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往情深 - xp1024.com
《律往情深》


他们的那些个过往(1)

冰雨淅淅沥沥的正午,天空和公园的水泥地面一样灰蒙蒙,被打落的桂花漂浮在水洼里,成片的凄楚黯淡的灰黄色,看了叫人心塞。江南的秋天即是这样的,逢到下雨,分不清是上午、中午还是下午,全天都是没劲的。

婉如撑着一把透明的小雨伞,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公园里四处寻觅,哈欠连天。这个点的公园里静悄悄的,除了一两只野猫嗖的一声窜入草丛,剩下的都是烦人的雨滴声。

她找的急了,索性扯开嗓子喊起来,“闵洋!闵洋!闵洋你在哪!”

老半天后,临湖的长椅上举起一只手,伴随着浑厚的声音,“沈宛如,我在这里!”

婉如闻声而去,气鼓鼓的骂道:“小气鬼吝啬鬼,害的老娘都湿透了!下次再跟你在这鬼地方见面,老娘就是畜生!”

话虽如此,她的脚步却匆忙而扎实,转眼到了闵洋面前。闵洋见婉如的脸色乌云笼罩般,并不惊讶,她就是这个样子,不管晴天还是阴天,他见到她时,她的脸都是下雨天。

未待闵洋开口,婉如娇斥道:“喂,我说闵大律师,你求我办事能不能找个合适点的地方,不请我喝杯咖啡就算了,好歹能遮风挡雨吧,每回都来这鬼地方,快冻死老娘了!”

闵洋打趣道:“别老娘老娘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是我妈呢!”

“去你的!”婉如撸起包打他,把他往边上一推,一屁股坐了下去,又马上站起来,盯着湿漉漉的长椅尖叫道:“哎呀,我的风衣沾水了!限量版的,很贵的!”

闵洋没有犹豫,忙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是我欠考虑,早上出门没看天气预报,不然我不请你喝咖啡,也会请你喝杯白开水,还冷吗?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他好脾气的望着她,眼睛里满是关心,婉如倒不好意思了。闵洋不是美男子,也不属于气质型的那一类,读书的时候,他就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学霸。每回考试,不管试卷多难,他的数理化成绩永远在满分左右徘徊,是各科老师面前的红人。

婉如的成绩比他差远了,语文、英语还学的勉勉强强,而数理化只能在考场上碰运气。本来他好他的,她差她的,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但偏偏闵洋的父亲和婉如的母亲是同事,并且坐在一间办公室里。

那时婉如的日子可想而知了,闵洋是母亲日日夸赞的别人家的孩子。后来为了能让婉如考上大学,多少挽回一点做家长的颜面,在高二下半学期,婉如的母亲赶鸭子上架,病急乱投医,逼着没有任何美术基础的婉如去学习美术特长。

真真算是走投无路,半路出家的婉如,走运也不走运,高考分数刚够一所三流艺校的分数线,专业是学前教育。大二时,班主任苦口婆心说服婉如转专业,罗列出的理由足以写出一本书,唯独没提最根本的原因在于婉如是班上女生中的女王。

她来自江南,名字也很江南,个性却张扬的不得了,仗着自己的出生地发达富饶,生活优裕,见多识广,带领班里的女生化妆,参加舞会,联谊,开派对,打高尔夫,半夜翻墙进学校,在男生宿舍聚众打牌。最令班主任头疼的是,至今他还没掌握她违反校规的任何证据,她就像一枚*,随时有可能引爆全班。

林林总总的“罪行”,班主任巴不得快点摆脱这个小魔女,有多远走多远,正好逮住转专业的机会,说的婉如自己也认为非转不可,否则等于在摧残祖国未来的花朵。

后来挑了播音主持专业,校内的考试不难,加上班主任力荐,婉如轻松开启了新的学习生活。播音主持专业的女生活跃多了,和她相见恨晚,如鱼得水,畅快淋漓的疯玩了三年,热热闹闹的毕了业,然后面试进本地电台当了dj。谁想到曾经的学渣婉如,现在却是电台里的当家花旦,数她的节目最受广告投资商的欢迎,是电台的摇钱树。

而闵洋,众望所归,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毕业后本来有机会去搞科研,公费出国留学,但他都莫名其妙的放弃了,具体原因不详,直到后来婉如和他熟悉了,才敢推断他的决定应该和方锐有关。

方锐是婉如的闺蜜,闵洋是方锐的初恋男友,婉如看在这层关系上才愿意和闵洋握手言和,搁在从前每当她母亲唠叨的时候,婉如恨不得将闵洋千刀万剐。

闵洋和方锐在大四时分手了,至于为什么婉如仍然和闵洋保持联系,这里面的故事一两句道不清楚,或许闵洋和方锐藕断丝连,这是婉如猜的,因为闵洋不厌其烦的约婉如见面,谈的内容都和方锐有关,他还没忘记方锐;又或许闵洋是个性格温顺,健谈幽默的学霸,闺蜜归闺蜜,前男友归前男友,和闵洋这样的男人做朋友挺好,婉如总能在他的言谈举止里看到一种闪光的希望。

对,是希望没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年婉如踮起脚尖仰起脖子也够不到的优等生,毕业后拒绝了难得的跨国企业的职位,非要去学法律,并且通过司法考试做了律师。律师是个精英职业,但婉如觉得闵洋做律师可惜了,理由很明显,一个风华正茂叱咤风云的大律师是不会在下雨天徒步到公园里,像个穷光蛋似的约人见面。凭他的理科底子,随便去个什么公司做工程师,一年的收入起码六位数吧,何苦呢。

可人家闵洋不这么想,贫穷没有抹掉他一丁点的优秀本性,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涵养像品味高级的香水。倒是常年奔波,他比从前消瘦了,显得身板修长,浓眉大眼愈发精神,总而言之,闵洋变帅气了,具有自己独特的味道。

婉如叹口气,翘起双手的指尖捏住西装的衣襟,他的衣服上透着一股青葱和成熟混合交融的气味,一如他们现在的年纪。

婉如二十六岁,闵洋二十七岁。

他们的那些个过往(2)

只不过婉如身上的衣服价格是这件西装的十几倍,闵洋拿出一张纸巾递过去,“快擦擦吧,你的限量版我赔不起。”

婉如没有接,嘟嘟嘴坐下,“算啦,回头让尹山重新买一件。”

“尹山待你挺好的。”

“男人嘛,赚钱就给女人花的,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穷困潦倒,没钱还要把妹。”

闵洋只微笑,并不生气。

“别磨洋工了,快说吧,你找我来想打听什么?”

被她看透的闵洋笑笑,搓着手眺望雾气笼罩的湖面,若有所思,似乎在心底唤起那个名字令他痛苦万分,半晌开口道:“方锐……婉如,你知道我想打听什么。”

一阵凉风吹过,哗啦啦的桂花金子般洒落,有零星的几朵飘到闵洋胳膊上。他穿着一件暗蓝色条纹的白衬衫,袖口挽到臂弯处,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肌肤,那桂花粘在他的皮肤上,有种世道沧桑的感觉。

婉如瞥了一眼桂花,再盯着他的侧脸,高耸的鼻梁上方一双睫毛微微发颤,她的心情沉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和闵洋说说笑笑挺开心,一提到方锐,她也难受了

婉如叹口气,“我以为你会跟我谈点新鲜的,原来还是老生常谈,说实话,我有些日子没见方锐了,我和她的关系是要好,但我又不能天天跟着她。”

“她戒毒成功了吗?”闵洋故作轻松,嘶哑的嗓音背叛了他,他看婉如时的眼圈发红。

“毒瘾戒掉了,她是上了男朋友的当才去吸毒的,发现的早,她自己也积极配合,恢复的不错,你放心,这个我能保证。”

“方锐交男朋友了?”

婉如差点脱口而出“你应该问方锐是不是又换男朋友了”,话到嘴边生生咽了下去,作为好姐妹,婉如并不觉得方锐滥情,只是每回都遇人不淑。

“分了,那男的吃喝嫖赌,倾家荡产去吸毒,是个人渣。”

闵洋的心被刀扎了般的疼,雨珠从伞面滚到裤子上,再顺着裤管向下淌,仿佛淋淋的鲜血。待半晌回过神,他拿起包,从里面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婉如说:“麻烦你了。”

婉如接过去,稍用力一捏,即能判断出里面装了一万块钱。闵洋给过她多少装了钱的信封,多少个一万,婉如已经记不清了,至于钱的用途,他们早就达成了无需言语的默契。婉如以她的名义请方锐吃饭,做美容,送包送衣服,用闵洋的话说,方锐应该过上和普通女孩一样的生活。

一万块钱相对于婉如的消费微乎其微,但婉如感觉酸酸的,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感情,不在于他给予了多少,而在于倾其所有,还没有人这般对过婉如,她有些羡慕。

婉如挑眉道:“花钱我最在行,等过两天我有空了去找她,保准在一天之内花的干干净净。”

“谢谢你。”

“对了,有句话我今天想问问你,你和方锐现在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钱花,并且还不留名,方锐呢,我一跟她提起你,她木头似的一声不吭。你们不会背着我旧情复燃,把我夹在中间耍的团团转吧。”

“怎么可能呢,沈主播多聪明的人,谁骗的了你。我早就说过了,我和方锐不可能了,反正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虽然赚的不多,但也没花钱的地方。我就是看方锐过的太辛苦了,出于人道主义帮帮她,毕竟我们有过一段感情,好歹算熟人吧。”

“既然你坦荡荡的要帮她,自己当面把钱给她好了。”

“方锐的自尊心你是理解的,你也想让她过的好一点吧。”

闵洋真诚的看着婉如的眼睛,婉如哑口无言,闵洋讲的没错,方锐的家庭出身和他们不同,她的内心是自卑和脆弱的。

“好吧,那我替她谢谢你,我也跟着沾光了。”

“行,我先走了,还要去法院开个庭,等……”

婉如知他的心思,打断他的话道:“方锐的近况我会尽快转告你,你把心放肚子里,专心工作,多赚点钱吧。”

“谢谢!”

婉如心想“谢个屁,除了说谢谢你还会说什么”,目送他的背影喊道:“喂,下次请我喝咖啡啊,否则我在这钱里面扣啊!”

闵洋没回答,他和他撑着的一把天蓝色的伞很快消失在桂花树后面。他走了,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空了,婉如怅然若失,他对方锐处处大方,对除她以外的女人抠的要命。婉如一个人在长椅上呆坐了几分钟,信封占满了整个眼底,何止羡慕,她甚至生出了一丝嫉妒。

良久,看了眼手表,离她的节目开播还有两个小时,婉如便起身去往停车场。她是炙手可热的主播,不需要遵循电台的上下班制度,但她负责的节目仍需认真准备,回家换身衣服再去台里温一遍稿子,如此计划下,脚步越走越疾。

她住在市里一处高档小区,视野最开阔的一幢,三十九楼的大平层。房子是未婚夫尹山的,自从他们办了订婚宴后,婉如便搬过来住了。

打开家门,和正好要出去的尹山四目相对,尹山上下打量她一番,略带讥讽道:“去哪野了,还把男人的衣服穿回家了。”

婉如这才意识到闵洋的西装外套仍披在身上,但她并没有慌张的脱下来,也没有急于解释,他们之间解释是多余的,或者说,无所谓。

她抬起精致的脸,双手交叉在胸前高傲的打量尹山。他们有身份有地位,唯独在这方屋檐下,彼此了解对方不愿为外人所知的丑陋,于是对彼此的不屑一顾成为了习惯,仿佛如此做才能维护尊严。

看他休闲打扮,背着户外装备的样子,大概又要去露营。现在的男人玩浪漫不限于购物送戒指海岛游了,农家小院里喝碗土鸡汤,山顶上扎寨数星星,就能把女人的身心全掏了。婉如的嘴角浮起一丝轻蔑的笑,他到处留情踩过的野花遍地,哪有资格来盘问她。

他们的那些个过往(3)

尹山赶时间,摆手道:“我三天后回来,你玩归玩,别把外面的男人带回家。”

婉如听着作呕,甩掉高跟鞋,赤脚进了卫生间,她的未婚夫仍在门口吼叫,“沈婉如,你听见没有,你要有底线!”

婉如从卫生间冲出来咆哮道:“你还跟我约法三章了!来!你进来!我们一字一字的写下来!把话说清楚!什么底线!把底线写写清楚!”

电梯叮咚响了一声,虽是一梯一户的格局,但尹山做贼心虚,唯恐旁人听见他们的谈话,用充满仇视的眼神狠狠瞪了婉如一眼,转身进入电梯。

泪水噙在眼眶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强人沈婉如瘫坐在地上,环抱双膝痛哭流涕,精致的妆容任由泪水冲刷,凌乱的发丝湿哒哒的垂在眼睛上,她哭的像个受尽委屈的怨妇。婉如很久没有如此这般伤心了,不是因为尹山的伤害,他伤害不了她,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彼此成全,依赖对方又互相残杀。那是因为什么想哭呢,婉如也不明白,泪阀就在一瞬间被冲垮了,她把脸深埋在闵洋的西装里,泣不成声。

外面,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打在落地窗上,阳台上悬挂的一串风铃控制不住的旋转,华丽而空荡的家里,一阵风铃的叮咚,一阵凄楚的哭声。

闵洋和所里的主任陈沁一同走向法院的停车场,陈沁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自从闵洋加入到他们的团队里,他便多了一个异常得力的助手。他只需负责接案子,剩下的各项法律事宜,会见当事人,调查取证,撰写代理词、辩护词,开庭,闵洋一个人全部做的相当漂亮。

带闵洋出去应酬,任何场子都能压住,没有他插不进的话题,谈古论今,雅俗皆通,文凭人品酒品,样样拿的出手。有的律师专业水平高,但情商不在线;而有的名义上的律师,连被告、被告人也搞不清楚,全靠一张嘴忽悠,像闵洋这样的全能型人才,可遇不可求。陈沁无比欣慰,睡着了能笑醒,对自己的慧眼识珠洋洋自得。

然而闵洋身上有一点陈沁捉摸不透,他太过低调。对于律师来说,适当的高调可以彰显身价,身价高了,自然接手的案件质量和收费金额水涨船高,这是行业里大家都知晓的道理。许多年轻律师贷款买车,买高于自己支付能力的好车,在许多当事人眼中,开奥拓的律师和开奥迪的律师专业水准同车的价格成正比。

陈沁拍了拍闵洋的肩膀,笑道:“不打算买辆车吗?你看下雨天出来开庭没车多不方便。”

闵洋对主任的示好习以为常,回笑道:“穷啊,没钱没车。”

“你小子在我面前装穷,别人不知道你的收入,我还不清楚,在年轻律师当中你绝对是佼佼者。”

“真的没钱。”

陈沁见他随口敷衍着,便不再多问了,或许他有难言之隐,虽然他的家庭条件非常不错。个人私事陈沁管不着,说道:“你实在没钱买,这辆车以后给你开。”

闵洋也不推辞,爽快应道:“行,那谢谢主任的慷慨相赠了。”

“哎,我没说赠予给你啊,你只有使用权。”

闵洋扑哧笑了,“我跟你开玩笑呢,陈大主任的便宜不是谁都能占的,使用权就使用权吧。”

“臭小子,拿我开刷。”

两人说说笑笑上了车,闵洋开车,陈沁坐在副驾驶座上。路上他们探讨了今天开庭的案件,闵洋妙语连珠,将存在的法律风险和胜算率仔细分析了一遍,听的陈沁连连点头,直到汽车拐进了他所住的小区。

法律人说话做事干净利落,当真闵洋把车开走了,傍晚的雨丝凌乱纷杂,亦如闵洋的心情。他把车开到马路边上一个停车位,半开车窗点上一根烟,雨刷吱吱呀呀的拍打玻璃,像一面小鼓敲在他的心头。

浓重的烟雾氤氲而上,昏暗的车内,烟头星星点点。闵洋慵懒的陷在座位里,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街道,银杏树开始落叶了,地面上铺了厚厚一层落叶,江南的秋天是金色的,和北方不一样。

他在北方读的大学,每年到了秋天,层林尽染的时候,闵洋都会在登高望远时精心挑选几片枫叶,夹在信件里寄给方锐。那个年代,大学生们已经用上了手机,流行发短信,轮到通讯公司搞活动,推出几十块钱包几千条短信的套餐业务时,营业厅里挤满了人。

闵洋和方锐也经常发短信,但他们也会用书信联系,而信中的内容无外乎学习和生活的日常,平平淡淡的,却乐此不疲,方锐说闵洋写的字很漂亮,她喜欢看他的字,这是属于他们的温馨的小情调。

可刚上大四时,方锐即向闵洋提出了分手,突然之间,没有任何征兆的,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闵洋被分手了。方锐没有说明白为什么要和闵洋分手,她只说她不喜欢他了,这个理由让闵洋无力承受,因为她不是一个会随便发脾气闹分手的姑娘。

他设想过无数个可能性,他们是异地恋,方锐太辛苦了;面临毕业了,并不算优秀的她求职压力太大;她还计划过考研,复习的累了吧;他对她的关心太少了。闵洋站在方锐的角度,为她考虑了许多,放弃了出国留学的机会,也放弃了在北方的一个难得的科研岗位,一心想着毕业后快点回到南方,回到他的女孩身边。

他一厢情愿的认为他们之间并没有结束,只要他再努力一点点,再多关心她一点点,方锐会回心转意的,他甚至给南方的许多企业投了简历,虽然当初他是梦想留在北方发展的,为了爱情,闵洋抛弃了一切,包括理想。

然而奋不顾身等来的消息却是方锐有了新的男朋友,他是在同学聚会上从别人口中听说的。有人说她的男朋友是富二代,家里很有钱;也有人说她和那男的是在酒吧里认识的,方锐主动上前搭讪的;还有人称方锐表面清纯,实际上爱财贪钱,谁有钱谁就能把她带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些八卦在闵洋心里掀起了波澜。

他们的那些个过往(4)

他和方锐上了大学才确定恋爱关系,他们又都不是张扬的人,所以知道他们关系的人并不多,很少有人了解目睹前女友被议论来议论去的闵洋有多痛。即使后来婉如向他确认了传闻的真实性,很长时间内闵洋仍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时至至今,他还会经常问自己,为什么他和方锐突然就劳燕分飞了?

他们隔的太远了,穷学生又不允许经常飞来飞去,除了寒暑假,闵洋差不多半年去看一次方锐。他清晰的记得她是在电话里跟他提分手的,他们站在各自宿舍里的插卡电话机前,分享着最近遇到的事,闵洋说他打篮球扭伤了脚,每天要敷冰包呢,只有在最爱的女生面前,一个大男孩才肯流露出一丝的娇气。

方锐沉默了一会,声音同往常一样细软,轻轻的说:“闵洋,我们分手吧。”

闵洋是不怪方锐的,一点都没有恨她的意思,即便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却落的如此的结果。他躲在宿舍里一天三餐吃馒头就咸菜,省下生活费打到方锐的银行卡上,想让她不必为吃穿用度发愁,她的家庭条件差强人意,家里宽裕时会给她生活费,紧巴时就不给了。

虽然方锐从未拒绝他的好意,但闵洋并不认为她是一个拜金的女孩,他眼里的方锐是善良的,纯朴的,如同江南的秋天,清冷而干净。闵洋第一次见到方锐是在高三的校园里,他踩着积雪去上晚自习,教学楼的广场上有一个女同学在路灯下吃力的捡考卷,随风飞舞的卷子散了一地。闵洋上前帮忙,末了,女同学怀抱及到她下巴的厚厚一叠考卷跟他道谢,闵洋借着路灯昏暗的光匆匆望了她一眼,红着脸说不用谢。

女同学的眼睛是晶亮的,笑起来很温柔。之后他又在教室前的走廊里见到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才知道她是隔壁班的化学课代表,叫方锐。有时闵洋边思考面前的题目,边转笔望向窗外时,会看见她抱着作业本从老师的办公室走过来。

她常年穿着校服,纤瘦的身子裹在肥大的衣服里面,显得愈发高挑,简单的马尾,几缕刘海垂在眼边,鹅蛋脸,纤巧的鼻梁,走路时总是贴着墙根走,眼睛小心翼翼的盯着地面。她就是那种寻常的高中女生,默默无闻的,算不上漂亮,也算不上难看,成绩算不上很好,也算不上太差。

一个星期六,闵洋到学校参加尖子生培训,只有全校前五十名的学生才有参加的资格,学校请了一些名校的大学教授来给他们做讲座,一方面鼓舞士气,另一方面给他们做考前心理辅导。学校对这些学生充满了期许,他们的高考成绩直接决定了学校的排名和影响力。

闵洋早已明确了自己心仪的大学,对讲座不感兴趣,百无聊赖之际,看见方锐站在走廊里,身旁站着两个男子。一个是隔壁班的化学老师,另一个男子上了年纪的模样,乡下人打扮,裤脚卷到膝盖处,脚上踩了一双糊满泥的军绿色胶鞋,像是刚才在干农活。

两个男子在对着方锐不停的说些什么,方锐始终低着头,年纪大的男子说到激动之时,用力推搡了她一把,方锐单薄的身子向后退了两步,冬日里惨淡的阳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温顺的像只猫,闵洋一阵心悸。

而后他们散了,培训班结束后,闵洋又在学校对面的文具店撞见了她,她一个人低头站在卖笔的柜台前。闵洋想着这个女生为什么那么喜欢低头,她好像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他主动上前和她打了招呼。

“你好,我叫闵洋,我们见过面。”

方锐抬起头,眼睛是红的,倒落落大方的笑起来,“我早就认识你了,你是我们年级的学霸,大家都知道你,我真羡慕你读书那么好。”

闵洋难为情了,她买了一支水彩笔,闵洋买了一本笔记本,顺便替她结了账。方锐便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放进他的车娄里,巧的是两人回家的方向是一致的,就一起走了。闵洋推着自行车,方锐走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少年的心砰砰的跳,道不清的缘由。

作为一个见过世面的学霸,闵洋经常在各种比赛里和女同学搭档,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感觉,如此的木讷和不善言谈,并排走了很久,他努力找话题想打破沉默,便问她家住在哪。方锐只说借住在一个亲戚家,对于别的似乎不愿多提,转口问了他几道物理摸底考试时的题目。

闵洋熟练的教她如何解题,她眉头紧皱认真的听,末了,呢喃道:“你真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闵洋道:“你别太谦虚了,你的化学成绩肯定很好的。”

方锐言辞闪烁的解释她能做化学课代表的原因,大意是化学老师是她的表哥,让她做课代表是为了激励她努力学习。这是闵洋从她含糊的语句里总结出来的,至于是否真的是这样,他也不知晓。他明显感觉出方锐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有些懊恼自己说错了话,然而她并不在意似的,又向他请教了一些没有弄明白的物理题目。

闵洋觉得方锐真是一个爱读书的姑娘,他故意放慢脚步,想跟她待的久一点,将难题讲解的详细一点,方锐边听边恍然大悟般。虽然她是高个子,但她认真的模样像极了无邪的小女孩,是透明的,没有一丝的杂质,是娇小可爱的。

闵洋故意把那些题目说的很难,说自己也琢磨了很久呢,好让她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方锐咬紧下嘴唇,似乎对还没学透的知识点充满了焦虑,对高考恐惧万分。

路终归走到了尽头,天空飘起了雨,闵洋从包里拿出一把伞,递给她。

方锐笑道:“你成绩好不能淋雨,万一感冒了就糟了,十年磨一剑,现在可是紧要关头。”

闵洋道:“我身体结实,淋点雨不要紧的,你不也一样马上要高考了,拿去吧。”

方锐抬头看了看天,有些着急的说:“你快走吧,我就住在这巷子里面,我能不能考上大学还不一定呢。”

他们的那些个过往(5)

说完扭头就跑了,雨瓢泼似的往下落,闵洋呆呆的站在雨里,身心全被带走了,十八岁的懵懂情愫在雨中流淌。那条巷子深的像一眼望不到头的青春,方锐在雨中奔跑,他为什么就喜欢上她了呢,然而年少的时候是不会纠结于喜欢不喜欢的,年轻人在意的是感觉。

他感觉他要去保护这个女孩子,保护她不受风吹雨打。

后面停车位上,司机从车里探出脑袋,不停按着喇叭喊道:“兄弟,帮帮忙,挪下位置呗!”

闵洋这才从回忆里缓过神,将车开到马路上,华灯初上,雨已经停了,他却泪眼婆娑,关于江南的记忆都是潮湿的。晚上老同学何启张罗了饭局,请一个重要的客户吃饭,麻烦闵洋去做二陪,时间不早了,他直接把车开往酒店。

车里的烟灰缸堆满了烟头,堆的像小山似的,随着车子轻微的晃动,顶尖的烟头一根根四散,仿佛每一根都是一段故事。电台里飘出婉如的声音,“又到了黄昏时分,倦鸟归巢,渔歌唱晚,而你呢,你是在归家的途中,在去赴一场约会,还是仍在加班,无论你此刻正在做什么,每天的这个整点,我和你们一起,带着一颗怀旧的心来听老歌。大家好,我是沈婉如,婉妙的婉,如果的如……”

闵洋把左手支撑在车框上,忍不住笑了,白天还口口声声自称老娘的泼辣的沈婉如,却在主持文艺类节目。今天她播放的第一首歌是张惠妹的《听海》,按照他们的年纪,这的确称得上“老歌”了。

婉如说,她曾经一个人在深秋去听海,因为找不到相陪的同伴,于是一个人坐在黄昏的沙滩上,看情侣们牵手相拥,看潮涨潮落,有种寂寞的甜蜜和孤单。她安静下来的时候,声音缓慢而舒适,闵洋沉浸在她讲的故事里,往事历历在目,思绪又开始翻滚,他何尝没有一个人去听过海。

流下泪来,闵洋自嘲的摇摇头,用手掌抹去泪水。最当红的dj名不虚传,对于在何种天气里播放什么样的歌曲把握精准,沈婉如太懂听众的心思了。

但是闵洋从来没有掌握方锐所有的心思,她身上有些秘密至今仍是谜团。从教室前那个乡下人打扮的男子是谁,他为何对她动粗,直到他们分手前的种种,方锐是不大对他倾吐烦恼的,除了在学习中遇到的困难。

她总是云淡风轻的,积极进取向上,拼尽全力去向闵洋靠近。后来婉如告诉他,方锐高中时的理想是做一名工程师,工作体面,凭技术吃饭,不必周旋于人际关系,所以她执意要学好物理。

婉如能和方锐成为好朋友,正是因为她内敛的性格,别人道她一万句不好,她不会反驳一个字,更不会在背地里议论别人半分。招摇惹眼的婉如喜欢方锐的真,那方锐喜欢婉如哪点呢,婉如说是因为她漂亮,闵洋并不认同。

闵洋过了25岁以后才意识到他和婉如都忽略了重要的一点,是什么样的生活环境能让一个十几岁的女孩隐忍成那样,纵使全世界对她冷眼相待,她依然善良相拥。

闵洋想不通,也暗自懊悔年少时的莽撞和简单,每当这个念头涌上心头时,随之而来的即是深深的自责,在最美好的年纪里,却不懂得用最美好的方式去爱一个人。

酒店的保安向他敬了一个礼,闵洋停好车,远远看见何启已经在等候了。何启是他高中时的铁杆哥们,和他属于一个水平线上的优等生,现在是一家传媒公司的经理。这个新兴职业对闵洋来说是陌生的,何启曾尝试说服闵洋和他成为同事,兄弟俩一起规划人生蓝图,可闵洋未加考虑便拒绝了,他做律师有他的初衷。

或许和他的工作环境有关,何启打扮潮流,一头卷发常年和定型发胶打交道,今天他穿着红黑格纹西装,鸭蛋黄领带搭配同色系的九分裤,一只铂金耳钉和光洁的脸庞相映成辉,特地做了整容手术垫高的鼻梁完美无缺。

何启天资聪颖,上学时打游戏谈恋爱逃课,考试成绩依然名列前茅,工作后整日吊儿郎当,是各大酒吧的座上宾,晚上还兼职打碟,却硬是凭业绩获得了本市杰出青年企业家的荣誉称号。

有些人的人生就是不可思议到颠覆成功学理论,仿佛得到了老天爷额外的眷顾,别人费尽心血也得不到的名利,他们却不费吹灰之力即触手可得,闵洋的朋友当中,类似于何启这样的不在少数。

四目相对,何启冲闵洋挥手,“来啦,今天下雨,还要麻烦你,多谢捧场,多谢多谢。”

闵洋嗤笑道:“你别来这套,你一假客气就显得特别虚伪。”

何启哈哈大笑,请的贵客还未到,两人站在大厅前热拢的聊起来。何启见闵洋心情不错,便朝身后一位女子叫道:“苏诺,快过来,认识一下我常向你提起的闵大律师。”

闵洋好奇的微微偏头向后一看,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款款而来。待走近,女子主动同闵洋打招呼,“久闻闵律师大名,你好,我叫苏诺,是何经理的部下。”

闵洋洒脱的笑道:“你好!”

苏诺直挺脊背含笑,伸出白皙娇嫩的手同他相握。她是典型的时尚佳人,五官精致,身材窈窕,妆容得体,是写字楼里高傲的公主无疑。拜职业所赐,闵洋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对漂亮的女人习以为常,对方锐以外的女人无动于衷,于是一脸淡漠。

苏诺却仔细观察闵洋,眼睛像镭射灯似的在他身上扫射,苏诺毫无羞怯的目不转睛惹得闵洋心生狐疑,不明就里的望向何启,嗖的,从何启的眼神里读出了用意。这不是何启第一次这么做了,只不过距离上一次隔的比较久,闵洋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无奈的笑笑,何启不死心,介绍道:“苏诺是我们公司的头号美女,人家不仅长的花容月貌,而且学历出类拔萃,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博士,吓死了吧。”

他们的那些个过往(6)

闵洋打哈哈道:“吓的魂不守舍了,厉害厉害,何经理麾下的全是能兵干将。”

何启白了闵洋一眼,对他的口是心非略显不悦,对苏诺道:“你去看看里面安排的怎么样了。”

苏诺走开后,何启板起脸,认真的对闵洋说:“你真不感兴趣?就这种品质的,不是我吹牛,方圆五百里找不出第二个。”

闵洋道:“你把她当作商品推销给我?”

何启道:“你这人死猪不怕开水烫,好赖话分不清啊。”

闵洋道:“是你说品质的。”

何启叹道:“你中邪了,没救啦,你和方锐已经分手多少年了,该忘了吧。”

闵洋不语,何启道:“你还是趁早清醒清醒吧,你是律政精英,她是一个进过戒毒所的女人,你们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根本不是一路人,方锐自暴自弃罢了,你的前途可一片光明。”

闵洋依旧不语,保持微微笑,何启气的牙根发痒,半晌道:“我是为你好,真的,当初你和方锐在一起时,我就不看好你们。你闵洋是什么样的出身,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是厅级干部,就说你吧,毕业于……”

闵洋打断他的话道:“好了,你别把人分成三六九等,英雄不问出处,方锐也是有优点的。你贬低我的前女友,我听着不舒服,当然了,你的好意我是心领的。”

何启道:“我当然是好心了,否则干嘛热脸贴你的冷屁股,我劝你和苏诺相处了试试,真的,她做过模特,是你喜欢的类型,你要是不中意,我再给你介绍,但我可不能保证比的上苏诺啊。”

闵洋皱了皱眉,何启赶紧住了口,他知道闵洋的脾气,不到被逼急了,闵洋是不会流露出半点不高兴的。他恨铁不成钢的咂嘴巴,止不住的叹气,深感憋屈。

闵洋沉思了一会,为了方锐,他快众叛亲离,和母亲争执过不止一次。换个角度考虑,他们无非关心自己,并无恶意,坚持归坚持,方式可以迂回一些,做为律师,他开始学会了友好协商的哲学,拍了一下何启的后背道:“行,我听你的,等会和她聊聊,但她那么出挑,应该看不上我,你瞧我”,闵洋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说:“我只是一个在摸爬滚打的小律师,一穷二白,你再看人家的穿戴,我配不上。”

何启笑道:“我一提你父母的社会地位,你就是裸着,她也高看你三分。”

闵洋苦笑,何启趁热打铁道:“人和人相处,阶层很重要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一个阶层的人才有共同语言,有了共同语言才有共同的生活目标,对于情侣或者夫妻来说,这点尤其重要。”

他的想法闵洋并不感惊奇,离开学校工作后,每个人的价值观都重新接受了一次洗牌。何启的初恋女友也是他们的同学,和何启一样家境普通,后来为了出国定居,她踹掉何启,找了一个留学生。何启“因祸得福”,被院长的女儿看中,从此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人生开了挂似的扶摇而上,张口闭口脱不了“阶层”二字。

而闵洋正是看透了物欲横流,年少时的感情才被凸显的弥足珍贵,他想着,恐怕再也不会遇到一个女孩,会去珍惜他送的几片枫叶。

何启强调道:“闵洋,我说的口干舌燥,你到底听进去没有。”

闵洋眨眨眼,打趣道:“我觉得我和你就不是同一类人。”

何启尖声道:“老干部的子弟看不上我们工人出身。”

闵洋嗤之以鼻,“庸俗!”

何启道:“你给我一个不庸俗的解释。”

闵洋故意捏紧鼻子,用手扇了扇从何启身上飘来的成分复杂的香气,吐出两个字,“骚气!”

何启追着闵洋打,尴尬的话题终于糊弄过去了,贵客姗姗来迟,雨夜的饭局拉开了序幕。按照做东的人安排好的座位顺序,大家依次落座,其中免不了客气谦让一番。闵洋坐在被请者和苏诺之间,被请者是一家文化公司的大股东,闵洋今天的任务即是伺候他吃的舒心喝的痛快,不料这位姓郑的老板目光游离,跳过闵洋死死的扎在苏诺身上。

闵洋知趣的退居二线,何启紧捏了一把汗,他是想赚钱,但还没残忍到舍出员工的清白来施美人计。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酒过三巡,郑老板已经趴下了,苏诺只是微醺。不用费劲来助何启一臂之力,闵洋乐的清闲,默不作声的自顾自吃菜,苏诺完成了任务,轻轻舒了一口气,端起水杯抿了抿,扭头望闵洋。

闵洋的余光能瞥见苏诺在看他,他装作没有看见,何启正手举酒杯,舌战群儒,劝酒令一套接一套,顾不上保媒拉纤了。闵洋便选择性忘记他刚才的承诺,既然从一开始注定不可能,就不要留下遐想的空间。

苏诺盯着他好大一会,他依然淡定自如,两人孩子似的僵在那。终是苏诺熬不住了,盈盈笑道:“闵先生定力真好,我坐在你旁边,你完全视而不见,当我是空气。”

闵洋嘴里嚼着一块米糕笑了,她的话里洋溢着优越感和高傲,看来习惯了被所有的男人捧在手掌心里,受不得一点的冷落,偏偏他闵洋是例外。

他笑道:“和方小姐素不相识,失敬了。”

苏诺道:“都说律师全凭一张嘴,你说起话来像个老学究,和你帅气的外表不相符。”

闵洋光笑,苏诺道:“你笑什么?笑我肤浅?”

闵洋道:“我笑这米糕做的真好吃,难得在饭店里能痛痛快快吃饱,你尝尝,里面好像加了牛奶,做的很不错,口感很清爽。”

苏诺不动筷子,说:“我对牛奶过敏。”

闵洋道:“那太可惜了”,他说的时候仍在吃,倾城秀色不如一桌的山珍海味可餐。

苏诺随意的拂了一下头发,一头长发在肩膀上倾泻而下,在灯光下泛起黑珍珠般的光泽。她有着越挫越勇的本性,倾斜半个身子贴近闵洋道:“听说你的前女友是模特?”

迷乱心扉的粉脂味直冲闵洋的鼻子,他下意识的往旁边躲,笑而不答,心想着何启是如何向苏诺描绘方锐的。

人生的机会转瞬即逝(1)

苏诺不甘心,继续说:“你向她求过婚吗?”

闵洋道:“没有。”

苏诺抬起手给闵洋看,在芊芊五指中间,一枚硕大的钻戒华丽璀璨,她说:“我自己买的。”

闵洋道:“好看。”

苏诺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自己买钻戒吗?”

要不是顾着何启的面子,闵洋早失去耐心了,保持绅士风度道:“愿听其详。”

苏诺道:“我爱上一个男人的话,不会因为爱他的钱,我自己有钱,能养活自己。”

闵洋只嗯了一声,苏诺道:“我不是一个物质的女人。”

闵洋道:“我也没钱,我只是一个穷律师。”

苏诺道:“你的前女友和你分手,是嫌你赚的少?”

闵洋道:“不是,她比谁都不物质。”

苏诺不相信似的笑了,“何总说你的前女友是为了赚钱才去做模特的,你一直袒护她,看来用情至深嘛。”

闵洋最讨厌女人间的八卦,何况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他借口去洗手间从喧闹的包厢里走出来,走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落地窗,便打开窗户抽烟。雨似乎停了,墨色的苍穹上似有几点星光,屋内包厢里喧嚣一片,吵闹和宁静纠结的缠绕,一如闵洋的思绪。

他不由的想到了方锐,他没有求过婚,没有买过钻戒,但他送过她一盒易拉环,这是方锐统计的,她说有一盒,他忘记送过多少了,当两人在一起时,对数量和时间是无感的,因为总认为天长地久是肯定的。

他说过每一个易拉环都是一枚戒指,每一枚戒指都是他爱她的印记,浪漫吗,好像并不浪漫,寒酸吗,寒酸透顶。他记得每回他将从易拉罐上拉下的环戴到她手上时,她都会留下幸福的泪,他从来没有许诺过给她买真正的戒指,为什么没有许诺,真的是记不清了,学生时代傻里傻气的,最不可思议的是,还有人会被你的傻气打动。

闵洋狠狠的抽了一口烟,剧烈的咳嗽起来,现在烟瘾越来越厉害,戒烟才好。烟是没那么好戒的,毒品更难,戒毒的过程一定极其痛苦吧。他在咳嗽中又把烟塞进嘴里,方锐现在在干什么呢,在一个注定不同寻常的秋夜里,是入睡了吗,还是和他一样清醒,是在自己的家里还是在城里,和男朋友在一起吗,他待她好吗,她现在是什么模样,是否还是又高又瘦的样子。

难道做过模特,就是他喜欢一个女人的理由吗,太可笑了,喜欢的类型?他不明白什么叫类型,他只喜欢过,并且只爱方锐一个女人。模特?念起这个词,他的心开始抽搐,如果当初方锐能成为一名真正意义上的模特就好了,命运真是会捉弄人,尤其是从未停止向前奔跑的人。

婉如说方锐毕业后签了一家小模特公司。说是模特公司,实际上是挂羊头卖狗肉,从来没安排模特们走过t台,干的都是公司统一接来的杂活,比如去做会议礼仪,开业礼仪,商场搞活动时的礼仪,客串过舞蹈演员,歌手,甚至产品推销员。工资是按时结的,等于是有活干时有钱拿,没活时只能饿肚子。

闵洋对她在做的这些工作并不感到惊讶,她在大学里时就经常去做类似的兼职,他只是心疼她毕业这么久了,依然在打零工。如果说成为一名工程师是方锐的梦想,那么成为一名模特,应该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至于方锐为什么和模特扯上关系,他们那届的同学人尽皆知,作为市里升学率最高,集中了最佳生源的中学,大部分学生会顺利进入大学,剩下一些文化课差的,学校会想办法和各大培训机构,各大企业联系,把实在升学无望的艺术生推荐给他们,依照往年惯例,总有几个天才会被破格录用。

那年是一家模特公司主动找到学校,希望能在学生中挑选天赋好的苗子,学校通过调查确认了这家公司的底细,正规的上市公司,签约的模特中不乏国际名模,校方考虑这也是学生未来发展的一个不错的渠道,便向毕业生发了一个征选通知。正是高三快结束时的这次模特选拔,让默默无闻的方锐顿时变成了风云人物。

选拔是在学校的体育馆里进行的,虽然大多是见过世面的城里学生,但毕竟是历年来第一次,围观了不少的人。当方锐亮相时,口哨声此起彼伏,评委眼前一亮,据班里的男生描述,当时现场都炸开了锅,没想到年级里还藏着这么一位美女,腰细腿长,凹凸有致,花容月貌,走起路来气场霸道。

闵洋本是没有去评选现场的,他坐在教室里听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方锐要当模特这件事,说模特公司来的十个评委都投了她的票,恨不得马上和她签合同。反正她考上大学希望渺茫,身材比例那么好,又遇上这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肯定拼了命要抓住,我们学校要出一个名模了。

闵洋坐不住了,放下书本即去体育馆,可他到时选拔已经结束了,馆内空荡荡的,人群都散了。他很失望,并不是失望于没看到脱下校服换上舞台装,星光闪烁的方锐,而是他喜欢的姑娘做出了人生中一个重要的选择,他却没有在一旁见证。

而后回家的路上,途经上次方锐走进的那条巷子,闵洋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却看见隔壁班的化学老师和方锐面对面站着。方锐没有扎马尾,头发散在肩上,穿着紧身的白色连衣短裙,头快低到了脚面,她在哭泣。

那化学老师似乎在骂她,嘴巴里喋喋不休,一只手在不停的拍打另一只手里的卷子,又指着她的裙子数落了半晌,说累了,摇摇头,往巷子那头走了。毕业班老师的暴躁和训斥,闵洋没有领略过,但并没少见。方锐仍在哭,异于寻常的打扮使得她看上去像个闵洋不认识的女孩子,是漂亮的,温婉的,楚楚动人的。

他瞥了一眼她细长而笔直的双腿,脸红到了脖子根,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自行车上坐了良久,直到握车把的手指发麻,才决定走过去。

人生的机会转瞬即逝(2)

方锐听见脚步声,微微抬头望,恐是不想让认识的人看见吧,仓皇擦眼泪。应该是为了选拔而化的妆全部花了,红一块黑一块的抹的到处都是,闵洋不觉得好笑,他有些难受。

她很快恢复了平静,主动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闵洋道:“听说你被模特公司看中了,要去做模特了。”

方锐道:“我不想去了。”

闵洋着急的问:“为什么?”

方锐道:“我想上大学,和你们一样。”

她坚决的望向他,那种倔强和勇气让闵洋的心头莫名一震。

方锐道:“我能和你握个手吗,沾沾你的考运,保佑我也能考上大学。”

闵洋伸出手,说了句他自己都感到脸红的虚伪话,“你一定会考上的。”

方锐握住他的手在颤抖,冰冷刺眼的路灯下,只见她的眼角挂出一行泪。她真的是自愿放弃的吗,为什么她的眼睛里写满忧伤。闵洋想安慰她,可他能做什么呢,他绞尽脑汁思考着,忽的意识到可以帮她提高学习成绩。虽是时间紧迫,亡羊补牢,但毕竟为时未晚,在高考这个战场上,多考一分是一分。

他赶忙把自己上课记的笔记拿给她,方锐是用双手接的,如获似宝,闵洋道:“我把我家的电话号码留给你,你有不懂的地方随时给我打电话。”

方锐的脸红了,说:“给你打电话,方便吗?”

闵洋猜到她的顾虑,说:“方便,我父母很开明。”

方锐便不吱声了,把笔记本紧抱在怀里,道了声谢就走了。她的表情陡然变化,让闵洋误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久久的盯着她的背影发呆。她的腰背挺的直直的,走的霸气而果断,像一阵来去自由的风,闵洋想着,她如果去做模特,一定会有大好的前程。

可后来方锐当真没有走,她依然整日穿着肥大的校服,坐在黑沉沉的高三教室里,躲在堆积如山的书本里埋头苦学,又回到以往那个普通的中学生。听说模特公司的人来找过她好几次,不愿错过她这个难得的苗子,三请四请说不动只好罢了,签了学校里另外一个女生。

那位女生的家长还特地到学校里感谢校长和老师,买了许多的小零食分给各班的同学,闵洋拿到了一包糖,他剥了一块放进嘴里,觉得很苦。冥冥之中,他总认为这份喜悦应该属于方锐的,她才应该是实至名归的。那位女生现在发展的很不错,经常能在综艺节目里看到她,给母校捐了钱,成立了用她的名字设立的奖学金,是优秀校友。

而方锐在高考前没日没夜的做题,高考成绩仍然不理想,分数只够上民办大学。闵洋得知她的成绩时,比自己考砸了还要难过,他一面接受亲朋好友的祝贺,一面想办法联系她。可成绩出来后,她仿佛失踪了般,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

他过了一个人生中最焦虑的暑假,每天都在想她,在想她过的怎么样,想她在干什么,他甚至减少出门的次数,生怕错过她的电话。她每次都在巷口的报刊亭里给他打电话,江南的梅雨季里,成天叮叮咚咚的,他紧张的抓住听筒,她的声音伴随着雨滴打在雨棚上的滴答清晰的传过来,不急不缓的,像结在初夏的梅子。

他因此格外期盼下雨天,而江南是从来不缺雨的,他以为他们的联系永远不会间断。然而雨季过了,梅子落地了,青石板上的沥青消失了,柏油路变得滚烫,楼上的大婶骂孩子时的嗓门越来越大,整个世界跟着气温躁动,唯独闵洋的心是冷的。

他第一次体会到思念带来的折磨,食无味夜不能寐,第一次为了一个人牵肠挂肚。直到临开学前,婉如的父母操办女儿的升学宴,闵洋的父母亲带他参加,他惊喜的发现方锐居然也在场。她坐的那桌都是同学,应该是婉如请来的,他隔着遥遥的桌子,目光在她的身上离不开半分。

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剪成了短发,显得脸愈发清瘦,黑了,却依旧美丽。同学们夸张的谈笑风生,言语和肢体有一种解脱后的放纵,而她照例低着头,轻轻的吃菜,轻轻的听他们说话,她的情绪仿佛不好也不坏。

闵洋上前和她打招呼,她吃了一惊,好像对会在这里碰上他很意外,闵洋解释了一番,她恍然大悟,笑道:“你是我们这届的状元,恭喜你。”

闵洋等不及和她寒暄了,直接问道:“你被哪所大学录取了?”

方锐说了一个闵洋听都没听过的大学名字,离他考上的大学十万八千里,他忽的很失落,千言万语堵在嗓子口。方锐见他半天没反应,见他的眼神黯淡,便又低头吃饭,没跟他多说一句话。她对他的感谢,在每次打电话向他请教作业时已经说过了,最后的考试成绩是差强人意的,再道感谢多少显得矫情,或者说,在他们共同努力的结果面前,此刻谈什么都是多余的。

她没有其它的选择,能被大学录取已经很不容易了。闵洋似乎懂她的想法,但不懂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在踌躇要不要向她表白,他十八岁了,毕业了,想谈恋爱了,和眼前这个女孩子。他感觉时间不多了,错过了今天,下次见面会是何时,恐怕错过了,永远再见不到了吧。

年少时即是如此的着急,明明未来路途漫长,却总把今天过的跟世界末日似的,他在脑海里酝酿如何向她开口,直白的说“我喜欢你”不可行吧,他还是一个缺乏经验的青涩的男生。他急的不知怎么办了,最起码能和她聊一聊学习以外的内容,他们之间,不可能只存在一个话题吧。

一筹莫展之际,有人叫他,他回头见是母亲,光顾着着急,没注意到母亲已站在身后。母亲不容他开口,先说道:“回座位上吧,站在这没礼貌。”

闵洋无法反驳,回到餐桌前,母亲指着方锐道:“那就是经常给你打电话的姑娘?”

人生的机会转瞬即逝(3)

他没有否认,父母跟他探讨过早恋的问题,母亲常说遇到喜欢的女生就多接触,在最美的年纪里喜欢上一个人不妨大胆些,这段美好的记忆是会今生难忘的。他的父亲和母亲即是高中同学,互相鼓励考上了同一所名校,毕业后结婚生子,美满的不像话,于是闵洋一直觉得母亲是支持他谈恋爱的,至少不会反对。

他也想和母亲分享情窦初开的感觉,让她帮忙出出主意,有点难为情的道:“嗯……也没有经常吧,总共打了五次电话。”

他的母亲一眼望穿儿子的心思,说:“她考上了什么学校?”

闵洋回答了,母亲微皱眉头,却巧妙的用端杯子喝水掩饰了。他刻意想让母亲增加对方锐的好感,说:“她差点去当了模特,一家大公司一直要签她,全市所有的学生中只选中她一个,但人家看不上,还是想考大学。”

他的母亲说了声,“噢,是吗,这姑娘挺上进。”

母亲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可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闵洋毫无察觉,他高估了母亲对他谈恋爱的态度,准确的说,是低估了母亲对他女朋友的标准。他这位在大学里教微积分的母亲,每天和数字打交道,用公式来预测儿子的前途,在这个不能更改的公式中,她只愿意看到加号,一旦有减号出现,必须出手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闵洋道:“她特别上进,人也好,很善良。”

他母亲笑道:“我们闵洋长大了,评价人的标准变了,你要记住大学是个小社会,到了学校里,要择善者而交之。”

闵洋脸通红,母亲这是默认他去追求方锐吗,他母亲斜眼旁观养了十八年的儿子,除了学习以外的小宇宙第一次被点燃,故作镇定道:“你去敬一下婉如,虽然她考的大学不如你,但叔叔阿姨高兴,你去敬一下,你爸爸有面子。”

闵洋听话的端起酒杯,往婉如坐的那桌走去,因双方父母的关系,他和婉如时常见面,但婉如和他基本上属于互不打扰的平行线,今天或许是迈过了不再以分数论英雄的坎,她竟然愿意和他聊上几句。

他便旁敲侧击的向她打听方锐,这才知道她一个暑假都在打工赚学费,她的家在本市的农村,家里逼着她考大学,考上了又嫌她考的不好,她想上学,只得自食其力。至于她放弃了进模特公司的机会,也是迫于家里的压力,父母务农,她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全家人指望她出人头地,飞上枝头变凤凰,赚了钱让家人衣食无忧。

闵洋默默的听着,插话道:“去当模特不是等于工作了么,工作了就直接可以领工资了。”

婉如似乎早就为此耿耿于怀了,生气的道:“何止领工资,签约费这个数,虽说是卖身费,但别人想卖还卖不了呢,多好的机会啊,人生哪有那么多的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婉如竖起六根手指头,闵洋皱眉道:“那她的家人为什么不同意呢?”

婉如道:“迂腐呗,她爹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总认为做模特不是正经出路,考上大学才能光耀门楣。”

闵洋恍然大悟,原来方锐的父母对模特这个职业存在偏见,叹道:“怪不得呢。”

“方锐就是被家里拖累了,她打工不仅要赚自己的学费,还要给她两个弟弟钱花”,婉如耸耸肩,“重男轻女的典型,她在家就像个小丫鬟。”

闵洋道:“那方锐怎么想的?她是不是特别想做模特?”

婉如道:“那当然了,她成绩不好,生在那一穷二白的家庭,只能靠自己改变命运。”

闵洋道:“看来她付出了不少的努力。”

婉如道:“必须的,成为模特哪那么容易,不是具备天资条件就够了的。”

闵洋没吭声,婉如道:“哎,我说你怎么对方锐的事情感兴趣?”

闵洋遮掩道:“噢,之前听说方锐要当模特,大家都挺好奇的,我随便问问。”

婉如切了一声,吆五喝六的去招呼其他客人了,闵洋魂不守舍的回到座位上,再向方锐在的方向望去,却见母亲和她在说话。母亲与闵洋的目光相对,便停止了和方锐的交流,走了过来。

闵洋问道:“妈,你和方锐在聊什么?”

他母亲轻描淡写的道:“我替你了解了一下情况。”

具体了解了什么情况,她好像并不愿意多说,闵洋也无心追问,惆怅的回味婉如刚才的话。

他母亲对他父亲道:“以前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现在看来,读书对一个人的认知水平影响很大,读不读书,读的好不好,有大不同。”

他父亲用一种不理解的眼神看着他母亲,不明白她这句突兀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母亲又道:“父母的文化水平决定了子女的成长。”

他父亲道:“嗯,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嘛。”

他母亲道:“婉如这孩子不错,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水灵灵的,又聪明,我们熟悉的小女孩当中,属对她最知根知底,我就喜欢她。”

他父亲道:“婉如这孩子就是不肯读书,人倒是机灵的很。”

他母亲道:“读书分很多种,她画画不是挺好的,每个孩子的悟性不一样,婉如以后能做个设计师。”

他父亲笑道:“你也不看看她爸妈是谁,两个聪明的人在一起,生出来的孩子会笨么。”

他母亲道:“婉如她爸年轻时就是台柱子,现在是文化馆馆长,家里的艺术氛围摆在那,所以说,家庭环境对下一代,甚至下下代的成长至关重要。看一个人怎么样,看看他的家庭就够了。”

他父亲刚想搭话,看见闵洋满腹狐疑的望着他们,他不懂父母你一句我一句的在打什么哑谜。

他母亲话锋一转,对闵洋说:“凡事都有例外,方锐是个好姑娘,虽然是农村人,但讲话有分寸,只要你喜欢,我们全力支持。”

不待闵洋开口,她对她丈夫道:“你儿子开窍了,遇上喜欢的人了。”

闵洋笑笑,又习惯性的将眼睛移向方锐,他们之间,他总是在远远的看着她。酒席快散场了,她在整理背包,好像马上要走了,闵洋急忙站起身。

他父亲叫道:“闵洋,你去哪?爸爸今天喝多了,麻烦你叫辆出租车,把我和你妈送回家。”

人生的机会转瞬即逝(4)

闵洋应了下来,待到门口叫好车再回来时,哪里还有方锐的身影。回家的路显得格外寂寥,两旁的绿树茫茫的向后退去,他的父母对他一路上的闷闷不乐视而不见,他们达成了无言的默契,当母亲说出“农村”,“讲话有分寸”时,他父亲便懂了。

闵洋和方锐还未开始,即已被认定不可能,阻碍是一直在的,祝福是极少的。黄粱一梦,恍如昨日,包厢的门开了,满身酒气的何启从里面走出来,劈头盖脸的道:“干嘛呢,一个人躲在这抽烟,走走走,换个地方再喝两杯。”

他把烟头掐进垃圾桶,抹了把脸道:“不喝了吧,郑老板早就被你的手下干倒了,跟谁喝去。”

何启道:“难不成你想开溜,我不同意,当我是朋友立马跟我走。”

闵洋懒得跟他计较,他酒多了咋咋呼呼的,再者吃完饭,去唱歌继续喝酒,俨然已成了本市酒文化的一部分,推自然是推脱不掉的,只得随大部队上了其中一辆车,和一男一女同坐在后座上,暗沉之下,身旁的男人把手伸进女的衣裙里。

闵洋别过脸去,汽车在流光溢彩的道路上飞驰,夜深了,冰凉刺骨,每个狂欢的人都像是行尸走肉。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汽车停在了一个会所前,闵洋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眼手表,已过十二点,他感觉困了,借口去洗手间,让大部队先去包间。

而他一个人坐在大厅里的吧台前,点了杯咖啡,喝了,又要了瓶啤酒,一个人疲惫的坐着慢慢品。夜风从玻璃门的门缝里往里窜,冷的后脊发凉,他这才想起来外套脱给了婉如,她下班了吧,要不要叫她过来喝一杯。

还是算了吧,这个点太晚了,尹山知道了会多想吧,其实闵洋清楚他想见到的不是婉如,而是方锐。但是不可能同方锐相见的,看到婉如最多算是个安慰,也只是个安慰罢了,好像心里会踏实一些。

他是一个迷恋孤独的人,却常常在每一个喧闹的夜里流连,身不由己,却又满心欢喜,灯红酒绿,世俗人情,是遥远的,也是如此之近的。

只有他一位客人,吧台里站着一位姑娘,短发,烟熏妆,身穿黑色的制服套装,她问闵洋要不要点瓶白兰地尝尝,刚到的新货,法国产的。搁在以往,他是绝对不会破费的,但今天他忽然非常想一个人喝点烈酒,即便如此,仍然问道:“便宜吗?便宜就来一瓶吧。”

那姑娘忙道:“不便宜,但先生你肯定不觉得贵。”

他看上去不像有钱人,但方才和他一起进来的人都光鲜亮丽,闵洋笑笑,当是同意买一瓶了。那姑娘忙扭头喊道:“candy,拿一瓶白兰地。”

闵洋拿起啤酒瓶继续喝,无意向前瞥了一眼,那位被称作candy的姑娘笑盈盈的捧着一瓶酒映入他的眼帘,模样却像极了方锐。他打了个激灵,刚想看的仔细些,肩膀上一只手掌拍了下来,他下意识的扭转头,是何启,再回过头往刚才的方向望去时,酒摆在了他的面前,而candy已经不在那了。

一阵强烈的失落感涌上来,他发现自己快疯了,在身体和灵魂迷失的夜晚。

何启执意把他往里拉,醉眼惺忪的嘀咕道:“神经病,走,去敬敬郑老板!”

闵洋无精打采的道:“算了,不喝了。”

何启道:“你以为我光让你来陪酒的,你托付我的事我记着,你想帮方锐一把,去找郑老板,找他……找他就找对人了。”

闵洋扶起半个身子快瘫下去的何启,说:“真的?你没骗我?”

何启推开他的手道:“我没醉,清醒的很,我敢跟你说假话吗,你还不把我撕碎了。”

闵洋认真的道:“这郑老板什么来路?”

何启道:“你甭管他什么来头,他能帮你才是最重要的,星宸模特公司的老板是他亲妹夫,你说这层关系够不够硬。”

闵洋对市里各大模特公司早已了如指掌,星宸公司不论资历和财力,都是其它模特公司望尘莫及的,他开心的直把何启向包间所在的方向推,边走边说:“他们的关系硬没用,要看你和郑老板的关系。”

何启噘嘴瞪了一眼闵洋态度的剧变,说:“关系引进门,修行看个人,你闵洋使出两把刷子,什么人搞不定。”

闵洋忙道:“大恩不言谢。”

何启从他口袋里摸出烟点上,拦住他匆忙的脚步,说:“等等,有句话我必须说在前头,忙我是帮了,不过兄弟我讲实在的,方锐确实今非昔比了,一朵鲜花早开败了,年纪也不小了,怎么捧,她也红不了。”

闵洋道:“方锐不需要红,她需要的是一份职业。”

何启哈哈笑起来,“别逗了,职业?那做什么不好,非得去当模特,实在不行,看在你闵洋的面子上,让她到我的公司来,我不会亏待她。”

闵洋道:“那不一样,做模特是她的梦想。”

何启笑的喘不上气,“她还有梦想,一个吸毒的人有什么梦想?模特这个行业水有多深,你不清楚,我是门清,那可是一片沼泽地,陷进去就没得救了。”

闵洋道:“你别危言耸听,大部分行业都有阴暗面,清者自清。”

何启摇头道:“好吧,好吧,我的大状元,正直的大状元,我不说了,随便你,随便,请!”

闵洋径直从他身旁走进包间,里面吵的震耳欲聋,男男女女丑态百出,喝醉的,劝酒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全开始称兄道弟,个个满面红光酒气冲天。饭局即是如此,明明是求人办事的,酒菜一摆上来却变成了今天只喝酒,不谈正事,至于后面正事能不能办妥,有时和请客者在酒桌上的表现有关系,有时压根八竿子打不着,被请者选择性遗忘,睡一觉天一亮全当什么也没发生。

那酒桌文化的意义在哪呢,这是一个深刻的哲学问题,酒都摆在那了,是一定要喝的,这和求人者的心理是一脉相承的,是一个寄托,是在表明态度,诚恳的态度。闵洋认真的卷起衬衫的袖子,求人者,首先要把自己摆在低到尘埃里的位置上。

人生的机会转瞬即逝(5)

郑老板貌似酒醒了大半,正对着苏诺高谈阔论,爱慕的口水在嘴边打转。苏诺自闵洋进来,便一边心不在焉的应付郑老板,一边瞪大眼睛望着闵洋行为怪异,他刚才清高的滴酒不沾,这会在捣鼓什么名堂。

只见他招呼服务员端来三个酒杯,三个喝红酒的杯子,把杯子排成一排,依次向里面倒满白兰地,哗啦啦的酒在杯中翻滚,不大一会,一瓶酒见了底。苏诺慌忙走过来,高跟鞋踩的咚咚响,拽住闵洋的胳膊小声道:“你疯啦,这么喝,在座的能把你喝死你信不信。”

闵洋微笑道:“我有数。”

苏诺着急道:“你有数还连倒三杯,白兰地有这么喝的吗,我让人给你拿冰块和水。郑老板是没文化的暴发户,最看不惯你们文凭高又能喝酒,你越是给他脸,他越是要整你。”

闵洋道:“不喝酒他就看得起我吗,我有事求他。”

苏诺似乎懂了,拉他的手缓缓放下,“为了你的前女友吧。”

闵洋点头,苏诺酸溜溜的笑道:“我很好奇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为了她,你把命豁出去了。”

闵洋道:“还望苏小姐在郑老板那多美言几句。”

苏诺被她一句话呛的差点噎住,他方方面面想周全了。

闵洋将三个酒杯放进托盘里,然后端着盘子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说:“我知道郑老板是c市人,你们那里的酒风俗是敬酒的人只要端起杯子,必须连喝三杯,否则不成敬意,所以我特地先准备好三杯酒,还望郑老板赏脸。”

郑老板身宽体胖,贪酒好色,满脸肉褶子,此刻他斜倚在沙发的扶手上,两腿交叉,双手缠绕在一起把玩,精明的小眼睛左右游离,看也不看闵洋,傲慢的道:“请问你是哪位?我好像不认识你。”

其他人留意到闵洋的壮举,纷纷好奇的围观过来,这么多人注视着他,闵洋也不退缩,有些谄媚的道:“我叫闵洋,是一个小律师,郑老板自然不认识我,但郑老板的大名我如雷贯耳。”

郑老板不屑一顾,不动声色道:“别给我戴高帽子,你们读书人,我就是大老粗,刚才吃饭时没见闵律师喝酒,我还以为闵律师喝不了酒呢,没想到闵律师对酒文化还有研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那我不绕弯子了,敬郑老板,我先干了!”闵洋端起杯子欲喝,郑老板一把将酒杯挡下来,“小伙子,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了,别为难了自己也为难了别人。”

他显然是在责怪闵洋刚才没有敬他酒,闵洋未加思索,说:“是我的错,我先自罚三杯”,又指挥服务员再拿两瓶酒来。

众人一片唏嘘,何启急的直跳脚,这六杯酒下去还了得,为了方锐,他命都不要了。苏诺捂住嘴巴,眼角泛红,一个清高的书生却甘愿为了一个女人变的圆滑卑微和庸俗不堪,原来最深的感情从来都不是用言语和物质来表达的。

“喝,快喝!喝一个给郑老板看看!”

“说的不如吼的,吼的不如做的!”

“我觉得闵律师问题不大,东北虎西北狼,喝不过江南的小绵羊,你们可别小看了南方人。”

“闵律师,干脆点!”

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你一句我一句的怂恿,郑老板不置可否,“兄弟,你牛皮吹大了吧”,他不相信闵洋真的会喝。

闵洋头也没抬,闷气吞下三杯酒,观望者哗然,叫好声阵阵,彻底惊住了郑老板。杯子滑落在地,酒精在体内疯狂的燃烧,如同贪吃的怪物在一点点吞噬他的灵魂和肉体,站都站不稳了,豆大的汗珠从额头往下滚,心脏在发烫,在跳跃,仿佛一面小鼓在敲。

他用意志力强撑着,这几年就是这么过来的,方锐是他的精神支柱。闵洋何尝不知自己像个滑稽的猴子,像个有病的傻子,但是只要为了方锐,让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傻子也没有关系。

郑老板微笑着端起杯子,浅尝辄止里面的酒道:“年轻人,不要冲动,有话慢慢说。”

闵洋见他的口气松懈了,又连倒三杯酒,说:“刚才是罚的,这三杯敬郑老板!”

郑老板道:“你舌头都打卷了,行不行?不行就把杯子放下。”

闵洋道:“行,我没问题,我是做律师的,一言九鼎。”

他不知道是如何将酒灌到肚子里的,连干了六杯,倒在椅子里不省人事,酒杯,无数只酒杯击打在玻璃茶几上,干杯,喝酒,呕吐,这场宴席掀起另一个*。耳边似有何启的讲话声,有苏诺的笑声,苏诺在对郑老板说:“拜托你帮帮闵律师……”

好像方锐也在旁边,他嗅到了她发丝间的香味,她柔软的手在抚摸他的脸庞,细声说:“闵洋,为了我,你受苦了。”

闵洋拼命想握住她的手,脚下软飘飘的,跌入进万丈深渊,所有人在浮沉的光圈里若隐若现,由大变小。当他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久违的阳光透过斑驳的窗户洗澡水似的洒在被子上,挣扎着坐起来,打了个哈欠,头痛欲裂。他揉揉眼睛,窗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隔壁的大婶又在晒柿饼,他笑出了声,和有趣的人做邻居,足以让人忘记昨日的烦恼。

屋檐下,一个个橘红色的柿子挂在一根棉绳上,长长的垂在阳光里,像一串串小灯笼般喜庆,给人一种春节即将临近的感觉。这种景象在江南是少见的,江南多雨,柿饼晒的不发霉才怪,然而这位大婶很有意思,从北方过来三年多,晒了三年的柿饼,她说柿子是老家自家地里长的,不用花钱,到了秋天晒柿饼,才有家的感觉。

于是柿饼晒的成不成功并不重要了,主要晒的是心情。事实上,一次也没有成功,她每年请闵洋吃新鲜的柿子,从来没见她和邻居分享过亲手做的柿饼。想来真是执着啊,闵洋笑着掀开被子,两张纸片滚到地上,捡起来一看,一张是苏诺的名片,她还在上面手写了一个手机号码,是想让他给她打电话吗,他随手扔了,另一张是郑老板的名片,上面同样另外手写了一个手机号码,说明方锐做模特的事有希望。

人生的机会转瞬即逝(6)

到院子里洗漱,大婶热情的和闵洋打招呼,“小伙子昨晚喝多了吧,全吐在那树底下了,肚子空空的也睡得着?”

闵洋不看也知道大婶肯定已经打扫干净了,实际上他的酒量很糟糕,每次喝完酒回到家都会吐的昏天黑地,在酒桌上却鲜有失态的情况发生,他一直调侃自己是在用理智喝酒。院子的旮旯角落他吐遍了,经常是大婶清理,他不好意思的道:“又麻烦大婶了。”

大婶笑道:“哪里麻烦了,我顺手就扫了,不过你得赶紧找个媳妇,你说你喝醉了到了家喝口水都没人倒,有了媳妇就不同了,那日子滋润多了,你看我家那口子,在家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那叫一个舒服,家里有女人撑着,男人在外面才有精神打拼。”

闵洋笑笑,大婶又道:“今天早上送你回来的姑娘长的跟仙女似的,是你朋友?”

她没说穿是女朋友,是因为不太相信闵洋能找到这么美丽大气的女朋友,一个穷书生没这等福气吧。闵洋想了想她指的是谁,大概是苏诺了,问道:“一个姑娘?”

大婶道:“是啊,那姑娘还问我你住哪间,非要一个人把你扶进去,我和我男人要帮忙,她还不让,说怕吐到我们身上,这姑娘人挺实在的,长的又漂亮。”

闵洋故意岔开话题道:“唔,我真的喝多了,都想不起来我是早上回来的。”

大婶道:“早上三点多吧,我男人准备上工了,外面还黑灯瞎火的,你赶紧问问那姑娘安全到家了没。”

闵洋含糊的答应了,含着牙刷进了屋,从垃圾桶里把苏诺的名片翻了出来,犹豫了一会,却没给她打电话,将名片放进名片夹里,又继续去刷牙了。漱口水吐到地上,在棉拖鞋上溅开了花,胡乱洗了把脸,大婶十岁的儿子喊闵洋和他一块在院子里踢足球玩,睡了一天,闵洋趁机活动一下筋骨。夕阳西下,炊烟袅袅,一个鼻涕邋遢的小男孩和一个衣冠不整的大男生忘我的狂奔,玩的不亦乐乎。

他住的地方是城乡结合部,以前这片是低矮的民房,后来随着外来务工人员的增多,房屋的所有者们发现了商机,顺应市场的需求,将原先的矮房子推倒重建成楼房,以三层楼,一层四间房,楼前一个院子的格局为主,厨房和淋浴房在院子的一侧,是共用的砖瓦房,厕所是旱厕,在院子外面,挨着稀疏的农田。

除了离城里近一些,这里的生活条件和农村差别不大。房租便宜,最下面的四间房,每间房每个月只需五百元,还是最贵的房间,因为离厨房、淋浴房和厕所近。交通便利,生活成本相对城里低的多的优势,吸引了很多打工的人,住户搬出搬进,从没断过。大婶的丈夫在附近的工地上贴瓷砖,贴瓷砖是门技术活,贴的好的师傅很抢手,所以收入不错,便将妻儿从老家接了过来,他们和闵洋同住在一楼。

这楼里一共住了十户类似的人家,家里的劳力要么做点小本生意,要么是在工地上干活,在公司里打零工,留下老人在家里看孩子,每天楼上楼下孩子玩耍吵闹,老人在屋子里搭小灶熬中药,住在这烟火气甚重,耳朵和鼻子都须具备超强的忍受力。

闵洋并不介意,展现出杰出的适应能力,和楼里的人家都混的很熟,虽然他从小养尊处优,住在环境幽静,景色怡人的大学家属区里。他们并不清楚他是律师,也不晓得他的父母是做什么工作的,在他们眼里,闵洋就是一个事业不如意的小青年,没钱没家底,每天为了生计东奔西跑的,人很和气,有学问,谁家的孩子作业不会做了,都过来问他。

而闵洋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职业,是这里的人太纯朴,大家都认为会住在这的都是经济上差不多的,反而不会刨根问底的打听。他毕业后就搬到这了,一住就是几年,并不是因为经济上太困难,他住在这有他的目的。

大婶叫囔开饭了,小男孩便拉着闵洋往自家跑,他喜欢这位什么都懂的大哥哥,闵洋也不客气,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意。大婶到了南方,仍然坚持北方的生活习惯,每天做手擀面,说江南的面不好吃。闵洋告诉她江南的面汤是高汤,每家生意火爆的面店都有独门熬汤秘籍,这也算是门祖传的手艺,大婶听闵洋说了后,又去尝了一次,还是认为不好吃,她就觉得清水白面泼点辣椒油是人世间极致的美味。

闵洋因此经常能沾光,隔三差五的到她家吃面吃水饺,他在北方上的大学,对面和水饺有别样的情愫,大婶吃的是家乡味,他吃的是怀旧。和大婶一家三口围坐在一张捡来的小餐桌旁吃面,桌上摆着炒土豆丝和番茄炒蛋,大人干体力活,小孩长身体,一家三口却几乎不夹菜吃,一人捧着一个大碗,哧溜哧溜的往嘴里扒面,有面吃就够了。老来得子的大叔很是健谈,和他聊老家的收成,聊孩子的成绩,以及今年的收入,闵洋默默听着,时不时插上几句。

冷不丁的,小男孩指向院外道:“大哥,你看,一辆牧马人!”

