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帝王诗词鉴赏辞典 - xp1024.com
《历代帝王诗词鉴赏辞典》


凡例

1.本书共收录古代47名帝王作者诗词117首。所收范围自五帝迄于清代。

2.本书所选作者的排列次序,依照商务印书馆1978年12月出版的《现代汉语辞典》和上海辞书出版社1980年5月出版的《中国历史纪年表》。

3.本书原则上一首诗词原作配缀一篇鉴赏文章,或逐句赏析,或总体玩味,或详瞻,或简约,不强求一致。

4.所选诗词中某些疑难字词,有的在文前酌加注释,有的在鉴赏文字中说明。

5.本书涉及的历史纪年,一般用旧纪年,随文夹注公元纪年。括号内的公元纪年,一般省略“年”字。

6.本书正文前附有部分帝王画像和帝王的书画作品。

说明

历史悠久的中华民族曾以“诗国”著称;历代帝王所创作的诗词,象一条支流一样,不断汇入这条源远流长的诗词大河。汉高祖刘邦、汉武帝刘彻、魏武帝曹操、魏文帝曹丕、南唐后主李煜等人的诗词创作,都堪称我国文学史上第一流的杰作,清代乾隆帝一生创作的诗歌竟达41800首以上,算得上古代诗人创作数量之最了。本书选收了47名帝王约一百多首诗词佳作,每位帝王选多或选少,都注意了代表性。同时,逐篇就其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做了剖析和鉴赏。

本书特请国内一些古典文学专家、学者和专业工作者撰写赏折文章(各篇文后均有署名),对诗词作品的理解分析,当力求正确、明白和有益于读者认识水平与鉴赏能力的提高,但向有诗无达诂之说,所以,撰写者见仁见智、各抒己见当视为正常和必要的。

本书在编写方式上,借鉴近年来兄弟出版社大多采用的办法,将文学赏析读物和工具书融为一体,以求更便于读者阅读和学习。对于书中所出现的漏误,尚希专家和读者批评指正。

本书在编纂过程中,幸蒙著名学者教授霍松林、周汝昌、陈贻焮、吴小如、周祖?、叶嘉莹等先生的指导和支持,许多中青年研究者也给予了大力的援助,谨在此深致敬意与谢忱。



姚姓,号有虞氏,名重华,史称虞舜。传说中的古帝王。因曾居妫水,故又称帝妫。舜为瞽臾之子,据载舜生于诸冯(今山东诸城)。

<span><h3>南风歌</h3>南风之薰①兮,可以解吾民之愠②兮。

南风之时③兮,可以阜吾民之财④兮。</span>

舜很有才华,善于音乐,他作的乐曲统称为舜韶或韶乐。

舜被《易》、《世本》、《史记》等尊奉为五帝之一。

这是多么壮丽的图景。它总共只有四句,十六个字。真达到了以少总多、惜墨如金的境地。比如形容卿云的光亮,它只用一个“烂”字,接着用“纠缦缦”三字形容云的万千姿态。以单衬复,错综写出,笔力奇矫,句法高古,为后人开示了多少法门!“旦复旦”,一个日出接着又一个日出。将名词性的“日”字,活用为动词,语省而意丰,神完而气足,很富有表现的力度。诗人在这里为我们展示了一幅多么壮观的图景,它是如此辉煌壮丽、生气勃勃。它所昭示给人们的是:一个伟大的民族已从太古的洪荒中觉醒,它充满信心地迎着朝阳去开创全新的生活。

诗人的心就是这样与百姓休戚与共,在一起搏动着。南风,起于春夏之间,回黄转绿,和煦宜人,它带来了生机,带来了希望,带来了草木芬香的芳菲时节。诗里用了一个“薰”字加以概括,非常浑成地把一段衮衮天机与怡和气象表现了出来。这样美好的风光,自然可以驱散人们心头的烦闷了。当令的雨,叫时雨,当令的风,自然也就是时风了。有风自南,翼彼新苗,它催花染柳,不断妆扮着田野,不断播种着丰收的希望。高大的土山叫阜。“阜吾民之财”,让财产堆得像土山一样,多么淳朴的语言,多么深厚的爱心。这里当然有功利的考虑,但它不是利己的,而是从利民出发的,所以便是崇高的、美的。

②愠:恼怒。

③时:及时。

④阜:增大。

这是一首表现上古太和气象的诗歌,传为虞舜所作。虞舜为上古父系氏族社会后期的部落联盟领袖。唐尧晚年,命他摄行政事,除暴安良,天下大治。尧让位于他,开创了禅让制的先例,舜后来又让位于禹。他所体现的上古淳风,一直受到后世的称赞,被誉为太和之世。舜精通音乐,他的韶乐,据说孔子一听之后,三个月都不知道肉是什么味道了。最早提到这首《南风歌》的是《礼记》和《史记》。《礼记·乐记》说:“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东汉的郑玄,在为它作注时却说:“南风,长养之风也……其词未闻也。”似乎歌词已经失传了。果真是这样的吗?稍晚一点的王肃左《圣证论》里提出反驳,他列举《尸子》、《孔子家语》诸书,其中清清楚楚地记载了《南风歌》的全文。《尸子》成于周末,绝非伪书,《文选·琴赋》的注中也加以引用过。郑玄所以这样讲,可能是受到汉儒说经,不取杂说的影响所致,这首诗在先秦就已流传,是可以断言的。

这首诗的好处,我以为是它体现了一种仁民爱物的弘深气象,如果译成语体,大致是这样的:

芬芳的南风哟,可以吹散我百姓的烦恼。

及时的南风哟,可以增加我百姓的财宝。

光华四射的太阳接替月亮,天复一天地升起在东方。

这首诗所体现的仁民爱物的祥和气象,几千年来一直为人们所推崇与歌颂。唐都长安兴庆宫里就建了一座南薰殿(《长安志》),王维有“陌上尧尊倾北斗,楼前舜乐动南薰”之句。还有不少人写过《南风之薰赋》。“太和琴暖发南薰,水殿风高得细闻”见于曹唐的诗句。“南薰”,后来已成为太和盛世的象征了。

<span><h3>卿云歌</h3>卿云烂兮,纠缦缦兮。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span>

卿云歌的前两句描写云彩,后两句则礼赞日月的交替兼寓人事更迭之意。烂:光彩鲜明之意。纠:交错纷呈的样子。缦缦:与烂漫同,形容光芒四射之状。旦复旦:一天接着一天。日出曰旦。译成语体,大意是这样的:

灿烂的卿云哟,你异彩纷呈,何等辉煌。

这是一首礼赞光明的颂歌,充满着热烈而欢乐的情绪。据《尚书大传》的记载:舜将禅位于禹,天上出现了奇光异彩的卿云。舜于是带头作歌,群臣相和,场面十分动人。《竹书纪年》等先秦古籍也有类似的记载。卿云是什么?郑玄在注中说:“卿,当为庆。《天文志》(按指《汉书·天文志》曰:‘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困,是为卿云,此和气也。”另外,孙氏《瑞应图》也认为:庆云是一种非气非烟,五色氛氲的云彩,是太平的象征。这种五色斑斓,郁郁纷纷的云彩,是虚构的神话?还是某种罕见的自然奇观呢?根据史书上不断提到的情况来看,它未必是毫无依傍的虚构,而很可能是一种类似极光的特殊天象。现在只能在高纬度地区见到的极光,在上古时代未必如此,因为地球的纬度也是在逐渐变化的,太阳的活动情况与环境的能见度也有变化嘛。卿云,它那瑰丽辉煌的景观,自然令人惊叹,从而引起美好的遐想,把它当作祥瑞的象征,也就不足为奇了。

①薰:芬芳。

周穆王——姬满

姬满(?—前922),周昭王之子。穆王时,王道衰弱,他西征犬戎,东攻徐戎,在涂山(今安徽怀远东南)会合诸侯。

《东夏歌》又名《穆王答西王母谣》。夏,指中国。《说文》:“夏,中国之人也。”位于西王母国之东,故曰东夏。从语气上看,它是一首临别的离歌。头两句就说自己要回到东土去处理政务。“和治诸夏”,是安定华夏部族的矛盾之意。它与《史记》所说平救徐偃王之乱也正相吻合。“万民平均”,意同天下太平。《乐记》有“修身及家,平均天下”之语。“吾顾见汝”,“顾”,返回。这两句是说:“等到天下太平了,我再回来看你。”那么,多久才能重见呢?他的预计是:“比及三年,将复而野。”也就是说等到过了三年,我将再度到你(而)的原野来造访。“三年”,是古代施政的一个阶段,所谓大比之年,要对政绩的优劣进行考核。也有“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的说法。看来,这位穆天子对治理天下颇为自信。他准备用三年时间整顿好东夏的政治,然后再重续旧游。

<span><h3>东夏歌</h3>予归东土,和治诸夏。

万民平均,吾顾见汝。

比及三年,将复而野。</span>

这首有名的黄竹哀辞,记述了周穆王在风雪征途中产生的忧深念远的联翩之思绪。《穆天子传》云:“至于黄竹,天子乃休。日中大寒,北风雨雪。天子作诗‘我徂黄竹’三章以哀民”云云。可说是一篇具有深沉的忧患之思的作品。诗分三章。前两章是以重章迭句的形式,回环复沓地倾泄自己的忧思。大意是说:我到黄竹去,严寒笼罩着四野,上帝断绝了所有的道路。唉,我的公侯、百官、大臣们呀,你们要好好管理我的百姓啊,从早到晚一刻都不要忘了他们。第二章则是第一章的重复。只是最后一句将“旦夕勿忘”换成“旦夕勿穷”,叮嘱官员们不要让百姓受穷罢了。用的是反复咏叹的手法,突出和加强了感情气氛,使之得到更深一层的渲泄。

周穆王是西周中期的君主,以酷好远游著称。《左传》称:“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昭公十二年》)《史记·秦本纪》也说:“造父以善御,幸于周穆王,得骥温骊、骅骝、騄耳之驷,西巡狩,乐而忘归。徐偃王作乱,造父为穆王御,长驱归周,一日千里以救乱。”这首《东夏歌》正是西游时所作。《穆天子传》卷三云:“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天子答之,曰:‘予归东土……将复而野。’天子遂驱车升于弇山。乃纪其迹于弇山之石”云云。关于西王母,又见于《尔雅》、《列子》、诸先秦古籍。虽传闻异辞,但并非茫无依据之作。西王母当是华夏西陲一个处于母系氏族社会阶段的部族的名称。其首领亦叫西王母。地域约在今新疆一带。周穆王与西王母的对诗,反映了两个古老民族的友好交往,弥足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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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的第三章则与前面的有所不同,它用比兴起头。一二句的意思是说:有一群白色的鵅鸟,从容自得地在空中飞舞。接下来,第三句以后,它笔锋一转,指向了跋涉的人群。什么是他从飞翔的鸟中得到的启示呢?他认为人们要不断地流徙,向着更高、更好的目标前进。“嗟我”以下四句是说:“唉呀,我的公侯们哪,不合适时就要迁徙呀!住在一个地方乐趣很少呀。不如搬到好的地方去,用礼乐教化你的百姓。”这位旅游天子,依旧不改其好动的本色,他要人们都像他一样地流动不已。关于这段文字,郭璞在作注时,提出过疑问。笔者认为可能存在着错简的问题。根据前两章的例式,似应作:“有皎者鵅,翩翩其飞,□勿则迁。嗟我公侯,居乐甚寡,不如迁上,礼乐其民。”“迁”字古音在十四部,与十二部的“民”字为合韵。诗的大意是:“白色的鵅鸟,自由自在地飞着,不合适就走开。唉呀,我的公侯们哪,老住一地很少乐趣,不如搬到好地方去,用礼乐教化你的百姓。”意思要顺畅些。还有一点也值得研究。第三句的“□勿则迁”,我以为这个“□”也是后人补的。连同前面的“□员閟寒”的“□”,都是后人按照每句四字的惯例给补上的。根据《昭明文选》的引文,“员”上并无缺文。作者当是故意短长其文,以增其疏落有致的高古之气。

①徂:往。

②□员閟寒:《文选·谢惠连雪赋》注作“员閟寒”上无缺文。员:幅员,指周围的地区。閟寒:为严寒所封闭。

⑥有皎者鵅:有一种白色的鵅鸟。

④百辟:百官。冢卿:上卿。

⑤皇:正,指治理。

传说穆王好游,为历史上著名旅行家。造父曾为其御车,驾8匹骏马,西游天下。《穆天子传》记载,此次西巡,途经现在的河南、山西、内蒙、甘肃、新疆,远至西亚。在西王母之邦,受到西王母的隆重接待。西王母在瑶池为穆王设宴,饮酒吟诗,畅颂友谊。

③帝收九行:天帝断绝了所有的道路。收:取消。行:道路。

这两章诗,从结构上讲,有两个部分。前三句,悲叹行路之艰难,是一层。后四句,关怀百姓,是另一层。起头三句,构想奇特。它把被大雪覆盖的原野,设想成上帝将人间的通道统统收了回去,可谓是匪夷所思的笔墨。后四句则由眼前的艰苦联想到百姓的艰难生计,要求官员们要关心民瘼,勤于政务。全诗淳雅古朴,俨然是三代文风的体现。韵位的安排,也很特别:它采用的是前三后二式,以“行”字与“卿”字“忘”字相押。第二章的“穷”字,依段玉裁的分部属第九部,与属于第十部的“卿”、“行”等字,为合韵相押。采用这种奇偶相杂的押韵方式,使它更具有一种高古的意味。

这首诗语言质朴,口气坚定,颇有含纳四海的气势。然而,从“吾顾见汝”、“将复而野”诸句玩味,不是也流露出对西王母斯人、斯地的依恋之情吗?重温这首诗歌,我们有理由为存在于两个古老民族之间的友谊感到自豪,而不止是发发怀古之幽思而已。

姬满病卒于祗宫,庙号为穆王。

汉高祖——刘邦

刘邦(前256—前195),字季,沛县(今属江苏)丰邑人,汉代开国皇帝。史载:刘邦美须髯,性明达,好谋,能听。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在位八年,病卒。葬长陵。庙号太祖,称高皇帝,史称汉高祖。

另一位日本学者小川环树则认为第一句所写的大风骤起、浮云蔽空的形象已经暗示了刘邦的不安,而在那行踪不定的浮云里,又寄托了对自己或儿子将来命运的忧虑。因而他认为这首歌是“感伤文学的起源。”

<span><h3>大风歌</h3>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span>

这首歌最早见于《史记·高祖本纪》,其写作背景是这样的:十二年,十月,高祖已击布军会甀,布走,令别将追之。高祖还归,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令儿皆和习之。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

这首歌,后人的评价很高。例如朱熹在《楚辞后语》里便说:“千载以来,人主之词,亦未有若是壮丽而奇伟者也。呜呼雄哉!”然而具体解释起来,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萧统把这首歌编入《文选·杂歌》,李善注云:“风起云飞,以喻群凶竞逐而天下乱也。威加四海,言已静也。夫安不忘危,故思猛士以镇之。”而李周翰的注却与李善注恰恰相反。他说:“风喻己,云喻乱也。己平乱还故乡,故思与贤才共守之。”日本渡边昭氏所藏《文选集注》引陆善经的解释既与李善不同,又与李周翰有异:

风起,喻初越(“越”,是“起”字之误)事时;云飞扬,喻从臣;守四方,思镇安之也。

我们细读这首歌,总会感到把第一句作李善、吉川、小川那样的解释,实在不很妥贴,主要原因是如果作那样的解释,就与第二句缺乏顺理成章的联系。而在事实上,它们的联系却十分紧密。第二句“威加海内”紧承第一句而来,而第一句的“大风起”正是渲染一种足以扫荡一切的“威”力和足以征服一切的“威”势。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李周翰和陆善经对于“大风起”的解释就不算错。既以“大风起”比喻自己起事后的威力、威势,则李周翰把“云”解释为被扫荡的对象,也是合情合理的。问题只在于把“飞扬”解释为“散亡”,缺乏训诂学上的根据。而陆善经的解释,却是有训诂学上的根据的。

日本学者吉川幸次郎在《汉高祖的〈大风歌〉》(见章培恒等译《中国诗史》,安徽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里引了我国古书中关于“大风”的几个例句,说明“大风”是贬义词,刘邦不可能用来比喻自己;又说“‘云’是一个容易与‘乱’联系起来的意象”,刘邦当然也不愿意用来比“从臣”。因此,他断言“李周翰及陆善经之说最为拙劣”。他以李善的解释为基础而加以发挥,认为第一句所表现的是“天意的无常”、“天意的支配”。“可怕地降临的暴风是不可知不可抗的天意无常的产物”。因此,他认为“这是一首感慨于环境突然变得幸福了的歌,所以反过来也就会忧虑幸福的丧失”。

从章法上看,第一句“大风起兮云飞扬”乃是为第二句的“威加四海”蓄积气势、渲染气氛。它所展现的,不正是一种所向无敌的“威”势、“威”力吗?而这种风起云扬的威势、威力既然比拟、象征着君臣遇合,乘时崛起,那么这种“威”势、“威”力之所以能够加于海内,当然包含着“从臣”的功劳。刘邦在唱出这首歌的一、二两句时是估计到这一点的。既然如此,如果那些“从臣”都健在,都忠于他,岂不是用不着发愁没有猛士守四方吗?可是摆在他眼前的事实又是什么呢?帮他打天下的功臣诸如韩信、彭越等人都已经被他诛杀了;在破项羽于垓下的战斗中立下赫赫战功的黥布,因韩、彭被诛而惧祸及己,举兵反叛;刘邦在平叛中身中流矢(半年后疮口恶化致死),他是带着严重疮伤回到故乡的;这时候,他已经六十二岁,太子(后来的惠帝)懦弱无能,黥布之叛尚未彻底平定,而从吕后所说的“诸将与帝为编户民,今北面为臣,此常怏怏”来看,想反叛的还大有人在。明乎此,就不难理解这首起势雄壮的《大风歌》为什么却以“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感叹收尾,就不难理解他在唱这首歌的时候为什么“慷慨伤怀,泣数行下”。沈德潜《古诗源》评此歌云:

刘邦当然是个天命论者,但他唱《大风歌》时感到的“不安”却直接来自活生生的现实,而不是直接来自对于“天意无常”的认识。要不然,他就用不着思得猛士以改变现实,从而违反“天意”了。

吉川幸次郎只注意到“大风”是贬义词的用例,只注意到“云”可与“乱”联系,而没有考虑其它。《易·乾》以“云从龙,风从虎”说明同类相感,后世因而常以“风云”比喻遭际遇合。《后汉书·耿纯传》:“以龙虎之姿,遭风云之时,奋迅拔起,期月之间,兄弟称王。”常衮《授李抱玉开府制》:“风云所感,挺此人杰,文武相济,弼于朕躬。”《大风歌》的第一句,正是用比兴手法描绘渲染了刘邦及其“从臣”乘时崛起、所向披靡的磅礴气势,因而第二句继之以“威加四海”,便有“水到渠成”之妙。“大风起兮云飞扬”一句兼用比兴手法,既渲染气势,又具有明显的比拟象征作用。至于“风”与“云”各比拟象征什么,原不必细加区分。如果硬要区分的话,那么“云飞扬”从属于“大风起”,“风”是主,“云”是从。所以李周翰认为“风喻已”,陆善经认为“云喻从臣”,都是说得通的。

可以看出,理解的分歧主要集中于第一句。李善认为“大风起兮”比喻秦末群凶并起,“云飞扬”比喻因群凶并起而引起的天下大乱。总之,这里面不包括刘邦本人,而是刘邦加“威”的对象。李周翰则认为:“大风起兮”的“风”是刘邦自喻,“云飞扬”的“云”指天下大乱。陆善经对“风”的理解与李周翰一致,认为“大风起兮”是比喻刘邦初起事;对“云飞扬”的理解,则与李善、李周翰都不同,认为那也指刘邦方面,是比喻“从臣”的。

这里说的“十二年”,即刘邦入关、立为汉王以后的第十二年,打败项羽,即皇帝位之后的第七年,公元前一九五年。这时候,他击败了淮南王黥布的叛军,命别将追杀,自己则便道回乡,召父老兄弟欢聚。酒酣之时,一面击筑(一种弦乐器)伴奏,一面唱出了这首歌,又挑选出一百二十个青年人合唱。他情感激动,“乃起舞,慷慨伤怀……”。这一切,对于了解他当时的心态,从而领会这首歌的内涵,是很有帮助的。

刘邦对诛杀功臣是否真有“悔心”,这很难说;但沈德潜所分析的形势无疑乃是刘邦所意识、所焦虑的。以“从臣”如“云”而“威加海内”的刘邦最终以发出“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的慨叹而走向死亡,不管他对诛杀功臣有无“悔心”,终归是可悲的。当然,有“悔心”要好得多;如果像吕后那样刘邦一死便担心诸将谋反而密谋全部族灭,认为不如此便“天下不安”,那就更糟糕。郦将军的分析是正确的:如果尽诛诸将,则“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定燕代,此闻帝崩,诸将皆诛,必连兵还乡以攻关中,大臣内叛,诸侯外反,亡可翘足而待也。”(《史记·高祖本纪》)幸而这番议论受到重视而采取了“大赦天下”的措施,才消除了人心的“不安”。

时帝春秋高,韩、彭已诛,而孝惠仁弱,人心未定。思猛士,其有悔心耶?

《文中子·周公篇》云:“《大风》,安不忘危,其霸心犹存。”宋阮逸解释道:“‘安得猛士守四方’,此不忘战备,心在杂霸也。”钟惺在《古诗归》中评此歌,却针锋相对地说:“妙在杂霸习气一毫不讳,便是真帝王、真英雄。”很显然,王通和钟惺只在对于“杂霸”的评价上有分歧;而从“以德服人者王,以力服人者霸”的观点出发,认为《大风歌》“安不忘危”、“不忘武备”,则是完全一致的。然而如在前面所分析,《大风歌》表现了刘邦的“不安”;“安不忘危”云云,其实不曾搔着痒处。吉川幸次郎看出了“这首歌里有不安”,却不从现实方面、人事方面探究产生“不安”心理的主要根源,而把这种“不安”完全归因于“认识到自己的成功是由于天意的无常,也就会担心,无常的天意会向其它方向转移”,也未必是十分中肯的。

西楚霸王——项羽

项羽(前232—前202),名籍,字羽,下相(今江苏宿迁西南)人。出身于楚国贵族。公元前209年,从叔父项梁起义反秦。秦将章邯围赵,楚怀王任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率军往救。宋义畏敌不进,他杀死宋义,率兵救赵,钜鹿一战摧毁秦军主力。秦亡后,自立为西楚霸王。在楚汉战争的最后决战中,败退垓下(今安徽灵璧南),粮尽援绝,四面楚歌,突围至乌江(今安徽和县东北)自刎而亡。

从“力拔山兮气盖世”转向“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这中间的落差太大了!然而这不是玩弄艺术技巧,而是如实地抒写亲身经历。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即从这反映历史真实的极大落差中迸发出来,不仅使追随他多年的将士们一个个哭泣得“莫能仰视”,千载之下的读者,也不禁为之歔欷感叹,不能自己。

<span><h3>垓下歌</h3>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span>

《史记·项羽本纪》和《汉书·项籍传》都载有他的《垓下歌》一首,实为英雄末路之慷慨悲歌。

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破空而来的第一句,以惊天动地的豪迈语言作自我评价,为第二句大幅度的逆转作好了强有力的反衬。司马迁在《项羽本纪》的开头写项羽“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大约是符合实际的。如今把“力能扛鼎”提升到“力拔山”,把“才气过人”提升到“气盖世”,读者可能认为太夸张。然而只要结合项羽的赫赫战功剖析他当时的心态,便知他作出这样的自我评价并非有意夸张,而是用诗的语言总结过去,毫不掩饰地抒发他的自豪感与自信心。这从他唱出《垓下歌》之后所说的“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一段话可以得到证明。仅就钜鹿之战看,秦军围钜鹿,“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侯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回忆身经七十余战、所向无敌、“霸有天下”的战斗历程而作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自我评价,这既符合历史,又符合他当时的心态。由此可见,这句发自项羽内心的诗,不仅气势雄伟,而且内涵深广;他的强大优势、光辉战史、连同他的致命弱点,都得到了准确生动的体现。弱点是什么,史学家已有定论。仅就异常同情他的司马迁所指出的,就有“自矜功伐”,“奋其私智”,“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不觉悟”,“不自责”以及谬谓“天亡我、非战之罪”等等。而这一切,不都是他自我评价的心理根据吗?正因为这样,面对兵少食尽、重重被围的严峻形势,便把这一切都归因于“天亡我”,由衷地唱出了第二句。

“时不利兮锥不逝”中的“时”,自然指“天时”。“天时”对他“不利”而对刘邦有利,这便是他多次重复的“天亡我”。这一句中的“时不利”与“骓不逝”,不是并列关系,而是因果关系。因为“时不利”,所以连他心爱的千里马——骓,也跑不动了。有人把“骓不逝”解释为作者“怨恨”他的“战马也不向前奔跑”,并说“项羽就用怨恨天时、怨恨骏马的方式来表达他极为复杂的心理状态”,这似乎并不符合这句诗的原意。十分明显的一点是:项羽唱歌之后,“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直到仅剩二十八骑的时候、项羽还“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溃围、斩将、刈旗”,尤显“拔山”之“力”与“盖世”之“气”,用以证明“非战之罪”,这能说“战马也不向前奔跑”吗?在自刎乌江之前,项羽对劝他渡江的乌江亭长说:“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这怎能说他在“怨恨骏马”?比较合理的解释是:项羽用他心爱的骏马不能像往日一样长驱直入、日行千里,来表现深陷重围、兵少食尽的艰危处境。这般处境,他认为乃是“时不利”造成的。如果这样的解释合乎原意,那么从艺术角度说,“骓不逝”三字,就极富表现力,并且自然流露了体贴乌骓的深厚感情。司马迁渲染项羽慷慨悲歌的氛围,特写“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乃是有意用美人、骏马皆无出路作衬托,来强化项羽这位盖世英雄从成功的顶峰坠入失意的深渊而无力自拔的深沉悲哀。

三、四两句,乃是第二句的延伸。“可奈何”,是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发出的绝望之词,意译便是通常说的“无可奈何”,直译则是“有什么办法?”既然乌骓已不能作为残兵的先导突出重重包围,那么,又将怎样为他的美人安排妥善的出路呢?“奈若何”中的“若”,是人称代词,相当于“你”,指虞姬。“奈若何”,直译便是:对你的不幸又有什么办法!

唐人张守节《史记正义》引《楚汉春秋》所载虞姬的和诗是:“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宋人王应麟卷十二收录,作为汉初已有五言诗的证据;然前人或以为出于伪托。姑且提一下,供读者参考。

孟子早就说过:“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孟子·公孙丑》)项羽却把他陷于困境的原因全归于“时不利”。结合《史记·项羽本纪》的全部记载读这首《垓下歌》,是会在歔欷感叹中吸取深刻的历史教训的。

汉武帝——刘彻

刘彻(前156—前87年),景帝第三子。史载:武帝雄才大略,得遵洪业,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即位后,颁布“推恩令”,解除了王国对中央政权的威胁;思想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加强了中央集权;实行盐铁官营,充实国家实力;曾数次发动反击匈奴的战争,保障了黄河流域地区经济、文化的发展,从而西汉达到鼎盛。刘彻卒于五柞宫,葬茂陵(今陕西兴平县东北),庙号世宗,谥号武帝。

刘彻酷爱《楚辞》,作赋多类楚声。传世诗有《瓠子歌》、《秋风辞》、《李夫人歌》等四首。诗风质实,豪放,具有文采。原有文集二卷,已佚。

<span><h3>秋风辞</h3>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①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②,横中流兮扬素波③。

箫鼓鸣兮发棹歌④,欢乐极兮哀情多⑤。

少壮几时兮奈老何?</span>

①秀:开花。

④棹歌:划桨时唱的歌。棹:船桨。

③扬素波:激起白色的波浪。

⑤极:尽头。

汉武帝为一代英主,既富武功,兼擅文采。在位五十四年,制礼作乐,奖励文士,一时彬彬称盛。他酷好楚辞,自作《李夫人歌》、《秋风辞》诸篇,颇能嗣响楚辞,令人发深沉的哀思。

这首《秋风辞》是汉武帝巡视汾阳时所作。如今山西万荣县的后土祠边秋风楼内,还有此辞的碑刻,流风余韵,至今未泯。汾阳后土祠是祭祀地祗的庙宇。它建在汾水南面与黄河东岸相连的高冈上。武帝这次出巡是在一个落木萧萧的秋天。这时他年事已高,宠姬李夫人又已去世,心绪相当凄凉,这些都给本辞投下的复杂的光影。

一起两句写眼前景物,俨然是一派明丽的清秋胜境。袅袅的秋风吹拂着朵朵白云,在蓝天下飘动;成行的征雁在黄叶飘落中向南飞去。然而,作者摹写秋色并不止于赞美。它通过衰黄的落叶与南飞的归雁,透漏出衰飒之意,为下文的感伤心态安排了出场。三、四句,上虚下实,以景衬情,意谓春兰秋菊,终古不绝,然而佳人呢?却永逝而不返了,这怎能不令人怅悒无端呢?这里说的“佳人”,不是泛指,而是特指他的宠姬李夫人。据《汉书·外戚传》:“延年侍上(汉武帝),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上叹息曰:‘善。世岂有此人乎?’平阳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乃召见之,实妙丽善舞,由是得幸。”武帝怀念的正是她。眼前的情景,勾起了主人公对已逝者深重的怀念。汉武帝果然是笃于情者。龚自珍有句云:“少年虽亦薄汤武,不薄秦皇与武皇。设想英雄垂暮日,温柔不住住何乡?”似亦为此而发。但只说对了一半,不然以帝王之尊,佳丽满宫,何求不得,焉用如此戚戚?白居易的“汉皇重色思倾国”()以李杨的爱情与之作比,是不错的。

“楼船”以下各句,由伤逝转入叹老,嗟叹之情,愈为深广。而其章法却很特别。五句中,大部分写热闹的场面,只在最后一句点出主旨,便有倒卷帘栊,消纳通身之妙。然兴象浑沦,全以气行,便无纤巧之弊。这里所写的横汾箫鼓,场面是宏伟的。高大的楼船由黄入汾驶向南岸,在河心泛起了银白色的波浪。据《一统志》:“旧志:汾河旧自荣河县北后土祠旁西流于黄河。”汉武的路线是东渡黄河,入汾,横渡而抵南岸后土祠。汾水清于黄河,故有“扬素波”之语。楼船在行驶,船上箫鼓大作,水手们也应节按拍,划桨唱歌。这气氛、这场面,可说是兴高采烈,欢乐已极。然而眼前的闹热,并不能驱散诗人内心的悲惋。其故何在?就在于诗人对人生苦短这一点的敏锐的感觉上。老了,毕竟是老了,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这位帝王诗人发出的浩叹。

然而,这种人生无常的哀感,不仅属于他个人,而也是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悲怆的主题。它藉美丽的景色与欢乐的场面的烘托、铺垫,把人生苦短的悲哀表现得浓重、苍莽。它的悲凉情绪导源于对人生的执着与依恋。在曹孟德之前,很少有人达到这样的境界。

魏武帝——曹操

⑥掇:通“辍”,停止。

<span><h3>步出夏门行①(观沧海)</h3>东临碣石②,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③,山岛竦峙④。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⑤,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⑥,歌以咏志。</span>

⑧旧恩:老交情。

<span><h3>短歌行①</h3>对酒当歌②,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③,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④,幽思难忘⑤。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⑥?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⑦,心念旧恩⑧。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⑨,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⑩,天下归心。</span>

②当:对着。

⑥已:止。

③“譬如”二句:是说岁月消逝得像朝露一样迅速,过去了的日子苦于太多了。

《蒿里行》所叙时事紧接《薤露行》。东汉初平元年(190)春,关东州郡起兵讨伐董卓,推渤海太守袁绍为盟主。但群雄各怀鬼胎,观望不前,企图保存实力。继而争权夺利,割据混战。袁绍于初平二年(191)谋立幽州牧刘虞为天子,刻铸金印。其弟袁木则于建安二年(197)在寿春(今安徽寿县,淮水之南)自称帝号。由于连年征战,将士百姓死亡惨重,出现千里无人的灾难景况。曹操此诗真实地记叙了这些历史事件,并生动地描绘了当时的战乱惨况。

此诗语言质朴,笔触拙重,直接叙写政治事件,直接谴责乱臣贼子,直接抒发心中悲哀,很少艺术修饰。但由于叙事真实,感情深挚,充满忧国忧民的沉痛情怀,全诗于古直拙重之中又显出一种慷慨悲凉之气,读之令人动容。钟嵘说:“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诗品》下)在这首乐府诗中也有充分的体现。沈德潜说:“借古乐府写时事,始于曹公。”(《古诗源》卷三)更从诗歌发展史的角度指明了曹操的重要地位和这首诗的重要意义。

紧接四句为第二层,抒写思乡怀归之情。“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怫郁,忧郁不安。东归,曹操是沛国谯(今安徽亳县)人,在太行山之东。四句诗写出诗人在艰难征战中的真实心态。故乡是安定温馨的象征,与解甲归田和家庭生活联系在一起,而与苦寒艰险的军旅生活形成鲜明对照。这种厌倦征战、怀乡恋土的儿女深情,却出自叱咤风云的一代枭雄曹操之口,读来格外令人心动,不能不感受到其真诚深挚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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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步出夏门行》,汉《相和歌·瑟调曲》名。曹操这首诗共有“艳”《前奏曲》一章,正曲四章,“观沧海”是第一章。这首诗是建安十二年(207)曹操北征乌桓时所作。乌桓是汉末辽东半岛上的少数民族。曹操当时打破了袁绍的割据势力,其残部逃到乌桓,想借乌桓之力东山再起,这次北征就是为了消灭袁绍残部。夏门:洛阳城西北角上的一个门。

全诗可分为四层。前十句为第一层,描绘和渲染自然环境的险恶,从侧面烘托行军的艰苦。“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开头二句以感叹领起,总括太行山的高峻艰险。“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羊肠坂,地名,在壶关东南,因山道崎岖、盘旋如羊肠而得名。诘屈,盘旋纡曲。二句写所见,描写山路的崎岖难行。“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二句写所闻,北风吹动树木,发出萧瑟悲凉的声音,见出气候的寒冷。“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山中猛兽成群,吼声震人。二句视听并举,渲染环境的险恶。“谿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二句写人烟稀少,大雪纷飞,进一步强调环境之恶和气候之寒。十句诗有声有色,描绘出一幅险峻苦寒的图景。虽未直接叙写行军,而军旅的艰苦已见于言外。

⑤骥:千里马。枥(lì):马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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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寒行》属乐府《相和歌·清调曲》。这是一首自叙经历的军旅诗,作于建安十一年(206)征并州牧高干时。高干是袁绍外甥,先投降曹操,后又反叛,屯兵于壶关(今山西长治东南)。曹操从邺城(今河北临漳西)率兵亲征,北度太行山。其时在正月,冰雪塞途,山路崎岖。诗中备写行军途中的艰难险阻,并抒发了由此产生的思乡厌战情绪,以及早日完成统一功业的愿望。

④竦:同“耸”,高起。峙:挺立。

《薤露行》,一作《薤露》,属乐府《相和歌·相和曲》,与《蒿里》同为送殡时所唱的挽歌。相传汉武帝时,李延年把它分为二曲。《薤露》用以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薤露,谓人生短促,如同薤叶上的露水,转瞬即干。至汉末其曲调犹存,所以曹操借用这一曲调,叙写汉末时事,哀痛帝基荡复,正与原调情绪相合。

曹操(155—220),字孟德,沛国谯(今安徽亳县)人,出身素族,曾参加过镇压黄巾农民起义和讨伐董卓,后更平定袁绍等,统一了北方。汉灵帝时,曾因“能明古学”被任为议郎。建安元年(196)迎献帝迁都许昌,后受封大将军、丞相及魏王。从此挟天子令诸侯,成为北方的实际统治者。曹操用人强调“唯才是举”,打破家世门第的限制,在其周围,集中许多人才,其中亦包括文学之士。建安二十五年(220),正月庚子,因头疾崩于洛阳,遗令殡葬从简,二月丁卯葬于高陵。其子曹丕代汉即帝位后,追尊他为太祖武皇帝。

<span><h3>薤露行</h3>惟汉廿二世,所任诚不良。

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强。

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

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

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

荡复帝基业,宗庙以燔丧。

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

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span>

全诗可分为两部分。前八句为第一部分,先述何进误国。“惟汉廿二世,所任诚不良。沐猴而冠带,知小而谋强。”廿二世,汉朝世系从高祖刘邦至灵帝刘弘为二十二代。不良,指何进。沐猴而冠,出《史记·项羽本纪》,楚人称猕猴为沐猴,沐猴冠带,比喻虚有其表,不配所任。知小谋强,出《易经·系辞下》,谓以小智而为大谋。首四句开门见山,直接指责何进无才而居大位,点明祸乱根源。“犹豫不敢断,因狩执君王。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执君王,指张让等劫持少帝出走。古人认为,白虹贯日是君主遇害的天象预兆,此处指初平之年董卓杀弘农王。何进在前一年已被杀,所以说他“先受殃”。此四句夹叙夹议,述写何进误国而又自误的过程。何进谋除宦官,本是好事,但由于他智小谋大,临事犹豫,不但自己反被宦官所杀,而且引狼入室,酿成了汉末的战乱,汉基的荡复。曹操对此深感悲痛惋,于叙事之中,一再评论谴责,颇有一唱三叹的味道。

①《短歌行》:汉乐府《相和歌·平调曲》名。

③澹澹(dàn):水波荡漾貌。

④腾蛇:古代传说中能腾云驾雾的神蛇。

这首诗可算是曹集压卷之作。诗从对酒当歌而感叹时光易逝发端,继写求贤若渴心情,临结尾始道出己之大志,激情回荡,一气呵成,确乎是凌云的高唱。“杜康”,相传是上古开始造酒的人,这里用作酒的代称。《诗经·郑风·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衿”,衣领。“子”,诗中女子指她所思念的情人。此用成语,表示对人才的思慕。《诗经·小雅·鹿鸣》首章:“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艾蒿)。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毛苌说:“鹿得草,呦呦然,鸣而相呼,恳诚发乎中,以兴嘉乐宾客,当有恳诚相招呼,以成礼也,吹笙而鼓簧矣。‘筐’,篚属,所以行币帛也。”郑玄笺末二句说:“‘示’当作‘寘’;寘,置也。‘周行’,周之列位也。‘好’犹‘善’也。人有以往善我者,我则置之于周之列位,言已维贤是用。”曹操亦力主“唯才是举”,这里虽只截取《鹿鸣》首章前四句,实暗含全章之意,示己渴望礼遇贤才。应劭《风俗通》引古谚:“越陌度阡,更为客主。”《韩诗外传》载周公自谓:“吾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也,又相天下。吾于天下亦不轻矣!然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士。”陈沆《诗比兴笺》解之较切:“此诗即汉高《大风歌》思猛士之旨也。‘人生几何’发端,盖传所谓古之王者知寿命之不长,故并建圣哲,以贻后嗣。次两引《青(子)衿》、《鹿鸣》二诗,一则求之不得,而沉吟忧思;一则求之既得,而笙簧酒醴。虽然,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天下三分,士不北走则南驰耳,分奔吴、蜀,栖皇未定,若非吐哺折节,何以来之?山不厌土,故能成其高;海不厌水,故能成其深;王者不厌士,故天下归心。说者不察,乃谓孟德禅夺已萌,而沉吟未决,畏人讥嫌,感岁月之如流,恐进退之失据(焮案:此说摘自陈祚明《采菽堂诗集》)。试问篇中《子衿》、《鹿鸣》之诗,契阔燕谈之语,当作何解?且孟德吐握求贤之日,犹王莽谦恭下士之初,岂肯直吐鄙怀,公言篡逆者乎?其谬甚矣。”朱熹、刘履、王尧衢诸家,皆固执忠奸之辨,恶孟德之致士实为倾汉计,不异王莽,故极贱此诗。陈沆就诗论诗,持论颇公允;但将“孟德吐握求贤”与“王莽谦恭下士”相提并论,可见仍未突破传统偏见。其实当时汉室早已名存实亡,曹操的致士图强,主要不在于倾汉,而是为了统一中国。这无疑是顺历史潮流而动的,岂可厚非?此外,谢榛还认为这诗写得也不好:“全用《鹿鸣》四句,不如苏武‘鹿鸣思野草,可以喻佳宾’点化为妙。‘沉吟至今’可接‘明明如月’,何必《小雅》哉!盖以养贤自任而牢笼天下也。真西山不取此篇,当矣。及观《艺文类聚》所载魏武帝《短歌行》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山不在高,水不在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欧阳询去其半,尤为简当,意贯而语足也。”(《四溟诗话》)愚见以为:“简”则简矣,“当”则未必;至于所谓“意贯”“语足”,这就要看说诗人所持的标准如何了。吴淇倒能道出作者的用心:“劈首‘对酒当歌’四字,正从古诗‘今日良宴会’之‘今日’二字来。截断已过、未来,只说现前,境界更逼,时光更促,妙传‘短’字神髓,较古诗更胜。盖‘今日’二字虽妙,然一日之间未必皆对酒当歌之时也。以下三十一句诗文,皆从此四字生出。盖一厢口中饮酒,一厢耳中听歌,一厢心中凭空作想,想出这曲曲折折,絮絮叨叨,若连贯,若不连贯,纯是一片怜才意思。”(《六朝选诗定论》)就是靠“这曲曲折折,絮絮叨叨,若连贯,若不连贯”的话语,才能写出他心中“不可断绝”的“忧思”、“沉吟”的神情和这“一片怜才意思”来。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将这首内容和形式结合得本来很恰“当”的作品,硬“去其半”,使它因过“简”而显得很单薄呢?文章繁好还是简好,顾炎武曾在《日知录·文章繁简》中精辟地论述说:“辞主乎达,不论其繁与简也。繁简之论兴而文亡矣。《史记》之繁处,必胜于《汉书》之简处;《新唐书》之简也,不简于事而简于文,其所以病也……‘时子因陈子而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此不须重见而意已明。‘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食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及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良人之所之也。’‘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而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悠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此必须重叠而情事乃尽,此《孟子》文章之妙;使入《新唐书》,于齐人则必曰‘其妻疑而之’,于子产则必曰‘校人出而笑之’,两言而已矣。是故辞主乎达,不主乎简。”诗也一样,如汉乐府民歌《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莲叶之东西南北,岂不就是莲叶之间么?若主简,则后四句可删。但从艺术效果考虑,看法就可能不一样。采莲人见鱼游莲叶之间,只是总的印象。然后再四用重沓句写鱼游于莲叶的东西南北四方,这不仅写活了鱼,也将采莲人目随鱼转的神情和莲塘水清见底的幽境显现出来了。删之从简则意趣索然,存此似繁实情景兼备,那又何劳斧削呢?《短歌行》的情况也差不多,“欧阳询去其半”的做法显然是不足取的。或者以为这首诗中用成句过多不好。一般说来,这看法是不错的。但具体情况仍须具体对待。还是歌德说得好:“我的靡非斯托夫也唱了莎士比亚的一首歌。他为什么不应该唱?如果莎士比亚的歌很切题,说了应说的话,我为什么要费力来另作一首呢?”(朱光潜译《歌德谈话录》)既然《短歌行》中的那些成句很切题,说了应该说的话,而且在实际生活中古人有诵诗喻志的习俗,那末曹操为什么不应该用?为什么要费力来另作几句呢?

⑤汉:银河。

<span><h3>龟虽寿①</h3>神龟虽寿②,犹有竟时③;

腾蛇乘雾④,终为土灰。

老骥伏枥⑤,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⑥。

盈缩之期⑦,不但在天;

养怡之福,可得永年⑧。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span>

后六句为第二部分,描绘战乱造成的社会残破画面。“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铠,即甲。虮,虱卵。由于军阀连年混战,将士长年穿着甲衣,生了虮虱,备尝艰苦;百姓大量死亡,白骨累累,暴露野外,千里之内,荒无人烟,幸存者寥寥无几。诗人以质朴无文而饱含悲情的诗笔,描绘出一幅惨绝人寰的历史画面,千载之下,观之仍令人心伤。结尾“念之断人肠”,虽仅一句抒情,但由于紧接前面极其悲惨的场景描写,就显得十分真挚感人。陈祚明说曹操的诗,“本无泛语,根在性情,故其跌宕悲凉,独臻超越。”(《采菽堂古诗选》卷五)不仅指出曹操诗语质朴,不作泛泛矫饰之言,而且指出了他的诗根植于对现实生活的深刻感受而吐露出来的,是“真心真话”(见《古诗归》卷七钟惺评语),所以能超越他人,感人至深。所言颇中肯綮。于《蒿里行》中又一次得到证明。

<span><h3>蒿里行</h3>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

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

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

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

淮南帝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span>

③竟:尽。

④慨当以慷:就是慷慨的意思。

②神龟:古代传说神龟能活几千岁。

⑧永年:长寿。

②碣石:山名。在今河北昌黎县北十五里,主峰拔海六九五公尺,离海约十五里,天晴时可登临观海。又,相传沉于海者名大碣石山,在今河北乐亭县西南。诸家多以为此诗之碣石。姑两存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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⑩“周公”二句:传说周公很重视人才,虽然执掌政权,只要有人来访,他立刻接见,即使正在洗头发,他马上就握发相见;要是正在吃饭,他就忙将嘴里嚼着的食物吐出来接待。这两句是说自己要像周公“一饭三吐哺”那样虚心待士。

《蒿里行》属乐府《相和歌·相和曲》,本是送殡的挽歌。蒿里,又名下里,古人认为是人死后的居处。蒿是干枯之意,人死枯槁,所以死人的居里叫“蒿里”。曹操的《蒿里行》与《薤露行》是姐妹篇,《薤露行》送王公贵族,曹操用来哀悼君国;《蒿里行》送士人百姓,曹操用来感伤臣民,这显然是根据传统观念所作的有意的安排。

曹操生前倡导文学,他本人擅长诗文,为建安文学代表之一。其现存乐府诗二十余首,散文四十余篇。《观沧海》、《蒿里行》等为其佳作。著有《魏武帝集》。有明人辑本,今有辑校的《曹操集》。

全诗可分为两部分。前十句为第一部分,记叙群雄分合的史实。“关东有义士,兴兵讨群凶。初期会盟津,乃心在咸阳。”关东,指函谷关以东。义士,指起兵讨伐董卓的诸路将领。盟津,地名,即孟津(今河南孟县南),相传周武王伐纣时叙诸侯在此会盟。咸阳(今陕西咸阳东),秦都城。盟津和咸阳皆用典,说明本来期望群雄团结一致,像周武王会合诸侯,吊民伐罪;初心是要直捣洛阳,就像刘邦、项羽之攻破咸阳。首四句先以赞许的语气,叙写群雄会盟、讨伐董卓的义举。“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雁行(háng),群雁飞行时排成一字队形,形容诸军列阵观望不前。嗣还(同旋,xuān),随即,其后不久。淮南弟,指袁绍从弟袁术。玺(xǐ),皇帝所用印章。此六句笔锋徙转,以谴责的笔调叙写群雄离心,自相火并、争权夺利的丑剧。特别“淮南”二句用讽刺笔法,颇为辛辣有力。

这一章写登碣石山望沧海的奇观和狂想。一片汪洋,满眼是水,以惊叹语出之,便简捷有力地表现了登山望海第一个最强烈的印象。实写山岛草木,却从虚处烘托出大海的浩淼,这犹如齐白石画几个跳虾,空白处就立即幻现出一泓清泉一样。“秋风”“洪波”,不惟写景,亦是抒情,与汉武帝《秋风辞》同读,可见其悲怆之深。日月星辰似乎都出没于大海之中,这是错觉,是非非之想,但同时又是大海给人的实感,因此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与那些外强中干、虚张声势的夸大描写不同。寥寥数语,平直写来,却“浩漾动宕,涵于淡朴之中”(陈祚明语),这是何等手段!钟惺评此诗说:“直写胸中眼中一段笼盖吞吐气象。”沈德潜也说:“有吞吐宇宙气象。”无广阔胸襟不能赏此壮观之景,非壮观之景不足显其广阔胸襟。孟德与大海,真可说是相得益彰。王夫之最有艺术敏感,他不止觉出深藏于“秋风”“洪波”之中的悲哀,而且说全篇“不言所悲,而充塞八极无非愁者。孟德于乐府,殆欲据第一位,惟此不易步耳。不知者但谓之霸心”(《船山古诗评选》)。读此诗,海和诗人胸襟的伟大易识,伟大中的悲愁不易识。若细加体味,容或得之。“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如今登山望海,倍感时空的无垠而人生的有限,悲从中来,纵不言传,仍可意会。唐代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与之相较,表现虽有隐显、曲直的差异,而二者的思想感情却很有共同之处。王世贞说:“(此篇)其辞亦有本。相如《上林》云:‘视之无端,察之天涯;日出东沼,月生西陂。’马融《广成》云:‘天地虹洞,因无端涯。大明出东,月生西陂。’杨雄《校猎》云:‘出入日月,天与地沓。’然觉扬语奇,武帝语壮。又‘月生西陂’,语有何致,而马融复袭之。”(《艺苑卮言》)如果这仅仅是为了证明孟德的诗“其辞亦有本”,(固然我国古人作诗确有好用典故和讲究辞章出处的习惯,)那意义是不大的。因为正如歌德所说,“我的作品中的东西都是我自己的,至于我的根据是书本还是生活,那都是一样,关键在于我是否运用得恰当”(朱光潜译《歌德谈话录》)。换言之,我们看一篇作品主要当着眼于作者是否有独特的真切感受,同时又是恰当地将之表现出来,而不应把作品“拆成碎片,认为你从某处得来某一碎片,从另一处得来另一碎片”(同前)。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一层意思。第二,如果将这些从汉赋中搜集到的资料拿来跟这诗作比较,探索出有关宏观景物的观察和描写实渊源于前者,而在后者中显示了富于创造性的实绩,并从而具体品评其艺术构思和表现手法的高低优劣,这无疑已超出词句出处的搜求,多少涉及文学发展趋势的探讨了。中国山水诗派的形成和壮大,始终同老庄思想和隐逸生活有着密切的关系。但是,表现大自然阳刚之美又富于向上精神的佳作,不但李白、杜甫有,甚至连以隐逸和田园山水诗著称的王维、孟浩然也有。须知开这一类高唱之先声的,正是孟德的这首《观沧海》!由此可见,它不但本身写得好,而且在诗歌艺术的发展过程中,还起过一定的承先启后的作用呢。

后八句为第二部分,叙述董卓叛乱事。“贼臣窃国柄,杀主灭宇京。荡复帝基业,宗庙以燔丧。播越西迁移,号泣而且行。”何进与董卓虽同为才国祸首,但其罪有程度之别;诗人以“不良”称何进,以“贼臣”称董卓,表明对于董卓更为痛恨。杀主,指董卓杀何太后及弘农王。播越,迁徙跋涉。此六句叙写董卓荡复汉室的过程。史载董卓“悉烧宫庙官府居家,二百里内无复孑遗”(《后汉书》卷七十二《董卓传》);又称其驱民西迁,沿路号泣,沦亡无数,积尸遍野。对此令人发指的滔天罪行,诗人满腔悲恨,直笔而书,不假装饰地为后人留下一幅惊心动魄、惨不忍睹的历史画卷。“瞻彼洛城郭,微子为哀伤。”微子,殷纣王之兄,殷亡后见宫室毁坏,废墟上生长禾黍,感伤而作《麦秀之歌》,寄托哀悼之情。结尾两句抒情,以微小自比,抒写面对洛阳废墟的深沉哀伤。

<span><h3>苦寒行</h3>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谿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

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

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

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

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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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龟虽寿”:这是曹操《步出夏门行》的第四章。

⑦契阔:犹“聚散”,此指久别重逢。好友久别重逢,自然要欢宴畅谈。

曹诗苍劲雄浑,慷慨悲凉。前人评赞说:“如幽燕老将,气韵沉雄”。

接下来八句为第三层,正面铺叙行军途中的种种困苦。“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二句写水深无桥,只能徘徊绕道。“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二句写日暮迷路,找不到宿营之处。“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斧字在此处作动词用。四句写将士饥寒交加,尚得采集薪柴,斫冰煮粥。水深,桥绝,迷路,饥饿,采薪,斧冰等一系列细节,虽然只是平实铺写,但由于写的是诗人的亲身经历,显得十分真切生动,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

⑨匝(zā):一圈。

⑦盈缩:这里指寿命的长短。期:期限。

此诗将险恶的自然环境、艰苦的行军生活与忧郁的心情意绪浑然无迹地融为一体,气势苍莽,情调悲凉,结构蟠屈,不愧为曹公的杰出代表作。方东树评此诗时曾说:“大约武帝诗沈郁直朴,气真而逐层顿断不一顺平放,时时提笔换气换势,寻其意绪,无不明白。玩其笔势文法,凝重屈蟠,诵之令人意满。”(《昭昧詹言》卷二)着重从结构角度说明此诗特点。而诗中详细罗列旅途中所见所闻所历,并在其中穿插抒写心中感触的写法,特别是对于险恶环境和忧愁情绪的渲染烘托,后来成为一种固定的模式,为后代军旅诗和行旅诗所反复运用,在李白的《蜀通难》和杜甫的《北征》等名篇中,我们都可以听到它的回音。

魏文帝——曹丕

开首四句为一解,总写时令、气氛和人物的行动。中八句为二解,细致描写彷徨时所见所闻,俯仰远近,巨细兼及。末六句为三解,总写感受。此次夜游中闻见了些什么?大地为茫茫白露所掩,寒水暗流。草虫悲鸣,一派死寂凄清。这正是汉末三国以来长期战乱社会气氛的写照,暗含现实主义精神。“草虫鸣何悲”句,象征性地表现了曹丕对广大苦难人民的深深同情。仰首长空,明月高悬,孤雁南飞,群星历乱,银河西流。一、二解所描写的场景气氛,简直把整个宇宙冷凝渲染得比坟场还要可怕森人。时空的概括相当深广,可见诗人胸襟气象和笔力非凡。

①本篇属《相和歌·平调曲》。据清人朱乾《乐府正义》,乐府诗题上冠以地名,主要是表示声音的地方特色。后世因曲调失传,便只用来歌咏各地的风土人情。燕是汉末魏初北方边域,征戍不绝,所以《燕歌行》所写多为伤离恨别之情。

③茕茕:孤独的样子。

④援,取。清商,乐调名,清商音节短促,所以下句说“短歌微吟不能长”。

⑤星汉,银河。夜未央,夜深而未尽之时。这首诗描写的是初秋的夜景,根据古人以观察星象来测定时间的方法,银河见于天顶是初秋的傍晚,“星汉西流”,银河转向西,说明夜已经很深了。

十句诗一气呵成,如珠走玉盘,略无滞碍。初读感到如小儿语一般纵诞不拘和质朴无华,反复研读,便觉得其中颇有用心,与曹丕的政治观、人生观、宇宙观都有关。

曹丕的《燕歌行》是乐府诗歌史上的一块重要里程碑。乐府中的七言句最早见于西汉的《安世》和《饶歌》,但只是整篇诗歌中的零星点缀。《郊祀歌》是用得较多的一首,最多也不过连用十余句。东汉张衡的《四愁诗》虽然已经具备七言规模,但每段首句都带“兮”字,仍留有骚体的痕迹。梁萧子显的《南齐书·文学传论》在谈到曹丕的《燕歌行》时说:“魏文之丽篆,七言之作,非此谁光?”可见早在1000多年前就有定论,曹丕是纯粹七言诗体的开创者。这是他对中国文学的最大贡献。

如果说:“念君客游思断肠”以后三句是写少妇的情,那么“贱妾茕茕守空房”以下五句则是写少妇的形。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空房独守,凄苦难耐,不由得泣下如雨,打湿了罗裳。长歌当哭,然而却是泣不成声。诗人从内情到外形的铺陈,既符合内心的悒郁需要向外排遣的事理,又让外形进一步烘衬了内情的创巨痛深,尤以“短歌微吟不能长”为精妙绝伦的点睛之笔,读到此处,有谁不为这惙怛伤悴的少妇而感到心灵的震颤呢?

最后四句,诗人的笔触又回到了自然之中,由景生情,以景化情。秋月的柔光,似霜如雪,泻在了思妇冷清寂寥的床头。星河西沉,思妇心底的抑郁溶进了幽深渺远的穹宇。“牵牛织女遥向望,尔独何辜限河梁”,是痴迷的哀矜,又是怨愤的诘问。天上人间,同病相怜,怅惘和感愤之余,少妇孤寂的心灵,是否能得到一丝淡淡的慰藉?

《杂诗·其二》明显地表现出任性自然的老庄思想。“浮云”的与“飘风”相会,“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但吴会又“安得久留滞”等等,一方面有《庄子·逍遥游》中“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的大鹏的雄强,同时也有哈姆雷特式神经质个性特点的影子。老庄道家哲学常是历史和人生的避风港,是对压迫和摧残的一种反动。贵为帝王的曹丕,同样感到被儒家伦理道德束缚得窒息而其父的严刑峻法也未能奏功的痛苦,内心里在追寻着道家解脱和旷达的幸福。但他预感这种解脱将是虚妄,其内心也就越发痛苦。

对于曹丕,大部分人恐怕都是从那首妇孺皆知的《七步诗》中获得印象的。为了争权夺利而置同母胞弟于死地的残忍同这首《燕歌行》中对社会生活细致入微的体察和诚笃恳挚的同情。相去竟然何等之远!人的内心世界都是多重性的,曹丕自然也不例外,正如他的诗歌创作中,既有“于迪脱之外,更加上华丽”,“华丽以外,加上壮大”(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及药及酒之关系》)的以“气”为主的社会时事诗,也有“诗资近美嫒”,(徐祯卿《谈艺录》)“婉娈细秀”(钟惺《古诗归》)的男女情诗。至于说帝王的欲念和凡人的性情究竟怎样在同一个人身上统一,它们之间究竟又有什么内在的联系,倒是一个颇为“诱人”的探讨研究课题。但毕竟是我们诗歌赏析的题外话了。

曹丕(187—226),字子桓,沛国谯(今安徽亳县)人。曹操次子,操死,袭位为魏王。不久废献帝为山阳公,代汉称帝。国号魏,建都洛阳。在位七年,谥号魏高祖。

曹丕自幼娴习弓马,虽长年在戎旅之间,但读书很勤,著述颇丰。在文学创作和理论上均有成就。其诗深受汉代乐府民歌的影响,语言通俗,描写细致,风格深婉有致。《燕歌行》为现存较早的七言诗。他的《典论·论文》和《与吴质书》是我国文学批评的较早著作。其中较中肯地评论了当时主要作家(建安七子)的作品,开创了批评作家、作品的风气,对当时文学和文学批评的发展起了积极作用。有《魏文帝集》。

<span><h3>燕歌行①</h3>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②,君为淹留寄他方?

