿下您看?”

“你先出去。”刘据淡淡的说。

“是,太子殿下。”

史氏上前了两步,蹲下身仔仔细细的瞧,感觉到另一个方向的黑影,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智鱼也蹲了下来,愣了一愣,旋即敛了目光盯向躺着的人看。

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头发,血丝般的头发,也许生前颜色是亮丽的,此时此刻黯淡无光,宛若枯草。

这个人算不上好看,眼睛下方的骨头很突出,面上几处疤痕,更是破坏了相貌。

最重要的是,其五官很陌生,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于是,史氏摇摇头,老老实实的道:“不认识。”

史氏站起来俯视的望了眼智鱼,“此人身上可有痕迹?”

“有。”智鱼略略迟疑,史氏到底是太子的女眷,怕是不能看男人的躯体,虽然是一个死人的。

他眼里有些失望,人已经死了,手段也太过温和,怕是试探不出什么。

“回去吧。”刘据淡淡的道。

其实智鱼还是低估了太子重视史氏的程度,连这怪人身上的痕迹都不想让史氏知晓。

气氛有些凝固,不过由于源头是智鱼,是以并没有人在意,只是匆匆而回。

好似只是寻常的一番出行,刘据与史氏两人之间依然温情脉脉。

后头的两方侍女侍卫却是暗流涌动,特别是泊春,全程看清了智鱼对自家主子的态度,一双豆眼简直要把智鱼盯出一个窟窿来。

智鱼回以狠戾的一瞪,暗骂糟婆子,明明和史氏一般大的年纪,泊春却像是大了史氏一轮,行事还失妥当,可见其有多糟。

对于史氏,他心底是有几分敬重的,也一向不会背地里做些什么,试探都是经过太子应允的。

这糟婆子就不同了,这事和她又无关,明着暗着针对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意思。是打得过他呢,还是地位压得过他?

第三十六章 一丝丝心虚

一行四人晃悠悠的回来。

智鱼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太仓促,至少得说了身上的痕迹,史氏的所见所闻和他们不同,说不定她就能知道些什么。

“夫人,那人身上咬痕无数,昨日验了的时候,说致命伤是毒药,此毒嗅起来是苦的,发作时身上无异样,呼吸骤然停止。我与殿下想了许久,也打探了很多地方,实在是没法子了,不知……夫人可有见过?”

智鱼略略阐述了一遍,双眼定定的望着史氏。

泊春翻了个白眼,“夫人怎会见过?”

有些意外,史氏看了眼刘据,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她收回目光略想了想,无奈的道:

“不知,说来惭愧,整日里就爱女红这些个东西,不要说毒了,连书都不曾翻过几本。”

这话是真的,当年在无名山上,师傅一给她就给足有房屋大小的书籍,一页纸上足有上千个字,读的她头晕眼花。

至于毒,她不感兴趣,反正身上有仙力,只要人还活着,足以压制世上所有的毒。

智鱼仔仔细细的盯着史氏的神情看,史氏也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刘据的表情很是奇怪。

无意间,智鱼一触即刘据的眼,瑟缩的收回目光,掩盖般的捂嘴咳嗽了一声。

“夫人,这事全然没了头绪,小的很是伤脑筋。”

史氏笑笑,“你也是好心,可惜我活了这么多年的岁数,见识没有跟着长。”

刘据和史氏二人在前头走着,后面愈发的不安分,智鱼回过头来,直接对上泊春满脸的鄙视。

一张毫无美感的糟婆子的脸。

智鱼回以一张不屑的脸孔。

几个人一踏进容生君的房屋时,都有些分心。

冷不丁的,一阵慷慨激扬的话语飘了出来,不约而同的愣怔。

容生君来友人了?

“可不,我家主子那可厉害了。”最激扬的却是小桨,他面容红润,显然正说到兴奋之处。

他对面坐着一看起来年纪偏小的孩童,约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说话不大声,吐字却很清晰。

一旁坐着淡雅如竹的容生君,以及其侍女妙六。

小桨无意间望了一眼这边,立即道:“公子,夫人!”

一下子,另外三人也望了过来。

这么四双眼睛相对,史氏第一时间是有些无措,那小童正是她救回来的,对于她来说,这小童无足轻重,一个晚上的功夫,差不多就将他忘了。

史氏少有的感到一丝丝心虚,看看容生君,发现他满眼笑意,应当是没事的,最多多坑夫君几个五铢钱。

夫君这边,大概会先以为这小童是容生君的人,一会儿再细细的解释,也是无妨的。

救人是好事,夫君想必也是不会反对的。

心思百转,缓缓的落地,不想触及到小童的眼神,一种不妙之感没有由来的升了上来。

只见十五六岁的孩童面露怔忪,难以言喻的厌恶以及恐惧的眼神看着他们。

众目睽睽,他突然发疯一般的往这边扑来!

口里喊道:“你这个虚伪的畜生!偿命!我要你的命……”

史氏的眼睛略有些呆滞,这救了人怎么反倒变成“虚伪的畜生”了?

这明明是个看起来乖巧的孩子,其神色却是令看者可怖,那架势仿佛要啃人的血肉。

电光火石之间。

在智鱼面色一变抢先一步拉开时,那小童转而盯着史氏,口里仿若尖叫:

“夫人!此人歹毒无比,他害死了我全村两百三十一条人命,我从长安追至此地就是为了他!”

一番言论道尽,里头的话分量十足,巧妙的是正好对上刘据所查的事。

刘据与智鱼不禁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会儿眼神,刘据先移开目光,沉甸甸的望着口出惊言的小童。

智鱼目光在良娣娘娘与容生君之间徘徊。手里受到力,便全心全意的用足力气制住这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暗叫这小子的力道真大!

智鱼慢吞吞的道:“你说的是谁?”

“太子!”小童不假思索便道出“太子”二字。

这里的容生君根本不知晓刘据是太子,而小桨更是不可能说出来,看容生君和妙六的神情就知道了。

是以这小童早早便认识太子,并认定犯人是他。

在场的几人都是迷糊的,特别是史氏,这几日明明怀疑的是她,怎么莫名的转换对象,变成刘据了?

微妙的情绪充斥智鱼的脑袋,顾虑到太子的安危与名誉,面上更是冰冷:“你也知道这是太子殿下,岂容你栽赃陷害!”

一边的小桨见此等转变倒也不傻愣着,眼看智鱼要止不住人,反应极快的拿了绳子便过来一起捆人。

小桨苦瓜脸,他不久前还与这小童谈笑风生,这人说癫狂就癫狂,真是诡异。

此时此刻,这小童嘴里还在讲太子歹毒之类的话,于是又堵住了嘴。

手忙脚乱的,终于清静了不少。

智鱼看看刘据那阴暗中看不清神色的眼,看看史氏白净的脸,最后是容生君,口里对着容生君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人是谁?”

点名点到的容生君两手一摊,面露苦笑,“我也不知晓,今日一早发现屋里多了一个人,我还以为是你们的人。”

于是,又都看着小桨。

史氏轻轻咳嗽一声,便想要蹲下,忽然想起刘据说的话,到底没有蹲下请罪,只是福了一礼。

“夫君,此人是妾身昨晚救下的,妾身见他正好躺在门口,妾身想着积福积德,便遣了泊春扶他进来,想着养几日便让他走的,不想……”

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

刘据并没有看史氏,只是盯着小童淡淡的道,“如此,让他说说是怎么回事。”

“——是。”

小童嘴里塞着的拿了下来,智鱼一把抓着他头顶的发,“好了,你现在说到底怎么回事?”

头皮扯的人在晃动,小童面上一闪而过痛苦之色,紧紧的咬紧嘴巴,锯葫芦一般不说话。

智鱼的手已经放在剑柄上头,史氏走了上前,“妾身来问好了,人是妾身救的,问几句话还是没问题的。”

一下子便有几道视线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她敛目收神,屹然不动,任由人打量。

第三十七章 自叙

刘据应允,“好。”

史氏走至小童正前方蹲下来,顺着他的眉目盯着他的眼睛。

安抚的道:“我相信你说的话,但是这件事肯定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也知道你很委屈,你……能否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回应。

小童面露悲伤,那种悲伤仿佛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

史氏不禁抚了抚他的头顶,温声道:“别怕,你看,人都在这,事情说开了就好了,里面肯定有误会。你……叫什么?”

反复的安抚,不知是哪一句发挥了效果,他嘴唇蠕动,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字眼:

“米面儿,我没有大名,我们村十六岁才取大名,因为怕不好养活。”

“米面儿,你……你说他是害你全村的凶手,是吗?”史氏迟疑点了点冷若冰霜的刘据。

“是。”

智鱼、小桨就在小童左右坐着,神情防备,闻言身躯皆微微一颤,好似都想做些什么。

夹在中间的米面儿感觉到左右的视线,身躯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回神后牢牢的僵持住,似乎不想有任何懦弱的表现,并死死的怨恨的盯着刘据。

这眼神实在是让史氏压力倍增,不禁深呼吸一下,思量的说道:“太子殿下每每出行,智鱼都是跟在殿下身边的,你看看,你可认识他。”

米面儿艰难的移开自己的目光,瞧了一眼史氏指的智鱼,摇摇头,“不认识。”

整个人硬邦邦的智鱼,眯起了眼睛,“我的首要职责是守护太子殿下的安危,几乎时刻在殿下身边,最多的一次也就一日一夜分离,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米面儿抿嘴,眼里满是不屑,径直与刘据对话。

“你不是说你要娶珠儿的么?珠儿可是我最最珍爱的人,我忍痛将她让给你了,你呢!堂堂太子殿下,居然是个妖物!爱吸人的魂魄。”

闻言,史氏大感意外,灵魂出窍了一瞬,“什么?”

难道夫君也与她一样有仙法在身?

可是两地同时出现,至少得是她师傅那般的存在。而且她也不相信夫君会滥杀无辜,若是真做了,那么头顶上存的百姓信仰之力必会荡然无存。

昨日夜里她还看过夫君的气运,明明一片紫气,整个人活生生就是团“祥瑞”,怎会做这等事?

事情乱七八糟,极为矛盾,怎么还牵扯到“妖物”了?

唯一一个能确认的就是小童肯定认错了人。

史氏微微思索,心平气和地俯下身,“米面儿,你没有见过智鱼,那会不会认错人了?殿下一直和他在一起的。”

“没有见过,可是就是他害的我全村人,是个妖物。”

智鱼当场便拉下脸,“再胡说八道你这冤屈一辈子也平不了!老实的原原本本的将你知道的交代了,说不定我们还帮你摆平了此事。”

眼看米面儿又是咬紧嘴唇,史氏一时头疼,思路捋了捋,就像智鱼说的,必须消去他的敌意,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尔后再谈为何太子殿下是犯人,为何是妖物。

另外,史氏有些担心小童会像那红发怪人一般没了神智,疯疯癫癫的。

必须尽快套出话来才好,免得夜长梦多。

良久,久到几个人想要做些什么之前,史氏灵光一闪,温声安抚:

“世上长的相似的人很多,妾身的一个表妹,长的就和妾身极像,有心修饰一番,足以以假乱真。”

一番话说出来,气氛稍稍回升。

若是真有和太子长的相似的人,有心装成太子的模样害人,那还真不能怪罪世人没法分辨。

智鱼眼中依然有思虑,到底温和了不少。

刘据侧在一边不说话,似乎在欣赏墙上的一幅画,没有人看见他敛着的眼睛一闪而过的一抹赞赏。

史氏顿了顿,背上的锋芒好歹消下去了一些,吐出一口气,“万一是村子里某个人的仇家,特意寻了个长相和太子殿下相像的,故意接近也未可知。”

“可是我村子与世无争,更无珍贵的东西。”米面儿嘴里这么说着,到底不再恶狠狠的盯着刘据。

在那儿坐着,眼中闪烁一阵过后,时不时的看上一眼刘据,显然在细细的比照记忆中的“太子”。

史氏见缝插针的道:“米面儿你能先说一说村子是怎么回事吗?”

提及这事,米面儿面上满是痛楚,曾经的一切尽是痛苦的,恨不得埋藏在深渊里永不再想起来。

然而他与史氏对视,触及到她温润的眼,尘埃里的记忆忽然涌了上来。

罢了,反正这段往事到他这里就可以结束了,让人听了就听了,絮絮叨叨的叙了起来。

“一年前我们村子来了一个大人物,他说要过几十日百姓的日子,他在村子里帮了很多人,教我读书写字,我很好奇他的身份,日日问他,后来他告诉我他是太子殿下,他说他是来办案子的。”

智鱼眼神游离了一下,这开头倒像是太子经常做的,不禁有些心虚,难不成真的是太子做的?

不不,太子什么人他还不知道么?这事情怎么可能是太子做的?

米面儿:“但就在一个月前,他说他厌恶这里,当时他的脸孔,他的眼睛,我当时寒毛都竖起来了,可是……我没当回事。”

说到这里,米面儿痛苦的呜呜哭出声,“我从外面玩累了回去以后,我发现村子的人全……不在了,然后我听见他在说‘不该存在,不该存在,厌恶’,我看着他离开,失魂落魄,我不知道去哪里,无处安放。”

一下子几个人或明或暗的诡异的看石像一样的刘据,想象一下如果是刘据做这样的事………简直不堪想像。

史氏:“然后呢?你去了哪里?”

“我……我躲在相邻的村子里,没几日我没钱了,我回了一次村子,太子不见了,我看见有一个全身都是红色的人,他在吃人,我很害怕,可是我也好恨,太子贵为太子,我一个小民谁会在意?我便将恨意与执念转移到了那吃人的怪物身上,迷迷糊糊便跟着一路过来了。”

第三十八章 五六日

史氏点了点头,“还有呢?”

“然后,我实在饿的不行了,偷了饼,被人打,夫人你救了我,我在这里又看见了……太子。”

米面儿神情正常,可是史氏直觉有一点刺激便要崩溃。

史氏正要继续,米面儿猛地摇头,“太子旁边的人自然是和太子一伙的,连神仙似的夫人也是太子的人,我的冤屈只怕是永无天日了!”

米面儿失望的畏畏缩缩的将自己圈了起来,眼睛模糊的盯着史氏。

“夫人,我该怎么做?两百多条人命,他好恶毒,好狠心,你不要和他呆在一起好不好?”

史氏听着他的话一边感到触目惊心,一边感到无从下手,听完最后一句,竟有些哭笑不得,这还是个孩子。

手指抹掉他的泪水,“别怕,这件事情还需要再查一查,核实一二。你也许是受到了刺激,记忆出现差错,亦或者世上有很多人长的很像。”

米面儿急了,一脸的果真如此,“夫人你是想包庇他,你不能被他迷惑了!”

一旁的智鱼面上动动,火上浇油:“夫人已经嫁给太子十五年了,皇孙殿下也已十五的年纪。”

史氏不忍直视的看了一眼智鱼。

米面儿面容呆滞,转而疯狂的扑向史氏,事发突然,智鱼和小桨没回过神,让他向前倾了一些。

两人双目相对。

史氏往后跌坐在地上,眼里全是米面儿疯狂的神色。

“他说他是太子殿下啊夫人!他自己说他是太子殿下,明明一模一样!”

智鱼和小桨面色一变,同时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人,狠狠的往后再用力向下摁。

力道极大,米面儿本身的伤本就很重,立即吐了一口血出来,仰着天,喃喃自语:“如此居心险恶的人,整整在一起十五年,你的身体可还好……”

这下子,智鱼的面容大变,汗毛直立,一肘子打的人晕厥了过去。

智鱼喘出几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此人十之八九不是史氏的人——太过肆无忌惮了,活像是要和太子同归于尽。

可人是史氏救的……

在一霎那,智鱼脑袋里宛如有一道雷电劈过,亮堂堂的。

——“呵,你们要找到的人和一会儿遇到的女子有关。”

难道这句话的意思…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智鱼在那深思。

“智鱼,带走他,如果还能想起来其他的再带过来。”

刘据慢慢的踱步而来,面容看不出神色。太子的威压展现的淋漓至极。

智鱼猛地低头,“是。”

人是捆着带走的,智鱼与小桨合力提着他的脚走,蜿蜒的淌出一条血迹。

刘据淡淡的望了一眼容生君和妙六,这两人受惊不小,看起来无辜的很,尤为可怜。

连带着刘据也有几分内疚,温声道:“你们两个先下去,一点私事,见笑了。”

转眼间,人少了一半。

史氏还躺在地上,脑子里在思量着,不想胳膊下传来力道。

她一下子软软的躺在厚实的怀里,微微仰起头来,她有些害怕夫君的想法,“夫君,妾身知道这事定不是夫君做的。”

久久没有回应,史氏鼓足勇气往上再看了一些。

“夫君,人是妾身救的,可是妾身并不知晓这一切,这里面肯定有误会,那人肯定长的和夫君很是相似。”

刘据面容是淡然的,俯视这小妇人的神情,一丝丝奇怪的感觉升了上来,“知道,不然人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直接和官府一起出现了。”

“恩——”

过了一会儿,“夫君能让妾身起来吗?”

一个人半躺着,一个人从后面半搂着,姿势格外的别致。

刘据拦腰将她抱了起来,放置在木桌上。

“这事也就那么回事,要么是这小童胡言乱语,要么是另有人扮作我的模样……我无论去何地,智鱼确实一直在身边,而假若有事耽搁,也不会有那么多日。”

“夫君下面做何打算?”

“凉州的风景据说甚是美,坐一回船。”

“?”

静悄悄的,一个八色小虫,从木质桌上一划而过,倏忽没了踪迹。

那一双眼眸是淡然的,眼底含着洞悉,周身几分闲暇的气息:

“大致的方向有了,也反正露了踪迹,索性让那些个官府的寻人。至于人在不在凉州却是不确定了,也无妨,五月我再来一趟便是了。”

五月再来一次……这做事实在是太有始有终了。

差事交给官府寻人,他们到处游玩,史氏埋在刘据胸膛里闷闷的笑,她竟不知太子是这样的人。

……

凉州少水,是以游玩的船一次便要花费不少的银子,此处的景色美是美的,到底少了几分灵秀,一个月有一个已经不错了。

麻子裂着嘴,手里摸着一块碎银笑的直哆嗦,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哦,这么破的船前前后后来了两波人,各自租了两艘船。

往后再来几次,那他也不必那么累了,干个几票就回家睡大觉!

史氏坐在木板上,长长的裙摆缠绕着团在一侧,发丝因着适才上船的缘故,后头凌乱无比,这些丝毫不影响她专注的盯着岸上的人。

“上面有甚么好看的?”刘据在她一侧坐着问道。

“恩……妾身想着能不能看见那人。”

这番游山玩水五六日,事情还是没有进展,这样下去,真的要五月再来了。

“还惦记这件事?暂时放一放,这里要放松一下,不然找着了人又无暇顾及。”刘据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是,夫君……夫君教过人识字吗?”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妾身在想和夫君行事相反的人是什么样的。”

“我最不喜欢教人识字。”

“为何?”

“我只教过刘髆。”

史氏大感意外,不禁转过身来望着一身暗紫便服的刘据,思考话里的内容,这和刘髆有关?

刘髆是皇帝第五子,因着那唯一的帝王之位,生母之间的恩怨,他与太子注定是对敌。

曾经夫君教过刘髆识字,是不是说夫君曾经和他关系很好?如同普通人家的兄友弟恭,可是如今却充斥猜忌和争夺。

怪不得从不教进儿识字。亏她还以为是夫君不喜欢进儿的缘故。

第三十九章 落水

“所以这人至少不讨厌教人识字,他说不定是个教书先生。”史氏开玩笑般的说。

刘据嗯了一声。

“是不是快要回长安了?妾身能再看看米面儿,仔细问问么?”

“这事我来处理。”

唉——自从那日过后,夫君怎么都不愿她再接触米面儿。

史氏懒洋洋的将手伸进湖里,水流透过指缝迅速的流淌。

一条黑白参半的鱼在水底下游动,奋力的追赶这一叶扁舟一般,史氏又往下倾了一些,想摸一摸那条鱼。

引来船夫的嘱咐,“请夫人小心些,再倾,船就要翻了。”

澄澈碧蓝的湖水漾着人的倒影,格外的好看。

里头有不同于平日见到的事物,她的仙力能够施展的话,这里满是小活物,无害而且会亲近她。

史氏将脚架在另一侧,这几日“伤”好了,行事起来愈发自由畅快。

见船稳了,复又伸手逗弄水下的鱼,手指白又细,衬出点点白光。

“唉,你知道这里还有何处有好玩的?”史氏向船夫问。

“有啊,再过两日,我们凉州的长翁主过十五的生辰,这里到处都是灯笼,可好玩,可好看了!”

刘据笑了,“哦?那不错,过两日正好买了灯笼回长安。”

“诶呀,三位贵客是长安来的!”

恍惚间,刘据好像说了些什么。

史氏分神的回了一声“嗯。”

波光粼粼,有一块大又深的虚影,那里黑压压的仿佛吞噬了一切。

心里漫不经心的想着这鱼怎么那么大。

水面呼啦一声,忽然冒出一个黑如迷雾的身影,这……这这冒出水面了?

不,水里怎么还有人?

在她还未回神之际,宛如地狱前来的一双手死死的扣住她的肩膀,湿漉漉的带着黏腻的触感。

天旋地转,水直直灌入耳朵,陷入黑暗之前,是纷纷扰扰的惊呼声。

在史氏落水那一刻,刘据少见的惊慌了,面容惊变的想抓住那一抹裙角,结果小舟因此直接翻了两圈。

刘据、小桨、船夫直接落了水。

刘据眼睁睁看着水里的那人牢牢的抓住史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倏忽溜走了。

后头离得很近不到十步远的舟上几个人“桀桀”的笑,扑通跳进水里,目标明确的向这边游来。

小桨变色大变。

他为难的看了一眼被人掳走的史氏。

智鱼与泊春在容生君那儿看守米面儿,这里只有他一个侍卫,一人难分两地。

眼看史氏已经离此地很远了,心下当机立断。

史氏受难他虽然难逃罪责,可若是刘据受到丝毫的伤害,他全家都会牵连。

口里默道,“对不住了娘娘!”

微弱的夹杂着水的“罄——”的一声拉出剑来。

小桨喝道:“到底是什么人?”

回应自然是“桀桀桀”的肆虐笑声。

小桨护着刘据足足一炷香的时辰。

幸好对面的人只是为了拖延,并无想对他们怎么样。

添了十道伤口后,那五六个蒙着黑布的大汉又爬上了小舟,遥遥对峙着。

珊珊赶来的五个暗卫站在岸上,他们与刘据对视一眼,刘据望了一眼对面的小舟,缓缓摇头。

刘据面上惊心动魄,盯着史氏被抓走的方向,“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想干什么!”

远远的,闻讯赶来的麻子一脸的苦瓜脸,要死了!今日根本不是什么好日子,才刚刚捂热的碎银,估计又得交代了出去!

……

史氏从黑暗中醒来时,仿佛有水声,以为是冲到岸上了,夫君怎么不来救她云云。

渐渐的,蒙在眼皮上的光线是明亮的,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水流也没那么湍急,没道理她冲的令夫君找不着才对。

胡乱的吐出两个无意义的字眼,史氏终于能够睁开眼睛。

原来听到的水声是她记忆里落水时听到的,一时重现罢了。

她在一个狭小的明亮的地方,没有窗户,四壁筑的很高,最顶上没有屋顶,可见四四方方的天,浮着一两朵白云。

四面琳琅满目,格子整整齐齐的罗列,有小册子、植株、玉制摆件、长剑、玉简等等。

史氏再看自己的身上,“绑的挺结实,能再绑的避开脆弱的部分就好了,嘶——好疼。”

“好饿好渴……谁绑的我……”

门那里的一张布挡着,史氏定定的望着那儿,有些发懵。

“哟——这谁醒了?”掀开帘布,一个虎腰熊背的汉子走了进来,他的面上一道伤疤贯穿整张脸,左脚细微的颠簸。

声音流里流气,加上他的容貌,活像个土匪。

史氏意思意思的露出一个惊恐的神情,“你是……上次偷听我们的人!你们、你们是要做什么?”

可不是,来人正是七八日前在那来乾客栈偷听的五六人之一。

这事她都差点忘了,没想到在这时又重新撞了上来。

“咦?还记得我,你这小娘们倒是有点能耐,唉你说说,我怎么偷听了,听你私房话?还是私房……哈哈哈。”

后头还有人搭着那刀疤男的肩膀。

“说什么呢?这娘们都已经有个儿子了,要了干甚?捞笔钱有的那什么花,什么玉的女人,走了。”

史氏心平气和,只字不提他们几人目的何在:

“我饿了,还渴了,你们不想我今日就死了的话,至少给送来吃的喝的。”

“行,给你弄来,老实呆着不然要你好看!我现在要去找你那男人,哈哈哈。”刀疤男不亦乐乎的走了。

史氏不知道说些什么,以她的能耐,这些人还真不能将她如何。

她扭动脖子和手腕,身上的绳子自然而然的松了一些,感觉一身养尊处优的软肉不再勒紧,微呼出一口气。

她身上穿的依然是下水前的衣物,全身干巴巴的贴着,难受的紧。

难受是难受的,清白至少保住了,心里好受了一些。

左右看看,确认四周没有人的迹象,一个小小的白点贴着地面蜿蜒的爬上来,触及到她的鞋面,没了踪影。

这正是七八日前她放在刀疤男身上的。

当初,她放是放走了人,可是防范的手段并不少。

放松心神,这几日刀疤男的所听、所闻、所感详详细细的展现在她眼前。

第四十章 转圜

几息过后她诧异的睁开眼,神情有些呆,事情接踵而来的,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那人的主子长相,居然和夫君一般无二!

米面儿说的凶手也指的就是此人了。

因世上也许有长的一模一样的,可短时间内出现两个未免太过巧合。

回忆起夫君丰神俊朗的模样,长在一个陌生的人身上,有种奇异的微妙感,更多是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一般的情绪。

史氏自己一个人在那想了一会儿这件事。

关键那人连声音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每日都和夫君在一起,还真的误以为是夫君。

唯一的不同只是他的身形略略单薄了一些,年纪上定是比夫君小的。

此人少年老成,谈吐贵气,乍一眼看还以为是哪位诸侯的公子,但是这人实际上贫穷无比,其身世是低贱的。

几个人愿意围着他,全然是因为助他复皇子的身份,趁着落难,立下汗马功劳,在他富贵后,得以鸡犬升天。

皇子的身份……

史氏皱起眉头,他们如此行事,难不成是为了悄无声息的替代夫君,成为那储君?

帘布那里窸窸窣窣的传来动静,下一刻探进来一个男人盯了她一眼,一个囫囵进来。

他进来后左右上下的打量她,眼神厌恶居多,仿佛她是一个什么恶心的东西。

史氏奇怪看看自己,难不成脸上沾了泥?

史氏:“是你绑的我?”

男人声音硬邦邦的,施舍般的看了她一眼,“不光我绑的,还是我掳走的你!这几个…的玩意儿,明知道我最恶心女人,还让我看着。”

她再一次松了口气,贞洁是真正保住了。

因着她捆绑在椅子上,男人席地而坐,所以史氏俯视的看着他,闻言微微扬眉,“抓我干甚?”

“我们老大喜欢你,要你做她女人。诶你个娘们,不怕我啊?”

这“老大”指的是那长的和刘据一般无二的么?

史氏一本正经的道:“怕,怕你不给我饭吃……你们老大模样如何?”

他不回话了,一味的“哈哈哈”大笑,笑够了以后,眼里大有深意。

“你绝对喜欢,他的地位高贵,虽然比不上你那太子,可是贵在年轻,身强力壮。”

差不多都可以对上,所以他的老大是假太子,这假太子还看上了她。

忽略其他的,仔细比较一番,人确实年轻,那面上顶着的面容,她爱了十五年乃至更久的时光。

这换作一般女子在她处的位子上,也许就没那么抵触。偏偏她爱的是那值得最好的太子。

她不求回报守护了十五年的,是一个心善的、美好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不是这顶着好皮囊的祸害。

史氏:“我昏睡了多久?”

对面的人还在笑,似乎这是一件极为好笑的事。

“不多,半柱香的功夫,可是你得在这里呆上永永远远,你回去了太子也不要你,被掳走的女人,一辈子抬不起头。”

不得不说此人对女人的敌意奇大无比。

史氏面容确实也凝了一瞬,单单想到刘据不要她的景象,心都要化作碎末了。

脱口而出:“不行。”

“行不行我说了算,老老实实的我不会对你作什么的,将你完完整整的送给老大,你不老实,我有的是法子让人看不出蹊跷。”

“哦?是么?”史氏轻轻一瞥。

几息过后,绳子依然绑着人,却是换了个人,史氏站在旁边,坐在凳子上绑着的是男人,嘴里塞着他的鞋袜。

史氏指尖轮流点在桌上,发出“唞唞唞”的响儿。

“半柱香的昏睡并不算久,还有转圜的余地。”她危险的看了一眼男子,直看的人惊恐万分。

史氏望着四面琳琅满目的物品,背脊骨挺直,两手交叠,“人做尽坏事,收藏的宝物倒不错,小巧的很,拿走一个算是你们绑走我的歉意好了。”

不过,要拿就拿最好的。

她随意拿起一小册子,一边看男人的神色,确认完后放下,重新再拿起一长剑……

直到拿到一玉石,见男人的眼猛地瞪圆,史氏心满意足的点点头,握住了它仔细端详。

这是一个拇指大小的玉石,形状有些像猫,尾巴那儿凿了个小孔,半透的玉石日光下透出点点金丝的色泽,惹得史氏的心情极好。

“我就拿这一个,放心,往后我不会追究你们掳走我的这件事。妾身不过是一个年近三十的老婆子,没有黄花闺女那么娇贵。”

男子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枚玉石,不错一眼。

史氏漫不经心的:“我就想追究一下灭村一案,皇宫以南的方位有个小村子,一夜之间两百多口惨遭毒手,我夫君被人误认为是凶手,说实话我心里有些不舒坦。”

男子陡然盯着史氏,眼里满是不可思议,这事他自问做的极为干净,她知道……是不是意味着太子也知道?

“好了,一会儿再说。”

手掌从白到黑,从远到近,在他的眼睛上一抹,一下子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似乎有女人在哭,一阵恶寒从脚下升到头顶,他这辈子最烦女人了,特别是长的好看的女人,一看见便反胃。

怎么会有女人在这里?

对了,他们掳来了太子的女人。还发生了什么……

等等,这太子的女人会武功,反过来将他制住了!

睁开眼睛后,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痛的,湿漉漉的粗布黏腻在身上,身下凹凸不平,他怕是躺在离水不远处,而且满是石子的地方。

他艰难的转过头来,震惊的望见那可怖的女人哭的我见犹怜,全身上下半湿着,头发全部披了下来,几乎遮挡住她上半身,面上还戴着面纱。

面纱……他明明扔在草堆里了!真是活见鬼了!

女子轻轻抽泣的声音不绝,旁边的人已经指指点点许久了,有的还磕着瓜子。

一阵阵卖豆腐的吆喝声,伴随着豆腐的香味飘了过来,腹部一紧,勾出了馋虫。

男人当然不会想着果腹一事,神智砸的不清不楚的,难以置信的道:“那是……牢狱?”

第四十一章 足以证明清白

立马有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接上话头,“你们从上游冲了下来,离衙门远,可是离牢狱近,里头有官兵的,已经有人去喊了。”

另一个小厮模样的,说道:“你说说你长的倒是浓眉大眼的,怎么了人家姑娘,人姑娘一醒来就哭,看那衣裳,八九是富贵人家的闺女!”

男子一愣,看看那女人柔弱的坐在一块看起来还算光滑的石头上,手捂着脸容貌根本看不清楚。

可是对他来说,实在太深刻了。

想也未想,随着自己的性子破口大骂:“姑娘?这明明就是个老太婆!不,老妖婆!”

骂完回忆起这一个妇人不但将他制住了,独自一人还把昏迷的他带到了此处,这可是足足三里的路。

男人的神情几分愕然、几分惊惧。

人群自发的分散了开来,鸦雀无声。

几个官兵穿着牢狱特有的衣服,零零散散地走近,各个神情高傲。

人一来目标明确,直接往男子这边走来。

男子往后躲,当场便想起身,可是身上酸软无力,活像被人打了一个时辰!

这一声便空有气势,毫无震慑力,“干什么?”

狱卒用鼻孔对着他,大声压过他,“老实呆着!”

几个狱卒轻而易举的擒住了男子。

那一个狱卒吼了一句后,看了看史氏,与旁边的人交流了一会儿,随意指了两个看热闹的几个婆子过来搀扶。

牢狱不过几步之遥,几个人不带停的直接进了四面水泥筑造而成的牢狱里。

史氏低垂着脸,左右各一个婆子搀扶,力道不算柔和,还在颤抖。

这里每走几步便是一间铁栏隔出的隔间,细碎的铁链摩挲碰撞,有人在喊求饶。

心智不坚定者在这里,定是惶惶不安的,难怪这两婆子抖个不停。

一个年纪大些的狱卒看了看他们二人,神情不耐的道:“报上名来,家住何方,做了何事?老实交代,不然就将你二人关这里,等亲人来赎再放!”

两个婆子颤的更厉害了,对着那擒住的男子道,“你快交代到底怎么了人家。”

男子向上翻了白眼,这一会会的功夫,再次有恃无恐,他就不相信众目睽睽下,这妇人还能再用妖功邪术。

口出狂言:“我可是太子的人,不信你等着看!”

史氏清楚此太子非彼太子,算是吃定她会极力阻止真的太子前来。

他只要将他那假太子喊到此处。到时候见过真太子的狱卒会将假太子认作真太子,为所欲为。

打的一手好算盘。

那年纪大的狱卒正视他,蹲下身来,伸手拍他的脸,“就你,还太子殿下的人,怕是你认得太子殿下,殿下不认得你。”

紧接着,他手指一勾,“你们两个将他关起来,没有人来认领,一律按杀人犯处理。”

男子面容大变,口张的极大,见多了的狱卒直接往他嘴里一塞,堵住后头的话,拖着人就走。

两婆子笑了笑,裂开少了几颗牙的嘴,其中一个有些为难的看了眼史氏,从刚刚到现在,她一动也不动,人怕不是傻了吧?

婆子不禁道,“大人英明,那这位妇人是……”

一下子目光集中在史氏的身上。

史氏这才抬起一只手拢了拢湿漉漉的秀发,拨到两耳后,想了想又将面纱拿了下来,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楚楚可怜的望着狱卒。

“妾身是太子的良娣,前几日还为了一红发罪犯来过此处。”

狱卒认认真真的看了看史氏,目光往下盯着她那衣裙,稍侧了脸,目视另一个方向,口气好了一些,依然鄙夷:

“又一个认识太子殿下的,殿下认不认得你啊?”

史氏笑了笑,“请狱吏来不就知晓了。”

年纪大的狱卒几分犹豫,一个说认识太子肯定是假的,两个说认识太子,那就不一定了。

特别是这妇人肌肤白皙,一股子的矜贵,在此处格格不入。

他道:“你二人皆说认识太子殿下,那我便请了,若是胡说八道,全按杀人犯关押!”

左右扶着她的两个婆子一抖,眼见事情进展成这样,这瞧起来娇贵的妇人怕是有一番周折。

他们愿意扶着妇人,原本就是为了讨好,别到时候讨不到好,反而因此左右折腾。

其中一个婆子好似忽然想起来什么,道,“这……老婆子想起来还有点事,孙闺女饿着肚子呢,我给您扶到那儿行不?”

另一个婆子的神情也是一样,活灵活现的,“哎对对,儿媳妇正怀着呢,老婆子出来是来买鸡的,这晚了鸡买不着怎么办?”

也不待人反应过来,两人脚下极稳,撑着史氏放在一边墙角下便溜走了。

年纪大的狱卒“啧”了一声,眼神示意另外两个狱卒快去请狱吏大人来。

“——是。”

“——是。”

几息的功夫,一衣着明显比普通狱卒更黑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的眼睛稍稍向上吊,一股冷而阴的气势挥之不去。

身影匆匆,好似是奔过来的。

他瞧了一眼史氏,眼睛缩了一下,那神情恨不得当场戳瞎自己的双眼,丝毫不疑史氏的身份,几乎是立即弓起了身子。

“参见娘娘。”他的神情是痛苦的,“娘娘,面纱要带上,摘下使不得呀。”

地上一下子跪倒了一片。

“——参见娘娘。”

“——参见娘娘。”

……

这位狱吏大人的记性不错,倒是省了一番口舌。

史氏略顿了顿,带上那依然吸饱水的面纱。

她面无表情的道,“今日与太子一同游湖,不想有歹人将我掳走了,幸好他自个儿撞在水里的石头上,随着水流冲到了此处。”

狱吏额首,一只手臂弯在自己的腰部,低头不敢看史氏。

“娘娘,实话实说,小的前脚才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就是为了娘娘的事而来,正要遣了狱兵来寻娘娘,没想到娘娘后脚就在此处,真是天佑我覃立。小的这就亲自送娘娘回殿下身边!”

史氏敛了眼里的神色,有些失神,夫君来了牢狱为了找人寻她?不自在的摸了摸耳朵,脸上有些红。

不管夫君因何而来,既然是前脚后脚,算是密密实实的合上了时辰,夫君以及陆续遇到的几十个人,每个都能证明她的清白。

这一步没有出错。

心微微放松之际,开始思量如何将她知晓的,以一种自然的合理的方式,尽数传递给夫君。

第四十二章 劈头盖脸

刘据眼里深沉的闪过一抹痛楚,眼睁睁看着六个灰短衣男人上了小舟离去。

“桀桀”笑声不断,好似在嘲笑他剥去了太子光鲜亮丽的外皮,内里的他不过是个弱者。

以往……也一直是这样的,刘据已经习以为常,他知晓人性里的劣根子,可是错的便是错的,对的就是对的。

不过是花更多的精力去了解一件事,反正他有的是闲暇的时候。

可是这一次不同,他们掳走了二娘,头一次深刻的意识到什么是心急如焚。

心中无比后悔,女眷随行就该带上更多的护卫才对,亦或者涂的更丑一些,这样就没有人觊觎了。

身上不断的在滴水,衣裳贴的身躯极牢,头发胡乱糊在脸上身上,与他那太子的威严相差甚远。

不过此时他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随意的抹掉脸上的湖泥,看了一眼岸上五个身穿便服,老实的和个木头一般无二的暗卫。

对上太子满是阴鸷的眼,瑟缩了一下,就听太子道:“还有两个呢?去跟着二娘了吗?”

五个暗卫跪在地上,其中一个道:“两个在殿下住处守着……事发突然,属下未有来得及反应。”

暗卫首要便是太子的安危,一个女人的生死在他们的意识里是不重要的,可是太子劈头就问史氏,显然并不是如此想的。

五个人暗暗苦笑,以往都是没有事的,直接在闹市掳走人还是头一次。

正午时分用了顿饭,待察觉有变赶来时,迟了那么久,已经是不可忽视的罪责了。

果然太子生怒,用力一挥袖子,洒出三两滴湖水,地上刹那多了几滴黑色痕迹。

他额头青筋根根清晰,低声嘶吼道:“给我去查!”

“是!”

“是。”

五个人里走了三个,剩下的两个无论如何是不会离开太子的。

一时寂静。

刘据眯着眼瞧着一道灰突突的身影沿着湖边走来。

在所有人都离得远远的,挤作一簇簇往这边指指点点的时候,格外显眼。

麻子一脸沮丧,这一次算他倒霉,在衙门或者牢狱的官兵来之前,他必须尽快将事情托给别人。

作为苦主之一,他整个人站的直筒筒的,手里的东西想塞给刘据,见他阴沉沉的,临时塞给小桨。

“这个是你给的银子,我全部还给你,船是我的,你们负责修好,要报官尽快报官,人是冲你们来的,你们一定说清楚这事,不能牵连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小桨直接将碎银扔回给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他主子被人掳走了,再被人强行一塞,脾气上来那双眼猛地如狼似虎,狠狠削对面的人的脖子,大有来一刀的想法:

“那几人什么来头?你老老实实的说,不然有的是你好看!”

麻子手忙脚乱的接银子,面上一喜,闻言皱了起来,“他这一伙和你们一样,给了钱我便租船,这事跟我没关系的呀!”

紧接着,他就见地上走剩下的两个人望向自己,人多势众,各个不好惹,浑身一颤正要打退堂鼓,无意间望了一眼湖里,惊恐万分:

“等等,你们救一救船夫!救他救他,我想想……想想,对了那人脸上有刀疤,布条没遮住!快救!”

刀疤……他一说刘据也想了起来,那人脸上的痕迹,似曾相识。

刘据眼神示意小桨去救,转过头来盯着麻子沉思,直盯的人密密麻麻的起鸡皮疙瘩。

“刀疤……对了,来乾客栈偷听的人里面就有个刀疤脸的。”

麻子躲在刘据的另一边,不让那两个男人看得见自己,闻言立即谄媚的附和:

“是啊是啊,他们几个块头都挺大的,他们一来就是盯着你们的,当时也没在意,但我现在想起来了,也不算晚对吧?我可没多收你一钱啊。”

一会儿小桨拖着人上了岸,两个暗卫接了一把将人拉上来,刘据立即道,“换衣服,去一趟牢狱。”

话是对着小桨说的,小桨用力甩了下头,甩出一地的泥水,立即道:“是。”

两个暗卫重新隐回人群里。

……

狱吏覃立小心翼翼的觎着太子的神色,“殿下可是来要那犯人尸体的?小的一直没敢处理,人都发臭了,要不要小的把仵作叫来,让他来和殿下说说?”

刘据大刀阔斧的坐在主位上:

“不必了,不是这事。本太子来是本太子的良娣在眼前被人掳走了。衙门还不知晓本太子在这里,且距离甚远,这儿离得最近,先找起来。”

狱吏覃立丝毫不敢有异议,“是是是,小的肯定找。”

稍稍停顿,“对了殿下,小的这边有个调来的狱卒,他见了红发罪犯,说他经手过皇宫以南的…那件案子,小的特意留下他借给殿下,殿下想几日还便几日还。”

刘据有些意外的看向他,这等须溜拍马屁的功夫很是到位,满意的点点头,“好。”

仅一瞬便收了情绪,漫不经心地敲桌子:

“案子的事先留意着,二娘…良娣的事马上、立刻去做,另外不到万不得已,本太子的身份暂不要到处宣扬。”

“是是是,殿下说的是,小的都记得。”

刘据随意一甩袖子:“恩,走了。”

狱吏退后两步跪在地上,“覃立恭送太子殿下!”

不同于沉闷到近乎凝固的牢狱,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刘据深吸了一口:

“先回去,遣了那边的两个暗卫也去找二娘,再过两个时辰没有消息再去一趟衙门。”

小桨忧心忡忡,“是,殿下。”

刘据看了一眼一身常服的狱卒,“你叫什么?”

“回太子殿下的话,小的何岳。”

“你见过…村子的凶手吗?”

何岳人长的寒酸,口齿倒是伶俐,“回太子殿下的话,未曾。”

刘据心中烦躁,连带着做事也没了循环渐进的章法。

“不必如此和我说话,直接说正事即可……还是不必说了,到了地方,那里幸存下来一个孩子,你二人一起说也不迟。”

何岳自然是毫无异议,恭敬的回道,“——是。”

第四十三章 缎带

瘦小的小童跪在地上,整个人看起来浑浑噩噩的。

泊春有些心虚,由于小童对太子和娘娘的不敬,所以她只是不让他死了而已,并无多少照顾。

好在太子并不追究,只是沉着脸。

很快,泊春意识到了不对劲,视线转了一圈又一圈,统共就巴掌大的地方,怎么没有娘娘的身影呢?

她逮了小桨拉在一边,“小桨,娘娘呢?”

身侧的智鱼不耐,人倚着墙腰里挂着一柄剑,“没看到殿下在做正事吗?估计是找到进展了,不要吵吵。”

小桨没力气与智鱼计较,在泊春发问下,脸是青的,“娘娘…娘娘她,她被歹人抢走了。”

“什么!那怎办?”泊春六神无主,“不对,你怎么不追上去?你人怎么还在这?”

小桨垂下目光,“事发突然分不开身……已经有五个暗卫去寻了,牢狱的官兵也在找,再不行,殿下说去衙门。”

泊春好歹稳住了些,“殿下愿意救那就好,愿意那就好……”说着说着她哭了起来,“可是被男子抢走的?”

小桨没有说话。

不说她也明白的。

“我在我房间歇一会儿,有什么尽管吩咐。”泊春侧着脸,面上一片阴影,小声的留下一句后走了。

智鱼看了一眼她没有说什么,有些沉默。其实最早史氏本不会随他们出行的。

他当时确实疑心史氏,出行前和太子提了几句,走时史氏果然一道走了。

“啧——”智鱼压了压脸,心道:他这最多算一个诱因,况且史氏掳走他又不在场,自家的侍卫都护不住人,怪谁?

一会儿他又想着:看在皇孙进殿下的份上,史氏最多回到从前的日子……如果史氏开口,他也会照看着些的。

烦燥的收回心神,这事也就这样了,再管也不能生出花来,事情至少做完一件是一件不是?

他的目光放在神情呆滞的米面儿身上,再是跪在米面儿旁边上的狱卒。

何岳正说着话:“……小的到那地的时候,两百多口人已经死了,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还有恶臭,兄弟几个去的时候吐了好几个。”

没有人接话头,何岳顿了顿继续道:“……没有伤…好似依然在睡梦中,仵作验了尸,没有误服毒草毒药的迹象,所以上头的人以为是妖魔在作怪。”

米面儿却是动了,“啪”地一声瘫软在地上,嘴里呢喃:“妖物!妖物!是妖物,是这妖物太子做的!”

何岳惊吓的望了眼米面儿,再看看太子殿下,愣了几秒才回味话里的意思。

难道,太子特意点了他,是想看他知道多少,然后杀人灭口?

他后面的倒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了。

刘据伸出一只手敲木桌,发出“笃笃笃”的响儿,面上几分不耐,略略解释了几句。

“人长的和我很像,假借我的名义做下这等祸事,是以此事必须明明白白的理清楚,你继续。”

“是,太子殿下。”何岳恍然大悟,不留痕迹地离小童远了些,继续回想。

“这事是草草了结的,几个老狱卒都在说是皇帝万岁压下的,给了一笔钱让我们赶紧埋了,这等事传出去世人肯定惊恐还什么都查不出来,吩咐我等尽快收拾干净。”

“还有呢?”

“收拾了大半,结果半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红色的怪物,都没敢动手,等了几日,天下大雨,电闪雷鸣的,都说是在遭天谴的。”

这些基本上都是已经知道的。

“继续说。”

“……没,没了,太子殿下,小的就知道那么多。”何岳额头靠在地上,虔诚的说道。

刘据蹙起眉头,“好好想想。”

“这…小的其他真不知道,也不过参与了这么多。”刮肠搜肚也是刮不出来了。

何岳眼珠子乱转,清楚若是不让太子殿下满意,狱吏大人那儿他就过不去,忽然看见米面儿的身影,眼珠子一转,一下有了主意:

“不过小的觉得让这孩子说说为好,他毕竟是当时就在那的人,虽然他现在神智好像不太清楚…小的提议搜那孩子身上的东西,刺激一二,没准能再说出一两句重要的。”

现如今没有其他法子,也算是聊胜无几。

刘据递了一个眼神给智鱼。

智鱼立即领命,上前从头往下搜,摸到一处鼓鼓的,小心的捏着布料将其挤出来,见是一条缎带,这才放心的拿在手里。

这缎带放在一边,继续向下搜,见再没了其他的东西,捧着缎带放在太子触手可及的地方。

缎带是银灰色的,有些脏污,太子拿了起来,两粒金色的珠子摇摇晃晃的从缎带里掉了出来,他正想要捡,发现金珠是缝制在绸带上的,一晃一晃格外好看。

智鱼几分迟疑,“这好像是娘娘的。”

刘据盯着缎带陷入回忆:“是,这是我赠与她的,她说她很喜欢,便系在了手上。”

他握的很紧,眼中神色闪烁不定,“怎么会在他身上?自从那一日二娘再也没有见过他才对。”

智鱼低头沉思,现在这缎带算是证明小童与她关系很好,竟是好到赠送缎带的程度。

要知道男女之间往往赠送贴身的缎带、玉佩等等,以做定情信物。是以这种贴身的东西,女子是万万不可随意赠给男子的。

想清楚这些关节,智鱼的面上惊涛骇浪,猛地抬头对上刘据的眼,“难道……真的是娘娘?”

手握的缎带愈发紧了,青筋根根分明,再看那眼神,好似要把智鱼即刻大卸八块,一字一顿的道:

“我说过,不许疑心她。”

智鱼仿佛被蜜蜂蛰了眼睛,猛地低头,“是,殿下。”

小桨也是又惊又疑,正要说些什么。

“叩叩”门口一阵响声,容生君俊雅的上身探了进来,属于年少男子的清而压着的声音:

“太子殿下,小的备了点菜,可要马上用饭?”

这一打岔,气氛略略轻松了些。

刘据收回目光,手撑在木桌上,“用,用完饭出去一趟,打扰生君了,再过两日便离开。”

“怎会打扰?小的有生之年能与殿下说上话便是大恩典。”

第四十四章 深信不疑

又是一阵“叩叩”的敲门声,不过听这声音,大概是大门处有人敲门。

“也不知道是谁,可能是来找小的,小的去看看。”容生君一下子愣怔,将手里的饭菜托给身后的妙六,径直去开门。

妙六小声应了一声“是”。

她弯着身子,紧张的望了一眼里面的大人,那唯一一个坐着的便是太子殿下了,妙六的脸上显出一丝着迷。

回神后快速的瞥见另外几位大人面上的神情,以及地上的两个人宛如石像一动不动。

——恶鬼的神情也差不多这样了。

妙六吓的一激灵,手里的盘子差点斜滑落地,惊慌的托住,走近后一个一个将菜放在太子身旁的木桌上,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静悄悄的。

小桨嘴里是干涩的,“娘娘绝不会赠这等贴身之物给他人,定是这人偷了我家娘娘的东西!”

生死不明、清白玷污、灭村关连,娘娘这辈子怕是……

小桨一阵烦闷,此时最是需要一嘴皮子利索的人来,泊春这时候竟不在,交给他一个侍卫真是难为他了。

又是一阵喧闹,听动静像是要往这边来,小桨无奈收了话头。

一张白净的脸是先进入众人视线的,稍稍凌乱拨在两边的秀发,一身的红衣,外面拂着一层纱。

“娘…娘娘,你没事?”小桨大张嘴,呐呐的道。

刘据第一个动了,整个人犹如一道微风拂过,又如大雁落地,宽大的袖子整个拢住披头散发的小妇人,轻柔不容拒绝地摁进怀里。

“好…好……”

刘据面上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正视后头的覃立:

“多谢,官职的升降我不便做主,作为谢意会送来两百两黄金,聊表心意。”

狱吏覃立挥手继而施礼,“这是小的份内的事,怎敢讨赏。”

不过此番前来确实是报喜讯的,说话便挺直了腰:

“娘娘受惊,需得好好安抚,虽是遭人掳走但幸好那歹人自个儿愚笨,一头撞在石头上,晕在我那牢狱外不到十步远的溪流处。”

话音一落,几人面上神情微变,不约而同的放松了些,连带着氛围也不如适才那么压迫。

刘据大感意外,那人的身手他看得清晰,人犹如一条泥鳅,一个囫囵便不见了身影,竟会自己撞上石头?

覃立自是没有见过歹人的身手,自是对自己这番话是深信不疑的,他微微额首,人来回走动的道:

“正好与殿下前脚后脚,殿下刚出牢狱门,娘娘就被几个狱卒送了过来,小的一看娘娘雍容华贵,怎么能在牢狱这等地方多待,这不就亲自护送娘娘过来了。”

史氏掳走也不过两炷香而已。

前脚后脚……算算时辰唯有这番缘由能解释的通。

覃立一口气说完不带停的,一指旁边嘴里塞着布的男子:

“这就是吴黄金,就是他掳走的娘娘,小的将他交给太子殿下,任由太子殿下处置。”

刘据眯着眼,敛着眼里危险的神色,仔细的看着吴黄金。

他的身形确实是印象里的那般高矮胖瘦,不会错,就是整个人是捆着的,活像个粽子。

真的是自己撞上的石头?难道因猛然间发生的,来不及反应,才觉得他身手灵活?

正思量着,刘据一下子感觉到怀里一鼓一鼓的,不禁柔和了眼,低头望着那一张熟悉的白净的脸,轻声道: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史氏正要说话的,一冒头一阵好闻的气味扑在脸上,一张脸顿时羞的通红,双手抓的他的胸襟更紧了。

定定心神,轻声细语的道:“夫君,妾身醒来时已经在牢狱门口了,妾身见那人腿一直在抽搐,头上还有血,便以为是他自己撞上的石头,不然怎么会松开妾身。”

刘据俊脸严肃,听完深信不疑,“原是如此,幸好有惊无险。”

智鱼正想说些什么,闻言憋成了猪肝,得,什么也别说了,事实不是如此也是如此了。

史氏有些愣怔的望着刘据。

一旁的狱吏覃立阴冷的盯了一眼吴黄金,转过头来笑笑:“吴黄金此人极其厌恶女子,不信可一试,哪怕和女子说句话也要了他的命。娘娘是真的无事。”

小桨俊脸上拂过一片喜色,原本以为最好的结果就是娘娘人回来,现如今没想到娘娘不光回来了,而且贞洁也保住了!

下面就是缎带一事,可万万不能有所牵连。

正好在此时,史氏觉得手上摸到什么,低头顺着刘据的袖子皱褶抚了进去,再伸出来时,手里握着一条绸带,上头垂下绳子系着的两粒金珠。

她眼里思量一闪而过,缎带不知何时不见的,她倒也没在意,怎么会在夫君的手里?

口里只是道:“这不是妾身前几日遗失的么?”

一时静悄悄的,史氏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专注的盯着刘据。

刘据略略解释了几句,史氏看看米面儿再看看手里的,面上几分疑惑,一丝灵光乍现,想抓却抓不住。

“这事一会儿再说不迟,先问问这吴黄金是什么来头,想要干什么。”刘据淡淡的道。

史氏正想从刘据的臂弯里出来,不想刘据一个使力,天晕地转,史氏看清时,发现自己被夫君拦腰抱起,并拥着坐在木椅上。

她坐的是刘据的腿,脸上噌噌的冒出来汗,眼神游离,不敢看任何人。

刘据细心的整理她身上的衣物和湿发,耐心极好。

此时此刻,刘据的面前从左到右米面儿、何岳、吴黄金、两不知名狱卒。身侧的左边站着智鱼,右边站着小桨、覃立,怀里抱着史氏。

小小的地方,差点伸不开腿脚。

“让他说。”刘据话音刚落,立即有狱卒拿走吴黄金嘴里的布条,一阵难听粗粝的咳嗽声回荡。

人一能发声便开骂:“老妖婆!我明明已经捆住了你!将你带到了卉院,我几个弟兄可都是看到我捆了你的!什么撞石头,明明是你使得妖法!”

这边还未有人反应过来,一边瘫软在地上的米面儿忽然有了反应,“妖物!妖物太子!”

场面甚是热闹。

第四十五章 缘分

刘据直接给向暗处递了一个眼神,立即有一个暗卫领命,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七个暗卫便可全数集中,去找那“卉院”。

小桨克制住自己的退缩,此时此刻,泊春不在这边,娘娘又刚回来,万不能再出差错。

他掐着自己手掌的虎口,一边笑,一边朗声道:“一个说太子殿下是妖物太子,一个说娘娘是老妖婆,能不能换点新意?乱力怪神在殿下这里是行不通的,我劝你老实交代,好少受几分苦。”

“老子说的就是实话,我还真就不信了,明明我们已经到了卉院,捆的严严实实,怎么就……怎么……”

刘据淡淡的道:“你从本太子面前掳走了人,然后两柱香后人再回到本太子身边,中间在牢狱、路上又耽搁了会,你和我说说,不是你晕了过去那是什么?”

吴黄金一点不见老实,他直接顶上:“老子说了……”

智鱼咳嗽,“你会不会是做梦了?我有时也会如此。”

刘据淡淡的威压四散,“乱力怪神之说,我早在到这之前就听过了,听的也够多,还不是找到了蛛丝马迹?你若是再胡乱说话,说一句便割一个手指头。”

一时没了说话的声音,可闻绣花针落地的声音。

“叩叩”两声,容生君再次探了进来,见里面足足十个人,要跨进来脚收了回去:

他温声道:“这贵客来的也太多了,小的还是不进来了。”

对容生君,史氏还是有歉意的,好好的来了这么多人,过后要麻烦人收拾一顿。

正要接话,她面上细微一动,吴黄金是不是突然挺了挺背?

往常她的儿子刘进做错事,而且要被发现了才会身躯僵硬,有一刹那哪儿哪儿都不对。

吴黄金对上真正的太子他都不怕,这会儿又怕什么?

要说有什么变化,能有什么变化?

一丝熟悉的灵光乍现……难道是……容生君?

说起来缎带一直是贴身保管的,确实是住在这里的时候不见了的,泊春、小桨、智鱼都不会拿,那就只能是原本就在这里的人。

拿她的贴身之物塞给小童,十之八九就是小童的仇人。

小童的仇人、掳走她的人是同一伙人,所以容生君会是那样貌和夫君一般无二的人吗?

史氏不禁专注的盯着他,身形是单薄的,站姿奇特,格外的清韵十足,一袭宽大的青袍将他衬得精瘦。

以往她不曾想过不曾疑心,现如今刨去一起外在,他的肩膀、手臂、背……倒是有几分夫君的影子。

其花花绿绿的药还在脸上,看不清容貌,声音是压着的,也许他不压着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一只宽厚的手覆上她的脸,仿若压在她的思绪上,耳畔湿润:“看什么?”

史氏一下子对上刘据的眼,清楚在夫君面前看另一个男人看入神了,惹来夫君的怒意,她讨好的笑笑。

小声解释:“吴黄金他神色有异,夫君看他那个模样,他看见夫君都不害怕,此时却是这幅神态。”

不光刘据,一旁听见了的智鱼和小桨也是看了过去,吴黄金没什么变化,唯独眼睛在左右不定的飘忽。

史氏愈发小声了,“容生君一进来,他便是这个模样,会不会是……容生君?”

几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人一直和他们一起住着,足足住了五六日的模样,真的是他的话,胆子未免太大。

还是那般,事情到了现在没了进展,聊胜无几。

智鱼虚了一眼刘据的神色,他伸手放在自己腰间的剑上,当即走向门口,“容公子!”

容生君自然的转过身来,拱手施礼:“智公子。”

“太子殿下有话想问问公子。”

容生君面上略有疑惑:“是。”

此处实在拥挤,狱吏覃立略略躬身,主动道:“太子殿下已有两侍卫,小的就先在门口候着了,也听得见里头的话,有事唤一声覃立,小的便会进来。”

“去吧。”刘据微微额首。

容生君拢了拢长袍跪了下来,“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要问小的?”

几个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史氏从刘据腿上下来,温声细语:“妾身记得初到贵地时,容公子遣了妙六赠与妾身一瓶伤药,说容公子长的和夫君一般俊美,问妾身可有适龄的女儿。”

在场的几人都是不清楚的此事,不过史氏扭伤脚确实涂了伤药,那伤药原来是这容生君的。

容生君顿了顿,面上苦笑,“娘娘记得清楚,确实是这样的,那时小的还以为殿下与娘娘是哪个富贵人家,相遇便是缘分,想攀个亲家。不想太富贵了,小的不敢妄想攀附龙孙凤女,便不敢再提。”

她本意是想问为何是一般的俊美?是不是因容貌是一样的。然而这一番话答的也毫无差错,史氏心中有一些动摇。

压了压心境,她再次看了一圈周遭,并无发现有何异样,心里有些郁闷感。

倒是妙六和泊春并不在此处,不由得小声向小桨道:“说起来泊春在哪?妾身浑身黏腻的很,该沐浴了,小桨你去瞧瞧。”

“是,娘娘。”

史氏转过头来仔细的盯着容生君,一会儿有些失望,容生君太过镇定,一派风轻云淡,面上又涂满了药,实在看不出纰漏。

难不成真是她误会了?

她轻轻的叹气,温声安抚的道:“容公子……妾身也是谨慎并无恶意,适才吴黄金见公子来了,神色有异,妾身便以为和公子有些关系。”

一道声音粗鲁的插了进来,“你个老妖婆说的话,你们也当真?她满口胡话。”

智鱼“啧”了一声,“你想割掉个手指么?”

吴黄金一下没了声音。

容生君依然一派淡雅如竹,“娘娘受惊了,谨慎也是应该的,幸好无大碍,小的一会儿就给娘娘买些滋补之物。”

史氏笑笑,低头朝着身侧的夫君露出一个无奈的神色,不过即是已在试探,倒不如探到底。

她口里对着容生君说道:“容公子有心了,妾身多谢公子,公子如此人物,妾身倒是有些想看看容公子的容貌,往后若是见了,妾身也好认得出容公子。”

容生君不曾有任何一丝反抗,他点点头,任由智鱼取来水擦掉脸上的红红绿绿。

眼见此,史氏叹出一口气,看这情形大抵真的另有其人,侧过脸来不再看他,满心思虑。

几十息过后,一片静默,史氏皱着眉望过来,她的眼微微瞪大,向前走去,结果被身后的刘据一把抱住,扣在腿上不让动。

那张脸上的眼、鼻、口、耳,全和刘据一般无二,连左眼角的痣都是一样的!

第四十六章 不甘

他正对着众人,大大方方的露出脸来。

智鱼:“你……你不会是殿下的双生兄弟吧?”

“不不。”智鱼自个儿反驳起来:“看你年纪,倒像是殿下流落在外的亲生子……”

引来刘据一瞪眼,这十几年来智鱼一直在身边,干了什么事不知道么?

没成想智鱼干脆利落的回瞪,“殿下你什么意思?我说的是假的肯定没反应,所以真的?”

平日里也就刘据和智鱼两个,随智鱼乱说什么他都能当没听见。这几日不同……这种乱七八糟的事,能想好了再说么?

屡屡行事不妥当,刘据第一次觉得使惯了的侍卫也不是很好。

容生君的眼神很暗,比起刘据他更有一种奇异的韵味,吸引的人不由自主的望向他。

智鱼立在他身侧,却迟迟不敢上手捆了或者制住他的要害。

像、太像了。

刘据定了定心神,几分思量,“也就是说,你便是灭村一案的凶手,也是你掳走了二娘,为什么这么做?”

智鱼回过神来,一把将剑“瞠——”的一声架在他脖子上。

容生君眼里黯淡无光,不见挣扎还闭上了眼睛:“我的生母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她自小卖去了青楼,有一日,皇帝经过此地,正巧见到我生母,一年后生下了我。”

是真是假,凭他那张脸也没有人会质疑。

刘据将这些妙六端上来的菜尽数放在一边,发生这样的事他不也会再下筷了。

好以整暇地伸出两根手指,在木桌上敲打,“亲妹妹?姓什么?年龄几何?”

皇后的出生并不高贵,很早以前是个舞女,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流落在外也是有的,不过他没有多少的怜悯之意。

母后能够坐到皇后的位子,一个是自身谨小慎微以理服人,一个是生下长子母凭子贵,一个是外戚堪当重任,立下汗马功劳,是以才坐的了皇后的位子。

辛酸与劳累他都是看在眼里的,慕名而来的远方亲戚不知凡几,全想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念着恩的还好,见得吃里扒外的多了,他的心也就渐渐冷了。

再看容生君,还真属于那个范畴。

容生君:“她卖去青楼的时候年纪很小,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是皇后娘娘同母异父的亲妹妹,流着一半相似的血脉,可她不是宫中妃子,亦不是在宫中生下我,虽然是皇帝的血脉,可我就不是皇子。”

智鱼的手抖了抖,他擒拿的是一个“皇子”?

是不是皇子其实全凭皇帝一念之间,容生君这番光景,要么是皇帝并不知晓此事,要么是皇帝默认他的存在,或者说是全当不存在。

容生君奇异的目光注视太子,宛若冰冷的蛇类:

“我明明和你就相差一小部分的血脉,你是高贵的太子,而我是低贱的妓女之子。”

刘据站起身将怀里的史氏放在木椅上,人迤迤然的走了过来。

“身份不同,所担当的责任亦是不同,就像这件事,我若是做了,除非天衣无缝,否则父皇定会褫夺我太子的身份,而你不同,一个不记载在玉蝶上的皇子,父皇绝不会将你如何的。”

“可我还是觉得不甘,为什么我的人生在我出生前就已经决定了?”

“你焉知不是因你生母长的和我母后相似才得临幸?父皇轻易是不会要青楼女子的,哪怕再美。退一步说,青楼里的女子轻易不能生下孩子的,你可知你的出生便已经是不易?后宫中有孕的女子极多,真正生下孩子的不过几个,不算上公主,也就四位皇子。你还觉得不甘么?”

容生君满目迷茫,“是么?是这样……”

“是。”

容生君:“我越是长大,长的和你就越像,有一日,我学着你的模样装作你,去讨到了一顿饱饭,然后我便一直如此,直到在那个小村子,那里民风淳朴,与世无争,我在那里住个几年都不用担心有人会发现我。”

没有人打扰,由着他缓缓道来。

容生君:“这里最美的一个姑娘叫珠儿,她一直想要嫁给我,可是有一日,她说她想当太子妃,可我又不是太子,我拿什么给她?各个都想要我给他们点什么,我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太子妃……看来万般女子皆是想要当太子妃的,刘据忽然升起一点胡思乱想,往后看了眼史氏。

史氏冷不丁的收到自家夫君的目光,奇怪的看了看自己身上,有些疑惑,她衔接的应该算自然才对,夫君发现什么了?

容生君眼神放的极远,“然后我放了点粉在水里面,一夜之间,他们就全睡着了,喊也喊不醒,我本意只是想要他们难受个几天而已。”

“什么粉?”

“……我忘了哪里来的,我从我身上找出来的……”

见问不出来,刘据果断的引着容生君接先前的话头,“都睡着了,然后——”

容生君:“然后……然后我就走了,我在这里住了一个月,你们就来了,我还挺高兴的,讨好太子,求太子向皇帝说上一说,我也许就能恢复皇子的身份,荣华富贵。”

这话也让众人想起来这几日容生君招待的妥帖之处,越发不是滋味。

“渐渐的,我发现我们两个不光容貌相似,声音相似,喜欢的也是相似的。”

刘据的面容有了变化,额头上青筋根根清晰,走了两步,挡住容生君望史氏的目光。

容生君眼里满是深情,“不久后,我又发现你们在查这件事,还找到了人,那怎么行?”

智鱼豁然开朗,一股子的懊悔:“我明白了,掳走娘娘,那娘娘便是你的,而且娘娘想要回来还回不来了,再一嫁祸,你也就能抽身了,一举两得,不对,你怎么确认的人,你……还偷听了?”

智鱼自个儿继续道,“也对,这屋子哪里不是你的,不算偷听,我以下犯上不该疑心娘娘的,让你钻了空子。”

“是,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认罪,可我想见见皇帝,亲眼见一见他,我从没有见过生父……”

第四十七章 了结

这要真让他见到了,哭诉一番,皇帝念着父子情意,虽然不可能恢复皇子的身份,然而免了此事,许一生荣华富贵还是极有可能的。

场面一时冷了。

容生君和皇帝有血脉的纽带,容生君与太子何尝没有血脉关连?

可是他犯的又是这样的罪,真应允了,岂不是这十几日昼夜兼程、鞍马劳顿,全白费了?

正当众人默然之际,一道更年轻声音插了进来,“是啊,血脉毕竟不一样,做错了事也不会受到责罚。”

米面儿两眼炯炯有神,他不知何时从呆滞中回神,还坐了起来:

“小的已经全部知晓了,请太子殿下给小的一盏茶与这人了结了往事,小的身子已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恐怕一盏茶后便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回光返照。

刘据欣然应允,“请便。”

米面儿踉跄的走至容生君的身边,几分急迫,他深深的盯着容生君的脸,好似对着长长久久的爱人。

他的双眼很亮,“你这张脸我看了一百个日日夜夜,三十多日在午夜梦回之际魂绕我的梦中,你教我读书念字,教我道理,讲给我听故事,我很感念你。”

稍稍停顿,“你抢我心爱的女人,我不恨你,我只恨你害死了她,害死了一村子的人,早知道我就不该救你。你是不是想见皇帝?”

在史氏有所预感之时,只见米面儿裂开一个笑,他的身子软软的倒向容生君。

容生君一脸冷漠的移开视线,下一刻,他的面色大变。

异变突生,几声惊呼。

一股子腥味油然而生,米面儿被容生君一把推开,一长道汩汩的血从匕首处流了出来。

智鱼一时不知该扶还是继续架着剑。

米面儿躺在地上笑,“哪怕抓住了你,冤屈也没法被世人所知道。灭村那么大的事,在皇帝眼里就和今日多用了顿饭是一样的。”

容生君面露苦楚,人都站不起来,气息微弱“你……你……”,一个时辰没有郎中来,怕是命不久矣。

正在地上跪着的吴黄金,眼睛灵活的转了一圈,忽然暴起!

看他冲的方向正是太子殿下那边,电光火石之间,待智鱼看清,差点眼眶欲裂,继而拼了命的去拦。

不想那人临时转头去抓史氏。

“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捏死她!老子……”吴黄金暴喝道。

他根本没有将人完全拉过来,手里也无趁手的武器,便想和以前一样趁人慌神之际强抢。

话还未说,刘据一下子就将人拉过来,直接往怀里一扣,再兜起来,不漏出一丝一毫,一脸难看的望向他。

智鱼一下将剑掷了出去,人“啊”的一声腿上“汩汩”流淌。

智鱼脸色极为难看,粗鲁地直接拖了他,扔到门外的狱吏覃立和两狱卒手里。

这厢,米面儿丝毫不被吴黄金影响,面上自顾自的一片畅快:

“……你若是见了皇帝,那冤屈就更没法报了,所以我先下手,以祭九泉之下的两百多口人,不过……倒是给太子殿下添麻烦了。”

米面儿晃悠悠的站起来,智鱼神经紧绷,立即将滴着血的剑架在他身上。

只见米面儿面上无畏,自顾自地从自己的衣袖里翻出一团红线,他一摇一晃地站在史氏身前。

“这是当初说好的宝物,这里面每一股都是我们村子年过半百的老者亲自编织的,最后由唯一的一位百岁老人亲自编织成一根绳子,我身无长物,唯有这一个是珍爱的,以此报答,望娘娘不要嫌弃。”

他看着被刘据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史氏,笑了笑:

“太子殿下先拿着,编织一番再赠予娘娘也是一样的,我到底也是十六的年纪,是个男人了,授受不亲。”

史氏面上一酸,拉了拉刘据的袖子,感觉到刘据的接下了这一团红线,她道:“我便当做你和夫君送给我的,谢谢。”

米面儿:“谢什么,我还要谢谢娘娘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在人世间的恩怨了了,可我不愿同此人一般滥杀,免得父老乡亲怨我干了坏事,我愿以一命抵一命,望殿下恕罪。”

米面儿口齿不清的说完,人便倒向容生君,容生君本就躺在地上无法动丝毫,这一倒下,两人的生命都到了尽头。

智鱼睁大眼睛,他的手微微颤抖,“好绝然。”

几番突变差点回不过神来,面皮都在颤,刘据呼出几口气,尔后喊了声覃立。

狱吏覃立立即恭敬的低头,听太子殿下道:“这事你看着办吧,自向父皇请功劳也好,压下此事也好,尽量将我摘出此事,我不喜欢麻烦。”

“是,太子殿下。”覃立立即应道。

这事情到了这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就再没了继续待下去的缘由。

血腥味愈发浓重,一阵一阵的压迫人。

刘据皱了皱两道眉,直接拦腰抱起史氏,口里吩咐道,“另外找住处。”

“是。”

期间,五个暗卫擒住了在卉院剩下的五个人交给覃立后,再次隐于人群里。

小桨为了史氏沐浴一事去找泊春,结果他人到时,泊春已经昏迷了,饭菜撒了一地,妙六在旁边惊慌失措。

于是,又将妙六交给了覃立。

连带着几个人想起这几日用过容生君备的饭菜,又去找了大夫。

风风火火到了新的住处,皎洁的弯月已然升起,几只小虫的叫声此起彼伏,在静谧的黑夜里,格外幽深。

史氏浸泡在水桶里,呼出长长的一口气,嘴里咕咕嘟嘟的絮叨,“太黏了,黏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在外头的泊春,有气无力的回道,“夫人,将就着些,等咱们回长安,泡花瓣浴。”

史氏掬着一捧水,笑着道:“今日你差点被人也掳走了,记得早些歇息,明日我会晚些起来,睡过了没事。”

从里面的纸窗看到泊春用一手揉了揉脑袋,“奴婢再守娘娘一个时辰不碍事的,奴婢是老婆子了,就是有个事商量一下。”

“什么事?”史氏揉搓自己一边的发,漫不经心的道。

“就是……下次能不带老婆子出门了么?奴婢管管太子府的几个新婢女还行,在外头,老婆子是真的不行,奴婢回去细细选两个侍女来陪娘娘。”泊春有些气虚。

第四十八章 不介意

“下次?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夫君说过就带一次,而且我被……大概是没有了。”

史氏有些闷闷不乐,她还是喜欢时时刻刻陪在夫君身边的,儿子也十五岁了,再过一两年娶妻生子,到那时,她一个人该是多么的孤独。

“夫人,真凶是容生君?”

史氏漫不经心的道:“是。”

“夫人,奴婢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是夫君和狱吏都确认过的……其实,越是阴毒的人越是会伪装,世上表里如一的人极少,而且一个人总是有很多面的。”

“奴婢觉得公子和夫人就很表里如一,是世上最好的人。”

史氏笑笑,“嘴甜,好了,若是还有下次,我肯定另择人出行。”

泊春双眼亮了些,“是,夫人。”

深深的感觉到事情是结束了。

一道熟悉深厚的嗓音,“早点歇息,夫人我看着。”夜色中他的面貌轮廓的弧度,硬中带着点点柔和。

泊春老老实实的道“是”,几个人里头就她一个人中过迷药,太子殿下和娘娘都发话了,也就痛快的离开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重回平静。

史氏的身躯有些僵硬,她还是有些在意夫君那奇怪的一瞥,外人在时夫君定是不显露的,独处时就不同了。

人从水中起身,三两滴水溅在地上,来不及擦拭,拢了外袍就坐在了床榻上,一边侍弄自己的秀发,一边盯着进来的夫君。

轻声唤了一声:“夫君。”

刘据“恩”了一声,走近前来,史氏留意到夫君也是沐浴过了,头发湿漉漉的,散发阵阵清香。

一盏茶的时辰里,两人再没了言语。

史氏一下子想了许多,一会儿是身手被发现了,一会儿是夫君是不是嫌弃她被人掳走,不要她了。

心有些揪着,她迟疑的走近,“夫君,我……”

正巧刘据也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史氏的目光如蜻蜓般点在刘据的身上,口吃了起来:

“我……那…夫君……你……”

刘据人端端正正的跪坐在床榻上,几分端庄几分儒雅。

他看着史氏,神情是严肃的,然而眼神却是有些灼热,口里道:“这个脱了,我看看。”

史氏愣了又愣,准备好的话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什……什么?”

“我要亲自验。”

验什么……是…痕迹么?

清楚了意思,史氏顿觉头顶要冒烟了。

她其实是想从“今日发生了那么多事”开头的,再提一提太子的丰功伟绩,再侧面探太子对她有无怀疑。

这猛的一出彻底打乱方寸,她不知是要羞还是要怒,是答应还是拒绝,“夫君……那个……”

几息后明白了过来,她好似也没法拒绝。

一晚上翻来覆去,蜡烛点的亮堂堂的,什么都无所掩盖,验了个彻彻底底。

那日光攀援上了窗棂,透过青灰色卷花纱帘,毫不客气的洒在灰被上,顺便将卧着的人露出来的脸和手臂镀上一层金。

“丑时了夫人。”泊春有些担忧的望着闭着双眼的史氏。

若不是太子殿下叮嘱,这会儿她肯定要拉娘娘起来了。

主子自然是能睡到日上三竿的,可是……这上头还有个更大的主子,多少也得顾及着不是?

而且娘娘连着错过了午时的用饭。会不会对身子不好?

泊春有些忧愁。

塌上的人翻了身,史氏白净的面容满是疲惫,一手揉了揉脑袋,“头好疼,殿下呢?”

“殿下在庭院里喝茶,已等了娘娘足足三个时辰,娘娘快些起来,殿下说了要带娘娘去看灯笼。”

泊春面上满是兴奋,昨夜特地半夜爬起来将脚上的泡挑了,敷上药后才上塌安歇。

“灯笼?”

泊春恭敬的道:“今日是凉州的一个长翁主十五生辰,街上全是灯笼。”

闻言,史氏合着的眼珠子转了转,抬起头半眯着眼看了一眼窗,又收回目光来,沉声道:“扶我起来。”

“——是。”

史氏困难的坐了起来,仿佛下一刻全身都要散架了。脑里胡乱寻思着昨晚夫君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娘娘……”声音哀切。

正要搀扶着走下来,对上泊春泪汪汪的小眼睛,她的头好像更疼了些。

泊春看着史氏脖子处大大小小的青紫,不由地哀道:“娘娘你身上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掳走的事殿下还介意着?”

这等私下里的事,她一个做奴婢的能怎么帮?

史氏回忆起昨夜夫君那老不正经的模样——大概是不介意的。

“无事,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么?”她示意泊春看她的脸色。

谁料泊春斩钉截铁的道:“像!”

史氏一巴掌压在泊春的脸上,“勿要胡闹,赶紧扶我起来,殿下在等着的。”

“唔……是,娘娘。”

史氏一身紫粉参半的长袍,头戴一纯金镂空硕大的金簪子,此簪是特意换的,正好压着长袍的颜色,不然整个人未免少了几分沉稳。

沿着石板路,一步一步走来,映入眼帘的是俊雅男子侧着身子凝望远方,他手里握着不足拳头的茶杯,纹丝不动。

身侧立着两男子,一个气质清傲、一个眼神狠戾。

智鱼瞧见了她,立即走到她身侧,眼里是温顺的,兴许还有几分歉意,史氏对着他点点头。

史氏走来耐心站在刘据身前几息,待看见刘据皱着眉抬起头,再是倏忽变得惊艳的眼神,不免升起一丝丝的得意。

“走了。”刘据丢了手里的空茶碗。

“妾身听泊春说过了,可是要看灯笼?”史氏娉婷地走近,那一双眼清亮而含蓄,流淌着温情。

刘据侧过脸来“恩”了一声。

……

远方人声嘈杂觥筹交错,大大小小的灯笼,有像兔子的,也有像乌龟的,更多的是四四方方的。

“那个是能飞上天的。”刘据指着一个摊位说道。

一旁三四个人点燃一盏盏灯笼,放飞天空,小孩子欢乐的笑声此起彼伏。

史氏点点头拉住刘据的袖子,“还有在水里的。”

湖里几盏灯唯有托盘的模样,有的托盘是荷花状的,有的是一叶扁舟,不过这一叶扁舟真的是一叶大小。

第四十九章 说不出所以然

微弱的光熠熠生辉,人欢喜的脸一张挨着一张,煞是喜庆,而若到了晚上,这幅景象便还要好看几分。

人挤挤攘攘的。

刘据瞥了眼史氏抓着他的袖子,嘴角微勾起一个弧度,用另一只手点了点摊位,眼神示意智鱼,“三个馒头。”

智鱼认命,自从到了新住处,哪儿哪儿都遭主子嫌弃,明明平日里刘据自个儿就会做的事情,却尽数交给他来办。

罢了,他触了几次主子的逆鳞,多做一段时日琐事而已,不碍事。

心中就是懊悔这真凶居然真和史氏没太大关系,且可以说是由她拨开的重重迷雾。

史氏才是大功臣,他不过就是个小卒。

其实他怀疑史氏,应是哪里有让他感到不妥的,不然为什么明明不久之前才释然,一急之下又给绕进去?

