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记斋记 - xp1024.com
《六记斋记》


上架了

上架了,依照惯例,似乎要写点什么。

唔,感言要怎么写,无非是写作初心,过程艰辛,感谢陈词,当然有些还要加上人生感悟,最后再求票票求订阅巴拉巴拉写上一些。

但是,唔,作为一个佛系的作者,想了很多,但最终却不想写得慷慨激昂。

其实就算不写这篇,也没什么,就像那些高冷的作家们,默默地写,默默地上架,也没什么不好。

可惜,我又不是那么高冷。

算了,随便说说吧。

一是感谢,不想一一点名,但是你们的每一张投票,每一个打赏都有看到,特别是有几个真的是从一开始到现在每天都有投票,每次看到你们,那种感觉怎么说,大概是一种长情的欢喜。当然就算你们以后不投票了,我也记得你们曾经来过。

其二,也不知道有没有真的读者,反正从数据来说,大概,也许,就那样吧,不过这样也好,以后写起来会更随心所欲些,当然并不代表敷衍,大概就是会多些尝试,给自己多一些进步的空间。

至于订阅打赏什么的,大家看心情就好。

更新还是方在晚上吧,七点、八点、九点之类。

就是这样,愉快!

01 梅雨?生还

躲在这个破庙里,又冷又湿,庙里的干柴都已被陆瑾岚燃尽,那些捡拾来的树枝,晾了又晾,奈何仍是潮湿地厉害,怎么也燃不起。

陆瑾岚裹了裹身上破旧的单衣,还是觉得冷,明明都已经入了夏,却还如三月料峭春寒。冷倒还还在其次,只是三天未曾进食的她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昨儿冒雨找到的那几个酸涩的野果也不敢多吃,只有在饿的厉害的时候才放入口中一颗慢慢含着,肚子里灌满了自欺欺人的雨水,好似这样就忘记了饥饿。

若不是连着下了七八天的暴雨,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想到此,陆瑾岚忍不住从怀里掏出母亲留给自己的桃木簪,贴在脸前。

“娘,没想到你一走,日子竟如此难熬,你又何必留瑾岚一人在这世间受罪。”陆瑾岚不禁喃喃自语道。

她真想一头撞死在庙里墙柱上,一了百了,可是不能,陆瑾兰答应过母亲,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陆瑾岚望着庙里不断涌进的雨水,告诉自己,明日不管这雨停或不停,她都不能在这儿待下去,否则就真得要死在这儿。

缩进庙里那一片唯一未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地上是前几日找来的杂草铺了一层权当床铺,可躺在上面又潮又湿,陆瑾岚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日,天并不遂人愿,陆瑾岚望着庙外大雨滂沱,叹了口气,收拾包袱打算冒雨而行。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收拾得,当时与母亲逃出来的时候,除了几身旧衣几件母亲陪嫁的首饰便别无长物,而这些东西之前母亲重病去世时皆已当尽,只余母亲的一支桃木簪当铺不收才留给她。她所有的不过一身破衫,一条贱命,仅此而已。

纵然这样想,陆瑾岚还是将桃木簪用摘来的树叶细细包好再揣进怀里,那几个不舍得吃的野果也一并揣入怀里,最后又把那采来的树叶用那庙里的破布条勉强串在一起,套在身上权当蓑衣挡雨。

天才蒙蒙亮,陆瑾岚看了一眼这个栖身好几天的破庙,对着庙里那残破的观音像拜了三拜,才转身离开。

也不知是老天故意捉弄,要把这一年的雨水泼下来,陆瑾岚每走一段都要把脸上的雨水拭去,才能看清前面的路,衣服早已湿透,冷得厉害,剩下的那几个酸涩的野果早已进了肚,可依旧挡不住肚子咕咕的叫。陆瑾岚忍不住加快脚步,又不停地四处环顾,希望能够找到野果野菜路上果腹。

也不知走了多久,衣是湿的,身是冷的,头是昏的,眼是花的。

捧了雨水就着手喝了,又拽路边的野草塞进嘴里,肚子勉强不再空荡荡,咬着牙硬往前走。只望今日能找到一个落脚的地,寻得一口热饭吃。

又走了半晌,脚步越来越沉,天愈暗心愈急,再这么下去,天黑下来,如若找不到一个落脚之地,怕是要这风雨中挨上一夜,想到这儿就不敢往下再想。

总算天无绝人之路,陆瑾岚使劲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终于远远瞧见前面的城门,心里一喜,暗想,进了城就好了,进了城就有遮雨的地,进了城,就能求一碗粥一块饼了,想到着,原本轻飘飘的身子似乎也有了气力。

眼瞧着天色越来越暗,陆瑾岚提着那口气紧赶慢赶,生怕晚了就进不了城。

等走进城门,陆瑾岚终于长舒一口气,脚步也放缓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豁了口的粗碗,这还是在庙里捡的。

陆瑾岚左顾右盼,看能向谁求两个铜板或一口饭菜。但不知是因为这雨,还是因这天色,又或者因这世道,原本寥寥无几的行人一见她便绕得远远的。

陆瑾岚咬了咬嘴唇,只好瞧瞧路边有没有开着门的饭馆,酒楼。

刚走到一家饭馆门口,陆瑾岚还未伸碗恳求,店里一个伙计瞧见她,嫌恶地说:“哪来的小叫花子,赶紧走,别脏了我家的地儿!”

挨到下一家,陆瑾岚缩着身子,弯着腰,举起碗,低声下气地说:“求求大爷赏口饭吃吧~求求大爷伤口饭吃吧~”

可还未等陆瑾岚抬头,迎头而来的却是一扫帚,“没有没有没有,走走走,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本来就虚弱的身体怎么能挨得了这重重的几下子,陆瑾岚一下子跌在地上,湿漉漉的身上又滚满了泥。陆瑾岚挣扎着起来,不敢怒不敢言,只是慢慢地去捡那掉到地上的破碗。

原本昏沉的脑袋再一摔愈加疼痛,看什么都昏天暗地。

陆瑾岚跌跌撞撞地往下一家走去,拖着沉重身躯,就那么机械地走着,正瞧着前面似有石阶,脚却抬不起来,只觉眼前一花,就那么栽了去。

在倒下的最后一刻,陆瑾岚心想或许就会这么死掉吧。但又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这人怎么倒到这儿了?……”

“娘,瑾岚真得好累,你为什么不让瑾岚跟你一起走,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在这世上,娘……”隐约中陆瑾岚看见娘远远地望着自己笑,陆瑾岚一边哭着一边朝她跑去,可是不管怎么跑,娘都远远的,怎么也跑不到,陆瑾岚越跑越急,跑着跑着就摔倒了,眼见娘越来越看不见,陆瑾岚忍不住大哭起来。

正哭着哭着就醒了,原来是一场梦。

“醒了,醒了。”似听到耳旁有人欢喜道。

陆瑾岚这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床上,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早已换下,取而代之的柔软的衫衣。

“醒来就好,你都不知道,你都烧了两天,倒真是吓死个人。”这才注意到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子,身着紫红妆花颠锦镶边的无袖裱子,淡紫罗衫和水红抹胸,头上只斜插了一只玉钗,虽粉黛未施,却仍娇艳如出水芙蓉。

陆瑾岚只愣神了一下,便想起了发生什么事,大概是自己昏过去之后被面前这女子救了去。想到这儿,陆瑾岚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谢谢小姐救命之恩,我给小姐磕头。”但刚一起身只觉天旋地转,站立不稳。

“妹子,别这么客气,你的身子虚着哩,我也用不着你行这么大的礼。”身子被稳稳地扶住了,按回床上。

“你先坐着,我给你倒些水,你瞧瞧你那嗓子都哑了。”女子说罢便走到桌前拎起茶壶倒水。

“谢谢,谢谢。不知道恩人怎么称呼。”陆瑾岚接过水,一饮而尽。

“你叫我红莲就行。”红莲笑着说,又接着问,“妹妹呢?”

“我性陆,名唤瑾岚。”陆瑾岚答道。

“这名字倒是秀气,那天你倒在我们门口,还以为你是街上那要饭的乞丐,张柏看你一身湿衣正打算把他旧衣裳替你换了,幸而我多瞧了两眼,要不然……”红莲说着上下打量着陆瑾岚。

听到这话,陆瑾岚不禁红了脸,“我这衣裳?”

“放心,妹子,自然是我替你换的。不过妹子,这般瞧着你倒像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沦落成乞丐了?”红莲问道。

一听这话瑾岚未言却先红了眼眶。

“没事没事,你若不想说我便不问,你且先把身体调养好。”红莲立马转了话题,“我让严松给你煮了粥,我去看看好了没有,估计你也一定饿坏了。”

这话还没说完,陆瑾岚的肚子便不合时宜地咕咕地叫了起来。

红莲掩口一笑,“你这倒是真给我面子。”

未等瑾岚回答,红莲便风风火火地起身出去了。

陆瑾岚一个人半躺在床上发呆,她环顾四周,仍觉在梦里,她想了想挣扎着起来,推开窗,雨果然还在下着呢。

她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她这一推窗,便落入了楼下一个人的眼里。

02 梅雨?相逢

又是一夜风雨。

今年的风雨格外热烈,早上开门的时候,门口一大片湿哒哒的银杏叶,黏在地上,绿一片,黑一片。

姜九立在门边,出神地看着地上叶,天上雨,楼上人。风裹着细雨,就那么打湿了一身的衣衫。

“姜九爷这是要吟诗作对么?怎的,对着这天这雨竟发起呆来了,让人看见也不觉得笑话。”

“噗嗤”一声,伴着轻笑,俏丽的女声传来。

“除了你笑,哪有旁人敢笑。”姜九收了神,转过头看着对面的女子。

绛紫褶裙流苏粉衫。鬓鸦凝翠,眉如柳叶,眼如皓月,唇如樱桃。

姜九看她这装扮微微蹙了眉,“这都什么时辰了?张柏呢?”

红莲慢里斯条开口道:“这才什么时辰,就这天,一时半会怕是也来不了半个人。”

姜九道:“谁说没人来,故人将至。你去后院舀一壶天泉水,等会烹茶用。”

后院有一列缸,泉水、雨水、江河水、雪水……依次在列。每年光是收集这些,着实耗费心力。

红莲撇了撇嘴,“你还真是支使习惯我了,这事你叫张柏做不就行了。下次是不是劈柴烧火也让我来干。”

红莲刚准备转身走,姜九的声音又唤住了她:“前个儿倒在门口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红莲听到姜九问,停下脚步道:“你提这事,我正要跟你说呢,这姑娘身上没啥大事,倒真是个苦命人,父亲娶了小的,忘了大的,那小的作威作福把她跟她娘赶出来了,结果路上她娘病重没了,她又碰见这天日,好在倒在咱门口,也算是巧。”

说到这儿,红莲见姜九并未接话,犹豫了下又道:“我见她长得那般像,会不会……”

听到这话儿,姜九面色一沉,半晌方道,“人有相似罢了。”说罢,也不再理会红莲,低头看了看已经半湿的衣衫,随手抖了抖,霎时衣衫洁净如初,全然不见刚刚被雨水溅湿的痕迹。

“可……”红莲刚想再说,却被姜九打断,“速去备水吧。”

听见姜九这么答,红莲只得暗自叹息,才转身回后院。

刚打扫完楼上的张柏回来看老板在柜台闲闲翻着书,也不吭声,拿着毛巾把屋里的桌椅板凳又抹了一遍。

这间不大的铺面,名曰“六记斋”,朴素的木质招牌上书写着篆体黑字,鲜有人认识。

楼下摆着方桌方凳,宽敞整洁。楼上倒是有两间雅室,一为新室,一为旧室。新室不新,旧室不旧。

不多时,还真有人来了。雨仍旧淅淅沥沥,时辰也尚早,往日这时断是无半个客人。

来的是个僧人,长者,穿着半旧的僧袍,一手托钵,一手拄着半截竹竿。雨水打湿了僧袍,脸上也是星星雨点。

张柏看到僧人,并不如其他店铺一般直接驱赶,而是让进了店内,取了干净的手巾,双手捧过:“长老,快进来,您老先擦擦脸。”

僧人双手合十,“多谢施主,叨扰施主了。这家老板是否姓姜?”

张柏尚未应言,一旁的姜九已经迎了上来:“虚弘大师,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虚弘抬头细细打量面前的年轻人,然后哈哈一笑:“姜九老弟,三十年一别,你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姜九拱手让道:“哪里哪里,三十年一晃而过,怎同往日。大师今日前来,可有要事?”

虚弘笑道:“不过途径此地,前来叙叙旧罢了。”

姜九指了指楼上道:“不妨请大师喝杯茶,咱们边说边聊。”

二人来到楼上旧室。

红莲正在烹茶,高山泉水,清冽茶香。

红莲看见虚弘倒不敢造次,起身拜道:“参见大师,大师身体安康。”

虚弘大师抬眼看看红莲,同姜九笑道:“这是当年那丫头吧,当年牙尖嘴利的,差点咬了我去,这么多年去了,怎成了这般乖巧伶俐。”

说得红莲脸上红一块青一块。

姜九忍不住挑眼看了看红莲,看她面色微红,知道她害了臊,回道:“她牙尖嘴利的时候丝毫不比往日少,不过您知她底细,她又奈不了何你,不过安生做样子罢了。”

虚弘手捧茶杯,轻品了一口,茶水甘甜清香,忍不住点头称赞道:“也就姜施主这儿能有这般好茶。”

姜九也尝了口,茶与水的融合极好,恰好的回甘与清香。

两人聊起境遇,虚弘大师多方游历,此番想一路向西。

虚弘道:“自三十年前分别以来,天地愈发不得安定,只怕过不了多少时日天下将要大乱。施主在这一隅之地也已多年,为何不趁势而挽之。”

姜九举杯慢饮,说道:“你们佛法最讲究因果之缘,一切顺其自然。现在倒想让我来力挽狂澜,逆天而为。天地大乱看似灾之难之,但是这又何尝不是斗转星移,运之幸之。”

听到这,虚弘细想半晌,双手合之,嗟叹道:“阿弥陀佛,姜施主所言极是,是我未悟道罢了,只是可怜了这一方百姓。”

姜九婉言道:“虚弘大师悲天悯人,令人敬佩。可是天命人命都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如若遇之救之也是缘分,但天意若此,又怎可违之。”

虚弘握着茶盏半天方道:“看来,是老朽强人所难了。”

临近午时,虚弘起身告别。

姜九道:“路途遥远,一路艰辛,我做几道素斋为大师饯行。也不枉此番相识。”

虚弘双手合十以示谢意。

做的是佛家常见的“三春一莲”,即煎春卷、烫春芽、烧春菇与白莲汤。煎春卷,后院随意摘几把野菜,豆干剁碎,拌入胡椒、生姜、豆汁等成馅料,然后用油豆腐皮卷了去,用香油煎制。烫春芽本来原料要用香椿叶,但是现在着实不是食香椿的季节,所以改用苣荬菜,开水烫过,切碎用盐、酱油、麻油调拌。烧春姑则是用干松蘑泡发,切片,猛火爆炒,加入去皮的切成薄片的荸荠翻炒,再放入盐椒等佐料,再加勾芡即成。最后是白莲汤,莲子、百合、银耳,拌以粳米熬制成粥。

另让张柏做了椒盐饼,带予路上做干粮。做好的饼子焦香,而且不易变质。晾凉后用包袱裹了去。

端于楼上,清雅而淡香,姜九道:“走了样的‘三春一莲’还望大师不要嫌弃。”

虚弘起身拜谢道:“劳烦姜施主了,当年我途径黄梅五祖寺,也曾品食‘三春一莲’,今日在此处看到这五祖四宝,亦知施主煞费苦心。”

姜九道:“大师勿要笑我班门弄斧即可,我这与那黄梅五祖寺还些差远。我尚备下椒盐饼若干留于大师路上作干粮,此去前途凶险,还望大师一路保重。”

随是在外,虚弘还是双手合十,唱念供养咒后,方进食。煎春卷皮焦而馅鲜嫩、烫春芽清香回甘,烧春姑浓香汁醇,白莲汤洁白糯暖。看似简单确将食材最原本的味道散发出来。

饭毕,虚弘赞道:“若是天天叨扰姜施主,怕是我也要犯贪念了。”

姜九笑道:“大师这话真是折煞我了,不过果腹的吃食。”

虚弘起身告别,临走,虚弘像是想起什么,忽然停了脚步,问道:“恕老朽多嘴,不知姜施主三十年前那事,是否已然放下?”

姜九沉默了一下,才轻声道:“放下又如何?我又如何不放下?”

虚弘见姜九神情,已不愿再谈,只得自嘲道:“看来,不论你我,都有这开悟不了之事。”

送别虚弘出门,姜九正要回后厨,就听见轰隆一声,随之而来传来几个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没长眼睛呀,撞着大爷了。”

“也不瞧瞧这地方是你来的么,秃驴!”

03 梅雨?来客

这忽如起来的几声谩骂,让众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也有人悄声说道:“听声音又是那霸匪。”

原本给客人上菜的张柏见状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一瞧,虚弘已经摔倒在地,包裹钵什么的都被撞到了地上,撞人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成霸一行人。

说起这李成霸,城里没几个人不恨的,人人都道:“宁惹阎王,莫惹霸匪”,李成霸原先不过一混混,会些拳脚,后来不知怎的跟太尉扯上关系,便有了靠山,又收了好些个手下,自此霸人田产、欺人妻女、抢人钱财都不在话下,众人皆敢怒不敢言,遇其总是绕而行之。

张柏立马扶起在地上呻吟的虚弘,又替他拾起包袱,方对那李成霸道:“李爷,这位大师且是我们掌柜的朋友,冲撞了您几位,您且见谅。”

李成霸还未开口,他手下一个外号“瘦猴”的立马嚷道:“哼,掌柜朋友怎么的,莫说是掌柜朋友就是掌柜撞了我们李爷那也不行……”话说了一半,正巧看见姜九出了门便立刻噤了声。

而李成霸的刀疤脸也起了笑,“哈哈……姜九爷呀,你说巧不巧,倒是跟你朋友装个满怀。”

姜九冷冷地看了李成霸一眼,并不答言,细心地为虚弘拍去泥尘,又从张柏手中递过拐杖和包袱,为他带上斗笠,做完这些方唤张柏送虚弘。

见虚弘走远了,才对着那尴尬半天的李成霸道:“李爷来了,可巧今儿来了新鲜的青鱼,你且尝一尝。”

说罢便转身进去了,只留下李成霸一行人自讨没趣。最后还是李成霸打哈哈道:“走走走,吃饭吃饭,尝尝这儿鱼。”

李成霸对姜九有几分忌惮。要知道城里大部分的店铺都被李成霸敲诈过银子,如若不给这店肯定是开不下去的,最初李成霸来的时候,姜九没露面,只是唤张柏把银子给他。

李成霸自然也没把六记斋当回事,可是那次,他们一行人来店里时正好瞧见红莲,这几个人调戏良家妇女习惯了,一见面前这个如玉的美人,垂涎欲滴,语出污秽,动手动脚。红莲自是不怕,张口就要破口大骂,刚想废了他,谁知姜九抢先一步拦了她,并用另一只手拦住了李成霸。

“是哪个有眼无珠的拦着大爷我……”这话尚未说完,被姜九两指捏住的手腕传来剧痛,李成霸身边的那几个下人见状立马上前帮忙,可一个个还未挨身就被姜九一脚踢翻在地,疼得哇哇大叫。李成霸自知遇到对手了,只得干笑着说误会,姜九这才松了手,笑笑说:“姑娘家不懂事,李爷你不用跟她一般见识,等会儿给您几个上些好酒好菜压惊。”

李成霸当面只得服软,背后却不肯罢休,回头夜里便让人偷着放火抢人,可是去的人倒把自己烧的眉毛头发全干净,又唤人前去碰瓷说饭菜不干净吃坏了肚子,可那人刚一张嘴就发现自己竟失了声,如此三番,李成霸才知这姜九不是一般人。

但李成霸也发现这姜九虽有些本事,但也不愿与他多纠缠,来了依旧好吃好喝伺候着,该给的钱也给,只不过想在这里惹事万万是不行的。

按道理李成霸没必要来这儿店里自讨没趣,但不知怎的,吃了这里的饭菜竟像是被勾了魂一样,三天两头不吃就觉得心里痒痒,所以隔三差五非要来这儿吃上一顿。

这五个人一进门,众人只是闷头吃饭,送人回来的张柏将这几位瘟神领到了中间最显眼的地方,又上了茶点,便不去搭理他们。

姜九则早进了后院,捞起那水缸里的青鱼,宰杀去鳞,鱼是要做醋搂鱼,将青鱼切大块,用油煎炸,再加酱、醋、香油入锅煨了。

一早蒸上的荷叶粉蒸肉正腾腾地冒着香气,新鲜的荷叶沸水烫过切成四块,另取猪肉切成块用豆酱、酱油、糖、黄酒、葱姜等腌制入味,再加入米粉拌匀后放入切好的荷叶上细细包成方形,再上笼用温火蒸。

煨过鱼又嘱咐严松拿新鲜青笋炒了腊肉、拌了糖藕,自己则亲自熬了虾羹,方才作罢。对姜九来说,这做菜就像是修行,把那不停溢出的欲望再度封印起来。

至于李成霸一行人,吃着桌上的茶点,喝着新酿的香雪酒,吵吵又嚷嚷,店里旁人见状都默不做声,生怕引了这伙阎王的注意。

酒喝到一半,这当中有个外号叫哑巴的眼珠骨碌碌地一转便凑到李成霸耳边嘀嘀咕咕。

这哑巴并非是真哑巴,一来这人不爱说话,二来这人说话必须凑到人耳旁方能听清,时间久了周围的人便都叫他哑巴,但他虽不爱说话,但总爱瞎捉摸,鬼点子最多,两眼珠一转准没好事。李成霸听完,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哑巴真不枉你这军师的头衔。这下兄弟们又能大吃一顿了。”

瘦猴立马接口问道:“大哥,又有啥好事了。”

李成霸看了众人,方凑到瘦猴耳旁低语一番,说完只见这瘦猴也是精神一振,几个人如此这番,嘀嘀咕咕。

张柏远远见了,只是高嚷一声:“几位爷,上菜喽!”

这几个人这才不再嘀咕,放开了吃喝,醋搂鱼的鲜香、粉蒸肉的糯香、糖藕的甜香、青笋肉的清香、虾羹的嫩香,竟引得几人举箸不停,直呼过瘾。

待到众人打着饱嗝,一旁的瘦猴道:“大哥,你别说,这家的饭菜就是比别家的吃的香。看着都还凑合,吃起来那滋味就不一样。”

另一边的长的黑黑的唤做黑子的嘿嘿地笑道:“老板娘也比其他家漂亮。嘿嘿~”说着歪过头去看柜台,红莲坐在柜台后面一藤条椅上,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也就是看个头发尖。

瘦猴又道:“也不知道大哥怕他们啥子,要我说抢了这老板娘回去让大家乐呵乐呵多好。”

瘦猴的话刚说完,忽觉嗓子像被鱼刺卡主了,刺刺地疼,咽不下去,吐又吐不出来,捂着脖子张着嘴,脸色煞白,一旁人见状急忙替他拍背,又唤张柏上碗醋,一碗酸溜溜的醋下肚,他张了张嘴,又咽了咽吐沫,方长舒一口气。

李成霸见瘦猴这一出,忍不住呸了一口,“活该!该惦记的不惦记,不该惦记的瞎惦记。”

红莲见姜九过来了,起身凑到他身前,笑嘻嘻地悄声说,“这几个人刚嘀咕着做坏事呢,也不知道找个没人的地。”

姜九没说话,只是冷眼看着这几个人。

这几个人吃饱喝足才站起身慢慢悠悠地往门外走去,看见姜九,李成霸咧嘴笑道:“多谢姜老板款待。今儿这鱼却是不赖。”

姜九这边也笑笑回礼道:“李爷吃好就成。”说着他又望了张柏一眼,张柏立马将一小包碎银递给李成霸身边的瘦猴,瘦猴掂量了掂量方才心满意足地揣进怀里。

见李成霸走了,这屋里的所有人才自在起来,聊天声碰杯声逐渐响亮。

而后几天这李成霸倒是安静了许多,一直未出现在六记斋。

这雨倒是一直不停,哗啦哗啦,像是谁拿了瓢一直往下浇水。

04 梅雨?瘦猴

或许是因吃药的缘故,陆瑾岚这几日一直昏昏沉沉的,直到今日方觉得身体轻便了些。

可如今身体好了她却发了愁,原本出来的时候母亲与她打算是一路往南,回岭南,母亲的故乡。母亲十三岁来京,十六岁嫁与父亲,自此再也没回去过,母亲曾告诉她家乡或许还有远房的亲戚可以投奔。母亲去世后的这些天连逢暴雨,食不果腹,并未想太多,可是如今细想之下,母亲都不在了,她一个人回岭南又有何意义,更何况,山高路远,对她一个孤女来说,无疑是痴人说梦。

那么回去?或者找父亲?陆瑾岚更是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这十五年来,她与母亲不早就看清了父亲是怎么样的人,父亲何尝拿她当过女儿。

或许,留在这儿?这个念头一起陆瑾岚被自己吓了一大跳。这几日,通过红莲,她知晓救她的这个地方名唤六记斋,是间饭馆,掌柜的姓姜。陆瑾岚好几次向红莲说想向掌柜当面道谢,红莲却只说不急,让她先养好身子。原以为他们救了自己,最多等自己醒了就会把自己赶出去,毕竟她这样的人势必是拿不出银两来付这几天的吃饭的钱、住店的钱、治病的钱,可是红莲从没提过,甚至连问她住到几时都未问。

可是她愈是不问,陆瑾岚心里愈是不安,前几日方可仗着自己身体的缘故赖在这里,可是如今身体好了,她哪有什么理由住在这里。

今儿个红莲照例来看她,并送来好几身她自己穿的旧衣。

“虽说你身子骨瘦,但好在身量跟我差不多,我这几件旧衣你且先拿去穿,回头不行咱去裁缝店再做上几件新衣。”红莲抱着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塞到陆瑾岚怀里,又紧接着开口道:“虽说是旧衣,但都洗干净了,你可别嫌弃。”

“红莲姐,”陆瑾岚接过旧衣,迟疑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嫌弃姐姐我,还是身子骨又不舒服?”红莲见陆瑾岚神情有异,拉起陆瑾岚的手关切地问。

陆瑾岚这才把心里的疑虑同她说了,红莲听完思虑半晌,才道:“若是让你留在这儿,你且答应?”

陆瑾岚心里一喜,却又有些犹豫,低声细语道:“若是姐姐肯收留,定是好的。姐姐大恩,妹妹没齿难忘。”

说罢起身深深地道了个万福。

红莲连忙将陆瑾岚扶起身,回道:“我只是这么一想,我们掌柜,说不说得通我还拿不定,若是说不通你可别怨我。”

陆瑾岚连忙摇摇头道不碍事。

红莲从陆瑾岚房中出来转了一圈没找到姜九,问张柏只说去徐水河了,红莲只得趴在柜台百无聊赖地等人。

六记斋内,未到午时,不过三两桌客人。

一桌四人边吃边聊,其中一人说:“听说没,河阳乡发生塌方了,结果地面露出一大洞。里正找了几个胆大的下去一瞅,才发现是个墓,又是棺材又是死人骨头,怪吓死人哩。”

另外一个人看了看周围,说:“我知道这事,而且我还听说那墓里有不少珠宝玉器哩,”说到这儿不禁压低声音,“听说那霸匪也去了,估计又要干那掘人坟墓的缺德事。”

“那死人东西能随便挖么,说不定里面有煞什么的,万一冲撞了可了不得了。”

“你看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好些不要命的,专门做死人生意,随随便便挖些宝贝,这辈子吃穿不愁呢。”

这群人正聊得起劲,突然门外传来“砰”得一声,吓得众人一跳。有眼尖的看见门口似乎是有人摔倒在地,张柏这时已经走到门外,扶起那人,大家一看立马没人再说话,只因为这人不是旁人,而是一直跟在李成霸身边的瘦猴。

只见他全身湿漉漉地,像是从水里捞出一番,又不停地哆哆嗦嗦,面色铁青。他拉着张柏,颤抖道:“给我……给我来壶热水,我……我要冻死了……渴死了……阿嚏……”说着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张柏看他这样湿漉漉地,只好把他安置在门口一个桌子旁边,又递了手巾与他。瘦猴弓着身子半趴在桌子上,丝毫没有平素那般仗势欺人的样子,拿着手巾不停地擦着,可是身上的水似乎没有丝毫的减少。

一壶热水端了过来,刚放到桌子上,他立马掂着壶,对着壶嘴“咕咚咕咚”就喝起来似乎丝毫感觉不到热水的滚烫。

有胆大的悄声说道:“这不是跟着李成霸那小子,怎么成这样了。”

“嘘,小声点,我瞧着也怪怪的,别是招了什么了不得了东西,还是别惹他了。”

姜九就是这时入门的,张柏一见姜九立马迎上去,“掌柜,你看这……”

姜九看了瘦猴一眼,道:“没事儿,你招呼着吧,我去做。”

一大碗米下锅,另切一整块姜成丝,丢进锅里煮成粥。一大把芫荽切成小段,与切成条的洋葱拌了去。山药切成段煮了去皮,切成条,放进油锅略微炸过,另取咸鸭蛋黄炒之加炸好的山药条,略微翻炒即可。

姜丝粥,拌洋葱,炸山药,依次端菜上桌,就连新上的那壶水也加了一把花椒与胡椒,瘦猴见了这几样吃食与平日不同,牙齿打着颤道:“你看不起……我,是吗?这些菜是……是……人吃的吗?”

一旁的张柏立马回道:“这是我们掌柜亲自做的,他说您邪气入了体,吃了这些方可好些。”

一听这话,瘦猴的身子一震,没再说话,用筷子夹起洋葱尝了一口,又连忙夹了好几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若是常人吃了这几样东西,怕是心中如火烧般,但是被阴气、湿气裹身的他唯有此方能压制体内邪气。

瘦猴面对着面前一大盆如面盆大小的姜丝粥呼噜呼噜喝着,时不时夹起面前洋葱与山药丢进嘴里。旁边那几桌客人见此也不再闲聊,匆匆吃了饭,走到门口瞧着瘦猴摇摇头,绕着他走了。

而新要来的客人一见瘦猴坐在门口,也不往里进,这大半会儿,除了这个瘦猴,店里倒是无半个客人。张柏也不在意自顾自收拾刚吃完的那几张桌子,姜九这会儿也从后厨过来,一声不吭地看着面前这个骨瘦如柴的人一刻不停息地吞食着面前的食物。他身旁的地下不知什么时候趟起一层水来,因为挨着门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外面的雨水被风刮了进来。

等到面前的米粥逐渐见了低,他吃饭的速度才慢慢地降了下来。两盘菜也只剩零星些,终于他打了个饱嗝,放下手里碗筷,又掂起那一壶花椒水一饮而下,这才好似缓过劲来。

原本湿答答的身体也渐渐像脱了水,只觉得潮得厉害,倒是不滴水了。

他吃完了,左看看右看看,便唤张柏:“小二,结账。”张柏麻溜地放下手里的活,跑到瘦猴面前,等着。这瘦猴倒也将手伸进衣服口袋,左掏掏右掏掏,伸出手掌才两个铜板,看了两眼,然后又丢进口袋,装模作样道:“今出来的急,忘带钱了,先记我们李爷账上好了。”他平素倒是没有单独来过这六记斋,都是同那李成霸一同来的,此番话说来,到底没有底气。

张柏看了姜九一眼,见他示意,便依旧笑嘻嘻地说道:“好哩,大爷,回头结也是一样的,大爷慢走~”说着便送他出门。

姜九若有所思地看着消失在雨中的瘦猴。

“怎么了,姜九爷,这人应是中了鬼邪之气,但这脱水的症状应该不是这邪气引起的吧?”红莲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姜九。

“不只鬼邪之气,还冲撞了水物。”姜九淡言道。

“要我说,反正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死了就死了,何必替他续命“红莲不喜李成霸瘦猴这群人,死了也好,免得在这六记斋惹是非。

“生死有命,更何况他却命不该绝。”姜九看着那雨,越下越大。

“行行行,你说得有理,我不同你说这,我来是说楼上那位。”红莲便把留陆瑾岚的意思同姜九说了。

听此,姜九沉默半晌方道:“红莲,你明知道我不愿有人再卷入这些纷争。”

“那行,那我送些银两給陆姑娘,让她明日走人,也算顾了情分。”说着红莲便要去柜上拿银两。

“红莲,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姜九说到这儿,久久不往下说,又停了许久,方叹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去唤她来。”

05 梅雨·蠃鱼

姜九躺在柜台后面的躺椅上,手里持了一卷线装书正认真地看着,忽的冷不丁书被抽了出来,一抬眼,却是红莲。

“你倒是真有雅兴。这雨下得后院都淹了。”红莲翻过书,看是《剪灯新话》,噗嗤笑了,“没想到你还看这书。都是些人人鬼鬼相恋的事。寻常人看了倒也罢了,你倒是跟着凑热闹。”

姜九抽回书,“没想到从来不看书的红莲竟也知道,也是稀奇。”

红莲嘴里哼一声,辩驳道:“你这是只许‘官家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许你什么书都要看上一看,不许我也观它一观。”想当年姜九有段时间无聊便看尽这人间的书,她在一旁也是百无聊赖,瞅来瞅去书架上大半书籍都艰深晦涩,唯独有些志怪小说倒还看得,其中便有这《剪灯新话》。这会儿提起来,倒还是记得的。

姜九并不应她这话,只是低头看手中的书,想了想又放下书,向红莲道:“这雨还得下几日,别让雨进了屋,湿了东西。还有你跟严松说一声,最近的鸡鸭鱼肉什么的都别买了,湿气重。”

红莲道:“那这六记斋岂不成斋堂了?好生没趣。”

姜九抬眼看了看红莲,“你若想回苜蓿山,我送你回去。”

红莲撇了撇嘴回道:“我不与争辩,我来是有正经事,诺,人我给你带来了。”说罢微微侧了身,一直躲在红莲身后的陆瑾岚正拘谨地站着。

陆瑾岚有些局促,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自己的衣角,这时见姜九望她,立马结巴道:“姜……姜九爷……掌柜的……”

姜九见此先是细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底是一丝不令人察觉的惊异,但仍淡淡地道:“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用不着紧张。”

说罢,转头问红莲:“她这衣裳?不是让你给她拿几件你的旧衣,怎么穿成这样?”

“不,不要怪红莲姐,是我想穿成这样,这样方……方便些。”陆瑾岚低头小声地回道。

当初,同母亲出来时,因母亲怕她一个姑娘家的在路上不安全所以一直让她穿男装,昨日她见过姜九后,她便找红莲说想要几身男人的旧衣,又说自己一直穿男装习惯了,且在店里帮忙也方便些。红莲便让张柏找了几身给她。

陆瑾岚此时穿着灰青色的布衫与长裤,头发都用头巾细细裹了去,脚上是厚厚的白袜和黑色布鞋。衣服明显宽大,衬得原本瘦弱的路瑾岚更加弱不禁风,但纵然如此,也藏不住那一脸娇俏玲珑,眉目婉约。

陆瑾岚见姜九盯着她那双脚,不禁往后缩了缩红着脸道:“因自幼被差使做事,所以不曾缠足。”

看了半晌,姜九只言:“那你先跟着严松吧,去后厨帮忙,若是有其他地方用得着你的,再去唤你。”

陆瑾岚应了声,便匆匆退了。

姜九见她下去了方冲红莲道:“回头带她做几件合体的衣裳,她若推辞,就说从她工钱里扣。”

说罢撂下手中书,又走到门口,那雨依旧呼啦啦地不停地下,地面上全是大块小块的积水,路过的行人各个行色匆匆。

姜九冷不丁在人群中见了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周身全部没入黑色中,就那么急匆匆地走着,可是不管怎么看,也瞧不见斗篷下的脚与手,那斗篷人似是觉得有人看他冷不丁转过脸,姜九的目光一冷,斗篷下黑云一片,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

“怎么了?”红莲见他神情有恙,不禁瞬着他的目光瞧去,待她看到斗篷人,也不禁讶异道:“那人?”

“张柏,”姜九高声唤道。

而刚刚还不知道在哪的张柏竟瞬间出现在两人面前,弯腰道:“掌柜的。”

“雄黄酒都备好了么?还有,你去一趟吧,河阳乡。”

“是。”张柏低声应道。

“恩,等等,还是等我回来你再去。”姜九又唤住他,又同红莲说道:“你收拾一下,去钓鱼。”

“这天?去钓鱼?掌柜还真有雅兴。”红莲皱眉道。

去的地方名唤徐水,徐水是这里的一条大河,离六记斋所在的青古镇稍远些,离南边的河阳乡、子春乡却近些,徐水河徐徐地穿乡而过,直至汇流入海。

姜九跟红莲穿了蓑衣戴了斗笠,匆匆在雨里走着,偶有行人见两人,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已见不到人了,全当是瞧花了眼。

两人直至到徐水河边方停,只见姜九手里提着竹篾编的小篓,肩上是一只竹子做的钓竿。

此时的徐水滚滚而去,远处的木桥的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似是风雨一刮便要轰然倒下般似的。河岸边的杨柳树也个个无精打采,任是许多枝叶被风刮断了去,就那么裹挟着掉入河水中。低矮的岸边,河水不停冲击着上岸,分不清地上是雨水还是河水。

红莲把头上戴斗笠稍微正了正,看着姜九立在河边,雨水就那么打上去,任是带了斗笠与蓑衣,奈何寒气还是入了骨,湿冷湿冷的。红莲看着河水不停翻滚,道:“天好时没见你来钓过鱼,这倒好,雨下成这样偏偏来,真不知道是你傻还是我傻。”

姜九像是没听见似的,他看了看风雨,便将手里的竹篾小篓递给红莲,自己就那么专心致志地钓鱼。水急雨急风急,却见钓竿不移,钓线不动,直至地入了水。

红莲无聊,只好挑了块石头坐在旁边等着。没一会仍是更觉闷得很,便想起前些天看到牡丹亭,便依样哼唱了起来,有很多词想不起来,却是学了调咿咿呀呀。

姜九只是一眼撇过,依旧是一动不动盯着那河水与钓竿。不一会儿,原本面色淡然的姜九,眼神里像是有了神采,持钓竿的手力调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又转头匆匆地跟红莲说道:“鱼篓呢。”

红莲这边正哼唱到兴头,只得停了,伸过鱼篓,道:“怎么上钩了?”

话音未落,只觉有一道光飞过,手中的鱼篓添了几分重量。“咦?真有鱼?”红莲讶异,便伸头去看鱼篓里的鱼,扁扁的,倒是鱼鳍好似与旁的鱼不同,宽大大的,鱼在鱼篓里扑腾个不同,发出像是鸳鸯的叫声。

“这鱼好生怪异,什么鱼,能吃吗?”红莲盯着鱼左看右看,不是鲤鱼鲈鱼鲫鱼,怎么看都不认识。

红莲刚想再细看却被姜九拿过鱼篓,看了一眼道:“蠃鱼,走吧。”

红莲甩了甩发梢的雨滴道,“这就走了,大清早跑过来就为钓这么个小鱼,你还真是不嫌耽误工夫。”

姜九道:“平素让你多读书,你偏不。我问你,知道什么叫蠃鱼?”

红莲忍不住白眼道:“没听说过,世上的鱼多了去了,难道每一种我都得知道叫什么。”

姜九回道:“嬴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红莲一听不禁自言道:“莫不是这些天的雨都是它捣得鬼,我还以为是龙王最近心情不好呢。不过你怎么知道的?是昨天那个?”

姜九似是没听见,只是大步往前走去,将红莲落在后面。

这就是那水物?红莲喃喃自语道,又见姜九走得快,方疾走两步。

因听那嬴鱼一直在鱼篓里“噢噢”直叫,不禁好奇心作了祟,趁姜九不注意从他手里抢过鱼篓,“那让我再瞅瞅,这鱼竟能飞,我倒要看看……”

话没说完,“噗”的一声,只见那鱼篓竟坠在地上,而那蠃鱼竟从鱼篓中翻身跳出来,飞快地扑着翅膀,甩着身子,将雨水拍打到二人身上。

姜九一见叫不好,却来不及了,那蠃鱼飞快地闪动翅膀,越过红莲,甩着尾巴,立马消失在雨中。

红莲显然没有意料到这一变故,看着面如寒冰的姜九,尴尬地笑道:“这条鱼怎么逃得这么快……”

姜九刚想说话,便被一阵鞭炮声和鼓声所打断,远远看去,竟似有一只送亲的队伍热热闹闹而来,但细看去,却有些怪异,除了那一顶扎满红锻红彤彤的轿子丝毫看不出任何喜气,那送亲的人中各个都是壮年的汉子,抬着活鸡活鸭、生猪点心等物,更见一孤老婆子扶着那轿子一直哭个不停,那娇中似乎也有呜咽哭声传来。

“这个时辰怎么会有送亲的队伍?”红莲好奇地问。

“是祭祀河神的队伍。”姜九收回目光。

说罢,抬眼看了看红莲,“你去找趟河伯吧,我想凭他的能力应该能抓得到那蠃鱼。”

姜九刚说罢,红莲便抱怨道:“我不去,你明知我跟那浪荡子有仇,一见他我就有气。”

“那你自己去抓,抓不到就别回来了。”姜九冷冷回道。

“行行行,我去我去,谁让我一不小心放走那什么破鱼,等抓住它我非把它放油锅里炸了不行。”红莲恨恨地说道。

语罢,哪里还看得见这俏丽女子的身影。

但没过一会儿,忽见平地里起了大风,刮得那前去祭祀的人群各个东倒西歪,连那轿子都被吹翻在地,而那些祭祀的果食全都消失不见。

这时人群中有人嚷道:“人……人……人不见啦!”