贱妾茕茕守空房③,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

援琴鸣弦发清商④,短歌微吟不能长。

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⑤。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⑥。</span>

②慊慊:憾恨不满。

曹丕还是一位见解深刻,文学史上颇有影响的文艺批评家,其《典论·论文》把文学创作视为不仅超越荣华富贵而且超越生命的“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他的创作态度(包括诗歌创作)十分严肃。这首《杂诗》也可窥见将整个生命投入的痕迹,其创作理论和实践是相一致的。

这是一首秋夜思夫诗。用秋景陪衬哀思,在同类题材的诗歌中,可以说是数见不鲜的手法,然而曹丕开头三句浓墨重彩,多层次多角度所状写的秋景却另有一番隽永幽婉的意境:呼呼萧瑟的秋风透露着悲凉;纷纷摇落的草木蕴含着凄切;行行南归的燕雁诱发着哀思,时序迁易,睹物思人。忧心殷殷的少妇因椎心泣血的思念而黯然神伤,羁旅他乡的夫君一定也在为绵绵眷念而忍受煎熬,然而为什么还久游不归?诗人写思归,同时又折射出同样怅然若失的思夫,秋月共见,天各一方,爱心相知,相见时难。拳拳之忱又伴随着无可奈何的惆怅,更增添了这一特定氛围的悲凉和凄惘。

第一首,写失眠的寒秋深夜,独自彷徨时的见闻和所感。其实不一定真有此长夜独游,不过自我心灵的咏叹而已,然而倒真实地反映了这位贵胄公子的隐秘的衷曲。

前二解写景,末六句的三解,主要写情。什么情?悲壮兼有,以壮为主——颇想有一番大作为大建树的烈士情怀。有此情怀,前二解的苍凉浩渺才增添了使人神旺而感奋振起的奇崛之气。“愿飞安得翼,欲济河无梁。”前二解意境迷离,苍凉浩渺,其实已经在“飞”,情景交融不露形迹地在“飞”。“愿飞安得翼”的“飞”则透进一层,明明说的是英雄济世拯民、统一天下的大志。羽翼,渡河的桥梁安在?向风叹息,断绝中肠。灵魂高扬,一切都那么斩钉截铁毫不含胡,正是猥琐卑微蝇营狗苟的反面。曹丕《与吴质书》:“行年已长大,所怀万端,时有所虑,至通夜不瞑。”《杂诗·其一》正是将痛苦的失眠之夜时撕心裂胆的“所怀万端”提炼加工而成的诗歌形象。它由深层生命而来,所以对读者的感发力量也是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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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h3>杂诗(其二)</h3>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

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

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

吴会非我乡,安能久留滞。

弃置勿复陈,客子常畏人。</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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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诗》二首是曹丕的深层内心独白,忧思百结,概括深广,气象磅礴,体现了“烈士多悲心”(曹植诗)的建安风骨,为魏文诗中精品。

古代望气者称,居处有云亭亭如车盖者,乃帝王气象。所以此诗开首“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句中“浮云”当是隐隐然以帝王自居的比喻。西北的“浮云”飘然作吴会(吴郡和会稽郡)东南行,并非漫无目的游仙之举。曹丕称帝后,曾二次伐吴,均未取得胜利。诗中“浮云”的“东南行”是灭吴蜀统一全国的帝王大业的化装表现,此乃曹丕魂牵梦萦的大事。然而诗中“吴会非我乡,安得久留滞”等句对伐吴却显得缺乏信心,何故?曹丕对待政治问题的一些矛盾心理,大概要从其人生观、宇宙观的矛盾来找原因。曹丕没有乃父曹操三十余年马上征战杀伐的生活历练,故后天形成的个性倾向性父子大不相同。曹操尚武讲法治;曹丕重文,倾向老庄的清静无为,对“文景之治”很向往,为人处事哪比得上魏武那般果决。曹丕称帝改元黄初后,下息兵诏、轻刑诏、禁复雠诏、薄税诏等,一反曹操的法治政策,想将社会引向无争无欲的原始状态,但这种历史倒退实际是不可能的。在门阀势力的压迫下,他又不得不行九品中正制,维护贵族官僚的利益。在政治措施上,魏文表现出自相矛盾的软弱,缺乏自信。

<span><h3>杂诗(其一)</h3>漫漫秋夜长,烈烈北风凉。

展转不能寐,披衣起彷徨。

彷徨忽己久,白露沾我裳。

俯视清水波,仰看明月光。

天汉回西流,三五正纵横。

草虫鸣何悲,孤雁独南翔。

郁郁多悲思,绵绵思故乡。

愿飞安得翼,欲济河无梁。

向风长欢息,断绝我中肠。</span>

《杂诗·其二》表现了清峻通脱的魏晋风度,俚直中透出美赡。如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所分析,诗文药酒都是人事,“既有诗,就可以知道于世事未能忘情。”这首诗真诚地表达了许多“未能忘情”的希望、痛苦和矛盾,十分感人。

全诗的结构恰好是循着自然——人——自然的脉络生成和发展。人类社会,斑驳陆离,五彩缤纷,命运无论是富贵还是清寒、显赫还是卑微,人,毕竟都是从自然中来,并且最终还是要回归到自然中去。这种文学构想同哲学思考的契合,仅仅是偶然的巧合,还是曹丕已经深谙这一人生真谛?如果是后者,那么在诗人缠绵悱恻的沉吟中,或许还蕴蓄着些微旷达超逸的洒脱吧。

吴乌程侯——孙皓

<span><h3>尔汝歌</h3>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

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span>

“尔”和“汝”都是“你”的意思。古人往往用来称呼地位比自己低的人或关系最亲密的人,对于尊者或平辈,一般不能使用。所以杜甫在《醉时歌》中,曾有“忘形到尔汝”之句,以显示自己和郑虔的关系亲密。《尔汝歌》这种歌,据说在三国以前就流行于南方。关于这首歌,史载为晋武帝司马炎在平定吴国之后,俘虏了吴国末主孙皓,封他为归命侯。有一次在宴会上,司马炎对孙皓说:“听说南方人喜欢唱《尔汝歌》,你能作吗?”孙皓当时正在喝酒,就举杯向司马炎敬酒,并唱了这个歌。因为此歌颇有调侃之意,司马炎觉得失了身分,颇有些后悔。根据这种说法,《尔汝歌》大约在此以前即已流行。但现存的歌辞以此首为最早。其后作者还有南朝宋人王歆之。据说,王歆之早年曾为南康侯国相,根据当时的制度,要对南康侯刘邕称“臣”。后来这种制度被取消了。有一次在宴会上,刘邕对王歆之说:“你从前对我称臣,现在不能敬我酒吗?”王歆之就作歌说:“昔为汝作臣,今与汝并肩。既不劝汝酒,亦不愿汝年。”据《宋书·刘穆之传》说,此歌就是仿孙皓的歌而作。可见这种《尔汝歌》一般都有调侃甚至轻蔑的用意。司马炎当时大约对《尔汝歌》的内容并不了解,所以才招致孙皓那一段调侃。

孙皓作为一个亡国之君,在政治上自然并无多少建树。但比起蜀后主刘禅来,他的口才似乎较胜。刘禅所说的“此间乐,不思蜀”传为千古笑谈;但孙皓入晋以后,对晋朝的君臣,口头上从不让步。有一次司马炎的大臣贾充问他:“你在南方时何以喜欢剥人的面皮”?孙皓回答说:“那是因为恨他的脸皮厚!”这话实际上是讥笑贾充当年帮助司马昭杀死魏高贵乡公曹髦的事。这次他唱《尔汝歌》,也充分表现了他这个特点。孙皓作为战败被俘的吴主,奉征服者之命来作歌,在字面上当然不能过于露骨,还是要以祝颂的口吻说话。但从全诗的内容看来,则对司马炎并无敬意。“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两句点明自己身份的变化。尽管承认自己现在已经对司马炎称“臣”。但臣对君主本来不能以“汝”相称。只是他现在奉对方之命来作《尔汝歌》,所以免不了用“汝”去称呼帝王。司马炎对此也明知受了揶揄,却又不好发作。后面两句似乎在敬酒,并祝颂对方“寿万春”,但仍是玩世不恭的态度。因为给皇帝敬酒,祝颂“寿万春”本应很恭敬,却连用四个“汝”字,全是尊者对卑者的称呼。尤其“令汝寿万春”一句,对帝王使用“令”字,也同样带有揶揄之意。因为“令”字既可以释为“使”,也可以包含“命令”的意思。在给皇帝敬酒时,忽然使用这种口气,不免使人感到矛盾和滑稽。这是因为孙皓作这首歌时,本来意在调侃,并非真心祝酒。当时孙皓既已臣服晋朝,而在这种场合,出口成章,唱出这首歌来,多少表现了他敏捷的口才。

这首歌的形式是五言四句,在文体上和后来南方的《子夜歌》等民歌相近。再看三国时吴地童谣如《宁饮建业水》、《阿童复阿童》等,其文体亦与此歌相近。大约这诗在形式上本是模仿南方的民歌。孙皓其人对南方民歌应该是比较熟悉的。另外,他也还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和文字功力,又从《三国志·吴书》注所引他给他舅父何植所写的信看来,他对一些典籍还很熟,文字水平也较高。因此能口占这首歌也并非偶然的。

晋宣帝——司马懿

司马懿在三国是魏国的大将,在与吴、蜀作战时屡立战功。公孙渊起兵反魏,魏明帝又派司马懿领兵讨伐。这样,他逐渐地掌握了魏国的军权,为他子孙代魏建晋奠定了基础。据史籍记载,司马懿为人“内忌而外宽,猜忌多权变”。对于他的为人,曹操曾有所察觉,还告诫过曹丕。但曹丕素来和司马懿关系很好。后来曹丕即位以至其子曹睿时都比较信任司马懿,用他为大将。这也许是由于当时魏国的宿将大部分去世,唯有他足以和诸葛亮对抗之故。但不管曹丕和曹睿对他采取什么态度,魏国统治集团内部对司马懿还颇有疑虑。同时,曹睿在位时,大权基本上还有皇室手里,所以司马懿当时还不得不采取一定的“韬晦”手段。这首诗正表现了他当时那种的心态。

①《燕饮歌》:三国魏明帝景初二年(238),割剧辽东的公孙洲叛魏,魏明帝曹睿派司马懿率兵讨伐,路过司马懿故乡温县(今属河南),见到他的父老故旧,和他们燕饮。此歌是当时所作。《晋书》只称“歌”,无题名;称《晋高祖歌》;《燕饮歌》这题目为后人所加。

<span><h3>燕饮歌①</h3>天地开辟,日月重光。

遭遇际会,毕力遐方②。

将扫群秽,还过故乡。

肃清万里,总齐入荒③。

告成归老,待罪舞阳④。</span>

②毕力:尽力。遐方:远方。此句指奉命讨伐辽东。“毕力”,一作“奉辞”。

这首诗在历来的选本中很少被收录,原因也许是因为他很少感情色彩,一味讲建功立业之事,并无抒情成分。所以钟惺认为他的“一种阴鸷之性,似纯用以取天下,而文章、山水、朋友、闺房之趣,略不以分其心”。(同上)钟惺还把它和曹操的诗相比较,认为曹操“有热处”,司马懿则“一味冷”。他所谓“热”和“冷”,就是指真挚的感情。在这首诗中,确实只有“取天下”的冰冷打算,并无一点抒情的意味。所以不大为过去的读者所喜爱。

司马懿(179—251),字仲达,河内温县(今河南温县西)人。出身士族,多谋略,善权变。初为曹操主簿,后任太子中庶子,倍受曹丕信悉。魏明帝时任大将军,多次率军对抗蜀汉。齐王曹芳继位时,他与皇族曹爽受遗诏共同辅政。爽一度削夺他的兵权,懿装病在家,伺机东山再起。249年乘曹爽陪皇帝扫陵外出之机,以太后的名义免除曹爽的大将军职务,不久将其杀死。从此,曹魏政权已落入司马氏手中。司马懿死后,其侄司马炎代魏称帝,建立晋朝,追尊为宣帝。

但是,此诗虽然缺乏抒情意味,却并不是没有它的特点。这种冰冷的语言未始不表现司马懿的某些性格。诗中像“天地开辟”二句、“肃清万里”两句,气魄都比较阔大,显出了司马懿胸怀大志的一面。所以明人谭元春也说此诗“气象体裁”不是一般人所作,可以一望而知。古人之不满司马懿,大抵还因为晋之代魏是“篡弑”之故。其实王朝更迭的是非和古人所谓“君臣之分”,在今天实在并无再加指责之必要。从此诗中多少可以看出司马懿的某些性格,这就是我们今天还可以研究它的一个原因。

清人沈德潜《古诗源》收有他的《燕饮诗》一首。有文集十卷传世。

④舞阳:当时司马懿被封为舞阳侯。舞阳在今河南舞阳东南。一本作“武阳”,疑误。

当然,这诗末二句并非什么由衷之言。从司马懿后来翦除异己,独揽大权的行为看来。实在和这二句大异其趣。所以明人钟惺评此诗云:“‘待罪’二字,老奸之言,孟德(曹操)说不出。”(《诗归》卷八)这是说曹操虽亦为奸雄,但还没有司马懿自称“待罪”那样虚伪。

这首诗的开首两句:“天地开辟,日月重光”指曹操削平群雄,曹丕代汉自立,一时间平定了中原的战乱,出现一个相对安定的政治局面。“遭遇际会”以下四句,是说他自己受到朝廷的赏识,得以舒展才能,到远方去为皇帝出力。这本是很得意的事。所以紧接着说“将扫群秽,还过故乡”。在这两句中,实际上多少流露出他的野心。因为显贵以后在故乡作诗言志,这多少是以汉高祖刘邦自比。因为汉高祖在平定天下后,曾到故乡沛地,作歌称:“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现在司马懿的情况当然和汉高祖不同。他只是“将扫群秽”,也就是说,这次出征尚未取得成功。不过就他主观意图来说,却要“肃清万里,总齐入荒”。一旦达到这个目的,岂不是和汉高祖一样“威加海内”?话说到这里,他的野心岂非跃然纸上?这种口气对司马懿当时的处境,显然还是不合适的。于是他话锋一转,自称“告成归老,待罪舞阳”,意谓大功告成之后,就退职归家,在他舞阳侯的封地上养老。所谓“待罪”,当然是自谦之词。这种口气颇似《老子》所谓“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古人往往崇尚“功成不受爵”,但司马懿已经身为“舞阳侯”了,因此退到他封邑上去养老,不再做官,倒是更适合他的身分。这样说,不但可以避免朝廷对他的怀疑,也可以显示他的“高尚风格”。

宋文帝——刘义隆

<span><h3>自君之出矣</h3>自君之出矣,锦笥闭不开。

思君如清风,晓夜常徘徊。</span>

《自君之出矣》是乐府诗杂曲歌辞名。宋郭茂倩卷六十九解题云:“汉徐干有《室思诗》五章,其第三章曰:‘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无有穷已时。’《自君之出矣》盖起于此。”文帝此诗,见于胡应麟《诗薮》外编卷二。然卷六十九、《艺文类聚》卷三十二、《诗纪》卷四十五均将此诗收在刘义恭名下,仅个别孕词稍异。在一篇章有限的鉴赏文章中,我们不拟对此诗之归属作一番考证,因为它尚不致影响对此诗之欣赏。

刘义隆(407—453),小字车儿。宋武帝三子,宋少帝被废杀后,他入建康即位。史载:文帝身高七尺五寸,聪明仁厚,雅重文儒,博涉经史,善隶书。在位三十年,躬勤政事,加强集权,整顿吏治,长江流域的经济、文化得到了发展,史家誉为“元嘉之治”。后因全面防御北魏进攻,耗竭民力,国势渐渐衰落。太子劭发动政变,杀死文帝,葬长宁陵(今江苏江宁县蒋山)。庙号中宗,谥号文帝。

沈约在《宋书·乐志一》中说:“吴歌杂曲,并出江东。晋宋以来,稍有增广。”所谓增广,即是新创。这首诗脱略了民歌谣曲的俚俗,却保留了它的清新的生活气息。全诗用含蓄委婉之笔写真挚动人之情,绝妙贴切的比喻,新颖贴切,留给后人品味不尽的诗美。是故胡应麟在《诗薮》中特拈出全诗,赞叹其为“佳句”。

鲁迅在讲到六朝的作者时,提到“文雅的庸主”和“柔媚的词臣”。还曾说过“主虽然庸且不陋”,而词臣们“文采却究竟还有的,他们的作品,有些也至今不灭。”(《从帮忙到扯淡》)凭心而论,宋文帝虽然北伐之时“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但在其治下,毕竟有过“元嘉之治”,文学上也产生过“元嘉体”,似乎不应简单地将其归入庸主之列的。如果说六朝庸主如萧纲、萧绎、陈叔宝辈,作天子乃庸主,在文坛乃天才,尚且可“至今不灭”的话,那么如宋文帝之于史有功,又文采风流如此,更宜乎“至今不灭”了。

宋孝武帝——刘骏

<span><h3>丁督护歌</h3>督护上征去,侬亦思闻许。

愿作石尤风,四面断行旅。

黄河流无极,洛阳数千里。

坎轲戎途间①,何由见欢子。</span>

刘骏工诗能文,其诗今存二十七首。《诗品》称其诗:“雕文织彩,过为精密。”原有文集二十五卷,已佚。

还应注意到,这首诗的每一单句之中,平仄声调的交错安排已暗合近体诗律句的规则。如“思君如日月”,从声律上看是“平平平仄仄”,抑扬顿挫,节奏鲜明,俨然近体诗的体势。徐斡诗“思君如流水”,从声调上看是“平平平平仄”,朗朗上口,情文俱佳,然其四平声一仄声之安排,纯然古诗自然浑成体势。南朝文学批评家刘勰称刘骏:“孝武多才,英采云构。”(《文心雕龙·明诗》)盛赞其才华横溢,文采丰富。从作者流传下来的二十几首文辞清雅的作品来看,诚如刘勰所称道。从这首文情声调俱美的小诗来看,更表明作者在提高诗歌艺术表现力方面的努力和贡献,推动了古诗向近体的演进。

《丁督护歌》是南朝宋时的乐府曲,中属于“清商曲辞·吴声歌曲”。歌亦名《阿督护》。关于诗题本事,据《宋书·乐志》载:《督护歌者》,彭城内史徐逵之(西征荆州)为鲁轨所杀,宋高祖使府内直督护丁旿收殓殡埋之。逵之妻,高祖长女也,呼旿至阁下,自问殓送之事。每问辄叹息曰:“丁督护!”其声哀切,后人因其声广其曲焉。文学批评史家王运熙先生说:“由于只是利用‘丁督护’作为和声来创作歌曲,所以现存歌词内容和本事不相吻合。如丁督护本是收尸人,歌词中成为出征人;徐逵之原是西征,歌词中成为北征等等。但歌词中仍然保存着歌咏爱人出征这一内容。”(《先秦汉魏六朝诗鉴赏辞典·丁督护歌二首》)到了唐代,诗人李白在学习六朝乐府民歌并推陈出新的创作实践中,取其曼声哀惋的曲调咏江南水夫盛夏运石逆水上溯的辛劳及其悲苦心境,提高了这一乐府古题的思想意义。

刘骏这二首小诗以女子口吻述情抒怨,写女子送别督护(欢子)北征洛阳之际依依不舍的恋情。第一首,离别在即,思绪万千,舍不得,留不住,幻想阻断行旅。第二首,军令如山,督护前行。女子独处闺中,思越关山,徒然相思,戎途坎坷,郎踪难寻,无限凄伤心绪,随黄水滔滔起伏。二诗在创作构思上最感人之处,是其大胆的想象。吴侬多情,万般无奈中不禁骋想天外,愿将此身化作阻断行旅的石尤风,留住督护的行船。关于石尤风,相传古代有石氏女嫁为尤郎妇,情甚笃。尤欲经商远行,石氏劝阻无效。尤死于异地,石也忧伤而死。临终前发誓,愿化作打头逆风,为天下思妇阻断爱人的行船。船家因称此风为石尤风,视为行船时的大忌。按通常情理来说,亲友上船之前,送别者多有祝愿风平浪静一路平安顺利到达目的地的话语。此诗中的女子,在亲人出征航行之际却语焉不“祥”,带着“诅咒”意味送征人上路。“愿作石尤风,四面断行旅。”乍读时,可能给人以有悖于常情常理的误解。其实,诗人正是从有关石尤风的传说中捕捉到最感人的一点诗意——古代妇女对爱人一片痴情炽热的苦心。正如唐人刘禹锡所咏:“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情)却有晴(情)。”(《竹枝词》)作为一位文学素养甚高,雅爱诗歌创作、诗心灵锐的帝王诗人,作者刘骏与民间故事犀心相通,以肯定日常尺度认为不合情理的浪漫主义幻想强化抒情的力量,使之符合于诗歌艺术的“无理之理”。那激情如焚的誓词,喊出了古代妇女渴望相爱相从、爱情永驻的心声。南朝乐府民歌《那呵滩》云:“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愿得篙橹折,教郎到头还。”其构思、蕴意,与刘诗酷有。文人创作和民间诗歌如此默契,表明民间诗歌以其风神韵致之魅力给文人创作以深远的影响。

刘骏(430—464),字休龙,小字道人,是宋文帝之三子。即位前封为武陵王,官至雍州刺史、江州刺史。刘劭杀其父文帝,刘骏率兵讨逆,即帝位,攻陷建康,杀劭及党羽。史载:刘骏少机颖,神明爽发,才藻甚美,雄决爱武,长于骑射。孝武帝是位暴君,在位期间骨肉相残,君臣相疑,南朝人民受害非浅。卒,葬景宁陵(今江苏江宁县麒麟铺)。庙号世祖,谥号孝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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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h3>拟徐幹诗</h3>自君之出矣,金翠暗无精。

思君如日月,回还昼夜生。</span>

本诗系作者仿徐幹《室思》诗第三章有关闺妇相思数句而作的抒情小诗。徐诗云:“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本诗在构思立意、设喻抒情两方面均追步徐诗,体现出拟作特点。本诗在中题为《自君之出矣》,属“杂曲歌辞”。《诗纪》卷45注:“一作《拟室思》。”

徐诗意谓:自从丈夫外出后,自己也就无心梳妆打扮,任明镜上沾满灰尘。相思之情如流水般悠长,无限。比喻生动而自然浑成,是《室思》第三章中最精彩的妙句,引起后代诗人们反复模仿,一骋才思。自六朝至唐代的拟作,除了(刘)宋·鲍令晖为五言十句,齐·虞羲为五言八句外,其它都是五言四句,均以“自君之出矣”开篇。刘诗意谓:自从丈夫外出后,平日里珠光宝气的金钗翠钿,变得暗淡无光。思念丈夫的感情,如日月之升沉不息!物本无知无情,金翠之由光彩夺目而陡然失色,皆因闺中人离别相思之浸染,黯然魂销之移情作用使然。以物写人,抒情婉曲,既表达了思妇之离情,同时也反映出古代“女为悦己者容”的传统观念。而其日月之喻,虽与徐诗流水之喻同是妙喻,然而同中略异。亘古不变之日月升沉,昼而夜,夜而昼,一息不停,回环往复,其昭昭煌煌,见出思妇心地之光明,其终古不息,见出思妇爱心之纯正无杂。如日月之昼夜回还,表达出一种崇高、神圣的爱情观。流水之喻,添徐诗缠绵悱恻之情韵,近于阴柔之美;日月之喻,添刘诗纯正不懈之意蕴,其诚挚深厚,近于阳刚之美。”

和所有拟作一样,本诗也以“自君之出矣”开篇。抑扬顿挫的“自君之出”,缀以“矣”字,其味深长。“矣”是表示完成貌的语气词,轻细的声调带着感叹的成份,为全诗定下曼声低回的基调。吴侬细语,不胜依依的别情,令人一咏一吟即沐浴在诗的氛围之中。读一部(篇)杰出的小说可能会使读者(听众)顿时声泪俱下,掌声四起,而一首小诗就不一定让读者有这种声泪俱下的效应,它可能在读者(听众)心中留下十分隽永的情感波澜。读“自君之出矣”这类抒情小诗或可作如是观。

①坎轲(kē):同“坎坷”,道路不平。

梁武帝——萧衍

头一首主要是写景,描写逸民的隐逸山林的闲适生活。开头四句,描绘山林景色:绿色覆盖着山野、丘壑、风和日丽,阳光明媚,小鸟儿穿梭飞舞,小泉溪水,潺潺流动,一派风光明媚的山野风景。绘制出一幅山野光图画。在这样一幅山水画中,逸民们或者共同乘车,或者是携手,“连步同游”这山水美景;他们或是在山腰采取芳草,或者是在道旁四周折取花枝……面对无忧无虑、无牵无挂的隐逸生活,作者抒写道:“任情止息,随意去留。”抒发了作者对于逸民生活的赞美之情;他们驻足山林,过着远离世俗社会的生活,安闲自得,自由自在。钦羡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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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h3>逸民诗(之十)</h3>风光绿野,日照青丘。

孺鸟初飞,新泉始流。

乘舆携手,连步同游。

采芳中阿,折华道周。

任情止息,随意去留。</span>

“东飞伯劳歌”是乐府诗体,截取诗的首句为题。后世多用来写别离相思,这首诗却是表达单方面的思慕之情。《古微书》云:“博劳好单栖”,诗中正用以指独处的女郎,则“东飞伯劳”可为一篇内容的重点,诗题与内容是一致的。

⑥一作“松萝上”。

以下五句描写这位女子的种种美好。“开颜”句说她笑容明丽,好像明月一样能够使邻里生辉。笑最能体现女性的美,所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南窗”二句说她不但长得很美,且很懂得美,很会打扮自己,十五月明之夜,南窗北窗洒满天上的桂影,她躺在绮罗帐里,脂粉香随风四溢。“女儿年几十五六”二句写女孩子的年龄,及肤色之美。汉乐府《陌上桑》:“罗敷年几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年龄小也是女孩子显得娇媚的一个因素。

下面四句,则重在抒情。“舞春心”,是前面句子末尾三字的有意重复。是曲调对曲词的要求,也是情绪的自然强调,而且是前面群情欢乐场面的进一步渲染。从而,将曲子的情绪气氛,推向了高潮。接着“临岁腴”三字,推波助澜,在高潮上又加了一层:腴,半厚、富裕,《晋书·周顗传》:“使臣曰:‘(戴)若思闲爽,照理研幽;伯仁(周顗)凝正,处腴能约’。”岁腴,即岁半,年岁半登。这就为“舞春心”加上了歌舞升平的色彩,将国泰民安、民生康乐的内蕴溶入诗意。但是,就在人们都陶醉在这春色满园,一片欢乐的氛围之中时,诗人却将笔势一转,以“中人望,独踟蹰”六字作结,收束全篇。中人,即作者自己;踟蹰,又作蹰躇,即来回走动,踟蹰不前。《诗经·邶风·静女》:“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后汉书·仲长统传》:“蹰躇畦苑,游戏平林。”作者,作为一国之君,且又是一位胸怀奇才大志的明主,自然要比官中的其他人站得高、看得远,或是居安思危、处腴思约?或是在思索如何将国家治理得更加富裕的治国之策?从而使沉浸于欢乐之中的读者,引起思索,引起回味,心潮难平。显示了诗人作为政治家的卓识远见。

“飞鸟”二句错文见义:鸟在夜间忽然被惊散,参差飞起,忧伤哀恸。“嗷嘈”二句承“惊散”来,写这些飞鸟无处安身,绕着树飞来飞去,号鸣不止,最后聚栖在寒枝上。这四句一个层次,描写鸟被惊散的情状,字面意思比较明显,意境有些像魏武帝曹操的《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①离离:忧伤貌。

萧衍少爱读书,对经学颇有研究,撰有《群经讲疏》,又撰《通史》;精乐律,草隶尺牍,莫不精妙。诗填词俱佳,齐时为“竟陵八友”之一。后人评论说,他的诗“渊渊浑浑”,不类齐梁风格。明人收集残作,辑成《梁武帝御制集》,流传至今。

上林,本指秦时的旧宫苑,后经汉武帝时扩建,有离宫七十余所,绵延三百余里,作为天子贵胄游猎之所。这里说的上林,是皇宫内林苑的代称。开头两句:“众花杂色满上林,舒爽耀绿垂青阴。”描绘出一幅宫苑春色图:众花百卉开满园,各色间杂,竞放异彩;鲜花舒展,绿叶泽润,苍翠欲滴,绿满枝头,压得枝干低垂,在阳光照耀下郁郁葱葱。真个是满园春色,春意正浓。面对这关不住的满园春色,人们手牵手、袖连袖,踏着细碎的有节奏的小步,蹁蹁起舞。躞(xiè),小步貌;蹀(dié),踏、蹈。《淮南子·俶真》:“耳分八风之调,足蹀阿阳之舞。”躞蹀,往来小步貌,即舞蹈。后来的唐诗人白居易《初到洛阳下闲游》诗:“曾在东方千骑上,至今躞蹀马头高。”综合前三句,着重写景,写得色彩斑斓,有声有色。

④一作“翩翻”。张衡《西京赋》:“众鸟翩翻。”

独立起来看,这四句以完整的意义层次渲染哀苦悲伤的情绪和氛围,为下文抒情的先声,可以作为诗的“引子”,诗人托物起兴。从全诗的结构看,也可以是实写,诗中抒情主人公忧伤不寐,中夜徘徊,看见飞鸟嗷嘈绕树,引起对自身处境和命运的深深叹息,或许他的几个兄弟或子女正像飞鸟一样被惊散,四处漂泊,处境不佳;或许他自己就如同这飞鸟,无处安身,被征来戍边。寒枝,比喻恶劣的境遇。

这两首表现逸民生活的诗作,前一首以写景为主,寓情于景;后一首,则以抒情为主,借景抒情。二者各具特色,异中有同,可作为作者《逸民诗》的代表作品。

诗家常以女性貌美比喻自己富有才华和能力,以“小姑所居,独处无郎”(《青溪小姑曲》)比喻自己怀才不遇,不被人赏识,这首诗虽在以美丽女性喻隐逸不出世的贤者与上相似,用意却正相反:不是文人式的“自荐”,而是写他希望得到某一高士或某一美好事物而不得的心情,结尾句含意深厚,皇帝与一般诗人有时就存在一些差别。

<span><h3>东飞伯劳歌①</h3>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②。

谁家女儿对门居,开颜发艳照里闾。

南窗北牖挂明光③,罗帷绮帐脂粉香。

女儿年已十五六,窈窕无双颜如玉。

三春已暮花从风,空留可怜谁与同!</span>

这支曲子是江南弄七曲的第一首,它的主旨,意在抒写作者乐不忘忧、高人一筹的博大情怀。

萧衍(464—549),字叔达,小字练儿。南兰陵人,生于秣陵县(今江苏南京东南)。南齐皇族,封为梁王。齐内乱时,乘机起兵夺取帝位。史载:萧衍状貌殊特,日角龙颜,重岳虎颐。少而笃学,能事毕究。及长博学多通,好筹略,有文武才干。即位后,大力提倡佛教,一方面起用寒族,又广泛罗致世家旧族。其用法极严,民受其害。侯景叛乱中,被困宫城,饥饿而死,葬于修陵(今江苏丹阳县东)。庙号高祖,谥号武帝。

这首诗写的是征战及其引起的闺怨题材。

②黄姑:或作何鼓、河鼓。《尔雅》:“何鼓谓之牵牛”。《荆楚岁时记》:“河鼓、黄姑,牵牛也,皆语之转。”

<span><h3>逸民诗(之十一)</h3>如垅生木,木有异心。

如林鸣鸟,鸟有殊音。

如江游鱼,鱼有浮沉。

巖巖山高,湛湛水深。

事迹易见,理相难寻。</span>

①伯劳:鸟名,亦名博劳。《古微书》:“伯劳好单栖。”这首诗《古诗所》云:“一云绍古歌”,《玉台新咏》等作“古辞”。

“既悲征役久,偏伤垅上儿”,是诗的情感中心,好像是说明飞鸟为什么会中夜惊散,抒情主人公为什么中夜不寐。这里既不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自我抉择的痛苦,也不是“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王维《鸟鸣涧》)的静中惊动,更不是“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苏轼《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的孤高寂寞,而是实实在在的生存和命运之忧。“垅上儿”,《玉台新咏》吴兆宜引《灵鬼志》说:“关西歌曰:垅上健儿字陈安,头细面狭肠中宽,丈八大槊左右盘”,则“垅上”与“陇上”通,都是指晋时的秦川、陇西(今甘肃省陇西、天水)一带,古来征战之地,“陇上儿”泛指征战之士。这两句也是错文,抒情主人公为征战久长而悲伤歔欷。中国古代的征边战争非常频繁,且历时久远,王昌龄所谓“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是也。受战争影响最深的是那些普通士兵,他们得不到安居乐业的机会,有的就战死沙场,无法回到乡关,而他们的妻子长守空房,“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陈陶《陇西行》)。这是一个无法解决的历史问题,也是亟待历代帝王解决的现实问题。

<span><h3>古意</h3>飞鸟起离离①,惊散忽差池②。

嗷嘈绕树上③,翩翩集寒枝④。

既悲征役久,偏伤垅上儿。

寄言闺中妾⑤,此心岂能知。

不见松上萝⑥,叶落根不移。</span>

③一作“桂月光”。

“三春已暮花从风”就眼下时景以起兴托意。这位女孩子美则美矣,可是,太自矜自持了,与他对门相住,并不接受他的爱慕,不理会他的心曲。他便对她微讽:春天再好,也有春去之时;姑娘你虽然年轻美丽,也难永葆不衰,你不看见树上的花,姹紫嫣红,千姿百态,却也要随风飘落?你空自留下惹人爱怜的身影,究竟要与谁同处呢?这里包含有自身的焦急之意及怕对方违时凋零的心情。

“古意”是齐梁时期常见的诗歌题目,性质和“拟古”差不多,内容范围非常广泛,而大都是借用某一历史题材,融进诗人的自身感受,托古以讽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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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在艺术上的特色是,造景色独到,别开生面,生动形象,富有意趣;在高潮处,戛然急转直下;结尾处含而不露,耐人寻味。是一首情韵独具的抒怀之作。

逸民,指避世隐居的人,即隐士,亦作佚民。《论语·微子》:“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又《尧曰》:“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心归焉。”《后汉书》有《逸氏傅》,记逸民十八人传略。作者有《逸民诗》又称《赠逸民诗》或《逸民吟》十二章,这里选的是其中的第十、十一两章。

“谁家女儿对门居”,“谁家”不是疑问和询问,而是含着赞叹。对门居自然知道其姓氏来历,偏偏要说“谁家”,似乎由此可以得到打听的借口,进一步熟悉她的情况,以便接近她。“对门居”三字是诗的着意之处,对门居不相识相见,正是他的遗憾所在,痛苦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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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首诗继承和采用“美刺比兴”的传统手法,写得含蓄蕴藉,寄托遥深;用笔集中,首尾一致;旨趣超然,情韵独卓;抒情显怀,情重意浓。作是南梁的开国君主。他博学多识,有文武全才,早年仕官于刘宋,与沈约、谢脁诸人交游,号称“竟陵八友”。这样一个帝君,在逸民诗中,在对逸民生活赞美的同时,求贤若渴之情隐现于字里行间。

这几句写到女孩子的笑、打扮等,多用侧笔,对美的直接描绘只有“颜如玉”和“窈窕”两处,“照里闾”从他人的反应着笔,“南窗北窗”和“绮罗香”则是以其居处环境为渲染,以明月为衬托。这与《陌上桑》通过行者、少年、耕者、锄者及使君对美的惊诧反映出来略有不同。《陌上桑》展示的是盈盈流动的动态美,这里写的则是一种宁馨的静态美。

“松上萝”,指女萝(又叫菟丝等),上说:“莺与女萝,施于松柏。”女萝缠绕依附于松柏,本是植物生长的自然现象,诗中借用来比喻坚定执着的爱情。他希望后方的女子能够为那些出生入死的战士们信守节操,始终不渝。这是他唯一的心愿,也是唯一的精神安慰。这个要求不太合乎情理,却是对战士心理的真实写照,故引人恻悯。

“寄言闺中妾,此心岂能知”,作为千千万万征战者中的一员,他无力改变自古以来的局面,只有向闺中女子,那些边战的牺牲者请求精神援助。“此心”,既包括上面的“悲”“伤”之情,也包括下面的微诚。

②差池:参差不齐。

这首诗从历史的深度,从现实处境和内在心理几方面,对乱离时代人民骨肉家人分离的苦难现实做了真实的反映,并表达出深刻的体谅和同情。艺术上,开头结尾两用比兴手法,婉转多情,“飞鸟”两句和“既悲”两句以互文句式,使诗的内容得以深化。“离离”“翩翩”用叠字,“差池”用双声,“嗷嘈”用叠韵,都极富声韵之美。

⑤一作“闺中爱”。

首二句是乐府诗常用的比兴手法,以劳燕分飞指分离,以牛女指会面艰难。但在诗中诗人却以牛女的能够按时见面反衬燕劳的分离,再以劳的独居象征人的独处。牛女向来以悲剧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诗中抒情主人公却把他们当作幸运值得羡慕的对象,则其对独处难以会面的感慨可想而知。时,按时,据牛女事,当是每年一次;倘从大的时间流程特别从他长时相思而未谋一面的心理看,这个一年一次未尝不是很值得羡慕的。

<span><h3>江南弄(其一)</h3>众花杂色满上林,舒爽耀绿垂轻阴。

连手躞蹀舞春心。

舞春心,临岁腴,中人望,独踟蹰。</span>

梁简文帝——萧纲

这首诗的题目,《艺文类聚》和《古诗纪》都作“赋得咏疏枫诗”,则很有可能是一次送行赠别的产物。诗人于深秋季节与人在水边分手,秋风萧萧,枫叶芦苇瑟瑟发抖,正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浔阳江口送客时,“枫叶荻花秋瑟瑟”的景象,所以,杨慎评它“情景婉丽”(《丹铅总录》卷二十)。行人登上船了,大家凄凄欲绝,这时,一片枫叶从树上飞下,落进了船里,敏感的诗人立即想到这片枫叶可以当作礼物送给行人,而且觉得是枫叶自己多情,不堪人间别离的痛苦,自己主动落下赠别送远,以慰别思。由此,他想到了枫的一生,它生长在水边,与浪、葭为伴,不也正是为葭青而绿,为浪白而红吗?就像它的为送远而落一样……诗人想到了很多,甚至包括专为人侑酒的风尘女子,而这些,就构成诗的丰富的意蕴,供人们寻味。但由于作者是位养尊处优的人,虽然只做了两年皇帝,但毕竟与一般的人不同,他对枫叶式的人并不能唱赞美歌,而只能予以一定的同情,所以,诗中,他不可能给枫叶增加一些暖色、亮色,枫叶的奉献,在他看来,只是一种悲剧。当然,这个“悲剧”所产生的客观的审美效果,也是他所不能领受到的。

萧纲(503—551),字世缵,小字六通。梁武帝第3子。武帝死后,侯景拥立萧纲即位。史载:萧纲幼而聪睿,六岁便能属文。及长器宇宽礼,未常见喜愠色,尊严若神,直发委地,双目翠色。在位仅二年,侯景专政,萧纲经常哭泣,只能听天由命,后被侯景派人活活闷死。葬庄陵(今江苏丹阳县东),庙号太宗,谥号简文帝。

<span><h3>枫叶诗</h3>萎绿映葭青,疏红分浪白。

落叶洒行舟,仍持送远客。</span>

这是一首咏枫叶诗,但不是像人们常见的那样写秋天的红叶,而是写了从绿到红到落,属于春夏秋不同季节的枫的整个生命历程。诗也不局限于描摹物情物态,在物的后面,有人的精神和品格。诗人笔下,枫的一生,是奉献的一生,它的绿是为了映照得蒹葭更加青青,它的红,是为了反衬出浪花更加白亮,它的落叶呢,仍然作为一件礼物,飞赠于远客的行舟之上。总之,他的存在,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着他人。从这层意义上看,这是一曲枫叶的赞歌,用“崇高”二字概括它的一生,确不为过。

其次,诗人突出的是枫的萎、疏、落,生命力显然不够旺盛。这三个字对任何一种事物,都像征着衰败,甚至是死亡,对枫也当如此。但由于诗人已经赋予它一种自我牺牲的人格精神,一种崇高伟大的人格力量,所以,这里的萎、疏、落,并不给人太多的萧杀冷落之感,不太让人感到残缺。如同亚历山德罗斯的那奠“米洛的阿芙罗蒂德”,虽然失去了双臂,仍让人感到完好无损。对读者来说,这种形式上的不完整不是固定的,一旦感受到枫叶奉献精神的伟大,便会不自觉联想起它未萎未疏未落时的完美和鲜洁;而且想起它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尚且如此,那么,在它生命的鼎盛时期,也必定是为这个世界耗费了精力,它的萎、疏、落正是不断奉献的结果。所以,它的衰微,正是伟大的表现。从这层意义上说,也不让人感到悲哀。

第三,这首诗色彩鲜明。“此诗二十字,而用彩色四字,在宋人则以为忌矣,以为彩色字多,不庄重,不古雅,如此诗何尝不庄重不古雅耶?”(杨慎《升庵诗话》卷八)其实,问题不在于是否庄重古雅。这四种色,绿、红直接写枫,青、白是为衬托枫而设,故有主次之分,从枫本身不能红绿同时来看,又该有虚实之别。而关键在于色感上。杜牧《山行》写的山中的枫叶:“霜叶红于二月花”,竟比二月的鲜花还热烈、红艳,这种红,呈现一片暖色。而诗中的红,只剩下疏红,绿也成了萎绿,分外的让人感到冷凉,是一种冷色,冷艳、凄艳,这与歌颂枫的奉献精神应有的热烈不一致不协调。

梁元帝——萧绎

萧绎(508—554),字世诚,小字七符。梁武帝第七子。讨平侯景后,在江陵自立为帝。萧绎聪悟俊朗,天才英发,言响若钟,性爱文艺,博极群书。在位仅三年,西魏大兵攻入江陵,萧绎降,旋被杀。先葬于江陵(今湖北江陵县),后改葬于建康郊外(今江苏江宁县)。庙号世祖,谥号元帝。

萧绎工书善画,藏书十余万卷,城破时自行焚毁。所作诗赋,轻靡绮艳。生平著作甚丰,现存《金楼子》辑本,后人辑有《梁元帝集》。

<span><h3>乌栖曲</h3>沙棠作船桂为楫①,夜渡江南采莲叶。

复值西施新浣纱,共泛千里瞻月华。</span>

①沙棠:《山海经·西山经》昆仑之丘:“有木焉,其状如棠,黄华赤食,其味如李而无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

水乡江南,自来迷人:清水盈盈,莲叶田田。微风吹过,莲叶婆娑起舞;月光洒下,水天一片朦胧。鱼儿在嬉戏,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自由自在,惹得人的心魂也随着它游弋不止。一只船划过来了,又一只船划过来了。两只船并靠了拢在一起。萤火虫像风一样穿梭往来传递着绿火;蛙儿不住口地鸣叫,好似为谁鼓动什么。

船是用稀有的沙棠作成的,入水不沉;楫是用名贵的桂木制作的,芳香四散。夜,赋予这一切清新、静谧、美好恬人的气息和神秘的朦胧,连人和事也神秘一团。

宋范晞文《对床夜语》云:“选唐人家法,以四实为第一格,四虚次之,虚实相半又次之。其说‘四实’,谓中四句皆景物而实也。于华丽典重之间有雍容宽厚之态,此其妙也。”这首诗中间四句写的全是景物,远近结合,高低相就,舒缓自如,虚实相互生发,而不给人堆积窒塞之感。诗人的用意正在于以繁闹的景象,热烈的意绪,传达出对深春新夏的诗意感受,反衬景美人离的遗憾和自己的孤独之感,从而深化登高怀人的主题。

似乎是纯出偶然,全出无心,但于夜间乘沙棠船摇桂木桨出来者,其志必不在采莲,必定多少怀着一些朦胧的企盼,一些异样的想求。“复”字透露出“夜渡江南采莲叶”这一行为本身对他来说也是很惬意的,有着尝试的快乐。从这层意思及下文看,“莲”未必不含有“怜”的隐约含义。只是他起初的无意盼求没有这样具体明确。

“共泛千里瞻月华”,月光明媚,一泻千里,夜已不再神秘,天上和水上也明朗起来,不期而遇的一男一女,正划着船儿,走向水天尽头,月色深处。采莲的不采莲,浣纱的不浣纱,所谓“与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西曲歌·拔蒲》其二),本是无心相遇,如今倒像有情相约的一般,可见,原是各自怀着采莲、浣纱之外的想望,才心通灵犀一点,“交楫”如故。而采莲浣纱固不是目的,“瞻月华”也只是一个绝美的借口。青春少艾,心中做着许多梦的男女,在莲间,沙棠舟上,明月光下,正有几多情思要倾诉吐露,岂是一个“瞻月华”所能了原?妙在诗人也不说出,不点破,只逼肖其自己的口吻,声态婉然,趣味无穷,含蓄得像月。明月似乎向我们揭示了一些,却同时掩盖了许多。它如此光明皎洁,引导采莲浣纱的人共同走向前方,却又把他们沐浴在月光中只露出轮廓。它的出现,不单使诗的意境空明优美,抑且使诗的情感和趣味健康向上。

末句一作“共向江干眺月华”,虽也可以显示江南儿女热烈开朗的性格,但就诗的境界和美感效果看,不如“共泛千里瞻月华”为佳。“江干”是一条终界线,“千里”则有无限伸延的余地;“向江干”把一片朦胧含蓄推向明白、单调,“泛千里”直走向水天一色之中更有动态美,更能协调“采莲”“瞻(眺)月华”形成的含蓄雅致。

唐诗人张籍《乌栖曲》:“西山作宫潮满池,宫鸟晓鸣茱萸枝。吴姬采莲自唱曲,君王昨夜舟中宿。”揭示了封建帝王夜晚采莲的实质,好像是针对元帝这首诗而发。但是,这首诗不是言志之作,不必牵扯不清,把诗人的创作和他的所有的活动混在一起。倘我们硬把诗人身份与诗中主人公身份扳平,除了照例的对皇帝的批判外,还能得到些什么?诗美将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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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h3>登江州百花亭怀荆楚①</h3>极目才千里,何由望楚津?

落花洒行路,垂杨拂砌尘。

柳絮飘春雪,荷珠漾水银。

试酌新清酒,遥劝阳台人。</span>

①江州:这里指晋新分荆、扬二州而置的江州,为今湖北旧武昌府及江西省地,治豫章(今江西南昌),后移武昌再移寻阳(今江西九江),宋齐因之,梁又移江州治豫章。百花亭:在湖北江陵县东四十里。荆楚:指楚国。楚最早疆域约当古荆州地区,故亦称荆楚。

他们是采莲的和浣纱的。可是,他们真的是采莲浣纱吗?直到“复值西施新浣纱”才撩开夜幕,渐露莲心。“西施”二字,点明采莲者不是女性,而是年轻的后生,原来这采莲浣纱的是一男一女。值,遇也。新,刚刚,恰。这位刚来,那位恰到。“复值”明白说出这场见面是邂逅相遇。邂逅成遇,那人竟漂亮的出奇,不逊于越国的美女西施,怎不令他感到意外的欣喜?

“极目才千里,何由望楚津”,诗人登上百花亭,纵目远望,只见来路上一片迷濛,再也找不到楚津(泛指诗人入楚的某一津口),不禁有些伤惋。王粲《登楼赋》:“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荆地本多山陵,难以一览千里;且“千里”也非目力所及,“极目千里”自是夸张说法,而诗人却说“才千里”,似以千里为小,实际正是由此兴出路近津已遥人更不见的感慨。“何由”用疑问语气,比“望不到楚津”之类的否定句式更能传达出诗人心中的迷惘和失望情绪,与王勃的“风烟望五津”(《送杜少甫之任蜀州》)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两句已暗含“怀人”的意思。

末尾二句中,“阳台”用宋玉《高唐赋》典故:“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郦道元《水经注·注水》云:“丹山西即巫山者也。又帝女居焉,宋玉所谓天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阳,精魂为草,实为灵芝。所谓巫山之女……故为立庙,号朝云焉。”可见,这段故事发生在巫峡一带,而巫山以东即古楚地,所谓“荆楚”也是指楚,盖诗人在此之前曾经在那一带活动,“阳台人”代指荆楚相会时的故人或亲交,这也是诗家常称相善者为“情人”“美人”一类,自己却以“楚王”自居。面对百花亭周围热烈繁闹的美景,诗人不禁想起远在荆楚的故人,渴望与他一起欣赏,共同度过一段美好愉快的时光。友人竟不在身边,他便举杯遥劝,聊慰别后相思,也寄托对友人的珍重祝愿。别离相思本是一种较为缠绵悱恻的情感,诗人却巧妙地用劝酒珍重的行为表达出来,直是汉人“努力加餐饭”式的劝慰,古道热肠,宽厚温和,诗的情调也爽朗明亮。

这是一首见景怀人诗。荆楚,这里代指在荆楚的亲友故交,即诗末所说“阳台人”。

陈后主长城炀公——陈叔宝

陈叔宝(553—604),字元秀,小字黄奴。陈宣帝嫡长子。宣帝死后,击败其二弟的争夺而继位。继位后,不恤政事,生活上穷奢极侈,沉湎声色,整日与一班文臣游宴,诗赋如《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但大都是些格调低下、轻薄靡丽的劣作,他还常亲自配曲编舞,命宫女演练。直到隋兵南下,陈叔宝仍恃长江天险,不以为意,奏使行乐,纵酒赋诗不辍。陈亡,被俘,隋文帝命其迁居洛阳,后病死。

此诗末尾两句实很一般。陈叔宝无非对杨坚之不杀己表示感恩图报而已。“太平”一语即隐含双关之意。“东封”指东巡封裨。陈叔宝当时厕身于一群谀臣之中,积极上书请杨坚东巡祭泰山,以表明杨坚德配天地、功盖古今。这都只是吹拍帝王的一种惯伎罢了。

这首诗已是合律的五言绝句(仅尾句末三字连用平声为稍拗)。它标志着五言近体在隋代初年已经成熟了。

这首歌辞的内容,诚如《隋书》所说,不出乎“绮艳”二字。细分之,则首、尾两句写“绮”,中四句写“艳”。“绮”谓游乐的场所;“艳”谓从游的美人。

陈叔宝是南朝宫体诗的重要诗人,诗存九十余首,诗风淫艳。明人辑有《陈后主集》,流传后世。

《隋书·音乐志》说:陈叔宝“与幸臣等制其歌词,绮艳相高,极于轻薄,男女唱和,其音甚哀。”同书《五行志》又说:“祯明初(587),后主作新歌,词甚哀怨。令后宫美人习而歌之。其辞曰:‘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时人以歌谶,此其不久兆也。”从后一则记载看来,陈叔宝作《玉树后庭花》原是以五言者为主;但是今天除了唐代张祜所作五言的《玉树后庭花》见收于外,其余概未见采。只有这首陈叔宝的七言歌辞被保存下来。

<span><h3>玉树后庭花</h3>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span>

<span><h3>入隋侍宴应诏诗</h3>日月光天德,山川壮帝居。

太平无以报,愿上东封书。</span>

起首一句:“丽宇芳林对高阁”(华丽的殿宇,芬芳的树林,面对着高耸的楼阁),就把帝王宫廷富丽堂皇的排场写足了。接下去,便着力描绘那些后宫的美人们。她们“艳质”天生,原都是倾国倾城之貌,加上新妆,就甭提她们有多美了。“映户凝娇乍不进”,写她们矜持作势,哪怕是光映门户,仍恃娇不肯贸然进场。这样略作延宕,终又“出帷”,一个个“含态笑相迎”。她们笑得怎样呢?随后只一句:“妖姬(妖冶的美女)脸似花含露”。“脸似花”已说明美得很,再添上“含露”二字,则意味着“香艳欲滴”,人们可凭触觉去感知了。试想:水灵灵的红脸蛋,岂不格外以流动美和韵味美逗人喜爱么?尾句“玉树流光照后庭”,表面是写后庭里的“玉树”(即槐树)闪动着辉光,实兼写后宫里的美人们光彩照人。作者融审美的人和物为一个艺术整体,因此读者已毋须分辨孰为写人和孰为写物了。

陈叔宝自然算不得是好皇帝。他的作品也大都沉吟声色,谈不上有何积极的思想意义。杨炯诗云:“擒虎戈矛满六宫,春花无树不秋风。苍黄(仓皇)益见多情处,同穴甘心赴井中。”意谓陈叔宝临危时甘心与张丽华等赴井同死,毕竟见出他多情的一面。这比后世如李隆基之流,于海誓山盟之后,临难时却把女人推出来受过,其情操确是稍高一些。他在文学创作方面,虽然不可企及曹操那般的雄才大略,也远比不上后世李煜那般真挚情浓。他的诗虽号称“宫体”,实际上却不像后世黄色作品那般秽亵不堪。总的说来,这首诗格虽不高,词藻倒还算“绮艳”而不“淫靡”。明代陆时雍《诗镜总论》说:“陈后主妆裹丰余,精神悴尽……以知世运相感,人事以之。”这段话的意思是:陈叔宝的作品太过于追求形式,而内容贫乏。这是跟他那个时代的文学习气紧密攸关的。

引用前人语入诗,古今都常见,虽大家、名家也有所不免。我以为:不在乎用或不用,关键在用得恰切与否和有无新意。陈叔宝此诗首句虽仿傅咸,但确比傅咸写得好。傅咸《赠何劭、王济诗》是酬赠亲友的,起首两句是:“日月光太清,列宿曜紫微。”虽说他用“日月”也是歌颂晋朝皇帝的,但写在赠亲友的诗里就变成了纯粹的套语。谢榛说:“然‘太清’不宜用‘光’字。”(《四溟诗话·卷一》)意思是斥傅咸此句不通,那倒是过分了。但陈叔宝改“太清”为“天德”,则确乎更上一层楼;他用来歌颂杨坚,算是颂到点子上了。谢榛说:“陈句浑厚有气”(《四溟诗话·卷一》)。所谓“浑厚”,就是说得圆转、扎实;所谓“有气”,就是颇有自己的风格。试想:陈叔宝在邙山之上,仰瞻天日,俯视洛川,得句如此,能不令人叹为绝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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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唐代诗人杜牧《泊秦淮》一诗被众口争传以来,被视为亡国之音的陈叔宝的《玉树后庭花》便更加声名狼藉,从而遭到更多的批判和责骂了。但是我想:“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其中“犹唱”二字,岂不正说明它仍有某种艺术的生命力么?

