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 - xp1024.com
《列国浮沉》


第一章 齐国公主

白玉宫中,亭台如故,却没有人认识昔日的齐国公主。亡国十年,流浪十年,学艺十年,隐姓埋名,只为今日这一举。

她一直低着头,不想看到她曾经的家如今已是易主的宫殿,可是那一层一层的玉阶入目,唤起了她儿时的记忆。

十几年前,她坐在宁国殿殿外的玉阶上等着父王。儿时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她等得不耐烦,就随手捡起夕颜花丛里的小石子,在玉阶的角落使劲刻划,可是玉阶坚硬,那石头划在玉阶上,不留一丝痕迹。

有个小男孩跑了过去,盯着她瞧。他问:“你在做什么?”

她说:“我想在这台阶上画朵花,可是画不上去。”

他笑着从怀里拿出一把墨黑的小玉剑,说:“你用这个试试。”

她将信将疑地接过手掌大小的玉剑,用力在玉阶上划出了一朵小花。她惊奇地笑了。

小男孩说:“这是我们卫国出产的金刚玉,比你们的齐白玉要坚硬。”

她不服:“可是我们的齐白玉更好看呢!你们的金刚玉,墨黑墨黑的,谁稀罕!”

小男孩说:“还没人敢对我说金刚玉难看,你叫什么名字?”

她傲娇地说:“我是齐国的公主,还没人敢问我的闺名!”小男孩说:“哦!原来你就是父王给我选的妃子!你是齐国的小公主萧忆!”

她瞪了他一眼:“你又是谁?凭什么我就变成你的妃子了?”

小男孩哈哈笑着:“我是卫国太子。我父王的使臣正在宁国殿里跟你父王商量我们的喜事呢!听说齐国的小公主天资聪颖,美貌无双,没想到就是你这个肉团子啊!”

她哼了一声:“听说卫国太子身长七尺,威武不凡,没想到就是你这个矮冬瓜!”两人斗了几句嘴,都被宣入宁国殿。

齐王和卫国使臣笑看着大殿中央站着的两个互相瞪眼的娃娃,承诺了一桩齐卫结盟的娃娃亲。卫国太子把他宝贝的金刚小玉剑送给了他称之“肉团子”的齐国公主作为定亲礼物,她嘟着嘴不收,表示我才不要做你这个“矮冬瓜”的妃子。他笑将小玉剑插到了她的肉团子发髻里。

后来,宋国大败卫国,卫王被宋军俘虏自尽,卫国太子听说也被乱军斩杀。再后来,宋军攻入齐国玉都,她的父王带着母后自缢于城郊的桃花溪畔。她那日正在齐国颖城的姨母家,便随着姨母一家颠沛流离穿越三国国境,最终逃到了陈国。

姨母病逝后,家中无人愿再白养着她,她的姨父和表哥把她送到了陈国繁京的舞馆学艺。她的姨父与表哥则在暗中集结齐国旧人,寻找流落民间的齐国公子,伺机复国。十年过去,她已是繁京贵公子们人人仰慕的柳腰姑娘,再回到故国,想到那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唯有遗恨,唯有忧伤。

就快到宁国殿了,她莫名地寻找着那朵用金刚玉刻划的小花,好像如果找到了,就能证明她曾经是齐国的公主,就能证明她的父王和母后才是这白玉宫真正的主人,就能证明消失的齐国和卫国都曾经存在过。

领头的侍者走的很快,那朵花可能太小不易寻到,可能已经被蔓延的夕颜花覆盖。她没有看到那朵花。

她低头迈入宁国殿,这是父王召见别国使臣的大殿,如今变成了宋王召见别国使臣的大殿。陈国使臣说:“陈王闻宋国新君登基,特献珍珠五百颗,红珊瑚五十顶,刺绣锦缎一百匹,陈国美人四位,望宋君坐安天下,长乐荣华。”

侍者领陈国众人站到旁侧,又宣赵国、楚国、蜀国的使臣进殿。赵国送来一位公主与宋国联姻,她带着丰厚的嫁妆,楚国奉上一座曾在宋楚边界的小城,蜀国献上五车珍贵药材以及两位蜀国名医。

宋王说:“各位远道而来,十分辛苦,不必拘礼。今日本王在此以家宴款待各位,还望各位吃得习惯。”宋王的声音平和沉静,四国使臣不禁悄悄抬头去审视这位新君,只见他二十来岁的模样,身型瘦削,面色和善,举止儒雅,与传言中的宋武王大相径庭。宋武王是这位宋王刘瑛的父亲,在位三十余年,南征北战,灭卫国、收齐国,甚至将宋国国都迁到了齐国的玉都。传言宋武王英姿魁梧、杀伐决断,不知这位儒雅和善的宋王能不能镇住今日宋国的版图。

酒过三巡,陈国使臣起身向宋王行礼说:“大王为宋王献上四位美人,她们个个琴棋书画,能歌善舞,可为宋王献舞助兴。”

宋王说:“多谢陈王美意。”于是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国使臣说:“我陈国貌城的苏琴姑娘,弹得一手好琴,兰泉的宋韵姑娘是家喻户晓的妙音美人,酒郡的颜笑姑娘与繁京的柳腰姑娘是陈国最好的一双舞姬。大王说,宋国与我陈国相隔之远,想必宋王登基后无缘来我陈国体会风土人情,特此送上四位陈国美人,望宋王鉴赏笑纳。”

宋王说:“寡人从小听闻陈国繁华,心向往之,少时随宋国商队去过一次繁京。那时路过卫国、齐国、赵国,印象最深的是卫侠客的剑,齐白玉的亭台楼阁,赵国广袤的田野和美丽的村庄,还有陈国繁京繁荣的集市。陈国出美人,寡人也听闻过四位姑娘的芳名,没想到陈王出手如此大方,竟将陈国最好的姑娘路远迢迢地送到宋国,只为让寡人一睹陈国的风采。”

陈国使臣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的宋国新君竟然去过陈国,还听说过陈国的四大美人,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对答。别国使臣早听出了陈国使臣暗指宋国新君一辈子都打不到陈国意思,没想到宋王不仅少时就遍览各国,老宋王还已将新宋王少时顺路路过的卫国、齐国收入囊中。赵国使臣不禁捏了一把冷汗,看向陈国使臣,眼神中大有“这位新宋王也得罪不起”的意思。

宋王刘瑛和颜悦色地看着赵国使臣与陈国使臣互使眼色,陈国使臣察觉到宋王在看着赵国使臣,尴尬地低下头。柳腰趁着宋王看向赵国人那边,大胆抬头环顾了四周。大殿上坐满了各国宾客,但都规规矩矩,缩头缩尾,一声大气不敢喘,生怕得罪了宋国,也只有实力相当又靠着有赵国屏障的陈国敢和宋国叫板。

可怜了赵国的公主,看着才十二三岁的年纪就被当作礼物送到这里,也不知宋国什么时候会攻打赵国。

她又看向宋国新君。他高高在上,坐着她父王曾经坐过的位置,他可曾知道,齐国和卫国的灭亡,有多少人被迫颠沛流离、背井离乡,有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天人永隔?而这些,只为了扩充他身后挂着的那幅宋国版图。

柳腰怔怔思索间,颜笑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在她耳边轻声说:“走吧,琴儿要弹的是诸葛公子谱的那几首曲子。”

柳腰点点头,随着颜笑、苏琴、宋韵一起走到大殿中央,齐齐向宋王行礼。苏琴以一首《明月谣》起始,琴声柔婉透亮,犹如月光洒满大殿。宋韵伴着琴音唱道:

月出皎皎

归途遥遥

心有佳人

辗转难安

明眸璀璨

巧笑皓然

月影幽幽

思念潺潺

隔千里兮

遥望云端

我心顾盼

寝食难安

恍恍昨日

如梦似幻

恍恍昨日

如梦似幻

柳腰与颜笑一双舞姬,踏着琴曲歌声,舞姿妖娆。这首曲子她们跳过太多遍,每一个姿势早已烂熟于心,跳起来轻盈熟练,宛如月影。此时的她,翩翩起舞,不为取悦任何人,而是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喜悦。归来故国、心愿了然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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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是在陈国繁京的旧城楼上。

繁京扩城后,旧城楼的守卫移到了新城楼上,旧城楼不知从何日起成了赏月抚琴、饮酒作赋的风雅之地。

那一夜,秋高气爽,月色皎洁,许多达官贵人、文人墨客在旧城楼上会友。柳腰应了陈国国相家大公子的邀请,说是从楚国来了一位才子朋友,精通琴艺乐理,琴声月色下若能有佳人相伴,更显陈国风雅。柳腰在繁京是著名的舞姬,平常人的邀约她是不去的,但陈国国相的大公子为人正直可信又才华横溢,与她是君子之交,从未对她有非分之请,她便应了邀约,去见识一下从未见过的楚国人。

那位楚国人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穿着楚国宽袍大袖的衣衫,笑意盈盈地说:“在下诸葛遁迹,久闻陈国繁京遍地佳人,来此数日却疑惑不解,以为国相公子在信中吹嘘过甚,今日得见柳姑娘,才知道原来陈国美人,名不虚传。”

柳腰听过许多男子赞美她,但大多是目光猥琐、眉眼闪烁,可是这位楚国人,神情自然、落落大方,就像在赞美一处山水,没有丝毫占有之欲。柳腰展颜一笑,说:“小女从未见过楚国人,但听闻楚国山水绮丽,人杰地灵,今日得见诸葛公子,果然风姿卓然。”

三人言谈甚欢,陈国国相的公子给楚国的诸葛遁迹讲述陈国的十城九郡,楚国的诸葛遁迹给陈国国相的公子描绘他一路行经宋国、赵国时的趣闻。柳腰给他们斟酒,也说了些她儿时去过旧卫国和赵国的见闻,但对于她的家乡齐国,却只字未提。三人喝得微醺之时,听到一旁的琴声十分动听,便走过去欣赏,那弹琴的女子便是今日在宋国大殿上弹琴的苏琴。

一曲弹罢,诸葛遁迹鼓掌说:“好琴艺!姑娘若不嫌弃,在下想借姑娘的琴,即兴弹一曲,送给今日款待我的两位好友。”

苏琴笑着说:“公子请用。”

诸葛遁迹月下抚琴,弹的正是这一曲《明月谣》。

柳腰第一次听到如此清澈细腻的曲子,带着淡淡的忧伤,婉转的思念,她趁着酒力,不禁月下起舞,身段盈盈,绸带飘娆,忘了今夕何夕。

诸葛遁迹一曲弹罢,柳腰正舞得酣畅,乍然停下,发髻一松,青丝如惊虹一泄,发髻上插着的墨色金刚玉钗正掉在了诸葛遁迹的怀中。

围观的一众文人墨客都认出了这是繁京的第一舞姬柳姑娘,诸葛遁迹因为给她伴了这一曲《明月谣》,又接到了她掉落的玉钗,顿时在陈国有了名气。许多人花重金请他谱曲,他便在陈国住了下来,谱了许多陈国家喻户晓的曲子。他与柳腰也因此熟识起来,有时他会把得意之作弹给柳腰鉴赏,柳腰喜欢的曲子,就编个舞跳给他看。

后来,妙音宋韵从兰泉到繁京游玩,与他们结识,诸葛遁迹便在自己的曲子里填了词,宋韵唱歌,柳腰跳舞。再后来,不知是哪个贵公子扬言说酒郡有个颜笑姑娘,舞姿不输繁京的柳腰,还把颜笑接到了繁京,试图让颜笑与柳腰比试舞艺,但两人却没有比试,而是互相欣赏切磋,成了好友。颜笑也因此认识了国相的公子。

自此,陈国国相府传出一言:“繁京柳腰,貌城苏琴,兰泉宋韵,颜笑酒郡。”陈国当世的四大美人,由此而来。

******

柳腰舞步翩翩,想到此,心中暗暗惋惜。苏琴、宋韵、颜笑,个个都是才情相貌十分出众的陈国佳人,若不是与她结识,也不会被送到宋国,此时的她们,可能早已在陈国找到了很好的归宿。她欠她们三个人的,只能来生再还。

此时苏琴又奏了一曲诸葛遁迹所作的《悠然歌》。诸葛遁迹说,这是他路过赵国的田野村庄时有感而发的曲子,一直没有填词,因为一直找不到能唱出山歌一般有清澈嗓音的人。宋韵的嗓音恰恰合适,他才填了词:

归园田,悠然居

送你一捧野山花

牧牛羊,白云低

茅屋搭在南山下

忘故思,离遗恨

山长水阔一双人

齐白玉,卫宝剑

不足你嫣然一瞥

归园田,归园田

粟米清粥又一天

各国使臣和宾客听到“齐白玉,卫宝剑”,不禁都悄悄看向宋国新君。陈国人在宋王面前唱这样的词,实属挑衅。如今应该是“宋白玉,宋宝剑”,哪还有什么齐国、卫国?可是宋王刘瑛没有丝毫不悦,依旧和颜悦色、拖着腮,认真地欣赏着陈国的歌舞。

苏琴弹的最后一曲是《长相思》,琴声浓郁悲惋,宋韵一唱三叹:

楚水烟波暮色寒

孤灯明昧在客船

欲言又止琴声断

卷帘遥望玉都南

长相思,摧心肝

秋风寒蝉不住鸣

梦回东阳乱我心

繁京歌舞三千曲

兰泉美酒五十坛

只身蜀地尝百草

奇毒缠身不得死

欲归田园悠然居

袖手旁观天下事

长相思,长相忆

早知如此绊人心

何如当初不相识

长相思,长相思……

颜笑与柳腰像蝴蝶一般交错缠绕着起舞,柳腰身法极快,在颜笑的舞步间扑朔迷离地穿梭,看得在场的众人啧啧称奇,没想到一个舞姬的身法竟然像江湖高手一般敏捷。一时间,她红色的衣绸影影绰绰,青丝款款飘扬,分不清是仙是魅。

这曲子写得动人,一些宾客忍不住鼻酸,那些被充为奴婢的齐国人甚至低头抹起了眼泪。“欲言又止琴声断,卷帘遥望玉都南”,齐国人都知道,当年宋武王攻入玉都,齐哀王与齐哀后双双自刎在玉都南郊的桃花溪畔。

思绪分明的各国使臣与宋国朝臣倒听出了其中微妙。这词人在词中写了楚国的江水烟波、齐国的玉都南郊、卫国的故都东阳、陈国的歌舞美酒、蜀地的奇毒百草、赵国的悠然田园,却唯独没有提到宋国。

这种大逆不道之词,居然敢在宋国宴请各国使臣的宴席上公然弹唱,陈国必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如此忤逆宋国。只见高高在上的宋王微微蹙眉,赵国使臣心中一惊。陈国今日频频挑衅,激怒了宋王,首先要倒霉的肯定是位于陈宋之间的赵国。

赵国人正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着,只见殿前一道红绸掠过,直奔高高在上的宋王。众人忘记了惊呼,一瞬间,都张目结舌地看向刺客。而那刺客,正是适才在大殿中央翩翩起舞的陈国舞姬柳腰!

第二章 闲情逸致

刘瑛专注地聆听这首曲子,十分欣赏。他想知道,谱曲填词的人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才能将心中的惆怅写得如此刻骨。

随着那柔肠百转的歌声,他想象着,词人一定是卫国或者齐国人,亡国之后,一个人在各国流浪,孤独哀伤。他一个人在楚国的江上泛舟弹琴,看秋水长天,遥望远方的故国,思念着离散的亲朋好友。

他一定觉得太孤单了,于是跑去五国之内最繁华的陈国繁京体会歌舞升平,又跑去陈国兰泉一醉解千愁。在陈国玩腻了,他又去了蜀国,在那里遍访名医,虽尝遍百草,却治不好他思念故国故人的相思之苦。他乱吃了一堆药,一心求死,中了奇毒,却还是死不了。

于是他渐渐看开了,去赵国种地,归园田居。

那词人游历各国时一幕一幕的画面在刘瑛的眼前呈现,引发了他的思考。他蹙眉,心想,也许父王一统七国的宏图霸业并不及各国百姓的安居乐业更为重要,也许他应该休整这些年宋国南征北战的内耗,让齐国、卫国的旧人真正以宋国为自己的家园,而后,楚、蜀、陈、赵四国再慢慢归附宋国,让九州七国的统一成为顺应人心的大势,而不是穷兵黩武的生灵涂炭。

他想着想着,突然更加欣赏这个词人。若不是听了这样的曲子,他不会身临其境地为百姓着想。

他舒了口气,回过神来继续欣赏殿上的歌舞。只见那红衣女子身如扶柳,飘飘娆娆,似仙似魅,是他这些年来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他还来不及庆幸这样的女子将会属于他的后宫,只见那抹红色的身影突然朝他奔袭而来。

她手中握着一支锋利的墨黑小玉剑,是她发髻里的玉钗。她的眼神坚定而悲伤,悲伤中又透着释然。他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徒手打倒了拦截她的一众侍卫,看着她妖娆的身影、飞扬的青丝、飘逸的广袖、盈盈一握的腰身。

大殿内乱作一团,她却仍旧毅然决然地冲向他,但她的眼神如此悲伤,感觉不到丝毫杀意。终于,她撂倒了所有的侍卫,用她锋利的玉钗直指他的喉咙。他伸臂一挡,冒着手臂被划破的危险,以守为攻,擒住了她握有玉钗的手。这时两个侍卫冲上来,宋王却喊道:“不要动她,本王能擒住。”

宋王从她手中抽出墨玉钗,插到了自己的发髻中,然后点了她的穴道,使她动弹不得。

宋王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并不畏惧,坦然答道:“齐国,萧忆。”

宋王蹙眉沉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隐约地感到,宋王的眼里竟透着一丝怜惜。宋王说:“你是齐哀王的女儿,齐国的忆公主?”

她平静地说:“是。”

宋王竟温和地笑了起来。他取下发髻中她的墨玉钗,仔细地看着,说:“卫国的金刚玉,传言是九州最坚硬的玉石,能把它雕磨成锋利的小剑,剑柄上又雕刻出这样精致的一朵小梅花,实属不易,应该是出自卫国宫廷。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冒死行刺,又拿着这样一柄价值连城的利器,的确应是齐国的公主。”

宋王向殿内望去,试图逃跑的陈国使臣和其他三个陈国美人早已被侍卫绑住。宋王无喜无怒地说:“既然刺客是齐国人,应与陈国无关,把他们放了,好生送出国境。”

宋国丞相说:“大王,臣觉得不应放了陈国人。他们公然带人来行刺,说不定与齐国旧人勾结已久,应当扣押,严刑审问。”

宋王说:“丞相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两国相交,不斩来使,放陈国使臣回陈国去。陈王送来的四位美人,本王就不吝笑纳了。”

宋国丞相劝阻:“大王,这四个女人来历不明,今日是一个齐国公主公然行刺,明日她们之中也许就有卫国公主又来行刺。臣以为,应当将这四个女人斩首示众。”

宋王笑道:“丞相多虑了。宋国向来不杀幼儿妇孺,本王也不愿登基之始便破了宋国百年的律法。安泰,带齐国公主去后殿歇息,本王吃完饭再亲自审问。其他几位陈国美人,也带她们下去休息吧。”遂又吩咐:“这件事不必让母后知道,免得她们担忧。”

众臣和各国宾客目瞪口呆地看着泰然自若的宋国新君。从不曾听说哪个国君能徒手擒拿刺客,还能赦免刺客,不仅当众赦免,还让他们去“歇息”。众人怔怔称奇,也不免尊敬起这个言谈如此平静和蔼,心却如此之大、身手如此之敏捷的年轻宋王。

大殿上又奏起了礼乐,宋国的宫人也给四国宾客献上舞曲。本来准备了舞曲的楚国和赵国的使臣,却不再提及献舞之事。宋王和颜悦色地吃饭、赏乐,众人也都吃饭、赏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人注意到他手臂上被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国宴罢,刘瑛闲庭信步走到宁国殿的后殿。月光洒在殿前的齐白玉阶上,温柔如梦。轻轻推开殿门,怕惊扰了那红衣仙子。造化弄人,他们还是遇见了。

他对近侍安泰说:“你在门外等着,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安泰担忧:“大王,这刺客身手了得……您一个人……”

他拍了拍安泰的肩膀,笑说:“身手了得,还不是被本王给擒住了。”

萧忆的手被粗绳绑了,她背对着刘瑛平静地站着。刘瑛注视了一会儿她的背影,先开了口:“我是刘瑛。”

萧忆一言不发,背对着他。

刘瑛温和地笑了笑,对着她的背影说:“我很早就知道你,也一直知道你没有死。我也四出寻访过你的下落,但怎么都没想到,你就是繁京第一舞姬。”

萧忆依旧沉默。刘瑛从袖中掏出适才从她手里抢来的玉钗,把玩着:“如此上好的金刚玉,应该是当年卫国太子送给你的定亲之礼吧?其实十年前,我也求过父王向齐王提亲。当年父王问我和哥哥,齐国如此之大,是攻打,还是联姻。哥哥说,攻打,我说,联姻。父王问哥哥,想打哪里,哥哥说,玉都。父王问我,想娶谁,我说,萧忆。”

她茫然无措却又不住好奇地倾听。这个宋王竟然是十年来第一个直呼她闺名的人。

刘瑛继续说:“父王说,齐国的忆公主两年前已经和卫国太子订过亲。我说,卫国都已经倾覆,这亲事早就不做数了。父王却说,我宋国的公子岂能捡别人的东西?于是他采纳了哥哥的建议,攻打齐国。你说,如果当年我们成亲了,今日你还会刺杀我吗?”

萧忆冷笑了一声,说:“当年我若嫁到宋国,而你宋国又踏破我齐国,等不到今日,我就已经杀了你。”

刘瑛沉默了片刻,又说:“你想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请求父王让我娶你吗?”

“不想。”

刘瑛说:“我并没有见过你,但听说九州七国之内,最有才华的公主就是齐国的萧忆。听闻她五岁善琴,七岁成诵,九岁能织出栩栩如生的荷花锦缎。十年前,我十六岁,母后问我想娶什么样的女子,我就说出了我听闻的齐国公主。前些日子,在我登基之后,母后又问我,想立什么样的女子为王后,我问她,还记得那个销声匿迹的齐国公主吗?若是我能找到她,便立她为后。母后笑着打趣我,说万一那个才华横溢的公主长得惨不忍睹怎么办,我说,立后当立贤。”

刘瑛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萧忆的面前,用温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她,轻叹道:“没想到你竟会来找我,但无论如何,我找到你了。”

萧忆一字一顿:“我是来杀你。”

刘瑛笑着自顾自地说:“我也的确想过,万一你长得惨不忍睹怎么办,但今日看来,我和母后都过虑了。你不但貌美,而且美得惊心动魄,你不但才华横溢,而且令人一见倾心,叹为观止。”

这样的词藻萧忆在繁京早已经听得厌烦了,没想到宋王也如此酸腐。她冷着脸,坦然地直视着宋王。宋国,让她国破家亡,宋王,应该不得好死。

刘瑛低头看着萧忆的墨玉钗,说:“其实我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我找到了你,你也不可能嫁给我这个令你国破家亡的宋国国君。今日你当众行刺,就算你嫁给了我,宋国上下也不会同意我立你为王后。既然你不愿嫁我,我又无法立你为后,我能为你做的,就是把你安全地送出宋国。”

萧忆困惑地看着这个男人。他此时把玩着她的玉钗,言谈举止,温和儒雅。他长眉入鬓,眉眼间透着些许的遗憾和宽慰。他是九州五国内最强大的宋国的国君,他轻而易举就打败了她苦练八年的武功,可是他放了陈国的使臣,现在又要放了她?

刘瑛看出了她的困惑,温和地说:“如果不是我拦着,那些侍卫早就把你全身上下刺穿几十个窟窿了,所以,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现在,难道还要杀我吗?”

萧忆说:“宋军杀了我齐国十万军士,我的亲人皆因宋国而死,你不杀我,我欠你一命,但我还是要杀你,因为宋国欠了齐国太多人命。我欠你的,我杀了你以后,再还给你。”

刘瑛叹道:“现在你欠了我一命,你杀了我,又要自杀。有什么方法能不让你死呢?”

萧忆扭过头,说:“我死不死,与你何干?”

刘瑛又自顾自地说:“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你杀不掉我,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萧忆怒视着刘瑛。刘瑛突然笑了,眼睛亮亮的,盛满了笑意。萧忆问:“你笑什么?”

刘瑛说:“我在笑,你杀不掉我,又生闷气。有什么方法能不让你生气呢?”

萧忆彻底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奇特的宋王,索性闭上眼睛,扭过头不看他。

刘瑛说:“你跳了许久的舞,打了许久的侍卫,又在这里生了许久的闷气,一定饿了。是不是吃点东西,你就不生气了?”

萧忆倔强地说:“我不吃宋国的东西。”

刘瑛说:“不是宋国的东西。宫里的膳房有各地的厨子,你想吃齐国的枣糕,卫国的烤肉,还是陈国的宽面?蜀国的药膳鸡汤是我最喜欢的,楚国的糕点也都不错。”

萧忆沉默了一会儿,挤出几个字:“士可杀,不可辱。”

刘瑛琢磨了片刻,说;“你是说,我给你描绘了这么多美食却不拿出来给你吃,是在欺辱你?安泰,去膳房,拿齐国的枣糕、卫国的烤羊腿、陈国的宽面、蜀国的鸡汤,还有楚国的水晶糯米丸来。”

萧忆被刘瑛弄得没了脾气,也的确饿得没了力气,只能闭目养神,不再理会这个难缠的宋王。不一会儿,安泰捧着一个大食盒进来,香气扑鼻。刘瑛看她的手被绑着,于是拿筷子亲自夹了一块齐国的枣糕递到她嘴边。她闻着十年未闻过的味道,不用睁眼都知道这是齐国枣糕。吃还是不吃?

刘瑛笑看着萧忆天人交战的表情。最终她心一横,咽了咽口水,暗暗希望这枣糕里面下了毒,让她死得心安理得。她睁开眼睛咬了一口枣糕,满足地咀嚼着。刘瑛的手仍端在那里,既然已经咬了一口,不咬第二口就显得矫情了,她只好一口一口地把久违的枣糕吃完了。刘瑛又给她递了一碗蜀国的药膳鸡汤,说:“喝口汤,慢点吃,别噎着。”

安静空旷的殿里,只有萧忆的咀嚼之声。她自己听得刺耳,宋王却觉得有趣。他用小刀将卫国的烤羊腿切成碎块,一口一口地喂着萧忆吃,又用勺子盛起一根陈国的宽面,最后将一个精致的楚国糯米丸递到了萧忆的嘴里。

萧忆吃得满足,嘴角沁出一抹淡淡的笑。为了练舞,为了提醒自己心中的仇恨,她很久没有放纵自己吃这么多好吃的了。可是今日,她得偿所愿,回到故土,行刺宋王,死也可以对得起父母与家国,便放纵这一回,饱餐一顿各国的佳肴。

刘瑛似看穿了她的心思,说:“父母家国不可辜负,但美食与佳人也不可辜负。今日你若杀了我,便吃不到这么多好吃的。”

萧忆心中的怒气渐渐消了。她凝视着宋王,心中思绪万千。本以为,宋国新君应如传言中他的父亲宋武王一般野心勃勃、残忍粗暴,没想到他是这样一个耐心随和、笑意盈盈的年轻人,就好像繁京舞馆里来来往往的贵公子,有的是闲情逸致。而且他还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五岁便与卫国的太子订了娃娃亲,知道她流落民间……

对一个当众行刺他的不速之客,他竟能有如此好的脾气,那么对齐国的落难百姓、卫国的流亡之徒,他会不会也能善待他们?

刘瑛感受到了萧忆的平静,他说:“我不杀你,因为杀了你,还会有前赴后继的刺客。父王灭了卫国之后,前三年内便来了五位刺客。你们齐国倒是沉得住气,十年来才出现你一个。父王将卫国的刺客都杀了,可是越杀越多,多到我都记不住了。我登基后,你是第一个刺客。我不杀你,不仅仅因为你是我少时就听过的萧忆,不仅仅因为你的才华和美貌,而是因为,我在父王下旨杀第一个卫国刺客的时候我就和他有过争论。为此,父王一直觉得我与他的政见不合,若不是哥哥突然染病暴毙,如今的宋王也不会是我。萧忆,我会放了你,也会放了日后任何有胆量来行刺我的人。我想让全天下知道,我刘瑛不是个无能的君主,更不会靠杀戮来征服天下。他们有胆量来刺杀我,我就有胆量放他们走。”

也许因为刘瑛又一次温和地叫她的闺名,也许因为他声音里的慈悲温和,萧忆渐渐地开始认真聆听他说的话。她问:“为什么要纵容刺客?你难道不怕死吗?”

刘瑛说:“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人对很多事物的惧怕,是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那些事物。我既然已经死过一回,了解什么是死亡,也就比常人少了一分惧怕。我纵容的不是刺客,而是想给有才华有志向的人一条重生之路。生命如此珍贵,那么多的山川风物、良辰美景,一辈子都看不够,为何要浪费?”

萧忆不禁好奇:“你怎么会死过?”

刘瑛说:“在父王立我的异母哥哥为储之后,因为忌惮我母亲家族的势力,并不敢动我的母亲,但为了巩固哥哥的储君地位,父王下了密旨,派人去我的封地除掉我。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给我下了慢性的奇毒,便可以宣称我是体弱多病而亡。哥哥与我从小要好,他知道后,立刻通知了我,但那时我已经吃了半年的毒药,请来了许多医师都说已经无力回天,最多还能再活一年。但那一年,却是我活得最充实的一年。在母亲的纵容下,我不理封地的政事,每日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弹琴、画画、练剑,还偷偷带着安泰在宋国各地游览,去了卫国的故都东阳,在那里结识了几个会铸宝剑的侠客。他们磨刀霍霍,唯一的志向就是去刺杀我的父王,我对他们说,那是一条不归路,去之前要尽享荣华富贵,于是带着他们逛舞馆、赏佳人,吃遍了各国美食,访遍了名山大川。”

萧忆从没听说哪个君王有如此奇特的经历,听得越来越入神:“后来呢?”

“后来我们一行十人之中有一个姓孟的大侠转道去了玉都,果然去行刺我的父王。”

“是孟麟?”萧忆问。

“你知道孟麟?”

“我听一个朋友说过卫国的孟麟。”

“你的朋友也认识孟麟?”

萧忆说:“我的朋友是位楚国人,他说卫国的孟麟是他见过世间最英武的男人,孟麟铸剑的模样让他记忆深刻。他的剑就是孟麟为他所铸。”

刘瑛叹道:“孟麟也为我铸了一把剑,是他走时为了报答我请他吃了那么多饭、去了那么多地方的酬谢。可是他到死也不会想到,我会是宋国的新君。”

萧忆说:“你父王杀了孟麟。”

“是。”

“其他几个卫国的大侠呢?”

刘瑛说:“他们听说他们之中武功最高强的孟麟都死了,没有人再提去玉都行刺的事。后来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不能再跟他们四处游荡,于是向他们辞行,回我的封地等死。”

萧忆睁着大眼睛,显然想听完这个故事。刘瑛却笑说:“夜深了,让安泰带你去休息吧,我也该回去睡觉了。”

萧忆这才意识到,她竟心平气和地与她要行刺的宋王聊了如此久。她问:“她们三人被你带到哪里去了?”

刘瑛说:“她们应该都睡下了。安泰将他们带到祈和宫了,你一会儿也去祈和宫休息。那里是冷宫,没有人会去打扰你们。”

萧忆本想问他后来为什么没有死,但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觉得自己怎么突然就跟这个宋王熟悉了起来,只闷闷地说了一句:“我知道那里是冷宫。”

刘瑛笑看了她一眼,说:“看来你的确是齐国公主。”

第三章 亭台如故

清晨的阳光洒在萧忆的脸上,犹如新生。昨夜她吃得很饱,睡得很沉,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愉快。

苏琴前些日子苦练曲子,生怕在宋国新君面前出丑。昨日她以为她就要被打入天牢,以刺客同谋的身份被处死。她紧张得一夜没睡,忍着头疼,将一堆问题丢给了眼前这个精神百倍的刺客:“柳腰,你竟然是齐国公主?你竟然敢公然行刺宋王?我们居然没有被打入天牢?我们……这是在哪?”

萧忆无奈道:“对不起,我瞒了你们。”

宋韵见萧忆不予解释,有些生气:“柳姑娘,如今我们该叫你什么?公主殿下吗?”

颜笑却一直睁着大眼上下打量萧忆,就好像见到了久仰大名却从未谋面之人。

萧忆看了颜笑一眼,解释道:“我只做过九年的萧忆,却做过十年的柳腰。齐国已灭,我早就不是公主了。”

此时颜笑突然拉起萧忆的衣袖,仰慕地说:“你是齐国的忆公主!没想到我们居然能与齐国的公主同吃同住了那么多日子,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忆公主!”

萧忆在各国民间小有名气,一是因为她的确五岁善琴、七岁诗文成诵,二是因为在宋国攻占齐国玉都时她刚巧不在玉都,便成了唯一一个明目张胆地逃脱那场劫难的齐国王室。数年来,文人墨客将对昔日齐国的思念寄托到这个流落民间却不知所踪的齐国公主身上。而且她名叫“萧忆”,一个“忆”字,承载着追念,所以世人都叫她“忆公主”。

民间有诗:“萧萧暮雨过天际,哀王自刎桃花溪。从此白玉泣血红,故国儿女长相忆。”题曰“萧忆”,不知出自何人手笔。

又有诗作:“金刀铁马向南去,欲赢天下九州棋。踏破齐卫两国地,玉都不见哀王女。”无题,也不知是出自何人手笔。

萧忆苦笑:“只怕今日之后,我更加出名了。”

苏琴与宋韵觉得疲惫烦闷,坐在一旁不置可否。颜笑打趣她们说:“你们何苦愁眉苦脸!我看那个宋王人挺好,连刺杀他的刺客都能放过,也不会牵扯到咱们。”

宋韵说:“宋王昨日不杀柳腰,是因为她是齐国的忆公主。当着各国来使,他一定想彰显仁君的形象。我们可是陈国的平民,宋王被陈国送来的人刺杀,说不定一怒之下发兵陈国,而我们正好在宋国的宫殿里做陈国的人质。”

颜笑摇头说:“他若发兵讨伐陈国,岂不是自毁了‘仁君’形象?再说,我们几个微不足道的平民女子,又怎有资格做陈国人质?“

宋韵道:“这不一样。他可以放过齐国公主,因为反正齐国已经覆灭,没什么可以讨伐的。他不会轻易饶过我们陈国,因为行刺之事正好给了他讨伐陈国的机会。陈国是九州五国之内唯一一个可以与宋国抗衡的国家,打败陈国,宋国就可以一统天下了。“

苏琴说:“忆公主,我们陈国与你们齐国自古交好,你为何要扮成陈国人来行刺?若是宋陈交战,你岂不是要借陈国之手报你们齐国与宋国的仇?”

萧忆低下了头。她的确欠她们的,甚至会断送她们三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她也的确存了挑起陈宋之战的心思,借陈国之手报故国之仇。

颜笑挡在萧忆身前说:“你们忘了咱们四人在繁京结拜之事了吗?当时咱们说,生死与共、荣辱同存,到了宋国要相互照应、彼此信任……”

苏琴说:“和我们结拜的是繁京的舞姬柳腰,不是齐国的公主萧忆!”

颜笑说:“有区别吗?齐国都没了,还谈什么公主!她姓柳还是姓萧,都是我们的好姐妹!你们平心而论,若是陈国没了,你们敢来行刺吗?你们有那个本事吗?我颜笑一辈子没佩服过任何人,今日却是的的确确地佩服她!我觉得跟这样的女子结拜,是我今生今世最有意义的决定!”

苏琴与宋韵被颜笑慷慨激昂的语气教训得哑口无言。

萧忆说:“其实你们不必担心,昨日宋王同我说,他会放我们安全离开宋国。”

苏秦惊讶地问:“为什么?”

萧忆将昨日宋王对她说的话转述给了她的结拜姐妹们。颜笑拍手赞道:“新宋王真有意思!比传闻中的老宋王要好多了!也许陈国和宋国根本不会打仗!”

苏琴叹了口气,似乎对能够安全离开宋国也并不满意。颜笑问她:“能安全离开就好,你又长吁短叹什么?”

苏琴说:“如此听来,宋王倒是明理的君王。”

颜笑打趣道:“难道你看上了他?舍不得离开了?”

苏琴红了脸,小声道:“我本就是陈国献给他的人。”

颜笑哈哈大笑,指着苏琴说:“没想到我们眼高于顶的貌城苏琴有朝一日竟然能看上一个男人!忆公主,你快帮她对宋王说说,看能不能将她收入后宫,封个苏美人!”

萧忆难得露出了笑意,点头道:“好。”

宋韵也在一旁拍手笑了起来。四个姐妹笑做一团,好似又回到了一同在陈国排练歌舞的日子。

宋韵问萧忆:“你儿时就住在这白玉宫中吗?”

萧忆说:“是。我与母后住在长熙宫,父王住在永安殿。这里是祈和宫,传说中的冷宫,我从未来过这里,也不知是父王在位时这里就如此破旧,还是后来才变成这般样子。”

颜笑问:“你有兄弟姐妹吗?”

萧忆说:“我有一个比我大一岁的亲生哥哥和两个异母弟弟。齐国国破时,父王三十岁。因为父王还年轻,哥哥和弟弟们也都小,所以没有立储君,但我想,若是齐国没有灭国,哥哥弟弟们也都还活着的话,大概会立我的哥哥萧寻为储,因为他是嫡长子。”

苏琴问:“他们还活着吗?”

萧忆摇头说:“我从未有他们的消息。也许没有消息才是好的。”

四人沉默了。她们之所以结拜,是因为她们都是孤儿。

颜笑跟着祖母长大,为了给祖母下葬,将自己卖给了酒郡的舞馆,若不是刻苦练舞,师傅看她姿容身形都极好,也许早就像舞馆里的其他舞姬,被卖给了达官贵人做侍妾。

宋韵本是戏班子里收养的孤儿,后来戏班子散伙了,她便去歌舞坊谋生,因为嗓子好,一直被留在歌舞坊里赚钱,卖艺不卖身。

苏琴出身陈国的大户人家,儿时便被当做富家千金培养,琴棋书画样样涉猎,却因为家道没落,辗转去了歌舞坊弹琴。

三个姑娘都知道失去亲人的痛苦,所以也越来越同情忆公主。她从皇宫坠入民间,曾经享受过多少荣华富贵,便尝过多少民间疾苦。

颜笑说:“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姐妹四人,在陈国的歌舞坊能好好活着,在宋国的冷宫里也能好好活着。咱们去找吃的吧!”

姐妹四人刚走到祈和宫门口,便有个年长的宫女独自拉着一辆小车迎了上来,说:“有劳四位姑娘在这简陋的祈和宫休息了一晚。奴婢叫亭芳,是永安殿的宫人。大王说还要委屈姑娘们在此歇息几日,莫在宫中走动、引人注意,等时机合适,他会遣人来送姑娘们离开宋国。”她指向盖着粗布的小车,说:“这是一些食物、衣物和苏琴姑娘落在宁国殿的琴,若姑娘们还缺什么,尽可以跟我说。祈和宫没有宫人,我会每日过来两趟,给你们送些吃食。”

颜笑说:“有劳亭芳姑娘了。你回去转告你们宋王,就说我们觉得他是个好人,感谢他的……不杀之恩!”

亭芳行礼告辞,四姐妹推着一车吃穿,在祈和宫安居了下来。

日子稀松平常,除了永安殿的亭芳每日早晚来祈和宫送些吃食,没有别人来祈和宫,而亭芳也话不多,来来回回只说过几句话:“吃的若不对姑娘们的胃口,我可以吩咐膳房换换口味。姑娘们若有什么不喜欢吃的或者想吃的,告诉我便是,我可以让膳房去做。祈和宫偏僻,但十分安全,姑娘们尽可放心居住。”

五六日过去,亭芳又来了。颜笑这几日过得无趣,正好逗逗亭芳:“亭芳姐,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亭芳看这小丫头似笑非笑的神情就觉得肯定不是什么正经问题。她不置可否地看着颜笑。颜笑问:“你们宋王的后宫里有多少女人呀?”

亭芳说:“大王宫中有两位美人,还有很多宫女。”

颜笑问:“没听说宋国有王后,你们宫里真的没有王后吗?”

亭芳说:“大王还未立后。”

颜笑继续好奇地问:“听说楚王后宫有佳丽百人,而且还立了两个王后,楚王的公子都排着队抢封地,楚国的地都封不过来了,你们大王怎么才有两位美人啊?”

亭芳继续不置可否地看着颜笑。颜笑干笑了两声,继续问:“你们大王有几个孩子?”

苏琴瞪了一眼颜笑,说:“过几日就离开宋国了,你问这么多人家后宫里的事有什么用?”

颜笑看苏琴终于接话了,更觉有趣。“我不是帮你问问嘛!我们不想留的可以不留,但是想留下的人,人家也没要轰走吧?宋王不是还说‘笑纳‘吗?”

苏琴脸红地哼了一声:“你别胡说。快让亭芳姐去忙吧。”

亭芳递上一个精致的大木盒子,说:“大王怕你们在这荒僻的地方住得无趣,特意叫我送来一些琴谱、纸笔和围棋。大王还说,姑娘们离开宋国也许也回不去陈国了。他希望你们这几日能仔细想一想,九州之内,想去哪里,大王派人送你们安全过去。”

颜笑大方地接过木盒,笑嘻嘻地说:“你们大王真是体贴!你告诉他,我们四人里有三人都不是刺客,是陈国万里挑一的女子,他若看中了哪个,让哪个留下,也是有益宋陈交好的。”

苏琴打了颜笑一下,拂袖而去。萧忆看着那个精致的木盒子,沉默不语。

又过了八九日,苏琴已将亭芳送来的琴谱练熟,指尖轻盈地在琴弦上拨动。她欣喜地想,宋王留意了我落下的琴,还特地送来了曲谱,他对我……正想着,颜笑走了过来,说:“我们陈国本来就出美人,你苏琴又是陈国万里挑一的美人,难怪宋王对你,又送琴、又送谱!我看啊,我们几个是要好好想想要去哪国流浪,而你,要好好研究一下白玉宫中哪个宫殿最好!”

苏琴白了她一眼,继续弹琴。颜笑又去拉一旁听琴的萧忆,说:“柳腰,你给苏琴讲讲,这白玉宫里,哪个宫殿好?”

宋韵也在一旁听得来了兴趣,说:“我长这么大,还头一回进王宫。听说九州之内,齐国的白玉宫修得最美,可惜进来了却不能随意走动,除了宁国殿和祈和宫,哪都没去过。柳腰,你给我们讲讲,白玉宫是什么样子的?”

这几日大家恢复了以前相处的样子,没人再叫“忆公主”,还是叫她柳腰更为亲近。

萧忆平静地讲述她记忆中的白玉宫。这几日,她十分平静,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她给她们描绘永安殿的大气、长熙宫的华丽,还有怡人园的繁花似锦、凝香阁的别具匠心。她娓娓道来,细腻入微,她们听得屏气凝神、心驰神往。

最后,萧忆说:“齐国出白玉,这白玉宫中我最喜欢的地方倒不是那些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而是望星台的九十九层白玉阶。纯白如雪的玉絮加在晶莹剔透的白玉里,每一层台阶都是一个幻境。小时候,我和哥哥弟弟们经常到望星台玩耍。那时候,爬上九十九层白玉阶就好像能摘到星星。”

她正慢慢诉说,忽听身后有人拍手道:“好一个能摘到星星的望星台。”萧忆转头看去,只见来者不是宋王刘瑛又是谁?

宋王说:“去年秋天望星台的匾额因木质腐朽而掉落,我一直想让人重新修葺,却一直忘了下旨,不如就改名叫‘摘星台’。”刘瑛像个平常的富家公子一样,竟然对着陈国的四位姑娘行了个礼,语气温和:“实在不是我刘瑛吝啬,但劳烦各位从陈国远道而来的姑娘住在如此偏僻荒旧的宫殿也是迫不得已。”

颜笑立刻摆着手说:“不要紧的!没给我们住大牢已经是厚待了!”但她立刻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后悔地看了一眼刺客萧忆。

刘瑛笑说:“其实宋国的大牢也是个景致。宋国鲜有死刑,取而代之的是生不如死的酷刑。姑娘可听过,宋国的刑具乃是九州之内最出名的?”

颜笑吓得躲到了苏琴身后。刘瑛哈哈大笑,解释说:“不过我宋国对妇孺老幼是从轻处置的。”

苏琴看着宋王,不敢相信她眼前这个笑谈随意的年轻公子竟然是九州之内最强大的宋国的新君。她结巴地问:“宋……大王,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刘瑛说:“其实让你们在此住了十余日,是想等陈国使臣安全抵达陈国国境,也等各国使臣各自散去,让这场行刺风波稍缓一些,等众人忽略了你们的存在,再悄悄送你们离开。毕竟我在众国使臣面前说过,要笑纳陈王的厚礼,算是向各国做出陈宋好和的样子。若是被他们知道,我因为怀疑你们都是刺客,所以急忙送你们出宫,传到陈王那里,不益于陈宋之间的关系。而且我也希望你们离开之后,能隐姓埋名,不要再返回陈国,这样对你们也是好的。否则陈王知道你们私自逃出宋国,没有完成他给你们的使命,肯定会治罪于你们。”

苏琴柔柔地说:“大王……其实,你杀我们容易,放我们走却不易。”

刘瑛似是没听到苏琴的话,只顾看着萧忆说:“死有时候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更艰难。但只要挺过一些困难,还是活着更有意思。”

颜笑看刘瑛并不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于是她又恢复了话多的本性。“宋王,其实苏琴是说,你放我们走不容易,要安排很多事情,所以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就是放想走的人走,让想留的人留下来。这样,陈国给宋国的‘厚礼‘也算被‘笑纳‘了。”

刘瑛笑看着她,问:“哦?还有不想走的?想继续留下来刺杀本王?”

颜笑忙解释说:“不是的,我们几个,除了柳腰是齐国的公主,其余真的都是陈国的普通人,陈国生,陈国长,和宋国没有半点恩怨的。”

刘瑛笑意盈盈地问:“所以你们想留下来伺候本王?”

颜笑忙摆手说:“不不,我不想留下!昨日柳腰还在给我描绘赵国的田园风光还有楚国的烟波浩渺,我还打算去楚国酿酒、开酒馆呢!”

刘瑛又看向宋韵,问:“姑娘想留下?”

宋韵忙摇头,说:“我只想嫁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公子,王宫里的荣华,我享用不起。”

颜笑帮忙解释:“其实宋韵已经有心上人了。”

刘瑛笑问:“是陈国的富家公子?”

宋韵低头说:“是。”

刘瑛点头说:“能让姑娘看上,一定是不错的人。”他又去问苏琴:“姑娘想留在宋国?”

苏琴觉得既然颜笑和宋韵都对宋王坦白了心事,她也应该爽快一些。而且宋王问的是“留在宋国”,并不是“留在宫里伺候宋王”,所以她点头说:“是。”

刘瑛说:“好。”最后才看向萧忆,却什么都没问。

萧忆问:“宋王打算什么时候送我们离开?”

刘瑛说:“三日之后。”

萧忆说:“送我们去楚国吧。”

刘瑛说:“好。”

萧忆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刘瑛说:“忆公主,我来,是想在你临行之前,带你逛一次白玉宫。”

萧忆心中蓦然一动。白玉宫,这是她朝思暮想的家。她人生之中全部快乐无忧的记忆,全部属于白玉宫中。那时,她有父王、母后、哥哥、弟弟,一家人其乐融融,白玉宫中的每一个角落仿佛还都回荡着他们的笑声。她的确想在离开之前,再故地重游一次。这样她今生也无怨无憾了。她抬头看向宋王,眼神里有一丝眷恋与感激,但更多的是漆黑而浓郁的悲伤。

刘瑛温和地说:“随我来。”于是转身欲行。

萧忆沉默地踏出了一步,只听颜笑希冀地问:“那个……宋王,可否让我们也见识一下闻名九州的白玉宫?”

刘瑛笑答:“宫中忽然多了四位美人,你们走在一起,还不让我池塘里的鱼都沉了、园子里的花都掉了?你们先换上宫人的衣服,随着安泰四处转转吧。”又吩咐安泰说:“你带他们在后宫四处走走,我和忆公主先走一步。”

陈国三个姐妹被夸赞得心花怒放,立即去换衣装。萧忆先与刘瑛走出了祈和宫。

刘瑛说:“今日后宫的女眷都去女娲祠敬神了,清净得很。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萧忆压抑着心中的激动:“我想先去看看我与母后曾住过的长熙宫。”

刘瑛点头说:“好。”

第四章 相思入蛊

长熙宫是历代齐国王后的寝宫。宋国入主白玉宫后,宋武王并未立后,新宋王刘瑛也未立后,所以长熙宫一直无人打理,一切恍如昨日。

萧忆看到记忆中的陈设竟然连位置都未移动过,只是落了十年的尘土,不禁泪水盈眶。她在母后的寝室里沉默地站着,不敢去触碰任何物品,生怕挪动了什么,记忆就被破坏了。母后惯用的茶具还摆在桌上,床前的梳子上还留有几缕青丝,这里似乎还留有母亲的味道。

刘瑛一言不发地看着萧忆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她瘦弱的腰身、纤长的发丝,他的心也在微微的疼痛。如果当年,他娶了她,她是否就不用颠沛流离十年之久?虽然父王是一定要灭齐国,但他至少可以陪伴她度过那些艰难伤心的日日夜夜。

萧忆又沉默地走进自己的寝室。床头是父王送给她的桃木琴,那是她三岁时的生日礼物,是她最爱不释手的玩物。母后请了齐国最好的琴师教她弹琴,她很喜欢,学得很快。有一次国宴,父王叫她弹奏一曲,于是便有了齐国公主五岁善琴的故事,闻名九州。那年她被送去姨母家玩,走得十分匆忙,竟忘了带上这把琴。本以为一辈子再也不可能跟这琴重逢,本以为战火之中这把琴已经被宋军焚毁,没想到,它竟在这静等了她十年。

刘瑛说:“忆公主,长熙宫中的东西,你想拿走什么,都可以。”

萧忆回过神来,轻叹道:“我想拿走父王送给我的桃木琴,还有母后用的那套齐白玉茶具。其他的,太多了,拿不走。”

刘瑛说:“我记下了。你们走时,你的琴和你母亲的茶具会在送你们离开的马车上。”

萧忆本想道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谢你什么?谢你的父亲逼死了我的父母?谢你的宋国灭掉了我们的齐国?还是谢你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还给了我?

她转身走了,又去看她哥哥住过的寝室,也在长熙宫中,一切如旧,人却杳茫。

如此一天,萧忆沉默地到各个宫殿巡视,刘瑛与她并肩而行,一言未发。午后下了场小雨,萧忆和刘瑛就在邀月楼上赏雨。宫人送来了一些茶点,萧忆边吃,边遥望着雨中朦胧的白玉宫。一盏茶的功夫,雨停了,天边有道细细的彩虹,遥远如童年。

萧忆问:“怡人园的花开得好吗?”

刘瑛说:“很好。”

“我想去看看。”

“好。”

怡人园的花种类繁多,有从九州各个地方引进的花种。萧忆看到眼前繁花似锦,心情舒朗了一些,说:“传言我的祖父齐孝王很喜欢花花草草,于是修葺了怡人园,还请各国的花匠来这里种花。母后喜欢画画,每年这时候都来怡人园画花鸟。”

刘瑛说:“我也很喜欢这里,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春天有七里袭人的丁香,夏天有接天连叶的荷花,秋天月下弹琴赏菊、冬天雪中温酒赏梅。我常来这里,每一次流连忘返,只觉得人生得此怡人园,也足够了。”

萧忆忽然指着几根枯枝,说:“这是雪荷,冬天开花,你可见过?”

刘瑛说:“见过,晶莹剔透,人间仙品。我特意吩咐花匠,夏天不要伤了这些枯枝。”

萧忆话里有话地说:“雪荷是蜀国西岭里的珍贵药材,能解百毒,却唯独解不了一种毒。”

刘瑛好奇地说:“是什么毒?”

“相思蛊。”

刘瑛浅笑,说:“我听过相思蛊,那是九州之内最狠毒的无解之毒,而且中毒之后,因人而异,有些人三五天便毒发身亡,有些人一两年后才慢慢死去,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中毒者必死。”

萧忆不敢直视刘瑛的眼睛,她低头看花。

刘瑛问:“你还想去永泰殿看看吗?趁着天还没黑,从这里到永泰殿还要走一大段路。”

萧忆苦笑:“那是我父王的寝宫,你父王和你都住过那里,一切也不会如旧,不看也罢。”

刘瑛说:“走了一天,也累了,不如就在这园子里休息到用晚饭吧。”

晚饭时分,一个年长的宫人划着一叶小舟,从接天连叶的荷花湖中驶来。宫人说:“大王、姑娘,请上船用膳。”

萧忆惊奇地看着小船上布置精细的一桌佳肴,还有一支摇摇晃晃的红烛,却没有荷花尽头的晚霞更红。刘瑛踏上船,对还在岸上原地不动的萧忆说:“忆公主,你来宋国这么多天,却没有吃过一顿正经的宋国菜。今日我请你吃一顿宋国风味的家常菜,你不会拒绝吧?”

萧忆悲伤地看着他,移步踏上了船。

宫人将船划到了湖心,四面八方的荷花,纯净无暇,在雨后晴空的晚霞里美得令人窒息。船上的青衣公子,如琢如磨,温文儒雅。他平静地看着她,眼神中有令她愧疚的包容和令她心动的倾慕。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在各国来使面前举止颇有威严的宋王,竟然陪她在白玉宫中徒步走了一天之久。她躲避着他的眼神,却又忍不住在他看向远处的荷花时去看他清隽的侧脸。

刘瑛似知她在看他,微微一笑,说:“我陪你走了一天,晚上陪我去摘星台吧。”

萧忆没有推辞。宫人将船划向了荷花湖的尽头,那里有一座遗世孤立的白玉高台,九十九层齐白玉台阶环绕错落、纤尘不染。

刘瑛和萧忆一步一阶地攀爬,到达台顶时已是繁星漫天。

萧忆说:“没想到这样轻松就爬到了台顶。小时候,我和哥哥弟弟能在这爬一整天。”

刘瑛说:“我是第一次在这台顶看星星。”

萧忆说:“白玉宫里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可惜今日太短,我没办法……”本想说“没办法带你去看所有好玩的地方”,但又觉得这白玉宫如今已是宋王的宫殿,又不是自己的,怎么能说带他去看呢?

刘瑛说:“我儿时在宋国旧都的宫殿长大,少年时又搬去了封地,实际在这白玉宫里住了也不到一年而已。白玉宫很大,我忙于政务,的确不知道太多好玩的地方,还请忆公主指教。”

萧忆摇头说:“我所说的好玩之处,都是小孩子嬉戏的地方罢了。”

两人望着满天繁星,沉默着。萧忆忽然问:“宋王上次讲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你说你中了毒,自知命不久矣,随着江湖游侠在各地游玩,但身体日渐不好,就回了封地。后来呢?”

刘瑛娓娓道来:“后来,我就准备在封地等死,但是卫国的霍云大侠不答应,硬是拉着我随他去蜀国寻访一位神医。这位神医名叫薛久命,是蜀国药王山的掌门,天赋异禀,有过目不忘之才,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却是蜀国最有名的用毒和解毒高手。我们到药王山时,他见我奄奄一息,又身中奇毒,便来了兴趣,于是花了三个月的时间闭关研究我体内的毒,竟将它给解了。于是我生龙活虎地回到了封地,然后又生龙活虎地活到登基。”

萧忆再不忍看他那温和随意的笑容,心中纠结万分,最终坦言道:“宋王,你可能要辜负那位薛神医的一番辛苦了。”

“此话怎讲?”

萧忆说:“我刺破了你的胳膊。那玉钗上……我涂了相思蛊。”

刘瑛顿了片刻,朗声笑了起来。笑声不似平日的温暖随和,而是渲染得夜色更加凄凉。“唉,九州诸王,恐怕再难找到一个如我一样悲惨的王了,总是被至亲至爱的人下毒,而且都是必死的毒。”

萧忆听到“至亲至爱”一词,心中竟徒然一颤。

刘瑛说:“当年父王为了巩固我异母哥哥的太子地位而给我下毒,我想母亲可能一开始就是知道的,但她为了乔氏一族的荣华,竟然没有出手阻止,而是放我到江湖上自生自灭。再后来,我活着回来了,母亲看我绝境重生,愧疚到偏执,竟然暗中派人害死了哥哥。她怎知道,我与哥哥虽是异母兄弟,却是至亲至近的真兄弟。哥哥没有为了自己的王位而害我,反而及时告知我下毒之事,但我的母亲却让族人害死了他。我什么都没有为哥哥做,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母亲害他之事,直到我登基后才查出真相。忆公主,你虽国破家亡,有家之时却是其乐融融。我这个倒霉的宋王,却一直活在宫闱争斗之中。死对我而言,倒是一种解脱。活着,不过是为了尽忠尽孝,担起一份责任罢了。”

萧忆凝视着刘瑛的侧脸。她从不知道,她要刺杀的宋王竟是这样一个男人。她没有去打听过,因为她一直抱着必杀的决心,不需要去了解她的猎物究竟是怎样的人。她唯独听陈国国相的公子提过几句:“新宋王不如他的哥哥,既没上过战场,也很少有关于他的传闻,恐怕就是个软弱无能的傀儡罢了。不过好在他是老宋王的嫡子,他哥哥死了,自然是他名正言顺地继位,否则宋国就会有王位之争,影响国本。宋国吞并卫国和齐国才十年,此时若动国本,对宋国十分不利。他这个傀儡倒还是重要的。”她何曾想到,原来这个宋王并不是传闻中的软弱无能,而是看破生死后的云淡风轻,原来他的遭遇如此可怜,为了尽忠尽孝而活,但令他尽忠孝的人,却一个一个都来害他。

刘瑛转身,与萧忆四目相视,她的眼里充满悲伤怜悯,他的眼里清澈无波。刘瑛说:“萧忆,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敢明目张胆来杀我的人,我很欣赏。不仅明目张胆,而且是当着众国使臣,当着天下人的面。”

萧忆说:“相思蛊毒,是世间无解之毒。与其听你说这么多,不如当日就与你同归于尽。”

刘瑛笑说:“你打不过我,我们不可能同归于尽。”

“你还笑得出来!”不知为何,看他笑得云淡风轻,萧忆却突然痛苦起来。

刘瑛收了笑容,认真地问道:“如果我死了,你会活得更快活吗?”

萧忆沉默了。短短数日之前,她会不假思索地说“会”,但是这些日子,她听了刘瑛的故事,感受到他对所有人的包容,感受到他的温和细腻、他的隐忍坚强……现在的她,竟因为知道他中了相思蛊毒而难过心痛。世间少了这样一个男人,从此之后,蓝天绿水都会少了一抹颜色。更何况,她杀他,他却给她一条生路。她虽为了尽忠尽孝而杀了这个宋王,但她会永远活在歉疚之中,不是对宋王,而是对眼前这个令她怦然心动的男人。

刘瑛见她不回答,温柔地说:“忆公主,其实从你告诉我怡人园中有能解百毒却解不了相思蛊毒的雪荷时,你就已经不忍心杀我了吧?”萧忆被他看破了心思,羞涩地低下头。刘瑛说:“你一整天都悲伤地看着我,起初,我以为是因为你故地重游,所以心里难过,可是你扪心自问,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难过是因为我快死了吗?”

萧忆抿嘴不答。刘瑛稍向她移了半步,用清澈的双眸凝视着她。他低声问:“此处就你我二人,没有宋国国君,也没有齐国公主,只有一个将死之人和一个毒杀他的刺客,只有一个仰慕一个女子半生之久的可怜男子和一个想要刺杀他半生之久的悲伤女子。临别之际,可怜的男子只想听他仰慕半生的女子说一句真心话。”

萧忆颤抖着后退了一步,险些滑下台顶。刘瑛抢上一步,半抱住她的腰,她才没有跌落。她心如鹿撞,声如蚊蝇:“什么……话?”

刘瑛说:“如果我明日死了,你会开心吗?”

萧忆依旧不回答,眼角却滑落了一滴泪,晶莹如天上星。

刘瑛心中荡漾,蓦然吻上那颗泪珠。萧忆闭上眼睛,更多的泪珠滑落。为什么,她竟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就爱上一个她发誓要杀掉的人?为什么他竟是这样的!

仿佛过了十年之久,刘瑛的吻夹杂在萧忆的泪水中,湿湿糯糯,从脸颊到嘴角,他眷恋不舍,她纹丝不动。他忽然停止了,静静地看着她。她睁开眼睛,睫毛都在颤抖,却不敢去看他。

他轻声说:“萧忆,不要再让仇恨腐蚀你的心。退一步,人生还很长很美,过两日,有些年迈的宫人会领旨返乡,你们随着他们一起出宫,不会引人注意。泰安会亲自护送你们出城,一路南行,到了楚国之后,酿酒、弹琴,嫁一个如意郎君,你的爹娘也会高兴的。”

萧忆问:“那你呢?”

刘瑛凑到她的耳畔,低声道:“我中了你的相思蛊毒,终老白玉宫,一生一世都难治相思。”

萧忆心痛如绞,一半是愧疚,一半是不忍,还有丝丝缕缕的甜蜜苦涩。

第五章 生死相随

临行前,他没有相送。

安泰一大早便驾着一辆马车等在祈和宫门口,马车上放着长熙宫的桃木琴和一套齐白玉茶具。四个姐妹打扮成宫女的样子,随安泰顺利离开了白玉宫。泰安说:“苏琴姑娘想留在宋国,大王吩咐,路过宋楚边境的庆城时可以将苏姑娘放下,但苏姑娘只身一人,不如还是随大家一起去楚国,日后再拿这通关文书回宋国。”说罢,将一个布袋递给苏琴,里面装的是通关文书。

苏琴接过文书,说:“还请安大哥替我谢过宋王。”

安泰说:“大王让我转达,姑娘们各个花容月貌,他怕这宫闱幽深,耽误了姑娘们的年华。”

苏琴为自己惋惜,却也知宋王说得有道理。

颜笑叹道:“宋王真是个好人!九州诸王,真就没一个能与他相比。”

宋韵赞同说:“是啊,他胸怀宽大,宋国百姓真应该庆幸。”

萧忆呆滞地看着桃木琴。两日前,他还站在她身边,说长熙宫的东西她尽可拿走。他的气息还在她的耳畔,他们却从此永别。此出玉都,她不知他的相思蛊毒何时发作,只知道她这一生也忘不了这个因她而死却丝毫不责怪她的男人。也许难治相思的,竟是她自己。

出城后,安泰将马车停在玉都南郊的桃花溪畔,说:“忆公主,齐哀王和齐哀后的墓就建在桃花溪畔。”

萧忆知这定是刘瑛托安泰在此停歇,好让她祭拜。她心中一暖,说:“麻烦安大哥在这里停留片刻,我去去就回。”于是跳下马车,沿着桃花溪向那合葬冢走去。昨夜雨水,将繁茂的桃花打落一地。萧忆一袭白衣,走在粉红的落花大道上,婷婷袅袅,一步一殇。

跪在墓冢前磕了三个响头,她说:“父王,母后,女儿来看你们了。当年女儿不知道你们将我送去姨母家玩耍,是为了让我躲过一劫。那时我们没有好好道别,今日,女儿来与你们道别。女儿从未听到哥哥和弟弟们的消息,也许他们也如我一样,尚在人世。你们在天有灵,请保佑他们平安。”

墓冢寂静,落花有声。萧忆簌簌抽泣起来,哽咽着说:“女儿在陈国时,立志刺杀宋王,给你们报仇。女儿拜师学艺十年,可惜出师之时,灭我齐国的宋武王突然暴病身亡。女儿又去刺杀他的儿子,宋王刘瑛。他已中了无解的剧毒,命不久矣。宋国公子都年纪尚轻,分布于各个封地,没有一个堪当大任。等现在的宋王死了,宋国必将大乱。到时候,卫国和齐国联手,一定能匡复故国。女儿无愧于天地,无愧于齐国,也无愧于你们。”

说道“愧”字,她又想起了刘瑛。她无愧于所有人,唯独有愧于他。她扶着墓碑嚎啕大哭起来,哭命运嘲弄,哭天不遂人愿,哭这些年所承受的委屈和孤单,哭所能哭的所有离愁别绪。她仿佛看到刘瑛含笑而逝,从此便再也听不到有关他的事……

萧忆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女儿也有意中人了。可惜他就要死了。女儿在人世间的心愿已了,等他死后……我带他去见你们。”

此时忽听有人在她身后说:“不必等了,不如今日就在此拜见齐王和齐王后。”

萧忆惊得跳了起来,泪眼迷离地看着眼前一身便服青衣的宋王刘瑛。刘瑛温柔地看着她,然后对齐王和齐王后的合葬冢行了三拜,说:“晚辈刘瑛,特来拜见齐王与王后。”

萧忆不敢相信地问:“你怎么来了?”

刘瑛说:“我原本想,出了城,你一定会来此祭拜,我便能再遥遥看你一眼。可没想到,我站得不够远,听到了你边哭边说的话。”

萧忆红了脸,转身不去看他。

刘瑛双手搭在萧忆的肩上,郑重地问:“萧忆,若我也像世间普通男子一样,见到心仪的女子便尽力追求,你是否也愿像世间的普通女子一样,开心地接受心仪男子的追求?”宋王刘瑛用坦诚炙热的目光注视着她。

桃花溪畔,花瓣簌簌而落,令这个瘦削清秀的男人看起来如此绚烂夺目。这样的男子,又怎会是世间普通的男子?

她低下头,强忍着因心如鹿撞而引起的头晕目眩,低声说:“宋王,你永不可能是世间普通的男子。你的父亲和兄长逼死了我的父王和母后。国恨家仇横在你我中间,我怎么可能开心地接受?”

刘瑛说:“若我不是宋王,你会放下这些国恨家仇吗?”

萧忆苦笑:“也许下辈子,若我们还能遇见……”

刘瑛突然握住了萧忆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他温柔动情地说:“萧忆,我愿退位。如此,我便是宋国一个普通的男人。我这个宋王一‘死’,你来玉都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你也就不愧对齐国的亲友故人。你我携手离开玉都,离开宋国。九州之大,还能没有你我的容身之处!”

萧忆震惊地看着刘瑛。

刘瑛说:“我宋国刘瑛,今日在齐王和齐王后的墓前,求娶你们的女儿,萧忆公主。她若愿意嫁给我,我会退下宋王之位,与她携手江湖,做一对鸳鸯眷侣。她无愧天地、无愧故国、无愧父母亲人,唯独愧欠了她自己的心。”

萧忆想抽出被他握紧的手,但他的力气很大,她根本无法挣脱。

刘瑛凝视着萧忆,希冀地问:“萧忆,我若退位,你愿嫁给我吗?”

萧忆挣扎的手忽然没了力气。她愤怒地问:“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死都不能令你畏惧?为什么对一个杀你的刺客这样百般温柔?为什么让我杀你却又让我爱上你?为什么放我走却又让我不忍离你而去?

刘瑛苦笑着反问:“你又为什么这样对我呢?为什么让我早早就听说齐国有个才貌双全的公主,让我十年前就动了求娶你心思?而为什么你又消失不见,让我在九州之内寻寻觅觅,就是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那一年,也依旧没有断了寻找你的心思。为什么让我在繁京的舞馆里看到陈国第一舞姬柳腰姑娘时,就想赎她出馆,可是那时我自知命不久矣,赎她出来又将她安置何处?还不如让她在陈国寻到自己的如意归宿。为什么登基之后,我又想到那个柳腰姑娘?于是暗中给陈国国相透露口风,说宋国新君后宫空虚,说他听说陈国第一美人是繁京的柳腰。为什么齐国萧忆和陈国柳腰竟是同一个人?为什么我喜欢的女子,反反复复,前世今生,都是你?”

萧忆早已泣不成声,太多的为什么,只恨命运弄人!

刘瑛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让她的眼泪淋湿他的衣襟。他稳了稳心绪,娓娓道来:“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我想放你走,却始终放不下?在陈国繁京,我是个病歪歪的人,配不上你也就罢了,可是如今,我是坐拥整个宋国的宋王,你是陈王献给我的女人,你是行刺我的刺客,我却还要忍心送你走。我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送你走,于你是最好的,总有人能给你安稳的一生。在陈国,我这么想,在我自己的宋国,我居然还是这么想。我已经死过一回,上辈子不能随心所欲,这辈子还要委屈自己吗?我本想悄悄目送你离开,谁知听到了你的心事,我便再不想压抑自己的心。也许有一日我会后悔今日的任性,但今日若不尽力留住你,我怕我们两个都会后悔一生。”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听着他坚实的心跳,萧忆鼓起了勇气:“我不走了。”

刘瑛轻声问:“你说什么?”怕惊走了刚才那微如落花的声音。

萧忆靠在他的肩上,缓缓说:“我总想着,我这一生就会草草了之,等报了国仇家恨,我会孤单地死在宋国的天牢里,这就是一个亡国公主的宿命。我从不敢奢望爱情。在繁京舞馆时,曾有富家公子出重金为我赎身,也有游侠愿拼命带我逃离舞馆。我拒绝了他们的盛情好意,因为我知道,我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他们想要的终生厮守,我给不了。直到遇见你,行刺你,让你中了九州之内最狠毒的相思蛊,我觉得我的目的完成了,可是又高兴不起来,反而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我刺杀你,你居然不动怒,还喂我吃饭,给我讲故事,特意挑选后宫清净的日子让我故地重游,还替我安排好离开宋国的一切准备。我本想就这样离开,却心里愧疚,忍不住告诉你,你中了相思蛊毒,想着这样你便会把我打入天牢,这样我心里也能好过一些,可是没想到你居然只是笑笑,说死对你是一种解脱,好似我为你做了一件善事。我不去楚国了,就留在你的后宫,陪你一起死。你了了我的心愿,我也如你所愿。”

刘瑛说:“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愧疚而选择我。安泰的马车就在桃花林外,你现在要走,还是可以走的。”

萧忆擦干了眼泪,明眸透亮,笑对刘瑛说:“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

萧忆轻抚着刘瑛的衣襟,说:“因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去往楚国的马车上,宋韵问安泰:“安大哥,我们真的不等柳腰了?她不会遇到危险吧?”

安泰说:“大王吩咐,我们的马车不能在南郊停留太久,否则引人注目,到时候你们谁都走不了。忆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大王也给了她通关的文书,她随时可以去楚国找你们。”

马车中的三姐妹面面相觑,却已经隐隐知道,忆公主可能是被宋王留下了。

永泰殿中,宋王挑灯夜读,萧忆打扮成宫女的模样,坐在一边大胆地端详着她眼前这个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的男人。也许下一刻他就会毒发身亡,但只要这一刻还能相守,她就不畏惧,因为她会与他,生死相随。

刘瑛放下书简,含笑道:“忆儿,你再这样看下去,勤政如我,也要变昏庸了。”

萧忆噗嗤笑了。跟他在一起,她时刻都是开心的,好像把一辈子的笑容都攒到了这几日里。

刘瑛指着案前的琴,说:“忆儿五岁善琴,不知今日在下可否洗耳恭听?”

萧忆身段盈盈地走到琴边坐下,说:“宋君既然昏庸,繁京柳腰愿夜夜为你抚琴笙歌。”

刘瑛扬声道:“拿酒来!”

在萧忆流畅的琴声中,宫人送进了七坛酒,还有数只形状颜色各异的酒器。萧忆一边抚琴,一边听刘瑛介绍这些酒:“当年那个将死之人随几位大侠一起畅游列国,学会了三样东西,一是铸剑,二是武功,三是品酒。这七坛酒,分别是陈国的百果酿,楚国的临江仙,赵国的高粱醉,宋国的清荷露,蜀国的蜈蛇汾,卫国的烈雨霑和齐国的白玉泉。陈国的百果酿,颜色紫中透红,宜用琉璃盏。楚国的临江仙,朦胧香甜,配合着竹子的清香最是美味,所以用竹杯。赵国的高粱醉,要用大瓷碗。宋国的清荷露,是闺中女子饮的酒,只一抹酒香,其余都是荷花香,宜用荷花状的小银碗。蜀国的蜈蛇汾,最是味重,要用古蜀国的青铜杯。卫国的烈雨霑,是侠客们一边擦剑一边饮的酒,味道没什么特别,主要喝的是那一碗凄凉寂寞,所以用朴素的木碗。齐国的白玉泉,一定要用齐白玉盏。”

刘瑛一边说,一边倒酒,萧忆看得有趣,将琴抛在一边,凑过去闻各国的好酒,又拿起精致的酒具细细端详。她笑说:“没想到你还真是昏庸,整日不思朝政,都在研究酿酒铸剑!”说着,正要去抿一口楚国的临江仙。

刘瑛制止道:“不可不可,要从最清淡的开始,否则喝到后面就没味道了。”随即递上宋国的清荷露。

酒过七旬,萧忆醉眼惺忪,跌坐在刘瑛怀里,手里摩挲着他垂在身前的一缕青丝。萧忆迷迷糊糊地说:“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也没想到自己竟这样心软。”

刘瑛轻抚着她的头,说:“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遇到你以后,心才软到会痛。”

萧忆靠在他的胸口,晕眩地呢喃着:“如果我没在发钗上涂相思蛊,你就不会死。可是如果你不死,我就不能爱上你。我必须得为他们报仇以后,才能让自己随心所欲。但是你死了,我会伤心一辈子。与其伤心一辈子,不如跟你一起死去。”

刘瑛低眉凝视着她,听懂了她千回百转的心思,轻声说:“是我不好,竟然让你刺伤了我。早知如此,我该勤于习武的。”

萧忆泪如雨下,呜咽着:“你怎么总是怪自己?你能怪我一次吗?我刺伤你,倒成了你的不对?”

刘瑛为她拭泪,说:“难道不怪我吗?我若死在封地,就不会在繁京遇到你,也不会暗示陈王将你献到宋国,你此时还是繁京身价最高的女子,不是我这凄冷宫殿里没有名分的一个宫女。”

萧忆抚着刘瑛的发丝,说:“繁京的那些王孙公子加起来,都不如你的一根头发。”

刘瑛忽地握住萧忆的手,说:“忆儿,我不能告诉母亲你就是行刺我的齐国忆公主,否则她不会将你留在宫中。你陪我在宫中的日子,我不愿委屈你做我身边的奉茶宫女。我想封你为王后,但是要等时机成熟,等我给你捏造一个好用的身份,等你怀上我们的孩子,等我在朝中实权在握。等宋国一切稳妥,我就退位,带你去周游列国。我们的孩子也要在山水之间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不做劳什子的王孙公子。”

萧忆甜甜地笑着,明知他命不久矣,但怀有这样那样的希望,总是好的。

刘瑛重重地吻着怀里的萧忆。她起初还害羞躲闪,但后来知道扭不过他也打不过他,又实在醉得头重脚轻,只得任由他肆意到掠夺、温柔到缠绵、迷醉到狂热……

刘瑛看着在他臂弯中沉睡的萧忆,轻声说:“忆儿,我不会死。相思蛊毒,一生只能中一次,我的那次,已经被药王山掌门解了,我早就是百毒不侵的人。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六章 奉茶婢女

白玉宫中的景和殿是宋国太后乔凤的居所。乔太后不喜奢华,却喜热闹。每月设置家宴,邀请宫中两位美人和一些皇亲权贵的女眷与她一起用膳,有时也邀宋王来。这些女眷大都觉得乔太后亲和,但只有她的亲生儿子宋王刘瑛知道,他的母亲只是以用膳为由,搜集朝野上下和后宫各处的消息。乔氏一族,宋国世家,自从乔凤入宫为妃,乔姓氏族厚积薄发,此时已是权倾朝野的家族。刘瑛深知母亲为乔氏付出了什么,也知道母亲的权力远远超越了自己。

用完午膳,众女眷散去,只剩下刘瑛和两位美人。乔太后喝着她惯饮的桂花香茶,靠在竹椅上,笑对其中一位美人说:“过几日就是璟儿三岁的生日宴,你们惠仁宫里要办得隆重些。”

惠仁宫的乔美人是乔太后的远房侄女,名叫乔婧,自小得乔太后的喜爱,是乔太后给刘瑛挑选的第一个媳妇。她的儿子刘璟是新宋王唯一的儿子。乔太后一直想立乔美人为后,但又顾忌到乔氏权倾朝野,若再立乔氏女儿为后,宋国上下恐有怨言,故迟迟未立后。

乔美人笑道:“姑姑不要太宠着璟儿了,他才三岁,有什么隆重不隆重的。我想着,就像去年和前年一样,请了姑姑、大王、妹妹,咱们一家五口,随意吃顿饭就是了。”

乔美人所说的“妹妹”便是宋国后宫的另一位美人,楚国的九公主林珑。她两年前嫁入宋国,原本是楚王献给当时的宋国太子、刘瑛的哥哥的太子妃,但刘瑛的哥哥在战场不幸暴毙,已经进入宋国国境的林珑便被送到了玉都,嫁给了刚刚登基的刘瑛。林珑虽与刘瑛的哥哥从未谋面,但在刘瑛心中总隐隐觉得她是嫂子而不是自己的妃子,所以对她向来敬而远之。封其美人,与自幼一起长大的乔婧平起平坐,不过因为她是楚国的公主。

林珑笑而不语。她从未对白玉宫提起过任何兴致。她本以为能嫁给传言中战功赫赫的宋国太子,那个名震九州的大将军刘珏,倒也对得起她的舍己为国,可是却嫁给了一个大病初愈、毫无建树的新宋王。刘瑛虽然对她温和有礼,但她从未觉得刘瑛对她有任何兴趣,他也从未主动去过她的寝宫。她甚至怀疑,刘瑛是不是根本不近女色。本应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乔美人,竟然也私下与林珑抱怨,说幸好有林珑嫁来,陪她度日,否则她在靖安王府时快闷死了,在白玉宫中更是要憋出毛病。林珑听了乔美人终日的抱怨,竟同情起了她。

乔太后看两位美人兴致不高,想着激一激她们,让原本就人丁稀少的后宫有些生气:“王儿,你已登基近一年,不如在你登基一年之时,再选一批姑娘入宫,充实后宫,让璟儿也早早有兄弟姐妹。”

刘瑛自嘲道:“母后不知孩儿自幼体弱多病吗?如今操劳国事,给璟儿添兄弟姐妹……孩儿实在有心无力。”

乔太后挥手轻打了刘瑛一下,笑说:“就知道胡言乱语,一点没有你父王的正经模样!”随即又对林珑说:“九公主,你嫁来两年了,与世无争是好,但有些事,该争取也要自己争取。”

林珑道:“母后说的是。”

乔太后眯着眼睛问刘瑛:“王儿,听说你宫中增设了奉茶的婢女,可有此事?”

刘瑛早料到母后叫他来用膳,八成是听说了此事,要询问清楚,于是故作姿态,摆手道:“增设婢女这等小事,我都叫安泰他们安排的,至于增了一个还是两个,我也没在意。”

乔太后意味深长地说:“你如今是宋王,喜欢哪个女子便给她个位份,后宫也能慢慢充实起来。但门第不高的女子,是永远不能越过婧儿和九公主的位份的。”

刘瑛笑着打趣:“母后此言是说,如果门第比乔美人和林美人高,孩儿便能封她为后?”

乔太后瞪了他一眼,说:“顽劣!如今放眼九州诸国,你能找到门第比她们二人还高的姑娘么?”

刘瑛苦笑道:“的确找不到。”他深知,母后不会让他娶一个亡国公主。若是母后听说齐国的公主还活着,也许会杀了她,就像当年父王下令处死卫国和齐国的所有王子公主一样。所以他希望,母后永远不会查出他身边奉茶婢女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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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忆化名珠儿,在宋王日夜批奏章的永泰殿担任不起眼的奉茶婢女。永泰殿的宫女本就有六名,宋王为了将萧忆不知不觉地留在身边,特地新增了两名奉茶婢女,一个是珍儿,一个是珠儿,外人听起来还以为是一双姐妹。一双姐妹进了永泰殿,宋王竟忽然废寝忘食地勤政起来,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召见宫中的两位美人,也没去他们的寝宫。林美人平时与宋王就无甚交际,并没有察觉到宋王的变化,但乔美人是宋王长子刘璟的母亲,宋王就算不来看她,也该来看看儿子。

一日乔美人带着璟儿来永泰殿,见宋王正在案前聚精会神地批阅奏章,近日的疑虑顿时减了一半,看来大王果然是国事缠身。乔婧笑着走到刘瑛案前行礼道:“大王许久不来看璟儿,璟儿又会背了几首新诗。”

刘瑛放下奏章,璟儿笑着跑了过去,稚气的声音甜甜叫着:“父王!”

刘瑛笑捏了一下璟儿白白胖胖的脸蛋,问:“诗文不必现在就记,反正也不能全理解,长大了你也记不得,天气好时多出去抓抓兔子、打打架,把身体练好了才最重要。”

此时萧忆正端着一杯茶水进来,看到殿中景象,不禁手一抖,茶水烫红了手也浑然不觉。自从两情相悦,她从未问过他的后宫妻儿,他也从未提过。她觉得他来日无多,不愿提那些事来徒增烦恼,他也知她心事,一拖再拖,不想对她提起别的女子。他本想找机会告诉她,但每次看到她温柔的眼神,就怎么也不忍伤她一丝一毫,生怕她决绝地走了,留他一个人在她也曾住过的、他们一同住过的白玉宫中。

萧忆看到眼前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心中一痛。想到自己任性爱上的男人,竟然早就有了妻儿,不禁有些妒意。但听他告诉儿子身体最重要,又不禁为她给他下的无解之毒而伤心起来。她愣在那里,忘了对乔美人行礼。

乔美人从未没有事先禀报就擅自踏入永泰殿,刘瑛也就顺其自然地觉得她不会擅自前来,没想到她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璟儿一起。刘瑛看到愣在原地的萧忆,心中一痛,却又怕乔美人看出端倪,于是低头去看奏章。

乔婧发觉背后有人,转身一看,竟是个俏生生的新面孔,调笑道:“原来母后那日特意问过大王新增的奉茶婢女,竟是这般美貌!难怪母后都好奇了。”

萧忆匆匆向乔美人行礼,却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乔婧走近了去看,笑道:“啧啧,大王从哪里得来的佳人,怎么从没在后宫见到过?如此眉眼盈盈,顾盼生情,形影袅袅,身姿婷婷。你叫什么名字?”

萧忆低着头,后退了几步,小声说:“回禀美人,我叫……珠儿。”

乔婧问:“你是哪里人?”

刘瑛放下奏章,抱起璟儿,将他放到乔美人身边,声音略显威严地说:“这是永泰殿,不是闲聊之所。本王还有国事要处理,你们先下去吧。”

乔婧牵着璟儿行礼告退,萧忆也端着茶水行礼告退。刘瑛说:“茶留下。”萧忆只得走到案前放茶,乔婧已牵着璟儿退下。

萧忆放下茶,没有抬眼去看刘瑛,低头要走,刘瑛一把抓起她的手,正抓到她被茶水烫伤的地方,她疼得倒吸了一口气,刘瑛去看她的手,已然红了一片。

“忆儿,你烫伤了?”刘瑛紧张地看着萧忆。

萧忆仍低着头,不发一言。

刘瑛拉着她的手,坐到案前,说:“你别生气,你是想先听我解释,还是想先给手上药?”

萧忆仍不说话。

刘瑛抬起她的手,轻轻亲了一下烫伤的部位,柔声道:“手与心比,心伤的更严重。先听我解释吧。”轻轻将萧忆拢入怀中,说:“乔婧是我的远房表妹,母后要巩固乔家在朝中的地位,必然要找一个姓乔的女子嫁给我。璟儿是我的孩子,是母后的孙子。后宫还有一个楚国的林珑公主,本来是要嫁给我兄长的,但兄长遭遇不测,楚国送来公主联姻,自然不能退回,便硬塞给了我。乔婧入宫是母后的意思,我不能违逆,林珑入宫是宋楚联姻,我也不能违逆。我唯一能违逆的就是从未再纳新人,也未立后。将来,刘瑛会立萧忆为后,我们也会有我们自己的孩子。我刘瑛一生一世,只愿与你萧忆一人,白头偕老。”

萧忆抬起头,泪眼盈盈地说:“我是有些生气,但并不是生你的气。一半是生自己的气,还有一半,是气命运弄人。我气自己为什么给你下毒,为什么明知你命不久矣,却又不可收拾地将心给了你。还气命运弄人,若我不是非等到练成那套剑法,赌自己行刺后还能全身而退,早来几年,就不会看到你的孩子都长到了会背诗的年纪。”

刘瑛拥着萧忆,“忆儿,过去的事,我们既然无法改变,就不要去为之烦恼。我更烦恼的是,如何让你成为我的王后,还有……”

“还有什么?”萧忆好奇。

刘瑛一本正经地说:“还有,如何拥有我们自己的孩子。”

萧忆笑捶了他一拳,随即又冷下脸来,说:“也许我们不该有孩子。”

刘瑛问:“为什么?”

萧忆说:“相思蛊无药可解,你英年早逝之时,也是我命丧黄泉之日。若有了孩子,我下不去手,不想让孩子跟我们一起死,也不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身不由己、奔波劳苦。”

刘瑛笑道:“我看这相思蛊也没有传言中的厉害。你看我,生龙活虎,哪有一丝中毒的样子?也许等我们有了孩子,等到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我的相思蛊毒才发作呢?那样你也不愿要孩子吗?”

萧忆哽咽地说:“相思蛊毒,身体再健壮的人,也熬不过一年光景。这些向往,不过徒增伤心罢了。”

刘瑛正色问:“忆儿,我若能活很多很多年,活到我们的孩子娶妻生子,活到我们的孙子都能背诗习武,你愿意与我白首偕老吗?”

萧忆垂泪道:“自然是愿意。”

刘瑛低声说:“若我们有很长很长的一辈子,我若做错了事,你这辈子愿宽容饶恕我几次?”

萧忆歪头想了想,说:“一次,只饶你一次。”

刘瑛舒了一口气,道:“一次就够了。我这辈子,就做过一次坏事,还是对你做的。不求你宽容饶恕,但求我能用一辈子补偿你。”

萧忆不解地看着他,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坏事。刘瑛笑道:“今晚告诉你,现在先去上药。”

萧忆笑捶了他一下,觉得他又在说笑。

第七章 旧日盟约

陈国繁京有很多歌舞坊,为了和娼妓馆区分开,歌舞坊的名字都阳春白雪,娼妓馆的名字都花枝招展。虽然歌舞坊也暗中做着高价的娼妓生意,但明面上都是高雅的。只有一家歌舞坊,既没有高雅的名字也绝对不做娼妓的生意,一般人也赎不起这家歌舞坊的女人。繁京第一美人柳腰就出自这家名曰“舞坊”的歌舞坊。

陈国国相府的大公子叫李忱,是个相貌平平,从不显山露水的人。一般人见过他一面便再记不得他长得什么模样,他又常常穿着朴素地独自走在街上,也只有他常常造访的舞坊的坊主能一眼认出他,并笑脸迎人却略带埋怨地走过来说:“好久不见李公子!自柳腰嫁去宋国,你就不来看我这个老太婆了!”又招呼舞坊的丫头:“细儿,快快泡茶,备些果子,李公子来了。”

李忱扫了一眼因繁京第一美人的离去而日渐萧条的繁京第一歌舞坊,安慰道:“苏姑姑能培养出一个陈国皇后,一个陈国第一舞姬,日后也能培养出更多闻名九州的美人。”

舞坊的坊主苏芮一边引着李忱向里间走去,一边打量走在陈国国相公子身边的年轻人。苏芮在舞坊生活了四十年,见过各式各样的男人,大多是一些附庸风雅、贪恋美色的有钱人,偶尔有像李忱这样身份贵重却不显山露水的文雅公子。但她从不曾见过似今日走在李忱身边的公子这样的人物。

那公子长得令人过目不忘,乌黑沉寂的眼神平淡无波却隐藏着深邃的遗恨。他乌发披肩,随意用一条银色桑丝带束着。他身着楚国的宽袍大袖,腰间挂着一把长剑,似是落魄江湖人,又难掩桀骜贵胄气。苏芮姑姑觉得这个年轻人大有来头,不禁问道:“这位公子似是楚国人,不知可是第一次来我陈国繁京?”

那公子冷着脸回答:“在下来过繁京许多次了。”

李忱笑说:“苏姑姑,我这位朋友自幼周游九州列国,他去过的地方可能比苏姑姑您听说过的地方都多。”

苏芮故作埋怨地说:“公子既然来过繁京数次,我怎么却第一次在舞坊见到你!”

李忱说:“他虽未来过舞坊,却与咱们送去宋国的四位美人是至交好友。近些日子传唱陈国的那一众新曲子,全是出自我这位朋友之手。”

三人走到一间包房,苏芮正要问他们是吃茶还是听曲,李忱忽然颜色一冷,低声说:“苏姑姑,请把门关上,我有话要告诉你。”

苏芮关好门,三人都是正襟危坐。

李忱说:“苏姑姑,你可知道柳腰是我们送去宋国的一枚棋子?”

苏芮冷眼看着李忱,说:“李公子,从我们舞坊出去的女人,哪个不是棋子呢?姿色平庸的,成了不堪大用的棋子,姿色出众的,是能影响国家兴亡的棋子。除了王后娘娘,柳腰是我苏芮见过最美的女子,你们拿她做棋子,我也早就料到。还有那三个姑娘,也都是你们的棋子?”

李忱说:“那三个,并不知情,只有柳腰是棋子。”

苏芮叹道:“如此说来,你们只是用她们三个无辜的姑娘凑数罢了。你们男人,总喜欢把女人当做物件。”

李忱苦笑:“柳腰也曾恳求我放过她们三人,只送她一人去宋国足矣。但陈国繁盛,有意与宋国交好,不送公主去和亲,却只送一个舞女去宋国,不免惹人口舌,索性由我一手造就出陈国四佳人,一齐献给宋王。”

苏芮问:“可为何是柳腰?恕我直言,李公子与柳腰相识多年,对她一直百般照顾,难道你就不想留她在你身边吗?若不是柳腰与你交好,我也不会对她格外照顾,把舞坊最好的丫头、最好的胭脂水粉、最好的绫罗绸缎都给了她。”

那楚国公子看了李忱一眼,李忱道:“我对柳腰,是敬重与怜惜,并无任何私情。我与她相识时,她女扮男装,与我谈论了一番陈宋两国的国策,我一直想招揽她到我们国相府为国效力,谁知她不仅是女子,更是舞坊的舞女。实不相瞒,送她去宋国,并不是我的主意,而是她的。她扮成男子时,就与我说过这个计策。后来她又让我助她一臂之力,借我陈国国相公子对她钟情多年的名声,将她变成陈国第一舞姬,然后献到宋国,刺杀宋王。”

苏芮倒吸一口冷气,终于露出惊讶的表情:“李公子是说,柳腰献策,让你送她去宋国刺杀宋王?”

李忱说:“正是。我来是要告诉苏姑姑,柳腰若行刺成功,舞坊便要关门。为了给宋国一个交代,我们必须抓捕舞坊的所有人,尤其是苏姑姑你。”

苏芮平静地说:“既然如此,我静候李公子的逮捕令就是了。”

李忱说:“苏姑姑多虑了,你不仅照顾过当今的王后娘娘,又照顾柳腰多年,于公于私,我都不会逮捕你。今日来此,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些来龙去脉,舞坊关门一事,算是陈国欠你的。这几日你等我的消息,宋国那边,一有风声,我会立刻派人护送你离开陈国,然后我们会在陈国大肆搜捕舞坊坊主,从此便要委屈苏姑姑隐姓埋名,客居他乡。”

苏芮说:“多谢李公子留我一命。我只还有一事不明。为何柳腰竟会主动请去宋国刺杀宋王?她一介陈国舞女,与宋王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李忱说:“她与我说,她自幼与哥哥一起长大,她哥哥曾是卫国的将士,卫国被宋国所灭,她哥哥惨死沙场,她一直要为哥哥报仇。”

苏芮听得将信将疑,还来不及思索,只听几声仓促的敲门声,来人在门外低声说:“请问我家公子在里面吗?”

李忱起身开门,见他贴身的护卫脸色苍白,似有要事禀报。护卫说:“公子,不好了,大王接见了刚从宋国回来的使臣,大发雷霆。老爷让你赶紧回家!”

李忱问:“宋国回来的人?是护送柳腰她们去宋国的张凌吗?是宋国出事了吗?”

护卫点头说:“宋国没出事!咱们府上可出事了!张大人说,柳腰姑娘在宋国白玉宫中的九州国宴上,公然行刺新宋王。大王说那陈国四美可是咱们府担保送去宋国的,这下宋国若一怒之下对陈国开刀,首先倒霉的就是咱们国相府。”

李忱正思索为何柳腰要在国宴上公然行刺,他身边许久未言的楚国公子突然问道:“柳姑娘被抓了吗?”

护卫没有回答他,只是脸色惨白地对李忱说:“张大人说……柳姑娘是齐国公主萧忆,九州国宴上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她是为齐国报仇的亡国公主……大王说咱们国相府与齐国旧人牵连,是不详祸事……公子赶紧回府吧!”

李忱诧异地看着护卫:“你说柳腰是齐国忆公主?”

楚国公子一把抓住护卫,又一次厉声问道:“她被抓了吗?”

护卫说:“听……听张大人说,新宋王根本不是传言中的病秧子、傀儡王,他当众生擒了齐国公主,将她扣了下来。张大人说,那个新宋王遇事气定神闲、深不可测,被当众行刺,居然没有动怒,让人带下了刺客和其他三个陈国女子,他继续与众国使臣吃饭,还放走了张大人,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楚国公子放下护卫,对李忱行了一礼,说:“告辞。”便急匆匆扬长而去,上马、疾驰,向东南方的宋国玉都奔驰而去。

李忱望着窗下诸葛遁迹骑马而去的背影,叹息着对苏芮说:“苏姑姑,我与柳腰的情分,虽相识多年,却不及我这朋友当时在旧城楼上看到她的第一眼。”

******

马蹄阵阵,打破了陈赵边境密林里的幽静。当树林里最后一缕夕阳被黑暗吞没,诸葛遁迹下马,在一棵老树下闭目休息。连续赶了两天的路,明日可进赵国换马,再过六日,才能勉强骑到宋国玉都。他心里算着算着,已然被困意席卷了全身。

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的他,玉冠锦袍,骑马奔向一个红衣女子。他朝她奔了许久许久,终于来到她的面前。他说:“萧忆,齐国与卫国交换了你我的生辰八字,你一出生便注定是我的妻。”

红衣女子冷漠地说:“公子,你认错了人。我是陈国的舞女,不是齐国的公主。”

他一把抱住她,说:“你跟我走,不要去宋国。”

红衣女子推开他,坚定地说:“我要去的是齐国玉都,我不会跟你走。”她转身要走,他从身后抱住她,说:“你去玉都是去送死,你以为刺杀一国之主是那么容易的吗?“她挣扎着要走,他说:“你连活都没有活过,怎么能去死?”

她停止了挣扎,问:“如何才算活过?”

他说:“兑现你我之间的诺言。”

她问:“我与你有何诺言?”

他说:“你我交换过信物,交换过生辰八字,聘礼、文书一应俱全,你要嫁给我。”

寒冷的早晨,梦醒时分,梦中的红衣女子终究是不见了。他觉得寒意瑟瑟,迷茫地睁开眼睛,林间的鸟儿三三两两、叽叽喳喳,他却只有一个人。他伸了伸筋骨,翻身上马。醒时虽然苦涩了片刻,但此时的他,突然嘴角噙笑。萧忆,我果然没有认错你,只要宋王还没处死你,我一定把你救出来!这一次,我绝不放手。

******

诸葛遁迹到达玉都之时已经入秋。他本想在客栈落脚后去寻几年前在玉都结交的几个贵戚友人,向他们打探行刺宋王的齐国公主的下落,但没想到刚在饭馆吃碗面的功夫,身旁的几桌人全都在议论齐国公主行刺宋王的事情,他只静静坐着便能听到远比他想知道的还要多。原来这亡国公主行刺傀儡宋王的事情,已经传遍宋国的茶楼酒肆。

诸葛遁迹邻桌的一个微胖的男人说道:“原来咱们这个新宋王居然深藏不露!我舅父是宫中侍卫,经常听他描述武王的魁梧、太子的英姿,却从没听他提起过宋国二公子的模样……”

他身边的另一个男人打断道:“兄台小声一点,咱们大王已是大王,可不要再叫他‘宋国二公子’了!当心被人听去。”

微胖的男人笑着收敛了声音:“我又没他坏话!我这是在夸他。想当年他哥哥跟随武王收卫国、南征齐国,响当当的太子名声,当然压过了他一个病怏怏的二公子。可谁想到,他竟然能在九州国宴,不费吹灰之力就生擒武艺高强的齐国公主!武王被行刺过那么多回,也没有徒手生擒过刺客!”

“你怎知齐国公主武艺高强?兴许那齐国公主就是个弱女子呢!”

微胖的男人形容得眉飞色舞:“我舅父亲眼看到的!我舅父可是随着武王打下齐国骏城的百夫长,一个人能撂倒五个男人。可你猜怎样,他根本打不过那个齐国公主!那齐国公主身轻如燕,十分敏捷,嗖嗖地便闪开了舅父的剑。我舅父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已经被她一掌劈在脖颈后面。她的目标不是舅父,所以没有与舅父恋战,直奔向咱们大王。”

微胖的男人饮了一口酒,他身边的男子听得入神,问:“然后呢?”

“那九州国宴,可是请了陈、楚、赵、蜀四国来使的国宴,怎么会只有我舅父一个侍卫呢?大殿之上,起码有十来个侍卫,一起想要逮住那齐国公主。没想到她身法如此之快,下手如此狠毒,十来个侍卫,全都近不了她的身,近了身的都被打了个半死不活。我舅父至今还在卧床静养。大夫说,幸好那刺客不是硬碰硬地与舅父过招,也不是冲着舅父去的,否则舅父可不只是卧床三月。”

“真的假的?那齐国公主不过一介女流,怎能如此了得?”

“她把满殿的侍卫打趴下之后,直接冲向咱们大王。大王可好,不慌不忙地放下筷子,三下五除二,直接将那齐国公主的双手制住,**了她几句,便叫人将她带下去了。之后,咱们大王该听曲子还听曲子,不但厚礼款待陈国的使者,还笑纳了与齐国公主一起被送来的陈国的三个舞女。”

“这与陈国又有何干?”

“齐国公主可是以陈国第一舞女的身份被送入白玉宫的!”

“这齐国公主公然行刺大王,是要砍头的大罪,怎么没听大王下旨砍她的头?”

“谁知道呢?兴许大王压根没把这一介女流放在眼里,先关她一阵子,大刑伺候,顺便再问问齐国余孽的下落,然后再问斩。又或许大王仁义,依宋律,不以死刑处置妇孺。但此事市井皆知,大王早晚是要公开处置的。”

“看来这个齐国公主虽然是女中豪杰,却也凶多吉少了。”

“不瞒你说,我有个亲戚是齐国人,他说齐国公主五岁善琴,冰雪聪明,齐国灭国之时逃到了民间,齐国旧人都希望她还活着,也算给齐国人一个念想。没想到她竟然敢去刺杀大王。宋国刑罚严苛,就算逃了死刑,也可惜了这个奇女子。”

诸葛遁迹起身向那邻桌的几人行礼道:“恕在下无礼,无意间听到诸位谈论齐国公主行刺一事。敢问各位可知道那齐国公主的下落?她被关在哪里?”

微胖的男人道:“兄台免礼。据我所知,大王并未把她押送到哪个大牢,想必还关押在白玉宫中。看兄台打扮,该是楚国人,难道这事情也传到楚国了?”

诸葛遁迹说:“多谢指点。在下还有要事去办,就不与诸位多聊。诸位的酒水钱,在下付了。”于是匆匆结账,赶往白玉宫,留下那几人面面相觑。

第八章 楚地故人 (上)

予安殿中寂静得能听到烛火摇曳的声音。刘瑛和萧忆沉默地凝视着对方,一个在祈求原谅,一个在坠入绝望。

刘瑛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为了瓦解萧忆的恨而隐瞒自己没有中毒的真相。他知道,萧忆对自己的爱和信任必须要越过她对自己的恨,而他竟然使用了如此简洁而卑鄙的手段,轻易地瓦解了她的恨。他说他中了相思蛊毒,命不久矣,她信了,于是留下来和他共度这命不久矣的余生。他无法再容忍自己的卑鄙,无法再沉默地倾听她深夜里的抽泣。他想让她得到真正的快乐和自由,不再被国恨家仇所束缚,但他却用自己的卑鄙麻痹了她,用虚假的生离死别困住了她。

他说:“忆儿,我瞒了你一件事。”

萧忆不在意地眯着眼睛说:“比如除了乔美人的儿子,你还有个什么别的美人生的女儿?”

刘瑛正色道:“没有。这件事,与别人无关。乔婧和璟儿,也与你我无关。”

萧忆瘪着嘴说:“他们母子,一个是你的女人,一个是你的儿子,怎么会与你无关?”

刘瑛说:“他们是宋王的妻子,不是我刘瑛的。乔婧与母后很像,她眷恋的是权力而非一个男人。”

萧忆苦笑:“你又怎知我眷恋的是你?”

刘瑛说:“因为你宁愿抛下一国公主的地位,无名无份,甚至隐姓埋名地陪着一个将死之人共度余生。在你眼里,我不再是宋王,我就是我。那个宋王已经被你刺死了。”

萧忆眼中噙泪,亮晶晶地看着他。“刘瑛,你知道吗,如果齐国公主不刺死宋国新君,我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你我之间,如若不是隔着齐国与宋国的血海深仇,便是隔着生死鸿沟。若有来世,我想做赵国田园里的采茶女,你就做我邻家的农夫哥哥,我们安安稳稳地厮守一辈子,每天种菜、种茶、种花。”

刘瑛期待地问:“忆儿,这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萧忆说:“是。或者去烟波浩渺的楚水边卖酒,或者去陈国的边境牧羊,或者去蜀地学医……总之,去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只有咱们两个。”

刘瑛说:“好,既然这是你想要的,给我一年时间,让我将宋国朝政安置妥当,我们远走高飞。我本想立你为后,立我们将来的孩子为太子,这样宋国与齐国的仇恨就能被姻亲化解,但既然你我都不想被束缚,不如一走了之,过我们的逍遥日子,管它今世何世,管它列国浮沉!”

萧忆抱住刘瑛,娇嗔道:“你瞒了我什么事?我倒要看看到底要不要给你一年安置国事的时间,若是坏事,我现在就走,才不等你。”

刘瑛环抱着萧忆,坦白道:“你记得我被下了奇毒却被蜀国名医起死回生之事吗?那种毒,就是相思蛊。”

萧忆了然地看着他,啧啧称奇:“原来你竟中过两次相思蛊毒!这毒十分难制,凤毛菱角,价值连城,一般人都不一定有幸听说,你却能连中两次,真是命途多舛。”

刘瑛正色道:“不,相思蛊毒,一生只能中一次。一生一次,谓之相思。”

萧忆轻轻推开了他,凝视着脸色凛然到冰冷的刘瑛,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宋王。

刘瑛继续道:“虽然此毒难制、难测、难料、难解,一旦解了,此生便不会再中。所以,你刺我的那一剑,虽然见血,却不封喉。我从未中毒,你也从未杀死过宋王。”

萧忆震惊地看着这个让她在三个月内领略了悲欢离合、生死不朽,却突然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一场隐瞒、一场骗局、一场手段的男人。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沉寂在幽深无底的绝望之中。烛光摇曳,这个男人的眼睛里有忽明忽灭的暗涛汹涌,也有深不见底的诡秘筹谋。她以为他光明磊落,光明到权位可抛,磊落到生死可弃,但他竟然是这样一个贪婪到不择手段的人,他竟然将她变成了一个背叛家国的奴役,竟然将她最纯粹的感情玩弄得如此彻底!

她突然觉得全身冰冷。比起死亡,活着,才是这个世界最严酷的惩罚。她颤抖着倒退,只想远离这个她倾其所有托付终身的人。

刘瑛心痛地看着她,不知失去了她的信任,他还能再说什么。他只能说:“今日你说,我若做错事,你会宽容饶恕我一次。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只有这一件事,我祈求你的原谅。给我一年的时间,我帮你将这个宋王彻底‘杀死’,我们改名换姓,周游列国,逍遥……”

“别说了。”萧忆转过身不再看他。

“忆儿,你相信我,这一次我没有骗你,没有任何隐瞒,以后也再不会了。我不眷恋这个王位,生死也早已置之度外,我只想陪着你,咱们去赵国耕田,去楚国酿酒,去蜀……”

“宋王刘瑛,我齐国萧忆没想到宋国竟然连一国之君都可以是出尔反尔的苟且之徒!你明明知道,我若不杀死宋王,为齐国报仇、为父母报仇,我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我现在失身失德,失去家国,而宋王却告诉我,他想抛妻弃子,立我为后,利用我失去的一切来换取宋国对齐国名正言顺的侵吞。你觉得,我还有可能跟你去周游列国、自在逍遥吗?你可以抛妻弃子,可以抛弃宋国,但是我不可能抛弃成千上万的齐国冤魂,不可能忘记死在你父亲刀下的父母。”

“忆儿,你为何不能为自己活一次?我能为你放下家国,能带你远走高飞,为何你却不愿为我也放下家国,和我一起去自在地活着?”

萧忆冷笑着说:“你为我放下家国了吗?我早就弃了家国、弃了生死,而你……你有什么资格再找我要一年的时间?”说罢,她拂袖而去,身法极快,瞬间便隐没在白玉宫的夜色之中。

刘瑛看着她如鬼魅一般迅速消失的背影,他的心也瞬间被夜色吞没,只剩下沉重的悲伤压抑得他不能动弹。也许所有的隐瞒,都应该瞒一辈子。是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她对他的情感早已超出了前尘往事的牵绊。

******

萧忆在夜色中没有目的地奔跑。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个白玉宫,但也没有人像她一样迷失在此。不知不觉,她跑回了自己儿时住的寝殿。那是母亲的寝殿。

打开门,黑漆漆的,了无生机。忽然一阵肚痛,她无力支撑,蜷缩在冰凉的地上。她以为愤怒和悲伤是无法克制的,却没想到这实实在在的腹痛竟能消融掉适才的愤怒和悲伤。她好像忘了一切,忘记了齐国的覆灭,忘记了桃花溪畔的墓冢,只剩下这纠结难缠、反反复复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沉重的呼吸声里夹杂了脚步声,她疼得看不清来者是谁,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关切地问:“你怎么在这里?”她疼得两眼昏花,紧紧拉着那个人的衣袖。那个人叹了口气,说:“你真的在这里。”

第九章 楚地故人 (下)

萧忆醒来时,闻到一阵果香,十分清新。她坐起身,看到一个女子正在切瓜果。那女子身材娇小,穿着华贵,举止优雅,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她甜甜笑着,似是沉浸在什么甜蜜的心思里。女子听到动静,走了过来。萧忆看清了她的眉眼,温婉秀丽,姿容和善。那女子说:“你醒了?我是林珑,和你的朋友一样是楚国人。你也是楚国人吗?”

萧忆摇头道:“我……我是……”

一个男子走了过来,接话道:“她是我的人,自然也是楚国人。”

萧忆张目结舌地看着诸葛遁迹,的确是一身宽袍大袖的楚国装束。“诸葛?你怎么在这里?”

诸葛遁迹过来给她把了把脉,说:“我是特地来找你的。昨夜你晕倒了,我需要地方给你诊治,现在你休息过来了,咱们立刻就走吧。”

萧忆茫然地看着他。

诸葛遁迹对林珑说:“九公主,这是我的未婚妻柳儿,我们从小就订婚了,可是后来走散了,我多方打听,才发现她竟然被卖到宋国当奴役,我就一路寻来,没想到昨夜一进这白玉宫就碰上了她。原来宋国的奴役活不好做,竟然把人生生累倒,多亏了你昨晚让我们留宿,否则我还真怕惊动了侍卫。”

林珑笑道:“诸葛你客气了,咱们在楚国是旧相识。你虽不是特地来看我,但你有困难时还能来找我求助,我是一定会尽力帮忙的。你放心,宋王不把我放在眼中,白玉宫中便没人盯着我,我这里的下人全是从楚国带来的陪嫁,不会泄露半个字出去。”

诸葛遁迹说:“多谢公主相助之恩,来日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林珑说:“我自然不会跟你客套。你们诸葛家不知在我父王那里拿了多少好处才能做得家大业大,想来富可敌国指日可待,到时候你们干脆把赵国给买了,自己当国君多好,省得寄人篱下。”

诸葛遁迹笑道:“公主说笑了,赵国虽穷,却在宋陈之间左右逢源,要买我也买个好地段,不要这块烫手的山芋。”

萧忆奇道:“你们在楚国就认识?你是楚国的九公主,宋王的林美人?”

林珑说:“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诸葛家是楚国的大商贾,诸葛公子在楚国可是比我那些不中用的哥哥弟弟们还有名呢!父王忌惮诸葛家的产业,虽不是皇亲国戚,却如同藩王一般待遇,每有国宴家宴,必送请帖给诸葛家。当年我远嫁宋国,诸葛老先生还送了我这对珍奇的彩虹珠耳坠。”林珑用手轻轻拨动着双耳上挂着的珍珠,白色的珠光中竟夹杂着七种颜色,故名彩虹珠。萧忆在繁京舞馆听苏姑姑说起过彩虹珠,据说价值连城,就算买不到一座城池,至少能换百亩良田。林珑肌肤胜雪,更衬彩虹珠色泽珍奇。萧忆知道楚国诸葛一门富可敌国,却不知诸葛老先生能出手如此阔绰。

诸葛遁迹对萧忆解释道:“说起我义父,他可不是对谁都出手阔绰。”萧忆知道楚国诸葛家虽然富可敌国,家产却向来不嫡传。诸葛氏的子嗣都会改名换姓,从不经商,不接管家业,以免争夺家产。诸葛遁迹并不是诸葛老先生的亲生儿子,只是从小被当做接管家业的下一任当家培养。诸葛遁迹继续道:“你肯定不知道一件事,因为这件事,九州五国,只有四个人知道。”

林珑红着脸笑道:“说起来,我的确有件事也需要你帮忙。”

诸葛遁迹说:“我已经见过东方了。你们的事,我自然会帮忙。现在宋宫之中人多眼杂,我还是先把柳儿带出去,等我们安顿好,我再来找你和东方。”

林珑说:“自然是你们先走。我这里藏两个大活人,也是藏不住几天的。我先出去前殿守着,你们许久未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她轻拍了一下萧忆的手,说:“柳儿,你是个有福气的姑娘。诸葛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若能跟他远走天涯,何必困在这是非之地。”林珑也不多说多问,起身走出了屋子。

萧忆低头不语,她没有想到今生还会和诸葛遁迹相见。初春时节,陈国繁京一别,他折柳相送,那柳枝还是新绿。如今深秋,万物萧索,就如她无颜面对旧识的人生,也该是枯萎的时候。

诸葛遁迹轻声道:“柳腰,我心里其实早知道你就是齐国的萧忆,所以虽然我几次三番想要说服你跟我去楚国,但我始终没有阻止你到宋国复仇的梦想和使命。繁京临别,你说若你能活着逃出白玉宫,一定会去楚国找我。可是我还没有起身回楚国,就在陈国听到你九州国宴行刺宋王被捕的事。这件事更是动了陈国的国本。你连陈王都敢骗,不管你行刺是否成功,陈宋之间的梁子就此结下,就算你逃出宋国,也会有陈宋两国的追兵在各国寻找你的下落。当初我没有说破,因为我认为以你的武功和聪慧,白玉宫肯定困不住你,只要你进入楚国境内,我必能保你无忧,而我回楚国的路上,也一定来宋国接应你。但谁知道你会在九州国宴动手,又扬言自己是齐国公主,将自己陷入这死局之中。临别时,你从未想过再见我,是不是?”

萧忆说:“诸葛,你我云泥有别,你是楚国的富贵人,我是落魄的亡国女,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又何必牵扯在一起?我有我的血海深仇,你有你的富可敌国,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意,但我没有资格接受,你也没有必要与我一起承担我的过往。”

诸葛遁迹叹道:“萧忆,这句话本是我该对你说的,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身世,也正像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世一样,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与我一起承担我的血海深仇。你不问我是怎么早早就知道你是齐国公主的事情吗?连你在陈国相交多年的靠山李忱都不知道的事,我又如何知道呢?我为什么会逗留繁京数月之久?义父几次书信催我回楚,我都不肯动身,他还以为我沉迷于繁京的花柳巷,可是我连对你说出我是谁的勇气都没有,一直在你身边扮演夜夜笙歌的贵公子。在你心中,我可能连李忱的分量都没有。”

萧忆苦笑:“诸葛,我没有拿你和李忱比较过。我利用了他,利用他多年之久,我对他有许多愧疚。而对你,我从未利用过你,也从未想要与你有牵扯,我对你,光明磊落,毫无亏欠。”

诸葛遁迹摇头道:“你对我是有亏欠的,如果你知道我是谁。”

萧忆不解地看着他。

诸葛遁迹说:“你可还记得,齐国以北,曾是卫国,卫国有个太子,与齐国公主有国书为证的婚约?”

萧忆恍然。童年的记忆倾泻而来……

男孩笑着说:“听说齐国的忆公主天资聪颖,美貌无双,没想到就是你这个肉团子!”

女孩哼了一声:“听说卫国的太子身长七尺,威武不凡,没想到就是你这个矮冬瓜!”

宁国殿中,卫国太子把他宝贝的金刚小玉剑送给了齐国公主作为定亲礼物,她嘟着嘴不收,表示我才不要做你这个矮冬瓜的妃子。他笑着将小玉剑插到了她的肉团子发髻里。

岁月无情,一年后,齐国的小公主听说卫国被灭,卫国太子被乱军斩杀。她躲在房间里哭泣,捧着他送她的小玉剑发钗。她其实是珍藏着这个发钗的,一直都戴在发髻里,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卫国人,第一次收卫国人送她的卫国礼物。这个礼物跟其他礼物都不一样,是很精致很美丽却很锋利的一件饰品。而且送她礼物的人,是她将来要嫁的夫君。她也曾看着小玉剑回想那天撞见卫国太子的情形。他好像也不矮,没有父王高,却比自己高一截。他笑容明朗,眼睛里都含着笑。许多年过去,她已经忘了那个小男孩那日与她一起玩过什么、说过什么,只记得他很爱笑,笑得像冬日的太阳一般温暖。她曾想,自己的夫君,就该是这样温暖的人。比如宋王刘瑛的笑,总是充满着包容和温暖……

诸葛遁迹缓缓从萧忆的发髻里取下那支小玉剑。那是他十多年前送给她的订婚礼物,那是她十多年后淬了相思蛊毒用来行刺宋王的利器。

“繁京的旧城楼上,我抚琴,你伴舞。这镌梅墨玉簪从你的发髻滑落到我的怀里。这是卫国的金刚玉,如此完整的金刚玉被雕刻成这样小巧的利器,卫国上下,仅此一支,是父王钦定我为卫国太子时送给我的礼物,我爱不释手,佩戴多年,怎会不认得?又怎会不记得我将它送给了谁?”诸葛遁迹把玩着小玉剑,缓缓道来:“萧忆,我曾以为,我这辈子的恨,就是眼看着父亲被宋军杀死而我却必须逃跑。我游历诸国,忍气吞声,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后来,义父收养了我,让我更名换姓,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是这两恨了,目睹国破家亡,还要隐姓埋名。后来,恨又慢慢多了。看到宋国人不能杀,看到卫国人不能认,跟着义父学习经商,看到狗官还要恬不知耻地阿谀奉承。我的心也慢慢坚硬了起来,不再憎恨,不再埋怨,不再后悔任何决定。直到送你离开陈国,明知道你是去行刺宋王,我都不曾后悔自己的决定。后来你行刺被捕,我也一直相信自己可以来宋国救你。我从不曾恨,从不曾后悔让你来宋国,直到昨晚,我听到你和宋王的对话,我追你到那黑暗无人的寝殿,你倒在我的怀里,我给你把脉……我恨自己。”

萧忆听他语气沉稳,却不想紧握在他手中的小玉剑已经割破他的手掌,沁出一颗一颗鲜红的血珠。她着急地握住他的手:“你快松手……这剑上我曾淬过剧毒,虽然后来清洗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残留。”

诸葛遁迹说:“你的毒,没有毒死宋王,自然也毒不死我。我将宋国所有的牢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你,原来所谓的逮捕,不过是把你困在了他的温柔乡。”

萧忆落泪,一滴一滴正落在诸葛遁迹手中的血迹里。“诸葛,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是齐国的公主,我不可以和宋王有任何瓜葛。我本以为,他中了我的毒,命不久矣,我只想陪他最后一程,然后自刎谢罪。没想到,这天下奇毒,对他竟然不起作用。我今后,不会再跟他有任何来往,我这就跟你离开白玉宫。”

诸葛遁迹说:“既然如此,你再去刺杀他,报了你的血海深仇,我可以保你平安离开白玉宫。如果你不愿动手,我也可以代劳。”

萧忆的泪仿佛冰冻在眼眶里,脑中嗡的一声,小腹又一阵隐痛。

诸葛遁迹看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立刻用染了鲜血的手为她把脉。他轻叹一声:“萧忆,你可知道,你怀孕了?”

第十章 身败名裂 (上)

萧忆看着诸葛遁迹,怔怔无言。齐国公主有了宋国国君的孩子?若是齐国旧人听说,定要将她绑在玉都城门焚烧示众。她怎能忘记灭国之恨,怀上宋人的孩子?更何况还不是普通的宋人,而是下令血洗玉都的宋武王之子——宋国新君?如此一来,齐国王室的最后一缕血脉竟被宋人玷污,而齐国王室的后人将流淌着宋人的血液。做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她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她平静地确认道:“我怀孕了?”

诸葛遁迹也试图平静地回答:“是,齐国公主,你怀上了宋王的孩子。”

萧忆浅叹了口气。宁国殿上初见刘瑛,不过数月之前,他高高在上却儒雅平和。桃花溪畔,她为他留下,因他命不久矣,因她为他的温柔所动。如今一切成劫,犯下的错,只有以死相抵。齐国王室的血脉就算不能延续也不能被玷污。

萧忆说:“诸葛,多谢你前来救我,多谢你这些年的不忘之恩。你是卫国的太子,我祝你有朝一日能复兴卫国,光宗耀祖,倘若不能如愿,至少也为卫国留有一丝血脉。而我,已经不配做齐国的公主。”她夺过诸葛遁迹手中的小玉剑,决绝地刺向自己的喉咙。

诸葛遁迹一把将那玉剑打落。“萧忆,不可轻生。”

萧忆说:“只有我死,死在这白玉宫中,才能堵住悠悠众口,才能对得起齐国的百年基业。”

诸葛遁迹轻抚着萧忆苍白的脸,柔声说:“跟我回楚国。你腹中的孩子,虽是宋人,也是齐人,而且是齐国王室唯一的血脉,你忍心将他杀死吗?齐国灭国时,你没有见过尸骨横街的惨象吗?我见过血流成河的卫国,见过那些惨不忍睹的生离死别,那时候我就立志不能轻生,只有见过如山的尸骨,才知道生命的可贵。如果你死了,齐国王室后继无人,那才是真正对不起齐国的百年基业。比如我,在楚国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但我保住了卫国王室的一丝血脉。你要活着,你的孩子,也要活着。”

萧忆含泪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诸葛遁迹起身道:“不必谢我。我十三岁便与你有婚约,就算不做你的夫君,这么多年未再相见,我也早就把你当成了亲人,像是生命不可缺少的部分,好像只要完成与你的婚约,我便又可以做回卫国太子。十二年来,我游历列国,自知卫国不可复,但寻找你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像是为了完成故去的父母之命,或是为了完成齐卫两国的媒妁之言。去年在繁京找到你,你已不是我记忆中的十岁女娃娃,而是翩翩起舞宛若仙人的陈国第一舞姬。情怯之下,我伪装成沉迷于写歌谱曲的纨绔公子来接近你、了解你,也自以为是地认为就算没有那一纸婚约,你也会被我的才华所吸引。我以为我能带你去楚国,但你却向李忱请去宋国刺杀宋王。你敢去做我不敢做的事,我不愿阻拦,更何况这又是你十年来的心愿,我又怎忍心阻止?但现在我后悔了。这一次,我该阻止你。宋国不是宋王一个人的,你就算杀了他,太后乔氏也能扶持他的子侄,一切还需从长计议。更何况,你怀了他的孩子,你不会真的忍心杀他。而我虽可以替你下手,但我不觉得杀了他能对齐卫如今的情况有任何好处。与其冒险困在这白玉宫中,还将楚国九公主陷入两难,不如尽快离开。十四岁那年,父王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活着,才有希望。”

重回白玉宫时,萧忆扮成陈国舞姬,经过重重检查才得以进入宁国殿。没想到,离开白玉宫竟出乎意料的简单。她说看到摘星台旁的宫墙年久失修也少有人把守,于是诸葛遁迹和萧忆装扮成林美人的奴婢,在林珑的护送下趁着夜色翻出宫墙。宫墙外接应他们的是楚国诸葛府的护卫,一行人悄悄离开宋国玉都,滴水不漏。她记得,摘星台比宫墙还要高。在离开白玉宫的马车里,她掀开帘子,回首向那因她一句话便被刘瑛改了名字的摘星台。她记得,摘星台上,他曾明眸璀璨,她曾为他失神。

萧忆怀孕后偶有身体不适,一行人并不能快马兼程地赶往楚地,只得在宋地走走停停,迂回前进,掩人耳目。萧忆知道诸葛遁迹便是卫国太子姜稷,但她仍叫他诸葛,只因陈国相识的诸葛遁迹,是个好像什么都不牵挂不在意的翩翩贵公子,她与他,也只是琴乐之交,双方都是从容简单的。她不禁也怀念起在陈国的最后一段日子。那个时候,有三个姐妹相伴,又有李忱和苏姑姑照应,诸葛的到来更为她的生活添加了一抹愉悦。如今,三个姐妹不知被刘瑛送去了哪里,李忱和丞相府应该都陷入了因送她入宋刺杀宋王而引起的危机,苏姑姑和整个舞馆大概都被陈国查封,而那个才华横溢的翩翩公子诸葛遁迹也变成了身负血海深仇的卫国太子。

一路行来,诸葛遁迹并未再和她提起齐卫两国的事情,只是像个闲散公子一样跟她讲她未听过的楚国的风土人情。慢悠悠走了半月有余,终于到了宋楚两国的交界处——楚水。

深秋寒气袭人,对岸的楚境红叶簌簌飘落,犹如晚霞烧尽的星火,宋境一岸却是枯叶萧索。一叶小船正在岸边等着他们。楚水并不湍急,也并不宽阔。宋楚从未打过仗,百年来,楚水只是安静祥和地流淌,只需一叶扁舟便可平安渡河。

秋风骤起,吹乱了萧忆的长发,也吹乱了远处急奔而来的马蹄声。萧忆警觉地回头望去,只见一匹雪白大马上坐着一个白衣飞扬的男人。他,明眸璀璨。

萧忆愣在原地,刘瑛已经在她面前勒住了马。他跳下马,抓住萧忆的手说:“忆儿,不要去楚国,跟我回家。等我一年,一年之后,我不再是宋王,我们一起游历这九州列国、五湖四海。”

第十一章 身败名裂 (下)

刘瑛。萧忆默念着他的名字,沉静地看着他。

刘瑛说:“你离开白玉宫后,我一直派人护送你们。你走时,也是我下令让侍卫放你们出宫的。我从不想禁锢你。你要离开,我随你去。我以为我可以静静护送你到楚水,直到你渡河而去,但我又怕以后再也找不到你,怕你再也不肯回来。其实我相信你心中有我,只是和我赌气,但我还是忍不住来见你这一面,劝你和我回去,求你再等我一年。”

这一路,萧忆的眼泪已经流干。此时,她痛苦到麻木地说:“宋王,渡了楚水,你我再无干系。今日一别,相见无期。”

刘瑛与萧忆正相顾无言,宋岸远处又传来马蹄声。这次竟是几十匹马,为首的是宋国玉都城防营的千骑校尉乔域,正是乔太后的远侄,刘瑛的表兄,乔美人的亲哥哥。

乔域在离刘瑛五十步处下马,疾行至宋王面前行礼道:“启禀大王,臣乔域奉太后之命来此恭请大王与齐国公主返回玉都。”

刘瑛挥袖说:“你们且回城中等候,无本王召,不必前来。”

乔域说:“臣奉太后命,阻止齐国公主渡楚水。太后说,齐国公主已怀有大王的子嗣,大王之子,乃是宋国王室香火后裔,不可流亡别国,恐生后患!”