直觉史氏定是有问题的,他内心深处已经察觉到了什么,然而怎么都说不出所以然。

抓耳挠腮半响,智鱼都想给自己来一剑。

从兜里掏出几个五铢钱买了五个馒头,他也是饿着干活的,偏红偏黑的菜,一点食欲也无,没心的白馒头倒是正好。

智鱼黑着脸递给史氏,得到了一个矜持又满是笑意的额首,他的脸细细的裂出一条缝。

史氏确实也饿了,白胖胖的馒头在手,好似一个香饽饽般勾人馋虫:“妾身很喜欢这个。”

刘据的耳朵动动,略有些薄红。

他看了眼智鱼,不经意间侧了个身子隔开智鱼与史氏,他从不怀疑史氏,可是智鱼总是对着干,这段时日他是有些嫌弃智鱼的。

刘据看看史氏,再看看那一个馒头,心中升起一点奇异的感觉。

一个就能满足,这么好养活的么,他依稀记得后宅的妇人只喜欢金银珠宝的,斗起来还挺凶残。

再看了眼史氏,模样长的无害,整个人温顺,平日里不添麻烦,可能……他这个比较特别。

“夫君,找地方坐坐可好?妾身不是很喜欢站在人群里。”史氏轻声道。

从沉思中拉回神,这时辰离夜晚还有些时候,坐一会儿也好,不禁欣然应允,“好。”

三楼的小隔间里,窗口正好能将道路上的人尽收眼底,底下灯笼无数,格外的赏心悦目。

店铺的楼顶鳞次栉比,一个灯笼从中飘了上来,晃晃荡荡的升到木窗口。

史氏目露新奇,伸出一白皙的手,指尖点了点,灯笼在空中转了个大圈,变得愈发的摇摇晃晃。

灯笼升上天往往载着一个人的寄托与愿望,升的越高越远就越是好。

她眼睁睁看着灯笼摇摇坠坠后缓缓向下,有些心虚的伸回手,赶紧坐回木椅上。

“夫君,灭村一案算是这么结束了么?”

“是,真凶已然找到,后面的事大可不必我们出面,交给狱吏,他会解决的。”刘据淡淡的道。

“那作案的粉…药物,妾身觉得很是蹊跷……这后面会不会还有人在谋划?”

前有花觅一事,她便多了个心眼想再探下去,可惜米面儿太绝然,用了同归于尽的法子,不然还能再挖掘出一些蛛丝马迹。

“李广利的谋士也出现在这里……此事若是再挖到后面,牵连就广了,触及继位一丝一毫,父…父亲定会疑心,我又一向无心这些个弯弯绕绕,既然真凶已然找到,这事就这样了。”

刘据声音深沉而有力,他拿开一绿叶纹路的茶杯,拎起飘着热雾的茶壶,冲入杯中,一根根茶叶旋成涡,沉沉浮浮,煞是碧绿。

史氏略微诧异的扬眉,李广利的人她倒是没想过,私以为是某个善于施毒的人藏匿于后方。

她口里温顺的道:“是,夫君。”

一旁的智鱼、小桨、泊春等人都有些不想再谈此事,闻言终于结束,不禁心里松一口气。

史氏双手捧着馒头,一口一口咬着,思绪飘的有些远。

“夫君,进儿已十五的岁数,夫君看是不是要看看那长翁主?”

一侧的泊春立即将耳朵支了起来,轻声道:“长翁主十五的生辰,竟让这么多百姓张灯结彩,当是个人物,至少在家中定是备受宠爱的。”

史氏是随意一问,泊春却有些期待,她是看着进殿下长大的,若是娶了长翁主,太子往后再有其他子嗣,想必进殿下也是绝不会吃亏的。

这边刘据想了想后缓缓摇头,“备受宠爱的不一定是适合进儿的,娶妻重要的是进儿喜欢,而若是喜欢,他得自己去求取人家,自己娶来的才会觉得珍重,而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史氏吃完最后一口,双手相互揉搓片刻后,一素手拖着下巴,眼里有些迷茫,“可妾身与夫君当年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为了这,她还特地从无名山遣了回来,不然继续下去,她的造诣定然今非昔比。

师傅说过她是半仙之人,身怀仙魄,假以时日必可飞升,位列仙班。她嫁过来闲暇时虽不曾荒废,但到底没了师傅督促,近几日还很是贪恋美色……

史氏勾了勾耳朵后的一缕发,又想着位列仙班的事太过虚无缥缈,其实先陪夫君白头到老,再说也不迟。

“咳——”刘据轻咳了一声,“从一百幅画像里独独选了你,这还不算么?”

闻言,史氏略略疑惑,两根手指戳在自己的脸上,眉尖扬起来。

刘据忽然有些心虚,他的情根委实开的晚,懂得情为何物,已然三十的年纪。

让他自己去找说不定一辈子孤独终老,史氏伴在他身边,还真属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范畴。

追溯至束发之年,母后想要一个小皇孙,屡屡劝说后见他无动于衷,性子便上来了。

大收大揽地收来千来幅适龄女子的画像,再粗粗筛选剩下百来幅送到他面前。

他当时清楚无论选与不选,一定有女子送进他的宫里,他在听了下人说的一段过往后,就从里面选了她。

再说那段往事,好像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的一般,源于两人幼年,就在一座山下。

他那时就是一个顽童,小小年纪看起来像个金童,可实际上,性格顽劣无比。

第五十章 慢慢变老

一日奴仆不在,他瞧见一长的唇红齿白的小姑娘,想要她手里的珍珠,那颗珍珠足有拳头那么大。

他那时候哪怕要天上的星星,父皇都会给他摘下来,实在摘不下来还会送个几箱的珠宝,只为这么个独苗高兴。

养的顽劣的像个小霸王。

小刘据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左看右看,见无人留意,一脚踹在小姑娘的背上。

“噗通——”一声,连一滴水花都没有的给直接踹进溪流里。

溪流只是浅浅的,里头连拇指大小的鱼都游不过来,也并不湍急,缓缓流动,清澈可见底。

然而重要的是人小姑娘,年纪也就四五岁,白白胖胖,好看和个小仙童一样。

爹娘待她的好不比小刘据差,精心养着,从不磕着碰着,这一下还是脸着地,怎么不疼?

自然是呜呜大哭。

幸好他皮是皮,还知道要救人。也幸好救下了,不然史氏定不会嫁给他。

……

史氏伏在刘据的腿上。

听着外头繁华的声音,鼻尖是清新的凉风,深深的呼吸,吐出浊气,这般不知不觉望着窗外已然两个时辰。

刘据望了眼外面,湛蓝的天仿佛在墨水里浸过的,几盏灯摇摇晃晃的飞上天来,不知最后落在谁人的身前。

“夫君,天黑了,去买灯笼可好?”

“好。”刘据敛着眼里的温情,伸手抚了抚史氏的秀发。

灯笼其实拎在手里的不算稀奇,要买就买能放飞的和水里游的。

一个小贩说的口沫横飞,“来看看啊来看看,这个是太子殿下出生那年造的纸,这里头可是萤火虫,拎的累了,解开再放养在外,那后面的几天几夜都能看见亮光!”

一点一点的萤光飞舞,确实好看。

刘据有些在意那番话里的“太子殿下出生那年造的纸”,史氏会要么?侧过头来低声问史氏:“要么?”

史氏倒是没留意,她缓缓摇头,小眼神瞅着远处的景象,“不,妾身还是喜欢天上飞的还有水里漂着的。”

“好,自己选。”刘据有一丝失望,又觉得纠结这很是无聊。

“哎——好一对郎才女貌的贵夫妇,夫人看看这灯笼,银子做的,可提着走也可放在床头,这上头的字寓意‘百年好合’,名师写的,好兆头。”

史氏盯着他手里的银质灯笼,每一寸皆是镂空,唯有底座是实心的,里头小小细细的一截蜡烛正燃烧。

“哪位名师写的?”史氏拿起来瞧了一眼文字部分,回忆片刻并没有印象。

“这……小的不识字,只知是名师所写,不知哪位大师。”

正好看见底下有一点小瑕疵,史氏放下灯笼,道:“还有更适合的人在等着它。”

没走两步,立即有晒的发黑的小贩凑了上来,“公子,这个灯笼好,随便写字,点了以后往上一放,我老五敢打包票,我这个绝对是飞的最高最远的!许愿肯定灵!”

史氏看了半响,拿了一个最大的,“真的灵?”

“灵!”

史氏仰着头看看刘据,刘据心神领会,“那就这个了。”

“好嘞!”

智鱼青着脸上前掏了几个钱,面色看起来格外的不善,直看得小贩心里嘀咕。

智鱼:“这些钱可够?”

少少的五个五铢钱,这么一个一个的放在摊位的布上。

小贩苦大深仇:“公子,这个可是最大的,少说也得十五个钱吧?”

史氏和刘据已然提着灯笼走了。

智鱼的脸色更差了,又从兜里掏出五个,眼里危险:“卖不卖?”

“呃……行行行,怕了你了,强买强卖……什么个人啊!”小贩瞅见智鱼身后的剑一晃一晃,于是后面几句嘀咕的很小声。

人挤攘攘的,在下面委实挤的辛苦,无奈跑到了屋脊梁上头。

史氏与刘据稳稳坐在上面,三个仆从窝在下头,时不时的望他们几眼。

微风阵阵,史氏拿起备好的一支青竹笔放在刘据的手里,“夫君闭上眼。”

“为甚闭上眼?”刘据略略疑惑。

“妾身想借夫君的手写几个字,可是许愿灯笼上写的字不能让人知晓,不然就不灵。”史氏轻声的道。

尤为的理直气壮。

“好——好——”连道两个好,刘据闭上眼,任由温软的手覆在他半个手背上。

半盏茶后,史氏轻轻吹干,上面写着: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愿此生与夫君共度一生,永不分离。

点上蜡烛后,她双手托着送往黑夜。

史氏回首时对上刘据的眼睛,两人的眼里全是对方的小人影,微微一笑,她倚入宽厚的怀里。

“这送给你。”刘据从袖子里取出一根红绳,上面缀着两粒金球。

“那缎带上全是血渍,不好,这根绳子倒是干净,去寺庙看过了,确实是有福泽的,重新编成链子,赠予你保佑平安。”

“谢夫君!”史氏眼里满是惊与喜,爱不释手的把玩,她有些迟疑的,“妾身也有一物想赠与夫君。”

“是什么?”

史氏从袖子里取出来,是一串珠玉串成的手链,最中间的一个是拇指大小的玉石,形状有些像猫,尾巴那儿凿的小孔正好串起来。

半透的玉石日光下透出点点金丝的色泽。

这块玉石她用仙力看过,上头一小团红云环绕,红云即是鸿运,定能助夫君稳固自身的气运,不再轻易受到伤害。

由于这是在卉院里从他人手里拿来的,特意雕刻的更像是一头小猫,憨态可掬。

“好。”

看着看着,史氏噗呲一声笑了,“当年妾身与夫君也是如此互换信物的,想起当年,妾身真的好高兴。”

刘据一愣,捏着她的脸颊,“有什么可高兴的?往后的日子很长很长,我们一起慢慢变老便是了。”

“好啊,比三十还要老,七老八十夫君也得只有我一个,不然就不陪在夫君身边。”

“不陪我……那想到哪里去?”

“陪着进儿,陪着小孙儿。”

“好好,七老八十还是与你在一起。”

那一个灯笼果然又高又远,说话耽搁的功夫,已经只能看到一个小点。

一片夜色里,灯笼零零散散的,构成一幅别样美好的画。

第五十一章 回府

十一日再一次没日没夜的跋山涉水,不同的是过来时两个人还多多少少矜持着,返回长安这会儿你情我浓的。

泊春蹲在角落里尽量不打扰到太子与娘娘,自个儿可怜兮兮的看自己脚上和嘴上,全起了泡。

三人在一辆货车上,后头一辆紧紧的挨着,上头坐着智鱼和小桨,气氛还算平和。

智鱼看了一眼太子的方向,眼里划过一丝精光,用脚拨了下小桨的腿,哥俩好的语气:“诶诶诶——”

“啥?”

“你不觉得你家主子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小桨翻了个白眼:“哪里奇怪?”

智鱼:“比如她的身手,你看她这么长的路,猛然的跋山涉水,至少意思意思起个泡不是?”

唉,没事好好的,居然奇怪别人不起泡。

小桨看了下自己的脚,神情是嫌弃的,“你怎么知道主子没起泡?”

智鱼一下子哽住,向前瞅了下,“泊春说的。”

小桨有些没耐心,这气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

“你管我家主子有没有起泡,万一是我家主子身体好,然后出来就涂了药嘞?天天涂天天涂还能起泡儿?”

智鱼一张清傲的俊脸也是嫌弃的,两两相看生厌。

“你以为我不嫌弃,还不是为了主子安危,你懂个球懂。”

小桨又是一个白眼递过来,“验出来又如何?顶多我家主子会武功,又能证明什么嘞?”

“女子怎么会武功?”智鱼依然觉得史氏和容生君有关,但这是不能和小桨明说的。

“怎么断定?我也是娘娘在太子府后,我才在娘娘身边的,前十五年,说不定就在练武。再说我凭什么帮你?那是我家主子。”

“你看啊,娘娘是你家主子,可有危险的时候,你第一保护的还不是太子殿下?一个道理,你虽然是娘娘的侍卫,到底还先是太子殿下的侍卫,试探一下,也不过分。”

提到那事小桨就来气,他本来就很愧疚,还提!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先是皇后娘娘的侍卫,尔后再是太子殿下的侍卫?”

智鱼一愣,“皇后娘娘就太子殿下一个皇子,你说说能不一条心么?”

小桨瞪大眼,离得智鱼远了一些,抱着手臂,底下是车轱辘一滚一滚的。

“可是皇后娘娘和良娣娘娘可没有这关系,大不了让殿下再娶一个……呸呸呸,全是屁话万不能当真。”

说着说着,小桨的眼珠子一转,改变了想法:“行了行了,你说吧怎么试,试完了后你得护着良娣娘娘。”

心道:退一步,若是他小桨参与了,至少也知道些分寸,不会误伤了娘娘,这事之后再将智鱼变成自己人——不亏。

“行,成交。”

小桨:“我可说清楚了,我答应你试,是因为相信娘娘,也相信殿下……我总觉得正主子不着急,你个侍卫瞎着急什么,我看你就是看主子你情我浓的,嫉妒吧?”

智鱼:“我嫉妒?”

小桨轻骨头般的躺在杂草堆上,“是啊,回去以后给你找个媳妇儿,你就不会这样瞎想了。”

智鱼:“找揍是吧?”

小桨:“那不敢,你是殿下的人,我家主子还要在你家主子手里讨饭吃的。”

智鱼挤着眼看他,不想小桨丢过来一个眼神,配上他狼一样的眼睛,还真受不住,不禁扭过头来切了一声。

前头依偎在太子殿下胸膛的史氏似有所觉,远远的看了一眼,面上略略疑惑。

没多久,马车一颠一颠的,困意和新冒出来的枝丫似的,受不住的缓缓合上了眼。

一行人一到太子府,心里一松,离家太过长久,多少是不适应的。

智鱼与小桨先到的府里,知会府里下人准备准备,正主子慢吞吞的赶过来。

待等一身褐色布衣衫的太子,一身灰布长袍的史氏踏进门槛,十几个衣着灰粉的小侍女每一张脸都是喜色的。

不起眼的角落里几个舞女模样的女子,打扮的妖娆精致。

一照面纷纷跪地拜见。

“参见太子殿下、良娣娘娘!”

刘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全是陌生的,面无表情的道:“都起来吧。”

他随意一指,“你去收拾收拾一地儿出来,在良娣旁边的,我要住。”

一个妖娆的舞女猛然被太子一指,面上流露出欣喜与得意,闻言略失望,婉转的低头,“是,太子殿下。”

那段鹅颈白皙又纤长,刘据径直的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回来揽着史氏的腰一起走。

“父皇近几日便要出行,那时就要住在东宫里了,奴仆极少,到时候肯定不够使唤的,你这里的奴仆可选上几个。”

史氏面上带笑,跋山涉水的都不曾喊累,这一点又在意什么,“妾身哪里那么娇贵。”

说话间,忽然想起东宫里的一个名为“霜霜”的女子,眼角微微一动。

口里道:“不过这既然是夫君说的,妾身一定带,且十个以上。”

“恩。”刘据淡淡的应了一声。

石子小路的尽头一抹黑色的身影急冲冲地跑来,一连串的叠声,“娘!娘你回来了!”

史氏接住直奔而来的刘进,孩子的个头早已比她还要高,瘦瘦长长的弯着搂住史氏的肩膀。

一个月不见很是想念,一下抱了个满怀。

史氏看看小心肝的脸,用手绢擦他的汗,连连道:“别这么急,看你这汗出的。”

“娘,爹欺负你了么?”

小脸上满是急切,他瞅了眼太子立即收了回来,小表情很是生动。

史氏愣着,“没有,你爹怎么会欺负娘呢?”

“是么?离开的时候爹分明是绑走的娘,这么久都没回来,我才不相信是去玩。”刘进眉毛扬了起来。

那……那个时候怎么会是绑……是……唉……

“勿要乱想,爹和娘很好,没有事的,好了快去念书。”史氏连连催促。

刘进自小与刘据相处不久,对亲生爹是有一定敌意的,消除这陌生的隔阂,还需再过几日,她得好好想法子,但不是现在。

刘进满脸的不高兴,“哦——”。

第五十二章 酒

无人留意到斜斜的屋顶的脊梁上,一身朱红色,瞧起来和屋檐的颜色一般无二的两个人正窃窃私语着。

细一瞧,俨然是智鱼和小桨二人,他们时不时的对着下面的人瞧。

若是有人凑近,便能听见——

“你看那里怎么样?”

“娘娘又不去,还不如那里。”

“用砸的还是用绊的?”

“砸吧,绊的太难了,我力道控的没那么好。”

“行,那就用砸的。”

在两人达成了共识后,艰难地分开两地,智鱼悄无声息的走在太子的后头,稍稍观察,对着上头的小桨点了点头。

石板路上,史氏狠下心催了进儿尽快离开,望着小家伙的身影,脑海里思量的全是他的事。

正好与太子一前一后走进院子里。

“砰——”的一声。

措手不及,史氏含笑的脸凝固,一块圆溜溜的石子正好掉在头顶,伴随着一声响,“啪叽”一下脸朝地。

陷入昏暗前是刘据的呼喊声,“快快请大夫!”

天边内敛的火烧云连绵不断,气派的太子府里满是素雅的景致,在层层叠叠的红云翻滚下,倒是多了几缕霞光,显得光彩琉璃。

屋内一片漆黑,只余点点蜡烛的微光。

史氏醒来时头疼无比,仿佛顶着的不是脑袋,而是石头砖块之类的。瞧见一卷白底银边有几点水渍的布,痛苦的将头埋了进去。

一埋发现脸上眼睛以下的部分全是布条,一下子想起昏迷之前的景象,摸着摸着心里嘀咕:脸上是不是破皮了……

若有若无却很近的轻笑声,额头上一小块湿濡。

“好好的走,这都能碰上石头,看看脸都破了,以后谁要你。”刘据笑的没个正形。

“殿下!”史氏喊了一声后有些呆,她还是第一次瞧见太子这样开怀的笑。

史氏低头正好看到那“一卷白底银边有几点水渍的布”,那是太子身上穿的衣裳,因他坐了下来而卷在一边罢了,亏她还以为是被褥。

“殿下,妾身脸上真的破了吗?”史氏有些难过,不怎么敢摸自己的脸,深怕一摸会摸到几个窟窿眼。

“没有,几个血缝而已。”刘据揉了一把史氏的秀发,“这几日你就呆在这里,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再过两日到了三月,父皇出行了我再带你去东宫。”

“好,殿下。”

身为储君,所要处理的事情是很繁杂的,两日还算是少的,史氏三言两语说服了自己,忽略内心深处深深的不舍。

“以后喊我夫君即可,殿下不殿下的,没有外人。”刘据淡淡道了一句。

话一说完,整理一番衣裳,迤迤然的离开了,似乎他的守候只是为了她醒来说一番话。

“是,夫君。”史氏低声呢喃。

屋内空荡荡的,一双水灵的眼睛看似干净,却又藏着一闪而过的忧伤。

“——泊春。”

“诶,娘娘!”老婆子泊春一脸喜色的进来,瞧瞧,太子那可是守到娘娘醒来的,这份尊荣,啧啧……

待看见史氏的模样,终于回忆起来主子的遭遇,脸和变戏法的一样变得又难过又担忧。

“脸上的伤几日好?”低润的嗓音细语,史氏面上几分我见犹怜。

泊春欲言又止,“好好养着不施粉黛,七天差不多……”

史氏眼下细一浮动,微叹,缓缓的继续道,“太长了,内外兼服,两日必须好。”

泊春瞪大眼,“两日?”

“嗯,两日后便是殿下的生辰了,药都配了送过来,再买几个莲子,我有些想喝莲子茶了。”

“好的娘娘,奴婢再准备花瓣浴,还有想要的娘娘尽管吩咐奴婢,只要娘娘和殿下好好的。”

泊春眼中含笑,明白娘娘的不痛快,心里想着一会儿她需得办好这些事,施了一礼缓缓离去。

史氏勾了勾耳廓,一份治伤的药用仙法加快吸收,脸上再大的伤也是无痕的,迅速的。

只不过耗费的仙法必须再补回来,须得饮用几副汤药,正好借了这由头掩人耳目。

一炷香的功夫。

恰好,花瓣浴、伤药内外兼服、莲子茶完事了以后,门口的侍女递进来话,当利公主来访来了。

当利公主其实已然走至门口了。

史氏迎了上来,眼里满是笑意,“皇姐怎么大驾光临来了,妾身就备了一点莲子茶,倒是没有好东西来招待皇姐。”

“要什么好东西,你那手巧得很,闲暇时多编几个小巧的玩意儿,赠我一个,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来,哦——现如今哪还要我来摘,你要什么太子都能给你摘来。”当利公主调笑的说道。

“皇姐这说的甚么话……”史氏的面皮到底厚了些,闻言气不短脸不红。

当利公主点点她的脸上,“你这脸上的伤咋回事?我刚一进来你不说话,我还奇怪是谁呢。”

“我进自己的住处,那门槛的上头不知怎的掉下来一颗石头,这石头听说很圆,没什么棱角,脑袋没开花,就是倒下的时候脸朝地上了。”

“噗——完了,太子不要你了。”

“……皇姐勿要取笑了。”史氏呐呐的转过了头,这事委实不想再提。

“好好好勿取笑,皇姐这次是送酒来的,这几个月国库吃紧,母后在宫里连宫女都裁了不少,平日里也就一个见肉的菜,半个月前,一个叫桑弘羊的说支持实施那个叫什么什么法的,反正这酒全是父皇在卖,母后那儿的宫女又给找回来几个……我见了几壶好酒,特地给你带来了,这个是父皇赐给母后的,便宜了我那太子弟弟。”

“谢皇姐。”史氏施了一礼,心里却是一闪而过那黑袍修长的身影。

“好了好了这么见外,礼送到了,我就不扰你养伤,记着,太子不要你了就来找我。”当利公主翘了翘手指,笑的没个正形。

史氏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未有蹲下身,口里道:“恭送皇姐。”

当利公主背对着她挥挥手。

静默几息,史氏白皙的手指点在酒壶上。

“——泊春。”

“是,娘娘。”

“取来那白蛟的绣面,过两日我得绣了长袍给殿下。”

身侧的泊春低头,“是,娘娘。”

第五十三章 舞

距离太子府十里远的地方。

坐在马背上的智鱼背挺的笔直,朗声道:“皇宫脚下竟有歹徒在光天化日下当街行抢,也不知是夸他胆大包天好,还是说他眼光好,一抢就抢我们的五皇子刘髆的。”

“五皇子最是受父皇宠爱,算是提到了铁板。”刘据一边额首,一边牵动马脖子上的绳子。

街道旁的路人纷纷对着太子行礼,有的隔上个几里远也是如此。

智鱼小声了些,“不是我说,随便叫一个御林军去追捕不就完事了,非要殿下去。”

“弟想拿兄长出气,我这兄长能如何?小时候还能打他一顿,长大后牵扯就广了,想和他说说话都难,听说前段日子在谋划封地的事,花花肠子多得很。”刘据无所谓的道。

刘据偏过身躲过女子扔来的花,顺着轨迹瞪了回去,不想惹来一片女子的惊呼声。

“也是,论嫡论长殿下当之无愧,他再怎么折腾,最后还得去他的封地当王爷。”

刘据瞥了他一眼,“还说到嫡长了,这都是女子爱搅合的事,最近一段时日你有些怪异。”

智鱼僵硬,有些心虚,哽着嗓子道:“最近一段时日殿下给卑职穿的小鞋挺多的,自然是阴阳怪气了些。”

“——该。”刘据惜字如金。

智鱼暗松一口气,太子若是知晓娘娘那一个“脸朝地”是他干的,非得剥了他的皮,关键那一次还真没试探出来甚么,真真是没脸说。

掩饰的咳嗽一声,看了眼刘据的手,掩藏在衣袖下的是一片青紫,另起话头:

“说起来那位无处不在的画玉姑娘怎么了,每每殿下有危险,不都是……甚是想念。”

“有了她显不出你护卫能力。”

智鱼越发的尴尬了,这小鞋是摘不下来了,“殿下难道不对如此女子有好奇之心?”

以往确实是有些好奇的,不过画玉不出现必定是看见了他与史氏的相处。

对身怀功夫的女子,他确实感到新奇的,再看她的身段必是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可是要想日子舒坦,有一便不能有二,看看他和刘髆,再看看母后和其他嫔妃的相处……既然画玉不主动找上来,他也乐得轻松。

“先回哪儿?”

“太子府。”

……

太子的生辰不同于皇帝的,往往就这么过去了,甚至连一句生辰都不会提起,但是这一年显然和往常不同,太子府里人来人往的满是衣裳上绣着红花的侍女。

“太子殿下回来了!”

“快快都站好!”

几息过后,遥遥望见一身墨黑长袍的刘据与一身青衣的智鱼缓步而来。

一叠声的道:“参见太子殿下!”

“——嗯。”刘据淡淡的应了一声。

一本正经的找史氏的身影,未有找到熟悉的身影,眉头一皱,不由得问,“你们娘娘呢?”

几个衣裙上红花绽放的侍女笑着道,“娘娘在这里,殿下快些来。”

刘据这才觉得太子府里有什么不同,心里疑惑,甚么时候正红是侍女能穿得的?

一两朵的也不好问罪,他记得管事的是泊春,须得将她叫来训话一顿才是。

心里这般想着,口里道:“哪呢?”

“太子殿下请这边来,娘娘在那边。”一簇的侍女拥着他。

太子神情不悦,欣长的身影上下任何地方都是戒备的,深怕自个儿被亲薄了去,明日又得来和他说坏了清白云云。

他掀开淡粉飘逸的纱布后,一抹身影浮动,那衣裳是深粉飘纱的,从浅到深层层叠叠,随着衣裳的主人飞舞。

不知何时奏响的丝竹声,清脆悦耳。

她抬手挥动之间,浑然天成,笔直的腿在裙底下交错,旋转,陡然一松,整个人轻盈宛如飞燕,几分洒脱和柔韧,不经意间还流露出点点柔和。

刘据细细的打量,口里惊呼,“二娘?”

正是史氏,她单脚立在半空,收了个尾,身形干脆利落。

“夫君,是妾身,今日夫君生辰,妾身这一舞是祝夫君无忧无虑,长命百岁的。”

“生辰……今日便是生辰,难为你还记得。”刘据在那想了一会儿,淡淡的道,“过来我这里。”

“是,夫君。”

几步路后,史氏的脸孔映入眼帘,面上的血痕已然全好了,依然是那张素雅白净的脸,身段姣好。

刘据面上一动,目光划过她的小巧的肩膀、圆润的手臂、纤细的腰部……

史氏一触刘据的面孔即离,低下头略带写羞涩的道:“妾身有幸能与殿下同年同月同日生,一生只求与殿下长相厮守,百年后……”

“同年同月同日?我怎不知晓?”刘据目露新奇,一下子打断了。

说起来,史氏确实与他一般的年纪,却不想是同月同日的缘分。

史氏有些措手不及,一番衷肠未有诉完,夫君竟是不知晓两人同月同日而生的。

她低头,“皇后娘娘怕犯了忌讳所以并不张扬。”

想了想,又补上几句,“妾身嫁给夫君前,皇后娘娘找人算过生辰八字,是极好的,便应允了婚事。”

刘据的神情缓了下来,“那便无事,我私以为母后为难你了。”

闻言,史氏的心缓缓落地,半抬起了头,面上含着一抹笑,“夫君,妾身为你缝制了一袭白蛟袍,望夫君喜欢。”

立即有侍女手捧着衣袍蹲在一边。

刘据随手拎了起来,做功还是不错的,边边角角极为细致。

口是心非的道,“我收下了,往后勿要弄这些了,老夫老妻的,收拾收拾,和我一道去东宫。”

这……看着像是不大高兴。

史氏使了个眼色,手边的几个侍女纷纷退了出去知会泊春收拾。

怕是不出一个时辰,整个太子府都会说太子嫌弃良娣了。

史氏心中正奇怪白蛟袍有何处是不妥的,明明之前在刘据面前提过的。

正要起身额头一小块湿濡,史氏猛地抬头正好看见刘据的下巴。

刘据的脸别在一边,一派悠闲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唯余耳轮廓有些红。

“快些,父皇已经离宫了,政务必须要处理起来。”

史氏矮了一截,眼睛向下咕噜转了两圈,再往刘据身上瞧,眼里一直虚浮着,不敢落到实处。

“——是,夫君。”

第五十四章 茶

东宫依然是那副富丽堂皇的模样,朱红金边的屏风,莹莹透光的玉杯,山清水秀的墨画,碧绿修长的竹子。

史氏携了泊春、小桨以及十个侍女到了东宫,一路上有说有笑,大都说的是随太子出行那段时光发生的以及生辰的事。

甫一进宫门便对上一个侍女的脸。

正想随口说些什么,忽然发现她立的笔直,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面容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史氏便有些疑惑,看着看着,霎那间浮现出记忆,比照记忆里的,妆容变化挺大的。

若是不道破,还以为是哪位姬妾。

她是东宫侍女里管事的霜霜,初次见面时就对她视若无睹,尤为的以下犯上,这次居然是变本加厉。

到底不过是个侍女,哪来的这份傲气?

从前她史氏并不得太子宠爱,却也是个良娣,皇册上也是有录的,更何况是现如今了。

史氏的眼睛微一浮动,“你名霜霜?”

“是,娘娘。”她施了一礼。

“你带着我这十多个侍女认认路,麻烦了。”史氏颇为真诚的道。

她身后的是十个年纪约三四十的老婆子,手臂粗壮,脸上皮笑肉不笑。

这东宫也不过就几个侍女,她这一带可是几乎压过了东宫原本的侍女了。

史氏想到什么,转过头来笑着添了一句,“记着是认认路,他们还是服侍本良娣的。”

“是,娘娘。”霜霜面上挑不出错处,仿若最老实的奴婢,可她的妆容却是最大的挑衅。

泊春眼里有些鄙夷,口里轻声道,“娘娘,这侍女是怎么回事?不过是个侍女,便以为是太子妃了不成?”

“随她,谅她也翻不出来什么浪。”史氏理了理自己的前襟,漫不经心的道。

泊春应了声是,她转过头来对着一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侍女道,“你,带路,去太子殿下所在之地。”

侍女柔柔弱弱的道,“是。”

……

东宫的书房虽不说是装点的最好的,占的地方却是最大的。

门自然是木制的,不过是光滑且沉稳的,手触及沉甸甸的木门,出乎意料推动起来并不费劲。

史氏微一使力,扑面而来纸墨香味,萦绕鼻尖,清新又淡雅。

一道坐着的墨黑身影欣长,背挺的笔直,头微微朝下,一手半拢着奏折的边缘,一手提着一支小拇指粗细的镂空竹笔,在上面一涂一涂地写着什么。

屋里头就刘据一人,连一个服侍的都没有,智鱼更是不知去了何处。

刘据听到动静面无表情的抬首,见是史氏,神情略略松懈,他点点一旁的软榻,“坐那上面,随你绣花还是编织,饿了或者口渴了就让下人去取。”

“是,夫君。”史氏微微施了一礼。

清楚夫君在做事最好勿要打扰,不多说一句话的在泊春的搀扶下坐在了软榻上。

这软榻看起来似乎由黑木制成,上头铺着一层绒毛似的毛毯。

史氏缓缓的侧坐了上去,小声的道:“去将绣面取来,针线勿要忘了。”

“是,娘娘。”泊春一样小声的回应。

初回来适应的皆是迅速的——出门在外大部分都是不讲究的,而回到了东宫规矩必须端起来。就如明明跋山涉水几天几夜却不见疲态的史氏,在东宫里但凡走路必得泊春搀扶。

不一会儿泊春将针线取来了。

史氏抚了抚绣面,心里想了想生辰舞后夫君待她的温情,一针一针绣的仿佛是她心中的甜意。

一人批奏折、一人绣针线,一片静谧,几分岁月静好。

一阵敲门声“叩叩——”,打破了静谧。

“霜霜给殿下送一点茶来,殿下,奴婢可有扰了殿下?”声音柔柔的,却很是大声。

在里面依然能清晰可闻。

刘据头也不抬的,“进来,放在桌上即可。”

史氏略略眯起了眼,她倒是不相信了非要她奉茶,这是甚么意思,示威?

来人托着的一块精致的木板上却是只有一杯茶,霜霜跪在木桌旁,将茶放置在桌上后,依照寻常,此时该是离开了,然而她人却是不走。

她道:“殿下,张官员和刘官员为了那事,分别送了礼,奴婢没有收,得体的谢绝了。”

“嗯,做的很好。”刘据头也不抬的,淡淡的应了一句。

“殿下说过慕名而来的女子也要一并谢绝了,可是有位翁主,她身份贵重,这一番前来势在必得,似是想要妃位。”

刘据看了她一眼,难得正眼看她,“可是凉州来的?”

前段时日正好那凉州的长翁主生辰,还买了灯笼,自是记忆犹新。虽说一样要谢绝的,但总可聊上几句。

霜霜顿了顿,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史氏,“不,鲁国而来。”

那便不是了,刘据不假思索的道:“回绝了。”

霜霜一愣,不甘心的抿着嘴,她想看的是殿下的后院里争风吃醋,这样才能念着她的好,且……

以往太子殿下并不亲近任何女人,好不容易开了窍,为何独为史氏而开?明明她才是陪了太子殿下十几年的……

“奴婢先下去了,再去端一碗蜜枣甜茶给娘娘。”

“嗯。”刘据淡淡的应了。

泊春一双小眼睛上上下下盯着她,眼里满是不喜。

她出去似乎只是在门口的地上取了一下,便捧着茶进来了,跪在史氏的身前,因着史氏坐的地方是软榻,是以只能将飘着清香的茶放在太子批奏折的桌上。

史氏低头专注的绣着,心中直觉她心思不单纯,不留痕迹的用三分心留意她的动静。

心里想着这么明晃晃的,应该不会愚蠢的动手才是,倒是极有可能茶里放了东西。

不经意间,史氏的瞳孔微微瞪大,只见那霜霜手腕微颤。

宛如平静的水面丢入一颗石子,层层荡漾。

所以人都未有反应过来之际。

那一碗飘着清香的茶微一颤,碗重重的磕在桌上,里面的水高高的弹起来,竟是尽数的倒在了史氏的身上!

电光火石之间,几声惊呼!

史氏下意识用手臂挡住脸,直直的后退,一手捂着另一只手,面上满是痛楚,“你……你……”

是真疼,史氏未曾想过竟是如此的直接,手臂钻心的疼,暗叹幸好未有泼在脸上,不然又是几日以布条见人了。

碗“砰”的一声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在地上划动几息,瓷片摩挲地面的声音不绝于耳。

泊春本要打上来,见此旋即去搀扶史氏,一把撕开那一层粉纱,对准烫伤处吹风,间隙中,嘴里还对着霜霜吼道:“奉茶都奉不像,尽往我家娘娘身上倒!”

第五十五章 一而再

“怎么回事?”刘据沉声问道,人豁然站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威严。

四分五裂的碗,受伤的史氏,毫发无损就发丝切割了一绺的霜霜,再是泊春瞪的圆滚滚的小眼睛。

刘据盯了一眼地上的人,沉声道:“你平日里做事一向沉稳,是以故意的?”

妆容尤为精致的霜霜,遮掩似的掩住自己的面容,无人察觉,那霜霜的眼中亦是一片惊愕,她瞪大眼盯着史氏看,又盯着这屋子四面八方。

见太子问责,霜霜瑟缩,这局势若是再让殿下注意了她面上的不妥之处,怕是引发重怒,口里胆怯道:“奴婢……奴婢也不知怎么回事,手突然一疼……殿下!奴婢……”

门口急冲冲闯进来两人,正好打断了太子与霜霜的话,正是两侍卫:智鱼、小桨。

智鱼面露着急,然而那丝急色也不是为别的什么人,而是着急霜霜,在她身上转了几圈,口里道:“怎么了殿下?”

立在一片瓷片旁的刘据面上不耐,眼神宛若有分量的压在智鱼身上,似在怪罪他不及时。

手里扶着史氏的泊春见太子不说话,眼珠子微动,道:“侍女泼伤了娘娘。”

智鱼的视线在所有人的面上迅速的触了一下,低头抱拳,“殿下,霜霜是老人了,也不小心……”

是老人了,智鱼与这侍女又年龄相当,私情定是有些的,想到这里,刘据皱眉:

“你自己去领罚,一日之内三十杖,想必之后便要养伤,那这段时日东宫暂由泊春管理东宫侍女。”

霜霜柔柔的道:“是,殿下。”然而弱者的姿态下,低垂的面上满是阴鸷,手指紧紧扣着衣裙。

泊春露出一丝喜色,眼一眯立即将神色收敛,“是,殿下。”

“传大夫,看看伤如何,再开张方子熬药。”刘据皱着眉头沉沉的道。

趁着太子顾着史氏,智鱼忙不停蹄的扶起霜霜就往门方向走,与小桨擦身而过之际狠狠的瞪了一眼,那口型仿若在说“你等着”。

小桨扬扬眉,那神情叫一个得意,暗道:让你老是试探娘娘,这苦头也得给你在意的人尝上一尝,受伤好玩么?

这次过后多多少少会收敛些才是,小桨撇了撇嘴,转过头来严肃的对着太子和史氏说道:“小的马上去请大夫。”

说完转身利落的离开。

这边史氏咬咬牙没有说疼,反而在宽慰,“没事夫君,妾身皮薄看起来可怖一些罢了。”

伤赤裸裸露在外头,见刘据瞧过来,史氏低下头放下了自己的袖子,不太想将自己不好的一面给夫君看见。

刘据却是笑了,“你这伤倒是和我一样。”

他一下子揭开自己的袖子,那里青紫一片,伤疤痕迹还真差不多。

史氏有些愣怔,“夫君是何时受伤了?”

“不打紧,正面对上一个歹人,这个歹人太懂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绕过了衙门的人,直冲我来了,无大碍。”

那便是这两日发生的事了。

史氏摇摇头,“妾身这点伤半点荣耀也无,哪比得上夫君的。这伤也就结个十几日的伤痕便无事了,倒是夫君要好好休养,那外面的兵器最是伤皮肉。”

发脓生恶最是棘手。

不一会儿大夫提着木箱赶来,气都未匀,不敢抬头的跪下,取出一块手绢放在史氏的手腕上,两指搭着,过了一会儿,眉头舒展。

刘据递过来一张纸和笔,大夫颤颤巍巍的接下,口里连连道:“谢殿下谢殿下!”

他擦了擦汗,下笔极快的写下一张药方:“持续服上个十日,配上一支五药香膏,必可毫发无损,这个药膏几个时辰后,小的配出来送来给娘娘。”

刘据点点头,“下去吧。”

“是,太子殿下。”

刘据看了一眼小桨,“你也下去吧。”

小桨领命,重新退至门外。

一场闹剧重新归于平静,史氏手臂受了伤,一下子没法绣针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身体松松的躺在塌上。

选了个睁眼便能看见太子殿下的姿势,合上眼脑海里不着边际的想着事儿。

刘据却是走了过来,正好坐在史氏腰侧的一小块地方,眼里敛着神色,抬手抚了一下史氏的秀发。

他本意是想史氏心情好,却不想……心中有些歉意,温声道:

“这一月整日在东宫里,倒也不会耽搁什么事……你喜欢何处便去何处。”

史氏微微起身,眼里自然是不含痛楚,干净的双目中藏着几丝深情。

“妾身就在夫君身边,哪儿也不去,妾身没有那么娇贵,一点点伤不碍着妾身陪伴夫君。”

“好。”

在刘据正要走回去继续未处理完的奏折,史氏状似随意的问,“智鱼他可是有武功在身?轻功如何?”

这两日无缘无故的,又是石头又是茶碗,往常可从没有如此。

一来便是“一而再”,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再而三”?

“会,轻功和剑法是一等一的好,怎么了?”

“妾身觉得若是有武功在身,许多事情上定能帮到夫君。”

史氏说这番话是想探智鱼的底,然说到这里,她心里有一些借此机会,坦白身法的想法。

仙法的事定是不能与刘据说的,可是以武功的名头却是能的,如此,下一次夫君出行便能带上她了……

极为让人意动。

“人怎能十全十美?天下有的是武功高超的人,二娘若是想要,立即招一个来任二娘使唤。”

史氏笑了笑,心绪含在眼底,“谢夫君。”也不说要亦或者不要。

“即是已经回了长安,想去哪里一游?”刘据含着笑与温情的瞧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一块珍宝似的。

“妾身还是喜欢近水的地方,一呼一吸之间满是湿润的。”史氏软软的躺了下来。

刘据执笔在半空中画了一圈再下笔,声音里满是促狭,“上次在水里掳走的事,真当半分不留心?”

“不坐小舟,夫君与妾身在桥上,桥上应是不会再有人动手脚,这里亦是天子脚下。”史氏勾了勾嘴角,话语里满是大胆和随性。

第五十六章 落水

史氏侧过脸来,敛了眸中的一片深色,看这情形,智鱼肯定是在试探她,而且已不是言语间的试探,全然越过了太子,背地里私自动手。

一个清傲冷峻的人,他的脾性虽不曾深入了解过,可是太子亦是说他与往日不同。

莫不是皇后的意思?

史氏的眼微眯了起来,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怕,她已经习惯了不用仙法,也习惯了收敛脾性,仿若天生就是柔弱的。

无论怎么试,都是无碍的,况且他对夫君无异心,教训就免了,当做全然不知晓。

太子殿下一处理政务便是数个时辰,晚间史氏迷糊的睡着了,然而次日清晨睁开眼发现刘据依然在批奏折。

史氏睡眼惺忪地踱着步走至刘据身后,“夫君,这奏折有这么多么?”

“前几日父皇便已经在准备出行的一切事宜,自然是顾不上的,这一堆积便是几百份奏折,虽然奏的基本上都是小事,可是对百姓而言却是大事,是以我想抓紧些,过几日再陪你去湖边。”

几许沉默,史氏伸手轻柔抚了抚刘据的眼下,那里深青一片,有些心疼,轻声道:“奏折囤积了那么久,不急这一两日,妾身也不着急游湖的。”

“无妨。”刘据放下奏折,用手略撑了撑眼,低声回应。

如此相伴两日,终于批完奏折的刘据携了史氏身穿便装,稍稍收拾了一番,他轻声道,“走吧。”

“好,夫君。”史氏有些担忧,其实她更希望夫君能多休息几日。

罢了,散散心也好,不过今日逛完回来说什么都得劝的夫君早些歇息。

清风徐徐,长安最出名的湖是紫祥湖,连着河流,运物品和走水路的人很是依仗这条河,再加上这架在上面的桥几个男女眷侣的故事,更是热闹。

这一日是干活的日子,路上少有人行走,乔装打扮的太子殿下和他的良娣出来散心,倒也无人出来捣乱。

史氏嘴唇略施红粉,显得人精神不少,然而她的心情却是不怎么好,偶尔瞧着夫君面上的疲累,整个人便有些意兴阑珊。

坠在后头的智鱼和小桨不动声色的掐架,小声而咬牙切齿的。

智鱼:“不是说试探么?牵扯他人作甚?”

小桨翻了个大白眼:“烫伤的是娘娘,你那个霜霜也就吓到了而已。”

智鱼:“你还说!霜霜她现在被打了三十大板,躺在床上根本起不来!”

小桨:“有你在呢,药你肯定都备好了,服十天左右的药不就完了,娘娘也是要服药的,扯平。”

智鱼愤恨的看着他:“扯什么平?明明可以不牵扯上的!”

小桨:“娘娘不也是么?试探了两次,我看娘娘根本没奇怪的地方,你非疑心,十几年了殿下和娘娘不都好好的……”

说着说着,小桨面上一股子笑意:“你要履行诺言,往后得护着娘娘。”

这下可把智鱼气的不行,咬牙切齿,手里一掌劈在小桨的腰上,“行啊!”

小桨吃痛,又给拍了一拳回去。

太子似有所觉往后看了一眼,见除了两侍卫外再无别人,以为是自己太过劳累出现的错觉,怎么有似有似无的杀气……

在太子一转回头,小桨和智鱼状似太平的表象撕裂,双眼燃起熊熊火焰,闪电般出手,又掐了起来。

智鱼猛地撞上小桨,小桨措手不及下节节后退。

“噗通——”一声重物落入水中的声音。

智鱼生生擒住小桨,正想给点教训,心里猛然拉紧——什么这么重掉水里了?

“夫君——”史氏正倚靠在石栏上,轻声唤了一声,未有回应。

她疑惑地转过身来,唯有三个人的站在这儿,哪有太子殿下的身影?

智鱼和小桨也很奇怪的四面相望。

智鱼想到什么面色大变,立即两步奔至桥边上的石栏处,向下张望。

太子今日穿的衣服正一半浮在水面,人完完全全的落入水中,连一个泡都没有,更不要说动静了。

“不好了不好了!公子落水了!公子不会水啊!”

小桨也是着急,一巴掌拍在智鱼的背上,“你下啊,你不会水么?”

一时吵吵嚷嚷的,待他们回神,“夫人呢?”只留一件外袍在地上浮了一下,仿若一霎那前,史氏放下的。

水里又是“噗通——”一声。

泊春尖叫,“夫人你怎么下去了!完了完了!”

一小簇的鱼儿惊吓的窜离开,史氏在水里一个起伏稳住身子,睁开眼睛,瞧见脚边的一团奇奇怪怪裹着布又一团团黑发的身影。

水流里一粒粒湖光掠影拂过两个人的面上。

她双手一个用力,人便窜似的来到了刘据身边,准确地搂住刘据的背,一个奋力将人拖出水面。

史氏喘了一口气,轻微的仙力流转,稍稍辨别地势,游至泥沙浅水处。

顾不得脏,手忙脚乱地拨开头发和衣物,对准嘴唇便是深深的吐气,往后重重的压他的胸膛。

一大口的水吐了出来。

史氏拨开自己脸上发丝和水,仔细的瞧着刘据,见他咳嗽的醒了过来。

“夫君你吓到妾身了。”史氏往后仰,人晃了晃,脚下泥土一滑,再次跌入水里。

岸上围观的人惊呼,“那小娘子要栽到水里了!”“快快快!”“快去救,你去的话说不定那小娘子就归你了,大户人家最重贞洁了,快去。”“你去,说不定活剥了都不会将她给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杂七杂八好不热闹。

后头赶来的小桨脸色最是差,娘娘的水性这么好?再看娘娘跌下去的身影,又有些动摇,说不定是奋力一搏?

刘据眼见那抹白色的身影要跌入水中,一瞬间感觉天昏地暗,眼眶欲裂。

豁出来般用尽全力地握住那一抹一角,明明浑身无力,却是挤出几分力,奋力的攥住那一抹衣角。

手臂处火辣辣的疼,大概是拉伤了,新伤旧伤叠在一起,那滋味痛苦不堪。

心中惶恐,刘据瞪大眼睛,全然忽略自身的痛处,心里想的是——

再不能让这一抹衣角溜走,那一日小舟上他便是让这一抹衣角溜掉,差点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刘据的脸贴近水面,目光探进水里,想要再抓住史氏的手臂。

一霎那,一张肤色白净、嘴唇花了的脸浮出水面,准确的对上嘴唇。

史氏故意从刘据口里吸了一口气,两手伏在水下的几块石头上,只有头是浮出水面的,吞吞吐吐的道:

“夫君勿担心,妾身今日穿的白衣,衣物又太薄了,所以才藏在水里的。”

第五十七章 回东宫

手腕处的红绳浸足了水,有了几分色泽显得鲜艳夺目,水面下的衣裳因在水中几分松垮,下半身的衣裙一半是卷着的,一半是扬着的。

宛若一条水中美人鱼,野性又妖娆。

刘据不留痕迹的蜷曲手,那里疼痛难忍,闭了闭眼再看向她的眼神立即变得幽深起来。

似乎是想要将她吞进肚里,咬牙切齿的磨牙。

岸上的人各个瞪大眼睛,“怪怪,这是谁?这小娘子到底谁啊?这男的有福气啊!”“你看那白的,长得也好,水性又好,我刚可看到了,那小娘子一下子跳到水里,想都不带想的。”“还亲起来了我的天,我家娘子要是这样,我把命都给她!”

——“让让让!多谢!”

智鱼和小桨好不容易挤出来一条道来,一个纵身落在刘据身侧,正要说些什么。

刘据张口便道,“二娘的衣服拿来。”

后头奋力挤开人的泊春正好耳尖的听见了,一件纯白映着极为淡色的粉云的外袍放了下来,一晃一晃。

小桨接过手来,蹲在刘据一侧,双手捧着,“公子。”

刘据却变脸似的冷下了脸,慢吞吞地站起身,冷冷的道,“自己起来。”说完便一言不发地走了。

岸上的人指指点点,泊春艰难地爬了下来,脚踩不稳地一翘一翘的凑了过来,轻柔地披散外袍抖落在史氏的肩膀上。

小声的道:“娘娘你这是干什么?智鱼会水的,这事让侍卫来不就完了,万一娘娘有个闪失,让奴婢该如何是好?女子又是那样的柔弱,宛若浮萍。”

史氏咳嗽了两声,露出一个笑,“我忘了。”见夫君遇到危险,什么都不想的就下来了。

无意间对上智鱼的脸,她的眸色有些深,她一直认为智鱼试探她绝不会以殿下的安危要挟,不想原来殿下的性命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不忠心的奴才是该给点教训。

“好了好了,先回去。”泊春半哄着的道。

作婢女想的就是另一个方向了,娘娘这番落水,万一误伤了根本,伤了皇嗣可如何是好?

若是再得一个皇孙殿下,那娘娘太子妃的位子是确凿无疑了。

这边智鱼仿佛抓到了把柄似的胸有成足,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史氏,再眯眼看了一眼小桨,转身跟着太子走了。

本以为是直接回东宫,不想从一簇人群里挤着离开后,再是绕到了一处隐秘的高地,这里灌木丛生,唯一的好处便是能瞧见底下的史氏。

刘据看了一眼史氏确定无碍,豁然转身,眼危险的压着,一寸一寸的压迫,“刚才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自然指的是小桨和智鱼,早有准备的智鱼跪了下来,也不推脱,这些处于暗处的暗卫都是瞧的真真切切,难以争辩。

他双手抱拳,沉声道:“是卑职失职,卑职查到桨侍卫说娘娘身体太过好,那脸上的伤短短两日便一点伤痕也无,很是奇怪到底是何药如此神妙,甚是惶恐,卑职又不敢在未查明之前和殿下说此事,可那桨侍卫又不肯说了,卑职正要追问,是以一时推推搡搡的,不慎将殿下给……”

刘据看着他不作声,脸微妙地斜过一边,“是不慎?”

——椒房殿内,一抹正红尊贵的身影若隐若现,声音威严又苍老。

智鱼神色一正,“是的殿下,卑职不敢害殿下。幸亏娘娘她水性亦是甚好,一人之力将殿下拖到的岸边,是卑职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一番话下来明显在暗示史氏身上的不妥之处。

刘据略略思量,洒脱的道:“自请五十杖责,我记得七个暗卫里,有两个暗卫未有受责罚,这次出行便是这两个暗卫随行,便从里面选出一个做贴身侍卫吧。”

智鱼豁然抬头,暗卫提拔到贴身侍卫那可是极大的荣耀。

暗卫在暗中负责主子安全,执行暗杀、保护、监视,碰到一个野心勃勃的主子,那就是九死一生。

若是悄无声息的死去,便宛如一片落叶。

而做了贴身侍卫,身份置于明面,名与利不说,至少世上好似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

智鱼低下头,“卑职不过七日便能恢复,平日里小桨就能护殿下的安危。”

往日里,这段时日就是在东宫里批奏折,十多日有几个暗卫在暗处保护,他缺席一二不碍事的,可是这次……

心下一叹,和太子殿下幼年时恶劣的脾性比起来,这一点算是冰山一角,十五年来不显露一丝半点,不想是他触怒了太子。

见提到了小桨,刘据寒光一闪而逝,顺口接了过去。

“小桨也一样如此,自请五十杖责,剩下的一个暗卫正好提了放在二娘身边。”

连续责罚了两个侍卫,心中一股子郁气稍稍消散,刘据好似平静了不少,双手背在身后,“走吧。”

实际上只是跟在史氏身后罢了。

上岸的史氏似有所感的想往上瞧,微一动弹便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暗道:万不能再暴露自己敏锐的五感了。

史氏稍稍勾了勾自己的耳廓,心中品出来些得意,没想到有一日夫君会在暗处静静的瞧着她,以往都是反着来的。

啧,可是夫君羞恼了,该如何是好?还有智鱼这事真是伤神,要不如干脆以武功的名义敷衍了事。

泊春还在碎碎念,“殿…公子怎么了?夫人不是救了公子么,怎么就这样留下夫人一个人了?”

史氏笑了笑,“可能是夫君觉得没有面子了,有些羞恼。”

“嗯,别人都是英雄救美,我们夫人是反过来的。”泊春笑吟吟的道。

两人后头的小桨显得郁郁寡欢,时不时的瞧上一眼史氏,不知在想些什么。

史氏回过头来想喊小桨来帮忙,不想望见他深思的脸孔,一时愣住了。

小桨怎么了?

在人指指点点的羡慕中离开,老远老远的才没有人围观,几人慢吞吞地回到东宫。

史氏正想找夫君的身影,不想一个侍女强硬的请小桨走一趟,而在那后头十几步远的地方遥遥站着一抹湿透的身影。

第五十八章 问责

地上跪着一个男子,此人容貌普通,藏匿于人群里丝毫不起眼。

刘据的身上是半湿的,垂在身侧的袖子处映出一条条红印,他低声道:“备水沐浴。”

“是。”暗卫长六夺,恭敬的应声,他看了一眼刘据左手处的一缕猩红,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十几步开外的史氏身边走近了一个男子,那架势非寻常人可比,泊春一手挡在史氏身前,“你干什么?娘娘也是你能碰的?”

泊春私以为是又想拖走小桨一样的要拖走史氏,可不着急了?

不料男子跪下,身形轻盈利落,一股肃杀之气。

史氏的目光微动,这个男子杀过不少人。

男子无任何异动,恭敬的道:“属下长五月,桨侍卫受罚养伤期间,五月代为侍奉娘娘左右。”声音平直,吐字清晰。

适才已然解释清楚,小桨既然参与了进来,那便确实要受到责罚,不过居然有代为侍奉的,是暗卫?

也就是说太子的意思,史氏的眼微微闪烁。

“好,那智鱼呢?”史氏淡淡的问。

长五月略略踌躇,“智鱼侍卫亦是五十杖责。”

一边扶着史氏的侍女泊春本舒心了些,闻言又皱起了眉头,“娘娘一直以来很是贴合药性,凡是一分药力总能发挥出三分药力,即是怀疑,怎的不先问问我这老婆子?奴婢知晓娘娘水性也是很好的。”

最后一句有些心虚,她其实也不晓得娘娘水性如何,今日是头一次大开眼界。

泊春定了定神,泼妇的气势隐隐而来,“身骨子好些便要怀疑娘娘不妥?天子可有指明身骨子好的便不能做太子的良娣?娘娘在史家便极受宠爱,教一两招三脚猫功夫怎么了?偷偷摸摸在背地里扯东扯西,要我说,必定是智鱼不安生。”

史氏嘴角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她这个婢女一张嘴皮子是真的利索。

“那你说,该如何责罚?”一道微凉的声音传来,原是刘据踱步而来,他身上半湿,黑发几缕斑驳的贴合在皮肤上,湿气十足,宛若一只水鬼。

泊春颤了一瞬,眼神不停的飘忽,口里不免弱了几分,“至少多打一板,这才显得出殿下主次分明!”

“行,再多加一板。”刘据摄人的目光却是定定的看着史氏,“过来。”

史氏才察觉到了不安,伸手在泊春的手背按按,示意她勿要和太子硬着来。

叹了一口气,低着头跟在太子身后,愈走愈是熟悉,到了地方,史氏抬头望了眼,这是……走至了寝殿?

一进来,早已守着的大夫立即跪下,“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刘据淡淡的道,大刀阔斧的坐在木椅上。

史氏愣了愣,略略思量坐了下来,正襟危坐,低着头宛如做了错事。心里一叹,明明救了夫君,却是这番待遇,何苦来哉。

一到寝殿内,刘据一眼不看她,只是一手掀开袖子,那里血液横流,有些已然泛黑。

无意间向上看了一些,史氏面色一变,霎那间,奋力篡住她、崩裂的伤口、惊慌的眼神……

心里酸胀,原来是那个时候……自己身上到底是一点伤也无的,夫君却是伤的严重。

恹恹的,气势又低了不少,大有任夫君搓圆捏扁、绝不反抗的架势。

大夫瞧了两眼伤势,额头上的汗立即滴了下来,擦擦汗,“殿下请忍片刻。”

捻起白色的药粉撒了一点一在伤口上,刘据的身子僵硬许久,那痛必然是深刻的。

大夫朗声道:“这原本就受到外力重击,如今生生迸裂须得修养个把月才行,一干忌讳小的会写一份送来给殿下。”

刘据手臂纹丝不动,手掌轻挥,大夫领会的倒退着离开。刘据再看了眼泊春,“你也下去。”

泊春为难的看看史氏,慢慢的离开。

一下屏退所有人,寝殿内就剩下太子、史氏两人,静悄悄的。

伤势算是止住了,刘据呼出一口气,看着小媳妇一般萎靡着的史氏,心里有些笑意,然而面皮绷得紧紧的,有些事情一定得问清楚了。

“会武功?”

史氏小心的虚了一眼刘据的神情,“是,殿下。”

“打得过智鱼么?”

千个智鱼都不在话下,然而这定是不能说与夫君听的,谦虚的道:“妾身不穿这身衣裳,勉强平分秋色。”

刘据恩了一声,面上微妙,往后还万不能起争执了。

久久未有回应,史氏小心的瞅了一眼,不想抓了个现行,猛地低下身,听刘据道:“什么时候学的?师承何人?”

“无名山下,幼时夫君救下妾身的时候,妾身就在那山上习武,师傅他老人家后来没了踪影,名讳……他老人家未有告之,妾身一直以为师傅便是师傅的名讳。”史氏老老实实的,连手都规规矩矩的放在双腿上。

白白胖胖的小仙童的模样,自然是记得的,比照着现如今的模样,心里舒坦了几分,刘据姑且恩了一声。

史氏目光一闪而逝的潋滟,幸好智鱼不在此处,否则定要引向诸位皇子、诸侯王的奸细一类,简直无穷无尽。

刘据眉宇动了动,淡淡的道:“你既然会武,十五年来可有自行去过何处?”

平常无奇的一句问话,却是有一毛骨悚然之感从尾脊骨一路向上,直让头顶发毛,史氏下意识的警惕,细声细语的道:“未曾,夫君。”

之后便是一片静默,跪坐在地上的史氏心中惴惴不安,左思右想不知刘据是如何想的。

刘据却是有些伤神,之前将长五月放在史氏身边是为了护她安危,现如今倒是觉得他首要职责得是看好史氏。

深深的后宅困不住这美妇人,可如何是好?

一个侍女快走几步进来,那声音就和天外救兵一般,“太子殿下、史娘娘,水已备好,请沐浴更衣。”

刘据微微起身,施舍般的吐露几个字眼:“先沐浴,之后的事情明日再说。”

“是,夫君。”无论夫君说什么,史氏都是答应的。

第五十九章 风向大变

地面的是冷的,丝丝凉意浸透,一陌生的侍女要来搀扶,史氏脸上泛着点点苍白,无力的摇头,掀开自己的袖子,那里的皮肉有些浮肿。

侍女有些愣,为难的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殿下,这情形,良娣是在受罚,略略踌躇,“娘娘可要回太子府?”

“不,去拿些布条过来。”史氏淡淡的吩咐,不想这么回太子府。

她最是担心两人之间会回到原先那般相处,心里这么决定,便要先将伤口擦拭干净。

不想一个侍女走了过来,她看了一眼在史氏身边的侍女,眼神里有些怜悯,轻声道,“娘娘,殿下请娘娘一同前去。”

史氏微垂了头,几缕秀发垂在的眼睛前,“好。”

氲氤水雾袅袅升浮,史氏手臂放在侍女的手臂上倚着,四处张望太子的身影。

前头领路的侍女并无过多的瞧史氏,一是史氏乃太子殿下几年来唯一重视的女人,不敢与史氏对视。

二是这位娘娘是有武功的,还是为了救殿下而暴露,更是不敢多瞧。

侍女收住自己的眼神,悄无声息的跪下,“请娘娘自行前往。”

轻托着史氏手臂的侍女亦是跪下,这是让她独自前往了。

她淡淡看了一眼两婢女,轻叹了一声,又想了几个如何哄夫君的法子,可惜对夫君如此态度一点头绪也无,大约是无用的。

大大的呼出一口气,不想一站稳,冷不丁的望见前头站着三个侍女,他们齐齐俯身,“见过娘娘。”

史氏受了惊吓,人便有些木讷,看似冷静的嗯了一声,脚慢吞吞地跨进来,脚尖略磨了磨地面,舔舔嘴唇,四处张望。

一个侍女道,“请娘娘沐浴更衣。”

“恩……”史氏嗅了嗅浮着的香味。

放松力道随侍女扶着她沐浴更衣,再是妥帖的敷药包扎,直到一囫囵的塞进床帐上,人有些懵。

史氏一根手指勾起自己的衣衫,那么薄,披在身上也就遮个若隐若现,不清楚这个是什么路数。

没有多少胡思乱想的空隙。

“你可知欺瞒我是什么罪名?”刘据神出鬼没的,低低的在她身后道。

史氏身子僵硬了下,“夫…殿下,妾身不是有意的,妾身想着女子无才便是德,且江湖女子才会武功,妾身想着皇后娘娘定不会喜欢一个会武功的儿媳,便……”

“这么说是为了嫁过我?很想与我在一块?”刘据淡淡的道。

熟悉的紧张感油然而生,从尾骨一路向上,头皮处微微立起,史氏慎重的道:“是。”

“恩,那再没有欺瞒我的事了么?”

史氏一双明眸略微下垂,不留痕迹的另起话头,“殿下是铁了心要责罚妾身,妾身手很疼,望殿下垂怜一二。”

沉寂了片刻,“勿要担心,受得住的,过来。”难得轻柔的道。

“是,殿下。”

刘据的眼神微微发暗。

一夜而已,一切天翻地覆,第二日史氏舒坦的躺在寝殿里,智鱼却又被责罚了二十杖责。

风向大变,东宫里的侍卫侍女都在嘀咕,其实想想也是,史氏毕竟救了太子殿下,有多少恩能大过救命之恩?

智鱼就不能与之相比了,至少两个月怕是直不起身,凄凄惨惨地躺在木床上,有气无力。

幽暗的屋内,智鱼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做奴才的,自然是无侍女伺候的。

他原先和霜霜交情好,还能帮衬一二,可是不久前霜霜亦是被杖责,这下两人一样躺在榻上直不起腰来。

智鱼咬了咬牙,看了一眼前面,不知何处多出了一个人。

其面容普普通通,丢在人群中毫不起眼,腰间悬挂一柄长刃,色泽漆黑。

“你这伤的,看来殿下并不相信你,也不重用你。”暗卫长六夺面无表情的说道。

智鱼抓了一下底下的被褥,面上几分屈辱,以前仗着他是皇后的人,哪怕太子也不会违拗他的意思。

这些个日子竟渐渐地不同以往了,“好心”抵不过一个“擅自主张”,惹来足足七十杖责,若不是能请来大夫,他这下半身算是废了。

心中屈辱,口气便不好,“来看我笑话的?”

长六夺难得笑了下,“没有,看在你我相熟的份上,我来劝你勿要和两主子硬抗,特别是新主子,她牢牢的握住了太子的心,轻易不能招惹。”

“为何?太子妃才是主子,她可算不上什么主子。”

智鱼头上青筋根根分明,始终认为良娣就是个妾室,道一声娘娘已给足了脸面。

长六夺无声的笑笑,冷冷的立在一边,整个人一点存在感也无。

“六夺,你将泊春带来,我有事问她。”智鱼闷闷的道。

长六夺脸皮微动,双手环抱,“我就不该来看你……我可以将她带过来,不过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如实禀告太子。”

刘据是皇帝唯一的嫡长子,亦是太子,已经身为暗卫的长六夺,也无法断定是否还有别的身法更诡谲的暗卫在暗处。

他可不像已经忘记自己只是一个奴才的智鱼,牢牢记得奴便是奴,主便是主,一言一行格外的慎重。

不过既然是有交情的兄弟,在既不得罪主子,又能顾着兄弟的意愿的情况下,他还是能平衡一二的。

智鱼点点头,“行。”

不消半炷香的功夫,泊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一点一点扶着墙走进来的,她轻声道,“殿下是有何事要问奴婢?”

长六夺在后面略深意的给了智鱼一个眼神,他淡淡的道:

“一些小事,勿要紧张,史娘娘未有受到责罚,但是睡的昏昏沉沉的,便遣来你问一些事。”

典型的拿底下的奴婢出气,泊春的脸抖了一下,茫然不知太子殿下在何处,便胡乱对着一个方向跪下,“是,奴婢晓得。”

智鱼清清嗓子,尽量藏起自己的虚弱,“殿下想问你,史娘娘可有隐瞒殿下的事?”

“奴婢一直在娘娘身侧,并没有何事是隐瞒殿下的。”泊春不假思索的道。

“殿下已然知晓了蛛丝马迹,不然也不会遣我来问……你仔细想想,若是殿下查出了此事,怕是受到的责罚更是严重,殿下最是厌恶欺骗。”

智鱼加重了话语里的分量,牢牢盯着泊春的脸。

第六十章 来龙去脉

这边泊春伸手摸了下眼上的布条,未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之处,她缓缓的道:“奴婢想想。”

记忆深处一点一点翻出来。

——史氏一瞬间有些紧张,摸了把脸,“那……花船,我们不是跟在夫君后头吗?可能是花船死了人,我又出现在那儿,夫君从其他地方知道了此事。”

——泊春恍然大悟,“那不碍事,奴婢可以作证和娘娘无关。”

——史氏点点她的脑袋,“你是我身边的人,夫君不一定信,沉默就好。”

泊春想了想确认此事说出来,娘娘定不会受到多大的责罚,慢慢的说道:

“一个月前太子殿下上花船,娘娘与奴婢在后头跟着,本是好奇殿下要做甚么,与殿下见上一面,后来死了人便离开了,是奴婢好奇,拉了娘娘才跟着去的。”

“跟踪?”智鱼精神一振,直接给了长六夺一个眼神。

长六夺微低头,在泊春耳朵边道,“殿下走了,我们跟着。”一边在地上轻轻的跺脚,仿佛真有个人走远了。

泊春慢慢的起身,纵然蒙着眼,弯曲的身子也是浓浓的惶恐之意,小声的道,“绑着我的眼,是不是娘娘受伤了不让我瞧?”

长六夺目光微闪,故意不接话头,“一会儿千万不能喊娘娘,而后从头再说一遍。”

“是。”泊春疑惑的应了。

史氏是在泊春的絮叨里醒来的,初醒时还未认出是泊春的声音,不经意间听了几句话有些愣怔。

“花船……”这是太子的声音,微低沉的嗓音,有时能听出惑人之感。

“是,太子殿下,娘娘定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

这是在做甚么?为何提到了花船?泊春特意来说此事,是在叛主?

史氏猛然间有些不痛快,从被褥里半爬起来,不想刚一起来,一只大手掌一下摁住她的头,轻柔的摁回被褥里。

顺着耳廓勾了勾脸颊,似在安抚。

刘据侧过身来严严实实的盖住史氏的身影,正对着长六夺和泊春,仿若什么都未发生的模样,“花船……二娘去了几趟?”

此时此刻,泊春脸上的布条已然除去,她仔细想了想后道:“两次,一次是跟着殿下去往船上,一次是死了人的时候。”

床榻上的史氏小心的蹭了蹭手掌,那里的纹路是细微的,温润的。

昨日……太子的精气太足,所谓惩罚竟是那样的惩罚……也可能天下夫妻皆是如此。

史氏眼睛睁的圆溜溜的,嗅着好闻的味道,心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现下泊春说的是花船一事,暴露了跟踪的事实,可是她又没做些什么,没什么好怕的。

夫君已经知晓她的“武功”了,债多不用愁。

倒是得好好想一想怎么罚泊春,心中满满的不痛快,这奴婢年纪越大越是活络,竟是到殿下面前添乱来了。

史氏心不在焉的想着事儿,脸上却是一疼,那温润的手掌毫不客气的揉搓她的脸庞,不禁感到疑惑。

“在花船上,我记得遇见一个名叫‘画玉’的女子,你带她来就是为了告诉我,史氏就是画玉是么?”

那立的笔直的长六夺,眼睛细微闪过一丝精光,“是,殿下。”

史氏心中大震,不是在说跟踪一事么?为何连到了画玉上头了?

“好了,还有事么?”刘据淡淡的道。

泊春奇怪的看看太子再看看长六夺,眼忽然眯了起来,意识到自己是被诓了。

她干净利落地头磕地面,麻溜的摘走自己,“无事了殿下,奴婢这就走。”

不一会儿静悄悄的,刘据一把拉起史氏,欺身压进,墨黑金色边纹的衣袖落在暗红床榻上。

“画玉?”刘据眼里三分新奇、三分惊叹、四分深情。

史氏微微退后了些,一手撑在后头,白净素雅的面上满是疑惑,“夫君在说什么?”

“武功”暴露也就算了,往后便于她陪在夫君身侧,可是画玉的身份万不可暴露,实在是……太难以启齿了。

史氏浑身上下散着热气,时时刻刻护佑在夫君左右这种事,若是夫君知晓了,脸皮再厚也是招架不住的。

龟缩在无形的壳里,史氏决定咬死了不松口。

不料,力道从一条腿上传来,轻而易举的推过后背,刘据的眼眯了起来,“我记得一次画玉救我时,她就这样避过毒针,还有……”

史氏顿觉不妙,胡乱的抓紧他的肩膀,不想有股力道巧妙的扣住后腰,轻一使劲,腰身猛的弯折,看起来却是柔软的。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刘据危险的道。

本以为会武功已经是最大的隐瞒了,雷大雨点小的小做惩戒,不想竟是还有事瞒着他!

“没——”史氏艰难的道,“殿下……我……咳咳……”

难受的咳嗽,刘据已经断定她便是画玉,史氏小心的挪远了一些,然而腰间的力道扣的很紧。

刘据略略比衬身段,更是相信史氏便是画玉,一样的身段一样的救他心切。

“好了,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即是画玉,我便不会再责罚你,永生不会。”

这是护了他十几年的人,他的命都是史氏的,没什么好责罚的,想到这里,刘据漫不经心的诉说着斩钉截铁的誓言。

史氏卷缩起自己的身子,有些羞耻。

刘据不在意的抚摸她的秀发,爱怜的亲吻耳廓。

“好了,好好歇息,想做什么大可以与我说的。”

稍稍温存便匆匆离去,又是几十份奏折正等候他批阅,有几件事需得再和官员说上一二。

……

天在人不留意的时候越来越热,待留意到时,已动辄几长条的火烧云,亮堂堂的,压抑着整个大地。

悠闲的到四月后,皇帝自河东归来,一干人等浩浩荡荡回朝。

参见了父皇,稍稍聊了几句家常和国事,便回了东宫。

刘据有些累的拭干汗水,看了眼静静坐着的史氏,轻声叹息。

自从那一日过后,史氏不知为何总是在不经意间抵触他的触碰,有时连目光也是一触即离。

第六十一章 大旱

刘据眯着眼看了一眼身侧的智鱼,本要躺一个月的智鱼,硬生生带着伤来侍奉。此时脸有些苍白,冷着一张脸。

清楚了来龙去脉后,大抵是意识到自个儿错了,言行举止谨慎了许多,再也不仗着皇后的脸面行事,对史氏亦是毕恭毕敬的。

史氏浑身干干净净的一滴汗也无,若是触碰还有些凉意,她双目明亮,身前立着一身灰衣的白衾。

三月随皇帝出行的白衾一回来便到了太子府,“噗通”一声跪在史氏的身前。

泊春低声道:“殿下,娘娘,白衾在祈福祭祀中大放异彩,得了个好彩头。不枉殿下与娘娘特意救下她。”

“白衾参见娘娘。”

白衾是官家女子,又得了彩头,若是回到刘府,大可和其他庶女平起平坐。可她依然行奴婢之礼,恭恭敬敬的跪下。

一边的太子低头专注的看书卷,不置可否。

史氏便接了话头,“坐,现如今无人会轻视你,大可回刘家,攒一份嫁妆,后半生也有依靠。”

九五至尊的皇帝重视祈福,那在祈福舞中脱颖而出的人,也得给一分薄面。

白衾豁然抬头,正好露出经过修饰的脸,曾经黄黑无神的一张脸,变得白皙许多,神色不卑不亢,瞳孔中满是衷心。

“白衾不想回刘府,白衾想侍奉在娘娘左右,一生与娘娘相伴。”白衾认真的道。

她在刘府无一丝半点的好回忆,长达二十年的日子里倒不如这短短的三十几日,自然是不愿回去的。

立即有侍女搬来木椅,白衾听话的起身坐下。

“哦?”史氏大感意外,略略思索便也明白了白衾所想。

史氏歪着头,一手撑在下巴处,“你即是想如此,那便侯在我身边吧。”

“是,娘娘。”白衾面上一喜,低下头尽量不去瞧史氏身边正手捧书卷的太子殿下。

她记得她离开前太子和娘娘之间若即若离,怎的这一个月主子之间变化如此之大,不过……是好事,娘娘往后也不会有人轻视半分。

作为娘娘的婢女,高兴才是。

太子将手边的葡萄往史氏方向推了推,“父皇祭祀占卜出旱魃将要重回人世的预言,下了旨意大力的招揽方士,以日晒、水淹、虎食等方式对其进行驱逐,以求驱旱求雨。”

“旱魃?”史氏轻声道。

智鱼恰到好处的侧了侧身子,一身灰衣,人站的笔直,有些虚弱的道:

“旱魃是一个旱神,是一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所在之地皆是大旱。殿下是不相信这些个怪力乱神之说的,可确实十几日不曾落雨了。”

史氏目光微闪,有些疑惑:“重回人世是什么意思?旱魃在何处出现过踪影么?”

旱魃唯有在神话中浮现过身影,其神通之大足以毁灭一方天地,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能让方圆十里常年缺水,颗粒无收。

且间隔的岁月已然久远,如何能牵扯上?

这怕是某些人在猜皇帝的心思,一旦压准了局势,便是一路升官发财。

智鱼虚着太子的神色,低声道:

“卑职打探到荆州夏江以北的一个名叫真龟村的村子里,偶尔一缕青烟会升浮至半空,那烟是青色的,自青烟浮现始,已然足足一个月未曾降水了。”

浮现青烟,旱魃流传民间的模样乃是青衣女子,一个“青”字,再一个“旱”字,确实足以扣上了。

史氏眉宇间闪过几丝思索,“若真的如此,妾身觉得请来方士也是妥当的,只是主要还是迁徙人群或者开拓水渠。”

若是能开拓出一条水渠,也就不必迁徙人群。

史氏手指轮流敲击木桌,“这段时日,万不可再铺张浪费了。”

刘据淡淡的应了一声,眼里却是忧虑,“确实如此,我得亲自去一次。”

“为何?”

“旱魃是传说中存在的,而传说最是不可靠。父皇认定是旱魃将要现世,并不想兴师动众,也并不想让北方的匈奴知晓。”

智鱼对上太子的眼神,心神领会的接上道:

“远些的地方哀声载道,纠缠朝廷不成,便不求天子,不求大臣,到处在求太子殿下救人,这事可大可小,殿下不去顾及也就罢了,坏就坏在他们揭竿起义,用的太子殿下的名义,天子大怒,下旨让太子殿下前往夏江平息此事。”

稍稍静默。

史氏叹息,那便是说皇帝并不想做什么,也许是认为旱灾终将会遍及整片大地,劳民伤财的将江河疏通至荆州,可若是皇宫也缺水了该如何是好?

百姓又孤苦无助,求助皇帝无果,足足数月皇帝只在神神叨叨的不做点什么实干的事来平息旱灾,逼的他们起义了。

而太子的名声早已传遍,皇帝与起义的人竟是不约而同地将烫手的山芋,给了大义凛然的太子。

史氏又是一叹,简直是无妄之灾,而按照太子的心性,哪怕皇帝未有下旨,也是会去的。

刘据却是不在意这些,专心致志地虚着史氏的神色,不动声色的道:

“我一去定要足足四个月,不忍百姓受苦,也无余力做任何事情,只好与他们同在了。二娘在府里好生照顾自己,若有什么事,看在进儿的份上,母后也会善待二娘的。”

这是在说守寡的事了,史氏心微一动,阴郁的盯着太子的面容,明知道她最是无法接受这些,否则也不会护了太子这么多年。

史氏动动嘴,“妾身——”

刘据心微微起伏,他知晓史氏为他做的事之后,地位大大颠倒……

目光若有若无专注的盯着史氏的朱唇,生怕听到让他独自一人出行的话。

“——如能与殿下一同前往,绝不给殿下添麻烦,一定与殿下同甘共苦。”

“嗯——此事万不能让人知晓,对外说在避暑。”刘据面上忽然有了些笑意,“准备一二。”

“是,殿下。”史氏低头轻声应道,看着刘据的笑容,渐渐的,她面上有些薄红,瞧得仔细些,连耳朵都是红的。

刘据两指轻弹了弹衣袖,无比自然地蹭过来轻吻嘴角,直到感觉再吻下去这小妇人必定是僵硬的,一触即离,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侍卫智鱼恭敬的对着史氏行了一礼,艰难地坠在后头跟上太子的步伐。

第六十二章 紫刃长鞭

史氏伸手轻轻覆上嘴角,莹莹润润的嘴唇略略轻启,一丝讶异。

双眼明亮干净,实则满是忧伤,大大的叹了一口浊气,害羞是什么毛病?

老夫老妻的,她到底羞耻个什么劲,难道是因为藏着掖着十几年已然变为一种习惯,猛地戳破便无地自容不成?

史氏颇为头疼伸手揉自己的额头。

两个奴婢眼观鼻鼻观心,全然看不见这一幕的模样,泊春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抬头张望史氏的神情。

史氏便感觉一道并不强烈的视线时不时的掠过她的面上,不经意间转头过来。

正好对上泊春的脸。

许是她目光里还有些阴郁,吓得泊春飘出一个破音:“娘——娘娘,您的武功……”

这么多天过去了,泊春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她服侍大半辈子的女主子竟会武功,平日里有时娘娘确实力道大些,耐力好些,可从无半点武功的迹象。

“恩。”史氏淡淡的回应。

白衾在一边按耐不住的瞅史氏的神情,双瞳微微一亮,“娘娘,您会武功?可是那种飞天入地的武功?”