见此,姜九摇摇头,将斗笠戴好,快步向前走去,很快,人就在雨中消失不见。

06 梅雨·河伯

“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

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予。”

红莲很想将那个立在河边举着酒壶吟诗的白衣男子一脚踹下去,但最终还是乖乖摘掉斗笠,脱掉蓑衣,甩了甩半湿的秀发,施施然走过去。

“冯公子好有雅兴啊,雨中饮酒作诗,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哈哈哈……”

“哟,我当是谁呀?原来是红莲姑娘,怎么今个儿想起来来我这一亩三分地,难不成是知道我一个人喝酒无聊,来专门陪我喝一杯来了?”

男子转过身来,一袭白缎长袍,面若冠玉,目若朗星,妥妥的俊逸风流,当然对红莲而言面前这位不过空有一身好皮囊罢了。

“可惜在下只有浊酒一壶,若是姑娘不嫌弃与我共饮此壶酒,倒是一桩乐事。念当初我与素莞姑娘也曾……”

“停停停,我没功夫听你唠叨你那情史,我问你,刚刚有一行祭祀河神的队伍,你可见?送来祭祀的那女孩子连及笄都不到,若不是我拦着,没准这会儿人都投到你这徐水河中来了!”红莲秀眉微蹙。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干系呢?如此良辰美景,红莲姑娘,且听在下吟诗一首,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又见冯正吟诗,红莲觉得有些头疼,连忙制止道:“行行行,你别岔开话题,那些人来祭祀的原因你还不清楚?还不是因为这河阳乡、子春乡都快淹了,若不是你放任蠃鱼在你河里作祟,哪里发生得了这些事……”

红莲牙尖嘴利,说起话来得理不饶人。

“蠃鱼,”冯正突然打断道,“这么说,姑娘见到这蠃鱼在我这儿河里了?”

“那是自然,要不是我一不留神放走了它,哪用得着……”话说到这儿,红莲猛地住了嘴。

“我就说嘛!一向对我爱答不理的红莲姑娘怎么突然这么热心肠,这下我明白了。”冯正灌下一口酒,忽地凑近红莲,“看来是在主人那儿吃了瘪,跑我这儿来撒野来了。”

“你!”红莲气红了脸,“好,不用你,我自己抓,不就是条破鱼嘛!有什么了不起,没有你,我照样也能抓。”

“蠃鱼,抓一次容易,抓两次就难喽,虽然它嘛就是条鱼。”冯正转过身,懒洋洋地沿着河边晃荡,“我倒是不介意你去我这河里试试?不过我好像从没听说狐狸还擅长抓鱼的对了,好像狐狸也不擅长游泳是吧?那你可得小心点,这河水可湍急地很,河底下还有不少鬼鬼怪怪什么的,最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娘子了——”

“冯正!”

“行行行,我不打趣姑娘。我同姑娘做个交易可好。”冯正见面前的红莲气得小脸圆鼓鼓着实有趣,不禁眯着眼,笑嘻嘻地盯着她看。

“什么交易?”

“以身相许——”冯正拉长音瞧着面前的女子似要发作,立马转言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听说六记斋有一种酒,名唤神仙酿,滋味比那王母的琼浆玉液还要让人余韵无穷,可否让小生尝尚一尝?”

提起这神仙酿,倒是姜九的心头肉,要用尽世间各地的七十八种糯米,再拿天河与忘川的水来酿制,要足足十一年方能酿成,每次只能酿成三小坛,红莲自己都只能偷着喝上一点点。

看红莲犹豫,冯正又道:“一壶酒,换一条鱼,划算得很。吃了蠃鱼,不仅会增你三百年的功力,还会让你身轻如燕。就算你们姜九爷来了,他也定会同意这么划算的买卖。”

红莲咬着朱唇,心想,这倒也划算,再说,我先诓住他将那鱼捉了,等鱼到手了,那酒不给他不就是了。想到这儿,不禁暗暗佩服自己,立马笑盈盈道:“行,我同意了。”

红莲等着冯正挽袖子下水捉鱼,却见人家依旧吊儿郎当地半倚在河边的柳树下喝酒吟诗,一点儿没有捉鱼的意思,“哎,我说,你不是捉鱼嘛?怎么不动手呢?”

“红莲姑娘,切莫心急。你瞧,这不捉着呢。咕咚……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冯正说着指了指脚下的徐水河,饮了一大口酒,又开始吟诗了。

红莲这才发现,原本只是翻滚的河水竟有许多鱼虾在河水中跃动潜行,密密麻麻地布满河面,青的红的黑的,长的短的胖的,竞相拥挤着,依稀有些小鱼被挤出河面,在空中翻滚跳跃然后再坠入那鱼群中去。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便随着冯正的吟诵,那鱼虾涌动的越来越快,若是此时有人经过,想必定会惊得下巴掉下来。

红莲虽比那凡人多些见识,但此时也看得愣住了。

就在此刻,忽的见那鱼群中有传来“噢噢——”声,一只银色扁身长翼的鱼突破鱼群竟直扑空中——

“鱼,鱼——”红莲的声音未落,就见紧随那蠃鱼身后又飞腾出无数条鱼,相叠而上,飞腾在最上面的是一条尖尖长长的细鱼,它在众鱼前赴后继的腾跃之下一冲而上,竟生生咬住了那嬴鱼的尾巴,而后续的鱼也紧接而上依次咬住前面的鱼尾。

这接连发生的几幕让红莲骇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鱼群,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唯恐吓惊吓到他们。

“噗嗤。”冯正忽地发出一声低笑,饶有兴致地看着红莲,而对那如火如荼的战局似是毫不关心。

而一直关注着鱼群的红莲丝毫未发现自己全身早被雨水打湿,葛青色的衣衫贴在身上,隐约露出里面绯绿色抹胸。

但就在此时,红莲忽地发出一声惊呼,原来那蠃鱼竟逃脱了鱼群的追捕,飞快地闪动着翅膀,身子忽闪忽灭。

“不好!”冯正目光一沉,紧盯那那蠃鱼,低喝一声:“起!”那河水宛若白练般忽卷而起,瞬间将那蠃鱼层层裹住,蠃鱼发出更加刺耳的“噢噢”声,在河水与鱼群中挣扎。

就在此时,冯正又喝:“收!”

那河水竟飞卷那鱼直直落入冯正的酒瓶之中,只是一刹那,空中再无鱼群和水练,而河面再也瞧不见万鱼飞腾的景象,只有那越来越小的雨滴静静地落入水中。

07 梅雨·风起

今天这雨起起又落落,终是有了减弱的趋势,前些天冷冷清清的街道,也一时间多了好些个人,街上的酒楼茶肆也忽地热闹起来,当然,这喧嚣不全然因为这天,更是因为城里发生了件大事。

李成霸死了,死相惨烈,皮肤上全是大大小小的黑色刀痕,而他全身骨头也像是被人敲碎了一般,软趴趴的躺在床上,双目圆瞪,耳鼻尽失,七窍流血,纵然是谁去瞧了都要骇得心惊肉跳,半夜非起噩梦不可。

李成霸虽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他的死还是闹得人心惶惶。

这议论也飞到了六记斋,而此时,姜九跟红莲仍在徐水河边。

“吓死个人哩,霸匪的事你听说没?”

“可不是,都说是招惹了什么厉害的东西,你可知,前些天他生了场大病,据说全身骨头酸痛,就像是被谁狠狠踢打一般,大夫请了,神婆巫观和尚也统统请了,吃药、贴符、做法、念经,一样不少,病倒是没见起色,谁成想这一夜之间竟发生这凶杀之事。”

“要我说,他就是自作自受,谁让他平日做尽歹事,你瞧,这不应到自己身上了!”

“我跟你说,原先跟着李成霸那几个人也倒大霉了!”

“咋了?”

“啥?你没听说,有好几个都得了跟那李成霸一模一样的病症,各个在床上哀嚎打滚直呼骨头疼呢!这李成霸的事一起,各个如丧考妣,像那谁呀,家里趁早去了棺材铺,我估计这几个人够悬——”

几个人正说得热火朝天,却不妨不知何时出现的张柏,不言不语冷冷地放下一盘酿瓜。

“我说,想当初那李成霸也没少在你们这白吃白喝,这下倒也算替你们出了口恶气。”其中一个圆脸厚唇的人见了张柏,似也要将他拉入这讨论队伍中。

一向活络的张柏这次却没接话,撤了那空盘一声不吭地下去了。

“那个,陆姑娘,我有些急事要出去一趟,前面你帮忙照看着,等会儿我就将那歇业的牌子挂上,那堂上几桌散了你收了就成。若是真有什么事你就叫严松,不过不叫他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张柏唤住正缩在大盆中洗碗的陆瑾岚。

“恩,我知道了。怎么?张柏哥,有急事?”陆瑾岚双手在襜衣擦拭干净,站起来问道。

“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去收些东西,原本想等掌柜回来我再走,可是想着还是早些去得好。”张柏搓了搓手指回道。

张柏又去了后厨找严松,这严松一直窝在后厨,因其是个哑巴,又个性沉闷的很,平日里除了闷头做菜,到不怎么引人注目。陆瑾岚看了看两人,张柏虽然动着嘴,倒是听不见说些什么。

陆瑾岚想了想,擦了擦手,又对着那盆中清水照了照,方才走到前厅,默默地站着。

所以当姜九回到六记斋的时候,正巧看到陆瑾岚在收拾桌子,先小心地将杯盘碗筷放入托盘,又用抹布细细将那桌子收拾干净,最后才放好板凳,一个人颤颤悠悠地端着盘子往后厨走去。

店里的老顾客看到店里冷不丁换了个使唤的伙计,话题也顺势而转。

“六记斋好似从没请过新人吧,这小子哪来的,干活倒是细发,就是这细胳膊细腿的,不似干粗活的。”

“你还没瞧那脸呢,俊俏得很,细眉细眼的,倒像是个姑娘家家的。”

“还有那小手,白白嫩嫩,倒想让人拉上一拉。”

“张四你这小子,咋越说越不像话,要让你家娘子知道……”

姜九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走到后厨,盯着正往盆中放盘子的陆瑾岚,冷冷地开口道:“不是让你在后厨吗?怎么跑到前厅了?”

陆瑾岚冷不丁身后出现一个人,倒是吓了一跳,盘子从手里滑落坠入盆中,转过头,见面前的男人似是有些生气,但是又不明白他因何如此,只得小心解释道:“我……我只是帮邦忙,张柏哥说出去有些急事,严大哥去总归是不太方便,所以我才去的。”

陆瑾岚的话没有错,更何况陆瑾岚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后厨,姜九忽得觉得自己这生气有些没由,看着陆瑾岚,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都与那人一模一样,刚刚,自己把她当成那人吧,曾几何时,她也穿男装风风火火地在店里跑来跑去,一见自己也不管旁人的眼光,欢快地跑过来将一手的油腻蹭到他的衣衫上,“小九,呶,借你衣裳用用,刚我不小心将东坡肉弄撒了。”

姜九见陆瑾岚还盯着他,似是等他训话,他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又瞧见她那双手,被水泡得发白,指尖也是皱皱的。

“前厅你先不用去了,就在这儿忙吧。”姜九沉默半天,才说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陆瑾岚只当掌柜的嫌她干活不利落,也并不多想,再次闷头去刷碗。

过了一会儿,姜九又匆匆走过来,丢到陆瑾岚怀里一个精巧的小瓷盒。

“红莲给的,护手的,我用不上,你拿去用吧。”

说罢也不等陆瑾岚说个谢字,便匆匆钻入后院库房。

很久之前姜九就不怎么喝酒了,人人都道一醉解千愁,可是对于他,总是再多的酒也解不了那愁,后院堆满了神仙酿,可惜饮酒的人早已不在。有时,那念头压不下去了,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喝上一坛。而此时姜九就抱着一坛神仙酿,有些失神地走到仍在埋头刷碗的路瑾岚面前,“你喝吗?”

路瑾岚从刚刚就觉得从外面回来的掌柜怪得很,又说不出哪里怪,见他手持酒坛,脸色如冰,只得小心答道:“我……自幼不曾饮酒。”

“果然,不是,不是。”姜九长叹一声,只留下仍懵懂不知的陆瑾岚。

严松不知什么时候钻出厨房,手里是两盘精致的小菜。

姜九半倚在柜台上,瞧着严松默不作声端来的盘子,一盘是芥辣干,一盘是糖脆梅,忽地发出一声浅笑:“唯你懂我,也是,你同我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严松仍是紧抿着唇,默默将另一壶神仙酿放于柜台。

“可惜,你一不饮酒,二不说话。懂得再多又有何用?”语毕,姜九托起酒坛就是一阵“咕咚咕咚。”

所以当红莲和冯正来的时候,就看到在大厅醉得昏昏沉沉的姜九。

08 梅雨·醉酒

陆瑾岚见过父亲醉酒,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至今还记得那头次,那时候二娘还未入门,有天晚上父亲醉醺醺地踢开了房门,母亲刚要过去搀扶,就被他推倒在地,“我不……不用你扶……你这臭……臭婊子,天天哭丧着脸,给……给谁看呢……”

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年幼的陆瑾岚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看母亲一声不吭爬起又将父亲扶上床,替他脱去布满污秽的衣衫,又端来醒酒茶递到他嘴边。

谁料父亲茶水刚入嘴,“呸!你这泼妇,想烫死我啊!”

茶水喷了母亲一脸,而茶碗也被打翻在地,茶碗碎片溅到小瑾岚的脸上,原本一直胆怯地躲在母亲身后的小瑾岚,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

“哭……哭什么哭!小杂种!”

父亲一脸厌恶,又不耐烦,便抬起脚向母亲跺去。母亲只顾弯腰查看小瑾岚的伤势,冷不防背后被母亲狠踢一脚,两个人就那么被踢翻在地。

倒地的小瑾岚被背后的茶碗碎渣硌疼了,又因醉酒的父亲谩骂,想哭又不敢哭,只得在母亲怀里抽噎道:“疼——”

母亲搂着小瑾岚细声安慰道:“囡囡乖,囡囡不哭,让娘亲看看。”

当然很久之后陆瑾岚才明白父亲并不是因为醉酒才变成那样,只不过醉酒让他更加变本加厉起来。故而,打小她就对酗酒的男人没有什么好感。

因此当她见到姜九抱着酒坛拼命灌下,还问他喝不喝时她,她对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刚起的那些好感又回到冰点。这几日,旁人见她总是一脸和善,唯有他看自己眼神总是怪怪的倒像仇人一样,她心里暗想,或许他一早就不想留下自己,只不过碍于红莲的面子才勉为其难。

但不管怎么,六记斋里所有人都是她陆瑾岚的恩人。

姜九喝得凶,陆瑾岚唤严松,想让他劝着点,可严松只是对她摆摆手,顺便又搬过一坛酒塞到陆瑾岚的怀里,示意她给掌柜。

陆瑾岚叹口气,默默抱着那坛酒去了前厅。

“芸卿,你怎的又穿这难看的衣裳,来……让我……”

躺在躺椅上姜九抱着酒坛眯着眼,瞧着那个身着宽大衣衫的身影抱着酒坛放到柜台上。

“酒……酿了许久的神仙酿,你不是最爱喝吗,这么久不回来,后院都快堆成山了……”

酒,真得那么好喝吗?满屋都是一种令人迷醉的酒香,好想尝一尝。

一向厌酒如仇的陆瑾岚被这个忽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使劲摇了摇头,把尝酒的念头给驱逐出去。

陆瑾岚瞧了瞧被姜九碰翻的桌椅板凳,满目狼藉,只得挽了挽袖子,埋头收拾起来。

“芸卿……你收拾那些作甚,反正,等会让张柏他们收拾不就成了?”

陆瑾岚没回话,暗想,张柏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不收拾干净,明早儿还怎么开张。

还有他口中的芸卿又是谁呢?

陆瑾岚一面想着,一面将那桌子归了位,又弯腰放板凳。

“芸卿……我唤你呢……”

一个温热的身躯突然抱过来,来人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青丝,又唤:“芸卿……”

陆瑾岚哪里遇过这事,当下又羞又气,却又不敢唤人,只得用力去掰紧环在在胸前的那双手,纹丝未动。

“卿儿,明个儿你芳诞,我想得脑袋都疼了也没想出来要怎么给你庆祝?”

这一句说得低沉与慵懒,酥酥麻麻的热气与酒气就那么打在陆瑾岚的脖颈上。

这一句一入耳,陆瑾岚却愣住了,这个名唤芸卿的女子,竟和自己同日生辰?

但陆瑾岚来不及多想,因为她感觉到脖颈上是更为湿热的啃咬。

“你……姜……掌柜,你放开!认……认错人了!”

陆瑾岚满通红,用力挣扎。

“卿儿,你又同我玩笑,你就是变成那狮子老虎,我又岂能认错?”语毕,作势就要将怀里的身子转过来。

陆瑾岚全身僵硬,手脚并用,可仍挣脱不了。

“严……严大哥……”陆瑾岚想求救,可话出口却声如蚊蚁。

从来没有一刻像这样度日如年。

当看到面前那人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时,陆瑾岚咬着嘴唇,噙着泪,虎口的疼痛不知为何出奇的清晰。

她想给自己想些办法,可是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任凭四肢做最后的负隅抵抗。

“咚!”

陆瑾岚睁开刚闭上的眼,身体是一阵剧痛,她推了推趴在他身上姜九,死沉死沉的。

她松了一口气,才觉脸上汗津津的。

面前的男人双手仍揽着自己,沉沉的呼吸声伴着酒气钻入自己耳朵,双眉紧锁,似有化不开的愁绪。

陆瑾岚瞧得出神,手指竟想抚平那愁绪,但指未及眉,又生生停住,转而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托起那身体少许,将自己从那重压中解放出来。

陆瑾岚瞧着那睡得死沉的姜九,忽的生出几分闷气,抬脚就朝他踢去,但这脚踢得狠,落得却轻。

踢了两脚方才使劲拉了拉那身体,分毫未动。

陆瑾岚只得转头去唤人。

红莲与那冯正来的时候,可巧陆瑾岚去后院找严松,可左找右找就是寻不到。倒是后院那几棵槐树树叶被风刮得哗啦啦作响,像是有人说话一般。

“哎哎,怎么醉成这样,我说你们就看着他醉成这样,也不管管?”红莲双眉紧蹙,盯着柜台上的笔砚与珠盘没好气的说着。

只见那毛笔刚立起,便“啪”地又忽然坠下。

“红莲姐,你总算回来了。你……”陆瑾岚听到声响立马跑到前厅,忽见除了红莲还有一陌生男人,便立马止住口。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不拦着点。张柏呢?严松呢?都是死人呐!”红莲又问道。

“张柏哥出去了,严松大哥我刚刚去后院找了,还没找到人。”陆瑾岚细声答道。

说完又将姜九醉酒的情景简单说了,却并未提及刚刚那件事。

“看来姜九兄是怕我喝光他的神仙酿,所以才提早自己偷偷喝了。这招倒是妙啊,不过好好的几坛神仙酿就这么浪费了,着实可惜喽!”冯正耸耸肩叹息道。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红莲白了冯正一眼又问陆瑾岚:“他真得提到一个叫芸卿的姑娘?”

“恩,还提起明日是那姑娘的生日……”

“明日?”红莲若有所思,想了半晌才喃喃自语:“我竟忘了。”

09 梅雨·花念

陆瑾岚是被花香唤醒的,浓郁香甜的花香在空中四溢,陆瑾岚推开窗,满院都是盛开的栀子花。

洁白的栀子花一丛丛一束束,热烈地绽放着,陆瑾岚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香沁人心。陆瑾岚看到严松正默不作声地将那一盆盆栀子花依次摆好,还有许多栀子花被细心地扎成束插满各处。

原来他昨日是去搬花了,陆瑾岚暗道,可平白无故的弄这些花作甚。

因心里疑惑,下楼也漫不经心的,刚走到楼下,冷不丁眼前冒出一枝栀子花,待定下神来,方见是昨日与红莲一块来的冯正。

“姑娘早呀,鲜花赠美人,姑娘就如这花一般清雅秀丽。”冯正眨着桃花眼,言笑晏晏。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陆瑾岚慌忙看了看周身,衣衫整齐,胸部裹得平平的,乌发也用头巾裹得牢牢的,并未遗漏什么。

“姑娘虽着男装,可姑娘这清新脱俗的气质哪里是那些泥塑般的男人所能比的,再说姑娘,少年穿耳着实少见,更何况,姑娘这玉颈……”说到这冯正手指轻挑,栀子花徐徐在颈前扫过。

陆瑾岚听到这儿,慌忙双手按住自己的双耳,双颊早已绯红。

“当然,作何打扮的姑娘的自由,在下也非有意说破姑娘。只是我这人一见漂亮的女孩子就忍不住……”冯正唇角勾起,花被塞入陆瑾岚的手里。

陆瑾岚迟疑着接过花,刚要道谢,身后突然有人将花一把夺走,随手一丢,那枝花便飞入院内木架上的扎好的花丛中。

“甭理这浪荡子,他嘴里没几句好话!”红莲如母鸡护犊般将陆瑾岚护到身后,生怕她吃亏。

“红莲姑娘几时来的,莫不是吃醋了,莫急莫急,我这就给你多摘几朵。”冯正说着便弯腰去摘放于脚边的一盆花,但手未触及到花便被飞来的青杏砸到。

“咳咳,看来某人怪我摘了他的花。”冯正尴尬道,远处严松正冷冷地盯着冯正,寒气逼人。

“红莲姐,这花……是怎么回事?”陆瑾岚忍不住好奇道。

红莲迟疑了一下,方道:“昨个儿你不是说掌柜提到今儿个是芸卿的生日,这花就是给她的。”说到这儿又挤出一丝苦笑,“年年如此,姜九若不醉就是他弄这些,若是醉了,就是严松。毕竟,今天还是她的忌日。”

“这芸卿,莫不就是那位姑娘?”冯正不知何时又摘了花,用手轻轻转着,听到这儿似是恍然大悟,插嘴道。

“那位姑娘?是姜掌柜的心上人吗?她……跟我长得很像?”陆瑾岚联想昨日姜九的行径,犹豫地问。

“你如何知晓她同你长得很像?”红莲猛地盯住陆瑾岚讶异道。

“昨日他……他不是一直对着我唤芸卿,所以我才胡想的。”陆瑾岚小声解释。

“是,你同她长得很像。但其他地方又统统不像。”红莲语气松下来。

“那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她,”红莲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才轻声道:“她,大概是一个能带掌柜入情的人吧。”

“不提不提,”红莲刚说完又连忙摆手道:“你切莫在掌柜面前提芸卿。惹得他发脾气谁也劝不住。”

陆瑾岚应了,又想起昨日那个眉眼中满是愁绪的男人,不由自主地问道:“掌柜他……醒了么?”

“他,喝了那么多神仙酿,怕是要等明天了,不过也好,反正左右今天歇业。”红莲说着眼睛瞥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说起神仙酿,红莲姑娘,你答应在下的神仙酿何时才能兑现?我可是期待良久……”一见提神仙酿,冯正忙不迭地插嘴。

红莲先看了陆瑾岚一眼,方没好气地说:“你不都见了,掌柜喝醉了,想要酒得等他醒了再说,更何况,鱼你不也没给我。”

陆瑾岚对于他俩的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想问这酒再好花钱买不就行了,为何非要用酒换鱼?当然,这些话她没问出口。娘自小教她不懂的事切莫谨言善行。

红莲因陆瑾岚在有些话不好说,便唤她去打扫厅房。

待陆瑾岚走了,红莲才小声警告道:“在那姑娘面前好好做人,若是露了马脚,小心有你好看!”

“行行行,知道知道,昨儿没进门你就说八百遍了,怎么姜九真打算让这姑娘待在这儿,说起那芸卿姑娘,当年我倒也听说一些……”

“停,”还未等冯正说出,红莲打断道:“你既然听说,我劝你别提,特别是在我们掌柜面前,你应该知道若是惹怒他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两个人又在院下闲扯半天,因这红莲非让冯正把那蠃鱼先给她,而冯正则回没有神仙酿一切白搭,最后红莲见这冯正虽一直笑脸相迎,但说起话来就像一团面团,话揉来揉去也没个形状,最后索性作罢,只等姜九醒来再说。

当然铺面紧闭的六记斋,自然不知道这城里又发生了变故,骇人的消息就像那尚未落去的洪水,转瞬间就将城市湮没。

本想在六记斋吃饭谈天的几个熟客,看着冷不丁挂出的“今日歇业”的木牌,其中一人嘟囔道:“怎么好端端的歇业了,这门上还忽的挂起了白花,怪那个的。”

“还不是那事闹的,现在看见这白的,我心里都发憷。”

“谁说不是,虽说哑巴那几个人跟着李成霸没干几件好事,可怎么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昨儿个我还在庙里碰见哑巴他娘,给他儿子上香呢,哎,可怜呐。”

“要说前个儿李成霸死的时候,听说这几个人全吓得面如死灰,这两天该想的招都想绝了,可你看那么多真人道士,没一个降住的,想想我这后脑勺还发凉呢。”

“这事据说还惊动官府了,来来去去好几拨差役,可是你说,这玩意儿哪是人能逮住的……”

“不过,我听我那当差的堂哥说,好像还真得查出了点眉目,前几天河阳乡大水冲出个墓,你们可听说了?”

“这谁不知道,金灿灿的墓,谁瞧着都眼红,那墓不是给围起来了么?”

“是围起来了,可是这李成霸不专爱干这些个掘人祖坟的缺德事,又仗着有靠山,一伙人借着官家的名义就去了,这不,撞上了呗。”

“所以啊,我跟你们说,这人呐,还是得积点德……”

这几个人的声音伴着脚步离六记斋渐行渐远,只留下六记斋门上那绽放的栀子花慢慢枯萎下去。

10 梅雨·入墓

今天是李成霸出殡的日子,和风阵阵,漫天飞舞的纸钱,竟生出几分飞花的模样,满城艳阳,就连送葬人的脸上也并未见到多少悲戚。

而当众人目视那送葬队伍离城之后,这街上的酒楼茶肆也因有了新的谈资立马热闹起来,六记斋自不例外。

“这李成霸一行人闹得如此下场,倒是罪有应得。就是不知那害人到底是是鬼还是妖,这么厉害!”

“可不是,要说先前那李成霸死时屋里没人,可是哑巴那小子,听说他娘每天晚上寸步不离地守着,结果就去解个手人就成那样了。”

“哎,这弄的人心惶惶的,这几个是见阎王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个。”

……

因张柏未归,一早红莲便唤陆瑾岚同她在前厅招待客人,那冯正也跟着凑热闹,不过最后干活只有陆瑾岚一个人。那两个人一直躲在姜九旁边嘀嘀咕咕,似是在争论鱼与酒的问题。而那姜九,或许是酒醉神迷,一直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对这些似是全然不关心。

“陆瑾岚好不容易忙完,这会儿找了角落休息,顺便也听着众人的议论,因不明白此事的始末,故而大家的议论让她既害怕又好奇,不禁竖起耳朵听得认真。

“扑通!”

“别……别……别……别杀……杀……我。”

便随着门口一声异响,颤抖的结巴声飞入耳朵,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是两个人。

一个人是张柏,而另一个因躬身身子扑在地上战战兢兢,大家未瞧出是谁,只觉那人声音有些熟悉。

待到张柏将那身子扶起,有眼尖的立刻吃惊道:“那不是瘦猴嘛!”

众人一瞧,可不就是瘦猴,只不过众人并未见过如此狼狈的瘦猴,脸色发青,眼眶下乌黑,双颊凹陷,面露惊恐,破烂的衣衫遮不住瑟瑟发抖的四肢。

而姜九,在听到那一声“瘦猴”忽地猛然睁开眼,却只是看了一眼又半闭上。

倒是冯正小声讶异道:“怎么是他?”

“怎么,你认识他?”冯正身旁的红莲好奇道。

“还真见过,话说那天风雨和顺,我在徐水河边正诗兴大发,忽地见水中似有人落水,我刚念叨谁这么倒霉却见那人忽地从水中飞出。要说这人落水我是见得多了,可是这人从水中飞出来倒是头一次见,我还想着莫不是这人有什么法术,但细一瞧原来不过一个衰命鬼。我问了那河里的鱼虾小子们,方知刚刚落水时那家伙正好撞到一条奇怪的鱼就飞出去了。当然,那条奇怪的鱼就是昨儿咱抓的蠃鱼。”冯正侧耳解释道。

冯正的话让红莲总觉哪里有些不对,这么说冯正应该是先于她与姜九遇到蠃鱼,那么作为河伯,他为什么当下不把蠃鱼先擒住,反而要等姜九跟红莲巴巴地去捉鱼。

冯正见红莲面露疑惑,笑嘻嘻反问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先把鱼抓了,却要等你们找上门来是吗?”

红莲猛地点点头。

冯正斜着眼看了看姜九,回道:“这个你们掌柜的自然知道。”

红莲忍不住看了看姜九,依旧面沉如水,却淡淡地睁开眼,答道:“蠃鱼,出自邽山,是穷奇那家伙的领地。”

“你是说穷奇?!”红莲情急之下竟脱口而出,音量也提高了好几度。

好在此时众人正紧紧盯着那瘦猴,谁也没注意到他们三人。

毕竟,瘦猴才是众人的焦点,而瘦猴刚刚忽然发了疯,跪在地上,缩成一团,牙齿打颤,口齿不清地说道:“别别别……找我,别杀我,我……我没干,都是……都是他们干的,别别,别再跟着我了……”

瘦猴的话说得颠三倒四的,但明显话里有乾坤,众人忙问张柏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前个儿出去采买,走到街上忽地见一个人缩在那儿,全身颤抖,我还以为是谁生了重病,结果扶起一看这不是常来店里的瘦猴嘛,不知怎么疯疯癫癫的,一直说别别杀我别追我,还提到黑影、墓里、斗篷什么的,我想着莫不是中邪了,或者魇住了。又不好把人扔到那儿,只好先带回来了。”张柏忙解释道,语罢又看了看姜九,见他不落痕迹地点了点头。

众人见状,立马出起了主意,有人说赶紧去找大夫,还有人说这应该找神婆,还有说这肯定得去报官,一时间大家众所纷纭。

张柏趁人不备,轻轻往那瘦猴的脖颈处拍了一下,却见那瘦猴忽地一颤,似又清醒了许多,茫然地站起来,看着众人,又疑惑地摸了摸后脑勺。

有靠的近的,见瘦猴起来了,也不似刚刚那么疯癫,便试探地问道:“瘦猴,你咋了,遇见事了?”

瘦猴似是没听见,摸了摸脑门,困惑地自言自语道:“我没死?”

“没死,没死!”好几个围得近的人急忙应道,又连问:“你还记得发生啥事了吗?”

瘦猴这才如大梦初醒,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自己大腿,哭嚷道:“没死!没死!太好了,我没死!”

大家一看有戏,又是扶起又是递水,放好板凳,只待听故事。

瘦猴虽恢复了神智,但讲起话来还是颠三倒四,不过结合最近的事,大家很快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拼凑起来。

一切起源就是那河阳乡那个被洪水冲开的坟墓引起的,只不过,除了瘦猴,和那死去的五个人,以及地下的那些怨灵,再没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主意是哑巴出的,他消息灵通,所以李成霸他们几个人方能赶在县官上报之前,打着应奉局的名义贴上黄封条,反正最后只用分给应奉局和县里一些也没人敢说啥。

按理说,平日里下墓这事李成霸是不怎么做的,可是那日,前去探墓的黑子说下面宝贝不少,再加上连日的暴雨而形成的天然大盗洞最适合群体行动,所以这次几个人竟都下去了。

原本一切都顺顺利利的,直到黑子举着火把对着那墓中那几具身着铠甲的尸骨,忽地唤道:“老大,老大,你快看着铠甲似是玉制的。应该值不少钱吧,要不要脱下来?”

李成霸一喜,急忙借着灯火去瞧那尸骨,又伸出手吐上吐沫去擦那铠甲,晶莹剔透,细腻温润,不用说肯定是上好的玉。

“脱!”李成霸一声令下。

除了瘦猴因胆子小不敢动那尸骨,装模作样地帮忙举火照亮,黑子经验丰富,率先开脱,但很快他脑门起了一头汗。

“这怎么脱不下来?”他奇怪道,再见其他几人,也一样,不能脱掉分毫,那玉铠竟像是长在那尸骨上。

李成霸见状也上去拽那玉铠,劲使了,可玉铠仍好好穿在身上。

李成霸一气,急道:“就这儿还能难倒霸爷我,太小看霸爷的威力了!”

语毕,便抬腿朝这一具骸骨的头骨狠狠踢去。

只见那头骨,咕噜咕噜,滚了出去。

11 梅雨·贪玉

瘦猴见李成霸将那头骨踢翻,又将四肢卸下扔到一旁,握着那忽明忽暗的火把,不禁结巴地问:“这,这不好吧。”

李成霸将那玉铠拿下,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不过是一堆死人骨头,别说踢几脚,若是我家狗儿在这,我倒想让它尝尝这人骨头啥味!”

那几人见李成霸顺利地将那玉铠拿下,也一一效仿,很快地上堆满了骸骨,而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两件玉铠。散落的骸骨在昏暗的火光下发出莹莹绿光,就连那活人脸上也有几分奇异的绿,但众人只当那光来自玉铠,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墓室里悄然弥漫的诡异。

李成霸见玉铠拿到,又指着陈列在内室的那口主棺道:“走走走,那个才是重头戏。”

棺材是上好的金丝楠木,纹理细腻,雕花精致,李成霸一个示意,黑子和哑巴便开始撬棺材,瘦猴悄悄的从怀里的布袋里摸出一把糯米,躲在后面。

便随着刺耳的咿呀声,两个人一使劲,棺材盖落下了,几个人凑上去,棺材里是具身体魁梧的男尸,身着甲胄,更奇怪的是这尸体竟然没有腐烂,不过很快他们便被那尸身两侧各式各样的珠宝所吸引,各个眉开眼笑,伸手便去捞。

李成霸却被那男尸身上的明光甲所吸引,照理来说,这明光甲上胸前及背后会有金属制的圆护,但这男尸身上的圆护却是上好的羊脂玉,再加上那铠甲之上点缀的各色宝石,不用说也知其价值连城。

但怎么脱下来倒成了问题,众人研究了半天,还是哑巴出了主意,将那套绳索在那尸体的脖子上,然后另一端系在一个人腰上,再借用腰腹的力量将那尸体给拉起来,可是由谁去又成了问题,这几个人当中不用说李成霸最为魁梧,可是几个人虽有心可不敢提,最后有体格稍微矫健的王五上了,但王五虽使劲气力,但却未拉起那尸身分毫。

李成霸见这架势,其他那四个人也不用试了,便嚷道:“算了算了,你下来,这点事都干不利落,让我来!”

李成霸坐在尸身上,任由黑子等人将那绳索绑好,李成霸瞅了瞅尸身,双目紧闭,鹰鼻厉眉,不觉有些心颤,忙紧吸一口气,使出全身气力,说来也怪,这尸身好似也没那么重了,竟慢慢的随着绳子的拉扯竟坐了起来。

李成霸一喜,忙伸手去脱那甲胄,但手刚触到那尸身腰部,那男尸竟忽的张开嘴,一股黑水直喷李成霸!

“啊!”李成霸只觉双眼刺痛,口鼻生恶,立马双手捂眼大叫起来!

众人被这景象吓着了,还是瘦猴先反应过来,大叫道:“炸!炸尸了!”语毕,几个人丢下李成霸掉头就跑,没跑两步就听见李成霸在那后面哇哇乱叫:“快给我回来!小兔崽子们!敢跑?大爷我扒了你们的皮!”

几个人只得大着胆子往后瞧,这景象着实有些诡异,当然还有些好笑。李成霸坐在男尸身上,与提他脸对脸对着,因腰被绳索绑着,一脸黑色汁液,因看不见,双手胡乱在腰上摩挲着,嘴里骂着,腰部扭着,双脚瞪着。

总觉得这个景象有点熟悉?

几个人大着胆子把那绳索解掉,将那李成霸拉了下来,不知是谁递过来一块脏兮兮的绢帕,不过没人敢给他擦,李成霸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擦脸,但是,那黑色汁液早已干在脸上,李成霸睁了睁眼,勉强能看到。

几个人早已吓得瑟瑟发抖,瘦猴结巴地说道:“要不咱走吧,别……别惹出什么祸端,我总觉好像有什么看着咱几个。”

他的话刚一落,墓室竟平白起来一阵阴风,吓得几个人又是一阵哆嗦。

“娘的,我怕他们,我就不信脱不下来!”说罢,又道:“若是今儿个谁敢逃跑,这东西不分且不说,以后也别想在这城里混了!”

说完又“刷”地一下掏出一把匕首,“我还就不信了,我取不下来!”

匕首很锋利,最是杀人利器,就是不知道杀尸怎么样。

带着些许怒气,这手起刀落甚是利索,接连几刀,“噗噗噗”,甚是解气,方才去撬取那甲胄上的宝石,虽然这样肯定没有全甲换钱多,但总比眼睁睁留在那儿强。

宝石很多,有大颗的也有小颗的,没一会儿李成霸嫌累便唤下一个人,如此三番,除了瘦猴每个人都在那甲胄上留下许多刀痕,瘦猴拿着刀瞧着那所剩无几的宝石,迟疑着不敢动手,李成霸等得不耐烦,一把推到,“瞧你那样子,怎么是个怂包。来来来,黑子你来!”

宝石被一颗不剩的取了下来,只留下一具孤零零的尸体在那坐在那里,以及满地的尸骸,众人皆沉浸在盆满钵满的喜悦中,谁管得了这些,喜气洋洋离开。

瘦猴走在最后,走着走着忽觉后背凉凉的,不禁回头看了看,背后黑乎乎的,瘦猴举起火把,冷不丁竟瞧那男尸似乎睁开了眼。

“他!他!他!”瘦猴吓得丢了火把和包袱,连滚带爬地叫着:“鬼!鬼!尸!尸!尸!”

“他娘的,你鬼号什么!”李成霸“啪”的一声将他打翻在地。

“我……我好像见那尸体开……开眼了!”瘦猴捂着右颊,哆嗦地回道。

“说什么忽话,你再说我这就给你踢进洞里,让你看个清楚”李成霸脸色一变骂道!

但李成霸还是命他们找些土,将那墓洞口给填了。瘦猴这才想起刚刚自己裹的那些金银全都拉洞里了,李成霸一听,又骂:“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带你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瘦猴被李成霸几个人骂了半天,一个人跟着最后灰头土脸的,谁知刚走到徐水河边,不知怎的就落水了,可转眼又回到岸上,这一惊一乍的早已让他下破了胆,一个人连滚带爬蹭蹭就跑回城了。

回城之后他自是大病了一场,好在李成霸也没找他事,结果没过两天他便听说了李成霸和那几个人生病的事,也跟着吓到不行,而前两天他们一死,他更是宛若惊弓之鸟。

可好在他一直未有那骨痛之症,他刚想放下心来,结果昨日他睡觉时,半夜模模糊糊竟在窗前看到一个黑影,一晃眼又不见了,他吓得悄悄透过门缝,猛地远远瞧见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惊异之下又见那人竟转过脸。

那张脸,那身失去玉石珠宝的铠甲,还有那凌厉的双目,不正是墓中的那人!

12 梅雨·思疑

当瘦猴提到李成霸毁尸骸、刺尸身时,众人都道难怪李成霸死相凄惨,这就是报应!