刘瑛怒视乔域:“你胡说什么?你怎知这女子是齐国公主?怎知她怀着本王的子嗣。本王命你们速速离开此地,返回城中。”

乔域说:“大王,太后一路派线人随行,这女子的确身怀有孕,他们一路去过哪家医馆,用过什么方子,抓过什么药,太后都是一清二楚。齐国公主在九州国宴行刺大王,五国大臣有目共睹,臣当日也在宴席之上亲眼见过齐国公主,不是这女子又是谁?太后说,宋国王嗣凋敝,大王只有一幼儿独子,万万不可让自己还未出世的骨血流落别国沦为人质。太后说,齐国虽破,宋国仍愿以国礼迎娶齐国公主,赐封萧美人,与楚国公主林美人平起平坐。”

刘瑛一把抓住萧忆的手:“你果真怀了我们的孩子?”

萧忆木然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今日流言传出,我已身败名裂,无颜再做齐国公主,还谈何国礼迎娶?你放我离开,就当给萧忆一条生路了。”

刘瑛瞪着萧忆,愤怒中掺杂着希冀:“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怀了我们的孩子?”

萧忆说:“齐国公主怎么可以怀上宋国国君的孩子?你们不要妄想了。”

刘瑛突然体会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用力拽过萧忆,掐着她的下巴说:“你怀了我们的孩子,竟还能忍心离我而去!你离我而去也就罢了,竟还是随这个楚国的纨绔走!你随这厮走也就罢了,竟还是怀着我们的孩子随他走!若说我欠你一个家,一个国,我能以王位偿还,那你欠我的情意,欠我的信任,就用我们的孩子还!今日你休想渡楚水,就算日后你再想离开我,也要将我们的孩子留在玉都!”

诸葛遁迹在一旁轻声笑道:“宋王,你确定你和这几十个莽夫能带的走萧忆吗?那岂不是太不把我这个‘楚国纨绔’放在眼里?”

刘瑛怒视诸葛遁迹,猛然放开萧忆,拔剑刺向诸葛遁迹。诸葛遁迹飘然躲过,不与宋王过招,窜到后面一把擒了乔域,朗声道:“你们这些莽夫还不退回城中?否则我杀了这乔氏走狗。”又回头对宋王道:“不,是宋王的表兄。”

刘瑛冷下脸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诸葛遁迹:“楚国贼子行刺本王,挟持宋国要臣,欲拐走本王妻子,众将听命,务必将这楚国贼子擒拿!”

一拨一拨的宋兵出城而来,从一开始的几十个到近百个,早已将诸葛遁迹和他挟持的乔域团团围住。他虽武艺精湛,倒也难逃这天罗地网般的宋兵。何况宋国兵士向来勇猛,否则也不能踏平齐卫两国。他知道刘瑛向来与乔氏的跋扈子弟不睦,未必会救乔域,所以自己是占了下风。正踌躇间,只听萧忆说:“宋王,我跟你回去,请你放了我的朋友,让他顺利渡过楚水。”

刘瑛一把拉住萧忆,下令道:“放了这贼子,让他自行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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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忆随刘瑛一路从宋楚之界回到玉都,从未对刘瑛说一个字。刘瑛一开始百般讨好,后来也渐渐失落,只是每日隔着窗子看一看萧忆的气色。他知道,母后已经将齐国公主怀了宋王子嗣的消息传遍各地,还要以国礼迎娶齐国公主。这对宋国有百利而无一害,但萧忆从此身败名裂,齐国皇室也备受侮辱。秋风瑟瑟,白玉宫中,宋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萧忆,你会原谅我吗?

迎娶齐国公主的国礼甚是宽松,一切礼数从简,匆忙之中极尽对齐国的羞辱。萧忆谎称孕期不适,并未出席,由楚国公主林珑代之。宋王亦无心久留,匆匆行礼之后便回宫批阅奏折。

入夜后,刘瑛独自提灯走到未加半点喜庆装饰的素华宫。那是母后给萧忆安排的住处,离楚国公主的锦绣园不远,也算是应了母后所言的“国礼迎娶,与楚国公主平起平坐。”

秋夜寒凉,刘瑛心里也是一阵寒凉。若不是他告病放下朝政,一路跟随萧忆,母后也不会发现他们的踪迹。是他自乱阵脚,犹豫不决中疏忽了母后在宋国的势力。千错万错,是他不该任性如此,是他不该急于求成,是他不该以欺骗为手段得到萧忆。

来到萧忆房前,看她坐在一盏烛光前一动不动,侧脸轮廓清晰,仿佛化成了一片瘦弱的剪影。刘瑛心中一痛。这是他们的大婚之夜,但他已是两个女子的夫君,又以卑劣的手段留下眼前这个女子,他有何颜面去面对他心中所爱?这样的夫君,她想要吗?

但这毕竟是他们的大婚之夜,就算她不愿见他,他又岂能不来?他轻扣房门,悄声说:“忆儿,我们聊一聊,好吗?”

萧忆迟钝地起身,缓缓打开房门,面无表情地看着刘瑛。

刘瑛说:“我可以进来吗?外面凉,你别站在门口。”

萧忆转身进屋,坐回了刚才的烛火旁。屋里不但没有喜房的布置,连首饰摆设都没有,婢女也被萧忆打发走了,只有简单的日用品和被褥。冷冷清清的,惹人怜惜。

刘瑛不敢惊扰她,只坐到了她对面。他看了看四周,说:“素华宫陈设简陋,屋里看着空旷,回头我让人多拿些东西来给你用。这屋子倒是朝南,冬暖夏凉,不过入冬前还是要多加几个暖炉。婢女你若嫌少或者不喜欢,我再调拨些稳妥的人过来。”

萧忆并不抬眼看刘瑛,盯着烛台上流下的蜡,说:“我已身败名裂,齐国王室颜面无存,宋王,你可满意了吗?”

刘瑛说:“忆儿,这件事我在回玉都的路上已经解释过多次,现在已不知道该如何再与你解释。我从未想把我们之间的事公诸于世,甚至你在九州国宴公然行刺的事我也举一国之力压了下去,不了了之。我若想利用你来侮辱齐国,大可不必等到此时。母后所为,我并不知情,但也确实是因为我的疏忽,她才得知了你出宫后的行踪。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但你已有身孕,身体要紧,不要再闷闷不乐,偶尔也出去走走,找人说说话。你若不愿跟我说话,你想见谁,信任谁,我给你找来便是。”

萧忆干笑着说:“我想见诸葛,他医术好,为人坦荡,一路护送我到楚水也未出差池。天下之大,我只信任他一个人。你若把他找来陪我待产,我便不会闷闷不乐。”

刘瑛知她是故意说气话,但那诸葛遁迹是楚国大商贾的公子,与宋国毫无利益纠葛,又略懂医术,对待萧忆是万死不辞,值得信任也不无道理。刘瑛叹道:“你若真的信任他,我请他来便是。但这后宫之中住个男人总是不妥,不然我让他住到太医院,当你的医官,每隔几日来给你请脉,陪你说说话?”

萧忆没想到刘瑛会如此痛快地答应,不置可否间心中已生出一丝温暖。这世间是怎样的男人才能对自己悔恨和怜爱到如此地步而对自己无理的要求丝毫没有怨言?这个男人不仅已是自己的夫君,更是自己孩子的父亲。

刘瑛见她不答话,继续说道:“后宫之中,自古人心叵测。忆儿,你要小心母后和乔美人。她们……”刘瑛欲言又止,但想来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提起,还是今日一吐为快:“母后为了乔氏一门的权势,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可以舍弃,在这宫里,我实在不知道如何保护你,所以你让那楚国人来,我倒也有些许放心。至于乔美人……她的孩子也是母后和她一手促成的,只是我当时还不知道后宫的那些手段。忆儿,等你安稳地生下孩子,我也将国事料理得差不多,咱们还是可以远走江湖。我以前承诺你的,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萧忆摇头道:“你一次又一次骗我,我再不会相信你的任何承诺。你也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不仅是宋王,你还有你的母后、你的乔美人、林美人,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而我,只是个国破家亡、身世可悲、受人摆布的卖艺女。我们本不该相遇,更不该互相伤害。我不该索要你的王位,让你和我远走天涯,你也不该留我在这齐国旧宫中度日如年。如今我有孕在身,行动不便,但有朝一日,我会带着孩子离开这里,离开你。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变成他父亲这样的人。你走吧,不必再来看我,我只想安心养胎。”

刘瑛欲言又止,只好起身离开。他在她心中是怎样的人?是不是出尔反尔、心机叵测、优柔寡断……他不敢再想下去。

第十二章 闺中密谋 (上)

锦绣园是楚国九公主林珑的寝宫,园中有两棵瘦小的银杏树。去年宋王登基后迎娶她时问她想要些什么,她告诉宋王,她要雌雄两株银杏树苗,因为她在楚宫时居住的宫殿里也有雌雄两棵银杏,树龄近百,秋风起时满地金黄。她说既然嫁到宋国,再难回楚国,便想亲手为自己栽下两棵银杏,等自己年过古稀,客死他乡,至少还有两棵儿时喜欢的大树相伴。

时隔一年,瘦小的银杏树已落了满园的叶子,林珑手中拿着两片金黄的小扇子把玩,不禁想起在楚国的匆匆年华。阿杏和阿蝶一个端来暖手炉,一个递上兔毛披肩,二人叽叽喳喳关切地说:“公主,天凉了,快暖上手,多穿一点。”“还是别站在这里了,我们陪公主走动走动才能暖暖身子。”“公主你饿不饿?阿杏早晨做了红枣薏仁粥,你没喝几口,还温着呢!”

林珑朝这两个她从楚宫带来的贴身婢女扑哧一笑,说:“你们别瞎忙活了,我不冷也不饿,咱们走动走动吧。玉都入冬后就该冷了,冬天恐怕也难像现在这样出来晒一天的太阳。”

阿杏说:“公主,你如今身子不便,还是要多休息。”

阿蝶说:“是呀,您可不能生病,否则太医院的人来了可就完了。”

林珑笑着摆摆手:“若是太医院的人我都摆不平,怎么敢带着你们两个玩这样的火?你们放心,就算事情败露,楚宋世代交好,宋王又是个好人,总不会有什么大碍,你们两个的命我还是保得住的。”

阿杏和阿蝶不置可否地跟着林珑走到了锦绣园的门口。阿杏问:“公主要去哪?咱们现在还是少出园子吧!”

林珑大步迈出园子,“咱们去素华宫看看齐国的公主。她嫁来也有些日子了,听说身体一直不好,连宋王都被她拒之不见,也不知道好些没有。深宫之中,心病最是难医。”

阿蝶说:“那齐国的亡国公主有什么好看的?病病殃殃的不吉利。她是身病还是心病,跟咱们有什么干系?太后、宋王、乔美人都不去看她,咱们也犯不着去看她呀!”

林珑轻快地向素华宫走去,“我只是想去看看我猜的对不对。阿杏阿蝶,你们记得诸葛和他那未婚的妻子吗?”

阿杏说:“记得啊,当时咱们真是好奇,怎么诸葛公子偷偷混进了白玉宫。他那未婚的妻子虽然病着,但长得真是好看,难怪楚国首富家的公子冒着杀身之祸也要到宋国后宫寻找。”

阿蝶提醒道:“小声点!别让别人听到了。”

林珑说:“我猜,诸葛他那美貌的未婚妻子就是嫁给宋王的齐国公主。”

阿杏吃惊地睁大眼睛,“什么?那齐国公主不是怀孕了吗?她怀的是谁的孩子?”

林珑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谁的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齐国公主嫁给了宋王,宋国是真真正正吞没了齐国。”

阿蝶说:“依我看,她怀的肯定不是宋王的孩子,否则怎么宋王一次都不去看她,太后也从没去看过她。连她的大婚之礼都让咱们公主代行,一定是谁都不想她来玷污了宋国王室的血脉。但她又是齐国公主,宋王最好娶了她,才能吞没齐国的最后一点香火。”

阿杏问:“可是公主怎知那齐国公主就是诸葛公子那日带来咱们宫里的未婚妻子?”

林珑说:“你们以为白玉宫里平常的宫婢都如此美貌吗?咱们来了一年之久,哪个宫的婢女没见过,怎么从未见过一个好看的?还不是乔氏的人怕宋王看上别家的姑娘,阻碍乔家一家独大吗?宫里能藏着如此美貌的女子,不是对乔家有益的人,便是对宋国有益的人。更何况,诸葛遁迹是平常人吗?诸葛家向来家业不嫡传,但寻常之人又怎能被诸葛老爷子收养?如此想来,若那美貌的婢女真是齐国公主,若她又真是诸葛的未婚妻子,恐怕诸葛他……”

阿杏的眼睛睁得比刚才还大:“诸葛公子怎么了?”

林珑微微摇头叹息,“害了一个已然可怜,还是不要再牵扯进另一个了。诸葛他……唉,恐怕一辈子也别想娶他这个未婚妻子了。他只是个楚国的富贵公子,连块封地都没有,怎么跟能够号令千军万马的宋王相比?快到素华宫了,你们两个闭上嘴,一句闲话也不许再说。”

素华宫门紧闭,就像一直废弃的旧宫一样,连门楣也没有翻新。也不知道齐国王室主宰白玉宫时,有怎样的女人住过这里。林珑轻扣宫门,许久也没人回应。她又重重扣了几下。

开门的婢女竟是永安殿宋王身边的老人亭芳姑姑,林珑恍然还以为走错了宫。

亭芳给林珑行礼道:“林美人安。有劳林美人特意过来,但萧美人病着,林美人还是先请回吧。”

林珑说:“亭芳姑姑,萧美人恐怕是心病还要心药医。她怀有身孕,久不出门肯定憋闷,我进去看看她,和她聊上几句就走。”

亭芳说:“林美人还是过几日再来吧。萧美人今日确实身体不好,需要卧床静养。”

林珑知道亭芳是宋王身边的亲信,她说的话一定是宋王的旨意,当下也不敢违逆,只好退了一步,“那好,还请亭芳姑姑为我给萧美人带件物事。”随手摘下双耳垂挂的彩虹珠,递给亭芳,“这是百年难遇的彩虹珠,是我的陪嫁首饰,据说可以驱病消灾。我借萧美人用一段时日,也许她的身体可以恢复得快一些。”

亭芳接过彩虹珠耳坠,行了个礼:“奴婢先替萧美人谢过。”

林珑摆摆手说:“都是一家人了,让萧美人不必客气。”

回到锦绣园,阿杏生气地说:“那萧美人仗着宋王身边亭芳姑姑的势,居然敢把咱们公主拒之门外!”

阿蝶也不服气:“是啊!而且公主你居然还把价值连城的彩虹珠借给她!”

林珑意味深长地说:“她看到彩虹珠,自会来找我。到时候,亭芳也拦不住她。”

萧美人还未来,先来找林珑的竟是宋王刘瑛。当晚,宋王在锦绣园用膳。

林珑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和宋王单独用膳是什么时候。大概从未有过。但太后每月的家宴上,她是常能见到刘瑛的。此时的刘瑛,比上个月家宴时消瘦了很多,眼下也有了一抹青黑,好似很久都没有睡过好觉。她觉得宋王近来一定是有烦心事。眼观宋国上下和九州诸国目前的情势,宋王是没有什么好烦心的,唯一能让他有如此变化的,恐怕就是那个新嫁进白玉宫中却不与任何人来往且把宋王也拒之门外的齐国公主。

用膳时,刘瑛话不多,礼节性地嘘寒问暖,与平日里在太后家宴见到她时没什么区别。饭后,刘瑛打量了一眼林珑,温和地说:“你最近气色不错,食欲也好,是得了什么有效的保养之法吗?”

林珑笑答:“好吃好睡、问心无愧,便是世间最好的保养之法。”

刘瑛点头赞成:“九公主此言慧黠通透,胜过无数医家。”

林珑说:“大王谬赞。我只是个直肠子罢了。”

刘瑛说:“若是世间能多几根直肠子,也就没那么多纠缠了。”

林珑笑道:“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大王从不曾登门找我,今日来此,可是听说了我去素华园送彩虹珠之事?”

“的确,”刘瑛赞赏道,“与你说话,向来痛快。”

林珑说:“我知道,萧美人与我一样,都不愿嫁进白玉宫中,相信大王你也清楚。萧美人是否身体不适,我倒不知,但我知道,她一定是有心结,才从来不愿见人,甚至从未给太后和乔美人请过安,也没去过太后每月举办的家宴。今日我去看她,就是想帮她化解一些心结。深宫之中,长日漫漫,心病不除,于人于己都不是长久之计。大王也不必问我为何好心去帮一个陌生之人,因为我去帮她,是对大王有所求。”

刘瑛问道:“你有何求?”

林珑说:“我想跟大王打一个赌。如果我赢了,大王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能反悔。”

“什么赌?”

林珑说:“我赌萧美人见了我之后,不会再闭门谢客,长日把自己闷在素华宫里。我赌她见了我之后一定变成一位礼数周全、长袖善舞的后宫佳丽。”

刘瑛见林珑笑意淡淡,似是胸有成竹,也不问她赌注是什么,直截了当地说:“你若赢了,我帮你办一件事,但不能是有违道义、谋财害命之事。你若输了,我对你倒也没什么所求。”

林珑噗嗤一笑:“我又不是江湖大盗、绿林好汉,怎么大王连谋财害命这样的词都用上了?我托大王办的事,绝对无伤天理,也不违本心,对大王不会有任何伤害,也不会让大王去伤害任何人。”

刘瑛说:“一言为定。你若治好萧忆的心病,让她出门见人,哪怕只是出来参加太后每月的家宴,不要对任何人都避之不见,我就帮你办一件事。”

第十三章 闺中密谋 (下)

次日午膳时分,林珑果然等到了萧忆。

萧忆将价值连城的彩虹珠耳坠亲手递还给林珑,行了一礼,说:“多谢九公主的好意,但这对耳坠太过珍贵,我实在不敢多留。”

林珑见萧忆果然气色不佳,并且眼露哀伤之情,便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是钟情于诸葛遁迹,而她腹中孩子也十有八九是姓诸葛的。林珑屏退了左右,拉起萧忆的手说:“你不必跟我拘礼。你既然是诸葛的心爱之人,我必定全力帮助你们。在这白玉宫中,我是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你也是我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萧忆虽知前些日子林珑助诸葛带自己顺利逃出白玉宫,也知她与诸葛在楚国自小相识,但她并不知道林珑为何突然与自己如此相熟了起来。萧忆疏远地说:“不知九公主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你我虽然都是诸葛的好友,但你我之间从无瓜葛,谈不上友谊,更谈不上信任。”

林珑说:“我的确遇到了麻烦事。虽然我有方法解决,但你入宫后,我想到了更加周全的方法。我们之间的信任,不需要建立在友谊之上。”

萧忆疑惑地看着她。

林珑继续说:“你刚入宫不久,不知道乔氏太后与乔美人的险恶手段。宋国乔氏一家独大已经两朝之久,她们绝不会允许宋王的其他孩子与乔美人的儿子争王位。所以,你和我,如果想要保住孩子的性命,必须联手。”萧忆更加不解,不知如何作答。林珑叹道:“我遇上了比你的麻烦更大的麻烦。你腹中的孩子,起码宋王和太后是知道的。而我腹中的孩子,我并不想让他们知道。”

萧忆哀伤的眼里突然有了一丝波澜。“为什么?”

林珑低头笑道:“因为我的孩子不是宋王的。”

萧忆惊讶道:“九公主,你……”随即低声道:“不如咱们一起逃离此地?宋王已经答应我,让诸葛混入太医院,过些时日便会来宫中探望我。到时候,我们三人一起离开这里可好?”

林珑摇头道:“上一次你们两个可以顺利离开白玉宫,是因为宋王没有阻止。这一次,宋王既然敢让诸葛进宫来探望你,必定把你们看得很紧。不仅有宋王的人盯着你,太后那边也一定有人盯着。你怀有王嗣,是逃不出去的。”

萧忆说:“那你呢?你想离开吗?”

林珑苦笑:“我是楚宋联姻的公主,如果可以离开此地,我当初压根就不会来。我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这里。现在世上除了你和诸葛还有我的大夫和两个陪嫁婢女,没有人知道我腹中孩子的存在。”

萧忆没头没脑地问:“你的孩子……难道是诸葛的?”

林珑哈哈大笑,低声戏谑道:“你的孩子才是诸葛的呢!”萧忆不知林珑话里有话,以为她只是在用戏谑来反驳自己,便不再追问。而林珑见她并不反驳,便是证实了她原先的猜测。此时两人结盟度过难关,最好不过。林珑说:“既然我们都逃不出白玉宫,不如今日在此谋划良策,保全你我各自孩儿的性命。”

萧忆微微点头:“好。”

林珑道:“你的主治太医恐怕是太后的人。诸葛虽然可以混进太医院,却不会有为你保胎调养的本事。他的医术我知道,也就能诊出喜脉罢了。凭他一人之力,是保护不了你腹中孩儿的。我自小在楚国宫廷长大,对后宫那些肮脏的手段多有耳闻。以如今的形势,太后必定要扼杀你腹中的孩子,才能确保乔美人的儿子继承王位,延续乔氏在宋国的地位。你若想要保住孩子,必须千万谨慎。太医院的人,你一个也不能信。他们给你开的安胎药,还有太后和乔美人给你送来的任何吃食,一口都不要碰。”

萧忆握起林珑的手,郑重道:“我信你。”

林珑说:“给我调养的大夫是随我从楚国来的,她是我母妃宫中的医女,母妃对她有救命之恩,她绝对不会背叛于我。如今我对你有所求,她也绝对不会背叛于你。所以你安胎的调养交给她,你绝对可以放心。”

“不知九公主对我有何求?”

“我的所求很简单。我生的孩子,算作你的。如此一来,便没有人知道我生了孩子。宋王也不会知道。这几个月,我会将这锦绣园变为冷宫。到时候,没有人能来打扰我。”

萧忆连连觉得这楚国九公主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为情所困到如此任性妄为的女子,恐怕这世间也只有她们两个了。萧忆说:“若是你能瞒住这十月怀胎的日子,我就算假装生了双胞胎又有何难?这个忙,我可以帮。”

林珑说:“多谢你,忆公主。还有一事。你在宫中,不能再这样躲下去。你越是闭门谢客,麻烦便越会找上门来。你的傲慢,她们的好奇,后宫之中,不可能独居一隅。听我一劝,每日的请安和太后每月的家宴必须去,要在他们面前礼数周全、不卑不亢。你越是光明正大,别人才越找不到你的毛病。她们在你面前和背后说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安心养胎,孩子才是最大的希望。”

萧忆点头道:“多谢你的提点,也许我的确不该如此度日。这样的我,如同软禁,只会给齐国蒙上更大的羞辱。”

林珑说:“你我日后不必走得太近,免得太后和乔婧对你我有所戒备。我们关系疏远甚至不好,她们才能放松警惕。今日你来还我彩虹珠,我便可以让我身边的婢女传言出去,说你恃才傲物,并不领我的情,更看不起我用礼物收买人心的手段。只望你听到如此传言,不要生气。”

萧忆说:“九公主,我明白如此谋划对你我都有好处,我对后宫的人情世故并不了解,还望你能多多指点。但为了让你我的联盟更加牢固,你可否告知我你的秘密?否则,我怎知道你不是在利用于我?我又如何完全信任于你?”

林珑淡然一笑,说:“等我能完全信任于你时,我再将我的秘密告诉你。你放心,既然我想利用你来掩盖我孩子的身世,必然不会对你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至于信任,齐国与楚国都从未互相信任过,你我之间也不必纠结于此。”

第十四章 死生契阔 (上)

冬至的家宴只有乔氏太后、宋王刘瑛、乔婧、林珑、萧忆和乔婧三岁的儿子刘璟。这是萧忆第一次参加太后每月举办的家宴,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乔氏太后,也是她十年来第一次踏入当年奶奶居住的景和殿。景和殿中,一切陈设都是她未曾见过的,儿时在奶奶膝下欢声笑语的记忆也都被抹去。

每一日请安,她都被太后拒之门外。太后身边不同的婢女每日都会对她说同一句话:“萧美人前些时日身体有恙,还是回去静养,不必面见太后请安。”但她依旧每日清早过来景和殿给太后请安,用林珑的话说,“你就当是安胎保养每日活动筋骨的遛弯。”

为了避嫌,萧忆和林珑只见过那归还彩虹珠耳坠的一次面,此时家宴上,她们比邻而坐,相视一笑。林珑本就身形娇小、骨瘦如柴,近日天凉,她穿着厚实的棉袄,一点都看不出她怀着身孕。萧忆竟不禁为她舒了口气。

刘璟的生母乔婧近日倒是经常往来于萧忆的素华殿。自从萧忆和林珑见过一面,乔婧便知道萧忆已不再以病为由闭门谢客。她老早就好奇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齐国的亡国公主,也听过些坊间的诗文,把这个亡国公主说成了九天仙女,她自然是要去看看热闹。

可是她万没料到,这亡国公主居然就是那日永泰殿上俏生生的奉茶婢女。她直截了当地问她,如何从奉茶婢女变成了齐国公主,或是如何从齐国公主变成了奉茶婢女。萧忆只是笑笑,来回来去也不过就是句:“我本就是亡国之奴,能为大王奉茶倒水,已经是太后和大王以及乔美人的无上恩惠。”

乔婧从一开始的好奇、嫉妒和愤怒渐渐转变成了无奈和冷漠。毕竟萧忆对她从来都是礼数周全,不论她如何刺激与质问,萧忆都淡然处之,每每都亦真亦假地表达对她的欣赏、赞许和感恩,弄得她也慢慢没了脾气。此时她上下打量着这个亡国公主,觉得她也没有诗文里形容得那么遥不可及。她也不过就是个卑躬屈膝、礼数周全的奉茶宫女罢了。

三岁的刘璟好奇地看着林娘娘旁边坐着的新娘娘,询问母亲:“母妃,那个姨姨长得真好看,她是父王的新娘娘吗?”

乔婧无奈道:“是,她是齐国的公主,名叫萧忆。你要叫她萧娘娘。”

刘璟不解:“齐国?齐国不是被祖父灭了吗?”

乔婧道:“齐国是灭了。她是亡国的公主,齐国王室最后的血脉。”

刘璟更加不解:“那萧娘娘的父母岂不是被我父王的父王所害?她又怎会愿意嫁给我父王?”

乔婧正不知如何作答,萧忆看向那无知小儿,只见他两眼亮晶晶、双颊胖乎乎,也正无辜地望着自己。萧忆觉得,那孩子长得真好看,眉眼间的稚气倒像极了刘瑛看她时的那股渴望。萧忆笑着朝他挥挥手:“璟儿,来萧娘娘这里。”

乔婧顿时紧张起来,看向她的远房姑母,乔氏太后。太后微点了点头,默许了。乔婧才稍稍放宽了心,料想这众目睽睽之下,大王又在席上,这礼数周全的萧美人也不敢对自己的孩儿做出什么事来。遂放开刘璟衣袖,让他跑去萧娘娘和林娘娘那边。

林珑笑拍了拍刘璟的小肩膀,说:“璟儿,萧娘娘虽是齐国的公主,但她也受了咱们大王、太后和你娘亲的恩惠,与其让她一个人流落民间、无依无靠,不如嫁到宫里来,给你再生个妹妹。”

刘璟一听“妹妹”两字,顿时睁大了眼睛,问萧忆道:“萧娘娘能给刘璟生一个妹妹?”

萧忆笑着点了点头。刘瑛远远看在眼里,竟不敢相信萧忆还能在他面前露出一抹微笑。他不知林珑到底和萧忆说了什么,但萧忆的确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礼数周全的后宫佳丽,这也让他夹在乔氏和萧忆之间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乔婧哼了一声,道:“谁知是弟弟还是妹妹。楚国的九公主是有妙手回春的医术,还是有未卜先知的神力?”

林珑见乔婧竟然不敢直接对萧忆发脾气,而将矛头指向了自己,不禁觉得好笑。看来这乔婧在萧忆处没少将力气打在棉花上。林珑笑道:“当然是一半靠未卜先知,一半靠妙手回春。”

萧忆一唱一和地问:“林姐姐这是何意?”

林珑道:“未卜先知,就是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有一半的可能是男孩,一半的可能是女孩。妙手回春,就是说如果是男孩,就有可能中途夭折,所以之前是男孩的一半可能也就变成了没有可能。如此说来,只能是个妹妹。”

刘璟茫然地看了看林珑,又茫然地看了看萧忆。

还不等太后发怒,刘瑛抢先怒道:“林美人你此言何意?”

林珑嬉皮笑脸道:“还请太后和大王恕罪,也请萧妹妹不要介意。我在楚国胡闹惯了,张嘴就胡乱说话,连我父王和母妃都管不住我。不过我在楚国时就听说,宋国向来继位的公子都是一枝独苗。璟儿的祖父宋武王登基时就是宋孝王唯一一个在世的儿子,而大王登基时也是宋武王唯一一个在世的儿子。以此未卜先知,璟儿登基时,也会是大王唯一一个在世的儿子。”

刘瑛拍桌怒道:“放肆!林美人,你可知你现在已经不是楚国的九公主而是我宋国后宫中的林美人?你如此胆大狂言、污蔑先祖、扰乱人心,难道本王还管不了你了?来人,把这个毫无规矩、肆无忌惮的林珑给本王关到锦绣园中,禁足一年!”

萧忆求情道:“大王请息怒,林姐姐肯定是无心的。”

刘瑛更加愤怒:“萧忆!她都诅咒起你的孩子了,你还为她说话?她给你看了一眼她那价值连城的彩虹珠,你就这么维护她了?传讯后宫,林美人禁足锦绣园一年,一年之内,谁都不许去探望她!此事也不许传到楚国!要是谁在后宫多嘴多舌,大刑伺候!”

林珑被安泰带了下去,临走时回头朝刘瑛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多谢大王记得你我的赌约。”

刘瑛无语地看了林珑一眼,也不知道这个古灵精怪的楚国公主到底在玩什么把戏,怎么能让心灰意冷的萧忆一夜之间变成了礼数周全、每日给太后请安的后宫佳丽,又为什么赌赢之后让他下令将她禁足一年,不许外人探望?

小刘璟吓得缩坐回了母妃身边的位置,低声嘟囔:“那最好……还是生个妹妹吧。”

第十五章 死生契阔 (下)

席间,太后一如既往地并不多言,此时却话锋一转,问道:“听说九州国宴时赵国送来了一位十二三岁的公主来和我们联姻,怎么哀家却从不曾见过?”

刘瑛答道:“那赵国公主年纪尚小,我已和赵国使臣说让他们先回赵国,联姻之事,再从长计议。”

太后叹道:“王儿糊涂,如此一来,那赵国公主日后又怎能嫁给别人?联姻宋国,却被送回母国,这不仅是对她的否定,更是对赵国的疏远。”

刘瑛解释道:“我却觉得,赵国弱小,夹在陈宋两国之间,最好还是不偏不倚,才是长久之计。赵王送公主来联姻宋国,就是表明了要与宋国一致对抗陈国。而我若是同意与赵国联姻,便是同意将赵国作为屏障来抗衡陈国。如此一来,陈宋的关系便会僵化。”

乔婧问道:“可是大王怎知,赵国不会联合陈国来对抗我们宋国?大王将赵国公主送回赵国,赵王也可以送别的公主去陈国联姻,也未可知。”

刘瑛说:“赵王独孤昱可是个老狐狸,他曾以三寸不烂之舌在父王的刀刃下说服父王不破赵国,自然明白我此时送他孙女回赵国的意思。他明白了我为赵国着想的善意,自然不会介意我将他孙女送回去。这样的善意,比联姻更能起到结盟的作用。再说自古联姻,又有哪一个君主是真心实意愿意让自己的骨血远嫁别国?老赵王感谢我还来不及。”

乔婧满眼倾慕地说:“大王果然智计过人。”

刘瑛轻叹了口气,淡淡看了一眼萧忆,心想:在忆儿面前,我是成也智计、败也智计,恐怕她早已恨透了我的智计。她如此才情,怎肯屈尊做这样一个礼数周全、毫不展露风头的后宫佳丽?我到底是伤透了她的心,她才完全变了一个人。指望不了我的庇护,她才另谋出路,与林珑结盟,对乔婧和母后畏首畏尾。

萧忆也正低头轻叹。她已不再信任刘瑛,也不愿再去揣摩他的心思。他曾对她说过退位,却又还在为宋国筹谋。他曾对她说过,他不会娶那赵国公主,因为萧忆是他最后的女人。可是如今开来,不娶赵国公主,才更能得到赵王的信赖,才是宋赵结盟的上上之策……也许他对自己说的那些情话,只是为了吞没齐国最后一丝血脉的手段。

刘瑛听到了她在远处的叹息,却暂时无能为力。

此时安泰匆匆忙忙从门外进来,跪报:“大王,江邑太守曹铭送来军情急报。”江邑是赵宋边境重城,适才才提到赵国公主被送回,众人一听江邑军情,都不禁紧张地看向安泰。安泰递上军情密函,说:“大王请看。”

刘瑛拆开密函,瞬间蹙眉。太后问:“王儿,宋赵边境发生何事?”

刘瑛道:“陈国易主,本来不主战的陈王禅位于丞相李衡。李衡之子李忱被封为前锋将军,领兵突袭赵国,已经俘虏了赵王,又领兵攻破了我宋国江邑。江邑太守曹铭殉职前写了这封血书。李忱十万大军径直向我玉都攻来,若是再破五座重城,拿下玉都也不在话下。”

太后大惊失色道:“我宋国的将士都在干些什么?竟然能让陈国一个丞相的儿子领兵长驱直入我境!”

刘瑛冷冷道:“宋国当年的精锐军队早已随父王和哥哥的离去而被分崩离析,而能征善战的将领,最终又有哪一个能躲过哥哥暴毙时的欲加之罪?”

太后道:“王儿,这些都是母后为了你好……”

刘瑛道:“若是为了我好,就请母后照顾好后宫,照顾好我的子嗣。如今之计,我也只好御驾亲征,不能让陈国如此嚣张。”

宋王匆匆离席时看了一眼萧忆。萧忆与他目光相接了短短一瞬,看出了他眼中似乎有些疑问,也不知他究竟何意。他是否知道陈国国相府的大公子李忱就是她昔日的好友?他是否怀疑那日九州国宴上的行刺和今日陈国攻打宋国有直接的关联?他是否从此也不会再信任自己曾对他付出过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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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殿的家宴因宋王的离去而匆匆散场。萧忆回到素华宫,有些困倦,近来身子愈发沉,偶尔还有害喜的症状,想要早点休息。宋王身边的亭芳姑姑正服侍她洗漱,忽听几下弱弱的敲门声,大概不欲让旁人知晓。

亭芳开门,来者正是宋王的近侍安泰。安泰将一封信递给亭芳,说:“大王有军务在身,实在无法抽身前来道别,特命我来送一封信给萧美人,请萧美人阅后将它烧掉。亭芳接过信,安泰便急忙转身走了。

萧忆从亭芳手里接过信,信封上是她认得的宋王刘瑛亲笔手书的行楷,只一个字:“忆。”轻轻拆开信,只有短短十六个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归园田居,相见赵国。”落款一个“瑛”字,再无他言。

萧忆怔怔看着那一个“瑛”字,心头一缩,竟为他担忧起来。陈国国相李衡老奸巨猾,他的长子李忱也是极有城府。陈国国力昌盛,众民一心,时常与关外戎族征战,不仅有关外的汗血宝马,更有铁血忠心的战将。宋国版图虽大却因刚吞并齐卫两国而内忧外患,国库空虚。景和殿上,宋王又已说过乔氏一门为了巩固势力而清洗了之前宋武王和太子刘珏的精兵强将。如今的宋国,还真的是九州之内最强大的吗?刘瑛从未领过兵、打过仗,他身边可有像样的军师?

什么叫“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归园田居,相见赵国?”他又要以死来威胁她?以死来博取她的同情?什么归园田居、相见赵国,那都是他们曾经空口白牙的遥远梦想罢了。如今赵国国君都被陈国俘虏,以后哪还会有赵国?既没有了赵国,她又如何与他“相见”?

她将刘瑛的手书付之一炬,只留下几片黑色的渣滓从烛台飞落到她的妆台。

看着那近似灰烬的渣滓,她又于心不忍。终究,他是她腹中孩儿的父亲。她还是愿他能在战场上一切安好。

第十六章 诸葛遁迹 (上)

太医院新来了一个大夫,长得一副好皮囊,医术却不怎么样。他整日与那两个蜀国献来的所谓“神医”高谈阔论,但对医术的见解十分平庸。太医院的院判是太后乔凤的堂妹的丈夫,自然是乔家的亲眷。他觉得,这个新来的朱迹大夫正好可以去给那怀了宋王子嗣的齐国公主请脉,倒省得自己不知如何是好。

眼见那亡国的公主肚子日渐大起来,院判大人更加摸不清楚太后究竟对这宋齐联姻的孩子有何想法。按理说,齐国公主在九州国宴上当众行刺宋王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没有资格跟乔美人的儿子刘璟争夺太子之位,乔氏一门无需对这未出生的孩子下手,更何况这孩子若是个女孩便更没什么好担忧。但这些年乔院判与太后联手在背后做的许多事,包括对先太子刘珏下毒,都让他清楚的知道,乔太后是个多么心狠手辣的角色。她尚未发话,或许还有别的打算。

乔院判正思忖间,太后的陪嫁婢女雲娘走了进来。乔院判谨慎地看了一眼正在和蜀国“神医”闲谈的朱迹,起身对雲娘说:“咱们出去说。”

朱迹见乔院判与那四五十岁的宫女好似十分熟悉,且见到她后神色突然有了变化,便向蜀国两位大夫行礼道:“在下先去方便一下。”于是悄悄跟上了乔院判和那宫女。只见两人来到一间僻静的药房,将门轻轻关上了。朱迹在门外正好能清楚听到那二人的对话。

乔院判问道:“雲娘亲自前来,可是太后有何要紧的吩咐?”

雲娘说:“乔大人,长话短说,到时候萧美人生产时周围必定人多眼杂,若是她生个女儿也就罢了,她若生儿子,你可有把握让那小公子活不出她的素华宫?”

乔院判答道:“太后之命,怎能没有把握?”

雲娘又更加放低了声音,说:“太后还吩咐,若是可行,最好也不要留下萧美人。”

乔院判问道:“那又何必等到生产时?”

雲娘说:“此时大王在外征战,后宫不宜传去噩耗。等萧美人生产时,大王也该回来了。大王在宫中时下手,更可以显得偶然。何况生产本就危险,其间遭遇不测,更加无际可查。”

乔院判道:“这件事若是我亲自去做,恐怕太过于露骨,也实在有损于我的名誉。太医院新来了一个庸医,据说还是大王亲自提拔来的,说是当年大王还是公子时,他封地里的朱氏名医之后。我看此人徒有虚名,八成是靠着一张嘴说动了大王。我准备命他定期去为那齐国公主把平安脉,既然是大王找的人,定然是他放心的。到时候生产时,也命这个人去守着。我给他一副猛药,他绝不会知道那是什么,只要在产前给产妇喝下,没有人能活着走出素华宫。生男生女,我无法左右,但这一剂药,我可以想办法让那庸医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齐国公主喝下。”

雲娘说:“如此甚好,有劳乔大人了。”

乔院判道:“为太后办事,万死不辞。”

朱迹听那二人说完要紧的事也没有再寒暄之意,便匆匆移步回了太医院的问诊堂,旋即又与那两个蜀国人没话找话地攀谈起来:“听说你们蜀国有个药王山,药王山里有个药王门,药王门的掌门是……是叫薛什么来着?”

微瘦的蜀国大夫答道:“那药王山就是个旁门左道,我们这些正派医家从不与他们牵扯上关系。那掌门也不过小弟你这般年纪,叫做薛久命,号称是用毒和解毒的高手,还扬言能解诸如‘相思蛊’一类狠绝的无解之毒。”

略旁的蜀国大夫说:“解毒高手必是用毒高手,但用毒高手未必是解毒高手。这年轻的药王山掌门若是真能解得了相思蛊,的确得在药理上深有造诣。但是据我所知,相思蛊毒制毒已经十分艰难,起码要有十个炼丹炉,要解相思蛊毒,恐怕要一座山的炼丹炉……那薛久命多半是为了扩张药王山的生意才如此扬言。毕竟九州诸国之内,这相思蛊毒只有药王山自产自销,而且价格昂贵,一般人不会为了去毒死谁而使用相思蛊这种既昂贵又不是立刻见效的花架子,所以除了药王山里,外面应该也见不到相思蛊,更别提有人会中了这昂贵的毒去药王山求更加昂贵的解药。”

微瘦的大夫赞同道:“这肯定是药王山这群黑心龟儿子的的营销手段罢了。世间恐怕本无相思蛊,又何来此毒能解之说?他们自说自话,就是为了显得药王山的毒术高深莫测,揽一些杀人灭口这样勾当的生意罢了。”

朱迹见乔院判回来了,故做恍然大悟状,大声说道:“原来如此!小弟差点就被他们骗了!”

略胖的蜀国大夫问:“此话怎讲?”

朱迹撇了一眼乔院判,故意低声道:“这可不能告诉你们。药王山的生意,可都是‘杀人灭口的勾当‘!”

乔院判显然听到了“药王山”这三个字,走过来和蔼地问道:“诸位兄台在议何事,似乎很是有趣?我平日里被人呼来唤去地,也少有时间来与各位聊天,此时闲下来,倒很想向蜀国来的名医切磋请教。”

微瘦的蜀国大夫谦然道:“岂敢岂敢,医术多是经验之谈,我们二人的年龄和资历皆不如乔院判您,倒是我们平日里不敢过多打扰您,才没有向你多多请教。”

略胖的大夫说:“我们适才正在讨论蜀国西岭的药王山。”

乔院判好奇道:“哦?我听说那药王山里毒虫怪兽和奇花异草甚多,乃是医家之圣地,也是医家之炼狱。”

微瘦的大夫说:“诚然如此,所以我们刚才听说朱大夫竟与药王山有生意往来,才起了好奇之心。”

乔院判惊讶道:“大王说朱大夫出自名医世家,怎会与药王山那等旁门左道有牵扯?”

朱迹敷衍道:“我随意说说罢了,院判大人可千万别在意。咱们还是不要讨论药王山的那帮黑心商人了。”

第十七章 诸葛遁迹 (下)

乔院判正色道:“虽然朱大夫是大王亲自举荐,但我宋国太医院的大夫,怎能随便与江湖上那些用毒高手接触?万一你心怀不轨或是遭他人利用而威胁到我宋国王室,这岂能姑息?”

朱迹故作难为之态,说:“院判大人请放心,我既然是大王保举进太医院的,肯定不会对宋国王室图谋不轨。我与药王山也实在没什么瓜葛,您还是别问了。”

乔院判语气严厉:“朱大夫,作为院判,我还是需要知道你与药王山到底有过怎么样的生意。”

朱迹怯然道:“既然大人想知道,咱们还是私下说吧。”

两个蜀国大夫会意,行礼道:“天色已晚,我们先回家吃点饭。”

乔院判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走了,见二人离去,他语重心长地说:“朱大夫,你初来乍到,有事还是要与我一同商量才好。”

朱迹点头:“是在下的疏漏,聊得开心就说漏了嘴,以后再也不会了。”

乔院判道:“那你究竟与那药王山做了什么交易?你放心,此事只要无关宋国王室的安危,便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我也不会对别人提及。”

朱迹道:“的确无关乎宋国王室的安危,所以我才不愿讲,更何况……大王不会无缘无故让我这个医术平庸、全靠家世的人混进宋国太医院的……此事,其实是大王的吩咐。”

“大王的吩咐?”乔院判突然不知该问还是不该问。但他一直自恃是为太后做事,便觉得比宋王还要高一等,于是还是问了出口:“大王能与药王山有何交易?”

朱迹低声道:“大王命我向药王山买了毒,让我暗中害死那齐国公主。”

乔院判难以置信:“什么?大王要害齐国公主?我怎么听说大王爱慕那齐国公主,才没有以刺客罪处置她?”

朱迹浅笑:“乔大人,如此荒谬的江湖流言您也信?若是有个女刺客行刺乔大人您,您会爱慕她吗?”

乔院判道:“必然不会。”

朱迹道:“那齐国萧忆又不是九天仙女,更不是魅人狐妖,不过就是个长得好看点的陈国舞女罢了。别说咱们大王自小也不好女色,就是好女色,娶什么女人不好,非要娶个刺客做枕边人?晚上不怕做噩梦吗?”

乔院判记得大王爱慕齐国公主的事情是前阵子从雲娘那里听说的,难道实际上大王有自己的主意?只是表面上显得爱重齐国公主?不过既然太后与大王难得想到了一起,他不如也就顺水推舟,将一桩原本复杂的差事变作简单的联手合作。乔院判说:“不过我有一事不解。那齐国公主怀了大王的孩子,大王怎么忍心下得了杀手?”

朱迹冷冷地说:“那也要看这齐国公主究竟怀的是谁的孩子了。”

乔院判倒吸一口冷气。太后是为了保护乔美人之子刘璟一枝独苗登上太子之位,所以若是齐国公子生了个男孩则暗中处死,若是生了女孩则由其自生自灭。太后显然不知道那孩子不是大王的孩子。而大王出征前突然找来的朱大夫来加害怀有身孕的齐国公主,肯定是早就知道齐国公主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国礼迎娶齐国公主,还有坊间的大王爱慕齐国公主的传言,估计都只是为了彻底吞并齐国……他将信将疑地问:“齐国公主的孩子难道不是大王的?”

朱迹笑道:“乔大人,首先,那所谓的齐国公主也不定就是齐国公主本人,毕竟齐国灭国十年,哪还找得到认识齐国公主的人呢?就算找到了,十年时间,她早就女大十八变,也不可能被认出来了。所以,谁都可以说自己是齐国公主,大王也可以想说谁是齐国公主谁就是齐国公主。其次,不论那萧美人是不是真正的齐国公主,她的的确确是陈国繁京最有名的舞馆里的一名舞姬。这个毋庸置疑,因为随便找一个繁京的贵公子,估计都见过她跳舞。大人想想,一个正当妙龄的舞姬,无依无靠,却被那么多繁京的贵公子追求着,她能守身如玉吗?那孩子还不一定是谁的野种,也要赖到咱们大王头上不成?”

乔院判听这朱迹说得极有道理,当即吩咐道:“既然你奉大王之命前来为齐国公主调养身体,那日后素华宫诸事且由你全权照料吧!”

朱迹行礼道:“多谢乔大人,在下明日就去素华宫诊治。”

******

萧忆每日早晨仍旧去景和殿请安,太后的婢女换了个理由,婉拒她入殿:“萧美人,大王亲自出征,太后十分担忧,所以近日来一直浅眠,身子不舒服,萧美人还是请回吧。”

这日她携亭芳仍旧没有踏入景和殿的门就掉头走回去了。快到素华宫时,远远见到宫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虽褪去了楚国的宽袍大袖,腰间也没有挎着卫国大侠孟麟所铸宝剑,而是穿着宋国太医院的儒雅官服,她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诸葛遁迹。

刘瑛竟然真的把诸葛遁迹送进了白玉宫中!

诸葛遁迹也远远看到了已显身形的她。他心中一痛。萧忆,我的未婚妻,你居然怀了别人的孩子,而我居然,还在为你担心……

萧忆加快了步伐,诸葛遁迹也款款迎了上来。萧忆说:“诸……”

诸葛遁迹立刻抢道:“在下朱迹,是太医院的大夫,负责给萧美人请脉。”

萧忆会意道:“有劳朱大夫。咱们进去说。”

走进素华宫,诸葛遁迹没有看到一个宫人,看来这里只有萧忆和亭芳两个人。虽然冷清,但也许倒不是一件坏事,免得鱼龙混杂,不好分辨各方势力。

萧忆知道宋王答应了她的无理要求。诸葛应该因宋王举荐,顺利进入了太医院,才有可能到后宫来探望。可是混入太医院容易,进后宫一次却不容易,此时他只身前来,必是有要事相商,于是对亭芳说:“亭芳姑姑,帮我们沏壶茶来吧。”

第十八章 一双儿女 (上)

亭芳应了,留下萧忆与那面生的年轻太医院大夫在前殿。她没有在殿外驻足,只是暗暗心疼起宋王刘瑛。她是刘瑛乳母的亲妹妹,是看着刘瑛长大的。她知道刘瑛向来是个善良温和的孩子,不似太子刘珏那般锋芒毕露。他喜欢琴棋书画、喜欢煮酒练剑,却生在了帝王之家,不得逍遥。唯一的一次逍遥,是在他生病的那年,带着安泰去各国游玩。回到封地后,他病得奄奄一息。安泰是和刘瑛从小玩到大的贴身侍卫,他见刘瑛就要死去,每日都替他伤心难过,唯一排解的方法就是时常和亭芳讲述他跟公子一起在外游玩的趣事。

安泰说,公子那样洁身自好的人,竟然去了陈国繁京的青楼。后来安泰才知道,原来那舞馆不是青楼,而是看跳舞、赏曲子的风雅地方。亭芳好奇地多问了几句,安泰眉飞色舞地说公子在那舞馆里看上了一个跳舞的姑娘。那姑娘的确出众,名字都十分撩人,叫“柳腰”。公子连续一个月,甩开一路同行的江湖侠客,每日都只去看她。他们从未在哪里逗留过这么久。那姑娘有时候跳舞,有时候弹琴,有时候不在,公子就在茶室借了她的琴,边弹边等她,但等她回来了,公子又并不和她说话,只是远远看她一会儿。安泰好心地替公子打听到这柳姑娘的卖身价,竟然每日都有人出价赎她,所以价格居高不下,是陈国身价最高的舞姬。他将此事告诉公子,本以为公子会夸他机灵,没想到公子竟然难得地不高兴了。

公子平时十分和气,上一次不高兴,还是得知他自己生病的时候。公子冷着脸跟安泰说:“我欣赏她的才华、倾慕她的样貌,你却在背后打听她的身价!这岂不是让我变得跟那些粗浅的人没什么两样?她不是一件物品,不能用价格来衡量。我若真的有心赎她,十个她、二十个她,我也赎得起。可是我赎她出来,她又能去做什么呢?难道她这样的才情,就来我们府上当丫头吗?然后看着我形同枯槁、英年早逝?就让她好好留在陈国当繁京第一舞姬,或许有一天,她能等到一个和我一样欣赏她、倾慕她的人,但这个人又可以陪她到老。”第二天,公子就启程回封地了。临行前,他将他贴身带了二十多年的环形齐白玉玉坠交给了舞馆的苏姨,让她转交柳姑娘,就说是一个倾慕她却许诺不了她将来的人送她的抱歉之礼。那齐白玉玉环白日里晶莹剔透,但夜晚却能发出星星点点的微光,犹如天际星辰,玉体十分珍贵。若说彩虹珠价值连城,那这只夜光玉环就是无价之宝。

亭芳那时候就知道,公子命不久矣,他是将一颗真心全部交给了那个远在陈国的舞姬。可惜公子太善良,若是赎出那舞姬,娶她过门,至少还能在有生之年多一些快乐。公子回到封地时已经病入膏肓,乔夫人为了给他冲喜,便给他张罗了一桩婚事,那可怜的女子便是乔夫人的远房侄女乔婧。公子事先并不知道这亲事,娶亲那天更是卧床不起,好几次陷入昏迷。安泰知道公子不愿娶那远房表妹,但又无力抗争,他在外喝闷酒时偶然遇到了一起出游的江湖侠客中的一个姓霍的大侠,就跟那霍大侠说他家公子快不行了,又扭不过家人的意思,娶了一门他不同意的亲,只是为了冲喜。

那霍大侠拍桌大怒:“小刘怎能如此自暴自弃!我上个月刚听说蜀国有个西岭有个药王山,能治别人治不好的病,就是价格昂贵,但你们似乎也不缺钱。于是我就想要告诉你们这个事。可是我来了靖安郡好几日,也打听不到刘隐这个人,幸好你今日出来喝酒碰上了!小刘的病情一日也不能耽搁,明日我就带你们去蜀国求医!”

一年之后,公子居然生龙活虎地回来了。他的病好了,本想先回府报个平安,然后再启程去陈国寻那繁京舞姬,回到府里却惊讶于他那桩冲喜的亲事居然给了他一个孩子。公子虽对乔婧毫无感情,但那孩子生得白白胖胖甚是可爱,而且一句句“爹爹、爹爹”地叫着,声音软糯无辜,公子倒是越看越喜欢。后来,武王病逝,公子要在封地守丧一年,再后来,太子刘珏暴毙,公子登基为宋王,忙于政务,便再也没有提及去陈国之事。

等到安泰再一次向亭芳提起陈国舞姬时,已经是公子登基一年之后,九州国宴的第二天。安泰说:“亭芳姑姑,此事后宫只有你一人知道,大王暂时说不可以告诉别人,连太后都不行。昨日九州国宴,有个刺客当众行刺大王,被大王生擒了,现在关在祈和宫。大王吩咐你每日悄悄去送四个人的吃食和女子的衣物,不能怠慢了,也不能引人注意。”亭芳默默应了,正要去置办,安泰忽然兴奋地多嘴道:“还有一件事,也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你也不许告诉别人!”亭芳点了点头。安泰说:“你猜那刺客是谁?”亭芳摇了摇头。安泰虽尽力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掩盖不住他的激动:“那刺客就是大王在陈国繁京看上的那个舞姬柳姑娘啊!那个柳姑娘居然是齐国的公主啊!”

亭芳睁大了眼睛,惊讶地“啊”了一声。从此之后,大王对祈和宫的吩咐,她不问为何,更从不怠慢。大王似乎也猜到安泰跟她说过了他和那姑娘的渊源,所以从祈和宫的禁足刺客到永泰殿的奉茶宫女,再到素华宫的齐国公主,大王只吩咐她一个人照顾。她明白,大王是打心眼里喜爱这个姑娘,不论她是舞姬、刺客、宫女还是公主。所以大王安排她一个人独自在素华宫照顾怀有身孕的萧美人,并告诉她:“亭芳姑姑,在素华宫,请你务必一切听忆儿的吩咐,忆儿的吩咐,就是我的吩咐。只有她安好,我才能安心。她现在心情不好,你也不必费心劝慰,一切随她的心意就好。你在我身边多年,在素华宫,她看到你,就如同看到我。若是你多疑多问,她会觉得是我在派你监视她而不是保护她、照顾她。她想见谁、想做什么,你也不必多问,只要不危及她和孩子的性命,什么事都无所谓。”

于是亭芳对于这个年纪轻轻、器宇不凡又显然与萧美人熟识的新太医并没有多问。大王对她一片真心,希望她不要做出背弃大王的事情。

第十九章 一双儿女(下)

诸葛遁迹问萧忆道:“怎么只有一个宫人伺候你?她是谁的人?你怎么对她如此客气?”

萧忆说:“她叫亭芳,是宋王身边的老人了,算是看着宋王长大,我也要尊称她一声‘姑姑。’”

“那我可以放心一些。在这白玉宫里,我只能确定刘瑛是不会对你下毒手的。其他人,我们全都需要防备,尤其是太后乔氏的人。”

“楚国的九公主也需要防备吗?”

“她与我在楚国时关系不错。你在白玉宫这么多日子,应该已经见过她了?她是不是还以为你我是一对私奔不成的小夫妻?”

“是,她是这么想的,我也没有否认。毕竟我摸不透她是敌是友,但想到她是你的朋友,那我就尽量不要跟你撇清关系。对了,我和她现在已经是盟友的关系。”

“盟友?”

“你应该还不知道,她也怀孕了,待产日与我差不多。她的孩子不是宋王的,所以她不愿张扬,设计自己被禁足锦绣园了,等生完孩子,算作我生的双胞胎。”

诸葛遁迹先是诧异、惊喜,随后又噗嗤一笑:“什么?你们俩就是这样亲妈干妈的盟友关系?她向来胆大妄为,在楚国的时候就是跟我们这些男孩子打成一片的爽朗性格,但没想到她能为了心爱之人做出如此大的牺牲,玩如此大的火!”

“你知道她的心爱之人是谁吗?”萧忆许久未见那娇小胆大的林珑,当面不好问她的事,如今背地里却忍不住好奇起来。

诸葛遁迹眨了眨眼睛,似乎也很热衷于背地里讨论熟人的私事:“我当然知道。怎么,你们这样坚不可摧的盟友,她还没有告诉你?”

“没有,而我如今也见不到她,问不到了。”

“那还是让她以后亲自跟你说吧,我可不想插足于你们的盟友关系。我今日来这里,不是跟你讨论别人的风花雪月。你现在自身难保,咱们还是要仔细商量一条对策。如今陈宋战事如火如荼,宋王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一日不回来,你便一日有危机。就算他回来了,也不一定能照顾你周全。我在太医院已经打探到乔氏要在你生产之时对你下手,太医院院判已得到太后之命,若是你生男孩,便母子皆亡,若是生女孩,便留着孩子,但无论如何,你的命,太后不打算留。”

萧忆听到这样的消息,并不觉得惊讶,只平静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是如今已经没有回头之路。我活与不活,都无所谓,但孩子,不论是男是女,我想让他活下去,但我不想让他生长在宫廷之中。我不想让他一出生就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身败名裂的亡国公主,不想让他像你我一般,背负家国之间的血海深仇而不能随心所欲。我只想让他逍遥于山水,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诸葛,如果我最终躲不过劫难,被人害死了,你可否愿意带我的孩子离开白玉宫,离开宋国,帮我照顾他长大?”

诸葛遁迹轻握了一下萧忆冰凉的手:“你不必担心,那些害你的人将害你的差事交给了我。我又怎会害你?到时候母子平安,我将一切安排妥当,带你和孩子一起离开白玉宫。这一次,我一定多加小心,不让你再被那乔氏太后抓回来。到时候,我们三个都逍遥于山水,平安快乐。”

萧忆苦笑:“但愿如此。”

诸葛遁迹给萧忆问诊了一会儿,临行前嘱托道:“我不可能每日过来问诊,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有任何问题,都去问随林珑从楚国来的医婆。正如林珑所说,她现在是有求于你,所以她们是不会害你的。其他人,不论是后宫还是太医院,除了我,谁都不可以相信。”

******

从秋到夏,宋陈两国恶战数月,死伤无数。赵国不愿血战,赵王独孤昱归附陈国,承诺每年税收的一半贡给陈国,求保赵国之名,不杀赵王后裔。陈王李衡一心只想吞没宋国,对弱小的赵国并不在意,便答应了赵王之请。宋王亲征,虽灭陈国十万大军,令陈国无力继续东进,但宋国也耗损十万兵力,并丢失十分之一的国土。

噩耗传到白玉宫时,萧忆正临盆生产。她没有听到,宋王刘瑛战死沙场的消息。

一时间,宋国政局不稳、后宫纷乱。有些宫人连夜趁乱逃跑,禁军侍卫因战乱而人手奇缺,只能安排新君登基之事,管不了那些逃跑的宫人。

第二日,宋国新君刘璟登基。三岁的他,在伤心和紧张之余,唯一的欣慰是听说萧姨姨生了一个妹妹。

他正想向母后请去素华宫看望他那刚出世不久的妹妹,却听到宫女们小声议论:“素华宫的那位亡国公主真是福浅命薄,刚生下女儿就死了。”“依我看,命薄的不是那齐国公主,而是她那刚出生的女儿。本该是个公主的命,却得不到爹疼、得不到娘爱,还不如咱们。”

刘璟小跑进母后的寝殿,抓着乔婧的手说:“母后,我听说萧姨姨死了,是真的吗?”

乔婧不耐烦地说:“生产本就凶险,就当她是给你父王殉葬了。”

刘璟问:“那我唯一的妹妹没了娘,能不能来母后宫中,由母后抚养?”

乔婧说:“你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刘璟苦苦哀求,但乔婧并不想收养那克父克母的小灾星,一再找借口推托,最终刘璟扭不过母亲,只好作罢。

后来,刘璟听说,父王出征前禁足于锦绣园的林姨姨收养了他那唯一的妹妹。他还听说,林姨姨给她取名为“恕”。

一日下朝后,刘璟偷偷跑去锦绣园,见林姨姨正在殿中抱着个小婴儿,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哼着楚国民歌:“小宝宝啊,睡觉觉呀,睡醒之后,叫妈妈。梦里有没有花蝴蝶,梦里有没有楚水边……”

那婴儿嘟着小嘴,睡得正甜。刘璟轻轻走过去,朝林姨姨招了招手,也不说话,就垫起小脚好奇地看了看他的妹妹。他希望妹妹赶紧长大、赶紧会跑会说话,这样他也就不孤独了。

******

夜色迷茫,楚水之上慢慢行驶着一叶乌篷船。船家见那客官一身白衣,怀抱着一个小婴儿,婴儿不哭不闹,偶尔醒来,偶尔睡着,那白衣公子面如死灰,毫无表情。船家觉得,这白衣公子多半是不幸丧妻,独自一人带着孩子远走他乡,当下觉得父子两个实在可怜,也不敢多言。

诸葛遁迹抱着那酣睡的男孩,心中痛苦难熬,耳畔一遍遍回响起萧忆临终前细碎的话语:“诸葛,我要辜负你的一片好心了。我真的好累,不能跟你逍遥山水,也不能跟刘瑛双宿双飞……刘瑛出征前,还未给孩子取名。我想给他取名‘瑢‘,望他将来不论顺境逆境,皆能从容面对。求你,带他离开宋国,抚养他长大。有朝一日,他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希望你告诉他,他的母亲从未后悔过……我的梳妆盒里有一枚夜光齐白玉环,那是在繁京的时候一个公子给我的赎身之物,是世间罕见的宝物……那公子没有与我说过几句话,但我记得他的音容样貌,一直记得……这玉,给瑢儿,是我今生能送他的唯一礼物了……诸葛,对不起……对不起……”

萧忆的手滑落在塌边,诸葛遁迹绝然道:“萧忆,我要九州列国,给你陪葬!”

第二十章 两小无猜 (上)

岁月匆匆,七年过去,宋王刘璟已年满十岁,到了选择贴身护卫的年纪。他模糊地记得,父王的身边有个安泰,与父王差不多年岁。如今他也要选一个像安泰一般死心塌地忠于父王的近身侍卫,与他一同嬉戏、一同长大。

惠仁宫中,太后乔婧和太皇太后乔凤为刘璟精心挑选了八个品行兼优、出身不俗的男孩,都是七八岁的年龄。刘璟要看他们比武,并给赢得比武前两名的男孩出一道题,回答令刘璟满意者,则选为近身侍卫。

刘璟正要宣布第一轮比武开始,只听殿外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哥哥等一等,我也要比武!”

列队整齐的八个男孩齐齐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女娃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一脸兴高采烈。

太后乔婧淡淡道:“恕儿,你是堂堂宋国公主,怎能跟他们比武?快回锦绣园找你母妃,不要在这里添乱。”

刘恕可怜巴巴地瞟了一眼哥哥刘璟,刘璟向来宠溺他这个唯一的妹妹,对母亲说:“母后,恕儿既然来了,不如让她过来我这里坐,我们一起看比武。”

乔婧瞪了一眼刘恕:“也不知道你母妃是怎么教你规矩的。”

刘恕见太后和太皇太后都不反对,便笑嘻嘻地蹭到了刘璟身旁坐下,随即给刘璟剥了一个橘子,甜甜道:“多谢哥哥。”

刘璟接过橘子,嘲讽道:“你不是要下场比武吗?怎么母后说了你几句,就不敢去了?”

刘恕轻哼一声:“我才不要现在就比。他们现在八个人,正好两两比武,分出胜负,再两两比武,得出一二名。我只跟前两名比试就好啦!”

刘璟看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倒显出武林高手般胸有成竹的样子,忍俊不禁道:“你啊你,倒是省了我出最后一道题的功夫。”顺手也给刘恕剥了一个橘子。

八个男孩抽签分为四组比试,四组中获胜的四名男孩又抽签分为两组比试,最终获胜的两名,一个叫乔韫,一个叫凌飞。乔韫是乔氏子弟,算是刘璟的远房堂弟,凌飞是文臣凌墨之子。

依照规矩,最后分胜负的一题由刘璟出,连太后和太皇太后都不能插手,于是众人都看向刘璟。刘璟笑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刘恕,向乔韫和凌飞说道:“我有个武功高强的妹妹,你们各自跟她比一场,她说谁赢谁就赢了。”

乔韫和凌飞互看了一眼,表示疑惑,又齐齐看向坐在宋王身边的小女娃,表示无语。

刘恕有模有样地走到两个男孩面前,行了个比武礼,问:“你们谁先跟我比试?”

乔韫笑说:“我先吧!”

刘恕从凌飞手里拿过小木剑,说:“你们刚才用木剑比试,我也用这个。”

乔韫做了个请的手势:“公主请出招。”

刘恕自小跟随哥哥刘璟习武,虽然平日基本功练得不如刘璟勤奋,但花里胡哨的招式却学了不少。她一上来就摆了一个卫国“侠客剑”中“游龙戏水”的把式,眼睛也炯炯有神起来,看似武林世家出身。她嗖嗖几下用剑刺去,又换成了楚国“流云剑”中招式,步法变换也颇有章法,是宋国的“飞马步。”

乔韫看这小公主虽然招式好看如同跳舞,显然力气不大,没什么扎实底子,于是招招躲闪,也不进攻,只是见招拆招地任由刘恕表演她的花拳绣腿。反正小公主也打不过他,看她能坚持表演多久。

没想到刘恕只使了十招就戛然停止,对乔韫说:“多谢你,你把剑给他,我跟他比。”

乔韫向刘恕行了个礼,将木剑递给了凌飞。凌飞向刘恕行礼道:“公主请。”

刘恕如刚才一般,摆了个好看的把式,随即嗖嗖刺去。凌飞看准了她的破绽,一剑刺去,刘恕表演了不过两招,手里的剑就被凌飞打到了地上。刘恕“啊”地一声,原来凌飞收剑时不小心划破了她的袖子。刘恕雪白的小臂瞬间滴下了血。

刘璟见妹妹受伤,赶紧跑上前去推开了凌飞,端起刘恕的小臂看了看,柔声安抚道:“别怕别怕,肯定只是皮肉伤。”又扬声道:“快叫太医来!”

刘恕不敢看那滴血的伤口,泪眼汪汪地抿着小嘴,忍着疼指向低头跪在一旁的凌飞,对刘璟说:“哥哥,你的侍卫就选他吧!”

刘璟不解地看着她:“选他?他把你误伤成这样,要是划到脸上怎么办?”

刘恕说:“哥哥是选近身侍卫,当然要选一个不论刺客是谁都能勇于弄伤刺客的人。他不顾及我是你妹妹,认真地跟我比试,虽然误伤了我,却会是一个好侍卫。”

凌飞抬头看向那声音清脆的女娃娃,觉得她武功虽然学得不好,却还挺人小鬼大。

刘璟看向母后和奶奶,见她们都点了点头,于是说:“好,凌飞就是我选的近身侍卫,从明日起开始当值。”

******

每日晚饭前刘璟都有一个时辰玩耍的时间,夏季,他的第一选择是跑去荷花池,因为刘恕会在那里等他。今日刘恕的胳膊虽然伤了,依旧在荷花池的小船上边剥莲蓬边等他。刘璟噔的一声跳进小船,小船猛地摇晃,莲子从她的裙子上滚落了满船,刘恕扶着船“啊呀呀”地叫了几下,刘璟笑着低头帮她捡莲子。

刘璟将捡好的莲子包在她的手绢里递给她,问道:“你的手臂还疼了吗?”

刘恕将袖子挽起来,给刘璟看了看太医的包扎,笑嘻嘻地说:“早就没事了!太医包扎时我看那伤口也不深,还划过了我手臂上的那颗黑痣,不知道伤口好了,黑痣会不会也不见了。”

刘璟帮她捋好袖子,没好气地说:“你以后不要跟人比武逞强了,那个凌飞也真是的,不知道让着点你,出手没轻没重的,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给你报仇。”

刘恕说:“哥哥你别生气,那个凌飞肯定已经知道错了,你还是别收拾他,否则以后他不好好保护你,岂不是枉费了我今日受的伤?”

刘璟知道刘恕今日的伤算是为自己而受,心里一暖,更加怜惜他这个身世可怜的妹妹。他拿起桨,朝摘星台的方向慢慢划去。满池的荷花绽放,被晚霞映得熠熠生辉。刘恕低头吃着莲子,她发髻里的珍珠小发钗也发着水灵灵的光泽,就如她笑起来时嘴角的那颗小酒窝。刘璟看着那珍珠,心里暖洋洋的,觉得有个妹妹真好,不论他的妹妹生母是谁,不论后宫里的人如何议论她的身世,她就是世间最好的、最可爱的妹妹。

第二十一章 两小无猜 (下)

刘恕听刘璟半天不说话,放下手中的莲蓬,抬头看向正在认真划船的刘璟,问:“你想什么呢?还在想怎么收拾凌飞?”

刘璟摇头说:“我听你的,不收拾凌飞了。凌大人博学,凌飞那小子估计也是个文武双全的,以后让他来跟我一起上课好了。”

刘恕突然瘪起嘴来不说话,刘璟停了船,两人一起上了岸。岸上是一座齐白玉高台,上面是两人的父王宋怀王亲笔所书“摘星台”三个字。两人气喘吁吁地爬到台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刘恕也没有说话。虽然两人玩耍时经常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但刘璟从来没见过刘恕这么久也不说一句话,于是问道:“你怎么半天不说话?”

刘恕看着远处的亭台楼阁边渐渐暗沉的晚霞,闷声说:“哥哥以后有新朋友,会不会不再跟我玩了?”

刘璟笑道:“怎么会?”

刘恕委屈道:“那个凌飞,武功比我好,学问肯定也比我好,又能跟你一起学武、一起上课,你以后会越来越忙,肯定哪天就把我给忘了。”

刘璟拍了拍刘恕的小脑袋,说:“不会的,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是你唯一的哥哥,咱俩谁都不会忘记谁的,对不对?”

刘恕躺倒在摘星台上,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小声地说:“哥哥,我知道母后不喜欢我娘亲,所以就算父王战死沙场,母后也不下旨取消父王对我娘亲下的禁足令。虽然我娘亲不能出锦绣园,我倒是可以跑来跑去的,还能经常见到你,其实我已经很满足。一想到我的哥哥还是宋王,我就更满足了。而且我的大王哥哥还很疼我,我已经不能再满足。可是明日哥哥的近身侍卫就当值了,再过几年,哥哥会娶妻,我这个妹妹会越来越渺小的,说不定我以后还会像娘亲一样嫁到别国。”

刘璟知道他这个妹妹平时看着横冲直撞的,老是招惹母后和奶奶不高兴,但其实她很聪明,心思也细腻,若不是母后和奶奶一直禁足她的娘亲,她也不会故意在她们面前无法无天。刘璟三岁继宋王位,平日除了上朝听政时一丝不苟,私下也非常勤奋好学,此时已经比平常人家十岁的孩子要成熟很多。刘恕一直跟着他玩,常听他讲朝堂之事和书中典故,为了不被他嫌弃,刘恕也私下读了很多书,亦比寻常七岁的女孩要明事理、洞人心。两人时常在晚饭前躲在白玉宫中的某个角落小声谈心,刘璟会向她倾诉朝堂上的委屈和不满,她也会向他描述自己的想法或心情。此时的她,说的就是她感查到两人会渐渐长大、渐渐疏离后稍有失落的心情。

刘璟也面朝天地躺下,他侧头看向渐渐升起的一弯月亮,温和地说:“恕儿,我们早晚都会长大,但是长大也有长大的好处。比如我长大了,就可以全权理政,不再受母后和奶奶的控制,我就可以渐渐清扫乔氏在宋国的势力,让宋国真正有才华、有志向的人做官,让宋国变成我想要它成为的样子。等我有了实权,我就立即下旨赦免林姨姨的禁足令,让你们母女不再受人欺负,让你享受宋国公主应有的所有尊贵。等我当上了真正的宋王,等宋国再一次强大起来,我绝对不会让你像林姨姨一样远嫁别国。至于凌飞,他是我的侍卫,也是你的侍卫,他会是我的朋友,也会是你的朋友。你又多了一个人教你武功、给你打着玩,不是挺好的吗?”

刘恕在哥哥的劝慰下逐渐开心了起来,坦白道:“我知道哥哥长大后,一切都会变得更好,我一直都知道。你会是一个好宋王,宋国一定会变得更强大。我只是突然有点嫉妒那个凌飞。我是你的妹妹,都尚且不能跟你一起拜师学武、一起学堂听课,可是他却可以从一个陌生人一下子变成你的侍卫、你的伴读,一辈子都每天和你形影不离。”

刘璟笑道:“他可是你选的,你反而嫉妒起他来?那不然换成乔韫?”

刘恕摇头道:“乔韫不好,他都不认真跟我比试,分明是一边瞧不起我,一边无视你的命令,要是他整天和你在一起,也许你也不会开心。”

刘璟说:“我的好妹妹,还是你最了解我、最为我着想。也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娶到一个像你一样了解我、为我着想的人。”

刘恕笑眯眯地看着刘璟,果断说:“一定会的!”

刘璟看着妹妹灿若星辰般的眼睛,也笑了起来。

刘恕说:“那我也要嫁给一个像哥哥一样疼我、宠我的人。”

刘璟故作嫌弃地瞅了她一眼,说:“就你这赖皮样子,恐怕挺难的。”看刘恕的小脸皱了起来,刘璟哈哈笑道:“不过就算你找不到,不是还有我呢!我会一辈子都疼你、宠你的。”

刘恕的眉头舒展了,两个小人儿有些疲倦地不言不语,各自数着天上的星星,把它们连成线,想象成不同的小画儿。小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很慢。星星,怎么数都数不完。

忽听摘星台下有宫人的脚步声,细细碎碎的,还低声说起话来。

其中一个宫女说:“也不知道小殿下跑到哪去了,船是停在这,但也有可能从另一侧的草地走回去了。”

另一个宫女说:“是啊,每天这个时候都好难找,他又甩掉了跟着伺候的宫人,八成又是跟锦绣园那个没教养的小丫头胡闹去了。”

刘璟和刘恕互相眨了眨眼睛,都故意不做声。想是两个人都躺在摘星台上,从下面往高台上看,是看不到人的。刘璟识得这两个宫女的声音,是母后惠仁宫里年长的姑姑。刘恕听不出来是谁,只是好奇这两个人要如何在背地里说自己和娘亲的坏话。

两个宫女又小声絮叨:“锦绣园的楚国公主就是因为先王在世时胡言乱语、毫无礼数,才被先王禁足。那小丫头再这么疯下去也该给禁足了,今日居然跑到惠仁宫里吵着要跟几个男孩比武,结果伤着了吧!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妹妹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可这小丫头的生母究竟是谁,妹妹你怎会忘了?”

“这……都七八年的事情了,谁还记得清楚?姐姐你若不提醒,我倒真忘了!那小丫头其实根本不是楚国公主的女儿,而是那短命的萧美人的女儿!那萧美人生下她后就血流不止而死,她才过继给了无子女的楚国公主。”

“娘娘经常说这小丫头生来不详,她出生那日,先王战死沙场的死讯传入宫中,萧美人也死了,亏那个傻了吧唧的楚国公主听说萧美人死了,还叫人去素华宫把那小丫头带回了锦绣园当亲闺女一般抚养。娘娘一直将她禁足锦绣园,就是不想让那小丫头带来的晦气散到这宫里来,可是先王只禁足了楚国公主,并没有禁足那小丫头,结果那不长眼的楚国公主还由得那小丫头到处乱跑,娘娘见了就心烦。也不知道她把小殿下带到哪去了,要是出了什么危险,看娘娘怎么收拾她!”

两个宫女走得远了,声音也渐渐听不到了。

刘恕猛地坐起,浑身发冷地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呆呆望着摘星台下那两个提着灯笼的宫女的背影。她怔怔问道:“哥哥,她们说什么?”

第二十二章 流言蜚语 (上)

刘璟知道,其实恕儿并没有听说过她自己的身世。林姨姨一直把恕儿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抚养照顾,肯定不舍得告知她身世后两人产生隔阂。宫人们虽然在背后议论过,但那也是恕儿还不记事时。七年过去,萧姨姨和父王都已不在许久,林姨姨又一直禁足,不与外人往来,大家也渐渐忘记了刘恕的生母究竟是谁,或者就算记得,也没什么可议论的了。刘璟从未想过妹妹何时会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没想过她会从何人口中听说。或许越晚越好,越晚听说,她才能多些无忧无虑的时光。也许等她长大成人时,林姨姨会亲口告诉她,这便是最好的答案。但没想到,恕儿不过七岁就要承受知道真相后的痛苦。

刘恕颤抖着问:“她们说,我不是娘亲的亲生女儿?她们说,我的生母是别人?”

刘璟握起妹妹冰凉的小手,说:“恕儿,不要乱想,不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的妹妹呀!”

刘恕惊慌地看着镇静的刘璟:“你难道一直都知道?”

刘璟微微点了一下头,第一次觉得点头竟然能如此沉重。也罢,既然她早晚要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是谁,与其再是从宫人的闲言碎语里听到,不如是从自己这里听到。“恕儿,你出生时,我三岁,我已经记事了,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出生在锦绣园,而是后来被抱到林姨姨那里的。”

刘恕睁大了眼睛:“那你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刘璟仍然握着她的小手,温和地说:“起初,我以为林姨姨告诉过你,既然你从未提起,我也自然不想提起。后来,我看你和林姨姨的感情比我和母后的感情亲近得多,又猜想也许她从未告诉过你,这样也挺好,我又何必多嘴?”

刘恕从惊慌变成了畏惧,她的手更加冰冷起来,低头说:“原来每个人都知道,除了我自己。”

刘璟安抚地摸着她的头说:“你不会怪我没有告诉过你吧?”

刘恕摇摇头,又点点头,顿了顿,又摇了摇头。

刘璟看着妹妹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猫一般垂头丧气,突然又疼惜又难过,环抱起她,央求道:“好恕儿,别怪哥哥,好吗?”

刘恕抽泣着点了点头。“哥哥,我生母是谁?”

刘璟说:“你生母叫萧忆,是齐国的公主。我小时候只见过她寥寥几次而已,没有太多的印象,只记得她长得很好看,不太爱说话。”

“齐国的公主?齐国……齐国在哪里?我只听说过陈国、楚国,好像还有蜀国、赵国。”

“这白玉宫以前就是齐国的宫殿。齐国被我们的祖父宋武王灭国,早已不复存在。”

“那齐国的公主……是在齐国灭国之前嫁给咱们父王的吗?”

“不,我听说是齐国灭国十年之后,萧姨姨才嫁给父王的。这些事,我也没有详细问过,你还是该回去问林姨姨。”

“林姨姨……”刘恕小声复述着,“林姨姨……她明明是我的娘亲啊!娘亲对我那么好,她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娘亲呢?”想到此处,刘恕哭了起来。

刘璟仍旧抱着她,说:“好恕儿,乖恕儿,林姨姨就是你的娘亲啊!你一出生,萧姨姨就走了,是林姨姨当天就把你从素华宫接到了锦绣园抚养。她养了你七年,你们感情又这么好,她是不是你的生母,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恕抹着眼泪问:“你怎么知道娘亲当天就把我接到锦绣园了?”

刘璟说:“这我记得十分清楚。你出生那天,正是父王的死讯传入宫中的同一天。我正在母后寝殿里伤心大哭,忽然有宫人传话来说素华宫的萧娘娘生了个女儿。我抹了抹眼泪,就要去素华宫看刚出生的你。可我还没出发,另一个宫人进来报讯,说萧娘娘难产而死。母后就不让我去了。我还央求母后能不能收养你,可是母后说要等我登基一事顺利完成才能忙别的事。当天宫中十分混乱,听说有很多宫人都溜出宫了,母后和奶奶忙得不可开交,我怎么央求也没用,最后听有人来禀报,说素华宫的宫人都跑了,锦绣园的林娘娘怕慌乱中没人照顾你,就派人把你接到了锦绣园中,从此你就被收养在锦绣园中。母后说林姨姨无子女,又被禁足,让她抚养你也好。”

刘恕听着这些令她震惊的往事,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原来她从一出生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原来母后讨厌她,是因为她是天生的小灾星……

刘璟轻拍着她的背,说:“好恕儿,别哭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知道了你的生母是谁吗?你还是宋国的公主,你还是我的妹妹,你还是林姨姨的好女儿,你就是你,跟你是谁生的没有关系。”

刘恕觉得哥哥说得也有道理,于是拿起他的袖子擦了擦鼻涕眼泪,渐渐平复了。“走吧,哥哥,该是你回去吃晚饭的时辰了。”

刘璟拉着妹妹站了起来,说:“来,我背你。”

以前刘恕求过刘璟无数次,让他背她,可他从未答应过,不是说她沉就是说自己是宋国大王殿下金玉贵体不能有恙……可是今天,他竟然主动背她。刘恕心情忽然好转了,跳上刘璟的背,搂着他的脖子说:“哥哥,不论我的生母是谁,你都是我的哥哥、亲哥哥,对不对?”

刘璟背着她在摘星台上小跑了几圈,一边跑着,一边大声说:“对!我永远都是!永远都是你这个赖皮小猪的猪哥哥!”

刘恕破涕为笑,笑声清脆如铃铛。“噢!噢!你承认你是猪了!你是赖皮大猪!”

******

回到锦绣园,刘恕坐到林珑身边埋头吃饭。林珑见她不似往日一般叽叽喳喳地回来汇报外面的所见所闻,柔声问道:“我们小宝贝儿怎么了?像是几天没吃饭了!”

刘恕不知如何面对这个从她一出生就对她有养育之恩却一直向她隐瞒真相的“娘亲”,于是只好继续埋头吃饭。

林珑笑问:“真饿成这样?难道是上午跟人比武消耗了不少体力?还是娘亲做的饭菜突然变得异常好吃?”

刘恕正努力向嘴里扒饭,突然想到这么些年来,她吃的每一顿饭都是娘亲亲手做的,她生病时是娘亲亲手给她熬药、亲手喂她药,她睡不好时,是娘亲抱着她给她唱歌、讲故事,她在外面受了委屈,是娘亲不厌其烦地开导她、逗她开心,她上午被木剑划伤,娘亲怕她手臂留疤,还落了几滴眼泪……她好像自记事起,就没看到过娘亲流眼泪……想着想着,她又纠结自责起来,暗自琢磨:“娘亲就是娘亲,我就算不是她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她从未告诉我我的身世,肯定是怕我跟她生分了。那我究竟要不要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呢?那她会不会伤心呢?还是我该装作不知道,这样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要好。可是我究竟已经知道了,她会不会发现我已经知道了呢?”

刘恕一边纠结,一边扒饭,眼泪都啪嗒啪嗒和进了饭里也不自知。

林珑见女儿忽然哭了,心疼地说:“宝贝儿怎么了,跟娘亲说,娘亲帮你出气!”

刘恕再也憋不住,扔开饭碗,扑到林珑怀中哇哇大哭起来,哭声撕心裂肺。林珑不知所以,只好一遍一遍抚着她的背,轻声说:“宝贝儿不哭,不哭,娘亲在呢!娘亲在呢!”

刘恕哭得累了,也没纠结出个结果,吱吱呜呜地敷衍说:“哥哥明天就有近身侍卫陪他玩了,哥哥以后不能跟恕儿玩了……”

林珑松了口气,只道是小孩子间闹别扭了,安慰道:“哥哥不跟你玩,娘亲跟你玩。”

第二十三章 流言蜚语(下)

次日午后,下着濛濛细雨。刘恕撑了一把小伞,趁着午睡时间悄悄溜出了锦绣园,朝着附近不远的素华宫踏雨走去。她从未去过素华宫,娘亲也从未和她提过那个宫殿。素华宫不在去母后的惠仁宫或奶奶的景和殿的路上,而是独居一隅,早已被人忘记。

七年之间,无人打理素华宫。素华宫曾经的宫人也不知去向。吱呀一声推开宫门,眼前是一幅杂乱却繁茂的园子。夏季的素华宫,竟然开了满园的月光花,洁白温润,芳香幽美。

林珑喜欢花草,所以刘恕在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很多花草集绘本。刘璟是背诗认字,刘恕则是最先认识了许多花花草草的字样。她知道,月光花又名夕颜,开在傍晚,到次日清晨就会凋谢。今日乌云满天,细雨绵绵,不到傍晚,很多月光花就已经开了。凋敝破败的素华宫,因为这些芬芳满园的夕颜而略显亲切。

素华宫对刘恕来说,十分陌生。她只知道,这里曾经的主人叫做萧忆,是不复存在的齐国的公主,也是她的生母。她不知道她的生母曾经睡在哪个殿里,不知道她的生母曾经是否和父王感情要好,也不知道她名字中的“恕”字,是不是她生母知道不能陪着她长大而祈求她原谅的意思。她呆呆望着陌生的宫殿,心里想着:“我不怪你,我无法叫你一声娘亲,希望你也不要怪我。”

刘恕坐到廊下避雨,感受着素华宫里飘着淡淡花香的寂静。她没见过父王,也没见过生母,她好想问一问白玉宫里年长一些的宫人,那些见过英年早逝的宋怀王和貌美倾城的萧美人的老宫人,问一问他们,父王和萧忆的故事……

可是她不敢去问,她怕一问,娘亲就会知道。她最爱的娘亲,她不忍让她知道。刘恕在素华宫里徘徊了一会儿,又悄悄地走回了锦绣园。锦绣园里的宫人只有阿杏和阿蝶两个姑姑,还有一个懂医术的年迈的陆婆婆,她们都是娘亲从楚国带来的亲信。她万万不能让她们其中任何人知道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她不能问她们。“不然让哥哥去问问母后和奶奶,父王和自己的生母是如何认识的?”她琢磨着新的点子,“可是母后和奶奶既然知道我的身世却如此不喜欢我,她们也许和我的生母关系不好……我怎么能从不喜欢我生母的人嘴里打听生母的事情呢?那一定打听不出什么好事……”她叹了口气,整个白玉宫里,除了哥哥,竟没什么人可以问了。然而哥哥知道的,也并不多。

藏着心事的她,傍晚依旧去荷花池边等哥哥。刘璟将凌飞也一齐带上了。

刘璟说:“凌飞,这是我唯一的妹妹刘恕,你昨日已经见过了。今日我带你来,就是要郑重地告诉你,以后你不仅是我的侍卫,连同我妹妹你也要一起保护。若是有人欺负我们,你要先保护刘恕。”

凌飞向刘恕行礼道:“凌飞见过公主。”比昨天比武时,更多了一分尊敬。

刘恕回礼道:“不必跟我客气,你进宫和我哥哥同吃同住,既是护卫也是朋友,以后哥哥的安全,就交给你了,我也要尊称你一声‘凌哥哥’。”

凌飞家中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他一个独子,所以从未有人这样叫过他。他腼腆地低下头说:“不敢当。”

刘恕难得见谁在她面前突然腼腆了起来,笑问道:“凌哥哥,我问你,如果我欺负我哥哥,你帮谁?”

凌飞回答得极快:“当然是帮殿下。”

刘恕满意地点点头。刘璟却说:“错了,如果她要欺负我,你就让她欺负我,谁也不要帮。”

凌飞不解地看着刘璟,说:“可我是殿下的贴身护卫……”

刘璟郑重地说:“我妹妹就算要杀我,也不用你拦着。”

凌飞惊奇地看着刘璟,又看了一眼刘恕。刘恕对凌飞摆手道:“你可别被我哥哥逗傻了,他不欺负我就已经不错了!我哪有机会去欺负他?而且我怎么可能杀他?”

凌飞点头,表示明白了,又提醒道:“殿下,咱们好像该回去了,听说今晚是太后的家宴,晚饭比往常要早一些。”

刘恕说:“那你们先去吧!我也回去了。”说罢转身就走了。

凌飞不解地问:“殿下,公主不随我们一同去太后的家宴吗?”

刘璟叹了口气,说:“恕儿的娘亲被父王禁足在锦绣园,父王去后,母后和奶奶没有赦免她的禁足令,所以奶奶的家宴,恕儿的娘亲从来不能去,恕儿也就从来没有去过。”

凌飞“哦”了一声,不再询问。

******

怀揣心事的刘恕总在午睡时分独自跑到素华宫中徘徊。一连数日,素华宫的宫门总是敞开着一个小缝。偶尔路过的宫人将宫门关好,过几日路过时那门又开了。这日两个宫女边关宫门边害怕地嘀咕起来:“你说之前那么些年,咱们总走这条路,也没见素华宫的宫门打开过,怎么这几日老是开着呢?而且每次还都是这么一条小缝,大活人可是通不过去的,真是要命了。”

“你别胡说,兴许这门年久失修,松动了。咱们从外面又不能把门给锁上,这门被风吹开,自然有一个小缝。”

“这门早不松晚不松的,真是邪了门了。你说会不会是那萧美人阴魂不散……”

“叫你别胡说了!怪吓人的!”

“大白天的,倒也没什么好害怕,再说咱们又没得罪过萧美人。”

“也对,萧美人是难产而死,也怪不得谁,咱们没什么好害怕的。”

起先说话的宫女突然压低了声音:“咱们当然是不用怕,可这并不是因为萧美人是难产而死。你难道没听过传言吗?传闻萧美人是被人害死的。”

“什么?你打哪听说的?”

“你记不记得,七年前,太后宫里的雲娘和太医院院判乔大人以通奸罪处死,这事想来其实十分蹊跷。按理说,雲娘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乔院判又是乔家的人,两个人就算犯了这样的事,太后也应该暗中处理,起码要保住二人性命才是。可是案发之后,太后什么也没说,两个人被抓入大牢后第二天就赐毒酒死在牢里了。太后宫里的人都吓傻了,我有个好姐姐在太后宫里当差,她说萧美人还没死几天,雲娘和乔院判就被抓了,这事也许和萧美人有些关系。雲娘和乔太医肯定知道什么秘密,太后才迫不及待地把她最信任的两个人给处死了。”

“难道……萧美人是被太后给……可是我记得,萧美人是太后下旨以国礼迎娶进白玉宫的,和楚国的公主平起平坐,也是太后的口谕。她是太后的儿媳,又怀了孩子,太后为什么要杀她?”

“这就复杂了。那萧美人虽然是以齐国公主的身份嫁给先王,但很多人说,她其实不一定就是齐国公主。那时候齐国亡国都十年了,谁还知道齐国公主究竟是生是死?她以齐国公主之名刺杀先王,被先王给擒住了,先王仁义,没杀她。至于为什么要娶一个刺客,其实就是为了要灭掉那些齐国旧人的复国之心。就算她不是真的齐国公主,也可以国礼迎娶,对外宣称她就是齐国公主。齐国旧人行刺先王,太后将计就计,使了诛心之策。宋齐联姻,齐国旧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复国?”

“所以娶了齐国公主,再杀了齐国刺客?”

“先王仁义,不愿杀妇人。但太后怎么可能留一个刺客在宫里?萧美人正好怀有身孕,我猜太后肯定是借着临盆之机,命乔院判从中做了什么手脚,这样萧美人才可以死得不着痕迹。雲娘,就是负责给乔院判下旨的那个人。”

“你这故事编得跟说书的一样!”

“还可能有一个理由,我没说。”

“除了不想留刺客,还有别的理由?”

“是啊!顺着这些继续往下琢磨,我猜,那萧美人怀的孩子可能根本就不是先王的。她在来到咱们宋国刺杀先王之前,可是陈国繁京有名的舞姬!舞姬是什么?舞姬就是卖身的青楼女子,以色侍人!这萧美人进宫前,指不定跟多少男人有染。说不定太后不仅想杀了萧美人这个刺客,还不想留下她腹中的孩子,以免混淆宋国王室的血脉。”

“那孩子也真是命大。”

“都说那孩子是灾星,但我倒觉得她挺有福气,竟然顺利生出来了,还托给了林美人照看。那楚国的林美人,向来足不出户、与世无争,这孩子应该能够顺利长大了,萧美人也不必担忧。”

两个宫女谈到那长得十分可爱的小公主,都少了几分害怕,多了一丝仁慈。她们赶紧离开了此地,去办自己的差事。

刘恕在素华宫里,一直紧贴门站着,把她们说的话全都听得一字不落。

她还未消化掉自己的生母不是娘亲这件事,现在却又听到了比这更加震惊的消息。小小的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崩塌了。难道她根本就不是宋国的公主?她的生母另有其人,现在,连她的亲生父亲都有可能是别人?

第二十四章 珍珠曲谱 (上)

从素华宫带着震惊回到锦绣园,刘恕晕乎乎地睡着了。

她得了一场风寒,一病数日,每日都睡很久很久,好像睡醒后她就可以忘记那寂静的午后在素华宫门口无意听到的流言。可是病好了,她也没有忘记。

刘璟来看过她好几次,但每次都没有见到她。阿蝶姑姑总说:“公主病得实在难受,殿下还是等她病好了再来吧。”

这日刘璟又来了,阿蝶姑姑终于让他进去找刘恕了。

他见恕儿独自坐在窗边发呆,一张小圆脸瘦了一圈,不禁心疼起来,轻声扣门道:“恕儿,我来看你了。”

刘恕转头看向刘璟,他虽没有什么变化,却好像陌生了一些。

刘璟坐到刘恕对面,关切地问:“你的风寒都好了吗?过几天是凌飞八岁生日,咱们一同去凌府给他庆祝,好不好?”

刘恕点头道:“风寒已经好了。你什么时候去凌府,随时叫上我。”

林珑端着一盘水果进来,向刘璟行了个礼,道:“殿下,恕儿,你们吃些瓜果。”

刘璟也向林珑回了一个晚辈对长辈的礼,林珑觉得刘璟是个好孩子,虽然高居王位,却从不失晚辈之礼,而且对刘恕向来宠爱。刘恕跑出去玩,因为有这个哥哥在,林珑便少了几分担心。

刘璟恭敬地问:“林姨姨,我正在跟恕儿说,过几日是我的贴身护卫凌飞的生日宴,就在玉都凌墨大人的府上举办。凌飞这个侍卫,还是恕儿帮我选的,所以我想带恕儿一起去凌府,不知可不可以?”

林珑笑答:“让恕儿出宫散散心也好,她病了这么些日子,好不容易好了,得多出去活动活动。我听说凌大人文采卓绝,又是个敢于谏言的好官,殿下和凌飞形影不离,他过生日,是该去凌府庆祝庆祝。等你们以后都长大了,这样一起串门嬉戏的机会便会越来越少。”

刘璟见林姨姨如此爽快地放行,高兴道:“多谢林姨姨!再说恕儿从未出过白玉宫,我们也正好带她出宫见见世面。”

林珑嘱咐说:“别让她闯祸就好。”

刘璟吃了几口瓜果,见刘恕一直不太说话,以为她还是身体不舒服,就先告辞道:“恕儿,你这几天好好休息,等我过几日来接你,咱们一起去凌飞家玩。”

刘恕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

三日后,刘璟派人来给刘恕传话,说他下朝后先去给奶奶请安,再来接她一起去凌府。刘恕安耐不住心中好奇,便匆匆与娘亲告别,跑去了太皇太后的景和殿。她想知道,但却不敢问任何人,是不是奶奶杀死了萧忆,而自己,究竟是不是父王的女儿……

景和殿中,乔凤、乔婧、刘璟正在喝茶吃点心,凌飞也站在一旁。刘恕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行礼。乔凤和乔婧都是一惊,因为刘恕从未单独跑进过景和殿。刘璟却是一喜,好像又看到了如往常一般活蹦乱跳的妹妹。

刘恕就要突兀地问出口,却究竟胆子小,不敢太过鲁莽。毕竟面前的“奶奶”和“母后”,有可能不仅不是她的血缘亲人,甚至还可能是她的杀母仇人。

刘璟留意到了妹妹的疑虑,久病初愈后的她,似乎失去了往日的笑容,总是心不在焉,或者眼神迷惘。他想,也许妹妹还在在意她的生母不是她的娘亲这件事吧。刘璟向刘恕招手道:“过来吃点心!”

刘恕似乎没有听到,只是怔怔地望着乔凤和乔婧。

刘璟起身跑过去拉了拉刘恕的袖子,说:“你怎么了?前些天发烧烧傻了吗?快给奶奶和母后请安。”

刘恕小声嘟囔着:“奶奶?母后?”仍旧呆呆望着乔凤和乔婧。

刘璟见刘恕神经兮兮,赶紧拉她跪下,说:“恕儿大病初愈,可能真的烧傻了,奶奶和母后不要介意。”

刘恕回过神来,虽然跪下,却又猛得站了起来,转头跑出了景和殿。留下刘璟不知所以地呆站在原地。

乔婧和乔凤对望了一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

午后,刘璟带着凌飞到锦绣园接刘恕一起出宫去凌府。随行护卫和宫人一共三十余人,还不算上暗中保护他们的人。刘璟几次问起刘恕今日为何突然跑去景和殿,刘恕觉得周围人多眼杂,吱吱呜呜地顾左右而言他,刘璟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但他知道,妹妹最近一定有心事。一会儿到了凌府,一定要找一个机会单独问一问妹妹。

凌府不大,却张灯结彩,十分喜庆。凌飞的父亲凌墨瘦削儒雅,母亲凌夫人也端庄清秀。离晚饭还有些时间,刘璟和凌大人与凌夫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借故问凌飞能不能去他的屋子里看他收藏的小玩意儿。凌飞带着刘璟和刘恕去他家的后院,留下凌氏夫妇在前厅准备晚膳。

刘璟小声问凌飞:“你家后院有没有后门?离晚饭还有段时间,咱们要不要去街上逛逛?”

凌飞忐忑地说:“有是有,可是殿下出宫前也没吩咐要去街上逛,临时去逛,恐怕不太安全吧?”

刘璟说:“怕什么?你凌飞武功高强,我刘璟也不差,我妹妹嘛,也会一点拳脚。再说咱们就三个小孩子,去街上逛逛而已,又没有打仗,哪会有什么危险?”刘璟见凌飞犹豫得迟迟不给指路,又说:“你是我的贴身护卫,就要唯我的命令是遵!快领路,再不走,就没时间逛了!”

凌飞仍犹豫不决,刘璟向刘恕眨了眨眼睛,说:“恕儿,你想不想去外面街上逛逛?给你买点好吃的、好玩的?你凌哥哥身上可揣了挺多钱的,让他带咱们出去买点宫里没有的小玩意儿,怎么样?”

刘恕从未出过白玉宫,也未见过玉都街头的繁华。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也的确想去看看,于是应了哥哥的调子,央求起凌飞:“凌哥哥,我可从来没出过白玉宫,以后出来玩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你就带我们出去逛逛吧!凌哥哥,我保证乖乖跟着你们,咱们晚饭之前回来就好啦!”

凌飞扭不过这兄妹俩的恩威并施,尤其受不了这小公主睁着水灵的大眼睛一口一个“凌哥哥”,甜甜唤着自己。他觉得,多听一句,都承受不起,于是一咬牙:“走走走,跟我来。”

第二十五章 珍珠曲谱 (下)

几百年前,齐威王建都于此,玉都之名,起源于城外一条四通八达的玉河。玉河西通陈国,东达楚水,各国商贩渡河至此,以物易物,由起初的买玉卖玉渐渐演变成了当时九州七国之中最大的集市,人来人往,十分繁荣。那四通八达的玉河有一条分支流经玉都南郊,变窄变缓,两岸九里桃花,超凡脱俗,于是有了“桃花溪”之名。

刘璟与凌飞带着刘恕溜出凌府,凌府在南城,所以他们首先去的就是南城昼夜无休的集市。三个小孩跑跑跳跳,除了穿着富贵些,与市井中其他嬉闹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并不十分引人注目。

集市人来人往,有各种新奇的玩意儿。三个孩子走走停停,目不暇接。

刘璟看上一颗豆大的珍珠,远看与别的珍珠也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别的珍珠有光泽,但近看,那珍珠上竟然有极细密的纹路,纹路也不是普通的纹路,而是奇奇怪怪的文字。刘璟拿起来看了半天,差不多每个字都认识,但连起来竟然不知所云。他拿给凌飞看,凌飞也摇头不解。他又拿给在一旁研究别的玩意儿的刘恕,刘恕仔细看了看,说:“这大概是曲谱,是一首曲子,但我也不太懂曲谱,不知道这是怎么样的曲子。”

刘璟惊喜道:“还有人把曲子刻在珍珠上?而且如此细密,简直巧夺天工!”于是转头对凌飞说:“你带钱了吧?我要买这个。”

凌飞点了点头。刘璟问商贩:“请问这颗珠子多少钱?”

那商贩老眼昏花,大概压根看不清珠子上刻了字,以为是个色泽不好的珠子,又看他们是三个小娃娃,于是说:“一吊钱。”

凌飞拿出一小兜碎银子,小声对刘璟说:“殿下,我没有一吊钱……给银子,会不会太多了?”

刘璟阔气地小声回答:“给他吧,不用找钱,就当本大王小殿下我,体恤民情。”

凌飞无奈地翻找出小兜里面最小的一块碎银子,递给商贩道:“您收好,不用找了。”

商贩欣喜地接过银子,问道:“这太多了……不然,我免费给你们把这珠子穿个孔,做成一条小项链?正好给这女娃娃戴。”

刘璟喜道:“好主意!就这么办吧!”

于是商贩花着眼、抖着手,在珍珠上打了个极细的洞,然后穿了一条红色的棉绳,又打了一个好看的花样儿结,用火柴热了热绳结底部,便不会松动。刘璟接过红棉绳做的珍珠项链,戴到了刘恕的脖子上,说:“你有个珍珠发钗,再带个珍珠项链吧!回去问问你娘亲,这珠子上到底写的什么曲子。”

刘恕不好意思道:“今天明明是凌哥哥的生日,你们却先送了我一个礼物。”

刘璟看了一眼凌飞,对刘恕说:“礼物虽是凌飞出钱买的,但这是我送你的,回头我把钱还给他就是了。”

刘恕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凌飞说:“你可别指望我哥哥还你钱,他这个‘本大王小殿下’平时从来不带钱!估计他连一吊钱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凌飞看了看“身无分文”的宋王,也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三人又在集市闲逛,刘璟为了支开凌飞,单独和妹妹说几句话,故意让凌飞买了一堆东西提着抱着,到最后凌飞已经追不上他们的脚步。

刘恕反应过来时,凌飞已经不见了人影。她瞪了一眼刘璟,说:“你真坏!凌哥哥今天过生日,你先是让他左右为难地带咱们出府,又是让他出钱出力地拿了那么多东西……他又不是你的奴仆,怎么能这样对他?”

刘璟拉着刘恕随人流走出南城城门,两人来到桃花溪畔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坐下。刘璟说:“恕儿,你这些日子很奇怪,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没有来得及跟我讲?我在宫里十分忙碌,你又病了这么久,咱们很久没有好好聊天。今天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就故意支开凌飞,咱们时间不多,你有什么心事,快跟我说说。”

刘恕欣慰于什么都瞒不过哥哥的眼睛。她这些天也的确憋得难受,想单独找哥哥说会儿话,可确实都没有机会。此时话到嘴边,眼泪却先流了下来。她艰难地说:“哥哥,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刘璟见妹妹突然无来由地哭了,拍着她的肩膀道:“不哭不哭,只要我知道的答案,我一定告诉你,我若不知道,也会设法弄清楚了再告诉你。”

刘恕抽泣着说:“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怎么办?”

刘璟起初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本想逗她说:“难道你是我的姐姐?”但见她哭得伤心,只好收敛了逗趣的情绪,一本正经地问:“什么叫‘你不是我妹妹’?”

“就是如果……如果我的亲生父亲……根本不是父王……”

“什么?”刘璟也震惊了。

“哥哥……我生病前,有一天在素华宫的门口听到两个年长的宫女在议论萧娘娘。她们说,萧娘娘进宫前,是陈国的舞姬。她们说,萧娘娘的孩子很可能不是父王的,所以……所以奶奶……命人杀害了萧娘娘,又将杀害萧娘娘的乔院判给杀了……可是我居然福大命大地活下来了……”

“你……问过你娘亲了吗?”

刘恕低下头,说:“没有。我不知道该如何跟娘亲说。娘亲会伤心的,我不想让娘亲伤心。而且,萧娘娘的孩子是谁的,娘亲恐怕也不知道……”

刘璟环抱住一直抽泣的妹妹,安慰道:“也许只是宫里的流言,你不要轻易相信。”

“可是……我的生母是萧娘娘,你知道这不是流言。也许任何流言都不是空穴来风。”

刘璟觉得以前淘气幼稚的妹妹在得知她自己的身世后,竟忽然一下子长大了,但突然长大的她,又似乎比以前的她更加令人心疼。他轻拍着她的后背,说:“之前我说,不论你是谁的女儿,你都是我的妹妹。现在,不论你是不是我的妹妹,我都会疼你、宠你一辈子。”

刘恕从他怀中钻出个小脑袋,红肿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刘璟用袖子替她擦干了眼泪,笑着说:“哭什么,你要真不是我妹妹,你要是被人轰出白玉宫……大不了,我娶你!”

刘恕看刘璟嬉皮笑脸的没正经,瞪了他一眼,起身说:“什么叫‘大不了’?哼,就算我不是宋国公主,等我长大了,肯定有许多人排着队要娶我,到时候,你这身无分文的小殿下还排不到呢!”

刘璟见刘恕又鲜活了起来,放心地起身,大步流星地甩手往城里的方向走,边走边说:“对对对,到时候,求娶你的队,从玉河,排到楚水!”

刘恕破涕为笑,追着刘璟打他。刘璟一溜烟跑了,丢下一句:“赖皮猪,来打我啊,打不到!”

第二十六章 船里听书 (上)

刘恕追着刘璟跑回城中,南城集市里正来了一队楚国富商,不仅带来许多奇珍异宝、南疆美食,更雇了杂耍卖艺的戏班子来拉人气。一时间,集市上人潮熙攘、沸沸扬扬。

刘恕和刘璟本来相隔不远,但她一时好奇地去看杂耍,一时又忍不住去看楚国富商的华丽车队,不知不觉,已不见了刘璟的身影。刘恕正觉得宫外的世界什么都新奇,还来不及惶恐,忽然身后有个四五十岁的婶婶拽住了她。

她抬头看那婶婶很面熟,似在宫里见过,以为是便装出宫保护他们的宫人,对她笑了笑,说:“我找不到哥哥了,咱们回凌府吧!”

那婶婶也笑了笑,却笑得并不好看。她仍拉着刘恕,说:“我带你去凌府。”

刘恕目不暇接地看着热闹的集市,集市一直绵延到南城的城门。因为她刚和哥哥从那城门外的桃花溪畔回来,所以她认得这条出城的路。她领着那婶婶,不解地问:“咱们不是去凌府吗?怎么要出城?”

那婶婶答道:“城里人太多,不安全,咱们从这城门外绕一条近道,很快就到凌府了。”

刘恕“哦”了一声,问道:“婶婶,你是哪个宫的宫人?”

那婶婶顿了顿,说:“素华宫。”

刘恕突然全身一冷,下意识地挣开了那婶婶的手。“素华宫里哪还有宫人?”

那婶婶突然狠狠拉过刘恕,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手帕,猛得用手帕捂住刘恕的口鼻,刘恕使劲挣扎了片刻,却在大喊大叫时渐渐失去了力气和意识。

那女人背着刘恕朝桃花溪走去。桃花溪畔,桃林九里,桃林深处,是齐哀王与齐王后的合葬冢,那里人迹罕至,杳然幽寂。

女人将刘恕轻轻放了下来,见她酣睡的模样幼小可人,不禁叹息道:“小公主,不要怪婶婶无情,但这是太后和太皇太后的命令。怪只怪你不该和小殿下走散,否则今日我们也没有机会对你下手。不管你是否听到了什么传闻,早些时候你都不该冒然闯到景和宫里对太后和太皇太后如此无礼。太皇太后和太后一直怜惜你是一个小女孩,对宋国王室毫无威胁,你本可以平平安安地在锦绣园长大,可是你偏偏从小就爱顶撞她们,最近还时常跑去素华宫徘徊……知道真相,实在对你没什么好处!”

桃花溪水声潺潺,对大人来说,水并不深,也不湍急,但对一个不会游水且昏迷不醒的七岁小童来说,可如汪洋大海,波涛汹涌。

女人正要将昏睡的刘恕扔入水中,只见一块人形大小的木板沿岸顺流而下。女人起了丁点善意,从水里捞出木板,将刘恕放在木板上,任刘恕平躺于木板之上顺流漂走。望着消失于晚霞中的女孩,女人悄声许愿:“希望你能漂到玉河中,被来往的商船捡走,永远不要回到宋国玉都。”

******

刘恕醒来时,觉得摇摇晃晃。她迷糊地坐起身,觉得浑身衣服都潮乎乎的,还好盖了一件旧棉衣,还算暖和。她从没有上过船,不知船的构造,在昏暗的船舱里迷了几次路,也不知身处何方,终于找到楼梯,登上甲板,才发现原来自己身处一艘大船之上。

甲板上空气新鲜,没有了船舱里潮湿破旧的味道。她看到漆黑的苍穹上有一轮明亮的弯月,周围则全都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的水波。

另外一个明亮的东西是甲板上挂着一盏摇晃的油灯,油灯下围坐着几十个人,有男有女,也有孩子,中间坐着一个说书的老爷爷,正眉飞色舞地讲故事。

刘恕恍在梦境,听不大清楚那老爷爷的声音,于是走过去坐在了众人之间,那些人听得入神,也没注意到有个女娃娃的加入。

说书者娓娓道来:“且看宋怀王与那女刺客斗得激烈,宁国殿上一众侍卫早就被那女刺客打得屁滚尿流、倒地不起,没有人上前保护宋怀王,各国使臣看得目瞪口呆,也都愣在原地。宋怀王虽然武艺高强,但仍被那女刺客用玉簪刺伤了手臂,鲜血洒满了大殿之上!”

众人惊呼一声,说书者等众人交头接耳地议论完毕,又继续说道:“说时迟,那时快,宋怀王其实是先使了一招欲擒故纵之术,然后再一个擒拿手,当下生擒了那女刺客。他问那女刺客姓甚名谁,女刺客居然朗声答道,‘齐国,萧忆!’”众人又是一呼。“齐国萧忆,不是别人,正是齐哀王的小女儿,江湖人称‘忆公主’的,齐国灭国以后唯一流落在外的齐国王室后裔!有诗云:‘金刀铁马向南去,欲赢天下九州棋。踏破齐卫两国地,玉都不见哀王女。’说得便是这齐国萧忆!”

听到“萧忆”的名字,刘恕屏住了呼吸,更加认真聆听起来。辗转数日,寻寻觅觅,这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听到的一段故事……关于她生母的故事!

她听说书者说到父王将萧娘娘囚禁在白玉宫中,因她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后来,宋怀王渐渐爱上了这齐国公主,便将她以国礼娶进宫中。可是其实齐国公主从陈国来到宋国之前,就已经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却不自知。她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又试图逃跑,逃去楚国,却在楚水之岸被宋怀王追了回来。可怜那宋怀王,虽追回了心爱之人,继续将她囚禁于白玉宫中,却不幸中了她下的相思蛊毒而不知。陈宋大战数月,宋怀王御驾亲征,击退陈军数万人马,将陈国势力逐出宋国,却不幸在赵国毒发身亡。而那囚禁于白玉宫中的齐国公主,也难产而死。她生下了一个女儿,便是现今宋国的公主,姓刘名恕,取“饶恕、宽恕”之意,希望她不要怨怪自己的母亲,为报亡国之仇而牺牲了三口之家、母女之情。

说书者继续道:“那宋国公主已年有七岁,被寄养在咱们楚国九公主林珑的锦绣园中,恐怕她到现在也不知晓自己的身世。而这世上,也恐怕只有那魂归九天的齐国公主萧忆才知道这七岁女娃亲生的父亲是谁!”

第二十七章 船里听书(下)

众人唏嘘叹气,议论纷纷。有人高声说:“听说那齐国公主在去宋国行刺之前,是陈国的繁京最有名的舞姬,或许陈国会有人知道那女娃的亲生父亲是谁!”

说书者摇头道:“陈宋之战,生灵涂炭!陈宋之间,已是世仇,陈宋边境,固若金汤,恐怕百余年内,陈宋不再通商来往。那宋国的小公主,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去到陈国。不去陈国,她又如何晓得自己的身世?”

又有好事者提议说:“老头儿你刚说那齐国公主知道自己怀孕之后,从白玉宫中一路逃到了楚水。难道她的老情人在楚国,而不在陈国?”

说书者点头道:“或许是,或许不是。陈国繁京,各国人士鱼龙混杂,那齐国公主的老情人究竟是陈国人还是楚国人,谁又能知道?或许还是赵国人、蜀国人,也说不定!还有可能是齐国旧人、卫国旧人!”

众人又是一番议论,有人说道:“我听说那齐国公主年幼时与卫国太子姜稷有一纸婚约,可那卫国太子早就被宋国大军斩杀……”

有人哄笑道:“什么齐国公主,不过就是个陈国繁京的妓女罢了!恐怕她的孩子是谁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吧!哈哈哈……”

众人一痛大笑后渐渐有人起身散去,到最后,只有那说书的老头儿和刘恕面对面坐着。

老头儿和蔼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说:“你就是那个他们傍晚收渔网时从玉河里捞上来的女娃娃吧?”

刘恕点了点头。

老头儿说:“你身上的棉衣是我的,你先披着吧!”

刘恕又点了点头。

“看你小小年纪,衣着不俗。你是宋国哪家的孩子?等明天船靠了岸,我上岸托人把你送回家去。”

刘恕抿嘴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老头儿。

“你饿不饿?跟我走,我先给你煮碗姜糖水,驱寒。”

刘恕点了点头,慢慢站起冻僵的身子,随老头儿回了船舱。

老头儿一边烧水、切姜,一边说:“你不用怕,这是楚国诸葛家的商船,船上都是些从楚国到宋国来做小本生意的人,拖家带口的,做完生意就拼船回楚国。我是他们请来的说书先生,免得水路漫漫,无聊透顶。”

刘恕站在火炉边,暖和了一些,终于开口问道:“老爷爷,您刚才说的那段故事,都是真的吗?”

老头儿摆手一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又不是宋怀王,我哪知道这些事情是真是假?我就是个说书的,大家爱听什么,我就说什么呗!怎么,女娃娃,你在宋国,难道听过另一个版本?”

刘恕摇摇头。

老头儿继续唠叨:“其实这个故事的好处,就在于它能有很多很多不同的版本。在楚国,我们就说这个版本,听书的人就最爱听,还来回议论。若是在陈国,可以说成另一个版本!你们宋国,肯定也有不同的版本。谁叫那齐国公主,生时不仅美若天仙、才华横溢,死后,又悬念颇多、遗憾重重!我们说书的,就感念这些活着时候活得惊为天人的人,死又死得扑朔迷离,这样我们才有故事可编,有故事可编,才有人给我们银子说书。在我们嘴里,真相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说得精彩,让听书的人想要知道一个真相。”

刘恕愣愣地看着老头儿。起码这个故事里,真相,对于她来说,很重要。

老头儿将煮好的姜糖水递给她,又给了她一个馒头和几口咸菜。“你娃娃,你还是得早点回家。看你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你生在富贵家里,不知道民间疾苦,也最好不要知道。你看那齐国公主,齐国灭国之后,她就流落民间,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女娃娃,你可不能沦落到那齐国公主一般的境遇,再怎么图谋生计,也不能去那花街柳巷的声色之所,否则一辈子,就连死后,也会像今日一样,被人拿来取笑。”

刘恕不解地问:“什么叫‘花街柳巷’?就是种了很多花的地方吗?”

老头儿放下手里的馒头,郑重地解释:“那可不是种了很多花的地方,而是男人用金钱换取女色的地方!你这小娃娃,难道家里没有人教过你这些吗?老爷爷告诉你,像你长得这么水灵儿的小姑娘,千万可要小心,不能被黑心的人卖到那种地方去,否则你的一辈子就毁了!那种地方的女人啊,可是比做苦役的奴隶还要低贱!所以说,那个齐国公主,虽然一朝是为人怀念追忆的亡国公主,但是一旦跟花街柳巷沾上半点渊源,便身败名裂、遭人唾弃。公主如此,何况你这个富贵人家的小娃娃呢!”

刘恕低头不语。原来萧娘娘在白玉宫外,是这样不好的名誉,原来自己所谓的公主身份,竟是这样的出身。她不配再叫楚国的公主一声“娘亲”,也不配再叫宋国的殿下一声“哥哥”。她要去陈国,找到萧娘娘曾在的那条“花街柳巷”,说不定那里有人,知道她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

热心的老头儿继续问道:“女娃娃,你可不要一时赌气就离家出走!外面远比你想象的危险。今日你溺水,明日说不定又有什么劫难!还是早早回家,过一个富贵人家小姐的日子!你家在哪,明日船靠岸,我一定亲自上岸给你送回去。”

刘恕摇摇头,说:“老爷爷,我没有家,就是我的家人将我扔到水里的。我若回去,她也不会放过我。你们的船驶向哪里?我跟你们走。”

老头儿目瞪口呆地看着刘恕:“你个小女娃,这么快就学会说书了?你的家人怎么可能给你扔进水里?”

此时的刘恕,浑身暖和,又吃了口饱饭,突然顽皮地叹了口气,学着老头儿说书的样子,也抑扬顿挫、有模有样地娓娓道来:“话说我在家中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哥哥聪明好学、极受宠爱,但我却总是笨嘴拙舌、惹祸不断。我娘亲在家中受尽排斥,我爹也不在了,所以家中长辈对我很不喜爱,说我是灾星、祸害,总是找茬罚我,又终于找到机会,把我扔进了水里。老爷爷,这次算我命大,你们从水里救了我,不然我怎么死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求你带我离开,越远越好,我真的不能回去了。”

老头儿叹了口气,说:“我们的船可是开向楚国去的。你可想好了,如今你随我们去楚国容易,毕竟这是诸葛家的商船,以后你再想回宋国,就需要通关文书。你一个小女娃娃,到哪去弄通关文书?”

刘恕不在意地说:“既然你说诸葛家的商船通关容易,等我再想回宋国时,再跳上诸葛家的商船不就行了?”