闵洋望过去,看到车身上熟悉的涂鸦即知道来客是找他的,他皱紧眉头,食欲全无,放下碗筷,摸了摸小男孩的头道:“记性这么好,等哥哥有空了,再带你去城里多认几个车标”,他对小男孩的父母道:“我吃好了,谢谢大叔大婶。”

大婶挽留他再吃一碗,他借口下次再多吃点,今天实在吃不下了,匆忙告辞走出来。车内的人见闵洋走近,也下了车,夸张的张开双臂。

闵洋无奈的立住脚,有气无力的说:“欧阳疏竹,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欧阳疏竹摘下墨镜,拥抱闵洋道:“怎么了,大律师,表哥来看你,你不高兴?”

闵洋道:“我有什么好看的,直说吧,有什么事,说完走人。”

欧阳疏竹道:“我来看看你是住在这体验生活呢,还是研究水稻品种,还是草屋里藏娇啊。”

缘不知何起一往而深(1)

闵洋道;“我研究水稻品种。”

欧阳疏竹故意叹道:“不得了了,我们家族要出一个科学家了,那得广而告之啊。”

闵洋道:“行啊,你快走吧,去昭告天下吧。”

看形势一时半会打发不了欧阳疏竹,他像块狗皮膏药似的,剥都剥不掉。闵洋把他推到隐蔽的墙根处,省的站在这扎眼。欧阳疏竹对闵洋的敷衍和下的逐客令也不生气,他是闵洋姨妈家的孩子,比闵洋大一岁,和闵洋一起长大,著名政法大学毕业,现在在另一家律师事务所做律师。与闵洋不同的是,他刚做律师就凭借父亲生意场上的关系接到了几个标的额巨大的案子,人生中第一桶金得来的太过容易,整个人变得有些膨胀,现在是想接案子就接,不想接就到处游山玩水。

勤勤恳恳的闵洋和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闵洋不愿见到这位表哥并不是因为两人对待专业业务和法律信仰的大相径庭,而是因为他和闵洋的母亲关系极其要好,比闵洋这个亲儿子还要亲,所以他踩着饭点驱车来这不是做走狗,就是当说客来的。

欧阳疏竹打量了一番周遭的风景,说:“这地不错啊,有山有水,是块风水宝地,咦,奇怪了,怎么没被开发掉,闵洋贤弟,应该让你爸给你找个开发商啊,圈块地造幢五百平的别墅,前后带花园,弄一个大泳池,再租几十亩地建个高尔夫球场,边上种一片葡萄园,闲来无事自己酿点葡萄酒,啧啧啧,美哉呀,如此的生活才配得上你的公子哥身份,你看你现在穿的像什么,微服私访啊。”

闵洋鄙视道:“难以想象这些话出自一个律师之口,活脱脱的刑法课教学案例。”

欧阳疏竹不屑的应道:“别跟我搬弄你的专业知识,你肚子里的那点货我也有,我是在替你感到可惜,为你本来可以唾手可及的荣华富贵感到可惜。”

闵洋道:“你就这么盼望你姨父滥用职权,贪污受贿,把牢底坐穿,那你的姨妈该多伤心。”

欧阳疏竹辩不过他,嬉皮笑脸道:“哥哥我是一颗红心为你着想,你自己再好好琢磨琢磨,那个姓方的女人,不,我用尊称,方锐,方锐对吧,她把你甩了,住在农村,你也搬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农民,你至于吗,把你给出息的。”

闵洋道:“方锐是谁,我不记得了。”

欧阳疏竹气的用手指他的鼻子,差点开骂了,忍了忍,说:“闵洋,你老大不小了,以前玩归玩,闹归闹,没人管你,毕业生嘛,年轻嘛,疯狂一点无所谓,但现在不同啦,你该考虑成家立业啦,你要为你的前途着想。”

闵洋道:“你不说我是公子哥么,我要奋斗什么前途,吃老本好了。”

欧阳疏竹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摊出底牌道:“算啦,我和你掰扯不清,我今天来主要通知你一件事,姨妈病了,正在医院里输液呢,你看着办。”

装病骗他回家,老掉牙的手法,这位大学教授却用了不下五次,闵洋深知不回去的话,欧阳疏竹又要给他扣上不孝的帽子,爽快应道:“行,我回去看看妈妈,麻烦表哥送我一程。”

欧阳疏竹阴阳怪气道:“哟,变主动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闵洋道:“赡养的义务总归要尽的。”

欧阳疏竹戴上墨镜,说:“木鱼脑袋开窍了,那抓紧时间,不要打扰这里的农民休息,你知道为什么农村的生育率一直高居不下吗,就是睡的太早。”

闵洋随他上车,走到车边上想起了什么,说:“你等一下,我马上来。”

他跑回房间里换衣服,以免父母见到他穿的狼狈落魄絮叨个不停,打开衣橱拿出一套定制的西服和一双崭新的皮鞋,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手表戴上,梳头,系领带,迅速的收拾好,出来时碰到隔壁的大婶。

大婶眼露亮光,来回左右的打量他,赞道:“人靠衣装马靠鞍一点不假,小闵这么一打扮,我差点没认出来。”

闵洋有些尴尬,还是先前的装束让他比较自在,问道:“大婶找我有事?”

大婶举起手里端着的锅,说:“你晚饭没吃多少,我估计你喝了酒胃里难受,给你熬了点小米粥。”

闵洋双手接过来,说:“谢谢,我出去办点事,回来吃。”

大婶盯着他的手表发呆,完全忘记了回应,闵洋注意到她表情的变化,扭头把小锅放进房间里,走时又道了声谢。她目送闵洋上了车,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回家对她丈夫说:“你说小闵到底做什么工作的,昨天送他回来的姑娘一看就是有钱人,刚接他走的那小伙子打扮的跟明星似的,小闵还戴了块手表,看上去特别值钱,你说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丈夫骂道:“妇道人家爱管闲事,小闵能做什么赚钱的工作,他赚大钱了会住在我们这。”

大婶觉得她丈夫说的也有道理,嘀咕道:“我不就是好奇嘛,改天我打听清楚了,我还想给小闵介绍对象呢,也不晓得那姑娘到底是不是他女朋友。”

她丈夫气急败坏,“你这个老娘们没完没了,问问问问你个头啊,我猜他就是给老板打工的,一个月赚不了几个钱,这年头学问不能当饭吃,怀才不遇你懂吧。你问东问西的,万一伤了他的自尊心,我们以后还处不处了。”

大婶被教育了一通,委屈的自言自语,“我也是一片好心,我不提了还不成。”

她丈夫打了个大哈欠,下命令道:“关灯,睡觉!”

去往市里的路上,欧阳修竹提起几个话题,闵洋以沉默应对,他在分析手上的案子,待会看过母亲,去办公室加班吧,否则今天夜里该去哪里找栖息之地,家,市里的家,是不愿意回的。

他的双手环绕,托住下巴凝视窗外,身上的西装在衣橱里搁置良久,有一股茉莉花的熏香味在车里飘荡,茉莉花是方锐最爱的花,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无心无意的在生活里融入了她的生活。窗外,夜市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开张,烤鱿鱼的炭火生起来了,卖羊肉串的小伙在唱歌,臭豆腐在油锅里滋滋作响,烤红薯的炉子热气蒸腾,年迈的摊主弯腰从炉子里向外扒拉,炉面上摆着五六只已烤好的红薯,在等待食客将它们带走。

缘不知何起一往而深(2)

一盏连着一盏的灯在人群上方晃动,在油布间,在长长的电线中静谧的守候,天上一轮明月,地上小女孩在吃棉花糖,好像时间恒定在岁月里,夜的怀抱似曾相识,散发着一年似一年的相仿的气味。

那一年大一,他和方锐并肩走过这条街,从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吃了泡泡馄饨和羊肉串,方锐爱吃辣,羊肉串上洒满胡椒粉和辣椒粒,却仍辣的边吐舌头边说:“不够,不够,再来点,再多撒点辣椒。”

她吃东西的样子可爱极了,这是她难得的火辣的一面,其它的时间里,她淡的超尘脱俗。他们走过这条街,方锐道:“今天谢谢你啊,否则我真的想去死了。”

或许是天气太冷了,她的想法让闵洋不寒而栗,她怎么能去死呢,他还陶醉在她主动联系他的幸福里,方锐不能死,是绝对不可以的。不知哪来的勇气促使他主动拥抱了她,她便像一头小鹿撞进他的胸膛里,闵洋感到一股窒息般的眩晕。

他们就这样确定了关系,在人群熙熙的街角方锐吻了他的脸颊,他记得那天她穿着白色灯芯绒棉袄,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在他的记忆里像和煦的小太阳。说起来,是方锐给了他最初的爱的勇气,闵洋感觉心里一阵揪痛。

汽车夹在路中央动弹不得,欧阳疏竹不停的摁喇叭,看样子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是穿不过这条街了。闵洋点上一根烟递给他,自己也点上一根,说:“你吃晚饭了吗?要不停下来吃点东西,耗着也是耗着。”

欧阳疏竹急的额头冒汗,见进退无果,生气的一拍方向盘,绝望的道:“行吧,我正好也饿了,吃点什么?”

闵洋道:“你点。”

欧阳疏竹道:“来点羊肉串吧,我知道有家店做的挺地道。”

闵洋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说:“好。”

欧阳疏竹道:“那我的车怎么办?就停在这吗?”

“你的车结实的跟坦克一样,放心,没人动的了”,说着闵洋已经推开车门下了车,陡然的风吹的香烟上冒出的烟四处乱窜,他打了个寒颤,将烟摁在不远处的垃圾桶里,今夜的风好冷。

欧阳疏竹站在车边上犹豫不决,囔囔着,“万一被贴单了怎么办,乱停车是违法行为,我的个人信誉会受损的。”

闵洋没想到他心思缜密,法治意识如此强烈,幸灾乐祸道:“走吧,欧阳律师。”

欧阳疏竹仍旧不放心的左右张望,冷的脖子缩在卫衣里。他平常的装束一点不像律师,卫衣,运动裤,脚上终年是稀奇古怪的限量版运动鞋,倒和他的气质一脉相承,他看人时习惯歪着脑袋抬高下巴,有种乳臭未干的痞气。

他把烟叼在嘴里,他们俩走在一块,就像是一位律师领着刚刚放出来的少年似的。闵洋边走边打量两边的摊位,吆喝一声接一声,勺子在锅底哐当哐当的翻滚,烟雾缭绕,落在姑娘们的披肩发上。

欧阳疏竹道:“今年办法律援助案件了吗?”

“唔”,闵洋尚未回过神,看了一眼他的匪样,说:“办了。”

欧阳疏竹道:“我也办了,办了三件离婚案件,家庭暴力”,他说着用胳膊肘杵了一下闵洋,闵洋朝他示意的方向望,躲在人群后有一对男女,男的连扇了女的两个巴掌。闵洋收回目光,没有吱声,欧阳疏竹认为闵洋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冷不丁道:“沈婉如结婚了吗?”

闵洋愣了一会,疑惑的道:“沈婉如?”

欧阳疏竹道:“就是电台的女主播,和你青梅竹马的那位。”

闵洋道:“噢,你和婉如认识?”

欧阳疏竹慌忙道:“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她,你又不介绍我们认识。”

闵洋道:“是吗?”

欧阳疏竹道:“我发誓,我是沈婉如的忠实听众,纯粹出于对女主播私生活的好奇。”

闵洋没料到一句玩笑话引来他的信誓旦旦,笑道:“你紧张什么,他们还没有领证。”

欧阳疏竹追问道:“办了酒席了?”

闵洋道:“办了订婚宴。”

欧阳疏竹如释重负般,问道:“她男朋友是干什么的?”

闵洋道:“你关心的太多了吧。”

欧阳疏竹道:“我随便问问嘛,她在节目里说她的男朋友是探险家,你知道他在哪个领域探险吗?”

闵洋愣了一会,摇头道:“不知道,我掌握的信息还没有你多,我没听婉如说过她男朋友是探险家。”

欧阳疏竹道:“那她男朋友最大的优点是什么?”

闵洋想了想,说:“经济实力非常雄厚,这算不算优点?”

欧阳疏竹瞬间变得气呼呼的,提高音量道:“算个屁优点,老子也有钱。”

他说着把烟头掷到地上,狠狠的用脚捻了又捻,闵洋向他投以异样的眼神,欧阳疏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转移目光道:“这天真他妈的太冷了。”

闵洋道:“是啊,人都变态了。”

他说完就闭上了嘴巴,欧阳疏竹选中的店半天走不到,而话题越来越怪异,再聊下去似乎显得尴尬了。闵洋不明白欧阳疏竹突然的火气从何而来,但他没有精力揣摩,他走着走着,无法忘却的过往一帧帧的从心底浮起。

风吹的脸庞和耳朵发疼,双脚踩在地上,像浮在水面上的小舟飘飘悠悠的。灯光和影子相依为命,有光的地方投下短暂的温暖,而黑暗处,心也是暗的。在百感交集的情绪里,时间乏味冗长,过了一个世纪般,终于到了目的地,两人都松了口气。

一间缩在活动房里的门面,店里店外总共摆了八张桌子,老板是上了年纪的夫妻档,一个负责烤串,另外一个收钱端盘子,生意冷清,只有两个客人坐在靠门口的桌子上吃烤脆骨,咬的咯嘣脆响。油渍斑斑的桌椅在煞白的灯泡下发亮,闵洋坐下来,笑道:“欧阳律师也会到这种地方吃饭,刮目相看。”

欧阳疏竹似乎是常客,熟练的拿起桌上的菜单和笔,刷刷开始点单,应道:“欧阳律师也要食人间烟火,这地我常来,清净。”

缘不知何起一往而深(3)

正说着,老板端了两杯用一次性杯子盛着的茶水过来招呼,对欧阳道:“老板来啦,今天吃点什么?”

欧阳疏竹把划好的菜单递给他,说:“老样子,多放点孜然和辣椒,快点上,我们赶时间”,扭头问闵洋:“你吃辣吗?”

闵洋沉默片刻,说:“吃辣,多放点。”

老板应着走了,欧阳疏竹环顾四周,对闵洋道:“你别看这地方小,越是藏在巷子里的小店,味道越是地道。”

闵洋抽出两张纸巾擦桌面,说:“我不是怀疑这里的味道,我是怀疑你的爱好,你平常一个人来这?”

欧阳疏竹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说完像说错了话似的掏出手机看,他的态度忽然反常,和刚才去接闵洋时判若两人。

过了一会,他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方锐是不是在皇朝会所里上班,我上次去那看见她了,打扮的妖艳至极,我跟她打招呼,她还不理我。”

闵洋的心咯噔了一下,皇朝会所,正是何启请客那天他们去的地方。这么一说,那天晚上他看到的candy真的是方锐吗,他很想向欧阳疏竹问的更详细些,方锐确实在那里上班吗,确认没有看错吗,然而话到嘴边,他拼命克制了下去。

闵洋没有接话,欧阳疏竹道:“我知道你现在做律师赚不了几个钱,但你也不能让你的女人到那种地方上班吧,那赚的是什么钱,你心知肚明,你实在缺钱,问我借嘛。”

闵洋道:“我说了,我不记得方锐是谁了。”

欧阳疏竹指着他的鼻子哭笑不得,“你呀,你说说你,那今晚你就回家住,明天我找两个人把你的狗窝搬了。”

闵洋道:“你凭什么做我的主。”

欧阳疏竹道:“凭你说假话。”

闵洋道:“哪句话有假?”

欧阳疏竹道:“你不是为了方锐,你住在那鬼地方干什么。”

闵洋道:“我研究水稻品种啊。”

要不是香喷喷的羊肉串适时摆上了桌,欧阳疏竹差点把桌子掀了,闵洋拿了一根放进嘴里,辛辣的调料味瞬间在味蕾间爆发,刺激的鼻腔发酸,酸的他忍不住快落下泪来,往事如潮水涌向沙滩,一发汹涌不可收拾。

大学的寒假总是来的特别早,早上起的特别晚,他还在被窝里沉睡,母亲过来叫他起床,迷糊中只听母亲说:“闵洋,起来接电话,是方锐打的。”

他一下子清醒,从床上一跃而起,不敢相信的问:“是谁?”

他母亲一字一句道:“方锐的电话。”

闵洋光脚从卧室冲到客厅,激动和兴奋溢于言表,“喂,是方锐吗?我是闵洋。”

半晌,在电波的滴溜溜中传来方锐细微的声音,“是我,对不起,这么早给你打电话。”

闵洋忙道:“没事没事,我早就起床了,你说。”

电话那头再次无声无息,像是特别为难似的,闵洋安慰道:“方锐,没关系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方锐道:“我们能见个面吗?”

闵洋道:“当然能了。”

方锐道:“那我在人民路的超市前面等你。”

她挂掉了电话,闵洋急匆匆的赶回房间换衣服,他母亲眼睁睁的目睹儿子打了鸡血般活跃,一件件衣服从衣橱里飞出来,左选右挑没有中意的,又着急赶时间,忙的满头大汗。

他母亲冷静的拎起一件外套说:“穿这件吧,你舅舅在英国给你买的。”

闵洋伸手接过来,转念丢到了床上,拿了一件在大学门口的地摊上买的卫衣套上,推着自行车破门而出。待到了约定的超市,方锐已经在了,她双手揉搓衣襟,难为情的说:“你来了。”

闵洋忘记了回应,不由自主的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直看到自己的脸红了。

两人都低下头,方锐一言不发的走在前头,闵洋跟在后头,她的身上飘出香水味,是茉莉花的香味,闻着很成熟,仿佛她是一个大女人了,可她的背影明明是个瘦弱的小女孩。穿过了一条马路,方锐立住脚,说:“到了。”

她的头更低了,衣襟快被她搓破了,闵洋抬头一看,是派出所。他有些诧异,但等着她主动开口,无论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他依然喜欢她,无论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义无反顾。

方锐小声道:“我弟弟被抓了。”

闵洋懵了,急着问道:“他怎么了?犯什么事了?”

方锐望向闵洋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满是愁云和雨水,说:“闵洋,你懂法律吗?”

闵洋摇头,“我学工科的。”

方锐哽咽了,“你学习那么好,你应该懂吧。”

闵洋无言以对,他真后悔没有去学点法律,悔的肠子发青,说:“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我们一起想办法。”

方锐道:“我弟弟犯了强奸罪。”

闵洋惊呆了,方锐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闵洋辩道:“不会,怎么会呢,再说跟你也没关系”,他急于表明态度,以至于音量高的吓人。

方锐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爸爸让我想办法,我该怎么做。”

闵洋道:“你别急,我来想办法,我来想办法。”

显然方锐需要一名律师,可道哪里去找呢,似乎也没有熟悉的学法律的同学,他在脑海里飞速搜索,在方锐楚楚可怜的目光里,他想着即便天塌下来了,也要为了她撑上去。

“对了”,闵洋叫起来,“我叔叔在a市,我听他提起过他的公司里有法律顾问,我们可以去找我叔叔!”

方锐悲伤的脸上露出崇拜,也开心起来,“真的吗?我们可以找他帮忙吗?你叔叔会帮我吗?那法律顾问还在吗?”

“会的,会的,我叔叔一定会帮忙的,你放心,我会请他帮忙的。”闵洋语无伦次,说:“我们现在就坐火车去吧。”

方锐高兴的要跳起来,两个刚步入大学的年轻人单纯的以为找到了律师,方锐的弟弟就会没事了。他们挤上公交车到了火车站,再坐绿皮火车到了a市,然后坐地铁到了闵洋叔叔的公司。

碰巧闵洋的叔叔在,法律顾问也在,这位法律顾问是a市知名的律师,他听方锐讲了事情的全部过程,说她弟弟是和他的女朋友发生了性关系,现在是女方报案,在真相没搞清楚之前,并不能枉定位强奸罪,并且她弟弟才十五周岁,按照刑法的规定,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八周岁的人犯罪,应当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缘不知何起一往而深(4)

他滔滔不绝的说了一大堆,闵洋和方锐听来的意思是,只要请他做律师,她弟弟绝对不会有事的。一切进行的出乎意料的顺利,因为他是闵洋叔叔公司里的法律顾问,说起来这位是值得信赖的律师,闵洋叔叔也夸他业务水平精湛,是法庭上的常胜将军,两个人犹如吞下定心丸,方锐甚至笑出了腮边的酒窝。

闵洋的叔叔留他们吃下午茶,在公司的茶水间里,方锐心情好了,食欲大开,要了咖啡和蛋糕,闵洋也跟着要了杯美式,这是他第一次喝咖啡,苦的眉头紧锁,方锐倒会品尝呢,她喝一小口,吃几口蛋糕,像个优雅的淑女。闵洋觉得她真的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特别的和所有的女孩都不一样。

律师答应接这个案子,明天早上会过来,他们即再次坐上地铁打道回府。回家的火车上,闵洋问方锐律师要收多少钱的费用,方锐只说收的不多,她爸爸会给的。闵洋便放心了,从售卖零食的推车上买了话梅和薯片给她吃,方锐嘴里含了一颗话梅,将胳膊倚在车窗的框上,时而捋一下垂到脸上的长发,窗外农田、村庄、河流和山脉,他们一路说说笑笑。

烧烤店里只剩下他和欧阳疏竹,风吹的四周呼啦呼啦的,欧阳疏竹将最后一根竹签扔进盘子里,摸摸肚子,满足的道;“走吧,嗯?你居然流眼泪了,有那么辣吗?”

闵洋迅速的抽了张纸巾胡乱擦脸,“下次不放辣椒了。”

汽车开到母亲所在的医院,闵洋看这一路上欧阳疏竹慢条斯理,十拿九稳母亲是在装病,下了车便改变了主意,与其听母亲唠叨浪费时间,不如先去加会班,于是招了辆出租车去往所里。欧阳疏竹将车停在路边上,打了一个电话,然后驱车驶向开发区的一家宾馆。

他在这里订了一间长住房,用门卡打开门,房间里亮着灯,门后摆着一双高跟鞋,一件女士大衣和一只女式包扔在沙发上,床上到处是化妆品,卫生间里沙沙的水声,有人在洗澡。他踢掉脚上的鞋子,半躺在被子上抽烟,被什么物体顶到了腰部,抽出来一看是支口红,一把扔向沙发,口红在半空中画了条弧线坠到地上,在静谧的房间里发出清脆的一声啪嗒。

卫生间里的水声停了,门开了,里面的人走出来站在欧阳疏竹面前。他瞥见她光着脚,脚指甲上是宝蓝色的指甲油,细密的水珠结在修长的小腿上,完美无缺的长腿,多少男人梦寐以求,她的双臂环抱着浴巾,像优美的蝴蝶翅膀,巴掌粗的腰晃的他神魂颠倒。

欧阳疏竹将未熄的香烟攥在手心里,掷到地上,一把扯开浴巾,将朝思暮想的女人揽进怀里。干柴烈火般的索求,低微的*,变了形的表情,快感和疼痛同时来临,身下的女人疲倦的叫出了声。

他们瘫软在床上,四目盯着天花板发呆,女人抓起浴巾,说了和他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我先去洗澡。”

欧阳疏竹偏过头,握住她的手,说:“我和你一起洗。”

床头灯投射下米黄色的柔光,如同名贵的精油渗进她的胳膊里,他抚摸她光滑的肌肤,连牙根里也填满了占有欲。

女人轻轻推开他说:“那你先洗。”

或许是她锁骨上垂着的项链过于华丽耀眼,欧阳疏竹的眼里噙了泪水,他扭过头,让那一滴泪滚落到床单上,不让她看见。洗完澡,他抽烟,她对镜梳妆,倘若她换上了来时穿的衣裳,说明她要走了,倘若她穿上睡裙,就表明她会留下来过一宿。

按部就班的程序,毫无例外,仿佛是事先拟定好的格式合同,他们只是在依照规定的条款顺序一一履行,每次欧阳疏竹怀揣期待,而在激情褪去后,又悲凉不已。今天她穿上了他为她买的睡裙,灰色的长袖系带真丝裙,穿在她身上有一种朴素的惊艳的美感,一如他初初见到她的模样,他们在简陋的烧烤店里吃两元一根的羊肉串。

那一年他上大二,她也是。

她坐在梳妆台前,捡起地上的口红对着镜子涂抹,他问道:“今晚不走了?”

她应道:“嗯。”

欧阳疏竹生出凄楚的喜悦,“他不在家?”

她没回答,他盯着她端坐的高傲的背影,仿似在哀求,“婉如,和我结婚吧。”

婉如挑了挑眉,以阻止眼睛里生出不争气的东西,拧上口红盖,抿嘴道:“你这么啰嗦,你的当事人受得了。”

欧阳疏竹道:“你爱他吗?”

婉如道:“跟你有关系吗。”

欧阳疏竹道:“你在节目里提到了他。”

显而易见,欧阳疏竹吃醋了,婉如冷笑,“他是我未婚夫,我需要和观众互动。”

欧阳疏竹道:“你订婚了,你没告诉我。”

婉如道:“告诉你有意义吗,难道我要请你参加?”

欧阳疏竹道:“你请我我会去的。”

婉如道:“你会去?你当哪里都是宾馆吗?”

欧阳疏竹用力咽了一口口水,眼圈通红,说:“婉如,希望你能尊重我。”

婉如道:“我的字典里没有尊重,只有演戏。”

欧阳疏竹道:“对我,你也要演戏吗?”

婉如道:“你不愿意,那我们断了吧。”

她生气了,戳中了他的软肋,他呢喃了一句,“对不起。”

婉如起身上床,生硬的说:“睡吧,不早了。”

欧阳疏竹听话般关掉灯,她一动不动的侧躺着,他在黑暗里坐到半个身子冰冷。他们从去年开始维持这种关系,她背着尹山和一直单身的他频繁约会。他二十岁时在闵洋的生日宴会上对她一见钟情,迷恋她的个性和疯狂,开始追求她,她说以学业为重,不想谈恋爱,做朋友吧;毕业后他继续追她,她说工作太忙,没时间谈恋爱,做朋友吧。

后来出乎他意料的,她有了男朋友,在这个现实面前,忙和没时间全是忽悠人的借口。他想过放弃,但她主动来找他,约他看电影,吃饭,去旅行,到后来,他们睡在了一张床上。他想过这种关系的扭曲和肮脏,可是她的巧笑倩兮像张网把他牢牢罩住,她的举手投足,她的异想天开和不计后果,难以让他舍弃的魅力从情窦初开持续到今天。在她之前,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女生,喜欢上她之后,他认为这辈子只要她点头,他早晚会是她的。

缘不知何起一往而深(5)

为了她,欧阳疏竹宁愿成为他曾经最厌恶的那种人,一个在白天满口仁义道德,公平正义,到了晚上,却搂着别人的女朋友一晌贪欢的男人。他觉得自己恶心,可是,有的时候,他认为付出和隐忍是值得的,因为叫他做出牺牲的女人是沈婉如。

欧阳疏竹冷的打颤,他觉得自己有点可怜,自言自语道:“闵洋为了方锐住到了乡下,我也可以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你给我机会。”

婉如仿佛睡着了,半晌,开口道:“你和闵洋见面了?”

欧阳疏竹见她态度缓和,知无不言道:“姨妈派我接他回来相亲。”

婉如道:“这事我知道,他的相亲对象就是我介绍的,我们电台的主播洛思羽,你应该听过她的节目,早安思羽。”

欧阳疏竹道:“我没听过,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节目。”

婉如被他的一脸认真逗笑了,他搂上她的肩,婉如有些不情愿,但很快屈从了。欧阳疏竹幸福的笑了,哪怕幻觉也好,至少此刻他们像普通的夫妻般在进行睡前闲聊。婉如把手放在他的胸口,说:“你们律师懂得怎么帮别人离婚,那懂不懂怎么促成两个人结婚,法律有没有特别的规定说,两个人在一起发生了什么,男方就必须把女方娶回家。”

欧阳疏竹笑出了声,爱怜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傻丫头,如果有这样的规定,我早把你给娶了。”

话刚出口,他后悔了,因为婉如听了会不高兴,如果时间可以停留,她依恋般躺在他的怀里,他深情款款的抱着她,那欧阳疏竹可以不要明天。但婉如似乎并不在意,说:“你仔细想想,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欧阳疏竹道:“没有,从我接触过的大部分案件来看,如果男方想离婚,基本上都是非离不可的,子女、财产都无法成为羁绊,在离婚这件事情上,男人比女人更果断,一旦下定了决心,等于猛虎下山。我想结婚也是同样的道理,没有什么能逼着一个男人结婚,除非他自己愿意。”

婉如沉思着,说:“女方怀孕了,男的也不肯娶她,男人的心怎么能那么狠。”

欧阳疏竹道:“唔,婚前女方怀孕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婉如道:“你是说这个方法有效?”

欧阳疏竹道:“有一定的概率,可是用这种手法逼婚,万一失败,伤害到的岂不是自己,胎儿是一个生命,不是随便开玩笑的。”

婉如的脸上显出失望透顶的暗沉,欧阳疏竹忙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婉如不语,欧阳疏竹道:“为了做节目?你最近的主持风格转变了,节目的主题越来越具有深度。”

婉如抬头望他的眼睛,说:“我二十六岁了,我觉得自己老了。”

她的眸子像深不见底的井,欧阳疏竹道:“我陪你一起白头。”

他说过千遍万遍的情话,她始终无动于衷,一个女人不肯同你结婚,男人同样没有一点办法,人在感情世界里倔强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

婉如道:“如果是闵洋呢?如果一个女人怀了闵洋的孩子,而那个女人不是方锐,闵洋会娶她吗?”

欧阳疏竹道:“会的。”

婉如道:“你这么肯定?”

欧阳疏竹道:“他不会爱她,但他会娶她。”

婉如道:“你很了解闵洋?”

欧阳疏竹道:“我了解和我一样的男人。”

婉如道:“你也会结婚?”

欧阳疏竹道:“我想结婚,和你,你愿意,我会结婚,你不愿意,我不会结婚,但我非常非常想结婚。”

婉如笑了,“律师的嘴皮子功夫真是了得”,说着手指在他胸口游走,翻身坐到了他的腰上。她极力需要一种满足来填满身体里的空虚,哪怕是混乱的,畸形的,并不是她渴望的。她疯狂扭动身体,像是无所谓的放纵,只有真实的撞击才能让她感到存在的意义。直到情欲出窍,欧阳疏竹被她似火的热情再次点燃,婉如问道:“你爱我吗?”

他用他的力量做出了回答,在这一瞬间,他认定她是爱他的,在这一瞬间,婉如在心底叫出了一个名字,却不是他,也不是尹山。

闵洋在办公室里睡着了,醒来已到第二天的上班时间。位于cbd的写字楼,三十六层的华天律师事务所,占地四百二十平方米,汇集了全市律政精英中的佼佼者。通过司法考试取得法律职业资格证书,只是能成为一名律师的第一道坎,而要在华天站稳脚跟,还必须掌握两种以上的语言,精通某个领域的法律规定,无偿实习一年,能独立办案五件,最后由所里的考察组综合评定去留。

即便招人条件苛刻,每年仍有大批的法律从业者为了进华天而争的头破血流,华天是一张名片,不仅代表可以和优秀的律政人才成为同事,并且可以频繁接触到涉外、海事、新三板等专业性要求很强的业务,每一个优秀的法律人都想挑战自己,而华天是一个绝佳的平台。

然而规则总是人定的,对于尤其卓越的求职者,华天所会不拘一格录用,闵洋便是其中的一个例外,他是这个团队里唯一一个不是科班出身的律师。

律师们陆陆续续到了所里,开始新一天的忙碌,闵洋在吵杂声中醒来,忙起来忘记了时间,到天擦亮时才累的打了个盹。办公室的窗帘半拉着,书柜里堆满了卷宗,电脑因长时间超负荷运作而发出嗡嗡的声响,他起身用胶囊咖啡泡了杯美式,站在窗前俯瞰,好让自己彻底清醒,窗外是半个城的晨光。

敲门声,陈沁走进来,后面跟着两名助理,他们各捧着厚厚的一沓资料,陈沁示意助理把材料放在桌上,说:“早啊,臭小子,昨晚睡的如何?”

闵洋转过身,说:“主任早,休息的挺好。”

陈沁道:“真的假的,又在沙发上对付了一觉吧?”

闵洋道:“何出此言?”

缘不知何起一往而深(6)

陈沁摸了摸聪明绝顶的脑袋,作为上世纪九十年代出国留洋受过英美法系熏陶的法律人,办案高峰的那些年,每年经手的案件数量,按照一个案件一本卷宗来算,摞起来得有一人高。他用目光引着闵洋望向沙发,闵洋不明就里。

陈沁道:“靠垫上的压痕未平,还有两根头发,你是枕在靠垫上睡觉的吧。”

闵洋不以为然,这能算什么证据,陈沁见他不服气,继续道:“你脖子的左侧下方起了一个包,颜色呈新鲜的红色,靠垫的左下方有一滴血,血迹未干,看血的成色,应该是在凌晨四点到六点之间沾上去的”,陈沁得意的摊手道:“谁让这个季节还有没被冻死的蚊子。”

闵洋摸了一下脖子,果然有被蚊子咬的疙瘩,再仔细查看靠垫,他心服口服,姜还是老的辣,这位老律师等于半个福尔摩斯啊,每天和高手过招,是在华天工作的压力和福气。

陈沁笑道:“言归正传,那两家上市公司的知识产权纠纷梳理的怎么样了?你有把握吗?”

闵洋道:“陈主任这话说的有失水准啊,律师不谈把握,律师只说尽力而为。”

“你呀你呀,关起门来你还这副德性”,陈沁光笑不恼,说:“请闵律师谈谈你的思路。”

闵洋将写的密密麻麻的十几页纸递给陈沁,说:“这是我分析的结果,我坚持和解,我把两家公司所有的合同从头到尾再看了一遍,我方当事人和对方没有在任何一份投资协议中明确写清楚所投入的高新技术,在投资前是我方当事人独家拥有的技术成果,并且所有协议中找不出一点能够证明与我方当事人相关的财产权利是完全和充分的,再者在财务审计报告中,并没有突出基于产权带来的收益,我觉得在法院作出裁判之前,和解是最佳出路。”

陈沁吸了一口凉气,为之一振,这小子的手脚麻利的惊人,六十八份专业合同在五天之内全部研究透彻了,他本想着让自己的两名助理来帮忙呢,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家伙的实力,反驳道:“和解我们开始就商量过,但当事人不愿意啊。”

闵洋拍拍他刚才给陈沁的纸,说:“之前当事人找了注册会计师,我们过于相信这位会计师对审计报告的分析,这几天我自己把审计报告翻了翻,我不能说这位会计师业务水平欠缺,但至少和我分析出来的不一样。”

陈沁向来欣赏闵洋在办理案件时体现出的大气和果断,逻辑清晰,掷地有声,剑走偏锋,个人观点强烈,低调做人,高调做事,大抵就是指的他这类人。陈沁想着,他一定将审计报告翻烂了,才敢下这般定论,笑道:“闵律师了不得啊,有参加注册会计师考试的实力了。”

闵洋道:“我真的考出来了,万一跳槽了,你不难受?”

陈沁道:“我不怕,我给你加工资。”

闵洋道:“我可不是会为了五斗米折腰的人。”

陈沁指着他手上戴着的手表,说:“真正的瑞士制造,培养一名这个牌子的制表师至少需要十年时间,你是在手上戴了一辆路虎,没有五斗米,你拿什么买。”

闵洋一愣,这才意识到居然把为了应付父母的行头带到所里来了,解释道:“亲戚送的,陈主任经常批评我不修边幅,我把这手表戴着好给你撑场面,是不是太显眼了,那我摘了。”

陈沁摁住他的手道:“我需要这份场面,待会和当事人见面,戴着。”

闵洋道:“陈大主任和我心有灵犀,猜出我已经约了当事人。”

陈沁道:“你向来对我只是告知,而不是请示,我习惯了,我还猜到你已经想出劝当事人和解的办法了。”

闵洋和他相视一笑,闵洋道:“看在我勤勤恳恳工作的份上,我能不能斗胆提个要求,向陈主任你赊点工资”,未待陈沁开口,他补充道:“我是赊,不是折腰。”

陈沁道:“我同意了,要多少?”

闵洋道:“二十万。”

陈沁道:“我让财务往你的卡上打三十万”,他拍了拍助理搬进来的资料,说:“还有十万作为你办这个案子的营养费,做律师的,身子骨可是最根本的财富。”

闵洋道了声谢,陈沁笑笑扭头走了,走到门口,听见闵洋在身后嘀咕,“我又不是受了工伤,说什么营养费。”

陈沁摇头阔步前进,这个臭小子,无论如何要把他留在所里,一个人抵十个人用,三十万,只是毛毛雨。

几分钟后,闵洋的手机里跳出银行发来的到账短信,他瞥了一眼,从名片夹里找出苏诺的名片,给她去了电话。苏诺听了他的意思,答应今天晚上在米伽乐西餐厅同他见面。他挂掉电话,片刻陷入沉思,新来的案卷材料挡住了他的视线,却并不会压的他喘不过气,当初立志成为律师做了太多的功课,自学了法律专业本科和研究生的全部课程,零碎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学习法律英语。

本来英语底子就足以应对公费出国留学,他却丝毫不马虎,常常因为不理解的专业术语寝食难安。做成为律师这个决定时,他已经大四了,要准备毕业论文,要找一份足以养活自己的临时工作,等公交时错过班次,默念一个单词穿反衣服,喝水喝到鼻子里是家常便饭,读遍了国内的法学专家著作仍不满足,枕头底下压着原版的外文法律书籍。

那时的日子,闵洋现在想来一点不觉得辛苦,这世上最难的不是依靠努力可以实现的目标,而是你想使劲却不知道应该在哪里花力气。

他看了一眼今天的日程安排,准备去医院看望母亲,必须面对的,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病房里,母亲正坐在床上和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说笑,姑娘边听边削苹果,闵洋有些惊讶,但不至于错愕,他大概想到了家里召他回来的目的。因为这种情形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只不过地点会换成饭店或者咖啡馆。

电台女主播洛思羽(1)

他站在门口踌躇,倒不是害怕或者畏惧,而是感到心烦和头疼。他怪过母亲,现在不怪了,他和方锐分手到底是他们自己的事,母亲着急让他成家生子,是出于长辈的考虑,闵洋怪谁呢,闵洋只怪落花流水,光阴似箭。

母亲接过苹果,笑的一脸慈祥。这位姓付的大学教授体型瘦削,风骨铮铮,有一头代表阅历的白发,一笑起来,习惯性的半露齿,眼睛睁大,在这副表情下,连眼角的皱纹都成了权威。

闵洋犹豫不决,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推开门。付教授故作惊讶道:“咦,你怎么来了?今天不工作了?”

姑娘和他母亲同时扭过头,微笑着看着闵洋,闵洋看也没看她,望向他母亲道:“我听欧阳疏竹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你。”

付教授的气色好的很,她拍了拍床边,说:“我不过是住院体检,疏竹大惊小怪,来都来了,坐吧。”

闵洋坐过去,和他母亲并排坐在一起,姑娘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他们围成一个尴尬的三角形。闵洋低下头,盯着手表发呆,心不在焉的想着晚上和苏诺的碰面,眼下他只希望时间快点走。

姑娘也低着头专心致志的削苹果,三人沉默着,但似乎她并不会用水果刀,削了半天,垂下的苹果皮依然半根筷子长。付教授用胳膊肘轻轻的推了一下闵洋,闵洋领会了,垂着眼睑,伸出手对姑娘说:“我来吧。”

姑娘道:“前些日子刚学会削苹果,最近又忘了”,说着把苹果递了过来,言语淡定。

付教授道:“不要紧,闵洋会削”,向她儿子介绍道:“这是电台的主播洛思羽,和婉如是同事。

闵洋哦了一声,他母亲道:“早安思羽你听过吧?”

除了熟悉沈婉如的节目,其它的电台节目也就是开车时随便听听,谁管是什么节目呢,更别提主播是谁了,闵洋顾及她们的心情,应道:“听过,是早上的节目吧?”

付教授笑道:“废话,要不然叫早安思羽,来,思羽,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儿子闵洋,是律师。”

闵洋礼貌性的抬头微笑,瞥见洛思羽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手表上,付教授注意到了,也去看闵洋的手表。她一生朴素,并不能理会这只表的价值,在表面上摩挲了两下,对洛思羽道:“我儿子平时工作忙,买东西不会挑,还是你们做主持人的眼光好。”

洛思羽收回目光,并不言语,闵洋道:“妈,这是瑞士产的。”

他母亲以为闵洋是在洛思羽面前显摆,琢磨着八成有戏,笑道:“你们年轻人喜欢舶来品,我一只梅花表戴了三十年,不就是看时间嘛,现在有了手机,手表也多余了,戴在手上还嫌累赘。”

闵洋和洛思羽笑了,洛思羽道:“阿姨,现在和以前不同了,现在戴手表象征身份,尤其闵先生是做律师这一行的。”

付教授道:“思羽,你觉得这手表好看?”

洛思羽道:“好看,和闵律师的气质相配,我们台里有同事戴过这个牌子的手表,听说挺贵的,我自己不戴手表,对手表没有研究,所以只是凭感觉判断觉得挺好看的。”

她拿捏着措辞,边说边歪头观察闵洋的反应,修剪得体的短发随着她的体位悬向半空中,像在演奏的手风琴。她说话时播音腔浓重,委婉动听,仿佛在朗诵一篇散文诗。

付教授夸道:“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语言,我和你们有代沟了,年轻人还是爱和年轻人交流。”

闵洋削苹果入了神,他母亲追问道:“闵洋,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闵洋顾左右而言他道:“妈,我现在自己能赚钱,想买的东西自己买的了,过的挺好的,你和爸少为我操心,我不在家,你们要注意保重身体。”

言下之意是他做律师做的不错,以打消他们希望他转行的念头,上次回来没注意,穿的灰头土脸的,隔天就接到舅舅的电话,让闵洋去商场里帮忙,闵洋好不容易找了借口推辞掉。他舅舅是市里一家商场的大股东,商场的顾客定位是时尚的年轻人,近年来生意受到电商冲击厉害,闵洋的舅舅便想从家族里找到一个年轻人作为后备接班人,帮他出谋划策,力挽狂澜。

舅舅看中了闵洋,他的父母看中了舅舅身处的位置,如果闵洋当初出国留学,去做科研,闵洋的父母一定会豁达大度的接受,好也罢,差也罢,那是儿子尊重自己理想的选择,然而如今他却因一个女人做了律师,他们反对的不是律师这个职业,而是闵洋做律师的初衷。

闵洋误以为他赚了钱,过的舒适了,父母就不会炒冷饭,反复提起了,并不知道无论他是一个卑微落魄的穷律师,还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名律师,都入不了父母的眼。如今付教授改变了策略,她不旁敲侧击的劝闵洋辞转行的,也不劝他回家住了,她打算继续保持开明的母亲形象,她计划先让闵洋喜欢上别的姑娘,既然他会为了方锐做律师,那他也会为了别的女人换另外一种职业。

反正全市未婚的女青年那么多,给闵洋做媒的踏破了门槛,在这些女孩子中,闵洋总有喜欢的吧,那个农村出身的,唯唯诺诺的,没见过世面,家庭环境一塌糊涂,甚至自身劣迹斑斑的女人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付教授坚信儿子是喝了方锐的迷魂汤,一定会出现一个好姑娘让他缓过魂来。

付教授见到洛思羽的第一眼就心生欢喜,她虽然是主持人,打扮却非常简单,驼色的针织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灰色的摇粒绒外套,麻色棉质围巾,黑色的袜子,浅咖色休闲鞋。她的脸细长,柳叶眉,不大不小的眼睛,微翘的薄嘴唇,脸上没有化妆,连遮瑕膏也没有用,鼻子两旁零星几点雀斑,算不上漂亮,却别有一种令人过目不忘的艺术气息。

付教授欣赏的终归是出身大气,职业大气,性格大气的女孩子,假如洛思羽就喜欢闵洋做律师呢,那也无所谓,因为闵洋是为了洛思羽继续做律师。她以前想过闵洋和婉如会走到一起,两家人关系亲密,知根知底,青梅竹马,可惜婉如订婚了。她跟闵洋开过玩笑,说原以为婉如会成为他的新娘呢,闵洋的反应告诉她,他一点不觉得好笑,甚至有些恼火。

电台女主播洛思羽(2)

他和婉如命中注定无缘,付教授想起来时常心塞,但洛思羽的出现将她的遗憾一扫而光,先前给闵洋介绍的女孩子多少有刻意的揠苗助长的成分,洛思羽就不同了,她真心的想要这么一个儿媳妇。

闵洋将削好的苹果递给母亲,望了一眼时间,差不多可以起身告辞了。洛思羽见他把水果刀放进果盘里,然后满腹心思般坐在那,并无给她削一个苹果,或者给她倒杯水的意思。洛思羽盯着自己的鞋面浅笑,至始至终,闵洋没有认真看过她一眼,他的想法她大抵懂了,即是他对她没意思。

闵洋刚欲找理由离开,洛思羽道:“阿姨,闵律师,我要去台里准备下午的活动,就先告辞了。”

付教授客气的寒暄了几句,闵洋只道:“好。”

洛思羽道:“活动是开放的,我们邀请了社会学专家针对时下的一些社会现象开展讨论,闵律师有兴趣的话也可以来参加,你们做律师的,对社会现象应该也很关注,我给你一张活动的门票。”

闵洋单手接过来,生硬的说:“谢谢”,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鞋子上,欧阳疏竹穿过同款的,闵洋记得自己还戏侃他第一次见他穿正经的鞋子,欧阳疏竹和婉如一样迷恋各种限量版。

洛思羽微笑着跟付教授告了别,付教授道:“闵洋,你送送吧。”

闵洋只好送洛思羽出去,走到医院的门口,洛思羽道:“闵律师,你回吧,我去打车。”

闵洋道:“我帮你招辆出租车。”

洛思羽道:“不用了,这里打车方便。”

闵洋也不再客气了,说道:“好,你慢走。”

他转身走了,洛思羽站在原地仰头望了望苍茫的天空,手机响了,是沈婉如的电话。洛思羽接起来,婉如询问他们相亲的结果如何,洛思羽道:“闵律师很绅士,刚刚开车把我送到台里,他下午要来参加我主持的那场活动。”

婉如道:“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送过我,看来对你印象不错,难得这块冰被你焐热了,那你呢,你对他有没有想法?”

洛思羽道:“我觉得可以试着相处一下。”

婉如的心一沉,推开欧阳疏竹的胳膊,半坐在床上咬紧嘴唇,半晌,说:“他一个穷律师,穷的叮当响,没有业务量,没人找他办案子,没房没车,租住在民房里,你得想好啊。”

洛思羽道:“这话你说了八百遍了,但你不是说他人好,上进,有责任心么,现在的光景里,有钱的男人遍地是,人品及格的可不多了,我就欣赏他这个人。”

婉如莫名的烦躁,敷衍道:“好吧,好吧,随便你,你以后后悔了别怪我。”

洛思羽道:“我请你喝喜酒。”

婉如把手机甩到床头,砸到了欧阳疏竹的头,他猛的惊醒,见婉如气鼓鼓的,关心的问:“一大早的,谁惹你生气了?”

婉如没好气的回道:“做了个噩梦,你继续睡吧。”

她掀开被子冲进卫生间洗澡,水声哗啦啦的半天没停,敢情她洗的快把皮搓破了。

闵洋回到病房,母亲将洛思羽从头到脚夸了个遍,他孝顺的听着,等母亲说累了才离开,等电梯的时候将洛思羽送的门票扔进了垃圾桶,既然和婉如是同事,那这位洛小姐定是婉如介绍来的了。闵洋想不通婉如在搞什么鬼,她不是一个爱管闲事乱点鸳鸯谱的人,况且她深知他对方锐的感情。

闵洋带着疑问坐到车里,想了想,给婉如去了电话,打了两次,一直没人接。他把包放到副驾驶座上,一张光盘从未拉的包中掉了出来,这是洛思羽送给他母亲的有关她做过的节目锦集,母亲转赠给了他。

闵洋捡起来,在掌心中拍了拍,将光盘放到车里的播放器中,悦耳活泼的女声传出来,脆蹦蹦的,像是一粒粒珍珠落在地板上,让听者精神振奋。假如闵洋没见过洛思羽的面,他定会把这位女主播想象成可爱活跃的小女孩,充满了活力和朝气。

文艺如她,却在主持早间八点档的元气节目;疯癫如沈婉如,却在主持华灯初上时的文艺广播,不可思议,闵洋嘀咕着,把光盘退出来随手放到收纳盒里。在母亲眼里,天底下的女子都是好的,除了方锐,可复杂的她们,怎么能和单纯的方锐比呢。

他想起了第一次把方锐带回家的情形,是在从a市回来的第二天。前一天晚上他们下火车后去了夜市,在夜市里确定了恋爱关系。于是第二天和律师见过面,了解了一下方锐弟弟的情况后,闵洋将她以女朋友的身份带回了家。

闵洋并不是急于带她见父母,只因弟弟的事情还没解决,她回到乡下没办法跟父亲交代,而待在城里无处可去,之前暂住的亲戚搬家了,她在城里无依无靠的。天特别的冷,江南的冬天冷的冻掉脚脖子,他们挤在肯德基里,站着各喝了一杯热牛奶,闵洋说不行去我家暖和暖和吧,方锐没有拒绝,她用依赖的眼神征询他,仿佛在问真的可以吗。

闵洋毫不犹豫的牵起她的手出了门,他的母亲同是放寒假,正在家里写论文。对于方锐的到来,付教授不感意外,倒格外的热情,榨了橙汁,端出小点心让方锐吃,留她吃晚饭。

闵洋把橙汁和点心拿到他的房间里,教方锐玩他的游戏机,方锐从来没有玩过游戏,开始有些手生,后面越玩越好,她是一个聪明的一点就通的女孩子。

付教授做好饭喊他们吃,晚饭是她亲手做的泡泡馄饨和萝卜丝汤团,饭间闲聊时,付教授问起她是不是到城里玩,老实的方锐说出了弟弟的事,她好像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防备,或者因为这是闵洋的母亲,她觉得不能欺骗和隐瞒。

她如实相告的时候,闵洋在心里预感到了一点什么,然而是什么也说不清楚,好像也仅仅是他的预感罢了。饭后方锐抢着洗了碗,他母亲一直夸她勤快,闵洋中途去家属区门口拿母亲定的蛋糕,回来时方锐说要走了,他和母亲一起留她吃点。

电台的女主播洛思羽(3)

方锐吃了一小块说太晚了,真的要走了,闵洋问她晚上住哪,她说住同学家,闵洋问是沈婉如吗,方锐说了一个他不认识的名字,他也没多想,她就走了。方锐走后,闵洋期待母亲和他多聊一会她,可母亲忙着写论文,好像方锐从未在他们家出现过一样。

闵洋高兴于和方锐走到了一起,但有些惘惘的,年轻人很奇怪,总有些无名的情绪跳出来,可能是阅历浅的原因吧,连自己也解释不了。晚上十点多,方锐给他发了短信,只简单的几个字:到同学家了,晚安。

这一句晚安让闵洋兴奋的一夜未眠,夜里拿出手机对着这条短信看了又看,仿佛是彩票中奖的短信似的。

时隔多年,成熟了的闵洋才醒悟过来其实那天母亲的反应在表明她是不喜欢方锐的,母亲太过热情,她把方锐当成儿子的客人。付教授是贤妻良母,这么多年了,她没有在闵洋面前数落过半句方锐的不是,可往往越是避而不谈,越是忌讳的深刻,因为认定这个人和他们的生活不会产生瓜葛,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方锐不过是儿子生命中的一个路人。

漫长的红灯,等候的车辆排成长龙,他焦急的摇开车窗探出头去,有个中年妇女背着背篓穿梭在车辆间兜售风信子和水仙花,见他开了窗,一个妇女忙过来道:“先生,买个风信子吧,五块钱一个,十元三个。”

闵洋盯着她手中黑乎乎的三个球根,脑中闪过他和方锐走在夜市里,同样有个商贩过来向他们兜售风信子,方锐一口气买了六个。闵洋笑她准备了这么多花盆了吗,方锐说天太冷了,多买几个她可以早点回家,她脸上的冻疮都化脓了。”

六个风信子二十元,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但当时的方锐需要支付弟弟的辩护律师费用,这是在案件审判结束后,在他们分手以后,闵洋无意中听婉如提到的。整个过程中所有的费用,包括他们家病急乱投医企图送礼走后门的钱都是方锐出的。

难以想象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还未来得及享受大学生活,已经背上了沉重的家庭负担。闵洋终于懂得为何当初他省下了生活费打到她的卡上,她还是在到处拼命打工,她那么缺钱,却没有向他提过一个字,他还在信里,在电话里,在他们见面时,和她聊无忧无虑的风花雪月。

她过的够辛苦了,心里还想着别人,故作高洁的姑娘闵洋没有少见,方锐的善良却是在不经意间流出的,甚至她并没意识到自己的纯真。她只是在做方锐自己,不刻意讨好任何人,也不刻意依赖任何人。

红灯在倒计时,闵洋递给卖风信子的妇女一张五十元,接过她手中的三个风信子,说:“注意安全。”

闵洋做了律师后才知道刑事案件的律师收费是实行政府指导价,按照办案阶段分别计件收费,根据a市律师收费标准的规定,以及所聘请律师的知名度,他估算着方锐总共付了十五万以上的律师费,侦查阶段二万元,审查起诉阶段三万元,一审阶段五万元,二审阶段五万元。

闵洋不忍再想下去,十五万,她是怎么赚出来的。每回想起她受的苦,闵洋又悲又痛,他都有一种冲动去把存折里所有的钱取出来,一把甩到方锐父母的面前,告诉他们方锐不是这个家庭的奴隶,请放过她吧,请给她自由吧。

他也想请上天给他一次反悔的机会,那他绝不会带她去见这么贵的律师,至少应该去了解清楚这个律师业的行情,然后帮她分担压力,这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应尽的义务。

为什么她要独自面对人生的风霜洗礼,不能和他同甘共苦呢,是不信任他,还是不够爱他。

工作日的道路拥堵不堪,开了一小段路又遇上红灯,三个球根在车前的摆座上颤动,他伸手去触碰,如同在靠近自己的过往。簇新的手表在太阳底下反射了一道光,十五万,如今的闵洋可以轻松支付,可有了钱,有了阅历,那个人却不在身旁了。

他摘下手表扔进收纳盒里,脱掉西装外套扔在后座上,从后座上拿起另外一件廉价的西装穿上,窗外是市里的主干道,红绿灯处右拐一直向前开下去即到了皇朝会所。皇朝会所,闵洋默念这个名字,欧阳疏竹说方锐在里面工作,他紧紧握住方向盘,只要打一个方向,开上二十分钟的车,到会所前台问上一句:你们这里有叫方锐的员工吗,就能确认他说的真伪。

右转道上一辆接一辆的车开过去,闵洋生出纠结,一分钟后,反应过来的他嘲笑自己纠结的可笑,确认了又如何,确认了又能改变什么呢,能改变他对她的感情,还是她对他的感情。

还是问问婉如吧,怎么把沈婉如忘了,闵洋抓起手机拨了婉如的手机,依旧没人接。绿灯,他踩下油门,将车开向不远处的银行。

婉如洗完澡看手机,四个未接来电,三个是闵洋打的,另外一个是尹山的,她一个也不想回拨过去。过了一会,尹山的电话又打来,婉如接起来,但不吭声。

尹山道:“在吗?”

婉如嗯了一声。

尹山道:“你改了大门的密码。”

婉如道:“是的。”

尹山道:“为什么改密码?”

婉如道:“我新买的床单被套,不想让别的女人尝鲜。”

尹山道:“你得了妄想症,新密码是多少?”

婉如道:“你不是说三天后回来吗?”

尹山道:“公司里有事,新密码是多少?”

婉如道:“是公司里有事,还是你泡女人的计划落汤了,没事干了。”

尹山道:“你有完没完,新密码是多少?”

婉如吼道:“你他妈的除了问这个,还能不能说点别的!”

尹山骂了句脏字,啪的挂掉了电话。婉如气的面红脖子粗,欧阳疏竹目睹婉如的暴躁,没有说一句话,想来她和尹山在一起是非常不幸福的,她背叛了尹山,尹山也背叛了她,可她仍然选择了尹山。

她宁愿和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走进婚姻,也不要他的一片痴情,对于婉如来说,他欧阳疏竹算什么。

电台的女主播洛思羽(4)

婉如很快冷静下来,这是第一次有外人看到她和尹山吵架,她有点狼狈和烦躁,用余光扫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欧阳疏竹,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房间。

欧阳疏竹没留她,留是留不住的。

此刻她需要一个怀抱,但是没有人懂得她的悲伤,走在宾馆昏暗的走廊里,她的眼圈红了。既然路是自己选的,那么也要承受由之而来的快乐和不快乐。

她和尹山是在投资商洽谈会上认识的,负责茶水的阿姨临时请假,领导将资历最浅的婉如叫过去帮忙。给各位财神爷倒完水,婉如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昏昏欲睡,这会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她就是一个刚到新单位,什么都要干的新人。

在会上尹山带头表示要在婉如的节目里投二十分钟的广告,黄金档的节目,广告费按秒计算,吓的新上任的副台长水杯差点没拿稳,前辈们纷纷向婉如投去嫉恨的目光,婉如一头雾水,从瞌睡中惊醒,瞪大惶恐的眼睛。

当时她刚接手黄昏电台,还在和之前的主播处在“传帮带”的阶段,还未拥有稳定的听众群。尹山在她的领导面前把婉如夸上了天,说自己从来不听广播的,没关注过广播电台,但无意中听了婉如的节目,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决定只要公司不倒闭,以后每年在婉如的节目中投二十分钟的广告。

婉如主持哪档节目,他投哪档,台里给她增加节目量,他就增加广告时间,见副台长的嘴巴张成了o型,他一指旁边正在草拟合同的法律顾问,让法律顾问把他说的每句话都写下来,白纸黑字生成法律效力。

明眼人都能看出尹山哪里是相中了电台节目的收听率,而是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但话虽如此,却让人无可挑剔,尹山是本市商圈里的钻石王老五,他未婚婉如未嫁,追求电台女主播无可厚非。

与会的还有几位尹山的供应商,来的时候即决定要在电台里投放广告,于是顺水推舟,跟着投了婉如的节目。初出茅庐的婉如什么都没干,就得到了领导的格外赏识,为她后来事业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可以说尹山是婉如的恩人,在长浪后浪推前浪,人际关系复杂的电台里,因尹山带来的商业效应,至今无人能撼动婉如的位置。这大概即是婉如对他不离不弃的原因,她需要这份虚荣来证明她努力和奋斗的意义。

而尹山呢,风流倜傥的企业家,未婚妻是本市电台的当家花旦,美丽,知性,大方,进进出出,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尹山将婉如追到手以后,花心的本性浮出水面,但他分的清楚,外面的女人到底是昙花一现,逢场作戏,婉如才是他的脸面,他爱的同是她给予的虚荣感,正是他们相同的追求和目的,才有了人前的伉俪情深。

婉如紧皱眉头走到太阳底下,出宾馆门时注意到有人在盯着她看,忙上车补妆,如今大小活动不断,电台主持人的曝光率不比电视节目主持人少,她怕被人认出来。和欧阳疏竹深藏在黑暗中的关系或许早晚会败露的,婉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只觉得特别的孤独。

孤独的时候,就想用尹山的钱去购物,她不习惯用银行卡,大把大把的钞票撒出去能让人产生无与伦比的快感。婉如将手伸到刹车边上放钱的袋子里,却摸到闵洋给她的一万块钱。

这两天,她忘记了和方锐联系,或者说,眼下她根本不愿同方锐见面,打开信封,一张张的将钱摊成扇形,决定用这些钱去买件衣服,倒不是婉如要私吞这一万块,她根本不缺这点钱。

先花掉这些钱,下次再用其它钱招待方锐好了,尹山的钱和闵洋的钱有什么不同吗,唯一不同的是其中承载的情份,这么做她的心里会好受些,好像这一万块钱是深爱她的男人给她似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婉如把钱放进包里,将车开往商场,半路上尹山发来短信,说是把家里的锁换了,密码和原先的一样。他比婉如冷静,换了锁知道告知一下她,说到底,他冷漠归冷漠,还是要娶婉如的。原先家门的密码是他们相识的时间,是婉如第一次留在那里过夜时改的,想来他们的开始是惊天地,过程却是泣鬼神。

到了熟悉的柜台前,四个导购马上过来招待,七嘴八舌的道:“婉如姐,你来啦,今天买点什么,你看这是刚到的水波纹羊绒大衣,国内专柜总共只有五件,我拿给你试试?”

“婉如姐,你看这件紫色的羽绒服多漂亮,用的是灯芯绒面料,领子是狐狸毛的,是我们今年的设计师款。”

“婉如姐,羊绒衫要带一件吗?半高领的百搭款,颜色是今年最流行的焦糖色,特别适合你的气质,你要不试试吧?”

婉如默不作声的围着陈列架转了一圈,说:“我只带了一万块,你们推荐的我今天买不了。”

一个导购眼疾手快的拿了一件烟灰色开衫过来,说:“婉如姐,这件也是新款,九千多,和你今天穿的酒红色打底衫是绝配,你穿上肯定好看。”

婉如摸了摸她手中的衣服,柔软的羊毛质地,经典的蝙蝠袖设计,没有纽扣和多余的装饰物,是属于满大街都能看到的款式,却胜在高级感的质地和精良的做工。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精致感符合洛思羽的品味,却不是她喜欢的,可婉如决定试试。

在导购的帮助下脱掉大衣换上开衫,婉如站在镜子前左右照,衣服倒是合身的,敞开来穿风情,系上腰带凸显身材,但却不是单看这件衣服时的味道了。穿在她的身上仍是潮流时装的感觉,不知情的导购夸道:“我说穿上很漂亮吧,婉如姐是衣架子,穿上这件胸部以下全是腿,两条腿起码一米八。”

婉如淡漠的笑笑,她在镜子前又转了几圈,想象洛思羽穿上这件开衫的样子,她会配黑色的真丝长裙,戴一条简单的银质项链,祖母绿的耳环,亦或是什么饰品也不戴,就这么裸露着锁骨。

电台的女主播洛思羽(5)

有些女人天生具备清冷的气质,你看到她第一眼,会觉得她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写满了故事,惹得对她们痴迷的男人欲罢不能,使出浑身的解数去追求。在婉如这个闺蜜的眼里,方锐即是这般的女子,她卸下浓妆,换上再普通不过的牛仔裤和凉鞋,活脱脱一个从八十年代走来的大众情人。

这是后天学不来的,也是和一个女人的五官美丽程度无关的,婉如垂下眼睑叹口气,脱了开衫,说:“包起来吧。”

她把洛思羽介绍给闵洋,正是因为洛思羽和方锐的气质相仿,她既希望闵洋会爱上洛思羽,又怕他真的忘却旧情,开始新的恋爱。婉如是矛盾的,对方锐的态度也是矛盾的。

付完钱,坐电梯下楼,横穿整个商场,走向步行街的一家咖啡店,她和一位明星的经纪人约好在这里见面。下个礼拜开始婉如要做一个明星访谈节目的系列,第一期节目务必要一炮打响,今天就是为了敲定最后的采访稿。

微凉的晴日,丝丝冷风吹着地上的黄叶奔跑,婉如点了杯美式,坐在遮阳伞下面的椅子上。店前是个小庭院,这个季节的酢浆草、菊花开的姹紫嫣红,五彩缤纷的矾根簇拥在一棵银杏树下,仿佛是一幅油画巨作。

婉如喝了口咖啡,心旷神怡,阳光照在她光洁的脸颊上,她靠在椅背上,微闭眼睛,有了些睡意。旁边坐着两位在谈公事的人,其中的一位男士时而看一眼电脑,和对面的同伴说几句话,时而忍不住打量一番婉如。

安静的婉如是这幅油画中的点睛之笔,复古黑白色小格纹羊毛大衣,米色阔腿羊毛裤,黑色亮皮宽口鞋,白皙精巧的下巴在光线里如流淌的牛奶。

“沈小姐,中午好!”

婉如睁开眼,她约的人到了,勉强支撑起身子,盈盈笑道:“阿青你好。”

阿青四十岁上下,长了张减龄的娃娃脸,已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了十五六年,头脑聪明,市场意识敏锐,掌握着一定的人脉资源和社会关系。和优秀的经纪人打交道轻松也不轻松,婉如和他接触过几次,他轴起来时牛气哄哄的,令她头疼。

阿青一屁股坐下,双手举到头顶摸了把油头,打了个响指要了杯白开水,婉如道:“吃午饭了吗?”

阿青道:“你不说我都忘记吃饭这档子事了,忙的废寝忘食。”

婉如道:“想吃点什么?我请你。”

阿青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将桌上的菜单翻来翻去,嘀咕着,“现在的咖啡店真是搞不懂了,连川菜也做,莫名其妙。”

婉如道:“为了赚钱嘛,现在经济不景气,干什么都不容易,我尝过这家的川菜,味道还不错。”

阿青道:“那来份干锅牛蛙”,话刚出口改变了主意,又道:“不妥,不妥,最近上火便秘,要吃点清火滋补的,唔,怎么没有鲜奶燕窝。”

婉如偷偷的翻了个白眼,说:“阿青想吃燕窝了,我们移步换个地方?”

阿青道:“算了,算了,改天吧,我的时间寸秒寸金,就凑合吃这个吧,木瓜炖雪蛤,干锅牛蛙也要,其它的你看着点。”

婉如接过他手中的菜单,对服务员说:“除了这两道菜,挑最贵的再上五道,另外能不能麻烦你们去商场二楼的燕窝坊帮我买一盒官燕。”

婉如是这家咖啡店的常客,服务员都认识她,自然不会拒绝她这个小小的要求。阿青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直道:“沈小姐太客气,太客气了!”

婉如微笑道:“是阿青给我面子,能和你这位金牌经纪人坐在一起喝咖啡是我的荣幸。”

阿青舒适的伸展身体,老道的说:“哎,我们是盟友,总体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实现商业利益的最大化嘛。”

婉如没有接话,她到了现在的事业高度,真的并不在意什么商业利益,她只在乎节目做的好不好。阿青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婉如道:“这是我重新整理的访谈内容,请沈小姐过目。”

婉如接过来草草扫了一眼,便气的几乎要把喝进去的咖啡吐出来,压住怒火道:“阿青,你再看一下,你是不是拿错了?”

阿青摆手道:“这是我放弃睡眠连夜整理出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婉如的声音变了调,激动的语无伦次,“你把我列的问题都删掉了,添上去的都是关于鲁先生私人生活的,什么血型,喜欢什么颜色,每天贴几次面膜,一周去几次健身房,这,这和我们当初约定的采访主题南辕北辙嘛。”

她气的吐气吹刘海,凉风吹过直冒汗的身体,冷的她打寒颤,阿青哈哈笑起来,“沈小姐,我刚刚不是说了嘛,我们的目的是实现商业利益的最大化,你列的采访目录太深奥啦,没有人关心明星的真实生活的。大众愿意把他们当神,捧在手心里供着,明星穿什么他们就穿什么,明星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这就是明星效应,明星效应就是商机。”

婉如反驳道:“我不同意,我的节目里不能出现这么幼稚的内容,我是做访谈的,不是追星的小女生。”

阿青不屑的道:“沈小姐用不着如此清高吧,据我所知,沈小姐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全靠你未婚夫的扶持,如今的社会嘛,不是你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的,你不能既想干的舒服又想赚钱,你要顺应潮流,潮流才会善待你。沈小姐不缺钱也要考虑我的处境,我服务的明星不赚钱,等于让我喝西北风。如果贵方实在为难,我们会跟a市的电台合作,鲁先生正当红,想采访他的都排着队呢。”

婉如无话可说,阿青摊开双手,耸肩道:“沈小姐好好考虑一下。”

婉如犹豫不决,拒绝他,她没有这个权力,同意吧,实在违背她的意愿。服务员端上了菜,婉如暂时松了口气,勉强挤出笑容道:“阿青先吃饭吧,我们……”

阿青道:“我们没有再讨价还价的余地了,沈小姐,我是看在我们是老朋友的份上才跟你商量,这里面的内容提到鲁先生爱用的护肤品牌和健身器材,还有这个他最喜欢的度假胜地,实不相瞒,我都已经收了广告费了。”

电台的女主播洛思羽(6)

他把婉如逼到了死胡同,婉如无力的瞥了一眼隔壁的两位商务男士,他们正对着电脑激烈的争吵,大概是对制定的方案意见不合。手机响了,是副台长打来的,婉如深知他打来电话的原因,接起来便道:“汪台,我正在和鲁先生的经纪人会面。”

副台长在电话里指挥起来,意思很明确,台里已经决定把这个系列节目作为重点项目申报上去,头一期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一旦搞砸了,台里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婉如听着压力剧增,实言相告道:“汪台,鲁先生那边推翻了我原先拟定的采访稿,要求我按照他们的意思来。”

汪台道:“你是一个具备丰富经验的主持人,该怎么办还要我教你吗。”

说完挂掉了电话,婉如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有一点特别明确,放弃和对方的合作是不可行的。她一口气喝完一杯水,说:“阿青,就用你定的采访稿,但是我会对采访的问题做一些顺序调整”,她顿了顿,说:“做一些微调。”

阿青伸出手同婉如相握,“寄人篱下不容易啊,合作愉快!”