北魏高祖孝文帝——元宏

这首联句从形式方面看,是以七言句为主,其中有些句子中间杂有“兮”字,这一点似乎与相传为汉武帝及其群臣所作的《柏梁台诗》稍有区别。但这种君臣联句的作法以及全诗的结构,显然是有意模仿《柏梁台诗》的。由这一点看来,相传的《柏梁台诗》在这时当已流行于南北两地的文坛。因为差不多与此同时的刘勰,在(作于南齐末)也提到了《柏梁台诗》。本诗的写作程序确实和《柏梁台诗》十分相像,也是皇帝先作,藩王次之,接下去是朝臣继作。但在形式方式不完全一样,《柏梁台诗》是每人作一句,虽说每句用韵,但押韵很宽;此诗则每人作二句,自相为韵,且用韵较严;继作者的诗句都转韵,因此成为两句一韵。从诗的声调方面讲,音节比较和谐,读起来琅琅上口,胜于《柏梁台诗》。但此诗所以胜于《柏梁台诗》的主要之点还不在此。所谓的《柏梁台诗》,实际上每句都不过表现所拟托的作者的身分,因此上下句之间益无意思相连贯。如所谓汉武帝的“日月星辰和四时”句与梁王的“骖驾驷马从梁来”之间并无有机的联系。这首诗则虽出多人的手笔,却有中心思想贯串起来,前后互相呼应。如孝文帝开首二句讲南方还没有平定,元勰接下去就说愿随从孝文帝远征江南,统一中国。郑懿、郑道昭和邢峦三人的诗句都是颂扬之词,但重点不同,郑懿主要强调声威,郑道昭讲文德感化;邢峦则预祝统一以后的太平盛况。孝文帝后两句既发思古之情,又自夸教化胜于古人;宋弁更进一步,认为周文王的教化只流行于江汉之地,而魏孝文帝的声教则远被四方。可见此诗虽多歌功颂德的用意,但全诗的意思却是统一的,文句也典雅、庄重,不像所谓《柏梁台诗》竟以“迫窘诘屈几穷哉”作结,使人感到不像庙堂上的文字。从以上几点看来,此诗虽有意模仿《柏梁台诗》,但在艺术技巧方面,已大有发展和超越它的地方。我们知道:北朝经过长期战乱,文学衰落,到孝文帝时,刚开始复兴,而此诗已达到一定的高度。它不但标志了北方文学的复兴,也显示了鲜卑族人汉化的程度。因此这首联句诗在文学史上的地位是很值得注意的。

<span><h3>悬瓠方丈竹堂飨侍臣联句诗①</h3>白日光天兮无不曜,江左一隅独未照。(孝文帝)

愿从圣明登衡会,万国弛诚混内外。(彭城王元勰)

云雷大振兮天门辟,率土来宾一正历。(郑懿)

舜舞干戚兮天下归②,文德远被莫不思。(郑道昭)

皇风一鼓兮九地匝,戴日依天清六合。(邢峦)

遵彼汝坟兮昔化贞③,未若今日道风明。(孝文帝)

文王政教兮晖江沼,宁如大化光四表④。(宋弁)</span>

②舜舞干戚:据《尚书·大禹谟》说,虞舜时,有苗不服。臣下益建议用至诚来感化他们。于是舜就广施文德,舞干羽。经七十天后,有苗自动服从了。

元宏精通经史,笃爱文学,才藻富赡,好为文章,经常马上吟诗,有文集三十卷行于世。

③遵彼汝坟:原见《诗经·召南·汝坟》。意为:循着汝水的岸边行走。此句是说沿着汝水岸边行进,想起当年周朝的德教在此流行。

元宏(467—499),即拓跋宏。献文帝拓跋弘之长子。五岁登帝位,冯太后临朝称制。冯太后死后亲政。史载:孝文帝生而洁白,有异姿,长而渊裕仁孝。雅好读书,又少而善射,有膂力。元宏执政后,迁都洛阳;改鲜卑姓氏为汉姓;改变鲜卑风俗、服制、语言;奖励鲜卑与汉族通婚;又制定士族门第,制定官制朝仪。元宏病死于征齐的归途,葬长陵(今河南洛阳市附近)。庙号高祖,谥号孝文帝。

魏孝文帝颇有统一中国的雄心。这首联句诗的主旨,就在于表现他这方面的意愿。所以他一开始就提到了“江左一隅独未照”的问题,而他的弟弟彭城王元勰也提到要跟他登上衡山和会稽山,意即平定江南。其他群臣的诗句,也是用不同的语言,祝颂统一的事业。在这些诗句中可以看到孝文帝和他的群臣都以古代所谓“五帝”、“三王”的继承者自居,他们在诗句中经常引用《尚书》、中的典故和字句。这说明儒学和文学在孝文帝时已很繁荣。孝文帝和他弟弟元勰这两位鲜卑族统治者,已经深受汉族文化的薰陶。

①悬瓠:地名,今河南汝南。魏孝文帝太和十八年(494),孝文帝发兵进攻南齐。在这年年底,他亲自到达悬瓠。次年正月,在方丈竹堂宴享随从官员,并和他们作了这首联句诗。

④光四表:语出《尚书·尧典》:“光被四表。”意谓唐尧之德,广及四方。

隋炀帝——杨广

他杀死隋文帝及长兄杨勇后继位。史载:杨广美姿仪,少敏慧,好学,善属文。矫情饰行,以钓虚名。在位期间,杨广宠幸佞臣,严刑峻法,大兴土木,四出游幸,穷兵黩武,人民遭受苦难,爆发了农民起义。隋朝土崩瓦解,杨广在江都(今江苏扬州)被禁军将领宇文化及缢杀,葬于雷塘(今江苏扬州市西北)。谥号炀帝。

杨广通音乐,多制艳篇。又善属文,常以文才自负。诗作多为宫体,内容空虚,风格淫丽。但他的边塞诗,如《白马篇》却雄健挺拔,气势宏阔。清沈德潜《古诗源·例言》云:“隋炀帝艳情篇什,同符后主,而边塞诸作,矫然独异,风气将转之候也。”诗存四十余首,明人辑有《隋炀帝集》。

<span><h3>春江花月夜</h3>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

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span>

我们毋须替帝王涂脂抹粉,但也毋须有意丑化他。实事求是地剖析一切,是马克思主义者的应有态度。

杨广是历史上有名的暴君。他晚年荒淫、残酷,怨毒播于九州。但他写下了许多令人赞不绝口的优美诗篇。这看起来似乎很矛盾。要解释清这一矛盾现象,势必又涉及两重性格组合的问题。

魏征在《隋书·炀帝纪》末尾指出:“炀帝爱在弱龄,早有令闻。南平吴会,北却匈奴。昆弟之中,独著声绩。于是矫情饰貌,肆厥奸回。”由此可见,杨广并不是天生的庸主。他后来之所以变成为独夫,那是由于不断膨胀的权势欲将他推向丑恶一端造成的。他的根本弱点在“矫情饰貌”。读他的诗,也应从这方面去看问题。

《春江花月夜》是乐府《清商曲辞·吴声歌曲》的一支曲名。据《旧唐书·音乐志二》记载:陈叔宝最先创制此曲。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四十七》收此曲歌诗七首,开头两首即杨广所作。这里赏析的就是它的第一首。

此诗通篇写景。短短二十字,竟将题目里的春、江、花、月、夜等应尽之义一一点明。前两句展现出一幅幽静的画面:空濛的夜色笼罩着平静的江面,江两岸开遍了朵朵春花。后两句则返静为动:波流滚滚,月影沉沉;潮水汹涌,星光闪灼。前两句由面到点,后两句先去后来。从大到小,自远而近,层次感极为显明。从这组画面中,我们仿佛听到春天的脚步声,看到江水的流动,闻到花草的芬芳,感到月色的轻柔和领略到夜的静谧。我们会觉得这首诗颇似斑谰陆离的万花筒,内中奇景迭出,变化无穷,绚丽多姿。这真不愧是一首清新、隽永的好诗。

杨广晚年虽然恣意胡来,但是早年为了夺取权力,不得不“矫情饰行,以钓虚名”(见《隋书·炀帝纪》)。加上他敏慧好学,又受到那时南、北文风渐次融合的影响,故“虽意在骄淫,而词无浮荡”(《隋书·卷七十六》)。程千帆先生说:“隋炀帝在中国文学史上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作家,有一种比较独特的二重性。他是宫体诗的继承者,又是其改造者。”(《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被理解和被误解》)我赞成程先生的说法。那被誉为“孤篇横绝”全唐的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正是在杨广对宫体诗改造的基础上才得以写成。

今天我们欣赏杨广这首诗,仍然可以从中得到审美享受。因为擅长“矫情饰貌”的杨广在诗中已隐去他假、恶、丑的面目,只刻意点染出一个美妙的大自然形象。在这迷人的大自然形象里,我们每个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再创造的艺术空间。

我们现在赏析这首诗,全不是想替杨广从政治上恢复名誉。我们只是从审美的角度,实事求是地谈谈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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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h3>野望诗</h3>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

斜阳欲落处,一望黯销魂。</span>

杨广(569—618),又名英,小字阿麽。隋文帝之二子。

此诗见于蔡條《铁围山丛谈》所载。自秦观将它改头换面写入其词《满庭芳》后,这首诗也就跟着出了名。好似儿子当了大官,就势必封赠他的父亲以至老祖宗不可。这在审美领域内也是常有的事。从另一端看,则说明审美的发现也不容易,它往往需要跨越相当的时间和空间。

实在说,这首诗本来就写得很不错。为什么自隋亡到北宋后期,经历了四五百年,这首诗却从未见人谈起。这是不是由于杨广荒淫昏暴,世人因其人而废其言呢?

此诗前三句都写景,纯用绘画的手法。有点(寒鸦)、有线(流水)、有面(孤村)。再用“斜阳欲落”烘染,一幅令人销魂的天涯羁旅图就呈现在读者的想像里了。“寒鸦”色黑,“流水”色白,“斜阳”色红,加上“孤村”的黄墙、碧瓦、蓝天……等等,画面的色彩也就够绚丽了。寒鸦飞啼,流水潺缓,都是动态作声;而孤村、斜阳,却寂静不响。动静相应,益发衬出旅人的孤单和无所依托了。

末句言情。诗人纵目望远,野旷天昏;加上寒意袭人,悲自中生。故“一望黯销魂”五字脱口而出,绝非单纯摹仿江淹《别赋》作无病之呻吟。它宛似画龙点睛,遂使通篇俱活。

这首诗是否真为杨广所作,我们姑存而不论。因为毋论是肯定或者否定,我都找不到新的证据。但杨广毕竟是个有才有学之人,不能仅因为他是个坏皇帝,就硬说他连这样的诗也写不出来。

明代陆时雍的《诗镜总论》说得好:“隋炀起敝,风骨凝然。”又说:“隋炀从华得素,譬诸红艳丛中,清标自出。虽卸华谢彩,而绚质犹存。”也就是说:杨广力矫六朝衰敝的文学习气,讲究风骨。他反对浮艳,追求自然的美。这是完全正确的。晁补之称秦观的《满庭芳》词中“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三句为“天生好言语”(见《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三》),究其版权所有,似乎还应该首先归之杨广。马致远的散曲《天净沙》:“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虽然景物繁复,内容加多,而基本形象和意境,显然还由此脱胎。

此诗应是仁寿初(601)年杨广奉诏巡抚东南时作。这时,杨广已被立为太子,志得意满,故有“春花满正开”之咏。

唐太宗——李世民

①云梦泽:在今湖北、湖南交界地区长江两岸的大沼泽,先秦时为楚国的疆域,《左传》多记载楚王在云梦泽游猎的事迹。长杨宫:故址在今陕西周至县东南,本秦旧宫,汉时修复。汉成帝时曾向各地收集各种野兽输入长杨宫,备帝王射猎。见杨雄《长杨赋》。

⑩荒裔:边远地区。一戎衣:语出《书·武成》“一戎衣,天下大定”,以武力平定天下的意思。灵台:汉长安有灵台,系观察天象之所。作云台。这里都借指都城。

“照岸”二句,写岸边平静的海水,映照着岸上的花卉;天空候雁飞翔的行列,有时被云彩所遮断。这和上二句波澜激荡的动态,构成另一平静的境界。

颈联“日岫高低影,云空点缀阴”,运用特写镜头,摄取一瞬间的奇景,美化了秋空,与上联相联系,构成了一幅秋趣图。“日岫”句,是远近高低峰峦受日光斜照影调移动的现象;“云空”句,是疏云筛动日影,或点点飞移,或连成片段,点缀渲染的动态。这联写动景,包容量极大:不仅日影云踪运转作态,而且相互映衬,生发出秋兴的生机。后代诗人摹拟者甚多,王维的“白云移翠影”(《林园即事》)、“赤日团平陆”(《冬日游览》),即从此诗境生出。大凡为诗,写静景易,写动景难,而此种动景又皆为人之所习见而不能道出,世民信手拈出,既见笔力,又显神思。

①《饮马长城窟行》,是乐府旧题。乐府古辞题注说:“一曰《饮马行》。长城,秦所筑以备胡者,其下有泉窟,可以饮马。古辞云‘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言征戍之客至于长城而饮其马,妇人思念其勤劳,故作是曲也。”又引《乐府广题》说:“长城南有溪坂,上有土窟,窟中泉流,汉时将士征塞北皆饮马此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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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二句写太阳西下,白天辉煌的宫前双阙已变得灰暗;自己结束政务回到内廷时,整个宫城已笼罩在暮色中。

首联“爽气澄兰沼,秋风动桂林”,用偷春格(释惠洪云:“破题已引韵的对,谓之偷春格,言如梅花偷春色而先开也”)撑开秋空点题,而以高秋的“爽气”轻笼曾在阳春时令吐发幽香的“兰沼”,并用一“澄”字表示“兰沼”已进入“潦水尽而寒潭清”的季节,暗示时令的推移;接着明用“秋风”点题,妙在不写秋风凋伤物华的萧森气象,而以之摇荡于“桂林”之间,芬芳四溢,与兰沼后先相映,各领风光。这里是以明暗虚实交互映衬的手法传出妙趣:“兰沼”是虚,暗逗“桂林”之实;“爽气”是实,明示“兰沼”之虚,风光流转,景物宜人,领略“春秋多佳日”的风情。

颈联写诗人晚间室内的活动,意思轩豁,无须强作解释。但从中也多少反映出以文治武功著称的“开国英主”夜以继日、励精图治的日常生活。

⑦搴幌:揭起帘子。幌:帷幕、窗帘。

李世民诗现存九十九首(其中有六首一作董思恭诗,一首一作宋之问诗。《全唐诗·小传》标明六十九首,实误),全部律化,实为唐诗的发展奠定了博大而坚实的基础。然世人无不称颂其功业,于其诗则漠然置之。历来文学史家既未作适当的评价,各种唐诗选本,亦多未选其诗。甚至尚有任意贬抑,快一时之论:胡震亨云:“宸藻概主丰丽,观集中有诗‘教庾信体’,宗向微旨可窥。”这是企图把世民诗纳入梁教陈,也就是宫体诗的范畴。宫体诗的特征,是“清辞巧制,止乎衽席之间;雕琢蔓藻,思极闺闱之内”(《隋书·经籍志》)。试观世民之《帝京篇》“琱弓写明月,骏马疑流电”、“人道恶高危,虚心戒淫荡”,《执契静三边》“无为宇宙清,有美璇玑正”,《正日临朝》“车轨同八表,书文混四方”,《幸武功庆善宫》“指麾八荒定,怀柔万国夷”等诗句,大略雄才,气冲星象,“衽席之间”、“闺闱之内”,如何容纳得下?此种误会,实在应予以消除。

《帝京篇》是唐太宗歌咏唐都长安的组诗,全诗共十首,诗前有序,说明写作的主旨,是理解这组诗的钥匙,全录如下:

“怀卑”二句始结束实景描写,转而抒诗人的感受。《海赋》说“芒芒积流,含形内虚;旷哉坎德,卑以自居;弘往纳来,以宗以都;品物类生,何有何无。”诗意谓海地势低下,所以能广纳江河之水,永不涸竭。

末二句仍然刻画建筑物,但换了个描写角度。诗写高峻的阙楼竟能遮云蔽日,高空的风烟可以在窗户中自由流动。写文章或写诗,都要讲究层次,像这样层次分明而又反复描绘,就能进一步表现抒写的对象,给读者以深刻的印象。

末联“蓬瀛不可望,泉石且娱心”,总束全诗,明示作意,表现了高尚的人格与诗格。“望”是全诗共有的:前六句是可望之景,末二句抒发不可望之感。“蓬瀛”,推展至仙境;“不可望”,立即收回到现实,为下句留余地:“泉石”即上文所写的山川胜景;“且娱心”即甘娱心于眼前的泉石,而不驰鹜于虚无的神仙世界。这一联收得浑厚含蓄,实则批判古代帝王的浮华,宣言自己的求实精神。

②地纪:即地维。一本作地轴。是传说中维系大地的绳子或支柱。天潢:星辰名。

魏武帝曹操东征乌桓,于建安十二年(207)秋天至碣石,写有《观沧海》诗“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大气磅礴,是登山望海描写自然的名作。唐太宗亦多次征辽东,临东海,其《春日望海》诗不仅在气魄上可和曹操诗媲美,且在抒发诗人志意的深度广度和艺术描写的细腻层次方面,似更进了一步。

⑥胡尘:古代指西北地区游牧民族的侵扰。玉塞:玉门关。金钲:军中用作号令的乐器。

首二句描写长安的自然形势,富庶的八百里秦川(关中平原)是它雄厚的基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函谷关是它险要的关隘。作为帝都,见出它的气象壮阔,不可动摇。当然,王朝统治的巩固与否,地理是次要因素,古代有识之士早已指出统治巩固与否“在德不在险”,汉贾谊《过秦论》分析秦朝的灭亡,说“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而“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但这是政治家的议论,无妨于长安作为帝都在地理位置上的优越和重要。

“楚王”四句,写自己的出猎不同于楚怀王、楚灵王等的在云梦泽,汉武帝、汉成帝等的在长杨宫,而是乘着人民秋收后农事空隙,到轘辕山和嵩山来检阅武备。洛阳是唐代的东都,其时太宗当自洛阳至轘嵩。

魏征(580—643),是唐初名臣。他的身世较复杂。早年为道士,隋末大混乱时,曾追随起义军首领之一李密,为之出谋划策,后随李密降唐。当时唐高祖李渊为帝,李世民兄建成为太子,魏征为太子洗马。玄武门之变,秦王李世民杀太子建成,魏征才归附李世民,历任詹事主簿、谏议大夫、秘书监等官。魏征的用事,也反映了太宗用人惟贤、不避亲疏恩怨的政策。

李世民文武兼备,即位后即设弘文馆,遍召儒学名士。他的诗作气格宏远,雄伟不群。《饮马长城窟行》、《秋日》等,是其名篇。《全唐诗》收其诗一卷,九十八首。

“寒野”二句承前“农暇”,写冬日围场景色。清晨,寒冷的旷野霜氛满眼,一片银白,不久围猎燃起的野烧,却照耀得遍地通红。

首二句写春日望海时心情畅快,宋玉《风赋》有“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之句。玩是赏玩,春芳即春花。表示春暖花开之时乘车至海边,海风飘动衣襟,令人心旷神怡。

⑧都尉:武官名。龙堆:白龙堆,在今新疆地区。马邑:在今山西朔县、宁武、左云一带。

②交河:西汉初为车师前庭的治所,唐以前为高昌的首府,唐初设交河县。在今新疆吐鲁番县西北。

我国西北地区是汉代开始开发的,当时设置西域都护府,疆域从巴尔喀什湖到葱岭一线。汉末混乱,朝廷对这一区域失去控制。唐代不仅规复汉代的疆域,设陇右道,且向西深入到咸海及阿姆河流域。太宗的这首诗,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唐初开拓西域的气魄和战功,有相当的历史意义。

“塞外”六句写高秋闻警。古代西北游牧民族每于秋高马肥时骚扰中原。诗以交河、瀚海、阴山三个西北边区有代表特征的不同秋色,悲风层冰,浪涛积雪,阴寒砭人,略喻战祸的逼近。高峻的戌楼燃起报警的烽火,手持旌节的使者在丛山峻岭中出没。高节,一般指高风亮节,诗中自指使者所持的旌节。于是严整的大军奉命出动,出长城时在长城下的泉窟中饮马。“悠悠”六句写出征的获胜。风卷旆旌,形容军中静肃,只有风卷旗帜的声响,见出军令森严,士卒久经锻炼。接着写大军进入西域,在寒冷的沙漠上印下了骑兵连续不断的马蹄迹,凛冽的北风掩盖了战斗的喧声。不久,玉门关外已肃清了敌人的影踪。军中欢庆胜利,羌笛和金钲合奏作乐。羌笛是西北地区民族的乐器,这里还包含着军民同乐的意思。

正因为太宗善于采纳不同意见,知道忠言逆耳利于行的道理,所以于魏征死后,对臣僚们说:“夫以铜为镜,可以整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废);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征殂,犹一镜亡失。”这几句话,古往今来都视为箴言,但很少有人能真正实行,这也许即是唐太宗所以能建不世功业的关键所在。

“之罘”二句,秦始皇和汉武帝都到过之罘、碣石,这里交叉成文,写因观海而想起历史上的事迹。

<span><h3>帝京篇 之二</h3>落日双阙昏,回舆九重暮⑤。

长烟散初碧,皎月澄轻素⑥。

搴幌玩琴书,开轩引云雾⑦。

斜汉耿层阁,清风摇玉树⑧。</span>

封建社会,帝王独裁,言莫予违,这自不利于统治。所以从秦朝开始就设置谏官,所谓谏,就是向皇帝直言规劝的意思,以此作为政治的调节。魏征之所以成名,主要在于敢于向太宗犯颜极谏。可是逆耳之言即使一个普通人也未必肯听取,何况皇帝。《隋唐嘉话》还记载有如下的故事,说太宗一日退朝后,自言自语地说要杀却此田舍汉。文德皇后问:“谁触忤陛下?”太宗说:“魏征每事廷辱我,使我常不自得。”皇后退,朝服立于庭。太宗惊问:“何为若是?”皇后说:“妾闻主圣臣忠,今陛下圣明,故魏征得尽直言。妾备后宫,安敢不贺。”太宗才息怒。由此可见唐太宗之所以成为英主,创我国封建社会中少有的贞观之治,是由多种条件的促成。如果太宗周围尽是持位保禄的谄谀之臣,那末即使他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圣人,也绝无好结果。

京城是首善之区,全国政治的中心,而且如用今天的话来说还产生国际影响。《帝京篇》把刻画长安形势和建筑的诗篇作为组诗的第一首,见出组诗结构的严整和不苟。唐初,五言律诗已开始成熟,全诗格律、对仗谨严精确,亦见出作者诗歌艺术的造诣。所以,明胡震亨《唐音癸韱》引胡应麟的话说:“唐初惟文皇帝(太宗)《帝京篇》,藻赡精华,最为杰作。视梁、陈神韵少减,而富丽过之。无论大略,即雄才自当驱走一世。然使三百年中(唐统治期近三百年)律〔诗〕有余,古〔诗〕不足,已兆端矣。”

这首诗即表现了太宗与魏征的亲密关系,有无寓意则不可知。诗说魏征家酿的酒,其醇美超过汉武帝的兰生,隋炀帝的美酒。饮醉后千日不醒,藏置起来酒味十年不坏。晋张华《博物志》说,中山人狄希能造千日酒,饮后醉一千日。北魏杨炫之《洛阳伽蓝记》说:河东人刘白堕酿的酒,六月炎天暴置阳光下,能十多天不坏。古代对受到他人的善言启迪,有如饮醍醐的比喻,醍醐就是美酒,因此诗中的“醽醁”“翠涛”,很可能即是魏征规谏的比喻。

<span><h3>赐魏征诗①</h3>醽醁胜兰生,翠涛过玉?。

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败②。</span>

结二句点明作诗主旨,因为秦始皇和汉武帝都惑于方士之说,陷于求仙长生的虚妄,他们东巡至海,求仙亦属主要因素之一。而诗人并无求仙愿望,来到海边目的在于平定天下,统一全国。

⑥之罘(fú伏):在今山东烟台市北,三面环海,一径南通,汉武帝太始三年(前94)曾登之罘。碣石:一说在今河北昌黎县西北,秦始皇三十二年(前283)曾至此观海,留有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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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秦川:自大散关以北至凤翔,夹渭河两岸沃野千里,春秋战国是秦地,故称秦川。函谷:秦的东关,在今河南灵宝县南,西汉时移至河南新安县东北。形势险要,《西征记》:“关城路在谷中,深险如函,故名。”“帝宅”和“皇居”都指京城、首都。

人类本是从渔猎社会进入农业社会的,进入农业社会后,除少数人仍以打猎作为谋生手段外,对大多数人来说,已转变为一种娱乐的方式,这是世界的通例。在我国古代,打猎还赋有一种特别的涵义,如《礼记·王制》说“天子诸侯无事则岁三田(畋)”,据说这是夏代的制度。到周代,所谓春搜、夏苗、秋狝、冬狩,四季都要打一次猎。原因是某些祭祀规定必须以野兽作祭品,所以是神圣的活动。另一种说法,是打猎为训练武备的手段。而对帝王纵情游猎,历来都是抨击的。唐太宗这首诗即为强调后者,并增加了一个为民除害的内容,因为古代人少地广,凶猛的野兽确实危害人类安全。就下面诗意分析,即能见出诗人的用意。

<span><h3>秋日二首(之二)</h3>爽气澄兰沼,秋风动桂林。

露凝千片玉,菊散一丛金。

日岫高低影,云空点缀阴。

蓬瀛不可望,泉石且娱心。</span>

魏征之作为名臣,其思想也确有过人的地方,例如他相信人类社会是不断发展进步的。唐刘肃《大唐新语》记载魏征常在太宗前陈说古今帝王治乱经验,以为可以实现天下太平。大臣封德彝反驳说:“三代(夏商周)已后,人渐浇讹(浮薄诈伪),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皆欲理而不能,岂能理而不欲。魏征书生,若信其虚论,必乱国家。”魏征反问:“五帝三王,不易人而理(意为同样的人民,在贤明的帝王治理下社会就太平)。行帝道则帝,行王道则王,在其所化而已,考之载籍(史书),可得而知。桀为乱,汤放之,纣无道,武王伐之,而俱致太平。若言人渐浇讹,不返朴素,至今应为鬼魅,宁可得而教化耶?”这些议论,在当时确有振聋发聩的作用,驳得封德彝无言可对。

②本诗原有诗末注:兰生,汉武帝百味旨酒;玉?(xiè谢),隋炀帝酒名也。

②绮殿:华丽的宫殿。寻:古代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离宫:帝王宫廷以外供游息的宫殿。秦都咸阳,长安即为秦的离宫。雉:城墙面积单位。《左传·隐公元年》“都城过百雉”注:“方丈曰堵,三堵曰雉,一雉之墙长三丈、高一丈。”

《饮马长城窟行》是古乐府瑟调曲名,古辞原为抒发妇女怀念从军长城外的丈夫征戍的辛劳。《乐府解题》则谓:“古词伤良人游荡不归,或云察邕之辞。若魏陈琳辞云:‘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则言秦人苦长城之役也。”总之是思妇之词。收有同题诗作十七首,其中大多数拟作都敷衍古辞之义。只有魏文帝曹丕、隋炀帝杨广和唐太宗李世民三篇,别出新义,而以唐太宗一首最为气势磅礴、豪迈英发。反映了开国君主平定天下的气概和胸怀。

“三驱”二句承前“阅武”,刻画参与围猎的士兵精锐勇壮。古代围猎,先设定大围场,大量士兵由三面合围,把禽兽驱至围场中心。留下一面纵野兽巡生,即所谓“网开一面”的意思。

④夏服:箭名。司马相如《子虚赋》:“右夏服之劲箭。”羽骑:羽林军中的骑兵,和上文琱戈都指帝王的禁卫。绿沈:浓绿色。

结尾二句阐明自己出猎是为民除害,并非喜爱在旷野丛林中走马驰逐。“除民瘼”除消灭害兽外,更主要的有检阅武备,以便平定四方,使人民安居乐业的意思。

①本诗原有题注:魏征善治酒,有名曰醽碌,曰翠涛,世所未有。

我们这里选的是组诗的第一和第七两首。第一首着重刻画帝京长安的宏伟壮丽。长安是秦、汉以来的故都,唐以前的前秦、前赵、后秦、西魏、北周及隋亦都定都于此。成千年人力的经营,虽经历次战争的破坏,但宏伟的城市规模始终保持着,容易敷衍增华。由于长安城的壮丽,所以后世骚人墨客把“长安”二字用为京都的代称。

明乎世民诗在诗歌发展中的重要作用,而后始能从容步入此诗的意境。

诗从古代帝王沈湎畋猎写起,陆续铺叙出猎的地点,参与围猎士兵的精悍,在写围场周围的环境中点明出猎的时间,围场核心参与射猎的侍卫装备精良。接着写鸟骇兽惊的场面,以傍晚时的围场景色暗示围猎结束。最后申明自己出猎的意图。全诗气魄宏大,结构谨严,以精炼的诗句表现深广的内涵。这些本是汉代讽谏臣僚《子虚》、《上林》、《羽猎》等大赋劝戒帝王的内容,却出自帝王自己笔下。见大唐太宗所以能建立宏大功业,其思想、其文事武备,确有超过前代帝王之处。

⑦绝漠:边远沙漠地区。车徒:兵车和步兵。振:《书·大禹谟》“班师振旅”,出征胜利后整顿部队凯旋。原:义同原野,指低湿之地,新垦的田畴也称。

中四句刻画长安的建筑,分别写宫殿之高峻,平地拔起干百丈;宫城的宏大超过百雉,长安城的壮大雄伟不写可知;房屋之稠密,遥接天际一眼望不到头;而宫廷前阙楼之檐楹,仿佛飞翔在空中。这四句都是实写,形象地勾勒出了长安宫廷建筑的壮伟富丽。

⑤朔吹:北风。

全诗共二十句,凡三换韵,一韵自成一个段落。诗句凝炼,层次分明,是一首很完美的叙事诗。下面略作剖析。

<span><h3>春日望海</h3>披襟眺沧海,凭轼玩春芳①。

积流横地纪,疏派引天潢②。

仙气凝三岭,和风扇八荒③。

拂潮云布色,穿浪日舒光。

照岸花分彩,迷云雁断行。

怀卑运深广,持满守灵长④。

有形非易测,无源讵可量。

洪涛经变野,翠岛屡成桑⑤。

之罘思汉帝,碣石想秦皇⑥。

霓裳非本意,端拱是图王⑦。</span>

⑧玉树:树木的美称。也指槐树,《三辅黄图》二:“今案甘泉宫北岸有槐树,今谓玉树,根干盘峙,三二百年物也。”

①凭轼:扶着车轼。轼为车箱前扶手横木,古人立乘,扶轼表示倾听或注视。

这首五言十韵的古诗,运用了不少典故,一定程度上还没有摆脱六朝以来诗歌的影响,但在内容和气概上,则和六朝的绮靡完全不同。一般而言,作诗自以直抒胸臆为贵,但也不能排斥深厚的文化积累。后人颂扬杜甫诗“无一字无来处”,实际在唐太宗这首诗中已见端倪。因此帝王的倡导,无疑的影响了一代诗风。

③瀚海:北海,在蒙古高原东北,一说指今内蒙古的呼伦湖、贝尔湖。阴山:今河套以北、大漠以南诸山的统称。

⑤“洪涛”二句:指沧海桑田的变化。晋葛洪《神仙传》:“接侍以来,已见东海三为沧田。”

③三驱:语出《易·比卦》“王用三驱,失前禽”。古代帝王或贵族围猎时,用士兵三面燃火擂鼓,从丛林沟壑中驱赶禽兽出来,以备射杀。七萃:语出《穆天子传》。后世借指精锐的部队。

<span><h3>饮马长城窟行①</h3>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②。

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③。

迥戍危烽火,层峦引高节。

悠悠卷旆旌④,饮马出长城。

寒沙连骑迹,朔吹断边声⑤。

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⑥。

绝漠干戈戢,车徒振原⑦。

都尉反龙堆,将军旋马邑⑧。

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⑨。

荒裔一戎衣,灵台凯歌入⑩。</span>

③甍(méng):屋脊,指房屋。汉:霄汉,银河。观:宫门前两边的望楼,即阙;也指台榭。

由于篇幅限制,我们只选了组诗中的二首,但也能见出其内容与诗序是密切结合的。一般而言,诗总是写给别人看的,诗中所写的生活和思想是否和诗人的真实生活、思想一致,是另一回事。但诗人希望能对读到《帝京篇》的亲信大臣们起“教育作用”,这一点恐怕是没有疑问的。当然也只有“英主”,才能这样写、这样做。

⑥初碧:指傍晚的天空。蔚蓝的天宇夜间转为深碧。轻素:指月光。素是白色生绢,梁沈约《望秋月》:“委清光兮如素。”

④“悠悠”句:《诗·小雅·车攻》“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注:“言不喧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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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琱戈”二句,写随从帝王的仪卫和羽林军装备精良,气概威武雄壮。

“有形”二句,《汉书·东方朔传》有“以管窥天,以蠡(瓠瓢)测海”之说,比喻浅薄的人不能了解高深。这里是说海水虽有形而无源,其深广无法测量。

“长烟”二句,写围猎结束。野烧熄灭后的烟雾,遮暗了西下的太阳光辉,旷野中的灌木,被冬季凛冽的寒风刮得摇摆起伏。“振”字一本作“偃”,意为树木被风刮得倒伏,亦可通。

予以万几(帝王纷繁的政务)之暇,游息艺文。观列代之皇王,考当时之行事,轩〔辕〕、〔太〕昊、舜、禹之上,信无间然(确实没有缺陷)矣;至于秦皇、周穆、汉武、魏明,峻宇雕墙,穷侈极丽,征税殚于宇宙,辙迹遍于天下,九州(全国)无以称其求,江海不能赡(满足)其欲,覆亡颠沛,不亦宜乎。予追踪百王之末,弛心(想慕)千载之下,慷慨怀古,想彼哲人;庶以尧、舜之风,荡秦、汉之弊,用咸英(咸池、六英,传说是黄帝、帝喾时的音乐)之曲,变烂熳之音,求之人情,不为难矣。故观文教于六经,阅武功于七德(《左传》宣公十二年指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材七事,唐有七德舞,是武舞),台榭取其避燥湿,金石(音乐)尚其谐神人,皆节之于中和,不系之于淫放。故沟洫可悦,何必江海之滨乎;麟阁(汉有麒麟阁,阁中绘有功臣图象,太宗贞观十七年亦置凌烟阁)可玩,何必两陵之间乎;忠良可接,何必海上神仙乎;丰、镐(地名,西周旧都,在长安附近丰水西、东)可游,何必瑶池(传说为西王母所处的仙境)之上乎。释实求华,以人从欲,乱于大道,君子耻之,故述《帝京篇》以明雅志云尔。

序文说明太宗在唐朝立国之初,泛览史籍,要吸收历代统治者——从传说中的黄帝轩辕氏到唐前不久的魏明帝——成败兴亡的经验,反对释实求华,要舍侈从俭,励精图治,以诗歌抒发自己力求王朝兴盛发达的“雅志”。因此在第十首中还一定程度上写出了他的“政纲”:“披卷览前踪,抚躬寻既往。望古茅茨(草屋,《韩非子·五蠹》尧之王天下也,茅茨不剪,采椽不斫”。)约,瞻今兰殿广。人道恶高危,虚心戒盈荡。奉天竭诚敬,临民思惠养。纳善察忠谏,明科慎刑赏。”我们读《帝京篇》全诗,可以进一步理解大家熟知的太宗“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这句话的内涵。

第七首和第一首写帝都不同,是写序中所述的诗人“万几之暇,游息艺文”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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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麾:《全唐诗》作尘,此据。纪石:刻石纪功。

⑦霓裳:指求仙长生。屈原《九歌·东君》:“青云衣兮白霓裳。”端拱:谓帝王敛手无为而治。隋炀帝杨广《冬至朝阳殿受朝》:“端拱朝万国,守文继百王。”

“绝漠”以下八句写班师奏凯、勒石纪功之状。

“积流”二句,写海水的广大,铺天盖地。晋木华《海赋》写海浪的澎湃有“状如天轮,胶戾而激转;又似地轴,挺拔而争回”之句。这里仅言海水,积流即积水,疏派谓源流。《北史·魏宗室传论》:“分枝若木,疏派天潢。”

颔联写夜色极美,对诗中的“初碧”“轻素”二词,已在注释中作了初步解释。这里不妨再引宋范仲淹散文名篇《岳阳楼记》中“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等句写洞庭湖夜色来作比较。从“长烟一空,皎月千里”二句看,笔者怀疑《岳阳楼记》多少受有《帝京篇》的启发,因为“一空”二字难免晦涩费解,结合“散初碧”才能定其确义。作为自然界的夜色,无论宫廷或旷野,太宗的诗和范仲淹的文,说是各有千秋也可以。

⑤落景:落日的光辉。严风:冬天的烈风。梁元帝《纂要》:“冬曰玄英,……风曰寒风、劲风、严风。”

“怖兽”二句,写围猎场景。受惊吓的野兽奔窜逃亡,寻找隐身之处;禽鸟在蔚蓝的空中杂乱飞翔。写出了围场之大,禽兽无所逃藏的景况。

结二句承“开轩引云雾”,写因开窗而见到的深夜景色:银河已经横斜,光彩照明了高峻的楼阁;夜风吹动树木,发出簌簌的声响。暗示此时该是诗人休息的时候了。

④绮疏:窗户的美称。

李世民(599—649),唐高祖次子。隋末劝其父起兵反隋,李渊称帝时,封为秦王。武德九年(626年)发动“玄武门之变”,杀兄建成,立为太子,继帝位。史载:李世民幼聪睿,玄鉴深远,临机果断,能屈节下士。在位期间,推行均田制、租庸调法和府兵制度,并加强对地方官吏的考核。又修《氏族志》,发展科举制度。他常以“亡隋为鉴”,较能任贤、纳谏。当时,社会经济有所恢复,史家誉为“贞观之治”。李世民晚年,生活趋于奢侈,病死于长安宫,葬昭陵(今陕西醴泉县东北)。

大军一出即克敌制胜,在战斗纪念地刻石纪功。这时边远地区也列入中原版图,将士奏凯返回京城。刻石,用汉代窦宪大破匈奴后在燕然山刻石纪功的典故。

④“怀卑”句:《孔子家语》引《金人铭》:“江海虽左,长百川,以其卑也。”持满:言海水永不涸竭。灵长:晋郭璞《江赋》:“咨五才之并用,实水德之灵长。”《淮南子》:“夫水者,大不可极,深不可测,无公无私,水之德也。”

③三岭:传说东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仙人居之。见《史记·封禅书》。和风:春日温和的微风。八荒:八方荒远的地方。

<span><h3>帝京篇 之一</h3>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①。

绮殿千寻起,离宫百雉余②。

连甍遥接汉,飞观迥凌虚③。

云日隐层阙,风烟出绮疏④。</span>

“拂潮”二句,亦用《海赋》中“气如天霄,叆靅云布”“灌济濩渭,荡云沃日”之语,写大海的变幻。意谓海潮上涨时,风云为之变色;浪涛汹涌,吞天沃日。

唐代是著名的诗歌王国,对于唐诗的所以繁荣,研究者作了许多解释。其中一条原因是由于统治者的爱好和提倡,以至作为选拔士人的标准。观《帝京篇》,应该承认这确实是唐诗繁荣的一个因素。

这首五律,完全合律,而四联皆对仗精工,实前无古人,后启来学,唐代新兴体制的律诗的初基,于焉奠定,陆游《初春书怀》中云:“清泉冷浸疏梅芯,共领人间第一香。”若移此以论诗,则李世民诗可谓唐代诗苑中的第一香。《全唐诗·太宗小传》所谓“……至于天文秀发,沉丽高朗,有唐三百年风雅之盛,帝实有以启之焉”,良非虚誉。

“仙气”二句一虚一实,意为传说海中的三神山是神仙居处,增加了大海的神秘;而和暖的春风吹遍八荒之地(全世界)。

颔联“露凝千片玉,菊散一丛金”,承上联的时令推移,拈出秋日特有的景象,美化秋之环境。玉露、金菊,本是寻常景物,惯为文人借以发抒凋零憔悴之感,世民却用擒纵放卷的艺术手腕,化腐朽为神奇。此中妙在“凝”、“散”两诗眼的斡旋作用。“露”是无具体形态的大景,经过“凝”字一收缩,变成了“千片玉”。这比“白露为霜”(《诗·秦风·蒹葭》)要精致而生动得多。“菊”是有形、色、香的小景。经过“散”字一扩展,变为“一丛金”。如此一收一放,大有“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的气势。这一联写秋日景象,壮丽辉煌,一扫前人“悲秋”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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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宗——李治

李治(628—683),字为善,小字雉奴。太宗第九子。太子李承乾被废,改立李治为太子。649年继位。史载:李治幼而岐嶷端审,宽仁孝友。即位初由贞观老臣长孙无忌、褚遂良等辅政,继续推行唐太宗的政策。他从尼寺召回太宗的幼妾武则天,大加宠爱。不久,立为皇后。武则天参预朝政,逐渐执掌大权,内外称为二圣。在位三十四年卒,葬乾陵(今陕西乾县)。庙号高宗。

<span><h3>谒大慈恩寺①</h3>日宫开万仞,月殿耸千寻②。

花盖飞团影③,幡虹曳曲阴。

绮霞遥笼帐,丛珠细网林④。

寥廓烟云表,超然物外心。</span>

①大慈恩寺:故址在长安(今陕西西安市)。唐太宗贞观二十二年(648)李治为皇太子时,为文德皇后建造。高宗永徽三年(652),玄奘法师从西域返回并把佛经翻译完成后,奏请建造高二百尺之大塔于寺中,收藏他从印度求得的经论梵本及佛舍利。

②日宫、月殿:形容建筑的宏伟富丽。

③花盖:即华盖,皇帝乘舆(车子)上的车篷。崔豹《古今注》:“华盖,黄帝所作也。”

④“丛珠”句:北魏杨炫之《洛阳伽蓝记·闻义里》引《道荣传》,西域乾陀罗城东南七里有雀离浮屠(塔),初建成时用真珠为罗网,覆于其上。此用其典。林:丛林,寺院的别称。

唐王朝佛道并崇,道教奉为教祖的李耳(老子),唐王室附会为他们的祖先,尊称玄元上帝。而后世敷衍为的玄奘三藏西天取经故事,亦即发生在唐太宗贞观年间。李治这首诗,和玄奘取经有一定联系。玄奘于贞观三年(629)西游求法,贞观十三年才返回长安,获佛经六百五十七部,奉命“于宏福道场披寻翻译”。后玄奘居大慈恩寺,皇太子李治以之为慈恩寺上座(寺主),见《全唐文》卷907玄奘《谢皇太子令充慈恩寺上座启》,充分反映了唐王朝与佛教的关系。

高宗即位后,玄奘奏请在大慈恩寺建造宝塔,收藏由西域带回的佛经梵文原本及求得的佛舍利。

首二句写大慈恩寺建筑的巨大、高峻和华丽,比拟为日宫、月殿。万仞、千寻都是极言其高大。

结尾两句,诗人的目光转向了寥廓的天宇,一缕摆落尘世的纷华而超然物外的思绪,蓦然从心头升起。由于有前面四句的衬托,形成了巨大的背景反差,因而愈加显示出主人公胸襟的高远。这是诗人本身的悟性呢?还是宗教的威召呢?就请慧心的读者去细细品味吧。

唐中宗——李显

④乾坤:天地。睿算:帝王寿命。膝下:父母膝旁,用为对父母的尊称。

<span><h3>石淙①</h3>三阳本是标灵纪,二室由来独擅名②。

霞衣霞锦千般状,云峰云岫易重生。

水炫珠光遇泉客,岩悬石镜厌山精③。

永愿乾坤符睿算,长居膝下属欢情④。</span>

本诗原注“太子时作”。武后(则天)于万岁登封元年(696)与群臣会饮石淙山,时李显为太子,睿宗李旦为相王,及宋之问等都有诗。

①石淙:一名平乐涧(《全唐诗》武则天《石淙》诗题注)。在今河南登封县东南三十五里,系嵩山东谷的泉流。泉水一路陂陀屈曲流行地下,至此在崇冈山峡间忽逢巨石阻隔,水沁入石下,夹石乱流,涧中山石遂成屿、成台、成崖、成窟,变化万千,蔚为奇观。

“霞衣”二句,铺扬景物。前句写从臣、侍卫服饰的富丽,宴会场合铺张的豪华;后句写石淙周围重重峰峦起伏,云烟缭绕的自然美景。属对精切,平仄工稳,反映了当时七言律诗已渐趋成熟。

“水炫”二句,进一步刻画石淙附近的山水,犹如今摄影艺术的细部特写。魏文帝曹丕《济川赋》即有“明珠灼灼而流光”的句子,诗发展而为“水炫珠光”,并进而以为水中有鲛人泣珠,以表述石淙泉流之美。古人认为山中木石的精怪称夔,见《国语·鲁语》下。而石淙山有石镜可以镇压山精。所谓石镜,大多不过山上一块广平的圆石,神其说可以照影,实际都属附会。

②三阳:春天开始,古人称冬至日一阳生,十二月二阳生,正月三阳开泰。二室:嵩山系两座山的合称,东曰太室,西曰少室,在登封县北,从古以来称嵩岳。

末二句颂圣。当时武后称帝,李显是武后之子,册为太子。诗意是祝愿皇帝的寿命像天地一样长久,自己永远在母亲的膝边承欢。“算”作为寿算解,一般以为始于宋代,如欧阳修《祝寿》:“庆源流远,齐河海以无穷;睿算绵长,等乾坤而不老。”欧阳修的文字,恰好是“永愿乾坤符睿算”的注脚,很可能即由李显诗衍化而来。

明胡震亨《唐音癸韱》卷十说:“自景龙(唐中宗年号,707—710)始创七律,诸学士所制,大都铺扬景物,宣诩宴游,以富丽竞工,亡论体变未极,声病亦多未调。”《石淙》诗作于景龙前武后称帝时,已是宛然七律,即武后首唱“三山十洞光玄箫,玉峤金峦镇紫薇”,亦用律体。因此七律的滥觞,自早于景龙。至于胡震亨“铺扬景物,宣诩宴游”的论析,则是正确的,李显此诗即是证明。

诗首二句点明宴会的时间和地点。正月是一年之始,武后于是年改元万岁登封,所以说“本是标灵纪”。《尚书·洪范》:“五纪:一曰岁,二曰日,三曰月,四曰星辰,五曰历数。”嵩山是五岳中的中岳,所以说“独擅名”。

诗虽如此写,但亲情是亲情,政治是政治,两者并不相等。写此诗后不久,李显即被废去太子,贬为庐陵王,直到武后末年在张柬之拥戴下始复位。这事件是唐王朝宫廷内部的纠纷,这里就不详说了。

③泉客:即鲛人,传说居水中如鱼,泣时流出的眼泪变成珍珠,见《搜神记》。又《尸子》说水流圆折者,中有珠。石镜:状如镜子的山石,不少山都有所谓石镜的名胜。梁庾信赋有“镇宅神以埋石,厌山精而照镜”之句。山精:山中的精怪。

武周圣神皇帝——武则天

颈联两句,首句写峰之高,次句写涧之深。一高一深,错落有致,日色云影,交相辉映。如果说首联两句是远距离的全景写意之笔的话,那么颈联两句则是近景的特写镜头。仰头望去,眼前的万丈(一仞为八尺,接近一丈)高峰高入云天,以致把太阳的光色都挡住了。这既是写峰之高,也是状日之暮。俯首而视,脚下的千丈(一寻八尺,也近一丈)深涧,飘荡着团团雾气,仿佛穿上了白云裁制的衣裳。这里的“万仞”与“千寻”虽然都是夸张之词,但也夸节有度,不失分寸。因为峰与涧相比,毕竟是峰显得更高些。这里的“藏”字与“落”字,不仅前后对仗工稳,而且也把被描绘的客体——高与幽涧拟人化了,读来显得格外生动、形象,仿佛眼前的景物具有了生命与活力。

这则故事富有神话色彩。有人说这是武则天托术以移唐祚。因冬日花开,“百官咸服其异”。

武则天于周久视元年(公元700年)巡幸中岳嵩山,大宴群臣于石淙,君臣饮酒赋诗十七首,其中一首就是武氏的《石淙》。这首诗熔写景、叙事、抒怀于一体,是武氏传世诗作中较好的一篇,收载于《全唐诗》卷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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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二年(691年)冬天,武则天忽然游兴大发,要游上苑。但上苑一片白雪,树木凋零。这时有位大臣出主意,让武则天下一道圣旨令百花于次日齐放,武则天就写了这首诗。写完后,命人在苑中焚烧,以报知花神。诗的题目写明皇帝发布命令,将于腊日驾临上苑游玩。“腊日”指农历十二月八日。古代猎取禽兽于岁终祭先祖,因立此日为腊日。“诏”为皇帝发布的命令。“幸”指皇帝驾临。“上苑”为上林苑的简称,是皇帝游玩、打猎的园林。

武则天(624—705),称帝后改名曌(zhào),并州文水人。唐高宗皇后。武则天十四岁被太宗选入宫,封为才人。太宗死后削发为尼。后高宗复召入宫,先立为昭仪,继而立为皇后,参预朝政。高宗病死,太子李显继位,即中宗,武则天以皇太后身分临朝称制。不久,废中宗,立四子李旦,即睿宗,专擅朝政。690年,废黜睿宗,改国号为“周”,自称“圣神皇帝”,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史载:武则天巧慧,多权术。在位期间,创殿试、开武举,破格用人,召集有才能的文人进宫,注重农业生产,注意改善民族关系,巩固了“贞观之治”的成果。705年,中宗复位,被尊为则天大圣皇帝。卒,称则天大圣皇后,葬乾陵(高宗陵附近)。

<span><h3>石淙</h3>三山十洞光玄箓,玉峤金峦镇紫微。

均露均霜标胜壤,交风交雨列皇畿。

万仞高巖藏日色,千寻幽涧浴云衣。

且驻欢筵赏仁智,雕鞍薄晚杂尘飞。</span>

石淙山位于河南登封县东南三十五里处,峰峦叠耸,溪水绕流,为一邑奇观。石淙河是这座山中的主要河流,源出于嵩山东谷,一路陂陀屈曲从地中行,至告成镇约六里处,汇聚成潭。两岸崖石陡峭,形如刀切,崖下潭水洞黑,深不可测,以其形状取名车箱潭。潭南有一巨石突立水中,石顶平整,可容数十人,世称乐台。河水至此两分,恰似碧绿匹练,悬挂两边。北崖有一天然石洞,内有一平方石板,据说武则天到此游览,常宿其上,故洞称娘娘洞,石称娘娘炕。娘娘洞北有一洞穴,临洞口可观赏鱼跃,所以俗称观鱼洞。北崖上刻有久视元年武氏君臣饮宴时吟诵的诗篇,南崖上刻有奉宸令张易之撰写的《秋日宴石淙序》,诗与序均为文学名士薛曜手书。当日侍宴奉和“圣制”者除张易之,尚有武三思、张昌宗、薛曜、杨敬述、于季子等人,他们的和诗均载于《全唐诗》卷八十。由于这次饮宴,此处得名“石淙会饮”,为中岳嵩山的名景之一。《石淙》诗所描绘的正是石淙一带的景观。

<span><h3>腊日宣诏幸上苑</h3>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span>

传说此诏下后,第二天一早,上林苑中百花齐开,映着茫茫白雪,煞是好看。武则天大喜。这时侍从报告单有牡丹未开,女皇转喜为怒,命令用火烧牡丹,以示惩罚,但牡丹烧焦了也不开。武则天下令,将抗旨的牡丹移出上苑,贬往洛阳。此后,洛阳的牡丹独盛,连那烧焦了的牡丹也成了新品种——焦骨牡丹。

颔联两句,从风调雨顺等自然天侯的角度,颂扬石淙一带的得天独厚与对唐王朝京畿的雨露润泽。这两句如同前两句一样,既是对眼前景物的即兴描摹,也是对帝王天命的自我标榜、炫耀。第一句中的“均”字,有调和、调节的意思;“标”:标示,标志;“胜壤”:即优越美好的地方。第二句中的“交”,有互相交错之意;“畿”:旧时称京城管辖的地区。

前两句诗写明下诏原因:因为皇帝明天要到上林苑游玩,所以火速报告花神。后两句诗写明下诏内容:花儿必须在当夜开放,不要等明日早晨被风吹开。四句诗简单明确,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余地。“火急”、“须”、“莫待”等词在句中接连出现,表现了皇帝的口吻。诗中充满了豪迈的气势,激荡着一种不可违抗的巨大力量,洋溢着女皇主宰一切的磅礴气概。这既反映了武则天刚强、自信的性格,又从中表现了盛唐气象,也透露了封建帝王为所欲为、专制独裁的淫威。

首联两句,从远处大处着笔,写出石淙一带山势的险要形状。第一句中的“三山十洞”,三山为确指,据《名山记》载,嵩山确有三大主峰,“中为峻极峰,东曰太室,西名少室。”至于十洞,则不一定为确指,不过极言洞穴之多而已。除了上举的娘娘洞、观鱼洞之外,据《述征记》载,“嵩,其总名也;谓之室者,山下各有石室也。”石室就是洞穴、岩洞。“箓”:旧时帝王自称其天赐的符命之书为箓。“玄”:有深奥神妙之义。这句诗的大意是说,石淙周遭的山色洞景实在壮美,以致为帝王的承天之运增添了光辉。第二句中的“玉峤金峦”极言山峰之高峻与陡峭。《尔雅·释山》:“山小而高,岑;锐而高,峤。”《说文》:“峦,山高而锐。”“紫微”:指帝王的宫殿。这句诗的大意是,宛若金玉铸成的高耸入云的山峰,如同卫士一样镇守着京城帝都。这是因为嵩山位于唐东都洛阳东南郊的缘故。

尾联两句,点明巡游饮宴盛事,并对群臣向晚应召的景况作了扼要的典型的描绘。第一句中的“仁智”是对君臣的夸赞之词,叙述武氏决定要在石淙筵赏群臣;第二句短短七个字,既叙事又写景,内涵十分丰富。以“雕鞍”指代群臣,“薄晚”标示此行的时间,“杂尘飞”活画出当时君臣们的游兴之高与巡游队伍趾高气扬态势。这里诗人用了修辞学上的借代手法,既简练准确,又蕴藉生动,表现了诗人写诗练字造句的功力。

唐玄宗——李隆基

唐玄宗这首《鹡鸰颂》借咏鹡鸰飞集于麟德殿事以咏兄弟的友爱,融叙事、咏物、抒情于一体。关于《诗·小雅·常棣》中的“脊令(鹡鸰)在原,兄弟急难”两句诗,汉代的经典性解释说:“脊令,雍渠也。飞则鸣,行则摇,不能自舍耳。急难,言兄弟之相救于急难。”(毛传)又说:“雍渠,水鸟,而今在原,失其常处,则飞则鸣,求其类,天性也。犹兄弟之于急难。”(郑玄笺)以鹡鸰比兄弟,即取义于此。

?才雄白凤:谓擅长写作。晋葛洪《西京杂记》卷二:“扬雄著《太玄经》,梦吐白凤,集《玄》之上,顷而灭。”白凤,一作凤凰。后因以“白凤”或“吐凤”喻指写作才能。

⑤常棣:《诗·小雅》有《常棣》篇,相传为周公所作宴饮兄弟的乐歌,后因以比喻兄弟。

第三,《橘颂》以两句为单位,全篇用韵较为自由。《鹡鸰颂》以三句为单位,每单位的前两句皆押韵,第三句则全篇押韵(韵在“兮”字前,这种押韵法亦同《橘颂》),其全篇之艺术结构显得更加精巧,更加完整。这固然是诗歌发展至唐而达到极盛的时代影响所致,但主要却反映着唐玄宗这位深谙音律之美的皇帝艺术构思的匠心和他在诗歌创作上的卓越才能。

?蔼周庐兮:谓宫殿前树木繁茂喜人。蔼:树木繁茂的样子。秦汉时皇宫四周所设的警卫庐舍称周庐。班固《西都赋》:“周庐千列,徼道绮错。”

<span><h3>赐诸州刺史以题座右</h3>眷言思共理,鉴梦想维良①。

猗欤此推择,声绩著周行②。

贤能既俟进,黎献实伫康③。

视人当如子,爱人亦如伤④。

讲学试诵论,阡陌劝耕桑⑤。

虚誉不可饰,清知不可忘⑥。

求名迹易见,安贞德自彰⑦。

讼狱必以情,教民贵有常⑧。

恤惸且存老,抚弱复绥强⑨。

勉哉各祗命,知予眷万方⑩。</span>

⑩左清道率府长史:东宫太子属官。

李隆基对我国音乐、舞蹈、戏曲的发展有重要的贡献。他自幼酷爱歌舞戏剧,努力钻研法曲,深得音律之妙。后世奉为梨园祖神或戏曲圣人。喜好诗文,有文集传于世。

?彬蔚:文彩华盛。

首句“澄潭皎镜石崔巍”,写宁王府园林中池水澄澈、山石高大壮观以及题诗处石壁的平滑光洁。皎镜,犹言石镜,指题诗的石壁。唐中宗《石淙》诗有云:“岩悬石镜厌山精”。次句“万壑千岩暗绿苔”,紧承上句的“石崔巍”,进一步刻画园林中山石姿态万千,岩壑竞秀,绿苔如茵。着一“暗”字,既见出园中山石蹊径的曲折幽深,亦见出园中树木的茂密和花草的繁盛,从而自然过渡到下句。“林亭自有幽贞趣”,是写林亭幽贞宁静之美,同时也是赞颂林亭主人的隐逸之趣与高尚节操。末句点明季节,并反照全诗,表现出宁王府第正融合在一派秋高气爽的大好景象之中。

全诗共三十三句,可分作五段。首句至“气清虚兮”为第一段,写麟德殿春夏秋冬四时的景色变化,而重在描画秋景,即作诗的当时。自“桂殿兰宫”至“情有余兮”为第二段,写鹡鸰鸟成群栖息于麟德殿,作者见鹡鸰行摇飞鸣,求其同类,吟诵《常棣》之诗,珍惜手足之情。自“顾惟德凉”至“实在余兮”为第三段,写作者自念德薄,不敢懈怠国事,唯恐教化有失,故以身作则,倡孝悌之道。自“天伦之性”至“巡庭除兮”为第四段,写兄弟们在麟德殿前漫步谈笑,和睦相处,共享天伦之乐。自“观此翔禽”至末句为第五段,写与兄弟们同观鹡鸰翱翔,娱目赏心,史官记下了这一欢乐友爱的情景。

④友于:谓兄弟间的友爱。《尚书·君陈》:“惟孝,友于兄弟。”

?辩壮碧鸡:谓博学多识。《汉书·郊祀志》下:“或言益州有金马碧鸡之神,可醮祭而致,于是遣谏大夫王褒使持节而求之。”如淳注:“金形似马,碧形似鸡。”后汉冯衍《与邓禹书》云:“衍以为写神输意,则聊城之说、碧鸡之辩,不足难也。”