老头儿无奈:“随你吧!看你个小女娃娃,年纪不大,主意不小!这船,七日后到楚国临江,那便是楚国的都城。明日是宋国境内最后一站,你若不下船,就真得随我们去楚国了。”

第二十八章 临江酒楼(上)

刘恕在楚国诸葛家的商船上跟着说书老头儿同吃同住,白天到甲板上看玉河风景,晚上听老爷爷在甲板上说书。老爷爷叫许颂,楚国临江人,刘恕称他“许爷爷”。她用在锦绣园里自小熏染的楚国方言告诉许爷爷,她叫“恕儿”,许爷爷自然听成了“素儿”。

许颂在宋国境内还一直劝说恕儿回家,但见恕儿可怜兮兮地很怕回家,又听她会说楚国方言,于是便认她做了个孙女,答应带她一同去楚国临江。商船上救她上来的几个渔夫以前在水上也救过几个人,并不觉得这险些溺水的女娃有多稀奇,于是就任由她认了个说书的做爷爷。

许颂每晚在甲板上都讲述不同的故事,每一个都离奇曲折、引人入胜,原来齐国公主的故事,只是其中好听的故事之一。恕儿问过许颂很多遍,让他再讲讲齐国公主的其他故事,可是许颂总说:“我又不是齐国公主,我怎么知道她那么多事?该讲的爷爷我都讲了,你这个小女娃也该听些明媚的故事,不能总沉浸在一个亡国公主的悲哀里。”

船上的这几日,恕儿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每天都很充实。她跟着救过她的渔夫们学撒网打鱼,又学如何挑选好的品种,以及哪些鱼能卖好的价钱,什么鱼该如何烹饪等等。她还跟着开船的人学掌舵、扬帆,甚至连挂船帆的不同种绳结都掌握了。她觉得这七日里比在白玉宫中七年见过的东西都多。虽然挂念娘亲,挂念哥哥,但是她第一次觉得,离开锦绣园也没那么可怕,外面的世界色彩缤纷,她还暂时不想回去。

第八日早晨,船速变慢,恕儿站在甲板上看到远处繁华的集市慢慢靠近,岸边人来人往,已经能听到叫卖声。再往远处,是鳞次栉比的亭台楼阁,还有绵延不绝的绿水青山。

许颂说:“小素儿,前面就是楚国临江。到了临江,爷爷先带你去大吃一顿。宋国的饭,实在普通,船上又晕得我没食欲。你不知道,爷爷我走南闯北六十余年,要说九州诸国的美食,就说这些都城里的吧,最难吃,当属卫国东阳,食材简陋、毫无心意,我经常讲啊,那宋武王肯定是吃了卫国的菜才决定去灭了卫国的!最好吃,当之无愧便是楚国临江!咱们楚国人做饭,那叫一个讲究!比如说,楚水里有的是鱼,可是在楚国卖的最好的,却是宋国玉河里的鱼!为什么呢?因为咱们楚国人讲究,玉河里的鱼比楚水里的肉质更鲜嫩、更滑溜。”

恕儿听得新鲜,随着许颂这个话痨款款登上了楚国临江的杨柳岸。楚水行经临江,码头停泊了几只商船,岸上是成排的柳树,柳枝纤长,坠入楚水,随水摇曳,随风摆动,更显临江温柔和煦,袅袅宜人。临江城外的码头,故名杨柳码头。

恕儿也许多天未吃什么正经东西,船上的吃食和娘亲在锦绣园中亲手做的吃食自然无法比较,此时上岸,听着许爷爷讲美食,恕儿也饿了。她最想念娘亲做的饭菜,但随即又想到:“”娘亲就是楚国人啊!娘亲做的菜,就是楚国菜,如今我到了楚国,自然可以天天都吃娘亲做的菜!娘亲啊娘亲,你可不要太想我,也千万不要怪我一个人擅自出来玩。我这也是被人害的!等我打听到我亲生父亲的下落,我一定马上就回去找你。”

从杨柳码头上岸后,许颂在诸葛家的商铺里领了随商船往返宋国说书的赏钱,一共一小袋碎银子,恕儿看那钱袋,比凌飞拿出的钱袋还小,顿时觉得挣钱不易。

许颂指着前面洋洋得意地说:“小素儿,咱们有钱了,头一个要去的就是临江酒楼!”

恕儿看许老爷子高兴,也喜笑颜开地问道:“临江的哪个酒楼?”

许颂越说越兴奋:“临江酒楼,就是临江酒楼!临江只有这一个酒楼,称得上是临江酒楼!那里有全楚国最好喝的酒——陈国酒郡的百果酿!”

恕儿不解地问:“楚国最好喝的酒,为什么是陈国的酒?”

许颂笑道:“你个小娃娃哪懂酒!咱们楚国最好喝的酒,原先是楚国的临江仙,可是大约七八年前,临江酒楼来了个会酿酒的陈国小娘子,酿了几坛子陈国酒郡的百果酿,惊艳四座,被来往的食客奉为全九州最好喝的酒。于是楚国最好喝的酒,就变成了陈国的酒。许老头儿倒是以为,临江仙并不比百果酿差到哪去,但是那会酿酒的小娘子长得实在太过可人儿,于是她酿的酒,也就成了天上才有!”

恕儿对酒倒不是很感兴趣,忽然问道:“许爷爷,我发现,你说书时也总爱说谁家姑娘美貌可人儿,但却不见你说哪个男子英俊潇洒,这是为什么?”

许颂笑呵呵地说:“小娃娃不懂酒,也不懂人!老头子我活了那么多年,脑子里记得那么多故事,可不是白活白说的。你记着,男人看女人,总爱看样貌,样貌好的,就算傻一点、笨一点,大多男人也都不会嫌弃。而女人看男人,样貌可不是最重要。女人看男人,看得是风趣、担当、有钱没钱……那就多了、复杂了!比如有钱的没担当没风趣,那女人看不上,光有风趣的但是没钱,女人也看不上……所以说书时,女人,只要形容得美若天仙,大家就都听得下去。但男人,长得再俊,只要没钱没担当没风趣,也没人愿意听下去。你长大就懂了!”

恕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嘴里却嘟囔:“但女人若只是长得好看,也没什么意思。我也想当有钱、有担当、有风趣的人。”

许颂听到了她的嘟囔,拍着她的脑袋说:“我们小素儿真是人小鬼大!人小鬼大!前面就是临江酒楼了,咱们快点去,等到午饭时间,可就排不上队了。”

第二十九章 临江酒楼 (下)

许颂和恕儿坐在了二楼俯瞰临江街市的位置,因为许老头儿是临江酒楼特聘的说书先生,在此说了十余年,才能得此雅座。店小二报了一遍菜名,天南地北、洋洋洒洒,听得恕儿心花怒放。她从未听过如此绚丽冗长的报菜名,惊讶地问:“小二哥,你能再说一遍吗?”

许颂制止道:“还说什么说?待会儿爷爷给你说!先给我们上一壶百果酿,要颜娘子亲手酿的,然后拿卤鸭掌、卤鸡爪、卤猪耳、卤鸭舌的四碟拼盘。热菜就要清蒸玉河鲈鱼,椒盐楚水软壳蟹,再要一盘蜀地香菌脆皮烤鸡,再要两碗饭。”

恕儿听得口水都要流出来,眼巴巴地望着小二离去的身影,肚子里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不一会儿,小二端着一壶酒和一个四碟拼盘回来道:“许老爷子,请慢用。”又转头看了一眼许颂对面坐着的小女娃,问道:“这小女娃娃我们怎么从没见过?”

许颂边吃边说:“我孙女,叫素儿。颜娘子在不在店里?她要不忙,请她过来,我正有个事情要问问她。”

小二朝“素儿”友善地笑了笑,说:“在的,我这就去叫她。”

许颂见恕儿虽也用手在吃,却吃得有模有样,十分干净整洁,不禁叹道:“小娃娃有家教,可惜你这好好的富贵人家不待,非要跟着老头儿我闯江湖……你现在跟着我,能混口吃喝,可是以后你长大了,一个大姑娘家,总不能学着老头儿我,卖嘴皮子说书谋生吧!”

恕儿放下手中的鸡爪,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方开口说话:“许爷爷,姑娘家为何不能说书谋生?只要自食其力,我不怕苦、不怕累。”

许颂和恕儿正说着话,只见楼梯处婷婷走上来一个美娘子,笑靥盈盈地瞅着那新来的小女娃道:“许老爷子什么时候添了个孙女?快让我看看。”

恕儿见那娘子高挑美艳,姿容不俗且笑意和善,也朝她笑着说:“颜姨姨好,我叫恕儿。”

颜娘子轻轻摸了摸恕儿的头,温和道:“真乖巧,今年多大了?”

“七岁。”

颜娘子坐在恕儿旁边,看向对面的许颂,戏谑问道:“听说许老爷子有事问我?九州之内,还有许老爷子不知道的事?”

许颂捋着胡子说:“颜娘子就知道打趣老头儿我。九州之内,我当下就不知道一件事,就是这女娃娃的家人为何将她扔到了玉河里!若不是老头儿我行船路过,将她救了上来,一路供她吃喝到此,这小素儿现在还不知道是生是死!”颜娘子惊讶地看着乖巧可爱的女娃,心中顿生怜惜。

许颂继续道:“老头儿我一辈子独来独往,怎能带一个女娃娃在身边?所以我这一路就在想啊,带她到临江以后,可以将她如何安置呢?总不能当丫头给卖了,这也不是老头儿的为人。思来想去,想到颜娘子你,不仅心地善良,而且多才多艺,让我们素儿跟着你学些酿酒的手艺,以后她也好自力更生。只是不知道,颜娘子愿不愿意收留她?”

恕儿心里明白,跟着许爷爷混日子总是不能长久,但相处数日,听他讲了许许多多的九州风物、名人轶事,如今他要将自己转手送给别人,不免心中不舍,无辜地看了看许颂。

颜娘子看着身边七岁多的小女孩,想到自己像她这般大的年纪,也是孤身一人,为了给祖母下葬,将自己卖给了陈国酒郡的舞馆……如今这小女孩也是孤身一人,总不能让她跟着个说书的老头儿囫囵长大。颜娘子轻叹一声,说:“许老爷子,你是找对了人。我也是七八岁时离开了家,孤身一人长大。你将这小丫头交给我,我定会像亲人一般照顾她,直到她能自食其力。”又问恕儿道:“你可乐意跟着我学些手艺?等到什么时候你能自己养活自己,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

恕儿认真地点点头:“我乐意。”

许颂道:“得嘞,这顿饭就算咱们爷俩儿的‘暂别宴’,钱我先替你付了。你先跟着颜娘子,老头儿我呢,时不时来这临江酒楼说段书,顺便抽查你跟颜娘子学手艺的进度。等你有朝一日能养活自己了,别忘了请你爷爷我吃一顿大的!你爷爷我,口味可挑剔,至少不能比今天这一顿饭差。”

恕儿笑道:“好啊,等我有钱了,我天天请许爷爷你吃饭都没问题!”心里悄悄盘算:“就算我以后挣不到钱,我还可以回宋国找娘亲、找哥哥,总是不会欠你这些饭钱的。”

颜娘子问道:“许老爷子,你这次在临江逗留多久?”

许颂道:“不可多留,不可多留!否则真要离不开这临江酒楼的酒和菜!谁让老头儿我是九州列国之中最勤勉的说书先生,我们说书的,如果止步不前,久久逗留于一个地方,早晚语枯才尽!我得一直孜孜不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能对得起自己的口才,对得起付我银子的听众。”

吃完饭,许颂在临江酒楼买了一个装满百果酿的酒葫芦,潇洒而满足地离开了。

颜娘子领恕儿到了酒楼里一个安静点的地方,问道:“你的名儿,是朴素的“素”还是大树的“树”?”

恕儿答道:“颜姨姨,我的名儿,是宽恕的‘恕’。”

颜娘子想了想,叹道:“小小年纪,尚不知何谓以心度物,却要让你仁良宽恕。也罢,你虽被扔到玉河,却遇上我们,命运待你也不薄,你确实不必心生怨恨。”

恕儿不解地看着颜娘子,听不大懂她忽然的一番高深莫测的感慨。恕儿问:“颜姨姨叫什么名儿?”

颜娘子蹲下身子,在恕儿耳边放低声音道:“这是个秘密,你答应姨姨,不告诉别人。”

恕儿诚恳道:“姨姨放心,其实我也有很多秘密。你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颜娘子轻声道:“我的名儿,是一个‘笑’字,笑而不语的笑。”

第三十章 王府爵爷(上)

恕儿随颜笑住在临江酒楼不远处的一个私宅小院里,院子不大,却干净别致,一共三间小屋,外加一个待客的前厅。院子里种了许多栀子花,叶肥花大,香气沁人心脾。院子里还住着另一个姨姨,姓宋名韵,也是陈国人。

颜笑领着恕儿回来,宋韵虽迎了恕儿进来,却拉着颜笑说:“你啊你,咱们都是未嫁之身,又是那样的出身,你领一个小丫头回来,万一别人说是你的私生女,街坊邻里以讹传讹,你以后还想不想找个好人家了?”

颜笑说:“你我都是孤苦伶仃地长大,若不是遇见好心人,咱们还不定要吃怎样的苦。如今你我不愁吃穿,也无人打扰,收留一个小丫头,教她些谋生的本领,又管别人怎么说?”

宋韵说:“我不是不愿收留她,只是提醒你,你我如今也是这般年纪了,当年在陈国时受人追捧,可以逍遥自在,不思前程,但再过几年,若再找不到好人家,难道咱们两个要作伴终老吗?你看琴儿,嫁进晟王府,又生了小爵爷,真是一辈子不用愁了。咱们若像她一般好运气,来到楚国便嫁人,如今孩子都长得像这小丫头一样大了。也罢,既然再不能过陈国时那样风光的日子,选择了如今白手起家的活法,也不能奢望去攀龙附凤。小丫头自然也不能白吃白喝,要学本领,哪有那么容易?咱们俩虽然儿时遇见了贵人,但也不是轻松度日的,这一身的技艺本领,还不是吃苦耐劳一点一点磨炼出来的?”

颜笑见恕儿不知所以地站在一旁,走过去拉起恕儿的手说:“你宋姨姨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她既然答应收留你,绝对不会亏待你。只是我们两个姐妹在这异国他乡相依为命,着实不容易,你要跟着我们,也要吃得了苦才行。”

恕儿乖巧地点头道:“只要能学到本事,可以养活自己,我不怕苦、不怕累。”

宋韵说:“这可是你夸下的海口。我们姐妹收养的孩子,可不能比别人家的孩子差。以后每日早晨跟我练嗓学琴,下午我教你身法舞步。想当年,我们也算是陈国数一数二的……”

颜笑插嘴道:“好汉不提当年勇。琴棋书画都是附庸风雅,美色侍人终难长久,还是当年奶奶独传我的酿酒之法可以不论何时何地都学以致用。我们又不打算将她卖到舞坊,为何要教那些磨人的才艺?”

宋韵说:“你不教我教。反正我看她是块料子,现在这年纪不入门,以后再想学可就学不来了。不然让恕儿晚上跟你学你们颜家祖传的独门酿酒之法,白天跟我学那些‘附庸风雅’?”

颜笑无奈地对恕儿说:“你宋姨姨才华横溢,大概所有有才华横溢的人,都生怕自己的才艺不能传承于世。你跟着她学习琴棋书画、唱歌跳舞,就算成不了红颜祸水,也绝对能成为一代才女佳人。”

恕儿惊喜地说:“真的吗?”她忽然想起,与哥哥走散那天,他在桃花溪畔的笑言:“对对对,到时候,求娶你的队,从玉河,排到楚水!”她忽然有了一个更大的主意:“如果我很久很久都不回玉都,等我长大了,长成‘一代才女佳人’再回去,不知道娘亲和哥哥会如何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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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年月匆匆,花开花落,恕儿一直住在那三屋小院中苏琴的屋子里,白天跟宋韵学艺,傍晚随颜笑酿酒,每日十分忙碌,不觉已过了两年。她的悟性极高,所学虽杂,却能很快掌握。宋韵见她学得迅速,常常欣慰地说:“以后你颜姨姨的酒就算卖不出去,我们也可以把你给卖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恕儿笑说:“好啊!”心里却知道,两个姨姨其实心地善良,对自己很好,虽然十分严格却是将她们所学倾囊传授给了自己,又怎会舍得将自己卖了?聪明如恕儿,知道自己学得越多越好,才能越安心长久地借住在两个姨姨这里。

她曾无数次向她们问起萧忆这个人,但两个姨姨明明是陈国人,却好似根本没有听说过陈国繁京的萧忆。她只好又向两个姨姨打听陈国的风土人情,以及如何从楚国去陈国。两个姨姨都说:“首先你要赚足去陈国的路费,其次,你要长大成人,要能够保护自己,否则一路山长水阔,江湖险恶,你还没到陈国,就不知道被坏人抓走多少次了!”

恕儿觉得有道理,于是每天都在努力学习各种本领,琢磨着如何赚足去陈国的路费。

这日午后,恕儿在临江酒楼里跟着临江酒楼的穆掌柜学看账簿,酒楼里来了个信差,将一封来自楚国虞陵晟王府的信递给了穆掌柜,让穆掌柜转交给在此酿酒的颜娘子。恕儿拿着信回家,颜笑与宋韵一同拆了信,说是嫁到晟王府的苏姨姨邀请她们去虞陵参加小爵爷林璎的五岁生日宴。

恕儿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娘亲是楚国的九公主,她曾听娘亲说过,楚王,也就是自己的外祖父,有七个儿子,每一个都封了王。虞陵的晟王林琅,是娘亲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在楚国七王子中排行第五。他的儿子,岂不就是自己的小表弟?可是她又瞬间回过神来,自己根本就不是娘亲的孩子,这些楚国的皇亲国戚,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不过去看一看,倒也是新鲜。

翌日,颜笑、宋韵、恕儿三人便雇了一辆马车,轻装简行地驶往楚国虞陵。一路上,山一程,水一程,马车与船不断变换,青山绿水美不胜收。不过六日,三人便到了虞陵。临江四面环水,虞陵则三面环山。远山云雾缭绕,更显虞陵缥缈。

晟王府邸依山傍水,犹如世外桃源。三人被府上仆役以晟王妃娘家人的礼仪恭恭敬敬地迎进花厅,花厅修葺雅致,飘着淡淡紫丁香的味道。过不多时,一个貌美的少妇领着她五岁的儿子走进花厅,少妇正是陈国貌城的苏琴,那五岁小儿便是晟王府的小爵爷林璎。颜笑、宋韵、苏琴与萧忆,曾经并称陈国四大美人,在被送到宋国玉都之前,四人曾在繁京旧城楼上结拜,如今十年过去,萧忆已成了说书人口中的传说,而颜、宋、苏三人,也隐居楚国,再不向人提及陈国往事。

自苏琴嫁给晟王林琅,她迁居虞陵,已经六年没有见过一直住在临江的颜笑和宋韵。此时相见,三个姐妹思及往事,笑靥之中都不禁添了泪水。

宋韵笑说:“琴儿,原来你也有发福的一天!”

颜笑蹲下身子,抱起那五岁的小爵爷,喜上眉梢:“我们小爵爷长得真好看!简直就是个粉团子捏的!你看这小脸儿,都能挤出蜜似的!”

小爵爷林璎一直乐呵呵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柳叶,嘴角如恕儿一样,有一个小酒窝,看起来比女娃娃还可爱。

苏琴也笑看着凑过来逗小爵爷的恕儿,问道:“这是谁家的女儿?可真是个美人胚子!”

宋韵说:“这是我们在临江收养的苦命孩子,叫恕儿。”

恕儿乖巧地给苏琴行了个白玉宫中晚辈给长辈行的礼,甜甜叫道:“苏姨姨。”

颜笑怀中的小爵爷也学着恕儿甜甜的声音叫道:“恕儿姐姐。”

第三十一章 王府爵爷(下)

颜笑放下小爵爷,对恕儿说:“你们去玩吧,我们三个姐妹在花厅里说说话。”

恕儿正要去拉林璎,林璎倒抢先拉起了恕儿的衣袖,甜甜道:“恕儿姐姐,我带你去摘桔子!”

恕儿心里一暖,就算林璎不是自己的亲表弟,他一见面便跟自己如此亲近,也是难能可贵的缘分。林璎虽比恕儿矮一头,跑起来却嗖嗖的飞快。他拉着恕儿跑出花厅,沿着雕梁画栋的长廊一路跑到一小片桔子林。金黄的桔子挂在油绿的树叶之间,恕儿从未见过这样的果树,颜色鲜艳俏皮,令人心情愉悦。

林璎找了一棵矮树,使劲地晃了晃,矮树上掉下了一个桔子,他跑过去捡起来递给恕儿,说:“姐姐你吃,很好吃。”

恕儿剥开那手掌心大小的桔子,分了一半给林璎。她虽吃过桔子,却从未见过桔子树,而且还有新鲜摇下来的桔子。她觉得这桔子十分香甜可口,不禁调皮地爬上一棵略高的桔子树,想摇下更多的桔子。她以前随哥哥刘璟习武,爬树向来敏捷,林璎见她这般厉害,不停在树下拍手叫好。

恕儿晃了一地桔子,林璎开始试图用楚国的宽袍大袖接着,后来实在应接不暇,只好蹲在地上捡,捡起来就放在自己怀中,最后怀里也放不下,还一直往外掉,身着金黄衣衫的他,简直像一个圆滚滚的、生小桔子的大桔子。恕儿在树上看着这小爵爷有趣的模样,笑得乐不可支。

还不等恕儿从树上下来,只见桔子林外跑来了三个八九岁大的男孩,也都身着楚国贵族的服饰。他们竟从地上捡起几个桔子,往林璎的身上砸去。林璎“哎呦”一声,被一个大桔子打到了头,桔子崩裂,弄得他满脸,桔子水流进眼睛里,有些刺痛,林璎看不清路,跌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三个男孩围了上去,还不停地往林璎身上砸桔子。林璎越揉眼睛越难受,坐在地上哇哇哭着,三个男孩哈哈大笑,边笑边说:“咱们林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小爵爷?林璎,你看看你,比女娃娃还娇弱,咱们兄弟每次叫你去玩你都不去,真不给咱们面子!”

林璎也不理他们,只是哭得更厉害了。恕儿从桔子树上跳下来,挡到林璎身前,指着那三个比她略高的男孩说:“你们三个大的欺负一个小的,有什么意思?”

为首的小男孩趾高气昂道:“哪里来的臭丫头,是晟王府新来的奴婢吗?伺候林璎这么娇贵的小子,还不如去伺候一个公主!你让开,小爷我不跟奴婢计较。”

恕儿看那三个小孩脚下虚浮,并不会什么武艺,于是底气更足了,扬着下巴说:“你们三个又是哪来的跑腿小仆?竟然敢欺负晟王府的小爵爷!不要命了吗?”

为首的男孩大笑三声,说:“你睁大眼睛看看,我们是谁!不要命的是你!”

林璎边哭边拽了拽恕儿的衣袖,抽泣道:“他们是平王府、裕王府和历王府的哥哥,咱们打不过他们的。姐姐,你快跑吧,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恕儿扫了他们一眼,眼珠一转,想到了娘亲曾跟她说过的楚国七王。她在来虞陵的路上也听两个姨姨说过,这七王之中,有五个王已有儿子,其中平王、裕王和历王的儿子与自己差不多年岁,晟王的儿子就是林璎,还有一个禄王,儿子还不满一岁。恕儿帮林璎擦拭,看都不看那三个小爵爷,平静地说:“哦,原来是林璋、林瑜和林珂那三个熊孩子。”

三个小孩惊奇地看着这穿着朴素却胆大包天的小丫头,为首的林璋说:“你是谁?竟然敢直呼我们的姓名!”

恕儿哼地一声,说:“我可不能告诉你们我是谁,否则你们不小心直呼了我的姓名,有你们好受的!”然后指着林璋说:“你,咱们俩比试一下,你要是输了,你们三个得跟小爵爷道歉,并且让小爵爷用刚才你们砸他的桔子,砸你们一人一次。”

林璋双手叉腰道:“好,你这个小丫头要是输了,就和林璎两个人一起跪在这里,让我们每人用桔子再砸一次!你说,比什么?”

恕儿笑道:“你这小子既然这么喜欢砸桔子,那咱们就比砸桔子。我们一人一次机会,分别往对方身上扔桔子,谁先砸到对方,谁就赢了。”

林璋不屑一顾地说:“好。”

恕儿说:“我让你,你先来。”

林璋接过林瑜给的桔子,用力朝恕儿扔去。恕儿轻轻一闪就躲了过去,做了个鬼脸,心想:“我和哥哥在摘星台玩扔沙包时,你们这些小屁孩还不知道在哪爬着吃屎呢!”

恕儿接过林璎递给她的桔子,想到刘璟教给她的“不要以手掷物,而要以腰身之力”,于是呼地使劲掷出桔子,那桔子正巧砸到林璋额头上,桔皮炸裂,桔汁洒了林璋一脸。他被砸得头晕目眩,眼睛里也迷了桔子汁,疼得睁不开眼睛,只能苦恼地乱骂。

恕儿瞪着一旁的林瑜和林珂,说:“你们过来,给小爵爷道歉!”

林瑜和林珂吱吱呜呜地道了歉,林璋扔在揉眼睛。恕儿对林璎说:“你也拿桔子砸回去。”

林璎擦干了眼泪,站起身说:“我不砸了,桔子不是用来砸人的。姐姐,咱们回去吃桔子吧。”

恕儿叹道:“小爵爷你可真是好脾气,可是人善被人欺,你也不能总是退缩。也罢,以后他们三个再敢惹你,你就叫姐姐我来收拾他们。”

林璎点点头,拉着恕儿走远了,留下那三个林氏小爵爷在那生气跺脚。

走在长廊里,恕儿愤愤不平:“他们不是你的哥哥吗?怎么这么欺负人?太过分了!”

林璎说:“我爹说,平王、裕王和历王向来嚣张跋扈,他们的儿子也十分粗鲁。他们一见到我就欺负我,我早都习惯了。”

恕儿不解:“他们为什么敢这样欺负你?晟王是楚王的亲儿子,你也是楚王的亲孙子啊!”

林璎低着头说:“他们说我娘是个酒馆酿酒的,根本没资格做晟王妃,我也没资格和他们一样做小爵爷。”

“那你爹不管吗?”

“我爹说,我连他们几个都打不过,不要拿我娘当借口。”

“那你干嘛不还手?”

林璎嘟囔道:“姐姐,我不喜欢打架。”

第三十二章 颠沛流离 (上)

楚国虞陵晟王府小爵爷林璎的五岁生日宴,便是偌大的楚国开始分崩瓦解的前夕。晟王府的宴会之上,忽然有人来报,说楚王荒淫无度,暴毙于临江楚宫。楚王公子众多,更立有两个王后。众多公子中,有七人已有封地多年,分别收税屯兵,称为楚国七王。七王势均力敌,楚王生前还未立储,此间突然离去,晟王林琅知道,如今楚国必乱。

得知噩耗,宾客匆匆离去,席间只剩下晟王府的家仆、护卫和晟王一家三口,以及颜笑、宋韵和恕儿三人。

晟王忽然下了决断:“父王崩世,楚国必将迎来七王争霸的一片乱象。内有七王之祸,西有邻宋虎视眈眈,恐怕楚国难逃此劫,若像齐、卫两国一般,从此气数尽断,也未可知。琴儿,你带小璎随她们三人一起借道蜀国,去陈国避难。等我平复内乱,自会接你们回来。”

苏琴问道:“夫君,为何我们不能去宋国玉都投奔你的妹妹林珑?她是宋怀王亲封的林美人,在宋国或许可以照顾我们一二。”

晟王道:“我若能成功平乱,下一任楚王便是你夫君,再下一任楚王便是小璎。小璎岂能在宋宫之中长大?何况妹妹虽是楚国九公主、宋国林美人,但她早已被那宋怀王禁足多年,在宋宫之中无权无势,又岂能保护你们周全?万一等我大事已成,宋国却以你和小璎作为人质,要挟于我,今日还不如不送你们出去避难。”

林璎拽着晟王腰间墨黑的玉坠,问道:“爹,我们为什么不能留在楚国跟你一起平乱?”

晟王摘下林璎攥着的金刚玉坠,递给林璎,拍着他矮小的肩膀说:“小璎,七王之争,早已酝酿多年,此祸非同小可,楚国是分是合,没有人能预料。你年纪尚小,身体也弱,实在不适合与你爹一同搅进这乱局之中。等你长大后回到楚国,爹让你做楚王。这金刚玉坠你要拿好,到时候这便是你回楚国的通关文书。”

林璎泪眼汪汪,恕儿安慰地说:“小爵爷,你只是暂时离开楚国而已,不必伤心。我们一同去陈国,一路游山玩水,时间会过得很快。一转眼的功夫,你就可以回来了。”

晟王看了一眼那九岁的小丫头,她的眉眼神态、她的聪慧知礼,似乎很像很多年前嫁到宋国的妹妹林珑。晟王忽然想到:“林珑小时候也是很懂事的,而且聪明大胆,慧黠可爱,七个哥哥都十分喜爱她。若说如今的楚国七王还有任何共同的喜好、共同的遗憾,恐怕就只有关于小妹林珑的事情了。当年林珑出嫁宋国,七个哥哥都极力促成,大家都以为她是去嫁给宋武王的太子刘珏,那刘珏英武不凡,屡战屡胜,嫁给他,便是全九州最好的婚事。可是谁知,林珑的花轿还未进玉都,便传来刘珏因病去世的消息。林珑只能委屈地嫁给武王的二公子刘瑛,那刘瑛不仅已经娶了宋国颇有势力的乔家姑娘,而且听说还是个病歪歪的人。果不其然,刘瑛继宋王位不到两年便去世,去世前竟然还将楚国七王都疼惜爱护的小妹禁足于锦绣园之中,如今十年过去,仍不见小妹消息。传闻她养有一女,但也不知那女儿是否是她亲生,又或许是她果真领养了齐国那亡国公主所生的女儿……”

晟王问恕儿道:“小丫头,听说你是被人扔到玉河里,然后随着我们楚国的商船来到楚国的?你可是宋国人?”

恕儿答道:“我是被扔进玉河里的,也的确是被救上了楚国诸葛家的商船才来到楚国。但我是不是宋国人,我自己也不知道。”

晟王叹道:“我也只是随便问问,你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娃,又怎么会认得她?”随即转移了话题:“小丫头,你是个聪明孩子,替我照顾好小璎,有朝一日,你们一同回来,我定然重赏于你。”

恕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门外走进一位白衣男子,玉冠束发,面容清秀。男子行礼道:“王爷,平王、历王、裕王听说他们府中的小爵爷仍在虞陵,已经拥兵往虞陵方向来了。王妃和小爵爷以及三位贵客的马车、行装、通关文书都已备齐,再不走,恐怕明日天亮之后,就很难悄无声息地离开楚国了。”

晟王向众人道:“你们随东方先生去吧。”

恕儿随着颜笑、宋韵、苏琴和林璎一同上了一辆马车,那白衣的东方先生吩咐了车夫几句,便转身离去。

夜色极深,马车颠簸,林璎和恕儿的小脑袋相互靠着,浅浅睡去。

醒来时,车夫已将马车停在一个小码头,他吩咐五人上了一艘小船,吩咐了船夫几句,也转身离去。

恕儿问:“我们还回临江吗?”

苏琴说:“回不去了,楚宫已乱,临江各方势力混杂,我们只能一路向南,先入蜀境,再想办法去陈国。”

恕儿虽然很想去陈国探访自己的身世,但她也知道,此去陈国,不走宋国官道,而绕道走蜀国的山路,必定十分艰辛。她听娘亲说过,蜀道坎坷,西岭难行,但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去走那样的路。

十日水路,五日山路,兜兜转转,换了数个船夫和车夫,五人终于从楚国斜穿入宋国一隅,又匆匆离开宋国进入蜀国境内。

在蜀国边境接应他们的车夫是个陈国人,专做陈楚之间不通过宋国的生意。他轻车熟路,赶路时还不忘给五人讲述蜀地风光。

蜀道艰难,自入蜀境,道路蜿蜒崎岖,山坳山谷接二连三,竟走了二十多日才到西岭脚下。

那陈国的车夫将马车停到山脚下最后一间客栈,边领着五人住店边说:“明日我们进西岭,这可是九州五国之内最可怕的一道天然屏障。只要顺利穿过西岭,我们就能到达陈国晋城。可是西岭传说并非危言耸听。西岭地势天气变幻莫测,更有毒虫怪草、乌烟瘴气,但最可怕的还是岭中盗匪、江湖仇怨。”

第三十三章 颠沛流离(下)

进入西岭之前,陈国车夫将马车换成了三头驴。车夫将五人的行囊和吃食由驴驮着,由于西岭道路艰难,马车难行,一行人只能徒步翻越西岭。车夫说,如果一路顺利,不遇土匪劫路,十天之内,可入陈国。

这十天里,虽然幸而未见土匪路霸,但究其原因,竟是天气不佳。阴雨连绵不绝,寒风刺骨萧瑟,一切都是灰灰冷冷的颜色。唯有一日,众人登上西岭最高的绝世峰,俯瞰西岭环绕的碧凉湖,天清气爽,白云飘飘,恍若仙境。

恕儿暗自庆幸,如若不被扔进玉河,如今她也看不到这绝世美景。来日回到玉都,定要跟没见过世面的哥哥和凌飞二人炫耀一番!

一路爬山,终于到达绝世峰顶,林璎气喘吁吁地颓坐在山巅。四个大人感叹了几句美景,却畏寒地不肯多在山巅停留。苏琴想走过去拉着儿子一起走,但她也早就体力透支,竟迈不开步子,于是对仍旧活蹦乱跳的恕儿说:“恕儿,快去拉小璎,咱们得往下走,不然太阳下山后我们都得冻死在这。”

恕儿把小璎拽起来,说:“走,姐姐拉着你,咱们去那边的碧凉湖安营,晚上给你烤鱼吃。”

林璎一听烤鱼,疲乏与饥饿,起码饥饿是有能缓解的方法的。于是艰难地爬起来,拉着恕儿的手,随几个大人往山下方向走去。

下山随比上山时轻松不少,但怪石林立,脚下坎坷,林璎时常绊倒,恕儿只得寸步不离,一直领着他的手。苏琴对恕儿夸赞不绝。

碧凉湖畔,晚霞满天,苏琴让林璎与恕儿结拜成姐弟。苏琴说:“小璎,恕儿对你如此照顾,你长大以后也要照顾好她。娘和你颜姨姨、宋姨姨都是自幼孤苦,没有亲人照拂,深知人世艰辛,不比翻越蜀国西岭简单。恕儿也没有亲人,从此以后,你就是她的亲人,你们要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林璎的眼睛比那碧凉湖水更加清澈。他抬头看着恕儿说:“恕儿姐姐,我们以后,不论在哪里,都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恕儿拍了拍他的脑袋,说:“好,咱们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接下来的几日,又是阴雨连绵。众人行至药王山地界,看到许多奇花异草、飞禽走兽,而且蛇鼠众多,十分吓人。傍晚,众人正准备在一片空地安营扎寨,忽听旁边的竹林中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以为来了什么走兽,都提高起警惕。

众人屏住呼吸,只见竹林里走出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背着药框的父女二人,父亲身形瘦削,女儿与恕儿差不多年纪。

父女二人朝他们六人走来,这是他们进入西岭以来第一次见到别人。恕儿羡慕地看着手牵手的父女二人,心想不知何时,她才能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他还尚在人世吗?他也会牵自己的手吗?

众人给那父女俩行了个礼,车夫问道:“先生可知,这几日岭中为何如此平静?我在岭中往返多年,从不似这般人烟稀少,连拦路的盗匪都不曾见到。”

那父亲笑答:“这兄台可是问对了人。曾经西岭之中,盗匪路霸不绝,各种邪门歪道也都在此创立门派,称霸一山。他们若相安无事地讨讨生活也就罢了,却不幸惹上了我们药王山。”

车夫敬畏道:“兄台是药王山的人?”

那女儿骄傲道:“我爹爹可是药王山的掌门,九州之内,多少人排着队都见不到的,你们今日撞上了我们,算你们走运。”

车夫立即行了个大礼,说:“在下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原来是薛掌门!但在下两个月余未走西岭,实在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父亲原来便是九州之内最负盛名与骂名的用毒与解毒高手,人称“金手药王薛久命”。他那八岁的女儿叫做薛伊人。

薛伊人说:“那些盗匪不长眼,踩坏了我种的几株灵葛草,正好我们药王山有贵客来访,那贵客武功卓绝,爹爹便请他去将那窝盗匪给端了。他却自己不动手,说是要训练义子与人实战的经验,便叫他那不到十岁的义子去跟那窝匪徒单打独斗地比武。结果那窝匪徒的头头都输在他的剑下,那窝匪徒只好散去。”

恕儿惊奇地看着那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娃娃,心中更加羡慕起来,原来有爹真好,连踩坏她的几株草,都有人撑腰报仇。

薛久命见女儿说得高兴,也笑听着。薛伊人继续说道:“岭中盗匪听说那十岁的男孩是药王山的客人,于是岭中所有盗匪集结成了一伙,冲向药王山,说要抓住那臭小子看他究竟使了什么奇怪的手段,让他们西岭盗匪的名声扫地。”

林璎听得起劲,迫不及待地问道:“后来呢?”

薛伊人得意地说:“后来啊,他们还没到药王山,就被我的巨蟒阵给吓跑了。我们药王山放出话去,谁要是再敢骚扰药王山以及药王山的客人,我就让巨蟒生吞了他们的老窝!他们不再劫道,就是怕岭中来者都是我们药王山的客人。”

林璎问道:“什么是巨蟒?”

薛伊人说:“巨蟒就是很大很大的蛇,可以生吞你们的一头驴。”

林璎吓得躲到了恕儿身后,小声对恕儿说:“西岭果然好可怕……”

恕儿也略带畏惧地看着身前与自己差不多高矮的清丽女孩,不想再讨论巨蟒,于是转移话题地问道:“不知你们药王山中的高手贵客是谁?十岁便能独自一人战胜一窝盗匪的头目,肯定是九州之内高手中的高手才能调教出来的弟子。”

薛伊人道:“九州之内,还有哪个高手?你没听过楚国诸葛家吗?”

恕儿想到自己就是随诸葛家的商船从玉河行到了楚水,怎会不知诸葛家?但又疑惑道:“诸葛家……不是楚国最大的商贾吗?”

薛伊人道:“就是这个诸葛家。外人都只知道他们家富可敌国,却不知道诸葛叔叔的武功天下无敌,他的义子,名叫诸葛从容,就是打败那窝匪徒头目的人。”

第三十四章 白手起家(上)

陈国繁京,恕儿和林璎姐弟两个忙完一天的活儿,坐在旧城楼上看月亮。繁京的旧城楼,依然是文人墨客、琴师舞姬汇聚的地方,尤其是在这般花好月圆的晚上。

此时的林璎已长成了十四岁的翩翩少年,而恕儿也已经出落成了十八岁的姑娘。

姐弟两个回忆着九年前在西岭药王山下的奇遇,哈哈大笑起来。

林璎说:“恕儿姐姐,我觉得那药王山掌门的女儿多半是在吹牛。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怎么可能打败一窝土匪的头头?且不说那土匪头头肯定身经百战,就是被大人的力道打上一拳,也够一个十岁孩子疼个好几天的。当年我还以为咱们楚国诸葛家的哥哥真是厉害,羡慕得不得了,可没想到,这些年也没听说他武功如何。”

恕儿说:“我当年就叫你不要信那小丫头的话,你偏偏迷恋那‘诸葛家的哥哥’如此多年,我也真是拿你没办法。拳脚功夫我小时候学过,这些年也教了你不少,可你自己说,这些功夫除了强身健体,真能有多么出神入化吗?”

林璎叹息道:“是我一直幼稚了。诸葛家的哥哥怎么会是什么武林高手呢?”

恕儿忽然好奇:“你难道见过你们‘诸葛家的哥哥’?怎么总是叫得如此亲近?”

林璎拍手道:“当然见过!我竟从没跟你说过吗?”

恕儿翻了个白眼,说:“有的话,我又怎会问?而且自从你对习武没了兴趣,你也好几年没提过他了。怎么今日又忽然提起?”

林璎道:“我大概三岁时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那时候我随爹一起去临江楚宫给爷爷贺寿,七王齐聚楚宫,爷爷还邀请了其他的王公贵族,还有楚国首富的诸葛家。我在楚宫游玩时被几个堂兄欺负,就是当年在晟王府的桔子林里打我们的那几个堂兄,后来是诸葛家的哥哥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把他们几个给打跑了。那时候我太小,记事还不清楚,连他的样貌也不记得了。当时我不知道他是谁,还是后来爹告诉我的。至于今日为何突然提起他来,是因为在咱们的酒楼里听到有人在议论他。”

“议论什么?”

“听说赵国颁布了一个九州榜,不分国界地给各国人物排名,是由赵王独孤谲亲笔写的,近日在江湖上疯传。九州榜上有个‘九州美人榜’,不分男女,只要长得好看,就能上榜。你猜怎么,原来九州美人榜的五个名额里,唯一出现的男人,竟是那诸葛家的哥哥!论道理,各榜上有五个人,分别来自赵、宋、陈、蜀、楚,虽然是给人排名,却也是将各国风貌排了个序。结果咱们楚国上榜的美人竟然是个男的!”

恕儿噗嗤一笑:“这倒是奇了。我倒觉得,以后等你回了楚国,这九州美人榜上楚国美人的位子应该给你。”

林璎听了喜滋滋的,又兴奋地说:“你猜,美人榜上蜀国的美人是谁?”

恕儿想了想,说:“难不成是那信口开河的药王山掌门的女儿?咱们在西岭碰见的那个?她叫什么来着,我倒是不记得了。”

林璎说:“对,就是她!姐姐你可真聪明!她叫薛伊人。”

“这有什么聪不聪明之说?咱们在蜀国一共就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爹,一个是她,难不成上了九州美人榜的是她爹?”

“也对,咱们在蜀国的确也不认识别的人了。那你猜,陈国、赵国、宋国的美人都是谁?”

恕儿摇头道:“我又不像你那么八卦,整天不务正业地在酒楼里打听各方消息,我怎么知道那些美人都是谁?”

林璎说:“那姐姐你可是错过了不少好故事。宋国的美人,是宋王听说赵王要做九州榜,于是亲自写信给赵王推举了一个宋国美人。”

恕儿“切”了一声,心想:“哥哥肯定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不好意思跟人家说,所以为了讨那姑娘的欢心才如此大费周章。分别九年,哥哥,你可还记得我?不是我不愿回去,只是出来的时间越久,我越不知道该何时回去……也许当年我不该在楚国逗留那么久,逗留到楚国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我只好随波逐流地到陈国避难。到了陈国,我打听过几次如何能回宋国,可是陈宋十八年前的大战已将两国打为世仇,如今两国外交都只能通过夹在其中的赵国,我想要直接从陈国回宋国,又谈何容易?一纸通关文书,价格已炒到能买下百亩良田。而赵国又管辖严格,陈国人不可能从赵国进入宋国,被抓住的话要蹲赵国天牢。我也想回去,但实在是有心无力。”

林璎见恕儿走神,以为她对这美人榜不感兴趣,于是讲得也不再眉飞色舞,只是淡淡说:“宋王推举的人,是他的妹妹。”

恕儿怔怔出神,敷衍地“哦”了一声,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林璎说了什么。“你说宋王推举的是他的妹妹?”

林璎说:“是啊,说起宋王的妹妹,她跟姐姐你一样,单名一个‘恕’字。”

恕儿又怔怔出神。林璎拽了拽恕儿的袖子,说:“依我看,姐姐肯定比那宋王的妹妹好看百倍!九州美人榜,宋王显然营私舞弊。”

恕儿欣慰地舒了口气,心想:“原来哥哥还是记得我的,以此来悼念我,算他够意思。也许我真该努力去赚回宋国的路费了,免得他真以为我死了。”嘴上却问道:“九州美人榜,榜上有名的难道能是已死之人?”

林璎说:“当然能!陈国上榜的美人,便是早已死去十八年的繁京舞姬柳腰。当然,大家也都知道,她是齐国的忆公主。但齐国已亡,赵王也算是以此照拂了两国。”

恕儿忽然觉得这赵王真是神奇,九州美人榜一共就五个人,自己莫名其妙地霸占了一个位子,自己的生母也占了一个位子,而且都是不在世的人了。虽然自己还活在世上,但对于宋国来讲,她已经死了九年。罢了,索性听完这莫名其妙的美人榜,于是问道:“那赵国的美人是谁?”

“是赵王的妹妹,独孤清。”

恕儿“啧啧”道:“看来这榜单里有不少营私舞弊呢!我估计你那‘诸葛家的哥哥’,必是给赵王送了不少钱才买到的这个位子。还有那药王山的丫头,估计是用她的什么巨蟒阵威逼了赵王。”

两人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十五章 白手起家(下)

恕儿正色道:“咱们好久没有坐下来商量些正经事情了。”

林璎问道:“什么正经事?”

恕儿说:“咱们的正经事是帮着三个姨姨赚钱,赚足了钱,你才能有回楚国的路费。你爹这些年在楚国平乱,招兵买马、连年征战,你们晟王府肯定已经穷途末路了,你要是自己不争气,挣不出回去的路费,可别指望着你爹有那个闲钱来接你回去。”

林璎垂头丧气道:“说起回楚国的事,我娘也十分头疼。楚国硝烟弥漫,九年未歇,前些年爹的书信有一大半以上都根本送不出楚国。这几年爹的消息更是越来越少。他们这七个王打来打去的,还不如每人轮流当一年的楚王,如今也都完成一轮了。爹的信里从未提到过让我们回去,可能时候还是未到。”

恕儿说:“就算现在时候未到,你也不能整天游手好闲地与琴棋书画为伍。你卖书画挣的那些钱,还不如我帮几个姨姨卖酒挣的多、挣的快。你得未雨绸缪,先赚足了回去的路费,至于什么时候回去,可以慢慢商议。”

林璎叹了口气:“恕儿姐姐,其实我就算日后回了楚国,我也不想当什么楚王。你知道我的,我不喜欢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喜欢画画,喜欢弹琴,喜欢研究花卉、调香、脂粉、饰品……我知道,我应该像其他男孩一样更加阳刚一些,连我娘都说我像个姑娘家,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其实我挺喜欢陈国的,至少繁京这里,文人雅士多,我喜欢来这旧城楼上与他们弹琴下棋、切磋画技。我总想着,咱们能挣来填饱肚子、住得舒服的钱,就好了。”

恕儿也叹了口气,却是怒其不争。“小璎,你要知道,现在楚国忧患良多,你不再是晟王府的小爵爷,可以为所欲为。你要想着,你爹其实时时处于战场的危险之中,你随时都得回去助他一臂之力。你在陈国这些年是韬光养晦,不是游山玩水。小时候我也不懂,以为咱们打着临江酒楼分店的招牌能在陈国挣一大笔钱,可是前些年生意还好时,也不如在楚国临江时挣得多,这些年,繁京又开了大大小小的各种酒楼,咱们更是每天忙忙碌碌却只能勉强保得住本而已。颜姨姨的体力不如从前,宋姨姨嫁人后也很少再来酒楼帮忙,咱们真的得想些别的赚钱办法。”

林璎问道:“恕儿姐姐,你怎么突然急于赚钱了?咱们这几年开酒楼也是攒下不少钱的,连酒楼也盘了下来,等有一日咱们回楚国,把酒楼卖了也能拿到不少钱。繁京一栋酒楼的钱,还抵不了回楚国的路费吗?难道你除了回楚国,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恕儿知道林璎虽然平日里不务正业,但其实他极其聪慧敏感,她平时很多细微的变化都瞒不住他的眼睛。恕儿寻思:“我和小璎自从九年前在蜀国西岭的碧凉湖结拜成姐弟,我们彼此始终信任无间。如今我还要瞒着他我真实的身份吗?”

恕儿说:“小璎,姐姐其实一直瞒了你一件事。而这件事,正关乎于我突然想挣很多很多钱的原因。可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我一直都想告诉你,谁都不想告诉,只想告诉你,因为你是我这九年来最信任的人。但我又怕告诉了你以后,我们可能再也不能像现在这般要好。”

林璎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恕儿,清澈如万里晴空下的碧凉湖水。他不在意地笑了笑,语气却不是在开玩笑:“恕儿姐姐,其实想要回家路费的人,是你,不是我。”

恕儿不解地看着他,又突然觉得林璎似乎知道了什么。

林璎继续道:“其实你一直在琢磨要不要告诉我的事情,我早已隐约猜到,只是今日才得以确认。但你既然没说,我也就不问。你就是你,不论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好姐姐。我们一起从楚国走到陈国,在西岭里,不论是在那些乌烟瘴气的深山老林,还是在坎坷艰险的悬崖峭壁,你自己都走不动了,却始终拉着我的手,还不停地鼓励我。到了陈国,你教我拳脚功夫,让我不再受人欺负却不能还手,但你还教我如何忍让、谦卑,隐藏我儿时养成的‘小爵爷’的任性。如今你想回家了,我又怎会不帮你?”

恕儿诧异地问:“你怎么会知道?姨姨们知道吗?”

林璎说:“她们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去琢磨你到底是谁?”随即又笑得顽皮:“而且你难道不觉得,她们三个的脑袋都不怎么灵光吗?”

恕儿噗嗤一笑:“的确。”

林璎问:“所以你回宋国,为什么需要很多钱?”

“因为陈宋之间的通关文书物以稀为贵,千金难求。就算卖掉二十座咱们这样的酒楼,都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不能从赵国进去?”

“赵国夹在陈宋两个大国之间,艰难求生,两边都不能得罪,对陈宋之间的往来人口的管辖极其严格。我在黑市打听过,前些年有几个想通过赵国进入宋国的陈国人,都被关进了赵国天牢,酌情又被遣返回陈国。”

“你不能给你哥哥递个消息让他来接你吗?”

“我早就试过……也是通过黑市里的人,可全都无功而返,白白花掉我的钱。”

林璎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土,说:“既然如此,从明日起,我帮你。咱们一起白手起家,凭着咱俩灵光的脑袋、不懈的努力,总有一天,咱们在陈国日进斗金!”

恕儿看着平日吊儿郎当的林璎突然胸有成竹起来,无奈地说:“你这一句话里,只有‘白手起家’这个词最贴切!”

林璎说:“这可不一定。小爵爷我,虽然拳脚功夫学不好,但动脑子的事情,难不倒我。恕儿姐姐,咱们得好好计划一下,看看如何才能快速赚到陈国人的钱。酒楼反正都是老顾客,就先让我娘、颜姨姨和店里的伙计们打理着,咱们俩用自己的私房钱单干。”

恕儿想了想,说:“陈国人附庸风雅,楚国人精致务实。在楚国经营酒楼的方法,到了陈国并不适用。咱们手头上的现钱不多,还得想一份能从小做大的生意。这生意必须符合陈国人的口味,又得容易上手,而且陈国还得没有这样的生意,咱们才能赢得头筹。”

第三十六章 碧凉凝香 (上)

恕儿和林璎未与三位姨姨商议,擅自用这几年存下的私房零花钱买断了一种只有蜀国才有的珍奇香料,这种香料提炼自蜀国西岭碧凉湖畔的碧凉菊,此花只生长于高山上的湖泊之侧,有清火祛毒的功效。碧凉菊珍奇,碧凉菊茶,是只有蜀国王室在夏季才饮用的名茶。后来有个蜀方药妆的小作坊,自己种植碧凉菊,并将碧凉菊凝炼成带有独特清香的香料,将此香料掺于胭脂水粉之中,不仅味道清香不腻,更有镇静美白的效果,在蜀国已经小有名气,通过黑市进驻陈国之后,只流行于繁京大户人家的年轻姑娘之间。

林璎的画技在繁京旧城楼上颇得赞许,因其独特清隽且不甚为人知,与那蜀国的碧凉香一样,只流行于大户人家的年轻姑娘之间,为了显得自己的品味与众不同、高雅脱俗。一日恕儿陪林璎在旧城楼上卖画,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一眼就相中了林璎花了半月时间所画的“临江杨柳图”,并与恕儿和林璎二人谈起价格。

那“临江杨柳图”画的是柳絮纷飞的临江杨柳岸,横幅的画长约那小姑娘一般高矮,画幅长,耗时亦长,且客船几只、游人几个、杨柳新芽几片,都数得清清楚楚,笔法细腻入微,堪称名作。

恕儿报价一两黄金,那小姑娘竟然转身吩咐随行的姑姑,说:“卢妈妈,给我一两黄金,我要买这幅画。”

林璎和恕儿亮晶晶地对望一眼,惊觉从未遇到过如此大方的客人。

那卢妈妈也不踌躇,直接掏出一枚金元宝,递给了那小姑娘。小姑娘高兴地将金元宝递给恕儿,问道:“这幅画是你画的吗?”

恕儿指向林璎说:“是我弟弟画的,画了大半个月,所以卖得不便宜。难得你眼光好,一眼就看上了这幅画。”

那小姑娘拍手赞许林璎:“小哥哥你真是天才!”林璎害羞地摇了摇头。那小姑娘继续说:“我虽没去过楚国,但我一看这画,就知道这肯定是我娘所说的楚国临江的杨柳岸。她说每年春天,杨柳岸上飞絮绵绵,如同梦境。我从未见过杨柳飞絮,却见过鹅毛大雪,想来都是差不多的,但从这小哥哥的画上,我又看出了不同。原来杨柳飞絮是朦朦胧胧,鹅毛大雪是灰灰沉沉。”

恕儿问:“此话怎讲?”

小姑娘说:“因为下大雪时,天空定然是灰暗的,而杨柳飞絮,可以是万里晴空之下,正如这小哥哥所画。我要将这画送给我娘,她是楚国人,却很久很久没有回楚国了。”

恕儿和林璎听说小姑娘的娘也是楚国人,登时对这小姑娘生了好感。林璎好奇地用楚国话问道:“请问小妹你家居何处?”

小姑娘听得懂,说起来却蹩脚,她凑到林璎身前,低声用蹩脚的楚国话在林璎耳畔说:“小哥哥,我只告诉你,我家在晋阳宫里。”

林璎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原来这是陈国的公主!他又瞥了一旁的恕儿一眼,心想:“我怎么运气如此好,竟能接二连三地遇上公主。”

恕儿见林璎眼神里闪着不可思议的光,也凑了过去,三人挤在了一堆。林璎用楚国话跟恕儿说:“恕儿姐姐,她是陈国的公主。”

恕儿并不惊讶于这有钱小姑娘的身份,而是被她身上所用的香料所吸引。那香料不同于姨姨们平日里在市面上买到的昂贵味道,而是有一种清新脱俗的隔世之感,仿佛让她回到了西岭的绝世峰上,俯瞰着云下的碧凉湖……

恕儿惊奇地问:“公主殿下,你身上的香料是哪里得来的?”

小公主闻了闻自己的衣领和袖子,笑着说:“姐姐不用这么叫我,我单名一个愔字,叫我愔儿就好。这香料是前几日丞相府的冯夫人特意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说是蜀国的‘碧凉凝香’,在陈国十分罕见。我也十分喜欢这味道。”

恕儿说:“我叫颜树,我弟弟叫苏璎,我们时常在这旧城楼上卖画,以后你再想买画,可以再来这里找我们。”

李愔点了点头:“好,我娘若是喜欢你们的画,也许哪天我会邀请你们去家里玩。你们会说楚国话,我娘肯定喜欢你们。”

二人与那陈国公主道别之后,林璎对恕儿说:“大姑姑的女儿许多年前嫁到了陈国,如果这李愔的娘是我们的表姐,那李愔就是我们的小外甥女?”

恕儿点了点头:“的确。我听说陈王的晋阳宫里只有一个楚国娘娘,就是陈国的王后,这李愔十有八九就是咱们的小亲戚。”恕儿眼珠一转,说:“咱们这个小亲戚倒是给了我一个主意。她身上涂的那种叫做‘碧凉凝香’的香料,你闻见没有?”

林璎说:“隐约闻到了,挺好闻的,好像甜美的花香中带了一点雨后的泥土味,十分清新淡雅。”

恕儿拍了拍林璎的肩,说:“你的鼻子还挺灵的。走,今天的钱赚够了,咱们先去把这金子藏好,作为咱俩挣大钱的第一桶金。晚饭之后你随我去黑市上打听打听这个‘碧凉凝香’。”

于是晚饭之后,姐弟两人去逛繁京黑市。黑市的位置十分隐蔽,但只要穿过一条荒僻幽深的巷子,就是别有洞天的一幅热闹景象。黑市之中,倒买倒卖的东西非常繁杂,尤其是陈宋不同商之后,宋国的东西都是由黑市转卖。恕儿自从打听到了黑市的存在,经常扮了男装来这里溜达、挖宝。几年下来,这里所有的摊铺、商贩她都能倒背如流,尤其是倒卖通关文书的摊铺。此时她想打听蜀国贩进来的“碧凉凝香”,脚步轻盈地找到了黑市上最大规模的一个香料铺子。

她问那香料铺子的老板娘:“碧凉凝香为何要通过黑市贩卖?蜀国与陈国之间通商无阻,为什么不经过正规渠道?”

第三十七章 碧凉凝香(下)

老板娘说:“碧凉凝香是蜀国王室用品,蜀国王后的专供香料。蜀国王后不愿让这蜀国奇香流入别国,所以限制碧凉凝香只能在蜀国境内交易。进入咱们陈国的,都只能通过黑市的人。而且据说只有咱们繁京的黑市才有,别的地方还买不到呢!”

恕儿谢过那与她熟识的老板娘,又去别的铺子询问。为了证实陈国别的地方没有这种香,姐弟两人还特意跑去了几百里外的貌城和酒郡,在那里继续研究香料,来回一个月的时间,不仅将这碧凉凝香在陈国的数量和分布打探得一清二楚,还将陈国的香料市场翻了个底朝天。姐弟两人回到繁京后虽然瘦了一圈,但他们已然摸清了陈国香料市场的底。

恕儿和林璎商议,决定用他们所有的私房钱和林璎那幅“临江杨柳图”所挣的一两黄金,购入陈国市场上所有能买到的碧凉凝香。碧凉凝香确实只在繁京的黑市出售,两人花了几天时间,慢慢将黑市里所有的碧凉凝香全都囤积到家中。他们还结识了从蜀国来陈国贩卖碧凉凝香的生意人,并和他签署了碧凉凝香一年之内只能在陈国卖给他们姐弟俩的契约。

之后,姐弟二人并未去动那碧凉凝香,只将那些香料藏于酒窖之中。林璎依旧每日有一大半时间都在画画,恕儿帮着颜笑和苏琴两个姨姨打理酒楼账务。姨姨们听说他们姐弟俩在研究香料生意,并不反对,觉得小孩子们懂得自食其力是应当鼓励的事情。于是几人说定,其他生意可以做,但绝对不能把酒楼赔进去。姐弟两个欣然答应。

又过了几日,姐弟两个拿着林璎新作的画,每日去旧城楼上卖画,终于又等到了那陈国的公主李愔。

李愔说:“你们两个去哪里了?我来找过你们三次,都不见踪影!我娘说,我再见到你们,可以直接带你们进宫去玩。她很喜欢小璎哥哥的画,说把那临江杨柳岸画得栩栩如生,令她触景生情。她听说你们是楚国人,命我非要带你们去见她不可。”

于是姐弟两个当天便跟着李愔进了陈国的晋阳宫,见了陈国的王后林环,也就是林璎的表姐,楚国大公主的女儿。她和善健谈,不绝赞叹林璎的画技,堪比晋阳宫中收藏的名作,还一直说恕儿生得很美,一定要帮她找一门好亲事。

林璎见恕儿姐姐笑得尴尬,忙转移了话题:“今日我又带了一幅画想送给王后娘娘。”于是展开一幅画作,说:“这是‘楚宫银杏古树图’,还望王后娘娘笑纳。”

林环走近那画卷,疑惑道:“你小小年纪,竟然去过楚宫吗?”

林璎收起画卷,将脖子上挂着的墨黑玉坠掏出来给林环看,低声说:“表姐,我是林璎。你见过我爹这枚玉坠吗?”

林环惊讶地看着身前这拿着画的如自己一般高的清秀小子,原来竟是自己出嫁那日在临江楚宫里见到的五叔家那尚在襁褓中的白嫩小婴儿。

林环屏退了宫人,低声说:“见过!楚国七王,每个人都有一个金刚玉的龙纹玉坠。你是林璎,五叔晟王的儿子?怎么竟然在繁京?”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恕儿,问道:“你又是谁?”

恕儿朝林璎微微摇头,林璎会意说:“她是我娘在楚国领养的姐姐。”

林环对林璎说:“我出嫁前在楚宫见过你,那时候你还不到一岁。如今虽然长得这般俊,却怎么如此瘦弱?”

林璎叹道:“爷爷崩世那日,我爹知道楚国要乱,就连夜把我和我娘,还有恕儿姐姐她们一起送出了楚国。我们不能走宋国官道,因为这样就只能留在宋国,不能进陈国,所以我们就只好绕路蜀国,翻越西岭,一路走到了陈国。”

林环惊讶道:“你们竟然如此辛苦!在陈国这么多年,为何不来找我帮忙?”

林璎说:“一开始,我娘不愿任何人知道我们在陈国,因为不知道大姑姑是不是帮着哪个王……后来虽然慢慢知道,大姑姑其实并不愿意楚国纷争,没有任何偏袒地独居嫦山,原本也想来告知表姐我们在此落脚,却不知如何通报。好在机缘巧合,我们遇见了愔儿。”

林环说:“愔儿,快过来,这是你的小表舅,晟王府的小爵爷。不要告诉别人。”

李愔睁大了眼睛,环绕着面前漂亮的小表舅走了一圈,最后无奈地说:“为什么他只比我大两岁,就成了我的舅舅辈?”

林璎笑道:“快给舅舅行礼!”

李愔哼了一声不理睬他。恕儿在一旁笑,心里暗想:“这里还站着你的一个姨姨呢!”

林环正色道:“小璎,我能帮你们做什么,你尽管说。你若现在想回楚国,我也可以给你些路费。”

林璎按照之前与恕儿商议好的说辞,说道:“表姐,我们暂时还没有回楚国的打算,但我们想在陈国做笔生意,赚些贴补家用的钱,您能否帮我们?”

林环说:“你们过得很辛苦吧?你要多少钱,我给你们。”

林璎摆手说:“这倒不必,我们手头虽不富裕,却也并不捉襟见肘。我们不想过于麻烦表姐,也不想让别人发现我们的身份和行踪。不蛮表姐,如今我们手上有陈国所有的碧凉凝香这种香料,我们想高价卖出去,以此挣一笔钱。可是碧凉凝香在陈国鲜为人知,市场所需并不比我们手上所囤的多,所以价格并不能翻倍。您是陈国王后,若是您能金口玉言,将这碧凉凝香说上一番姿色,等陈国的富家小姐、王公贵戚都来购买时,我们便能大赚一笔。到时候,表姐和我们,三七分成如何?”

林环突然泪水盈眶道:“小璎,这些年你竟是吃了多少苦,竟如此精于算计?跟我还分什么成?我可是王后,我什么也不缺。我尽我所能,一定将这碧凉凝香说成琼浆玉酿,让你们大赚一笔,从此生活过得好一些。其实小璎,你们这样的打算是对的。你们在陈国做做生意、站稳脚跟,就算有朝一日你不能再回楚国,也可以在陈国过得舒坦。”

林璎见林环如此热心帮忙,也不禁感动得落泪。这是他这么多年来见到的第二个亲人。他本不知这位高权重的表姐能否愿意帮忙,却没想到林环可以如此尽心。

林环见林璎落泪,环抱起他来,表姐弟两人痛哭流涕。恕儿在一旁看着,亦觉心酸,红了眼眶,更加思念宋国玉都的娘亲和哥哥。

林环说:“小璎、恕儿,你们进宫一趟不容易,除了那碧凉凝香,还有什么别的东西需要我帮你们说上一说吗?”

林璎正要说临江酒楼的事,恕儿阻拦道:“目前没有了,王后娘娘能为我们说一说碧凉凝香的好处,我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第三十八章 美人榜首(上)

姐弟两个知道晋阳宫人多眼杂、不宜多留,于是留下林璎所画的“楚宫银杏古树图”,匆匆告别了林环与李愔,离开了陈国王宫。

林环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不禁拉着女儿拭泪道:“可怜你这小表舅!本是个楚国爵爷的身份,应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竟然那么小就离开楚国,翻山越岭来到陈国避难,只能以卖画为生,小小年纪还想着做生意贴补家用……我这苦命的表弟,同是楚昌王的孙子辈,我做了陈国王后,他却只能流落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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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晋阳宫出来后,林璎问恕儿:“恕儿姐姐为何不让我多问一句?若是陈国王后能开金口地为咱们的临江酒楼说几句美言,或许我娘和颜姨姨的生意也更好做呢!”

恕儿说:“咱们出来做香料生意,事先就跟姨姨们商量好了,绝对不能将临江酒楼赔进去,所以咱们的香料生意,不能和酒楼沾上半点关系。更何况,堂堂陈国王后,自从嫁到陈国,连晋阳宫门都没出过,怎么可能去过咱们的酒楼?她又岂能妄加赞誉?”

林璎说:“可是咱们的酒楼是‘临江酒楼分店’,表姐她是楚国人,楚国谁人不知临江酒楼的名声?”

恕儿说:“就算她在楚国时很喜欢临江酒楼的菜,可她身为堂堂楚国公主、堂堂陈国王后,怎能时常出没于酒楼茶肆之中?但是碧凉凝香不同,那是极稀有的一种蜀国香料,也是蜀国王室所用,以她的身份来说赞美之词,必定不同凡响。”

林璎觉得恕儿说得有道理,笑道:“还是恕儿姐姐最聪明想得最周到!”

恕儿摆摆手,不在意地说:“我先回酒楼帮那糊涂掌柜算账了,你再去卖卖你的画吧!过些日子,等王后放出话去,咱们就得忙于香料生意了,恐怕你就得不出闲工夫去卖画了。”

林璎别了恕儿,回到旧城楼上他平时卖字画的位置,将字画摆好,静静坐着,看旧城楼上人来人往,寻思着若是有一天自己能在临江卖画,也不知道会不会比在繁京卖得好。

林璎正呆呆想着,忽然迎面走来三个十八九岁的高大少年,穿着打扮光鲜亮丽、油头粉面,一个拿了把折扇,上面七扭八歪地画着几株竹子,一个拿了把长剑,长剑上还多此一举地挂了个廉价的玉竹节,还有一个什么也没拿,腰间垂下一片竹叶状的碧绿玉坠,只是那碧绿的品色不佳,像是用颜料浸染过。

林璎呆看着他们那浮夸可笑的架势,忍不住眼中带笑,觉得世间怎会有如此品味低俗的人,真是折煞了竹子的清隽高洁。

那挥着折扇的少年瞥见了面容精致却瘦弱矮小的林璎,立刻不怀好意地走了过来,随意打量了林璎摆出的字画,回头对另外两个少年道:“二弟、三弟,你们快来看,这几个字写得如何?”

另外两个少年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拿剑的说:“也就一般般吧!估计是这小孩练字用的。这竹林画得倒是不错,可惜上面‘西岭墨竹’四个字,写得没有劲道。”

腰挂竹叶的说:“这字虽然普通,但竹子画得还行。咱们竹林三少,应该买幅竹子图。”

林璎实在受不了这三人做作无礼的样子,也不招呼他们,径自继续呆看人来人往的旧城楼。

拿剑的问:“小孩,你这竹子图怎么卖?”

林璎说:“三两白银。”

拿剑的惊讶道:“什么?三两白银?这竹子图是谁画的?字是谁提的?”

林璎无奈道:“画是我作,字是我写。白银三两,无可商量。”

拿折扇的收起扇子,将扇子用力拍在桌上,大声说:“小孩,别看你长得白白净净、一脸无辜的,就可以欺上瞒下、漫天要价!你也不过就十三四岁的样子,怎么可能画得出这样的画?告诉你,我们竹林三少虽然初到繁京,却也不是好骗的。”

林璎被三人围住,心中突然害怕了起来。他不禁低头寻思:“若是恕儿姐姐在就好了。”

旁边卖字画的老爷爷走过来解围道:“竹林三少请息怒,老朽能作证,这些字画确实是出自这孩子之手。前些日子,还有人出了一两黄金买了他的一幅‘临江杨柳图’,咱们旧城楼上卖字画的都知道。”

拿剑的推开那老爷爷,老爷爷“哎呦”一声跌倒。拿剑的把剑架在了林璎的脖子上,问道:“顶多一两,你卖不卖?”

林璎并不畏惧,一字一顿地说:“三两才卖。”

拿剑的正要发怒,林璎忽听竹林三少身后一个清澈的声音道:“我出五两。”

竹林三少齐刷刷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同样十八九岁的高挑少年正弯腰扶起被他们推倒的老爷爷。

林璎见那新来的哥哥身着淡水墨灰的楚国广袖长袍,也是个楚国人,心里踏实了一些。

腰挂竹叶的指着那楚国少年说:“去去去,无礼之徒,竟敢跟我们竹林三少抢东西?”

楚国少年低头看向身旁一头大尾的红狐狸,疑惑地朝那狐狸说:“小狐,你听说过‘竹林三少’吗?”

那红狐狸毛皮锃亮,眼神精明,它似懂人语,“吱嗷”一叫,好像轻蔑的笑声,抬头瞥了一眼那“竹林三少”,随即对他们没了兴趣,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

腰挂竹叶的看了一眼那狐狸,对楚国少年说:“哪来的有眼无珠的畜生?”正要去踢那狐狸,狐狸忽然跳起,伸爪偷走了他腰间挂的竹叶形玉坠,又敏捷转身,将玉坠递给了楚国少年。

楚国少年把玩着竹叶形玉坠,说:“拿剑的,你先把剑放下,我就把这廉价的玉坠还给你们。”

不等拿剑的回答,拿折扇的重新打开折扇,挥着扇子说:“看你不是陈国人,我们不与你计较。我们竹林三少的名字,在陈国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惹了我们,没什么好处,还不快快把我二弟的玉坠还给他!”

楚国少年并不理睬拿折扇的,低头对狐狸说:“小狐,咱们看看他那把破扇子。”当即指向那把画了竹子的折扇。

那狐狸迅速用爪子将那折扇扯到了地上,楚国少年走近了几步,低头看了一眼扇子,问道:“折扇兄,这几棵竹子莫不是你画的?实在难看至极,连头畜生都看不过去了。”

林璎虽有把剑架在脖子上,却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三十九章 美人榜首(下)

拿剑的觉得丢人,怒斥道:“笑什么笑?”

楚国少年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擒住那折扇兄,将他推到旧城楼的边缘,按住他的脑袋,让他看到三层楼高的旧城楼离下面的地有多远。楚国少年一边按住挣扎谩骂的折扇兄,一边叹气道:“拿剑的,早就让你把剑放下,非要我把你这不会画画的哥哥扔下去吗?”于是又将那折扇兄往外推了一把。

老爷爷阻拦道:“少侠!使不得,使不得!这竹林三少可是陈国首富貌城秦家的三个小少爷。”

楚国少年哈哈大笑:“我只听说陈王姓李,不姓秦。陈国首富?说不定过几日也不姓秦了。”

拿剑的见这楚国少年听了他们竹林三少的鼎鼎大名居然毫不忌惮,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不知他是什么来头,只好先放下了剑。

楚国少年还是不放开背反手扣在城楼墙上的折扇兄,不屑地问:“折扇秦,你们秦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折扇兄看见城楼下方车水马龙的样子,觉得掉下去会摔得很惨,颤颤答道:“我……我们秦家什么生意都做!我爹……爹是陈王钦封的‘大陈盐粮兵刃水陆通商总督办’!你……你若还不放开我,小心我爹上书陈王殿下……下……下旨在九州诸国,通缉你这狂妄的小子!”

楚国少年“哦”了一声,突然松开了折扇兄的双臂,折扇兄猝不及防地向前栽了个跟头,吃了一嘴土。

在场看热闹的人全都哈哈大笑,使那竹林三少颜面扫地。拿剑的用剑遥指着楚国少年,嘴硬道:“臭小子,今日你和我们兄弟过不去,早晚有一天你要倒霉的!”

楚国少年以袖掩面,故作害怕状,尖声细语道:“哎呦!我爹爹可是陈王钦封的‘大陈盐粮兵刃水陆通商什么生意都做总督办’!小子,今日你和我过不去,早晚有一天你要倒霉的!”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拿剑的面红耳赤问道:“臭小子,你姓甚名谁?”

楚国少年广袖一甩,将手中的竹叶形玉坠一把丢到旧城楼之下。林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如此潇洒的一幕,觉得这楚国少年身后火红的晚霞都不如他这一身水墨灰衣更鲜艳。

楚国少年不睬那跋扈的竹林三少,径直走到林璎面前,道:“这幅‘西岭墨竹图’意境高远,我愿出五两银子购买,你可否愿意?”

林璎呆头呆脑地捧上画,说:“我送给你。”

楚国少年温润一笑,对林璎说:“你年纪尚小就有如此画技,九州之内,继齐孝王之后,终于又要出一位画技卓绝之人。今日你的画卖三五两银子,说不定十年二十年之后,这便是给钱也买不到的无价之宝。若用钱来衡量你的画,未免落俗,不如我请你吃一顿饭,咱们从此结交为友。”

林璎点点头,收了字画摊子,就随那楚国少年和他的红毛狐狸一起走了,扔下那竹林三少在原地咬牙切齿。

看热闹的人群中忽然有一人向那竹林三少说道:“三位少爷,刚才那人,恐怕也是个惹不起的。”

折扇兄恨恨问道:“他到底是谁?”

那人答道:“据我猜测,楚人装束、带一红狐,可能就是咱们江湖人称‘玉面狐狸’的……学遍九州诸国武学典籍……十岁便只身一人扫荡了蜀国西岭盗匪路霸的……赵王钦定的九州美人榜首……”

折扇兄抓起那多嘴之人的衣领,大声问道:“别废话,他叫什么?”

“诸葛从容。”

诸葛从容抱起那红毛小狐狸,抚着它的毛,问林璎道:“我们初来繁京,不知哪里的酒楼好吃。小弟你想吃什么?”

林璎见面前的哥哥长得十分耀眼,不禁有些害羞地说:“既然哥哥初来繁京,不如就去我家开的酒楼,我来请客。”

诸葛从容笑道:“好啊,不过酒菜钱,我是一定要付的。”

林璎不愿再谈谁付钱的问题,于是问道:“那哥哥的小狐狸喜欢吃什么?”

诸葛从容说:“它什么都吃。我爱吃的,它尤其爱吃。”

林璎笑问:“哥哥叫什么名字?”

诸葛从容说:“我复姓诸葛,名叫从容。”

林璎突然止步,睁大了眼睛,说:“你是……你是……容哥哥?”

诸葛从容也止了步子,不解地看着忽然这样叫他的陈国少年。

林璎高兴得连怀里抱着的字画掉在地上都未意识到,只是满眼惊喜兴奋地看着他。

诸葛从容问道:“你是……?”小狐狸也眨着眼睛看向林璎。

林璎说:“我是……”可又忽然想到:“诸葛家是楚国最大的商贾,如今楚国分崩离析,七王争霸,不知道诸葛家支持的是哪个王?他若是知道我的身份,而他们诸葛家又不支持我爹为王,会不会对我下什么毒手?可他是我打小时候就一直崇拜的容哥哥啊!我竟不能与他相认!”林璎纠结万分,吞吞吐吐道:“我是……我也是楚国人。我小时候就听过你的名字……楚国战乱,我和家人逃到陈国避难……”

诸葛从容看林璎突然吱吱呜呜起来,知道他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逼迫,放下小狐狸,说:“你家酒楼在哪?你领路吧!”

林璎想到母亲姓苏,于是说:“我叫小苏。”

两人来到酒楼,找了个位置坐下,小狐狸跳到了诸葛从容腿上,呼呼睡了起来。酒楼今日生意不错,苏琴和颜笑都忙忙碌碌。林璎问苏琴:“娘,恕儿姐姐呢?快让她来看这头小狐狸,她肯定喜欢。”

苏琴说:“你姐姐跑去黑市倒腾香料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苏琴看了一眼那呼呼大睡的红毛狐狸,赞叹道:“这狐狸真是古灵精怪,竟然不怕人!”然后匆忙向那一身楚国装束的漂亮少年道:“姨姨先去给你们拿点吃的!”于是转身走了。

诸葛从容轻抚着狐狸毛,拖着腮无奈道:“小苏,为什么你们都爱先看这头坏狐狸而不是荣登九州美人榜首的大活人我呢?”

林璎笑得歉然:“大概这狐狸更稀有些。”

诸葛从容掩面长叹:“大概那书写九州各种榜的赵王老儿其实也是看上了我这头狐狸才莫名其妙地把我这个男人写进‘美人榜’里。”

第四十章 黑市小贩 (上)

繁京黑市在夜幕降临之后才会摆出最稀有罕见或最昂贵难得的物件。朝堂对繁京黑市没有过多的管束,只要不做杀人放火、违背道德的交易,就算是将晋阳宫的藏品偷出来卖,也没有官兵会来抓人。陈王李忱是个开明的王,他的一句名言被刻在了繁京黑市的一面墙上:“黑市亦商,盗亦有道。”因此繁京黑市在陈王李忱登基之后的几年来,势头堪比几十年前的齐国玉都昼夜无休的集市。

自从来到繁京落脚,恕儿一直在打探自己的身世之谜,兜兜转转,未有结果,却无意间听说了繁京黑市的位置。她常常扮了男装,化名“颜树”,在黑市闲庭信步,与许多黑市商人打成一片,大家都很喜爱这脑袋灵活、爱说爱笑的清秀少年。恕儿则渐渐学到了许多生财之道,却一直未有用武之地。

这日傍晚她在黑市与各种香料铺子的商人闲聊,发现他们对碧凉凝香这种香料的忽然消失并没有太多察觉,毕竟香料种类繁多,比碧凉凝香更加昂贵稀有的也比比皆是。恕儿满意地回到酒楼时,已经很晚,酒楼刚刚打烊,两个姨姨都已经回家休息,只有林璎还坐在那里,傻傻笑着。

恕儿猛得拍了林璎的肩膀一下,他才从傻笑中惊醒,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恕儿,似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还不等恕儿开口问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林璎忽然站了起来,扯着恕儿的衣袖高兴地说:“恕儿姐姐,你猜我今天遇到了谁?你猜!你猜!”

恕儿镇静地摇摇头,不能理解这小弟突如其来的狂热。他似乎从来都没有那么狂热过,就算是对绘画书法,他也都只是安静地钻研欣赏,独自沉浸在他喜欢的世界中。

林璎终于抑制不住喜悦:“我今天在旧城楼上卖画被几个臭小子欺负时忽然就来了一个特别俊朗帅气的哥哥帮我出气……”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最后大吸一口气说:“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诸葛家的容哥哥!”

恕儿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觉得这个人跟她最近满心满脑所谋之赚钱大计没有任何关系。她用手掸掉林璎一直抓着她袖子的那只手,疲惫地说:“咱们快回家吧,我下午帮着掌柜算账,又去夜市逛了一个晚上,实在累得不行了。”

林璎始终紧抓着她的袖子不放,扯着她出了酒楼,往回家的方向一蹦一跳地走去。林璎一边蹦跳,一边感叹道:“容哥哥不愧是九州美人榜首!这么多年不见,他竟然长得那么高挑俊朗!他真是个好人,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少侠’!而且他幽默风趣、妙语连珠,实在是令人喜爱!真是太可惜了,你居然跑去了夜市!刚刚我们还在酒楼里吃饭!他养了一头特别漂亮的红毛小狐狸,那狐狸还通人性,简直神奇得不得了!”

恕儿淡定地问:“那你和他相认了吗?”

林璎叹了口气,失落道:“没有。”

“你怕他们诸葛家支持的不是你爹,而是七王之中的其他人?”

“是。”

恕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做的是对的。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隐姓埋名、背井离乡这么多年,不能因为一时欢喜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和爹娘对你的期许。想想你爹,一个人在楚国征战多年,日后他若重新统一楚国,你便是楚国太子的唯一人选,关系到楚国的社稷,你的安全是最最重要的。”

林璎垂头丧气:“可是容哥哥对我无话不谈,不仅买了我的画,还请我吃了一顿饭,他始终是很多年前那个热心肠的哥哥,而我得了他的帮助,却要对他有所防备……”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说:“我本是要将那幅西岭墨竹图送给他的,可他非要给我五两银子,说这不是买画的钱,是让我去买些更好的纸笔的钱……”林璎突然掉了眼泪,哽咽说:“容哥哥真的是个好人,我若能做他身边那头小狐狸,跟他去周游列国,该有多好!他若能在繁京多留几日,该有多好!下次见到他,也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

恕儿轻点了一下林璎的鼻子:“你啊,都多大了,还这么爱哭鼻子!依我看,你爹娘就是太过宠爱你,你就应该跟你那几个表哥一样,留在楚国征战,看你还哭不哭!等你以后当了楚王,干脆天天叫那个诸葛从容去楚宫里陪你,还有什么小狐狸,也给个官职,叫‘楚王御宠’,怎么样?”

林璎破涕为笑。姐弟两个静静走着,林璎望着漆黑寂静的长街尽头,淡淡地说:“我喜欢容哥哥。”

恕儿也淡淡地说:“我想挣一百两黄金,买一份陈宋之间的通关文书。”

******

过了几日,恕儿又扮了男装在黑市晃悠,听到几个妇人正在询问黑市商人,可否有卖“碧凉凝香”这种香料。她们问了好几家香料铺子,却没有一个人有。恕儿从那几人身后自告奋勇地走到前面,甜甜地说:“几位姐姐,我手上有你们要的碧凉凝香。”

领头的大婶见这少年长得清秀,十分喜爱,笑问:“请问小哥哥手上有多少碧凉凝香?”

恕儿领着几个妇人到了安静的地方坐下来,问道:“几位姐姐想要多少?”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掌心大小的扁平圆形小铜盒,打开盒盖说:“几位姐姐可以先闻一闻,看看是不是这个味道。”

领头的大婶接过铜盒,里面是乳白的半透明膏状凝香,还掺了些漂亮的金箔,十分好看。她嗅了嗅凝香,赞美道:“我家夫人用完的那一小盒,正正是这个味道。夫人说这个香气‘似花似果,亦幻亦真,清新脱俗,典雅高洁’。”

其他几个大婶也纷纷接过铜盒,嗅了一嗅,也都赞不绝口。

恕儿机灵地问那领头的大婶,说:“姐姐,敢问您家夫人是什么来头?不仅品味超凡,还用如此妙句形容这香料。”

那大婶骄傲道:“我家夫人,可不是别人,正是咱们大陈的王后娘娘!”

第四十一章 黑市小贩(下)

恕儿故作大惊失色状,连连给那大婶行礼,说:“小民竟不知您是王后娘娘身边的姐姐。姐姐恕罪,姐姐恕罪!”

恕儿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把那五六十岁的宫人叫得心花怒放:“小哥不必多礼,是娘娘命我出宫采办,说一定要得上一盒‘碧凉凝香’,她喜欢得很,公主也喜欢得很。”又向恕儿介绍道:“这几位姐姐也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夫人派出来的采办,也都想跟风买这王后娘娘十分推崇的香料回去用。”

恕儿用这些年混迹黑市所学的道行,颤颤巍巍地说:“姐姐们既然是帮咱们陈国王后和各位达官贵人家的夫人出来采办,小民又岂敢要价……”

晋阳宫的大婶说:“王后娘娘说了,不能搜刮民脂民膏,该是什么价格,就是什么价格。小哥你不必为难,如实报价就好。”

恕儿为难道:“这‘碧凉凝香’产自蜀国西岭的碧凉湖畔。蜀国西岭,乃是九州五国之内最可怕的地方,岭中地势多变,豺狼虎豹、蛇鼠怪兽甚多,那碧凉湖又在高山之上,路途险峻。碧凉凝香是由碧凉湖畔的碧凉菊蒸煮凝练而成,这碧凉菊只生长在高山湖泊周围,产量极低,名贵稀有,不仅是清热祛毒的良药,更有这般亦幻亦真的香气。碧凉凝香专供蜀国王室,近些日子才经黑市商旅流入咱们陈国,因此我手中的货也不多。这一小铜盒的碧凉凝香,竟要卖五两银子,我也觉得贵,但我收这些货也不容易,实在不敢欺瞒各位姐姐。”

晋阳宫的大婶与其他人商量的一番,说:“我们知道生意人不容易,你小小年纪就要出来经商,更是难得。我们也不跟你砍价了,五两就五两,你有多少盒,我们都买了。”

恕儿心中一喜,觉得那王后表姐还是很帮忙的。她买这些香料时,一铜盒的量才卖半两银子,已经比其他香料要贵五倍。如今她垄断此物,订制了精致美观却不昂贵的铜盒,平白翻了十倍价格,竟然还能如此迅速地出售,还真多亏了王后表姐相助,日后定要好好感谢她。恕儿忙领着几个大婶走到临江酒楼,吩咐小二哥给她们奉上茶水点心,然后去酒窖取出所藏的一半香料和她与林璎一起制作的其他小妆品。

回到酒楼,恕儿见林璎在账台处写字,忙招呼他一起上楼去见他们的头一群顾客。恕儿介绍道:“这是小民的弟弟,小民叫‘小树’,他叫‘小苏’。”几个大婶见这兄弟两个都如此白白净净,清秀俊雅,说不出地喜爱。

恕儿将三十个铜盒的碧凉凝香放在桌上,又拿出五花八门的十多个小盒子,有漆器的、实木的、白瓷的、雕花的、印字的、彩绘的,全都精美绝伦,无可复制。几个大婶拿起那些小盒子,爱不释手。恕儿介绍道:“这些都是送给几位姐姐的小样,全都是碧凉凝香味道的妆品。这些盒子也都是世间只此一份的,是我这巧手的弟弟亲手制作和刻画的。”

众婶婶们崇拜地看着眼前十四五岁的清秀小伙子,齐齐称赞道:“小苏的手太巧了!”

林璎害羞地帮恕儿逐个将这些小盒子打开,恕儿给她们一一介绍道:“这只雕花的桃木小罐里装的是我们亲手研磨的掺香蜜粉,扑在脸上便使皮肤白皙无暇,姐姐们回去可以亲自试一试。”几个大婶忙接过那桃木小罐,去看里面的细粉。

恕儿又拿起一只红色漆器,漆器上面是林璎绘制的一朵牡丹花。恕儿说:“这个里面装的是咱们陈国的红牡丹、红芍药、红山茶一齐研磨制成的胭脂膏,不仅有一丝碧凉凝香的香气,还有其他种花卉的清香。抹在嘴唇上,十分滋润,抹在脸颊上,也水嫩欲滴。姐姐们现在就可以试试。”

几个大婶好奇地用手指点了点那胭脂膏,有的放在嘴唇上,有的放在两颊上,互相看了看,都拍手叫好,引来酒楼的几个女客也前来围观尝试。

恕儿又拿起一个细瘦弯曲的白瓷小瓶,犹如烧酒的瓶子,却比烧酒的瓶子小了两圈。白瓷小瓶上是林璎绘制的一朵娇滴滴含苞待放的婷婷水仙。恕儿说:“这个叫做‘临江仙琼酿’,虽然是水的质地,但长期涂抹,可以让皮肤永葆白嫩光泽,犹如初生婴儿一般。”

众妇人面面相觑,不知此为何物。恕儿故作神秘,拿出儿时遇见的说书爷爷的架势:“这就要从楚国的一种酒说起。”于是看向与一众女客一同围观的颜笑,对她眨了眨眼睛。恕儿继续说:“话说,九州列国都各有一种名酒,如今大家也都听说了赵王手书的九州榜,其中有‘美人榜’、‘商贾榜’、‘高手榜’、‘兵器榜’、‘剑谱榜’、‘刀法榜’、‘美食榜’、‘典籍榜’、‘山水榜’……足足七七四十九个榜单,络绎不绝,叹为观止。其中有一个‘美酒榜’,美酒榜首,便是楚国的‘临江仙’。虽说众口不一,登上榜的都是好酒,不分上下,但依小民看,虽然咱们陈国的‘百果酿’更加馥郁香醇,但是楚人的‘临江仙’也确实有它的独到之处。”

妇人们听说书般聚精会神地听这清秀小伙娓娓道来:“‘临江仙’的独到之处,就在于酿酒师的手,经年累月,白皙润泽,没有一丝岁月之痕。”于是挥手让颜笑过来,介绍道:“这位颜老板,想必许多酒楼的老顾客都认识,她已经在咱们繁京的临江酒楼分店酿了近十年的‘临江仙’,众位姐姐,你们不妨看看颜老板的双手。”

颜笑虽曾是红极一时的繁京四大美人之一,但近二十年过去,又有十年客居楚国,如今已没有人再能认出她曾经是谁。她伸出双手,心底的沧桑化作看着那姐弟二人双双长大的欣慰。

二十多个妇人们齐齐惊呼,纷纷议论道:“这简直就是十几岁深闺小姐的手!怎么会是日日操劳的颜老板的手!”因酒楼之中妇人们围做一团、人声鼎沸,惹来了更多的男男女女过来围观。

恕儿拍案让众人安静,正色说道:“这描了水仙的白瓷瓶里装的,便是酿造‘临江仙’时所凝练的‘临江仙水’,其中又掺入了白芍药、白水仙、白茉莉和碧凉凝香,便没有了原先的酒水味。”

众妇人立刻传递着去闻那‘临江仙水’的味道,都爱不释手、赞不绝口。有个妇人问:“小哥哥,你这些妆品在哪售卖?我们也想买。”

恕儿吩咐林璎去拿纸笔,又对众人道:“因小民和弟弟所营‘碧凉妆品铺’的所有妆品及容器都是手工制作,数量有限,所以各位哥哥姐姐若想购买,还请在此留下地址和所需妆品,我们三日之内必定亲自上门送到。”

第四十二章 日进斗金 (上)

恕儿与林璎一夜之间用三十盒碧凉凝香炒出了六十两银子,颜笑与苏琴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两个孩子。

颜笑说:“六十两银子,若是一个人天天来咱们酒楼吃饭,每次点个三菜一汤一壶酒,照例附送粟米,三菜之中包括上好的清蒸鱼、上好的软壳蟹、上好的一只鸡,汤也要咱们这最贵的海鲜汤,酒是咱们酿的临江仙或者百果酿,也不过就一两银子。这个人一天来一次,每次都连吃带拿,也能吃上六十天。若是两天来一次,连吃带拿,就能吃上一百二十天,便是一个季度。若是三天来一次,中间也不用吃别的,那便是半年时间啊!”

苏琴说:“可是寻常人家,哪有三天两头去外面酒楼吃饭的?普通百姓,六十两银子,足足能够一家三四口省吃俭用地吃一年时间!”

林璎看着面前这白花花的六十两银子,喜滋滋地说:“我虽见过一两金锭,却从未见过这么多银锭!”

苏琴不解地问:“你哪来一两金锭?”

林璎自知说漏了嘴,但自知六十两银锭相当于七两多的金锭,不仅回了本,还在一夜之间翻了倍,也不再隐瞒母亲:“前些日子,我卖了那幅很大的‘临江杨柳图’,挣了一锭金子。我和恕儿姐姐把金子和所存的零用钱都赌在了这‘碧凉凝香’上。”

苏琴叹道:“罢了罢了,你们长大长本事了,都会背着我们做生意了。”

恕儿说:“其实我们这回真是运气好,寻到了这样一种在陈国还不起眼的货物,再加上我们是误打误撞,求到了陈国王后,今日才有那几个婶婶去黑市找‘碧凉凝香’。”

颜笑点头道:“你们确实是运气好。”

苏琴问道:“那现在,你们准备拿六十两银子做什么?”

恕儿说:“其实,酒窖之中,还有六十两银子的三十盒纯香料,但如果我们现在就卖了这些香料,再赚六十两银子,在蜀国货商再给我们进货之前,我们也就暂时赚到头了。而蜀国货商,毕竟要路远迢迢地往返陈蜀之间,我们与其等着他们,不如自己用这些剩下的香料先研制出新的妆品。新的妆品,比如刚才那些小盒子罐子里的,其实都是些市集、店铺里就能买到的普通胭脂水粉,但是其中新意,是我们往里面添加了一点点‘碧凉凝香’,于是那些普通的胭脂水粉,就变得非比寻常。”

林璎补充道:“还有恕儿姐姐提议的‘临江仙琼酿’,虽然现在只是依附于‘碧凉凝香’,但今日许多人都对那‘临江仙琼酿’的奇效有了兴趣,或许有朝一日,我们也可以将‘临江仙琼酿’单独演变为另一个‘碧凉凝香’。”

恕儿点头道:“小璎说得对。既然我们来了财运,就试试看。或许我们还能盘下一个店铺,就叫‘碧凉妆品铺’。到时候,那铺子里除了碧凉凝香和临江仙琼酿,还有各种各样、好闻好看的妆品!”

颜笑望了苏琴一眼,叹服道:“以前不让你们两个去黑市里乱逛,你们却总也不听,没想到却还真是学了些东西。”

苏琴说:“还是那句话,只要不把酒楼赔进去,其他的,你们两个随意做。只要记住,不要做有眛良心的事情。”

颜笑问道:“比如你们将这‘碧凉凝香’的价格无缘无故地翻了十倍,是不是已经有违为商之道?”

恕儿思索片刻,说:“十倍价格,是供需不平所致,虽然我们借了陈国王后的力,强行拉来‘需求’,但仅此一次,也是为了集资建新的不得已之举。”

颜笑正色道:“你聪慧机敏,我并不担心,但经商处世,要记得适可而止。尤其女儿家,可不要像你颜姨姨一样,为了赚钱,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错过了。你也不小了,我们却还未帮你物色到什么好人家,做姨姨的已经愧疚在心。如今,你又要连自己的嫁妆都一齐赚足了,让我们颜面何存?”

林璎见两个长辈突然严肃起来,还忽然提起大龄姐姐未嫁之事,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于是解围道:“恕儿姐姐长得美,人又聪慧善良,以后就算嫁,也不能嫁给寻常之人,否则我第一个不同意。至于赚钱,我也想给咱们赚些日后回楚国的路费,若能再赚多些,也可以给爹,助他平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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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年,恕儿和林璎过得极其忙碌。恕儿负责与繁京的许多妆品商铺谈论合作事宜,将他们做好的胭脂水粉买回来,再添入碧凉凝香或临江仙琼酿。林璎不仅画了许多精美的容器图式,还负责去器皿店订购这些容器。一开始,姐弟两个按照订购的单子亲自上门送货,顺便附赠新制的样品,并解说样品的用途及功效,后来单子越来越多,从每日一两单涨到了每日十几单,跑腿是肯定跑不过来,便在黑市里卖贱奴的地方买回了两个专门跑腿的丫头。

两个丫头都是孤儿,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比林璎还小一些,前几日刚被人贩子抓了,说是要卖到繁京的花街柳巷去。恕儿早就看不过去在黑市贩卖贱奴的肮脏生意,以前没能力管,现在有了些钱,便一定要去救几个人出来。两个丫头梳洗干净后,虽然瘦骨如柴,却长得干净清秀。她们给恕儿和林璎跪下,说:“哥哥姐姐救了我们,我们一定任劳任怨地给你们做工。”

恕儿在黑市上听说她们的名字叫“小丫”和“大丫”,觉得不好听,让林璎重新给她们取好听点的名字,林璎想了想,说:“颜姨姨没有嫁人也没有孩子,不然就让她们姓颜。她们俩都长得清秀,小丫就叫‘颜清’,大丫就叫‘颜秀’,怎么样?”

恕儿翻了个白眼:“我本以为你以前整天混迹在旧城楼上,结识了一堆文人雅士,琴棋书画的,能起出什么好名字来呢!”

颜清和颜秀却十分喜爱她们的新名字。林璎见那两个丫头高高兴兴的,笑说:“她们喜欢不就好了?”

第四十三章 日进斗金 (下)

上门送货的跑腿事宜慢慢交给了颜清和颜秀,两个姐弟又抽空盘了一家位置很好的店铺,在繁京旧城楼下的牡丹街,是条专门卖衣服首饰、布料花样的“女人街”。林璎亲手书写的“碧凉妆品铺”被恕儿拿去做了块招牌匾额,上面还镌刻了两朵牡丹,显得雍容华贵。

装饰店面、采办柜架、伙计账房,都需要人手,酒楼的小二们偶尔能被借来帮忙,但长久看来,还是得再去找两个伙计。恕儿又女扮男装地去黑市买了两个和颜清、颜秀年龄相仿的少年,听说他们名叫“二狗”和“麻子”,只得摇头又叫林璎给取名。林璎想了想,说:“咱们发家的第一锭金子归功于我的‘临江杨柳图’。颜姨姨麾下既然已有‘颜树’、‘颜清’、‘颜秀’三个女儿,我娘也不能输了她。就让我娘麾下有‘苏璎’、‘苏杨’和‘苏柳’三个儿子吧!”

恕儿点了点头:“这两个名字不错,挺适合他们的。”

自此之后,恕儿与林璎姐弟两个有了颜清、颜秀、苏杨和苏柳四员小将,六人很快将“碧凉妆品铺”经营成了牡丹街上最红火的一家店。店里还挂着陈国王后的金口玉言:“似花似果,亦幻亦真,清新脱俗,典雅高洁。”

一年时间,上至陈国王后,下至繁京舞姬,无人不知“碧凉妆品”的名头。“颜树”与“苏璎”两个白手起家的俊美少年,也成了繁京诸多女孩口中的“树哥哥”与“璎哥哥”。有时候,几个小家碧玉手牵手地进来碧凉妆品铺,知道东西贵,也不买什么,只是结伴来看一眼那传言中的一双俊美少年。

恕儿在黑市游荡时就女扮男装,开了店铺,姨姨们更嘱咐她,小小年纪,还未嫁人的女娃娃,不要整天抛头露面地谈生意。恕儿只好整日穿着男装,敷衍了事。若不是林璎偶尔叫漏了嘴,一句“恕儿姐姐,咱们该找蜀国的香料商人进货了”,就连颜清、颜秀、苏杨、苏柳都不知道他们雷厉风行、果断冷静的“树哥哥”,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然而这两个“少年”的俊美名声终究是招来了繁京众公子哥的嫉妒。他们三五成群、大摇大摆地走进碧凉妆品铺,吓走了几个正在挑选胭脂的姑娘,眼神犀利地在店里上上下下地巡视。苏杨与苏柳见来者不善,让颜清与颜秀躲到了柜台后面。按照恕儿老板的吩咐,见到面色不善的人,就先笑脸迎人地捧上一杯茉莉热茶,不要与他们起冲突。

苏杨端上几杯茶,笑着背诵恕儿教过他们的词儿:“几位哥哥,天冷了,这是咱们掌柜自家种的茉莉花泡的茶,各位慢用。”

为首的原本气势汹汹,看到那几杯冒着热气的香茶,不禁灭了几分气焰,拿过一杯,饮了一口。另外几个,也跟着接过茶杯喝了起来。热茶下肚,几人在温暖中有了几分惰意,随手拿起一些供人试用的妆品来把玩。妆品精致剔透,犹如玲珑美人,几人竟暗暗起了几分善意,见那两个“俊美少年”并不在店里,于是谁也不愿主动找茬。

此时恕儿与林璎正欢声笑语地走进店铺,那几个公子哥瞅见他们二人的面容,果然是一个“俊”,一个“美”。其中一人忽然脱口而出:“我说男人怎么会卖胭脂水粉?咱们终于见到一对活‘断袖’了!”

几人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从此繁京城内,流言四起,说那碧凉妆品铺的两个俊美老板,是一对断袖。

恕儿得知“断袖”的意思后,不在意地笑了笑,对林璎说:“反正我们现在日进斗金,生意红火到供不应求,我整日穿着男装到处招摇,也难怪人家说我是断袖。跟我一起做生意,倒是委屈了小爵爷您的名声!”

林璎并不似往常般健谈,只是默默收拾着铺子里被人放乱的妆品。十六岁的少年低眉沉思,修长的手指说过之处,便是一个个精美绝伦的艺术珍品。

恕儿安静下来,生怕打扰到眼前这一幅景象。仿佛昨日,楚国虞陵的晟王府里,几个小孩欺负他,她便帮他打架。西岭之中,他走不动,她就一直拉着他。旧城楼上,他贩卖字画,被苏姨姨拎着耳朵回家,她帮他把那些儿时的幼稚之作悄悄收藏了来。几年之后,他的画,在旧城楼上卖了一两金锭。如今,他亲手设计、描绘的妆品盒子,卖遍了陈国……十年患难与共、信任无间,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他突然不愿说话。

还来不及询问,店外进来了一个面熟的大伯,好像是黑市的商人。恕儿忙去招呼,那大伯说:“小树,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黑市上的赵七,你以前在黑市上溜达时,常叫我‘七叔’。如今你生意兴隆,都一年没来咱们黑市了!”

恕儿忙吩咐苏柳去沏茶,笑将赵七迎了进来:“我怎么会不记得七叔?七叔的关外香料生意做得如何?”

赵七摇头说:“七叔老了,跑不动关外了!而且近些年关外越来越不太平,几条商道上经常出人命,听说是蛮族的几个部落首领打起来了。小树啊,你可是咱们繁京黑市培养出的人才,现在黑市上的人一提起你,全都羡慕不已!你说当初我若是买断那碧凉凝香,说不定现在也衣食无忧了!”

恕儿明白了赵七的意思,笑说:“七叔,您可不老!您只是资历深,阅历多,我们这些小辈们都得向您讨教。您看看,我们这寒门小店的,怎么也没想到跑过数十次关外的前辈能特意登门!”

赵七喝了口茶,正色道:“小树,我知道你这店里一直缺人手,但你们这店里肯定不愿聘我一个又老又丑的黑市商贩来。我来这里,不是想在你的店里混饭吃,我是想用我这些年跑关外挣的钱,加盟你的碧凉妆品。七叔我虽然从今往后不愿再跑关外,但陈国那么大,又不只是繁京能做生意!我是想,我帮你找人,咱们将碧凉妆品,开遍陈国!”

第四十四章 人生初见(上)

每到冬季,恕儿便会想念四季如春的楚国。陈国的冬季十分寒冷,很多湖泊都结成了冰坨。她独自一人骑驴而行,离开熟悉的人、熟悉的繁京,才忽然知道什么是黯然。

几日前,黑市的赵七叔找上门来,说要帮他们走繁京外的生意,把碧凉妆品铺开遍陈国。可是赚足一百两黄金去买陈宋之间的通关文书,指日可待,她原本不必采纳赵七的建议。在外流浪这许多年,她没要找到关于身世的答案。也许她不该再执着于这个答案,而该回宋国看看。所以送走了赵七,她匆匆去黑市找到了那个卖通关文书的人,想先交了定金,预订一纸通关文书,只要赚足一百两黄金,她就立刻回宋国去。

可是现在黑市上的人都知道她是日进斗金的碧凉妆品铺的老板,那个卖通关文书的老头看到她还仍然来买通关文书,突然改了价格。他说:“颜老板,你没听说陈宋之间又要打仗了吗?现在陈国举国在抓宋人,就是宋人的血缘后裔也抓,抓起来就把祖宗三代都审问一遍,看看是不是宋国的探子。宋国也举国在抓陈国的探子。两境通商掐断多年,人口往来亦是绝对禁止。以前你颜老板是黑市上的小混混,那一百两黄金的价格,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料你也买不起。现在我们都知道你生意兴隆、日进斗金,拿一百两黄金出来,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我自然也就不能胡说价格。”

恕儿无奈道:“程六爷,您可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八年前就来向您问过通关文书,一直问到今天,您看我是随口说说的吗?您以前出天价我买不起也就罢了,现在但凡我能出的钱,您尽可以拿去。”

程老六说:“颜老板你这么说,我却也冤枉。你也知道,在陈国和宋国,伪造陈宋之间的通关文书可是杀头的大罪。以前我说一百两黄金,可不是我成心瞧不起你,而是不想去冒这个险。”

恕儿问:“你现在敢冒险了吗?”

程老六说:“那就要看颜老板你能给多少钱,这险,值不值得冒了。”

恕儿说:“还是黄金一百两。虽然我现在没有这么多钱,但我可以给你定金五十两,你先帮我仿一张。”

程老六摇头道:“颜老板,八年前的一百两,可不是现在的一百两咯!而且八年前,陈宋之间偶尔还是有零星往来的。当年有官家修医书的、著列国地志的,还有交易珍贵药材的,都能向老陈王上书申请,老陈王通常都会批准,然后给他们一份盖着陈王宝章的通关文书,上面还有老丞相的亲笔手书,写上通关人马几人几匹,姓甚名谁,马匹品种……可不是那么好仿制的!现如今,咱们的新殿下似对宋国有私怨一般,连这些上书都不批准。你纵然给我一百两黄金,纵然我去偷刻新王的宝章、勤练新丞相的笔迹,可是这通关文书一旦被发现,就定然是铁打的假文书!到时候不仅我程老六会人头落地,颜老板你估计也会被严刑处置!”

“程六爷,您就明说了吧,到底多少钱?”

程老六的出价是黄金一千两。因为做完这单生意,他就得亡命天涯,不能被官兵抓到。他很有可能会迁居蜀国,最后客死他乡,永不再敢回陈国故土。这还不值一千两吗?

恕儿失落地走了。

第二天,她请来了赵七叔,决定聘任他为碧凉妆品铺的大掌柜,繁京以外开设的店铺和招聘,全权由他负责。她心想,也许哪天真赚足了黄金一千两,我也不需要去找那黑心的程老六了!

可是与赵七商议之后,恕儿和林璎发现,想要将碧凉妆品铺开遍陈国,他们的存货已经不够了。而且那蜀国商人知道碧凉凝香在陈国如此销量,此合约到期后,新合约必然会涨价。他们不能再依附于蜀国香料商,而是需要亲自去一趟蜀国西岭,寻找碧凉凝香的原厂,与他们直接签署一份合约。但更重要的是,蜀国王室限制碧凉凝香去别国营销,他们也不知道蜀王是否得知碧凉凝香已经在陈国繁京家喻户晓,所以他们还得冒着被蜀王处置的危险,去游说蜀王不要断了他们的财路……

林璎对女扮男装的恕儿说:“我跟你一起去。”

赵七说:“这可不行,你们两个老板,总得留一个在陈国。蜀国之行恐有风险,你们若都去了,那碧凉妆品铺的一切运营决策无人管理,岂不是要关门大吉?还谈什么开遍陈国!”

恕儿正为通关文书烦恼,听闻蜀宋之间也有一段接壤,虽然听说那条路上任何人都有去无回,但至少可以亲自去蜀地好好打探打探。她当机立断对林璎道:“我去。你不能去,妆品器皿的设计和采买,都由你一人负责。妆品的器皿可不是小事。人家来买我们的东西,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器皿,器皿好看,人家才有兴趣打开闻闻、抹抹,我们的东西才能卖得好。而且你还在教苏杨、苏柳、颜清、颜秀如何做这些精细手艺活儿,这可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此去蜀国,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日,培养人才,也一刻不能耽搁。再者,碧凉凝香的原料供应,一直是我在负责,我理应亲自去一趟蜀国原厂。还有,你别忘了,我可是学过说书的,咱们一开始拿到的订单,可都是我红口白牙、天花烂坠说来的!此去蜀国,不仅要去原厂,若有机缘,甚至还要去游说蜀王取消那道限制碧凉凝香出售别国的御令,让咱们的财路走上正道。这些说话的活儿,你跟我去也帮不了我。”

林璎自知拗不过恕儿,只得尝试道:“那让苏杨、苏柳给你当车夫?颜清、颜秀也跟你一起去,照顾你的起居?”

恕儿看了一眼他们四人,摇头道:“我不需要车夫,也不需要人照顾。我一个人,一头驴,一点都不张扬,说不定劫道的土匪路霸都懒得理我。带一堆人,反而招摇。而且咱们这些人里,你们几个加起来都打不过我,还是别来给我添乱了。”

于是现在的她,一人一驴,独自踏上了通往蜀国的陈国官道。临行前,林璎高价在黑市上给她买了一件关外进来的红狐皮大氅。因那狐皮的颜色,让林璎想起了容哥哥的红毛小狐狸,所以他一眼就相中,不管多贵,都买了下来。

第四十五章 人生初见 (下)

恕儿看了看地图,决定到前面冰湖镇找个客栈住宿。冰湖镇在陈国南郡,因冰湖镇以南的湖泊表面在冬天并不完全结冰,故“冰湖镇”由此得名。

恕儿订了间湖边客栈的单人小屋,披着红狐皮大氅坐在窗前的木桌前观望湖景。冰湖果然锃锃发亮,结了厚厚一层冰。客栈雅致,木桌上还摆了一只白瓷瓶,瓶中插着几枝南郡独有的雪梅。雪梅殷红,给皑皑冬日添了几分颜色。

她喝着从繁京带来的茉莉花茶,远远等着太阳从冰湖落下。

太阳还未落到冰湖,却忽见一个宽袍大袖、银带束发的年轻男子信步踏上湖面。他随意拎着一把长剑,将剑套放在冰上,便嗖嗖挥剑练了起来。他步法轻盈敏捷、广袖飘飘若仙,冰湖与剑,都映着落日余晖,闪着耀人光芒。

恕儿不知,有人竟然能在冰上如此逍遥惬意,本想看看这宛若仙人的男子如何滑倒,没想到他收放自如,还频频跳跃。恕儿以为,这辈子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大概就是她那手无缚鸡之力却被繁京无数闺秀追捧的林璎小弟,或者是女扮男装的人称断袖老板的自己……

可没想到,世间男子,竟能若此。

她呆呆望着远处湖面上的男子,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却托着腮痴痴浅笑,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

她忽然想到,不知哥哥的武功练得如何?会不会比湖面上的那个人好?不知道哥哥长了多高,会不会比湖面上的那个人高?

太阳西下,湖面上的男子收了剑,到湖畔生了一堆火。一只红毛的动物窜了过来,静坐在火堆旁。男子支起了一个烤架,低头从什么东西里拿了好像一条鱼的东西,放在烤架上烤,还时不时地翻个面。红毛的动物凑得更近了一些。男子又低头拿起一条鱼,将鱼串到烤架的钎子上。

恕儿看着那滋滋火苗,肚子也不禁咕噜一声,于是关了窗子,出屋去找吃的。虽然在客栈里吃了一碗面,却还是觉得嘴馋,心中愤愤想着:“明日我也要去烤一条鱼来吃!”

第二日天一亮,恕儿便迫不及待地跑去冰湖,想要钓一条鱼来烤。靠岸的水面有个被凿开的洞,大概是昨日那练剑的人在此练剑之前为了钓鱼而凿。岸上还有昨天那个练剑男子烧剩的火堆和竖起的烤架。恕儿在附近转了一圈,看那男子还有没有将钓竿也一起留下,可惜并没有。

虽无钓竿,她却有一把长剑,或许可以插鱼。想当年她与三个姨姨和林璎一起横穿蜀国时,到了三五日没有客栈酒馆的地方,就只能在野外打猎、插鱼、烧烤来吃。那时候连把像样的剑都没有,也能插到鱼,现在她拿着一把好剑,自然跃跃欲试。

话说恕儿的这把好剑也是林璎前几日在繁京黑市为她独自出行所购。那是当日繁京黑市里最贵的一把剑,卖足足二十两黄金,还有许多人争抢。黑市上卖剑的老板是看着那碧凉妆品铺的“颜树”和他弟弟“苏璎”长大的,自然将宝剑卖给了苏璎。据说那宝剑是当年战死沙场的宋怀王在十九年前的陈宋大战之中遗落在陈国的,后来被斩杀了宋怀王的当今陈王李忱拿回了晋阳宫中收藏。前些日子晋阳宫里进了一个江洋大盗,偷了许多宫中藏品,转手卖到了黑市之中。因陈王有言在先:“有本事偷走宫中藏品的高手,练功不易,捕之不杀,罚其参军五年。藏品转手卖到黑市,不必搜捕,便算是我陈王送给百姓的东西。”所以繁京黑市之中,偶有些大日子,便是拍卖宫中藏品的日子。

林璎告诉恕儿:“这宋怀王刘瑛的剑,可不是一般的剑!恕儿姐姐可听说过‘齐白玉、卫宝剑’?意思就是齐国出产白玉,卫国出产宝剑。据说卫国曾经有个铸剑的大师,叫做‘孟麟’。这个孟麟,还用自己铸的剑去行刺过宋武王,就是当年灭了齐卫两国的、宋怀王的爹。而且孟麟铸的宝剑,除了卫国出产的金刚玉,竟然比任何玉石都要坚硬!他铸的这把剑轻便美观,最适合姐姐你!”

恕儿问道:“这把剑,有名字吗?”

林璎摇头道:“这把剑的名字,大概只有宋怀王自己才知道。”

恕儿说:“那就暂时叫它‘怀王剑’。”

于是冰湖湖畔,女扮男装穿着红狐狸大氅的颜老板,挥舞着远不止二十两黄金的“怀王剑”,在嗖嗖地插鱼。

插起一条小瘦鱼,用怀王剑剖开,在冰水中清理了一番,又用怀王剑将鱼鳞呲呲削掉,将鱼串到烤架的钎子上,生起火,时不时地翻个面,撒了点自家酒楼里常备的烤鱼料,过不多时,已经十里飘香。

恕儿咽了咽口水,刚要拿起那串着鱼的钎子,忽听身后轻盈的脚步声踏雪而来,一个清脆的声音里略带疑惑:“小狐?”

恕儿正宝贝着手里的鱼,生怕它从钎子上掉下来,头也未抬,转身道:“我不姓胡。”

清脆的声音解释道:“我说的是狐狸的狐。”

恕儿实在忍不住,咬了一口鱼肉,才抬头去看那不知所云的人。

于是那口鱼肉便成了她此生含在嘴里最久的一块鱼肉。

眼前的年轻男子,明眸清澈,长眉入鬓,高挑的身上是宽袍大袖的灰衣,犹如水墨画中人。

于是那口鱼肉虽是恕儿此生含在嘴里最久的一块鱼肉,她却自始至终不记得那块鱼肉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男子低头去看她手中的烤鱼,竟凑过去闻了一闻,赞叹地问:“你撒了什么作料?竟然比我做的烤鱼还要香!”又思索着说:“看来你不是我的那只狐狸变的,因为我可没给它做过这么香的烤鱼。”

恕儿忽然意识到这男子便是昨天在冰湖上练剑的人,不禁小脸一红,小声嘟囔道:“我若是狐狸变的,你便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男子哈哈大笑,摸了摸她肩膀上的红狐狸大氅,说:“你这大氅的毛色很像我养的红狐狸。昨晚我在湖畔烤鱼没分给它吃,它生气跑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所以我刚才没睡醒,迷迷糊糊地从窗户里看到湖畔有个毛绒绒的东西在烤鱼,还以为是我的小狐。没想到走近了看,是个人,所以我就迷迷糊糊地以为我那狐狸像书里说的,变成了人形。”

第四十六章 结伴同行(上)

早晨的冰湖畔,宁静安详,只有零星鸟叫声和那烤鱼的火堆发出的呲呲声。

日光和煦,灰衣男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四处看了看,问恕儿道:“小哥你的鱼是如何钓上来的?怎么没见钓竿?”

一身男装又吃相夸张的恕儿,毫不费力地继续扮着男人。虽然刚才有那么一时片刻,她宁愿独行的自己,穿着的是女儿装。她指了指火堆旁随意放在地上的怀王剑,说:“用剑插上来的。”

灰衣男子对那柄长剑来了兴趣,忙走了过去,提起剑问道:“小哥你的狐皮大氅很好,这把剑看起来更是不一般,可否出鞘让我看看?”

恕儿觉得手中的烤鱼不能凉了,所以一边聚精会神地吃着烤鱼,一边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年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子,看不出自己是个女子也就罢了,还一口一个“小哥”地叫她,竟似是将她叫得老了几岁,还不如叫她“小狐”。

灰衣男子缓缓将剑抽出剑鞘,仔细端详着剑身的纹路,啧啧称奇道:“小哥,你这剑,果然不一般!你竟然用它插鱼?”

恕儿觉得这灰衣男子虽然长得宛若画中仙人一般姿容,却怎么如此多嘴多舌,竟然还叫她“小哥”!也不知道一股邪火为何而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剑是我的剑,我自然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说完却觉得好像语气莫名其妙地不友善,人家又没故意得罪她,只是对她的狐皮氅和怀王剑感兴趣罢了,还说明人家眼光不错,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这剑是好剑,用它插鱼,也实属没找到钓竿的无奈之举。”

灰衣男子又明媚地笑了起来,眼睛里映着和煦的阳光。恕儿见不得他这般好看的笑容,实在影响她吃烤鱼的专注,于是低下眉眼,不去看他。

男子问道:“你这鱼烤得好香,弄得我也饿了。我回屋子里取钓竿,能不能也借你的调料烤上一两条?”

恕儿见他仍爱不释手地拿着那把怀王剑,于是摆手道:“不必拿钓竿,你也试试用我的剑插鱼吧!”

男子乐得频频点头,像个不谙世事、喜得珍宝的小孩子一样,挽起衣袖就提着怀王剑跑去湖畔的冰洞处插鱼。但恕儿见他小心翼翼、施展不开的样子与昨日湖面练剑的惬意姿态截然不同,似是生怕戳坏了她的剑,不禁心里一暖,朝他说道:“这剑没那么容易戳坏,你动作可以放开点。”

男子回眸一笑,说:“好!”不一会儿便插上了三条鱼,条条都比恕儿插的要肥大些。男子满载而归,举着怀王剑,剑身上串着三条湖鱼。

恕儿见他那喜滋滋的狼狈模样,与昨日窗前所见冰湖练剑的绝美男子截然不同,觉得他竟像是林子里的浣熊一般憨态可掬,不禁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男子看了看自己满身狼狈的样子,又看了看宝剑上的三条鱼,笑着叹道:“我这副样子,估计明年的美人榜首,终于可以换人了!”

恕儿想到一年多以前,听林璎提到过这个九州美人榜,恍然大悟道:“你是美人榜首,诸葛从容?”

诸葛从容用三条鱼中的一条掩面道:“惭愧惭愧,小哥莫笑。我一个大男人,居然登上什么美人榜首,那赵王老儿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非要我去登门找他理论不成?”

恕儿见他那滑稽样子,忍俊不禁,噗嗤笑道:“你放心,今日你这样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年的美人榜首,依旧是你诸葛仁兄!”

诸葛从容边烤起鱼,边问道:“请问小哥尊姓大名?”

恕儿心想,既然林璎如此崇拜他的容哥哥,都没有对他表露身份,此时她也还是不要多说为妙,更何况这诸葛从容对她来说,就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于是答道:“我姓颜名树,陈国繁京人。”

诸葛从容突然行礼道:“失礼失礼,原来小哥竟是繁京碧凉妆品铺的颜老板?”

恕儿也学着他官腔兮兮地回礼道:“客气客气,仁兄可是楚国诸葛家的少爷,能听说过我们远在陈国的小小妆品铺,真是令我十分欣喜,十分欣喜。”

诸葛从容忽然哈哈大笑,拍着恕儿的肩膀说:“颜老板,你可真是有趣!咱俩既然已经有这‘宝剑插鱼’之交,又何必如此假客气?我们诸葛家什么生意都做,唯独没做过妆品生意。日后颜老板有空来楚国,我帮你把碧凉妆品铺,开到楚国来!”

恕儿笑着道谢,忽然想到也许不必从陈国或楚国入境宋国,也可以绕道楚国。楚国虽然硝烟弥漫,路途遥远,但也许从楚水入境回宋国并不难,于是问道:“诸葛仁兄,你从楚国来,可知道楚国此时,战况如何?楚人入宋境,可否困难?”

诸葛从容答道:“七王之战,已经辗转十年,劳民伤财、百业凋敝,七王各辖一隅,各执一种货币,已然交通不畅,出行不易。目前来看,七王之中,平王、裕王、历王、晟王,皆有可能统一楚国。平王郡里农耕发达,无钱粮之忧。裕王郡里屯兵十万,战力超群。历王郡里人才济济,谏言无阻。晟王郡……接壤宋国,通商便利。而且晟王还有一个十分得力的左膀右臂,文武全才,叫做东方毓。那东方先生,自小与晟王一起长大,晟王对其推心置腹,他亦对晟王忠心耿耿,可以说晟王能有今天,东方先生功不可没。所以楚人常说:‘七王碌碌争王权,不如得一东方言。’至于楚人入宋境,先到晟王郡内,东入楚水,再接玉河,直达宋国玉都都非难事。”

恕儿眼睛里露出一丝希冀,但又听诸葛从容道:“你若想去宋国,首先得去晟王郡,因为晟王垄断了宋楚之间的所有商业来往。可是从蜀国到楚地,首先进入的是裕王郡。裕王和晟王已经打了十年,年年死伤无数,从裕王郡到晟王郡,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想去宋国,并不是那么容易。”

第四十七章 结伴同行(下)

恕儿叹道:“都说蜀道难行,没想到去宋国也是这样难的差事。我曾询问过如何从陈国入宋,以前倒也不是不可为之,现在的新陈王却似乎完全没有与宋国来往之意。赵国夹在宋陈之间,为了不得罪任何一方,对两国的人口往来控制极其严格。蜀国入宋,只有险路一条,听说所有人都有去无回。而楚国入宋,除非进入晟王郡,否则也是难上加难。”

诸葛从容问道:“颜老板为何十分想去宋国?”

恕儿怅然说:“太久没回去,只是好奇罢了……”

“颜老板原来是宋国人?”

“我出生在宋国,后来……辗转到了楚国,还是多亏你们诸葛家的商船。在楚国待了两年,又去了陈国。”

“原来颜老板从小就周游四方,难怪眼光独到,能以妆品发家。请问如今是要去哪里?”

恕儿指向南方,说:“我去蜀国。”

诸葛从容说:“我也正要去蜀国,如果颜老板不嫌弃,我们结伴同行可好?”

恕儿虽然知道男女同行十分不便,但现如今自己是个拿着怀王剑的大男人,人家诸葛少爷还尊称她“颜老板”,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举。蜀道难行,有个江湖传言中武功高强的“美人榜首”陪伴,的确有些令人心动。而且一路上说不定还可以顺便替林璎打探一下诸葛家到底支持楚国七王之中的哪个王。若是实在反感,来日找个理由分道扬镳便是,又何必现在就扭扭捏捏地拒绝他结伴同行的好意?于是笑道:“好啊,能与诸葛少爷同行,想必是这世间许多妙龄女子的梦想,可惜被我给抢了先!”