“一点子皮毛罢了,至多能做些粗活。”史氏笑了笑的道。

泊春敛了敛眸子,有些笑意,“往后定是无人敢欺娘娘半分。”

史氏微抬手,泊春立即和接圣旨一般的蹲下身扶住她的手臂,小心的搀扶。

泊春看了一眼一边的白衾,“娘娘,武功这事奴婢是瞒着进殿下的,也就奴婢两个,以及智鱼小桨,几个暗卫知晓。”

白衾有些好奇的倾听,安安静静地立着。

史氏勉强露出一个笑,“进儿知不知晓都是无妨的,不告诉他也好,省得日日来我这儿。待我随殿下出行,记得说是避暑去了,万不能让进儿担忧。”

“是,娘娘。”

一把扶住泊春的肩膀,整个人软骨头一般倚着人,“旱魃的事少和进儿说,看着他勿要多出门,好好待在府里背诵诗经。”

懒骨头一上来连走几步路也是懒的。

“是,娘娘。”泊春眉宇间一动,“娘娘,您看白衾回来了,她定是比奴婢更吃苦耐劳的,足足四个月,进殿下身边也得有老人照顾,不如……”

史氏点点头,这是已经说好的,奴婢犯了错,罚归罚答应的事情不能悔诺。

她本就有意带上白衾,她自小受人欺负,女子中应算是皮糙肉厚的,又牢牢记着救命之恩,最是忠心。

“那便白衾随我出行,你就在太子府好好照看进儿。”

泊春呼出一口气,之前她依然半信半疑娘娘会武这事,稀里糊涂的以为娘娘怎么了,那长六夺随便一诓,居然在殿下面前暴露娘娘曾尾随太子的事实。

之后自然是受到一顿责罚,娘娘罚人并不如何重罚,一般只往人最害怕的事上使劲。

比如她怕痒,便可劲地挠脚底,挠了她一个时辰,后来足足躺了三日,才勉强能站起来。

至于画玉。

她对画玉是一知半解的,不知是个人还是个什么东西,每每好奇心作祟,小心的偷瞄史氏的神情,脚底便是一阵麻痒,心里一阵后怕。

顿时觉得不问也没什么,画玉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要不然太子怎的依然如此宠爱娘娘?

这边与之相反,白衾热情洋溢,面上满是笑意,走至史氏身前跪下,“白衾愿随娘娘去任何地方。”

“好,今夜你和泊春一起歇息,她会叮嘱你一些事情的。”史氏随口道了一句。

“是,娘娘。”

“是,娘娘。”

“让小桨过来,白衾扶我去庭院里小憩片刻。”史氏向白衾勾勾手指,淡淡的道。

两人异口同声:“是,娘娘。”

史氏倚着白衾的搀扶,顺着曲径通幽的小道,到了阴凉的后院,那里有一不大不小的石桌,四个石椅,一张木躺椅。

脚步略缓,史氏瞅了瞅躺椅上的灰尘,轻拍白衾的手臂,“清躺椅上的灰。”

“是,娘娘。”白衾干脆利落的应了声,袖子在上面一抹便一片干干净净的。

几步跨过来,小心的扶着史氏到木塌上,正好一阵风拂来,很是柔和凉爽。

史氏回忆起旱魃的事,稍稍停顿的道,“白衾,祭祀的场面如何?可有看见皇帝?”

“祭祀台上人少之又少,奴婢与其他几位舞女不敢大声说话,一切都是肃穆的。至于帝王的龙颜,奴婢不敢细瞧。”白衾低声述来。

“大旱的事,有人提及否?”史氏眉宇间不痛快的神色一闪而过,她倒是想看看是何人能有此神通,竟能推测出旱魃一事。

白衾想了想,老老实实的道,“奴婢不曾听闻。”

“恩,那就等智鱼打探到消息吧。”史氏边说边招手,小路的尽头小小的佝偻着身子泊春正四处张望。

一身灰衣的小桨走近前来并跪下,“见过娘娘。”

“多备些水囊,殿下正准备往大旱的地方走,足足四个月,银子也带上一些,其他你看着带上。”

小桨额首,自从知晓娘娘身怀武功,便也不那么吃惊娘娘随太子出行了。

只是道:“娘娘,您可要备上一把趁手的武器?以备不时之需。”

“武器?”

“小的知道个消息,城南有一铸剑师珍藏一条紫刃长鞭,据说此鞭轻盈宛若鸿毛,挥动起来却是有万钧之力。”

史氏斜斜的躺在躺椅上,身姿随性洒脱,指尖轻挥,“拿了银两买下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泊春与小桨的身影消失的干干净净。

困倦之意上来一些,不经意间转过身来,正想轻拭耳廓,对上白衾炯炯有神的双眼,一愣转而笑笑。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娘娘,白衾觉得娘娘定是很受家人宠爱,是个娇女子。”

“嘴甜,我记得前几日买了一罐蜜回来,你去弄些蜜茶来,我看你嘴皮子都裂了,多泡些一道用茶。”

白衾吃吃的笑,“好嘞,娘娘。”

待白衾也走了,再没了扰她小憩的事儿,困倦大摇大摆的席卷而来,一个盹儿便陷入梦乡。

第六十三章 夏江境内

天儿闷热,路上行人无不在乘凉歇息,哪怕连脚背也不愿裸露在外。

地上偶然会瞧见几具尸体,死相凄惨,有的甚至死不瞑目,一只手直挺挺的往上伸,仿佛想要抓着什么。

萧瑟且闷热的风直直的吹,无人理会无处安息的尸体。

客栈里更是空空落落,一抹风卷着点点黄沙呼啸而来,“嘎吱嘎吱”的响。

一辆马车一晃一晃地驶来,从外头看很是朴素,仿若普普通通赶路的商人。

赶马的车夫顶着一头杂草叶,那阴暗处的脸孔却是俊朗的。

他极快的看了一眼前方,逐渐收紧绳子,朗声道:“主子,到了!”

马车内坐着两女一男。

史氏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日头毒的很,长纱组成的无袖衣裳穿得松松垮垮的,仅一件颜色厚重的灰外袍披在身上。

她身上倒是无热意,雪白的肌肤甚至还有几分凉意。

只是刘据能离得她远些就好了。

一个火炉似的,黏糊糊的。

而因着刘据的触碰,她的身子因此一直绷紧着,强忍的克制才能行动自如。

缩在角落的白衾双瞳有神的盯着太子与娘娘之间的姿势,嘴角略略扬起,似想偷笑。

外面智鱼一声喊后,白衾立即半起身,脆生生的道:“公子夫人,到了!”

一个纵身下车后,转过身来扶了一把太子,再是搀扶史氏下来。

几个人穿的衣裳皆是灰突突的,唯有两主子衣裳边角不同,凑近了瞧,几条细若发丝的绣边缝的密密实实,史氏是正红银色的,刘据是蓝金色的。

黑发上清一色盘成发髻,不落下一丝一毫的发丝,尽数收进简单利落的发冠中。

小桨从马车的后头走了过来,头顶和眉头上隐隐一层细沙盘结在一起,一照面便恭敬的低头,道:“小的就在马车里守着。”

路途遥远,且干旱至此,几人想要搭顺路马车,难上加难,唯一的马车变得珍重起来。

刘据瘫着一张脸点头,灰突突的面上那颗痣是鲜艳的,淡淡的吩咐,“一会儿智鱼会来与你替换。”

“是,公子。”小桨应了一声。

地上的土密密麻麻的裂出一大片蜘蛛网,蛤蟆的皮牢牢粘附在土块上,内里已然无一丝血肉。

史氏微叹息,这里干旱的已然成了一片荒芜之地,此处还只算是刚跨入夏江境内,离得真龟村还有两日的脚程。

正要踏进客栈门,“咔嚓”一声,脚底下应声碎裂。

几个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

史氏脚底下是圆溜溜的一个物件,若是使得力轻了,怕是要一个踉跄跌倒。

索性用力十足,某个很脆但同时又很黏的东西碎了。

“夫夫人……”白衾牙齿打颤,“那个头骨碎了一地,虫子在爬。”

头骨自然是人的头骨,腐烂的落在地上,里头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虫蚁。

“无妨。”史氏淡然的拍拍白衾的胳膊,淡定的直接踩死几只的踏进来。

智鱼咳嗽一声,安慰似的对白衾道:“不怕,不会爬起来的。”这里的爬起来指的是人的尸骨。

走在前头的刘据抬首张望,敲敲木质柜台,空洞洞的回响儿,额头以上几寸的模样挂着几张布,这布很脏耷拉着许多油,一掀一掀的倒是有几分凉意。

“没人。”智鱼从后头走了出来,围着这里绕了一圈,“荒废的挺久了。”

一道不知哪里传来的话语,满是热情,“有人有人,怎么没人,客官要什么?”

人一瘸一瘸的走来,手里撑着一根拐杖,使得挺欢快的,几步就到了刘据身前,双眼奇异的亮。

“客官可真是风流倜傥,外面这天热的,店里已经好几日没客人来了,这些个蔬菜果子定是没有备上的,肉和血倒是有一些,您可要?”

智鱼一手从袖子里取出十几个钱,捏着这一小叠铜板放至瘸腿人的手里。

一边道,“猪还是羊肉?”

瘸腿人一摆手,“什么肉都有,耗子肉猫肉狗肉,凡是能吃的我都给逮着来了,一煮便煮的糜烂,下肚是没问题的。客官几个若是介意这个,这银子加上来了,小的保管照做。”

他看看智鱼又看看刘据,后看了一圈又看着刘据,“这里干旱的厉害,不这么做,连小的这老头儿都活不下去了。不然你们到别的地儿看看?”

史氏眯着眼看这人的模样,虽然哪儿哪儿都很普通,可她就觉得怎么有些不对劲。

这店的门口竟就有具尸骨,这怕是几个月未有客人了……

一阵阵凉风袭来,灼热感稍稍平缓,史氏不禁问道:“你这还有入口?”

瘸腿人不假思索的道,“有,怎么没有?”

一脸你这是“孤陋寡闻”的神情。

他点了点后面:“后院那儿有一入口,这个村子里的人每日都躲在地下窖里头,有时饿了便是从后院过来买肉的,不过到了这几日,一个也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了,往长安方向逃了。”

众人一下子豁然开朗。

史氏看看刘据的身影,男人的腿长不一会儿便探了这里几处地方,一个人在那里若有所思。

白衾笑了笑道,“这村子委实人烟稀少,你不这么说我还觉得奇怪嘞。”

瘸腿人也是笑笑,“可不?再过几日这店也不要了,收拾收拾也赶往长安。不过小的听说长安那边只准出不准进,也不知晓塞个多少银两才能进去。”

他的面容几分忧愁,待瞧见史氏,他精神一振,“各位可是长安来的贵客?”

史氏笑了,“好眼力,确实从长安而来,妾身有一个亲人在此处,听闻苦难特意前来救他的。”

天下子民皆可以是亲人,她这一番话也算不得是诓骗,不过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方子民。

“哦——那便好,回去的时候捎上小的,小的便不算这几个钱了。”瘸腿人笑嘻嘻的道。

楼上一阵“蹬蹬蹬”的走路,一张年轻的脸搁置在木头柱的栏杆上,“咦?你们也是江湖中人?”

瘸腿人抬头张望,面上一股子笑意,“这位客官,您可算是有伴了,小的这里已经很少有两趟来的客人能够见上一面了。”

第六十四章 傅笑涯

江湖中人?

江湖中人为何在此处,还是个这么年轻的少年郎。

刘据与智鱼对视片刻,刘据扬首道,“小兄弟是江湖中人?哪门哪派的?”

年轻面孔的少年在上面看了会儿几步走了下来,声音爽朗,“没门没派,自学成才,我看公子和姑娘气度不凡……是哪家的少爷小姐?”

史氏应了,神情与姿态几分熟稔,“长安而来,家中略有薄田,夫君姓居,书香世家,这位小兄弟从何而来?”

正等少年回应,不想眼前疏忽一晃,一抹白色的身影近在咫尺,少年凑近她,细瞧她的脸,轻薄的伸手抚了下脸颊。

史氏略略吃惊的瞪大眼,第一反应是看了一眼刘据,她正要摸上腰间以作反击。

少年的声音传来,“恩?你已嫁做人妇了?”

在智鱼豁然抽出剑来前,身影一个倏忽到了三步远的位置。

“风韵十足,犹如熟透了的桃子,这个也不错,英姿飒爽。”少年郎说的是史氏与白衾,评价完还“啧啧啧”了几声。

他双手抱着后脑勺,整个人窝在角落里。

智鱼眼皮微挑,这等身法委实琢磨不透,看了一眼刘据的神情,一边保持着防备的姿势,一边不留痕迹的往后退了几步。

史氏歪了歪头,也是看出了少年的身法,按耐下抽出长鞭的想法,随手拂过脸上,笑着道:

“妾身的孩儿就有少年这么大,这位少侠荤素不忌的么?”

她分出一分心神留意四周,毫无他人存在的迹象。这里委实再找不出一个人了,是以少年郎是孤身来到此处。

一道沉稳的声音,多了几分激扬,“这位小兄弟如此轻佻,本公子还在这里,你轻薄本公子的夫人,是不是该给个交代?!”

刘据身形是丰神俊朗的,不过此时他的脸色却是铁青的。

走了几步凑近他,若不是武力差距过大,就直接上手了。

“你跳什么?你夫人?”少年郎的眼睛是浑浊的,毫无波澜,他看看史氏再看看刘据,摇摇头,“不像。”

“好了好了,客官们别再为了一点小事生了龌鹾,夫人确实美貌,而这里已有几个月未有女人了,轻薄不轻薄的,夫人都不在意……”

瘸腿人话还未说话,白衾直接举起一柄长长的刀刃,指向少年郎,神态肆意:

“好说好说,剁下那根轻薄夫人的手指,便不计较了。”

少年郎努努嘴,“剁手就不必了吧,轻薄了脸而已,又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大世家的妇人就是这点不好,又不是黄花闺女了,我还嫌吃亏呢!”

“你!”白衾双眼满是怒火,往智鱼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智鱼收到白衾的眼色,轻咳一声,拎着剑柄,手指微动,轻巧的顺着白衾的动作,刺向少年郎一剑。

少年郎抖动身子,极为轻松的便躲开了,口里笑着道着气死人的话语:

“哎呀没用的,你们几个一起上都伤不了我丝毫,好好说话我就不吃豆腐了,再打下去,信不信我一路尾随?”

这个少年确实有几分怪异,心里一番取舍,史氏又是笑了,柔声对着刘据道:

“夫君息怒,我等还要赶往真龟村,这个孩子不过和进儿一般大,不和他一般计较。孩子心性一起来万一坏了事反倒得不偿失。”

刘据搂紧史氏的肩膀,想了想又给揽在身后,瞅着少年郎身上色泽亮丽的锦服,神情极为不善。

全然不将刘据放在眼里,少年郎清清嗓子,“看在夫人的份上,我便不计较了。”

智鱼不敢擅动,此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身形诡谲,身法应在他之上。

他独自一个根本不怕他,可是这里不光太子在,更是有女眷,眼见史氏想要息事宁人,心中微松,握剑的手微微放松。

白衾倒是并未从少年郎身上感到危险,只是察觉到了智鱼的退后,不禁也往后缩了些。

少年郎撅嘴,一人对着两柄剑,神态自若:

“我叫傅笑涯,江湖人士,我师傅在皇帝那儿是排的上名号的,由此可见我的能耐……适才听到你们说什么?你等要去真龟村?巧了,我也要去,不如一起?”

傅笑涯轻拍自己的衣摆,大摇大摆地走了一步,措不及防的一侧木梯的一大片木片倒了下来,实实在在的压在他身上,严严实实的。

“咳咳咳咳——”傅笑涯好不容易的从里面出来,一冰凉的刀刃架在他脖子上。

“哎哎哎——干什么?乘人之危不太好吧?这客栈也太差了,晚上都不敢睡在这儿了,掌柜的!掌柜的!”

角落里的瘸腿人不情不愿的应了几声,声音极小。

刘据眯起了眼,面色不善的道:“捆起来,问问他去真龟村干什么的。”

“是,公子。”智鱼领命,从腰侧取出绕成一盘的绳子,麻利地将他的手向背后压,绳子捆了两手的手腕。

傅笑涯扭动身子,宛如一条泥鳅,“哎哎哎,别!我说还不成么?捆我干什么?我是去找天灵地宝的,据说弄死旱魃,得到旱魃的尸体,便能知道长生不老的秘诀。”

“哦哟你们这些人,这么一本正经干什么?你……捆的太牢了!”

白衾拎着他的耳朵,满是得意,“我让你轻薄我家夫人。”

她仔细的打量了一会儿道:“长得倒是不错。”

确实长的不错,不过眼睛偏小,两眼下的骨头向外突出,加上他油嘴滑舌的,便不那么好看了。

“本傅笑涯自然是好看的!”傅笑涯不忘贫上个几句。

白衾一把掐着傅笑涯的肩膀,直掐的傅笑涯嗷嗷叫,她忍住笑意恭敬地询问史氏:“夫人,这人该如何处置?”

史氏自然是忍着笑意:“捆了,若是实在没粮食就将他煮了。”

白衾一愣,立即接上道,“是,夫人。”

一阵偏阴的风传来,刘据等人感到一阵凉意,心中平静了不少,傅笑涯却是感到毛骨悚然。

“你干什么?像你们这样的贵人都开不起玩笑的么?”

第六十五章 留宿

刘据走近了几步打量,眼里几分不善,心里暗道此人果然少年心性,不足为惧,而看他说的话,倒是免了打探的功夫。

不过敢觊觎太子女眷的美色,该罚。

思量至此,心中略略平缓了下来,口里大声道,“掌柜的,两间房,要挨着的。”

“好嘞。”瘸腿人应了一声,看不也不看另一个客官傅笑涯,兀自的去准备了。

傅笑涯仿佛已经废了,放弃挣扎,眼里古波无惊,“好好,我配合,我有用处的,不要吃我!”

落下一大片的木片后,凉意倒是多了几分,史氏抬首相望,里面黑压压的,别人不敢说,她的视力是顶顶好的,世上没有几个比她还要能在黑暗中视物的。

然而似乎是太黑了,里面的东西更是浓稠的暗,走进了几步。

一串铜色的钥匙,忽然在她的眼前晃动。

瘸了腿依然神出鬼没的掌柜,他将钥匙在史氏面前晃了晃。

声音既粗粝又滑舌,“这个是最大的那一间的钥匙,可够意思?请诸位客官随小的上楼。”

他看了一眼大洞,稍顿了顿,继续道:“贵人莫怕,这里面是平日里煮饭的地方,从后面能进去,不做饭时不进一点光的,免得太热过早烂了,也未到煮饭的时辰,是以才如此阴森。”

白衾点点头,她依然看着傅笑涯,面上笑嘻嘻的,分神问道:“可够阴凉?”

“够的够的,小的这客栈最是阴凉的,这顶上种着不少杂草,后头不少槐树在那种着,要我说就没更凉快的地方了。”

“嗯。”刘据淡淡的应了声。

智鱼上前收下那串钥匙,亦是看了一眼大大的破洞,不善的道:“不会半夜掉到了楼下吧?”

瘸腿人谄笑,“怎么会呢?这不都住的好好的么?万一……客官几个大可以将我这个糟老头子绑起来打一顿。”

刘据与智鱼交换了个神色,皆是准备住下了。

“那你可知道有何处出现类似土匪的存在?”智鱼不经意间问道。

瘸腿人摆摆手,“那小的可不知道,小老儿一直蹲在这里,外面的事情很多都是不知道的。”

“啊——”细细听来是白衾的声音。

“怎么了?”智鱼一个窜步就到了白衾身边。

瘸腿人也是上前,他神情紧张,看清楚后放松的道,“唉——是老头儿疏忽了,这是半个月前的一个客官,浑身都是血的来到此地,说是要歇息几天,身上银子没有,站都站不起来,想来命不久矣,我便不管他,没想到是藏在了这里。”

“命不久矣,你还让他进来?”刘据眼神锐利,身形俊朗如松,人却是站在史氏身旁,若是细瞧,还往后了半步。

一脸为难,“客官有所不知,那时候小的还养了条狗,感情深厚,这人能吃的东西早就吃了,怎么可能还剩下来给狗吃呢?所以……”

意思是人死后的尸体是给了狗吃的。

瘸腿人话里透出来的意思虽恶心,然而却是常理。

朝廷管不到这里,地方衙门也管不了这里,自然是能活下来便是最好的。

白衾的神色立即变得又怕又惧,智鱼在旁边低声安抚。

某个捆着的人变得安静如鸡。

刘据敛了神色,“这么说来,你还是挺伶俐的,怪不得人烟罕至都能让你支起来一家客栈。”

“受不住客官夸,这都是没办法的时候出的下策,要这里吃食富裕,小的也万不会如此,要知道如此养狗,那狗便不会怕人,简直就是养虎为患,后来小的不得不……”

他一叹,后面的话语他未说,也无人询问。

智鱼冷着张脸,走在白衾身边,声音是柔和的,“一个死人罢了,我们走,好好歇息一晚。”

“恩,好。”白衾看看智鱼,走至史氏的身侧。

智鱼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白衾,心里想道:史氏的那个叫泊春的侍女是个糟婆子,这个倒是不错。

白衾的姿色平平,一身男装穿在身上更是像个男人,偏偏眼睛挺好的,显得又精神又好看。

几步路到了地方,瘸腿人撑着一拐杖走的又稳又急,殷勤的送到房门口后,一瘸一瘸的走了。

一进房内,几个人各自做各自的事,智鱼随手将傅笑涯扔在地上,引来一声“哦呦”以及一连串的炮竹回应。

“干什么那么粗鲁,我不光知道真龟村的事,还知道那帮土匪的去处,你怎可如此粗鲁的对我?我告诉你,这里甭想再找出第二个知情的人了!”傅笑涯不停的扑腾。

四个人都被傅笑涯活宝一样的挣扎逗笑了,一时氛围欢快。

“点了穴后,至少一天一夜你无法施展丝毫内力,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待着。”智鱼不着调的道。

“你也就这点能耐。”傅笑涯不客气的反驳。

史氏朝将要上前理论的智鱼摆摆手,走至傅笑涯的身前蹲下,仔细瞧了瞧他,“你为何知晓?”

“那自然是因为本公子英俊潇洒,武功卓绝,嗯——其实是路上遇到那些骨瘦如柴的人了,说是去投靠太子的,吸纳了不少的难民想往长安的方向行进。”

傅笑涯本是很得意的说着,可说着说着,不由自主的弱了起来,在史氏严厉的眼神里,老老实实的解释。

“他们为何如此肯定太子会救?”史氏神色略动,笑了笑道。

傅笑涯觉得美人询问,还是得给面子的,想了会儿后,道:

“都说太子敦厚善良,那定然是救的。”

史氏闻言,依然道,“为何敦厚善良定然会救?”

傅笑涯一时愣怔着,略略思索,“素来听闻太子除了敦厚善良,善于监国理政外,再无出色之处,他若是不救,于他名声不好。”

“名声能当饭吃么?”史氏摇摇头,“天子都不救,指望太子救?”

“那关我甚么事?那几个人都是这么说的,我不过是要旱魃的尸身而已。”

史氏点点头,“也是,不关你的事。”

他一点一点的看史氏,忽然小声,“你——你和你夫君是情投意合?”

史氏愣怔的看他,回味出意思后,眉梢略扬,一样小声的道:“是啊。”

第六十六章 决定

“像他这样的男子定是有许多姑娘喜欢,怕是三妻四妾吧?我师傅相貌堂堂,神采绝然,一生未娶,不沾女色,他有一副画像,那上面的女子与你有几分相似,师傅说他在梦里见过画中女子,很是倾慕。”

相貌堂堂,神采绝然,不沾女色,这几个倒是挺像形容太子的。

一时有些失神。

傅笑涯觎着史氏的神情,缓缓的道:“师傅洁身自好,夫人若是与他在一起,师傅定会一生一双人,不如夫人……”

听到这里,史氏哭笑不得的强调,“我已是十五岁孩子的娘,况且你那师傅性情如何我却是不知晓的,冒失的凑成一对,你师傅知道了,怕是要责罚于你。”

在傅笑涯开口前,史氏咳嗽一声,恢复寻常的声音,“你先说说旱魃的事情。”

“我都告诉你们了,其他的我可不知道,到地方再说。”傅笑涯摇摇头,一副拒不配合的模样。

史氏笑而不语,这人的面貌该是个不爱笑且冷冰冰的一个人,这幅模样真是出乎意料的孩子心性。

“二娘,过来。”沉稳的声音催促。

该是吃醋了,史氏嘴角微勾,温顺的应了一声,“来了。”

她正转身之际,眼角忽的一动,望着傅笑涯不错一眼。

地上手脚不便动弹的人,低着头眼珠子向上回望,神情是有些懵的,顺便还看了眼刘据。

史氏走了几步,绕到了傅笑涯的身后。

……那手臂适才似乎颤动一瞬。

她蹲下身从捆的绳子里头准确的牵出两根头,用力抽紧。

“疼疼疼,干甚么?无怨无仇的,何必要虐待于我?”

仔细的系上,史氏难得露出一个清水芙蓉般的笑,“你武艺高强,妾身很是怕你半夜为非作歹,系上一条腿和一双手,妾身才安心。”

傅笑涯不痛快的看了眼史氏,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史氏轻拍手掌,心满意足地款款走至刘据身侧,择了个平坦的地儿坐下。

沉闷的男人见了,推了两下薄成张纸的被褥,再拍拍身侧,这是想让史氏离得更近。

果然听见他道:“坐这里。”

“是,夫君。”史氏低头应了一声,温顺的模样,惹来一只大手胡乱的抚了抚头发。

“夫君,那傅笑涯说了他知晓土匪去处,不过他想要的是旱魃的尸身,传说中的存在,妾身觉得甚是虚无缥缈。”史氏两只手举过头顶,托住刘据作乱的大手。

“恩——”刘据看着缩成一团的傅笑涯,凝力发声,“你知晓土匪所在之处?”

傅笑涯抬头眯眼望着他,久久不语。

刘据想起身凑近了问,然而离了史氏好似会变得心烦气躁,仿佛还热了几分,便打消了起身的想法。

朗声道,“这样,我等先找你那旱魃尸身,那时小兄弟再将土匪所在之地告之在下。”

“好。”傅笑涯不假思索的道,他此时面容严肃不苟言笑,全然没了在史氏面前的嬉皮笑脸。

刘据也不在意,他想了想道,“这土匪又不可能待在一地不挪动,你又如何能确认所在之处呢?”

傅笑涯冷着一张脸,“我自是有自己的法子!”

他一触到史氏的眼睛,稍稍顿了顿,不情不愿的道:“通晓一些蛊虫的习性,自个儿养着些玩,也碰巧下在他们身上一个。”

“好——”刘据欣然应允,“明日便启程,由小兄弟你指路。”

“恩。”傅笑涯冷淡的道。

刘据想到什么似的,看了一眼智鱼,轻声道:“一会儿你便不要与小桨换了,但是得去与他说一声。”

“是,公子。”智鱼恭敬的道。

一去一回后,在刘据的眼神示意下,退至门口蜷缩了起来,小半会儿后小眯着打起了盹。

白衾伺候着简单的擦掉污垢,因着喝的水都是不够的,自然是没法沐浴了。

是以明白身上黏腻的两位主子心情不佳,连忙将瘸腿人送来的两碗血块送至主子手里。

“这个既解渴又能饱腹,掌柜的送来的。”白衾恭敬的道。

刘据与史氏也不多话,简单试了试毒,仰头一口灌下。

“退下吧。”史氏轻声道。

“是,夫人。”白衾亦是轻声回应,走了几步蹲下身,蜷缩在智鱼不远处,环圈着自己闭上眼。

下人窸窸窣窣的没了动静。

刘据侧过身来,小声的道:“这天很是热,也看不见百姓了,父……父亲若是能做点什么,不是一味的推崇神魔一说,便是…的福分了。”

史氏的眸色有些深,饿的骨瘦如柴的身影历历在目。

她做不到视人如蝼蚁,忍不住救济一二,可是那么多人,想救也是不能救了。

忍不住流露出几丝忧愁,“这一路走来几乎是腐烂的尸首,妾身这是恐瘟疫现世……若是百姓到了长安界外,皇…老爷不知如何自处,一个不慎,便是大乱。”

一大批人赶往长安,必定饥荒一路,迟早殃及长安,不过是当地的存粮与旱灾状况拖延了一二罢了。

刘据点点头,额头冒着细细的汗,沉吟的道:“恩,这才是症结所在。”

“妾身还记得几个唤的太子最虔诚的,可惜也是最快恨上太子的。”史氏掩了神色,寒心的往往不是灾难本身,而是人心。

“又不图百姓什么,在意这些个干甚?”他的声音很轻,声音里几分泉水般的清澈。

“我只盼早日寻到那帮旱灾土匪,征了他们好为大旱做些应该做的。”刘据怅然若失的道。

他此次虽然奉旨出行,然而却是奉的口谕,各种内情一言难尽,很显然的是——不能征用朝廷的一兵一卒。

而若是能征用旱灾中起势的土匪,那便是一举两得。

史氏听的入神,从前她便是喜欢太子爱民如子,闻言伏在他身侧,面目憨态。

一只大手又是抚了过来,刘据敛了目光,淡如水,静静地瞧着史氏的睡颜。

白皙修长的手指勾勾史氏的耳廓,滑过她不设防的颈脖。

这是一头猛虎,能够去她任何想去的地方,可是自愿留在他身侧陪伴,默默守护,令人心中温情无限。

第六十七章 不辞而别

漆黑的夜幕降临,终于给烤干的大地带来一片凉意,生灵有了一丝喘息的缝隙。

屋内静悄悄的,几句轻声话语。

“也累了,早些歇息,事情明日再说。”

“好,夫君。”

半睡半醒间,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声儿,史氏睡眼惺忪,可是有老鼠?

心里不着边际的想道:这老鼠多半是败兴而归了,仅剩的口粮由油布包着,整个裹在白衾的怀里的。

漆黑无一丝亮光透进来,正是最凉快的时候。

她慢慢定神,待看清景象时,她一下子怔住了。

这是傅笑涯?

傅笑涯身子一动不动,仿若被谁点穴点在了原地,头高高的伸出来,左手掐腰,右手正摸着自己的大腿,两脚岔开,正在挪步的模样。

忍得辛苦才未有笑出声。

他这是要往哪里走?

史氏看似摸索的起身,木床架子“嘎吱嘎吱”的响。

刘据从睡中醒来,迷迷糊糊问了句,“怎么了?”

“无事,有些不舒服,许是吃坏了,妾身去去就回。”史氏敛了目光,余光盯着傅笑涯的身影,轻声应道。

她伸手在腰间抚了抚紫刃长鞭,此鞭还未有抽出过,倒是正好试上一试。

白衾眼睛迷离着,努力的睁开眼,四周却是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

“夫人……”作为婢女,主子无论做什么都是要伴在身侧服侍的,正想掐自己的皮肉好让自己清醒。

“无妨你且继续睡着,我去去就来。”史氏低声安抚。

“是,夫人。”白衾腼腆的笑了笑,微弱的应道。

史氏自然的转回身去取行礼,借着此举打量傅笑涯的姿势,想从一个不会误伤人的角度攻击。

一个不留意,正好踩到一处松动的木板,“嘎吱嘎吱——”

淡淡的诡谲的氛围流转。

傅笑涯忽然动了!

他在地上点了点,正巧与史氏后续的响声重叠,一个起伏便越出了窗外。

史氏诧异的望着窗户,神色懵然,脚下一动,人便倏忽跟上了。

待她回过神来,已站在他身前,傅笑涯站在屋檐角上,史氏立在亭台屋檐顶上,两相对峙。

难得带着凉意的风徐徐吹来,拂过两人的衣袖,细碎的灵光环绕在史氏身侧,肉眼难以察觉。

傅笑涯的周身环绕蓬勃的内力,非内力高深者无法探寻。

傅笑涯艰难的开口了,“你干什么?无冤无仇的,干甚还追出来了,不过轻薄了脸颊么?给给给,轻薄回来。”

他将脸挤出来,然而全身是戒备的。

这个人他看不透,看似一丝内力也无,然而他修炼的心经,不断唤醒他的警觉,提醒他此人无比的强大。

连腿上都是细微的颤巍,暗道:先试探一下来意,若是不对劲再奋力一争也不迟。

与此同时,脑海里仔细回想,他这又是得罪了哪路的神仙。

史氏回忆起傅笑涯的姿势,好似只是想离开,并无攻击的意思。

心下有了思量,她舔了舔嘴唇,“你误会了”,敛了目光四处张望,“麻烦你指一指土匪所在方向,此番真的是有要事,妾身有重要的人在那里。”

傅笑涯眨眨眼,难道是情夫?

他掩面轻咳一声:“这个恐是不能帮夫人了,夫人有所不知,蛊虫离得太远,再好的蛊也是没有反应的,更何况我这半吊子了!”

原是如此,史氏领会地点点头,“今日你便要走?”哪怕借个三四天,也是好的。

“是。”傅笑涯摸不清路数,迟疑的在那里看着史氏,心里闪过无数的念头。

我不走留下来干甚?当做口粮?

“妾身与夫君皆是诚心请公子指路的,旱魃的事也愿意倾心相助,为何半夜不辞而别呢?”史氏呼出一口气,淡淡的道。

傅笑涯面上不变,心里腹诽:绑着一条腿两只手,睡着都不舒坦,还问我为何不辞而别?

“这个……已然习惯单独行动,贸然一同前行,我这还有些不习惯。”傅笑涯斟酌的道,眼神有一丝退缩。

许是离得近了,也无外人干涉,他更能看到史氏身上的不同,立得似乎格外的稳,眼里无神,宛若在看一个死人般的看着他。

史氏叹了一口气,皱着眉头道:“可是这是你亲口答应了的事,怎能轻易毁诺?大不了不绑着你,可你要答应我不准轻薄任何人。”

傅笑涯面色不变,心里琢磨这番话的意思,看着确实是如此简单的来意,倒不如信了?

对视片刻,不见一点回应,史氏微微皱眉,这是拒绝了?

史氏拿出腰侧的长鞭,口里淡淡的道,“你要是实在想走,那便陪我练习一二,你毁诺在先就先让我两招。”

留不下人,练一练长鞭也是不错的。

她将长鞭放在手里把玩,其纹路极像蛇皮鱼鳞一类的存在,摸着几分光滑,触手温润、宛若无物。

绷紧的气氛一触即破。

傅笑涯猛地吸气,讪笑着道:“不不不,信守承诺是很重要的,大人物皆是信守承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笑涯知道自己德行有亏,恩……一定尽心竭力的指路。”

“先练不迟。”

“不不,这个还是改日再练,这大半夜的叨扰到了公子歇息就不好了。”傅笑涯连连推辞。

“好——”史氏随口回道,有一些失望的收回长鞭。

傅笑涯无奈的回到原地,世上最心酸的莫过于自己给自己绑上绳子,还不能发出声音。

他眼神不敢往身边站着的史氏瞧,委屈的蜷缩在原地。

史氏看了一眼他,半夜若是再来一次这样离开,她怕是也起不来。

困倦无比,此时若是不睡,白日里那番炎热,定是不便再睡的。

“回来了?为何去那么久?”刘据闷而慵懒的声音传来。

史氏轻声回应,“绕了点路想瞧瞧可有喝的,想来也是没有的,妾身睡糊涂了。”

“恩——”刘据蹭过来,摸索的找到她的脸颊,轻轻的吻了上来。

“水没了,只能渡给你这个,可能解渴一二?”刘据小声的道。

史氏的脸猛地有些红,“不,解渴……不不,很是解渴。”

“恩,歇息了,明日还得赶路。”

“是,夫君。”

第六十八章 阴风阵阵

次日,史氏抚着额头,有些头疼。

侍女白衾尽心侍奉在左右,轻声道,“夫人,干粮不剩多少了,这客栈又没什么吃食可拿出来的,倒不如快些启程。”

“恩。”史氏随意应了一声,清明的双眸四处张望。

“夫君呢?”昨日夜里的一个亲吻……她的脸微红,轻咳一声,失望的发现刘据并不在此处。

“回夫人的话,奴婢醒来时公子便不在客栈了。”

史氏皱起了眉头,屋里空荡荡的,刘据与智鱼不在倒也罢了,为何傅笑涯也不在?

一丝不对劲隐隐藏在内心深处,然而怎么都想不出是有何不妥。

逐渐的感觉惴惴不安。

“扶我去外面看看小桨可在,正好询问一二。”稍稍按耐住情绪,也许问一问小桨便清楚了。

胡思乱想的,猛然的想到了,“昨日就不该让他自己绑,多少再点一次穴才是,大意了。”

半夜不辞而别,他既然能脱离捆绑,那绳子对他无用,可他回来后自己将自己绑着,那态度过于自然,她竟是未察觉有何不妥。

“夫人在说什么?”白衾疑惑的问。

史氏心中着急夫君的安危,一些细节来不及深想,只觉得无比的懊悔,觉得自个儿头突突的疼就是傅笑涯的手笔。

她咳嗽一声,掩饰了失态,不留痕迹的看自己的衣着,见完好无损才微微放心。

面上几分忧愁,“傅笑涯也不见了,八九不离十是他带走了夫君和智鱼。”

“他带走了公子?”白衾这才觉得不对劲,腿肚子打颤了会儿。

她勉强思索,摇了摇头,“不,如果是他,他肯定会带走夫人才是,带走公子和智鱼干什么?”

傅笑涯确实对史氏很是感兴趣,可是昨夜晚上一番际遇,显然是在忌惮她,为了稳住她才那番姿态的。

史氏想到这里,顿觉多说无益,于是简明扼要的吩咐:“先去看看小桨在不在马车里,再去瞧掌柜的。”

马车依然在原地不曾动分毫,是小桨特地停在庞大的树下荫凉处的。

白衾立即上前察看。

这客栈附近不少店铺和住屋,然而是荒废的,三三两两的房屋,粗糙无比,大抵遮个风挡个雨便不错了。

窗户处空落落的,外头炎阳烈日,衬得里面暗沉沉的,宛若有人在里面静静的窥视。

白衾麻利的上前掀开看了一眼后,立即惊呼的嚷开了,嘴唇几分哆嗦。

“桨侍卫怎么也不在?夫人,公子和智鱼走时多少会吩咐奴婢几句,不然夫人醒了定会觉得奇怪,桨侍卫也不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着急的在原地来回转,“这可如何是好?都怪奴婢睡的太沉了。”她一摸自己怀里的口粮感觉还在后,心里松懈了下来。

她悲戚戚的道,“水在智鱼身上,粮在奴婢身上,夫人我们少说话吧,不然口渴起来,我们就都交待在这里了。”

“小声点,省力气。”史氏克制住自己的怒意和慌张,淡淡的叮嘱。

这样的情形并不少见,她当机立断地侧过身来,伸出白皙修长的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熟悉的灼热感蜂拥而上。

她面前的场景呈现出外人难以想象的变化,从她自身心的部位延伸出一根红线。

然而红线的另一端却是系在客栈里,疑惑的绕着客栈走了一圈,史氏更是疑惑了。

无论走哪个方向,红线依然指向客栈,难不成客栈还会吞人不成?

渐渐的有了点头绪,史氏放下手眯起了双眸,口里咬牙切齿,“先问问掌柜的,这店怕是有问题。”

仔细想想,昨日夜里大半是唬住了傅笑涯,也约了诺言,也是急糊涂了,不太可能是他。

是以这一出是瘸腿人整的幺蛾子,还道方圆十里怎么就他还开着客栈,原是如此!

“是,夫人!”

白衾六神无主,史氏说什么便是什么,闻言用力握住腰间的剑,生气是自然的,但也怕她自个儿唬不住歹人,更多的是害怕。

两人一头往里冲,不料一头撞上柔软温暖的“墙壁”,史氏一下子退后几步,本凶神恶煞的,抬头望见人时有些愣怔。

刘据头上梳的一丝不落的头发落下来几根,显露出几分毛躁,他阴沉着脸,“找你找了许久,你到哪儿去了?”

“妾……妾身找夫君来着。”史氏口里答的极快,“恩……夫君你去了何处,为何不和妾身说一声?”

刘据用力搂紧史氏,只一下便放开了手,“智鱼你说。”

史氏这才望见刘据身后的人,傅笑涯、智鱼、小桨三人大摇大摆的站着,两侍卫合力架着瘸腿人,他口里塞着布。

智鱼不善的瞧了眼瘸腿人,“这店里的肉全是人肉,不是什么死后丢给狗吃的,而是下了迷香活生生剁了吃的,他所谓的厨房,里面竟全是人的尸骨。”

“不错。”傅笑涯笑了笑,很是潇洒风流。

史氏定定的看着他,半个晚上而已,情势变化倒是挺大的。

傅笑涯向史氏挑挑眉梢:“我想当看不见直接走的,可他自己撞上来还将我等捆起来,那就是他的不对了。我这一看,这怎么行呢?于是将他也捆起来了。”

笑眯眯的,宛如一条狐狸。

小桨面色雪白,似是受到了惊吓,他道,“他看出我们今日就要离开,一个晚上而已便迫不及待的出手了!胆子真大。”

傅笑涯,“是啊是啊,可不就是。虚惊一场,各位将此事忘了便好。”

小桨敬佩的看着傅笑涯,“是傅兄功力深厚,否则我们几个便在睡梦中做了他人的口粮……这上面布也全是人皮。”

傅笑涯笑笑,“好说好说。”

智鱼挤了一下小桨,示意他不要再将这等无益的事说与主子听了。

小桨立即噤声。

史氏望了一眼客栈里的上方,那里的布油腻腻的,有的很是卷曲,足有百来张,她还以为是装饰掉下来了。

“原是如此,怪不得此处凉风习习,怕是阴风阵阵吧?”

身后“咯咯咯”的响。

史氏奇怪的往后看看,见是白衾害怕的牙齿直打颤,心中的冷意消散了不少。

第六十九章 书卷

史氏心中有些怜意,小姑娘随着她出来一直不喊哭叫累的,可不能吓着了。

她温声道,“不怕,我们将他埋了就立即离开此地。”

心惊胆战的白衾揪着史氏的胳膊,“夫人,这外面怎么和刘府差不多的啊?”

这委屈的语调……史氏嘴角一丝笑意,“后悔了?”

“没有没有。”唯恐往后再也不带她了,连连摇头,面上满是祈求。

一边一直侍立在史氏身侧的刘据,俯视的看着瘸腿人,思量了会,淡淡的道:“智鱼,你去将他埋了。”

这是要活埋的意思,以他所犯罪行,活埋还是轻的了。

“是,公子。”智鱼立即应道。

他一把将瘸腿人提起来,不经意间见他眼睛直勾勾盯着白衾,心里倏忽浮现一点小心思。

一把抓住瘸腿人的头发,手里用力拧过他的头,压过他的背,正得意的想看两眼小女人的神情。

不想,白衾唬的一跳,绕着史氏躲藏,足足绕了一大圈,不见一丝面貌。

智鱼吐气,一脸郁色的走了。

这点小动作全然收进眼里的傅笑涯,若有所思的看着智鱼,向后椅在门柱子上,人没个正形。

贫了两句,“夫人这番急急忙忙的,可是找在下?”

史氏笑了,面上满是轻松的笑意,“说来惭愧,妾身初以为是你使的坏,正凶神恶煞地要找你算账。”

他笑哈哈的,“啧,在下怎么会是这种人呢?在下除了嘴贫了点,没什么不好的。”

“看来是的。妾身未有想过居然是掌柜的,才是那居心叵测的一个。”史氏敛了目光,想来傅笑涯确实是想要与他们一同前行的。

“是啊,这瘸子尽捆走男子,唯独留下女子,啧啧……”他小声道:“怪不得一走进客栈,看见我那么高兴,看看饿的都成皮包骨头了。”

刘据浑身充斥不愉快的气息,眼神莫名变得很是悚然,手牵住史氏的胳膊,往自己方向拉扯,口里一边道:“那里地上不少骨头,这边来点。”

史氏顺从的应道,“夫君观察的甚是仔细。”她上上下下打量刘据,“夫君可有受伤?”

闻言刘据的面容微松,这一趟出来是为了人高兴的,可不能反而将人给弄丢了。

这么一看,至少依然是关心他的,也不再抵触他的触碰了,心中不禁有些欢喜。

“毫发无伤,多亏了笑涯一身的武功。”刘据口是心非的夸赞道。

傅笑涯立即笑着接上,“哪里哪里,怎么都不会比夫人厉害。”

此厉害非彼厉害,傅笑涯清楚史氏的身手远在他之上,刘据却是以为史氏只有三脚猫的功夫。

“恩。”刘据面色不善的看了眼傅笑涯,颇觉此人油嘴滑舌。

史氏讪笑了下,看看小桨苍白的脸色,道:“小桨你去看看此处可有什么东西是能够带上的。”

冷不丁的听到了吩咐,小桨吞了一口口水:“是,主子。”

想到此番来意,刘据心中有了几分正视,正正神色对着傅笑涯道:

“笑涯此番就是为了旱魃而来?这传说中的东西,真的能寻到?父……父亲亦是无比相信旱魃的存在,若是他在,倒是能与笑涯说道说道。”

“公子有所不知,寻旱魃乃是师傅之命,一定要寻到旱魃尸身方可归来。”傅笑涯难得正经。

史氏眼里略微疑惑,“旱魃的尸身……那假若寻不到呢?”

“那便离开,反正也能交差了。”傅笑涯无所谓的道。

刘据夫妇几乎同时轻点点头。

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人零零散散的到齐,略略确认一二后再次赶路。

与来时不同的是马车顶上多了一个人,此人身披一张席子,正好严严实实的盖住烈阳,心情极好的翘着二郎腿。

他朗声道,“我说,这马粮食,怎么弄的?”

智鱼翻了个白眼,回应道,“放养的。”

“哦,养的不错,挺结实的。”

马车内。

史氏手指在膝盖上一点一点的,“幸好只服用了些血,一些药方有的也以人血入药的。”

“恩。”刘据应了一声,他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眼眯了起来,“你是不是和傅笑涯谈过?”

史氏低下头,一手撑着下巴,面容放松,心里却是有些笑意,“夫君何出此言?”

“直觉。”

“妾身与傅笑涯约法三章,他答应妾身不会动手动脚,妾身同意尽心寻找旱魃的尸身。妾身同意了,夫君自然也是同意的,人多没准真的能找到,妾身这边足有五个人。”

事实上,此事是以武力解决的,但是没有动手,只是恐吓了一二。

刘据绷着脸不言一语的想了会,不愿史氏与傅笑涯走的近,可是他的存在很是重要。

口不对心的道:“他的武功应在智鱼之上,小心为上。”

确实是在智鱼之上的,傅笑涯身怀内力,此力隐而不发,身后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附近,这么一个人同行,哪怕有再大本事,也是要时时刻刻忌惮的。

史氏立即顺毛的道,“是,夫君。”

正要躺下来,下边蹲在角落的白衾从怀里掏出几本泛黄的书卷,递了过来,“夫人,这是小桨给我的,应是那客栈里的东西。”

史氏颇感意外,随手接了过来翻阅后,又递给了刘据。

“夫君,这上面记载了夏江各郡各县的地图,以及一些异事。”

刘据揉搓片刻书卷的封面,“纸质实属上乘,再看这破损的仿若碎片般的模样,在几十年前当属藏书一类的。”

多了几分重视,看着看着神色却是随意起来,“可这里面记载的皆是神灵一类,大雨为天漏,地裂为地怒的,怕是做不得数。”

史氏看了片刻,从自身的袖子里取出离开长安前买好的地图,细细一对照。

她轻声道:“夫君看,两张几乎是相同的,不过书卷上多了许多的红字,真龟村旁的便是旱魃二字。”

几十年前的书卷竟是有此记载,难不成旱魃现世是真的?真的现世以她之力是万万不可挡的,此番前去倒是有了几分退意。

规规矩矩蜷缩在角落的白衾半蹲了起来,她凑近轻声道:

“两位主子是不是在说这里?若是这里,奴婢看过了,是新写上去的。”

第七十章 真龟村

太子夫妇二人心性本就类似,情投意合后愈发的相似了,二人同时复又仔细的瞧了瞧,确认后同时点头。

这番同心协力,真是羡煞旁人。

史氏一手勾了勾自己的耳廓,眼珠子如琉璃五彩,轻声道:“是新添的,颜色很重,想来只是听到了传闻后添上的。”

“恩——”刘据气力不是很足,多日来少水多汗,折腾的人虚弱不少。

本来无力感不是很明显,但在一番惊吓后席卷而来。

他翻了几页,正好翻到有红色的字迹,便细细的瞧,口里念道:“始皇三十二年,都宇府迎来了久违的大雨,三月二十二日夜晚,大雨遮天,黑云乌压压的坠在天上,真龟村的第六七位真主逝世,逝年八十一岁。”

“这……约莫一百多年的事了,真主是何人?为何特地记载?”史氏在一边疑惑的喃喃自语。

刘据虚弱的缓缓摇头,凝视书卷上的字迹,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又是一页。

这一翻看便是足足三个时辰,手捧着书卷,眉目静好,笃定道:

“真主应是村长一般的存在,书卷中写道——真主能与天上的神仙通识,又很是长寿……记载到此断了。”

“难不成是旱神……想来这位旱神的传闻是有几分门道在里面的。”史氏眉心是皱的,以她之力若是不能护住夫君,该如何是好?

当下,欲言又止想劝说不要前去。

“八九不离十,到了地方便知晓了。“刘据眼角一痣略动,有些无力的闭目养神。

无奈咽了后面的话,希望是无事的。

又过了几日,傅笑涯精力十足的声音时不时的便要出来几句。

“错了错了,这边。”

“不是!是这边!”

“哎也,绕了一座山你怎么就偏了呢!”

智鱼有时也会反驳,“倒不如傅兄自己来,一直坐在上头,日头烈的很,倒不如在这阴凉处乘乘凉,再一展身手,岂不妙哉?”

马车顶上翘着二郎腿的傅笑涯立即笑了,“智公子行的马甚为平稳,若是在下真的一展身手了,怕是冲撞了贵人。”

再是智鱼的冷笑,“傅兄可要好好指路了,在下身上水不剩下一口的了,多少补点水。”

“晓得晓得了,哪怕之前那样的客栈亦是可以的对吧?”

智鱼咽了一口干涩的口水,这都紧要关头了,来十个瘸腿人都是不怕了,“对!”

有一下每一下的聊,每每觉得坚持不下去,总能找到一点酒解渴,十几日过去后,终于到了地方。

众人未到真龟村前,皆以为那地方必定是最热最炙的,几个月不会下一滴雨,寸草不生。

否则怎对得上旱魃神迹?

入目的却是葱葱郁郁的景色,苍莽丛林。

清晨云层似浓雾,隔开烈日,高耸入云的巨树遮挡天际,森林里亮的地方亮堂堂的,漆黑的地方如浓墨。

“这假的吧?”小桨在身后小声的道。

他艰难的往后看看,神智是清醒的,“这后面地还是干裂的,怎么到了这地方树还如此茂盛?”

史氏抿嘴,上上下下的打量前面疑似海市蜃楼的真龟村,这里不过半个东宫那么大,竟是如此郁郁葱葱,委实古怪。

她缓声道:“夫君,唤智鱼小桨先行进去一探究竟,夫君看如何?”

生怕太子不允,智鱼在一旁低头恭敬的道:“殿下,卑职身上已无半滴水,上一个落脚点卑职还找到一些淡酒水,可是已经十几日未有寻到水了,若是再继续下去,卑职只能割血以求保住殿下。”

“素闻沙漠之地偶有绿洲,这里尚且不是沙漠之地,不久前还见了几个难民,去瞧一瞧讨点水喝也是好的,不必先探了,一同前行。”刘据颇为淡定,一头的枯草全然不妨碍他丰神俊朗。

草丛足有一人多高,说话间,里面钻出几个瘦弱的身影,轻微的声响惊起树上的飞鸟扑棱。

几个人身上穿的宛若乞丐般破破烂烂,头上短短的发茬参差不齐,然而人却是精神十足。

一照面,态度恶劣,为首的一个眼神狠戾,迅速的打量刘据一行人,几分地方口音:

“我劝你们快快离去,旱神已然显灵,被神舍弃的人不得入内。”

闻言也就白衾露出一点惊疑的神色,其余人等皆是纯然的疑惑,全然没有半点害怕之意。

“神舍弃?”史氏有些奇怪,为何牵扯到舍弃了?难不成是求雨不成,神智出了差错?

“是,大旱便是神的惩罚,连皇帝都不敢来我们这地方。”那人恶狠狠的道。

智鱼接了一句,“一派胡言。”

“哈哈哈,这个世道胜者为王,连皇帝也管不了了,你要怨就怨皇帝。”那阴狠的男人放纵的笑,他定定的看着白衾,“你们几个不可以进来,但女人另当别论,我们正缺个压寨夫人。”

智鱼有些不痛快的地挡着那人目光,忽然间有些明白为何太子那般维护史氏了,真真是觉得分外膈应。

史氏略过前面的身影,往后看那足有人高的草丛。

心道:这里面定是有水的。

看着一边不由自主要上前的千里马,心酸之下,坚定了几分。

身后仿若站了个人,史氏往后瞧,原来是傅笑涯,他面无表情的使了个眼色,从袖子里去取出一个小扁口瓶。

他掀开盖子,小声而得意的道,“你瞧这虫子,头顶发红,那蛊虫就在附近,说明你们要找的人也在真龟村,怎么样,是不是一举两得?我就说了非我不可的。”

史氏与刘据对视一眼,猛然的提起一点精神来,既然找到了这一帮土匪起义军,那便好办了!

她不经意间盯了两眼蛊虫,其黑又胖的身躯很是悚然。

关于蛊虫一类,师傅倒是和她提及了几句,万不可让伤口接近,否则定会钻进身躯。

史氏敛了敛目光,不留痕迹的退后了些,点点头,“是多亏了你。”

“锃——”的一声抽出剑来,正好擦过史氏的头顶,惊得她倏忽望向前方。

那边智鱼显然起了争执,其身形极快,豁然拔出剑来也就一瞬间的功夫,一个男子的头便咕噜噜的在地上滚了几圈。

“快,快去叫智鱼大人前来!”那阴狠的男子极快的说了一句,一个男子应声往后窜,几个起伏没了身影。

智鱼的神情是呆滞的,“你说什么?”

第七十一章 悚然

那人不答,只随手甩了几个石块,落地爆开点滴浑水,疑似毒水。

刘据等人面色一变,忙不停蹄地一拖一的往后退几步。

距离一拉开,智鱼口里干燥浑身无力,索性也不凑上来了,蓄力储备体力。

而对方现如今就剩下三个人,自然没有再对上的打算,短暂的保持了对峙。

电光火石之间,史氏这边眼见对面几个破烂麻布衣的男子,往后退并三个跨步往后窜进丛林里。

她立即示意小桨附耳过来,小桨手持剑,冷着脸望着对面,本就护在史氏身边,察觉到动静后,立马低下头来。

“跟着进去看看。”史氏吩咐道。

小桨低头应是,他能成为娘娘的侍卫是以追踪胜任的,在他的手里,从来没有跟不上的人。

领命后也不多话,跃跃欲试的一个窜步跟了进去。

那阴狠的男子敏锐地察觉到小桨的身影,随手飞掷一个黑物,正是小桨的方向。

然而一个落地,小桨已然没了身影,阴狠男子翻着白眼,明白这小子不太好惹,然而也没多大的重视,反正到了他们的地盘,皆是猎物!

恶狠狠的道:“进去也没用,兄弟三十多个人,难不成还怕这区区一个人?”

他如蛇蝎般的盯着智鱼,“你很好,胆敢杀我一个兄弟,便要做好碎尸万段的准备。”

说罢在原地转了几圈,走路姿势奇异,打量了几眼,面上忽然有了笑意,“你们这才几个人也想看旱神?”

史氏从刘据的身后款款走了出来,神态自若,目光灼灼,“既然是神有什么看不得的?”

他手指微动,见是女人眼里满是轻蔑,“你以为就你这样的,能见神一面?”

“我这样的,有何不妥?”史氏奇怪的看自己身上的衣着,普普通通也还算整洁,并无不妥之处。

“不自量力。”

“那你这样的,为何又能见神仙?”史氏盯着他的手指,口里反问道。

不想那人居然真的讲解了起来。

“首先必定是童子之身,否则必然冲撞,其二,远道而来必会惊扰了旱神,你们几个人犯了几个,我就不问了,劝你们早些离开,否则触怒了旱神,那旱灾将涉及更广阔的地方。”

声音很是阴狠,一时无人察觉他眼神眯着时,闪过的诡异之色。

一时无人接话,智鱼虚了几眼刘据,上前一步,肃然问道,“你们主子是哪个智鱼?”

“放肆!”那身后的破烂男子忽然道。

一边的破烂男子紧接着道:“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阴狠的男子眼珠子迅速一转,上来便是一刀,那刀光一亮,离得最近的智鱼面上划出一道大口。

鲜血流淌,刺的人往后仰倒。

出神的傅笑涯回过神来,顺手扶了下人,大惊小怪的,“哎呦,又不是天子的名讳,好生蛮狠不讲理,难不成你那‘智鱼’大人能与天子相比拟?这怕是要造反哦。”

阴狠男子举起刀在嘴里舔了一口,眼中满是兴奋,“啧啧,也不过如此,上!”

话音一落,史氏应激的在原地转了个身,手握长鞭从地下划过直直抽上男子的嘴。

入手轻盈很是趁手,想来是珍宝了,她娇喝道,“滋味如何?”

反手便又是一鞭,一边的傅笑涯眼睛倏忽瞪大了点,随手将智鱼丢给了白衾,一个飞身也参与了进来。

白衾有气无力的架着智鱼,慢慢滑倒在地上,半蹲着不错一眼的盯着史氏,“娘娘!”

在她怀里的智鱼捂着自己的脸,微弱的道,“别喊,娘娘会分心。”

一侧的刘据看出史氏的长鞭施展不开,身躯虚弱的退后几步,正好退至智鱼白衾身边,掐着树的力道却是十足。

他不懂武功,看了片刻后,史氏占了上风还是知晓的,手指的力道慢慢放松。

不过半盏茶,史氏手里利落地捆了两个人,说是捆成大粽子也不为过。

刘据出神的望着史氏的身影,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但真的十足的惊叹二娘的凶悍。

他竟不知二娘可以强悍至此,往后两人若是起了争执,真得好好掂量着说话了。

战况目不暇接,眼见那最后一人堪堪要逃走,心里不免想抓回来,不过极快的压了下来,人没事便是好的,再说已然有了两个人质,少一个不碍事。

倏忽间,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再是剑落地的动静。

旋即再是“骨碌——”一长声,有什么重物落地并翻滚的声音。

众人定睛一看,是一颗缠着黑发的头颅翻滚了几圈,正好和前面那颗聚在一起。

两个捆着的人不经意间开始颤抖。

智鱼脱力的往后倒,白衾亦是颤抖的搀扶,随手便取了两条命,脸上还在滴着血,真真是个可怕的人。

在白衾的心里,智鱼甚至比傅笑涯还要可怖。

捆成的大粽子之一,“饶命!饶命!”另一个嘴抿得很紧,眼里不断闪烁过奇异的神色,间或有恶毒的情绪在里面。

史氏不经意间看见大粽子的神色,不妙之感渐渐浮了起来。

不禁警觉的望向后面茂盛的丛林,几息过后,那里依然寂静无比,倒是不想有人来的模样。

她低声道:“傅兄,你感觉到有危险在附近么?”

傅笑涯骚包的眨眨眼,“没啊,武功内力远远低于你我,能翻出什么浪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里毕竟是不熟悉的地界,若是在长安,那真真是什么不怕。

心里这么想着,史氏手里便用力了些,回神时发现自己给两人又给捆了一遍。

史氏脚一转地往后瞧,“夫君看如何处置为好,智鱼你的伤……”

脚步一顿,人愣住了,哪儿还有刘据等人的身影?

空落落的一颗大树这么直愣愣的立着,没有半分灰色。

“夫君?”史氏眼是直的,不禁唤道。

一息过后,面容悚然的转过身来。

冷不丁的触及史氏的眼神,傅笑涯顿感寒毛直立,“那个……发誓不是我,我什么也没做!”

史氏目标明确,一把掐住捆成粽子的男子的颈脖,“说,我夫君去哪了?”

第七十二章 进村

一处四面阴暗狭小的地方,几丝亮光从虫蛀的洞里照射进来,巧好停留在人面石像的眉心,朦胧了那一张姣好的脸孔。

除了那处以外,四面漆黑如墨,白衾颤巍巍的摸黑探路,一下触碰到隔着布料的温热,惊叫了出声。

智鱼含着痛处的声音,“别碰脸!”脸可是极为重要的,特别是女子,轻易触碰不得。

慢了半拍反应过来的白衾,“哦哦哦,对不住对不住。”

平静不到两息的功夫。

白衾没有半分男女私情意识的,唯有几分歉意的道:“智鱼哥,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在树底下。”智鱼眼神略微眯起来,看清了上方的结构,“我们下来的地方有倒刺,下来容易,上去难,特别是像我们此种情形的。”

“咳咳——”刘据一手扶着头,几分痛楚的呼吸片刻,“智鱼?白衾?”

智鱼与白衾几分欣喜,后反应过来的叹息,这位主子又不会武功,一起下来没准让处境更艰难了。

两人老老实实的应了声。

智鱼忍着脸上的痛楚,虚弱的道:“我们这是中了圈套了,公子你可有受伤?”

一阵衣裳摩挲的动静,刘据试探的挪动手脚,从声音里听不出丝毫异样,沉稳道:“我无事。”

他眯着眼瞧着石像的脸——那也是仅有的看得清的,“这个石像是谁?”

三人中唯一一个有内力的智鱼,抬头仔细分辨,在黑暗中他的眸子雪亮:

“一身淡淡的浅绿色长衫,边缘印着墨绿色长条花纹,样式有些像天……老爷收藏的神仙画像里的仙衣,容貌姣好,头戴华冠,怕是此地供奉的旱神了。”

刘据:“估计也只会供奉旱神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二娘还在上面?”

“是的,这棵树旁有机关,当时夫人并不在附近。”白衾轻声应道。

刘据眯起了眼,几分危险:“傅笑涯和二娘在一起?”

白衾轻微的吞咽:“是的,公子,夫人单独和傅笑涯在一起,而小桨,奴婢瞧见他早就一路跟进去了。”

一下子没了回应,不过想也知晓主子这时候心情必定是不太美妙的。

久久的,刘据淡而沉的声音传来,“此处可有路?”

智鱼立即应道:“有,仅容一人通过的路,可是公子,那后面必定是等着我们跳的陷阱。”

“那可有其他的法子?你脸上的伤如何了?可影响身法?”

“……脸上阵阵的疼,怕是那刀淬了东西,属下的剑也不在手里,多半有些影响的。”智鱼无奈的道。

刘据道:“早晚都是要走的,趁着时辰尚早,早些结束了吧。”

智鱼服侍了多年太子,明白太子这是生气了,怒意在他平静的话语里沸腾。

以往也不是没有如此情况,无论如何的重伤,如何困于危难,太子一直是“闲云野鹤”般的姿态,身在心不在。

然而涉及到娘娘便不一样了。

不过这样也好,太子有了在乎的人,一些不愿使力的,渐渐的会愿意使力的。

他漫无边际的思量至此,顺应的道,“是,公子。”

三人磕磕绊绊的转了几圈,期间接连遇见了几座石像,皆是痛苦的姿态。

这便是描述的深受苦难的人了,也不知放在此处是何意。

尽头豁然开朗,第一印象是空旷,差不多有东宫的寝殿那般大。

刘据微眯着眼,手掌略揉自己的肩膀,直视中间那面上涂抹浓墨重彩的人。

那人帽子样式清奇,如海燕般翘起,身上穿的像极了官员服制的官服。

他说话间有几分斩钉截铁的意味,在空旷的房里回荡,几分超然的味道。

“世人疾苦,阎王有令,赎罪方能得雨水。”

刘据双手背在身后不言一语,他一眼便看出这人心思全然不在此处,一板一眼的仿佛在念准备好的戏本。

人是跑龙套的,偏要唱戏本里最威严的老生,很是滑稽。

装神弄鬼之人全然不知来人心里所想,私以为这三人必定惊慌失措。

他眼皮是敛着的,不耐看见惊慌失色的脸孔,手大大咧咧地在胳膊上挠了挠,藏在浓墨重彩下的脸似睡非睡,口里刻板的沉稳:

“尔等报上名来,添进那得雨水的名单里。”

刘据面无表情的道,“巨流。”

白衾诧异的看着太子殿下,触及其目光,浑身一颤的立即反应过来,“沁百。”

最后是智鱼虚弱的道,“余芝。”

“好——”那人随笔画了几圈,低头吹干墨,实际上那墨里也就几滴水,浓稠的无需吹风。

紧接着,他拿起一块铁板重重的敲击木桌。

“啪——”的一声后,那人自己颤了颤。

他眼睛瞪大,清醒了几分,“请随本官来。”

第七十三章 当属自立为王

事已至此,也无所谓去留,刘据一挥衣袖,那动作说不出的狠劲,迤迤然地便跟上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村庄,来不及细看,一个女子拎着茶壶低头走了过来,她快速的看了一眼来人。

一见是三个人,不知从何处摸来三个茶碗,依次罗列,缓缓抬起茶壶,皆倒了半碗。

男子这时道,“往后只要干活赎罪,每日一碗水,还有一块干粮,愿意的就在这张纸上签字画押。”

随着话语落下,女子又是不知从哪里摸来的三张纸,丝毫不差的整齐罗列。

她再是拿出一个不足拇指大小的碗,轻轻地放下,此中盛放着浓稠的红水,以作签字画押一用。

这架势……

哄骗没见过世面的村民,的确是足够了。

男子立在一边,烈阳下他脸上的粉墨很是粗糙,粒粒分明,他目空一切的道:“若是不签字画押,那便哪儿来,回哪里去,旱神不容好吃懒做、有罪之人。”

三人皆是口干舌燥乃至虚弱无力,智鱼武器不在身上还负伤,倒是不能硬碰硬了。

刘据低头思量了会,迂回的问道:“此处乃真龟村?”

“正是,旱神长眠于此,万不可有丝毫的惊扰。”

要倒不倒的智鱼眉尖微扬,“你们那位‘大人’的名讳乃是哪两个字?我等签了这纸,又不知为谁效劳,心中甚是惶恐啊!”

男子本要动怒,听了后面的话后,怒意立减,他看了眼那女子,轻咳一声,“大人位高权重,哪是你等可以知晓的?”

刘据敛了敛眼,口不应心的敷衍道:“那便是你不知晓的意思了,这位好看的姑娘,你可知晓啊?”

话头立即传到了女子身上。

女子一愣,含蓄的低下头,“小女子并不知大人的名讳,大人便是大人,犹如旱神大人,小女子全心全意的信旱神大人。”

刘据有意无意的道:“那你是比较尊敬‘旱神大人’,而不是‘那位大人’?”

女子久久不回应,艰难的道,“自然是一样尊敬的。”

她一顿,看了眼官服男子,强硬的道:“请诸位早作决定。”

刘据侧着头看着他们两人,他们还不知道已经一番厮杀,并杀了两个人,可是不会超过一日便会知晓的。

而且二娘的安危时时刻刻的惦记在心里,熬的很是难受。

他眼眯起来,决定快刀斩乱麻,面上作难以抉择的神态,“这位好看的姑娘和这位……公子有所不知,在下有些身份的,家父乃一方官员,虽说落难至此,但……赎罪好歹得知晓所效忠的大人的名讳不是?”

一直立在木桌旁边的女子立即看了眼刘据,这一眼满满的打量,然而看清后很是愣怔。

心道:这人长的倒是怪好看的,左眼竟和‘太子’一般眼角有痣,不过比那位‘太子’更是俊朗,也更谦和。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于是口气便也不那么强硬,她小心的瞧了眼男子,小心翼翼的道:

“你可听好了,大人名为‘智鱼’,智慧的智,鱼是水里游的鱼,大人的前身乃是一条成仙的灵鱼,转世虔心辅佐太子殿下的,为太子殿下积福积德。”

刘据默不作声的看了眼立也立不住的智鱼,后者回了他一个几分嘲笑几分尴尬的笑。

智鱼没想到会有人用他的名义起义,见多了不少人用太子的名义,猛地一下还有些恍如梦中。

然而,什么叫“成仙的灵鱼”?

一点点的得意的滋味还未来得及品味一二,瞬间变得又苦又涩。

天子年年求仙也无法得道成仙,他一个太子的侍卫竟是和仙有关……

回去后也不知会不会被去鳞片,直接成了一条死鱼。

他脑门上不禁泌出细细的汗。

幸好这人还记得他保护的是太子殿下,否则真不知道会不会与太子殿下生出嫌隙。

——真是倒大霉了,此事结束后定要好好的问那位“大人”的鳞片是何种形状,而后……

智鱼一张清秀冷峻的脸一下子无比的狰狞,伤口微裂,他猛地咬牙切齿。

这边刘据上前签了“巨流”两字,想了想再添了个“张”字,规规矩矩又有几分洒脱的“张巨流”跃然纸上。

他伸出拇指沾了旁边的红墨,直接摁在名字的最后一个笔画上。

他颇为好说话的,“这便好了。”退后半步,身后智鱼和白衾也是一样的签字按手印。

男子满意的点头,他看看三人的容貌,“你等容貌俊朗,这容貌乃天注定,注定上天垂爱于你等,既然是上天垂爱,无论是智鱼大人还是旱神大人,皆是一致垂爱的,不会太苛刻,也就先做几日杂务,两三日后便能擢升为本官这样的官员一列。”

刘据的神色立即变得冷冽。

前面几句在天子面前说道说道,没准还能升官发财,最后一句却是掉脑袋的话。

要知道,擢升官职那都是天子的事,他身为太子连一点朝政的事都不敢涉及,批个奏折都要反复思量。

到了这巴掌大小的真龟村,想擢升便擢升,倒是比他还像太子。

这番行径若是一板一眼的,当属自立为王——谋逆的范畴了。

因失血而眼前模糊的智鱼,瞧见了什么,心忽的一动,轻声对白衾匆匆耳语,“我要晕倒了,不要声张,免得生事端。”

白衾盯着前面,不明所以的答应了,下一刻,手里的人的重量尽数压在她身上,压的退后半步……

暗自庆幸前一个月吃好喝好,否则这还真扶不住,她呼出一口气,动静成功的收的很小。

刘据也是倏忽一动,似是故意,“‘太子殿下’与‘智鱼’大人可是一直在此处?”

女子应道,话里几分激扬,“那是自然,若无大人庇佑,我等又如何在此地落地生根?”

男子一派虔诚,“智鱼大人最是尊敬旱神大人,岂是你等可想象的。”

刘据忽的笑了,朗声道:“据在下所知,帝王祭祀后土的一个月,太子与其侍卫一直在东宫,这里的不过是冒名之歹徒!”

“你!”男子忽的大怒,一手指着他便要喊人擒拿。

第七十四章 “两位大人”住处

不想,一沉甸甸的剑,不知何时从身后贴近,继而架在肩膀上。

凉丝丝的触及他的颈脖,也不知是不是鲜血离开身体的缘故。

来人正是一路尾随报信男子进来的小桨。

其发丝几分凌乱,衣袖上沾染着几长条灰尘,面色倒是极好,双眼有神,手里有力。

小桨的眼睛深沉的望着这不知死活的男子,“放肆!太子殿下也是你能指的?”

话一入耳,男子骤然冷笑,“笑话,我王都越可不信太……”子会在此处,若他是太子,那我还是皇帝呢!

话未说几个字,小桨骨节微动,颈脖处瞬然划出一长条红痕,滴滴鲜血流淌而下。

王都越肃然噤声,吓到没胆,腿密集地颤抖。

在一旁无人留意的女子,一看局势大变,竟是不顾男子的死活,头也不回地仓惶逃走。

一边高声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有贼子进来了!”

签字画押的地儿本就在村子里的一处角落,不远处十几个村民慢悠悠的走动,离得他们也就短短的几棵树的遮掩罢了。

这一呼喊,所有人都望向了这边。

声音尖锐而语速极快,其中一部分不明所以的张望。

另一部分人是聪明的,无论是何事皆选择匆匆离去,口里道,“快跑,两位大人都出去了,快去找武陆大人!”

仿佛释放出了信号,一下子鸟作兽散,一个木条编织的篮子在地上滚了几圈。

然而他们的去处……

也不知道他们屋里是有地下通道呢,还是觉得木门能挡的了他们,尤为的滑稽。

全程目睹的被剑挟持的男子一脸的惨不忍睹,然而藏在浓墨重彩后看不真切。

刘据收回目光,他实则不愿与这些村民多做纠缠,遂也不多加理会。

他低头思量着,二娘既然是和傅笑涯在一起,那自然是旱魃尸身所在便是二娘最有可能在的地方。

刘据心微动,比起这件事本身,他更在意的自然是史氏的安危,不禁问道:

“旱神的尸身在何处?”

王都越猛地睁开眼,大惊失色,几滴豆大的汗滴落,“旱神旱神,神怎么会有尸身呢?”

小桨厉声道,“少说废话,若是说不出来便挖一颗眼睛,说起来你这扮相少个眼睛想必更好。”

王都越很是气结,紧接着听见小桨的威胁话语,连忙双手摊开,软化了口吻:

“这样,小的王都越带各位到两位大人住的地方翻阅典籍,也许能查出来眉目。”

嘴皮子愈发的利索了,“小的身份低微,并不知晓任何事情,毕竟涉及到……唯有信任的人才能知晓,各位大人到两位大人住的地方便知晓了。”

小桨看看刘据,刘据点点头,“走吧。”

正要走,坠在后头的白衾搀扶智鱼,面露苦楚,“公子,智鱼哥太重了,且智鱼哥脸上有伤,要不如奴婢就在……那里藏着,待公子结束了一切再来寻?”

倒也是该考虑的,不经意间差点遗忘了两人,而若想办事有力,智鱼自然是不便跟随的。

刘据看看白衾指的地方,那里大树撑天,许多的石头叠在一起,很是隐秘,遂欣然应允。

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三人转身继续前行。

刘据捋了捋自己的衣袖,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的道:

“真龟村并非是旱情最严重的,用我的名义擅作主张,奴役人,擢升官,那就是自立为王谋逆的罪名了,最低的责罚也就是五马分尸。”

王都越似习惯性的要冷笑,如此妄图以假乱真之人,等“太子殿下”来了,才是要五马分尸了!

然而颈部的疼痛,一下拉回他对此处境的记忆,脚也一颤一颤的,甚是不妙。

他谄媚道:“诸位到底是何来意?有话好说,等两位大人回来,好好商量便是了,我王都越不过就是一个无名小卒,挟持我无用的,你看那刚刚那七语不就直接逃了?”

小桨笑了,“我这不是挟持你,是你冒犯了太子殿下,这颗脑袋肯定是不能归你了。”

在一侧的刘据傲然冷笑,“你倒可以祈祷旱神显灵,也免得本太子再费周折。”

王都越一下子闭上眼,看那模样,竟是真的在祈祷旱神的庇佑。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绕过密集的植被,离开石堆已经有不少的路程,眼见王都越带的方向大约没错的,小桨紧了紧手里的人,若有所思的往后面看,小声的道,“暗卫怎么不跟着?”

刘据摇摇头,面上是冷峻的,不言一语。

暗卫早就没了踪影,也不知是藏在了暗处,还是遭了毒手,亦或者出行时便未有跟来,保护地很是如儿戏。

“夫人呢?”

刘据脸色愈发冷冽,哪壶不开提哪壶,每每想到便是心急如焚,不过二娘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希望是有惊无险,但话却是不会对个侍卫说道的。

见太子还是不言一语,小桨满心的疑惑,立即浮想联翩,但也不再提。

三人怀着各自的心思穿过树林,往更深处的地方走去,不久后一条细细的小溪出现在了眼前。

众人眼前的是一小巧的府邸,景色堪称宜人,然而绝无惊奇之意,缘由在无论是构造还是颜色,皆如东宫一般无二。

刘据便有些沉默了,此人定然见过东宫,不然如何能将那门上的一点金环也雕刻的如此相似。

王都越不敢看男人的神色,眼珠子来来回回的转,见此处没有人在,也不知是庆幸还是不幸,谄媚道:“这已经到了。”

“原来是这里。”小桨态度一下子很是熟络,仿若重回故地。

他恭敬的向刘据道,“公子放宽心,小的一路追踪过来后到了里面。”

神情细微的变化,笑的很是欢快,忍得也很是幸苦:

“许是安逸的久了,几个人见了小的毫无招架之力,人不多也就十来个,各个都捆了,连带顺走几囊袋的水,喝的腹部……”

他一顿,不太好意思的低下头,“很是鼓胀,这边还有几口献给公子……村子里有一口井,足够沐浴了。”

“即是如此,那便走吧。”刘据眉宇之间松懈了,这么一团乱糟糟的事情总算是有件顺心的。

第七十五章 瞳瞳

足有人高的草蹭着众人的腿侧,毛毛糙糙的格外惹人心烦,更别说太子忽然失踪这大事了。

那可是一转眼的功夫!

傅笑涯洒脱的立在一边,眼见人都要被掐死了,如何说话?

不由的安抚道:“……稍安勿躁,进去一瞧不就知道了?”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折扇,慢慢的扇着,好一派风流倜傥。

对于他来说,少了几个人是件好事,省得束手束脚的,这路程生生拖了那么多日,可不就是他们武功低下的缘故?

刘据和白衾更是干脆丝毫武功也无的,极为碍事。

这边史氏面无表情,手里却是使力,泄愤的掐了半响,渐渐冷静了下来。

明白夫君一干人应是被人掳走的,也是她……大意了。

小桨毕竟已然跟了进去,那边就剩下一个精疲力竭并受伤的智鱼。如何能护住人?

想到这里,史氏掐的人面色通红。

那人在史氏手里艰难的冷笑道,“和你们说过了,不能触怒旱神,否则必然受到惩罚。”

这番言论注定无法起到恐吓的作用,史氏是半字也不信的,傅笑涯是认定艺高不用愁,实在不行跑路就是了。

“你叫什么名字?”史氏冷冷的盯着他。

单单凭他如此的态度,在长安他就死了千百次了,是以掐起来毫不手软。

“陆武……咳咳。”

吐出两个字眼后,史氏终于放开了他,脸上阴沉的仿佛要掉渣子。

在意的人都不在此处了,也就没了遮掩的必要,史氏单手将他提起来,挂在粗壮的树枝上。

细细地察看此地的不妥之处。

那人也是知道说多了会口渴,哪怕疼也不吐一个字,半当空猛地咳嗽了起来。

傅笑涯望了眼这边的动静,啧啧了两声,随手将另外一个人质拎起来,走了两步。

还没走到第二步,目光就被一个年近十多岁的小少年吸引了。

那少年蹲在大树下,其肤色黝黑,面容应是最普通的村民的孩子,眼皮耷拉着逗弄一个蛐蛐,身上穿着破旧的深黄色小褂。

傅笑涯眼睛一亮,拖着人就往他那边走,人在他身后拖的一颠一颠的。

他尽量平缓自己的急切,道:“小娃娃,来来来,过来哥哥这边,哥哥这边有个宝贝,胖胖的可有营养了,可以吃的。”

他手里拖的人颠的七荤八素,拖过了不少先前随手扔的泥浆一般泥汁。

那人脸都绿了,这泥汁自然是毒水,若是没有解药,之后几日有的受了。

他咋一听见傅笑涯的话语,几分疑惑,奋力的往后瞧,这一瞧,面色不光绿的,更是倏忽大变。

这一变化傅笑涯因为角度没有看见,史氏却是看的清清楚楚,顺手塞了一个布团给树上的,手里留了一个。

脚点地借了两下力,人便倏忽到了少年身侧。

史氏过来时正好塞了一团布在另一个捆着的人嘴里。

人轻盈地立在少年身前蹲下身来,挂上温柔的笑意,“小兄弟,你在玩什么呀?”