当瘦猴提到那墓中之人睁眼,又在屋顶发现那斗篷人时,众人却都冷不丁打了个寒蝉。

瘦猴的话就像是滴进热油锅的水,一滴滴,先是劈啪作响,最后窜起灼心火焰。

而大家关注的重点也由李成霸几人的死,变成了那个斗篷人,如果真如瘦猴所说,他发现的斗篷人就是那墓中的恶灵逃出来的,那么他很有可能随时随地出现,伤害每一个人的性命。

有人说这事可了不得,得马上去报官。有人立马跳出来说报官要有用,还要官干嘛。还有人说莫不让那城里的真官们联合起来或许能驱一驱。有人有说估计一听信别说联合了,人估计也寻不见了。有人又道,要不去请些得到的高僧,说不定超度超度就行了。

讨论很热烈,可是没什么用,至于那瘦猴,此时又似半疯半癫,缩在地上,心胆俱碎,但此时再无人关切他。

张柏在瘦猴讲的时候已偷偷退出圈外,悄声站在姜九的身侧。

“掌柜,我办事不力,请掌柜责罚。”

“你可查清?”

“是,怕是跟那蠃鱼是同一伙人。先是借蠃鱼造成水涝之灾,又借李成霸之手来唤出那阴灵,而这一切似乎都是有备而来。”张柏迟疑一下,见陆瑾岚这会儿不在前厅,方道:“另外,我怕那陆……姑娘出现的也有些巧合。”

张柏讲完,姜九半天不语,一脸凝重,又沉默半天方道:“再细查吧,那姑娘,应该不是。”

“可是……”张柏又道。

冯正看见这一幕,轻笑一声,道:“姜九爷几时做事也需这般细思量了。哦,对了,让我想想,自从那事以后,掌柜的法力大不如从前,怎么,要不要让我帮忙?”

“河伯几时这么关心起我了?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是吗?”姜九淡淡回道。

“我还以为是姜九爷有求于我呢?要不然怎么让红莲来找我帮你们捉鱼?”冯正说罢伸了个懒腰。

“我不过不想伤了你河里那些小鱼小虾而已,你知道的,蠃鱼只会上钩一次,若是去水里捉,我自然没有你河伯有办法。既然如此,我自然要秉承术业有专攻的原则。”

“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怎么,姜掌柜,这次的事用不用在下帮忙,我的要求不高,再加一坛神仙酿足以。”

“多些冯爷好意,冯爷应该知道我这神仙酿历来不送不卖不换,但前日红莲既应承了,我就算不愿意,也会兑现。张柏,替冯爷打壶神仙酿。”姜九吩咐道。

“即是如此,那小弟也不强求,这鱼我双手奉上,至于这酒,就用用我这装鱼的酒壶来装就成。”语毕,冯正笑嘻嘻地将那日捉鱼的酒壶递给张柏。

“掌柜,这……”张柏不敢接。

姜九看了一眼,笑道:“冯爷可真会开玩笑,你这玉精瓶就算将我后院所有神仙酿倒进去,恐怕也装不满吧。这样吧,张柏,你去搬一坛神仙酿给他。”

一听这话冯正眼睛一亮,笑着说道:“既然姜掌柜如此大方……那在下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不过说起来这酒是有了,可这下酒菜还没着落,你也知道就我那徐水河也没什么像样的下酒菜,不知掌柜可允许在下叨扰一段时日,毕竟,能配得上这神仙酿的,只有这六记斋的酒食了。”

“掌柜——”红莲听见冯正这话,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来者皆是客,既然开门做生意,六记斋自然不能将客人拒之门外。”姜九仍道。

“那在下——”

冯正的话未说完,忽地见门外进来两个差官,朗声唤道:“谁是王喜,王喜何在?”

众人议论纷纷,这王喜究竟是何人?忽的有人恍然大悟道:“王喜,不就是瘦猴嘛?”立即便指着那地上瘫坐的瘦猴同差官说就是这人。

其中瘦高差官一见瘦猴厉声道:“你可是王喜?请跟我们走一趟吧!”说罢也不管那瘦猴应不应承,两个人架起瘦猴就走。

有跟那差官熟识的客人见此便问因何拘这王喜,一差官道:“京城的九霄真人来了,前来调查李成霸一案,因而要唤这王喜前去问话。”

“九霄真人?莫不是那个‘上知天宫,中识人间,下知地府’,最受官家宠信的那个道士?”有那爱好朝廷八卦的立马抢答道。

“太好了,这下有救了!”

“我听说那真人本事可大得很,不仅能降妖伏魔,还能役使鬼神,宫里有多少蹊跷鬼事都是他降服的。怎么官家会唤他来咱这小地方?”

“这谁知道,或许是因为高太尉?李成霸不是跟高太尉那个嘛!”

……

“这九霄真人又是什么来路?若是他能捉的住那斗篷人,倒也省事。”红莲见忽地冒出一个九霄真人,不禁同姜九议论道。

“这个九霄真人我倒还真听说过,”冯正插嘴道,“记得去年我们河神聚会,其中汴河的河神提过,他的领地出现了一个法力颇为高深的凡人,前前后后向汴河借了好几次水,还将他河里两只修炼千年的寿龟给捉去放到宫里的浴星池里去了。他讨要几回都没结果,这些事他又不能向上面报告,只得在这酒桌上抱怨。这一提起京城来的九霄真人,我还真想起来了。”

“想来是那汴河河神的法力太差吧。”红莲哼道。

“若论起法力,这汴河河神虽然比不上在下,可是若是跟一只千年九尾狐相比,倒还是能比得上一二的。”冯正眨眼道。

“你,别老瞧不起人!”

不过提起法力,红莲却是有点心虚,前修五百年她倒是专心致志,可是而后她就专心修尘缘去了,结果尘缘修惨了,直到后面跟着姜九,修身养性、烧火做饭的事做了不少,但这法力增进的事却做得不多,以前仗着老大法力高强,可是现在,想到这儿她不禁瞄了姜九一眼,那件事之后,他的法力最多只比张柏高上两三成,若真是来个厉害的家伙,岂不是……

姜九见红莲一脸担忧,知她担忧什么,淡淡来了句:“我的法力又不是回不来。”

13 梅雨·恶月

五月,天气炎热,百病丛生,又称恶月。

青古镇的街头巷尾几乎随处都能见到桃枝、柳枝、葵花、菖蒲、佛道艾,再加上前日李成霸与那斗篷人的事,人人恨不得将那菖蒲、艾草等插满门楣,似乎这样就能将那鬼魅、毒物等驱挡在外。

六记斋的门上却是光秃秃的,只是新贴了红纸,写明雄黄酒有售。这也是历年的传统,六记斋的雄黄酒原本只售一日,只在端午当天,但是今年,这不过五月端一,六记斋一早便将这红纸贴上。

六记斋的雄黄酒,比一般酒肆售卖的雄黄酒更加绵长回甘,往年很多人一早就会来这六记斋,打上一壶雄黄酒,再买上些粽子、团子。有许多人见才初一六记斋就开始售卖雄黄酒,便想着趁早多喝上几杯,毕竟,今年青古镇似是没有往年安宁。

不过酒还是好酒,但这几天六记斋的下酒菜着实少了些,平日常客爱点的什么搂醋鱼、八宝肉、蘑菇煨鸡、蒸鸭等统统没有,或者说除了一些腊肉腊鱼火肉等,新鲜的鸡鸭鱼肉全都告罄。有那好事的人不禁抱怨:“这六记斋怎么回事?一连几天了,前几日下雨还好说,这天都晴几天了,还整天弄些素菜腊肉什么的,就算这味道再好,还是没有弄些个大鱼大肉爽利!”

“是呀,别的不说,至少这鱼总该有吧,虽说这大街小巷鱼都成灾了,可是六记斋的搂醋鱼、酥骨鱼、红煎鱼可都是一绝,为何连这鱼都没有?我家还有不少呢,要不拎来让掌柜的给做了?”另一人也接口道。

鱼灾是从前两日起的,或者说是从那雨停之日起的,初时,并不明显,只有渔民发觉这河水、鱼塘中的鱼好似比往日多了些,他们只道是这些天雨落生洪从别处冲来的,这些人自然不敢大声声张,只是白天黑夜加紧了捕鱼的频率,一时间街上的鱼贩也多了许多,不过没多久,消息还是传了出去,打鱼的人更多了,但是这河里的鱼似乎一点也不见少,一时间,整个城里都弥漫着一股鱼腥味。

“客官,真是对不住,不过这是我们掌柜下的吩咐,他说这恶月,还是少招些血腥好。”张柏弯腰笑着解释道。

“行吧,行吧,再给我打上一壶雄黄酒,恶月,恶月,连吃个荤腥都成事了。”一个肚子瘫在腿上的胖子不满意地嘟囔着。

“好哩,您几位稍等。”张柏说罢便走到柜台吩咐陆瑾岚打酒。今儿个一早她就被安排在这雄黄酒坛边,专为客人打酒,说是掌柜一早吩咐下来的。

陆瑾岚觉得最近姜九待她好似更加疏远了,比如今日,明明看见她了,只装没看见,不一会儿张柏过来告诉她去掌柜让她打酒。

雄黄酒泛着浓烈的酒香,陆瑾岚那日虽同姜九说自己不曾饮酒,但这雄黄酒倒是每年都会饮上一杯,每年端午,母亲都会用些五彩线缠成长命缕系在自己手腕上,粽子都是央求厨房留些粽叶与糯米、枣与松栗亲自包的,至于雄黄酒也是母亲用私房钱让小厮偷偷买的,可是,再也没有机会同母亲抱怨这雄黄酒太难喝了。

张柏见陆瑾岚看着那雄黄酒发呆,笑道:“陆姑娘,你若想喝自己舀就成,只要不喝醉,掌柜是不会说什么的。”

陆瑾岚收起情绪,挤出一丝笑,“不不,我只是想起些事。怎么要打酒?”

“叁号桌,加一壶雄黄酒,等会儿你直接端过去就成。”张柏吩咐道。

陆瑾岚应了后,便熟练地用酒提将那酒壶灌满,端了过去,这两日,陆瑾岚尽量用石黛将脸稍微涂抹的黑些,倒是没有客人再同她打趣。陆瑾岚将那酒壶放下,见那几个客人仍聊得兴起。

“你们说这冷不丁地冒出这么多鱼,到底能吃嘛?刚刚那伙计一说,到真觉得怪怪的。”

“这有什么,多半是前两日发洪水把其他地方的鱼给冲来了,你说这话可不是让人心颤嘛,这李成霸的事刚过去,这骇人的斗篷人至今也没个信,眼看又到端午了,这不是火上浇油嘛!”

“提起这个,不是说请了那九霄真人嘛,也不知能不能降得住?”

“要说这个,你们可知这九霄真人长什么样?”

“怎么也得是个仙风道骨之人吧?须发皆白?”

“反正不可能是什么俊俏少年郎?少说也成名20年了吧?”

“错,我听我那在县衙当差的兄长说,那九霄真人,长得唇红齿白,还真是个翩翩少年郎。进衙门时根本没人认出来,还以为是那九霄真人的徒弟。”

“这怎么可能?”

“瞎说!”

“你又没亲眼看见!”

……

那人的话一起,其他桌的人侧耳听到,也一个一个都道不可能,原本还各自闲聊的众人,都加入到以九霄真人为主题的热烈讨论中,当然侧重点是容貌而不是法术高低。

当然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六记斋什么时候进来一个少年。他先是环顾四周,方看到在柜台后面酒缸前的陆瑾岚,她正半趴在柜台上,似在认真听这屋厅里的八卦。

“伙计,可否给在下腾个桌子,上些酒菜?”

陆瑾岚仰头,看见来人,雪白斓衫,剑眉星目,美如冠玉,俊俏无双。

陆瑾岚有一刻失神,见那人轻笑一声,又扣了扣桌子,方才反应过来,忙道:“您,您稍等一下,我,我一看。”

陆瑾岚先是寻张柏的身影,不在,再去寻空桌,没有。陆瑾岚皱了皱眉,“客官可否稍等片刻,或者去楼上雅间?”

那人听见这话,又笑了一声,“我只一人,不过吃些薄酒小食,倒用不上雅间。若是等,”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估计是要好等,这样吧,你给打上一壶酒,上些小菜,我就在这柜上吃可好?”

“这个,不好吧,恐怕怠慢了。”陆瑾岚迟疑道。

陆瑾岚正犹豫着便见张柏端着盘子从后厨过来,忙道:“张柏哥,张柏哥,这有个客人。”

张柏听完那人的想法,又上下打量那人,眼神里透出几分异样,但立马又笑道:“这位小哥,若是不介意与其他人拼桌的话——”

“我介意——”张柏还未说完,那人立马拒绝道。

最后张柏看了看陆瑾岚,方道:“那行吧,你搬个杌子给客人。”

新酿的雄黄酒他只让陆瑾岚执着酒提闻了闻,却让她打了壶碧香酒,一盏喝尽,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陆瑾岚。

14 梅雨·卜算

陆瑾岚一向不善同人打交道,自幼跟着母亲受尽冷落与白眼,旁人若是多看她两眼她就周身不舒服,初来六记斋时,红莲总说她说话像蚊子哼哼,这两日方才好些,可是面对一个陌生男生炙热的目光,她仍是觉得难以招架。

“在下祝钰,不知姑娘……哦,不对,不知公子如何称呼?”男人弃了杌子,半倚在柜上,托着酒盏,闲闲地看着陆瑾岚。

姑娘?陆瑾岚一听这两个字心一惊,难不成自己女扮男装就这么差劲,先前被那冯正瞧出,今个儿又被这自称祝钰的认出,到底问题在哪?

祝钰见陆瑾岚一脸疑惑,笑道:“倒不是你扮相太差,只不过我这人,眼神比一般人好些。你若不想说,倒也不碍事,名字不过代号,你生下来就是你了,跟名字无关。”

陆瑾岚见他这般说,只得小声回道:“奴家姓陆,名唤瑾岚。”

“听话音,你倒像是京城人士,小可也是自京城而来。就是不知姑娘缘何来此?”祝钰晃动酒杯,但却一直未饮下。

“家中遭了变故,故而流落于此。”陆瑾岚低下头,细语道。

祝钰听此,先是双眼一闭,似是在想什么,复又睁开眼,淡言道:“令堂虽此生坎坷,未得天年,但其一生温良恭俭让,来世定能平安健康,诸事顺遂,切莫多悯。”

陆瑾岚一听,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目含泪,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男子。

半晌,才哽咽道:“先生从何而知我家中变故?”

“这个嘛”祝钰瞧着陆瑾岚,半开玩笑道:“刚不是说了,我的眼神好,一瞧就瞧出来了。在下还能瞧出姑娘的前世今生,姑娘若想知道……”

话未说完,忽的背后有人讥讽道:“你这小子哪里的,长得人魔狗样的,却跑到这儿来坑蒙拐骗来了!”

语罢,一盘糖蒸茄重重地放在柜上,红莲凤眼圆睁,挤到陆瑾岚的面前,气冲冲地瞧着祝钰。

祝钰忽的见来个不速之客,先是细细打量,方笑道:“姑娘若是不信,也可一起,在下只是因缘而卜,并不收取分毫,并非那坑蒙拐骗之徒。”

说罢,便执起筷子,夹起那糖蒸茄,悠悠地放入口中。待糖蒸茄入口,眼睛忽的一亮,筷子又伸向其他两盘。

红莲见此人来路不明,周身透漏出蹊跷,刚刚张柏跑到后院同姜九说前面来了个人,奇怪地很,看不出来路,姜九却只说:“若是相安无事,何必挑人是非。”红莲起得晚,一听便说要来瞧瞧,说罢,便抢了张柏手中的糖蒸茄蹬蹬蹬便来了。

红莲皱着眉头凑到陆瑾岚小声嘀咕刚刚的情形,听到陆瑾岚说他一下子就点明知晓自己母亲已亡故之事,也不禁面露诧异,转头又细细瞧了瞧那男子。

张柏说得没错,面前这个人是怪的很,他是人,但是他似乎有一股深厚的气,是凡人所不能有的,而且她看不出这气的来源与好坏。

红莲想了想,掌柜又不让她轻举妄动,这青天白日的,且探探他的来意再说。打定主意后,红莲柔媚地笑道:“那也行,就是不知先生用的何种卜算之术?是卜筮、易卦、相术,还是谶语、拆字?”

祝钰见红莲语气颇有嘲讽,也不在意,吞下口中的豆腐,笑道:“且用拆字吧,最是简单。姑娘可先来。”

红莲也不客气,随手沾了祝钰置于柜桌上的酒杯,潦草地写了个“蓮”。

祝钰盯着那字看了半晌,直至那字逐渐干涸于桌上,方道:“姑娘想问什么?”

红莲想了想,眼珠一转,道:“那不知先是觉得我应该问什么?”

祝钰执竹箸在那干涸的“蓮”,笑道:“姑娘,你这字就和你一样,何必着急,特别是姻缘之事,更不可急,前之所遇,今时所想,皆非良人。”

祝钰的话一毕,红莲脸忽地变了色。

前之所遇,已让她遍体鳞伤,今时所想,又是一厢情愿。被点明心事的红莲有些气急,又有些不甘,强道:“这不过是你胡乱猜测罢了,那些算命先生,最惯用这些计量,说些真真假假的话,左思右想总能串到自身。”

祝钰收回筷子,盯着红莲,不以为意道,“姑娘以为我是妄加猜测?以姑娘的身份,总要找个和衬的‘人’才是相宜,”说到“人”时,他不自觉加重了语气,像是知晓红莲的真实身份似的,但很快又往下说去,“不过,好在,期盼之期并不远矣。”

红莲听罢,咬了咬嘴唇,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将陆瑾岚往前推了推,道:“那你给她也测测。”

陆瑾岚刚原本不欲答应卜算之事,可这时又不好说个不,犹疑半天,手指噙在嘴里,想了想,才写了个“未”字。

“姑娘可是想问来日?”祝钰看着那个四平八稳的“未”字,问道。

来日?未来?陆瑾岚低头看着那个“未”字在桌上稍纵即逝,她很少想到来日,又或者常想到来日。小时候总期盼长大能保护母亲,后来大了几岁发现这不过是自己不谙世事的妄想,再后来与母亲出来,才有起了新的念想,可是母亲一亡哪还有什么来日,她的来日,将会如哈?她想象不出,也不敢想。

陆瑾岚想了半晌,摇摇头,又点点头。

祝钰重新沾了酒水,在陆瑾岚写过的地方,写了个“未”字。

“姑娘,心有思虑倒也正常,因为自你踏入此地,便卷入了未知之境,个中纷繁复杂,自是讲不清道不明。”祝钰淡淡地说。

陆瑾岚对祝钰的话这次倒没有多少吃惊,只是低头沉思,倒是一旁的红莲却暗暗吓了一跳,这个人莫不是瞧出了六记斋什么。

“但我并不是来说这的,”祝钰语气重了几分,但声音仍是只三人能听闻。

“其一,我是劝姑娘离开此地的。其二,我是希望收姑娘为徒。”

“什么?”

“不行!”

听到祝钰的话后,红莲同陆瑾岚同时开口道,语惊而声响。

祝钰却像没听见,仍接着说道:“姑娘本是仙身道骨,不过尘缘孽重,才有此一遭,若是趁早截断尘缘,对于你来说,只有益处。”

听到这话,陆瑾岚皱起眉来,刚刚方觉此人像是那未卜先知得高人,可这两句话说得又着实胡闹。

“原来你不是来骗财的,倒是来骗人的!”红莲已一把将陆瑾岚护在身后,怒斥道。

“在下——”

“真人,真人,原来你在这儿啊——”门外忽的有人高嚷道。

原是两个官差老爷,急匆匆踏门而来!

刚还闲聊的众人立即禁了声,左顾右看,寻那官爷口中的真人,可是左瞧右瞧,谁都不像。

却见那官差直直地走到柜上,冲着那位身姿绰约少年。

“真人,大人找你半晌了,你说来查案,这人生地不熟的,怎不多叫些人来——”

15 梅雨·来意

“你就是九霄真人?”

“你不是叫祝钰?”

红莲和陆瑾岚的声音同时响起。

而背后更是密密麻麻的窃窃私语声。

祝钰轻抚额头,有些头疼。

“是,我是祝钰,也是九霄真人。”祝钰解释,但此时的他语气中少了刚刚的悠闲,毕竟他的身后有那么多双眼睛正盯着他,竖起耳朵听的话还能听见那些小声的议论声,比如说的确是一表人才,也不知娶亲没我那小女正待字闺中,他这样子怎么都不像能捉到那斗篷人诸如此类的。

“那不知九霄真人到我们这六记斋有何贵干?”红莲一脸戒备盯着祝钰,心里是解不开的绕线圈。

“我是来查案的,王喜,听说是你们六记斋的人救的,所以有些问题想来请教请教。不知道你们掌柜在不在?”祝钰一本正经道。

一旁的差官也道让掌柜的出来。

“你就是九霄真人?在下姜九。”

姜九不知何时出现,身后是张柏,想来是刚刚张柏闻讯,便到后厨通知了姜九。

两个人互相打量,从上到下,细细又详详,似是想将对方的底细看穿。

半晌,祝钰才笑笑说:“我倒是久闻掌柜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负盛名。”

“红莲,新室。”姜九望了红莲一眼,又冲祝钰做了个请的姿势,“楼上请。”

“这糖蒸茄、荷瓣豆腐、茭白鲊,还有这碧香酒,也得劳烦伙计帮我端上楼去,说起来,京城天香楼的厨子也未尝有你们六记斋的手艺。”祝钰指着刚刚吃了一半的酒食说道。

六记斋的雅间其实并不常招待客人,除了提前预定,或掌柜亲请,一般客人是并不会安排在雅室,只那陆瑾岚初来不懂,只因平日打扫房间见有雅间,故刚刚才会那么一说。

桌上除了新上的糖蒸茄、荷瓣豆腐、茭白鲊,又新添了几样点心小食,玛瑙团、茯苓糕、蜜梅之类,酒仍是碧香酒,祝钰晃了晃,满满一壶。

“掌柜倒是大方。”祝钰笑了笑,先是给姜九斟了一盏,才给自己斟上。

屋内只有他们两人,其他一干人等都被拦着楼下。

“我刚刚同你们店里的伙计陆姑娘说,想收她为徒。”祝钰将酒饮尽,又丢进嘴里一颗蜜梅。

由蜜浸成的青梅,酸涩去了大半,只留下微微的酸和蜜蜜的甜,最是好滋味。

姜九看了看桌上的酒盏,没说话。

“陆姑娘天生仙身道骨,留在你儿,可惜了。”祝钰又道,嘴里仍是甜中带酸,又夹了一筷子茭白鲊,且是爽口。

姜九仍未半晌不语,唯有眼睛里面波光闪动明灭。

“你一定想知道陆姑娘的来历。”祝钰这次索性夹起一块茯苓糕。似乎刚刚在楼下光顾着说话,这会儿方觉得饿了。

“你知道?”姜九终于开口。陆瑾岚的身世非常简单,简单到查不出她的前世。

“那是自然,师祖寻了她几世,到上世才有眉目,可惜——”茯苓糕在嘴里软糯生甜,话说得也含混不清。

姜九的脸色终于变了,不知什么时候握在手里的酒盏“砰”地碎了。

祝钰抬眼看看,见桌上仍有两只空酒盏,便又斟了一杯,推到姜九面前。

酒盏碎片并未伤他分毫,姜九又是一握,张开,已是青白粉末落下。

“河阳乡的事是你插手的吧,那些骸骨都被好好安葬了呢,连同那些骸骨身上的怨气也被平了,那些怨魂没有神智,其实可远比那逃掉的将魂要麻烦得多,若是放出去了,死得可不是那几个人了,说不定好端端的端午节要变成中元节了。当然,若是以前,就算死伤再多,你也不会在乎,而现在,一个小小的王喜,你倒也见了。”

祝钰将那茯苓糕吞下,但却未将刚刚未说得清楚明白的话再说上一遍,反而说起了河阳乡的事。

“王喜他,良善未泯,虽有一报,但终不罪死。”姜九终于执起酒盏。

“也是。我查那王喜,除了在那墓中遇了邪气,又入了湿水之气,若不是你刻意救之,怕这时也要上奈何桥了吧。说起这个,我倒还有一事,那鱼可在你那?”

“新鲜蠃鱼做醉鱼最好。破肚去杂,腌上三四日,洗净后晒干,丢入酒坛,再入花椒,以黄泥封好,可惜只有一条,否则过些日子倒是请你前来尝尝。”姜九淡淡回道。

“没想到,当年那个贪婪弑杀的你,有一天也会成为庖厨之人。”

以前?那是太久远的事了。姜九想了想,恍然隔世如梦。

“你,究竟是什么人?”姜九问。世间知他来历的并不少,只不过知他来历的凡人并没有几个。

“我,”祝钰停住筷子,“此生名唤祝钰,自幼入了道门,大家叫我九霄真人。”

他是人,功力高深的术士。姜九只看出这些,这才奇怪。

“怎么?嫌我说得简单,没办法,事实如此。不过我的师尊倒是可以同你说说,想当年他可没少同你打交道。”祝钰瞧姜九一直盯着他,不禁笑道。

“你的师尊?”姜九皱眉。

“日出长庚后。”

姜九听完,又是久久不语,半晌才道:“那她?”

“论起来我们曾是师兄妹,不过按此机缘,只能让其屈居为徒了。”

“所以若是她应我,你应该不会阻拦吧。”祝钰道。

阻拦?姜九闭眼,面前出现一个女子的面庞,一笑比那栀子花还要娇艳几分。

“我与她不过一面之缘。”姜九摇摇头。

“看来你倒是比我清楚,我原想着你若不同意,我还要多费些口舌。”

菜不知什么时候已空了大半。

“对了,那个将魂是冲你来的吧?他背后好像有人。”祝钰道。

祝钰又说了几句关于那个将魂,也就是众人口中的斗篷人的事,但姜九似乎都没听进去。

祝钰只得站起来,说道:“将魂的事,看来只能改天再聊了。”

喝完最后一杯酒。

“六记斋好像今年酿了不少雄黄酒呢?”本欲离开的祝钰,却又停住。

“不知可否卖些给我?顺便将那打酒的陆姑娘也借我几天?”

16 梅雨·疫病

最近青古镇的县官庞正很是头疼,前几日李成霸的事一起,他便火烧眉毛起来了。虽然他曾背地里骂了那李成霸无数次倚官仗势、驴蒙虎皮,但每次见面还得挤出三分笑。

李成霸和应奉局一样都是让他极其讨厌,好在应奉局离他尚有百里之远,可这李成霸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避都避不开。

李成霸病重时,他悄悄派人去探望,一听说这病蹊跷又难治,他暗自欢喜,没几天李成霸跟那几个人一死,他这喜又转了悲,一边装模作样地查证,一边火急火燎上书,又让李成霸亲属写了一封悲切的恳请书,当然还有自己身为父母官的关切与同情,飞鸽给高太尉,毕竟这事让他查破头皮也不可能有结果,索性就将这件事往大了说,往玄了说,这样自己虽落个无能的名声,但好在也尽了全力。

但是,九霄真人的到来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觉得以李成霸与高太尉的亲疏关系还不至于让他费这么大气力,让一个官家面前的红人跑到他这犄角旮旯里。

所以有些事就难免措手不及,比如手下先是将九霄真人误以为是擅闯县衙的刁民,又比如将九霄真人身边的奴仆当成九霄真人而将他当成九霄真人的弟子,又比如今天他的手下同他去查案生生把人跟丢了。

若是这样的事再来上几件,估计比李成霸的悬案要严重得多。

所以当他看到祝钰领着一个容貌俊俏的小厮进来之后不禁眼睛一亮,毕竟他还想着要不要去荔香院请两个当红的歌妓来给他洗尘,只因九霄真人的奴仆太难打交道,所以他还没敢贸然行动,这般看来这真人或有这南风之症,庞正心里一喜,他正想着要如何讨好这九霄真人呢。

陆瑾岚低着头,跟着祝钰的身后,一声不吭,可心里却将那姜九骂了八百遍。

纵然这祝钰就算再怎么有那通天摄地、知晓天下的本领,让她拜一个陌生男子为师,修习道法,这不是天大的笑话。还说她有什么仙身道骨,这不更是白日做了歪梦。

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地拒绝,那祝钰倒是一副了然的样子,她刚想这件事就此别过,没想到跟在他身后的掌柜却冷冰冰地告诉她,因这祝钰买了店里雄黄酒,需要她一同前去做着打酒的小厮。

面对祝钰,她可以把拒绝二字说出口,可是面对姜九,她不能说个不字。虽然红莲和张柏在一旁帮她说话,但姜九却立马回绝了。

陆瑾岚看了看姜九那张阴沉的脸,晓得这件事没得商量,只得乖乖听候差遣,她心里打算,若是这祝钰再说什么没边没沿的话,她只当没听见。

可这一路祝钰也没再提当徒弟的话,或许是因为还有两个官差老爷跟在后面,他只是随口聊些李成霸的事,陆瑾岚那些天虽然听了些,到底是知之甚浅,只能应上两三句,倒是后面那俩官差老爷跟着一唱一和,说个清楚明白。

可是越听得明白越好奇这个人真得能抓到那可骇吓人的斗篷人吗?陆瑾岚不禁好奇。

她跟在祝钰先是去了县衙,见了县官大人,那姓庞的县官一直意味深长的打量他,她只能局促地将头埋得很低,好在祝钰从头到尾也没介绍她。

陆瑾岚偷瞄了几眼,那庞县官胖乎乎的脸因为堆满了笑,有点像某种不知名的动物。

两个人先是聊了李成霸的案子,庞县官表示事情太棘手希望祝钰鼎力相助,而后又聊了最近的鱼灾,提起鱼灾,庞县官眼睛倒是一亮,问祝钰要不要将此祥瑞上书。

陆瑾岚见祝钰好似懒得应付庞正,一直心不在焉地玩着一把折扇,随口附和两句,只是在提起鱼灾时,他才将那折扇收起,笑道:“庞大人,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这鱼灾鱼灾,即成灾,怎么会是祥瑞?”

“这个……”庞县官冷不丁祝钰这么说,愣了一下,眼珠一转,笑道:“是下官口误,怎么能说是鱼灾呢?应该说是鱼群如云、岁稔年丰之吉兆——”

“噗呲——”祝钰又笑。笑得那庞正有些发怵。

“没什么,只是觉得庞大人这个词用的妙啊。”

“是吗?那我这就草拟——”庞正以为自己受到了表扬,立马兴冲冲道。

“可是,这鱼灾就是鱼灾,并不是什么鱼群如云,大人,”祝钰语气忽的一冷。

“那您的意思是?”庞正不明就里。

“大人最近就没听说除了这鱼灾,城里还有什么怪事吗?”祝钰盯着庞正。

庞正脸上起了一层汗,脑袋已经飞快地转起来。怪事?最近有长星袭月?荧惑守心?还是河水又东冲西决了?又或是那斗篷人又害人了?他左想右想想不起来,急得抓耳挠腮。

一旁的主簿见状,也是想破了脑袋,忽地想起了什么,凑到了庞正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那庞正听完一惊反问道:“果真如此?”那主簿看了看祝钰,又连忙点点头。

庞正才鼓足勇气,颤巍巍地回道:“好像最近河阳乡同子春乡有不少民众患病,医馆,医馆救治不及,已,已死了三人。”

“看来大人的消息还不算太滞后,水落而鱼生,鱼生而疫起。”

祝钰的话令庞县官的脸一下子失去了生机,冷汗连连地道:“真人的意思是疫——”

“待会我写个方子,你派人去抓药,这两日我将这药酒配了,应该能赶在端午之前,当然也需要大人从中协助各方施药事宜,这件事虽不是什么好事,可好在大人遇见了我,想来若是一切顺利,大人的政绩应该也会有这漂亮的一笔。”

“是是是,一切有赖真人!”庞正立马点头如捣蒜,响亮地应答道。

“行了,我定了六记斋十三坛的雄黄酒,等会你派人送到别院来吧。”祝钰摆摆手。

又低头冲陆瑾岚示意:“走吧!”

祝钰和陆瑾岚走出好几步,那庞正方才想起什么,在背后唤道:“真人辛苦,我,我给真人备了份薄利稍后送到,还望真人笑纳!”

17 梅雨·熬药

疫病是从老人和孩童先起的,刚开始是腹中绞痛,上吐下泻,吐泻物如米泔汁,加以面色苍白、虚汗不止,四肢厥冷。送去医馆或请了脚医,都说是吃坏了肚子,大多开些藿香正气散、纯阳正气丸、飞龙夺命丹之类。

但不管哪种药,却没听说有病人痊愈的,反倒这重病之人是越来越多了,而且不知老人孩童,就连那年轻力壮的青壮年也有患病的,一时间河阳乡和子春乡的医馆都是人满为患,这病起得急起得广,但等消息递到县衙,已耽搁就不少时日,若不是祝钰问起,估计又得耽搁半日。

庞正与祝钰会面之后又与主簿细聊方吓了一跳,若是在他任期出现这样的大事,别说政绩考评,估计等不得今年考评,他就得滚蛋。想到这儿,他竟生出了许多冷汗,忽又觉得腹痛难忍,连忙小跑到茅房,一阵“噗噗咚咚噗噗次次”,站起身,腿脚发麻,这肚子,好似更痛了。

不会这么惨吧。他双腿打颤地唤主簿来扶他。

“快快快唤真人替我配药——”他惨兮兮大呼道。

祝钰同陆瑾岚看着庞正送来的十几套制作精良的男女衣裳、以及一个别致的小檀木箱子,祝钰打开那箱子,里面是一本别致的秘戏图,还有那一些奇怪的……器具。

祝钰见那了那些东西,随手翻了翻,又拎起那本秘戏图,“噗呲”便笑了出来。

这时一个五十来岁的身着粗布麻衣的老人利索地拎着扫帚从里屋出来,看见祝钰,又打量了一眼陆瑾岚,然后没说话,悠悠地开始在院中扫地。

祝钰指了指那老人,同陆瑾岚说道:“那是韩伯,他不爱说话,但是人还是极好的。”

陆瑾岚点点头,心里松下一口气,刚刚还想若是同这小子同处一地该如何自处,此时倒是有这第三者在场,万事倒可安心点。

可是?陆瑾岚见那祝钰手中翻看的奇怪画册,脸上那玩味儿的笑容,她便不禁想好奇地瞅一瞅。

谁知眼神刚瞟过,便见那祝钰立马合上画册,笑道:“这庞正,献殷勤献得怪有趣,就是——”

“咚咚咚——咚咚咚——”

“九霄真人救命啊,我家大人……”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呼喊声将祝钰的话打断,他只得开门,便见到那个一直跟在庞正身后的主簿,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外,见祝钰开了门,立马挤到:“真人,真人,我家大人恐有疫病之症啊!”

祝钰听见那庞正刚刚拉了肚子,压着笑道:“就算大人再怎么急,我要的药与酒都没送来,这治病的药一时三刻也配不出来,不过,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这病虽然急,但像大人这么壮硕的身体,三五日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说罢又指了指那盒檀木箱道:“衣服我收下了,不过这个,我着实用不到,你替我还给你家大人吧。”

那主簿见状讪笑道:“若是真人有什么需要吩咐一声,小的们立即办妥。”

那主簿抱着檀木箱,刚要走,祝钰又忽地唤住,“额,对了,刚刚有件事忘记吩咐你家大人了,写个布告,这市面上的鱼虾等河里的荤腥切不可再食用了,这疫病就是因此起的。”

主簿抱着檀木香暗自想,好像大人最喜欢吃鱼虾,前个请真人吃饭时,好像大人还吃了不少呢?可那时候为何真人不提呢?他那时好像一口荤腥都没吃?当时还以为真人吃素,还好自己最近没怎么吃鱼虾……

待那主簿走了,祝钰方指着那一叠衣服同陆瑾岚道:“这是庞大人送给你的,你收着吧。”

陆瑾岚摇摇头,“我用不上。”

“既然送了你收着就是,恩,就当这几日的工钱好了。反正你也听见了,这大人也病了,等着咱配药给他治病呢。”祝钰回道。

“这疫病?真得这么严重?你真得能治好?”陆瑾岚犹豫半晌方问,“而且,为什么你一早就会知道这疫病?”

祝钰笑笑,反问道:“那你知道为何你们店里最近不卖鸡鸭鱼肉,又为何备了这么多雄黄酒要卖?”

陆瑾岚心中疑惑,不食荤腥、售卖雄黄酒不是因这五月,因这端午?可是为何祝钰配药酒要用六记斋的雄黄酒?

祝钰见陆瑾岚陷入沉思,又是一笑,道:“那我再告诉你,若是同你说你们掌柜不是人,你可相信?”

不是人?陆瑾岚心里咯噔一下,又想那个人,有影子,那天推到自己的时候,有体温,还有什么?陆瑾岚使劲摇摇头,怎么就怀疑起来了?

祝钰说完这句话见陆瑾岚更是困惑,摇摇头暗自叹道:“想你当年是多么聪颖伶俐,怎的这一世竟托生的这般愚钝。算了,算了,师尊给的任务,还真是任重而道远。”

说罢也不同陆瑾岚解释,只是朗声唤那院里的老人,“韩伯,你带陆姑娘去休息,这衣裳也同她送去。”

陆瑾岚只得跟在韩伯身后,她回头看了看祝钰,手里又拿着那本画册,恩,好像刚刚那主簿大人来的时候他偷偷收到身后了。

陆瑾岚被安排在别院右侧的偏屋,屋子打扫的很干净,韩伯将那衣裳放于桌子上,又替她开了窗户,指了指桌上的茶壶,道:“满的。”

“谢谢韩伯。”陆瑾岚忙谢道。

韩伯却像没听见一样,转头就走了。

或许是因为庞正也喜患这疫病,所以不管这酒还是这药送来的都格外迅速,甚至还派来了几个医馆药方的小厮,说是精通药理,可以帮忙配药。

祝钰摆摆手说这调配之法不能泄露,便将人都赶了出去。

至于说这药怎么配?祝钰让人在院里摆上了十三个炭炉,上面是十三个瓦罐,配好的药便丢了进去,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十三粒丹药丸,依次也丢进去,小火,便咕咚咕咚地烧了起来。

陆瑾岚便拿着一把小蒲扇坐在这炭炉面前,盯着那炭炉,谨防那药汁鼎沸,或者火小而熄。

五月的天已经开始热了起来,不一会儿,陆瑾岚起了一头的汗,内衣变得汗津津的,她不得不挥动小蒲扇给自己扇风。

而那祝钰倒是坐得远远的,说是要施法,可是他全程都在盯着那本画册看,陆瑾岚见他看得津津有味,心里疑惑,到底是什么画册竟这么吸引人,可惜瞧来瞧去也没看见一丝半毫。

陆瑾岚瞧了一会儿也不见那祝钰有什么施法的样子,又被熏得心急,又不敢轻易离去,便鼓起勇气大声唤道:“这还得多久啊!”

祝钰瞧了瞧她,早已香汗淋漓,眼神里带着一丝丝期盼,他只装没看见,回道:“早着呢,好了就会唤你。切不可离开那火炉之中,否则坏了药气。”

陆瑾岚叹口气,坐回小杌子上。

药熬足五个时辰,方滤了药渣倒入那雄黄酒坛内,陆瑾岚全身此时已湿透。她终于明白为何祝钰要让她收下那些衣裳了。

当然,陆瑾岚并不明白这药并不只是为那疫病之人熬的。

18 梅雨·烦思

等陆瑾岚回屋后才发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搬进了一个大木桶,陆瑾岚试了下,水温正好。在之前放衣服的旁边又放一个小木盒,放置了一些肥珠子、花露、头油、胭脂水粉、宝钿花钗等物,另有干净的脸帕、绢巾之类。

陆瑾岚褪了衣裳,入水而浴。水里似乎加了舒缓的香料,泛着淡淡的清香,陆瑾岚觉得通体舒畅,她不禁闭上了眼,初时放空思绪,而后却又思绪烦忧,想起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日子,想起孤独无依的流亡,想起在六记斋醒来吃到第一晚热粥,想起那天在六记斋写下的“未”字,又想起祝钰说的什么“仙身道骨”,又想起姜九,想起那天他的醉酒,想起那满院的栀子花,还有刚刚祝钰的那句玩笑话,姜九不是人?