诸葛从容笑看着眼前这穿着红狐大氅、拿着孟麟宝剑的清秀少年,觉得他笑眼弯弯,好像有着许多坏主意,像极了他那只红毛的坏狐狸。诸葛从容说:“我的小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以前它可从未跑走一天一夜都不出现。而且咱们烤鱼烤得这么香,它也该回来了。”

恕儿说:“不如咱们分头到林子里找找它?”

诸葛从容点头道:“好。颜老板带着剑,林子里若有豺狼虎豹黑熊一类,千万不可与之搏斗,逃为上策。若是迷路,便生一堆火,等我去找你。若是找不到它,一炷香之后,我们再回来这里会合。”

恕儿称赞道:“诸葛少爷想得真周到。”于是提起剑,独自走进树林之中。白天的林子不似夜晚那般吓人,树枝上还挂着昨夜的雪,茫茫一片晶莹,犹如仙踪幻境。她轻盈地踏着枯枝落叶上的皑皑白雪,在上面留下一串串小小的脚印,偶尔也看到一些山禽的脚印,觉得十分有趣。

过了许久,恕儿行至一株矮树下,忽见一只红毛的大尾小狐狸躺倒在一滩殷红献血之中,睁着眼睛一动不能动,已然奄奄一息。她忙跑过去抱起那只尚在流血的小狐狸,扯下几块衣裳布料给它匆匆包扎被划破的爪子和肚皮,然后抱着它回到了冰湖畔烤鱼的火堆处。

诸葛从容回来时,见那娇小瘦弱的颜老板只穿着一身浅麻色棉衣,袖口还缺了几块布料,在火堆旁的寒风中显得独立倔强,原来颜老板竟把他那一身昂贵的狐皮大氅裹在了他受伤的小狐身上,还将衣袖撕下来给他的小狐包扎伤口。诸葛从容抱起在伤中温暖酣睡的狐狸,感激道:“多谢颜老板搭救小狐!寒风萧瑟,你快把大氅穿上,我去屋里拿件外套给小狐裹着。”

恕儿随诸葛从容在冰湖镇上买了些止血疗伤的草药,给小狐敷上,二人一人骑着一头毛驴,结伴向蜀国行去。

诸葛从容一路抱着受伤的狐狸,那狐狸也不顽皮,给什么吃什么,渐渐有了精神。恕儿忽然想起其实自己也是美人榜上排名第五的,却与这美人榜首实在无法比较,不禁感叹:“没想到诸葛少爷不仅玉树临风、武功高强,还懂得医术,起死回生。美人榜首,果然名不虚传。相比之下,我好像什么也不会。人与人啊,还是不要相互比较。”

诸葛从容道:“颜老板过谦了。颜老板白手起家,不到一年便把碧凉妆品销遍繁京大小闺阁中,经商之才,胜我数倍,日后一定家大业大,登上商贾榜,指日可待。”

恕儿听着十分受用,抿嘴一笑,酒窝浅浅勾在嘴角,模样甜美可人。诸葛从容看着身旁少年白皙俊俏的侧脸,不禁心生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熏熏然、飘飘然,觉得人间怎会有此一个“颜老板”。诸葛从容突然口不择言问道:“坊间传言,颜老板是断袖才子,不知可是那些人嫉妒你这番俊俏姿容、经商才华,才传此流言?”

恕儿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但转念一想,肯定是自己的男装扮得不妥当,索性一咬牙,掩面笑道:“诸葛少爷说笑了,所谓流言,恐怕都不是空穴来风。”

诸葛从容被这颜老板突如其来的妩媚姿态弄得也是一愣。他从未见过世间哪个男子能如此坦坦荡荡地撩人心弦,一会儿能拿孟麟铸的宝剑插鱼,一会儿亦能用昂贵的狐皮大氅裹着受伤的狐狸。面对无礼的问题,竟能如此毫不遮掩地回答。诸葛从容欣赏他的这一份坦荡,戏谑道:“难怪颜老板如此风流倜傥,深得繁京各户深闺佳人的青睐,连我这个美人榜首,都不禁崇敬起来。”

恕儿骑着毛驴在前面一摇一晃,一身男装,却故意回眸浅笑,顾盼生姿地说:“多谢诸葛少爷的谬赞。”

诸葛从容抚着怀里的狐狸,笑望着前面的断袖少年。有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若那少年不是个断袖,而是个女子,他们同行的山水间之间或许会更加迤逦,虽然此时也已经十分有趣。

诸葛遁迹问道:“颜老板孑然一人,此去蜀国,可是有何要紧差事?”

恕儿说:“不瞒诸葛少爷,你们诸葛家基业深厚,想必也不会与我抢这单生意,所以告诉你也无妨。我是去寻蜀国西岭碧凉湖畔的碧凉菊作坊,想与他们签下直接将碧凉凝香供应给我们碧凉妆品铺的合约,不再经手其他商旅。若是此行顺利,我还得想方设法让蜀国王室收回对碧凉凝香出售别国的限制。诸葛少爷此去蜀国,是有何贵干?”

第四十八章 笑谈九州(上)

诸葛从容抚着狐狸毛说:“我正好也要去找蜀王谈一桩生意。我们先一同去找蜀王便是,他若收回对碧凉凝香的限制,你再去找那碧凉湖畔的香料作坊,到时签下合约,易如反掌。”

恕儿问道:“诸葛少爷可曾见过蜀王?他可好说话?”

诸葛从容道:“蜀王与我义父相熟,我小时候曾见过他几面。蜀地有二痴,蜀王剑痴,药王毒痴,两位长辈都是十分有趣的人,颜老板不必担心,我担保,你跟我一起觐见蜀王,他一定会答应你生意上的请求。”

恕儿不解:“诸葛少爷虽与蜀王相识,却又怎能如此胸有成竹地为我所求之事做担保?”

诸葛从容道:“蜀王一代剑痴,痴迷于收藏天下宝剑与武功秘籍。卫国曾经有个铸剑大师,名叫孟麟。他一生所铸的二十把剑,有十五把都收入了蜀王的私藏之中。他若见到你手里的这把孟麟剑,定然与你称兄道弟,香料之事,他必然答应。”

恕儿想了想,说:“蜀王若想用我这把剑来换我在陈国销售碧凉凝香之权,也未尝不可。实不相瞒,我这把剑,是黑市上以二十两黄金所购。得到碧凉凝香的销售之权,以后的盈利,又何止二十两黄金。”

诸葛从容阻拦道:“颜老板可千万不能以金钱来衡量这把孟麟宝剑。你虽侥幸以二十两黄金购之,却不知它对于蜀王这样的剑痴来说,乃是无价之宝。你若以此剑谋利,他必然看你不起。他是一国之王,怎会开口向你索要你的心爱之物?你只需给他看看你这把剑,让他知道你如他一般珍视此物,便是志同道合,可以相谋。”

恕儿笑道:“原来剑痴可以痴迷到如此地步。”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诸葛家的少爷,只见他骑着头矮毛驴,怀中抱着一只受伤狐狸,毛驴上挂着一个小包袱和一把极其普通的长剑,浑身上下好像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不禁问道:“看来和蜀王谈生意,只要投其所好便水到渠成。恕我冒昧,不知诸葛少爷要与蜀王谈生意,准备拿什么去投其所好?”

诸葛从容眼角一弯,神秘兮兮地说:“你有宝剑,我有秘籍。”

“什么秘籍?”

“是义父和我花费了十年时间收集编撰的新书,叫做‘九州列国百家武学大典’。”

“听起来包罗甚广,可否能登赵王所提的‘典籍榜’?”

“此书还未面世,义父让我先来找蜀王题字,再经蜀王之口,推广于世。”

恕儿来了兴趣:“自周王辞世,天下九分,故名九州。后来九州之中,巴蜀合并为蜀国,楚越合并为楚国,才有七国。七国之中,齐卫被灭,只剩五国。不知诸葛少爷的‘九州列国百家武学大典’,是以当今的五国所分,当年的七国所分,还是以最初的九州所分?”

“颜老板好问题。我与义父也争论过此事。后来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天下已有五国之分,若再论齐卫,恐怕宋王不快,若论巴、越,蜀王与那楚国七王恐怕也不会欣然阅之。所以虽名曰‘九州列国’,实际上是‘百家武学’。典籍之中,只注明了哪家哪派,并没有国界之分。许多门派渊源甚深,追溯至周朝也不为过,若仅将他们以地域划分,而不论时间源流,也是不公。”

恕儿叹道:“若是九州能够再次一统,你的‘百家武学大典’也不必再避讳哪国之名,而我也不必为了一纸通关文书而发愁。”

诸葛从容正色问道:“颜老板也希望九州一统?”

恕儿想到了身居王位的哥哥,迟疑道:“若是九州一统,那五国之王,又如何安置?”

“五国之中,哪国最强大,便让哪国之王一统九州,有何为难?”

“那依诸葛少爷之见,当今天下,哪国最强大?”

诸葛从容想了想,道:“当今天下,论国力,陈国最强大,论王道,宋国最强大。”

“何谓王道?”

“王者之道,忧国忧民,善用人才,治国有方,不拘小节。那陈王李忱,因与宋国有过节,便掐断与宋国的通商往来,虽说陈国此时国力雄厚,但如今关外不宁,若有朝一日打到陈国,到时候陈国仅凭一国之力,恐怕连那晋阳关都要挪挪位置。而宋国虽然不如陈国富有,但版图巨大,甚有潜力。那宋王刘璟,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据说年轻有为,治国有方,不拘一格选拔人才,亲政六年来,他打破宋国境内几十年来乔氏门阀的霸权,废除门第之见,此举已然是史无前例。而其他诸国,又有哪个王敢废除门阀霸权?宋王此举,已然是将王权牢牢在握,宋国之内,唯他独尊,绝不会出现楚地那样的七王之祸。”

恕儿长居陈国,听到的都是宋王如何铁血冷面、不苟言笑,是个枯燥乏味之人,这还是第一次听人如此夸赞哥哥刘璟,心里喜滋滋的,便想再多听一些关于哥哥的事情。“所以诸葛少爷觉得,宋王是个好王?”

“宋王年轻,若是长此以往,不改初衷,不为王权带来的诱惑所左右,他会是九州分裂以来最好的王。”

“可我在陈国,总听人骂他,说他滥杀无辜,侵害忠良世家,是个冷面无情、枯燥无趣,只知道批阅奏折的王权狂人……相比之下,赵王每年手书九州榜,眼界开阔、知识渊博。陈王虽禁止与宋国通商,但陈国之内,商贸繁盛,陈王胸怀宽大,连偷到晋阳宫藏品的江湖大盗都不抓。而蜀王,人称剑痴,颇得江湖人士的尊崇。唯独这宋王,平日里不苟言笑,违法乱纪必然重刑伺候,毫无商榷余地,连宋国乔氏的几代忠良都可以入狱获刑,陈国人总以‘丧尽天良’称之。”

诸葛从容哈哈笑道:“陈王不抓盗匪,便是胸怀宽大?那陈国岂不是盗匪横行?”

第四十九章 笑谈九州(下)

恕儿笑道:“横行的不只是盗匪,还有我这个黑市小贩。”

二人都有任务在身,白天便尽量赶路,晚上住店休息,虽然风尘仆仆、行色匆匆,却一日三餐,毫不马虎。恕儿许久未出远门,见到许多新鲜事物,又有个博学多识、滔滔不绝的诸葛少爷相伴,不免生出了游山玩水的愉悦。两人相谈甚欢,偶尔晚饭之后还共饮几杯小酒,畅谈九州轶事。

陈蜀边境的晋城已在陈国南境之南,虽是冬日,却不再寒风萧瑟。二人饱餐一顿之后,取了一壶温酒,跃到客栈屋顶上,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眺望远处蜀国的西岭雪山。

酒足饭饱,风景宜人,诸葛从容躺了下来,长舒一口气道:“以前出行,都有义父相伴,我们无话不谈,我才养成了话多的毛病,还望颜老板不要介意。”

恕儿笑看着一脸惬意的诸葛从容:“只有聊得投机,才能滔滔不绝。我很荣幸,能与诸葛少爷这样见多识广、潇洒自在之人相伴同行。”

诸葛从容看向眼前盘坐在侧的明媚少年,突然猛地坐了起来,将脸凑到恕儿的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颜老板你……真的不是女子?”

恕儿被他吓得心头一颤,脑海也突然一片空白。

诸葛从容贴得甚近,并仔细端详着她清秀的眉目,二人呼吸可闻,恕儿却只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从未有男子的脸,贴她的面颊如此之近。更何况,是这样一张登上九州美人榜首的要命的脸。恕儿正不知所措间,诸葛从容忽然抽了抽鼻子,赞叹道:“这就是碧凉凝香的味道?”

恕儿见他居然闻到了自己身上所用碧凉凝香,脸颊嗖地一下红了,扭头去看那西岭雪山,故作镇定道:“诸葛少爷,你好像离我有些近了,难不成你也是个断袖?”

诸葛从容见颜老板竟然脸红,尴尬地灌下一口酒,却呛着了自己,咳嗽着说:“失礼了。”

恕儿促狭一笑,想到诸葛从容那日在冰湖上舞剑,何等潇洒,现在却被自己弄得连喝酒都能呛着,不禁看了看他身旁的长剑,转了个话题:“连我这样武功平平的人都有一把好剑,诸葛少爷武功了得,怎么只用一把相貌平平的剑?难道其实它是一把故意引人耳目的绝世宝剑?”

诸葛从容将他那柄样貌普通的长剑拿了起来,递给恕儿,说:“颜老板请看,这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我在临江街头买的。”

恕儿仔细瞧了瞧那柄剑,果然连个花纹铁印都没有。“没想到楚国首富家的诸葛少爷竟是如此节俭之人。”

诸葛从容摇头道:“说是节俭,倒是谬赞。宝剑难得,谁不喜欢?其实是义父从小教导,不让我用太贵重的剑。”

“为什么?”

“义父说,剑是武器,不是摆设。拿在手里,要随时准备出鞘杀敌,而敌人没有资格被宝剑所赐。”诸葛从容笑看着恕儿,说:“像颜老板这样不会武功的人,恐怕才需要一把宝剑相衬。”

恕儿瘪嘴道:“我小时候也是学过武艺的……只是后来在外漂泊,没人教没人管,才荒废了。”

诸葛从容拍了拍恕儿的肩,鼓励道:“同行数日,咱俩交情也不算浅。颜老板已有些底子,若是你有兴趣,我可以点播你几招,保证你独行西岭也不会有问题。”

恕儿问道:“听闻诸葛少爷十岁之时就能一个人横扫西岭盗匪,可有此事?”

诸葛从容摆手叹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小时候顽皮逞能罢了,倒是把西岭的门派得罪个遍,如今想用他们,也没脸去见。”

“我们见到蜀王之前,诸葛少爷可否真的指点我几招?我怕拿着宝剑,却剑法稀松,到时惹蜀王笑话。”

“这有何难?我稍加指点,保证你在蜀王面前不露怯。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宝剑在手,实在太过引人注目,若不是遇上我,恐怕你的孟麟剑,早就不知道被偷过多少次。”

恕儿低头看了看那两把剑,对比之下,怀王剑果然不凡。“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诸葛从容说:“我遇到过许多次这样的事,所以深有体会。小时候喜欢宝剑,义父却不让我拿着出行。后来遇到无数次偷剑的人,才觉得幸亏没有拿着宝剑。”

“西岭都横扫了,偷剑的盗匪,你又不是打不过,何必为了将就他们,就不拿一把你自己喜欢的剑呢?”

诸葛从容笑道:“话是如此,但不是每个盗匪我都敢出手打的!”

“什么盗匪,竟然让诸葛少爷都不敢出手?”

“蜀王乌邪,你说我敢不敢出手?”

“蜀王?他偷过你的剑?”恕儿不禁惊叹。

“是啊,蜀王可是九州之内最大的土匪。我横扫了他西岭山中的小土匪们,他不乐意了,前些年我从陈国回楚国的路上,经过蜀国,在进西岭之前的一家小餐馆吃饭,一转眼功夫,剑就被偷了。我知道那是把极其普通的剑,也没追出去。”

“那你怎么知道剑是蜀王偷的?”

“因为那老小子看到自己偷了把极其普通的剑,居然气冲冲地回来找我。”

恕儿噗嗤一笑。

“他气冲冲地回来,把剑往我桌子上一扔,问我为何使用这样一把破剑,分明是在愚弄他。我小时候见过蜀王,自然一眼就认出了他,还不解他堂堂蜀王,为何要偷我的剑。结果他说,他知道我与义父周游列国,编撰武学典籍,武痴如此,肯定带了把绝世好剑。他偷了我的好剑,也算报了我当年没经过他允许便将西岭的盗匪一锅端了之仇。可是出了餐馆,仔细一看,就是一把破剑而已,真是坏了他‘剑痴’的名声,于是又给还了回来。”

恕儿哈哈大笑:“蜀王真是有趣!”

诸葛从容道:“九州之内,奇人实多。蜀王如此,我也是大开眼界。”

恕儿担心道:“若他偷了我的剑怎么办?”

“这把孟麟剑,别人会偷,他却不会。就算偷了,他也只是看看而已,会还给你的。他对孟麟极其尊重,对孟麟剑亦是如此。除非你心甘情愿地把剑给他,否则他不会为难于你。”

第五十章 西岭学剑(上)

传闻蜀国西岭,毒虫猛兽甚多、盗匪路霸横行,但恕儿十年前横穿蜀国之时并未见到任何盗匪路霸,至于毒虫猛兽,除了林子里的山鸡野兔和泥地上的熊爪子印,她连一条毒蛇都未见过。

恕儿与诸葛从容入得蜀境,只见十年以前的那块奇形怪状的石头还放在陈蜀之界,只是比之十年以前,显得没有恕儿记忆中那般硕大。石头上依旧刻着“陈蜀之界”四个红描大字,底下却新添了一行小字:“蜀道难行,慎入西岭,毒虫猛兽,盗匪横行,盼君归来,斗酒繁京。”

恕儿指着那些小字道:“我看这就是养尊处优的陈国人一番危言耸听罢了,十年前我走西岭时,只记得山路蜿蜒崎岖,百里无人,而且风景优美,哪有什么毒虫、盗匪?”

诸葛从容笑道:“颜老板如此说,当年一定是运气极好,不仅请了一位轻车熟路的蜀地向导,还正巧碰上我当年端了西岭盗匪窝的那段时日。”

恕儿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些小字的前十六个字,字字珠玑,都是实言。颜老板,你这次也是运气极好,遇上了我,与你同入西岭,否则蜀地凶险,你未必能够如上次一般如履平地。”

恕儿向诸葛从容行了一礼,故意恭恭敬敬道:“那还要多谢诸葛少爷舍命相陪。”

诸葛从容见这颜老板一副初出茅庐不怕虎的样子,无奈地骑着毛驴绕到那怪石之后,指着怪石的背面说:“你看朝向蜀国这边,写得也是有趣。”原来那石头背面也同样刻着四个描红大字,字体却略有不同:“蜀陈之界。”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奇花异草,绝世高峰,药王山里,起死回生,此去凡世,莫念天宫。”

恕儿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这大石两面斗字,十年前可是没有的。”

诸葛从容说:“敢在这官立大石上刻字的,必是陈王和蜀王派人所为。三年前一支陈国商队一共十人,进入西岭之后销声匿迹,连尸骨都未找到,传言是被药王山的巨蟒所吞。陈王专门发了国书询问蜀王此事,蜀王却只敷衍了事,陈王一怒之下手书二十四个字,并下令在此陈蜀之界的石头上篆刻,以此羞辱蜀国。蜀王命人拓了陈王的字回去给他看,看了之后,他也亲自写下二十四个字来回敬陈王。”

恕儿噗嗤一笑:“没想到两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君王,竟然在一块石头上斗气。”

******

不过三日,两人已进入西岭地界。西岭之中,绵延坎坷,山路蜿蜒,人迹罕至,自然没有了酒楼客栈,二人只能捕鱼打猎,采摘野菜,生火烤肉,山洞而栖。

恕儿带了自家酒楼的调料,做出的鱼肉山鸡味道十分出众,几日下来,伤口渐渐痊愈的红毛小狐狸竟然被养刁了嘴,只吃恕儿或煮或烤的食物,对诸葛从容爱答不理。

诸葛从容无奈地看着凑到颜老板脚下贪婪仰望他手中鸡腿的坏狐狸,叹道:“颜老板好厨艺,竟然把我这坏狐狸的胃都勾了去!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我辛辛苦苦将它从小养大,它却一朝翻脸不认人地跟定了你!”

恕儿撕了一块鸡腿肉,蹲下递到小狐嘴边,抬头笑看着诸葛从容:“谁叫诸葛少爷当日在冰湖畔烤鱼,竟不给它吃一口,害得它跑走,又遇上了林中猛兽。它定然记得是我救了它,才跟我这般亲热。不过诸葛少爷,既然我一不小心拐了你心爱的小狐狸,不如这一路上,煮菜烧水、插鱼烤肉的差事都交给我。”

“颜老板不用如此客气。你帮我找到小狐,又把它喂得这般圆润,我该感谢你。你不是想见到蜀王之前让我指点几招剑法吗?不如咱们吃完歇息一会儿便开始。”

恕儿高兴道:“好!”

傍晚时分,恕儿拿起怀王剑,回忆着儿时哥哥刘璟教她的那些剑法,开始一招一式地给诸葛从容演练。许久未练,一开始她还有些施展不开,到后来,脑海里只有儿时在宋国白玉宫中随哥哥习武时的一幕一幕……

哥哥说:“师父今天教了我楚地‘越人剑派’的一套‘流云剑’,我觉得轻盈流畅,柔中带刚,就想回来教给你,以后你练熟这套剑法,肯定十分好看。”

哥哥说:“你看好,这是卫国的‘侠客剑’。侠客剑法无门无派,流传于卫国民间数百年,经过历代民间大师演化,是博取众长、快速驱敌的一种剑法。这招‘游龙戏水’,剑花交错,一剑未平,一剑又起,却重在炯炯眼神,让敌人一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个武林高手,顿生胆怯之心。”

哥哥说:“咱们宋国民间,有一种专门训练基本功的‘飞马步’。你多加练习,以后上身的剑法敏捷,下盘的步法也能跟得上。”

哥哥说:“就你这样只学招式,对基本功不勤加练习,就是花拳绣腿罢了,你若真想习武,清晨便要起来,跟我去扎马步、抻筋骨……”

恕儿所学武功招式其实并不多,全都是哥哥刘璟抽空教给她的。十多年过去,她已记不清那些整套整套的剑法口诀,很多姿势也都浑然忘却,只得歪歪扭扭,囫囵而过。

她本想再演练“流云剑”的最后几式,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得怔怔提着剑,停了下来。每次想起儿时白玉宫中的快活日子,恕儿都会练习刘璟教她的那些武功招式。慢慢的,不再那么想念,剑法口诀也不再记得全。她本想着,忘了才能活得更自在,可是现在提着剑,怔忡之间,才发觉原来最想念之时,竟是再也想不起来之时。

诸葛从容看她怔怔出神,轻轻接过她手中的剑,说:“颜老板所学很杂,而且想必是几年未练,招式已然生疏。不知颜老板的功夫,是何人传授?”

恕儿颓坐于地,叹了口气:“我没有正经的师父,都是我哥哥从他的师父们那里学好了,再教给我的。他若知道我现在竟忘成了这副样子,肯定很失望。”

第五十一章 西岭学剑(下)

诸葛从容鼓励地拍了拍恕儿的肩膀,说:“十天之内,我保证你不仅能熟练掌握你哥哥以前教过你的招式,还能比他的师父做得更好。”

恕儿睁大了眼睛:“十天就行?”

诸葛从容说:“十天,是算上了赶路的时间。若是我们不赶路,两天就可以了。”

恕儿将信将疑:“两天?这些招式我可足足学了两年。”

诸葛从容说:“那是当时你未入门。我小时候习武,也学得慢,后来练得多了、看得多了、琢磨多了,就越学越快,很多简单的招式,只要别人使出一次,我就能记住,略难些的,我便八九不离十地依样画葫芦。你的底子虽然不扎实,但看得出来,很多基本功你也都断断续续地坚持在练。而且你记得的招式,都使得干脆利落,一看便是一学就会、悟性极高。其实复习这些招式,也许一天就够了。重要的是,还要一整天的时间来纠正那些已经被记熟却略有偏差的姿势。”

恕儿问道:“可是你说我的底子不扎实,底子又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弥补,我怎么可能在十天之内比那些习武多年的师父做得好?”

诸葛从容笑道:“你儿时所学的这些招式,本身就是底子,你在十天之内把这些招式练好,招式上的底子也就弥补了。但力道、柔韧、反应、实战,肯定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诸葛从容举起怀王剑道:“借宝剑一用!你看好,这是‘流云剑’的最后三式:缥缈锋、逍遥行、乘风刃。”话音未落,已然剑花流转,簌簌生风。

恕儿看得目瞪口呆。眼前的男子,银带束发,青丝飘逸,广袖长袍,宛若仙君。一招一式,明明快如电闪雷鸣,却又行云流水,从容不迫。这哪里是自己所学的流云剑?

诸葛从容收了剑,理了理衣袍,说:“颜老板你倒是不必一味追求达到如此速度,起初练习,宜慢不宜快,还是要以精准为上。我猜,教你哥哥流云剑的师父,肯定不是越人剑派的掌门徐溪陌。我的流云剑,一招一式都是经过徐老爷子亲手指点,你只要学得三分像,就已经能比越人剑派的五百弟子要好,若是学得五分像,单凭这套越人剑派的入门剑法,你就可以在越人剑派有一席香主之位。”

“流云剑已经如此神韵,那越人剑派最高深的剑法是什么?”

诸葛从容说:“越人剑派最高深的剑法是‘越人剑’,这是百家剑法之中最飘逸灵动的一套剑法。但是它招式步法看似轻盈,实则绵绵密密、滔滔不绝,需要配合上乘的精纯内力,才能发挥这剑法的所有威力。我也只能做到‘绵绵密密’,不能做到‘滔滔不绝’,只能使出其中五分的威力。我义父可以使出八分,而徐老爷子,可以使出九分。据说只有创立越人剑派的祖师爷,几百年前越州的谢流云,才能使出其中所有威力。”

恕儿问道:“如何才能达到你出招的那般速度?”

诸葛从容笑道:“那你要在冰湖上练剑十五年。”

恕儿颓然道:“我还是先练熟这套流云剑吧……”于是接过诸葛从容递过来的怀王剑,生硬地舞了起来。回想刚才诸葛从容行云流水般的姿态,更觉自己十分滑稽,不禁尴尬地朝他笑了一笑。

诸葛从容伸手纠正她的姿势,修长的手指轻点她略高的手腕、略低的手肘。恕儿低头不敢看他,眼前却全是那日在窗前远远看到的冰湖上舞剑的潇洒身影。那日,窗前的桌上摆了红梅,冰湖的尽头是晚霞漫天。

诸葛从容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很近很近地看着她连睫毛都在躲闪颤抖的大眼睛,郑重地说:“颜老板,流云剑潇洒绝伦,恍若畅游天际,怎能像你这般低头看地?”

恕儿这才回过神来:“我……只是突然想不起来下一式了。”

诸葛从容从一旁拿起了他那柄其貌不扬的剑,说:“你在我身后学,下一式,逍遥行。”于是缓缓舞了起来,一招一式,有停有顿,恕儿正好跟在后面,学得清楚。

如此数日,二人白天赶路,边看风景边讨论武功招式,恕儿也重拾了许多已然忘记的心法口诀、招式要领。恕儿走累休息时,诸葛从容便进入深林,抓一只野兔或山鸡来。诸葛从容靠在一旁闭目养神时,恕儿便在附近找些野菜、蘑菇。到了傍晚,两人找到驻扎之地,生起一堆火,做顿晚饭,晚饭过后,恕儿练剑,诸葛从容在一旁指点。

西岭之中,山势起伏,风云变幻难测。这日突然下起了雨,二人无法练剑,只好躲进山洞里避雨。山洞窄小,两人肌肤可触、呼吸可闻,恕儿觉得尴尬,缩坐一团,低头不语。那红毛小狐狸煞有介事地在二人中间取暖,也缩坐一团,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诸葛从容。

诸葛从容看向狐狸与恕儿,不禁笑道:“颜老板,你倒真是和我这头狐狸十分神似,尤其是你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好像脑子里有很多坏主意。”

恕儿抚了抚那狐狸毛。“我哪有它这样……憨态可掬?”

诸葛从容忽然叹了口气,扭过头去不看恕儿,说:“可惜它是一头公狐狸。”

恕儿不解诸葛从容这一声叹息之中的烦恼,笑说:“难不成你再想养一头母狐狸,然后让他们两个生出一堆小狐狸?只见别人牧羊,咱们九州的美人榜首,牧狐狸!”说罢哈哈大笑起来。恕儿以断袖儿郎的身份掩盖自己的女儿身,所以没有故意掩饰很多女儿娇嗔姿态。这一串笑声,如清泉打在银铃之上,清脆悦耳,如沐春风。诸葛从容不禁又转头去看她,只觉她那捧腹大笑的样子,实在是憨态可掬。

山雨淋灭了火堆,阵阵寒风吹进山洞,恕儿连打了三个喷嚏。

诸葛从容忙问:“颜老板可是着了风寒?”也不等恕儿回答,便抓起她的手腕给她号起脉来。恕儿一惊,忙缩回了手。

第五十二章 年少轻狂(上)

恕儿觉得人家诸葛少爷好心给她号脉,是想查看她是否得了风寒,她却一惊一乍地收回手来,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于是嘿嘿笑道:“那个……诸葛少爷,断袖授受不亲,授受不亲。我没受风寒……”

诸葛从容尴尬地转了个话题:“颜老板你……身上涂的碧凉凝香,真好闻。”然后又扭过了身子,背朝恕儿,不再看她。

恕儿见诸葛从容似乎也有些尴尬,于是又转了个话题,将如何路遇陈国小公主李愔,闻到她身上的碧凉凝香,如何购买了陈国所有的碧凉凝香,又如何见到了陈国王后,说服王后命人去黑市买那被她一人垄断的碧凉凝香,自此碧凉凝香在陈国大手追捧,绘声绘色地讲给诸葛从容听,只是略去了陈国王后就是林璎的表姐这一段。诸葛从容听得有趣,连连夸赞恕儿有经营头脑。

这些日子赶路辛苦、练剑辛苦,恕儿说得累了,便闭着眼睛说,不自觉的,慢慢睡着了。诸葛从容守在山洞口,转头远远望着她那酣睡的模样,心里不禁一暖,又觉得这样看她,很是无礼,便又扭过头去看洞口外远处的雪山。那雪山高耸入云,便是西岭最高的绝世峰。翻过绝世峰,再走三日,便可到蜀国都城,紫川。

山雨滴滴答答下了一整夜,恕儿睡得沉稳,诸葛从容却坐在洞口一夜难眠。

清晨雨停了,阳光洒入朝东的山洞,恕儿醒来,看诸葛从容并不在山洞之中,于是毫无顾忌地打了个大哈欠,又伸了个懒腰,理了理头发衣衫,起身走出了山洞。

诸葛从容已烧好了热水,靠在一株大墨竹上喝着热气腾腾的茶,茶香清新扑鼻,一闻就知道是楚国的梨花茶,那是白玉宫中,娘亲最喜欢喝的茶。

诸葛从容朝她招手道:“颜老板,快来喝茶,这可是我特意从楚国带来的梨花茶,一共就带了一小把,喝完可就没有了。”

恕儿走向那墨竹之侧手持竹杯的男子,他身后是白雪皑皑的绝世高峰,还有一抹淡淡的彩虹。突然一瞬的失神,她想告诉他,她不是断袖,她是女子。可是这又如何开得了口?

诸葛从容递给她一杯茶,说:“雨过天晴,喝完茶后,你得继续练剑。”

恕儿打起了精神,想着蜀地之行过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向这编撰了武学大典的诸葛少爷请教剑法,既然此时他热心指点,她自然不能有一日怠惰。

两人身处西岭茂密的竹林之中,剑风扫落竹叶,发出唰唰之声。

突然之间,七个大汉骑驴而来,为首的指向林中练剑的两个少年,说:“弟兄们,那有两个小子竟敢在咱们的地界耍宝,不留下点金银财宝,不让他们走!”那大汉朝二人吆喝道:“你们两个臭小子,竟敢在咱们西魔门的地界班门弄斧,快过来,叫爷爷!”

诸葛从容收了剑,也吆喝回去:“快过来,叫爷爷!”

恕儿噗嗤一笑间,只见那七个大汉齐齐下了毛驴,一个一个虽然长得歪瓜裂枣、鬼斧神工,但都身高力壮,各自提着一把青铜大刀,气焰汹汹而来。

为首的大汉拿刀指着诸葛从容:“臭小子,刚才是你喊的爷爷?”

诸葛从容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大汉,一脸无辜地说:“明明是你喊的爷爷啊!”

恕儿见诸葛从容胸有成竹,便不害怕地笑了起来。

另一个大汉用刀指向恕儿,说:“臭小子,不想活了?笑什么笑?”

诸葛从容说:“青铜大刀,歪瓜裂枣。西魔门里,怎么就没个长得好看的,来叫我一声爷爷?”

为首的大汉怒道:“弟兄们别跟他废话,直接砍了,脑瓜瓢子拿回去给主公盛酒。”

诸葛从容笑道:“就你们那老掉毛的主公,十年前就是爷爷我的手下败将,他还欠我一个脑瓜瓢子呢!”

七个大汉怒极,举起大刀,直朝诸葛从容砍来。诸葛从容却扬手大喊:“打住,打住!你们七个人打我们两个人,如此不合江湖规矩,传到伸张正义的乌邪耳朵里,还不灭了你们的西魔门!”

七人听那小子居然敢直呼蜀王乌邪的姓名,恐怕有些来头,登时止住了刀锋。

诸葛从容信步走到那七个大汉身前,说:“你们有真本事,就一个一个来挨打,其他人站在一边,也好看看清楚,学学招数。你们的爷爷我,就给你们演示演示,什么是西魔刀法。”

说时迟,那时快,诸葛从容一闪身,竟从一个大汉手里抽过青铜大刀,砍向那为首的大汉。刀影恢恢,叮当作响,诸葛从容如仙如魅的身法比那大汉足足快了两倍,片刻便削落那大汉的一寸长须,其他几个大汉齐声惊呼,大叫:“大哥小心!”

那“大哥”惊慌失措,向后退了数步,怒问:“你是何人?从哪里偷学了我们西魔刀法?”

诸葛从容将那青铜大刀丢到地上,说:“乖乖叫一声爷爷,爷爷我就告诉你。”

几人正怒目横视,只听身后一个声音问道:“你们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来者也骑着一头毛驴,满面胡须,脸方如榻,提着一口更大的青铜刀。

七人齐刷刷行礼道:“主公!”

“主公”撇了一眼诸葛从容和恕儿,对那七个人说:“好没出息,跟两个小孩吵闹什么?”又撇了一眼恕儿手中闪闪发亮的怀王剑,说:“那个小孩,你把你手里的剑留下,咱们就让你们穿过西魔门的地界。”

诸葛从容哈哈笑道:“西魔主公,好没出息,败给一个十岁小孩,还要从他手里抢把剑不成?”

“主公”瞪了一眼诸葛从容,说:“臭小子胡说什么?”

诸葛从容说:“西魔主公,别来无恙!你不认得我了吗?”

“主公”突然怒目圆睁,拿刀指向诸葛从容,说:“你!你!你是楚国诸葛家的那个臭小子!”

诸葛从容学着他的声调说:“你!你!你是我的手下败将!”

第五十三章 年少轻狂(下)

这西魔门的“主公”叫做张恨,是蜀国西岭“十门八派”之中武功造诣最深的头领,因此西魔门也是这十门八派之首。虽然这“十门八派”的起源并非武学宗派,而是盗匪路霸起家,但近百年来,这十八窝盗匪各成一路,互相较量,慢慢形成了比武的习惯。后来每逢官兵剿匪,十八窝盗匪又抱团御敌,不能再“群龙无首”。五十年来,每年八月十五,中秋之日,十八窝盗匪集聚绝世峰巅,以嗜血厮杀的比武决定十门八派的“主公”是谁。而这张恨,已做了十门八派的主公十五年之久。他生于西岭,长于西岭,在西岭之中横行霸道,打遍十门八派无敌手,却在十年前的某一天,败在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十岁小儿手下。那一年,十门八派颜面扫地,西岭路上,盗匪匿迹。

当年那十岁小儿,实则也还不到十岁,便是此时此地站在他面前的高挑少年。

张恨恼羞成怒:“你不好好随你义父在楚国做生意,又跑到西岭捣什么鬼?”

诸葛从容两手一摊,说:“我没捣鬼啊,是你这七个不中用的徒弟,非要自讨没趣地跟我比试,啧啧啧,结果叮叮咣咣没几下,就输了个丢盔卸甲。西魔主公,你不会也要自讨没趣吧?”

张恨咬牙切齿:“当年你义父在场点拨你,以至于你能用一堆南腔北调的剑法赢了我的西魔刀法,实在是胜之不武!可是今天你的义父不在场,你以为你还能赢我吗?”

诸葛从容点头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今天,怎样才算赢你?”又故作片刻沉思状,突然醒悟说:“不然这样,刚才我出手打了你的徒弟,不如现在,让你也跟我的徒弟打一场?”说罢,笑眯眯地看向站在一旁,手拎熠熠生辉的怀王剑,女扮断袖的颜老板。

张恨气得提刀就砍向恕儿,一边哇呀呀嚷嚷着:“老子先杀了你的徒弟!再杀你!”

恕儿正惊慌间,诸葛从容横过一把破剑挡下了张恨的大刀,笑呵呵地说:“西魔主公别着急,我还没说完规矩!”

张恨问道:“什么规矩?别耍花样!”

诸葛从容说:“你刚才说我当年用一堆南腔北调的剑法赢你的西魔刀法,那这次,我让我的徒弟只用一种剑法,也能赢你的西魔刀法。规矩就是,你只能用西魔刀法,我的徒弟,也只能用一种剑法。过招点到为止,若是有谁砍伤了对方,则对方赢。”

张恨问:“什么剑法?”

诸葛从容说:“你先答应比试的规矩,我再告诉你什么剑法。”

张恨哼了一声,说:“答应就答应,你这弱不禁风的小徒弟,有什么了不起?”

诸葛从容用挑衅的语气问:“楚地的‘越人剑派’,你听说过吧?”

张恨冷笑:“难道你这小徒弟还会耍‘越人剑’不成?”

诸葛从容说:“我的徒弟底子尚浅,还练不了‘越人剑’。不过越人剑派,有一套入门剑法,叫做‘流云剑’,用来对付你的西魔刀法,已经绰绰有余。不如就让她用这流云剑,试试你的西魔刀。”

张恨怒举大刀,劈向恕儿,口中大喊:“看刀!”

恕儿虽然从小习武,多年流浪在外也偶有练习,但实战经验不足,除了儿时与哥哥用木剑比试过,还有这几日与诸葛从容简单比试过,还从未与人真正交过手。当下被那西魔主公的威猛架势吓得自乱阵脚,只能招招躲闪,生怕被砍断一条手臂。

诸葛从容在一旁笑吟吟道:“颜老板别怕,他若砍伤你,就是他输了!”

张恨怒极,却忍怒收敛了刀锋。恕儿渐渐适应了打斗的速度,也不再如开始一般害怕。

诸葛从容指点道:“颜老板,西魔刀法生硬笨拙,你用流云剑的‘缥缈锋’,就能绕过他的八成刀刃,直接刺向他的鼻孔。”

恕儿使着圈圈绕绕的“缥缈锋”,集中注意力,只往那西魔主公的鼻孔刺去,一刺不成,再刺一次,如此往复,越来越快,虽没有刺到他的鼻孔,却将他弄得烦躁不堪,连连怒骂。

诸葛从容又说:“‘缥缈锋’练得不错。你换一招‘逍遥行’,继续刺他的鼻孔。”

恕儿突然换招,又是从慢到快,循环往复。恕儿也不管那西魔主公出什么招,只一心将自己的‘逍遥行’磨炼得迅速精准,不等诸葛从容提醒,她又换了一招‘乘风刃’。

诸葛从容在一旁点头说:“这三招都已练得不错,你先用‘逍遥行’刺他肩膀,再用‘缥缈锋’刺他耳朵,最后用‘乘风刃’刺他鼻孔试试。”

张恨无端被当成了两个臭小子的练剑靶子,一个在一旁一口一个“鼻孔鼻孔”,另一个在身前兜兜转转,一招一式来回来去使,却忽快忽慢,弄得自己眼花缭乱,见到破绽又不能直接砍下去,否则伤到了他,还要认输,不禁烦闷至极,逐渐乱了阵脚。

诸葛从容突然喊道:“左手缥缈,右手逍遥!”

恕儿早已将缥缈锋和逍遥行熟记于心,虽然左右还不能分别同时使出不同招式,但左手和右手的招式已经能够迷迷糊糊地分道而驰,她自己还正在分不清楚的胡乱之间,左手右手握住的剑已然悬在了西魔主公的脖子上,而左手捏了剑诀,已点在了他的鼻尖。

张恨错愕地举着刀,咬牙切齿却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

恕儿也是一脸错愕地看着面前胡须满面的方脸主公,终于回过神来看向站在一旁笑吟吟的诸葛从容,喜不自胜地说:“我……我赢了?”

诸葛从容点头道:“是啊,你赢了。”又对张恨说:“西魔主公,你连我教了七天的徒弟都打不过,还有什么脸面拦我们的路?快快让道,顺便放话告诉你们西岭的十门八派,如果不是来找我拜师学艺,就不要让我看到。否则我见一个绑一个,全都拉去药王山喂蟒蛇!”

恕儿趁张恨怒目横视诸葛从容,迅速放下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一溜烟跑到了诸葛从容身侧。

张恨怒道:“臭小子还是胜之不武!十年前你义父口头指点你,我等于是在跟你义父比武。十年后,你自己不敢和我比,就派个小徒弟敷衍我,还在一旁出言不逊地说废话骚扰我!你等着,只要你在西岭里一日,我就让你一日不得安宁!”

第五十四章 十门八派(上)

西岭十门八派的主公张恨带着他的七个徒弟和八匹毛驴落魄而遁,留下恕儿与诸葛从容在竹林之中相视而笑。

恕儿仍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出手就打败了西岭之中最厉害的盗匪头目,不禁从地上抱起诸葛从容的红毛小狐狸,脸对脸地蹭了蹭那狐狸的面颊,笑说:“小狐狸,你看到没有,我才跟你的主人学了七天剑,居然就狐假虎威地打赢了那个‘西魔主公’!你说,你家主人是不是实在太厉害?”

诸葛从容看着恕儿白里透红的脸颊,忽然有些嫉妒那头坏狐狸。不过既然眼前的小姑娘虽然用脸蹭着那头坏狐狸的脸,嘴上却在夸着他,他也不该有什么嫉妒。又不禁觉得自己居然能嫉妒起一头狐狸,实在是荒唐至极,于是闷闷道:“颜老板,你只是打败了一个十岁小孩都能打败的人,也别高兴得太早。人家西魔主公可放话了,说咱们在西岭一日,就一日不得安宁。你可别小看了西岭里的十门八派,咱们要是不尽早到紫川蜀宫,得到蜀王的庇护,说不定会葬身西岭。”

恕儿对诸葛从容做了个鬼脸,说:“只要有你在旁指点,说不定我能打遍西岭无敌手,到时候也当个‘主公’玩玩!”心里美滋滋地琢磨:“看来不当‘宋国公主’,还可以当‘西岭主公’,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诸葛从容摇头道:“颜老板,我以为你到蜀国是来做生意的。”

恕儿嘿嘿笑道:“诸葛少爷,我突然觉得,打架比较好玩。不用精打细算地谋划生财之道,只要行云流水、快意恩仇,戳得一手好鼻孔!”

诸葛从容无奈地说:“你要是只会戳人鼻孔,可别说是我的徒弟。”

恕儿突然喜不自胜地抓起诸葛从容的袖子,说:“诸葛少爷,你当真收我当徒弟了?我能跟你学剑吗?”

诸葛从容低头看着她希冀的目光,像极了看上烤鱼肉的坏狐狸,不禁拍了拍她的头,温和道:“你不用吃苦做我徒弟。你聪明勤奋,肯于钻研也不畏实战,以后想学什么剑法,尽可以问我。”

恕儿被诸葛从容忽然温柔的语气弄得小脸一红,缩头跑去收拾行囊。

二人继续骑着驴朝绝世峰的方向前行。恕儿偶尔偷望一眼诸葛从容的侧脸,觉得西岭如梦似幻的美景,竟不如他那一句“以后想学什么剑法,尽可以问我”更沁人心脾。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觉得自己实在是肤浅,竟真的听信了赵王所提九州美人榜,觉得楚国诸葛家的少爷,长得实在是如琢如磨,巧夺天工,不愧为美人榜首。

恕儿正偷看了一眼诸葛从容,他好似察觉,突然转头看她。恕儿赶紧躲开了他的眼神,一本正经地问道:“诸葛少爷,你说这西岭的‘十门八派’,都是哪些门派?他们门派的武功,也都收录进你和你义父编撰的武学大典里了吗?”

诸葛从容说:“西岭的十门八派,都是些乌合之众罢了,在武学大典里也就几笔带过,不要显得义父和我孤陋寡闻。十门八派,让我想想……好像是,西魔门、北斗门、天煞门、不归门、鸠鹰门、骷髅门、修罗门、奈何门、寒霄门、往生门。八派好记一些,都是根据西岭里的一些地名而取。八派是:东岭派、南岭派、长峰派、短峰派、左山派、右山派、大湖派、小湖派。”

恕儿噗嗤一笑,说:“十门八派,十门倒是各个听着挺吓人,八派倒好,怎么取名字如此随意?”

诸葛从容说:“你别忘了,他们可都不是武学宗派,而是盗匪路霸起家,能分门分派的,已经很文雅了。”

恕儿好奇问道:“巴蜀之地,恐怕不止有这危言耸听的十门八派吧?可有什么高深的武学,收录在你们的武学大典之中?”

“几百年前,巴蜀之地有位高人,叫做乌衣,正是统一巴蜀,建立蜀国的第一任蜀王。统一巴蜀之后,他禅位于其弟,自己一心钻研剑道,如痴如魔,至死方休。他自创的一套剑法,叫做‘乌衣剑’,招式刁钻莫测、诡异跳脱,是九州列国之中,最难练的一套剑法。这套剑法,曾在卫国侠客之间风靡一时,却只得一招半式,对其精髓,望尘莫及。”

“‘乌衣剑’与‘越人剑’,哪个厉害?”

“越人剑淋漓潇洒,飘逸超然,乌衣剑则生硬扭曲,忽快忽慢。要说厉害,越人剑招式不如乌衣剑繁杂,却需要上乘内功加持。而乌衣剑,虽然招式丑陋一些,却不需要深厚的内功,而深厚的内功,也不会对乌衣剑有更多帮助。若是内力浅,乌衣剑要比越人剑厉害,若是内力深,则越人剑要比乌衣剑厉害。”

恕儿觉得不需要内功的剑法,听起来不错,当即拍手道:“我没练过内功,是不是学乌衣剑比较速成?”

诸葛从容摇头笑道:“若是乌衣剑速成,为何世上没几个人会全套的乌衣剑?”

恕儿问:“你会吗?”

“会。”

“你能教我吗?全套的。”

“颜老板不好好钻研生财之道,怎么突然对武学生了兴趣?”

恕儿的眼睛亮晶晶的,憧憬道:“因为我突然想到,如果我能打遍西岭无敌手,有朝一日,等我见到哥哥,跟他吹上一番牛,肯定十分好玩!不不不,我要先把他打趴下,然后再若无其事地跟他说一句‘别来无恙’!”

诸葛从容问道:“你的哥哥,可在宋国?”

恕儿轻叹:“是啊,远在宋国……他大概已经以为我死了很多年。”

“既然想念,为何不早早回去找他?”

“我当然一直打算回去找他,但每次想要回去,却又觉得弱小如我,回去又能怎样?哥哥又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我,我自己保护不了自己,还不是一样再被扔进玉河里。与其委委屈屈地在那个所谓的家里度日如年,也找不到什么真相,不如自由自在地漂泊异乡。虽然想要的真相,这些年过去,仍然没有找到,却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第五十五章 十门八派(下)

诸葛从容问道:“什么叫‘再被扔进玉河里’?难道你小时候,是被扔到了玉河里,才离开了宋国?”

恕儿说:“我七岁那年,被家里人扔到了玉河里。其实后来想想,可能也不是直接扔到玉河里的,毕竟玉都南郊就是桃花溪,谋害我的人,没必要大老远跑到玉河去。桃花溪虽然不深,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七岁小孩来说,足以致命。可那谋害我的人居然没有立刻杀了我,而是将我放在一块木板上,随波逐流,任由我漂到玉河里去自生自灭。大概我福大命大,在玉河里被捞鱼的人给捞了上来,于是就乘着你们诸葛家的商船,从玉河行至楚水,又从楚国,去了与宋国老死不相往来的陈国。”

“你家里人,为何要谋害一个七岁的小孩?”

“我以前觉得,可能是他们不喜欢我娘亲,也不喜欢我不懂规矩的样子。可是这些年我思来想去,若是他们不喜欢我娘亲也不喜欢我,何必等到我七岁才下手?我觉得,其实是我无意中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他们才着急对我下手。”

诸葛从容叹道:“看来颜老板也是身世坎坷,孤身一人,沦落天涯。”

恕儿问道:“听说诸葛少爷与义父长大,你的亲生父母呢?”

诸葛从容黯然眺望远处的绝世峰,说:“义父说,我是寒门孤儿,他是在临江的一艘船里捡到的我,看我筋骨不错,所以收为养子,随他周游列国,练遍天下武功。可想来也是枉然,纵使练成义父那样的绝顶高手,也注定此生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是不是临江人?还是别国旅人,行经楚国临江?他们为何丢弃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们是否还活着?若是活着,有没有寻找过我?若是辞世,我又该去何处祭拜?”

恕儿听得心酸。想不到人人羡慕的富家少爷、美人榜首,竟是一个不知自己身世的孤儿。她安慰道:“也许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无迹可查,也是一种解脱呢?不像我,寻寻觅觅这么些年,还是一无所获。不过想必诸葛少爷你也深有体会,无论我们是谁,无论从哪里来,与其说是孤身一人、沦落天涯,不如说是孑然一身、逍遥九州。很多人,虽有显赫家世,倒没有我们这般潇洒自在。我若还在宋国,便开不成碧凉妆品铺,可能一辈子都体会不到白手起家、日进斗金的满足滋味,更遇不到诸葛少爷你,见不到你冰湖舞剑,也得不到你手把手传授我的‘流云剑’,还用它打败了西魔主公!其实想到此处,我该感谢那个把我扔到水里却又给了我一块木板的人。死而后生,大概就是这样一番经历,不必怨怪,也不必再追溯。”

诸葛从容听了恕儿洋洋洒洒一番感慨,竟似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虽然听得一时舒畅,却又不禁为眼前这个小女子心酸。她曾经历了怎样的颠沛流离,才能将“沦落”说成”逍遥”,才能自知女扮男装并不牢靠,索性扮成一个“断袖”才更可信……

诸葛从容正琢磨不透眼前的玲珑小女子,忽听山林之中有许多脚步声,向他们两个的方向行来。诸葛从容对恕儿说:“颜老板要当心了,看来我们当真惹怒了那西魔主公,他是叫了援手,找我们麻烦来了。”

话音未落,已有五个手拿兵刃的老少男子从树林里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堵路,拦住了骑驴上山的两个清秀少年。恕儿与诸葛从容对望一眼,转头间,又有六七个大汉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诸葛从容认出了那些人的兵器,朗声道:“鸠鹰门、骷髅门的弟兄们,你们什么时候变作了一家?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刚才最先出来拦路的是鸠鹰门的弟兄,你们骷髅门要不要先等一会儿?”

林中忽又走出两个煞有介事的男子,正是骷髅门堂主许峰和鸠鹰门堂主李远。鸠鹰门堂主指着诸葛从容道:“诸葛家的臭小子,听说你又来西岭作怪!我们十门八派正好一齐来会一会你!”骷髅门堂主冷冽笑道:“嘿嘿,你小子今日没有义父在身边指导,也没有药王山的巨蟒保驾护航,竟然就只带了这么一个小白脸的徒弟来闯西岭,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诸葛从容微笑补充道:“是只教了七天,还未拜师入门的徒弟。”

鸠鹰门堂主怒道:“臭小子,别以为你十年前能打赢我们,十年后我们还能栽在你手里!”

诸葛从容抚了抚怀里的一团狐狸毛,笑问:“若是十年后,你们又栽在我手里,还打算像十年前一样,缩头乌龟一般躲起来吗?”

骷髅门堂主说:“臭小子少废话,你先打赢咱们骷髅门、鸠鹰门两门的弟兄再说!”

诸葛从容摇头道:“我不打。十年等一回的比武,若不给点彩头,谁乐意费力不讨好?”

骷髅门堂主大笑:“彩头?若你此去绝世峰的路上,一路打赢我们十门八派中的高手,彩头就是我们饶你一命。若是你输给我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就自己绑了自己,从绝世峰上跳下去!”

诸葛从容无奈地看了一眼恕儿,对骷髅门堂主说:“我的小命不值钱,这个彩头不好玩,我们不玩。你们若诚心诚意想跟我比试,向我讨教几分武艺,就拿出个有分量的彩头来。若是你们只是无聊挑衅,早早让道,别惹得我出手伤人。到时候弄得你们伤胳膊断腿,一年半载起不了床,还怎么在西岭里面横行霸道?”

鸠鹰门堂主喝道:“我们就是来挑衅,就是来要你的小命来换我们西岭十门八派十年前丢的脸面!”

诸葛从容笑道:“你们十门八派的西魔主公,连我只教了七天的徒弟都打不过,十年后的脸面也早都被他丢尽了。不如这样,十门八派也算是武功繁杂,我的徒弟还需要再练上几天,才能将你们逐一打败。她若是把你们十门八派的堂主一个一个全都打败,不如你们叫她一声‘主公’?若是这样,我们才跟你们玩。”

第五十六章 乌衣剑法(上)

鸠鹰门堂主大笑道:“你以为玩什么,是你们说了算的吗?实话告诉你们,这方圆十里之内,已经被咱们十门八派的弟兄们围成了铁桶,你们根本逃不出去。”

恕儿见他们人多势众,恐怕两个人被围在圈套里凶多吉少,于是讪讪作揖道:“请问贵堂主,难道非要打架,才能放我们走吗?我们还有生意要谈,只是路过西岭罢了,也没有主动惹是生非。咱们大家其实都是生意人,生意人何必为难生意人?你们轻轻松松放我们走,我们的生意谈成了,再回来西岭拿银子来孝敬各位弟兄如何?”

鸠鹰门堂主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身材娇小、弱不禁风的少年,见他一副小白脸的较弱样子,倒是比那诸葛家的小子要懂些礼貌,不禁消了几分气焰,指着小白脸说:“你真是那臭小子教了七天的徒弟?”

恕儿拿出儿时在白玉宫中学的礼数,故作恭敬地说:“回贵堂主的话,小人乃是陈国小贩,人称‘树哥’,真真正正是来蜀国做生意的。途中偶然遇到了诸葛家的少爷,于是我们才结伴同行。小人好学心切,所以向诸葛少爷讨教,幸亏诸葛少爷为人和善,才不吝赐教了小人几天。至于小人为何无意间打赢了武功高强的西魔主公,小人自己也捉摸不透。小人真真正正不是有意要与西魔主公比试,只是为了保命,才不知怎么,居然赢了他!小人也委实觉得冤枉,觉得委屈……”

鸠鹰门堂主听这小白脸一口一个“小人”,嗡嗡不绝,脑袋都大了,摆摆手道:“行了行了,怎么一个比一个能胡扯!难道你们只会动口,不会动手么?”

骷髅门堂主烦躁道:“再废话,太阳都该落山了!许堂主,不然咱们就让让这两个臭小子,免得传到江湖上,该说咱们以多胜少、欺负弱小了。就依诸葛家的臭小子所说,咱们就跟他的小白脸徒弟打!大不了他打赢了,咱们叫他一声‘主公’又怎样?他若是输了,俩人都绑起来扔下绝世峰!”

恕儿看了看四面八方围过来的西岭盗匪,又看了看胸有成竹、眼中含笑的诸葛从容,不知是该为了可以练手打架而兴奋,还是该为了这样以命相搏的赌局而害怕。恕儿尴尬道:“两位堂主,咱们有话好商量。不如若是小人我打输了,我立刻回陈国取银子来孝敬各位?毕竟把我们扔下绝世峰,你们可也得不到真金白银的好处。至于多少银子,各位开价就好。”

鸠鹰门与骷髅门的堂主对望了一眼,鸠鹰门堂主对恕儿说:“扔你一个小白脸下去也确实没什么好处,但诸葛家的臭小子,我们扔定了。你若输了,我们不扔你,只扔诸葛家的臭小子,你回陈国去,取白银一千两回来孝敬我们,我们就不再找你麻烦。”

恕儿为难道:“你们若是将诸葛少爷扔下去,我也不会取白银回来给你们。我们两个必须一起回陈国,你们才有白银可拿!”

鸠鹰门堂主挑拨道:“你和诸葛家的臭小子又不是正式拜师入门的师徒关系,何必为了他来跟我们过不去?说到底,你要不是倒霉遇上了他,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恕儿盎然说:“我虽不是诸葛少爷的徒弟,但他好歹教了我七日武功。我向来知恩图报,既然结伴行、共患难,我又岂能独自苟活?白银两千两,换我二人命!”

骷髅门堂主笑道:“嘿嘿,许堂主,我看这小白脸胆小娇弱得很!他能打赢西魔主公,纯属侥幸!咱们十门八派剩下的九门八派轮流跟他打,他肯定会输!我们何不借此机会,敲诈一笔?”

鸠鹰门堂主指向诸葛从容,财迷心窍道:“白银三千两,我就不杀他。”

恕儿答道:“一言为定!”

诸葛从容笑对恕儿说:“我又不是猪肉,怎么还能讨价还价?什么白银三千两,一分钱都不用给他们。你若输了,我从绝世峰顶跳下去就是了!可是既然他们讨价还价了,咱们也讨价还价一次。十门八派,轮番跟你一个人打,着实不公平。公平起见,咱们一天只跟一门或一派的堂主比试,如果西魔主公还有脸来讨打,咱们就打十八天,如果他不来,就是十七天。这十七八天里,他们不得来骚扰我们。比武规则与是点到为止,他们若伤了你,就是他们输。你若赢了,他们就得尊称你十八年‘西岭主公’!”

恕儿恍然道:“所以……你是在拿你的命,换他们叫我十八年‘西岭主公’?”

诸葛从容眨了眨眼睛,说:“也可以说,我是在拿我的命,换你十八年开心。”

鸠鹰门堂主怒道:“什么‘十八年’?我们都还没答应,你们两个臭小子倒断袖情深地肉麻起来!”

诸葛从容抚着狐狸毛说:“我活了十九年了,若真从绝世峰顶跳下去,难道还不能换你们叫她十八年的‘主公’吗?”

骷髅门堂主不耐烦道:“一言为定!赶紧比试!老子我先!”说着便挥起手里的一节人骨,向恕儿刺去。

诸葛从容喝道:“且慢!且慢!”边说边掷出手中长剑,把骷髅门堂主手中的一节人骨打飞到地上。

骷髅门堂主怒视诸葛从容:“臭小子!你怎么比婆娘还啰嗦?”

诸葛从容说:“我徒弟今天早晨已经和西魔主公交过手,所以今天不算。你们明天再来!”

骷髅门堂主捡起地上的人骨兵器,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还是打不过诸葛家的臭小子,幸亏是和他的半吊子小白脸徒弟比,只得无奈道:“明天就明天!”又觉得气势上输了几分,于是补充道:“明天巳时,绝世峰顶!不,每天巳时,都绝世峰顶!这样小白脸随时输,你就随时跳下悬崖!”

众人散去后,诸葛从容对恕儿道:“咱们现在上山,还来得及去绝世峰顶看落日。”

恕儿窘迫道:“诸葛少爷,你怎么还有闲心看落日?难道不该担心我明天的比试吗?”

诸葛从容拍了拍恕儿的肩膀,笑道:“你不是想学‘速成’的‘乌衣剑’吗?乌衣剑一共十八式,你每天学一式,打他们十门八派的祖师爷都绰绰有余了,保证你每天都能活着在绝世峰上看到不同的落日之景。不过我倒也的确有担心之处。”

第五十七章 乌衣剑法(下)

“担心什么?”

“就是你学好了‘乌衣剑’,我担心你一不小心出手伤了他们,也算我们输了。”

“那怎么办?不然明日,把这条点到为止的规矩给改掉?”

“这条规矩是保护你的,不能改。若真的输了,我们两个联手杀出去,也是绰绰有余的。”

恕儿舒了口气,说:“原来你早就想好了退路!”

诸葛从容骑驴先行,丢下一句:“虽然有退路,但是我拿性命换你开心,可是半点不假。”

恕儿听得欢喜,却不敢露出娇羞女儿态,追上了诸葛从容,正色道:“你的乌衣剑,我也不是白学的,我可以交学费,你开个价钱吧!”

诸葛从容也一本正经地看着恕儿,说:“首先,乌衣剑并非我所创,我自己都是白学的,又如何向你讨要学费?再者,颜老板,我知道你白手起家,生活富裕,但你在楚国诸葛家的少爷面前频频摆阔,就是你的不对了。最后,不是什么都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比如乌衣剑,比如我的性命。我认为,我的性命竟然跟你的性命一样只值一千两白金,这是十分荒谬的。”

恕儿看诸葛从容一副气鼓鼓的义愤填膺,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诸葛从容继续说道:“不过颜老板你若非要报答我教你剑法的恩情,不如……”本想说“不如换身女装穿给我看”,却觉得此言轻浮,于是生生吞了下去。

恕儿狐疑问道:“不如什么?”

诸葛从容咳嗽一声,说:“我好歹也是诸葛家的阔少爷,自然是什么都不缺,所以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向你讨要。”

两人说说笑笑,已行至绝世峰顶。绝世峰乃西岭群峰之首,山下竹林墨绿,绝世峰顶却堆雪如银。登凌绝顶,俯瞰重山,只觉云端宁静,心底一片舒展。

恕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指着远方的碧凉湖,说:“那就是碧凉菊生长的地方,是我碧凉妆品铺的命根所在。”话音未落,只见日落西山,碧凉湖水,平静无波,却由蓝到绿,又由红变紫,犹如轮回往复,浴血涅槃。恕儿叹为观止道:“诸葛少爷,绝世峰顶看日落,果然是天宫奇景,凡世难寻!难怪蜀王说蜀国是‘天宫’。”

诸葛从容说:“咱们要被困在峰顶十八天之久,你在‘天宫’十八天,可不是来观景那么容易的。明天迎战骷髅门堂主,你今晚就要学会乌衣剑的第一式。”

恕儿忐忑问道:“如果练不好怎么办?”

诸葛从容说:“今晚能学会,已经需要很高的悟性,自然不求你一个晚上就能练好。明天你尽可以拿骷髅门堂主慢慢练。”

恕儿无奈笑道:“为何你总把极其困难的事情说得简单轻快?”

诸葛从容说:“因为困难的事,大部分是你心里觉得困难,就退缩了。如果你心里觉得不困难,敢于尝试,其实已经完成了一半。我义父时常这样教导我。”

恕儿默默记住了这句话。

诸葛从容拔出剑,说:“你记住,乌衣剑的要领,与别的剑法不同。乌衣剑之所以精妙莫测,是因为它压根就不是一套剑法。别派剑法之中,剑就是剑,有剑身、剑柄,有剑锋、剑脊,空手也要捏剑诀。但是乌衣剑法,从不拘泥,你手上拿的既是一把剑,也是一把刀,既是一根长棍,也是一柄长枪。所以乌衣剑并不好看,有时甚至滑稽丑陋。而拿剑之人,也不是一个人而已,他有时像一只猴子,有时像一条蟒蛇,有时是飞禽,有时是走兽。等你练完一整套剑法之后,你会豁然发觉,什么样的剑,都可以是一把宝剑。孟麟所铸的是宝剑,楚国街头不知名的铁匠所铸,也是宝剑。如此一来,你的宝剑,别人尽管来偷,却永远也偷不走。乌衣剑法的第一式,叫做‘蛇行天下’,动作扭曲诡异,且不执剑柄而执剑身。抖甩剑柄,剑身扭动,犹如蛇行。”说罢,便洋洋洒洒演练了一番。

恕儿从未看过这样的剑法,简直颠三倒四、神志不清。可是身前的男子挥舞着蛇行一般扭曲的长剑,却并不丑陋诡异,反而似妖似魅。恕儿第一次觉得,九州武学,博大精深,不只有冰湖之上的水墨仙人,更有绝世峰顶的匪夷妖魅……

很多年后,恕儿仍旧记得,那一天绝世峰巅日落之时,她在刹那之间萌生出的想法:“若是能跟着诸葛从容学一辈子的武功,大概会是很好的一辈子。”

第二天,骷髅门堂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败于诸葛从容教了八天的徒弟。那徒弟身法诡谲,使得竟是蜀国乌衣剑中的‘蛇行天下’。循环往复,只用这一招便打得骷髅门堂主眼花缭乱、猝不及防。

第三天,鸠鹰门堂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败于诸葛从容教了九天的徒弟。他使的是乌衣剑中的‘猴子称王’,好好的宝剑不好好握在手中,非要丢来抛去,左右掷换,舞得快了,就好像左手是剑,右手还是剑。

第四天,北斗门堂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败于诸葛从容教了十天的徒弟。他使了一招“白鹭腾云”,步法凌厉迅捷,剑锋缥缈难寻……

……

第十八天,绝世峰顶已然聚集了十门八派所有的堂主和弟兄,西魔主公也携着七个徒弟亲自到场。此时,恕儿已跟诸葛从容学了二十四日武功。

过去的十七天里,恕儿用现学现卖的乌衣剑法打败了骷髅门、鸠鹰门、北斗门、天煞门、不归门、修罗门、奈何门、寒霄门、往生门、东岭派、南岭派、长峰派、短峰派、左山派、右山派、大湖派、小湖派的十七个堂主。恕儿对各个堂主都是点到为止,不伤和气,还附赠一句“承让了”,却渐渐点燃了整个西岭的怒火。

今日第十八天,西岭众人只等这诸葛家臭小子的小白脸徒弟与他们西魔主公的最后一战。西魔主公若赢,他们就可以把诸葛家的臭小子扔下绝世峰。西魔主公若输,那小白脸徒弟就要当他们西岭十八年的“主公”。

西魔主公张恨自知上一次竹林比武虽然输了,却是输在了他们投机取巧的比武规矩上。若是他的大刀能随意砍伤对方,输的人,肯定不是他。张恨暗自嘲笑其他十七个堂主,竟然比了十七天武,一个都没想着提醒下一个人改改规则,恐怕都是自己没赢,便想瞧后人出丑。可他毕竟是这伙乌合之众的“主公”,在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再丢尽脸面。于是扬声道:“江湖险恶,哪有那么多点到为止?最后一场,谁先受伤,谁就认输!”话音未落,大刀已然朝恕儿砍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十八章 所谓伊人(上)

恕儿急忙拔出怀王剑,接那西魔主公突如其来的大刀。

过去十八个晚上,恕儿已随诸葛从容学会了蜀国乌衣剑法的全套十八种招式:蛇行天下、猴子称王、白鹭腾云、狗熊掰棒、狐假虎威、临渊羡鱼、闲云野鹤、鸠占鹊巢、鹬蚌相争、梧鼠技穷、小试牛刀、调虎离山、兔走乌飞、卧虎藏龙、心猿意马、顺手牵羊、蜀犬吠日、鹑衣百结、与虎谋皮。

实战十七天,她每天只用十门八派的一个堂主专注地练习一种招式,悟性甚好的她,已将十七招活学活用,如今只差“与虎谋皮”这一招还没有练熟,却也不着急练习。

西魔主公砍来的这一刀,是她十八天前见过的西魔刀法。那时候她用流云剑躲闪过去,如今她却用一招“小试牛刀”,将怀王宝剑当做屠牛大刀,也生硬地向西魔主公的大刀上砍去。

张恨的大刀在电光石火间被怀王宝剑砍出了一道深坑,他大惊失色道:“鬼兵器!竟然敢毁我的刀!小心我砍掉你的手!”于是刀锋一变,招招向恕儿握剑的右手砍去。

恕儿使出“调虎离山”,将右手的剑抛掷于左手,左手剑锋忽然刺向西魔主公的咽喉,张恨不得不后退几步,大叫道:“什么歪门邪道的招数!”

恕儿又用了一招“蛇行天下”,手捏剑身,抖甩剑柄,吧唧一声敲到了西魔主公的脑袋上。

张恨痛得哇哇大叫道:“臭小子!老子杀了你!”于是招式变快,刀刃与恕儿的剑锋纠缠不休。

恕儿十八招乌衣剑,来回变化,有时如“闲云野鹤”,潇洒倜傥,有时如“狗熊掰棒”,丑陋滑稽,剑锋频频擦过张恨的喉咙、胡须、发髻、肚皮……最后张恨已经是“鹑衣百结”,衣衫褴褛,恕儿却毫发未损,愈发来劲。

十门八派,看得目瞪口呆,只见他们的主公,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白脸像耍猴一样捏来逗去。

人群之中,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传来:“诸葛哥哥,原来你真在这里!”

绝世峰顶,十门八派的数百弟兄齐齐望去,只见山下一个恍若仙子的白衣少女,正朝诸葛家的臭小子挥手而来。长袖滑落处,只见那一抹手臂,肌肤胜雪,晶莹如玉。少女笑靥红润,眉目如雕如画,不是九州美人榜上排名第四的蜀国西岭药王山掌门之女薛伊人又能是谁?

诸葛从容也朝她挥了挥手,说:“薛家小妹,别来无恙!”

薛伊人赶紧走过去站在了诸葛从容身旁,眨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惊喜道:“十年未见,你竟然长得这么高,我都差点认不出你!不过你竟还是像当年一样,一身灰衣、一把破剑,跟西岭里的盗匪打做一片,浑然一副江湖浪人般灰头土脸的落魄样子!”于是咯咯直笑。

诸葛从容无奈道:“我已经在这绝世峰的山洞里住了十八个晚上,缺吃少喝,当然蓬头垢面、灰头土脸,一头秀发都打了结!”说着,却不住去看恕儿与西魔主公的比试。

薛伊人追着诸葛从容的眼神看去,只见一个褐色衣衫、其貌不扬、身材娇小的少年正和一个脸方如榻、满面胡须、身材壮硕的大汉打得不可开交。那少年拿了一把光影绰绰的长剑,却使得剑不似剑,如棒如棍,还颠三倒四地一会儿拿着剑柄用剑身砍、一会儿捏起剑身用剑柄砸。那大汉频频辱骂,大刀汹涌,却占不到上风,反而被那身法诡异的少年耍来耍去。

薛伊人笑得直不起腰来,断断续续地说:“哈哈……原来你在绝世峰上这么多天……是在看小猴子耍大猴子!竟然还……看得煞有介事、一派认真!”

恕儿闻声朝诸葛从容处瞥了一眼,被他身畔一袭白衣、俏丽柔美的身姿晃到了眼睛,而自己却在这里身法诡异、“猴子称王”、“狗熊掰棒”……她突然不想再拿西魔主公练剑玩,草草使了一招“顺手牵羊”,左手拿剑乱刺,右手夺他兵器。大刀到手,戛然而止。

张恨恍惚间手中竟没了大刀,茫然无措地看着眼前的矮小少年。恕儿将他的西魔大刀架在他的脖颈上,淡然说:“西魔主公,你输了。叫我一声‘主公’可好?”

张恨怒极,一扬脖、一闭眼,抿嘴道:“臭小子,士可杀不可辱,你干脆一刀砍了我!”

恕儿扔将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说:“好一句‘士可杀不可辱’。我以为,江湖豪杰,该是一诺千金、有言必践。你们十门八派答应我们的事情,不能兑现,你便一心求死,这才是‘耻辱’。”

众人怔怔看着那小白脸的少年,竟觉得他好像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恕儿朗声道:“各位堂主、各位弟兄,输了比武,没什么大不了,再练就是!可是输了骨气、输了诚信,你们就永远都被人叫做‘西岭盗匪’,而不是‘绿林好汉’!十七天里,各位堂主都遵守规矩,点到为止,第十八天,西魔主公忽然篡改规矩,招招致命。可我颜树,虽是陈国黑市的小商贩,却从不做输了诚信的生意!我依旧兑现诺言,点到为止,不伤西魔主公一根汗毛!但你们也承诺过,我若打赢十门八派的众堂主,就叫我一声‘主公’,怎得现在,没人愿意兑现诺言?”

众人面面相觑,不置可否。

恕儿继续道:“我知道你们每年中秋,齐聚绝世峰顶比武,谁赢了,谁就当西岭十门八派的‘主公’。如今虽然未到中秋,但我们一样齐聚绝世峰比武,我赢了,难道不该被尊称一声‘主公’吗?”

西魔主公忽然说:“这不是中秋比武,你用的也不是我们十门八派的功夫!我们凭什么叫你主公?”

恕儿低头看着张恨,说:“凭我当着众弟兄的面,一个一个打败了十门八派的功夫,凭我有诺必践,言出必行,凭我经商有道,能带着你们十门八派,不再做盗匪打劫的营生,不再提心吊胆地活在刀刃之上。以后你们跟着我,保证衣食无忧、生活富足。”

众人议论纷纷,有些门派,已然军心瓦解,觉得也许改邪归正、衣食无忧,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五十九章 所谓伊人(下)

薛伊人指着恕儿,问诸葛从容道:“诸葛哥哥,那拿剑的小哥是谁?你可认得?”

恕儿将那白衣少女的话,清清楚楚一个不落地听了进去,心里暗自不悦:“我单独和他相处数日,都还要尊称他一声‘诸葛少爷’,你是哪来的山野村姑,竟叫他叫得如此亲热?”

诸葛从容疑惑地看向恕儿,只见她虽然辛辛苦苦打败了十门八派的所有堂主,怎么眼中却突然没了喜悦之情?而且比武之前,只说打赢了十门八派,让他们礼节性地“尊称”她一声“主公”便好,怎得现在她一番话里的意思,竟是真想当起这窝西岭盗匪的“主公”?

薛伊人轻轻拉了拉诸葛从容的衣袖,又问了一遍:“诸葛哥哥,你可认得他?”

诸葛从容这才听到薛伊人的问题,点头道:“认得。她刚刚把你们西岭十门八派的所有堂主都打败了。”

薛伊人拍手道:“这不是和你当年一样厉害?既然他把十门八派的所有堂主都打败了,他理应去做他们的‘主公’呀!”

西魔主公认得那白衣少女便是药王山的掌门之女薛伊人,十几年前,还扬言要让药王山的巨蟒生吞了任何再敢骚扰药王山客人的人。他也听到了薛伊人的话,对她说道:“薛姑娘,你这话说得欠妥了些。他一不是蜀国西岭之人,二不是十门八派出身,有什么资格做我们的主公?”

薛伊人一时答不上来,转头去看诸葛从容。

诸葛从容道:“颜老板虽然不是蜀国西岭之人,也不是十门八派出身,但她十八日来打败你们所使用的剑法,可是第一任蜀王乌衣所创的‘乌衣剑’。颜老板虽没有生长于蜀国,但她在绝世峰上并未使用他国武功打败你们。这套‘乌衣剑’,乃是九州列国最上乘的剑法之一,其生长于巴蜀之地,是地地道道的蜀国武功。若论门论派,她的武功门派,可是蜀地贵族,又哪一点不如你们十门八派?敢问诸位,十门八派之中,可有会此精妙剑法之人?”

众人皆摇头叹息。

诸葛从容说:“既然如此,你们还不赶紧弃暗投明,尊称她一声‘西岭主公’!”

十七个堂主聚在一起,小声议论了片刻之后,骷髅门堂主指着恕儿问道:“你若真的当了咱们的主公,可会以我们十门八派的利益为先?”

恕儿将怀王剑从张恨的脖子上拿了下来,又把他的大刀还给了他,对众人说:“当初你们说,我若比输了,就杀了我。可是现在你们输了,我却不杀一人、不伤一人,难道不是已经在以十门八派的利益为先?”

骷髅门堂主走上前去,一把推开张恨,向恕儿行了个江湖礼,恭敬叫道:“主公。”十门八派的众兄弟门也随着骷髅门堂主齐齐唤了一声:“主公!”

张恨咬牙切齿地看着恕儿,却也不禁为这小白脸的不伤之恩所动,渐渐平息了愤怒,低声叫道:“主公。”

恕儿说:“各位弟兄既然叫我一声‘主公’,我自然不能亏待大家。实不相瞒,我是从陈国到蜀国来谈一笔生意,生意若是谈成,以后陈蜀之间免不了走运货物,若是大家能帮我安全护送这些货物,我所盈之利,必定会分各位一杯羹,绝对不会独享其成。若干年后,或许陈蜀贸易越加频繁,规模也会更大起来,咱们十门八派,坐拥黑白两道,肯定会生意兴隆!”

众人见这新主公人虽娇小似白面书生,但其武功不俗,为人正直可信,又有生意头脑,不禁觉得这主公之位,歪打正着地选对了人。众兄弟敲击起各自的兵器,有节奏地叫道:“主公!主公!主公!”

恕儿说:“耽误诸位弟兄多日时间,我还有生意要谈,咱们就此告辞!等我谈好了生意,再来找你们详谈。”说罢,动身就走。

骷髅门堂主阻拦道:“主公莫急,咱们不打不相识,且让弟兄们请你喝一夜酒再走!”

恕儿连连拒绝,却挡不住一个一个堂主分头来劝,硬要拉着她去什么门什么派喝酒吃肉。恕儿无助地看向诸葛从容,只见他笑眼惺忪地看向她,仿佛在说:“你自己惹的祸,自己去收拾!”

恕儿瞪了他一眼,心想:“果然是个重色轻友的坏男人!什么美人榜首、什么武林高手,恐怕全都是你花你义父的钱买来的!”

薛伊人笑对诸葛从容说:“诸葛哥哥,既然他已经当上了西岭主公,这也没有什么比武可看,你跟我去药王山里玩几天,好不好?我爹爹见到你,肯定认不出你了!”

诸葛从容看向无奈被人群簇拥的恕儿,对薛伊人说:“那颜老板是我的朋友,我得陪她去赴这十门八派的宴。等我们与十门八派告别,便立刻去药王山拜见薛掌门可好?”

薛伊人嘟起嘴道:“诸葛哥哥,他都已经是西岭主公了,你还怕十门八派的人为难他不成?你还是先跟我去药王山吧!等他赴完宴,再到药王山找你不就好了?”

诸葛从容说:“她的酒量不好,这宴,我还是得跟她一起去。”

薛伊人拽起他的衣袖,执拗道:“你十年前打败了他们,使得他们颜面扫地,肯定还记恨你。你又不是十门八派的主公,他们不会害他,却说不定会害你呢!你还是别再惹他们,先跟我去药王山拜见爹爹可好?”

诸葛从容说:“说起来,她这一场比武,还是因我而起,我若不陪她去赴宴,实在是说不过去。你放心,十门八派的人害不了我。”说罢,推开薛伊人拽着他衣袖的手,朝恕儿的方向走去。

薛伊人小声嘟囔道:“十门八派,一窝盗匪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于是气鼓鼓地独自下山而去,只听诸葛从容笑呵呵地扬声问道:“弟兄们,你们是把我绑了扔下绝世峰,还是咱们一起喝酒,不醉不归?”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十章 酒后迷离(上)

骷髅门位于绝世峰下怅然谷里一个深邃幽暗、迂回扭转的洞穴之中。洞口狭窄,洞穴幽深,不进阳光。十门八派的十七个堂主各自带领了七八个弟子护卫,随骷髅门堂主许峰和他们的新主公“颜树”以及新主公的朋友、他们十年来的死对头诸葛从容一起进入骷髅门的老窝——骷髅穴。

走完狭窄幽深的谷底隧道,竟是一番光明敞亮的别有洞天。原来骷髅穴并非洞穴,而是隐藏在怅然谷底的一片开阔之处。绝世峰上白雪皑皑,怅然谷底却繁花似锦。一株一株的紫玉兰树,成片盛开,花瓣硕大,香气袭人。

骷髅门堂主吩咐门中弟子和女眷去准备酒席,傍晚天清气爽,众人决定在玉兰树下席地而坐。

恕儿刚刚坐下,只见身边一个面目狰狞的骷髅头正看向自己。她不由自主地往诸葛从容那里挪了挪,又环顾四周地上,只见玉兰树下,竟零零散散地放着许多骷髅。恕儿凑到诸葛从容耳边,低声对他说:“刚刚还觉得骷髅门里玉兰盛开,好似仙境,没想到树下有这么多骷髅,怪吓人的!”

诸葛从容笑道:“颜老板既未上天入地,又怎知仙境里没有骷髅,地府里没有花开?”

话音未落,只听骷髅门堂主高声道:“诸位弟兄,咱们十门八派,混迹江湖,虽然不能说是行侠仗义,却是必须愿赌服输!既然树哥打赢了西魔门堂主张恨,咱们理应尊称他为‘主公’!主公不但武艺高强,还为人仁厚,深谙经营之道,今后十门八派就要仰仗主公的带领,在咱们蜀国也富甲一方!主公,你年纪虽小,样貌也娇弱,不过弟兄们敬佩你的武艺,也敬佩你的为人!来,我骷髅门堂主许峰,先敬你一碗!”说罢,亲自递上一个木碗,碗里盛满了浑浊的酒。

恕儿双手接碗,高声对众人说:“咱们当初比武之前说的是我若赢了,你们要叫我十八年‘主公’,其实现在想想,十八年倒也不必。不如就以这一年为期,我若不能带你们赚到黄金一百两,以后你们再也不必叫我‘主公’!”

众人一听“黄金一百两”,都激动了起来,齐声呼道:“主公!主公!主公!”

恕儿将木碗中的酒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只觉这酒味道朴实浓烈,是她从未喝过的一种酒。

骷髅门堂主许峰又拿了一碗酒,端给诸葛从容,说:“臭小子,也敬你一碗。”

诸葛从容接过酒,恕儿却从他手中夺过了那只木碗,对许峰说:“我的乌衣剑法是诸葛少爷所授,所以今天你们敬他的酒,我都先喝一口。”

许峰道:“主公请放心,他虽然是我们的死对头,却也是主公的师父,今日骷髅门中,我们绝对不会对诸葛家的臭小子下手。咱们十门八派,也是明人不做暗事的!”

恕儿点头,却仍从诸葛从容的木碗里喝了一口酒。诸葛从容从她手里抢过那木碗,对许峰说:“我才教了她二十来天而已,算不上她师父。所谓‘良师益友’,我就算个朋友。我既然是你们主公的朋友,那也是你们的朋友。与其把一个你们永远也打不过的人称之为‘死对头’,不如化干戈为玉帛,跟我称兄道弟,对你们才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许峰白了他一眼,说:“臭小子,跟你一个胜之不武的人称兄道弟,真是损了我们十门八派的名声!”

恕儿笑道:“许堂主,诸葛少爷当年没伤你们任何一人,今日我也没伤你们任何一人。看在我的份上,咱们一笑泯恩仇,从今往后,就别与他计较当年丢的面子了!说起来,他们诸葛家可是富可敌国的大商贾,你们跟富商做朋友总比做死对头要好吧?”

许峰无奈道:“但我还是改不了要叫他‘臭小子’!”

诸葛从容哈哈大笑,将木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十门八派各个堂主轮番敬酒的空隙里,诸葛从容低声问恕儿:“你为何突然将那赌约当真起来?”

恕儿几碗烈酒下肚,酒壮怂人胆地说:“就许你诸葛少爷半路变成那白衣妹妹的‘诸葛哥哥’,不许我半路变成十门八派的‘西岭主公’吗?”

诸葛从容夺过她手中木碗,更加压低声音说:“一开始我也以为他们只是盗匪路霸而已,你实战经验不够,才让你留下来拿他们练剑。可是你颜老板家里做着酒楼生意,喝了他们这么多碗酒,竟没喝出来这其中玄机?”

恕儿睁大了眼睛,低声问:“什么玄机?”

诸葛从容说:“这木碗里盛的浑浊烈酒,是卫国的烈雨霑。”

“卫国?”

“这十门八派,在外人看来,是七零八落,你争我夺。可依我看,他们行动整齐,收放自如,还十分看重江湖道义,并不像是普通的盗匪路霸。我觉得,他们这次并不是冲我而来,而是那日你我在竹林练剑时,那西魔门的张恨看出了你的宝剑乃是卫国孟麟所铸,所以才故意一路挑衅至绝世峰。他们不是要跟我比武,而是自始至终,在寻找流落民间的卫国王室后人。但他们不能道破自己是卫国旧人,只能一步一步逼近于你,看你究竟为何拿着一柄价值连城的孟麟剑。”

“孟麟剑都是给卫国王室铸造的吗?”

“至少蜀王乌邪家里收藏的孟麟剑,全都是出自卫国王室。”

“可我这把剑,不是出自卫国王室。”恕儿醉眼迷离地笑看着诸葛从容。她轻声说:“我这把剑,是怀王剑。他在陈宋之战时战死沙场,留下我和……唉,总之我不是他们要找的卫国后人。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后人……”

诸葛从容扶住摇摇晃晃的恕儿,低声说:“别喝了,这酒太烈,咱们赶紧走。你当完这一年的主公,也别再与这十门八派牵扯不清。”

恕儿推开诸葛从容,说:“我虽然会酿酒,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喝醉过。”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十一章 酒后迷离(下)

诸葛从容将醉醺醺的恕儿一把搂入怀中,在她耳畔低语道:“快跟我走,你要是再喝下去,可别怪他们看破你是个女子。”

恕儿脸颊红晕,眼神迷茫地看着诸葛从容,笑嘻嘻地说:“你喝多了,我是断袖,不是女子。”

诸葛从容拽着她往进来的方向走去,对众人道:“借过,借过,你们的主公喝多了,我带她去药王山醒醒酒。咱们后会有期!”

也不等十八个堂主过来道别,恕儿便被诸葛从容拉到了来时的洞穴之中,匆匆往外走。洞穴狭窄,恕儿跌跌撞撞,几次磕到额头、擦到手臂,诸葛从容只好将她打横抱起,免得她摇摇欲坠。

恕儿从未被人这样抱起过,晕晕乎乎,觉得似在梦中。她肆意把头靠在诸葛从容宽阔的肩上,用手把玩着他的一缕青丝。她觉得,这个梦,好像有些香艳。她可以闻到诸葛从容身上的味道,可以听到他坚实的心跳,还可以迷迷糊糊地去看他的侧脸在黑暗洞穴之中的轮廓。

不知为何,她明明昏昏欲睡,却心跳如鼓。她轻声问道:“诸葛少爷,我是不是在做梦?”

诸葛从容一心只想抱着她赶紧离开那伙卫国旧人的是非之地,在洞穴中运功疾走,步履如飞,并未察觉恕儿是睡是醒,更未察觉她手中握住了他的发丝。她突然一问,他才意识到,原来他怀中抱着的人,如此温热柔软。他能听到她的呼吸,更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在他的脖子上掀起一阵酥麻的痒,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他低头对她说:“你在梦里,也叫我诸葛少爷吗?”

她笑呵呵地说:“你是第一次出现在我梦里,我当然要客气一些。”

他问道:“若是你出现在我梦里,我还应该叫你颜老板吗?”

她用力摇头道:“你可以叫我恕儿。”

他停下了匆忙的脚步,在黑暗幽深的隧道里,轻轻唤了一声:“树儿。”

她笑得晕眩:“一定是在梦里……太久太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

他说:“你也不要再叫我诸葛少爷,显得生分。”

她想到了林璎曾叫他“容哥哥”,于是脱口而出:“我也叫你容哥哥……”

“容哥哥?”诸葛从容一愣,可是怀中的恕儿已经沉沉睡去。

恕儿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之中,盖着自己的狐皮大氅,洞穴宽敞暖和,红毛的狐狸趴在她身侧,背上的毛皮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偶有呼噜声,睡得正香。

她从未喝过如此多的酒,更何况是那样的烈酒。她隐隐有些头痛腹痛,全身都痛。十八天比武斗殴,再加上每天严格的训练、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好像要生一场大病才能恢复过来。

山洞外面阳光和煦,是西岭之中稍纵而逝的晴朗天气。

她走出山洞,只见远处的竹林里热气腾腾,水气氤氲。好奇走过去,竟是一汪山中温泉。温泉边上怪石林立,石头缝里开着簇簇野花。

温泉里有一个熟悉的背影,青丝披散,**上身。宽阔的肩膀,筋骨分明,看起来十分强健有力。他的皮肤干净平滑如打磨过的齐白玉石,在温泉里透着红润。恕儿靠在一株墨竹上无礼地欣赏眼前的美景。那个人,无论是一身灰衣在冰湖上舞剑,还是青丝披散在温泉中泡澡,都如一幅水墨画般,高洁冷艳,贵气难掩。

恕儿正痴痴呆望,不愿走出画中,只听诸葛从容扬声道:“颜老板,你看够了没有?要不要也下来泡泡温泉?”

恕儿转过身去,不再看他,说:“我……先不泡了……诸葛少爷,你慢慢享受。”

诸葛从容笑道:“西岭温泉,可是九州之内最有疗愈功效的温泉水。你这些日子习练剑法,从未停歇,也该舒缓一下筋骨。我可是特意在山里兜兜转转,才找到这一处温泉给你调养。”

恕儿心里一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日在骷髅门喝完酒,他们二人是如何来到了这个地方。恕儿说:“我……饿了,先去生火煮水,还要打猎……”

诸葛从容说:“水我一早已经煮好,山鸡我也闷在土里烤了许久,你没闻到香味吗?就在山洞口不远处,你挖出来吃吧!”

恕儿刚睡醒时,头痛难受,胃里翻江倒海,竟没闻到烤鸡的香味,现在走动了一会儿,略有缓解,顺着香味,找到了埋在土里的烤山鸡。等她将一只热腾腾的烤鸡挖了出来,诸葛从容也穿好衣服走了过来。

恕儿吃了一口烤鸡,惊叹道:“真好吃!没想到诸葛少爷不仅武功好,还对野炊烹饪颇有研究!难道你除了武学大典,还编撰了一本美食大典?”

诸葛从容道:“我义父常说,聪明人做什么都聪明。”小狐狸闻香也窜了过来,诸葛从容撕下一块肉给它,说:“坏狐狸干什么都坏。”

恕儿噗嗤一笑,说:“你倒是从不谦虚。”

诸葛从容问道:“颜老板昨天喝得不省人事,也不怕这个不谦虚的我,把你卖给十门八派吗?”

恕儿摇头道:“聪明如你,要是想把我卖了,早就卖掉了,我又怎会顶着一个十门八派主公的称谓,跟你在这吃烤山鸡?”

诸葛从容正色道:“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我说,十门八派很有可能是卫国旧人。他们喝的酒,是卫国的烈雨霑,用的是卫国东阳附近出产的楠木酒碗。看样子,他们是以张牙舞爪的面目,隐藏着卫国侠客的侠义之心。若他们只是普通的盗匪,又怎么可能一直遵守游戏规则,对你毫发无损?而你之所以能顺利成为他们的主公,多半是因为你拿着一把卫国孟麟所铸的宝剑,他们才误以为你是卫国王室后人。”

恕儿恍然道:“难怪一切如此离奇,如此顺利。可是卫国,不是许多年前就被宋武王灭国了吗?”

诸葛从容道:“灭国不等同歼灭了所有卫国人。他们隐于蜀国西岭数十年,恐怕不只是盗匪路霸讨生活那么简单。”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十二章 药王山庄 (上)

恕儿问道:“所以十门八派表面是盗匪路霸,实际上是卫国的侠客,齐聚西岭,另有图谋?而我误打误撞当上了他们的主公,只因我拿了一把孟麟剑?可是他们为什么不直接问我是不是卫国后人?”

诸葛从容说:“他们恐怕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以真面目示人,毕竟隐藏西岭数十年,他们都没有任何动作。昨晚他们拿出卫国的烈雨霑来宴请你我,已经是在向你透露讯息。像你我这样年纪轻轻的人,一出生便没见过齐国、卫国的存在,若非卫国后人,又能在哪里品尝过烈雨霑这种味道平平、随着卫国一起消失的酒呢?”

恕儿又问:“可你是楚国人,又怎知那是卫国的酒?”

诸葛从容说:“我自幼随义父周游列国,所到之处,都会听人讲起当地的陈年旧事。卫国的故都东阳,只有一条小街上一个不起眼的饭馆自家酿制了些烈雨霑,也不放在菜单上,只有熟悉的老顾客才给拿出来。我和义父在那酒馆里喝过这种酒,所以我会知道十门八派敬你的酒是卫国的烈雨霑。”

恕儿叹息道:“可我不是卫国人,怎能稀里糊涂地当一群卫国旧人的主公?”

诸葛从容坏笑道:“反正你有孟麟剑,他们又不知道这是宋怀王用过的剑。你若想坐稳西岭主公之位,也可以冒充卫国后人。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们群起复国,还能推举你当个卫王玩玩!”

恕儿白了他一眼,说:“我本来是规规矩矩进山来找碧凉凝香的作坊的陈国商人,莫名其妙地当上了西岭主公就不说了,诸葛少爷竟又要拿我开心,让我去当卫王?我可没那么大的野心。要当你当,咱俩交情不浅,怀王剑也不贵,便宜卖给你,你去当卫国后人吧!”

诸葛从容哈哈大笑:“我可不乘人之危。西岭主公这个烫手的饽饽,还是颜老板自己拿着吧!”又正经道:“再说我一把破剑,也能打遍天下无甚敌手,暂时还不需要用宝剑护身。可你颜老板就不一样了,你行走江湖时,见到齐卫旧人,可以说自己拿的是孟麟剑,见到宋国人,又可以说自己拿的是怀王剑。此剑在手,可谓左右逢源。”

恕儿无奈道:“那我见到陈国人、楚国人、赵国人,又该逢什么源?”

诸葛从容答道:“见到陈国人,你当然就说自己是碧凉妆品铺的老板;见到楚国人,你就说你是诸葛少爷的朋友,从他那里学了流云剑和乌衣剑;见到赵国人嘛……”诸葛从容上下打量了一下好几天没洗过澡的灰头土脸的恕儿,笑道:“你就说你是宋王的妹妹,赵王钦定的九州美人榜里排名第五的宋国公主。赵王不敢得罪宋国,所以你说是宋王的妹妹,肯定化险为夷。而且九州之内,除了宋宫里的人,谁都没见过宋王的妹妹。所以你只要敢说,别人就敢信,尤其是你还拿着这把怀王剑。”说着,不经意地用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那把宝剑,没有留意到恕儿眼中突然闪过的一缕惊讶。

恕儿正不知如何作答,只听竹林中有驴蹄的声响,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难道九州美人榜里的三个人,今日都齐聚西岭了吗?”竹林深处,一抹白衣,来者正是药王山掌门的女儿薛伊人。

薛伊人跳下驴,走到诸葛从容和恕儿面前,却没有随他们两个一起席地而坐,而是站在一旁,俯视二人。只见一个虽然洗的干干净净,却一身灰衣,一把破剑,另一个则是从上到下,灰头土脸,还撕着一块山鸡吃,简直像个叫花子。

薛伊人娇笑道:“看你们这山中野人的样子,真不知道赵王老儿的美人榜是怎么评的。”又看向恕儿,明知故问道:“你真的是宋国公主?”

恕儿一愣,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浑身肮脏的模样,摇头道:“我这样子,哪像公主?”

薛伊人嫣然一笑,说:“小哥你还是乖乖做你的西岭主公吧!”转头对诸葛从容说:“也不知道那宋国的公主好不好看,不过做公主也没什么了不起,美人榜上还不是比我一介江湖郎中低一名?”

诸葛从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恕儿,说:“宋国公主好不好看,我倒不知道,但我知道,西岭主公长得如此俊俏,换一身女装,定然也能登上美人榜。”

薛伊人打量着恕儿,说:“西岭主公,没想到仔细看你,竟然长得如此粉嫩精致。作为男人,你一定有很多困扰吧?”

诸葛从容正吃着一口山鸡肉,差点噎着,捧腹大笑说:“薛家妹妹,你……竟然一语道破了天机!其实颜老板是个断袖,陈国人都知道。”

薛伊人睁大了眼睛,惊喜道:“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断袖!十门八派的那帮臭男人,恐怕还不知道他们的新主公,是个断袖吧?”

恕儿故作尴尬道:“诸葛少爷,你又何必揭人秘辛……”

诸葛从容又是一句意味深长:“你的秘辛?我可没揭。断袖一事,陈国路人皆知,这可不算是什么秘辛。”

恕儿没好气地问:“那你没揭的,又是何事?”

诸葛从容眉眼弯弯,像极了那头正在吃山鸡的坏狐狸,故作神秘地说:“既然你不想让我揭秘辛,我是肯定不会说的。”

恕儿忍不住好奇,柔声说:“你的‘薛家妹妹’也不是外人,你快说,我还有什么秘辛是你知道而我不知道你知道的?”

诸葛从容笑问:“你真让我说?”

恕儿点头如捣蒜。

诸葛从容突然贴到恕儿的耳畔,小声说道:“你喝多时,叫了我一声‘容哥哥’。”

恕儿刷得一下脸颊绯红,惹得薛伊人十分好奇。薛伊人娇嗔道:“西岭主公的秘辛,我也要听!”

诸葛从容故作一本正经,娓娓道来:“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辛,因为既然我能看出来,旁人也早晚会看出来。无非就是……身为九州美人榜首的我,被西岭的断袖主公给看上了!”说罢朝恕儿眨了眨眼睛,坏笑里透着雀跃,眼神熠熠璀璨。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十三章 药王山庄(下)

薛伊人以为诸葛从容是在打趣那断袖主公,挥手打了他一下,说:“诸葛哥哥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没个正经样子!”

诸葛从容看恕儿尴尬低头,随即笑呵呵地摸了摸正在吃肉的狐狸,话里有话道:“我若有个正经样子,又怎么会养一只披着狐狸皮的小坏蛋在身边?”

恕儿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问道:“诸葛少爷的狐狸是何时养的?”

诸葛从容说:“小狐是关外天芒山的红毛灵狐。几年前我随义父去关外游玩,天芒山里大雪封山,我和义父正烤野味吃,它大概是只走丢了又许久没吃东西的幼狐,初生牛犊不怕虎,起初还远远地、怯生生地看着我们,后来干脆大摇大摆地上前来讨要食物。我喂了它几块肉,它就一直跟着我们。起初是远远跟着,后来干脆与我同寝同眠。我训练它指什么就要去抓什么,抓到了才给肉吃,它也似懂人语,从未令人失望过。唯一的缺点,就是偶尔会偷我包袱里的干粮吃。”

恕儿笑看着那头专注吃肉的狐狸,看来似懂人语的它,正在以专注吃肉来逃避偷主人干粮的责备。

薛伊人看向小狐道:“我爹爹说,天芒山红毛灵狐的鲜血是解毒良药。比如相思蛊、盲硝散、忘情露,这些慢性剧毒的解药里都有灵狐血,还必须得是这种红毛的。我虽从未见过红毛灵狐,但药王山里养了几头银毛的,也十分好看。你们这就随我去药王山吧!我可是特意折返回来寻你们的,因为许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我那守山门的十条巨蟒还记不记得诸葛哥哥,若是它们不小心把美人榜首给生吞了,可不能是我的错!”

恕儿听到巨蟒,十分恐惧,退缩道:“其实……我还要去碧凉湖附近谈生意,不然……药王山我就先不去了?”

诸葛从容劝道:“颜老板,你那单生意定然跑不了,如今你已是西岭主公,西岭碧凉湖的生意,你随时都可以去谈。但是药王山可不是说去就去的,药王山庄,一草难求,即便是蜀王殿下,药王山掌门都可以拒之不见。难得薛家妹妹诚挚相邀,你便陪我一同去拜访一下薛掌门吧!日后你是西岭主公,他是药王山掌门,都是好邻居,何不早早拜会?”

恕儿听他说得也有些道理,于是勉强点头道:“既然薛家妹妹也邀请了我,我又怎敢不去?”

诸葛从容起身理了理衣服,吹哨唤来不远处吃草的两头毛驴,对恕儿叹道:“唉,走吧!可惜了这一汪我好不容易找到的温泉。”

恕儿道:“没事没事,我是西岭主公,以后随时来泡。”

诸葛从容展颜笑道:“看来以后我来西岭,还要拜托颜老板带着我在岭中肆意泡温泉。”

薛伊人说:“诸葛哥哥喜欢泡温泉?药王山庄里有好几处温泉,你多待些日子,我带你去一一体验。”

恕儿酸笑道:“你诸葛哥哥呢,好像就喜欢泡这种荒山野岭的野温泉。”

诸葛从容笑看着仿佛在吃醋的恕儿,点头道:“野温泉无人打扰,的确舒服自在。”又怕得罪了药王山掌门的女儿,补充道:“药王山庄的温泉,有薛掌门亲自配制的草药入水,能够强身健体、排毒祛寒,多少人想去泡还去不成呢!薛家妹妹,不知西岭主公,可不可以也尝试一下你们药王山庄的药泉呢?”

薛伊人点头道:“他不仅是西岭主公,更是诸葛哥哥的朋友,当然能来试一试我们药王山庄的药泉。”又转头对恕儿说:“你若单单只是西岭主公,那可是不够资格的。那西魔门的大胡子,有一次受了内伤听说药泉能治,便跑来求我爹爹,可是还没见到药王山的山门,就被我的巨蟒给吓跑了。他可当了西岭十多年的主公,连药王山的山脚都没踏上过,又怎能来泡我们的药泉?”

三人说说笑笑,骑驴而行,傍晚便了药王山脚下。药王山山势奇特,犹如一只长满疙瘩的癞蛤蟆悠然自得盘坐于西岭以南。再往前走,遥遥看到刻着“药王山”三个雄劲大字的古朴石碑,石碑被一条银光透绿的巨大蟒蛇缠绕着。

恕儿看那巨蟒蜿蜒蠕动,如妖似魔,吓得毛骨悚然,举步维艰。

诸葛从容回头看见恕儿骑在毛驴上不敢向前,于是朝她挥手道:“过来吧,没事的,巨蟒无毒,若无指令,它们也不会咬你。”

恕儿喃喃道:“它……们?”于是仔细环顾四周,只见身后树林里好像盘着一只棕皮的,还有石碑后面的树林里,还盘着一只绿皮的……她进退两难,只好驾着驴,朝诸葛从容驶去。

诸葛从容拉到她的缰绳,安慰道:“别害怕,它们只是长得丑恶,心灵并不坏。”

恕儿无奈道:“你那薛家妹妹若是长得丑恶,你还会在乎她的心灵好不好、坏不坏吗?”

诸葛从容轻轻用指尖点了一下恕儿的鼻子,笑说:“我只知道,若是哪个姑娘貌美如天仙,我是不会在乎她是否心肠如蛇蝎!”突然又觉得自己举止轻浮,于是清了清嗓子,拉着恕儿的缰绳往前驶,补充道:“但我好像刚刚才说,蛇的心灵并不坏。”

恕儿噗嗤一笑,看向诸葛从容怀中缩头乌龟一般的小狐,说:“你的红毛灵狐好像也很怕它们。”

诸葛从容看向走在骑驴行驶在前的薛伊人,低声对恕儿说:“它是在怕,灵狐一入药王山,就被做成药渣子!”

小狐无辜地偷瞄了恕儿一眼,恕儿捧腹大笑。

薛伊人朝他们二人说:“你们两个快一些,跟好我,进山就天黑了,到时候我养的什么毒蛇猛兽误以为你们是闯山的盗匪,可对你们不客气!”

诸葛从容赶忙拉稳恕儿所骑毛驴的缰绳,加快了速度。

夜幕降临,摸黑而行。药王山中古木林立、盘藤纠结,犹如怪诞身躯、四处蛇行。偶有蛙声传来,更显寂静空灵。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十四章 蜀王乌邪(上)

药王山庄大而隐秘。进入药王山后,行至半山腰才能看到刻有“药王山庄地界”的一株古树,六个大字上涂有夜明珠研磨的粉末,在漆黑寂静的深山老林微微闪烁,像猫的眼睛。古树旁盘着两条巨蟒,在月色下闪着光滑的银光。

薛伊人对恕儿说:“我们药王山庄虽没有诸葛家的璇玑孤岛那般千回百转、处处机关,但山庄地势多样,从这里到山顶,再下到山谷,都是药王山庄的地界。山庄里只能走铺好的路,因为山庄里的每个角落都种植灵丹妙药,没有一根是野花杂草。你若是不小心踩坏了山庄里的名贵药材,可是要赔偿的。”

恕儿点了点头,示意知道。

三人凭借月光和薛伊人的路引,在深山老林里穿梭,骑驴到达山顶时,看到远处山谷里的几百屋舍楼宇都灯火通明。薛伊人说:“咦,平时这个时辰,大家早都熄灯休息了,今日难道是有哪个贵客来访?”

待行到山谷之中,那些通明的屋舍映得谷中数十株百年紫玉兰绽放得如同盛世繁华,比骷髅穴里的几株紫玉兰更加绚烂多姿。恕儿没想到,原以为黑夜里一定是阴森恐怖的药王谷,竟然是这样一派妖艳风光。

一个老态龙钟的山庄侍者健步迎上前来,对薛伊人行礼道:“小姐回来了!掌门正在百毒堂里和蜀王殿下与楚国诸葛家的老爷喝酒,吩咐说你若回来,便去百毒堂里拜见长辈。”

薛伊人跃下毛驴,对恕儿和诸葛从容说:“你们也一起来吧!”

恕儿和诸葛从容也跃下毛驴,跟在薛伊人身后朝百毒堂走去。恕儿看着薛伊人的背影,月光如水,她踏过紫玉兰花瓣,白衣飘飘,步步生香,不免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根本不像个女孩模样,只顾着练剑打架,已经十多天没有好好梳洗打理,难怪她在美人榜上比自己靠前一位……

恕儿又扭头去看诸葛从容,只见他虽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的灰衣,并不明亮华丽,却丝毫没有风尘仆仆的浊气,反而如琢如磨、朴素干净。一灰一白的一双人,一个是“诸葛哥哥”,一个是“薛家妹妹”,好似同一卷水墨画里的人。恕儿不禁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身肮脏扮相,实在是在这些光鲜亮丽的人面前格格不入、丢人现眼,就如她的身世一样,难以启齿。

百毒堂里的上座坐着蜀王乌邪,右侧是药王山掌门薛久命,左侧是楚国富可敌国的商贾诸葛遁迹。三个男人年岁相仿,气质却各不相同。

诸葛遁迹乌黑平淡的眼神里深藏遗恨,尽显沧桑,虽衣着华贵,却难掩萧索。恕儿从未见过如此悲伤凝重的人,好像掉到他的眼睛里就陷进了泥沼深渊,万劫不复。她想不透,这样一个悲伤的男人,是怎样独自带大诸葛从容那样一个顽皮不羁的小孩。

薛久命白净瘦削,眼神灵动自信,胸中似有万卷医书,舌尖似尝过世间百草,一袭白衣,仙风道骨。恕儿记得,十年前在西岭路遇薛氏父女时,薛久命就是这般模样,并无太多岁月痕迹。

而蜀王乌邪,虽上座于主位,却毫无君王之仪,没有繁琐的服饰,没有昂贵的玉冠,大大咧咧地喝着酒、撕着烤肉,满嘴油腻地咧嘴一笑,向踏入百毒堂的三个年轻人挥了挥油腻的手,倒像是个十足的江湖人,虽然不是风流倜傥的模样,却别有一番潇洒自在。

恕儿不解,这样三个大相径庭的男人,怎会齐聚于此?

乌邪笑道:“薛家的女儿和诸葛家的小子挺般配……咦,旁边的女娃娃是谁?”

薛伊人随意行了个礼,显然与蜀王相熟,笑答道:“殿下,这小哥可是西岭新任的主公,叫做‘颜树’。”

恕儿恭敬地行了个陈国晋阳宫的官礼,对蜀王乌邪道:“在下颜树,在陈国繁京经营店铺,本是来蜀国西岭谈生意……”

恕儿还未说完,乌邪突然嗖地站起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跃到恕儿身前,低头去看她手里拿的怀王剑,随即干脆蹲了下来,仔细端详之。恕儿一惊,忙向后退了几步,堂堂蜀国之君,竟然在她一介庶民面前蹲下,成何体统?

乌邪将先前撕烤肉的油腻双手在衣衫上使劲抹了抹,然后才伸手拉住她的剑,让她莫要再往后退。他翻来覆去地仔细观察那把剑,惊喜道:“这就是本王一直在找的怀王剑!”然后抬头看向恕儿,咧嘴笑道:“新任的西岭主公小妮子不错,着实不错!剑不错,人也不错!”说罢,跳起身来,围着恕儿转了一圈,啧啧道:“就是这女扮男装,扮得不怎么高明!”

恕儿不置可否,只好低头不语。乌邪道:“西岭主公小妮子,你可别怪本王慧眼识珠,道破你这女扮男装的身份!你女扮男装路远迢迢从陈国到蜀国来谈生意,定然有你的苦衷,但那都是你认识本王之前!现在你认识本王了,不论你是男是女,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本王为你撑腰!”

薛伊人愣愣问道:“诸葛哥哥,她竟是女子吗?她不是断袖吗?”

诸葛从容两手一摊:“她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恕儿当机立断,既然今日突然遇到蜀王,决定趁着蜀王心情好,赶紧拿到碧凉凝香能够外销别国的一道旨意,于是说:“殿下,我的确有一事想要请求您的恩准。本想去紫川拜见您,不料今日能够巧遇于此,真是可喜可贺。”

乌邪向恕儿点了点头,对大家挥手道:“大家都坐,喝酒喝酒,抠门薛的酒,不喝白不喝!”然后拉着恕儿的衣袖,让她坐到自己的身畔,对恕儿说:“能拿着这把怀王剑,能打败西岭十门八派……小妮子很是不一般!说,你有什么请求?本王能办的,定差人去火速帮你办了!不过你可不要误会,本王可不是贪图你这黄毛丫头的美色,而是贪图你手里的怀王剑!”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十五章 蜀王乌邪(下)

恕儿记得诸葛从容说过,蜀王乌邪是个剑痴,而且是孟麟剑的狂热收藏者。他对孟麟所铸之剑,敬畏有加,一旦见到恕儿的宝剑,绝不会威逼利诱她献上此剑,而是会让她心甘情愿地让出,如此才能消磨掉剑魂之中的戾气。

恕儿将计就计:“草民想请殿下收回对碧凉凝香限制外销的旨意,因为我在陈国做的生意,需要这种香料。若能将碧凉凝香卖到陈国各地,也能造福蜀国的一方子民,何乐而不为呢?”

乌邪听得一愣,说:“什么是碧凉凝香?本王不让外销吗?”忽又恍然大悟道:“肯定是王后搞的鬼!她从来都是自己喜欢什么,别人就不许有。”然后笑道:“所以本王啊,竟然一直以来都是个一夫一妻的王!不过也罢,我的宝剑,比那些王的宝剑都多!何况宝剑跑不了,那些贵妃美人的,说不定哪天就跑了。我听说,宋怀王的后宫里就跑过美人!可是他的剑,跑不了。”于是眼神又止不住去瞥恕儿手中的怀王剑,然后眼珠一转,说:“好!碧凉凝香可以卖到陈国去。小妮子还有什么要求?赶紧趁着本王高兴,一股脑地都说出来,在场各位也好做个见证。”

恕儿说:“碧凉凝香是由西岭碧凉湖的碧凉菊凝练而成,碧凉菊稀有名贵,还请殿下下令,不要让别人破坏这种花。而且碧凉凝香卖到陈国,只能经手在下所开的碧凉妆品铺,不能通过其他途径,否则一盒凝香,罚白银三两,罚金归我所有。”

乌邪仰天长叹道:“你们陈国女人就这样稀罕我们蜀国的香料吗?”又眯起眼睛说:“你的这些要求虽然都不难办,但你一人垄断这稀罕事物,必定能从中赚取暴利。我能让你发家致富,你可否能把你的怀王剑送给本王收藏呢?”

恕儿笑道:“三年为期,若我在三年之内可以赚够在陈国买田置地、修建庭院的钱,我就亲自来把怀王剑送给殿下。”

乌邪敬了恕儿一碗酒,豪爽道:“西岭主公小妮子,不愧是西岭主公小妮子!自力更生,牟取暴利,哈哈哈,我甚满意!”又伸手摸了摸那怀王剑,感慨道:“本王听说陈王宫里前些时日失窃了些宝贝,没想到这怀王剑就在其中。早知陈王对江湖大盗如此仁慈,本王早些年就该亲自去晋阳宫里把这怀王剑偷出来!不过若是那样,本王也不能够在今日认识你这狡猾的西岭主公小妮子!”

恕儿见蜀王果然如诸葛从容所说,是个剑痴,不禁问道:“在下斗胆敢问殿下,为何对孟麟所铸之剑如此喜爱?”

蜀王答道:“其实身外之物,陈王那小子都不在意,本王又怎会在意?唯独天下宝剑,尤其是孟麟剑,不该流落江湖,受尽委屈,最后腐锈于荒野,不能为后人所瞻仰。其实我所收藏,并不只是宝剑本身,而是剑魂。这个世上,每一把剑,都只拥有过一个真正的主人,所以每一把剑,都有其独特的灵魂。孟麟生前,是我的至交好友,他死了,他所铸的剑我自然每一把都要给他收回来。”然后看向诸葛遁迹,说:“不过诸葛仁兄私藏在璇玑孤岛上的孟麟剑,我决定不收了。”

诸葛遁迹道:“乌兄,承让了。”

恕儿不解,为何诸葛从容的义父可以和蜀王称兄道弟?就连诸葛从容有时候也直呼他的姓名。不过转念一想,这个蜀王如此不拘小节,都能在自己面前蹲下,又如何不能与富可敌国的诸葛氏称兄道弟呢?

蜀王乌邪继续与恕儿攀谈,问她如何发现的碧凉凝香,又如何当上了西岭主公,恕儿觉得蜀王一根筋得甚是有趣,而且不仅为了怀王剑而承诺了自己的一大单生意,还是真心实意对她的故事感兴趣,于是恕儿对他的问题如实回答,并无隐瞒。恕儿有着说书般讲故事的功底,蜀王听得认真,手里端着酒,却都忘了喝。两人有问有答,忽而严肃,忽而大笑,竟如同忘年之交,相见恨晚。

薛伊人见蜀王如此重视那头一次见面的灰头土脸的姑娘,却对他从小看大的她不闻不问,就连爹爹,他都忽然置之不理,难免生了嫉妒之心,附在薛久命耳边,做出低声细语状,却并不放低声音:“爹爹,我看殿下那么喜欢颜姑娘,不如把她连人带剑,一起带回紫川蜀宫。却不知王后娘娘会作何感想?颜姑娘不愧是西岭里的盗匪主公,今日能抢一国王后心爱的碧凉凝香,以后不定还能抢去些什么!”

薛久命瞪了女儿一眼,说:“不许胡说。殿下看着你长大,你便不知礼数了吗?”

蜀王正聚精会神地听恕儿对乌衣剑法的见解,显然对薛氏父女的的话一句也没听到。听完恕儿如何一一打败西岭十门八派的堂主们,蜀王不禁拍手叫好,咕咚饮了口酒,说:“西岭主公小妮子,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际遇,也不愧怀王剑能阴错阳差地来到你手里。不如这样,三年之内,我若能以蜀王的身份助你发家致富,将你的碧凉妆品铺开遍陈国的大街小巷,那三年后的今日,我在紫川蜀宫等你来交怀王剑,咱们再拼酒讲故事!”又故作神秘低声对她说:“到时候,我可有个大故事讲给你听!”恕儿与蜀王击掌为约。

薛久命说:“时辰不早了,殿下明日还要回紫川,也该歇息了。”

蜀王笑道:“不急不急,难得见到诸葛仁兄和从容小侄,咱们不醉不归!对了,你们两个周游列国十数载,不是在收录各地的武学精髓,编撰一个武学典籍吗?什么时候编完了,拿给我看看?”

诸葛遁迹看了一眼诸葛从容,诸葛从容说:“已经大体整理完,此次我来蜀国,就是来让殿下为这部武学大典题字。”

蜀王好奇道:“书呢?拿上来,本王现在就题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十六章 争风吃醋(上)

恕儿也正纳闷,与诸葛从容一路从陈国走到蜀国,独处数日以来,从未见过他拿出什么书籍。想必那武学大典十分珍贵,他不愿随意示人,就一直藏着掖着。

诸葛从容笑答:“殿下只需在一张纸上书写‘九州列国百家武学大典’十个字就好了。”

乌邪一愣:“你没拿书来?”

诸葛从容指着自己的头说:“书在我的脑子里。”

恕儿看着嬉皮笑脸的诸葛从容,旁人或许认为他在吹嘘,可是她却觉得,百家武学的确在他脑子里。

乌邪忽然脸色一沉,道:“从容小侄,你竟敢用武学这样严肃的事情来戏耍本王?”

诸葛从容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义正言辞地说:“书,的确在我脑子里。不信,殿下可以随意提问。”

乌邪将信将疑:“九州流传的百家武学,我也不一一细问了,但你起码要给我描述几家鲜为人知的武学秘籍,以此来证明你的典籍里没有疏漏。”

诸葛从容笑道:“描述有何意思?不如我来打给殿下看,殿下若是喜欢,便给我们题字一张,若是觉得粗浅无趣,也就算了。”

乌邪来了兴致:“你小子跟你义父怎么就这么不一样?他凡事都爱藏着掖着,你却总是张扬。既然你要舞剑助兴,我这个剑痴怎能不予支持?”当即转头问恕儿:“从容小侄的剑术可谓出神入化,你可愿把我的怀王剑借给他用上一用?”

恕儿说:“我的乌衣剑都是诸葛少爷教的,借他用一用殿下囊中的怀王剑,又有何不妥?”于是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走到诸葛父子的食案前,双手将宝剑递给诸葛从容,说:“请用。”

诸葛从容朝她眨了眨眼,表示感谢。恕儿看他明亮清澈的眼里透着欢喜,想到那日在山洞之中,她对他说“断袖授受不亲”,不禁小脸一红,低头跑回了蜀王身侧,却又觉得主动坐回蜀王身旁不符合礼数,正左右为难间,蜀王对她说:“小妮子犹豫什么?难道是不舍得你的宝剑?快坐过来,与本王一起观看。”

恕儿感激地看了一眼蜀王,只见蜀王已经摩拳擦掌地看向诸葛从容,恨不得下场比试。

诸葛从容走到众人中间,说:“九州秘不外传的上乘剑法之中,蜀国乌衣剑诡谲多端,楚国越人剑飘逸灵动,陈国墨客剑儒雅内敛,宋国飞马剑电光火石,齐国秋水剑悲壮刚烈,卫国游侠剑自在潇洒……不过最近江湖上刚出现一套新创的剑法,不知殿下可否已经听说?”

乌邪说:“本王怎么着也是个剑痴,对江湖市面上各类武功,向来千里眼、顺风耳。你说的,可是那自恃清高,手书九州各种榜的赵王独孤谲所创的‘杳然剑’?”说着便翻了个白眼,继续批判赵王:“说起那姓独孤的,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八卦八到了一定境界,小小赵王罢了,竟然不怕得罪人,敢给各种人物事物排个名次。现在还闲来无事创套剑法,搞得自己好像比本王都厉害,真想找他打上一架,消消他的气焰!”

诸葛遁迹难得一笑,对蜀王道:“乌兄,你是气他在高手榜上把你排在了我后面吧?”

乌邪无奈道:“我是气他为何不把你排进商贾榜,反而来跟我抢做这高手榜的第一名!”

诸葛遁迹道:“因为他规定每人只能上一个榜。我们从容也没有上商贾榜,而是莫名其妙地上了美人榜,这不比乌兄在高手榜拿第二还奇怪吗?”

乌邪叹道:“唉,估计有些商贾为了上个破榜,塞给了那穷酸赵王很多金银财宝,他为了维持国库充盈,才违心地把诸葛兄和小贤侄给挪到了别的榜单。你说央央九州,怎么就赵王当得那么憋屈呢?为了经营赵国那区区几千亩一马平川、毫无屏障的良田,他怎么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玩杂耍的?一会儿手书什么九州榜,一会儿又编了套破剑法,也不知过几年又要攒出什么幺蛾子!难道要高价拍卖他那终老闺阁、嫁不出去的妹妹么?怪不得他们一家子都姓‘独孤’!”

恕儿噗嗤一笑,乌邪侧头对她说:“等你西岭主公小妮子在本王的庇护下金山银山绵延不断,你砸钱给赵王,想上什么榜就上什么榜。咦,小妮子想上什么榜?美人榜?商贾榜?还是高手榜?”

恕儿眉眼弯弯,笑答:“我要真能砸钱给赵王,我就每年都换一个榜!”

乌邪拍案大笑:“哈哈哈!小妮子跟本王真是臭味相投!臭味相投!”

诸葛从容无奈地看了一眼借酒撒欢儿地蜀王,说:“我倒是觉得赵王所创的‘杳然剑’晦涩难记,跳脱复杂,好像集合了诸国剑法之长,然后揉碎捣烂,重塑一套。殿下不妨仔细看一看,或许会对赵王有所改观。”

诸葛从容洋洋洒洒舞了‘杳然剑’中最精妙的三招,“素手摘星”、“踪迹杳然”、“袖手天下”。

恕儿认出了其中几式,好像正是他在冰湖上所舞。此时在百毒堂里,虽没有冰湖上飘逸迅捷,却有怀王剑在手,更显得高雅贵胄、出尘不染。她暗自后悔,怎得因为一己之利,答应把这怀王剑送给蜀王……明明应该送给指点她流云剑、传授她乌衣剑,助她打遍西岭无敌手的诸葛从容啊!