“蛐蛐。”小褂少年看了一眼不断靠近的两人,复又低头逗蛐蛐。

蛐蛐立即要跳走,史氏随手一接正好拎着蛐蛐的脚,笑的更是温柔了。

“小兄弟你很喜欢这个蛐蛐?”

“是。”小褂少年直勾勾的盯着史氏手里握着的。

史氏微微思量,试探的道:“我们有三个友人在这里不见了,你知道是为何么?”

“爹爹设的机关。”小褂少年呐呐的道。

史氏一愣,满意了起来,想来那位“智鱼”大人便是眼前的这位的爹爹,“如何才能找到他们?”

“要到里面去。”小褂少年一指丛林深处,“不过一般是不会放走的,爹爹说了,这些都是恶民,需得日日做苦力赎罪才行。”

史氏计上心头,指指自己,“那是我夫君,就像是你爹爹与你的关系,我怎忍心让他受苦?我想与他交换,替他赎罪可好?”

“你勿要欺骗于我,瞳瞳已经十五岁了。”小褂少年依然目不转睛。

“不欺骗。”史氏摇头道。

心道:何罪之有?无罪也就没有替换一说了,也不算是骗小孩。

“那我带你们进去。”瞳瞳走起路来很是快。

傅笑涯颇为诧异,这么容易的么?有一眼没一眼的看她,开始考虑作了师娘后,会不会这么温柔的待他?

一顿后笑嘻嘻的,殷勤地一个飘忽将树上的武陆扛起来,并让头朝后靠在他背后,免得坏事。

史氏也是如此,小心的将手里捆成粽子的人背对着少年,免得认了出来,再是去拾智鱼掷出的剑。

入手挺沉的,稍感意外的随手在地上蹭掉血迹后别在腰后。

几人跟在瞳瞳身后,慢吞吞的走着,跟的很紧。

瞳瞳脚小,步子倒是挺勤快的,一边走一边道,“这里到处的小机关,一定要跟在我后面哦。”

史氏拿出平时哄儿子的十分之一心思,轻轻抚了抚少年的头,“乖。”

瞳瞳脸颊红了,“瞳瞳已经大了!头不能碰的!”

“好好好。”

傅笑涯在后头忍笑,眼见史氏背着的人呜呜挣扎,随手打了一个大巴掌,一下打懵后,若无其事的跟上。

丝毫无所察觉的瞳瞳,红着脸道,“爹爹说了,有这些,哪怕一百年都不会有人冒犯,足够守护旱神百年的尊严了。”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一小小的村庄映入眼底,此村庄老人小孩极多,再是年轻的男子,最后零星几个女子来回走动。

一个房屋也就能放一张床榻大小的而已,鳞次栉比紧紧的挨着,最中间的是一方井。

此井周边砌的很是精美,似有金银珠宝镶嵌,一个女子打上水来后,虔诚的跪拜。

一跪退一步,如此反复三次大礼跪拜后,女子面对井后退,仿若对着的是天子。

寻了一圈,未有发现刘据等人的踪影,那跑来通风报信的人亦是不在此处,宛若世外桃源般静谧。

那就估计是在隐秘的地方了。

史氏低声道,“瞳瞳等一等。”

“怎么了?”瞳瞳疑惑的回过头来。

“你看,我们是去替换的,确认人后,还是要去瞳瞳的爹爹那里。这么招摇的过去,一定有很多人询问,说不定还会阻拦瞳瞳,倒不如绕着走,直接去见了人,再去寻你爹爹说明来意,你看如何?”

瞳瞳几分犹豫,他迟疑的道,“你先把你手里的蛐蛐给我,我就答应。”

“好。”史氏眨眨眼,她都快忘了手里还捏着一蛐蛐,伸手递给了他。

瞳瞳满意的点点头,“好,跟我来。”

史氏看着村子里的景象,微微笑了笑,眼里含着几分深意,她很想知晓到底是何人敢借太子的名义行事,必得给个厉害的教训。

更是担心太子的安危,心里着急,脚下便快走了几步。

一边盯着这边的景象,心里不经意间,流转了几个猜想。

一直以为旱魃在此处,定然是最干旱的地方,实际上远远未有来时路上那般缺水。

那口井以及茂盛的丛林便能证明。

这人用旱魃的传言来吸引所谓“赎罪”的人,一番恐吓后,自愿充当苦力。

——足以可见此人心思缜密。

猜想远在长安的皇帝早就派人来了,多半是吓得回去的,回去后为了保命自然是夸大其词,本就向往神仙的皇帝自然是深感忌讳。

这般设法让人不敢来此处,而来了后心甘情愿的充作苦力的行径……若是太子身边的谋士有此才智,必当不会这么不上不下的。

史氏如此大致的想了一番,深深呼出一口气,回神后正好对上村子里人望过来的目光,颇为淡定的微微额首。

那些人不明所以,不过见那位大人的长子在前面领路,便也额首致意。

走在后头的傅笑涯瞧见此,歪了歪头,心中很是震惊,这番的沉稳倒是与他很是相似嘛,极为适合作他的师娘,想着想着,连扇扇子都有些慢了下来。

第七十六章 兜不住

史氏淡定地点头致意了一路,直到渐渐地顺着小路到了偏远的地方,面容淡了几分,若是细看还有几分忧愁。

这显然是分神的想着太子,在想适才会不会是掉进了树下面的机关了,在想她若也是下去了,那不就能与太子在一起了么?

淡淡的懊恼油然而生,一会儿擒拿住了人,定要好好找找太子的下落。

瞳瞳走了几步后,豁然停了。

这小道的前方依然是虚虚掩掩的,看不到尽头,史氏不明所以的望向他的背影。

瞳瞳有些犹豫地转过身来,耷拉着眼尽量往上瞧:

“想起来陆武说过,大人的住处是万不可随意进出的,每每进出至少得捆地严实,蒙住双眼才行,你们这样子进去,后头我会受到责骂的。”

少年的声音很是天真无邪,但里面的犹豫和戒备却是显而易见的。

闻言,史氏脚步一顿,不动声色的瞧着他,几息后,她眼角微动。

这个瞳瞳接触起来很是小孩子心性,若是不动用武力便能解决的,她便尽量是柔和的,可若是……

身后的傅笑涯笑着走上了两步,正好与史氏呈包抄之势,手里慢吞吞地扇着风,跃跃欲试的便要上手擒住这人。

史氏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轻吟道,“我还能找出来十个蛐蛐,比瞳瞳手里的这个还要有趣。”

傅笑涯皱着眉头望她,不明白她在干什么。

正诡谲的气氛忽然转变了。

瞳瞳的神色变得惊喜万分,他显然在忍住自己的喜悦,掐着手里的蛐蛐,极为艰难地板着脸道:“那顶多让你少干几天活。”

小孩子说话天真,史氏面上便含了几分笑。

然而不敢大意,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长鞭,看了眼傅笑涯,全神贯注的留意身边的动静。

口里回道:“这路上说不定就能找着几只,我这蒙上了眼睛,如何找?最快也要明日才能找到了。”

傅笑涯这才收回了诧异,扭扭头便要立即动手。

不想小褂少年点点头,“即是如此,那便走吧。”

傅笑涯脚底差点一个趔趄绊倒,感叹这孩子的爹想必很是宠爱自己的子嗣,养的无忧无虑,已经到了傻乎乎的地步!

史氏一口气微松,“那便走了。”

继续道:“对了,瞳瞳可知道这里何处有升入这天上的青烟?”

小褂少年皱眉想了许久,道:“瞳瞳只听闻过几次后山着火,冒了许多日的烟,至于青烟……那烟是黑的才对,瞳瞳不知晓何处有青烟,一会儿问问侍女,看他们知不知道。”

史氏若有所思,这一传闻怕又是假的,说不定连编谎都懒得编,假的很是离谱。

走在最后的傅笑涯听了,微微扬眉,感觉很是无趣。

他看了眼自己的蛊虫,有些困惑的望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史氏不经意间瞧见了傅笑涯的神情,“一会儿我们会再过去的。”

傅笑涯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见此,史氏笑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傅笑涯说起话来,“笑涯为何一个人只身前来?”

傅笑涯分辨了两下,意识到是在和他说话,不着调的道,“师傅就我一个弟子,也是关门弟子,自然是只有一个人来了。”

史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傅笑涯清楚她不在意这师傅收了几个弟子,却以这话回答她,这便是在避而不谈了。

单看傅笑涯此人,油嘴滑舌,身怀内力,其蛊虫也很是让人忌惮,如此年轻便有此成就,想必是一方人物。

可是她一直深居简出,不清楚这人到底是哪一方的江湖势力,一点眉目也是没有的。

史氏微微额首,不再纠结于那个问题,另起话头,“那……笑涯若是离开此处,又会去何方?若有机会,好好喝上一壶亦是不错的。”

傅笑涯正要说话,面色却是大变,他的腰软软的向下,面露苦色的大叫:“痛痛痛,穴位!”

下一刻异变突生!

史氏细细一分辨,不是来自这段小路上的,而是……她猛地看向傅笑涯。

只见他肩上的陆武忽然呜呜出声,藏在阴暗处的眼里,满是阴鸷与愤怒,手里因奋力磨绳子而通红,不顾一切奋力挣脱!

细微“卡拉——”一声,却是引得史氏与傅笑涯耳朵一动,同时暗道不好!

这是真的绷开了绳子!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手脚并用地奋力挣脱开后,不见一丝停顿地在身下的背上狠狠踢了一脚。

借了力,整个人便激射而离,甚至在空中一个扭动躲开史氏的飞鞭,倏忽没了身影。

“哎呀呀!”傅笑涯瞪大眼,在原地踉跄了两步才站稳“怎么和个泥鳅一样!”

史氏俯下身子,手里的长鞭差点击飞而去,呼吸乱了,此人武功确实高强,出其不意又铁了心逃离,还真的闷声吃一口大亏。

她不禁狠狠地瞪了一眼傅笑涯。

傅笑涯随手将扇子插在身后,回了一个勉强的讪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辛苦的掩掩藏藏地扛了一路,尽数前功尽弃了!

果然,瞳瞳小声的惊呼:“陆武?”

他旋即眯起了本就睁不开的眼,望着史氏的背后,正好能看见奋力向他这边侧脸的男子。

这不是陆武的下属么?瞳瞳猛然意识到了一切,冷冰冰的道:“你们在骗我?”

史氏下意识举起自己的长鞭防御,一并转过身来,不想这一转身,措不及防一大团黄色的粉末直直的砸过来,入眼痛楚万分。

她痛呼出声,不禁蹲下身,腰间的玉佩因此发出细碎的响声儿。

小褂少年手里拿着不少黄粉,下一刻却是一把被人提了起来,在半空猛地晃动。

“咚——”一声在脑袋里回荡,大力袭来,眼前一黑直接没了神智。

史氏霎那间明白自己这眼睛短时间内是睁不开了,立即扯下脚边之人的一大片衣衫,空落落罩在自己的头上,左脸颊上的红斑哄然而上。

这一“眼”看清了瞳瞳,不过不是他的容貌和神情,而是狰狞的呼之欲出的黑雾!

第七十七章 眼睛受伤

黑雾浓稠似一叠缠绕,若是再凑近了细细的看,里面起起伏伏浮动的,是小若拇指大小的黑手黑脚,一动便像活人的一次挣扎。

黑雾往往象征的作恶多端,临死之兆。如有此黑雾的,往往会倒霉运,或有血光之灾。

这个孩子的年纪很小,不像是作恶多端的模样,若是在尚且懵懂中,犯下滔天大祸,也不至于如此。

史氏略呼出一口气,那便是将死之人的征兆了,可是其中小人小脚却是很多,分明是冤屈无处伸张的意味。

一般做尽大恶之事,比如虐杀数百人等等,其冤魂尽数缠在身上,才能堪堪有此效果。

当然,不同的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见解,史氏师承无名山上师傅教诲,一直以来便是这厢以为的。

这瞳瞳年纪尚小,黑雾多半是死气无疑了,这冤魂大抵是他的亲人所造成的吧。

史氏思量至此,心里对其以及其亲人,多了几分避而远之的想法。

此时瞳瞳已经被傅笑涯震晕在树下,轻易不会起来了,也就不必防备,史氏便将长鞭盘起来收在自己的腰侧,一手隔着长衫捂在自己的脸上摩挲沾上的黄粉。

她本身脸上是有薄纱覆面的,不过一来很是透薄,二来面纱不是很大,是以再加了块长衫在左边浮现红斑的地方,以防遗漏。

下一刻她动作顿缓,沉声道:“笑涯?”

“恩恩,是我。”傅笑涯毫无形象可言地蹲在史氏身前,伸手捏了一把史氏的右脸颊露出来的一点肌肤。

这里有些肉,又很是晶莹剔透的样子。

史氏闭着眼“看”他,却是分辨不出他的容貌,只能看出其身上的气运。

出乎意料。

他显然不可能像太子那般头顶紫气,身环金龙,但也是一片祥云,淡淡的云雾绕在他身侧,足以可见他其实是个颇为行侠仗义的人。

史氏无奈的道:“莫要轻薄,妾身的年纪,真的能作笑涯你的母亲了。”

“哦——那你便做我干娘呗?”

干娘,那太子岂不是干爹?

史氏连忙摇摇头,“笑涯身份定是不一般的,年纪轻轻武功绝然,怎可随意认亲?”

默然无言,面上却是又被捏了一下。

“……”

若有别人在,这等轻薄之举必然是要给个交代的,可是这里也就史氏和傅笑涯而已,只要她自己不在意,那便不用在意。

对她而言,只要不是到侮辱和害她的地步,这点必然不会在意。

这傅笑涯是孩子心性罢了,不必认真。

她低下头,一手继续隔着长衫摩挲脸颊,黄粉差不多都抖落在地上了,试着转动眼珠子。

一转便是一疼,刺激地泌出两滴眼泪,一前一后的顺着脸颊落下来。

她的眼皮微颤,鸦羽一般的睫毛宛如一把小蒲扇,奋力许久好不容易睁开一条缝,却还是一片漆黑!

以为是长衫遮挡的缘故,心念一动,左脸上的红斑尽数消散,掀下长衫随手让其飘在身侧,再看了眼前方,心微紧,这才有些紧张了。

“看不见了。”史氏道。

傅笑涯从后腰取出折扇,慢悠悠的扇着,望着史氏白净的一张脸深思。

这几个字,竟是听出一些委屈的意味了……

他托着脸歪头,道:“用内力试试看,包治百病的。”

内力……倒不如说是仙力,自然是在黄粉入眼便开始流转了几遍的,余毒清的一干二净,可是仍然是看不见的。

“用了,没有用,还是看不见。”

傅笑涯凑近瞧了两眼,心中感叹这眼睛真是漂亮,这皮肤真的白皙光滑,便有些心不在焉的道:“许是眼睛受伤了须得养几日。”

闻言,史氏点点头觉得有几分道理,闭着眼道:“接下来该怎么走?”

微妙的氛围在慢慢流转,史氏在等待傅笑涯的反应,他若是有其他来此处的目的,此时便是最佳动手的时机。

出乎意料的是,傅笑涯看了眼被他提起来撞晕在树上的小褂少年,只是道:“摇醒就是了。”

他站起身走近瞳瞳后,将其复又提了起来,在半空来回晃动。

一些小玩意儿陆陆续续地掉下来,其中不乏小罐子之类的东西。

傅笑涯见瞳瞳真的睁开了眼,顿时笑眯眯的,转过他的身,向后捆住他的手腕,随便一拧便是拧脱臼。

瞳瞳半醒不醒正浑身疼的时候,这一下瞬间痛的眯起眼睛,破音到失声,“你、坏人,我爹爹来了定要将你碎尸万段!以向旱神赎罪!”

“说笑了,你当你是旱神的子嗣么?打你便要向旱神赎罪?”傅笑涯笑的很是欢乐。

史氏闭着眼歪了歪头,“你带我们去你的爹在的地方,然后让他来评判是非对错,你看如何?”

瞳瞳迟钝的看着史氏,在她眼睛上转了一圈,一下子噤声了,他猛地重重的点头,“放开我,我自己走!

傅笑涯:“……”

“笑涯,地上都有些什么东西,有值钱的么?”史氏对目光没有反应,全然的听音观察周围的事物。

“恩——”傅笑涯应了声,他放下瞳瞳在地上很是一番辨别,“不知道都是些什么。”

“那便毁了。”史氏淡淡的说道。

这些东西不太方便带在身上探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漏出一点半分,沾在身上又会是怎样的后果,那便毁了吧。

傅笑涯应了声,内力震碎悉数丢进土里,拿起一根树枝在里面搅了搅,糊成一团才作罢。

他拍了拍落在腿上的土灰,“好了,带路。”

闻言,史氏慢吞吞地起身,只一脚便踩在疑似人腿上,慢慢回忆起她过来时是扛着一个人的。

这边的傅笑涯瞧见了,忍不住笑了声,“别动别动啊!我扶着你。”

他随脚将这男子踢进一旁的丛林里,这人身下沾了无数泥汁般的毒水,早已溃烂了一大片,这个人质怕是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了。

傅笑涯笑眯眯的,语调奇怪的道:“瞳瞳,看见了没,不乖乖带路我就将你也这样踹出去,当然,先折了两条腿,踹到人迹罕至的地方。”

那小褂少年漠然看他一眼,不言一语。

史氏伸手在前面摸索,正在迟疑要不要再找块布遮在脸上以仙力探路,一叠硬纸塞进了手里。

往后退了点,再细一摸是扇子的一头,正愣怔着。

传来傅笑涯的声音,“你握着这扇子,脚下慢点,随我来。”

第七十八章 一言为定

史氏闭着眼欣然应允,周身围绕的气场是镇定的,放松全身在扇子的牵引下挪步。

似乎也是全然的信任傅笑涯。

傅笑涯长着脖子肆无忌惮的张望,若是史氏能够看见,便知道他来此是另有目的的。

期间,前面领路的瞳瞳稍走的快了,傅笑涯便会出声提示,若是不听便弹一粒石子在其背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弹了十多次石子,小褂少年身型本就瘦弱,仗着这点便想混入杂草里。

可惜次次想要滚着迅速逃离,傅笑涯总是能及时击中他的穴位。

一番折腾三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泥灰。

不知何时细细碎碎的动静停了,牵引的力道戛然而止,突然剩下她一个人般。

史氏面上满是疑惑,轻声道:“笑涯?”

前头的傅笑涯敷衍的道:“到了到了。”

三人堪堪到了府邸的后门口,此处离得村庄里很远,静悄悄的,墙差不多与头顶并齐,几棵树镶嵌在两侧,景色很是秀美。

瞳瞳一个踉跄跌在地上,动静近在咫尺,史氏似有所觉的侧过脸来。

一个简单的发髻,又黑又细密的发丝团在一处,落下几丝自由的秀发在肩上,清风拂面,衣袖飞扬。面上一双眼闭的很紧,垂下的睫羽纤长。

不过一息景象破碎,史氏退后了两步,淡淡的向傅笑涯道:

“笑涯,一会儿帮妾身找个干净点的布可好?妾身的眼睛似乎没法见光,很是疼痛难忍。”

许久傅笑涯才回应,“好。”

史氏顿了顿,虽说任何事她都能应对,然而临到这会儿,多了几分不习惯,淡淡的添了几句:

“妾身眼睛好了便能帮笑涯找旱魃的尸身了。”

地上瞳瞳爬过来便要抓傅笑涯的脚,“旱魃”和“尸身”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然而一个“旱”一个“身”足以让他猜测到了。

他被傅笑涯一脚踹翻后,迅速爬起来死死抱住他的脚,“贼人!你竟想玷污旱神!”

傅笑涯皱眉望着他,自己并未察觉口吻里有了几分史氏说话的方式:

“小小年纪的懂什么?逝者已逝,留了一具肉身在世上,若是能造福百姓,定能增神仙的神力……口口声声说赎罪,那你呢?生来便是无罪的?你又不是皇帝的儿子,为什么无罪?”

瞳瞳充耳不闻,使劲地抱着傅笑涯的脚,连抠带挠很是烈,傅笑涯气的眉毛倒立,下脚用力,几个来回,人便晕了过去。

傅笑涯顺便用力踩了一脚,传来骨骼碎裂的声音。

人对他来说本便是蝼蚁,对于这般胡搅蛮缠的,杀之都不必后悔。

他平直的道,“他若是到了夫人和公子手里,怕是公子会动怒。夫人看,在下已然代劳,不如帮在下一个忙?”

太子见了,瞳瞳的下场确实会更狠,但是这等无关紧要的事,史氏未有花费多少心思在上面,更别说代劳不代劳的。

是以,这是傅笑涯想强行让她,欠下一个人情。

史氏耳朵微动,未说破,颇为上道的问:“有何事是妾身能帮得上忙的?可惜妾身的眼睛并不方便,许多事帮不上了。”

她指指自己的眼睛,一动一颦很是雅致。

“嗯……这真龟村身后的主谋和在下有些恩怨,还望夫人尽快帮在下寻得旱魃尸身,万一碰上了麻烦掩饰一二。”

“哦?这事又有何难……那笑涯是真名吗?”

“是。”

“那,那结下恩怨之人知晓笑涯的名字么?”

“……是。”

史氏有些沉默,结怨还用的真名不知该如何接话的好,“笑涯的容貌他也是见过的么?”

“……是。”傅笑涯索性全部抖落了,“早年关系不错,我也没想到有一日会结怨,夫人帮在下这个忙,在下也会回一个恩情的。”

怪不得能下蛊虫了,怕是结怨的时候留下的。

傅笑涯面上闪过一抹思量,忽然道:“对了,夫人来此处若是和那人有关,在下倒是能给夫人出出主意。”

史氏微微额首,面上这才有了些笑意,“八九不离十是一个人。”

“那是什么恩怨呢?”

一本正经的道:“帝王秘密发布赏金任务,我与夫君便是为了那奖赏而来,为的是维护太子的名声,此人用太子的名义行事,帝王很是不满。若是能让他一直行侠仗义,而不是这般虚张声势,奖赏便更好。”

除了奖赏外,其他基本是真的。更重要的是,这次出来办好了事,那便还有下次随太子出来的可能……

傅笑涯一脸严肃的点头,想起史氏看不见,出声道,“好,见到了再说,一言为定。”

恰逢细微的走路声,傅笑涯连忙牵引史氏躲在一边的石狮石像后,小声道,“有人来了。”

史氏小声的道,“恩。”

来人一身灰衣短袖,衣衫比陆武等人的稍好一个层次,神色匆匆地离去。

几息过后,三四个人悄无声息的陆续与他们擦身而过。

等待片刻,再也没人了,傅笑涯好奇里面好奇的紧了,当机立断道,“夫人在这里,在下到里面寻一块头巾来。”

史氏道了声好,在隐秘的密密麻麻的树叶下一动不动的,额头落下的秀发微拂,树上的一条蛇吐了下舌头后,极快的游走到另一头的树枝上。

人在树林里,最是怕虫蚁毒蜘蛛,不过她不怕,天生不近虫蚁,凡是她在的地方,绝不会凑近前来。

这般等待了片刻,史氏是抱着故意让她在这里被人抓走的想法的。

头上一块布似的东西盖在头上,史氏受惊的僵硬了一瞬。

她摸了把耷拉在肩膀上的,嗯?纹路挺多。

傅笑涯的声音传来,“翻遍了,没有干净的布,也就这块结婚用的红盖头,我这里还有一块黑色的,大概是桌布,夫人看要哪个?”

史氏抬手摸自己的脸,脸颊和脖子全蒙在红布里了,入手很厚,当是厚实的一块布,边上一圈的绣针。

她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要红盖头,谢谢笑涯。”

“不必客气。”笑的很是没正形。

“笑涯可有探出什么来?”

第七十九章 八目相对

傅笑涯手持薄薄的一片刀刃,似有似无的对着史氏的领口比划,话语不见丝毫变化,还有几分卖关子的道,“猜猜看。”

史氏头上包的严严实实的,哪怕是空气细微的流动也是感觉不到了。

若是一直用仙法也不是个事,毕竟修炼不易,可不能这般大大咧咧的,需得用在刀刃上。

于是,红斑不敢倾巢而出,敷衍似的零星浮现几丝。

再一次“睁眼”,仿若世间没了颜色,除此以外依然是清晰的。

外界凡是活物总有气运的,有些生长了千年的树木也是如此,现在在她的“眼”里,一缕缕亮光在浮动。

而她面前站着一个气运比较浓的一个人,手里还对着她比划着什么。

史氏歪了歪头,眼里疑惑,这人都到这个关口了竟是还在卖关子,不禁顿在原地不发一语。

好在没一会他自己等不及的道:“我去时听了一会儿墙角,这事虽然和故人有关,可也与长安的皇族有关,似是要打着清剿土匪的名号,将路上的流民尽数压进监狱里。”

史氏的声音含着泰然,“长安皇族足有数千人,妾身与夫君一样很是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语刚落,她闪电般伸出两根手指正好擒住傅笑涯的手腕,口里轻道:“傅兄莫要开玩笑,一切尚未明了,傅兄可别忘了约定的事。”

傅笑涯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位夫人果然能“看见”!

说起来这位夫人的内力不见分毫,哪怕触及脉象也是无一丝波动,可偏偏是有内力的。

这使得一手长鞭,也是内力深厚的象征。

那长鞭他瞧过了,轻盈无力,想使出那般力道,必然需得有强劲内力才行的。

可是史氏又无内力强劲之特征……傅笑涯摸了把自己的太阳穴,他幼时这里很是凹陷,因着内力的强悍使得这里鼓出,两者才会正好扯平,难不成这史氏也是如此?

不管如何,总是深不可测的。

傅笑涯思量至此,也没了拖延的想法,毕竟时辰越是久越是容易出现变化。

他慢吞吞的道:“在下瞧见里头的桨侍卫了,帮了点忙,他动作利索,直接制住所有人,搜走了水后便没了踪影,我等这般大摇大摆的进去也无妨。”

史氏略扬眉,小桨的任务完成不错的样子。

“好,那便尽快,到了里面先翻找蛛丝马迹。”

她摸出身后悬挂的剑,一手这么握在手里,一手准确地牵上递过来的扇子。

不消几步路,两人跨进两道门槛。

傅笑涯牵引着史氏坐下,自个儿翻箱倒柜,势要找出旱魃的踪迹来。

史氏“看”了一圈,此处并无显眼的亮光,大呼出一口气……老老实实的坐在太师椅上不动弹。

整整一个时辰悄然而过,一楼、二楼、隔层、地下室皆翻了个彻底。

史氏颤巍巍的站在要倒不倒的木板上,小手无处安放的触实了墙壁后才站直,“这里怕是寻不出什么了,傅兄不如回村子里,那口井旁边许是还能找出点东西。”

傅笑涯还是那般发狠地找。

轻晃了两下,史氏口气再软了些,“若是实在找不到就先缓缓,傅兄的故人还未见到……退一步说,至少用心了,能交差便好,不是么?”

“行,走。”傅笑涯猛地站起身,一边揉着头一边应道,“这里肯定是找不到了,到时候直接问我那故人。”

两人离开却是每走一步就能踩到地上的书籍、摆件之类的物件。

傅笑涯想到什么似的,“倒是忘了那几个绑起来的人,先问不迟。”

“是,傅兄说的在理。”

正要脚尖一转,不想大门“咯吱咯吱”的打开,炙热的光一并透了进来,正好八目相对:傅笑涯、刘据、小桨、王都越。

王都越一下子冷汗都出来了,“你们又是谁?村子岂是想进就能进的!”

傅笑涯见是熟人了,一下子又没个正形,吊儿郎当的“啪”的打开扇子:

“正常,又没设个屏障什么的?”

王都越气愤:“胡言乱语些什么?如此密集的机关!几年来从无人能够毫发无伤的进来!”

“哦——对对我想起来,是瞳瞳带我们来的,然后公子是掉下机关后进的村子,怪不得。”傅笑涯猛地一拍头。

王都越惊了,若不是脖子还被挟持,他都要蹦起来了!这还是一伙的?瞳瞳?难道大人的长子也遭了毒手?

听到这里,史氏正好褪尽了脸上的红斑,一掀红盖头,面上满满的欣喜,“是夫君么?”

一头枯草落下大片发梢的刘据,本皱眉的来来回回打量傅笑涯,再是一边盖着头布的人,还在想二娘明明和傅笑涯是一起的,怎的如今还在这里?

闻言,迟钝的意识到傅笑涯在这里了,那不就是二娘也在此处么?

他脚下大步跨走了几步,来到史氏身边一触即离地搂了一下,也是因此处甚是炎热,不然定要搂上个许久的。

史氏又道,“夫君进展如何?”

喜形于色的太子上下检查不妥之处后,喜色消散大半,这一见眼睛紧紧闭着,明显是不妥的,“这眼睛是怎么回事?”

史氏反而很是淡然,退后几步,一边摆摆手,“无事,不慎着了道,妾身有内力的,已经解了毒,需得再养几日……再养几日便好。”

她小心翼翼的咽了口口水,不知这番可有安抚住太子。

刘据看了眼傅笑涯,“是谁做的?”

傅笑涯神色转冷,说是冷若冰霜也不为过,硬邦邦的道,“若不是我,她早就不在这里了,你什么口气?”

若不是话说的明白,单单那语气就像在质问他。

刘据敛了敛眸子,心平气和的道,“对不住了,在下很是在意夫人,在下只是想问是谁做的,并无针对傅兄的意思。”

傅笑涯干脆利落的道:“瞳瞳,此处主人的长子,我见他年纪小,身份不一般,便让他带路,不想路是带到了,可是夫人也不慎着了他的道。”

第八十章 怕蛇

小桨倒是先皱起了眉头,“贱民便是贱民,怎可伤了……”娘娘?

一道不算锐利可是极其惹人注意的眼神落在身上,小桨有所觉的望了眼傅笑涯,面生疑惑。

微一侧脸正好瞧见史氏在看着他,那眸子是无神的,然而却让他一下子噤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小桨才反应过来这位武力远远高于众人的傅笑涯,似乎并不知晓他们的身份。

史氏虽是眼睛看不见了,但深知太子的性子,这时候怕是有些着急,不由得一手胡乱的握着太子的衣袖:

“无妨,傅兄已踩断了那人的脚骨,即是已经付出了代价,便不必再生周折。”没了回应,她疑惑的唤了声,“夫君?”

刘据嘴抿的紧,低声道,“亏我……”话说一半不说了,转了话头,“看不见了也好,只能时时在我身边。”

愣了许久才品味出意思来,史氏耳尖微动,“恩……是……夫君说的是。”

不得不拉来另一个话头,“智鱼和白衾怎么不在这里?”

这一说还真是,唯独没听见这两人的声音。

小桨踌躇地上前一步,回道:“智鱼脸上受伤,又丢了剑,是以留在村子边上躺着,白衾陪在他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他低下的面上有几分促狭,显然是觉得有白衾在,智鱼不会乱七八糟的做些什么。

史氏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她下意识晃了晃手里的剑:

“无事就好,智鱼的剑在妾身这里,若是见到了再给他……这出来时是几个人,回去时还得是几个人。”

小桨立即点头应是。

“夫君来时,妾身正要去偏殿询问真龟村主谋之人以及旱魃之身所在,这便一起?”

小桨一下子提起了精神,“公子夫人,小的不久前亲自捆的那几人并关在这个屋子,可是什么都问不出来,不过……小的故意让其中一人发了信号才出手的,这样不必我等打探,那主谋之人便会前来,算算时辰应当也差不多了。”

“哦?”刘据有些意外,第一反应是小桨办事不当,这品了第二遍,意识到他们要的是与主谋之人碰面,而不是占据此地,便点点头,“……也好。”

傅笑涯却是有了主意,“不如在下再问问,问完后便去村子里,这一番走来很是炎热,须得解解渴。”

一提到炎热,几人心情平复下来又迎来了燥热感。

傅笑涯身子本就轻盈,一眨眼便利落的进去了,身后的小桨在刘据的示意下跟上,不过小桨手里还拿着剑架着王都越。

这王都越关键时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的,放了也不是,杀了也不是。

正发愁,小桨见脚下有绳子,随意扯了一根过来,三下两下捆了王都越。

而那王都越畏畏缩缩的缩在一边,顺应的被捆上,心里想着顺应着来,肯定好受些,至少不能再被人将嘴堵住。

小桨未有留意,转身正要跟上,不想,傅笑涯早已转过身来关上门,露出一条缝。

“在下为了逼问出来答案,手段过于残忍,一人便可,省的看的上吐下泻,请各位在外头稍等片刻,稍等片刻。”

“这……”小桨瞪大眼。

见有异议,傅笑涯的脸色变得很冷,“你不盘问了一番了么也没问出什么,勿要捣乱,反正一会儿你们要找的人便要来了,我这旱魃尸身可还没谱儿。”

话语透露出来的全是瞧不起的意味。

“碰”的一声关上门。

端的冷热无常。

史氏扯扯刘据的袖子,“这样也好,反正所寻之人正在来的路上,也不着急了,小桨正好说说打探到了什么。”

“嗯。”刘据又是应了一声,失而复得总是要比平时还要百依百顺些,“那……可有对你做些什么?”

“并无,傅兄只是想要妾身做他的师娘,他师傅不在此处,妾身自然是没有危险的。妾身的年龄也真的可做他的娘了。”史氏是笑着说的。

刘据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可是这一番言论怎么听都是别扭的,好半响才发觉哪儿不对劲,“那便不要叫他傅兄了。”

史氏又是笑了,继而一本正经地轻声道:

“他武艺高强没有坏心,耳朵软,喊一声傅兄他便更好说话些,夫君既然这么说,那便喊回傅公子吧。”

有理有据还很顺应他,刘据眉宇立即多了几分舒心,眼角一颗泪痣似是鲜艳了些。

不消片刻,里面鬼哭狼嚎,几道血溅在薄薄的门纸上。

待门推开时,一股子血腥味,史氏不留痕迹地退后几步。

走出来的傅笑涯身上倒是干干净净的,他关上门,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拿着一块布在那里擦拭手上的血迹。

他蹙着眉头道,“问不出什么,只问出了主谋之人甚是害怕蛇类,这关头哪里来的蛇?这知道了也是白知道。”

一阵默然无言,小桨看着他咽了口口水。

史氏微微侧过脸来,“傅公子早已探过这里上上下下,这边再无进展,其实再无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不如去井里打些水来,畅饮一番,多日缺水口干舌燥的很啊!”

若是史氏能够看见便能看清对面四人皆是点头的。

小桨应了声后拉起蹲在地上的王都越,狠狠的道,“老实点!”

王都越听见解渴二字,连连点头,自然不会不顺应。

众人正往外走,堪堪走至后院的门口,史氏耳朵微动,极远的地方有一大批人正马不停蹄的赶来此处,轻声道:“有好多人来了!”

小桨与傅笑涯面色一变。

不过小桨是在权衡过后,发觉难以护住两位主子,脸色才变难看的。

傅笑涯是兴致盎然,终于要找到所要东西的急切神色。

史氏又道:“离得尚远,不如先去村子里喝了水,身子虚弱怕是连走的力气也是没有的。”

傅笑涯连扇子都停了,旱魃尸身固然要紧,可是口里也确实干渴的很,思量了一番,连道,“甚好甚好。”

刘据与史氏互相失而复得,心思自然是没那么忧虑,这档口解渴反而是大事。

于是步子便快了些,犹如一阵旋风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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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畅饮

才走不久,几乎是前脚后脚的模样。

几个身穿破烂衣裳的人警惕的踏了进来,为首那人来回打量后,往后比了个手势,便立即有十多个人陆续进来。

来人不曾掩面,其中一人便是逃脱的陆武,他面上几道伤口,走起路来几分不自然。

陆武晃了眼旁边,眼睛瞪大。

那纸窗上,一滴一滴往下滴的血晃眼非常。

他压着声音道:“看这里!”

这门未有关好,一碰便开了,露出里面犹如修罗场的景象。

凡是瞧过来的无一不是在如临大赦,这场面唬的人齐齐往后退了几步,牙齿开始发酸。

陆武挑眉,手里摸着刀刃,道:“这到底什么人?难不成有几路人马碰巧都在此时来犯?”

旁边那人压着眼看他,“主子说了,必须立即清除了!不然唯你我试问。”

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势汹汹,陆武皱着眉头想了会儿,问道:“主子人在何处?”

“主子一直在此处。”

陆武几分气愤,“陆龙!这都什么时候了?主子、太子殿下、智鱼大人,自始自终我陆武是一个没见着,到底什么时候我才能见上一面?”

陆龙的脸长而窄,没什么神情的道,“等你立下大功,自是能相见的。”

“我有预感这次肯定会吃大亏。”陆武揉自己的手腕,不善的道。

“哪一次不是轻易的擒拿了?主子想见你自是会见的。”陆龙面孔微变,安抚道。

陆武凑近陆龙,阴狠道:“为了通风报信,生生受了一鞭,这手此时还隐隐作痛,我说过了此人难以对付!”

“对付了此人,自会让你见主子。”

“我立的功还不够么?我为了见我儿子,无数次铲除异己,这次不敌,可还是奋不顾身的再次来了这里,我想见见主子,结果你告诉我主子就在此处!”

他在此地来回踱步,最终背对着他们,一脚狠狠地踢翻地上堆积的东西,口里大声道:

“怎么可能在此处,这里翻的乱七八糟,若是人在此处怕是……”

话尚未说完,陆龙一手迅速点在他后颈处,陆武便直直的倒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聒噪!”陆龙面色严肃,“在这安逸久了,这般不知尊卑王法。”

稍稍顿了顿,陆龙鼓足气力,道:“给我找!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贼子给我找出来!”

一炷香的功夫,十几个人重新聚在一起,陆龙俯视着他们,“怎么,不在这里?”

其中一个上前半步,清楚陆龙正在气头上,组织了番言语,“那群贼子不久前离开了此处,这里绝无半个人还活着。”

陆龙眼神平直的往上,整个人内力激荡,破布条般的衣衫褴褛浮动,他歪着头:“那你看,是往哪走了?”

那人额头上落下几滴冷汗,“村庄,一般来犯的全是为了水而来,定是贪那口井的。”

“好,走。”

……

傅笑涯在前头带路,刘据搀扶着史氏,小桨拖着王都越,一行人轻车熟路的到了村子里。

这里人半个也无,不知是躲在屋里头还是走了,没个踪影。

小桨奋力地从井里拉起来一桶水,正要扬起来往嘴里倒,傅笑涯一下拦住了。

他一手持着扇子扇风,笑了笑道,“急什么,先给他喝,没有问题再喝。”

示意的便是王都越了。

小桨习惯性的自己先试上一试,倒是忘了此处还有一个合适的人选,点点头,“好。”

王都越倒也不怕,“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咽下后道:

“我们视这口井如至宝,不会下毒于此中的,因为凡是来犯的,最终都逃不出这里,不会到毁了井的地步。”

自然是没有人理会的。

过了片刻,小桨见无事又提了一桶上来,捧起一点细细的闻。

一边的史氏嗅着飘来的湿润的空气,闭着眼道,“拿过来,我尝尝,妾身这眼睛不行了,味觉嗅觉自是比平时好些的。”

心有灵犀的朝着刘据的方向,再轻声道了句,“尝一点点,不碍事的。”

安抚了刘据后,史氏拿着水瓢往后退了两步,奢侈的用这水先洗干净了手,再是倒了点在手里,喝了两口。

那口井自是甘甜,“嗅之甘甜,入口甘甜,应是无毒的。”

反复提上来几桶,几个人拿来解渴完后,擦拭脸颊与手,片刻后简直如获新生。

小桨喝的打出一个大嗝,“公子、夫人可感觉好些?”

刘据应了声,一头的枯发终是梳理了一番,愈加的俊朗了,“好些了。”

史氏侧坐着点点头。

小桨继续道,“此番没有白来,以后再也不敢喊天热了,长安算是荫凉的地方,嗝傅兄,你耳力没有夫人好哇,你看这么久都没来找我们……嗝。”

“咻”的一声,什么东西穿过丛丛树叶激射而来,直接射中小桨领口。

小桨呆住,那模样似是射中了脖子,刘据与傅笑涯立即大惊失色地凑上前察看。

“什……什么东西?”小桨艰难的道。

小桨说了话,刘据后倾半个身子,不善的看着他,“怎么回事?”

傅笑涯则一手狠掐了他一下,“吓一吓就没胆了,还以为咽气了。”想他多少年来肆意横行,头一次紧张的却是一个大老爷们!

“呸呸呸。”小桨人鲜活了起来,“快快快躲起来,那些人来了,手里还有剑!”

走之前,傅笑涯拔出那根箭随手扔在一旁,众人匆匆忙忙的闯进一房屋里,正好处于房屋密集之处,一时半会儿搜不到此处。

“这里真暗。”傅笑涯的声音。

史氏倚在刘据的怀里,出主意道,“妾身眼睛不便,夫君不会武功,便请傅兄与小桨出去周旋一二。”

一声“傅兄”喊出口。

“那是自然的。”傅笑涯一口应下。

史氏晃晃手里的剑,想了想未有递出来,她既然在狭窄的屋里,剑比长鞭好使一些。

从腰里取出那条长鞭,“傅兄可有趁手的武器?这条长鞭你看能用上一二?”

傅笑涯看了眼那鞭,这长鞭轻盈柔软,当属上乘,稍感意外。

这鞭子给了他,那史氏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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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戏弄

傅笑涯看着那长鞭,很是诱惑,天人交战几息,艰难地拔出目光,一派风流倜傥地摆手:

“不用了,这把扇子便是我的武器,你将他提出来,架着他走。”

小桨心神领会的点头,瞧了眼外面十几个人的身影,腿肚子颤了下,鼓足劲架着王都越,以他为盾的往前走。

待人开门离开了。

刘据正好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对上,他不可自持的往后退了一步,“你?”

史氏闭着眼寻声,私以为是有毒虫野物,“怎么了夫君?”

随着傅笑涯和小桨关上门离开,重新回到了黑暗。

作为男子自然是要护着女子的,刘据尽量镇定的道,“这屋里有人。”

声音虽是镇定的,可史氏依然听出了慌张,不禁安抚的道,“妾身手里有剑和长鞭,不用怕的。”

倒是屋里那人碰到了什么,发出重重的响儿,颤巍巍的:

“我有铁锅子,休想胁迫我!像你们这等罪孽深重却丝毫不知悔改,惹来旱神大怒降罪于世间的人,罪该万死!”

史氏本要欺身而进,然而夫君在侧,脸上也没了厚实的布遮掩,多少有暴露的危险,便打消了念头。

只是,忽然升起戏弄的想法,“旱神确实是大怒,可是我等不知如何悔改才好,结果惹来了外面那些人,他们要赶尽杀绝,可是妾身还有一子尚在长安,死不得,妾身……”

“你有一个孩子?”那人声音稳下来后,才发觉是个女子。

“是,妾身是大户人家出身,就算有罪,那也比常人少一些才是,妾身进来时不慎踩进机关,随后遇见了名叫陆武的男人,他……”

端的是意犹未尽。

“什么?陆武大人?不可能的,他明明有自己的妻儿。”女子惊呼道。

史氏轻捏了两下刘据的手,声音是悲伤的,“许是妾身有某些地方很是像他的妻吧,根本不给妾身赎罪的机会,这才流落至此的。”

女人不再害怕,她走近了几步,“那怎么办?外面是陆龙大人,凡是陆龙大人过来,一定能将反抗的人杀光的。”

“那……陆龙大人怕什么呢?”

“陆龙大人怕蛇,可是真龟村基本见不到蛇。”那人犹豫了。

怕蛇……主谋之人甚是害怕蛇类,所以这外面的陆龙**不离十便是主谋之人。

史氏窝在刘据的颈窝里,此时两人都简单的擦拭过了,倒是有了几分井水的甘甜。

她蹭了两下,声音愈发凄切,“妾身只想活下来,这位姑娘可以给妾身找来一根绳子么?”

“有,我可以给你丢过来,可是你等会儿不能牵扯到我。”那人在黑暗中无法视物,兀自说道。

当初为了遮挡烈日,特地遮的一点光不能投进来,不想竟是也叫她无法在黑暗中看见史氏。

扔了根绳子过来,史氏恰好摸到一小段,扯了过来编织。

草草编织后,史氏将其环在长鞭之上,小声的对刘据道,“夫君,看看外面是何情况。”

刘据自一开始便在听外面的动静,更是从一个芝麻大的洞瞧外头,闻言立即道:

“傅笑涯一身武功可抵挡十几个人,小桨一人拿王都越当挡箭的,也能拦下一个人。”

“夫君可有比较厚实的布?”

“有,红盖头还在身上。”

“……夫君给妾身吧,妾身要过去将这女子捆起来。”史氏小声的道。

不明白捆和红盖头有何关系,不过还是递给了她,小声的道:“当心!”

红盖头盖在头上,红斑敷衍似的攀爬出几丝,史氏能看到女子的身影后,悄无声息的走向她。

几息过后,女子毫无招架之力被她牢牢捆住,嘴里一并塞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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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打斗

一阵挣扎的动静,要不是对方也是个女子,她定是要拳脚连带指甲一起上的,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下,她必然落了下乘,轻轻松松的捆成一粽子。

女子愤恨的道:“干什么?你要恩将仇报吗?”

史氏手里干净利落的再塞了一团布,这布正是女子戴在脸上的面纱,入手顿感此布粗粝宽大,倒是正好。

她安抚的道,“妾身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只不过妾身的夫君手无缚鸡之力。”

话的最后一句甚是轻。

史氏眼睛满是笑意,明亮如一轮弯月,显然在打坏主意,声音放的更轻了。

“夫君其实并不能人道,并不会对姑娘做些什么,这番捆着也是为了相安无事。姑娘确实是受苦了,妾身心生歉意,一定会虔心忏悔。”

手里的女子终于是不动了,动作间虽是不愿,但到底不再抵触。

史氏虔心忏悔不过三息,迤迤然地走至木门前,观望了片刻,心道:奇怪,傅笑涯不是自称武功高强么?怎么越来越是不敌了。

小声对着刘据道:“妾身的内力恢复了些,暂能视物一段时辰,那女子夫君不必担心,妾身捆住了。妾身要去助小桨一臂之力。”

其实史氏说对了,刘据是有几分害怕,特别是在智鱼不在身边的时候,又意识到小桨远没有智鱼实力强悍……

黑暗中,刘据的面上几分担忧几分惊慌,但大体是处事不惊的,淡淡的应了声,说话的语气很沉,“千万小心。”

史氏也应了声。

人已然走出门,亮光豁然进入屋内再忽然消失,刘据与那姑娘对上一眼,各自颤抖了一瞬。

安顿完了夫君那边,她这一脚踏出来安安心心的,外面激烈的打斗,尽数映入她的眼底。

十几个人包抄傅笑涯一人,粗粗一看确实是不相上下的,单凭这消磨在井边,不曾靠近房屋半步便知晓傅笑涯在全力阻挡。

其中之一狂妄的道:“哈哈,此处可还有帮手?快快叫他出来,不然你就要死在我的剑下了!”

又一个道:“单枪匹马,年纪轻轻,端的是风流潇洒,不如告诉我等你要什么?可是这水?这都好商量的。”

傅笑涯手里的扇子使出挥剑般灵活,脚下极稳,口里无辜,“明明是你们一上来就打,可有给过我阐述的机会?”

凌模两可,似是非是。

“咳咳。”陆龙一手伸出,再一握紧,十几个人收缩性的挡了攻击,齐齐往后退。

陆龙单脚落地,另一只脚轻轻的搭在另一只脚的背上,眼里不善地盯着傅笑涯看,“那兄弟便说一说到底是何来意。”

正挟持着王都越的小桨立即持着人站在傅笑涯身后,紧张的望着对面的人。

傅笑涯活动活动筋骨,饶有兴趣的回视,“在下说来意之前想先问问,太子殿下和智鱼大人在何处?一直提起来可是总是不见真貌,真是好奇呐。”

陆龙隐晦的看了眼错落密集的房屋之地,轻声道,“太子殿下和智鱼一直在‘东宫’,在那处。”

他随手一直他来时的方向。

此话说的甚是轻,非内力者不能听见。

傅笑涯朝着自己扇风,面上带笑,朗声道:“唉?我去过,那里没有人。”

其声音之大,半分不怕旁人听了去。

陆龙神色变化莫测,他立即眯着眼掩藏了情绪,“哦?想来那里的水墨画,便是阁下的手笔?”

这水墨画便是指的人血溅在纸门上了,也指的是死了的十几个人。

傅笑涯点点头,阴阳怪气的,“正是,他们态度不好,还总是出言不逊,我便生气了,这乱世皇帝老儿管不了自会有人管,虽然……”

他欲言又止,“你看后院里诛杀个不称职的奴才婢女的,至少也得十来个,再看株连九族的,至少上百人,在下诛杀个十来个人实在不算什么事,在下这内力深厚做事便随心所欲了些,还请担待。”

“随心所欲那便请在外面撒气,东宫可容不得!”陆龙眼神沉寂。

“在下傅笑涯虽是个名不见传的,可是在下的师傅在皇帝那儿是排的上名号的,东宫的确是太子的,可是在下不过是处置了几个奴才,有必要如此?”

此东宫非彼东宫,这巴掌大小的真龟村,将树木部分也算在内,也不过真正的东宫一般大。

在懂的人眼里,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陆龙眼珠子一翻,不欲再谈此事,“此事暂且不提,阁下来此是何来意?”

“恩……一个来意,是想看看太子殿下和智鱼大人在何处,但我想多半不在此处,所以想问问,旱神的尸身在何处?”

傅笑涯想的是替史氏问完了,自然该替自己问问了。

等了半响,静寂无声,落针可闻。

陆龙猛地大吼,“找死!”

十几个人应声上串下跳的向傅笑涯冲来,齐前齐后,配合的天衣无缝。

这势头过猛,且是暴怒出击,傅笑涯这厢措不及防下,手臂刮伤了一道长血口!

仅一个失误,便呈不敌之势!

祸及周遭,一个个小却精致的房屋,其屋檐上的瓦片顿时碎的满地皆是,属于陆龙一行人的箭更是落了无数支。

一有人在附近,足有八个人敏锐的看了过来。

不知何时走近了的史氏,身形诡秘,头上的红布无风微拂,猛地挥出一鞭,那上面一条似是系着条蛇,灵活滑腻。

目标明确乃是直冲陆龙而来。

陆龙面色大变,“你是何人?”

史氏落地轻盈,轻功了得,平地上跃然飞舞,幽然道,“不是你们唤的我么?我是他的帮手。”

那一个叫嚣傅笑涯帮手出来的,面色立即变得血红。

陆龙单脚转地,另一只脚不得不落地,他面色一变,轻喝道,“坏了。”

熟知他的人知晓他的怪脾性,单脚时十成的武功必能发挥出十成的功力,可若是落了脚,心性不稳,那武功便是时上时下。

旁人不知晓,只觉得这头披红盖头都女人甚是强横,一出手便打乱了他们的阵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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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此事结束

见此,傅笑涯微挑眉,当机立断地配合起了史氏,两人时上时下,节节推进。

在看见一个人逃出半路,却被史氏一鞭子卷回来,那蛇似是还在扭动,陆龙脑门上全是汗,“慢着!我知道旱神尸身在何处!”

闻言傅笑涯神色微动,然而手里却是愈发的雷厉风行,不过片刻,足足十三个人尽数捆成粽子。

陆龙看清那是编织的蛇后,面上青紫交织。

傅笑涯细细的打量,满是惊咦,抬腿走上前捏着一个人的耳朵,“你不是张瑜耳?”

十三个人的面上各自有细微的变化,嘴抿紧,打定主意不发一语。

傅笑涯看了眼复又变得黑肥的蛊虫,睡的团成一个球。

“唉!算了算了,不久前还在这里,这会儿铁定走了,不相见也好,毕竟那么熟了……”

他顿了一会儿,道:“我且问你们,除了你们十三个人,还有村子里老弱妇孺外,可还有人?”

陆龙嘶哑的道:“没了。”

史氏走过来蹲下身,这离得最近的三个齐齐往后仰,显然视她如洪水。

她道,“妾身此番前来是为了太子殿下一事,你等需得再也不用太子殿下和智鱼的名义行事,本是要取你等性命的,不过妾身希望你等为民行善,这次便剁掉一双脚指头,再犯便剁掉一双手,看这样如何?”

十三个粽子面色爆红,皆咬牙切齿,奋力的挣脱,“不!”“凭什么?”“一生行侠仗义,怎可武力震之!”……

陆龙更是道,“我真名智鱼,我要面圣!”

小桨难得与智鱼同心协力,他翻了个白眼,“智鱼被刺伤了脸正在养伤呢,你算个什么智鱼?”

话一出口,陆龙等人面色暂且不提,傅笑涯微微挑眉,“智鱼?”

他思索了会,“哦……那个便是智鱼啊!夫人的夫君便是太子了,那夫人是什么身份?在下记得太子并无太子妃啊!”

史氏不语,手抚了抚触手可及正微晃的红盖头的花边,兀自说道:

“妾身与夫君要的是这里再也不用太子和智鱼的名义行事,用随便别的什么大人的名义,妾身定是不管的,傅兄可有何建议?”

傅笑涯的随口就道,“那有何难?待我带了这些人回去,拷问出旱魃尸身所在之处,这事再顺带给你解决了便是。”

“你……带了这些人回去?”史氏本松懈的斜坐在一处,闻言前倾了些,疑惑的复述了一遍。

她不经意间抬头,不知何时足有三十多人的黑衣男子站在身边,他们面目沉静,仿若在听后发落。

什么时候……不,她什么时候警惕心那么差了。

傅笑涯弹了弹腿上的灰,眼睛难得真心显出了几分笑意,“不错不错,这次是来的最准的了。”

他看了眼史氏,看不到史氏半分容貌,但也知晓她此时甚是惊疑不定。

似乎什么也不交代不好,至少安抚一二了再走,便轻声的道:

“这事和第五位少爷有关,在下的师傅也是真的在皇帝面边排的上号的,再多的就不能说,恩……还可以告诉夫人一件事,那位真龟村一百多年前逝世的真主,其实就是我师傅,不然这一趟师傅也不会掺和进来的,那什么……笑涯要回去复命了。”

来不及思索这些是何意,史氏霍然篡住他的手,难得动用了仙法,嘴唇紧抿,引声入他耳,旁人无一可听见:

“万不可将我会武之事告诉皇帝或者别的人。”

以为是内力传声,傅笑涯也不惊奇,无辜的望着她:

“晓得了晓得了,我最多和师傅说起有一位女子如何如何,他若是想要娶,那我再透露一二,不娶那便不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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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回程

周遭笔挺挺站立的三十多个人,有的年纪很大,有的似乎仅有十岁左右,相同的是神情面貌不同于常人,精神抖擞。

乍一照面,互相似有似无的打量。

在傅笑涯说完话后,自发的整齐一致的聚在一起,这模样是要离开了。

眼见不久前还并肩作战的人,一回头就要走了,小桨一把推开手里奄奄一息的王都越,惊疑不定的道:“你们是天子的人?”

足足三十个人,每两人提着一个破烂衣男子,脚步不停,那方向正是长安,每个肩膀一处深红色的绸带异常显眼,仿佛是某种隆重的标志。

闻言,三十个人无一人有反应,唯独傅笑涯摆了摆手,“算是吧,有缘再见,恩……你就算了,比较想再见一见夫人。”

小桨面色转冷,“那还是别见了!”

人走光了,安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史氏微微放松了下来,而后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在戒备那些人。

她微一动弹麻软在地上的双腿,心道:其实正要动真格,不一定落下乘的,不过是被其惊吓到了一二。

以及……天子委实比她想象的更深不可测。

她伸出白皙且纤长的手抚了抚头,深深的呼吸,“小桨你装一点水,我先去瞧瞧夫君。”

史氏说罢缓缓起身,脚步渐渐急促了些。

遥遥的瞧见屋里两人姿势各异的占据一角对峙,不禁笑出了声。

“夫君?”史氏半个身子探进来,声音温和,“一切都结束了,原来那傅笑涯是天……老爷的人,到时候再和长六夺他们确认一二。”

刘据缩在一处不言一语,眯着眼瞧着她,仿佛在瞧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见此,史氏顿感奇怪,想了一会儿了然,估计是他独自留在这里,且未有帮上忙,是以在闹别扭。

她凑的近了些,轻声道,“夫君,可以走了,幸好有人替我们解决了此事,麻烦的是他们溜的太快,长六夺等人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否真是老爷的人。”

“恩……”刘据抬起一条手臂。

那架势似在等人搀扶,一点不在意此次前来到底是来作甚么的,傅笑涯等人横插一脚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史氏心里叹息,装作瞧不见的囫囵撸了一边才找准手臂在何处,搀扶着慢慢起身:

“夫君,我给那姑娘也解了绑,便去找智鱼和白衾,人一齐便回府邸。”

“恩……”刘据眯着眼专注的看着她,眼角的泪痣浮起,微微抬起自己的下巴。

史氏歪了歪头欣赏一会儿夫君难得的姿态,才抬脚向那姑娘走去。

她动作迅速的解开姑娘的捆绑,轻声道:“对不住了姑娘,妾身的夫君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其实她想问:你有没有调戏我家夫君?因为这姑娘嘴里塞着的布不翼而飞了。

“没有。”女子一样小声的道。

她神态反倒好了不少,“我想明白了,陆龙的人走了,陆武的人也不在这里,许多的同伴也走的走,散的散,这井水便是我们几个的,其实要感谢你。”

史氏略意外,看来那一番“有罪”的言论,其实他们自个儿也并不相信的,只不过为了一口水而不得已为之。

史氏轻声道:“不过也不会长久,多多少少有人知晓这里有井水,你们一会儿看看可剩下多少壮年男子,一定要护住这里。”

“好。”姑娘感激的点点头。

史氏搀扶着刘据走出许久,堪堪到了藏着智鱼的石堆处,一碰面见都无事,提心吊胆多时的心才落下了。

史氏蹲在地上,这一蹲忽然发现腰间的玉佩不知何时不见了。

这边,白衾小心的托着智鱼的头放在小桨的腿上,欣喜终于脱手了,好一顿雀跃。

白衾连连灌了几口水,她摸摸嘴角,瞧见史氏神色不对劲,便蹲在她身边,“怎么了?夫人可有哪里不适?”

“这里的玉佩不见了。”史氏点给她看,低声自语,“与陆龙正面对上时玉佩还在的,后来又不见了。”

白衾神情立即严肃,“可贵重?”

“恩……那倒不是很贵重,只花了我几个铜钱,可是那玉佩很是好看。”史氏小声的道,话一出口虽还有不平,到底少了几分心痛。

沉思片刻,若是思及近身的……仅有一个人,她豁然看向白衾。

白衾吓得一愣,以为何处又有异动,瑟缩成一团,“怎…怎么了?”

史氏轻声道:“我想起来了,是和夫君在一块的那个姑娘拿走的,太过分了,还道她怎么那么好说话!”

刘据半身身子强势的侧了过来,“怎么了?”

史氏不太好意思的敛了情绪,摇摇头转了另一个话头,“没什么,妾身只是在想这世上真有旱魃的尸身么?”

“不管有无,能不触碰便不触碰,你我平平安安的,便是最好的,不要什么长生不老。”刘据淡淡的道。

史氏忽然想到了位列仙班的事,目光深远了些,许久,郑重的说道:“夫君说的是。”

晚间到了车上,车轱辘一滚一滚的,从车窗往外看,路上不知是不是心里错觉,似是多了许多人,每个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

随意择了一处客栈,刘据赶了白衾去陪小桨、智鱼。

他自个儿沉沉的望着史氏,“有一事我觉得一定要讲清楚了。”

史氏褪去身上的外袍,款款坐在了木桌旁,闻言托着下巴回望:

“可是和五皇子有关?傅笑涯曾说此事与第五子有关的,老爷的第五子不就是少爷么?”

已经与长六夺确认过,这些人确实是皇帝身边的人,那么傅笑涯说的话,便值得深思了。

刘据眉宇间微动,“与他有关,未必与我有关。”

敏锐的感觉到夫君的不耐,不禁轻声道:“不是这事,那又是何事呢?”

刘据勾勾手指,史氏疑惑的凑近了,听见他温润的说:“本太子什么时候不能人道了?”

……那姑娘不光拿她东西,怎么又给透了话呀!

“那个……恩……那什么,我……”史氏吞吞吐吐的,明亮如夜珠的眼,满是闪烁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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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游山玩水

“权宜之计,是权宜之计,夫君与妾身已经生下了一子,想也知道妾身只是随意说说的。”

史氏勾了勾自己的耳廓,克制住退后的想法,强作镇定。

见此,刘据收回灼灼的目光,抿了口清茶,细细的品味半响,其模样似是不计较此事了。

史氏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太子压着声音道,“回京后,对外不能说来过真龟村,一定要说是去游山玩水了。”

“是,那是自然。”事关后面一系列的麻烦事,这点自然是满口答应的。

正要接过来话头说些什么……

“二娘的母家可有挂念的人?”刘据合着眼,不动声色的问道。

史氏一愣,微微抬起的面容几分憨态,不明白忽然问这作甚,认认真真的想了回话,“有,夫君可是要准妾身回娘家一趟?”

说起来已经有许多年未有回去了,史氏才能瞧见模模糊糊景象的双眼,亮晶晶的望着太子。

刘据不留痕迹的低头,避开目光,其额前长长的两绺发垂下来,欣长的指尖在手腕上的猫金石上来回挪动。

这……显然是想回去的,不禁有些后悔如此问,怕是更迫不及待要离开他了。

刘据艰难的闭上眼,缓声道:“不急,预期回去得是七月,如今不过六月初,好好游玩一番。”

说不失望是假的,史氏的眼尾微扬,注视地上毛茸茸的一株植被,怅然若失。

丰神俊朗的一张脸忽然凑近了,“那你可喜欢我?”

仿若静止,两人互相对视,耳朵不约而同的红了。

“夫君今夜怎的这般……患得患失?”

史氏思量了许多未有找出一个合适的词来,灵光一闪的想到“患得患失”,再细一回想可不就是么?

刘据面色微变,顿了好久,冷着一张脸,催促道:“快些回答。”

“……自然是喜欢的,可是老夫老妻的,谈什么喜不喜欢。可是夫君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她说到最后,眉心一跳,越想越是如此,真到了那一刻,她倒是要看看是谁敢勾引她的夫君!

刘据听了这话,患得患失的心稍稍好受了,他忘了他们二人已经心意相通。

不说多年来虽然忽视,但也不曾亲近其他的女子,不久前两人还互赠了信物,史氏自然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心缓缓落下,忽然胸有成竹。

刘据手轻放在腿上,即是如此,那就该好好清算一番“不能人道”的那件事,眼中一闪而逝精光。

他道:“天色已晚,不如早些歇息?”

听在史氏耳朵里,这转换话头是愈发快了,简直摸不着头脑。

史氏有些无奈的朦朦胧胧的看他,罢了罢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自然是依夫君的想法来。

目光落在刘据的那颗泪痣上,那样近,不禁凑上来吻了一吻,轻声道:“好。”

因着史氏眼睛不太方便,身份贵重的太子殿下亲自牵引她上塌。

不消片刻,史氏浑身一凉一重,再是一炷香的功夫,忽然怀疑起一把骨头会不会散架。

这折腾地委实太厉害了。

正忍耐不住的张口要出声,一大手捂了过来,温柔但强势的拉住人,一头栽在被褥上。

……

隔间房里,一样的布置一样的安静。

白衾忙前忙后的伺候受伤的智鱼,沐浴的水和衣裳自有店小二。

在脸上的污血清的差不多后,她随口道了几句:

“好好歇息,过几日就好了,不想留疤的话,我去求娘娘要来几瓶除疤的药来给你。”

正要离开,身后的小桨摁着她的双肩,笑眯眯的道,“姑娘家心思细腻,智鱼侍卫有什么需要,肯定一下子就能察觉。”

智鱼睁开一双眼,狠狠瞪着小桨,柔声对白衾道:“已经累了许久了,白姑娘早些回去歇息。”

小桨道,“别呀。”

白衾不理会,她毕竟是个姑娘,不及男子吃苦耐劳,累的已经不想说话了,微俯了一身转身离去。

门轻轻的合上,白衾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小桨立即挤眉弄眼的,“干嘛赶她走,你不是喜欢她么?”

“那么好心?”智鱼毫不领情的道。

“是啊,你看你有了心爱的姑娘,那肯定无心纠缠娘娘。”

说话的语调不知不觉有了几分傅笑涯的不着调。

这话一入耳,“滚!谁纠缠主子了!”智鱼气不打一出来,这“纠缠”主子的帽子扣实了,以太子的心性,小鞋得穿好几个月!

“我……说的是别老是疑心娘娘这不对劲那不对劲的。”

“你知道的,娘娘确实隐瞒了武功。”

“娘娘又不曾用武功害过人,你看娘娘要是会一样我们不知道的才艺,难不成也有罪?”

提起那次智鱼就格外的憋闷,“婆婆妈妈的,旧事重提作甚?”

“我是想说既然探出来娘娘不藏祸心,那你是不是也该站在娘娘这边,像护着殿下一般护着娘娘?兑现诺言,相应的我也会助你追白衾姑娘,如何?”

小桨笑嘻嘻的坐在了一边,已经做好回答不入耳,便要好好揍一顿的准备了。

智鱼翻了个白眼,“可以,在未有到最后一刻,哪怕是皇帝,我也会尽量护着良娣娘娘,绝不虚言。”

“好,是汉子!呃……其实我不久前得罪了娘娘,不小心透露给傅笑涯我们的身份,很是愁啊,这才想将功抵罪了,真的不是旧事重提。”

小桨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将两壶酒拿了出来,“喝几杯?”

“行。”智鱼拿白眼瞅着他,“你有我愁啊?那些人说我是条灵鱼,就是那种神仙兮兮的天上的鱼。天子……”

智鱼猛地缩小了声音,“天子我都见不上一面,我都不知道这些个大人物计不计较这种事,万一计较了,想讨好还没法讨好!”

小桨颇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感觉,不接话茬,只是道:

“好在后面的事情不用你我来跑腿,自有人解决此事,不然真的说不清楚。从这件事看,天子还是很重视殿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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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劫富济贫

智鱼大大的翻白眼,不小心触及伤口,疼的一个裂牙,“行了行了,我要睡了,多睡个几日,这点伤自然会好。”

说完,翻过身来不想再理睬小桨。

小桨切了一声,他看着智鱼占据了一张大床,也翻了个大白眼,窝在一边的塌上,团吧团吧睡了。

这事一了结,之后的一个月是真的随心所欲。特意出来可不能完全秉公办事,自然是游山玩水了一番,但也不忘扶持一把见到的苦难人。

继续往原来的方向前行,此地果然没有来时那般干旱,一处街道,街边小贩无数,人零星几个,神态还算平和,足以可见此处治理的不错。

史氏手里拿着一冰糖葫芦,面上绑着的面纱很是松垮,不是很自然的咬着,特别是路人瞧过来时,总觉得他们也认为她吃冰糖葫芦与年纪不符。

身边是刘据,他素着一个头,仿若一介布衣,两人手紧紧的扣在一起,若是握出了汗,便随意擦拭在腿上,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两人都在看着地上一卷包着人的席子,苍蝇不说,似有若无的恶臭,实在让人难忍,旁边一个小姑娘前面一张布上红布写着“卖身葬父”。

在一边的白衾当场便想拿出钱袋来给几个铜板,史氏立即阻止,“这些钱不够我们花的了,先等等,那边有人过来了。”

来人流里流气的,走路也不好好走,大步扭着走来,咋咋呼呼的地痞味扑面而来。

近了才发觉他长的更奇怪。

首先是脸长的奇怪,下颚骨宽,眼小,其次是一脸的浪荡神情,自然是让人觉得他不是个好人。

其身上穿的倒是不错,也是因为如此,旁人更是不敢靠近了纨绔子弟平民哪惹得起?

“哟,这个小娘子不错,我买了,你跟我走,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那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大变,连连摇头,“大人,奴婢只当人丫鬟,奴婢不想只活几日……”

“可是你这不是写了‘卖身葬父’?”那人一扇子抬起姑娘的下巴,眼里流露出的神色下流无比。

姑娘浑身颤抖,后退地求救的望着周围的人,“奴婢,奴婢不会写‘丫鬟’两个字,奴婢就会那几个字,真的只做丫鬟的,只要葬了奴婢的生父,就做丫鬟。”

旁边的小厮骤然怪笑,“那就先做丫鬟喽,到了少爷的房里,自然是少爷怎么说就是怎么办了!”

几个小厮簇拥着“少爷”放荡的笑。

史氏看着这些人,连手里的冰糖葫芦都忘了,随便朝着边上的一个妇人问,“这谁呀,人姑娘不愿意怎么还强逼着?”

妇人黝黑的面孔上,斑点无数,“这你都不知道么?这还算好的,至少是自愿卖身,左不过就是个奴婢,这奴婢不就是主子说了算么,这少爷是城主最小的儿子,你是没看见哪怕是清白人家的闺女他也能强抢了,据说此人最爱虐待那一身皮肉了。”

说着说着,妇人盯着她瞧,忽然小声,“你快些躲起来,你这样貌……不,你这皮肤太白了,这都透着萤光,那少爷就喜欢这样的。”

说完,妇人迫不及待的离她远了许多。

史氏正要咬下一颗冰糖葫芦,闻言嘴里的一颗掉了,摸摸自己的脸,“呃…其实妾身长的并不好看,年纪也大了。”

至于皮肉什么的,其实她身上青青紫紫的,好了又添,添了又好,要不是刘据说蛮好的,她便要开始涂药了。

刘据俯视的看她,史氏对上后一愣,忽然利索,“夫君,你看那边,那面纱又厚又长,那个斗笠也不错!”

直奔地摊,买好也戴好,由刘据亲自检查了一遍,才算不追究。

史氏呼出一长口气,“这银子快要不够了。”

她望了一眼那边,眼睛亮亮的,显然有了坏主意,小声的道:

“呃…夫君,我们打劫他吧,他看起来很有钱,而且不做好事,夫君你看这里这么多贫穷的人,妾身想救可是身上没有银子,非常时期用点非常手段吧?”

刘据淡淡的皱眉,显然是不同意的。

小桨凑了过来,“太子您的身份尊贵,娘娘的实力更是强,哪怕直接向那城主要来千百两银子也是没有问题的。而且他想强抢民女,我们给他个教训,也没什么不妥的。”

刘据转过头来望着他,眉头皱的紧紧的。

史氏露出一个清丽的笑来,宛若一个孩子,期期艾艾的凑近:“夫君,我们可以拿这钱救济更多的人,只拿坏人的钱。不告诉万岁和娘娘。”

其实这天下是皇帝,未来也都是太子的,这么点钱根本不用如此,刘据只是觉得这个做法太没品位了。

罢了,这妇人开心就好,刘据无奈的道:“说罢,什么时候动手?”

史氏起劲了,“人少些,偏僻的地方。”

望了两眼的刘据撇开视线,淡淡的应了一声。

夜黑风高,一只乌鸦落在枝头上叫唤,几个男子架着一个女子和一卷席子去了乱葬岗。

三个男子合力将一卷席子丢进坑里,“这里就不错。”

最中间拿着扇子的少爷,随意扇着脸,发号施令,“埋了。”

不顾姑娘摇头,三个男子奋力的铲土,不一会儿便将人给埋成一个土堆。

少爷蹲下来,拍拍姑娘的脸,“你看,这埋也埋了,可以了吧?”

姑娘摇头,嘴里塞着布,眼泪止不住的流,泪眼婆娑的注视地上。

少爷一把拉走姑娘嘴里的布,不耐的忽然凶道:“哭什么?!不都按照你的意愿了吗?哭哭哭!”

姑娘忽然大喊,“你!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堂堂少爷最喜虐待女人,你想买我的命,可你就是这么对我爹爹的?”

这贱婢的口水净溅在他脸上了,少爷气急,便要说反了天了,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子的笑声。

一个小厮受惊的往后瞧,“谁?”一看身边八个同伙,忽然壮胆。

乱葬岗深处,乌压压的黑暗的中心,伴随着几声乌鸦叫,史氏一身红衣的款款走来,幽幽的道:“少爷忘了我了么?”

那少爷退后几步,惊疑不定,“小媚?”

朦朦胧胧的,少爷竟是从飘忽的衣裳里瞧出曼妙来,月色下那肌肤似有几分莹然,不禁动了色心:

“小媚,少爷我不是有意的,你可是有心愿未了?少爷我认识好几个道士,你……且过来一些,让我瞧瞧。”

史氏略略疑惑,这少爷难道有几分胆识?

她缓声道:“如你所愿。”

近了才发觉九个小厮的眼神不对劲,几乎在同时扑了过来,史氏轻而易举的避开,一声叹息。

这人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史氏道:“动了色心,那便再额外做一件事罢。”

远远的,正逗留乱葬岗的路人忽然听见了几声疑似鬼的哀嚎声,掉了手里的灯笼,仓惶逃离。

过了一日,有流言传开了,据说城主最小的少爷遭人打劫,足足被人取走了千两白银的东西,连“那儿”也受了伤,需得养上好几日。

正在逗弄麻雀的史氏微微一挑眉,谁让这“少爷”动手动脚的……

往后十几日诸如此类,太子夫妇专选行为不端的,屡屡劫富济贫,倒是救济了不少人。

一晃眼到了七月,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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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风起

沉浸在悠闲时光中的太子夫妇,不知远在京城的巍峨的皇宫里正发生的变化。

椒房殿内,坐在主位上的皇帝,威严的面容笼罩在十二旒珠后,声音年迈。

另一端侧坐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历来女子更是比男子显老,其面容比之帝王更年迈些,低垂着头,手里划着佛珠。

皇帝身侧空了半杯茶,显然已聊了许久:“旱灾不断,多月来不曾落雨,各个地方均以上奏,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敛着眼看了眼皇帝,“妾身惶恐,此事想必皇上已有定夺,而妾身只是一个后宫的妇人,自然是万事依皇上的心意,妾身能做的仅仅是约束后宫勤俭。”

皇帝转过头来,后宫不得干政,可是有时候越是撇得一清二楚,越是令他生疑。

口里却是道:“后宫中皇后勤俭,在外,太子更是无半分奢侈,朕甚是欣慰。”

皇后微低垂着头。

两人毕竟相伴了三十多年,皇后最是熟知他行事,他心中确实早已有了决断。

皇帝将茶挪到一旁,胳膊撑在木桌上,沉吟道:“皇族如此,民间更应该如此,朕听说有不少商人之子挥霍浪费,更是有朝臣的后嗣在其中,眼里可还有朕!”

皇帝微转向皇后,“皇后以为关闭城门大搜越法度而挥霍浪费的人,对犯罪者发配戍守五原边境,如何?”

皇后微动,细听却能听出几分熟稔的意味,“妾身自然是遵从皇上的意思,绝无微词,况且皇上的旨意甚好。”

“恩。”皇帝点头,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着一边的太监道,“这日子也该差不多了,招公孙卿过来。”

皇后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公孙卿是皇帝最近重用的方士,旱神一说便出自他口,而对于神灵一说,她是不信的,不过是些花言巧语的小人罢了。

身侧的太监立即恭敬的应声去请公孙卿。

不大会儿,一个佝偻着身子的壮年男子低着头走近来,他跪在地上不敢乱瞧,虽是专待客的大殿,可此处仍是椒房殿,是后宫之地,唯恐乱看一眼便要犯了忌讳,头低低的磕在地上。

“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皇帝向前倾了些,问道:“各地侍奉神仙,还有入海寻找蓬莱的,以及那处旱神之地,可有一处应验的?”

上头扑面而来的威压,公孙卿咬紧牙关,深知答错一句便是死,“回陛下,去旱神之地的人马未能问出旱神之尸身,至于蓬莱……”

颤颤巍巍的:“陛下不要焦急,各地均有仙踪、神迹显现,只是神人需待以时日,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地上福泽定是没有天上深厚的,神仙下凡那必定是少之又少,对人来说疏忽便匆匆而过数年,乃至百年……”

差不多触到了皇帝的底线,话头不由得一转,“可是机缘一到,神人自会与陛下见面。”

武帝向后倚在龙椅上,眼神逐渐幽深,一日复一日的神迹,可总是见不到真正的神仙,颇为厌烦:“罢了,你下去吧。”

公孙卿面上镇定,利落地退了下去。

身侧服侍的太监立即凑上来,轻声唤了声,“万岁。”

“太子呢?”

太监隐晦的看了眼皇后,“回万岁,在夏江。”

“旱神之事已经解决了,太子为何还在夏江?”

“回万岁,太子正考察民情。”

话音一落,皇后的目光收回,显然甚是满意,手里多滚了几个佛珠,主动道:“愈发不收性子了,一直在外像什么样子,太子就该在东宫好好待着。”

皇帝道:“传旨召回来。”

“是,万岁。”

皇帝头上的旒珠晃动,正对着太监道:“旱情不曾缓解半分,想来那些个方士无一人能够打动旱神,一直这样也不是个法子,你以为如何?”

太监的额上泌出汗,这后宫不得干政,那他一个奴才就更不能了。

“回万岁,奴才见识浅薄,但奴才若是在民间,赈灾拨款的,也许到不了多少在奴才的手里……霍大人说的在理,不如大赦天下,天下人定会感激万岁的。”

良久,苍老而威严的声音,“恩,准了。”

……

丞相府内,竹林颇有意境的林立,一条瀑布接入府中,红色锦鲤无数,在清澈见底的湖水里游动。

公孙敬声大汗淋漓地跑进其父书房里。

他整个人轻浮无比,也就在他父亲面前能正色几分,他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事,深深作了揖,道:“父亲,官兵要抓我!”

才下早朝的丞相公孙贺正要好好歇息。

闻言霍然转身,一双眼瞪出,不清楚来由便知晓定是他这孩子做了祸事,先骂道:“逆子,你又干什么了?”

顶着劈头盖脸的骂,公孙敬声畏畏缩缩:

“酒楼买醉,正巧官兵奉皇上旨意抓捕挥霍浪费者,他们拿了儿的玉佩,知道了儿是您的儿子,不日便要来府里了……”

公孙贺用力将一卷书砸向他,砸的人踉跄倒在地上,大声咆哮:

“现在知道求了?早干嘛了?不是让你收敛收敛些,你娘还说你改了,我看是换了你身边的小厮,帮你遮掩行踪了吧?”

一众侍女小厮皆跪了下来。

公孙贺怒意未消,“朝堂上,唯恐说错一句话招来祸事,你倒好,直接将官兵招进府来了!现在是什么时期你知道么?外头的民恨不得冲进皇城里来吃我们的肉!这都多少个月未下雨了?你不知道吗!”

公孙敬声噤声,目光执拗,他仗着父亲是丞相,又与皇后沾亲带故,从前无论他惹下多少祸事,无人敢说他什么。

现在看,也无人能够撼动皇后和太子、父亲的地位,怎么就渐渐的不一样了呢?

公孙贺冷眼看自家这不成器的嫡子,“罢了,先给你想想办法。你给我先禁足一年,再惹祸事打断一条腿。传下去,谁敢求情一起禁闭!”