然后对着满桌的饭菜笑道:“沈小姐,那我们开动吧!”

婉如拎起包,挤出笑容道:“台里还有事,我得赶回去,你慢慢吃,不够再叫几个菜,挂我账上。”

她几乎是逃出来的,街上到处是人,正午的阳光晒的她头晕目眩,江南的秋仿似变得浓郁了,到处是明媚的红黄色,而粉墙黛瓦却有种厚重的沉寂,空气一会是温暖的,一会又清冷起来,江南的深秋令人难以捉摸,走在路上,每一个脚印都像是对这个季节的拷问。

婉如觉得嘴巴很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太多的美式咖啡。习惯是可怕的,尤其是一些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的习惯,比如喝咖啡,一旦上了瘾,便如同深入到了骨髓里。

婉如第一次喝美式咖啡是在闵洋的家里,她记得是大一那年的正月里,闵洋的母亲请婉如一家三口到家里吃饭。付教授喜欢菊花,婉如画了一幅秋菊送给她做礼物,付教授开心坏了,让闵洋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宴席上,付教授亲昵的拉婉如坐到她身旁,关心的过问她在学校里的学习情况,生活情况,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婉如跟付教授撒娇告状,说她妈妈不肯给她钱买新衣服,婉如的母亲声称把她惯坏了,就知道吃穿打扮,学习成绩相比闵洋差远了,借此把闵洋左夸右夸,满口都是我要生这么个儿子就好了。

婉如的父亲笑话她母亲难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听到这句话,四位家长哄堂大笑,付教授塞给婉如一个大红包,说拿去买衣服,我们婉如以后想买什么,妈妈不给买的话,尽管来找伯母。

婉如便问她母亲这红包能不能收啊,她母亲笑着说伯母给的就收下吧,以后你赚钱了多来孝敬你伯父伯母。婉如没有心机,也无意去揣摩四个大人的意图,只当他们关上门瞎开玩笑,自娱自乐,互相捧场。

她在学校里吃喝玩乐,哪样不需要花钱,偏偏她母亲把她的生活费管得紧,现在得到一个额外的大红包,高兴的搂着付教授亲了一口,惹得四个大人笑个不停。

在桌上唯一不大开心的是闵洋,他吃了大半说头疼,回房间躺一会。付教授解释说闵洋感冒了,这几天都没胃口。婉如的母亲便夺走她的筷子,让她别吃了,去给闵洋倒杯水。婉如嘀咕着闵洋事真多,倒了一杯开水端到他房间,他却板着脸问婉如有没有男朋友,婉如看他的脸色就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他是什么意思,是认为她沈婉如找不到男朋友吗,嚣张的回应说有啊,还不止一个。

闵洋倒笑了,说你喝咖啡吗,我给你冲杯咖啡尝尝。婉如说咖啡谁没喝过,闵洋说他早上刚磨的咖啡豆,婉如便嚷嚷着要尝尝,待接过热腾腾的咖啡尝了一口,直叫唤苦死了,苦死了,原来这就是美式啊。

后来不知怎么的,她却喜欢上喝美式咖啡了。即便她尝过制作更精细口感更醇厚原材料更稀有的咖啡种类,可那干净的带着芳香的甘苦刻在记忆深处,经久难忘。人对待自己尊重的过往是很固执的,不管在多么高级的餐厅里,身旁的人如何吃惊,婉如坚持点美式的习惯一直没变,甚至在别人的嘲笑中,她有种捍卫回忆的幸福感。

那天的闵洋和婉如趴在沙发上,两杯咖啡和一盒曲奇摆在窗台上,窗户上贴着大红的窗花,窗花上沾着煮咖啡的水汽。闵洋喝一口咖啡,吃一块曲奇饼干,他很享受的样子,会自顾自的笑,他笑起来像破土而出的春草,有种坚定的安全感。他的房间很干净,弥漫着大男孩的气味,在这种难以言状的氛围里,婉如第一次看到这个学霸不为她所知的一面。

阳光越来越强烈,婉如坐到街心的长椅上脱掉大衣,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反方向走了这么长的路。在工作日有闲暇逛街的,除了游客,剩下的大多是在校的大学生,她望着朝气蓬勃的情侣们手牵手从眼前经过,仿佛时光倒流,婉如在大学里从未谈过恋爱,至于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

曾经坚守原则,除非喜欢一个人,否则绝不随便将就,而如今呢,婉如凄楚的笑了笑,为什么一个女人变成熟了,做出的决定却更荒唐了。她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想起那天饭后回家的路上,母亲问她对闵洋感觉如何,婉如反问什么感觉如何,母亲大概羞于直接问婉如喜不喜欢闵洋,含蓄的说你觉得闵洋这个人怎么样。

婉如没心没肺的回道他就那样呗,就读书好点呗,母亲还想跟她多说什么,她打断母亲的喋喋不休,指挥父亲把车停到路边上,她已经约好了和同学一起去逛街,等不及把刚到手的红包花出去。

只那一次,父母再没跟她讨论过闵洋,因为不久后,闵洋和方锐谈恋爱的事就公开了。

从小一块长大的妹妹(1)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准备打一个电话,犹豫了一会,便把手机放回去了。婉如努力回想当初母亲问她那些话时她内心里的感受,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可能是一点感受也没有的,没有起波澜,也丝毫没有心悸,她满脑子装的都是买几件新衣服,等开学了穿着走在校园里招摇,说不定一不小心撞上了今生的挚爱,她时尚漂亮,他长的高大帅气,他们一见钟情。

到底在婉如十八九岁的年纪里,爱的是偶像剧里的梦幻桥段,所以说她和闵洋谈不上错过,她未曾对他产生过情愫,他们仅仅是因为双方的家庭环境而相识,因为方锐而走近的普通朋友罢了。婉如这般鼓励自己,又从包里拿出手机,拨下了闵洋的电话。

闵洋从银行出来,看和苏诺约定的见面时间还早,便把车开往结对的社区。闵洋是这个社区免费的法律顾问,他每周会来两次,为居民提供免费的法律咨询和法律帮助,这项公益法律服务,闵洋已经做了三年。社区里的居民都认识他,尊敬他,尊称他为“闵顾问”。

到了社区,社区书记和闵洋说起有位居民家里出了点事,可她行动不便,希望闵洋能上门提供法律服务,因是免费的,社区书记怕闵洋为难。闵洋听了,二话不说拉起社区书记去那户人家。

路上,社区书记向他介绍了情况,请求法律帮助的是位单身母亲,丈夫前两年因病去世,儿子今年十九岁,花钱上了个职业大学也不肯好好念书,吃了处分被学校退了学,之后一直辍学在家,找了一个和他一样在社会上混的女朋友,经常把女朋友带回家过夜,他母亲根本管不住他,就随他们去了。

他们在小区里进进出出的,邻居们都知道这回事,最近他和女朋友闹翻了,那女孩子就去派出所报了案,说自己才十三岁,是未成年人,说这小伙子强奸她。女孩子的家里人也过来闹,非要他家里拿二十万私了。

社区书记叹口气,道:“他自己没工作,他母亲是个药罐子,常年卧病在床,哪里拿得出这些钱,可怜哦,养了一个土匪儿子。”

闵洋听了眉头紧锁,手心里攥着汗,思绪不由自主的飘到当年方锐弟弟的案子上,相似的案情,不同的是那年的闵洋对法律一窍不通,而今是一个足以为他人排忧解难的法律人。为什么自己没带方锐去找肯伸出援手的律师呢,为什么自己没想到带方锐去找法律援助机构呢,为什么自己是个法盲呢,他在心底里无数遍自责,打了无数个问号,每一个问号都似一根鞭子打在他的脸上。

爬了六层楼梯,终于到了,闵洋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社区书记当他走累了,只有闵洋自己知道是心里未曾熄灭的那团火在熊熊燃烧,他很想忘记方锐弟弟的案子,从而忘记方锐受过的苦,可生活总在一次次唤醒他的内疚,让他更加的爱她。

手机响了,闵洋看了一眼,是婉如打来的,门开了,探出半张憔悴蜡黄的脸,声音沙哑,“是闵顾问啊,闵顾问你来啦,快请进,书记你也进来坐。”

闵洋忙应着摁掉了电话,婉如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失望如秋叶落地,打起精神走向停车场。等坐到车里,闵洋的电话回过来了,未待开口,他的话音已传来,“婉如,你找我?我刚刚在忙,不好意思。”

婉如生气他不接她的电话,揶揄他道:“哟,闵大律师面子大了,我打电话都不接了。”

闵洋道:“我打你电话你不是也没接吗。”

婉如理亏,却嘴犟道:“我也忙啊,反正你打我电话从来没有好事。”

闵洋道:“好了,好了,不要生气了,我向你道歉。”

他刚向居民了解完事件的整个经过,出了门即给婉如回电话,他总有种错觉,婉如给他打电话即是说方锐的,而事实的确如此,他和沈婉如之间的话题几乎全是围绕方锐。他拼命压制住心跳,期待能听到一个关于她的好消息。

婉如听他的口气即猜出了他的心思,她认识闵洋这么久,但凡他语气放软,八成是迫不及待的要听到关于方锐的消息了。婉如的心猛的一沉,忽然意识到自己主动给闵洋打电话多么愚蠢。

闵洋等了半天,见她不吭声,不像他所认识的随时随地会发飙的沈婉如了,便问道:“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我刚才真的有事,我在社区做公益服务,你不相信的话,我让社区书记跟你通电话,他正在我边上。”

闵洋像哄小妹妹似的,因他对她的臭脾气和情绪化再熟悉不过,这些年来,她始终是这副样子,看来岁月会让一个女人变老,却没有教会一个娇生惯养的女人变得稳重。婉如一个人坐在车里,安静的听着他的诚实和他的耐心,忽然间眼角泛潮,莫名的有点感动,嘴上骂道:“神经病,你有没有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闵洋不说话光笑,婉如也笑了,说:“我工作上遇到了一个瓶颈。”

她一本正经起来倒让他不习惯,闵洋有些失落,她并不是为了和他聊方锐的,他也不好重提之前联系她的用意。但闵洋毕竟是关心婉如的,说道:“你说来听听,看我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婉如便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诉尽受的委屈,待她发泄完了,闵洋道:“真是为难你了。”

婉如的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闵洋道:“婉如,你在哭吗?”

婉如拼命止住泪水,说:“哭你个大头鬼,我有什么好哭的,大不了不干了,我也不缺这点钱。”

闵洋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干了,依你沈婉如的性子,应该首先会把对方暴打一顿,然后打电话让我参加你的庆功宴,而不是征询我的意见。”

婉如道:“你懂个屁,你以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

闵洋道:“啊,我帮你想到了一个办法呢,你这么讲的话,那我就不说了。”

婉如道:“你敢不说,利索点。”

从小一块长大的妹妹(2)

闵洋道:“其实对方有他们的考虑很正常,你们电台邀请人家做节目,你们赚收听率,却见不得人家赚钱,这说不过去吧,你换位思考一下,怎么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呢。你有你的采访思路,对方有他们接受采访的要求,但实际上出发点是一致的,都希望收听率达到一定的高度。”

婉如道:“道理是没错,可做起来太难了,我不能为了收听率降低节目的质量,何况按照他们的想法操作真的能提高收听率吗。”

闵洋道:“假如把你的采访稿和对方的采访稿融合在一起呢,是不是也是一个办法?”

婉如仿佛看到了希望,若有所思道:“融合在一起?”

闵洋道:“唔,说不定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既不违背你的初衷,也满足了对方的要求,有深度又不失轻松。”

婉如道:“你觉得可行吗?”

闵洋道:“我相信你的能力。”

婉如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笑道:“你有点意思啊,几句话就让我茅塞顿开了。”

闵洋道:“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你还有新任务。”

婉如道:“你别卖关子了行不行,我快得心脏病了。”

闵洋道:“你要跟你们领导争取延长节目的时间,毕竟是两份稿子加在一起。”

婉如舒了口气,他考虑的还真细致,笑道:“这个没问题。”

闵洋道:“你再找个同事跟你做搭档,一个活泼一个文艺,偶尔改变一下节目风格,或许还会锦上添花。”

婉如刚想夸赞他的锦囊妙计,突然意识到他不会指的是洛思羽吧,主持早上八点档节目的洛思羽在台里和她平起平坐,若得找个主持人搭档,非洛思羽莫属了。她想着闵洋这么快就帮洛思羽说好话了,难道是喜欢上洛思羽了,这一刻婉如为自己安排他俩相亲后悔不已,洛思羽多优秀,追她的男人排成一个长队了,闵洋第一次和她见面就怦然心动在情理之中。

婉如很想问个明白,但说不出口,她害怕听到肯定的答案,说:“哪里能和别的同事搭档,人家会把我的节目抢走的。”

闵洋笑起来,婉如仍是小女孩的心思,说:“你在台里这么有份量,谁会比你厉害。”

婉如也笑了,问道:“哎,你平时听我的节目吗?”

闵洋道:“当然听了,不过也不是每天听,开车时有空会听。”

婉如最喜欢闵洋的诚恳,他不像别的男人对她油嘴滑舌的,说:“那到时你要注意收听啊,你出的馊主意,如果搞砸了,你负全责。”

闵洋道:“法律上可没这条规定。”

婉如道:“我不管。”

她啪的挂掉了电话,一个人对着手机傻笑了良久。闵洋无奈的摇摇头,身旁的社区书记笑问道:“是女朋友打来的?”

闵洋道:“不是,一个从小一块长大的妹妹。”

社区书记道:“那闵律师有女朋友了吗?我们社区里热心的阿姨不少,老来向我打听你的个人情况,我呀,又不好意思问你。”

闵洋不假思索道:“有女朋友了。”

社区书记叹道:“我就说嘛,像闵律师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呢。”

闵洋笑了笑,转移话题谈起这起强奸案,他给犯罪嫌疑人的母亲留了联系方式,有什么问题随时找他。社区书记见他口若悬河,《刑法》里的条款规定记得滚瓜烂熟,好像刑法条文就摆在他的眼跟前似的,忍不住夸赞。

闵洋出了小区,有些不放心婉如,看了眼手表,现在去和她见面来不及了,决定再给她打个电话,会让沈婉如哭的事情非同小可。但准备拨下号码的一刹那,闵洋想到婉如有未婚夫尹山啊,尹山多大的能耐,什么难题摆不平,自己操的心太多了,念及此,他改变了主意。

然而方锐真的在皇朝会所上班吗,他的情绪惘惘的。

婉如和闵洋通完电话后心情大好,她说过闵洋身上有种光,是可以驱走寒冷的,一路将车开往电台,她打算直接向台长申请延长节目时间。到了台里,门卫拦住她的车辆,说:“沈主播,今天你的车位被占了,你要不就停门口吧,我给你看着。”

婉如扫了一眼院子里乌压压的车辆,显然台里有活动,可没听说今天要举办大型的活动,婉如满腹疑问,按照门卫的指挥安置好车,去办公室的途中,碰到了好几个其它单位的熟人。她前脚刚进办公室,对门的秦大美女后脚跟了进来,急的直把婉如向里推,迅速关上了门。

婉如拿起桌上的杯子泡咖啡,平静的说:“秦格格又发现什么新大陆了。”

秦格格本名秦琉烟,格格是大家给她的绰号,台里除了格格,还有阿哥,能配上这些绰号的人基本都出身在非富即贵的家庭,靠各种关系进入电台,平日里朝九晚五等下班。到了台里要打通人脉渠道的时候,他们就派上了大用场,轻轻的打个电话,能帮忙解决很多事情。虽然那些任劳任怨干活的同事们颇有微词,但格格和阿哥们大多安于现状,淡薄名利,从不参与勾心斗角,背后捅刀子的事,所以他们的人缘还不错。

秦琉烟爱好八卦,电台里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本来嘛,闲着也是闲着。她喜欢嚼舌根大家都了解,婉如也司空见惯了她的大惊小怪。

见婉如忙里忙外,秦琉烟也不走,斜坐在她的桌子上,打开电脑旁的话梅盒子,抓了两三粒塞进嘴里。婉如心疼这漂洋过海来的话梅,说:“你悠着点吃,这话梅酸劲足,小心吃出口腔溃疡。”

秦琉烟道:“我说沈大主播的口才不比从前了啊,准备当新娘子相夫教子了,个人事业就无所谓了?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吃话梅能吃出口腔溃疡,驴头不对马嘴。”

婉如道:“你有话直说,今天我休假,我就来向领导打个汇报,马上要走了。”

秦琉烟道:“喂,你真的无所谓啊,洛思羽搞这么大个动静,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丁点的不舒服?”

从小一块长大的妹妹(3)

婉如从电脑上移开眼睛,望向秦琉烟道:“洛主播搞什么动静了?”

秦琉烟朝窗外努努嘴,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这满院子的车快挤成汉堡了,隔壁的停车场今天台里包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婉如停下在打字的手,说:“我来的时候看到了,也正纳闷呢,没听说台里今天有活动。”

秦琉烟道:“所有人都知道,就你这只纯情的小白兔蒙在鼓里。我事先说明啊,我不是挑拨离间,我只是打抱不平,她洛思羽才来台里几天,凭什么申请办这么大的活动,这不是喧宾夺主吗,再说她要主持,也得和你一起啊,你沈婉如才是公认的台柱子。”

婉如恍然间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洛思羽是去年刚从c市调到台里的,领导安排婉如“传帮带”,以使洛思羽尽快适应新岗位。虽说洛思羽是台里的新人,但她在c市主持过晚上九点的财经节目,收听率还说的过去,是具备一定的主持功底的。

因此传授经验就谈不上了,婉如主要帮助她熟悉环境,洛思羽为人沉稳,不大爱讲话,除了工作便在窗台上捣鼓她种的花花草草,婉如让她帮忙干些校对复印稿件的活,她从来毫无怨言,外出搭台搞活动时重活累活抢着干,又不喜巴结奉承,炫耀自己的工作成绩,一来二去熟络了,婉如欣赏她的真实,把她当成了闺蜜。

起初台领导决定让洛思羽重操旧业,主持晚上的财经节目,但洛思羽主动提出想主持午夜夜话。午夜夜话是晚间二十点档的节目,历来是一天当中又一个收听高峰,主持人的选择极为关键,原先的主持人辞职后,台里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暂由外聘的一位大学老师兼职主持。

台领导不想打击新员工的积极性,考虑再三,决定听听婉如的意见,婉如自然为闺蜜讲尽了好话。洛思羽上任没多久,早间节目的主持人因打瞌睡头脑一时空白,空播超过了三十秒,引发中控室报警,这起严重的播出事件造成的结果是早间节目主持人的位置空缺。

同样的,台里领导先是没有考虑洛思羽,洛思羽再次毛遂自荐,这次她拉上了婉如做她的后盾,婉如为好友两肋插刀,甚至动用了自己的私交,最后圆满实现了洛思羽的梦想。

谁也没料到洛思羽主持的“早安思羽”收听率空前的高,台领导在婉如面前夸洛思羽可塑性强,夸婉如出师了,慧眼识珠,婉如打心眼里为洛思羽高兴,她俩一个早安清晨一个黄昏怀旧,被戏称为“黑白双将”。

秦琉烟见婉如失了魂,说:“你傻了吧,没有你洛思羽能有今天,你和她就是农夫与蛇,你可要小心她觊觎你的位置。”

婉如没接话,对着电脑继续打她的节目延时申请表,打完后默不作声的走出了办公室,身后,秦琉烟喊道:“沈主播,我再吃你一颗话梅啊。”

离活动开始的时间还剩不到五分钟,洛思羽仔细辨认了坐在邀请嘉宾席上的人,没有闵洋的身影,他不来,是因为没时间,还是不想来。

洛思羽拨出去闵洋的手机号码,电话很快接了起来,听到她的自我介绍闵洋显得有些吃惊。洛思羽即懂了闵洋是不想来,他的手机号码是婉如给她的,如果他想得到她的联系方式轻而易举。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倘若对一个女人感兴趣,会想方设法弄清楚她的一切,闵洋的淡漠再次验证了洛思羽之前的猜想,他并未对她动心。

然而洛思羽不罢休,说:“闵律师,你不来参加我主持的活动吗,婉如还说你一定会来呢。”

闵洋本打算客气的推掉,但考虑到婉如今天的情绪,既然洛思羽这么说,大概是婉如向她打包票了,这个婉如,什么时候能干点靠谱的事。怎么办,他和苏诺约好了,万一迟到了如何交代,可是沈婉如,闵洋无奈的迅速调转方向,往电台疾驰而去。

婉如努力不去想秦琉烟说的那些,但秦格格是没有挑拨离间的必要的,何况婉如的身体反应在告诉她,她认为秦格格说的是对的。明明要去找台长,脚步却不停使唤的走到了台里的报告厅,台里的大型活动都会在这里举行。

刚走到门口,即听到了洛思羽的声音,“下面我们请著名的社会学专家曹昇先生针对时下的男女婚恋观谈谈自己的看法,大家掌声有请!”

人们常用磁性来形容播音员的声音动听。洛思羽的声音岂止磁性,简直是魔性,主持夜间节目能把听众催眠了,主持早间节目能把听众唤醒,在不同的节目要求中间切换自如,真是电台的一块金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大概是那位社会学专家在讲话,他说:“感谢各位领导,感谢到场的嘉宾,非常荣幸我能受邀参加今天的讨论会。刚才洛主播的一番话,让我不禁感慨我们电台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洛主播在工作之余,能对社会学有如此专业的研究,令人敬佩,我斗胆请台领导给她加薪。”

台下欢呼鼓掌声,他继续道:“洛主播方才提到了夫妻做出离婚决定的季节性,以及家庭暴力中的男性受害者,观点新颖,分析深刻,让我听了也觉得受益匪浅。下面我抛砖引玉,简单的谈谈……”

婉如的脑袋嗡的作响,男女婚恋观,这是她和洛思羽在一起探讨时,婉如提起的主题,当时洛思羽还嫌这个主题没有新意,婉如反驳说男女爱情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并不过时,关键是要有让人耳目一新的切入点。

婉如说自己特地请教过律师,据他的统计,一年中总有一段时间离婚的夫妻特别多,家庭暴力中受害者是男方并不少见,而且越是知识水平高的受害者,越是不愿意求助法律。这些都是老话题中的新现象,所谓的新话题,不也是需要与时俱进嘛。

第二十八章、亲人

洛思羽听着频频点头,夸婉如有思想,会挖掘出金点子。婉如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不过上个月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她的金点子这么快就被洛思羽付诸于实践了,动作可真快啊。婉如木木的站在门口,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本来好转的心情变得糟糕透顶。

她拉开一条门缝,偌大的报告厅里座无虚席,台里的领导正端坐在第一排,走下台的洛思羽坐到了台长身旁。

婉如捏紧了手中的申请,还找什么台长。洛思羽默不作声的,却将领导的心思摸的透透的,从午夜节目到早间思羽,她一步步早策划好了,她沈婉如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棋子。

咦,怎么闵洋也在,没错,确实是他,正坐在嘉宾席上鼓掌。婉如呆望着,洛思羽注意到了她,起身走出来,台长见洛思羽走动,也望向门口的方向,见婉如傻兮兮的站在那,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满。

闵洋也看到了婉如,随在洛思羽身后出来了,婉如哼了一声,他俩倒“妇唱夫和”了。是个人都能看出婉如不高兴,洛思羽主动道:“婉如,你今天上班?我还以为你休假了呢。”

婉如咬紧下嘴唇,不看她,目光盯在闵洋脸上,心想你洛思羽存心的吧,专门挑我休假的时间,保密工作做的这么到位,也是费尽心思了。

闵洋站在洛思羽旁边,他无意识的举动惹得婉如浮想联翩,婉如莫名的心疼起方锐。她以为洛思羽和方锐是同一类的女子呢,原来是她看走眼了,故作兰心蕙质的洛思羽连方锐一个手指头也比不上。

从小到大,还没人敢欺负婉如,她风风火火一个烈女子,谁敢打她的歪主意,女生们只有围着她转的份,哪有把她玩的团团转的道理。但此时婉如没有去揭穿洛思羽真面目的冲动,在气愤至极的状态下,她反而冷静了。

揭穿?拿什么揭穿,谁能证明这是她沈婉如想出来的主题,洛思羽要跟她争,就让她争去吧;洛思羽拼命要得到的,就让她得到去吧;洛思羽自以为把她踩在了脚底下,就让她自以为去吧。

洛思羽和闵洋并肩相站,一对璧人般,婉如望着他俩,在这一瞬间,忽然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闵洋注视着婉如,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是为了让婉如开心才过来的,可她的样子分明写满了愤怒。闵洋搞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尴尬的张了张嘴,道不出一句话。

婉如冷冷的道:“我临时过来加班。”

洛思羽似乎心安理得,对婉如的态度视而不见,笑弯了眼睛,温柔的说:“哦,我以为你在休息,就没打扰你,只邀请了闵律师,没想到闵律师那么忙,还会来参加我的活动。”

闵洋讪讪的笑,他哪里猜的到婉如是针对洛思羽的,一厢情愿的把责任揽到了自己身上。婉如看他笑,心彻底凉了,忍住对洛思羽装模作样的恶心,冷笑道:“洛主播考虑的周到,快进去吧,你请的贵宾还在里面呢,别丢了我们电台的脸。”

洛思羽望了一眼闵洋,笑着低声道:“我先进去了。”

她的语气像是在跟最亲密的人交谈,还打算和婉如说什么,婉如别过脸去,她便作罢了。闵洋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婉如道:“擦擦汗吧。”

大颗的汗珠顺着婉如的额头向下滚,她不领情,说:“还用手帕,老土。”

闵洋笑着把手帕放回口袋,说:“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婉如不吭声,目光始终盯着环绕在胸前的双臂,仿佛袖子上绣了一朵花似的,她这般,闵洋倒迈不出脚了。

他伸手轻拍婉如的肩膀,说:“怎么了?还在为采访的事烦心?”

婉如仍是不吭声,闵洋道:“那今晚我们一起吃夜宵,我有个表哥叫欧阳疏竹,他是你的忠实听众,一直很想认识你,我把他也叫上。”

闵洋是为了让婉如放松点才这么说,不料婉如道:“怎么了?请我吃个夜宵也要找人来买单,闵洋,我们之间的关系连一顿夜宵也抵不上吗。”

她的样子认真的可怕,闵洋恍然间仿佛在跟一个陌生人交谈,他陡然认识到自己并不了解婉如。这种感觉让他语塞,他想道歉,却无从开口,因为在他的内心深处,除了方锐,他并不愿意在别的女人身上乱花一分钟。

哪怕那个女人是沈婉如。

闵洋闭紧嘴巴低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婉如哭笑不得,她笑自己的较真,非要把你知我知的事情摆到台面上讲,令自己出糗。一个连下雨天也要约她在露天公园里见面的男人,你指望他能做出什么大方的事呢,女人最傻莫过于对一个男人心存希望,希望等同于失望。

婉如为自己自找的失望感到一丝难受,但见他的表情,她又心软了,问道:“你真的喜欢洛思羽吗?”

闵洋想说不喜欢,但在此刻的气氛下,似乎说真话并不合适,毕竟洛思羽是婉如介绍的,闵洋是顾及婉如的感受的,可违心的说喜欢等同于犯罪。

婉如当他默认了,有种酸痛的东西在心底里一点点往下沉,说:“走了。”

闵洋不知道她是在让他走,还是她自己要离开,他不知所措的站在那,严肃起来的婉如令他紧张万分。他倒不是怕婉如翻脸,从而切断了方锐的消息,闵洋还没自私到利用婉如的地步。

他是怕她真的生气了,如同他不愿意听他母亲的安排,但又牵挂母亲的感受,那是对待亲人的方式。婉如站了几秒钟,扭身离开,闵洋待高跟鞋敲在地板上的声音在耳畔彻底消失了,才抬起头舒了一口气。

婉如走到拐角处立住脚,回过身去看,闵洋已经不在原地了。电台大厅里一盏盏灼烈的灯在光滑的地板上投射下明亮的影子,唯有他站过的地方是暗的。她在心底里念着,既然闵洋爱上了洛思羽,她沈婉如就放洛思羽一马吧,谁叫他是闵洋呢。

就算了吧,她皱了皱眉,走向台长的办公室。

第二十九章、反击

等了近一个钟头,台长慢悠悠的从电梯口走来,看了一眼倚在墙上的婉如,边开办公室的门,边说:“你等了很久吧。”

婉如撒谎道:“我刚过来……”

话没说完,台长道:“你与其耗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去看看洛思羽主持的活动,活动非常精彩,值得你们这些前辈好好学习。”

前辈?婉如扯了一下嘴角,在待人处事上,谁敢做洛思羽的前辈。

台长指了下沙发,说:“坐吧,我正好有事找你。”

台长有事找她?婉如忐忑不安的坐到沙发上,这位姓陆的台长一个月前刚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陆陆续续约谈了台里很多同事,据说被找到谈话的都没有好事。婉如到台里这几年,台长已换了四次,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说起来,她算是“老人”了。

婉如焦急的等着,台长倒不慌不忙,像个女人似的磨磨蹭蹭,良久,说:“沈主播,你是不是不服气,还认为你才是台里最优秀的主持人。”

出其不意的下马威,婉如解释道:“陆台,我没这么想,我会好好找时间向洛主播请教的。”

台长似信非信的点点头,说;“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的心态要放稳。”

婉如道:“我知道”,她想着这是要提拔洛思羽吗,手里攥着的申请书快揉成了一团废纸。

台长道:“媒体做的就是一个新鲜,现杀现烧,热腾腾的端上锅才吸引人。尤其我们做电台的,只能通过声音赢得听众的认可,更要时刻记住推陈出新的重要性,要让听众耳朵一亮,在这一方面,沈主播得加强啊。”

绕来绕去,都绕不开对今天洛思羽主持的活动的褒扬,归根结底,沈婉如是心机未长,她体会不出领导如此在意的缘由。直到无意瞥见台长桌上的一个文件,大意是省领导要来台里视察工作,而时间正是今天。

她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里,任由台长在不停的唠叨,“创新是节目的生命,是源头活水,是验证主持人含金量的验金棒……”

末了,台长说够了,婉如的头也点酸了,台长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婉如在这时提出申请,定会显得不识时务,没准会惹得台长发怒,她想了想,说:“我……”

还在酝酿借口,台长打断道:“对了,领导层决定今年给洛思羽的年底考核记为优秀,你也懂程序,本来是不宜公开的,但你是连续几年的优秀员工,我事先和你打个招呼。”

婉如道:“既然是荣誉,那理应属于今年工作成绩最突出的同事。”

台长道:“没有情绪?”

婉如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说:“没有情绪。”

台长便说了些你顾全大局就好,再接再厉,再创佳绩之类的场面话,婉如即从他的办公室出来了。进电梯时,汪台碰巧也在,汪台把台长方才的意思重复了一遍,领导当中,婉如和汪台接触的时常最长,她刚到台里工作时,汪台刚上任。

对于老部下,汪台到底是偏爱的,语重心长的告诫婉如陆台早年当知青,在农村种了几年地,自学考上了大学,特别看重员工的工作能力,很反感走后门吃闲饭的。

敢情把婉如当成了靠尹山捧着的花瓶了,她谢过汪台的提醒,汪台又追问她第一期明星访谈方案敲定了没有,婉如回道:“请汪台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话虽如此,婉如心乱如麻,赌气夸下的海口要怎样才能实现,第一期节目如何开展,她根本没有底。

人群散去,大院里恢复到往日的宁静,四五只麻雀逗留在花坛边,一只野猫蜷缩在树根处,茶梅开成了一扇屏风,门卫在和路人闲聊。婉如站在院子里透气,在电台里工作即是这样的,每日按部就班,准点坐在话筒前,看不到外面四季轮转,一年紧跟着一年快的很,三年五年眨眼间的事,直到跳出一个拦路虎,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她原可以不用这么拼,可突然某一天因为一个人,她产生了要变得更加优秀的念头,为了心中的这个信念,丝毫不敢泄气。她大口呼吸着,眼下得尽快找到解决节目时间的办法,在台里的地位还得靠自己争取回来。

心事重重的回到办公室,秦琉烟还在,桌上的一盒话梅被她吃了大半。婉如二话不说把盒子装起来放进了抽屉里。这是今年过生日时闵洋送给她的,虽然只是一盒话梅,但婉如指定的牌子国内买不到,闵洋还是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历经千山万水到达她的手中,颇显得礼轻情意重。

秦琉烟努努嘴,话梅而已嘛,估计是婉如心情不好,她黑着一张脸,像包公似的,定是确认了洛思羽的真面目。

秦琉烟道:“你沈大主播别和小人一般见识,她暗度陈仓,你草船借箭,射她个千疮百孔,打她个落花流水。”

婉如笑了,从衣柜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秦琉烟,说:“你拿去吃。”

秦琉烟扫了眼巧克力的牌子,说:“哟,巧克力中的爱马仕,你舍得给我啊。”

婉如道:“吃人家的嘴短,我有事求你。”

秦琉烟警惕的道:“你不要跟我借钱啊,我老爸有钱,我可没有”,话出口,秦琉烟意识到沈婉如哪里会缺钱,便爽快的道:“见外了吧,尽管求。”

婉如道:“上次你说你有个亲戚想在我的节目里投一分钟的广告。”

秦琉烟道:“是啊,但你这块地是卖方市场,领导不点头谁有办法,现在台里的格局变了,新领导新作风。”

婉如道:“我有办法。”

秦琉烟瞪大眼睛,说:“真的?”

婉如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说:“但我有条件,一分钟太少,我要他投五分钟。”

秦琉烟伸手在婉如面前晃了晃,说:“你说胡话呢吧,现在你的节目里能挤出一分钟就谢天谢地了。”

第三十章、出头

婉如走到窗前,窗外是江南的亭台楼阁,寺庙的钟声撞入朦胧的黄昏,她有个最江南的名字,可她并不是小家碧玉的女子,绝地反击有多种方式,她答应过自己放过洛思羽,但不表明她会甘拜下风。

婉如道:“我什么时候食言过,假如你还认识其他的广告商,都介绍过来吧,我给你一成的广告费。”

秦琉烟一屁股坐到窗台上,大呼小叫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台长施美人计了!”

婉如轻蔑的转身补妆收拾包,说:“你好好考虑,我等你消息。”

大步流星出了电台,她上车前给阿青打了个电话,两人约定明天照旧在咖啡店见面。

洛思羽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报告厅里,半个小时前,她在这里出尽了风头,说她不高兴是假的,可是也不怎么兴奋的起来。之前在c市电台,她尽责于本职工作,却受到排挤当了替罪羊,辗转来到这里,背井离乡,一波三折,咽尽苦水。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洛思羽是感激婉如的,然而仅仅依靠善良,无法在新单位立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要想不被人践踏,必须成为有实力的名主播。她把脸捂在掌心里,为准备今天的活动,已连续熬夜数日,身上的筋骨如同被打断了般的痛。

一滴泪从眼角滚落到指端,她默念着,“婉如,对不起,你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多,而我的前半生,却只是别人口中的笑话。”

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顿时百感交集,她想着经历过的那些人和事,想到了闵洋。上午见他时,他穿戴华贵,而来参加她的活动时,却穿了一套看上去非常廉价的西装,手表也不见了,哪个才是真实的他呢,哪一面才能体现他真实的收入。

婉如说他是穷酸的书生,难道是真的?洛思羽反复思考着判断着,想到头痛。

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靠近,熟悉至极,她皱紧眉头,偏过头装睡。一个男人的声音,“洛主播,今晚郑老板的酒会,我送你去参加。”

未待洛思羽表态,男人继续道:“你还未站稳脚跟,别翘辫子前功尽弃,没有郑老板的相助,凭你现在的能耐,能搬动市里有头有脸的专家?洛主播,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洛思羽的表情冷漠,说:“别用上辈人的口气和我讲话,教你这个道理的人,一辈子吃尽了苦头,也没有成为人上人。”

男人道:“耍嘴皮子做不了当家花旦。”

洛思羽腾的站起来,咆哮道:“你们凭什么牵着我的鼻子走,我靠的是我自己的实力!”

男人道:“冷静点,你过了任性的年纪了。”

他和洛思羽四目相对,在他的咄咄逼人之下,洛思羽眼睛里的火苗愈来愈小,屈从,在她这仿佛成了通往成功的前提条件,路是自己选的,一开始即是个错误。

男人欲擒故纵道:“好吧,随便你,我相信你是个聪明的人。”

洛思羽抬脚踢翻了两张椅子,保安冲进来询问怎么回事,男人道:“跑进来一只老鼠,你们的灭鼠工作没落实到位啊。”

保安朝男人笑道:“洛老板好,又来接妹妹下班。”

男人微笑道:“是啊,我妹妹工作辛苦,我得多关心她”,对洛思羽道:“思羽,我们走吧。”

洛思羽埋头冲出报告厅,男人跟在她后面,晚风吹起她的真丝百褶裙,追随她凌乱的脚步,从大衣的领口灌进胸膛里,被风包裹着,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男人见她的走向,即明白她是同意了,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抱住她,说:“哥哥也是为你好,我们兄妹俩该出头了。”

洛思羽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倒在他的臂弯里,有种虚脱般的绝望,暮色降临,名利褪去了阳光普照的光环,在夜的掌心里探出狰狞的脑袋。

闵洋连喝了三杯白水,站在他们旁边的侍应生微露惊讶,在这家高级的餐厅里,像闵洋这样狼狈的闯进来的客人并不多见。他的头发湿哒哒的粘在额前,袖子高一只低一只的挽着,若不是坐在他对面的女士靓丽矜贵,真的怀疑他踏进餐厅的动机。

苏诺笔直的坐着,双腿交叉,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摇晃杯中的水,目光在闵洋和大厅中央的钢琴演奏者之间游离,她不说话,等闵洋开口。在寒冷的天气里,他半湿的衣衫升腾起一股热气,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露出健壮的脖颈,大概因为热吧,他不停的去轻轻拉扯,像个大男孩似的。

他逃避着苏诺的眼睛,约她出来是下下策,然而在无计可施时,苏诺是根救命稻草,在电话里他只简单的说请她吃饭,真的面对面交谈时,却有些窘,毕竟他们并不熟悉。餐厅里环绕着柔和的《月光曲》,闵洋擦干脸上的汗水,说:“我差点迟到了。”

苏诺道:“你真实诚,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差点迟到了。”

闵洋道:“我生怕迟到了没法向你交代。”

苏诺道:“你真会体贴人。”

闵洋没去解释他不是体贴,守时是他的职业习惯,问苏诺道:“吃点什么?”

苏诺道:“你点吧,我不吃晚饭。”

闵洋愣了一下,她答应他的邀请,过来了却不吃饭,说:“那喝点红酒。”

苏诺道:“可以。”

闵洋召来侍应生,点了双人套餐。红酒倒进杯中,苏诺晃动酒杯,抿了一口,说:“据说葡萄酒的品级越高,酒味就越错综复杂,和人是一样的。”

闵洋道:“哦,我不会品红酒。”

苏诺道:“不会品酒的人倒真会点,嗯,这酒里有蓝莓的香味,皮革的气味,口感辛辣,回味厚重,我没说错的话,这应该是西拉葡萄酒。”

闵洋笑道;“苏小姐对红酒有研究,我也就是能喝点酒,不会品。”

苏诺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平常喝赤霞珠,看来我们的品味很相似,都喜欢浓烈的事物,越复杂越感兴趣。”

第三十一章、真相

闵洋垂下眼睑客气的笑,他请她来绝非为了讨论生活中的奢侈之物。苏诺也笑,她始终对他充满了好奇,一个书香门第里走出来的高材生,像个穷光蛋般坐在她的对面,却请她喝昂贵的红酒,他到底是对她戒备,还是隐藏了什么秘密。

第一次见面时,他对她不冷不热,她居然答应跟他再相见,连她自己也吃惊,可能是被他的痴情打动了,因为他对别的女人的痴情而对他产生了好感,女人疯狂起来毫无逻辑可言。

“下雪了。”苏诺道。

闵洋抬起头看餐厅外面,屋檐下的灯亮着,在圆锥状的灯影里,鹅毛大雪轻舞飞扬,仿佛在上演凄美的舞台剧。他放下餐具,双手捏着餐巾仔细的擦拭嘴角,做完这些动作,才说:“冬天又来了。”

苏诺高傲的半抬下巴观察他的举动,像上司对待下属的态度,她的疑问随着闵洋吃西餐的熟练而加深,看上去他过的是养尊处优的生活。

她道:“听你的口气,你和冬天有故事?”

闵洋道:“我和方锐的故事。”

“你的前女友”,苏诺说着示意侍应生把鹅肝端到她的面前,用刀切成小块吃。闵洋主动联系她时,她即想到闵洋是为了他的前女友,但心存侥幸,精心打扮了一个下午,这会听到方锐的名字,幻想的泡沫破灭了。

闵洋坦诚道:“是的,她在冬天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苏诺吃的越来越快,埋头吃东西能掩饰她的沮丧,闵洋道:“苏小姐很喜欢吃鹅肝?我再给你点一份。”

苏诺便不吃了,说:“我想到了一首诗。”

闵洋道:“那首诗?”

苏诺道:“《绝色》。”

闵洋道:“我读过,是余光中先生写的,雪是另一位唯美的译者,存心把世界译错,或者译对,诗人说,只因原文本来就多误。”

苏诺道:“我想到的是这几句: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她念完了,看着闵洋说:“今晚有月色,有雪色,我想做这第三种绝色,可以吗?”

闵洋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完,他真后悔找苏诺帮忙,说好了不要留遐想的空间,却又干的是什么事,他想到了皇朝会所,又喝了一杯酒。

苏诺道:“是我不配。”

闵洋道:“新雪刚下,还没有停。”

苏诺苦笑,说:“那继续你和方锐的故事吧,你想让我做什么?去帮你求郑老板相助?”

原来她心里是透亮的,闵洋便将手提箱从脚边拎到桌上,说:“这里面是三十万现金,烦请你交给郑老板。”

苏诺惊了几秒,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很快恢复平静道:“我听说了,你想帮方锐成为一名模特。”

闵洋点头道:“本来我可以直接给他,但显然你出面比我更有用,说实话,我很着急,不敢冒风险尝试,所以只得拜托你了。”

苏诺道:“虽然我不清楚我到底能帮你多大的忙,但我相信闵律师不会让我干非法的事,我保证把钱送到郑老板手里,可我有个条件。”

闵洋道:“我会给你报酬的。”

苏诺道:“我在跟你谈精神,你却和我谈物质,你觉得妥当吗?”

闵洋道:“对不起,我误解了,你请讲。”

苏诺道:“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

闵洋道:“好。”

苏诺道:“你真的是没有案源的小律师?落魄?贫穷?只住的起郊区的民房?”

闵洋道:“我的收入应该比同龄的普通律师多一些。”

苏诺道:“实际上你是一个精英律师?”

闵洋道:“我有一个大方的指导老师,他给我开的工资不低。”

苏诺道:“每一个老板都是按劳计费的,说明你很优秀。”

闵洋道:“你谬赞了。”

苏诺道:“那么问题来了,既然你不缺钱,甚至算的上是有钱人,为什么……”

她指指闵洋的衣着,说:“是你故意装穷,还是本性里不修边幅。”

闵洋道:“我不想让身边的人认为我赚到了钱。”

苏诺道:“怕他们跟你借钱?”

闵洋道:“说实话,我的朋友都很有钱,没人会问我借钱。”

苏诺道:“那你的初衷是什么?因为方锐?你不想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你不再是从前的闵洋了,你不是一个穷学生了,你现在是成功人士。”

闵洋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苏诺道:“为什么?”

闵洋道:“我希望她会认为我们之间还有复合的可能。”

苏诺掩嘴大笑,说:“你的想法太奇特了,大部分男人都巴不得前任知道自己现在多有钱,没钱的也要打肿脸充胖子,你又是何苦呢,女人只会为错过一个成功的男人而后悔,而对于人生一败涂地的前男友,她们会在暗地里偷着乐,庆幸当初分了手。”

闵洋道:“方锐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如果她知道我的现状,她会站在远处默默祝福我,而不会再向我靠近。”

苏诺道:“你以为你很了解她?”

闵洋道:“在这一点上,我敢肯定。”

苏诺道:“你了解的是以前的方锐,人都会变的,尤其是女人。”

闵洋没有立即反驳她,抬头望向在弹钢琴的女孩,她弹了一晚上未曾停歇。大概因为下雪了,虽离圣诞节还有些时日,餐厅员工却搬出了圣诞树,树上挂满了晶亮的挂件,甚是应景,马路上有小孩子在奔跑嬉闹,在江南,下雪是稀罕的。

在这个新雪初降的夜晚,空气中竟有夏日里海浪翻滚的气味,冬天里怎么会有夏天的气味,耳边海风呼啸而过,闵洋不明白,或许是冬天让他踏实,有种新的季节里会发生新的事情的期待。在江南,冬天总是出其不意的降临,今天还是晴朗的秋阳高照,第二天起床一拉开窗帘便是白雪皑皑,江南的冬天不按常理出牌,总是不缺惊喜的。

第三十二章、拜访

每年临近圣诞节,所里年轻的男律师就要互相打听陪女朋友过节的方式,他想起他和方锐在一起后第二年的冬天,他们是不过圣诞节的,等到跨年的钟声即将敲响,他给方锐打电话说上一句“新年快乐”,电话那头的方锐就开心极了,说:“闵洋,我们在一起一年了呢。”

她因有他而快乐,怎样都是快乐的。

孩子们被圣诞树吸引,围成一圈蹦蹦跳跳,隔着玻璃仿佛也能听到他们的尖叫声,闵洋道:“只要我不变,一切都不会变的。”

苏诺沉默了,过了一会,说:“你让我把钱交给郑老板,不仅仅因为我出面的成功率比你高吧,还因为你不想让郑老板知道这钱是你出的吧。”

闵洋道:“是,我承认我有私心,如果你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毕竟我是强人所难。”

苏诺道:“这钱算是包装方锐的费用?”

闵洋道:“算是我送给郑老板的人情费。”

苏诺牵了一下嘴角,说:“三十万的人情费,你果然财大气粗啊。”

闵洋道:“反正我赚钱就是为了给她花的,如果不是为了心爱的女人,男人赚钱还有什么意义。”

苏诺挑挑眉,不作表态,她拿出粉饼盒照镜子,理了理头发,说:“行吧,我答应你把钱送到,你已经满足了我提出的条件,我不会食言。”

她说着用眼神告诉闵洋他们该走了,苏诺想着,再听他讲下去,恐怕她会陷进他的一往情深里难以自拔。闵洋买了单,两人并排走向餐厅门口,苏诺道:“我佩服你的痴情,所以才愿意帮你,你也别顾忌,既然我知道了你的心思,我会把你当朋友看待。”

闵洋长长的舒了口气,说:“苏小姐侠义,以后还望你多指教,上次你送我回家,我还没……”

他无意中瞥到一桌客人,一男一女相对坐着,凭着一个律师敏锐的辨识力,他很快认出男的是尹山,尹山借着桌上幽暗的烛光遮掩,亲吻女人的手。

闵洋的心一冷,皱眉住了口,苏诺道:“你还记得我送你回去,打算怎么谢我?”

闵洋搪塞道:“刚才甜品里的柿子果酱不好吃,下次我请你吃正宗的北方柿饼。”

苏诺道:“你呀,世故中的人精,要我帮忙时请我吃大餐,我一答应下来,立马降到吃柿饼了,不至于为了你心爱的女人这么抠门吧,闵大律师。”

闵洋干笑着,慌乱之下已无心应答,余光往尹山所在的方向瞟,好在苏诺不计较,摆手道:“等你的柿饼,拜拜,拜拜!”

他忘记说送苏诺回家了,礼尚往来,于情于理,他都应该送她回去,不说别的,为了方锐,他也要体现一下绅士风度。闵洋本是不会出这种纰漏的,然而现在他的脑子里全是婉如,尹山不是要和婉如结婚了吗,他这是在干什么,他又气又着急,既困惑又崩溃,恨不得去把尹山拉出来痛打一顿。

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头顶上,肩膀上,手臂上,他急的站在雪地里抽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尹山和那女人走出来。他们先开始保持着一米见宽的距离,后来见路上行人稀疏,在车旁忘我的接吻,闵洋眼睁睁的望着,香烟烧到了指尖,疼出了泪花。

在这一刻,闵洋没有去责怪尹山的移情别恋,他在怪自己对婉如的吝啬和残忍,他仿佛一下子悟出了活泼过头的婉如和温婉恬静的婉如并存的原因。苏诺说的对,他太精于世故,精的让周围的人全部围绕他而转,这对婉如不公平,在漫天的白雪里,闵洋发誓要对她好一些。

他用尽力气踢起脚边的雪,今晚的雪格外的大,恍然似乎身在北方,他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欧阳疏竹的家。

欧阳疏竹不和父母同住,他工作第二年便在市里的别墅区买了一幢房子,虽是别墅区里面积最小的一幢,那也是要实力雄厚才买的起的。他雇了一个阿姨打扫卫生,偶尔再给他烧几顿饭,远离父母的唠叨,一个人悠哉悠哉,和闵洋相比,他过的是神仙日子。

有人说现在的富人买了房子等于是给保安保姆买的,自己不常住,花钱请人看家,渐渐的,这房子的气质就跟着保安保姆的喜好走了,说的即是欧阳疏竹。他常年去外地办案或者旅游,家相当于旅馆,请的那阿姨便把屋前的小花园开发成菜地,到处搭上架子,一到夏天,丝瓜、豆角、番茄、黄瓜等各类生命力旺盛的蔬菜嗖嗖的往上窜,无孔不钻,爬的菜架子不堪负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别墅区特设的农场。

出租车司机将他扔在小区门口,闵洋跟大门口的保安解释的口干舌燥,保安仍不肯放他进去,上下左右的打量他,就是不信他是来找亲戚的,硬要他联系里面的住户出来接他。闵洋打了欧阳疏竹好几个电话,没有人接,实在没法子了,他把身份证和律师证亮给保安看,保安冻的的直打哆嗦,懒得跟他掰扯了,勉为其难放他进去。

过了这第一道关,闵洋迎着风雪艰难的走到欧阳疏竹的家,摁响门铃,阿姨的声音传出来,“谁啊?”

闵洋道:“欧阳疏竹在家吗?”

阿姨不答反问:“你是哪位?”

闵洋道:“我叫闵洋,麻烦你通报一声。”

隔了几顿饭的功夫,欧阳疏竹穿着睡袍,撑着一把手亲自来开门,一看到闵洋便道:“怎么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闵洋边随他进屋,边扑打身上的雪说:“怎么不欢迎我来,要见你一面比进京面圣都难。”

欧阳疏竹打哈欠道:“你这个点来,不会想住在我这吧。”

闵洋道:“正有此意,难得麻烦你,我也就不客气了。”

欧阳疏竹切了一声,两人在客厅沙发里坐下,欧阳疏竹让阿姨拿一套他的衣服给闵洋换上,再给闵洋煮碗姜汤。那阿姨只见过闵洋一次,对他没印象,看他的神情跟门口保安一样,对他在地毯上留下的一串脚印嫌弃的唉声叹气,她在这别墅区里待久了,富人们都是车接车送,脚底下连灰尘都是极少的。

第三十三章、情怀

闵洋想想此行的目的,忍住心里的不适感,连他们也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是闵洋讨厌来这里的原因之一。喝了姜汤,换上干衣服,连打了七八个喷嚏,这才体会到一点人间的温暖,欧阳疏竹貌似困的不行,泡了杯咖啡提神,问闵洋要不要来一杯,闵洋拒绝了,他刚受到尹山的刺激,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欧阳疏竹拖长音调道:“以前请你来你都不来,今天这风雪交加的,你还真会挑日子,这房子我去年重新装修了一下,怎么样?”

进来时闵洋已注意到有一面墙装满了陈列架,上面摆的都是鞋子,跑步机旁有一个巨大的缸,里面养了两条蜥蜴,欧阳疏竹穿的睡袍背后绣着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唯我独尊,审美观相差迥异,让他说什么呢,闵洋应付道:“挺好。”

欧阳疏竹道:“你眼皮都没抬就说好,哎,让我猜一猜,你是不是被姨妈赶出门了?相亲失败了?”

闵洋道:“你早知道叫我回来相亲。”

欧阳疏竹道:“你别抠字眼啊,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快说正经的,说完睡觉,我已经开始梦游了。”

闵洋道:“你不是夜猫子,挺能熬夜的。”

欧阳疏竹今早和婉如分开后,一直处于心情恶劣状态,惩罚自己翻了一天的案件材料,用脑过度,此时昏昏沉沉,说:“既然你没事,我就先睡了,你自己参观参观,房间你随便挑,挑好了让阿姨给你收拾一下,咱们哥俩明早再聊!”

闵洋道:“你真当我深夜来访纯粹是到你这寄宿来了,我有点问题要向你请教。”

欧阳疏竹无精打采的坐下,闵洋能跟他谈什么事,无非是叫他不要再管闲事,他心里乱糟糟的,叹口气道:“行了,我最近忙的很,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放心,你那些破事我不会再管了,你爱跟谁谈恋爱就跟谁谈去,你想扎根在农村就在那住着吧,我保证不说半句不好。”

闵洋道:“你心胸太狭隘,我说要向你请教,又不是要拿你是问。我想请教你的是,假如同居期间男方出轨了,如何才能在最大程度上保护女方的权益?”

欧阳疏竹不敢相信的笑了好久,说:“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闵律师居然要向我请教法律问题,你是故意来戏弄我的吧,我没空跟你玩啊,你该干嘛干嘛去,走走走,快洗洗睡吧。”

闵洋道:“我是认真的,欧阳律师,你办的婚姻家庭案件比我多,经验比我丰富,在处理男女婚恋方面的法律问题,我认识的律师中属你最有发言权。”

婚姻家庭案件以繁琐著称,当事人的态度往往一日三变,今天说要离婚,明天又变成了恩爱夫妻,今天哭爹骂娘痛数对方的罪证,明天又忘的一干二净,床头吵架床尾和没错,但折腾律师就是两回事了。经常是律师跑断了腿,耗时耗力,到头来不过是参与了一场闹剧。

所以很多律师,尤其案源丰富的男律师,是不大愿意接这类案件的,虽说也会有共同财产巨额,婚姻双方离婚意向坚定的案例,但毕竟是少数,大部分要离婚的仍是过普通生活的寻常夫妻。

像欧阳疏竹这样不缺案子的律师,大可不必搅合进那些令人头疼的鸡毛蒜皮。有同行不解,问过欧阳疏竹原因,欧阳疏竹借口自己对此类案件感兴趣,和金钱无关,是用情怀在办案,甚至搬出了律师的执业追求之类的大道理。

而真正的原因,欧阳疏竹深藏在肚子里,他全是为了婉如。随着婉如在工作中的进取心愈来愈强,在节目中碰到的情感话题增多,他们在一起时,婉如时常咨询他一些情感问题在法律上的处理方式,或者是热点情感话题的法律解读。

律师是一个实战型职业,纸上得来终觉浅,要想钻研出某一个领域的门道,必须通过丰富的办案实践。为了解答婉如各式各样的问题,为了她能够多联系他几次,为了她能增加对他的好感,欧阳疏竹不惜采用最辛苦最笨拙的方式,他多怕麻烦多喜欢享受生活的一个人,却为了爱情甘愿卑微,无怨无悔。

谁能想到桀骜不驯的欧阳律师会这么做,华天律师事务所里的人称闵洋和主任陈沁待在一起久了,长了一双鹰似的眼睛,然而欧阳疏竹连闵洋也瞒过去了。在闵洋的概念里,这个正吊儿郎当甩烟给他的男人,对待感情也正经不到哪去吧。

因而闵洋是抱着一颗严肃的心来请教他的专业知识,而非他对待感情的观念。欧阳疏竹却一点也不严肃,将腿翘在茶几上,吞云吐雾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被哪个女人缠住不放了?”

闵洋毫无与他开玩笑的心情,说:“不是我的事,我一个朋友遇到了麻烦。”

欧阳疏竹不依不饶道:“哪个朋友?我认不认识?具体什么麻烦?”

闵洋道:“你只管把维权的方式告诉我,别问那么多。”

欧阳疏竹道:“那不成,我得对症下药。”

闵洋道:“你这样有意思吗?”

欧阳疏竹道:“有啊,我八卦呗。”

他斜眼朝闵洋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窝了一天的不爽,偏偏这时还有人跟他探讨所谓的感情问题,他不狠狠涮几下闵洋才怪。

闵洋道:“一个你不认识的朋友。”

欧阳疏竹道:“我更感兴趣了,你居然有女性朋友,还是我不认识的,看不出来你桃花朵朵开啊。”

闵洋闭嘴不回答,欧阳疏竹道:“你有顾忌就是不信任我,那你自己翻法条去吧,女方有哪些权益法律条文上规定的清清楚楚。”

闵洋道:“要是知道几本法条就能维权,那还要律师干什么。”

欧阳疏竹道:“你明白就好,快点交代吧,别浪费时间,我猜啊,你肯定是干了什么坏事,现在女方死缠着你不放,你心虚害怕了。”

第三十四章、计划

闵洋顿了顿,说:“好吧,是你欣赏的主播沈婉如,你欧阳疏竹办了那么多涉及个人隐私的案子,想来是具备职业道德的,沈婉如在我们这个城市算是公众人物……”

欧阳疏竹打断他的话道:“用不着你教。”他放下腿在沙发里坐直,板脸道:“沈婉如要和她的未婚夫分手了?”

闵洋未及回答,手机响了,是苏诺打来的。闵洋忘记欧阳疏竹在场,习惯性的摁了免提,苏诺问他给郑老板送钱的事,要不要告知一下她的上司何启,毕竟一开始是何启牵线搭桥的。闵洋说等事成之后再向何启坦白,眼下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苏诺便说按照闵洋的计划实施,闵洋吩咐什么,她照办即是了。

苏诺长相甜美,声音也很甜,奇怪的是欧阳疏竹一声不吭,闷坐着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倒是闵洋惊出一身汗,生怕露出破绽,被欧阳疏竹捅到他母亲那里去节外生枝。

见欧阳疏竹没像方才那般打破砂锅问到底,闵洋便接上话道:“今晚上我碰巧撞见她未婚夫出轨了,婉如大概还不知情,否则以她的个性,她准要闹的天翻地覆。我和婉如的关系你也清楚,我不忍心看她受到伤害,我们干法律的动口不动手,等他们走到分手那一步,我无论如何要让她的未婚夫大放血,否则解不了心头之恨。”

闵洋将烟头狠狠揉进烟灰缸里,说:“你的歪点子多,帮我出出主意。”

欧阳疏竹光顾着抽烟,他想起昨天早上婉如和尹山通话的口气,她多讨厌多恨那个男人,却也没提分手。念及此,拼命克制了一天的郁闷倾巢而出,想起的每一幕都如一根针扎在心头。

两人各怀心思坐着,墙上的挂钟敲了一下,成人的世界里总有一些日子会丢失睡眠,良久,欧阳疏竹道:“说不定沈婉如知情呢,她只是没在你面前表露出来。”

闵洋道:“何以见得?”

欧阳疏竹道:“听她的节目,我感觉她是一个聪慧的女人,何况女人天生嗅觉敏锐。退一万步讲,即便她不知情,你主动去挑破这层窗户纸不合适。你也说了,沈婉如是公众人物,她要面子,你兴冲冲的要去帮她,人家未必领情,搞不好恼羞成怒,毁了你们从小到大的情谊。”

闵洋道:“你的意思是,有可能婉如在忍气吞声。”

欧阳疏竹道:“别去揣摩了,反正听我一句劝,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不管沈婉如怎么选择,自有她自己的考虑,你的做法不合适,我不赞同。”

闵洋道:“听你的口气,你有更合适的想法。”

欧阳疏竹扯过茶几上的杯垫,把烟头笔直的揉在上面,歪嘴笑道:“你无非想用文明的方式教训一下尹山,这还不容易,你这律师真是白当了。”

闵洋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一趟没白跑,到底是有邪路子的欧阳疏竹。他望着价格不菲的手工刺绣杯垫在微弱的火光中慢慢化出一摊灰烬,突然诧异起这位富有的表哥做离婚律师的出发点。

第二天,新雪初霁,水墨色的江南在晨曦里展现出令人心疼的娇美。一夜未眠的婉如早早的起床,昨夜尹山未归,她习惯了,懒得去管。梳洗化妆,仔细的在黑眼圈上打上粉底,换上羽绒服,在楼底下的餐厅吃了早餐,然后驱车去和阿青见面。

阿青早到了,婉如在电话里提到有办法让他获得更大的利益,他很感兴趣,金钱促使人早起,在望眼欲穿中,把一件被子似的秋枫棕色羽绒服穿出了超级时尚感的婉如款款而来。两人顾不上寒暄,阿青把一杯咖啡和一盘三明治推到婉如面前,道:“给你点的。”

婉如把它们推到一边,说:“我吃过了”,说着把一个文件袋丢到桌上,说:“这是我熬了一夜重新整合的采访稿,你想要的内容我全部写上去了,我总共列了三稿,三份稿件三种不同的风格,第一份稿件是我最青睐的,既满足了你的要求,又符合我的口味,第二份稿件是完全按照你的意思来写的,第三份稿件是延续了我以往节目中的风格,你可以对比一下再做决定。”

阿青粗略的翻了翻厚厚的一叠稿子,笑道:“沈小姐诚意满满,做了充分的准备,我再鸡蛋里挑骨头,显得不识抬举了,就按沈小姐的方案,我们定第一稿。”

婉如笑道:“我们达成共识了?”

阿青道:“当然,沈小姐是求同存异的高手,我们非常乐意同沈小姐一起把节目办好。”

婉如喝了一口咖啡,说:“既然方案定了,我们接着讨论一下节目时间,我这份稿子是按照三个小时的节目时间来安排的,但实际上我的节目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缺的这一小时就得靠你去争取了。”

阿青道:“你是电台的主播,节目时间安排是你们内部的事情,我们凭什么插手。”

婉如道:“我来跟你算一笔账,假如你争取到这一个小时,那么我的节目里可以多出十五分钟的广告时间,这十五分钟的广告费我给你提两成,怎么样,感不感兴趣?”

阿青翘起二郎腿,哈哈笑道:“这就是你说的更大的利益?我们只在你们电台做一期节目,且不说到哪去找广告商,就这广告费你说给我提两成,我心里没底,你有支配广告费的权利?电台是你家开的?”

婉如道:“够直接,你无非担心两点,一是你费了半天劲延长了节目时间,却找不到广告商,二是我开空头支票,到最后兑现不了这两成的广告费。”

阿青咬住下嘴唇点点头,婉如道:“首先我让你明白一点,我要延长节目时间,不止是这一期,而是往后每期的节目,我要在台里开先河,霸占黄金三小时,其次广告商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安排,广告费你大可以放心,阿青你了解我的家底,我沈婉如是不缺钱的,大不了这钱我自己垫”,婉如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递给阿青说:“这是根据我节目中的广告收费标准,先预支你二期的费用。”

第三十五章、布局

阿青看了一眼支票上的数字笑了,说:“你给我几期的提成?”

婉如道:“我给你两年广告费的提成,当然仅限于延长出来的这十五分钟广告,不过金额也是相当可观的。”

阿青头脑灵光,很快理顺了婉如的意思,说:“既然沈小姐有周全的计划,那我恭敬不如从命,需要我做什么,沈小姐尽管吩咐。”

婉如道:“吩咐谈不上,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希望你能做两件事,一是通过你这边给电台施加压力,让这期访谈延长一个小时的时间。”

阿青道:“这个容易。”

婉如道:“二是你结识的明星多,我想邀请哪位明星来做嘉宾,你要帮我。”

阿青道:“这个更容易,我可以把当红的推荐几位给你。”

婉如道:“劳你多费心,做客我节目中的嘉宾越有份量,听众越感兴趣,广告费自然水涨船高。”

阿青应和的一笑,说:“你需要我做的就这么简单?”

婉如道:“你觉得简单,是因为你有实力,后天台里开会,我希望在这之前落实到位。”

阿青举起咖啡杯同婉如的杯子相碰,“静候佳音。”

下午婉如刚下节目,陆台的电话打了过来,让婉如去他的办公室。婉如走出门,想了想,又回到办公室拿了定下来的采访稿。陆台对她的态度和上次差不多,即是对婉如的能力抱着怀疑,婉如装作不知情,待坐定后,陆台道:“台里申报的重点项目是你在操办?”

婉如道:“是的。”

陆台露出浅笑,“哦,是吧,汪台没跟我说过,我还不知道呢。”

婉如心想着你以为是洛思羽的项目吧,说:“估计汪台是等着我出成绩了再向陆台您汇报,目前我正在筹备第一期,刚跟对方确定了采访稿,这是采访稿,请陆台您过目。”

陆台接过去,仔细的看了近半个小时,笑容浮上他的脸颊,略显惊奇的道:“这是你写的?”

婉如道:“是的,汪台常说我们电台主播是万金油,既是策划,又是导演和编剧。明星访谈节目我们之前也做过,但基本上都是为了宣传明星的新电影,或者新唱片。这次我换了个角度,时下许多在校学生盲目追星,俨然已成一种社会现象,针对这点,我希望能跟大众偶像有更深度的交流,卸下他们的光环,将他们的奋斗史,人生中的辛酸苦辣,以及其他还不为人知的努力展现出来,我想这也是我们台和兄弟台在节目品质上拉开差距的一次机会。”

陆台赞同道:“你的想法非常好,稿子也写的非常好,既有深度又不失活泼,鲁先生那边有什么想法?”

婉如道:“鲁先生的经纪人也期待能有这么一个平台,和观众能有一次心贴心的交流,只是……”

陆台道:“遇到困难了?说出来。”

婉如道:“定下来的采访稿超出了我的节目时间,大约要超出一个小时。”

陆台道:“时间不是问题,我们台里的原则是谁有能力就上,谁有好节目就推,对方还有没有提其它的要求?”

婉如在心里笑出了声,阿青果然给力,这么快就搞定台领导了,说道:“台里同意延长我的节目时间的话,那么就会多出十五分钟的广宣时间,鲁先生那边的意思是他们可以给我们介绍广告商,但这十五分钟的广告费,他们要提三成,并且一提就提两年。我跟他们说我要向领导汇报,两年的时间里,每期节目时间都延长一个小时,不是一件小事情。”

虽说婉如的节目是个香馍馍,但就算今天开始招标也来不及,节目一旦拍板,再改动并非易事,陆台道:“他们有现成的广告商?”

婉如道:“嗯,鲁先生的经纪人叫阿青,是圈里的前辈,交际能力了得,我想他不是在吹牛皮。”

陆台道:“明星访谈系列节目为期一年?”

婉如道:“是的,按照规定,重点项目一年一申报。”

陆台道:“一年时间,你有没有设想过访谈节目结束后,有什么新的节目可以跟上来?”

婉如道:“我想过和大型律师事务所合作,邀请知名律师参与进来,谈谈时下的热点情感问题在法律上的处理方式,我想我的节目不仅仅是感性,也可以很知性,很实用,但这仅限于我的设想,具体操作起来如何避免枯燥,还需要进一步的策划。”

陆台道:“黄昏文艺电台和法律结合起来,有意思,你是怎么生出这样的创意的?”

婉如道:“我有个发小是华天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我经常向他请教学习一些法律问题,也经常和洛主播探讨,我觉得法律是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是普通百姓离不开的。汪台常教导我们,我们要会倾听众心灵上的需求,听众想听到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她含蓄的隐射了洛思羽创意的来源,婉如不针对洛思羽,但她要表明自己的能力,无论陆台听得懂听不懂。陆台双手支撑在办公桌上,一脸欣赏的打量他的下属,饶有趣味的道:“汪台果然是个好领导,能带出你们这样的苗子,你就是一个点子机啊。”

婉如谦虚的笑道:“我还年经,以后还望陆台多多指教。”

陆台若有所思的呢喃,“两年的广告费,他们提三成,嗯,行,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

婉如转脸笑出了得意,刚出门,被候在门口的汪台拉到他的办公室。汪台劈头问道:“你搞什么!上次我问你,你保证第一期节目没问题,怎么突然之间对方提出加时间了,我还没吃午饭,电话就打到了我的办公室,我说台里考虑考虑,他们就打给了陆台,这是在干什么,临阵加码,给我施加压力啊。”

婉如笑道:“汪台你先别急,陆台已经审问过我了,对方虽然提出加时间,但他们也给了我们好处,帮我们介绍广告商,虽然提三成的费用,但剩下的七成不就是我们的吗。广宣这块一直是你分管的,我是在给你分担压力。”

第三十六章、决裂

汪台脸都急红了,说:“什么三成七成的,你在搞什么名堂!”

婉如道:“你消消气,应该很快陆台就会call你了。”

婉如做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笑嘻嘻的一甩头发跑了,汪台瞪大眼睛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气汹汹的接起来,“喂!哦,陆台啊,我马上过来!”