诸葛从容见恕儿醉醺醺地拖腮看着自己,双颊被酒染得通红,却噘着小嘴并不开心的样子,不禁想问她怎么了,却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开口,只得作罢,对蜀王说:“殿下觉得杳然剑可还拿得出手?”

蜀王拍案而起,却沉默不语,来回走动,过了良久才突然愤怒道:“姓独孤的!你为了卖榜单赚几个臭钱,居然不把自己排进高手榜里,真是……真是欺骗天下人的奸商!奸商!”跑过去拉住诸葛从容,说:“大侄子,你在哪里学得的这套剑法?如此精妙绝伦、前无古人的剑法,赵王难道收你为徒了?”还不等诸葛从容回答,他突然低下头来,羞涩地问:“你能不能,把这套剑法,传授给我?”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十七章 争风吃醋 (下)

恕儿借着酒劲,终于安耐不住,猛得站起,跑过去将诸葛从容一把拉到了百毒堂外,快速对他说:“我后悔了,我不想把怀王剑给蜀王了!我想把剑给你!你跟蜀王说,若是他想要学赵王所创的剑法,就得把怀王剑转让给你!”

诸葛从容被恕儿突然的举动弄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恕儿是为了他好,于是温柔如水地看向恕儿,抚着她脏乱的头发,低声说:“颜姑娘,你若是将你自己转让给我,我便斗胆去问蜀王讨要他预订下来的怀王剑。”

恕儿的脸本就因为饮酒而格外红润,此时突然心如鹿撞,脸颊更是红如晚霞,烈焰滚滚。她脱口而出:“我本就不是别人的,又何来‘转让’之说?”

诸葛从容欠身,温热的呼吸贴在她的耳畔,低声说:“我也不是别人的。”恕儿的耳朵忽然从微痒到酥麻,心也在突突跳着。诸葛从容又说:“你的剑可以给蜀王,人,不可以。”

说罢,诸葛从容拉起恕儿的袖子回到酒席间,将她送回了蜀王身侧的一席之地,对满面好奇的蜀王为难说:“颜老板心直口快,刚才问我能不能也将这杳然剑教给她。可是这杳然剑是赵王亲自传授给我,他有言在先,说不让我再传给别人。我不好驳赵王的面子,也不好驳颜老板的面子,更不好驳殿下的面子,叫我如何是好?”

蜀王“哼”了一声,说:“赵王真是稀奇古怪!自创了一套破剑法有什么了不起?既然不想流传于世,为何独独传授给你?”

诸葛从容笑道:“因为我是赵王钦点的‘美人榜首’,或许等到殿下何年何月也上了‘美人榜’,再去找赵王评理?”

蜀王三分怒意,六分醋意,还有一分戏谑道:“大侄子,敢愚弄本王!看剑!”于是抽出诸葛遁迹的剑,出手便是乌衣剑法中的一招“白鹭腾云”,剑花凌空而落,密不透风地刺向诸葛从容。恕儿自以为对乌衣剑已经练习得滚瓜烂熟,却不料蜀王乌邪的乌衣剑运用得才叫做炉火纯青。乌邪道:“大侄子,你用赵王的杳然剑,对付我的乌衣剑,我们看是谁输谁赢!”

诸葛从容手中仍拿着怀王剑,挥剑一闪而过,躲避了蜀王的攻势,笑道:“殿下若是能逼我使出杳然剑,不妨一试!”于是左躲右闪,也不进攻,只是一味使用乱七八糟的剑法来滥竽充数。恕儿偶尔能识别出几招夹在其中的乌衣剑法,而他的每一招乌衣剑竟与蜀王的速度不相上下。恕儿不禁暗自惊讶,难道诸葛从容的武学修为,也已经到达了高手榜数一数二的境界?世间奇人,莫过于斯。明明是商贾榜和高手榜数一数二的人物,却被安排在美人榜首,真是令人无语。而他如此年轻便有这一番修为,很难不让人为之倾倒。

恕儿正独坐蜀王之席,托腮认真观看诸葛从容与蜀王乌邪的比武,薛伊人施施然走来坐到了她的身侧。恕儿给她斟了杯酒,递过去,她却不接。

薛伊人上下打量着恕儿,明亮清醒的眼神之中闪有鄙夷和奚落。她说:“颜姑娘旅途劳顿,又在西岭之中和盗匪打了数日的架,现在如此狼狈肮脏的模样,实在不宜落座蜀王殿下身畔。他们高手比武若想尽兴,打到明早也不为过,不如我先带你去梳洗打扮一番,你再回来陪蜀王喝酒?”

恕儿不想错过精彩的比武,却也不想失礼于药王山的小姐,正踌躇间,已被薛伊人拉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恕儿道:“薛家妹妹,其实我这简陋粗鄙的样子也没什么的,你不必亲自带我去梳洗。”

薛伊人拽着恕儿往一座小院走去,忽然不悦道:“‘薛家妹妹’也是你叫的么?你我才认识几天?”

恕儿知道薛伊人定是知道她是女儿身之后嫉妒她与诸葛从容在西岭独处的那段日子,和颜悦色道:“既然你叫我颜姑娘,我就就叫你薛姑娘,如何?”

薛伊人冷冷道:“你该知道,你叫我什么,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看法。”两人走进小院,院中有座小竹舍,竹舍里面热气腾腾。

恕儿问道:“薛姑娘与我认识不过几天,对我有何看法?”

薛伊人道:“你不要自作聪明,你的那些小伎俩,我全都看出来了。你女扮男装,装成个断袖,拿着一把宝剑接近喜爱收藏宝物的诸葛哥哥,让他教你武功。你虽被蜀王识破是女人,却扮做这般邋遢模样,投其所好,接近自己也不修边幅的蜀王,让他答应你生意上的要求。你拿着一柄什么怀王剑、孟麟剑,假扮男人到处招摇,真是不知羞耻。今晚把你丢进我们药王山的药泉里洗一洗,也好除一除你身上的妖骚之气!”

恕儿被拉进竹屋,看到一汪热腾腾的池水,池壁上挂着一包一包的草药,草药浸在水中,发出阵阵药草香。这便是闻名九州的药王山药泉之一?她一直想来泡一泡,却唯恐薛家小姐看不惯她,不给她机会,没想到这薛伊人虽然十分讨厌她,却能让她来泡药泉。恕儿真是不能理解薛伊人的想法,还不及为自己的一番际遇辩驳,已经被薛伊人一脚踹下了药泉。

药泉温热,蒸得恕儿全身舒展,酒也醒了一大半。薛伊人朝门口的丫头吩咐:“你去拿我一套旧衣裙来。”

恕儿不解道:“薛姑娘,你既然如此讨厌我,为何又带我来这天下闻名的药泉?还给我梳洗打扮?让我一直像个乞丐一样碍你的眼,岂不是更好?”

薛伊人看着药泉之中脸上灰尘渐渐洗去,精致五官渐渐干净分明的姑娘,不在意地答道:“因为我就是要让人看看,就算你梳洗干净了,也没有我半分的好看。”薛伊人心中却暗暗盘算:“你若被蜀王相中,被他带入紫川蜀宫,先不说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再不能做你陈国的生意、不能见我的诸葛哥哥,还要被蜀王的悍妇折磨得体无完肤。如今泡一泡我的药泉,又有什么大不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十八章 红衣女子(上)

负责打理药泉的丫头不知小姐要什么样式的衣服,于是体贴地将薛伊人的两套旧衣衫拿了进来,给她挑选。一套略旧的是她平日惯穿的纯白色,一套略新的是她只穿过一次的水红色。薛伊人毫不犹豫地挑选了红色,心想:“姓颜的,就让你坐在酒席间成为最扎眼的一个,最好今晚就扎到蜀王的心里,让他收了你这个红颜祸水!从此你就在蜀宫里终老一生,再不得江湖上的逍遥自在!”

薛伊人吩咐丫头帮出浴后的恕儿梳妆打扮,自己在一旁看着。看着她一缕一缕的发丝被那干粗活的丫头粗略地盘起,看着她白皙的耳垂和颈间都没有首饰装点,看着她娇小的身躯撑不起自己那一身高挑修长的水红衣衫……薛伊人并未吩咐丫头拿镜子过来,所以恕儿看不到自己究竟是怎样一番打扮,只觉得头发松散,发髻摇摇晃晃,还有一身红衣十分碍眼,宽松到衣襟可以随时滑落。

多年未穿女装的恕儿,木然地随薛伊人走回百毒堂。赶了一天的路,喝了一晚上的酒,还泡了药泉,她已经十分疲惫,虽不是摇摇欲坠,却已是昏昏欲睡。随便那薛姑娘如何折腾自己吧,她只想找个地方昏睡一宿。

百毒堂里,诸葛从容和蜀王乌邪仍在比剑。诸葛从容在蜀王的威逼利诱下仍不使用蜀王想看到的“杳然剑”,蜀王也已经不拘泥于只使用“乌衣剑”。两人将天南地北的剑法都斗了个遍,也不分上下。但恕儿能看出,两人似都未用全力。大概诸葛从容怕无礼伤到蜀王,蜀王则怕分出胜负之后,诸葛从容更不使出杳然剑。

二人僵持不下只间,只见薛伊人领了个红衣女子缓缓踱入席间。那红衣女子的如水目光惺忪迷离,好像栖身于世外幻境、不谙世事的仙子,一脚踏入红尘之中,茫然不知所措。她一身红衣坠地,宽袍广袖更显潇洒飘逸,她发髻蓬松欲坠,几缕长发上滑下晶莹的水珠,犹如出水红莲。

诸葛从容和蜀王乌邪不约而同地驻足凝望。

薛伊人将恕儿带到蜀王面前,说:“殿下、诸葛哥哥,你们别打了,这都半夜了,也该歇息了,明日再切磋武功也不迟。”

蜀王叮咣一声,随手扔下从诸葛遁迹那里抽出的破剑,目不转睛地只看着红衣女子,喃喃问道:“你是……西岭主公小妮子?”

薛伊人看到蜀王那垂涎欲滴的模样,心中不禁冷笑着想:“就算诸葛哥哥也能看上你,他的义父在此,他一介娇贵矜持的少爷又怎么可能跟那没脸没皮的蜀王抢人?”

恕儿低着头不敢去看蜀王炙热的目光,回答道:“是我。”

诸葛从容将手中的怀王剑递给恕儿,说:“多谢西岭主公剑。”

恕儿接过剑,抬头看向诸葛从容,只见他的眼里的戏谑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温柔婉转,仿佛在说:“你的剑可以给蜀王,人,不可以。”

恕儿答道:“诸葛少爷客气了。”

蜀王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恕儿,说:“啧啧啧,你着女装很好看嘛!之前为何跟我一般不修边幅地穿一身脏兮兮的男装?还跟大侄子学了一套古怪的乌衣剑?不妥,十分不妥!我太爷爷所创的乌衣剑,配不上你这身装扮!”低头想了片刻,又说:“既然楚国大侄子教了你一套我们蜀国的乌衣剑,我这个蜀王就教你一套他们楚地的‘越人剑’!越人剑飘逸灵动,才配得上你这西岭主公小美人儿的水红衣衫!”

恕儿不禁去看诸葛从容,只见他朝自己眨了眨眼,微微点头。恕儿无奈,心想,怎得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来教我武功?还都是别人想学也学不到的上乘剑法?难道我的容颜姿色,不如我的习武根骨?

蜀王从地上捡起刚刚丢掉的剑,对恕儿说:“来来来,现在我就教你!”

诸葛从容阻拦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您该歇息了,明日再教也不迟。”

蜀王摆手道:“要歇你们去歇,本王明日就得回紫川了,只有这一晚上的时间。”

薛伊人提议道:“殿下既然时间不充裕,何不将她带回紫川蜀宫再调教?”

蜀王脱口而出:“好主意!”诸葛从容刚想插话,蜀王却又耷拉了脸,说:“不好不好,王后若是见我带一个小美人儿回去,还亲自教她武功,定然勃然大怒,到时候不仅我要遭殃,西岭主公小美人儿的碧凉凝香生意也做不成,说不定王后还会派人去端了西岭的十门八派……这可是十分的不好!”

恕儿和诸葛从容都松了一口气。

诸葛遁迹忽然起身道:“乌兄精神好,若喜欢陪着他们小辈玩耍,大可不必睡觉。我和薛兄却是要去休息了。”

薛久命也起身,打了个哈欠,说:“子午已过,要护脾胃心肺,还需早早睡觉。殿下,你真的还要陪小辈们玩耍吗?”

蜀王笑道:“只要看到西岭主公小美人儿,我的脾胃心肺就统统都被护着了!你们两个老家伙赶紧去休息吧!明早记得起来送我!”说罢,又对诸葛从容和薛伊人道:“你们两个小家伙,也去休息吧!我要传授剑法了。”

薛伊人行了个礼,暧昧地说:“那我就不打扰殿下和西岭主公小美人儿的良宵了。”便随着薛久命和诸葛遁迹一起出了百毒堂。她回头看了一眼诸葛从容,只见诸葛从容也转身走出了百毒堂,这才放心离去。

可是诸葛从容并没有跟上义父诸葛遁迹的脚步,而是找了棵紫玉兰树,纵身一跃,随意躺在了一根树干之上,透过玉兰花瓣,侧头看向百毒堂中的蜀王和恕儿。

蜀王拉着恕儿走出百毒堂,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今晚月色好,咱们不在那酒气冲天的屋里待着,出来透透气,看看紫玉兰花、学学越人剑法,岂不是良辰美景、才子佳人?”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六十九章 红衣女子 (下)

恕儿无力地看着精神充沛的蜀王,说:“殿下,我虽然十分想学‘越人剑’,但实在是旅途劳顿,想去睡觉……”

蜀王深深叹了口气,说:“唉,说句老实话,若是本王晚生二十年,恐怕也能与那诸葛家的小贤侄争上一争。可是我这与你父亲一般大的年纪,又拖家带口,儿子都和你差不多大,怎好意思拉下老脸来叨扰你一个黄毛小丫头?”

恕儿看向那为老不尊的蜀王,忽然觉得,他活得坦诚剔透,有一股难得的稚气。恕儿不知如何作答,只得静静等待蜀王继续倾诉衷肠。

蜀王说:“人,不能贪心,知足,才能常乐。我已拥有太多别人永远都不可能企及的东西,比如君王之位、盖世武功,还有,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家那个王后,起初也不是坊间传言的‘悍妇’,只是多年以来,恃宠成娇。本王自以为,宠自己的妻子,就要把她宠上天,别人才不会把她拐跑了。如今她已不似盛年时那般貌美如花,又被我宠成了那娇贵的性子,我若不陪她白头到老,又有谁敢陪呢?”

恕儿静静听着,看向那一轮明月,莫名觉得温暖。她笑对蜀王说:“殿下是个好丈夫,赵王应该提个夫妻榜,殿下和王后定能名列第一。”

蜀王点头道:“这是自然!”随即又叹息道:“可惜了西岭主公小美人儿你,如此倾国倾城的容貌,如此冰雪聪明的头脑,如此习武高手的筋骨……今生却不能被本王独宠!”

诸葛从容懒洋洋地躺在附近的紫玉兰树上,听到蜀王如此胡言乱语,不禁笑出了声音。

蜀王不理那笑声,继续道:“既然本王不能把你这人间仙子娶进蜀宫,不能亲自给你荣华富贵、平安喜乐,就只能把王后喜爱的碧凉凝香送给你去做生意。你能自力更生,逍遥江湖,也是另一种荣华富贵、平安喜乐。”

恕儿说:“多谢殿下抬爱。”

蜀王指着那棵茂盛古树,说:“看得出来,我那小贤侄对你似乎很是上心。他那懒人,平日里自在随意惯了,没想到居然能耐着性子陪你在西岭里练了那么多天剑,硬是把乌衣剑那么繁杂的剑法化繁为简地传授给你,实在是不容易。但是小美人儿,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你可不能因为我那小贤侄长得玉树临风,就对他一见钟情、死心塌地。我是真心实意喜欢你的怀王剑,才如父如兄如挚友一般对你,你可不要辜负我苦口婆心的一番忠告。他以前是什么人,他将来是什么人,你都要清楚明了,才能与他私定终身!”

恕儿面红耳赤地低下头。蜀王继续道:“而且你要知道,药王山庄的薛家小姐可是十年前就看上了我那小贤侄。这是她抠门的爹爹亲口告诉我的,还曾暗示让本王指婚做媒。可本王一直信奉‘乱点的鸳鸯不靠谱’这条真理,不会随意给十来岁的娃娃指婚。薛家的女儿性子高、心思沉,又娇生惯养、唯我独尊,你若想从她手里抢人,可着实不容易。所以本王真心劝你,三思后行,先做好你的生意,在江湖上立稳足,再去淌浑水。”

诸葛从容再听不下去蜀王乌邪的一番危言耸听,跃下树干,靠在树上说:“殿下,我只是没教您赵王私创的‘杳然剑’,您也不至于以我的终身大事来报复我吧?”

蜀王笑道:“小贤侄,我若是报复你,早就带着小美人儿回紫川了,用得着在你面前和她月下谈心吗?我只是以长辈的身份告诉你们,不要相信什么‘一见钟情’,本王我,就是活生生一个‘一见钟情误终身’的典范!你们两个小娃娃可要三思而后行。一辈子,可不是你教我一套乌衣剑,我教你一套越人剑这样简单的事。你们啊,首先要知道对方是谁,彼此想要什么,再坠入爱的楚水玉河。”

诸葛从容问道:“说到越人剑,殿下说了这么多,到底还教不教她剑法?”

蜀王说:“越人剑的精髓,我已经告诉她了。”恕儿不解地看着蜀王。蜀王继续道:“越人剑潇洒飘逸。如何能做到‘潇洒’?只有不贪心、能知足,才能像本王一般潇洒。越人剑内功心法中最高深的境界,不是什么都练得出神入化,而是知道自己的极限,不贪心、能知足,适可而止。许多人练不到越人剑的极致境界,就是因为没有参悟到这一条道理,一味贪多不厌,却不知将已经学会的东西勤加操练。只有无比娴熟,才能显得飘逸。小贤侄,这层境界,你可修炼到了吗?”

诸葛从容道:“这层境界,听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不易。多谢殿下的点拨,小侄确实还未做到。小侄的境界是,学无止境。不过殿下,我和义父编撰的武学大典,您是否还愿给题个字?”

蜀王说:“你们让我题字,是明摆着要昭告天下,你们手中有一本囊括天下武功的武学大典。你们就不怕,到时候引起武林人士的一番争夺?既然书未写成白纸黑字,又何必急于昭告天下?”

诸葛从容摇头道:“我倒是也在纳闷,不过一切都是义父的意思,我也只好照办。按理说,高手榜排名第一的是我义父,又何必劳烦殿下来题字?”

蜀王拍了诸葛从容的脑瓜一下,说:“你这小子又来气我!赵王的杳然剑法你不教给我也就算了,你义父脑子里的鬼主意也跟我藏着掖着。真是难为了我对你们照顾有加,连这样的小美人儿我都能拱手让给你。也罢,明日本王启程回紫川之前,给你写几个字就是了。”转头对恕儿说:“越人剑法,你还是让这姓诸葛的小子日后慢慢教你吧,本王就不夺人之美了。但你记得,三年之后,带上你的怀王剑,来赴我们的紫川之约。”又打了个哈欠,说:“看来人老了就是熬不动,本王去睡了,你们两个也早些去休息,不要孤男寡女,在人家药王山庄的地界里花前月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十章 花前月下(上)

蜀王乌邪大摇大摆地走了,酒席散去,药王山庄里的烛光灯火也星星点点地熄灭。月夜静谧,落花有声,只剩下恕儿和诸葛从容。

诸葛从容笑说:“你等着,我去拿壶温酒来,咱们坐到那边的花树上看月亮。”

恕儿虽然疲惫,却难辞诸葛从容的展颜一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诸葛从容转身走进百毒堂中取了一壶仍为蜀王温着的酒,顺手拿了两个白瓷小杯,回到了恕儿面前,说:“跟我来。”

恕儿跟着诸葛从容跃上一株枝干硕大的紫玉兰古树,一人占领一根树枝,将头靠在中间粗大的树干上,透过花间缝隙,仰望一轮明月。

诸葛从容给恕儿斟了半杯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满杯,说:“敬女扮断袖的颜老板,祝你生意兴隆,也敬女中豪杰的西岭主公,祝你武功精进!”

恕儿笑饮了那半杯酒,问:“怎么只给我半杯?”

诸葛从容看着恕儿澄澈的眼睛,又看看天边挂着的月亮,缓缓说道:“因为怕你醉酒伤身,又怕你清醒谨慎。”

恕儿痴痴看着诸葛从容半仰着的侧脸,月光如水,斯人如梦。

恕儿说:“诸葛少爷,你很会赏景。绝世峰上的落日红霞,药王山谷的紫玉兰花,这些景色,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心里回想起初见之时,他在冰湖舞剑,她在窗前赏梅……

诸葛从容说:“景色和我,都不许你忘记。”

恕儿觉得,心中似有琴弦一般,被眼前的男子拨动得有些震颤。

诸葛从容自斟自饮了一杯酒,叹道:“本以为能陪你一路去紫川蜀宫找乌邪要那道旨意,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他,咱们也就不用再去紫川。更没想到我义父也在这里,明日蜀王一走,我义父大概也要带我回楚国了。毕竟我在外面晃了半年都没回岛上,也该回去帮他打理一下家里的生意。我想邀你一同去楚国,但也知道你有事在身,不能丢下繁京的妆品铺不管。唉,人生在世,纵然囊尽天下武学,也装不走一个自力更生的颜老板。”

恕儿说:“既然诸葛少爷相邀,等我忙完碧凉妆品铺的事情,就去楚国找你也未尝不可。”

诸葛从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函,递给恕儿,说:“这是诸葛家的通关文书,等你忙完的陈国的事情,什么时候想来看我,或是有事找我,就拿着这份通关文书从蜀国入楚境。蜀国入楚,首先到达的是裕王郡,而诸葛家的璇玑孤岛,在晟王郡内,要先到晟王郡虞陵以北的仙沪,再从仙沪的北港上诸葛家的船,走羡江水路,直达东海。再换我们的私家大船,在东海上顺风行驶三天三夜,才能到璇玑孤岛。”

恕儿问道:“我记得你说过,裕王和晟王打得不可开交,想从裕王郡进晟王郡,并不容易?”

诸葛从容说:“我说那句话时,还没有给你诸葛家的通关文书,从裕王郡到晟王郡自然困难重重。而如今,你只要收好这一纸文书,裕王郡和晟王郡的守城将领绝对不会为难你。你若想去宋国,也尽可以拿这一纸文书,从晟王郡出入宋境,保证畅通无阻。”

恕儿恍然大悟道:“我以前只想着从陈国直接到宋国,在黑市上辗转多年也没攒够钱买一纸陈宋之间的通关文书。现在陈宋之间的通关文书更价值千金,给一千金人家还不一定敢给你仿……早知道我就让他仿你们诸葛家的通关文书!还能让我在楚国也畅通无阻!”

诸葛从容笑看着她,想到她女扮男装在黑市上笨拙无助地寻访一纸伪造的通关文书,何其艰辛,何其绝望,不禁眼底透出温柔,说:“你若真心想回宋国省亲,又何必执着于陈宋之间的通关文书?前些年为何不去楚国?楚国虽远,但只要进了晟王郡,你可以每天都随意出入宋国。而从裕王郡进晟王郡虽然困难,却也比不上跨越陈宋之界的万分之一。”

恕儿点头道:“你说得对,若是我真心想回宋国,也不会以一纸通关文书作为借口。想回,总有比赚到一千两金子更好的办法。也许我只是在以那昂贵的通关文书跟自己较劲罢了,结果我越是拖延较劲,那文书也一年比一年越贵越难得。”

诸葛从容问道:“你既生在宋国,却为何对回宋国如此纠结难决策?”

恕儿答道:“其实一开始是觉得自己在那里格格不入,与其回去再被人扔到河里,不如找个别的地方自生自灭,也好过给那几个疼爱我的人找麻烦。我被好心的姨姨们收养,又有个十分有才华的结拜弟弟,我渐渐喜欢跟他们一起生活、一起自力更生、养家糊口,感觉日子前所未有的充实,觉得一切都可以踏踏实实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所以后来,我可能只是以通关文书的价格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努力的目标,让自己更加强大,有朝一日回到宋国,也算是扬眉吐气、衣锦还乡,让人刮目相看,就算还是格格不入,也不再会有性命之忧。等我再做三年,或许就送出怀王剑,然后衣锦还乡,从此再不用忙忙碌碌。”

诸葛从容说:“你若是有生意上的问题,尽可以随时来楚国找我,若是回到宋国仍然格格不入,也可以来楚国找我。虽然那老不正经的乌邪所说我并非全部赞同,但他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首先要知道对方是谁,彼此想要什么,再坠入爱的楚水玉河。颜姑娘,既然你未嫁、我未娶,你我便有情投意合的权力。可是如今的你,真的知道你是谁、你想要什么吗?在你不愿摘下面具之前,我也不愿轻浮于你。你若能千里迢迢来海上孤岛找我,别说一纸通关文书,我就是拿诸葛家的家产为聘也不为过。可是我在你面前多日,若不是蜀王道破你是女扮男装,你还打算瞒我多久?我的诚意,自从我教你乌衣剑法的那一刻就已经表露无遗,而你对我,并没有敞开心扉,或许是因为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许多故人要去见,等到你找到了你究竟是谁,再来找我,也不迟。”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十一章 花前月下(下)

恕儿抬头看着花间月色,喃喃问道:“等我找到了自己,再去找你……到那时候,你还会等我吗?”

诸葛从容凝视着恕儿的侧脸,说:“我会等,但是,不要让我等太久。三年为期,若你三年过后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

恕儿转头看向诸葛从容,眼神相遇的一瞬,便注定了这一生的纠葛。他一改平日的随意不羁,也不见了或调侃或自信的笑意,眼神里唯有认真赤诚。那一瞬,恕儿几乎投降了,她想告诉他,她的身世和苦衷:“诸葛少爷,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阻隔你我的,不是山高水远,而是我这一层薄薄的面具,不肯为你摘下。”

诸葛从容伸手去抚恕儿鬓间的一缕青丝,好似在为她摘掉所谓的面具。他柔声说:“颜姑娘,不必着急,我会等你。若是我不等你了,就证明我不值得你对我坦诚相见。先回陈国施展你的抱负,再去宋国解开你的心结。你的碧浪凝香正宜趁热打铁,趁着红火,赶紧多卖一些。可是胭脂水粉,就如衣装服饰,不可能一成不变、经久不衰,单靠一个妆品铺,并不能让你富可敌国。你若真想发家,不仅需要赚够金银钱财,还需要招揽和培养经营人才。你不仅要能亲力亲为,也要能够放手不管,才能家大业大,财源滚滚。得空时,记得拓宽眼界,学习其他生财之道,等你的生意在陈国无孔不入,才能离富可敌国更进一步。”

恕儿想:“告诉他我就是宋国的公主又有何意义?还不是被丢进了玉河里,坐上诸葛家的船才得以逃离……难道告诉他我的生母是花街柳巷里的亡国公主,养母是宋宫里被禁足的宫妃,名义上的父亲是宋怀王,而真正的父亲有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是谁吗?他若知道,不论是看不起我,还是同情我,都是我不想要的。”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层面具,她已戴了太久,只有林璎知道,而林璎早就猜到却未说破,她又怎能为了一次醉酒后的心跳而轻易卸下防备?

恕儿低头叹道:“诸葛少爷,我不知该如何谢你……”

诸葛从容又恢复了随和自信的笑容,说:“谢我什么?我还有好多甜言蜜语、缠绵情话没有对你说,你可不要现在就谢。刚才蜀王对你说了那么多,今夜虽然花好月圆、景色诱人,但我可不想跟在他屁股后面对你献殷勤。还是等你忙完你的事,把那为老不尊之人的话全都彻底忘干净了,我再对你诉衷情、表忠心。”

恕儿嗔道:“我又没听进去他那些玩笑话!”

诸葛从容有些担忧:“他可不是在开玩笑。他虽然说话做事大大咧咧,没点风度,但我从没听说他跟别人开过这种玩笑。唉,我的头一个情敌,就是一国之君,颜老板,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恕儿笑问:“什么叫‘头一个情敌’?难道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诸葛从容继续担忧地说:“当然会有!你女扮断袖时,我都差点以为自己也是个断袖了。你未换女装、风尘仆仆时,就已经入了蜀王的慧眼。如今你换了女装,一副倾国倾城的样貌,我好怕以后我的情敌都是一国之君、满朝文武之流……如此下去,我这一介布衣武夫、孤岛商贩,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娶到媳妇!”

恕儿被他逗得笑做一团,差点从树上跌下去,揉着肚子道:“你这一张抹了蜜的嘴,可比你搜罗的天下武功加起来都要厉害!”

诸葛从容笑道:“你别看我好像整天只会舞刀弄剑,其实从小,义父也是教我读书写字、弹琴画画的!不是我大言不惭吹捧自己,跟你那些一国之君、满朝文武的争宠,但你也不要小瞧了我。学不富五车、书不读万卷、路不行万里,嘴上能抹那么多蜜吗?”

恕儿说:“啧啧啧,嘴上果然是抹了不少蜜,才能将那养得了毒蛇巨蟒的薛家妹妹收得服服帖帖、唯你独尊……”

话音未落,诸葛从容已收敛了笑容,郑重解释道:“你可不要误会,我与她没有丝毫情谊,只算是小时候认识的人罢了。我义父与她爹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但我与她却没有任何友情的。小时候,我只在药王山庄住过短短几天罢了,那时候看到她养的巨蟒,我也害怕得很,都躲她远远的。后来很多年也没有再见过她,彼此并不熟悉。”

恕儿听他解释,莫名地开心起来,却还嘴硬地一本正经道:“诸葛少爷,你可不要因为她养了巨蟒而嫌弃她,也不要因为我拿着宝剑而奉承我。”

诸葛从容道:“说起巨蟒,我倒想到一件事。明日无论我和义父走不走,你先随蜀王离开药王山,赶紧去碧凉湖畔的碧凉菊作坊谈生意,别再耽搁,否则你陈国店铺里的人该担心你的安危了。”

恕儿说:“你这么着急轰我走,难道是怕你那薛家妹妹号令巨蟒吃了我?”

诸葛从容说:“你知道就好!我哪里是轰你走,我巴不得把你揣到怀里一直带在身边,就算把我会的武功全都教给你也无所谓。可是薛家的巨蟒和毒药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若是不欢迎你,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不要在此久留。你跟着蜀王离开,我还能稍微放心一些。”

恕儿点头:“那我明日就跟蜀王离开药王山,然后他回紫川,我去碧凉湖。诸葛少爷,今夜一别,后会有期。”

诸葛从容嘱咐道:“明日离开前,你还是换回男装为好。虽然今日这么一闹,恐怕十门八派的人早晚会知道你是女子,但他们既然打不过你,你又有孟麟所铸的剑护身,也不必多虑。蜀王若是分派护卫给你,你也不要拒绝,毕竟西岭难行,十门八派又不见得人人都能护你周全,你一个女孩子自己走那么多深山老林的路,还是该有同行之人。可惜义父让我随他回岛,我不能陪你去碧凉湖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十二章 富可敌国(上)

翌日清晨,恕儿被药王山玉兰谷中的鸟儿吵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仍坐在紫玉兰树上,靠着树干睡着了。身旁的诸葛从容,也靠着树呼呼大睡,树下的白瓷酒杯和酒壶碎了一地。

恕儿跳下树,拾起那些碎瓷片,拿回了百毒堂昨夜风卷残云的酒席中。她看时辰还早,也不知蜀王何时出发离开药王山,只好在酒桌上随意捡了些吃食先垫着肚子。吃完早饭,她见诸葛从容仍栖在那紫玉兰树上睡觉,不禁走到花树下,抬头细看了几眼。

他乌发垂肩,长眉入鬓,如琢如磨的轮廓有柔和的棱角。树下是他其貌不扬的长剑,剑身已旧,剑柄上缠着的羊皮也泛着淡淡的驼色。树上的他,一身灰衣,宽袍广袖,衣角上有干了的泥土和污渍,腰带是碧凉湖水映着晴空万里的一抹淡蓝。他睡得安稳天真,眉头舒展,似是毫无烦心之事。恕儿觉得,他睡着的样子好像如弟弟林璎一般亲切。

恕儿不忍打扰他,于是又踱回了百毒堂里。百毒堂的墙上陈列着许多医家典籍和草药样本,恕儿好奇地看着,然后抽出了一本讲毒花毒草的书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翻看。看着看着,便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一觉虽短,她却睡得很沉。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宋国的白玉宫,没有梦到过娘亲林珑和哥哥刘璟……或许是昨晚的月下谈心,让她不禁回忆起了幼时无忧无虑的那段时光。梦里的白玉宫,亭台如故,恕儿却已经长大。她看到刘璟和凌飞仍是孩童,两人在荷花池畔练剑,剑法却稀松平常。他们看到她走来,停住张望,已然不认得她的模样。她问他们:“我不记得锦绣园在哪里了,你们能带我去吗?”

刘璟说:“林娘娘已去多年,锦绣园早就如素华宫一般荒废成冢。你是谁?去那里做什么?”

恕儿茫然地看着刘璟,心里咯噔一下,不可置信地问:“你说……林娘娘她……”

忽听远处传来一个声音,笑嘻嘻地说:“西岭主公小美人儿,昨晚你竟在这百毒堂里睡的吗?抠门薛居然没给你安排个住处!真是令人着恼!”

眼前的刘璟和凌飞忽然不见了踪影,恕儿猛得醒来,只见蜀王乌邪正弯下腰来仔细端详她的睡颜。

她揉了揉眼睛,才想起自己其实置身药王谷中,刚才的一幕都是梦境。她忽然更加想回玉都。这些年并没听说宋宫里有任何消息,所以娘亲和哥哥都应安好。也不知道她走之后,太后有没有撤销娘亲的禁足之令……娘亲啊娘亲,若不是因为你收养了齐国亡国公主的女儿,也不会落得招人嫌弃。这些年没了我这个累赘,你该过得舒坦些吧?

蜀王拿起她的怀王剑,在她面前晃了晃,说:“醒一醒,再不醒,你的剑要被我偷走了!”

恕儿右手夺过怀王剑,说:“殿下忘了咱们的三年紫川之约?现在就拿我的剑,难道要背信弃义?”低头忽见左手里握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紫玉兰。

蜀王笑道:“时候不早了,走吧!大侄子托付本王今日带你离开药王山。”

恕儿转头看向百毒堂外的玉兰古树,诸葛从容已不见了踪影。她将手中的紫玉兰也放回了桌上。她忽然想起,问道:“殿下,你可帮诸葛父子写好武学大典的题字了?”

蜀王从袖中抽出一卷纸,放到了那朵半开的紫玉兰花旁边,说:“本王向来一诺千金。”忽然又低声道:“诸葛家的父子俩也不知道要捣鼓出什么阴谋。药王山毒物多,咱们还是快走吧!”于是拉起恕儿的水红衣袖就往外走,却突然止步道:“你这一身美人儿的装束,要是被十门八派的臭堂主们看到了,还不拐你去当个压寨夫人?你还是先换上我的一身男装再出药王山!”

于是那一日,恕儿穿着蜀王自紫川蜀宫带出来的最华丽的一套便服男装离开了药王山,虽然衣服并不合身,却也颇有一番“西岭主公”的豪华气派。临别前,蜀王还赠给她两个出自蜀宫内营的护卫,都是蜀宫之中的训练有素的高手,可保她在西岭里遇到猛兽也无虞。

蜀王嘱咐那两个护卫道:“青羽、翼枫,你们两个给本王看护好本王的怀王剑,不可被别人偷了、抢了,顺便也看护好这怀王剑现今的主人,唯她的命令是从。三年后,记得提醒她,把她的怀王剑和你们两个送还给本王。咱们在紫川蜀宫,不见不散!”

青羽和翼枫齐齐道:“是!”

蜀王带着其余护卫向东而行,恕儿则带着青羽和翼枫两个身板笔直、外表出众的蜀宫护卫重回西北处的绝世峰,翻过绝世峰,便能到达碧凉湖,找到那隐在林间的碧凉菊作坊。

两个月后,恕儿回到了春暖花开的陈国繁京。

到达繁京的临江酒楼分店,正是吃晚饭的时间,又赶上陈国每年春季的赞花节,大街上人来人往,酒楼里人声鼎沸。

恕儿英姿抖擞、神清气爽地踏入酒楼,手持一柄宝剑,身后还跟着两个神采奕奕的健硕护卫。酒楼里忙得不可开交的小二哥见了那明晃晃的三个身影,不敢无礼抬头细看,于是恭恭敬敬地作揖道:“三位贵客请上座!不好意思,今日酒楼生意红火,只有楼上还有位置……”

恕儿笑拍了一下小二哥低着的头,说:“我才走半年不到,你就不认识我了?”

小二哥这才抬头去看,不禁惊喜道:“恕儿姐……不,不,树哥回来了!”

恕儿笑看着他,问道:“姨姨们在店里吗?你璎哥呢?”

小二哥道:“颜老板、苏老板、宋老板都在!璎哥也在!颜清、颜秀、苏杨、苏柳,也都来了!他们都在楼上吃饭呢!”

恕儿“哼”了一声,埋怨道:“我九死一生地去蜀国西岭谈生意,他们竟凑在一起吃喝玩乐地过赞花节吗?”于是故意气冲冲地上楼,看到窗边一席八人正开开心心地吃饭喝酒,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把怀王剑往桌子上一扣,嚣张地宣布:“我回来了!上酒!”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十三章 富可敌国 (下)

众人抬头望去,见恕儿不仅自己自信满满、光鲜亮丽地出现,身后还跟着两个严肃挺拔的男子,大家的筷子和酒杯都不禁悬在半空。这哪里还是半年前混迹于繁京黑市的小贩?哪里还是整天不修边幅地忙于酒楼或店铺的小老板?分明是个气度不凡、英姿飒爽的江湖豪杰!

林璎站起身来,激动地去拽恕儿的衣袖,说:“你终于回来了!”谁知恕儿身后的青羽突然挡在了她身前,严肃道:“不准碰主公!”

林璎一愣,见恕儿正扬起下巴好笑地看着他,才反应过来,与表姐一别半年,竟然要对她刮目相看!林璎侧头躲过青羽犀利的眼神,看向恕儿,问道:“什么主公?他们是谁?”

恕儿隆重介绍道:“这位是青羽大哥,这位是翼枫大哥。他们可都是紫川蜀宫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侍卫,你们千万不要怠慢了!至于我呢,在蜀国时一不小心打败了西岭十门八派的所有堂主,所以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他们的‘西岭主公’。”又对林璎眨了眨眼,笑说:“碧凉菊作坊的事也谈妥了,从今往后,陈国所有的碧凉凝香,都由我们全权经营。”

三人坐入席间,恕儿给青羽、翼枫一一介绍了在座诸位之后,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询问恕儿在蜀国的传奇经历。恕儿发挥出她说书的本领,将那十八天绝世峰巅的比武讲得天花烂坠,好似自己便是九州高手榜榜首一般过瘾。讲到药王山庄的巨蟒,描绘的如同妖怪一般可怕,众人都不禁毛骨悚然、倒吸凉气。又讲到蜀王乌邪与自己相谈甚欢,听说她一人独走西岭,便好心让这两个护卫大哥陪她同行。

酒过七巡,恕儿从骄傲愉快,讲到酣畅淋漓。唯一的遗憾是她没有提起与诸葛从容的旅途相伴,因为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想被人问起风月之事,所以干脆绝口不提。但讲到酣畅之时,她突然意识到,原来眼前一幕幕的场景里都是那个冰湖舞剑的少年……他的流云剑、他的乌衣剑、他的杳然剑……他的笑声、他的严肃、他的睡颜……

觥筹交错,恕儿讲完了她的故事,捧着酒杯在酒楼的喧嚣里戛然发起了呆。脑子里一阵嗡嗡的声音掩去了周围的一切声音,只有诸葛从容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景色和我,都不许你忘记……若你三年过后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

三年,恕儿在忙碌中匆匆度过。她既然选择在陈国闯荡生意场、干一番事业,就不能辜负了自己当初的抱负。否则,还不如回到宋宫里陪伴她惦念多年的娘亲和哥哥。可是她不想像娘亲一样,身为楚国的公主,却为了一场政治婚姻而失去终身的潇洒自在。若是那样,她宁可不要那劳什子的公主身份。更何况,她真的是宋国的公主吗?一个不牢靠的身世,终归不能长久地带给她踏实的感觉。

而如今,她从多年之前寄人篱下的养女,到被三个姨姨和一个弟弟捧在手心的小财神,这样的脚踏实地让她觉得安全、欣慰,每一天都过得问心无愧。唯一的愧疚,是一直以来都没有试图递消息给宋宫里的娘亲和哥哥,告诉他们,她还活着,活得很好。既然总有一日她会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便也不在乎这一年两年,毕竟这许多年过去,他们大概也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过着没有她的平静生活。

三年来,恕儿每日鸡鸣便起,无论寒暑,早晨的第一件事是练功。在以前拥挤的小院子里都能练,如今搬到了自己买的大宅院,便更有地方施展。她每天练习的剑法无非就是流云剑和乌衣剑,三年过去,已经比当年绝世峰上娴熟太多,那怀王剑也越用越顺手。

林璎在天气好时会早起陪她练剑,却嫌弃乌衣剑法不好看,只断断续续地学会了流云剑法而已。他问她:“恕儿姐姐,你每天都练这同样的两套剑法,不觉得枯燥吗?”

恕儿笑道:“每一天虽然跟前一天相差不多,但是三年下来,我不仅比三年前的筋骨强健有力得多,动作也更加迅速流畅,能做到三年前做不到的招式。我每天早起晨练,一天都精神飒爽,怎么会枯燥?”

林璎不解地看着她,问道:“这两套剑法,你究竟想练到什么境界才会满意?就如同现在咱们赚的金山银山,赚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恕儿笑道:“怎么,今年‘颜树’我登上了商贾榜榜首,成为陈国首富,你不高兴反而担忧我会一直如此贪得无厌下去吗?”

林璎道:“我是一直为你高兴为你骄傲的,但凡事总该有个奔头,有个目标,我不喜欢这种深不见底的感觉。当初咱们兴办碧凉妆品铺,把碧凉凝香的香料掺入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我随手设计几个妆品盒子就能卖个好价钱,每天能做多少胭脂多少盒子,都有个定量的期待,完成目标,便能十分高兴满足。后来赵七叔加盟,咱们又把碧凉妆品铺开遍了陈国,当初的目标是陈国七郡的二十一座城,每个城中都有一家碧凉妆品,咱们也一个一个地完成了。接着就是滚雪球一样,一桩一桩的生意应接不暇,从妆品、布庄、酒楼、药铺、粮店,到去年并购的当铺、钱庄、首饰店、兵器行……恕儿姐姐,你可知道,再这样干下去,陈王恐怕都要觉得受威胁了。”

恕儿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收起剑,喝了口颜清递来的热茶,说:“小璎,你说的对,我这几年的确太拼命了,也的确是运势奇好,干什么就赚什么。再这样下去,陈王恐怕都要招揽我去户部当官了。但我既然做得比别人好,就要对我的才华负责任。以前咱们两个和三个姨姨够吃够喝也就罢了,现在手下光是大掌柜就有二十人,小掌柜近百人,还有不计其数的长工短工等着咱们的工钱。我若现在放手,岂不是要辜负了那么多人的期许?”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十四章 赵王买策 (上)

林璎说:“恕儿姐姐,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我回了楚国,你回了宋国,那我们在陈国的这些心血,又有谁来打点?”

恕儿看向站在一旁正等着她练完剑、喝完茶,一起去碧凉妆品铺查账的颜清,对林璎说:“这几年颜清和颜秀都升成了小掌柜,苏杨和苏柳也都当上了大掌柜,赵七叔也为咱们苏颜两家的产业操碎了心。若你我二人离开陈国,大可以把颜氏的生意放心地交给赵七叔,把苏氏的生意放心地交给苏杨和苏柳两个兄弟。”

恕儿又眯眼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赵七叔已经想娶颜姨姨很多年了,不然我小时候在黑市里乱逛,要不是有赵七叔照应,那些商贩为什么都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有他前几年为何要屈尊来加盟咱们刚刚起步不久的碧凉妆品铺?这几年我总算开窍了,看出了他的‘阴谋’。咱们颜姨姨心高气傲的,一开始看不上赵七叔一个黑市走关外的,比她足足大了十岁的老男人,可是赵七叔那老男人就是这样一年一年、长年累月地陪在咱们颜姨姨身边,不论是当年走关外,一年半载也来不了临江酒楼,却每次来都带点关外小玩意儿送给她的黑市赵七,还是如今奔走陈国各郡的颜家产业大掌柜,人人巴结追捧的赵七爷,他对颜姨姨从来都是一模一样的心思。日久见人心,所以赵七叔可信。”

林璎无奈道:“赵七叔是可信,但颜姨姨那倔强性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答应了赵七叔。我总觉得,颜姨姨一日未嫁,咱们就得留在陈国陪着她。”

恕儿说:“颜姨姨也有她的苦衷。站在她的角度想,宋姨姨和你娘都嫁了达官贵人,而颜姨姨自知不比她的结拜姐妹们差,怎肯委屈自己嫁给赵七叔那样出身的人?”

林璎摇头道:“黑市商贩又如何?赵七叔待颜姨姨一片赤诚真心,愿意为她白白等待这么多年,要是换做你是颜姨姨,你难道不会被感动吗?”

恕儿不禁又想起了诸葛从容。她说:“或许男女之间,不是需要日久见人心的感动,而是需要一次久久不能忘记的心跳。”

林璎狐疑地看着她,问道:“恕儿姐姐,你什么时候对男女之情开了窍?竟然会说出如此精辟的话来?”

恕儿白了林璎一眼,说:“反正肯定比你开窍得早!你娘一直想为你寻一门亲事,你怎么就哪家的姑娘都看不上?你如今在商界是名声赫赫的‘苏老板‘,在书画界是名扬陈国的‘苏先生’,多少世家小姐都恨不得能嫁给你,你怎么就那么让你娘着急?”

林璎嬉皮笑脸道:“颜姨姨还不是一样为你的亲事着急!明明你自己也谁都看不上,还非要摆出做姐姐的架势来催促我。你怎么知道你开窍得比我早?我早早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你知道你自己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吗?”

恕儿拉起颜清向门外走去,说:“咱们去做正经事,别理他这个八卦狂魔。前些年传言我们俩是一对断袖,这两年都没人再说,他自己倒还来劲了!整天窝在屋子里画画,怪不得找不到媳妇!”

颜清笑看着吊儿郎当的林璎,林璎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回了画房。

恕儿随颜清上了停在“颜宅”大门外的气派马车,驶向繁京的碧凉妆品铺。

马车上,恕儿看着颜清的眼睛,问道:“苏杨和苏柳,你中意谁?”

颜清乍被问道心事,脸羞得通红,但她对恕儿信任敬佩,从来都是有问必答、毫无隐瞒,当下也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苏杨。”

恕儿点头道:“我就知道,问你比问颜秀痛快。那颜秀自然是喜欢苏柳的?”

颜清说:“是……苏柳先喜欢的颜秀。”

恕儿笑道:“知道了,既然你们两双人各自情投意合,不如早些成亲,也给颜姨姨和赵七叔制造一点氛围。等咱们今天忙完了,你们不如去打听打听如何操办婚礼,如何挑选良辰吉日。”

颜清低头道:“我们一直没敢告诉恕儿姐,没想到倒是我们多虑了……”

恕儿不解道:“你们有什么好多虑?”

颜清说:“我们……因为我们比恕儿姐和璎哥年纪都小,还深受你们的照拂,恕儿姐和璎哥都整日忙碌到没有找到能够谈婚论嫁的意中人,我们怎能不务正业,早早就先与你们商议此事?”

恕儿一愣,掐指算了算,自己是怀王末年出生,如今哥哥刘璟继位已经二十四年,自己正已经二十四岁。苏姨姨二十四岁时,林璎大概已经会上树摘橘子了……

她叹了口气,说:“你们的确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想,不要像我和璎哥一般到了这把年纪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颜清安慰道:“恕儿姐和璎哥都是有大智慧大志向的人,哪像我们,能当上个小掌柜就已经心满意足。”

二人下了马车,来到已经扩建三次的繁京碧凉妆品铺。昨日推出了几款新胭脂,胭脂盒子是林璎新设计的,精致出挑,早晨刚开张就已经有许多人在店里排队抢购。恕儿和颜清向店里的掌柜颜秀打了个招呼,便去后面会客的庭室等待账房的人取账簿来给恕儿查看。

账房的伙计还未过来,颜秀带了个俏生生的公子走了进来,那公子身后还跟着四个护卫,两个进来了庭室,两个在会客庭室外等候。颜秀向那公子介绍道:“这位便是我们颜家和苏家产业的大当家,颜树,颜老板。”

恕儿一眼便看出那公子与自己一样是女扮男装,忍着笑,恭敬地行了个礼,说:“在下颜树,不知这位公子有何吩咐?”

那公子也行了个礼,举止温柔端庄,显然并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女儿身份。她说:“在下赵国人,复姓独孤,听闻陈国颜氏和苏氏两兄弟白手起家,几年之内便荣登九州商贾榜榜首,所以前来拜会。”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十五章 赵王买策(下)

颜清和颜秀一听来者是赵国独孤氏,不禁难掩惊奇地对视了一眼。

恕儿看那“公子”约莫三十来岁,一颦一笑都优雅无暇,心底已然明了。来者多半是赵王独孤谲的妹妹独孤清,那个美人榜排名第三却始终待嫁闺中的赵国公主。恕儿不禁放宽了心,估摸这赵国公主大概是在闺中闲来无趣,跑到陈国繁京来买胭脂水粉。

恕儿笑道:“公子过奖了,在下与表弟苏璎只不过是运气好,生意上得王后娘娘照拂,做什么都以货真价实为本,才得以在陈国商界立足至今。”

独孤清说:“颜老板谦虚了。若是只用王室照拂并且信奉货真价实,那陈国王室的子侄们为何没有人能在三五年内将生意做遍陈国的各个角落?颜老板和令弟定然是有过人的天赋和勤奋,才能白手起家直至陈国首富。我也不愿耽误颜老板的时间,便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我是奉王兄之命,前来邀请颜老板和舍弟到赵国做客,商谈赵国社稷之业。王兄还邀请了陈、宋、楚、蜀四国的其他富商,齐聚赵国平梁城。到时候,王兄会给出席的各位商贾出题,悬赏对赵国社稷有用的经营良策。各国商家也可以借此平梁商会彼此结识,拓展合作之径。不知颜老板可有兴趣?”

恕儿知道赵国公主亲自登门邀请是何等殊荣,机遇难得,却之不恭,立即答道:“承蒙赵王抬爱,多谢公子相邀,在下定当如期抵达平梁。”

独孤清从袖中拿出一张请帖,递给恕儿,说:“这是王兄亲笔书写的请帖,下月初二,平梁赵宫见。”

恕儿双手接过请帖,见帖子上的字迹苍劲,独有一番傲世韵味,似是书法大家所写,不禁对赵王生了几分敬意。恕儿道:“既然公子已亲自到了我们碧凉妆品铺,不如让我送公子几件妆品作为礼物。请公子跟我到店铺里挑选可好?”

独孤清温婉一笑,说:“早就听闻碧凉妆品火遍陈国,上至王室闺秀,下至邻家女眷,都对碧凉妆品青睐有加,我也自当买些回去。”于是跟着恕儿一同到店铺之中挑选。

在店铺里挑选妆品的有年长妇人也有青涩姑娘,有富家小姐也有府中丫鬟,一个一个都施了各式脂粉,或浓妆或淡抹,都打扮得十分精致。唯有独孤清,一身男装,不施脂粉,却自有一股华贵之气。她在殿中仔细看了看,拿起几样妆品,便独自排在了队尾,与店里众人一同结账。

恕儿想要接过独孤清手中的妆品,替她拿着,伸手说:“公子大可不必排队,这几样物品并不贵重,就当是我送的薄礼,我给你包好。”

独孤清并不把妆品给恕儿,笑说:“颜老板,我从未到过店铺里亲自买胭脂水粉,就让我与大家一样排队付钱可好?”说着,低头把玩适才挑选的几样妆品,说:“其实我也不缺胭脂水粉,但这几个盒子甚是好看,无论花样、字样、纹路、形状,都别具匠心,令人爱不释手。听闻这些妆品盒子都是出自令弟苏老板之手,难得有这样心灵手巧的匠人,于书画技法有如此造诣,恐怕王兄所题的书画榜,很快就该有苏老板的名作了。还请颜老板转达,苏老板若是有空,也定要来平梁一聚。”

送走了突如其来的赵国公主独孤清,恕儿花了大半日在店里核对账目,看一切稳妥无错,道:“颜清、颜秀,你们聪慧机敏,做事也细腻严谨,若是有朝一日,我和璎哥都不在了,你们和苏杨、苏柳一定能将颜家和苏家的产业打理好。咱们颜家和苏家的产业平分对半,一半给苏姨姨和璎哥,另一半再平分对半,一半给颜姨姨和赵七叔,还有一半给你们两个和苏杨、苏柳。如此,我就可以放心了。”

颜清不解道:“恕儿姐难道又要出远门?”

颜秀说:“赵国并不远,恕儿姐连蜀国都去过,还跟脾气古怪的蜀王成了朋友,难道赵国平梁能比蜀国西岭还可怕?”

恕儿摇头道:“不是赵国,而是宋国……”

晚上,恕儿和林璎又来到繁京旧城楼上喝酒谈心。

林璎说:“恕儿姐姐,上次去蜀国我就没有陪着你,这次去赵国,时日并不长,也让我跟着去吧!”

恕儿点头道:“我去蜀国时,咱们的生意还全靠咱们两个支撑,你自然不能随我一起去。这次去赵国,陈国的一切生意自有各掌柜打理,还有赵七叔坐镇,自然不用你亲自留下。颜清、颜秀、苏杨、苏柳也都长大,可靠可信。你随我去赵国见见世面也好,否则等你哪一日回到楚国,万一登上了楚王之位,再去周游列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林璎笑道:“借恕儿姐姐的吉言。我父王最近连打了好几场胜仗,楚国分崩离析十余年,传言说,我父王终于就要一统楚地了。”

恕儿问道:“你父王怎么还不让你回去?”

林璎说:“父王估计是打算等他坐稳江山再让我回去,这样安全稳妥一些。”

恕儿说:“你父王既然已经胜券在握,不如你也回去助他一臂之力,如此一来,日后你承袭王位,也是理所应当,不会有人不满。正好这次平梁商会,听说赵王也请了宋国的商人,到时候咱们结交几个宋国商人,就可以混入宋国,你再从宋国走官道去楚国的晟王郡,便是易如反掌。”

林璎说:“如此最好。若是我们能顺利从赵国进入宋国,你不是也能完成你一直想回宋国省亲的心愿?”

恕儿叹道:“我一躲再躲,一拖再拖,当年可以以通关文书千金难得作为借口,现如今赵王都递上亲笔书写的请帖请我去平梁献策,我岂能再做缩头乌龟?宋国,迟早得回去看看了。”

林璎看了看站在远处护卫“西岭主公”的青羽、翼枫,问道:“那蜀王殿下的三年之约,你又打算何时去赴?”

恕儿说:“三年来,咱们的生意,蜀王不知在暗中相助过多少次。很多次,我都以为谈不成的事,过了几天又莫名其妙地成了,这其间的助力,恐怕只有蜀王的势力能做到。你给我买来的怀王剑,我既然答应给他,他也信守了助我发家致富的诺言,我便一定要亲自去紫川把剑给他的。不过恐怕要让他多等一段时日,毕竟去过平梁,我还想再去一趟玉都。等我从宋国回来,便抄最近的路去紫川。”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十六章 平梁商会(上)

恕儿和林璎打算轻装简行地去赵国。

临行前,恕儿把一大箱碧凉妆品铺的贵重妆品和颜氏药行的贵重药材交给了青羽和翼枫,对他们说:“我与你们蜀王的三年之约一月之后便要逾期,可我这边实在是有要紧事要处理,暂时去不了紫川赴约。你们拿着这些礼物替我去给蜀王赔罪,说我最迟半年,半年之内必定亲自带着怀王剑去蜀国请罪。”

青羽和翼枫迟疑了片刻。青羽为难道:“主公,殿下让我们看护好怀王剑,我们自然要对这把剑寸步不离,怎能抛下剑不管,回到蜀国去?”

翼枫也为难道:“可是殿下又说让我们唯主公的命令是从。主公命我们回蜀国给殿下报信,我们怎能不去?”

恕儿无奈道:“算了,我不难为你们了。这箱赔罪礼,我还是让西岭的弟兄给蜀王殿下送过去吧!这些年他们护送碧凉凝香和蜀国来的珍贵药材,从我手中赚了不少银子,也该替我办个差。”

于是恕儿和林璎只得带着青羽、翼枫同行。林璎不禁笑道:“蜀王可真是用心良苦,自己分身乏术,便派来两个如此威风的哥哥盯着你。我看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是以这把剑为名,紧盯着你,怕你跟别人跑了。”

恕儿瞪了林璎一眼,说:“你又胡说。蜀王对他的王后是一心一意的,就算给了我一些小恩小惠,也是真心想要收藏这把剑,绝没有你说的意思。”

林璎笑得更加邪恶:“恕儿姐姐,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好。说不定这次去赵国,赵王也会看上你。蜀王不是有王后了吗?赵王没有啊,他一个孤家寡人,虽然年纪比我父王还长了几岁,但他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他未娶,你未嫁,还是可以考虑的。只可惜,你估计不会愿意屈尊嫁给一介赵王。”

恕儿打了林璎的头一下,说:“你小子能不能想点正经事?”

林璎捂着头说:“我若不是断袖,定然早早把你娶了,也轮不到那些老掉毛的国君,一个一个都来觊觎你。”

恕儿睁大了眼睛问道:“小璎……你真的不喜欢女子吗?”

林璎苦笑:“我也想喜欢女子啊,但我就是做不到。我娘一直想给我说门亲事,可我见了那些大家小姐们,觉得她们还不如我自己长得好看……”

恕儿正色道:“你可不要再跟我开玩笑。”

林璎也正色道:“我爱笑不证明我整日在开玩笑啊!恕儿姐姐,我从没对你说过谎。”

恕儿不知如何是好,她从未想过林璎真的会如流言里所说的,是个断袖。他本是晟王府衣食无忧的小爵爷,却因楚国战乱避祸于陈国,不仅过了许多年节衣缩食的日子,还要在赚钱和作画之间艰难抉择。如今苦日子终于熬到了头,他却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难道林璎的命,竟然要如此曲折?

林璎见恕儿怔忡,又重拾了笑意,眉眼弯弯地说:“你干嘛一副看我孤老终生的表情?我倒觉得这样挺好,无非就是跟你一样,也喜欢男人。赵王老儿都一把年纪了,不也没成亲?说不定他也跟我一样。若他瞧不上你,定是因为他瞧上了我!”

恕儿被他逗得一乐,却又不免觉得心酸。林璎见她眼中的悲悯夹杂着怜惜,拍了拍她的肩膀说:“现在你知道了,咱们的结拜姐弟之谊,实则是‘姐妹之情’。我这与众不同,你既然改变不了,便不要为此忧虑。咱们还是快去赵国应付一下赵王,早早去宋国省亲,你再早早陪我回楚国探望我父王。父王若还是不让我留下,我便随你去蜀国紫川玩一玩,咱们再回陈国来继续赚大钱。父王若让我留下帮他,我便要麻烦你去陈国接我娘来。”

赵国地势平坦开阔,良田农舍阡陌交通,十分规整。恕儿自入赵国境内,每日都能看到许多农夫农妇在田间辛勤劳作,收割稻谷,田野里有追鸟、摘花的小孩子,三五成群地欢笑于蓝天之下。恕儿不禁羡慕起赵国的百姓,觉得他们活得比陈国人纯粹,比楚国人安然,必是归功于赵王独孤谲与世无争的治世之道。

平梁屋宇质朴,不比一路上的农舍精致多少,作为赵国国都,它不似繁京华丽,没有玉都喧嚣,也没有临江热闹。平梁街头多是交易农作物和牲口的农家夫妇,他们笑颜淳朴,并没有繁京那些富贵人家的才子小姐那般矫揉造作。

平梁商会在赵国宁和宫中举办。宁和宫还不如白玉宫的四分之一大,装饰也不讲究,于平梁之中并不是显眼的一座宫殿,倒像是陈国普通官宦人家的府宅。

进入宁和宫,林璎低声对恕儿说:“这赵王老儿的宫殿怎么如此凄惨?还不如咱们在繁京买的新宅,至少还有亭台楼阁、假山假水。赵王的宫殿,难不成也用来种地吗?”

恕儿环顾了一眼周围与他们一同进宫的几个宋国人打扮的商客,小声对林璎说:“你再胡说,小心我轰你离开。”

林璎赶紧嬉皮笑脸地抿起嘴,再不说话。

宁和宫的宫人见宫门内已聚了十几个商客,过来行礼道:“各位贵客,请随我到承宇殿中等候,殿下随后便到。”

恕儿、林璎、青羽、翼枫四人在众商客中最为显眼,惹来了两个蜀国商人凑上来询问:“不知你们是陈国哪家的少爷?”另一个啧啧叹道:“是啊,年纪轻轻,还带两个扎眼的护卫,听说陈国秦家的竹林三少大概是这个年纪。”前一个又问:“你们可是陈国秦家人?”

林璎记得那仗势欺人的竹林三少,前些年还在旧城楼上欺负过他,听这两个蜀国商人的口气,也对那秦家的三个少爷十分不满,不禁嘴角弯弯地看着他们,却听了恕儿先前的威吓,并不张口回答。

不等恕儿作答,青羽和翼枫上前挡开了两个越凑越近的蜀商,青羽用蜀国话说:“休对主公无礼。”

两个蜀商面面相觑,突然意识到,这拿剑的少年便是西岭十门八派的年轻主公。当下不敢招惹,赶忙行了个礼,尴尬道:“幸会幸会。”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十七章 平梁商会(下)

两个蜀商遁去了一旁,生怕西岭里的盗匪搅黄他们的药材生意。他们小声议论着:“那西岭主公可不得了,小小年纪,不仅打遍十门八派无敌手,还在陈国做遍各种生意,如今已经比当年的陈国秦家有钱的多!”

“依我看,他是撞了大运罢了!他发家的什么胭脂水粉的铺子,还不是仗着陈国王后喜欢,于是陈国世家大族的夫人小姐也都极力追捧。话说他们起初卖得最好的一种香料,还是从咱们蜀国运过去的。如今这香料掺和进了他们所有的胭脂水粉里,便是他们那妆品铺子的命脉所在。”

“如果断了那香料的来源,岂不是就断了他们的财路?”

“要真有那么容易断,他们如今还能是陈国首富吗?西岭十门八派都听他的,帮他护着那些制香的花儿呢!还有蜀王,也严禁闲杂人等去西岭里摘花。真是奇了怪了,那陈国的小白脸兄弟俩怎么就这么好命!”

恕儿和林璎把他们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不在意地对望了一眼。世人都觉得他们财运好,可谁又知道他们曾经历过什么?当繁京的深夜连酒楼和妓院都熄灯了,恕儿仍在挑灯对账,林璎仍在为新制的妆品设计盒子的图样;当蝉联陈国首富多年的秦家日渐萧条衰败,是恕儿看中了每一个契机,带领林璎、赵七他们熬了多少昼夜午休,商谈修改过多少并购合约,才一步一步建立起了今日的陈国颜氏和苏氏的产业。

宫人将各国商客带到承宇殿入座,恕儿和林璎的位置最靠前,旁边是刚才与他们一同在宫门内等候召见的两个宋国商客,穿着虽然不算在座之中最富丽的,但器宇轩昂,身材笔挺,比恕儿与林璎大不了几岁,却显得沉稳淡定。

林璎用他极有绘画天赋的双眼迅速地观察了那两个宋国商客,侧头对恕儿小声说:“宋国那两位,恐怕不是普通商人。一个不苟言笑,目光如炬,不怒自威,另一个面带微笑,却在察言观色,审视四周。”

那个面带微笑、审视四周的宋国商客似乎察觉到了林璎的观察,向恕儿和林璎行了个礼,说:“在下乔岭,这位是我的表哥乔靖。适才听其他商客说,二位仁兄是陈国的颜老板和苏老板,真是幸会!”

恕儿知道宋国乔氏独大,且子侄众多,不仅霸占着重要官职,还以官谋私,经营着许多生意。恕儿很小就离开了宋宫,没有听说过乔家的这两位子侄也实属正常。她恭敬地回礼道:“听闻乔家生意遍布宋国,今日得见二位,深感荣幸。陈宋多年不通商,能结识二位阁下,实在不易,还请多多指教。”

那不怒自威的乔靖也朝恕儿和林璎行了个礼,眼中虽无任何亲近之意,却也不失敬意。恕儿许久没有见过宋国人,不禁多瞥了乔氏兄弟几眼。她觉得,乔靖面无表情得犹如玉雕一般,看起来有些疏远冷酷。他的表弟乔岭,倒是和和气气,与周围来自各国的商客渐渐攀谈起来。

宫人奉上茶来,器具质朴素雅,尽显金色的麦茶香醇可口。林璎笑说:“赵王的品味还不错。”

恕儿还来不及瞪那话多的林璎,只见两个宫人抬了一面金色的纱帐摆到赵王座前,宫人宣禀:“殿下到。”众商客立即恭敬起身。

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走到了纱帐后面,旁边跟着一个拿剑的护卫,也站在纱帐后面。恕儿见赵王脚步沉稳有力,那护卫的姿态却显然不会武功,右侧拿剑的手臂显得沉重,右肩也往下垮着,感觉倒像个闺阁里绣花的女子。恕儿恍然大悟,那女子大概就是赵王的妹妹独孤清。

所有人都看不清赵王隐在纱帐之后的面容,只能看到他玉冠束发的挺拔轮廓,虽然坐得离他们不远,却自有一种高高在上、与世隔绝的威仪。他的声音却平易近人:“有老诸位商家远道而来,使得宁和宫蓬荜生辉,孤也是感激不尽。实在不是孤故意躲在纱帐之后不与诸位坦诚相见,而是孤脸上有可怖的伤疤,不愿惊吓到诸位。今日请诸位前来,孤是想跟诸位做一笔生意。”

林璎抿了口茶,笑看着故弄玄虚的赵王,突然觉得九州五国,真是什么样的君王都有。有蜀国那个邪门的剑痴,有陈王那样大敞着宫门纵容盗匪随便偷窃宫中宝物的,有宋王那样厚着脸皮写信给赵王让自己的妹妹登上美人榜的,有父王那样宁愿独自征战也不愿妻儿陪在身边承受危险的,还有赵王这样喜欢隔着层纱帐跟诸国商客谈生意的……

恕儿见林璎举止不敬,轻轻踢了他一脚,又抢过他拿在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上。

赵王似是看到了那一幕,浅笑了一声,温和说:“诸位尽可随意一些,孤不在意虚礼。只要诸位能帮孤出谋划策,重振赵国商贸,别说是这点茶水,就是赵宫酒库里所藏最好的陈年好酒,也可以拿出来给各位品尝。”

林璎朝恕儿吐了吐舌头,只听赵王缓缓道来:“百余年来,赵国重农轻商,百姓虽然不愁粮食,却难得繁荣景象。想当年孤也去过宋国玉都、陈国繁京、楚国临江、蜀国紫川,但赵国平梁为何就没有喧嚣热闹的集市?赵国百姓只知务农,集市之中只有蔬菜瓜果、鸡犬牛羊,其他物资,皆进购于邻国,就连货币也混用陈国和宋国的铸币。孤尝试多次,从集市到货币,从民营作坊到官营工厂,但百姓心中根深蒂固的种田务农之心始终不愿接受新奇商贸,以至于赵国商业萧索,物资陈乏。诸位都是各国商家之中的翘楚,若能献上经商良策,改善赵国商贸之颓势,孤有重赏。孤打算给诸位三日的时间,吃住都在宁和宫中解决,不足为虑。三日之内,每人写一篇商策呈上。第四日时,孤从中挑选两名佼佼者当堂论述,予以二人各自良田十亩,论述最优者,再得银锭五十两。这赏赐虽在各位富商眼中不足为道,但它只是暂时的赏赐。等到良策启用,赵国得利,孤会分其中两成的红利给进献良策者,为期十年。”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十八章 宁和宫图 (上)

赵王待客十分周到,每一位商客在赵宫之中都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同来的商客还可以向宫人要求住在同一个院落。恕儿本以为赵王邀请的就是承宇殿中包括自己和林璎的十几位商客,却没想到,不算同行的书童、车夫、丫鬟、小厮以及少有的护卫,一共从各地浩浩荡荡来了六十位商客。

这六十位商客,不是陈、宋、蜀、楚、赵各国之中德高望重的大家世族,便是如恕儿这般的商界后起之秀。当日进入承宇殿的十几个人,是从这六十位佼佼者中被赵王逐一筛选出来的。

恕儿、林璎、青羽、翼枫四人被宫人领进了一座小桥流水的文雅庭院,庭院中有四个小房间,他们正好一人一间。四人在这玲珑的小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分配好房间,放下行囊,坐在庭院中的四座石桌,等待宫人领他们去吃饭。

林璎笑道:“赵王的后宫真是空空如也,如也空空。难怪五国之中的六十位商人加上他们带来的各种护卫、仆役,都能有条不紊地住进这空城一样的宁和宫里。”

恕儿觉得他们有自己独立的庭院,于是不似刚才在众商客面前那样拘谨,也笑着说:“赵王不是哭穷吗?其实他大可以把这空空如也的赵宫给租赁出去,或者改成一个大客栈也未尝不可。如此经营,不仅能养活得了宫殿里的那些宫人,他自己和他妹妹也可以锦衣玉食,再过几年,攒下更多钱,还可以给宫殿翻修、扩建,变成全九州最豪华的客栈,里面吃喝玩乐、一应设施具备,每年再搞一次平梁商会,让各国的大商贾都来赵国花钱。有朝一日,或许赵国可以富得流油。”

林璎用手指敲着石桌,点头道:“赶紧把这条良策记下来,写进三日之后要呈上的‘商策’之中,肯定能让赵王眼前一亮,对咱们颜老板刮目相看。”

恕儿思考了一会儿,说:“苏老板说得对。我本是一句玩笑话,但仔细想来,确实是一个另辟蹊径的好主意。那些商界的老顽固,或许会提出许多华而不实的策略,以振赵国商业,但一路走走看看,有听了赵王刚才的一番话,我倒觉得,赵国需要改变的是百姓们的态度。说好听了,是安居乐业,说不好听了,其实是鼠目寸光、安于现状,总觉得陈宋之间哪天就又要打仗了,趁着没打,赶紧多收成些粮食,充实家里的粮仓才是上策,其他的生意,都没有自家的良田可靠。其实赵国百姓活得看似安稳,实际内心忐忑,活得并不随性,是被二十几年前的陈宋大战给打怕了。再者,赵王自己都过得如此简朴,赵国百姓根本也没见过外面那些繁华,哪有什么野心去经商?”

林璎伸了个懒腰,说:“不愧是颜老板,才思敏捷、一针见血,看来后面的三天,咱们不必为这商策的内容发愁了。”

恕儿无奈地摇摇头:“我从未觉得,苏老板会为这事发愁。”

林璎讪讪笑道:“万物众生,皆有所长所短,贵在各司其职。我没有你财神一般的慧眼和脑子,就算绞尽脑汁、青丝变白发,三天之内,我也想不出什么赚钱的好办法。不过我也有我的用处。你不是要改造赵宫吗?不如我来画一幅‘宁和宫图’,为你的商策做个点缀,你看如何?”

恕儿停顿了片刻,温和地说:“小璎,如果没有你设计的那些别具匠心的容器,我们的碧凉妆品不可能一夜成名。如果没有你在繁京黑市上给我抢购了这把怀王剑,我不可能在西岭之中被十门八派盯上,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拿到蜀王给咱们的碧凉凝香的独销之权。如果没有你每次看似冷眼旁观却实则用心思考的建议,我们的生意不可能以如此快的速度越做越大。”

林璎突然被夸赞得不好意思起来,声音放低了些,却透着一股得意洋洋:“我的好处,我自然知道。”

恕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也知道。”

林璎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们一起长大,恕儿姐姐对他的推心置腹、信任无间,他其实早都知道。知道她的身世之后,他关注地听过茶楼酒肆里对宋国公主身世之谜的流言蜚语,但不管她究竟是不是他血缘上的表姐,他们之间的交情,早已无需拘泥于结拜、血缘或是生意伙伴。他知道自己不是不喜欢女人,但他与恕儿之间,若夹杂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便是亵渎了这些年最纯真最诚挚的光阴。

一个宫人走了过来,向他们行礼道:“四位贵客,花园里的午膳已备好,请随我来。”

林璎一路旅途开心,改不掉多嘴评论的毛病,低声对恕儿说:“赵王果然平易近人,你看赵宫里的宫人,都可以‘我’来‘我’去,哪像陈宫和楚宫里那么等级森严。”

恕儿瞪了他一眼,说:“叫你少说话。一会儿吃饭,肯定要和各国的商贾坐在一起,你可别老评论赵王长赵王短的,显得咱们比赵王有钱一样,可以对他评头论足。他可是一国之君,你哪来的肥胆,一直说个不停?”

林璎嘻嘻哈哈地说:“我又没说他坏话。再说刚才在承宇殿里,我一边喝茶一边听他唠叨,他不是压根不在意吗?还让大家都随意一些。还有,不仅你和青羽、翼枫都每人拿了一把剑,我还看到殿上有其他商客的护卫也拿了兵器,赵王对这些能伤他的兵器都视若无睹,显然不会在意我议论他几句。”

恕儿叹了口气,不再与他计较。她知道,林璎虽然热衷八卦、善于聒噪,但在大事上,他从来不糊涂,比如她的身世,他便能替她守口如瓶这么多年。

赵宫的花园里芬芳四溢,各式花朵争奇斗艳,这田园春景,大概是宁和宫中最奢华的一处。恕儿也不禁腹诽赵王:“看来赵王不喜种田,喜种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七十九章 宁和宫图(下)

赵王邀请的六十位商贾,虽然只有十余位在承宇殿内隔着金纱帐“见到”了赵王,但六十位商客都住在宁和宫里,自然同住亦同吃。花园里陆陆续续人满为患,还摆了十来张圆桌,每一桌的饭菜虽然并不奢靡,但放眼望去,又是花团锦簇、又是十几桌饭菜,不禁琳琅满目,惹得冷清的赵宫突然热闹了起来。

商客们开始各自找座位坐下,与席间其他人友善地攀谈起来,询问各地风物,交流各家生意。生意人因利而聚,花园里有说有笑。

恕儿和林璎又看到了宋国乔氏的两个兄弟。来之前,恕儿就有意想要结交宋国的商客,觉得说不定能不用通关文书就随他们混入宋国,所以此时恕儿拉着林璎笑脸迎人地朝乔靖和乔岭走去。

乔岭转头间看到了陈国的颜树和苏璎,对乔靖低声说了句什么,乔靖转过了身子,两兄弟也迎着恕儿和林璎走去。

席间的一些商客在一瞬间都停止了吃喝攀谈,好奇地朝那两对和颜悦色地向对方走去的陈国和宋国的兄弟望去。

相比之下,宋国乔家的两兄弟器宇不凡,身形挺拔,自有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贵气。而那陈国的颜氏和苏氏兄弟……高挑的那个长得虽然十分俊秀,却精致得不像男子,没有半点英武身姿,还有些驼背,一双桃花眼里尽是似真似假的笑意,好像顽皮孩童,却又似看破苍凉。瘦小的那个,也是个小白脸的模样,若是女子倒是狐媚,但既是男子……也难怪听说他们是一对断袖。

恕儿行礼时,以为面目和善的乔岭会先和他们说话,没想到那冷冰冰的乔靖居然开口问道:“颜老板、苏老板,不知可否介意与我们兄弟二人坐到一桌?”

恕儿微笑说:“不胜荣幸。”

于是恕儿和林璎随乔靖和乔岭一起选了个清净的席位坐下,四人占了一桌的四把椅子,便没有其他人愿坐那剩下的一把椅子,以免夹在陈、宋两大国的两大商贾之间为难尴尬。

众人都时不时地瞥一眼陈宋两国的四人饭桌,见他们聊得不多,各自专心吃饭,反倒显得相处融洽、不拘虚礼。

一个楚国的商客低声对一个赵国的商客说:“你看宋国乔家的两个年轻人,真是一表人才,连吃饭都风度翩翩。虽说这几年宋国乔家的势力不似往年那般昌盛,但后生可畏,乔家的子侄有如此气质,不愧是宋国最大的世家大族。”

赵国的商客低声笑道:“难得的是,宋国的乔氏兄弟,风姿卓然,竟然主动去请陈国那两个一夜暴富的断袖小白脸在同一桌吃饭。虽说两个断袖的产业加起来算是陈国首富了,但怎么看都不觉得那两个小白脸竟然能独当一面。”

同一桌的蜀国商客听到了楚国人和赵国人的对话,不满地说:“人不可貌相。你别看陈国的两兄弟年纪轻,长得也瘦弱,不比宋国的乔家兄弟气派,但个子高的苏璎苏老板,可是画匠中的神鬼之才,他就算不做生意,单单卖字画,也能一辈子锦衣玉食。可他偏偏还设计妆品容器,就算没有我们蜀国的香料,他们的妆品铺子只卖他设计的容器,也能开遍陈国。他给苏家和颜家的各种店铺规整陈设,弄得蓬荜生辉,典雅大气,别的商铺花重金都请不到他的一道指点。个子矮的颜老板就更了不得。别看他瘦小,却身怀绝技,打遍西岭无敌手。我们蜀国人都不敢招惹的西岭十门八派,竟然各个对他唯命是从。听说我们大王殿下和他很是投缘,还特地指派了两个紫川蜀宫里最好的侍卫给他当护卫。”

另一个蜀国商客听得激动,仿佛那颜老板不是陈国人而是蜀国人,插嘴道:“宋国的乔氏兄弟虽然气质不凡,可是气质能当饭吃吗?我就从未听说过宋国乔氏里有那两个人的名字!赵王诚挚相邀,宋国乔氏怎么不派个有点名头的人来平梁商会?派两个毫无建树、镇不住场面的年轻子侄,难不成是来敷衍赵王?颜老板和苏老板家大业大,是陈国首富,两人都亲自来了平梁,足以见其诚意。说到底,咱们经商之人,靠的可永远是诚意。宋国乔家豪门望族,男子以当官为荣,女子以嫁进白玉宫为荣,根本不是正经的生意人。要我说,赵王就多余给乔家的人发请柬。”

前一个蜀国商客问道:“说到请柬,为何赵王没有邀请楚国的诸葛家?诸葛家可是从大周还没有分裂为九州时就已经是经商望族。几百年来,他们也是唯一完整地存活下来的大周商家,总该有一套经久不衰的生财之策,可以随意抽出几条来,分享给赵王。”

面前的楚国商客咳嗽了一声,说:“大概因为赵王所书的商贾榜里,没有诸葛父子的名字,所以才轮到我这个晟王郡的老头子大老远从宋国跑来。”他低声问身旁的赵国人:“仁兄可知道,为何楚国富可敌国的诸葛家,赵王居然没让他们登上商贾榜?而是一个稳居高手榜榜首,一个则莫名其妙的落到了美人榜榜首。”

赵国商客一脸茫然,说:“这我哪知道?”

几人又转头去看陈宋两国的四人饭桌,见他们吃完饭后,边饮茶边聊天,平和得犹如自家兄弟一般。宋国的两个气派兄弟并没有嫌弃陈国的两个瘦弱断袖,陈国的两个小哥也没有自惭形秽地恭维宋国的两个兄弟。他们言谈认真,偶尔蹙眉、偶尔微笑,仿佛隔绝了花园里其他的商客,只向彼此虚心请教。

楚国那年迈的商客不禁叹道:“后生可畏,后生果然可畏。他们竟然能踩着陈宋之间抹不掉的鲜血谈笑风生,老头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九州一统的那一天。虽然没人信,但看那陈宋两国的后生之辈,说不定真有一天,九州就算回不到大周那样的盛世,至少也可以四通八达,周游列国,不需要任何通关文书。”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八十章 神来之笔 (上)

赵王给了众人三日书写商策的期限,三日之内,每位商客可以各自在屋中独自书写,也可以在花园里与别人讨论商榷。其实许多商客并不真的在意所写商策的好坏,毕竟自己并非赵国人,也实在对赵国的社稷没有太大兴趣,来参加平梁商会,只不过是不愿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可以轻松结交别国的大商家的机会,以便日后拓展自家的生意。所以独自在屋中书写商策的商客少而又少,大部分人每日都在花园里吃茶赏花、高谈阔论,觉得商策不过一纸文字,最后一天随便写一写,到时候能给赵王交差便是不虚此行。

恕儿和林璎却除了吃饭时候,并不去花园里浪费时间。他们一致认为,与其和那些世家大族的老商贾们赘述家长里短,不如花些心血,诚恳地给赵王献上一策,支持他这种平易近人、不耻下问的精神。

第一日,恕儿早起练了会儿剑,便开始动笔书写。她知道,万事开头难,只有早早动笔,才能有时间渐渐理清思绪。难得有这样什么都不用顾虑的三日时间,只用在案前看着院落里的小桥流水,沉静地思考、书写。

青羽站在院落里看着恕儿放在案旁的怀王剑发呆,翼枫则被恕儿指派去陪着林璎逛赵宫。林璎想画一幅“宁和宫图”来配恕儿正在书写的商策,这幅图虽然是要描绘赵宫未来的景象,却也不能凭空乱画,需要基于赵宫现今的结构布置,予以发挥。他请宫人禀报赵王,询问是否可以游览赵宫,赵王的回应是,赵国公主独孤清出现在了恕儿和林璎的院子门口。

独孤清此时穿了一身女装,白中透红,似一朵出水荷花。她玉钗束发,薄妆淡雅,接过婢女手中的白色团扇,轻轻摆了摆,与正朝着她走来的林璎和翼枫打了个招呼。

林璎看那一主一仆不俗的样子,八卦如他,当即便猜出拿着扇子的肯定是传闻三十多岁仍然待嫁闺中的赵国公主。他赶忙行礼道:“没想到公主亲自大驾光临,苏某真是三生有幸!有失远迎!”

独孤清的婢女看这俊秀的公子举止虽然恭敬,言语却并不拘谨,脸颊上还沾了一滴他刚才作画时不小心蹭到的墨迹,不禁抿嘴笑了起来。

独孤清温婉道:“阁下可就是陈国画技卓绝、笔墨生香的苏先生?”

林璎笑道:“正是苏某!”但又想起恕儿叮嘱的礼数,觉得有些不谦,于是生硬地补充道:“过奖,过奖。”

那婢女见他憨态可爱,又是噗嗤一笑。

独孤清也眼带笑意道:“王兄说,苏先生想游览宁和宫,作画一幅,所以特地让我来给苏先生做向导。”

林璎嘴上说着:“有劳公主了!”心里却思忖:“这个赵王不会是觉得自己的妹妹嫁不出去,所以弄了这么一个平梁商会的局给他妹妹择婿吧?”但又不解地琢磨:“这赵国公主长得这般好看,怎么就嫁不出去呢?听说她十来岁时被她爷爷老赵王送给宋怀王结亲,宋怀王却见都未见,便原封不动地将她送回了赵国,可这只是因为宋怀王不愿娶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娃,并不是因为她长相奇特、面目可憎……”

林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独孤清用扇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说:“久闻苏先生大名,今日我亲自给你做向导,所要报酬,就是想请苏先生给我画个扇面。”

林璎笑道:“这有何难?公主想要什么画?”

独孤清说:“苏先生随意。”

林璎接过空白的扇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我先拿着,咱们游览完宫殿回来,我便给公主画。”

独孤清说:“不急,等苏先生画完宁和宫图,再画我的扇子就好。不知与苏先生同来的颜老板,可要与我们同游宁和宫?”

林璎回头看了一眼恕儿的屋子,门半掩着,窗半开着,一看便是她往日沉静思索事情时门窗的样子,于是答道:“她在思考商策,今日就不与我们一起了,等我把赵宫画好,她看我的画也是一样的。”

独孤清的婢女没见过林璎的画作,以为这个“苏先生”大言不惭,忍不住又是一笑。

林璎和翼枫跟在独孤清与她那爱笑的婢女身后,四人在宁和宫中逛了一整天。赵宫清净,格局也简单,加之林璎十余年来日日作画,早已练就了过目不忘之才,脑中已有一幅赵宫草图。

回到院子后,他将独孤清的团扇放在石桌上,取了彩墨,匆匆勾勒了几笔,扇面上便栩栩如生地出现了一个拿着团扇的女子,女子玉钗束发,背影纤柔,正走在一个古朴素雅的屋檐之下,抬头凝望,侧脸朦胧。

林璎本意敷衍了事而已,想赶紧交了团扇的差,去画宁和宫图那幅巨制,却没想到独孤清将团扇捧在手里,爱不释手,赞不绝口。她的婢女也俏生生地立在一旁嫣然巧笑,一时看看团扇,一时又红着脸偷看那笔墨生香的“苏先生”。

恕儿本来仍在屋中写商策,听到院中热闹,放下笔,伸展了腰身,迈步到庭院之中。她在陈国便见过女扮男装来给她递请帖的赵国公主,此时见到她一身女装,也不诧异,走上前去行礼道:“‘独孤公子’,别来无恙!”

独孤清道:“颜老板莫怪。我是一路游山玩水到的陈国,在外抛头露面,实在不便穿女装。”她将团扇递给恕儿鉴赏,说:“苏先生真是神来之笔,浅浅勾勒,便可以如此传神。”

恕儿仔细看了看。团扇上的女子,正是赵国公主。画中人色彩清淡,背影和侧脸都显得寂寞冷清,屋檐古朴,更觉萧索。她觉得,赵国公主之所以喜爱这幅扇面,并不是因为画工精美,而是因为林璎用他锐利的目光巧妙地捕捉到了她内心的凄凉。恕儿不禁哑然。也许赵国公主温婉的笑容之后,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悲伤。

独孤清拿回扇子,说:“先不打扰二位了。我很期待你们的商策,更期待苏先生的画作。”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八十一章 神来之笔 (下)

第二日,恕儿和林璎在赵王分给他们的小庭院中谈论他们准备呈给赵王的图文并茂的商策。林璎一夜未眠,凭借昨日随赵国公主游览赵宫的印象,赶制出了一幅长达六尺宽约四尺的赵宫草图画卷。青羽和翼枫各执画卷一端,缓缓展开画轴,恕儿的眼前呈现出一幅画工精致的大型建筑图纸,惊艳之余,不免转头去看面带倦容的林璎。

林璎指着画卷得意地说:“这便是昨日我游玩的成果。赵宫的所有庭院屋舍,尽在这幅画卷之中。恕儿姐姐,你想要如何将赵宫改建成全九州最大的豪华客栈?我帮你画。”

恕儿心疼地说:“你先去睡一会儿,等我想好了,我再告诉你。”

林璎摇头说:“这幅草图我没有标注,我还是先告诉你这每一块地方是什么,我再去睡。”

恕儿正要赶走林璎,让他赶快去休息,庭院外面已有人敲门,有个女子的声音隔着院门传来:“请问颜老板和苏先生可已经起来?”

林璎对恕儿说:“听声音,应是昨日陪在赵国公主身边的婢女。”

恕儿狐疑地看向林璎:“你什么时候俘获了赵国公主的芳心?一国公主怎么一大清早便赶来看你?”

林璎眨了眨因通宵作画而略显红肿的双眼,笑道:“她或许是来看你的呢?她不是特地跑到陈国去给你送了平梁商会请帖?”

恕儿无奈道:“我去给‘苏先生’的崇拜者开门。”

独孤清和她的婢女俏生生地立于门外,婢女提着食盒,独孤清拿着林璎昨日随手画的团扇。婢女递上食盒,说:“颜老板,听说昨日二位没有去花园用早饭,公主特地吩咐厨房的人做了些清粥小菜。”

恕儿接过食盒,答谢道:“有劳公主费心。”

独孤清走到仍然展开的画卷面前,惊叹道:“这是……苏先生所画?”

林璎笑道:“还要多谢公主昨日亲自带我游览赵宫,我不敢懈怠,便连夜赶制出了这幅草图,若有错误疏漏之处,烦请公主略加指点。”独孤清仔细欣赏着林璎所画的赵宫草图,林璎说:“有些庭院宫室的名字,我记得不太清楚,所以还未加批注,公主若是不介意,可否再讲给我听一遍?”说完,转头向恕儿做了个鬼脸,好像在说:“正好她来给你念一遍宫室名字,也省得我出力了。”

独孤清点头道:“当然可以。”于是指点着画卷上的各处楼宇屋舍,一一讲解起来。林璎又认真聆听了一遍,将名称全部记清楚了,恕儿却越听越恍惚,有些伤感地想:“不愧是赵国公主,对赵宫如此了如指掌。我若回到白玉宫,恐怕有一半宫室都不知道在哪了。”

独孤清讲完,对林璎说:“苏先生作画辛苦,可要注意休息,饮食上也不能怠慢。若是三日时间不够,我可以请王兄再延长些时日。”

林璎摇头道:“君王之言,怎能随意改动?公主的心意,我们兄弟二人心领了,但三日其实足够。”

独孤清叹道:“苏先生画技卓绝,若是能在赵宫多留些时日就好了。”说罢,转身便往门外走了,清瘦的背影如林璎画在她团扇上的女子一样,寂寞萧索。

那婢女一边打开食盒将清粥小菜端了出来,放在石桌之上,一边低声对林璎和恕儿说:“公主深居简出,平日里没有任何朋友说话,难得与二位贵客投缘,可惜二位不能在赵宫久留,公主是一边欢喜,一边忧愁。”

恕儿与林璎对视一眼,均不知如何回答。那婢女也叹了口气,随独孤清一同走了。

林璎一边喝粥一边皱眉说:“恕儿姐姐,赵国公主不是真的看上你我之中的一个,想要选做驸马吧?”

恕儿摇头道:“看她那样子,倒不像是看上你我的色相了,应该是真的深宫寂寞,想与人说说话。就算看上,也肯定不是看上我,而是看上才华横溢的你了。她自己都说,你画技卓绝,该在赵宫多留些时日。”

林璎嘿嘿笑道:“独孤姐姐,是姐姐,恕儿姐姐,也是姐姐。我到底该为谁走,为谁留呢?”

恕儿没好气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说:“独孤姐姐这个称呼你也敢叫?”

林璎转了转红肿的眼睛,虽然略显疲惫,却丝毫不掩其中灵动清澈。他笑说:“恕儿姐姐,我也给你画个扇面好不好?”

恕儿瞪着他说:“我不要扇面,只要你赶紧吃完粥,赶紧去睡觉!”

林璎笑呵呵地回屋睡觉,恕儿则将赵宫草图展开在屋中案上,仔细思索如何将其改建。她大概有了些想法,却觉得还需要些真实的景象,于是拿上怀王剑,叫上了看守怀王剑的翼枫,陪她去逛赵宫。

她凭借林璎画的图纸,一步不差地走在赵宫之中,不禁暗自惊叹于林璎的画技。她一直知道他喜画山水楼阁,偶尔也画花鸟人物,但从不知道,他的记忆力竟然如此高超,逛了一遍赵宫,就能画得如此准确。她黯然地想:“如此惊人的记忆力,恐怕于他而言,也不是件舒服的事吧?我这些年能过得逍遥自在,其实就是因为能够适当忘记一些事,才能无执念、无牵挂。可是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那么往事便要历历在目。他若一生平安喜乐也就罢了,若是遇到挫折,岂不是很难忘却?”

恕儿走走停停,在空城一般的赵宫里走得渐渐毛骨悚然。赵宫虽在九州诸国的宫殿里是面积最小、装潢最简洁的,但因为空置的地方实在太多,不免显得硕大。恕儿觉得,赵王和赵国公主真是画地为牢,过着修道一般清幽的日子。

走在清净的宫闱小道之中,有几枝桃花从年久失修的宫墙里伸出,携着缕缕琴声,羁绊住了恕儿的脚步。

琴声悠悠,落花簌簌,她痴痴地席地而坐,靠着那面灰白宫墙,只为听完那一首七弦琴曲。

她懂音律,因为苏琴和林璎都是弹琴的高手,随便指导她几下,简单的曲子,她也信手拈来,而且她还和宋韵学过几年戏曲唱腔,对音律,她耳濡目染,也有自己的见解。可是苏琴和林璎的琴曲都精于技法,他们很少弹这样简单到她都可以随意弹的曲子。可是她听得出来,这首曲子虽然音符少而缓慢,琴者却是个高手,能将每个音符都发挥到极致。每个音,似乎都有独特的形状和色彩,涂抹着琴者心中的感伤。惹得她也坐在地上,发起了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八十二章 相逢不识 (上)

乔岭看到陈国首富颜树坐在墙根落花处发呆,旁边还战了个如石雕一般动也不动的护卫,于是好奇地走上前去,问道:“不知颜兄为何坐在此处而不进来?难道我表哥他不在院子里吗?”

恕儿回过神来,起身行礼道:“原来是乔兄。”随即恍然:“在院子里弹琴的难道是乔兄的表哥?”

乔岭侧耳听了听,笑说:“原来颜兄是在此处聆听表哥弹琴。我走得急匆匆,倒是没注意这一缕琴声。”

恕儿说:“我也是行至此处,看到宫墙落花,停下脚步,才隐约听到院中琴声,于是便坐在此处休息片刻,不知住在此院的,竟是二位。”

乔岭邀请道:“颜兄若是有空,可以到我们的院子里小坐,喝杯宋国的莲心清茶,是我们从玉都带来的。表哥放松时喜欢抚琴,他的琴艺,是宋国最好的琴师所授,现如今,恐怕宋国最好的琴师,已经是表哥自己。”

恕儿说:“宋国的莲心清茶,乃是宫廷供茶,如此稀罕的茶,我岂能不去尝尝?”心里却不在意地想着:“莲心清茶,当年在哥哥的宫里也不知喝过多少次,因为清苦,我并不喜欢,每次都要放一块冰糖才肯喝。也不知道,乔家兄弟的院子里有没有冰糖?”

恕儿随乔岭踏入赵王分给他们两个的小宅院。院子里没有小桥流水,却有几株百年的桃花老树,洒得一地落花缤纷。抚琴的人坐在廊下,七弦琴,白衣衫,玉发冠。琴声淙淙,如落花有声,白衣翩翩,身姿孤远高洁,如他的样貌一样疏离冷漠。

乔靖闭目沉浸在琴声之中,并未发觉乔岭、恕儿和翼枫的到来。

恕儿低声对乔岭说:“你表哥平日里不苟言笑,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付诸琴曲之中,所以他弹奏的曲子好像比别人弹奏的更有千丝万缕的情绪。难得一张七弦琴,被他撩拨的,好像生出了七千种爱恨情仇。”

乔靖闻声,转头向这边看来,琴声缓缓停止。

恕儿行了一礼,歉然道:“不好意思,打扰了乔兄抚琴。”

乔岭补充道:“颜兄可是在门外偷听了很久,若不是我回来撞见他,把他领进来,估计他还要坐在墙根那里继续听。”

乔靖面无表情地问道:“颜兄懂音律?”

恕儿点头道:“乔兄刚才弹的曲子,我也会弹,却弹不出乔兄指尖的韵味。我弹琴,弦就只有七根,乔兄弹琴,大概弹出了七千根。”

乔靖的眼里难得有了一丝温暖之意,他说:“颜老板如此过谦,不如也弹上一曲?”

乔岭起哄道:“颜兄,你既然也会,不如弹上一曲,来换我们的莲心清茶。”

恕儿笑着推却:“我的琴艺,就不在你们面前班门弄斧了。”

乔靖并不再多说,只是把琴递给了恕儿。

恕儿不愿那琴尴尬地悬在半空,只得接过,也弹奏了刚才乔靖所弹的那曲《明月谣》。恕儿的演奏虽然并不磕磕绊绊,毕竟这是陈国家喻户晓的七弦琴曲,但她只能勉强弹出月光的柔婉,却弹不出琴者的忧伤。

一曲奏罢,乔氏兄弟鼓掌捧场。乔岭笑赞:“没想到陈国首富不仅年纪轻轻,武功厉害,弹琴也不差。”

乔靖点头道:“确实难得。”

恕儿笑道:“两位乔兄,既然你们今日硬要我这扒墙根偷听曲子的人出丑,那也别怪我们忙完商策的当庭论述之后,请我的表弟苏璎也来弹一曲,正好可以让他请教一下乔家大哥,到底该如何把弹简单的曲子弹复杂。”

乔岭调侃道:“表哥,你听颜老板这口气,怎么好像不是斗琴,而是在找比武的帮手?他自己打不过你,便要请高手来援助?”

乔靖淡淡笑着:“的确。而且还说我弹的曲子简单。”

自相识,恕儿从未见过这位乔家大哥的笑容。他一直板着脸,一开始,恕儿以为他是个冷酷漠然的人,可是这两日在花园中坐在同一桌子用餐,言谈间,恕儿渐渐发现,乔靖的面无表情,更像是一种威仪,而不是一种傲慢。此刻他因她半真半假的挑衅而笑,虽然嘴角所弯弧度甚浅,但眼中却流露出亲近友好之意。

恕儿突然觉得,越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笑起来越是温暖如春。

桃花小院里,三人一琴,围坐饮茶。

乔家的侍者端上热气腾腾的莲心清茶,茶具看起来并不像是赵宫之物,而是齐白玉所制,大概是他们从宋国带来的。茶壶茶杯个个做工精良,纹路细腻,品相不俗。

茶具之中,还有一个齐白玉雕刻的莲花型小碗,碗里盛了几块黄冰糖,碗边放着一只镌花的小银勺。

乔靖用小勺盛出一块冰糖,放入自己的茶杯之中。乔岭则不放冰糖,只喝茶。因莲心清茶昂贵,香气也淡雅,若是放冰糖,则有些焚琴煮鹤,浪费了此茶自带的味道和香气,所以寻常富贵人家喝莲心清茶时,从不放糖。

恕儿有些惊讶地想:“像乔靖这样风姿高洁、品味不俗的抚琴高手,竟然也会像我小时候一样,做出这种焚琴煮鹤的事情?”

她一边想着,一边习惯性地随手抓起两块冰糖丢入自己的茶杯中,啪嗒一声,溅出了几滴金色的茶汤。她也惊讶于自己的举动。这么多年过去,她竟还是喜欢徒手抓吃的,完全忽视一旁精致的器具。以前,娘亲、母后、太后多次提醒过她,吃饭喝茶,都要有礼有节,但是她却一半是嫌麻烦,一半是跟母后和太后赌气,故意事事都与她们对着干,谁让她们一直将娘亲禁足?

乔岭注意到了恕儿抓糖的动作,笑说:“看来这世上能这么理直气壮地糟蹋好茶的人,不止表哥一人。”

恕儿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刚刚溅到手背上的几滴茶汤,对乔岭笑道:“我不是跟你表哥学的嘛!”

乔靖则看着恕儿的手背,沉默了一瞬。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八十三章 相逢不识 (下)

恕儿抬起头来讪讪地看了一眼安静不语的乔靖,见他低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挡住了漆黑眼眸中掀起的情绪,修长的手指握着白玉茶杯,那茶杯在他的手里显得越发小巧。他今日所换的一袭白衣不染尘烟,无论冷眼旁观还是低眉垂目,皆是芝兰玉树。

恕儿心想:“不愧是宋国乔家这样大家世族培养出来的少爷,长得一表人才也就罢了,气度风姿简直惊为天人。”忽然又觉得,乔靖的眉眼越看越有些眼熟。她暗自感叹:“大概是这乔家少爷的长眉入鬓,有些像那稳居美人榜首的诸葛从容。三年忙碌无休,我没有小璎的过目不忘之才,却竟还能时常想起那人的样貌……”她赶紧抿了口茶,把思绪从诸葛从容处转回了当下。

乔岭见二人皆不语,打破尴尬道:“其实表哥和我都十分好奇,颜兄的年纪看起来比我们还小一些,如何在短短几年内便从白手起家做到陈国首富?听说陈国的秦家几十年来都富甲一方,为何这几年却销声匿迹得如此迅速?”

恕儿有意与宋商交好,所以说书般绘声绘色地答道:“不瞒二位乔兄,其实我与表弟苏璎的生财之道有三,其一,是人脉人才,其二,是双手双眼,其三,是运道运数。这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论人脉,我们一开始发家的碧凉凝香,是陈国王后的喜爱给我们撑起了第一块金字招牌。后来碧凉妆品铺在繁京越做越大,又有在黑市和关外跌打滚爬过的数十年的经商老狐狸赵七叔加盟。他带来的,不止是他的经验,还有一批跟他有多年交情的人才。这些人在黑市里攒了不少钱财,早想将自己的生意洗白,少过些心惊胆战的日子。黑市出来的人,不仅狡猾多思,还颇具胆识。我和苏璎给了他们一些开店的钱,并承诺,他们各自所营店铺的盈利只需上交三成,用于研制和订购新妆品、新容器,其余盈利都归各个掌柜独立安排,可以根据不同郡,不同工,不同利,发放不同工钱和赏钱,也可以用于扩建店面,以及逢年过节,给新老客人送礼品。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以极快的速度,将碧凉妆品开遍了陈国七郡的二十一座城池,同时并购了陈国所有的妆品铺子。一时间,在陈国境内,任何人想要买胭脂水粉、香料皂荚,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我们碧凉妆品一家独大。”

恕儿喝了口茶,继续道:“我们每个月在每个郡都有专门的掌柜商会,用于探讨经营之道、赏罚之计,晋升好的短工为长工,好的学徒为小掌柜。每一季度,大小掌柜们还纷纷来到繁京聚会,互相评测审核,校对账目。”

乔岭问道:“这些经营之法,可是颜兄所创?”

恕儿说:“并非我一人所创。我小时候经常混迹在黑市,赵七叔带来的许多掌柜,其实是看着我长大的,所以彼此熟悉,并不拘泥于虚礼。我对他们,很是尊重,他们对我,也很是宽容。我们聚在一起讨论经营之道时,因为大家知道这都是为了共同的利益,所以经常陷入不分长幼的激烈争吵,但也都会很快理智地解决,选出最优的经营之策。他们虽叫我一声‘颜老板’,可我实际所得,不过三成利润里除去研制新品的部分,他们又将那另外七成除去工钱赏钱和打点店铺的部分,分与二十一个大掌柜和四十二个小掌柜。正因为所有掌柜都有利可得,所以大家都不遗余力地出谋划策,团结一心,应变自如。”

乔岭点头道:“原来这便是所谓‘众志成城’,难怪陈国财富,几年之间便能汇聚于你们手中。像陈国秦家、宋国乔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曾经有多富裕,今日就有多顽固,很难将裁断之权平分于操劳市井的掌柜,于是日复一日,本想一起经营谋利,却变成了剥削奴役、人心散乱、萧条凋敝。”

乔靖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深深地看着恕儿,眼中有继续聆听的渴望。

恕儿说:“其二,双手双眼,就是要慧眼识珠,看到机会,便要先发制人地努力争取。争取几次之后,就会发现,一切皆商机,只取决于你能不能迅速发现并付出行动。但商机是一回事,还要有慧眼巧手制出来的商品,才会有客人为你将商机转变为钱财。我家表弟苏璎,就是这世间最具天赋的画师巧匠。”恕儿又促狭地笑了笑,“而且他长得也是一副别具匠心的样子,惹得繁京许多小家碧玉都对他倾心不已。为了买他亲手画的妆品盒子,都踩破了我们店铺的门槛。可以说我们妆品铺的招牌,一块是质量,一块是他的脸。”

乔岭哈哈大笑说:“颜兄你言谈风趣,怪不得能在生意场上呼风唤雨。”乔靖眼里也闪烁着笑意。

恕儿笑道:“我的救命师父,可是说书先生。我们自家的酒楼里也常请说书先生来,我这点微末的嘴皮子功夫,可不及他们之万一。”

乔靖问道:“你的第三条,‘运道运数’,怎么讲?”

恕儿说:“我的运道便是陈国秦家生意的日渐衰落,所以我们可以从他们手中直接买来很多现成的作坊、商铺、门店,还有秦家产业下的老掌柜、手艺人,也陆陆续续地被我们挖来了。只要陈国不倒,百姓仍旧安居乐业、有所欲求,那些生意就不会倒。秦家倒了,他们的生意就必须有人接手。我们运道好,才能顺理成章地接手。至于运数,便是偶然遇上的几个贵人。陈国王后和赵七叔他们,已经说过了。其他的贵人,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便是蜀王、西岭的十门八派,还有……”

她本想说“诸葛从容”,可是话到嘴边,又不想提起他的名字了。这几年,她从未对别人讲过他们二人之间的那段微妙暧昧的日子,甚至对林璎,她都只是模棱两可地说遇到了个多管闲事的江湖高手,教了她几招剑法。她知道,自己虽然穿了许多年男装,但心里的那点小女儿的害羞与希冀,她还依旧原封不动地保存着。她只好笑着圆了回来:“还有,此行结识的二位仁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八十四章 一策成名 (上)

平梁商会的第三日,各地世家豪门的商客才停止花园里的高谈阔论,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开始专心书写商策。而这时,恕儿所写洋洋洒洒、细致入微的一篇万字商策已经收尾。林璎所画宁和宫图,也已经按照两人三日来的讨论妥善完成。

恕儿和林璎看着他们二人共同的杰作,如往常一般,相视而笑。

临近傍晚,林璎对恕儿说:“此时花园应该清净,咱们去那里坐坐,我给你画一幅‘人比花娇’的女扮男装图。”

恕儿摇头道:“你这三日赶制画作,熬得眼睛都红了,还是回屋睡一觉,到晚饭时间我再叫你。”

林璎拉起恕儿的衣袖,说:“恕儿姐姐,赵王知道我要画宁和宫图,所以给我的画纸和笔墨都十分稀罕,今日不画,恐怕明日他就要把这些东西都收回去了。”

恕儿还是摇头:“我穿男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你早不画晚不画,偏要今天画吗?再说咱们现在又不是买不起这些笔墨纸砚,你若喜欢,从赵王手里买了,过几天休息好,再给我画也不迟。”

林璎瘪起嘴,说:“可是过几天,咱们就不在赵宫里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像赵宫花园那么好看的地方给你画像。而且……”林璎叹了口气,低头道:“以前总觉得每天都能看到你,好像能长年累月,所以画不画你,都无所谓。但是最近我总觉得,也许有一天,你会留在宋国,我会回到楚国。所以,我想闲暇时多画几幅你的样貌。再说,我都给赵国公主画了扇子,没道理不给你画点什么。”

恕儿只得跟着林璎来到花园。花园里除了几个宫人和那些还未摆上晚饭的圆桌,竟然不同寻常的空无一人。

恕儿把玩着一朵明艳盛开的大红牡丹,笑道:“那些老顽固们,居然真的等到最后一天才开始写,也不怕赵王觉得他们敷衍。”

林璎笑看着恕儿,已经动笔作画。临近傍晚,是一日之中画人物最好的时候。阳光不烈,斜照着花间人儿,显得恕儿的肌肤温润如玉,眉眼灵动,笑起来的酒窝更加深邃。

恕儿从未被林璎画过,她见他已经开始动笔,便僵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璎说:“你别站着不动,也不用看着我。”

恕儿不解地问:“我若走来走去,你看不清楚,怎么知道我长得什么样?万一给我画成丑八怪,可不要赖我走来走去。”

林璎胸有成竹地说:“有我这么好的画师,你尽可以随意看花,我尽可以随意看你。”心里却想着:“你我一起长大,我看了你几千几万遍,不仅记得你的每一个眼神和表情长什么样子,还知道那些眼神和表情都是什么意思。我若提笔画你,其实根本都不用看你。只是今日春风和煦,花开正丽,我就想看你赏花而已。”

恕儿听了林璎的话,专心赏起花来。她有许多年都没有看到过那么多花,前几日花园人多,不便独赏,今日安静赏之,她这样一个爱花之人,难免心旷神怡。她记得宋宫里最好的赏花之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从摘星高台上往下看,看到接天连叶的荷花池,还有一个,是齐孝王修葺的怡人园,一年四季花开不断,她常常从怡人园摘了花拿回给被禁足在锦绣园的娘亲。但其实,还有一处,是她不愿回想起来的——素华宫,她出生的宫殿,也是她的生母去世的宫殿。那里的夕颜,如齐白玉石一样洁白温润。她走遍九州那么多地方,再没见过那种花。

恕儿许久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林璎则已悄悄地画完,将画卷入袖中,说:“明日一早提交商策,我觉得咱们图文并茂、另辟蹊径的商策一定会被赵王选中。你好好回去准备当堂论述,等你论述完,我再把这幅画给你看。”

恕儿问:“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候才给我看?”

林璎笑答:“因为,你若赢了,我就把这幅画送给你,当做贺礼。你若输了,我也把这幅画送给你,以示安慰。若是现在就给你看了,那到时候,我拿什么贺礼安慰你?”

恕儿说:“真是拿你弯弯绕的小脑筋没一点辙!其实我对当堂论述的机会或是论述的输赢都并不在意。我之所以认真,只是因为赵王既然邀请我们来,我们给他呈上商策,重在回敬一份心意。他若不喜欢咱们这另辟蹊径的主意,至少会喜欢你辛苦赶制三天的宁和宫图。生意场上,最忌讳得罪王室贵胄,赵王虽然与世无争,但咱们也不能失了敬意。”

第四日清晨,赵王便派宫人来各个庭院收集商策。那一日,赵王、赵国公主和赵国丞相、各部官员,一齐在承宇殿中阅读这些商策,并给予名次。众商客在花园之中吃吃喝喝、谈天说地,等待消息。

林璎睡了一整天,恕儿则去花园之中谈生意。很多世家商贾一开始看不起几年暴富的陈国颜氏,但恕儿言语谦善风趣,举止不卑不亢,有周游列国的丰富见识,也有一针见血的经营观点,渐渐使得许多商界的老顽固对她另眼相看。

宋国乔氏的两个兄弟,也对恕儿照顾有加。其他的宋国商人并不想与陈国人来往,却看着乔靖和乔岭两兄弟的面子,也与恕儿攀谈了起来。他们发现,恕儿虽是陈国人,却不同于在场的其他陈国商客,对宋国愚昧无知,还停留于宋武王的杀伐独断。这个陈国的颜老板,则对宋国颇有了解,也颇有好奇。他们互问互答,渐渐交善,一致认为,虽然陈宋之间如今断绝了一切往来,情势剑拔弩张,但通商应是迟早的事。

晚饭时分,赵王派丞相卢信到花园之中宣布商策排名。

卢信打开赵王手书,宣读道:“孤邀各国商客至平梁,幸得商策五十篇,均为治世之佳作,社稷之良谏,孤感念至深,所学实多。其中佼佼,一为宋国乔氏靖公所提‘大国治小,小国治大’之方,一为陈国颜氏树公所提‘改建赵宫’之策,孤阅之不忘,品之不乏。望二位明日殿前论述,答孤之所惑,解众宾所疑。”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八十五章 一策成名(下)

翌日,承宇殿中,赵王独孤谲与赵国公主独孤清坐于金色纱帐之后,以赵国丞相卢信为首的各部众臣坐于大殿两侧,各国商客坐于众臣之后。恕儿与乔靖立于大殿中央,互行一礼。

赵王道:“孤幸得宋国乔公与陈国颜公的两卷商策,读之感慨颇深,江山才郎代出,令孤钦佩惊喜。乔公之策,博古通今,气度华然,挥洒自若,有王者之魄、为君之识。颜公之策,图文并茂,另辟蹊径,见微知著,图画鬼斧神工,文笔诙谐讨喜。还请二位于大殿之上,化繁为简,各自陈述之后,再行讨论。望二位知无不言,不吝赐教。”

乔靖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听闻颜兄自幼周游列国,文武双全,请先赐教。”

恕儿自听过乔靖弹琴之后,觉得此人虽然面色凛然冷峻,却并不是傲慢无礼的富家子弟,于是朝他明媚一笑,说:“承让了。”

乔靖看到面前的少年笑得如此澄澈,嘴角隐隐有个酒窝,吐出的字句并无虚礼,倒像个舞刀弄棒的江湖人士,不禁眼里有了一抹笑意。相识四日,这个西岭主公一开口,总是能令他心情舒朗。

恕儿说:“还请赵王将家弟苏璎所画‘宁和宫图’展于殿上,以便我一一讲解。”

于是赵王命两名宫人缓缓展开了‘宁和宫图’,示于众宾,大殿之上,登时赞不绝口,说陈国苏璎乃是神鬼之手。

林璎坐在席间,遥遥朝恕儿做了个鬼脸。恕儿看到他那泼皮样子,全没了紧张,想着只将这篇商策,讲给那混小子一人听足矣。

恕儿走到宁和宫图之侧,开始抑扬顿挫地给众人用平实易懂的语言讲解她呈给赵王的商策:“初到赵宫之时,说句还请殿下与公主勿要怪罪的实在话,我与家弟都觉得赵宫空旷无人。宁和宫占平梁一半之地,却白白浪费了许多庭院屋舍,任其荒废凋敝,实在令人不忍。借此平梁商会之机,让各国商贾入住赵宫,实乃上上之佳策!由此,我便想出了‘重建赵宫’的主意,还托家弟赶制出此图,以示如何重建赵宫,振兴赵国商业。”

“赵国自大周九分之后,百年来一直与世无争,百姓以务农为首,罕有大商之家。在下拙见,治国如经商,赵王殿下便是赵国最大的商贾,所以振兴赵国商业,则需要赵国首富起头带领。”众人听得认真,许多人都边听边点头。

恕儿则忽然摇头道:“但是,殿下自己都过得如此简单质朴,将赵宫养成一座空城,如何奢望其他人能追名逐利、纸醉金迷?”恕儿指向宁和宫图,说:“在下斗胆建议,将这座空城赵宫,改建为九州最大的‘豪华客栈’。在其中挖地制温泉,修园建戏台,长街商铺应接不暇,庭院可筑茶社酒馆,楼宇可变赏琴斗棋之所。比如,这处‘潇湘园’,开阔大气,可建戏台,邀请陈国最好的舞女戏子、宋国最好的琴师剑客,让人来此一睹为快。殿下每年手书九州榜,可让入围之士,来赵宫比试,琴棋书画、诗酒剑茶,均可以设为比赛项目,定能让赵宫访客络绎不绝。看完表演或比赛,众位访客便可以去这处‘氤氲馆’泡个温泉,然后再去‘芦苇长街’吃吃喝喝,买买逛逛,一天便充实快乐。”

宁和宫图之上,“潇湘园”里有舞女水袖飘娆,有看客击掌叫好;“氤氲馆”里每座小舍热气腾腾,如药王山庄里的药泉;“芦苇长街”店铺繁多,从玉器、首饰、妆品,到笔墨、乐器、刀剑,各类商品应接不暇,还有街头小吃。画卷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虽是赵宫格局,却一改其中萧索空旷,呈现一纸繁荣兴盛。

恕儿继续道:“再看这处‘礼贤居’,可以用来招待从各国招揽的名士或商客……这处‘金银馆’,可以展览各国宝物……这处‘五车楼’,用来收藏各国图书……还有这处‘殊途斋’,正好在芦苇长街的入口,可以改建为钱庄,交易各国货币……”

恕儿说得绘声绘色,众人也听得如痴如醉,好像出了这承宇殿,便真能看到画卷之上的欣欣向荣。

恕儿见众人频频点头,结尾说道:“今日各国商客在此,家中必有各类生意。若是殿下、公主与各位大人们赞成在下的拙见,不如趁此平梁商会,与赵宫签下生意。以后每年都在此举办平梁商会,各位可带亲眷来此享乐花销、畅谈经营之道。不知,殿下意下可好?”

赵王隔着金纱帐鼓掌道:“颜公所言,实为妙策!九州之内,将宫廷改为聚所,从此不愁天下名士奇才不来赵国相聚!此策虽是经商之小计,却蕴藏社稷之大道。不知众位卿家,可有疑问?”

丞相卢信上前一步,问道:“颜老板,站在商人角度,这确实是一条妙策。但将赵国宫殿改为人人可以随意出入的客栈,岂不有损赵国威严?”

恕儿对卢信行了一礼,说:“一国之威,在于国力。民富国强,不怒自威。空有硕大宫殿却不加修葺使用,荒草丛生,空城无客,何谈威严?”

卢信点头道:“颜老板所言不虚。”

兵部尚书问道:“颜老板此策虽妙,但若生战事,如何确保各国名士商贾依旧前来赵宫?”

户部尚书也问:“若是今年花大价钱重修赵宫,而明年陈宋之间便开战,到时赵宫仍是空城,岂不是赔本生意?”

恕儿说:“自古政商难分,再好的商策,若没有为政之人的支持,也难以推行。所以在下所献之策,虽是商策,却难免要对赵国国策妄加干预。赵宫若想不论九州列国是和是战,都能屹立不倒于世,便要对陈、宋、蜀、楚各国一视同仁,毫无偏倚。若能遵循此不偏不倚之道,必能稳固商业,招揽人才,重修之赵宫永不会再成为一座空城。”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八十六章 煮酒斗琴(上)

赵王道:“诸位卿家若对颜公重修赵宫之策还有更多不解之处,可以另行商议。宋国乔公之策,也是自成一家的经世理念,众位不妨与本王一听为快。”

赵王打断了众臣和众商客对恕儿的盘问,恕儿感激地向赵王行了个礼。林璎见恕儿略显疲惫,急忙跳起,端上一杯茶水给她。她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给林璎使了个眼神,让他先回坐席,勿失礼数。

乔靖不如恕儿能说会道,只言简意赅地说:“在下所呈之策,其实与颜兄之策,不谋而合。颜兄所谏,无微不至,而在下所谏,无外乎八个字:‘大国治小,小国治大’。在下以为,治理大国,应善于管理、各部一统,才能越加得心应手,如治小国。而‘小国治大’,所谓大,并不是版图之大,而是声望之远。小国盛名,则宾客不绝,财富不断。金银在手,可养兵、可筑城,无须虚与委蛇于强国,自可不偏不倚,长立于九州。颜兄所言,重修赵宫,招揽九州名士商贾汇聚平梁,便是在下所谓‘小国治大’。”

丞相卢信问道:“虽说‘小国治大’可为,但将钱财、名士汇聚赵国,盛名之下,难免不招惹是非。若是赵国富庶,陈宋两国若是起兵夺之。到时,小国何存?”

乔靖不怒自威地反问道:“丞相大人,陈宋两国百年不夺赵,其中缘由,你不知道?”

卢信被宋国男子冷峻的眼神看得汗毛竖起,尴尬一笑,说:“百年前赵庄王、赵襄王、赵文王时,赵国强大,国土比当今宋国不少。赵国分隔陈宋,止免战乱,当时陈宋二国还尚弱小,靠赵国扶持,才能逐渐稳固社稷民生。一度关外戎族作乱,已攻入陈国酒郡,若无赵国出举国之力相助,陈国繁京早已踏在戎族铁骑之下。彼时巴蜀未统,宋国休憩,楚越战乱,天下唯有赵国独尊。赵国每每调兵遣将、相助各国之时,都派使者与九州诸王签下‘赵国与诸国永不相伐’之约。赵国虽在陈宋崛起后的威逼之下流失国土,甚至在二十余年前陈宋之战时,陈宋大军伤亡最惨重的战役便是平梁之战,赵国变成了尸横遍野的炼狱,国都平梁几乎夷为平地。陈王麾下李将军,便是现如今的陈王李忱本人,亲自攻入宁和宫中,彼时先王仍在,拿出陈赵之间永不相伐的契约,对李将军说:‘将军之才,不在拥兵,而在治国理政。他日将军若能夺下陈王宝座,必须名正言顺,使天下信服。陈赵之间,契约犹在,你若斩杀我赵国独孤氏,便是背信弃义之徒,谈何君王之仪?’”

乔靖道:“丞相大人既然知道那永不相伐的契约,又何须在下多言?赵国如今国力不盛,尚能与世无争,独立于世,只因九州诸国都不愿做违背信义、遭人唾弃之事。赵国在,九州公约礼信便在。他日赵国国强民富,诸国只会更加愿意与赵国世代交好,彰显国之礼信。”

恕儿笑道:“在下说句粗鄙浅陋的话,自古只听富人怕穷,没有听过穷人怕富的道理。赵国清简,可以与世无争,赵国富庶,亦可以与世无争。只要不忘本心,富贵与否,皆是过眼烟云。”

又是一番问答讨论之后,赵王打断道:“辛苦众位卿家、贵客,午膳已在花园备好。众位若得空闲,尽可在宁和宫中徘徊几日。孤愿与众位仔细商讨改建赵宫之策。至于商策头筹,孤以为,陈国颜公与宋国乔公皆呈妙策,并列为先,各自赏银五十两,赏赵国良田十亩。”

恕儿与乔靖对望一眼,互行一礼。

平梁商会,名扬天下。从此陈国颜氏树公,九州路人皆知。

赵宫花园的午膳热闹非凡,各国商客都纷纷来到陈宋两国商客的四人之桌,给恕儿、林璎、乔靖、乔岭敬酒道贺。

众商暗自觉得,赵王不愿得罪陈宋任何一方,所以才让颜老板和乔公子拿了并列头筹。按理说,陈宋两国相争已久,百姓之间多生仇怨,颜老板和乔公子应该彼此厌烦才对,怎得几天下来,他们初相识时的虚礼倒变成了惺惺相惜?