他沉着脸命下人备好万两白银,赶紧候在门口,待人来了便给人送去,尚没有几分重视。

不想几日后,赶来的官兵却是不收,义正言辞的便要秉公办事。来回说了几句,那全权负责的竟就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

他立的笔直,“丞相大人这是在阻挠行法,下官本在酒楼就该扣下公子,可是公子说要见一面丞相大人,下官这才网开一面,还望丞相不要得寸进尺。”

公孙贺这才沉了心,“你!很久没有人敢这么和本丞相说话了。”

可这毕竟是皇帝下的旨意,他缓了口气,“这样,再等个几日可行?待本丞相与皇上恕罪后,再来不迟,京城中如儿一般挥霍浪费的,不少,最后再抓不迟。”

来人施舍般的点头,不言一语的整齐离开。

公孙贺虎着一张脸,低声问身边的侍从,“太子殿下可回京了?”

“回大人,已回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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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开刀

几个月不曾回到东宫,乍一眼甚是恍惚,连太子在身边说话都未能听见。耳朵略疼才迷茫的瞧着太子的容颜。

太子无奈的道,“一会儿不要着急见进儿,先自个儿修整一二,要进宫与母后说说话。”

史氏歉意的回望,温顺的点头,“妾身知晓了,妾身只是颇为留恋,夫君想那放飞的灯笼,秃毛的狗崽,最重要的是不同的景色……不知何时能再次出行呢?”

太子的神色微动,头不动声色的扬起,“外面真那么好?”

“可不,妾身不想一日复一日那么规规矩矩。”史氏憨态的笑道,在白衾的搀扶下踏进东宫门槛。

“这么久不回定有许多事,若是还有下次一定带上你。”

史氏矜持的笑,一下子灵动了起来,“好。”

正说话间,史氏目光落在一旁的侍女里面,他们恭敬的跪下,“参见太子殿下!皇后娘娘!”

太子收了笑意,淡淡的道,“都起来吧,有无大事发生?”

一道俏生生的声音,“回殿下的话,并无大事,一切都安好。”

那副面貌熟悉非常,正是东宫主事的霜霜,其服饰比之平常侍女多了一些装饰,显然地位如故。

自从上次泼水一事后,这是第一次看见她。

回想来当初她是受智鱼牵连了,但她目无尊长是事实,算是变相教训了一顿。

吃了亏终归要收敛的,她这做主子的不能得理不饶人,只是依然不喜就是了。

史氏不由的道,“泊春呢?”

白衾看了一圈利索道,“奴婢也不知道,许是在太子府里。”

自上次不见以后,这位霜霜一直未能在太子面前露面,而太子不太记得住这些琐事,瞧见她面色平常的随意吩咐了几句,与从前无异。

身侧的智鱼一脸清傲的道,“殿下,属下去处理一下伤疤,看看可有余毒。”

太子随意看了他一眼,“去吧。”

智鱼朝着史氏卑谦点头,在史氏点头后,转身快走了几步,正是霜霜离开的那条小路。

史氏不经意间皱起眉头。

不远处是史氏当初带来的十个粗壮的老婆子,他们的神色虽兴奋,但有疲态。

史氏朝着他们点头,“一会儿进来服侍,妾身有话要问。”

太子凑近史氏,温润的呼吸喷在她耳侧,“两个时辰的修整。”

冷不丁的,史氏应激式的回瞪,半响敛了眸子,“是,殿下。”

在下人的簇拥下,太子大摇大摆的进了主殿。

史氏款款进了偏殿,一边的白衾朝后面的人使了眼色,后面的人一同进来后,白衾妥帖的搀扶着史氏坐下。

史氏坐姿端正,随手倒了杯茶,瞧着下面的几个粗婆子,慢声道,“可是有话要与妾身说?”

一个婆子左右张望,她道,“奴婢几个在东宫里处处受那主事的霜淤制肘,东宫的活大半都是奴婢几个干的,原来的那些做起了副主事的,各个娇贵!”

史氏微微额首,“霜淤?她不是叫霜霜么?”

老婆子气愤,“自称霜霜,好与人亲近,本名不过就是一淤泥,她进了东宫是太子殿下重新给她起的,就叫霜淤。”

茶杯在木桌上清脆的一声响,“你们足足十个还能让她欺了去?”

另一个婆子神色紧张的道,“她欺不过我们几个,可是奴婢几个……娘娘勿要动气,奴婢才敢说。”

其余九个人神色皆是骇然的,神色不知不觉的惊恐。

史氏皱眉,心道:一个奴婢还能翻起浪来不成?

“你说。”

得到史氏的应允后,那婆子急促道,“奴婢几个总是不明不白的好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只要白日正面对上她一次,夜晚便会梦见鬼怪。”

史氏忽然感兴趣的前倾些,“哦?”与白衾对视一眼,“确定不是迷药之类的东西?”

几个婆子谁也不敢确信,神色却是好多了。

处在最后的一个婆子道:“此人能一直相伴在太子身侧,并对主子您不敬,终究是个大祸害,一个不过二十的奴婢,做了主事,奴婢几个总觉得不对劲。”

闻言,史氏反倒不感兴趣了。

她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书卷,摊开来翻了几页,“世上让人做噩梦的东西没有多少,但也是有的。这样,你们几个换个屋子,自己去选。若是再如此,再来找妾身。”

地上的人纷纷低头应是。

待人都走了,史氏合上书卷,淡淡的吩咐,“你和智鱼说下此事,让他想办法套出来话。”

白衾恭敬的道,“是,娘娘,今日看见智侍卫便与他说。”

白衾又道:“这事不是大事。许是几个婆子看出了娘娘的心思,想借娘娘的力打压这个霜淤。”

史氏点头,漫不经心的道:“十之**,让他们折腾去吧,几个奴婢能折腾出多大的幺蛾子。这后院里就我一个女眷,从前倒也罢了,我若再不能容人,怕是过几日便自会来一个余氏张氏给我添堵。一会儿见了皇后娘娘,记得伶俐些。”

“是,娘娘。”

粗粗修整一番完毕后,史氏到了主殿,临到门口里头传出的声音,令她眉梢微动。

主殿内,太子站在中间,对面立着一年迈的老者,细细瞧来,似乎是丞相公孙贺大人。

丞相说了什么,太子正一把托住了丞相的肘,道:

“丞相不用客气,本太子一会儿正要去见母后,正好一问,具体如何本太子也不知晓,到时候再说。”

丞相公孙贺依然恭敬的拱手道:“老臣就这么一个嫡子,他生母也是溺爱,宠的实在是不像话,此次回去必定严加管教,打断他一条狗腿!”

太子面皮一抖,熟悉的人便知他是想笑的,“丞相勿要如此,令郎不过挥霍了些,挥霍的也是丞相的财物,理当网开一面的。”

“那……此事麻烦太子了。”

太子随口说了几句场面话,“丞相不必多烦忧,定是下面的人不懂得变通,可有询问另外几位大人?”

这指的是与丞相交好的几位品级相差无几的大人。

丞相叹息,“说来奇怪,原以为是他人做了手脚,故意针对,不料京城里所有的人皆是如此。朝堂上几位官僚,对治理旱灾方面支支吾吾谁也说不出个主意来,难有合一心的时候。”

他手微拱,“皇上却是铁了心要做出一番整治来,先拿几个臣子开刀,有趣的是,这官僚几个子嗣方面倒像是提前讲好的,一样自身难保。”

太子若有所思,他不在京城的期间,事态原来发展到如此地步了。

他回神温声道:“丞相先请,本太子去了母后那儿,问了再传消息给丞相。”

丞相略拱手,一边叹息,一边满面愁容的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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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李氏

史氏叹息,这一回来事情便接踵而来,她轻叩响门,在太子看过来后,低头道,“妾身都准备好了。妾身这一袭深青衣如何?”

刘据面容不见变化,依然一派沉稳,打量片刻后,“不错,只是衣服比人素、老。”

史氏笑吟吟的,指着头上的一根发簪,小声的道:“妾身这根簪子上的翡翠,连贵妃也是没有的,亲自去买的上品且打磨的,独一无二,有了它这衣服定是不能穿太好。”

刘据又看了几眼,“原来如此。”看模样是完全不理解里面的弯弯道道。

“走了夫君。”史氏笑着牵着刘据的手道。

这一次进宫有了太子协同,待遇就不同了,不少的宫娥簇拥而来,一路到了椒房殿,史氏也吃了一路的醋。

太子从后面揽着她的腰,低头轻声耳语,“在想什么,一会儿见了母后可不能出神了。”

史氏微微摇头,只是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她不好意思的迅速回话,“夫君可不可以只要我一个人?”

仅有一瞬间,太子开怀的笑了,宛若一汩温泉,眉尖都洋溢着喜悦。

两人一前一后走至坐在主位的皇后前面,齐齐拜见一身穿红褐紫金纹边深衣的皇后,其满头珠翠,耳朵上缀着一串红玛瑙,极为富贵。

“儿子参见母后!”

身后的侍女一应跪下,“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身边的侍女亦是福礼。

“起来吧,赐坐。”声音威严但有许多慈爱的意味,入耳沉甸甸的。

立即有宫娥前来端出两个深褐四脚木凳,就在皇后的身侧。

刘据携同史氏坐下,史氏偷偷看了几眼皇后的容颜,依旧尊贵而肃然,只是头发多了几根白发。

刘据坐下后,寻思了话,“母后这几日可安好?儿子许久不见母后甚是想念。”

皇后眼神温柔的凝视太子的面容,闻言笑了,“甚是想念还在外逗留如此之久。”她看了眼史氏,“良娣怎的一同前来了,可是有要事要与本宫说?”

话语里不见问责,但显然是不待见的。

史氏不禁起身福礼,“回皇后娘娘的话,妾身本该六月要向皇后娘娘请安的,不过妾身一直伴在太子殿下身边,未有前来,此次特来请安和请罪的。”

刘据在一旁道,“让母后久在皇宫一个人,是儿子的错。”

“太子都和你一起来了,本宫能治你什么罪?”皇后眼见自己最疼爱的嫡子在袒护,自然是松口。

皇后手里拨了两颗佛珠,精气神似乎是极好的,道,“请罪就免了,以后想来就来吧。”

闻言,史氏心里大大的松一口气,面上矜持且欣喜,“多谢皇后娘娘!”

淡淡的交锋的意味在波涛汹涌。

皇后举手投足之间满是尊贵,抿了一口茶,看了一眼史氏,话锋一转,“说起来太子的子嗣除了进皇孙外,已经很久未添,好歹多个女儿也是极好的。”

刘据看看史氏再看看皇后,以往从未面临过如此局面,说话时便有些呆,“母后,儿子这才近了女色,子嗣得再等个几年的,急不得。”

皇后笑了笑,“适龄的女子世间不知凡几,哪怕是民间女子,只要太子喜欢,尽可纳了,纵观所有皇子,太子的宫里人太少了。”

史氏在白衾的搀扶下这才坐下,闻言,手不由地抓紧膝盖上的布料,眼睛酸涩起来,本应该恢复的眼睛竟是又模糊了。

心中叹息,虽然早有准备,但也太早了。

她身子僵硬的低下头,这天肯定是转冷了,不然怎么会感觉那么冰凉?

这当年,太子娶她,不,应该是纳她,皇后开始确实是想让她升为太子妃的,她也争气,很早就生下了长皇孙。

但后来,不知为何又有了其他的安排。

似乎是父辈之间的恩怨了。

皇后想另择一位适龄的女子,可又发现太子已不近女色,且妾室在正妻未嫁进来前,便生下子嗣是大忌,合适的人选不愿意,愿意的却身份不妥当,是以一时耽搁了。

现如今太子近了女色,正妻的人选虽然是继续耽搁的,但皇后的意思,妾室却是能多上几个了。

史氏轻咬牙,她很贪,希望太子一生只爱她一个人,若是有了别人,要她与他人分一个人,那是万万无法做到的。

还不如早日将“位列仙班”的事提上日程来。

只是皇后这关得过去了,哪怕敷衍,也不能让皇后不痛快。

史氏口不对心的道:“请皇后娘娘宽心,殿下若是有喜欢的女子,妾身一定与她和睦相处,好为太子殿下开枝散叶。”

隐隐“夹”在中间的刘据本要开口,闻言合上了嘴。

皇后满意的点头,又抿了口茶,挥了挥手,“倚华你们几个都下去吧。”

几个侍女躬身退了出去,倚华口里道了句,“是,皇后娘娘。”

不一会儿独独留下三位主子。

皇后叹息,“你父皇有意打压朝中众臣,也有意打压后宫,母后的日子还不算难过,可是太子,你不愿去笼络大臣,往后的日子,可难过了。”

话里话外指的是百年后的帝位。

皇后淡淡的道,“这样,哪怕不喜欢也纳几个大臣的庶女,实在不行孙嫡女也行的,一来开枝散叶,二来笼络人心,三来不会引你父皇注意。”

太子低头,“儿子知道了。”极为自然的转了话头,“儿子来时,丞相来找,不知……”

这些话后,史氏的心思便有些游离,待到了结尾,她才回神。

二人起身齐齐拜别,有了神游的功夫,史氏平静了些,不吭一声的任由刘据牵着她走。

许久,不知何时两人到了一荫凉树下,微暖的绿意洋洋洒洒的落在两人的脸上、身上。

刘据的脸是俊朗的,心里是得意的,话语便是轻柔的,“想什么呢?可是在意母后说的话?”

史氏勉强笑了笑,在阳光下,头上的簪子微弱的闪烁,恹恹的。

“十五年来,母后也无法奈我何,留在太子府的女人你可有看见我动过?你怕她作甚?不过,母后那儿却是有一人可以应付。”

看着刘据胸有成竹的模样,史氏面色这才好了些,略略挑眉,“何意?”

“李敢的女儿,李氏,她就在太子府里,不知和谁相好,一年前生下一对双子,这对双子皆是男胎,本想眼不见为净,可是这对双子的容貌与父皇相似,李氏应是与皇族中人在一起了。”

史氏呆呆的,“她即是与皇族中人相好,虽然是双子,但既然是男胎,哪怕做个妾室也好啊?”

有些许人家很是忌讳双子,若不是感情的事儿,那这刘氏相好的家里,怕就是忌讳双子的。

刘据眨眨眼,眼角的泪痣极为鲜艳,“不管,先搪塞了母后。好了,先回去,我再去一次父皇那儿,还有些事要处理。”

史氏一颗心坠回原位,眉梢扬起,“好,妾身去瞧瞧进儿。”

待太子拐出门,她一个人定定的站在太子府内的庭院里许久。

待没了人,史氏低声对白衾道,“在府里你尚是生面孔,去瞧瞧李氏,问问真假,最好向旁人打听清楚了,到底与谁相好,去时顺便把泊春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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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粉影

白衾应了声便小跑着离开了。

待人都走了,史氏掩面对着空落落的后院,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回想起皇后说的话,露出从不曾示人的痛苦之色。

喃喃自语:“可惜,我若是能再为太子生儿育女便好了。”

冰窟内,冰冷到刺骨,一朵盛开的雪莲花,生育进儿不满一个月的身躯,嘴角的血迹……

史氏目光闪烁,极致的寒冷迅速的侵占了她的身躯,自那以后她没了生育的能力。

为了太子的命,不曾后悔过,只是不能与人提及,是以哪怕是跟在她身边许久的泊春,也是不知晓的。

无人能瞧见,近在不远处的一簇树后,一道粉影极为瘦小,影影绰绰的,听见了这话,双眼一亮。

史氏微微抬头,自个儿开解自己,“总不能对皇后做什么,不光有伤人和,且皇后说的也对,作为太子是该子嗣昌盛。此事……全在太子一念之间,若是……”

她眼神落在地上石子,默然不语。

一直到一身青衣的泊春小心翼翼的凑近后,史氏这才回过神来。

史氏面上含着几分笑,轻扼着泊春的肩膀,细细的问:“这几日府里可有大事?”

独自守着太子府四个月的泊春,瞧见自家主子自然是又惊又喜,闻言思索的道:

“并无大事,唯有进殿下一直吵着嚷着想念娘娘您。”

史氏摆摆手,面上露出几分倦意,“我也甚是想念进儿,但勿要让他知晓我已经回来了,这才从外头回来,又去见了皇后娘娘,甚是倦怠,瞧我这起了个红点。”

泊春一愣,转而露出欣慰不失卑微的笑,“娘娘天生丽质,身体又好,这红点一定几日便消了。奴婢扶娘娘进屋,这外面日头这么毒,可不要晒伤了娘娘这一身晶莹皮肤。”

“嘴甜,晚上再抽出一个时辰考考进儿这些个日子所学,不求背上个许多,至少得未有荒废学业。”

泊春讪笑,小心的搀扶着史氏的手臂,小声道:“进殿下肚里的墨不少的……”

她不留痕迹的道:“娘娘这几月与太子殿下相处的好,性子都活泼了不少,不似从前那般沉闷,奴婢看着真高兴。”

史氏面上多了些笑意,忽然想起什么,“泊春你一直在太子府,可知晓府里的李敢之女李氏?”

“奴婢知晓,不过是几个塞进殿下后院里的女子,殿下从来都是不管不顾的。”泊春小心翼翼的回应。

心道:难道是这个浪蹄子趁她不留意,私自缠上了太子?不能啊,她明明日夜看顾太子府了。

史氏握紧的手微松,想想也是,若是有女子接近了太子,依泊春的能耐一定会立即说与她听的。

她不由思量的道:“李敢乃是以英勇著称的将领,李氏为其女,孺子的名分该给她的,以后也是太子中人了。”

泊春急了,“娘娘,这日子好不容易好些了,怎的抬举另一个女子分太子的注意?”

“皇后娘娘说了太子必得开枝散叶,而她已经生下一对男胎,太子殿下也已知晓,正是好人选。”

“什么?”泊春寒毛倒立,正要以死谢罪。

史氏一笑,轻拍泊春的手臂,小声的耳语,“殿下说了他不曾碰过李氏,这是李氏与某个皇族生下的子嗣,许是忌讳双生男胎,不管不顾了。记作太子之子,李氏不会不同意的,若是问罪起来逃不过一死。”

泊春嘴唇颤抖,神色镇定许多,“那岂不是混乱血脉?呃……奴婢多嘴。”说一半便自个儿弱了下来。

史氏倒是不生气,只是道:“是皇族刘家血脉,不过王爷、世子诸多,不知道是哪一位了。况且我膝下也有进儿,既然殿下知道此事,那多几个庶子不碍事,只要皇后娘娘喜欢,便可以了。”

泊春忽然顿悟,“所以白衾是去查证这事了?”

“是,需得仔细查证了。”

泊春低头搀扶着史氏踏进寝殿门槛,门边四个新调教的小侍女福礼。

环视一周这熟悉的偏殿,史氏心情好了几分,想起公孙贺的事情,不放心的叮嘱:

“约束底下的人,这段时日收紧裤腰带,万不能买贵的物件,府里的都是奴婢奴才的其实无大碍。那些个店铺,一定要关照一二。”

泊春正色道,“是,娘娘。”

没多久,泊春殷勤的道,“奴婢给您备水沐浴一番可好?桂花糕,莲子茶都给您备上,再将进殿下日思夜想娘娘画的像给您带来,舒舒坦坦的。”

前面的倒还好,后面瞧出了意思,这是怕她对进儿过于严厉了,连忙先讨好。

“好了,好了,快去吧。”史氏在座椅上坐的端正,随手抄起手边的一面团扇。

在沐浴完又饱了腹后,白衾正好进来。

白衾小碎步跨走,恭敬的凑近史氏耳语,“李氏很惊慌,偏说是娘家的侄子托她来养,确实不是太子殿下的,但那孩子的眉目又有几分像太子。”

史氏满意的笑了,赞扬道:“极好,那便抬了她的身份,不要大张旗鼓,悄无声息的定了便是,这事你来拿捏,我便不出面了。”

“是,娘娘。”白衾应道。

事情差不多理顺,史氏一抬头便看见了放在心尖尖上的儿子进儿,不禁招手,“来,到娘这来。”

见他手里果真握着一副画,史氏忍俊不禁,“儿,你已经大了,整日画娘作甚么,该画妙曼的女子,娶妻生子。”

刘进的小神情怪不好意思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儿自个儿求娶的道理。”

史氏看看画卷,画功不错,最主要的是心意。再仔细瞧儿子的神色,见他神色极好,便知道在泊春“母鸡护鸡仔”的劲下过的很好,当下放心许多。

“好了,说说所学的,切记不可多贪玩。”

“是,娘。”

刘进一门心思的背诵了许久,夕阳西下,少年的声音稚嫩爽朗,一直到太子进来,才堪堪作罢。

一干人等起身福礼。

刘据一身宽长服,衬得人很是随和,“没有外人在,不必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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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李广利

史氏其实已然适应在外那般无拘无束,但才从皇后哪儿回来,这惯性下,自然而然的行礼了。

闻言不好意思的笑笑,倚在太子身侧,瞧着他一身常服但格外好看的长衣,暗红边上绣着墨色花纹,衬得人修长,仿佛从画中走出来的。

刘据看着自家的长子,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年来,一来不觉得自己有家室,二来儿子也不用操心。肩膀上没有担当,这性子剥开来也许和自家儿子差不多。

刘据无法,只得故作老成的绷着脸,点点头,“背的不错,但也勿要忘了灵活应变。”

冷不丁的夸赞,令刘进俏皮的扬眉,简直是眉飞色舞,“父亲说的是,儿子一定不忘教诲。”

刘据鼓励性的拍拍刘进的肩膀,沉吟道,“天色也晚了,早些歇息,别老缠着你娘亲。”

“是,父亲。”刘进乖顺的一拱手离开了。

史氏想说些什么留住心尖儿子,但此时儿子却是满满当当的听他父亲的话乖乖回去。

心里诧异,这明明上次见面还是隔阂生分的很,这怎的这般和睦了?亏她还放在了心上,果然父子就是父子,无需多言的。

史氏微微放松的道,“进儿在时,还是得守礼的,他现在需得好好加深‘是非’的印象,懂礼数知善恶,不可养成目无尊卑的习惯。”

一脸严肃的刘据亦是放松许多,“不着急,看着不错。”

他缓缓地伸出一手揽着史氏的腰身往里走,“李氏可处理好了?”

“已安排妥当,安置在北面的一个偏殿里,给她……”史氏又复述了一遍。

刘据点点头,“甚好,过几日传了话给母后,想必她也不会盯着了。这对双子,待养到五岁便抱过来给你。”

略有意外之色,史氏想了想还是摇头,“不了夫君,这孩子虽然对李氏而言可能是伤心事,可那毕竟是她的骨肉,一朝分离,这往后太子府里必得会多出腌的事,妾身不喜。”

见太子面上未有反对之色,史氏继续道,“再过段时日,妾身也有事要忙,要教进儿什么是能屈能伸,什么是吃苦,这些都会了以后,差不多要成家立业,妾身还要为他择良人伺候在身边。”

刘据眼里是满意的,淡淡的点头答应了,另一只手握着史氏的手,“这些你都做的很好。”

他沉吟的道:“父皇问了出行的事情,也问及了你,好在那…只是说有个会三脚猫功夫的女子,助他抓住了人,算他识相。正好能圆回来,否则……不可想象,往后千万不能再做出格的事了。”

醇厚的话语入耳,史氏点头,“妾身知晓的,皇上喜爱美貌的人与神仙,妾身如此普通,安心才是。”

刘据看了两眼史氏,“恩,是挺普通的。上塌歇着罢,明日还有事。”

“是,夫君。”史氏起身为他褪下一干衣物,好闻的味道洋洋洒洒的,溢满鼻间。

……

次日清晨,史氏揉着一头乱糟糟的黑发,从榻上起身,这微一动弹,面色一阵古怪。

端着一盆水的白衾进来,一看见史氏醒来了,一脸喜悦,“娘娘醒了,太子殿下临走前说这几日定是要在东宫的,吩咐娘娘过去住。”

史氏微微额首,她一点都不想动弹,皱着眉头想折腾人,“这点水不够,需得沐浴。”

“恩?哦!奴婢马上去。”白衾放下手里,“娘娘这些水先应急。”

史氏虚弱无力,连续要了三四样东西,折腾一番后才到的东宫。

进入前,她连想起那黑衣男子要的酒,这东宫藏的那点肯定不够的,便道:

“你去让霜淤取来三坛酒,就说是太子要的,顺便去看看那十个婆子如何了,一直说梦魇梦魇的,可别出事了。”

白衾点点头,略一挥手,从太子府里跟来的两个年纪很小的侍女,立即上前来,一个搀扶史氏,一个在另一侧跟着。

一路上的侍女瞧见了史氏,纷纷跪拜,比起从前似乎更尊敬。

史氏一到偏殿,闭目养神的坐在木椅上。

一炷香后,霜淤与白衾一并来了,齐齐跪下。

霜淤敛着眼不看史氏,手里拿着一盘子的酒,“参见娘娘,这顶顶好的‘醉蛇笑’,入口微甜,酒劲大,小小的一杯却是能美容养颜,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在由白衾端桌上掂起来看时,霜淤看了一眼史氏,生硬的道:

“娘娘,这李将军正在前殿,奴婢正伺候着,这便不候在这里了。”说完人便转身离开。

白衾面色一变,“你!”

她低头,气愤道:“娘娘,这霜淤分明未将您放在眼里!”

史氏漫不经心的放下手里的酒,“李将军可是那位李广利将军?你可曾见过?过去跟着看一眼……也罢,一起去吧。”

她未有看见白衾听见李广利时,面色有变,她低低的应了声,“是,娘娘。”

回廊里风景极好,微风徐徐拂来,甚是惬意。

这厢恰好到门口,一道粗壮的男子身影忽然出现在眼前,他面色不好,说话如雷贯耳,“这东宫待客之道便是如此?”

一边是霜淤的声音,“将军,太子殿下正在外头,不如您给个时日,殿下看了也好回一个时日。”

“哼,来了几次都是如此,怕是故意在躲本将军吧?”声音愈发大了,地面都似在震动。

史氏掩嘴咳嗽一声,慢慢的进门,“将军,妾身良娣史氏,见过将军。”

李广利的面貌映入眼帘,这是一个粗狂的男人,年纪颇大,一看便不好相处,他轻蔑的看看史氏,又看看她身边的白衾,眼睛眯起。

“见过良娣,呵,这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妾室,但至少比见个婢女强。我把话撂在这里,已经来过几回了,至少给个交代吧?”

史氏面色不变,气势上半分不输人,“将军找殿下有何事?”

恶心的挤眉蹙眼,“那便不是你个妾室能知道的!”

显然是有心刁难,可是此地既然是东宫,便不是他撒野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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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烂桃花

“将军请回罢,这里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听将军说话,还是等殿下回来,再请将军吧。”史氏淡淡的道。

她看了一眼霜淤,提起音量,“来人啊,请将军回府。”

说来也巧,御林军吴将军瞧见了东宫门口的马车,一眼便知来者不善,也正往此处赶来。

一照面便是史氏的几句话,他一声令下,后头不少的兵围着李广利。

吴将军态度摆放很正,恭敬的道,“原来是赫赫有名的李大将军,末将巡逻至东宫北门,还道是何人的马车如此威风凛凛,今日一见果真是魁梧奇伟,李大将军来找太子殿下一定是有要事,可太子殿下不在东宫,不如过些时日再来?”

李广利霍然转身,看了几眼围着自己的几个御林军,这么几个小兵,也敢在他面前跳?

不过这次来并不是来撕破脸皮的,他收腹挺自己腰间的巨刃,走起路来整个人都在晃动,他在这四处打量,闪烁如鼠。

轰隆隆的道:“那便过些时候再来。”那态度好像是太子欠他银子了。

吴将军面色不变,只是侧过了身随着他走,“李大将军这边请。”

人顺利地走了一片,史氏盯着人的背影,李广利虽然声名远播,非比常人,但较为出名的是他“常败将军”的名号。

一样是依靠裙带关系起家,这李广利就远远比不上曾经的卫将军,想到了这里,史氏侧过脸,不愿深想。

这事一了结,她瞧着剩下来的霜淤低头思量。

沉吟道:“妾身确实多年不曾到过东宫,但你不承认妾身这个主子,怎么说都是你这奴婢的不对。”

白衾想到什么在史氏耳边道,“奴婢去确认过几个嬷嬷了,已无梦魇的症状,以往梦魇是这个霜淤放的药吧。”

那这便是普通人了。

霜淤直勾勾的盯着人:“东宫主事乃是太子殿下亲点的,若说处置,唯有太子妃能够代为处置,娘娘不过一个妾室,便想越了主子了么?”

史氏皱着眉头看她,“口齿倒是伶俐,那你倒是说一说,良娣这个位分大,还是你东宫掌事的地位高?”

霜淤不答,人站的直几乎便与史氏平视,心中想当然的觉得史氏再无生育的可能,而她却是……只需要一个机会,她便能得到太子的宠爱。

史氏微微皱眉,脚底踩在地上磨研,对着这依然站的笔直的人长叹息,满目的不理解。

思考着霜淤终究与她不对付,这主事的职位还是另择一人吧。

见侍女里面有个容貌还算周正,身子高挑的女子。随手一指,“你,代为掌事的,霜淤目无尊卑,杖责三十,禁足一直到太子回宫。”

点到的沥青瞪大眼睛,满面喜悦,“是,娘娘,沥青一定尽心尽力管理闲杂事务,不让殿下与娘娘烦忧。”

几个侍女纷纷称是,眼下谁都知道最得宠的是史氏,而不是东宫的主事。

在侍女簇拥内的霜淤本气愤,一下子眼珠子一转,竟是有得逞之意,她瞪着要抓过来的几个侍女,侍女们纷纷瑟缩了一下,趁机在那奋力挣扎。

一滩血迹从她的下身蜿蜒而流。

沥青眼尖瞧见了,面皮一颤,“这是……”

面色青白的霜淤虚弱的道:“奴婢已怀胎四个月有余,是太子殿下的。”

四个月倒是正好是启程真龟村前夕。

入耳仿若一声炸雷,史氏身子颤抖,冷着脸低头看她,心里几分惊诧,几分寒冷,此人犯了两大忌讳,一是与她分一个夫君,二是怀孕。

这厢,对比起一辈子再也无法怀孕的史氏,霜淤尤为的得意,她一手覆在平平的小腹上,笑而不语。

史氏身子尽量倾斜在白衾的身上,眼前阵阵发黑,此时应该传大夫过来,但她神思恍惚,自己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按理三月便要显怀的,你这四月必得大很多才是。”

新继任掌事的沥青眉梢微扬,暗道真是天赐良机,她跪在史氏身边,颤抖的道:

“回娘娘的话,沥青一直在霜淤左右,从不见她与太子殿下处在一块过,倒是与皇孙殿下走得近。”

轮到霜淤面色大变,“你个贱婢,平日里小心奉承,想不到你是如此心肠,我怎可能大不敬的说谎?此事一问太子殿下便知的,我何须诓骗?我亲近进殿下不过是因为以后我若为妾,需得与太子的子嗣打好关系,这日子才会好过。”

史氏心情起伏,太子不太会亲近其他的女子,而进儿……不禁在霜淤身上打量几圈,既不美貌又不年轻,进儿又为何喜欢她?

她最后定定的看着沥青,“果真如此?”

沥青侧着脸不看霜淤半分,点头确凿道:“是如此的娘娘。”

霜淤猛地盯着沥青,一把掀开她,其疯狂之意,令她头发凌乱,“何苦来污蔑我?这孩子是太子殿下的便是太子殿下的,待太子回来一问便知!”

史氏冷冰冰的,使劲闭上眼睛,大不了远走高飞,这不算什么,此时此刻需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道:“目无尊卑,公然顶撞,两罪并罚可诛之,不过念你怀有子嗣,幽禁起来,待太子回来再定夺。”

霜淤冷笑,正要说话间看了眼身下,面色大变的嘴里念叨,“请大夫来,快请大夫前来!”

史氏睁开双眼,复又恢复到漫不经心的神态,额首,“大夫随后就到。”

只是看那蜿蜒的血迹,怕是保不住孩子了。

几个侍女从新架走了霜淤,这次霜淤再无抵抗。

白衾小心翼翼的扶着史氏坐下,见了不少太子与史氏之间的相处,自是觉得再不能插足第三个人,不禁宽慰道:

“这不过就是个奴婢,娘娘又与殿下如此心意相通,必定是这奴婢胡搅蛮缠,缠着太子殿下缠着进殿下。”

史氏一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敛目歇息,偶尔想到什么灵光一闪,对着依然处在一侧的沥青问道,“李将军来过几次?”

沥青恭敬的回道,“来过十多次,四个月前有**次,待太子殿下回来后,这是第二次。”

“每回都这么直接闯进前殿,每回都见不到殿下?每回都是霜淤回话的么?”史氏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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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仙法煮酒

“回娘娘的话,是的。”沥青回道。

史氏若有所思,一手抚着头,“还有一事,这御林军为何不时时守在宫门?让那外人能够横冲直撞的进来?”

沥青想了想,面露苦涩,“娘娘有所不知,太子殿下不常在东宫,一般来找的都直接在外面找的太子殿下,殿下也不喜人多,是以觉得一队的御林军便足矣了,可是这李将军总是能找到巡逻空隙进来,还每每在太子殿下不在时要求见太子殿下,奴婢们拿他没法子。”

说着说着,都觉得不对劲了。

“哦”史氏听明白了,她用力放下茶杯,“彭”的一声,在桌子上还打了个旋儿,然而却立的很是端正。

“……”

众目睽睽下,史氏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情绪,“所以说李将军故意选的太子不在的时候求见,难道不知道提前拜帖么?可真是没有礼数。这事太子可知晓?”

沥青点点头,“太子是知道的,也几次去请了,不过每每都是李将军有事,送去的拜帖从来不回。”

那错便是在李广利身上,可惜哪怕他人在,史氏也拿他无可奈何,除非动用仙法给他个隐晦的教训。

史氏额首表示知晓了,放缓了口气,“次次都是霜淤回绝的。那可有他闯进来,单独见的霜淤?”

沥青沉心回想,她答道,“有的,有一次他直接闯到了后院,那时就霜淤一个人。”

史氏点头,“明白了。”霜淤与李广利显然不清不楚的,听闻那将军总是见色起意,没想到了别人的地盘依然不知道收敛。

而霜淤看着不像是没脑子的,做这种立即便要戳破的事……也罢,待太子回来再处理不迟。

史氏不留痕迹的将手压着依然在颤抖的腿上,虚惊一场罢了,渐渐冷静下来,道:“去请吴将军务必日夜守好门口,不得准许,任何人不得擅闯东宫。”

目光里含着怒火,历朝历代从没有太子被人怠慢成这幅样子的,也就太子那个性子,否则何人敢如此欺辱?

沥青与白衾对视一眼,沥青主动点头,“是,娘娘。奴婢这就去说。”

待人走了后,史氏看着剩下的侍女,道,“你们也都下去罢,有事会喊的。”

“是,娘娘。”一众侍女回道,静静的离开。

史氏叹息,指尖抚在茶杯上,“霜淤有恃无恐,哪怕有子嗣也远远不够与我抗衡,怕是事情不简单,你要留心她到底是谁的人,但不着急。”

后院里也就她一个真正意义的生下了子嗣,没有什么可着急的。

白衾也是一样淡定,经过了外面的事,霜淤的事不过是过家家,“是,娘娘。”

“东宫何处有小阁楼?就是那种能够看见天上的楼台。”史氏目光落在排列开来的酒上,心里闪过某个黑色的身影。

“自然是有的。”白衾应道。

“带上这些走吧。”史氏淡淡的吩咐。

不明白这是何意,娘娘难道有某种小癖好?白衾背上冷不丁的滑过一阵凉风,赶紧道,“是,娘娘。”

白衾招呼了几个侍女进来端上,在侍女的牵引下,慢慢的到了偏远些的一处破旧屋上,基本是石头垒成的,零散的小石子叠的到处都是。

幸好都不是娇气的,脚下踩的稳当,一路到了屋顶。

史氏瞧了两眼周围,树木极高,茂盛的枝叶曾经为了充裕的阳光斜过来,这一瞧,在多日的艳阳灼热下,枝叶都有些枯萎。

她一手挡在自己的眉毛处眺望,“这里可真热。”

“是啊,娘娘为何不在偏殿内歇息呢?”白衾擦擦自己因走动而出的黏腻的汗。

史氏背对着他们不答,慢条斯理的找了一个地坐下,轻掖衣裙,“酒放下,都回去吧,我一个人坐坐。”

后面的人面面相觑,娘娘这是在惆怅?虽然有霜淤在前,可目前局势大可不必借酒消愁才是。

这万一喝醉了……

众人皆点头应是,一个侍女主动道:“是,奴婢们在底楼的门口等候。”

的走了,史氏独自一个人低头捡起了木头,一个一个细心的叠起来,再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苗应声在她手指尖跳舞。

那火焰橙黄,落入木头里,渐渐燃成十倍大小的火,舔舐着木柴。

史氏伸手将一壶酒提上来,搁置在腿上,用力拔开塞子,之后小心的放在木堆最中间。

她双瞳清澈印着火苗,从地上找出一根头尾差不多粗细一致的棍子,不断挑动。

动作看似普通,实则有一小股仙力随着木棍注入酒壶中,一般在一炷香左右,如此,便是仙法煮酒。

味道比起原来的更是醇厚,不同的人喝起来味道也是不同,哪怕觉得不好喝,至少延年益寿是有的。

酒口不断有酒味散出去,宛若实质。

史氏敛目压下思绪,她有些事情需要那修长的黑衣男子帮忙。

他若是在附近,必定会过来,但这酒味哪怕依照男子的鼻子,也是飘不到十里的,顶多三里的模样。

他们两个之间并没约好通讯的办法,常常是以酒为纽带,相见乃缘分。

不过半炷香的模样,来人半张脸被遮掩,身形飘忽的从很小的一处阴暗而来,让人不知他是从何处上来的。

又惊又喜,史氏面上绽开一抹笑,这笑同样的真心实意,在太子面前是娇羞的,在朋友面前是坦然的,“你来了。”

“恩。”修长男子似乎傲慢的点头,“我老远就闻到这酒了,上次喝到这酒还是十年前呢,说吧,有何事找我?”

他轻飘飘的落在史氏的对面,隔着火堆相望。

史氏道,“公孙敬声认识么?丞相的儿子。”

“认识,一个纨绔子弟,早年我还和他杠上过一次,为此朝廷又狠狠记了我一笔。”男子漫不经心的道,手指拨弄木头堆,一点也不怕那温度一般。

“我有些在意,自从……折损后,皇后太子的势力隐隐在减弱,我怕丞相这关挺不过去,但我这时又不便出面,局势不同了……你能不能顺手帮一下?这酒便送你了,两坛。”史氏轻轻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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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不简单

其实……懒得动弹而已,心里这么想着,但口里的话要说的满些。

男子不假思索的道,“好,良娣娘娘。”声音里的揉搓之意更为的明显。

静默片刻,他直勾勾的盯着酒,无论怎么个姿势目光都是落在一处,史氏在一旁瞧着,心里有些笑意。

男子一手点在腿上,道:“不过,我可先提醒你,皇后太子的局势可不是丞相逃过一劫便能解决的,你的太子若是能自己事事争取,那局势便大大不一样了,这些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史氏低头,“我心里知晓,会劝的,你……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在忙修炼的事,你呢?我看你修为停滞,想必是因为太子的缘故吧?”男子似笑非笑。

史氏咳嗽一声,目光闪烁,总觉得曾经师傅在身旁时的紧迫感重新出现,心虚了一瞬。

“不急不急,修炼的事急不得。”

“呵……这给你,万年人参,来交换你剩下的一坛酒,如何?”

“这一坛是我要喝的。”史氏佯装不满,但忍不住歪了歪头,目不转睛看着男子从自己的袖子里取出一个盒子。

此盒子形状奇特,里头一支漂亮的人参,颜色金黄。

史氏挤挤眉心,终究受不住诱惑,“好吧,你这给我,我这三坛都给你。”小心的将那一盒人参收进袖子里。

算算时辰,差不多一炷香了,又提起来两坛酒一一拔出瓶塞,紧紧挨着的放进火堆里。

男子拎起那一坛,喝了几口后,道,“你这酒里好像有别的什么东西。”

史氏眯眼,太子府里的东西,怎么会加了别的?道:“是毒药么?”

“恩……助兴的东西。”男子手指微晃,冲着史氏挤眉弄眼。

史氏不禁愣住了,“那便是她了,今日那霜淤说是怀了太子的孩子,已经四月有余,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信的。”

“这个女子我有印象,可不简单。”男人意味深长的道,“太子有几次都差点被她得逞了,但也是她自作孽,太子每每都无动于衷。”

一番话别有用意。

“什么意思?”

男人伸直长长的腿,一派风流倜傥,“下次再多带点酒我就告诉你。”

闻言,史氏裂裂嘴,估计也是不重要的,否则定是早就告诉她了,她拉长调子,“好,下次一定再带酒来。”

两人从修炼聊到江湖事,再从朝廷之事聊到趣事,一晃几个时辰过去了,修长的男子打道回府。

史氏轻挥裙摆蹭到的泥灰,指尖一点喝完的三坛酒肚子,身上忽然有了淡淡的酒味。

一个人慢吞吞的走下去。

在门口瞧见一众侍女时,她有些愣怔,很快恢复,“走吧,去瞧瞧霜淤。”

在后头的泊春一下子凑到她身边,小声道:

“娘娘,殿下回来了,见了霜淤,认定是别人的孩子,可是智鱼那家伙极力护着霜淤,认定是霜淤受苦了,倒是都对她很是同情怜惜。”

……所谓的厉害,应该指的就是如此了,东宫的女子怀孕污蔑是太子的,就算太子不追究,也得治个罪才是。

史氏敛目,明白因为她是东宫多年的主事,人脉在这里,这个结果也是必然的,“‘情分’二字可真是重,殿下如何处置霜淤呢?”

“养在偏远地方两个月,待她能走动时,做个小掌事,大掌事是沥青。”泊春道。

史氏叹出一口气,点点头,“那孩子是谁的?”

泊春眼神里满是轻蔑,“不知道是谁的,以后怕是没人要了。”

倒是和以为的不太一样,史氏道:“既然是太子殿下的决定,那便如此罢。”

正好留下她看看怎么个“不简单”法。

泊春侧过瞥了一眼后头的白衾,这一次娘娘回来,显然更重视白衾,可她明明才是服侍了娘娘大半辈子的。

心里暗道:这段时日必须好好表现,努力争取“地位”。

她道,“殿下回来后很是不愉快,这是奴婢特地为主子寻来的葡萄,采的最新鲜,颜色最艳的,篮子是娘娘练手里的一个。”

史氏微微侧过来,颇为意外的赞道,“好,说起来已经很久未有给殿下果物了。”

看着娘娘差不多心情好些了,都绝口不提“借酒消愁”一事,只是服侍娘娘沐浴更衣,洗净了酒味。

史氏身着一袭雪白长衣,手指敲门,“叩叩”两声,里头传来声音,“进来。”

入眼,太子一本正经的在写些什么,一边跪坐着的智鱼脸上一道长疤横梗。

见来了人,智鱼漫不经心的看过来,见是史氏,一愣后,恭敬的点头。

史氏面无表情的点头致意,轻轻将一小篮子放在木桌上,“夫君在写什么?”

太子殿下目不转睛,下笔流畅,那字极为的好看,方方正正但又不缺弧度,温声道:

“这是写给老臣的,劝说借出一部分银两用以救灾。”

史氏点头,“夫君辛苦了。”

悄无声息的,智鱼与白衾、泊春出去了。

刘据瞧了眼史氏:“可认字?”

史氏笑着道:“认识几个。”

刘据亦是笑了,宛如一汩温泉:“过来,教你写。”

在刘据的牵引下坐在了其腿上,这才坐好,刘据忽然伸手捏了把她的痒痒肉。

史氏豁然看他,吐出一个字,“痒。”

刘据老神在在的,“老早就觉得奇怪,二娘身上为何冰冰凉凉的,天明明那么热。”

许是觉得史氏的反应好玩,复又掐了把痒痒肉,引得史氏又是一瞪,干脆用手护着自己的腰,一双美目瞪的大大的。

“妾身身上虽然凉,可其实热得很。”她一本正经的道。

刘据也是一本正经的道,“哦。”一手却是不客气的圈住人,借着教写字的由头,大大的蹭凉意。

刘据一边教一边道:“也不知父皇如何想的,公孙敖与李广利并无将领之才,可是偏偏这次准备击打匈奴的军队里,将领选了他们二人。”

史氏一顿,李广利是刘的人,那公孙敖便是太子的人,从前公孙敖与卫将军关系不错,可不代表将领之才是能传承的。皇帝选了他作为出将人选,不太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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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平衡

一声轻声叹息,默不作声。

刘据面上泛着点点冷意,“父皇有意平衡势力,几个儿子里也就我和刘还算出色,自然是要器重刘了,他近日也确实风头正劲。”

他缓了口气,细细听来里面有提点之意,“父皇毕竟是父皇,是天下之主,也是我的生父,他所做的决定必须是不可忤逆的,可明白?”

从小在深宫长大,心思多么难测他是知道的,有些话必须要提点,若到了覆水难收之际,那场面无论是谁都不想面对的。

史氏道:“妾身明白。”

“那李广利想欺负就欺负了,无论朝廷还是后宫皆有防范,这点你勿要担忧。只是疏忽了你也在东宫,让你担惊受怕,但往后不会了。”

史氏温顺的点头,眸子里闪过一片恍然,所以那霜淤是故意如此处置的,为的是营造太子软弱的形象。

刘据放下手里的笔,扶着她的肩膀,神色认真,淡淡的道:“这是场博弈,接下来一段时日恐怕还要忙碌,自己留意着身子,进儿也不小了,需得提醒他,勿要别人下了圈套。”

史氏回以认真,郑重的道:“是,夫君。”

刘据教了许久,对史氏过目不忘的悟性很是满意。

尔后的几日甚是平淡,或者说她深居后院,一心一意的绣着自己的锦缎,无意打探外界的消息,似乎回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日子。

泊春有意无意的霸占着主子身边的位子,无形的将白衾挤在后面,正说李广利打了胜仗,而公孙敖不光战败还身死的消息。

她小心的偷看自家主子的神情,这哪是不痛快可以描述的,还有一丝丝悲伤的意味在里头。

可是说到底公孙敖不曾与他们说过一句话,关系可远着了,娘娘也未免太心软了。

当然,她可没胆子说出来,只小心的道:“娘娘,刘殿下已经到了出宫另居府邸的年纪,封为了昌邑王。”

脑海里浮现一抹雌雄莫辨的身影,少年眉目秀美,一双眼又大又亮,肩膀单薄。

“可与太子比肩?”坐在椅子上恍若冰雕的史氏,冷不丁的道。

“那自是不能的,太子殿下即是嫡子又是长子,处理政务可不是刚成年的昌邑王可以比拟的……”

说的正起劲,看着史氏冰霜般的面容,泊春讪讪住嘴,“奴婢说错话了。”

史氏有些出神,“无妨。”

她极轻的说了句,“这制衡恐怕才刚刚开始。”旁人没人听清,都在抬头疑惑。

史氏的手软软的放在腿侧,整个人倚在桌子上,一派慵懒。

她道,“这段时日谨言慎行,万不可出纰漏,泊春你便伺候在进儿身边罢,他身边的也就一个侍从长歌,短时间内没法凭空多出来一个心思细腻的侍女,你便吃苦耐劳些。”

伺候在进殿下身边,泊春自然是千百个愿意的,“是,娘娘。”

“现在就去吧。”史氏一手撑在自己的额头上。

冥思想着昨晚上借着夜色出游,路上行人神情恍惚,时有人起争执,连带心情也不是很好。

泊春不怎么甘心的瞧了眼白衾后才走的,以为是白衾白白捡了便宜。

尚不知,史氏多少开始嫌弃起了她,这段时日,心里特别的不怎么喜欢绞尽脑汁的想名分位分之类的,偏偏泊春说的就是这些。

史氏眯着眼瞧白衾,隔空抬手比划了两下,忽然道:“是不是长高了?”

白衾凑近了些,神情很是俏皮,“是,娘娘,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能再长高。”

史氏歪着头,嗅到了一点味道,吐出几个字,“你是不是偷喝了让你煮的人参?”

白衾一下子瞪大眼,噗通一声跪下,“娘娘,奴婢就喝了一小口试试是否煮好了,绝没有偷喝。”

“好了好了,随便问问,你这是做什么?”史氏被她逗笑了。

紧接着,她一脸认真的胡诌,“这支人参是在庙里头找到的,可能开了金光,哪怕喝了一点点就会有效果,你看你这不就长高了,挺直身板走两步给我瞧瞧。”

白衾一脸的迷一样的神情,听话的挺直站起来走了几步,最后史氏也站了起来细细比对,尔后确认长高了两寸的模样。

一个侍女瞪大眼,“这身量倒是和侍卫差不多。”

史氏轻笑两声,自个儿叹了起来,“这人参我给全喝了,怎么就没长高……”

心里明白她自己平日里补多了,早就不如从前立竿见影,身子也与常人不太相同,白衾这是头一次喝,且是个普通人,才会有大反应。

侍女瞪大眼,一支人参全给喝了?那岂不是会补过头,可是瞧娘娘的神色,好像没甚么问题。

两人笑着闹着,簇作一团,过了片刻后,史氏揽着白衾的腰身,“过来,有话问你。”

一边走一边说道:“李氏如何了?”

“回娘娘的话,李氏好好的在太子府里,可要接过来?”白衾小心的揣测。

“看她自个儿的意愿吧。那智鱼与你的进展如何?”

白衾一脸迷糊,“智鱼哥?他过来就一直和霜淤在一起,他与我有什么进展?”

史氏皱眉,难道是想岔了?在真龟村时,隐隐约约的眉来眼去的。

一时想不明白了,苦口婆心道:“侍从和侍女在一块本也没什么,毕竟太子与妾身的性子摆在这里,可霜淤她怀了别人的孩子,这怎么……”

“娘娘有所不知,智鱼哥和霜淤并无儿女私情,他们便像是兄弟。”白衾眨眨眼,“娘娘,智鱼哥好说话,也待奴婢很好,娘娘有什么事尽管交给奴婢,奴婢便是娘娘的手和脚。”

史氏了然的点头,那就是像她和那……修长男子的关系了。

她淡淡的道:“想问问太子的烦心事,智鱼愿意告诉你那便正好,不愿意也不强求,妾身察言观色的能力不比你们差。”

“奴婢一定办好。”白衾伏在主子身侧,“娘娘哪用的着察言观色,太子殿下分明很是着迷于您。”

史氏脸红了,不自在的咳嗽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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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幺蛾子

白衾退后点,又道“娘娘,奴婢听说了一些事泊已经狠狠惩处了乱嚼舌根的。”

这些事原是泊要说的,她既然不在,那便她来说了。

史氏百般无聊,天儿又那么,浑仿佛全是懒不愿动弹,闻言便道“说吧。”

她未有看见白衾难看的神,言又止的道“东宫里侍女们传那霜淤的孩子原来就是娘娘的,说什么跑到了霜淤的肚子里,这一落胎,娘娘以后都会没孩子。说娘娘自己杀了自己的”

“”

史氏闭上眼,满耳皆是“知了知了”的声音,这个谣言倒是有意思,主旨在说她以后没了怀孕的可能,却偏偏多了个因果关系。

霎那间回忆起了在何处泄了风声的,嘴唇轻动

“我唯一一次说无法再怀上孩子是在太子府,白衾你去查查府里有多少吃里扒外的,正好都换了。”

“是,娘娘。”白衾一下子静了,娘娘真的没法再怀上孩子的事,实在是太过震撼。

太子有可能仅有一个子嗣么定是不可能的,最重要的是太子知道了以后,心中会如何想。

史氏倒是无所谓极了,“还有什么一道说了吧。”

“娘娘,可要处置霜淤”

史氏眸子满是思量,“你扶我去她住的地方瞧瞧,有些好奇这话是不是从她那里出来的。”

“是,娘娘。”

东宫内偏僻之处,一破败的屋子里。

一个容貌中等偏上姿色的女子,不住的咳嗽,她面上满是颓废,眼中偶尔闪过淬了毒的目光。

同在屋里的还有一肤色黝黑的侍女,名为瓷乐,她敷衍的擦桌子,冷冷的看了眼霜淤。

一个失势的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的女人,而且人还被外人搞大了肚子,竟然指名要她服侍,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瓷乐态度十分怠慢,小声唾弃了一句不知廉耻,“好了,你就在这里歇着吧,药在这里,你自己煮着喝,我先走了,掌事的喊我还有事。”

这里的掌事自然指的沥青,是良娣娘娘亲自点的,连太子也夸赞了两句,几个jiàn)坯子早已经在围着拍马,她得好好想法子挤进去了。

霜淤咬牙切齿的笑了,太子矢口否认孩子是他的,且沥青力证是李广利闯进东宫的。

李广利那种只会依靠裙带关系的庸人,怎么配让她生下孩子,孩子没了也好,最好统统消失

恨的连眼梢都在滴落毒液一般。

她死死的篡着被褥,口里却是柔柔的道,“姐姐不要着急走啊,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

说着从头上取下一朵小银簪,“这银簪虽然份量不足,可是细瞧却是精巧的很,当年花足了银两才买下的,这便送给姐姐了。”

瓷乐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这簪子就像是白花花的银子,这银子谁会拒绝,连带着也愿意多说两句话,“说吧,什么事”

“妹妹下时有坠腹之感,不知可否请许大夫来一瞧姐姐只需去请,话带到即可。”霜淤脖子处的经脉绷紧。

“行。”瓷乐瞧了眼她头上剩余的头饰,决定去办好差事,回头来榨走所有的油水。

瓷乐顺利的走后,霜淤终于放松下来,然而不久,再次传来开门的动静。

以为是瓷乐又回来了,不想看见了史氏。

霜淤面色大变,正想发作,可是那一次交锋让她吃了大亏,本以为是胜券在握,不料事反转,那痛实在是刮心。

她咬牙忍住,柔声道“原是良娣娘娘,霜淤不方便给娘娘行礼,还请娘娘谅解。”

这一番话让人察觉不到错处。

白衾挥手散去一些灰尘,皱眉耿直道,“娘娘,这里没有坐的地方,奴婢扶着您。”

史氏点头,看着貌似柔顺的霜淤,神并无变化,“孩子是谁的”

“以为是太子的。”霜淤牙槽都要咬碎了,“可是那喝醉了酒,看不清样貌,奴婢不知那不是太子。”

“嗯。”史氏环视一周,时不时的打量,“你是哪里人”

“奴婢不清楚,奴婢只是太子买来的,买来时年纪尚小,不过五岁。”

“五岁”史氏皱眉,年仅五岁便入了东宫,没道理有机会学会特别的手段,最多也就比平常女子更能察言观色。

不,连察言观色都不会,这么些年掌事的地位,怕是和智鱼关系匪浅。

绝对称不上“不简单”三个字。

史氏走了一圈,从角落里找出来一个盒子,有些像装人参的那种盒子,“这是什么”

“是从前得罪过的丫鬟的东西,他们特意放在奴婢的房里,最喜欢看奴婢瞧见时惊慌失措的模样。”

史氏随口应了声,正拨开盒子,不料全是小虫子,蠕动的厉害,猛然间主仆二人齐齐吓一跳。

史氏道“那便烧了。”

白衾道,“是,娘娘。”当下便起接过手来,取出随携带的火折子点火。

史氏站起,抿着嘴瞧霜淤,“宫里都在传,你这胎孩子原本是我的,这胎没了,我也没了再怀上孩子的可能,我在想,一来孩子不是太子的,二来我与你也无牵连,这谣言是如何传出来的”

“一些想要借机上位的丫鬟而已,可惜奴婢腹中时有坠痛之感,无法为娘娘分忧。”

闻言主仆二人皆有些沉默。

白衾险些脑子打结,“别、别分忧,安安分分的便是最好的了,你自导自演才让局面变成如此,偌大的东宫与太子府,唯有你给娘娘脸色瞧,这传言必定是你从这里传出来的。”

霜淤不再吭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史氏叹息,“传言不可信,只是希望流言蜚语不再从这里传出来,白衾我们走罢。”

“是,娘娘。”

已经过的不好,责罚是不会再叠上去了,即是如此,那多待无益。

不料只是到了晚上,她那地方竟又是折腾出了幺蛾子。

白衾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使劲咽了口口水,伏在史氏侧,“娘娘,太子下回来了。”

“回来了便回来了,怎的如此着急”

第九十八章 阵法

“御林军在宫里找到一个血阵,说是诅咒太子不会喜欢任何人,也就是不近女色,不知怎的皇后娘娘也知道了,一定要找出是谁设的”

“”难道滥很好么又不是伤人命的事。

史氏道“行了,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你先匀匀气,一块过去一瞧便是了。”

白衾一脸急切,“可是娘娘,有丫鬟说是娘娘您设的阵法。”

史氏叹息,倒不是生气,只是无奈一旦发生点事,怎么都能牵扯到她

“下边怎么总是有这种隐晦的东西那设的阵法可是在东宫”史氏无奈的问。

她此时此刻正整理自个儿的珠钗,桌子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盒子,里面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饰物,一个一个拿起来擦拭再放回去,说话间手里不停顿。

白衾点头,瞧着史氏淡定的神色,心渐渐平静下来,她脸憋得通红,凑近道

“应当是的,奴婢只是听说阵法是娘娘设的,奴婢生气,吵了几句便来找娘娘了。这怎么可能是娘娘做的娘娘那么好,那么多吃不饱喝不足的人全是娘娘心善救的。”

说着说着,白衾又气愤道“这东宫的奴婢明面上好,背地里简直无法无天,难不成东宫的主子是皇后娘娘不成否则如何会那么早便知晓”

史氏有些赞同,上次请安皇后娘娘确实不给好脸色。

“好了,太子也没三妻六妾这种烦心事,这皇后娘娘至少和太子是一心的,无论谁做的,必不会冤枉了人,去瞧瞧,我也正想看看到底是谁让我十五年来一直守活寡。”

实际上这番话也有些开玩笑,若是阵法真能有此效果,那直接摆在皇宫不更好这皇帝都可以是你一个人的。

但是这次不管是不是装神弄鬼,逮住了必得扒掉一层皮。

史氏指尖滑过一支雕刻着孔雀的发簪,拿起来这么轻轻的别在发间。

“走吧。”

“是,娘娘。”

一众四人前去凑闹,白衾道,“前面拐弯后便是那地方了。”

这一抬头,一伙人气势汹汹的冲过来,各个面生且人高马大的,显然是外面来的侍卫。

史氏也不急着表明份,低头侧在一边。

对面只以为是哪来的小妾,一衣裳土不土灰不灰的,头上统共就一支簪子,如此寒酸。

等等,小妾东宫里可不就太子的妾室会待的地方吗

几乎走到了史氏住处,才堪堪回神,七嘴八舌的说了几句话,确认人就是往这边走的那位,火冒三丈地往回走。

史氏拐过门槛继续往里走,正好瞧见太子边的智鱼,这一照面,智鱼等人都有些惊诧。

那眼神形容不出来,细细的瞧来,好似看到了什么怪物一般。

史氏奇奇怪怪的回望,见太子的神色平常,倒也不在意别的了。

由于此地人数众多,在外人眼里自当要遵礼数的,俯下子,“妾见过太子下。”

这一低头正好瞧见脚边格外引人注目的坑,泥土翻的到处都是,深深的地下满是白骨,这收拾一顿出来的,正是那阵法。

刘据点点头,有些想过来,但在人前也有克制的意味,矜持的点头,“过来吧。”

“是,太子下。”

史氏一边盯着那旁边的阵法一边走近太子边,有些惊奇,“下,这便是阵法”

这阵法不像是随意放的,还有模有样的。

“是。”智鱼接上话,他复杂的看着史氏。

“这阵法是宫里的侍女山枝发现的,她早起想挖出来五年前埋的一坛酒,这地方偏僻,倒也是埋酒的好地方,不料酒没挖到,挖出了一具尸骨,其头颅牢牢的钉死在地下,极为古怪,尸骨虽然能挖出来,但这下面不止一具。”

语气森,白衾以及后头两个侍女唬的一愣,他们皆是不久前伺候史氏的,闻言心里倒是有些惴惴不安,如果真是娘娘做的该如何是好

史氏听着点点头,端详下头的景象,面上并无半分异色。

门外小路上一阵踏步声传来,正是与史氏四人擦肩而过的侍卫。

他们来了正要大喊抓住史氏,这一看,人早就紧紧挨在太子边,这话便哽在喉咙。

人支支吾吾的道“下,可是要处置”

“不急,先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东西,蒋方士,你可瞧清楚了,这是害本太子久久不开窍的症结所在”

蒋方士是个七旬左右的老头,上挂着灰底金边的大褂,那大褂直直的通到脚。

他的眼睛很小,且是拉耸着的,无人能瞧见他的神色,给人唯唯诺诺之感,“是,太子下,这阵法便是有此功效。”

刘据“那可能瞧出来何时布下的”

“回下,布下也有十三年左右了。”

刘据点头,面色上并无“信”也无“不信”之色,“那倒是差不多。”

他忽然低头望向史氏,这个妇人上穿的灰灰土土的,这银两花在什么上了

紧接着他一顿,这么多年他又何曾给过史氏钱物,上的恐怕都是她自己的嫁妆

他将要出口的话镀上了一层柔意,“这个先缓缓,本太子一进宫里就听到你不能生育的消息,这个是怎么回事”

史氏一顿,众目睽睽下,她缓缓的俯下子,“回太子下的话,妾自生下皇长孙后,坐月子时眼见太子下您高烧不退,有个游历的道士指点雪山上有一处冰窟,里面有一朵雪莲花,次次请人去探而不得,最后妾亲自去了。”

未尽之意,明显是说冻伤了子,而史氏是太子的救命恩人。

刘据面容宛若被人击碎了的面具,眉眼似是舒展又似皱的更紧,喟叹一声,本就想意思意思的责备一番,闻言心涩得慌,不伸手搂着史氏的腰,扶她起来。

“这么一说,确实想起高烧好的那晚嘴里进了凉的水,也就一小口,第二高烧便退了。”

众人咄咄bi)人的眼神立即变了,太子亲口应了那便是真的,一会儿哪怕这阵法真是史氏捣的鬼,怕也是不了了之了

第九十九章 布袋

不清楚旁人的变化,其实史氏说这些话心里有二三分心虚的,真要讨论雪莲花的药性,就如那株万年人参一样,百口莫辩。

但雪莲花确实是治疗太子的重要之物,只不过那朵是用来稳固气运的。

那时太子命格不稳,有丧命之征兆,是以才会高烧不退。

史氏不禁补充道,“那道士说那朵雪莲花性热,然而形体为寒,世上仅有这一株,极有灵性,妾身觉得心诚至灵便真的去了,寻到后连忙赶去救殿下,虽然因此再无生育之可能,但妾身绝无半分怨言……”

无人回应,她缓了缓口气,道:“但也不想被他人知晓,妾身做这些并不是想让殿下感激,也不想因不能生育而被人指指点点。”

蒋方士只是抬眼看了两眼她,复又耷拉着眼,并无参与进来的意思。

其他人等更是不发言语,这等秘辛他们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一会儿谁知道太子会怎么着他们!

一道宛若实质的视线专注的盯着她。

史氏似有所觉的抬头,最终找到人群中一个戴着长帽子的男子,他的容貌好似最缱绻的郎君,若不是面容偏宽,眼形显老,怕是位俊美的男子。

两相对望,皆是镇定的。

太子本就盯着史氏,瞧见此,不耐烦了,“看着作甚么,继续挖,有蒋方士在,怕什么?”

众人都继续挖起来,原本言辞凿凿指认的嫌犯安好的站在这里,而那发现阵法的山枝缩在角落不吭声,都知道不该乱说话了。

此处倒是算阴凉,大大的日头挡在木屋后,地上的东西又那么恐怖,不少人心底直直的升起凉意。

太子面色不善,李广利那伙人不安分,到处制造麻烦,再平和的心也该烦躁了,他道:“仔细。”

身侧的智鱼恭敬的行礼,眼神时不时的瞄向白衾,“属下想问白衾姑娘几句话,可否……”

太子点头,史氏也是应允。

智鱼眉尖不受控制的扬起来,三步跨作两步的拉着白衾并往外走,走之前愣了下,心道:白衾近日怎么那么高?

不一会儿人便走了,地上的阵法又被挖出来更多的尸骨,白骨累累,说不清楚的味道渐渐传了开来。

一具几乎腐烂的白骨忽然弹起一节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可不得了,吓得离得最近的人呼爹喊娘。

有直接吓破了胆的,“妈呀!诈尸了!”

有部分理智的,“快快快,护住太子殿下!”

乱七八糟的时候,几个人偷偷的跑了,连蒋方士的眼睛都是瞪的圆溜溜的,那尸骨可就弹在他小腿肚子上的!

一个个子矮的侍卫直接扒着蒋方士的腿,又是吓的蒋方士一蹦。

蒋方士咬牙道,“无妨,这只是尸骨关节卡着了,石子、虫子皆有可能,且到了地面上温度湿度各有不同,依然是死物,无须害怕。”

一边一脚踢开脚边的矮侍卫。

缱绻高帽子男人趁机走了两步过来,他双手背在身后,“听闻,人的怨气冲天,死后凶手出现在这里,尸骨就有所反应,不知良娣娘娘以为谁是凶手?”

那人个头太高,史氏微抬头才能与他对视,淡淡的道:

“妾身不知,妾身只知道这阵法既然是十三年前布下的,那妾身是有嫌疑的,只不过妾身出自鲁国,自纳进太子房里才留在京城的,一直住的是太子府,哪怕生下皇长孙那几年,也至多来过一次而已,不超一个月。”

太子鼻翼微动,“确实如此的。”话语间隐有袒护之意。

缱绻男子给了太子一个鄙视的眼神,一闪即逝,没好气的道,“我叫高乎裔,也是个方士。”

他不多废话的道,“我看过了,这阵法一共用了十八个人的尸骨组成,确实是阻碍男女情意的东西,但没那么神,最多不那么靠下半身做事,若还亲近的,必是心中珍爱之人,这东西放在这里也无妨。”

“放肆,有你这么和太子殿下说话的吗?”蒋方士微睁开眼睛,声音格外嘶哑,摇头晃耳,“这等隐晦的东西,也就只有你这黄毛小儿说是好的。”

高乎裔翻了个大白眼。

蒋方士恭敬的对着太子道:“太子殿下,此等东西终究是尸骨所构成,谁知道放在这里久了会不会尸变,误伤殿下,殿下必得查出此人,重重治罪才是。”

刘据面无表情,那高乎裔说到“珍爱之人”时,神色才有细微的变化,事实是如此么?为何这么多年并无觉得有何不妥之处?

他瞧了眼史氏的神色,叹息一声,点了点头,“自然是要查清的,刚刚哪几个人指认良娣是凶手的,站出来。”

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下子囊括了蒋方士在内的人。

正巧智鱼回来了,身后跟着白衾,两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椅子,各自放在自家主子的身后。

蒋方士一哽,“这……都说了,殿下您这仅有一个妾室呀。”

听完,史氏贴心的道:“太子府里还有一位李氏,也是殿下的人。”

蒋方士道,“蒋某没记错,李氏娘娘是太子殿下十三年内纳的,与她无关的。”

嫌弃事情还不够乱的高乎裔,插嘴道:“霜淤这个人挺有趣,二十多岁,她五岁进的东宫,是待的最久的老人了,要不问问她?”

太子身侧的智鱼立即笑了,他抱着一把剑,“霜霜…霜淤十三年前进的东宫,也就五岁,能摆出这个阵么?怀疑来怀疑去的,倒不如怀疑东宫外的人。”

蒋方士眯起眼,“难不成是其他几位王爷?”

史氏摇头,虽然方向是对的,但真是越扯越远,这都没仔细瞧这坑里的东西,如何能查清楚?

想想也是,皇后娘娘本就不信这些,这宫里来的两位方士,怕是没什么能力的。

史氏声音悠远,“十四年前妾身已经生下了皇长孙,大可不必的,两位方士大人不如瞧瞧这阵真是十三年前布的么?妾身瞧着这布袋,似乎是五年前殿下赏赐的,那一年妾身也得了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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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先不用查了

至于尸骨的骨龄、腐化的年份就不说了,这连师傅都没有她厉害,说出来真该要怀疑她了。

几个人在那打量。

那叫山枝的侍女很是胆小,她不定的望向太子,要说发现这东西,多少要给嘉奖的,可是心里总是不安,心里想着再多表现表现,得了殿下娘娘的赞赏,也许就没事了。

她跪着挪步靠近,颤抖的道:“是的,娘娘,奴婢也记得,因为发布袋的那年是奴婢进来的第一年,所以记得很清楚。”

史氏略有意外,轻轻的问,“你是山枝?先说说你知道的。”

“是,娘娘,奴婢名山枝,奴婢自五年前来到东宫,是四年前才将酒迁到此处的,埋的是一坛桂花酿,此酒甚是浑浊不值钱,是奴婢的父母期望山枝能与富贵人家一般,有一坛‘女儿红’,不想挖到了这些东西。”

史氏点头,“原是如此,不过万一这东西是后补上的,比如原先是三具尸骨,后来的十五具是慢慢填上的也不一定。埋入的时日还是不确定的。”

一阵风拂过,带来了阵阵凉意,徒增毛骨悚然。

白衾牙齿打颤了两下,“娘娘,这不太好查吧。”

一边的智鱼也道,“殿下,现在不是仔细追查的时候。”

刘据侧过头来,对史氏耳语,“这阵法不重要,务必要牵扯上五皇子的势力……”

清楚最近一段时日,太子因五皇子的斗争越来越处于劣势。他眉间干净,其中盛满忧虑和急躁,必定是李广利那一伙人给了太子难看。

史氏哪怕在后院里,也能听到只言片语,说刘李广利一众势如破竹,隐隐有将太子挤下之势。

也是不可避免的,哪怕从前情谊再深,皇子到了成年后,这情谊注定是奢侈的,兄弟情只能维系在表面,内力权利倾轧,利益争斗,复杂无比。

想到这里,史氏颇为干脆的点头:“明白。自当以夫君的利益为上,这阵法无非就是几位皇子及其生母做的,妾身不相信东宫里有能够做这事的主事。”

此阵也有可能出自一个痴情女子之手……但还是先给太子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史氏目光落在尸骨上,到真发现了点东西,随意指了一个道:“你身子壮,去那把那个银色的尖角给挖出来。”

侍卫面容憨厚,看了眼太子,立即道:“是。”

“慢着娘娘。”

蒋方士跨出一步,也不知道他怎么走的,硬是挪出寻常人三步那么长,道:“容小的去将其取出,否则晦气顺着人逃了出去,可就糟了。”

“那是自然,方士请。”史氏道。

上上下下的打量,这人在太子面前倒是会争着表现。

只见蒋方士走到所指的附近,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石像,神神叨叨默念,最后一竖直,“开!”

而后,他依然示意先前那壮实的侍卫将其拔出来。

侍卫擦擦汗上前拔出,见是一块金配饰,顺手擦了两下,见上面纹路特别宛如镶嵌在里面,不禁双手奉上,“殿下。”

“这不是李广利的府邸腰牌么?”太子也有些奇了,临时想要往李广利身上扣,这腰牌居然是早就已经埋进去的!

还真不算是冤枉了!

太子有些犹豫不定的道:“瞧着是五年前的样式。先不用查了,只要把这里清理干净,挪至东宫外,妥善保管就行了。”

至于到底具体是谁做的,府里的内应是谁,只要尸骨阵清除,握住李广利把柄,旁枝末节的倒是暂不追究了。

众人齐齐道:“是,殿下。”招呼着忙碌不停。

夫妇二人朝着正殿走,时不时的咬耳朵,身后跟着许多侍女侍卫。

“这段时日过的如何?”太子一边说话一边细细的瞧,因着雪莲花的事,他的态度便这么软乎乎的。

“回殿下的话,一切安好。”史氏顿了顿,“殿下这些日子还有事情么?一去那么多日不回,现在路上也不敢随意出行,天热的慌。”

太子想了想,温声道,“还得在外几个月,公孙敖的女眷需得安抚,旱情最严重的地方要亲自开仓赈粮,李广利收了我名下的十几家店铺,几个小将领也被他一块处置了,父皇母后也被弄的离心。反正无论是朝政还是将领,都没法再退半分。好在昌邑王已经离开京城,到了封地,否则还不定如何。”

两人一起跨进门槛,后面的侍女都候在了门外。

史氏敛了敛眸子,这才刚回来,没一会儿又要走了,而且还被那莫名其妙的阵法给耽搁了好半会。

无奈小声的道,“夫君尽管去做,妾身全力支持夫君,更何况妾身只是一个人孤单罢了,耐得住。”

……

偏殿外隐蔽处,地上石头无数,最中间的一大块满是土壤,各种草叶纵横,站在此处热的脸红气躁的。

白衾想当然的不耐烦了,“智鱼哥,到底怎么了?不久前拉我去说话,怎么又拉我出来了?”

另一边站着的智鱼就冷峻多了,“皇后娘娘的意思以后留一个方士在东宫里。”

“你也是知道的殿下最不信这个,娘娘更不必说,从未拜过神。”

智鱼摇摇头,“你想,当初你埋在东宫墙外的事还没过多久,这就又发现了个尸骨阵,皇后娘娘肯定不放心,所以让蒋方士或者高方士,留一个在咱们这里。”

白衾眼神漂移,“……什么叫我埋在墙外。一定要留一个的话,希望是高乎裔,蒋方士的面相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一样的。”

智鱼不假思索的道,“那就高乎裔,殿下和娘娘一般不管这个,这么定了吧。”

白衾一下子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响,后知后觉的发现智鱼对她真的没话说,可是她真的不喜欢他。

“对了,霜淤如何了?我知道你和她关系好,可是娘娘不喜欢她,两边我都不希望为难,将她调的远远的,行吗?”

原本缓和的气氛,一下子绷紧。

智鱼轻缓的眨眼,其神色中的变化似乎更激烈,然而无人能够察觉,“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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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算账

白衾正在给自己擦拭手环,“前几日为了娘娘不育的事到处查散步谣言的人,正好问到一个叫瓷乐的侍女,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

白衾目光落在他冷峻的眉梢,无奈的摇头,“瓷乐身上有许多曾经是霜淤的东西,我还以为她抢的。”

见智鱼认认真真的听着,白衾继续道,“一再追问下,察觉霜淤让她做了许多事情,包括让许大夫来医治,可是我发现许大夫总是出入李广利将军的府邸,这……”

“李广利”三个字立即令智鱼皱眉,“还查到了什么?”

“太子府东宫有不少人是霜淤的人,关系好那也罢了,我却是发现不少人为她做事,更是散播娘娘不育的消息。你说,该如何是好?”

“一会儿我亲自将她迁的远远的,派人严加看守。”智鱼皱眉,无奈的道。

事实上他对霜淤已经疲惫了,做的事情牵扯甚广,且不安分,从前的情谊都快要耗尽。

“好,这事等你办好了,我再和娘娘说,娘娘必定不会再加以处罚。”

在主子们眼皮子底下好不容易商量完后,不想知道来龙去脉的史氏还是问责了霜淤。

黑漆漆的屋里头,一袭薄薄毯子盖在两人身上,空荡荡的正殿内悄无声息。

史氏睡眼惺忪,合上眼酝酿睡意,然而过了好一会儿,精神反倒愈发的好,眼神更是清明。

她头侧向一边,静静的瞧了会儿太子的容颜,伸手轻掐两下。

陷入沉思,今天白日里尸骨阵一事,她看的清楚,此阵法不过是骗人的,毫无效果,只是此人心思不好,以及擅自在东宫内动土,让皇后娘娘以及太子殿下感到被冒犯了。

天家的颜面向来都是重的,这么一来岂止是要算账,恨不得连本带利的让李广利吐出这段时日吃进去的。

抛开这些,找东宫里的主谋,最早的尸骨是十三年前,但是大部分的都是四年前的。第一怀疑的便是霜淤了。

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白衾的话,两笔账正好一起算。

正好睡不着,半夜去算账,想必震慑效果更好。

想到这里,她起身准备悄悄的离开,不想身侧睡着的人苏醒,伸手拉住她的手臂。

黑暗中史氏诧异的回头。

一道力席卷而来,史氏软软的躺回去,脖子处温热的气息不断扑洒,口微张:“夫君……”

紧接着一只大手捂住她的嘴。

刘据似乎睡的迷糊,一边嗅味道一边摸五官想要确认这是史氏,待听见吐露出的两个字,他一点头,没错这是二娘。

另一只手剥开薄薄的里衣,俯身大力动作起来。

期间,无论史氏想发出点什么声音,一律捂住。

直到两人都冷汗津津的,两鬓的发贴在脸颊上才作罢。

史氏心胸起伏,瞧着刘据合着的眼,以及匀称的呼吸,唤了几声夫君都不见回应。

“……”这是又睡着了。

她艰难的伸手撩开他的手,这一打岔,走还是不走?

一点困意都无,这下更睡不着,屏半炷香的功夫,还是起身了。

衣服一件一件穿上,顺便将一袭面纱系在耳后,等穿戴整齐后,借着夜色攀岩走壁,寻找霜淤的住处。

甫一离开,刘据的眼忽然睁开,定定的看空荡荡的身侧,眼神清澈。

炎热多日,到了半夜温度才是适宜的,凉凉的吹拂在她脸颊的两侧,在屋檐上奔走,脚轻如燕。

停驻在层层侍卫的旁边屋檐上,她笑笑,“找到了。”

轻而易举的进入其中,再是故意反复地弄出动静。

发霉床上的人一身破洞衣裳,整个人缩在床上,听到动静,惊疑起身。

厉声道:“谁?”

半响再缓下口气来,“是送饭的姐姐么?奴婢近日总是神思倦怠,怕是命不久矣,怠慢了姐姐还请谅解。”

“是我,我想问问你,尸骨阵是不是你做的?”史氏故意站在背光的地方,让她看不清她的面容。

霜淤瞪大眼一瞬,使劲的收敛脸上的神色,她在床的木板上跪下。

“娘娘,这怎么会是奴婢做的呢?太子殿下身边一直就是奴婢服侍着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奴婢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呢?”

回答倒是与史氏那时的相同。

史氏笑了笑,并不答:“我上次来看你,那盒小虫子,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那个好像是蛊虫啊?”

霜淤佯装生气,“娘娘已经认定是奴婢做的,奴婢无话可说。”

“听说你经常让许大夫医治,这许大夫最近又频繁出入李广利将军的府邸,你……是李广利的人,也就是昌邑王的人。”

霜淤咬牙切齿,这是有备而来,想必是要杀死她,既然如此拼死一搏便是,她故意气愤的道:

“没错,是我做的,可是只要阿鱼哥在一日,你们能奈我何?”

霜淤柔柔的笑,其眉梢却是淬了毒,藏在背后的手紧紧握着,里面扣着什么。

一声喟叹,“智鱼也不过是太子的侍卫,你未免将他看的太重了……这事你亲口承认的,那我便信了,那么你想要怎样的惩罚呢?抽筋扒皮可好?”

霜淤颤抖了一下,忽然想起史氏会武功的传言,这一点是可切入的弱点,可是还都来不及做,此时此刻绝对惹不起。

再一次恨李广利坏事。

她颤抖的道:“奴婢自己掌嘴。”说完,她左右开弓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一直直到外面的侍卫敲门,“你在干什么?”

霜淤放下手,大声道,“奴婢脸上痒,打几下就好。”

“呵,发什么疯,不知道脸打坏了日子可就到头了?自己发疯,万一智侍卫问罪起来,我们可担待不起,你再折腾明日一天的饭便不给了。”

霜淤颤颤巍巍的道,“奴婢知道了。”

史氏道,“罢了,左右都不是大事,这几个巴掌差不多扯平,但是你到处散布我不育的事可不能这么算了。你先这么待着吧,等我想到你的去处再说。”

也不等对方回话,继续道,“你这头上光秃秃的,倒是顺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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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三个月

她一摸头上满头的秀发,一个珠翠也无,面上又是红肿不堪,明日必得肿成猪头,尤为滑稽。

对于提到的“散布不育的事情”,迟疑的没有反驳。

史氏心里便有了底,这个人留不得,但也要用在刀刃上,于是轻声道:

“你在这里好好养着,既然是李广利的人,一定还有用处,也说不定他会救你,好好活着。”

霜淤呼出气,明白这一关算是过了,只要熬过这段时日一定能东山再起。不能进太子房里,进智鱼的房里也是好的。

殊不知,她以为外面的侍卫是智鱼派来保护她的,实际上是监视她一举一动的。

她头一次真心实意的,“谢娘娘,奴婢一定好好活着。”

史氏眼里无情绪,时不时的打量她,总觉得这么做真是便宜了她。

她多了几分闲聊的兴致,“你还能生育么?”