婉如边走边哼着歌,迎面撞上洛思羽,洛思羽跟她打招呼道:“婉如,今天心情不错。”

婉如点头一笑,目不斜视,从她身旁而过,当她只是个普通的同事。洛思羽立住脚,盯着婉如的背影发呆,倘若婉如发脾气,和她吵上一架,说不定她的心里会好受些,婉如越是沉默,越是表示和她的疏远,她们恐怕再也做不成闺蜜了。

秦琉烟手捧着一个花瓶站在走廊里等婉如,花瓶是有次参加活动时主办方送的,里面插着一束当季的火棘,青花瓷的花瓶和火棘相应,倒出乎意料的赏心悦目。

见婉如走近,秦琉烟忙凑上来道:“铛铛铛铛,宝剑赠英雄,鲜花送功臣,沈大美女,你简直就是诸葛亮在世,神算啊。来不及去现买花了,这是我在院子里采的,反正都是花,请你笑纳,以表我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婉如推开她的手,说:“成马屁精了你,把花放我桌上吧,小心扎到我的手。”

秦琉烟忙道:“喳,小的领命。”

婉如脱掉外套甩到沙发上,将头枕在椅背上安静的盯着天花板,没看到洛思羽时,婉如绷着一根筋只想要去超越她,真和她撞上面了,心里的感觉却很复杂,讨厌,后悔,甚至还有些难过。

她们曾姐妹情深,一起吃饭逛街,一起去旅行,碰到不顺心了,你一句我一句吐槽台里的领导,躺在一张床上谈对另一半的感想。洛思羽说她要嫁一个有责任心的好男人,婉如便把她唯一熟悉的好男人闵洋介绍给了洛思羽。

她们曾经无话不说啊,婉如回想着,忽然想到洛思羽知道她嫁给尹山的真正原因,打了个寒颤,洛思羽掌握着她的秘密,一旦公开,足以让她身败名裂。

婉如坐直身体发愣,秦琉烟道:“喂,你发什么呆啊,快跟我讲讲,把节目延长一个小时,你是怎么办到的?”

婉如念着现在空担心也没有用,只能关注洛思羽的举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说:“你说什么?”

秦琉烟道:“我说你的节目时间变成三小时了,四点钟到七点钟,足足三个小时的黄金时间全被你占了。”

婉如道:“你听谁说的?”

秦琉烟道:“我是谁啊,我是秦格格,是小灵通啊,我得到的消息百分之百准确,后天台里开会要宣布了。”

婉如道:“但愿如此,对了,广告商都谈妥了吗?他们总共可以投多长时间的广告?”

秦琉烟道:“妥了妥了,我一得知你的节目时间延长了,立马就明白你为什么让我去联系广告商,除了我亲戚,我另外一共谈妥了五家,时间我还没说死,你要多长时间。”

婉如道:“十五分钟。”

秦琉烟道:“我马上去把时间分配一下,那……”

婉如道:“只要我的节目时间确定为三小时,广告商那边不出差错,一成的广告费绝对少不了你,我以我的人格担保。”

秦琉烟激动的快跳起来,说:“我以后在台里就跟你混,你就是我的财神爷。”

婉如道:“跟我混口风得紧,唇寒齿亡,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懂的吧?”

秦琉烟道;“必须的,谁问我我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婉如递给秦琉烟一张阿青的名片,说:“让你的亲戚跟他联系,具体的广告费用跟他谈。”

秦琉烟疑惑的道:“咦,不是跟台里……”

婉如望着她说:“不该问的别问。”

秦琉烟赶紧捂住了嘴巴,婉如从抽屉里拿出一盒指甲油,摆在手边上挑来拣去,虽做了自我安慰,但一想到有把柄握在洛思羽手里,她就如吃了只苍蝇似的。

秦琉烟选了一瓶镶金大红色塞到婉如手里,说:“涂这个,祝你的新节目一炮而红。”

婉如道:“我是该转转运了,陆台十分钟前刚和我说节目的事,你这是隔墙有耳啊。”

秦琉烟道:“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婉如的手抖了一下,红色的甲油粘到指尖上,刺目的红色。

秦琉烟仍在唠叨,“说明领导还是器重你的,洛思羽不过昙花一现,哪里比得上你,不过想想她一个外地来的主播,在台里没根基没人脉,光有做女王的心却没做女王的命,可怜噢。”

婉如的心揪痛,在面对熟悉的人和情,她是优柔寡断的。

晚上尹山在一家餐厅订了座请婉如吃饭。赴约之前,婉如先去商场购物,霜前冷雪后寒,打着降温的旗帜从里到外买了几大包,两名导购殷勤的把她的战利品一直送到车上。

背着新买的包,穿着新买的皮毛一体的大衣在尹山面前坐定。尹山上下打量她,手机里滞后的银行取款信息叮咚叮咚的响个不停,他没提半个字,如果说一个男人愿意为你花多少钱就有多爱你的话,那尹山对婉如的爱即是无限量的。

当然了,对于婉如的装扮,他也没提半个字。

尹山抓起菜单道:“吃点什么?”

婉如边脱外套边说:“老样子。”

尹山愣住了,婉如的言下之意显然是叫尹山挑她爱吃的点,他把菜单翻来覆去的就是不下单,他已经记不得她爱吃什么了。

见他犹犹豫豫的,婉如顿时明白了,也不计较,按照平常的做法,拿着菜单点了自己要吃的,尹山也单点了自己的。

等上菜的时间太漫长了,他们从过去你侬我侬说不完的话,到现在两张脸仿佛是相对的两块木板,气氛很僵,他们像是迫不得已拼桌的客人,在喧嚣的大厅里,唯独他们这桌冷清的怪异。

第三十七章、结婚

杯中的柠檬水添了五六次,婉如什么都没想,半低头光喝水,在台里上蹿下跳忙活了一天,此刻过热的空调风吹的她昏昏欲睡。尹山在忙着回短信,他的新欢特别粘人,每天要跟她讲几百遍的情话。新欢比婉如漂亮么,并不见得,他毕生追求新鲜感,这恰恰是婉如再也给不了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新鲜感只停留在初初相逢时,剩下时间里的相处靠的是爱。

客观的讲,尹山是标准的美男子,皮肤白皙,大眼睛,乌黑浓密的眼睫毛,犹如画了眼线般自带妆容,昂扬七尺之躯,是穿什么都好看的衣架子,他笑起来有种渗透灵魂的温暖。

然而时间久了,和他同时出现在公共场合的骄傲感已经找不到了,婉如反而认为男人的欺骗是从外表开始的,笑起来是一种样子,吼她时地动山摇。当初在他面前的巧笑倩兮荡然无存,颇有萧郎陌路的意味。

他们订婚后,但凡尹山来了兴致,会像谈恋爱时一样请婉如在外面吃饭,婉如有时间的话也不会拒绝。他们虽然同居了,但家里不开火,一起吃晚饭再正常不过。不正常的是饭前的时间无法打发,每回皆如此,连无意中四目相对都是尴尬的。

通常吃完饭,两个人各忙各的,偶尔会坐尹山的车去听场音乐会,或者看场电影,然后一起回家,但这么做的概率很小,因为无论两个人一起做什么,都等于将尴尬进行到底,况且第二天早上婉如还要打车到前一天晚上停车的地方取车,实在太麻烦了。

今天尹山除了约婉如吃饭,是有事情要跟她谈,他却迟迟开不了口,第一次和她正式的交流比较困难。似乎他们从未认真讨论过有关工作和生活中的事情,更别说推心置腹走入对方的内心,连订婚都是稀里糊涂的,因为要顾及面子,没有其它的选择了。

中餐厅的大堂里飘满了油渍渍的香味,第一道菜终于来了,是尹山点的豆腐拌松花蛋。两人松了口气,尹山的筷子开动了,婉如没动,尹山道:“不尝尝吗?”

婉如抬了一下眼皮,说:“我吃松花蛋会胃痛,之前你还在半夜送我去过医院。”

尹山哼了一声,他完全不记得婉如不能吃松花蛋,他什么时候送她去过医院,在关起门来无休无止的争吵里,一切都被时间冲淡了。

婉如说这句话时认定了尹山早忘记了,他现在有空照顾刘婉如,周婉如,脑子里装满了许多女人,唯独没有她沈婉如。婉如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排在第一位的是110,第二位是闵洋。

把闵洋列为紧急联系人是她急性阑尾炎发作时的事。那天她休假,午睡时觉得肚子有点疼,起床吃了止痛药不起作用,疼的死去活来时感觉不对劲,给尹山打了电话,打了十来个电话没人接。尹山已经一个多礼拜没回家了,婉如想来想去没几个可以求救的人,只好打给了闵洋。

闵洋挂了电话就赶过来了,大夏天的中午,他抱着她一路狂奔,汗流浃背,满头满脸的汗噼里啪啦的滴到她脸上,他就那么没命的跑啊跑,生怕婉如出意外。手术做完后,闵洋的父母到医院里探望她,没做成婆媳,闵洋的母亲付教授仍是喜欢婉如的,说:“你未婚夫忙,你父母年纪大了,受不了惊吓,以后有事你就找闵洋,反正他是一个小律师,平时闲得很。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亲如兄妹,一家人用不着客气。”

她看向闵洋,闵洋道:“我妈说的对,有事尽管找我,我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来,把你手机给我,我把我的号码设成紧急联系人。”

她听话的将手机递了过去,他的号码就在她的手机里有了一个记号。那段时间正好方锐在戒毒,有时婉如会胡乱猜着,闵洋到底是关心她呢,还是因她这场意外联想到方锐,他是害怕方锐会出事,想让婉如在第一时间通知他吧。

切除阑尾是小手术,她出院了尹山才回来,中间没给婉如回过电话,婉如也懒得告诉他。想来真是可怕,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连对方的日常生活都不清楚。

桂花赤豆圆子端上来,精致的一个小碗,婉如端过来吃,桂花的香气浓郁,口齿留香,十足的秋天的味道,恍如昨日满城的金桂正在盛放,时间跑的像疯了似的,她和这个男人在一起足足四年了。

尹山道:“要加点糖吗?”

他本是为缓和气氛,尽快的和婉如说正事,不料婉如根本不理他。尹山便道:“我今天忙,下午才让秘书订餐厅,想离公司近点,吃完还得回公司开会,只好订到了这里,订的时候说有包厢,来了却只能坐大厅了,不好意思。”

他话中的意思是饭后不回家了,这么着急凑合着赶紧吃完饭,开会?哄小女孩的,是要去见哪个女人吧。

婉如道:“这里挺好,在哪吃一样。”

婉如淡定的让他无从开口,便随意挑了个无足轻重的话题,说:“昨晚我参加了一个酒会,见到了你们台里的主播洛思羽。”

婉如微皱眉,放下勺子,正视他道:“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别打她的主意,让台里人知道了笑话。”

尹山差点脱口而出,“我怎么会打她的主意,她是郑老板的”,话到嘴边咽了下去,免得婉如问多了和他吵起来,回了一句,“你这是什么话。”

婉如继续吃桂花赤豆圆子,菜陆陆续续的端上桌,一直拖着不是办法,早晚得说出来,尹山鼓足气,道:“我们商量一下结婚的事吧。”

婉如拿勺子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她把桂花赤豆圆子推到一边,端起糖芋艿吃,问道:“是办酒席还是领证?”

尹山道:“有区别吗?”

婉如道:“在法律上是不一样的。”

尹山笑道:“是那个闵洋教你的吧,他把你带坏了。”

第三十八章、妥协

婉如道:“如今的世道,不学坏一点怎么活。”

尹山不跟她争,说:“既办酒席又领证。”

婉如盯着桌面,勺子在糖芋艿里搅动,半晌,说:“你居然想结婚了?被你妈催的慌吗?”

一语击中了尹山的软肋,他是个十足的孝子,他年迈的母亲一天到晚囔囔着要抱孙子,突然降温下雪,他母亲受凉感冒卧在床上,风烛残年的模样激起了尹山的孝心。

他说:“反正我们早晚要结婚的。”

婉如哭笑不得,冷笑了一声,尹山吃准了她的心思么,说:“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嫁给你?”

尹山道:“我要对你负责任。”

火气冒上来,婉如用力推了一把桌上的碗碟,咆哮道:“你还要脸吗!你懂什么叫负责任吗!你还是个男人,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叫人恶心!”

她的声音很大,引得邻桌的客人好奇的侧目,尹山最反感婉如在公共场合的歇斯底里,生气的道:“我们都是事业至上的人,难道你不想跟我结婚?”

尹山真的是吃准了她的心思,非常清楚他在婉如事业中所起的作用,断定婉如离不了他。

婉如听了更加生气,她是不吃这一套的,说:“不想,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她怒气冲天的瞪着尹山,尹山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败下阵来,说:“对不起,但我想和你结婚。”

乍一听,好像尹山有多爱她似的,婉如竟莫名的有些感动,女人果然是爱听情话的动物,却经不起抽丝剥茧,男人的嘴巴天生擅长调情,他们调情时是不走心的。

面前杯盘狼藉,婉如冷静了会,说:“办酒席可以,领结婚证再说吧。”

尹山道:“行,等我们有了孩子再领证也不迟。”

婉如的心在滴血,这个无耻的家伙,还指望我给他生孩子,她气的找不出词来骂他,去他妈的!

尹山道:“你回去和爸妈商量下,看你们家想要什么彩礼?”

婉如炸道:“打发要饭的啊,我们家不缺你那点臭钱!”

尹山道:“我知道,但岳父岳母是有社会地位的人,我是为他们考虑,万一亲朋好友问起彩礼,我什么都没给,他们也没面子,不是吗?”

面子,面子,什么都讲面子,她的一生就毁在面子上了,婉如道:“你以为给钱就够了吗?”

尹山困惑的看着她,那表情似乎在说你还想要什么,婉如道:“既然是彩礼,那必须厚重,我要锦龙小区两套房子,房产证写我的名字。”

锦龙小区是市里高档的别墅区,婉如故意狮子大开口吓他,没想到尹山道:“我今天就让秘书去办,不过据我所了解,锦龙的房子卖的不错,估计现在只剩下尾盘了。”

婉如道:“我不介意是别人挑剩下的,房型朝向地段无所谓,我只要是最贵的两套。”

尹山道:“行,你喜欢就好,其它你还想要什么?”

婉如道:“我暂时还想不出,等想好了再通知你。”

尹山道:“行。”

他们在餐厅门口告别,各自走向各自的车,婉如坐到车里沉思,眼睁睁的望着尹山急冲冲的发动车,驱向和他的公司相反的方向。

残雪未消的夜晚,月朗星稀,她打算回家看看父母。婉如的家在坐落在城区一个老小区里,里面的居民基本上都在这住了几十年,楼上楼下都是看着婉如长大的老邻居。

婉如曾试图说服父母搬到新的小区居住,无奈父母就是不肯,他们觉得住在这舒服,却苦了她每次回来到处转悠找车位,老小区的规划落后,停车位少的可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要考验车技。

今天算运气好,正好碰到了一个空车位,她小心翼翼的倒车,结了冰的地面湿滑。

“哎,这不是婉如吗,婉如回来啦!”

婉如抬头一看,是隔壁的邻居冯阿姨和她的儿子万辰,她忙笑道:“阿姨好啊,好久不见,你又变漂亮啦!这羽绒服真好看,一看就是高档牌子,是辰子哥给你买的吧。”

冯阿姨道:“儿媳妇买的。”

婉如道:“阿姨你好福气哟,儿媳妇这么孝顺,你要活到一百二十岁。”

冯阿姨笑的合不拢嘴,对她儿子道:“你看看婉如这张嘴,说话多好听,人见人爱。”

万辰比婉如大十几岁,婉如小的时候和小区里的一群孩子跟在万辰屁股后面玩,成天辰子哥辰子哥的叫。万辰在公安局工作,刚刚下班,看着婉如道:“小丫头还是那股机灵劲,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婉如道;“辰子哥从小就欺负我,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啊,阿姨你也不管管他。”

冯阿姨道:“孙子都上小学了,儿子我还管得住?不过阿姨认为你辰子哥说的对,你那未婚夫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一表人才,模样好,能赚钱,逢年过节成箱成箱的往你家搬东西,我们街坊邻居夸的哟”,冯阿姨竖起大拇指,说:“是个好小伙,配得上我们婉如这个俊丫头。”

婉如敷衍道:“他真好还是假好没准呢,我还要再考研考验他。”

冯阿姨道:“你不急,你妈妈急的哟,在楼道里碰到我孙子又是抱又是亲,你别看你妈是国家干部,人上了岁数都一样,就这么点盼头,婉如你可不能太自私了啊。”

婉如道:“嗯嗯,我争取快点结婚。”

冯阿姨道:“对了嘛,尽快生个胖小子,让你爸妈开心开心。”

万辰道:“妈,你先上去吧,我和婉如说几句话。”

冯阿姨又叮嘱了一番,她走开后,万辰道:“我妈以前做群众工作,退休了仍改不了说教的毛病,喋喋不休个没完,你别介意啊。”

婉如拂了拂额前的刘海,笑道:“辰子哥太见外了,我怎么会介意,阿姨那是关心我,我每次回家一进小区就觉得特别亲切,一草一木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万辰笑道:“大家就希望你过的好,你没事常回来住住,和你爸妈说说话。”

婉如点点头,万辰突然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你和那个叫方锐的姑娘还来往吗?”

第三十九章、梁山

考虑到万辰的职业,婉如警觉道:“她怎么了?又吸毒了?”

万辰道:“暂时没发现她有吸毒的迹象,但她是有案底的,我做了这么长时间禁毒工作,吸毒戒毒再吸毒再戒毒的大有人在,毒瘾最可怕的是心瘾,吸一次毒,需要用终身的意志力去对抗,一旦复吸,前功尽弃。”

婉如道:“她应该戒掉了吧,方锐是受人欺骗才吸毒的。”

万辰道:“怎么开始吸毒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戒毒后的控制,你知道戒毒有多困难吗,如果把烟瘾比作1,那么毒瘾就是3000。”

“3000?”婉如一脸惶恐。

“看样子你们还在来往”,万辰叹口气,“也难怪,你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但我劝你最好离她远点,小心被她拉下水。”

婉如道:“不至于吧,你说的我一身鸡皮疙瘩。”

万辰严肃的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她上次被抓了,你跑到公安局找我吵着要见她,闹的沸沸扬扬的,你在电台上班,这辖区内有几个人不认识你,你得注意影响。”

婉如道:“辰子哥你当领导的,就喜欢把后果说的很严重。”

万辰道:“严重是我说出来的吗,你妈前段时间过来问我派出所是不是抓了个吸毒的叫方锐。”

婉如道:“啊,我妈怎么会知道的。”

万辰道:“你以为瞒得住,你给方锐在离这五百米的小区内租了房子,开展禁毒工作时,这边居委会和那边居委会相互一沟通小区里的在册吸毒人员,满世界都知道了,你呀你呀,交友要慎重。”

婉如心想着方锐不是坏人,她没你说的那么糟糕。但辰子哥是好心,婉如道:“她搬走了,早就搬了。”

万辰道:“记住我说的话,听见没有,你不仅要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你的父母,你的未婚夫。我是做禁毒工作的,教育引导的事交给我做就行了,你踏踏实实的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婉如应了下来,保证不与方锐再接触了,万辰才放下心,婉如的心却悬上去了,她下意识的打开手机,准备给方锐发条信息确认她是否真的戒毒成功了。

万辰一直跟在她旁边上楼,婉如没机会发信息,等到了家,母亲一打开家门就说了一句,“你回来的正好,我正跟你爸商量你结婚的事呢。”

婉如便将方锐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鞋也没换便想进自己的房间,她母亲将她呵斥住,“沈婉如,你再目中无人,以后别回这个家了,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婉如的母亲姓周,和闵洋的父亲一样是厅级干部,和闵洋的母亲一样一辈子朴素无华,她把善解人意的品格留给了同事,把雷厉风行的作风带到了家里。先前母亲偶尔还会倾听婉如的想法,可自从被迫停止了闵洋做她女婿的幻想后,她在婉如的择偶问题上明显专断了许多。

母亲的态度强行把婉如拉到了客厅,她父亲正往桌上摆西柚、山楂、话梅和夏威夷果,全是婉如爱吃的,看来今晚要有大动作。

婉如道:“领导,我上了一天班累了,明天还要上班,我心血来潮回来看看你们,难不成你们要把我非法拘禁了,睡觉也不让了?”

她母亲叫周书希,此刻正与她的父亲对着手机研究什么,也不理睬婉如的抱怨,老半天抬起头说:“我们开个家庭会议。”

婉如叫道:“现在开什么会,你付我加班费啊。”

周书希道:“这个会是为讨论你的个人问题,应该是你付我们加班费。”

婉如道:“开吧开吧,说完赶紧睡觉。”

周书希坐到婉如对面,说:“急什么,先吃点水果,你爸特意去买的。”

她父亲也坐了过来,婉如拿了一颗话梅放进嘴里吃,吃了一半吐出来,说:“哪里买的,真难吃。”

她父亲道:“就在你爱吃的那家店买的,是你现在好东西吃太多了。”

周书希道:“就是,多长时间没回来了,一回来就挑三拣四的。”

婉如翻了个白眼,家里养的一只小黑猫lonely被他们吵醒了,喵的一声窜入婉如的怀里,毛茸茸的小肉球撒娇似的扬起小脑袋望她,婉如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周书希把手机举到婉如眼前说:“尹山这孩子心真细,不用我们操一分心,把举办婚礼的酒店,婚庆公司,婚车都定下来了。你看这是他选的酒店,多好啊,看上去特别气派,我让他不要乱花钱,一切从简就行,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可他说娶你花再多钱也是应该的,真是个相当不错的孩子。婉如,尹山这么待你,你要懂得珍惜啊。”

婉如乍一听吃了一大惊,尹山这是先斩后奏,转移压力,搬出她的父母来对付她。沈婉如啊沈婉如,姜还是老的辣,你跟人家比差一大截呢。她又生气又郁闷,想着父母眼皮子太低,尹山花点钱就把他们摆平了。

周书希道:“你倒是看看啊,提提意见,毕竟是你的婚礼,有什么想法提出来,我们再商量商量,把所有的意见总结起来反馈给尹山。”

婉如在心里哼了哼,还总结意见,还反馈,这位领导当是公事公办呢,她摸了摸lonely的毛,说:“我没意见,你们定吧。”

周书希道:“你看都没看,就说没意见,你怎么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婉如道:“我早看过了,尹山带我实地考察过了,非常好的酒店,无可挑剔。”

周书希道;“尹山做事情就是让人放心,哎”,她拉着婉如的父亲道:“婚礼现场全部用鲜花是不是太奢侈了,我要建议尹山还是用假花,婚庆公司应该可以租吧,就用租的,循环利用不浪费,你把这点写下来。还有这个酒,尹山发过来的这酒太贵了,我们就用普通的红酒,喜酒喜酒,喝的是个喜庆,不在于贵。这个菜品……”

婉如打断她的话道:“妈,归根结底是这个酒店选的不好,你是领导干部,可不能铺张浪费啊。”

周书希觉得她言之有理,说:“对,对,这酒店是五星级的吧?”

婉如瞟了一眼酒店的图片,说:“七星级。”

第四十章、宝贝

他父母吓了一大跳,忙决定建议尹山重新选址,酒店的事暂时告一段落,婉如以为可以散会了,没想到她母亲道:“这是尹山给你选的婚纱,这是婚戒,我觉得都很漂亮,你看看呢?”

婉如气的一口血差点吐出来,双手用力捏的lonely喵喵乱叫,拼命忍住怒火,说:“妈,你好歹是国家干部,几枚糖衣炮弹就把你给俘虏了。”

周书希道:“这怎么能叫糖衣炮弹,这是尹山的一颗心,也是我们做父母的心,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现在你要嫁人了,你以为我和你爸心里好受,我们有多舍不得你知道吗。我们就是领死工资的,和有钱的人家不能比,但我们也想尽可能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我和你爸整整研究了一天,你一回来就给我们甩脸子,是嫌弃我们没钱,还是嫌我们什么地方做的不到位了,你这样对我们,考虑过我们的心情吗。”

她说着抹了抹眼角的泪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母亲不仅专断了,而且学会了打亲情牌,婉如彻底四面楚歌,忙说:“妈,我全听你的行了吧,我也没结过婚,我没经验。”

她父亲圆场道:“婉如这叫婚前恐惧症,我们多体谅点,别逼孩子”,朝婉如挥挥手,示意她回房间去。

婉如便抱着lonely回到自己一方清净的天地里,四仰八叉的将自己扔到床上,lonely趴在她的肩膀上,似乎体会到了主人的怏怏不乐,一声不吭的乖乖趴在那。房间里弥漫着熟悉的气味,在这样的环境里,悲伤会来的更悲伤。婉如忽然觉得自己好可怜,最极致的痛苦却没人可以诉说,只有去年过生日时闵洋送的猫在陪她。

去年她过生日那天,闵洋抱着这只猫在电台门口等她,他说是从同事家抱来的,尹山经常不在家,这只猫给婉如作伴。婉如把猫抱到她和尹山住的房子里,没待两天,她就把猫抱到了父母家,尹山不在家住时,她也难得在家住,小猫是一条生命,是要花精力照顾的。

她给它取名叫lonely,没特别的用意,她着手给小黑猫取名时,脑海里刚巧蹦出这个词,lonely。

婉如伸手摸了摸它,由闵洋想到了方锐,然后想到了万辰跟她说的话,拿起手机却不知道给方锐发什么,她自己过的一塌糊涂,有什么资格去盘问方锐的生活。

想着想着睡着了,做了个噩梦后惊醒,在床上呆坐了片刻,来不及穿鞋,光脚跑到父母的房间,推开门就问:“妈,婚礼定在哪一天?!”

她的父母还未睡觉,正在台灯下罗列婉如婚礼的宾客名单,周书希抬起头,说:“你睡迷糊了,不是定在元旦嘛。”

婉如喊道:“元旦?有没有搞错,我还没有准备!”

周书希道:“你这孩子净添乱,定都定了,你舅舅姨妈那边我已经口头通知了,你小姨明天就会到家里帮忙。”

婉如道:“我结婚,又不是你结婚,你着什么急啊,你嘴巴怎么这么快!”

周书希道:“深更半夜的囔囔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你没经验,全听我的吗。”

婉如道:“哪有你这样做母亲的,女儿结婚,搞的跟你要结婚一样,我说听你的,你讲都不跟我讲一声,就把消息散出去了,难道我是个木偶啊!”

周书希道:“你不想结婚早干嘛去了,跟我在这发脾气算什么本事!”

婉如一跺脚回了自己的房间,抓了个靠枕垫在膝盖上,把头埋进靠枕里。周书希气的掷掉手中的笔,说:“哪根筋搭错了,人是她选的,订婚宴办了,也搬到一起住了,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难不成她打算临阵脱逃不结这个婚了。她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我们的同事、朋友和邻居谁不知道她快要结婚了!”

她丈夫劝道:“行啦,你少说两句,没发现孩子情绪不好,我过去问问,问清楚再说。”

周书希道:“对,你去问清楚,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都是平日里你把她惯的,惯的一身毛病。

她丈夫好脾气的应下来,走进婉如的房间关上门,抚摸着婉如的头发,说:“孩子,你心里有什么委屈尽管和爸爸说,我们不是逼你结婚,你真不想和尹山结婚的话,我们就不结了,结婚是一个女孩一辈子的事,爸爸希望你幸福啊。”

父亲轻柔的声音催下了婉如的眼泪,头埋在靠枕里哭的泣不成声,在哭声中她渐渐不再纠结于自己真实的想法,反而为父母着想起来,让年迈的双亲承受她悔婚、逃婚的闹剧,婉如于心不忍,她是优柔寡断的,同时是孝顺的。

哭着哭着,婉如不好意思了,挤出笑容道:“爸,我没事,我就是最近工作忙,心里乱糟糟的。”

婉如的父亲沈知傲做了一辈子的文艺工作,感性,有才情,富有耐心,把唯一的女儿捧在手掌心里疼。他像婉如小时候那样将她揽入怀中,婉如的下巴枕在父亲不再强健的肩膀上,能感觉到父亲的身体在颤抖,当她难受的时候,父亲比她更难受。面对即将成婚的女儿,每一个做父亲的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沈知傲道:“你累了就跟尹山多交流,他以后就是你的靠山,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爸爸老了。”

婉如闭上眼,泪水沾湿了父亲的衣服,说:“爸,你们都说尹山待我好,是因为他肯舍得为我花钱吗?”

沈知傲道:“如果尹山是个穷光蛋,你俩结了婚,我说我和你妈开开心心的,那是在骗你,为人父母的,谁不想自己的孩子能拥有好一点的物质生活。但你说我和你妈光看尹山能赚钱,那就是小看我们了,我们不是势利眼的父母,尹山关心你,爱护你,我和你妈都看在眼里。记得有次你们刚从家里走,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拿了一把伞急忙下楼找你们,却看见尹山脱了外套挡在你的头上,自己全身淋了个湿透,那是晚秋的雨,凉到骨头里,他却一点也不在乎,当时我看着我的宝贝女儿走在他为你撑起的一方天地里,嘴巴不由自主的咧到了耳根,心里真跟灌了蜜一样。”

第四十一章、面试

婉如在脑海里搜刮了很久,对爸爸提起的这件事没有丝毫印象,时间只让她记住了尹山的种种恶迹,说:“说不定他是做样子给你们看呢。”

沈知傲道:“还有很多小事情,爸爸全记着呢,他是个靠得住的男人,有能力为你遮风挡雨。如果他只是做样子,一次两次有可能,每回如此,那就不是做样子了,而是对你的一片心。”

婉如道:“爸,你觉得我会幸福吗?”

沈知傲道:“傻孩子,你一定要幸福。”

婉如道:“你们原先看中了闵洋,闵洋现在可穷了。”

沈知傲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在这个家里消失很久了,说:“我听冯阿姨说闵洋的女朋友方锐吸毒,你别在你妈面前提闵洋,她要伤心的,当初她多喜欢闵洋,唉,曾经怪优秀的一个孩子,可惜了。”

听父亲的口气,他们为她没能和闵洋走到一起甚至感到一丝的庆幸。

阳光普照了两天,残雪消融,商场、超市、餐厅都放上了一闪一闪的圣诞树,窗户上贴着麋鹿和圣诞老人,屋顶上垂下红绿相间的彩条,走到哪里都能听到铃儿响叮当的音乐。同外面热热闹闹的气氛相比,婉如家里更加的热闹,亲戚们来来往往,有的来帮忙准备嫁妆的,有的纯粹是为了参观沈家的金龟婿送来了什么样的彩礼,出了多少的彩礼钱。

尹山考虑的周到,出手极为阔绰,每天让公司里的人往婉如家里送东西,但凡哪位亲戚嘴上飘一飘谁谁家的女婿送了丈人丈母娘什么东西,第二天这样物品定会出现在婉如的家里。

周书希只跟他说了一句家里东西多的放不下了,他便在他们住的小区里买了一套房子,说是专门给爸爸妈妈放东西用。虽说这是个老校区,但因为地段处于市中心,市价一直居高不下,可也就是有价无市,很少有人愿意花大价钱买一套房龄几十年的老房子,除了尹山。

他花了几百万就跟花了一块钱似的。得知他还送了婉如两套别墅,沈知傲心里莫名的有点慌,一切都完美的不像话,不真实,像在做一场华丽的梦。他跟周书希说了自己的感受,遭到妻子的一顿训,说婉如就是遗传了他奇怪的个性。

沈知傲便找了个理由自己将自己说通了,无论婉如嫁什么样的人,他都会不放心。

是的,仅此而已。

闵洋的父母得知了婉如要结婚的消息,闵洋也就知道了。他坐在所里,面前案件材料堆积如山,他看着看着走了神,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欧阳疏竹的手机。

“喂。”闵洋刚开口,欧阳疏竹即道:“我在开庭,先挂了。”

一阵嘟嘟声,闵洋的胸口堵的慌,明明什么也没干,后背却热的冒汗,想来尹山出轨婉如是不知情的,否则她怎么会嫁给他,婉如不会的,婉如怎么能忍受这天大的委屈。眼下要告诉她吗,不告诉她等于眼睁睁的望着她迈入火坑,告诉她等于搅黄了她的婚事,那叔叔阿姨承受的了吗。

他抓起手边的一本法条当扇子用,急的团团转,唉声叹气。电话响了,他忙接起来,“喂,欧阳……”

“闵律师,有位姓苏的女士找你。”

是前台的声音,闵洋失望的道:“好,谢谢。”

苏诺坐在所里的等候区,见闵洋来了,站起来笑道:“我不请自来,没打扰到你工作吧。”

闵洋居然不吃惊苏诺跑到律师事务所来找他,浅笑道:“到我办公室坐吧。”

在走廊里撞见了正要找闵洋的陈沁,陈沁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在四处张望的苏诺,闵洋当他误会了,说:“我朋友过来找我。”

陈沁道:“你忙。”

苏诺随闵洋进了他的办公室,转了一个圈,说:“你们所里的规模挺大,你的办公室却有点寒碜,不像大律师的办公室。”

闵洋道:“能办公就行。”

苏诺道:“找我帮你设计啊,我是学设计出身的。”

她的活跃反衬出闵洋的沉闷,闵洋只感觉耳朵里嗡嗡的,听她讲话很吃力,听不进去,魂不守舍的给苏诺泡咖啡,脑子里一直在盘旋婉如的事。两个小人在里面打架,一个让他要为婉如的幸福着想,揭开尹山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一个在提醒他冷静,冷静再冷静,应该会有更好的办法,素来临阵不乱的闵洋急促不安。

他从未如此的为难和踌躇。

该死的欧阳疏竹,怎么还不回电话,他偏过头去看手机,咖啡流到了他的手上,条件反射缩了一下,咖啡杯落地。

苏诺连忙抓起他的手道:“没烫伤吧。”

闵洋红着脸抽回手,说:“没有,谢谢。”

他害羞的样子很可爱,苏诺笑着捡起咖啡杯,这杯子居然没有摔碎,她从茶水架上重新拿了一个杯子,也不见外的自己泡了杯咖啡,说:“我就不卖关子了,省的你急的内火攻心,郑老板跟星宸模特公司的老板,也就是他的妹夫打了招呼,星宸模特公司同意让方锐去试镜,喏,这是面试通知书。不过这个面试也就走个过场,只要自身条件不是太差,郑老板推荐的,面试官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闵洋的眼神不知在哪里游离,半天没反应过来,他陷在为婉如担忧的揪心中,完全没考虑苏诺来找他的目的。他吱唔了一声,半晌,问道:“你说什么?”

苏诺瞪大了眼睛,像个无辜的洋娃娃似的望着闵洋,闵洋也望着她,他的身体里似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苏诺张开五指在闵洋眼前晃了晃,说:“有没有搞错,几日不见你就忘记了,你托我送了三十万,三十万你总记得吧。”

闵洋恍然大悟,自己被自己惊住了,对,方锐,他第一次在方锐的事情上开了个小差,忙道:“对不起,昨晚熬夜,现在还在梦游呢。”

苏诺道:“你注意身体啊,不仅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方锐。”

闵洋道:“郑老板答应了?”

第四十一章、鲜花

苏诺点头道:“嗯。”

她把面试通知书推到闵洋面前,闵洋喜不胜喜,连道:“太感谢你了,你出马果然不一样。”

苏诺切了一声,说:“为了你的方锐,我可圆了一个大谎,把方锐说成了我的亲妹妹,说这三十万是我求爷爷告奶奶借遍了亲朋好友好不容易东拼西凑起来的,但是那郑老板嘴上说苏小姐太辛苦了,太客气了,太让我感动了,钱却一分也没少收,眼睛里只剩下钱了,难怪郑老板能当暴发户呢。”

闵洋把那面试通知书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说:“他收了钱我才安心呢,不然总觉得欠他一个人情。”

苏诺道:“我想着能省就给你省一点呗”,她拍拍桌上的案件材料,随意拿起一本翻了看,说:“你赚的可是烧脑的钱。”

闵洋忙起身欲从她手里拿回案件材料,说:“我们有规定,苏小姐你不能看。”

苏诺偏不给他,把材料举的高高的,逗他玩道:“我看一眼又能怎么样,你信不过我。”

闵洋再次去夺,门打开了,前台豆豆站在门口,见美艳的苏诺正坐在闵洋的桌上,而闵洋与她嬉笑打闹,一时红了脸,张了张嘴,说道:“对不起闵律师,我应该先敲门的。”

苏诺安静下来,眼波流转,风情尽现,闵洋对豆豆道:“没关系,什么事?”

豆豆道:“前台有你一个外送件。”

闵洋道:“你先帮我签了吧,谢谢。”

豆豆偷偷的瞟了一眼苏诺,走了。闵洋有些尴尬,苏诺放下材料,掩嘴笑起来,“你们所里的人都好害羞啊,跟你一样爱脸红。”

闵洋忙把材料放回原处,说:“我们这是律所,和你的工作环境不一样。”

苏诺道:“你是指我们公司不够严肃呗。”

闵洋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和何启都比我能干,再次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苏诺道:“谢来谢去的就不必了,但我要提醒你下次不用再傻乎乎的喝酒了,上次你喝了那么多的酒,醉成了烂泥,最后不是还得靠我去找郑老板。”

闵洋道:“是啊,兜了一个大圈子。”

他想了想,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首饰盒递给苏诺道:“送给你,这不是感谢,是我表达对你的歉意,我承认我第一次见你有偏见,却没想到苏小姐豁达,大气。”

苏诺边打开首饰盒边说:“对我有什么偏见?以为我是一个故弄玄虚的势利女人?你还真会买,这手链是今年的爆款,m打头的奢侈品牌,特地给我买的?”

闵洋看着她把手链戴到胳膊上,笑而不语。

苏诺道:“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诚意和价格能画等号?”

闵洋保持着微笑,说:“你喜欢就好。”

苏诺道:“我戴着好看吗?”

闵洋道:“好看。”

苏诺笑成了一朵娇媚的腊梅花,从桌子上下来,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一起吃饭。”

闵洋未及回答,苏诺补充道:“别紧张,朋友聚餐。”

她潇洒的挥手,手链上的钻石在玻璃窗上反射出一道光,闵洋定在椅子里,对着面试通知书。唯一能把这交给方锐的只有婉如,但现在不是麻烦婉如的时候,倒不是婉如有多忙,而是闵洋躲不过强烈的内疚。

他像是做了伤害婉如的事似的,唔,怎么是像是呢,明明就是的。他将面试通知书小心翼翼的放进保险柜,然后去前台取外送件,两盒名贵的燕窝。盒子上夹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沈婉如赠。

闵洋等不了欧阳疏竹的电话了,拨通了婉如的手机。婉如正从美容院去台里的途中,打开车载蓝牙,道:“闵大律师,收到我送的燕窝呐?”

她的语气里透着春日暖阳般的愉悦,闵洋硬生生吞下了琢磨好的话,提高音量道:“是啊,受宠若惊,我一介草民,哪配有福气吃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留着自己吃多好。”

婉如道:“这都是七大姑八大姨送来的,说是我要结婚了,吃了补胶原蛋白,我哪吃的了那么多,就想到闵大律师你常年熬夜气血虚,让你也补补呗。”

闵洋皱眉咽了一口口水,说:“婉如,你要结婚了?”

电话那头婉如生气的尖叫,“你故意的对不对,我妈请帖都送到你家了,你会不知道我结婚的事?故意的吧,是不是不想出礼金,我告诉你你不出的话,我们以后就当互不认识了啊。”

闵洋道:“我出,我给你包个大红包。”

婉如道:“咦,多大的红包,吓死人了。”

闵洋的眼圈红了,他的猜测没错,婉如是一点内情也不知道的,她正欢欢喜喜的准备人生中重要的盛典。他没办法将一盆冷水泼到一个准新娘的头上,见他沉默了,婉如道:“我就说嘛,你哪有那么大方,一提钱就把你吓住了。”

闵洋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婉如格格的笑了,“吹牛不用交税是不是,我想要的你买的起么。”

闵洋道:“那我请你吃饭可以吧?”

婉如道:“又找到买单的冤大头啦,先不跟你多说了,我马上到台里了。”

闵洋话未出口,电话已经挂了,他如同受了冷落似的,心里空荡荡的,却又填满了许多东西。

婉如甩掉手机,板着面孔盯着路口的红绿灯,她的心情谈不上高兴,也谈不上不高兴,或者说是麻木了,不就是结婚么,她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结就结吧,谁怕谁啊。结婚后和现在有区别吗,他们认为办了酒席就等于结婚了,但从法律上来说她和尹山的关系和现在没区别,她还是未婚。

婉如用法律上的未婚来安慰自己,因为没有人逼着她去领结婚证,这点足以让她苟延残喘,生孩子,尹山做他的大头梦去吧,他这辈子也别指望了。

门卫招呼她道:“沈主播,有你一束鲜花。”

婉如从车窗伸出手接过他递来的花,门卫道:“这花我还没见过呢。”

第四十二章、案件

经常有听众给电台主播送花,这是对主播节目质量的一种肯定,婉如是台里收到鲜花最多的女主播。今天的花很特别,主花是两朵帝王花和两朵公主花,配以尤加利叶和一些不知名的浆果。

在寒戚戚的,仿佛吹弹可破的空气里,这束花显得格外霸气。花里面有一个信封,婉如打开信封来看,信纸上娟秀的字体,写着对她昨天播出的节目一些感想。昨天婉如心血来潮,弃用事先准备好的稿件,和听众谈了谈婚姻和爱情。

她谈了许多自己的想法,比如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可怕的,比如一个女人先要自立,再讲爱情,虽是临场发挥,但那些观点在心里早已形成,倒也信手拈来。然而她说的那些观点自己做到的却没几条,倒有一种无法在生活中落实的价值观,通过另一种途径表达出来的意思。

这位听众写的很仔细,想来听的也很仔细,她说和男朋友十年恋爱长跑,今年打算结婚时,男朋友跟她摊牌,已经不爱她了,可还是准备娶她,嫁不嫁由她自己决定。她考虑了很多,想过自己的付出,父母的期待,朋友的眼光,一筹莫展之际,听到了婉如的节目,如同隔着电波遇到了知音,决定遵从内心的选择,结束耗尽了整个青春的这场感情。

婉如看的面红耳赤,有种欺骗了观众的感觉,尹山说的对,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爱情至上的女人,事业才是她的命,听众掌握着她的命脉。

她把花插在了院子里的花瓶里,晴朗的冬日,树叶亮堂堂的,斑驳的影子落在她的肩膀上。她穿了件薄荷色的加绒卫衣,黑色灯芯绒小脚裤,头发盘成了一个发髻,和今天的天气一样简单,无风无雨,只有阳光。

离开会还有一点时间,便从包里拿出话梅吃,别的主播会在节目开始前吃点水果润喉,婉如喜欢吃话梅。

秦琉烟从外面走回来,撞上婉如,说:“回来了?”

婉如嗯了一声,秦琉烟把目光投向婉如在盯着的花瓶,说:“这是听众送的花吧?哇,帝王花和公主花,一看就是很了解你”,秦琉烟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强势!”

婉如拨弄着花束,懒洋洋的,秦琉烟道:“听说你要结婚了啊?”

婉如打了个寒噤,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等于做出了回答,秦琉烟道:“洛思羽说的呗,台里都知道了,大家等着你请客呢。”

洛思羽,婉如咬紧了牙根,她怎么知道的,她凭什么去通知,婉如气她做大喇叭。秦琉烟见婉如脸色不对,用胳膊肘杵了她一下,说:“没事的,结婚多好,你是台柱子,结婚生孩子影响不了你,洛思羽肯定想借机挤兑你,她想的美,不顶用的啊。哎,马上就开会宣布了,广告商全部搞定,三方合同签了,这是给你的回报,谢谢啊。”

秦琉烟递给婉如一张卡,婉如忙皱眉推掉,说:“干什么,我不要。”

秦琉烟道:“那我怎么谢你啊?你让我狠赚了一笔呢。”

婉如道:“离我远点。”

秦琉烟道:“姑奶奶,我惹你了啊。”

婉如便把听众的来信递给她,说:“麻烦格格你去帮我在电脑里打出来,我要用在今天的节目里。”

秦琉烟蹦蹦跳跳的走了,婉如的手机响了,是欧阳疏竹打来的,她把他的名字备注为“lonely”,甩了甩垂落的发丝,刚准备接,却瞥见了洛思羽。破天荒的,洛思羽穿了件红梨色的长款羽绒服,戴了条珍珠蓝围巾,她难得打扮亮丽,她的心情也很好的样子。

婉如突然不想接这个电话了,便把电话摁掉了。

闵洋在办公桌前独自喝了一会咖啡,试图平复内心里因空荡感引起的异样,送给苏诺的手链原本是打算送给婉如的,是在亲眼目睹尹山出轨后,他去商场里买的,他说买最贵的,导购便给他推荐了这一款。这是闵洋第一次为一个姑娘买首饰,却送给了另外一个人。

虽然不是特地买给苏诺的,但闵洋认为作为表达歉意的方式送给苏诺挺合适,送给婉如即是错的。在一瞬间,他不允许自己通过任何物质的方式来缓解罪恶感,好让自己得到了安慰似的,仿佛有种你婉如不是说我不给你买东西么,喏,我现在给你买了一条贵重的手链,看我对你多好的感觉。

他始终无法平息心里的波动,拿起案件材料没看两分钟,陈沁进来了,说:“臭小子,忙的没完没了了,休息一下吧。”

今天的阅卷效率反常的低下,他不与陈沁客气,继续做手头的事,嘴里嘟囔道:“有什么办法,寄人篱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陈沁笑起来,“你这小子,刚才来找你的那位女士是你朋友?”

闵洋道:“陈主任玩心术没意思啊,你明明认识她,还在这套我话。”

陈沁惊讶道:“哦?你哪里看出来我认识她?”

闵洋道:“眼神呐,我们所里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当事人,苏诺来找我,如果你把她当成我的当事人,你会礼貌的跟她打招呼,说声‘你好’,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不超过两秒钟,但你刚才盯着她足足看了十秒钟,说明你见过她,可是见过的次数不多,你在努力辨认,试图回忆起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和她打过照面。”

陈沁哈哈大笑,叹道:“果然名师出高徒。”

闵洋道:“我尊敬的老师是如何认识苏诺的,愿听其详。”

陈沁道:“我是在一个酒会上见过她,她好像和郑启森的关系非同一般。”

郑启森即是郑老板,闵洋放下材料,表情专注,表示他在认真听。

陈沁道:“我前段时间接了一个案子,是关于郑明森的,郑明森有个妹夫是市里一家模特公司的老板,他们二人涉嫌强迫公司里的模特卖淫,虽然最后法院判决无罪,但我对郑明森的人品持保留态度。”

第四十三章、会议

闵洋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声音颤抖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个案子?”

陈沁道:“你那时忙着去省高院开庭,况且这个案子的案情并不复杂,我就让李律师去办了。

闵洋道:“从来没听你提过?”

陈沁道:“我本来都不想接,朋友的朋友介绍的,没办法只好接了下来,又不是什么大案重案,没有单独拿出来探讨的必要嘛。”

闵洋道:“我能看看卷宗吗?”

陈沁道:“你好像很感兴趣。”

闵洋道:“你刻意来告诉我,不就是为了引起我的兴趣吗。”

陈沁道:“我是听所里的律师议论苏诺是你的女朋友,觉得有必要把这个情况告知你一下,这位郑老板并非善类。”

闵洋想着谣言是豆豆散播出去的吧,说:“没想到我们所里也会有人爱好八卦。”

陈沁想着你到所里这些年,从未听说你有女朋友,二十多岁的单身律政精英,不说别人了,连我都好奇,说:“八卦是人的天性嘛。”

闵洋笑道:“苏诺不是我的女朋友,只是普通朋友。”

陈沁听出了掩耳盗铃的意思,也笑道:“她长的很漂亮。”

闵洋道:“陈主任对年轻的女孩感兴趣?”

陈沁忙拉回正题,说:“明天你和我去福建出个差。”

闵洋诧异道:“明天?”

陈沁道:“你有事?”

闵洋是心里有事,手头上并无紧急需要处理的事情,说:“没有,我跟你去。”

答应下来后,闵洋即后悔了,焦虑感以倍数在增加,直觉在提醒他,他不应该在眼下离开。

欧阳疏竹的电话姗姗来迟。他刚在开庭的是一起有趣的离婚案件,庭审结束后,迫不及待的想同婉如分享,不料婉如没接他的电话,他估计婉如在忙吧,这才给闵洋回了电话。

闵洋急切的告诉欧阳疏竹婉如要结婚了,欧阳疏竹猛的呆住,刚张开的欲开口说话的嘴巴静止在半空中,冷风从喉咙口一直灌到脚底。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从他得知婉如订婚了,不,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始,欧阳疏竹就知道婉如会和别人结婚的。

然而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另外一回事,人就是如此的,即便做好了千万次的心理准备,当噩耗来临时,依然是个噩耗,当你特别喜欢一个人时,你总是会忍不住一遍一遍的心存侥幸。

艳阳高照,一个晴天霹雳,欧阳疏竹的眼睛里噙满泪水,他尽十分的力量去控制住随时可能爆发的失态,在他这个洞察能力超强的表弟面前。在如此的如此崩溃的情况下,欧阳疏竹仍在担心闵洋觉察出一丝半毫,从而对婉如造成不利的影响。

他爱她,甚至忘却了自己是谁。

闵洋道:“你感冒了?”

欧阳疏竹道:“没事,小感冒,这边风太大,你刚说谁要结婚了?沈婉如?”

闵洋道:“是,婉如要结婚了,婚期定下来了,就在元旦。”

欧阳疏竹想诙谐的调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正常正常,可是泪水,泪水如同奔涌的潮水向外涌,他的鼻子堵住了,嗓子也堵住了,快要窒息了。

闵洋道;“你怎么了?感冒挺严重的。”

欧阳疏竹迅速挂掉了电话,给闵洋发了条短信:信号差,晚上六点在宝戈健身房见。之后,他躲在他那辆粗犷的牧马人里,为什么很多成人都喜欢待在车里思考问题,大概因为只有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关上车门,他们才可以做自己。

他的情绪持久无法平静,下意识的去打开手机,唯一能证明他和婉如相识的是她的手机号码,一个她只告诉他一个人的手机号码,他的她的名字备注为“wife”,妻子。

婉如坐在院子里,对洛思羽的装扮心生疑惑,而对摁掉的欧阳疏竹的电话完全没当回事,她对他为所欲为,想怎样就怎样,反正他从来不介意的。没过多久,台里的同事喊她去开会。

台里的大会通常会宣布近期重要的决定,据秦琉烟的可靠消息,婉如的节目改版将会在会上定下来,但婉如终归怕有变数,捏了一把汗。她坐在写有她名字的台牌前,洛思羽比她早到,却不落座,站在那和台里的领导谈笑风生。

婉如看着她热络的跟陆台打招呼,陆台望着她的表情依然是充满了欣赏。

婉如垂下眼睑。

会议流程照常是每个人先发言谈一谈近期工作,婉如简单的三言两语说了说,跟在她后面发言的是洛思羽。洛思羽仿佛在发表演讲,摊开笔记本讲了足足半个小时,近期工作,下一步工作的设想,以及明年的打算,婉如扭头瞥了她一眼,她的笔记本上写的密密麻麻。

坐在婉如身旁的秦琉烟偷偷拉了一下婉如的袖子,用自以为的小声音道:“这又不是务虚会,她可真啰嗦。”

陆台听到了,抬头望了秦琉烟一眼,顺带望了婉如一眼,婉如的心陡然紧了起来,洛思羽的语气里充满了自信和挑衅,她是不是出了什么幺蛾子,这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变数,难道她的计划泡汤了。不可能,广告合同已经签了,到底怎么了,难道节目改版后主持人也要更换?

婉如的情绪低到了冰点,手机在震动,她低头看,是欧阳疏竹打来的,他又打电话干什么,忙中添乱,便不耐烦的关掉了手机。

欧阳疏竹趴在方向盘上,手机里传出生硬的女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咬住下嘴唇,一股粘稠的液体伴着疼痛渗出来,用手背一抹,在太阳底下红的刺眼的鲜血。强撑着拨打了一个手机号码,对方接通后,欧阳疏竹道:“喂,是税务局吗,我要举报本市的优山企业偷税漏税,对,企业负责人是叫尹山,你们可以去查一下和优山企业有关联的几家社会组织。”

他挂掉了电话,又拨了一个号码,“喂,老同学,我上次托你办的事如何,嗯,这两年被优山企业辞退的员工一共有二十二名,具体名单呢?好,麻烦你发到我邮箱里,大恩不言谢,回头联系。”

第四十四章、指教

这个电话打完后,欧阳疏竹继续联系了他的助理,一位绰号“小侦探”的熟人,以及媒体朋友,所有的安排妥当后,他倒在座椅里半天无法动弹。

婉如的心七上八下的跳着,终于挨个讲完了,先是汪台对大家的发言进行了总结,然后陆台总结,作出指示,其中重点对洛思羽的工作计划进行了褒扬。眼看照例会议快结束了,不仅婉如失望透顶,连号称小灵通的秦琉烟也慌了神。

不曾想汪台话锋一转,说:“下面我宣布一下台里的一个决定。”

婉如瞪大眼睛,洛思羽优雅的端坐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汪台道:“今年我们台里申报了一个重点项目,大家都知道,是沈婉如的明星系列访谈,考虑到节目内容的需要和产生的效果,台里决定对沈婉如主持的节目进行改版,改版后的节目时间定为三个小时,从下午四点至七点。这也就意味着其他主播的节目时间相对也要进行更改,台里的意思是早安思羽推迟半小时开播,音乐任我行同样推迟开播半小时,财经快送……”

秦琉烟笑出了声,婉如闭着眼睛舒了一口气,再看洛思羽的脸色由红变紫,再由紫变得铁青,而坐在她后面的同事们当中,一阵细微的窃笑,他们边瞟洛思羽边挤眉弄眼,枪打出头鸟,谁让她这段时间太招摇了,风头出尽了。

洛思羽顿时发现自己被戏耍了,昨天有人告诉她今天开会会有好事宣布,自上次举办了那场活动之后,台里的领导对她另眼相待,冥冥之中她也觉得努力奋斗了这么久,该有一些好事降临到自己头上了。

她满心期待,喜气洋洋,朝思暮想的却是如此的结果。

洛思羽板着脸问道:“陆台,重点项目是一年一申报……”

陆台猜出了她要问的,也猜出她会有一些失落,但说到底他是希望下属无条件服从的,对洛思羽这么快提出看法稍有不满,打断她的话道:“新的节目时间安排暂定先实施三年,三年后根据具体情况再定,我们台里的原则是不拘一格降人才,洛主播如果有好的思路,好的点子,好的创意,尽管提出来,节目时间都可以调整,甚至为了一个好节目砍掉几个死气沉沉的节目,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他的前半句是板上钉钉的,后半句即是给洛思羽安慰了,洛思羽道:“我明白了,谢谢陆台。”

陆台道:“对节目时间的调整,洛主播有没有意见?”

洛思羽道:“完全没意见,沈主播的节目改版,说明她有能力,她是台里第一位一期节目长达三小时的主播,我替她感到高兴,她是我学习的榜样。”

婉如和她四目相对,平静不已,没有一丁点战胜她的快感,胜利,往往追求的仅是一个过程。按理说,婉如的节目改版对洛思羽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早安思羽推迟半小时开播,仍在黄金时间内,可是婉如获得了重用,即等于是她损失了,是被夺走了光环,因为洛思羽认为这份荣耀是属于她的。

散会后,洛思羽叫住了婉如,说:“恭喜你啊沈主播。”

婉如无心与她聊天,敷衍道:“没什么可恭喜的,全是为了台里的工作。”

洛思羽道:“我指的不是工作,指的是你的婚事,才子佳人终成眷属,可喜可贺。”

哪壶不开提哪壶,婉如气不打一处来,洛思羽在台里到处宣扬,她还没找她算账呢,咬牙切齿道:“洛主播见人便提我结婚的事,想来我结婚,洛主播倒挺上心,不过我觉得结婚是私事,旁人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她说着打量洛思羽的衣服,红梨色的羽绒服乍一看样式普通,仔细打量,面料上泛着水波粼粼般的金色光泽,围巾是恰到好处的珍珠蓝,多一分显得艳俗,少一分显得暗淡,这种类似于高级订纺的纱线自然不是出自小品牌。

洛思羽仿佛是一杯红酒,要慢慢品尝才能咂摸出一点滋味,她的个性和穿衣打扮习惯同出一辙,她将真实的自己隐藏的很深。婉如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感到日久见人心的凄凉,洛思羽抬手掖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慢悠悠的道:“我也认为结婚是私事,所以关于沈主播选择嫁给尹山的原因,我在台里跟谁也没提呢。”

婉如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她抽了抽嘴角,嘴角抽搐了,洛思羽竟然威胁她,可她向来吃软不吃硬,嘴犟道:“假如洛主播不怕被人说成是碎嘴,尽管四处宣扬,我无所谓。”

洛思羽道:“你尽管放心,我是不会跟任何人说的,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忙,互相保守秘密,以后我还要麻烦你呢。”

婉如在心里将她祖宗八代骂了个遍,笑道:“开会时陆台强调,台里会为了一个好节目砍掉几个死气沉沉的节目,假如有一天洛主播的节目被砍掉了,我一定会求领导给你重新安排岗位。”

洛思羽笑道:“沈主播未雨绸缪,考虑的真周到。”

话不投机半句多,婉如扭身欲走,洛思羽道:“别急着走啊,我话没说完呢。”

婉如道:“不好意思,我的节目快开始了,三个小时,要做大量的准备工作。”

洛思羽道:“沈主播的努力大家看在眼里,可台里那么多同事,每个人都很努力,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让沈主播一个人占了。”

婉如道:“你是在嫉妒我。”

洛思羽道:“我不是嫉妒,我是羡慕,年轻漂亮,有事业,有爱情,有钱有名气,沈主播拥有的谁不想得到,活脱脱的人生大赢家。”

交谈的内容愈发使得人不舒服,好像有块大石头压在她的胸口,婉如呼了一口长气,说:“洛思羽,你到底想干什么,非要搞得彼此不愉快吗!我沈婉如欠你的啊!”

洛思羽道:“我刚才说了,我会替沈主播保守秘密,以后还要麻烦沈主播多多指教。”

第四十五章、钻戒

她又把话题绕回去了,婉如听的明明白白了,洛思羽誓要把她当只苍蝇似的捏在手心里,她狠狠的瞪回去,说:“洛思羽你知道什么是人生赢家吗?就是即便我一无所有了,你依然连给我提鞋都不配!你以为你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努力?呵,要不是我动用关系到处为你说情,你能有今天的成绩?你以为电台是你家开的,你略施小计,就能平步青云?洛思羽,醒醒吧,过河拆桥是小人的做法!是要遭报应的!”

洛思羽笑着沉默了一会,说:“你给我介绍的闵律师,我们相处的挺不错,如果这也算报应的话,我甘之如饴。”

婉如气的语无伦次,洛思羽却不气也不恼,仰起头,吐气如兰,眼睛笑成月牙,从婉如身旁坦然走了过去,一副妙曼的姿态。

婉如累的倚在墙上,强撑住的形象轰然倒塌,洛思羽知道欧阳疏竹的存在,这是她再如何挽救,也改变不了的事实。那是她们关系最要好的时候,是婉如刚发现尹山移情别恋的时候,也是她和欧阳疏竹第一次约过道德界限的时候,一个对爱情充满无数幻想和期待,又被爱情伤的体无完肤的姑娘,在仲夏夜的微风里,一边喝酒一边向最好的朋友倾吐忧愁。

洛思羽陪她落泪的场面仍然历历在目,转眼两人似仇家相对,婉如做梦也没有想到唯一一次真情流露会是作茧自缚。在最需要安慰的处境里,为何忘记了方锐呢,如果不是洛思羽,而是方锐,那么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可婉如清楚即使时光倒流,再次经历第一次面对情感遭受背叛时的惊慌失措,她宁愿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咽,也不跟任何人提半个字,包括方锐。至于原因,虽然方锐常遇人不淑,但她背后有一个始终对她一往情深的男人,一个助她进,守她退,一个只要她点头,就能给她整个未来的男人。婉如想着方锐是不会懂的,她和婉如对待感情的态度是不同的,婉如也羞于开口,婉如何尝没羡慕过方锐。

摊开来讲,女人之间的友谊终归靠的是拥有的相当。

然而如今闵洋也移情别恋了,婉如沉浸在反复的后悔和反复的自责中。

洛思羽回到办公室,不顾办公室里另一位同事的看法,啪的关上门,脱掉外套和围巾扔进衣橱里。她还没资格享用一人一间办公室的待遇,但今天出糗出大了,倒有种失控般的无所顾忌。

坐在她后面的同事时益正对着电脑专注的研究什么,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对她说:“哎,思羽,玖泰商场新入驻的那家奢侈品牌你还有印象吗,年初赞助过我们活动的那家。”

时益原先主持一档午间节目,后来电台里岗位调整,将她调到了行政岗位上,她的节目由新招的一名主播接手。时益开始也怨天尤人,天天找领导讨要说法,可时间久了,屈辱感过了,她也认了,脾气也磨没了,渐渐接受了新的工作岗位,新岗位比做主播压力小,说错话没关系,做错事可以弥补,累了打个瞌睡没人管,下午还能翘班出去接孩子放学。

洛思羽经常目睹她上班时一边偷偷吃瓜子,一边在电脑上追剧,活成了听天由命的样子。洛思羽生怕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在成人世界的竞争激流中落败而逃并心安理得,恍恍惚惚的过日子并享受其中,她绝不能变成这样,绝对不行,她要成功,要荣誉,要做那个可以掌控别人命运的人。

她绝不能停止斗争。

今年台里新招了五名播音主持专业的毕业生,局面不似从前了,如今就业压力增大,僧多粥少,年轻人脑力精力旺盛,头脑风暴强大,保不准哪天一觉醒来主播位置就被别人占了,陆台声称砍掉死气沉沉的节目绝不是空话。今年的重点项目是沈婉如的,明星访谈类节目又不是第一次做,台里却把这个节目当宝似的捧的高高的,还不因为沈婉如背后的男人是尹山。

时益道:“思羽,你在听我说嘛?”

洛思羽的心里乱成一团,脱口而出道:“嗯,好像有这回事,怎么了?”

时益道:“那家店里镇店款钻戒被婉如的未婚夫买了,全球限量发行十枚,国内总共只有两枚,其中的一枚就要戴到婉如的手上了。”

口气里饱含着浓浓的羡慕和酸味,洛思羽拨弄桌上的花思索着,这是郑老板送的十二枝红玫瑰,来自厄瓜多尔的进口玫瑰弗洛伊德。

当着时益的面,洛思羽拨通了闵洋的电话,打通了,洛思羽道:“闵洋,在干什么呢?”

闵洋一头雾水,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确认是个陌生号码,说:“请问你哪位?”

洛思羽道:“上次你来参加我的活动,我非常开心,婉如一直囔囔着让我们请她吃饭呢,你晚上有空吗?”

闵洋聪明的反应过来,来电的是婉如的同事洛思羽,从那天活动后,他们再无联系,此刻接到她的电话有些诧异,说:“你好。”

洛思羽道:“晚上有空吗?婉如今天跟我吵了好几次说要请吃饭呢。”

闵洋道:“婉如晚上有空吗?我中午给她打电话约她吃饭,她没答应,她最近挺忙的。”

洛思羽没料到今天闵洋和婉如通过电话,太巧合了,唯恐露出破绽,忙改口道:“哦,是的,婉如晚上没空,我差点忘了,那明天晚上呢?”

闵洋道:“明天我去福建出差。”

听上去好像借口,洛思羽有些尴尬,闵洋是如实相告,等着她继续说。两人僵持了一会,洛思羽道:“那你哪天有空呢?”

闵洋道:“等我出差回来吧。”

他也没说回来后主动联系她,洛思羽便主动道:“你出差回来了要告诉我噢。”

她似在撒娇,闵洋微皱眉,仍礼貌的“嗯”了一声。

洛思羽道:“路上注意安全,最近降温了,多带点衣服。”

闵洋道:“谢谢。”

洛思羽道:“那先这样了,拜拜。”

第四十六章、红利

闵洋道:“再见。”

他挂掉电话,没把洛思羽的话当回事,虽没隔几天,但他已回忆不起洛思羽的样貌了,或许走对面能认出来,但再见面的必要性是绝对为零的。他甚至不愿浪费时间品味一番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手机落到桌上,这通电话即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时益凑上来神秘兮兮的问:“思羽,是不是有男朋友?”

洛思羽回应了她一个甜蜜的笑。

时益道:“透露一下,是干什么的?”

洛思羽羞涩道:“律师。”

时益道:“律师好啊,律师能赚钱,回头让你男朋友把另一枚限量版钻戒买了。”

洛思羽道:“我又不是看上他的钱,什么都朝钱看,那得多物质。”

时益道:“婉如是看上了尹山的钱吧?”

洛思羽道:“我可没说啊,感情是私人的事,我不做评论。”

时益道:“你和婉如能力相当,长的也漂亮,找的男朋友肯定不比尹山差。”

说话间洛思羽的手机响了,她瞥了一眼号码,走出了办公室。

“喂,嫂子,我是丛河。”

洛思羽顿时浑身爬上鸡皮疙瘩,她非常反感这个称呼。

“丛河,你好。”

“嫂子,我听哥说你在策划一个户外节目,想从我们公司里请几名模特。”

“是的,可以吗?”

“不行啊嫂子,前段时间公司出了点事,差点吃官司,风口浪尖上,还是低调为好。”

洛思羽皱眉道:“你们不是号称跨国公司么,公司里的模特年年参加大型走秀,各大媒体经常报道,怎么到了我这就低调了。难道是你们见惯了国际大场面,把我们这小电台不放在眼里了。”

“嫂子,你这么说那真的是错怪我了,如果仅仅是你们电台搞的活动,别说邀请公司里的模特,就是让我去走台,我也义不容辞。但我看了你的策划书,你要的是一个大型的具有轰动性的节目,要全市人民皆知的那种,那我们真的就不方便出面了,假如你有中意的其他公司的模特,你告诉我是哪家公司的,我亲自去帮你联系。”

洛思羽才不要其他公司的模特,她看中的正是星宸模特公司的名气和影响力,沈婉如请明星做嘉宾,那她也要请模特中的明星来客串,洛思羽要么不要,要么只要最好的。

“算了,不必了,麻烦你了。”她失望的挂掉了电话。

市里新建了一个植物园,对市民免费开放,洛思羽结合市民健身运动方面的内容,想在植物园里搞一场活动。活动主题贴合早安思羽的风格,她写了一个详细的策划书,开会时提起时,领导反应不是很强烈,她估计活动要搞大,需要多部门联合开展,领导是觉得有难度吧。

但有难度的节目才能体现价值,洛思羽本打算再尝试一下,她以为从星宸模特公司请几名模特出场轻而易举。毕竟丛河是星宸模特公司的ceo,郑老板是丛河的大舅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么点事不成问题。

此路看来是走不通了,枉费她熬了许多通宵的心血。她受过别人的排挤,吃过苦头,清楚凡事要超前做。洛思羽是极其聪明的,和陆台打过三四次叫道,她便摸清了这是位崇尚创新,实干型的领导,她也清楚遇上这样的领导,她洛思羽才有出头的机会。

实在不行,找郑老板给丛河施加压力?洛思羽犹豫了,郑老板是她在这个城市里唯一的人脉,是她那不成器的,给郑老板打工的哥哥将她拉上贼船的。

洛思羽最终选择了放弃,她突然不想再为难自己,今天的她有些累了。

时益拎包出门,和站在楼梯口的洛思羽打招呼道:“思羽,今晚婉如请客,一起去吧。”

洛思羽道:“你们去玩吧,我还有事。”

时益道:“去玩玩嘛,婉如七点才下节目,你去帮她撑撑场面。”

洛思羽刚想找借口,转念想到沈婉如的庆祝派对,闵洋会不会来呢,问时益道:“除了台里的人,婉如还请了谁?”

时益道:“好像还有婉如的朋友吧,具体哪些人我也不知道呢。”

洛思羽道:“我和你一起去,你等我会,我去收拾一下。”

下午五点多,闵洋到了宝戈健身房,欧阳疏竹已经到了,换上了运动衣,坐在休息区吃牛油果沙拉,旁边坐着在闲聊的教练们。此时健身房里人还不多,一排排跑步机和椭圆机阵势宏大,瑜伽球和杠铃整齐的堆在角落里,动感单车室,羽毛球室,泰拳室,舞蹈室,更衣室等等分布在主大厅的两侧,厨房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全透明操作,里面的厨师正忙碌的准备着,面积、布局和环境充分体现了这家健身房的档次。

欧阳疏竹的父亲是宝戈健身房的控股股东,轻食主义的概念还未流行时,欧阳疏竹就建议健身房为每名会员量身定制健康餐,并且免费提供。他的建议被股东会采纳,作为公司的经营决策开始运行。

实际上相比昂贵的会员费,健康餐的成本可以忽略不计,一经推出,广受欢迎,解决了很多立志健身的人晚饭到底要不要吃,吃什么的难题。健康餐的推出,一方面提高了健身房的服务水平,另一方面吸引和留住了会员,后来当轻食开始在时尚人士中风靡时,宝戈健身房早已提前享受了市场红利。

欧阳疏竹走过许多的路,见识过许多的风景,有水平,有阅历,有思想,有主见,这是健身房里的老会员们对他的评价,他的朋友中有至上,也有至下的忘年交,大家借鉴旧时“少东家”的称呼,戏称他为“欧少”。

可以说,不少顾客是冲着欧阳疏竹的人格魅力来的,尤其是年轻时尚的女孩子,这个幽默,痞酷,不走寻常路的律师,对她们的杀伤力极强。

欧阳疏竹见闵洋来了,招呼他,说:“这里有现成的衣服,要不把你这身换了,运动运动排排毒?”