想到这儿,她睁开眼,摇摇头,低下头,看着水中,她的右脚脚踝处有一块粉红色的印迹,层层粉叠,细细看去,倒像是一朵花蕾。或许是水波涟漪,陆瑾岚忽的发现那朵花蕾似乎绽放出花瓣,陆瑾岚心中疑惑,忍不住抬起脚,那花蕾并无任何变化。

或许真得是自己看花了眼。

陆瑾岚盯着那块粉红色的印迹,人人都说胎记是天生的,可是她的这个胎记却不是,她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她生了大病,一直高烧不退,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一到夜里就会做些奇怪的梦,她却不太记得那些梦。她也不记得自己的病是怎么好的,她只记得母亲抱着自己去找父亲,父亲却躲在姨娘房里不出来。

后来才听母亲说过,她一个人抱着自己跑遍城里的医馆,都说没救了,她就那么抱着自己在街上呆呆地走着,直到被一个须发皆白的道士拦住,说她怀里的女娃命不该绝,又从怀里掏出一丸丹药塞入自己口中,丹药入口,没一会儿自己竟悠悠转醒,抬头唤了一声娘,母亲刚想道谢,谁料那道士已然不见,病好之后,自己总觉得脚踝处痒痒的,母亲这才发现她的脚踝处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块铜钱大小的印迹。

待水已半凉,陆瑾岚方后知后觉地起身。庞正送的衣服布料精良,而且剪裁合理,她先是拿起一套天青色的衫裙,细细看了一会儿方穿上,对着铜镜看了看,又涂了些脂粉,画了秀眉,散下的乌发梳了时下女子最常见的云髻,才从那些宝钿花钗中选了件精巧的玉钗插在头上,再瞧那铜镜,铜镜中的那个女子像是一朵被露水打湿的栀子花,清丽秀雅,水云清淡。看了会儿,陆瑾岚微微叹了口气,拔掉那根玉钗,从刚刚脱下的衣衫上拿起那个熟悉的桃木簪,插在头上。

她与过去,似乎就只剩下这个桃木簪了。

……

今天的六记斋有点冷清,原本清早还有几个吃早点的人,后来门外忽的人潮涌动,有路过的人路过瞅见,忙道:“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儿,衙门口贴了告示,正说城里起了疫病,正施药呢,还不快起,晚了就领不到了!”

有人疑惑道:“我家又没人生病,领药有何用?”

“管他呢,先领了再说,旁人都去领,你不领多不像话!”

一个人说着便拖起那不愿去的那位匆匆走了。

红莲乐得清闲,趴在柜上,盯着一旁的姜九,懒散地问道:“姜九爷,你真打算将陆姑娘留在那个叫九霄真人的身边?我怎么瞧那人都不像那正经修道之人。”

姜九正专心致志地看店里的账簿,那些平凡的收支文字,他看得很出神,半天也不见他翻上一页。

“我同你说话呢。”红莲“啪”地一下抽掉账簿,撂在柜上。

“唔”姜九含糊地答道,又将那账簿拿起。

红莲见对方没有细聊的意思,并不放弃,又用手压下账簿,好奇道:“那日那小子同你在楼上聊些什么?怎么好端端就把那么多雄黄酒卖给他了,还有陆姑娘,他说那陆姑娘可是仙身道骨之人什么的?还要收她为徒,你这样不管不问地把陆姑娘指使过去,不是明摆着把人往那边推嘛!当初芸卿不……”

说刚说出口,红莲猛地止住,平白无故提那两给字作甚!

却见姜九似是没听见,只是专心致志盯着账簿,似是在找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执起毛笔,重重在那账簿上落下。

红莲瞅了一眼,是前些日子给陆瑾岚做衣衫出的支账,因陆瑾岚执意要从工钱里扣,所以才会有那么一笔。

笔在纸上浓浓的划去,握笔的手不知何时加重了手力,毛笔竟然忍不住哆嗦了下,账簿上留下了一大团污迹。

红莲见他眼中似有红色波光闪动,心里一惊,忙抚上他的手道:“怎么了,怪我怪我,明知道你不愿提……”

姜九的手一松,毛笔便灰溜溜地滚在一旁,趴在桌上,也不敢吭声,哼哼地忍着痛。

“红莲,你说,她到底会不会回来,她不是明明已经……她魂飞魄散?”

姜九这句话说得很沉,很轻,似是一不留神就听不见。

红莲咬了咬嘴唇,不知该如何答。

半晌,她方自嘲道:“我们这些魑魅魍魉,本就学不会人类的那些爱恨情痴,你也是,我也是,严松也是。错的是我,不该让你留她。”

姜九低头,半天不语,只是盯着柜台上那一小坛神仙酿发呆。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冯正走了?”

红莲长舒一口气,道:“走了,一大清急匆匆的,说家有急事,不日而归。还让我好好保管好他的神仙酿。”

红莲想起冯正走上一脸无奈的表情。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呢?”姜九细思道。

想了半天,方将那毛笔捡起,徐徐吹了口气,只见那毛笔欢畅地空中转了几圈,方又落到砚台之上,沾了浓浓一笔墨,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个“魚”字。

那写了“魚”字的纸,竟翩翩地飘在半空中,一转眼化成了一条小巧的鱼,在空中一甩尾,便消失不见。

19 梅雨·施药

陆瑾岚瞧着后面长长的队伍,她不禁甩了甩胳膊,手腕和胳膊都是酸的。她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将药酒舀到小碗里递给领药的民众,按道理这样的活谁都能干,陆瑾岚想不通,为何祝钰非要让她一人来做,多几个人施药不更快些,可祝钰拒绝了庞正的提议,只用陆瑾岚一人。

陆瑾岚看了眼前面的祝钰,他懒散地坐在靠背椅上,一手执着折扇,一手执着一把精致的茶壶,瞧着那领药的民众,时而趾高气昂地用折扇点指队伍中的人,被他点到的人就被差官拉出撵走。

陆瑾岚也瞧出他指认的人中,有些好像先前已从她手中领过药酒,还有些身强体壮一点病症也没有。

告示说得清楚明白,非病者不施,非近日食用鱼荤者不施。

可是……

陆瑾岚叹口气,若不是祝钰卡着,这药酒定是不够的。不过好在,秩序还算井然,早上刚开始施药的时候,差点连酒坛都被挤翻,幸而衙门人拦着又杖打了好几个领头闹事的,才算安定下来。

陆瑾岚见坛中的酒见空,便唤一旁的差役新搬一坛,她也好趁机休息下。

“累了?累了就歇歇,反正不急。”祝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闲闲地扇着扇子。

“没事儿。”陆瑾岚摇摇头。

祝钰见她神情认真,笑道:“不用这么急,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人。”

陆瑾岚见新酒搬来,也不理会他,挽了挽袖子,重新开始,这么多人总要快些好,更何况早些干完早些回六记斋,也不知店里的生意如何。陆瑾岚想着,手里的动作也快上几分。

祝钰讨了个没趣,只得又坐回椅子,一抬手指着队伍中的那几个人,“你,你,你,你,你出去!”

直至日头逐渐西斜,方见那队伍稍微松散些,主簿前面已吩咐下去,药酒只派发到酉时,明天请早。因那差役也累了一天所以队伍后面的除了明显病重的早已大声喝离。

祝钰斜倚在倚在上,也懒得瞧那个站得周正的陆瑾岚,一个人从怀里掏出昨日庞正送的秘戏图册,懒散地看着,立在他身旁的差役,时不时瞄见,瞅瞅祝钰又瞅瞅陆瑾岚,相互使眼色,眼睛又时不时陷入那画册中。

“咚——”那差役猛地捂住自己的脑门,只见祝钰一边执图册,一手拿起一粒杏干,也不看他,只是闲闲道:“不该看的别看,不该想的别想。”

说罢便合上秘戏图册,唤那主簿,扬起那图册,吩咐道:“这图册倒是挺有意思的,跟你们大人说说,回头多送我几本。”

那主簿虽已年过而立,可是见祝钰大喇喇地举着那令人心潮澎湃的图册,脸上起了几丝潮红,忙道:“是是是,只要真人想要,今晚回去我就派人多寻得基本给真人送去。”

祝钰这才站起身,将那图册又揣进怀里,再次走到陆瑾岚旁边,见她执酒提的手已有些微颤,但仍尽量平稳,不让那酒洒出分毫,又见她指腹似有细茧,可见平日并不是娇生惯养之人。

待到最后一人的酒递上,陆瑾岚便不停地活动着手腕和臂膀,又见祝钰一直盯着她,便放缓了手上的动作,只是用左手微微按压右手手腕。

“非要这么拼命,不累才怪。”祝钰飞过去一个白眼。

“没事儿。”陆瑾岚摇摇头。

“你还真是跟以前……”祝钰刚说半句忽又止住,见陆瑾岚只是低头活动手腕,并未注意,轻呼一口气,仍笑道:“就算不累也该饿了,为官府做事还这么尽心尽力,也就你了,走吧,庞大人请吃饭。”

陆瑾岚活动完手腕正在活动脚腕,听此,想起那个脸如圆盘的的胖县官,抬起头,低声问道:“我就不去了吧?”

“去,为什么不去。难得你这么卖力,我也在这儿耗了大半天功夫,不好好吃他一顿怎么能行。”祝钰伸个懒腰,但目光却停在某地。

陆瑾岚见祝钰似是在看远处,她不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远远的墙角似乎缩着一个人,但全身黑漆漆的,看不真切。陆瑾岚有些奇怪,这天并未全黑,为何看不清呢。刚一疑惑,那人一闪便消失在墙后,陆瑾岚似乎看到黑色的衣袂翻飞。

是斗篷吗?

祝钰收回目光,见她沉思,笑道,“怎么,你也瞧见了?”

“是那个斗篷人吗?”陆瑾岚问。

“是啊。”祝钰不在意道。

“为什么不捉他?他不是害了很多人?”

“我是奉命来捉他,可是捉不捉也得看我心情。比如现在我就不想捉。”祝钰懒洋洋道。

“可是?”

“行了,别可是了。走吧,晚了,庞大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酒席很丰盛,精巧的素斋,一点荤腥都没有。陆瑾岚看了眼庞县官,好像脸比昨日瘦了一圈,不过脸上的笑好似更灿烂了。

陆瑾岚坐在祝钰旁边,只是埋头吃菜,中午为了节省时间只吃了两个饼,此时确是饿了。

祝钰倒是没怎么动筷,每道菜只夹了两筷子,便懒懒地坐着与庞正闲聊,庞正这个地方官倒是有趣的很,鱼灾和斗篷人的事没聊上几句,倒是讲起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比如他新收了唐寅的《风流绝畅图》,又说当地有几处瓦舍里的唱戏的小厮俊俏的很,也提到他家里有好些漂亮的花石等等。

祝钰只是轻轻扇着折扇,半晌,才笑道:“我这个人其实没那么雅,倒是喜欢俗气点。”

那庞正一副了然的样子,连忙笑道:“对对对,我也是这般想的,俗话总说,大俗即大雅嘛!我也备下了一些俗物,就是不知道真人喜欢不喜欢。”

说罢,一旁的主簿连忙捧过一个雕工精致的小匣,放到祝钰面前。

祝钰瞧了一眼,也不打开,便将那小匣丢到陆瑾岚怀里。

沉甸甸的,陆瑾岚没看,但她不看也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她侧过脸看了看祝钰,生出几分好奇,他这样的人也会贪慕钱财?

一进院,陆瑾岚便立马将那匣子丢回到祝钰的怀里,他倒也不恼怒。

陆瑾岚正准备回屋休息,祝钰指了指院里那些备好的瓦罐,“怎么,活没干完,就想休息?”

陆瑾岚看了祝钰一眼,祝钰抱着匣子,脸上带笑,并不见是有意还是无意。

陆瑾岚叹了口气,又坐在那火堆之中,天知道她是怎么晕乎乎地走回房间的,沐浴的水照样是备下的,陆瑾岚嗅了下,似乎今日的香料香气比昨日更加浓郁了。

水能解乏,陆瑾岚在那舒适的水中,竟不知何时晕乎乎地睡着了。

而在水中,她右脚腕的粉红花蕾印迹,忽明忽暗,花瓣一层层绽放,水波也在一层层涌动。

在那绽放的花瓣之中,在那涌动的水波之中,似乎有一个妙龄女子的影子在闪动。

20 梅雨·端午

接下来两天,陆瑾岚都跟着祝钰施药,而晚上回去还要坐在那炭炉中间熬上三个时辰的药,陆瑾岚虽不是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女子,可是一天下来也是累得够呛。

陆瑾岚初时以为祝钰是故意捉弄她,可是每次回屋,一看到那一桶温热的兰汤,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揣测祝钰。

不过说来也奇怪,每次虽累得全身酸痛,可是一泡入那浴桶中,那种酸痛之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连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也不知那兰汤中到底放了什么解乏的香料药草。只不过,每次都会不知不觉睡着,再醒来已然是一两个时辰以后了。

陆瑾岚只当是自己太累了,倒也不当一回事。

过完这三天,便是端午节。陆瑾岚起了早,梳洗过,寻了在六记斋时的旧衣穿,见梳妆桌上有针线盒,便寻了几根彩线,绕成长命索,系在腕上,看了半晌,方觉自己的长命索绕的太丑,只是低叹一声,便将袖子拉下遮掩好。

一出门便见祝钰立在院中,一身白衣玉冠,衣带随风,陆瑾岚呆了一刻,方想起有句诗,“清风朗月,辄思玄度。”

祝钰见她呆愣,笑道:“怎么了?见我仪表不凡、风度翩翩、清新俊逸,看上我了?”

陆瑾岚一窘,忙否认道:“不是,我没有。”

“好了,我就随口那么一说。跟现在的你开玩笑着实没趣味。”祝钰抖抖衣衫,一旁的韩伯递上了一面小巧的云纹铜鼓。

“走吧。”祝钰将那铜鼓丢给她,铜鼓看似不大,却出奇的沉,陆瑾岚手上吃重,连忙抱好。昨日与那庞正吃饭,便谈及今日要去徐水河作法。庞正应了祝钰要求,在城郊设了焚坑,专门焚烧那些已经捕捞上来的鱼虾,一时间城里弥漫地都是烤鱼的香味。有不少贪嘴的孩童乞丐想要偷偷尝上一口,都被看管的差役驱逐。而差役们被熏得受不了,各个怀里踹了不少肉脯肉干。

岸上的鱼可以这样做,可是那河里的鱼虾总不能全然捞起也焚杀了吧。庞正皱了半天眉头,期盼的目光又将祝钰照耀半天,最后祝钰才悠悠说道,可作法降之,可是……

一句可是,庞正自然心领神会,又是一小匣,对于该花的钱他一向大方,更何况,他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这祝钰不仅在官家面前吃得开,那些朝中权贵也是奉其为上宾,他又怎敢屈居人后。

陆瑾岚跟在祝钰身后,先去见了庞正,那庞正一早便将那一干人准备妥帖,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迤逦数十米。祝钰见后只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便领着陆瑾岚上了马车。马车穿城而过,似乎有意吸引众人眼光。

果然,一入徐水河边,那等着看热闹的人早已人山人海。原本这端午,大家都攒着气力参与龙舟竞技的,结果今年因这些个变故龙舟便取消了,所以一听说今天九霄真人要为百姓作法驱疫,大家自然兴致高昂,这徐水河边的人倒比往年看龙舟竞技的人更甚,特别是一些平日不出门的碧玉娇娘、花信少女也娇俏俏地携手而来。

难怪祝钰打扮地这么隆重。还好陆瑾岚穿上了在六记斋的旧衣,远远看去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厮。

祝钰让庞正将那河岸两旁围了百米,供桌摆正,青团、粽子、糕点等依次排列,青铜小鼎里焚香淼淼,一旁还有许多从丽春坊请来奏乐的歌姬乐手奏响雅乐。

祝钰领着陆瑾岚施施然踏入那围线之内,顺着河边环顾,那河水清冽,水波粼粼,岸旁柳树依依,倒是十分清爽。

陆瑾岚抱着云纹铜鼓,跟在祝钰身后,见他沿着河岸散漫地晃悠,也不见开始,那围观的众人早已有等得不耐烦的,大声叫嚷着几时开始。

祝钰仍是不急。

“咚——”陆瑾岚头上一痛,低头一看却是一梅子核。一仰头,却见那柳树上不知什么时候躺了个人,手里是几颗吃剩下的梅子核。

“咦?倒是巧啊?”那人悠悠坐起,笑道。

“怎么,这才几日就不认识在下了?没想到姑娘是这般薄情健忘之人?难得我还花赠美人?”那人一副惋惜的表情。

陆瑾岚想起来了,这人是那日同红莲一起来的冯公子。

“冯公子,你怎么在这儿?”陆瑾岚有些好奇。

“我为何不能在这儿,这是我的家呢。”冯正笑道。

家?是住河边吗?

“就是不知这位公子是何人,是陆姑娘的心上人吗?”冯正笑吟吟地瞧了祝钰一眼,又转过头冲陆瑾岚道:“说起来,这河边还真是幽会的好去处,水木清华,景色宜人……”

“不,不,不是,掌柜唤我来帮忙的。”陆瑾岚急忙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这位公子?瞧来却不像是那需要帮忙的人呐。”冯正又看祝钰。

“是嘛?”

“那我说,此时我正想唤人帮忙呢?”祝钰笑着答到,不知从哪掏出折扇,轻轻地扇着。

陆瑾岚见远处的众人频频往这边看来,不过这冯正被树枝挡得严密,旁人看不真切,只当她与祝钰密聊。

陆瑾岚怕耽搁久了不好,忙道:“冯公子,这位是九霄真人,正打算作法驱疫呢,你看这一片都围挡了起来……”

话未讲完,就见冯正收了笑容,问道:“你就是九霄真人?”

“正是在下。”祝钰仍然笑着。

冯正先是徐徐将祝钰打量个真切,半晌方笑道:“原来你就是九霄真人。先前还想着这九霄真人是何方神圣?没想到却是这般青年才俊。”

“过奖。”祝钰拱手道。

“怎么,这徐水河惹到你了?你要做法?是将这河里的鱼虾一网打尽,还是将这河水一泄而空?”冯正懒洋洋地问道。

“这怎么敢呢?在人家地盘总要收敛些嘛。”祝钰笑。

“是吗?我还想着九霄真人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要大显身手才是。”

“不过是给那些人做做样子,反正要做的你不都做了?我来不过给你正正名罢了。”

“这样啊,这么说来我还得多谢阁下手下留情了。”

21 梅雨·作法

陆瑾岚听着这两位猜哑谜式的聊天,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祝钰见陆瑾岚抱着那云纹铜鼎,手掌似是压出红痕,便不动声色地用右手接过来,又指着远处道:“你去同那人说一声,降疫在巳时三刻进行,再让他拿一壶上好的酒来。”

陆瑾岚顺着祝钰的手指的方向看了下,远远的见主簿正一溜烟地小跑而来,估计是等急了。

陆瑾岚应了声,两只手搓了搓,便快步去了。

“这姑娘看来倒是有趣的很,那六记斋的人惦念她倒也在理,却不知这远道而来的九霄真人对她也如此上心。”冯正仍是坐在树枝上,见祝钰仍望着陆瑾岚的背影,不禁笑道。

“这个嘛,她可是我新招的徒弟,自然要上心了。”祝钰将那云纹铜鼓托在右手手心,手指微动,铜鼓便上下翻飞。

“我瞧着人家姑娘可不是这么想的。”冯正又不知从哪摸了几个梅子,随手丢了一个到嘴里,也不问下面的人吃不吃。

“是吗?我与她本属同门,这缘分已然天成。”

“同门?恕我眼拙,我还真没瞧出你的来历,倒是你这鼓有些眼熟。”冯正说着盯着祝钰手中的小鼓。

云纹铜鼓,不过一尺见方,金铜锃亮,鼓面外雕水波云纹,中间是一颗启明星。

“启明?太白?”冯正喃喃道。语毕,又回头看了看正在远处等着拿酒的陆瑾岚。

祝钰见他识,笑道:“怎么想起来了?”

冯正摆摆手道,“没想起来。”天上的事他懒得再想,懒得再管,还不如当一个小小的河神自在。

祝钰也不戳破,笑道:“算了,不说那个。这次的事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反正也不是冲我来的,要不是惹到我的一亩三分地上,我才懒得掺和。倒是你,千里迢迢的?”冯正说着又靠在树枝上。

“我?原本不想管的,不过碍于师尊面子,过来瞧一瞧,免得真起了什么波澜。”

“说起来,这次的事看似声势浩大,但不过都是些面上的事,我想多半也是瞧一瞧那位的反应。”

“他?”祝钰刚想说话,却见陆瑾岚拿着一个精巧的青色瓷瓶回来了。

冯正见状,便不再理会祝钰,笑盈盈地问陆瑾岚:“我听说他要收你当徒弟?”

“不不,没有。”陆瑾岚看了祝钰一眼,连忙摆手道。

“我跟你说,他这人,虽然有些花俏的本领,但为人却狡诈得很,我劝姑娘还是莫要拜她为师。再说一个姑娘家家的学什么道法,我瞧着不如跟你家掌柜学点庖厨的手艺就行,以后当个厨娘倒是不错。”冯正笑道。

当厨娘?陆瑾岚眼睛一亮,掌柜的还有严大哥厨艺都不差,这倒是个去路,就算以后不在六记斋了,也算有个营生的本领。

陆瑾岚还未细想,一旁的祝钰已冷言道:“走了,走了。时辰到了。”

祝钰的本领确实蛮花俏,蛮吸引人的。陆瑾岚瞧着在一旁击鼓作法的祝钰,不禁赞叹。

白衣少年,面水而立,屏气凝神,右手执鼓而击,鼓声和着远处的琴箫声瑟,鼓声阵阵而水波荡荡,鼓声起而水波起,鼓声落而水波没,波光粼粼,鱼虾迎钵而动。

远处的人群中已经传来传来叫好声,好似大家不是在看降疫,而是在看什么亮眼的鼓乐表演,更有些妙龄女子摘了面巾,挥舞手帕,就差将那钗凤丢到祝钰身旁。

大家又看到那供台上的祭品竟也像长了翅膀一样,排着队伍,先是飞向空中,而后迅速地落入水中。

鼓声中,少年不知何时悬立空中,又见他忽地一指陆瑾岚手中的酒瓶,只见那酒瓶像是有了灵气一般,竟直飞空中,瓶身一转,那酒便直入空中复又落水,而原本波涛汹涌的水面,竟瞬间腾起巨浪,而后在那水浪之中竟有水龙凌空而破,呼啸而悬飞。

水龙腾云而飞,嘶吼阵阵,细雨迎面而来,雨落无声。众人皆被雨水打湿,但众人已然忘却。

细雨过后,水雾中似有莹莹几个大字,大家还未看出字意为何,天空已然是七色彩虹。

大家都被这景象看呆了,忽的有人叫道:“河神显灵了!河神显灵了!”

河神?水龙?树上的人轻声嗤笑一声。

待祝钰落地,见陆瑾岚也已看呆,打趣道:“我这些可比你当厨娘有趣多了,你真不考虑考虑?”

不仅有趣?还挣得多。陆瑾岚晃过神。

而庞正早就在一旁候着,一见祝钰两人过来,忙堆笑道:“真人,刚刚真是河神显灵?还有那神谕又是何意?”

祝钰轻笑一声,然后凑到庞正耳边低语几声,陆瑾岚只听见毋竭川泽等词句,只见庞正一直哈腰点头说是是是。

祝钰说完也不理会沸腾的众人,只是低声冲陆瑾岚道:“走吧。”

庞正连忙派人护送二人上了马车,在人群的呼唤中挤过。又见那庞正派人喝住众人,似是在传达祝钰刚刚讲的神谕。

陆瑾岚隔着窗棂,见庞正讲得吐沫横飞。

祝钰抬眼一笑,道:“怎么,好奇?好奇刚刚的奇象是怎么回事?好奇那庞正讲了什么?”

“毋竭川泽。”陆瑾岚低声道。祝钰要讲的并不是河神如何恼怒、民众祭祀如何不诚、平息河神如何费心等等,他讲的不过是浅显的毋竭川泽、毋漉陂池、毋焚山林的道理。

“道理虽浅,可若非是河神的指示,并无多少人愿意遵守。不过,就算是河神的指示,遵守也不过百日。可总聊胜于无。让他们少捕点鱼,少杀点生,没事多给河神送点好吃的,总是好的。”祝钰摆弄手里的云纹铜鼓,随口说道。

陆瑾岚幼时曾在母亲的教诲下浅读了几年经史子集,这些道理自是懂得。只是……

马车晃晃悠悠,脚程却不慢,祝钰瞥了眼窗外,慢里斯条地说道:“怎么,真得不考虑当我的徒弟?你也瞧见了,我的本领,你可知天下有多少人挤破头皮都想拜入我的门下,就连官家,也巴不得脱袍入道?”

陆瑾岚摇摇头。

祝钰见她仍是不为所动,轻声一笑,道:“罢了,反正,来日方长。过了这条街就到六记斋了,难得你这几天跟着我也尽心尽力,送你的衣衫你也不收,且送你一份薄礼吧。”

语毕,祝钰摊开掌心,陆瑾见他手心灵光闪动,而后出现一只精巧的玉鹿。盈盈白玉,呦呦鹿鸣,陆瑾岚一眼便被吸引,不知怎的,总觉得梦里似是见过它。

但是,陆瑾岚摇摇头。

祝钰却仍将那玉鹿随手撂入陆瑾岚怀里,“收着吧,一个小玩意,不值什么钱。给你金银你又不要,这要再不收,旁人都该说我九霄真人小气得很,一毛不拔。”

陆瑾岚见那玉鹿小巧宜人,却不像什么名贵之物,也不好推辞,便收下了。

见陆瑾岚收了玉鹿,他才指着外面,道:“下去吧,到了。”

陆瑾岚低声道谢,又问道:“你不去了?”

祝钰低笑:“怎么,不舍得我?我这一身,我可不想被人围着当猴子。”

确实,此时祝钰在哪出现,都会引起众人瞩目。

待陆瑾岚进了六记斋,祝钰盯着六记斋的招牌若有所思的看了半天,才低声吩咐道:“走吧。”

22 梅雨·陌泪

六记斋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张柏在招呼客人,姜九和红莲在柜上闲聊。陆瑾岚一入门,张柏便已见她,笑着迎上来,“回来了。”

陆瑾岚点点头,便去见掌柜,掌柜照旧是落落暮暮的样子,可是一见那张脸,陆瑾岚忽地心口一痛,竟落下泪来。

我这是怎么了?陆瑾岚愣了。

“你怎么了?是那小子欺负你了?”红莲讶异,以为她遭了欺负,连忙问道。

姜九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他。

“我不知道,突就心口一疼。”陆瑾岚疑惑地回道,伸出手,拭去脸颊的泪。为什么会觉得心痛呢?刚刚那感觉真得是来自自己吗?

“你莫害怕,如果那小子真对你有什么不轨之事,你就直说,我们六记斋还不是能让人随意欺负的地方。”红莲以为她被欺负了不好意思讲,拉起她的手,关切地补充道。

陆瑾岚摇摇头,便将这几日的事简单讲了,最后讲了祝钰在徐水河边作法,巧遇冯正之事,姜九仍是若有所思的盯着陆瑾岚的脸。

陆瑾岚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一旁的红莲连忙解围道:“你瞧瞧,这两日,小脸倒又瘦了一圈,本才刚好的身子别再累着。”

姜九这才收了目光,轻声道:“你回去休息吧。”

陆瑾岚应声,眼睛瞄过柜台,不禁“呀”的一声。

“怎么了?”红莲问。

“我好像看到笔自己动了下?”陆瑾岚歪着头盯着那只笔,笔好端端地支在砚台上,分毫未动。

“大概是我看错了吧。”陆瑾岚揉揉眼睛,再看那笔,仍是好好的。

红莲和姜九颇有默契地四目相对。

红莲忙笑着回道:“估计这几天累着了吧?那小子指使你干这么多活,难免神思恍惚,你快些回去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陆瑾岚点点头,往后院去了。

陆瑾岚走后,红莲与姜九沉默许久。红莲托着腮盯着桌子上的毛笔,它站战兢兢,忍不住缩了缩身子,这可不怪它啊,那丫头又不跟之前那位能命通阴阳,能见妖鬼。

再说刚刚,它不就忽然觉得鼻头痒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么小的动作,谁会注意的到。

“她?竟能看见了?”红莲用手弹下毛笔,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问姜九。

姜九没说话,拳头握得青白,刚刚陆瑾岚那目断魂销的神情,泪落而生的悲切,和她临死前一模一样。

红莲见姜九不对劲,知他又想起了,急忙道:“或许跟着那小子几天,沾染了些灵气,过些天就没事了。”

那日,祝钰同他说,芸卿本是长庚的仙徒,自然是留有仙身的,可是她神魂具散,就算李长庚为她凝神投胎,留下的不过是她的仙身。属于芸卿的魂魄早已坠入地狱道,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轮回的。

那她,又怎么会有那样的神情?

姜九闭上眼,微微叹了口气。

风吹过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仍是淡淡的腥味,这些天,城里鱼灾成群,复又尽数焚烧,残存些腥味倒也正常。

可是。

姜九睁开眼,六记斋里人声鼎沸,吃饭喝酒闲聊,没有人注意到,头顶飘来一缕残烟。

前两日放出去的墨鱼,全身焦黑,顺着风悠悠飘来,落到姜九面前,已然成为灰烬。

姜九伸手接过那些灰烬,握在手中。

红莲见了,诧异道:“竟被发现了?”

墨鱼的灵力很弱,但就是因为弱,才不容易被发现。派它去追踪将魂最是适宜,这么说来,除了将魂,他背后的人也在?那人人真得是穷奇?穷奇一向与他不和,他得到讯息来此作乱,倒也正常。以恶养魂,以恶支魂,确像是他的手笔。只是?

姜九按了按额头。

他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蠃鱼的事,只是引子,将魂的事,是条明线,那么暗线,又是什么?

姜九觉得头痛。

而陆瑾岚,正如张柏所说,她出现的是巧,更巧的是,紧接着出现的祝钰,那个人,出现在此地,真得只是接回李长庚的旧徒?可是,若是想要接她又何须等到今时今日,为何非要等这个节点?

而她,刚刚看见灵,是巧合,还是?

姜九思绪如麻。

红莲见姜九思绪涌动,眼神中再起波澜,忙握住他的手,道:“别想了,无非穷奇见你法力失了一半,就想趁机捣乱。他又打不过你,便想这些阴招,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们又不怕他。”

姜九见红莲这样说,握紧的手松了下来,自嘲道:“现在的我处处思虑,是不是毫无旧时模样?连杀伐果断都做不来了。”

“怎么会?芸……她不总说遇事要多思多虑,多善多行,你现在不就做得很好嘛。”红莲忙道。

姜九低声道:“是吗?”

现如今这样的我,真的是你企及的?若是我早些如此,你是不是就不会?

……

不知为什么,这次一进入六记斋,陆瑾岚就觉得出奇的安心,是因为自己已然把这里当成家了吗。

陆瑾岚推开窗户,院落还是一如往常,只是——

严大哥头上那是角吗?严松正在埋头晒茄干,头顶似有凸起,而手上也似乎有鳞?

陆瑾岚再次揉揉眼睛,哪有什么角,黑黑的头发,灰色的头巾。手也是常人的手,仔细地将那切好的茄子一一摆放妥帖。

看来我真得是累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跟着那家伙几天,怎么看什么都疑有鬼魅。

陆瑾岚想着,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应该睡一觉就好了。

陆瑾岚从怀里将将祝钰给她的玉鹿放于床头,和衣而眠,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长,直至深夜。

昏暗的房屋,忽地有了暗光,光来自床头,那个小巧的玉鹿竟像是夜光石一般发出莹莹淡光,光忽明忽暗,没一会儿,玉鹿竟像是是活了一般,先是昂起头,而后四蹄立起,便盈盈而跃,再看时,哪有什么玉鹿,只见一只半人多高的白鹿已然出现在面前。它先是亲昵地在陆瑾岚脸颊处蹭了蹭,然后又走到陆瑾岚的脚踝处,盯着那块粉色印迹。

低下头,舔了舔。

陆瑾岚似乎觉得有些痒,微微缩了缩身子。

那朵粉色花蕾,再次缓缓地绽放。

院中,一双眼睛正冷冷地盯着陆瑾岚的房间。

23 梅雨·幻象

端午节一过,城里就好似安宁了下来,只是大街小巷鲜见有鱼,但想必不久之后,它们依旧会出现在各家餐桌上,毕竟,再大的事,一旦过去,就是过去了,再大的波澜也会被人遗忘。

就像李成霸早已不是街头巷尾的热门话题,而未有下落的斗篷人倒仍保有热度,但这热度并不因为其本身,而是由九霄真人再度带起的,毕竟,自从前几日的施药作法,九霄真人就霸占了城中的热门排行榜。

据说城里有些大富大贵派人去请九霄真人问卜吉凶,但皆被拦在外,也有些想借庞正通关系的,也被告知没用,只言,真人因缘而卜,无缘不卜。

有不死心的,跑到九霄真人的住所前,驻扎了两日,却连人影都没见到。

六记斋里,颇显繁忙,或许是因前些天掌柜不食荤腥的说辞,被一些熟客大肆宣扬,倒引来一些新人前来尝鲜。当然还有个原因,有人说这九霄真人与六记斋的小伙计有牵扯,还有人悄声打听到,这九霄真人借着送酒之名将那小伙计困在房里三日,二人不知做了什么勾当。

有些想一问究竟的便都跑来了,有些胆大的还借着上菜的时机各种问询,直问得伙计小陆羞红了脸。最后惹得掌柜一拍桌子,冷着脸冲小陆道:“你别再这儿碍眼了,回后厨帮忙去。”

陆瑾岚这才松下口气,她原以为不过跟着帮两天忙,没想到这也会被拉上关系,而且为何众人的问话都怪怪的,还问那祝钰是不是好南风?这无稽的猜测又是从何而来?

算了,反正只这两日,待祝钰走了,过不了几日,就没人想起了。

陆瑾岚小心地看护那一炉笋脯,新鲜的笋剥皮后加盐煮熟,再放在炭火上慢慢烘烤,火不灭不旺,还需时时翻动,最是考验耐心。

陆瑾岚盯着笋脯,偶尔转过头看着严松,严松正在煨豆腐,豆腐切块过水,放入小瓦罐中,再倒入备好的鸡汤汁、火腿汁、肉汁慢慢煨着,又细切笋片、香菇,放入一同煨煮,没一会儿,瓦罐中传来阵阵清香。

其实做一个厨娘也未必不好,陆瑾岚想起前日冯正的话,还记得在家里,姨娘他们总是欺负他们娘俩,连带着送来的吃食经常都是些残羹剩菜,母亲怜她,偷偷攒下点银子就送去厨房,换些菜蛋之类,自己做给她吃。想起母亲,陆瑾岚微微叹口气,过几日,便是母亲的冥寿,如今自己总算安定下来,也好去看她。

正想着,“啪”地一声,一块八角打在手上,陆瑾岚一回神,发现火上的笋片被烤得边角上了焦色,连忙举起筷子匆匆翻起。

陆瑾岚翻完歉意地看严松,却见严松已低下头在挑拣瓦罐里的火腿片、鸡肉等,并不看她。陆瑾岚又看了一会儿,方睁大眼睛,为什么又看见角了?黑色的尖尖的角从发顶凸出,陆瑾岚又往下看,见那执筷的双手也似长满了一层黑色的鳞片。

陆瑾岚愣的说不出话,只是瞧着那严松,直到严松注意到陆瑾岚目光,转过头,陆瑾岚才又看到那角那鳞又全然不再,面前仍是那个冷峻的青衣男子。

陆瑾岚讪笑一声,便收了目光,低下头,心里却是止不住的疑惑。昨日睡得安好,为何还会看差?她记得母亲曾说,她小时候那次大病,倒是总说些胡话,什么看见白鹿在空中飞,陌生女人在窗外看着她笑之类的,她自己是没记忆的,待到病好了,母亲感叹提起时还说怕那时魂魄已离身,才看到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但是现在?

“啪”这次是一颗肉蔻。

陆瑾岚连忙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翻起笋片,这一炉笋脯怕是被自己折腾坏了,还是莫要想那些没边没际的事。

可是?

陆瑾岚转过头,看见红莲抱着茶笼经过,她今日穿的是一袭紫色的衫裙,衬得人越发地娇艳了,但她的背后那一串毛茸茸的是新进流行的貂毛配饰?还是尾巴?

柜上的茶叶没了,红莲被指使过来取茶叶,一经过便见陆瑾岚正瞠目结舌地盯着她。

“怎么了?怎么那副表情?我脸上有花?头上有角?”红莲拿着茶叶罐,拐过来打趣道。

陆瑾岚没敢说头上有角的是严大哥,你是身后有尾?陆瑾岚慌忙摇摇头。

红莲见她欲言欲止,笑道:“怎么样子怪怪的?是烦了还是累了?你若不好同严松说,就同我说?”

陆瑾岚又细瞧了红莲身后,哪里有什么尾巴?若是同她说这些,还不以为自己发了神经,陆瑾岚仍是猛摇头。

红莲见状,不好再问,只得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行吧,有事千万别掖着。”

陆瑾岚点点头。

抬头又见严松正拎着菜刀,冷冷地瞧着两人,皱起了眉,“你别老冷冰冰的,让陆姑娘瞧见了,吓得话都不敢说了。”

严松没吭声,举起菜刀,“砰”地一声,将一段棒骨一切两半。

“算了,算了,跟你说也没用。”红莲收回目光,无奈地摇摇头。

陆瑾岚埋头收了炉上了笋脯,犹豫再三,方轻声同红莲道:“红链姐,过两日,是我母亲的冥诞,我想去看看她。”

“恩,这倒是大事。难得你也安定了,她若是知道了,也定会高兴。没事儿,你去吧,我同掌柜说一声。”红莲回道。

陆瑾岚道了声谢,便埋头新扑了一层笋片。

红莲抱着茶笼回了前厅,因一直想着陆瑾岚刚刚的样子,一不留神险些撞上柱子。

“想什么呢?”姜九说着从她手中接过茶笼。

取了一小团茶饼,用净纸裹紧用茶槌细细捣碎,然后又将敲碎的茶块放入茶碾中反复碾压,直至茶入细末,方放入茶罗中细筛,不紧不慢。

“刚刚陆姑娘看我的神情怪怪的,一直往我后面瞄,好像我后面有东西似的。”红莲想着陆瑾岚的神情,若有所思地问道。

姜九瞄了一眼,罗茶的手一顿,沉沉地道:“你刚刚是不是泄了妖气。”

作为妖,维持人形易,但收敛妖气却难,但妖气只有命通阴阳或有道行的道士真人等等方能察觉。

所以泄妖气对于妖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是,明明刚来六记斋的陆瑾岚什么都看不到,为何这两日竟能看见了?

姜九没再说话,将筛过的茶末再次过罗,心里却是波澜不止。

这究竟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24 梅雨·祭祀

今日,陆瑾岚醒的很早,她从衣匣中取了一身淡绿色衣衫与罗裙穿上,那是红莲的旧衣,前些日子掌柜唤红莲找人给她做几套新衣,原本也要做衫裙的,可她说自己用不上,便只做了几身男衣。

好在红莲拿来的几身旧衣都是挑些秀雅的,穿起来倒也相称。陆瑾岚对着铜镜,梳了云鬓,又将母亲留给她的桃木簪插在头上,又细细画了眉黛,涂了脂粉。陆瑾岚看着镜中的自己,低眉细眼,双目如水如愁,她看得仔细,就像母亲在看她。半晌,才低下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母亲葬得并不算远,念当初,母亲去世前曾告诉她,活人不能为死人所累,让她不必拘与世礼,陆瑾岚将全身上下当尽,方才换来一口薄棺,将母亲就地安葬。

母亲去世,她便一路走来,没走两日,便遇大雨阻路,栖居于破庙中,再走,便到了六记斋。当初以为艰难万分的道路,才发现,不过数十里。

张柏一早便租了马车,说是相熟的伙计,又说掌柜答应让红莲同她一起去,但陆瑾岚拒绝了,店里本就这几个人,又怎好因自己私事而麻烦他们,能给自己租车前往已是感恩。

车子一路往西,是凤西乡,当初母亲便葬在那里。车子一路颠簸,陆瑾岚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篮子,那里面是为母亲准备的点心香烛纸钱等祭祀之物。

她并没有注意到,远远的一直有双眼睛盯着车子。

浅浅的一垛土坟,连碑都都没有,若不是坟后一棵矮小的柏树,怕是很难辨识。

驾车的是个憨厚的汉子,一路上只是问车子晃不晃,要不要慢点,一到地方便搀着陆瑾岚下了马车,又看了看四周,方关切地道:“姑娘,我就那边等着,不远,有事你唤我就成。”

陆瑾岚哎了声,便提着篮子走向那土坟。陆瑾岚先是细心地将坟头的杂草拔掉,方将篮子里香烛、五香糕、雪花饼等一一摆上,焚香跪拜,方低声道:“阿娘,我来看你了。”

“娘,我有听你的话,你看我现在很好,找到了安身的地方。大家待我也都很好,你不用为我担心受怕了。”

“娘,你不怪我将你葬在这里吧。你说过,待你死了,随便找一个地安葬就好,看不看你都好,就让你化为一抔黄土,可是我还是没忍住来看你了。”

“我想让你知道我过的很好,上次有位道长说,娘此生虽此生坎坷,但来生定会福寿安康,终生顺遂。”

“娘你说让我不要记恨爹,我与他不过没有父女的缘分。”

……

陆瑾岚半坐在地上,低声地说着,就好似母亲还在时那般,陆瑾岚忍着泪,却仍是笑着,好似泪一落,就怕母亲看出她伤心一般。

人总会失去,又总要学会告别。

陆瑾岚起身,猛地发现坟后的柏树下,坐着一个男人,一个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男人。

斧凿刀刻般的五官,厉眼寒星,正冷冷地盯着他,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隐约露出里面的铠甲。

陆瑾岚心一跳,总觉得似乎在哪见到过他。她忍不住去寻那接送他的马车,马车远远的停着,赶车的人似是在马车上躺着,丝毫不知这里的变故。

她不敢叫,压着心跳,急急地收拾东西,当她跨着篮子,准备走时,背后传来悠悠的声音。

“你的母亲死的不冤吗?”低沉的男声,带着一丝嘲弄。

他显然将自己讲与母亲的话尽数听入。

陆瑾岚一怔,若父亲念一点旧情,若姨娘心存一点善念,母亲也不至于客死他乡,她也恨过,自小她便恨过,可是……

陆瑾岚没吭声,仍是往前走去。

“你没想过为她报仇吗?就让她流落这荒郊野外?”