霜淤猛地抬头,“身子养好了自然是能的。”

仔细分辨她的神情,“你对你的主子可效忠?”

霜淤眼中的变化极为明显,她闭上眼不让人察觉,“这么久都未有来救奴婢,谈何效忠?”

史氏自然是分辨出她潜藏在内心的情绪,忽然有了个主意。

这婢女已经是李广利的人了,若是让她成为李广利的妾室,既能成全了她,又能让她得到教训,岂不妙哉?

史氏的眸子内敛,道:“我明白了,以后再来看你。”

留下话后轻飘飘的离开,在外面多溜了几圈,偶尔看见几家卖吃食的,兴奋盎然的买了三串好吃的肉串,一边吃着,一边往李广利的府里走。

月亮的亮光不足以照亮五指,史氏在李将军屋檐上游逛了一圈,留下一点好东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心里想着明日起的晚就不能与夫君告别了,这才回的东宫。

东宫内,静谧而熟悉,伴随着熟悉的香味,史氏一边嗅着味道一边悄咪咪的摸进夫君的怀里。

这才刚躺下,那滚烫的手臂自然而然的揽在她腰上,扣的牢牢的。

史氏呼吸急促的瞧了两眼刘据,见他紧闭的双眼,心渐渐平静下来,最终也闭上了眼,埋进他的颈窝里。

如果知晓一去便要三个月,她怎么都不会浪费这一个时辰的。

清晨送太子离去时,睡眼惺忪。

“记得好好待在东宫里,哪儿也别去。”

“……殿下几时回来?”

“忙完了就回来。”

“不……呃……”

许多话都搭不上,太子眼底闪过一片墨色,无奈的摁她的肩膀。

一众属下正等他启程,实在不能耽搁了,便一个纵身骑上马,绝尘而去。

人走了,史氏后知后觉从心里渗透丝丝的不舍,难受到心揪,整个人好似没了主心骨。

她抿着嘴望着逐渐变小的背影,久久不动弹。

这一晃便是足足三个月。

雨细细密密的下,所有人都在欢喜这场期待已久的雨,薄薄的一层雨无数人取出锅碗瓢盆来接,热闹非凡。

东宫内是井然有序的,新任职的沥青精神抖擞,身后跟着大批面生的侍女,其中仅一个走起路来抬首挺胸的山枝是老人。

正值冬季,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走路臃肿着,远远望过来似是一大串。

一杯清茶端上牡丹桌,白衾呼出团团热气,忧愁的道,“娘娘,已是三个月了,太子殿下是不是忘了咱们?”

史氏衣裳领子处意思性的多出点绒毛,全身比奴才身上的还要轻盈,她点点绣面,口是心非的道:

“着急什么,才三个月,要是想见,我自会去找。”

她身边还立着一个泊春,这戒备过了后,从皇长孙那里回来,殷勤的伺候在史氏身侧。

闻言,泊春无声的叹息,“娘娘,主动些,万一外面那些个浪蹄子勾走了殿下该如何是好?”

史氏满满当当的坐在椅子上,整个人蜷缩在上面,指尖触碰茶杯肚,感觉温度适宜,这才伸手端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打听到了殿下在哪儿?”

泊春点头,“是啊是啊,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里,蒋方士去过那里,亲眼看见的。”

“又是这个蒋方士,别让他一直留在府里,有一个高方士已经够奇怪的了。”

泊春讪笑,“蒋方士一直帮忙,时不时的照顾,多留半日呗娘娘。”

史氏无奈的摇头,“他要是喜欢表现,就去盯着李将军,夫君就是因为他烦忧不已。”

泊春一下子挺直背,义正言辞,“娘娘,蒋方士看见时殿下就和李将军在一块,不如去瞧瞧,多带两个侍卫,然后装成男人,不会被人发现的!”

一阵静默,独留茶杯底碰撞桌面的声音。

“好,那便收拾收拾,去瞧瞧。”

史氏眼睛无神,漫无边际的望着四周,这三个月,次次都以为夫君立即便要回来了,克制着不写信,以免显得太过矫情。

不想太子那边明知东宫里有人担忧,不曾寄一封信,仿若从无牵挂的人一般。

随着日子推移,记忆中太子离去前的面容,似乎更加严峻了,而且非常的不愉快,竟是生出针对她的感觉。

史氏轻晃头,小声的道:“定是错觉。”

她拿起眉笔,对着镜子细细的描,嘴唇压了红纸,头上的碎发在泊春老练的摆弄下弯成一个普通的发髻。

在首饰盒子里找了半圈,最终选了一只牡丹花色的大簪子,上面牡丹的装饰物足有半个巴掌那么大,大颗的宝石,缀上细细的金粉,尊贵华丽。

史氏吩咐道,“戴上这个,其他的不用了,掉一个耳环珠子的,又要牵扯不清楚。”

泊春恭敬的接过手来,对比着镜子,斜斜的切入,镜中人不美,但别具一格的雅致。

一边认真学习的白衾,脱口而出,“太素了,娘娘这怎么行呢?您可是良娣娘娘,皇后娘娘之下是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便是良娣娘娘您,至少耳环戴上吧?”

“不用了,覆上面纱即可。”

泊春偷偷的笑,正等着主子责罚白衾,不料……

“白衾你扮男装,最近你的个头好像又长了点,粗粗一看便像个男子,这脸上再擦的黑点,黏点胡子,想必能以假乱真。”

史氏目光很是灵动,早就想那么试上一番,此时此刻很是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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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前去寻太子

白衾惊恐地摸自己的脸,化成男人?不不不。

然触及史氏眼神,咽下一口口水,讪笑,“不如喊上小桨,奴婢这恐怕……不行。”

“小桨去是也会去的,但让小桨扮作我的夫君,恐怕……你便不同了,是个女子,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白衾跪在地上并重重的磕头,“娘娘的话,奴婢怎会不听,奴婢的命都是娘娘的。”

史氏本想取笑她,可是这么认真,不由地伸出手轻轻覆着她的头:

“好,这么说定不许再更改,泊春,你来给她画个妆,画不好就不去了,兴致本就不高。”

泊春长手长脚的包揽住她,三人在镜子中对望,笑意连连,“是,娘娘。”

等候期间,史氏移步走至木窗处,肩膀处挺直,背影瞧着精神又典雅,眺望远处的小人影。

从皇宫来问责尸骨阵的人早就回去了,独留下高乎裔和蒋术两人,一个是请留下的,一个是强行留下的,没事就在放着尸骨的地方徘徊,有时真想一块扔出去。

意念将将要化为实质,察觉到身后有人,隐隐测测的并无恶意,回头眼中映入一个陌生年轻的男子。

他的容貌偏柔,肤色是黄黑的,动作间带有女气,大致是个普通的男子。

他的神色是奇异的扭捏,一手摸着自己的眉毛,一手放在腰间,憋出几个字,“娘娘,奴婢这一身不太好吧?”

声音是白衾的,不禁诧异的微瞪大眼睛。

史氏愣了一会儿后,走上前来拍拍她的肩膀与袖子,满意的道,“不错挺好的,声音再粗一点就更好了。”

白衾心里还想着收回之意,目露祈求,但到底是不敢说不要的。

“奴婢是当下人养到这么大的,粗鄙不会服侍人,当初祈福时花了十多日才学会怎么做个女子,这男子的还得从新学,这立即出去砸了娘娘的事就不好了。”

这惹人怜爱的模样让史氏又抚了抚肩膀,安抚性的道:“不必担心,少说话,冷冷的站在旁边就好了。记着,你要扮作我的夫君,千万别露馅。”

成功将“欲言又止”变作“无处安放”,白衾整个人惊吓不轻,“娘娘的夫夫夫君?”

史氏笑眯眯的,从内里透出来的高兴,一点点的焉儿坏,“是的。泊春啊,备马车我们去找太子。”

那最后两个字,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说“乐子”。

泊春扯扯嘴角,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那瑟瑟发抖的人,啧啧啧,主子的玩心真是越来越重了,幸好折腾的不是她。

伺候的老手了,麻利的一切弄妥,史氏与泊春皆是做丫鬟的打扮,俏生生的站在镜子前照了会儿,既不显眼也不泯没。

个子高出一截的史氏,佩戴的发饰是朵极大极大的牡丹,稍显艳丽。

泊春小心地拿起一片衣角,“奴婢沾了娘娘的光,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

“你这丫鬟,我可从未亏待过你,这衣裳以后想穿就穿。”史氏轻声道。

“奴婢够得脸的,再越制就不好了,往后不穿,到了喜事节日再穿了喜庆。”

“好。”史氏温婉的笑,眼里一点欣慰。

史氏慢条斯理地调整身上的衣物,薄薄的一层料子让她更显小巧,手里握着一块手绢,边角缀着点点绒毛,“走了,泊春你去叫小桨和蒋方士跟上。”

“是,娘娘。”

漫天的细雨里,不知何时夹杂了点雪,无论何处皆是黏黏的,仿若想要黏着要落下的花瓣与绿叶,在温润的阳光下闪烁着细小的曲折的光。

无人察觉一个灰衣男子立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下。

高乎裔面无表情的,目光微动,肩膀落上水渍,心思悠远。

他曾经是个将军,这两年正值蛮夷来犯,不得不披上战袍,行于沙场之间,总也没有休战的时候。

好不容易休战却是因为他双手旧疾发作,连军功都没能承了,据说方士最是能得权得利,为活下去只能回宫做一个最善舞弄舌的方士。

为此种种,曾经要嫁给他的女子反悔,说好的媒都做不得数了。

……东宫,唯有东宫能够给他翻身的机会,可惜主子并不重视尸骨阵,还有那个蒋术一直在添乱,真是坎坷。

他望着史氏离去的身影,不知怎的总是想起他那反悔过门的妻子,踌躇道:

“跟过去看看,我这也是为了主子的安危,万一立个功说不定就能在东宫安下。”抬脚迈出一步也跟着走了。

空落落的街上,安安静静的走了许久,平添安逸。

史氏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咬了口道:“殿下为何和李将军在一块?蒋方士可有说还有谁一起?”

泊春挤了下在后面的蒋方士,蒋方士立即殷勤的道:“姓霍,一口一个霍公子,热闹的很。”

倒是想起了些,史氏道:“可是光禄大夫?听说他姓霍,一直服侍皇上从不出错,皇上很是重用他。”

蒋方士说话不专心,总是瞅着周遭:“这小的就不知了,娘娘,这里到处阴森森的,必得小心。”

“是么?大白天的屋子里头肯定是暗的,太子与妾身活到这么大,这点还是不用怕的。”史氏无所谓的道。

顿了顿,继续道:“蒋方士,宫中局势如何?妾身久居后院……蒋方士身在宫中想必是知道一些的。”

“在小的心中自然是皇后娘娘局势大好,小的在皇上那儿排不上号,幸好皇后娘娘垂怜。”

史氏有些微的失望的神色一闪而过,一心想要拍马屁的人如何能留意到局势风向?还不如她随便进一下皇宫问的侍女,也就不理睬他了。

“我们到了地方后,人不一定还在客栈里,万一寻不到人就当是出来玩一回。”史氏淡淡的道。

白衾紧挨在一边并排走,男子身形,模样柔和,浑身皆是僵硬的,虽是走在前头可总也没个气派,嘴角扯出来的微笑,温声道:“一切听夫人的。”

声音里多了低沉,粗一听像模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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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遇见智鱼

旁人一瞧必定以为是个怕老婆的。泊春在一旁看的真切,忍不住的笑,连对她隐隐的敌意都散了大半。

泊春悄声再细细地问了遍行程,思索过后朗声道:“公子夫人,这路程尚远,不如雇上一辆马车代劳可好?”

本就是出来散散心的意思居多,史氏无所谓的额首,流露出的是矜贵,“也好,你拿主意便行了。”

主动问的马车,车夫也是热情,他正好要用饭,一口答应等候在客栈旁边,等上个两个时辰,会载他们回去的。

车轱辘滚动,街边偶尔一两声吆喝,一阵阵的香味真是勾人馋虫,史氏拿着手绢点点嘴角,成功勾出了她的馋虫,口内止不住的生津。

一到地方,史氏罕见的急切向前几步,后想起来她现在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妾室,身侧是少爷,不由的略后一步。

门口人来人往,人人撑着伞行走,时有乞丐拿着个破烂碗到处乞讨,大都朝着身穿锦缎的人乞讨,剩下的便是些店铺在吆喝,独特的在清冷中升起的热闹。

史氏面上恭谦,嘴里低语道,“千万不能给人发现了。”

同时,不太合时宜的想起来太子离开之前的话,让她不要离开东宫的……心虚下不由自主地扶了扶耳朵。

白衾颤了颤,差点同手同脚起来,憋住呼吸道,“是。”

史氏朝着蒋方士点点头,蒋方士还在回以点头,泊春一拍他的后背,低声,“蒋方士,娘娘让你点出来太子所在之处。”

蒋方士连忙作请的姿势。

后赶来的店小二诧异的盯着这几个人,眼神略过粗鄙的衣裳,旋即神色自然的跟在他们身边,殷勤的道:

“几位客官要什么?小的这里什么都有,猪肚片炒肉、红烧肉、青丝白菜、上好的酒,应有尽有,还有单独的客房。”

史氏神色温和,“我们来找人的,一位故人,若是找不到便自个儿单独用饭。”

“好嘞,不过……还请不要冲撞了其他贵客,此处非富即贵的贵客极多,冲撞了命都保不住的。”店小二自以为是好心,说完心情不错的继续招揽下一个进来的客人。

泊春恨恨的唾了一句,“冲撞?看着像是莽撞的么?非富即贵,我们家主子不知道富贵多少!”

幸好此处正是热闹的时候,无人留意,史氏牵了牵她的手:

“好了,别嚷嚷,万一遭人惦记钱财怎么办?到时候把你掳走了,高于一百两我是不会出这个钱的,要撕票就撕票了。”

泊春神情既委屈又震惊,“奴婢才值一百两!?”

“是的。”史氏肯定的点头,面上克制不住的笑意,一手顺手揉揉她的肩膀。

走在前头的蒋方士时不时地往后看,见人都跟着,脚下跨的步伐极快,小老头儿本来走路就快,这下快的几乎没影了,每每一个人从中间一晃而过,便要到处寻蒋方士的身影。

渐渐到了冷清的地方,这里便是单独的厢房了,墙壁皆是雅致的朱红木制的,上头纹路不说精致,也算大气,未用饭便觉得是家大客栈。

蒋方士顿在一处,喜不自禁的道:“夫人,这里便是太……老爷吃饭的地方,您看,老爷还在里面,是个酒席,事情不聊完不走的,想必从中午一直用到现在。”

史氏走近了探了一眼,里面金碧辉煌,但气氛是冷清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三个人,这三个人各有秋色。

主位上是一身紫衣便装的太子,身上装饰简单,头发一丝不苟的尽数梳在脑后,大刀阔斧的坐着,面色淡淡的。

左侧是一个年纪在三十岁的男子,其面貌是英俊的,单单喝酒那一动作就雅致非常,第一印象便是不敢小瞧。

最后便是右侧的,身材魁梧的李广利将军了,他的气势最是外露,旁人不知他是谁,也只是个善武的人。

身后各自跟着一个小厮,其中智鱼的神色最臭,活像谁欠了他一百两没还。

史氏诧异这蒋方士折腾的将近两个时辰了,太子竟是还在这里。

她克制着自己不受控制想要前去的身子,轻声道:“这得在里头聊上两个时辰了,在里面聊什么那么有兴致?”

细细听来皆是吃的喝的用的,完全不聊正事,朝臣私底下交谈是这样的么?

蒋方士老神在在,“这玩尽兴了才好谈正事,听不懂的时候说不定已经达成共识了。”

史氏皱着眉头点点头,不禁意间与里面警觉的智鱼对上眼,那人还错开了脸继续摆着一张臭脸。

她并未瞧见智鱼猛的又仔细去瞧门缝,低声对太子说了句话,往屏风后头走。

正听着泊春道,“夫人要不要直接进去?这聊的也只是些琐事。”

“还是不了,殿下临出门还说了让妾身哪都不去,在外面看看就很好了。”史氏目不转睛的看,随手一指,“我们在那厢房吃饭,好饿。”

小桨在一侧时不时地隐晦的看身后,冲着史氏附耳,“娘娘,好像有人盯上我们了,一直跟着。”

史氏神色微动,也看了眼身后,“明白了,小心为上都别走散了,出去得两个人一起,泊春和小桨去叫了店小二过来点菜,记得点够五个人的分量。”

本惨白一张脸的泊春,闻言笑嘻嘻的,“夫人为了老爷都饿瘦了,奴婢这就去。”喊了小桨一块走了。

一直是木头人的白衾,看到某一处,面色变得很是古怪,眼睛虚虚掩掩的,咳嗽一声:

“夫人,待在此处甚是不方便,不如进去,让蒋方士在门口看着。”

“好,走罢。”

这堪堪走至里面,后面智鱼便紧紧跟进来,他瞧了眼守在门口的蒋方士,那老头儿立即低下头。

智鱼怀里抱着剑直接走了进来,杵在史氏身后。

他捂嘴咳嗽:“咳咳咳”

史氏迟疑的往后看,正是太子身边样貌冷峻的侍卫,并不明白他怎么出来了,愣怔片刻后,呆呆的道:“夫君知晓妾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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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混入队伍

智鱼打量了一圈人,没有看见想要看见的人,面色更臭了点,特别是看见小桨和一个陌生男人,面色差不多是不善的。

小桨回以一瞪,狼眼的威力还是不错的,对方眼就和烧着了一般。

智鱼目光落在男装白衾身上许久,看的人正要说话,他反而不看了,声音直接盖过了她的,直接惹来白衾面上的不悦。

他全然不知得罪了要求娶的人,恭敬的对史氏说:“不,我只是和太子说外面有人出来看看,别的什么都没说。全听娘娘的意思。”

紧接着调侃道,“殿下正准备回去,娘娘便来了,真是心有灵犀,殿下看见娘娘一定高兴。”

史氏慢慢的坐在木椅之上,背挺的笔直,一手搁置在实心木褐桌上,心里不太相信太子真的想她,晚上歇着都不愿回东宫。

想着想着,心里便多了个结。

她指尖拨弄手腕上的金珠红绳:“妾身原本确实是想听夫君的话,哪儿都不去,一直在东宫等夫君回来。”

稍稍一顿,“这次是蒋方士正巧看到了,所以便来了,想着太子殿下此时此刻不方便打扰,便在这默默用饭,隔着墙用顿饭也是好的。”

智鱼暗叹史氏的痴情,想了想道,“殿下这次估计得忙到晚上,娘娘住下等候便是,属下一定记得告诉太子殿下。”

“好。”史氏好说话的应允,缓缓的道,“饿了,先用饭。”

“属下这就回殿下身边。”智鱼低头倒退的告辞。

泊春立即转过身来,面上满是开心,“殿下还是念着娘娘的,相比之下,娘娘比殿下心急。”

不料手背被筷子打了下,史氏斜斜的望着她,“到底谁心急?非要妾身出来才作罢?”

泊春嘴一憋,“娘娘那么容易听奴婢的话前来,可见心里是想着殿下的,娘娘比殿下更长情。”

敏锐的感觉到主子心虚了、错怪了,泊春一点一点的望主子,望一眼就收回目光作憋屈脸。

她趁热打火的道,“而且……两头都冰着,定要冷下来的,娘娘不给奴婢涨例银,还打奴婢,奴婢真是冤枉。”

史氏无奈的道:“好好好,你有理,回头涨例银。”

一边道一边拿起筷子用起饭来,这饿的真是过了,小腹一阵阵的疼。

泊春看看蒋方士,凑了过来,趁机道:“奴婢这番得益于蒋术,不如随了蒋方士的愿将他留下来,反正多了个高乎裔也不在乎多这个。”

一边蒋小老头儿挪着步子过来,还将一碟菜挪的近了,殷勤的道:

“娘娘,太子殿下不喜小的,小的再回去也不迟,小的愿意为太子殿下与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史氏奇奇怪怪的看他,想不明白东宫哪里好了……难不成是因为府里没有一个方士,以为是机会来了?

“行,那你留下,不顺心再让你回去。”史氏嘴里吃着带酱的菜叶,嚼的用力,徒增血腥的意味。

蒋方士腿肚子抽痛一瞬,迟疑片刻后才狠狠点头,“是,娘娘。”

差不多到用完饭的时候,智鱼一个闪身进来正要说话,瞧见史氏嘴角,他愣在原地,“娘娘您这……”

这招呼不打,忽然闪出身影的方式吓到了人,泊春不由地狠瞪来人,“你想吓死人么?可是太子殿下来请娘娘了?”

史氏淡定的擦擦嘴角,往智鱼身后看了一眼,失望的是无人在后面,“怎么了?为何而来?”

智鱼依然抱着把剑,游移不定,咳嗽一声道:

“李将军想请女人到厢房里,本来应付也是可以应付的,稍微麻烦一点便是了,既然良娣娘娘在这里,索性不再生波折,请娘娘来一趟。”

史氏兴致一下子起来,双目流光溢彩,“怎么做?”

智鱼难以启齿,“混在进去的人里面,属下知晓这为难了娘娘,娘娘身怀武功,才艺也不差,出游时候机智过人,装作春楼的姑娘确实是委屈了娘娘……”

谁知还未说话便被打断了,“不必如此,不过就是扮个风情女人,妾身在夏江时什么没有扮过?衣服取来。”

真是智鱼多虑了,她不但不觉得掉身价,还有些跃跃欲试的。

泊春深知主子心里的想法,咳嗽一声,忍着笑:“奴婢为你打扮,很快的,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奴婢就能装扮好娘娘。”

史氏点点头,一边问道,“殿下在聊什么?殿下并不会为朝臣忍让到这个地步的,而且也没有必要,特别是勉强自己与不对付的李将军在一起用饭……妾身有些担心,可否告知是为何要如此的呢?一会儿妾身可不想说错话了,徒惹夫君不悦。”

智鱼想到了事满脸不愉快,“必须得到光禄大夫的支持,他官职不大,可是近来甚是受到皇上的重视,最重要的是李将军也是这么想的,正巧碰上,简直像是狗皮膏药,还请娘娘多担待。”

史氏微微敛上眼,光禄大夫,便是那位霍光的光禄大夫了,传言他生的俊美,身高七尺三寸……

不过说话的功夫,史氏头上梳好了,是一个艳丽不失慵懒的发髻,可惜头饰太少,冲淡了不少艳丽感,显得平庸且利落。

泊春满意的上下巡视,赞不绝口的道,“这发髻显得娘娘年轻许多,现在还需一件衣物。”

智鱼看了一眼,咳嗽一声,“覆上面纱,再换件衣裳,便可以了,衣裳……还请娘娘随属下来。”

“好。”史氏微微额首,安抚性的拍拍白衾的手,款款跟在他身后。

整理好衣物,独自混入队伍里,正要进门,一个穿着艳丽的女子挤了她重重的一下,她呲着牙小声道,“我可告诉你,你个新来不要抢,否则……”

史氏一身的灰红衣裳,衬得人皮肤光洁无比,她在女子向前看后,深深看她一眼,坏心眼的在她衣服上凿了个大洞。

一进门内,扑面而来的冷清,使得进来的女子纷纷规矩了很多,各个面若桃花,手里抱着琵琶、二胡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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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泪眼朦胧

各个娉婷袅娜地站在三个贵人的面前。暗暗较劲都想站在显眼的地方,其中偷挤了她的女子更是一马当先。

史氏混在人群里,挤得人来回晃动,但脸上却是面不改色的。

她的装扮不算抢眼,唯一的特别大概是她的肌肤与面纱。

不过混入前面纱是独特的,在混入后,故意提了面纱“欲说含羞”的好处,身侧的女子三三两两的几个也戴上了面纱,间接将她隐藏在其中。

她放缓呼吸,这四周的人,香味过于浓郁,各种味道集中在一起,熏得她眼神迷离。

悄悄伸手在鼻尖拉了拉薄纱,不想香味顿时更刺激了,呛的眼里顿时浮上两分泪意。

小心翼翼的站在一侧,位置依然不算好,毕竟这前面是厚厚的一堵“墙”,唯一的好便是太子能够看到。

史氏随着众人齐齐道,“牡丹见过大人。”

太子从人一进来就望了过来,眉梢微动,深深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脸上,看着看着,有时候浮过一丝不忍直视的神情,好在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正巧此时,耳边传来李广利粗犷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皮笑肉不笑,此人向来如此。

“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些个娇娘子可比正经女子放浪多了,别有一番滋味。殿下先请,说来也亏待了殿下,这些个女子哪个比得上殿下的容貌?”

女人们大气不敢出,早早的得到消息,这三个人非富即贵,都是在皇上跟前有脸面的。

站在这里的,更是有清白人家的姐儿,为的跟了其中一个人,吃香的喝辣的不说,在母族那里到底是脸面。

当然,其中青睐太子的人居多,得到的消息中仅知道他是位皇子。

虽然不太明白是哪位皇子,可是一来气势稳重,二来容貌俊美,这不光俊美过了男子,连他们也是比不过的。

呼吸都不由自主的轻了,独留茶碗轻脆的碰撞声。

太子眼中浮浮沉沉,声音干涩,刚又喝了水,显得几分悦耳的沙哑,道:“穿蓝色衣服抱着琵琶的,坐那儿弹曲子。”

点中的人是个脸圆眼大的姑娘,急切地上前去了,故意凑的近,再慢吞吞的坐下来,露出低领的脖子,面上带着笑意。

太子微顿,往后扬了扬头,不再看她一眼,“口里说累了听听曲子也是好的,霍大夫以为如何?”

霍光一双桃花眼缓缓的睁开,笑了,“殿下说的极是。”

李广利也是附和:“口里燥的慌。”

太子点点头,又是道:“穿红色衣服,面上戴着纱的,长得最是美艳,去拿了酒来服侍李将军。”

所指之人正是在最前面的女子,她欣喜万分,“是。奴家这就去。”

弹琵琶的女子坐好后,试弹凑了几个音,见缝插针的柔道:“曲子,讲的是一个小生对一姑娘心心念念,却不知姑娘早已心系于他,互生爱慕之意,却又互相不知情谊,情是遥祝红颜,愿春不寒,愿下雨有伞,愿,余生有良人相伴……奴家给各位贵人弹首可好?”

“甚好。”李广利面无表情的看她。

那神情莫名其妙的骇人,女子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手里弹错了两个音,才渐渐入了状态。

她想了想曲子调子,幽幽的道:“看了你一眼,确定了永远……”

太子眯着眼,点点剩下的人,“霍大夫先请。”

底下的女子们期望起来,这男子俊美,令几个年轻的姑娘小鹿乱撞,满脸娇羞。

霍光放下手里的酒杯,整个人好似最复杂的锁扣,似乎很普通,又似乎很神秘,“酒好便是好,其他的不必了。”

众姑娘顿时失望极了,这位霍大夫气度也是顶顶好的。

愤然腹诽:在这里正经什么?

“好。”太子手里把玩两个珠子,细细的在里面瞧了几眼,“脸上戴着面纱,身上锦缎玄衣的那位姑娘,过来。”

史氏下意识又瞧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灰色泛蓝,领口处一条黑丝纹边,裙侧长条深红。

终于到她了,心道太子可真是会磨人,故意留她到后面。

一边这般想一边盈盈起身,整个人妙曼的移至中间,“奴家牡丹。”

“恩,过来。”太子手里的珠子顺手放在一边。

史氏微微抬首,微风般拂过太子的容颜,顺从坐到了他的怀里,掀开的眼睛水润。

看见的少不得要道一声:泪眼朦胧。

李广利见里面再没亮眼的女子,不耐的挥手让多余的人退下,无意间往这边看了眼,“咦”了一声,“这女子眼睛倒是生的好看,面纱摘下来看看。”

身后侍立着的智鱼的眉心皱了,转而一松,知道她便是史氏也没什么,本来史氏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过来的,不过为了太子女眷的名誉,换了身份而已。

史氏娇生生的道,“大人,即是这位大人选了奴家,自然是这位大人能够看的,且在夜晚才得宜。大人,去端酒的那位姐姐,样貌也是极好的。”

一边说着一边指尖在太子的肩膀划动,眼睛流转一道精光。

闻言,李广利“哼”了声,“一个破烂,有什么好遮的。”

史氏牙槽咬了下,暗道粗鄙,幸好她夫君不是这样的人,不禁软软的躺在温热的胸膛里,耳语,“夫君为何那么久不回,且也不递个话之类的。”

太子一手看似随意的一搂,实则用力非常,也是耳语,“左叮嘱右嘱咐,为何不在东宫等我?”

语气中也是幽怨和撒娇居多。

史氏顿时讪笑,殷勤的服侍起来,一会儿倒水一会儿扇风的,结果又被说:“不准妖媚造作。”

“是,奴家知道了。”

却又惹来狠狠的一瞪。

三人又是一阵聊风花雪月的事,一直直到先前去拿酒的女子回来。

艳丽女子进来气焰明显低了,史氏多看了她几眼,见她眼神很是慌张,细细的瞧,也就一个壶,几个酒杯而已。

倒是衣裳不是原来的那件,想必是发现衣服破了。

她道,“奴家投珠,大人,酒取来了,奴家这就为您斟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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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喝醉

李广利兴致索然的抬头,见她也是蒙着一条面纱,且眼睛模样甚是艳丽,不由提起了兴趣,“过来。”

投玉本神色憔悴,勉强的提起一个笑,听到了这话,立即殷勤的侍立在李广利身侧,小心翼翼的服侍,看见史氏时,眼中满是嘲讽。

史氏手里略顿,转而不管她了。看了眼太子,伸手拿桌子上的果物,趁不留意往嘴里丢了两个。

太子正说着,“君子有所取有所不取。”神色忽的一顿,轻咳一声喝了口茶。

史氏全然无察觉,俯在太子的腿上,正好比桌子还要低些,头上时不时的还能得到几下顺毛。

静静的听琵琶声,伴随着太子的声音,不久后,渐渐浮现睡意。

絮絮叨叨的声音极远。

一番宴席,史氏倒是睡了一憩,倏忽发现已然到了静谧的夜晚。

正奋力的要起身,头顶一大手压着她的头,在脖子处揉了两下,以作安抚。

史氏回忆起怎么回事,不禁乖乖的伏着不动弹。

外头不知何时从冷清到热闹,再从热闹到冷清,此时此刻,想必大部分人都回去了,不回去的也在客栈里住下了。

离得门口最近,一直保持清醒的霍光,望了眼远处,不卑不亢的道,“天色已晚,小弟就不扰了两位大人的兴致了,先行一步。”

李广利喝的东倒西歪,勉强听到了话,使劲睁开眼睛,“不够尽心,下次,下次本将军一定再好好请霍大夫吃一顿,这便先请了。”

飘忽的几句入了耳,史氏诧异,又盯了霍光几眼,奇怪,这光禄大夫有那么重要?

笼络一个宠臣是正常的,可是一向不会说话的武将,会如此极力的笼络,显然此人的能耐比想象中的惊人得多。

史氏多看了几眼,不经意间对上,他的眼清澈无比,却是一种通晓世间俗世的清澈,无惧于任何事物,周身一种令人依靠的气度。

相错而过,那人的衣袖微扬,旋即径直离去。

史氏抚了抚自己的妆容,心想着再如何惊冠艳艳,要青云直上也是极难的,特别是皇上的宠臣,伴君如伴虎,这人以后的际遇如何,难说,便也抛之脑后。

少了一位,氛围立即不同了。

李广利眯着眼送霍光远去,变脸似的豁然掀开艳丽女子投玉的面纱,打量投玉妩媚含羞的脸半响,毫无怜香惜玉之情地一把推倒。

声音震地:“你个小小的贱民干什么?毛手毛脚的,本将军是什么人?伺候本将军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你算个什么东西?”

措不及防下,投玉身子跌倒在地,疼痛难忍,差点惊叫出声,勉强的笑,“将军您醉了。”

李广利又猛地一脚踩在投玉身上,投玉尖利哭叫,便又是一脚,投玉渐渐的不敢出声。

李广利阴鸷的眼,定定的瞧着太子,“太子殿下,看看您给本将军选的什么?这么个丑婆娘……太子就该好好待在东宫,而不是别的圣地,军中也是您能待的?小心皇上愈发忌惮您了。”

此话一出,投玉猛地盯准太子,眼神上上下下游离,见李广利不曾留意她,艰难地挪远。

史氏气血上涌,“将军您醉了。”

她感觉到怀里的人就要起来,吃力的搀扶,正奇怪刚刚不还清明的很么?怎么一会会儿功夫就站不稳了?难道是听进了李广利所言……

不想太子脚下踉跄,念头旋即抛之脑后,加大力气扶稳。这才分神留意对面的动静,那人还在说话。

“太子醉的都不醒人事了,你个小娘子给本将军瞧瞧,好好疼爱,哈哈……”

史氏看着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的……脸,苦着一张脸,脚尖一点底,猛地抬起来,正巧抵住他的额头。

面上略过一丝嫌弃,“将军大人,太子殿下醉了,妾身自会搀扶,不劳大人费心了,智鱼来搀扶一把将军,你,送将军大人和投玉姑娘到上好的厢房里,银子记夫君账上。”

话恰恰说完,手里一轻,狐疑间瞧见投玉姑娘,正伏在太子的腿上。

这下可打翻醋坛子了!

史氏额头上青筋根根清晰,对准其肩膀,狠狠的一把捋下,对着又要扑上来的李广利,抬脚就是狠狠的一踢。

一阵鬼哭狼嚎。

紧接着,她搀扶起太子,脚下生轱辘,跨出门口后,大大松一口气。

早早候在旁边的泊春等人,纷纷福礼,史氏将太子的一边肩膀凑近泊春,泊春心领神会的搀扶另一边。

泊春道,“可以要送去房里?”

“回东宫。”史氏面无表情的道。

一边回头望了眼,见李广利跪在地上,边上是他的侍从,智鱼扔了两块碎银,面色不善的跟了过来。

史氏面色稍好,“好了,走吧。”

临到门口发现先前那辆马车依然在,史氏笑了笑,示意多塞了几片银叶子。

正要上马车,史氏无意间瞧见了客栈不远处一扇窗户的后面,树荫下的一处,似有人影浮动。

细细瞧了片刻,“高乎裔?”

智鱼也看了过来,思考许久才明白高乎裔是哪位,皱起眉来,“不必管他,过些日子遣回皇宫。”

说话的功夫,那里似乎多了个大红身影。

怪就怪眼力太好了,“……是投玉?”史氏又道。

智鱼干脆不再细想投玉又是谁,劝道:“娘娘快些上来。”

史氏点头,敛了眸色,静静的思索这两人怎么牵扯进来了,投玉和李广利也并无什么关系才是。

在太子大幅度将重量倾向她时,史氏回神搀扶着太子进马车,三个人进去后,太子大刀阔斧的,俨然坐不下了。

泊春隔着车帘道了句,“坐不下了,你们几个人想办法吧。”

智鱼、白衾、蒋术面面相觑。

自然是全听智鱼做主了,两人都看着他,等候他的安排。

智鱼看看两人,蒋方士倒也罢了,多少混个眼熟,这人又是谁?

他上上下下打量身着男装的白衾道,不善的道:“你又是哪里来的?东宫里不曾见过你啊,穿的真娘,真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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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剁个干净

白衾眉头皱的紧紧的,事实上她感觉这身衣服哪哪儿都不对劲,主子那儿肯定不敢说,智鱼就不一样了。

居然敢说她娘,皱着一双眼睛,秀气愈发重了,死犟着道:“哪里丑了?”

声音是白衾原来的。

静默一瞬,仿佛有枯叶落在头发上,智鱼面上龟裂,难以置信的道:“白衾?”

白衾面无表情,“是我,娘娘她过来看看,本来不想殿下发现的,所以我装作她的夫君来的,谁知道两位主子这么没骨气的凑在一块了,我们做奴婢的只能奉陪在主子身边的。”

智鱼侧过头不敢再与白衾对视,各种意义上的惨不忍睹。

他回头隔着马车向太子道了句,“属下这就再去雇辆马车。”

那模样,似是落荒而逃。

光线暗淡的马车内,史氏蹲下,一手抚摸太子的脸颊,眼睛是合着的,呼吸缓慢,这会儿工夫,又醉得不省人事。

手渐渐的顺到脖子,一手扣住他的耳朵,“殿下是真醉了?还是困了?”

犹豫着询问这三个月到底干什么去了,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太子想与她说一定会说的,反正人已经在这里了。

太子闭着眼,嘴里的声音很轻,人软和的缩在一个小地方,史氏将耳朵凑近了才能听见:“二娘睡了一小觉,自然是不觉得困的。”

史氏温柔的笑笑,“殿下这是没醉了。”

“喝了酒怎么可能不醉,没有醉实了。”

“等到了东宫,妾身便服侍殿下睡了。”

“恩。”

泊春满脸不贫许久了,在一边道:“殿下娘娘,那李将军这么说话就那么算了啊?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史氏低头想了片刻,道,“那你是想……”她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太子的黑发。

泊春道,“殿下,娘娘,至少治罪,太子殿下从未受到如此的侮辱,实在有碍殿下的名声。那将军如此说话,也应当受到责罚。”

小桨蜷缩在车帘子外面,笑了两声,“别想了,人李将军不久前才打了胜仗,又说公孙敖败仗,一高一低的,可不就得意了。”

太子敛了敛眸子,似是觉得吵闹,烦躁的挥手,发冠都是歪的,“让他得意好了,一旦得意忘形,而君王最忌讳的是什么?泊春小桨回去自请十大板,长安不比在外头,规矩还是要的,更何况是置主子于不顾的作法。”

两人连忙跪下。

史氏安了心,本来想半夜潜入的,瞬间打消了想法。看了眼跪着的两个人,起身搀扶太子的身子,让他躺在腿上睡的安稳些。

她道:“那便让他得意吧,左右殿下才是太子,从无过错,并无理由越过太子殿下的。”

太子“嗯”了一声,并无别的言语。

马车堪堪一停,史氏本轻松的扶着太子,一结实的踏在地上,立即仿佛吃力万分的托住太子的手,再是身子。

泊春与小桨一愣,急忙上前帮忙搀扶。

这般扶进寝殿,太子抬起来的脸颊一直是似笑非笑的,“二娘身子骨强健,为何这般柔弱无力?”

这话是质问的,然而太子额前的几绺发丝垂下,莫名生出柔弱感。

史氏眨眨眼,“在外人眼前自然要弱些,这样才衬得夫君伟岸。”

“……恩。”措不及防下,太子的眼睛略扬,他咳嗽一声,看了眼寝殿的人。

他目光幽幽的道,“父皇近来意在剥离我的权,奏折连边都摸不上。”

“那妾身能做什么?”史氏期待答案的望着他,蠢蠢欲动的准备半夜探访一番。

“不必做任何事情,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好,若是做了,依照父皇的心思,怕是更忌惮了。”

“那……”

“七月,乃是父皇大寿,打压昌邑王,倒不如用心备好父皇的寿礼。长安以南,有一处道冠,据说里面有一宝物,父皇去过几次皆不可得,说不是有缘人。”

“亲自去?”

“是,少则三日,多则半月。”

史氏不说话了,无言的望着太子,那神情自然是在央求带上她一起。

太子眯着眼不接目光。

早早在东宫等候的十几个侍女急急的上前,“两位主子,奴婢有事要禀告。”

“何事如此慌慌张张?殿下正在休息,不要扰了殿下安息。”

声音小了些,“回娘娘的话,宫里来人带走了上次污秽的尸骨,说是李广利将军认为污秽,不能影响储君的身子。”

“还有呢?”太子闭着眼问道

“李将军说有意与太子殿下您永结情谊,愿意娶娘娘身边得利的白衾姑姑。”

史氏盯了过来,神色有一丝的荒谬之感,“白衾?简直莫名其妙,他从未见过白衾,为何求娶?”

太子冷笑,“他倒是讨好。父皇可是允了?”

“允了,圣旨已经传到了东宫内。”

史氏道:“嫁的是妻?”

“回娘娘的话,是李将军纳妾。”

史氏诧异的望着太子,“怎有如此的道理?”

无人回应,她又道:“皇上亲自赐婚,岂不是一定得嫁?”

太子摇摇头,心情显然极差,清楚李广利此人甚是无底线,不曾想会这般行事。

口气便不那么好了。

太子道:“我记得白衾是二娘救下的,既然是父皇赐下的,那必得嫁了。”

这番安排,史氏自然是不愿意的,看了太子两眼,口里推说出去走走,却是等候在夜色笼罩的门前。

心里想了许多事,大不了手刃那人,剁个干净便是了。

先前那一脚真是便宜他了!

在后面姗姗来迟马车上的人下来时,上前拉了白衾到一边,挥退一众人。

白衾白了眼相错而过的智鱼,不想智鱼侧过脸来,那面上尴尬的很,耳朵通红。

史氏不太自在的讲了圣旨的事,又道:“妾身没有福气,不曾有适龄的女儿,没想到竟有人为了羞辱,不惜纳敌对的一个奴婢为妾室。”

这话不亚于一道惊雷,白衾傻傻的立在原地,这怎么一点风声也无?若是能回到适才的客栈里,她一定得冲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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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某氏

白衾薄薄的脸颊一片绯红,露出一些哀求,话语轻的宛若一道微风,随风散去,道:“奴婢不愿意。”

史氏无奈,心里计划着剁人,但这事可不能向外说,便含含糊糊的:

“这事妾身会去周旋的,现在说了只是给你个准备,万一不行,李广利的妾室委实是你高攀了,妾身……说话实在立不住脚。”

白衾强颜欢笑,“是,奴婢明白了,奴婢的命都是娘娘的,自然唯命是从。今日娘娘那一脚真是解气,想必白衾到了李府,他耐白衾也是无法的。”

史氏眉头皱的紧紧的,忽然想起早早便打算好的,“有了!”

她眉头舒展,嘴角一丝笑意:“来人啊”

一个早早的侍立在远处门口的丫鬟,远远的应道,“奴婢在,娘娘有何吩咐。”

她从暗色处走了过来,唯唯诺诺地跪在史氏面前。

“殿下此次甚是留恋外面的花草,本良娣担心笼络不住太子的心,幸亏白衾争气,虽然是私幸的,但已经是太子的人了,多少给个名分。”

察觉到白衾要挣扎,不由的篡住了手,面上“我见犹怜”,实则当机立断。

“本良娣真是万万不舍这么个贴身丫头不在身边。本良娣身边缺个人服侍,你将霜淤放出来,赐名‘白衾’,而妾室白衾本族姓刘,刘氏与太子撞姓,犯了忌讳,便随意择个某氏罢。”

那丫鬟晕乎乎的,转眼间,白衾竟是变成了太子的妾室,而且犯了大罪的霜淤竟是放出来了!娘娘转性子了?

白衾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殿下与奴婢无缘无故的,必然不会同意的。”

电光火石之间,便明白这是她主子,为了护住她在自作主张。

白衾道:“娘娘,这使不得,奴婢的事自然是奴婢来承担,娘娘这么做如何和太子说?”

“无妨。”

史氏目光微闪,任人欺压,可不是她的性子,既然要反击,那便从这里开始又有何妨?

她点点地上的丫鬟示意她去办妥,丫鬟立即退走了后,一手揽着白衾走,小声的说着话。

“你伺候在我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你觉得太子是那种一直任人欺压的人么?”

白衾认真的想,“奴婢不觉得殿下是这样的人,若是真如此,不会这么多年一直是太子,也许殿下只是不想那么快动手,也不想让娘娘烦忧罢了。”

史氏轻轻咳嗽,说起来,其实以往她一直在太子的附近,保护的同时,间接为太子出谋划策。

这次必得还是她史氏说了算的,当然,口里给足太子面子,“是,在看不见的时候,说不定埋下无数绊子,手段必是不差的。”

白衾搀扶着史氏进寝殿,看看娘娘明显沉浸在思绪里不可自拔的,轻声道:“娘娘,殿下正等着您呢!”

史氏脚落在硬实的地上,蓦然回神,轻盈的走至太子的面前,瞧着太子片刻,“殿下这幅画,甚好。”

画上几长条墨印,瞧着是梅花的枝丫,笔画利落,整整占据了整张图纸。

“在外头说什么?”太子抬头看了她一眼。

史氏郑重的福礼,“回殿下的话,想把霜淤送回给李广利,她本来就是李广利的人,上次就让许大夫去联系,且怀过他的孩子,想必嫁过去心里会很开心。”

太子手里下重笔,一个大大的石头跃然纸上。

他道:“也罢,李广利知晓霜淤已经暴露了,估计早就准备安排新的眼线进来,你想嫁霜淤就嫁她吧,只是东宫会承受他们更多的的欺压……”

夫妇双双对冒名顶替,公然糊弄圣旨一事,全然不放在眼里。

太子说到这里,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勿要在意李广利,他再如何也是跳梁小丑,蹦不了多久的。”

“是,殿下。”

史氏咬了咬嘴,“妾身已将霜淤改名为白衾,妾身身边的白衾……妾身说已经是太子的人,本族又是姓刘,干脆就称某氏,一段时日后,妾身会让某氏再改名的。”

临到真要说这些话,心里虚的慌。

一片静默,太子撑着脸瞧着她,“不必改名,白衾就是白衾,东宫和太子府的人知道她全名是‘某白衾’即可,平日里下人唤她某氏,然后,她即是从你那儿出来的,还让她继续服侍你,一切照旧。”

仔细琢磨了一会儿,如此甚好,史氏憨态的凑近了些,“殿下真真是厉害。”

“这样开心了?”

“恩……”

“看你愁眉苦脸的,进儿又无大事,便是知道你为了个奴婢而生气着。”

“妾身只是怜惜,明知道过去是受苦,不想身边服侍的人过的不好。再说白衾服侍妾身没有多久,这才二十多岁的年纪,一条奴婢的命不值钱,可这条命是殿下和妾身一起救下的,必定是值钱的,且白衾在万岁跟前也是露过脸的,不必旁的庶女差。”

太子指尖划过淡黄纹理的书卷,“李广利上书求亲,说是随父皇出行,一眼相中祈福舞中领舞的白衾,一见倾心。”

“原来是那个时候,还道他从未留意过白衾,如何要指定求纳白衾为妾。”

“还好是纳妾,拼了前途求娶白衾为妻,我还真拦不住,一个在父皇跟前得过脸面的世家庶女,配太子的妾,好过配个将军的妾,其母族想必也会为她说话。且看着吧,李广利一定会咽下这口闷亏。”

史氏也是忘了白衾的母族,虽说白衾是奴婢生的,一直不得重视,可也是一脉的,荣辱自当紧紧缠绕,且据她所知,白衾没少帮衬她自己的母族。

心里落下了重石,半夜探访的念头随之消散,乖顺的道:“是,夫君。”

“这会儿又夫君了?”太子的脸上满是促狭,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的,史氏心境不同,对他的称呼亦是不同。

甚是有趣。

史氏眼皮一动,心道真是锱铢必较,口里讨巧的道:“殿下是太子殿下、是储君、是夫君、是妾身的天。”

“过来。”

“是,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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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启程道观

史氏坐在一边的软垫上,寝殿伺候的侍女甚少,是以格外的清冷。

“夫君,何物在道观内?得皇帝如此重视?”

“蒋术和智鱼去打探了,明日便有消息传来。”

“好。”原本还想询问为何在道观,想来太子现在也是不知晓的。

静悄悄的,太子执笔落下朵朵血红的梅花,再是盖上一个章,淡淡的道,:“这幅画是赠予母后的,添的诗句还未想好,二娘觉得添何字为好?”

“提字不如画人,何不画上皇帝皇后,再是夫君在里面呢,其乐融融可比过任何诗句。”

太子沉吟片刻,“也好。”

在太子画的期间,史氏让白衾去将她绣的东西取来,并简单提了几句白衾以后为某白衾,往后该谨言慎行,不得泄露只言半语。

“还有,你有心仪的人大可跟他走,你为太子妾室的缘由我也可亲自跟他解释。”

白衾一愣,转而笑对史氏,强忍着想要抱起主子欢呼的想法,激动的道,“奴婢谢娘娘大恩大德,感激不尽,奴婢这就去。”

史氏失笑,倚着木质触感的门架后头,柔顺着看着正处于屋子里最亮一处的“画师”。

披风衬得人纤瘦,衣裳是墨蓝色的,交缝处绒毛厚厚的一簇,柔化了感官。

看着看着,连白衾送来了绣的布面都不晓得,单手接过了以后,盈盈坐在太子身侧,平心静气的绣了起来。

酝酿片刻,决定秀一个太子腰间的金龙,不过对外不能说是龙,得说是蛇,想了想,选了墨色的线。

差不多绣好了一个轮廓,太子已经绣完了,史氏凑过去瞧了瞧:

“夫君的手艺是极好的,这合家三口,其乐融融,皇后娘娘看了必定是欢喜的。”

太子意味不明的看她一眼,又在他自己的人像的手腕上画个了小小的猫头金色手链。

史氏一愣,赠给皇后娘娘的画,且寓意不一般,她一个妾室肯定是不能画进去的。

这般画个手链也不错,藏着他们两人心照不宣的情谊。

太子慢吞吞的放下笔,而画就这么晾着,轻声道:“好了,去歇息罢。”

“是,夫君。”

两人齐齐上了床榻,没了下人在这里,史氏自觉的呐呐地凑近了。

淡淡的,存在感奇异的强势的清香,徐徐环绕在鼻尖,她伸出手褪去太子的外衣。

黑暗中,太子忽然道,“为什么二娘的手那么暖?身子也是暖的。”

“妾身气血足。”史氏眨眨眼,“体质特殊,冬暖夏凉。”

“气血足又为什么不能再有孕?”

“妾身是宫寒,要想治好,付出的代价极大,名医,药方,药材,缺一不可的。”

“恩,那就去找。”

史氏哑然无言,许久才道,“进儿都已经那么大了,妾身这个年纪再生……”

“无妨,父皇那么大的岁数,皇宫中不还时有龙胎的消息?安心养着便是,二娘再生一个皇孙,便是太子妃。”

史氏手一顿,眸中闪过思绪,嘴里含糊,“妾身知道了,一定尽心调养。”

左不过再麻烦一回,受苦一回,想着再生一个,若是个女儿,依照皇后和太子的意思,还得再生。

思量到此,史氏白净的面上龟裂出一条条细微的缝来,哀叹悠闲日子到头了。

自然而然的,一具滚烫的身子重重的压下来。

饿了三个月,那架势誓要连本带利的补回来。

史氏艰难地虚搂着太子的脖子,刚搂好,便感觉忽然一顿,奇异的空虚感铺天盖地,她眉头皱的死紧,“夫君?”

“无事。”

恢复正常的起伏,史氏侧过脸来,隐忍的眉头放松片刻后,又是紧紧的皱着,脸上一片的酡红。

许久,才真正平静下来。

次日清晨,史氏浑浑噩噩的醒来,一头秀发乱糟糟的,几绺痒痒的垂在眼前,她不耐烦的撩开,不想碎发顽固不化,又垂下了。

反复两次,便听到男子醇厚的笑声。

史氏凶悍的瞧了眼已经穿戴好的太子,面色不愉。

太子正用着早饭,一脸克制着笑意,全然不知晓那笑容实在有损威严。

他哄道:“好了好了,不闹你。”

又严肃的瞧着旁边立着的丫鬟,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服侍二娘起来。”

泊春与白衾立即应了声,麻利地上前服侍史氏沐浴更衣,再是束发,最后在泊春的巧手下梳了个偏男子的发髻,一丝不漏地梳在发冠中。

“娘娘,瞧着是不是太英气了?”

镜子中,女子不施一点粉黛,头上又作男子的发髻,粗一看难辨雌雄。

史氏问:“这装扮……今日可是要直接启程去道观?”

泊春回道,“是的,娘娘,一切都备好了,这次需得声势浩大些,为万岁备寿礼是好事,奴婢为您梳的过于英气,不如……”

史氏面上含笑,低着头看向太子,“夫君觉得这样好,还是换个女子的装扮?”

“这样英气的好,路途也是遥远的,这路上掉上个簪子,可不能在那儿寻个几日。”

太子一本正经的道,心里暗暗满意,觉得如此不会让别人抢走了去。

史氏亦是点头,“就这个了,要粉红大珠子的簪子,以固定发冠,也好区分妾身是女眷。”

“是,娘娘。”

“粉黛就不用了,发汗过后妆容会很难看。”

粗一看清秀无比,自有一番韵味在里面,眼神若能凌厉些,大约比平常人更吸引人目光。

史氏瞧了眼被泊春挤在后头的白衾,咳嗽一声,“泊春,你给白衾装扮成男子模样,此次出行会比较方便。”

手里一顿,泊春口里虽然应了,可有些不情不愿。

清楚泊春是为了白衾作了太子妾室的缘故,才如此的,可是个中缘由是不能告知的,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是好。

史氏笑笑,“去道观至少三日,至多半月,白衾不去,泊春你便要去的。”

“半个月。”泊春喃喃了一句,手脚利索的给白衾打扮了起来。

白衾一脸的拒绝,意思性的抵抗,惹来泊春的严厉的目光后,无可奈何的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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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参果树难求

简略修整后,新出炉的主子们进备好的马车内。

马车气派了不少,史氏一边瞧一边用手指点点:“果然不能同寻常出行可比。”

“是,娘娘,殿下贵为太子,在外需得显出皇族威严来,排场是极为重要的,出行去求宝物,孝心天地可鉴,这越是招摇越是好。”智鱼在马车旁淡淡的道。

下人们走动频繁,白衾一脸绷着的上了马车里,短暂的目光交错,智鱼僵硬了一瞬。

史氏轻轻的撑着凳子坐下,伸手正正自己的头冠,温声道,“智鱼可打探到了宝物为何在道观,又是什么样的宝物吗?”

“回娘娘的话,自然打探好了。”

一边候在旁边的蒋术忽然道,“智侍卫已经操劳了许久,不如小的来说,智侍卫补充,如何?”

智鱼一愣,手里下意识牵了牵马。

蒋术轻松道:“回娘娘的话,那宝物奇妙,巧然天成,是一颗仅有十岁孩童那么高的树,树上结着人参果,奇特的是颗颗红润,此刻供奉在道观内,焚香沐浴恩泽。”

蒋术一弹袖子,“殿下和娘娘亲自去请,想必马到成功,道观的道长自会拱手相让。”

“人参果长的讨喜?”白衾凑热闹的道。

“讨喜,各个又大又圆,不过正值冬季,旧的果子都落了,据说清甜可口,到了七月份,正好长出新的果子来。”智鱼立即应上。

史氏微额首,双眼明亮的望着太子,“那确实是不错的,求到后,数一数长成了多少颗,十岁孩童那么高,若能长成八颗,想来富态好看。”

太子附和的点头,“是要呈给父皇的,八颗富贵,不错。”

他随手一指前面的马夫,“启程吧,去的晚了给人捷足先登,到时候寿礼你们便要出主意的。”

此话一落地,几个侍卫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动作麻利的赶起路来,脚下生飞,马车又稳又赶。

史氏半个身子前倾,正收回来回马车内,警觉的望向一边,那里仓惶离开了一个身影。

她凭着那粗粗一眼的印象,回忆起高乎裔的身量。

可高乎裔平白无故的跟着他们做什么?

白衾在一边道,“怎么了娘娘?”也往那方向张望,可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树,细碎雪白的霜结在叶子密集处,人迹罕至。

马车行的快,也就一晃而过。

史氏眉梢皱起,“是高乎裔的模样,不管是不是他,待回到东宫都好好查他的底细,上次见霍光时,他也在那里,与一个叫投玉的女子拉拉扯扯的。”

“是,娘娘。”白衾乖觉的道。

她撩了车帘完全掩盖身影,与太子一同坐着闭目养神,听智鱼隔着小车帘讲的话。

“道观地处高耸入云的白羽山,这条路要上道观得横穿一条湖,穿过这条湖,岸上坐落道观。”

智鱼顿了顿,眼角一晃一晃的碍事,蹙眉看了眼在地上走着的蒋方士,又道:

“那条湖名为洗涤湖,不知源泉从何而来,其中暗流无数,必须得雇专门撑船的,一共有三位,自从万岁喜爱人参果的名声传出去后,时有雇不到的情形,属下已经先付了定金,后日一定会等候的。”

蒋术是步行的,然而脚下飞快,一步便有三步远,应和道:

“正是,名声传出去后,内里的道人嘴刁钻的很,要想取得这颗人参,不光价高,还要能为道观延续更多的香火。”

一直旁听不表态的太子,颇有兴趣的转过头来,“意思是一定要名声大噪,谁能让这道观名声大噪,这东西就给谁?”

“是,殿下。”蒋术恭敬的道,“第一人选必定是您,殿下您去求取,一定能求到。”

“难,父皇去求取都未能取到,我不过是个储君,先看看情形如何罢。”

这一段议论结束后,太子闭目养神,不久后肩膀塌陷,传来柔软的触感。

一动,他眼疾手快的托住要从肩膀上滑下去的人,捞了一把稳稳地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估计是睡的不够,加上也累了,在马车上安静的颠簸中,抵挡不住睡意的囫囵进了梦乡。

临近夜色降临,众人随意找了个客栈,此次出行未有隐瞒身份的打算,智鱼早早的拿起太子的印章等以示身份,指指后面的身影,“太子殿下的小娘子睡着了,尔等小心伺候着。”

一干人等惶恐不已,明显是掌柜的一个高瘦男子,一把将客栈里的琐事交给了别人,再喊了两个人留下,三人齐齐跪在地上。

瘦高掌柜的,轻声道,“太子殿下,您请,上好的幽静的房给您留着呢,那叫一个干净。”

太子吐出两个字,“带路。”

瘦高掌柜的一愣,立即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子,仿佛有人在屁股后面赶,惶恐在前面领路。

太子回过身直接抱起史氏,瞧着人现在还睡的迷迷糊糊的,脚步一顿,愈发的轻了。

一切安排妥帖,太子揉了揉史氏的脸颊,稍稍留出时辰来处理事务。

许是史氏睡的香甜,很快受不了周公的呼唤,合身在史氏身边躺下进入了黑甜梦乡。

史氏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困倦不已的眯着眼瞧了一眼,确认是太子,不禁将头埋进颈窝处。

一夜好梦。

絮絮叨叨的智鱼的声音,感叹智鱼怎么变成老婆子了,渐渐的被其话语所吸引。

“还有一事,宫中传来消息,李广利面圣说他倾心的并非是这个霜淤,态度强硬,皇后娘娘硬是三两拨千斤,转圜了过去,说他要的白衾已经是太子的人了,加上您一直不肯纳妾,好不容易多了那么一两个,人肯定不能给的,霜淤又怀过李广利的孩子,最后娘娘也抄了十几遍宫规。”

“是苦了母后了。”

智鱼又道,“殿下……能不能……留下霜淤,别的什么人那都是能嫁的。”

“不,李广利能够求来父皇赐婚,是他的能耐,万无收回圣旨的道理,否则至父皇的颜面于何地?且,母后既然提到了霜淤,那便更是不能更改,除非李广利他不要霜淤,自己求皇上废了这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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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变数

智鱼便不再进言,事实上霜淤故意设计怀上孩子这事,理顺了前因后果,心里是不能接受的。

这些话,更多的是尽到了应尽的情分,往后再次对上霜淤能做到无愧于心。

“是,殿下。”

之后再无言语。

史氏揉鼻尖,天蒙蒙亮,一切皆是朦胧的,这是一觉睡到天亮了。

看了一圈没有看到白衾,索性自己起来,一旁放着备一盆备好的水,两指伸进去,冰冷刺骨。

放了有一会儿了,不过她不惧寒冷,这点不算什么,简单梳妆洗漱完毕,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人轻巧的来到了外间。

正要与夫君说说话,可这听声音明明就在附近的夫君与智鱼,却不见了踪影。

她一双眼因此瞪的大大的,格外圆溜。

冷不丁的,“娘娘您起来了,殿下这才刚出去!”

来人正是洗完衣裳赶来服侍的白衾,这一瞧娘娘都穿好了,不禁有些懊恼自己出去的不合时宜。

史氏眉间顿时凹出深深的一个涡,仿佛容颜也更是黯然失色了,瞪着白衾,“因为什么事情出去了?”

“未说。”

她重重的叹息,“夫君什么都好,就是总爱自己把事解决了,若无其事的与我相处,我又不是金丝雀,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去瞧瞧。”

这也就一会会儿的功夫,说不定能追上,一块前行那就再好不过了。

从房间里出来,前头正好分了岔口,她左右看看,直觉往一处方向走去。

一出客栈门口,清凉的风照面拂来,论脚程,旁人自然是比不上她的,后头是白衾咋咋呼呼赶来的动静。

不顾后面,定睛往两边上瞧,人仅有三两个,哪里有太子的身影?

白衾不忍心的道:“娘娘,殿下还会回来的,三个月都等了,不急这一时,而且殿下肯定是不想让娘娘烦忧才没和娘娘说的。”

两人对视许久。

“还记得上次人皮客栈么?”

白衾瑟瑟发抖,脸色发青,“记得。”

“所以出门在外需得时时刻刻在一起才好。”

“奴婢晓得了,以后一定劝解殿下与娘娘一起。”

史氏腹部饥饿的感觉阵阵,道,“那便算了,等太子回来再说,好饿,出去买点吃的再回来。”

白衾好不容易匀了气,因着天冷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闻言艰难的道:“娘娘,吃个包子如何?”

街道的拐歪处,一小摊上正有热腾腾的雾飘散,路上行人时有拿出铜钱来换取包子。

不禁欣然应允。

白衾吸吸鼻子,搀扶着史氏的手臂,“奴婢记得殿下脸上凶神恶煞,奴婢依稀听到提了‘李广利’、‘道观’几个字。”

“李广利也到道观了?”史氏豁然回望。

白衾头皮发麻,“是,奴婢听到了后,担心他是来闹的。”

史氏眉头皱紧了,“担心什么?就是他无理在先,你是我太子良娣的人,你也根本就不喜欢他,凭什么来闹?”

一顿话过脑,白衾点点头,小声道:“是,娘娘,可是……奴婢毕竟只是个奴婢。”

路过的人往这里指指点点。

史氏拉着人,脚下一深一浅的到了偏僻地方,小声道,“别一口一个奴婢,你现在是男子装扮。”

说着说着,她脑海里忽然一闪,“追上来闹……得依附别的事来做文章,否则平白闹起来,万岁定不会站在他那边。最能和太子过不去的,必然是太子所求,所以也是要取那棵人参果树。”

白衾自然是不清楚的,只能跟着主子瞎猜了,“……是,所以殿下听了后就去找了。”

史氏无意间看到白衾瞳孔的变化,肩膀一重,一个熟悉的、欠揍的语调响起来。

“娘娘哟,太子待你可好呀?待你不好就做我的师娘呗~”

自称师傅是皇帝面前排的上号的傅笑涯,手持一柄扇子,侧着脸瞧着人,神色亲和但显而易见的戏谑。

史氏愣愣的瞧他,继而正色道:“笑涯公子在此,万岁对那宝物志在必得,哪轮的上殿下与妾身了。”

“好说好说,到时候多多美言,说太子宅心仁厚,孝心天地可鉴,为了万岁的寿礼亲自来的,最后让给了在下,功不可没。”

一边说他一边合上扇子,拿扇头点自己的下巴尖,“恩男子装扮倒是好看,不用遮遮掩掩,这一瞧和师傅画像里的更像了。”

史氏看着他一阵活宝,不禁恍惚,含笑的道:“笑涯公子一点都没变,真是多谢公子美言了。”

“好说好说。”

灰突突的一人墙白衾一张屏风似的挡在两人之间,“别以为您是万岁的人就可以任意妄为了,娘娘是太子的人,往后指不定就是太子妃,劝你不要肖想!”

也没看清如此动作的,白衾“啊”的跌倒在地。

“哎呀呀,失误失误,扇子上有虫!”傅笑涯人又到了史氏身后,头搁在她肩膀上。

史氏拿着手绢托住他的头,笑着道,“笑涯公子的头重若千金,万万不可压在妾身身上,嗯公子只身一人前来么?”

他身边并无一个人,想来又是独自出行。

“是,拿到了宝物,再发信号招了人过来,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再说不过一普通的树,偷也能偷的。”

史氏失笑,“偷?恐怕万岁不会要的,太过霸道,于名声也不好。”

“这有什么?万岁已经给够那座道观面子了,娘娘想想,万岁求而不得的名声传了多久?”

“说来也有三个月之久,许多大臣也是求而不得,加上那湖独特,越传越神。”

“哼,不过就是一棵普普通通的树,那湖倒是有点意思……万岁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再拂了万岁的意思,大不敬。”

正自言自语的傅笑涯,忽然变脸似的,“这一次去再不肯给,整个道观里的人一同杀了,再一把火烧了,万岁也不会说什么的。”

傅笑涯的双眼冰冷,宛若在这冰雪里冰过一阵拿出来的,刺的白衾一疼。

一声叹息,史氏认真劝解道,“不到万不得已,还请笑涯公子勿要如此,免得给万岁的寿辰添了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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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秋后算账

傅笑涯浑身的冰冷收了起来,他自然是不会忘记史氏的能力比他强的,咳嗽一声,恢复亲和:

“在下还未和白羽观的人接触过,不好决定,不妨等局势明了。”

阵阵包子的香味传来,史氏难受的眉头皱了下,“嗯白衾啊,快去买两个包子。”

“是,娘娘。”白衾不善夹杂着害怕的神色瞧傅笑涯,脚步极快的去买了。

史氏抚了抚自己的耳廓,“殿下也不知在何处,笑涯公子先去罢,妾身回客栈再歇息一会儿。”

“娘娘何不跟着在下一起走,在下知道殿下在哪。”傅笑涯出乎意料的道,其眼珠子是亮闪闪的,得意洋洋。

史氏想了想,“还是不了。”近来太子不喜她抛头露面的,更不要说是和傅笑涯一起了。

上次太子就很烦傅笑涯。

“在下可是瞧见殿下已经和智鱼,一个老头子去了洗涤湖。”念到老头子时很是迟疑,这人还是头一次见,并不知名讳。

傅笑涯细细的瞧她的神色,口气诱哄的继续说着,“还有个桨公子,去给自己买衣裳去了。你们二人一直呆在客栈里,多无聊啊?”

“并不无聊,妾身等殿下回来,再决定是否与笑涯公子一同出行,想来会相谈甚欢的。”史氏好声好语的道。

对面的人面无表情的盯着史氏的眼睛,鼓动两腮,“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大冷天的,傅笑涯也就穿个薄薄的长袖长衣,一派风流倜傥,扇子甚至打开扇风,不着调的道,“那在下也住下吧,等太子回来再走不迟。”

那住的房间,选的是太子与史氏住的对面。

白衾怀里捂着两个包子以及两个蛋,生怕冷了,到了客栈里才拿出来,轻轻的放在主子的手里:“娘娘,趁热吃,对身子好的。”

一边望了眼和狗皮膏药一样的傅笑涯,这人是万岁的人,也对太子颇为友好,可是时时刻刻撩拨娘娘,这万一出了事,娘娘可就遭了。

在她心里娘娘是第一位,比一切都重要。

当下,口气不好的道,“这里明明已经住了人,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能住下的,估计又是蛮横的手段。”

傅笑涯在她身后面色得意的道,“你瞧,那边那两个是不是早就住在这儿的。”

白衾咬咬牙克服对他的害怕之意,往他说的那边望去,那里一个高又瘦,皮肤黄黑,嘴巴处突出的人,正在拐弯口说话。

与他说话的,是一个与成年男子齐腰的小男童,说话奶声奶气的。

“……不知道哪里来的愣头,本来今日就要走了,偏给了一块碎银让爹爹我走,说吧,要吃什么,爹爹给你买。”

“要吃糖!”斩钉截铁的。

“好,爹爹这就给你买。”

人越走越远,傅笑涯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咳嗽一声,“听见了没,可不是蛮横手段,温和的简直不要太温和,在下住在这里,娘娘没意见吧?”

史氏忍着笑,那笑容轻松开怀,宛若一朵芙蓉绽开,温声道:

“这住的不管是笑涯公子,还是旁的人,妾身都不会介意的。妾身这便回去歇息了。”

这话尾音刚落,臂弯处传来力道,史氏诧异的转过头来,心道:又是熟人?否则怎么一点预警也无?

不想撞入一张丰神俊朗的脸,眼角一颗泪痣格外妖艳,乌黑秀发整整齐齐的梳在头顶上,三两根垂下,柔和了锐利,显得温温润润的。

一切都是好的,然而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瞧得一久,怕是要烧起来了!

史氏专注的看着太子,嘴里不免吞吞吐吐的,“夫君……你……怎的……嗯……咳咳。”

咳嗽后才寻回了自己的心,指责的说道:“夫君终于回来了,今日怎的又不和妾身说一声就走了,哪怕和白衾说一声也是成的。”

太子心里对史氏总能遇见各种对她心怀不轨的人,感到一种焦躁,但算账时机不对,于是给了她一副“秋后算账”的眼色。

听完史氏所说,便一副“立即老实交代,不好好交代就责罚”的神情看了眼智鱼。

智鱼本双手环抱着剑的瞧着傅笑涯,不怀好意的打量,收到太子的眼神,立即站直了。

他一眼不敢望白衾的方向看,瞪直眼的道,“殿下,属下和小桨说了。”

史氏皱眉的凑近了两步,声音柔和,“小桨他出去了,似乎是购置新的衣裳,等他回来再问问他怎么回事。那……夫君是去做什么了?”

这下轮到太子吞吞吐吐了,“嗯……”又给了智鱼一个眼神。

智鱼脸皮一颤,“今儿早晨楼下一伙人当街掳走一个姑娘,殿下不忍心就去救了,顺道再带点吃的回来,有娘娘您爱吃的鸡肉与甜糕。”

两人身后此时恰巧冒出来蒋方士的身影,小老头儿谄媚的笑,“都在这儿,您瞧瞧。”一边递给了史氏。

白衾机灵的接了过来,“殿下是惦记着娘娘的。”

史氏正要抬手,手里两个圆滚滚的包子,添了几分尴尬。

“奴婢来吃这个,智鱼侍卫和小桨侍卫怕是也没用呢,一会儿没力气耽误了差事可不好。”白衾嘴皮子利索,满脸俏皮。

智鱼一愣,顺着道,“是,属下还没用饭,且殿下一会儿便要出发的,还是吃饱的有力气。”

几番话圆场,太子收回了要吃人的目光,吐出两个字,“吃光。”

齐齐道,“是,夫君。”

一旁全程看着的傅笑涯小声咕哝了一句“吃个饭都那么累”,恢复正常声音的道,“在下先去休息,稍后汇合。”

太子用眼瞪他,正好“砰”的关上门吃了个闭门羹,“怎么回事,为何是汇合?”

白衾讪笑,小声的道:“殿下您看这儿人多眼杂,先进去再说可好,娘娘也能边吃边聊,时辰不等人的。”

成功哄了两位主子进屋,白衾看看蒋方士再看看智鱼。

白衾气鼓鼓的道:“以后殿下要出去,一定要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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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上船

智鱼呐呐的点头,明白上次说她不好看的事儿算是过去了,眸色有些深,踌躇的道:

“你……现在是殿下的妾身,至少得有一个丫鬟服侍你,看着合适的自己去买一个。”

白衾神色无奈,声音斩金截铁的道:“我自始自终都是娘娘的奴婢,若不是出了那事,我也无需如此,殿下一直只喜爱娘娘,从无别人。”

这下心不光安了,还很荡漾。

想着,如若不是心中还有他,想必也不会这般解释,思量到此,智鱼眼中多了点神采。

游离在外的蒋方士挤挤眼,眼见主子的门合上,背挺得笔直,“两主子正要用饭,我们先去备好要带的东西,如何?”

几步之外,太子脚下一勾门,稳稳的合上,腰间的玉佩摇摇晃晃,眉间一动,眼里几分审视,迫不及待的问道:“傅笑涯是怎么回事?”

史氏双手抱着装满食物的布袋子,活像个抱财童子,面上淡淡的满足的笑意:

“妾身出去找夫君在哪的时候,路上遇到,他也是来求取人参果树的。”

太子眉梢一挑,目光落在她的白净的脸上企图看到私情,结果看了半响,确定那闪闪发光的眼睛是为了这些吃的。

眉梢慢慢放下来,傅笑涯不是特意来勾人的那便好,虽然他的目的依然棘手。

他叹息一声,低头思量了起来,“也要求取?在皇宫里打探不出傅笑涯的消息,不要说官职了,甚至根本没这个人,但上次旱魃的事,也确实是父皇收的尾,难道傅笑涯是哪一位皇兄弟的势力?”

史氏微微侧脸看他,瞳孔里映照出小小的人,“日子久了总会露出马脚的……妾身觉得夫君有求取的心便是好的,得不得的,其实对夫君而言,并无多大区别。”

“说的……也在理。”

史氏咬了口甜糕,想着夫君在这里了,心中横亘的疑问正好一解,道:“夫君,此次李广利将军也来了么?”

“是,人已经到了白羽山上,道观之中。”刘据心里几分不痛快,李广利总是追着杠上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这才刚纳了妾,就不能消停点?

史氏看着刘据皱的紧紧的眉头,宽慰道:“夫君如此之着急,不如早些去,只是……洗涤湖上撑船人敲定的是明日,万一今日便到了洗涤湖,可是能上船?”

若傅笑涯未有说谎,之前太子便是已经到了洗涤湖,想来并不远。

果然,刘据不假思索的敲定:“先去的好,旁边左右少不了客栈的,这次还出去了一趟,在最高的房屋上遥遥望了眼,水流湍急,甚至在河流里打着旋儿的。”

稍稍停顿,继续道:“眼下的脚程不过半日便能到洗涤湖,二娘到了那里想必会很喜欢。”

脉脉的温情缓缓的流动着,史氏含笑点头,心里琢磨着这个人参果树求的人太多了,想必到时候易生周折,若是能想出来个别出心裁的寿礼,夫君会更欢喜。

刘据瞧着史氏吃的香,伸手拿了几个甜糕,不一会儿,桌子干干净净的。

“走吧。”

“是,夫君。”

白羽镇繁华不已,其名字不知是白羽山白羽观的缘故,还是因为白羽镇而得名于后者的,很是独特。

路边时有小摊位,阵阵香味,还有一些小玩意儿,但区别于京城,都有些波浪,颜色暗淡偏红。

人群中,太子穿着一身墨黑带有亮绿云纹的长袍,很是贵气。

史氏则是男子打扮,玄色长袖,头上一粒粉珠簪。

这个打扮出类拔萃,当属特殊耀眼,然而竟无人惊异什么,都敬畏的点头致意后,自顾自的做起了事情。

史氏称奇的道,“想来达官贵人来的多了,见怪不怪了。”

“白羽观的宝物真如此神妙?”刘据又给整迷糊了。

“去看了便知。”史氏看着夫君傻乎乎的模样,乐不可支。

白衾在一边道,“走了大半天,身子骨都热了,娘娘,前面就是洗涤湖了吧!”

这一打眼,那一条湖真的是长,从视野的一角延伸至另一角,几乎围了里面的山整整一圈!

当真是极美的景致了。

智鱼不留痕迹的拉一把太子,免得太子不能在史氏面前呈强,闻言回应道,“是,那里便是白羽山了,只需度过这条湖便行了。”

“湖虽长,可却不宽,何不建造一座桥来呢?也不过三步的模样,连船都是不必要的。”

“娘娘有所不知,白羽山的山身不可随意踏上,需得从那固定的水路进去,上岸的第一步必须是道观的门口,否则视为不尊不祥瑞,所以……”

“原是如此,那便麻烦你去请来船夫。”

智鱼恭敬的道,“这是属下应该做的,属下这就去。”

太子绷着一张脸,伸手扯史氏的袖子,低语道,“无论何时都不要走远了,要走开先和我说一声。”

“是,夫君。”史氏盯着那旋流不断的湖不错一眼,随口应付的道。

结果衣袖又被扯了一下,看过去人却是一本正经的。

遥遥的,一个五官生的歪瓜裂枣的男子跟在智鱼身后走了过来,不见嗦,爽朗的道,“殿下终于是来了,小的等候多时,那这便上船吧!”

史氏微微笑了笑,兴奋地拉着刘据上了船。

船是小巧的,仅容得下三四个人的模样。

男子回头数了数人头,“六个人,分两艘船吧?”

“行。”刘据闭着眼应了声。

最后,太子、良娣、傅笑涯一艘,后面的撑船人、智鱼、白衾、蒋方士为一艘。

由于傅笑涯是万岁的人,是以划在智鱼等人之上,无可奈何的坐在一艘船上。

史氏和傅笑涯还算好,太子和傅笑涯哪哪儿都不对,隔阂的气氛激烈角逐。

瞧着这一幕,史氏全然当不知晓,在所有人脸上晃了眼,愣了一愣,这……少了个人?

她眨眨眼,确认过后发现还真是少了个人,小声的道,“小桨似乎今日上就没回来过。”

因着多了个傅笑涯,从人数上竟一时间未能察觉。

感应到史氏的视线,傅笑涯头转了过来,神色和个活宝一样,又挤又裂牙,笑嘻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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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白羽山山腰

“不必顾及他。”太子在她耳边低语,一双眼睛来回的巡视旁边的人,眼里深深浅浅的思量着事。

史氏收回目光,咳嗽一声,手轻掖了掖衣裙,想人肯定是无事的便也不多想了,温声道:“是,夫君。”

两船之间用了根绳紧紧的缠绕,史氏伸手拨动了两下,鼻尖微动,“气味是咸的,水上都是薄冰块。”

她倾了身子伸手掬了水,水流暗涌,必定是不会清澈的,那点水里令人称奇的是一条指甲大小的黑鱼儿在她手里游动。

“这么小的鱼。”史氏喃喃自语,凑近了瞧。

撑船人在后头看,遥遥的道:“这位小娘子,这个是洗涤湖最常见的鱼,一种能给人好运的鱼,小娘子真是个有福气的。”

史氏眼神明亮,眼里略有些温暖的神色,轻声道:“小鱼儿我将你放生了,你要保佑夫君和我。”

说着,轻轻放入水里,小鱼一个滑溜便不见了踪影。

撑船男子爽朗的声音传来,“小娘子真是不怕冷啊,这天气小的手都冻僵了。”

史氏回以一笑。

“各位主子坐稳了,这就开船了!”

声音回荡,叠声不息。

小船就和大碗一般,边缘高高的升起,船肚很大,史氏一手扶在“碗”口,能感受到船缓缓滑入水流。

倏忽一下便滑出五步左右,直接滑过漩涡密集处,进了一处光线昏暗的过道里。

“里面好黑。”是白衾的声音,里头含着几分胆颤。

“不必害怕,这是正常的。”撑船男子的话语响起来。

期间,智鱼小声的在对白衾说着什么。

史氏瞪大眼睛,低声惊叹,“这也太黑了,老师傅为何不点灯?”

几乎这句话一落,很快就伸手不见五指,撑船人道:

“我们已经进了山中,黑是自然的,以往皆是点灯,可是今日不同,娘娘有所不知,今日道观长生辰,习俗使然,灯在今日是视为不敬的。”

“原是如此。”

船身摇晃,史氏便想用仙法视物,手密密实实的拢住脸颊看了眼。

普通的山洞里,不同的就是底下都是水罢了,夫君在身侧,傅笑涯离的相对远些,手便放下。

她这袖子虽是长袖,但布料紧紧裹着手臂一圈,再无多的垂下,不是很好遮住脸,身边也无危险在侧。万一“天”又亮了,反倒是她易被人发现。

她手里牢牢地抓着手底下的衣物,正是太子的衣物。

黑暗中,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正好是离得夫君比较远的那只手。

史氏一愣,踌躇片刻:“夫君?”