那些心怀嫉妒的商客觉得,若是敬酒能把他们灌醉,若是灌醉能让他们露出真面目,也算是一出好戏。没想到,颜老板被灌得面红耳赤之时,那冷面如霜的乔家公子居然主动为他挡酒,将自己也喝了个面红耳赤。

恕儿看那冷峻的乔靖,一脸冰霜也有如此红润之时,可谓如金如锡,如圭如璧,不禁想与他熟络几分,笑对他说:“赵王私藏的好酒,若是配上乔兄高山流水的琴声,岂不是两全其美?”

林璎赶制宁和宫图,那天累得昏睡,并未与恕儿一起去逛赵宫,自然也没有听到乔靖抚琴,当下不解,对恕儿说:“你想听琴?那又何须找别人弹?”暗自却越发觉得那乔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那些人敬恕儿姐姐的酒,用得着姓乔的来挡么?

乔岭笑道:“早就听说陈国苏璎先生琴画双绝,承宇殿中已睹苏先生神鬼画技,不知今日,赵王有酒,我们有琴,苏先生可愿赐教琴艺?”

林璎以为乔岭是在帮他表哥挡掉如艺妓一般当众抚琴的要求,不免觉得这乔家的兄弟真是金贵扭捏,堂堂男子,为博红颜一笑,当众抚琴又如何?殊不知,其实恕儿那日已经向乔家兄弟夸下海口,说自家表弟琴艺甚好,既然偷听了乔靖弹琴,来日便让表弟回赠一曲。

林璎嘴角一扬,说:“有何不可?”

恕儿看向林璎,隐隐觉得他喝了几杯酒后,不如往常一般和气。倒是那冷冰冰的乔靖,酒后显得温暖和煦。

乔岭立即吩咐乔家仆人去取琴。

众商客终于得偿所愿,本以为看不到陈国与宋国商人的明争暗斗,甚是无趣,没想到宴饮之后,还可观乔氏和苏氏二人斗琴为乐。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八十七章 煮酒斗琴(下)

林璎接过乔靖的七弦琴,捧在手里看了看,撇了撇嘴,说:“柳木为面,楠木为背,哼,价格倒是不菲!”又摸了摸琴弦,没好气地说:“竟然还是楚国虞陵的鎏金桑蚕丝,好不奢侈!”

恕儿不知林璎为何突然耍起了小脾气,她好像从未见过他如此不屑的模样,不禁低声叮嘱道:“小璎,弹琴就弹琴,嘟囔些什么?”

林璎用力拨了一下那鎏金桑蚕丝的琴弦,忍着对乔家兄弟的莫名不悦,问恕儿道:“你想听什么?”

还不等恕儿回答,乔岭笑说:“就听陈国家喻户晓的《明月谣》可好?”然后对乔靖眨了眨眼睛,仿佛在说:“咱们倒是让所有人听听,是他陈国苏璎弹得好,还是你弹得好。”恕儿看出了乔岭的促狭心思,白了他一眼,倒是被乔靖看在眼里,不由浅浅一笑。恕儿最看不得乔靖那种融化冰雪、万物复苏的和煦笑容,不好意思地转头,略带赌气地对林璎说:“你弹什么都好听。”

林璎听得受用,大摇大摆地找了个花间空位,得意地摆好琴,闭目抚过凉丝丝的七根琴弦,便已知道这把琴的七弦间距与自己平日所弹之琴微有不同,琴弦也更加柔软润泽。《明月谣》虽简单得表现不出他卓绝的琴技,倒是不失为一曲暖手之音,让他先熟悉一番这把琴的手感。

林璎的母亲苏琴乃是当年陈国四大美人之中最会抚琴的才女,曲曲琴音,撩人心弦,当年繁京多少风流才子、王公贵族,不惜花重金请她弹琴。到得楚国,她无意间在临江酒楼里隔墙抚琴,便令正在酒楼品酒的晟王林琅神魂颠倒,不顾父王母妃的反对,也不顾楚国七王中其他六王的嘲讽,硬是将一个临江路边酿酒的琴娘娶回了虞陵王府为妃,从此独宠她一人,晟王也只有一子林璎。

林璎的琴艺全是母亲苏琴所授。他颇具天赋,又有过目不忘之才,三岁便能流利弹奏极为高深的曲子,五岁离开楚国时,已经学遍了苏琴毕生所练的一半曲谱。到得如今,恐怕下至九州琴谱,上至大周古韵,林璎已经没有未弹过的曲子。

他指尖萦绕灵活,将那“月出皎皎,月影幽幽”弹得如琉璃碎地,洒满玉阶,又将“明眸璀璨,巧笑皓然”弹得娇柔迷离,心弦醉颤。手已渐暖,他又将这简单的曲谱改得复杂起来,一时间千变万化,好似一轮明月之下,时光纷乱流转,展开了百年往事,百年相思。

恕儿托着腮,笑看沉醉于琴声里的林璎,觉得所谓当众炫技,不过如此。当年绝世峰巅,她与十门八派的各个堂主比武,都不似林璎今日在各国商贾面前弹琴炫技这般威风得意。除了陈国这个琴画双绝的“苏璎先生”,恐怕九州之内,再也没有人敢把一曲安静的《明月谣》弹得上天入地,但浮华之中却不失清澈本色。

一曲罢了,林璎在众商客的掌声之中满意地站了起来,对恕儿眨了眨眼睛,又对乔靖挑衅道:“乔家大哥,你的琴着实不错,却不知道,琴者技艺如何?”

乔靖起身赞道:“苏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乔某领教了。”

林璎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乔靖也去他所选花下风雅的位置为众宾客弹奏一曲。

乔岭瞪了一眼林璎,林璎却装作浑然无视,笑嘻嘻地走回了恕儿身边坐下,将那把琴留在了花下,仿佛在等待乔靖去弹。

乔岭低声对乔靖说:“表哥身份贵重,岂能娱人以琴?”

乔靖拍了拍乔岭的肩膀,说:“无妨。”于是泰然自若地走向自己的七弦琴,端坐花下,凛然冷峻的表情,映衬得繁花太过娇艳,尘世太过肤浅。

他垂眸而奏,弹得同样是那曲《明月谣》。

然而他的琴音迟缓,指法似乎不如林璎灵活多变。不懂音律的人,听得有些发困,不禁打了哈欠,但席间略懂音律的人却闭目细品,觉得这宋国乔氏的公子虽然不与陈国苏先生正面较量技法速度,老老实实地弹奏原谱,却于平淡之中见珍奇,一音久久绕梁,一弦如同七弦,竟是另一种变幻无穷,另一种明月之下的光阴流转。

他将“隔千里兮,遥望云端”,弹得幽怨无常,哀戚沉重,仿佛修炼千年之人欲飞升成仙,却始终被万千浮世锁链束缚于地面。他将“恍恍昨日,如梦似幻”弹得悲凝疏离,或似惋然叹息,或似愤愤低语,听之令人心痛欲裂,落花都纷乱成了离人的眼泪。

恕儿呆望花下琴者,随着他的琴音,思绪渐渐飞回了遥远的童年……

那时候,她姓刘,是宋国王族之姓。就算娘亲是禁足的宫妃,就算父王已经战死沙场,但是她叫刘恕,是宋国唯一的公主,宋王刘璟最疼惜爱护的妹妹,没有人敢对她不敬。直到那晚,繁星漫天,本是寻常与哥哥在摘星高台上数星星、聊心情的一天,却无意中听到了宫人在台下的议论:

“听说那小丫头生来不详……她出生那日,先王战死沙场,萧美人难产而亡……亏了锦绣园的林娘娘善良,收养了那亡国公主所生的小丫头……可是娘娘一直将林娘娘禁足,就是不想让那小丫头带来的晦气四散到宫里……”

后来有一天,刚刚还随着哥哥穿梭于玉都的繁华集市,一转眼,她就成了被捕鱼人从玉河里打捞上来的孤女。这些年,她努力忘记宋国白玉宫的一草一木,却忘不了娘亲给她哼唱的楚国歌谣,忘不了哥哥叫她“赖皮小猪”时灿烂的笑容。

她偷偷抹去一行眼泪,不胜酒力地趴在桌上,不愿再看园中繁花似锦的凌乱。

隔千里兮,遥望云端……恍恍昨日,如梦似幻……

生来不详的人离开了你们。十余年匆匆而过,娘亲,哥哥,你们还好吗?

林璎托腮看着恕儿眼角的一闪晶莹渐渐被春风吹散,脱下外袍,轻轻披在了她身上。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八十八章 不为所动(上)

花园中乔靖的琴音渐渐遥远消逝,恕儿趴在桌上,醉酒睡去。

林璎虽邀请乔靖弹琴,礼应听他弹完再走,可是他不想恕儿在大庭广众之下睡觉,于是匆匆起身,吩咐青羽拿好恕儿的怀王剑,自己则使尽了浑身力气,将恕儿打横抱了起来,往他们的小庭院走去,回头丢下一句话给同席的乔岭:“家兄不胜酒力,还请恕在下无礼,先行回去。”

乔岭不在意地对林璎行了个回见礼,乔靖则沉浸在曲中,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离开。

完成了赵王布置的任务,恕儿心里踏实下来,于是午饭后的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她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斜,只听屋子外面有叽叽喳喳的笑声。她慵懒地走出屋子,见赵国公主独孤清携着她那爱笑的婢女和几个恕儿没见过的宫女在院中与林璎聊天,院中石桌上还琳琅满目地摆了许多妆品盒子。青羽和翼枫则略显羞涩地站在一旁,偶尔偷看那几个说说笑笑的宫女几眼。

恕儿走向赵国公主,行礼道:“不知公主前来,我却在睡觉,真是让公主见笑了。”

独孤清道:“颜老板不必客气。你给王兄所献重建赵宫的商策,我也觉得甚好。大殿之上,众卿家对颜老板提了许多问题,我都没来得及说话,这不是得闲时,就赶紧来给颜老板和苏先生贺喜。虽说赵国现今弱小闭塞,但王兄钦定的平梁商会商策头筹,也足以让颜老板和苏先生从此名扬天下。这可比商贾榜榜首还更有些分量。如此盛名,日后颜老板和苏先生的生意越来越兴隆,忙得不可开交之时,只怕很难再来平梁一叙。”

恕儿道:“承蒙公主抬爱,日后只要公主吩咐,我与苏璎必定及时赶来。”又低头去瞧桌上的十几样碧凉妆品,问林璎道:“你们刚才在聊得开心,是在聊这些妆品吗?”

不等林璎回话,独孤清的贴身婢女笑着答道:“其实是我和宫中几个姐妹早就知道陈国的碧凉妆品十分精致讨喜,所以总是托亲戚朋友从陈国零零星星地带来赵国。上次公主去陈国时,甚至还托公主买了一些,拿回来给我们开开眼。我们听说始创碧凉妆品的颜老板和苏先生已忙完了商会之事,所以今日便请求公主带我们来此拜会。大家为显诚心,便都拿了自己这几年所藏的碧凉妆品过来,给苏先生赏鉴,看看是不是真的碧凉妆品,还是以前那些亲戚们拿了别的什么哄我们玩儿。”

林璎笑说:“其中确有几件不是我们碧凉妆品铺所卖,但大部分都是货真价实出自我手的妆品。难得各位姐姐喜欢,日后逢年过节的,我们一定派人送些店铺里的新品过来。”

一众宫女看陈国的断袖苏老板长得白净俊俏如女子,言谈和善可亲,还承诺要送给她们亲手设计的碧凉妆品,不禁又是一簇簇眉来眼去的娇笑。

恕儿见惯了陈国世家贵族的小姐和丫鬟看到林璎时又爱又嗔的模样,爱他长相俊秀,琴画双绝,却嗔他竟不喜女子,而独与他那小白脸的表哥颜老板传出一段断袖流言。宁和宫中的宫女们和那些陈国女子没有什么区别,见到俊秀小子便冲过来一睹他的面皮,与他搭得只言片语便欢心雀跃,然后多方打听,苏先生可有意中人?可有婚配?可有娶妻生子?但结果只有一句低声笑语:“我与你说了,你可却不要再同别人说。那碧凉妆品的苏先生,根本不喜欢女子!”

虽然司空见惯,但恕儿仍旧心中不是滋味。别说林璎只不过是个断袖,他即便是个怪物,也不该任由那些只知肤浅外表的女子在背后妄加议论,成为闺房秀楼里茶余饭后的谈资。她觉得眼前这些宫女十分碍眼,分明就是来看“陈国苏先生”究竟是怎样一个才貌双全的断袖,竟还拉上了她们侍奉的赵国公主一起参与如此无聊至极的活动。而林璎,居然还陪着她们这些无聊的人一起笑靥生花!

恕儿心中替林璎愤愤不平,态度忽然从恭敬转为漠然,只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看林璎拿着那些胭脂水粉,与赵宫宫女们叽叽喳喳、说说笑笑。

独孤清徐徐挥着林璎给她画的团扇,见恕儿不言不语,于是温婉问道:“听说中午在花园中,苏先生与宋国的乔公子斗了一曲琴,不知颜老板以为,谁赢了?”

恕儿想都没想,说:“自然是我们苏先生。”

独孤清用团扇掩面轻笑,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眼中笑意中又藏着些许错失赏琴良机的遗憾。

林璎也朝独孤清笑了笑,转头去看恕儿,见她面色不甚愉悦,他心中却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喜。恕儿姐姐,你不喜欢这些莺燕女子跟我有说有笑吗?

独孤清说:“我……有个不情之请。”

她的婢女见公主不好意思开口,便抢先道:“公主一向敬佩苏先生琴画双绝,虽然有幸得了苏先生的妙笔扇面,却没能听到一曲琴声。不知道,苏先生可否愿意单独为公主弹奏一曲?”

恕儿已经极度不耐那几个宫女的做作笑容,连她自己都从未劳烦林璎弹琴为乐,连赵国公主都知道这是不情之请,林璎又不是赵宫乐师,这公主的婢女竟敢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恕儿忍着薄怒,低头拿起一个不是碧凉妆品的胭脂盒子,捏在手里把玩。

林璎见恕儿难得怒形于色,不禁心生一丝顽皮,对赵国公主道:“既是公主所请,苏某自然是拨断七弦,指尖滴血,也乐意为你弹上一曲。”

恕儿气上心头,怒其不争,觉得林璎已经是名扬九州的琴画才子,为何还像小时候在晟王府一样任人蹬鼻子上脸地随意欺负也不还手?她一不小心,竟捏扁了那铜制镌花的胭脂盒子,只得尴尬解释道:“我只是看看,这盒子究竟是不是我们店铺所做。”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八十九章 不为所动(下)

林璎见恕儿竟然无声无息地捏扁了一个胭脂盒子,看来不仅是在为他生气,还在为他强忍着不发作。林璎心头一热,不再嬉闹,忽做头疼状,说:“哎呦,我的头怎么又疼起来了?”

恕儿放下手中的胭脂盒子,正要询问,只听独孤清的婢女抢先道:“苏先生不舒服吗?要不要宣个太医来瞧瞧?”

林璎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着眼睛说:“不用不用,我就是这几天没日没夜地画画,需要补眠而已。”然后又如一株蔫巴的植物,突然就无力地撑在了桌子上,把几个胭脂水粉的盒子都蹭落到地上。几个宫女赶紧珍惜地捡了起来,纷纷收入袖中。

独孤清说:“苏先生这几日的确太过劳累,我们又时常来此打扰,实在失礼。听琴一事,还是改日吧!红儿,让你的几个姐妹们把这桌子收拾干净,咱们这就告辞。”

林璎蹙眉道:“失礼的应该是我。”却也不再提为赵国公主弹琴之事。

独孤清问道:“按理说,平梁商会已毕,王兄明日便会差人来送那五十两银锭和十亩两天的地契,二位收到赏赐后,便要启程回陈国了吧?”

林璎指了指面色已然和缓的恕儿,对独孤清说:“我们的行程,都由她做主。”

恕儿说:“明日领赏之后,不便再在宁和宫中叨扰,的确是要启程离开。”

独孤清点头道:“那我明日便来给你们送行。虽然还是希望二位能多留些时日,但你们毕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也不能一再劝留。”

林璎摇摇晃晃地起身行礼道:“来日方长。”言简意赅,竟与刚才那一团和气的可人模样大为不同。

恕儿没想到林璎会如此生硬地转变态度,忽然又自责地觉得那赵国公主和一众宫女似乎也没做错什么。她们或许只是好意来拜会仰慕已久的“苏先生”而已,倒被她的一撮邪火儿给吓走,实在过意不去。恕儿和颜悦色地赔礼道歉:“日后逢年过节,我们一定派人将碧凉妆品铺的新品送来赵宫,孝敬公主和各位姐姐。下个节日,大概是七夕?每年七夕我们都出新品,七夕时,公主和各位姐姐就能收到我们的礼物了。来日的确方长,今年只是平梁商会的第一年,也许明年,咱们还依旧能在平梁相会。”

独孤清说:“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于是带着十几个宫女,匆匆与恕儿和林璎行礼告辞。

林璎的头疼装得半真半假,恕儿虽然知道他多半是装的,却还是关切问道:“小璎,你头疼得厉害吗?”

林璎揉着太阳穴,吱吱呜呜地说:“厉害,厉害,脑仁儿里山崩地裂,双目前天旋地转。恕儿姐姐,你快来给我揉揉。”

恕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伸手去给他揉穴位,林璎却忽然笑眯眯地站了起来,说:“我可没有小时候那般娇弱。”又迅速拉起恕儿的衣袖,神秘兮兮地说:“走,咱们赶紧跟上去,听听那赵国公主到底安的什么心思。她这几日以一国公主的的身份频繁来咱们院中,若是她看上了咱俩其中一个,想收为驸马,那可大事不妙!”

恕儿不解地问:“那又如何?大不了我告诉她我是女子。至于你嘛……反正苏姨姨早就想着给你张罗一门亲事,与其娶那些陈国的富家小姐,倒不如娶了赵国公主。她虽年长一些,但是人却温婉美丽,还多次与赵王平起平坐,一同商议国事。楚国七王之子中,你那几个堂哥就是再厉害,恐怕也没人能娶到一国公主。”

林璎拉着恕儿去追独孤清一行人的脚步,边走边低声说:“她可不是‘年长一些’,而是足足大了我十来岁呢!”

恕儿一边跟着林璎走,一边也低声说:“反正你也不喜欢女子,她待嫁闺中多年,若是此番执意要嫁你,你便娶个权倾赵国的公主又能怎样?若是她能以赵国之力助你,就算你父王不能一统楚地,将来或许你可以。”

林璎无奈道:“不管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也不管赵国公主是权倾朝野还是美若天仙,总之我不会娶她。”

两人低声争执间,见那一众婢女各回各宫,陆续告退,独孤清则带着贴身婢女转进了自己宫殿的方向,恰与赵王迎面相逢。

林璎和恕儿躲在宫墙后的树荫下,远远看到没有金纱帷帐阻挡的赵王独孤谲,只见他面容清隽瘦削,脸上根本没有他所说的可怖伤疤。恕儿觉得,赵王的长相,在他这一辈人中可谓美男,比她在药王山庄所遇的蜀王乌邪儒雅温和,比药王薛久命朗健高挑,比高手榜榜首、诸葛从容的义父诸葛遁迹更要清风霁月。

独孤清行礼道:“王兄。”却是十分简单随意的一礼,可见赵国公主与别国公主不同,是个手握实权,并非安居后宫的女子。

赵王说:“听闻公主这几日与陈国的苏璎先生相谈甚欢。”

林璎和恕儿对视一眼,觉得赵王不仅脸上无伤,还称自己的亲妹为“公主”,实在颇为古怪。

独孤清一改往常温婉之态,冷冰冰地说:“王兄日理万机,竟还有闲情逸致注意到我与哪家少年相谈甚欢?”

赵王道:“公主,虽然听闻那苏璎是个断袖,但你若执意想让他留在宫中弹琴画画,陪你解闷,也不是没有办法。但你要知道,你手中握有赵国所有的兵权,你父王把你托付给我,可不会想让你找一个弹琴画画的窝囊驸马。你终归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与外面的男子走得太近,就算是断袖,恐怕也不妥当。”

独孤清冷笑道:“王兄,你不是不知道我为何会待字闺中这么多年,今日又何必装作兄长来对我说这番话?你堂堂君王,难不成是吃了那苏家小哥的醋?”

赵王叹道:“公主,你又何必为了与我赌气,白白赔上自己的清誉?”

独孤清与赵王擦肩而过,扔下一句:“一晃二十余年,为了留住你,我赔上的,又岂止是清誉?”

恕儿和林璎大惑不解,觉得赵国公主与赵王之间的语气,不像是曾经共患难的兄妹,倒像是闺中怨妇在叱责自己的夫君。

只有独孤清知道,若是她嫁人,她的夫君就会承袭王位,而如今的赵王就会兑现对她父王独孤昱的诺言,禅位远走,永不归赵。她,不想让他离开。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九十章 重返玉都(上)

恕儿和林璎悄悄转身离开。到得他们的庭院门口,林璎低声笑道:“原来赵国公主心心念念的人居然是她的‘王兄’,我只是被利用做了令赵王注意到她心事的工具而已。”

恕儿不解道:“可是……听说赵信王独孤昱有两个嫡出的兄妹,同父同母,就是独孤谲和独孤清,他们是正儿八经的血缘至亲。”

林璎摇头道:“但他们俩说话的语气,疏远、埋怨,根本就不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我突然觉得,赵王的身份实在可疑。他脸上明明没有伤疤,却非要躲在金纱帐后接见各国商客,身为国君,居然对天下人撒谎。这样的小谎他可以撒得如此自在,背后必定还撒着什么弥天大谎。”

恕儿回想起自己和哥哥小时候彼此说话的语气,虽非一母所生,却从来不曾有赵王和赵国公主之间说话时那样疏离的语气。但是转念一想,或许长大后,亲兄妹之间的语气会有所变化。她和哥哥重逢之时,又会对彼此有怎样的语气呢?隔着十多年的光阴,他们会不会也彼此疏离、相逢不识?

林璎见恕儿恍神思考,低声道:“这有什么好想的?我猜,赵王肯定不是真的独孤谲,是有人冒名顶替的。”

恕儿回过神来,捂住林璎的嘴,正色说:“这是赵宫,你别再胡说!”

林璎吱吱呜呜说不出话来,眼睛却笑盈盈地看着恕儿。

两人正一个怒目,一个嬉笑,忽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颜兄、苏兄,咱们还真是心心相印,我们不期而至地来找你们,你们则已经在门口迎接。”

恕儿闻声,赶紧放下捂在林璎嘴上的手,转身见乔靖和乔岭两兄弟正朝他们走了过来。恕儿行礼道:“两位乔兄难道不是明日领赏后与大家一起离开,怎得今日便来与我们道别?”

乔岭神神秘秘地说:“我们可不是来道别的。你们难道不请我们进去院中说话吗?”

恕儿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四人踏入院中。

恕儿亲手煮茶,说:“上次喝了二位乔兄从宋国带来的莲心清茶,但我这里却没有从陈国带来的什么好茶,只有借花献佛,用赵宫里的茶叶来回敬二位。”

乔靖说:“这是今年新摘的雨箩春茶。”

乔岭说:“赵国以务农为主,赵宫里自然都是好茶。颜兄、苏兄,你们不必客气。”又四处望了望,说:“你们的小院倒是别致,小桥流水,颇有赵国田园农舍的样子。”

恕儿说:“你们院子里的百年桃花树,倒像宋国玉都的桃花溪畔。”

乔岭拍手道:“是呀!若是将你们院中的小桥流水搬到我们院中的百年桃花树下,就真是世外桃源。”

乔靖问道:“颜兄去过玉都?”

恕儿笑答:“小时候去过一次。”

乔岭说:“我们登门拜会,其实是想来问颜兄和苏兄,这些日子可有空随我们去宋国一叙?既然颜兄儿时去过玉都,想必如今也想看看玉都的变化。”

林璎看了恕儿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恕儿姐姐,你多年归宋省亲的愿望现在近在咫尺,还不收起“近乡情更怯”的思绪,快快答应?

恕儿看到了林璎的鼓励,抑制着心中的万千思绪,点头道:“陈国人入宋不易,既然二位乔兄登门相邀,我们实在是却之不恭、荣幸之至。”

乔岭看了一眼乔靖,乔靖说:“我们兄弟二人家中繁忙,准备今晚连夜启程回宋,就不拿赵王赏赐了。不知二位可愿随我们一起走?”

乔岭补充道:“我们本也想等明日领完赏再与众人一起出宫,适才却接到家中急报,催我们赶紧回去。其实明日赵王的领赏宴,不赴也罢,左右不过五十两银锭和十亩良田,赵王捉襟见肘,他自己留着便是了。我们来平梁商会献策,并不是为了挣这些无足轻重的赏赐和虚名,而是想要结交几个有见识、有胸襟的大商贾,邀请回宋国,也给我们宋国出谋划策、拉拢生意。我们宋王可不似赵王这般抠门,更不似陈王那般小气。我们殿下一直想要多开宋国商路,与四国通商,可是奈何与蜀国之间隔着山水屏障,与陈国之间又被陈王下了封商之令。二位若是愿意随我们去宋国从长计议,为开启陈宋通商做些事情,我们殿下赏赐的,可不只是五十两银锭和十亩良田。钱财,至少以金锭为数,地产,至少以百位为计,甚至二位若是有意,还可以在宋国谋得一官半职。到时候,颜兄和苏兄,亦官亦商,盛名远望,做遍九州生意,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

林璎见恕儿低头沉思,笑说:“二位乔兄恐怕不知,你们若能带我们去宋国,便是值了一千金的赏赐。那我们自然也不稀罕赵王的五十两银锭了。”

乔岭好奇:“此话怎讲?”

林璎说:“早些年我们想去宋国玩玩,于是在陈国黑市里找人买陈宋的通关文书,没想到,那黑心的商人竟然开口就要一千两黄金!如今你们能一文不收就带我们去宋国玩,可不是替我们省了一千两黄金?”

乔岭哈哈大笑道:“陈王果然是个小肚鸡肠的,竟然痛恨宋国到这样昂贵的境界。一纸通关文书,能炒到一千金?”

林璎问恕儿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咱们今晚就随二位乔兄去宋国可好?”

恕儿低头顿了片刻,忽然问道:“乔兄说带我们去玉都,到时可会面见宋王,商议陈宋通商之事?”

乔岭义正言辞地说:“当然!赵过重农轻商近百年,赵王都能礼贤商客,我们宋国从不怠慢商人,殿下自然会亲自与二位商谈。”

恕儿点头道:“我们没什么行李,一行不过我们二人和两个护卫,二位乔兄若是赶时间,我们当下便可以出发。”

于是恕儿、林璎、青羽、翼枫当下便收拾了行囊,留下拜谢赵王的奏贴,随乔家一行十人,包括乔靖和乔岭的护卫、仆役、车夫,一同连夜赶往宋国。

马车颠簸,月华无色。恕儿心中藏着近乡的胆怯和希冀,闭目休憩,却难以入眠,眼前匆匆闪过一幕幕似水流年。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九十一章 重返玉都(下)

三日车马劳顿,已至玉都南郊。

三日来,一行人白天骑马而行,晚上则并不在旅店睡觉,而是雇了马车,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能睡沉稳的时间,少而又少。

恕儿和林璎已经困得随时随地都可以睡着,两人暗自怨骂如虎狼牲口一般体力的乔氏兄弟,觉得能有什么急事,至于像行军打仗一般赶路吗?

玉都南郊的桃花溪畔,九里桃花盛开,比恕儿离开的那一年还要繁茂许多。

几人下马,在桃树下遮阳休息,等待城内马车来迎,因为进城之后,不能再骑马而行。

恕儿觉得,这排山倒海而来的疲惫困倦倒也来得正是时候,因为能够彻底浇灭她内心翻卷的思乡之情。她不顾形象地跃上一棵百年老桃树,将怀王剑扔在树下,便平躺在粗壮的枝干上匆匆睡去,留下一句:“失礼了,各位。我先睡会儿。”

乔岭笑对林璎道:“颜兄不愧是蜀国西岭十门八派的主公,到了玉都这样风云诡谲的地方,还是改不了一派江湖人士的随意。”

林璎忍着困倦,无奈地摆摆手,说:“她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规矩,还是偏要随心所欲。大白天爬到树上四仰八叉地睡觉,已经不是第一回。每次还偏找一株花树,弄得人面桃花……咳咳,总之,咱们不用管她,她睡一会儿,补补精神,自然就下来了。要是不让她睡饱了,她脾气可大着呢!”

乔靖看向桃花影里的西岭主公、陈国首富,不由眼里闪过一抹温和的笑意,似是钦羡,似是新奇。

乔岭说:“他可真是心大,敢在表哥面前睡觉,倒是不枉他自小周游列国的一番经历。大概见过山高水远的人,胸中自有这一股子什么都不在意的江湖痞气。”

林璎叹道:“也不知道一本正经的宋国玉都,能不能容得下她这点江湖痞气。”

乔靖说:“人贵在本心如初。颜兄若是正襟危坐,或许我们看着也别扭。”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不多时,城门里驶来两辆华丽马车。

林璎走到树下,看恕儿嘴角噙笑,似是睡梦香甜,拽了拽恕儿的衣袖,轻声说:“醒一醒,马车来了,咱们得进城了。”

恕儿重归故乡,睡得沉稳,醒得突然,忘了自己是在桃树之上,恍惚间竟从树上跌了下来,砸了林璎一个满怀。

林璎没有站稳,抱着恕儿跌倒在地。桃花簌簌,林璎的脸却骤然比花瓣还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恕儿匆忙起身去拉他,林璎尴尬低着头,笑呵呵地说:“脚,滑了。”

恕儿顾着掸落他们二人身上的桃花瓣,没有抬头去看林璎,只拉着他的手腕将他囫囵转了一圈,看了看他的腿脚手臂,关切问道:“没伤着吧?”

林璎跳了三跳,大步朝马车走去,背对恕儿说:“居然用你的体重谋害我!”

恕儿追了上去,拍了一下林璎的后脑勺,说:“你说谁重?”

乔岭低声笑对乔靖道:“陈国人都知道这两个表兄弟是一对伉俪断袖,原来断袖之谊是这样的。”

乔靖问:“哪样?”

乔岭嘿嘿笑道:“甜蜜样。”

乔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乔岭看到了,欣慰道:“就算颜兄不能给你九州通商的理想增添助力,他起码能让你多一分开心。”

乔靖眼里的笑意却一闪而逝,黯然道:“每次看到南郊的城门,我就会记恨自己。又是一年桃花开,十三年了,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乔岭叹道:“她不回来,你就这样一直冷面如霜下去吗?她若回来,兴许也认不出这样一个冷峻的你,就算认出来,也被你吓跑了。你笑口常开,说不定你们才会再相见。”

乔靖苦笑道:“是吗?我如今,有这么可怕吗?”

乔岭挑眉道:“反正乔氏的那帮子老顽固,都被你吓得瑟瑟发抖、不敢高声语了。”

乔靖叹了口气,往马车走去。乔岭跟在后面,遥对恕儿和林璎招手道:“颜兄、苏兄,你们先上车去城内客栈休息,我们晚饭时分再来找你们。”

林璎在客栈补眠,恕儿却难掩重归玉都的激动,出了客栈,在街头游逛。翼枫和青羽从未出过蜀国,此时两人跟在她身后,也都东张西望,想要一睹九州最大的国都——玉都的繁盛。恕儿转头笑道:“你们两个跟着我,虽然大材小用,没有用武之地,却能游玩陈国、赵国、宋国,过些时日还会随我们去楚国,倒是比蜀王殿下还要逍遥快活。”

青羽和翼枫异口同声道:“多谢主公。”

恕儿心里暗自得意:“没想到昔日的‘公主’,如今却变成了‘主公’。虽然此时归来,并不像多年前想象的,变成才貌双全的红颜祸水,让把我丢进玉河的太后和母后刮目相看,但是如今女扮断袖,也别有一番她们再认不出来的嚣张气焰。”

恕儿小时候其实除了南郊集市,并未逛过玉都内城。她对玉都的记忆,只有白玉宫。玉都城内,倒像是初到楚国临江和陈国繁京,人来人往中充斥着陌生。恕儿看着街上那些从未见过的店铺、吃食,不禁在一开始归乡的跃然激动中渐渐生长出一种沉重的寂寥感。心心念念十三年的宋国玉都,她其实从未熟悉。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往的人,行色匆匆,她穿梭其间,时不时会被人擦肩撞到。青羽和翼枫虽跟在她身后,却偶尔会被街上新奇的事物吸引到注意力,不会为她挡掉所有往来的行人。

她并不责怪不小心撞到她的人。她想,或许,下一个擦肩而过的,会是哥哥。

可是那样小小的期待里也掺杂着怯然。如果再见到哥哥,他也如玉都这般陌生,又该是怎样一种重逢的心情?他会一眼认出她吗?

回客栈的路上,恕儿正呆呆思考,一辆马车从她身边驶过,将她蹭倒在地。她手中的怀王剑也啪的一声摔了出去。

青羽和翼枫在后面买玉都小吃,忽见她摔倒,正一个要去扶她起来,一个去捡怀王剑,忽见乔靖和乔岭迎面跑了过来。乔岭大声呵斥地拦住了马车,乔靖则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赶来将恕儿扶起。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九十二章 双姝争艳 (上)

恕儿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尴尬地对乔靖说:“让乔兄见笑了,我平时可不是一撞就倒的。”

乔靖说:“树上跌下,街上摔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颜兄不是旅途劳顿,而是心事重重。”

恕儿苦笑,心想,旅途劳顿还不是拜你们两兄弟所赐?至于心事重重……恕儿问道:“宋王什么时候会召见我们?”

乔靖还未回答,只听身后的马车里传来一句娇声呵斥:“是谁敢拦本姑娘的车?”

原来乔岭拦那马车拦得急,车夫骤然停车,乘车之人不明所以地受了惊吓。

乔岭朗声道:“在下乔岭,拦车拦得匆忙,让姑娘受到了惊吓,该当赔礼道歉。但适才你们的车撞倒了我的朋友却不停车相扶,你们是否也该赔礼道歉?”

车内的姑娘掀开帘子,看到了乔岭、乔靖和一个不认识的白面书生,先是一顿,随即款款下车,一身淡绿衣裙显得身如拂柳,金色蚕丝腰带上绣着几朵粉嫩桃花。她文静娴然地行了一礼,柔声道:“原来是凌……岭哥哥,和……”

乔靖清了清嗓子,说:“乔靖。”

那姑娘深深看了一眼乔靖,随即羞涩低头行礼,身子欠得更低了一些,说:“靖哥哥。姮儿失礼,实在该当赔罪,还请……请靖哥哥责罚。”

恕儿见那姑娘一副久居深闺的娇滴滴样子,替她解围道:“我没事,你们两个大男人也没必要让人家小姑娘赔礼道歉了。”随即又觉得自己正在女扮男装,也应该是个“大男人”,又补充道:“我也是好男儿不跟小姑娘计较。”

那富贵人家的深闺小姐名叫乔姮,是宋国太皇太后乔凤的孙女辈,也是宋王刘璟的远房表妹。她的父亲是战功赫赫的西北平昌王乔洛,她本人又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街上瞬时间围上来了好多看客,想要一睹初到玉都的平昌王府小姐的风采。

乔岭看街上人多,想要息事宁人,卖平昌王家的大小姐一个面子,于是笑着给他们互相介绍道:“这位是平昌王的小女儿,乔小姐。这位是……”又碍于颜老板是陈国人,不好当街介绍,只得说:“这位是赵国的贵客,颜老板。”

乔靖冷着脸说:“虽是金枝玉叶的乔家小姐,但撞倒了行人,礼应道歉。更何况,撞倒的还是我的朋友。”

乔姮瞥见那白面书生穿着一身朴素无华的赵国衣装,在两个哥哥面前显得矮小碍眼,身子并不转向恕儿,而是对着乔靖欠身道:“姮儿家里的车夫赶路时失了礼数,我在这里替他给靖哥哥的朋友道歉了。”

恕儿知道像乔姮这样的富家小姐定然是拉不下脸来给自己一介陌生的江湖人士当众行礼道歉的,只是她把责任全都推到了听她命令行事的车夫身上,而不说自己御下无方,不免显得小家子气。恕儿当下也不在意,笑呵呵地摆手道:“无妨,无妨。乔家小姐快请起身。”

乔姮柔柔起身,微扬下巴,审视了一眼恕儿,觉得这个这个书生长得清秀如女子,笑意随和,看起来不像是什么身价不菲的江湖名士,怎配与那二位称兄道弟?

乔岭问道:“请问姮妹妹行色匆匆,是去往何处?”

乔姮低声说:“姮儿初到玉都,听闻前面那家客栈里的饭菜不错,于是赶着去尝尝,让你们见笑了。”

恕儿看了一眼前方自己落脚的客栈,敏锐地觉得这乔家小姐在说谎。玉都饭馆酒楼众多,为何独独要去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栈里吃饭?

乔岭笑道:“姮妹妹你肯定听错了。那客栈里能有什么好吃的?我们也正要去吃饭,不如你随我们一起,咱们带你去玉都最雅致的饭馆,品尝最地道的齐国菜。”

乔姮眉眼弯弯,问道:“姮儿果真能一同去吗?”

乔岭看了一眼乔靖,乔靖点了下头。

乔岭问恕儿:“苏兄可还在客栈休息?”

恕儿说:“他估计还在睡觉,我这就去把他拉起来。”于是前脚轻步朝客栈而去。

乔姮见恕儿走远了,恭谨地向乔靖行了一礼,说:“小女乔姮,见过殿下。”

乔靖微挑眉毛,无喜无怒地说:“我们素未谋面,小姐倒是聪颖。”

乔姮浅笑:“三年前丞相大人带着夫人与凌哥哥到平昌郡一游,家父设宴招待,所以姮儿见过凌哥哥。凌哥哥在玉都是什么职位,姮儿还是知道的。更何况,殿下的化名,音同太后闺名,姮儿又岂能猜不出?”

宋国太后闺名乔婧,因此宋王刘璟微服出行,选了宋国乔氏之姓以及音同母亲闺名之名。乔岭则是丞相凌墨之子凌飞,刘璟的贴身侍卫,在宋国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官职。

刘璟语气冰冷:“其实寡人也猜到了小姐的来意。”

乔姮秀脸一红,低头不语。

刘璟弯下腰来,在乔姮耳边低声说:“小姐定是得知了寡人在宫外的行踪,所以赶来看看未来夫君的长相吧?”

乔姮的耳朵刷的一下比脸还红。

刘璟的语气却愈发冰冷:“寡人在宫外办事,身份多有不便,还望小姐能够装作不知。如此,寡人也当做今日没有遇到过小姐。”

乔姮知道,私自打探殿下行踪是大罪,而沉不住气地跑来与殿下“偶遇”,若是被父亲知道,定会骂她不懂规矩。乔姮乖巧地点头应了,也不再坐马车,而是徒步随在刘璟和凌飞身后而行。

三人踏入了客栈,不见恕儿、林璎、青羽、翼枫,却见一个俏生生的女子带着一个俏生生的丫鬟,边饮茶,边百~万\小!说,却又边百~万\小!说,边时不时地抬头环顾四周,似是在等人。

凌飞走上前去问道:“你怎么也在这儿?”

原来那女子是凌飞的堂妹,叫做凌姿。

凌姿身着粉红衣裙,头戴一支齐白玉桃花步摇,显得红润可人,笑靥生花。凌姿笑道:“我在这里喝茶百~万\小!说呀,堂兄怎么来了?”

凌飞无奈地瞥了一眼刘璟,低声对凌姿说:“我叫乔岭,殿下现在叫乔靖。你记住了,一会儿别说漏嘴。若是说漏嘴,我就把你没事闲的来这里喝茶百~万\小!说的意图,告诉殿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九十三章 双姝争艳(下)

凌姿小嘴一努,低声对凌飞说:“瞧我以后当了王后,怎么收拾你这个臭堂兄!”

凌飞一把抓过凌姿手中的书,挡住了她的嘴,声如蚊蝇地对她说:“殿下身后站着的,是平昌王的女儿乔姮。你们俩前些日子同时被太皇太后定给了殿下,但以后谁当王后还说不准,你不要太骄纵!”

凌姿隔着书册,偷偷瞄了一眼刘璟,问凌飞道:“他就是殿下?”

凌飞点头,又低声叹道:“就你这眼力价,估计是斗不过那位乔家小姐!”

凌姿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凌飞,随即将书册递给了身边的丫鬟,大大方方地站了起来,走到刘璟身前恭敬行了一礼,甜甜说道:“小女凌姿,见过靖哥哥。”又朝乔姮行了个便礼:“见过乔家姐姐。”

刘璟朝她点了点头,无奈地看向凌飞,叹道:“既来之,则一同去吃饭。”

凌飞悠哉一笑,说:“看来有人今天要破费了。”

恕儿、林璎、青羽、翼枫走入客栈前厅,只见刘璟、凌飞和乔姮的身侧又多出来了两个姑娘,一个粉红衣衫,笑靥生花却眼神傲然地看向乔姮,另一个恭谨低着头,看来是她的丫鬟。

林璎低声对恕儿笑说:“乔家兄弟还真是艳福不浅,我这一觉醒来,他们就勾搭上了两个富家千金。你说,我要是稍微施展一下我的功力,那两个宋国的富家千金,会不会也像陈国的小姐们一样,也要跟我眉来眼去一番?”

恕儿拍了林璎的脑袋一下,说:“你再胡闹,我废了你!”

林璎正捂着脑袋嘿嘿笑着,凌飞朝他们招手道:“颜兄、苏兄,青羽、翼枫,快来跟咱们去吃晚饭,‘靖哥哥’请客!”

刘璟冷冷看了凌飞一眼。

林璎伸了个懒腰,笑问刘璟:“不知‘靖哥哥’,要请我们吃什么?”

刘璟答道:“桃花溪畔有个僻静雅致的酒馆,叫做归来居。”

凌飞向恕儿和林璎介绍道:“这位是丞相之弟的女儿,凌小姐。”又对凌姿说:“这位颜老板和苏先生,都是我们在赵国结识的好友。颜老板精通经营之道,又剑术卓绝,苏先生则是琴画双绝,琴艺不比你们的靖哥哥差,画技则在九州之内,我辈人里,再找不到第二个。”

林璎不愿自己的名声抢了乔家兄弟勾搭美人的风头,于是问道:“不知这‘归来居’,有什么好吃的?苏某略饿。”

乔姮和凌姿看林璎长得俊秀无暇,眉眼弯弯,不似殿下一般冷面如霜,难以接近,也不似凌飞一般礼数周全,无懈可击,不由一同笑看着眼前这个亲和讨喜的少年。

凌飞带领其余八人出了客栈,边走边说:“这‘归来居’可是咱们玉都最典雅、最昂贵的酒馆,每日只做两顿饭菜,一道午饭,一道晚饭,还要提前数日预订席位。他们家的主厨是齐国的宫廷御厨,据说那齐哀王和王后自尽于桃花溪畔前吃的最后一顿饭,就是他做的。后来武王攻入白玉宫,在白玉宫里吃到的第一顿饭,也是他做的。怀王去世那年,白玉宫里逃走了一批宫人,其中就有他。但他没跑出玉都,而是在南郊桃花溪畔开了这个‘归来居’。他的厨艺,非常之好。”

乔姮问道:“既然你们都知道他是私自逃出白玉宫的宫人,为何没人将他抓回去?”

凌姿也不解:“是啊,他既然是私自出逃的宫人,为何还大张旗鼓地在玉都开设酒馆?”

凌飞答道:“因为除了我们,玉都恐怕也没什么人知道他是出逃的宫人。他有一次喝醉了,对我们说漏了嘴。”

乔姮说:“看来你们常去那里。”

凌姿说:“原来你们爱吃齐国菜。”

恕儿见刘璟神色冰冷不悦,似是并不喜欢那两个俏丽千金揣测他们的行踪和喜好,于是走到刘璟身侧,转了个话题,问道:“我家也做酒楼生意,不知道这玉都最昂贵的酒馆,菜肴出名,酒却如何?”

刘璟面色和缓了一些,说:“他们自家酿制了很多种酒,其中的桃花醉,清新爽口,甜而不腻。虽然叫‘桃花醉’,却不是用桃花所酿,而是用桃子、杏子、李子所酿,埋在桃花树下十二年,才会取出来。取出来后,还要在外面醒上一年半载,喝起来才最有滋味。”

恕儿说:“那今日我出钱请你们喝一坛‘桃花醉’,可好?”

刘璟说:“颜兄远道而来,一坛酒,我还是请的起的。”

恕儿摇头道:“不是我与乔兄客气,山镇菜肴,我不会与乔兄抢着付账,但这十二三年前埋进地里的酒,我是一定要请的。”

刘璟看了一眼神色突然认真起来的恕儿,叹道:“好。”

凌飞领头,刘璟和恕儿并肩而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九州风物,主要是听恕儿讲述她漂泊数年所喝过的所有酒、吃过的所有菜。刘璟听得新奇,偶尔点评几句,两人还会为一道菜、一种酒的味道和起源稍作争执。凌飞欣慰地走在前面,并不回头插话,觉得冰冷清高的殿下被这陈国颜老板带动的终于有了点人间烟火气。

林璎则无奈地被乔姮和凌姿二人夹在中间,向他请教琴艺、讨论画功。他初到宋国,不忍驳了二位宋国佳人的面子,只得使出他那眉飞色舞、添油加醋的把式,指点评议着街边事物,把二人逗得盈盈娇笑。

归来居是玉都南郊桃花溪畔九里桃林幽深僻静处的一座小院。老板娘是土生土长的宋国人,亦是主厨的夫人。因主厨是私逃出宋宫的齐国宫人,并不时常出来见人,往来客人,都由那六十来岁的老板娘一人招呼。

九人围坐一桌,老板娘并不问他们如何点菜,而是先奉上一壶好茶,又端上一道一道精致的凉菜,才问道:“众位客官想点什么酒?”

恕儿说:“十三年的桃花醉。”

林璎看了她一眼,在桌子下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提醒道:“你别又喝多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九十四章 雕虫小技(上)

恕儿笑对林璎说:“今日我高兴,说不定真容易喝多。我要喝的不省人事,还劳烦你把我抬回客栈。”

林璎捂着脑门叹道:“但愿你喝的不省人事才好,不要撒酒疯。”

恕儿奇道:“我什么时候撒过酒疯?”

林璎说:“以前你喝闷酒,自然不会撒酒疯。今天你说你高兴,喝的是高兴的酒,说不准会撒酒疯。”

刘璟促狭地说:“看来那日在赵宫花园里,我弹的琴太闷了,以至于颜兄直接喝的不省人事。”

林璎想起刘璟与自己不相上下的琴艺,甚至把恕儿的眼泪都催了出来,也促狭地说:“的确闷得很!一曲繁京舞姬边弹边唱边跳的《明月谣》,被你弹成了大周古曲,宫廷礼乐!”

凌飞想起刘璟与林璎数日前在赵宫之中赌气斗琴的场景,觉得六根清净、冰冷如霜的殿下,居然会跟一介江湖草民一争高下,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刘璟冷冷看了凌飞一眼,凌飞更加忍俊不禁。

凌姿瞪了一眼林璎,说:“早闻靖哥哥琴艺出众,能把下里巴人的舞姬之曲弹成大周礼乐,上古遗风,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乔姮笑道:“凌妹妹有所不知,那陈国家喻户晓的《明月谣》,本是出自楚国诸葛家那位璇玑孤岛的岛主之手,是他二十多年前游至陈国所谱。楚国诸葛氏,乃是大周贵族,百年不衰。那曲《明月谣》可不是下里巴人的舞姬之曲,而是本就有上古遗风,华美之中略带忧伤,婉约缠绵,如梦似幻。”

刘璟看了一眼林璎,说:“我却听过另一个版本。上天入地,无所畏惧。”

乔姮歪着头说:“这样一首曲子,能弹得上天入地,也是奇人。”

林璎翻了个白眼,不屑地说:“能把婉约缠绵弹得上天入地,这才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又看了一眼恕儿,说:“不过你们都没听过最绝妙的一个版本。”

乔姮问道:“什么版本?如何绝妙?”

林璎说:“这《明月谣》不仅有曲谱,还有唱词、舞步。最绝妙的版本,当然是一个弹琴,另一个边唱边跳,一唱三叹,余音绕梁,长袖纷乱,青丝飘扬。”

乔姮不满地说:“我们宋国闺秀只习琴棋书画,最多再学学跳舞,却也并不轻易献舞。唱歌跳舞这样不登厅堂的雕虫小技,我还真是很少得见。听说陈国以色侍人的舞姬都是能歌善舞的,恐怕苏先生是听陈国的舞姬唱过。”

凌姿点头道:“的确,我虽三岁学舞,却从未在人前跳过。家母说,唱歌跳舞,都是娱人以姿色的把戏,还是诗书礼乐,最能见真学问、真本事。”

林璎听之不悦,心想,恕儿姐姐自幼随宋姨姨和颜姨姨学的就是唱歌跳舞,这些“雕虫小技”她其实最在行,可你们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名门闺秀竟然说这些陶冶身心的技艺是“不登厅堂”、“以色侍人”,看我今天怎么让你们出丑!

林璎转怒为笑,故作惊讶地赞叹道:“凌家姐姐居然三岁学舞?恕苏某直言,其实刚才见你身姿曼妙如临江拂柳,就觉得你肯定是自幼学习舞艺的大家闺秀。”

凌姿被林璎夸赞得红了秀脸,笑说:“哪里。”

林璎又转头去问乔姮:“乔家姐姐,你也学过跳舞吗?”

乔姮下巴微扬,不屑地说:“我还是先学的走路,再学的跳舞。”心想自己的身形明明比那凌姿高挑纤细,这苏先生居然说凌姿身如拂柳,真是好没眼光。

林璎继续道:“其实陈国舞姬的身姿步法,又岂能跟宋国名门的大家闺秀相比?就如同下里巴人和上古遗风。可惜,可惜,凌家姐姐和乔家姐姐都不愿在人前跳舞,苏某自然也无法一睹你们的卓然风姿。”随即又问刘璟道:“你也没见过两位姐姐跳舞吧?”不等刘璟回答,林璎又说:“啧啧啧,连你这样世家大族的贵胄公子都没见过她们跳舞,我这样的江湖草民,肯定一辈子也看不到了。”

刘璟不知如何作答,索性冷眼旁观。

林璎假惺惺地掩面而叹,看似十分遗憾。他眼珠一转,对刘璟说:“不过我至少见过繁京的舞姬唱歌跳舞,美丽非凡,各个明月为身,流水做姿,说是九天仙女下凡渡劫,也无不可。可惜你们宋国人,纵是世家贵胄,如今也去不了陈国去欣赏繁京旧城楼上月华之下的轻歌曼舞。不过乔兄不必担心,你既然能毫不费力地带我们进宋国,我们他日也定当邀请你们去陈国一游。到时候,再给你们介绍三五个明月呀、流水呀,保证你们流连忘返、寝食难安!”

恕儿正喝着一口桃花醉,噗地一声喷了出来,咳嗽道:“‘寝食难安’?你又胡说八道了。”

林璎嘿嘿笑着,随意夹了几口小菜放入嘴里,说:“齐国菜还挺好吃。”

恕儿无奈道:“多吃菜,少说话。”

林璎瞥了一眼乔姮和凌姿,只见两个姑娘王八瞪绿豆一般,一个扬着下巴冷冷俯视,一个翻着白眼极为不屑。

一顿佳肴,恕儿、林璎、青羽、翼枫都吃得十分满足,乔姮和凌姿却根本不怎么夹菜,只顾着审视对方的姿容样貌、言行举止。

凌飞看她们两个一直剑拔弩张的样子,像是已经磨刀霍霍,不禁笑道:“其实今天也没有外人,都是自家亲戚朋友,你们两个若是没什么吃饭的胃口,不如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也让什么都没见过的‘靖哥哥’开开眼。”

凌姿和乔姮不约而同地扫了一眼恕儿和林璎,似是在说,他们是外人。

林璎瞧在眼中,眉眼弯弯,故作妩媚之姿,笑说:“凌家姐姐、乔家姐姐,你们生得这么好看,我就不瞒你们了。苏某叫苏璎,是陈国人,表兄叫颜树,是陈国碧凉妆品铺的大老板。我们俩好男风,是陈国路人皆知的一对断袖。你们俩若要跳舞,就把我们当做陈国的良家妇女便是了。至于青羽、翼枫,不让他俩看,让他们转过身去!”

乔姮浅笑,凌姿却惊讶道:“原来你就是陈国琴画双绝的苏璎!你们穿了赵国服饰,我一开始还没猜出来!”

乔姮喝了一口桃花醉,起身笑说:“若是陈国苏先生肯为我们弹琴伴奏,我们自当献舞一曲。”

凌姿也道:“是啊,宋国的名门闺秀虽不轻易献舞,但也不是扭扭捏捏的小家碧玉。今日好酒好菜,花好月圆,若能听苏先生弹奏一曲,我们乐意跳舞助兴。”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九十五章 雕虫小技(下)

凌飞瞟了一眼刘璟,见他倒是悠哉地和那陈国颜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地拼着酒,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盏,似对林璎挑起的事端并无兴趣也并不反感。

凌飞跟在殿下身边十三年,知道他这冷眼旁观的嗜好。没有阻拦,便是默许。若是眼里能有一丝暖意,便是由衷的欢喜。他觉得,殿下与那颜老板拼酒闲聊时,眼里偶尔能若隐若现地闪过一丝暖意。大概因为颜老板自小周游列国,见识丰富,说话风趣独到,行为举止有江湖上的随意,也有生意场的灵活。这些品质,殿下都没有。放眼宋国朝堂,没有人有。

至于那两个彼此看不顺眼的姑娘,既然都被太皇太后许配给了殿下,想必殿下心中也好奇她们两个究竟是怎样的。今晚趁着琴酒月色,就让她们在这城外酒馆给殿下献上一舞,或许清高冷漠如殿下,也终于能对女色开开窍。

林璎早瞥见了院中一角放置的七弦琴,估计那乔家兄弟喜欢这地方,经常来此喝酒,乔靖喜琴,便在这里放置了一张琴。林璎笑对乔姮和凌姿说:“苏某便是指尖滴血、七弦尽断,也不辞为两位仙女姐姐的舞步伴奏。”

恕儿对林璎皱了皱眉,似是在说,这话你也对赵国公主说过,却始终也未给她弹上一曲,也不知你这一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嘴皮子什么时候比你的脸皮还厚了!

林璎朝恕儿眨了眨眼睛,起身走向宋王放在此处的七弦琴,问道:“两位姐姐,不知你们想跳支什么舞?”

乔姮满眼不屑地说:“苏先生会弹什么曲子,我们便会跳什么舞。”

凌姿却听出了乔姮的话并不是对“苏先生”所说,而是在向三岁学舞的她挑衅。凌姿甜甜道:“苏先生琴艺出众,不如让苏先生选曲。”

林璎将修长的手指放在琴弦之上,眯起眼睛想了想,嘴角渐渐上扬,说:“人人会跳的风月之舞,不免落俗,有伤两位姐姐的尊贵。大周古曲之中有一曲《玄女步》,乃是周乐王为他的八个女儿所创,步法囊括周易卦象,绵绵密密,起起伏伏,舞之华容婀娜,步步生莲。琴曲节奏飒爽,变化无穷,弹之也甚是灵巧快活。不如趁着今夜月色,两位姐姐也让苏某一睹九天玄女之姿?”

乔姮冷哼一声,心想,学舞之人谁不知道这《玄女步》是练舞十年才能跳好的极难舞曲,这陈国刁民想来为难于我,倒正和了我一展风姿、惊艳四座之意。那凌家丫头号称三岁学舞,但就凭她那呆笨模样,还不定练没练到《玄女步》这样高深的舞曲。

凌姿笑看了一眼眉眼清冷的乔姮,猜想这西北平昌王家的女儿在宋国的闺阁小姐之中琴棋书画倒是有些名气,却并没听说她会跳舞。或许她根本都没听说过《玄女步》这样高深的舞呢?

却听乔姮说:“苏先生选的好。《玄女步》曲舞皆妙,想必纵然是繁京身价最高的舞姬,也不一定能练到这个境界。”

凌姿也拍手同意:“是啊,这个舞,要练舞十年才能跳。就跳这个吧!”

刘璟忽然问起恕儿:“我却听说,二十多年前繁京身价最高的舞姬,十岁便会跳《玄女步》了。难道她打娘胎里便在练舞吗?”

恕儿一口酒卡在了嗓子眼。这个故事,她也知道。隐居陈国多年,她早已悄悄打探遍了那个舞姬的旧事,从花街柳巷的舞女口中的钦佩不已,到茶楼酒肆里说书先生的添油加醋,无一遗漏。那个舞姬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舞蹈天赋,就连当今的陈王李忱,当年的陈国丞相府大公子,也对那个舞姬言听计从,倾慕有加。因为腰肢纤细柔逸如拂柳,那个舞姬名叫“柳腰”,而她,就是在素华宫里亡故的齐国公主,传言里恕儿的亲生母亲。

刘璟见恕儿并不答话,又清冷问道:“难道是我记错了?”

恕儿呛了口酒,回过神来,边咳嗽边说:“你……没记错。”

林璎狐疑道:“乔兄竟然学识广博到如此境界,还能听说这样的陈年琐事?”

刘璟扬脖喝下一整杯十三年酿制的桃花醉,叹道:“偶然听闻而已。”

酒入愁肠,刘璟不禁想起了十三年前突然失踪的妹妹。他知道,妹妹的生母是素华宫已故的萧娘娘。

在寻找妹妹的十几年中,他也打听到了更多萧娘娘的故事,知道了她是以陈国四大美人之首的身份被当年的陈王献给了新登基的父王,知道了她曾是陈国繁京身价最高的舞姬,在繁京乃是众多风雅公子追逐的猎物。坊间传言,萧娘娘早在来到宋国之前就已经与其他男人有染。那些男人,有当今的陈王李忱,也有当今九州高手榜榜首,璇玑孤岛的岛主诸葛遁迹,还有无以计数的风流韵事……所以妹妹的亲生父亲,很可能根本不是父王。

虽然刘璟早已知道失踪的妹妹大约根本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但每当想起她纯真无邪的笑容,想起她打抱不平时的故意惹是生非、胡作非为,想起他们两个一次次跑跑跳跳地登上摘星台,想起他们在夏夜星空下的一段段开怀对话……他的心,还是会痛苦地坠入漆黑的深渊。

如果那天,他能一直领着她的手,而不是与她跑跑闹闹地被人群冲散……

如果那天,他没有带她出宫去凌飞家玩,没有要求凌飞带他们溜出凌府去逛南城集市……

如果她还活在世上……

恕儿见刘璟平常清冷的眼神突然深邃哀伤,大概是酒后想到了什么难以忘却的伤心之事。而这样风华正茂的男子,能伤他心的,恐怕也只有风月之事,大概是富家公子看上了寒门丫头或是歌妓舞女,家里难免极力反对、棒打鸳鸯的可怜故事,于是调笑他道:“乔兄,虽然你无法一睹那陈国舞姬的风采,今日可有两个宋国的名门闺秀在你面前争相斗艳。繁京舞姬之舞,贵而有价,可这两位深闺小姐之舞,却可遇不可求。你还不打起精神来仔细观赏?”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九十六章 玄女舞步(上)

晚风清凉,月华如水。玉都南郊桃花溪畔的酒馆里传来七弦琴声,古韵典雅,飒爽悠扬,时而轻盈如落英飘散,时而细密如剑花流转。

青羽和翼枫因是别国男子,乔姮和凌姿不愿在他们面前跳舞,于是请他们两个站到了酒馆的小院之外,美其名曰“替我们把守,不得有闲杂人等入内”。

两个紫川蜀宫之中的赫赫高手,竟落魄到被轰出酒馆之外听琴。他们倒是只觉酒足饭饱,琴声动听,虽被请出院子,却因能跟着恕儿周游列国,并无怨言。

那时候,他们又怎会知道身后小小的酒馆之中竟坐着三位国君,两位王后,和一朝权臣?

乔姮和凌姿踏着月色与落花,在灯下跳着同样的大周古曲——《玄女步》。

乔姮高挑,一条金丝腰带束起轻柔的绿罗裙,显得腰肢纤细,清新脱俗。

凌姿娇小,粉红的霓裳顺滑温润,桃花步摇星星闪闪,使得红尘耀眼,令人流连忘返。

二人的舞姿倒是极其相似,步法也毫无差别,都极力做到了《玄女步》之舞该有的下腰、旋转、踢腿、高跳……能看得出,她们二人都是自幼练舞,脖颈修长,腰身柔软,腿脚有力,手势灵活。二人的基本功极好,一时之间,难分上下。

凌飞扭头去看刘璟,见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似是伴着琴音陷入了沉思,并没有仔细去瞧面前翩翩起舞的两个名门闺秀。凌飞暗自为他叹息,难道这般家世显赫、姿容倾城的两个姑娘,殿下竟然一个也没看上?

坐在刘璟身侧的恕儿则认认真真地注目欣赏。她知道,这两个宋国万里挑一的千金小姐,定然是看上了乔氏兄弟之中的一个,才肯放下身段,在此跳舞,可谓展示,亦可谓比试。她觉得,乔靖和乔岭都是器宇轩昂、才貌出众的男子,那两个小姐,看上他们其中哪个都不为过,她也懒得去猜。

酒后微醺,恕儿无意间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哪天她也可以换上一身女装,为了争抢心爱之人,踏着落花舞姿翩翩,罗袜生香……她跳的,可比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深闺小姐要好得多。想到此处,她不禁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比起跳舞,她好像更喜欢练剑。舞姿再美,终归只是贪图一时曼妙,而剑术却可以防身杀敌。

打断恕儿思绪的,是林璎指尖突然一变的节奏。

《玄女步》的旋律虽然复杂,如周易八卦,卦卦相生,变幻无穷,但其曲节奏轻快有序,从一而终,才使得其舞步法前后有秩,能在东南西北的卦位之上盈盈而跃,愈加敏捷。只有舞步与琴曲相辅相成,舞者的步法才能绵密精准,身姿方可婉若游龙。此时林璎骤然放慢了舞曲的速度,乔姮和凌姿都没有踩到节拍,不禁脚下一绊,都踩错了方位。两人各自心中一凛,生怕一步踏错,步步踏错。她们如履薄冰地迅速找回了步调,继续起舞。

恕儿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林璎。他这般卓绝的琴技,根本就是故意弹错。只见林璎的一双桃花眼瞟了瞟那两个千金小姐,眼里掺杂的顽劣笑意在烛光下摇曳了片刻,然后又低垂下眼眸,去看那七根被他随意拨弄的琴弦。

恕儿轻轻叹了口气。自打离开繁京,林璎突如其来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一直以来,林璎都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弹琴画画,酒楼听书,并不喜欢与人交往。碧凉妆品铺开张之后,他更是一心研制新品,几日不出庭院也是家常便饭,像个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偶尔见他与人说笑一番,不是与酒楼里的各位说书先生,便是与人在旧城楼上讨论书画技法、琴弦质地之类。

陈国与关外戎族部落的土地接壤,民风舒朗开放,不似九州其他四国那样刻板拘泥。陈国的富家小姐,并不久居深闺,她们经常三五成群地在街上吃喝采买。繁京的碧凉妆品铺中经常能见到陈国丞相府、各大将军府和各部尚书府宅的千金小姐。她们喜欢来看琴画双绝、俊美无双的少年“苏璎”,与他搭几句话,请教画技琴艺,询问胭脂水粉。林璎表面对她们客客气气,实则懒得理会,所以任由他是断袖的传言散遍繁京、散遍陈国,也从不反驳。渐渐地,那些嘈杂的女眷不再当面打扰于他,他也终于落得耳根清净。

恕儿觉得这些年来,林璎其实是一直是一个喜欢清静独处的人,并不是话多嘴杂、惹是生非的顽劣性子。可是自从与恕儿一起离开繁京,林璎总在恕儿面前唠唠叨叨、乱说胡话,甚至在赵宫之中也敢随意议论赵王的是非长短,还对赵国公主和赵宫之中的宫女眉来眼去,嘴上抹蜜……当下更是唯恐天下不乱地激这两个宋国千金比试舞蹈,还故意弹错,看她们出丑。

恕儿心里琢磨:“小璎,你到底怎么了?我们离楚国越来越近,你就快要能够回到故乡,见到你的父王,难道此时你也如我一样,近乡情怯,忐忑之中,非要找旁人发泄一通,心里才能痛快吗?”

林璎乐此不疲地忽快忽慢,将一曲《玄女步》弹成了《醉酒歌》,中间还夹杂着错音、漏音,又偶尔杜撰一小段,混入其中。可怜那两个练舞十年有余的宋国千金,好好的舞步,从如履薄冰变得跌跌撞撞、应接不暇,最后完全乱了章法,动作不再一致,而是各自跳起了各自能够担当的样式。但两人瞥见对方都在跟着节奏而跳,谁都不愿意先停下来认输,只得硬着头皮,暗骂那陈国的刁民,长得一副好皮囊,没想到心地如此狡诈,故意为难她们两人。

林璎嘴角噙笑地看着她们错乱的舞步,心里过瘾地想着:“你们说唱歌跳舞是‘雕虫小技’,可是真的有那么容易吗?你们真以为自己是宋国最高贵最美丽的千金小姐吗?恕儿姐姐不与你们计较也就罢了。可是我不会允许你们在她面前臭显摆的。她一个人在外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累,你们这些只懂在深闺绣花读诗的千金小姐是永远不会懂的。我能让你们懂的,就是不要仗着自己家世显贵就在外面逞口舌之快。宋国的公主、楚国的爵爷都还没说过什么,你们倒是敢贬低陈国舞姬‘以色侍人’、‘不登厅堂’。难道你们不知道,宋国公主的生母,就是繁京的舞姬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九十七章 玄女舞步(下)

林璎的琴声在他气闷不平的思绪中戛然而止,乔姮和凌姿的舞步也只得随着琴声匆忙停住。

凌姿不满地看向林璎,说:“陈国苏先生号称琴画双绝,怎么一曲《玄女步》弹得忽快忽慢、节奏古怪?”

乔姮冷冰冰地说:“哪里是节奏古怪?简直就是坑坑洼洼、皱皱巴巴。繁京人士,果然附庸风雅罢了,居然这样的琴艺,也能称之‘琴画双绝’?”

林璎睁着澄澈的桃花眼,无辜地说:“苏某本想好好伴奏,没想到二位姐姐的舞姿太过优美,我喝了几杯酒就忍不住地贪看,竟频频弹错,还望二位姐姐不要怨怪。若是怨怪,也只能怨怪二位姐姐美若天仙,貌比玄女,苏某不禁自惭形秽,好生羡慕。”

凌姿被夸得没了脾气,笑瞥了一眼林璎,又偷偷去看了一眼刘璟。可惜刘璟并没有在看她们,而是转头问那小白脸的颜老板说:“颜兄在陈国繁京,可曾看人跳过这《玄女步》?”

恕儿点头道:“看过。”

恕儿刚到楚国临江时,被颜笑和宋韵二位姨姨收养,二位姨姨虽做着酿酒生意,却并不经营酒楼,不似到陈国之后忙碌辛苦。她们长日无聊,除了去酒楼送酒,常待在家中养花种菜,百~万\小!说品茶,清闲度日,所以总喜欢教她各种技艺。她第一次看到《玄女步》,就是在颜姨姨和宋姨姨租赁的临江小院之中。宋姨姨弹琴,颜姨姨跳舞。因她儿时随哥哥习武,筋骨柔韧,对动作的记忆和领悟都极快,所以一套《玄女步》,她只用了一年时间,便跳得比颜姨姨还要熟练灵活。那时候,她才九岁,比十岁就会跳《玄女步》的繁京柳腰,还要小一岁。她觉得,十年才能练会《玄女步》的谬论,恐怕只能流传于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们之间。学会乌衣剑法之后,她更是觉得号称精妙高深的《玄女步》其实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

刘璟道:“看来我们宋国的女子,让颜兄见笑了。”

恕儿不忍让那两个无故被林璎戏耍的闺阁小姐尴尬,笑说:“哪里哪里,两位姑娘皆是身段柔美、舞技出众,更何况她们家世显贵,才德双修,本不用与任何人比试舞蹈。她们今晚能献舞一曲,颜某能一睹二位风华,已经感激不尽。他日回到陈国,定然告诉陈国亲朋好友,宋国的姑娘皆是才貌双全,比陈国附庸风雅的小姐们要厉害得多。”

刘璟道:“颜兄武能敌十门八派,文能做陈国首富,一张妙嘴横行陈蜀两国,若是有朝一日能来宋国当官,定然能有一番大作为。”

恕儿笑道:“乔兄过奖了。”

刘璟本想再说几句如今宋国加官进爵的制度,并不拘泥于门阀家族,甚至可以不拘泥于户籍国别,可是看到面前笑靥红润的人,嘴角若隐若现地闪烁着一个浅浅酒窝,忽然间便想不起来要说什么。

乔姮知道,拜这个六亲不认的殿下所赐,如今乔氏一门不比十多年前的光景。太皇太后乔凤日渐身体虚弱,太后乔婧空有名位却无任何实权,乔氏子弟不是获罪被贬,便是坐吃山空,游手好闲。乔氏一门独大的假象,只有自家的平昌王府独自支撑。而平昌王府,也只有父王和哥哥乔韫两个人在支撑罢了。但是哥哥没有军功,只能身居无关紧要的衙门文职,连平昌王府的世子爵位都还没有封赏。而殿下对乔氏子弟毫不照顾,反而多加提拔寒门子弟,挤得乔氏这样的门阀大族,毫无施展建树。如今难道不止要提拔宋国的寒门子弟,就连陈国来的江湖草莽,殿下也能看得上?乔姮看得出,殿下对这陈国颜老板的态度十分尊敬,分明是想游说他到宋国来做官,而且听殿下的意思,恐怕还不是小官。乔姮恼那“苏璎”以《玄女步》刁难她,更气这陈国草民“颜树”痴心妄想地想来宋国做官。

乔姮笑说:“颜老板,你既然感激我们姐妹在你面前献舞一曲,倒是拿什么来回报呢?听说你是做胭脂水粉起家的,那些胭脂水粉人人都能买到,我们姐妹倒是不稀罕。不知颜老板可有什么没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才艺,也让我们姐妹大开眼界一番?以后我们姐妹跟宋国的亲朋好友吹牛,总不能说我们见过的陈国人附庸风雅、信口开河,没有任何实实在在的才能吧?”

凌飞起初便觉得苏兄无故挑起两个姑娘斗舞之事略失礼数,如今乔姮要为难一下颜兄,他倒也乐见其成,为堂妹争先颜面回来。凌飞说:“听说颜兄在蜀国西岭将十门八派的堂主们逐一打败,你随身又带着一把宝剑,想必剑法卓绝。家兄与我也都是自幼习武之人,不如你施展一套剑法,让我们也一睹西岭主公的风采?”

刘璟说:“以武易舞,是个好主意。”

恕儿起身说:“既然二位乔兄开口,有何不可?”随即朝院外的青羽、翼枫叫道:“拿剑来。”

青羽双手递上怀王剑。宝剑出鞘,翼枫接过剑套。恕儿示意他们坐回席间,心中琢磨:“如今我最熟练的两套剑法,皆是诸葛少爷在西岭所授。流云剑虽飘逸好看,却并不高深。乌衣剑虽复杂精妙,却并不好看,不适合在这落花簌簌的风雅酒舍里演练。”

她忽然心生一计,看向林璎,说:“你再弹一遍《玄女步》,就照刚才那样弹。”

林璎说:“好。”于是琴声又起。

恕儿踏着琴音,脚踩她九岁就烂熟于心的《玄女步》,手挥乌衣剑法中最凌厉敏捷的招式“白鹭腾云”,舞步蹁跹灵动,剑花绵密莫测。

刘璟和凌飞看到这“西岭主公”的身法柔中带刚,刚中有柔,游刃有余间,分不清是舞是武,是仙是魅,不禁目不转睛,叹为观止。自幼习武的他们,竟从未见过这样一套剑法。

本该是卦卦相生的步法,却被恕儿改得不再方方正正、循规蹈矩,而是随着林璎指尖千变万化的旋律和忽快忽慢的节奏醉意潇洒地施展自如,浑然天成,好似错亦是对,对亦可是错。然而在这样的剑法和舞姿面前,对对错错,早已变得不再重要。

怀王剑锋芒凛然地击落一朵朵盛开的桃花,那些花儿旋转着落到恕儿的脚下,又被她轻盈的步子扬起。

许多年后,九州流传起宋王刘璟的一首诗:

明月年年照凡世,

红尘步步生桃花。

故人相逢不相识,

疑似九霄玄女姿。

天若有情天亦老,

爱恨无解已别离。

宋陈蜀楚齐卫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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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宋王大婚(上)

重返玉都已经五日,恕儿带林璎、青羽和翼枫在玉都的街市上闲逛了四日。不过与其说是恕儿带着他们三人,不如说是四个人一起没有头绪地乱逛。恕儿喜欢踩在玉都的地上,感觉踩的脚步越多,逛得双腿都麻木了,才是踏踏实实、真真正正地回来了。

自那晚归来居酒馆分别后,刘璟忙于国事,无暇出宫。凌飞则有迫在眉睫的一桩差事要亲自监督安排,更是没有时间出宫。所以恕儿已经有四天都没有见过他们,自然也无法向他们打探宋王何时打算召见她的消息。

站在白玉宫的东兴门门口,看着紧锁的朱红宫门和站在宫门外一动不动的侍卫,恕儿无奈地退了几步。十三年来,她从未觉得等待能令人如此焦急。她盯着那两扇宫门,盯了好久好久,甚至都产生了那宫门就会立刻打开的幻觉。

如果宫门打开,宋王出来,她就这样一身男装地见他,和他谈论经商之道,看他什么时候才能认出她来。

她摸了摸脖子上戴着的黑绳。十三年来,她一直将哥哥和凌飞在集市上买给她的珍珠戴着,当年的红绳褪色了、断了,她便换了一根黑色的绳子,正好搭配她女扮男装的扮相。她知道这颗珍珠上刻有一首曲子的曲谱,但她从未问过任何人,这是一首什么曲子。她想等自己学好琴后,再自己弹出来。有朝一日回到宋国,再亲自弹给哥哥听。

可是很多年过去,她的琴技一直泛泛,这珍珠上的曲谱又晦涩高深,似是一首古曲,她便渐渐放弃了。她觉得,只要她平安归来,哥哥应该不会计较她这么些年也没弹出这颗珍珠上刻着的曲谱。

其实她也可以问林璎,让林璎给她弹出来。林璎琴艺卓绝,什么曲子都难不倒他。可是她却始终没有问林璎这首曲子应该怎么弹。这颗珍珠是她留着的唯一和宋国有关的信物,潜意识里,她不想任何人触碰、探看。她怕这颗珍珠丢了,她就永远也回不来宋国了。所以黄金百两的通关文书她可以拼命挣钱买,但绝对不会把这颗珍珠交出去。

在陈国黑市,她曾几次托人带着她从宋国出来时穿的衣衫、佩戴的首饰去宋国给哥哥捎信,但一等再等,从未有回信。或许那些衣物从未抵达宋国,就被黑心的商贩给变卖了。又或许,那些衣物到了宋国,却被太皇太后和太后的人拦截了下来,焚毁殆尽。

宫门前,恕儿将那颗珍珠项链小心翼翼地塞回领口,掉头回了他们歇脚的客栈,边走边想,她既然被乔氏兄弟请来了宋国,宋王一定会召见她,只是早几天晚几天的问题罢了。

恕儿每日梳妆整齐,虽是男装,却也认真仔细地打扮。要显得英姿飒爽,也要淡抹脂粉,显得明媚照人。

第六日早晨,恕儿穿了一身来到玉都之后新买的宋国男装,淡蓝色的锦缎平整无痕,深蓝色的腰带绣有云纹,束起腰身,显得精干。她玉冠束发,头饰简洁,衬托出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她用碧凉妆品铺卖的眉笔画了眉,比平日的更要细长一些,又涂了淡淡的一层脂粉,不着痕迹地显得气色红润,皮肤光滑。

恕儿与林璎、青羽和翼枫四人在客栈里吃着早点。林璎时不时地看她一眼,她问:“你看我做什么?”

林璎笑道:“你这几天每天都比前一天打扮得更加好看,我也每天都要比前一天多看你一眼。”

恕儿白了他一眼,说:“你嘴上的蜜,还是去诓别人吧!”

林璎笑而不语,眼睛却低垂下来,掩盖住了其中黯然。恕儿姐姐,你会留在宋国吗?你不跟我去楚国了吗?你每日都在期盼见到你的宋王哥哥,可是我却每日都盼望你能晚一日见到他。

客栈外走来一个腰身笔直的年轻人,他向恕儿和林璎行礼道:“颜老板、苏先生,在下乔韫。小妹乔姮,二位已经见过了。”

恕儿记得乔韫这个人。十三年前,他们在太后的惠仁宫中比过武。那时,哥哥在挑选近身侍卫。乔韫和凌飞是八名少年中的佼佼者,恕儿则一时兴起,嚷着要跟他们两个分别比试。乔韫不屑与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比试,并不认真出招。而凌飞虽然刺伤了她,她却觉得凌飞更加认真负责、听从命令,更适合这个近身侍卫的职务。于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乔韫并没有被选为哥哥的近身侍卫。

宋王近身侍卫这个职务,并不是普通的侍卫,而是拥有与宋王从小到大日日相伴的至高无上的地位。文臣武将,将军丞相,皆不如近身侍卫这般,能够在君王之侧,迅捷地掌握宋王的一举一动。任何王侯将相的权倾朝野,都不如这近身侍卫的一句进言、一个眼神。

恕儿暗自无奈,原来重返玉都,见到的第一个故人,竟是被她断送过前程的乔韫。

恕儿行礼道:“乔公子器宇不凡,乔小姐国色天香,平昌王府果然好气度。不知乔公子今早亲自前来,有何贵干?”

林璎拿着手中油饼,匆匆点头行礼,笑说:“乔公子,早啊!”门牙上还粘着一块油饼渣。

乔韫已听乔姮说过那陈国苏璎的无礼挑唆,当下冷冷看了林璎一眼,对他点了下头。

乔韫对恕儿说:“颜老板,小妹今日成亲,托我给二位远道而来的客人递一份请柬。她说,乔靖、乔岭对你们二位青眼有加,但他们分身无暇,不便来请。她递一份请柬来,想必乔靖、乔岭在婚宴上看到你们,会十分高兴。”于是从袖中掏出一张格外精致的喜帖,递给恕儿。

恕儿见请柬上鎏金红字的“囍”字,字体柔和暧昧,颜色明艳绝尘,活像一对天作之合的男女,不禁笑道:“原来乔小姐是来玉都办喜事的。那日唐突冒犯,还请乔公子帮我转达歉意。”

乔韫说:“不打不相识。颜老板那日酒馆之中的一套剑法,惊为天人,小妹赞叹不已,却可惜自己不是男儿,不能向颜老板学一套剑。”

恕儿见乔韫不似当年惠仁宫比武那般骄傲自负,而是彬彬有礼的贵公子态度,不禁感慨道:“的确,不打不相识。”

恕儿随手打开喜帖,想看看高高在上的平昌王府大小姐乔姮,究竟便宜了玉都的哪个王孙公子。

然而,喜帖上的镌花小楷,字字入目,令她怔怔无言。

乔姮要嫁的,竟然是哥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九十九章 宋王大婚(下)

恕儿不可置信地拿着喜帖,又读了一遍贴上的鎏金小楷:

春燕双飞,鸳鸯白首。

公子如锡,佳人如璧。

今生有缘,共结连理。

玉都宋宫,邀君庆之。

落款是两个人的名字和平昌王府的印鉴:

平昌王府乔姮

宋国国君刘璟

恕儿盯着喜帖上“刘璟”的名字,内心思绪万千。哥哥,你要成亲了?而我,费尽了千辛万苦回来宋国,见到你的第一面,竟是要去给你新婚道贺?

恕儿还来不及整理她忽喜忽悲忽感慨的情绪,只听乔韫道:“颜老板,宋王的喜宴就在中午。我正要去白玉宫,马车就停在外面,不知颜老板现下可有空与我同去?”

恕儿怔怔问道:“现下……就去?”

乔韫说:“今日中午的喜宴非同小可,全是宋国的达官贵人、王亲国戚,大家都愿意早早入宫,攀谈结交。另外,进入白玉宫,先要核实身份、审查随身携带之物品,今日进宫的人多,在东兴门肯定要耗上一番时间。而且进宫之后一律步行,白玉宫占地硕大,要从东兴门走到太皇太后的景和宫,也要耽误些功夫。如此一来,现下不去,恐怕赶不上午宴开席。”

恕儿愣愣地点了下头。

林璎吃完了油饼,猛得站起身来,说:“有喜酒喝,我也要去!”于是拉起恕儿的一截衣袖,朝乔韫笑了笑便径直往外走。青羽和翼枫也只得跟上。

客栈外停着一辆王爵规制的马车,林璎夸赞道:“平昌王府的马车都好气派!”不等乔韫说话,林璎已经跳上了马车,钻入车内。

车内宽敞,能坐六人。此时乔韫挨着恕儿坐,林璎坐在恕儿的对面,时而撩起车帘看看窗外繁忙的玉都,时而扫一眼恕儿明眛交错的表情。

乔韫说:“宋王并未亲自递出任何喜帖,所以今天的客人全都是各个王亲国戚、达官贵人自家的亲戚朋友。一会儿入宫之时,你们四人就算作我们平昌王府的人,跟着我走就可以风风光光地坐在席间很好的位置。我爹坐镇平昌郡,今日无法来参加喜宴,我便代表整个平昌王府,没人敢对你们无礼,只要你们不要扬言自己是陈国人。”

林璎捋了捋穿着别扭的宋国服饰,笑道:“来自陈国的,也不一定就是陈国人。”

乔韫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向来无礼的“苏先生”,林璎笑道:“比如咱们颜老板的这两个护卫,就是紫川蜀宫里一等一的侍卫。”

乔韫好奇地问道:“早就觉得颜老板的护卫样貌不俗,内功扎实,不知颜老板与蜀宫有何渊源?”

恕儿看了看腰间的怀王剑,答道:“蜀王是个剑痴,他看上了我的宝剑,于是派了两个侍卫来盯着我的剑。我与他有个约定,等到期限一过,我就得把这剑送给他。”

乔韫哈哈笑道:“原来颜老板是惹上了蜀王那个怪人。”

恕儿看到乔韫腰间也有一把好剑,问道:“宋宫之中,可否佩剑?”

乔韫解释道:“一者,宋国的所有君王都是自幼习武,不怕刺客。二者,宋国尚武,许多文臣也都是文武双全。三者,在宋国,男人腰间的佩剑就如同女人的金银首饰一般,也是装饰之物,可以彰显身份。所以宋宫之中,从来没有禁止过佩剑。”

恕儿点了点头,却想到乔靖和乔岭并未佩剑,不禁疑惑道:“不知乔兄与乔靖、乔岭两位兄弟可否相熟?”

乔韫说:“不太熟。”

恕儿说:“我当面不便询问他们,可是不知,那二位乔氏兄弟,似乎对经商颇有见解,却是出自宋国乔氏的哪一家?”

乔韫摇头道:“他们的家世自然是显贵,我一时也说不清楚。颜老板今日喜宴上自会见到他们,到时候看他们坐在哪里,便知道他们是哪家的了。”

恕儿“哦”了一声。其实她从未对那两个兄弟的身份有任何兴趣,大概就是宋国乔氏世家里的两个贵公子罢了,不爱笑的那人很会弹琴,商策也写得好,另一个爱笑的处事圆滑有礼,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大概不配剑的他们,并不会武功而已。

恕儿低头一遍一遍地看着手中的精美喜帖。快到宫门时,她问道:“乔兄,按理说宋王大婚,应该是九州五国同贺的大喜事,为何我来玉都五天了,每天都去街上闲逛,却从未听人说起?今日你来邀我,我其实很惊讶。”

乔韫叹道:“我们这位宋王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正如九州传言,他是一个‘只知道批阅奏章的王权狂人’。他三岁登基时,正值陈宋大战,所以没有邀请别国使臣来贺。连登基都没有举行国宴,成亲对他来说,恐怕根本就是一件芝麻大的事罢了。芝麻到什么程度呢?就是连喜帖都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给各大府宅发的,上面也只有她们的印章,没有殿下的印鉴。然后各家再自己发一些喜帖出去,印的都是各家自己的印鉴。宋王日理万机,应该根本没有闲心管这些事,所以一拖再拖,太皇太后和太后等不及了,才匆匆拟了喜帖,前两日才发给各大府宅,普通百姓肯定还都不知道。若不是我妹妹是新娘,我远在西北平昌,恐怕要等宋王大婚之后才能听说了。”

恕儿陷入了沉默。哥哥,你是觉得成亲这件事不好玩吗?还是你不高兴成亲?

乔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我还知道一个内情。”

恕儿好奇地看向乔韫。

乔韫道:“或者说,是另一种说法。”

恕儿问:“关于何事的说法?”

乔韫答道:“关于喜帖一拖再拖的说法。殿下今日娶的,并不只有我家妹妹一人,还有另一个,就是丞相凌墨大人之弟凌砚大人的女儿凌姿。凌砚大人,位居户部尚书,也是一国栋梁。太皇太后、太后和殿下一直都不知道该立谁为后,所以宋王大婚的消息一拖再拖。到最后,也只能先不立后,把两家的小姐娶进宫再说。”

恕儿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林璎却忽然拍手笑道:“哈哈哈,怪不得她们看彼此的眼神,如此斗鸡眼!”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章 云胡不喜(上)

到得白玉宫的东兴门,乔韫带着恕儿一行人下了马车,卸下佩剑,排队接受宫门侍卫的盘查。前面二十几人,是兵部和礼部两位尚书大臣及其亲眷,后面又来了建彰王府的公子小姐以及家仆,再后来,来了骁勇将军和他的一家老小。一时间,白玉宫外,车水马龙,大到白发苍苍的老臣,小到口齿不清的孩童,还有气度不凡的公子们、明人的小姐们,陆陆续续地进入白玉宫中。

侍卫恭敬地给平昌王府的公子乔韫行礼,乔韫指着身后的恕儿、林璎、青羽、翼枫四人,对侍卫道:“他们四个,是我平昌王府的贵客。”

恕儿将请柬递给侍卫,侍卫仔细核对了平昌王府的印鉴,又让四人在宾客名册上录入姓名和府宅。

恕儿和林璎分别写下“颜树”与“苏璎”,末尾注明了平昌王府。青羽和翼枫如实写下姓名,也算作平昌王府的人。侍卫审查了乔韫和恕儿的佩剑,奉还他们,四人随乔韫顺利走入了白玉宫。

淡灰色的宫墙、朱红色的宫门,熟悉而又陌生。头顶的飞檐比恕儿记忆中的要低一些,脚下的青砖和玉阶也比记忆中的小了一圈。

周围和她年纪相仿的公子小姐,她不知儿时是否也在白玉宫中见过他们。迎面走来向他们恭敬行礼的宫人,她也不知他们是否见过小时候的她。

小时候,她以为白玉宫就是全部的世界。从娘亲的锦绣园到东兴门,走走停停,似乎能耗上一天的时间。那时候,时间过得真慢,走到东兴门,就好像走到了天涯。可是如今大步流星的她,知道白玉宫不过就是记忆深处的一个角落。

白玉宫外,是繁华玉都,玉都之外,是宋国的靖安、裕兴、平昌、隆顺、宜德、勋丰、徽成、建彰七大郡,其中靖安郡,便是以前的卫国,而玉都所在的建彰郡,大部分则是以前的齐国。

宋国之外,更有她去过的楚国、陈国、蜀国、赵国。

九州五国之外,更有赵七叔以前经常奔走往来的关外戎族之地。诸葛从容养的那只小狐便来自关外的天芒山。据说,天芒山的山巅,比西岭绝世峰还要高……

她不禁十分想念娘亲。十三年了,她漂泊九州,流浪五国。而娘亲,始终在这高高的宫墙之中,禁足独居。今日,娘亲也会去喜宴吗?若是遇见,她该不该找个机会与娘亲相认?她又该什么时候,与哥哥相认?

林璎看出了恕儿的忐忑不安,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对她说:“别害怕,有我在。”恕儿姐姐,就算谁都不认识你了,或者他们认出了你却不愿再与你相认,或者你认出了他们却期待落空,无论怎样,你答应过我,重返玉都后,是要陪我去楚国的。日后,就算你不是宋王的妹妹,你也可以是未来楚王的姐姐,未来楚王的……

恕儿见林璎突然严肃了起来,以为他又憋着什么戏弄人的坏主意,低声对他说:“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担心。宋国的白玉宫可不比赵国的宁和宫,你不许无理取闹!”

林璎的思绪被打断,委屈地看向恕儿,辩驳道:“我哪有无理取闹过?”

恕儿更加压低了声音:“这几天在茶楼酒肆,你没听到有人议论赵国的老公主看上了陈国琴画双绝的小断袖吗?还有,宋王的两个新娘被你挑唆得比试舞技,你还说没有无理取闹?”

林璎“噗嗤”地笑出了声,低声解释:“独孤公主是故意接近我,我给她个台阶下罢了,这你也不是不知道。至于她为什么为老不尊地接近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的确越长越英俊?至于两个新娘比试舞技,她们肯定早就知道今天要同时嫁给宋王。若是没有我的挑唆,她们恐怕比试的就不是舞技,而是掀翻桌子直接动手比武了。”

恕儿无奈地看了一眼不知悔改的林璎,嘱咐道:“你,多吃饭,少说话!不许喝酒。”

林璎东张西望、无语看天。“你,哪一次看我喝醉过?明明每次都是你自己喝得不是一觉睡死,就是群魔乱舞!”

恕儿狠狠瞪了他一眼。“什么叫‘群魔乱舞’?我那是融合了乌衣剑法和玄女舞步!”

林璎朝她做了个鬼脸,讽刺道:“威名赫赫的西岭主公大魔头跟两个心机叵测的宋宫妃嫔小魔头斗舞,你说,这不是‘群魔乱舞’是什么?”

恕儿“哼”地一声扭过头去,却不禁被林璎逗得笑了。

林璎见恕儿在和煦的阳光下笑着,显得淡灰色的宫墙都生出了彩虹珠的光芒,心底一暖,仿佛有一道温泉流过,令他全身舒展。刚才在想什么,他突然想不起来了。

恕儿和林璎一如往常地斗着嘴,林璎十步一评论,恕儿让他不要再无礼多言。乔韫则彬彬有礼地向周围认识的王公贵族行礼,或是给朝他行礼的人回礼,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已到了景和宫。

恕儿对景和宫是没有什么印象的。儿时的她,调皮捣蛋、故意胡闹,为的就是给禁足的娘亲抱不平。她怕严肃的奶奶把她抓到景仁宫里责罚她,所以向来躲着景和宫走。

如今的她,腰间配有怀王剑,身后跟着两个蜀宫高手的护卫,旁边还有一个满脑子坏主意的楚国爵爷在聒噪,却依旧改不掉小时候对景和宫的隐隐畏惧。毕竟,她来到景和宫为数不多的几次之中,最后一次,便是在她七岁被扔进玉河里的那一日。

她深吸一口气,踏入了景和宫。那时候,她并不知道,江湖之远,远不及后宫之深。

景和宫里的将相王侯、贵戚亲眷,她一个也不认识,只得乖乖跟在乔韫身后,像乔韫的随从一般,看他如何风风光光地作为平昌王的公子、宋国的国舅,周旋于这些王亲国戚之间。

乔韫并不向任何人介绍恕儿和林璎的来历,却把那些王侯将相的身家背景,一一讲解给恕儿听。

恕儿知道,乔韫不便当着这些宋国贵胄的面告诉他们恕儿是陈国人,但她不知道,以乔韫这样的显赫身份,为何有如此耐心给自己一介陈国草民介绍这些达官贵人的来头。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零一章 云胡不喜(下)

等乔韫清闲下来,恕儿找了个安静处问他:“乔公子,恕在下直言,不知乔公子为何对在下如此照顾?”

乔韫道:“颜老板既然直言问我,我也自当坦言相告。若你有朝一日能到宋国朝野为官,还望你不要忘记咱们今日的交情。宋国官途不易,居于高位者,一向需要靠山。我替平昌王府拉拢人才,颜老板不会怪罪吧?”

恕儿听得一愣,摆手说:“乔公子怕是误会了,颜某哪有来宋国为官的意图?”

乔韫反问:“颜老板文武双全、才学出众,在赵王举办的平梁商会上一策成名,若是屈居陈国为商,岂不是大材小用?”

恕儿尴尬笑道:“颜某一介江湖布衣,实在没有入朝为官的能力。”

乔韫道:“颜老板何必过谦?等到哪一日你真的入朝为官,若需任何扶持帮助,大可不必与我客气。以后你若居于高位,也不要忘记我今日的慧眼识珠。”

恕儿不解地看着乔韫,迷糊地点了点头,不知这平昌王的公子是吃错了什么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与她一介陈国布衣谈论起日后居于高位、结党营私之谋。

她并不记得那晚在归来居酒馆之中,乔靖对她说的那句:“颜兄武能敌十门八派,文能做陈国首富,一张妙嘴横行陈蜀两国,若是有朝一日能来宋国当官,定然能有一番大作为。”就算记得,她也并不知道,说出此话的人,正是宋王刘璟。而这句话,恰巧被平昌王府的小姐乔姮听了去。

乔姮自然以为殿下在招揽陈国的颜树,并对哥哥乔韫说了此事。乔姮抱怨,陈国草民,痴心妄想。乔韫却觉得,如今平昌王府只有爹一个人顶着,自己又没有军功,别说现在没封世子爵位,就算日后封爵,也是个空头爵位罢了。与其让平昌王府日渐衰落,在朝中逐渐失去影响,不如从现在起,慢慢扶植后起之秀,结交些殿下偏爱的平民官员,再找机会抓住他们的把柄,为平昌王府所用。乔韫认为,平昌王府以前扶植的都是些腐儒罢了,根本不堪大用。倒是这个陈国的颜树,一身什么都不在乎的江湖气,新鲜有趣,难怪殿下对他青眼有加。

林璎也觉得乔韫莫名其妙,所以将注意力转向了景和宫十层玉阶之上的大殿,觉得这齐国的宫殿修得挺气派,难怪宋国迁都于此。日后楚地一统,也要让人翻修一下临江楚宫——昭凰宫。

林璎正仔细记忆景和宫的雕梁画栋,只见十层玉阶之上,两扇厚重的殿门被六个宫人缓缓敞开,发出沉稳的声音。

宫人扬声宣道:“太皇太后凤鸾至,众宾客起身礼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后凤驾至,众宾客起身礼迎!”

景和宫的正殿之上,宫人用镶金雕凤的座椅抬出了垂垂老矣的太皇太后乔凤,又抬出另一把镶金座椅,太后乔婧从殿中款款走出,坐在了她的座椅之上。

恕儿随众人起身对两位太后行礼。她惊讶于太皇太后枯槁朽矣的垂老,就算盛装隆重,也无法掩盖她的奄奄一息。就连太后乔婧的凤钗下,也生出了太多白发,蓝天之下,银光耀眼。

恕儿对她们二人的怨恨,瞬间少了几分。她想,就算我的生母萧忆是你们下令谋害的,就算我也是你们下令扔进玉河里的,你们能算计别人的生死,却左右不了岁月对你们的侵蚀。我的生母,至少在繁京风流快活过,而我也周游列国,混迹得逍遥自在。你们呢?到头来,你们也不过就是独居深宫的孤寡妇人罢了!

众人还未礼毕,宫人又宣道:“吉时已到,喜迎新人!”

随着雍容华贵的礼乐之声,宫人将众宾客分到两侧,中间留出一个通道,从景和宫门到玉阶之上的正殿,宫人迅速展开一卷朱红长毯。

景和宫门再次被打开时,一身朱红华服的宋王大步走了进来,身形高挑,背脊笔直,自带一股威严之气。宋王身后跟着两个红衣女子,一左一右,步履婀娜,腰身纤柔,虽各持红扇遮面,却不必看样貌就知道她们两个都是一等一的佳人。

恕儿被众人挤到前面,她目不转睛地看向渐渐走近的宋王。

林璎、青羽和翼枫则恰巧被宫人分到了朱红长毯的另一侧。林璎被挤到了后面,正伸着脖子探看恕儿。

恕儿忽然觉得,宋王走路时十分笔挺的姿态有些眼熟。还来不及思索,身后突然有两个七八岁的男孩追跑过来,一个男孩不小心绊了一跤,大力扑在了恕儿身后。恕儿一不留神,“哎呦”一声,摔倒在地,跌在了朱红长毯之上。

恕儿觉得尴尬失礼,正要从这别扭的跪拜姿势爬起来,却见宋王的华服衣摆、墨色长靴已经到了自己身前。她仍旧跪在那里,匆忙抬头,想要先趁机一睹哥哥如今的长相,生怕她起身的功夫,宋王便已经大步走了过去,她就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抬头仰视,阳光刺眼。

宋王的面容,却更加刺眼。

恕儿惊讶地看向驻足在她身前的男子。他,不是叫做“乔靖”吗?

刘璟停下前行的脚步,眼里难得含着一抹温和笑意,好奇地低头去看跌跪在他面前的蓝衣少年。西岭主公,你能轻松混入白玉宫,又曾在绝世峰打遍十门八派无敌手,却怎么总在我的面前摔倒?你那轻盈飘逸的玄女步法呢?

刘璟见恕儿一脸惊奇,以为她是惊讶于自己从乔靖变成了宋王,于是朝她伸出手,说:“隐瞒身份,还望见谅。”

恕儿拉着刘璟的手起身,心里一阵温暖,一阵冰冷。原来这一场盼望十三年的重逢,竟是过了数十日之久的相逢不识。

眼泪汹涌而至,却被她生生抑制。

阳光明媚,春风和煦。这是哥哥大婚的日子。

朱红长毯,浅蓝衣衫。女扮男装的她盈盈看向宋王。氤氲过后,眼里的璀璨比晌午的太阳更加耀眼。

礼乐声里,她对他说:“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零二章 怀王宝剑(上)

宋王刘璟看着恕儿盈盈的眸子,不禁有一瞬失神。这双眼睛,清澈、真诚,不掺杂任何一丝朝堂阴诡、江湖计谋,只是欣慰地看向他。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隔着匆匆数十年,隔着江湖与朝堂,隔着国界,隔着生死,哥哥,我终于又见到了你。今天的你,迎娶了全宋国最有家世才貌的两个女子,从此便不会再孤孤单单。哥哥,我很高兴,今天能混入白玉宫来参加你的婚宴,看你器宇轩昂,看你芝兰玉树,看你威仪不凡。可是我不愿就在此时与你相认。这是你的朱红长毯,这是你与你的两个新婚妻子的地盘。我不能打扰,也不愿打扰。哥哥,祝福你。

恕儿放开刘璟扶她起身的手,低头欠身,退入身后的王亲贵胄之中。

刘璟迈开步子,继续向景和宫正殿十层玉阶之上的奶奶和母后走去。

身后的乔姮和凌姿隔着红色团扇对望了一眼,也都迈开步子,随着刘璟继续在朱红长毯之上前行。她们知道,这是一条坎坷血腥的道路,通向权力,也通向孤独。这条路上,没有人能阻止她们,就像适才突然跌倒在红毯之上的陈国少年,都只是螳臂当车罢了。无论今后遇上怎样的荆棘,她们都会向现在一样,即使有一瞬的停顿,也终究会踏着坚实沉稳的步子,继续前行。等到红毯尽头、正殿之上的两个女人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之中,她们之中,会有一个,老态龙钟地坐在那个位置,俯瞰宋国所有的贵胄、朝臣。

林璎看了眼刘璟的背影,又看了眼低着头的恕儿。他叹了口气,心想,如此重逢,也不知是喜是悲。相处数日,你们都没有认出对方,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亲人吗?恕儿姐姐,你还愿意留在宋宫之中吗?

吉时已到,礼乐暂停,宋王和他的两个新婚妻子一同下跪,叩拜太后乔婧和太皇太后乔凤。

宫人收卷长毯,端上吃食、酒水,众人入席,便可看到家世显贵、身居高位的,坐席便靠近正殿,而身份略普通的官宦人家,便坐得较远。

恕儿和林璎随乔韫坐在平昌王府的席位之上,青羽和翼枫则随平昌王府的两个护卫一起站在他们身后。平昌王府的席位,是最靠前的。他们的左手边,是丞相凌墨和户部尚书凌砚家的席位。

恕儿看向凌府的坐席,只见“乔岭”拿着长剑,不知从何处走来,落坐于其中。她低眉笑了。既然哥哥是“乔靖”,“乔岭”自然是他的贴身护卫凌飞,又怎能不坐于凌府席位?

凌飞扫了眼平昌王府的席位。本以为平昌王府只派了乔韫一人到玉都贺喜,没想到还坐着两个少年。但仔细一看,那两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换了宋国服饰的陈国断袖,颜树和苏璎。他暗叹,没想到平昌王府的两兄妹消息如此灵通,还会揣摩殿下的心思,竟然早早拉拢了陈国的颜老板成为他们府上的客卿贵宾。希望才华出众的颜老板,不要一开始便站错了队伍。

乔韫朝凌府的两个长辈遥遥行了礼,又对凌飞点了个头。凌飞对乔韫回礼时,也对恕儿摆了摆手。

恕儿笑看向凌飞。那个曾经木讷的小哥哥,十多年后竟然长成了处事圆润的朝堂之人。她想,凌府的席位上,一个丞相,一个户部尚书,还有一个宋王身边的近身侍卫,哪一个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她离开玉都时,凌府还只有凌墨大人一个人在朝为官。如今,恐怕就连宋国的乔氏世家也会渐渐不是凌家的对手。凌飞,你会一直不偏不倚地保护好哥哥吗?

太皇太后乔凤颤颤巍巍地讲了些感谢众人来贺喜的话,就连坐得如此靠前的恕儿都听不太清楚。但众人突然鸦雀无声,就算听不清楚,也极尽恭敬。

太后乔婧却没有对众人说什么,只是在太皇太后讲完之后,对刘璟、乔姮和凌姿说:“母后希望你们恩爱白头。一生很长,许多委屈、埋怨,过去了,就忘掉。一生很短,许多事,根本不值得去追究、争执。”

十层玉阶上的五个人,闲话家常。喜宴席间,又恢复了热闹。

恕儿环顾四周,又望向玉阶之上,并不见娘亲林珑。娘亲,十多年了,你竟还在被那两个恶毒妇人禁足吗?她有些愤怒,无端地干了一杯酒。娘亲,你是楚国的公主啊!何至屈尊在此?等你的哥哥晟王林琅一统楚地,我亲自来接你回楚,再不待在这乔家妇人一手遮天的宋宫之中!

太皇太后突然招手宣乔韫过去。乔韫恭谨地登上十层白玉阶,向乔凤行跪拜礼道:“晚辈乔韫,拜见太皇太后。”

乔凤问道:“韫儿,你父亲可好?”

乔韫答道:“父亲镇守西北,一切都好。”

乔凤说:“我宫中收藏了一些蜀国的珍贵药材,应对你父亲在陈宋大战时留下的刀剑之伤有极好的调养功效。一会儿宫人会拿给你,你回平昌郡时,记得带给你父亲。”

乔韫叩谢道:“多谢太皇太后赏赐。”

乔凤遥看了一眼平昌王府的席位,问道:“那两个少年,也是平昌王府的?”

乔韫说:“他们是平昌王府的贵客,一个叫做颜树,在赵王举办的平梁商会上拿了头筹。另一个叫做苏璎,是琴画双绝的当世才子。”又压低声音道:“他们虽是陈国人,但白手起家,才华横溢,着实不可小觑。尤其是那颜树,今年还登上了赵王所提的商贾榜榜首。与其让他们屈于陈国经商,倒不如招揽到我宋国为官。”

刘璟冷冷看了乔韫一眼,觉得他一个平昌王府还未封爵世子之位的小官,竟敢揣测君王之心,擅自做主地把他们两个请进了白玉宫,又擅自做主地将他们引荐给奶奶,实在是胆大妄为。就算寡人有请他们来宋国为官之意,也用不着你来牵绳引线。何况他们是陈国人,哪有那么容易便能来宋国做官?欲速则不达,你这样做,只会吓跑他们。你以为,人人都是唯利是图、叛国背信的小人吗?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零三章 怀王宝剑 (下)

乔凤因岁月侵蚀而深深凹陷的双眼看着乔韫,仿佛听懂了这个平昌王府晚辈的诉求。自她嫁给武王后,她亲眼目睹了乔家一门从鼎盛到衰落。鼎盛时,一门将相,威风赫赫,无人可敌。可是如今,将相高位,竟只剩下平昌王乔洛一个人镇守西北。平昌王府,后继无人。空有一个嫁进宫里的乔姮,又能顶什么用?而这乔韫,竟要靠招揽别国的有学之士来振兴平昌王府。

乔凤平静地说:“宣那陈国人上来。”

一旁的宫人扬声道:“太皇太后宣平梁商会头筹、商贾榜榜首颜树上殿!”

恕儿的一口酒噎在了嗓子眼。宣我上殿做甚?

林璎低声提醒一动不动的恕儿:“叫你呢!”

恕儿抬眼看向林璎。林璎看出了她眼中的犹豫,安慰道:“我和青羽、翼枫都在这里,你不是孤身一人。”

恕儿点头,对林璎微微一笑,起身向那十层玉阶走去。

恕儿学着乔韫刚才的模样,恭谨地给乔凤行了个跪拜礼,说:“草民颜树,拜见太皇太后。”又侧身,对乔婧和刘璟道:“拜见太后、拜见殿下。”刚要起身,却转念一想,这是宋宫,我也不是孤身一人,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礼数。于是又再侧身,对乔姮和凌姿说:“拜见两位美人。”

乔凤说:“请起。”

恕儿起身,低头站着,任由老眼昏花的太皇太后上下打量着她。

乔凤问道:“你是陈国人?”

恕儿答道:“草民的生意遍布陈国。”

乔凤眯起眼睛,继续端详面前的陈国少年。

刘璟不想让奶奶的安静吓坏年纪轻轻的颜老板,于是说:“颜老板除了在商界是有名的后起之秀,在江湖上,也有个赫赫威名,人称‘西岭主公’。”

恕儿低眉微笑,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温暖。哥哥,你在奶奶和母后的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护着我。

乔凤“哦”了一声,去看恕儿腰间挂着的宝剑。

恕儿起初不以为然,却听乔凤良久也不说话,于是偷偷抬眼去看她。只见她的眼睛凹陷,眼角皱纹漫布,更显眼神深邃。恕儿突然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心想,坏了!我这把孟麟所铸的怀王剑,就是我所谓的父王的剑啊!他拿着这把剑亲征陈国,后来战死赵国。这把剑……奶奶和母后,不会认出来了吧?

乔凤咳嗽了几声,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恕儿的剑。乔婧顺着太皇太后的眼神,也看向恕儿腰间的剑。

刘璟不解,看了看恕儿,又看向突然只盯着恕儿看的母后和奶奶。只听母后惊声一呼,指向恕儿的腰间:“这是……先王的剑!”

刘璟轻拍着乔婧的手,说:“母后莫惊。颜老板是陈国富商、西岭主公,他的剑,自然是宝剑。若是酷似父王的剑,恐怕也只是偶然。”

乔婧摇头道:“那把剑,就是你父王出征陈国时带去的剑!他不是陈国人吗?或许他在陈国捡到了你父王的剑。”

刘璟略带歉意地看向恕儿,说:“颜老板莫怪,母后太过思念父王……”

刘璟话音未落,只听太皇太后乔凤道:“你的剑,可否拿来让哀家过目?”

恕儿知道,过不过目,都是一个结果。这把剑,连远在紫川的蜀王乌邪都知道是宋怀王的剑,奶奶和母后与父王朝夕相处过,怎么可能不认识这把剑?

恕儿并不解剑,而是问道:“恕草民斗胆一问,若是草民这把剑,就是怀王之剑,该当如何?”

乔凤眯起眼睛,垂老嗓音发出的笑声阴诡可怖。她说:“若是我王儿的剑,自当归还宋宫。”

恕儿也不知乔凤所说,是“王儿”还是“亡儿”,一时间,有些可怜起这个面容枯槁的深宫老妇。给她看看她儿子用过的剑,也未尝不可。不过恕儿实在是不喜欢奶奶这种理所应当的语气。父王虽然八成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但我好歹也寄养在他名下多年。他战死沙场,什么都没有给我留下,难道我如今还不能用用他的剑吗?

恕儿解下腰间的怀王剑,心想,给你看看罢了,你若扣留我的剑,我可不会像许多年前一样,再任由你们宰割。更何况,这剑,我已经答应送给蜀王了。紫川之约,我虽会迟到,却不会言而无信。

青羽和翼枫遥遥看到十层玉阶上的恕儿解下腰间宝剑,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两人却已经站起,大步向玉阶之上走去。林璎托腮笑看着他们两个,并不加以阻拦。心想,你们那些玉阶之上的人啊,谋害了恕儿姐姐生母的性命,又将她丢入玉河之中任其自生自灭,如今,还要夺走我林璎送给她的剑吗?那样的宝剑,根本就不该藏于深宫,而是应该在江湖侠客高手的手中闪露锋芒。繁京的晋阳宫藏不住它,玉都的白玉宫,也藏不住它。至于紫川蜀宫……蜀王还算是个言出必行的侠客高手。

宋宫侍卫见两个带剑男子稳步走上玉阶,急忙上前阻拦道:“什么人?竟敢擅自闯殿!”

青羽和翼枫齐声道:“紫川蜀宫侍卫,青羽、翼枫!奉蜀王之命,看护西岭主公,看护主公之剑!”

宋宫侍卫一听是蜀王之人,转头去看刘璟。

不等刘璟发话,凌飞从凌府的席位间起身,跑上了玉阶,站在了宋宫侍卫和青羽、翼枫之间,笑道:“青羽大哥、翼枫大哥,你们稍安勿躁,太皇太后与太后只是想看看颜兄的宝剑而已。”

青羽道:“三年紫川之约已到期限,主公虽还未去紫川赴约,但这把剑,已经归于我们殿下所有。”

翼枫说:“恕我们二人无礼,但太皇太后与太后看剑可以,却须由我们二人拿着。”

凌飞尴尬地转头去看刘璟,刘璟点了点头,示意青羽和翼枫上前拿剑。

青羽和翼枫从恕儿手中接过剑,齐齐跪在乔凤面前,恭敬地举起剑来给她观赏。

乔凤瘦骨嶙峋的手轻抚着怀王宝剑,眼前浮现当年风华正茂的刘瑛。她的眼泪漱漱而落,王儿,相思蛊毒都可以解,你却究竟还是英年早逝。

乔凤的手忽然抓紧剑身。她缓缓说道:“你们替哀家告诉蜀王,这把剑,哀家要带进坟墓。”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零四章 大打出手(上)

青羽和翼枫对望一眼,齐声对乔凤道:“恕我二人无礼!”于是二人将怀王剑轻轻往后一拽,料那老态龙钟的太皇太后也不可能紧握不放。就算她想要紧紧握住,也没有那般力道。但二人终究是顾全宋国王室的颜面,不敢使劲将剑拽回,只能轻轻地拽一下,试探那太皇太后握剑的力道。

没想到,青羽和翼枫自以为的轻轻一拽,竟然险些将紧握剑身不放的乔凤拉下凤榻。乔凤身边的老宫人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有跌倒在地。但青羽和翼枫的无礼之举,众人皆看在了眼里。

恕儿不想搅扰了刘璟的婚宴,只得圆场,叱责道:“青羽大哥、翼枫大哥,不得无礼!快给太皇太后赔礼道歉!”

青羽和翼枫始终捧着剑,却清楚他们不该以蜀王之名得罪宋国王室,于是低头道:“请太皇太后降罪。”

乔凤仍紧握着青羽和翼枫手中的怀王剑,坚持道:“剑留下,罪可免!”

恕儿自觉已经给足了太皇太后的面子,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索要这把剑,不免令人心寒。这把剑是陈国一介草民的也就罢了,可是她没听到,这剑是蜀王亲自派了两个蜀宫侍卫保护的吗?这剑,分明已经是蜀王的剑,她还坚持要夺走吗?

搀扶着太皇太后的那个老宫人也忽然将手按在了剑上,说:“这是我宋国先王的佩剑,蜀王就算喜欢,也要讲个先来后到。”

恕儿看向那年长的宫人,只觉这老妇的神态样貌有些熟悉。恕儿猛然想起,这个人,虽然头发已经花白,皱纹也细密了许多,但她与众不同的齐国口音,闻之令人胆战心惊。

恕儿记得,那一年,玉都南郊的城门外,一个婶婶对她说:“我带你去凌府。”

那个婶婶,她觉得在白玉宫中见过,于是她以为是宫里派来暗中保护哥哥和她的人。她问道:“你是哪个宫的宫人?”

那个婶婶说话有齐国口音,并不像白玉宫中大多数的宫人一样,是从宋国旧都迁至玉都的。她用齐国口音答道:“素华宫。”

恕儿至今还记得那一刻的毛骨悚然。一句“素华宫里哪还有宫人”之后,恕儿便被她用一块涂有蒙汗药的帕子捂住了口鼻……

恕儿一直知道奶奶和母后不喜欢自己,也猜到将她丢进玉河里的一定是她们的人,却始终没有得到证实。而今日,她终于在这景和宫的青天白日之下见到了那年谋害她的那个“婶婶”。她,竟然就站在太皇太后的身侧。恕儿不禁冷笑。景和宫的婶婶,你还记得我吗?

一切真相,都在今日不言而喻。太皇太后,你连你儿子用过的一把剑都不肯放过,又怎么可能去谋杀他的亲生女儿?看来,我果然不是“父王”的女儿,不是你的孙女。既然如此,我也不必一再给你留面子。

恕儿侧头看了一眼刘璟,心想:“对不住了,哥哥。我要搅扰你的婚宴了。毕竟你的奶奶曾经想要杀我,我既然大难不死,也就不会再任人宰割。”

说时迟那时快,恕儿狠狠扒开乔凤的五根手指,将她推倒在凤榻之上,又迅速拽起怀王剑,青羽、翼枫顺势起身,三人合力将那说着齐国口音的宫人拉倒在地,摔得连声“哎呦”惨叫。

恕儿对乔凤一字一顿地说:“除非宋怀王起死回生,否则,这把剑,就是我陈国颜树送给蜀王乌邪的!难道宋国堂堂的太皇太后,要公然抢夺蜀王的东西?”

乔凤悲怒交加,颤抖着举起手指向恕儿,说:“大胆狂徒!陈国贱民!来人!今日哀家就要当着文武百官、王亲国戚的面,公然抢回王儿的剑!”

汹涌而来的数十个宋宫侍卫已将恕儿和青羽、翼枫围做一团,凌飞扬声说:“颜兄,你不如留下剑,算是权宜之策。日后蜀王再派人过来周旋便是,又何必急于一时?”

恕儿看向凌飞时,剑锋已然出鞘。她也扬声道:“江湖信义,容不得周旋权宜!”

乔凤下令道:“留剑不留人!”

瞬时间,一众侍卫拔出剑来扑向恕儿。

乔韫则急匆匆跑下玉阶,奔向正坐在席位间被平昌王府的侍卫控制住的林璎。

林璎满眼不在意地朝乔韫笑道:“乔公子,我可是陈国的良民。你们太皇太后看上的怀王剑,还有蜀王派来的两个侍卫,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的琴技画作和妆品手艺,可是备受陈国王后林环和赵国公主独孤清的推崇喜爱。你们今日若是杀了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断袖才子,陈宋大战说不定过不久就要从谣传变成现实,而手握赵国兵权的独孤公主,恐怕也不会站在宋国一边。”

乔韫无语地白了一眼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能滔滔不绝的林璎,说:“苏先生,你可有什么建议?总不能让他们继续在殿下的婚宴上大打出手吧?”

林璎笑望着玉阶之上的比武场,说:“乔公子莫惊慌,你看宋王殿下都还没发话,你我着急又有何用?”

自药王山中与蜀王一别,恕儿从未见过他派给她的这两个蜀宫高手动手伤人。以至于,她偶尔会悄悄怀疑,青羽和翼枫不会是唬人的摆设吧?此时青羽和翼枫突然展露身手,恕儿不禁惊喜。

只见青羽和翼枫各自夺了一把宋宫侍卫的剑,站在恕儿身前替她挡掉了层出不穷的袭击。二人身法迅捷勇猛,配合默契,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恕儿一边使着烂熟于心的乌衣剑法,轻而易举地破解了宋宫侍卫的招式,一边夸赞青羽和翼枫道:“青羽大哥,翼枫大哥,你们不愧是蜀宫侍卫!看来蜀王位居高手榜,也绝对不是徒有虚名!”

凌飞走到刘璟身边,低声问道:“殿下,颜兄他们得罪了太皇太后,这可如何是好?太皇太后恨透了陈国,他们恐怕凶多吉少。”

刘璟起身,仍旧目不转睛地望着身法诡异的恕儿,聚精会神地欣赏着他从未见过的乌衣剑法,一边欣赏,一边对凌飞说:“本以为婚宴上的礼乐寡淡无趣,甚是扫兴,没想到颜兄倒是给我演了这样一出好戏,很是精彩。”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零五章 大打出手(下)

凌飞扫了眼被青羽和翼枫频频击退的宋宫侍卫,虽知单打独斗,青羽、翼枫和那西岭主公必然占上风,但是他们三个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就是武功再好,也不可能逃出白玉宫层层侍卫的包围。凌飞担忧道:“颜兄可是我们请来宋国的,殿下忍心如此冷眼旁观吗?”

刘璟挑眉道:“我没有冷眼旁观。”他与凌飞一起长大,很少对凌飞用“寡人”二字。“我在热血地欣赏。”

凌飞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殿下用如此戏谑的语气说话,一时间竟被他噎得如受了内伤一般,生出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凌飞不知如何劝说:“殿下……”

刘璟的眼光难以离开恕儿使出的乌衣剑法。只见她一会儿“猴子称王”,一会儿“蛇行天下”,动作离奇古怪却精妙无双。刘璟眼中的笑意已经挂上了嘴角,他说:“你不必担心,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打输。就算打输了,就算被抓了,不是还有我在?”

恕儿苦练三年的剑法,终于有所小成。她的武学启蒙之师虽是刘璟,但真正将她点拨开窍的人,是与义父走遍九州列国,编撰武学大典的诸葛从容。是他传授了她乌衣剑法,令她这样一个从未修习过内功的人显得剑术高绝。是他给她实战十门八派十八个堂主的机会,让她硬生生地在短短十八日内磨炼出迅捷的反应、精准的动作。是他在冰湖上的卓然身姿,深深在她脑海中烙印下了对武学的崇敬和热爱。

她记得,蜀王乌邪说过,武学的至上境界是“知足”,就是将已经学会的招式反复练习,流畅无误,才能做到飘逸自然。三年来,她独独练习经过诸葛从容调教的流云剑和乌衣剑两套剑法,聪慧如她,如今已将这两套剑法练到了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虽然此时恕儿反反复复只用这两套剑法,但乌衣剑的变幻莫测和流云剑的灵动飘逸足以让她看起来像个武林高手。

怀王剑在恕儿的手中,一会儿剑花流转,一会儿似刀似枪似棍棒。打得酣畅淋漓时,她忽然觉得扬眉吐气,把这些年对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怨愤都一股脑地撒在了这些宋宫侍卫身上。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侍卫大叫着倒在她的剑锋之下,她挑衅地对凌飞喊道:“原来白玉宫的侍卫还没有我们西岭十门八派的弟兄们讲道理!以多胜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凌飞隔着层层侍卫向她喊道:“西岭主公,这是宋国玉都,江湖上的规矩从来不适用于深宫之中!你们早早停手,献上怀王之剑,殿下可保你们性命无虞!”

恕儿觉得,与源源不绝的宋宫侍卫缠斗并不是办法,于是灵机一动,敏捷地杀出重围,剑锋直指刘璟。

凌飞大惊,立刻拔剑来挡,便与恕儿交锋。

恕儿却向凌飞展露了一个明亮的笑容。凌哥哥,我又与你比武了。上一次,在惠仁宫,我输给了你,还被你用木剑无意划伤,那道伤疤至今仍留在我的手臂上。这一次,在景和宫,你我不再用木剑比试,却不知谁输谁赢?

凌飞被恕儿笑得一愣,完全不明白她笑容背后的深意,心想,大概那些侍卫武功低下,根本入不了西岭主公杀红了的眼。或许只有我这个宋王的近身侍卫,才能与她斗上一斗,引得她使出另一种剑法?

可是恕儿哪会另一种剑法?她仍旧只用乌衣剑和流云剑与凌飞比试,动作却比对那些侍卫时慢了半分。刘璟看来,恕儿似乎是在试探凌飞的剑术,又或是在故意相让,怕伤到凌飞。

凌飞从小与刘璟一同习武,请的都是宋国最好的剑客做师父,学的剑法也颇为繁杂。作为近身侍卫,凌飞每日比刘璟练功的时间还要长一些。他的剑术,在宋国这一辈人中已算得鹤立鸡群。

宋国尚武,武功流派甚多,凌飞的剑术虽师从多派,却还未到达融会贯通的境界,此刻与恕儿精炼流利、身法诡谲的乌衣剑相比,凌飞应对得略显杂乱无章。恕儿见凌飞的许多招式其实也很精妙,若是勤加练习,更加敏捷灵活,破掉乌衣剑法其中的一些招数也不是难事。可惜凌飞却贪多嚼不烂地又去使用其他招式,一时间占不得上风,恕儿不禁心中暗喜。

恕儿起了戏弄凌飞的心思,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将乌衣剑法用得得心应手,挡开凌飞的剑不在话下,脚下的步法却戛然一变,变作了《玄女步》的步法。一时间,恕儿的脚步更加轻盈敏捷,使得她影影绰绰,剑气恢恢,与其说是在比武,不如说是在炫技。

凌飞被恕儿手上的乌衣剑法和脚上的玄女舞步弄得头昏脑涨,应接不暇,却不愿在殿下没有发话之前使出任何杀招,伤了这能令殿下稍有愉悦开心的西岭主公、陈国首富。

刘璟看得津津有味。他知道,凌飞和恕儿之所以缠斗良久,是因为彼此都没有使出全力。一个在表演,另一个在陪练。难得凌飞能有如此耐心,一直收着力道。也难得这个西岭主公,把打架当做儿戏。

青羽和翼枫正过瘾地将宋宫的侍卫们陆陆续续地扔下十层玉阶,忽听众人齐声惊叫:“殿下!”