第四十七章、派对

闵洋向他举起手里的拎包,说:“我带了,给我来份健康餐吧,我还没吃饭。”

一位教练听见了,上下打量了闵洋一番,去吩咐厨师准备了。欧阳疏竹拍了拍闵洋的肩膀,笑道:“行啊,看不出来你也健身啊。”

闵洋道:“婉如喜欢打高尔夫,我跟她学会了,没事时会去挥几杆,健身房倒难得来。”

欧阳疏竹不吭声,闵洋望了望他,说:“你眼睛怎么肿了?”

欧阳疏竹道:“不跟你说了嘛,感冒了。”

闵洋道:“感冒了还运动?”

欧阳疏竹道:“要你管。”

闵洋换好衣服,健身餐端了过来,牛肉蔬菜沙拉,胡萝卜清汤,另外配两片杂粮吐司。虽然外面北风呼啸,但健身房里温暖如春,沙拉吃上去清新爽口,闵洋焦虑的一天吃不下东西,现在见到了欧阳疏竹,他的心里踏实了三分,倒觉得饿了。

他一边吃一边望了望游泳池,游泳池位于楼下一层,从他坐着的角度,透过整一面墙的落地窗能清晰的看到游泳池的全景。工作日的白天,来游泳的人同样寥寥无几,只有一位中年模样的男士和一位年轻的姑娘,男士坐在游泳池边上抽烟,无视旁边贴着的禁止抽烟的标示,大概工作人员走开了,他抽的肆无忌惮。

那姑娘独自在水里游来游去,她的身材修长,四肢纤细,快速的从一边游到另一边,仿似一条欢快的鱼。闵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正当他惊讶自己为何对她感兴趣时,恍然意识到这位姑娘长的像方锐,不过他很快低下头,对着手里的晚餐自嘲的笑了,咬了一口吐司,缓过神来,哪会又是个巧合,隔着遥遥的距离,哪里看的清楚。

欧阳疏竹在他旁边剧烈的踩动椭圆机,满头满脸的汗水顾不上擦,眼角眉梢湿漉漉的,哪怕靠的再近,也不敢妄下结论说那是泪水。他把闵洋约到健身房见面是有用意的,在这里,人们喜欢拼命挥霍汗水来释放压力和悲伤。

一个女孩哼着歌一蹦一跳的走过来,亲昵的双臂趴在椭圆机的一侧,拿起自己脖子上的毛巾擦拭欧阳疏竹脸上的汗,说:“哟,欧少来啦,待会帮我压压腿呗。”

欧阳疏竹也不避嫌,亲昵的将头凑过去,应道:“行,没问题,为美女服务是我的荣幸。”

女孩道:“下个月我过生日,你要来噢。”

欧阳疏竹道:“你几号生日?下个月萌萌也过生日。”

女孩道:“哼,连我的生日都忘了,你要是去给萌萌过生日,不给我过,我可要吃醋的。”

欧阳疏竹道:“我哪里舍得让你吃醋,萌萌有你重要吗,你要我上天给你摘月亮,我也必须找个梯子爬上去。”

他说话时保持脸色不变,肉麻的话就这么顺其自然的道了出来,闵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女孩听着很受用,笑眯眯的切了一声,挂在欧阳疏竹的耳边说了些悄悄话,又一蹦一跳的走了。

闵洋吃饱了,问道:“你女朋友?”

欧阳疏竹道:“嗯。”

闵洋道:“长的挺可爱的。”

欧阳疏竹慢悠悠的从椭圆机上下来,脱下在滴水的t恤,顺便蒙到脸上使劲擦了擦,笑他道:“你还会欣赏女人。”

闵洋道:“千万要对你姨妈保密,自从上次你骗我回来相亲后,付教授天天追问我和对方发展的如何,假如你姨妈知道你有女朋友了,恐怕我的日子更难过了。”

欧阳疏竹道:“你难过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的盟友。”

见闵洋当真了,他油腔滑调道:“我的女朋友又不止一个,你担心的过来吗,就算我打一辈子光棍,姨妈依然会盯紧你的婚姻大事,还做律师呢,抓不住问题的本质。”

闵洋叹口气,道:“说说婉如的事吧,你约我来肯定有什么好办法。”

欧阳疏竹指了指吸烟室,说:“先别急啊,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两人在吸烟室里吞云吐雾,没有其他人,两人并排坐着,欧阳疏竹不停变换双腿交叉的姿势,突然冒出一句,“方锐没让你戒烟吗?”

他们的关系因为婉如起了一些微妙的变化,闵洋再不说不记得方锐是谁的话了,直言道:“我在大学里不抽烟。”

欧阳疏竹道:“你读书时还挺清纯。”

闵洋道:“穷啊,现在也穷,不过大学更穷,就你这一根烟,抵我一个星期的伙食费。”

欧阳疏竹道:“所以不是现在的姑娘物质了,我们也变物质了,不是时代变了,是我们的年龄变了,姑娘们要包,要车,要钻戒都很正常。”

闵洋道:“对了,你提到包我想起来了,我听同事说尹山买了全城最贵的那枚钻戒,听说全国只有两枚。”

欧阳疏竹含着香烟哧哧的笑,“你同事?你们华天所的律师……”

他本想说你们华天所的律师都是没见过世面的穷光蛋吗,道听途说的消息传来传去,好像是自己中了大奖似的,但欧阳疏竹没有继续讲下去,他不想再细聊这个话题,因为这枚钻戒被他收入囊中,是秘密的收入。

他站起身,说:“我去打个电话。”

婉如刚下节目赶到他们聚会的地点,意外的发现洛思羽在场,她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谁邀请她来的,她倒是真不要脸了。手机响了,婉如拿起来一看,是欧阳疏竹打的,念到洛思羽在,她下意识的慌了神,向洛思羽所在的方向投去惊鸿一瞥。

洛思羽挺失望闵洋没到场,所谓婉如的朋友,只是几名工作上有来往的媒体人,洛思羽以前和他们打过照面。

貌似这场庆祝派对,纯粹是为了庆祝,毫无悬念可言。

沈婉如来了,洛思羽端着酒杯站在跳舞的人群后面,假装没发现她的目光。要不打道回府吧,洛思羽想着,否则人家还以为她待在这蹭吃蹭喝呢。等等,是谁给沈婉如打电话了,她怎么慌了,她跑出去干什么,不会是她的情人欧阳疏竹吧。

难道欧阳疏竹要来。

第四十八章、道破

有意思,洛思羽咕咚一口喝光了杯中的酒,放下酒杯,跟在婉如后面走到一条安静的过道里。

婉如离开人群即将电话摁掉了,可他不罢休似的,又打了过来,她摁掉,他再打。婉如感觉欧阳疏竹疯了,现在她没有心情也没有状态去接他的电话,他今天老给她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他能有什么事,他们之间能有什么事,他们在一起能干什么事!

“沈主播,一个人躲在这干嘛呢,今天你可是派对女王哦。”

“啊!”婉如迅速转过身,高跟鞋没有踩稳,差点扭到了脚。

“小心点,你舞跳的那么棒,今天的场合不跳舞多遗憾。”

洛思羽伸手扶她,婉如将手机别到了身后,洛思羽仿佛洞察了她的秘密,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了句,“我先进去了。”

婉如狼狈不堪,因紧张而渗出的汗模糊了妆容,湿乎乎的粘在脸上百痒挠心,她生气的将手机甩进包里,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将冰凉的水一次次贴向脸颊,试图平复身体里在翻滚的焦躁。

忽的,猛然抬起头面对镜子,滴滴答答的水顺着发丝不停坠落,镜子里映出一张疲惫娇美的面庞。今天做节目时差点忘了词,这在她的主播生涯里还是第一次出现,并且出现在节目改版后的第一期。

真是触霉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继续出错,她距被迫离开主播岗位不远了。洛思羽,看来她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怎么办?

婉如抽出一张纸巾,把整张脸埋在里面,想着想着,她忽然琢磨出了一个对策。

欧阳疏竹深知不停拨打婉如的电话显得非常神经质,然而对于此刻万箭穿心的他而言,他是有多想见到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他越忍越忍不住,越说服自己理智越理智不了,越克制越要爆发。

他要亲口问问她,是不是真的要结婚了。

他只想从她口中听到一个回答,是,或者不是。

假如婉如告诉他,“是的,欧阳疏竹,我要结婚了,和别的男人结婚了。”

欧阳疏竹断然不会跟她闹,不会跟她吵,不会给她承诺,也不会再去打扰她。

他只会轻轻的道一句,“婉如,你要幸福。”

假如婉如说,“我还在犹豫,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尹山”,他会拿出那枚钻戒向她求婚。当初买下这枚钻戒,是欧阳疏竹认为全市最漂亮的戒指应该戴在他的女人手上,如果不能亲自给婉如戴上,他也不想看到这枚戒指戴在别的女人手上。

现在他决定了,是的,决定了,他宁愿放弃所拥有的一切,名誉,地位,事业,家人,统统割舍掉吧,带着婉如私奔天涯,用尽全部的力量,让他最爱的女人一辈子幸福。

听上去非常幼稚,非常不可思议,是很不“欧阳律师”的做法,然而面对感情,成熟有什么用呢,成熟只能让他和婉如的距离越来越远。

当一个男人爱到极致时,是会跟女人一样破釜沉舟的。

再回吸烟室,闵洋道:“干什么去了?全身湿透了。”

欧阳疏竹道:“又锻炼了一会。”

闵洋道:“你这哪是锻炼,脸色这么差,分明在自虐。”

欧阳疏竹没跟他贫,问道:“沈婉如是要嫁给尹山吧?”

闵洋道:“嗯,你以为我刚才说的是谁,难不成你在梦游。”

欧阳疏竹道:“我不过是确认一下。”

闵洋道:“对了,上次我们一起商量用文明的方式教训尹山……”

欧阳疏竹打断他的话道:“正在教训的过程中。”

“噢。”闵洋竟生出一种欣慰感。

“你不怕我破坏了沈婉如的婚事?”欧阳疏竹盯着闵洋的脸问道。

闵洋道:“怕,也不怕,希望被破坏了,也希望不被破坏。”

欧阳疏竹道:“最好是尹山自己先知难而退。”

闵洋点点头表示赞同,继而犹豫道:“也不好吧,那样婉如不是等于被退婚了。”

欧阳疏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你也不问问我用的什么方式?”

闵洋盯着在震动的手机,说:“我不问,我不想知道,欧阳律师你下手绝对不会手软。”

欧阳疏竹扯出一丝笑容,说:“约个时间呗,让我见见这位名主播,我也算帮她做了一件好事,我总不能做好事不留名吧。”

闵洋道:“等我从福建回来吧,明天我去福建出差。”

欧阳疏竹道:“去几天?”

闵洋摁掉了母亲付教授的电话,给付教授发了一条短信:妈,我在和同事讨论案件,什么事?

付教授很快回道:明天回家来吃饭,你爸想跟你聊聊。

聊聊?八成和洛思羽有关吧?闵洋完全不想聊,回短信道:明天我去福建出差。

字刚打好,他又删了,如此回复定会引起没完没了的下文,说:“不确定去几天。”

欧阳疏竹哪等的了闵洋回来,说:“要不就今天晚上吧,你约一下沈婉如。”

“今天晚上?”闵洋重复道,今天晚上真是格外特殊,谁都想挤在今天晚上凑热闹,冥冥之中有种担心今天很快会过去的感觉。

“今天晚上不方便?”欧阳疏竹焦急的追问道。

闵洋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是八点多钟,不知道婉如此刻有没有空,从他的角度来说,他也有和欧阳疏竹相同的期待。

付教授的短信又跟进一条:你明天回家吃饭吗?我明天早上要去买菜,你回来吃的话,我就多买点菜。速回信息。

人上了年纪,多少有点啰嗦,闵洋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短信编了又删,删了又重新编,欧阳疏竹急的一把抓过他的手机,说:“跟谁聊天呢,磨磨唧唧的。”

一看是姨妈的,立即从字里行间领悟了闵洋的想法,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付教授打了个电话,“姨妈,我是疏竹啊,明天晚上我和闵洋约好了谈点事,对,我跟你请个假,改天我和闵洋一起回去看你,闵洋挺好的,他最近一直住在我那,特别好,你放心,好咧,好咧,姨妈再见!”

他朝闵洋耸耸肩,“搞定了,现在你可以联系沈婉如了吧。”

闵洋笑了笑,他的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欧阳疏竹大概也体会到了他的异样感,但彼此都没有道破。

第四十九章、算了

付教授挂掉了欧阳疏竹的电话后坐立不安,从婉如的结婚请柬送到她手上起,她便吃不下睡不安,婉如要嫁为人妇了,而她的儿子还单身。和丈夫闵毅唠叨了几句,闵毅安慰她和闵洋说了等于白说,他平时忙,哪顾得上儿女情长,顺其自然吧。

付教授一语道破天机,“他是还没忘记那个叫方锐的吧。”

闵毅用神情表示和她有相同的顾虑,他们好端端的儿子,为了一个不值当的女人,就这么一直单着,等,等到什么时候,岁月是不饶人的。

付教授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闵毅道:“那就另辟蹊径吧。”

付教授来回翻动电话簿,要不让婉如跟闵洋讲讲结婚的好处,让闵洋心动心动,不行,眼下婉如肯定忙,她哪有闲情;还是找疏竹说说闵洋?更不合适,疏竹天生活泼受女孩子喜欢,到时候在闵洋面前炫耀,别把闵洋说自卑了,更懒得去交新女朋友。

闵毅坐在沙发上翻动报纸,适时的点播她道:“你可以先找那位主播谈谈,如果她对闵洋感兴趣,不妨让她主动点,女追男隔层纱,当初不就是你主动追我的嘛。”

付教授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她怎么没想到去跟洛思羽联络联络感情呢,上次她们见面时聊的不错。

婉如的派对散场了,洛思羽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心里盛着点遗憾。从头至尾,闵洋并没有到场,也没看到欧阳疏竹的影子,没有发生任何让人惊喜的意外,大家玩的很嗨,婉如在舞池里光彩夺目,真正成为了派对焦点。

洛思羽将目光投向朦胧的霓虹灯,细长的睫毛迟钝的扑闪,她很失落。

付教授的电话来的相当及时,洛思羽愉快的答应了明天下午和她一起吃下午茶的邀请。

洛思羽挂掉电话即笑了,天无绝人之路。

闵毅翻到报纸的副刊,上面登了一篇情感类的文章,点评嘉宾是知名婚姻家庭律师欧阳疏竹。他耐心的看下去,欧阳疏竹写了这么一句话:假如两个男人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他们年龄相当,样貌相当,实力相当,其中最爱她的男人最先闯入她的世界,但是这个女人却义无反顾的选择了那个,后来的,相对而言并不是很爱她的男人,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女人心海底针。

闵毅笑着摇摇头,疏竹这小子,心思太缜密了,有点意思。

汽车离婉如还有几米远,欧阳疏竹死死盯着车前窗,她穿着深青色的丝绒长外套,露出酒红色的纱裙摆,金色的高跟鞋,大红的唇,乌漆的眉。站在微醺的路灯下,丝绒泛起星星点点的光亮,她就像从午夜的梦中走出的精灵。

欧阳疏竹的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半分。

婉如见一辆车缓缓向她靠近,搓了搓手,将四处张望的眼神投了过去,确认是闵洋在朝她招手,欢喜的一路小跑,随手拉开副驾驶座的门,说:“你是乌龟啊,怎么才爬过来,快冻死老娘了!”

打开门,婉如惊愕的发现欧阳疏竹坐在里面,电击般的麻木感迅速的从脚底窜到头顶,她的手僵在半空中,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欧阳疏竹下了车,垂下哀痛的眼睛,再抬头时,脸上布满笑容,以及第一次见到陌生人的客气,说:“你好!你是沈主播吧,我叫欧阳疏竹,是你的忠实粉丝,闵洋是我表弟,我一直想找机会认识你,正巧赶上了今天,没吓到你吧。”

婉如岂止是吓到,有种做了个噩梦,惊醒后发现噩梦居然成真的错乱。她望了望闵洋,闵洋正用一副旁观、好奇,看不懂,并且似乎琢磨出了一些什么的表情注视着他们。

她的脑子不听使唤,被迫发出了一声“哦,你好”,她的语气是冷淡的,强打精神的,同时也是努力去客气的。

欧阳疏竹替她打开车门,婉如坐到了后座上,刻意的将身子向后抵,仿佛如此做,就能和欧阳疏竹保持距离。

欧阳疏竹主动提议道:“去喝咖啡吧,我知道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店,咖啡的味道挺好,要不一起去尝尝?”

闵洋点点头,微微扭头道:“婉如,去吗?”

婉如道:“嗯?什么?”

闵洋道:“我们去喝咖啡,你看行吗?”

婉如道:“哦,好啊。”

闵洋关心的问:“你的傻子哑了,怎么了?你也感冒了?”

婉如未及答话,欧阳疏竹道:“准时沈主播站在外面等我们时吹到冷风了,今天外面真冷”,他说着把车载空调调到了二十八度。婉如本想说“谢谢”,却连打了两个喷嚏,闵洋刚欲开口,欧阳疏竹抢先道:“前面有家便利店,去给沈主播买杯姜茶吧。”

婉如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幸好闵洋说了句,“那你先休息会吧,等到了地方再叫你,车座后面有条毯子。”

婉如忙把毯子拿过来裹在身上,将头和脸也埋在里面,这才稍稍的敢喘上一口气。她的情绪达到了复杂的顶点,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成分,然而此时此刻,她最关心的是,闵洋到底知不知情?

派对快要结束时,闵洋突然联系她,说明天要出差了,想来看看她。婉如即被这句“看看她”说动了,自打闵洋第一次提出叫上欧阳疏竹一起吃夜宵,她一直提防着闵洋的吃饭邀约,但他说是来“看看她”。

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偷偷望了一眼欧阳疏竹,他淡若寻常,闵洋呢,闵洋同样坐的稳如泰山。

闵洋知道吗?他知道多少?他把欧阳疏竹带来干什么?欧阳疏竹把实情告诉他了吗?

无数个问号打在婉如的脑子里,她思量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有考虑过此时欧阳疏竹的感受。

欧阳疏竹对她来说算什么呢,她甚至连这点也没想过。

她只是认定欧阳疏竹疯了,但婉如也确定欧阳疏竹绝不会伤害她。她从哪里来的自信,说不清楚,她就是这么肯定,即便全世界将她抛弃,欧阳疏竹也会坚定的站在她身旁。

可那有什么用呢?

她要结婚了,他们之间……算了吧。

还是算了吧。

第五十章、咖啡

必须算了。

刹那间,婉如泪眼婆娑,酸楚的情绪堵到了嗓子眼,用手捂住嘴巴,泪水却顺着指缝无声的向下流,她躲在毯子里悄悄揩眼角的泪,一点都不觉得冷了,连情绪也是滚烫的。她后悔和欧阳疏竹有这么一段情,假如他们了无瓜葛,洛思羽也就不会掌握她的把柄,她也不用活的战战兢兢,假如他们从未相识,她也就不用担心被闵洋识破。

她悔,却恨不起来,却更加难过,泪水更是流的肆无忌惮。

车不知开了多久,终于到了所谓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店,路上行人车辆极少,闵洋却开的很慢,欧阳疏竹在一旁指挥着方向,一路上车里只有“上高架,下高架,左拐,右拐”的声音。

车未停稳,欧阳疏竹跳了下来,替婉如打开车门,说:“当心点。”

婉如看着地,裹着毯子下了车,以防欧阳疏竹会脱下外套给她穿,她清楚他是做的出来的。

闵洋下车望了望周围的环境,笑道:“我当是什么地方呢,原来就在你家酒店边上”,又对婉如道:“婉如,你还记得这里吗,我在这里过的十九岁生日,那天叔叔和阿姨都喝醉了,叔叔还不小心踩进了池塘里,是……”

闵洋突然住了口,他恍然回忆起了那天的场景,散席时,他和他的父母,以及婉如和她的父母走在一起,经过酒店的景观池塘边,醉醺醺的沈知傲没留神一脚踩空跌进了池塘。所有人都慌成乱麻,是欧阳疏竹不顾池水冰凉刺骨,毫不犹豫的跳进池塘里把沈知傲拉了上来。

这么说来,婉如和欧阳疏竹在从前是见过面的。

他们见过,却装作不认识么。

作为精英律师,难道欧阳疏竹的记忆力这么差么,他会忘记一个一直梦想见到的人。

欧阳疏竹当然记得他们初初相见时的场景,连婉如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梳的什么样式的头发,和他说过哪些话,对他笑过几次,他都历历在目。那天他痴痴的跟在婉如后面,梦想能跟她说上几句话,她在宴会上光芒四射,所有人都喜欢她,当沈知傲落水时,欧阳疏竹发誓自己没有诅咒,但也对上天充满了感激。

婉如更不会忘记,无论再隔多少年,她也永远记得那天是初春,离闵洋有女朋友的事情公开后不久,她父母的情绪低迷了好一阵,见到闵洋触景生情悲从中来,父亲喝多了,饭后不小心落水,多亏了欧阳疏竹的相救。

她向他表示感谢,他们就这样认识了,有点不可思议的,又带着命中注定似的相遇。之后欧阳疏竹向她发起了疯狂的追求攻势,少年的追求是纯真的,他送她在路边买的二十元一束的鲜花,带她去吃烧烤,参加露天的音乐节,去屋顶等流星划过天空。

那时婉如并不知道欧阳疏竹是谁家的少爷,她也还是一个只看这个男孩本人,而不会去关注其它物质方面内容的少女。哪个少女不怀春,但她对年轻帅气有情调的欧阳疏竹丝毫没有非分之想,做朋友,学业为重,太忙,还不想谈恋爱,男人会找这些不用动脑子的借口,女人同样也会。

因为在认识欧阳疏竹之前,她的心已经被另一个人占据了,欧阳疏竹才是晚到的那一个。

婉如笑笑道:“你十九岁时的事谁还记得,早忘干净了”,她裹紧了当作披肩用的毯子,说:“好冷啊,别站在外面聊了。”

闵洋忙道:“那我们快进去吧。”

欧阳疏竹选的这家咖啡店,真正迎合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名头,看上去就是通宵不打烊便利店的样子,小门面小规模,靠窗有一长条大理石板,便是桌子了,前面摆了几张旋转椅,椅子后面是陈列架,上面摆了许多的咖啡豆品种,一些瓶装饮料、零食和常见的日常用品。

见三个光鲜亮丽的年轻人在近凌晨的时间点进来,睡眼惺忪的店员倒是吃了一大惊,这边上有一个5a级的湿地公园,周边以度假酒店居多,现在正是淡季,鲜有游客。闵洋先坐到了最靠门的旋转椅上,似有意无意的让婉如和欧阳疏竹坐到一起。

欧阳疏竹会意,坐到了闵洋旁边,那么婉如只有坐欧阳疏竹的边上了。

可是婉如没有,她坐到了最靠里的椅子上,叫闵洋道:“闵洋,你过来一下。”

闵洋走过去,婉如道:“帮我买杯咖啡吧,我要美式。”

欧阳疏竹跟过来,问道:“怎么了?”

他一直在找一个能单独和婉如相处的机会,将酝酿好的话告诉她。闵洋道:“我去买咖啡,你喝什么?”

欧阳疏竹道:“我喝拿铁,你们呢?”

闵洋道:“我要美式。”

婉如道:“我也是。”

欧阳疏竹道:“我去买,你们先坐。”

婉如坐着转动椅子,在灯光下,一头卷发随着她的身体微微摆动,无精打采的眼神,嘴唇嘟着上翘,细长的指甲在桌面上桀骜不驯的弹动,慵懒的美在小小的店里流淌。欧阳疏竹斜靠在柜台上,一边点咖啡一边观望婉如,他将她看进了灵魂里,仿佛过了今天,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似的。

店员问:“先生,这两杯咖啡要加奶加糖吗?先生,先生……”

欧阳疏竹回过神,自作主张道:“”哦,一杯加糖加奶,另一杯不用。”

闵洋站着,婉如拍了拍旁边的椅子,说:“坐啊。”

闵洋迟疑了一下,便坐了上去,待欧阳疏竹端着三杯咖啡过来,见他们二人坐到了一块,只得坐在闵洋旁边,他们三人并排坐在那,这条桌子就满了。闵洋觉得自己像夹心饼干中间的巧克力,夹在他们之间热的快融化了,但这个感觉是要有前提条件的,闵洋被在脑中冒出来的前提条件吓了一大跳,他克制住不去胡思乱想,专心喝咖啡。

咖啡的味道顶多用欧阳疏竹所谓的“挺好”来评价,可他不是矫情的人,便宜的咖啡也常喝,便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玻璃窗。窗户上贴着圣诞快乐、新年快乐之类的贴纸,花花绿绿的,有些泛黄,不像是今年刚贴上去的,大概有些年头了,倒像是陈年老黄历。

从贴纸的夹缝里能看到外面一盏路灯,路灯下有一块木质指示牌,上面依稀画着指示图案,可能是指向湿地公园所在的方向的。除了欧阳疏竹家的酒店,他十九岁那年的生日宴,闵洋对这里其它的地方倒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他完全想不起来他十九岁时这个公园有没有建成,他十九岁时有没有这家咖啡店。

真是奇怪。

第五十一章、红茶

婉如喝了一口咖啡,发出一声作呕,闵洋和欧阳疏竹同时向她投去目光,闵洋道:“你怎么了?”

婉如忙将口中的咖啡费力的咽了下去,吐出一句话,“没事,呛到了。”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喝过的最难喝的咖啡,她是喝美式从来不加糖和奶的,而这咖啡居然是欧阳疏竹给她准备的。

她对着咖啡杯发出一丝苦笑,咖啡中映出了一个牵强的笑脸。

闵洋听她这么说便不再讲话了,欧阳疏竹也沉默着,一杯咖啡接着一杯咖啡的喝。婉如望着玻璃窗,在玻璃里,他们三人是格外年轻的模样,她恍然以为这是十八岁那年的冬天,她在闵洋家里,第一次喝美式咖啡。

婉如突然扭头道:“有曲奇饼干吗?”

店员道:“有啊,我们有很多曲奇饼干,你要什么牌子的?”

婉如说出了一个牌子,店员道:“这个牌子已经不生产曲奇饼干了,要不你看看别的?”

婉如呢喃道:“怎么会的?不生产了?”

店员道:“你说的那个牌子早被收购了。”

婉如不吱声了,果然不是十八岁那年的冬天了。她想着欧阳疏竹为什么美其名曰品尝好喝的咖啡而把他们带到这里,是要让她重温十八岁时的场景么,她真真切切的回忆起来了,但是是不情愿的,婉如并不愿意让这段过往在此刻的心头回荡。

因为这会让她不舒服,有种受强迫感。感情即是如此的,爱的那一方努力的想让对方知晓自己有多爱她,而被爱的那一方却无力反抗,他们的心碰不到一块,倒像是在抗衡。

闵洋道:“我给你拿盒话梅吧。”

婉如点点头。

闵洋去货架上找了一会,找到了婉如爱吃的牌子,欧阳疏竹看了一眼,他从来都不知道婉如是要吃话梅的。关于婉如,他知道的很少,但不代表他不爱她,爱是什么,爱是千方百计想去了解一个人,可自己却无法掌握主动权。

婉如手捏话梅吃,咖啡再不去碰了,突然,闵洋说道:“明明有相爱的人,却不能携手度过这一生,而最难的是保持信心。对于我而言,我一直在给自己打气,让自己不要失望,要相信有未来,念念不忘,大概终会有回响,欧阳律师,你说对吧?”

欧阳疏竹端着咖啡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婉如含着一颗话梅核,他们都是敏锐的人,闵洋的意思怎能听不懂呢。婉如的眼睛潮湿了,难道天气冷了,人就容易想哭,闵洋看穿了他们,理解了他们,并且鼓励他们。

可闵洋不知道,她并不爱欧阳疏竹。

欧阳疏竹回道:“对。”

半晌,欧阳疏竹又说:“谢谢”,他摸了摸衣袋里的戒指盒,它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闵洋道:“婉如,举办婚礼不等于结婚。”

说出这句话时,闵洋的纠结就消失了,他到底是替婉如做出了一个选择。

婉如抽了一下鼻子,说:“我领证了。”

闵洋想说的话有许多,最后倒只是说了一句吉祥话,“噢,你一定要幸福。”欧阳疏竹跟着道:“是啊,沈主播,你要幸福,咦,你们不喝咖啡了吗?”

闵洋道:“喝点酒吧。”

婉如应道:“好啊。”

欧阳疏竹朝婉如望去,他们四目相对,婉如对他笑,他也笑。欧阳疏竹起身去拿酒,经过垃圾桶时,他把戒指盒扔了进去。

这一晚,所有的心思,能说的不能说的话全在酒里。

第二天,闵洋去了福建。他坐在车上,昨天纷杂的事在脑子里白驹过隙,只剩下一个念头:婉如结婚了,是真正意义上的具有法律效力的结婚,他不想再去考虑,可这个念头千方百计也割舍不掉,索性变得心事重重了。

尚未到福建,收到洛思羽发来的一条短信:我跟阿姨在喝下午茶。

阿姨?是他的母亲吗?闵洋打了个激灵,可很快身体和思维一起沉下去了,随她去吧,便闭上眼睛休息,可越累思维越活跃,接连生出两个苦恼:什么时候向婉如摊牌他根本不喜欢这个叫洛思羽的,找什么机会把面试通知书给方锐。

一家临湖的茶舍里,付教授边品红茶边扬起眉眼观察洛思羽,洛思羽说她跟闵洋一直有联系,付教授直道:“我知道的,我就知道的。”

她开心不已,婉如结婚了,她儿子的事终于有尘埃落地的意思了。他们两家仿佛在暗中较劲似的,当初闵洋有了女朋友,婉如的父母伤心,婉如结婚了,闵洋的父母变得火急火燎。

这下好了,付教授暗自笑了笑,上等的红茶如玛瑙般透亮,沁人心脾。她笑着问道:“在和闵洋发短信?”

洛思羽本要撒谎,付教授道:“我看你打了字又删,删掉了又重新打,估计是和男朋友联系呢吧。我平常上课时观察学生,有的学生不听讲,一堂课专门盯着手机,就这么翻来覆去的打了字又删掉,你们年轻人谈恋爱时的样子,我真的见多了。”

洛思羽和付教授都笑了,洛思羽心想着在闵洋母亲的眼中,她是和大学生划等号的。然而换个角度一思量,付教授把她想的单纯也挺好的。

付教授道:“我听闵洋说,婉如最近在做明星访谈节目,听说前前后后准备了很长时间,相当辛苦。”

洛思羽不知付教授提起婉如用意何在,应道:“是啊,虽然这类节目是老生常谈,但婉如偏要做,台里领导也拿她没办法。”

付教授从她话里听出了一丝不服气的意思,笑道:“婉如从小就脑子灵光,我相信她会做出新意来的。”

洛思羽道:“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写道,人们宁愿去关心一个蹩脚电影演员的吃喝拉撒和鸡毛蒜皮,而不愿了解一个普通人波涛汹涌的内心世界。”

洛思羽说完就觉得不对劲,以她的城府,她是不应当如此不谨慎的,可婉如在事业上比她成功,感情上也比她成功,沈婉如不仅有一个有钱的丈夫,还有一个对她死心塌地的欧阳疏竹。她依傍的男人,连给她安排几个模特这种小事也搞不定,在眼下婉如的节目如火如荼开播的节骨眼上,真是令人丧气。

她威胁婉如,在婉如面前故意装出气势,实际上也含有对自己无能的愤怒。

她忙补充道:“不过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虽然我和婉如是好朋友,但我们的观念和审美大相径庭。”

洛思羽亡羊补牢般说出的这句话显得画蛇添足,付教授回味着她的前后语,心里起了一个疙瘩,这姑娘的心思不简单,她的口气已不止于不服气了,更增了几分尖酸刻薄。即便不看闵深两家的关系,光就她和婉如的交情而言,她也不应该贬低婉如,而抬高自己。

付教授没在脸上表现出想法,笑道:“思羽,上次听你说你父亲和我是同行,他是教什么的?”

洛思羽的心陡然颤动,她倒忘记这茬了,和闵洋的母亲初次见面时,为了让付教授对她产生好感,随口胡诌父亲是老师,母亲在文化站工作,以编造书香门第的出身。付教授突然提起,洛思羽面露惊诧,硬着头皮道:“我父亲在中学里教语文。”

她生怕付教授追问是哪所中学,但付教授并无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喝了口茶,转而问道:“你母亲是文艺工作者?”

洛思羽道:“嗯,她在文化站上班。”

付教授道:“在你家乡的文化站?”

洛思羽道:“嗯。”

付教授道:“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

洛思羽根本不愿让付教授知道她有一个不成器的哥哥,况且谎话已说到了这份上,不差再多几句,应道:“是的。”

付教授点点头,便不再问了,洛思羽的小腹一阵紧痛,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之后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闲话,两人在茶舍门口分别,洛思羽要招辆出租车送付教授,付教授坚持自己打的走,洛思羽便说下次由自己来请阿姨喝茶。

付教授连声应着,她心里虽有些不舒服,但事到如今闵洋和洛思羽俨然在发展了,是要留点余地的。洛思羽见付教授对她的态度仍是亲和,松了口气,送走了付教授,自己也打了辆出租车。

小腹仍隐隐作痛,最近常有这种疼痛感,但今天尤其强烈,整个腹部疼的往下坠,肚皮紧绷绷的。正好要去医院取体检报告,洛思羽便顺便挂了个号,想着能开点止痛药之类的,可医生听她简单描述后即在电脑里开出了一个b超单。

临医生下班时分,b超室很空,照b超的医生已在着手收拾,洛思羽平静的躺到检查床上,纯粹把这当作一个多余的流程。

冰凉的触感,b超医生皱眉凝神看了一会,说:“好了,到窗口取报告单吧。”

洛思羽整理衣服,随口问道:“有问题吗?”

“你指什么问题,你怀孕了。”

“啊。”洛思羽轻轻发出叹息。

第五十二章、交易

“你把单子拿给医生看吧。”

她指的是开b超单的医生,洛思羽照做了,方才叹息是因为每次堕胎后总有一段身体特别糟糕的时期。

医生看了报告单,说:“你这属于先兆流产的情况,小腹疼痛是宫缩反应,需要保胎治疗。”

洛思羽道:“这孩子我不想要。”

医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她两眼,说:“你再考虑考虑,不是第一次堕胎了吧,*壁这么薄,要是这胎也不要了,恐怕以后再想怀孕就没那么容易了。”

“什么!”洛思羽沉思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坚持堕胎,我就不能再生孩子了。”

“没这么绝对,现在医学技术发达,不排除再怀上的概率,但是怀不上的几率是很大的。”

洛思羽心一沉,说:“明白了”,转念道:“要怎么保胎?”

“你先去抽血化验,明天早上出报告,到时再过来看。”

“抽血检查什么?”

“检查胎儿发育情况,发育正常的话,我再给你进行保胎治疗。”

“啊!是b超单上显示胎儿不正常吗?”

“b超结果来看,目前胎儿的发育是好的。”

洛思羽是再也不愿来找这位医生了,急忙道:“那不用抽血了,你直接给我开些保胎药吧,至于孩子能不能保住,顺其自然吧。”

医生又用奇怪的目光望了望她,刚才说不想要这个孩子,现在又着急保胎,真是搞不懂了,摇摇头道:“保险起见最好再抽一下血。”

“我明天要去外地出差,拜托你了,医生。”

谎话信手拈来,医生道:“行吧,我先给你开点药,你多注意休息,一个礼拜后再过来复查。”

洛思羽连连应着,到窗口付了钱取了药,快步出了医院。不过是天色稍微暗淡了些,她却觉得天地都变了样,踌躇了一会,看见医院门口的垃圾桶,便想把手中的药扔进去。这个孩子怎么能生下来呢,他的出生只会让黑暗处的耻辱彻底曝光,可是,她也想做母亲,洛思羽缩回了手。

可是,有太多的万般无奈,怎么办才好,她摇摇晃晃的走在路上,选择留下孩子,还是选择终身不育。走过一个红绿灯路口,腿跟灌了铅似的,便停下来坐在广场上的长椅上,从包里拿出矿泉水吃了药。上个月台里组织体检时还没怀孕,幸好没有,否则在同事面前查出了怀孕,那她逃不了身败名裂。

真乖,孩子知道什么时候不该来,洛思羽的心头涌上温情,摸了摸肚子,里面住着她的孩子,很可能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孩子。

想办法生下来吧。

她被冒出来的大胆念头吓了一大跳,然而越是努力去打消,念头越是强烈,到华灯初上时,洛思羽已不再纠结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了,而变成了如何隐蔽的,神不知鬼不觉的生下来。

付教授在出租车上给沈知傲打了电话,沈知傲是本市文化馆馆长,洛思羽虽是c市人,但付教授想着沈知傲和c市的文化馆应该多少有点业务上的联系吧。

电话接通了,寒暄了一番婉如的婚事,付教授道:“老沈,c市文化馆你有熟悉的人吗?”

沈知傲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付教授道:“那麻烦你帮我打听一个人,是下面文化站的,对,是位老同志,名字暂时我还不知道,可我知道她的丈夫是位老师,她女儿是电台主播,哦,能打听到是吧,谢谢你。”

付教授挂掉电话吐了口气,沈知傲说会很快给她回复。此时的付教授并未想到这是洛思羽胡诌出来的,她只是因洛思羽口无遮拦说出了冒犯婉如的话,暴露了自己的缺点,出于对儿子恋爱对象家庭环境的好奇,才打算进一步去了解她。

付教授又叹了口气,欢欢喜喜来跟她喝茶,本意是让她主动向闵洋靠近,却突然发现洛思羽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完美,忍不住感叹婉如才是这个世上她最中意的儿媳妇,婉如哪哪都是好的,哪哪都是可爱的,哎,缘份啊,到头来有缘无份。

尹山已经好几天没回来了,婉如主动去他的公司找他,她要向他提出领结婚证。尹山不在公司,他的助理对婉如的造访有些手足无措,婉如基本上是不会来尹山公司的,没必要来,也懒的来。

婉如问助理尹山去哪了,助理支支吾吾的,随即接了个电话,便让婉如先坐,自己跑了出去。婉如的目光尾随他至门口停着的一辆车,尹山从车里走出来,跟助理交代了几句,助理应该把婉如来的事跟他讲了,尹山不住的朝大厅里望了望。

阳光刺眼的打在门面上,背光的尹山是看不见婉如的,婉如却清楚的看到他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向她走来。而在他身后的车里,一个白皙柔美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用娇媚的口吻试图叫尹山回头,尹山的助理跟她说了几句话,她吐吐舌头,缩回了身子,车即开走了。

婉如低下头,真的一点也不难过,她还是决定同尹山去领结婚证,和他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夫妻。

尹山走到婉如跟前,面露惊讶,仿佛才发现她来了似的,他的演技好到不可思议,哪里是婉如和欧阳疏竹能匹敌的。

“你怎么来了?”他伸手亲昵的揽上婉如的腰,他的下属们偷偷张望,好一对神仙眷侣。

婉如没有推开他的手,即便那只手刚刚抱着的是别的女人,笑道:“尹山,我们去领结婚证吧。”

尹山的眼睛里冒出晶光,“好啊,我来安排。”

他是不惊讶的,似乎预料到了婉如会主动要跟他结婚的,他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他为什么不另去找一个女人来做他的门面呢,他的女人那么多,比她美丽的比她体面的也是有的吧,为什么不呢?婉如开始变得不理解,正如她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就决定和尹山领证了。

尹山将她拥在怀里,说:“你别费心,我来安排。”

他的怀抱竟是温暖的,婉如的手冰凉,眼睛很冷,可她逼着自己不要落下泪,她不用任何人的可怜和成全,尤其是闵洋的成全。

后来尹山亲自带她去找绣娘做旗袍,红色扎眼的精丝料子,上面绣了雅致的牡丹花,那牡丹绣的栩栩如生,恰到好处的贵气,多一分显得过于雍容,少一分又会增了黯淡。婉如想着一针一线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吧,却没料到旗袍很快就做好了,虽说慢工出细活,但尹山付了双倍的价钱,效果便不同了,在闵洋回来之前,他们就把证领了。

结婚证后面的意义是沉甸甸的,领证的过程却是极简单的,恍惚出了个神,手里就捏了一本红本。出了民政局的门,尹山说有事,给了婉如一叠现金,两人分道扬镳,婉如拿着钱去商场扫荡了一番,商场的经理亲自帮她把衣物送到家里。

她穿着喜庆的旗袍站在华灯环绕的窗前,家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人,而她需要的不过是一瓶红酒,一个人对着迷蒙的夜色独酌,玻璃里映照出她窈窕的身姿,有种孤芳自赏般的凄美。原以为在初为人妇的这一晚,会思潮起伏以至于失眠,可两小杯酒下肚她即困了,倒在沙发里沉沉入睡。

她对生活有过很多种设想,到头来,生活才是真正的导演,她却是从未被导演相中的蹩脚编剧。

第一期明星访谈节目很快开播,婉如发自肺腑,动情不已,谈及鲁先生吃过的苦时忍不住潸然泪下,惹得许多老听众跟着流泪,节目效果出奇的好。

洛思羽一心牵挂着肚子里的孩子,倒没精力找婉如的碴,她心存渺茫的希望,旁敲侧击的向郑老板提起怀孕的事,然而郑老板连话也没接。在郑老板看来,洛思羽又怀孕再寻常不过,寻常的如同洛思羽问他晚饭去吃什么,去哪里买东西,那自然是洛思羽决定就行了,郑老板断定她只有一个选择,她自己挑个日子去做人工流产吧,他不必多事。

其实谈不上希望落空,可能因为身体内的激素作祟,洛思羽倒为郑老板的冷漠伤心起来,伤心中更添了倔强,变成孩子非生不可了。说来称奇,自从在医院里查出了怀孕,小腹再没疼过,也没有任何不适的妊娠反应,踩着几厘米高的高跟鞋仍健走如飞。

可洛思羽清楚,肚子早晚会大的,郑老板这条路走不通,她思量着向台里申请去进修,大不了停薪留职,更大不了把早间档的节目让出来,像时益那样去做行政。她琢磨着退路中的退路,想的咬牙切齿,毕竟含有无奈的不情愿。

第五十三章、进修

洛思羽找到了陆台,指望进修申请被批准。而陆台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还未烧尽,眼下正是他期待台里的主播们能百舸争流你追我赶,在竞争中激发无穷的创造力,以使金牌节目频出的时候,他对洛思羽寄予了厚望,以为她又来向他汇报什么好点子。

听洛思羽说完,他当即冷下脸,难以掩饰的失望从话里流露出来,“你可是台里的中流砥柱啊,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进修?”

洛思羽解释了一通学成归来后更好的为台里服务之类的空话,显然陆台是不满意的,敷衍着让她回去等消息。洛思羽当即领会了,等消息意味着这事她不好再提了,这条路也走不通,当即心一横,决定索性辞职拉倒了。

但陆台手头上有其它事似的,聊完进修的话题,他便开始自顾自的忙活,洛思羽没办法开口,看来只得等下次再找机会了。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想这个问题,冷静下来后,又为辞职犹豫不决,思来想去,翻来覆去的考虑,到了下班时间,脑子里仍是一片浆糊。

下班后,婉如等在电台门口,见洛思羽走过来,迎上去道:“洛主播,有空吗?”

洛思羽正失魂落魄,没想到婉如会主动跟她说话,吓了一大跳,冷冷的道:“哟,沈主播找我?”

婉如不理会她的讥讽,道:“有空吗?我们去喝杯咖啡?”

洛思羽没拒绝,她要看看婉如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坐上车,婉如打开电台,电台里飘出熟悉的歌曲,像是每一首她们都曾经在一起讨论过要不要放在彼此的节目里,然而半天无话,到了离电台不远的一家店,两人默不作声的下了车。

相对坐在餐桌边,婉如问洛思羽道:“喝什么咖啡?”

洛思羽道面向服务生,说:“有热牛奶吗?”

服务生道:“有的。”

洛思羽道:“给我一杯热牛奶,一个牛肉汉堡,一份罗宋汤,还有一份土豆牛肉烩饭。”

婉如愣住了,洛思羽怎么成大胃王了,对服务生道:“一杯美式,一份凯撒沙拉,谢谢。”

洛思羽道:“最近工作忙,感觉特别饿,多点了一些,你别介意。”

婉如猜不出洛思羽在忙什么,据她所知这段期间洛思羽不过是在循规蹈矩的做节目,但不至于和一点食物计较,便笑了笑。

洛思羽道:“说吧,你找我干什么?”

婉如道:“我要跟你做个交易。”

洛思羽甚感不可思议,笑笑道:“虽说你是靠后台当上了主播,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认你是有些实力的,仅做了一期就做成了精品,不容易,你跟我有什么好交易的,我哪有能力帮你提高收听率。”

婉如晃动杯中的咖啡,这美式,果然是越喝越浓郁,越喝越有故事,说:“你不是想嫁个有钱人吗,我可以帮你。”

洛思羽为之一震,笑道:“你凭什么断定我想嫁个有钱人?”

婉如道:“你这一身行头,你一个月的工资也不够吧,别人看不出来,我还不是一清二楚。”

洛思羽忽的有种被婉如看穿了的窘迫,但很快理清了思路,如果婉如真的知道她的秘密,就不会跟她做什么交易了,有钱人?嫁个有钱人,给肚子里的孩子找个富有的爸爸,貌似……

这个联想让洛思羽莫名的惊喜,对啊,孩子的父亲不一定非得是郑老板,倘若在郑老板这棵树上吊着,以眼下的情形,不仅指望不了他的帮助,还要被逼着破釜沉舟,搞不好到头来一无所有。

嫁人就不同了,一来可以趁机和郑老板断绝来往,二来可以名正言顺的把孩子生下来,三来免了许多的后顾之忧。洛思羽越想越激动,暗自高兴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么个金点子。不对,她想到又有什么用呢,有钱人不是她想遇就能遇到的,也不是她想嫁就能嫁的,既然婉如敢开这个口,说明她具有一定的把握。

她急着跟我交易,是多怕我把欧阳疏竹的事抖露出来,洛思羽的脸上浮上蔑笑,边吃饭边问:“你怎么帮我?”

婉如道:“你先回答我想不想?”

即便是做交易,婉如的态度也是高傲的,她的意思如此明确,洛思羽念着没必要跟她拐弯抹角兜圈子了,直道:“想啊。”

婉如的脸上掠过一丝轻蔑,说:“尹山的公司里有位青年才俊,表面上是领死工资的上班族,实际上继承了一笔优渥的遗产,是典型的隐形富豪。公司里几乎没人知道他真实的底细,他一直在寻找真正的爱情,可势利的现实啊,他看中的姑娘看不上他,看中他的姑娘他又看不上,就这么单了下来,他可是埋在沙漠里的一块金子。”

洛思羽道:“和他朝夕相处的同事都不清楚他的底细,沈主播……”

婉如打断她的话道:“前期工作不做到位,怎么和洛主播做交易。”

洛思羽道:“你打算把我介绍给他。”

婉如道:“介绍?那八成是没戏的,我打算安排你们偶遇。”

洛思羽笑道:“偶遇?亏你想的出来。”

婉如道:“方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洛思羽道:“你能保证绝对成功?”

婉如道:“我保证不了,但我可以保证不管你嫁给了谁,你嫁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她说着做了一个数钱的手势。

洛思羽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道:“虽然我承认你给的筹码很吸引人,但我答应替你保守秘密又如何,难道你不担心我出尔反尔?”

婉如道:“我不担心,因为你要嫁的也是一个有钱人,难免也会碰上形式婚姻,到时候你就明白了,什么两心相守白头到老,都抵不上你获得的身份、名望和物质。”

洛思羽对她的话中之意再认同不过,说:“不错,我愿意和你交易。”

婉如顿觉肩上轻松了,她觉得自己不做主播的话,或许是个技术高超的谈判家。

可洛思羽转念道:“你为什么不继续撮合我和闵洋呢?我倒是对他非常感兴趣。”

第五十四章、水晶

翻脸后,洛思羽简直化身为她的克星,每回都是怕什么来什么。洛思羽见她慌张,猜着其中必有隐情,倒盯着闵洋不放了。

半晌,婉如平定下来,说:“闵洋可不是有钱人,他是千真万确的穷律师,可能你也听说了他的出身,但他的父母一生清贫,至今住在学校的家属楼里,不是你想的那么美好,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却不信。”

洛思羽微笑着揣摩婉如的用意,她故意把闵洋说的贫穷为何意呢,我可是亲眼看到闵洋戴了一只价格不菲的手表,索性直说道:“闵律师真有那么落魄么?上次你安排我和他在医院里见面,他穿着名牌西装,戴着w牌的手表,这个牌子的价格不用我多说了吧。”

婉如并不惊讶,说:“一套西装,一只手表能说明什么,你恐怕不知道吧,闵洋的舅舅、姨父都是成功的商人,他舅舅名下有商场,送他点小物件不值得稀奇。可你也应该清楚,再有钱的亲戚终归只是亲戚,送送东西可以,指望以后会让他继承财产想都别想。”

洛思羽听不出任何破绽,她说的倒不像假话,婉如见她沉默,补充道:“律师是一份讲究门面的职业,如果是你找律师,你会选择一个衣着寒酸的律师,还是一个具备精英气质的律师。”

洛思羽低头不语,缓慢的喝牛奶。

婉如道:“正常人自然会选择后者,不过我见到的闵律师都是穿戴毫无讲究,像你说的名牌傍身,我倒听着新鲜呢。”

婉如想着自己一提有钱人,洛思羽立马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说明她应该知晓了闵洋的真实家底,对闵洋失去了兴趣。不然怎么当初咬定他不放,现在却翻脸比翻书还快,她这是在套我话,还心存侥幸呢吧。

婉如在心底发出冷笑,你再怎么套事实也是如此,谁让你一开始摆出圣女面孔,让我当真以为你洛思羽爱才不爱财,一心要找个可靠的男人,到头来其实你洛思羽的境界比谁都低。你早说呢,早说大家都省事,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我若不是顾及闵洋的心情,在上次你盗用我的创意主题时,就想办法将你赶出电台了,哪轮得到你现在跟我讨价还价。

她生着闷气,但气中也含着高兴,因为倘若洛思羽跟别的男人恋爱结婚,闵洋就不会跟洛思羽再有瓜葛了。

洛思羽突然想到闵洋那天来参加她的活动时,似乎穿的衣服和她在病房里看到的不一样了,好像的确是廉价的西装。

难道闵洋也是一个好撑门脸的人,洛思羽的心里起了波澜,她已经相信了婉如没有骗她,然而仍有一种情丝在激荡,对于闵洋,洛思羽超出了用物质去评价他的范畴,她被他身上某种魅力吸引着。

可眼下一切要为孩子考虑,洛思羽道:“你什么时候安排我们偶遇?”

婉如道:“你想什么时候?”

洛思羽道:“尽快。”

婉如点点头,她也想让洛思羽尽快结婚,省的夜长梦多。

晚上,婉如回了娘家,婚礼迫在眉睫,她的母亲周书希还有许多细节要跟婉如敲定。照例是家庭会议,小黑猫lonely窝在婉如的怀里,周书希拿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本子一条一条的和婉如核对,说到要给她的同学备几桌酒席时,婉如打了个激灵。

该请的同学差不多都请了,请柬已经发出了,然而,她却忘记了一个人。

怎么把方锐给忘记了?

她推开母亲的手,光脚奔向自己的房间,在备注的宾客簿上寻找方锐的名字,上上下下找了几遍,居然没有,她真的把方锐忘记了。无论方锐是好是坏,是曾经步入歧途还是尚未迷途知返,是在为生存挣扎还是终于可以养活自己了,她都是,曾经是,现在也是婉如最忠实的好朋友。

婉如自责着,面对宾客簿一个劲叹气,周书希跟过来道:“谈的好好的怎么跑了?”

婉如道:“妈,我把方锐忘了。”

周书希气不打一处来,原来女儿还在跟这个叫方锐的人来往,生气的说:“这世上就没其他的好姑娘了,你偏偏要跟一个吸毒的女人做朋友,我听万辰说……”

婉如打断她的话道:“你不让方锐来,我就不结婚了。”

周书希没料到婉如的反应这么激烈,以她对婉如的了解,再争下去,保不准她这个宝贝女儿真的敢甩下烂摊子做逃跑新娘了。哎,请就请吧,最多在酒店里吃顿饭,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婚礼办完了再从长计议,周书希便道:“随你,我在客厅等你。”

婉如拿起手机毫不犹豫的拨打了方锐的手机,电话很快接了起来,很吵,有人拿着麦克风唱歌的声音,然后是高跟鞋急促移动的声音,待世界安静了,方锐温柔的话语飘过来,“婉如,你能听见吗?”

她的口气里透着惊喜,每次接到婉如的电话,或者和婉如见面,方锐都无比开心,好像婉如给了她多大的恩惠似的。

婉如道:“能听见,方锐,我结婚了。”

方锐“啊”了一声,说:“恭喜你啊婉如,我真替你高兴,真好啊婉如。”

她的祝福是由衷的,方锐就是那种透明如水晶一般的女生,她的心是剔透的,婉如什么都比她强,出身,工作,爱人,生活中的一切,方锐统统是比不上的。可她总在期望婉如会变得更好,过的更幸福,她为有婉如这么个朋友而感到骄傲。

婉如哽咽了,方锐常给她一种她们仍年方十八的错觉,说:“我们找时间见一面吧。”

方锐道:“好啊,好啊,我都有空,挑你的时间。”

婉如道:“那这周六下午吧,还在奶茶店?”

方锐嗯嗯应着,能想象得出她兴奋的频频点头的样子,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婉如微微皱眉。

周书希适时走了进来,让人怀疑她是站在门口偷听的,说:“婉如,你邀请方锐来参加婚礼,我没意见,但你不能找她做伴娘。”

伴娘早就定了,八个伴娘,婉如压根没想到方锐,说:“知道了。”

第五十五章、中产

她撒了谎,力图给方锐挣回点尊严,周书希半信半疑,却也无他话,继续跟婉如讨论婚礼安排。

洛思羽晚上入睡后翻来覆去,对出现的转机充满期待,同时惴惴不安着,想着想着彻底清醒了。十二点多的时候,肚子居然饿了,冰箱里只剩下一些饮品,又不愿自己动手做,便上外卖平台点外卖吃。

她住在市中心一套高档的公寓里,郑老板付的首付,她每月按揭还贷款。八十平方的公寓,不算大,布置的低调精致,和她的穿衣风格一脉相承。家俱同样是郑老板出钱买的,一样一样的细算下来,也是花了不少钱的。

对于郑老板为她花钱,洛思羽有种矜贵的矛盾,她既希望自己的收入能配得上想要的精致生活,从而造成所得到的是靠自己打拼来的幻觉,然而现实中又离不开郑老板,吃穿用度,什么都讲究起来,那是需要大笔钱的。

郑老板对她大方又吝啬,但凡洛思羽想买的,不想买的,他都舍得给她买。但他主动送她东西时,他都挑价格中等的买,不买店里最差的,也不挑最好的,比如送她首饰,导购员拿出价格不等的三种给他选,他准选价钱处于中间的那一种。

这是洛思羽跟他在一起久了总结出来的,她觉得她在郑老板心目中的份量也是如此的,他对她有一定的情意,但认为她不值得那么贵。洛思羽的哥哥一心盼着她嫁给郑老板,她倒没痴心妄想过,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不过是各取所需,郑老板贪她年轻,有几分姿色,而她人生地不熟的来到这里,总得有个还说的过去的依靠。

看上去洛思羽和郑老板的关系,同婉如和尹山是相似的,可尹山和婉如郎才女貌,般配的很,而郑老板,有人说他的妻女长期在国外生活,有人说他早就离异了,而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真相,洛思羽也无心去弄明白。郑老板没有文化,长的五大三粗,和帅气英俊成熟有魅力丝毫搭不上边,他是洛思羽精致生活中的一片粗糙地,就像是一套做工精良的陶瓷杯盏上豁了几个口子,扔了可惜,不扔,摆在那碍眼。

他是跟尹山没法比的,洛思羽呆呆的把玩手指头,借着落地灯的光圈,发现皮肤干的起了白屑,随手拿起置物架上的润肤露涂抹。润肤露边上摆着面膜和喷雾,置物架的下一层放着常看的书,沙发前面有一张实木的方桌,小巧玲珑的造型,桌面上铺了一块七彩薄棉长巾,上面摆着煮茶器,水果茶包和香薰。

洛思羽常穿着质感高级的家居服坐在这里,一边喝茶看书,一边敷面膜,精油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微风吹动白色纱帘。她用青春换来了中产阶级才享有的生活,每当沉浸在这种生活的虚荣感中时,洛思羽会认为自己并没有吃亏。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有敲门声,以为是外卖到了,她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却是郑老板。

他哼了一声,酒气喷出,打量了一下洛思羽,闷闷的说:“还没睡?”

洛思羽对他的半夜造访生出厌恶,裹紧身上的披肩坐到沙发上,郑老板跟着坐到沙发上,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丝,关切的道:“怎么了?脸色不好。”

她触了电般躲到一旁,不停的拂动刘海以掩饰复杂的情绪,低头道:“有点困了。”

郑老板脱掉外套,说:“那就睡吧。”

他的生活习惯不好,不讲究卫生,加上看他呼哧呼哧的样子,定是晚上喝了许多的酒,不会去洗澡了,洛思羽嫌弃的道:“你先睡吧。”

郑老板几欲怒了,洛思羽和他话不多,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能聊得起来的话题,她也不畏惧他,花着他的钱,却并不讨好他。可她强大的自我意识反而深深吸引了郑老板,她称不上漂亮,然而女人味十足,这类的女人往往比单纯的漂亮更令男人心动。所以虽然有时他为洛思羽的冷漠感到生气,但总是忍着不发火,他在外面拈花惹草,对她却是有感情的,男女之间的情爱让人捉摸不透。

他从鼻子里呼出气,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包里拿出一叠钱,递过去道:“拿去补补身体。”

洛思羽目不斜视,伸手借过钱,他以为她已做过流产手术了。

洛思羽道:“老郑,我想嫁人了。”

她下定决心和郑老板一刀两断,钱是不能不收下的,这是她应得的。

郑老板转了转小眼睛,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说:“送你的嫁妆,你的家人是指望不上了,你哥哥,我会好好待他的。”

洛思羽做好了被拖泥带水的准备,怕他纠缠着不放,他利索起来,倒又显得薄情寡义,似乎他早有此意。

她的心隐隐的痛,男人,终是要倦的。郑老板起身穿上外套,从未有过的干脆,开门时碰到送外卖的,他接过外卖放到餐桌上,盯着外卖单看了良久,备注一栏写着硕大的四个字:孕妇,忌辣。

洛思羽正转过脸看阳台上挂着的一件百褶长裙,刻意避开他的脸,自然也没看见他的举动。郑老板独自愣了一会,一句话都没说,走了。

门砰的关上,洛思羽的泪水流了出来,在脸颊上留下滚烫的灼热感。她半仰脸阻止眼泪的拼命流淌,在一个无所依靠的冬夜,在一个久经伤痕的年纪,她哭的不是伤心,她在哭所有的不服气,那么努力的活着,仍然过的一塌糊涂。

第二天,洛思羽下了节目,坐在办公室里吃山楂,时益从她身旁经过,随手抓了一个山楂塞进嘴里,立马呲牙咧嘴,吐到垃圾桶里道:“你吃的太酸了吧,这山楂能吃么。”

洛思羽顿住咀嚼,听说孕妇的味觉会发生变化,看来没错,她一点都吃不出酸味,反觉得偏甜。酸儿辣女,怀的是个儿子吧,她下意识的摸摸肚子,笑道:“酸就酸着吃呗,没什么胃口,吃点山楂开胃。”

时益道:“怎么没胃口了,是得到消息,压力太大了?”

第五十六章、选调

时益道:“陆台还没找你谈话啊,省电台要从台里调一名主播,大家都在传要走的不是你,就是婉如。”

洛思羽立即不淡定了,故作无所谓的问:“省电台的要求多高啊,我来台里的时间不长,哪会轮到我,哎,为了公平起见,要参加考试的吧。”

时益道:“嗨,你懂得的,即便考试也只是走个流程,让谁走还不是领导一句话的事。”

洛思羽还欲从她嘴里掏出点信息,却只听伴随着嗑瓜子的嘎嘣声,响起了电视剧的声音。嘎嘣嘎嘣的脆响,随即是时益的笑声,洛思羽在椅子里坐立不安,时益时而瞄她两眼,跟洛思羽待在一起久了,多少瞧出了她的要强,边吃边问:“思羽,你和你男朋友发展的如何了?”

时益指的是上次问洛思羽时,她说闵洋是她的男朋友,洛思羽回过神,敷衍道:“老样子,不温不火的。”

时益道:“那可不行啊,对男人要知冷知热的,你一旦对他淡了,他就跟着淡了,你得把他抓住啊,像我们陆台那样,三把火烧起来,越烧越旺。”

洛思羽不置可否的笑笑,“男人有那么重要吗?我靠我自己也行。”

时益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你看我要不是年轻时当主播那会认识了我先生,我现在能过的舒服么,上有老下有小的,还不是靠我先生赚钱养家。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像我们这种没后台没背景的,还是得趁有些资本时赶紧找个依靠,否则老了,人老珠黄了,从主播位置上下来了,风光不再了,谁还把我们放在眼里啊。”

洛思羽听她言之有理,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时益继续道:“你觉得谈钱俗,嫁人吧,还有点不甘心。我年轻时跟你一模一样,真的,文艺女青年,有才情,有思想,那些俗人俗事通通不放在眼里,结婚生孩子,想都不要想。可后来呢,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你还没经历过,你不知道孩子多么可爱,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生了我儿子,每天都想着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他,你说你嫁个没钱的男人,不光自己受罪,孩子同样跟着吃苦,人家孩子有的你家孩子没有,你没体验过,真的,那就是活生生的心疼。我觉得你别为能不能去省电台犯愁了,看穿了,去了又如何了,保不准还没在这里如意呢,家庭呀,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事业。”

平日里洛思羽避免和时益聊家长里短,她在骨子里是看不起被时光磨灭了风采,谈吐庸俗的时益的,但方才时益的一席话,让她茅塞顿开。

她想起婉如曾放狠话,“假如有一天洛主播的节目被砍掉了,我一定会求领导给你重新安排岗位。”双手托着额头沉思,她刚去向陆台申请过进修,陆台大概会对她有些看法,去省电台这等好事该和自己无缘吧,洛思羽在心里不停叹气,琢磨比较下来,她一直瞧不上的时益都活的比她惬意。

办公桌上,郑老板送的花娇滴滴的绽放,来自厄瓜多尔的进口玫瑰弗洛伊德,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了。她从包里拿出郑老板给的卡,拨打银行的电话查询金额,总共十万块,说多是不多的,十万块能买什么呢,婉如的一个包,一件风衣,一双靴子,说少也不少了,她的父母辛辛苦苦干上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十万块的嫁妆,他们那村里的姑娘没人享受得到这份福气,郑老板说的对,她的父母是指望不上的,他们还想着嫁女儿赚钱呢。

昨晚他走后,杳无音信,他们就这样平和的断掉了,他痛快的给了她一张卡,从另一个角度说,是压根没有娶她的打算的。洛思羽的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无依无靠,孤单单的一个人,连亲哥哥也依仗不了。

郑老板留下的这笔钱是给她挣尊严,洛思羽当真准备留到结婚时用,平日里吃穿用度开销大的不得了,那点死工资哪里够用,自己是一点积蓄没有的。

时益看电视剧入了神,笑声放肆的响起来,洛思羽走出办公室去茶水间泡茶。开水入杯,茉莉花的香气扑鼻,她微闭上眼陶醉在花香中,婉如和另一位同事端着咖啡杯过来,边走边讨论今天的节目安排。

明星系列访谈一期比一期做的精彩,意味着节目要求越来越高,婉如和同事商讨了半天,咖啡没断过。洛思羽听他们讨论,背过身去,同事续了咖啡走了,婉如对着洛思羽的背影道:“好香的味道啊,我有个好朋友特别喜欢茉莉花。”

洛思羽当她没话找话,她们之间达成了交易,碰到了总不能不讲话吧。好朋友?自然不是指的她,她从前是不喝茉莉花茶的,现在成了孕妇也不适合喝茶水,只是偶尔在一家店里闻到了这种气味,上了瘾,泡杯茶过过鼻瘾。

婉如正奇怪洛思羽怎么没问她省电台调人的事,洛思羽开口道:“对了,我刚准备找你呢,省电台要从台挑一名主播,你听说了吗?”

婉如挑眉道:“听说了。”

洛思羽道:“你怎么想的?”

“我没想法,如果是在我们两个中间挑一个,我自然是要千方百计把名额让给你的,谁让我有把柄落在你手里,但是事实上,这事跟咱俩没半点关系。”

洛思羽故作淡定道:“是吗,我们台里除了你沈婉如,还有谁更有资格。”

婉如笑道:“有哪家单位是离不了某个人了,人选定下来了,是秦格格。”

洛思羽微微皱眉道:“秦格格?她也能做主播?”

“怎么不能呢,她是科班出身,文笔和普通话不比任何人差,只是台里一直没给她表现的机会。”

“她在台里闲了几年了吧,忽然说要做主播就能做主播了。”洛思羽捧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婉如抿嘴道:“咸鱼还有梦想呢,每个人都有追求呀。”

“她托关系了吧?不然台里怎么会选了她?”

“这我真不知道。”

第五十七章、调查

“我当然服气,如果秦格格没有那本事,省电台也不会选她啊,干主播这一行的,你还不清楚吗,是骡子是马,遛两圈就清楚了。”

“话说的漂亮,难保心里面没疙瘩。”

“洛主播,你想错了,我的心里面还真没疙瘩,我努力工作,并不是为了把谁踩在脚底下,我只是不想年纪轻轻碌碌无为让台里人瞧不起。历来百舸争流千帆竞,借海扬帆奋者先,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不说别的,我们台里就人才辈出,作为前辈,心态得放平。”

“呵,得到的有恃无恐,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你别着急,你也会得到的,下个月尹山的公司要召开新品发布会,晚上会举办酒会,这么重要的场合,公司里中层以上的员工必须全部到位,到时候我把你引荐给那位青年才俊,不过剩下的我爱莫能助,全靠你自己把握了。”

“下个月?”洛思羽皱紧眉头,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怀孕了是藏不住的。

“十几天都等不了了?”

“等的了,一切听沈主播的安排,我想沈主播安排周密,一定能水到渠成。”

婉如撇撇嘴,盯着洛思羽的腰,喝了一口咖啡,说:“你最近发胖了,男人么,欣赏楚腰纤细掌中轻,你别介意,我只是友情提醒,为了你的如意郎君,少吃点吧。”

“你……”洛思羽瞬间说不出话,婉如踩着高跟鞋翩翩的走了,她低头看自己的腰,果然是变粗了,半裙的腰带快陷进肉里去了。

洛思羽急忙冲进卫生间,对着镜子转圈仔细观察,脸好像胖了,胳膊也变粗了,食量增大导致的后果惊人。她无力的撑在洗手池边,事业上没盼头了,也没时间去争了,还是得赶紧嫁出去。

失魂落魄的回到办公室,时益道:“思羽,你回来啦,有人找你。”

洛思羽见到坐在沙发上的人,脸立即冷了下来,来的是丛河,郑老板的妹夫,星宸模特公司的ceo,他跟郑老板的气质相仿,一样的精明。

洛思羽怕时益瞧出点什么,把他引到无人的会议室,关上门,冰冷的问道:“你来干什么?”

丛河嬉皮笑脸,迫于姐夫的威力,他在洛思羽跟前常是面上低三下四,里子里却是该怎样就怎样,毕竟洛思羽不是郑老板明媒正娶的,意思意思就得了。洛思羽跟他通电话时感觉还不是很强烈,看到他这张脸就讨厌的不行,唯利是图的神情一览无遗。

丛河道:“嫂子,你不是要找模特么,我就是来跟你商量的。”

听他这般叫,大概是还不知道她和郑老板已分道扬镳,洛思羽更怒了,道:“你不是拒绝了么,有什么可商量的。”

丛河道:“嫂子,你真的是误会我了,我有难言的苦衷,这次是我求你跟我合作。”

洛思羽道:“你求我,是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好处,你太高看我了,我可没被人求的本事。”

丛河道:“我们互惠共赢,我给你提供模特,你帮我宣传宣传,前段时间遇到点事,对公司造成的影响不好,急需一些正面宣传。”

洛思羽并不知内情,也不感兴趣,她看丛河饥不择食的样子,直接怀疑这个所谓的跨国公司不过是外强中干,空有名头,否则也不会找到她。她刚准备拒绝,转念想到不能将前路全部堵死,先吊着他,便说:“我考虑考虑,即使我同意了,我们领导那还不一定呢,你先走吧,我手头上还有工作。”

丛河听话的应着,直道:“你好好考虑,好好考虑,想好了给我打个电话。”他一点不像个ceo,倒像二道贩子。

“嗯。”洛思羽垂下眼睑,若有所思。

付教授在备课,沈知傲的电话回了过来。他说把c市文化馆的人员调查了个遍,五十岁以上的老同志只有十位,其中女同志只有五位,她们当中无一人的丈夫是老师,女儿是电台主播,根本上戳穿谎言的是,她们的丈夫和女儿并没有姓洛的。

付教授吃了一大惊,调查结果和她的预料风马牛不相及,没有这个人?怎么可能?沈知傲拍着胸脯打包票,c市文化馆现任工作人员中绝对没有她要找的人,不会出现差错的,他直接和办公室主任联系的,反复对了好几遍,就是没有。

付教授并不怀疑沈知傲打听来的消息,她只是慌了,乱了,迫不及待的打电话给婉如。婉如被她问的怔怔的,闵洋母亲打听洛思羽的家庭情况干什么,难道闵洋和洛思羽已经走到要去拜见女方父母这一步了?