“没想到却是个无胆无识的窝囊废,既如此,还来拜祭作甚,我替你毁了这坟坑,一了百了。”

男人又道,语气中的嘲讽一览无遗。

陆瑾岚听到似有树枝断裂的声响,她一惊,忙转头,见那人旁边的柏树已然段成两截。

他执着那断裂的树枝,紧走两步,眼看就要插入母亲的坟上!

“等等——”陆瑾岚咬了咬嘴唇。

“母亲说过,冤冤相报何时了,劫劫相缠岂偶然?更何况,母亲并不是他们亲手杀死的。”

陆瑾岚望着来人,抖着嘴唇,但仍一字一句镇静地说道。

男人不屑一顾地看了陆瑾岚一眼,抬起手中断枝,“咔”地一声,树枝没入地里,只留下地面分毫。

陆瑾岚惊呼一声,已是一身冷汗,母亲埋得并不深,只是薄棺一具。

“唰”男人从腰间抽出一柄佩剑,陆瑾岚见那剑已是锈迹斑斑,可是就算是树枝那人尚且能一插入地,更别提手中的铁器。

他说毁坟,并不是说说而已。

“怎么?怕了?你说你母亲不是他们直接杀死的,若是此时此刻我将你母亲的坟挖开,将她尸骨折毁四处丢弃,你会如何?是想杀了我,还是任你母亲在我手里死之不宁?”他气焰嚣张,似是有意挑衅陆瑾岚。

风呼呼地刮起,尘土飞扬,陆瑾岚看见黑色衣袍下铠甲似是满是刀痕与损伤。这个人是谁?

黑色衣袍,黑色斗篷,失玉铠甲,是那个斗篷人!

陆瑾岚脸色发青,咬紧嘴唇,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怎么?怕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男人又笑,只是这笑冷得像冰。

“我怕。”陆瑾岚深吸一口气说道,“母亲此生历经磨难,最后只得薄棺一具,若是你真得这么做,我定会发狂,可是我还是会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这样做。因为母亲不会愿意我这样做,我相信与其一死为她博上一具尸骨,不如留下性命好好活着。”

陆瑾岚说完,男人先是不语,而后目光似是注视到远方,眼里忽地起了杀气,盯着陆瑾岚,一字一句地说道:

“说得简单,既然如此,若是我不仅毁了你母亲的骸骨,还让你——”

“名节尽失、尸骨不存!”

男人说得最后一句,声音就像是来自八热地狱!

陆瑾岚脸色刷白!

双脚就像定住一般,再难迈动一步!

25 梅雨·相煞

天地寂静,万籁无声,唯清风肃肃生。

黑袍裹风而袭,杀气、剑气扑面,下一秒,陆瑾岚闭上眼睛,但只一瞬,她又睁开,带着一丝惊喜,她听到一袭风,衣决翻起的风带来一股熟悉的香味,属于六记斋的香气。

她尚未看清,已落入一个人的怀中,他揽她入怀,这动作又轻又快,陆瑾岚刚想唤出口,忽地后颈一痛,她便昏过去了。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出现呢?”男人笑了。

他未答言,只是低头将怀里的人搂得更舒服些。

“我的那些将士是你杀死的?”男人嘴角仍是带着笑,但眼神却射出寒光。

“他们本就死了。”姜九抬头,淡淡地说。

“是。他们早就死了,死在两百年前,死在那一杯杯毒酒之中。是不是很讽刺?想我赵泰与众将士浴血奋战,征战沙场,戎马一生,最后唤来的不过毒酒一杯,但那人为了欺瞒世人,却说我们是护主而亡,为我们披上这珠宝玉铠,好一个弥天大谎,好一个明并日月的明君。你说可笑不可笑?又是这一身珠宝玉铠,却遭无耻小人觊觎,让我的那些将士死了尸骨也不得安宁,人不善我,我何善人?”男人一字一句的说着,带着百年的怨恨,他的全身似是被黑气笼罩,说到最后,已是字字带刀。

“那又如何?死人就是死人,害他们死的人早已化为一抔黄土,害他们尸骨不存的人也入轮回,而他们,也没有留于世间的必要。”姜九没有丝毫动容,语气仍是淡淡的。

“说得简单。你非我,又岂知我的悲愤?就像这丫头,说得冠冕堂皇,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什么为母亲好好活着,我看就是贪生怕死之徒!”赵泰有些气愤。

“我非你,所以我不会明白你的悲愤,你也不是她,你又怎么知道她心里所思所想。但是,你借着一己私欲,而为非作歹,就怨不得人了。”姜九说得很轻,但纵是这样,杀气仍是从体内汹涌而出。

这些年姜九已经很少有杀气了,毕竟属于恶的自己被牢牢锁起来了,没想到,今时今日,他竟也有无法克制的时候。

“哈哈,好一个怨不得。那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赵泰面目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一顾风云起,再顾光影生。姜九一手抱着陆瑾岚,时而闪躲对面的剑影叠叠,时而凝气推波直冲来人。

姜九的眉头皱了起来,将魂,将士之死凝结而生的魂灵,原以为他是借着身上的护魂衣才能在白日安行无恙,可是这般看来,似是有人将生魂注入其中,且不说他本身怨念极强而难对付,如果强行将其魂魄打散,不仅他的魂灵会被打散,而注入他体内的生魂也会魂飞魄散,那无疑是害人性命。

看来有人知道他的短处故意这么做的。如果这样,便只能将其活捉,再将其身上的生魂抽出,姜九这般想着,手里的动作便略有迟缓。

似是看出姜九的犹豫,赵泰的动作更是凌厉,每一剑都杀气重重,而且,每一剑都直冲陆瑾岚而来。剑气扫过陆瑾岚的衣角,便是一片焦黑。姜九接连退后几步,手一挥,便见一把光刃迎风而出,直冲赵泰握剑的右手而去。

“噗!”刀刺入赵泰的手背,便是一股黑血涌出,他吃痛,握剑的手一缓,更是气急败坏,伸出左手将姜九射出的光刃一拔,便朝姜九二人飞来。姜九轻挥衣袖,光刃便一闪而灭,就在此时,赵泰大喝一声,一股股黑烟从赵泰受伤的手背涌出,而他双眼通红狂奔而来,剑剑紧逼快如闪电,姜九抱着陆瑾岚不敢迎上,只是闪躲,岂料这时,一股黑汁直冲姜九而来,姜九忙挥起衣袖,将黑汁尽数挡下,黑汁落地已是焦黑一旁。

姜九刚放下衣袖,又是一剑萧瑟而冲,姜九暗道不好,却见那剑已向陆瑾岚挥下。

姜九急退,伸出左臂便是一挡。剑刺破衣衫,血丝阵阵。

姜九抬头,杨泰已退于三丈远。

“看来,她对你真的很重要。”赵泰讥诮道。

姜九不答,唯有脸色越来越冷。

赵泰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伤,血仍在涌出,他不自觉抓紧了佩剑,却忽得笑了声。

“我虽打不过你,可你也杀不了我。更何况我今日志不再杀你,既然如此,咱们,来日方长。”赵泰说罢,也不等姜九回话,便将斗篷帽带上,转瞬,黑色斗篷已化为一股黑烟,消失在空中。

姜九只是冷冷地看着,一动不动。被剑划破的衣衫下,手臂上长长一刀血痕,但只是一瞬间,那血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只留下淡淡的血迹伏在上面。

姜九看着怀中的陆瑾岚,额发贴在头皮上,双眉紧皱。

而面前一片狼藉,陆瑾岚母亲的坟上仍插着半截柏树枝,坟头已半毁,香烛祭点散落一地。

姜九叹息一声,手一挥,只见那入地的柏树枝徐徐飞出,姜九把怀里陆瑾岚轻轻放到一旁,方埋头将地下散落的香烛祭点摆好,最后燃香坟纸,双手合十,低头致歉。

这才又将陆瑾岚抱起,埋头向远处走去。马车仍在,马车上赶车的人却在马车上呼呼大睡。姜九先将陆瑾岚轻轻放到马车上,才用手轻弹了那车夫一下。

车夫方如梦初醒,先是见姜九,又见了马车上的陆瑾岚,忙诧异道:“这是怎么了?掌柜你怎么在这儿?还有这姑娘这又是怎么了?我可是有听张柏哥的吩咐,好好看着呢,可是怎么就睡着了……”

他摸着后脑勺,满脸不解。

姜九并不想同他多说,只是轻声吩咐道:“走吧。”

马车不大,姜九的眼光落在陆瑾岚的身上,刚刚在于赵泰相斗时陆瑾岚的衫裙与长裤不知何时被划破,小腿处洁白无垠,姜九伸出手,将衫裙替她盖上。

手刚起却又一滞,再也不动分毫,一朵粉色的栀子花,如初见时娇艳,就那么静静地绽放着。

姜九心一阵收缩,盯着那朵栀子花,看了许久,最后低下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半晌,方细细地用衣裙盖过那一片洁白与粉红。

再次相见,已是再难回首。

26 梅雨·闲话

“怎么好端端的就失了手?”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地开口。

“失手!失手!”男人低头逗趣的一只雪白鹦鹉不知趣地尖声叫道。

“一开始你可没说那人会插手?”赵泰捂着右手,毫不知错。

“我并没有说那人不会插手,我只说也许有人会护她,要不然,何必让你出手?”

“我又不是那人的对手,何必以命相搏?”赵泰狡辩道,黑色血汁从手背伤口啧啧渗出,滴落在地上。

“命?你几时来的命?”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忽地发出一声冷笑。

笑罢抬起头嫌恶的看了一眼,方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小瓶,扔给赵泰。

那赵泰一见立马惊喜地接过,打开瓶子,只见一股青烟缓缓而出,赵泰立马屏息而吸,紧接着赵泰浑身一震,便见那伤口已悄然不见。

“去吧,莫忘了你的任务。”男人挥挥手,懒得看他。

“任务!任务!”那鹦鹉拍打着翅膀又道。

“这是自然。可是你们承诺的可别忘了兑现。”赵泰活动着右手,不屑一顾道。

待赵泰化作黑烟不见,那男人才低声浅道:“这样放纵他真得好么?”“好么!好么!”鹦鹉乌拉拉地在空中盘旋。

“反正他也是用来迷惑姜九的,这样,他的专注力自然不会在我们头上,我们不是更好下手。”一个娇俏俏女声忽然响起。

……

“娘——”陆瑾岚猛然坐起。

“别担心,没事儿。”在一旁打瞌睡的红莲冷不丁被陆瑾岚的叫声唤醒,忙道。

“我不该去看她的。”陆瑾岚喃喃道。

“这又是你的错,你莫自责,你娘的坟安然无恙,她不会怪你的。”红莲悄声安慰道。

陆瑾岚沉默许久,方缓声道:“是……掌柜救了我?”

“是。”

“那他,没事吧?”陆瑾岚犹豫地问道。

“没事儿,他好着呢。”红莲笑道。

那他?为何出现在那里?为何能在那斗篷人的剑下就得了自己?他,真得不是人吗?

这些疑问从一醒来就在脑中萦绕,可是陆瑾岚不知如何问?不知该不该问?

红莲见她神思百转千折,知她心有疑问万千,但掌柜未吩咐,她又岂敢贸然回答,最终只笑道:“我还以为你要睡上一夜呢?这样正好,有人找你,已经等了大半天了。”

“找我?”陆瑾岚疑惑地问。

“祝钰。你若不想见他,我替你回了他。”红莲道。

陆瑾岚心下忖道,若是问他,总是无关紧要吧。

“没事,我见。”陆瑾岚摇摇头,回道。

“夜静春山空。”

“昨夜微霜初度河。”

“风雪夜归人。”

“小楼一夜听春雨。”

“海日生残夜。”

……

还未入门,便听见屋里传来酒令之声,似是酒兴正酣。

陆瑾岚还在迟疑,红莲已推门而入。

“两位好雅兴呀。”红莲笑盈盈地说道。

“可惜,只有好酒却无美人,这下好了,美人美人劝我酒,有客有客听我歌。”一个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正是冯正。

而另一位正执筷将一颗乌鱼蛋丢进嘴里,恩,由鸡汤、蘑菇煨过的乌鱼蛋正是鲜美。

抬起头自是祝钰,他并不看陆瑾岚,而是笑着同对面人笑道:“这局可是你输了”

“谁说输了,刚刚说到哪了,夜,夜,丹凤城南南夜……”冯正想了半天却只想起半句。

“喝吧。”祝钰笑。

“喝就喝,这么好的酒不喝是傻子。”冯正说罢便举起酒壶。

一晃,酒壶一空。又去找一旁的酒坛,岂料酒坛也空。

“没劲,没劲。这一坛神仙酿还没怎么喝就空了?红莲姑娘,速速找你掌柜再赊来一坛!”冯正举起酒坛就冲红莲说道。

“神仙酿岂是说赊就赊的。”红莲道

“扫兴,扫兴。”冯正摇头道。

“既然没了神仙酿,我看冯兄不如早早回去休息。”祝钰筷子又伸向一盘八宝肉圆。

“为何?你喝了我的酒,吃了我的菜,还要将我赶走,这是何礼?”冯正咋舌道。

“愿赌服输,这道理不用我教你吧。”祝钰夹起八宝肉圆,嘟囔着说道。

“我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祝钰吞下八宝肉圆道。

“我看你就是故意支开我而已,好和佳人把酒言欢。”冯正瞧了眼一旁的陆瑾岚,回道。

“就是如此。那你走不走。”祝钰也不否认。

“走走走,佳人有约,我岂敢不从。”冯正笑着看向陆瑾岚。

“麻烦冯公子了。”陆瑾岚立马起身道了个万福。

“走,红莲姑娘,咱楼下再痛饮三百杯。”冯正起身向红莲邀约。

红莲知他二人有话要谈,自不多言,便与冯正阖门而出。

“我听说你受了惊,特来看看。”待冯正走了,祝钰的话才方显正经了些,只是手中的筷子并未放下。

陆瑾岚只是站着,并未答言。

“怎么样,若是你早早拜了我为徒,哪会发生这样的事。”祝钰又道。

陆瑾岚沉默半天,方轻声问:“掌柜到底是什么人?”

祝钰的筷子一滞,笑道:“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你们掌柜吗?怎么倒问起我这个外人了?你怕问了就动摇留在这里的心思吗?”

陆瑾岚咬了咬嘴唇,没说话,似是在思索,半天才低声说:“幼时母亲曾给我讲过一些魑魅魍魉的故事,她也说过,万物皆有灵,我们看不见,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祝钰见她神色郑重,便收了笑,道:“你虽长在人间,性子又着实软了些,但好在见识倒不算太差。我想这两天你必然也看见了一些,否则心里也不会这般打鼓。”

“是你?”陆瑾岚想起这两日的幻像。

“你本是仙身道骨,看见他们本就不奇怪。”祝钰随口说道。

缓一缓,又道:“这下你明白了,我早就说过,你们掌柜不是人,或者说这六记斋,根本没有人。”祝钰语气很平常,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

陆瑾岚虽早有此猜想,可是冷不丁听见祝钰这么说,这话还是在心里震荡半天。

“所以说,你待在六记斋,跟着你们掌柜,像今天的事,只多不少。若是跟着我,我收你为徒,修道练功虽是少不了,可是日子可比在这里逍遥自在多了。”祝钰瞧了她一眼,仍是苦口佛心地劝导。

陆瑾岚低头不语,半晌,又只是摇头。

祝钰见她这样,脸上似是起了不快,隐忍半天却只道:“你啊,固执起来,跟那人别无二样。”

陆瑾岚心中仍有疑问未解,刚想发问,门却忽地被推开了。

27 梅雨·衷肠

话就这样被打断了,进门的是姜九,他的脸上仍是淡淡的,淡到陆瑾岚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他并不看陆瑾岚,只是看着祝钰道:“问也问过了,你该走了。”

祝钰见姜九赶人之意颇浓,也不恼,只是笑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在她心里的分量。算了,反正也不急。对了,那将魂?那日我同你说他不简单,你倒是不当一回事,怎么,找上门来了吧?”

姜九先是看了陆瑾岚一眼,方冷冷地道:“你非要两件事一起说?”

“恩,也是,有些话总要背地里说才好。不过,反正你也能对付,我操那份闲心作甚,本来想着好歹我也收了人情,总要做些什么,这般看来,你倒是嫌我多管闲事了。”

“多些九霄真人的好意,日后自是有用得着阁下的地方。”

“噗呲。”祝钰笑出声,“我还以为你会说,不用麻烦真人你了,我自己能料理。你这个回答,倒还是出乎人意料。”

这次姜九倒是没接话。

“算了,跟你俩说话,费心费力。”祝钰自叹道,语罢又转过头问陆瑾岚:“我送你的礼物你可还好?”

陆瑾岚以为是那只玉鹿,她看着他越看越喜欢,好在只有一拳头大小,便每日揣在怀里。

陆瑾岚点点头。

祝钰夹起最后一块鸭脯,放入嘴里,细嚼慢咽,又道:“你可得好好保管,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可留着对你也是大有裨益。”

桌上酒食干净,他方丢了筷子,施施然起身,笑道:“好了,酒足饭饱,若我再留下去,你真要拿扫帚轰人了。”

姜九不动,只是睥睨而视,是谁都能瞧出知道你还不快走的意思。

“人留给你了。”祝钰走到姜九身忽又停住,低声浅道。

语罢也不等姜九回答,便转过头笑着冲陆瑾岚摆手道:“小徒弟,师傅先告辞咯。”

“嘎吱。”房门关了又开,屋内只剩两人,时间就好像忽然静止了,谁也没有说话。

陆瑾岚忽地紧张起来,脸颊也泛了红。

陆瑾岚想问,却又问不出口。

良久,姜九开口,“你还好吧?”

陆瑾岚点点头,又是沉默。

“你?”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止住。

半晌,还是姜九复又开口:“你母亲的坟安然无恙。”

陆瑾岚低声道谢,却仍是开不了口。她性子本不是那活络之人,纵使心中有千思万想,可一开口便成哑巴。

“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姜九语气又淡了几分。

陆瑾岚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咬了咬嘴唇,终于以几不可闻的声音道:“祝钰说你……不是人。”

这句话像是一块压在心头许久的石头,一旦说出,便像下定了决心。

姜九听见这话,沉默良久,忽地发出一声轻笑,“你怕吗?”

你怕吗?为什么要怕呢?不管是人是妖,是鬼是神,他若不害她,又待她好,她就不应该怕她。

陆瑾岚摇摇头。

姜九见陆瑾岚一脸郑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定。他沉沉叹息了一声,方道:“你应该怕我的。”

陆瑾岚低下头思忖良久,方轻声道,“幼时,母亲与我不讨父亲喜欢,姨娘他们也跟着欺负我们,总会指使我同母亲做许多差事,每次累时,母亲便会讲许多故事给我,其中便不乏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之事,母亲说过,善恶行止,本无人妖之分,妖不为恶,人不为恶,有何可惧?”

“妖不为恶。”姜九喃喃重复道,低声道:“你怎知我不为恶呢?若是我杀孽慎重、暴虐无常呢?”

陆瑾岚仍是摇头。

“你留在六记斋,日子总不会太平。”姜九又道。

是,祝钰刚也说过,留在六记斋,像今日的事,只多不少。可陆瑾岚不知为何却对六记斋产生了依赖,或许是因为六记斋救了她,她又别无去处,六记斋待她这般好,哪怕知道他们不是人,是妖,是精,是怪,可打心里并不怕他们。又或许是心里那一丝讲不清道不明的深深的眷恋感?

陆瑾岚低下头,似是在找说服自己的理由,半晌又道:“六记斋待我这般好,就算你们是妖邪之物,定也是好的。我虽不懂祝钰说得仙身道骨是什么意思,我也不知他是作了什么法,可是这两日我也看见红姐他们身上那些……变化,初时我也是怕的,可是看着看着就不怕了,我只念着你们待我的好,便不怕了。我想,待在你们身边,就算遇到那些事,应该也是不会怕的。”

姜九看着陆瑾岚,面前却出现她的影子,刚想唤出那个名字,却又猛然止住,最后别过脸轻声道:“算了,你今天受了惊吓,回去好好休息,若是你改主意了,再同我说。”

陆瑾岚喃喃道:“掌柜。”

这一声很轻,姜九却听得真切,“怎么?”

“我想留在六记斋。”这一句声如声如蚊呐,可就那么轻轻飞入姜九的心里。

似是这话自觉说得不够堂皇,她又马上补充道:“留在六记斋,我也能跟着学些烹调的手艺,日后,日后也好……”

“恩,你在这里,若想学,这些总会教你。”姜九回道,语气中多了几分释然。

陆瑾岚抬头,不经意间对上姜九的眼睛,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双眼睛似有无数哀愁说不出道不明,多看一眼,就要陷进去。

陆瑾岚又低下头,心却一直“扑通扑通”跳。

姜九却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一变化,只是轻声道:“你快回去吧。”

陆瑾岚应了声,便低着头匆匆地退出去。

姜九却一个人坐在桌前,盯着那一桌子的残羹冷炙沉默许久。他知道她有许多话没有问出口,而他自己,也有很多也不敢开口。也只有面对她,自己才会变得这般小心翼翼,因为怕相信,因为怕失去,若是他们想借着她……

想到这儿,姜九的面色一冷。

忽地门被轻轻叩响,紧接着便有人推门而出。

“掌柜。”张柏唤道。

张柏先是紧走两步,立在姜九的面前,似是犹豫半晌,方才说道:“陆姑娘她,身上有生灵。这几日晚上我见到她屋里……”

姜九思绪仍像是沉游,见张柏说完,仍是半晌不动。

生灵?姜九想起那个熟悉的面容,他回来了?又想起陆瑾岚腿上的印迹,那个寄生于她体内的生魂,真得是芸卿吗?这些想法在他脑海中萦绕,久悬不去。

“掌柜,我觉得你对陆姑娘……”张柏大着胆子道。

“张柏,你一向不插手这些事的。”姜九拦住他,不让他说下去。

“是。我僭越了。”张柏低声道,不再说下去。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姜九沉默了一下,方又接着说道,“我心里有数,她不是芸卿,我也不可能再犯那时的错误。”

张柏没再吭声。有些话,只能说一次。

“将魂的事,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知道我的短处,便有恃无恐,这一遭风波过去,想来他们会有其他的招数。我们虽不至于惧他,但敌在暗,我们在明,还是要多防备些。”

“还有,祝钰,这个人善恶不明,来意不明……”

28 夏日·冰事

自从那日后,陆瑾岚在六记斋的日子越发安定下来。

每日早起,她便会帮忙打扫店里卫生,接着便会跟着严松或者掌柜跟着打下手,虽和之前差不多,但是因陆瑾岚同掌柜说过想学些烹饪的技艺,每次姜九下厨时都会唤她来看,一边做一边细细讲,有时又唤她下手试着做。

陆瑾岚有时听着听着会失神,直到姜九冷冷地唤她,她才忙不迭的道歉,可是又总忘记失神时在想些什么,就好像想的那个人不是她。

她也开始习惯,晃着晃着,便看见严松头上张角,张柏手上有毛,红莲有尾巴,有时候也会看见院子那些寻常的石桌石凳、茶壶酒盏时而一摇三晃,时而窃窃私语。刚开始她还惊诧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便只当看不见。

但是,她从来没有看见姜九有什么异象,没有头上长角、手上有毛,更没有一屁股毛茸茸的尾巴,她好奇良久,但终是不好意思问。

陆瑾岚在院子里随姜九在做鸡丝,新烫的嫩鸡,拆皮去骨,鸡肉切丝,加笋丝、青芹,用秋油、芥末、醋拌好。

红莲坐在石凳上,在树下纳凉,可仍觉得不解暑,便冲院内两人闲话:“掌柜,这天马上都六月了,也着实热了,要不让严松做些个冰饮来卖?”

陆瑾岚拭了拭额头的汗,日子是忽然热起来的,一早醒来日头便已火辣辣,睡觉时的衣衫被汗浸得半湿,非要用那新打的井水洗上一洗,方觉得畅快。虽然据前些天的大雨倾盆,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

姜九停下手里的动作,撇了红莲一眼,缓缓道:“就你贪嘴。”

但没两日,六记斋的汤饮和冷食还是悄然上桌了。

青古镇城北的李家专做售冰营生,每年寒冬便派人前往北湖采冰,运冰,须耗上整整一月的时间这冰方能入了李家冰窖。一入夏,便有各式运冰车往来李家购冰,照理说说,六记斋这样的小户,家里不应有冰窖,但也没人瞧见六记斋倒李家采购过冰,自然也没人清楚六记斋的冰来自哪里。

比如今年,李家的冰尚未开卖,这六记斋的冰已经开售了,但有什么关系,重要的六记斋那些凉滋滋的消暑凉饮,杨梅渴水、紫苏饮、杏酥饮、绿豆水等等,无论是谁来了,先喝上一碗冰凉,就算是再热的天也能一下子舒爽起来。

仍不过瘾的点上一份冰雪冷元子或者生淹桃李香,冰雪冷元子是由焯熟的黄豆与糖蜜拌匀加水团成团子,再浸入冰水里,而生淹桃李香则更为简单,当季的桃李瓜果削皮去核,切成小块,泡到冰水中即可。

只是,冰饮每日不过百份,售完即止。

因而,这天仍大早,前来六记斋买冰消暑的人却络绎不绝。

陆瑾岚天刚蒙蒙亮便同严松备好了各色汤饮,又洗净各色瓜果,便在前面候着。

冯正刚喝了一碗加冰的紫苏饮,直嚷不解渴,又要吃冰雪冷元子,一连几天,日日见他在此,只说家里太热,出来避暑来了。

当然除了像冯正这种日日厮混在店里吃的,还有一些贵家子弟、富家千金等等不想出门的,便派小厮骑快马而来,快马而归。

比如县官庞正,每日便是如此,倒不是这庞正嗜冷,据说只因九霄真人怕暑热,非得有这冷饮方能静下心查案。

又比如,城南张员外家,买起冰来更是一日不差。

说起张员外,人如其名,张大富,果真大富大贵,以织锦发家,城里几乎一半的绸缎布匹都是出自他家,平日里忙于营生,倒不是那为富不仁的奸商,也不爱显山露水。

所以,这买冰的自然不是张大富,而是他的儿子,张子贵。张子贵不喜文不爱武,更不爱经商理财,日日留恋与烟柳之地,不管是迎凤阁、凤栖馆,还是荔香院,哪哪都有他的身影,花出去的银子更是如水一样。

因而那管事的一开口,便有那看热闹的人道:“估计又是讨好迎凤楼的莺莺燕燕去了。”

莺莺燕燕是城里迎凤阁最近新起的一对双生花魁,两姊妹长得一模一样,都是玲珑娇俏,只不过一个善歌,一个善舞,红袖一舞,莺嗓一开,不知多少人拜倒在石榴裙内。但这两姊妹也娇贵地很,这日子一热,便直嚷受不住,这张公子也就日日派人来买冰食凉饮来讨好她们。

只是今天,这手笔似乎有点太大了些。

那管事的衣着不菲,显然不是平日跑腿的小厮,大概是念着此次花费颇巨,故而打发他来。他一见姜九便趾高气昂地唤姜九把店里存的冰如数卖给他,姜九冷冷看了他一眼,只说两字,不卖。

那管事的年纪不大,因而一听脸上便起了几分恼色与尴尬,叫道:“我可是张员外家的,别说区区一车冰,就是把你这店买下了,也无非是九牛一毛。”

“不卖。”姜九这次看都懒得再看他。

“你!”管事气到脸涨红,一旁的小厮立马在他耳旁悄声几句,他方收了起,装作和声道:“掌柜,家里真是急等着用冰,您开个价,多少我家都出的起。”

“张柏,送客。”姜九转身,淡淡地吩咐张柏。

一旁瞧热闹的也起哄道:“人家不愿卖,哪有强买的道理!”

“就是,就是!别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就狗仗人势!”

那管事的脸色越发难看,又不好发作,只气得脸由红便白,由白转青,由青发紫。

张柏过来劝和道:“这位爷,不是我们不卖,是我们原本也没多少,这都给你了,我们生意就没得做了,这么些老主顾看着,确是不好卖您。您再去李家瞧瞧,他家毕竟专做这营生,或许您去再好好商量,便提前卖了给您。”说罢便装作无意地替他拍了拍身上尘土。

那管事似是忽的有点懵,半晌都呆立不动,又过了半晌,方才转过身,嘴里嘟囔了一句:“懒得跟你们在这闲扯,走,去李家瞧瞧。”

便领着一干人上马扬长而去,众人见这一骑烟尘滚滚不禁直摇头,这场不大的风波很快过去,但岂止,这却是另一场风波的开始。

29 夏日·燕燕

青古镇有条著名的街,唤南桑街,一提起城里的妇人都要咬牙切齿暗骂几声,为何?因这南桑街便是城里最著名的烟柳街,大大小小十几家妓馆,而其中最著名的有三家,迎凤阁、凤栖馆、荔香院。

原本三家鼎立,各有千秋,可是近日迎凤阁因为莺莺燕燕一对姐妹花,风头倒有盖过其他两家的趋势。

这莺莺燕燕虽是近日新起,却是迎凤阁的房妈妈精心调教良久的杀手锏,这一对双生花自从七岁被买入迎凤阁,不管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都是请了最好的师傅,两姊妹花相貌一模一样,唯有莺莺眼角有一颗泪痣倒可分辨,莺莺善歌,莺嗓一开便如翠鸟弹水,黄莺吟鸣,而燕燕身姿如燕,罗袖一起便似章台柳、昭阳燕。

这样一对绝色天姿,又岂不勾人心魄?

因而张大富的独子张子贵便日日赖在这迎凤阁,左一个莺莺,右一个燕燕,怎么也亲昵不够。你若问他更喜欢谁?刚开始好似不分伯仲,可是这几日,人人都瞧出是那莺莺占了上风,大概是因为莺莺眼角下的那颗泪痣让她平添地比燕燕娇弱几分,再加上苏苏的一声“贵哥哥”直勾得人心痒痒,而燕燕呢,虽有那袅娜腰肢,但似是总爱使些小性子,比起姐姐,到底是差上几分。

比如今天,早上莺莺直嚷这天热得嗓子都像冒了火星,若是屋里摆上冰鉴,岂不舒爽许多。因往年她也知道迎凤阁若是来了贵客会摆上冰鉴降暑,便故此一提。

一旁的丫鬟忙道这李家售冰好似都从夏至起,这还差着时辰呢。她立马不高兴道:“那这日日吃的冰食、凉饮里的冰从何而来,莫要欺我!”

这才有了张子贵派人论车买冰之事。不过半日,那小厮便灰溜溜回来了,只说六记斋不卖,那莺莺见状立马又是双泪盈眶,小厮看了眼已是满脸冰色的主子,忙又回道:“莺莺姑娘莫慌,奴才已同李家说好了,等夏至一到,冰一开售,这头一份儿冰,麻溜地给姑娘送来。”

莺莺仍是蹙眉娇嗔道:“那这几日倒也难捱。”张子贵在一旁自是好一阵劝解,又是骂那小厮不成事,又是妹妹莫生气,娘子莫恼怒,还应了要将家里祖传的玉玔、玉枕拿来送她,还吩咐小厮就守在李家,一听说送冰车倒便立马送到这里。

莺莺这才由悲转喜,转头又见燕燕在一旁似笑非笑,便扯着张子贵的衣袖为妹妹抱不平:“那燕燕妹妹呢?不能只我一人得了这些物件。”

好一个贴心又体贴的姊姊,燕燕冷笑声声,却不道谢,只是瞧着那两人亲亲又蜜蜜,若是叫外人瞧见了却是好一对神仙眷侣。

燕燕斜眼瞧那张子贵,倒真是富家出来的子弟,面如傅粉,唇如涂朱,颜貌如宋玉,又生得一张巧嘴,姐姐妹妹句句体贴,因而在这南桑街倒是个讨人欢喜的主顾,只是一向待人不分伯仲的他近日不知为何却与莺莺越走越近,虽每次莺莺也拉着她一同作陪,但也就只是作陪而已,还记得他前些天刚入迎凤阁时,尚还莺莺又燕燕,并莲同好,可不知为何他在莺莺房中宿了一夜,又睡了大半天,一醒便成了这钟情公子的模样,就连他一贯喜欢自己跳的惊鸿舞也道没趣没趣,却爱极了那莺莺唱柳三变的昼夜乐、满朝欢之类。

昨日她还偷偷听到张子贵唤来房妈妈打听要给她赎身的事宜,可是这两日明里暗里在她面前提都不提上一句,以往这张子贵是万花丛中过,并不见多瞧上谁几眼,大家也没那个念想,可是如今,若他真是转了性,只爱一人,替她赎了身,那她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想到这儿更是妒意满满。

待回了屋,一张脸早已冷若冰霜,又瞧见妆奁上那些个珠钗玉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便是一阵乱丢,直吓得跟着她的小丫鬟阿喜也不敢动,她这个主子最近脾气越发古怪,每次只要同莺莺伺候完客人哪次都是摔东摔西的,若是上前安慰,轻则挨骂重则挨打,所以见此情景动也不敢动。

可是不动,燕燕见阿喜只是呆愣,又忍不住骂道:“你这小蹄子,站在那儿挺尸呢!连句话都不会说,滚滚滚,别在这人碍眼!”

阿喜见此,唯恐再招惹祸端,便咬着嘴唇关门下去了,既然主子不愿意见她,眼不见心不烦。

燕燕见小丫头一声不吭关门走入,心念连个丫头也欺辱她,拿起桌上的茶盏便朝门上掷去,“砰”茶盏被摔得支离破碎,她方附在桌上嘤嘤哭起来。

她不甘,为何她与莺莺一同入迎凤阁,一同学艺,一同梳栊,为何她就处处高自己一等,又要处处摆出姐妹情深的姿态,处处弄这些个怜悯的施舍,让旁人瞧了看我笑话。

燕燕这般想着,泪就似那断了线的珠子,直到她忽地听到一句娇媚款款的女人的声音:“好一副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娇容,怎么,不甘心,我帮你好不好?”

这一句,讲得如此勾人心魄,似是蕴藏着讲不清道不明的魔力,一入耳便沉溺其中。

“谁?”燕燕抬起头,泪痕犹在,嘴唇微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惊诧,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她环顾四周,屋子中纱幕重重,地上满是狼藉,异香缭绕,但只她一人,那么说话的又是谁?

她似是听说旁的姐妹说过,这阁里阴气重,有些姊妹不知怎么就没了,房妈妈隔段时间就要请些道士真人前来做法,要是哪次不来,便会有人瞧见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嘻嘻。”

“并蒂莲开,莺莺燕燕,谁才是那最娇艳的那朵?”

女人的声音再度响起,更是分外妖娆,更添几分嘲弄。

“到底是……谁?”燕燕抓起桌上茶壶,朝着那空气,大着胆子喝道。

窗户不知何时开了,吹得纱幕起起又蒙蒙,燕燕瞧见那纱幕后面似有个女人,影影绰绰。

30 夏日·失踪

李家冰窖的冰历来都是夏至开售,据说这是从上一辈传下来的规矩,从不例外。就算知道今年六记斋又早他一步,这规矩也不能破,当然李家现如今的当家李成往年都派人打听过了,应该是六记斋自己家有个小冰窖,所以才能赶早一步,早就早吧,反正他又不外售,就随他去了。

只是唯一不快的是,一旦六记斋售冰,那些个官门富家、酒楼饭庄日日派人来,想提前买冰,平添了几分麻烦。比如张员外家的,往年虽也年年买冰,都是老子派人出门,今年可巧,却是小子赶在头上,还不是给自己家买,听说是讨好那迎凤阁里红倌姐们。

想到此他不禁摇摇头,真是败坏门风,却仍唤下人别忘了张子贵的那一车冰,毕竟人家付了大价钱。

夏至这一日,晃晃荡荡的运冰车使城里有种凉爽的热闹,其中就有一架驶向迎凤阁的运冰车显得格外迅速些,毕竟,美人要冰,可是耽误不得。

也从这一日,六记斋的热闹好似降了好几度,毕竟不到半日,城里便随处可见“冷饮、凉食”之类的招牌,许多卖的还是同六记斋一样的正宗生淹桃李香之类。

姜九却毫不在意,索性叫了陆瑾岚随他在后厨做面,做好了,便唤每人来上一碗。

到了第二日,店里更显冷清,百份的冷食竟没卖完,陆瑾岚有些不习惯这种空闲,但大家好似都习以为常,姜九甚至在厅堂的躺椅上睡着了。

红莲端来两份满满的生淹桃李香唤她一起吃,桃白李红杏黄,拌入细碎冰块,淋入香蜜,确实香甜解暑。

店内那些老主顾见了也笑道:“旁人都去天香楼、黄胖食馆吃个新鲜,我却瞧着还是你们店里的好吃,往年我去吃过,用的是祝家从北湖拉来的冰,前些个年还可以,这几年那水都是混的,那冰能好吃。”

陆瑾岚暗道,那是自然,六记斋的冰啊,可是严松从井里打上来的,空桶晃晃悠悠下去,再拎上来便是一桶剔透的冰块,至于切冰块,她眼瞧着严松只用一根棉线切冰如切豆腐,她舀了一勺那冰,看似简单,天晓得背后竟有这乾坤。若是他们知道这冰是这般来的,怕是酒不会吃得这么安心。

陆瑾岚又听那两人闲聊,没一会儿聊起前两日前来买冰的张子贵,因那日那一场风波,陆瑾岚自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便听来下食。

“最近你听说没?张员外家的独子张子贵跟他老子闹翻了。”

“就他家那浪荡子,想必又是惹了什么风流债吧。”

“你还真没猜错,这小子看上了迎凤阁的莺莺,要替她赎身,娶她为妻呢。”

“咦?那小子浪迹情场这几年,在咱青古镇也是出了名的,前年那玉蝉,去年是月瑶对吧,年年评出的花魁娘子他不都沾染了,都是三两天的性,也没听说要给谁赎身,怎么打算浪子回头了?不过迎凤阁的姐儿,就他那爹能答应?”

“谁说不是呢,据说闹得天翻地覆,索性就赖在迎凤阁不回去了。”

陆瑾岚暗道这张子贵还真是子凭父贵,没办法,谁让人家是独子呢。

正想着,店里忽地有客迎门,是两个衙内的差役,陆瑾岚刚想起身,一旁的张柏忙冲她使眼色,自己便热情地迎上去了。

“差官老爷,辛苦辛苦,给您两位各来一碗冰雪冷元子?”

刚刚聊天的两人见了这两位差役忙起身招呼道:“来来来,陆大哥,秦大哥,坐着坐着,一块唠唠。”

看来是熟人,那被唤作陆大哥、秦大哥的差役也不客气,将手中佩刀随便一放,便顺势坐下。

冰爽舒口的冰雪冷元子下肚,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陆大哥,这么热的天,难不成又得了什么要命的差事?”一人好奇地凑过来,旁边邻桌也竖耳倾听。

“哎,我跟你们说迎凤阁的莺莺失踪了,忙活大半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被称作陆大哥的衙役叹道。

“迎凤阁的莺莺?就是新晋的花魁姊妹花莺莺燕燕吗?”