林璎和乔韫在玉阶之下呆望着刚才还乱作一团,现下却戛然静止的宋宫侍卫。席间的百余宾客也都呆若木鸡。

适才恕儿如鬼魅一般的身影突然停止了对凌飞的纠缠。她从《玄女步》换回乌衣剑的步法,一招“调虎离山”,迅速绕过凌飞,直奔刘璟。此时,西岭主公的怀王剑,正横在了宋王刘璟的脖子上。

剑身银光闪耀,刘璟面若寒霜。

殿下……被那陈国少年劫持了?

恕儿的剑锋却并未碰到刘璟的脖子,只是虚架在他的左肩之上。哥哥,原谅我,我不想伤你,只是挟持你一会儿,让你尽快放我们离开。

突然安静的景和宫中,恕儿移步上前,垫起脚尖,在刘璟的耳畔低声说:“请殿下放我们安全离开白玉宫,离开宋国。”

一阵轻风拂面,刘璟忽然闻到恕儿身上的碧凉凝香,令他心旷神怡,如沐春雨。她因打斗而散乱的发丝轻轻触碰着他的脸颊,使他一阵小痒过后,又滋生出一阵酥麻。刘璟不禁低眉凝视眼前身形娇小的“西岭主公”,只见鬓角微微冒汗的人儿,无暇美玉般的肌肤盈盈透着发汗后的红润。

在这一缕撩人的香气之中,刘璟恍惚了。眼前的姑娘,清澈的目光里分明夹杂着飘忽的希冀和坚定的信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零六章 夜探宋宫(上)

景和宫里的所有人都静止着,不知所措地望向被挟持的宋王,就连太皇太后乔凤都纹丝不动。

唯一扎眼的是一个忽然从平昌王府的席位间站起的俊秀少年。林璎三步并作两步,跑跑跳跳地登上十层玉阶,弯腰捡起一个半死不活的侍卫的剑,将它架在了凌飞的脖子上。

此时惊讶的,已经不是百余位宾客,而是恕儿。她瞪着林璎,不敢相信就凭小璎这样三脚猫的拙劣功夫,竟然有模有样地挟持了宋王的近身侍卫,此刻景和宫中武功最高强的人。

林璎似看懂了恕儿的惊讶,笑嘻嘻地对她说:“像我这样从来不会打架的人,居然有朝一日也能将剑架在宋王近身侍卫的脖子上,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又转头对凌飞说:“对不住了,兄弟!谁叫我这辈子的武功造诣,只在今日这一举。你就让我过把武林高手的瘾吧!”

凌飞嫌弃地瞥了一眼林璎,却也不敢动弹。

林璎的桃花眼亮晶晶地眨着,无辜地看向凌飞,心中却暗自盘算,此时宋宫之中一共就两派大势力,一派是乔家,一派是凌家。恕儿姐姐控制住了宋王,太后的乔家军自然不敢妄动,而我控制住你这个凌家的人,丞相府的凌家军则也会被禁锢。

恕儿见刘璟的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呆滞走神,看起来并不想从她的剑下逃脱,于是拽住刘璟的手肘,一步一步地向后退着,还不忘大胆对乔凤道:“太皇太后,您有至尊无上的权力,甚至不用动一根手指便可以左右人的生死,又要我的剑做什么呢?我偏偏不给,您老人家又能奈我何?”

刘璟侧目凝望。他也不知为何,就是在一缕袭人的香气中忽然确信不疑,这个劫持他的西岭主公,是个女子。她握着怀王剑的小手,纤细润泽,她脖子上挂着的黑色棉绳衬得她的脖颈白皙如玉。那一抹香味,纯澈、清透,像是幻境里开出的花酿出的蜜。刘璟从未体会过这样心如鹿撞的感觉。他清楚地知道,这异常的心动并不是被劫持而受到的惊吓,而是因为他突然发现,伊人若梦,她,竟是个女子。一个不畏权贵、快意恩仇的江湖女子。

乔凤气得颤抖,虽然声音不大,语气中的怒意却令人胆寒:“陈国贱民!你可知道,行刺宋王,不仅是死罪,更要遭受天牢酷刑,如坠炼狱,不得往生?”

恕儿哈哈大笑道:“太皇太后久居深宫,想来并不知道,小人我向来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本事。玉河淹不死我,西岭压不住我。今日,谁也休想从我手中夺走怀王剑!”

林璎也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朗声叫嚣:“别说这已是蜀王的囊中之剑,就算只是鄙人买来送给她的,今日你们也休想夺走!”

凌飞咬牙切齿地低声对林璎说:“你们见好就收吧!惹怒太皇太后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林璎并不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没什么好处,就是看不惯那老太太倚老卖老、仗势欺人!”

凌飞哭笑不得,低声说:“你能保证你们家主公能不伤殿下吗?你若能保证,我就配合你们,保证你们能安全离开这里。”

林璎小声问道:“‘这里’是哪里?”

凌飞说:“景和宫。”

林璎说:“不够。我们要安全离开宋国。”

凌飞说:“不敢保证。”

林璎将剑抵到了凌飞的脖子上,冰冷的剑锋碰上了凌飞的皮肤,凌飞还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陈国断袖讨价还价。林璎说:“她伤不伤你们宋王我不管,我却可以伤你。”

凌飞叹道:“我保证,你们能顺利离开白玉宫。至于之后,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是殿下的近身侍卫,白玉宫外,也不属于我的管辖范围。”

林璎正欲再和凌飞详细商议逃逸路线,只听刘璟扬声道:“你们都退下,寡人无碍。”

还没有被打得动弹不了的侍卫只得慢慢后退,依旧警惕地盯着恕儿。

恕儿虽然清楚刘璟并不知道她是谁,但她就是莫名地信任刘璟。她的剑,只是虚搭在刘璟的肩上,他若有意挣脱,随时可以。大不了,就是和哥哥比一场武。

可是刘璟并没有想要挣脱,他甚至有些贪恋这个从江湖之远走到他身边的女子,贪恋她若有似无的一缕香气,是发梢,还是衣角?他知道,如果他挣脱她虚放于自己肩上的剑,或许哪一处会措不及防地飞来一处暗箭,伤了她。只有立于宋王最近的身畔,她才能免受伤害。他不知道她的底细来路,不知道她女扮男装的意图,但他就是莫名地相信,这个女子,对他没有一丝恶意,因为她的剑锋,从未越过他的衣襟。

恕儿识趣地对刘璟说:“多谢殿下配合,有劳殿下跟我们走一趟了。”于是继续拽着刘璟的手肘往后退,退下玉阶,退向宴席之中,退出景和宫的宫门。

林璎也学着恕儿的样子,拉着凌飞紧随其后。青羽和翼枫则仗剑护卫。

六人终于离开鸦雀无声的景和宫,走入白玉宫幽深无人的巷子里。

刘璟忽然笑道:“西岭主公,这应该是你们十门八派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票人贩生意了吧?”

凌飞并不惊奇于恕儿会选择劫持殿下,因为以少敌多本就不是长久之策,聪明人都会擒贼先擒王。但此时,他惊奇于殿下明朗的笑容。那么多年过去,殿下居然又会笑了?而且眼角眉梢均是笑意,好像是被春风暖阳融化了他的面若寒霜。

恕儿觉得,哥哥根本不是陈国流言里“六亲不认的王权狂人”,他不笑时威仪万千,笑时,能融化冰雪。

恕儿挑眉道:“我们西岭从来不做丧尽天良的人贩生意,但今日既然出手,就要震撼九州。从今往后,西岭的名声,可就要被殿下给吹捧起来了。作为主公,我该如何感谢殿下?”

刘璟温和地看向恕儿,说:“你们四人能安全离开此处,便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凌飞听着肉麻,于是打断道:“你们人贩肉票地攀交情可以适可而止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零七章 夜探宋宫(下)

恕儿见长巷四下无人,正色道:“颜某知道殿下并不想扣留我们四人,只是想请我们来宋国一游,顺便商讨五国通商之计。可惜这次颜某任性妄为,不能留在玉都与殿下攀谈了。五国通商,或许还须从长计议。今日冒犯长辈,搅扰了殿下的婚宴,实在出乎预料。一早应邀,出门仓促,并未想到我这把剑会惹出此番状况,还望殿下见谅。”

刘璟深深看着恕儿,至于她说了什么,他并没听进去半个字。三岁有余,刘璟便每日朝堂听政,那些老臣们滔滔不绝的辩论,使他练就了举世无双的一副耳朵。这副耳朵,能开能闭,方便他坐在龙椅之上神游天际。此时的他,又走神了。因为她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令他陶醉。

刘璟顿悟,原来这便是动心的滋味。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令他动心。他总是觉得,那些王孙贵族的世家小姐们,一个一个娇滴滴、怯生生,规规矩矩、有礼有节的样子十分拘谨无趣,弹琴没有一个比自己弹的好,打架就更是没有人会出手。潜意识里,他还是想念那个小时候跟他一起调皮捣蛋的妹妹。

他不是不会笑,只是这些年来,十年如一日,根本没什么事情也没什么人能够激起他的兴趣。于是他沉迷于批阅奏章。年轻宋王的勤政,甚至被陈国人戏称为“王权狂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批阅奏章的乐趣,因为那些来自宋国七郡的奏章,能带他领略他去不到的地方,比如天涯海角,比如叵测人心。

而面前这个跌落在朱红长毯上的人,竟敢女扮断袖、欺君犯上,将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还当众忤逆太皇太后……

刘璟第一次觉得,书中的绮丽风光,曲中的天马行空,还有奏章里的风云变幻、朝堂上的明争暗斗,都在这个穿着浅蓝衣衫的小女子面前黯然失色。悠远江湖,秀丽山水,尽在她正看向自己的一双明眸之中。

心中波澜起伏,刘璟忘情地握起恕儿的手,将她的怀王剑缓缓移开。他感到她的手,柔软温热,就如他此时的心窝。

他拉着她紧握怀王剑的手,带她朝长巷深处走去,说:“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安全之所。”

恕儿任由刘璟拉着她。她认识这条路。这是去往祈和宫的路,那是一处冷宫。冷宫荒芜,的确是个安全之所。

凌飞一把夺过林璎架在他脖子上的剑,白了林璎一眼,说:“这里没别人,苏兄假扮江湖高手的瘾,也该过完了。”

林璎嘿嘿笑了几下,一步跨到了青羽身后,免得凌飞报仇。

六人轻声疾走,终于来到了宫门破败的冷宫门口。刘璟领头进去,在荒草丛生的祈和宫中嘱咐道:“你们可以在此处等到天黑再走。我和凌飞出去后,会告诉侍卫,你们一路挟持我和凌飞到西华门,已经从那里逃出了白玉宫。我归去无恙,今晚白玉宫的守卫便会稍有松懈。你们可以从三处地方离开,一处是你们今日随众宾客进来的东兴门,一处是荷花池边的白玉高台,还有一处,是这长巷的尽头。”

刘璟仍旧拉着恕儿的手,继续道:“东兴门晚上会有许多宾客家里的豪华马车停在那里,你们可以藏匿于马车,随着那些宾客一起离开。白玉高台在南边,那里有一处断壁残垣,翻墙出去,便到玉都南城的后街。后街清净,尽是些卖笔墨字画的店铺,晚上应该都已关门。此出冷宫向西,走到长巷尽头,那里的侍卫长日无事,晚上打盹,经常玩忽职守,从那里翻出宫墙,不是难事。”

恕儿感到哥哥的大手坚实地握着自己的手,令她觉得安心、踏实。她笑看着突然变得啰嗦的冷面宋王,心里暖融融的。哥哥,原来从小到大,只要你在,就算我在白玉宫中上天入地,也可保性命无虞。

刘璟担忧地看着眼前这个竟然在走神微笑的小女子。还没有人敢胆肥到在他说话时不专注聆听!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恕儿的手,问道:“这三处地方,你记住了吗?”

恕儿笑眨了眨眼睛,说:“殿下放心,我们走不丢。”哥哥,以前我担心过回到白玉宫会不会不再记得小时候认识的路。可是真的回来了,我才知道,小时候的记忆没有那么容易忘掉。我记得这里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混进来难,逃出去,其实并不难。

刘璟叹了口气,不舍地松开了恕儿的手。颜姑娘,纵使我刘璟此时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你说,可是说了又有何用?我是宋国国君,你是陈国首富,我有我的江山社稷,你有你的逍遥江湖。三处地方,任你选择。连我都不知道你们会从哪里离开,这便是最万全的计策。

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请你带着我此生第一次的心动,替我去周游列国,访遍世间美景。

刘璟看了一眼凌飞,二人转身离去。

恕儿怔怔无言地看着刘璟高挑笔直的背影。哥哥,既然你我相逢不识,既然你已掌权成家,既然我还有紫川之约、楚地之游,我们不如就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见到如今的你,我已心安。

夜幕袭来,恕儿对林璎、青羽和翼枫说:“我要去一处地方,见一个人。这里不宜久留,你们先跟我去另一个宫殿。”

于是恕儿熟门熟路地在夜色下带着他们溜到了萧忆曾住过的素华宫中。恕儿芳龄几许,那个宫殿也就荒废了多少年。

洁白的月光花开遍了整个素华宫,似是在祭奠落叶归根的齐国公主。

恕儿将怀王剑交给了翼枫,说:“锦绣园离此不远,我去去就回。蜀王的囊中宝剑先暂由你保管,我得轻手轻脚,正好不能拿着它。青羽、翼枫,你们替我保护好小璎,若是小璎少了一根头发,我就把怀王剑送给宋国那个霸道的太皇太后,你们蜀王一辈子也别想得到这把剑了。”

青羽道:“主公,我跟你去。”

恕儿摇头道:“不需要。我去的地方,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一炷香的时间,我就回来。你们在此处休息一会儿,不必为我担心。今晚我还要带你们离开宋宫,绝不会食言。”

青羽欲言,林璎打断道:“青羽大哥,没事的。恕儿姐姐要去的地方的确是整个白玉宫中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就在此等她。”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零八章 一念之差 (上)

离开素华宫,恕儿隐匿在夜色里,独自来到了林珑所居的锦绣园。

娘亲,你可还记得恕儿?

锦绣园中的两棵银杏树粗壮茂盛了许多。恕儿沿着凹凸不平的宫墙攀到了园中的一株银杏树上,遥遥观望。

林珑的寝殿敞着窗,窗内烛灯明亮。就如十多年前一样,林珑总会在晚饭后坐在窗边百~万\小!说写字,宁静安详。

今晚的林珑仍旧坐在窗边写字,身旁还站着阿蝶姑姑,正在给她研磨。

恕儿轻轻跃下银杏树,树枝微颤,发出沙沙的声音。林珑仍在写字,并未抬头去看。

阿蝶朝窗外望去,只见夜色之中,漆黑一片。阿蝶笑说:“公主,这宋宫里的猫,越来越会飞檐走壁了。”林珑放下笔,将写好的字折成一封信,递给阿蝶,说:“明日把信递出去吧。”阿蝶叹了口气,说:“是。”林珑起身,挑灯出屋,去看她菜圃中的菜苗。

恕儿隐在银杏树后,远远看着娘亲的忙忙碌碌,有条不紊。她觉得,相比哥哥的母后,她的娘亲并未有太多的变化。可能是因为夜色昏暗,可能是因为烛灯朦胧,也可能是因为恕儿站得远看得不真切。林珑的身形依旧娇小,脸上没有太多的皱纹,也看不出是否生了白发。

恕儿倚在银杏树上,不知何时,眼中已盛满了泪水。娘亲,对不起,你养了我七年,我却还未能报答你的养育之恩。看到你安好,我本该最是欣慰。可是看到你们都安好,我为什么还会流眼泪?

树影下,恕儿的心陷入了挣扎。

娘亲,今晚此时,我该告诉你,我还活着吗?告诉你,我还活着,只是不能陪伴在你身边?告诉你,我还活着,只是十多年过去也不回来与你相见?告诉你,我还活着,只是我在江湖逍遥自在,你却在深宫画地为牢吗?

就如同此刻,我看到忙碌无暇的你,没有岁月痕迹的你,没有因为我的离去而一蹶不振的你……你知道吗?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希望你像现在这般安好,可是看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安好,我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难过。是不是,我终究是你的养女,不是亲生的,所以我的消失,对你来说,就如同跳入你园中的一只猫,你都不曾抬头去看,任由它来去自由、自生自灭?

恕儿不停地擦着泪,可是泪如泉涌,落地有声。娘亲,你能听到我的眼泪吗?她蜷缩着蹲下,将头埋在了一身浅蓝男装之中,泪水沁湿了布料,就不会打在地上,有任何声响。

娘亲,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我,牵不牵挂我,我终究是回来探望你了。我虽知道你不是我的生母,但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我的娘亲。

林珑检查完菜圃,又挑灯去看一旁的花圃。看完花圃,又去看一小片药田,最后她轻盈地走进屋中,捧起一本书。阿蝶端来一壶茶,阿杏也走了进来,坐在一旁绣花。林珑从楚宫中带来的医婆也从后院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手中拎了个药篮子,坐到阿杏的身旁,整理篮中的草药。

恕儿痴痴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仿佛又回到了十数年前。那个时候,娘亲、阿蝶姑姑、阿杏姑姑和婆婆是她最亲近的人。她们每天一日三餐,其乐融融。娘亲会下厨,也会诗词歌赋,睡前总是给她讲故事、唱歌谣,直到她进入梦乡,在梦里还隐约能听到。她喜欢问阿蝶姑姑楚国的吃食,阿蝶姑姑总是把一道极其普通的菜描绘得令人垂涎欲滴。她在外攀爬跑闹,把衣服划破了,是阿杏姑姑笑着给她缝补。她摔伤破皮,都是婆婆认真仔细地给她上药,生怕她身上留下疤痕。她一生之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全部是在这锦绣园中与她们一起度过的。

恕儿几乎就要起身朝她们走去,可是晚风吹过脸上未干的泪水,使她清醒了几分。

几句她一直都不愿回想却一直都没有忘记的话,突然闪过:“这小丫头,生来不详。她出生那日,先王战死沙场的死讯传入宫中,萧美人也难产而死……亏那傻了吧唧的楚国公主还把小丫头带回了锦绣园当亲闺女一般抚养……”

乌云蔽月,恕儿的心,也突然寒凉。那句她儿时无意听到的话,一直在耳畔回响:“这小丫头,生来不详……这小丫头,生来不详……”

恕儿忍不住刚要踏进烛光之中的脚,生生被她迈回了树影之中。我出世时,便父母双亡,我到了晟王府,小璎便一夜之间从王府爵爷变成了隐姓埋名、漂泊异乡的断袖才子,我重返玉都,还未与哥哥相认,便搅扰了他的婚宴……难道我此时要与你们相认,然后抱头痛哭,招来隔墙有耳的宫人侍卫,然后给本就禁足于此的娘亲再挂上一个包庇陈国刺客的罪名吗?

娘亲,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原谅我又一次的不辞而别。见到你们安好,我便心愿已了。其实,你既然能传信出去,区区宋宫便困不住你。或许你在此画地为牢,是有你的难言之隐,我这天涯浪子,本不该再回来相扰。既然已经离去一次,与其令你揪心牵挂,不如从此踪迹杳然。

恕儿不再耽搁,狠心跃上银杏树,翻墙离开了锦绣园。

那一晚,她又怎会知道,这一步之遥、一念之差,终会酿成怎样一场得失、一场爱恨,一场九州烽烟、列国浮沉。

永泰殿里,没有红烛。刘璟吩咐过,这是他批阅奏章、勤于政务的地方,不必张灯结彩、浪费铺张。

此时的刘璟,换下华服,身着他平日里惯穿的一身宽松白袍,伏案勤政。

可是奏章上的区区一句话,他来回来去看了十几遍也不自知。

他时而在想赵宫之中进献商策时对答如流的她,时而在想归来居桃树下踏着琴声舞步剑花流转的她,时而在想将怀王剑架在自己肩上的她……她纤纤素手的温暖,还在他的掌中炙热,她衣襟发梢的香气,还在他的面前萦绕……

劳什子的奏章!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一旁的七弦琴畔,伸手去拿一个小屉中的玉匣。

玉匣精致,色泽温润,是上好的齐白玉所制,上面镌着一朵桃花。

刘璟打开玉匣,从里面数十枚晶莹的珍珠里随意取出一颗,在灯下仔细端详,珍珠上刻有百年前周朝的民间乐师用来记录七弦琴曲的谱子。虽然懂琴艺的人都能看出这上面刻的是曲谱,但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能看懂周朝民间乐师的曲谱了。七弦琴,并不是周朝宫廷礼乐中的乐器。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零九章 一念之差(下)

刘璟的指尖在那一颗刻着细密曲谱的珍珠上摩挲。

他记得,十岁那年,他借了凌飞的银子,在玉都的南城集市上给妹妹恕儿买了一颗这样的珍珠。那一日,妹妹消失了,从此再无音讯,也无任何踪迹可寻。

十岁的他,急得两天没有吃东西,带着凌飞和一些宋宫侍卫亲自在玉都之中寻找。玉都的每一家店铺、客栈、酒楼、妓馆,他都没有放过。甚至每一户寻常百姓家,他都让玉都城防的官兵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他还特地叮嘱,不要说是公主失踪,只问是否有人见过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脖子上戴着一条红棉绳,红棉绳上穿着一颗刻有曲谱的珍珠。

第三天,他病倒了。

刘璟躺在母后的惠仁宫里养病,母后劝慰他:“璟儿,你妹妹若是福薄,两日过去,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你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坏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她。你妹妹若是命大,就算你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她,她也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好好养病,或许她只是偷偷溜出去玩,过几天自己就回来了呢?”

刘璟从小身体很好,从未生过这样一场大病,他头痛心痛,浑身都痛,难受得流下了他记忆中的第一串眼泪:“母后,我就应该一直拉着她的手!南城集市那么多人,我为什么要扔下恕儿一个,独自跑走?全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带她出宫?为什么出了宫,不好好在凌府待着,非要带她去南城集市乱逛?为什么?为什么!”

乔婧看儿子痛苦自责,自己也难受起来。她话里有话地说:“璟儿,这不是你的错。或许,是有人要谋害她呢?你就算不带她出宫,若是有人蓄意谋害,宫里宫外,她也终究逃不过一劫。或许在宫外,山长水阔,她还会有一线生机。”

母后的话,像一盆冷水泼下。刘璟打了一个寒颤,从高烧的迷糊中清醒了几分。

聪明如他,其实一直隐隐觉得,妹妹的叵测身世、妹妹的顽皮性格,全都有可能给她招来祸患。宋宫之中,不乏一些老宫人知道妹妹是齐国的亡国公主所生。而那些老宫人之中的许多人,就是当年齐国后宫的仆役婢女。他们是齐国人,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齐国王室的血脉被灭了齐国的宋国人所玷污?或许,他们其中会有人想要除掉妹妹,以保存齐国最后的一丝颜面。又或许,是妹妹的调皮捣蛋,惹怒了母后和奶奶?难道是她们派人抓了妹妹,想要警告教训她一番?

后悔莫及的刘璟,决定在寻找恕儿这件事上,不再信任宋宫里的任何人。他宣凌飞进殿,屏退众人,喃喃对凌飞说:“还有一条线索,我们没有找过……”

于是自那一年起,九州五国的曲谱珍珠,都被宋王辗转搜罗到白玉宫中,而每一颗珍珠的来龙去脉,也被宋王的亲信反反复复仔细调查。这种周朝民间乐师所制的曲谱珍珠,原本因为很少有人能看懂,所以价格低廉却也无人问津,到如今,一珠难求,价格翻了又翻,宋王却依旧暗中派人以重金购买、调查。

十三年来,遍布九州的曲谱珍珠渐渐在江湖上变得凤毛菱角,而刘璟的琴艺,也随着光阴流转,变得极少有人能够企及。至今为止,天下君王,或许只有数百年前写下《玄女步》舞曲却败了整个大周江山的周乐王才有资格和宋王刘璟比较琴技。只是宋王身份尊贵,不愿娱人以琴,他从不在外人面前弹琴,因此九州百姓,只知他是“王权狂人”,却不知他琴技超绝。

搜罗到第一颗曲谱珍珠时,十岁的刘璟也像今夜一般,独自站在灯下,指尖一遍一遍摩挲着珍珠。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上面刻着的,是怎样一首曲子。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想法荒唐幼稚,但他还是认为,只有亲自弹出上面的曲子,天上诸神,总有一位能够听到他的诚意,然后将恕儿平安地带回到他的身边。

于是夜色幽深,十岁的刘璟宣了一位宋宫里资历最老的乐师到永泰殿,给他看了这枚珍珠。

宋宫乐师说:“小殿下,老朽以为,珍珠上所刻,是一首七弦琴曲谱。老朽虽精通七弦琴,却无奈看不懂这周朝民间流传的古谱。”

刘璟虚心请教:“老师傅,您可知道,哪里还有人能看懂这样的古谱?”

老乐师思考片刻,说:“老朽以为,咱们宋国境内,恐怕很难找到。不过,楚国或许有人能够看懂。楚越诸葛氏,自周朝便是书香门第、世家大族。数百年来,大周分崩,楚越一统,诸葛氏却经久不衰,分支甚广,族中也有许多分支改换姓氏,流散于楚地各处。诸葛氏族最大的一支,至今仍居于璇玑孤岛,在九州经商,生意遍布五国国境,直至晋阳关外。楚国诸葛家是周朝唯一延续至今的望族,据说璇玑孤岛上还藏有周朝时的上百部竹木典籍,或许他们之中有人还能看懂这样的古谱。亦或许,诸葛世家的分支里,有人可以看懂。”

听了宋宫老乐师的建议,刘璟托凌飞的父亲凌墨派人从楚国虞陵请来一位琴师,叫做“方遇”。他是凌墨大人在短时间内唯一能找到的看得懂周朝民间古谱的人。

刘璟至今仍记得,他本以为那楚国人应是像请到永泰殿的宋宫乐师一般的年纪,却没想到,方师傅看起来最多不过三十岁的模样,一袭白衣,俊秀倜傥。刘璟暗自叹息,若是父王没有战死沙场、没有英年早逝,如今也该像方遇这样英俊潇洒。可惜,他模糊的记忆早已记不清楚父王临走时的样貌。

方遇说:“小殿下,鄙人家居楚国虞陵,家中事务繁忙,最多只能在宋宫之中待三月时间,传授殿下如何看懂周朝民间流传的七弦琴谱,以及一些琴艺。等到宋国秋风萧索,鄙人便要启程南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一十章 琴歌赠别 (上)

十岁的刘璟,拜楚国虞陵的方遇先生为师,学奏七弦琴之余,也成为了宋国唯一一位能看得懂周朝民间古谱的人。

刘璟很崇敬方遇,因为方遇是他毕生拜请的五位琴艺师傅之中的第一位,也是其中最年轻、最英俊的一位。

方遇喜穿楚国宽袍阔袖的白衣,刘璟觉得师傅潇洒俊逸,于是也让宫人给自己制作了一套白袍,每日下朝后,便把朝服换下,穿上白衣便服,去宫廷乐师所居的琴馆向方遇讨教。

每每下朝,凌飞都会问他:“殿下,你又去学琴?不与我去习武?”

刘璟总是回答:“师傅只有三月时间教我,我得先去学琴。落下的招式,过段时日你再教我!”于是匆匆离开。

刘璟学琴的诚意和勤奋,渐渐打动了方遇,于是方遇对刘璟的指点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方遇还坦言道:“小殿下,鄙人虽是九州五国之内为数不多的能看懂周朝民间古谱的人,但论七弦琴的琴技,我也只能做你的入门师傅。等我离开之后,你不妨去找宫中的林娘娘学琴,也就是楚国的九公主。她的琴艺,曾经也闻名楚国。”

刘璟点头道:“师傅,等你离开,我便去找林姨姨学琴。”心中却暗自嘀咕:“原来林姨姨的琴艺如此出众,可惜恕儿却不曾学会一星半点。她喜欢的,是打架比武。不过,幸好她喜欢的是打架比武,而不是弹琴画画。否则宫外的凶险,她一个人又如何应对?”刘璟从不相信宫人们关于小公主已在宫外遇难的流言。

方遇问道:“小殿下如今十岁有余,于这七弦琴艺,入门已然较晚。不知小殿下,你想学到何等境界?”

刘璟叹了口气,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其实,他想学七弦琴,并不是因为热爱音律,而是单纯地想要弹奏那些刻在珍珠上的周朝古谱,弹给天上的神明,让他们听到他的诚意,或许他们闲暇时,能够出手保护他失踪的妹妹。恕儿的脖子上也挂了一颗刻有周朝古谱的珍珠,天上的神明若是找不到她,还可以去找她的珍珠。虽然听说这样的珍珠有数百颗流传于九州各地,但也总要比千千万万的俗世凡人少得太多。然而如此幼稚的理由,他说不出口。

方遇说:“于鄙人而言,琴艺有三层。第一层,山长水阔。第二层,独上高楼。第三层,望尽天涯。”

刘璟不解地看着方遇。

方遇继续道:“第一层,山长水阔,就是弹遍天下佳作,自大周古韵,到繁京舞曲,领略七弦之博大,音律之浩渺。”

刘璟点了点头,说:“就像学武功,想要成为高手,必须练遍天下功夫,才能融会贯通。”

方遇说:“小殿下聪慧,一点就透。第二层,独上高楼。不知小殿下,可知是何意?”

刘璟挠了挠头,不确定地说:“我觉得,是不是就像习武,等到练会了很多很多功夫之后,就会对武学开始有自己的见解?”

方遇笑道:“差不多。小殿下若是能够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每日至少抽出一个时辰练琴,那么十年之后,以你的聪慧,肯定可以达到‘独上高楼’的境界。”

刘璟问道:“这‘独上高楼’的境界,于七弦琴艺,是怎样的感觉?”

方遇说:“这个境界,请恕鄙人还未曾达到。我其实并不是楚国最好的琴师,只是机缘巧合,因家学渊源,看得懂这周朝的民间古谱罢了。不过我的一位好友倒是给我描绘过这层境界。”

刘璟至今记得方遇先生当日的话,却始终也没有机会问他,他的那位好友是谁。方遇回到楚国之后,踪迹杳然,刘璟托凌墨大人派人去楚国寻访数次,却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刘璟一生都不会知道,他七弦琴艺的启蒙之师,竟是化名“方遇”的“东方毓”,楚国晟王身边的第一谋士。而“方遇”口中的“好友”,则是化名“诸葛遁迹”的卫国太子,诸葛从容的义父。

方遇道:“琴艺之中,‘独上高楼’的境界,并不是字面意思,如上高楼,令人仰视,难以企及。所谓‘独上高楼’,重在一个‘独’字,至于是上高山、高楼还是高台,都无关紧要。这个‘独’字的境界里,又分‘独到’和‘独享’两层。独到的意思,就是弹尽天下佳作之后,开始不拘泥于原谱,而是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尝试用新颖的技法去弹奏熟悉的曲子。那时,你会发现,几年前弹奏的曲子,到了几年后的指尖上,竟会是另一番感受。独享,是当你开始用自己的理解去演奏一首家喻户晓的曲子时,可能遭到质疑甚至谩骂,但你已不再理会别人的评价,而是独自沉浸在自己心中的旋律里,独自享乐,真正体会到音律带给你一人的酣畅。”

刘璟似懂非懂地点头记下。

方遇继续说:“琴艺的最高境界,‘望尽天涯’,我自然也没有达到。我的那位朋友说,他倒是勉强达到了其中一层,而真正达到这个境界的,古往今来,恐怕只有创作《玄女步》舞曲的周乐王。可惜,他虽是一代琴师,却令大周分崩离析,大好江山一夜玉碎成九州,百余年战火不断,生灵涂炭。小殿下,你身为一国之君,倒是不应该痴迷琴艺到周乐王那番境界。”

刘璟一本正经地说:“师傅请放心,徒弟一定不会练成周乐王的境界。”

方遇朗声笑道:“学奏七弦琴,哪一个徒弟入门之时不对着周乐王的画像参拜?虽说他不是个好君王,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代乐师。历代七弦琴师,哪一个不想成为周乐王?可没想到我这个入门之师,竟然嘱咐徒弟不思进取。”

刘璟补充道:“师傅,我是说,就算我的琴技练成了周乐王的境界,我也不会不思朝政,不会做一代昏君。”

方遇眯起眼睛,话里有话地低声笑说:“不过作为小殿下琴艺的入门之师,鄙人的私心却是,你也练成周乐王。大不了就是断送一个宋国!历史之中,君王比比皆是,但像周乐王一般的千古琴师,能够在短短一生之中谱出百余首流传至今的琴曲,却是极为罕见,极为稀少!”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一十一章 琴歌赠别(下)

刘璟说:“我现在还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师傅就把我与周乐王比较,是否太过深谋远虑?”

方遇哑然。面前这十岁的少年,还看不出他能否镇得住硕大的宋国版图,又何必引导他成为周乐王?东方毓啊东方毓,你的确太过多虑。方遇随即笑道:“鄙人只是觉得小殿下极有天赋,不仅记忆力好,悟性极高,而且做事踏实认真,用功勤奋,虽然现在还弹不出完整的曲子,但他日无论钻研于何事,都会非比寻常。”

刘璟对这惯常听到的恭维之语不以为然,他继续问道:“不知师傅所说,周乐王达到的‘望尽天涯’的境界,是什么?”

方遇说:“望尽天涯这一个境界,也分为两层。要到达这个境界,首先要弹遍古今佳作,然后又要生出自己对琴艺的见解。等你自成一家,也能独自创作新的曲谱,便是所谓‘望尽天涯’。若说现存的所有曲谱是一块版图,那么增添新的曲谱,便是将天涯海角拉扯得更加远了一些。”

刘璟认真聆听,觉得师傅用版图来比喻曲库,很是奇特。

方遇道:“至于这最高境界中的两层,一层是家喻户晓,另一层是经久不衰。你若能写出家喻户晓的曲子,传遍九州五国,便是‘当世的周乐王’。但你谱的曲子,若是能够流传百年,经久不衰,那你才可以跳出‘周乐王’的称谓,被后世封为专属于你自己的一个称呼。”

刘璟觉得,专属于他的称呼,大概只会是如父王的“宋怀王”和祖父的“宋武王”那样的谥号。十岁的他,自然不会预见,后世之人,终会给他一个“七弦琴圣”的名号。

从春到秋,刘璟在方遇的调教下,不仅学会了如何看懂周朝民间乐师所写的曲谱,更在七弦琴的技法和对乐曲的理解上有了很大的进步。方遇离开玉都时,刘璟已会磕磕绊绊地弹奏那首陈国家喻户晓的《明月谣》。

十三年过去,不论寒暑,不论案牍政务如何繁忙,刘璟始终坚持遵循方遇的话,每日抚琴至少一个时辰。

尽管他再也没有听闻方遇的消息,尽管他从不确定天上是否有神明能够听到他的琴声,尽管恕儿依旧没有回到他的身边,每晚抚琴,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凌飞前些年还经常打趣他:“别人抚琴是附庸风雅,自娱自乐,可有可无,殿下却把抚琴当做了吃饭喝水,每日必践,不可或缺。”

刘璟对凌飞的戏言冷面不语。抚琴对他而言,不是吃饭喝水,而是颂经礼神,是他不愿对任何人提起的一份幼稚到真挚,真挚到固执的寄托。

墙尾的桃木七弦琴,每晚陪他在永泰殿里度过只属于他自己的一个时辰。他喜欢弹奏宁静平和的曲子,略带淡淡忧伤,陪衬浮世繁华。那些曲子,他不是弹给任何人听的,只是任由万千旋律从他的心头指尖,缓缓绕梁,划过天际。

凌飞见证了刘璟对抚琴十三年如一日的执着。他从起初的不解,到慢慢的习惯,再到如今的尊敬。他不再打趣刘璟,只是默默希望,殿下可以通过抚琴舒缓心中的郁结。不过今夜,站在东兴门的车水马龙之间,凌飞突然想到,或许抚琴只能舒缓殿下的心结,真正能打开殿下心结的人,应是乔姮或凌姿。今晚,殿下新婚,他会去谁的宫殿?

刘璟放下盛满曲谱珍珠的玉匣,拿起身畔的七弦琴,向永泰殿外大步走去。

路过张灯结彩的各处宫殿,穿过几条无人的宫巷,刘璟来到一汪看似漫无边际的荷花池,池边停着一叶小舟。他踏上船,将琴稳稳放在船上,便持桨划去荷花池尽头的摘星台。

摘星台遗世独立,玉体洁白,每一层玉阶上的玉絮都似一个不同的晶莹幻境。刘璟踩着月色登到台顶,席地而坐,将琴放在腿上,手指落于琴弦,却不着急弹奏。而是仰头看着被月光照亮的几朵黑云,思绪神游。

恕儿,今晚是我的大婚之夜,你若还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可否会为我遥相祝福?就像这些年,我每日抚琴,希望天上的神明听到我的诉求,让他们保护你,你是否也会时常想起你这个没用的哥哥,是否也曾有一两次对着月亮、对着星星,为我祈求平安喜乐?

恕儿,我亲口对你说过,无论你是否是我的妹妹,我都会疼你宠你一辈子。那时,我戏言,你若是被人轰出白玉宫,大不了,我娶你。

可是,你离开了白玉宫,而我,还没有找到你,便娶了别的女子,还一下子娶了两个。

刘璟拨动了一根琴弦,又将手盖在了七弦之上,琴声戛然而止。

恕儿,你的哥哥可真是没用。当年把你弄丢,今日,又坑害了其他两个女子。远在赵国时,我没有办法扭转奶奶和母亲已经擅自安排好的婚事。况且奶奶身体日渐不好,她的心愿,我自当完成。可是今日,走在属于那两个女子的朱红长毯之上,我却动心于……

恕儿,她是个游览过九州五国的陈国姑娘,我们相识于赵国平梁……

恕儿,我自知给不了她逍遥自在,便给了她三条逃出白玉宫的路线。你说,她会选择哪一条?大概不会是最远的这里。东兴门,鱼龙混杂,我已派凌飞去相助于她。长巷尽头,守卫宽松,她并不需要帮助。而这摘星台下的断壁残垣,她大概不会舍近求远地过来此处。我觉得她不会来,却又希望,她能从这里离开。毕竟,这里,今夜由我把守。

深夜寂静,刘璟闭目而奏,一曲暖手的《明月谣》,弹得时光如流水,月华无波澜。

恕儿,你我儿时经常在这远离宫舍的白玉高台之上无话不谈。如今我的心事,却又能与谁说

恕儿,今晚我不想去那两个陌生女子的宫中。白玉宫很大,而我,实在想不起,她们的宫殿都在哪里。我只想在这属于你我二人的高台上,为你弹琴,为你祈愿。

恕儿,请你原谅我还未找到你,便如此轻易地动心于一个江湖女子。请你原谅我的贪婪,理解我的无奈。今夜,我虽独自一人枯坐于此,却也不再是孤家寡人。我还应该继续寻找你吗?即便你回来了,我也已经是个身有所属、心有所寄的残缺之人。

恕儿,或许我终该放下心结,放下你。愿你,一世逍遥,安乐无忧。

思绪冗长,他反反复复地奏着同样的曲子却不自知。

忽然,他听到晚风之中,伴着他的琴音,悠悠荡漾起一阵缠绵歌声:

月出皎皎

归途遥遥

心有佳人

辗转难安

明眸璀璨

巧笑皓然

月影幽幽

思念潺潺

隔千里兮

遥望云端

我心顾盼

寝食难安

恍恍昨日

如梦似幻

恍恍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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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断壁残垣(上)

素华宫中,林璎掐了一朵洁白的月光花在手中把玩,见恕儿回来,忙走上前去,将那朵花插到了恕儿女扮男装的发髻之中,问道:“这是什么花?开满了素华宫,很好看。”

恕儿心不在焉地说:“月光花,又名夕颜,只在夜晚绽放。”

林璎见恕儿眼眶泛红,也不多问,打量着她发髻中的夕颜道:“这花洁白,倒是很衬这座宫殿的名字。”你的生母是在这素华宫中辞世,你既来此,礼应素装。

恕儿听懂了林璎的意思,但她不愿蜀宫的青羽和翼枫知道她的身世,只微微朝林璎点了下头。

青羽问道:“主公,咱们何时离开白玉宫?”

恕儿叹道:“现在吧。”

翼枫将怀王剑还给恕儿,问道:“主公,咱们从哪里走?”

恕儿说:“摘星台。”素华宫离锦绣园很近,从锦绣园到摘星台,她小时候不知走过了多少遍。这条路她最熟悉,闭着眼睛都可以去。

于是四人准备当下就从素华宫离开。恕儿走在最后面,趁着林璎、青羽和翼枫已经踏出宫门,她朝着素华宫的正殿,匆匆闭目、低头,心中默念:“萧娘娘,我走了。你我今生无缘相见,来世,或许再做一对寻常母女。你的墓冢……我寻访多年也不知究竟该到何处祭拜。谢谢你,用自己的生命换我来到这个世上,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青羽回身,发现恕儿仍站在素华宫门口,低声提醒道:“主公,我们站在此处,恐怕会引人注目。”

恕儿只得轻轻掩上素华宫的门,告别她出生的地方。

恕儿带头绕开宫人的巡夜,四人兜兜转转,月至中天时,便到了那一大片荷花池畔,只听荷花池的尽头传来悠悠琴声。

林璎侧耳倾听,挑眉道:“大半夜的,宋王不去宠幸两个新婚美人,怎么倒在这荒僻的地方神神叨叨地弹琴?”

翼枫问道:“如何确定这是宋王在弹琴?或许是别人也说不定?”

林璎哼了一声,说:“我好歹与他斗过琴,怎会听不出来是他?再说放眼宋国,恐怕琴技能入我耳朵的,也没有几个。我可不信,宋宫之中,人人琴技卓绝。”

青羽和翼枫对望了一眼,听不出这曲中的玄妙。在繁京时,他们好像听过这个调子,大概是繁京旧城楼上常有人弹的一首,好像也没多么高深。

青羽担忧道:“宋王不会是反悔了吧?难道他等在这里逮我们?”

林璎寻着琴音望去,对青羽道:“他不会像你们那偷剑也要躬亲的蜀王那么无聊吧?”

青羽白了林璎一眼,转头问恕儿道:“主公,我们要不要换一个地方离开白玉宫?”

恕儿摇头道:“不必。东兴门这个时辰恐怕已经没有马车可以蹭,而那长巷尽头,离这里太远,我们好不容易躲过了所有宫人和侍卫来到这里,若是折返,太过麻烦。”恕儿听着哥哥的琴声,心生一计,说:“小璎、青羽大哥、翼枫大哥,宋王应该是在荷花池南端的白玉高台上弹琴。他在高处,能看到底下的任何风吹草动。为保万无一失,我必须将他从高台上引下来。你们三人沿着荷花池的边缘朝南走,白玉高台附近就有一处断壁,是年久失修的宫墙,比别的宫墙矮一截。你们从那里翻墙出去,在南城后街找个最昏暗的地方等我,我随后就来。”说罢,把怀王剑递给了翼枫。

翼枫并不接剑,而是问道:“主公,你一个人会不会有危险?”

恕儿说:“咱们四个凑在一起,动静太大,反而不好脱身。你们三个先走,我一个人,是最安全的。”大不了就跟哥哥相认,他又能拿我怎样?

林璎会意,却又左右为难起来。他们三个若是先走,万一恕儿姐姐被抓,万一他们兄妹相认,她不会从此就留在宋宫里吧?可是如果他们四个凑在一起,引人耳目,是更有可能被抓的,那么恕儿姐姐到时候就不得不亮明身份。只要她亮明身份,就很有可能要留在宋宫。恕儿姐姐说得对,宋王在高台之上能看到底下的动静,我们还是分头行动比较稳妥,更何况她对这里的地形最是熟悉,她一个人反而来去自如。

林璎见青羽和翼枫仍在犹豫,于是一把夺过恕儿的怀王剑,嘱咐道:“恕儿姐姐,山高水远,天地广阔,你不属于宋宫,跟我去楚国!我们在后街等你,若是今晚等不到,我们就一直等。宋王不是说后街是卖字画的吗?你若是今晚找不到我们,明日,你去后街询问当日最贵的一幅人像画,就能找到我们。”

恕儿点头,却不知林璎所说最贵的人像画是个什么模样。

林璎拿着怀王剑快步而行,青羽和翼枫奉命看守怀王剑,只得跟着林璎而去。

恕儿隐在荷花池岸的树影里,伴着刘璟的琴音,扬声而唱。歌声柔美清亮,犹如高山泉水击打于千年玉石之上,淳朴去雕饰,空灵如天籁。

她自幼随宋韵学习唱功,虽说音律之技,她于琴艺并无建树,但她天生纯美的歌喉,听之令人忘忧。苏琴对她说:“恕儿,你不用跟小璎比琴艺。你的嗓子本身就是世上最好的一张琴。”宋韵曾是陈国最好的歌姬,人称“妙音娘子”,她都忍不住惋惜道:“恕儿,你跟我学习唱功数年之久,以你这副嗓子,不去做歌姬,反而去做生意,真是焚琴煮鹤!你若去做歌姬,繁京的王公贵胄,尽是你的盘中餐!”

刘璟漫无边际的思绪被那荷花池北岸的缠绵歌声牵引回来。他久居宋宫,从未听过流传于陈国民间的《明月谣》唱词,于是立刻想到与他在赵宫斗琴的苏璎曾说过:“这《明月谣》不仅有曲谱,还有唱词、舞步。最绝妙的版本,当然是一个弹琴,另一个边唱边跳,一唱三叹,余音绕梁,长袖纷乱,青丝飘扬。”

此时虽没有舞女“长袖纷乱、青丝飘扬”,但那清澈透亮、宛如天籁的歌声,就像一只纤尘不染的白色蝴蝶,沁着纯白夕颜的花香,飞到了他的琴弦之上。

刘璟想在这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妙音里听清楚全部的唱词,于是正襟危坐,仔细为那只翩翩起舞的蝴蝶伴奏,生怕它飞远了,便一去不复返。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断壁残垣(下)

林璎、青羽和翼枫三人沿着硕大的荷花池悄悄向南边的摘星台走去。那矮于别处宫墙的断壁残垣,就在摘星台之后。当年宋武王攻入齐国玉都,便是踏破了那一角宫墙才得以进驻白玉宫。因这段没有修葺的宫墙圆满了宋国吞并齐国的胜利之战,所以宋国朝野上下,无人提及重修南缘宫墙之事,宋怀王刘瑛和如今的宋王刘璟也就顺其自然,无意过问。

距离摘星台越来越近,林璎看到了台顶上宋王的背影,乌发如瀑,在无风的夜里,静静垂落于一身白袍之上。林璎蹙眉听着恕儿和刘璟的琴歌相悦,越听心里越不舒畅,索性试图不去听,边走边腹诽:“臭宋王,烂宋王!大晚上不睡觉,穿一身扎眼的衣服在这炫耀什么?成婚了不起吗?会弹琴了不起吗?是个君王你就了不起吗?我弹琴给恕儿姐姐听的时候,你恐怕连琴有七弦还是九弦都分不清!要不是你在这堵着路,我们早就一起离开你这臭气熏天的白玉宫了!臭宋王,烂宋王,劳什子的坏宋王!丑宋王,恶宋王,乱摆谱的破宋王!”

林璎心里正骂得起劲,脚步都渐渐有了节奏,只听恕儿的歌声戛然而止,而那白玉高台之上的宋王,忽然转头,朝北岸望去。

青羽和翼枫趁着宋王转头,赶紧一左一右地伸手将林璎拉得蹲下,三人隐于长草之中,匍匐着往南边的断壁慢慢走去。

刘璟站起身来,面对荷花池的北岸,望眼欲穿。颜姑娘,是你吗?

恕儿估摸着林璎三人已经到达那处矮墙。她心想,青羽和翼枫定能一跃而上,但小璎还需要些时间爬墙。适才琴歌相伴,她能听得出,哥哥的琴声很是配合,此时正好借着他的音律之瘾,把他引下摘星台。于是恕儿边往北走,边唱起了另一首流传于陈国的歌,《长相思》:

楚水烟波暮色寒

孤灯明昧在客船

欲言又止琴声断

卷帘遥望玉都南

长相思

摧心肝

秋风寒蝉不住鸣

梦回东阳乱我心

繁京歌舞三千曲

兰泉美酒五十坛

只身蜀地尝百草

奇毒缠身不得死

欲归田园悠然居

袖手旁观天下事

长相思

长相忆

早知如此绊人心

何如当初不相识

长相思

长相思……

恕儿的歌声哀婉,令人柔肠寸断。刘璟虽也会弹《长相思》的琴曲,却没有听过其唱词。

那歌声渐行渐远,欲语还休,刘璟便如同被牵引了魂魄,不禁大步跑下摘星台的九十九层白玉阶,踏上荷花池畔的一叶小舟,追随着心中的一缕柔情,向荷花池的北岸划桨而去。原本平静幽暗的池水,在月下漾起粼粼水光,就如刘璟心中泛起的波澜,忽明忽暗。

颜姑娘,究竟是不是你在唱歌?宋宫之中,难道还有别人会唱陈国的曲?

颜姑娘,我既希望是你,又希望不是你。

颜姑娘,你还没有离开白玉宫吗?我怕你若不趁早离开,我就会忍不住把你留下来!

刘璟寻着歌声而去,那歌声却越走越来越远,没入了深宫之中。

青羽站在墙头,翼枫蹲在墙角,林璎,正不上不下地卡在二人之间。他拉着青羽的手,脚踩翼枫的肩,终于调整到了使得上力气的姿势,本想爬到那截断壁残垣之上,却怕蹭坏了怀中的东西,于是将怀里的一枚平整的大荷包拿了出来。

翼枫见林璎已经立稳,立刻从蹲姿站了起来,想要助他赶紧爬上宫墙。

林璎被翼枫的动作猝不及防地晃了一晃,手中的荷包掉在了地上。他刚想让翼枫去捡,却被青羽一把拉了上去,又被青羽一把拽下,跌落在宫墙之外。他正揉着屁股低声喊疼,还来不及告诉宫墙内的翼枫,只见翼枫已经轻盈地跳落在他身旁。

林璎见后街四下无人,低声道:“我的东西掉在里面了!”青羽却已经拉着他往更幽暗的角落走去。

翼枫看了眼林璎手中的怀王剑,说:“只要剑没丢,其他东西都不重要。”说着,也拉起了林璎的胳膊,疾步而行,让他不要再往宫墙的方向看。

林璎抗争:“你们的东西重要,我的东西就不重要了吗?”

翼枫说:“你掉的若是重要东西,主公一会儿翻墙出来时,会帮你捡来的。”

林璎无语地被青羽和翼枫拖着,心中具是遗憾。唉,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恕儿在荷花池畔种满各地花卉的怡人园中走走停停,虽一直在唱歌,却故意让声音渐渐变小,显得她好像已经离开了荷花池,离开了怡人园,去往深宫。

恕儿听到了刘璟追来的脚步声,听到了他匆忙踏出怡人园。她则往另一个方向轻盈跑去。荷花池畔,摇摇晃晃地停着刘璟刚刚划来的一叶小舟。恕儿跃上小舟,用力划到了摘星台下。她绕过摘星台,纵身跃上那一截临近坍塌的矮墙,离开了白玉宫。

刘璟拿着琴,久久立于寂静的深宫之中,再听不到歌声,于是黯然折返,却见荷花池畔的小舟已经不见。他并不诧异,反而嘴角一弯。

颜姑娘,中了你的调虎离山计,我刘璟甘之如饴。

刘璟沿着荷花池畔缓步而行。他知道,那四人,此时应该已经离开了白玉宫。但他还是想去那断壁残垣处看看,或许,能看到一抹淡蓝色的衣角,滑过夜色,翩然离开。

宫墙之下,刘璟欠身拾起一个平整的桑丝大荷包。那荷包上没有刺绣,夜色下也看不清什么颜色,只有一道金边花纹,熠熠闪烁。刘璟捏了捏荷包,里面应该不是香料或碎银,而是叠得四四方方的一张纸。碧凉凝香从荷包上散开,刘璟识得那香气。

颜姑娘,这不会是你从陈国带来的一打银票吧?

刘璟将荷包揣入怀中,想要回到永泰殿中挑灯细看。

夜已深,白玉宫中,只剩下永泰殿灯火通明。刘璟轻轻打开那枚金丝蓝底的荷包,里面却不是银票,而是一张仔细折好的画作。

画上的人,女扮男装,侧身赏花,低眉浅笑。纸上的碧凉凝香,似花儿绽放,清香袭人。

刘璟静看着画中人,恍然回到了平梁赵宫。那时候,赵宫花园的花朵争奇斗艳,他们,煮酒斗琴。

宋王提笔,在画上提了一首诗:

天涯无远近,赠行以歌琴。

一别成两宽,相知不相亲。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一十四章 算命先生(上)

玉河之上,商船络绎,恕儿站在甲板上欣赏着自己七岁那年在玉河之上看过的风景,不免觉得河水如命途,船只为运道,是身不由己的起起伏伏,跌跌宕宕。

林璎站在她身侧,时不时地唉声叹气。

恕儿问道:“小璎,你怎么了?难道过不了几日就能与你父王相见,你心中有些忐忑?”

林璎摇头道:“我又不像你一般身世叵测,省亲为何要忐忑?”

恕儿白了林璎一眼,说:“我好心开解你,想与你聊聊,你最近为什么总是一副不悦不满的腔调?”

林璎叹道:“恕儿姐姐,你别误会。我不是对你不悦,更不可能是对你不满。”

恕儿问道:“那这河水清蓝,天高云淡的好天气,你怎么还长吁短叹?”

林璎敷衍答道:“因为我把送给你的礼物掉在了白玉宫里,再也找不回来了。”心中却在想,宋王能带你去宋国,容哥哥能带你去楚国,而我林璎呢?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刘璟有江山王权,容哥哥则富可敌国,而我林璎呢?我只不过是个徒有虚名、苟且他乡躲避战乱的空头爵爷。我连一纸通关文书都给不了你,只能给你画一幅像,却连这微薄的小礼物都被我笨手笨脚地掉在了宋宫之中!

恕儿拍了拍林璎的肩膀,笑道:“我没能收到琴画双绝的‘苏先生’亲笔所作的画,难道不该是我更难过一些吗?”

林璎蹙眉。恕儿姐姐,我,是不是充其量只能当一个“琴画双绝”?若是运气好,我父王能平息七王之乱,统一楚国,那么我就顺手牵羊地当个混世太子。若是运气不好,父王被灭,我不会武功也不会打仗,与其留在楚国等死,不如继续客居他乡……继续什么都给不了你。

林璎说:“罢了,到了晟王府,我估计也没事可做,有的事时间再给你画。”

恕儿鼓励道:“小璎,打起精神。你父王打了那么多胜仗,楚国一统,已经大有眉目。回到你父王身边,你要多向他讨教那些带兵打仗、治国平天下的学问。你有过目不忘之才,晟王府正是用人之际,怎么会让你闲着?”

林璎叹道:“其实我不喜欢那些带兵打仗、治国平天下的学问。”

恕儿劝道:“你是晟王唯一的儿子,他为了保护你,忍心将你们母子送往陈国,你隐姓埋名这许多年,一朝回楚,便不再是当年养尊处优的小爵爷。就算你不喜欢带兵打仗,就算你志不在治国平天下,但你至少也要为你的父王分忧,做一个孝顺的儿子。”

林璎问道:“我若做不好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恕儿姐姐,你会来帮我吗?”

恕儿噗嗤一笑,反问:“我在你眼中,竟然只有‘打打杀杀’的事情做得好?”

林璎正色道:“你什么事情都做得好,‘打打杀杀’,自然也不在话下。你记不记得,宋国那个平昌王府的乔韫,他不是有意要推举你去宋国为官吗?宋国有什么意思?以你久居陈国的身份,在宋国根本做不了太大的官,还要在那些朝堂风云里左右不是人。而你若是亮明身份,恐怕就要被束缚于后宫之中。不然,你来楚国做官吧?楚国尚未一统,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与其在宋国与那个太皇太后的势力明争暗斗,不如到楚国来,我让父王封你一个大将军做!你继续帮我打我那几个堂兄,不过这次不是用桔子。等你建功立业,就在楚国当个一品大爵,不比‘西岭主公’风光吗?”

恕儿笑道:“我在宋国不想做官,在楚国也不想。我就是一介小女子罢了,等到赴了蜀王的紫川之约,我便回陈国去,安排好颜姨姨和赵七叔的亲事,再安排好颜清颜秀和苏杨苏柳的亲事,然后把咱们在陈国的生意分给他们,再带着咱们在陈国挣的钱,把你娘护送到楚国,与你和你父王相会。之后,我再悄悄回一趟宋宫,去看看我娘亲,看她想不想离开宋宫。她若想,我便带她离开。我们母女从此逍遥江湖,可以去陈国做做生意,也可以去楚国攀攀你们这些富贵亲戚。”

林璎不再劝说,也不再叹息。他遥望浩浩玉河的南端,心中忽然空空落落。恕儿姐姐,我只想与你在陈国做些小本生意,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与你一日三餐。我若是个寻常百姓,该有多好。人生无常,长吁短叹,又有何用?

几日之后,诸葛家的商船南入楚水,进入楚国晟王郡。恕儿拿着诸葛从容在西岭时送给她的通关文书,带着林璎和青羽、翼枫三人顺利入楚。她虽不曾对林璎细说当年她在蜀国西岭与诸葛从容的那一段暧昧,但聪明如林璎,当恕儿拿出诸葛家的通关文书,带他们轻轻松松地登上诸葛家的商船时,林璎就隐约觉得,当年恕儿在西岭里遇到的那个教她武功的“江湖高手”,必然是见义勇为的容哥哥。

林璎不敢细想,以他对恕儿的了解,她越是不挂在嘴上说的事情,心里越是在意。三年以来,她从未提过诸葛从容。但是她日日早起练剑,练的都是他教她的剑法。林璎沉默了。恕儿姐姐,你想要逍遥于山水之间,也许只有容哥哥能与你周游列国。他有钱又有闲,也没有劳什子的王爵身世。或许,他才是你的归宿。林璎苦笑。我?充其量就是你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弟罢了!

几日之后,四人到达楚国临江。楚境七王争霸,当年的临江楚宫早已闲置,但在晟王的治理下,位于晟王郡的临江,市井仍然喧嚣热闹。

恕儿看着杨柳岸上那一排熟悉的绿意,笑说:“七岁时,我初到临江,有个说书的老头儿带我去了这里赫赫有名的‘临江酒楼’吃饭,并把我交给了在那里酿酒的颜姨姨托管。今日回楚,咱们再去那酒楼看看,或许,还能碰上许爷爷。我还欠他一顿饭。”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一十五章 算命先生(下)

恕儿曾在临江生活过两年,**岁的年纪,正是活蹦乱跳的时候,她自然对临江的大街小巷比对玉都的道路要熟悉得多。此时她女扮男装,腰挂宝剑,昂首阔步地走在临江城中,一身宋人的利落打扮,身后还跟着两个高挑的护卫,她虽然身形瘦小,却显得笔挺英武,别有一番凌人气度。相比之下,走在她身旁的林璎,并不如她这般自信满满,虽比她高了一头,却有些狐假虎威。

七王之乱,并没有祸害临江。因为七个王都不约而同地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能够统一楚国,必定会从自己封地的府邸迁入临江空置的昭凰宫中,以示楚王威仪。因此临江之城,在楚境十数年的战火之中,固若完璧,看不到一丝战乱过的痕迹。

林璎有些恍然。这便是父王信中所说的“生灵涂炭”?我隐姓埋名、客居他乡这许多年,难道竟是场谎言?他仔细看去,才发觉临江的街道屋舍虽然完好无损,集市商铺虽然热闹喧嚣,但街头流民众多,乞丐遍地,许多摊铺的商贩都身有残疾。林璎便不敢再细看。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觉得所谓战火,全是烧在百姓身上的疤痕。

四人来到恕儿所说的临江酒楼,正是吃午饭的时候。酒楼里的小二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过来招呼他们入座。恕儿记得,当年许爷爷带着她来此吃饭,就是这个小二哥给他们报的菜名,也就是个小二哥将收养她的颜姨姨带到了她的面前。可是,当年他的腿脚灵活,楼上楼下跑得飞快,如今,却拄着拐,精神不济。

恕儿看着难过,于是将身上带的碎银子全都塞给了他,却没有什么话能对他说。问他参了几年的军?问他在哪打过仗?还是问他如何弄残了腿脚?

小二哥数了数那些碎银,问恕儿道:“客官,您这是做什么?”

恕儿苦笑。客从何处来?她说:“没什么,你拿去用吧。”

小二哥从中抓了一半,把另一半还给恕儿,淡淡道:“多谢了,不过我孤身一人,没有娶妻生子,用不了这么多。你们跟我来,我给你们换二楼最好的席位。”

恕儿沉默地跟着一瘸一拐的小二哥,看他在上楼时何其费力,何其艰辛。恕儿的脚步也跟着沉重起来。若是没有七王之乱,没有战火硝烟,当年那个腿脚麻利、口舌伶俐的小二哥,如今不会因为伤了腿而形单影只,落寞如此。她记得,每次她与颜姨姨和宋姨姨来酒楼送酒时,都是这个小二哥热心地来帮她们将一坛一坛的酒搬到仓库。可是现在,他已行动不便,再无法做重活儿。

小二哥带他们到二楼的位置,是当年许颂带她来时坐过的。因许颂常来临江酒楼说书,小二哥喜欢听他讲故事,所以总是带他到二楼最好的位置。这个位置,远能俯瞰楚水游船,近能看到二楼小戏台上说书唱曲的卖艺人,当年,还偶尔能看到徘徊于酒楼门口来送酒的颜娘子。

四人入座,小二哥却并不报菜名,而是递上一张纸,纸上只草草写了七道菜。恕儿哑然。当年临江酒楼洋洋洒洒的数十种菜名呢?恕儿问道:“小二哥,酒楼今日就只有这七道菜吗?”

小二哥打量了一眼四人的装扮,说:“客官从宋国来,自然不知道咱们楚国如今的模样。临江虽存,但七王征战不断,壮丁都去打仗了,连厨房的师傅伙计都去了,哪还有什么人在酒楼里做饭?要不是咱们临江酒楼早些年红火,勉强维持,如今连七道菜都做不出来。四位客官大可去其他酒楼饭馆转一转,看看除了咱们这里,哪家还能拿出七道菜?”

恕儿听着心酸,随意指了四道菜,说:“就这四样吧。”

林璎托腮观望远处的楚水,默默无言。青羽和翼枫见主公和苏先生都不说话,也安静地坐着。

晌午时分,酒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沉默吃饭的四人,听着周围食客的谈话,都在抱怨楚境战事不断,民不聊生,希望晟王林琅可以早日统一楚国,带楚国回到百年前楚昭王开创的繁华盛世。

恕儿在发呆的林璎面前摆了摆手,问道:“你听到了吗?”

林璎闷闷道:“听到了。”

恕儿又问:“听到什么了?”

林璎看向恕儿,一字一顿道:“听到战火弥漫,荼毒苍生。听到昭王盛世,一去不返。”

看到林璎眼中一闪而逝的炙热,恕儿心中掠过一阵欣慰,又拂过一阵惋惜。小璎,你该长大了。身为晟王之子,你虽有琴画双绝之才,却不能只为自己的喜好而活。你看到如今的楚地了吗?你要画的,不是纸上的花鸟佳人,而是一片重整的山河!

恕儿正要开解一直沉默的林璎,却见两个瘦削老头儿走上二楼,一个腰间挂着酒葫芦,一个手中挥着把旧折扇。二人谈笑风生,似看破世间沧桑。

恕儿的眼眶不禁湿润。许爷爷,我竟还能见到你!

许颂解下酒葫芦,灌了口酒,突然脸色一冷,不悦地指向恕儿,扬声道:“我许老头儿的位置,今日怎么给了几个宋国人坐?”

正给邻桌上完菜的小二哥跛脚走了过来,说:“许老爷子,实在对不住,您看您时常都能来坐那个位置,今日不如大人大量地给他们几个初来乍到的宋国人腾个地方,让他们也领略一下楚水风光。”

许颂“哼”了一声,对恕儿说:“宋国的富贵公子,你们来看楚水风光,还真是来错了年头!”

恕儿怔怔看着把她带到楚国的许爷爷。他苍老消瘦了一些。

许颂被恕儿盯得有些发毛,以为那带剑的宋国少年会朝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说书老朽发什么脾气,却见恕儿良久无言,只是看着他。许颂觉得无趣,转头对身侧拿着折扇的老头儿说:“咱们去那边坐。”却没想到,他这拿折扇的朋友,也使劲盯着那四个宋国人看,比那少年看自己看得还要认真。

许颂奇道:“你看什么呢?”

拿折扇的老头捋着花白的胡须,用折扇指向四人,不可思议道:“奇怪奇怪,甚是奇怪!自古王不见王,怎得那里竟坐着一桌子君王猛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四世楚王(上)

许颂顺着折扇老头儿的目光,又仔细去看那四个宋国装束的年轻男子,只见适才盯着自己的少年,眉目清秀,天质脱俗,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俊美如画,倜傥出尘。两个少年长得太过好看,似是一对靓丽断袖,没有任何帝王将相的吞吐气度。反倒是他们的两个护卫,身姿挺拔,英气不凡。可是许颂无论如何也看不出那富贵装扮的四人,有哪一处像是君王猛将。

许颂笑说:“顾兄,你是不是饿慌了?眼睛昏花,看相也看出了偏差?宋国政局稳固,那勤政的小宋王如今已是大权在握,怎么也轮不着他们这些富家公子去当君王猛将吧?”

折扇老头儿不理许颂,走到了四人面前,将他们四人又轮番打量了一遍,突然把折扇往饭桌上一拍,笃定地说:“我顾今古,师从虞陵千荡山回灵观的灭玄道长,神游江湖,阅人无数,给人看了十年的相,怎会有偏差?”

恕儿、林璎、青羽和翼枫齐齐惊讶,不知所措地看向那突然慷慨激昂的算命老头儿。

顾今古有节奏地挥着折扇,兴奋而急促地振振有辞道:“王不见王,今见二王!显显令德,穆穆皇皇!苍生有幸,宜人宜民!楚地即统,重开昭凰!楚地即统,重开昭凰!”

许颂拽住顾今古不停挥舞的扇子,想要引他离去,歉然对四人道:“叨扰,叨扰!我这朋友,自七王之乱,战火不断,十年前在军中丧了两个儿子,向来有些疯癫牢骚,还望宋国的小兄弟们见谅!”

顾今古却还是不走,将一张苍朽老脸凑到了林璎面前,幽幽念叨:“一字一千金,一画一城池。一世一人情,一步一生死。小公子,楚地即统,重开昭凰,但切忌执念过深,画地为牢!”

林璎好笑地看着顾今古,一双桃花眼里尽是不屑。他心想,老头儿,命,不是算出来的,是自己活出来的。我怜你军中丧子,知你极盼楚地一统,但陈国繁京旧城楼上的算命先生来来往往,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和恕儿姐姐是什么君王猛将。你如此故弄玄虚,大概见人就说“楚地即统,重开昭凰”,恐怕也就是想讨要些钱财糊口罢了。林璎掏出几块碎银子,放到桌上,笑指着对面的恕儿,问道:“老先生,您也给她看看可好?”

顾今古将手扣在了碎银子上,又凑到恕儿面前近看,随即念叨起来:“宋楚陈蜀赵卫齐,半世浮沉半世安。历劫成缘辗转见,晋阳关外天芒山。小姑娘,苍生有幸,宜人宜民,白玉昭凰,皆是幻境,九州安危,系你一念之间!”

恕儿茫然。九州安危,于我一介小女子的一念之间又有何干?

青羽和翼枫也来了兴趣,正想开口问那老头儿他们两个的命途如何,却见顾今古突然疯疯癫癫地扬长而去,一阵癫狂笑声回荡在临江酒楼里,众宾客都惊讶张望。

林璎低头夹起盘中最后的剩下的一些菜,放入嘴里,嚼之无味,忽瞥见自己刚刚放在桌上的碎银子已经踪影全无,摇头笑讽:“这年头,道观仙人都能为钱财折腰,也难怪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琴画才子能去重开昭凰。恕儿姐姐,既然九州安危,系你一念,不如你先去把你那不知真假的哥哥给灭了,可好?”

恕儿瞪了一眼林璎,说:“你怎么总对我哥哥不甚满意?”

林璎啪地一声放下筷子,愤然道:“因为他的琴,竟然能弹得比我好!”

青羽和翼枫相视一笑,顿时忘记了那故弄玄虚的算命老头儿。

许颂愣愣看向空荡荡的楼梯,顾今古已经不知去向他也只好独自坐到了邻桌。吃完饭后,他会在酒楼说书。今日说的一段,是赵王举办的平梁商会,还有那远在陈国,一夜暴富的两个断袖才子。这是一段新故事,他还从未在酒楼说过,所以他需要吃饭时在脑子里安静地过一遍。

恕儿见时候不早,四人还要租船赶往虞陵,起身道:“走吧,宋装太过扎眼,咱们还是先去买几套楚人衣服。”

四人走到酒楼门口,恕儿用楚地方言对一路送他们出门的小二哥说:“楼上许老爷子的饭钱,我付了。我给你一个银锭,以后他来此吃饭,都不需付钱。”说罢,从包袱里掏出一只银锭递给小二哥,是适才她给小二哥那些碎银子十倍的重量,以如今楚国的物价,足足能在这酒楼吃上一年。

四人在杨柳码头买了去虞陵的船票,正好趁着等船的时间去附近的织衣店里购买楚人衣装。

楚地尚白,织衣店里的男子便服多为白色,样式乍一看去也都差不多,唯一出挑的是可以搭配不同颜色花纹的腰带。

青羽和翼枫从未穿过楚国服饰,一时间不知如何挑选,便一起去询问织衣店里的老板。

恕儿本想挑一身男装试试,可林璎硬是不让她再穿男装,非将她推到了放置女装的地方,央求道:“恕儿姐姐,这是在咱们楚国,你又不用像在繁京一样一天到晚地谈生意,也不用跟西岭十门八派的武夫们比武,何不换身女装试试?你都好几年没穿过女装了!你就穿一身试试如何?你若不喜欢,咱们再换。而且这店里本就女装多一些,你又何必来跟我们三个抢男装?你个子不高,说不定这店里的男装你穿着都太大呢!恕儿姐姐……”

恕儿扭不过林璎的软磨硬泡,只好去看女装。

林璎见恕儿挑了许久也没拿定注意,于是帮她选了一套衣裙。这套衣裙周身白色,清丽自然,裙摆晕染开淡淡的胭脂桃红,显出几分俏皮,林璎又挑选了一条桃红束腰锦丝带,与这一身白里透红极为相衬。他塞给恕儿,说:“你去试试!”

恕儿拿着那套累赘的女子衣裙,走到店铺的里间试穿。许久不穿女装,还是楚国的累赘款式,薄纱十层,腰带五圈,她有些不耐烦起来。好不容易穿好,里间里竟没有铜镜可照,她只好走到前店。

前店里的三个男人已经换好了白色男装。林璎本就俊美儒雅,此时系着一条淡蓝色的鎏金腰带,更显超凡脱俗。织衣店的老板夸赞道:“宋人衣装款式利落,适合习武者穿,却不适合公子这般清贵俊秀的样貌。公子换上咱们楚国宽袍大袖的白衣,才最是风流!若是公子能日日在我这店中逗留,恐怕我这店里的男装都会供不应求!”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四世楚王(下)

恕儿笑看着洋洋得意的林璎,觉得确实如那织衣店的老板所说,他换上了楚国的衣装,连侧脸都更加俊美倜傥。恐怕此时的他,再回到陈国繁京,就算是个断袖,也挡不住那些仰慕“琴画双绝”的少女们踏破碧凉妆品铺的门槛,只为一睹他的风华。

林璎转身看到恕儿从店铺的里间走了出来,看到她身着女装,笑意盈盈,看到她姿容曼妙,步步生香,看到她仿佛是初春盛开的第一只花朵,明媚清丽。一瞬的惊艳过后,林璎忽然有些生气。他跨出一步,挡在她身前,阴沉着脸说:“这身衣裙不好,粉红粉红的,太过矫揉造作!”

恕儿不解地抬头看向林璎,他平日里从不对她阴沉下脸来,恕儿不禁觉得好笑,难道小璎听说自己有“君王猛将,重开昭凰”之相,便也学起哥哥,开始冷着脸耍威仪?恕儿轻盈地转了一圈,桃红色的轻纱裙角拂过林璎垂落的白袍广袖,她笑说:“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呀!楚越女装,自古就是矫揉造作的调调。”

林璎回头看了一眼那店铺老板和青羽、翼枫,见他们正好奇地往这边看,他便推着恕儿的肩膀将她推到里间,说:“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一身男装!”说罢,匆匆跑去拿了一件最小尺码的男装,又拿了一条和自己的腰带一模一样的浅蓝鎏金款式,去里间递给了恕儿。

恕儿关起门换衣服,边换边不悦道:“是你让我换女装,现在又是你让我换回男装,换来换去的,好生麻烦!”

林璎在门外反驳道:“我只是说让你试试女装,又没说让你穿着出门!你不是说在楚国穿着宋服扎眼吗?那你穿着一身女装,怪好看的,跟我们三个大男人走在一起,不扎眼吗?”

恕儿正要发怒,却觉得林璎说的也不无道理,只好叹了口气,说:“都怪你,我还没在店铺里看看铜镜,你就让我把这身衣服给换下来!”

换好男装,恕儿将那一身女子衣裙理了理,递还给织衣店的老板,老板还没拿稳,林璎却一把将那套衣裙给抢了过来,对老板说:“我们四个身上的衣服,外加这套女装,我都要了。”然后急急在身上摸到一小块碎银子,递给老板。

老板为难道:“公子,你手里这身女装,是用仙沪出产的雪蚕银纱制作,裙角的胭脂红,是用虞陵千荡山里的桃花汁浸染,还有这束腰锦带上的刺绣,是昭凰宫里以前的秀坊宫人亲手所秀。因此……”

林璎“哼”了一声,又抓出了两块碎银,递给老板,问道:“这样可够?”

老板喜滋滋地收好三块碎银,说:“足够,足够!公子莫怪老朽店铺里的女装卖得贵,其实并不是所有女装都卖那么贵的,是公子眼光好,挑了一件材质最好、做工最细、价格最贵的!”

林璎叹道:“没想到离开楚国这么些年,初次回来,楚国人竟变得比陈国人还爱财!先是那道观仙人危言耸听地来坑我,现下又是你这店铺老板甜言蜜语地来坑我!索性我这是用我在陈国赚的钱来打赏你们,就当你们骗的是个陈国人吧!”

恕儿噗嗤一笑,转身走出了店铺,说:“谁叫你这一夜暴富的陈国人,出手总是如此阔绰!”

林璎追了过去,白了恕儿一眼:“还不是跟你学的!你一上来就给那小二哥一包碎银子,走时又给那算命骗子的朋友付了一个大银锭。照你这么挥霍下去,咱们从陈国带来的给我父王招兵买马的钱,估计还没进虞陵地界,就被你败光了!”

恕儿解释道:“那小二哥我七岁时初到临江就认识,他以前腿脚灵便,每日都热心肠地帮我们搬酒,现在跛了,娶不到女人,闷闷不乐的,肯定是因为参过晟王军、为你爹打过仗。我帮不了他,只能给他点银子。至于那个老头儿,他就是从玉河把我带到楚水,认我为孙女儿,用他的通关文书带我进楚国的说书爷爷,许颂。我第一次来临江时,吃的第一顿饭便是许爷爷在临江酒楼里请的。也是那日,他把我交给了颜姨姨收养。我七岁时便答应过他,日后一定请回他这顿饭。这么多年过去,还能见到他,就算他余生的饭我都请了,也不为过。”

林璎沉默了。恕儿姐姐,是我错怪了你。你做什么肯定都有你的道理。以后,我再不会错怪你。

恕儿见林璎良久不说话,没好气地问道:“你又想什么呢?”

林璎道:“你若想帮他们,不如咱们回去酒楼,让他们跟咱们一同去虞陵?那小二哥会做饭吗?我们王府里多个厨子,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许爷爷,让他在虞陵的哪个酒楼里继续说书?”

恕儿摇头道:“不用了。去晟王府做事,也赔不了小二哥的一条腿。许爷爷是个逍遥自在的人。他说他是全九州最勤奋的说书先生,得周游列国,才能不断有新的故事可讲。他不会乐意长久待在一个地方,也不会在意他随手送给别人的一个富贵孤女。有时候,我们自以为对别人做了件好事,却并不一定对他们真有帮助,甚至我们的施恩,还会招来他们的厌烦。你看刚才我给了小二哥一堆碎银子,他却只拿了一半,显然是骨气犹存,不想看我们这些富贵人臭显摆。小璎,你若真想帮他们,钱财只能维持一时的生计,却改变不了他们的苦命。若是你真如那‘算命骗子’所说,能够助你父王一统楚地,入主昭凰宫,那么重新开创楚昭王时的盛世,才是真的在帮他们,在帮楚国千千万万流离失所、身心残破的百姓。”

临江杨柳岸,林璎的手轻抚过一条久违的垂柳,楚国的垂柳。他似有所悟。恕儿姐姐,重开昭王盛世,这便是你对我的期望吗?

船票虽比马车要贵,但是从临江到虞陵,乘船恰恰顺风顺水,三日可达。当年恕儿和颜笑、宋韵从临江去往虞陵,为了节省路费,一路换车换船,六日才到。

四人到达晟王府,林璎告诉守门的将领,他便是晟王府的小爵爷。守门的将领愣了一愣,却并不认得他,于是匆匆派人进府通报。

过不多时,府门大开,晟王林琅形色匆匆而来,身旁跟着他的白衣谋士,东方毓。东方毓的身旁,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也是一袭白衣,目光清透。

晟王激动地看着已经长得与自己一边高的儿子,不禁红了眼眶,抱住了林璎,问道:“小璎,你娘……可好?”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东方小弟(上)

林璎路远迢迢返回楚国虞陵,终于得见父亲,此时更被久别的父亲紧紧抱着,心中欢喜激动,也抱紧了晟王,答道:“娘一切都好,只是很想念父王。”

晟王的眼泪滴落在林璎的衣襟,他强忍着心中的波澜情绪,说:“小璎,快跟爹回家!”于是在林璎背后偷偷抹去眼泪,拉着林璎就往府里走去。

站在东方毓身旁的十二三岁少年一直打量着恕儿、林璎和青羽、翼枫四人,此时忽然开口问道:“王爷,小爵爷离开晟王府时才五岁,如今十一年过去,王爷怎么认出他就是小爵爷?”

恕儿无奈地扫了那少年一眼。她觉得,那个孩子长得和晟王身边的白衣卿相异曲同工,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白衣小卿相。难道,那个白衣卿相就是传闻中,晟王身边的第一谋士东方毓?楚地流传着一句话:“七王碌碌争王权,不如得一东方言。”可以说,晟王这十多年来打的每一场胜仗,都有这个白衣谋士在一旁出谋划策。恕儿再一细想,突然回忆起九岁时在晟王府里,好像见过这个人。在偌大楚国分崩离析的前夜,有一个白衣男子牵来马车,备好了一切,目送林璎、苏琴、宋韵、颜笑和恕儿离开晟王府,前往陈国躲避七王之乱。他们一路畅通无阻,车马船只接二连三,甚至连远在蜀国的向导都早早被安排妥当。这些,难道都要归功于眼前这个英俊潇洒的白衣卿相?

恕儿好奇地看了一眼东方毓,而东方毓,也正好奇地看向她。

恕儿对那十二三岁的少年笑道:“这位小少爷,咱们从未谋过面吧?可是我却一眼能看出,你是旁边这位大人的公子。你仔细瞧一瞧,晟王殿下与小爵爷,是否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老一少?”

少年正要去求证,却见晟王已经拉着林璎走进了王府。两人的背影,倒是不太像。晟王征战多年,身姿挺拔,步伐矫健,而林璎则身形瘦削,还略微驼背。少年端详着恕儿,问道:“你是谁?”

恕儿愉悦地想着,料你这楚国第一谋士的公子,聪明如许,也猜不到姐姐我是谁!于是明媚一笑,说:“你猜不到我是谁,我却能猜到你是谁。”

少年一脸不屑:“你要连我是谁都猜不到,就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恕儿戏谑:“东方小公子,我的牙保住了,却不知你的牙可否牢固呢?”

少年正和恕儿电光火石地斗鸡眼,站在一旁的东方毓温和道:“愆儿,她是谁,让为父猜猜可好?”

东方愆不服输地瞪了恕儿一眼,求助地朝父亲点了点头。

东方毓和颜悦色道:“这位姑娘,你可是当年随王妃的两个姐妹一同从临江到虞陵参加小爵爷生日宴的那个小女孩儿?”

恕儿心服口服。东方毓不仅一眼看破了自己的女扮男装,更能透过流年,看到自己儿时的模样,不愧是楚国第一谋士!也不知道,东方大人的记忆力和小璎的记忆力相比,谁的更好?

恕儿朝东方毓行了一个晚辈礼,说:“大人好眼力!小女颜恕。”随即指向青羽和翼枫,介绍道:“这是青羽大哥和翼枫大哥,简而言之,他们是蜀王那个剑痴派来盯着我这把宝剑的。”

东方毓微微一笑,说:“原来是蜀国贵客。三位远道护送小爵爷回楚,还请随我进府。”于是转身往府中走去,又不禁回头深深看了一眼那个叫做恕儿的小姑娘。她,长得似曾相识。天下竟能有如此相似的人吗?一样的慧黠目光,一样的清丽容貌,一样的娇小身形,一样的胆大妄为!

林璎随晟王走入书房之中,父子二人闭门长谈,直到晚间都未出来。

原本在晟王府中与晟王商谈军务的东方毓,当然明白任何军务都不比晟王十一年未见的儿子重要,所以他代晟王吩咐管家,给恕儿、青羽和翼枫三人安排了客房,自己则带着东方愆悄然离开。

恕儿知道林璎与晟王父子肯定要在书房长谈,于是她落得半日之闲,在客房之中一直睡到了晚饭时分。

晟王连年征战,府中空虚,除了府兵护卫之外,只有一个管家,两个丫头和两个小厮。曾经豪华气派的晟王府,如今却节衣缩食,饭菜平淡。晚膳是一顿家常便饭,林璎虽是爵爷身份,却仍穿着他们在临江所购的那件与恕儿同样款式的衣服。恕儿看得出,林璎和晟王的眼睛都有些红肿,他们父子隔着山水年岁,终得团聚,定然少不了抱头痛哭。她不禁琢磨,若是有朝一日,她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父女相见,又会不会抱头痛哭呢?十三年流浪,她早已失去了找到自己亲生父亲的信心,此时不禁低头苦笑。

林璎看向恕儿,心中纠结万分,到底要不要告诉父王,恕儿姐姐就是姑姑的养女?以父王和姑姑的感情,这样恕儿姐姐在楚国就会得到晟王府势力的照拂。可是恕儿姐姐,你既然在宋宫之时没有选择与姑姑相认,便证明你不想被拘束于劳什子的公主身份。连我自己这个爵爷的身份我都不喜欢,又何必再提起你的公主身份?恕儿姐姐,你的秘密,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最安全的。

林璎并没有告诉晟王恕儿的底细,所以晟王则依旧以为,恕儿只是颜笑与宋韵在临江时捡来的养女,并在几人前往陈国避难的路上,与林璎结拜为姐弟。用饭时,晟王对恕儿并不多言,只是询问了恕儿和林璎在陈国做生意的经历。

晚膳过后,东方毓并没有前来商谈军务,但他的儿子东方愆却兴高采烈地回到晟王府。晟王与东方毓平日里常常同出同进,东方愆自小就有一半时间是在晟王府中度过,晟王府里的人都认识这个少年,任由他来去自由。

东方愆给晟王和众人行了个便礼,坐到了恕儿身边,好奇地指着她的剑,说:“颜姐姐,你的剑真好看!晌午你们来时我就想问你来着,但爹把我拉回家做事情,我好不容易闲下来,这会儿特意过来找你,这把剑,能不能借我看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东方小弟(下)

恕儿笑看着紧盯怀王剑眼馋的东方小弟,觉得他长得似乎有些像几年前的林璎,一双眼睛极为清澈,却又在清澈的眼底藏了很多坏主意。莫名的亲切,莫名的讨喜。

恕儿想都未想,将怀王剑递给了东方愆,说:“给你。”

东方愆还未拿稳剑,只听林璎道:“小东方,舞刀弄剑有什么好玩?你过来,林哥哥给你弹琴听。”林璎暗自不悦,心想,我送给恕儿姐姐的剑,连那宋国的太皇太后老太婆都休想拿去,你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屁小子,有什么资格拿着玩?

东方愆转头看了一眼林璎,立刻察觉到了这个爵爷哥哥眼底的一丝不悦,于是放下剑,跑到林璎身旁,说:“林哥哥,愆儿一直想学弹七弦琴,但是我爹虽然会弹,却总是没什么时间好好教我。林哥哥,你要是偶尔有空的话,可不可以教我?”

林璎本来还在讨厌这个臭屁小子,却被东方愆突如其来的虚心讨教弄得没了脾气。他闷声道:“算你找对了人。小东方,你为什么想学琴?”

东方愆眨了眨眼睛,坦诚答道:“不为什么啊!我什么都想学。愆儿就想当一个文武双全、琴棋书画、学富五车、受人敬仰、招人嫉妒的大人物!”

林璎听得一愣。

恕儿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这个小东方,竟然人小志大!连小璎那么古怪的脾气,都拿他没办法。

晟王笑着吩咐丫头去取王妃用过的琴,说:“小璎,你娘的琴技,也不知道你学会了几成,为父今晚正好检查一番。”

丫头递上了琴,正是林璎小时候在王府练琴时弹过的母亲的琴。他笑瞥了一眼晟王,便去调试这十一年未被弹过的琴,边调边道:“爹,其实你该问的是,我娘的琴技,倒是我的几成?”

晟王听林璎终于不再生分地叫自己“父王”,这一声“爹”,脱口而出,却跨越了太多太多。林璎洋洋洒洒地弹着琴,晟王自幼喜爱音律,通晓五种乐器,此时听到儿子的七弦琴艺竟然如此卓绝,不知比自己和苏琴好了几倍,不禁欣喜若狂,趁着喝酒,抹掉了眼角喜悦的泪。

几曲弹罢,林璎得意地看向晟王,晟王却高兴得说不出话来,连称赞之词都哽咽在胸中。琴儿,你教的儿子,竟如此之好!

林璎说:“爹,娘从小就不厌其烦地教我弹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晟王猜道:“因为你娘喜欢弹琴?”

林璎摇头笑道:“是因为娘知道爹喜欢听她弹琴。在陈国时,有一年娘得了场来势汹汹的风寒,虽然后来并无大碍,但那时她对我说,如果她后半生再也见不到爹,让我好好练琴,以后弹给爹听,这样爹就忘不掉她。”

晟王心中一荡。琴儿,那年临江繁华,柳絮纷飞,我隔窗赏琴。今生与你相识,我又怎会忘记?

林璎道:“爹,其实这些年,娘对你的思念和怨怪,我都看在眼里。她虽然知道你将我们送到陈国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怕我们卷进七王之祸,起初娘还能理解,但是最近这几年,娘常常忧虑。十一年了,爹会不会又在楚国有了新欢?我虽对爹深信不疑,但娘时常念叨,我也忍不住去猜测起来。直到今日,我见到了爹,见到了这样因连年打仗、钱财短缺而无人照管的王府,看到爹始终孤身一人,我才知道,是娘多虑了。爹,这次我们走得匆忙,路途遥远也并无向导,所以没能带娘一起回来。而且,我还有个私心,就是先替娘探一探王府,看看爹是否有了新欢,是否是因为有了新欢而不接我们回来。若是那样,我宁愿娘不知道。免得辜负了她对爹这么多年的思念。”

晟王不禁潸然泪下,哽咽道:“管它什么楚地分崩,管它什么七王之乱!为父明日就派人去陈国接你娘回来!”

林璎道:“爹,既然娘在爹的心中如此重要,派任何人都不如派儿子亲自去接。我和恕儿姐姐回一趟陈国,很快就回来了。”爹,你跟我谈了半日的带兵打仗、重开昭凰,可我真的很怕,一旦卷入,就再也不得自由身。爹,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可好?让我和恕儿姐姐回一趟陈国,将娘接来,我就死心塌地,跟你完成一统楚境的大计!爹,再给我几个月,我还不想和恕儿姐姐分开……

晟王摇头,声色极其严肃:“小璎,你既然已经回来,便要与爹一起去打这统一楚地的最后几仗!以前,爹没有取胜的把握,最担心的,就是你们母子的安危。可是如今,胜券在握,爹却开始担忧,你没有经历过带兵打仗的铁血,没有体会过王图霸业的谋略,日后,爹入主昭凰宫,你却如何坐稳太子之位?等爹百年之后,你又如何做一个令万民敬仰的楚王?所以,自明日起,你要随我练兵,还要随我议政,一刻也耽搁不得。”

恕儿见林璎为难,于是道:“晟王殿下,苏姨姨也对恕儿有养育之恩,若是殿下信得过我,不如把接王妃回楚的事情,交给我去做。我正好要去紫川,从蜀地回陈国,我再熟悉不过。”

林璎叹了口气。恕儿姐姐,其实你不必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照这样说,姑姑、我娘、颜姨姨、宋姨姨,全都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一下子多了四个“娘亲”,日后难道都只顾着尽孝?你这样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性子,究竟如何得享逍遥?于是林璎制止道:“恕儿姐姐,接我娘回楚,宜早不宜迟,毕竟她都等了那么多年。你如今还与蜀王有紫川送剑之约,肯定要耽搁不少时日。还是让父王派别人去吧!”

恕儿不能理解为何林璎最近总是这样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样子,一会儿让她换女装,一会儿又让她换回男装,颠三倒四,好生麻烦!于是哭笑不得道:“小璎,适才说别人靠不住,让我去接你娘回楚的人是你,现在说我去赴紫川之约,路途耽搁,想派别人去的还是你。”

林璎不知如何反驳,毕竟反反复复的,确实是自己,只得闷声叹息。

东方愆见林璎和恕儿面色不悦,于是朗声道:“林哥哥五岁时就能从楚国走到陈国,我如今已经快要十二岁,不如让我带人去接王妃回来!”但他又斜斜瞟了一眼怀王剑,补充道:“前提是,颜姐姐带我一起去蜀国,让我一路赏玩这把宝剑。到时候,她去赴蜀王的紫川之约,我带人转道去陈国繁京接王妃,可谓两不耽误!”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二十章 君心我心(上)

林璎眯眼看向那大言不惭的白衣少年,道:“小东方,远去陈国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不能走宋国官道,而需南入裕王郡,再横穿蜀国,方能到达。你可知道,这一路之上,峰回路转,有多少凶险?”

东方愆昂首挺胸,坐得笔直,自信满满道:“当然知道!不过,我要借用我爹常说的一句话:‘世上无难事,如果不是难办的差事,我才懒得去办!’王爷、林哥哥,你们相信愆儿,以我文武双全、智勇双全的本事,我先跟着颜姐姐去蜀国,再带几个护卫转道去陈国,肯定可以将王妃顺利接回虞陵的!”

恕儿抿嘴而笑。这个小东方,究竟哪来的底气,敢在晟王面前如此自信嚣张?

晟王点头对东方愆道:“愆儿说得对。你不会武功的林哥哥五岁便能随着几个女眷一起安全抵达陈国。如今你已快要十二岁,还有你颜姐姐和蜀宫的两个高手护卫相伴,本王再派几个晟王府的护卫给你,也没什么不妥。只要你爹同意,本王自然同意。”

林璎白了一眼东方愆,心想,臭屁小子,别以为你姓个复姓就了不起!也不看看你头上长了几根毛,就想从我面前把恕儿姐姐抢走?从楚国走到陈国,再从陈国走回楚国,这条路,恕儿姐姐只能跟你林哥哥我一起走,下辈子也轮不到你这个臭屁小子!

东方愆正要欣然领命,却听林璎道:“小东方,你要路远迢迢护送回虞陵的人,可不是别人,而是我娘。她手无缚鸡之力,就算你会一点拳脚功夫,又怎能保证我娘能万无一失地回到我爹身边来?”

东方愆道:“林哥哥,愆儿可不止‘会一点拳脚功夫’!我自幼随爹习武,王爷麾下的几个大将军都亲自指点过我武功,我带着一众侍卫,保护王妃,绝对没有问题。”

林璎“哼”了一声,瞥了眼青羽和翼枫,说:“我娘在陈国等了十一年,也不急这一年半载。若要将她带回虞陵,必须万无一失。小东方,你若是能打得赢青羽大哥或者翼枫大哥,我便派你去接我娘。否则,你还是先好好习武。”

东方愆并不胆怯,昂首起身,走向恕儿道:“能否借颜姐姐的宝剑一用?我想跟青羽哥哥和翼枫哥哥比武!”

恕儿随手将怀王剑扔给了东方愆,笑说:“拿去。只是,颜姐姐曾听人说过,不会武功的人,才需要宝剑相衬。高手,从不拘泥于宝剑或者破剑。因为对真正的高手来说,剑是剑,剑又非剑。”

东方愆眨着明亮的眼睛看向恕儿,问道:“颜姐姐,你的武功,难道比青羽哥哥和翼枫哥哥还要高?不然,愆儿直接跟你比试?”

恕儿摇头道:“我和青羽大哥、翼枫大哥并没有比试过,所以我也不知道我们三个的武功,究竟谁的最高。不过,我觉得单打独斗,短时间内,他们赢不了我,甚至还有可能被我夺了兵器。但是只要他们不被我夺去兵器,那么长时间的打斗,我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东方愆边点头边算计,看来颜姐姐的剑法高超,但是体力却不如青羽和翼枫两个哥哥。我跟颜姐姐是一个路子,都是剑法卓绝,但是我年纪还小,长时间缠斗的话,体力上肯定不如青羽和翼枫。我若跟颜姐姐比,也许胜算不大,还是先跟青羽和翼枫单独比试为妙。东方愆笑对青羽行了个比武礼,说:“请青羽哥哥指教。”

青羽起身,长剑出鞘,回礼道:“小公子请出招。”

二人走到院中,东方愆抽出怀王剑,只见月光之下,剑身银光闪耀,寒气凛凛,果然是一把绝世宝剑。

青羽使的是紫川蜀宫侍卫人人都要学会的一套剑法,是百年前统一了巴蜀两地的蜀王乌衣专门为蜀宫侍卫所创,名曰‘玄烟剑’。因蜀宫侍卫身穿玄色衣袍,剑气恢恢如烟,所以取名‘玄烟’。此剑法虽用长剑,却很适合近身搏斗,精准迅捷,骁勇狠辣,往往几招便可直取敌人性命。不过青羽此时,不愿伤及无辜,所以故意放慢了速度,先试一试这东方小弟的剑术如何。

东方愆使用的,是他父亲东方毓所授的越人剑法。此剑法本应飘然灵动,绵绵密密,但是东方愆刚刚学会,此时挥剑,虽然稳而不慢,敏而有秩,但剑法练得熟练,却内力不足,少了灵动之气。

青羽觉得,东方小弟所用的剑法虽然玄妙,但他的速度还差了一些,于是也不缠斗,直刺向东方愆的喉咙,却被东方愆“哎呦杀人了”的一声大叫给吓了一跳,剑锋偏离,东方愆则趁机刺向青羽的左肩,青羽不及闪躲,那怀王剑的剑锋已经划破了他的衣袖。

东方愆收回了怀王剑,笑道:“对不住了,青羽哥哥。”

青羽无奈,对宋宫侍卫能下的毒手,此时对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少年却使不出来。输了便是输了,青羽道:“小公子的剑法很好,可是楚地有名的‘越人剑’?”

东方愆点头道:“青羽哥哥好眼光。这套‘越人剑’是我爹教我的,但是剑法高深,需要上等内力才能发挥彻底,我还没有练到最高的境界。”于是转头对林璎道:“林哥哥,我赢了。”

林璎不满地蹙眉道:“喂喂喂,小东方,你刚才乱喊乱叫的,打扰了青羽大哥。你这样胜之不武,还要重新比过!”

东方愆也皱起了眉头,反驳道:“胜了就是胜了,武不武,又有什么重要?难道我们一路护送王妃回来,遇到坏人,都要胜之以法、胜之以礼、胜之以君子之道?”

林璎道:“小东方,一次两次的侥幸胜了,不代表你的武功就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青羽大哥怕伤了你,所以让着你,可若是遇到坏人,坏人又为何要让着你?若是像你这样乱喊乱叫,就能吓退坏人,那天下的侠客剑士,都不用练剑,只用每天把嗓门喊大就可以了!”

东方愆噘着嘴,不满道:“你可真麻烦!那我跟翼枫哥哥比试!我若是再赢了翼枫哥哥,我们明日就动身出发,接王妃回楚!”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君心我心(下)

可惜翼枫比青羽木讷,东方愆嬉戏耍赖、乱喊乱叫的奇怪招数,在翼枫面前都毫无作用。翼枫与东方愆过了十几招,找到破绽,迅速将剑架在了东方愆的脖子上。

东方愆叹道:“以大欺小!”

翼枫放下剑,说:“小公子,你该把剑还给主公了。”

东方愆不情不愿地将怀王剑递还给恕儿,歪头对林璎道:“这下我去不成,林哥哥可满意了?”

林璎笑嘻嘻地点头道:“满意满意,着实满意。”

东方愆问道:“可是王妃早晚是要回来的,放眼晟王郡,林哥哥却又打算派谁去接呢?”

林璎一愣。放眼晟王郡,除了东方谋士家的父子两人,他竟连一个将领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恕儿解围道:“小东方,其实你林哥哥不是不让你去,只是担心你路上遇到危险,无法轻易脱身。不如这样,明日你先去问问你爹,看他同不同意你随我一起带人去陈国接王妃回来。若是你爹同意,那么咱们就按照你说的,先一同去蜀国,我去赴蜀王的紫川之约,把这宝剑送给他,你则转道先去陈国。我在蜀国逗留些时日,等你接上王妃,我们再在蜀国会和,一起回楚。但是,你林哥哥说的也不无道理。你的武功,实战经验不足,的确还需要再练一些时日。不如一个月为期,你随青羽大哥和翼枫大哥好好研习蜀地的武功。等你把近身搏斗的功夫练扎实,一个月后,我们出发,可好?”

东方愆点头道:“好!我现在就回家去问我爹!”于是匆匆向晟王和林璎行了个礼,跑跑跳跳地回家去了。

晚膳过后,林璎说要将恕儿送回她的客房。他知道,这样朝夕相处的日子,很有可能仅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在这之后,他就要帮父王重整楚国江山,而她,则会远走江湖。或许他们一同度过的那段纯真年华,终将成为他此生最珍视的记忆。

林璎和恕儿并肩在空寂的晟王府里走着,两人都沉默无言。恕儿自始至终都知道,小璎是属于晟王府的。他在陈国时再怎样不务正业地画画、弹琴、设计妆品,都抹不掉他是晟王府小爵爷的身份,抹不掉他是胸有宏图霸业的晟王唯一的儿子。他终会精通君王之业、权谋之术,否则,他将永远无法在这硝烟弥漫的楚国生存下去。还好,他有过目不忘之才。小璎,你不会是个庸碌之人,你也无需武功护身。你的血脉、你的王爵,就是你最好的护身符。而你的过目不忘之才,就是最好的权谋术。你的逍遥日子结束了,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两人闲庭信步,走到了桔子林中。桔子树枝叶繁茂,还开了许多白色的五瓣花,香气清甜甘淳。

恕儿笑道:“小璎,你记得吗?十一年前,咱们在这里用桔子砸了裕王、平王和历王的三个坏儿子。”

林璎笑答:“是呀,十一年前的恕儿姐姐就英武不凡,是个女中豪杰。”

恕儿道:“也不知道林璋、林瑜和林珂那三个坏小子,如今长成了什么样子。他们若是还敢冒犯你,我照样见一个砸一个。”

林璎愉悦地笑着。恕儿姐姐,我在你眼里,依旧是以前那个懦弱无用的小儿吗?武功,我比不过他们,但是治国平天下,不是靠几个马背上的将军就能草率完成的。

恕儿姐姐,小璎最大的本事,我那几个攻城掠池、战功赫赫的堂兄都是没有的。这个本事,是我爹忍痛割爱,与我和我娘相隔十一年,用整整十一年的时间让我锤炼而成的。这个本事,叫做隐忍,叫做保存实力、不露锋芒,叫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今日回府后,我埋怨地问爹,为何没有新欢,没有其他子女,却十一年不提让我和我娘回楚的事宜。我爹说,其实接我回楚,只要一纸信函,一纸文书,再派一行护卫,何其简单!可是那样接我回来,我便与当年离开王府的小爵爷没有区别。只有我自己主动回来,不带王府的一兵一卒,不花父亲的一钱一银,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放下爵爷的身段,轻轻缓缓地回来,看到沿途绚丽的风景,也看遍黎民百姓的伤痛,我才得以蜕变,得以拥有和爹并肩谋事的本领。

可是恕儿姐姐,不论我如何蜕变,如何功于心计谋略,如果在王图霸业的路上渐行渐远,我都是你的小璎。碧凉湖畔,与你结拜之时,我就说过要与你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当初繁京的断袖做到了,如今虞陵的爵爷,也会做到。以前的我,现在的我,全都配不上你。可是终有一天,若你还未心有所属,还未嫁给别人,我林璎,随时随地可以变成你的归宿。

林璎见恕儿许久不说话,问道:“恕儿姐姐,你在想什么?”

恕儿秀脸一红,忽然停在了一棵树下,侧头看向树上的一朵桔子花,小声说:“小璎,其实我……”

林璎低头看着恕儿的侧脸,心里莫名地荡漾起来。恕儿姐姐,你把我送回了晟王府,从此,陈国便没有了苏璎这个人。你是否,也舍不得我?

恕儿抬头看向林璎,目光清澈,却似有疑惑。她问道:“小璎,其实我来楚国,还有件事情未去做。但我不知道,我是应该随心所欲,还是应该理智地……放弃。毕竟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曾以为存在的,如今,并不一定还存在。”

林璎看到恕儿眼中的迷茫和信任,心中已是柔情万缕,绵绵密密。恕儿姐姐,就算再长的时间过去,我对你的感情,也会像野火烧不尽的春草,像江风吹不散的柳絮,永远留存于世间,任你无论走到哪里,都挥之不去。

林璎微笑着将恕儿鬓间的一缕垂丝别到了她的耳后,柔声说:“恕儿姐姐,你在楚国的这一个月时间里,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

恕儿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一瞬,林璎突然懂得了,什么叫做明眸璀璨。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今我来兮(上)

翌日晌午,当林璎看到恕儿房间案上的怀王剑和一张字条时,心中一凉。

林璎不禁苦笑着想,恕儿姐姐,幸好,昨晚我没有对你说……

看来我这隐忍的功夫,果然已经练到了家。我本以为你一直在睡觉,却不曾想,你大概已经连夜离开。诸葛家的容哥哥,美人榜首,风华绝代。他,果真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恕儿的笔迹有些潦草:

小璎,

一月之内,我必归来。宝剑在此,言之凿凿。



林璎将修长的手指放在落款的“恕”字之上。恕儿姐姐,在我面前,你不必遮掩,也不必解释。你和容哥哥三年未见,此去见他,你一定百感交集。去解开你心中的疑惑,不论换来的是心动还是心死,一月之内,你会回来,回来这里,便又能见到我。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从虞陵到仙沪,恕儿依旧选择了快捷便利却价格昂贵的水路。仙沪出产雪蚕,雪蚕银丝,冬暖夏凉,手感似云似雾,仿佛触手即化。自楚昭王在世时,仙沪银丝便常年供给临江楚宫,纵使王亲国戚、达官贵人,也只能逢年过节时织一套雪蚕华服。七王之祸,昭凰闭宫,才有雪蚕丝流落民间,在普通的织衣店里也能买到。

恕儿到了仙沪,看到战火虽然烧毁了仙沪的半座城池,但残留的建筑,各个小巧玲珑,雕梁画栋,一看此地就住着许多心灵手巧的手工艺人。因此仙沪虽不比临江大气,却别有一番锦绣别致。她按照三年前诸葛从容在药王山中说明的路线,在仙沪北港订了一张诸葛家的船票。

今日去东海的船只不多,恕儿还要等上半日功夫,于是她在北港的店铺里采买了两套雪蚕银丝的女装,一件鹅黄,一件淡绿,加上林璎在临江给她选的那件桃红色的,一共三套。结账时,她心中暗叹,若不是楚地战乱,没人稀罕雪蚕银丝这样的奢侈物品,她不可能一到楚国就大手大脚地买了三套如此上等质地的衣物。买完衣服,她又匆匆备了些干粮和清水。

闲来无事,她看到附近有家“诸葛钱庄”,于是走了进去,问掌柜道:“请问你们东家的诸葛少爷,近日可在那璇玑孤岛上面住着?”

掌柜道:“公子来得正好,少爷前些日子刚回到岛上。请问公子,你找我家少爷有何事?”

恕儿将诸葛从容留给他的楚国诸葛氏的通关文书拿给了掌柜,说:“我和诸葛少爷有个约定。这份通关文书,是他三年前送给我的,让我得空时,去璇玑孤岛上找他。我已买了今日午后从羡江去东海的船票,到东海换大船,过几日便可到璇玑孤岛。不过,我们三年未见,如今我冒昧前来,连一张拜帖都未准备,也不知道诸葛少爷可有空闲见我。”

掌柜道:“公子既然已经订好了船票,若想递一张正式拜帖,此时恐怕来不及。不过,我们钱庄给岛上送消息,常用鸥鸟传书。公子可以在这张小纸上写几个字,我帮你系到一只鸥鸟上,鸥鸟从仙沪飞往东海璇玑孤岛,不过两天时间,比公子的船要快许多。公子今日从仙沪出发,到东海金滩换船时,我家少爷定然已经在岛上收到了你的消息。金滩的入海大船,若是天气风向都无碍,每隔三日才会往返一艘。等公子到了金滩,便在诸葛家的客栈里小住几日,少爷收到消息之后,肯定派人接你去岛上。”

恕儿在掌柜拿给她的一张细瘦纸条上认真书写了一行小字:“乌衣剑法小成,繁京颜氏拜上。”

掌柜叠起纸条,说:“祝公子一路顺风。”

羡江商船虽然最终会到达东海金滩,但沿途路过许多小城小镇,每到一处,都会搬卸货物、登记船客,夜里还停船在港,并不航行,于是蜿蜒辗转,足足用了六日时间,恕儿才越过羡江两岸茂盛的芦苇,看到汪汪东海的海岸。

此时商船上的乘客已经所剩无几,基本都是给金滩码头上的餐馆和客栈运送干粮和酒水的商贩。恕儿随他们下船,询问了诸葛家所营客栈的位置,便朝那一望无际的东海走去。

金色海滩之畔,有一家炊烟袅袅的小客栈。三层高的木头房子上挂着一串随海风海浪叮当作响的白色贝壳风铃,二层的几个吊篮里轻轻摇曳着一簇簇五彩小花。恕儿忽然觉得,所谓天涯海角,便是这东至九州尽头才能看到的一座质朴小楼。

那便是诸葛家的金滩客栈。恕儿走进客栈,年迈的掌柜打量了她一番,行礼问道:“公子可是陈国繁京的颜老板?”

恕儿心想,这鸥鸟传书还真是挺快。她对掌柜回了个礼,说:“正是在下。”

掌柜道:“我家少爷听说公子前来,不胜欢心,特意吩咐老奴在此迎接。公子请随我到三楼的海景上房歇息,少爷傍晚便到。”

掌柜打开房门,恕儿不禁惊奇于这“海景上房”的景色与布置。敞开大窗,海风拂面,便能看到东海波涛,层层。金色的沙滩上,每一颗细沙都熠熠生辉。

房间里除了舒服的帷帐软塌,还有一张书案、一个妆台。书案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本九州风物志,有讲美景美食的游记,也有画着各式兵器的图谱,还有侠客轶事、帝王传记。恕儿随手翻看,都是她没见过的书籍,觉得这不愧是天涯海角,连案上的书都甚是新奇。

妆台上立着一面质地甚好的圆形铜镜,恕儿从未见过这样大的一面铜镜,更从未如此清晰地在铜镜之中见过自己的面容。她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觉得自己其实长得还不错,却又不禁伤感地想,也不知道,我长得是更像我的亲生父亲,还是更像素华宫里的萧娘娘。

铜镜旁,放着一只象骨大梳,乳白光洁,纹路清晰。恕儿拆下男子发髻,任由青丝垂肩,拿起那把象骨大梳,为自己梳理头发。

她随手打开妆台的抽屉,诧异地看到里面竟盛满了珠钗首饰,其中项链耳环,更是一应俱全,都是品色极好的宝石、美玉或珍珠所制。她不禁促狭地想,原来这才是所谓的“富可敌国”,连开在海滩上的小客栈里都藏着那么多稀罕物事。相比之下,我这个陈国首富,真是徒有虚名得很。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二十三章 今我来兮(下)

距离傍晚还有许多时间,恕儿叫人搬上来一桶热水,在这间“海景上房”里洗去满身的风尘仆仆,又躺在帷帐软榻上睡了一会儿。醒来后,她换上新买的鹅黄衣裙,系上鎏金桑丝束腰带,又在那藏满珍宝的抽屉之中挑选了两只珍珠耳坠佩戴。她在铜镜中看着自己久违的女子装扮,却不知究竟要梳个怎样的女子发式。过去的许多年,她每日都干净利落地女扮男装,玉冠束发,此时面对自己垂落的三千青丝,竟不知怎样的发髻能够适合她这一身飘逸灵秀的楚越女装。

正踌躇间,窗外的海上染开了红霞。从未看过海的恕儿不禁移步窗前,眺望海天相接处。长天晕红,沧海湛蓝,令人屏息凝神,敬畏感叹。

过不多时,只见一叶白帆乘风而来,像是天边坠落到海上的一朵云彩。

恕儿好奇地想着,这样一叶摇摇欲坠的白帆,独自行驶在茫茫大海之中,真的不会被汹涌的浪花无情地吞没吗?

白帆近了,恕儿也渐渐看得真切。船上站着一个扬帆掌舵的高挑男子,灰衣广袖,乌发飘扬。她远远识得,那个背朝晚霞,劲力潇洒的年轻男子,不是诸葛从容,又能是谁?

恕儿匆匆跑出海景上房,跑下三层客栈,跑到金色沙滩。扔下绣鞋,脱掉罗袜,她的双脚,第一次踩在细沙之上。

她赤足跑向那艘帆船,跑向那个虽然三年未见却从未令她忘却的灰衣男子。身后的沙滩上,印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诸葛从容拉下白布船帆,跳入海水,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船托到了海滩之上。

恕儿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诸葛少爷,我如约前来……”

诸葛从容认真地看向面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姑娘,打断了她的话:“颜姑娘,三年未见,如隔三生!”

恕儿俏脸一红,侧身嘟囔道:“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诸葛从容展颜一笑,低头温柔地看着恕儿。

恕儿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却害羞万分,拔腿便沿着海水与沙滩的边际跑了起来。

诸葛从容痴痴望向那跑跑跳跳的背影,看到闪耀的水珠在她的纤纤玉足下腾起,又打落在她的金边鹅黄裙摆上,心中波涛跌宕,犹如层层海浪,汹涌地奔向那三年未见的姑娘。诸葛从容追着她跑去,边跑边喊道:“颜姑娘,你的衣裙与金滩同色!你是不是用这金色细沙雕塑打磨了千年万年的东海仙子?可否让我诸葛从容带你在这俗世凡尘里,畅快一游?”

海浪声里,恕儿听不清诸葛从容喊了什么,于是停下了脚步,大声问道:“诸葛少爷,你说什么?”

诸葛从容跑到了恕儿身前,已是心如鹿撞。他紧张地重复道:“颜姑娘,你,是不是用这金沙,琢磨了千年万年的,东海仙子?你,可否让我诸葛从容,带你在这俗世凡尘里,畅快一游?”

恕儿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话。面前的男子,肌肤趁着阳光的色泽,眼里闪着星辰的光芒。她不禁想起三年前在蜀国西岭时,他对她所说的话:“景色与我,都不许你忘记。”

恕儿心中欢喜,嘴上却刁难道:“琢磨了千年万年?难道我堂堂西岭主公,有那么老态龙钟?”

诸葛从容明朗笑道:“不不不,东海仙子,海水将你琢磨了千万年,才将你打回了千万年前十**岁小姑娘的样子!而这东海仙子的模样,实在像极了我在蜀国见过的西岭主公。请恕小人一介凡俗之眼,分不清究竟是仙子去过蜀国,还是主公造访了东海?”

恕儿噗嗤一笑,嗔道:“诸葛少爷,不知道你究竟吃掉了东海里的多少水怪,才能练就出这样一张抹了浪花蜜的妙嘴!”

诸葛从容笑看着恕儿,忘情地打横将她抱了起来,在沙滩上转了几圈,转得恕儿头晕目眩,觉得天旋地转,恍如隔世。只听诸葛从容笑声清朗,开心道:“主公仙子,浪花若是能酿蜜,我就把你扔进海水里!让你掉进世上最大的甜蜜罐子!”

恕儿晕眩间紧紧抱住了诸葛从容的脖子,此时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倒是少了几分晕眩,多了一丝羞涩,立即放开了他的脖子,从他怀里跃了下来。

诸葛从容忽然问道:“赵王的平梁商会,你不是得了头筹吗?怎么最后一日却没去领赏?”

恕儿被他问得一愣,反问道:“诸葛少爷怎会知道?”

诸葛从容道:“因为我听说赵王举办平梁商会,心想你在陈国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赵王定然会请你去。虽然赵王没有请我,但我还是跑到了平梁去找你。可惜我紧赶慢赶,赶到时,本想给你庆贺,你却不见了踪影!”

恕儿解释道:“我在平梁商会结束的前一天,便随赵宫里结识的宋国商人,免去通关文书的麻烦,去了一趟宋国。然后,才走宋国官道进入楚国。我实在没想到,诸葛少爷你会千里迢迢去找我。”

诸葛从容笑道:“我知道。后来我听说,宋国白玉宫里,有两个陈国人,带着两个蜀宫护卫,吃了熊心豹子胆地敢跟宋国国君的奶奶抢东西,于是我又折回玉都找你们。可是我又来晚了一步。不过还好我聪明,记得以前你问过我楚国的情况,心想你们既然出了陈国,都走到了玉都,拿着我给你的诸葛氏通关文书,从玉河坐船至楚水,到得楚境,便是如鱼得水。于是我就回到楚国守株待兔。没想到,还真把主公仙子给守来了!”

恕儿不好意思地低头道:“诸葛少爷,你再叫我‘主公仙子’,我可真是消受不起。”

诸葛从容哈哈笑道:“不然……我在外人面前叫你‘主公’,咱们私底下说话时,我叫你‘仙子’?”

恕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心里却乐开了花。

诸葛从容问道:“不知仙子娘娘可想吃一位俗世伙夫亲手做的烤鱼?”

恕儿上下打量了一番诸葛从容,煞有介事地答道:“那也要看,是怎样的一位俗世伙夫。”

诸葛从容一愣:“难道不该是……怎样的烤鱼吗?”

恕儿抿嘴一笑,诸葛从容拍着胸脯自荐道:“仙子娘娘,您看不才在下这样姿色出众的俗世伙夫,可有资格为您烤上一条东海肥鱼呢?”

恕儿已经被他逗得乐不可支,戏谑道:“我若是东海仙子,你就是东海肥鱼!”今生今世,我吃定了你!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二十四章 思君至今(上)

晚霞烤着鱼,海浪开着花。

别后重逢的欣喜,两情相悦的绻缱,最下饭的,是说不完的话。

吃完饭,两人坐在星空下的海岸边小酌。诸葛从容不好意思去看恕儿,只好望着漆黑的大海,娓娓诉说:“颜姑娘,为了来见你,我没等诸葛家的大船。我看风向合适,便心急地驾着小白帆而来,三天三夜都未合眼,生怕我睡着了,就被卷进浪里。其实,我本想等忙完手头的事情,便去晟王郡里找你。放眼楚境,没有我们诸葛氏找不到的人。可是没想到,你竟会亲自前来找我,还让仙沪钱庄的掌柜给我鸥鸟传书。你可知道,当我看到你写的那一行小字时,有多高兴吗?什么叫做欣喜若狂,什么叫**不释手,什么叫做百看不厌,尽在你给我写的那一张纸条之中。”

诸葛从容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晶莹透明的琉璃小瓶。小瓶用木塞封口,瓶子里塞着一张卷好的纸条。他将琉璃小瓶递给恕儿,说:“这张纸,我收好了。上面写的是:乌衣剑法小成,繁京颜氏拜上。”

恕儿心里感动,拿着琉璃小瓶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没想到她随手写的几个字,会有人如此珍视。三年来,她从不确定在西岭之中教她乌衣剑法的男子,到底是否对她有情。就算有,是江湖浪子随意嬉戏的情,还是富家少爷随手挥霍的情?四处流浪时,她听过太多关于生母萧忆的议论,她绝不会去当一个为情所困的亡国公主。她不会轻易爱上任何人,因为孤身一人,就是彻彻底底的逍遥自在、轻松无忧。

她知道,一旦付出真心,就会羁绊一世。她听那些说书人说过太多遍,萧娘娘虽然被宋怀王困在白玉宫中,但她爱的是别人,她怀的也是别人的孩子,于是郁郁而终,不得善果。她知道,如果她爱的人不能与她相伴一生,她宁可不爱。所以,当年在药王山里,既然那诸葛少爷并没有给她任何许诺,她自然就会知趣地离开他,选择与他,分道扬镳。她认为,三年很长,足以令她练熟一套剑法,忘掉一个人。

那晚偷偷离开晟王府,来找诸葛从容,她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所以也羞于对任何人提起。她只是想来换一个心死,亲自证明那诸葛少爷曾经坐在药王山紫玉兰古树上随口说的邀约,不过就是随口一说罢了。若是此行见不到他,或是见到了,他们却仍然不能彼此承诺,那么山高水远,就丢给他一句再不相见。

可是今日,面对这样的诸葛从容,恕儿忽然觉得,心动或心死,都已不能由她控制。原来,当年随口一说的三年,还未逾期,他便早就跑到了赵国去找她。原来,擦肩而过,竟终能换来一场远在天涯海角的重逢。

恕儿将琉璃小瓶递还给诸葛从容,诸葛从容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只觉晕眩如乘浪。

诸葛从容碰到这样一只软糯温润的小手,忽然紧张了起来,不敢使劲握着,也不敢松懈。他磕磕绊绊地说:“颜姑娘……我……我一介武夫,不,不,我也不只是会武功的,我还会很多别的。我……我想问你……”

恕儿从未见过诸葛从容这个样子,倒是一扫适才的羞涩,抬眼看向他,问道:“诸葛少爷,你想问什么?”

诸葛从容忽然放开了恕儿的手,轻轻咳嗽了一声,说:“我想问你……陈国那个秦家是不是彻底倒了?他家的生意,真的全都由你接手了吗?”

恕儿诧异于诸葛从容猛然一转的话锋,随即尴尬一笑,道:“多亏蜀王殿下和陈国王后的照料,当年陈国首富的秦氏彻底倒了,三年来,我的确慢慢收购了秦家所有的生意。这些生意中,一直赚钱的,是钱庄、米庄、布庄、镖局和兵器铺。一开始不赚钱后来却赚了大钱的是药材行。药材行的生意,西岭的弟兄们没少帮忙,估计蜀王殿下也帮了一些忙。以前陈国人买上等稀罕的药材,都要去蜀国买。可是我们托西岭的弟兄们找人在蜀国采买,然后送到陈国,价格比去蜀国购买差不了太多,一下子便揽来了许多生意。而且西岭的弟兄们不会劫持自家生意,所以连镖局都不用请,又省了一大笔钱财人力。”

诸葛从容点了点头,道:“那个财源钱庄的杜老板,为人狡诈,钱庄的生意交接好之后,你就把他辞了。还有丰年米庄的张老板,他以前偷偷做过私盐生意,虽然这几年不敢做了,但是不能保证他以后不会再做。在陈国贩卖私盐是要坐牢的,你手底下的人可都要干干净净,千万别给你乱惹麻烦。药材行的生意,适可而止就好,也别做太大。名头大过药王山可就不妙了,小心那药王山的抠门父女起了嫉妒之心。其实你的碧凉妆品一直做得不错,可以考虑开到蜀国紫川、赵国平梁、宋国玉都,以及楚国临江。那你就将是九州之中第一个把自家商铺开遍各个国都的人。”

恕儿正要点头赞成,却忽然觉得不对劲,于是问道:“诸葛少爷,你怎么对陈国秦家的两个老板知道得如此详尽?”