婉如的心里空空的,回道:“伯母,原先洛思羽的父母在家里种地,后来她哥哥造了一个果园,她父母就去果园里帮忙了。”

哥哥?付教授追问道:“洛思羽有个哥哥?是亲哥哥吗?”

婉如应道:“是的。”

“她不是独生子女?”

“不是的。”

付教授吃惊之余,添了几分愤怒,这个洛思羽满嘴谎言,事到如今,也不知道她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了。婉如见她沉默,不明白付教授想的是什么,要是搁在以前,婉如定会替洛思羽说些好话的,说她虽是出生在农村,但她的气质和修养是不俗的。

可眼下婉如什么也不愿多说,她不说洛思羽好,也不说洛思羽不好,不过是如实相告。线是她牵的,可事态的发展她控制不了,或许是洛思羽已放弃闵洋,但付教授仍相中了洛思羽。

付教授有太多关于洛思羽的问题想问婉如,可考虑到婉如的心情,她将疑问全咽了下去。哎,婉如是个单纯的孩子,她哪懂得人心险恶啊,忍不住叹道:“婉如,伯母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看到你和闵洋成婚。”

第五十八章、遗憾

婉如瞪向他,尹山忙笑道:“我发誓我对洛思羽没有半点想法,你和她关系好,肯定知道她是有男朋友的,她的男朋友还是我商业合作伙伴,我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否则拿什么养你。”

婉如糊涂了,闵洋什么时候成尹山的合作伙伴了,问道:“她男朋友是谁?”

尹山道:“你不知道吗,她男朋友就是郑老板。”

“郑老板?”婉如眼睛瞪的更大了,“哪个郑老板?”

尹山道:“去年我给你过生日,郑老板也来了,他叫什么名字的,我想想”,尹山真的思索起来,想了半天,说:“哎呀,我实在想不起来他叫什么了,郑老板白手起家,发迹后最喜欢别人称他‘老板’,所以大家就郑老板郑老板的叫着,谁还记得他的名字呢。”

婉如的脑子里一下子被输入了太多的信息,懵的不知所以,问道:“这个郑老板什么样子?”

尹山道:“咦,你没印象了吗,你记不记得你收到的礼物中有一对银镯子,那就是郑老板送的,他这个人出了名的抠门,要不是太过小气,凭他的精明,早就可以把生意做出国门了。”

婉如对银镯子是有印象的,那天尹山转交给她一堆礼物,名贵的首饰,手表和皮包,那对普普通通不值多少钱的银镯子倒分外惹人注目。然而可能尹山忘了,婉如并没出席她自己的生日宴,至于原因……

她转换话题道:“洛思羽和郑老板在一起多久了?”

尹山道:“今年,唔,今年夏天吧,郑老板把洛思羽介绍给我们认识,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就在一块了,谁知道呢,洛思羽又不是郑老板第一个女朋友,像郑老板……”

尹山本想说像郑老板这种在感情中朝秦暮楚的男人,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谁正儿八经的去记住日期呢,但说郑老板的话,似乎又说到了他身上相同的恶习,便自觉闭上了嘴巴,哗哗的翻动书页。

婉如不依不饶道:“像郑老板什么?”

尹山打哈哈道:“像郑老板这个年纪的男人,怎么说呢,不好说。”

婉如道:“他多大年纪?”

尹山道:“四十多了,嗯,五十?四十多岁吧。”

婉如差点叫起来,“那他结婚了吧?”

尹山吱唔道:“没有吧,哦,我记得他说过,他和洛思羽是老乡。”

他说着放下书,搂上婉如的肩膀,温柔的道:“你怎么这么感兴趣,别人的事我们哪里管得了。”

婉如目不转睛地注视他的脸,尹山望着她清澈无邪的眸子忍俊不禁,她动起来时是成熟骄傲的,安静时是甜美动人的,有时她是傻里傻气的,而有时她又是富有灵气的,她具备美丽的容貌和百变的个性,总是能给予男人无限的新鲜感。

他背负了结婚生子,延绵后代的家族使命,早晚要找一个女人结婚,婉如是他心目中最合适的结婚对象,她骄傲,所以从不束缚他,她要强,所以依赖他,他享受她的若即若离,不过,也曾为她的不懂事和无理取闹恼火。

然而在此刻,北风时而呼啸而过,愈发显得装了地暖的屋子里温暖如春。寂静无声的午后,难得两个人同时在家里,婉如穿了一件石榴红针织连衣裙,露出细长的腿和性感的脚踝,尹山忽然想到他不在家的日子里,是谁在陪她度过漫漫长夜,占有欲涌上来,他俯上前亲吻她。

婉如尚在整理思路,被尹山吻的头脑空白,推他道:“你带我去认识一下这位郑老板呗,白手起家的企业家,没准会在我们台里投放广告呢。”

“没问题。”尹山含糊的应着,双手在她身上游走,在她的身体里留下生硬的粗暴和无限的欲望,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但婉如恶心的要吐,可拼命忍着,她有些心虚,担心尹山会想起什么。

在他疯狂的索求中,婉如理清了来龙去脉,想来洛思羽背后有个有钱的男人是绝对的,否则她怎么住得起高档的公寓,穿得起名贵的衣服,靠她们那点工资,只能过勤俭持家的寻常日子。

激情退去,尹山到底是想起来了,微闭眼睛,道:“对了,去年我给你过生日,你好像没到场吧,你干什么去了?”

“是吗,我不记得了。”

婉如是很看重生日的,尹山猜忌着她是不是跟别的男人去过生日了,很可能是那位叫闵洋的。闵洋是尹山心中的一个羁绊,青梅竹马,多少会叫一个男人浮想联翩,何况他是法律专业的高材生,和婉如门当户对。

尹山不吭声,婉如也不多说什么,她盯着天花板想去年的生日,她在电台里等闵洋给她送生日礼物,那天他在路上堵车,她等了很久,天黑的时候他才到,怀里抱着小黑猫lonely,兴冲冲的朝她跑来,说:“送你的,给你做个伴。”

婉如问道:“为什么送我猫呀?”

闵洋道:“尹山经常不在家,你一个人太孤单了,喜欢吗?”

他拨弄小猫的爪子向婉如问好,调皮的说:“祝你生日快乐!”

婉如笑着接过来,觉得又过了一个完美的生日。从少女时代到如今,闵洋从未缺席过她的生日,从开始由伯父伯母带着他来参加她的生日派对,到后来他们相隔两地,他每年给她邮寄礼物,再到现在,她站在电台门口等,眼巴巴的望着路的尽头。

不知不觉形成了惯例,她的生日,闵洋是一定要参与的,如果他不参与,就像没有吃长寿面一样少了点什么。闵洋送的礼物都不贵重,甚至可能只是一张明信片,辗转城市之间,带着尘埃和温暖的气息到达她的手中,他的字非常漂亮,他的用语淡淡的,像四月的风。婉如觉得他是用心的,他的礼物比那些名贵的,包含着商业用意,只要花钱即能买到的东西更让她惊喜。

第五十九章、牵挂

尹山疑惑婉如和闵洋那么要好,他们怎么没成为恋人呢,何况他从未在婉如口中听到过一句关于闵洋的不是。他的占有欲再次翻滚,男人即是如此的,能包容自己在外面风花雪月,对待女人,眼里却揉不下沙子。

他忽的将婉如压在身下,婉如没有动弹,依然沉浸在清澈似水的年华记忆中,尹山很高兴她没有囔囔着避孕,避孕,他受够了,她必须为他生个儿子。

此刻,环绕在婉如脑中的唯有付教授的那句话,“伯母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看到你和闵洋成婚。”

她的眼睛忽的湿了。

付教授打电话给闵洋,想叫他回来谈一谈,这才知道他去福建福州出差了,本以为他还跟欧阳疏竹住在一块呢。她不是那种沉不住气的母亲,以往闵洋在干正事的话,她绝不会随便去打扰他,但今天她真是气坏了,一名大学教授,一生正直,受人尊敬,竟被满嘴胡言的晚辈欺骗了。

就在电话里询问他和洛思羽的发展情况,闵洋不知母亲的用意,一听到便一个头两个大,随口对付着,仔细听下去,意外发现母亲对洛思羽颇为不满,便如实相告自己和她根本没有什么。付教授也是意外收获,但仍心存感伤,又对闵洋道:“妈妈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看到你和婉如成婚。”

闵洋愣了愣,学生时代开的玩笑,如今母亲还在念叨,但付教授也别无他话,询问了一番他何时回来,就把电话挂了。

闵洋跟着陈沁在福建调查取证,是一起案情复杂的多方债务纠纷,其中还有两名当事人在国外,每日两人奔波于协商和各种手续,晚上在酒店里探讨案件,充实但也疲惫,无暇顾及其它事情。

接了母亲的这通电话,他忽然想到了婉如,不知怎的,他很想在此刻给婉如打个电话。

此刻正是黄昏,他和陈沁,以及陈沁在福州当地的几个朋友一起吃晚饭,菜还没上,大家坐着谈笑风生,他打了个招呼,去饭店的门口拨下婉如的手机。

福州的气温明显比江南高,数九寒冬,站在外面却丝毫没有凉意,一团火似的太阳挂在山顶上,路上行人缓慢的走,大有初春的气氛。闵洋望着这座异乡的城市,仿佛记忆中有些事情变得不真实了。

婉如在卫生间里洗澡,尹山看到了闵洋的来电,闵洋见电话一直没人接,只得作罢了。等了一会,再打,还是没人接,然后反应过来婉如在做节目吧,来福州一些日子,什么都忘记了。

婉如的电话在半个小时后回了过来,酒桌上的杯子刚端起,半杯白酒闵洋一饮而尽,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陈沁疑惑的望向他,难得看到他如此慌张的。

婉如一边擦头发,一边随意的把手机夹在耳边,却瞥见尹山死死的盯着她,没好气的说:“怎么了,我打个电话你也要监视。”

尹山知趣的走出房间,倒了杯红酒,坐在玄关的沙发上沉思。闵洋的声音像冬天里晒过太阳的棉被,暖和和的钻进婉如的耳朵,“你在干什么?下节目了?”

婉如想在他的声音里多沉浸一会,隔了几秒钟,才开口道:“我今天没上班,在休婚假。”

她的话重提了她已结婚的事实,两人都沉默了,闵洋觉得心上被刀划了一道口子般的疼,他说不清为何会有一种沉重的东西在身体里向下沉,好像要开口说句话都提不上气。

婉如道:“元旦台里有活动,我提前把婚假先休了。”

闵洋道:“那怎么不出去度假呢?”

婉如的眼睛里掠过凄楚,他们有的只是游山玩水的经济条件罢了,她缺乏闲情,尹山没时间,他宁愿陪别的女人去看星辰大海,他们结伴旅行的次数屈指可数,过程也是极度枯燥乏味。

她道:“你还懂度假,你连温饱都快解决不了了。”

闵洋笑了,婉如也笑,尹山在门外听着她笑。

闵洋道:“我们这边快忙完了,我还有几天就回去了。”

婉如忙道:“等你回来,我们见一面吧。”

她的脸颊上飞上红晕,解释道:“我和方锐约了周六下午见面,你有什么话要我带到吗?”

“是吗?她答应了吗?你们在哪里见面?唔,周六,周六我可能还回不去,我尽量吧,周六是几号?你,她,方锐她…”

他从激动,紧张再到语无伦次,说出的每个字里都透着难以掩饰的惊喜,婉如觉得身子有些冷,蛮横的道:“快说吧,啰里啰嗦的像个娘们。”

“我,你让我想想,对了,有一份面试通知书麻烦你帮我交给方锐,我给她找了一家模特公司。”

婉如叹口气,继而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惦记着。”

闵洋笑了笑,婉如道:“等你回来再说吧,你不回来,我又拿不到。”

闵洋听出了她的不耐烦,说:“不急的,万一赶不上,就等下次吧。”

“下次?什么时间面试你记得吗?我又不是天天跟方锐见面,我也很忙的。”

“唔,下周二面试,赶不上的话,我再另想办法吧。”

“你想什么办法,为了方锐,你倒变成孙悟空无所不能了。”

闵洋又笑了笑。

婉如尖酸的凶道:“你把通知书放哪了?在你乡下的房子里?受不了你,真是烦透顶了。”

“现在还真在我住的地方,麻烦你了。”

“讨厌死了。”

闵洋一直笑着,然后不谈方锐了,因为他给婉如打电话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她,问道:“你最近过的好吗?”

婉如语塞了,她很想反问好跟不好的区别在哪里,可是装出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样子是很累的,她已经用尽力气了。

闵洋见她不回答,便不再追问,说:“你难得有时间休息,那就在家好好休息吧。”

“你烦不烦啊,真啰嗦,还有事吗。”

第六十章、劲敌

婉如也不傻,听刚才提到方锐时闵洋的口气,分明是坠入爱河的少年,他哪会对其他任何女人动一点心呢,是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的洛思羽在那孤芳自赏呢吧,自己也低估了闵洋对方锐的感情,岂止是感情,他简直豁出了整个青春。

她被他的固执感动着,同时又难受着,差点脱口而出方锐会来参加她的婚礼,但最终还是选择了自私的保留,她不愿闵洋和方锐碰面,她不愿他见到她,哪怕是远远的望上一眼。就像她从未告诉过闵洋每次她和方锐在什么地方见面,他会问,她装作没听见,他也是不好意思追问的。

她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呗,谁强迫你了,我是可怜你才给你介绍女朋友,你总不能为了方锐一辈子不结婚吧,你们又不想复合。”

闵洋在心里说了句“我想”,嘴上却说:“谢谢你的好意。”

婉如道:“你在我面前发过誓的,你和方锐永远不可能了。”

闵洋无言以对,他的确说过,那是因为担心婉如在方锐面前说漏了嘴,并非刻意隐瞒,然而经过这段时间是是非非,他觉得有必要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她,说:“以前我这么讲……”

婉如打断他道:“我不要听,你别说了。”

其实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只是不想听到闵洋亲口说出来,她宁愿相信闵洋和方锐永远不可能了,永远不。

闵洋知她小女孩个性,便转而聊了点其它的话题,关于他在福州的吃穿住行,是婉如先提出来挂电话的,说:“你安心工作,面试通知书我去你住的地方拿,我保证交给方锐,至于编什么理由能让她同意去面试,我们再商议吧。”

手机尚未离开耳朵,闵洋已心生内疚,一通慰问的电话,却又成了麻烦婉如替他办事。

尹山推开门走进来,问道:“和闵洋通电话?”

婉如没有回答,尹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把自己的手机举到她面前,说:“你看这条新闻,一位清洁工捡到了一枚戒指,送到了派出所。”

婉如瞥也没瞥一眼,道:“有什么可稀奇的,拾金不昧的人多了去了。”

尹山道:“这枚戒指可不寻常,国内总共只有两枚,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要提前很长时间预定,并且必须要买戒指的人亲自到场预定。”

婉如道:“很长时间是多长时间?”

尹山道:“可能一年吧,也可能更久,咦,你喜欢吗,我托托关系,给你买一枚。”

婉如没被他的情话冲昏头脑,他若真有心,早干嘛去了,连预定时间都说不清楚。她相信他不是不肯花钱,重点在于花钱之外的繁琐程序,亲自预定?他怕死麻烦了,说道:“我不喜欢,我的戒指够多了。”

而尹山似乎对这枚戒指兴趣浓厚,说:“按说不管是买戒指的人,还是收到戒指的人,都应当当宝贝似的收着,居然出现在郊区的便利店里,奇了怪了。”

婉如挑眉道:“你什么时候对这类新闻感兴趣了,难不成你身边有谁看中这戒指了。”

尹山忙道:“看中的人岂止一两个,我感兴趣的是便利店在欧阳家的酒店边上,传闻这枚戒指被欧阳家的大公子买了”,他笑着摇摇头,“果然是个败家的纨绔子弟。”

婉如正在扎头发,听尹山提到欧阳,抓住头发的手瞬间松了,皮筋从头上滑落到地上,一头秀发扑腾一声散在肩上。

尹山道:“你认识?”

婉如弯腰捡皮筋,眼睛发黑,差点栽到了地上,说:“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欧阳是谁。”

“欧阳疏竹,他父亲叫欧阳程路。”

“不认识。”

“可我听说欧阳疏竹是闵洋的表哥。”

“哦。”

尹山见她反应平淡,像是真的不认识的样子,说:“要不你把这条新闻转发给闵洋看看,让他去问问欧阳疏竹,到底是不是他丢的戒指。”

“闵洋的表哥表妹跟我有什么关系,况且戒指交给了警察,警察自然会去找失主。你让闵洋去打听,万一戒指不是欧阳疏竹的呢,人家还会认为你爱管闲事,心怀不轨,打他的歪主意呢。”

尹山笑道:“到底我们是一家人了,我是你丈夫,青梅竹马关系再好,也要保持点距离,但我倒是真想认识一下这位欧阳疏竹,欧阳程路年纪大了,他打下的天下早晚要留给儿子。欧阳集团开发出了一款新产品,完全能替代我们公司的产品,价格却更亲民,是我们的市场劲敌啊。一山容不得二虎,我担心把欧阳集团搞垮了,闵洋会让你来找我算账呢。”

他话里有话,婉如发现领了结婚证后,闵洋换了套路,他以前会对她吼,现在旁敲侧击的城府深的很。居然怀疑到了闵洋头上,婉如故意装作没听到,想着你以为闵洋跟你一样是小人之心,但记挂着让尹山把郑老板介绍给她这档事,压住脾气说:“你们尽管斗个你死我活,闵洋才不会插手呢。”

尹山笑道:“那挺好的,婉如,你是我妻子,我们得一条心。”

婉如嗯了声,道:“商场上的事我不懂,也过问不了,说点实际的,晚饭吃什么?”

尹山看了眼手表,说:“我还有事要出去,你自己吃吧”,又说:“我们找个保姆吧,平时给你做做饭,以后可以帮忙带孩子,这附近就这么几家饭店,恐怕你也吃腻了。”

“行了,你走吧,我自己想办法解决。”

尹山拿了件外套就走了,门一关上,婉如立即瘫坐在床沿边。片刻,也穿了件大衣出门去,妆化好了,总得出去透透气,闷在家里,哪哪都不舒服。

第六十一章、话梅

时不时碰到迎面走来的情侣,他们说说笑笑,或牵手或相拥走在落日余晖里,今天是好天气,但温度极低,冷的牙齿打颤。她走过一家又一家餐厅,每家餐厅里都坐满了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门可罗雀的,服务员看到她热情的不得了,忙招呼她进去坐。

婉如选了一张躲在角落里的位置,点了酒和沙拉,服务员问道“要不要尝尝我们的特色菜?”

婉如看都不看菜单,说“行啊,点了吧。”

菜陆续端了上来,这才发现特色菜就有五道,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让她尴尬不已,好在没多少客人,大概因为菜的味道实在差强人意。

一杯接一杯的独饮,十指交叉时碰到了戒指,是尹山送她的婚戒,她想了想,拿起手机拨打闵洋的电话。

酒桌上觥筹交错,异乡的酒喝成了相思酒,闵洋突然特别想念家乡,有种想不顾一切赶回去的感觉。作为律师,出差是家常便饭,然而从未有过像今天这般归心似箭,千头万绪的思念在心里生根发芽。

听到手机响,他跟陈沁耳语道“主任,我去接个电话。”

陈沁发现他老是心不在焉的,说“女朋友查岗了?苏诺打的?”

闵洋挤眼道“你猜。”

陈沁笑着骂了句,“臭小子。”

闵洋走出包间,走到马路上,华灯初上的福州暖如白昼,他接起手机道“婉如。”

婉如听他的声音满是期待的样子,说“我不是跟你谈方锐的。”

闵洋道“除了方锐,我们也可以聊点别的。”

婉如孩子气的笑起来,人在孤独的时候特别容易被感动,道“你之前说过,不管我想要什么你都给我买,还算数吗?”

“算数,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枚戒指,你能给我买吗?”

“戒指?”闵洋以为听错了,在男人的概念里,戒指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

“对,可以吗?”

她几乎在哀求,闵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可不忍拒绝,说“什么样的戒指?”

“就是普通的戒指啊,金的,银的都可以,你买的起什么样的就送我什么样的呗,易拉罐的拉环也可以啊。”

闵洋从未给方锐送过戒指,学生时代贫穷,也傻气,他经常一边想方锐一边喝啤酒,然后将啤酒罐上的易拉环留下来,等下次见面时戴到她的手上。他说每一个易拉环都是一枚戒指,每一枚都是他隔着千山万水,却割不断的对方锐的爱。

作为方锐的好朋友,婉如自然是知道这些事的,她知道却向闵洋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有她的用意的。

闵洋并不清楚方锐是知道的,他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凑巧提到了易拉环,便说“易拉环要了干什么?你真以为我穷的连一枚戒指也买不起了,金的买不起,银的还是能买的。”

婉如无法知晓闵洋是否领会了她的用意,她明白是自己得寸进尺,也明白一切不过是她的异想天开和贪得无厌,然而闵洋的回答,已足够让她眼里闪动泪光,说“真的吗?那你可要给我挑一枚好看的,哎,你不要瞎想啊,我让你送戒指纯粹是出于我们之间的友谊啊,谁说戒指不能象征友谊了,对不对?”

闵洋如释重负,应道“对。”

他吸了一口烟,呛的咳嗽不止,婉如听到了心痛,说“少抽点烟啊,当饭吃呢。”

闵洋觉得婉如偶尔还是善解人意的,可他转念想到这是婉如啊,不按常理出牌岂不是很正常,戒指就戒指吧,不过是一种首饰而已,是自己介意的太多了。

晚上吃过饭,闵洋把烂醉如泥的陈沁扶到宾馆,询问前台附近的商场所在,前台告诉他穿过马路就是福州最好的一家商场,闵洋决定走过去。在福州这些日子,每天走路都是急匆匆低着头,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才发现商店还是不少的。

卖衣服,卖鞋的,水果店,蛋糕店,也有超市,原来周边这么繁华,他嘀咕着,他办起案子来通常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看到一家话梅店,闵洋迈不动步子了,婉如喜欢吃话梅,便打算进去挑一挑。

店内非常大,来自世界各地的话梅都有,闵洋在一个货架上看到了今年婉如过生日前,指定他买的牌子。虽然她的生日过了,但他并不吝于给她买几盒话梅的,认识了尹山的真面目后,婉如让他上天为她摘星星,他说不定也会去的。

他心疼,在爱情之外,为一个女人感到心疼。

付钱的时候,收银的姑娘指着手边摆着的一堆话梅,说“先生,要带两盒吗?我们现在在搞特价,买两盒送一盒,味道很好的。”

闵洋顺手拿起一盒瞧了瞧,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礼貌的说“谢谢,不用了。”

出了店,走上天桥,过了红绿灯,到了商场内,他突然回忆起那促销的话梅正是他在火车上买给方锐吃的,那天他们见过律师,一起坐绿皮火车返程。

但是他想起来了,心里却没有起丁点的波澜,以前的时候,恨不得把他们俩的点点滴滴,细枝末节刻在脑子里,现在闵洋只要未来。他们还是有未来的,而婉如呢,她却嫁了一个不能给她未来的男人。

念及此,闵洋加快了步伐,来到一个珠宝柜台前。导购带笑迎上来,问“先生,想买什么样的戒指呢?送给女朋友吗?还是准备结婚用?”

闵洋道“送给一个朋友,哪款比较合适?”

导购道“女朋友吗?”

闵洋道“不是,一个朋友。”

导购的眼神里扬起了异样,但上门的生意哪能推出去,说“送朋友那要选款式大气的了,先生你看这边是我们的新款,我个人是比较喜欢这三款的,我拿给你看看好吗?”

闵洋示意她拿出来,导购便将最贵的三款戒指拿了过来,闵洋只一心要给婉如买枚戒指,根本没看价格,况且他实际上是买的起的。



第六十二章、出国

价钱大的东西品质上自然非同寻常,闵洋一眼就看中了,指着其中的一枚,道“就这个吧。”

导购道“先生眼光真好呢,这款卖的最好了,我现在给您包起来?”

闵洋点点头,导购说出了戒指的价格,他又迟疑了。导购当他买不起,她在这柜台前站久了,在判断来往客人的经济实力上是有一定的功底的,这位先生,气质不凡,可衣着实在不敢恭维,忙又拿出另三款低档次的戒指,说“先生,您看看这些呢,虽然没那三款漂亮,但性价比是很高的,送朋友挺不错的。”

在前三款的衬托下,这三款戒指显得差强人意,闵洋挣扎着,如果给婉如买贵重的首饰,那他辛苦营造的谎言很容易会被戳穿,婉如会意识到他并不缺钱,那么方锐也可能很快会知道他实际上是个还算成功的律师。

可是,难得婉如提出这样的要求。

闵洋道“就刚刚那款吧,谢谢。”

沿原路回宾馆,经过话梅店,他走进去又望了一眼促销的话梅,身体里流动着温情,这世上不仅他没变,有很多东西同样没有变。

陈沁醒了,酒意朦胧,斜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喝茶,听到脚步声,说“你回来了?”

闵洋放下东西,茶几上摆着甜点、水果和咖啡之类的食物,看来陈沁叫了客房送餐服务,他们住进来后头一次启动这项服务,案子的进展谈不上非常顺利,却是曲折向前的,容得小小的喘口气。

闵洋道“您老起来了,你们这重逢酒喝的够意思,小酒怡情,大酒伤身,我第一次见您不为利益玩命喝酒,敢情我们陈主任也有性情中人的一面。”

陈沁瞥了眼他拎回来的袋子,一个是首饰袋,一个是花花绿绿的,像是小姑娘的心头好,笑说“陈主任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啊。”

闵洋道“是吗,你有哪七情,哪六欲,我愿听其详。”

陈沁道“你这臭小子不想干啦,越来越无法无天。”

闵洋脱了外套,把自己甩到床上,盯着福州的夜景,说“那你多给我派点活,把我的嘴巴给堵上。”

陈沁立即猜出他的心思,逗他道“缺钱了?”

“缺啊,信用卡都刷爆了。”

“不至于吧,我没压榨过你的劳动力吧。”

陈沁说的没错,他支付给闵洋的报酬不少,但有些钱闵洋存在那里不能动,那是为了将来迎娶方锐用的。

闵洋道“花的多呗。”

“你真舍得为这位苏诺花钱啊。”

闵洋刚欲开口,陈沁道“别解释,我能理解,能理解,像我们做律师的,早出晚归,四处奔波,对家庭,对另一半的愧疚只能用金钱来弥补,再说我们赚钱为了什么呢,一方面为了体现自身价值,另一方面,不就是给最爱的人花的嘛。”

闵洋的手机响了,是欧阳疏竹打来的,他拿起手机朝陈沁挥挥,陈沁道“又来查岗了?你是英俊美少年,跟我在一块都不放心,哎。”

安静的走廊里,闵洋接起电话道“喂,欧阳律师。”

欧阳疏竹的嗓子破了音,沧桑尽现,说“还在福州?”

“是啊,你感冒了?”

这次欧阳疏竹是真感冒了,他这段日子熬一天是一天,夜里睡不着觉就在外面瞎转悠,经常不是忘记穿外套,就是忘记换鞋,不生病才怪。

他道“扁桃体发炎,不碍事,你怎么样?”

闵洋笑道“我说今天晚上老想家呢,你们一直给我打电话,我能不想吗。”

欧阳疏竹道“除了我,还有谁?”

闵洋不吱声了,而他的沉默却是答案,欧阳疏竹道“我今天见到她了,在酒吧,她喝了不少酒。”

闵洋紧张的道“她现在人呢?”

欧阳疏竹道“她叫代驾走了。”

“她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闵洋在宽慰他,同时在宽慰自己。

“闵洋,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她吗?”

“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爱她,唯独单单你闵洋不喜欢,你和她接触的时间最长,对她最了解,两家人亲如一家,你应该喜欢她才对,在古代,你们是要定娃娃亲的。”

闵洋笑道“你打算把她抢回来?”

“我尊重她的选择,只不过一座城市太小了,兜兜转转的总是要碰到。”

说完,电话里传来任性的嘟嘟声。

陈沁走出来,道“打完了?进来吧。”

闵洋随他进去,陈沁示意他接起桌上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在海外的当事人,他表示希望闵洋能出国跟他碰下面。闵洋听了即知道这是陈沁的意思,便和当事人约定了一些事项,交流结束后,他问陈沁道“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去?”

“元旦前后。”

“非得在元旦吗?”

“你不是让我给你多派点活吗。”

“行,我去。”

陈沁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男朋友可不是个好职业,既要赚钱,又要照顾女朋友的情绪,不过小别胜新婚嘛。”

闵洋想了想,道“对了,郑明森和曹丛河涉嫌强迫模特卖淫的卷宗我看了,似乎这家模特公司没什么问题。”

“如果有问题,他们就不是无罪了,我上次就随口一说,你别太当回事,但要提醒苏诺离郑明森远一点。这个郑老板,可不是善茬,我听说曾经有个小姑娘在郑明森的公司里做兼职,还是个刚上大学的女学生,被他看中了,威逼利诱没用,竟叫人去她的学校里闹。据说这姑娘本来是有男朋友的,男朋友还很优秀,硬生生的被他拆散了,把这姑娘的名声也搞臭了,你说他是不是人渣,连小女孩都不肯放过。”

闵洋点头道“我知道了。”

付教授彻夜难眠,有种儿大不中留的感慨,闵洋跑到福州出差,去了那么长时间,她做母亲的居然毫不知情,再加上掺和了洛思羽的事情,胸口一直闷的慌,和丈夫也说不来,她怕他笑话。



第六十三章、白云

早上起床后,她跟欧阳疏竹联系上了,想让他到家里来,跟他说说堵在心里的烦恼,欧阳疏竹很讨喜,总能变着法子让她开心。欧阳疏竹也没拒绝,十点多的时候出现在闵洋家门口,他这段时间很憔悴,胡子拉碴的,懒得修边幅,手上拎了满满两大袋子拖泥带水的蔬菜,付教授开门时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个从乡下来的亲戚。

“疏竹,你买这么多菜干什么?”

“不是买的,家里那阿姨自己种的,我们吃不了,给你和姨父带点。”

“你找的这阿姨挺厉害哈,还会自己种菜,帮我拎到厨房去吧。”

欧阳疏竹拎起袋子向厨房跑,在乳白色的瓷砖上留下一长串泥脚印,他早上亲自去院子里拔的菜,青菜、萝卜、茼蒿、大蒜,能拔的菜都拔了,挥霍体力是治愈心病的一种方式。

“我经常出差不在家,阿姨在家里闲来无事,只能种种菜打发时间。姨妈,菜放这里吗?”

付教授拿着拖把跟在他后面收拾,说“就放那吧,中午在家里吃饭,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欧阳疏竹说“行”,扭头见付教授在拖地,忙换了鞋,说“姨妈你放那,我来吧。”

付教授托着腰直起身子,说“同样是做律师的,闵洋和你差别怎么这么大,你一天到晚优哉游哉的,钱也没少赚,可你看看闵洋,成天不知道在忙什么。”

欧阳疏竹笑道“一股铜臭味,不像大学教授说出来的话啊。”

付教授撇撇嘴笑道“我就觉得闵洋比不上你。”

“闵洋老弟也凑合吧,有的地方还是不错的。”欧阳疏竹将拖把放进旋转盆里呼哧呼哧的转。

“这也不像你疏竹说出来的话啊。”

欧阳疏竹光笑不说话,拖完地了,顺带着开始擦桌子,他已经很累了,但仍想去干体力活。付教授坐着给他削苹果,半晌,道“疏竹,你和女朋友谈的怎么样了?有没有考虑结婚?”

“我没有女朋友。”

“是没有女朋友还是没有固定的女朋友?”

“真没有女朋友。”

“喏,过来歇歇,吃个苹果”,付教授把欧阳疏竹拉到自己身边,说“我还指望你给闵洋介绍女朋友呢。”

欧阳疏竹接过来,大咬了一口在嘴里嚼吧,无所谓好不好吃的样子,说“上次不是相亲了吗?又没相中?”

付教授没多说,嗯了一声,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欧阳疏竹深知其中原委,倒也不追问,只道“你的学生当中总有女学生吧,介绍给闵洋呢。”

付教授道“我教的是微积分,能有几个女学生,再说把在校的大学生介绍给我儿子,这成何体统。”

欧阳疏竹油嘴滑舌道“研究生有什么不行的,你的老思想要改改了啊,说不定那些女学生还巴不得呢。”

付教授放下杯子,若有所思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起了一个女学生。她父母都是我们学校里的工作人员,她本人也非常上进,气质很好,我挺欣赏她的。”

“那不就得了,你愁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的宝贝儿子还愁找不到对象。”

“可是”,付教授叹了一口气,“我前段时间跟她妈妈闲聊,谈到闵洋,我说闵洋干律师这一行,前途未卜,现在要把人家女儿拉来做媳妇,人家会舍得吗。”

欧阳疏竹将苹果核掷向垃圾桶,没打中,苹果核冲向墙壁,发出“嘭咚”巨响,他直直的盯着那苹果核,说“姨妈,那你把这女学生介绍给我吧,我想找个女朋友了。”

付教授笑道“你倒会捡现成的。”

欧阳疏竹也笑,“怎么了?我配不上?”

“配的上,凭你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孩子配不上,回头我找机会介绍你们认识。”

“要另外找什么机会啊,你把她叫过来吃午饭呗。”

“今天就叫过来?你太猴急了吧。”

“择日不如撞日,试试我们俩有没有缘份呗。”

“行!你和她成了,姨妈心里也开心,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欧阳疏竹点点头,走到阳台去抽烟。恰逢学生下课,家属区里不时有女学生说笑着结伴经过,她们穿着清纯,长发披肩,灵动的眼眸在阳光下闪烁着年轻的光,美的像冬日暖阳里的一束光。他抬头望向天空,天边一朵俏丽多姿的云,他的眼前只浮现出颓废的婉如在酒吧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付教授又在说些什么,他完全听不进去,又一朵云飘了过来,和方才那朵云相聚,然后又散开,在湛蓝的天空中,突然间两朵云支离破碎。欧阳疏竹触景生情,觉得他和婉如就像是这两朵云,眼下他是不管看到什么都会联想到婉如,他知道婉如过的并不好,他也是,可他不得不去说祝她幸福之类的虚伪的话,人世间是多么恐怖的地方,非得说些假话,好显得自己没那么悲伤。

欧阳疏竹的眼睛湿了,不知是不是香烟熏的,烟雾缭绕,两朵云也变了颜色,他的世界乌云笼罩。

不一会儿,付教授介绍的女学生到了,她抱着书本,身上飘着清凉的气味,似乎是花露水的香味,这种香味和她的年龄一样,尚是未谙世故的样子。其实算起来,婉如和她的年纪应该相仿,然而在欧阳疏竹的心中,仿佛他和婉如认识了许多许多年,他们走过了很远很远的路,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婉如已经不年轻了,她和他同是老的。

整顿饭的时间,他都没去看女学生的模样,只是不停的给她夹菜,说了一些连他自己也觉得不知所云的话。女学生一直在笑,偶尔发出声音,像是轻风吹过书页,柔弱而惹人心疼的。饭后,他送她去图书馆,横跨过大学的操场和教学楼,看到学校里的超市前摆着鲜花,欧阳疏竹便想到给她买束花弥补一下内心里的愧疚。

鲜花是成捆成捆的泡在水桶中的营养液里,除了玫瑰仍是玫瑰,大概在学校里,只有玫瑰比较好卖了。欧阳疏竹没有多想,他只是希望这位女学生会去多想,他在情感上是排斥自己这种举动的,在行为上却巴不得他们能尽快确定某种关系。

在此刻,他特别期盼生命中会出现一个女人,完完整整的替代掉婉如的位置。这个女人最好是安静的,不必让他费心,也不会刨根问底的追问他的底细,她是天边飘来的一朵云,无声无息的停驻在他的身旁,永远无声无息的。

欧阳疏竹大方的给她买了四束红玫瑰,说“给室友一人一束吧,省得她们为难你。”



第六十四章、书香

女学生的脸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白,娇羞的模样让欧阳疏竹确定她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女人。他和她分别后,又去和付教授聊了一会,付教授问他这个女学生怎么样,欧阳疏竹说了无数个好。付教授开心的不得了,虽然自己儿子的感情问题还无着无落,但能促成欧阳疏竹的这桩姻缘,足以让她喜逐颜开,承诺回头就跟女学生的父母说去。

欧阳疏竹只管应着,手机上进来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女学生发来的,上面写着谢谢你的花,路上开车慢点。

欧阳疏竹回道你喜欢的话,我每天都给你送花。

女学生道每天都送?那太破费了。

欧阳疏竹道破费怕什么,最怕的是心碎。你不理我的话,我不知道要难受成什么样子,我央求你明天和我见一面,可以吗?

他发出这条短信时确定女学生是断然不会拒绝的,果不其然,她回了一条好啊,我明天下午五点下课。

女生主动提出这个时间点很暧昧,五点钟,那是直接可以带她去吃晚餐了。晚餐的地点选的浪漫一些,有情调一些,饭后的活动便有了无限的想象空间,拿下这个不谙世故的姑娘,他有十足的把握。

付教授见他笑,问道“什么好事情,这么高兴?”

欧阳疏竹笑而不语,坐了一会就告辞了,走到楼梯口时,问付教授道“姨妈,那姑娘叫什么?”

付教授道“陆逸云,跟你说了八百遍,你耳朵长哪里去了。”

欧阳疏竹嗯了一声,便急急下楼到了车里,待坐定后,才敢长长的吁一口气。点上一根烟,低头猛烈的抽,又忍不住望向天空,似乎多望几眼,那如潮水般奔涌的思念会少上几分。

他真的看不懂自己在干什么,可他迫切的需要干点什么。

晚上去了酒吧,坐在婉如坐过的位置上,奢望她会再来。这种自我麻痹式的浪漫主义注定是个悲伤的安慰,婉如没再出现,他多喝了两瓶酒,醉到连家里的地址也说不清楚。服务生把他送到了附近的酒店,他醒来时,黄昏的阳光朝霞似的笼罩在周围的高楼上,熠熠生辉。

欧阳疏竹看了眼手表,已经四点了,一天过的真快。拿起衣服打算穿上,刚笼了一个袖子,心里就如同冰冷的衬衫般,一点温度没有。他忽的感到万分疲倦,拿起手机给陆逸云发了酒店的地址,假如她来,欧阳疏竹就决定娶了她。

陆逸云在近六点时扣响房间的门,外面正是灯似亮非亮,光似暗非暗的时候,在此刻开车的话,视线是极差的,会让人眼睛累到流泪。欧阳疏竹本打算用这个借口解释为什么没去接她,但凡有点理智,这话一听即是编造的,可往往一个男人虚伪的示弱,能唤起一个女人无限的温情。

然而当门打开时,他微微一皱眉笑了,生性专情,却从未要去控制一个女人,事实上,也控制不了。

她穿着黑色丝绒连衣裙,长发盘成一个蓬松的髻,化着妆,粗黑的眼线,桃红色的唇,耳朵上戴着泛起生硬光泽的珠子。该是精心打扮过的,可是,怎么看都像小女孩偷用了妈妈的化妆品,可爱至极。

纯粹出于无聊消遣,欧阳疏竹抬手摸了摸那粒珠子,它是塑料做的,新鲜而青春。陆逸云轻轻推开他的手,不等他招呼,独自坐到沙发上,淡淡地说;“我也是有故事的。”

欧阳疏竹哑然失笑,没有接话,因为他根本没耐心去倾听一个女生佯装成熟的心理。她有什么故事,是在巷子里被男生堵了路,在课堂上收到情书被老师发现了,还是有男生在宿舍楼底下为她弹吉他,那都是童话故事啊。

大概为了掩饰尴尬,她居然从包里拿出一本书翻看,低垂着双眉,受过良好教育的优秀模样。发髻散了,几缕头发飘在半空中,在昏暗的房间里,倒给她增添了一种书香气的性感。

他对这样的环境太熟悉,但对这个女生一点不熟悉,甚至有些反感她的矫揉造作,道“我能抽烟吗?”

她点点头,脸庞白皙尖俏,他坐在另一张沙发上背过身子对着窗户吞云吐雾。窗户虚开着,凛冽的风宁愿挤的粉身碎骨也要挤进来,数九寒天,吹得他牙齿变了形。

陆逸云突然起身过来,从后背抱住他,两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腰上,怯怯的,又鼓足了勇气般。欧阳疏竹下意识地要去推开她,即便她的气息生动,年轻,称得上美丽,陆逸云感觉到了抗拒,把头枕在他的肩上,说“咱们报团取暖吧,活着好累啊。”

欧阳疏竹嗤之以鼻,心里莫名涌上真诚,说“我们可以慢慢来,太着急了,吃亏的都是女人。”

“你是付教授介绍的,付教授是不会让我吃亏的。”

欧阳疏竹笑道“怎么了,我欺负了你,难不成你还要去告状。”

陆逸云沉浸在他痞痞的笑里,他是律师,却笑得像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女人们总是迷恋踏实稳重和流里流气并存的矛盾感。同宿舍的女生们追问玫瑰花的来源,她羞羞答答的闪烁其词,舍友们惊呼这个男人有钱有趣又有意,逸云你得抓住机会啊。在研究生毕业前将自己嫁出去,是整个宿舍的目标,陆逸云早已不记得什么是爱了,自从暗地里交往了四年的学长突然悄悄地绝情绝义地去了大洋彼岸的一所高校,她的爱情当即就吓的魂飞魄散了。

她只要嫁人,和一个还不错的对象,欧阳疏竹显然太不错了。谈爱做什么呢,爱来爱去,爱的不过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渣,不去考虑什么爱,天底下皆是好男人。

她给了欧阳疏竹一个冗长的吻,带着少女的霸道,吻的他面红耳赤,仿佛回到了二十岁那年的春天,小心翼翼的跟在沈婉如后面,在萌动的少年心思里,他要和这个女孩牵手接吻恋爱。

当初如果追到了婉如,婉如也会这般吻自己吧,他忽然有点想哭,人生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第六十五章、难受

陆逸云静静地观察他的沉默,道“你想要吗?你想要我可以给你。”

欧阳疏竹欲再去触摸她的耳坠,放弃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就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欧阳疏竹用力去推开她,她的小宇宙被点燃了般,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像丛林里无辜的小动物似的眼神,仿佛被拒绝让她受到了莫大的伤害。他陷在她的眼神里拔不出来,明明是她来挑逗他的,明明她在扮演一个猎人,她是如此的妖娆魅惑又楚楚动人。

这一刻,她散发出的气味是熟悉的,他开始吻她,用尽了所有残存的气力,好像咬破了她的嘴唇,陆逸云轻轻的啊了一声,说“疼。”

他和婉如第一次躺在一张床上时,迫不及待而又小心翼翼,婉如轻声哼了声,说“疼。”他连忙中止了,婉如的身下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他以为的一辈子,不过只是她一个歉意的回报。

陆逸云在他的耳边吐气,“你轻点,我流血了。”

他的亲吻戛然而止,松开手,看到她的嘴唇上斑斑血迹,说“对不起。”

她微微笑着,着手解裙子上的扣子,欧阳疏竹道“我们出去吃饭吧。”

她不依,他将她那快敞开的衣裙紧紧拉住,又说“陆姑娘,饿了吧,我们去吃饭吧。”

陆逸云道“你叫我陆姑娘,武侠小说看多了吧,英雄难过美人关,是不是我还不够漂亮?”

她一把扯开欧阳疏竹的衣衫,欧阳疏竹无力地抓住她的手,道“这个社会很复杂的,你还没工作过,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别伤害自己。”

她挑衅的迎上他的眼睛,道“你工作了,你就懂爱了?你懂爱的话就不会来找我这个女学生了。”

欧阳疏竹道“我找你和我懂不懂爱有什么关系,我就喜欢女学生,我就喜欢你。”

陆逸云道“既然你喜欢我,那你还在等什么。”

欧阳疏竹道“正因为喜欢,所以不敢伤害你。”

陆逸云嗤笑道“满嘴胡说八道,真当我是无知学生妹啊,你没在哪个女人那栽过跟头,会来找我?说说呗,是什么样的女人惹得我们欧阳律师伤心了。”

欧阳疏竹道“你想多了。”

陆逸云道“说说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欧阳疏竹转过身去试图拧亮台灯,然而灯光始终是暗淡的,他索性侧身躺在那,彻底放松了身心的疲惫。衬衫的纽扣顾不上扣上,丝丝的凉意渗到骨头里,想打喷嚏打不出,鼻子酸酸的。

陆逸云伏到他的身上,他能听到她的心跳声,也能感受到她的体温。她说“给我一个机会吧,我难得主动的,也给你一个机会,好不好。”

欧阳疏竹道“机会都要等时机成熟的,我们才萍水相逢。”

陆逸云道“那你告诉我,在爱情里什么时候才叫时机成熟呢,一年,两年,有的十几年都成熟不了,有的惊鸿一瞥便是一辈子。我不介意你现在不爱我,我们一起疗伤,然后再慢慢爱,我会把你治愈的。”

欧阳疏竹无奈的摇摇头,陆逸云将他揽进怀里,她的心跳很温柔,他突然哭了,陆逸云也抽泣起来,他们真的在寒冷的夜里抱团取暖了。

婉如回家住,晚饭后坐在沙发上无聊的把玩戒指想心事,周书希端了水果走过来,婉如张开五指给母亲看,说“戒指好看吗?”

周书希笑道“反正我是瞧不出好坏,我也没戴过,只听说钻石越大越贵。”

婉如道“所以戒指这玩意真没意思,谁送的才重要。”

“你这话里有话啊,想跟我说什么,说尹山送的戒指没意思?”

婉如自然不想与母亲继续讨论下去,抓橙子吃起来,周书希道“明天陪我去商场。”

“你要买什么?”

“我给尹山买套衣服。”

“你给他买什么衣服,他让你买了?”

“一个女婿半个儿,我给他买点东西也是应该的,你去帮我挑挑。”

“你买的衣服他哪会看得上,他穿的牌子你买的起么。”

“衣服贵啊便宜的不重要,关键是谁送的,你不也说了吗。”

“我明天没空,你自己去吧。”婉如想着母亲这又是哪里来的心血来潮,她对尹山比对亲生女儿上心。

“你明天干嘛去?给你丈夫买件衣服都没时间。”

“丈夫”这个词听上去特别刺耳,婉如忙道“我要去给闵洋办件事。”

周书希稍愣了一下,说“你跟闵洋还在联系啊。”

婉如故作轻飘飘地道“不能联系啊,我们之间又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周书希笑了笑,说“看来你跟闵洋还是适合做朋友。”

婉如的心猛地一沉,“又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周书希饶有兴趣地道“有年闵洋过生日请我们吃饭,那时我和你爸刚听说他有了女朋友,你爸心情不好,喝多了掉进池塘里,你还记不记得是谁把你爸救上来的吗?”

婉如道“谁记得了”,不知是因为诧异还是因为心烦,这四个字道出口时竟变了音,惹得周书希更想把这件事讲清楚。

“他叫欧阳疏竹,是闵洋表哥,哎呀,我现在回想回想,那小伙子倒也是很不错的,闵洋办生日宴的酒店就是他家的。你和尹山办酒席,有些亲戚朋友不方便邀请,到时就请他们在这家酒店吃顿便饭。”

“市里那么多酒店,为什么偏偏选这家!”婉如几乎叫起来,她和他的交集为什么就走不到尽头!

“你喊什么,我跟闵洋的父亲说起这事,他就向我推荐了这个酒店,有什么不行的。你是不是嫌我选的地方不够上档次,我和你爸就是领死工资的,我们又不要讲什么排场,你就委屈委屈吧。”

“妈,现在这社会,找熟人办事很麻烦的,万一你觉得环境不好,酒菜不好,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这是抬杠哈,熟人我们才放心,熟人还有人情价,那欧阳疏竹的女朋友还是付教授的学生呢,这叫优势资源互相利用,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说什么!说什么!欧阳疏竹的什么?女朋友?”

“是付教授带的研究生。”

婉如猛的站起来,走到客厅中央,犹豫不决的不知该往哪去,也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方向,磕磕碰碰的撞到房间里。关上门,把枕头盖在后脑勺上,伏在床上嚎啕大哭。她的心里没有委屈,她没有资格委屈,只是难受,难受潮水冲击般向她涌来,心乱如麻。



第六十六章、青梅

第二天,婉如没等到周书希起床就出了门,直奔闵洋的住处,郊外清晨的空气里弥漫着露水潮湿的气息,这种气息令她感伤。心不在焉地将车开到目的地,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冷不丁的有人在背后道:“你是谁啊?你怎么有闵洋家的钥匙?”

婉如赶紧回头,上下打量说话的人,说话的人也上下打量她,重复道:“我好像没见过你,你怎么会有闵洋家钥匙的?”

“我是闵洋的朋友,他把备用钥匙放在我这。”

“闵洋去哪了?他有日子没回来住了。”

“他出差了。”

和婉如说话的人正是住在闵洋家隔壁的大婶,大婶边转动眼珠仔细研究婉如的相貌,边嘀咕着,“不对呀,上次送闵洋回来的不是这位呀,不对,不对,她不是闵洋女朋友。”

“请问你是?”

“哦,我是闵洋的邻居,我们就住在那屋”,她手一指,然后双手交叉垂在腹部,盯着婉如继续道:“嗨,这闵洋是哪来的好福气哦,认识的姑娘漂亮哦,一个比一个赛仙女。”

婉如见她的打扮土里土气,本不愿搭理,但她说出的话倒是非常中听,微微笑道:“闵洋是做律师的,认识的人多也正常。”

“啊!闵洋是律师啊,不得了,他居然是做律师的!那,那他干嘛住在这啊,啊!我们居然和一个律师住在一起,想不通,想不通。”

婉如打开门,向里张望,道:“大婶,没什么稀奇的,律师也分有钱和没钱的,闵洋是属于没钱的。”

屋子里收拾的很整洁,他的物品不多,墙面泛黄,衣柜和桌子旧驳驳的,在微弱的晨光中显得有些凄凉。椅背上搭着两件衣服,看上去是换下来还未洗,她抓起那衣服愣了神。

大婶跟进来,道:“闵洋他做律师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啊,哎,我实在是想不通,哎,不过这段时间我就觉得闵洋是有钱人,他跟我们不一样。”

婉如道:“大婶,我刚才好像听你提到闵洋女朋友,闵洋他女朋友长什么样子?”她问完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欧阳疏竹都有女朋友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他女朋友长的特别漂亮,那头发这么长,喏,这么长,披在肩上都会发光,那身材,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好看。”

婉如把衣服放进盆里,默不作声地端到院子里洗,大婶又跟出来,看着她洗衣服,笑道:“你没洗过衣服吧,你看你身上溅的都是水,我来帮你洗吧。”

“不用了,谢谢。”她死死抓住盆,这位大婶口中的女朋友肯定不是洛思羽了,是谁呢。

“你和闵洋关系真不错哈,你还给他洗衣服。”

“我和他一起长大的,我们青梅竹马,洗衣服算什么。”

大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忙道:“哎呀,你看看,原来你才是闵洋女朋友,你看看,我是有眼无珠,你别介意啊。我是看之前那,那谁送闵洋回家,哎呀,我家那位经常骂我多嘴呢,你别往心里去啊。”

婉如不忙着解释,这些话比夸她还让她受用,她不就在等别人的误会么,淡然一笑,“没事,我们的感情好着呢。”

大婶讪讪地寒暄了几句,估计怕多说多错吧,转身回了自己的家。婉如把衣服挂在衣架上滴水,进屋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打开一个抽屉,面试通知书果然放在里面。

她对他是多了解,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熟悉一个人不在于每天日夜相处,而在于用心和体会。

回城的路上,手机叮叮咚咚响个不停,是母亲在商场里为尹山选衣服,征询她的意见。婉如受不了母亲的麻烦,随便回了两张图片过去,说:“就这两件吧。”

半晌,母亲回道:“买了,花了我大半个月的工资,我和你爸都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但想想我们对尹山好,他也会对你好的,我就心安了。”

婉如把手机甩到一边,有种对人生无动于衷的恐惧,你背着命运走,就会欠父母欠到下辈子也还不起。等红灯时,她挤了一点护手霜在手间仔细地翻滚涂抹,一路驰骋,和方锐约好的奶茶店坐落在市区一条安静的巷子里。

婉如和方锐读中学时有时会到这里喝奶茶,这么多年过去了,周围的环境变化不大,店里重新翻修了一下,布置了许多花草植物,奶茶的价钱也翻了两三倍。快临午饭时间,没吃早饭的胃开始反抗,她是懒得再出去找吃饭的地方了,便点了蛋糕和班戟,店员端过来,她边吃边从门口矮小的书架上拿起过期杂志翻看。

正午的光照在手指上,戒指在盈盈闪烁,从玻璃上,桌面上,餐盘上反射出晶亮的光,扑闪进她的眼睛里,她是想躲都躲不掉。吃一口蛋糕,喝一口温水,余光就瞥一眼戒指,索性想摘下来扔到包里,手一滑,戒指翻了几个滚,叮叮地坠到了地上。

此时,门把上挂着的风铃也清脆地当当响起来,店员道:“欢迎光临!”

婉如抬起头看,是方锐来了,方锐也望见了她,挥手道:“婉如,婉如,你来的真早呀!”

她喜滋滋地坐到婉如对面,带着寒冷的天气里棉花一般的暖意,轻轻捏了捏婉如的脸庞道:“新娘子怎么瘦了瘦了,是不是太忙啦,要我给你做劳力尽管开口。”

婉如掌心里捏紧戒指,似笑非笑,“喝点什么?”

方锐忙道:“你喝什么?我请你,嗯,喝半糖的绿茶加薏仁好不好?”

“我今天不想喝奶茶,喝点水就行,你要喝什么?我来买。”婉如把戒指重新戴到手指上,抓起包问道。

“我来请吧,老是让你花钱多不好意思。虽然你赚的钱比我多,但你现在不一样啦,你现在嫁人啦,说不定很快就要当妈妈了,要为了小朋友好好存钱。”

婉如歪了歪嘴唇,混迹于风尘地的方锐存着一颗贤妻良母的心,其实每次花的又不是她的钱,闵洋的一万块还纹丝未动呢,吐气道:“你还在皇朝会所上班?”

方锐瞥下眼睑,她在皇朝会所里见到了闵洋,当晚就辞职了。

婉如道:“怎么了?又换工作了?”

“嗯。”

“干的好好的,干嘛不做了?”

“工作环境……不大好。”

“你呀你呀,早跟你说了,现在我们工作了,早不是学生了,社会环境就这样,你得有点耐心。这边干几天,那边干几天,总靠打零工怎么行呢,等你到了三十多岁,哪个单位还会要你啊,你现在等于在吃青春饭,但你已经老大不小了,还能吃几年。”

婉如一口气批判完,顿觉畅快多了,谁让方锐穿了一件咖色和白色格子相间的棉袄,衬得她未施粉黛的脸小而精致,哪里像是吃尽贫穷之苦的人,哪里像是吸过毒,遭遇过渣男,过着黑白颠倒生活的女人,上帝真是公平呵,给了方锐一副越活越美丽的皮囊。

婉如拿出粉饼补妆,镜子里映照出被黑眼圈和细纹环绕的眼睛,酸楚涌上来,她道:“我说,你现在还吸毒吗?”

“啊,早就戒了。”方锐的声音小小的,但眼神却是极其诚恳而惹人怜爱的,如果婉如是个男人,他一定会在惊鸿一瞥中爱上她,她一抬手一低眉风情万种,而又清新怡人,像四月的风吹过妖娆的柳枝。

婉如又嫉妒又不舒服。

第六十七章、灵动

“婉如,你批评得对,我是得找一份正经工作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是我学历不高,又没有什么能力,你帮我想想,我能做什么工作呢。”方锐托腮思索着,嘴唇不经意地嘟起来。

她娇俏的模样让婉如觉得更不舒服,婉如讥笑道:“你能做什么,又不会带小孩,给人家做保姆,人家都要考虑考虑呢。”

“哎,对呀,婉如,我到你家给你们做保姆吧,洗衣做饭我都可以的。”

婉如深知方锐这么说的初衷是单纯的,方锐要给她做保姆,那方锐考虑的也仅仅是做保姆而已。可婉如是绝不会答应的,哪怕方锐流落街头无处可归,她也不可能将方锐领回家,这样的女人,哪怕尹山没产生一见钟情,日久生情却是必然的,哪怕没有娶她的意思,也是誓要将她收入囊中的。

婉如太懂女人的伎俩和心机了,一个女人最极致的韵味,是本身充满了致命的魅力,但毫不自知,她在复杂的情绪下醋意浓厚的说道:“哎,你知道吗,闵洋有女朋友了,是电台的女主播。”

说完,她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望着方锐,希望方锐会难受,哪怕流露出一丝的痛楚。

方锐捋了一下额前的刘海,淡淡地笑了笑,没说话。

婉如道:“你不想知道这位女主播是谁吗?长什么样子?有没有我们小锐锐漂亮噢。”

她伸手捏方锐的脸颊,试图唤起方锐痛苦的感觉,方锐依然只笑。

婉如道:“你笑什么?你以为我在骗你啊,你是不是觉得闵洋会一直单身,等你一辈子。”

方锐忙认真地道:“我不记得你说的这个人了。”

听上去并不陌生,分手后的恋人赌气时常会如此讲,可即便对这话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从方锐口中道出来,哪怕是假话,婉如也有一种特别解气的感觉。爱情这种事,只要不是两厢情愿就好办,方锐往后退,闵洋再向前一万步也没用。

婉如笑笑道:“喝半糖的绿茶加薏仁?我来买。”

方锐抢先起身道:“我去买吧。”

灵动的小兔子似的,一眨眼到了吧台前,有客人推门进来,阳光在方锐的腿上害羞地闪躲。一双筷子似的长腿,指示标般让人挪不开眼睛,婉如的情绪顿时又添上了怏怏的成分,面对绝望的,却偏偏带有一点不切实际的希翼的感情,她总是难以自持地反复无常。

方锐端着奶茶回到座位上,细心地替婉如把吸管插好,婉如接过去,朝摆在方锐面前的东西努努嘴:面试通知书和装着一万块钱的信封。

方锐疑惑地打开,盯着面试通知书上的字突然脸色煞白,几秒钟后用带着克制的平静语气道:“这是给我的吗?”

“废话,当然是给你的,我费尽了力气给你弄来的,你去不去?”

“当然去了,婉如,谢谢你。”方锐脱口而出,眼角弯成好看的月牙,她笑得和煦美丽,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她的悲伤,况且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了冗长而遥远的一段路,是善于掩藏的吧。

婉如松了口气,道:“这一万块是给你买衣服和买包包的,去面试的时候要穿得体面一点,别枉费了我一番好意啊。”

方锐使劲点点头,在惊慌中反了常态,竟忘记推脱说不要这笔钱,一心想着要把婉如交代的完成好。在她和婉如的这份友情面前,即便婉如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会去的。两人又聊了些婉如结婚的事,到了黄昏时分,方锐要去上班了,聚会即散了。

婉如说要送方锐,方锐担心工作地方又遭批评,情绪激动地拒绝了。新工作无非仍是混迹于声色犬马的场所,在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煎熬着一个又一个痛心疾首的悲伤。

婉如开车经过斑马线时,望见方锐在人行道上缓慢地走,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发丝下隐约一张惨白的脸。婉如加快了油门,悲凉和华灯初上同起,心里闪过闵洋的模样,很想他,是的,很想,他快回来了吧。

方锐走到上班的地方,在卫生间换好衣服,一位同事走过来道:“candy,晚上多敬付老板几杯,付老板多捧你的场,你刚来他就从你手里买了那么多的酒,你可要识趣哦,不然老板要不高兴的。”

变身candy的方锐笑着称好,对着镜子将头发盘成一个发髻,玲珑纤巧的身材在粗制滥造的旗袍下淋漓尽致地凸显出来。鱼龙混杂的店里,工作规则再熟悉不过,酒卖的越多赚的钱也越多,相应越有“地位”,工作形式却是不固定的,有的靠讨好谄媚客人;有的靠熟人带生客,生客再变熟人;而方锐靠的是她什么也不靠。

她是夜场里的另类,倒不是故作冷若冰霜,而是面孔热情,骨子里却是傲的。深谙生存法则,深知赚钱对于她这个家庭的意义,然而当她坐在客人面前时,在灵魂和物质的争斗中,灵魂从未失过手。

无论对方讲什么,方锐光笑,对一些奇怪的牢骚和暧昧的话努力保持微笑。或许是她刻意划开的距离,一脸孩童似的真诚,以及恰到好处的书卷气,冲她来的客人倒不在少数,并且肢体上对她绝对的尊重,有种躺着就赢了的意味。

在这点上,上天对方锐是格外眷顾的。她把自己当成是推销员,可曾经的理想是做一名工程师啊,并不是努力了,生活就能达到原先想要的样子,就像无论怎么认真去学物理,成绩依然差强人意。总等经历了残酷的风雨和打击,才会明白努力并不等于能力,决定一个人能力的因素一言难尽。

包厢里传来吵杂声,方锐低头望向洗手盆,盆中映出婉如的模样,年少的模样,阳光靓丽的,叛逆的,活泼的,无忧无虑的,满足了方锐对青春所有的想象。年少的闵洋,也只有这样的女生才配得上吧,和婉如成为朋友,是对她的欣赏、喜爱,抑或是不切实际地幻想有朝一日能成为她那样的女生。

第六十八章、转折

闵洋有女朋友了,压抑的疼痛忽的涌上喉咙口,方锐忙将乱飞的思绪拉到现实里,顾不上化了一半的妆,匆匆跑向包厢。

付老板已经坐在那等着她了,他是一个设计公司的负责人,三十多岁,长的中规中矩,戴一副中规中矩的眼镜,然而忠厚老实,年轻有为,英俊潇洒这些标签都不适合贴在他身上。他是无明显特征的人,站在人群里微小如尘,从他的穿着也看不出经济是否特别富裕,“老板”,只是这个场所里刻意抬高客人身价的无意义的称谓罢了。

付老板和方锐讲过公司里的业务,方锐并不太懂,只知道他们不是设计桥梁建筑和汽车轮船的,而是设计那些高深的用于科研的机器上的零件。他兴致勃勃地跟方锐描述过,听上去物理要学的很好的样子,冲着这一点,方锐不讨厌他。

除了出差,付老板的工作时间比较稳定,通常下了班就会过来。每回都点偏贵的酒,方锐向他推荐的酒,他都必点无疑,却光自己喝,从不让方锐喝。他不像有些客人,在喧嚣的环境里,伴随吵闹的音乐声,故作神秘地描述人生中的“英雄过往”,玄乎离奇到令人想发笑。

付老板喜欢关掉音乐,给方锐泡一杯茉莉花茶,给自己添一杯酒,徐徐地说自己的故事。他的故事多是乏味的,创业的艰辛,异国求学的孤单,独身生活的冷清,对伴侣的期盼。话里话外,他展示出的是一个创业成功的普通青年对于踏实稳定的家庭的向往,倘若方锐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姑娘,同样对相夫教子充满憧憬,那他们倒真是郎才女貌,天设一对,能够走到一起的话,必定从此平平淡淡,柴米油盐。

方锐自然是渴望有所依靠的,没有一个女人迷恋漂迫不定的风雨,即使口口声声称要自由的,也是左手抓着自由,右手抓着退路,梦想有一个无论何时转身回家,都会为她坚守在原地的男人,虽然退路和自由一样奢侈,但女人是贪心的。

方锐不贪心,她总是轻易就被别人的好感动,雨中递过来的一把伞,感冒时的一杯热水,天冷时的一件外套,足以让她这颗饱受沧桑凄冷的心温暖起来。她的男朋友们基本上都干过这些让她感动的事,他们不三不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的毛病,在起初的方锐眼里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她总会无限放大他们的优点,沉浸在被给予的一点点温暖里,幻想着和他们携手走完此生。

婉如好奇为什么方锐回回遇人不淑,她的男朋友没有一个正常正经的,有的甚至下流,她又不是圣母转世,非得跟他们搅在一起,感觉像背负着拯救众生的重担似的。

只有方锐自己清楚原因,从她站在大学寝室的电话机旁,跟闵洋说出“我们分手吧”这刻开始,她和闵洋的世界永远不会再有交集,他要走的是一条前途璀璨的光明大道,而她只配在灰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揣着养家糊口的使命上气接不上下气。

至于为何主动提出分手,往事噔的跳上心头,方锐咽了一口口水,额头上冒出汗,那张面试通知书,又是那家公司,又和郑明森扯上了关系。

只要不离开这座城市,兜兜转转的,总会和痛苦的曾经相逢,回忆就不仅仅存在回忆里。如果真要彻底了断,远走他乡是能淡忘和放下过去的麻痹式良药。舍不得走,这个城市里有闵洋啊,方锐端起付老板的酒杯喝个干干净净。

“你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我陪你出去走走。”付老板几乎是夺下方锐的酒杯,用怜惜的神色望向她,他疼她捧她的场,可能也爱她,但不确定把她追到手了,是否打算娶她。

付老板是好人,是个有着寻常私心的好男人。这是一家正经的店,candy是个正经的姑娘。他和流连在风月场的男人们做生意交朋友,对风月场里的女人动情,一日不见方锐如隔三秋,然而婚姻的念头,是绝没产生过的。

相较之下,他比方锐的前男友们更可恶,完全不顾让女人动了情的后果。

方锐笑道:“我挺好的,谢谢付老板,对了,刚刚说到你母亲动了一个手术,后来呢,她现在恢复了么?”

付老板笑道:“你心情不好还关心我母亲,难为你了,谢谢。”

“你在店里花了这么多的钱,我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方锐客气地回应,付老板的心微微一颤。

“有机会我引荐你们见见。”

“好啊”,方锐搪塞着,不为所动,这种场合里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呢,音乐关掉了又如何,门外的吵闹震耳欲聋,这个世界是躁动的,总有人在掩耳盗铃。

女人也奇怪,宁愿和蹩脚的男人谈情说爱,却对各方面条件都胜一筹的拒而远之。是方锐被爱情蒙住了双眼么,不是的,是她见多了人情中的尔虞我诈,逢场作戏,她的前男友们坏,坏得彻彻底底,坦坦荡荡,而付老板呢,她看不清楚,也无所谓看得懂看不懂了。

她这样的女人,是不配得到尘世的幸福的。因为弟弟的案子,家里陆陆续续背上了二十万的债务,她的大学生活便开始和无休无止的兼职挂上了钩。本来是计划努力读书考上研究生,民办大学不代表不能成为一个好学生;后来在读书和兼职之间做平衡,学业和挣钱都无法割舍,两者同样重要;再到最后,精力实在有限,除了必须要上,逃掉有可能面临被开除风险的课程,其它所有时间全花在挣钱上了。

什么兼职又赚钱又辛苦,她就去干什么兼职,因为越是辛苦的兼职,想干的人越少,正好可以抬高点价钱。

那几年,讨债的人像恶鬼似的缠着他们一家,而大部分的债务转移到了方锐的身上,害她掉在了钱眼里,梦里全是钱的影子,父母依赖她,嫌弃她,责怪她没有尽快帮家里减轻负担。最厉害的时候,父亲一天往寝室里打好几次电话,方锐接到电话了,父亲骂她闲在宿舍里不去挣钱,方锐没接到电话,下次又会遭到父亲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曾经连续做了半个月的礼仪,从早上六点钟站到晚上八点,甩掉高跟鞋就去餐馆洗盘子,洗完盘子去酒吧唱歌,等到天蒙蒙亮,终于可以休息个把小时,打开手机,闵洋发来的短信针扎般刺心:小锐,吃饭了吗?

小锐,我在图书馆看书,你在干什么?

小锐,睡觉了吗?

晚安。

他道晚安时已近午夜,一直在等着回复吧,她没回,他也不会多问什么。作为异地恋,闵洋给了她足够的自由和空间,足够的耐心和体贴,他是一个特别优秀的男生,像在江南朦胧的雨季里打开一本精良的书,让人想坐在屋檐下听一辈子的雨,读一辈子书。

读多少遍都不会腻的。

方锐怀抱自己坐在酒吧门口哭得撕心裂肺,曾经畏畏缩缩,自卑害羞,鼓起勇气以爱人的姿态站在闵洋的身旁,为那些在胸膛里汹涌迸发的爱意拼尽全部的力量。她爱的自卑而小心翼翼,觉得高攀不起,又难以克制少女的情怀,恐慌而着迷。

可生活将他们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远,他是品学兼优的好少年,她是挣扎在生存底线上的边缘少女。受不了的时候,也想过和家人断绝关系,换来的是父亲悔恨般痛哭流涕,说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连累她了,方锐怎么能不心软呢,她向来是善良的。

后来同学介绍她去郑明森的公司里做兼职模特,公司给出的工资比做礼仪高多了,方锐自然不会拒绝。真的去上班了,才发现根本不是做模特,而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活都要干,扫地拖地擦桌子倒水泡茶,打印复印材料订酒店订机票,从早忙到晚,走路带飘。

然而方锐觉得再累,也比洗盘子将橡胶手套洗到破强,她很珍惜,生怕出了差错被开除。一个刚入职没多久的小姑娘每天指挥她干这干那,常常将自己手上的活一并摊派给她,谁叫方锐是个毫无怨言的大学生,做事勤勤恳恳呢。

噩梦是从曹丛河到公司里找郑明森开始的,曹丛河叫住在跑来跑去的方锐,问道:“你们郑总呢?”