“是啊,还是张家公子最近的心头爱,昨天还睡在一张床上,结果今儿一早床便空了,左右是找不到人,便非说是迎凤阁的老鸨将人藏起来了,那迎凤阁失了花魁也是急得不行,还以为是张子贵将人拐了,吵吵嚷嚷了大半天,也没个结果,便跑来报官。”姓秦的差役跟着补充道。

“这好端端的怎么失踪了?不过南桑街那地界,不管是迎凤阁还是凤栖馆、荔香院失踪个人那不是再自然不过,怎么会闹到报官。”

“这你不懂了吧,若是寻常的小倌,失踪就失踪了,可这莺莺燕燕现如今可是迎凤阁的摇钱树,你家摇钱树丢了你不急?再说,还有那张子贵从中掺和着呢。”

“这倒也是。你说会不会是张子贵爹……毕竟一听说儿子要娶个红倌,难免气急上火。”

“你这话说得,张员外一向是本分的生意人,哪能做这事。”

“甭说那没影的事,还不如听秦大哥讲讲,这莺莺失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人将跑偏的话题又拽回来。

几个人哄着让那姓秦的差役一讲究竟,这两个差役领了军务虽稍有抱怨,但做起事来也不应付,去了迎凤阁三三两两一打听,便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打听个清楚。

这时,他们巴不得将这事一吐为快,为何,找人这种事,仗得是人多力量大,单指望衙门没戏,就算这莺莺金贵,有那张子贵跟迎凤楼上心找,可你哪知这人是在天上还是地下,还不如让这些爱操闲心的民众帮忙照着,说不定就有了眉目。

这件失踪案子表面看起来很简单,头天晚上,张子贵留宿莺莺房中,两人吟歌赋诗到半夜,就连一旁伺候的小厮与丫鬟也被唤去歇息,两人睡下都半夜了,谁知这一早起来,张子贵一摸,床空了一半。

张子贵只道人出去小解或闲逛,可是一唤伺候莺莺的丫鬟,说是从没见人从房里出去,便慌了神,派了人找却终是不见,又疑心是迎凤阁自己把人藏起来,可那迎凤阁的老鸨一听人不见了跳的更高,说是张子贵拐了人。反正闹也闹了,找了找了,终是不见人。这才想起报官,这两位大哥去了问了一遍,又挨个屋子查了一遍,也不见人,只好先回去复命。

迎凤阁就这么大,门口也有门房守着,人怎么会声声不见呢。

31 夏日·冰藏

大家正在热烈讨论着莺莺失踪之谜,忽地听门外有人嚷道:“秦来,陆元,别在这打牙撂嘴了,快走,快走,迎凤阁的莺莺有下落了。”

“咋了?人找着了!”姓秦的差役听见忙不迭起身回头道。

门口是另两个差役,汗流浃背,面色焦急,听见问话,叫道:“啥找着了,人,死了!快走快走。”

他这话一起,刚还听热闹的众人便像炸开锅似的,怎的,这失踪案又变成凶杀案了!

“差爷,这人好端端的咋死了?!”有人叫道。

“这当口忙着呢,甭打听,你俩快点,别墨迹了。快点!”喊话的差役又道。

这俩人也顾不得付账便火急火燎地拿起佩刀小跑着走了。

陆瑾岚听了半晌,见大家都在猜想这莺莺是如何似的,是被谁杀死的,却暗自为这莺莺惋惜,想来她也不会比自己大上几岁,原本流落风尘已属不幸,年纪轻轻又没了性命,也不知能不能捉到那凶手。

她正想着,却见那红莲趴在桌上嘟囔道:“这年月,三天两头总要死个人,也不知这害人的是人还是鬼?”

陆瑾岚见红莲这话说得随意,她心里却冷不丁“咯噔”一下,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又见桌上吃剩得生淹桃李香,冰早化了,残留的瓜果汁浸到冰水里,竟生出几分奇异的瑰色,红的颤人。

她看得有些呆了,手却不知何时触到那冰水中,明明都化光了,却仍有种刺骨的寒冷,这一冷方才缓过神来,急忙忙起身收拾那些碗碟。

红莲仍不知觉,笑道:“反正没人,晚会儿再收也不要紧。”

陆瑾岚收了碗碟,一转头,方发现原本在柜台后小憩的姜九不知何时不见了人影,只留下空荡荡的躺椅。

第二日一早,陆瑾岚刚随着张柏在归置桌椅,因是清早,街上虽有人声,却还算清静,但没一会儿这份宁静却被门外急切的脚步声打破。

一群差役,押着一位年青的男子,那男子衣着鲜亮,头上冠玉,腰间系着玉佩,一瞧便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只是那人虽生得唇红齿白,可面色却十分惨白,不吭不响的踉跄地走着。倒是他身后跟着一人,陆瑾岚却似有印象,好像是那日张员外家前来买冰的管事,哭丧着脸,嘟囔地着跟一旁的差役说道:“人肯定不是我家公子杀的,我们家公子没杀人……”

说罢还拉那一言不发的男子,哭丧道:“公子您倒是说句话啊。”

陆瑾岚心想那人莫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张子贵,她又忍不住多瞧了几眼,总觉得阳光打在他身上雾蒙蒙的,好像他站在那里都陷入黑影之中,朦朦胧胧中有看见些黑气在他身上萦绕。

陆瑾岚看得发呆,却不妨姜九什么时候凑到他身旁,淡淡地道:“他被鬼附了身,还失了一魂。”

被鬼附身?失魂?陆瑾岚心下讶异,想再多看几眼,那衙役们早已押着人走远了。

她刚想多问几句,便见姜九已转头走到张柏身边,不知悄声吩咐什么。自从知道她能瞧见那些,有些事他倒不再刻意避她,不过仍她不知道姜九到底是何身份,倒是红莲却对她却说过,这地界上的异时,掌柜虽不愿意管太多,但有时也不得不管上一些。

这事,他也要掺和进去吗?还有那日在母亲坟前要杀她的斗篷人,似是也派张柏查着。

陆瑾岚心里好奇那张子贵的事,因而上午便一直在店里伺候着,好在姜九似是知道她的想法,便也不唤她在后厨帮忙,只是在前厅候着。

这段时间,或因熟了后,她倒是比刚来时开朗了不少,有时也敢同熟客说上两句话,只是仍是穿着男装,好在这世间好看的俊男子并不算少,刚开始大家尚且调笑几句,时间久了,也就习惯店里这个俊秀内敛的小伙计。

青古镇并不算大,所以风声总是传得特别快,不过半天,张子贵被抓与莺莺被杀的细节便被说得一清二楚,虽然这些小道消息总有那添油加醋的痕迹,但事情却讲得还算清楚明白。

前面说这莺莺与张子贵留宿房中,虽屋内无人伺候,但屋外仍有丫鬟小厮候着,只听屋里调笑如常,只是这莺莺声音比平日更娇嗔一些,唱得曲子也是平日不唱的,张子贵好似性质高昂,又是妹妹又是娘子唤着,直到后半夜才没了声响,丫鬟小厮也熬不住便睡下,第二天一早便见张子贵唤那小厮丫鬟说见莺莺出去没,丫鬟只说不知。

又寻人找了个把时辰,仍不见人,也就起了急,迎凤阁的房妈妈闻讯也是不信,阁里翻个底朝天也不见人,两边都说对方把人藏起来,可那着急的样子又不似装的,又派人出去找,也还报了官,可差役把事打听个清楚,也帮着找了,可仍不见人。

但是晚上,莺莺房间的丫鬟,见房里夏至那日搬来的冰鉴下的盛水的盘上的水似是有些泛红,她只当是夏至那日放进去的瓜果之类坏了,毕竟这日忙着找人,也没人在意这冰鉴,谁成想,她一打开那冰鉴的顶盖,竟吓得全身瘫软,魂都飞走了一半。

你可知何故?只因为那不大不小的冰鉴里,正方方正正塞着她家主子。

那知道内幕的客人讲到这儿,只怕众人不清楚,非要再嘟囔几句:“咱都知道,这冰鉴内外两层,这外层放冰,内层放果食,照理说也塞不下一个成年女子,可是一打开,那内层没了,只剩下外层,可莺莺就那么可巧塞进去了,就那么泡了一天,又冷又涨,眼睛都没合上,那张原本美若天仙的脸啊,啧啧啧,算了我不说了,那仵作和差役费了半天劲都没把尸体弄出来,最后只得将那冰鉴用锯拆了,那尸体出来了还蜷缩着,根本拉不开。”

这冰鉴是张子贵送来的,这屋里只有两人,头天还在,第二天人就被塞进了冰鉴里,你说这张子贵不是杀手谁是杀手?

众人都道,这张子贵虽然人是花心点,平日里又仗着老爹撑腰是有点飞扬跋扈,可怎么瞧着也不像那能杀人藏尸的人呐。

陆瑾岚听完也是一惊,又想起早上见那张子贵的样子,莫不是杀人的是附在他身上的鬼?可是瞧着终是不大像。

32 夏日·吃鱼

陆瑾岚少有见红莲对吃上心的,就连前日夏至,唤她来吃面也是兴致索然,可是今日一早便见她候着姜九旁边乖乖地等着吃鱼。

小小的坛子,一打开便是浓烈的酒香味,陆瑾岚凑近,好似里面只有一条孤零零的鱼,细扁身子,琥珀色泽,陆瑾岚瞧了半天也没认出是什么鱼。

姜九将那鱼捞出便丢入一旁备好的笼屉里,慢慢地整个院子萦绕着一股浓烈的鱼香味,红莲忍不住抽了下鼻子,道:“掌柜,你说腌蠃鱼剩下的酒是不是或多或少也有些用处,要不也别浪费了。”

姜九看了没看他一眼便将那酒坛递给陆瑾岚,吩咐道:“倒了,洗干净。”

陆瑾岚连忙接过,看了眼神情哀怨的红莲,待陆瑾岚将那酒坛清洗干净,红莲已端着那蒸好的鱼两眼放光,鱼被细心地切了段,见陆瑾岚过了忙道:“你要吃吗?虽然这鱼得之不易,但是分你四分之一,不三分之一倒是还可以的。”

陆瑾岚见她珍视的很,忙道:“你吃吧,我不爱吃这醉鱼。”

红莲看了看那鱼,又看了看陆瑾岚,神情颇有些挣扎,最后转过头问姜九:“掌柜,这鱼要不給陆姑娘分些,你说我吃了增加三百年修为,若是我俩分着吃,我虽吃点亏,可陆姑娘若吃了是不是也能有些益处?”

“你吃一块吧。”姜九温和道。

陆瑾岚听红莲那般说,虽不太明白,可也猜出这鱼的珍贵,她便又推辞道:“我不吃了吧。”

“来来来,让你吃就吃,赶紧吃,可别等我后悔。”红莲忙夹起一大块鱼塞到她嘴边,陆瑾岚只得咬住。

鲜软的鱼肉裹着淡淡的酒香,可入了口又有种韧性,越嚼越香。陆瑾岚还在品味,却见红莲已咽下一大块,又要吞剩下的一块,她那神情,好似吃的并不是醉鱼,而是什么灵丹妙药。

待她吃完忙便急急双手做结印姿势,陆瑾岚有些好奇,倒是姜九在一旁对她轻声道:“你试着提气往上蹦一下。”

陆瑾岚有些懵,她不懂提气,便只是轻轻蹦了一下,谁知她刚一起跳,便离地一丈多高,倒将她吓了一跳,急道:“掌……掌柜,救……”

她未喊出“命”字便觉身子似有人轻轻托住,缓缓地将她放下来。

陆瑾岚平日虽也见过红莲、张柏他们偶尔使些奇怪的法术,比如隔空取物之类,但先如今这法术发生在自己身上仍是吓了一跳。

纵然双脚已着地,仍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喃喃道:“我刚刚是飞起来了?”

红莲在一旁笑,“你这儿哪叫飞?若不是掌柜拉住你,你还能再往上三丈,不过这充其量也只能算蹦。”

陆瑾岚仍未从刚刚的奇遇中缓过劲来,便想再蹦跶两下试试,可又怕发生刚刚的意外,只得强忍好奇道:“我刚刚吃的是什么鱼?怎么会有这样的功效。”

“蠃鱼啊,虽然抓它费了些劲,可至少也没白搭力气。”红莲在一旁喜滋滋道,看来似是很满意。

“你没有根基,吃多了也无用,不过略微吃些,下午我再教你些简单的术法,若平日遇个危险,倒也可自保。”姜九在她身后说道。

陆瑾岚虽从祝钰那儿听说自己是什么仙身道骨,但从未有此奇感,又听姜九说要教她术法,仍觉好似在梦里一般,喃喃道:“要我学术法?”

“虽不能像祝钰教你些正统的法术,但一些初级的、报名的倒还是可以的,毕竟跟着我们难保不会遇到些事。”姜九淡淡地解释道。

陆瑾岚刚想问得更详细,忽见姜九的视线落到地上,她顺着看去,原来是她一直揣在怀里的玉鹿不知何时掉在地上,她刚想捡起,却被姜九抢了先,她只得解释道:“这是我的。”

一只通体洁白的玉鹿静静躺在姜九的手中,他似是没有听见陆瑾岚的话,只是低头望着那鹿,半晌才将那鹿送还陆瑾岚手中。

倒是一旁的红莲凑过来见了那鹿,神色似是有些惊讶,但仍马上掩了,笑道:“这玉鹿倒是挺小巧可爱的,却不知你是从哪里来的。”

陆瑾岚迟疑了一下,向红莲递过去,道:“上次帮祝钰施药时送我的,他说不值钱,我便收着了,也就没同你们讲。红莲姐若是喜欢……”

“我就是随口一说,只是瞧着有些眼熟罢了。你快些收好,莫要掉了。”红莲将那玉鹿推还回去笑道。

陆瑾岚这才将那玉鹿冲又塞回怀里,她原想着,红莲既将那珍贵的蠃鱼分给她,若是她看中这玉鹿,就算自己再怎么不舍也应送她。

“这玉鹿,祝钰让你好好收着罢。既是如此,就别轻易拿来送人。”姜九瞧了陆瑾岚一眼,语气中似是有几分责备。

“是。”陆瑾岚忙应道。

“你最近睡得可安稳?”姜九忽问道。

他这一问让陆瑾岚有些发愣,倒是一旁的红莲笑道:“姜九爷,就算你是掌柜,但哪有一开口便问人家姑娘睡得可好?”

“倒还好,一睡着便沉沉的,又总觉得在做梦,可是醒来时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陆瑾岚略一愣神,仍轻声答道。似乎端午之后她一入眠便睡得死沉,原先还有一两次起夜,可现在总是一夜到天明,就是白日里有时觉得脑子有些昏沉。

其实这些天姜九虽教她下厨,唤她做事,似比刚开始亲近些,可是比起旁人这份亲近却又像是隔着距离,有时他瞧她对她说话时的神情语气又好像是对着久别重逢的故人。

“回头我配点安神的茶饮,你睡前喝点,应该会好些。还有,若是……算了。”姜九没把话说完。

陆瑾岚知道有时候掌柜应是把她当做那人吧,可是他每次又总把这种情绪及时收住,倒是自己,不知为何总能捕捉住这种情绪,她好几次都会觉得心里堵得很,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红莲见两个人都在发愣,只得装傻笑道:“那掌柜给我也配些,我觉得我最近好像也睡得不太好……”

姜九轻咳一声,道:“你哪里需要什么安神茶,瞎凑热闹。”

陆瑾岚也回过神,又不好意思道谢,只得干巴巴地站着。

好在这时却听见外面厅堂人声鼎沸,又疑听见“张子贵”、“凶手”等词,她念到估计是张子贵的凶杀案有了新消息,便想去看看,又不好意思张口,只是频频往厅堂那边瞄去。

“你先去前面招呼着吧,我下午再教你术法。”姜九似是知她心意,不在意地吩咐道。

陆瑾岚这才轻快地应了。

红莲见她身影不见了,笑道:“这姑娘虽性子软了些,可是这刨根问底的劲头倒是跟那位没差。”

姜九知她说的是谁,也不辩驳,只是瞧着那人消失的方向。

33 夏日·横生

陆瑾岚照例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这两日虽有人议论张子贵杀人的事,但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不管是张家、迎凤阁还是县衙,似乎都在有意避免透漏更多的案件细节。

那么今日,又会有什么新进展?

今日一早有人瞧见张子贵被张员外家的马车悄悄接走了,从衙役那传来的消息是抓错了人,真凶是一个名唤姚安淳的人。

众人对姚安淳这个名字并没什么印象,有人忽道:“不就是城南那个书呆子嘛!”

一提城南书呆子大家似是恍然大悟,当然也有对他确实不熟悉的,便也有人立马为其他解惑,这姚安淳自幼爱书痴迷,不仅爱读书更爱藏书,若是富家子弟有这爱好倒也好,可这姚安淳不过一落魄的教书先生,家里出了书便别无长物,就连床都没有,只有一单薄褥铺在书堆中。

你若在街上遇上了他,十之八九手里都捧了书在诵读,可惜他虽对书痴迷,但他却无功名命,连考三次都名落孙山,便有了这书呆子的名号。

就算是了解了姚安淳的生平,那些早已将张子贵案件始末了解的详详细细的诸位听众仍是不解,这怎么好端端冒出个姚安淳来,他怎么会跟这张子贵凶杀案扯上关系?

那说凶手是姚安淳的是城里有名的包打听,平日城里有些风吹草动他都知晓,可是今日他讲凶手是书呆子姚安淳,大家都嚷道:“你莫不是诓大家嘛,若是这案子是姓姚的做的,那为何前两日提都没提这个人!”

包打听听听见众人不信他,忙道:“我的好兄弟在衙内当差,他亲自去抓的姚安淳,这事定是没错的。而且,你们知道这姚安淳是什么人嘛?”

“不就是书呆子嘛?!”众人哄叫道。

“错!这姚安淳与张员外家关系可不一般。”包打听一副故弄玄虚的样子。

早有那忍不住的人问道:“怎么个关系不一般?难不成关系不一般,这人就该是他杀的?”

包打听见众人起了兴,一双细眉细眼挤得弯弯的,笑道:“我这大清早起来,连水都没喝上一口,这会嗓子都要冒烟了。”

“伙计,给这厮来壶好茶,再上些点心。”有那不差钱立马朝张柏嚷道。

“好哩。”张柏应道,便去被茶点了。

包打听这才清清嗓子,细细将来。

这姚安淳父母早亡,平日里又鲜有人交际,除了被拿来取笑,自是没人在意他的家世背景,但其实姚安淳的母亲是张员外的一个远方表妹,这关系不近不远,只不过因他母亲去世的早,所以平日里基本也不走动,只是偶尔张员外想起他这个外甥,逢年过节也周济点钱粮什么的,权当做善事,这张子贵平素瞧不起这姚安淳倒也不来往。

但是有一天,这张子贵约了莺莺上街,谁知迎头撞上了姚安淳,张子贵平素不耐烦他这个穷亲戚,刚要赶人,便见莺莺拿着地上散落的几张纸细细看着,又问这词可是他填的。姚安淳话都说不出,只是点头。莺莺便笑道:“词还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让我拿去谱曲吟唱。”姚安淳又是点头。

莺莺笑问:“这人莫不是哑巴?”

张子贵道:“这人哪里是哑巴,是我远方的一穷亲戚,就知道读书买书,人都呆傻了,估计没见过你这天仙般的美人。”

张子贵便让姚安淳替莺莺填词,还说若是填得好,城里老庄书肆的书随他挑。

姚安淳自是忙不迭地应了,而夏至那日,因莺莺兴起,便唤来姚安淳填词,莺莺一边唱一边唤姚安淳在一旁改词,直到后半夜,他还一个人在外屋改词,而莺莺同张子贵已经歇下了。

谁成想姚安淳却对莺莺起了色心,竟半夜偷偷溜入二人房间,将迷药喂给二人,先将张子贵拉下床,而后对莺莺施了那不轨之事,谁想中途莺莺似乎有觉察他索性将人勒死,又将人塞入冰鉴中,临走时又将张子贵拖到床上,这才偷偷溜走。

待第二天莺莺不见,众人慌作一团,自是没人将念头放在一个老实巴交的书呆子身上,谁成想这几日官差对尸体进行勘察,对涉案人员进行走访问询,方查到姚安淳身上。等去抓人时,那姚安淳都被吓得痴傻了。

待包打听讲完,众人面面相觑道,“这不可能吧?我倒宁可相信是那姓张的给人杀了。他一个穷书生,再怎么也不会做这事吧?”

“哪有什么不可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人不可貌相。你想啊,这姓姚的,连点荤腥都没见过,那莺莺又是绝色,难免那什么精虫上脑?”包打听“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壶茶,抹嘴道。

“就是,就是。这么说倒是冤枉了那张子贵。”

“可不是,听说因这事,那张子贵在狱中都病倒了,整天哭诉对不起莺莺姑娘,倒是个痴情的人。”包打听又补充道。

包打听的话一说完,这张子贵妥妥从加害者变成受害者,众人一溜烟地开始同情张子贵,而对姚安淳是各种不堪入耳的谩骂。

陆瑾岚看着包打听,总觉得他说得话有什么不对劲,是因为这案子转折得太匪夷所思,还是因为一个爱书成痴的书呆子只因一时之欲就变成人人得诛的杀人魔头?她注意到包打听似乎面有喜色,一直欢快地吃着点心,喝着茶饮。

他讲得这般详略得当,一个未经审理的案子真得能调查的如此清楚吗?她心下起疑,却不好说什么,只是盯着那包打听。

“你不相信凶手是那姓姚的?”不知什么时候姜九立在他身旁。

“就是觉得那点不对劲。”陆瑾岚蹙眉道。

“那你以为凶手是张子贵?”姜九又问。

“我不知道。你不是瞧出那人不是……”失了一魂,又被鬼附了身?陆瑾岚摇摇头。因怕人听见,她没说出后面的话。

“这案子……是有古怪。”姜九握着一卷书,瞧着那包打听,也皱起了眉。

34 夏日·枝节

祝钰出现在六记斋的时候,陆瑾岚还是有些发愣,虽然前些天庞县官会派人替他买冰食,可是算起来这小半个月倒真没见过他露面。

“怎么了?许久不见莫不是不认得在下了?”祝钰扇着手中折扇,打趣道。

“你不是忙着破案吗?”陆瑾岚只是问道。

“破案,破案?哦。你说将魂的事?我还以为没人想起来呢,我正打算随便找个说词让庞正结案呢。”祝钰不在意地回道。

“那人不抓了?”陆瑾岚好奇道。

“抓啊,不急,不急。再说不是还有你们掌柜嘛。你知道这犯人呐,只有犯案的时候才是最容易抓的。”

“可是?”

“莫急,莫急。先给我来碗紫苏饮,再来一份生淹桃李香,庞正这几日偷懒只在屋里摆了冰鉴,送来的那些冰饮凉茶也不是六记斋的,总是有种浊水气,难喝死了。”祝钰一屁股坐下。

“对了,再唤你们掌柜做些小菜,酒嘛,我记得有次喝得碧香酒还不错,也给打上一壶。”

祝钰一副要在这里好吃好喝的样子。

祝钰一抬头却见陆瑾岚站着不动,便笑道:“怎么,六记斋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我瞧着你在这里混了这些天还是这般迟眉钝眼的,倒不如跟着我修道学法呢?”

陆瑾岚没吭声,转头先从柜台拎起茶壶给他倒了一碗紫苏饮,又打了一壶碧香酒,给他端上,又跑去后厨给他备菜。

清爽的酿瓜、糖藕、蜜酒蒸鲥鱼、腐干丝、煨三笋,虽都是些常见的小食,但原本夏日肠胃最是偏爱些小食,若是大鱼大肉反而没了兴致。祝钰吃得慢里斯条,不紧不慢,就好似专程来这里吃饭的。

待桌上吃食已下了大半,方又唤陆瑾岚,道:“你们掌柜呢?”

“在后厨。”陆瑾岚道。刚祝钰来的时候她便告诉了掌柜,但姜九却没说见他。

“听说姓姚的下个月就要被问斩了,想当初他父亲还在学堂教过我呢,若不是他去世的早,说不定这书呆子还干不出这泼天大祸。”

“所以说读书多有何用,越读越痴傻,要不然哪里的百无一用是书生。”

“怎么没用,张子贵要是略通笔墨,也不会找那书呆子作词谱曲,若是没有这作词一事,哪会有后面的事?”

“听说这张子贵一出狱便大病了一场,至今还在家里躺着呢,我还听说啊……”

陆瑾岚听见有人在议论张子贵与姚安淳,便忍不住侧耳细听,连祝钰唤他都没听见。

“啪。”冷不丁头上挨了一下,陆瑾岚方回过神来。

祝钰把玩着手里的折扇,好暇以整地盯着陆瑾岚,笑道:“怎么,你也好奇这案子?对了,我正好要去张子贵家走一趟,你要不要也一块?”

“你去张子贵家做什么?”陆瑾岚揉了揉额头,好奇道。

“挣钱啊。你没听说这张子贵大病了一场嘛,本来以我的身份我是不屑于去的,可是老庞同那张员外好像关系不错,又送了好些个好东西,我又不好驳了人家面子。”祝钰徐徐解释道。

陆瑾岚在意姜九说张子贵失魂又被鬼附身的事,听祝钰这般说便有些心动,可是觉得自己贸然答应又有些不妥,便期期艾艾半天也不开口。

“怎么?不愿去?那算了。也怪我,总以为你是我徒弟。”祝钰笑笑,不在意地端起酒盏。

“不是,我听掌柜说……”陆瑾岚想将张子贵失魂与被鬼附身的事告诉他,可是忽又想到以祝钰的法力若是见了张子贵又定能发现,若是此时说出好似有些看不起他,便又忽止住。

“听掌柜说什么?你说不出,那掌柜你来说说。”祝钰将视线落到陆瑾岚身后。

姜九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了。

“你去吧。”姜九瞧着祝钰,话却是对陆瑾岚说的。

“怎么,姜九爷舍得将你这衷心耿耿的小伙计借我?也不怕我将人拐走?”祝钰笑道。

“小陆,我给九霄真人做了八宝豆腐,应该好了,你去端来。”姜九淡淡吩咐道。

“是。”陆瑾岚应道,只得去了。

“怎么,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小伙计的面说。”祝钰瞧了眼陆瑾岚的背影笑道。

姜九并不作答,坐在祝钰对面,然后伸出手,轻轻在桌子上扣了下,霎时六记斋里嘈杂的人声都已不见,只剩下祝钰执筷轻嚼的声音。

“连避声都用上了?怎么?说得还真是见不得人的话?”祝钰执起酒盏,慢慢地吞下。

“你唤醒她身上的生灵,最近在大量消耗她的精气,若不是那家伙在一旁护着,恐怕……”姜九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

“不是还有你嘛。上次你发现后,不也没反对,怎么现在担心起来了。”祝钰面色如常。

“若不是你说这是芸……她回来的唯一方法,我也不会任由你这么做。”姜九语气泛着一丝丝苦涩。

“凡事都有代价,她既从巫鸾和芸卿那承了这仙身道骨,必是有此一遭,但是我可没说她一定会变成你的芸卿,说不定她会抛弃芸卿的记忆,重新变回巫鸾。”

姜九握紧拳头,没有再说话。上次祝钰来六记斋,在见陆瑾岚之前他曾拦住祝钰问过陆瑾岚身上的印痕,他以为那是芸卿的印迹,因为芸卿身上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祝钰却告诉他那是巫鸾的痕迹。巫鸾是芸卿的前世,也就是李长庚的徒弟,祝钰的师妹。

半晌,姜九才摊开拳头,静静地说道:“昨日她吃了一块蠃鱼,我把芸卿的《鸾明书》也给她了,但是……”

“有这些就足够了。”祝钰拦住姜九,然后将酒盏轻轻在桌上磕了下,笑道:“掌柜的八宝豆腐,我可好好尝尝。”

霎时间,谈笑声、脚步声、杯盏声打破了刚刚的寂静,姜九没有回头,只是任由陆瑾岚将那一小盘八宝豆腐放在桌上。

“掌柜既然愿意小陆跟着我去长长见识,倒也未尝不可,我听你们掌柜说你得了本研修法术的书,正好去的路上我可以替你点拨点拨,也算是这盘豆腐的谢礼。”

祝钰筷子轻轻夹起一块嫩鲜可口的豆腐,丢进嘴里。

35 夏日·旧梦

祝钰一出门便唤陆瑾岚租车,说累,不想走。

陆瑾岚瞧着祝钰一副大爷模样,皱了皱眉,但仍是去相熟的车马店租了辆驴车,祝钰一见那驴车,不满意道:“我九霄真人几时沦落到坐驴车的地步了?”

陆瑾岚摸了摸那头温顺的毛驴,道:“又不出城,驴车足以,再说,驴车比马车要便宜上许多,也不用专门租师傅来赶车。”

祝钰脸色方煮好几分,扇子呼呼地扇着,道:“原来是想省钱,你倒真是呆傻,一会儿到了张家唤他们付钱不就行了。”

陆瑾岚转头一想,倒也是,刚想转头去换,祝钰拦住她,道:“罢了,反正也不差,驴车就驴车吧,两人同乘一辆驴车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说罢,走到那毛驴旁边,摸了摸它的头,又俯身凑到毛驴耳边,低声耳语几句,才起身唤陆瑾岚上车。

陆瑾岚拿了鞭子便想坐在前面。

祝钰见她一副准备赶车的驾驶,道:“你知道怎么去?”

陆瑾岚迟疑道:“刚问了车马行的伙计,说是顺着这条街一直走,然后左转到明祥街,走到头再右转……”她刚刚租车的时候已经问好,又让伙计画了图示给她,再不清楚也可问人。

祝钰将折扇合上,笑道:“我同这驴说好了,它认得路,不用你驱赶。走,上车吧。”

陆瑾岚瞧了瞧那驴子,并没有瞧出与平日的驴子有什么不一样的,但祝钰既然这么说想必是施了什么法术,便应声坐到驴车的一边。

祝钰坐了驴车另一边,吩咐道:“走吧。”

只见那驴子似是听懂人话,拉着车子便快步走了起来,并不需要鞭子驱赶,走的也是去往张员外家的路。

驴车有些窄,陆瑾岚有些不自在,便忍不住往旁边缩了缩,祝钰斜了眼看她一眼笑道:“穿了男儿装,心倒还是女儿心,不过,你大可放心,不管是三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后,我对你都没什么兴趣。”

陆瑾岚听见这话身子一僵,便没好意思再动。

过了一会儿,她方想起上次她与祝钰的谈话,当时因姜九突然闯入,导致她有许多疑问并没问出口,若是借着此时,是不是就能弄个清楚明白。

想到此,陆瑾岚先轻咳几声,方轻声道:“你总说我是仙身道骨,又说要收我为徒,刚开始我以为不过是你诓人的玩笑话,可是这些天我见了你和掌柜,我心里也起了许多疑问,我原想着这世间虽有魑魅之物,可这些应与我并没有什么关联,可是最近发生的这些,又让我觉得我好像并不仅仅是我。你能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人吗?”

祝钰听见这话,先折扇展开,眼底的伤感一闪而过,却又马上笑道:“我以为你一直都不会问呢?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你本是太白金星的徒弟,因为犯了错,被罚下人间饱受七世轮回之苦,所以你才有这仙身道骨,七世过后,你便会重回天庭。巫鸾,是你本来的名字。”

祝钰答得这般明白,倒叫陆瑾岚有些不相信,在心里思忖半天,又默念“巫鸾”两字,可是心里并没有任何起伏。自己的前身果真是那天上的仙人?

或许是因为这个答案太过缥缈,陆瑾岚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服自己信服。

“那芸卿呢?”陆瑾岚想起了另一个名字。

“她?”祝钰先是转过头若有所思瞧了陆瑾岚一会儿方道:“她是同巫鸾最像的那一世,可惜性子太像,像到连错犯得都一样。”

“那她和掌柜?”陆瑾岚想问得更多。

“她同姜九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姜九害死了她。”祝钰转过头,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答得更多。

掌柜害死了她?陆瑾岚想起那天醉酒之夜,掌柜明明那么爱她,怎么会害死她呢?芸卿,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祝钰见陆瑾岚低声不语,忽又笑道:“我以为你是对你自己的身世感兴趣,但好似你更感兴趣的是姜九?也难怪,你不管转世几世,都注定会被那个人吸引呢。怎么,要不要我告诉你姜九的真身究竟是谁?”

陆瑾岚没吭声。她已经猜到红莲与张柏、严松的身份,可是姜九,她是一点也猜不到。

她想知道,可是又觉得从祝钰这里知道似乎对他不太公平。

“你心里好奇,却又觉得我若告诉了你,好似我将掌柜的秘密告诉了你,就像背后说人坏话一样,总是不好的。对吧?”祝钰识破他的小心思。

“我……”陆瑾岚迟疑。

“算了,这个谜题留给姜九自己告诉你,免得回头师尊又骂我泄露天机。”祝钰转头,似是没看见她的迟疑。

陆瑾岚低头,似是有几分遗憾,又似是松下一口气。

祝钰低下头,却喃喃道:“巫鸾,七世情孽,你还没看透吗?”

但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轻到陆瑾岚根本没有察觉。

陆瑾岚只听到祝钰接下来的话,“我听说姜九把《鸾明书》给你了,那是芸卿的遗物,如今给了你,也算物归原主,只不过,芸卿三岁即入道,十七岁学成,捉妖除魔,世间鲜有敌手,至于你,我看再怎么努力,也就学个皮毛。不过也无所谓,让你学那些,也只是为了保你命。”

《鸾明书》是那日下午姜九给她的,只说让她先看,说以她的根底前面一些基本的应该不难,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再问她。

书陆瑾岚只是粗粗翻过,书被保存的很好,原书的封底被撕了又被细心地重新沾了新页,上面的字迹娟秀,明明白白写了隐身法、飞剑术、驭雷术、飞天术、定魂术、往生咒等等各种术法和咒法,只不过偶尔也会混杂一些法术之外的话,比如“枯燥、无聊”、“饿了、御火术用来烤鸡倒也不错”之类的注释。她能猜出书的主人应该是个有趣的女子,没想到就是芸卿。

至于书上的法术,虽然看着字句简单,可是芸卿却连最入门的穿墙术都没学懂,更别提后面一沓,若是挨个问掌柜,自己也怕张不开口。

“他虽将这《鸾明书》给了你,可毕竟不是修道之人,谁让你我这一世有这师徒的情分,你应我一事,我便教你鸾明书上的术法。”祝钰又说。

陆瑾岚犹豫,或许等掌柜教她更好?可掌柜若是时常想起那个女子会不会不好。

祝钰见她踌躇不定,笑道,“不会让你伤天害理,也不会让你以身相许,原先我欠巫鸾一个原谅,我想让你替她收着。”

陆瑾岚对这话没理解,但是好像也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略微思考,便答应了。

祝钰见陆瑾岚应了,却也不再解释,只是说道:“你将那《鸾明书》拿来,我教你怎么看。”

陆瑾岚从怀中拿出《鸾明书》递过去。

只见祝钰将那鸾明书一抛,那书中小字便似活了一般,先是从纸上施然而动,而后蹦蹦跶跶跃入空中,陆瑾岚刚要称奇,那一串串字符便晃头晃脑朝陆瑾岚飞去,转瞬便消失了,陆瑾岚根本没有看出那字符是如何不见的,却只觉脑中如过戏一般,那些文字悄然便映入脑中。

当然旁人若是注意,只会觉得驴车上的那少年的神情颇为奇怪,似是有些痴傻,并不会看到有什么书与文字飞舞。

时间过得很快,又很慢,便随着“啊——呃——啊——”毛驴的一声长叫,陆瑾岚发现驴车已停,而天色渐晚,她仍脑中震荡。

半晌,祝钰将书合上,又撂回陆瑾岚怀里,打个哈欠道:“走吧!到了。”

36 夏日·入门

张员外早已派人在门外候着,本来一早庞正便派人说九霄真人已经应了提他家小儿看病,但又说真人有事不知何时临门,让他提前在门口候着。

张员外专门派了府里几个最俊俏的小厮在门口等人,没想到这一等便是日头西斜,一辆慢悠悠的驴车,嘶吼一声,方唤醒这几个打瞌睡的小厮。

那几个人只听过九霄真人的名号,却没见过其真容,但想来必定的高车大马前来,这一个破旧的驴车驮着两个人,怎么瞧都不像是那法术高深的真人。

祝钰伸了个懒腰,道:“驴车就是驴车,坐得腰酸腿疼的,好不舒服。”

又见下面那几个小厮发愣,懒洋洋地道:“这张员外家的小厮看着利利亮亮的,却这般不懂事,看见九霄真人来了,也不知道迎人,小陆,要不咱掉头回去算了。”

那几个小厮见祝钰自称九霄真人,方如梦初醒,一个个谄媚喜笑要来扶祝钰下车,有一名小厮眼看挤不过前面几位只好转到另外一边想来扶陆瑾岚。

“不用,我自己下。”陆瑾岚忙摆手拒绝道,利落地跳下马车。

那边早有人去通知张员外,所以尚未走到门口,便听见粗粗的喘气声及一连串碎步声,一抬头,便见一个和和气气,圆脸胖身的中年男子满脸堆笑地迎了上了。

他先是打量了祝钰和陆瑾岚一番,见祝钰衣着华贵,方冲祝钰拱手道:“这位就是九霄真人吧,小可在这儿已经等候多时了。”

祝钰倒是不客气,也不回礼,只是打个哈欠道:“走了一路,腿也乏了,肚也空了,眼也涩了。”

张员外听此话音忙笑道:“早就给您预备好了,上好的酒菜,就等真人入座呢。”

说罢又瞧了瞧陆瑾岚,招呼道:“这位兄弟不知是真人的?”

“我徒弟。”祝钰不等陆瑾岚答话随口说了,便在众人的簇拥下往进了院门。

饭菜果然是出乎意料的丰盛,张员外家的餐桌特别大,大到可以坐下二十来人的那种,可是整个餐桌只做了三个人,张员外、祝钰还有陆瑾岚。

祝钰享受着张员外的殷勤照顾,身旁站了两个小厮,一个为他夹菜端汤,一个为他端茶倒酒,本来陆瑾岚身旁也有一个小厮,但是陆瑾岚一直说自己来自己来,便给撤了。

陆瑾岚有些不自在,只是就近吃着自己面前的几盘菜,倒是祝钰颇为自在,几十道菜都一一品尝过,若是遇到可口的便顺手加到陆瑾岚的盘子里,直直让张员外感觉这个徒弟似是不太简单。

祝钰吃得有条不紊,过了半晌,张员外方挤开那张圆鼓鼓的脸,笑道:“真人,我家小儿的事就麻烦您了。”

“好说,好说。”祝钰看了眼桌上的一盘扒海参,张员外忙给一盘的小厮递了眼色,一只黑黑胖胖的海参被夹到盘子里。

“我也不瞒真人,自从我这小儿在那迎凤阁受了惊,又在狱里遭了吓,回来之后就大病不起,城里的大夫都请遍了,都说只是惊吓过度,吃些安神的药即可,可是人也不见好起来,也请了玉明观的张道长、延平寺的空明主持瞧了,张道长说我这小儿似有失魂之症,可是招了半天,也没个效果,这人还是一天天痴傻起来。道长,我就这一个独子,虽不成器,可……”

说着说着张员外的脸越发皱得像被挤扁的苦瓜,连泪都掉下几颗。

祝钰瞧了一眼,只是低头拨盘子里的几只白灼虾,剥完了,顺手放到陆瑾岚的盘子里。

“真人,我知道我这点小事麻烦真人确实有些说不出口,你放心,若是能看好小儿,我定有厚礼相谢。”张员外忙又笑脸补充道。

祝钰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儿子呢?”

“在别院,在别院。”张员外慌忙道。

陆瑾岚跟着祝钰走进张员外家的别院,据张员外介绍,他这个儿子自打回来之后,便有些痴傻,见着家里的那些丫鬟便直叫妹妹、娘子之类,又唤她们与自己吃酒吟诗,还说自此之后再没有人将我们分离,而对其他人其他话却是一句也不理会。

祝钰拒绝了张员外的陪同,只唤陆瑾岚与他入了别院。

陆瑾岚一入别院,便有种冷飕飕的感觉,夏日的风本是凉爽的,可是这份凉爽却带有种刺骨之感。

“那日早上,我见衙役押解张子贵,掌柜也见了,说他失了魂,又被鬼附了身。”陆瑾岚一见身旁没有旁人,便悄声解释道。

“怎么,巴巴地提醒我,怕我搞不定?”在前面走着的祝钰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瞧着陆瑾岚。

祝钰白色的衫角被风吹得翻飞,若不是那双清亮透底的双眸,怎么看都是个清爽的少年郎。

“你似是总是低看我,若比起来,你家掌柜现在未必是我的对手。”祝钰忽地低声笑起来。

“这样好了,你若不信我,那么你来,若是有鬼你将那鬼驱逐,若是失魂,你将那魂魄招引,可好?”祝钰又凑近道。

“我……”陆瑾岚迟疑道。她不相信自己能做的了这些。

“你既然接了《鸾明书》,你家掌柜虽不指望你承了芸卿的遗志,可就算学些简单的保命之术,你也得经历些实战。走吧。”祝钰不容她拒绝,转头就走。

陆瑾岚只得咽下嘴里那个似吐未吐的不字,埋头跟上祝钰的脚步。

“因念秦楼彩风,楚观朝云,往昔曾迷歌笑。

别来岁久,偶忆盟重到。

人面桃花,未知何处,但掩朱扉悄悄。

尽日伫立无言,赢得凄凉怀抱。”

略显凄薄的歌声在院子里空荡荡,但传来的却是男子吃吃的调笑。

两人对视一眼,便推开那扇门。

桌上残酒残食,唯酒杯清亮,怀中罗衫半褪,双颊绯红,歌已涩。四手相叠,深入裙衫。

陆瑾岚脸一红,不敢再看,却仍清清楚楚看到那男子脸色惨白,眼底犯黑,若是再细瞧,仍是一团黑气满满而溢,连带他怀里的女子都似是有种惨淡的俏丽。

祝钰皱了皱眉,刚想说话,却见那男子已推开怀中女子,三步并作两步冲陆瑾岚跑去,口中直嚷:“幕娘,你可来了,你让我等得好苦!”