诸葛从容摇头笑道:“颜姑娘,你还以为你能顺利接手秦家遍布陈国的生意,是靠乌邪和陈国王后的照料吗?乌邪那个剑痴,远在蜀国又不会做生意,而陈国王后,出嫁之前长在楚国的深宫之中,她能在你创办碧凉妆品时帮你说几句好话,可不代表她能左右遍布陈国的生意。”

恕儿惊讶地看着诸葛从容,不确信地问道:“难道……三年前秦家忽然垮掉,我突然变成陈国首富,背后其实另有旁人相助?”

诸葛从容满意地躺倒在沙滩之上,觉得海风拂面,闻着恕儿身上似有还无的碧凉凝香,甚是舒服惬意。他说:“九州之内,敢称得上富可敌国的商贾,百年以来,只有我们诸葛氏一家。颜老板觉得,你能成为陈国首富,还能有谁人在背后相助?”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二十五章 思君至今 (下)

恕儿惊讶地看向诸葛从容,心里虽然荡漾着欢喜,却也有些莫名的害怕。这个躺倒在沙滩上惬意吹着海风的人,究竟是谁?他为何能悄无声息地扳倒陈国的一个世家大族?为何能悄无声息地扶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黑市小贩、酒楼小厮在短短三年之内位居陈国首富?细想下去,他又究竟为何与她同行西岭?为何教她武功?为何扶持她的生意?

恕儿冷静地问道:“诸葛少爷,你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恕儿话音未落,诸葛从容笑叹道:“你若真想知道,我便从头细说,绝无半分隐瞒。不过,今夜繁星灿烂,你我重聚在这东海金滩,我只想告诉你一半的答案。”

恕儿不解:“一半?”

诸葛从容坐起身子,严肃地看着恕儿,温和地说:“颜姑娘,我诸葛从容三年以来虽未得空去繁京看你,但我对你的思念牵挂,绝无半分虚假!我费尽心力扶持你在陈国的生意,就是为了今日相聚,我能有底气对你说一句心里话。”

恕儿目不转睛地看着诸葛从容,连呼吸都不自主地停顿了下来,生怕错过了他说的只言片语。

诸葛从容小心翼翼地捧起恕儿的双手,好像虔诚的信徒,将它们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他说:“颜恕姑娘,我诸葛从容没有婚配,今生今世也从未许过别的姑娘任何承诺。既然你未嫁,我未娶,既然三年时间都未能让我们忘记彼此,我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恕儿的心,漏跳了一拍。

诸葛从容见恕儿久久不答,只好不舍地放开恕儿的手,侧头去看漆黑的海水。他咳嗽了一声,尴尬道:“若是我鲁莽冒犯了颜姑娘,还请你不要见笑。”

恕儿羞涩地低着头,轻声细语:“诸葛少爷,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

诸葛从容叹道:“颜姑娘大可不必现在就回答,毕竟,我也只说了我一半的答案。”

恕儿道:“为了你这一半的答案,我想给你唱一首歌。这首歌的词曲是我在宋国的养母所作,名叫《思君》。我养母是楚国人,我一出生便跟她住了七年,小时候常听她唱这曲子。那时候,我还不太明白其中一些词的意思,后来,我明白了字面的意思,甚至看过了词中的景物,但是只有到了最近这三年,我才真正听懂了这首歌。”

诸葛从容道:“我愿洗耳恭听。”

恕儿面朝汪洋大海,歌声百转千回:

君心我心

思君至今

楚水蜿蜒

东入羡江

皆是我意

辗转且长

茂茂芦苇

柳絮纷飞

皆是离人

不垂之泪

仙沪雪蝉

银丝千万

皆是我思

绵绵缠缠

今我来兮

步履缓缓

今我来兮

左右顾盼

君心此心

可还至今

君心我心

可还同心

……

诸葛从容听得痴醉,不敢相信眼前这令他心仪的姑娘竟有如同天籁般的歌声。

恕儿一曲唱罢,看向诸葛从容,目光灿若星辰。她说:“君心我心,思君至今。诸葛少爷,这首歌,我从未唱给别人听过。”

诸葛从容牵起恕儿的手,说:“颜姑娘,你的回答,比我所能想象的要好得太多太多。你放心,我诸葛从容这辈子,绝对不会辜负于你。明日随我启程去璇玑孤岛,我会将另一半的答案,坦诚相告。”

恕儿笑问:“诸葛少爷,你不会是怕现在就告诉我另一半的答案,我还有机会跑掉吧?”

诸葛从容笑着反问:“陈国离此万里之遥,我都没有让你跑掉。如今你来到我眼皮底下,我又何须用一座小岛困住你?更何况,你又如何确定,我那另一半的答案不会是个惊喜?”

贝壳风铃叮当作响,恕儿醒时,正看到窗外的海上升起了太阳。天与海,瞬间都鲜艳了起来,黑夜过后的茫茫尘世,迎来万千色彩。

恕儿起身,对镜梳妆。心中的喜悦,难以抑制。她没有拿妆台抽屉里的任何贵重首饰,因为她发觉,最好的装饰,莫过于喜上眉梢。

昨晚在金滩海岸,有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对她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手上的余温还在她的心头炙热。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会如此大胆地表露心迹,但是为了不错过此生姻缘,她对他说:“君心我心,思君至今。”

她甜甜一笑,心想就算送给彼此的十六个字是梦中呓语,她也不悔做了这样一场美梦。蜀国西岭的绝世峰巅,楚国金滩的东海岸边,隔着风霜雨露的漫漫三年,她此生都不会后悔将心交托给这个人。

轻轻的扣门声打断了她甜蜜的思绪。诸葛从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颜姑娘,你醒了吗?”

恕儿打开房门,欣喜地看着面前的俊朗男子,笑道:“诸葛少爷起的真早。”

诸葛从容低头凝视恕儿,眼里尽是温柔。他低声道:“有美人兮,睡在隔壁。辗转反侧,何不早起?”

恕儿笑捶了他一拳,嗔道:“你嘴上抹的蜜,真如猪油一般难以清理!”

诸葛从容打量着梳洗利落的恕儿,笑问:“主公仙子,妆台里的那些首饰,你都不喜欢吗?昨日见你戴了珍珠耳坠,今日怎么不戴了?”

恕儿摇头道:“那些首饰又不是我的,我昨日借来戴戴,又岂能天天借来?”

诸葛从容道:“那些首饰就是我三年来游访九州各地,专门为你挑的。在这摆放三年了,只为等待它们的主公。”

恕儿知道,他不说“主人”,而说“主公”,是有意在提醒她,若不是他教她乌衣剑法,以她三脚猫的功夫,这辈子也别想打遍西岭无敌手。她觉得,再贵重的首饰也不如一套剑法有价值。可是那一抽屉的首饰,竟然是他在九州各国搜罗了三年的心意……

恕儿不禁回头去看自己的“海景上房”,狐疑问道:“诸葛少爷,这间上房,难道也是你为我准备的?”

诸葛从容点头道:“主公果然聪慧。这间海景上房的所有布置,都是我亲自为你挑选。那案上的几本书,也是我写的。”

恕儿惊奇道:“那些书……是你写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二十六章 璇玑孤岛 (上)

恕儿坐在案前认真地翻看诸葛从容写的书,诸葛从容则在妆台的抽屉里找出了两只翠玉耳环,搭配恕儿今日换上的浅绿衣衫。抽屉里还有一个翡翠项链坠,雕刻成了一片极其精美的柳叶。

诸葛从容将耳环和项链坠子拿给恕儿,说:“这是宋国出产的翡翠,主公可还喜欢?”

恕儿笑道:“我正看到你的《九州风物志》里,写了宋国旧都宜德的百里之外,有个翡翠山,盛产翡翠。你还戏言,那翡翠山恐怕玉矿已空,宋国才去吞没了盛产白玉的齐国。”她将两只翠绿的耳环戴了起来,摇晃着说:“诸葛少爷,你觉得好看吗?”

诸葛从容点头道:“美人如玉,清新自然,我甚喜欢。不过,主公打算一直生分地叫我‘诸葛少爷’吗?”

恕儿眼珠一转,说:“难道随那药王山的薛家妹妹,叫你‘诸葛哥哥’不成?”

诸葛从容道:“叫我‘容哥哥’也未尝不可。”

恕儿笑问:“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比你小?”

诸葛从容说:“我是楚幽王三十九年生人。”

恕儿掐指算道:“楚幽王三十九年,正是宋王登基那年……我们是同年出生!”

诸葛从容又道:“我是在楚幽王三十九年夏季出生。”

恕儿道:“好巧,我也是夏季生的,应该是夕颜花开的季节。”

诸葛从容苦笑道:“可惜义父没有告诉我,我具体是哪天生的。也许他也不清楚。”

恕儿道:“我倒是知道自己是哪天生的,但既然你不知道你是哪天生的,我们就没办法排论辈分了。不如,去掉‘诸葛’二字,我就叫你‘少爷’,这样,可还生分?”

诸葛从容哈哈笑道:“我叫你主公,你叫我少爷,好像显得你比我的年纪大了许多!”

恕儿摇头笑道:“不是年纪,是资历!”

诸葛从容见恕儿并不去拿那翡翠项链坠,于是指着柳叶玉坠问道:“这个,主公不喜欢?”

恕儿说:“不是不喜欢,而是……”她从领口里拿出串在黑色棉绳里的珍珠坠子,“这个珍珠坠子,是我小时候从宋国带出来的,唯一的一件东西了。我想一直戴着它,留个念想。”

诸葛从容凑过去细看了一眼那珍珠坠子,奇道:“主公从宋国带出来的东西,竟是珍珠曲谱!这是周朝乐师使用的记谱之法,恐怕当今世上,已经没有几个人识得这样的曲谱该如何弹奏。”他笑问:“你可知道,你这颗珍珠上,刻的是首什么曲子吗?”

恕儿摇头道:“我从未问过,不过既然你说这是周朝乐师的记谱之法,几百年过去,我就算问,大概也没人知道。”

诸葛从容看向窗外海景,说:“岛上有很多琴,等我们过去,我弹给你听。”

恕儿好奇道:“少爷会看这样的谱子?”

诸葛从容点头道:“义父教我的。义父与晟王府的东方先生是至交好友。东方先生会看这种曲谱,便传授给了义父,义父又教给了我。你这颗珍珠上,刻的是周乐王写的《玉碎》,不仅有曲谱,还有唱词,词曲均是周乐王甯忘所作。这首《玉碎》,是他毕生所作的最后一支曲,描写的是大周硝烟四起,九州分崩离析。单单是其曲调,已经令人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恕儿问道:“这样的曲,又填了怎样的词?”

诸葛从容将案上的一本《帝王传》拿给了恕儿,说:“这本书的最后一页,便是周乐王所作的《玉碎》。”

恕儿翻到末页,上面是这样一首词:

千古江山,一夜玉碎。舞榭歌楼,商女含泪,犹唱旧时琴曲。

楚越巴蜀,陈宋赵卫。齐州建国,白玉高台,遥望烽火如瀑。

洛华无忧,付之一炬。七弦俱断,回首堪觅,宝剑残刃何处。

披我战甲,磨我锈刀。单骑夜行,山水尽头,周王此去无踪。

恕儿的手轻轻抚过书页,喃喃道:“原来我一直戴着的珍珠坠子所刻曲谱,填的竟是这样一首悲壮的词。听说大周都城洛华,在当年齐州境内玉都以北。九州分裂,各建其国,洛华如今已是荒草丛生的枯地。无忧宫也付之一炬,只剩下荒草里的石头堆。我听各地的说书人说过许多版本,有的说周乐王自缢于无忧宫,有的说他死在了逃亡的路上,有的说他战死沙场,却没有人知道周朝最后的君王究竟安葬何处。”

诸葛从容道:“真实的版本,你一定没有听过。正如这首词里所说,一生都没有打过仗的昏庸帝王终于在最后一刻披上了战甲,可是他没有战死沙场,而是在战败之后选择逃亡。他走到了山水尽头,可是尽头不是悬崖峭壁,而是一片汪洋大海。于是他乘上一叶扁舟,本想从此随波逐流,葬身东海,却不料……。”

恕儿睁大了眼睛,插话道:“难道……”

诸葛从容点头道:“海风向北,周乐王每日都在漆黑的海上呆望北斗七星,每一晚,都觉得明日再不会看到日出,每一晚,都可能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夜。可是最后一夜,他在北斗七星之下,看到了远方的一处小岛。他惊叹道,攀璇玑而下视兮,葬吾身以荒岛!今而浮沉兮,恨无形填东海!”

恕儿问道:“周乐王没有死在九州大地?他的后半生,其实独居荒岛?”

诸葛从容答道:“此岛便是‘璇玑孤岛’。璇玑者,北斗也。不知主公可愿与少爷同往璇玑孤岛一游?参拜周乐王之墓?放眼百年天下,还没有几个人能有此机缘。”

恕儿拍手道:“当然愿意!这可是数百年都无人知晓的绝世古迹!”

诸葛从容指向窗外海滩上的白色帆船,说:“咱们收拾好三四日的吃食水饮,今日便可启程。”

恕儿说:“可是我应下了一桩事,只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便要回虞陵去,之后,还要去紫川赴蜀王的三年送剑之约。我最多只能在岛上盘桓三五日。”

诸葛从容笑道:“如此甚好。我也正要去紫川,咱们从岛上回来后,可以再次结伴同行!”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二十七章 璇玑孤岛(下)

恕儿控帆,诸葛掌舵。离开金滩,茫茫海天之间,除了日月星辰,就只有他们二人。

恕儿问道:“昨日疑惑,不知少爷的另一半答案是什么?”

诸葛从容舒朗一笑,说:“我的另一半答案,还望主公听了不要生气。”

恕儿挑眉:“生气?”

诸葛从容道:“昨晚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在陈国时要和你结伴同行?为什么在西岭之中传授你乌衣剑法?为什么助你打遍十门八派无敌手?为什么替你扳倒陈国秦氏?为什么暗中扶持你当上陈国首富?”

恕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说:“其实,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诸葛从容正色道:“颜姑娘,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我诸葛从容,也不是一个招蜂引蝶、怜香惜玉之人。”

恕儿的心,忽然一沉。

诸葛从容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解释道:“昨晚我所说誓言,绝无半句虚假。但你要知道,那绝对不是我一时兴起、心痒难耐之言,因此,也绝对不会轻易改变,绝不会轻易忘却。颜姑娘,我怕你生气,是因为三年以前,在冰湖镇的相识并不是偶遇,而是我一开始便对你有所图谋。”

恕儿不解:“我那时候,不过是个做妆品生意赚了些小钱的繁京商贩罢了,你这富可敌国的诸葛少爷,对我能有什么图谋?是谋我微不足道的财?还是谋我女扮断袖的色?”

诸葛从容摇头笑道:“都不是。那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女子。我只是想找个有经商才华的陈国人,为我所用罢了。找遍陈国,探了许多陈国商贾的家底,包括秦氏一族,都不是我想要的。”

“不知诸葛少爷想要什么样的?”

“唯有一条,为我所用。不论世家大族还是后起之秀,只要对我诸葛从容言听计从,我就扶持他横扫陈国商界。世家大族的秦氏,几代为商,有陈国王亲国戚做靠山,秦氏的几个小辈平日里嚣张跋扈,恐怕难成大器。更何况,我早在繁京就教训过那三个姓秦的小子,我看到他们就想揍他们,日后又如何与他们一同谋事?至于后起之秀,整个陈国上下,也就只有你颜老板的剑走偏锋、孤注一掷,令我刮目相看。”

“于是你就在冰湖镇舞剑烤鱼,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和我‘偶遇’?”

诸葛从容笑道:“怎么在主公眼里,我竟成了如此心机小人?其实,我是大大方方地去繁京找过你的,想要真诚与你结交、商谈。但是我到了繁京,却听说你启程去了蜀国,于是我只好南下蜀国找你。我虽有意找你,但冰湖镇的相遇,确实是偶然。”

恕儿冷静问道:“所以诸葛少爷当初找我做什么?如今又要利用我做什么?”

诸葛从容坦言道:“若你只是繁京的颜老板,今日我并不需要带你去璇玑孤岛,他日起事,我有所需要时尽管利用你便是。当时,我主动提出与你结伴去西岭,又教了你一些剑法,只是为了与你结交。可是后来,相处数日,发现你是女子,我渐渐对你动了心、动了情,便不能再谈‘利用’二字。可是我说过,我不是一个怜香惜玉之人。能和我共度一生的女子,就算是一国公主,就算是美人榜首,也绝不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庸之辈。于是三年扶持,亦是对你的三年考验。我虽暗中替你扳倒秦氏,但想要在三年之内坐到硕大陈国的一国首富之席,绝不容易。你做到了,并且做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我对你的情意和倾慕,酿了三年,如今已是一发不可收拾。”

恕儿了然道:“原来是三年考验。也就是说,我若在三年之内做不成陈国首富,你就不会再去找我?你就再去挑选别的商贾谋事?再去挑选别的女子,说一番誓言?”

诸葛从容见恕儿面色不悦,凑到她面前,轻抚着她的头,笑道:“人生能有多少个三年?我哪有功夫再去找别的商贾谋事?我用三年,赌你一人,成也是你,败,也是你。至于别的女子,我倒是想瞧瞧别的女子呢!可是三年相思,花在你一人身上,我不能还未说出口,就再去招蜂引蝶吧?主公以为,我的一颗真心,我的牵挂成疾,竟那么廉价吗?”

恕儿掸掉诸葛从容放在她头上的手,继续问道:“所以诸葛少爷究竟要与他提携、考验了三年的陈国首富,共谋何事?”

诸葛从容道:“我知道没有人会喜欢被考验的感觉,我怕你生气,昨晚才没有告诉你全部的因由。但是我与义父所谋之事,凶险万分。寻常女子,就算走在我的身侧,也站不稳她的位置,甚至性命不保。所以我教你剑法,探你心智,因为你一旦与我同舟共济,你踏上的,就是一条风口浪尖上的贼船。”

恕儿承认,她刚刚是有些生气,但是她觉得诸葛从容的解释也有他的道理,于是收敛了适才的不悦之色,严肃道:“诸葛少爷,其实我也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来找你。毕竟三年过去,我也不知道你是否已经心有所属。但我还是来了,因为我若不来,错过了,我会后悔。而我来了,若还是错过,我便无怨。我这个人,向来无惧艰辛。只要我尝试过、付出过,就算最终两手空空,我也问心无愧。我惧怕的,是不曾尝试的后悔。”

诸葛从容说:“我也是这样的。”

恕儿继续道:“既然三年的考验,我都已经熬了过来,没有道理此时被你吓退。更何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是简单的一句话,而是同甘共苦、同舟共济的誓言。”她轻轻摆动了一下船帆,说:“我已经上了你的贼船。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只要不是有违道义、谋财害命的事,我答应的,都会尽力而为。”

诸葛从容目光炯炯地看着恕儿:“此时海天之间,除了你我,再无旁人。我所谋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愿与我,一路披荆斩棘,报灭国之仇,复齐卫版图?”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私定江山(上)

报灭国之仇,复齐卫版图?恕儿的眼里闪过一丝凉凉笑意。

诸葛从容以为,眼前这个无畏挑战的女子,就算不会惊喜于这样一场盛大邀约,至少也会惊讶于这样一件隐秘筹谋。可是,她的表情竟然十分冷静,眼神也冰冷了下来,似是若有所思。

恕儿忽然明媚一笑,坦然看向诸葛从容,问道:“少爷,你难道不知道,我出生在宋国吗?你想要从宋国版图上,生生挖掉齐卫两国之地,难道不怕我这个祖籍宋国的小女子,跑回去告密领赏吗?你凭什么信任我?”

诸葛从容笑着反问:“你虽出生在宋国,但平心而论,你对宋国的了解,会比对陈国和楚国多吗?你说你在宋国与养母生活七年,可是七岁以前的事情,你记得多少?你又在乎多少?若说以前我还有些许疑虑,现在却已经完全没有。你若真当自己是宋国人,为何要以陈国富商的身份,带着两个蜀宫侍卫,在白玉宫里,在宋王的大婚喜宴上,当众忤逆宋国的太皇太后和太后?为何会有胆量和勇气大闹宋宫、劫持宋王?你真的是宋国人吗?你满嘴楚地方言,陈国的半壁商界你都了如指掌,而对宋国,你连回宋国的一纸通关文书都没有。你甚至可以冒充蜀国人,却冒充不了宋国人。宋王没有贴出悬赏告示满宋国通缉你,已经是你的福气,我又为何要觉得你会冒着被抓进宋国天牢的危险,回去宋国告密领赏?”

恕儿歪头看着他,笑得比海上的阳光还要灿烂。

诸葛从容被她笑得糊涂了,茫然道:“你笑什么?我说的难道不对吗?”

恕儿依旧笑眯眯的。她问道:“你不也是一样的满嘴楚地方言吗?但你是齐国旧人,还是卫国旧人?为什么要替齐卫报灭国之仇?为什么要收复齐卫失地?”

诸葛从容答道:“我义父诸葛遁迹,其实姓姜名稷。卫国灭国之时,他正是卫悲王嫡子,是卫悲王亲封的卫国太子。宋武王灭卫国,还不到十五岁的他,拼死逃出东阳灵犀宫,独自漂泊四方,一直暗中寻访卫国旧将,肆机复国。可是一国倾覆,卫国大将十有**都战死沙场,散兵游勇,难成虎狼之军。连盟国齐国,也在几年之后瞬间倾覆。复国,又谈何容易?连一片屯兵练兵之地都没有,人才、钱财,全都没有,仅凭心中仇恨而擅自行动,只能是有去无回的莽夫之举。于是义父隐姓埋名,认璇玑孤岛的诸葛老爷为父,化名诸葛遁迹。离开东阳三十年,他一直都在暗中集结齐卫旧人,积攒招兵买马的钱财。在这三十年之中,他收养了我。我一出生,便是由他一人抚养我长大。二十年来,他带我游历列国,踏遍九州,他教我武功剑法,教我读书写字,还带我一起,瞒着诸葛老爷,以巡视各地生意为名,密会齐卫旧军还尚在世的将领、旧臣,商谈复国之谋。义父无子女,我虽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待我却比亲生父亲还要好。我和义父,亦师亦友,亦父亦兄。我虽不知我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何人,但我随义父长大,他一生所图,我定会竭尽全力帮他完成。”

恕儿收起了笑容,认真问道:“倘若你能帮你义父收复卫国国土,能帮你义父登上卫王之位,那么等你义父百年之后,你想要继承他的卫王之位吗?”

诸葛从容摇头道:“我从不想要登上一国王位,我只是想要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等到完成了义父的心愿,我会劝他娶妻生子,让他亲生的孩子继承王位。我这个路边捡来的孤儿,最多只会是个领兵大将、能臣谋士,不会去觊觎太子之位。若真能重建齐卫两国,等一切风雨过后,我只想过小时候周游列国、编撰书籍的日子。”他又灿然一笑,说:“不过,主公若是想过过一国王后的瘾,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在王位上待几天,然后,咱们袖手退位,此去无踪。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恕儿点头道:“我从不想一辈子拘束在一个金丝牢笼做的王宫之中。我们若能活到那个时候,而你面对王权诱惑又能一直不改初心,那么咱们便一起袖手天下,浪迹江湖。”

诸葛从容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宋王一样,是个只喜欢批阅奏章的‘王权狂人’的。更何况,我去做卫国太子,璇玑孤岛和诸葛氏的生意又由谁去管?诸葛老爷仙逝之前,特意嘱托过我,不要让义父将璇玑孤岛和诸葛氏的产业全都挥霍掉。其实诸葛氏祖传的九州通商大印,并不在我义父手中,而在我这里,是诸葛老爷临终前,亲自交托在我手里的。其实他早就知道义父在擅自动用诸葛氏的势力为齐卫复国之举暗中谋事,但是他并没有完全阻止,因为他是义父的义父,他也心疼自己义子的孤立无援。总之,齐卫复国之后,我不会贪恋权力地位,我会还你一个远在江湖、有闲有钱的诸葛少爷。”

恕儿一手拿着控帆的麻绳,另一只手伸到了诸葛从容面前,道:“不恋王权,只图报恩,这是你说的。咱们击掌为誓!”

诸葛从容一手掌舵,另一只手刚要拍到恕儿的手上,恕儿却突然收回了手,补充道:“还有一件事,你也要答应我。”

诸葛从容笑道:“王位江山我都可以不要,其他事,你确定要在咱们击掌之前说吗?难道你就不怕我一转念就反悔了?”于是一只大手在恕儿的眼前摇摆着。

恕儿拿开诸葛从容随意摇摆的大手,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要答应我,在收复齐卫旧地的过程之中,无论使用任何谋略招数,无论战事在多么要紧的关头,都不伤宋王刘璟。”

诸葛从容不解:“你为了逃出白玉宫,把宋王他老爹用过的怀王剑都架到他脖子上了,为何此时却要我答应不伤他?”

恕儿笑道:“诸葛少爷,你考验了我三年之久,将陈国的半壁商业都挪到了我的手中,却从未想过我究竟是谁吗?我敢把剑架在宋王的脖子上,是因为我很笃定,就算我被宋宫侍卫抓到,就算我被关进宋国天牢,宋王也一定不会杀我。”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二十九章 私定江山(下)

诸葛从容惊奇地看着眼前明眸璀璨、笑容烂漫的小女子。

恕儿坦言道:“宋王刘璟不会杀我,是因为我在宋国住过的七年里,曾用过一个名字,叫做‘刘恕’。我的养母,不是普通宋国人家的女子,而是与楚国七王同辈的楚国九公主林珑,她是晟王林琅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二十多年前,她嫁给了宋怀王刘瑛,从此一直住在白玉宫里。我对宋国知之不多,因为我在宋国的七年之中,也一直住在白玉宫里。七岁那年,我被人从玉河里捞了上来。把我扔进玉河里的老宫婢,前些时日我在宋王的婚宴上亲眼所见,她就站在太皇太后的身边。所以,我虽没死,但我知道,我的杀身之仇,该算到那太皇太后老太婆的头上。我虽没有替自己报仇,但别说她要的是我的怀王剑,是我答应送给蜀王的怀王剑,就算她只要我的一根汗毛,我也不会给她!”

诸葛从容不可思议道:“你竟是……宋国那个从未有人见过的公主?江湖上有许多种传言,有的说,宋国的公主早就夭折了,但宋王那个‘王权狂人’平日太忙,所以一直没得空替他的妹妹发丧。有的说,宋王一直没为他唯一的妹妹张罗亲事,不是因为他太忙,就是因为他妹妹太丑,实在有损他‘王权狂人’的冰冷颜面。他甚至为了颜面,私下里给手书九州美人榜的赵王写信,让宋国那没人见过的公主登上美人榜。原来,宋国的公主并没有夭折,也不是因为长得丑而足不出户,而是……”

恕儿展颜笑道:“而是,乘船在东海之上,扬帆起航,和一个不恋王权的浪子,孤男寡女地去一座荒岛,寻访周乐王远在天涯海角之外的古墓,更敢和卫国太子的义子私定终身,在这百里无人的海上,商议着一桩掠夺宋国囊中之地的大阴谋。不知这个版本的关于宋国公主的江湖传言,少爷可曾听过?”

诸葛从容故作掩面惊讶状,瞪大了眼睛,说:“此乃秘辛,不可为外人道也!”

恕儿学着适才诸葛从容在她面前摇摆着大手的动作,也将小手在他面前挥舞着,挑衅笑说:“现在诸葛少爷知道了我的身世,还敢和我击掌为誓吗?你在宋国公主的面前畅言收复齐卫失地的大计,你就不怕,就算没有赏金,我也会回去告密吗?”

诸葛从容握住了恕儿在他面前摇摆的小手,认真地看着她,说:“我还听过一个江湖传言,说宋国公主的生母,是齐国的亡国公主萧忆。你既然说宋宫里的林太妃是你的养母,那么除非你和宋王是同母所出,否则,你的生母,的确只能是齐国公主萧忆。你……是齐国王族的后人!”

恕儿任由诸葛从容紧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不报任何希望地问道:“你既然听说了我的生母是齐国公主萧忆,那你听没听说过,我的亲生父亲是谁?”

诸葛从容道:“我若说我所听过的传闻,你别生气。”

恕儿苦笑:“这些年我听过太多传闻,早就糊里糊涂了,哪里还会生气?”

诸葛从容继续道:“我听说,齐国公主在去玉都行刺宋怀王之前,是陈国繁京身价最高的舞姬,与许多男人都……她在嫁给宋怀王之前,还和一个楚国人私奔过,二人跑到楚水,还没渡河,就被宋怀王抓了回去。很多人说,她在嫁给宋怀王之前,就已经有了身孕,所以她的孩子,很可能不是宋怀王的。而宋国公主的亲生父亲是谁,没有人知道。”

恕儿叹道:“我在楚国和陈国都仔细打听寻访过,的确没有人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我固执地拿着怀王剑,可能也是心底有一丝希冀,希望我的亲生父亲,的的确确就是宋怀王。可是当我看到当年想要除掉我的宫婢是太皇太后的人,我瞬间就明白了。连宋怀王用过的剑,那个老太婆都不舍得让其流落江湖,那宋怀王的骨肉,老太婆又怎么舍得杀?我的亲生父亲,果然不是宋怀王。我听过最离谱的几个版本,一说我的亲生父亲是陈王李忱,还有一个,你猜是谁?”

诸葛从容笑道:“难不成是蜀王乌邪?”

恕儿摇头道:“是你义父。”

诸葛从容惊讶道:“我义父?我义父二十年来,从未提起过齐国公主或是繁京舞姬。”

恕儿道:“所以我说这两个版本太过离谱。其实,若说是陈王李忱,我还能勉强有些相信,毕竟他曾领兵攻打过宋国,而陈宋大战的时候,萧娘娘正在白玉宫中待产。如果是领兵去救心爱之人,也未尝不是一个动人的理由。可是后来,他的丞相父亲篡陈王之位,再后来,他登基,便封锁了与宋国的一切往来。他若是我的亲生父亲,没有理由在我生下来后的漫漫七年时间,都不派人去宋国接我。就算不派人去接,也没必要封锁与宋国的一切往来吧?所以,他肯定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至于你义父……他写的琴曲唱词,流传陈国二十余年,要说他年轻时在繁京认识舞姬柳腰,也就是萧娘娘的化名,实在没什么令人意外的。他们二人就算彼此欣赏、彼此爱慕,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同样的道理,我若真是他的孩子,他为什么不去白玉宫中接我?若那个带着齐国公主私奔的楚国男子是你的义父,以他在九州高手榜排名第一的武功,为什么带不走他的心上人?就算带不走他的心上人,以他的武功,至少可以翻进白玉宫里接我走。可是七年时间,没有人来认领我,没有人来接我走,白玉宫里连一个刺客都没有抓到过。而你又说,你义父二十年来从未提过齐国公主,如此,更证实了他与齐国公主并无多少关系。”

诸葛从容道:“他们的关系,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我义父是卫国太子。卫国和齐国是联合抗宋的盟国。他与你的生母,早在三十多年前,有过一纸婚约。”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三十章 周王古墓 (上)

恕儿看着无边无际的东海,怅然道:“恐怕我一辈子也找不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索性,我就做齐国公主的女儿吧!不过我的身世,我想让你替我保密。我虽在白玉宫里大闹一场,却没有与任何人相认。我虽可以随你一起帮你义父收复齐卫失地,但我不想被世人认作齐国公主的女儿。她对我没有养育之恩,我也不必替她背负世人的议论。我就是一夜暴富的陈国富商,就是打遍十门八派无敌手的西岭主公,就是走在你诸葛从容身边的女人。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去追究我到底是谁。”

诸葛从容仍旧握着恕儿的手,此时他忽然一用力,恕儿便被拽到了他的面前。近在咫尺,他温柔地抚着她的鬓角,说:“主公,你刚才要和我击掌为誓,可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说了三件事。一次击掌,怎么能够?”

恕儿笑问:“不愧是拥有诸葛氏九州通商大印的诸葛少爷,你算的倒是精明!那你倒说说,我们要击掌为誓的,一共是哪三件事?”

诸葛从容仔细答道:“第一,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不能伤你的哥哥,宋王刘璟。第二,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不能告诉除了你我二人之外的任何人,你是齐国公主萧忆的女儿。第三,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能为权力所惑。待到报了义父之恩,帮他重建齐卫两国之后,便远离战场,远离朝堂,与你一人,袖手天下、浪迹江湖。”

恕儿点头道:“少爷记得很清楚。主公希望少爷永远不要忘记。”她又不禁哈哈笑道:“我发现,少爷不仅精明、记性好,而且还很会碰运气!陈国那么多商贩你不找,偏偏相中了齐国公主的女儿。你说,我是齐国公主的女儿,你是卫国太子的义子,咱们两个联手操办复国大业,岂不是天作之合?”

恕儿话音刚落,连忙从诸葛从容炙热的眼神里反应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她猛然低下头,吱吱呜呜地说:“那个……我是说……齐卫两国本就是盟国……我虽然挂着个宋国公主的头衔,但是从血缘来说,我并不是宋国人……我不会背叛你和你义父,不会去跟任何人告密……”

恕儿正在低眉构思一篇冗长的解释,用来掩盖“天作之合”那样露骨的词。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下巴已被抬起。海上的阳光晃眼,眯起眼睛的功夫,嘴角已被印上了轻轻一吻。

恕儿紧张地闭起了眼睛,嘴也不禁抿了起来。诸葛从容笑看着眼前这个紧张得将俏脸皱成一团的小女子,脑海里闪过她刚才挥手指点江山的样子。她刚刚还自信满满、振振有辞地说什么两人联手操办复国大业,现在竟是这样一副害羞得连眼睛都不敢睁开的可人模样。诸葛从容不禁又凑到她的面前,在她红润的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

恕儿偷偷挣开一只眼睛,正瞥见诸葛从容目不转睛、笑而不语地看向她的样子,她索性睁开眼睛,瞪了一眼号称美人榜首的坏男人。

诸葛从容笑道:“仙子让我这样精明的凡人一次答应你三件事,击掌可不划算。前两件事,我答应了。第三件嘛……我答不答应,取决于你让我亲……”他本想说“哪里”,可是话音未落,却见恕儿垫起脚尖,迅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诸葛从容心中一荡,放开手中的舵,忘情地将恕儿拥入怀中。

良久之后,他说:“恕儿,我义父和你生母的婚约没有完成,但是我们两个,可以替他们完成齐卫之间的姻亲之盟。等我带你去紫川拜见过义父之后,我们便借乌邪的宝地,在他的懿斓宫里成婚,可好?药王山里,他虽当着我的面,对你酒后吐狂言,但他一辈子只娶了蜀国王后一人,他的老爹,也只娶了他的老娘一人恩爱到老。可见,紫川懿斓宫是个促成美满姻缘的风水佳境。他不是恬不知耻地要用碧凉凝香的独销之权换你的一柄怀王宝剑吗?本来我还觉得不值,现在想想,若是能在懿斓宫里让他举蜀国之力,给我们张罗个盛大的婚宴,就是赏他一百柄怀王宝剑,也不足挂齿!恕儿,等我们成婚之后,你就辞去那劳什子的西岭主公之位。我要你一辈子都只当我诸葛从容一人的主公!”

小船随波漂摇,恕儿靠在诸葛从容的怀里,也不知是海上的阳光温暖,是他宽阔的胸膛温暖,还是他絮叨着说了一堆好听的话,令她温暖到快要融化。

恕儿声如蚊蝇地喃喃道:“也许冥冥之中,我注定是你的主公,而你,注定是我的相公。”她听诸葛从容许久不说话,以为他并没有听到,于是心中窃喜。

诸葛从容轻揽着恕儿,柔声道:“我本以为你是一无所有的,所以对你施恩。虽说让你在陈国商界之中跌打一番是对你能力的考验,但我心底其实还有另一种忐忑。我怕义父不同意我娶一个一无所有的江湖女子,我怕我诸葛少爷的身份吓跑了喜欢自力更生的你,我怕我若不给足你实打实的好处,聪明如你,便不会轻易让我走进你的心里。可是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你只是不想接受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明明可以回宋国去找你的养母、找你的哥哥,明明可以去当锦衣玉食的宋国公主,你却把宋宫里的人都得罪了个遍。知道你的身世之后,我更不知道该如何走进你的心里,因为你的心,好像随时可以潇洒地抛开一切。可是你对我说,我们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我就一丝顾虑都没有了。”

恕儿抬头看向他,手里把玩着他的一缕青丝,说:“就算日后,你这青丝变白发,也皆是我思,绵绵缠缠。从容,我哥哥成亲那天,其实我很惊讶,也很伤心。大闹宋宫,一半原因是因为我见到了曾经想要谋害我的宫婢,她就站在我曾喊过‘奶奶’的人身旁。另一半原因,是因为我很伤心,很伤心。我一直以为,我和哥哥是有默契的,我一直以为,就算分别多年,我们也一眼就能认出彼此。可是他乔装出宫,我和他一起吃饭、聊天、赶路,相处了很多天,我们却根本就没有认出彼此。我期盼了十三年的重逢,竟然是相逢不识。我伤心到想把整个白玉宫都拆了!可是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我还带了蜀宫的两个侍卫和晟王府的小爵爷。我不能拆了白玉宫,不能让他们跟我一起困在那里。我很失落,于是没有与我娘亲和哥哥相认。我本以为我会一直孤零零地在这世上虚度年华,直到与你重逢,我才不再这样想。自今日起,我再也不会怨天尤人,再也不会孤单失落。”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三十一章 周王古墓(下)

二人上岛时,诸葛从容牵着恕儿的手说:“你知道吗,我从岛上出发去金滩见你时,觉得三日时间简直是度日如年。可是与你一同回岛,却还没过够只有你我的三日温存缠绵。”

恕儿笑嗔:“谁与你‘温存缠绵’了?不过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少爷可别轻易就被我骗得倾家荡产!”

诸葛从容领着恕儿向一条开满各色野花的清幽小径走去。他说:“主公,你知道这璇玑孤岛上有多少绝世珍宝吗?倾家荡产,对我来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恕儿慧黠一笑:“你不带我瞧一瞧,我怎么会知道有多少?”

诸葛从容正色道:“主公先仔细记着路。这岛上道路弯曲奇怪,是根据周易八卦所建,若是走错,很有可能被机关暗器所伤,为的就是不让顺水漂来的俗世中人轻易在岛上找到周乐王的墓葬。你想要看绝世珍宝,我现在就带你去看。”

恕儿点头道:“我看出来了。周乐王所创《玄女步》的舞蹈,舞步也是根据周易八卦的卦象所定。这支舞,我很小就会跳,步法烂熟于心,这岛上的路,其实只要根据这支舞蹈的步法,就可以轻易破解。”

诸葛从容不禁赞叹:“娶妻当娶颜老板!”

恕儿捏了一下他的手,故作傲慢道:“谁要嫁给你?”

诸葛从容哈哈大笑道:“不嫁给我?那我就把你困在这个岛上!”

恕儿扬起下巴,毫不在意地说:“好啊,你将陈国的半个国库闲置于东海孤岛之上,还谈何复国大业?我倒是乐得清闲。”

两人说说笑笑,沿着璇玑孤岛上弯弯绕绕如迷宫一般的小路,避开重重机关暗器,来到位于孤岛中央的一片开阔之地。

恕儿看到一个硕大的墓冢被蓝紫色的龙胆花环绕着,墓碑上的周朝篆书已被五百年的海风侵蚀得有些模糊,七个大字,却尚存风骨:“周乐王甯忘之墓。”

那七个大字旁,还有几个略小一些的字:“诸葛素仙之墓。”

恕儿问道:“诸葛素仙,是诸葛家的一位女子吗?她与周乐王在此合葬?”

诸葛从容拧动玉石机关,打开墓门,答道:“诸葛素仙,是大周名门望族诸葛世家的最后一个儿子。”

恕儿疑惑地看向黑暗的墓穴。

诸葛从容走入墓穴,回头对恕儿招手道:“主公不是要看璇玑孤岛的财产吗?诸葛世家的五百年积蓄,全在此处。”

恕儿疑虑地向前一步。阳光照进墓穴,她看清了脚下的石阶,却看不到石阶的尽头究竟通往多幽深的地方。诸葛从容点燃了一支白烛灯,右手掌灯,左手牵起恕儿的手,领她下石阶往墓穴深处走去。

恕儿从未去过墓穴,本就有些忐忑,此时白烛灯火微微摇曳,四下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动静,越往深处走,越觉得这像是一条通往阴曹地府的路。恕儿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忽然间,她听到身后有声,小腿处像是被一只软手抓住。她“啊”地一声惊叫,不禁一头扎到身旁诸葛从容的怀里。

诸葛从容哈哈笑道:“主公,你快看,是谁来看咱们了?”

恕儿缩在诸葛从容怀里不肯睁眼,大声壮胆地说:“周乐王……周……”却想到这是谥号,平添了一丝阴森之气,于是继续道:“周大王……大周王……民女只是财迷心窍,真的不是有意前来打扰!”

诸葛从容轻抚着恕儿已经渗出冷汗的后背,柔声道:“主公主公,别害怕,是小狐。红毛坏狐狸来吓你,你却中了他的计,他现在正舔着爪子笑看着你呢!”

恕儿顿了一下,随即轻轻推开诸葛从容,顺着烛光低头去看,脚下果然是那头精明的红毛狐狸,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幸灾乐祸地摇摆着。恕儿怒斥道:“坏蛋狐狸!竟敢吓我!以后再不给你烤鱼吃!”

小狐“吱嗷”一声,躲到了诸葛从容身后。

诸葛从容笑道:“主公莫怕,这里并不恐怖,我小时候常常在里面乘凉的。咱们在海上都快被晒成了咸鱼干,你就当这是一座地下钱庄,来此躲躲太阳。”

恕儿无奈道:“少爷竟有去墓穴里乘凉的癖好……”

诸葛从容笑道:“你要是知道这墓穴里有多少机关暗道、多少宝物秘藏,你也会想时不时地进来乘凉的!”

恕儿不屑地问:“周乐王一介亡国之君,逃亡到此,他能有多少宝物?”

诸葛从容说:“比如说,你脖子上戴的曲谱珍珠,这陵墓之中,有足足三百六十五颗。我听说,现在流落九州的曲谱珍珠不知被什么人收集了去,市面上已经好几年都找不到这样的珍珠了,价格也被炒得翻了又翻。现在你卖出去一颗曲谱珍珠,大概能赚到你一年的饭钱。你把这墓里的珍珠都卖掉,够你活三百多年呢!活够一整个大周朝都不成问题。这座陵墓一共有三层,每一层有七个房间,而这三百六十五颗曲谱珍珠,只占这二十一个房间的小小一隅罢了。”

诸葛从容带恕儿足足往下走了七十个台阶,才来到一扇大门之前。他旋转机关,打开石门,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道,走道两边整齐地分布着带有机关石门的房间。诸葛从容打开一个略小的石门,用白烛灯的火苗点燃了墙壁上放置的三盏烛灯,房间一下子明晃晃起来。

恕儿看着堆砌到屋顶的金银珠宝,不禁张目结舌。她虽在陈国赚了大钱,但是从没有将金银珠宝堆在屋中,而是存入了钱庄,所以她压根就没见过这么多金银。她随手拿起一个周朝古金币在灯下细看。她突然意识到,这些金银珠宝,不仅是金银珠宝,更是古董珍玩。一枚周朝古金币的价值可不只是用黄金的重量衡量的。

恕儿疑惑:“周乐王不是亡国之后不小心漂到这岛上的吗?他哪来的那么多宝藏?又哪来的那么多钱修建陵墓和这岛上的道路机关?”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诸葛世家(上)

诸葛从容随意靠在堆砌成山的周朝古金币上,缓缓笑道:“周乐王的确是个亡国昏君,导致五百年前大周江山凋敝,一夜玉碎,但是,他却也有他的才华。”

恕儿挑眉:“他一生沉迷于琴曲歌舞,除了这些,他还能有什么才华?”

诸葛从容见恕儿一脸不屑,于是带她离开了这间墓室,道:“他可不是普通的富贵闲人,而是一代七弦琴宗,一代书画大师。七弦琴曾是关外乐器,几经民间乐师之手,传入大周王朝的九州大地。虽然传入大周之后,七弦琴经过了几代改良,已经与当时关外戎族的马尾琴不甚相同,但是七弦琴与马尾琴还是同宗同源。大周与关外蛮人征战百年,周朝王族痛恨蛮人,岂会将从蛮荒之地传入九州的七弦琴作为宫廷礼乐之器?可是周乐王这个叛逆昏君,却一生钟爱七弦琴。不仅在洛华的无忧宫里日日演奏,不仅亲自动手砍树锯木、雕刻琴身,试用了许多种琴弦的材质,还创作了近百首流传至今的七弦琴曲。如今的七弦琴和周朝时的七弦琴大有差别,成为九州乐器中最受欢迎、最动人心弦的一件,实在要归功于甯忘这个人。”

诸葛从容打开另一扇石门,点亮墓室,阴森瞬间变为文雅。墓室之中,整齐地摆放着五十来张七弦琴,从古朴到华丽,颜色不一,样式各异。墓室的墙上,还密集地垂挂着数十幅字画。画作都在金贵的周朝丝布上,字则是镌刻在木板或石板上。墙角的石头柜子上,还堆满了竹简和羊皮的书卷。

恕儿环顾四周,啧啧称奇:“这座古墓,果然有趣!”

诸葛从容用手拨弄了一下其中一把古琴的琴弦,笑道:“有趣的不是古墓,而是在这里从小玩到大的,你未来的相公。”

恕儿笑看着他,戏言:“看来你和周乐王混得很熟!”

诸葛从容点头道:“那是自然,少爷我就是弹着他制作的琴长大的。他的书画、他的琴曲,我全都弹过、阅览过。小时候,义父就是在这间墓室里教我弹的七弦琴,这五十九张琴,我每天换一张弹,弹得十分顺手。弹遍这些琴以后,九州大地的琴,随便给我一张,我不用暖手,一首世外俗人从未听过的周朝古韵即可信手拈来。”

恕儿不理夸张自大的诸葛从容,走到墙角的石柜之前,打开一只华美的玉匣,看到里面盛满了曲谱珍珠,不禁瞠目结舌。

诸葛从容走到恕儿身后,说:“这三百六十五颗曲谱珍珠,你闭着眼睛挑一颗,我给你弹。”

恕儿随手拿起一颗,放到诸葛从容手里,说:“就这个,劳烦少爷信手拈来。”

诸葛从容在白烛灯下仔细旋转那颗珍珠,认出了上面的曲谱,于是转身指向五十九张排列整齐的七弦琴,说:“不知主公想让我弹哪一张?”

恕儿仔细看了一遍,挑选了一张长得最不像七弦琴的七弦琴,走到其侧,笑着刁难道:“就这张吧,劳烦少爷信手拈来。”

诸葛从容席地而坐,将手放在琴弦之上,赞许道:“主公果然眼光独到。这张琴,可谓是当世七弦之鼻祖,是这间墓室里年代最最久远的琴,恐怕九州大地,也仅此一张了。而且这张琴不是出自周乐王之手,可能是他自己或者素仙长辈帮他收藏在此的。”

恕儿低头看着他,笑着问道:“不知少爷要用这张七弦鼻祖,弹怎样一首琴曲给主公听呢?”

诸葛从容答道:“你刚才挑选的那颗珍珠上,刻的是一首《洛华无忧》,琴曲华美,配词里描绘的是大周王都洛华城的百年繁华以及无忧宫里的帝王爱情。”

恕儿好奇道:“周乐王这个昏君,他有过爱情吗?”

诸葛从容点头道:“当然有,而且还是一段纠缠了五百年的爱情。不过,这首琴曲的配词里,描绘的并不是那段延续了五百年的情缘,而是他的父王与母后。你若想看词,石柜里左边第二列,上数第五个格子里,有卷羊皮书,书里有周乐王亲笔写的《洛华无忧》。”

恕儿找到那卷羊皮书,翻开来看时,诸葛从容指尖的琴声已然悠悠传来。

恕儿在灯下艰辛地阅读着周朝篆书,终于找到了《洛华无忧》。衬着华美琴音,她一字一句地仔细读着:

洛华锦绣,浩浩帝风。百年盛世,天下之中。

八方卿客,四海英雄。一朝来贺,九鼎无争。

北依卫宋,冬有大雪如玉絮,南至巴蜀,夏有繁星点苍穹。

西出赵陈,千古荒凉无人至,楚越东涯,海枯石烂为君等。

玉树披华服,拂柳饰霓裳,君王配宝剑,妖后素手解香囊。

弱冠之年,熙攘街头拾豆蔻,执子长乐,一世从此再无忧。

一曲弹罢,诸葛从容走到认真阅览羊皮古籍的恕儿身边,帮她将羊皮书仔细卷好,放回了石柜,温柔地对恕儿说:“三年相思,我也体会了一遍,什么叫做‘楚越东涯,海枯石烂为君等。’”

恕儿拉起诸葛从容的手,说:“执子长乐,一世从此再无忧。”

诸葛从容轻轻将恕儿揽到怀中,低声细语:“周乐王的父亲周善王一辈子只爱他的‘妖后’一人,周乐王是他们的独子,是整个大周王朝最幸福的一个嫡子。他的父母对他溺爱无比,他的童年,无忧无虑。没有兄弟之间的王位之争,一出生,他就注定拥有万里江山作为生日贺礼,所以他根本不懂珍惜,不会也不屑于去学习那些资治权谋。败了大周江山的,不是他的昏庸,而是他的单纯。”

恕儿叹息道:“可惜他生在无忧宫中,却只得了半生无忧,后半生孤苦伶仃,一朝八方卿客来贺的帝王,沦为亡国之奴。”

诸葛从容浅笑:“那只是五百年来的流言罢了。他的后半生,其实也无虑无忧。”

恕儿问道:“他不是在战火中独自逃亡了吗?怎么可能一世无忧?”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诸葛世家(下)

诸葛从容道:“因为,他在逃亡的路上,遇到一个爱了他五百年的人。那个人,就是大周诸葛世家的最后一个儿子,诸葛素仙。”

恕儿睁大眼睛看向诸葛从容,惊奇道:“你们诸葛家的祖上,竟然有个大断袖?”

诸葛从容点头笑语:“对,所以我们诸葛世家代代相传至今,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姓‘诸葛’的。没有恶亲戚争财产,这就是诸葛世家能够延续至今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恕儿问道:“那……周乐王也是个断袖吗?”

诸葛从容答道:“周乐王应该不是个断袖。他有个儿子,他的儿子,也随他逃出了无忧宫。虽然他流传于世的最后一首词里,写的是‘单骑夜行’,但是他从未说过,他是一个人骑在马上。就连世人并不知道的,他真正的最后一首词里,那句‘葬吾身以荒岛’,也没有说他是自己一个人乘船而去。”

恕儿说:“难道和他一起乘船去葬身东海的,是爱了他五百年的诸葛素仙老前辈?”

“是的。岛上有诸葛家的家谱和历代岛主的手书笔记。第一任岛主名叫‘诸葛忘仙’,他的手稿里有一篇《不得志》,讲的就是素仙前辈和周乐王‘爱而不得’的故事。他说,周乐王没有忍心带着自己的儿子一起出海,于是出海之前,在路过仙沪之时,将他秘密托付给了世代居住于楚越之地的名门望族诸葛世家抚养。那时候,诸葛世家的族长,也就是素仙前辈的父亲,带着一家老小住在仙沪。周乐王登门拜访,便遇到了诸葛世家的断袖少爷,诸葛素仙。素仙前辈仰慕周乐王的才情多年,于是给父亲留下一封书信,便随周乐王一同离开了仙沪。书信里大概说的是,以周乐王之子,换他的一世自在逍遥。让他的父亲抚养周乐王之子长大,而他自己,则要去追寻他不被世人所容的爱情。”

恕儿不禁感叹:“原来素仙前辈对周乐王竟是这般痴情!”

“素仙前辈和周乐王一同从金滩乘船入海。他知道,周乐王是自寻死路,而素仙前辈也存了殉情死志。可是不知是周乐王命大,还是素仙前辈命大,总之,他们的破船,顺风行驶了三天三夜都没有沉,而是来到了这座不大不小的荒岛。”

恕儿问道:“于是他们两个,在此甜蜜度日,天荒地老?”

诸葛从容摇头说:“不是的。周乐王一生留下的书画之作中,都从未提过素仙前辈,放眼整座璇玑孤岛,周乐王都没有亲手写过一笔‘素仙’二字。”

假扮过断袖的恕儿,不禁暗暗叹息,替素仙前辈惋惜。

“二人到了荒岛,周乐王没脸再回九州大地,却又求死不得,于是决定在荒岛之上画地为牢,想要以此惩罚他使得九州分崩的无穷罪孽。素仙前辈决定留在这里陪伴他,但是想来周乐王那样恃才傲物的千古才子,是看不起素仙前辈那一介断袖的,于是并不怎么搭理这个硬要跟他同生共死的人。”

恕儿苦笑道:“真是委屈了你们诸葛世家的那位老祖宗。”

“素仙前辈在岛上长日无聊,于是想了个主意。他独自离开孤岛,返回金滩,想着若是死在海上也好,若是不死,就去收养一个孤儿,带他回岛,作为他和周乐王的孩子,抚养他长大,让他陪他们在岛上解闷。”

恕儿虽然听着心酸,却忍不住扑哧一笑,说:“素仙老前辈还真是……有趣得很!”

“素仙前辈收养了一个九州战火里的一岁孤儿,带他回到岛上,在周乐王和他自己的名中各取一字,给他取名为‘诸葛忘仙’。忘仙前辈随周乐王和素仙前辈在岛上长大,随素仙前辈学习诸葛世家的经商之道,又随周乐王学习琴艺书画之技,可谓一代才学大家。他慢慢长大,周乐王和素仙前辈也逐渐衰老。忘仙前辈经常往返孤岛,从外面给两位义父带一些新奇事物、美味佳肴。他还多次代替素仙前辈回到仙沪家中看望素仙前辈的老父亲,素仙前辈的父亲觉得周乐王之子并无经商之才,且族中人丁凋敝,没有其他子侄可以托付,于是将诸葛世家的全部家业,托付给了才德双全的忘仙前辈。忘仙前辈重整诸葛世家的产业,竟然在战火燎原的九州大地赚了许多钱。又过了几年,他和周乐王之子一同回到岛上,那时周乐王已死,素仙前辈也已经垂垂老矣,病痛缠身。”

恕儿叹了口气,说:“素仙前辈竟然等到死,也没有得到周乐王的心。”

“素仙前辈将他的遗愿告诉忘仙:‘生不同心,死便同冢’。于是在素仙前辈的指点下,忘仙前辈动用诸葛世家的财产,修建了这座豪华王陵,准备将两位义父同穴而葬。素仙前辈、忘仙前辈,还有周乐王之子,三人一同布置这座陵墓,将周乐王和素仙前辈的一生珍藏,全都放在了这‘地宫’之中。”

诸葛从容指向琴室墙上的一幅地宫设计图,说:“那就是素仙前辈生前亲手所画。上面的题字是:‘生不同心,死便同冢。仙境枯骨,地府花开’。”

恕儿怔怔望着那十六个苍凉无力的篆书小字,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温暖。她说:“原来,这座陵墓真的并不阴森。我记得,你在西岭骷髅门的骷髅穴里就对我说过,‘你既未上天入地,又怎知仙境里没有枯骨,地府里没有花开’,这句话里竟有这样一个典故。素仙前辈和周乐王的同穴之冢在此避世五百年,他真的爱慕了周乐王五百年之久!”

诸葛从容点头道:“义父告诉我这个故事时,我还很小,并不理解世间情爱,也不知道九州大地之中,是嘲笑排斥断袖之人的。那时候,我只觉得这座陵墓承载了美好的愿望和一世的相思。睡在此间的两位前辈,虽然一个是一国昏君,一个是世家的不孝子,但他们两个的心眼儿都不坏,还很有才,很有趣。我和忘仙前辈一样是被收养的孤儿,我很喜欢忘仙前辈修建的这座陵墓。”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扬帆起航 (上)

恕儿问道:“周乐王的儿子,后来怎样了?他可有后?”

诸葛从容答道:“周乐王的儿子去做什么了,只有那时候在世的周乐王、素仙前辈和忘仙前辈三人知道。不过,据义父和收养义父的诸葛老爷说,周乐王的儿子为了躲避祸患,一生隐姓埋名。他的后人,至今在世。素仙前辈临终前,有三条遗愿。第一条,是与他爱而不得的周乐王同葬于一个墓穴。第二条,是让忘仙前辈以诸葛家的势力,保护周乐王的儿子一生平安,并且也让诸葛世家的历代继承之人,保护周乐王的后人。因此,周乐王的后人究竟是谁,只有历代岛主一人知道。所以,我义父知道,而我却不知道。”

“素仙前辈的第三条遗愿是什么?”

“素仙前辈的最后一条遗愿,就是无论忘仙前辈日后是否有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继承诸葛家的财产,而要从小收养一个聪明好学的孤儿,细心栽培为继承之人。素仙前辈说,这样安排,是为了避免子孙后代你争我夺,挥霍了诸葛世家的百年基业。于是,历代璇玑孤岛的岛主,都并不姓诸葛,他们真的姓甚名谁,也全都查不出来,就像我一样,是完完全全的孤儿。”

“可是你义父是卫国的太子,诸葛老先生收养他时,知道吗?”

诸葛从容道:“这个诸葛老爷是知道的。不过他收养我义父,也是情非得已。当时的璇玑孤岛,其实已经有了一位继承人。但是他染了重病,半途夭折,诸葛老爷只好再出岛去寻另一个孤儿,正巧遇上了身负重伤的义父。他带着义父去药王山疗伤,义父就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如今的药王山掌门薛久命。后来,义父痊愈,无处可去,诸葛老爷觉得他身世凄惨,想给他一个重拾新生的希望,于是带他回了璇玑孤岛,并决定把岛主之位传给聪明好学的义父。”

“历代岛主的后人,又去了哪里?”

“他们有的在岛上长大,成年之后改换姓氏,拿一些诸葛家的积蓄,到别处成家立业,承诺一辈子都不告诉外人璇玑孤岛的位置。而大部分岛主的后人是一开始就没有在这荒无人烟的岛上居住过的。因为历任岛主都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孤儿,都十分感念前一任岛主的收养教导之恩,所以他们也严格地遵守第一任岛主素仙前辈定下的规矩,不让自己的后人继承诸葛世家的财产,也不愿自己的后人像自己一样,自幼生长在一个毫无人烟的荒岛上。普通人家的孩子学习读书写字,自然是去书院学堂,而被当做下一任岛主的‘诸葛少爷’,则日日要去一座古墓里乘凉。”诸葛从容温柔一笑,继续道,“换做我,我也想让自己的孩子从小就去外面的世界游玩历练,而不是在这静谧的荒岛上对着古墓数鸟屎。”

恕儿心疼地问道:“你小时候,是常常一个人对着古墓数鸟屎吗?”

诸葛从容哈哈笑道:“只数过一次,所以不是‘常常’。我很幸运,义父收养我时,他年纪尚轻,诸葛老爷也健在,所以诸葛氏的生意还基本都是诸葛老爷在管。那个时候,义父还不是岛主,而是像我一样清闲纨绔的‘诸葛少爷’,他那时候也不知道周乐王的后人是谁。等我稍稍长大,他便带着我周游列国,编撰书籍,密会齐卫旧人。”

恕儿羡慕道:“你义父对你的确很好。就算我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却不知道若是和他一起长大,他会不会也带我周游列国。”

诸葛从容安慰道:“恕儿,你要相信你娘。她为了报家国之仇,冒死行刺宋怀王,她不是寻常的女子,她心中的人,也不会是寻常人。你的亲生父亲,一定也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人。等我们去紫川拜见过义父,再让蜀王和他的王后给我们做媒,你就嫁给我,你一辈子是我的主公,我一辈子是你的少爷。你又不能一辈子和你的亲生父亲过,还不是最终要嫁给我?而我的一辈子,也不会跟我义父一起过,更不会跟我从未谋面的亲生父母过,我要和你一起过。生同心,死同冢。”

恕儿环抱住诸葛从容,心生一阵久久不能散去的甜蜜,笼罩上她多年不解身世之谜的难过。她依偎在他的怀里,轻声许诺:“好,我一辈子是你的主公,你一辈子是我的少爷。生同心,死同冢。”

二人在烛火摇曳的陵墓琴室中静静相拥,仿佛隔开了五百年的俗世喧嚣,许下了五百年的红尘诺言。

两人来到另一间墓室,里面竟摆放了琳琅满目的厨具,但墙上却悬挂着各式宝刀宝剑。

恕儿惊奇道:“这到底是一间兵器库,还是一个小厨房?”

诸葛从容拿了几个金碗金碟,银筷银钎,又从墙上随手拿了一把寒芒灿灿的宝剑,笑说:“忘仙前辈写的《不得志》里有一句话,我很欣赏。他说,‘袖手旁观天下事,长剑终须做菜刀’。大概素仙前辈和周乐王就在这孤岛上过着如此那般的日子,放着天下烽烟不管,放着家族大业不管,在此焚琴煮鹤,宝剑插鱼。”

恕儿也笑嘻嘻地拿上铜锅铁铲,两人走出周王古墓,小狐则贼眉鼠眼地一路尾随着他们。

诸葛从容领路,绕过岛上的几许蜿蜒小径,两人来到一座亭台楼阁的大宅院,石头匾额上深深刻着“诸葛私宅”四个雄浑大字。诸葛从容推开门,有个年迈的老人领着两个十三四岁的的小厮走了上来,老人向诸葛从容行礼道:“少爷回来了。”

恕儿心中暗想,原来这岛上不止住死人,也住活人。

诸葛从容也向老人行了个礼,介绍道:“莫爷爷,这位是陈国的颜姑娘,也是蜀国西岭十门八派的主公,我未来的妻子。恕儿,这是看着我长大的莫爷爷,岛上的三代管家。诸葛老爷给他取了个好名字,叫做‘莫心死’。”

恕儿听诸葛从容大言不惭地说她是他未来的妻子,不禁羞红了脸,匆匆行礼后,才反应过来这个莫爷爷的名字还真是不错。

莫心死笑着对恕儿点头,见二人拿着金贵炊具,于是道:“几个孩子今早正好出海捕了几条上等的活鱼回来,少爷是否想要亲自做给少夫人吃?”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扬帆起航(下)

两个小厮好奇地打量着恕儿,相视一笑,然后热情地上前接过了少爷和少夫人手中的炊具。

恕儿还未反应过来“少夫人”这个称呼,诸葛从容已经拉着她向前大步走去,笑对跟在他们身后的莫心死和两个小厮说:“少爷这就大显身手,先拿下少夫人的胃!”

恕儿瞪了他一眼,甜蜜却不情愿地想着,凭什么我的心肝脾胃都归了你?

诸葛私宅的院落装饰古朴,屋宇不用砖陶木材,而多为石头搭建,与恕儿在九州大地上见过的任何宅院都不甚相同。石头小楼灰中透白,在阳光下是晶晶亮亮的璀璨。五百年海风侵蚀,屋宇的边缘已经有些圆润,没有白玉宫飞檐的棱角分明,也没有晋阳宫色彩的沉稳凝重,而是灵动可爱,如海上精灵的居所,为寂寥孤岛添了一抹鲜活生机。

到了厨房,莫心死吩咐小厮们帮忙生火做饭,诸葛从容则在水缸中挑了两条活鱼,用古墓宝剑削鱼皮切鱼肉,剑法灵巧,犹如快刀。恕儿没什么可做,只好帮忙择菜洗菜。

饭菜做好后,几人围坐在院中石案上用饭。诸葛从容对恕儿说:“这座宅院是素仙前辈和周乐王共同设计的。他们抚养忘仙前辈长大后,忘仙前辈经常乘船回到楚国采办,收集了许多石材、器物,招揽了一些信得过的人手,慢慢在岛上修建起了手稿上的庭院。可惜他们的设计太过复杂精细,周乐王和素仙前辈都没有等到这座私宅竣工,就撒手人寰了。忘仙前辈和周乐王的儿子两人,忙于修建那座豪华陵墓,也没有等到竣工之时。这座宅院,足足耗掉了五代岛主的心血。”

恕儿吃了一口诸葛从容切好的鲜鱼,又喝了一口莫心死酿的好酒,点头赞道:“怪不得如此别具匠心、鲜活灵动。住在这样的岛上,生则有恋,死则静安,真是一处世外仙境。若是海风吹腻了,生鱼吃腻了,坐船三日就能到楚国金滩,再走几日羡江水路,就是浮世喧嚣。素仙前辈和周乐王,还真是会选地方会享受!”

莫心死摇头笑道:“少夫人,会享受的只是忘仙前辈和后世的岛主们。周乐王是在此画地为牢的,素仙前辈陪着周乐王,后半生也没有再回过九州大地。他们二人居住在此时,岛上还十分荒芜,没有管家仆人,没有亭台楼阁,甚至连座陵墓也没修好。其实璇玑孤岛是鲜活灵动还是荒芜隔绝,全在岛主的心境。”

恕儿若有所思,赞同道:“莫爷爷说的对。虽然素仙前辈和周乐王在此居住时,岛上荒芜隔绝,但素仙前辈能够陪在他思慕的人身边,或许也并不孤独。”

莫心死点了点头。

小狐吃饱后满足地趴在诸葛私宅的庭院里晒太阳,在几人的话语声中,眼皮渐渐垂了下来。

一餐吃罢,洗过餐具,诸葛从容又带恕儿回到了周王古墓。

面对陵墓的机关石门,诸葛从容对恕儿说:“虽然岛上有管家和许多仆人,但他们不知道周王古墓的机关是如何开启的。这里的百年珍宝,件件无价,所以只有历代岛主和继承之人,才有资格知道。”

他牵起恕儿的手,将她的小手放在了石质的机关旋钮之上,说:“恕儿,我与义父所谋之事,凶险万分,起事之后若是稍有不慎,恐怕性命不保。虽然历代岛主的夫人和少爷的夫人都不知道这座陵墓的机关,但是素仙前辈的遗言里,并没有规定她们不可以知道。既然你我已经立下生同心、死同冢的誓言,我今日就将这座陵墓里的机关全都告诉你。”

诸葛从容的手覆在恕儿的手上,恕儿感到他手上的温热里,夹带着沉沉的托付和信任。她伸出另一只手掩住了诸葛从容的唇,正色道:“从容,你和你的义父都不可以出事。不要告诉我怎样开启陵墓的机关,我记不住,我也不想知道。”

诸葛从容明白恕儿的忧虑,他拿开恕儿轻轻掩在他唇上的手,温和地说:“你不必担心。义父运筹布局三十年,没有必胜的决心,我们不可能轻易起事。不要把我今日所说,当做遗言,你要把这座陵墓里的宝藏,当做我给你的聘礼。你能记住陈国半壁商业的账目,能记住《玄女步》里的步法方位,能记住岛上的复杂道路,这些机关,根本难不倒你。”

恕儿看着诸葛从容平静无波的眼神,方点了点头。于是诸葛从容引着恕儿的手,旋动机关,开启了墓门。

两人放回了餐具和宝剑,诸葛从容带着恕儿逐个浏览着二十一间地下墓室,教她一一开启墓门,耐心地讲解每一间墓室里的藏品。

来到最底下的最后一间时,诸葛从容道:“这一间,没有机关,也无法开启。”

恕儿放低了声音,问道:“此处就是周乐王和素仙前辈的安眠之所吧?”

诸葛从容点头道:“是。”

恕儿轻叹一声,和诸葛从容转身而去。原来“生不同心,死便同冢”这样掷地有声的一句话,换来的,是五百年来无人能够开启的寂静。

岛上三日,恕儿每日都随诸葛从容去周王古墓里反复记忆墓中的机关开启之法,遍览墓中藏品。第四日,她已能够非常精准熟练地独自开启每一间墓室的机关。她不禁叹道:“少爷,我现在才真正知道,什么是‘富可敌国’。周王古墓里的二十间藏有各类珍宝的墓室,我随便搬出去一间,运到繁京的黑市里变卖,就可以一夜之间,比陈王、蜀王、赵王三个人的国库加起来都富有!”

诸葛从容笑道:“主公说的没错,不过二十年前的陈宋大战,陈国国库耗费甚多,这些年又常常要对付关外戎族的挑衅,陈王李忱,实际是没什么钱的。至于蜀王乌邪,钱是什么,他估计压根就没有概念。蜀国有西岭那样的天然屏障,已经有许多朝没有和别国征战。蜀地的上一次大战,还是乌衣统一巴蜀两国的时候。紫川蜀宫经过历朝蜀王的修建,华丽无比,乌邪住在天宫般的懿斓宫里整日练剑,可能一辈子也没清点过蜀国国库。钱这个东西,不是死的,而是活的。多年不打理,蜀国的国库肯定也没有多少存货。至于赵国,更是夹在陈宋之间,小心翼翼,捉襟见肘。这样看来,你那勤政的哥哥刘璟,确实是个好君王。他早晚会比周乐王和素仙前辈要有钱。至于楚国,尚未一统,也不知道重开昭凰宫的君王,能不能熄灭战火,还楚境一个繁华盛世。”

离开周王古墓,来到孤岛岸边,恕儿系好布帆绳结,诸葛从容扬起白帆。海风将他们的船推入了层层波涛。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等君归来(上)

十二岁的东方愆一手拿着怀王剑,一手拿着一张琴,急匆匆地跑进了楚国虞陵晟王府,两个蜀宫里的侍卫高手只得紧随其后。

东方愆跑到林璎的院子里,见林璎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一本兵书,故意大声喊道:“颜姐姐回来了!”

林璎急忙抬头望去,却一如往常地只见东方愆和青羽、翼枫三人,于是叹了口气,瞪了东方愆一眼,低头继续百~万\小!说。

东方愆回手把怀王剑递给了青羽,将七弦琴放在了林璎的案前,说:“林哥哥,你五日前教我的曲子,我都练会了。你可有空听一遍,给我稍加指导?”

林璎并不抬眼去看东方愆,只是摇头道:“小东方,你朽木不可雕,怪不得你爹不愿意教!”

东方愆拨弄了两下琴弦,撅着嘴道:“不是朽木,是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琴,我没必要练到林哥哥你的程度。我以后要当赵王手书的高手榜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我的志向,是当习武之人中,最会弹琴的,会弹琴的人中,武功最高强的!”

东方愆话音未落,只听门外三声爽朗大笑,清脆的声音开口问道:“唤我做甚?”

东方愆和林璎齐齐抬头向门外望去,只见一个玉树临风的灰衣男子领着一个鹅黄衣衫的娇小女子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东方愆朝林璎做了个鬼脸,说:“我早就说颜姐姐回来了,你却瞪我一眼,不肯相信。”

林璎没有听到东方愆说了什么,只是怔怔望着眼前那对手牵着手的才子佳人,心底忽然空落落的,夏日里无端生出一股寒凉。恕儿姐姐,我果然没有猜错。

不等恕儿开口,东方愆就大步跨到了诸葛从容面前,笑着行礼道:“容哥哥,晟王府的小爵爷摆架子,不肯指点我。咱们几年未见,你可想听听我的琴艺有何进步?”

恕儿笑对青羽和翼枫点了下头。青羽和翼枫随蜀王乌邪出游时,早在西岭药王山就见过诸葛从容,而林璎也早在陈国繁京就与他结识,所以屋中六人,其实互相都认识。

诸葛从容笑看了一眼林璎,认出了他就是几年以前在陈国繁京旧城楼上卖了他一幅墨竹图的年轻才子。他并不惊讶那卖画的少年就是如今返回晟王府的小爵爷,行礼道:“早就听闻西岭主公带着陈国的琴画双绝把宋宫里的太皇太后老太婆给气炸了毛。小爵爷,几年未见,好生霸气!”

林璎站了起来,回礼道:“容哥哥,别来无恙。”

东方愆看了看诸葛从容,又看了看林璎,一头雾水:“你们认识?”

林璎点头笑道:“我叫他‘容哥哥’的时候,你这个毛头小东方估计还不怎么会说人话呢!”

诸葛从容也点头对东方愆笑道:“是啊,我和你林哥哥在昭凰宫里初次见面之时,你还未投胎做人呢!”诸葛从容朝林璎温和一笑,说:“那个时候,小爵爷大概三四岁?我也只有七八岁。”

林璎也笑得如沐春风。他一直记得儿时在昭凰宫里被几个堂兄欺负,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出手相帮,不过那个小男孩没说什么就走了。后来,他才从父亲口中得知,那个小男孩就是楚国诸葛世家的少爷。于是,他一直都尊称他一声“容哥哥”。再后来,他在繁京旧城楼上卖画被秦家的三个恶少欺负,也是诸葛从容出手相帮。当时他不知道诸葛世家究竟支持楚国七王之中的哪一个王,所以为了自己的安全,他没有对诸葛从容袒露身份。现在看来,诸葛从容既然与晟王谋士的公子如此熟悉,诸葛世家肯定是支持晟王的。

林璎本该替父亲高兴,也该替自己高兴,毕竟诸葛世家富可敌国,有了他们做后盾,晟王一统楚地,重开昭凰,又多了一份希望。可是,他扫了一眼诸葛从容一直拉着恕儿不放的手,心里竟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林璎强颜欢笑着问东方愆:“小东方,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咱们的容哥哥的?”

东方愆扬起下巴挑战小爵爷的权威,道:“我是自打有记忆,就认识容哥哥,可没有等到三四岁的功夫!”忽又狐疑地看向恕儿,问道:“颜姐姐,你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容哥哥?”

林璎也不禁眼巴巴地等着这个答案。他此时甚至有些感谢这个又聒噪又讨人厌的小东方,替他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恕儿的心事。

恕儿一如既往地回避着有关风月的问题,于是随口笑道:“你们连什么时候结识了美人榜首,也要争个高低上下吗?那好,姐姐我大概投胎时就认识你们的容哥哥了!”

林璎虽然和屋中的其他五人一同笑着,一双桃花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他从来都知道,恕儿不想说的事,就是撬开她的嘴,挖出她的心,她也永远不会说。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东方愆虽然不解恕儿的答案,却也并不真的在意。他觉得,容哥哥文武双全,颜姐姐才貌双全,最重要的是她把那么贵重的怀王剑借给了他玩了这许多天,他们两个,真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的人,就算上辈子就认识,也不为过。

东方愆继续锲而不舍地央求诸葛从容鉴定他的琴艺,诸葛从容却调笑他说:“我刚刚听你在琴画双绝的小爵爷面前大言不惭地说要当高手榜里弹琴弹的最好的,又要当七弦琴师里,武功练的最好的。可惜可惜,你生不逢时,偏偏遇上了我。你的远大志向,大概要等我百年之后,才可以如愿。”

东方愆“哼”了一声,道:“你们一个耍爵爷脾气、一个摆少爷架子,都不想好好教我!”于是转头对恕儿说:“颜姐姐,你会弹琴吗?不如,你来点拨一下我?”

恕儿还未说话,只听诸葛从容和林璎二人异口同声道:“她不行!”

东方愆挠着头,抱歉地看向恕儿,说:“不好意思啊颜姐姐,愆儿没想到你的琴技竟这样登不得台面。”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 等君归来(下)

恕儿无奈地看着东方愆,话锋一转,挑眉问道:“小东方,你借我的怀王剑玩儿了快一月之久,武艺可有精进?能打得过青羽大哥和翼枫大哥了吗?”

东方愆深吸一口气,尴尬笑道:“哪有这么快?青羽大哥和翼枫大哥足足比我大了十岁呢!我若是练一个月就能打败他们,岂不是有损蜀王老儿的颜面?更何况,这一个月来,都是他们两个在教我功夫。他们又岂能教会我如何打败他们?”

恕儿点了点头,故意刁难道:“你既然打不过他们,怎么去陈国护送王妃回楚?”

东方愆眼珠一转,并不回答,反而问诸葛从容道:“容哥哥,颜姐姐要去蜀国紫川送剑,你也和她一同去吗?”

诸葛从容点头道:“自然同去。”

东方愆拍手笑道:“我现在虽然打不过青羽大哥和翼枫大哥,但是咱们去紫川的路上,我可以每天跟容哥哥学功夫呀!容哥哥的义父,璇玑孤岛的诸葛岛主,那可是赵王钦提的九州高手榜榜首!一路之上,我随容哥哥习武,说不定还没到紫川,就可以打败青羽大哥和翼枫大哥。”却瞥见青羽和翼枫面色冰冷,于是笑嘻嘻地补充道:“嘿嘿,就算蛮力打不过,我不是向来会使用些胜之不武的花招吗?”

恕儿摇头问道:“你怎么不问问你容哥哥愿不愿意教你?”

东方愆拉起诸葛从容的手就屋外走,丢下一句:“容哥哥才不像林哥哥那么小气呢!”

诸葛从容回头朝恕儿眨了眨眼睛,笑对林璎说:“小东方这招激将法,就是得了我的真传!所谓因材施教,我能教他的,不过就是些胜之不武的花招!”于是随着东方愆去院子里面比试剑法。青羽和翼枫难得看到诸葛从容出手,也好奇地走到了院中,仔细观看。

恕儿则不愿到院中晒太阳,而是站在阴凉的屋里瞧着。林璎走到了她的身旁,良久无言。

恕儿见林璎不说话,于是问道:“小璎,回到晟王府后可还习惯?”

林璎苦笑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随爹、东方大人和晟王军的一些将领每日讨论军务,我从未学过这些,还是要学一些时日的。不过好在咱们从陈国带来了很多金银和值钱的东西,我都拿给他们充军饷了,所以我在他们面前,也不算是完全的一无是处。”

恕儿点头道:“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等到你熟悉了王府的军务,记那些行军打仗的地图和布阵图,绝对不会有误。有朝一日,你若变成晟王军里的猛将大帅,我一点都不会惊奇。”

林璎叹了口气,又是良久不语。

恕儿见林璎似是心情低落,不禁问道:“你不开心?军中难道有人欺负你?那些带兵打仗的将领,恐怕都是些身体心思皆粗壮的人,你这琴画双绝的大才子可别和他们计较。他们若是说什么,惹得你不高兴,应该也不是故意为之……”

林璎打断道:“恕儿姐姐,晟王府军中的将领还有东方大人,他们都对我很好很照顾。我爹深得人心,没有人敢欺负我,就连那个盛气凌人的小东方,也要规规矩矩地尊称我一声‘林哥哥’。我只是斯文儒雅,我又不傻,怎么会一辈子被人欺负来欺负去?”

恕儿看了一眼面色和语气都忽然不悦的林璎。一向和颜悦色的小璎,竟也有长大到不愿听别人安慰之语的这一天吗?恕儿叹了口气。那个和她在西岭碧凉湖畔结拜为姐弟的小璎,终于不再是繁京吊儿郎当卖画听书的断袖才子,而是回到了他应得的,王府爵爷的位置。

恕儿还是忍不住说:“我只是担心你。”

林璎突然冷笑一声。恕儿从未听林璎这样笑过,不禁有些毛骨悚然。林璎转过身去,不再看院中的比武,而是坐回了适才阅览兵书的座位,眼睛死死盯着东方愆刚刚放在他案上的那把七弦琴,语气冰冷地对恕儿说:“你若真的担心我,不会一声不吭地留下一张字条和一把剑就走了。而且,还是我送你的剑。”

恕儿也转身进屋,坐到林璎身边,解释道:“我与从容分别三年,三年之前,互未许诺,三年之后,也仅仅是去赴一个邀约。我其实心里有希冀,更有恐惧。若是此行不能见到他,若是见到他又是一场相逢不识,我真的不想与旁人提起。”

林璎仍旧低着头,嘟囔道:“我……是旁人吗?是谁在碧凉湖畔对我说过,以后无论在哪里,都要与我同甘共苦,不离不弃?你难道会觉得,若是将你的心事告诉了我,而这件事又终于没有个结果,我难道会对你冷嘲热讽吗?我在你眼中竟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恕儿也稍有不悦,冷冷说道:“可这不是别的事,是我期待了三年的心事,是难以启齿的风月之事,是一旦打碎,便再也拼不起来的,脆弱如琉璃一般的事!”

林璎站了起来,气愤到想把面前的七弦琴一把推到地上摔碎。可是一只手刚碰到桃木琴身,另一只手却努力按住了这张琴。他抑制着心中怒火,告诉自己,琴,不是用来摔的。一旦打碎,便再也拼不起来,脆弱如琉璃……就像我对你的心,十年不知何时起,却在今日,再难启齿。

林璎哽咽道:“你对容哥哥的思念,是难以启齿的吗?”

恕儿不解林璎为何如此生气,大概是十余年相伴,从虞陵到繁京,再从繁京回到虞陵,她一个月前的不辞而别,令他担忧,还未道别,他们从此便再也不会相见。推己及人,若是林璎对自己也不辞而别,她也会因担心而生气的。但他此时的审问,令她觉得有些逾矩。这是他们相识以来的第一次,她不想回答林璎的问题。

林璎见恕儿久久不答,长长叹了口气,换了一个问题:“你去紫川将怀王剑如约送给蜀王之后,打算去哪?”

恕儿平静地说:“我对从容的心思,确实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我们打算让蜀王做媒,在紫川懿斓宫里成婚。之后,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我们打算让蜀王做媒,在紫川懿斓宫里成婚……

我们打算,成婚……

林璎的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令他有些站不稳。他紧紧握着东方愆的琴,修长的手指都泛起了青筋。

过了良久,他才垂头道:“恕儿姐姐,一个月前我就对你说过,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无论多久,我林璎会一直在楚国,等你回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必有我师(上)

恕儿与诸葛从容、东方愆、青羽、翼枫及三个晟王府的护卫准备出发去蜀国时,晟王将两封家书和一纸通关文书递给了东方愆,嘱咐道:“愆儿,你到了陈国繁京,先去临江酒楼分店找到王妃,把这封家书交到她手中,然后再想办法悄悄去一趟晋阳宫,不要引人耳目,把这封书信交给陈国王后林环。这一纸通关文书,你也要仔细收好。”

东方愆正要将三封文书塞到自己的怀里,他的父亲东方毓却将那一纸通关文书拿了回来,对晟王道:“王爷,王妃和犬子一行人从蜀境回楚,先要进到裕王郡内,若是稍有差池,被人看到了咱们晟王府的印鉴,恐怕会惹来麻烦。”

诸葛从容点头道:“东方大人说得正是。”于是从袖中掏出一纸诸葛氏的通关文书,递给了东方愆,说:“小东方,你们可以假扮成诸葛氏的生意人。到时候让王妃拿一些碧凉妆品铺的香料,就说是到楚国来做香料生意的,便可拿着诸葛氏的通关文书,顺利入楚。”又转头对恕儿眨了眨眼睛,问道:“不知颜老板意下如何?”

恕儿笑道:“楚陈两国,万里之遥,除了你们诸葛家的生意,便鲜少有商贸往来。当年从楚国到陈国,三个姨姨把临江酒楼分店开到了繁京。如今回楚,又让苏姨姨把碧凉妆品铺分店开到虞陵,实在是个有助于楚陈通商的好主意。”

诸葛从容继续道:“等到了晟王郡和裕王郡的交界处,诸葛氏的通关文书也……”

话音未落,只听林璎道:“容哥哥,其实等我娘到了晟王郡,只需要拿出当年我们离开虞陵时我爹给我的金刚玉玉坠,就可以迅速引来晟王府的亲信亲自去接她回府。若是只用诸葛氏的通关文书,不免与其他诸葛家的商贩混淆。一入晟王郡,我娘便不需要再乔装打扮。她是晟王郡里最尊贵的女人。”

诸葛从容点头道:“王妃有此信物,自然是最好的。”

提到那金刚玉的玉坠,林璎不禁去看恕儿。从繁京去平梁时,恕儿就已说过,若是在平梁能够结实宋国商人,只要入得宋境,她就有办法能顺利进入楚国晟王郡。所以恕儿没有让林璎拿上那枚玉坠,而是将玉坠留给了苏琴,以备不时之需。

那时候,他沉浸于能跟恕儿一同出游的快乐中,又一直毫不犹豫地信任恕儿,所以理所应当地觉得恕儿回到宋国和她的宋王哥哥相认之后,会从宋王那里拿到去楚国的通关文书。可是他没想到,恕儿会选择以那样大打出手的方式,与白玉宫中的故人诀别。他也没有想到恕儿会拿出诸葛家的通关文书,在玉都之外的玉河,轻而易举地登上了诸葛家的商船。

他更没有想到,恕儿会与诸葛从容私定终身。

林璎不禁苦笑,几月之前,他们还在繁京的旧城楼上无话不谈地闲逛,如今,她却要成为别人的妻。

难怪小东方说我小气。恕儿姐姐,一句祝福的话,我竟说不出口。

恕儿看向面无表情的林璎,笑对他行了个饯别礼,说:“小璎,今日一别,再见你时,我这一介民女就要改口叫你爵爷了。这些日子我一时还改不过来,请爵爷大人大量,不要介意。”

林璎淡淡看着恕儿。除了祝福,我还能对你说些什么?

恕儿本还期盼着林璎会在临别时送给她一件礼物,可是饯别之礼都已行过,也不见他掏出任何东西。别说他已经听说她和诸葛从容打算去紫川成婚,就算只是饯别,也该给个礼物吧?难道结拜十年,相伴十年,他这个琴画双绝的才子,竟两手空空到如此这般境界?

恕儿打算最后一试,问林璎道:“在赵宫里你就说,我若拿了平梁商会的头筹,你便送我一幅画。画呢?”

林璎叹道:“拜你们这些动不动就比武动粗、挟持君王的人所赐,我把那幅价值连城的画掉在白玉宫里了。你想要,就去找那个太皇太后老太婆要吧!”

林璎的眼角泛起了一丝笑意。恕儿姐姐,你别想了。我不会送你饯别之礼的,因为我从不想和你分别。

恕儿一如既往地瞪了林璎一眼,却温和地说:“小璎,保重。”

林璎勉强打起了精神,如平时一样,戏谑笑道:“恕儿姐姐,江湖险恶,酒别多喝!”

恕儿一行八人向晟王、林璎和东方毓行礼之后,便踏上了前往蜀国的路。有诸葛世家的少爷领路,八人横行楚境,畅通无阻。

一路之上,东方愆每日都十分勤勉地向诸葛从容讨教武学、求问剑术。诸葛从容虽不久居虞陵,但他的义父诸葛遁迹与东方毓是好友,逢年过节时,若得空闲,诸葛遁迹总领着诸葛从容到东方府邸找东方毓把酒一叙。因此诸葛从容算是看着东方愆长大的,虽然每次见面,东方愆都比上一次见面要高出一头。

诸葛从容耐心地指点东方愆剑法,尤其是那套连恕儿都不会的越人剑。恕儿见他们兄弟二人整日混在一起,从楚境走到了蜀国,诸葛从容已经很久都无暇对她甜言蜜语。她不禁吃起了小飞醋,趁着东方愆和诸葛从容谈论剑法时,将一碗蜀地的药膳鸡汤面重重放到他面前,没好气地说:“小东方,整天就知道痴缠着你容哥哥学剑,赶紧住嘴吃面!”

东方愆笑眯眯地看着恕儿,没大没小地说:“颜姐姐,你脾气如此粗暴,日后会不会变成紫川蜀宫里的王后娘娘那般霸道?”又歪着头看向诸葛从容,笑说:“容哥哥,你是不是也要适当教一教颜姐姐功夫?否则我一介毛头小东方可着实承受不起西岭主公的熊熊妒火。”

恕儿“哼”了一声,不去理他,心想,你容哥哥教我功夫的时候,你还在跟你娘玩过家家呢!转头却见青羽和翼枫相视而笑,恕儿又将怒火抛到了青羽和翼枫身上,道:“两位大哥,你们就要回蜀宫了,从此就在你们那霸道悍妇一手遮天的王宫里笑吧!省得跟我这个脾气粗暴的西岭主公一起颠沛流离。”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必有我师(下)

青羽笑道:“主公,我们是在笑,东方小公子肯定是看你就要抢走他从小崇敬仰慕的诸葛少爷,所以吃起了你的醋,才说你脾气不好。”

翼枫点头道:“而且我们蜀宫里的王后娘娘很好很和善,根本不是悍妇,主公莫要听信外面的谣传。”

诸葛从容将自己碗里的一块鸡肉夹到了恕儿碗中,对东方愆耐心道:“等我娶了你颜姐姐过门,每天都可以教她功夫,也不急于这一时。倒是你,的确应该好好习武,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厉害得多。你虽人小志大,但一个人的宏大志向,也需要旗鼓相当的能力所承载,否则只能是力不从心、鞭长莫及。你爹教你的越人剑法,其实已经是九州武学之中最上乘的剑法,你只需将这一套剑法练到极致,就能稳坐你这一辈习武之人的翘楚之位。蜀王虽然时常鬼话连篇,但我觉得他对武学的领悟很有道理。他说,习武的至高境界,不是贪多,而是知足。你现在每天向我讨教一堆南腔北调的武学,还不如专注练好一套越人剑。”

东方愆向来敬重诸葛从容,于是收敛了嚣张自大和嬉皮笑脸,正色道:“容哥哥说的是,愆儿谨记在心。愆儿以后再不乱说‘要做习武中人里弹琴弹的最好的,或者琴师之中武功最高强的’这样的话。习武时,我会专注于一套剑法,练好之后,再去贪求别的招式。练琴时,我也会先将一首曲子练好,再去学新的曲子。”

恕儿无奈地瞟了一眼东方愆,嘲讽道:“我看你已经是自大之人中最圆滑的,圆滑之人中最自大的了!”

东方愆喝了口面汤,点头赞同:“这样似乎也不错!”

恕儿和诸葛从容相视而笑。

夜已渐晚,东方愆、青羽、翼枫和三个晟王府的侍卫都已在各自的客栈卧房中早早歇息。恕儿和诸葛从容难得清净独处。两人在客栈旁的酒馆里温酒小酌,恕儿问道:“少爷,那毛头小东方整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为何却唯独对你言听计从?”

诸葛从容放下酒杯,握起了恕儿的手,温和道:“这些日子少爷冷落了主公,还望主公不要跟那小东方计较。其实那孩子也挺可怜的,自出生便没有了娘。他是他爹一手带大的,我也是我义父一手带大的,我们都是自小就没娘疼的孩子,衣服破了没有人给缝,习武时摔了一身泥,也没有人催着我们去梳洗。他在军营里被人欺负,他爹不会温柔地安慰他,而是严厉地告诉他,连下等的士兵都打不过,就不要回家吃饭。我小时候,也是一样。义父对我十分严格,马步不扎一个时辰,不让吃饭,若是他来抽查时稍有松动,则饭菜无肉。我能理解小东方的不易,不想让他过得像我小时候那样孤单,所以我总是对他很有耐心,尽量多告诉他一些他爹无暇给他仔细讲解的道理。他对我言听计从,大概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把我当成了他的亲哥哥。”

恕儿轻抚着诸葛从容的手,有些心疼地说:“少爷以后有我,一辈子都不会再孤单。”

诸葛从容心中一荡,不想用再多的词句去掩盖他还尚在回味的话语。他静静看着恕儿,只觉红颜在心,岁月安宁。

恕儿慧黠一笑,补充道:“因为,我会每天都比小东方还难缠地央求少爷教我武功、教我弹琴、教我……”

诸葛从容不禁在恕儿的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闻着她发丝间的碧凉凝香,陶醉着说:“好,主公想学什么,少爷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狡诈一笑:“言若尽了,就只能亲!”

到得蜀国襄城,东方愆和晟王府的侍卫本该转道去西岭,然后直奔陈国繁京接王妃回楚,但是东方愆死活赖着不走,硬是要随恕儿、诸葛从容、青羽和翼枫四人一同去紫川参加颜姐姐和容哥哥的婚宴。

东方愆乖巧而难缠,圆滑而坚毅,弄得恕儿也没了脾气。

恕儿只得最后一劝,问东方愆道:“晟王和你林哥哥都盼着苏姨姨能早日回到虞陵一家团聚。你临行前也没说要和我们一起去紫川,现在突然改了主意和行程,却又如何回去复命?”

东方愆两手一摊,说:“将在外,君命都有所不受,更何况我又没拿着任何旨意,连一纸晟王府的通关文书都没拿!只要容哥哥和颜姐姐的婚宴不要拖沓太久,我们绕道紫川,也浪费不了多少时日。说句不中听的,晟王一家人,分别十一年之久,连他们自己都不在乎一朝一夕,又如何要求我这一出生就没娘疼的小东方来替他们担心?说句好听的,若不是跟着你们一起走,恐怕愆儿一辈子也见不到懿斓宫里的风景,见不到高手榜上的千年老二,蜀王乌邪。说一句最好听的,晟王一家团聚之后,岁岁年年,每天都能在一起,可是容哥哥和颜姐姐的婚宴,一辈子就一次,不可能岁岁年年,天天喜宴。你们一辈子一次的终身大事,我岂能错过?”

东方愆见恕儿仍旧犹豫,于是拉起她的袖子,甜甜自荐:“颜姐姐,你们的婚宴上,容哥哥有他的义父做见证,可是你呢?你孤身一人,都没个亲眷相伴。不如你带着我去,就说我是你的家中小弟!你看小弟我,眉清目秀,文武双全,一表人才,滔滔不绝……总之,绝对不会给你们颜家丢颜面!”

恕儿嫌弃地抽出自己的一截衣袖,不置可否地看向诸葛从容。只见诸葛从容眉间嘴角都是坏狐狸一样的笑意,于是顿悟道:“好啊!诸葛世家的少爷竟然联合了楚国第一谋士的公子来找西岭主公逼婚!你们两个狼狈为奸,看我孤身一人就好欺负吗?竟然阴谋用晟王的一家团聚来催促我的婚期!”

顿悟之后,恕儿也只得甜蜜而恼怒地束手就擒。她本来写好了一封家书想托东方愆带给颜姨姨他们,却又无奈收了回来。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四十章 紫川之约(上)

蜀地有诗曰:

世外有天宫,邀君到紫川。

琼流洗绝壁,赤霞灭玄烟。

英雄斩迷雾,红颜不相瞒。

仙鹤云中瞰,贤者居懿斓。

蜀国都城紫川是座山城,建在懿斓山的山脚下,地势起起伏伏,一段段窄小幽深的巷子里有炊烟袅袅的百姓人家和文雅别致的书院、琴斋、剑馆、棋舍。恕儿、东方愆以及晟王府的三个侍卫都没有到过紫川,于是目不暇接地游览、评论、赞叹。

因恕儿答应了东方愆让他绕道紫川,与她和诸葛从容一同去蜀宫献剑,再去陈国接苏琴,所以东方愆这几日对恕儿甚是谄媚,常常走在她身侧逗她开心。两人此时并肩而行,诸葛从容则走在他们身后,和青羽、翼枫讨论蜀地武功。东方愆并不觉得山路难行,反而一路蹦蹦跳跳,精神百倍,看到屋顶上黄肚皮的鹂鸟想去抓,看到树上的猿猴也想去逗。恕儿自从得知东方愆是个一出生就没有母亲教养的可怜孩子,也对他多了许多耐心,细细给他讲解她所知道的蜀地风物。

高兴之余,东方愆也和恕儿渐渐亲近了起来,不禁袒露心中所想,对恕儿说:“颜姐姐,我爹若是能像容哥哥的义父一样,带我周游列国而不是学习行兵打仗、阴谋诡计,该有多好!”

恕儿笑道:“你现在才多大,就已经看过那么多兵书,已经学过那么多布阵之法,已经满脑子的诡计多端。你爹对你也是用心良苦,你又何必去羡慕别人?再说,你爹不是也放你出来跟我们一起周游列国了吗?你这次一下子走遍了楚国、蜀国和陈国,还能一股脑将蜀国的懿斓宫和陈国的晋阳宫游览一遍,别说你还是一介布衣小平民,就算是你林哥哥的王爷老爹,他十二三岁时,肯定没有去过那么多地方!你爹也没去过那么多地方吧?”

东方愆摇头道:“王爷以前去过哪,愆儿不知道。但我爹去过的地方可多了!他说他十几年前还去过宋国的白玉宫呢!”

恕儿好奇道:“你爹是晟王的谋士,去宋宫里做什么?”

东方愆无奈道:“他说他就是告假游玩,并没有对我细说。我问他在白玉宫里见没见过宋国的国君,他说见了,就是个五音不全的毛头小子,然后就没有下文了。我爹他这个人,每次问他什么,我都要请教他好几遍,他才肯开口细说。他要是有你和容哥哥三分的耐心,我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仍旧打不过青羽大哥和翼枫大哥。”

恕儿哈哈大笑:“你爹竟然说宋王刘璟是个五音不全的毛头小子?”

东方愆无辜地点头道:“这是我爹的原话,可不是我编造的。”

恕儿了然:“那大概就是你爹编造的,用来压制你这个大言不惭的小东方的气焰。”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蜀宫所在的懿斓山。东方愆念着山脚石碑上的诗,有些疑虑:“世外有天宫,邀君到紫川。容哥哥,蜀国紫川的懿斓山,果然有仙境奇景吗?”

诸葛从容望着懿斓山顶的云雾,说:“世人皆知蜀国西岭的绝世峰,傲立群山,俯瞰天下,却很少有人知道,紫川懿斓山顶的蜀宫风景,才最是出尘。”

东方愆指向云雾缭绕的山顶,问道:“蜀王居住的懿斓宫,就在山顶?”

诸葛从容点了点头,随即看向青羽和翼枫,说:“还望青羽大哥和翼枫大哥引路。我虽儿时随义父去过懿斓宫,但多年未走这条路,已经记不太清楚。”

上山时,青羽和翼枫熟门熟路地走在前面,几人跟随在后,一路欣赏懿斓山与众不同的风景。懿斓山怪石林立,却山花烂漫,色彩浓郁变换。虽有茫茫云雾遮掩,竟也毫不寡淡。山路依水而建,百年石阶,蜿蜒周旋。竹林百鸟鸣叫,悦耳动听,更显此间清幽,不染尘世烟火。

诸葛从容牵着恕儿的手,两人走在最后。他低声对恕儿说:“义父此时应该也在懿斓宫中。我们已经和蜀王商议妥当,等我从楚国回来,我们就借用蜀王的地盘起事。可是你我的婚事,我也不愿耽搁。毕竟起事之后,我会东奔西走,实在不忍再与你山水相隔。恕儿,我想一直将你带在身边,但又不想委屈你无名无分地走在我身畔。我向你保证,我不会告诉义父你的身世,而义父对你我的婚事也绝对不会阻拦。只是婚期……我的确着急,所以才说服了小东方,让他绕道紫川,来参加我们的婚宴。毕竟我们一日不成婚,他就一日不能去繁京。你不会怪我狡诈多虑吧?”

恕儿捏了捏诸葛从容的手,笑得眉眼弯弯。她甜甜说道:“我自小就没人要、没人管,不是被人随手扔到河里,就是被人随手送给别人,难得少爷如此急迫地想要收留我,给我一个归宿,我又怎会怪你?再说,就算你狡诈如狐,你想要偷的,我也已经给了你。”

诸葛从容明知故问道:“我堂堂诸葛世家富可敌国的商贾阔少,想要偷什么?”

恕儿凑到他的耳畔低语道:“西岭主公的七窍玲珑心。”

诸葛从容听着十分受用,很想让恕儿再说一遍,却觉得还是先将婚期一事说清楚为妙。他正色道:“恕儿,别说你现在是陈国首富、西岭主公,就算你只是碧凉妆品铺的颜老板,我诸葛从容也绝对不是好心‘收留’你。我既不是收留你,也不愿胁迫你。其实,以你的身份,不请任何亲友做媒,就答应下嫁于我这样外表华丽,实则身世可悲的孤儿,着实是委屈了你。你若不想太快与我成亲,我也能够理解。你若还需要些时间思索,不如赴了蜀王的送剑之约后就和小东方一起去陈国一趟。”

恕儿摇头道:“从容,我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我已经思索了三年,不需要再多的时间。今生已经错过太多,能在此仙境天宫与你成婚,如此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机缘,我是绝对不会错过的。”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四十一章 紫川之约(下)

一行人来到通往懿斓宫的第一个路卡,只见一位玄衣侍卫执剑拦路。青羽上前行礼道:“穹云大哥,别来无恙。青羽和翼枫奉殿下之命,带西岭主公颜树姑娘前来献上怀王宝剑。”

诸葛从容站在最后,朝穹云招了招手。

穹云对一行人回礼道:“殿下早就吩咐过,若是西岭主公姑娘和诸葛少爷前来,无需检查,直接放行。”又看向东方愆和三个晟王府的侍卫,问道:“请问这位小公子和三位好汉,可有书函?”

诸葛从容走上前去,将手放到了东方愆的肩膀上,说:“穹云大哥,这位小公子,姓颜名愆,是西岭主公的家中小弟,此去拜见蜀王,由我担保,无需书函。这三位好汉是西岭主公和颜家小弟的三个护卫,也由我担保。”

穹云点头道:“既然他们是西岭主公的亲眷护卫,又有诸葛少爷作保,穹云自当放行。”

一行人对穹云行礼道谢,便往山上走去。诸葛从容落在最后,问道:“穹云大哥,我义父可也在懿斓宫中?”

穹云望了一眼隐藏在山顶云雾缭绕处的懿斓宫,低声笑道:“我们殿下已经缠着诸葛岛主比了一个月的武,你再不去给你义父解围,恐怕诸葛岛主这辈子也别想离开懿斓山了。”

诸葛从容对穹云眨了眨眼睛,说:“我这就去灭灭你家殿下的淫威。”

又走了一段山路,众人来到第二道关卡。不等青羽和翼枫上前行礼,一个玄衣侍卫已经大步走上前来,拍着青羽和翼枫的肩膀道:“你们两个终于回来了!”又朝他们身后的诸葛从容招手道:“诸葛少爷,你也可算来了!”

诸葛从容上前行礼道:“望烟大哥,我们把西岭主公和她的怀王剑给你家殿下带来了。她的家中小弟和三个护卫也一起前来拜见你家殿下。”

望烟瞅了一眼站在诸葛从容身后,身着楚地鹅黄衣衫的清丽姑娘,却不敢多看。他虽听说西岭主公是个女人,却从不相信一个在绝世峰顶和十门八派缠斗了十八天的女人,竟能长得如此出色。

望烟又看了一眼那西岭主公的家中小弟,觉得二人长得还真是有几分相像,于是对众人行礼道:“诸位贵客请上山。”

八人一共过了十八道路卡,每一道都仅有一个玄衣侍卫把守。东方愆问道:“为什么去往蜀宫的道路,就只有十八个侍卫把守?”

青羽道:“因为通往懿斓宫的道路,仅有一条。旁边一些分叉的道路,都是故意设置的迷障或是引人下山的路。能够找到这唯一一条路,并且一直沿着这条正确的路走上山,已经很困难。所以懿斓山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十八个侍卫,已经足够。”

来到懿斓宫的紫云门,青羽和翼枫向蜀宫守卫出示了玄衣令牌,八人便随着两个宫人一起进入蜀宫。

恕儿去过宋国白玉宫、陈国晋阳宫、赵国宁和宫,此时来到蜀国懿斓宫,只觉那其他三处宫殿皆建在平坦的城池之中,相比于蜀宫所在的懿斓山顶,都顿时逊色。蜀宫的雕梁画栋虽不如白玉宫别具匠心,也没有晋阳宫色彩浓郁,但环顾四周,俯瞰重山,云雾缥缈,如临仙境。蜀宫无需雕饰,无需匠心,无需色彩,只用沾染懿斓山顶的一寸风光,便是人间难寻。

仁宣殿位于懿斓宫的最高处,是历代蜀王上朝理政、接见使臣的大殿。仁宣殿外是一块平坦开阔之地,上面铺满了蜀地青石,被历朝文武百官的脚步打磨得平滑光洁。

众人还未到仁宣殿,已经听到了兵器相接的叮咣之声。恕儿和诸葛从容相视一笑,知道肯定是乌邪那个剑痴正在和诸葛从容的义父比武。

琼流洗绝壁,赤霞灭玄烟。那是仁宣殿青石台上的景色。

东方愆从未想过,比武竟然可以有如此壮美的风景做陪衬。远处悬崖峭壁上的瀑布飞流而下,日落西山的红霞似是已将天地点燃。东方愆呆看着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的武学宗师在青石台上比武,一招一式,好像比飞流的瀑布还要快,比点燃天地的红霞还要绚烂。

诸葛从容轻拍了一下东方愆的小脑袋,指向蜀王乌邪,道:“那就是蜀王殿下,他的乌衣剑法,已经练到天下无敌的境界。单单一套乌衣剑法,就可以和我义父所学的百家武功媲美。”

东方愆道:“可是蜀王却打不过诸葛叔叔呀!看来要当天下第一,还是要博采众长,而不是钻研于一。”

诸葛从容摇头道:“这也要看如何评判所谓的‘天下第一’。义父也会乌衣剑法,但是单用乌衣剑法,义父是打不过蜀王的,所以他才需要去用其他剑法来弥补不足。而蜀王的乌衣剑法,已经练到极致,无需再用其他剑法来弥补,也可以和义父缠斗千百回合而不分胜负。蜀王恼那赵王所评的九州高手榜不将他排在第一,如此想来,也确实有可恼之处。”

东方愆问道:“蜀王为何不用其他剑法?难道他不会?”

诸葛从容笑道:“天南地北的剑法,恐怕蜀王不会的,也只有那套赵王新创的‘杳然剑’罢了。但是他那样自负的剑痴,大概就喜欢痴用变幻莫测的乌衣剑法。别的剑法,他用不顺手,也不屑于用,用了,也只会打扰了他的乌衣剑法。他位居天下第二,恐怕也是因为过于执拗,不思变通进取。知足常乐固然好,但学无止境,也能得到另一种满足。”

诸葛从容话音未落,只听蜀王乌邪边舞剑边大叫道:“大侄子,你又在背后当着西岭主公小妮子的面说我什么坏话呢?”

不等诸葛从容回答,却见仁宣殿里走出一个身着大红,头戴凤钗的美貌妇人。妇人双目圆睁,怒视乌邪,扬声问道:“老乌龟,谁是西岭主公小妮子?”

乌邪一溜烟避开诸葛遁迹的剑锋,比武戛然而止。他恭恭敬敬地走到那红衣妇人面前,嘿嘿笑道:“龟夫人,西岭主公……小丫头,就是咱们大侄子的小情人儿啊!”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四十二章 萧氏后人 (上)

妇人将信将疑地看向诸葛从容和他身边站着的清丽少女,突然揪起蜀王的耳朵,问道:“老乌龟,你不是说诸葛贤侄好几年前便是我们薛家丫头看中的盘中餐吗?怎么又来了一个西岭主公?”

蜀王乌邪一边“哎哟”求饶,一边答道:“王后饶命,夫人饶命!我那时候也是听抠门薛胡说八道的!不能作数!乱点的鸳鸯,如何靠谱?”

蜀国王后薛媚媱“哼”地一声,放开了手,不悦道:“老乌龟,你少贬低我堂弟!久命他如何抠门了?药王山里一花一草皆是无比金贵,得之不易,药卖得贵些,难道不对?”

蜀王站直了身子,捋了捋衣衫,虽昂首挺拔,却嬉笑着说:“抠门薛的那些毒虫怪草,他爱怎么卖就怎么卖,我不懂也不管。但我就是觉得他喜欢斤斤计较,处处抠门!我爱这样说他,他也管不着。媚媚莫生气,你若不喜欢那西岭主公小丫头,咱们把她许配给诸葛家的臭小子就是了!”遂又拎起剑来不满地指向诸葛遁迹,对王后道:“你看看这个臭岛主,满身的鱼腥味儿,什么剑法都使得乱七八糟,还白白占着高手榜榜首的位置不拉屎,你们薛家丫头嫁过去有什么好?难道跟他们父子二人回到东海小岛上委委屈屈地捕鱼为生吗?”

恕儿哭笑不得地看向蜀王和王后,只觉那夫妻二人可真是一对欢喜伉俪。

诸葛从容笑看了一眼蜀王,拉着恕儿走向义父,对诸葛遁迹说:“义父,孩儿带着陈国首富、西岭主公颜姑娘前来,想让义父和蜀王给我们赐婚。”

诸葛遁迹朝恕儿点了点头,和气地说:“颜姑娘才貌双全,三年前在药王山庄一见,就知道你和小容情投意合。没想到短短三年时间,颜姑娘就能荣登赵王所提的商贾榜榜首,实在是可喜可贺。”恕儿被诸葛遁迹夸赞得心花怒放,不好意思地低头给他行礼的功夫,却听诸葛遁迹笑着说:“我们小容生性顽劣,还望颜姑娘此番前来蜀宫,也向蜀国的王后娘娘仔细讨教讨教御夫之道。”

恕儿虽然一直听诸葛从容说他的义父不会阻拦他们的姻缘,却没想到诸葛岛主竟然能这样一团和气地极力支持。她喜悦地看向诸葛从容,诸葛从容拉起了她的手。

诸葛遁迹将长剑挂到腰间,领着诸葛从容和恕儿相握的手,走到乌邪和薛媚媱面前,说:“乌兄,王后娘娘,还请二位神仙眷侣能给我们小容和他的心上人做媒,让这别后重逢的两个孩子喜结连理。”

乌邪点头道:“三年不见,小丫头愈发有出息了!依我看,商贾榜榜首做的最大一笔买卖就是骗到了诸葛世家大侄子的心!”

薛媚媱上下打量着恕儿,问道:“姑娘就是陈国首富、西岭主公?”

恕儿恭谨地给蜀王和王后行了一个陈国宫廷大礼,颔首道:“小女颜氏,参见蜀王殿下,参见王后娘娘。”

薛媚媱扶着恕儿起身,和颜悦色道:“后生可畏,颜丫头不必拘礼。”又转头问乌邪道:“老乌龟,你说,是我们薛家的丫头长得好看,还是这个颜家丫头长得好看?”

乌邪故作仔细思考状,良久之后,将手搭在了薛媚媱肩上,笑道:“思来想去,还是我娶的薛家丫头最好看!其他丫头的样貌,都不及我们媚媚的一根眉毛!”

薛媚媱娇嗔地瞪了乌邪一眼,嘴角却盛满了欢喜之意。恕儿看在眼里,不禁抿嘴而笑。原来这蜀地天宫里住着的一对神仙眷侣,竟王不似王、后不似后。

乌邪朝恕儿眨了一下眼睛,对薛媚媱道:“媚媚,你也知道,只有两情相悦,才是天造地设的缘分。咱们虽然看着薛家丫头长大,那丫头还稳居美人榜第四名,但是大侄子的心上人不是她,咱们就是硬将那两个美人榜上的孩子凑在一起,也是行不通的。西岭主公小丫头呢,有习武的筋骨,也有经商的头脑,跟咱们大侄子更加般配一些,两人又情投意合,特意跑到咱们的地盘上请咱们赐婚。媚媚,你看咱们两个神仙眷侣的举手之劳,就能成全一双郎才女貌的小后生,何乐而不为呢?”

薛媚媱点了点头,对诸葛遁迹道:“诸葛岛主,既然你也不反对贤侄的这桩婚事,我们也乐意给贤侄做媒,让他早日成家。懿斓宫风景优美,可谓人间仙境,商议婚期之后,不如就让两个晚辈在此成婚。”

诸葛遁迹叹道:“人海茫茫,能有一次两情相悦,实属不易。我从不想插手小容的婚事,因我相信他的眼光。他中意的女子,必是一位值得共度一生的好姑娘。商议婚期之后,若能借乌兄和王后的宝地给他们举办一场难忘的喜宴,便是他们今生今世可遇不可求的一份机缘。”

薛媚媱问恕儿道:“小容有他的义父在此作见证,颜丫头你,可有亲眷同来?”

不等恕儿回答,站在一旁憋了良久的东方愆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契机。他拍着胸脯,毛遂自荐道:“有啊!王后娘娘,我是颜姐姐的颜弟弟!”说完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于是尴尬改口道:“我是说……我是西岭主公的家中小弟。她的婚事,由我来作见证,再好不过。”

乌邪狐疑地看向东方愆,问道:“小毛头,你叫什么名字?颜丫头还有个弟弟?”

东方愆满脸的义正言辞,直视蜀王,不惧道:“我单名一个‘愆’字,正是西岭主公的弟弟。”

薛媚媱笑看向那白净清秀的毛头小子,对乌邪说:“你挣开你的乌龟眼仔细看看,这毛头小子和颜丫头长得多像!他们两个若不是姐弟,世上哪还有姐弟?”

乌邪点头道:“既然两方都有亲眷在此作证,这个媒,本王保了!”

恕儿和东方愆却齐齐转头,凝视彼此。过了片刻,又嗤之以鼻地互瞪一眼,都觉得长得一点也不像对方。

诸葛从容笑看着恕儿和东方愆彼此看不顺眼的样子,此时他们的神情相仿,动作一致,他从未觉得他们二人竟像当下一样惊人相似。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四十三章 萧氏后人(下)

乌邪又仔细看了看东方愆,思虑道:“小毛头,虽然你是颜丫头的弟弟,算是亲眷,但是西岭主公嫁给诸葛少爷,又在我的地盘上办婚宴,这样大的喜事,总该有个家中长辈在此证婚。”

薛媚媱问恕儿道:“你的爹娘,可同意这桩婚事?”

恕儿暗自叹息,低着头吞吞吐吐道:“回禀王后娘娘,其实我的亲生爹娘……我自小就没见过他们。不过,我想……他们应该不会阻拦我的婚事,就像从容的义父,也没有阻拦他的婚事。”

薛媚媱和乌邪对望一眼,乌邪忽然一拍巴掌,道:“有了!”

恕儿不解地看向乌邪,心想,这个性情古怪的蜀王,不会是让我认他做义父吧?

乌邪笑看了一眼恕儿,又笑看了一眼诸葛遁迹和诸葛从容父子,移步围着他们三人转了一圈,欣喜道:“本王有个天大的好主意!不愧是‘仙鹤云中瞰,贤者居懿斓’!本王就是贤者,贤者,就是本王!”

薛媚媱嘲讽道:“贤王殿下,你不会是要让颜丫头认你这个老乌龟做义父吧?你也不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

乌邪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妇人之见!龟夫人,你以为本王的义女,有那么好当的?咱们自己有儿有女,膝下又不缺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一个!再说了,本王若是认个义女义子的,怎么着也要找个像大侄子这样武功卓绝的吧?小丫头武功平平,哪当得了本王的义女?”

诸葛遁迹打趣道:“乌兄,你就是认个九天仙女当义女,你也当不成高手榜第一。”

乌邪白了诸葛遁迹一眼,不满道:“我满心满眼替你们父子两个着想,你个没良心的臭岛主,竟然还往我伤口上撒花儿地撒盐!好呀!你挑衅是吧?那就别怪本贤王也揭揭你的老底!”

诸葛遁迹平和地看向乌邪,嘴角噙笑道:“乌兄,这里没有外人,你想揭我的老底,尽可随意。”

蜀王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卫国太子,你不是许多年前和齐国的亡国公主有一纸国书为证的婚约吗?既然过些时日,你们父子就要从我的地盘上起事,还联合了许多齐国旧人,不如,就让颜丫头认萧寻为义父。两个孩子在我这紫川蜀宫里举办一场盛大婚宴,以此婚宴昭告天下,重结齐卫之盟,共点复国烽烟!”

东方愆一阵困惑过后,随即反应过来蜀王说了什么。他张目结舌地看着蜀王,又看了看他自小就认识的诸葛叔叔。诸葛叔叔,竟然是已经亡国三十余年的卫国的……太子?而诸葛叔叔和蜀王殿下,正在紫川谋划……齐卫复国之计?

恕儿记得“萧寻”这个名字。她在各处打听生母萧忆的故事时,偶尔听人说起过,齐哀王的嫡长子,齐国忆公主的亲哥哥,名叫萧寻。萧寻,本就是她的舅父。

恕儿难掩激动,不禁问道:“难道……齐哀王的嫡长子……还尚在人世?”

诸葛从容是当下唯一知道恕儿身世的人,他能理解恕儿得知尚有亲人在世的激动,于是轻抚着恕儿的手,温言道:“萧叔父,的确在世。只是……他在当年宋齐血战中受了筋骨之伤,十来岁时被重物砸到了头,许多年过去,身形便一直如十来岁时那般矮小。他隐姓埋名地活着,义父寻访多年,前些年才终于在紫川的一家棋舍里找到了他。”

恕儿眼中忽然一阵氤氲。她想,今生今世,虽已见不到亲生父母,却还能见到舅父,也算是天上诸神对她的眷顾。

乌邪见恕儿不说话,忙对恕儿解释道:“颜丫头,那萧寻虽然没有你夫君的义父长得一表人才,但他可是货真价实的齐国公子。虽然齐哀王死时没有立储,但萧寻是齐哀王的嫡长子,若是齐国不灭,他定然会是齐国太子,是和你夫君的义父平起平坐的位置。他因为身形矮小,又隐姓埋名,所以也跟你夫君的义父一样,还没有娶妻生子。你认他做义父,他肯定也十分欣喜!如此一来,你和你夫君变成了一模一样的家世,孤家寡人的卫国太子和齐国公子也都双双认了义子义女。这样皆大欢喜的事,也只有本王这样的贤者能替你们想到!颜丫头,你还在犹豫什么?”

恕儿咽下了哽在喉咙中的一阵酸楚,笑对乌邪道:“殿下果然是贤者,贤者,果然是殿下。我一介布衣民女,能一跃成为齐国公子的义女,这确实没有什么好犹豫。”

乌邪骄傲地瞅了一眼薛媚媱,嘿嘿笑道:“媚媚,快来夸一夸你这好夫君的贤明睿智,睿智贤明!”

薛媚媱白了乌邪一眼,道:“你先别高兴太早!是萧寻收义女,又不是你,你难道不用问问人家齐国公子愿不愿意吗?”

乌邪拽起恕儿的手肘就往青石台下走去,给众人扔下一句:“就凭萧寻那个古怪样子,能收这样水灵灵的西岭主公小妮子做义女,他还敢说不愿意?本王这就领陈国首富去见他!”转头又对恕儿道:“丫头别担心,萧寻要是敢不愿意,大不了,本王收你为义女!”

恕儿被蜀王拽着往懿斓宫的另一座宫殿走去。她听蜀王唠叨着,心中,却突然闪过另一句和蜀王口气相仿的话。那年玉都南郊的桃花溪畔,有个小男孩对一个小女孩说:“你要真不是我妹妹,你要是被人轰出白玉宫……大不了,我娶你!”

一瞬的失神,她想起了刘璟。

哥哥,兜兜转转,我竟找到了我的舅父。可笑命运弄人,我就要认他为义父了。或许有朝一日,我跟他亲近一些时,我会告诉他,我就是他亲生妹妹的女儿。可是,他的亲生妹妹不仅常年居住在繁京的花街柳巷,还嫁给了宋怀王,可谓**失德、身败名裂。他,又会如何看待这样一个亲生妹妹的女儿呢?

哥哥,你娶了亲,我,也要嫁人了。

哥哥,你的婚宴,我去了。而我的婚宴,恕我不能邀你前来。你会遥相为我祈愿、为我祝福吗?

恕儿又不禁苦笑。祝福我什么?祝福我作为齐国公子的义女,嫁给卫国太子的义子,祝福我们这桩齐卫婚盟,终将点燃你掌中版图上的烽烟吗?

哥哥,对不起。你以自己的性命纵容我在白玉宫中上天入地,可是如今,我却要背叛于你。幸好,那日朱红长毯之上,我没有与你相认。你就当恕儿已死,或许好过得知我如今的选择。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国浮沉》,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rd444”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四十四章 齐卫婚书 (上)

懿斓宫的赤霞殿里坐着一个神情清冷的男子。他正背对着一扇大窗,低眉下棋,与自己对弈。窗外是远山竹林尽头飞流而下的瀑布和一抹晚霞。

乌邪拉着恕儿首先踏入殿中,其余众人随后而来的脚步声也一起惊扰了沉浸在棋盘玄机之中的齐国公子。

萧寻抬头看向乌邪,随即起身行礼,笑着问道:“乌兄,看你这喜上眉梢的样子,难道是终于打赢了诸葛岛主?”

恕儿见萧寻虽然面容已显沧桑,但身形还没有她和东方愆高,心中不禁苦涩难言。舅父,若是齐国没有被灭,你儿时的身躯又怎会需要承受如此之沉重?

乌邪将呆呆发愣的恕儿推到了萧寻面前,自顾自地说道:“萧老弟,你看看这是谁!”

恕儿低头向萧寻恭敬行礼,萧寻则略微抬头,凝视面前陌生女子的样貌。他不置可否道:“乌兄又在与我打什么哑谜?”

乌邪笑道:“这丫头可不是别人,而是那个臭屁赵王老儿钦提的九州商贾榜榜首,平梁商会头筹,西岭主公,颜树。喜笑颜开的颜,树木繁茂的树。”

萧寻也朝恕儿回了个礼,和颜悦色道:“原来是在平梁一策成名的颜姑娘。听说赵王已经开始按颜姑娘的商策重修赵宫,还特意派使臣路远迢迢跑来紫川,聘请了几个资历很深的蜀宫工匠去了平梁。颜姑娘,真是幸会!”

恕儿没想到萧寻已经听闻过自己的名字,此时便也不急着修正自己女扮男装时用过的那个“树”字,而是欣然道:“今日得遇先生,小女亦是三生有幸。”

乌邪一手拍着萧寻的肩膀,一手拍着恕儿的肩膀,眯着眼睛笑道:“你们父女俩,何必如此见外?萧老弟、颜丫头,蜀宫向来不是一个行虚礼的地方,你们也不用沐浴更衣、焚香礼神、敬拜族谱了,直接在我们几人面前,互相拜上三拜,就算认作义父义女了!”

萧寻一头雾水地看了看乌邪,又看向站在一旁的诸葛遁迹。诸葛遁迹解释道:“萧兄,我们小容看上了这位颜姑娘,想要娶她为妻。颜姑娘身世可怜,无父无母,乌兄认为,她若认你做义父,一是能有个长辈给她在婚宴上做个见证,二是能和小容身世相仿,如此门当户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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