近在咫尺,“怎么了?”

握着她的手依然稳稳的,不见一丁点的惊慌,她心里落下一块石头。

确定是刘据的手,史氏反手握住,指节摩挲安抚,道:“无事。”

也许有一盏茶的长短,亦或者有一个时辰的长短,亮光重新恢复后,两人交错的手分离。

史氏先是看夫君,见他就在身侧,风采依旧安好无恙,自己还篡着衣袖,羞耻之下不留痕迹的松了。

转而看向傅笑涯,他在相对远的角落里窝着,敏锐的抬起眼来,见是史氏,活宝似的挤眉弄眼。

刘据左右打量,神色是显而易见的严肃,“这是哪里?”

这一瞧,傅笑涯的脸色也变得郑重起来,“我们的船不知不觉断了绳子,撑船的那船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史氏猛然看向原本紧紧栓牢的绳子,切口整齐,显然是人为的断了。

不禁紧紧皱起眉头,“连笑涯公子也无法察觉是什么时候么?”

“若是在下能察觉到,想必娘娘也能立即察觉了,此人能耐不小,走,上岸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史氏一顿,往后张望,水滚滚流动,深处是如此的暗,伸手不见五指,水里倒是因为她眼神好,能够看见底下不少的鱼。

她想看看那人是否还藏在后面,可是如此之近切断绳子毫无察觉,不要说这么看能看到什么了,失望的回过头来。

史氏道,“有撑船人在,白衾他们想必会直接到道观的门口,才会发现殿下不在的,为了寻找殿下,会集合后面二十多个侍卫来,妾身又与笑涯公子有武功在身,不必过多担心。”

刘据神色好了些,“希望一切顺利。”

史氏忽然笑笑,笑容里满是俏皮,“殿下出行求取寿礼乃孝义之举,越招摇越好,此时,想必会比预想的更招摇了,智鱼肯定翻了白羽山个底朝天,来寻您的。”

“虽然智鱼可怜了点,也是唯一的好事了。”刘据苦笑。

傅笑涯望着上面道:“快瞧,地上有人行走的痕迹,顺着这小路走,定能到道观里面,殿下若是生气,大可问罪。”

刘据目光闪烁:“不知是谁切断的绳子,向谁问罪?此人不害我等性命,只是让我等引到了这里,不知他是何用意。”

傅笑涯斜了一步,人已经爬上了几步:“不就一颗树么,还使这种手段,殿下的皇兄弟们倒也是有趣。”

史氏依然在打量山腰处的道观,漫不经心的道:

“妾身倒是觉得颇为胆大,此人是连着笑涯公子一起断的,笑涯公子可是象征着万岁的势力。”

那人要么是不知道傅笑涯是谁,要么清楚傅笑涯也是某个皇子的人。

傅笑涯撇撇嘴,神态自然:“在下脸上又没写着‘万岁的人’,倒是太子殿下这身装扮惹眼,想来是殿下被人盯上了。不要耽搁了,走吧。”

史氏无意间看了眼傅笑涯,旋即神色一重,不知因何缘故,她忽然觉得傅笑涯的手很扎眼,不禁盯着他的手瞧。

细细数了数戒子的数量,再看了眼太子的两手,眼眯了起来。

刚才的手,莫不是傅笑涯的?所以切断绳子也是傅笑涯?

她差点盯出花来,还是太子咳嗽提醒,才收回的目光。

心里的疑问若是直接问太子,那就不是一个疙瘩了,整整两个疙瘩,史氏闭上嘴,拿起太子的手揉捏。

不明真相的太子原本不满的心情转为欢乐,耳尖微红,咳嗽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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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道士

这样就能很合理的解释了,为何近在咫尺切断的绳子,而人毫无察觉了。

史氏面上熏红,气的脸都是鼓鼓的,眼神更是明亮,心道:傅笑涯这小子上天了,看我不得好好整治你!

太子时不时的看着两侧,眼里浅浅的思量一闪而过,总觉得歹人还在身边,但转念一想,论武力,身边的人都是有武功的,倒也不怕。

大山内有小山,此座小山基本上镶嵌整座道观,山路崎岖,一环一环向上。

从高处瞧像是一朵盛开的花,人走在上面不累,但需要向上爬时,却是最累的。

史氏似有若无的注视傅笑涯的动作,企图从他的言行举止里瞧出来点东西。

她未有瞧见太子一个不慎,往旁边倾斜,闷哼一声,声音微弱。

本爬了上来,转过头来想要拉一把太子,不成想太子未有将手递上来,身子也是蜷缩在一块。

声音隐忍,宛若一野兽在呜咽。

史氏心中一跳,目光迅速的往下,他的手捂着脚下,那个位置十之**是扭伤了脚,不禁瞪大了眼,脚底轻盈的一个飘动,即刻凑到了太子身边。

史氏心疼的搀扶起来,“夫君也太不小心了,妾身看看。”

剥开裤腿,轻揉几下,见骨头没有伤到的模样,表情微松。

太子侧过脸来,面薄红,也带着点自厌的情绪。

他叹息,从前他可从不会自我厌弃的,哪怕当年昌邑王最受父皇宠爱的时候。

史氏提意道:“请笑涯公子先去叫智鱼过来,这道观不去了,再寻个宝物,也一样能作寿礼的。”

说到后半部分,想起傅笑涯做的事,迁怒的凶狠异常的看着傅笑涯。

离他们五步之远的傅笑涯:“……”

他奇怪的拿扇子顶顶自己的鼻子,“干什么这样看着我,又不是我让他摔着的,唉殿下身为储君,可不能那么瘦弱的。”

一边“啧啧啧”的摇头晃耳。

史氏余气未消,狠狠刮了他一眼。

受了美人的一个瞪目,傅笑涯咳嗽一声,扫了两眼脚脖子,委屈的道:“不就扭了一下,殿下不如站起来,试试?”

史氏还要说话,太子却是打断了,面上隐忍而不服输,“无妨。”

眼神交汇的僵持几息,“好。”史氏点点头,不放心的搀扶着。

“继续走。”傅笑涯看了他们两眼。

史氏尽量的搀扶,几乎撑住所有的重量。所以并未耽搁,也就一会会儿的功夫,成功登顶。

“总算到了,那里有个小门,我们去那里看看。”傅笑涯站在一边,闭着一只眼瞧太子,神态说不上的意味。

太子不善的看他,“走。”

史氏点点头,搀扶着人进去,一边柔声道:“夫君慢点,不着急的。”

门是傅笑涯推开的,随意看了几眼,“没人,进来吧。”

道观里倒是安静,热闹的喧嚣听声音离得很远很远,这里相当于是后院的偏僻角落了。

商量几句,索性放大胆子,四处走动。

傅笑涯时不时的一把握住锁链,捏碎后开门,看了眼再合上。

一直直到一处明显可以往下走的房间。

傅笑涯嘴角勾起一个笑,“我下去看看,娘娘守着殿下。”

太子皱眉,但还是道:“也好。”

一声急乎乎的惊诧,破开静谧的偏僻后院,惊飞几只飞鸟:“喂!你们几个哪来的?”

不远处一个面黑眼灵活的少年,一脸惊怒交加的神情,一边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仔仔细细的看他们的服饰。

这一瞧,服饰是少有的黑衣,气度也皆是上乘,非富即贵。

刺猬一般的情绪,生生温和了一截,“客人为何独自到这里来?不知大师都在前头么?更是有果物、茶水的。”

一副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他在看见傅笑涯时一愣,下意识往脚崴的人走了几步,离那个拿着扇子的远些。

傅笑涯走了过来,“这位小道友,是这样的,这位是太子殿下。”

“太、太子殿下!?”小道士震惊出声,差点眼一番晕过去。

傅笑涯继续道:“是啊,为了万岁的生辰寿礼而来。”

小道士一下子回神,防备的退后几步,出乎众人意料的道:

“人参地宝树乃是家母生前所种,万岁来求,家父就不肯给,再三恳求万岁才离去的,可终究也是万岁的允准,此刻太子殿下来求,岂不是出尔反尔?”

话语里含着相当份量的愤怒。

史氏小声道:“怪不得昌邑王不亲自前来,喊了李将军来的,夫君,虽然万岁还有惦记着果树的意思,可还是换个寿礼吧。”

太子轻微的点头。

这边傅笑涯眼珠子转了转,笑了笑道:“小道友误解了,是在下想要求取,在下并非是太子殿下的人,只是听在下一番诉苦,带在下前来的。”

小道士傻眼了,奇奇怪怪的看他,“阁下能说得家父同意?”

“见上一面一试,自是分晓。”

小道士狐疑,“这个再说,我适才瞧得真真切切,这一个个门锁就是你弄坏的,看着就不老实,我为何要带你和家父见面?”

傅笑涯笑的开怀,“这个么……在下不见,那太子殿下也要见的。”

忽然又沉声道:“殿下想要从正门进来的,不料游船途中绳子切断了,失散了。”

“切断?”小道士一时惊吓,倒也忘了怀疑太子身份的真假。

想着太子问罪的下场,艰难的道,“太子殿下受惊,是白羽观的不是,小的连同白羽观一定好好赔罪,只是你也不能这么一个个破坏掉锁。”

傅笑涯道:“在下见殿下脚扭伤了,心里也有气才会如此,还以为白羽山就是那么乱的,太子殿下更是从侧边上来的,要知道山身不可随意踏,上岸的第一步必须是道观的门口,否则视为不尊不祥瑞,是白羽观先对太子殿下无礼在先。”

“这……这……”小道士被傅笑涯的强词夺理震惊,说不出话来。

史氏咳嗽一声,避重就轻,“小道士能否请来轿子?太子殿下脚伤不能再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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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殿内

“好,我这就去,可殿下身子金贵,万万不能乱动,但是这位阁下,是不可乱动!”

小道士狠狠一瞪傅笑涯,他看了一圈实在是没有人,不然也能看着这几个人。

无奈的一跺脚走了。

傅笑涯面上泛着得意的看过来,“在下先下去一瞧,这里面少不得有宝贝。”说着,人往屋里头走。

史氏不多言一句,无奈的摇头,扶着太子走动,捡了一处木椅,眼里含着思量的道:

“这小道士既然是道长的孩子,想来说的也是真的,寿礼,夫君可有另外的想法。”

“有。”太子的气势很低迷,眉眼处鸦羽轻颤,早有预料一般的,“天机殿,二娘可有听闻?”

史氏神色不变,手不经意间握紧些,“略有耳闻,据说天机殿专为达官贵人解烦忧的,难道天机殿中有宝物?”

“一串琳琅红珠,延年益寿之用,只不过询问供奉天机殿的官员,各个都矢口否认供奉过,更不要说见过此物了。”

不禁疑惑了,“那夫君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以前听人说起过。”

“夫君,反正七月尚早,慢慢筹划便是了。”

“嗯,本就是凑热闹的,若是有另外替代之宝物,天机殿的琳琅手串也就不去求了,省得又是一番周折。”

史氏略有些无语,感情在这里是凑热闹来的,怪不得这么容易就带她来了。

这段时日,太子总是带着自己的人马风风火火的,想来那是极为郑重的事情。

不让跟那就背地里跟着,就和从前一样,她眼里跃跃欲试的,心情极好,舔了舔嘴唇:

“智鱼他们肯定已经在找夫君了,妾身听见那边很吵。”

太子也望了过去,什么也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狐疑的看了眼史氏,回忆起她有武功在身,想必五官是很敏锐的。

不远处傅笑涯从底下出来。

他出来时,周围正好陆陆续续多了许多人,各个都是道士的装扮,他们眼睛瞪得大大的,猛的一瞧太子,一下子跪倒在地。

正要高喊,都看见明晃晃抱着一棵绿叶小树的傅笑涯,面色都是大变。

先前的小道士,他急急的带人围着傅笑涯,吵嚷了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你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还屡屡破坏此地,更是想抢走人参地宝树!”

傅笑涯笑着眨眨眼,说的话端的是灵活:“太子殿下在白羽山上扭伤脚不方便,在下只是抱出来给殿下瞧瞧的。”

这解释还算有头有尾,顺便还谴责了白羽观的不是。

年已四十的老道长咳嗽一声,毕恭毕敬的上前一步:

“小的长白见过太子殿下,这是小的犬子长轻,犬子年少不懂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傅笑涯笑嘻嘻的,并不搭话。

长白恭恭敬敬的向着太子道:

“今日一见,殿下您一如既往的风姿迢迢,远道而来,是长白有失远迎了,还让殿下受伤,是白羽观的不是,长白备了上好的伤药,以及最好的酒菜,还望恕罪。”

太子眉眼温和,这么简单的一坐,却无人敢有丝毫不禁。

他温温吞吞的道:“不必多礼,倒是几个衷心的属下正在到处寻本太子的下落,还望长白到时候不要怪他们扰了长白道长的生辰就好。”

其实若不是智鱼等人吵嚷嚷的大闹太子不见了,长白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个温润的人是太子殿下的,闻言憋出一个笑:

“怎么会呢,还是请殿下挪步,生辰宴上长白不在,显然是……”

“那走吧。”

长白精神一震,“来人,请太子殿下上轿子!”

史氏轻柔的搀扶起太子,送上轿子后,往傅笑涯的方向瞧了眼,本以为他已经离开,不想老老实实抱着树站在一侧,还随手给了旁人。

结果连同树一块儿跟着队伍一同前行。

史氏在旁边慢慢跟着,前面站着的就是长白,她状似闲聊的问道:

“长白道长,你这里可有和人参地宝树一样好的宝物,你也知道的,七月万岁大寿,可这人参地宝树是长白道长你的重要之物,君子不夺人所好。”

闻言,长白隐晦的瞪了眼长轻,直盯的人一颤,才道:

“山上有奇兽,名曰‘赤兔’,一身皮毛是火红色的,并非马,而是一巴掌大小的小兔,传说能给人带来祥瑞之意,只是长白最后一次看见也是在一年前了,不知还在不在。”

太子在轿子上侧过身来,“那就派人去抓。”

一边不留痕迹的挪了受伤的脚,坏心眼的好让长白看的仔细些。

长白的头不受控制的往后仰,“自然是长白派人打点妥当,太子殿下您请安心。”

这一段话后,队伍中再没人说话。

史氏时不时的往人参果树的方向看,距离近了,能看清上面的叶子分布,几片叶子卷缩的卷缩,耷拉的耷拉,与传闻中的宝物之名相差甚远,不禁若有所思。

万岁的喜好并不清楚,不容易投其所好,可东西的名气大了,一定合适。

这天机殿常人根本不曾听说过,天机殿的一串琳琅手串恐怕不合适,先看看赤兔如何,不行的话,得再留意。

“到了,太子殿下,前面就是主殿,您请上位座。”长白是个正值壮年的男子。

一身的道服也不能掩盖其身材的雄壮,有力的将太子抱下轿子,正要一鼓作气抱进殿里,在太子再三推拒后,才放了手。

史氏咳嗽一声,“妾身来搀扶,长白道长您先请,妾身听着前面还有些闹,可不能吵到太子殿下。”

“好,长白这就去。”

不消几息,甫一进殿内,十几声重叠的,“见过太子殿下!”

其中道士占据一大半,少有的一部分正是智鱼等人,智鱼在太子说起来后,连忙走至太子身侧,一双眼很暗,绷紧的嘴让其侧脸锋利异常:

“殿下可有哪里不适?遇到了何人是否要搜查整座白羽山?”

“此人高深莫测,且让暗卫去查,不用惊动人,这脚是不慎扭伤的,除此以外并无别的。”太子淡淡的道。

“是,殿下。”智鱼神情微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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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长白生辰

暗卫几乎在太子进来时就去查了,相信不久就能查到点东西。

宴会的场地足以容纳三十个人,一番跪拜后,各自落座。

主位坐着太子下,因着今是长白道长的生辰,所以长白的座位紧紧的挨着太子,另一侧则是史氏,再旁边就是道观里中人,按照份地位依次罗列。

差不多对面,才是外面过来明着贺寿,暗着一观人参地宝树的,都想看看有何宝贝。

交谈间,窃窃私语。

长白恭敬而大声的道“白羽观能得太子下的金躯亲自前来,委实是白羽观众人之幸,来人啊,还不快快上好酒来,请太子下一尝,请歌舞上来,请太子下一赏”

十几个早早候在一边的小道士们,立即忙碌起来。

史氏瞧着这些人的模样,觉得他们的服饰特别好看,颜色是一种极为顺眼的蓝色。

其中青年才俊较多,年纪大的,小于十五岁的,一个不曾出现在这里。

史氏不勾了勾耳廓,她这一坐倒是显眼了,拿起筷子,选了个冒着油光的青菜往嘴里放。

连吃三口后,一坛子酒轻轻的落在了桌子上,边的小道士在说,“贵人,这是桂花酿,喝的再多也不会醉人的,很是甘甜。”

史氏伸手用白皙的手指捏起一个茶杯,自然而然示意他倒一杯。

不料,那小道士瞪大眼睛,眼神忸怩的看着她。

史氏诧异的看他,吩咐道“倒一杯。”

在小道士看来,这明显是个女子,面容较之男子肯定是精致的,头上一大红珠,更是表明其是女子。

女子的表甚是好看,有种奇异的感觉,但不知用何种词来形容,也许用雅致更为妥当。

至于女子要求倒酒,白羽观没有一个下人,是长白的直系旁系亲眷,自然仅有给长辈倒酒的,这一个女子,且不是太子妃,如何倒酒

虽然不清楚太子是如何坐的主位,但当年皇上亲自来白羽观,这主位都是没能坐的。

小道士支支吾吾的道,“长静去端菜来。”

史氏皱眉的望着那一坛酒,余光瞧见太子也是自己倒酒的,她转过头来瞧了好几眼,便也自己伸手倒起酒来。

几滴浊酒下来,闻着是香的。

就着酒用饭,不一会儿已经用了大半。

陆陆续续五个穿红紫色长裙,露出一截腰和手臂的女子,一一罗列。

一个女子拿起一琵琶,一个女子拿起一个鼓,丝竹声骤起。

场中的三个女子随声乐舞动,其舞姿洒脱,端的是好看。

史氏撑着脸鉴赏,有一搭没一搭的用饭,坐垫下是软的竹席,整个人便懒洋洋的,几分惬意。

惹得斜上面坐着的太子频频往这边扫视,神奇妙的不悦。

一边的长白又要敬酒,太子应付的拿起酒杯来,随意说了几句,一干而尽。

远远的,一双眉眼淬着毒的眼注视着史氏。

这道目光满是恶意,且毫不掩饰的直冲冲而来,这感觉是那么熟悉。

史氏抬首望过去时,心里已经隐隐有预感了,这一瞧,果不其然是霜淤。

李广利已经在这,霜淤自然也极有可能在这的。

她一的淡紫衣,面上妆容浓淡得宜,倒是看不出其真实的面色,粗粗一眼望过去还算好看。

史氏自认为与她之间清算得当,不过就是个有“想法”的婢女,不值得多费心思。

唯一的意外就是本以为再也不会相见,可命运就是如此,这么快又见面了。

更准确的说,是李广利将军兴致好,连个寿礼都要和太子撞在一处,好似别人不知道他和太子过意不去。

史氏三分鄙夷的瞧着那边,顾及人多,鄙夷之色并不醒目,拿起酒杯就是喝了一口。

而就这么一个漫不经心的动作,骨子里透出来的贵气与高人一等,让霜淤眼中冒火。

她永远记得那,泊是如何给她下的麻药,如何细细的装扮,听了圣旨再进的花轿。

挣扎、崩溃,心里念着太子下,可是回忆过往,太子下根本不会看她一眼,也是,她在太子心里不过就是个奴婢。

可是阿鱼哥阿鱼哥又为何不救她明明那么好的交。

霜淤的目光紧紧追随在太子边的智鱼上,偶尔看过来,知道是她,目光里无神色。

心不绞痛,是了,阿鱼哥和良娣,哪怕皇后在背后支撑,也是良娣高一截,都是这个良娣的错

然忘记了,哪怕史氏并未参与进来,以她被东宫以外的人玷污这件事,下场绝对不会比这个更好。

李广利压迫的声音,“倒酒”

“是,将军。”霜淤变脸似的柔和起来。

这个人是送她进东宫的,也是命她将太子一言一行递出去的人,可是她就是喜欢太子,偷偷将重要的消息扣下,传出去的都是无关紧要的。

霜淤并不知这是对一个人的品德的折服,无关敌我,只知道哪怕嫁给智鱼,也不要做李广利的女人。

她自认为鞠躬尽瘁,偏偏给良娣这个jiàn)人破坏了恨意腾腾上升。

李广利察觉了霜淤的绪,倒也不觉得如何,反而绕有趣味,有这么一把利刃,比他还要急着咬太子一口,倒是有意思。

这次太子要来白羽观的事,还是这个女人上赶着送来的消息。

李广利眼神紧紧锁着长白道长,思索如何能抢在太子前头,拿走这个人参地宝树。

歌舞上了一个又一个,一直直到最后,小辈们陆续上前来呈上礼物,长白端的是一脸慈眉善目,满面风光。

长白一拍手,“诸位远道而来,太子下大驾光临,长白知道是为了一睹人参地宝树的,由于月份未到,这人参果那是连个花骨朵都未结出来,倒是要让大家失望了。”

“无妨”李广利粗狂的声音轰隆隆的袭来,“只请一观”

长白呵呵笑,“是李大将军,将军豪爽,快快取出来一观”

足有两个人将人参地宝树抱出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大戏

看着普普通通的一棵树,不足人高,上面绿色的枝叶还耷拉着,无精打采,外来的人都难以相信这便是所谓的人参地宝树。

窃窃私语渐起,议论的皆是这棵品相不佳的宝物,思量皇上到底看中哪里。

道观中人则是一脸看乡下人的神。

大部分人的眼睛落在最上座太子下的上,从其神色窥出蛛丝马迹。

太子对目光视而不见,沉吟的客,“据说长白道长祖上也是皇室”

“是,太子下博学,确实是一支旁系,不过年代久远,白羽观能有此地位靠祖上出过两次神迹,万岁一直在寻找神仙的影,不免多了几分注意。”长白恭恭敬敬的道。

皇上最近是真的痴迷于寻找神仙的痕迹,为此看中白羽观也是极有可能的。

谈话告一段落,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歌舞上。

傅笑涯看准时机,咳嗽一声,“长白道长,在下傅笑涯,与太子下是旧识,在下的师傅在万岁前头是排的上号的。”

到底没有太子下名声大,长白应付的道“那可真是年轻有为,长白敬傅笑涯公子一杯。”

傅笑涯笑眯眯的一口干了酒,“实不相瞒,在下特意来此是为了家师。”

“哦”提起了几分兴趣。

“家师年岁已高,心中慕一个女子,在笑涯的心里她便是师娘,为了师傅能娶到师娘,一定要寻到这棵人参地宝树。”

史氏的表轻微的一动,忽然想起太子并不知道“师娘”指的是谁,敛了敛眼帘,不动声色的继续用饭。

“这”长白倒也不见惊慌,每年都要来几拨人求取这宝树,信手捏来客话。

“宝树并无传闻中那么稀罕,也并无出色之地,只是寄托思念之,长白想妻子想的狠,这棵果树是重要念想之物。”

傅笑涯面色不变,“这棵果树若能成一对佳偶,意义更是不凡,长白道长不必担心,师娘接受了师傅的意,这棵宝树自然会还给道长的,只是借几。”

长白陷入沉思,“这也无不可。”

口风一变,一下数道目光或明或暗的看过来,史氏也是如此,她心里明白傅笑涯说的师娘指的便是她。

这样子是真要转手送给她变相要将人参果树给太子么如果不是,那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广利粗狂一笑,他边的人受不住他震耳聋的声音,往旁边走开了好几步。

只听他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太子下与本将军那是皇上看重的,你一个小小的徒弟,轮得到你了”

傅笑涯看向他,眼神幽深的可怕,“借几罢了,到时候宝树是谁的,便给谁,将军急什么”

柔柔的一道女子声音,“借了不还可就糟了,到时候bi)迫的名声传了出去,于大家都不好。”

霜於半个人藏在李广利后。

咳嗽一声,这次是太子说话,他抿了一口酒,“宝树是长白道长的,自然是长白道长做主。”

再一次都看向长白道长,长白在听了这番话后,心中转了几个圈,笑着道

“白羽观一向与世无争,长白想,还是留在观中较好,待到了七月,大可摘了分一枚给傅笑涯公子。”

到底是听进去了霜於说的话。

傅笑涯眼神沉沉。

普普通通的果树看起来还真是炙手可。

史氏拿手绢掖了掖嘴角,心里对此物的归属并不看重,更添平稳,眼神在果树上转了圈,“长白道长,万岁是为何喜这棵宝树”

“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宝树通人,妻说过其根部住了个小仙,有缘人靠近便有灵光浮现,万岁来时,正好瞧见了,其实应是浇在上面的水,在阳光下很亮的缘故。”

史氏略点头,白净的面容上沉静安好,缓缓的道

“七月万岁大寿,太子下有心用此树祝万岁大寿,可惜看长白道长之深,怕是不能成了。妾能否取走一片树叶枯叶即可。”

长白的眼里满是赞赏,子前倾,作请的姿势,“那是自然,贵人请。”

“谢道长。”史氏盈盈一起,含笑向太子点点头,太子回以肯定。

走至宝树前,淡淡的清香传来,史氏轻声道“夫人亲手种下的,想必承载着夫人与长白道长的感,妾取一片,倒也能载了一片深。”

说着上上下下打量,特意摘了一片枯叶。

微弱的亮光从树底下出来,亮莹莹的,一种色彩胜似万千瑰丽,一圈一圈的绕上来。

几声惊呼,一个道观中人诧异的道“看,难道是有缘人”

吵吵嚷嚷好不闹。

长白示意大家安静,急切地三步走了过来,脸皮鼓动,满含心痛之色“许久未有再看见这景象了,上一次还是因为长轻浇水的缘故,这位贵人实乃宝树的有缘人。”

长轻着急了,“父亲,有缘人是可以取走的。”说完才知说错话了,紧紧的捂着嘴。

话是早早的说过的,长白自然是想不到真的会有“有缘人”,可是面对众人,也不好在生辰宴会上出尔反尔。

好似妻子活生生和人跑了,沉痛的道“妻选定了你,便是有缘人,带走吧。”

史氏眸色深深,拂过树叶,仔细的注视亮光,发现是一种轻盈的亮的粉末,普通的树罢了。

她看了眼太子,明白决定未变,自若的笑道“万岁当时也是选择留下宝树,万岁未有取走,哪有小辈取走的道理,太子下与万岁乃是一体的,况且也不能出尔反尔。”

“那”

霜於暗暗掐着手臂,“长白道长李大将军也是为了万岁的生辰寿礼而来,更是备好万两白银。”

李广利满意的眯起来眼睛,认为太子在擒故纵,而他就在要“纵”的时候,一举拿下

“说起来,白玉山的船不够,六十多位兄弟一直在岸上候着,若是能”

氛围急转直下,许多人屏息往李广利上瞧。

第一百二十章 李将军得宝物

长白皱眉凝思,看了一圈人,最终停在傅笑涯的脸上,跟着太子来的,少不得说几句话。

傅笑涯话是说了,但却无力“万两白银未免过于俗气,李将军果然是武将出的。”

史氏拿着枯叶走回了座位上,来回打量小小的叶子,她此举为的不是枯叶本,而在于安排的戏本是如何的。

意料之外的“有缘人”原本是极好的,想了想将自己暴露于外,又觉得不好。

细细的思索,该怎么编了话语传到宫中。

她吃了一口蘸着酱汁的,默不作声。

众人都在寻思自己的事,活络的人眼睛来回转悠。

这傅笑涯的师傅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份量,怎么看都是太子下份最为尊贵,下来再是李将军,最后才是傅笑涯。

值得一提的是,太子下与昌邑王的争端。

长白思量许久,苦笑,“万两白银是万万不能要的,这棵树养护很艰难,这样,树先放在白羽观,李将军要送给万岁时,长白再将其交到将军手里。”

话里有几分不确定。

一个对面的人忽然道“这位姑娘既然是有缘人,长白道长早先便说了,此树赠给有缘人,哪怕皇上来了也是如此,那就该赠给姑娘。”

长白大大的咳嗽,求助的望着太子,“太子下,您看”

“李大将军既然想要,本太子自然是不夺人所好,有缘人么”他略有深意的瞧着史氏。

冷不丁,史氏傻傻的看他,连手里的菜叶子掉了都不知道。

“良娣是本太子的良娣,本太子的意思便是良娣的意思,道长可明白”

良娣的意思适才说的明明白白的。

长白立即了然,“明白明白,那就按照适才说的办。”

到此,份最尊贵的太子下得了一片枯叶,李广利得了整棵树,不知道何份的傅笑涯得了一颗人参果。

怎么瞧怎么都是太子最吃亏。

别有用心特地来此的人,回想起朝堂上太子式微,昌邑王支持者甚多的局势,极快的交换了眼神。

不经意间遥遥对上太子眯着的眼,倒不是如何凶光,距离如此远,眼里的神色自然是看不清的,但就是因为看不清,心中才惴惴不安。

几个人一下子安分无比。

史氏无心观察下面的人,只是觉得傅笑涯割断绳子并借机轻薄之举,让她心中不太痛快,特地不让他得了人参果树,既然东西是李广利得了,便开始专心致志的用饭。

如此顺利,李广利对着太子的笑容真心了不少,他一手搂着霜淤

“太子下真是思虑周,李某先是得了东宫的一个美妾,子过的滋润极了,又有这一棵地宝树,好让李某交差,真是万分感谢太子下”

太子敛了眼睛,温声道“抛去君臣,李将军也是大了本太子一辈的,加之昌邑毕竟是本太子的弟弟,自然要照拂一二。”

“是是是,长白道长啊,李某这里万两白银,就以太子下以及昌邑王的名义赠给长白道长,祝长白道长长命百岁,子孙百代。”

交谈甚欢,场面一时间乎了起来,表面上看还算融洽。

傅笑涯不进一滴酒水,撑着脸瞧着人参果树,时不时的觎一眼史氏,不知在打什么坏主意。

一个面生的人,嘴里冒着酒气忽然从角落里钻出来,“小的第一次见到李将军,传闻里您的英姿那可是响彻整个长安的,小的佩服,斗胆敬将军一杯酒。”

李广利得意的敬了酒。

紧接着,那人哈着酒气,又道“太子下虽不尚武,治理政事是一流的,那是顶顶的尊贵人物,难得的是将天下人放在心里,大家都说有福了。”

他后头有人扯他的衣角,一脸的惨不忍睹,太子与李广利不合是广为流转的,这蠢货真以为他们是一伙的

李广利的面色当即变得冷,不过此时正高兴着,只是道“你醉了,去醒醒酒。”

侧的小厮上来一把扣住人便往外走,谁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

众人心里一凛,借着用饭喝酒,肚里转了不少花花肠子。

霜於克制着厌恶,小心翼翼的凑近前来,“将军,太子失去宝物,必会重新再找一份的,您看他边的妾,肯定在想怎么出主意,以往都是她给太子出的主意。”

此话自然是胡说八道的,可是谁也不会戳穿她。

“那就把她除了。”李广利不在意的道,一个女人有什么好在意的

远远的,史氏耳朵一动,眯着眼对视上霜於的眼神,口型说道“可不要胡说八道啊。”

霜於眼睛瞪大,猛的转过头来,私以为是口型暴露了她说话,连忙用蒲扇遮住自己的嘴唇

“将军,霜於人在这里,没有人再从东宫将消息传出来,不如安排一个。”

“你以为没安排人进不去。”李广利没好气的道,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前面的舞女。

“收买一个,太子的妾室太少了,后院斗的越是激烈才越好。”霜於眼睛往下,一脸狠戾。

“嗯。”

再没了回应。

明白这是不放在心上了,也是,太子如此温顺,屡屡让步,李广利这粗鄙之人如何重视

真要惹得李广利意识到太子的伪装,霜於又不舍得,只能愤愤的坐在一边。

中间的场地上,舞女长长的一舞毕,按着顺序退场。

史氏觉得他们抛媚眼抛的都要抽筋了,而太子的眼神一直淡淡的。

她也偶尔看一眼太子,发现太子居然也在观察他,每每都能对视上,连续几次后,心里嘀咕好好的歌舞,不看他们看她做什么

还一脸的凶相。

场地上,上来十个男子紧接着五个女子走后陆续进来,各个面上戴着一半雪白面具,上披着丹青色长袖袍,是一种朝气的扇子舞。

史氏是看的目不转睛的。

数个时辰后,太子等人为了山上的赤兔,自然是要留下几的。

其他人走的差不多。

意外的是傅笑涯留了下来,但不凑近攀谈,只是独自留宿在白羽观内一处偏僻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切顺利

史氏看着傅笑涯的背影,耳边是长白的声音。

作为寿星,自然还要继续忙碌,此时正被簇拥着要走,临走前记起太子,嘱咐长轻好好招待。

人影零星散去,很快空dàng)dàng)的。

长轻背着手走来,小大人似的咳嗽一声,“这位小娘娘,请随长轻来。”

早早的挤在外面进不来的蒋术一凑近听见话,连连道“这可是良娣娘娘,是皇长孙的生母,小心伺候着些。”

白衾也是挤在外面了,特地在李广利走了后,才近伺候,此时有意无意的挤在蒋术与史氏之间。

白衾看了眼蒋术,心里嘀咕好端端的给小道士什么重脸色,又没怠慢,好声好语对长轻道“长轻小道长,请带路。”

“嗯。”长轻依然小大人模样,对冒犯的言论并不计较。

白衾怀着失而复得的激动,仔细的搀扶史氏,这一搀,话就兜不住了

“娘娘,您可不知道,智鱼哥差点把白羽观给掀了,您到底去了哪儿,奴婢快着急疯了。”

她一边细细的观察自家主子的上,觉得依然是完整的主子,心里的石头落下。

“从侧边上来的,暗卫也去查了,人无事。”史氏心里明白十之**是傅笑涯做的,可是已经故意使了绊子,这事查不查清楚其实并无差别。

但以防万一,查一查也好。

“下吃大苦头了,又没争到宝物,奴婢看着真是心急,您可是宝树的有缘人。奴婢听旁人议论,这是早早立下的言论,于太子下的名声也有利的,名正言顺”

“勿要着急,不就是一棵树么,下什么没有”

史氏细细的解释,“下原本就打算来游玩的,反正太子的一片孝心万岁能够知道,这一趟就不白来,也能换来一段时的平静,这段时李将军实在是过分了,能消停就再好不过了。”

提及李将军,白衾的面色慎重,能不必碰上,简直兴高采烈,她笑语晏晏的,“奴婢明白了。”

史氏一声轻叹,帝王家的孝心还得转着弯的来传达,也真是累的。好在一切顺利。

“休息吧,白羽山还有一奇兽,名曰赤兔,长白道长想必已经去找了,但也并不稳妥,我得想想其他替代之物。”

“娘娘,这里景色不错,呼吸间都畅快不少,娘娘在这里与下一起住着,肯定舒心。”

史氏脚下一顿,忽然想起的道,“李广利回去了么”

“回去了娘娘,奴婢看着他们走了才敢出来的,他们得了宝物,指不定得意许久。”

“嗯,回去就好。”

遥遥的,前面的太子虎着一张脸,一衣物合的紧,衬得人眉目俊秀,眼角一颗痣妖艳异常,“过来。”

“是,夫君。”史氏一脸柔和的回应。

太子现在正柔弱的时候,特别在自家女眷面前,气势更是dàng)然无存,好似憋了许久的话,“面纱呢”

“妾男子装扮,要何面纱”史氏奇怪的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太子脸上的神尤为可怕,“戴上。”

史氏提示的道“这种宴会上,本就不戴面纱的。”

太子的嘴抿出平直的弧度,“这种场面,女眷就该和女眷一起坐,单独隔开。”

想必是生了大怒,史氏乖顺的点头,“是,夫君。”

“进去。”太子冷冰冰的道,智鱼连忙和蒋术一起架起太子缓缓往里走,小心的不触碰脚伤。

史氏看了眼上面的匾额,想来这是他们这几住的地方了,口里应道“是,夫君。”

她一边道,“去打了水来,沐浴,洗漱。”

“是,娘娘。”白衾殷勤的走了。

看着两主子要说话,智鱼与蒋术静悄悄出去了,轻轻关上门。

太子瞥了眼门上繁复华丽的纹路,木质的门样式极为道化,在其中心里都静了几分。

他眉目淡去了些怒意,正经的道“为何不让给傅笑涯”

史氏在太子的视线里,慢慢走来伏在他的腿上,面目向上仰望,“夫君可记得,我们并不确定傅笑涯真的是万岁的人。”

“知道,只要他得到此物,到了七月自然见分晓。”

“李将军得到此物,一样能试出来。傅笑涯是万岁的人,万岁便会对昌邑王有所隔阂,如果并无隔阂那便不是万岁的人,他所效忠的人也会对昌邑王有所忌惮,再一一试下去总能知道。”

太子的眼中淡淡的光芒缓缓流转,“若不是父皇的人,那便是昌邑五皇弟棋高一着了,想必更受父皇重视。”

史氏并不赞同,虽然昌邑王的外戚隐隐压制太子一头,可是昌邑王的生母远远比不上皇后,这事皇后能干预,指不定谁吃亏的。

“不,皇后娘娘在宫中相助,不会如此的,这几年五皇子下做了不少上眼药的事,您不屑计较,难得回敬一次无妨的。”

太子看着史氏,两人对视一会儿,他心忽然愉悦,“嗯,就这么办罢。”

没过多久,太子道,“听说琳琅手串所在之地时有山匪出没,寻找此物之时,顺便可以救济这些子民,反正闲来无事。”

“”

史氏无奈,这赤兔还没找,先念着琳琅红珠手串了,而且按照太子的心,“夫君是想找宝物,还是想救济子民再顺便取来宝物”

“两相皆可。”太子的双眼熠熠生辉,想来来的时候救济了人,这兴头便上来了。

他敛了一双清澈的眼睛,“好了,该安歇的时候,过来。”

“是,夫君。”

胡乱折腾一通。

白衾端着架子,两手抱着盆,示意后面抱着大水桶的小厮跟紧了,自己上前轻推开门,瞧见里面的景象,脸蹭蹭蹭的爆红。

“谁”太子厉声问道。

客人住的房间自是小的,无屏风遮挡一二,榻上更无纱帐笼罩,是以误闯进来,真真看见了不少景色。

白衾眼疾手快的将门遮掩着,连连道,“是白衾倒水来了,白衾这就让他们候在旁边的房间里。”

第一百二十二章 赏赐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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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氏几乎将头埋了进去,几许过后,无可奈何的发现太子的兴致并无减弱的倾向。

她瞪了眼他的眼角痣,手指顺着里衣渐渐向下,几乎是立即便被太子发现了。

一手被紧紧的篡住,四目相对。

太子说话时,洋洋洒洒的白雾浮现,驱散了大片的寒冷,“自己来。”

“不——”

僵持着,静悄悄的,两人皆一动不动,史氏眼中偶尔闪过得意之色,她的能耐力那可是一绝的。

片刻过后,耳朵忽然被咬了一下。

愈发闹腾的厉害了。

泛着困的沐浴完毕,史氏脸红扑扑的睡在外侧,半睡半醒间,依然思考救济子民将宝物名声扩大之事,是否可行。

刘据也是在思考,不过不是一样的事,他担心“有缘人”的事让他人注意到史氏的特殊,希望李广利不会到处张扬。

啧,一上来就是“有缘人”,怎么感觉藏不住人。

第二日,颇有道意的走廊内,长轻小道士的声音早早的响彻,“来人啊,今日抓赤兔,谁抓到重重有赏!”

一旁围着几个年纪二十约许的少年郎,各个兴高采烈。

“我!”

“我来!”

偶然有个声音,“赤兔不是早就不见了?”

“谁知道,去看看。”

“就是,看看。”

……

直接唤醒了史氏,她朦胧间向外看,隐隐绰绰的似有人影在跑动,不禁起身穿衣。

身后传来温厚的嗓音,“去哪?”

“妾身想去看看。”史氏伸手拉上腰带,头上毛茸茸的,几根呆毛竖着,面上笑着回头。

“此事自有人去做,今日歇息,找到了再走。”

史氏就是觉得太子不便出去,连带着也让她待在这里,手里细细的再给自己敷上牡丹印子纱布,轻声道:“妾身会戴上面纱的。”

“陪我还是出去?”一丝危险的意味淡淡的逼近。

求生**极强的,史氏面上乖顺的道:“……陪夫君,可是要留给妾身一个时辰,出去透透风。”

讨价还价的眼神对上许久,太子啧了一声,“好。”

史氏面上绽开一抹开心的笑来,“妾身去吩咐白衾几句。”

“嗯。”太子又躺回了床踏上,合着眼不作声,似是还想睡个回笼觉。

史氏点了点脚跟,趿着鞋子探出头来,这一开门白衾就在旁边,这好惊醒了她。

早早候着的白衾眼一亮,恭敬的道,“娘娘醒了?奴婢给您梳头。”

史氏微微摇头,兴致不是很高涨,“不必了,一会儿我自己梳。”

她叮嘱的道:“拿了殿下要处理的手札过来,还有我的女红。白羽观的人出去找赤兔,让智鱼跟着去,你就不要去了,待在这里。”

白衾失望,“娘娘不去么?”

“嗯。”史氏淡淡的应了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罢了,尽量听太子的话,大不了大晚上的再出来转转。

白衾羡慕的望了眼正往这边走来的智鱼。

智鱼的模样好似刚从外面回来,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铠褂,上面一片一片的铁片,走至近前:

“见过娘娘,属下要和殿下说几句话。”

“嗯。”史氏额首,又对白衾道,“你也赶紧去吧。”

白衾点头,“好。”小跑着走了。

智鱼恭敬的参见太子,“殿下…弹劾…牢狱…赏赐…您还是早日回去为好,有时候,您得争,这不光昌邑王,其他的几个王爷,都想往您身上踩一脚,这万一皇上并不曾忌惮您,是对您失望了呢?”

“不必劝说了,这样挺好,古来唯有中庸之道方能长久。”

史氏不用看也知道太子的眉头必定是紧皱的,神情可能还有些呆呆的。

“为了皇后娘娘和良娣娘娘,您至少多做努力。”智鱼苦口婆心的劝解道。

这都老生常谈了,太子韬光养晦,能力在众皇子之上,却又没有越过皇上,是最为稳妥的。

唯一不好的是,人人都想插上一脚来,给太子添些不痛快,以为能挤掉太子,自己当上太子。

智鱼想来看到这一层面,屡屡请求太子能够用雷霆手段来惩治威慑,正东宫之名。

过了片刻,智鱼一脸的无奈的出来了,苦着一张脸:

“娘娘,东宫传来消息,前几日太子得到的赏赐足足少了一半,这可是太子平定上千土匪的赏赐,这也能被劫了去,太子不缺这点东西,可是代表的意味,可不同寻常,还请您劝解一二。”

“是谁劫走的?”

“宫里的几个夫人妃嫔,说是拿来寻神迹的。”

“万岁和皇后娘娘知道么?”

“知道,说是今年第一批的赏赐,无论赏给谁,最是福运高照,特地多赏了的。”

史氏神色微动,诧异的道,“这是好事,拿来寻神迹,万岁肯定高兴,别人想给都没法子。”

虽然身在后院,她也是能隐隐约约清楚万岁这些年越来越反复无常,整日痴迷于神仙神迹。

“外人不知道,万岁寻神迹的事,一直遮着捂着。”

史氏了然的点头,也就是说外人只看得到所有人都在轻视太子。

稍一思索,她眉头皱起,不赞同的道:“这事不必看朝臣的意思,一直以来朝臣对殿下不看好,所以便以为是不好的,皇上觉得太子好,才是最重要的。万岁……怕是不想让痴迷神仙的名声传的太疯,说不定还倚重了太子几分。”

智鱼神色缓了下来,“是智鱼急昏头了,这点小事也来叨唠。”

史氏道,“叨唠是好事,说明你一直替夫君着想。好了,不要想这事了,你去一块儿找寻赤兔,万岁寿礼必须得办好。”

“是,娘娘。”智鱼真心实意的道。

差不多智鱼往外走,对面白衾捧了一大叠小册子和一面织布锦缎。

正好相错而过时,智鱼低声道:“会再抓回来个小动物给你玩,要不要?”

白衾精神提起来,小声道,“要!”

相错而过后,白衾一路奔到史氏面前,“娘娘,都在这里了。”

“好,休息去吧。”史氏看了两眼,温声道。

“是,娘娘。”

几个时辰,太子着手处理自己属下、名下势力的一些事物,史氏在一旁织女红,岁月静好,时光寸寸在指尖流走。

第一百二十三章 偷盗的长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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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久盯着针线的眼睛,迷离又柔软,史氏抬起头来,揉着眉心望了眼外头,“夫君,妾身可否出去透透风?一个时辰。”

为了强调仅仅“一个时辰”,咬字格外清晰。

太子意味不明的看她,对她那迫不及待要出去的模样,看着有趣,眼里有些笑意,故意吊着不答。

眼看着就要凑过来,他漫不经心的道:“一个时辰能回来?”

“嗯……妾身一定按时回来。”

太子凝思,“这样罢,天色正好,我随你一块出去,蒋术在吗?让他带几个人,去找找可有软轿。”

松口倒是很快,可是……“软轿上不了山的。”

史氏苦着脸,太子要去不了,想必她这一个时辰,会不作数的。

就听他道,“无妨,随便找个亭子坐坐。”

每字每句都在表明:他也要去。

“是,夫君。”史氏眉头微松,心下暗叹越发黏人了。

她起身喊了白衾进来服侍。

一切妥当到了地方。

史氏刚跨过两阶上山的台阶,一抹白色直直撞入怀里,身子反射性的要将来物打落在地,定睛一瞧,是只白色兔子,眼睛红红的,温和无害。

“哪里来的兔子?”一边顺手摸了一把毛茸茸的背。

“娘娘,这是山上赶来的,正好跳进您怀里了。”

史氏伸手揉揉兔子耳朵,“挺可爱的。”

再看前面,场景堪称鸡飞狗跳,十几个小道士,各个兴高采烈,你追我赶,普通道服肆意飞扬。

并无忘记寻找傅笑涯的身影。

她眼角微挑,果然在这,昨日没走,那就是也在观望赤兔。

傅笑涯高高的站在树上,一袭白衣胜雪,手里五指握着把扇子,一点一点的将枝干上的雪拨弄下来。

然后双手环抱的倚在最粗的枝干,一双眼睛锐利异常,不断的扫视下方场景。

身后蒋术打断了史氏的注视,蒋术殷勤的道:“娘娘,这成何体统?赤兔就该好好找,这些人只是过来玩的,至皇家颜面于何地?”

史氏敛了眼睛,心情不错,“无妨,几日找到,就住在这里几日。”

她站稳了才敢往后瞧,“夫君瞧,这下面的湖水。”

太子偏头望过来,赞道:“世人都常赞湖水的清澈,这么无数旋流的湖水,也是极好的。”

“好看也伴随危险,夫君我们离得远些,天凉的很,万一掉下去少不得生场大病。”

太子点头,拍拍手底下的扶手,指着不远处的亭子,“去那里。”

后一步站着的蒋术与一个陌生的道士领命照做。

走过去时,络绎不绝的笑声传了过来。

“师兄,你看他,和个瘸子一样。”这是个娇蛮女子的声音。

话一入耳,那可不得了,蒋术更是猛地走上前,“大胆!这是太子殿下,尔等也敢说是瘸子?大放厥词,还不快快让长白道长给个交代!”

太子这次住下,带了不少人的,各个魁梧奇伟,足有十几个,闻言,立即围了上去。

娇蛮女子缩在后面,“干什么?”

说完,她下意识的望向亭子里的男子,风姿迢迢,气度非凡,难道这就是太子殿下了。

世上哪个不愿让太子看上的?

她嘴唇抖动,态度柔了下来,向旁边的男子央求道:“师兄,救救筱粥,筱粥不是说太子殿下像瘸子,是说他呢。”

史氏下意识望向她,此女一身男子装扮,肤色很黑,脸蛋倒是清丽,胸部呼之欲出,怪不得几个人都围着她转。

她指着的人是个瘸子,蜷缩在地上的人。

那人久久不动弹,脸上、皮肤上皆是小小密密麻麻的小白点,衬得格外恶心,脚不自然的曲折。

似是知道所有人都在看他,蜷缩的男子轻微动弹,他睁开眼睛,“救救我……”

史氏看了眼太子,福礼后向蜷缩的男子走过来,“他犯了何事?非要如此待他。”

其中一个算亮眼的男子,姿势像是在护着身后的女子,毅然的道:

“贱民长如约,是长筱粥的师兄,躺着的是长谙,前些天长谙偷盗了筱粥的传家宝,受到刑罚才会如此。”

史氏微挑眉,“长筱粥?”

肤色偏黑的女子应道,“是民女。”

“身份?”

长如约道:“筱粥是长白族长的长女,长谙是收养的。”

史氏疑惑了,又道:“长谙?”

他点点地上的瘸腿,“这是长谙,收养后从小吃穿并不曾亏待他,白羽观内并无奴仆,是以原本要送走的长谙一直留在观中,做的奴仆的活。不想,他心生歹念,竟偷盗走了传家宝,一直不肯将下落告之。”

几个一同跪着的,七嘴八舌起来。

“是,就是他,一直偷东西!”

“师姐的传家宝也是他偷的。”

“本就是奴仆,贵人不要理他!”

史氏目中无情绪,淡淡的道:“为何不关押起来?”

众人不敢再出声。

长筱粥明着暗着偷看太子,柔柔的道:“是民女觉得只有这样,长谙才会说出宝物在哪。”

“娘娘。”一直在旁边看的蒋术凑了过来,“不过是贱民、贱奴,这对主仆在糊弄殿下的吩咐,该当责罚。”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长筱粥连连磕头,“民女不知道殿下和娘娘来了,才会失仪,民女这就走!”

史氏叹气,思量起这次来是为了宝物的,拿了人家东西,这事又是别人家务事,缓缓的道:

“你既然是长白道长的长女,看在赤兔的份上,你走吧。”

见长筱粥时不时的看太子,蒋术大声斥道:“还不快走!孤僻地方就是出这种不上台面的人!”

史氏拿着手绢捂嘴,给了白衾一个眼神,白衾领会拉着蒋术走远了,教育他说话委婉。

隐隐约约察觉到蒋术在说:“是是是。”

一边作势往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模样很是讨好与喜感,恋恋不舍的看过来一眼,依稀在说告退。

史氏正出神思量下来怎么找赤兔的下落,不知何时静静候在近旁的智鱼。

他冷傲的看着地上的人,目光落向史氏弧度好看的侧脸时,咳嗽一声,道:

“娘娘,属下在那边找了,没有找到。您和太子殿下怎么也来了?”

史氏见是智鱼,神色生动起来,小声的道:“我要出来透透风,你主子非要跟出来,太粘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长敏献赤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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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个回应差点呛出声,智鱼猛的咳嗽,他额头上爆出青筋来,“明白,属下不打扰娘娘,这就再去找。”

一阵风吹来,烈烈作声,旁边跪着的一众少年郎都大气不敢出,跪的时间久了,膝盖下融化的雪染湿了衣裳,冷飕飕的,心里琢磨着离开,但无人敢说一句话。

地上躺着的人倒是先说话了,嘶哑且难听的声音:“娘娘,我知道赤兔在哪,求您给长谙一个公道。”

几个白羽观的道士面上神色五颜六色。

长如约更是道:“胡说,长谙你再胡说招惹了责罚,白羽观可不能让你牵扯了,娘娘,还请您允许长如约带走这个长谙!”

足有十多个道士,再十多个太子的属下,史氏一开始并不知道是谁在说话,找了老大半会儿,这才发现是地上躺着的人说的。

耳里听着长如约的话,史氏兴致上来,“哦?你知道赤兔在哪?”

他说话费尽,嘴角流下来夹杂着血丝的浓,“是,娘娘,赤兔一身火红,足下是白色的,很小,不足巴掌大。”

史氏抚摸兔子的动作慢下来,拿起手里的兔子看,对比了下手掌,也差不多是巴掌大,不过是雪白的一只小兔子。

“你是要妾身救你?”

“是的,娘娘。”

“说吧,想要什么?”史氏今日戴了个翡翠戒子,碧绿的戒子随着手指在毛茸茸的白毛中穿过,整个人流落出贵不可言而又冰清玉洁的感觉。

“想要长筱粥。”长谙在地上费力的道。

史氏略为意外,“想要她?你拿了人家传家宝的事可不能这样了结,妾身也不能因为赤兔答应你这个。”

深呼吸几次,长谙面上裂出一个笑,“偷?她的传家宝我见都没见的,怎么能说是我的偷的,根本就不是我偷的。”

长如约愤怒道,“禀娘娘,当时宝物不见时,只有长谙在,不是他是谁偷的?白羽观上下两百双眼睛,还能看岔了不成?请娘娘不要信他的一面之词。”

史氏看着长谙不自然弯折的脚,“来人,扶他起来,他要是找到了赤兔,妾身做主彻查宝物失窃的事,公道若是在长谙身上,自然要给长筱粥一个交代的,若是他人偷盗了东西,自然是长筱粥给长谙一个交代,这并不冲突。”

“是,娘娘。”一个格外魁梧的人走出两步,看了两眼最终决定在其腋下穿过,与几个人奋力拖着人起来。

风不曾减弱的袭来,那人身上的味道竟还有一些飘入鼻尖的,史氏看着他身上的伤,到底有些不忍,捂着脸的道:

“算了,你们将他带下去,医治一番,过两日赤兔还找不到就让他来找,找不到就知罪。”

“是,娘娘。”

人很快带走了。

史氏看着剩下的人,慢条斯理的道:“长筱粥先回去,无事不要搀和进太子的差事。你们几个继续找赤兔,记得要认真地找,不是你追我赶,这里一脚那里一脚,其他的生灵都要被你们给踏没了,千万不可误伤。”

虽然被说了一顿,但话语的意思是不会追究了,众人不禁呼出一口气,心中都觉得这位贵人很好说话,心甘情愿的道:“是,娘娘,小的一定认真找。”

长如约借着宽大的袖子,伸手握住长筱粥的手,道:“是,这就送筱粥回去。”

事情解决了,史氏抱着兔子回到太子所在的亭子里。

“夫君,赤兔连个影子都没找着,估计得住个三四日。”

太子抿了口蒋术递来的茶,“怀里的是什么?”

“捡来的兔子,很可爱,夫君要不要看看?”

一人一兔对视片刻,很快就没兴趣了,绷着一张脸,“嗯——不必了。”

两人坐在亭子里,偶尔说说话,看着人找赤兔,有时看到有趣的场景,会心一笑。

遥遥的,“找到了找到了!”

“阿敏你厉害了,快快快,太子殿下在那儿呢!”

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脸长的少年,神情得意。

“太子殿下,小的长敏,殿下看,这个是不是?”来人手里抄着一个蒲垫团,三两步跨着跪在石板上,这一跪,跪的那叫一个稳稳当当。

太子在长敏激动的目光中,伸手接了过来,小活物柔软成一个面团,颜色火红火红的,四目相对。

史氏赞叹,“这么快就找到了?也是,这小家伙的毛发如此鲜艳,冬日更是藏不住了。”

长敏道,“是的,娘娘,长敏从非常靠近洗涤湖的一洞穴里找到的,那洞穴实在太小了,从前从来没有人找到过。”

纷纷称奇,史氏更是完全冷落了怀里的这个兔子,爱不释手的抚摸火红色的小家伙。

众人都抱了一会儿后。

太子皱眉道,“这长的就不是兔子。”

又细细的对比史氏怀里的,“这鼻子不对劲。”

史氏一愣,看了片刻也是点头,“尾巴太大了,小小的一个,尾巴足有身子那么大。”

正要继续说些什么,眼尖的瞧见一直在远处遥遥往过来的傅笑涯,轻扯了扯太子的袖子,伸手勾了勾。

在太子凑过来后,她道:“夫君,不管真假,先养着,找还是继续找的,如何?”

“嗯。”太子无所谓的应了一声。

史氏接过来火红毛发的小家伙,捏了捏耳朵,她看着底下的长敏,“传闻中赤兔,谁真正见过,可能确认一二?”

“并无。”长敏认真的道,“赤兔传闻中是兔子,可是从没有人见过,长敏以为颜色是对的,但是赤兔非兔。”

旁边的三个人跪的没个正行,更是有偷偷用脚抵着跪的,七嘴八舌。

“是啊,火红色肯定不会错的,兄弟们快要把整个山给翻了,肯定是这个。”

“殿下,不是这还能是哪个?”

史氏轻吟道:“**不离十,颜色真的漂亮,这样吧,送去给长白道长,让他瞧瞧这是真是假。”

“是。”长敏带着一伙人兴高采烈的送去了。

白衾向远处往这边张望的小道士道,“长白道长看过之前,再继续找!”

第一百二十五章 痛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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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差点被刮出来三层的时候,太子等人也吹够了一个时辰的冷风,特别是太子本人,身上披着她的披风,可是依然瑟瑟发抖,史氏心里偷笑。收藏本站

她这时候倒是显出独特了,身上轻薄的一身,宛如在春日或者秋日的时候。

没有多久,远处白羽观似乎隐隐约约有动静,而且里面传出来的声音越来越大。

史氏心里想着寿宴到了今日还在庆祝么?

“走水了!”

冬日走水?莫不是在开玩笑。

“不好了,长谙撞倒了长白道长!”

年长的嗓音,“糟了,赤兔也不见了,还好太子殿下并不在观中,有个闪失白羽观就要完了。”

听到这里,史氏豁然起身,眉头紧紧皱着,“快看那边!”

地上翻找的几乎要瞌睡的小道士们,闻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长如约往那边看了一眼,这一眼看的眼眶欲裂,大叫道:“快,别找了,快去瞧瞧白羽观怎么了。”声音是挤出来的,宛如遭到挤压的鸭子在叫。

连和太子请示都顾不得了,飞快的往白羽观方向走。

史氏回过头来看着还很迷茫的太子,蹲下身道:“夫君,白羽观出事了,我们也过去吧。”

“嗯。”太子眨眨眼,没两下眼神清明,对着身侧的人道,“快,送本太子到那边。”

冬日的火烧的并不旺,没多一会儿熄灭的差不多,唯独零星的房屋上散发烧焦的气味。

几个人一边咳嗽一边往外走,看见了太子,苦着脸凑上来。

“太子殿下,白羽观走水了,长谙那个孽畜撞倒长白道长,正被扣着,养着赤兔的屋子里,赤兔不见了,多了个人,此人也正被关押着。”

太子道:“留一部分人收拾,剩下的人将长谙和关押着的人带过来。”

“是。”很快便去带了人。

史氏神色很是奇怪,“怎么一连串那么凑巧?”

“说不定趁火打劫。”不知何时赶来的智鱼道。

他一边将一只比史氏的兔子大了足足一倍的灰兔子塞进白衾的怀里,塞完后仿若什么也没干的面无表情。

白衾眼睛瞪得圆圆的,小心翼翼的搂进怀里,将这个兔子与史氏的兔子一起抱在怀里。

“白羽观可有得罪过权贵……或者江湖势力?”史氏对着身边守着的一个小道士问道。

小道士苦思冥想,最终摇摇头,“要问长白道长,可是长白道长现已昏迷,那就要问长轻师兄了。”

“好,等长轻忙完了事情,让他过来一趟。”史氏淡淡的道。

很快的,长谙与一个被押着的男子过来了,其中长谙是架着过来的,他的腿脚虽然接好,然而来不及恢复。

随之而来的是二十多位白羽观的道士,各个愤懑不平,其中不乏人在说请太子主持公道的。

这一看,史氏诧异了,“小桨?”

扣在其中的不是小桨又是谁?

小桨神色萎靡,看见了史氏,精气神忽然足了,立马倒苦水:

“小的找了娘娘许久,一直在外面徘徊,不知谁推了一把小的,余光瞧见是个身穿淡紫的人,醒来时人就已经在这里了。”

瞧着这局势,白羽观的道士纷纷静默。

“淡紫衣服?寿宴上足有七八个人,倒是霜淤也是淡紫色的,不管怎么说,你先说说可有看见火红色的小兔子?”史氏沉吟的道。

小桨认真的想了想,确定的道:“没有。”

史氏叹息,“赤兔是太子殿下看重的,也是要献给万岁的寿礼,你醒来时所在的屋子正好是养着赤兔的,现在赤兔没了踪影,你难辞其咎,赤兔的事没有解决前,你先养着,也不要在外面晃了。”

小桨老实的道:“是,殿下,娘娘。”

史氏看向长谙,“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撞长白道长?”

他脸上的白点似是要活动的流下来,一味的摇头,“长谙不是……”

看着这模样,史氏无奈,“你们是不是打他了?这话一句都问不出来,如何能发现蹊跷?妾身可不认为失火和长谙有关。”

长如约一脸的不赞同,只不过碍于身份,说话委婉,“长谙此人心肠歹毒,不是他也与他有关。”

史氏低垂着眼看他,“继续养,养到能下地走路、对答自如的地步为止,至于他的对错,由长白道长来判定。”

无人说不,相反都挺接受的。

只是一场大火加失窃,这些明明养眼的小道士,各个脸上都是哭丧着的。

史氏不忍再看,只是看了眼太子,道:“都下去吧,你们自己也组织了人彻查此事,然后过几日再商议。”

人都走了,史氏轻捏太子的肩膀,道:“夫君您觉得是否要干预?此事我们也就赤兔一事有牵连。”

太子思量着道,“管,闲来无事,当作善事了。”

史氏叹息,“是,夫君。”想来依照太子的心性,这件事一定会管到底的。

她继续道:“夫君先去休息,腿伤不便的,妾身想再去走走。”

这下可不得了,太子的眼睛猛地紧张的瞪大,紧紧盯着她的眼,“你要去哪?”

史氏呆了呆,“既然要管,那自然是希望能帮上忙,去看看蛛丝马迹,妾身武功不弱的,不怕。”

太子绷着一张脸,“我能走路的。”

这话说出来谁都不信,史氏心中好笑,众目睽睽下,蹲下身伸手在受伤的脚脖子上捏了几下,“这还痛么?”

痛……是肯定的。

太子的嘴角抿的越发紧了。

“至少得养到明日。”史氏轻笑一声,转头吩咐道,“智鱼你伺候夫君,蒋术,你跟着我。”

两人全然不需要太子的应允,直接齐齐道:“是,娘娘。”

太子“啧”了一声,智鱼汗颜的擦擦汗,有些讪讪的道,“属下必须要护在太子殿下的身边,蒋术有几分能力,想必能护着娘娘的。”

“要你说?”太子不太高兴的道。

史氏喊了人带她去看看关押长谙的地方,身后跟着蒋术和白衾,沿着小路逛了一圈白羽观,时不时的碰到面上惨淡的小道士,匆匆擦肩而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寻回赤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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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堪堪要拐弯口的时候,嘀嘀咕咕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一路走来时常听见,无非是在说烧了什么。

直到几个字眼忽然落入耳朵里,史氏下意识的站定躲在草丛堆里。

“你听说了没?太子的人偷走了赤兔。”

“不会吧,太子不用偷的呀,长白大道长就会双手奉上的。”

“说是太子的人也不准,其实太子身边的小妾,这女人野心大的很,皇长孙就是她生的,迟早太子妃是她的囊中之物。”

史氏:“……”

太子妃是她的囊中之物她倒是爱听的,前面说的她可就不赞同了。

他们继续道,“我看不像是太子的人偷的,倒像是昶弥世子做的,他一直想给我们白羽观颜色瞧,这不逮着机会了。”

“我不久前看见长筱粥师姐偷偷去了关押长谙的地方。”

“不会吧,师姐去看他干什么?”

“师姐不是一直和长白大道长在一起的么?你会不会看错了?”

“那谁知道,就长谙站都站不起来的,还撞长白大道长,可能吗?”

“说起来,长白大道长膝下就长筱粥师姐和长轻两个,难不成……”

“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嘘——到处都是在补房屋的,别编排了,赶紧做正事,小心被看见了说我们不做正事。”

后面的全是琐事,史氏看着也没想要的消息了,一回头发现几个人齐齐看着她。

“……”

史氏一个眼神示意后面陪着她一同听墙角的离开。

到了一处偏避的地方,史氏对着原本指路的道士,道:“仔细说说长谙和长筱粥是怎么回事?”

那道士支支吾吾了会儿,见旁边没白羽观的人,忽然认命敞开的道:

“长谙是长白大道长的养子,能力在长轻之上,且是外面抱来的,长白大道长有意将长女许配给他,并将观长的位置也一并传授给他,后来就爆出来长谙偷东西的事情,还是长筱粥亲自指认的。”

史氏上上下下的看他,“你一直在怀疑?”

“是的,娘娘,长谙的为人小的清楚,而且他不用偷东西,将来整个白羽观都是他的。”

白衾在旁边道,“说的有道理。”

史氏问,“长筱粥喜欢的人是谁?”

“谁也不喜欢,但是长白大道长说昶弥世子不好时,筱粥师姐总是不说话,也不参与进来,还总是勒令不许传这件事,所以白羽观和昶弥世子关系不好的事,少有人知道。”

他仔细端详史氏的神色,“娘娘,小的说的话,句句属实。”

史氏点头,正要说话,眼神飘了一下,眼角看见某个白色的身影,精神一振,迅速的道:“行,你带着白衾和蒋术去原来关押长谙的地方,我有事,去去就来。”

无人反应过来前,人轻盈的走入一个拐角,倏忽往一个方向跑去,脚点地人便飘出一大段。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追上了那一身白衣胜雪的人。

口里轻吟,“笑涯公子,相识一场,怎么不告而别?”

傅笑涯转过头来瞅了两眼,“娘娘不是有太子殿下陪么?哪有功夫理我这小喽喽呀。”

“妾身和笑涯公子说话,怎么笑涯公子停都不停的,可是着急走?”

傅笑涯脚下一顿,无可奈何的转过身来,一番话说的油腻,“娘娘,三心二意可不好,有了太子殿下,何必来招惹在下呢~”

然而他瞳孔里却是史氏极为凑近的脸,来势汹汹,只来得及说,“干什么?”

树林,人迹罕至,像极了做坏事的场景。

小半会儿后,傅笑涯眼睛瞪得直直的,身上五花大绑,高高的吊在树上,嚷嚷道:

“干什么?捆我干什么?反正也是要送到皇上面前的,在下会说是太子让的!”

史氏面无表情的伸手在他怀里摸索,取出小小的火红色的小家伙,伸手抚了抚,“果然是你……别嚷嚷,好像是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傅笑涯扭扭捏捏的,“能不羞么?娘娘不是太子的妾室就是师娘,肯定要羞的。”

史氏咳嗽,连带多了几分无奈的神色,这人怎么还念念不忘师娘的事情,抹了把脸一本正经的道:

“你想要,光明正大的要,打晕了我的侍卫顶罪是什么意思?”

结果不曾想到,“什么你的侍卫,我走的时候,屋里没人的。”傅笑涯半气愤的道。

全然矢口否认。

“小桨认识么?他就在屋里,那个时候笑涯公子你已经偷走赤兔了。”

傅笑涯摇头和摇个拨浪鼓一样,面色极苦,“你的侍卫我没看见过,是别人做的。”

对视许久,史氏点点头,“好吧,这事查清楚了再说,你……好好呆在这里,我回去了,赤兔有关小桨乃至妾身的名誉,妾身还了赤兔后,笑涯公子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拿走就是了,其实笑涯公子直接摊牌的说是万岁跟前的人,不是很好?”

傅笑涯神色认真的在思考。

“赤兔的名声很大,而且谁也不知道赤兔长的如何,妾身大可以说妾身的那只兔子就是赤兔,这又不是长生不老的东西,要光明正大的才好。”

想了好半会,傅笑涯眼一眯,“嗯,有道理。”

史氏欣慰的点头,“那好,这个妾身就带走了。妾身再教你一个诀窍,太子殿下近来想着天机殿的一串琳琅红珠,你能想办法把这消息弄来,想必殿下会很乐意将这赤兔给你的。”

傅笑涯又是沉浸在思绪里,这次干脆利落的道,“好啊,行,这下可以放了在下了吧?”

史氏笑的像个极坏的恶人,“笑涯公子偷盗,该受到教训,况且笑涯公子能解开的,何必妾身亲自来?”

说完,怀揣着赤兔飘乎的离开了。

傅笑涯郁闷不已,“那么大的地方怎么就能看见我呢?难道在我身上下了蛊?不对呀,我才是懂蛊的行家。”

过了一会儿自己看着身上的一袭白衣,忽然发现特别的招摇,立即悔不当初,喃喃自语,“我就不该穿白色的,太招摇。”

第一百二十七章 看望长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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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氏心情极好,身形轻盈灵活,短短数呼吸间,她人已站在最高处。

一手抓起来赤兔,“算是意外之喜。要不是早就有迹可循,也不会凭直觉追出来。”

嘴角勾起一个笑,从高处向下看了片刻找到白衾的身影后,一看附近无人,下来几步便到了地方。

她伸手捂着向上飞扬的面纱,使其迅速的垂下,贴服在自己的脸上。

她站起身抱着赤兔进了房屋里。

里面的人相对无言,都在静静的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主子。

白衾豁然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转悠,急色道:“娘娘怎么走了那么久?”

“我来了,刚回来,看这是什么?”史氏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伸出手摊开来。

里面的人“唰”的望了过来。

白衾激动的道,“娘娘,这是赤兔吧,奴婢没看错这是赤兔?您从哪里找到的?”

“是傅笑涯拿走的,借助殿下的属下,追回来了,给,这个你拿着,负责和其他的小道士们解释。”史氏不动声色的解释道。

“是,娘娘……”那道士早已目瞪口呆的愣怔在原地,闻言赶紧接过手来,态度虔诚不已。

“赤兔的事情解决了,小桨也能安心养伤。接下来去看看长白道长。”史氏眯着眼,无所谓的道。

至于这里,一个地方不可能关押同一个人两次,长谙早就不在这里,没有人在这里,也打听不出什么,长峰的话,记忆犹新,这些足够了,接下来先去看看长白道长。

“好好好的,小的为您指路。”道士精神抖擞的道,“这个赤兔,娘娘看,不如放在长白大道长身边,一直有祥瑞之意,而且分隔两地,人手会不够的。”

“也好,走吧。”

道士忽然就底气十足了,谁敢说娘娘的不是,他非要给人顶回去,如此能人,哪怕长白大道长,或者当初的长谙也是比不上的。

那道士心情激动不亚于前些日子娶到了心仪姑娘,逢人就喊:“赤兔找到了、赤兔找到了!”

很快的,吸引来了许多人,各个伸长脖子张望,惊讶非凡,“长峰,赤兔怎么又给找到了?”

长峰搂着赤兔一脸的自豪,“傅笑涯听过没?他取走的,好在娘娘仁心,又再逛一圈白羽观看看有没有遗漏之处,这不,赤兔就给找到了。”

很快的,人越来越多,差不多整个白羽观的人都过来了。

整整汇聚成一大簇人。

“……”史氏有些无奈,走一步,身后便是三十多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着了,还伴随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夸赞她好。

临到长白道长的静养之地,守在门两侧的人是老人了,看见此情形,胡子一抖,“长白道长静养之地,不得扰其修养。”

老人积威已久,小道士们纷纷住了嘴。

史氏艰难的从里面走出来,费力地整理一番衣袖,勉强保持住威严的道:“妾身是太子的良娣,前来探望。”

“好,后面的小辈不得进内。”守门的老者如此道。

许是道长昏迷,情况与往日不同,规矩格外的森严,连她的几个奴婢侍从都不能进来。

长峰将赤兔递给史氏,他道,“长峰就不进去了,大道长病重,理应静养的。”

“好。”史氏笑了笑,不多说的伸手接了过来。

一个陌生的道士从里面走出来,望了眼史氏,他道,“小的长丽,请娘娘一个人随长丽前来,侍卫奴婢是不能带进来的。”

“这个知道的,请带路。”史氏看着这位叫长丽的道士,生的格外周正,大概比较亲信的弟子了。

这一路走来人烟稀少,仿佛无一个人,一直直到里间。

隐隐听到里面有人在争吵,凑近了一瞧,发现是长轻和长筱粥。

白羽观自然不比东宫懂得“隔墙有耳”,说话大大咧咧的,史氏眨了眨,正好方便她了解事情脉络,不由得示意道士陪同她一起噤声。

长筱粥道:“阿轻,父亲陷入昏迷,理应你主持整个白羽观,整日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尔后是长轻的声音,“你敢说父亲昏迷不是你做的?长谙你还害他不够惨,什么事他都替你担着,而你躲在父亲的身后、如约的身后,想要得到白羽观,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在胡说什么?阿轻,你怎么这样猜测你的亲姐姐!”

“长谙当时比长如约的天资还要好,而且喜欢你,你是如何对他的,我一清二楚,说了几次见你一点也不怀疑长谙所受的污蔑,我便知道这事就是你做的,就是因为你是我姐姐,一直不曾乱说出去过一个字。不想你的野心如此之大。”

长筱粥的声音委婉凄切,“姐姐比你更了解长谙的为人,他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他为了让我成为他的女人,不知做了多少令人厌恶的事,所以他偷盗,我一点也不怀疑,是昶弥世子撕了他丑陋的嘴脸的。”

长轻嘶声力竭的道:“你还提昶弥世子!他与父亲有仇,你不知道吗?”

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只留喘息声回荡。

长轻轻颤的,宛若低吟:“姐姐,你莫不是因为娘娘要查问长谙,才急于将白羽观收入囊中,再嫁给昶弥世子吧?”

好半会儿,长轻又道:“姐姐,你我乃一胎龙凤双子,你的想法,我有时能隐隐知道的,你现在该不会是想为太子之妾吧?太子登基后,你少说也是一个妃子,太子可比昶弥世子身份尊贵多了。”

长筱粥的嘴唇蠕动,“阿轻,做妾哪有正妻的好啊?我不会有这个想法的。”

然而长轻一点不信,径直的道:“昶弥世子那里,你便能成他的正妻?昶弥世子早有正妻,且妾室足有七八个,再说太子的妾室,跟着一起来的那位娘娘可是生下皇长孙的,咱们不过是小小的白羽观,不可能出一位太子妃的。”

长筱粥神色微动,小声的道:“我还年轻,可以生下很多孩子,不像她再无生育的可能。”

长轻冷漠的道:“还说不会有此想法,连太子女眷的私事你都打听清楚了!”

不曾停歇,他愤恨的道,“你要知道今生你最适合嫁的人是长谙,最对不起的人也是长谙,你会自食恶果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忧心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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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没了声音。

门外光明正大偷听的史氏与长丽之间气氛微妙,长丽一张俊俏偏肉的脸上满是僵硬,无声的道:“怎么办?”

史氏笑的欢快,一本正经的道,“自然是要进去的,麻烦长丽道长敲门询问一声。”

这下可犯愁了,长丽欲言又止,幸好这位主子并没有向他发作,但也不禁后悔,主子没事,他就有可能被长筱粥记仇。

在那里踌躇着。

其实他不怎么听见里面的说话声,里面透出来的声音很轻。

忽然想到娘娘比他站的还远,估计是没听清楚的,心下稍安。

掩耳盗铃般安慰自己,故意磨蹭许久,他才清清嗓子,“娘娘来了,长轻师弟。”

静默一瞬。

“快请,快请!”长轻的声音传来。

门一推开,史氏恍若没有看见里面长筱粥诡异的神情,环视一周,见除了他们再无别人,神色平和的道:

“这里长轻照顾,外面缺个人主持,不如长筱粥你去吧,妾身要和长轻说几句话。”

长筱粥从史氏一进来,神情便飘忽不定的。

闻言,她咬着嘴唇,脸憋得通红,但不敢在明面上给史氏半分不敬的,“是,娘娘。”

人很快的走了,寥寥几次见面,对她的印象真是一次不如一次,也不知是如何回应,史氏看向长轻,并无言语。

长轻苦笑,他的眼睛很红,慢慢跪下来,“还请娘娘给姐姐一条生路。”

看得出来,虽然不认这个姐姐,可依然维护她。

史氏刚想说不必如此,话到了嘴边,她又道:“万事皆有代价。”

睫羽微扇,泄了心中的思绪:也不知白羽观除了这些以外,可还有其他的好东西?

长轻皱眉苦脸的,“长轻明白。”

他望了眼旁边,诚恳的道,“不如,献给娘娘这足足几百册的书籍?书册皆是弟子们一字一句手誉而来。”

这一指,那上面满满当当的书籍,其中更是有装束的精美的册子,叠的整整齐齐。

史氏看着他脸上的沉痛之色,咳嗽一声,“书册还是放在观中为好,妾身不会对长筱粥如何的,毕竟长谙张口向本良娣要的便是长筱粥。”

“谢娘娘恩典,让殿下娘娘遇到了这种事,是白羽观的过失。”长轻苦笑。

“是啊,本要再游玩几日的,不想卷进来了。”

长轻立即颤抖不已,看着又要跪下来。

史氏慢慢的道,“殿下仁心仁德,所以这事必须理清楚了,人也都要好好的。”

长轻的身子这才挺直了点。

史氏道,“对了长轻,长白道长怎么样了?”

她看向近处躺在床榻上的长白,神态安详,在寿辰时有此遭遇,床前更是有子女的争执,若是听进了耳,怕是更难过。

房内炭火烧的旺盛,暖融融的,史氏抖落靴子上的雪,走近一些。

细细的端详长白的神色,裸露在外的肌肤无异样,伸手探鼻息,呼吸间有力绵长,大概是无事的。

长轻咽了口口水,“回娘娘的话,大夫说无大碍,只不过年纪大了,又正好撞到脑袋,养个两三日就会醒的。”

“无碍就好,用心医治,万不可来时热闹,离去黯然。”史氏淡淡的道。

“娘娘说的是,父亲受苦了,长轻自当仔细照顾。”

“对观中之人而言,太子妾身都是外人,不便多插手。”

史氏想起什么的说,“对了,赤兔也放在这里,听说赤兔有祥瑞之意,养在长白道长身边想必是极好的。”

她从怀里取出不足巴掌大小的火红色的小家伙,它一接触外面,第一反应是往回缩。

史氏一笑,凑近了火盆,温暖的光恍恍惚惚的融在衣裳之上,赤兔这才完全钻了出来。

长轻眼睛瞪得直,“赤兔失窃……怎么会在娘娘手里?”

“是傅笑涯,宴席上向长白道长讨了一颗人参果的那位,许是又喜欢上赤兔了,借走玩几日。”史氏不动声色的模糊了不合理的地方。

长轻出奇的愤怒,甩手道:“这事少不得要向傅笑涯问责的。”

史氏笑笑,未有告诉他,人正被捆在小树林里……只是道:

“这次妾身要了回来,但往后指不定直接借了不还了,得好好看好才是。另外,长谙说知道真正的赤兔在哪,等他醒来,将这兔儿给他瞧瞧。”

长轻抬起头来,满脸疑惑:“这……还不能确定是赤兔吗?这都有人偷盗了。”

“难说,能确定赤兔的,目前唯有长白道长与长谙,此时两人皆受了难,有口不能言,谁又能确定此赤兔就是彼赤兔?”