陆瑾岚只觉腰间一紧,便透不过气来。

37 夏日·见鬼

转瞬之间,张子贵便将陆瑾岚搂在怀里,亲昵的好似旧日情人。

陆瑾岚却全身僵硬,她隐约看到张子贵身上似乎附着另外一个男子,但她此刻却顾不得细看,只是用力去推张子贵,但张子贵似乎全然不察,将陆瑾岚搂得紧紧的,一声声亲昵地呼唤着“穆娘”。

一旁的祝钰眼底飞过几丝不悦,却没管这一对,而是走上前冲刚刚在张子贵怀里唱曲的女子道:“姑娘没事儿吧,稍作歇息下,一会儿就好了。”

语罢,便用右手两指轻点女子的后颈,女子瞬间瘫软倒地。祝钰才冲陆瑾岚冷言道:“想什么呢?《鸾明书》白看了?定魂咒。”

陆瑾岚身形一顿,咬了咬嘴唇,勉强定了定心神,在心里默思刚刚看过的《鸾明书》,说来也怪,当想时,那些文字便在脑中飞快的穿梭,并似有一青衣女子在脑中施展法术。

很快,陆瑾岚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轻阖双目,双唇微微翕动,默念道:“能除世间恶,毒害诸鬼神,及诸天魔人,一切诸咒法,若闻此咒名,皆悉自摧伏……”

语罢,双目紧紧盯着面前的张子贵,伸出右手在他眉间轻点,并急促道:“定!”

只见那张子贵似有僵态,搂住陆瑾岚的手似有松懈,陆瑾岚踉跄地退后几步,却见张子贵虽有一刻迟缓,可马上又冲陆瑾岚咧嘴笑来:“穆娘,你怎的跑了?”

说着,一股黑烟便从张子贵身体中溢出,慢慢地向陆瑾岚裹挟。

陆瑾岚刚松懈下来的神情立马又紧绷下来,却见祝钰摇头道:“果然,你的天资就算同芸卿相比也是差个十万八千里。”

说罢,抬起扇子便往张子贵脑门一敲。张子贵立即捂着脑袋面上似有痛苦之色,喉咙嗬嗬有声,但人却只是退了几步,便扶着桌子勉强支立。

“我在那?”

“你们是谁?”

张子贵身体里传出两个声音。

祝钰冷笑一声,道:“还不现形么!”说罢便是低声念咒声,念到最后,只听他厉声喝道:“出!”

陆瑾岚瞧见附着与张子贵身上的男子身形越来越显,慢慢地幻化出一个清俊的青衫男子,虽面色青白,但仍仍瞧出他生前应是翩翩少年郎。

那鬼飘飘而露出人形,而张子贵却瘫软在地上,面有痴相。

“你这孤魂野鬼不去投胎,附身于人,意欲何为?”祝钰厉声道,只见他凝神敛容,与平日懒散做派全然不同。

“我?孤魂野鬼?对了,我早成那孤魂野鬼,情难成双。”那鬼幽幽道。

“穆娘是谁?”陆瑾岚躲在祝钰身后,大着胆子轻声问道。

“穆娘?”那鬼听见这两个字,深深瞧了陆瑾岚一眼,笑道:“你长得有六分像穆娘,若是换了衫裙,戴了珠钗,再让我为你描眉涂脂,或许有七八分像。”

“那莺莺呢?”陆瑾岚只当他后面的话没有听见。

“莺莺,莺莺。”那鬼似是沉思半刻,方又道:“哦,对了,穆娘眼角也有颗泪痣,她若唱歌动情时便颗泪痣便会盈盈而闪,最是迷人。”

“那人是你杀的吗?”陆瑾岚又问。

“杀人?我怎么舍得杀穆娘?我可是将她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可惜啊……”那鬼似又生几分愁肠。

一旁的祝钰听得不耐烦,直道:“你不就是想知道迎凤阁杀人的真相嘛,照你这么问,问到明年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没见他正同你装傻。碰见你这种小丫头片子,情鬼最擅长弄这一招了。”

说罢,面色一改,便冲着那鬼冷言道:“莫啰嗦,张子贵的生魂去哪了?还有那个叫莺莺的红倌是不是你杀的?速速讲来,若有半句失言,我便打得你魂飞魄散。”

那鬼听到祝钰这般讲,又见他全身散发着冷杀之气,不禁打了个哆嗦,讨好道:“这位姑娘这般问,我便这般答,这位兄台若是想我竹筒倒豆子,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鬼方似是对前世念念不忘,虽听了祝钰的话,却仍要将这一世缓缓道来。祝钰刚想发作,却被陆瑾岚拉住。

只见那鬼似有怀念之态,幽幽而诉:“我与穆娘也在这迎凤阁相识,我与她情投意合,可是那迎凤阁的老鸨却嫌我家境微寒,拿不出给穆娘赎身的银钱,穆娘怜我便把她的体己钱补给了我让我替他赎身,可是赎身的那日我的钱却被贼人抢走,我不敢去见穆娘,但是第二日我便听说穆娘因见我不来便以为我卷了银钱,当天便吊死在迎凤阁。”

捉到这儿,那鬼似有几分哽咽,又接着说道:“我心里不信,以为是迎凤阁将人藏了起来,便找他们理论,没想到一时推攘之下我便跌下台阶,撞死在石柱上。死了之后我仍心里惦念穆娘,想着就算死了我也要找她说清楚,我便日日在这迎凤阁,只希望能碰见穆娘的魂魄,可惜我在迎凤阁见了很多孤魂,却没有碰见穆娘……”

“说重点。”祝钰冷冷地开口。

“话说那一日,我在迎凤阁游荡,忽见一男子醉醺醺地出了屋子,一不留神跌倒在地,没过一会儿,便见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那鬼立马讲回正题。

“你说你见到一个穿黑色斗篷的男人?”陆瑾岚心里一动,忙插嘴道。

“是啊,不过那应该也不是人,不过他看起来蛮厉害的,我没敢上前。我只是远远见他抽了地上那男子,就是张子贵的生魂,等他走了我好奇上前细瞧,瞧着瞧着不知怎么我就附身到张子贵身上了。又过了一会儿,便见有小厮过了唤我公子你怎么倒在这里。反正我身上这家伙浑浑噩噩的,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我便做了张子贵。再加上我发现与他交好的莺莺姑娘似有七八分像穆娘,尤其是一颗泪痣,更是一模一样。我以为她是穆娘的转世,所以我才……”

“你啰嗦起来真是没完没了。”祝钰揉了揉太阳穴,第一次听鬼讲故事讲到头疼。

“我问你,你见的那个穿斗篷的男人去哪了?”祝钰凑近,伸出右手想拎起那鬼的衣领,忽的想起来一个鬼又没实体,哪来的衣领?

“那人一晃就消失了,我哪里知道他去哪了。”那鬼一副恍然不知的表情。

“那个,你还是讲讲莺莺姑娘死的那天的情景吧。”陆瑾岚忙上前,插嘴道。

虽然吧这个鬼是有点啰嗦,但是她还是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38 夏日·真相

这鬼这所以这么啰嗦,也不能完全怪他,一来是这么久难得碰到能听他诉说往事的人,二来以前总听说这道士术士之类若是遇到他们这些孤魂野鬼,十之八九都会被打个魂飞魄散,自己又打不过他们,能拖一时是一时,说不定就能找到逃跑的时机呢。

“快讲!”祝钰懒得再多言,直接暗念咒语,却见那鬼全身发出莹莹磷光,全身似同火烧,只是全身缩成一团,直嚷道:“仙人莫怪,仙人莫怪,我讲,我讲!”

祝钰这才收了法术,索性坐到桌前,瞧了一眼地上的男子,吐出两个字:“讲吧!”

这鬼这次到没过多啰嗦,直接讲了那日的事。

“因那日夏至,小厮送来了冰鉴到莺莺的房里,莺莺又唤了燕燕,我们三人玩耍半天,到了稍晚时,那姚姓书生拿来几首新词,莺莺试唱后觉得有几句不合心意,便唤那书生在一旁改过,直到亥时,书生改完,便让他回去了。”

“你是说那书生回去了?”陆瑾岚诧异道。

“是啊,那书生看着呆头呆脑的,若不是莺莺说他写的一首好词,我本不愿让他来。”

“那你为何不说出去?”

“我可不敢说,因为这杀死莺莺的不是人。”那鬼忽地凑近陆瑾岚,青惨惨的一张脸倒将陆瑾岚吓了一跳。

“接着说,不要装神弄鬼!”祝钰白眼道。

那鬼哀怨地低下头,心道,我还弄什么鬼嘛,我自己不都是鬼,又接着道:“稍后燕燕姑娘说有些头疼,便自顾回房休息了。我与莺莺大概子时前后便休息了。不过夜里,我却被吓醒了,你知道我虽然是鬼,但是也没什么法力,更不懂得害人,我见,我见燕燕姑娘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刚开始以为是燕燕姑娘,但后来我发现,那姑娘不是燕燕……”

说到这儿那鬼犹豫了一下,又接着说道:“那燕燕姑娘半夜不知怎的就爬上我们的床,我先瞧见了她,我见她神情怪怪的,后来我看她身后好像趴着个黑影,我刚开始以为那黑影也是鬼,可是还没等我看清,那黑影便使劲掐住我,我当时一害怕,本来想逃,可是那黑影却突然停住手,笑着说:‘没想到是个衰鬼,既然如此,那正好,若是两个人都死了,倒也麻烦,你就好好在他身上呆着吧。反正这丫头还指着你替她赎身呢。’”

“然后我就发现我就被困在这张子贵身上,接着我就见燕燕同那黑影生生掐死了莺莺。这莺莺死后,她瞧见那冰鉴又笑道,‘你既然喜欢这冰鉴,不如好好在里面呆着吧。’她便将莺莺姑娘塞进那冰鉴之中。”

那鬼对于这段故事似是不愿意多讲,倒是没了什么复述。

陆瑾岚听完后,心中没由地堵得慌。

“亏你还自称什么有情郎,说莺莺同你的穆娘有七八分相似,可是等她要死时,你还不一样见死不救。”陆瑾岚低声说着,她说的语气平常,但那鬼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本来就乌青的脸变得黑青。

“我本就是一个低微的小鬼,能明哲保身就不错了,哪里还容得我去救人呢。”那鬼唯唯诺诺地说着。

“那书生呢?为何诬陷他是杀人凶手?”陆瑾岚又道。

“这就跟我无关了,要怪只能怪这小子有爹靠,银子换命,天经地义。你若是进了狱,你爹想必也会想尽方法给你找个替死鬼吧。”那鬼说着瞄了一眼在地上瘫软的张子贵,似是还有一丝羡慕的神情。

陆瑾岚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就算死在狱中,也不会有人在乎,但她没有说出口。

“我都说完了,那我可以走了吧?”那鬼将身子努力缩了缩,似乎这样自己就不那么打眼。

“你要不要试试杀鬼咒?虽然你连定魂咒都没用好,可是难得有这个机会,练练手也是可以的?”

那鬼的身形一顿,忙嚷道:“我还话要说!”

“那书生入狱时也失了一魂,所以我想那抽魂的或许就在迎凤阁或者附近,你们要不要留着我,说不定还能帮些忙身的?”

又一个失魂?陆瑾岚想起那人在母亲坟头的那个斗篷黑影,迟疑要不要留下他。

祝钰在一旁点破道:“就你这弱鬼,留着能有什么用呢。早死早超生,你不杀我杀了。”

陆瑾岚迟疑了一下,想想好像是没什么用,便低头回想,杀鬼咒杀鬼咒,想着想着脑中一闪,便低头喃喃道:“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

祝钰的眉头一挑,若有所思地看了陆瑾岚一眼,没吭声。

只见那鬼全身变得愈发透明,他的脸色煞白,先是紧紧环抱自己,发出痛苦的低吼,须臾他有些诧异发现自己并不痛苦。

“若是来生再遇到穆娘,莫要再辜负她了。”陆瑾岚低声道。

那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瑾岚,他想说“谢谢”但没说出口。

只见那鬼身形渐消,从上到下慢慢消失不见,陆瑾岚刚想长舒一口气,却见那鬼全身虽消但唯留下头颅疑惑地打量着陆瑾岚。

陆瑾岚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却听见祝钰轻笑一声,便低声浅念之声。

很快,那鬼全然化为虚无,再也不见。

“看来,我还真是高估你了。算了,回去你自己慢慢练吧,想当初巫鸾还经常嘲笑我学艺不精,若是让她知道她的转世这么的呆笨……”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低下去,初时为乐,而后为憾。

“对了,虽然你念了往生咒,但是我忘了告诉你,这个家伙来世是不可能遇到他的穆娘的。”祝钰声音又起,语气如初。

“为何?”陆瑾岚不解。

“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回转世为人。”祝钰接口道。

陆瑾岚微微叹了口气,但也没说什么,他之因,他之果。

“那这个人呢?”陆瑾岚瞧了瞧地上的张子贵,虽穿着锦衣玉罗,长得也算俊俏小生,可是不知为何仍觉得让人生厌。

“他?”祝钰踢了踢地上的张子贵,道,“失了一魂,又被这鬼附身这么久,虽不死,也不能算活,若是找到失魂,怕还能有了转机,若是找不到,挨不过这月。”

“但是,”祝钰笑道,“谁让人家有爹靠呢,只要肯花大力气,这命还是保得住的。”

陆瑾岚蹙眉,瞧了祝钰一眼,话到了嘴边,却又止住。

39 夏日·曲直

祝钰见陆瑾岚吞吞吐吐,不禁笑道:“你心里定想,张员外勾结官府嫁祸他人,草菅人命,张子贵一瞧就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这样的人,我救的时候至少应该有些犹豫,对不对?”

陆瑾岚没吭声,但神情明显是说我就是这样想的。

“以前巫鸾凡事都要与我辩个是非曲直,可是后来她渐渐就不辩了,因为很多事根本辨不明,后来又因为那家伙……”祝钰似是要讲往事,可是话说一半忽又止住。

半晌他才又开口道:“就如同刚才那家伙,你见他说得可怜,可是说到底,不管是之前那个穆娘还是这个莺莺,他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他而亡,你觉得替他超度,送他去轮回,便是善事,可是在某些人看来,又何尝不是恶事?”

陆瑾岚不过及笈,世间的事总习惯分对错,又容易被各种情感所左右,祝钰的话一起,她方觉得自己好似想得简单了,或者说有些事,粗想方觉得自己是对的,细想之下又不知自己是对还是错。

祝钰见陆瑾岚仍在低头沉思,似要想个答案,不禁笑道:“别想了,很多事我从天上想到地上,都没个结果。”

“可是?”陆瑾岚仍低声道,“我只是替那书生不值,平白受了冤枉,又丢了性命。我若是他,怕是死了也不会甘心。”

祝钰伸了个懒腰,笑道:“我知道你想救人,既然相救,那便救吧。”

“但是,”祝钰眼神瞥向门口,侧耳听去,似乎从院门那边窃窃私语之声,当然若是出了房门必定能瞧见院门那边挤挤攘攘了一群人,张员外,张夫人,张老夫人,后面还有一群丫鬟小厮都翘首以待,等着他家公子回复往日风采。

“我也不能砸了九霄真人的招牌,再说,难得有人愿意当散财童子,总不能辜负了人家好意吧。”祝钰说罢便在屋子里瞧来瞧去,最后见后面的书桌上有纸笔。

他见纸上起了一层尘土,而笔是涩的,墨是干的,不禁皱了皱眉,又瞧张子贵刚吃饭的桌上仍有残酒,便轻念一句,只见那酒盏缓缓飞起慢慢地落到砚台上,酒入砚中,化了残墨,又吹了吹那落了灰的毛笔,才执笔在纸上轻轻画了个小人。那小人因笔墨寡淡,一点也不鲜亮,倒像一个患了旧疾的病人。

这样的人倒也与张子贵相配,只见那小人,先是费劲地从纸上坐起来,然后撑着站起,又使劲拍打了拍打自己身上的尘土,才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向张子贵。

陆瑾岚眨了眨眼睛,那小人突然抬起头,冲着陆瑾岚一笑,可惜它忘了它的嘴只是一条线,所以只是浅浅的一弯,颇有些滑稽,陆瑾岚有些发愣,那小人已跃入张子贵的身体消失不见。

那小人飞入张子贵身体后,他似是久睡刚醒,眼睛挣扎了半天,方睁开,见了陆瑾岚又是一笑。

陆瑾岚只得尴尬地也给他挤了个笑。

“只能先这样了,让它抵挡几日,若是寻了那张子贵的失魂,算他命大,若是有了差池,就该他倒霉。走吧。”祝钰说着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门前,抬起腿,踢了下门。

这一声并不大,可却像是一声召唤,门口那群探头探脑的人闻此讯号,立马蜂拥而上,不过却是直冲祝钰和陆瑾岚身后刚刚坐起的张子贵,张子贵一副懵懂之态,瞧了一圈,方冲其中富态的中年妇人轻轻唤了声:“娘。”

这一声对于这些人犹如之音,那妇人一喜,却是抱着张子贵喜中带泪,而紧跟其后的张员外忙紧张道:“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地上凉,先把人扶到床上。”一行人忙扶着张夫人和张子贵移向床缘。

张员外这才转过头,圆圆的脸上笑快要溢出但他仍浑然不知,以一种过于亲昵地姿态凑近祝钰。

“拜谢真人,真人果然名不虚传。想我这几日吃不下睡不下,为我这小儿操碎了心,这下我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我没说你家公子没事了。”祝钰不动声色地往后面退了两步。

他这一句说得平常,但在张员外听罢一颗心犹如从天上坠入地下,笑仍在脸上干巴巴的,半天才结巴地问道:“这,这听起来像是好了呀。那几日连人都不会叫,只是唤丫头叫娘子之类……”边说还边还往后面看去,众星拱月之中的张子贵嫌弃地抱怨着被褥有些潮气。

“你家公子失了一魂,所以才会神志不清,我虽唤其神智,但只是暂时,若是找不到丢失的那一魂,过不了多少天他还会神志不清,犹如痴儿。”祝钰淡淡地解释道。

“啊?这个?那您可一定得替我家小儿找回那失魂啊……”张员外脸上的笑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便是一脸的苦相与哭相。

“这个,不是我不肯,是实在不容易。”祝钰为难道。

连陆瑾岚都听出祝钰的话外之音,那在生意场上厮混的张员外岂会不知,立马点头哈腰道:“只要能救回小儿,真人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大有以万贯家财来换得小儿一命的架势,陆瑾岚因对着张员外新生厌恶,此时竟生出祝钰多敲诈些张家财产也不错的心思。

等这一箩筐事谈妥,月亮早已西斜,好在张员外家贴心地在别院备了客房,又因九霄真人怕吵闹,所以唤人伺候洗漱之后便一应退了。

陆瑾岚只觉困乏,也没客气,简单梳洗之后便钻入薄被之中,没一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祝钰则慢里斯条洗漱,瞧了眼崭新的被褥,先是和衣躺了上去,可是过了一刻,又起了。

从窗户望去,月亮淡淡的在云里穿梭,时而有风,将那云推揉着避了月。

他又等了半刻,方推开门来,屋外有廊,廊上有台,台边有柱,祝钰就那么靠着柱边,轻轻地扇着扇子,不知是扑萤还是扑蚊。

他的目光落到瞧着陆瑾岚的屋子,屋中有淡淡的光溢出,慢慢地,从门窗中挤出来,便消失不见。

祝钰瞧了半天,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他。

40 夏日·迎凤

第二日,陆瑾岚起了个晚。

陆瑾岚揉了揉额头,真该将掌柜给的安眠茶带些来,睡得晚,不管怎么补眠,第二日仍是脑袋似乎仍有些昏沉。

先是一起吃了饭,这次倒是举家团圆相伴,张子贵也在其列,他只是埋头慢慢吃着,一旁的张夫人注意力也全在他的宝贝儿子身上,时而将他最爱吃的菜夹入盘子,又唤丫鬟添饭添汤,时而又冲祝钰泪眼婆娑地表示小儿是她的心头肉可一定要救救他。

陆瑾岚秉承安静的传统,只吃饭不说话。祝钰虽也想少说些话,可没办法,张员外的嘱托犹豫黄河之水,滔滔而不绝。

待酒足饭饱,准备出发,这日头已经微微西斜了下去。

陆瑾岚瞧着张员外给的那个沉甸甸的箱子,两个小厮抬起来方嫌费劲,心想祝钰还真不客气,不过他一向对这些富贵人家似乎不客气,也是,谁让人家钱多呢。

院子里驮着他们倆来的驴车还在,只是那驴一见这一个烁然大箱,忍不住发出一声“嗯啊——”的长鸣,似乎在说,这箱子太重了,我可驮不动。

当然大家也不指望它驮,毕竟,有了这个箱子加持,再坐这个驴车似乎是太寒酸了些。好在张员外家什么都不缺,驴车被小厮送回车马行,又给他们安排了一个气派的马车,车厢里甚至还贴心地铺了软塌,又有矮桌一张,另有些精心的吃食,一副我就是要讨好你们的阔气。

张员外依依不舍地送别两人,不知是为儿子还是为了这箱子珠宝。

祝钰半倚着车厢,陆瑾岚觉得有些无趣,便将那《鸾明书》掏出,细细看着。

祝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想要记得牢,用得好,书翻烂也没什么用,回去多找你家掌柜练练手,就行了。”

陆瑾岚眨巴眨巴眼,还真想了想,掌柜的话应该是用除妖的术法还是除鬼的术法呢?

祝钰却翻开那箱子,下层都是金灿灿银闪闪的真金白银,上面又有许多宝珠玉钗之类,祝钰翻了翻,像是没什么心仪的,又去挑拣那些钗凤之类,一般挑拣一边问道:“你瞧瞧有没有喜欢的,喜欢什么随便拿。”

陆瑾岚抬眼看看,东西倒是好东西,可她只是摇摇头,穿惯了男装,对这些钗凤之类的兴致越发低了。

祝钰只是翻捡,然后从怀里拿出一方锦帕包了些银两、和珠玉钗凤之类,丢给陆瑾岚。

“我不要。”陆瑾岚说罢便要将那东西还给祝钰。

“我没说那是给你的。”祝钰没接,“迎凤阁里的姑娘们最喜欢这些了,若是没了这些,怕是你连迎凤阁的门都进不去。”

陆瑾岚没明白他的意思。

“穿过前面的街一直走,再过两条街,便是有名的南桑街,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迎凤阁、凤栖馆和荔香院,可惜庞大人只邀请我去过荔香院,这荔香院跟其他两间不同,不仅仅有些绝色的倌妓,还有些俊俏的……”

祝钰淡淡地说着,一旁的陆瑾岚脸色却越发难看。

“当然,穿过前面这条街,你往北去,便可到六记斋。是某人说想救人,我才想走这么一遭,既然如此,我就带着这一箱金银,回去好替那张子贵找生魂……”祝钰慢里斯条地说着,一只手已经要掀开车帘似要唤那车夫改路。

“我去。”陆瑾岚抢过那一包银两和珠钗。

祝钰又转头瞧了瞧陆瑾岚,笑道:“你穿这么久的男装,若是不去这烟柳巷走一遭,岂不浪费?”

“我穿男装不是为了……”陆瑾岚咬唇道。

“对了,今日二十七,让我想想,这姑娘死的时候正好是夏至,算起来,今天正好是头七,对了,你可知道,这人呐,若是有什么怨气,这到了头七,最容易回煞了。你可讲过美人回煞?听说这莺莺是个绝色美人,就是不知道回煞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祝钰有意调侃道。

陆瑾岚没再吭声,她不善辩驳,索性不言。

若是寻常人家死了人,门口定要挂白,可是在迎凤阁,仍是珠帘绣额,灯烛晃耀,红绸绿锦中轻薄衣纱笑招迎,陆瑾岚只是一眼,脸便羞红一片。

祝钰却像久经沙场的老将,如那水中鱼空中鸟,并无丝毫不自在,先是在那一群庸脂俗粉中环顾一圈,便要唤妈妈。

近日因莺莺的事,迎凤阁的生意倒是落了不少,张公子也不来了,不仅折损了一员大将,连钱财也损耗不少,房妈妈的正心肝疼呢。

这一瞧见祝钰,这么风流倜傥,衣着华贵,定是个大主顾,跟在他后面的小厮倒是没见过世面,可是瞧着怀里鼓鼓囊囊,想必是替主家带了好东西。

想着那贵公子好似看穿她的心思,一抬手,便是小小一锭金子,笑道:“有劳妈妈了,若是称心,我那伙计身上可还带了不少好东西呢。一会儿分给妈妈跟众姐妹。”

这一句话说得意思再清楚不过。房妈妈接了金锭,先是方嘴边轻咬了下,才收进袖中,笑道:“公子客气了,可不知公子是否有相熟的姑娘?”

“这倒没有,不过听说迎凤阁的燕燕姑娘才艺双绝,小生倾慕已久,还望妈妈引荐。”祝钰笑着答道。

“这……”房妈妈面露难色,又解释道:“不是妈妈不给您引荐,确实是燕燕因为她姐姐的事哀痛欲绝,这几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不好让她见客。”

“这事倒也听说,听闻这莺莺燕燕是双生姊妹,姐姐惨死,这妹妹伤痛倒也自然。不过小生最是怜香惜玉,若燕燕姑娘如此呕心抽肠,更是要多加关切不是?”祝钰体贴地说道。

祝钰说罢又去瞧陆瑾岚,“为了见燕燕姑娘,我还备了好些个薄礼,听说这玉能压惊,珠能慰心……”

陆瑾岚便将祝钰交给他保管的锦包拿出,打开时一不小心,金银珠宝、珠钗玉玔散落一地,看得房妈妈眼红心跳。

陆瑾岚急忙捡起,祝钰却从中挑了一个翡翠点金臂环丢给房妈妈,也不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盯着房妈妈。

房妈妈喜滋滋地瞧着那臂环,笑道:“燕燕姑娘也休息了好几日,想必情绪也缓了,我这就同她说有贵客迎门,让她好好打扮打扮……”

41 夏日·追魂

这一日,陆瑾岚和张柏都不在,红莲不禁气恼,平时懒散散的她,又是端盘又是结账,没一会儿就累得脚疼头疼,故而见了客人临门不是笑脸相迎,而是一双恶狠狠的眼睛瞧着来人,恨不得将人瞪出门去。

可惜仍有些不知趣的客人以为那是巴巴的苛求,一哆嗦,竟比平日点得菜还多。

好不容易忙完,已经到了下午,红莲捧着一碗紫苏饮,咕咚咕咚地喝尽,自我称赞道:“好久都没有这么用心干活了。”

姜九站在她旁边,淡淡地撇了她一眼,没吭声,但意思表达的很明确,平时偷懒的人还好意思抱怨。

两个人就那么无所事事地站在门口,其实是在等人。

“掌柜,小陆,你到底怎么打算的。”红莲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唔。”姜九视线被一对买花的男女吸引,两人相依,琴瑟调和。

“姜九爷,我问你话呢。你把芸……的书给她,难不成?可是当初你不是不愿意……”红莲注意到姜九的目光,那男子将一朵娇艳的红花别到女子的发间。

他们浑然不觉远处的注视,就如同他们浑然不觉将他们的恩爱秀给旁人。

“红莲,你记不记得有一年芸卿想在院子里种花,在街上买了一大把种子,兴致冲冲的,天天浇水,就等着它们抽芽开花。可是最后,只有一株长大了,还不是心里念念的栀子花。这世间很多事情,就算是再小的事,经常也不会按照你预想的方向发展,而结局更是难以预料。”姜九忽地低声说道,话是对红莲说的,又好似是对自己说的。

红莲不记得有这样的事,她想了半天,却也不明白他说得这些与陆瑾岚的事有什么关联。

姜九的目光从那对男女身上移开,转向远处,张柏匆匆而来,他的身后似是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怀里似是抱着一沓书,搂着紧紧的,面上似有焦急之意。

然而到了门口,张柏冲那女子低头示意,她便只是站门口等着,并不进门。

姜九瞧了那女子一眼,也不招呼,转头回屋听张柏的禀报。

“掌柜,查明了,确实是在迎凤阁。”

“除了张子贵,姚安淳,至少还有五六个男子,都被抽了幽精。幽精毕竟不是主魂,又不致命,初时根本不会被人察觉,但是那家伙好像又厉害了,我不敢贸然出手……”张柏仔仔细细地说着,说到最后,才有所吞吐,“我走的时候,好像见祝钰公子和陆姑娘了。”

“小陆也去了?”红莲似是不相信,插嘴道。

“他们顺着张子贵那条线查到那里倒也不奇怪。”姜九面沉如水,但语气仍淡然。

他的目光落到门口的青衣女子身上。

张柏在一旁道:“她是寄居在姚安淳院内的柳树妖。我在查访将魂的时候碰到的。”

那女子似是察觉到姜九的目光,试探地看了几眼,方抱着书紧走两步,然后跪倒在地,低泣道:“求掌柜救命。”

女子手上的古籍是见面礼,不过是因为这姚安淳爱书至极,她便觉得这些书便是极好的,又听说掌柜平日也是看书的,便偷偷拿了几本,毕竟若是人不在,要书何用。

姜九闲闲地翻着那几本书,保存的还算得当,翻阅的痕迹随处可见,可见倒是真的看书的人,并不是拿它们来装门面。

可惜,这女子并不懂书,大概因为书的主人对书珍爱,她便觉得这书价值连城,这几本书虽是前朝之物,但并不是什么令人稀罕的孤本,不过是曾广为流传的诗集刻本,这些个书,在姜九的书房,根本不会为它们留位置。

姜九将书随手放于桌边,不再翻看,那女子看了一眼,仍低头道:“求掌柜救命。”

女子是能力低微的树妖,平素一向偏安一地,静静地成长修炼,参和人间事的并不多。

“我名唤绿云,本是一棵柳树精,长在我家主人的院落,一直以来我听主人读书诵词,日子倒也安逸,可是前些天他被人冤枉杀人入狱,我原想凭一己之力将人救了,奈何我家主人不知被谁抽去了一缕生魂,我虽能救其身,但不能救其命,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来求掌柜,我知道近些年掌柜不爱管这些闲事,可是我真得是没有办法……”

姜九没说话,倒是一旁的红莲听出话音,不等那女子讲完,便插嘴道:“你家主人不会是前几天被抓的那个书生,姓什么来着?”

“姓姚,姚安淳。”绿云连忙答道,说罢又同红莲解释道:“姐姐既已听说,就应当知道我家主人定是遭人冤枉,他一向不爱女色,只是沉迷于这些故纸堆中,又怎么会见色起意,更何况,他手无缚鸡之力,平日连鸡都不敢杀,又怎么会杀人呢?”

“你见了那抽他生魂的人了?”姜九淡淡地问道。

“算是吧,夏至那日傍晚,我见他抱着几张手稿出去,直到深夜未归,他那性子我怕又出了岔子,所以才幻化为人去寻人,人就瘫坐在迎凤阁的门外,刚开始见他以为是醉了可是细瞧才发现他被人抽了生魂。”

绿云说到这,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又强压了下去,才接着道:“我只得先将人扶回去,我猜想他应该是在这迎凤阁遇了害,我寻了两日,方寻找真凶,是一个着黑色斗篷的人,看不起面貌,但我却清清楚楚地瞧见他抽人生魂,可是我法力弱,被他打伤了。等我逃回去去,那差役已经将主人拘了去。”

说到这儿绿芽又忍不住低声咳嗽几声,红莲见状,立马先把人扶了起来,关切道:“你有伤未愈,快些起来吧。”

“还请掌柜救我家主人。”她并未起身,声音仍带哭腔,可是话说得却十分坚定,好似姜九不答应,她便跪立不起。

姜九低头看那跪地的女子,方缓缓道:“人妖殊途,就算你救得了他,你和他也绝无任何可能。”

绿云听此,低头长跪,道:

“这个绿云自是明白,绿云从不敢奢求什么,只是希望掌柜求主人一命。”

“你起来吧。”姜九淡淡道。

姜九抬头看了看门外已经落下的日头,吩咐道:“张柏,你同我走一趟,红莲,你就同严松留在家里。”

“不行,我也要去。你现在……”红莲蹙眉道。

“掌柜,请让我也跟着去吧,虽然我法力低微,但总能帮上些忙,我也想早些拿到主人的生魂。”绿云忙低头作揖恳求道,她脸上的泪痕仍在,自是我见犹怜。

但不知为何,她听到姜九点头应允时,嘴角似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42 夏日·迷心

陆瑾岚缩在祝钰身后,悄声打量那位名唤燕燕的姑娘,肤若凝雪,凤髻轻挽,纱裙清影下微露细腰如弱柳,秋波流转,不管谁瞧了也觉心荡神怡。

“公子,”燕燕低眉,将一盏清酒凑到祝钰面前,“公子这般玉质金相,小女子暗自心折,不知公子可饮了我的这杯浊酒。”燕燕声如吐兰,一开口,空气中便似有中醉人的迷香。

燕燕的酒是她刚喝过,酒盏上仍有一丝抹红。

陆瑾岚低下头,见燕燕的玉足不知何时轻轻勾了过来,在祝钰的小腿处不在意地碰了一下又一下,陆瑾岚只瞧一眼便赶紧移开,两颊已飞红。

而祝钰却像没事人一眼,笑盈盈地托起燕燕的柔荑饮下那一盏酒。

“燕燕姑娘果然是有倾城之貌,又听闻燕燕姑娘舞艺超绝,不知能否一睹姑娘的风采?”

说罢,便将一只珠钗斜斜插入燕燕的云髻中,燕燕自是喜盈盈地应了,唤丫鬟阿喜去请了琴师,不一会儿,琴声起舞纷飞。

舞自是极好极好的,若是寻常男人见了怕是早被那霓裳美人勾了魂魄,可这陆瑾岚和祝钰都不是寻常男子,祝钰一直嘴角含笑,看着那翩翩起舞的美人,倒是陆瑾岚坐立不安,终是凑到祝钰耳旁,低声道:“人是她杀的吗?”

陆瑾岚因怕人听见,所以声音压得很低,祝钰却似没听见,目光仍盯着那跳舞的燕燕。陆瑾岚见祝钰不答,怕他被这燕燕姑娘迷住了心窍,本想再提醒两句,却见燕燕一曲舞完,起身回了。

祝钰鼓掌道:“果然名不虚传,想当年都道这赵飞燕舞姿轻盈如燕飞凤舞,这般瞧来,姑娘也是不差的。”

“谢谢公子夸奖,奴家哪里能跟那赵飞燕相比?”说着便用锦帕轻轻拭去额间香汗。

祝钰见他拭汗,不禁关切道:“姑娘热了?说起来我也觉得有些燥了,这六月天真是说热就热,是不是小陆?”

“还好吧。”陆瑾岚不明白祝钰的意思。天是有些热,但也还好,就是刚刚这舞蹈跳完空气中似是又添了几分燥热。

“要不唤房妈妈,看有没有冰鉴,摆上一个,还能冰些果酒之类……”祝钰不经心地说道。

而一旁的燕燕早已变了色,拭汗的手似是有些颤抖,半晌方将锦帕紧紧攒在手心,但仍笑道:“我瞧着不用了吧,我唤阿喜将窗户打开,这六月天,窗户一开,风吹进来可是更舒服些。”

说罢便递眼色给那一旁的丫鬟,阿喜忙开了窗,不过并没有风。

“哪里有风?小陆,你拿锭银子给房妈妈,让她寻个冰鉴,越说越觉得又热又闷。”祝钰看了一眼大开的窗户,仍笑道。

“公子,”燕燕咬了咬嘴唇,唤道,不知何时,她额头的汗似是更密了些,额发有一些也黏在一起。

倒是那丫鬟阿喜唯唯诺诺地上前解释道:“前些天,姑娘的姐姐莺莺姑娘遇了歹事,人就是……就是在这冰鉴内发现的,所以我家小姐才……”

“阿喜——”燕燕厉声制止,不让她说下去。

祝钰停了这话,有些惊异道:“竟有这样的事,这倒怪我,只听说莺莺姑娘遇了害,没想到死得却是这般蹊跷,也不知凶手抓住了没有?”

“抓住了。已经关进打牢了。”燕燕颤着嘴唇道,似是不愿意谈这件事。

祝钰瞧了执起酒盏,装作歉意道:“倒是小生考虑不周,竟提起姑娘的伤心事,真是该罚,来来来,我先自饮三杯,给姑娘赔罪。”

三杯饮尽,祝钰的话却又不合时宜地转到了莺莺身上,“原听说这迎凤阁的莺莺燕燕,国色天香,一个善舞,一个善歌,只可惜,只能见燕燕的绝妙舞姿,却无法耳闻莺莺的绕梁之音,倒是人间一大憾事。”

“说起来,我虽爱姑娘这舞姿,但其实我最爱的还是听曲,我天天都同我家小陆说,若是哪天遇到了个声如的女子,我定是要娶回家的。”

“也不知燕燕姑娘的歌喉怎样,你与莺莺同为姐妹,想来也应不差,若是能听燕燕姑娘吟歌一曲,倒也能补了今日之憾。”

燕燕刚刚听见冰鉴和莺莺,只觉心里烦躁不安,原想借故打发这两人,但听祝钰说“若是遇到个声如的女子,我定是要娶回家的”不禁心里一动。

她不进暗忖道:“论起来面前这个祝公子可比张子贵长得风流倜傥多了,他的手笔也比那张子贵阔绰,若真得依他所言,只要我唱得能入他耳勾他心,将我赎了,娶回家,那我岂不脱离这苦海深渊。”她心里这般想着,已忍不住问道:“若奴家唱得好,公子真得愿意将我赎了?”

“那是自然,不过要真唱得好才行。”祝钰笑着瞧那燕燕。

陆瑾岚在一旁不知祝钰打得什么主意,但见那燕燕似是面有喜色,又像面有犹豫,全然不像刚刚双眸带泪的伤怀之感。

燕燕攥了攥拳头,似是在权衡什么,半晌方笑道:“那公子容奴家准备准备。”

祝钰握着酒盏,笑道:“姑娘自便。”

待燕燕带着丫鬟退了,陆瑾岚方急道:“那姑娘身上我看不到有任何异状,难不成人不是她杀的?”

祝钰饮了酒,瞧了陆瑾岚道:“这人也好,妖也好,都有百态,不是谁都能轻易瞧出的。这姑娘到底是人还是妖,现在下决定还尚早。”

陆瑾岚涉世未深,见祝钰这般说了,就不好再辩驳,只是附在桌上,等那燕燕露面。

门,忽地开了。

陆瑾岚抬眼,便愣住了,若刚刚这燕燕是倾城之貌,那此时,她便是倾国之貌,明明是一样的脸,一样的眉,但不知为何竟比刚刚美上十分。

“公子,奴家让公子久等了。”这一声靡软入心,竟像是有说不出的魔力。

燕燕歌舞一起,天地为之黯然。

罗袖飞春,袅袅柔肢,余音绕梁,芙蓉泣露,歌影徘徊,舞影零乱。

“细追思、恨从前容易,致得恩爱成闹烦。

心下事,尽凭音耗。

以此萦牵,等伊来……”

轻音曼歌,呢喃绵软,一声声,一句句,好似给心喂了迷香,竟觉得心生荡漾,魂也跟着那歌声飞去。

陆瑾岚听着听着,只觉心神不宁,又见那女子,全身似有妖娆丽影。

“不对,这不是燕燕!”

43 夏日·痴梦

陆瑾岚的目光再也难移开分毫,可是她渐渐觉得不对劲,她的神魂好似都被这女子吸引,一时间耳畔尽作金石冗杂相撞之声,颅内纷乱如搅。

想到此,她不禁转头看祝钰,祝钰也是沉迷其中,目不转睛地盯着燕燕,脸上似有迷醉之态。

“公子,燕燕的曲如何?舞如何?”燕燕秋波流转,含娇细语。

“好,十分好。”祝钰目光仍停在燕燕身上,痴痴道。

“公子,你可愿替燕燕赎身?”

“愿意,愿意。”

“公子,你可愿迎燕燕入门?”