诗一开头便说唐都长安有着自己优秀的文化风物,不同于边远地方别样的风土习俗。此间唐朝正当鼎盛之期,尤其是京都长安的经济文化领先于世界其他地方有着高度发达的文明,远近各国的使节往来不绝。现在所见到的唐乾陵 (高宗、武后墓葬) 前排列而群立的百十尊外使石雕像、以及王维的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琉”( 《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之诗句,都不纯是艺术夸张,还确实有着 “实录”的意义,表现了外使朝唐的景况。这就可以看出,玄宗这首《送日本使》诗的 “天中嘉会朝”一句,也不仅是实写藤原清河一行在这穆和祥瑞的好日子里前来朝拜,而且还虚写一笔来寓指各国使臣的朝贡。诗的颔联是说: 藤原清河等人感念大唐天子恩抚四方的仁德,而玄宗自己也关心他们不顾艰险求道学艺的精神。两句写得错落有致。这一联的对仗,按格律本可不宁。可诗人所用的 “日下”、“天中”二语,却自然成对,显示出他驾御格律的功力。诗的颈联想象行人的海上归程:秋月的清辉洒到涨潮的海面上,更显得月色无垠,行船正顺着晚风远远驶去。在当时航海,风浪是最令人担心的,所以,王维的同时之作《送秘书晁监还日本》一首也说:“向国惟看日,归帆但信风。”实际上玄宗诗的颈联是在借风浪来暗示藤原清河等人之归路艰辛,这也和颔联的 “畏途遥”相呼应,进一层评说行人劳顿于公事的精神。事实上,藤原清河与晁衡等返日所乘之一海舶确实在海上遇上了狂飙,船在风浪的吹打中一直漂到安南,上面的一百八十多人几乎被安南本土人杀尽,只有藤原清河与晁衡等得以逃生,返回长安。唐李白写的《哭晃衡》一诗所说的“明月不归沉碧海”,就是指这次海难。其后藤原清河一直留仕于唐以至终老,为日中友好往来的历史留下了光辉的一页。日本《延历僧录》所载,藤原清河在长安见玄宗,玄宗说:“闻日本有贤君,今见使者趋揖自异,礼仪国之称不虚。”玄宗3号“日本为礼仪君子国。” (日本《高僧传》) 诗的后两句所谓的 “彼君子”一语正与此相合。既然这样,这里的 “王化远昭昭”当然也是指日本贤哲们对大唐文化传播所起的积极而又深远的作用。

?“夫颂”三句:述《毛诗大序》意。《毛诗大序》:“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

<er">鹡鸰颂(并序)</h3>

?预:通“与”。参与。

第一,《橘颂》全篇以四字句为主,其作法是两句一意,上一句陈述,下一句表意。例如:“青黄杂糅,文章烂兮”,“青黄杂糅”为陈述,“文章烂兮”为表意;“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精色内白”为陈述,“类任道兮”为表意;“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独立不迁”为陈述,“岂不可喜兮”为表意,等等。《鹡鸰颂》全篇皆四字句,其作法是三句一意。第一段共十二句,每三句的前两句作陈述,后一句作描写。如“伊我轩宫,奇树青葱,蔼周庐兮。”第二段共六句,“桂宫兰殿,唯所息宴,栖雍渠兮”三句通体陈述,“行摇飞鸣,急难有情,情有余兮”三句,前两句陈述,后一句表意。第三段共六句,每三句都是前两句陈述,后一句表意。如“顾惟德凉,夙夜兢惶,惭化疏兮。”第四段共六句,第五段三句,每三句都通体陈述。

⑤飙(biǎo):狂风。

玄宗这首诗意旨含蓄,情与景合,笔调清新,声韵和美,完全是盛唐诗的风格,虽然格律并非近体,却无碍于它的自然流畅。《新唐书·文艺列传》在评论开元时期的文风时曾说:“玄宗好经术,群臣稍厌雕琢,索理致,崇雅黜浮,气益雄浑”,从这首《过大哥山池题石壁》诗的艺术风格,我们也能够多少窥见玄宗的诗歌创作在盛唐诗风形成上所起的倡导作用。

关于唐代开元盛世经济繁荣、地方富庶、社会稳定、人民安居乐业的情景,诗圣杜甫在《忆昔》一诗中曾有如下的描绘:“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百余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这种生动真切的描绘,对玄宗在这首《赐诸州刺史以题座右》诗中所抒写的政治理想及其选贤任能、励精图治所取得的巨大成功,不啻作了极好的注脚。

④矜:怜惜。畏途:艰难多险之路途。

“幽贞”一典可谓全诗之眼,乃是我们领略全诗艺术境界的关键。典出《周易·履卦》“履道坦坦,幽人贞吉”,魏王弼注云:“履道尚谦,不喜处盈,务在至诚,恶夫外饰者也。”又云:“履道坦坦,无险厄也。在幽而贞,宜其吉。”我们知道,宁王李宪是唐睿宗嫡长子,文明元年曾立为皇太子,武则天时又曾立为皇太孙,唐中宗即位,改封为宋王,当唐睿宗第二次即帝位考虑确立东宫储位时,李宪认为三弟平王隆基(玄宗)有讨平毒死中宗的韦后及其党羽而再造社稷的大功,所以便上表恳切请求睿宗立三弟为皇太子。玄宗即位后,进封为宁王的李宪遇事谨慎,从不干议时政,更得到玄宗的敬重。这里,玄宗在诗中用“幽贞趣”来赞颂大哥李宪谦逊至诚的高贵品质,表明他始终不忘大哥的推让之德。

④视:看待,对待。爱人如伤:谓爱惜民力。《左传·哀公六年》:“臣闻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杜预注:“如伤,恐惊动。”又《孟子·离娄下》:“文王视民如伤”,意思是周文王看待百姓就好像他们受了伤害一样,因而只加抚慰,不加侵扰。

李隆基(685—762),睿宗第三子。受禅即位。史载:李隆基善骑射,通音律、历象之学。初登帝位便整顿弊政,励精图治,力图恢复太宗的事业。他精选官吏,澄清吏治,任用贤能,鼓励生产,唐朝的经济文化发展到顶峰,史称“开元盛世”。后宠信李林甫等奸佞之徒,政治日趋腐败,贪好声色,宠爱杨贵妃,奢侈荒淫。755年爆发“安史之乱”,李隆基被迫西逃,途经马嵬驿(今陕西兴平县西),兵士哗变,不得不缢杀杨贵妃,继续西行。太子李亨即位于灵武(今宁夏灵武县西南),他被尊为太上皇。返回长安后,抑郁成病,死于甘露殿,葬泰陵(今陕西蒲城县东北)。庙号玄宗,谥号明皇。

①日本使:这里指唐天宝十一年,亦即日本孝谦天平胜宝四年(752)的第十一次遣唐使藤原清河。他是赠太政大臣房前的第四子,后来留仕于唐,官至秘书监,死赠潞州大都督官衔。

宁王李宪卒于开元二十九年冬。《旧唐书·睿宗诸子传》云:“(开元)二十八年冬,宪寝疾,上(玄宗)令中使送医药及珍膳,相望于路。僧崇一疗宪稍瘳,上大悦,特赐绯袍鱼袋,以赏异崇一。时申王(玄宗二哥李?)等皆先薨,唯宪独在,上尤加恩贷。每年至宪生日,必幸其宅,移时宴乐。居常无日不赐酒酪及异馔等,尚食总监及四方有所进献,食之稍甘,即皆分以赐之。宪尝奏请年终录付史馆,每年至数百纸。”这一记载颇有助于我们了解玄宗兄弟间的友爱和玄宗在这首诗中所表现的对大哥的无限敬重之情。

⑩祗命:意思是要恭敬地接受皇帝的命令。祗(zhī):恭敬。陆机《答贾长渊》诗:“祗承皇命,出纳无违。”眷:关心。万方:指全国各地的黎民百姓。《书·汤诰》:“嗟!尔万方有众,明听予一人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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⑧在原:《诗·小雅·常棣》有“脊令在原,兄弟急难”之句,脊令,即鹡鸰。后因以“在原”或“鸰原”比喻兄弟友爱、急难相助,也用之为兄弟的代称。

②猗欤:叹美词。推择:推举选拔。《史记·淮阴侯传》:“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声绩:名声与功绩。著:明显,突出。周行:指朝臣之间。语出《诗·周南·卷耳》“置彼周行”,毛传:“思君子官贤人,置周之列位。”郑玄笺:“周之列位,谓朝廷臣也。”

?“爰游”二句:《诗·小雅·斯干》有“爰居爰处,爰笑爰语”二句,此直接引用,因诗的上句“亲贤居兮”有“居”字,故改“居”为“游”。

②藩屏:原意为捍卫,这里指藩国。《晋书·闵王承传》:“大王宗室藩屏。”

⑦安贞:坚持高尚的节操不动摇。

?雍渠:即鹡鸰。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此鸟喜飞鸣作声,其音邕邕而和。”雍渠亦象其鸣声。

?庭除:庭前阶下;院内。除:台阶。

③牧人:即牧民,指做治理民众的地方官。唐代诸王无封地,到地方做官需另加官职。

?蓐收御节:谓进入秋季。蓐收:司秋之神。《礼记·月令》:“孟秋之月……其帝少皞,其神蓐收。”御:统治。

⑦麟德殿:唐大明宫内殿名。

③俟进:依次提拔任用。黎献:庶民中的贤者。这里泛指黎民百姓。伫康:富足而康乐。伫(zhù):积储。

这首《鹡鸰颂》的诗序说明,为了记下这次鹡鸰飞集麟德殿及兄弟们愉快相聚的盛事,作者特意请了擅长写作而又博学多识的东宫太子的属官魏光乘来一同赋诗助兴,但今《全唐诗》没有魏光乘诗留存,看来他的诗作并不见佳,所以都湮没无闻了。

③天中:天之正中,这里借指唐王朝。

⑨惸(qióng),亦作“茕”。本谓无兄弟,引申为孤独无靠之称。《周礼·秋官·大司寇》“惸、独、老、幼”,郑玄注:“无兄弟曰惸,无子孙曰独。”存:存恤抚养。《汉书·张敞传》:“愿尽力摧挫其暴虐,存抚其孤弱。”绥:安抚。强:指强健的人。《礼记·曲礼上》:“四十曰强,而仕。”

朕之兄弟,唯有五人,比为方伯①,岁一朝见,虽载崇藩屏②,而有暌谈笑,是以缀牧人而各守京职③。每听政之后,延入宫掖,申友于之志④,咏常棣之诗⑤,邕邕如,怡怡如⑥,展天伦之爱也。秋九月辛酉,有鹡鸰千数,栖集于麟德殿之庭树⑦,竟旬焉。飞鸣行摇,得在原之趣⑧。昆季相乐⑨,纵目而观者久之。逼之不惧,翔集自若。朕以为常鸟,无所志怀。左清道率府长史魏光乘⑩,才雄白凤?,辩壮碧鸡?,以其宏达博识,召至轩槛,预观其事?,以献其颂。夫颂者,所以揄扬德业,褒赞成功?,顾循虚昧,诚有负矣。美其彬蔚?,俯同颂云。伊我轩官?,奇树青葱,蔼周庐兮?。冒霜停雪,以茂以悦,恣卷舒兮。连枝同荣,吐绿含英,曜春初兮。蓐收御节?,寒露微结,气清虚兮。桂宫兰殿,唯所息宴,栖雍渠兮?。行摇飞鸣,急难有情,情有馀兮。顾惟德凉?,夙夜兢惶,惭化疏兮。上之所教,下之所效,实在余兮。天伦之性,鲁卫分政?,亲贤居兮。爰游爰处,爰笑爰语?,巡庭除兮?。观此翔禽,以悦我心,良史书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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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眷言:犹眷眷。专注;一心一意。言:语助词。《三国志·吴志·孙权传》:“是以眷眷,勤求俊杰,将与戮力,共定海内。”鉴梦:犹监寐、寤寐。意即日日夜夜。维良:贤良之臣。维:语助词。

⑤诵论:即读和讲。唐代京城及各州县均设学校,各学校的课程主要有五经(《周易》、《尚书》、《毛传》、《礼记》、《左传》)及《孝经》、等。考试方法有诵(读)、论(讲)两种。诵(读)是要求学生背诵教师指定的经文片段;论(讲)是要求学生回答教师提出的有关经义的问题。阡陌:田间小路。也泛指田野。《汉书·召信臣传》:“躬劝耕农,出入阡陌。”劝:勉励。耕桑:指耕田和纺织。

?德凉:犹凉德。谓德行浅薄。这里是自谦之词。唐玄宗《早登太行山中言志》诗:“凉德惭先哲,徽猷慕昔皇。”

有唐一代,唐太宗、武则天及开元时期的唐玄宗,都善于识拔和使用人才,这是唐王朝的国力能够迅速发展壮大以至臻于极盛的重要原因之一。开元二十四年之前,唐玄宗曾先后任用以贤能著称的姚崇、宋璟、张嘉贞、张说、李元纮、杜暹、韩休、张九龄等人为宰相,并不止一次地在朝官中亲自选定德才兼备的官员出任州刺史。这首《赐诸州刺史以题座右》诗,即是开元十六年玄宗选定并任命许景先等十一人为虢州等十一州刺史时所作。《唐诗纪事》载:“开元十六年,帝自择廷臣为诸州刺史,许景先治虢州,源光裕郑州,寇泚宋州,郑温琦邠州,袁仁恭杭州,崔志廉襄州,李昇期邢州,郑放定州,蒋挺湖州,裴观沧州,崔诚遂州,凡十一人。行,诏宰相、诸王、御史以上祖道洛滨,盛供具,奏太常乐,帛舫水嬉。命高力士赐诗,令题座右。帝亲书,且给笔纸,令自赋,赉绢三千遣之。”一次同时任命十一个州的刺史,乃朝廷中的一件大事,故玄宗令宰相、诸王、御史以上高官勋贵在洛河之滨举行盛大的欢送仪式,又亲书诗作,令高力士向新任刺史们宣谕,作为他们的座右铭,且让他们各自赋诗,以示郑重。

⑨昆季:犹兄弟。长者为昆,幼者为季。

⑧讼狱必以情:谓断案用刑一定要依据案件的实际情况,使符合情理。《左传·庄公十年》:“大小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又《三国志·吴志·滕胤传》引《吴书》云:“胤每听辞讼,断罪法,察言观色,务尽情理。人有穷冤悲苦之言,对之流涕。”常:指伦常、纲常,即以三纲五常为基础的封建伦理道德。《管子·幼官》:“明法审数,立常备能,则治。”

第二,《橘颂》咏物而不滞于物,作者借橘以自喻,物我交融,通篇贯穿着作者的热爱祖国之情。《鹡钨颂》同样是咏物而不滞于物,作者借鹡鸰以咏怀,叙事、写景、抒情三者相互交错,相互融会,通篇贯穿着作者和兄弟们相聚的舒心畅意之乐。

从日本舒明二年(唐太宗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到日本宽平六年(唐昭宗乾宁元年,公元894年),日本以学习中国优秀文化为主要目的,派遣留学人员,先后十九次任命遣唐使赴唐。唐玄宗天宝十一年(日本天平胜宝四年,公元752年),来了第十一次遣唐使。大使藤原清河率着一行近五百人的使团到了长安。藤原清河受到玄宗的殊遇。天宝十二年(753)正月初一,玄宗在大明宫含元殿接见了他,并派留唐三十六年的、当时任唐秘书监兼卫卿的晁衡(日本人,原名阿部仲麻吕)来接待他,引导他参观府库及三教殿,还让画工绘他的图像纳于蕃藏中。同年十月,藤原清诃离长安返国,晁衡亦以唐王朝使臣的身份与之俱往。那时送行的人颇多,王维等人还有送行诗为赠,唐玄宗也写下了这首《送日本使》的五律。

⑥邕邕如:和睦的样子。怡怡如:快乐的样子。

⑥清知:犹清望。谓清白廉洁的名声,即上文提到的“声绩”。

诗的形式采用骚体,其写作技巧当是取法屈原的《橘颂》。我们将这首《鹡鸰颂》与《橘颂》对照吟读,能够见出两者在艺术表现上具有以下的一些类似之处和不同特点:

<span><h3>送日本使①</h3>日下非殊俗②,天中嘉会朝③。

念余怀义远,矜尔畏途遥④。

涨海宽秋月,归帆驶夕飙⑤。

因惊彼君子,王化远昭昭⑥。</span>

②日下:指京都长安。因唐皇帝在其地,故名。

⑥昭昭:广大明显的样子。

唐玄宗的大哥宁王李宪,开元年间居住在京都长安胜业坊东南角府第,玄宗常来看望,兄弟和睦相爱,感情十分融洽。一次玄宗来时,与大哥一同观赏王府园林秋色,谈笑甚欢,遂乘兴在园中石壁上题写了这首《过大哥山池题石壁》诗。

玄宗此诗为古体,但它充分吸取了近体诗的艺术表现手段。它讲究章法,讲究格律,讲究对仗,而且一韵到底,读来可以朗朗上口。我们细品全诗,也很容易体会到它的三个段落犹如书法运笔的一波三折,自然流畅,一气而下,而贯串于其中的,则是开元时期玄宗这位英明君主日夜思贤若渴、孜孜求治的满怀热情。因而,它虽然像是一篇用韵语写成的封建帝王的诏书,却不乏动人心扉的艺术感染力量。

?轩宫:指麟德殿。

诗的首二句直抒胸臆,说自己日夜忧心国事,思得良臣来共同治理天下。三四两句以赞叹的语气说明这次所选定的十一位州刺史在朝官中一向皆声绩卓著。五六两句是对用得其人表示欣慰与期望,期望在这些贤能之臣的治理之下,各州百姓们都会过上富足而康乐的生活。这六句将思贤、选贤、用贤三者接连写出,节奏紧凑而有力,是诗的第一段。第二段自七句至十八句,共十二句,全写对新任刺史们的嘱咐和告诫。由于这些嘱咐和告诫包括着要求刺史们身体力行的许多方面,不厌其详,故诗的节奏自然放缓,徐徐展开。其大意谓:要善待百姓,爱惜民力,严格学校教育,勤劝农家耕织,保持清名,不求虚誉,修身树德,坚守节操,判案必须公正,教民重在纲常,在治理好一般黎民百姓的同时,要特别照顾孤寡老弱,给他们必要的抚恤和保护。写到这里,作者笔锋一顿,便再次用赞叹的语气来对十一位新任刺史加以勉励,勉励他们要恭敬地接受皇帝的命令,不要辜负皇帝的一片忧国爱民之心。显然,最后两句作为收束全诗的末段,是和首段所表示的期望之情前后相呼应的,也是作者要着意强调的全诗意旨之所在。

?鲁卫分政:谓兄弟和睦相处。《论语·子路》:“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魏何晏《集解》引包氏曰:“鲁,周公之封;卫,康叔之封。周公、康叔既为兄弟,康叔睦于周公,其国之政亦如兄弟。”

<span><h3>过大哥山池题石壁</h3>澄潭皎镜石崔巍,万壑千岩暗绿苔。

林亭自有幽贞趣,况复秋深爽气来。</span>

唐宣宗——李忱

李忱(810—859),原名怡,宪宗十三子。他外晦而内朗,庄重寡言,视瞻特异,很像呆人。武宗死后,宦官利用他的呆痴,拥立为帝。即位后,李忱一反常态,表现出心计和智术。首先斥逐李德裕及其徒党,凡不为武宗朝重用的人一概擢用,又大兴佛教,否定武宗时的措施。在位期间,回纥、吐蕃势力已趋衰微,出现了唐朝后期较为平静的政治局面。李忱因服用方士金石,死于长安宫中,葬贞陵(今陕西泾阳县西北)。庙号宣宗。

<span><h3>吊白居易</h3>缀玉联珠六十年,谁教冥路作诗仙。

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

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满行人耳,一度思乡一怆然。</span>

这是一首伤逝之诗。这类作品,一般都是追述逝去生平,记颂德品,褒扬业绩,缅怀交谊,抒发悼念之情。此诗虽未超出以上内容,但却不同一般。诗中概括了白居易的一生,然从诗人之情性和诗之品格的角度写来,又以“诗仙”一语作眼,照亮全篇。

后两句则是由此及彼“遥想”而来。“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由眼前瀑布之流经溪涧而去,联想汇聚成河,终归大海,发为大波巨涛!这下联溪涧“留不住”,是上联“不辞劳”的延伸;归海“作波涛”,又是“出处高”的补叙,乃点睛之笔。由岩端壑顶之高到大海无际之阔,由岩壑溪涧细流之始到大海波涛汹涌之终,使人感受到一种不可阻遏的博大志向和内力,将上下两联凝聚成浑然一体,体现出和谐的参差变化之美。

颔联“浮云不系名居易,造化无为字乐天”,是说名本居易,不用浮云牵系;性本乐天,可谓造化无为了。这是对白居易才情和品性的赞美。将白居易的名和字嵌入诗句,引发诗情,情理相生,文辞奇巧,增添了光彩和兴味。颈联“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是对白居易诗之品格的评价和褒扬,传为名句。白居易的诗,语言通俗,明白晓畅,相传老妪也能听懂,自然童子能够解吟,胡儿能够唱诵了。长恨曲指,琵琶篇指《琵琶行》,均为白居易的代表作。胡儿与童子相对,是指当时中国北方和西方民族的儿童。相传乐器琵琶是从那里传入内地的。此联两句对应灵巧,朗朗上口,多为后人称道。尾联前句“文章已满行人耳”,是前联的延伸,概评白居易的诗文和声名,业已路人皆知。结句“一度思乡一怆然”,则表达了作者对白居易去世的缅怀和悲怆之情。

通观全诗,感情真挚,语言畅达,平易灵透,不加粉饰、夸张,如此质朴,似有白诗余风,难道不是唐宣宗格外用心之处吗?白居易辞世之际,正是宣宗即位之时,如此缅怀白居易,其弦外之音,也是令人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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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此诗的出处,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唐宣宗游方外至黄檗,与黄檗禅师同观瀑布之联咏;一说是唐宣宗至庐山,与香岩间禅师咏作。

时人有诗曰:“诗仙有刘白”(牛僧孺《李苏州遗太湖石因题》)。刘指刘禹锡,白指白居易,晚年二人多唱和。宣宗此诗,即以“诗仙”入笔,说白居易作诗六十年,接连不断,如同缀玉联珠一般,已为世人称为“诗仙”,不可或缺,为何竟步入了冥冥之路呢?这里表达了作者对白居易的由衷赞赏和对他逝世的惋惜。“缀玉联珠”一语,既赞诗人一生作诗之勤勉,又夸其诗之精美。白居易七十五岁辞世,为何说“六十年”呢?显然是从他十五六岁作诗出名说起的。相传白居易初应举名未振,遂袖诗谒见名诗人顾况,顾况睹其姓名谑曰:“米价方贵,居亦弗易!”继而披阅首篇“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即嗟赏曰:“道得个语,居亦易矣!”因为之延誉,名声大振(见《幽闲鼓吹》)。其时白居易大约十五六岁。

此诗为唐宣宗与香岩间禅师同观瀑布联句。前两句为禅师所咏,后两句乃宣宗所续。既然两人所咏联成一篇,而且浑为一体,当作为一首完整的绝句来欣赏。

欣赏此诗,应从“远看”而入,并以“遥想”继之。前两句是“远看”,远看方有瀑布流经千岩万壑不辞劳苦之感慨,远看才知瀑布发自壑顶岩端之高的哲理,进而体会到瀑布起步之非同一般。读这上联,使人联想到李白《望庐山瀑布》:“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白诗也是从“远看”而突出瀑布之高的,意在描状瀑布之壮观景象。然此诗却有不同的立意,采取拟人手法,着意刻画瀑布坚韧的品格和高远的志向。瀑布之所以在千岩万壑中昼夜不停地流淌,是因为它出自高高的山端,境界由下陡然而上,令人警醒。

此诗的美学意蕴,集中地表现是把瀑布加以人格化,刻画了一种高远博大的胸襟抱负,以及不达目的不止的那种坚韧品格,具有一种超俗不凡的内在的精神力量。文如其人,诗为心声。宣宗初封光王时,为武宗所忌,故多晦迹于方外游,该诗正作于此时。禅师深谙宣宗心迹,所以上联以千岩万壑暗喻其境遇,“不辞劳”、“出处高”暗合其胸志。宣宗深被触动,方有下联溪涧留不住,归海作波涛的抒发,反映了宣宗潜伏于心的襟怀抱负,预示他登上帝位必要有所作为。如此契合而清警脱俗,可谓难能可贵了。

后蜀帝——孟昶

孟昶(919—965),字保元,生于太原。为后蜀帝孟知祥第三子。知祥病卒(934),昶即位称帝,不改年,亦称明德,第五年始改广政。宋乾德三年(925),宋兵入成都,昶奉表出降,俘至开封后封楚王,不久,病卒。

前人称他“世以荒淫不道,然实留心文艺”,传有与花蕊夫人纳凉词。

<span><h3>木兰花</h3>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

绣帘一点月窥人,欹枕钗横云鬓乱。

起来琼户启无声①,时见疏星渡河汉②。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③。</span>

①琼户:形容精美的居室。“琼”本指美玉。

③流年:光阴、岁月。

在一个夏夜,五代十国时期的后蜀后主孟昶带着为他宠嬖的花蕊夫人——慧妃徐氏——避暑纳凉摩诃池上,并即兴写下了这首小词。十国的几个后主如王衍、李煜、孟昶者均长于诗词,而孟昶之作,《全唐诗》及《全唐五代词》中仅存此一首,可见这首《木兰花》(后亦题作《玉楼春》)当是孟昶留下来的唯一诗词作品了。

用绮丽的文词,把词中人在花前月下的先后动态和情致,展现在清凉、幽静、皎洁、芬芳相交织着的境界中,是这首词的特色。词中的人物,免不了就是花蕊夫人的身影。《十国春秋·慧妃徐氏传》所谓后主“为作小词以美之”,“之”者,其花蕊夫人之谓乎?

上半阙的头两句就落笔突兀,一下子展现出境界。古代诗文常见用“玉”、“雪”之类的文词来形容女子容颜之美或肌肤细腻光润。如“有美如玉”(《诗经·合南·野有死麇》)、“美如玉”(《诗经·魏风·汾沮如》)、“肌肤若冰雪”(《庄子·逍遥游》)以及“玉臂”、“玉容”、“雪肤”等。而孟昶这首词,偏偏拈出“冰肌”和“玉骨”来相配,不仅不落旧套,而且增添了它所描写表现的内容容量,既见佳人光冶细腻之容色,又见她迎风临水惬意之神情,与风雅芳洁之气韵。词人再用“清无汗”来点染,一笔驱散了摩诃池上的暑热之气。水殿轻风里的暗香,也现出袅袅的幽意。是池中夏荷的夜香呢?还是佳人身上的馨香呢!我们只能意会了。尽管词人没有直写水中芙蓉,却从“暗香满”的词意中令人有池花照美人的感觉。唐人司空图《诗品》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碧桃满树,秋日水滨”的意象来形容诗之“纤浓”特色,试看孟昶在这里表现的,似浓而不俗,虽纤而多雅,不正有合于司空图之所云吗?“绣帘”两句以月写人,“窥”字用得极好,它表现的月亮只是远远的一小点,似乎月亮已被佳人的美容所吸引,然而只是小心地偷看她。明明是人可望月,而偏偏说成月亮窥人。词人在将月拟人,而移人情于月,借以表现佳人的美丽动人。这里的“窥”字,还有深夜静谧的意味。这样,词人便把词里的佳人置于风花水月相映成趣的宁静之夜里了。那一点月亮所窥见之人,却也不是齐齐整整,反而是“欹枕钗横云鬓乱”的形象,勾画出佳人在这清凉境界里睡下的容态,也为佳人的美貌添上一笔别样的情采。关于此词的上半阙,俞陛云《五代词选释》评得好:“水香吹鬓,明月窥帘,幽静而兼绮丽,可谓良夜千金矣。”

词的下半阕由写人的活动进而写人的心思。佳人没有熟睡,她从榻上起来,漫步室外。为什么在这样清凉美好的夏夜她反而睡不着呢?诗人没有正面作交待。有几句:“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客行虽云采,不如早旋归。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诗中人也是月夜无寐,漫步室外,这和词中人的活动相当类似。然而诗中人明明是因久客思归而如此的,可词中人呢?其心曲到底如何?“时见疏星渡河汉”一句,巧妙地表现出她的心思情绪。斗转星移,不正是时光流逝的象征么?她那种流光抛人,韶华易逝,佳期如梦,胜景难继的哀愁都会借这一句流露出来。这正是词人的得力之笔,也刚好把词后两句的意象引了出来。词中佳人计算着秋风的到来,担忧岁月暗中更替。从词的下半阕看,“琼户启无声”、“疏星渡河汉”更拓出一个“静”的环境,这“静”和“流年暗中换”的“暗”字又有内在的联系,让人在幽静清寂之间感觉到暗中的物换时迁,显示出词句的悠长意味。这词的下半阕,也的确给人以苍凉衰飒的感觉。此后不久,到了宋乾德三年(965)五月,孟昶亡国而降宋,六月被迁往汴京大第居之,过七天就不知何故死去了。花蕊夫人亦入于宋,后事十分惨厉。这都颇有“西风来”而“流年暗中换”的意味。

孟昶这首词纤浓而不轻俗,形成自己的艺术特色。北宋苏轼称自己所写的《洞仙歌》是从眉州老尼朱某处得了孟昶词头两句而补成的。其词曰:“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云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不道流年暗中偷换。”然而细参之,苏轼之词,实是改写和扩充孟昶《木兰花》词而成的。苏轼虽是词章大手笔,他写的这首词却难免为人所讥。朱彝尊就说他:“苏子瞻《洞仙歌》本櫽括此词(指孟昶《木兰花》),然未免反有点金之憾。”(《词综》)这也是一段词林趣话。

南唐烈祖——李昪

此首七言绝句,乃出自九岁神童之手。当时他虽寄人篱下,但人小志高,胸怀治国之志,借此诗申明他的主张和愿望。无怪乎养父徐温“阅之叹赏,遂不以常儿遇之。”这就是后来的南唐先主李昪。

在诗人看来,对可贵的灯光,仅仅注意防风,还远远不够,还必须尽心尽力,精心照料才行。所以诗人在下联中又提出:“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意思是:灯主人如果用心照料,勤拨灯草,勤剪灯花,那么灯就会发出更亮的光芒。哪敢在主人面前不尽职责呢?

<span><h3>咏灯</h3>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

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span>

李昪在位七年,奖励生产,开荒垦田,废除“丁口钱”和“计亩轮钱”等弊政,有利于发展生产。晚年信奉长生之道,中毒而死。

全诗以灯为喻,申明了诗人的“人才观”。他特别强调了这些发光点——人才的价值和可贵,并提出应珍惜、爱护和扶植的政治观点。这里既寄自身所托,又有广泛的含义。所以,这是一首寓意深刻而丰富的哲理诗。诗人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远见卓识,在古代神童中,实不多见。所以他能在乱世争雄中,建南唐,创基业,立为皇帝,施行开明政治,使社会得到了暂时的稳定和发展。这跟他自幼的志向是分不开的。

全诗仅四句,只短短的二十八字,便道出了他幼小心灵中渴望光明,珍惜光明的呼声。

首句一开笔,诗人便指出:黑夜点上灯,使人分享到的光亮,价值万金。此句,既着力称颂了光明的可贵,又表达了诗人对光明渴望的心情。因为黑暗,令人视而不见,茫无事从,心苦气闷,变成了瞎子;而光明,却给人带来欢乐,使人心明眼亮,视野开阔,心胸<dfn></dfn>豁达。所以人们常常把光明看作是幸福和希望的象征。

第二,在结构安排上,逻辑严密,顺理成章。虽仅回句,却胜过一篇说理文。令人信服。

第三,在语言上,通俗易懂,质朴无华。诗人诗句的口语化,说明他注意从民间中汲取营养。全诗明白如话,无一涩奥之语。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像白居易所说:“不务文字奇,……愿得天下知”。从而使其主张深入人心,达到了辐射面广,感召力强的艺术效果。

这一联,申明诗人对灯光应用心照料,尽力扶植,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这样对人对己均有益处。

既然“光明”在人们心目中,价“值万金”,就应加倍珍惜它。所以诗人在对句中,提醒人们:“开时惟怕冷风侵。”意思是:灯着的时候,要想到它是怕风吹的。所以应加以保护。否则,被风吹灭,等于不点,照样处于黑暗之中。

在艺术构思方面,它也有独到之处。

第一,选材精当,哲理性强。

诗人善于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典型的素材,在选材时,着眼于生活中常见之物,把人们最熟悉的东西,摄入他的笔下,以便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如:择“咏灯”为题,以光为歌颂的要点。仅这一点,它就牢牢地抓住了读者的心。这不仅因为“光明”是美好的象征,是人们所向往的,对人颇有吸引力,而且还因“灯”,家家有之;灯光的作用,人人皆知:黑暗中的光明给人的感觉,大家均有体会。所以诗人把黑夜中的灯光,看成是价“值万金”,点出它的可贵。进而说明可贵的东西就应珍惜、爱护和扶植,使之充分发挥其作用,显示它的价值。这样的道理,大家都能接受。从而起到了良好的社会效果。这就是诗人用笔的巧妙之处。

从寓意方面讲:诗人先从感性认识入手,把读者引进大门,进而升华为理性知识。明写灯,实喻人——即指有价值的人,能给社会带来光明和希望的人。并郑重提出:对待这样的人才应持的正确态度。这就是诗人的真正用意,是全诗的主旨。

此诗难能可贵之处,就在于一个仅仅九岁的孩童,竟能提出这样一个社会关注的重大问题。短短四句,就表明了他对人才的主张:申明首先要认识人才的价值和可贵,并提出应珍惜、爱护和扶植人才的具体措施。这既表达了个人的愿望,又是向全社会发出的呼吁。而他的主张,着重寄希望于“主人”身上。这里的“主人”含广、狭二义:一,是指养父徐温,因为自身寄人篱下,年纪尚小,虽有胸心壮志,如果得不到他的支持和帮助,恐怕自己的远大抱负难以实现。此属狭义。二,广义是指代有影响的权威人士,因为他们是左右“发光体”的人,所以尤为重要。如果“主人若也勤为挑拨”就会呈现出一个人才辈出的局面。这是诗人所向往和期望能看到的。诗人的这种心情和愿望,必然博得社会上有识之士的共鸣。诗人的主张,也必能获得正直人们的支持和响应。因而此诗有很大的感召力。

在艺术手法上,作者运用了拟人化的手法,如:“敢向尊前不尽心?”“不尽心”三字便把灯看成是有生命懂感情的人,增强了诗歌的活力。

南唐帝——李璟

李璟(916——961),字伯玉,初名景通。南唐烈祖李昪长子。祖籍徐州(今江苏徐州)。《江南野史》说他“音容闲雅,眉目若画。尚清洁。好学而能诗。天性儒儒,素昧威武。”在位十九年,卒,葬顺陵(今南京市南郊祖堂山麓)。史称南唐中主,庙号元宗。

①蓼(liǎo)花:草本。节常膨大。托叶鞘状,抱茎。花淡红色或白色。

首句“手卷真珠上玉钩”,其中“真珠”,或作“珠帘”,历代一些词评家考证,仍以为作“真珠”即可,其实就是“真珠编成的帘子”,所以确定为“真珠”并不会错。另外,在古诗词创作中,常常采取把实物词省去,而以这个主词前边的名词定语来借代。比如温庭筠的《菩萨蛮》词中有“画罗金翡翠,香烛消成泪”,这第一句的“金翡翠”,即借代了“金翡翠罗帐”或“金翡翠罗衾”,这种常见的写作上的手法,俞平伯先生曾有过详尽的说明:“《笺注草堂诗余》在此下引李白‘真珠高卷对帘钩’,盖用古人成语耳,特太白诗之有‘帘钩’,意遂明晰,此并去‘帘’字,遂令人疑惑,其实古人词中本常有此种句法的……况言‘真珠’,千古之善读者都知其为帘,若说‘珠帘’,宁知其为真珠也耶?是举真珠可包珠帘,举珠帘不是以包真珠也。后人妄改,非所谓知音;然哉,然哉!”也许又有人会问,用真珠编成帘子,其豪奢靡费,是不是太可耻了!这恐怕是太拘泥于字面上的写实了,而没有弄懂前人修词选语的用心和方法,即完全是为了唤起一种“高华之景”的目的。另外,这两件华美的器物——真珠帘和玉钩,不是也向读者暗示了主人公尊贵的身份吗?卷帘上钩,因何而为之?这必然会引起读者的思考,所以也为下面的抒情表述做了必不可少的“铺垫”。通看全词,这首句其好比为后面“卷起了帘”,启开了窗。“依前春恨锁重楼”,是第二句,是类似书法运笔中的顿笔、回锋:本来,词中所表现的女主人公独处深闺,孤寂苦闷难奈,她就卷起珠帘,想要看看楼外的春光,以求转换一下自己的情绪,但她的所视所感却是大失所望,因为满眼的春恨竟把重楼都给封锁包围了,她的身心内外,都浸淹在茫茫无边的春愁之中,一种无可奈何的精神桎梏啊!至此,主人公此时此刻的形象和心情,已被勾勒得颇为明确生动了。“风里落花谁是主”,许是主人公动于中发于声的沉吟之语,或者是作者对主人公内心的剖析?“风里”的“落花”,岂不是在暗喻主人公的身世和处境!是的,她曾像春花一样美丽过,她曾有过春花般的年华,只可叹红颜薄命,人世间的“风吹”雨打,终于春尽红消,她如今正在品味命运的悲凉!“谁是主”的叹惜,会使人马上联想到宋代的陆游,在他晚年那首有名的词中,诗人以梅花自喻,面对着风雨黄昏,高吟着“寂寞开无主”感叹着自己命运。可以说,他们的感触和慨叹,几近完全相同。“思悠悠”,结句骤然把笔拓开,字少而意远。“思”,此处要读成去声(四音)。是名词,也就是忧思、愁思、恨思,是女主人公全部情绪的总称。“悠悠”,即悠远、绵长,无穷无尽之意。中有“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之句;《楚辞·九辩》也有“袭长夜之悠悠”的描述;李陵《别诗》:“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曹操《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等等都是相同的含义。这三个字,轻轻地但又是有效地把前三句的描写带住,读起来令人愈想愈远,引发联想,深味不尽,将眼前一派春景闲愁推向更广远的空间。或许就用这种似曾相识的语句,使读者跨进唐人曾描绘过的意境中:“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月明人倚楼。”(白居易)

李璟善文词,词之造诣极高,但流传至今者不多,约有四首,其中《浣溪沙》二首最为著名。清人陈廷焯说它:“沉之至,郁之至,凄然欲绝。”后人曾将其及子李煜的作品合编为《南唐二主词》。

②亦有作“珠帘”。

③亦有作“三楚”。

①此首词牌名称,各本多异,亦有作“浣溪沙”和“生花子”。

次句继之以“西风愁起绿波间”,则是写此一珍美之生命其所处身的充满萧瑟摧伤的环境。“西风”二字原已代表了秋季的萧杀凄清之感,其下又接以“愁起绿波间”五字,此五字之叙写足以造成多种不同的联想和效果:一则就人而言,则满眼风波,固足以使人想见其一片动荡凄凉的景象;再则就花而言,“绿波”原为其托身之所在,而今则绿波风起,当然便更有一种惊心的悲感和惶惧,故曰“愁起”。“愁起”者,既是愁随风起,也是风起之堪愁。本来此词从“菡萏香销翠叶残”写下来,开端七字虽然在遣辞用字之间已经足以造成一种感发的力量,使人引起对珍美之生命的零落凋伤的一种悼惜之情,但事实上其所叙写的,却毕竟只是大自然的一种景象而已。“西风”之“起绿波间”,也不过仍是自然界之景象,直到“起”字上加了此一“愁”字,然后花与人始蓦然结合于此一“愁”字之中。所以下面的“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乃正式写入了人的哀感。而吴梅之《词学通论》述及此词时,则曾云:“‘菡萏香销’、‘愁起西风’与‘韶光’无涉也。”此盖由于“韶光”二字一般多解作春光之意,此词所写之“菡萏香销”明明是夏末秋初景象,自然便该与春光无涉。所以吴梅在下文才又加以解释,说“夏景繁盛,亦易摧残,与春光同此憔悴耳”。以为此句之用“韶光”,是将夏景之摧残比之于春光之憔悴。这种解说,虽然也可以讲得通,但却嫌过于迂回曲折;所以有的版本便写作“容光”,“容光”者,人之容光也,是则花之凋伤亦同于人之憔悴,如此当然明白易解,但却又嫌其过于直率浅露,了无余味。夫中主李璟之词虽以风致自然见长,但却决无浅薄率意之病。故私意以为此句仍当以作“韶光”为是,但却又不必将之拘指为“春光”。本来“韶”字有美好之意,春光是美好的,这正是何以一般都称春光为“韶光”之故。年青的生命也是美好的,所以一般也称青春之岁月为“韶光”,或“韶华”。此句之“韶光”二字,便正是这种多义泛指之妙用。

历来词评家们都认为,李璟的词作,意境丰饶阔大,有着极强的艺术概括力和感染力。詹安泰说:“拆开来看,各个句子都有独立的意境,合起来看,却从各种各样的意境中来表现同一主题。”此论甚是精当。

在一番描写抒情之后,是过片变换了的手法,用神话、用典故继续写。“青鸟不传云外信”中的“青鸟”,取于旧题班固《汉武故事》:“七月七日,上于承华殿斋。日正中,忽见有青鸟从西来,上问东方朔,朔对曰:‘西王母暮必降尊象。’”所以,这里的青鸟即指信使。“云外”,极遥远的地方,暗示所思念处缥渺难寻。“不传云外信”,实际是无信可传,是春恨悠悠、闲愁万种的曲笔描述。此句可能袭用李商隐的“青鸟西飞竟未回”(),但却自然、佳妙。“丁香空结雨中愁”,写得哀婉深致。丁香结,就是丁香的花蕾,一向爱被文人们比喻作郁结的愁绪,李商隐有一首《代赠》,吟道:“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清代词家纳兰容若后来也写过:“并著香肩无可说,樱桃暗吐丁香结。”还有个尹鹗,有首《拨櫂子》词,就写得更令人酸楚:“寸心恰似丁香结,看看瘦尽胸前雪。”宋代王安石的:“殷勤为解丁香结,放出枝间自在春”,读起来还算感到亲切舒放些。这中间五代的李璟,把丁香结的寓意,可算是写出了极致。试想,若是丁香结晴日放开,愁绪可稍得消解,而环境却是在“雨中”!这“雨中愁”,和李商隐的“风中愁”,可算是各臻其妙。还更为绝特的是,又有一个“空”字来修饰,势必引起读者一番思索,玩味:徒怀愁心,枉凝愁绪,无人可知,无计可消,又有何用!到头来也只有自己独自忍受着孤寂、落寞与无望的磨折。这就是“空”的蕴意吧!和前一句的“青鸟不传”相辅相成,和“风里落花谁是主”相照应。这两句,对仗工整,为古今所推重。写至此,主人公已处在一种无法解脱,愁不堪言的地步了,然而即使这样,她怀人念远的心并未收回,她仍然在远瞩、仍然在寻觅……“回首绿波三峡暮,接天流。”用的是一波三折法,先将主人公的视线、心思从楼前移转开,蓦然回首,竟看到是一派苍茫阔远的景象。“绿波”,指长江浩浩春水,从西而来。若“考证”一下,知南唐地处长江下游,三峡则在它遥远的西南方向上,在这儿登楼“回首”,无论如何也是望不到三峡的。但是,人的思念,人的向往,以及诗人的笔触,却是无所不往,无往不至的,这些主观的意念、情绪,可以流成一江春水,可以充溢整个人间宇宙,还可以弥漫古今的时间长河。为此,说这里有隐喻的手法也绝不牵强。同时,用“三峡”一词,自然会使人联想到巫山神女的典故来,但联系全篇,又使这联想变成疑问:巫山虽远,神女又非人间,尚可幽期密会,而我们的女主人公,在这大好的春光里,形单影孤,只能忍受着孤寂和愁苦的煎熬。这情景,真似李商隐曾描绘过的那样:“山上离宫宫上楼,楼前宫畔暮江流,楚天长短黄昏雨,宋玉无愁亦自愁。”另外,全词用这样的语句作结,其壮阔深远的意境,真出乎常人所料。不过,稍一体味,似乎也不费解,因为用这般旷远的意境结尾,还是为了表现思之远、愁之广,和上片方法相同,实际是收而不结,词的意境在词之外拓展而开,词作者要抒发的情绪尽可像三峡水一样,奔泻而不息。

李璟对莲花可谓情有独钟。他那首有名的《摊破浣溪沙》即是以莲花起句的(“菡萏香销”)。荷花(菡萏)与莲花一物二名,且属蓼科植物。本诗写“蓼花蘸水”、“满目荷花”都是紧扣诗题——在“赏莲花”呢。偌大一个后湖当然不只是“荷花千万顷”,这位受周威胁,去帝号,只称南唐国主的李璟,何以对莲花颇多会心?换句话说,在莲花身上移注了他怎样的情感?

清词论家周济说:“夫词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一事一物,引而伸之,触类旁通。”清著名文艺理论家刘熙载论道:“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用这样的观点来看李璟所写的春恨秋悲和怀远思归的传统题材,说他别有“寄托”,也未必不当,更何况还有像“风里落花谁是主”这类直抒胸臆的感慨呢?笔者认为,从这些词——包括另一首摊破浣溪沙(菡萏香消翠叶残)——是不难看出,作者分明是对自己家国命运的深重忧虑和哀愁。孤苦无望的思妇、香消翠残的荷花,在愁风苦雨中的摇落,完全是不言而喻的。这是一颗多么沉重的心!呜呼!“南朝天才爱风流,尽守江山不到头。”(李山甫句)到了后主李煜悲凉地唱出:“几曾识干戈”和“一旦归为臣虏”而“垂泪对宫娥”时,“风里落花谁是主”的感叹,已远远不够了……

谈到诗歌之评赏,我一向以为主要当以诗歌中所具含之二种要素为衡量之依据:其一是能感之的要素,其二是能写之的要素。而李璟此词便是既有深刻精微之感受,复能为完美适当之叙写的一篇佳作。开端“菡萏香销翠叶残”一句,所用的名词及述语,便已经传达出了一种深微的感受。本来“菡萏”就是“荷花”,也称“莲花”,后二者较为浅近通俗,而“菡萏”则别有一种庄严珍贵之感。“翠叶”也即是“荷叶”,而“翠叶”之“翠”字则既有翠色之意,且又可使人联想及于翡翠及翠玉等珍贵之名物,也同样传达了一种珍美之感。然后于“菡萏”之下,缀以“香销”二字,又于“翠叶”之下,缀以一“残”字,则诗人虽未明白叙写自己的任何感情,而其对如此珍贵芬芳之生命的消逝摧伤的哀感,便已经尽在不言中了。试想如果我们将此一句若改为“荷瓣香销荷叶残”,则纵然意义相近,音律尽合,却必将感受全非矣。所以仅此开端一句看似平淡的叙写,却实在早已具备了既能感之又能写之的诗歌之二种重要的素质。这正是李璟之词之特别富于感发之力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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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h3>山花子</h3>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span>

<span><h3>摊破浣溪沙①</h3>手卷真珠上玉钩②,依前重恨锁重楼。

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回首绿波三峡暮③,接天流。</span>

现在我们再接下来看此词之下半阕。过片二句“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对前半阕之呼应盖正在若断若续不即不离之间。前半阕景中虽也有人,但基本上却是以景物之感发为主的;下半阕则是写已被景物所感发以后的人之情意。我们先看“鸡塞”二字,“鸡塞”者,鸡鹿塞之简称也。《汉书·匈奴传下》云:“又发边郡士马以千数,送单于出朔方鸡鹿塞。”颜师古注云:“在朔方窳浑县西北。”因此后之诗人多用“鸡塞”以代指边塞远戍之地。这一点原是没有疑问的。但是此一句却可以引起几种不同的理解:有人以为此二句词乃是一句写征夫,一句写思妇。前一句所写是征夫雨中梦回而恍然于其自身原处于鸡塞之远,至次句之“小楼”才转回笔来写思妇之情,此一说也;又有人以为此二句虽同是写思妇之情,而前一句乃是思妇代征夫设想之辞,至次句方为思妇自叙之情,此又一说也;更有人以为此二句全是思妇之情,也全是思妇之辞,前句中之鸡塞并非实写,而是思妇梦中所到之地。“细雨梦回”者便正是思妇而并非征夫,此再一说也。

但极可惜的是,李璟的词作品,流传到今天,为数极少,仅三四首之多,较为可信的只有宋代陈振孙《直奈书录解题》卷二十一中所提及的《应天长》、《望远行》和《摊破浣溪沙》(二首),其中后两首,则是使他享誉千古的杰构。只要读起它,无不感受到它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其内容,卓然越出了花间词的藩篱,在那些饱含了愁与怨的词句中,所流露、渲泄的情怀,已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弱小国主对个人荣华富贵得失的忧虑,而是升华为一种对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命运的深深关切。他的两首《摊破浣溪沙》,从表面上看是写伤春和悲秋的老题材,主题也是传统的思归怀人,然而它所寄托的思想情怀和所达到的艺术境界,确实非一般诗词所能及。下面先看第一首。

在那首颇负盛名的《摊破浣溪沙》中的莲花是个香销叶残、韶光憔悴的兴象。在这首诗中,莲花却是充满生机、无限妖饶的:蓼花蘸入水中红色不改,那些水鸟惊鱼像银梭一样来回穿游,在这个显示着大自然美妙与神秘的“琉璃池”中,最烂漫夺目的当然是占领了主要湖面的荷花(睡莲科),她们触目皆是、无处不在,与千顷碧波相映生色。诗人实在无法表达内心深处对莲花的独特感受,生发出一个兵家典故(孙武杀宫女),用佳人头来形容莲花的鲜艳、娇美。当然比花儿像姑娘那种陈词有信息多了。这个险怪生动、冷艳可喜的比喻,带有几分杀机,它包含着一个附庸国国君潜意识中的不平之气。

南唐中主李璟,自幼秉性“闲雅”,且“好学能诗”。公元943年,南唐烈祖李昪死,李璟即位称帝。而对后周的屡次侵凌,他不惜割地称臣,以求得偏安江南。他当皇帝当得很窝囊,但却非常爱好和擅长文词,朝廷内也多重用词人,他本人的词作造诣极高。可以说,在整个十世纪的中国文学领域里,以词著称的李璟李煜父子,正踞于其巅峰之上。刘毓盘在《词史》中指出:“言词者必首数三李,谓唐之太白,南唐之二主及宋之易安也。”这看法,已成不刊之论。

<span><h3>游后湖赏莲花</h3>蓼花蘸水火不灭①,水鸟惊鱼银梭投。

满目荷花千万顷,红碧相杂敷清流。

孙武已斩吴宫女②,琉璃池上佳人头③。</span>

③琉璃:亦作“流离”、“琉璃”。一种矿石质的有色半透明体材料。《魏略》:“大秦国出赤、白、黑、黄、青、绿、缥、绀、红、紫十种琉璃。”此处用琉璃池形容后湖彩色斑驳。

②孙武:春秋时兵家,字长卿,齐国人。曾以《兵法》十三篇见吴王阖闾,被任为将,率吴军攻破楚国。孙武为吴王搬演阵法,宫女充为兵卒,恃宠调笑,不听指挥,孙武立斩二人。

周敦颐的《爱莲说》突出了莲花一个“清”字,算是与李璟感同心契:乍看这首诗是在着意写莲花的“姿色”,但他没忘了莲花的品格——“敷清流”三字最乏色彩却极有意蕴、敷者,相匹尔,配得上也。“清流”仅是景语么?似乎更是在赞美莲花的品格。

风景即心境。看来,素称“儒儒”的李璟,在内心深处不乏以清流自励的心意,并且还有着兵象意趣。

王国维论及五代词时,曾经有一段话说:“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关于南唐词风之特色以及冯延已词对于意境的开拓,我以前在《从〈人间词话〉看温、韦、冯、李四家词的风格》(迦陵论词丛稿)及《论南唐中主李璟词》(《四川大学学报》1983年第3期)二文中,都已曾加以讨论过。私意以为南唐词之特色,盖在其特别富于感发之意趣,也就是说在其词中表面所叙写的景物情事以外,更往往能触引起读者心灵中许多丰美的感动和联想。所以我在论冯延已词时,就曾提出来说,冯词所叙写的似乎已经并不仅是现实之事件,而是一种感情之意境。现在我们所要讨论的李璟的词,也同可以在其所写的表面情景以外,更引起读者一种心灵中的触发,只不过李璟与冯延已所引起的触发之意境则又各有不同。冯词的感发是以其沉挚顿挫伊郁惝恍之特质为主的;而李词的感发则是以其自然风发的一种怀思向往之情致为主的。我们现在所要评说的这一首《山花子》,就是最能表现李璟词之此种特色的一首代表作。

我们无法确知,这首诗与那首词写作时间上的先后,但可以看出二者不同的心境,这首诗还有着尚未消褪尽的帝王气,而那首词却是充满无奈情意了。

“韶光”之憔悴,既是美好的景物时节之憔悴,也是美好的人的年华容色的憔悴。承接着前二句“菡萏香销”“西风愁起”的叙写,此句之“还与韶光共憔悴”,正是对一切美好的景物和生命之同此憔悴的一个哀伤的总结。既有了这种悲感的认知,所以下面所下的“不堪看”三个字的结语,才有无限深重的悲慨。此词前半阕从“菡萏香销”的眼前景物叙写下来,层层引发,直写到所有的景物时光与年华生命之同此凋伤憔悴的下场,这种悲感其实与李煜词《乌夜啼》一首之自“林花谢了春红”直写到“人生长恨水长东”的感发之进行,原来颇有相似之处。不过李煜之笔力奔放,所以乃一直写到人生长恨之无穷;李璟则笔致蕴藉,所以不仅未曾用什么“人生长恨”的字样,而且只以“韶光”之“不堪看”做结,如此便隐然又呼应了开端的“菡萏香销”“西风愁起”的景色之“不堪看”。所以就另有一种含蕴深厚之美,这与李煜之往而不返的笔法是有着明显的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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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国主——李煜

长歌当哭,须痛定思痛,即所谓得拉开审美距离。李煜此诗,写于肉袒降宋、诀别南唐宫殿、北上入宋都当囚徒之际,浩大深重的家国山河之感,使他不可能有那么多使用比兴的心思,实在不同于失恋后写情诗。

诗心不敌囚意,他终以实笔结穴:“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作细思量。”这种“以情胜”的实录镜头,以其情感的坚、锐胜过多少雕情刻意的画面!“不堪闲坐细思量”这种朴素的心理描写能激发出多少共鸣和联想;他像李清照那样去“寻寻觅觅”了么?还是只能在船头来回踱步、望石城而泣下?还是他连石城也不敢望呢?至少他后来不敢独自凭栏(《浪淘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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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教场:管理宫庭音乐的机构。

此所以为异者又究为何物耶?难言,难言。不易言,不肯言,不必言,皆言之难也。故曰无言。无言者,非谓无人共语也。

李煜一生妙擅文艺,尤工填词。其词多为宫庭宴乐、伤春悲秋之作,而后期之作,则多为抒发国破家亡之悲愤与愁苦之情。刘永济论道:“乃以血写成者,言其语语真切出于肺腑也。”前人对后主词评价极高,如谭献曰:“后主之词,足当太白诗篇,高奇无匹。”王国维曰:“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由此足见,李煜在词史上的供献是不可否认的。后人曾将其作品与李璟词合编为《南唐二主词》。

这首《玉楼春》,无疑的乃是后主在亡国以前的作品,通篇写夜晚宫中的歌舞宴乐之盛,其间并没有什么高远深刻的思致情意可求,然而其纯真任纵的本质,奔放自然的笔法,所表现的俊逸神飞之致,则仍然是无人可及的。有一段评语说:“温飞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这一段评语是极为切当的。飞卿之词精艳绝人,其美全在于辞藻字句之间,所以说是“句秀也”;端己则字句不似飞卿之浓丽照人,而其劲健深切足以移人之处,乃全在于一种潜在的骨力,所以说是“骨秀也”;至于后主则不假辞藻之美,不见着力之迹,全以奔放自然之笔写纯真任纵之情,却自然表现有一种俊逸神飞之致,所以说是“神秀也”。这一首《玉楼春》,就是写得极为俊逸神飞的一首小词。

这两首词生动地展现了南国所特有的优美风光,一鲜丽欢乐,一清秀幽雅。写景之外,词人未加任何主观的抒情议论。故表面看来,似乎词旨就是单纯地歌咏赞美江南风物。但如果联系开头的“闲梦远”三字,及词人的身世与写作背景,就可以发现,此词实际上是用了“以乐写愁”的方法,在欢乐美好的画面后面,寄寓着深沉浓重的忧愁感伤。日本学者松浦友久曾经作了一个统计,发现中国古诗中,咏春秋的诗远远多于咏冬夏的诗(《中国古典诗的春秋与冬夏》)。李煜在这两首重温旧梦的词中,所吟咏的也恰恰是江南的春秋而不是冬夏。中国上古的史书称为《春秋》,也表明在中国人的意识中,春秋比冬夏具有更强烈的时间意义;春与秋不仅仅各代表着一个季节,而且往往又代表着一段时间或一段历史。如“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虞美人》)李煜祖孙三代相继统治南唐,达三十九年,写下了“十国春秋”中的一页,所谓“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花作烟萝”(《破阵子》)。李煜恰出生于祖父李璟开国的那一年,二十五岁时继父亲李璟即位。在这三十九度春秋中,词人在江南佳丽之地,看尽了良辰美景,享尽了荣华富贵。一旦亡国北俘,南唐小王朝的统治宣告结束;后主本人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屈辱的囚徒生活中,终日萦绕词人心头的是刚刚结束了的那一段历史和刚刚逝去的那一段生活。所以词人才不断地重温旧梦,包括这“闲梦”。借助于这“闲梦”,词人将时间空间化,用春和秋这两个富有象征意义的季节隐括了南唐的历史,用江南的“芳春”和“清秋”这两幅景物画面,展现了南唐的“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寄托了词人深沉的感伤情怀。唯有作此理解,才不致于仅看到此二词字面上所描绘的优美欢乐的景物断片,而进一步把握其深厚的历史内容和忧患意识。所以,此《望江梅》词虽然分为二首,却又是不可分离、相辅相成的一个艺术整体,历来选本,大都将二首一起选入。

读后主此词,感到造语浅近明白,而感情则深曲郁结,一股撼人心魂的艺术感染力,使读它的人仿佛如临其境,如感其情,哀其所哀,伤其所伤,甚至要为这位懦弱愁苦的后主陪出几滴同情泪来。这无疑是缘于作者非同常人的经历感受和卓越拔群的文学功力所至。所以前人曾评说:“二主词,中主能哀而不伤,后主则近于伤矣!然其用赋体不用比兴,后人亦无能学者也。”(吴梅《词学通论》)这里所说的“用赋体”,正是指出了李煜极善于用真率诚直的语言来抒写胸臆的特点。王国维在中论道:“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写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辞脱口而出无一矫揉装束之态。以其所见者真,听知者深也。”李煜的词,正是这样的“大家之作”也。

继之以次句之“春殿嫔娥鱼贯列”,则写宫娥之众,“春殿”二字足见时节与地点之美,“鱼贯列”三字则不仅写出了嫔娥之众多,而且写出了嫔娥队伍之整齐,舞队之行列已是俨然可想。再加之以下面“凤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两句,歌舞乃正式登场矣。“凤箫”一作“笙箫”,笙、箫是分别为二种乐器,凤箫则是一种乐器,按箫有名凤凰箫者,比竹为之,参差如凤翼,凤箫或当指此。总之,凤箫二字所予人之直觉感受乃是精美而奢丽的乐器,与本词所写之耽溺奢靡之享乐生活,其情调恰相吻合,如作“笙箫”反不免驳杂之感。再则,如作“笙”字,则此句前三句“笙”、“箫”、“吹”皆为平声,音调上便不免过于平直无变化,如作“凤箫”,则“凤”字仄,“箫”字平,“吹”字平,“断”字仄,在本句平仄之格律中虽然第二与第四两字必须守律,然而第一与第三两字之平仄则不必完全守律者也,后主以平仄间用,极得抑扬之致,且“仄平平仄”乃词曲中常用之句式。故私意以为作“凤箫”较佳。“凤箫”下继言“吹断”,“断”字,据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云“断,犹尽也,煞也”,是“吹断”乃尽兴吹至极致之意。再继之以“水云閒”,“閒”一作“闲”,又作“间”,此字自当为閒”字之通假,至于“间”字,如果认为乃“间”字之同义字,亦原无不可,但“间”字多作中间之意,则“水云间”乃指凤箫之声吹断,其音飘荡于水云之间之义,似亦有可取者,但“閒”字有悠閒之意,作“水云閒”则一方面写所见之云水閒飏之致,一方面又与前面之“凤箫吹断”相应,是箫声乃直欲与水云同其飘荡閒飏矣。故私意以为作“閒”字更佳。

第一首“梦”见的是“南国芳春”,即江南盛时的春天景象。江面碧波荡漾,百舸交驰,管弦齐奏,乐声悠扬。城中柳絮飞舞,鲜花盛开,士女赏花,倾城而出,以致“车如流水马如龙”,掀起九陌红尘,与花絮相混。春江春城,处处都是一派如醉如痴的狂欢忙碌景象。短短三句词中,括进了多少景物人物,竟使人有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之感。

第二首“梦”见的是“南国清秋”。与第一首浓墨重彩、如花似锦的繁华画面不同,这一首所描绘的却是一幅清绝幽绝的写意图:千里江山,寥廓清远,一片寒色。芦花深处,孤舟夜泊,客子之情,已自难堪;又闻明月楼中,传来阵阵笛声,更觉秋思洋溢,无边无涯。全词充满诗情画意,令人心驰神往,正是“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虞美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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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霄汉:天空。

风回小院者何风?即“小楼昨夜”的东风是也,所以风一还归,庭芜转绿。芜者又何?草类植物也,有时自可包括丛生灌木,要是野生自茂之品,丛丛杂杂,而不可尽辨,故转有荒芜一义。春已归来,原是可喜之辰矣,而心头倍形寂寞,情见乎词,正此之谓。庭草回芳,是一层春光;柳眼继明,是进一层春光,故曰相续。当此之际,深院自锁芳春,西楼无言独上,凭阑而观,而思——久之,久之。乃觉竹之因风,龙吟细细;月之破暝,钩色纤纤。这一切一切,俱与当年无异。而有异者在焉!