方锐礼貌地朝他微笑道:“先生,我帮你去问一下李秘书。”

她一笑,曹丛河的眼睛顿时亮了,盯着她打量了一分钟,笑笑便走了。不过是寻常一天的寻常清晨,公司里一片忙碌,曹丛河却无意识的唯独看到了方锐。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混迹于模特行业多年,什么样的姑娘是顶尖苗子,他一眼便看穿了。

很快地,郑明森也知道了方锐,他把这个大学生调到了行政处,工资翻倍,工作量减半,她的主要任务是当有合作者到来时保持盈盈的微笑就够了。在男权主义的世界里,女人的美貌秀色可图利。

郑明森和曹丛河带她去参加各种各样的应酬,声称她是星宸模特公司的模特,郑老板的助理,让她穿高档的职业套裙,用奢侈的化妆品化出精致得体的妆容,喝酒时浅尝辄耻,对方连喝三杯,她只微抿一口,言谈举止尽是精英lady范。

第六十九章、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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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欣赏她,尊敬她,不敢冒犯她,这个年轻的,背负着天文债务的姑娘很正常的有些轻飘飘了,误以为自己对公司是有价值的,郑总和曹总同是尊重她的。他们给了她一个上帝为她打开了一扇光明之门的错觉,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希望,她不再自卑到骨子里,期待起蓬勃的人生和爱情。

可事与愿违往往是人生的常态,年轻的姑娘还不懂得不是苦尽就会甘来的,有时苦过了仍是苦,会更加残酷。

冰水从头到脚铺下来的一天,是在一次饭后出门时,方锐接到了闵洋的电话。天已经很晚了,闵洋思念她,接电话的时间和方锐的柔气让酒后的郑明森升起莫名的醋意,他贪恋她的青春、美丽和活力,但以前还未想到去占有她,他不敢,关于这项的法律规定他心里是透亮的。更确切的说,无所谓占有不占有,方锐像个讨喜的百灵鸟在身边相伴,已足以叫他精神振奋。

况且假如他想要得到一个漂亮的大学生,岂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花点小钱花点小时间,吃吃哄哄,轻而易举就能实现。他对方锐算是利用,这个月亮似的皎洁明朗的姑娘,是觥筹交错间一道惊艳的菜。

男人的非分之想是在一刹那间爆发,同时是随心所欲而起的,醋意在失去理智的脑子里持续发酵,郑明森堂而皇之地询问了一番她的感情生活,问得不厌其烦,字字巨细。方锐一五一十地回答了他,用老老实实的诚恳的态度,没有丝毫的隐瞒,她把郑明森当成尊贵的伯乐,值得用整个生命去信任。

读书好,帅气,体贴,人品端正,家境优良,这个闵洋叫郑明森嫉恨。女人嫉恨女人往往因为对方的长相和年纪,而男人嫉恨男人通常出于女人的崇拜感。

郑明森问:“小锐,你和你男朋友,叫什么,闵洋,你和他上过床吗?”

在幽灵般的光影一阵阵闪过的车里,没人注意到方锐低下的脸颊烫到刺痛,曹丛河眨巴贼眼微笑,倒替郑明森着急别枉度了今夜的良辰美景。

方锐没回答,此刻在她的感官里,唯一的感受只有难为情,郑明森的轻浮和猥琐,不怀好意和她即将面临的危险,方锐全无知觉。这个姑娘,说她成熟,她比谁都成熟,世道沉浮,颠簸流离,同龄人的经历有几个及上她丰富的,说她幼稚,她幼稚到不可思议,不会将人往坏处想,尤其是帮助过她的人。

哪能觉得人家有恶意呢,哪能将所有人都想得坏到一塌糊涂呢。

仅仅一束光,即能激励她在每次摔倒后迅速爬起,而郑明森是江南梅雨季的太阳。

郑明森追问道:“上过床了吧,你这么漂亮,你男朋友又这么年轻,年轻人总是会冲动的嘛。”

方锐轻轻摇头道:“没有。”

郑明森哧哧笑道:“不可能吧,闵洋那个方面有什么问题吧。”

曹丛河哈哈笑起来,“小锐觉得我们郑总怎么样……”

郑明森打断他的话道:“别瞎说,吓着人家小姑娘,现在像小锐这么纯情的大学生不多了。”

曹丛河仍笑个不停,从后视镜里望见方锐拘谨地缩在车门边,拳头大的小脸遮在长发下,有种令人心悸的美丽,他为之一颤,这真是一个纯情的姑娘。

郑明森微闭上眼休息,突然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趣,闵洋还没能占有方锐,已经让他满足了,在这一瞬间,他对闵洋的嫉妒云消雾散。

第二天,曹丛河买了一大束花跑到方锐的学校里,今天她不用去公司,刚起床的样子,穿了一件卡通图案的连衣裙,瞪大眼睛,迷茫地问:“曹总,你这是干什么?”

她的模样可爱至极,有意思的女孩子,有意思的大学生,有意思的迷恋,曹丛河着了魔,道:“这是郑总派我送过来的。”

方锐吃了一小惊,噢了一声接过来,道:“谢谢郑总。”

曹丛河道:“喜欢吗?”

方锐不置可否,盯着花毫无表情地道:“喜欢,很贵吧。”

曹丛河得意地瞥了眼脚上印着大logo的皮鞋,歪嘴一乐,这个女孩貌似很便宜,略带尖酸道:“那当然了,郑总的档次小屁孩比得上吗,郑总还说了,你喜欢的话,每天都给你送。”

他借郑明森的名头来糊弄她,这么做比较方便和省力,先将她搞定了再说。

方锐道:“曹总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去上课了。”

“去吧,去吧,好好学习,好好为公司效力,郑总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

方锐挤出一丝笑,转身走向教学楼,曹丛河的癫狂感尚未来得及沸腾发酵,仍在回味空气中残留的温玉软香,却瞥见她将花丢进了垃圾桶,雪白的羸弱手臂果断地甩了出去,瘦弱的小背影在绿意葱葱的道路上亮成一道极光。

他的血压气愤地升高,丫头片子,狡猾的丫头片子。

做兼职收到过不少礼物,鲜花算不上什么,首饰,衣服,乃至名贵的皮包也有人送。方锐不把人往坏处想,但并不认为送礼物的人有特别的意思,那些有钱人往往只为了找个花钱的途径而已,她不想因此让同学误会。

付老板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搓手道:“有心思啊?”

“我们唱首歌吧。”

“唱什么?”

“《广岛之恋》。”

“你在笑话我老吗?”

“我在笑话我自己。”

付老板打开音乐,方锐点了歌,摸着脖子上的项链唱得深情款款。白金的链子,一个用红线缠绕住的坠子,依稀是易拉环的形状。

每一个易拉环都是一枚戒指。

她的视线模糊了。

礼物并不在于便宜与贵重,关键在于是谁送的。虽然刻意隐瞒,同寝室的女孩子仍然知道曹丛河来过了,双手搭在她肩上戏谑道:“方同学傍了个大款啊,大清早的来送花,昨晚咋没在一起过夜呢。”

方锐心不在焉地翻开书,反驳道:“你们别瞎说啊,你们知道我有男朋友。”

一个女生将小镜子架在桌上,旁若无人地抹化妆水和面霜,道:“你男朋友,闵洋啊,不是我诅咒你啊,你们早晚得分,他读的什么学校,我们读的什么学校,哪里是一路人。小锐,我告诉你,男人读书越好越矫情,你千万别把有才当有财,才华能当饭吃吗,还是趁貌美如花赶紧找个有钱人实惠。”温馨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第七十章、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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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女生道:“就是,以为比我们多读点书就多了不起了,你说那闵洋,能买得起房还是养得起你啊,你看你没完没了地打工,他能帮上忙吗,不晓得你图他什么,难不成要你赚钱养他。”

“反正我不喜欢他。”

“我也不喜欢,要是我整天累死累活,我男朋友却逍遥自在的,早一脚把他踹了。”

“小锐就图个名声。”

“男朋友是学霸就有名声啦,名利名利,不能带来利的名屁用没有。”

“哎,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啊,你们去找个学霸男朋友看看,谁要你们。”

这时老师进来了,哈欠连天,懒洋洋地翻开课本,抓起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下这节课的课题。方锐看了看黑板,看了看书,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这个章节已经讲过了。然而没有同学提出异议,老师也毫无知觉,仍是噼里啪啦地讲的丢三落四,讲三句打两个哈欠,冒一滴泪花,敢情昨晚全世界都欠他一个好睡眠。

班上几个读书格外用功,发誓考上重点大学研究生的学生正埋在书堆后面奋发图强,耳朵里塞着耳机听名校老师的课件,根本不把本校老师的讲授放在眼里。

总的来说,在这个学校里,学生是从高考的筛网中被筛下来的,老师的教学态度也是。

方锐瞥了一眼同寝室的三个女生,莎莎抹好了护肤品,正开始化妆,装了一书包的瓶瓶罐罐,倒不见一本书一支笔。她报了一个化妆班,上课时聚精会神,下课后不仅在自己脸上练习,还要拿方锐她们三个做实验。虽然对学习提不起半点的兴趣,但在化妆这件事上她却投入了超强的精力和极大的耐心,什么样的场合应该配什么样的妆容,什么样的妆容用什么样的化妆品,睫毛膏该刷几下,从什么地方开始起刷分得清清楚楚,腮红的颜**别在哪,橘红,桃红,正红,各种红如数家珍。

而事实上,莎莎的化妆技术确实不赖,鼻梁立体,睫毛根根分明,唇膏用得恰到好处,似妆非妆,娇而不媚,仿似大地回春。她如此认真,并非屑于为谋一份糊口的工作,完全是为了男朋友。

她的男朋友是同校的学生,物质富裕,家离学校三公里不到,每天却开一辆跑车来学校,迟到半小时,再在学校里兜转着找停车位花掉半小时,一堂课差不多就结束了。学校里像莎莎男朋友这样的不在少数,家里富到冒油,混个文凭足够了,每天在校园里上演一场又一场的豪车展。他们是相当受欢迎并且相当抢手的,不仅是本校女生的目标,外校的女生们也虎视眈眈地觊觎着,莎莎能从中分得一杯羹几乎拼尽了全力。

为了保持身材,跑步比吃饭更重要,雷打不动,风雨无阻。晚上十点钟,女生宿舍的走廊里弥漫开各种夜宵的香气,大家奔走抢食,唯独莎莎的鼻子失灵,在各种诱惑的美食当前稳若泰山。她读书不好,垃圾食物的致胖成分却从没搞错过,多少克的食物含有多少的卡洛里,卡洛里又能造成多少脂肪堆积,她一说起来哗哗哗地没完没了,养生大师的既视感。

她的父母在一家濒临倒闭的工厂里上班,作为穷学生,自有穷的保养方法。每隔一天,就花一个小时在全身涂满自制的美白膜,花一个小时仔细裹上保鲜膜,静待半个小时,再花一个小时清洗涂润肤露,花在脸上的保养时间更不必细说。

都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青春活力,皮肤紧致,洗把脸抹点大宝的,和里三层外三层护肤的看上去毫无区别,整天吃夜宵的,和她这个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喝的在体型上也没太大的差异嘛。

于是她说的做的无人在意,大家笑话她小题大做,青春就是尽情挥霍的。可莎莎执拗地坚持护肤和健身理念,在不知不觉中,突然有一天,她的气质从厂花蜕变成了时尚佳人。另两位室友这时纷纷效仿,然而未到半途就废了,为了虚荣,还不知道能不能算得上爱情的虚荣,值吗?

莎莎觉得很值,一直觉得很值,当年她坐在富二代的跑车上,夹在熙熙攘攘的吃饭大军里寸步难行,仿佛游街般可笑。阳光洒在她高洁的额头上,印下满脸斑斑驳驳的虚荣,莎莎却乐在其中,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无所谓她所无所谓的一切。

毕业后,莎莎火速嫁入豪门,一口气连生了三个孩子,然后火速减肥,在同学聚会上,俨然仍是小腹平坦,眼角平坦的少女。方锐的另外两位室友也有了男朋友,两位普普通通的男生,谈不上有过人的地方,也谈不上差劲。

后来两位室友嫁给了这两位男生,生了孩子,过着平庸平凡而又平淡的日子,幸福度和腰围的增长度并驾齐驱。

方锐总结过,她的同龄人,或许在闵洋的学校里也是一样,他们都有着非常明确的人生目标,想上天摘星星的就自行造天梯,想舒适地安度流年的,就甘于风淡风轻。只有方锐不是这样的,她永远困在紧张、忙碌和恐慌里,想做模特,在乎家里人的看法,想做工程师,偏偏学习不行,做兼职时发恨要努力读书,坐在课堂上时又念着努力赚钱还债,一想到背负的债务大山,恨不得马上冲出教室。

她没有不矛盾的时候,既想要芝麻,又想要西瓜,没有不焦虑的时候,因为感觉什么都没做好,什么都做不好,看上去忙忙碌碌,充满干劲和激情,其实只有她像只无头的苍蝇,最后一无所有。

付老板提议跳支舞,方锐说好。

他根本不会跳舞,附庸风雅罢了,方锐转了一个圈,易拉环吊坠跟着旋转,贴身的旗袍束缚着四肢,她跳的僵硬而敷衍。

付老板总是这样的,他以为很浪漫,可这里不是那个年代的大上海,她不是红到发紫的歌星,他也不是富可敌国的大老板。他无聊消遣,她迫于生计,寂寞和生计组合而成的是无比凄凉。温馨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第七十一章、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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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锐道:“我认识一位大学教授,也姓付。”

付老板笑笑道:“是男教授还是女教授?”

“女教授。”

“多大年纪?”

“和我母亲差不多年纪。”

“那她一定不喜欢你。”

“为什么?”

“你这么受男人欢迎,她怎么会喜欢你。”

方锐笑了,舞步愈加飞快,安慰人的话乍听上去甚是养耳朵,细细品味,简直毫无道理可言。付教授喜欢婉如,是婉如不够漂亮,还是不够有吸引力。闵洋的女朋友长什么样子?是和婉如一样出身好,家世好,长相好,能力好,什么都好吧。

方锐的眼睛里闪上泪光。

她是在很多年后才悟出一些关于物质和爱情的清晰的道理,那天在教室里,这个年轻的姑娘还没有如此的觉悟。只是当莎莎化好妆对镜自赏;当另外两个室友边看小说边窃窃私笑;当老师的讲课声被淹没,索性扔掉粉笔走出教室提前下课,当曹丛河连发五条短信追问她明天能否来正常上班;当回想起上学期勉勉强强过关的考试成绩,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绝望。

她没回曹丛河的信息,却踌躇要不要征询婉如的建议。在他俩的关系上,婉如一直保持观望的态度,既不极力支持,也不做出反对。当初和闵洋确立恋爱关系后,方锐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有勇气小心翼翼地向婉如坦白她有男朋友了,是闵洋。

平日里听到别人的八卦,婉如都会表现出极大的探索欲,喋喋不休地从头问到尾,是男的追的女的,还是女的先追的男的,他们怎么走到一起的,在哪里一见钟情的,男的前女友是谁,女的前男友是谁,类似这些,她能八卦上一天。

唯独对他们俩,早已知道了的婉如只应了一声,没兴高采烈地替方锐高兴,也没劈头盖脸地询问,表现出和火热的性格截然相反的冷淡。她不问,方锐也不好再说,之后的两年多里,她们很少会谈及到闵洋,哪怕婉如和闵洋因各种聚会,在寒假里,或者暑假里碰上面,方锐都是从闵洋口中听说的,婉如向来只字不提。

他们三人从未单独聚在一块过,婉如是刻意为之,而闵洋和方锐对此毫无感觉,恋爱中的少男少女,眼里只有彼此。

方锐给婉如发了一条短信:你认为,我和闵洋怎么样?

在一筹莫展之际,她还是想听听最好的朋友的看法。问得很含蓄,即希望听婉如讲真话,又期望婉如会给出鼓励: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呀,你和闵洋挺适合的呀!

婉如的高情商是与生俱来的,看到这条短信时立即断定方锐和闵洋出问题了,至少方锐犹豫了,开心从遥远的地方飞奔而来,仿佛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很久,马上回复道:和闵洋谈恋爱,你考虑过后果吗?

方锐心一沉,问道:什么后果?

婉如回道:闵洋家挑儿媳妇的标准很高的,你想呐,他的自身条件不必说了,长的还行吧,学霸,脾气又好,父母都是高知,家里的亲戚非富即贵,大把女生挤破头想嫁过去。男人年轻时由着自己性子来,长大了总要听家里的,他以后肯定要娶门当户对的女人,方锐你呢?你跟闵洋分手了嫁给谁去?和这样的男生谈恋爱是要有资本的,可你有资本吗,你玩得起吗?

方锐道:没资本,玩不起。

婉如道:幸亏还有自知之明。

方锐道:那我应该怎么办?

婉如道:悬崖勒马呗。

方锐沉默了,婉如追问道:你和闵洋之间出什么问题了?

方锐道:闵洋没问题,是我有问题。

婉如道:你出轨了?

方锐道:哪能,是我开始觉得自己配不上闵洋,以前的我是盲目自大。

婉如的心里顿时如灌了蜜般的甜,回道:你这么想就对了,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方锐嗯了一声。

隔了十几分钟,婉如有点于心不忍了,安慰道:不过闵洋喜欢你,你也别太低估自己。

方锐不知道回什么,礼貌地发了一个“嗯”,最好的朋友也认为她和闵洋不合适,这让她很难受。

下课后回到寝室,正巧接到父亲的电话,在父亲未开口之前,方锐忙道:“爸,今天的课必须上,我明天就去上班。”

没想到父亲一改常态,竟头一次温柔地道:“你一个姑娘家,赚钱不容易,身体要紧,多吃饭,别省。”

泪水瞬间决堤,即便父亲骂过她千万次,只这一句软话,她就情愿给予了所有的原谅。甚至有些情不自禁地想跟父亲说说闵洋,她想问问父亲,她和闵洋能不能继续走下去,还能走多久。虽然觉得她和闵洋没有可能了,但从亲人嘴里听到一两句虚假的安慰也好啊。

尚未开口,父亲道:“你知道我今天在城里碰见谁了?”

方锐咽下自己的烦恼,接话道:“谁啊?”

“你同学沈婉如。”

“噢。”

婉如喜欢的一位歌星要在他们家乡办演唱会,她打算看过演唱会再回学校。这场演唱会不仅一票难求,而且价格贵得吓人,方锐可不敢奢望去看。

父亲道:“你这位同学家真有钱啊,你和她真不好比。”

方锐心头一凉,绝望地叫了一声,“爸!”

“你放心,我没跟人家借钱,你不要脸,你爸还要脸呢。”

“噢,爸,我有……”

“你同学家真有钱,真是有钱,你说这世道真不公平,我这把岁数了,光看过大闸蟹长什么样,可从来没尝过,哪吃得起啊。你那个同学,人家成箱成箱的往车上搬,就跟不要钱一样,我过去帮忙,人家挥手就送了我三箱。”

“爸!”

“又不是我讨的,你同学非要送给我,我不收不行。”

“爸,大闸蟹多贵重啊!”

“人家有钱啊,不在乎,根本不在乎,在他们眼里,一箱大闸蟹和一箱白菜一个样!哎,我也没舍得吃啊,我搬到隔壁的菜场五百块一箱卖了,整整赚了一千五。哎,气死我了,有钱人太多了,太多了,我们家什么时候才吃得起大闸蟹,什么时候才吃得起!你给爸爸一个准话,我们家什么时候才吃得起!”温馨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第七十二章、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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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锐心乱如麻,没吭声。在村里人眼里,父母老实巴交,诚恳热情,谁家遇上难事了,宁愿叫方锐喝米汤,也要端两碗好菜过去。他们把美好阳光的一面给了两个弟弟和乡邻,而将苛刻、自私和阴冷的一面肆无忌惮地试压在方锐身上,属于那种在外人跟前能说女儿一百句好,扭头能指着方锐骂上一百句的那种人。

现在在他们村里,仍有重男轻女现象的存在,其他人家是摆在明面上,只有方锐的父母,她那对要面子,心态失衡的父母,将经济压力,生存苦难统统在背地里发泄到她的身上。亲情对她来说是患得患失的,渴望,厌恶,排斥,又向往。

这个个性中含着一些浪漫幻想的少女,从不愿深入地去想父母的坏处,是的,不愿深入地去琢磨任何人的薄情寡义,只努力向前奔跑,奔跑的意义在哪,没考虑过,这是与生俱来的习惯。

大人们都说,努力了就会有结果。而眼下,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尽快结束这通电话。

“小锐啊,我们家就指望你了啊。”

愤怒的血液刷地冲到头顶,方锐本想反驳,“弟弟们有手有脚,个个人高马大,哪个不能出去工作,哪个不能赚钱,指望我,什么都指望我!我上辈子欠他们的,活该要养着他们,你们逼我,你们就逼我吧,把我逼死算了!”

千万句牢骚拥到嗓子眼,全身冰凉发抖,仿佛整个人在往深渊里坠,试图要呐喊,把积累的郁闷喊出来,可她一句话也没说,下嘴唇咬出了血。

她觉得活在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去争辩了。像猛兽似的,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逼近,一点点吞噬,直到将身心掏空,将脆弱的自信全部剥夺,将微渺的喜悦变成患得患失。这只猛兽将百折不挠的方锐吃掉了,她倦了,累了,支撑不下去了,觉着还债的事顺其自然吧,感情的事顺其自然吧。没力气再往上冲,再向上爬,信念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顺其自然。

“小锐,你要认真读书,认真工作,别琢磨嫁给有钱人。我告诉你,这世道什么都要靠自己,你把自己的身价提上去了,有钱人反过头来倒追你,大闸蟹算什么东西,以后我们家天天吃!小锐你记住,咱们家穷,但人穷志不穷,你不吃馒头争口气啊,啊!我们家就指望你了啊。”

“嗯。”

“你立个目标,明天考上研究生,把家里的债都还了!让你那个同学看看,家里有钱没什么了不起,我们小锐从农村里出来的,照样赚大钱,照样有本事!”

“嗯。”

“哎,我说你倒是听进去没有啊!嗯嗯嗯的,你拉屎啊!我给你打长途电话,话费不要钱啊,就知道嗯嗯嗯的,气死我了,你这丫头别不知好歹,忘记自己姓什么了!你以为你给家里贴点钱就上天了你,你是老方家的种,这是你应该的!气死我了!我跟你妈辛辛苦苦种地种地把你养这么大,没想到就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女儿养了有什么用,还不是给人家养的!早知道你这丫头没良心,你小时候就不给你吃,把你饿死拉倒了!”

“爸,爸,我听进去了,我真的听进去了,你说的话我敢不听吗?”

她的语气卑微而讨好,因为只想快点结束对话。然而三箱大闸蟹带给父亲的嫉恨并没舒爽地发泄掉,他气哄哄地,骂骂咧咧地,自言自语地低估了一通,啪挂掉了电话。方锐也“哐当”将听筒挂到话机上,不解恨,又将听筒摘下来,重新“哐当”“哐当”“哐当”了几下,再使劲摁上去。

她连哭的欲望都丧失了。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接起来,是闵洋的。

“喂,小锐,是你吗?”

“是我。”

“小锐,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

“唔?”

“你和婉如都喜欢的那位歌星要来开演唱会了,我买到票了,我们一起坐火车回去看,好不好?”

“一起坐火车?”方锐呢喃道。

“我先坐火车到你那,然后我们一起坐火车回家好不好?”闵洋激动到加快语速。婉如给他打电话,说买到了两张演唱会的票,邀请闵洋一起去看。闵洋说我已经回学校了,婉如说那有什么关系,我给你买张飞机票,你飞回来呗。闵洋说这太疯狂了。婉如就劝他趁年轻多疯狂几次,再说为了喜欢做的事,疯狂一下又何妨。

闵洋立即想到了方锐,他想为方锐做一件疯狂的事,亲戚朋友同学联系了一圈,终于花高价又买到了一张票。他的心扑通扑通地跳,逃课,带最爱的姑娘去看演唱会,恐怕是他迄今为止做得最浪漫的事了,这个五好青年忐忑不安,满怀憧憬地等着方锐发出尖叫和欢呼。

时间却变安静,方锐低头把玩电话线,想着一张演唱会的票能卖多少钱,一千五百块够不够?

她家里的事,闵洋并不知情,怎么跟他讲呢?总不能在他向她描述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时,突然来一句:闵洋,你别说了,我跟你过得不一样。

那等于是他跟她说春天里的花草和云朵多么漂亮,而她却说春天到了,家里养的猪跑了,她两个弟弟的烟费没着落了。

不能这么做,年轻姑娘的自尊心不允许。

闵洋等不到方锐的答复,有些难过,温柔地问:“怎么了?怕耽误学习吗?”

“是的,最近,最近课程很紧,天天上课点名,万一被查到逃课,说不定学位证书也拿不到了。”

“噢。”闵洋沉默了。

方锐忙道:“对不起。”

闵洋吐口而出,“没关系,是我该说对不起,你在准备考研,我却要害你分心,我应该好好反省下,要和小锐一样努力才行啊。”

泪水无声地从方锐的脸上落下。

闵洋道:“那我国庆节去看你?”

“不行啊,我,我和同学约好了国庆节去她家里玩。”

实际上,国庆节假期从早到晚排满了兼职。闵洋笑道:“也好,学习这么累,正好放松放松。”

“你呢?你国庆节打算怎么安排?”温馨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第七十三章、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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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洋想着我本来打算在国庆节去看你,度日如年,每年掰着手指数日子,嘴上道:“我啊,我也去同学家玩,他家住在东北的深山里,听说特别有意思。”

方锐笑笑。

闵洋道:“对了,你弟弟的案子怎么样了?”

他之前就问过几次,每回方锐都迅速岔开话题,今天决定撒个谎让他不必再去关心了。她以前只是瞒他,今天却开始骗他了,说国庆出去玩就是在骗他,再骗一次吧。冥冥之中,在今天,许多东西都起了变化。

方锐道:“结束了。”

“没事吧?”

“没事。”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了。”

“那我就放心了,你也能松口气了。”

“你帮我们找的律师很好,谢谢。”

“我也没做什么,我只希望你一切都好。”

泪水模糊了方锐的视线,他总是让她格外感动。

闵洋见她沉默不语,说:“那我们只能寒假见了。”

“寒假见,拜拜。”

“拜拜。”

后来,谁也没去看演唱会。婉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到两张演唱会的门票,闵洋没有回去,婉如也失去了心情。

那场演唱会的宣传语是:如果你爱她,就带她来看我的演唱会。

音乐停止,从回忆穿梭到现实,她觉得泪水快要流出来,到底还是流在了心里,付老板是外人。包厢外飘来浓艳的香水味,将空气都渲染得有些劣质了,方锐眼神飘离,付老板的眼睛定格在她身上,道:“candy,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方锐道:“我的故事,跟你比起来,等于没有故事。”

“付教授的儿子很爱你吧。”

方锐思索了一会,说:“他是我的初恋。”

付老板诧异于她的直白,酸溜溜地道:“初恋是难忘的,但必须要忘记。”

方锐盯着他的眼睛笑,假如世上的事加上“必须”两个字就能实现的话,那生活太容易了。

付老板从她的笑里瞧出轻视,道:“你还有我呢。”

方锐笑得更厉害了,她的模样像极了红颜知己。在付老板的观念里,红颜知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需要时出现,不需要时有多远走多远的女人,关键是不需要负责任。

那天他带着客户到这里来,第一眼看到方锐就喜欢上了,她并不美得惊天动地,淡淡的,恬雅精致,是江南的云朵里氤氲着的水汽。

他用一颗飘忽不定的心痴迷着她的飘忽不定,他说要听她的故事的,她不说,就不再问了。

他说她心情不好,她不说,就不再关心了。

他说她有心思,她不说,就无关紧要了。

对一个女人的内心是否保持执着的关注,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情感真诚的标志。付老板没觉得这很重要,因为方锐根本不在乎,或者说,他也不在乎。

他们又喝了点东西,他便告辞了,走时不忘买两瓶酒存在那,方锐心存感激,微笑着说:“谢谢。”

他期待着她的雀跃,甚至夸张地大呼小叫,以示他的重要性。然而方锐到底是方锐,她不会这么做的,付老板有些失落,而失落会成为他明天再次来访的动力。

方锐倚在门框上送他,外面起风了,落叶像扬起的信笺,在天地间狂妄地飘舞。南方的冬天里飞舞的是什么叶子,她不知道,如果闵洋在她身旁,他们会坐在石凳上,他递给她一杯热咖啡,指着树枝说:“你看,腊梅花开了。”

只有闵洋在的时候,她才知道这座城市里最早的一朵花会在什么时候盛开,每条河流流向何处,每座桥有什么样的故事,每块青石板会生出多少青苔。闵洋不在的话,花只不过是花,水不过是水,有谁去关心一片叶子的来历呢,它仅仅只是一片叶子罢了。

方锐学不了莎莎,坚定嫁入豪门的决心就可以了,也不是另外两位室友,随波逐流,庸庸碌碌一生就可以了。她就是一片落叶,来去由风,偶尔停靠,然后仍在空中游荡,忽上忽下,浮浮沉沉,东摇西摆,直到如今。

付老板回头看了又看,直到消失在停车场的尽头,方锐甩甩手,今天的销售任务完成了,可以下班了。但接着要去做下一场兼职,然后接着下一场,一场游戏一场梦。做这些兼职早已不是为了父母去拼命,不过是因为某种惯性,也为了生存,也想存点钱吧,哪怕是落叶,它存在于这个世上,总有一个支撑它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吧。

换了衣服,独自走在凄凄的灼亮的路灯下,夜凉如冰。每个独自相处的夜里,从身体冷到骨头,这么多年,她就一个人扛过来了,也不知道怎么扛过来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那年,曹丛河见送花无成效,三天两头到学校里骚扰她,请全寝室的人去吃饭,唱歌,骑马,去度假村玩。每次方锐都推脱不肯去,可每次都拗不过宿舍里的女生,有的吃有的玩,还不用花钱,这等好事谁不动心呢。

多次下血本,方锐仍无动于衷,曹丛河急躁了,试图强硬占有。他要拉她的手,她早警惕地躲得远远的,约她单独出来,从来没成功过,她的冷漠让曹丛河获得的信息是,你爱花钱就花钱,随便你,但便宜是甭想占的。

他因此火了,先是买了一个五万块的包打算送她,可别说见面了,方锐压根连电话也不接了。她再单纯,也懂得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一而再再而三地花钱花时间花精力,那就不是送一束花这么简单了。

她辞掉了郑明森公司里的兼职,为此另外打三份工,才得以赚出和这份兼职相当的收入,辛苦自然要辛苦十倍,她用这份倔强捍卫了纯粹的爱情。然而躲避并没让曹丛河收手,反而让他愈挫愈勇,得不到的才是更好的,物质搞不定,精神上再试试,一天一封情书,找来文笔文采书写能力俱佳的写手,洋洋洒洒五六页,写在梦幻精良,喷洒了樱花香水的信纸上。温馨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第七十四章、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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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书飞到寝室里,方锐一收到即扔了,倒是闵洋给她写的信,晚上躲在被窝里会看上几十遍。北方的秋天刚到来,他在信里夹了两片五彩斑斓的枫叶,收到时枫叶已经被压碎了,她将碎叶子一粒一粒地粘到宽胶带上,小心翼翼地拼了一个礼拜,仍是缺了半个纽扣大的口,有些残缺的叶子仿佛凭空消失了,而她开始拼的时候,明明是一片破碎的,但结构完整的叶子。

她哭得很伤心,忽然之间特别爱哭了,支离破碎的嘤嘤声。

黔驴技穷之后,曹丛河采取了破釜沉舟的方式,准备了九百九十九朵厄瓜多尔的红玫瑰,像多痴情似的站在寝室楼下喊方锐的名字。在做这一切之前他甚至没动脑筋考虑一下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也并不清楚这个方法是否真能奏效,只有一个念头在强烈地跳动:要得到她,必须得到她。

周三,学校里多以体育课为主,正午时分,学生们从四面八方三三两两地向生活区涌来,没出五分钟,寝室楼下的草地上围了成片的人,男生吹口哨起哄,女生发出莫名其妙的兴奋尖叫。

九百九十九朵红玫瑰,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浪漫到几近使人晕厥,在窃窃私语的“好浪漫啊”,“浪漫死了”,“怎么没有男生给我买过这么多玫瑰”的声音中,曹丛河愈加得意忘形,甚至后悔没早点想到此策。情话如泉涌,一句跟着一句,清晰地传入寝室内。

方锐端坐在桌子前,莎莎在劝她,“曹哥挺好的,出手大方,对你又不错,还能拉下脸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你表白,你还端着干什么呀,快答应他跟他处处呗。”

一位室友道:“哪能处啊,曹哥是有家室的人。”

另一位室友道:“曹哥说他离了。”

“他说离就离了啊,你考证过吗?”

“咦,你不是对曹哥印象挺好的嘛,整天曹哥曹哥的叫,现在说变脸就变脸。”

“我是舍不得小锐,我们小锐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莎莎道:“离过婚的男人才值钱呢,曹丛河配小锐……”,表情里有种方锐配不上曹丛河的蔑视。

“小锐,你快拿主意啊,曹哥等半天了。”

“小锐不能答应曹哥,闵洋怎么办,小锐和闵洋还没分手呢。”

“分手不是早晚的事,早分和晚分有区别吗,你们谁看好小锐和闵洋,不是都不看好吗。”

桌子上摆着一个粉色的塑料镜子,方锐望着镜中的自己,淡淡地说:“我下去跟他讲清楚。”

甜言蜜语讲到不耐烦了,恼羞成怒的曹丛河成了一条疯咬的狗,叫道:“方锐,你出来,你出来!你给老子出来!”

方锐一扭头噔噔噔冲到寝室楼下,笔挺地站在曹丛河面前,用仇视的目光瞪着他,像遇到威胁时自卫的小动物。九月的风温情地拂在脸上,南方的九月是硕果累累的天堂,红花黄果,黑色的小猫们在青草地里翻滚嬉闹,而她孤独无助地站在芳香的空气中,残酷地受着人生中又一个坎坷。

曹丛河指着她的鼻子道:“老子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钱,你装什么装,你今天就当着你同学们的面说清楚,你到底要不要跟老子!”

“我有男朋友!”

“呀,你承认我是你男朋友啦!”

“不,我男朋友叫闵洋!我们在一起两年多了!”

“他妈的!你有男朋友你还花老子的钱,你故意骗老子的钱是不是!你有男朋友了,你凭什么花老子的钱!你把老子当猴耍啊!妈的,你这个臭**!”

三个室友躲在人群里悄悄地观望,被换了一副面孔的曹丛河吓住了。方锐和闵洋的关系他是清楚的,此刻显然在胡搅蛮缠,可这三人没跳出来讲一句公道话,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她们脱不了干系,她们也怕。

方锐道:“我没有骗你的钱,是你自己要花的。”

人群里发出一阵嘘唏,曹丛河道:“你们听听这个**说的什么话!烂货!”

男生吹起口哨,“烂货!”

方锐重复了一遍,“是你自己要花的,我没让你花钱。”

曹丛河骂道:“**!烂货!”

方锐攥紧拳头,在心里道:“我不是**,是你自己要花钱的。”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谁在骂我的学生?”

曹丛河斜眼一瞥,老师模样的中年男子,忙灰溜溜地夹着公文包跑了,他怕闹大了,对他也不利,毕竟这里不是他能操控的地盘。

中年男子对方锐道:“跟我走吧。”

方锐跟在他身后到了办公室,中年男子道:“坐,你认识我吗?”

她慢慢坐下,道:“孙老师。”

“你还认识我,我在班上开了十几次班会,一次都没见过你。”

方锐惶恐至极,孙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而她根本不知道班上还有班会这一说,从来没有人跟她讲过。

孙老师道:“我听同学反映你经常不去上课,要上也只上会点名的课,你看上去挺文静,小聪明蛮多的嘛。”

方锐低下头,孙老师道:“我看过你的档案,凭你家的经济条件,你父母送你来上学不容易啊,你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不应该这么不懂事。学生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和社会上的人少接触,少给自己,少给学校惹麻烦。”

“我知道了孙老师。”

“去吧,好好学习,原生家庭只能决定你的出生,好前程要靠自己谋取,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方锐心里暖洋洋的,头一次有老师给予如此高的鼓励,尤其是在人生中最难堪最无措的此刻。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孙老师正打开一本书看,佝偻着背,眼镜快贴近书本,风吹得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这才是九月的南风,坚定、从容,永不言弃。

她想着以后的班会一定不能缺席啊,路过操场时,迎面走来两个男生,一个男生指着方锐,大声对另一个男生道:“喏,烂货烂货,只要有钱,谁都能上的公共汽车。”

“多少钱?一块钱?”

“你嘛,倒贴钱哇。”

两人哈哈大笑,方锐装作没听见,脚步不由自主地滑向操场深处,仿佛被风吹着跑一般。那里靠近学校的后山,荒草和野花丛生,是蝴蝶和蜻蜓的家。她环抱双膝在草丛里坐了一个下午,观望闵洋口中的蓝天和白云,夕阳,晚霞和远处的袅袅炊烟。

回到寝室,莎莎告诉她闵洋打来过电话,她看手机,有闵洋的来电和短信。闵洋说他今天和同学去爬山露营,他们正在山顶上办篝火晚会,唱歌玩游戏喝啤酒。方锐看着看着笑了,有种幸福的踏实感流遍全身,属于那种即使她和闵洋不在一起了,闵洋也能把生活过好的幸福感。温馨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第七十五章、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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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中夹杂着细微的失落,其实她又不在闵洋的身边,闵洋的幸福跟她有多大的关系呢,根本没有关系。

她发短信问婉如:当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喜欢干什么?

婉如回道:你了解我的呀,当然是购物啦,买衣服买包买鞋,女生嘛,天生就喜欢靠购物发泄啦。

方锐道:除了购物呢?还有其它的发泄渠道吗?

婉如随手想回:看演唱会啊。

这几个字打出来,连忙删了,道:其它嘛,就看电影,吃零食、出去玩呗,女生嘛,大家不都差不多嘛。

方锐心想着,我跟你们就不一样,和闵洋在一起唱歌玩游戏喝啤酒的女生都是婉如那样的吧。

挣扎着走去学校的小卖部,看到玻璃柜后面的蛋糕很想吃,看到价格放弃了,看到巧克力也很想吃,看到价格又放弃了,在零食柜前面来来回回徘徊了很久,最后决定买一包特价的小鱼干,份量大价格便宜。

“莎莎,小鱼干要吃吗?”她拿着刚开封的零食问室友。

“咦,你怎么买了小鱼干,没买薯条和巧克力啊。”

“你们要吃吗?”她问另外两位室友。

“不吃了,谢谢小锐。”

“我想吃芝士蛋糕,秋天就是想让人吃甜食呢。”

“小锐,上次有个大款送了你几盒巧克力,那巧克力真好吃,再给我们搞几盒呗……”

话未说完,莎莎和另一位室友连忙投来了制止的眼神,寝室里顿时陷入了尴尬。方锐蜷缩身子坐在阳台上,紧紧地贴着墙面,一根根地往嘴里送小鱼干,鼓在腮帮两边不去咀嚼。鱼腥味和强烈的辣椒油气味刺激着鼻腔和泪腺,她这个姑娘,连一瓶饮料也舍不得买。

本来就是因为钱而难受,难受的事情许许多多,说到底,全是可以归结到钱上去的。为缺钱烦恼,再通过花钱排遣,这样的事无论如何做不出。她抬头望天空,天上没有星星,苍穹像蓝黑色的丝绸般润泽,是她渴望的那种安静和平和。

隔壁的寝室传来声音,“没想到方锐还学人家傍大款。”

“她以为她是莎莎啊。”

“方锐身材还可以吧。”

“就那样吧,哎,你们没发现方锐整天没人影啊,说是去做兼职,谁知道她到底在干什么呢。”

“反正我觉得她挺普通的啊,要不是今天这出戏,我都没注意过她。”

“这叫故意装低调,欲擒故纵。”

“方锐长的还是挺勾人的啊,现在的老男人都喜欢这型的,弱不禁风的,看上去楚楚可怜。”

“哪个型啊?**型啊?”

“她整天往校外跑,不会……去卖吧?”

“卖什么啊?”

“你们说卖什么!”

嘻嘻哈哈的笑声窜进耳朵里,小鱼干的辣椒油哧溜流进了鼻腔。

晚上寝室里没有夜谈,大家各自躺在小床上翻杂志,看电脑,玩手机。莎莎她们是心存愧疚,对于年轻的姑娘来说,名声比一切都重要。大家不会花时间去了解真相,他们道听途说,再把带着个人偏见的观点传递给另一个别人,尤其在学校这个封闭的环境里,失去了名声,成为了笑柄,该怎么办呢,似乎并没有办法。

方锐睡着了做了个梦,梦里许许多多的人指着她谩骂嘲笑,吓醒了,迷迷糊糊重新睡着,仍听到有人在骂她**,烂货,不要脸的方锐!战战兢兢地过了一个礼拜,以为咬咬牙,风言风语就过去了,以为此事会就此结束了吧,她仍可以做回以前的方锐,背着帆布包低头从校园里匆匆而过,没人注意到她,像个小透明。

然而事态的发展远比方锐,比莎莎她们预想的严重,关于方锐的传闻出现了许多个版本,有人说她做了富商的情人;有人说城里赫赫有名的富二代为了追她舍家弃业;有人说方锐同时有好几个男朋友,为了钱什么都干。大概当时没有更有谈资的新闻出现吧,大家乐此不疲地议论着,连学弟学妹们下了课,都会扒在教室的窗户上寻找她的影子,一睹“明星”的芳容。

过多的带着恶意的目光追随,让她越来越自闭,走在校园里,总听到周围的人在议论,哪怕有时并不是在说她,她也犹如惊弓之鸟,心里陡然一沉,然后整整一天都沉浸在悲伤里。和室友的话越来越少,几近无话,做兼职,以前是迫于无奈,现在却能带给她短暂的解脱。

另一个暂时的解脱是开班会的时候,孙老师站在讲台上,方锐就能感觉到力量在微弱的心脏里跳动。

之后,南方进入了漫长的阴雨期,秋天的雨犹如人的心思,永无止尽。流言永无止尽,她的压抑也永无止尽。一天,从床上爬起来,方锐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室友们忙着分享彼此的新衣服。南方的秋雨,是为了让南方的姑娘们穿松松垮垮的毛衣而生的,小小的身体裹在粉粉嫩嫩的毛线里,有小小的窃喜。

方锐默不作声地穿上外套,走过操场,去找孙老师。

“你找谁?”办公室里一位老师问道。

“我找孙老师。”

“你找孙老师什么事?”

“我……我是他班上的学生。”

“孙老师走了。”

“走了?他下班了?”

“他不干了。”

“不干了?!”

“对啊,你们的新班主任明天到位,有事明天再说吧。”

“啊?孙老师为什么辞职?”

“他一个名牌大学的博士,会留在这教你们这些目无尊长的学生嘛。”

“对不起老师。”方锐转身即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向下掉,整片天空终于被江南的雨下塌了。

那天她向闵洋提出了分手。

淡淡地提出来,淡淡地结束了,不过是给他们淡淡的,不被祝福的过程画上了一个句号。年少时的分手理由在后来想起来时总觉得不值一提,甚至在心里有个小小的叹息:当初怎么就因为这么小的事情而分手了。可在当初,米粒大的,丢进河里荡不起半圈涟漪的石子也会在年轻的灵魂里激起千层浪,这件微小的事情重要到不分手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哪怕分手的疼痛撕裂了伤口,哪怕喘口气都窒息到崩溃,可是就要分手,必须分手。

当时痛吗,其实并没那么痛,这两个字说出口的瞬间,解脱感远远大于疼痛感,她甚至为释然的解脱感到深深的罪恶。什么时候开始很疼很疼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走在流言蜚语里依然能挺直脊背;是从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路;是从即使绝望也能挤出笑容;是从那些男人说,candy,你真是一个小女孩,而方锐却在心底笑成一个大女人;是从沉重的债务大山中逃脱出来,终于可以不在感情中添加任何其它成分,方锐体会到了刺骨的疼痛。温馨提示:按回车[Enter]键返回书目,按键返回上一页,按键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

第七十六章、宿命

她回不去了,他们也不可能再回去了。别人的感情是越走越势利,年少时心无旁贷,爱的冲动,也纯粹,后来往里面加进了钱,加进了名和利。方锐和别人是相反的,年少时顾虑重重,如今想纯粹也纯粹不了了,她背负太多和闵洋无关的故事,她已经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方锐了,她已经不是那个只属于闵洋的方锐了。

他们断了联系,寒假里没有见面,后来也没再见过面,不对,方锐是见过闵洋的。

一次是在之前工作的地方,买酒的先生是闵洋,只瞥见他的侧脸,光一瞥,她就认出是闵洋,吓得落荒而逃,再想偷偷瞄他几眼,他已不在那了。

一次是在健身房的游泳池边,她和朋友去的,说是朋友,其实是熟人给她介绍的对象,个体户,离异,经常在公共场合抽烟,同时对别人投来的厌恶目光视而不见。每当他抽烟时,方锐会下意识地离他远一些,但要说讨厌,她并不讨厌他,她有什么资格去讨厌一个不完美的人的缺点呢。

仰头即望见了闵洋,方锐不明白上天安排他们又一次相遇,到底是怜悯她,还是在折磨她。他正和别人聊天,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衣着时尚,笑容清澈如水。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不自觉地随着他的嘴角上扬而上扬,仰到脖只子发酸浑然不觉,如痴如醉地幸福着他的幸福。

他没看到我,方锐这么觉得,他应该把我忘记了,依然过得很好的样子。所以他的幸福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只会让他不幸福,她边想边在水里拼命地来回游。闵洋是看不到我的,我不是那堆篝火,我只是在篝火中燃烧着的一片树叶,小小的一片,假如焚烧了我的身体,可以让篝火更旺,让闵洋更开心,那就燃烧吧,尽情燃烧吧。假如我的离开让他更加幸福,那就那我离他越来越远吧。

夜深了,脚步再急再快,冷飕飕的凉意仍从下向上窜。霓虹灯忽上忽下,扑闪成一条模糊的光带。啊!方锐突然立住了脚步,婉如的婚礼闵洋也会去吧,激动了一会,开始羞愧,羞愧后变得冷静。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高三的校园里,她在教学楼的广场上捡考卷,闵洋走过来,不,他是跑过来,帮她一张张地捡卷子。她认得他,年级里的优等生,少女的情窦霎时初开,激动,自卑,然后归于平静。

一个男人的蜕变过程,大概即是从易拉环到钻戒的进化过程吧。

长长地吐口气,到兼职的地方是两公里的路程,给一家二十四营业的药膳餐厅整理食材。按照厨师长的要求,先依次称好每种食材的所需份量,再将要合并的食材放到一起,做上标记,食材的种类不定,少的时候三十多种,多的时候七八十种,需要组合的食材也不固定,店里半个月就推一个新菜品,食材的分类跟着变化。

这就意味着这份工作体力和脑力交加,并非简单的机械操作,愿意干的人不多。好在工作时长自行把握,分完了就可以走人,报酬一次一结,倒也清爽。包括方锐在内,店里总共只招到两名工人,另外一名工人隔三差五的换,方锐算是“元老”了。厨师长很欣赏她,破例教会了她几种高汤的熬制方法,大概在做菜方面,她天资聪颖,熬出的汤汁让厨师们赞不绝口。

厨师长有意收她为徒,问她想不想学做菜,方锐也不清楚自己想不想学,如果掌握了做菜的手艺,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譬如做去厨师。可这份欲望并不是特别强烈,曾经的冲动和激情已不复存在了,梦想已经不重要了,路走到了今天,什么都不重要了。

她把人生交给了风。

闵洋还没回来,尹山一如既往地终日不见人影,婉如心里整日空落落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大改变,可以前却没有这种持续的消沉的感觉,她也不明白怎么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失去了,永远地失去了。

身体里承载了太多事情,害怕越来越逼近的婚期,害怕闵洋没有带回来她想要的戒指,害怕欧阳疏竹一个冲动和那女学生结了婚,害怕许多许多的远去和许许多多的不确定。

一天,尹山醉醺醺地回到家,含糊不清地告诉婉如,公司里最近出了点怪事,每天都有人来检查,这个部门那个部门的,络绎不绝,虽然公司经得起查,但他总预感要出事。他问婉如认不认识风水大师,请过来算算。

婉如哭笑不得,可尹山的胡话叫她愈加害怕。他几乎不跟她讨论生意上的事,他多目中无人啊,今天啰里啰嗦地讲了这么多,说明他心里的恐惧和不安已经让他无法承受了。于是她冥冥之中的念头愈加强烈,有什么东西真的要失去了。

新品发布会提前召开,婉如转告给了洛思羽。她从尹山口中得知洛思羽和郑老板有瓜葛后,一直好奇洛思羽在搞什么鬼,发布会那天郑老板肯定要来捧场,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弄弄清楚。

洛思羽格外开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护理皮肤,护理头发,咬咬牙买了一件贵价礼服和一副耳环做前期投资。今非昔比了,花自己的钱跟花别人的钱大不一样,花自己的钱才发现,相较奢侈的消费,自己那点工资凤毛麟角。不过洛思羽有自信将这位隐形富豪拿下,再说,拿不下也不用担心,不还有沈婉如嘛,沈婉如应该比她更着急。假如拿下了呢,顺利嫁入豪门,孩子生在良好的环境里,心愿得到满足,那这段时间的焦虑和担心就永远地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了。

洛思羽望眼欲穿,迫不及待地要去将人生压在新的赌注上。曹丛河打听到一些消息,又来找她,希望洛思羽能跟婉如说说,让星宸公司的模特在新品发布会上露个场,沾点人气。洛思羽光听说最近有一些知名的模特离开了星宸公司,但万想不到曹丛河已落魄到这个地步了,她才不愿意为了已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去求人,何况要求的是沈婉如。

第七十七章、合作

曹丛河便背着她去找了婉如,他知道洛思羽和婉如的关系不是一般的要好。婉如对曹丛河的突然来访吃惊万分,尤其是曹丛河的自我介绍,“洛思羽是我嫂子,亲嫂子。”

婉如想着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邀请曹丛河坐下慢慢聊,道:“你怎么证明洛思羽是你嫂子?你敢把她叫过来认认亲。”

“她不知道我来找你,她不肯帮我。”

“那你凭什么确定我就会帮你。”

“你和我嫂子亲如姐妹,论辈份,你是我亲姐,再说你不是在帮我,而是我的公司和你先生公司的互利共赢。”

他故意摆出高姿态,婉如笑笑,这个装腔作势的土包子,倒可以好好利用下,道:“谢谢,我们不需要你的共赢。”

曹丛河倒吸一口凉气,沈婉如见过大世面,比洛思羽难搞多了,道:“看来尹太太看不上我们星宸公司,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谁不想和星宸公司合作呢,只是我有太多的顾虑。”

“什么顾虑?尹太太尽管说。”

“首先我都不能确定你的身份,你让我怎么向我先生开口呢。”

婉如起身整理桌上的节目材料,曹丛河急了,“难不成我还会骗你。”

“那不一定哦,现在遍地是骗子,我和你素不相识,不提防点不行啊。”

“尹太太方便的话,我请尹太太去公司里坐坐。”

“大家都忙,客套的礼仪就算了,你只要证明洛思羽是你嫂子就行了。看在思羽和我的关系上,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帮。”

“哎哟,我亲姐姐,这事我敢乱说吗,她现在住的公寓就是我哥出钱买的,购房合同都在我那保管着呢,你不信的话我拿给你看看。”

“购房合同?也行”,婉如转念一想,抑制住喜悦道:“不过……对不起,我改变主意了。”

曹丛河从椅子里跳起来,“尹太太,你刚才答应我了,可不能这么快变卦”,倒不是非得依傍上尹山,曹丛河做事一根筋,此时就图争口气。

“很明显你在瞒着思羽,万一她知道了对我有想法,我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尹太太……是不是还有其它的事要吩咐?”

“最近有个姑娘去你们那面试了?”

“一直有姑娘来面试,不知道尹太太指的是谁?”

“把最近来面试的姑娘都录用了吧。”婉如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美式,方锐没被录用的话,闵洋会难过吧,她不想方锐被录用,但更不想闵洋难受。

“呃……”曹丛河欲追问,压下好奇,道:“好!没问题!”最近只有一个名叫Candy的姑娘来面试,是郑明森强烈推荐的,曹丛河嘱咐人事部走个过场而已。沈婉如也提面试的事,这个Candy什么来头,他倒要见识见识。

婉如轻笑道:“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曹丛河走后,婉如在办公室里坐到整幢楼都变得静悄悄的,不想干活,不想吃饭,也不想听歌,连起身也嫌麻烦。她就那样坐在桌前,被自己身上清雅的气味包裹着,那种害怕的感觉又袭来了,因为她清醒地认识到她是别人的妻子了,妻子,意味着一个不甘心的句号。

十点钟到家,意外地发现尹山居然回来了,正在摆餐具。桌上的电磁炉烧着火锅,四周放满了牛羊肉、海鲜和蔬菜,升腾起的热气扑到冰冷的家俱上。

尹山对婉如笑道:“赶早不如赶巧,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坐。”

“我以为我走错门了。”

“没走错,这是你的家。”

婉如边换鞋边打量他,系着围裙的尹山平添了几分居家的好男人气质,像别人家的老公,想到这个比喻,她暗暗笑了笑。

“我以前太忙,没空照顾家里,以后一有空我就下厨给你做饭,我的手艺还是不错滴。”

婉如心里突地咯噔了一下。

尹山将她揽到桌边,把筷子放到她手里,道:“这底料我足足熬了三个钟头,你尝尝我用什么熬的。”

婉如毫无食欲,将筷子轻轻放下,道:“明天再尝吧,我吃不下了。”

“尝尝吧,我特地为你做的。”他好脾气地把筷子又放回到婉如手里,婉如挣扎,他用力握住她的手,口气仍温柔不已,“尝尝老公的手艺。”

婉如一皱眉头,面无表情地夹起一块羊肉放进锅中。几秒钟的等待时间,抬头望向餐桌前的玻璃门,尹山正垂头望她,眼睛里闪着她从未见过的可怜。

她默不作声地吃了三片肉,没有吃晚饭,却并不觉得饿。尹山的手艺是陌生的,这样的场景是陌生的,陌生到仿佛在做梦,连呼吸都变得不自在了。

她放下筷子,把身上的首饰一件件褪下放到桌上,最后褪掉的是戒指,道:“需要用钱吗?这些金银细软能变卖掉不少钱吧。”

尹山沉默了会,反应平淡,缓慢地道:“还没走到这一步,不过这天开始变了。婉如,你愿意陪我共度难关吗?”

婉如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他们之间的关系得有多脆弱啊,金钱堆砌的金字塔塌了,一切全塌了,道:“你送我的别墅拿回去卖了吧。”

“你舍得?”他似乎被感动了,声音哽咽。

“舍不舍得有区别吗,我跟你有法律关系,和你在外头寻花问柳的女人不同,她们跑得了,我往哪跑。”

“婉如,谢谢你。”

“谢谢你的夜宵,晚安。”

婉如起身欲往卧室走,尹山道:“我们搬到别墅去住吧,欧阳疏竹也住在那,你的眼光很好。”

“你什么意思?”

“住的离敌人近一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显然你成了欧阳集团的手下败将了,不然哪里会有这火锅。”

“这不是最后的晚餐。”

“随便你怎么折腾,但搬过去住我不同意。”

“你害怕了?”

“我是害怕,害怕我早晚有一天流落街头。”

“我听说欧阳疏竹快结婚了,他要娶一个女大学生,你不好奇吗?”

婉如的心被人用手撕了一下般,可绝望的人倒淡定起来,“我为什么要好奇,我又不认识他。”

第七十八章、白天

尹山将脸凑近她,仿佛在打量埋伏在他身边的卧底,“作为一个媒体人,你的反应越平常越显得不平常。”

“笑话,我是主持人,又不是娱乐记者。”

“如果你和欧阳疏竹熟悉就好了”,尹山似笑非笑。

“好在哪里?帮你去**?”

尹山不置可否,肯定的回答明白地写在他的脸上,婉如恶心到想挥手扇他,“尹山,你知道你的生意为什么会做失败吗?”

“为什么?”

“因为没人比你更龌蹉!”

尹山突生一种将桌上的酒瓶砸向她的冲动,努力克制住,嬉笑道:“发布会要来捧场啊,多带几个美女来。”

婉如扭头便走,回望了一眼呼哧呼哧嚼粉丝的丈夫,觉得他像一只患了重病的猛兽,又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兔子,而她亦是如此。夜格外的冷,尹山满身酒气地爬上床,窗外偶有车轮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咯噔咯噔的机械声,冷到结了冰似的疼痛。

闵洋是寄托希望的太阳,悬挂在婉如家的日历上,工作,不像生活的生活,寻常的父母,以及毫无意义的指望。

面试录取后,曹丛河亲自打电话给方锐,请她到办公室来一趟。坐定后,两人四目相对,曹丛河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她穿着看上去还算不错的米色套裙,美是美的,可美到惊世骇俗,倒也谈不上,可能是这些年过目的美人太多了,更何况这位Candy明显过了含苞待放的年纪,有点太素了,他已将她忘得一干二净。

方锐也端详他,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老样子,样貌,精神,或许良心也没变吧。这世上就有这样的人,将你的生活糟蹋的千疮百孔,彻底换了模样,从此变了人生,而他的天空却是永远的明朗清澈。她恨他吗,不恨,若要恨,敢情是要跨越时空去够一个遥远的人,讨厌他吗,也不讨厌,讨厌别人让自己太累了。

曹丛河心不在焉,道:“你叫Candy?”

方锐点点头。

曹丛河一下子语塞,他对她毫无兴趣,道:“在公司里还适应吗?感觉如何?”

“挺好的,曹……曹总。”

“你和沈婉如什么关系?”

方锐的心咯噔一跳。

曹丛河见她脸色顿变,想了想,将一张卡片丢到她面前,道:“刘秘书通知你了吗?”

“没有。”

“那我现在通知你,你也去参加。”

“知道了。”

新品发布会吸引了众多媒体,尹山一大早来到会场,细枝末节不厌其烦地交代清楚,身边围绕着两三个美艳佳人,若隐若离。他一边客套地招呼早到的媒体们,一边忐忑地估量这场破釜沉舟的活动到底能不能力挽狂澜,他心里没底,那定是肯定不会赢的赌博。

说实话,事到如今,新品发布会发的是哪门子的新品,公司里怕是没人说的出来,哪怕是年头待的最久的资深工程师。和欧阳集团已下线的产品相比,优山企业的产品在实用性,价格等市场竞争力上都毫无优势可言,与其说这是发布会,倒不如说里面暗含着太多自取其辱的成分,是失败者垂死挣扎的狂欢。

约莫猜测到结局的员工焉搭着脑袋,无头苍蝇似地来回穿梭。婉如捧着杯热茶半坐在角落里一张闲置的桌子上,礼服外披着件厚羽绒服,冷到鼻涕快流出来。中央空调突然启动不了了,酒店物业和公司里的工程师早就去抢修了,到现在也没捣鼓好,可大家好像也不着急。

“婉如,你怎么也在这!”方锐蹦跳着跑过来。

婉如扭头道:“你不也来了”,她见方锐拎着大包小包,热的脸蛋通红,是曹丛河叫她来的吧,继续道:“来的还挺早的。”

“早点来换衣服,怕耽误了事,还要化妆、弄头发,得花不少时间呢。”

“瞧你猴急猴急的样,你们化妆师来了吗,喏,你拿这么多衣服,你们老板把你当小工使啦。”

方锐讪讪的笑,并不介意似的,“你是主办方请来的吗?”

“我是主办方家属,死皮赖脸自己要来的,哪有人请。”

“啊,这不会是你……”

婉如莫名的烦躁,打断她的话,“没错,是我先生”,在方锐禁不住流淌出的仰慕中面露得意。

婉如道:“是不是很厉害?”

“当然,太厉害了,婉如你真幸福。”

“你羡慕吗?”

“我哪能跟你比,羡慕得了吗”,方锐笑着说,婉如也笑了。

模特公司的人陆续来到,方锐去帮忙,曹丛河径直走向婉如,递给她一个材料袋。婉如笑靥如花,明知故问道:“这是什么呀?”

“尹夫人想要的东西,一份不缺,可我有点好奇,你要这些……”

婉如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信封递给他,“曹总,谢谢。”

“尹夫人,你这是……”

“拿着吧,你辛苦。”

“那我就不见外了,不好意思。”他贪婪又麻利的把钱顺进包里,这一幕被郑明森捕捉进眼里。郑明森虽没听到内容,但见曹丛河贼眉鼠眼的落魄样,叹气道:“虎落平阳被犬欺。”

刚欲逮住曹丛河教训一通,却瞥见洛思羽风情绰绰地踏着脚步,整个人丰腴了一圈,却显得挺贵气。郑明森盯着她的腹部思索片刻,示意服务生倒了一杯开水。

洛思羽四下里眼波流转,从进门开始就忙着寻找那位隐形富豪,她的目的明确、急迫。哪位才是他?婉如在哪?

“思羽,好久不见。”

洛思羽猛地一惊,挤出似有非有的笑容。

“你们好吗?”

他刻意加重“你们”二字的语气,洛思羽却没注意,她以为这只是她一个人深藏的秘密,万万想不到郑明森在试探。

“挺好。”

“嫁人了吗?”

“跟你有关系吗。”

“别把我当仇人,说不定,我们以后还要联系。”

洛思羽嗤之以鼻,郑明森道:“喝点热水,天冷。”

洛思羽抬手将杯子打翻在地,郑明森也不恼,召唤服务生来打扫。婉如款款出现,笑盈盈地道:“我们洛主播好大的排场,郑老板的面子都敢不给,这空调刚修好,别把洛主播冻着了。”

郑明森看洛思羽脸上忽晴忽暗,忙道:“沈小姐,你们先聊,打扰了。”

婉如道:“哎,郑老板,上次我过生日你送了我对镯子,特别漂亮特别适合,我一直没当面谢你,谢谢啊。”

郑明森低颚微笑,婉如道:“思羽,你看郑老板多好,钻石王老五,又有钱又有品位又体贴,多少女人想要嫁给他呢,我们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郑明森轻轻一皱眉,推脱道:“我去找丛河谈点事,沈小姐,洛小姐,我先告辞了。”

洛思羽转脸质问婉如:“你什么意思?”

婉如装无辜道:“我说什么了,我只是真心觉得郑老板挺不错的,你不是正想找个有钱人嫁了嘛,现成的不就在眼前。等你嫁给了他,你身上这件礼服想买多少买多少,花自己的工资心都在滴血吧?我们发的那点钱哪够用呀。”

洛思羽的脸色变得铁青,“沈婉如,你什么意思,我警告你不要乱点鸳鸯谱。”

“我乱点了吗?是不是乱点得靠事实说话,这世上很多事情吧,不能看表象,往往越匪夷所思,越接近真相呢。世人都以为自己能藏住秘密,却忘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呀。”

洛思羽顿时感觉自己摔进了一个深渊里,她忍住突如其来的眩晕,道:“沈主播一大早就爱说笑,言归正传,那位隐形富豪呢?”

“正在休息室帮忙,快去找他吧。”

“他叫什么?”

“白天。”

“什么?”

“我说他叫白天,白天的白天。”

“呵,好名字。”

“谁都怕黑夜来临,难道洛主播不怕吗?”

“怕。”洛思羽暗暗哼了一声,吐了口长气,平复被侵袭的乱糟糟的思绪,看到方锐走过,道:“有大名鼎鼎的沈主播在,你们还用得着请主持人?”

婉如瞥向洛思羽,也看到了方锐,她换了件旗袍,典雅的气质呼之欲出,手里正拿只话筒,道:“她不是我们请的主持人。”

洛思羽道:“今天这样的场合,这位姑娘还真是扎眼呀。”

“你觉得她太漂亮了?”

洛思羽扭头走了,婉如又盯着方锐发了会愣,积攒的好心情顿时消失殆尽。

白天在后台注意了方锐良久,自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深深被吸引着,有种难以言表的情愫将身心紧紧包围。他物质充裕,精神富足,上班不过是消耗时间顺便实现一下人生价值。他经常思考的问题是人为什么而活着?人该追求什么?什么才叫爱情?

在方锐回眸一瞥,无意识的一眼对望中,他终于找到了困扰已久的第三个问题的答案:她就是他的爱情。因他不是用常人的思维考虑的,他独特的爱情观并不是常人的常规想法所能理解的,无法理解的坠入深不见底的爱河。

白天主动上前打招呼,“姑娘,你好。”

方锐抬头微笑,“你好。”

“我叫白天,是公司设计组的。”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第七十九章、看戏

方锐乍听到这个名字,不好意思细问,慢慢琢磨了一下,弱弱地道:“白……白先生,你有事吗?”

婉如说的没错,方锐就是清秀到骨子里,白天的脸红了,忙道:“没事,就想跟你打个招呼,方便留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方锐迟疑了,白天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想认识你一下,对了,我还没有…...”

那种强烈的感觉差点让他脱口而出,“我还没有女朋友”,另外再加一句,“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方锐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也不知道如何拒绝,望见婉如在不远处,对白天说:“请你稍等下,不好意思。”

她跑过去对婉如道:“那位白先生要我的联系方式。”

“哪位白先生?”说着顺着方锐的眼神看过去,乐得欣赏好戏,忍不住笑起来,“那你给他啊。”

“我不认识他,我也不想认识他。”

“他可是我先生公司里的大股东,得罪不起,你就当帮我个忙,行么?”

方锐点点头,婉如让她向东走,她绝不会往西。

洛思羽走向正在存录方锐手机号码的白天,主动道:“白先生,我是电台的洛思羽,可以跟你聊几句吗?”

白天面无表情地瞟了眼洛思羽,呢喃道:“稍等。”

再次仔细核对了号码位数,又向方锐做了确认,这才心满意足,脑海里已开始盘算如何促成他们的第一次约会。被冷落的洛思羽有些不高兴,对方锐道:“哎,那边的工作人员在到处找话筒呢。”

“嗯,我正准备还回去呢”,方锐看了看他们两人,道:“再见。”

白天显得有些失落,洛思羽趁机递过去一杯红酒,又强调一遍,“白先生,我是电台的洛思羽,你听过我的节目吗?”

她自认为展示出了可爱的一面,然而白天的目光始终追随方锐,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

洛思羽见他无反应,忍住油然而生的屈辱感,若不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何必讨好似的找人搭讪,追问道:“白先生?”

白天冷冷地道:“你请说。”

洛思羽顿时无话可说,继而笑道:“白先生不亏是黄金单身汉,对待女性如此有原则。”

白天暗暗扯了扯嘴角,他长的还算不错,平日里青睐他的女性不在少数,投怀送抱的事没少碰见,他才不管对方是哪门子的主播呢,反驳道:“你得到的消息是错误的,我有女朋友。”

洛思羽握紧酒杯转动,整个世界都在跟她作对,红颜薄命,大概如此了,闷声喝完杯中的酒,酸溜溜地道:“是吗。”

“没错,就是刚刚那位姑娘,她是我女朋友。”

洛思羽仰头喝酒,白天趁机走了,郑明森走过来,欲夺洛思羽的杯子,“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她腹中的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洛思羽生气地将酒杯摔到地上。

在洗手间里堵住正补妆的婉如,“沈婉如,你不是说白天没有女朋友吗?你把我当猴耍吗?”

“我有必要骗你吗。”婉如慢条斯理。

“白天说那个漂亮的方锐是他女朋友。”

“什么?方锐是他女朋友?”

“没错,他亲口告诉我的。”

“哎呀,这戏比电视剧精彩多了,我是万万没想到方锐会成为他的女朋友,谢谢你的彩蛋分享。”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我没有,我发毒誓。”

“你事先不知情,你会这么淡定,沈主播?”洛思羽低下头贴近婉如的脸,婉如打了奢华粉底的脸上闪着细碎的金光。

婉如继续用粉刷扫腮红,“我只是不惊讶而已,一大群人聚在一块的场合,哪个不是给男人女人创造了机会,何况男的有钱,女的漂亮,那简直是干柴烈火。洛主播没听说过三秒钟爱情吗,一秒钟认识一个女人,一秒钟爱上一个女人,最后一秒就认定这个女人。”

“你是说我输给了那位方锐?”

“哪有输赢之说啊,贾府的焦大是不会爱上林妹妹的,白菜萝卜各有所爱呗,你瞧H家这新款的腮红怎样,是不是有点太红了?”

婉如对着镜子反复照,心如止水一般,洛思羽抬高婉如的下巴,泪水噙在眼眶里,却仍坚硬地道:“沈主播,你毫不在乎是不是?你想过后果吗?我给你三秒钟的时间,你去把白天给我夺回来!”

泪水到底落了下来,洛思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婉如见识了一个最令她意外的失控的洛思羽,可她哪是心软的人,道:“想过,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你有我的把柄,我也有你的,这个游戏好不好玩?”

“我的把柄?我比你这个伪君子干净多了!”

“你是干净啊,干净的连郑老板都想往上面靠,能够让郑老板为你买房子,你的本事了不得啊,你都不知道那个郑老板有多抠门。”

“你……”洛思羽气得眼泪直流,“游戏很好玩是不是?”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你是一个好演员,可郑老板就有点差劲了,他看你那眼神,那柔情似水的样子,我还真形容不出来。”

肚子痛,洛思羽捂着腹部艰难地从婉如身后走过,婉如笑盈盈地保持女王的姿态,今天她高兴,不高兴,不高兴后又高兴,她一点都不快乐。

门外传来主持人的声音,“今天我们在这里隆重召开优山企业的新品发布会,首先欢迎各位嘉宾的到来......”

婉如起身整理礼服,妆容精致,呢喃着,“隆重召开,够隆重的哈。”

刚到门口,尹山走近搂上她的腰,道:“我找你半天了,原来你藏在这呢。”

“我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欧阳疏竹也来了,我可靠你长脸呢。”

“他来干什么?”