“是,娘娘。”长轻不做多的疑问,反正是真是假,都是要送走的,只要太子殿下高兴,怎么认真假都无妨。

史氏低着头,小巧纤长的人,在暗淡的光线里,仿佛镀了一层纱,衬得人格外飘渺:

“还有本良娣的侍卫莫名出现在白羽观内,也要查,小桨说是被打晕了才进来的。”

“那是自然,长轻早就让人去查了。”他毕恭毕敬的。

史氏伸手拿起近在咫尺的一卷书册,指尖在纸上划过,随意的说,“长谙在何处?妾身去了原本关押长谙的地方,并不曾看见他。”

“为了方便照顾,也为了关押,人也在这院子里,娘娘可要挪步去瞧瞧?”

“好。”

史氏微微点头,最后看了眼长白道长,叹了一口气对着长丽道,“你在这里看着长白道长。”

在长丽点头后,抬脚随着长轻离开。

长轻关好门,恭敬的请史氏跟着他,一路上提及白羽观一些趣事,以及许多远近有名的事迹。

“当年要不是一位大道长逝世过早……可惜了,传到这一代,其实很多东西都已经不在了,包括前些日子的树,还有这几日在找的赤兔,没了这些,往后白羽观也许只是普通的道观。”

史氏歪了歪头,“白羽观的不平凡并非是这些,只要你愿意全心全意的去对待你的族人,也许会用另一个方式呈现道观的繁荣。”

不敢提及造势营势,年纪这般小,心性又正直的很,省得教坏了少年郎。

第一百二十九章 泥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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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娘娘。”长轻双眼明亮,好似一眨眼的功夫成熟稳重了。

他走起路来,几分轻快,“这次长谙受伤严重,长轻全给他用了好药,上千年份的人参也给吊上了,算是还了以前的债。”

史氏点头后,明显感觉到长轻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柔和了起来。

“谢娘娘不责罚,长轻不会再当看不见了。”长轻郑重地道。

聊得久了,长轻有些头重脚轻,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正和娘娘凑的那么近的聊这些琐事,心中感叹娘娘真是平易近人,而且皮肤真好,宛若凝脂,心中倒是生出一些害羞的意味。

史氏心里想的是事情比预想中的好解决,不禁松了一口气。

幽静的小路尽头是一个小屋子,足足比长白道休养的屋子小了一大半,史氏一向在外人面前是静雅的,于是静静的立在一边,等待长轻开门。

鼻尖药味似有若无的,站的越久,药味越浓郁,长谙这边显然是从外到内用药,那苦味在四处飘逸。

“咯嗒——”一声,长轻将木质门上的锁解开后,两手一收,作了个请的姿势。

“娘娘请,为了不让人再对长谙动手脚,长轻特地锁起来,平日里唯有和长谙关系好的,才会过来送饭。”

“长如约私下用刑,可有责罚?”

长轻迟疑半响,“未曾,一来这些事父亲说了才算的,二来,长轻并未满十五,父亲不曾将长轻当做继任者培养,反倒是对长如约颇有倚重,也因他是观中最出类拔萃的弟子,他又对姐姐言听计从,所以没法责罚。”

“出类拔萃,指的是……”

“道法远远超过所有的弟子,处理事情周全。”

史氏很快没了兴致,本来是以为有什么仙术一类的秘籍,原来也只是普通的道法,注意力移至事件中人的身上,“长如约与长筱粥,可是有血缘关系?”

“有的,不过血缘很远,所以长如约动了歪心思。”

其实,也许是长筱粥动了歪心思。

史氏一眼望见蜷缩在角落的人,身上脸上干净不少,走过去后,也是试了鼻息,微弱不少,她敛了敛神色。

一边漫不经心的道:“大夫怎么说的?”

“回娘娘的话,大夫说是无大碍,就是以后这腿要瘸着了。”确定史氏很好说话后,长轻恢复初时那般随意。

“嗯,望长轻小公子待二人醒来告之一二,妾身替太子殿下来看过了,让他们安心养伤,不要着急,妾身与殿下会在周边再游玩几日的。”

史氏吸了吸鼻子,说了来意。

长轻道,“殿下和娘娘但凡有想要的,尽管吩咐下去,在所不辞。”

他顿了顿,迟疑的道,“娘娘,长轻可能无法服众,可否一借娘娘的名头处理?”

“除此事以外的事不行,过分不行,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长轻若有所思。

又回到太子所在的住所,这路上时不时的有道士跟在她身后,但往后瞧,人又都不见了。

白衾怀里揣着两只兔子,等的很是着急,凑近的道:“娘娘,怎么样?事情进展如何了?那老头儿真是不近人情,奴婢在外面等的心焦。”

“嗯……”史氏故意卖关子的不说话。

白衾愁眉苦脸的,但不敢漏出半分,“该不会要在这里十几日吧?”

作弄一个小姑娘真是有趣。

史氏笑眯眯的道,“已经理清楚了,具体的我会和夫君说的,明日我们就能出去游玩。”

“好,娘娘,奴婢这就去准备包裹。”白衾双目中含着的笑,流露出几丝俏皮,“娘娘,这边走。”

后面的蒋术僵着一张脸,要知道在娘娘还未出来前,他和几个道士牛皮扯大了,现如今太子和娘娘就要离开,真是打脸的疼。

蒋术道:“娘娘,太子殿下脚伤,毕竟不方便的,不如留在观内。”

史氏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不语。

柔和的暖光一层又一层的笼罩在纱窗上,里间透出几分剪影。

正要推门,不经意间听见里面传来长筱粥的声音,史氏不禁疑惑的望向冷冰冰站着的智鱼。

智鱼见来人是娘娘,神色平缓许多,正要行礼,瞧见她神色间的疑问,解释道:“长筱粥正给太子殿下看典籍。”

“嗯,对了,你先去找人看着傅笑涯,再让人放出来小桨。”

赤兔的事也简单的复述了一遍。

智鱼一边恍然大悟,一边挡了史氏一下,面上几分尴尬的道,“傅笑涯也在里面。”

“他也在里面?”史氏惊讶的道,捆在树林里才多久?这人属泥鳅的么?

低下头思索了会这两人忽然来此为的什么。

史氏压了压思绪,手指叩门,朗声道,“殿下,妾身去看过了长白长谙,可是能进来?”

静静的。

“进来。”太子的低沉的嗓音传来,语气亲昵,仿佛很是迫不及待。

里面的情形,傅笑涯与长筱粥一左一右在太子的两侧坐着,神色都不显山水。

看见人进来,长筱粥的神情变了又变,她咬牙道,“见过娘娘,筱粥正和太子殿下说典籍的非凡之处,这本册子也是白羽观的妙物。”

史氏听了长轻说的,自然是明白所谓“非凡”的书册,足有上百本。

她敛了神色,移步过来,坐在太子身侧,轻拭了自己的裙摆,正视太子,曼声道:

“长轻指着那屋子里,上百本的书册,说是要赠给太子殿下,妾身瞧见后,觉得这书册才是白羽观的根本,便推辞了,想来这本有更精妙之处吧?”

似笑非笑的看着长筱粥。

长筱粥颤抖了一瞬,咬着嘴唇,“娘娘说的是,这本确实是最珍贵的一本。”

一边一直旁看的傅笑涯忽然道:

“听说殿下要的那串手串乃是一庞大神秘组织的圣物,比起赤兔、书册,想来那物才是最佳献给皇帝之物。”

闻言,未来得及多瞧几眼史氏,太子一脚屈起,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端庄,多了几分肆意,他眼神沉沉的看向傅笑涯:“你从哪里听说的?”

第一百三十章 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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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齿磨了下,舌尖正顶在牙齿内侧,史氏的脸颊鼓鼓的,自然的用余光瞥向傅笑涯,眼神含义明显:不好好交代清楚,再绑上个十天半个月!

傅笑涯的眼神稳稳当当,既不飘忽,也无变化,他两手交错行礼,老神在在的道:“在下的耳目那可是清楚的很,特别是耳朵,很灵的。”

还算识相。

史氏抿了抿唇,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眼神,两人目光一触即离,之后再无对视,她心里认定傅笑涯是泥鳅了。

“笑涯公子如此关心,太出乎本太子意料了。”太子的手握成拳头,在桌子上一放,“那笑涯公子便说说,如何能找到?”

史氏向他那边看去,说起来,她还不知道无人知晓的天机殿的东西,如何能献给皇帝?

“在下只知道这宝物是开国皇帝汉高祖的东西,但传闻真假就不知了,在下愿意为殿下去寻此物的消息,作为交换,赤兔让给在下。”

史氏略扬眉,汉高祖的东西?如此一来,真的要比这些更适合献给皇帝。

听了这些话,太子可不知道傅笑涯早就偷走了一回赤兔,只是没成功才在这里坐下来谈的。

太子沉吟的道:“好,你去找消息,赤兔就给你了,只是赤兔已经失窃,若是找到了,你便取走。”

史氏与傅笑涯同时眼皮微动,忍住咳嗽的**。

这是交涉成功的意思了。

傅笑涯松了一口气的点点头,认真的看着史氏,“娘娘可允准?”

史氏无奈的看他,“妾身自然是听太子殿下的。”

“娘娘一向是听太子殿下的,感情真是好,伉俪情深也不过如此。”傅笑涯笑眯眯的赞叹了一句,尔后看着长筱粥,“长筱粥道长可允准?”

长筱粥艰难的道:“筱粥会安排师兄弟们此事的。”

“好,在下这就告辞,晚上再来。”傅笑涯笑嘻嘻的趁着太子不注意,向史氏抛了一个眉眼,在史氏告知太子他偷盗前,将事情讲好,怎能不得意?

“太子殿下一直是金口玉言的,在下这便放心的去打听消息了。”

心情好的不得了,踏着小步悠哉悠哉的走了。

轮到太子诧异,不明白傅笑涯为何要说这话。

史氏全然当没看见,在长筱粥尴尬带着强制镇定的惶恐的目光中,拿起桌子上的书卷,随意翻了几页。

“殿下这书册还是收回去吧,妾身亲耳听见长筱粥为了一己私利陷害长谙、陷害长白道长。”

太子皱起眉头来,“打听到了什么?”

听到这里,长筱粥牙齿都要咬碎了,她自然是觉得史氏来的太快。

本以为两人总是要分开一段时辰的,正好趁此机会讨好太子,然后再说其他的,可是这才第一步便不成功,那她再也没有机会了。

史氏正要回应,长筱粥先伏在地上,动静故意弄得很大,柔柔弱弱的道:

“殿下,筱粥并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啊,筱粥只是一个弱女子,无才无貌,全是父亲宠爱才能度日。”

史氏顿了顿,言语间这人比霜淤好多了,又一想,并不曾深入接触,不然未必不会像霜淤那样。

她叹息道,“长峰有提及长谙的为人正直,而且他病的都站不起来了,居然还能撞人,似乎怎么都是不对劲的。妾身怀着这样的想法,走近长白道长的居所,听见长筱粥与长轻争执,才恍然大悟都是长筱粥做的,而这些,妾身与长丽都是听见的。”

白衾跪在身后,补充道,“奴婢也听见了长峰的话,说长谙从前是众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本就有意他继任,而现在最出色的是长如约。”

一大番的言论侃侃而谈,内里含的信息太多,太子呆了一呆,撑着头思量好一会儿,手指点在木桌上,终于理出头绪来:

“所以罪魁祸首是长筱粥?长筱粥,你……还有胆子来这里?”

长筱粥心中惊慌,这才多久?怎的知道如此之多?在她的想法里,至少也得有十多日,太子才会知道这些事。

皇室中人想要弄死她,就像捏死一个蝼蚁一般。

惊慌中,她倒是真想到了说词,“不,筱粥、筱粥只是与如约师兄关系好,父亲有意将道观传给如约师兄,所以弟弟才故意激怒筱粥说出这些话的。”

太子冷若冰霜,“勿要偷换概念,这些是不是你做的?”

长筱粥以跪着的姿势,退后半步,低着头道,“我如此!难道长轻就干净吗?我们姐弟二人各自为了道观,背地里用尽了手段。”

她咽了口口水,眼泪横流下来,“为什么偏偏要责罚我?谁都是不干净的,不过是家斗,关起门来自家的事情,不曾危害别人啊!”

长筱粥眼神狠戾,对,就是这样,凭什么就她要受责罚?

太子密密的鸦羽垂下来。

这可不就是皇子夺帝位的影射?成王败寇,谁也不会去说做了哪些事,清算罪行。

史氏在旁边淡淡道:“太子殿下若是不在此,你大可这样想,可是人生本就是意外频出的,罪行就是罪行,这个世道,尊卑分明,哪怕你有一点让殿下不喜,便可头落地,更何况你做的这些事情了。”

缓了缓,继续道,“身上的责罚就不必了,只是你长筱粥,长如约,将永远不能继承道观,长轻做了何事,还需再去查询一二,若查证了确有其事,那长轻也一并不能继承道观。”

长筱粥才松气不久,听到后面,着急的抬起头来,“那!道观不就散了吗?祖祖辈辈留下的就只有这些了,怎可散了?”

在看见太子瞥过来的眼神时,惊得重新跪倒在地。

史氏忽的一笑,温柔的看向太子,“自然是长谙,他若不醒,再从其他弟子里选出一人来,妾身记得众弟子至少有上百人的,怎么都能选出来一个德行妥当的人来。”

稍缓了缓,她道,“妾身曾允诺长谙,若他过往清白从未害过人,并能指出赤兔的真假,你就要嫁给他。”

第一百三十一章 甚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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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氏拿起薄质地的手绢半捂住口鼻:

“也不一定是嫁,只是说要给个交代,从前长白大道长有意将你许配给长谙,不知长谙会如何对你了。收藏本站”

长筱粥没了声音,她回想起从前长谙对她的喜欢,眼珠子来回转动,竟是觉得这个结果非常的好,只是心里依然混乱。

有心想再捞点好处,但唯恐惹怒太子,连这“结果”也落不到身上,不禁匆匆地擦了一把泪水,急急忙忙的道:“筱粥觉得极好,多谢娘娘。”

史氏看向太子,轻声请示,“夫君觉得……”

“甚好。”太子笑笑,颇为满意。

听到这话,史氏会心一笑,神色轻松不少,对着身边的人吩咐:

“白衾,你去带长筱粥出去,也一并将这些事和智鱼说了,让他去查查长轻长谙两人。”

“是,娘娘。”白衾笑着应诺,站起来领着长筱粥至门口,轻轻关上门。

史氏能够听见白衾与智鱼的说话声,她回过头来,想要说话,可是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内容,欲言又止。

“说吧,什么事情。”一直留意史氏神情的太子说道。

史氏惨不忍睹的道,“赤兔是傅笑涯偷走,妾身从他手里要回来的。”

一阵静默,太子叹息,“好一个金口玉言,被他摆了一道,这样,找回来的赤兔不必再验,直接给他。”

史氏额首,垂着头,“事情差不多了,而且长白长谙也要几日才能恢复到能够简单交谈的程度,夫君看,是否要出去游玩?”

“等确定谁继承道观再说,这么一走了之,变数增生,反倒弄巧成拙了。”

太子的行为准则一向是如此,事情处理的如何再说,但不能再变得糟糕。

了然的点头,“好,智鱼的能力,妾身是知道的,也差不多明日便能出来结果。”

门外,在听了白衾讲述的所有的来龙去脉,以及要做的事情。

智鱼神情浮现一丝恍惚,仿佛在梦中,“娘娘一个,赛得上十个我。我……拍马也赶不上娘娘的办事效率。”

闻言,白衾面上闪过一抹得意的神色,仿佛夸的是她自己:

“明日殿下与娘娘就要出去游玩,我看,不如早日出发去找琳琅手串,还请智鱼哥尽快的解决了此事,如何?”

智鱼扬扬眉,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也好,我会尽快去做的。”

智鱼领了命,临走前吩咐一起来的下人守好殿下与娘娘的安危,匆匆离去。

马不停蹄的召集人手,一个一个查问,三个时辰后,终于查到了长轻曾经找人对长筱粥与长如约进行行刺。

这事可大可小。

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一团一团的人挤在一处,窃窃私语好不热闹,纷纷在猜测到底怎么回事。

长轻一身灰衣立在角落,皱着眉头在那里不言一语,在他的对面,站着脸色冷傲的智鱼,其一身深色衣裳,加上身高高出足足两个头,压力十足。

两人无言,都在听道观中人的人说话。

一直直到最后一个说完离开。

长轻年纪小,终于是忍不住了,但面容却是冷峻的,他不动声色的看着智鱼,“不知是何意?”

智鱼比他更冷峻,声音是强硬的,一袭深色的衣服衬得人高挺拔,他不明意味的看了两眼长轻,道:

“属下奉太子之命彻查长轻长谙两人过往是否干净。”

“为何查我?”长轻心里自然是有些害怕的,本以为已经抱住史氏的腿,太子轻易不会留意他,怎么一回头便这样了?

长轻自是不清楚,长筱粥顺带着将他拉下水的。

智鱼僵着一张脸的道:“太子殿下说白羽观世代清廉,功德无量,不能让一个德行有亏的人掌控白羽观,至于你等做了的错事,太子殿下概不追究,毕竟是关起门来的家事。”

意思清晰明了,长轻面色稍好,心里掂量所做的事情,还是觉得比长谙行事更磊落一些,毕竟偷东西实在上不了台面。

几乎想到了一块,智鱼带着轻微的嗤笑:

“我看过了,长谙偷盗的东西虽然值钱,但是没有一样东西依然在长谙身上的,要么是依然在原来的地方,要么就是流到了外面,经过谁的手,还会再查。特别是第一次偷盗之物,依然在道观之中。我想,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长轻在原地来回踱步,着急起来,“偷盗就是偷盗,如何能饶恕?”

“偷盗是假,陷害是真。”智鱼眯着眼回应。

长轻吐气,“到底如何殿下才能不干预进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很清楚了,难不成两个直系血脉都不继承道观吗?”

“在下提醒小道长一点,太子殿下想要覆灭白羽观轻而易举,殿下也不是为了掌控白羽观,只是想要一个品德行事皆好的人执掌白羽观而已,难道长轻小道长不愿意白羽观越来越好吗?”

这如何能答应?

分明是自家的东西,如何能做到这一步?

长轻很想说难道皇位也是能者居之?他就不相信太子并没有做过谋害其他皇兄弟的事情。

可借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出这话,长轻明白惹怒太子,随便一个借口就能抹杀上上下下白羽观数百条人命。

他不禁苦笑,素来听闻太子殿下仁心仁德。

没成想是这样的仁心仁德,怪不得能如此受到百姓的热戴,而官僚朝臣却对太子并不亲近,甚至是隐隐排斥。

对视许久之后,长轻泄气,他的阅历、年纪摆在这里,哪里比得上宫中之人?

他并不知道眼前这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调教出来的,更是在太子殿下身边多年的能人。

无可奈何的道:“长轻明白了,太子殿下是想让长谙执掌白羽观。”

眼见智鱼并不反驳,长轻更是内伤,“长轻无怨无悔,只求不责罚长轻与姐姐。”

智鱼笑笑,“本就如此。”

长轻迟疑的又道,“娘娘身边的桨侍卫昏迷一事,我查清楚了,可否换取我和姐姐……白羽观真的不适合外人执掌。”

不死心的试探。

第一百三十二章 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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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小桨的事情查清楚了,智鱼正眼看他,说道:

“娘娘的原话是任由长谙处置长筱粥,长白道长苏醒那必定会将长筱粥许配给长谙的,这个不必担心。”

长轻瞪大眼睛,“入赘?”

“是。”智鱼将要没耐心了。

“也好,也好……请智鱼侍卫到里面一品好茶,待我细细道来桨侍卫的事,到时候劳烦智鱼侍卫转告。往后几日我得亲自照顾父亲,所以不便面见殿下和娘娘了。”

智鱼闻言,态度温和下来,欣然应允。

两人盘坐在木桌两侧。

长轻坐定后,缓缓的叙述,“有人看见是李广利的将军带来的女子偷偷摸摸的在小路上走,扛着一个大黑布袋,就是这个没错了,至于是哪个小妾,没有查到。”

声音压的很低,好似在做贼。

智鱼扯了扯嘴角,皱起眉头来,“我知道了。”

不是大事,这事到这里应该能结束了。

正要拿起茶壶来倒一杯水,外间有人一路吵吵嚷嚷的奔走,听着越来越近,直到“砰——”的打开门。

夹杂着冷风,“不好了!长如约挟持了筱粥师姐!”

长轻豁然起来,死死的抓住人的衣襟,“怎会如此?莫不是看错了?长如约和姐姐的感情一向很好的。”

“太子殿下知道吗?”智鱼也是起身。

“快快,边走边说,殿下和娘娘已经知道了。”

智鱼冷静的道:“长如约对长筱粥的维护之意,是人都看的清清楚楚,怎会如此?”

一番话听进了耳朵,长轻脚下一顿,“莫不是苦肉计?”

长轻气急,“我这个姐姐为了权势真是豁出去了,也不怕伤及自身!”

他的神情却是冷静了不少。

一下子无人言语,都看着前头吵吵嚷嚷的人影攒动,遥遥的望见围在中间的太子与娘娘。

那一抹墨色与红色,凌驾于一干道观子弟,着实惹眼。

智鱼见人影隐隐挤着太子,唯恐太子有半点不愉快,奋力往里挤,高呼道,“让让,有事禀告太子殿下。”

太子与娘娘显露了身影,他们的神情不太愉悦,显然很不喜再生波折。

他咽了口口水,正正神色,“殿下,您看这事该如何是好?”

太子本和贴心人雪日里品茶品画品书册的,这么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少不得又要出来。

他的眼里泛过一连串的涟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羽观还真是藐视皇室威严。”

话说的重了,旁边的道士纷纷跪倒在地。

为首的是长丽,他脆生生的道,“望太子殿下明察,我等绝对没有藐视的意思,匆匆赶来,都还一头雾水。”

史氏看见长丽在使眼色,扬扬眉盯着他看。

长丽无声的道,“娘娘……”

史氏福至心灵的领会了他的意思,遥遥不善的望了眼里头的长如约,柔声对着太子道:

“殿下若是困倦了,妾身一人即可,让智鱼服侍您回去。”

智鱼也正有此意,心中对娘娘的亲近意味又升了两分。太子本就脚伤,这万一皇后娘娘问起来了,还不是他倒霉?

一听史氏还是要留下来,太子心情愈发的不愉快,“进去看看。”

史氏默不作声搀扶太子的手臂,太子的另一边是一个身量与她差不多的壮汉,两人一同架着太子往里走。

好几个道士原本群龙无首,愁事情没法解决,会惹怒太子,这人千辛万苦请来,不想弄巧成拙,太子提前发怒了。

几个半大小子你推我我推你,人群涌动。

虽是艰难了些,太子一行人还是走至离长如约最近的地方。

这个距离,差不多再近一步,便要刺激到长如约,史氏搀扶着太子坐下,小声的询问周遭的人:“怎么回事?”

一个早就在这的陌生的小道士,“事情大白于天下,我等谨遵太子的意思办事,不曾出差错,筱粥师姐就对长如约说要嫁给长谙,结果长如约一把挟持了师姐。还望太子殿下能主持公道!”

太子闷闷的不说话。

史氏咳嗽一声,“一切都要等两人醒来再说。”

“来不及了娘娘,求太子殿下和娘娘做主!”长敏目光里着急、祈求两种情绪混作一团。

长峰在身后道:“娘娘,师姐一定要救的,不然长谙醒来见妻子不在了,心中难过。”

四周团团绕着小道士,隐隐的阻止太子离开,反正左右太子已经不满,也就不差这一步了。

谁也没看见,长如约眼睛发红,长峰说话时本就离得近,这话全听进去了耳朵里。

“别过来!”一声炸雷惊响。

众人戛然而止。

长如约头上原本梳的整齐的发髻,在他疯狂的举止下,杂乱无比的散落下来,一团一团黏合在脸上,配上疯狂的眼神,格外惊悚。

很难同印象中的长如约对上。

他的嘴唇颤抖,“太子殿下,我为了道观牺牲了一切精力,这些本来都是我的荣耀,我也爱着筱粥,可是这一切一步一步远离我,我无法接受这一切,这是场阴谋,分明就是借我的手谋划的,可是受益的却不是我,是……长谙。”

他说话愈加的清晰,“对,就是长谙,这是他谋划的。”

所有人静悄悄的听他念叨“赤兔”二字。

长如约神神叨叨的,“对,皇帝、人参地宝树、赤兔都是他的手笔,为何都如他所愿?”

史氏呼出一口气,表情尽量的柔和,“你在胡说些什么?殿下不曾责罚于任何一个白羽观的人,无论是谁错判了长谙偷盗,是谁怠慢了长白大道长,都不予追究。”

这话,恍惚中一直在说,若是可以,真想让人从白羽观最高处大喊出来好让所有人都知晓。

看着长如约的情绪渐渐稳定,便知道他是不知道的,长筱粥并不曾告诉他这一点。

在以为自己要受牢狱之灾,受扒皮筋骨的酷刑,如此,也算是常理。

旁人更静了,都眼睛巴巴的等着史氏继续劝说。

“长筱粥要怎么做,都是她的选择,没有人逼迫她,你若强行要她跟着你、向着你。你可是能忍受身边总有人算计你的日子?”

第一百三十三章 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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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何不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人?”

长如约的神情松动,但他手里扣着长筱粥的匕首不曾动分毫。

他道:“必须彻查皇帝、人参地宝树、赤兔和长谙的关系!”

史氏无奈。

智鱼瞥了他一眼,“查过了,长谙从不曾伤人,也不曾污蔑人,你说的这些,只是他的谋略与胆识。”

一众道士,听的都一惊,从前惊才艳艳的长谙,似乎就在昨日,记忆犹新。

太子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慢吞吞的道:“放了长筱粥,不计你的罪责,但是闹成这样,你要永远的离开白羽观。”

无心留意长如约的神情,太子对着长筱粥道:“长筱粥,人是你惹急的,你自己说说给长如约多少盘缠离开,他满意了,也会放了你。”

一众人并无异议。

见此,长筱粥身子僵硬,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有些恍惚,事情为何是这样的?

脖子上一凉,怕是留下了一条血缝正在往下滴血。

长筱粥惊恐之下,诧异、不敢相信,最终恼火长如约反水的如此之快,三言两语便顺着太子和史氏走。

她道,“长约,难道你真的要这样对我?”

长如约面色几变,一个“算计”两字,委实是让他心里隔应。

他脸色难看的道,“给了钱,我就走,你就留在观里吧。”

若不是局势如此,长筱粥真要暴跳如雷,索性自暴自弃的道:“百两白银。”

她压着声音,“再多,万一有人盯着你,反而得不偿失。”

“好。”长如约思量后,觉得这样甚好,脚下用力,意图让自己颤抖的腿站直了。

他咬着牙,看向太子,“太子殿下,您说的话大家都听见的,您的名声小的早有耳闻,是个活菩萨一般的贵人,您说的话一定得实现了。往后的年岁里,小的一定真心为您祈福,望神明护佑您一生平安。”

太子的神情含着几分不愉快,但还是道,“自是如此。”

这场闹剧结束的很快,长如约带了几十张面额不等的银票,马不停蹄离开了白羽山。

道士们见没有热闹可看,也都纷纷离去。

散的太快,不禁问了一句。

才知都是去看长谙的,全因一下子都知道了长谙是将来执掌白羽观的,连长筱粥都任他处置,落魄屋子里顿时热闹了好几日。

这是后话了。

智鱼见人都走了,正好能回禀事情。

太子与史氏在听完智鱼说小桨的事后,心中都早有预感,倒是不怎么奇怪,反正已经势不两立,只不过多了个霜於罢了。

到寿宴之日,高低自是见分晓。

史氏心中依然不曾后悔让霜於嫁给李广利,只要能留下白衾,嫁谁不是嫁?

侍立在侧的白衾,紧紧的篡住史氏的袖子。

史氏发觉,安抚性的拍拍她的手,“没事的,不关你的事。”

紧接着,暗卫长六夺前来汇报查的船绳子切断之事,他看起来等候了许久,等到无人才来禀报。

不过他是来领罚的,全因一点也没查出来,好像是平白出现的鬼怪一般。

人高马大的人就这么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只要太子一声令下,大可自行了断。

凉风呼呼的吹,人的身上全汗湿了,远处似乎还有叫嚷,依稀是大道长醒了几个字眼。

史氏心里明白是傅笑涯做的,可是这无疑暴露了自己的身手不止是“三脚猫”的程度。

况且,此人暂时瞧不出恶意。

她想了想,觑着太子的神色,“反正夫君和妾身都无事,不如就这样算了,留下长六夺好好在暗处保护夫君的安危,平日里疏忽不得。”

无疑这不是太子平日里处理事务的风格,长六夺纹丝不动。

太子不作声。

许久后,“三十杖责,再犯,你知道什么后果。”

长六夺谢恩,身影疏忽不见了。

“白羽观,难道藏龙卧虎?”太子眼里有些疑惑,轻声询问,也不知在问谁。

史氏蹲下身来,“无论龙虎,都不敢伤了殿下,再查下去也是什么也没有,若是有人要害,迟早要显露的。”

听了这番话,太子神色渐缓,他沉吟的道,“事太多了,明日便走。”

瞧着太子的神色,史氏竟是觉得很有趣,不知是谁说过一定要多留下几日的?

但是嘴里不曾多言,只道:“是,殿下。”

这才刚刚要回去,史氏似有所觉的望向树上,一抹灰色长衫的傅笑涯摇摇晃晃的挂在树上,见史氏望过来的眼神,戏谑的挤脸。

他朗声道:“太子殿下留步,在下有事。”

太子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来,“说。”

“在下查到了手串在何处,铜锣山可曾听过?”

“不曾。”

“这个是在下特地备的地图。往这个地方走,这里听说山清水秀,最适合游玩,真是个好地方。”

傅笑涯笑眯眯的,他的眼睛在这里转了一圈,“刚刚还挺热闹的,在下这一来,人怎么都走光了?”

史氏回以一笑,“自然是笑涯公子声名远扬”

“哪里比得上太子殿下的名声远。”傅笑涯笑嘻嘻的接了一句。

“还有什么要说的?”太子目光里含着一分压迫。

傅笑涯脸色僵了一下,“自然有了,那东西可是能给在下?”

“这地方路途遥远,不如傅笑涯公子一路保驾护航,待拿到了手串,自然会赠予赤兔。”太子老神在在的道。

“你……你言而无信!”傅笑涯“豁”的一下离得智鱼和史氏极远。

确认没有追上来,他继续道,“太子说话竟然言而无信,这得要好好宣扬出去。”

太子仰首看他,“傅笑涯公子竟然要将偷盗之物献给九五至尊的天子,传扬出去,天下人怕是不会放过你。”

“……”傅笑涯挠了挠头,“好了好了,陪陪陪,行了吧,先给我。明日便来陪你们。”

这次,太子不再多言,让人带他去取。

太子将那张地图随手丢给智鱼,“二娘,我们去歇息。”

闻言,史氏含着笑点头。

第二日清晨,天刚擦亮。

史氏服侍着太子起身,俯下身检查脚伤,试了几个地方都说不疼了,心里好受些。

第一百三十四章 另一番际遇

太子手指点在她的衣领上,“这衣服……太招摇,衣服换成便衣,这次便衣出行。”

史氏一愣,想了想点头含笑,“夫君是觉得此行事情太琐碎了?”

“嗯。”太子想到了昨日的事,嘴角微动。

正当此时,门外有人在喊,“殿下,长白道长听闻您这就要走,想见您一面。”

太子眉头一皱,直觉烦躁,但是长白确实是要见的,“这就来。”

“是,太子殿下。”

长白是因为静养的地方一下子热闹的缘故,才清醒过来,这时天朦亮,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在何处,又是发生了什么。

在长轻的伺候下,洗漱、饱腹之后,听了昏迷时发生的事情。

久久不语。

长白神情落寞,叹息的道,“再去找太子殿下定是来不及了,想想长谙,也是可造之材,只是委屈了我的儿。”

“您从前真的是属意长谙的?”

“是。”

长轻眉头皱起来,“您真的同意?”

长白一笑,温厚的拍拍长轻的肩膀,“你父亲我家产无数,没必要一直守着这里,再说,本该如此。”

原本他就中意长谙的,只不过……一念错,步步错。

“筱粥以后就不再是我女儿了,长谙肯要她,也不用我费心了。”

一个寿辰过的如此跌宕起伏,也算是刻苦铭心。

不一会儿传来消息,说是长谙也醒了,以及太子要离开的消息。

长白一拍长轻的脑袋,急道,“快快请太子殿下来,添了这么多麻烦,多少要告罪的。”

这一拍直接将长轻给拍的傻了,愣了一愣,“儿子这就去。”

太子半路遥遥望了一眼旁边,又听人长轻在说:“那里是长谙的住处。”

说这话时,长轻神情别扭无比。

太子道,“先去他那里看看。”

长轻一顿,自然是不想进去的,便道,“长轻在门口候着。”

“嗯。”

一进房内,史氏再一次见到了长谙,只不过不是满脸白点也不是昏迷的。

他满脸绑着绷带,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不引人留意的睿智。

史氏与他目光交错,这一入眼,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她注视他许久,“你的冤屈已反,今后这里交给你了,你可有什么话要说的?”

长谙深深的看着她,“多谢娘娘。”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怀里,“娘娘,您怀里的那只小兔子乃是赤兔,传闻中的赤兔并非全身火红,而是一足下有一不起眼的红点,有祥瑞之意。”

大感意外,她正想着傅笑涯已然取走了赤兔,没法比对了。

史氏仔细翻找怀里兔子的四条腿,“有的。”不禁惊奇的望了一眼太子。

太子也是新奇,“仅仅一眼就能看出来?”

“回太子殿下的话,小的观察敏锐,从小认得每一只兔子、每一棵草、每一棵树的模样,一棵树,哪怕折去所有的枝叶,小的都能认出来,同理,哪怕只给小的一片枝叶也能瞧出来哪棵树的。”

史氏眉梢一动,从袖子里取出那日折下的叶子,她看向长谙,“这是哪棵树的?”

长谙定睛瞧,忽而一笑,“人参果树,小的还知道,娘娘的这片树叶要献给皇后娘娘,宝树配其叶,意在表‘归顺服从’之意。”

史氏一顿,她其实想过在皇帝和皇后二人之间选择一个人赠送的,意在表明“孝心”与“君臣”。

此时长谙所言,**不离十。

史氏不禁望向太子,咽了一口口水,“听过一些传闻,说长谙你的天资比得上任何一个弟子,生来聪颖,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可是你又为何被人陷害于此?”

这也是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

长谙面上尴尬,他咳嗽了一阵,一直直到服侍的人端了杯水给他喝下,才好些,“让殿下和娘娘见笑了,身子骨不如从前。”

“娘娘,可听说过福满升仙一说?”

一提到“仙”字,史氏心中一跳,总是害怕自己身上的特殊被人知晓。

史氏不由自主的认真注视他,“是何意?”

“福泽满了就能得道飞神,别人设计谋害我的时候,那人的福泽便会落在我的身上,所以只要不伤根本,长谙从来不理会。”

“真如此,何不将此法告诉本太子的父皇?”太子从前不相信鬼神,现如今依然如此,更何况他的二娘如此紧张的望着他人,心生反感。

长谙心平气和,“这个越早这么做效果越好,皇上已然年迈,太子殿下或许能一试。”

“胡言乱语。”太子冷冰冰的道。

史氏安抚的搂住太子的胳膊,“夫君,看看他怎么说的也好,信与不信在我们。”

太子抓着史氏的手背,看向长谙,“你观察到的,感觉到的,皆可一言。”

话音刚落,长谙坐起身来,定定的看着太子,那眼神认真的让人毛骨悚然,他敛了眼眸:

“殿下您福泽深厚,娘娘身上更甚,福泽塑神。”

太子眉眼舒展,“算你识相,尽捡好听的。”

“可是您的命数强不过皇上,若是能长长远远的积累福泽,您会有另一番际遇。”

这是何意?

做善事便可登临宝座?

史氏想的是,难道太子也可位列仙班?何尝不是另一种出路。

在思索期间,长谙笑了笑,“长谙的话已经说完了,最后在这里感谢娘娘当日救命之恩,若无娘娘相助,长谙这次恐怕真的一着不慎,丢了性命。”

话说的诚恳,当日凄惨的模样历历在目,让史氏恍然长谙不过是个普通人,这番话不过是凌模两可的大话而已。

史氏恢复常态,矜持的道,“无碍,本该如此的。”

长谙笑笑,他看了一眼天色,“长白道长正等着见太子殿下,您也正要启程离开白羽山,千万勿要因为长谙耽误了时辰。”

“也好。”太子拉着史氏站起身,“好好养伤,父皇生辰宴上,有缘自会再见。”

“恭送太子殿下。”

走出满是药味的屋子,史氏一下子想起来问问他会怎么对待长筱粥,又一想,到了皇帝寿宴再问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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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离开

长白屋子里,人挺多的,只不过见太子来了,都退了出去

气氛沉闷。

长白一见太子的容颜,下意识就要不顾身子不适的下来跪拜。

“不必了,道长身子还未养好,躺着说话吧。”太子随意找了一处坐下。

长白道了谢,仔细端详太子的神态,“太子殿下何必今日走,可是茶不好喝,饭不合口味?还是弟子们照顾不周的缘故?长白一定重重责罚。”

“道观正值多事之秋,也不好多待,况且赤兔已得,实在不便久留。”

说的是昨日傅笑涯取走的赤兔。

长白点点头,明白太子只是单纯的想走了,毕竟所有的来客,太子是留的最久的。

当时昏迷前,他还想回去和太子交谈几句,好好招待,不想是抬着回来的。

刚刚好失了与太子联络感情的机会。

长白喟叹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还让太子殿下查清此事,并给了长白活命的机会,没有太子殿下明察秋毫,长白恐怕已经不在了。”

“谬赞了。”

谈了几句,太子与史氏在一众小道士的目送下离开。

走了好几条路远,还能听见后面跟来的动静。

史氏低下头笑,“看来这一回不算白来,又是一批虔诚于夫君的,在他们眼里,太子殿下就是天。”

“勿要忘形,以后还是便装出行吧,这太麻烦了。”

“好,这次偷偷摸摸的。”史氏偷偷的乐。

差不多到了山下的一处人流密集之地,多余的人手全部遣走,留下了智鱼、小桨、蒋术、白衾。

不起眼的客栈内,史氏坐在太子的身边,接过来白衾去买的便衣。

是一身粉白相间的衣裳。

白衾笑吟吟的道,“娘娘,这是最新出来的,又软又亮,奴婢笨,就各买了一件,供娘娘挑选。”

正要放下衣服,拿起下一件,一只大手将那件拿走了,举至眼前来看。

“蛮好看的,今日穿这件了吧。”

“是,夫君,对了,是否要回一趟东宫?妾身怕没个信寄回去,进儿会担心。”

“寄封信便好了。”太子漫不经心的道。

一下撞进他的眼里,史氏一顿,“好。”

身后离得极远的智鱼,人站在窗口,望了一眼远处,收了收腰里的剑,走进来道,“傅笑涯来了。”

史氏轻抚了抚小兔,低头亲了一口耳朵,“来就来了,全部的暗卫都在暗处护着夫君,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动殿下,一定会老老实实的。”

“是,娘娘。”智鱼神色冷淡的点头。

傅笑涯来时不曾惊动人,一脸的疲倦,慢吞吞的挪到一个软榻上,坐的没个正形,吐槽道:

“才一天功夫,一大早上让我好找,在下得到了好多消息,说吧,想听什么?”

智鱼在一旁狠狠瞪他,如此没规矩!

史氏笑了笑,上次虽然没出大事,可是也不能离得他近了,疏远的道,“笑涯公子,能说说这手串有何新奇之处?”

“传闻是一颗巨大红石割下来的,大颗的还正摆在国库里,零碎不好切割的部分,汉高祖见其好看,命人编织成一条手链,每颗珠子内含有金色‘云’字,制成不久后便失了踪迹。”

史氏目光闪了闪,“那天机殿呢?”

“这个组织素然低调,查不出什么,只查的出来其中花船的产业居多,似乎是个由女子组成的组织。”

太子眯着眼道,“那你又是如何能知道,东西在铜锣山?”

傅笑涯啧了一声,“自然是买来的消息,若是假的,本公子第一个去问责。”

火药味渐起,史氏撑着脸无奈了,最后咳嗽一声,“铜锣山有何特别之处?”

“无甚特别,据说是埋在那里,至于那里可有天机殿的人,本公子就不知道了。”

傅笑涯又道,“要我说,干脆找了人去找来,奖赏一番就是了,犯得着太子殿下亲自出马?”

史氏笑笑,“倒不如笑涯公子取了来,妾身将这兔子也给公子,可好?”

“已经有一个了,这个不要。”傅笑涯鼓鼓脸,他看看史氏的眼色,瑟缩一下。

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人了,比他的蛊虫还要厉害,感觉哪哪儿都能找到他。

他迟疑了一会,道:“好好好,心诚则灵。”

还有一小声的嘀咕,“真是找罪受。”

史氏耳朵尖自然是听清楚了,她慢慢的坐的端庄些,“当是出去游玩了,笑涯公子,不如再去收集一些信息,早日找到,也好早日省事。”

“说的是。”傅笑涯站了起来,“哦对了,在下已经在娘娘手里的兔子上下了蛊虫,很小很小的蛊虫,若是要走,在下会很快察觉到,所以不用留意在下的去处。”

上次被抓到,实在是噩梦。

强调了“不用留意”,史氏也点了头后,傅笑涯才放松下来,“啪”的打开扇子,一晃一晃的出去了。

太子的神色并无变化,“他很听你的话。”

撂了这么一句话。

史氏转过头来,像个小动物般的看他,“妾身很听夫君的话。”

倒是和怀里的兔子表情如出一辙。

“二娘听我的话,是因为本该如此,傅笑涯又是为何?”太子淡淡的看她,连带着兔子一块儿瞧,别说,还真挺像的。

史氏脑突突的疼,为何太子关注的别具一格?

她急中生智道:“傅笑涯已经得罪了夫君,想要讨好妾身,在往后的日子里好过些。”

太子思量片刻后,道,“嗯,有道理。”

不留痕迹呼出一口气,“先试了衣服,尔后再走。”

一切准备妥当,史氏下意识摸了摸兔子的背,直接放进自己的袖子里。

在落满树叶的石子路上行走,宽大的袖子遮掩两人相握的手,好似一对最普通的夫妇。

天儿凉,史氏说话间,洋洋洒洒的白雾,“走的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到铜锣山。”

“足有好几个月,慢慢走。”

“夫君,你说长谙会娶长筱粥么?”

“可能会吧。”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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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入山

后面的智鱼眼皮直弹,忍不住的道,“属下得到消息,长谙已将长筱粥关入原先关押长谙的地方,至少要关押十数年,长谙亲口说,到了放出之日长筱粥愿意嫁,他便娶为正妻。”

听了这番话。

史氏无言,长谙的性情真够古怪的,又一想,这样的结果也是最正常的。

太子却是对他赞誉,“有魄力。”

也就只有长谙那样的才能驾驭住长筱粥。

寥寥几语,接触也不多,但是史氏对他的感觉很是微妙,其形象,挥之不去。

有一搭没一搭的闲逛,到了地方,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波光粼粼的河畔,片片直入青天的树。

太子背着手在这里转了一圈,“这里过一晚。”

“是。”

身后的白衾将大兔子给了智鱼,小声的说:“这个给你,不好带。”

智鱼的脸僵了僵,“不好么?娘娘也有一个的。”

白衾面容变化,“娘娘的是祥瑞之兔,我这个又算什么?况且我是娘娘的奴婢,怎么能也养着一只一样的?”

“哦。”智鱼将其收了起来。

白衾的情绪转好,想着智鱼应该会换个礼物送给她。

不想,第二日,少了兔子,多了份兔肉加餐。

这下可把白衾给气坏了,连续几日不理智鱼,当然,这是后话。

往嘴里扔了两口饭的小桨,看着这一幕,乐坏了。

独留蒋术一个老头子在那里不明所以,“怎么了?”

说着,顺便咬了一口兔肉,随便摆的靠近点,要知道这几个都是伺候主子的老人了,为了混的更好,必须好好拍马屁。

不料马屁拍在马脚上。

白衾寒着一张脸,“娘娘这时候该唤我了,你们先吃着。”说完狠狠瞪了眼智鱼。

小桨笑的更是夸张,一头栽倒在地上,“智鱼……你……哈哈哈啊。”

智鱼一脸懵,想着差不多太子身边要有人候着,也跟了过去。

这一看,一身深紫的太子和一身浅紫的娘娘两人坐在树枝上,那树枝粗的,树龄至少有五百年以上。

目测了高度,智鱼神经紧绷,“殿下,您怎么到那么高的地方?”

太子头侧靠在树的主干上,闻言,朗声道:“高处风景甚好。”

这么高,光靠太子一个人肯定是爬不上的。

智鱼很快将矛头对准了傅笑涯,“傅笑涯!人影没半个,云红珠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太子殿下都等的心急了。”

正在另一棵树上的傅笑涯,听到嚷嚷,再看看所谓的心急的太子,啧了一声,“殿下哪里心急了,不是挺好的么?”

傅笑涯的姿势更是肆无忌惮,一半在树上一半摇摇晃晃的,一片片衣袖来回飘。

眼见两人要杠上了,白衾眉梢一动,看向天地一线天的地方,“快听,是不是有声音?”

史氏也是侧耳听了片刻,垂着头含笑道,“前面有人,夫君,一会儿我们去前面吧。”

“嗯。”太子不置可否,斜斜的阳光照射下来,正好落在他的一片脸颊上,模样像是喝醉酒一般,脸酡红。

“噗通”一声激起层层水浪。

齐齐望向树下的湖畔。

“可是夫君落了东西在湖里?”史氏动作含蓄的将两人上下都翻找了一遍,并无少的。

连袖子里的赤兔也是好好的。

太子一动不动的向下看,“好像是干粮。”

“诶呀,糟糕!”史氏开始找肩膀上挂着的袋子。

这可是干粮带着包一块儿落水了!

智鱼的神色五彩缤纷,艰难的道,“还请殿下和娘娘下来,不然落下个殿下或者娘娘,属下定然很为难。”

太子和史氏老老实实的下来了。

白衾与小桨一人搀扶了一个,智鱼和个柱子一样硬邦邦的去了湖边,再硬邦邦的捞了东西上来。

随意翻了翻,白衾愁着一张脸,“这都湿透了,如何能再进食?”

智鱼仔细的翻找,“还是有点能用的,但也撑不过几日,快快进山才好。”

正说话间,一细若游丝的声音传来。

“请问……你们是要去山上吗?”

史氏循着声音往旁边走了两步,这才看见一个足足比她矮了一个头的女孩,她的长相十分乖巧,衣着朴素。

“是的,小姑娘,你有什么事么?”

“夫人,小女思娣是被卖到这里的,逃了出来,可是姐姐思亲没有逃出来。能否带小女再进去一次?”思娣柔柔诺诺的说话,一点不敢瞧太子和智鱼的方向一眼。

史氏看她这幅模样,心生好感,“当然行,我还不认识进去的路呢,倒是要请你带路了。”

“多谢夫人。”思娣不太敢看太子,只知道这对夫妇样貌真的很好,“这这这……位公子,能否同意?”

太子多看了她两眼,“我听夫人的。”

史氏抬头笑望。

此行有了思娣领路,倒是少了一番周折。

傅笑涯抬腿快走了两步,走至思娣的身边,“小姑娘,你知道里面都是什么人么?”

“卖皮肉的人,小女的父母没有钱,又想要养活弟弟,所以将我们姐妹俩卖了。”思娣悲伤的道。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傅笑涯上上下下打量她,从她要求再入山,便已经是个不简单的女子了。

“山上的人并不可怕,说话甜一点,不会为难我的,可是姐姐不同,她一进去就闹,所以我本来可以带上姐姐的,可是她却没法出来。”思娣慢慢的道来。

她看看傅笑涯,这也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她红着脸道,“你们呢?为何要来这地方,还是带着两位夫人。”

两位夫人。

白衾一下子抬起头来,智鱼咳嗽一声接过话茬来,“来寻一样东西,在这山上。”

“哦”思娣若有所思。

一行人从小路向上,许是人多势众,一点也不畏惧这荒郊野岭。

史氏的耳朵微动,下意识望向傅笑涯,两人对视相错,不约而同的换了走位。

小声的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前后左右各走出来魁梧的大汉,共十多个。

他们神色不善的望过来,“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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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画像

见是如此样貌气度的人,不免多了几分疑惑和打量,他们见识浅薄,来人又不自报家门,实在是看不出来深浅。

思娣从后面走出来,目光坚定,道,“小女思娣,想将姐姐带走,你们答应我的,说让姐姐跟我走,不能反悔。”

一下恍然,但人不见丝毫缓和,“哦,原来是你,不是老早就说了,你可以走,你那个姐姐不行,快走吧,谁来都不行。”

思娣摇摇头,哀求的道,“我就进来看看,劝劝姐姐,不做其他的事。”

那人目光从思娣移至太子身上,不善的道,“你也罢了,你们是什么人?不走大门往这里进来?”

“有大门?”史氏看了眼思娣,“自然是来花钱游玩的,不知可能进来一游?”

一边的智鱼掂量了钱袋子,在众人面前一晃而过,发出独属于银子碰撞的响声。

这么多钱……几个人眼微闪。

为首的咳嗽一声,态度缓和许多,“可以是可以,先说好了,殿主不在这里,别嚷嚷的要求赔钱,这进来那也是要钱的,一旦交钱,一概不退。”

太子低头思量了会儿,智鱼凑到他跟前,小声的道,“不在也无妨。”

太子点头后,智鱼也端起了架子,道,“殿主不在,如何能证明你等是天机殿的人。”

“随便打听,我们这里就是天机殿的一个分地,主殿不在这里,若是你想去主殿,那也行,慢走不送。”

“说话这么傲。”史氏笑了笑,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光彩夺目,说出来的话更多了几分硬朗。

“意思是说我们花钱给自己没脸了?殿主又不在,何必这么牛气?”

另一个穿着青衣长袖的人走出一步来,身段很是飘逸,“好了好了,司背,他们是客人,不是不听话的殿内的女人,不能这么招待的。”

史氏目光落在他身上许久,这人的面貌几分熟悉,隐隐约约和记忆中的模样重叠,曾经他叫什么来着?年纪大了,一时想不起来。

正这么想,手里被抓着,史氏缓缓的抬头望着太子,面露疑惑。

太子就这么压着人,往怀里扣着,面容微动,眼神一眯,有意的让面容显露的精气神显得平庸。

他一指小桨,“这是我弟弟,要个女人解馋,顺便用顿饭,如何?”

史氏侧过脸来,无法面对说这话的太子。

点名点到的小桨受宠若惊的哆嗦,“是是是是是,是啊,听说铜锣山上的女子美妙无比。”

差一点咬掉舌头,小桨脑子里都是浑的,什么叫“美妙无比”,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忍直视。

慢吞吞反应过来自然不是真的让他“解馋”,而是找了由头进去。

小桨神色顿时恢复寻常,因着原本相貌的特别,那眼睛似狼,直盯得人不敢小觑。

“好,请随在下来。”

几分飘逸的男子对小桨的眼神视而不见,微一笑,他有一张耐看的脸,带着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气度。

思娣紧紧跟着进去,那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多言。

“在下名孟太颜,几位喊在下太颜就好了。”孟太颜笑着道。

史氏应了声,“麻烦太颜公子领路了。”

“无妨无妨,这都是应该的,这位夫人喜欢用点什么?太颜也好让人去为夫人准备。”

史氏想了几个喜欢的,担心都没有,特意补充了句,“招牌菜最好,每一个地方的特色都是不同的。”

“好。”孟太颜脾气极好,又准确的找到了地位最高的太子,“这位公子,你喜欢什么?”

“水果。”太子面无表情的道。

“好。”

孟太颜专心的走在小路上,这条小路由鹅卵石铺就而成,前面层层草丛遮掩,有时柳暗花明又一村,总能找到一条路。

最后进了一处光线阴暗的山洞里。

“这里要小心些,总是有毒虫出没。”

史氏应了一声。

亮光重现,太子适应了光线,忽然发现前头不少的男子,各个身穿飘逸的衣衫,大都比身边这位孟太颜还要好看几分。

孟太颜咳嗽一声,他轻轻的瞟了眼史氏和白衾,“得跟紧了,勿要多说话,当然了,若是三位姑娘有意留下,太颜自然配合。”

这当口,又从“夫人”变为“姑娘”。

白衾小声的道,“这什么意思呀?”

史氏回应,“你看中哪个,直接带走,这些男子是为姑娘准备的,温柔乡可不是专为男子设立的。”

“哦!”白衾不禁多看了几眼,一个个又温柔又俊朗。

也就是多看了那么几眼,一个男子笑呵呵的朗声道,“太颜!你从哪里请来的这么多人!”

孟太颜轻车熟路,“专来品尝菜色的,你要不要来服侍一二?”

“唉算了算了,倒不如让姐姐们出马。”

品尝菜色的最无趣了,更别说这一行人明显男多女少,更以男子为首,像他们这样气度和容貌皆比不上客人的,真真是凑了也白凑。

史氏蜻蜓点水般从他们脸上一晃而过,有大概印象后,正好随了众人穿过亭子。

他们走出许久。

一众男子们其中一个道,“唉唉唉,你有没有觉得里面有个姑娘和画像里的人,有点像?”

“画像?”

“藏在中心唯有历代掌门才能看的。”

“你是说天机殿殿主的画像?”

“恩对。”

“像就像了,难不成有几分相似就是殿主了?”

有个一直旁听的小小少年郎,一口奶音,“听说我们的殿主是有夫君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世间哪有如此多的真情,这么多年了,早该分开,可是刚才的都是成双成对。而且那几个女子看着真的很年轻,应该和殿主没有关系。”

“你怎么知道殿主就分开了呢?殿主是何等聪慧的女子,世上怎会有男子不喜欢她?”

“别吵!是殿主的女儿也是有可能的。”

年长一点的背着手而来,满脸阴沉,道,“吵什么吵!没事讲殿主的闲话,是不是太无聊了,快出去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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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侧目

“咦,你怎么和个老鸨似的。”

更有笑嘻嘻的,“算算日子,差不多是你那相好的夫人该来了。”

说到这事,明显讪讪,留意看耳朵还是红的,“提这个干甚?听说昌邑王来了,何不一起到前面瞧瞧?”

“是那个昌邑王吗?”

“不然是哪个昌邑王?肯定是说他。”

好不热闹。

走出去老远的太子一行人还能听到后面的声音。

史氏侧过脸来,眼睛里一闪而过涟漪,“听说昌邑王来了。”

“哦?你是如何知道的?”孟太颜感兴趣的回过头来。

一时间都有些意外,事实上,她听见时已经很意外了。

“后面的人都在议论。”史氏微微额首,如此说道。

智鱼咳嗽一声,看了眼太子的神色,壮了壮胆子,“确实,属下也听见了。我们应当小心碰上,免得冲撞了贵人。”

孟太颜一脸的无所谓,“无碍,大不了一跪,我们天机殿的地位可比普通人高很多,也就王爷一类的,能得到我们的一点尊敬。”

小桨眼神向下,白羽观一开始不也如此?最后还不是再三挽留太子,姿态放的很低。

他的眼睛在周边转了一圈,“孟太颜在这里的地位如何?”

“一般,混个小头头当着,饿不死。”孟太颜笑眯眯的道。

走至一处山洞前,孟太颜上前打了招呼,转过身来看太子,“这前面是用饭的,若是看到什么千万不要惊扰了别人,否则要破财消怒,相信公子夫人们不喜欢这样。”

得到了回应后,孟太颜这才踏入里面。

胭脂味飘来,史氏往里面张望,这里面女子居多,几乎每桌怀里都抱着一个身穿暴露的女子。

朱红色的墙壁与木质门窗内,金碧辉煌。

史氏皱眉,风格和以前那艘花船差不多,只不过更奢靡。

“太颜,这里是谁做主的?”

口气过于理所当然,孟太颜不禁认真看她,一个带着面纱的妇人,除了肤白外,并无特别之处。

他一边顺口的道,“徐贺非,是掌门大人。”

他看向前面,“思娣小姑娘,你可要去找你姐姐?喏,在前面呢。”

藏在史氏身后宛如小动物的思娣冒出来一个头,“那姐姐,思娣就走了。”

史氏轻声道,“去吧。”

本该欢快离开的思娣,走三步回望一次,也不知在恋恋不舍谁。

史氏向着太子勾勾手指,在太子极为乖顺的低下头后,克制不住的揉揉他的下巴,轻声耳语,“不如我们到处逛逛,如何?”

“用完饭。”太子神色微动,也耳语了回去。

他淡淡的望着孟太颜,“要静室,钱不是问题。”

孟太颜笑笑,“好,太颜这就带路。”随意挥退要上前的小二。

领着人就要上前,有道声音穿透力十足,“就这个,我就要这个!”

越来越近,手臂被人狠狠一抓,史氏被人拉的向后转了半圈。

一张长的奇形怪状的男子的脸放大,占据了她整个视线。

浓郁的酒气不客气的喷来,“就你了,老子觉得你挺好,老爷我有很多钱,很多很多钱,这都是你的。”

正呆愣着,另一只手里被塞了一小袋碎银,下意识掂量掂量,份量挺足。

史氏一手简单利落的一敲男子的下巴,这下可不是揉太子的力度,直敲的人“嗷”一声叫出来。

敲竹子一般清脆,似乎骨头都裂了。

他捂着自己的下巴,一手指着史氏,“你你铜锣山就是这么招待人的吗?!”

史氏失望,说话利索的很,骨头大概是没有碎。

大呼小叫的引来不少人注意。

白衾一愣,大声道,“酒鬼!瞪大眼睛看看你拉的是什么人!”声音竟是有尖利的意味。

堪堪要脱口而出太子的身份,身后的小桨拉了一把人,蒋术人眯着眼挡在史氏身前,不善的看对面的人。

顿时隐隐要起争执的样子。

孟太颜一个闪身挡在史氏身前,笑眯眯的道,“这也是客人,您要姑娘,自会有人介绍给您,您先悠着,太颜这就把人带走了。”

他对着旁边尴尬的铜锣山的人点点头。

太子上下打量他。

一直留意着太子神情的智鱼,擦身而过时,故意重重踩了他一脚。

一阵鬼哭狼嚎。

这下想不留意太子一行人都不行,所有人都侧目交谈,议论这伙人难道就是昌邑王?

孟太颜依然是一派清云,对后面的议论视而不见,也一点也不怕太子或者史氏兴师问罪,他道:

“他的钱袋还请夫人收着,惊扰了夫人这些便是应得的,他那边天机殿的人会处理的,还望勿要担心。”

太子不置可否,一手紧紧的搂着史氏的腰,这下恨不得片刻不离身:

“听说天机殿为朝臣办事,为何里面风尘味这般猖狂?是否有碍观瞻?”

“原来这位公子是懂内情的,天机殿确实为任何富贵权高的人办事,可是天底下丢弃的女子男子极多,这一收留,入不敷出了,好像天机殿专门做好事而生的,所以才催生了这些事情。”

“为朝臣办事,收的钱还养不活这几个人么?”太子淡淡的道。

“为朝臣办事的,至少得是掌门,平日里都是殿主在主持,这平日里支出,如何能养活上下一百口人?”

“为何不做些农作物糊口?”

“这个……天机殿本就藏于背后,如何能见天日?若是公子不喜这些,大可避而不见。”

太子面无表情,“是么?听说天机殿有神迹出没,不知皇帝知道了会如何?”

孟太颜笑的眼睛都没了,“皇帝如何会知道?长安的人巴不得没有人知道天机殿的存在。”

一众人默然无言,细细品味这话的意思。

好半会儿,“到了,请。”

众人眼前一亮,二楼的静室真真是淡雅,宛如在一处山水间。

孟太颜不多话的作了个请的姿势,“请公子夫人在里面稍等片刻,饭菜一会儿就来。”

“多谢。”白衾回应道,口吻真挚。

白衾正要回头候在娘娘身边,一回头正好撞在一块大块头挡道,不耐烦的绕过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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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寻来

智鱼摸着自己撞疼的前胸,一脸的莫名奇妙,不明白是哪里惹怒了人。

白衾候在娘娘身边,夸赞的道,“看来又得住下个几日,奴婢看了很多,少有带女眷来的,殿……公子这一看就是顾着家的男子。”

“嗯。”太子随手拿了一卷书册出来,一边看着一边淡淡的应道。

“红云珠这名字倒是好听,妾身觉得那串琳琅红珠就该是这个名字。”史氏笑不露齿。

太子的神色柔和下来,“嗯,你要是喜欢,大可赠送于你,父皇的寿礼再说。”

“不,妾身怎可和夫君的父亲相提并论,万无争夺的道理。”史氏摇着头道。

这等俗物自然是不会让她心动的,对于她来说,能和皇帝撇清关系,才是最好的。

当年,太子尚且十四岁,三十二岁的皇帝曾与她见过一面。

那时自己正从高处往下落地,具体是去做什么的,忘的一干二净,唯独看见的人记忆深刻。

她当时瞧见一位公子,其身上衣饰简单,一件破旧的裘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腰里斜斜的束着一条蓝色皮带。

本想一略而过,可是其样貌实在和太子太像了,活脱脱就是成年以后的太子,不禁多看了几眼。

那人五感之敏锐,不过霎那间,皇帝如鹰的一双眼紧紧的盯着她,他道,“你是何人?”

“小女画玉。”史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面纱,心中暗松一口气。

“你是神女?”语调很是轻柔,仿佛害怕将她惊走。

遥遥赶来的下人团团围在男人的身边,一下子噪杂起来。

史氏并非愚笨之人,隐隐猜测到了来人的身份,眼里的神情渐渐柔和,“小女不是,有一点武功罢了。”

“你从哪里来的?”皇帝轻声询问。

此时此刻,面前的人一袭彩衣随风吹拂,单单露出的眼睛光彩夺目。

“这不重要。”

“你可知我是谁?”

“是天底下最令人尊敬的人,还请善待百姓。”

“那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皇帝不知怎的问出了这话,还未来得及反悔,眼前的人已经疏忽不见了。

一个下人殷勤的道:“也许是江湖女子,看其身段也就十多岁的模样,要不要去找。”

“找,即刻去找!”皇帝厉声道。

找了足足三个月聊无音讯,实在是没半分消息,这才不找了的。

往事不堪回首,那躲躲藏藏的日子实在是难熬,她确实是不喜欢外出,可到了不能外出的地步,实属少见的。

史氏轻摇头甩出思绪,反正能避开皇帝,便是最好的。

慢吞吞地坐定后看了一圈人,她有几分讶异:“傅笑涯怎么不见了?”

“怎么可能,我刚刚还看见……”蒋术想也没想的反驳道。

史氏一手撑着脸,长长的叹息,“罢了,到时候再寻他。”

太子眯起来眼睛,“下次见面将其头扭断。”

“是,夫君。”史氏撑着下巴笑语晏晏的应了。

好一会儿后,桌子上一个盘子都没有,好似就是来交谈的静室。

太子和史氏倒是并未察觉不妥,白衾看看史氏,轻声道,“这么久都没人过来,奴婢去看看孟太颜因何耽搁了,可好?”

“去吧,蒋术你也去。”史氏随意看了一眼旁边的蒋术,他不知道在干什么,神神叨叨的。

闻言,背猛地挺直,“是,娘娘。”

又是等了许久。

史氏双手枕在桌子上,欲睡非睡。

门外的异样在此刻最是明显,太子侧过头来,眼神清明,示意智鱼出去看一看。

智鱼心领神会的点头,他一手推开木门,审视的左右看,发现不知何时附近的人影离的很远。

好半响回过头来。

“殿下,是昌邑王殿下来了。”智鱼的神情里有紧张的成分,更多的是无奈。

太子点点头,倒是不觉得意外,转头吩咐,“小桨你一定要候在娘娘身边,等她醒来再告诉她好了,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走开前一定和她说本太子去了哪里,因何出去的。”

几次三番的让二娘受惊,委实是他的不是,往后还得注意。

点名点到的小桨立即道:“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这是要留娘娘一个人在这里么?”

“嗯,出去聊几句就会回来的。”太子随手将腿上的一卷书册卷起来,放进袖子里,慢吞吞留意不触碰到睡着之人的起身。

小桨说话声下意识的更轻了,“是,殿下。”

恰恰好一炷香的功夫,史氏摸着头摇摇晃晃的竖起来,模模糊糊间感觉太子离她而去,然后大哭特哭,儿子足足缩小成婴儿大小,啼哭不已,这个梦做的脑壳疼。

乍一醒来,第一句就在问,“夫君呢?”

早已候在一边的小桨道:“说是昌邑王来了,太子殿下先去见一面,让娘娘在这里休息。”

“明白了,为何菜还没上来?”

“回娘娘的话,小桨不知道。”

“孟太颜来过了吗?白衾和蒋术呢?”

“未回。”

虽然身边有小桨在,也告诉了她太子在何处,可总是觉得无名的心慌。

一手捂在胸口,史氏道,“先去找太子,这里人一个也没有的,人老了,就是怕静。”

小桨立在她身边,“娘娘还不老,娘娘,要不您留在这里,小桨去叫人过来候着,要是殿下忽然回来也好传个话。”

“不必那么麻烦,我自个儿去吧。”史氏摇摇头,心突突的乱跳,迫切想要知道人都在哪里。

手触及木门,轻轻推开,外间奢侈的装饰一下映入眼底。

电光火石之间,一刀闪亮发光,几乎同时,一抹灰色的身影结结实实压在她身上。

身后是小桨的惊呼声。

史氏猛的推开人,这一看,不是高乎裔是谁?

其胸口血液肆意流淌,让她心中不禁一凛。

来不及惊讶高乎裔出现在这里再看旁边站着的人,他手里正拿着一把大刀。

赫然是先前打下巴的那位,他说话呼噜声极重,嘴巴不自然的扭动。

“老子告诉你,和你一伙的人,都在老子手里,老子要找你算账,就是你打的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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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先寻孟太颜

史氏的呼吸急促,命悬一线的滋味并不好受。

虽然不知道高乎裔为何出现在这里,但还是三两下为高乎裔止血。

期间听见男子说话,愣了许久才恍然其中的意思。

还道孟太颜久久不回,怕是这人在阻碍。

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讲理的人?

不,应该说他是个嚣张跋扈的人。

小桨护在史氏身前:“岂有其理!分明是你不对。”

史氏睫毛尾轻颤,流露出冷漠的气势,直让对面的人眼睛瞪大,嘴里不清不楚的嘀咕“好看”“美”的字眼。

他仗着人多,手里持着刀就想靠近前来。

后面的人都在一边嚷着“威武”、“厉害”,半分没有上前来的意思。

史氏佯装害怕的往另一边逃去,待人越来越近,一下子跌倒,反应迅速地豁然起身,手撑在地上,横踢而去,力用了十分,直接将其拦腰踢飞出去!

那人来不及说话,人直直的一路撞到对面的墙上,能明显看得出人在墙上狠狠反弹落下,吐出一大口血,“你!”

看起身躯弯折的程度,估计骨头拦腰斩断了。

再看史氏,柔柔弱弱的缩在地上,一手揉着自己的腿,“好痛,小桨快救妾身。”

小桨眼睛狠狠的先扫了他后面跟着的六个人,直看得人脚狠狠的颤抖。

他才无奈的搀扶起史氏,小声的道,“娘娘,咱可以不装的,太子殿下都去见昌邑王了,肯定得知道娘娘的身份。”

然后,他就看见她家娘娘,孩子气的嘟嘴。

对面六个人难以置信,看着史氏柔弱的样子,似乎都恍惚是他们的爷自己摔倒的。

一个人咳嗽一声,颤颤巍巍的一副“你祸到临头”的神色,色厉内荏:“这可是昌邑王麾下的人,你……你胆大包天!”

史氏小声嘀咕:真要是昌邑王的人,品德之低下前所未闻,好歹是个王爷。

有一个机灵的凑到他身边,“大人,您怎么样?快快快,快让大夫来。”

不机灵的在一声令下,团团围着史氏,“来人啊,将他抓住!”

小桨的眼神严厉不变,触之腿肚子打颤。

一个瘦瘦高高的人,“我告诉你啊,你惹大祸了!”

史氏楚楚可怜地走出一步,也就是这一步,对面的人直直退后三四步。

“明明是他莫名其妙的要我陪他,妾身已是有家室的人,一同前来的正是妾身的夫君,这事未遂,又突然要来砍我,这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人,是妾身府里的人,血流的可比你家的大人凶狠多了。”

史氏抿紧嘴,凄惨的说道。

众人一静,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消片刻,闻声赶来的天机殿的人眼见这副局面,浑身一抖,要迈过来的步子紧急停住。

若是可以还想当看不见,可惜人已经在这里了。

“快,你们是怎么回事,快请大夫。”

为首之人硬着头皮道,“夫人要不要唤来大夫?”

“要,不长眼吗?这位‘大人’要,夫人这边自然也要的。”小桨理所当然的道。

“是是是。”唯唯诺诺的应了,麻溜的往后走,期间撞倒一个人,莽莽撞撞的离开。

史氏无奈的蹲下身查看高乎裔的伤势,看着可怕,但不曾伤到要害的样子,松了一口气的向负责的人质问。

“受伤的是妾身府邸里的道士高乎裔,先前此人动手,你们就说会处理,结果让高乎裔在天机殿内受伤,你可担当的起?”

一个人憋不住的道:“这也是我们来找夫人缘由,孟太颜正为夫人的事被这人关起来了!我们掌门不在,恐怕得等到掌门回来才好。”

七嘴八舌的。

“哦?”史氏面上几分疑惑,难道天机殿的人也无法处理么?

心里疑惑,两手环抱,“这点事情都不能处理吗?未免太过怠慢。”

眼见压不住,年纪大的男子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夫人有所不知。此人身份特殊,与昌邑王殿下有牵连,是以不敢妄自判定,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哦”

众人刚放下心,又听她道:“待我杀个干净,再等徐掌门归来处置可好?”

入耳无不摇摇欲坠。

直到一个没心眼的说道:“夫人的侍卫如此厉害,快快来帮孟太颜吧!孟太颜可有钱了。以此为交换,高乎裔我们来救!”

渐渐起了附和声。

“这个主意好。”

“恩恩,这样不错。”

史氏眼窝处密密实实的漆黑睫毛,颤了颤,“妾身一共来了六个人,又要用饭、留宿,这一顿饭等了这般久,竟还未上。”

“那……全免,全免如何?”

“好。”史氏矜持的额首。

“马上去,还是……”他看看地上的人。

“去瞧瞧罢。”史氏拿出袖子里的兔儿,放在小臂上抚了抚。

小桨为难的看看地上的人,“娘…夫人,小的是跟着您还是留在这里看着高乎裔?”

“这里自然有人候着,你随妾身一同去看看罢。”史氏道。

一个脸格外周正的少年郎,小心翼翼的跨过腰扭曲的“大人”,上前来道:

“在下名为周六,知道孟太颜在何处,也知道夫人的两个下人的下落。”

“好,带路,嗯……高乎裔一定要救活,挪至安全的地方。”史氏意有所指的看向对面。

周六顿了顿,“周六明白。”他和天机殿为首的人交谈一二,复又到了史氏身前,“夫人请。”

史氏携同小桨跟在这小少年郎身后。

地上的人一个尖嘴猴腮的人,一脸愤恨,“干什么?我家大人气息已绝,你们就想走?这不是包庇罪犯吗?”

他转头盯着天机殿的人,“大人未有救活之前,一个都别想走!”

小桨嗤笑,“你打得过我,听你的,打不过我,你听我的,如何?”

他倒也乖觉,不和小桨直言,“周六你说,掌门回来之前,不得擅自做主,打斗也算在内,是也不是?”

牵扯进来的周六皱眉,“打斗确实是掌门不允许的。”

史氏带着一点嫌弃的看着周六,规矩是约束弟子的,可不是变着法让外人约束殿内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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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昌邑王

她无情绪的盯着地上尖嘴猴腮的人,“你我并非天机殿的人,何必遵守?”

顿了顿,复又楚楚可怜的看着他,“欺人太甚。”

周六恍然,“对,并非我殿的人。”

他郑重的施礼:“还望大人们耐心等候,大夫正在请来的路上,会立即先救这位大人,而后再救这位高乎裔公子,这就告辞了。”

遥遥的还能听见他在叫嚷,“天机殿人如此,我可要见昌邑王大人了!”

周六小声道,“见就见。”

“为何这么怨气横生的?”

“这类人见多了,反正好声好气的恭维着,还是要见昌邑王的。倒不如直接和昌邑王殿下直接说了此事。”

史氏赞同,“是。”

“希望在昌邑王殿下有所动作前,能将孟太颜救出来,这样,掌门回来也不会为难。”

前头是一走廊,冷风裹着零星雪在屋外呼呼的抨击,屋门内一棵进入冬眠的梨树阵阵扑簌。

一道棉布门帘,静静的捶立在门口,将室内外隔开。

周六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才刚跨出去,寒风呼啸,他回头一愣,眼见史氏面不改色的跟在他身后,有些意外,继而一脸郑重的示意史氏走路更轻些。

三人走至一处窗户前,这才发现窗纸破了一个洞,正好能瞧见里面的景象。

少年郎勾了勾手指,轻声道:“孟太颜是里面这个身穿青灰衣衫的大人关起来的,喏,就是他。”

史氏凑近一瞧,眉梢微扬,“你是说昌邑王?”

赫然就是太子与昌邑王二人在交谈,里面就几个人伺候着,并无特别之处。

周六又是一愣,“周六也猜测是昌邑王殿下。”

他继续慎重的道,“夫人也看到了,您所伤的那位大人后台太硬,不如将那位受伤的高乎裔舍弃了吧?”

“天机殿这些年,过的不是很好啊。”史氏侧过脸来低语。

周六皱眉望她,“您何出此言?掌门不在,自然会多生变数,小心谨慎也是应该的,您也许是一个普通的官妇,万一有了差错,定然要问罪我们,而不是昌邑王殿下。”

史氏恍然,“原来如此,明哲保身。”

见她配合,周六眉毛松了下来,语重心长的道,“夫人不在那里呆着也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和昌邑王殿下说清楚那事,只要殿下亲口敲定的事,谅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史氏眨眨眼,“你故意支开我们的?”

“是。”

“那你可有看见妾身的侍女白衾和一个道士蒋术?”

“有,现在应该和孟太颜关在一个地方。”周六一口笃定。

史氏哦了一声。

小桨在旁边说道,“夫人看,如何做才好?”

史氏道:“徐贺非在何处”

少年郎措不及防的眼瞪大,指着她说,“你!你如何能直言掌门的名讳?”

“孟太颜和白衾蒋术在一块关押?”

周六挤眼,“是。”

“可有危险?”

“没有,这个夫人放心,少吃好喝的供着,事实上除了不让离开,并无缺任何东西。”

“那行,妾身回去看看高乎裔,妾身并非薄凉之人,他为妾身挡了一灾,理当回去守着他。”

少年郎哑然,遇到不配合的,着实头疼。

正要回去,另一个方向传来交流声。

一个森然的声音:“计划已经实施,只要太子和昌邑王在这里遇险,不要说掌门回来,哪怕大罗神仙来了,也无济于事!”

史氏等三人猛地禁声。

隐隐绰绰,那边的陈设繁复奢华,窗帘是浅茶色半透纱织,两层帘子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挽起一个波浪形的弧度,两侧系着金铜色镂花钩上。

人影就薄薄的一个虚影,两边不注意看不会留意对方。

“嗯,快去做。”

心跳如擂鼓,周六站的一动不动,腿都麻了,才在肩膀上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回神。

“我、我……太子殿下?昌邑王殿下?是说这里面就是两位皇储?如、如果在这里遇难,我们就完了……”

周六急的都快哭出来了,简直就是个噩耗!

“……”这都能恰恰好听见,倒是挺幸运的。

乐完了后,史氏皱眉,怎么太子去了哪里,哪里就是灾难呢?这次太子的身份分明未有暴露的,况且这才来了多久,也就两个时辰的功夫。

难道是天机殿内,有问题?

这可不好。

涉及到太子的安危,必须慎重,她遥遥看了眼太子,眼神里满含担忧,看来她又得时时刻刻护在夫君身边了。

周六道,“这等大事,我要去喊人,还要告诉两位殿下。”

“去吧,妾身回去看看高乎裔,小桨你进去留在太子殿下的身边。”

周六顾不得回话,神情恍惚的离开。

“娘娘您不留在殿下身边吗?”小桨一手按着剑,诚恳直言,“恕小的多言,外面如此危险,娘娘不留在殿下身边,恐多生事端。”

史氏敛了敛眸子,“这样,你去看着高乎裔,想来他们的目标不在你们身上,我去陪着殿下。”

小桨脸皮一蹦,百般不情愿的道,“高乎裔行迹可疑,曾多次跟踪,娘娘还曾言要查他的,娘娘可是忘了?”

简而言之,不要管他了,不就是个赖在东宫的术士,有什么要管的?

史氏拍拍他的肩膀,“听话,去守着高乎裔,有我在,殿下那里无碍的。”

“您这才与一刀擦身而过,万不可独自一人。”

史氏语重心长的道,“适才你也是在的,说明你在与不在,一样无法阻挡伤害。好了,风吹的怪冷的,快去。”

说完,也不待回话,转过身来,走至大门轻敲了敲,“妾身史氏前来寻夫君。”

一个眉目秀美的少年转过头来,定定的看她,其双目又大又亮,声音有些生,好似许久没有说话过,“这位夫人,谁是你夫君?”

一桌之隔,与其有三分相似的太子咳嗽一声,“这是为兄的妾室,一同前来的,想来是睡醒不见我,过来找我的。”

“哦。”昌邑王点点头,其肩膀单薄,连连咳嗽不断,押了一口茶才勉强止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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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见血刃救下人

“让夫人见笑了,近日身子一直不大好。”

史氏愣怔,“妾身见过昌邑王殿下,也谢过谬赞,妾身看着殿下如此,着实心疼,殿下该多穿衣服,多走动的。”

太子向她瞥去,“过来。”一边示意站在角落的智鱼端来一方小凳。

“夫人想必极为得兄长的喜爱,日日带在身边不离身。”昌邑王笑语晏晏的,一身装扮衬得人白皙修长,容貌清爽,仿佛连指尖都是干净的。

太子低头品茶,其丰神俊朗,此时此刻,更有种稳重的气魄,“弟弟何时有个贴心的人?”

“快了,父皇已经在物色。到那时,还请兄长赏脸。”昌邑王笑了笑道。

他慢条斯理的抱着一个暖手炉,“兄长此番前来的目的,想必和我是一样的,一串琳琅珠子,如果兄长想要,我大可以再选另外一个。”

作为一个王爷,人脉定是有的,自然是知道白羽观的事,这是想再夺人所好的意思。

太子一向不耍这些心眼:“公平竞争,无论你我谁争得此物,则给予未得到的帮助,直到寻到新的宝物,如何?”

史氏愣怔,这表露的就是一个自觉约束,以及脸皮薄厚的比拼,怎么算都是太子吃亏的。

已经有个现成的例子,比如傅笑涯,他如今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好啊。”昌邑王笑眯眯的道。

史氏眼神移向一边,暗道:这番论调十多年来还是未改,折腾她,然后名正言顺的娶太子妃?想的挺美。

哼唧片刻,专心致志的望着窗外的景象,这外景白茫茫的雪都要比屋内令她心情舒畅。

“那昌邑王可能放了为兄的两个下人?你也看到了,这是我心爱的妾室,哪有皇室的遭到低贱下人的玷污的?不过是下巴,养养就是了。”太子敛了眸子,轻描淡写。

“好好好,他哪怕死不足惜,也万不可伤了兄长和我的兄弟情谊,来人,让天机殿的人好好照顾,人都回来吧。”

昌邑王随意敲了敲桌子,立即有个身穿灰色奇装的男子进来,听了吩咐后往外走。

史氏扬眉,幸好没有私自去救下人,他们三人已经没事,那么高乎裔和小桨自然也会无事。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史氏期期艾艾的提了那位大人的伤势恐怕加重,以及高乎裔的事情。

众人沉默,这么个意外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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