但是,这首并非是写捣练妇女的,而是以小写意的笔法,描绘了一个少妇因听到捣练声而彻夜不眠的情景。先看词的一二句,“深院静,小庭空”,这是两个极短的主谓句,先清楚明白交代了主人公所在的处所和氛围:一处平常的小庭院,幽静而空寂,也许是一所平民的普通住所吧!正值深秋寒夜,这位孤独的少妇,该是何等寂寞和凄苦,她枕上难眠,只好挑灯枯坐,或者到庭院徘徊。她在深深怀想远方的征人,在独自叹息、垂泪。这两句写得极简省,言少而意密,体味一下,会感受这六个字的底蕴,“静”和“空”,即是客观环境,更是主人公内心感受的概括。第三句“断续寒砧断续风”,可看作全词的核心,一句七个字,抑扬顿挫,节奏分明而富有流动感,这砧声和风,正好和前边的“静”与“空”相对,相反而成,对立而统一成一种特定的美境。捣练的砧声被秋风送到耳边,是很平常的自然现象,但写得很不寻常。词中用了两个“断续”词,其意味立见深厚。一般写小令,字少,自然处处求简省,惜墨如金。而这里一下用了两个,其效果,一是传达了捣练声的节奏性,秋风袅袅,砧声阵阵,庭愈空,砧愈响。其次,可以推想,砧声之断续,是因为秋风之断续。这断续的秋风和断续的砧声,创造作一种凄清、幽远的氛围,只有在这种环境气氛中,最能勾起怀人思远的绵绵情思,把二者巧妙地结合起来,创造出一种独特的意境,这在李煜之前,已多有杰作。如班婕妤的《捣练赋》:“任落手之参差,从风飙之远近。”刘禹锡《捣练曲》:“爽砧应秋律,繁杵含秋风。”沈佺期:“九月寒砧摧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至于李白描写捣砧(和捣练相近)妇女的《子夜吴歌》,更是写得深思绵邈:“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但以上的描写,都从捣衣妇女的角度来写。而李煜这首小令,则是从听到砧声的闺中人的角度来写的,这显然是生面别开。唐人赵嘏《闻笛》一诗中有句:“断续声随断续风”是描写风中笛声的,李煜此句大概由此成句变化而来。第四五两句,就从女主人公的角度来直接抒发感受了:“无奈”一词,成曲笔迳转之势,下贯十二字到底,有铺叙,有渲染,有描述:独处幽闺的少妇,在寂寞、凄清的长夜,被入耳的砧声,搅乱了她青春的心境,凝望穿过帘栊的月光,情思寄向天边,幽怨难以自己,此时此刻,更觉夜之清冷和漫长,此时此刻,她还能入睡吗?作者这里采用了一个倒果为因的手法,即先说夜长人不寐,而后写砧声月光同到帘栊,显得曲折委婉,饶有韵致。此外,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把女主人公的听觉和视觉感受结合起来,用一个“和”字把砧声与月光融汇一处,创造出一种迷离而浑融的艺术效果。能够产生如此功用,李煜不依仗绘声绘色的描写,或借用什么修辞手段,而是采用他一贯擅长的白描手法,加之以严密的构思、精巧的安排而成。清代著名的文艺理论批评家刘熙载在评论白居易的《忆江南》时说:“常语易,奇语难,此诗之初关也。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香山用常得奇,此境良非易到。”以此来评赞李煜的这首小令,也最恰当不过。“深哀浅貌,语短情长。”(陆时雍评)就是李煜小词所达到的艺术境界。像李白的小诗《静夜思》一样,千古传诵,永不磨灭。

④庙:宗庙,古代帝王供奉祖先的处所。

李煜词中所包含的预感,果然应验了。史载,七夕那天,李煜在自己的住所,让乐工演奏寻乐,乐声飘过街头传入了宋太宗赵匡义的耳中,这使他极度猜疑和不满,这之后,这首“春花秋月”词又被他看到了,于是大怒,立即命人赐李煜牵机药,第二天,李煜果然毙命。七月七日这天,正是李煜的第四十二个生日。为此,后人把这首《虞美人》视为后主的绝命词,有人叹息道:“作个词人真正好,可怜薄命做君主。”

<span><h3>望江梅①(二首)</h3>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轻尘。忙杀看花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span>

南唐后主词,选者甚多,最为传颂的名作如《相见欢》、《浪淘沙》等,几乎人人尽能上口。至于此篇,则在次一等,或选或遗,正在重视与忽视之间。词人的另一首《虞美人》,即“春花秋月何时了”,那脍炙流传,更不待言。我觉这一首同调之作,应当比并而观,方为真赏。大家喜诵那一首春花秋月,不过因它引吭高歌,流畅奔放,甚且有痛快淋漓之致,自易为所感染;像本篇这样的,便觉“逊色”。实则畅达而含蓄自浅,痛快而沉着少欠,渊醇严肃,还让斯文。

<span><h3>相见欢</h3>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span>

且说以春红二字代花,即是修饰,即是艺术,天巧人工,总须“两赋而来”方可。此春红者,无待更言,乃是极美好可爱之名花无疑,可惜竟已凋谢!凋零倘是时序推迁,自然衰谢,虽是可惜,毕竟理所当然,尚可开解;如今却是朝雨暮风,不断摧残之所致。名花之凋零,如美人之夭逝,其为可怜可痛,何止倍蓰!以此可知,“太匆匆”一句,叹息中着一“太”字;“风雨”一句,愤慨中着一“无奈”字,皆非普通字眼,质具千钧,情同一恸矣!若明此义,则上片三句,亦千回百转之情怀,又匪特一笔三过折也。讲说文学之事,切宜细心寻玩,方不致误认古人皆荒率浅薄之妄人,方能于人于己两有所益。

至于最后二句“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则明明乃是歌罢、酒阑之后归去时的情景,而后主却依然写得如此意味盎然,余兴未已。“莫放烛花红”者,是不许从者点燃红烛之意。以“红烛”之光焰的美好,而却不许从者点燃,只因为“待踏马蹄清夜月”的缘故。“待”者,要也,只是为了要以马蹄踏着满路的月色归去,所以连美丽的红烛也不许点燃了。后主真是一个最懂得生活之情趣的人。而且“踏马蹄”三字写得极为传神,一则,“踏”字无论在声音或意义上都可以使人联想到马蹄得得的声音;再则,不曰“马蹄踏”而曰“踏马蹄”,则可以予读者以双重之感受,是不仅用马蹄去踏,而且踏在马蹄之下的乃是如此清夜的一片月色,且恍闻有得得之蹄声入耳矣。这种纯真任纵的抒写,带给了读者极其真切的感受。通篇以奔放自然之笔,表现一种全无反省和节制的完全耽溺于享乐中的遄飞的意兴,既没有艰深的字面需要解说,也没有深微的情意可供阐述,其佳处极难以话语言传,而却是写得极为俊逸神飞的一首小词。这一首词,可以做为后主亡国以前早期作品的一篇代表。

这是一首仅有二十七字的小令,是一支声情共茂的幽闺少妇秋夜怀人之歌。

<span><h3>破阵子</h3>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①,玉树琼枝作烟萝②,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③。

最是仓皇辞庙日④,教坊犹奏别离歌⑤,垂泪对宫娥。</span>

我以前写有《大晏词的欣赏》一文(见《迦陵论词丛稿》),曾经将诗人试分为理性之诗人与纯情之诗人二类。以为理性之诗人其感情乃如“一面平湖”,“虽然受风时亦复縠绉千叠,投石下亦复盘涡百转,然而却无论如何总也不能使之失去其含敛静止,盈盈脉脉的一份风度”。此一类型之诗人,应以晏殊为代表。至于南唐后主李煜,则恰好是另一类型,属于纯情之诗人的最好的代表。这一类型的诗人之感情,不像盈盈脉脉的平湖,而却像滔滔滚滚的江水,只是一味地奔腾倾泻而下,既没有平湖的边岸的节制,也没有平湖的淳蓄不变的风度。这一条倾泻的江水,其姿态乃是随物赋形的,常因四周环境之不同而时时有着变异。经过蜿蜓的涧曲,它自会发为撩人情意的潺湲,经过陡峭的山壁,它也自会发为震人心魄的长号,以最任纵最纯真的感情来反映一切的遭遇,这原是纯情诗人所具有的明显的特色。李煜之亡国前与亡国后的作品,其内容与风格尽管有明显的差异,而却同样是这一种任纵与纯真的表现,这是欣赏李煜词所当具备的最重要的一点认识。

思,必读“四(sī)”;任,必读“仁(rén)”。倘昧此理,音乐之美尽坏,责将谁负乎?

后主词素以直抒胸臆见长,如他的另一首《望江南》:“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此词亦是重温江南春梦,以乐写愁,但直接点出“多少恨”、“旧时”,词旨较明朗;《望江梅》二首则写得格外含蓄蕴藉。重温旧梦,本来是为了寻求慰藉,在欢快的梦境中,词人获得了片刻的解脱,但美梦毕竟不能将愁带去,梦醒之后,面对着悲惨的现实,只能陷入更为巨大的痛苦之中,正如“举杯消愁愁更愁”,借梦消愁也同样是“愁更愁”。但《望江梅》二词通首皆写欢乐美好之梦境,而梦醒之后的无限眷恋、追忆、感伤、怨恨,却无一字提及,仅以“闲梦远”三字微微点逗,让读者自己去细细体会,因此给人以余味无穷的艺术魅力!至于写景的自然精炼,传神多变,更显出后主词的“神秀”本色。

<span><h3>虞美人</h3>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span>

南唐后主的这种词,都是短幅的小令,况且明白如话,不待讲析,自然易晓。他所“依靠”的,不是粉饰装做,扭捏以为态,雕琢以为工,这些在他都无意为之;所凭的只是一片强烈直爽的情性。其笔亦天然流丽,如不用力,只是随手抒写。这些自属有目共见。但如以为他这“随手”就是任意“胡来”,文学创作都是以此为“擅场”,那自然也是一个笑话。即如首句,先出“林花”,全不晓毕竟何林何花;继而说是“谢了春红”,乃知是春林之红花,——而此春林红花事,已经凋谢!可见这所谓“随手”“直写”,正不啻书家之“一波三过折”,全任“天然”,“不加修饰”,就能成“文”吗?诚梦呓之言也。

<span><h3>浪淘沙</h3>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

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锁已沉埋,壮气蒿莱。

晚凉天静月华开。

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span>

李煜是位杰出的词人,这也是古今笃论。一个人从极尊极富的地步很快变成了阶下囚又遭受到最悲惨的伤害和虐杀。这种人生的巨变,其中必然包含着最深刻、最广阔和最震动人心的内容。这些在他的诗词中积淀和凝结成了一个字:愁。这个愁中,包括有悲、怨、哀、痛、悔、恨、忧,以及惧,等等。面对着强大的敌手和战胜者,他没有去抗暴,也没有去乞求,只是怀着一腔愁苦在暴君轻而易举的谋算下结束了一切。李煜晚年的经历遭遇,使其词作大大地超越了同时代的温庭筠和韦庄,从而使民间词这一文学样式,自晚唐转入文人手中近一二百年而几近末路的情状下,被拯救出来,他一扫浮艳绮靡之风,使词重新走上抒情表意的正路,并有效地提高了它在文学和音乐领域内的地位,在这点上,李煜功绩最大。

“四十年来家国”二句,似随口而成,却语意宏阔、气势沉雄。“四十年来”,指南唐自公元937年建朝,历经先主、中主和李煜三代,共三十八个近“四十”个春秋,即于公元975年为北宋所灭。在五代十国的历史骤变中,也算是有较长的国祚了。第一句乍看似觉平平,稍一玩味,就感到其中包蕴了无限的感慨和留恋之情。“三千里地山河”,是指南唐朝曾拥有三十五州之广,即包括现在的江西全省、福建大部分,还有江苏和安徽以南的部分。这一片疆土,河山秀丽,物产富饶,文化繁荣。如此家业,若是沦丧于他人,岂不令人痛惜。更何况,还有那巍峨宏丽的凤阁龙楼:高耸入云天,气势吞霄汉。宫苑里,葱笼茂密的名花奇木,如琼似玉、仿佛烟聚萝缠一般,这是天上人间少有的繁华景象啊!回想李煜的人生经历,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当上了太平天子的。由史书记载中可知,他从小颖悟,喜好文学,并且工书、善画、通音律,同时,也好游冶,迷恋声色,甚至佞佛敬神。当宋灭周后,他已感到南唐必蹈其覆辙,但仍不思强兵保土。把希望天真地寄托在赵匡胤身上,他不惜纳贡称臣,乞望能做个长久的承平之君。然而,事必与愿违,早怀有一统之志的赵匡胤兄弟,在灭了南汉之后,随即兵临石头城下,面对强大的宋兵,李煜的怯懦和求助神佛都无济于事了,他只好肉袒出降,成了宋王朝的“臣虏”。“几曾识干戈”,是他的慨叹和自白,是他的软弱和无奈的自我写照。这一句,使上片结论,有猛然顿住、令人喷醒之感。虽为哀痛之语,却不乏千钧之力,虽听之突兀,但感之自然,可见作者倚声作句之精熟和自如。下片,紧承上片,以“一旦”两字喝起,叙事兼以抒情,以简洁的造语,写尽诗人成为阶下囚后的悲惨情状。可以想象,像李煜这样的人物,一旦成了俘虏囚徒,必然是一种从天上堕入地狱里的感觉吧!因此,监禁、折磨的痛苦和屈辱,必定使他吃不消,像沈约一样瘦损了腰,像潘岳一样染白了鬓,这一切,真是苦不堪言!“最是仓皇”等三句,是继前面的描叙,进一步展示和抒写,——更令人痛不欲生的是,当我率众向宗庙辞行时,乐工们奏起那摧人断肠的离别曲,我忍不住抱住宫娥痛哭不已。这里的“仓皇”一词,含义丰富,写尽当时国破、事急、心乱的情态。这里的“犹”字,似有弦外之音,词外之意。曾记得,当李煜还是南唐之主时,终日丝竹盈耳,歌乐沸天,真是无忧无虑,欢乐无极。而今又是奏乐,则完全是两种处境,两种心情,两种截然相反的命运,此时同时交汇在一个人的心中,该是什么样的滋味,则完全可想而知了。李煜前作《望江南》有句:“心事奠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旧时吹,肠断更无疑”,可为此做一注脚!

这首词是李煜由一国之君变成阶下囚,北上事宋后,感怀往昔而激情难抑的“哭诉”。

<span><h3>浪淘沙</h3>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饷贪欢。

独自莫凭栏!

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span>

蔡绦《西清诗话》中说:“南唐李后主归朝后,每怀江国,且念嫔妾散落,郁郁不自聊,尝作长短句云:‘帘外雨潺潺……’含思凄惋,未几下世。”由此可以推断,这首词是作者去世前不久所填,即所谓“绝笔”。和李煜在此之前的许多词作一样,表达了他思恋故国、回首往事的缠绵哀痛之情。低吟深味之,黯淡清冷的氛围、孤寂凄凉的心境,无不大受感动而为之泪落唏嘘。

<span><h3>捣练子</h3>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

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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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以“春花”起句的词作,正是填于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李煜死前的春天。读罢全词,在眼前仿佛呈现出一位亡国之君在月夜沉吟的画面,并体味到主人公身处的屈辱和险恶的处境,还有那无法消除的悲愁激楚的情绪。

<span><h3>玉楼春</h3>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

凤箫吹断水云閒,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span>

①中江:有多种解释,时指岷江会合了汉水、赣江以下的经流;时指四川沱江等,此处当指自今安徽芜湖东经江苏高淳、东坝、溧阳至宜兴通太湖一水。石城:石头城的简称,亦称石首城。故址在今南京市清凉山。本楚金陵城,后成为南京的代称。

先看第一句“晚妆初了明肌雪”,此七字不仅写出了晚妆初罢的宫娥之明丽,也写出了后主面对这些明艳照人之宫娥的一片飞扬的意兴。先说“晚妆”,有的本子或作“晓妆”,然而如果作“晓妆”则与下半阕踏月而归的时间、景色不合,而且“晓妆”实在不及“晚妆”之更为动人。一则,“晓妆”乃是为了适合白昼的光线而作的化妆,虽然也染黛施朱,然而一般说来则大多是以较为淡雅的色调为主的;而“晚妆”则是为了适合灯烛的光线而作的化妆,朱唇黛眉的描绘,都不免较之“晓妆”要更为色泽浓丽,所以只用“晚妆”二字,已可令人想见其光艳之照人。再则,“晓妆”之后或者尚不免有一些人间事务之有待料理,而“晚妆”则往往乃是专为饮宴、歌舞而作的化妆,所以用“晚妆”二字,还可以令人联想到宴乐之盛况,是则仅此二字已足透露后主飞扬之意兴矣。再继之以“初了”二字,“初了”者,是化妆初罢之意,乃是女子化妆之后最为匀整明丽的时刻,所以乃更继之以“明肌雪”三字,则是说其如雪之肌肤乃更为光采明艳矣。看后主此七字之愈写愈健,其意兴乃一发而不可遏。

李煜(916—961),重光,初名从嘉,号钟隐,又称钟山隐士等。祖籍徐州(今江苏徐州)人,南唐最后国主,世称南唐后主、李后主。李煜为李璟第六子。广额、丰颊、骈齿,一目重瞳。少颖悟,喜学问,工书,善画,精通音律。在位十五年,耽于声色,不恤民艰,且笃信佛教,国势将危之际,愁吟悲歌,忧惧不已。开宝八年(975),宋军攻陷金陵(今江苏南京),李煜被迫出降,南唐亡。降宋后第三年(978),七月七日,李煜在赐第命故妓作乐,宋太宗大怒,遂赐服牵机药而死。死后,赠太师,追封吴王。葬于洛阳北邙山。

江南江北本是他的家园,此刻却成了“旧家乡”——“故园”。他当然没有岳飞“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战斗事迹,却有着同样的破灭感:三十年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尘与土”“梦一场”。岳飞是白干了,李煜作为亡国之君失去的更多、更多。万间宫殿虽未都做了土,但对李煜已不复存在——他不能再拥有它们了。金陵这块宝地似乎更多地是留给亡国者作悼亡诗题用的。在李煜之前,它“冷落”、“荒凉”过,李煜经历了一遍,尔后最著名的就是南明覆亡时又是一遍。本诗“广陵台殿”实是“吴苑宫闱”的复说。吴苑、广陵又皆指“石城”也,因为广陵是扬州的别称,扬州曾为石头城——金陵的冶所。在众多的哭“石城”的作品中,李煜这一篇,不算上乘。《桃花扇·余韵》中〔哀江南〕一曲用“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壕”、“守陵的阿监几时逃”、“住几个乞儿饿殍”、“剩一树柳弯腰”等极有情绪的意象来悼亡,就比“冷落”“荒凉”这种空泛的字眼有意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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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继之以“重按《霓裳》歌遍彻”,“按”者,乃按奏之意,“重按”者,乃“重奏”、“更奏”、“再奏”之意,是不仅吹断凤箫,且更重奏《霓裳》之曲也。“吹”而曰“吹断”,“按”而曰“重按”,此等用字皆可见后主之任纵与耽溺,而且据马令《南唐书》载:“唐之盛时,《霓裳羽衣》最为大曲,罹乱,瞽师旷职,其音遂绝。后主独得其谱,乐工曹生亦善琵琶,按谱粗得其声,而未尽善也。(大周)后辄变易讹谬,颇去哇淫,繁手新音,清越可听。”后主与大周后皆精音律,情爱复笃,何况《霓裳羽衣》又是唐玄宗时代最著名的大曲,又经过后主与周后的发现和亲自整理,则当日后主于宫中演奏此曲之时,其欢愉耽乐之情,当然更非一般寻常歌舞宴乐之比,故不仅“按”之不足而曰“重按”,且更继之以“歌遍彻”也。遍、彻,皆为大曲名目。按大曲有所谓排遍、正遍、袞遍、延遍诸曲,其长者可有数十遍之多,至于彻,则《宋元戏曲史》云“彻者,入破之末一遍也”,曲至入破则高亢而急促,六一词《玉楼春》有“重头歌韵响铮琮,入破舞腰红乱旋”之句,可见入破以后曲调之亢急,则后主此句所云“歌遍彻”者,其歌曲之长、之久以及其音调之高亢急促,皆在此三字表露无遗,而后主之耽享纵逸之情亦可想见矣。

下半阕首句“临风谁更飘香屑”,据传后主宫中设有主香宫女,掌焚香及飘香之事,“焚香”易解,至于此句所云“飘香屑”者,盖宫女持香料之粉屑散布各处,则宫中处处有香气之弥漫矣。至于“临风”二字,一作“临春”,郑骞《词选》云:“临春,南唐宫中阁名,然作‘临风’则与‘飘’字有呼应,似可并存。”可是,郑骞所选用的却仍然是“风”字,作“临风”实更为活泼有致,且临风而飘香,则香气之飘散乃更为广远弥漫,不见飘香之宫女,而已遥闻香气之喷鼻,故后主乃于此句中更着以“谁更”二字,曰“谁”者,正是闻其香而不见其人的口吻,恰好把临风飘散的意味写出,至于“谁”字下又着以一“更”字,则乃是“更加”之意,当与上半阕合看。盖后主于此词之上半阕,已曾写出其所欣赏者:有目所见之“明肌雪”与“鱼贯列”的宫娥,有耳所听之“吹断”的“凤箫”和“重按”的《霓裳》,而此处乃“更”有鼻所闻之“临风”的“飘香”,故着一“更”字,正极力写出耳目五官之多方面的享受,何况继之还有下面的“醉拍阑干情味切”一句,“醉”字又写出了口所饮之另一种受用,真所谓极色、声、香、味之娱,其意兴之飞扬,一节较之一节更为高起,遂不觉其神驰心醉,手拍阑干,完全耽溺于如此深切的情味之中矣。

<span><h3>虞美人</h3>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

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笙歌未散尊罍在,池面冰初解。

烛明香暗画楼深,满鬓清霜残雪思难任。</span>

<span><h3>渡中江望石城泣下</h3>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

吴苑宫闱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

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打归舟泪万行。

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闲坐细思量。</span>

“愁千片”“泪万行”两句显示着标准的李氏风格,他终于有心力来写诗——用曲喻了,于是云片能愁、两点是泪了,有了类推物象并能更进一层的描写。这是鸟惊心、花溅泪之万汇同感的老杜章法。象物以拟衷曲,情景兼到,物我融会,殊无执情强物之感。

词的主旨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道破,即“往事堪哀”、“对景难排”这八个字。“景”指眼前景物,正对“往事”而言,而“往事”又与今日之处境两相映照,昔日贵为天子,今日贱为俘虏,这简直有九天九地之差。而今生今世,再也过不成当年安富尊荣的享乐生活了。“往事”除了“堪哀”之外,再无卷土重来的机会。所以第一句下了个“只”字,“只”者,独一无二,除此再无别计之谓也。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偏偏这个已经“归为臣虏”的降皇帝心还没有死透,相反,他对外界事物还很敏感,无论是春天的“小楼昨夜又东风”还是秋凉时节的“庭院藓侵阶”、“天静月华开”都在他的思想中有反应。这样一来,内心的矛盾纠葛当然无法解除,只能以四字概括之—“对景难排”。作者在词中所描写的“景”实际只有两句,即上片的“秋风庭院藓侵阶”和下片的“晚凉天静月华开”。上一句昼景,下一句夜景。“藓侵阶”即《陋室铭》中的“苔痕上阶绿”,表示久无人迹来往,连阶上都长满了苔藓,真是死一般的岑寂。作者对此既然感到“难排”,便有心加以“抵制”。“抵制”的方式是消极的,檐前那一长列珠帘连卷也不卷,干脆遮住视线,与外界隔绝。用这样的手法逼出了下面四个字:“终日谁来!”既然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我还卷帘干什么呢?但读者会问:“藓侵阶”既已写出久无人迹,又说“终日谁来”,岂不叠床架屋?其实,也重复也不重复。李煜后期的词大都直抒襟抱,不避重复,如《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只是一层意思反复地说下去,此词亦近之。但也不尽重复,而是用这一句配合“一桁”句来刻画自己复杂矛盾的内心世界。作者一方面采取“一桁珠帘闲不卷”的无可奈何的办法来消极“抵制”,另一方面却仍存希望于万一,或许竟然有个人来这里以慰自己的岑寂吧。不说“不见人来”而说“终日谁来”,字面上是说终日谁也不来,骨子里却含有万一有人来也说不定的希翼心理在内。这就与“藓侵阶”似重复而实不重复了,盖一写实际景物,一写心理活动也。

李煜确实是个无能的君主,他正处在一个人类最高级最险恶的改朝换代的争夺与杀戮的旋涡之中。二十五岁时,嗣位得国。南唐在五代十国中可算是一个国祚颇长、疆土较大、实力较强的国家,就当时形势来论,南唐本可以北伐中原而夺取天下,无奈他的父亲就“生性儒懦、“素昧威武”,待到李煜登上宝座时,雄才大略的赵匡胤已演出了“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闹剧,而准备一统中原了。所以,南唐小朝廷被吞灭只是早晚的事了。后期的李煜,内忧外患使他一筹莫展,妻死子殇更令他悲痛哀伤,以至后来就干脆不理朝政,终日寄情声色,优游宴乐,甚至胡涂到纵容奸佞,误杀忠良。当他感到后悔和痛心时,已经太晚了。

①《望江梅》二首,詹安泰辑《李璟李煜词》并为一首,分为上、下两阕。但两阕韵脚不同,应是两首。故今从管效先《南唐二主全集》分为两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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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片,笔势折回,两句自相呼应。梦境虽为美妙,但现实却极残酷,所以说“独自莫凭栏”,换言之,是不忍心去凭栏远眺故国河山,因为那势必会引起无限的伤感。这和“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别”一样,都是悲愤至极时反语。有些本子说“独自莫凭栏”实际应为“独自暮凭栏”(如《花间集补》、《词综》和《全唐诗》等皆作“暮凭栏”),原因是“莫”是“暮”的本字。由此理解为诗人在落日西沉时,置身在昏暗的暮色中凭栏远望,从而引起伤感和叹息。与后面一句衔接,也显得自然流畅,这自然合情合理。但细细比较一下,还是不如用“莫”(不要、不忍)字则语势更显迭宕,情绪更有起伏转折。“别时容易见时难”,是说江山、国家、百姓失不可再回,绝望而痛楚之叹。“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两句,气势纵横,有千钧之力,除了与前面“雨潺潺”和“春意阑珊”所表现的景象进行呼应,而且在原来的时空上全力拓展,致使全词的境界得以升华。奇绝隽永,可称前无古人,后启来者。这“天上人间”四字,蕴义深广,是写景,又是抒情,是写眼前,又是写梦中,甚至是在写生前和死后。这四个字,包容了往日的欢乐、现实的悲苦,既有对人生的留恋,又有对人生的绝望,也许还流露出这位聪明过人的亡国君主对自己厄运的一种预感吧!(《古今词话》中即有“词谶”之说,例如钱思公撰《木兰花》,“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唱时必然泪下,有人听后,告诉他:“相公其将危乎!”不久,果然卒于随州。)把“天上”和“人间”两词贴在一起,可悟出诗人遇际之迥异和急骤。水流、花落、春去,人亦将亡,合于一起做结句,足显绝望之烈,悲痛之剧,写尽宇宙人生之悲剧。

王国维在其中,对李煜降宋后的词作赞誉极高,说:“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又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并认为像温庭筠等人的词,是根本不能达到和具有李煜此时的水平和气象。

这首《虞美人》是李煜的抒情杰作,是享誉千古的倚声绝唱,它以凄绝而明畅的文学语言,表达了一个特定的历史人物的心态和感叹,毫无矫情,更不掩饰,真率发于肺腑,酣畅犹似江河,洋溢着一股强大的艺术感染力,创造出一种极绝妙极精美的境界,这就是李煜词能踞于文学峰巅并产生久远影响的关键所在。

②烟萝:指树木丛茂,仿佛烟聚萝缠。

“泪”字已是神奇,但“醉”也非趁韵谐音的妄下之字。此醉,非陶醉俗义,盖悲伤凄惜之甚,心如迷醉也。

从词牌的名称同所写的内容情境来看,它是首“本义词”。“练”,是一种丝织品,制作的时候,有一道用木棒在砧石上捶捣的工序。流传下来的唐代名画《捣练图》(张萱绘),就很具体真切地描画了这项劳动的流水过程,其中就有四个妇女用木杵捣练的一节。捣练,可能就是当时妇女们经常从事的一项极普通的劳动。

②广陵:今扬州市。

在悲观绝望之余,下片转入对“故国”的沉思。这也是李煜这个特定人物在特定环境下的逻辑必然。而沉思的结果,依然是荒凉萧索,寂寞消沉。但这是想象中的产物,比眼前实际更虚幻,因而感情也就更凄凉哀怨。“金锁”的“锁”也通作“琐”,王逸《楚辞章句》:“琐,门镂也,文如连琐。”“金锁”即雕镂在宫门上的金色连锁花纹。这里即作为南唐宫阙的代称。“金锁沉埋”,指想象中殿宇荒凉,已为尘封土掩。“壮气”犹言“王气”,本指王者兴旺的气象或气数。《太平御览》卷一七○引《金陵图》云:“昔楚威王见此有王气,因埋金以镇之,故曰金陵。”这里的“金锁”两句,正如刘禹锡诗所说的“金陵王气黯然收”。说明当年偏安一隅的那点气数已尽,旧时宫苑久已蒿莱没径,不堪回首了。然而秋夜晴空,月华如洗,当年那种“归来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夜月”(《玉楼春》)的金粉豪华的生活一去不返,面对着大好秋光,无边月色,不禁为映照在秦淮河上的“玉楼瑶殿影”抛一掬酸辛之泪,这里面有悔恨,有怅惘,百无聊赖而又眷恋无穷。末句着一“空”字,正与开篇第一句的“只”字遥相呼应,在无比空虚中投下了无比凄惶。这正是作者在《虞美人》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另一写法。那一首说宫殿犹存,人已非昨;这里却说连玉楼瑶殿也该感到孤寂荒凉了吧。此词虽无彼之激越清醇,而沉痛哀伤则过之。正当与彼词比照而观。

《望江梅》二首作于李煜被俘到汴京后。《望江梅》即《望江南》调之别名,此调多用来歌咏江南风物,如白居易《忆江南》(亦《望江南》别名):“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后主此二词,则是他在家国破亡,从至尊无上的国主沦为阶下囚之后,在北国缅怀江南盛时情景所作。

若自表面而察之,有笙歌侍宴,有尊罍美酒,池塘漾碧,春水乍溶,为欢正多,胡不排遣。然而心境不同,凄然不乐,笙歌杯杓,皆无所为用。夜色已深,回望所在之小楼,一片宝炬流辉,名香蕴馥,而揽镜自照,已是鬓点清霜,头生残雪了,境随年换,心与时迁,——倚阑久久而思者,至此倍难自胜矣。

二词均以“闲梦远”领起。“闲”者,在此处并非优哉游哉之“优闲”,而是辛弃疾所说的“闲愁最苦”(《摸鱼儿》)之“闲”,指的是一种难以排遣的低徊苦闷的情绪。这种情绪勾起了词人的怀旧之梦,而这些旧梦中的情境,已经离词人十分“遥远”,一去不复返了。所以我们说,此二词应作于汴京。若是江南盛时,后主身历其境,就无须借助梦境来回忆再现了。后主在“以泪洗面”的囚徒生活中,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梦境中重温旧时欢乐,以此自伤自慰,如:“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子夜歌》);“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浪淘沙》);“多少恨,昨夜梦魂中”(《望江南》);“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乌夜啼》)。《望江梅》二首所记“闲梦”,正是这无数旧梦中的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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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片三字句三叠句,前二句换暗韵仄韵,后一句归原韵,别有风致。但“胭脂泪”三字,异样哀艳,尤宜着眼。于是我想到老杜的名句“林花著雨胭脂湿”,难道不是南唐后主也熟读杜诗之证吗?后主分明从杜少陵的“林花”而来,而且因朝来寒“雨”竟使“胭脂”尽“湿”,其思路十分清楚,但是假若后主在过片竟也写下“胭脂湿”三个大字,便成了老大一个笨伯,鹦鹉学舌,有何意味?他毕竟是艺苑才人,他将杜句加以消化,提炼,只运化了三字而换了一个“泪”字来代“湿”,于是便青出于蓝,而大胜于蓝,便觉全幅因此一字而生色无限。

此词沉痛而味厚,殊耐咀含。学文者细玩之,可以识多途,体深意,而不徒为叫嚣浮华之词所动,则有进于文艺之道。

先看词的前片,是写诗人梦醒前后的情境:珠帘之外,夜雨潺潺,一股难禁的寒意和苦味,使得诗人——这位已经成了囚徒的亡国之君,再也难以安眠,此时正是五更天。“春意”,指美好的时光和往事。“阑珊”,正在凋残、消亡。感今,思前、想后,自然是百感交集,寒冷难耐。这里写了所看、所想、所触三方面的感觉。“梦里不知身是客”,是用逆入手法来写梦中才能享受片刻的欢娱,为什么这样写,是很明白不过的,因为只有进入梦中,诗人才能暂时隔绝开屈辱的处境,才能忘掉自己已是阶下囚的身分,而能“一饷贪欢”,——回到往日曾经历过的花月春风的快乐中去。这表面“贪欢”的词句,里面却是浸透了说不尽的委屈、悲愁和泪水。

末句略如上片歇拍长句,也是运用叠字衔联法:“朝来”“晚来”,“长恨”“长东”,前后呼应更增其异曲而同工之妙,即加倍具有强烈的感染力量。先师顾随先生论后主,以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其美中不足在“恰似”,盖明喻不如暗喻,一语道破“如”“似”,意味便浅。如先生言,则窃以为“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恰好免去此一微疵,使尽泯“比喻”之迹,而笔致转高一层矣。学文者于此,宜自寻味,美意不留,芳华难驻,此恨无穷,而无情东逝之水,不舍昼夜,“淘尽”之悲,东坡亦云,只是表现之风格手法不同,非真有异也。

宋太祖——赵匡胤

赵匡胤(927—976),涿州(今河北涿县)人,生于洛阳夹马营。后周时任殿前都点检,典掌禁军。在“陈桥兵变”中,被拥立为帝,国号宋。史载:赵匡胤容貌雄伟,性孝友节俭,器度豁如,质任自然,不事矫饰。善骑射。开国后,他采取“先南后北”的统一方略,又解除了高级将领的兵权,基本上结束了地方割据的局面。他重视农业生产,注意兴修水利,减轻徭役,促进了宋初社会经济的发展。死后葬永昌陵(今河南巩县西南),庙号太祖。赵匡胤虽为武将,却酷爱读书,常手不释卷。称帝后,更加尊重和重用读书人。

<span><h3>咏初日</h3>太阳初出光赫赫①,千山万山如火发。

一轮顷刻上天衢②,逐退群星与残月。</span>

下半首进一步从动势写初日,并借初日之升,抒发豪情壮志。冉冉上升的日轮,顷刻间跃上高空,黎明前遗留在天穹的群星与残月,立刻淹没在它的万丈光焰里。所谓“逐退”,暗示着一番搏斗,然而只是个短暂的过程,因为太阳的赫赫光热,所向无敌,星月云霓是无法抗拒的。这个动态,写得气势磅礴,表现出诗人含宏的胸次和雄毅的魄力。据《庚溪诗话》记载:这首诗是赵匡胤“微时”(未有功名的时候)吟出来的,寥寥四名,颇能显出这位未来天子的鸿鹄之志。正如本诗所预言的,赵匡胤一旦黄袍加身,开基定鼎,立即着手收兵权,平蜀,平南汉,平江南,平吴越,平北汉,抗契丹,拒西夏,以摧枯拉朽的声威,扫荡了残唐五代的动乱局面,奠定并维持了比较长久的安定与统一,使两宋的经济文化达到当时人类最先进的水平。这个境界,绝不是偶然可臻的。《咏初日》这首诗,虽无辞藻,也少文采,但英风烈魄澹荡洋溢,正可看作宋太祖日后“治国平天下”的宣言。如果相信古人“诗卜”之说,人们可以凭王曾(北宋名臣)微时咏梅诗“如今未问和羹事,先向百花头上开”预测他将为宰相,那么,从赵匡胤《咏初日》诗,确乎可以领略到他将作为开国天子的非凡气度。

记得毛泽东词《沁园春·雪》中提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这当然是就整个文治武功而言的。但具体到《咏初日》这首小诗来看,“宋祖”同样显得如此拙朴无文,既无“风”的韵致,又无“骚”的华彩,有的只是这位军人皇帝博大的胸襟和粗豪的本色。

他咏的是初升的旭日。一开口“太阳初出”四个字,便把题意破尽。接着“光赫赫”三个字,立即道出这轮红日的光和热给人的强烈感受。全句吟咏似冲口而出,不加锤炼,也无修饰,然而英风豪气,咄咄逼人;确有《水浒》所说的“英雄勇猛,智量宽洪,自古帝王都不及这朝天子。一条棍棒等身齐,打四百座军州都姓赵”那种英豪气概。

如果说头一句侧重从主体角度表现初日,那么第二句就是从客体反映来加以烘托。“千山万山如火发”,看似平浅,却颇见这位戎马英雄的慧眼卓识:争高直指的层峦叠嶂,经日光一照,就如烈火之炎上,如红焰之腾空,比喻贴切,形象鲜明,充分烘托出初日的威仪,写出初日照临群峰时的壮丽景色。

这首七绝,不事雕琢,只如马背上吟成的口号。全诗仅第三句“一轮顷刻上天衢”合律,其余三句都不拘平仄粘对,绝不是一般“吟安一个字,拈断几茎须”的苦吟之作可以比拟的。诗以“赫”“发”“月”为韵,全是短促的入声字,声口斩截,毫不拖泥带水,也纯属武夫门吻。这首诗不用技巧而境界自见,语虽不工而意不浅陋,可以看作是有宋豪放派诗作的滥觞。

①赫赫:诗中指极其炎热。《诗·大雅·云汉》:“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庄子·田子方》:“至阴肃肃,至阳赫赫。”

宋太宗——赵炅

其实陈抟并非结识赵氏兄弟(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匡义,即赵炅)之后才出名的。早在五代周朝时,他就常被周世宗(柴荣)召见,赐号白云先生。本诗头一句:曾向前朝(chǎo)号白云”,回顾的就是陈抟这一段来历。第二句“后来消息沓无闻”,说的是北宋安定之前,陈抟一直隐居不出。如今天下安定了,宋太宗召陈抟赴阙,一是为了报答他为大宋一统制造了舆论,二是希望能借陈抟老祖的神秘力量,帮助自己实行统治。他给陈抟提出的交换条件是:“如今若肯随征召,总把三峰乞与君。”如果陈抟肯充作他的智囊,他就把华岳三峰赏赐给这位老道士。这首御赐七言绝句,说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span><h3>赐陈抟①</h3>曾向前朝号白云,后来消息杳无闻。

如今若肯随征召,总把三峰乞与君②。</span>

②三峰:指西岳华山。华山有莲花、明星、玉女三峰,最为著名,常用以借指华山。唐崔颢《行经华阴》诗:“苕峣太华俯咸京,天外三峰削不成。”元王实甫:“恨压三峰华岳低。”乞(qǐ,读去声):给予。诗中指赐给。唐李白诗:“好鞍好马乞与人。”

赵炅(939—997),为宋太祖赵匡胤之弟,原名匡义,后改名为光义,即位后复改名为炅。开宝六年(937)即位,改元太平兴国。其继承太祖割据政权各个击破之策略,先后使清源军节度使陈洪进归顺于宋,吴越王钱俶亦上表献地。太宗亲征太原,北汉亡,刘继元降。至此,结束了五代十国之局面。宋辽战事中,太宗屡次失利,欲灭夏州而不能……

读过鲁迅小说《祝福》,都会记得鲁四老爷书房里挂的那幅朱拓陈抟老祖写的“寿”字。读过元代马致远的杂剧《陈抟高卧》,也忘不了赵匡胤与郑恩“微时”请陈抟算命的故事。陈抟神机妙算,预言赵匡胤就是一统太平天子。读过《水浒》,更难忘怀“引首”部分所写北宋开基时陈抟遥贺的那段逸事:“那时西岳华山有个陈抟处士,是个道高有德之人,能辨风云气色,一日骑驴下山,向那华阴道中正行之间,听得路上客人传说:‘如今东京柴世宗让位与赵检点登基。’那陈抟先生听得,心中欢喜,以手加额,在驴背上大笑,颠下驴来。人问其故,那先生道:‘天下从此定矣!’”正因为陈抟与宋天子存在着如此特殊的关系,因此,据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记载,天下安定后,“太平兴国初,召赴阙,太宗赐御诗,先生服华阳巾,草履垂绦,以宾礼见,赐坐。”这首《赐陈抟》诗,就是宋太宗召见赐坐时写出来的。

这首七绝明白如话,虽比赵匡胤《咏初日》合律,但气魄则远不如《咏初日》宏大。诗的内容,是一场赤裸裸的交易:太宗要陈抟出山,希望能借助陈抟的神权,以巩固自己的君权;而陈抟拥有的神权,却不屑有三峰为代价就贸然抛售。这位老祖是位聪明人,他宁愿做庄周所说的千岁神龟,“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不愿“死为留骨而贵”,“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他的自卫方式很奇特,就是沉沉大睡。据《渑水燕谈录》载:“上(宋太宗)方欲征河东,先生(陈抟)谏止。会军已兴,令寝御园,百余日方起。兵还,果无功。恩礼特异,赐号希夷。”能长睡百余日方起,可见陈抟老祖确实是得了道藏真传的。除了沉睡之外,陈抟也会做诗。他乞归诗云:“草泽吾王诏,图南抟姓陈。三峰千载客,四海一闲人。世态从来薄,诗情自得真。乞全麋鹿性,何处不称臣。”跟宋太宗的御赐诗相比,这位老祖的文笔要好得多。

回头再说宋太宗。赵炅与他同母兄长赵匡胤一样,也是行伍出身,因此,文墨也甚少。若以唐贤三昧来衡量这首《赐陈抟》,确实说不上有什么好处。但赵炅可贵之处在于他虽无文而能尚文。叶梦得《石林燕语》称:“太宗当天下无事,留意艺文,而琴棋亦皆造极品。”《渑水燕谈录》提到他“听政之余,留心笔札”,刻意临写王右军(王羲之)笔法。并说他“太宗锐意文史。太平兴国中,诏李昉、扈蒙、徐铉、张洎等,门类群书为一千卷,赐名《太平御览》。又诏昉等撰集野史为《太平广记》五百卷,类选前代文章为一千卷,日《文苑英华》。太宗日阅《御览》三卷,因事有阙,暇日补追之。尝曰:‘开卷有益,朕不以为劳也。’”另据《玉海》记载:祥符五年八月,宋真宗(赵恒、宋太宗第三子)编辑太宗御撰文家总十八部,合二百四十卷:十一月又编出十五部,总二百三十六卷。一个文墨不多的皇帝而能留下这么多的著述,不能不说他是勤奋的好学的。要是没有这番将勤补拙的苦学,或许连《赐陈抟》这样的诗都写不出来呢。

太宗曾命文臣修纂《太平御览》等书,文化上颇有建树。

①陈抟(906?—988):字图南,自号扶摇子。宋真源(今河南鹿邑)人,生于唐末,曾考进士未中,隐居华山修道,遁避五代频仍的动乱。周世宗柴荣曾召他为谏议大夫,不受,宋太宗时赐号希夷先生,死于太宗朝端拱初年。著有《指元篇》、《三峰寓言》、《河洛真数》等道教著作。民间传为神仙,称“陈抟老祖”。

宋徽宗——赵佶

山重水复故宫难归,阻不住心灵的向往,在难得的梦幻中稍得安慰,尽管梦醒后必是加倍的惆怅与苦闷。然而,就连这片刻的慰安近来也得不到了。笔调愈转愈深,结末是肝胆俱裂的哀鸣。贺裳有云:“南唐主《浪淘沙》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至宣和帝《燕山亭》则曰:‘无据,和梦也有时不做。’其情更惨矣。呜呼,此犹《麦秀》之后有《黍离》耶!”(《皱水轩词筌》)此词哀情哽咽,感均顽艳,最令人可怜。纯以真胜,是其绝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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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笔至此已将杏花的美好与高洁风姿写尽,接下来词情陡变,由盛而衰,形成极大落差。杏花本自柔弱,易于凋零,怎么再经得起疾风骤雨的无情摧残呢?这两句是对花的叹惜,亦是对自已身世的悲慨。“无情”二字最动人心魄。篇首那绚丽烂漫的一幕使此刻的凋败更见深深的凄凉,这是映衬之法的妙用。如果说“易得”二句是写花寓人的话,那么下面“愁苦”诸句简直是亦花亦人,花人莫辨了。“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一颗敏感的心坠入无尽的苦痛之中。与南唐后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同一境界。

赵佶是位书画家。他的正书称为“瘦金书”,也写狂草,传有《千字文卷》等书迹。擅长花鸟画,以精工逼真著称。在囚禁金国期间,受尽精神折磨,写下许多悔恨、哀怨、凄凉的诗句。有《徽宗词》一卷传世。

赵佶(1082—1135),神宗第十一子。即位后,宠信蔡京等奸佞之徒,朝政日趋腐败。赵佶一意纵情享乐,滥增捐税,大兴土木,国家财政亏空严重,阶级矛盾空前激烈。1126年,金兵长驱南下,直逼汴京。赵佶一面遣使求和,一面传位给太子赵桓(钦帝)。年底,金兵攻破汴京。靖康二年(1127年),金兵将徽、钦二宗押送北方,北宋亡。赵佶在金国受尽凌辱,死于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后葬于永佑陵(今浙江绍兴东南),庙号徽宗。

据宋人《朝野遗记》,这首词实乃徽宗绝笔。然则题中“北行”云云,无非囚禁异国之婉辞也。公元1127年发生了靖康之变,徽宗钦宗父子连同宗族妃嫔被金人掳往北方,最终客死荒漠。赵佶从太上皇一下子变作阶下囚,这命运的无情变故给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这位失意的才子饱尝了人间的屈辱,备受故国之思的煎熬,日夕以眼泪洗面,哀极痛极,发而为诗,写下不少悲凉凄楚的词章。不妨说,命运毁掉了作为皇帝的赵佶,同时也造就了作为诗人的赵佶。这首《晏山亭》(又作《燕山亭》)是其晚期作品中最为悲苦婉切的一曲。

过拍以“花城人去今萧索”转到变故后的境况。汴京在孟元老笔下,曾是“万花争出粉墙,细柳斜笼绮陌。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莺啼芳树,燕舞晴空。”确是一座花城。如今却是残毁的空城,一片“萧索”。“人去”,指自己的北行,也指臣民的流离失所。身处此地大漠,只得空作春梦,借以消愁。这里点出“梦”境。本来试图以梦中对旧京的怀念稍获慰安,不料他得到的是加倍的怅惆,加倍的苦痛。“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阵阵羌笛惊断梦幻,望着一片荒漠,不禁兴“家山何处”之叹,语极沉痛。一曲《梅花落》,触动了诗人的心弦,生出痛彻肺腑的哀音。全篇采用今昔对照衬映之法,突出了对旧日生活的眷恋与今日的无限哀感。各片都是先总括后细叙,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所梦所见所感。末三句哀切至深,是动人警句。

此词旨趣与南唐后主李煜的《破阵子》相类,同为沉哀入骨的亡国之音,表现手法亦复相似。读者不妨并观。

<span><h3>眼儿媚</h3>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

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

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span>

上片怀旧。“玉京曾忆昔繁华”,开篇即是作者对昔日汴京那种歌舞升平盛况的追念。“忆”而曰“曾”,说明这是醒后的记梦之笔。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载,当时的京师“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街,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这便是“繁华”二字的注脚。那时的诗人乃是疆土辽阔,位极天下的“万里帝王家”。前句说社会景象,次句言特定的身份。接下来,“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三句,极写皇室豪奢的享乐生活。句中“喧”、“列”状其隆盛,“朝”、“暮”言其不休,是对文互补的句法。触处笙歌鼎沸,给人的印象是真切如见的。其他种种享乐自在不言之中。

曾几何时,北宋王朝覆亡,徽宗父子连同宗室嫔妃都作了金兵的俘虏。往日帝王,今日楚囚,词人面对如此巨变,该有几多感慨?

词以杏花兴感,以杏花自况。“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这杏花,宛似洁白的缣绸巧裁轻叠而成,又均匀地敷着一层淡淡的胭脂。诗人不愧画中高手,用淡雅细腻的笔触,绘出杏花的天姿,轻灵的笔调写出花儿冰清玉洁的丽质。接下来,“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将杏花比作妆束入时,娇艳绝伦,暖香远溢的美人,已是承上而来的复笔重描,至于说她胜过天上蕊珠宫里的仙女,则更是将她的美妙高雅写深写透写到极致。“羞杀”二字,言天上仙女见之也不免自愧弗如呢。

过片转至自身,直抒离恨,层层加深。“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燕儿双双,南往北来,可否将自己的讯问捎往故国?然而不能,燕儿怎么会懂得我的心思、我的言语呢?——一种形单影只、无可告语的寂寞苦闷神情溢于词表。往下写,“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将被俘以后的千种屈辱、万般磨难,将有家难归的深深离愁,全赋于这三句之中,末句真似李后主“别时容易见时难”声口。

宋高宗——赵构

赵构(1107—1187),字德基,徽宗第九子,钦宗之弟。1127年,金兵攻陷汴京,北宋灭亡,逃到南京(今河南商丘南)即位。史载:赵构资性朗悟,好学强记,日诵千余言,挽弓至一石五斗。南宋初,任用李纲为相,发动兵民抗金,士气大振。不久,又罢李纲,起用投降派黄潜善等,抗战形势逆转。一度任用岳飞抗金,后又信用秦桧,对金屈膝妥协。1161年,金兵大举南侵,赵构被迫宣布退位,自为太上皇。病死临安(今浙江杭州),葬永思陵(今浙江绍兴东南)。庙号高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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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诗歌咏渔父逍遥自在,乐而忘归的生活。开头“无数菰蒲间藕花,棹歌轻举酌流霞”描绘了一幅淡雅美丽的画面:一湾碧水,一片菰蒲青青,点缀着亭亭玉立的荷花;小船儿轻轻荡漾在青蒲红荷之中。“歌”“举”“酌”三个动词,勾出渔父的形象,他坐在小舟中,时而,一边唱歌,一边荡起双桨;时而,自饮自酌,其乐融融。晚霞溢彩流光,追逐船儿飞舞。小河湾只有优美清新、安谧恬静,没有嘈杂喧嚣;渔父在这美的世界中,只有怡然自得,没有忧愁烦恼。

诗中的议论,有“不着色相”的,有“着色相”的。“着色相”好比演员登台表演,把容貌长相给人看。也就是作者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不着色相”,就是作者不说出自己的意思;前者写得显露,后者写得含蓄。本词前半部分为衬笔,结句点出词旨,这议论自然是“着色相”的,但这议论中又蕴含诸多感慨,富有沉郁顿挫之美,耐人寻味!

此词描绘渔父秋日生活。起句以优美的笔触描绘了一幅秋景图:日落西天,烟笼远树,山气青翠,秋水涟漪,秋月皎洁,多么静谧、恬美!作者善于以精炼准确的词语描绘景物,这两句所写之秋景,不仅有空间的转移,而且有时间的变化。“薄晚烟林澹翠微”描绘傍晚的秋景。以“烟”字修饰树林,生动地表现了时近傍晚,树木在暮霭沉沉之中,所呈现的烟雾朦胧之美。“翠微”指山色青翠,加上一个“淡”字,亦显示出黄昏时刻青翠山峦的淡雅之貌。“江边秋月已明晖”,画笔转移,空间由翠山烟林转向江边秋月,从而也展示了时间的推移山傍晚进入夜间。这里秋江在秋月的朗照下,更清澈澄明,秋月在秋江的辉映中,更皎洁明朗,真是月光映水,水光接天。

<span><h3>渔父词(其一)</h3>一湖春水夜来生,几叠春山远更横。

烟艇小,钓丝轻,赢得闲中万古名。</span>

<span><h3>渔父词(其十三)</h3>无数菰①蒲②间藕花,棹③歌轻举酌流霞。

随家好,转山斜,也有孤村三两家。</span>

此词虽名“渔父”,并不描绘渔父生活,而以赋笔议论达官贵人的富贵荣华,作为反衬。此在立意、构思上均属独特。

《渔父词》亦名《渔歌子》。本唐教坊曲名。张志和创单调体,五代顾敻、孙光宪创双调体。赵构用张志和的单调体,二十七字,五句,四平韵。

赵构喜作诗。《庚溪诗话》说他的《渔父词》:“清新简远,备《离骚》之体。”有《御制集》传世。

“一湖春水夜来生,几叠春山远更横”开头以对句出之,用淡笔描绘了山水背景:一湖春水,夜来潮长,溶溶汤汤,澄碧万顷;几抹春山,远处交叠,山外青山,水天之间。这画面清淡浩渺,犹如一幅青绿山水。这远山近水,色彩虽然清淡,但满蕴生机;这近水远山,境界开阔,创造了一个静谧、安宁的氛围。作者在层层渲染铺垫之后,将人物送入画面——“烟艇小,钓丝轻”。此二句从侧面勾出渔父的形象

②困:圆的谷仓。

<span><h3>渔父词(其九)</h3>暮暮朝朝冬复春,高车驷马趁朝身。

金拄①屋,粟盈困②,那知江汉独醒人。</span>

作者把秋夜的背景精心描绘之后,又将主人公一位“纵远柂,适天机”的渔父纳入画面中。他放开船舵,任一叶扁舟飘荡在茫茫碧波之上,他适应自然规律,而无所追求。作者笔下的渔父,不是“独钓寒江雪”,也不是“出入风波里”,而是纵一苇于茫然,不知所忧,不求所往,似乎驾长风,羽化而登仙。当然这一形象,又是文人眼中的渔父形象,作者通过这一安然无忧的形象,表达了自己对安适隐逸生活的向往,对颠簸动荡生活的厌倦。作者即位于国家危难之时,父兄被虏北去,金兵屡犯,大内常迁,每每如丧家之犬。如建炎三年(1129)二月,金破天长军(今安徽天长县),赵构得报,即披衣戴盔逃遁,宫人里散,城中大乱,军民争斗奔窜而死者,不可胜数。构逃至瓜州镇(在今邗江县南),即乘小舟渡江至京口(今镇江市)。时百宦未至,仅内侍数人,禁军无一从者,从行者无寝具,而一国之君的赵构,此时仅以貂裘卧覆各半以御寒。几日之内,又从京口奔至钱塘。一月之内,几处颠簸逃亡。三月,惊魂稍定,又有统制苗傅、刘正彦发动兵变,逼构禅位,构遂禅位于年方3岁之太子赵敷,时北风劲吹,构居室无帘帷,坐一竹椅上扼腕叹息。直至四月,勤王师至,构才复位。这动荡颠簸的生活,这生死难卜的岁月怎不令他惊慎、厌倦?