“谁知道呢。”他这话说的相当没有底气,婉如觉察出了他的害怕。

欧阳疏竹四下张望,想找到婉如当面向她解释清楚今天布下的这个局的用意,其实谈不上解释吧,他只是想揭开尹山的真面目,希望婉如觉醒。觉醒了又如何呢,他不知道,事态已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身旁那个花一样年轻朝气的女朋友正兴奋地到处拍照,他还能为婉如做什么呢。

第八十章、解释

逼得婉如离婚吗?然后呢?他能娶她吗?他说过要对这个年轻的女朋友负责。何况婉如会嫁给他吗?永远不会。

欧阳律师正承受着人生中最大的矛盾,围绕在周围的是他事先联系过的媒体朋友们,他们对即将揭示的真相充满了兴趣,摄像机、录音笔、笔记本电脑,万事俱备。他总说在庭审时要善于抓住对方律师的软肋,而他的软肋,此刻正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因为他看到了婉如半倚在尹山的怀里耳语。

郑明森的魂一直被洛思羽勾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承包了他仅有的那么一点柔情,等她的肚子越来越大,该怎么办呢,等孩子出生了,该怎么办呢。她是不会回头的,他好像也有点倦了。然而孩子,想到这个词,他就感觉如此美好,没准还是个儿子呢。

洛思羽应该会再找个人把自己给嫁了,没错,她说她想结婚了,郑明森紧皱眉头,居然眼眶湿润,自己的孩子要喊别人叫爸爸了,他心里没有耻辱感,却有深深的悲伤,耻辱是无能为力,而悲伤是因为放弃。他注视着缩在角落里的洛思羽,目光倔强的可怕,这时意外地发现丛河也在。

诧异至极,走过去质问道:“你怎么来了!”

曹丛河见到他,脸煞白,心虚道:“我怎么不能来,我是尹总请来的。”

“放屁,你别跟我兜圈子!”

曹丛河一五一十的道出实情,郑明森扬手扇了他一巴掌,“我让你避避风头,心急干不成大事,你急什么啊”,郑明森压低声音,道:“你带这么多模特来,还嫌事不够大吗!我要被你气死了!真要死在你手里!”

“哥,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得赚钱吃饭啊,我不能看着公司倒闭啊。”

“有我在,我能让你饿死了?”

“你给的那点钱,就那么点,哪够花啊,我得靠自己赚啊。”

“好,你要多少钱,我给你,我现在就给你,你马上把那些模特带回去!趁没人关注你们,赶紧走!”

“别啊,哥,我就不明白了,今天这么好的场合,各大媒体肯定争相报道啊,我们公司的姑娘们上去走一走,露个脸沾点光,怎么就不行了?”

“你猪脑子啊,你还嫌前段时间媒体的报道不够多啊?”

“哥,今天不是不一样嘛,这么喜庆的日子,要是有人说我们一句不好,那不就是给优山脸上抹黑吗?”

“你懂个屁!你怎么知道今天就是好日子!”

“你,你什么意思?”

“以后我们的盟友是欧阳家族,优山企业,你给我有多远离多远!曹丛河,你听明白了吗!要不是那是我亲妹妹,我才不会管你这摊烂事!”

“这,这……”

“那女的是谁?是你们公司的吗?”郑明森见方锐正扎眼地站在舞台边上,焦急地问道。

“就是上次你推荐来的Candy,原来你都不认识。”

“我,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赶紧让她走,她要是上了新闻,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你!”郑明森激动的直喘气,为了让Candy进模特公司,苏诺送了他三十万,要是让苏诺知道花了这么多钱就进了这么一家破公司,不仅要把钱退回去不说,他的脸也丢尽了。

郑明森推了曹丛河一把,曹丛河忙抬手朝方锐挥舞。

洛思羽直直地看着白天,她也算是成功人士吧,美貌,智慧,名气,和那个方锐比缺哪样呢,方锐长的漂亮,可她长的难看吗,她是知名女主播,方锐不过是个小模特。搁在以往,洛思羽不会将自己跟任何一个女人比,她多自信啊,别人有的她也要有,凭什么她比别人差呢。但如今对一个绝望时连一根救命稻草都抓不到的女人而言,冷静根本没用,蹩脚的搭讪,钻进死胡同的想法,已让洛思羽变成了另外一个洛思羽,从善用手段者变成了偏执狂。没错,她要把白天抢到手,让他做孩子的父亲,让她的孩子享尽荣华富贵,没有时间再挑选别人了,也没有其他任何人选。

她一定要把他抢到手。

白天目不转睛地盯着准备走秀的方锐,淡淡的忧愁像雨天的笼烟,道不尽的风情。他在想如何打动方锐这样的姑娘呢,她要什么,房子,车子,名牌服饰,还是把整颗心掏出来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喜欢她。

方锐在想着梦想是什么呢,是恰当时候恰当的心迹,在恰当的机会里得以展示。今天的舞台比她走过的任何舞台都要大,关注的人都多,然而无论如何打不起精神,也无所谓待会走的好坏,。如果现在在药膳餐厅里就好了,熬一锅汤,不,要鸳鸯锅,和餐厅里的厨师们一起涮火锅,听听厨师长的品评,那该是人间仙境了吧。

她的思路不自觉地游离着,听到主持人开始播报下一个环节,打个激灵以为要上场了,恰好又看到曹丛河在向她招手,连忙往台上迈步,快走到台中央时发现不对劲,事先说好的不是这个音乐,气氛也不对,台下的媒体们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个媒体道:“我想请问尹山董事长,这次优山企业的新品设计灵感来源于哪?”

尹山误以为是媒体对优山企业的新品兴趣浓厚,刚欲潇洒地请出设计师,不料另一个媒体道:“据我们所了解,优山企业的新产品涉嫌抄袭吾禄公司五年前的产品创意,我们也跟吾禄公司确认过,他们正准备向法院提起侵权诉讼,请尹山董事长做一下解释。”

尹山吃惊地望向设计总监,设计总监一脸无辜,公司的业绩下滑,决议依靠降薪来降低点损失,人才流失,创新力不足,拼尽全力才勉强下线几款新产品。吾禄公司是远在大漠边疆的一家不知名小企业,设计组抄袭的也是他们的冷门产品,今天是优山新品第一次公开亮相,算不上神不知鬼不觉就罢了,居然已弄的人尽皆知,这到底怎么回事。

第八十一章、可怜

尹山微笑着寻找搪塞的理由,公司里的设计师在这几年里来来回回换了好几轮,设计师是优山企业的灵魂,等于优山企业早就开始丧失灵魂。至于为何会出现这种结果,原因有很多,股东们之间的分歧,管理层的不力,来自市场的压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再加上避之不及的蝴蝶效应。

未待他思索出完美的答案,媒体们接连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字字真凭实据,滴滴见血,逼得尹山措手不及。

“优山企业在这两年里非法辞退了二十多名员工,并且没有给被辞退者任何赔偿和补偿,请问作为行业标杆的优山企业,是如何考虑的?”

“听说优山企业存在偷税漏税现象,请问这是真的吗?”

“而优山企业一直声称致力于社会慈善事业,请问是否可以认为企业在作秀?”

尹山的笑容渐渐消失,虽已做好肯定不会赢的准备,但何曾想过在光天化日之下输的如此惨,如此的丢人。

主持人为缓解气氛,忙道:“台下朋友们提出的问题都太尖锐了,给我们尹总一点时间,我们先进行下一个环节好吗,有请星晨模特公司的超模们给我们带来一场视觉震撼……”

“星宸模特公司?”

“是之前报道过的那家吗?”

“没错,是那家。”

“尹山企业新品发布会,只请了星宸模特来捧场,请问是因为你们之间有长期合作吗?”

“尹山董事长,你会如何评价星宸模特公司?”

“请问尹山董事长怎么看待星宸模特公司事件?你认为那是一场误会吗?”

“你和曹总是朋友吗?那你知道真实的情况吗?”

尹山觉得喘不上气,绝望的眼神望向婉如,婉如的脸色冷冰冰的,她看着方锐,仿佛天地开始旋转。气氛短暂沉寂后,有人道:“这位就是星宸公司的模特吧?”

“曹总是不是也来了?可以请曹总讲几句话吗?”

郑明森向曹丛河使了个眼色,曹丛河缩着头,跟在他后面默默退了场。走时,郑明森意味深长的望了眼洛思羽,洛思羽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舞台。白天拿了件风衣,上台披在方锐身上揽她下台,像英雄般救她于困境。

婉如的心一阵悸动,为什么?为什么永远是方锐被保护?

她想念闵洋。

记者们围上尹山,婉如跌跌撞撞地向外走,许多人也在向外走,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老客户不至于落井下石,但也想在此刻和优山企业撇清点关系。不管是否铁证如山,这些负面新闻足以让优山企业的股票下跌,况且欧阳家族的风头越来越盛,尹山企业不过是一艘早晚要沉没的船。

大家都这么想,人群的移动愈发急促。婉如被挤到了门口,在一个角落站定,理了理头发,拨打了闵洋的手机。

闵洋刚下火车,接起电话道:“婉如。”

以前迫切希望接到婉如的电话,是因为想从她口中得到方锐的消息,而现在听到婉如的声音,闵洋有种说不出的温暖感。

婉如像小女孩似的,道:“尹山的公司今天开新品发布会。”

“噢,那你肯定出尽了风头。”

“很糟糕。”

“怎么了?”闵洋的心揪紧了。

“是抄袭别人的产品。”

闵洋的脑海里飘过“侵犯知识产权”,以为婉如想让他帮助尹山,心中生出一丝异样,道:“我可以做什么?”

婉如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道出了真心话,“你在哪?我想见你。”泪水便从眼角流了出来。

“你在哪?我马上过来。”

欧阳疏竹远远地望着婉如,后悔在心底苦涩地蔓延,像在寒冷的雪地里抱着一个冰块,骨头都冷的咯吱响。他的小女友陆逸云追着他跑差点摔了一跤,略带不满地撒娇道:“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见欧阳疏竹不讲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婉如,道:“你们认识?”

欧阳疏竹仍不语,冷的嘴唇都变了色,陆逸云不依不饶,“你认识她?”

人在打算从头再来的时候,会选择一个对自己底细毫不清楚的人,似乎这样就能像清清白白的雪花似的,落到手掌心里融化了便是一汪清水。可是你的痛,你的煎熬,你的撕心裂肺,她都是旁观者,那怎么能有共鸣和交集呢,怎么一起走到白头呢。欧阳疏竹的心中涌起酸楚和无人可诉的压抑,道:“认识,我们是朋友。”

“噢,这样啊,那你快去安慰安慰她,她肯定很难受。”

“她需要的不是安慰。”

“老公的公司快要倒闭了,安慰肯定没用,但会让她心里舒服点吧。”

“你怎么知道尹山企业要倒闭了?”

“现在可是市场经济,信息社会,谁还会跟一个违法的公司做卖卖啊。”

欧阳疏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别看你还是大学生,懂得可真多。”

“她真可怜。”

“可怜?”

陆逸云挽上欧阳疏竹的胳膊,“丈夫靠不住了,这婚姻还有什么意义,你快去劝劝她,别让她想不开,快去呢。”

欧阳疏竹的理智在崩溃,他原以为理智会让他们天长地久,然而理智没有带来任何好的转机,还要理智干什么,不要也罢,真的不要也罢,他想冲过去抱住她。

“你快去吧!”陆逸云拉扯他,欧阳疏竹犹豫不决,迈了两步。

洛思羽缓缓走到陆逸云面前,道:“你还真是个傻丫头,把男朋友往情人怀里推。”

“情人?”

洛思羽瞥了一眼欧阳疏竹,“看来是我多言了,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欧阳律师也不是个坦荡君子嘛。”

欧阳疏竹微笑着,也不争辩,解释只会伤害到婉如,他仍是理智的。

陆逸云沉默了,没有傻乎乎地追问,也没有气得跺脚而走,静静地注视着婉如,抑或是婉如身后的风,风卷起了她的头发和裙摆,吹得凌乱而凄楚。婉如双臂环抱,时而看看天,时而盯着地,可无论目光如何游离,却始终没发现欧阳疏竹的存在。他是她无聊时的消遣和寄托,却不是困难时的选择和依靠。

远远地,闵洋走了过来,婉如飞奔过去,低头呢喃了几句,闵洋拍了拍她的肩膀,婉如便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没有哭,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柔弱。她希望他喜欢上她,然而却并不知道闵洋喜欢什么样的婉如,他们是熟悉的,他也是陌生的,她一直是小心翼翼的,所以仍然表现出那个最倔强最坚强的沈婉如。

第八十二章、丈夫

闵洋心疼起来,他自然清楚优山企业出了这样的事,对尹山意味着什么,对婉如意味着什么。无意中看到前方的欧阳疏竹,愕然想起某个深夜登门拜访,两人商讨对付尹山的办法,难道……

欧阳疏竹朝他微微摇头,闵洋即懂了,他们才是始作俑者。欧阳疏竹扭头即走,陆逸云边走边问:“那个男人是谁?”

“我表弟。”

“他正抱着沈婉如呢。”

欧阳疏竹回头看了一眼,道:“我说了我们是朋友。”

“我相信你。”陆逸云抓住他的手,之后便什么都不问了。

方锐向白天道了谢,奔出会场找婉如,只见到闵洋和婉如相拥。蓦然怔住了,曾幻想成为的那个女生,年少时叛逆,活泼靓丽,如今大方优雅,透着栀子花一样的成熟气息,而那个年少的少年,如今稳健迷人,他们站在一起,仍是最般配的一对。

在这一刻,方锐觉得自己是只丑小鸭,没资格去打扰任何人。

闹剧散场,尹山丢下婉如,不知从哪个门悄然溜走,已是自身难保。闵洋送婉如回家后打开手机,新闻早已铺天盖地,关于优山企业的,婉如的,星宸模特公司的,还有……他翻到一张星宸的模特站在台上的照片,和一位男士揽她下台的照片。

婉如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手机,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关上房门,将扰人的声音隔绝在外,手里握着闵洋送的戒指。五分钟前,坐在驾驶座上的闵洋对坐在副驾上的婉如说:“送你的礼物。”

他的口气如此平淡,在空气清香的车里,青色的天空,小区的花店门口悬挂着幽暗的灯,倒听不出一点,哪怕一点点暧昧的成分。那种感觉即是,戒指真的只是一个礼物而已,哪怕他们独处,依然只会做符合他们身份的事,闵洋把这种距离拿捏的和他的职业操守一样严谨。

婉如道:“谢谢,戒指很漂亮。”

闵洋道:“不用谢,你喜欢就好。”

“我有点饿了,去我家叫外卖吃吧?”

闵洋紧握住方向盘,一个男人的敏感往往来源于在意,从火车站一路飞奔而来,伴随着他刻意的克制。克制住什么呢?闵洋问自己,泛起忧伤,低声道:“要不我送你去阿姨家吧?”

雾气在车窗上飘移,仿佛是很多年前他们趴在窗台上一盒曲奇饼干,一人一杯咖啡,热气在无尽的骚动的希望中蒸腾。婉如扭过头盯着闵洋,闵洋感觉自己的脸烫的发烧,婉如没有为难他,道:“那我走了。”

她扭身即走,将闵洋的心也带走了,他觉得不应该这样对待婉如,不,是他不想这样对待她,但却是最合适的。他望着她的身影走进华丽的厅堂,瘦瘦弱弱的,像她最喜欢的那只洋娃娃。

婉如坐起身拧开了台灯,仔细观摩戒指,精致小巧,泛着璀璨的光,价格不菲,她猜着,心里升起温润,他不会是借高利贷买的吧。竟兴奋了起来,踩着拖鞋去楼下买了鲜花和牛排,一个人在家吃烛光晚餐,沉浸在她从未放弃的虚幻梦中,即便现实中的梦破灭了一个,一个接着一个,人是要靠梦活下去的。

红酒喝多了,不知不觉喝了一瓶多,越喝越清醒,白天的事历历在目。晚上十一点,手机又开始响个不停,是汪台打来的,这么晚了还能因为什么,该不是台里要把她给辞退了吧。她这么想着接起了老领导的电话,汪台顾及婉如的情绪,含沙射影地问了问她的情况,倒显得欲盖弥彰。老领导传达了台里的意思,说让婉如在家里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工作上的事,这比辞退婉如更让她不是滋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四面楚歌。

欧阳疏竹把陆逸云送到学校后,无家可归般在大街上游荡,不知不觉地将车开到了婉如居住的小区门口。门外把守的很严,即便进了小区,婉如家住的那么高,高的连窗户都看不见,他又能做些什么呢,或者他能再奢求些什么呢。婉如在电台里还怎么见人呢,她这么要强,承受的了吗?现在谁在陪着她呢?是闵洋吗?一层层的灯亮起,熄灭,脚步声,虫儿的叫声,灯又亮起,城市是永远不会进入梦乡的,就像人的纠结和挣扎一样。他把整个身体陷在座椅里,鸭舌帽歪到一边,像个无情浪子似的一根接一根抽烟,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的陷入梦乡。

酒瓶、酒杯、餐盘和牛排的包装盒散落在地上,婉如斜趴在沙发上稀里糊涂地睡着了,梦到了去爬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顶峰,下山时只花了几秒钟就滑到了山底,身旁还有一个冷漠的同伴,竟然是欧阳疏竹,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寒光。忽的惊醒,联想到之前尹山所说的,难道真的是欧阳疏竹捣的鬼吗?他在报复我吗?

此时是凌晨四点,再无睡意,任性地拨打了闵洋的电话,很快那头传来声音,“怎么了?”

“还没睡?”

“被你吵醒了。”

“你在哪?”

“在家。”

“哪个家?”

“父母家。”

“没去乡下?”

“叔叔昨天来了。”

“我爸?”

“嗯。”

“他找你干什么?”

闵洋顿住了,婉如一直不接电话,她的父亲便来找他打听情况,其实闵洋对具体的详情也不是很了解,于是只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婉如大概也猜到了,叹口气道:“我爸还好吗?”

“看上去还行。”

婉如不吭声,父母的脸丢尽了,她母亲是多么要面子的人,说起来她刚才问的就是一句废话,父亲怎么会好呢,他们肯定一点也不好。

“你在哪里?”闵洋问道。

婉如的眼泪落下来了,开始抽泣,这是她第一次在闵洋面前哭,哭得很伤心。闵洋张了张嘴,拼命克制涌上来的冲动,他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会为婉如失眠,第一次他想立刻冲到她的面前,陪在她的身边。

“闵洋,我一个人,好害怕。”

“我来找你,好吗?”话出口时,闵洋被自己吓了一跳。

“你真的来吗?”

婉如怕他反悔似的追问,闵洋“嗯”了一声。他起身换衣服准备出门,悉悉索索的声音惊动了付教授,付教授披了件毛衣走出房间,道:“才几点钟,你这是要去哪?”

“所里有点事。”

“是婉如有事吧?”

闵洋不语。

“闵洋,婉如已经结婚了,那人是她的丈夫。”

“我知道。”

第八十三章、家人

付教授便不说什么了,目送儿子出门,事情发展到这样,她心里也不好受。沈知傲昨天晚上来了,他们聊了聊,说起闵洋以前那个吸毒的女朋友和婉如现在徒有其表的丈夫,两人一阵唏嘘叹息,两个漂亮优秀的孩子,怎么都没有一个美好的感情呢。

闵洋几乎是冒着违章的风险冲到婉如家的,婉如打开门,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里。他犹豫了一会,然后紧紧地将她抱住,从她的身上流露出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气味,温和的淡淡的香水味,像春天里的花朵,是赏心悦目的,轻松的;而方锐呢,她是寒冬和酷暑里的一棵小草,总让人担心她能否经受的住挫折,她的气味是忐忑的,焦虑的。

他沉溺在婉如给予的莫名的踏实感中,好像什么事也没在她身上发生过,他们还很年轻,人生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明明他们真的还很年轻,但一想到方锐,闵洋就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在这一刻,婉如好想问他:“闵洋,你喜欢我吗?我和尹山离婚,我们在一起好吗?”

“离婚”,“在一起”,荒诞至极的想法,她的心底里涌出一阵凄凉,似乎已经习惯闵洋是方锐的了,打破这种习惯即是不对的。抬眼望他,他的眼圈泛红,家里没有开灯,微薄的晨曦照在地板上,犹如年少时的白月光,她用手去抚摸他的脸,说:“闵洋,我这辈子也不会有一个完完整整的爱情了。”

闵洋仿佛看到了主持黄昏电台的婉如,文艺的,伤感的,有种令他捉摸不透的神秘和吸引力。门开了,尹山酒气熏天地走进来,两人从恍惚中醒来。婉如下意识地忙松开手,闵洋也松开了,他们的样子像极了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尹山横眼瞥了一下他们,径直走向卧室,闵洋看了一眼手表,尴尬地道:“我先走了。”

“我跟你一起走。”

她重新抓住他的手,闵洋点点头,却下意识地缩回了手。房间里传来尹山的叫声:“婉如,你过来一下!”

婉如抓闵洋的手更紧了,闵洋道:“那我先走了。”

她垂下眼睑,表示默认了,虽然万般舍不得。闵洋向外走,她向房间走,大门关上的一瞬间,尹山的一个巴掌也扇了过来。

婉如瞪大眼睛咆哮道:“姓尹的,你疯啦!”

尹山一把拽紧她的头发,将她整个人往墙上撞,婉如还没反应过来,半张脸已“咕咚”一声贴上墙面又弹出,顿时火辣辣的疼痛在颧骨处蔓延开。尹山仍不愿罢休,狠狠地捏住她的脖颈甩出去,婉如摔到了地板上,顿时献血从鼻子里向外涌,尹山骂道:“贱货!偷男人偷到家里来了!我还没死呢!不要脸的东西!”

婉如倔强而绝望地瞪着他,道:“我就不要脸了!我不要脸怎么了!来啊!把我打死啊!”

“你是我的女人!你是我的!我看你再敢招惹别的男人!你再敢!”

尹山又将她扔到床上,粗鲁地撕她的衣服,蛮横地进入她的身体。婉如抗拒着,挣扎着,撕心裂肺的屈辱像刀一样在戳她的心,越挣扎,这个男人越疯狂,他咬上她的皮肤,将挫败感淋漓尽致地用暴力发泄了出来。

“沈婉如,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你他妈的能不能动一动!”他咆哮道,将婉如的脸扇到另一边,婉如闭上眼睛,脑袋是空的,可有好多事从眼前飘过,五颜六色的,罪恶的,疯狂的,她努力去想闵洋,闵洋,婉如的嘴角上扬,仿佛嗅到了春天的味道,他在风里朝她微笑。

闵洋在楼下等了一会,自己都不知道在等什么,耳边回荡着婉如的那句话:我这辈子也不会有一个完完整整的爱情了,他回想着,迈不开步子。欧阳疏竹从车里走出来,叫道:“哎,陪了她一晚上?”

闵洋回望了一眼,道:“尹山回来了。”

欧阳疏竹用咬嘴唇来掩饰他的痛苦,道:“尹山已经疯了吧。”

闵洋又看了一眼欧阳疏竹,他一脸倦容,未加思索道:“你昨晚干嘛了?”

“新交了一个小女友,你说能干嘛。”

闵洋便转移话题道:“我们把婉如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是不是要负责任。”

“你是律师啊,从法律上来讲不需要。”

“你和婉如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我只是看不惯她的丈夫。”

闵洋叹口气,他们在这马后炮讨论来讨论去毫无意义,道:“我要去所里了,你呢?”

欧阳疏竹抬头望向婉如家的方向,道:“你别管我。”

“行,我走了。”闵洋拍了拍欧阳疏竹的肩,意味深长地说了句,“量力而为吧,生活不是我们遇到的案件,不会一切尽在掌控。”

欧阳疏竹哪听得进去,他另有打算。

方锐在新闻里看到了自己,她的弟弟们看到了,付老板也看到了,全市的人都看到了。二弟方成给她打了电话,问她要钱,问揽着她的那个男人是谁,每个月给她多少钱。方锐气的把电话挂了,没多久父亲的电话跟了进来,他现在知道方锐在做模特了,先是劈头盖脸骂她,从头到脚数落出一百个理由来嘲笑她,直到听到方锐结巴的喘气声才罢休,仿佛非得达到这样的目的,让她畏惧,战战兢兢,对整个家庭臣服。

父亲道:“家里快吃不上饭了,你怎么不给家里钱啊?啊!”

“爸,我现在手上没钱。”

“那个男人呢?你让那个男人白睡了啊!他不给你钱啊!”

方锐握着手机的手禁不住发抖,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事都变了,父亲和弟弟们也变得更贪得无厌,他们从记恨别人吃大闸蟹变成了渴望每日能吃上大闸蟹。在父亲尖锐的喋喋不休中,颤巍着将电话摁掉,并且关了机,然而心里并不是特别的舒坦,习惯性地觉得给了家里钱,换来的暂时安宁才让她踏实。

可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呢,不劳而获的人体会不了赚钱的艰辛,会所的工作辞了,星宸的工资还未发,在餐厅赚的那些钱只够果腹,钱钱钱,除了钱,这个家还需要她吗。她难受着,自我安慰着,但仍然选择换衣服准备去餐厅上班。

第八十四章、鸡汤

她今天没去星宸公司,曹丛河通知她避避风头,刚得到这份工作就出了这档子事,不是什么好兆头。可她的人生中有哪件事带给过她惊喜呢,也早已习以为常失望了,般配的闵洋和婉如,薄情的家人,艰难的处境,一帧帧画面从眼前闪过,为了生计奔波的人是没权利谈情绪的,无论情绪怎样,该做的事还得做,没有其它的选择。

头发梳到一半,想到闵洋,突然疲惫的连举手都困难了,抹了把眼泪,快速地趿拉上鞋。这时响起了敲门声,她愣了一愣,租住的这间屋子地处偏僻,在城乡结合部的边缘,是在和之前的男朋友分手后搬过来的,没有认识的人知道她住在这,包括家里人和婉如。

这里的人员复杂,有外来打工的人,有等回迁房的本地居民,也有为省吃住开销的白领图这里房租便宜,却打扮得光鲜亮丽,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天楼道里像菜市场一样热闹。方锐属于为数不多的第四种人,她的家离这里不远,但有家不能回,因为总是半夜归来,那些熬夜洗衣服的妇女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异样,一个单身的小姑娘总会令人浮想联翩。方锐知趣,她不跟他们任何一类人走得近,没人知道她的故事,她的过去和现在,也没人懂她的孤独和害怕。

而这里的很多人是坦坦荡荡的,他们成为了朋友,恋人,抑或是隐秘的一种关系,在异乡通过各种方式抱团取暖。她刚住过来的时候,经常会和一对年轻的男女碰上面,他们从一扇门里手牵手走出,有时还会旁若无人地接吻,恩爱的很。可有一天,男人回老家结婚了,再来的时候把他的妻子也带来了,他妻子的肚子已挺得老高,没过多久就生了一个女儿。他妻子是从医院一路哭回来的,因为之前所有人都说她一定会生一个儿子,男人也不安慰她,一直站在门口抽烟,倒是因他妻子到来不得不搬回隔壁住的那个女人热情地端了一碗鸡汤过去。那天方锐毒瘾发作,正用牙齿拼命咬住防盗窗的栏杆,睁大眼睛望着那个女人忙里忙外地买鸡、杀鸡、熬鸡汤,就像对待身边一个特别重要的人似的,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滚到心里,洗刷着她自认为的肮脏和卑微。后来那个女人没有再找过男朋友,服侍男人的妻子做完整个月子。

每次觉得快控制不住毒瘾,整个人游离在死亡边缘的时候,方锐就会想起这个女人。她是怎么做到这样若无其事的,是从哪里来的力量和韧劲。有次方锐还在楼下碰到那个女人,那女人说:“你是住在二楼的吗?有空我去找你玩。”

方锐敷衍地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主动来搭讪,或许因为方锐发现了她一个秘密,她也发现了方锐什么秘密,认为他们是同道中人。方锐仔细看过她的眼睛,里面写满了倔强和无奈,也许她真的来了,方锐想着,问道:“谁啊?”

敲门的人不回应,可敲门声没有停止。

“是谁?”

敲门声停了,然后又响了起来,她打开门,来人竟然是付老板。付老板也不客气,边把带来的夜宵和鲜花放桌台上,边脱外套。方锐一脸惊愕,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

大概见她皱着眉头,又解释道:“我从会所那打听到你的住址,他们说你不干了。”

方锐低下头不语,这会所真不是一个好地方。

“你不干了,我都不想再去了。”付老板自行将夜宵的包装盒打开,他买来了麻辣烫,牛排和红酒,这种搭配不伦不类的,一如他们现在的关系。

“我要去上班了。”方锐并无坐下来的意思,下了逐客令。

“你要去哪里上班?我和你一起去。”

“不是在会所,你去不了。”

“那你在哪上班?”

方锐不说,她不想他再去找她。

“你不会给人家洗盘子吧?”

“差不多吧。”

“为了什么呢?”

“为了钱。”

“这是我的工资卡,给你。”他真的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她的手掌心里,说:“以后你掌控。”

他说话的时候环绕四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一贫如洗,连个像样的衣柜都没有,可他的目光中没有同情和心悸,反而含着一丝的惊喜,如同抓到了控制她的软肋,确定她是会为钱而屈服的。

方锐没料到一句无心的大实话会招来他如此的举动,推脱着,付老板道:“你可以认为我以前是逢场作戏,可我今天的确是真心实意。”

“我不需要你的钱。”

“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有多想你。”

“我相信,但你之前买过的酒已经够了。”

“我们就没有将来吗?”

方锐笑了一笑,仿佛他在讲一个笑话。

付老板一脸认真道:“我比不上那个男人,对吗?”

“是我配不上你。”

“我有房子,也有车。”付老板激动地抱住她,男人即是这样的,有了一个假想的情敌,就脑袋一热,非得证明自己是王者,爱不爱的哪里重要,争的就只是一口气。这时门被粗鲁地踢开了,她的父亲和方成冲了进来,方成见到付老板就要打,被他父亲一把拦下来,他父亲倒直接,抓住付老板的领口道:“给钱!”

方成道:“姐,你不能让这个男人白睡了,钱呢?他给了你多少钱?钱呢!”

方锐淡定地扭过头,双手交叉在胸前,生活没给她什么恩惠,却让她顺其自然地变得处变不惊。

“爸,你看看,你看看,她都吃上牛排喝上红酒了,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方成气鼓鼓地坐下来,用刀叉切了半块牛排塞进嘴里,叫道:“这牛排真他妈的好吃!爸,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牛排!真他妈的!”

他吃着吃着哭上了,打开红酒瓶咕噜噜地往里灌,他父亲竟然也开始抹眼泪,好像遭到了方锐的虐待,他们是见不得她一丁点的好的。付老板大致揣摩出了他们的家庭关系,打开钱包,把所有的钱放在桌上,说:“叔叔,你们先拿着用,用完了再来问我拿。”

第八十五章、秘密

方成抢过钱,他欠了赌债,快无处可藏了,他父亲急忙伸手想夺几张,两人就这样扯来扯去,画面极其丑陋。方锐胸口的气顶到喉咙口,吼道:“钱也拿到了,你们还要怎么样!走!走!”

她父亲和弟弟吓了一跳,灰溜溜地跑了,几分钟后,她父亲又折回来要付老板的联系方式,付老板爽快地给了他的手机号码,他不会看不出这是无底洞,那他图什么呢,方锐眨了眨潮湿的眼睛,大概猜到了。

一切恢复寂静,她道:“对不起!”

“没关系。”

“你给了他们多少钱?”

“没在意,可能七千多吧,应该的,你别放心上。”

他说没在意,却又道出了金额,世上哪有应该的帮助,都是预谋好价码的。方锐迎上那对她始终揣摩不透的眼神,道:“你想要什么?”

“你看你说的,跟我还见外。”

“你想要什么?”

“你太客气了方锐。”

“你想要什么?”

“要你。”

方锐脱下外套,脸上毫无表情,道:“来吧。”

付老板踌躇了几秒钟,便开始着手脱她的衣服,他很熟练,也自我安慰着他的龌蹉,口中一直念叨着,“我会对你负责任的,相信我,相信我……”

桌上的盘子,刀叉,纸巾盒,以及一些杂物被推到了地上,积压多日的迫不及待在这一刻迸发而出,他贪婪而疯狂,并心安理得。方锐盯着天花板,斑驳的白墙已露出了水泥的印记,她就数着那些窟窿,大大小小的窟窿,反正这间屋子已是千疮百孔了,那些窟窿数也数不完的。

付老板走时又在桌上留了一笔钱,看来他是满意的,但好像觉得并不圆满,支吾着问了一句,“星宸的模特卖淫,你知道吗?”

“我也参与了。”方锐赌气地回道,她在跟自己怄气,恨突然走上了这条道的自己,付老板没说什么,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暴露出了他的愤恨。

没过多久,又响起了敲门声,门是虚掩的,探进来一个脑袋,对方锐道:“我能进来吗?”

方锐朝她望了一眼,是熬鸡汤的那个女人来了。女人穿着棉睡衣,黝黑的长发披在肩上,透着一股浓烈的香味,整个人干干净净的,她长得算是美的,红润的脸蛋结实瓷亮,有种泥土地里生根发芽出的质朴美感。

见方锐斜靠在床沿边,身上的衣服,头发,地上,床上到处乱七八糟,她掩嘴笑道:“累坏了吧?”

手机响个不停,是餐厅打来的电话,这个尽职的员工第一次旷工,厨师长急坏了。方锐绝望而烦躁地瞥了她一眼,道:“有事吗?”

“我叫夏瑶,你呢?”

方锐不语,她的名字倒透着清凉的气息。

夏瑶不再追问,也不当自己是外人,拿起扫帚拖把打扫房间,说:“我在学收纳整理,你听说过整理师吗,现在很流行的职业,你真该去学学,你看你这里乱的。”

她还教导起方锐了,不过这一下子拉近了她们的距离,方锐想起了在很小的时候,母亲也曾这样数落过她,心里涌上难得的温情,说了声谢谢。

“我在这没家人没朋友,我当你是我朋友了。”夏瑶笑起来,牙齿很白,让人觉得如果出生在一个城市家庭,那么她现在一定是位迷倒众生的佳人。很快地,简陋的房间被收拾的有了几分亮堂,夏瑶一屁股坐到方锐边上,把玩床头柜上的小玩意,双腿像孩子似的不停摇晃,看到一盒易拉罐的拉环,好奇地道:“你还收藏这个?”

方锐的情绪一下子失去控制,眼泪一直向外流。

“你怎么了?今天是第一次?”

方锐摇头,她的第一次给了谁已经不记得了,反正就是之前男朋友中的一个。虽然也是在稀里糊涂中失去贞操的,但今天和以往都不一样,以前是无所顾忌的,两不相欠的,那种会负责的话她是不要听的,只要不欠别人的就行了。付老板今天给的钱,靠这种方式就还回去了吗,方锐觉得没有。

夏瑶握住她的手,安慰道:“男人嘛,就那么回事,但你自己别当回事。我十二岁那年,继父趁我睡着了把我给……我告诉我妈,我妈还把我打了一顿。”

方锐震惊地望向她,她看上去很快乐,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外面传来了哭声,是那个男人的孩子醒了,夏瑶恍惚了几秒钟,道:“他老婆身体不好,别看是农村来的。”

孩子的哭声停了,然后是女人的呻吟声,这里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差,否则夏瑶也不会找到这里。气氛有些尴尬,夏瑶道:“她在显摆,真的。”

“那你还照顾她?”

“我在气她。”

“你气她什么?”

“我也不知道。”顿了顿,夏瑶道:“跟你父亲断绝父女关系吧,太累赘了。”

“说断就能断了的?”

“找律师啊。”

方锐的心一咯噔,呢喃道:“到哪找?”

“让那个男人给你找啊,他白睡了你啊。”

“你的那个男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夏瑶微微笑了,却不回答,方锐也没兴趣刨根问底,她的故事大概也不会多动听吧。可仍然觉得她特别亲切,主动道:“我叫方锐。”

夏瑶抱了抱她,两人又聊起相似的童年,重男轻女的家庭,魔鬼般的父母,直到天快亮时才回去,那男人的孩子又哭了起来,夏瑶说孩子可能是缺钙,准备去买点大骨头给他补补。方锐说这么小的孩子只能吃奶吧,夏瑶还是扭头走了,急匆匆的,方锐出门送她,天空中下起了雨,扑打在各式各样的窗户和门框上,弥漫开发霉腐烂的气味,在这个和城市完全相异的地方,是可以藏下许多秘密的。

闵洋忙完手头上的工作,在办公室里呆坐了良久。进这家模特公司是他一手安排的,但是让方锐卷入舆论漩涡绝不是他的本意,他决定不去思考那个揽她下台的男人身份,去看看她,因为冲动和愿望是如此的强烈,强烈到难以克制。

第八十六章、律师

在电梯里接到苏诺的电话,说是郑老板找到她,希望她引荐她的律师朋友给他认识一下,他要打官司。闵洋问是什么方面的纠纷,苏诺说具体她也不清楚,想让他们双方接触了细聊,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答应了下来,让苏诺安排会面的时间。

星宸公司位于繁华地带,很好找,几乎凭直觉就能开到。他焦灼不安,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打开电台,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一个欢快的女声出其不意地飘了出来,属于那种年轻的新鲜的,充满奋斗力的声音,他皱皱眉,又把电台给关了。

正值下班高峰,写字楼里的人来来往往,星宸公司前面有个大广场,他把车停在那等,清楚可能也是等不到的,但人在这,就莫名的踏实,哪怕只看她一眼。可直到整幢楼快空了,方锐也没有出现,这时一个中年模样的男子从里面走出来,闵洋觉得有些眼熟,一时间还未想起他是谁时,从停在边上的另一辆车里走出一个人,这个人闵洋倒一下子就认出了,是揽方锐下舞台的男人。

白天兴冲冲地跑到曹丛河面前,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曹总。曹丛河下意识地掩脸躲开,他现在是过街老鼠,白天追上去,道:“曹总,我是白汕的儿子。”

曹丛河停下脚步,微微侧脸打量他,白汕虽已去世,但在商界的名声仍在。

“你找我什么事?”

“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谁啊?”

“你们公司的模特,叫方锐。”

曹丛河的脸又冷了下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带着怒气道:“我们公司没这个人。”

“曹总……”

曹丛河不耐烦地挥手道:“我真的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你请回吧。”

“那天的新品发布会方锐也去了,曹总,你怎么会不认识呢。”

“哎呀,你别提什么新品发布会了,我忘了,忘了!”曹丛河的头快炸了,转念一想,问道:“你刚刚说她叫什么?”

“方锐!曹总,你想起来了?”

“她是你什么人?”

新品发布会上一别后,白天再也没见到过方锐,他给她打过电话,她一次也没接,怕曹丛河不帮忙,白天道:“女朋友。”

曹丛河为之一震,白汕去世后留下的遗产难以计数,隐形富豪白天的女朋友竟然在星宸,而他却不知情,但仍道:“我不认识,再见。”

转身给公司的行政打电话,得到的答复是方锐就是Candy。Candy,那个郑明森,沈婉如,连白天也提到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居然把白家的长孙也拿下了。一个奇怪而振奋的念头蹦入他的脑海中:利用这个Candy,拯救星宸。

闵洋点上一根烟,靠在座位上吞云吐雾,被一种悲伤的情绪紧紧环绕。“女朋友”,他低下头将半截烟揉进烟灰缸里,这个叫白天的男人貌似挺不错的,家境优渥,长得挺好,说话也是有修养的样子,应该为方锐感到高兴才对,终于苦尽甘来了,然而为什么有混杂的醋意和痛苦在整个身体里穿梭,让他觉得特别的累。

他想和婉如聊一聊,不聊方锐,聊点别的。

婉如一个人拖着皮箱搬到了尹山送的别墅里,她现在改变主意了,不要表面的清高和冷漠了,尹山将她打醒了,他不是破产了吗,她要将他的所剩无几全部掏空。他们之间还有爱吗,一点一滴都没有了,有的只是恨与报复。

她是自己开车去的,戴着帽子和口罩,但当那些邻居们打量这个新来的住客时,她把头低到了胸口,风光无限的女主播是不会让别人看到她的伤疤的,心理的和肉体的伤疤。眼睛肿到睁不开,用了最贵的粉底,依然遮不住淤青的冰山一角,似乎要庆幸台里没给她安排今天的节目,真是万幸。

她吃力地把东西拉进了屋里,一个房间的衣服压缩成两个皮箱,只挑了最实用的衣服,那些华美的服饰如今而言毫无用处,就好像学到过的知识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一样,家庭暴力,居然她沈婉如也遇到了家庭暴力。躲在这虽然明知是不会长久的,但总比住在尹山家里强,再说能去哪,放弃这里的一切逃到天涯海角她做不到,最留恋的还是那个人。

将帽子甩到一旁,胡乱地扯下口罩,地板上映出她狼狈的模样。电台开着,“代班”她的女孩子风格跟她是迥异的,咯嘣咯嘣地吐字,好像在咬一根棒棒糖,有点腻,但仍是甜的。她放的多是新歌,带着鸡尾酒和泡芙奶茶味道的朝气蓬勃的歌,秦格格告诉她这位新人自身优秀,背景也不容小觑,婉如心里是有数的,能独自“代班”这档老牌节目的怎可能是平平之辈。风格不同又有什么关系,时代在变,潮流在变,听众群也在变,只要收听率在线,领导完全有意愿将这档文艺节目变得更年轻化,新来的台长不是一直强调要推陈出新吗,正符合了他的心意。

等新节目蒸蒸日上,台里就可以顺其自然地把她调到其它的岗位,尹山这个靠山塌了,还不是墙倒众人推。道理人人都懂,接受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难道忍气吞声是人生的哲学吗,否则怎么办,又不能去告尹山实施家庭暴力。她觉得无比沮丧,坐在地上空想着,想到了起诉,想到了律师,想到了欧阳疏竹,想到了……

她抓起手机拨下了闵洋的电话,劈头盖脸地直接问道:“新品发布会上的记者是欧阳疏竹安排的吗?”

闵洋看到婉如打来的电话,心里本来是有一丝宽慰的,可婉如的询问将他从遥远的美好过去拉回到已变了味的现实,他是不会撒谎的,道:“是我安排的。”

“欧阳疏竹和你一起安排的?”

“算是。”

婉如把手机摔到地上,向物业打听到欧阳疏竹住的那一幢,冲进雨里径直去找他。欧阳疏竹家的阿姨开的门,见到婉如直皱眉头,堵在门缝里道:“你找谁?”

“我找欧阳疏竹。”

“你是哪位?”

“你管我是谁!我找欧阳疏竹!你聋了吗!”

“欧阳律师不在家。”

“你让开!你给我让开!”

“阿姨,是谁啊?”陆逸云慵懒地问道,她光着脚从屋里走出,这幢舒适的房子里暖气充足,足以让她放肆地只穿了一件玫红色的吊带裙,学贵妇的模样在裙子上搭了一件皮草坎肩,她把头发挽得高高的,自以为风情万种。雨水滴滴答答地从婉如的头上流到眼睛里,她隔着朦胧胧的雨水望着这个妖而不媚的女人,发出轻蔑的笑,陆逸云没有认出婉如,挑衅地望着这个鼻青脸肿邋里邋遢的女人,高傲地道:“你找我们家欧阳什么事啊?”

“你是他什么人?”

第八十七章、赔钱

婉如知道自己明知故问,但她就想问问,问个清楚,问个明白,问明白她沈婉如的命运。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他竟然毁了她,那个曾经口口声声非她不娶,将她视若珍宝,愿意为她舍弃所有的男人这么快就变了卦。

“我是她……”陆逸云话说了一半,含笑道:“你说呢?”

婉如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想做什么,她急促不安着,无比的抓狂伴随着强烈的羞辱感。明明是她先主动退出这场关系的,但她认定欧阳疏竹是不可以这样待她的,是绝对不可以的,愤怒让她偏执到完全忽略了素质和修养。

她冲进屋里,推翻桌椅,将陈列柜上的鞋子胡乱地撸到地上,陆逸云发出崩溃的尖叫,那些鞋子她连摸都不敢摸,她想在和欧阳疏竹的感情中占据主动权,但仍是小心翼翼的,而婉如是有恃无恐的。阿姨想要拦哪里拦得住,婉如疯了,她想到了自己还尚未办的婚礼,令人难受的事太多了,心里一下子都塞不下了。

早晚她会成为所有人口中的笑话,永永远远被人嘲笑,那她也要毁了欧阳疏竹的爱情和事业。婉如发着狠,眼泪却在向外涌,客厅瞬间被她折腾得面目全非,她瞄准了缸中的蜥蜴,抓起镇纸扔了过去,缸没有碎,却吓得陆逸云光脚跑出了屋子。阿姨万般无奈之下拨打了欧阳疏竹的电话,欧阳疏竹正坐在尹山的对面,听着她在对话里描述这个女疯子的模样,心中大概已有了数,道:“随便她吧,你们不用管了。”

“她都快把家拆了,正在撕你的鞋盒呢!”

“没关系,她闹够了会走的。”

“她把陆小姐都吓跑了!”

“我知道了,你也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说完即把电话挂了,那阿姨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敢违抗,偷偷地出了家门,留下婉如一个人胡作非为。婉如开始变得兴奋,好像赶走了侵略者,夺回了原属于她的东西,翻到剪刀,便把欧阳疏竹那些昂贵的衣服剪得稀巴烂;看到厨房里的酱油瓶,拎起来倒到洁白的床单上;至于陆逸云的衣物,统统扔进垃圾桶就对了,她在客厅里旋转跳舞,一直到精疲力尽了才回去。

尹山意味深长地望着欧阳疏竹,欧阳疏竹约他出来,他抱着会会的心态来赴约,反正人已走到穷途末路,结果还能再坏到哪里去。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位纨绔子弟,衣着和举止轻浮的很,尹山认定自己生不逢时,要是欧阳疏竹接管了欧阳集团,那天下还不是他尹山的。尹山心思起伏,笑道:“沈婉如去你家闹了?”

欧阳疏竹不回应,给尹山和自己各添了茶,说:“我们聊到哪了?”

“什么都没聊。”

欧阳疏竹端起白瓷杯,和尹山的相碰,道:“那我们好好聊聊,不耽误尹总的时间吧?”

“不耽误,拜你父亲所赐,我现在一无所有,只剩下时间了。”

“尹总此言差矣,你并不了解我父亲。”

“那会是谁干的?”尹山和欧阳疏竹四目相对,欧阳疏竹笑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小蚂蚁什么时候在优山企业筑了巢,尹总应该一清二楚。”

“欧阳少爷笑话我罪有应得,早晚会有这一天。”

“不不不”,欧阳疏竹摆手道:“没有一个人早晚有好的一天,也没有一个人早晚有坏的一天,人生嘛变化无常,你们做生意的是这样,我们做律师的也一样。”

“感情也是如此。”

“对。”

“看来欧阳少爷要跟我谈感情了。”

“我想跟你谈友情,实话实说,是闵洋让我来找你的。”

“闵洋?他让你来跟我谈判?是为了沈婉如?”

“没错。”

“你告诉他,我不会放过沈婉如的,她是我的妻子,谁都夺不走。”

一团怒火堵在欧阳疏竹的胸口,他一口气喝完一杯茶,笑笑道:“不是逼着你和婉如离婚,而是要你放过她。”

“假如她不肯放过我呢。”

“那就看你想不想得到欧阳集团的帮助了。”

尹山不相信他所说的,嗤之以鼻道:“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

“凭我和闵洋的友情,闵洋和婉如的友情。”

“你们这个友情的分量,真够重的。”

“所以我父亲是位成功的企业家,我是一位成功的律师,而你……”欧阳疏竹耸耸肩。

尹山强撑着微笑,友好地伸出手道:“成交!”

欧阳疏竹伸手同他相握,从这个男人的眼睛里看出一种令他不寒而栗的可怕。尹山主动先告辞了,他用虚张声势的高傲来维护狂妄的自尊心,欧阳疏竹以为嗟来之食能使他臣服,简直异想天开。

本来暂时把婉如搁置在一边,但经欧阳疏竹一提醒,尹山又感觉拳头痒了,这个贱女人,上次撞见她和闵洋大清早的待在一起,这次竟然是欧阳少爷亲自为她求情,她这么有本事,为何优山企业还破产了,尹山越想越气,到家见婉如不在,以为她回娘家了,他还没有跑到沈家去打人的勇气。一个人闷闷地喝了大半瓶酒,见酒柜里的酒已不多了,想到自己再无缘喝上这么好的酒,又是一通气,过惯了莺歌燕舞的生活,冷冷清清的家仿若人间地狱。

喝闷酒最容易醉,眼前朦朦胧胧时,别墅那边的物业联系到他,说是有人报警家中财物被损坏,物业调查后认为是本小区的业主所为,希望尹山过去一趟。尹山几乎是冲出家门的,什么本小区的业主,不就是沈婉如吗,他坐上出租车赶到别墅里,婉如不在,可她的东西在。

他便去找物业,物业领他去欧阳疏竹家,婉如正被一个小姑娘和几个保安堵在那,那小姑娘喋喋不休地说着,婉如倚在墙上一言不发,尹山挤过去道:“发生什么事了?”

婉如听到他的声音,陡然一愣,她有些怕,他下手又狠又辣。尹山看她不说话,又问那个小姑娘道:“这是你家?”

陆逸云上下打量尹山,指着婉如尖酸地道:“这是你什么人?”

“我爱人。”

“管管你老婆吧!你看她把我们家弄的!她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尹山朝屋内望了望,没有底气地说:“我们赔。”

“你们怎么赔啊?你看看那些球鞋,都是限量版,你们拿什么赔啊!”有了帮手,陆逸云理直气壮地吼着,不停地打喷嚏,她方才淋了雨,冻得全身发抖,此时换上了厚重的羽绒服,裹得像个粽子。这是她在学校里的平常装束,但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有有钱人的样子,必须在声势上夺人先锋。

尹山小声地对婉如道:“快跟人家道个歉。”

婉如白她一眼道:“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嫌丢人你走啊。”

“是物业让我来的,否则我才不管你这破事!”

“物业让你来干什么,你别忘了,房主是我。”

尹山大吃一惊,她居然要跟他划清界限了,他本谋划着把这两幢别墅卖了还债的,面部变得扭曲,道:“沈婉如,别太过分了!”

婉如心中的害怕越来越深,嘴上仍逞强道:“有本事跟我离婚啊!”

“你想得美!”

陆逸云打断他们的嘀嘀咕咕道:“喂!你们商量好了没有啊!”

尹山道:“你开个价吧。”

“别的不说,就这些鞋起码得几百万吧,我看你们住在这也不像没钱的样子。”

婉如和尹山低着头,倒真像矮人一等的贫穷夫妻,忽的婉如讥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让欧阳疏竹来跟我谈!”

尹山猛的抬头道:“这是欧阳疏竹家?你当真来闹了?”

婉如不理他,尹山隐隐觉得其中有一些他所不知的情况,至于是什么他猜不到,但也确定沈婉如是不会告诉他的。家中的阿姨在陆逸云耳边低语,大概是传达了欧阳疏竹的意思,陆逸云边听边皱眉,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受到欧阳疏竹如此袒护。

她仔细端详着婉如的脸,半晌恍然大悟道:“你是沈婉如!你是尹山!”

众人朝他两人投去好奇的目光,陆逸云怕别人不认识似的,补充道:“他就是优山企业的尹山,沈婉如是……”

话未完,一只手伸过来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进了屋内,陆逸云见是欧阳疏竹,刚欲张口问他一些事,关于这个沈婉如,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欧阳疏竹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直道:“你要么走!要么给我闭嘴!”

他生气的时候一本正经,陆逸云默默点了点头,随着了解的增多,他给了她越来越多的惊喜,倘若以后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那要她闭嘴就闭嘴吧。欧阳疏竹快步走到院子里,对保安道:“你们走吧,这里没事。”

“我们已经报警了。”

“我说了没事。”

“你女朋友称损失了几百万。”

“我是律师,我自己会处理。”

“那好吧。”

第八十八章、住院

欧阳疏竹说完径直返回屋内,再没出来过。陆逸云去敲他房间的门,阿姨让她先回学校,说很久没遇到欧阳律师这么生气了,陆逸云便哭了,追问沈婉如到底和欧阳疏竹什么关系,她在物业保安面前失了脸面,以后还怎么住这里,那阿姨好说歹说地劝着。在世界的喧嚣中,欧阳疏竹透过窗户,望着变了模样的婉如裹紧披肩在缓缓地走,试图眨了眨潮湿的双眼,确定是光线造成了错觉,还是婉如的确受了伤。

方才从她身旁经过,微微瞥到了她的脸,欧阳疏竹在心中将自己千刀万剐,他恨自己布了一个这么可恶的局,不仅伤害了她,连挽回的主动权也并不掌握在他的手中。拉开门走到客厅里,找来一个纸箱,将那些当作宝贝的球鞋像扔废弃物品般扔进去,好像这样能解决问题似的,明知道很幼稚,但就要做点什么,好掩盖脑子里跳出的悲伤画面和深重的无力感。陆逸云哭个不停,眼泪里全是醋意,小女孩就是这样的,理智起来头头是道,接受起来又太感性。

家中的阿姨是个明白人,等陆逸云走后,她对欧阳疏竹说:“今天来闹的那位小姐可能怀孕了。”

欧阳疏竹躺在沙发上半天没动,一跃而起道:“你说什么!”

“沈主播可能怀孕了,她今天好几次托着腰干呕,我怀我儿子时也这样。”

欧阳疏竹微微一皱眉,继续躺下不说话,他今天滴水未进,吃不下。那阿姨跟了他好长时间,他待人又大方客气,跟他有了感情,想着帮他分忧,道:“我明天去看看她?如果真的怀孕了,我就问问她要不要我帮忙照顾,她那么瘦,脸色又差。”

“不用了吧。”

“我跟我老头子是包办婚姻,我年轻的时候也有喜欢的男人,家里不同意,他结婚的时候我给做了两套衣服,被我老头子知道了,还打了我一顿,日子么,过着过着就过过来了,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回事。”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明天去看看她?”

他小声地哼了一下,外面雨下的好像有人从天上往下泼脏水,稀里哗啦跟着稀里哗啦的响,身体倦倦的,不一会儿睡着了。陆逸云哭了一路,出门时盼着欧阳疏竹会追上来送她,可欧阳疏竹没出来,坐上公交车时期待欧阳疏竹能关心一句,等来的依然是失望,到了学校淋成了落汤鸡,迅速洗了澡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盯着手机,而手机一直保持着置身事外的沉寂。

室友们虽没当面戳穿,却互相挤眉弄眼,叽叽喳喳的,搞得陆逸云认定万一她和欧阳疏竹分手了,书也没办法读了。同学们都听说了她富有的男朋友,经常车接车送,送花请吃饭的,一千多块钱一块的牛排吃惯了,再去和身边普普通通的男生在快餐店里秀恩爱,做不到了。

舆论和她自己的心理已将他们的关系推到了一个只能进展不能回头的程度,还说和沈婉如是朋友,什么样的朋友值得连几百万也不放在眼里,那个宠溺和纵容,连她这个正牌女朋友都没享受过,她在凄冷的夜里琢磨着,思索着,耿耿于怀。

婉如自始至终没抬头望欧阳疏竹一眼,尹山随在她身后进入了他们的别墅,虽然面积比欧阳疏竹住的那幢要大,但毫无生气,冷冰冰的,和他们的心情一样。尹山随手甩上门,在院子里就着手脱婉如的衣服,婉如尖叫着,却没敌过他的暴力,他在客厅的地板上将她**了,然后打她,出手比上次还要狠,拳头雨点般落下来,婉如无力挣脱,求饶道:“别打我的脸!我还要见人呢!”

尹山打得愈发厉害,直打到她嘴角流出血,他的心情畅快淋漓,曾经的风光和凌驾他人之上的征服感通过这种方式得到了疏解,婉如每叫一声,他就兴奋一次。痛痛快快地打完后,尹山拔腿走了,吃准了婉如不会报警的软肋。

半夜,婉如的肚子疼得厉害,不仅仅是肚子,眼睛也很疼,疼到她觉得非去医院不可了,准备打120,想想丢不起这个人,还是给方锐去了电话。

方锐还没下班,这个繁华城市的夜生活正热火朝天,她正加倍努力干活,以弥补无故旷工的过错。看到婉如来电话起先不敢接,但婉如一直打,她怕有什么事,背过身去接起来,婉如让方锐送她去看医生,方锐未加迟疑,跟厨师长请假道:“我有点急事,先走了。”

厨师长失望地道:“行,走吧!”

方锐从他的口气里听出她可能要在餐厅干不长了,如果这份工作也丢了,那她彻底失去了生活来源,但是这是婉如啊,是婉如生病了,让她豁出去命她都愿意。跑到大街上招出租车,外面的气温和餐厅里冰火两重天,司机大声嚼着口香糖解乏,在深夜赚钱的人都不容易。

第二天,欧阳疏竹家的阿姨打听到婉如住的那一幢,拎着炖好的燕窝上门,摁了半天门铃没人应,只好把东西拎回去。欧阳疏竹今天哪也没去,窝在家里看球赛,听阿姨说了情况,决定亲自去看看。他平常挺稳重的,但和婉如有关的任何事都会把他的心情搞得乱糟糟的,他喜欢的球队今天踢得一塌糊涂。

门铃摁来摁去,站在门口又等了半天,看来真的不在家。手机握在掌心里犹豫着,熟记的号码在脑海里一遍遍翻滚,一个买菜路过的中年妇女跟他打招呼道:“欧阳律师。”

她是另一个住户家的阿姨,房主找欧阳疏竹拟定过合同,欧阳疏竹见过她几面,客气地点了下头。

“你找沈婉如啊?”

昨天陆逸云一咋呼,整个小区的人都知道她住在这了,欧阳疏竹支吾着,不置可否。

“她昨天夜里被送去医院了,一个小姑娘来接她的。”

“去哪家医院了?”

“哪家医院不知道,我们家小孩昨天夜里发烧,车开到这被出租车堵住了,等了一会,我听到她们跟司机说去医院。”

第八十九章、好处

欧阳疏竹想着附近最近的医院在哪,中年妇女小声道:“我听说沈婉如被她丈夫打了,拖到院子里打,她叫的鬼哭狼嚎的,保安还以为进小偷了。”

欧阳疏竹皱皱眉,摆手道:“行,你先忙!”

他拿起手机打尹山的电话,准备质问尹山说好的放过婉如,为何就变成了伤害!尹山没有接,这倒给了他冷静的机会,假如咄咄逼人地追问,结果可能更可怕吧,毕竟大门一关上,在较为私密的小家庭中,家庭暴力的概率远远超过了人们的想象。

他万万没料到情况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原以为最多是尹山拖着婉如不肯离婚,他好歹曾是成功的企业家,学历能力都是过人的。欧阳疏竹怪自己莽撞,没考虑到尹山的心理落差,男方工作、生活压力大,将情绪发泄到另一半身上,在他接手的因家庭暴力而离婚的案件中,这是最常见的原因之一。当初为了丰富婉如的节目内容,才接了一些婚姻家庭案件,却没想到婉如也成了案例。

而他所认识的婉如,是做不到“勇敢”的找律师的,她那么在乎自己的事业,被打碎了牙齿咽不下去,也会嚼碎了再往下咽。家庭成员一方的忍气吞声,往往会纵容另一方变本加厉,偶尔的家庭暴力会演变成经常现象,被伤害的一方会情绪失控,抑郁,对生活失去信心,乃至患上严重的精神疾病,做出极端事件。

欧阳疏竹不敢再想下去,他对这些事情太熟悉了,他是律师,比谁都懂。不自觉地将车开到了最近的医院,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住院部的护士给了他惊喜,“是有一个叫沈婉如的,你是她什么人?”

“家人。”

“她的住院手续还没办完,你要不办一下?”

省得欧阳疏竹找借口了,正好去找医生了解了情况,复印了诊疗材料,婉如的确怀孕了,她的伤的确是被打出来的。他几乎是大喘了好几口气才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甚至怀疑起做律师的意义来,拿着这些材料去派出所,于理可以,于情不合适,让别人去报警?让谁呢?

遭受家庭暴力,最重要的是被伤害者的认识和觉悟,他再次重复了一遍烂熟于心的经验,却无法用这些经验来拯救最心爱的女人,惭愧的连找到婉如住的那间病房,偷偷地远远望她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婉如想再听医院讲一遍她怀孕了,可话到嘴边问成了:“我的肚子为什么会疼?”

“怀孕前三个月,不要过夫妻生活。”医生一语道破,犹如再次被尹山撕扯衣衫,婉如吓出了一身汗,肚子又开始疼起来。

“要住院保胎吗?你的情况需要观察。”医生投来询问的眼神,他自然清楚她脸上的伤怎么回事,言下之意是这孩子你想要吗。

“先住院吧”,婉如淡淡地道,好歹待在医院是安全的。

方锐计划着先把付老板给的钱垫上去,这钱她打算还给他的,等凑够了他给她家人的钱再一起还,自那晚后,付老板没来找过她,也没打过电话。去缴费时被告知已经办过住院手续了,方锐把这件事告诉了婉如,可婉如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面上有些惊恐。

住院期间,婉如不大愿意说话,方锐就默默守着,她一直认为婉如是很有主见的,每一个决定都带有道理的,不像她总是稀里糊涂的。起初几天,婉如的心情很差,会冲方锐发火,朝她身上扔东西,方锐忍着,她理解婉如现在的心情和状态,偶尔婉如也跟她聊起星宸公司,冷笑道:“那种公司不去也罢了,如今的世道,谁还顾得上谁呢”,但也会一个人坐在窗前叹息人生没意思。

从前的婉如,是方锐希望的寄托,只要一想起从前积极活泼的婉如,方锐便能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照顾她。每天从医院食堂或者隔壁的饭店打来一日三餐,有时婉如想吃一些酸的东西,她就走很远的路,到一家大型连锁水果店买青皮的橘子,因为每次买时挑挑拣拣,老板看见她都烦了,但得知她不要甜的却只要酸的时,又大方的送了她一大箩筐。

方锐把这一箩筐酸橘子搬到医院,两个人笑了老半天。婉如觉得好久没这么开心地笑过了,那个人没有找过来,所以管他是谁办的住院手续呢,只要不是尹山就行。医生用一些不会影响胎儿正常发育的中药材治疗她脸上的伤,伤疤一点点愈合,心情也一点点绽放,日子简简单单的真好啊,突发奇想地对方锐说:“我搬到你那住吧。”

方锐顿了几秒就爽快地答应了,婉如笑得更开心了,方锐也高兴。虽然现在的地方不可能住了,一来怕付老板再过来,不能让婉如看到她还在过这种颓废的日子,婉如要不高兴的;二来那种阴暗潮湿的房子怎么让婉如住呢,她怀着孩子,应该住在温暖舒适的地方。

搬家之类的事很好解决,关键是缺钱。利用婉如午休的时间,方锐断断续续地看了七八处房子,终于定下一处经济实惠的老小区,虽不在闹市区,但周边生活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小区的外墙面统一整修过,看上去干净整洁,租住的这家房东也讲究,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唯一的缺点是没有电梯,但性价比非常不错了,方锐还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想想就有些激动,仿佛人生会因此翻开一个新的篇章。

人在充满积极性的时候,对金钱的概念是淡漠的,她没有可以借钱的朋友,便跟厨师长借了三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厨师长只提出一个条件:让方锐做他徒弟。

方锐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的生活不再是交给风了。

回那边平房搬家的时候,方锐和夏瑶告了别。夏瑶来帮她收拾,她的东西不多,一个皮箱和一只蛇皮袋就足够装了,所以和夏瑶说的话也不多。等公交车的时候,夏瑶道:“你知道那个男人给了我什么好处吗?他说等他老婆病死了,他就跟我结婚,他知道我之前的事情,还愿意娶我。”

第九十章、生活

方锐淡然一笑,也许像她们这种出生的人,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忽的,她被这个消极念头吓了一跳,跟婉如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她快忘了从前的方锐有多消极。

“夏瑶,我走了,以后我再回来找你。”

这是一句客套话,茫茫人海,这辈子能不能再见是说不定的。公交车缓缓驶出,夏瑶追在车后面喊道:“方锐,要跟你那个家断绝关系啊!一定要断绝关系啊!”

方锐陷入沉思,窗外的景色从成片的田野,空旷的天空变成拥挤的道路,盘旋的高架桥,这是另一个世界。

欧阳疏竹将自己闭关在家,当然手上的案子还是要办的,于是不过是将工作地点从办公室变成了书房。家中的阿姨知趣,尽量不打扰他,但有时会控制不住地问:“沈婉如联系上了吗?”

刚开始欧阳疏竹假装没听见,用工作来做掩饰,可阿姨仍会问,一次竟快哭出来了。他诧异地打量她,恍然意识到她对婉如的关心,不仅仅因为他的关系,更多的像是感同身受和同命相怜。

联想到她之前说起的丈夫,欧阳疏竹故作不经意地问:“吴姨,你丈夫经常打你吗?”

“打了一辈子。”

“现在呢?”

“他前几年病死了,我才解脱。”

“没想过离婚吗?”

“哪那么容易啊。”说起曾经受过的苦,她的声音都变了调。

欧阳疏竹的喉结滚动,握着笔却写不出字,拿起手边的纸巾擦了擦脸,瘫在椅子里。阿姨继续说着:“离不了婚,孩子要跟着遭罪,我大儿子看着他父亲打我,看了十几年,现在快四十岁了,还不想结婚,怕有遗传,结了婚打女人。”

“我流产过三次,全是被打没的,最厉害的一次,孩子已经快七个月了……”

欧阳疏竹有呕吐的冲动,道:“吴姨,你别说了。”

那阿姨小声地抽泣着,欧阳疏竹有点后悔没让她把话说完,沉积了多年的委屈和痛苦总得有一个发泄的渠道。他感觉到自己的失控和不理智,推开需要冷静处理的卷宗,翻看了一下手机,陆逸云打来过六七个电话,发短信说她发烧了,他没回,起身泡了杯咖啡,然后拿拖把帮阿姨干活。

久违的阳光打在地板上,映照出绿树葱葱的剪影,院子里的柿子树还挂着果,欧阳疏竹提议做点面包抹柿子酱吃,阿姨这才笑了。她很喜欢欧阳疏竹喜欢她做的食物,曾被践踏在地上的人格在这个时候才稍稍直起腰,她需要通过证明自己的价值来维持好好活下去的信念。

欧阳疏竹又领悟了一个道理,和尹山硬碰硬很可能会引起他更野蛮的暴力,只能用承诺的来自欧阳集团的帮助来求得和平的和解,身为律师的价值只能如此吗,他苦笑着,但能实际解决问题总比空想理论来得强。

“婉如挺好的,她的脸是摔伤的,你别听小区里的阿姨们乱说。”

“真的?她老公没打她吧?”

“哪能呢,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就是呢,跟我那个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小姑娘谁让你欺负。”

“被你说中了,婉如怀孕了。”

“啊!不会是你的吧?”

阿姨笑着开起玩笑,欧阳疏竹也笑道:“是我的就好了,可惜不是啊。”

“你什么时候再请她过来玩,我一看她肚子就知道怀的是男是女。”

“好啊。”

……

两人边干活边聊天,脑子里那个名字无论如何挥之不去,扭头望向婉如家的方向,今年冬天应该是不算冷的,秋天里的菊花现在还开着,在院角半明半暗的土地里骄傲地生长着,像美艳的婉如裹着浴袍从淋浴房走出来。

欧阳疏竹哼起老歌《花房姑娘》,是婉如常在节目里放的,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情人节,初春的阳光普照,大街上满是人,他坐在事先预定好的酒店里,边听她做节目,边等她下节目。有听众问她情人节打算怎么过,她说一个人,随便怎么过。

然后她放了这首《花房姑娘》,说送给跟她一样不过情人节的人,那天尹山要加班,提前送了她一条项链。欧阳疏竹怀着悲伤而喜悦的心情听她念出两句歌词: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你带我走进你的花房,我无法逃脱花的迷香。

纵然没能一起牵手看电影,在电影院里分享一桶爆米花,没有一起去看海的经历,哪怕一起吃顿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在不起眼的餐厅角落里连微笑也要小心翼翼,但回想起来,那段难以启齿的日子是多么快乐。

吴姨说这辈子最幸福的,是给那个男人做结婚穿的衣服,即使遭受了一顿毒打。

出了院搬到方锐租住的小区,婉如没说新的住所好,也没说不好,将别墅里的衣物再次做减法后拿了一些过来,保证够穿够用就行了。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只做最简单的护肤,随意笼起头发,没事时就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喝茶,看书,房东留下了一盆梅花,看书看累了,她就在那摘梅花的枯叶,给它浇水,精心呵护下这盆梅花长得绿油油的,花香沁人心脾。

方锐日夜为生计奔波,孕妇不仅要住得好,也要吃得营养,排骨,鱼虾,牛肉,牛奶,水果,哪样不用花钱。她白天跟着厨师长学厨艺,晚上照样在餐厅打工,中午和晚上的吃饭时间顾不上自己,赶回来给婉如做。寒冬腊月的,方锐像螺丝钉一样转,忙的热汗直流,可婉如爱吃她做的菜,她心里乐开了花。

虽然有一些疑问:婉如为什么不回家住?尹山怎么一次也没来过?婉如不用上班了吗?但这些是不重要的,每当油锅烧热,食材哧溜溜地入锅,所有的疑问和困难都随油烟气蒸腾而上,婉如会夸张地吸一口道:“好香啊!我最爱吃油面筋香菇了,有没有多放点蚝油啊?”

“今天吃油爆虾啊,我要多吃一碗米饭。”

“能在家吃火锅真好,你这个汤底熬的不错啊。”

方锐的疲惫融化在婉如的赞扬里,她们的奔头全在一日三餐的烟火气中,方锐希望婉如健康快乐,婉如希望腹中的孩子健康发育,她对这个尚未出生的的孩子有着异于寻常准妈妈的感情,好像是一条路走到了头,突然发现旁边还有一条岔路,虽然这条路不太好走,但一成不变的人生好歹出现了改变,况且没有人能妄言这条路一定是不好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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