②蒲:浅水植物,嫩蒲可食,老蒲制席。

作为一国之主、万民之君的赵构,为什么会有隐逸山林的向往?作者写此词时,正值二十四岁,刚刚即位四五年,按理本应朝气蓬勃、励精图治,然而他所处的时代,恰值北宋灭亡,父兄被虏,金人嚣张,屡屡进犯之刻。写此词前一年,金兵主力攻入建康(今南京),临安(今杭州)、占领明州(今浙江鄞县)、破定海(今镇海县),身居皇位的作者,不得不逃遁海上,飘摇于惊涛骇浪中。幸亏金兵追逐渡海时,被宋军击败,金兵回军淮东,南宋形势稍有缓和。在这种颠簸流离、风雨飘摇之中,他怎不羡慕那安定闲适的渔翁生活呢?他怎不以妙笔绘出一幅“春日独钓图”以寄托隐逸之情呢?

《全宋词》收赵构词十五首,皆是一时所作的《渔父词》。此组词前有小序云:“绍兴元年七月十日,余至会稽(今浙江绍兴),因览黄庭坚所书张志和《渔父词》十五首,戏同其韵,赐辛永宗。”序中交待了写此词的时间与写作缘由,是张志和的《渔父词》引起了他创作的兴趣。张志和是唐代金华(今属浙江)人,曾为左金吾卫录事参军。因事被贬,遂绝意仕途,自号“烟波钓徒”,长期隐居,徜徉于太湖山水间,习民间渔歌而作《渔父词》。张词以淳古淡泊之音,写山林闲适之趣,抒淡怀逸致之情,音协景美,一时传颂久远,和者颇众。当时就有颜真卿、陆鸿浙、徐士衡、李成矩、柳宗元等和词二十五首,连日本嵯峨天皇、智子内亲王、滋野贞主等亦有和词。苏轼、黄庭坚更将其词成句略加增添,填入《浣溪沙》、《鹧鸪天》词中。赵构赴会稽见黄庭坚所书张志和渔父词,自然会欣然命笔而和之。

词一开始,就从车马、食住方面极力渲染达官贵人们豪华气派:他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乘高车驾驷马,身居金屋,五谷满囤。词中以“暮暮朝朝”的叠词,在“冬”“春”之间加一个“复”字,突出了这种豪华生活周而复始,似乎永不终结,然而词中一个“趁”字,就将这种生活的时间极限点明,即只能“趁”在朝为官之时,否则会一切全无。荣华随权势而来,随权势消失而去。它是当年笏满床,今日陋室空堂;当年歌舞场,今日衰草枯杨;当年紫蟒长,今日破衣烂裳;甚至当年纱帽戴,今日铁枷扛。词中以一个“趁”字点睛,指出世界上一切荣华富贵只是过眼烟云而已。作者的这种世事沧桑、盛衰荣枯之感,是有其深刻的血泪体验的:父兄,昨日还是显赫的国君,今日已沦为金人的阶下囚。自己呢?几年前刚被群臣劝进即位,三年后就遭兵变,被迫禅让太子。刚刚披龙袍、坐龙床,春风骀荡;转瞬间,门无帘,乘竹筏,朔风呼啸。刚刚百官朝贺,钟鸣鼎食;转眼如丧家之犬,乘槎入海。在百姓前,一国之尊,收四方之所有;在金人前,拜表称侄,纳银输绢。一切的一切,都忽有忽无,颠颠倒倒。在这一片荒乱中,一片矛盾中,作者多想出离尘世,隐逸山林,故而在结句中赞道:“那知江汉独醒人”。他认为奔波于官场权势,追逐于功名利禄的芸芸众生都是醉人,只有隐山林而避世,赏清风明月的渔父才是独醒人。“那知江汉独醒人”既是对渔父的赞美,也是对隐逸生活的向往,对世俗社会的否定。作者忽荣忽辱颠簸不定的生活,使他在词中超越了阶级局限,多处赞美渔父,如《渔父词·其十一》中道:“谁云渔父是愚翁,一叶浮家万虑空”,当然对渔父的赞美,着眼于他的逍遥无忧,过的是“笛里月,酒中身,举头无我一般人”(《渔父词·其十》)的优游自在的生活。

结句“水底闲云片断飞”,是以闲云缱绻的艺术形象,进一步烘托渔父的闲适自足、自乐其乐。“水底”两字,展示出闲云舒卷自如的形象是渔父乘扁舟时低首所见的水中侧影。水中侧影除闲云外,可能还有其他,然而作者一并剪除了,只留下“闲云”;“云”前贯以“闲”字,不仅形象地勾出白云舒卷自如之态,而且还有力地揭示了渔父闲适自愉的精神状态。“片断飞”写得尤为精妙,既生动地勾出白云忽聚忽散、翩翩飞动之势,又从闲云舒卷飞翔的形象中,暗示了船行之速。这缱绻的白云寄托了作者遗世之思,使他摆脱了世事纷纭的烦恼,皈依到大自然的怀抱中。

①拄:支撑。

现存张志和《渔父词》仅五首,见《全唐五代词》,其中第一首“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写渔父春日生活,最为脍炙人口。赵构这首渔父词,亦是描绘渔父春日生活。

作者善于锤炼词语,如此使诗句灵活飞动,使全诗生姿添色。如“无数菰蒲间藕花”的“间”字用得巧,这一句写一片青青菰蒲在一湾清水中,色彩极其清淡,着一“间”字,将粉荷点缀在一片青青景色之中,于是在清淡中涂上一点艳色,产生了淡而不素,艳而不俗的淡雅俏丽之美。又如“棹歌轻举酌流霞”一句,写渔父边唱歌边摇船边饮酒的情态。一个“轻”字,突出了渔父逍遥自适,“酌流霞”三字,不仅交代了渔父饮酒荡舟的时间是在傍晚。而且勾出渔父活动的背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一个“流”字,更突出了彩霞飞舞之状,从而也衬出渔父的欢愉心情。

①菰:浅水植物,其茎俗称“茭白”,其实为“菰米”,均可食。

此词突出特色是以议论入词。清沈德潜曰:“人谓诗主性情,不主议论,似也而亦不尽然。试思二雅中何处无议论。杜老古诗中,《奉先咏怀》《北征》《入哀》诸作,近体中《蜀相》《咏怀》《诸葛》诸作,纯乎议论。但议论须带情韵以行,勿近伧父面目耳。”(《说诗晬语》卷下)此篇《渔父词》通篇议论,人们读之仍受感动,其原因之一是它表达了诗人的真情实感,那深沉强烈的感情,自然扣人心弦;其二,词中议论的话语,并不是概念的,而是以“高车驷马”“金拄屋”“粟盈囷”的形象表现富贵荣华等抽象概念,使议论与形象结合当然就具有了感人力量。

他驾着一叶扁舟,出入在烟波浩渺之中,万顷碧波,烟水朦胧,既富有浩瀚之博大,又富有朦胧之美妙;他举杆垂钓,钓丝轻轻,志不在鱼,乃自乐其乐也。这驾扁舟、持钓丝的渔父形象,是文人心目中的渔父,他富有一种隐逸、闲适的情趣,怡然自得的精神世界,绝非现实生活中与险波搏斗,以捕鱼为生的渔翁。正因作者以旁观的文人眼中看渔父生活,故而在结句中赞道:“赢得闲中万古名”。此为点题笔墨,表达了作者对隐逸山林的向往。

<span><h3>渔父词(其二)</h3>薄晚烟林澹翠微,江边秋月已明晖。

纵远柂,适天机,水底闲云片断飞。</span>

③悼(zhào):摇船用具,代指船。

全诗妙处在于通篇写景,在景中抒情。正如王国维所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王夫之说:“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情中景,景中情。”(《姜斋诗话》)一首情景兼备的好诗,常是触景生情,也有缘情造景的。作者的这首渔父词,不是触景生情,而是缘情造景,由心中所向往的隐逸之情,创造了一幅优美恬然安谧的渔人生活画面。这优美的境界给人以美的享受。

金海陵王——完颜亮

完颜亮(1122—1161),字元功,初名迪古乃。太祖完颜阿骨打之孙。发动政变,杀死熙宗,自立为帝。史载:完颜亮为人傫急,多猜忌,残忍任数。即位后,迁都燕京(今北京市),称中都,数年后,又迁都汴京(今河南开封),积极准备南侵。1161年,完颜亮大举南下攻宋。在采石(今安徽当涂西北)被宋军击败,东逃至瓜州(今江苏、扬州市南),被部将完颜元宜杀死,葬于燕京郊外(今北京房山县西南)。谥号海陵炀王。

<span><h3>昭君怨·雪</h3>昨日樵村渔浦,今日琼川银渚。

山色卷帘看,老峰峦。

锦帐美人贪睡,不觉天孙剪水。

惊问是杨花,是芦花?</span>

下阕从锦帐酣睡的美人一觉醒来的所见、所疑着笔。“浓睡不消残酒”,故而不知一夜之间,天孙剪水,变了乾坤!天孙,星名。《史记·天言书》:“织女,天女孙也。”剪水,“剪水花”的简说。南宋诗人范成大《春后微雪诗》“东君未破含春蕊,青女先飞剪水花”。试想象一下织女用纤纤玉手把晶莹澄澈的银河水剪成六出之花,纷纷扬扬,洒向人寰,何等空灵而有韵致!难怪美人要惊问“卷帘人”,“是杨花,是芦花”了!好梦初回,见此瑞雪飘香,几不知春秋矣!

下阕进一层作夸张的肖像描写。虬髯,颊上卷曲的胡须。虬髯,历来是豪迈与勇武的象征。唐人传奇《虬髯客传》,写的就是一位豪侠。这里用“虬髯捻断,星眸睁裂”活画出自己那焦躁、激怒的心情。更唯恨剑锋不够锐利,不能一挥而腰截紫云,使银蟾出海,万国通明!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只应花是雪,不悟有香来”。以雪疑花,先已有之,但这里妙就妙在借一香梦乍惊的美人之口迭问“是杨花,是芦花?”娇憨之态可掬。雪后一夕之变,不仅令人惊绝,而且令人爱煞了!

这首咏雪词,历来为人称道。据《夷坚志》载:金主亮小词,流播人口。济南人王和尚,能诵《昭君怨》词。

《艺苑雌黄》评此词“俚而实豪”,其俚语直陈,出于“幽并之气”,也和作者的桀骜不驯,发语倔强的个性一等相称。说“豪气”还不如说“霸气”更为恰当。

《石林诗话》载,中秋阴晦,北宋风流宰相晏殊无心宴客,其门客王君玉“为诗以入曰:‘只在浮云最深处,试凭弦管一吹开’”。听其自然,又乐观自信,“至夜分,果月出,遂乐饮达旦”,何其从容,何其风流洒脱!对比之下,可知完颜氏所待,必非玩赏之月,故焦灼若是!

词的上阕写“待月”,宋朝的开国皇帝宋太祖曾以“未离海底千山黑,才到天中万国明”抒写一统之君的胸襟。这里,作者金杯不举,清歌未发,所焦虑地期待的,也正是这苞举宇宙,君临天下的壮阔境界。谁知片云飞来,竟遮星蔽月。“彩云追月”、“云破月来”,这应该是赏月者所期待的朦胧、多变的清幽境界;但是完颜亮要并中原、成霸主的心情太迫切了,不能容纤芥之云尘,所以“片云”在他的心目中就变形为“通天障碍”!片云遮天就是这种唯恐不得逞志的心理的强烈反射。

由此可知,这首词作于完颜亮志得意满,急于扫除一切障碍,待机一逞其吞并南宋、统一天下之雄心的时刻。

金主亮吞并南宋的计划,由来已久,又传为柳永词《望海潮》“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所动,“遂起投鞭渡江之志”。从这首诗看,完颜亮所企慕的,绝非一山一湖的胜境,而是“万里车书尽会同”的“车同轨,书同文”的统一大业,时刻不忘并吞割土分疆,偏安江南一隅的南宋王朝,故用语势极强的反诘之辞“江南岂有别疆封”!于是一转,恨不能立地提兵百万,过淮水,渡长江,打入临安,“西湖”是南宋这块膏腴之土的象征,“立马吴山第一峰”则意味着自己的君临宇内,大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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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的上阕着眼于雪前、雪后自然山水的巨大变化。先写水:昨日的山村渔浦,今天川流琼玉,浦着银装。再写山:卷帘试看,昔时青峰,一夜岭头皆白。作者不仅回避“雪”字,也不用颜色字“白”对雪作直接描写。或用美玉、精银形容,令人想见其光洁璀灿;或用拟人的手法,一个“老”字,使人联想到“朝如青丝暮成雪”,一夜愁白了头的簇簇峰峦,其华颠玉顶,岂不令人惊绝!

这首词的结句“仔细看、嫦娥体态”,从字面上看,似乎是从审美出发,急于一赏满月的风姿。但这种发上指,目皆尽裂,斩云观月,咄咄逼人的激烈的情感,显现出极强的功利目的性,绝不是一种审美情感。它只会使素娥胆战,玉兔心惊!

<span><h3>鹊桥仙·待月</h3>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

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

虬髯捻断,星眸睁裂,唯恨剑锋不快。

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span>

<span><h3>南征至维扬望江左</h3>万里车书尽会同,江南岂有别疆封。

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span>

此诗一作《题西湖图》,岳珂《桯史》载,金主亮“将图南牧,遣施宜生来贺天申节,隐画工于中,使图临安之城邑及吴山西湖之胜以归,既进绘事,大喜,瞷(jiàn)然有垂涎杭、越之想,亟命撤坐,闲软屏,更设所献,而于吴山绝顶貌已之状,策马而立,题其上云云”。另一说以此诗写于正隆6年(1161)完颜亮南征至维扬时。《中兴御侮录》载:海陵一日发扬州望江亭,指顾江山之胜,谓其下曰:“朕不入浙,誓不返国,因改其亭曰‘不归亭’,赋诗云云.”《金史》载,完颜亮9月出征,其南下部将完颜福寿、高忠建在南下途中,分别率部从山东、常安径返辽阳,捕杀完颜亮的亲信,十月初八,拥立留守东京(辽宁辽阳)的完颜雍为帝,即金史上的金世宗。世宗随即数亮罪,废他为海陵庶人,并派人阻其归路,此时他正率金兵渡淮水。完颜亮为内变所挠,处于腹背受敌的境地,这也严重地影响了士气。史载金军海州败、胶西唐岛又败,直至采石矶败绩,完颜亮龟山寺饮箭。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很难写出如此充满信心的诗来。

张玉田《词源》说,词尤难于咏物。“体物稍真,则拘而不畅;摹写差远,则晦而不明”。也就是说,过于拘执于物的摹写,或者离题咏之物过远,会造成或者板滞,或者晦涩不明的弊病。一首好的咏物词,“不粘不脱”,字面上既不可执着于物的形态摹写,又始终要围绕着“物”着笔,既切“物”之质性,又传“物”之精神。如这首词笔笔写雪,而又没有执着干对雪的穷形尽貌。只从雪后的江山之变和雪花飘洒所引起的惊喜、叹美之情着笔,物态始终和人的感情融为一体,空灵而流转。故《艺苑雌黄》评曰:“其咏雪《昭君怨》云云,则又诡而有致矣。”“诡”,指词构思的奇妙,卓异于人。班固《西都赋》“殊形诡制,每各异观”。“致”即指表现手法的风流有韵味。综观全词,“雌黄”之评,当之无愧矣!

这首《鹊桥仙》还鲜明、生动地表现了一种褊急、残忍、专制的帝王心态。在他们的心目中,不仅黎民百姓,就是风云月露,也须由他们调遣,听他们摆布。唐天授二年(691),武则天称帝未久,为了证明她“王权天授”的权威,不也向百花下过“明朝游上苑,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的诏令吗?

这首词题为“待月”,观其咄咄盛气,实为“斩云逼月”。作者就是金史上杀帝自立,生前高踞王位,死后废为海陵庶人的完颜亮。据岳珂《桯史》载,亮“颇知书,好为诗词,语出辄崛强,憗憗(yìn)然有不为人下之意”。但是金太宗完颜晟(shèng)死后,并没有把王位传给作为太祖长房之孙的完颜亮,而传给了完颜亮的堂兄完颜亶(dǎn),这就是金史上的“熙宗”。他只能暂时屈居其下,虎视眈眈,时刻准备伺机篡夺帝位。皇统九年(1149),完颜亮终于发动政变,杀死熙宗,改号“天德”。五年(1151),迁都燕京(北京),改燕京为“中都”。正隆三年(1158),为进攻南宋便利计,他不顾徒单太后和大臣们的激烈反对,一意孤行,再南迁汴京(河南开封)。为了禁绝异议,竟处死了太后。“迁汴之岁,中秋举杯,待月不至,赋《鹊桥仙》”(岳珂《桯史》)。

金章宗——完颜璟

完颜璟(1168—1208),小字麻达葛。世宗嫡孙。世宗卒,即位。史载:完颜璟好学,善属文,宽裕温和,朝野属望。他承世宗之志,正礼法,修刑律,定官制。令将女真族文字直译为汉字。置弘文院译写经书,尊孔读经,促进了女真与汉族的文化交流。提倡女真与汉族通婚,礼乐服饰采用汉制,促进了民族的融合。卒,葬道陵(今北京市房山县大房山东北)。庙号宣宗,谥号圣孝皇帝。

这一首词的另一特色是“真切”。正如况周颐《蕙风词话》补编二所云;“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金章宗咏聚骨扇云:忽听传亶须急奏。轻轻褪入香罗袖。此咏物兼赋事,写出廷臣入对时情景,确是咏聚骨扇,确是章宗咏聚骨扇;它题它人,挪移不得,所以为佳。”

这首诗可说是王气十足。第一句写天上皇云。第二句写地上皇城,第三句写皇城后院各宫,第四句自述皇恩浩荡,到处沾被;每一句换一对象,结构井然有序,气势宏伟威严,真正是帝王之诗——虽然带有那么一点自吹。

“湘江龙骨”,指扇骨。因是御用,故可沾光,称为“龙骨”。此扇骨大约是竹制,由竹联想到“湘妃竹”,再想到“湘江”。这位女真天子对汉文化很熟悉,也很羡慕,于是要为自己的扇子攀个高贵出身。“巧样翻腾,叠作湘波皱。”扇子折起时为长方立体,展开便成扇形平面,对于见惯了刀马的金源人来说,当然是种翻腾奇巧之物。“湘波”由湘江联想而来,但也可能是扇面上绣有湘江景色。扇子叠时,似将湘波折皱。这想像也算奇特。扇面可能是较厚的丝织品所制,上面有“金缕”即纯金丝线织就的“小钿”。“钿”,本是指将金属、贝壳等镶嵌在器物上的工艺品,这里是指用金线在扇面上界出的具有立体感和金属光泽的图案。这图案是“花草斗”。花草斗艳,精巧无比。扇上如此精美,再加上“同心扣”作装饰,就更美上加美了。“同心扣”疑从“同心结”联想而来。这“扣”可能有两个作用:扇子打开时,充作扇坠,吊在扇下,摇时跟着晃荡,以慰主人夏日之寂寞;扇子折起时,扣在“翠条”即扇子的聚头上,防止扇子散开。

东坡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由皇上写皇宫,三十六宫七十二院,真不知从何说起。好在金源完颜氏做皇帝不过百年,到章宗这一辈,也许对这金碧辉煌的皇家气象多少还有些新鲜感,因此还能写出一些清新可观的诗篇来。

“聚骨扇”即今之折扇。折扇以竹、骨等为经,糊绢、纸等为扇面,可展可折,便于外出携带,于是就成为男性特别是男性文人的随身之物。比起祖宗来,金章宗已“文化”了,所以,他对折扇而不是对佩箭,发生了更大的兴趣。

这首词,虽谈不上有什么深刻意义,但也还算有些特色。咏物词讲究不粘不脱、不即不离,即所谓“非寄托不入,专寄托不出”(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这首咏扇词,其描摹在似与不似之间,其所托之意亦在似有似无之间,故能得咏物之妙。以“湘江龙骨”喻扇骨,以“湘波皱”写扇之折叠,皆在似与不似之间;云花草斗艳,同心结扣,亦似有言外之意,但又说不上到底所托何意。特别是结句“轻轻褪入”,更使人思之不尽。傅毅《扇铭》“知进知退,随时出处”,道出扇之清德。此扇亦然:“出”时有“一握清风”,“处”时便“轻轻褪入”,岂不也是一种知进知退吆!咏扇德也就是咏人之德。但一联系到具体人,却又模糊了。我们不好说金章宗此时也有“进退出处”的活思想,但也不能说这首词就没有任何寓意。

一二句写白天景色。三四句转入夜景。“鹤”是佛道二家的宠物。据《大般涅槃经》称:如来佛于娑罗双树间入灭,树一时开花,树林变白,犹如白鹤,故称佛入灭之所为“鹤林”。鹤林之露,尤为佛家乃至一般的居士们的清高的象征。南宋罗大经便有书名《鹤林玉露》。道家又以鹤为仙秦恒昌的象征,鹤林清露于是又成为延年益寿的妙方。章宗化用此典,云仰山三更夜景,有清露、鹤唳、明月,三者俱清纯高洁,此时此夜,吸风饮露,得天地之精气,何等惬意,何等清爽!有此之境,南面王之尊、三十六宫之媚,又何足道哉!

<span><h3>蝶恋花·聚骨扇</h3>几股湘江龙骨瘦。

巧样翻腾,叠作湘波皱。

金缕小钿花草斗。

翠条更结同心扣。

金殿珠帘闲永昼。

一握清风,暂喜怀中透。

忽听传宣须急奏。

轻轻褪入香罗袖。</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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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山,在金中都(今北京)西七十里,中有平顶山峰,如莲花宝座;旁有五峰拱卫,旧独秀、翠微、紫盖、妙高、紫微;下多禅寺宝刹;为一大旅游胜地。据《长安可游记》云,金大定初,仰山建有五峰八亭,后金章宗常来此游幸,并有《仰山》等诗刻石留念。

完颜璟喜爱汉文,是金朝皇帝中汉文化最高的,不仅能书善画,并且是一位书画收藏家。

如果此诗只限于前三句所咏之境,那也不过是一般的僧道大言欺人之语。此诗的着重点全在第四句——“虎啸疏林万壑风”!虎乃百兽之王。《北史·张定和传论》有云:“虎啸风生,龙腾云起,英贤奋发,亦各因时。”夜半三更,疏林之中,忽听呼喇喇一阵风响,跳出一只大虫,狂叫一声,那千山万壑,顿时荡起阵阵回声,如同刮了一场八级大风。“虎啸疏林,万整风生”,是中国画的一大主题。林疏故虎啸声可与林涛声共鸣,山有万壑故其声越加轰响。此一境中,那虎王的威严,境界之孤高,正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君主独裁制的一个表征。一帝王们享有至高无上的可怕权力,同时,这权力的重负又使得他们从心底羡慕老虎的那种无羁无绊,自由自在的脱俗生涯。渴望权力,而又不肯承担责任,这种儒佛道文化互补所产生的畸形意念,深深地渗透在每一个人的心中。帝王们,包括金章宗,自然也不能免俗。

“金色界中兜率景”。金,或从“金轮”联想而来。佛家称大地为金轮。阳光照射仰山,正是一金色世界。色界,为佛家欲、色、无色三界之一。脱凡俗、高粗欲,境象稍精妙,是为色界。阳光下的仰山,形庄相严,正可称“金色界”。“兜率”,为欲界六天中第四天,是梵文音译,意为妙足、知足。“兜率天宫”,又被道家“借”为太上老君的行宫,孙悟空当年曾在那儿大闹过一场。这是后话,但也可见这仰山却实是个好去处。这开头一句,“金色界”写仰山之色之相,“兜率景”喻仰山之高之美,一句便写出此山之气势形貌。“碧莲花里梵王宫”,与前一句对仗,对得工稳,对得巧妙。“莲花”,如来佛座为一朵硕大的莲花,是古代印度女阴崇拜的遗迹。仰山主峰是平顶山,远看正像一个莲花宝座。阳光之下,莲花山罩上金光,染上一层碧玉之色,上有亭阁寺庙,正像一座梵王宫殿。

“五云金碧拱朝霞”,开头便是帝王口气。五云,指缭绕于天子居处的青、白、赤、黑、黄五色祥云。李太白《侍从宜春苑奉诏……》云:“是时君王在镐京,五云垂晖耀紫清。”上有五云缭绕,下有金碧皇城,两旁有朝霞拱卫,上下四方,庄严崇高,伟大无比。皇上是天的儿子,彩云、朝霞,自然便是他的特权的象征。这是远景,写皇城之整体外观。“楼阁峥嵘帝子家”,以中景写出皇城内楼阁高低起伏之貌。“三十六宫帘尽卷”,似一组特写镜头,摇出宫院情景:成百上千的贵妃、美人、宫女们,梳了晨妆,卷上门帘,只见她们个个满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一步三摇,环珮丁当,“一肌一容,尽态极研。曼立远视,而望幸焉。”(杜牧《阿房宫赋》)皇上老儿把成千上万的女孩子弄在这“不得见人的去处”,为的是满足他那畸形的占有欲。皇上们都很自豪于他的妃嫔们的“望幸”,这是他具有无上权力的确证,是他作为天下第一男人的骄傲——当然,那三十六宫也许不过是因为无聊才卷帘顽顽,并不一定是在希望什么。“东风无处不扬花”,东风乃皇上自喻,无处不扬花,是说春风普遍吹拂,雨露处处沾溉,于是三十六宫,宫宫开花结果,皆大欢喜。而皇上的男子汉虚荣心,也就在这欢喜中得到了满足但愿完颜璟这美好愿望真能实现,但愿他的三十六宫内没有那么多的阴谋、奸淫、罪恶和泪水!

<span><h3>宫中绝句</h3>五云金碧拱朝霞,楼阁峥嵘帝子家。

三十六宫帘尽卷,东风无处不扬花。</span>

词的上阕,用赋法逐一描写所咏对象。一句写竹制外观。二句写扇子打而未全开时皱叠之貌。三句写打开时扇面图案之精美。四句写扇坠并照应重新折起时的状貌。词的下阕,叙述扇的主人使用扇子时的一个典型细节。

“金殿珠帘”,为皇家气象。“闲”,皇上日理万机,难得一闲,有空摇摇扇子。“永昼”,夏日天长且热,故有“永”之嫌。好在有此扇在手,摇上几下,便有一握清风,扑向怀中,虽未达陶渊明“遭凉风暂至,谓羲皇上人”(《五柳先生传》)之无上境界,然亦消暑之一乐。谁知此乐不长。“忽听传宣须急奏”,正在“暂喜”,臣下却有军国大事急奏,看来这皇上也活得甚累。无奈只得将心爱之扇“轻轻褪入香罗袖”。上殿办公还舍不得丢下,可见此扇受宠之深。

金章宗不仅写有许多气势十足的宫廷诗,受佛道思想影响,有时还会写几首清高脱俗、有些方外气息的诗篇。《仰止》就是其中的一首。

金源女真贵族入主中原,若从靖康年间算起,至章宗完颜璟已达六十余年。女真族本以打猎习武为生,以马上功夫见长,移驻中原后,受汉文化吸引熏陶,已渐渐“汉化”。其表现之一,就是文化水平特别是文学水平的大幅度提高。如“词”这种形式精致、格律严谨的近体诗,女真人已能熟练掌握,甚至与同时代的南宋人相比,也未必逊色。金章宗这首咏扇词,就是一例。

元文宗——图帖睦耳

图帖睦耳(13041332),又称札牙笃皇帝。武宗次子,明宗之弟。英宗时,被流放海南琼州(今广东琼山县)。其堂兄泰定帝在位时,被召回,封怀王,镇守江陵(今湖北江陵县)。泰定帝死,被迎入大都,即位。此后,蒙古贵族间争夺帝位的斗争愈发激烈。图帖睦耳即位不久,北迎明宗和世瑓,宣布退位,被封为皇太弟。但在明宗南途中,又将其毒杀。图帖睦耳再登帝位。前后在位五年,庸庸无为,病死大都。庙号文宗。

<span><h3>自集庆路入正大统途中偶吟</h3>穿了氁衫便着鞭,一钩残月柳梢边。

二三点露滴如雨,六七个星犹在天。

犬吠竹篱人过语,鸡鸣茅店客惊眠。

须臾捧出扶桑日,七十二峰都在前。</span>

①集庆路:行政区域,元置,治所在今南京市。

②氁衫:明陶宗仪《粗耕录》十一《采绘法》:“凡调合服饰器用颜色者,……氁子,用粉土黄檀子入墨一点合;……氁绫,用紫花底、紫粉搭花样。”氁衫,盖以此类服色为衫,或用毛缎制成。

诗由昔及今,由虚入实,因画说景。“昔年曾见《九华图》,为问江南有也无。”诗人所见之图,已不得其详,但据前人所述,其山着实令人向往。《九华山录》称‘此山奇秀,高出云表,峰峦异状。’《青阳县志》言山“峰之得名者四十有八,岩十四、洞五、岭十一、泉十七、源二,其余台石池涧溪潭之属,以奇胜名者不一。”至于上文所举《联句》更咏出其山秀异之神趣:“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白)。层标遏迟日,半壁明朝霞(霁)。积雪曜阴壑,飞流喷阳崖(权舆)。青莹玉树色,缥缈羽人家(白)。”由此推想,文宗所见之画境,定然十分美妙,不然,诗人何以兴“为问江南有也无”之叹?常言道:风景如画。画中之景融进丹青神手的理想,必臻至善,难以复加。换言之,九华之美,淡淡两句已写至极处了。画品之精,观者之慨,皆不难想见。

据《月山诗话》,此诗或误载入明太祖集中,题曰《早行诗》,且窜易十数字。其文作:“忙著征衣快著鞭,转头月挂柳梢边。两三点露不为雨,七八个星尚在天。茅舍鸡鸣人过语,竹篱犬吠客惊眠。等闲拥出扶桑日,社稷山河在眼前。”姑录之以备参阅。此诗作于自集庆路入京师途中。据《元史》致和元年(1328)泰定帝去世,燕帖木儿遂遣使迎怀王图帖睦尔自江陵入继大统(帝位),诗即作于此时,笔墨所及,便显得分外欢快。

首句从著鞭登程起笔,带出本诗抒情主人公的形象,“穿了氁衫便着鞭”,匆急之中透着潇洒。”一钩残月柳梢边”,起行的时间借景点出。

次二句是很工巧的一联:“二三点露滴如雨,六七个星犹在天。”上句写展露,下句写残夜,“二三点”、“六七个”,笔下轻灵疏俊。五代卢延《逊山寺诗》曰:“两三条电欲为雨,四五个星犹在天。”宋辛弃疾词曰:“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文宗诗句虽依傍前贤而出,要在贴妥自然,切于其情其景。

“犬吠竹篱人过语,鸡鸣茅店客惊眠。”犬吠鸡鸣与人声杂写,同上一联对照,正是一动一静,动衬托静,静衬托动。细细玩味,静的是景是夜,动的是人是心。颈联、颔联勾画出一幅村野夜行图,自有喜人之处。

全诗以时间的推移为线索,从“一钩残月柳梢边”,到“六七个星犹在天”,引出“须臾捧出扶桑日”—旭日东升,金光万道。此刻,远远近近的山峦全都现出的千姿百态的身影,随之而来的将是一个辉煌的白昼。线索连续紧密,给人一种促急之感。主人公行色匆匆且心情煞是畅快,因为他是赴京登上宝位,成为一代帝王,难怪乎诗句中有自得之情却并无闲适之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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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h3>望九华</h3>昔年曾见《九华图》,为问江南有也无。

今日五溪桥上见,画师犹自欠工夫。</span>

九华山,原名九子山,在今安徽青阳县西南。上有九峰,故号九子山。唐李太白游江汉,见九峰如莲花,改名九华山,并与友人作《改九子山为九华山联句》以纪之,盖亦此山赋咏之始也。这首《望九华》小诗,写出作者观景之余的一点慨叹,一点惊喜。

接下来,诗人以“今日五溪桥上见”一语翻入实景。然而所见为何,终于没有说出,只道“画师犹自欠工夫”,又是一叹。至于何由而叹,又留给读者去揣度了。这首绝句,无一字写景,又无一字不是写景,只将观画与观景相对照,衬托,辉映,融合,以发自内心的感喟与叹赏,激发读者的想象。

明太祖——朱元璋

朱元璋能作诗、作韵文。他喜爱简洁明白的文字,诗风粗旷豪放,明人宋濂说他:“形诸篇翰,不待凝思而成。”有《御制文集》五卷行世。

这首小诗清新幽雅,境界不俗,对那种高蹈世表、隐迹山林的超然生涯流露出叹赏之情,似乎揭示了朱元璋精神生活的另一侧面。

尾联紧继前而来,直言“佳景盛”,赞叹留连之情溢诸言表;结句再推已及众,谓“彤殿尽良臣”。是啊,俯视大好江山悉归我有,全属一家私物,满朝臣子匍伏座前,皆为我所用,此时的躇踌满志已不言自明了。

这首诗开端用笔较粗疏,但因气势浩盛,局面也较阔大,故而并不为病,反使人生豪壮之感。中间四句分写四景,全从主体的各种不同生理心理体察落墨,见出感受的敏锐深刻。结尾两句却过于平直浅率,无所回味,不过从失中之得来说,倒是充分展现了封建帝王那种君临一切的自大心态,它正是朱元璋特定个性色彩的必然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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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是描写京城南京风光的,时当暮春初夏季节。“皇州”,即帝都。南朝宋·鲍照《代结客少年场行》:“升高临四阙,表里望皇州。”又,“禁城”,紫禁城,此处亦以指京城。题目即然冠以“莺啭”二字,揭明主旨,所以开端二句就据此生发,紧扣本意而来。满城新柳绿叶垂荫,就像层层幄幕似的,可见它枝条的繁密,标志着春色已经迟暮,万木滋盛,进入初夏时节了;而柳绿掩映的深处,忽有黄莺的宛啭啼声透出,更平添出一层生机和情趣。首联从视觉与听觉形象入手,渲染出一派声色绚丽的境界,鲜明生动。其实,前人对此已多有描摹,著名的如唐人贾至《早朝大明宫》:“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绕建章”,温庭筠《题柳》:“杨柳千条拂面丝,绿烟金穗不胜吹……羌管一声何处曲?流莺百啭最高枝”,等等,正可参看。也恰恰由于这是一个充分类型化了的审美形象,包蕴着某种趋于凝固的艺术文化内涵,沉积在历代读者心中,因之再读到朱元璋的诗句,便会触发牵引动拥戴有特定审美指向的联想想象,从而具备着大于朱诗原来意义上的更为丰厚的审美价值。

因古人成诗而发兴,别付之咏叹以寓托一己的情思遐想,在《明太祖文集》里有好几首,这是其间较出色的一篇,寄意浩杳,那字句深处轻轻流露着深婉绵邈的韵致,颇异于朱元璋诗雄健酣畅、假气势豪纵取胜的一贯作风。

颔联承首联而来,继续刻画禁城的各种景物。丽日和风中,飞蝶上下飘舞。一个“翻”字,活现出它轻巧灵动的形态;一个“逐”字,则精确地体达出它的生理习性,二者相辅相成而互成因果。清晨,各处雄鸡沐浴着初升的日光引吭高鸣。这里以“阅”字作“唱”之起由,并揭示出乃朝朝如此,所历久矣的时间流动过程。

<span><h3>咏雪竹</h3>雪压竹枝低,虽低不着泥。

明朝红日出,依旧与云齐。</span>

尾联用观赏者赞叹称美的口气眼光收束通篇。是的,酒楼茶肆,尽供人“看美景物”,留连忘返;那粉钿蛾眉,满载油壁香车,“遥拥坐蹄”,也乘兴出游,饱览大好风光。这里以情事结景,情景交合为一,用笔工稳妥贴。

第三四两句则变静作动。“欲经无觅”云云,于章法上仍是自前面一脉而下,暗应“白云深”和题目的“掩”字,表示探访寻索的曲折。但在这个动作过程里,结句忽着入听觉形象,正是四顾无觅之际,林风蓦地送来阵阵清亮的“磬音”,不恰好标志着寺院的所在吗?这里既饱含了惊喜、豁然开朗之类的意思,也使题目的“寺”字有了着落,充分显示出“寺掩山深”的内涵。按,“磬”,以玉、石或金属材料制成的打击乐器,形状似矩,寺庙中敲击用以聚集僧众。唐·姚合《寄无可上人》:“多年松色别,夜夜磬声秋。”

<span><h3>寺掩山深二首(其一)</h3>绝迹高人隐翠岑,山连叠嶂白云深。

欲经无觅通人处,时忽林风送磬音。</span>

<span><h3>望钟山</h3>叠嶂盈门实,虚看满座云。

凭栏松气湿,俯扆篆烟伸。

莺啭声来耳,风催馨袭人。

近山佳景盛,彤殿尽良臣。</span>

这是紧迫艰苦的军旅生涯的真实写照,但却不必定要屑屑考求,以凿实在某时某次,拘执于何处何方。因为朱元璋自起事后南征西讨、奔驰转徙,中经几十载的动荡岁月与无数次战斗,始得削平群雄、驱元顺帝于漠北绝城,身登大宝,成就了一代帝业;所以,对他来说,晓行夜宿、餐风饮露本属惯常经历事,是战争生活的必然,而一时兴之所至,发为吟咏、落诸笔墨,聊抒胸中豪气,或供日后寻索回味,原也无足为奇。

开首两句以白描笔法直述情事,表现了一种急促气氛,全从题目而来。匆忙穿上征衣,鞭马快行,待回过头去,才察觉月亮尚斜挂在柳梢边:正是绝早时分,夜色还未消逝呢!通过这几个突出动作,生动体达出“早行”的特征,并为下面的描写作好充分铺垫,看似平淡,其实是技法娴熟、善于安排章法的表现。

第三、四两句紧接着首联而来,写零露不雨、疏星悬天的拂晓景象,是早行途中所见者。它巧妙地以数字为对偶,显得工整活泼,颇具自然清新之趣。按,唐·卢延让《松寺》颔联云:“两三条电欲为雨,七八个星犹在天”,朱元璋诗显然是模拟卢延让而来,但是用在此处,倒也浑然天成,无拼凑生硬之弊。又,宋人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词换头云:“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亦可供参照,其意境造语皆约略相似。

据《旧唐书》卷一一二载,肃宗乾元二年(759)秋,因宦官李辅国等陷害,刑部侍郎李晔贬斥岭南,途经岳州(今湖南岳阳)时,与谪守于此的贾至及诗人李白相遇,三人同游洞庭湖,诗酒唱和甚欢;又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三也说贾至“尝以事谪守巴陵(即岳州),与李白相遇,日酣杯酒,追忆京华旧游,多见酬唱”。李白有《陪侍郎叔游洞庭醉后三首》、《夜泛洞庭寻裴侍御清酌》和《陪族叔刑部侍郎晔及中书贾舍人至游洞庭五首》等,皆系此时所作,而最后的一组诗,当为朱元璋此篇之所本,我们在这里存录其三首,以供二者互相参照:“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日落长沙秋色远,不知何处吊湘君?”(之一)、“南湖秋水夜无烟,耐可乘流直上天。且就洞庭赊月色,将船买酒白云边。”(之二)、“帝子潇湘去不还,空余秋草洞庭间。淡扫明湖开玉镜,丹青画出是君山。”(之五)

<span><h3>莺啭皇州二首(其二)</h3>禁城新柳叶成帷,隐映黄莺深处啼。

晴蝶逐风翻上下,晨鸡阅日唱东西。

华衢紫陌人烟盛,绣户朱门烛焰低。

景物美看茶酒肆,粉钿遥拥坐轻蹄。</span>

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有不少本来无生命意识的客观自然事物,被人为地赋于浓厚的主观情趣,成为某种类型的社会伦理观念、道德规范的象征标志或直接载体。于是,诗人便即之托物言志,将自我的理想追求、情操意味寄寓到这种已充分主观化了的自然事物里,使之有象外意,给人以回味联想的余地,诗歌也就变得丰厚蕴藉。朱元璋这首小诗便是如此。

松、梅、竹,历来被称作“岁寒三友”,主要是指它们凌霜傲雪的自然物性。为诗文中所不断讴歌表现的题目。本诗不作外部形体的描摹,只就竹在大雪中挺直不屈的神态着笔,说它虽因“雪压”而暂时“枝低”,但“虽低不着泥”,绝不因恶劣环境的严酷压力而丧失最基本的品格操守。后两句又转过一层,坚信冰雪不会长久,“明朝红日出”,将会艳阳千里,顷刻间冰雪消融,那么,绿竹高耸,“依旧与云齐”,不失原来的高风亮节。

关于洞庭湖,向来与一个古老的悲剧性传说联在一起,使之笼罩着凄怆迷濛的色彩:大舜娶了帝尧的两个女儿(长名娥皇、次名女英),后来舜南巡,途中死于苍梧之野,二女闻噩讯赶来,自沉于湘江,而“神游洞庭之渊,出入潇湘之浦”。(《水经注·湘水》)此诗首句由此发生,不过未曾明写,仅就自然景物的烘托渲染间,以暗示手法牵引出它所含蕴的历史人事内容,遂透露了那层虽异代相隔、然而却深长不可掩抑的凭吊意味和怅惘喟慨情绪。按,“苍梧”,第十《海内南经》:“苍梧之山,帝舜葬于阳,帝丹朱葬于阴”,晋·郭璞注:“即九疑山也。《礼记》(《檀弓》上)亦云:‘舜葬苍梧之野’。”又第十八《海内经》:“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疑山,舜之所葬,在长沙零陵界中”,郭璞注:“山今在零陵营道县南。”第二句正面描摹洞庭湖水的清澄净澈,就像一面碧色铜镜;而湖面辽阔深杏,伴着渺渺白云,四望无际。此处从李白“淡扫明湖开玉镜”等诗句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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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h3>咏李白游洞庭湖</h3>苍梧山色水何分,碧镜澄湖杳渺云。

唯有古人堪羡处,湘妃犹自望虞君。</span>

最后两句气势宏阔浩大,场境极为壮观,将前六句所写的疏星斜月、鸡鸣犬吠的残夜景象一笔抹倒,变萧索冷落为热烈光明。但见开张天目,一轮红日忽地跃出地表,彤辉普照,万里山河全都豁然展现在眼前该是何等的辉煌灿烂!按,“等闲”,语词,忽然、平白地。唐·刘禹锡《竹枝词》之七:“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风波。”又,“社稷”,原指土、谷之神。《周礼·春官·大宗伯》:“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汉·郑玄注:“社稷,土谷之神,有德者配食焉。”此处以指国家土地。这两句诗充分显露了朱元璋包纳江河的胸怀气魄,正符合他这种粗通文墨、有着帝王霸业雄心的英雄人物的特定性格本色。这也是历史上一种反复出现的社会文化现象,有着内涵本质的相通之处,皆可供互为参照,前此如西汉开国皇帝、市井亨长出身的汉高祖刘邦《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又如唐末农民军领袖黄巢《题菊花》:“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再如弑金熙宗完颜亶而自立为帝的海陵王完颜亮《鹊桥仙·待月》词:“停杯不举,停歌不发,等候银蟾出海。不知何处片云来,做许大、通天障碍。虬髯捻断,星眸挣裂,唯恨剑锋不快。一挥截断紫云腰,仔细看、嫦娥体态”。都并不讲求文辞精丽绚美,而只就气势粗豪和溢诸笔墨之外的勃勃雄心摄服人,却自非一般文士的雕章琢句所可比并。

如果说前半部分专力在自然现象的描摹刻画的话,那么,后半部分便转向社会生活的展示。所以,颈联径直撇开以上的浓柳啼莺、舞蝶鸣鸡,正面注目到繁华热闹的市场人家上来,极力铺写华街紫陌、绣户朱门的太平盛世景象,那人烟辐辏、车马骈阗,烛焰高烧、歌吹鼎沸的帝都盛境,自非一般的城邑能比拟。

颔联、颈联则全然宕出本题,就自我触觉、视觉、听觉、嗅觉等多方主观感受着笔,多角度多层面的传写出周遭各种客观景物的神态状况,显然,其注目著力处在于人“凭栏”顾望时的境象而不在于“钟山”。感觉到湿润的松气,可知林木的繁茂,那节令当是春夏汇交之际吧;从座位上俯身下察,则有篆形的御烟袅袅升腾。按,“扆”,指扆座,即御座,此与前第二句“满座云”之“座”呼应。《礼·明堂位》:“天子负斧依南乡(向)而立。”唐·陆德明《经典释文》云:“依,本又作扆。”百啭流莺,声声悦耳;而阵阵风来,似乎在催送浓郁袭人的馨香。凡此等等,真教人赏心悦目,形身俱爽啊!要之,这中间两联铺排景物,描摹细致生动,工整中贯穿有流丽之气,足可承上启下。

首联大开大合,起笔即辟出一个闳阔浩渺的境界,分由虚实两端并举对列。连峰叠嶂,蜿蜒驰走而势无穷,“盈门”,正体现了它的数量众多及拥簇聚攒的形态,因之以“实”来作出质的确定。这是远眺所见,正面呼应《望钟山》的本题主旨。浮云飘渺变幻,流转无常,虽缭绕座上,却似满而实空,所以前面先冠一“虚”字,用“看”字明点,不用握、把之类实字,它既描写了自然事物的特征,更兼写了人的心理印象,一笔双向。此乃仰观所得,已暗暗挪开一步,为下面预作了铺垫。

这首小诗,前写景,后言情,虽由李白游洞庭诗而来,但却不是一味模袭沿拟,能够化用其意另出之,别具潇洒风神,让人回味不尽。

<hr />

翠绿的山峦那深邃幽僻处,直与搅扰尘世绝隔,也是镇日间争竞名利、奔波衣食生计的碌碌俗子所难以踪迹的,但却有方外“高人”隐遁其中。诗的首句以叙事开端,点明题意,次句便接着转为写景:群峰叠嶂,山势蜿蜒连绵,直入白云深处;这正好补充了上面的“绝迹”“隐翠岑”的述说,并构成一幅形象生动、富有情趣的画图。

<span><h3>早行</h3>忙着征衣快着鞭,转头月挂柳梢边。

两三点露不为雨,七八个星尚在天。

茅店鸡鸣人过语,竹篱犬吠客惊眠。

等闲拥出扶桑日,社稷山河在眼前。</span>

总之,全诗流美轻丽,虽说不上有多深的寓意寄托,但摹画风物鲜明精整,字里行间洋溢着清新明朗的生气,使人顿生轻畅愉悦之感。

朱元璋(1328-1398),字国瑞,濠州钟离(今安徽凤阳县东)人。出身贫苦,曾入寺为僧。元末,参加郭子兴领导的起义军。作战骁勇,郭死后,统率其军。他不断壮大军事力量,消灭了南方的割据势力,北取中原。1368年,朱元璋称帝,建都应天府(今南京市),建国号明。同年,攻克大都(今北京市),推翻元朝统治,以后逐步统一全国。史载:朱元璋聪明神武,貌奇异,抱济世安民之志。在位期间,生产得以恢复和发展。其又整顿兵制,改革行政制度,加强了中央集权。在位三十一年,病死。葬孝陵(今江苏南京市城外)。庙号太祖,谥号高皇帝。

明成祖——朱棣

封一方之主山为镇,我国自上古就盛行。《尚书·舜典》:“封十有二山。”孔安国解释为“每州之名山殊大者,以为其州之镇。”这种做法,一直流传到后世。明成祖夺得皇位后,巩固了政权,四海臣服,他先后四次为外国封山,并皆御制诗文,以炳耀海外。为浡泥国封长宁镇国山,是第三次为外国封山。沈德符曾称颂这些诗文“词旨隽蔚”(《明诗综》卷一引),可见它们都是成祖的代表作。

②炎海:指南海炎热的地区。墟:大丘,此指岛屿。

<span><h3>浡泥长宁镇国山诗①</h3>炎海之墟②,浡泥所处。

煦仁渐义,有顺无忤。

??贤王③,惟化之慕。

导以象胥④,遹来奔赴⑤。

同其妇子,兄弟陪臣。

稽颡阙下⑥,有言是陈。

谓君犹天,遗其休乐,

一视同仁,匪偏厚薄。

顾兹鲜德,弗称所云,

浪舶风樯;实劳恳勤。

稽古远臣⑦,顺来怒趙⑧。

以躬或难,矧曰家室⑨。

王心亶诚,金石其坚。

西南蕃长,畴与王贤⑩。

矗矗高山,以镇王国。

馋文于石,懋昭王德?。

王德克昭,王国休宁。

于万斯年,仰我大明。</span>

诗用凝炼的四言体,沉郁庄重。上承六艺之“赋”,铺陈叙事,便于体现颂扬之情。用字典雅,“煦”、“渐”、“遹”、“匪”、“稽古”、“畴”、“懋”等的自然入诗,除使诗的韵律和谐外,也使诗显得庄严高古,充分体现出文明大国之君的才学气度。作为颂文看,这些字也起到了言简意赅的作用。

?懋(mào)昭:极大地彰明显示。懋:盛大。

③?(lóu)?:勤恳、恭谨。

朱棣(1360——1424),朱元璋第四子。明初,封为燕王,多年转战塞北,屡败蒙古贵族,威名大振。1399年,自称“靖难”,举兵南下。后攻入南京,夺取帝位。史载:朱棣貌奇伟,美髭髯,智勇有大略,能推诚任人。即位后,进一步巩固中央集权,营建并迁都北京。他五次亲征漠北,解除了元朝复辟势力的威胁。在第五次亲征漠北回师途中,病死于榆木川。(今内蒙古乌珠穆沁附近)。葬长陵(今北京昌平县)。庙号太宗,嘉靖帝将其庙号改为成祖,谥号孝文皇帝,史称永乐皇帝。

④象胥:古通译官名。《周礼·秋官·象胥》:“掌蜜夷闽貉戎狄之国,使掌传王之言,而谕说焉。”

⑤遹(yù):发语词。

朱棣锐意文治,曾旨命解缙等人,将先秦至明,经史子集百家之书,各辑为一书,定名《永乐大典》,成为我国最珍贵的一部历史文献。他于戎马之余,铺张文治,《御制集》一部,未能留传于世。

⑦稽古:帝王诏谕的套语。

本诗虽专为封山而作,但重点却在赞颂浡泥前国王麻那惹加那的贤德及对大明的忠心臣服。“炎海之墟,浡泥所处”,诗先点出浡泥国的方位,为南方海中一岛国。就是这样的国家,却“煦仁渐义,有顺无忤”。受着仁义的滋养影响,他们从不违背仁义,又有“惟化之慕”的恭谨勤恳的贤王,于是便率领妻子兄弟陪臣远来大明,“稽颢阙下”称臣。这些,都用铺陈的手法,便于追述事情本末。继而赞颂浡泥与大明的关系,“金石其坚”,是双方关系的保证。末尾点出“矗矗高山,以镇王国”及立石刻文的主旨。诗的详略取舍由立碑的目的而定,很得当。

⑥稽颡(qǐ sǎng):行跪拜礼时,头至地,即叩首。

⑧趙(ji):怒走,走。

⑩畴:谁。

①浡泥:一作勃泥,又作浡尼。浡泥国即今印度尼西亚加里曼丹岛。镇国山诗:浡泥国王麻那惹加那于永乐三年(1405)遣使入贡明朝,明成祖遣官封他为国王。他很高兴,便率领妃子、弟妹子女及陪臣泛海来朝,于永乐六年八月入都朝见明成祖。同年十月,麻那惹加那国王病卒于客馆,以王札葬于南京,其子遐旺袭封国王。十二月,明朝派中官张谦等护送遐旺返国。麻那惹加那生前曾请求明成祖将浡泥国的后山封为一国之镇,到这时,遐旺又请求,成祖于是遂封其后山为长宁镇国之山,命张谦等在那里立碑,皇上御制碑文,并系之以诗。

明仁宗——朱高炽

朱高炽(1378——1425),成祖朱棣长子。成祖多次北征,均命他以皇太子身份监国。史载:朱高炽幼端重沉静,言动有经。擅骑射,百发百中。好学问。即位后,在京城思善门外建弘文馆,与儒臣谈论经史,终日不倦。在位仅一年,卒,葬献陵(今北京昌平县)。庙号仁宗,谥号孝昭皇帝。

朱高炽好文辞,并且虚怀求学,有《御制集》上、下二卷。

<span><h3>蝶恋花·九月海棠</h3>烟抹霜林秋欲退,吹破胭脂,犹觉西风嫩。

翠袖怯寒愁一寸①,谁传庭院黄昏信。

明月羞容生远恨②,旋摘余娇,簪满宫人鬓。

醉倚小阑花影近,不应先有春风分。</span>

①一寸:指心。古人谓心为方寸之地,故称。

②羞容:“羞花之容”的简称。古人形容女子貌美,为“闭月羞花之容”。

“烟抹霜林”已是深秋,故说“秋欲退”去,但胭脂般鲜艳的海棠花却绽开笑靥,鲜红的花朵迎风开放,使乍起的西风也显得轻软微弱了。“自古逢秋悲寂寥”(刘禹锡诗句),宫女“天寒翠袖薄”,怯秋风,愁黄昏,“谁传”二字,含着无限的企盼与失望。

上片由海棠在西风中开放,写到深秋黄昏时宫女们寂寥的心情。

这种寂寥,这种内心的愁怨,必然引起愁思万千,不能自己。明月升起,照着娇美的海棠花,但这些“闭月羞花之容”的宫女,只能倦倚花树,温习着思乡之苦,身世之愁恨。作为太子的作者,这时也无聊赖。“旋摘”,即漫不经心地采摘,道出了作者此时的心境,貌似消闲中正显出无可奈何打发秋夜的怅惘。“醉倚小阑花影近”,想借酒消愁解闷,醉后倚小阑,海棠花影近在眼前,醉意朦胧中,疑是春风吹破了胭脂,但仔细一想,春尚遥远。“不应”,即“不是”,花在此时开放,并不是先有了春风的缘分。

下片由摘花簪花,醉倚小阑观花,想到春风尚远的愁怅。

咏物的诗词,是要借所咏之物抒发作者的胸臆。古人也有人咏海棠,如苏轼《海棠》诗,所咏的为春海棠:“东风渺渺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表达的是惜春之情,很单一,很显明,也很直截了当。当然作者所爱惜的也包括一切善良美好的事物。《蝶恋花·九月海棠》所写为秋海棠,她是迎着西风开放的,她还将经受西风的摧残。作者借她传达的感情却不那么一目了然。

仁宗为成祖长子,长期居太子位,登极一年即去世。被立为太子后,虽屡有仁爱之举,但郡王高煦、高燧日日伺机谗抅,使他的太子地位“濒于危疑者屡矣”。尽管他口头对人说不知有谗人,“只知尽子职而已”,但内心不可能没有忧虑。作为太子,他的忧虑却不能明言。《蝶恋花·九月海棠》就很委婉地表达了他这种心境。

词的立意新颖。从字面看,“胭脂”、“翠袖”,有娇花美女相伴,又有“明月”、“美酒”让人陶醉,不能说不美好。但就在这些美景尤物中,人的“愁”是深入内心的,“恨”是绵远无尽头的。从词的选材看,“摘花”、“簪花”“醉酒”、“倚阑”,一系列动作,皆宫中生活细节。正是这些小事,反映出作者的无聊赖,于看似无意中表达了深深的愁怅。结尾“不应”句更点出惆怅的根源。词的寄托不可谓不深。此词用字严谨工巧,“破”字、“嫩”字、“传”字、“生”字等,都极生动传神。韵律优美,形象鲜明,除主体胭脂般的海棠外,衬以翠绿色衣袖的宫女,明月下摘花、插鬓、依小阑观花等等,都形成一幅幅美的画面。故后人评此词“娟秀绝伦”(清王弈清《历代词话》卷十)不为过也。

明宣宗——朱瞻基

朱瞻基(1398—1435),仁宗朱高炽长子。二十八岁即位。史载:朱瞻基嗜书,智识杰出。在位承永乐之后,社会较安定。卒,葬景陵(今北京昌平县)。

他书画俱能,以山水、花鸟画见长,又颇以善为诗文自负。清钱谦益说他:“天纵神敏,逊志经史,长篇短歌,授笔力就。”诗文多关农事和荐贤。

<span><h3>醉太平·赐学士沈度①</h3>浓云散雨收,花苑内鸣鸠。

晓来喜见日光浮,暖融融永昼。

麦苗润泽怀清秀,榴花湿映红光溜。

田家歌舞尽歌讴,是处庆丰年,醉酒。</span>

①醉太平:一名凌波曲,一名醉思凡,又名四字令。双调有三十八字、四十五字、四十六字诸体。此《醉太平·赐学士沈度》为五十字,是唐宋词中没有见过的。沈度:字民则,明松江华亭(今上海市松江县)人。博涉经史,为文章绝去浮靡。洪武中举文学弗就,成祖时累官侍讲学士。善书,凡金版玉册,多命他书写。

词牌用了《醉太平》,但又不限于《醉太平》的旧格式,从词的内容看,倒是要取“醉太平”这三个字双关意义,以抒发相关的情。

作为帝王的朱瞻基,他生当水乐年间,即位时也只是明初的第五十九年,正是四海承平之日。故他的情,既不可能有魏武帝创功立业时慷慨激昂的豪迈气概,也不可能有南唐李后主的无限家国之愁,他抒发的,应是一个守成之君应有的思想情感。特别是书赐大臣,更应表现出为国爱民的胸怀。

“浓云散雨收,花苑内鸣鸠。”浓云飘散,雨脚停歇,开满鲜花的苑内,斑鸠鸟在高唱。开篇即渲染出一派清新、鲜艳、活泼泼的美好气氛。天明又看到日光普照,让人欣喜。

从上片看,作者由景起,由景入情。“云散”、“雨收”、“花苑”、“鸣鸠”皆是常景,“日光”更是常见之物,但一“喜”字,道出了此时的日光的可贵可爱,因它形成了“暖融融水昼”。作者此处之写景,是为了突出自己“喜悦”之情。下片便转入写他所以“喜”的缘由。

“麦苗润泽怀清秀,榴花湿映红光溜。”描绘了一幅雨后初晴时初夏特有的画图。沐浴着阳光雨露的“麦苗”、“榴花”,呈现出“润泽”、“红光”,孕育着饱满的子实,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种田人盼望的就是这风调雨顺,庄稼长得好,所以这时便尽情欢舞歌唱,都在为庆丰年而开怀畅饮。

这样,作者便将自己的“喜”与万民的“喜”融为一体。万民之喜从何而来,从字面看,是阳光雨露对庄稼的滋养,但在他这个帝王心里,这阳光、这雨露,都是皇家普施于民的恩泽,是他的太平治世使然。至此,作者便将颂扬国泰民安的主旨完成了。

全篇围绕着一“喜”字状物写景,正如王国维所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也。”(语)这明媚鲜艳的景与万民欢舞歌唱庆丰年的场面的描写,都是为了抒发歌颂太平景象之情,这是封建帝王特有的情感,他是看不到、也不愿看到“鸡皮鹤发十指秃,日向田间耕且斸(zhú)”的农民生活的。尽管如此,在封建帝王中,能想到“田家”的收成生活,也就很难能可贵了。故后人赞美他“其留心农事如此,不须《七月》绘《豳风》矣”(清王弈清《历代诗话》卷十)。词的语句明白如话,不用典,不雕饰,直截陈述所见,于自然中见功夫。这与作者所描绘的大场面正合宜,与一个帝王抒发的爱民的情怀也正吻合。

此词末二句有两体。本文所录,见于清人王昶所辑《明词综》卷一。另一体见于清王弈清等撰写的《历代词话》卷十,为:“田家鼓缶尽歌讴。是处庆、丰年醉酒。”

鼓缶,即敲击瓦盆之类的东西,作为歌唱的伴奏。“田家鼓缶尽歌讴”,写出种田人庆丰收时边敲击瓦器,边尽情歌唱的场面,很形象生动,字面上也比“歌舞尽歌讴”合理。末句只是标点不同。并录于此,以便读者参考。

明英宗——朱祁镇

朱祁镇(1427——1464),宣宗长子。九岁即位,海内尚称富庶,朝野清晏,纲纪未驰。后因宠信宦官王振,政治日趋腐败。1449年,瓦刺南侵,王振挟持朱祁镇亲征,土木堡(今河北怀来县)之役,被俘。返回京都后,被尊太上皇。依靠宦官势力发动“夺门之变”,朱祁镇复位,朝政更趋腐败。卒,葬裕陵(今北京昌平县)。庙号英宗。

<span><h3>汉江歌赐襄王①</h3>汉江滔滔出嶓冢兮②,伟兹巨浸壮南邦兮。

万有千里流无穷兮,逶逶迤迤志必东兮。

于戏!汉水殆与天地同始终兮。</span>

①汉江:即汉水,长江最长的支流,源出陕西省西南部的宁强县,东南流经陕西南部、湖北西北部和中部,在武汉市入长江。襄王:宪王瞻墡,仁宗第五子。宣宗宣德四年(1429)受封,国在长沙。英宗正统元年(1436)迁襄阳府(治所在今湖北襄樊市)。

②嶓(bō)冢:山名,在今甘肃省天水与礼县之间,古人误以为是汉水上源。

诗开篇以“汉江滔滔出冢兮”起,起得突兀,大有李太白“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滔滔的汉江水从西方奔腾而来。“伟兹巨漫”,形成不可遏止的力量以“壮南邦”。南邦是襄王所守之邦,作者以极简洁的诗句,由汉江的雄伟壮阔,间接地赞美了拥有这条大江之邦的可贵可爱。汉江的可贵可爱,不仅在于它的浩大水势,更由于它“万有千里流无穷兮,逶逶迤迤志必东兮”的精神。“滔滔”“逶逶迤迤”的精炼描绘,让人仿佛站在高山之颠,目送从西而来的滔滔汉水滚滚东去,绕高山,穿峡谷,曲曲折折,不舍昼夜。终于汇入长江,东注于大海。一“志”字,一“必”字,有力地赞美了汉江那种百折不挠、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精神和毅力。末句正面赞叹,认为汉江永不停歇,永不干涸,大概是与天地同始终。这里赞美的是江,是江的精神,但人又何尝不该如此呢?大到一个王朝,小到一个王国,要想国运绵长久远,就要有始终专一的方向,不可半途而废。劝勉之意深蕴其中,应该是这首赐诗托物言志的积极意义及其主旨所在。

全诗只五句,用了古歌诗体,风格高古,语言质朴雄健,声调高昂,韵律明快,真正做到了“文脉贯通,意无断续,整然可观”(元杨载《诗法家数》语)的完美境地。其一泄千里的气概,不仅与滔滔汉江的气势相符,也体现出这个以冲龄继宝命的天子的豪放气质。此诗曾受到后人的高度评价。正德间的廖道南说:“英庙载制《岘山之赋》及《汉水》诸咏,直可追轶虞休,上媲姬美,岂汉、唐诸君所可企及哉。”(《明诗综》卷一《汉江歌赐襄王》诗后引)认为英宗此诗简直可与虞舜的《卿云歌》、周文王的《风鸟之诗》相媲美,哪是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唐太宗的《兴庆之咏》(即《幸武功庆善宫》等)所能企及的呢!作为明臣,扬此抑彼,不过是为了抬高本朝的君主,便不惜用了这样的口气。与震铄古今的汉高祖的《大风歌》相比,怕是要小巫见大巫。尽管如此,《汉江歌赐襄王》一诗,在明代诗歌史上,仍应有它的席位。

英宗这个崇尚文治的君主,曾有御制诗文一册,后人曾称其“昭同云汉,灿若星辰”,惜已亡佚,只有此《汉江歌赐襄王》还在闪烁着它的光辉。

明世宗——朱厚熜

②卷阿,为《诗经·大雅·生民之什》中的一篇,也是该诗提到的地名。

<span><h3>赐贾咏诗①</h3>卿本中州俊,简在登台衡。

君臣际良难,所责德业并。

朕固亮卿志,夙夜怀忠贞。

卷阿有遗响②,终听凤凰鸣③。</span>

朱厚熜(1507——1566),宪宗之孙,武宗堂弟。武宗死,无嗣,朱厚熜至京即位。他本人迷信神仙道术,专意斋,妄求长生。在位期间,竟二十多年不视朝,由严嵩擅权达十七年之久,政治腐败,兵备废弛,财政拮据,出现深刻的社会危机。朱厚熜长期服用丹石成病,卒,葬永陵(今北京昌平县)。庙号世宗,史称嘉靖皇帝。

③凤凰鸣,见于《卷阿》:“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萎萎,雝雝喈喈”

①贾咏,字鸣和,号南坞,河南临颖人,弘治九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嘉靖三年(公元1510年)晋升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嘉靖四年(公元1511年)加授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

“朕固亮卿志”,朝廷是如此地赏识贾咏,接连为他加官进爵,那么他是如何把他的才能贡献给国家,报答皇帝的无限厚爱的呢?诗人一改前面主观评价色彩很浓的写法,通过对贾咏形象的勾勒,从客观描写的角度作出了很好的回答:“夙夜怀忠贞。”寥寥几个字,一个为了辅助朝廷治理好国家,一个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地为朝廷工作的忠臣、贤臣的形象却已跃然纸上,使读者于无赞美之处看到了诗人对贾咏的赞美。

贾咏的才华令人赞赏,但接下来,作者并没有罗列许多赞美之辞,而是把笔锋陡地一转,说道“君臣际良难”,感叹起君臣交往的不易来。诗人作为一个皇帝,尚且感慨“际良难”,联想封建社会、等级制度森严,加上皇帝公务繁忙、日理万机,群臣百僚中只有一部分人能和皇帝有较多的接触,我们的思想便忽然跌入到一个感情的低谷,不由地要为贾咏担心:在朝廷里,他是否仍是卓然超群之人呢?但紧接着一句“所贵德业并”告诉我们:“虽然君臣交际很难,但因为贾咏德才兼备,君臣之间还是有了密切的交往。”在这里,作者用了一个“贵”字将我们由感情的低谷引导到一个新的高峰,使我们感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对贾咏的认识也有了进一步的提高。

总的说来,这首诗通过八句四十个字,主旨鲜明,意脉流畅地表达了诗人的思想感情,在帝王的众多应景诗中,可算是一首好诗。

明世宗博综经史,尊崇儒臣,即位之初,“每于万机之暇,喜为诗”。(陈田《明诗纪事》)并常赐诗给杨一清、张孚敬等,本诗为其中之一,诗中赞美了贾咏才华出众,人品超群,是朝廷的贤臣,表达了诗人渴求贤臣,重振朝纲的思想感情。

全诗的最后两句:“卷阿有遗响,终听凤凰鸣”是全诗的诗眼,全诗的点睛之笔。诗人在竭力铺陈贾咏之贤能出众的基础上,通过用典,将全文的思想感情推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卷阿》中是用:“凤凰鸣”来比喻贤臣云集在君王左右的,诗人把贾咏和卷阿、与凤凰鸣联系起来,可见诗人是把贾咏看成是能辅助自己建功立业的贤臣的,可以说,对贾咏的赞美于此达到了极限。但是,诗人的用典之意,绝不止于此。《卷阿》是描绘太平盛世时,周王率领群臣出游的盛况的。诗人博综经史,不会不知道周朝是自凤凰鸣于岐山之后,才日渐兴盛强大起来这一历史记载。而他以武宗侄子的身份承继帝位时,奸臣当道,纲纪败弛,社会矛盾激化,国势衰徽。诗人由贾咏及古代的贤臣,由古代的贤臣及明君,又由古代的明君想到自己,渴望在贤臣的帮助下,涤除旧恶,重振朝纲,建立像周王那样显赫的万世功业的雄心壮志油然而生。因此,通过用典,表达自己中兴明朝宗室的满怀豪情,才是诗人的真情所在。

诗的开头两句“卿本中州俊,简在登台衡”。用简单明了的语言,慨括了贾咏的生活道路。贾咏为河南临颖人,而河南是被称为中州的古豫州的旧地,一个“本”!字,点明了贾咏的籍贯。而紧接着一个:“俊”字,又告诉我们贾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表达了诗人对贾咏的赞赏之情,同时也为下句“简在登台衡”埋下了伏笔。我们知道,封建时代的科举考试是极严格的,士子们要经过县、省一级又一级的考试、一重又一重的筛选后,才有资格参加殿试,取得进士身份。简:选拔之意。一般情况下,如果没有出众的才华,是难以在激烈的竞争中取胜的。而贾咏却能在重重筛选后,金榜题名,为朝廷晋用,可见贾咏才情之高。这一句,表面上似在叙述贾咏走上仕途的情况,并无神来之笔,但仔细玩味,其实是承接上文,仍在赞美贾咏,有一石二鸟,箭双雕之效果。

明神宗——朱翊钧

朱翊钧(1563——1620),穆宗第三子。十岁即位,由张居正辅政,采取一系列改革措施,社会危机缓和。亲政后,晏居深宫,纵情声色,朝政纷乱,党争不息;又认金钱为命脉,搜刮敛财,明王朝危如累卵。在位四十八年,卒,葬定陵(今北京昌平县)。

<span><h3>画眉山龙王庙碑诗①</h3>於赫②龙王!不显其光;上下帝旁,嘘翕无方。

为雷为霆,为云为雨;有开必先,靡求不与。

我求伊何③?黍稷稻粱;尔与伊何?千仓万箱。

眉山之下,龙王之宇;迄用康年④,谷我士女⑤。</span>

①原诗有序:画眉山龙王庙在都城西一舍,其地故有泉潭,相传以为龙之所居,即其旁为庙,祀龙王焉。成化壬展(1472),宪宗纯皇帝祷雨有应,新其庙而勒辞子丰碑。万历十有三年(1585),春夏不雨,麦稼焦枯。以五月往祷于庙,浃旬之间,嘉澍(shù,及时的雨)屡霈,郊野霑足,三农忭舞。爱出内帑金钱重增葺之,为之记而糸以铭诗。

②於赫:赞叹词,“於”读作wū。

③我求伊何:伊,助词,无义。整句意为“我祈求的是什么?”

④迄用康年:“迄”通乞,给予。《诗经·周颂·臣工》:“明昭上帝,迄用康年。”《诗集传》:“明昭之上帝,又将赐我新會以年年也。”

⑤谷我士女:谷,养育;士女,成年男女。《诗经·小雅·甫田》:“以祈甘雨,以介我稷系,以谷我士女。”

《画眉山龙王庙碑诗》是明神宗朱翊钧作于万历十三年(1585)的一首四言碑铭,据诗序可知,它是作者为了纪念求雨有验而作的称道龙王功德的颂歌。自古以来,水旱的威胁对处于农耕社会的国人影响甚大,因此先民很早就建立起对风伯雨师、水神旱魃的原始信仰,祷神祈雨的仪式成了国家的盛典。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不觉中华夏族的图腾——龙成了世间雨水的主宰神,四海龙王统治着水族,而河龙王、湖龙王、井龙王遍布各地,相应地各类龙王庙也纷纷建立,画眉山龙王庙也得以立于帝京西郊了。不论是民间还是官府对向龙王祈雨的仪典一直是很重视的,从这首诗我们可以看到,贵为人中之龙的天子,在能“为云为雨”的龙王面前也不得不俯首称臣了。

全诗十六句,可分四层。开首两句“於赫龙王,不显其光”,一声赞叹:“龙王啊龙王!像晴空里的一个霹雳,渲染出龙王那无穷的威势;威势何在?在于“不显其光”,大显其神威。不,同丕,大也。接下两句进一步说明:“上下帝旁,嘘翕无方。”龙王您腾飞于皇都的上空,但您的喷云吐雨的事人们却无从把握。句中“嘘翕”意为呼吸吐纳,暗指龙王的纵风行雨,传说龙王打个喷嚏就会造成一场暴雨。第二层继续申说龙王的灵异,并称颂他的顺遂人愿。龙王能“为雷为霆,为云为雨”。但万钧的雷霆既能打死为非作歹的恶人,也会误伤善类,同样云雨的不时也能给人们带来水涝和旱灾。好在此庙所祭祀的龙王是个福佑人间的善神,他对人们是“有开必先,靡求不与”。只要我们开口陈说,提出要求,龙王都会把它当作首要的事情去处理,没有不答应的。平淡的诗句中包含着对龙王的深厚感激之情。诗的第三层用两个设问句承前文宣示龙王的功德,将作者对本庙龙王的赞美感激之情向前推进了一步。既然龙王对我们是有求必应,那么我们祈求的是什么呢?当然是风调雨顺的年景,是旱时的甘霖,因为这意味着“千仓万箱”“黍稷稻粱”的收成!龙王适时下雨,也就给了我们“千仓万箱”的“黍稷稻粱”。这里互文修辞手法的运用,收到言简意丰的效果。最后一层,诗作紧扣诗题,点出祀祷求雨的所在,并提出作者美好的希望。读这四句诗,我们好像看到这位虔诚的人间君主祈雨后回宫路上,又一次驻輦回望那“眉山之下”巍峨挺拔熠熠闪光的龙王庙,双手合十于胸前,心中默默祷告龙王赐给丰年,佑我子民的身影。

神宗在位前期,张居正主持朝政,推行一条鞭法,整顿吏治和边防,清丈全国土地,并任用潘季驯总理河漕,国势渐强。写作这首诗时,虽张已死,并被追夺官秩,但申时行、潘季驯、戚继光、海瑞等获用,还能支撑大局,加上神宗刚亲政不久,对国运还是比较重视的,因此他在祷雨后写的这首诗还能在礼赞龙王,乞祐丰年的言词内显出他对民瘼的关心,表达的感情相当真切。诗用四言体,古朴、质实,这比较适合于碑铭;化用原句入诗,切合诗义,既体现了作者效法古代先王勤政为民的用心,也给诗篇映上一层古雅的色泽。四层诗每层一转韵,读来给人以活泼轻快的感觉。当然比起魏武帝慷慨苍凉的四言诗篇,它未免逊色,但在衰暮的明代诗林中,明神宗二十三岁时作的这首应景诗能够写得言之有物也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清圣祖康熙帝——爱新觉罗·玄烨

<span><h3>自宁夏出塞滨河行至白塔①乘舟顺流而下抵湖滩河朔②作</h3>黄河之源难可穷,滔滔来自遐荒中。

既入洮兰复西出,飞涛浩瀚声淙淙。

来从边山远跋涉,遣师挽饷兼采风。

回銮欲假顺流便,特乘艇舰浮奔洪。

潆洄大野势几曲,沙岸颓突还巃嵸③。

乱柳排生枝干密,中有巨鹿藏榛丛。

遥山转转行莫尽,忽前俄后迷西东。

有时塞云催急雨,晚天霁色横长虹。

旌门月上夜皎洁,水光直与银汉通。

放櫂百里只瞬息,迅于走坂驰骏骢。

中霄望见旄头落④,幕北已奏烟尘空。

兹行永得息兵革,岂惜晓暮劳予躬。

长河绵延古鲜历,巡阅乃与区域同。

自此寰海乐清晏,熙怡万国威亨丰。</span>

康熙极为重视汉族文化,创立宗学和官学,重用汉族知识分子,成立各种文化机构,并授意编纂《康熙字典》、《佩文韵府》、《全唐诗》、《古今图书集成》等书籍,成为我国文化宝库中的重要财富。

这是一首七言歌行,当作于1696年康熙再次亲征噶尔丹于漠北之时。清时的漠北地区,东起黑龙江呼伦贝尔,南至瀚海,西至阿尔泰山,北至俄罗斯,“东西延袤五千里,南北三千里”(张穆《蒙古游牧记》卷七),土地辽阔,是我国喀尔喀蒙古族长期居住和游牧的地方。其族部领袖乃元朝之宗室后裔。喀尔喀蒙古之西,又有我国蒙古族的另一分支一厄鲁特蒙古。噶尔丹即其四部之一的准噶尔部首领,“自称博硕克图汗,因胁诸卫拉特奉其令”(祁韵士《皇朝藩部要略》卷九)。他野心勃勃,自恃强大的割据势力,控制天山南北,威胁青海、西藏和喀尔喀蒙古,以至成为康熙一统天下的严重阻碍和顽敌。康熙三十四年(1695),噶尔丹勾结沙俄率骑兵三万,沿克鲁伦河而下,扬言“借俄罗斯鸟枪兵六万,将大举内犯漠南”(《圣武记》卷三),狂燃起叛乱的战火。康熙三十五年(1696),清军“沿克鲁伦河进剿”,康熙“亲率禁旅,由独石出中路”,将至胪朐时,噶尔丹闻风丧胆,“尽弃庐帐、器械,乘夜逃去”(《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卷二十二)。康熙以帝王之威,将帅之风,诗人之情,兴奋地弹奏了这样一曲激荡而欢快的胜利凯歌。

爱新觉罗·玄烨(1654——1722),顺治皇帝第三子。八岁继位。史载:玄烨仪表英俊,声若洪钟,有智勇,经文纬武,崇儒重道。十六岁亲政后,设计捕杀了专权的鳌拜;平定了三藩之乱;降服了台湾郑成功政权,中国重新归于统一。在位六十一年,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卒,葬景陵(今河北遵化)。

①形势:险要地方。

这是一首题画诗。画上题诗是中国诗画艺术高度溶合的结晶,体现了中国绘画艺术的一种独特的民族风格。为画题诗始自唐代,当时只是以诗赞画,例如杜甫的《姜楚公画角鹰歌》、《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等;真正题诗于画,是在北宋以后,其目的在于阐发画意,例如苏轼的《虔州八境图》、《惠崇春江晚景》等。康熙这首七绝属于后一类作品。

①白塔,甘肃皋兰县黄河北岸有白塔山,佛宇罗列,自下至上为殿者十,而浮屠居其顶,与第一桥追相对,映带如画。

诗据《班师图》而题。画已难睹,且看此诗。

诗共十二韵二十四句,可平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半写景,讽嘲“狡寇”;后半叙事,称扬“英武”。

胪朐河,又名龙居河,实即诗题中之克鲁伦河。其源出于蒙古大肯特山东南,屈曲东北流三千余里入呼伦贝尔之呼伦湖,复为额尔古纳河之上源,再为黑龙江南源而浩转斗折、东流入海。康熙之笔,并不着意于铺排藻绘,但其对源远流长、泱泱汤汤之胪朐来龙去脉的深情描叙,却一下在人们眼前展现了一个和平安定、富饶美丽的栖息乐园。确实,这儿过去正是一片“沃土”,自从“狡寇”来据,才变成一片荒芫。“其地不毛,间或无水”(《东华录》康熙朝),欲于此间讨叛灭贼,其又何以为战!然而“惊闻”二字,突兀而来,却既表现了清军伐叛的决心与神勇,又点明了叛敌的外强中干与日暮途穷。而诗之写:“我师英武”,却只侧重渲染了两个场景:一是截流网鱼,一是临河饮马。康熙此番远征塞外漠北,作战条件极为艰苦,“自古以来,所谓难以用兵者是也……至瀚海等沙碛地方,运粮尤苦,而雨水之际,樵爨为难”(同上引)。不过,作者诗笔,却省略了禁军裹粮长驱的一路劳顿,而突出了士卒中流网罾的上下欣跃。这不仅是轻骑绝河、浅水湔裳的自然过渡和发展,而且也是士气不衰、以苦为乐的形象体现。“鲜鳞”,乃指代河中之鱼。“泼刺”则拟鱼跃之声,宋沈与求《舟过北塘》一诗就曾有过同样的描写:“过雁参差影,跳鱼泼刺声。”显然,康熙之写鱼跃,实是写人欢,渲染了一派旺盛活泼的士气。再看“临河饮马”,极似速写,也好像是顺笔拈来,其实这正是妙手偶得之。胪朐河,又作驴驹河,明永乐八年(1410),明成祖曾率军与瓦刺作战于此,并改名为“饮马河”。因而,作者康熙此典的暗合化用,一面自然、顺畅地叙写了甲士战马的补给休整,一面又巧妙、形象地描画了诸部万骑的威武鹰扬。如此,诗中所写意象也就真正实现了对表象的突破,使诗人所表达的情志变得更为丰满和深刻。

此诗未有一句正面描写作者亲率禁旅与叛扰狡寇的坚阵对垒、沙场厮杀,但诗中对彼此战争性质的暗示、双方军容士气的对比,却无不喻示了“狡寇”的望风披靡与“我师”的所向无敌。这首七言歌行,写法上既一韵到底,轻快顺畅,又四句一节,对比层转,因而不仅富有那种滔滔向前的浑古气势,还饶具一种流动变幻的审美意态。诗中不仅只叙述了远征讨叛途中暂驻、休整的几个场景片断,而且将描写与抒情有机地结合,生动地表现了作者康熙促进民族团结、实现祖国统一大业的雄心壮志!

康熙是我国古代可与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相比的封建君主,他在统一国家,抵御外侮以及团结少数民族和发展经济生产上都有着重大的历史功绩。在其执政期间,经济繁荣、社会稳定,出现了“康熙之治”,或“康乾盛世”之前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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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h3>赋律遣怀</h3><em>病中偶尔问及工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徐元梦乃同学旧翰林。康熙十六年以前进士再无一人矣!率赋一律以遣闷怀</em>

七旬彼此对堪怜,病里回思一慨然。

少小精神皆敝尽,老年岁月任推迁。

常怀旧学穷经史,更想余闲力简编。

诗兴不知何处至,拈毫又觉韵难全。</span>

此为康熙赐赠大臣徐元梦之作。徐元梦(1655——1741)是满洲正白旗人,字善长,又字蝶元。姓舒穆禄氏,因“舒”与“徐”,满音略同,故人称蝶园徐先生。《清史稿·徐元梦传》中有云:“(康熙)五十七年,(徐元梦)迁工部尚书,仍兼(翰林院)掌院学士。”又《清史列传·徐元梦传》记载道:“(康熙)六十年十月,上曰:‘徐元梦乃同学旧翰林,康熙十六年以前进士,只此一人矣!’因赐以诗,有‘常怀旧学穷经史,更得余闲力简编’之句。”康熙六十年为公元1721年,是时徐元梦六十六岁,而康熙长其一岁,为六十七岁。虽说在帝王之位亦已六十载,但面对桑榆晚岁,康熙确实颇多慨叹。

就诗中首联看,作者欲遣之闷怀在叹老嗟病。再结合诗题看,康熙病中偶尔问及徐元梦,方突然悟及:除徐元梦而外,“康熙十六年以前进士再无一人矣”。这似乎是他产生闷怀的主要原因。对四五十年以前之“同学旧翰林者”产生念旧之情亦属自然,但何至“对堪怜”、“一慨然”呢?一位赫赫帝王又何来孤闷之怀呢?康熙是一个很有文才武略的帝王,自其亲政以后,削藩、平叛、规取台湾、驱赶沙俄,东征西讨,终于换来了大一统的江山。他坚信“天下大权,帷一人操之,不可旁落”(《康熙政要·政体》),但围绕建储之事,长期纷争,闹得他愤怒抑郁、心力交瘁。早在康熙十四年(1675),他就立了胤礽(皇第二子)为太子,但时过35年,康熙有谕指责胤礽不法祖德,“窥伺朕躬起居动作”,“结成党羽,令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似此之人,岂可付以祖宗宏业。”“谕毕,上复痛哭仆地”。权力的争夺使父子关系恶化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不可思议的是,未及一年,复立胤襈为储,其后不到三年,又再次废罢。胤礽是康熙第八子,才能出众,朝臣曾经众口一辞保举他为皇太子,但康熙五十三年(1714)有谕道:“胤襈与乱臣贼子等结成党羽,密行奸险,谓朕年已七迈,岁月无多,及至不讳,伊曾为人所保,谁敢争执,遂自谓可保无虞矣,朕深知其不孝不义情形……自此朕与胤襈父子之恩绝矣。朕恐后日必有行同狗彘之阿哥,仰赖其恩,为之兴兵构难,逼朕逊位而立胤襈者,若果如此,朕惟有含笑而殁已耳……胤襈因不得立为皇太子”,“此人之险,百倍于二阿哥也”(《东华录》康熙朝卷94)。康熙其言已甚为绝情,其与胤襈之关系亦已水火不能相容。自此以后,朝中但有建议立嗣者,或则被谴(王掞、陶彝等)、或则被杀(朱天保),以至康熙直到病逝,再未册立太子。康熙对立储之事既然讳莫如深,当然在诗中也就不便明言。这是他晚年心头的一大隐痛,也正是他赐赠徐元梦诗中所谓的“闷怀”!同样,也正由于这一点,他才觉得老病“堪怜”、回思“慨然”!

颔联对仗较为自然,这也是他老来形象的自我写真。即以东宫立储而言,康熙作为一个长期位于权力顶峰的年老帝王,总担心大权“旁落”,唯恐另出一个难以驾驭的权力中心,因而处处提防,多疑善变,以至反复无常,勇敢果决的“少小精神”早已荡然不存,徒自老病孤闷、空叹岁月。

②披猖:嚣张;猖獗。苏轼诗《次韵子由所居六咏》:“先生坐忍渴,群嚣自披猖。”

康熙这首七律,一个明显的特点是语淡词浅、不用一典,但意蕴沉深、真切动人。唐人白居易有诗云:“酒军诗敌如相遇,临老犹能一据鞍”(《和令狐相公寄刘郎中兼见示长句》),而康熙此诗同样是老来赠唱之什,但意气精神却有所不及。对比康熙以往的征战咏怀之作,其风格的伤感也自是另一境界。然而细致剖视一下康熙晚岁中的独特心理机质,我们也就能透过这首诗中表面的淡恨闲愁的遣诉,发现作者那深深隐埋的苦衷和久久郁积的闷怀。

尾联结之以力不从心之叹。忆想那风华壮盛岁月,文治武功,何者未尝建树!俱往矣,虽诗情犹在,然老之且至,病痛加身!生老病死的哲学人人须修,天伦纲常的思辩虽帝王者亦终所难免。锐气磨尽矣,纵然拈毫又觉曾挥洒不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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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整暇:整肃而又从容。

<span><h3>渡克鲁伦河网鱼暂驻待后军至</h3>胪朐河水何泱泱,高山发源清且长。

汉北经流数千里,东趋潦海归扶桑。

夙昔河壖亦沃土,狡寇来据巢其疆。

自春徂夏雨泽断,塞草不绿川原黄。

惊闻我师自天来,远渡沙碛思遁藏。

焚巢裹糇夜窜走,老赢穉幼委道傍。

朕率轻骑渡河北,平沙浅水湔甲裳。

命士举网截清流,鲜鳞泼刺河中央。

笑彼智短气复懦,捐弃形势奔仓皇。①

此时中宵自颠沛,当年北鄙徒披猖②。

我师英武且整暇③,临河饮马皆鹰扬④。

黄钺一麾诸部集,回首万骑方腾骧⑤。</span>

颈联是他对少年风华时光的怀想。前句切题,再点念怀之情。徐元梦是康熙十二年(1673)进上,少年时期,康熙尝与之同学旧翰林,研经穷史,学海竞舟。后句提转一笔,自励老当益壮之志。康熙对汉儒之学甚为推重,不仅大开博学鸿词科、明史馆,而且组织人力广泛辑编文化典籍。其在位期间有御纂《周易折中》、《日讲四书解义》、钦定《诗经传说汇纂》、《全唐诗》、《佩文韵府》、《古今图书集成》等多种图籍编成,所以诗中说到晚年也未尝忘弃涵泳于学术。

上两句描写人物情态,下两句则是渲染环境氛围。“销兵气”,比喻战事已息。古人又有“旄头星”之明灭能预兆战火之起熄的迷信说法,故旄头星落或即为弥天众星所销铄泯灭。“天山”,在阿尔泰山和昆仑山之间,横贯了整个新疆的中部。《九州要记》中说:“凉州武成郡有天山。”又据《西河旧事》载:“天山高,冬夏长霞,故曰白山。”“白”是雪的颜色,“寒”,则是雪的特性。所以诗中“五月寒”,实是说“五月雪”。因而“弥天星斗销兵气,照彻天山五月寒”两句,既描写了征伐与班师的地域景观,也点明了当时的季候特色。更富有艺术性的是,这些时、地、景、物等叙述要素的有机组合,巧妙而和谐地渲染了一种特有的环境气氛:烽烟消灭,天山依旧巍峨而安然,仲夏五月,夜犹微寒,峰岭的积雪映着满天的星光,融溶洁净。这是和平与幸福的象征,也是战马驰骋、甲士拼杀所努力追求的天、地、人的统一与自由。

<span><h3>晓发虚谷</h3>帷宫雨后纳新凉,虚谷风来百草香。

万里晴云任舒卷,凭高但见碧天长。</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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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马初闲甲士欢”,开头一句,写“马”,写“士”,分别一冠之以“战”,一饰之以“甲”,显而易见这是一支出征的队伍。但此时既不见烽火硝烟,亦不闻嘶杀呐喊。人们所看到的是马匹的悠闲自适,所听到的是士兵的欢声笑语。何来如此闲态欢情?下句点题:“挥戈早已破楼兰。”“楼兰”,《汉书·西域传》中说:“鄯善国本名楼兰。”其地约在今新疆婼羌县西北。前人诗中常以“楼兰”泛称滋衅番马或内犯胡族。唐人王昌龄即有诗云:“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从军行》五首之三)康熙此诗中之“楼兰”亦非实指,其所指称或即西陲准噶尔叛兵。诗至此句,方使读者悬念得解:巳破楼兰,所以士、马欢闲。诗之前两句乃倒装因果。果在前而因在后。奇怪的是前句中之“初”与后句中之“早已”两个副词所表示的时间关系似有矛盾:楼兰早破,为何欢闲方初?不过,如果作一番推敲也就能发现其中的奥妙所在:一个“初”字,说明一场激烈的战斗刚刚结束,战斗艰苦,此从客观实际而言;“早已”一词,则形容了这支兵马的所向无敌,这是夸张描写战士的主观信念。所以从凯旋者的情感心态来看,诗人这两个副词的选用表面上矛盾、实质上统一,而且恰到好处。

乍看此篇,不事藻饰,亦无事典,不过是一首即景小诗、一则抒情小品。但若真作如是观,又未免太表面浅识了。其实,这首小诗虽仅仅四句二十八字,却不仅写景、抒情,还表现了高而不俗的理趣哲思,更表现了康熙这一不凡人主“治国平天下”的睿智和气量。

②湖滩河朔,有名“湖滩渡”者,在今内蒙古托克托县南三里黄河上。渡河为东胜县地。《朔漠方略》曰:“胡滩河朔,汉人称为脱脱城,此即黄河之岸。波流甚缓,非南方黄河之比。朕将河测量,其间五十三丈。”《山西通志》记载“湖滩河朔,字本作胡坦和硕,蒙古语城隅也。”

③巃巃(lóng zǒng),高耸貌。司马相如《上林赋》:“崇山矗矗,巃嵸崔巍。”

④旄头,亦作“髦头”,即昴宿。《史记·天官书》:“昴曰髦头。”古时迷信以为旄头星之明暗能预兆战事之起息。李白《幽州胡马客歌》:“旄头四光芒,争战如蜂攒。”

诗分三段。“黄河之源难可穷……特乘艇舰浮奔洪”为第一段,写壮游黄河之因由。这一段有两节,每节四句。粗看起来,后四句道明了此番裹粮长驱、远山跋涉而至黄河岸边,因而能回銮借流,顺水行舟。这一插叙也正好交代了舟游黄河的直接原因。其实直接原因中还有一种潜在动机,开篇二句正是婉曲的流露。“遐荒”,是遥远的边界,显然黄河非啻流长,其源亦远。既然是“难可穷”者,亦自当是未曾见者,故其“滔滔”,不过是一虚象,乃想象中景。然而,黄河是中华文化的摇篮,是中华品格的象征,她的形象,她的气势,早已令人憧憬,令人向往。而今入出回转、淙淙浩瀚的黄河果真已成眼前实景,岂其向往者可见、夙愿者得偿乎?水已到、渠已成,又何不更来一个奇壮无比的“黄河之漂”!作者将直接原因与潜在动机如此错综写来,避免了记游诗所常见的平铺直叙,显得跳荡多姿,亦暗合了黄河的形象。形式呼应了内容,此为作者笔法不凡之处。

第二段自“潆洄大野势几曲”至“幕北已奏烟尘空”,为记游主体,描述沿河见闻。前面六句为一节,写黄河的险仄奇曲。险仄在于河之岸,“颓突”,状其凹凸,“巃嵸”,摹其崔巍,一个双声,一个叠韵,极写沙岸与石壁的险态高峻。沙、石而外,亦有生灵。排生乱柳可见枝干,杂莽榛丛还露巨鹿,则岸树榛鹿非为遐远,只于浮舟中便可睹见,此未写河之狭仄而其势自现。侧面描写的妙用,亦是高手笔法。奇曲在于河之流,“潆洄”一词已总写斗折之势,而“遥山”两句则更添一层神奇。北魏郦道元写江水时曾引用民谣“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一唱三叹中,写出了长江水的弯转,也写出了船夫渔子的悲愁。这里写黄河之流转则化用其法,但去尽了伤感而溶注了幻趣。此非着意别出机杼,实是征战将捷心情的外化,是创新。后面八句写河上星月的阴晴圆缺。急雨云催、长虹一横,河塞浑壮的日夕风雷倍增了大河的雄奇,令人激奋;旌门皎月、银汉水光,静阗而又高洁,奔腾不息的黄河复具安详柔和之美,诗情画意,无不怡情悦性。一日千里,瞬息百里,这是黄河洪涛上浮舟的疾漂,其中不无疾马过隙、与时竞渡的人生思考。“旄头落”,乃诗中兴法,承应上文虚写中霄望空,实写“幕北奏捷”。清徐世昌《晚晴簃诗汇》卷一于此诗“幕北”句下有注云:“四月十四日夜奏报噶尔丹穷蹙自尽,其下悉平。”从康熙出征平叛至噶尔丹“饮药自尽”(《清实录》康熙朝卷174),时日何其之速!即此可见,康熙写黄河舟浮之疾并非闲笔,是由此即彼,以兴法过渡,由见而闻,着意于表现战况喜人。叛首顽凶噶尔丹虽猖獗一时,但毕竟如急流败叶,一去不返!

“兹行永得息兵革”而下六句为第三段,写壮游黄河的感想。为了大清的安定与统一,康熙是颇费了心力的。平“三藩”、统一台湾、亲征噶尔丹,“举朝皆以为难”,而康熙意志坚定,力排众议,“昔朕欲亲征噶尔丹,众皆劝阻,惟伯费扬古言其当讨,后两次出师,皆朕独断”(《东华录》康熙朝卷59)。自征伐吴三桂至剿灭噶尔丹,历时二十五年,不惜晓暮劳躬,终于兵革得息。“自此寰海乐清晏,熙怡万国咸亨丰”,举国以为乐,而一国大帝圣祖又何能不乐耶!壮游黄河,亦是乐游黄河。这是一首记游诗,也是一篇黄河漂游记,更是一曲颂赞一统天下的凯歌!

这首七言长诗可以称一篇记游诗。康熙出骞宁夏是在1697年(康熙三十六年)的春天,当时噶尔丹经昭莫多一战的沉重打击后,元气大丧,已成一股日暮途穷的流匪。但康熙认为,噶尔丹对国家的统一终究是一大祸害,“一日不可姑留”,因此下令“速行剿灭,不可稍缓”(《亲征平定朔漠方略》卷47、35),并且亲赴宁夏,命费扬古、马思哈两路出兵,追剿穷寇。这便是第三次的康熙亲征噶尔丹。初夏四月,平叛形势发展既快且好,进剿残敌胜利在望。此时康熙已从宁夏麾军行至甘肃境内皋兰附近黄河岸边,面对滔滔不尽的浩瀚波涛,游兴甚浓,亦诗情邋发,于是回銮顺流之中,既饱览大河奇险,复纪诗以抒怀抱。

细味此诗,如临其境,如睹其人。这不是一般文士的言志,这是一个有作为的帝王的踌躇满志,放眼大千世界的宏壮胸襟。

④鹰扬:威武貌。《诗经·大雅·大明》:“维师尚父,时维鹰扬。”

⑤腾骧:飞跃;奔腾。《文选·张衡〈西京赋〉》:“负笋业而余怒,乃奋翅而腾骧。”薛综注:“腾,超也;骧,弛也。”黄庭坚诗《寄傅君倚同年》:“念君方策名,要津迈腾骧。”

<span><h3>题班师图</h3>战马初闲甲士欢,挥戈早已破楼兰。

弥天星斗销兵气,照彻天山五月寒。</span>

这首七言绝句写于夏日出行途中。“帷宫”,乃张设帷幔而成的临时宫殿,此指远行驻跸之所。《周礼·天官·掌合》有云:“为帷宫,设旌门。”炎夏酷暑,阴晴天气,昨夜一场透雨,下得好不痛快,驱走了窒人气息的燥闷,也赶走了一路远征的疲顿。晓发虚谷,百草浴雨新翠,一阵风来,一阵凉来,又一阵香来。怡人畅快,跻彼山岗,骋目远望,万里晴空,淡云舒卷,百态千姿任遐思。据高方能无蔽,无碍、无隔。

康熙当政之初,国势非只不安,且相当严峻。南城数省有“三藩”割据,拥兵自重;西北边陲则有蒙古准噶尔部的骚叛纷扰;孤岛台湾还有郑成功后代在盘踞着。面对如此动荡危局,康熙不辞“晓暮劳予躬”(《自宁夏出塞滨河行至白塔乘舟顺流而下至湖滩河朔作》),运筹帷幄,平定“三藩”,决策万里,统一台湾;更三次亲征往讨,穷追猛打,彻底歼灭了准噶尔部狂顽的噶尔丹。康熙曾说:“死生常理,朕所不讳,惟是天下大权,当统于一”(《清圣祖实录》卷275)。只是统一大业的进展,并不都一帆风顺。“三藩”之一的云贵吴三桂居功傲仵,兵多权重,党羽星罗棋布,势压朝廷,这早已把宫府中诸多王公贝勒吓得知无敢言。而康熙则果断决策:“吴逆蓄谋久,不早图之,养痈成患,何以善后?况其势已成,撤亦反,不撤亦反,不若先发制之。”(昭梿《啸亭杂录·论三逆》)尽管朝臣附议者寥寥,但康熙志决难移,仍令撤藩,充分表现了一个有为帝王的高瞻远瞩与勇敢果决。这种帝王气概渗透在这首诗中。

晴云“舒卷”者中,自有欲为风者,为雷者,为雨者,为雹者,但只要立脚点高了,视野开阔了,也就能不为所蔽。高空长宇,澄泱无际,非不见云峰雾海,非不察岩怪渊诡,只万象会之于心,不以为意,亦即所谓“故不措意耳!”“任舒卷”,不是放任、随纵,不是主体对客体的无奈屈从,或无能为力,而是大智大勇者的巨大气魄,风云自可为其所随意叱咤尔!此乃无所惧畏的豪放、洞彻一切的乐观。“凭高”与“碧天长”,构成因果联系,形象地说明“寰海乐清晏”(《自宁夏出塞滨河行至白塔乘舟顺流而下至湖滩河朔作》)之大治非由垂拱而治,而在于莫惧遥艰,积极向上,奋发有为!

康熙此诗,至短至清而情调浓远,而且理趣高响,确实耐人体味!

清世宗雍正帝——爱新觉罗·胤禛

末联写泰山文化历史的悠久。“仙坛”亦即仙人所居之地。唐元结诗云:“九疑第二峰,其上有仙坛。”“金泥”,乃以水银和金粉为之,用来封印玉牒、诏书等,多于封禅时用之。岱宗传为“东岳泰山神”的所在,据称夏、商、周三代即有七十二个君主来此祷祠,秦始皇以后更是封禅不断。泰山极顶玉女池旁即有由李斯篆书的秦二世谕诏碑刻碣石。这首诗以“冉冉岭头笙鹤下,仙坛曾此降金泥”一联作结,表现了雍正的帝王身份与求仙幻想。

①穿杨,谓善射者之羽箭能穿透杨柳之叶。典出《战国策·西周》;“楚有养由基者,善射,去柳叶者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

这首诗在表现手法上的特点是对仗技法娴练圆熟,并且擅于借助对仗艺术,抓住富有特征性的景物来烘托那种严整威壮的军队出征气氛。全诗用典不多而语句平易,但作者对征战将士由衷的关怀及其深切的希望又无不包含于其中,所以感情真挚,毫不伪饰,不失为一篇优秀诗作。

第三联写山上胜景古迹:“云封峭壁松多古,藓积残碑字未迷。”前句写壁奇松古。泰山松树层层迭迭,尤其是对松山一带,双峰对峙,古松生于绝壁,云出其间,时隐时现.风起则松涛轰鸣传响,令人心荡神驰。雍正的这一发现和描绘似乎在后来的乾隆诗中得到了印证:“岱宗最佳处,对松真绝奇。”后句写碑残字古。岱山碑碣甚多,向有“碑林”之称,其间甚至还有秦二世的诏书残石。元人郝经曾有诗句咏叹:“拳如钗股直如箸,屈铁碾玉秀且奇,千年瘦劲益飞动,回视诸家肥更痴”(《太平顶读秦碑》)。胤禛诗与郝经诗异曲同工,他说尽管碑残“藓积”,但其字却还“未迷”可辨。就“云封”一联来看,胤禛观察认真细致,描写生动逼真。静细逼真的描写透露了诗人对神奇高古的泰山的向往与赞叹之情。

②猎猎,指风吹动旒旗所发出的声音。李白《永王东巡歌》:“雷鼓嘈嘈喧武昌,云旗猎猎过浔阳。”云梢,“梢”与“旓”同。古、代旒旗下边悬垂的饰物如飘带等可称之为“旓(shāo)”或“旒(liú)。《文选·张衡

接下来的颈联是写动物:“香惹游蜂窥几席,晴薰舞蝶傍帘栊。”春花流芳,招来了忙碌不巳的蜜蜂,它们到处探寻春的泉源;春光明媚,陶醉了兴高采烈的蝴蝶,随便一个美的所在它们都留恋忘返。这里,“窥”与“傍”两个动词,写绝了蜂、蝶——这对春园小天使的憨朴、可人。“几席”、“帘栊”,两个名词,前者叠韵,后者双声,又赋予了诗句以秀奇与灵动的声韵节奏,仿佛镜头画面间不时还伴响起几个轻快跳荡的动人音符。这诗,真可谓美妙的声与画的艺术!

一个个分镜头的艺术性的组合剪接,立刻产生了蒙太奇的效应。这“春园”充满了进取的活力,充满了人间的美好,可亲、可爱。接着,末联出现了一轴意想画图:“韶光脉脉春如海。”“韶光”,就是美好的时光,“脉脉”,状其柔情丽态。“春如海”,既是形象的比喻,也是对春天韶光的礼赞。如果说“韶光脉脉春如海”是对“春园”描绘的总束,那末应该说“讽咏芸编兴不穷”才是对诗篇主题的馆结和升华。写“讽咏芸编”也就是写“春园读书”。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头方悔读书迟。园中赏春,使“闲坐者”颇获启迪,于是讽咏有声,兴致无限。作者摄下这令人蓬勃欣跃、畅快热烈的最后一幕,大大深化了“春园读书”这一主题。如此写来,也才使作者对春园景色的描画变得更富于生活意义。

这首七律,是一幅“沙场秋点兵”的雄壮图画。

<span><h3>望岱</h3>芙蓉万仞插丹梯,海上群峰莫与齐。

九点青烟看野马,五更红日候天鸡。

云封峭壁松多古,藓积残碑字未迷。

冉冉岭头笙鹤下,仙坛曾此降金泥。</span>

“蒙茸细草侵阶绿,浓艳夭桃映阁红。”颔联是写植物。先写草,草是不断进取者的形象,生于古原者则“离离”,生于江洲者则“萋萋”,只是庭除堂阶往往不肯提供“草”之生长的条件。不过“蒙茸”之草尽管柔细,却毕竟不是弱者。一个“侵”字表明了草之延展与渗透的不屈个性,一个“绿”字则更显示了它自己的合理存在,这正是“远芳侵古道”,“更行更远还生”的精神。再写桃,桃爱浓抹盛妆,不甘当配角。着一“映”字突出了桃与阁的互为宾主的关系,一个“红”字则更展示了它花枝招展,以艳取胜的优势。作者以诗情画笔,调彩敷色,确实收到了“万绿丛中一点红”,“红杏枝头春意闹”的点化效果。

雍正七年(1729),岁在己酉,清王朝因噶尔丹策零屡次骚扰喀尔喀,而且藏匿青海叛首罗卜藏丹津,廷议发兵征讨。于是,“五月甲寅,上阅车骑营兵于南苑”,筑坛选将。“辰时,靖边大将军傅尔丹等令车骑营车骑、火炮、鸟枪,并马步军士,各按方位旗色,于晾鹰台前,排为阵式。巳时,上御晾鹰台黄幄,升座,赐诸王大臣等坐,鸣海螺,排列处,亦相继鸣海螺,直达营所。营内乃击鼓,南面红旗举展,诸军分队向前,火炮、鸟枪一时齐发。”(《清实录》雍正朝)这首诗的第一联所描述的正是这一场面和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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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诗中闲坐者是一个审美主体,他在仔细观察他周围的事物,欣赏那美丽怡人的春色。因此随着他视点的不断移动也便出现了一个一个的分写镜头。

爱新世罗·胤禛(1678——1735),康熙第四子。在康熙死后,以阴谋取得帝位。史载:胤禛天表魁伟,举止端凝。即位后,他严厉镇压了争夺皇位的兄弟,禁锢杀戮了拥戴自己的科隆多和年羹尧,并屡兴文字狱,强化思想统治。在位十三年,卒,葬泰陵(今河北易县泰宁镇),庙号世宗,史称雍正皇帝。

于是有第二联:“九点青烟看野马,五更红日候天鸡。”古代中国被分为九州,但从岱宗仙界“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过是“九点青烟”罢了。李贺《梦天》云:“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胤禛此处化用其句。“看野马”,此用《庄子·逍遥游》语,野马,犹尘埃。“天鸡”,神话中天上的鸡。郭璞《玄中记》记载说:“桃都山有大树曰桃都,枝相去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出照木,天鸡即鸣,天下鸡皆鸣。”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曾有“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的描述,胤禛于此借用,但“候”与“闻”的时感不同。从整个第二联来看,作者虽接连用了前人语句,但并非简单的沿袭或搬用,而更集中地创造了岱宗所特有的那种神奇境界。较之谢灵运状泰山高大的“崔崒刺云天”(《泰山吟》)句,胤禛这一联不仅突出了感性形象,而且充满了浪漫色彩。

<span><h3>己酉夏南甸大阅</h3>风拂榆槐晓角鸣,筑坛选将命专征。

飕飕羽箭穿杨①巧,猎猎云梢耀日明②。

万里玉关平虏穴,三秋瀚海渡天兵。

裹粮带甲须珍重,扫荡尘氛远塞清。</span>

<span><h3>春园读书</h3>一片芳菲上苑东,昼长人坐落花风。

蒙茸细草侵阶绿,浓艳夭桃映阁红。

香惹游蜂窥几席,晴薰舞蝶傍帘栊。

韶光脉脉春如海,讽咏芸编①兴不穷。</span>

泰山素有“五岳之长”、“五岳独尊”之誊,因而别称岱山、岱宗。中国历代帝王于登基之初、太平之岁,多来泰山举行封禅大典,祭告天地。他们也常常为泰山的磅礴山势与壮丽景色所惊服拜倒。汉武帝刘彻尝有赞曰:“高矣,极矣,大矣,特矣,壮矣,赫矣,骇矣,惑矣。”列举岱宗特点虽有八个之多,只可惜太抽象了。清世宗雍正皇帝《望岱》一诗则主要抓住岱山之“高”这一特点,作出了极为形象的描绘。

诗为七律。首联是“芙蓉万仞插丹梯,海上群峰莫与齐。”“芙蓉”,或谓芙蓉城,据说为仙人所居之地。宋苏轼有诗云:“芙蓉城中花冥冥,谁其主者石与丁。”相传石延年、丁度、王迥死后为芙蓉城主。泰山自然也不妨称为“仙山”,道教典籍《云笈七签》将“东岳太山洞”划为“三十六洞天”之一,泰山上还有很多“仙迹”,诸如可望不可及的“仙人桥”、古称群玉庵的“王母池”、“冉冉古生竹、结根泰山阿”处的“万仙楼”、玉女修真处的“黄花洞”以及据传游人过此即可得道成仙的“升仙坊”!等。因此,作者胤禛才将泰山与海上蓬莱、方丈、瀛洲诸神山相类比。说泰山就像万仞丹梯,直上九霄,上摩仙界,可仰步三天胜迹、俯临千嶂奇观,这种崇峻气势与境界是海上仙山所难以相比的!

诗从写山之高峻雄奇着笔,结合历史故事,穿插神话传说,描画胜景古迹,成功地塑造了一个灵神高古、令人向往的泰山形象。其艺术手法上,对仗严饬工整,用典灵活贴切,韵调朗畅,达到了清而不浅的境地。

①芸编,书的别称。古人藏书多用芸香驱蠹虫,所以称书签为“芸签”,称书籍则为“芸编”。

诗开头第一句就先声夺人:“风拂榆槐晓角鸣。”仲夏之辰,天刚破晓,霎时间战鼓阵响,号角齐鸣,大有狼烟纷起、边关报警的紧张气氛。这个开局很有悬念感,一下便攫住了人们的心灵。第二句继而做了交代:“筑坛选将命专征。”古代将帅经过特许得以自行出兵征战,称为“专征”。要取得这种资格,首先要经过“筑坛选将”,这就要举行隆重的“大阅”,即军队大检阅。

作者很像一个风光片摄影师,十分讲究取景方法及摄象角度的变换。首联第一句“一片芳菲上苑东”用广角镜头。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景象是葱茏的百草、流芳的百花。“芳菲”的含义并不是单一的,既可以指花草之香,也可以指花草之色。“一片”,同样不是规定了恒量的计数词,既可言其多,群芳百卉;也可言其盛,姹紫嫣红。“一片芳菲”,正是一派春色。这是总写,仅此四字,便渲染出了“春色满园关不住”的环境氛围。这儿特别能吸引人,于是人们眼前又切入了一个特写镜头:一个书生,手捧芸编,似读非读,似看非看。满园的春色令其沉醉、痴迷、长坐,晷移时逝而不觉,他似乎在遐思,又似乎在静听。风不动,但他确实听到了,落红掷地有声。“昼长人坐落花风”,诗人再现的果真是一个“人闲桂花落”的境界吗?

《清实录》记载阅兵:“金鸣众止,由是而东、而西、而北,各依旗色,次第操演。又两旗交展,两边分发,首尾相应,阵如长城。演毕,军士呐喊凯旋,乃归本阵。队伍次第井然,不失尺寸,军容绵亘整肃。”(同前引)这里写得很细致,但也很琐碎。不如看雍正这首诗第二联的描写:“飕飕羽箭穿杨巧,猎猎云梢耀日明。”“飕飕”,拟羽箭奋飞之声,“穿杨巧”,即百步穿杨,百发百中,极赞战士弯弓引射的技艺高超,这是从正面表现劲旅勇武。“猎猎”,摹写战旗飘展之响,“耀日明”,是形容阵伍中旌旗交展飘舞,与日争辉,这是从侧面喻扬士气军威。诗句的跳跃,不是新闻记录片式的繁琐写实,而是艺术影片中的蒙太奇,概括、集中、典型,尽管夸张,却不失实,每一个镜头都抓住了事物的特征。尤其是作者借助工整的对偶句法,更利于渲染“筑坛选将”的特有环境氛围,因而较之史书实录更富有艺术感染力。

第三联写悬想中的情景:“万里玉关平虏穴,三秋瀚海渡天兵。”“玉关”,即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县西北,为边关要塞。诗人突出玉关万里,在于显示平叛远塞的悲壮和神圣。“平虏穴,即要直捣敌巢,寝明这场征战的直接目标。“瀚海”指沙漠,唐人陶翰《出萧关怀古》诗云:“孤城当瀚海,落日照祁连。”瀚海沙碛,历来总是象征和表现征人作战条件的艰苦,但作者再出以“渡天兵”这一惊人之笔,以神话中的天兵天将来比喻和赞美征战将士的勇猛与神奇,读来不能不令人精神为之一振而倍受鼓舞。这一联亦用对仗,不仅工巧而且自然,不留斧凿痕迹。

末联则写雍正帝的叮咛与嘱托:“裹粮带甲须珍重,扫荡尘氛远塞清。”“须珍重”之叮咛,表达了对征战将士的关心与爱护。“扫荡尘氛”则显示彻底平叛的决心和意志。雍正对噶尔丹策零的“狡狯狂诞”深有警觉,认为“若不及时剪灭,实为众蒙古之巨害,且恐将来贻国家之隐忧。”所以指令将士对叛军“速行歼剿,水靖边陲”(同前引)。诗末“扫荡尘氛远塞清”这一句,正表明了雍正坚决统一祖国、实现民族团结的高远理想。

这是一首写景的格律诗,写读书环境,写园林春色。

清高宗乾隆帝——爱新觉罗·弘历

爱新觉罗·弘历(1711——1799),雍正皇帝第四子。二十五岁即位,史载:弘历隆凖颀身,过目成诵,善骑射。在位期间社会安定,经济发展。而成“康乾盛世”后期。弘历六次南巡,查访下情,亦浪费无度。后期任用和坤,贪污之风大长,政治趋于腐败。1796年,禅位给皇太子(嘉庆),自称太上皇帝。在位六十年,卒于养心殿。葬裕陵(今河北遵化县)。庙号高宗,史称乾隆皇帝。

弘历在位期间,推行文化专制主义,开博学鸿词科,三十八年设置四库全书馆,集中三百六十人的机构,纂修一部庞大的丛书《四库全书》,经十年而成,是我国古代重大文化建设。弘历本人极好诗文,一生吟咏不懈,据史料记载,其诗作可达41,800首,还不包括他的全韵诗、圆明诗集在内。创作之富,在帝王乃至古今诗人中当首推第一。

但乾隆这首诗,却“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他写得很平静,有一种人生的欢愉之感,这大概也是帝王与平民的不同之处吧。他不写花只写鸟,与孟、李的相同处,只在一个“闻”。

如果下边作者顺势再写兔之惨败,则气势必将败弱,穷寇莫追的道理即在于此,盖此时再加以张扬,则笔意滞重,因此作者笔锋突然一刹,适时地变换了手法,由描写转为抒情,借前面的铺排,奏出铿锵之音。“怒气一奋”促人联想起庄子《逍遥游》中那个“怒而飞,不知其几千里也”的鲲鹏,不只句式上相似,神态气质上也颇接近,无拘无束,勇猛矫健,二者何其相似。“谁能驭”,显示了强烈的自由精神与不羁个性,岂是韩声小技之徒可比!

有意思的是,在颔联的泛写之后,颈联又是泛写,这让我们不得不怀疑作者的真正写作意图,他并不着意去写自然的巨大力量对人产生的压抑,恰恰相反,他只是为某种现成的东西,寻找先验性的证据,在“佳气”、“紫烟”这些祥云瑞气的后边,一方面当然显示着和平之氛围,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龙气,地气的自然蒸发,此所谓旺相,让人疑为仙境,以前是人为山作铺垫,至此则是山为人所驱役,由此自可看出山的功能性变化和人的职能性提高。

<span><h3>剑化为龙</h3>斗牛光散出丰城,犀表鱼文耀玉英。

断水徒闻神物异,为龙终见素心成。

云涛百丈兴云气,水府千重洛水精。

矫首天门才尺五,肯随侠士博浮名?</span>

这是一首咏物诗,它的特点就是借物抒怀,通过物这个载体,将人的主观感情寄寓进去,表层是物的形,深层则是它的神,若物之神与人之神在某一点上能够契合,主题也就得到了升华。但一般说来,咏物诗并不明点,直接捅破,诗意就荡然无存,必须含蓄蕴藉,方可产生悠悠之情思,通过物的观照,让人若有所悟。

<span><h3>春松</h3>老松经冬寒不枯,春来嫩绿枝头苏。

虬龙千尺翠欲滴,下有孙枝相翼扶。

森森未许双鹤睡,天籁长空泛笙竽。

尔松、尔松,莫幸春日之和融。

眼前风光正明媚,弱柳织绿桃薰红。

世间桃李眼,谁复顾尔松。

无心欲傲岁寒时,霜皮铁干谁与同。</span>

<hr />

春天来临时,她的脚步很轻,温柔得让你一下感觉不出她的光临,因为这时,大地还是一片料峭寒风,屋檐墙角依然是点点冰梭,春在哪里?人们在寻觅。但住在深墙大院的人是找不到的,那里只有人工的雕琢,而感受不到自然的意趣。而当“桃花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时,那已是春意盎然,不足为奇了,正如韩愈诗中所言,现在的早春景色,是“绝胜烟柳满皇都”的,我们要找的,正是转换关头的生命的蠕动,到了眩人耳目的桃柳时节,只能算锦上添花,而现在则连锦都没有,到那去寻花。而春天最钟情的,是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小草,它太普通了,举目皆是,以致人们懒得再给它们大家庭的成员分上几个悦耳的专名。它们似乎也不在乎这些,以群体的力量,展示着“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那种弥漫天际,连接古今的大好春光的,而要找到它,只得回归到大自然的怀抱。

<span><h3>盆中竹</h3>未改渭川质,遥从淇水分。

影摇银烛乱,籁籍竹炉熏。

凭几坐清昼,忘言对此君。①

托根非得地,漫想势千云。</span>

赋得之作,有被指定、限定的诗题,与咏物诗一样,须交清题意,起承转合要分明,对仗要精工,全篇要空灵浑成,方为得体。这种诗体格较严,一般人很少能游刃有余,故佳作不多。据说白居易初入长安,拜见名士顾况,拿的就是《赋得古草原别离》的诗作,因而得到垂青。

颔联在首联的泛写之后,应该由大背景转到小背景,由写意而转到工笔,可作者并未这样做,只用了两个简单的对比,来写“险”与“奇”,通过比较的对象而反观自身,本体特征并未写出,“险”“奇”只得悬空,由于采用了三峡、五丁的故典,更多的是概念化的东西,既没有“两岸猿声啼不住”的生机,也没有“地崩山摧壮士死”的悲壮。只截取了它们的最后结果,而那种惊心动魄的过程却被无情地抛弃了。

①五丁:五个力士。秦怠王伐蜀而不得道路,于是造了五只石牛,把金放在石牛尾下,扬言石牛能屙金。蜀王信以为真,派五丁把石牛拉回国,开辟了道路。一说为蜀王派五丁迎五女。

综观全诗,好在有“势”,有势故力雄,有势故活转,有势故生机勃勃,一泻千里而毫无凝滞之感。有势故无论描写还是议论都底气豪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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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居庸叠翠”成为燕的八景之一,并不始于清,元代陈孚就作过同题的一首:

竹子在中国古代诗文中,是常被钟情的对象,这自然有它的生理基础;挺拔、高洁。于地理分布上,古之名山大川,隐士所居之地,往往也少不了它的身影,如王维《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写得清幽绝俗,写出了作者在心灵澄静的状态下与竹林、明月所具有的清幽澄静的属性的悠然神会,而庚信的《小园赋》:“三竿两竿之竹”,柳宗元的《青水驿丛竹》:“檐下疏篁十二茎”,也都表现物与人的同一品性,因而可以说:竹子是植物中隐逸者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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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沙茫茫出关道,骆驼夜吼黄云老。

征鸿一声起长空,风吹草低山月小。

②紫烟:即紫气、紫云、禅瑞的云气。《南史·宋文帝纪》,少帝景平二年,江陵城上有紫云,望气者皆以为帝王之符。

综观全诗,首尾二联是理性的产物,中间二联则是感性的东西,是形与神的结合,也是诗情与哲理的结合。在高张竹之精神后,突然顿转,让人警醒,同时促发人们对“道”的“全天性”与人的需求间本身固有矛盾的思考。

历代写狩猎之诗,豪气最盛者,莫过于王维的《观猎》与苏轼的《江城子·密州出猎》。“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戛戛独造,雄姿英发,“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更是气势豪迈,意气风发,而乾隆的这首狩猎诗也自有其可观之处。

<span><h3>赋得草色遥看近却无</h3>极目芳郊绿渐萌,轻烟细雨若为情。

却输书带萦窗细,暂借波纹贴地平。

通野望来犹荏苒,停鞭觅得未分明。

漫言春色曾无定,万有都从个里生。</span>

但时代在变,作者在变,传统的题材虽然还继续保持它的惯性,而新的东西却也在悄然而生。

诗写到此,猎事已尽,笔意却未尽,最后四句感叹之词才道出真谛,原来这根本就不是一首真写打猎的诗,而是一首寓意诗,读者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作者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虚虚实实,耐人寻味。

三四两句,“瞥然”一转,打破了“凝”之静态,猎物终于出现了,原来是个兔子,一个“狡”字,显示出其敏捷非凡。但狡兔终于没有逃脱雄鹰的眼睛,鹰之威猛压倒了兔之狡猾,但二者的对抗仍然是吸引人的,兔逃跑之迅疾,也是不同一般的,鹰与兔展开了速度的拼搏。形势对兔子不利,天不和,有寒风劲吹;地不利,是一片平畴,昔日所营之三窟,如今安在!“空”字写出兔子挣命的绝望,从侧面烘托出了鹰的雄风。

居庸是北京的天然门户,尤其是当北京成了帝王之都后,它的地位就更显重要。原始战争对地利的依赖,显示了它的实用价值,而在和平时期,它又成了人们的鉴赏对象。这种由功利到审美的倾斜,内在的感情演绎,很值得人们去寻觅。

最后两句,笔锋又转到边关,以边地之“胡笳”对内地之砧杵,遥相呼应,共寄月魂,这里既有视觉效应,又有听觉效应,形成多维的对比:时间与空间的对比,国与家的对比,理智与感情的对比,外在时空与心理距离的对比。“边笳四面”和“千家砧杵”也遥遥相衬。这就使主题不仅具备了内涵的深刻性,也表现了冲突的普遍性。

王国维在其中称:“一切景语皆情语也”,这颇有见地。凡能摄入篇章的物象,往往都显示着诗魂,溶注着痴心,表现出性灵。景之于人,在进入审美领域时,主体与客体双方的关系和意义发生了内在的契合,客体不再是纯客体的东西,在主体的情感辐射下,它具有了“人化的自然”的特性,由无情而有情,化入了人的生命,并进行着双向的情感交流,这就是移情。移情的发生,大致可分为两种情形,一种是主体不经意的对美的发现,是一种偶然的碰撞,往往直观性较强,另一种则主客体有比较牢固的定向联系,理性味比较重。

笔意到此,作者不再继续张扬这种生命意识,却突然来了一场反动,“尔松”、“尔松”寄寓着作者的关切,无奈与愤闷,实际上正是在愤愤斥责世上的“桃柳眼”之辈,他们被眼前的桃红柳绿所迷惑,只看到表面的现象,在这种价值取舍后面,隐藏着民风的沉沦,一种对崇高的卑视,对柔弱的追求。

这首诗,虽也是写“叠翠”,但基本没有翠的意味。作者着意的,是山的雄奇高险,环境的荒凉,气候的恶劣,那种特有的地方特色——“塞沙茫茫”,“骆驼夜吼”更是让人望而生畏。在此守卫的士兵的生活,能不苍凉悲壮吗?由此我们也可看出时代的烙印在诗中留下的影子,写北方关山的传统题材而形成的习惯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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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我们的诗人已经踏上了这片原野,它一望无际,无边无垠,是那么的开阔。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一棵棵小草正以它们被春天焕发出来的生命,编织着绿的柔情,这种柔情,恐怕也只有此时早春,此地芳郊,此物一没地的小草有,三个要素的迭加,才共同播出“绿渐萌”这春的第一个信息,同时,那春的刺激,也不是单一的视觉上的悦目,那“芳”字也在散发着淡淡的幽香。可这种一览无余的景色,时间久了也不免让人觉得乏味,我们的诗人,急于要找到的,是春情的激发,你看,这及时雨不就来了吗?它也是那样的温柔,“若为情”,好像是专为我的深情厚意而来。有了阳光,再加上这雨露,小草还能不茁壮成长吗?要知道,此时此地,雨是最好的植物生长剂。对人赏景而言,它又平添了一层朦胧。

在摆脱了梦境之后,诗人回到了现实,而现实之美好,不是梦境,胜似梦境,那些鸟儿的呼朋唤友声,继续吸摄着作者的灵魂,你看他听得多么认真,他的神早已与鸟儿一起浮游飞翔了,这又是一种忘我境界。最后,在一阵消魂之余,他开始静下来仔细地品味,是不是可找一些同志者神聊一下,把这一切变成一种美好的,永恒的回忆呢?言有尽而意无穷,诗人又给我们拓展出了一片未来的天空。

乾隆赋得诗的这个题目,出自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二首之一:“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诗写得极为平淡,也极富生机。全诗的关键,就在于把握那种似有似无,一派生机而难寻觅的感觉,这也是最初的,最鲜活的感觉。

五六句转入正面描写,由地面到高空,是继续蓄势,“高盘”对“平畴”,“孤星流”对“狡兔走”,高下之势,不言自明,真是所谓天壤之别。在经过一段的周旋后,鹰终于瞅准机会,发动了攻击,稳、准、狠,疾如闪电,快似流星。

在一通自由自在的忘我神游后,尾联突然一转,开始睁眼看现实,理智性的成份一下子占了上风。“托根非得地”,它毕竟是一个小小的盆中之物,有极大局限。这无异于釜底抽薪,与那个原本属于它的、广阔的自然相比,这个天地是那么的狭小,而这种“人工的自然”,已经是对它本性的残害。“漫想势干云”,从竹子角度看,是余勇可贾,实际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早失却了直傲云霄的土壤根基。从作者角度看,他需要竹子,但他不是“就竹”,自己走到竹林里去,而要求竹子“就己”,在爱惜它的同时,却伤害了它。从表达的感情看,既有对竹不得尽其材的感叹与同情,又有对其安分守己的需求。

颔联写剑化为龙之过程,是由静到动的飞跃,也是它灵气的自然升华,李白有“抽刀断水水更流”句,那是普通的刀,这里则是宝剑,它具有神奇的功效,当年雷焕就曾言:“灵异之物,终将化去”,果然,他死后,他的儿子带剑经过延平津,剑忽从他的腰中飞出,掉进水中,使人下水打捞,只见两龙各长数丈,原来它原本就是龙,只是来人间经历一番,就像贾宝玉的通灵宝玉一样,红楼一梦之后,它还得回归故土。

这首诗一开头,就深入本质,遗貌取神,主客观的相会,早已超越了直接的感性接触阶段,外在的观照变成了内在的观照,赋于竹的内容的,是它的几万年不变,一以贯之的本性。言谓川,并不在言那地方竹多、竹美,而在意取姜太公渭滨垂钓那悠然的灵魂。同样,更古远的许由,听到尧将要把天下让给他,就“退而遁于中岳颖水之阳,箕山之下(皇甫谧《高士传》)”。他们都是不为名利所动,自甘寂寞的高人,而更深刻的内容是:“未改”,“遥从”都意在强调那独立之人格,全真之个性,像这样不屈己,不干人,不汲汲于富贵又不为物役的高人,又有几许?这也就难怪作者对他们一往情深了。

①犀表:犀角制的器物。犀,剑饰。

②素心:本心。《晋书·孙绰传》上疏:“播流江表,已经数世,存者长子老孙,亡者丘陇成行,虽北风之思,感其素心。”

丰城剑是很有来历的,《晋书·张华传》:“初,吴之未灭也,斗牛之间常有紫气,……及吴平之后,紫气愈明,华闻豫章人雷焕妙达纬象,……因登楼仰观。焕曰:‘仆察之久矣,惟斗牛之间颇有异气。’华曰:‘是何祥也?’焕曰:‘宝剑之精,上彻于天耳。’……因问曰:‘在何郡?’焕曰:‘在豫章丰城。’”张华补焕为丰城令,嘱密寻之。“焕到县,掘狱屋基,入地四丈余,得一石函,光气非常,中有双剑,并刻题,一曰龙泉,一曰太阿。”

<span><h3>居庸叠翠</h3>居庸天险刊峰连,万里金汤固九边。

雄峻莫夸三峡险,崎岖疑是五丁穿①。

岚拖千岭浮佳气,日上群峰吐紫烟②。

盛世只今无战伐,投戈戍卒艺山田。</span>

七八两句,由士兵写到将军,“燕颔”是用典。理性之思考,在根本意义上已取消了将领与士兵间的冲突,既没有了“将军白发征夫泪”的感慨,也没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激愤,只剩下“飞食肉”的豪迈,“均寒冻”的将士一体,“与子同袍”。

嵯岈枯木无碧柯,六月不阴飘急雪。

作者对传统题材作了改造,表面上写剑、写龙,却无不暗含着人的影子,是人的精神的物化与形象化。全篇之开合转换,亦极其自然,纵横驰骋,游刃有余,气魄宏大,景象壮观,有一股强烈的夺人之气。

①韩卢:古韩国良犬名,《博物志》:韩国有黑犬名卢。

断崖万仞如削铁,鸟飞不渡苔石裂。

“森森”句由松之本体转写外围,写它的天然盟友,它们的高风亮节,是一切最初的“松风鹤骨”的具象,二者相得益彰,一大一小,一动一静,一巧一拙,可在气质上则又完全一致,显示出超凡脱俗的雅趣。写法上,继续采用拟人手法,“未许”似乎在昭示着双鹤,不要辜负这大好春光,把气势渲染得极为活跃。一阵微风吹过,摩婆树叶,沙沙作响,廖落长空,笙竽齐鸣,真是天籁,是“云无心以出岫”的境界,脱胎于庄子的天籁、地籁、人籁之辨,是“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是与大自然的一种妙合,隐约中透露出一种深幽的宇宙情绪。

诗开首就推出主体形象老松。老,才显出其饱经风霜的生命之顽强,老,才表现出其外枯内腴,不同一般之本性。外形之老与内性之强形成鲜明对照。当万物凋零的时候,它独立寒苍,在此本可以进行细致的描绘,作者却用“经冬”一词轻轻带过,由眼前自然追溯到过去,与柳宗元的“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同一意象,“绝”字,“灭”字都能调动人的视觉后像,所谓不写之写,言简而意丰;同时,又直接切题,照应题目之春。“春来嫩绿枝头苏”与第一句有意义上的对举,“冬”对“春”,“老松”对“嫩绿”,“枯”对“苏”,由凝重转为明快,而“苏”字又恰恰是欣欣向荣的基点,对下句有着内在的召唤。

<span><h3>早起闻雀声</h3>露洗瑶林百鸟栖,司晨端不让埘鸡①。

晓寒料峭声犹涩,晴旭瞳昽语更齐。

梦醒还疑蝴蝶舞,春深不断杜鹃啼。

细聆求友呼朋趣,乐意相关入品题②。</span>

你听,从远处传来了声音,很细也很不动听,可能是个小鸟的叫声,也可能是传播的道路远,声音失了真。而作者更能为其设想,料峭春寒,这是一天中温度最低的早晨,叫出的声音能不涩吗?但同时,它不也显示着一个好的兆头吗?真是细致入微,动静相生。紧接着,作者顺势掀起轩然大波,在过了黑夜与白天,寒冷与温暖的交汇点后,气氛一下子就活了。“瞳昽”二字,写亮之渐近过程,而“更”字则写出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至“语更齐”,就已经是热闹的百鸟争鸣了。最初的不和谐的涩音早已烟消云散,而代之以欢快明丽的大合唱了。

作者最后又对前边的一切来了个反攻倒算,前此是有心,至此则无心,也就是说,那些拟人化的作法,只是作者的一厢情愿,它只是无心,无情,这种无情,是对世俗名利的超脱,是得意忘形,若庄子文中那些形若槁木,心如死灰的圣人。它们的品性太高了,以致使人们无法从它们的现象透视出它们的本质,可这种对崇高而不显名的升华,却应成为我们最终的目的归宿。

这首诗的重点,并不侧重宝剑对侠士的依附,而着力突出它的主动地位。首联从历史出发,“散”字说明宝剑已经出世,结束了沉埋隐居的生活,将要让天地为之动容。你看,它的仪表是那样不凡,剑鞘与刻饰都光彩夺目。“耀”字透出了它逼人的气势。

丰城宝剑,可谓采日月之精华,秉天地亡灵气,深埋地下,却旺气冲天,神异无比,故唐王勃路经南昌,欣然作《滕王阁序》:“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但这种宝剑却长期埋没,不被人发现。这又可隐喻人才的不得其遇。宋之问《送杜审言》:“可惜龙泉剑,流落在丰城。”白居易《酬卢秘书二十韵》:“杜陵书积囊,丰狱剑生苔。”都是咏叹知音难遇,明庄难逢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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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较一下两首诗的首联,我们就可明显体会出它们的不同,陈孚的诗突兀而起,精警峭拨,是特写镜头,而乾隆的诗则是泛写,平淡得多,陈诗的形象有一种高大峻伟的特性,在人的面前,它展露着不可征服的崇高,人的作用在这里是无能的、渺小的。乾隆的诗虽也有客观的陈述,若“列峰连”、“固九边”之类,但在里边所灌注的生命之气力,则并不强大,只是对其历史的一种追记。

尾联,“矫首天门才尺五”,说它真不愧是宇宙间的一个精灵,这既是夸张,又是想象,已具有了“试看天下谁能敌”的气势。如此不凡之物,还是“三尺水”的剑吗?还是侠士的一个配角吗?当然不是,侠在这已不再是主角,剑已反客为主。那些侠士看起来豪放不羁,追求天纵的自由,但他们的归宿,却又往往是对某种名份的归附。“汝岂为名”在这里正好作剑的注解。一为“名”就有了约束,就意味着对自由的减损,只有挣脱这种束缚,抛弃“浮名”,才能真正进入自由之境。比起剑化龙的自由,侠士难道不显得惭愧吗?

接下去的“却输”二句,是将野景与家景作了对比,明着是说书带草更早得到春意,似乎是有意贬低小草,但“暂借”却力挽狂澜,那刚露头角,还没有挺起腰杆的贴地形象,在这里只是一种暂时现象,它所孕育的欣欣向荣的内在力量一旦生发出来,岂是书带可以比拟!

<span><h3>关山月</h3>玉门关外秋风清,玉门关外秋月明。

戍儿归卜刀环鸣,离家见月几亏盈。

天河净落兵不用,早晚可得酒泉封。

燕颔将军飞食肉①,每同甘苦均寒冻。

遥忆千家砧杵声,旧衣未解新衣送。

举头皓魄又重圆,边笳四面方吹动。</span>

“影摇”句,似乎回到了竹之本体,落笔于竹的具象,写法上,是从视觉角度着眼,十分空灵,让人意会到竹之婆娑清韵。而“摇”“乱”二字,是以动写静、以小动衬大静、有“鸟鸣山更幽”的感觉,两种物象的对照排列:竹的挺拔与银烛的高洁,又自成知音一对,那轻轻的“摇”,迷离的“乱”,不像是它们心心相印,在互相神往着对方吗?这种种天然意趣,怎不令人陶醉?“籁籍”句,作者又将笔锋一变,由精细化的描写,改成整体化之感觉,这种天籁,如烟似梦,是人与物的妙合,它具有那么强的弥散性,使人于一方小小的空间,竟领悟到了宇宙天地的真谛。

<span><h3>鹰搏兔</h3>风吹衰草寒飕飕,苍鹰在臂凝霜眸。

瞥然狡兔走平畴,三窟已失空含愁。

高盘云翮孤星流,厉爪下去势更道。

怒气一奋谁能驭,嗟彼韩卢有技徒增羞。①

呜呼,汝鹰性非柔,却邀富室千金求。

古来英鸷半埋没,凡雀嘈嘈何其稠。</span>

这首诗基本上属于后一种情况。松、菊、梅在文化传统中被誉为岁寒三友,它们那种傲然不屈和不趋时俗的品格,曾被不少人吟咏赞叹过。如孔子说过:“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王冕的《墨梅》等皆是。乾隆皇帝这首诗中显然继承了这种优良传统。

颈联两句,描写剑的龙化,出之于龙的本相。两句意象一上一下,一为云空,一为水府,显示其来去自由,无处不往的神通。“云涛百丈”既可看作是龙活动的场所,是背景衬托,未见龙之一麟一爪,而其神采自现;又可以说是“云从龙”的意象,因为龙本身就行云布雨。“水府”句“千重”极言其深,也解释了云气之来由,原是水之气化。

果然,下句就由泛笔转为工笔,“虬龙”言其矫健之气势,屈屈盘旋却自有一股向上的冲劲。以千尺之高,直干云霄,此为写相。“翠欲滴”则又是写“色”带着浓重的质感。至此已不存在什么枯的问题,不仅傲霜,而且傲春;它不同于一般的草本植物,只是一次性的繁歇。“孙枝”是它的后续梯队,证明它有后劲。

最后一联,作者豪情一抒,肝胆尽剖,点明了歌德的精神实质。作为最后一个大一统的封建王朝,在雍乾阶段,社会确实是不断上升的,能为几千年痛苦的征伐划一句号,也自有皇恩浩荡的功劳,像李白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非亲,化为狼与豺”的现象没有了,历史渡过了那动荡的年代,走上了和平建设的轨道,因而帝王的气魄也要宏阔得多,平静得多,那种颐指气使,指点江山的风范,显示着他的胸襟气度。同时,也少了普通人的激情,消失了庶民的怨怒,摄人心魄的冲突张力也减弱了许多。只显得四平八稳,温柔敦厚。

首句从背景入手,意在运气,来个先声夺人,“寒飕飕”,是“风劲”的化用,“衰草”是“草枯”的代名,因其“寒”,故能见搏击者的雄姿,因其“衰”,可知被猎物的无所逃遁,这是在为英雄提供用武之地。接着推出主角苍鹰就很自然。而鹰的主人却隐在画面之外,不像“将军猎渭城”那般显豁,但“在臂”二字,已让人由点及面,由部分而全体,去体味苍鹰主人的雄姿神韵,“凝霜眸”,由臂鹰的立姿转为定点聚焦,一“凝”字写注意之专注,一“霜”字写眼睛之明亮与性情之凶猛,都具千斤之力,这是一个多么漂亮的亮相!

屋外是这样,屋内呢?我们的主人都是“春眠不觉晓”,他在一夜酣梦之后,至此还似醒非醒,似睡非睡,浑不知是现实的鸟儿催醒了他,还是他此时依然在作着屋外春天的梦。你看那股迷离恍忽的劲,“疑”字下得多么传神,是庄周(我)梦为蝴蝶呢,还是蝴蝶梦为庄周(我)呢?早已浑然不觉,形神两忘了,在若愚中显示着大智。由屋外引到了屋内,由物写到了人,由醒又联系着梦,由现实而回忆,由庄周而自己,在这关节处都混同了,那前两联的形象化描写,到底是梦境的呢,还是现实的呢;是听的呢,还是想象的呢?至此,恐怕连作者都是不知所云了。这就是“疑”字的妙用,但下句,诗人不疑了,一下子清醒过来,在百鸟的争鸣中,它听出了一种特别的声音,是杜鹃,那么它是不是古蜀帝杜宇的化身呢?还是那样泣血而鸣么,从全诗整体诗意看,这只杜鹃也可能是一只现实的杜鹃鸟。

全诗通体是从听觉角度着眼,将抽象具体化,又能将时空倒转,变现实之时空为心理之时空,颇有点现代意识流手法的味道。

鹰的本性究竟是什么?作者的意思是,鹰是为人服务的,但不是对谁俯首帖耳,它有自己的独立个性,有自己的独立追求,有自己的独立意志,它不求于“富室千金”,那是对它的亵渎。能不能发挥鹰的技能,关键在于是不是遇上一个“明主”,这正是乾隆作为皇帝咏此诗的立意所在。乾隆以“明主”自居,感叹于“英鸷埋没”与“凡雀嘈嘈”,言外之意是要收揽英才,为我所用。

①司晨:公鸡报晓,故称司晨。埘鸡:窝里的鸡。

颈联是作者形象化的点题,“通野”句是宏观角度,照应草色遥看,“停鞭”句则是微观角度,照应“近却无”,将这种若有似无的感觉描绘得栩栩如生。如果说,“望”字在此还略显平淡的话,那“停鞭”则使人看到寻春人寻春的形象与爱心,画面一下子活跃起来,可寻春的最后结果,却不免使人产生悠悠的失落之感。

可以看出,这首诗感情的张力极强,腾挪闪跃,让人回肠荡气,而它所具的象征意蕴与哲学思考,也值得我们好好玩味。

①此君:《晋书》卷八十《王羲之传》附《王徽之传》:“徽之字于猷……尝寄居空宅中,便令种竹。或问其故,徽之但啸咏,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借竹来表现自己情怀高雅。

①燕颔:《后汉书·班超传》:班超家贫,抄书为生,有立功封侯之志。“其后行诣相者,曰:‘祭酒,布衣诸生耳,而当封侯万里之外。’超问其状。相者指曰:‘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

②品题:评论人物,定其高下。

一提《关山月》,人们自然忆起李白那首流传千古的诗篇:“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但很少有人会想到,这《关山月》,实乃乐府旧题,《乐府古题要解》:“关山月,伤离别也。”具体说来,它包括三个意象,即“关”、“山”、“月”。有关自然有山,山是泛背景,比较虚化。“关”在中国古老的传统中,总是指北方的边塞,如《饮马长城窟行》、《塞上行》、《从军行》等。在自然环境相对固定的前提下,后世的诗作又强化了其意蕴,如王维“西出阳关无故人”,王之涣“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等名句,里边所蕴含的人文精神,实际上已取代地理内涵而占据主导地位,“关山”成了荒凉边塞的代名词,同时也揭示了诗中主人公的身份是“戍卒”。“月”也具有同样的功效,如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李白《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苏轼“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在他们笔下,月已化为一条联系的纽带,它系着双重的思念:塞外的旷夫与闽中的怨妇,凝聚着离情别绪。

第一联是主观辐射,第二联是主客体契合。第三联,作者自身的形象突现了出来,他的典型特征,就类同于《庄子·齐物论》中的那个“隐几而坐,仰天而嘘”的南郭子綦,他早已“吾丧吾”,在进行着“心斋”。而王维的“独坐幽篁里”也一样,他们都是道家者流,回避了喧嚣的人际生活,回到了自然,得到了心灵的净化。这又是一种对丧吾的神往,不期然而然,得意忘言,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境界,你说此时是有我也,亦或是无我也?这一切都是“此君”的功劳。

“戍儿”句自然推出人物,点明伤别的主题。“几亏盈”的“几”说明时间之久远,又说明思家之心切。同时,国家利益与家庭利益又存在必然的矛盾与冲突,在处理二者的关系上,从戍卒身上,从作者身上,都可看出时代的差异。李白的“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着眼于边塞漫无休止的民族冲突,侧重讲牺牲本身的残酷,情感基本是否定的。而乾隆的“天河净落兵不用,早晚可得酒泉封”,则从帝王的角度出发,虽然知道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战城南》),有和平的渴望,但在价值判断上,经过一番利弊权衡,理性思考,还是肯定了功名事业。“早晚”冲淡了旷日的思念功名压倒了离情。

那么,那些重感情的闽中少妇呢?砧杵声声,侧重于关怀,冲淡了怨思。这是“千门万户捣衣声,数声和月到帘栊”的深情。“旧衣未解新衣送”,一方面有妻子们对远征丈夫的思念、爱护,另一方面也是对丈夫保卫国土而远征的理解与同情,国家的利益占压倒优势,个人的利益反而无足轻重了。

于是,作者自然转到尾联,经过理智性的思考,他悟出了其中的道理,并上升到了哲学的高度,有从无来,虽然现在它还很不打眼,但未来的前途则不可限量。春,不只生育了万物,也化育了万物,不只是小草秉承了它的甘泽,哪一样东西不是它所创造的产品,这么说,春就是万物之母了。

与历代同类作品比较,这首诗是有特色有个性的,由写冲突本身,强调感情价值,转而写冲突之调和,强调理性价值。表现了帝王与平民不同的角度、眼光和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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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仁宗嘉庆帝——爱新觉罗·颙琰

爱新觉罗·顺琰(1760—1820),高宗第十五子。受禅于乾隆皇帝。在位期间,土地高度集中,人民流亡,吏治败坏,武备废驰。卒于承德避暑山庄行宫。葬昌陵(今河北易县泰宁镇)。

<span><h3>读《通鉴纪事本末·高帝灭楚》</h3>失鹿嗟暴秦,争逐惟汉楚。

汉兴楚沦亡,要论无烦语。

知人不知人,刘项成败举。

入关先得民,三杰寄心膂①。

大度纳善言,劳心历险阻。

项籍匹夫雄,搏战力能御。

骄慢轻哲贤,一增时龃龉。

信谓妇人仁,了然若观炬。</span>

这首咏史诗虽然也是一篇议论诗,但贵在并未偏离文学的形象性原则,所以并不枯燥。再从诗的形式技巧上看,谋篇布局上的层次井然,对比手法上的鲜明深刻,应是作者颙琰这首诗的最大艺术特色。

诗为五言古体,押仄韵,并一韵到底。不过全篇可分为前后两个部分。起首至“刘项成败举”以上六句为前一部分,以感叹入题。开头两句,作者巧用一个典故概述了秦末的天下形势。“逐鹿”,典出《史记·淮阴侯列传》:“蒯(通)对曰:‘秦之纲绝而维弛,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俊乌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史记集解》引张晏语云:“以鹿喻帝位也。”群雄并起,很快便是楚汉相争。鹿死谁手?第三句作了回答:“汉兴楚沦亡。”原因何在?第五句点挈全篇:“知人不知人。”第一部分中,叙述与议论相结合,含蕴着感慨,一气而下,迅速破题。“入关先得民”而下至篇末十句为后一部分,以对比论题。此分三层。前四句写刘邦,一句言一事。刘邦入关以后,“悉召诸县父老豪杰”,去秦苛政、约法三章,并发布安民告示:“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秦民于是喜而犒劳军士,”唯恐沛公不为秦王”(《通鉴纪事本末·高帝灭楚》)。作者颙琰首先抓住刘邦“得民”这一点,真是笔力千钧,因为“得民”亦在“知人”之列,民心向背,不能不说是刘、项的成败关键。强调了刘邦这一取胜的坚实基础,以下所论的得心膂之力、纳忠谏之言、历险阻之劳,才具有了现实意义。由此亦可见作者结构经营上的深厚功夫。接着中间四句写项羽,与前面一层写刘邦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作者刻划项羽仅用“匹夫”二字,便惜墨如金但又恰如其分地表现出项羽勇而无谋、失道寡助的孤家寡人形象。抓住这一个性特点,才使下文所述项羽之自恃力悍、骄慢轻贤、为人所弃的结局具有较强的说服力。对于刘、项成败的原因,汉之君臣间曾经做过一次很有趣味的探讨。据《通鉴纪事本末·高帝灭楚》记载,刘邦一日尝作设问:“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答曰:“陛下使人攻城略地,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其利。项羽则不然,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此其所以失天下也。”然而刘邦却出人意表地说:“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幌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饋,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如此评论,真可谓是知彼知己者的绝妙总结。结尾二句是第二部分的第三层,以比喻呼应论题.作者在上面两层对刘、项的鲜明对比中,自然地让读者看到了结论。“了然若观炬”,一个通俗而又形象的比喻,真是水到渠成,使“知人”与“不知人”者判然见于目前。诗之论题于此得到了总结,全篇结构也得到了有力的收束,果真是撒得开,而又收得拢。

这是一首咏史诗。爱新觉罗·顺琰平时读书善于总结历史经验教训,并经常以诗的形式写下他的读后感。其所写者有《含碧堂自警》、《读〈史记〉》、《读〈尚书〉》、《读〈通鉴〉》、《读〈通鉴纪事本末〉》等多篇。而《读

清宣宗道光帝——爱新觉罗·旻宁

爱新觉罗·旻宁(1782—1850),仁宗次子。史载:旻宁仁孝聪睿,英武端醇,秉性谦冲,不矜不伐。在位期间,爆发了鸦片战争,他举棋不定,时战时和,最后压制林则徐等抗战派,对外妥协投降,签订了《南京条约》等一系列丧权辱国条约。于内外交迫中,死于圆明园,葬慕陵(今河北易县泰宁镇)。庙号宣宗,史称道光皇帝。

<span><h3>三关</h3>豹踞雕盘天设险,峰峦层叠据雄关。

兴京门户兴王业,亲统貔貅数往还。</span>

这是一首怀古诗。诗写清兵入主中原前太祖努尔哈赤与明朝军队的一场关键性战役——萨尔浒大战。1619年(明万历四十七年,后金天命四年)4月,明军十万余人号称四十七万大军,由东、南、西、北四路云集,企图一举围歼后金六万旗兵。努尔哈赤明察善断,“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辽事述·辽左兵端》),于是亲自统率八旗大军先行阻击明军西线主力。

开头一句首先描述“三关”雄姿:“豹踞雕盘天设险。”“豹”、“雕”,乃三关中关名。清徐世昌《晚晴簃诗汇》注“三关”云:“第一关名雅尔哈,即汉语‘豹’也;第二关名代岷,即汉浯‘雕’也;第三关名札喀,即汉语‘边’也。”“天设险”,等于说天然的屏障,也就是所谓的“天时地利”吧。不过,“豹”与“雕”既是作者信手拈来的关隘名号,同时也象征了后金旗兵的勇猛和善战。而“踞”与“盘”两个动词则更形象地描画出后金守军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

第二句展示“三关”的险要:“峰峦层叠据雄关。”三关地当崇山峻岭之中,易守难攻,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面对这层峦叠峰,作者眼前不由浮现起二百年前发生在此地的那场殊死战斗。当时,明西路军两万驻守萨尔浒,一万东出攻打界凡城。努尔哈赤派代善、皇太极带领两旗过三关中之札喀关集兵截击来犯之敌,自率六旗猛打萨尔浒驻军,结果萨尔浒守兵一举被歼。而来犯界凡之敌则被三关一带后金守军截断退路,陷入重重包围之中,明军主帅杜松亦在此毙命,全军覆没。”死者漫山遍野,血流成渠,军器与尸冲入浑河者,如解冰旋转而下”(《满洲实录》卷5)。三关,豹踞雕盘,大战中创立奇功!“据雄关”亦即“雄关踞”,作者以拟人手法,形象地展现了三关险隘的雄风。

萨尔浒一战成了后金进主天下的一个有利契机,对这一富有深远历史意义的伟大壮举,诗的第三句热情称颂:“兴京门户兴王业。”“兴京”,在今辽宁新宾县西,明置建州卫,爱新觉罗先世于此曾受明朝册封为建州左卫都指挥使,努尔哈赤遂自赫图阿拉迁都于此,天聪八年(1634)改称兴京。其地在三关以东,而三关险要的攻守形势恰好成就为兴京之西的天然门户。因而萨尔浒之战中,三关亦卓建殊勋,使后金顿开大清帝王鸿业。如今,诗人置身三关古迹,心潮激荡,对先祖奠基创业的无限崇敬之情也就油然而生。

“兴京门户兴王业”一句,不仅表现了诗人的敬重之情,也显露出了作者遣词造句手法的高妙。一般来讲,格律诗尤其是短小的绝句往往忌讳词重字复而讲求言简意丰。然而《三关》一诗不避重复,一句中连用两个“兴”字,不但没有冲淡了诗意,反使诗中单个的物象呈现出了多重的意蕴。“兴京”中之“兴”,不过是普通名词中的一个附加成分,本身并无多少实在意义,但作者却出人意表地用转类修辞,出之以“兴王业”之“兴”,使其转化而为动词,由一个简单的指称“符号”变成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壮举”,表现了“王业”之“兴”,乃水到渠成、势在必然的历史潮流。这一“兴”字给庄严浑重的怀古诗顿时注入了机巧灵奇。诗写活了,“兴王业”的那一历史英雄形象也跟着栩栩如生了。于是下文转而对人物的重点描写也就显得必要而又自然。

第四句“亲统貌貅数往还”,所刻划的正是清太祖努尔哈赤麾军作战的雄风英姿。当初,太祖努尔哈赤过三关时也曾横赋诗:“过关躬战萨尔浒,一举歼明廿万兵。”胜利的凯歌中唱出了创业者的自豪与威武。“貔貅”,原指传说中的一种猛兽,这里,作者借用来比喻后金的旗兵,极力形容努尔哈赤将士的勇猛。这一神来之笔,既巧妙地呼应了篇首“豹踞”、“雕盘”的三关雄姿。也有力地刻划出努尔哈赤毕生征战,一举奠定帝王功业的浮雕似的形象。

《三关》一诗,只是一首七言绝句,但作者既安排得结构紧凑,又包容了丰富而深刻的历史内容。作者对景抒怀,写人记事,诗情豪迈,大气磅礴。因而,这是一篇能够鲜明地代表着一代帝王个性与风格的怀古佳作。

清文宗咸丰帝——爱新觉罗·奕詝

“万顷碧琉璃,迤逦西峰青幌。”这两句写湖水、写远山,而且突出天地的广阔。雨前那一霎的燥闷、抑压,令词人不能不联想到折磨生灵的窄抑沉压的地下炼狱,联想到人间的末日。而此刻击桨湖上,水如绿琉璃,一碧万顷。再看远处斜阳夕照下,西山、玉泉山,连绵曲折,迤逦而来,仿佛绿帷翠障。两句十一个字,呈现于人们眼前的是一个十分阔大的世界。首先是空间感。“万顷”,本身巨大的数和量的组合突出了湖水平面的开阔;“迤逦”,择用表现绵亘曲折的形容词强调峰岭三维立面的远大。其次是色彩感。“碧”和“青”都是冷色调,作者笔下的碧水和青山,一下使人联想起凉爽,带来惬意和轻松感,这样,词中描画的山水境界顿时显得更加清静和深远了。

<span><h3>九日紫碧山房用杜甫诗韵得二律(其一)</h3>楼高始觉太虚宽,无限诗情结古欢。

此日登临供点笔,何人酩酊倩扶冠。

千峰耸翠澄秋宇,一雁遥空送早寒。

处处茅檐真乐意,豳风图画坐中看。</span>

值得说明的是:奕詝此诗乃次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之韵。杜甫原诗是这样的:

《浪淘沙》这一词牌,常见者有三种体格。第一种是七言绝句体,唐刘禹锡等有作;第二种是双调,始流行于五代,李煜“帘外雨潺潺”便是;第三种是长调慢曲,分三段,有一百三十多字,宋代周邦彦曾依曲拍填写过。奕詝此作属于第二种,五十四字,分上、下两片。

<span><h3>浪淘沙·赋郊外即景</h3>古刹语风铃,缓度丁丁。

有声一段画中情。

自是村居真乐趣,低小茅亭。

山鸟自呼名,韶景堪凭。

晴云千朵丽空明。

记得往日烦策马,路近春城。</span>

<span><h3>如梦令·咏晚晴放舟</h3>阵雨轻雷送爽,澄霁御湖飞桨。

万顷碧琉璃,迤逦西峰青幌。

晴朗,晴朗,东望彩虹千丈。</span>

“楼高始觉太虚宽,无限诗情结古欢。”不言登高,而说楼高,是人已在楼上。不说视野开阔了,却言天空变得宽广了,此为主观对于客观的一种外化的表现。诗人联想到古人重阳日的种种风雅传统,不觉高情无限,所谓得鱼忘筌、得意忘形。首联叙述交代甚为含蓄,但愈发显得神采飞越。作者明写楼,实际上暗写了人;粗点一笔“太虚”,又为全篇情志的抒发展示了一个高旷澄远的背景空间,以此领起下文,确实意态不凡。

一词,虽仅有三十三字,但妙在短而不简。全词以写景代叙事,有一个清晰的时间流程,酷似一则游湖小纪。该作的另一艺术特点是寻遍首尾,没有一个典故,纯然丽词亮字。不过构词用语虽浅不白。全词句句写景,却无景不含情。句与句之间频频过渡,景与景亦随之不断转换,人物的惊喜欣跃之情也跟着跳荡于字里行间。词中没有一字正面写情,但是,过渡、跳荡的空间,犹如绘画艺术中的留白手法,留给了人们以充分想象和再创作的广阔天地。

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

爱新觉罗·奕詝(1831—1861),宣宗第四子。在位期间爆发了太平天国起义和第二次鸦片战争。他依靠曾国藩和外国侵略者全力镇压太平军。英法联军进攻北京,他逃往热河,圆明园遭烧劫。与英、法、俄帝国主义签定了一系列屈辱条约。病死热河行宫,葬定陵(今河北遵化县)。庙号文宗,史称咸丰皇帝。

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

“阵雨轻雷送爽,澄霁御湖飞桨。”开头两句好像特别表现了词人的某种迫不及待的心绪。用词很简朴,无暇絮叨。他的叙述中,有清晰的过程,可就是没有具体的细节。一切留待我们去回思、去补充。雨,是“阵雨”,雷,是“轻雷”,可这雷雨之前是什么?阴沉的天,低垂的云,还有滞流的空气,静止的树,世界似乎变得很小,在慢慢收缩,人闷得慌,就快要窒息了。然而突然间,一阵轻雷滚过,又接着一阵急雨洒来。哗哗哗,去尘埃、荡远氛,树叶儿很快为之一绿,人也精神为之一爽。雷过了,雨去了,云开日出,长天碧空如洗。那御园昆明湖上,波光荡漾,一平如镜。镜影涵虚,水中有天,天水相映成趣。词人兴奋了:何不放舟飞桨,溶化到那一片美的怀抱之中!

“晴朗,晴朗,东望彩虹千丈。”作者善于借助词句固有的声韵、节奏美以加强对人物情绪的表达效果。在比况湖水时,词人用了“琉璃”,描画山峰时用了“迤”,前者双声,后者叠韵,两词的蝉联相接,表现出湖舟中人的婉畅自适,产生了大自然陶醉了人,人溶化在大自然中的审美境界。这里复以“晴朗”一词迭音押韵,显然除了协律之外,还再现了作者的喜不自禁之情。正因为有了这一词的迭用,也才使作者东望那千丈长虹七彩纷耀、壮观无比时的兴高采烈形象呼之欲出。

一二两联写登高,从时间上拉长,侧重写情;三四两联写对景,在空间里铺开,侧重写志。全诗意趣首尾相应,情志前后交融,立体感强,诗味也浓淡相宜、耐人咀嚼。

原作词牌后又有题注为“赋郊外即景”,然而上片首先着笔的并不是写景,而是拟声:“古刹语风铃,缓度丁丁。”微风习习,隐隐约约送来了铃声丁丁。其声本属天籁,但倒也像人语。“语风铃”是个倒装,应是“风铃语”。“度”前着一“缓”字,形容铃声悠悠,不紧不慢。闻此声,自然令人清心寡欲,忘了是非争斗,甚至能无形中使人慢慢浸入无我之境。声音;往往最能吸引人的注意力!作者这一传神之笔,确实产生了这种理想的审美效果。循声望去,远处山间林中,精舍塔影,参差可见。古刹远钟,风铃丁丁,作者由声而景,创作了“一段有声画”。这样清静的所在,岂不令人向往!“自是村居真乐趣,低小茅亭。”作者由古刹远韵而村居别趣,似乎形成了两幅构图。其实不然。古刹远钟既是“有声画”,也便是虚写,是为了创造一种氛围,作为村居茅亭的背景烘托,村居茅亭方为实写。感觉中的两幅构图,一虚一实,在唯一主题的意境中统一了起来。词中的唯一主题体现在作者对安居乐业、古朴纯真理想世界的追求。而且这一追求从他的文学创作来看是始终一贯的。其重九登高诗中就曾描绘过“处处茅檐真乐意”的“豳风图画”!

“千峰耸翠澄秋宇,一雁遥空送早寒。”遥骋远目,万千峰岭,滴翠高耸。天高气爽,净碧万里。深秋时节,早寒袭人,已有北雁南飞。历来文人皆悲秋,这是中国文化传统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积淀现象。但奕詝此诗并未流于程式,作者虽写凉秋寒意,但并不给人以哀伤萧瑟之感。相反,这一氛围境界倒暗喻着时令虽更迭有序、山河却牢固久长的感受与理想。显然,意象的表现、情感的流露合于作者的气质、身份以及人生的态度,因而诗之颈联,既是写景,同时也是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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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

奕詝词作仅有两首,除《如梦令·咏晚晴放舟》外,便是这首双调《浪淘沙》,词虽标为即景之作,但景中有情,作者颇为深情地将他的为政理想喻托于他所创造的艺术境界之中。对于咸丰皇帝,倘要知人论世,这首词不能不读,何况,无论是就其思想内容而言,还是就其艺术成就而言,都不愧为上乘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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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登临供点笔,何人酩酊倩扶冠。”颔联正面破题。每逢重九佳节,高士墨客无不攀高远眺、饮酒赋诗,游兴正浓时,孟嘉帽落,更为风流。这是“登临”呼应上联之“楼高”,“供点笔”应“诗情无限”。“何人酩酊”实际说自己酒意朦胧,反扣前之醉语“始觉太虚宽”,“倩扶冠”则暗扣“结古欢”之意。晋时孟嘉“为桓温参军,九日游龙山,风至,吹嘉帽落,温命孙盛为文嘲之”(《晋书》)。化者化用此典,自况名士风流蕴藉之态。一二两联错综交合表现了作者佳日重阳的欢情浓兴。

有意思的是,奕詝依次步韵,但与原诗的意蕴情调却大为不同。杜甫诗写得悲观凄楚,奕詝诗写得乐观自得,读者倘若将两者对比着来欣赏品评,那么定然会别有一番趣味的。

清德宗光绪帝——爱新觉罗·载湉

<span><h3>赏菊</h3>金英烂漫绕朱栏,佳色清香秀可餐。

不看菊花看稼穑,我知民事甚艰难。</span>

谁承想诗之第三句却是“不看菊花看稼穑”!这陡然的一转,表现得那样的绝情,非啻令人费解,简直不可思议!菊花,其色佳、其香清,秀色可餐,缘何又看也不看了呢?难道不知“我花开后百花杀”(黄巢《菊花》)?难道不知“此花开尽更无花”(亢稹《菊花》)?答曰:未必!不仅如此,作者甚至还是“花中偏爱菊”的呢。可为什么突然一下忍痛割爱,去“看稼穑”,去关心农事了呢?

此诗很合近体起、承、转、合的格律模式。首联两句是:“读书在穷理,心境自虚明。”开篇首先提出读书要保持心灵的端正无邪、虚怀若谷,这才能刨根究底、探颐索隐。“虚”即虚心,“明”谓端正。颔联两句正是由此而发:“专志妨驰骛,居高戒满盈。”前句中着一动词“妨”,意思是妨碍、阻止;后句中动词为一“戒”字,是说要戒除、警醒。作者这两句诗的意思和承接方法是:读书揆理只要专心致志,就不会分神旁骛。这是承应首联中的一个“明”字。志在上进也就无从骄傲自大,不读以为满足,越读越觉不足;这是承应首联中的一个“虚”字。颔联二句接承首联“虚明”二字,并予以分解和生发,显得有总有分,分合有致,层次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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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所写的菊花诗可以说数不胜数,其中堪称名篇佳作的也不少。清朝光绪皇帝所作的这首《赏菊》诗恐怕还鲜为人知,但它确实写得别具一格。

从诗篇的内在结构来看,尾联对首联而言不是简单的回复或合题,它不仅在义理上已经有所补充和发挥,而且在艺术上还通过生动的比喻,避免了议论诗所可能带来的平直、乏味的说教,赋予了诗句以更多的感性形象。这一联是全诗的重心所在,也是全诗的艺术生命之所在。诗篇的立意在这里得到了提高、升华,诗篇的艺术价值也同时在这里获得了真正的实现。真可谓一活百活,“境界全出”(王国维《人间词活》)了!

诗只有四句,仅仅二十八个字,但是写得波折跌宕,很有深度。开头一句描情画态,表现金菊的姿态可亲,接着第二句递进一层,极赞菊花的洁质丽容,感情的潮流层层积漫溢转,大有禁抑不住之势。第三句却意外地跳宕一笔,犹如漫漫湖水而至断崖绝壁,顿时悬瀑千丈,境界为之一新,诗的末一句,又如深渊承瀑,立刻腾溅起无穷的浪花,蔚为壮观,令人心灵复为一震。诗贵转折不平!这首诗那陡然的一转,很有意义,它使诗之主题跳出了一般咏物诗的藩篱而兼具了悯农的意蕴,使作者的高远不凡的情怀得到了充分的表现。光绪这一首菊花诗的别具一格正表现在这儿,令人拍案叫绝!

<span><h3>恭和高宗癸未春日御题诗</h3>读书在穷理,心境自虚明。

专志妨驰骛,居高戒满盈。

仰惟先祖训,敬绎圣人情。

绮句都删尽,灵台似水清。</span>

光绪这一追和之作,实际上是一首说理诗,一篇读书指南,但并不抽象,更不枯燥,而具有诗的韵律之美,其议论也不无新见慧思。尤其是“绮句都删尽,灵台似水清”两句,堪称精。光绪这首诗的最大艺术特色是枯中有润,朴实中见灵秀,涵泳讽诵,能从中获得哲理上的启迪与诗情上的陶冶。

这首五律为光绪追和先祖乾隆之作。依诗题看,高宗(即乾隆皇帝)原题《癸未春日御题诗》(按此诗未见于高宗弘历《乐善堂全集》)当作于乾隆二十八年(1763),而120年后的癸未岁则是光绪九年(1883),光绪和诗或即作于是年春日。

颈联说“仰惟先祖训,敬绎圣人情。”“惟”,思惟;“绎”,寻绎。这是两个动词。“先祖训”与“圣人情”皆为名词性偏正词组。诗的中间两联都是工稳的对仗,但颈联中还同时运用了互文的修辞手法,所以两句应结合起来理解:对于先祖、圣人的遗训和教导应认真记取揣摩,体察其中的微言大义。从这一联所论的读书目的出发,作者很自然地提出了自己的读书要求:“绮句都删尽,灵台似水清。”“绮句”当指虚空不实的文饰之辞。“灵台”亦即心,语出《庄子·庚桑楚》:“不可内于灵台。”《释文》引郭象之语解释说:“灵台”:“心也。案谓心有灵智能任持也。”“灵台似水清”这一比喻实在是奇特而又现成,形象而且新颖。尾联两句既是全诗的绾结,又未尝一步游离于首联所提出的命题:读书既然在于“穷理”又用“绮句”干甚?保持心境的虚明不就是要达到如水一般清澄的境界吗?

以上两联是抛与接,议论说理,下面两联则是反转,抒发情志。

诗末一句做了回答:“我知民事甚艰难。”一个“知”字,告诉人们,作者并非诗情猝发、偶发奇想,对于“稼穑”,他可是有所闻见、有所思虑的。一个“甚”字,体现了作者对“民事”不只是知而且是知之甚多。他赏菊时倍感菊花秀色可餐,但他更知道日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李绅《悯农二首》)。他知道甘霖对农事的重要,所以他不希望出现“桑条无叶土生烟,箫管迎龙水庙前”(李约《观析雨》)的场面;他知道析雨对稼穑的危害,所以他不愿意看到“白发老农如鹤立,麦场高处望云开”(雍裕之《农家望晴》)的情景。了解、关心民生疾苦,对于一个封建帝王来说,多么难能可贵!

接下来的一句写诗人的由衷赞叹:“佳色清香秀可餐。”菊,不似牡丹那般富贵、桃花那般妖冶,菊花的金黄流露了雅而不俗的气韵,是一片佳丽之色。菊,不像栀子那样引人注目、丁香那样撩人心扉,菊花的高洁只肯偶尔释放那么一点精气,一绥清幽之香。佳色和清香越发使菊花显得美丽可爱,也越发使诗人觉得秀色可餐。对美好事物的融化感和拥有欲,是爱美之心的极度发展与袒露。真不知作者下文对菊花的礼赞之情该如何接转!

爱新觉罗·载湉(1871—1908),文宗嗣子,父为文宗之弟醇贤亲王譞。即位时,年仅五岁,由慈禧太后专权。十七岁亲政后,仍受慈禧太后控制。甲午中日战争失败,李鸿章与日本签定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康有为、梁启超掀起维新变法运动,载湉也想有所作为,支持变法运动。慈禧太后发动政变,将载湉幽禁于中南海瀛台,重新“训政”。最终病死于瀛台,葬崇陵(今河北易具泰宁镇)。庙号德宗,史称光绪皇帝。

清宣统帝——爱新帝觉罗·溥仪

溥仪,(1906—1967),字浩然,醇亲王载沣之子。1906年生。三岁时即皇帝位,次年改元宣统,由父载沣摄政。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清政府统治,根据清帝推位优待条件逊位,在位三年。1917年,张勋率“辫子军”进京,拥载溥仪复辟,十二天后失败。1931年底经侵华日军策划潜往东北,为伪满洲国执政,1934年改称“满洲帝国皇帝”。日本投降时,逃赵日本时被苏联红军俘获,1950年8月移交给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被监禁在抚顺战犯营。劳改期间,对自己罪行有所认识,有悔改表现。1959年12月获特赦回到北京。1964年任全国政协第四届委员。1967年10月17日病逝于北京。

<span><h3>赠李文达</h3>四载精勤如一日,挥毫助我书完成。

为党事业为人民,赎罪立功爱新生。</span>

爱新觉罗·溥仪是中国封建社会最后一个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由于他所生活的年代和奇特的经历,而使之成了中国帝王谱中一位不寻常的人物。公元1908年,由病危的慈禧太后一手操纵皇位立嗣,把年仅三岁的溥仪抱上了大清皇帝的宝座,年号宣统。但不到三年,由中国资产阶级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了满清王朝统治,完成了结束在中国持续了两千多年的帝制时代的伟大使命,溥仪也就退了位。但根据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曾议定的优待条件,溥仪不废帝号,并仍允住在北京皇宫内,为此他依然养尊处优,过他的万人之上的享乐日子。后来遗老张勋率领“辫子军”搞复辟,未成。不久,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废掉其大清帝号,并迫其迁出紫禁城。1925年2月移居天津,继续从事复辟活动。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他被侵华日军挟持到东北,第二年为伪“满洲国”傀儡政权执政。1934年3月,当上了“满洲帝国”的皇帝,执政期间,和日本帝国主义及国内反动派相勾结,从事出卖民族利益的种种罪恶勾当,签订将整个东北出卖给日本的密约……至1945年,日本投降后,溥仪在逃往日本途中被苏军俘获,才将他罪恶的卖国生涯告结束。后来,他被监在抚顺战犯营,实行劳动改造,由于中国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正确方针政策的感召和教育,他得到了脱胎换骨般的更新,鉴于他的进步表现,1959年9月由毛泽东主席建议发布特赦令,12月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颁布《特赦通知书》,标志着这位“末代皇帝”,完成了“从皇帝到公民”的非同寻常的改造历程,溥仪后来在他的一书中写道:“十年来的经历和学习,使我弄清了根本的是非……这十年来的事实以及一百多年的历史,对我说明:决定历史命运的,正是我原先看不起的人民;我在前半生走向毁灭是必然的,我从前恃靠的帝国主义和北洋反动势力的崩溃也是必然的。我明白了……我的所谓命运,究竟是什么,这就是老老实实做一个自食其力、有益于人民的人。和人民的命运联结在一起的命运,才是最好的命运。”后来,他被分配到中国社科院植物研究所的北京植物园工作,这位真正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真龙天子”,居然学会了下种、育苗、移植等劳动,1961年3月,溥仪被调往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担任专员职务,成了一名文史工作者。在社会建设事业中有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为国家和人民开始做事情、尽力量。为此,他曾感慨地说:“人,这是我在开蒙读本上认识的第一个字,可是在我前半生中一直没有懂得它。有了共产党人,有了改造罪犯的政策,我今天才明白了这个庄严字眼的含义,才做了真正的人。”看这首七绝的三四句,则可明了是这位溥仪先生,在走过“皇帝战犯——新人”的人生历程之后,而发出的心声。

溥仪于1967年病故,逝前著有一书。在四年写作过程中,李文达先生精勤协作其完成。这首诗即是溥仪于1964年写赠李先生以示感谢,并借此言志抒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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