“愿意,愿意。”

不管燕燕问何,祝钰只是应好,好似就算燕燕让他刀剑自裁,怕他也能答应。

“祝钰!”陆瑾岚不禁急唤道。

祝钰却全然不知,一心全在燕燕身上。

陆瑾岚屏息细瞧燕燕,她身后似有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的清晰,长长的一条,随着燕燕的玉足轻移,那影子也在屋内迤逦,可不管怎么动,那影子仍如长练一般,瞧不出人形。

“公子,良宵苦短,何不在此歇息?”燕燕不知何时已坐于祝钰的腿上,双臂环颈,声如吐兰。

“好,好,好。”祝钰痴笑道。

“祝钰!”陆瑾岚上前去拉祝钰的衣袖,却被燕燕轻轻一带,她就被推到在地。

燕燕这才转过头,瞧着陆瑾岚笑道:“我原以为是个没眼色的小厮,没想到却是个丫头,难怪对我似是不怎么上心。我与你家公子喜结连理,你应该欢喜才是,怎好阻拦?”

她虽是言笑晏晏,可是目光却是冷的,好似一双利箭射来。

陆瑾岚不知道面前这个燕燕是何精怪鬼魅,可是,祝钰这般姿态,也不知会如何加害祝钰……

想到此,她有些心慌,又见燕燕冷哼一声,便又如长蛇一般紧紧地缠绕在祝钰身上,手也由颈往背部探索……

陆瑾岚咬着嘴唇,不敢再贸然向前,只是在脑中急寻《鸾明书》的法术,刚记起一个定魂咒便立即默念咒语,然后伸出右指对着燕燕喝到:“定!”

燕燕的动作却无丝毫迟缓,仍在祝钰身上摩挲,而祝钰只是任君享用。

陆瑾岚见对她无用,便接连使了御魂术、杀魂咒、降妖术等等,但好似都不管用,那些法术打到燕燕身上好似挠痒一般,连她身下的影子也跟着不满地抖了抖。

“我说,你这丫头,学了些三脚猫的法术,就想对付我,我劝你最好一边呆着去。”燕燕终于不满地转过头来。

“我就是试试,试试哪个管用。”陆瑾岚尴尬道。

但她的动作却没有停,恩,桌上有些杯盏,又灵机一动,低头默念,念到最后一声轻喝:“起!”

只见那杯盏晃晃悠悠地从桌上爬了起来,又慢慢地移到燕燕的头上,“哗啦”,那些杯盏尽数落到燕燕身上,残酒湿了衣衫,杯盏碎片划破了燕燕的玉肌。

“你!”燕燕满面恼怒,瞧着陆瑾岚。

陆瑾岚挠挠头,好似有些管用,但不太管用。

“噗嗤!哈哈哈哈”一声轻笑打破了两人的尴尬。

只见燕燕身下的祝钰忍不住笑声连连,一边笑一边瞧着陆瑾岚说道:“你啊你,法术没学会,倒学起滑稽戏来了。”

陆瑾岚脸一红,但马上意识道:“你没事了?我还以为你被她,被她……”

祝钰瞧了眼还坐在他身上的燕燕,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在空中轻轻弹了下,就见那燕燕捂着右臂直呼痛,祝钰再一侧身,就见那燕燕竟呼啦啦地滑到地上。

“噗呲。”这次陆瑾岚也没忍住。

“我这个人呢,一向兴趣与凡人不同,比如说这绝色天香,在我看来与那街上的破衫乞丐,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我这个人最喜欢看戏,难得有人这么卖力气来演,我总要多多配合才是。可惜,这戏演得一般般,还么我这小徒的滑稽戏好看。”祝钰起身,轻轻弹了弹自己的衣衫,好像上面沾染什么不洁之物。

燕燕先是脸被气得通红,低头将身上的杯盏碎片缓缓拿下,一抬头,却泪眼蒙蒙,似是蒙了什么委屈,想要拉祝钰的衣袂,祝钰却忙退了一步,让燕燕扑了空,她只得双手伏地,仰头哭泣道:“公子,我哪里是演戏,是公子说想要听奴家唱曲,又说若是奴家唱得好,就替奴家赎身,娶了奴家。奴家自是想尽办法讨公子喜欢……”

燕燕说得声泪齐下,陆瑾岚都觉得这燕燕似有无尽委屈。

“好一个想尽办法。”祝钰轻笑道。

“那莺莺,也是你想尽办法杀的吗?”祝钰又柔声道。

话说得轻柔,可燕燕却赫然变色,泪涸在脸上,她似是有几分迟疑,却又马上摇头道:“不不不,姐姐不是我杀的,我不过羡她比我歌唱得好,我什么都没做,没做,人不是我杀的,我不过不想让她同张公子好,我没做,那不是我……”

“对,是她的错,她故意给我难堪,她想处处压我一筹,她想告诉世人她曲子唱得好,世人都爱她,是她活该,对,是她活该,这跟我有什么干系。我现在比她唱得还好,她还有哪好,对,那颗痣,大家都说她那颗痣长得好,我也有,我也要,给我痣……”

燕燕似有些癫狂,她身下的黑影也缩成一团,紧紧地环住她,燕燕不停地喃喃道:“痣,痣,我的痣呢?”

陆瑾岚瞧见,她的眼角下似乎真得生出一颗泪痣,黑黑的,她双手在脸上摸索,似是摸到一颗突起,不禁仰头喜滋滋冲祝钰笑道:“你瞧,公子,你是不是也喜欢泪痣,你看,我也有,这下我能比过莺莺了吧,我比她漂亮,比她曲唱得好听,对,舞,她自幼不如我。”

陆瑾岚瞧着燕燕,忽觉她竟是十分可悲,在这烟柳之地,整日为讨男人欢心费劲心思,又要与众姊妹互相攀比,唯恐自己不如旁人,唯恐自己不被男人喜欢,日复一日,直至人老珠黄,唯一的指望便是有一日被某个男子赎了,可赎身便是圆满,不不,谁知是不是另一个牢笼。这样的期盼实在太低微太渺茫。

燕燕说罢,慢慢站起身来,转头看了一眼陆瑾岚,幽幽道:“公子不喜欢奴家,莫不是因为公子喜欢这个妹子。我倒要瞧瞧这妹子有什么好的。”

话音未落,陆瑾岚只觉脖颈一紧,燕燕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箍住了她!

44 夏日·变故

这忽如其来的变故让陆瑾岚祝钰猝不及防,毕竟那么一副楚楚动人的姿态,就算明知她不是人,也难免蛊惑你放下防备。

没人看见她是怎么出手的,陆瑾岚只觉脖颈好似被绳索套住一般,呼吸越来越困难。

“啪。”一柄折扇飞过来打在那双掐住陆瑾岚脖颈的手上,只见燕燕面色一痛,手上一松,陆瑾岚连忙退了几步,捂着自己胸口,连咳好几下,方觉好受许多。

“公子,你待奴家就这般狠心嘛!”燕燕揉着被祝钰打红的手背,一脸委屈道。

“小生只不过打了姑娘一下,就怪在下狠心,那姑娘一不如意就作恶杀人岂不更狠心?”祝钰将陆瑾岚拉到身后,笑着说道。

燕燕先是面色一暗,但不过一瞬,仍作娇媚,对祝钰柔声细语道:“奴家见不得公子说不喜欢,不过一时心急了而已。公子,你说我是哪里不好了?奴家改不行吗?”

“对了,我长得不够白,腰不够细,我的皮肤要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白,我的腰要再细上半寸……”她一边说着身体也悄然发生了变化,脸白得像敷了粉的死人,而腰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细。

陆瑾岚不禁在祝钰身后讶异道:“她到底是人还是妖?”

“她是人,也不是人。你瞧见她身下那条长长的影子了吧?那都是欲念,来自于这阁里的数以万计女子的欲念,这些欲念赐她力量,也让她迷失。”

她因欲而生念,因念而引欲,这些欲念凝结成的妖气就会附身在她身上,由欲念凝结成的妖深知她心底的欲念,她想要什么便得什么,这般要风得风唤雨得雨,若是你,你或许也愿沉醉其中。

燕燕早在一尺一寸地欲望中迷失了自己,执念、欲望一点点将她吞噬。

燕燕说到最后,面目竟在不停幻化,而声音也在不停的转化,好似她的身体中有很多女子。

随着变换,燕燕身下的黑影也由渐渐幻化出许多不同的影子,密密麻麻地屋中遍布,若是细瞧,那每个影子都好似是一个女子。

祝钰不动声色地在暗中催动法力,无数力道慢慢在在指尖萦绕变换成丝丝缕缕的玉色荧光,待燕燕痴狂之时忽地执起手掌,荧光束束袭向黑影。

那些影子被光击中,光影斑驳,四下分散,似有痛苦之意,但那些残影马上又聚为一团,从影子中飞起万千密密麻麻的黑色触手,向祝钰和陆瑾岚袭来。

祝钰低喝一声,掌心荧光忽飞涨成熊熊烈焰,黑色触手避之不及,呲呲作响,火影重重,像极了绚烂的焰火,但转瞬,焰火焚为细影,而早已伏在地上燕燕更是抱头发出痛苦吟吟声。

眼看地上的黑影愈加缩小,慢慢地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影子,那影子蜷缩在燕燕身下,再也不动。

陆瑾岚立在一旁,问道:“妖灭了吗?”

祝钰瞧了一眼地上的女子,淡淡道:“人之欲望本是无穷无尽,欲望凝成的妖也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陆瑾岚见燕燕只是蜷缩在地上,打着哆嗦,喃喃自语道:“我没做错,我没做错,你活该,是你先炫耀,我才心生不甘……”

可是说着说着,又似声嘶力竭,眼中泪珠滚落,哭道:“姐姐,姐姐,你别怨我好不好,你打小都让着我,你把张公子也让给我好不好,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

陆瑾岚心有戚戚,便想上前扶起燕燕,手刚碰到燕燕的胳膊,却见燕燕身下的一条黑影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地上慢慢地移到陆瑾岚的影子之中。

祝钰并未察觉这一异状,但见燕燕周身似仍有妖气淡淡,谨慎拦住陆瑾岚道:“妖气未散,莫要尽她身。”

话音未落,却听见门外似有沙沙的声响,又似有金石相接之声,陆瑾岚有些诧异,祝钰一抬手,一阵疾风从陆瑾岚面前刮过,窗户便开了。

窗外数影琳琳,明明这地方应灯火通明才是,可是不知为何却黑成一团,明明应该是喧闹之地却死一样的寂静,似是被谁布下了结界。

陆瑾岚再细看,那月华之下,黑夜之中,似有一人,杀气凛冽,陆瑾岚不禁喃喃道:“将魂!”

黑色斗篷迎风而起,金铠玉甲熠熠生辉,反衬出那张如同修罗般的丑陋面容,他握紧手中长剑,剑身被黑气萦绕,如同地狱之火。

“没想到你竟然找到这里来!怎么,想杀死我,我身上可有七条生魂,若是杀了我,他们也死无葬身之地!”那将魂向下嘶吼道!

立身在陆瑾岚身后的祝钰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冷瞧着空中的将魂,又将目光下移,轻声道:“你们掌柜也来了!”

陆瑾岚立即俯身下凑,目光在那一片黑暗中搜寻,果然发现一处微亮,是掌柜,他仍穿着平日里的青衫,仍是儒儒雅雅的样子,只是一双眼眸冷地厉害。

将魂话落,忽地身影已爆起,行进处如影似电,树叶已是片片焦末,再看时那身影已逼迫至青影前,而手中剑早已直插而入。

陆瑾岚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又怕掌柜有什么不测,咬着嘴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叫出来。

但见掌柜仍是稳稳立在原地,唯有衣决震荡、青丝飞腾,而他的手掌出气如云涌,竟托得那剑分毫未动。

再一愣神,风影交错,剑气如虹,劲气如刃,所到之处,地上已是道道缝隙,碎石翻飞,陆瑾岚只能看出青白两道光影在空中上下翻飞。

陆瑾岚甚至看不出两人身形,只是暗下着急,却听祝钰在一旁道:“依你们掌柜的法力,还用不着你当心,只不过安将魂擒了人生魂,杀他易,捉他难。”

陆瑾岚目光未曾离开那两个人的身影,见两人争斗不分,不禁低声求祝钰道:“要不帮帮掌柜。”

祝钰笑道:“此时,莫说是帮他,就算是有只鸟飞过,怕也会影响二人,你没瞧见六记斋的人也在下面候着呢。”

陆瑾岚眨了眨眼,趴在窗棂上,细细瞧去,这下往下面看去,似是看见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是张柏同红莲吗?

不禁侧过身子,往前探去。

就在这时,陆瑾岚后背猛地一痛,是谁在推她?

那人似是整整压在自己身上,祝钰没有瞧见吗?

“祝……”她急忙唤道,但话未出口,自己的身子已像脱了鲜的木偶,跌跌撞撞向窗外跌去。

但只是一瞬,她的手被拉住,是祝钰,祝钰轻轻一抬,似要把她拉上去。

但伏在陆瑾岚身上的黑影,竟忽地长出一条长长的黑练,裹着一把明晃晃的刀,猛然往被祝钰拉住的手腕出砍去,“咔嚓”刀被祝钰拦住,可是陆瑾岚却因为没有祝钰的放手,直直往楼下坠去。

45 夏日·入影

燕燕的房间位于迎凤阁的二楼,不高。

所以陆瑾岚在下坠时,首先想到的便是这楼高,应该摔不死人吧。当然马上她又想应该寻一个救命的法术,可惜术到用时方恨少,她只勉强记起一个升天术,可是她一着急好似念错了几句。

当然,这些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因为她马上发现自己腰间被一条金色的长绳缠起,紧接着她便被提了起来。

她一仰头,便看见祝钰那张救命的脸,她刚要松下一口气,却瞧见祝钰身后那个纠缠不休的身影,燕燕,似笑非笑的脸,双手慢慢往前探,似是下一秒就会掐上祝钰的脖颈,好像这女人杀人就喜欢掐人脖颈似的,陆瑾岚在生死关头脑中却冒出了这一念头,当然她没忘了赶紧提醒祝钰:“你身后!”

祝钰只是略微侧头,袖子轻轻扫过,燕燕便被打翻在地,但她似是不知疼痛,不过倏忽双手已紧紧搂住祝钰的双腿,祝钰眉头一皱,索性念了个“定”咒,人人都说女人难缠,看来还果真如此。

陆瑾岚此时已经被祝钰拉起,陆瑾岚刚想扶墙跳窗,却发现自己脚上似是被一双手紧紧拽住,动弹不得,她不禁低头,黑色的长影如同毒蛇一般紧紧缠着她的右脚腕,而长影的另一端似是贴在墙上,你若不细瞧,定会以为那不过是墙自身的影子,可不过转瞬,那影子便活了起来,不过一瞬,影子便将陆瑾岚想蝉茧般包裹起来。

黑色从来没有这么浓重,黑影慢慢地沿着捆在陆瑾岚腰间的金绳慢慢往里挤,它似是知道这绳子轻易解不开,索性将所有力量递送道陆瑾岚腰间,陆瑾岚觉得好像有一双巨人的手紧紧的握着自己的腰,往里挤,随着挤压,是无法言说的钝痛,起初是肉,而后是骨头。

祝钰脸色一暗,默念咒法,困在陆瑾岚腰间的捆仙绳似是松了些,可马上又紧了起来。

祝钰握紧捆仙绳,可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不管他用何咒法,似乎都很难不伤到陆瑾岚。

“祝钰。”陆瑾岚颤抖着说,显然,来自于腰间的痛楚令她很难受。

这次竟是他大意了,黑团中的陆瑾岚冷汗连连,但她努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正在犹疑之间,忽见陆瑾岚怀里似是荧光穿透黑暗星星点点,对了,还有他。

“收。”祝钰握紧手中的捆仙绳,捆仙绳从黑暗中缩了回来,团在手中。

但失去捆仙绳牵绊的陆瑾岚并没有坠下楼,而是被黑影裹在空中,腰间的力量卸去,陆瑾岚方觉好过一些,但她来不及欢悦,就发现自己被黑影提到空中,脚下全是虚无,困于黑影中的她动弹不得。

如果说刚刚陆瑾岚坠楼时尚没有引起空中打斗两人的注意,那么此时,陆瑾岚成功地引起了众人的瞩目。

两人退于三丈外,都瞧见了空中的陆瑾岚。

姜九的脸色一变,但只是须臾,空中的将魂如疾风袭来,姜九只得凝神与将魂再战,但明显他的心力已有分散,眼神不时撇向陆瑾岚。

黑影撕扯着陆瑾岚,却没有杀她的意思,只是裹挟着她加入到姜九与将魂的战局中。

人人都觉得黑夜便是黑,伸手不见五指便是黑,但其实世间黑的东西有许多,而你往往摆脱不了。

比如此刻,黑影潜行,慢慢在大地上铺陈开来,它的行进速度很快,快到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面前的三人都消失不见。

陆瑾岚、姜九、将魂全都湮没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张柏最先反应过来,低吼一声,便穿进黑暗之中,但不过须臾,他便从一边飞了出去,差点撞到在窗边瞧着黑暗若有所思的祝钰。

“别费功夫了,那是影妖,无形无态,你打它一拳,它能原封不动地送给里面的人。”祝钰道。

“可掌柜和陆姑娘……”张柏迟疑道。

“以你们掌柜的法力,应该还用不着人操心吧。”祝钰又道,瞧着那一团黑暗他又低声自言道,“更何况,他总会护人周全吧。”

黑暗外的人在焦灼的等待,那黑暗里的人又如何呢?

光,没有光,风,没有风,目之所视不见五指,陆瑾岚眨眨眼,害怕自己瞎了,但很快她发现自己没有瞎,因为她怀里隐约有光,玉盈盈的光星星点点穿透黑暗。

陆瑾岚摸索了一阵,原来是自己一直揣着的玉鹿,她暗下庆幸,亏是一直收着这玉鹿,没想到竟是夜明的。

那现在,要怎么出去?好像掌柜同那将魂也被吸尽这黑暗中,他还好吗?这般想着,便忍不住轻声唤道::“掌柜,掌柜,你在吗?”

她的声音就像是掉进了棉花里,转瞬便没了声响。

她跺跺脚,脚底软绵绵的,但不知为何她却没有掉下去。

她紧紧攥着玉鹿,玉鹿被陆瑾岚捂得温热,甚至还有些湿腻,但纵然如此她也不敢松开,

生怕一不小心掉下去,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同玉鹿喃喃自语道:“玉鹿玉鹿,你知道掌柜在哪吗?”

玉鹿只是在手心熠熠生辉,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了下来,有风,或者说是剑气,冷冽的剑气穿透无妄的黑暗,刺破了陆瑾岚的袖口。

她一滞,没敢再动,举着玉鹿,清晰可见的裂痕。

“唰唰唰。”陆瑾岚有些迟疑,自己是不是又听见什么,紧接着她似又听见金石冗杂相接之音,玉鹿的光只能照出几寸光亮,而声音时近时远,时而晰时而胧,她心下起急,便又唤道:“掌柜。”

初时没有回应,但很快,陆瑾岚全身如坠冰窟,她的后背冷飕飕的,是剑气,离她不过三寸。

背后是一阵冷笑,“上次让你跑了,且看这次你们掌柜还能不能救得了你!”

陆瑾岚抬眼看了看,她没有看见掌柜,但她知道他就在附近。

背后之人又笑道,“怎么,舍不得?你若挨我一剑,我便放了她,如何?”

剑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近,陆瑾岚咬了咬嘴唇,用力止住颤抖的双手。

黑暗中终于有了徐徐的光,淡淡的,清清的,映出了那人的面庞,沉沉如水,冷冷如玉。

46 夏日·血生

这黑暗中明明没有风,没有光,陆瑾岚却清晰地瞧见陆瑾岚的衣袂鼓风而翻飞。

他没说话,只是瞧着陆瑾岚,眼神中复杂人人可见。

“怕了?我同你说,我这剑在地下陪了我三百年,却从来没有杀过妖兽,他们说你的血最适合给我的剑开刃,今日我倒想试一试。”将魂冷呵一笑,剑在后背摩挲,却突然消失了,弹指之间,后背是冰凉的铠甲,一只冷冷的手臂卡在陆瑾岚身前,将魂的轻轻的呼吸声落在耳旁,剑端却指向姜九。

姜九握紧拳头,目光在陆瑾岚和将魂之间徘徊。

他忽地一笑,眼光一冷,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这人最厌烦被人威胁。”

语毕,姜九全身被青光笼罩,但是只是一瞬,他便如闪电般刺破黑暗,陆瑾岚甚至都没有看清眼前的身影,只觉腰间一暖,流光刺破黑刃,化成漫天的繁星映夜。

将魂连刺几剑都不见得逞,更是气急,剑剑凝杀,杀气宛若排山,护着陆瑾岚的姜九手中无刃,唯有气化倒海。

黑暗以外,祝钰和张柏目不转睛地盯着,此时黑暗似是被什么刺破,光裹着风似在黑布上作画,画出团团光影。

终是打起来了吗,祝钰冷冷地瞧着,默不作声。一旁的张柏虽心下着急,可也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而他们并没有瞧见另外一个原本也在旁观的身影悄然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陆瑾岚被姜九好好地护在怀里,可是也因此,面对对面将魂的攻势他只能躲,陆瑾岚虽不懂但也知道这样下去,对姜九并没有好处。

又是一阵光影相接,姜九连退三步,衣袖上出现一连串细微的裂痕,而他低头,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要不先别管我了。”陆瑾岚怯怯地说道,但环在腰间的手似乎楼的更紧了。

姜九没吭声,冷冷地盯着对面的将魂,忽一凝神,衣袖一挥,便见四束光刃,直冲将魂的四肢,不消片刻,便传来痛苦的吼叫声。

“你要杀我?呸!”将魂冷笑道,一口黑血从口中吐出。但他并不在意,伸出左手,将身上的光刃一一拔下,做完这些,不慌不忙从斗篷中托出一只光亮小球,那里面似乎模糊有人影。

“安淳!”黑暗中忽有人唤出声,陆瑾岚低头,似乎模糊间看到有一个人影。

将魂低头,笑道:“是你?”

那人影慢慢穿破黑暗,是一个青衣女子,她咬着唇,紧紧盯着将魂手中的生魂。

“要不要做个交易,你替我缠着那女子,我把这生魂给你?”将魂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手中的生魂,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把那生魂碾碎。

绿云面色惨淡,将魂手中的生魂像是一团面团,揉捏挤压,她又瞧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姜九,慢慢走近姜九,低声道:“对不起。”

话音未落,便见绿云全身生出无数条枝蔓,像无数条毒蛇扑向两人,姜九连退三步,枝藤却不依不饶,而将魂不知何时已飞身下来,剑风凛冽,直冲两人而来。

姜九低吼一声,手接利刃,血从手掌滴落,但未刺破陆瑾岚。

但却因为这一挡,陆瑾岚已被绿芸的枝蔓缠上。

将魂低头瞧了一眼被枝蔓缠上的陆瑾岚,忽地一笑,伸出左手便是凌冽的一掌,直冲陆瑾岚的天灵穴。

“不好!”姜九心下一惊,立即松开环在陆瑾岚腰间的手,迎上将魂的一掌。

一掌过后,将魂连吐三口黑血,但嘴角却起了一丝狞笑,姜九的脸却冷得像冰,而陆瑾岚早已被绿云拖到三丈以外。

“怎么?这姑娘对你就这么重要?这么不舍得?这样吧,你挨我一剑,我就放了她。”将魂讥笑道。

“不要!”陆瑾岚忙道。

姜九半晌没说话。

“怕了?”将魂又冷笑道。

姜九冷如冰的脸,忽地也起了一丝笑,“两次,你不会有第三次威胁我的机会。”

语毕,身影便如电光幻影般消失在黑暗中,在一定神,他已闪现在将魂面前,双指如刃,飞快地在将魂身上轻点,但每一下将魂都发出响彻天际的痛吼声。

顷刻之间,将魂的身体先是飞出团团生魂,而后竟化为粉末,消失在黑暗中。

姜九趁机将将魂身上的生魂一一收纳,谁也没有注意到,将魂手中掉落的剑直冲陆瑾岚而来。

姜九暗道不妙,忙飞身潜来,陆瑾岚虽有心躲避,但却被绿云的枝蔓缠得紧紧的,此刻陆瑾岚怀中似有光芒飞出,但还未等她猜想那是何物,剑已近在身前。

“噗!”剑入心脏。

“小九!”陆瑾岚不自觉地叫出声,泪已满面颊,心如刀割,可是那人却不是她。

血从姜九的胸前喷涌而出,他怒吼一声,将利剑从怀中拔出,怒急反笑,血沾染了利剑,嗡嗡直响,反手一执,剑入绿云,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只是一瞬,又是一掌,转瞬,两人便化为粉末,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转过头,血在胸前绽放出花朵,他却全然不顾,看着陆瑾岚,喃喃道:“芸卿!”

陆瑾岚被当前的变故吓呆了,想伸手替姜九止血又不敢,只是喃喃道:“掌柜!”

一听陆瑾岚唤他掌柜,他再也支撑不住,仰面而倒。

而此时,陆瑾岚怀中的忽发出瞩目的荧光,在一晃眼,一头玉鹿便从陆瑾岚怀中飞出,玉鹿化为“呦呦”而鸣,在黑暗中穿梭,很快,黑暗似是被什么撕裂一样,徐徐而开。

祝钰和张柏就是在此时看到陆瑾岚抱着姜九从裂开的黑暗中缓缓而落。

“掌柜!”张柏急道,腾空而起。

张柏抱着姜九,祝钰也接过陆瑾岚。四人落于地面,祝钰见姜九胸前血染一片,伤口血流如柱,皱了皱眉,然后轻点胸口,替他止了血,又从怀中掏出一瓶青瓷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勉强塞入他的嘴里,让他含化。姜九的脸色方才稍微好看些。

祝钰又看了看陆瑾岚的身后,白鹿上前舔了舔姜九的伤口,那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它舔舐完,又亲昵地在陆瑾岚身上蹭了蹭,然后再次由青烟化为陆瑾岚常见的玉鹿。

陆瑾岚神情有些疑惑,祝钰将那玉鹿捡起塞入陆瑾岚手中,解释道:“那是巫鸾的灵兽,先带你们掌柜回去吧,稍后我再同你解释。”

祝钰说罢,瞧了瞧周围,低头默念咒法,只消片刻,原本因打斗而破乱不堪的院子重新恢复原状,地面平坦如初,再也看不出原来的痕迹。

“走吧!”他再一裹袖子,几人方如风影一般消失在空气中,只剩下地上残残血滴。

47 夏日·别期

这是一个无眠之夜。

陆瑾岚抱着双臂靠在后院的板凳上,低头不语。

一入门,姜九便被簇拥进了房,陆瑾岚想进去,红莲咬着嘴唇,拦住她道:“你别进去了,我怕吓着你。”

虽众人唤陆瑾岚出去了,但陆瑾岚睡不着,双手环腿,坐在石凳上等消息。

她等得无聊,便从怀里掏出玉鹿,低声道:“你是巫鸾的灵兽吗?那你叫什么名字,你刚刚是救了我是吧,还是你救的是巫鸾,还是芸卿?你为什么平时不现身呢?你说掌柜会不是死?你既然是巫鸾的灵兽,那肯定也是芸卿的灵兽吧?……”

那玉鹿立在桌上,月光之下洁白无瑕,但无论芸卿说些什么,它并没有任何回应,陆瑾岚叹了一声,仍是不停地说着,好似这样时间就能过得快些。

直到祝钰推门出来,她方从石凳上站起来,等祝钰走过来,她立马迎上去道:“掌柜没事吧。”

祝钰面色如水,先是上下打量,方才轻声笑道:“怎么,怕他死了。”

陆瑾岚喃喃道:“掌柜是为了救我才……”

“放心吧,他死不了,若是你受了这一剑,怕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但是他,想要杀他还是要多下些功夫。”祝钰接口道。

“那他的伤……”陆瑾岚又问道。

“他的伤倒是不要紧,却也很要紧。”

“不过,虽然要紧,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之前的他将自己封得紧紧的,虽然那样的他做事总不是错的,可是却跟之前的他并不像,而且法力也被封印,这次受伤之后,封印受损,他会变成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祝钰低头说着。

又瞧见陆瑾岚并不明白,笑道:“算了,以后你会明白的。”

祝钰的视线又落到桌上的玉鹿身上,索性坐到石凳上,用手指轻轻点了玉鹿几下,“要我说也怪这家伙,明明知道你有危险,还不提前出来护主。”

说罢又唤道:“麖呦!”

可惜那玉鹿并没有任何反应,仍是安安静静地伏在桌上。他想了想,将玉鹿握在怀里,笑道:“你还真是躲个清静,算了,你想待着就待着吧。”

但话落却执起玉鹿扔到地上。

“别!”陆瑾岚惊呼道。

那玉鹿落地儿不碎,只是发出莹莹之光,但只是片刻,又消失不见,仍是玉鹿模样。

见那玉鹿不愿意献身,他耸耸肩道:“这家伙执拗的很,只听巫鸾的差遣,后来好不容易勉强接受芸卿是他的主人,又出了那档子事,他便又不愿意出来了。不过虽然如此他也是见不得巫鸾的转世受到危险,所以情急之下他倒也是可以救你的命的。”

陆瑾岚小心地将那玉鹿捡起,抚去灰尘,轻轻放到桌上,瞧着那玉鹿,轻声道:“你叫麖呦对吧?刚刚真得谢谢你。”

“既然将魂的事了了,我也该回去了。”祝钰忽然说道。

陆瑾岚抬头,似是有些不相信。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怎么?舍不得我。”祝钰又恢复调笑的样子。

“不是,有些突然。而且掌柜刚受伤。”陆瑾岚喃喃道。

“我在这里逗留的时间已经够久了,若是再不回去,怕是官家要发十二道金牌来请我了。”祝钰笑道。

“可是,”陆瑾岚想要留他,又找不到理由。

祝钰笑笑,又接着说道:“再说,《鸾明书》教给你了,学好学坏全靠自己,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家掌柜同麖呦也不会坐视不管。”

“这样吧,我再替你占一字,算是送别礼物。”祝钰又道。

陆瑾岚没吭声,见地上有树枝,索性蹲在地上,一笔一划写了个“九”字。

祝钰一看,笑道,“你是想问他,还是想问你?”

陆瑾岚犹豫半天。

“世有九难,道长且艰,九九终归一。”说罢,祝钰似是轻叹一声。

半晌,见陆瑾岚面色凝重,又笑道:“莫信莫信,随口胡诌的,也就骗骗官家了。”

说罢,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金黄色的长绳,就是之前用它来捆自己的,放到桌子上。

“这个送你了,捆仙绳,想必总会有用得着的地方。”

陆瑾岚刚想拒绝,只听“咣当”姜九屋子的门开了。

她急忙抬头,红莲、张柏、严松面色严峻地从出来。

她急匆匆跑过去,冲红莲道:‘掌柜他,没事了吧。’

红莲苍白的脸挤出一丝笑,“没事儿,忙了一夜,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我能不能,去看看掌柜?”

“他已经睡下了,而且,他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见任何人,你放心,掌柜毕竟不是凡人,想要杀他,还早着呢。你若不想掌柜担心,就早些回去歇息。”红莲仍是笑着,可是语气中的拒绝之意不容人质疑。

陆瑾岚低头不语,只得应好。

转头又去找祝钰,院子已空空

待她回头,院子已经空无一人,祝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只剩下桌上孤零零的玉鹿。

天高水远,后会有期。

……

“姜九那家伙真得受伤了?”一个女童正在正拿着小刀在切着什么,头也不抬,案上已是血淋淋的一片。

“确定无疑,不过将魂死了,影妖也受了重伤。”男子低头看女童将那血物细细地切成片,放入碗中,不禁皱起了眉。

“要不要尝一尝,十四岁处子的心脏,还是热的,就这么一片片切好,只需盐和麻油,最是香甜可口。”女童捧起碗,抬起头,是一张极具妩媚魅惑的脸,与她的四尺身高可谓毫不相称,再加上那一碗血淋漓,这画面纵然是谁都要起上一身的鸡皮疙瘩。

男子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女童倒是不客气,用一双象牙竹箸轻轻地夹起,放入口中,脸上是无尽享受的模样。

“只是,费这么大劲,只是为了解开他的封印,是不是?”男子尽量不去看那女童,将视线移到一旁。

女童将碗中的心片尽数吃尽,最后又将碗舔了干净,方心满意足道:“穷奇,要知道揭开他的封印,带给他的痛苦,远比直接杀了他要更多。”

语罢,抬起头,冲穷奇,舔去嘴角血痕,盈盈一笑,道:“怎么说,都是旧情人,总要有些耐心才是。”

48 夏日·了了

姜九闭门不出,但六记斋却照常营业。

第二日上午便听来六记斋的客人议论说,昨日迎凤阁好像发生了奇象,半夜临街的人瞧见迎凤阁的院子上空似有电闪雷鸣之异象,但第二天问迎凤阁的人却没人有印象,更奇怪的是燕燕姑娘似是疯了,不停地嚷人是我杀的、还给我、我唱得比你好、我脸上也有痣之类等痴语。

有人说估计是因为老天不满莺莺的案子的真凶逍遥法外,所以降下天灾来警示世人呢。

众人议论纷纷,转头又问昨日在迎凤阁留宿的一人,“秦二爷,你不是说你昨日也在迎凤阁,怎么半夜也没瞧见声响?”

那唤作秦二爷的人摸着脑袋嘿嘿笑道:“说来也怪,这前半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这风月正好,我与我的小莲妹妹正饮酒谈心,可是等第二天醒来后半夜的事怎么也记不起来,我俩半夜就那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后来才知道,原来当天不仅我们是这样,好像大家都是这样,所以大家都说这天谴估计只是给那燕燕一人的。”

旁边的人也跟着说道:“也是,长得那么好看,心肠怎么那么歹毒,连她亲姐姐都杀。”

“这有什么稀奇迎凤阁那地方,最是藏污纳垢,据说那里每年都有不少人悄无声息就没了,找都找不得。”

“那你还去?”众人哄笑道。

“色字头上一把刀嘛!”那人挠挠头,不好意思道。

“石榴裙下命难逃!”有人立马接道。

众人又是哄笑一团。

“不过好在这事终于真相大白,你说要是这真凶没有捉住,再枉死一人,说不定还真会天降六月大雪呢。”有人感喟。

“对了,你们记得包打听吗,听说这燕燕一疯,衙门就把他捉起来了,说是造谣滋事。”

“活该!”众人想起包打听煞有其事地说姚安淳是凶手样子。

“但是我觉得这事包打听不过是替罪羊,你想啊,他说的那些话不都是从官府中传出来的?当时我就觉得他说姚书生是凶手的话没根据,你想想一个弱书生,又是迷药又是杀人的,你觉得可能吗?我说前些天瞧见包打听最近好像发了财一样,衣服都是绸缎做的,还跑到天香楼去吃饭,我看呀,背后都是那谁捣的鬼。”一个长相机灵的瘦子若有其事地说道,但说到最后,却没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

旁边的人哄笑道:“你倒是把那名字说出来嘛。”

那人笑道:“你没听过一句话,穷不斗富,富不斗官,人不斗天嘛。大家心知肚明,我又何必说破。”

又隔两日,六记斋的客人又带来了新的八卦。

“你们听说没有,张员外被罚了一大笔钱,说是哄抬物价。张家的绸缎布匹不一向与市价持平,何来哄抬一说?”

“这你还不知道,还不是他儿子的事。上次不都是那包打听是替罪羊嘛,不过这事,若是没有那谁,他一个巴掌能拍响,不过给人做做样子罢了。”

“我瞧着也是,这张家一向同咱大人关系好得很,听说前两天九霄真人去了张府,替那张子贵治病,光是酬金都是一大箱子,那里面可都是真金白银。九霄真人能去瞧病,那谁牵的线,不是明摆着的嘛!”

众人听了也只能感叹有钱就是好,要不当官也好,最不好的就是他们这群没钱没势的小老百姓,只能过过嘴瘾。

又有人想起那倒霉的姚书生,不禁问道:“那姚安淳呢?”

“他,我知道,我就住他家隔壁。刚开始回来还痴痴傻傻的,就那么坐着自家枯树下面,坐了两日,后来不知怎么想开了,一屋子的书全卖了……”

陆瑾岚只是听着,没说话,这些事,不好不坏,她甚至不能用一句善恶有报来结尾,但总算有了个结局。

半晌,她忽见门外远远有个女子,静静地盯着六记斋,似是注意到陆瑾岚的目光,方朝着她深深鞠了躬,便消失不见,人虽未看得不真切,只是她眼角似是有颗泪痣格外清晰。

至于掌柜,一连三天,他都没从屋子里出来。

每日一日三餐严松或红莲会将吃的端进去,过两个时辰再端出去,很多时候饭菜并不见动。初时只是饭菜,第三天开始严松便送神仙酿,满满一坛,但酒次次都能空。

陆瑾岚盯着后院摞得满满当当的空酒坛,不禁低叹,她仍记得第一次见姜九喝神仙酿的情景,那次他醉得浑然不知,可是这次,哪怕天天喝神仙酿,总是时不时能听见他痛苦的低吼声,那声音深深地压抑,像是某种野兽的吼叫声,让人绝望的声音。

陆瑾岚想进去看看,可是红莲却一直拦住她,道:“掌柜没事,他不过在疗伤,这个过程会比较……痛苦。”

红莲见陆瑾岚眼底是藏不住的失望,顿了顿,又轻声说道:“若你是……芸卿,我这会肯定巴不得把你推进去,可你不是。如果让你进去,我怕他会伤害你。”

陆瑾岚沉默半晌,笑道:“算了,我不进去了,我进去也帮不上忙,只会添乱,我还是多替六记斋做些事吧。”

陆瑾岚日日不是在后厨帮忙,便是在前厅伺候,让自己忙里忙外。

六记斋并没有什么不同,其实倒是出奇的平静,有有些相熟的主顾一连几天没有见到掌柜有好奇问的,初时说受了风寒,后来索性说出了远门,反正他们也就随口那么一问。

倒是冯正不知从哪得到消息,带了一大块黑乎乎的说是太岁的东西要给姜九补身子,他倒是被允许进去看了姜九,出来之后却是直摇头,陆瑾岚问他掌柜怎么样。

他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青山旧路在,白首醉还乡。”这句诗陆瑾岚虽是半懂不懂,但却不知这与姜九的病有什么关系。

冯正见她不懂,笑道:“不懂得好,不记得更好。”

她忽地有些后悔管这些闲事,若她不与祝钰去迎凤阁,或许姜九也不会分神救她,自然也不会有他受伤的事,可是她又觉得不应该后悔。

更何况这世间的事就算你想后悔也不能回头了,不过好在,不管后悔不后悔那些事总会过去。

49 孟秋·日常

这小半个月,姜九一直没有踏出房门。

每天忙碌,陆瑾岚几乎都要忘记没有掌柜的日子了。初时还时时惦记,趁没人的时候一个人默默蹲在姜九的门外,多半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有几次似是听到喝酒的声音,唯一一次,陆瑾岚蹲的脚麻,起身时不小心撞到门,里面忽地传来沉沉的轻声:“小陆?”

或许是因自己一直着男装,大家便一直唤她小陆,姜九其实很少这样叫,此时这一声小陆带着一种久别重逢的疏离。

“是我。”陆瑾岚低低回道。

屋里沉默许久,方又传来声音:“我没事儿,你不用再来看我了。”

“是。”陆瑾岚只能应道。

从那以后,她便再没有去听,只是偶尔在院中忙碌时会不自觉看那间屋子。

这段时间,她也不自觉努力起来,虽然祝钰将《鸾明书》简而有效地让她学会,但真得要用,还是差之千里。每日闲暇时,她便一遍遍地练习里面的术法,最开始是简单的,比如穿墙术、隐身术、催花木之类的,当然她最先练熟的其实易容术,或许是因为男儿装女儿身,她总会时不时疑心旁人瞧出自己,一见《鸾明书》上有,便兴致勃勃的学起来。

午后店里空闲时,她便一个人窝在后院一边洗碗,一边修炼法术,最开始便的是少年,其实与她本身相貌相差不大,只是更加英气一些,而后才慢慢尝试其他,比如变成一个满脸须发的大肚便便的男人,或者满脸褶皱的老头,有一次,红莲踏进院子便瞧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埋在盆中卖力的刷碗。

红莲眼睛一转,故意怒斥道:“拿来的泼皮,跑到我们后院作甚!”

那汉子一转身,红莲便笑得前仰后合,为何?只因为这汉子虽生得膀大腰圆,但一张硕大的圆脸上,眉眼却细细窄窄,鼻子也小巧玲珑,一张嘴却如血盆。

陆瑾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默念法咒,将自己又回复原貌。

“练多了,就串了。”陆瑾岚尴尬地解释道。

“无妨无妨,你倒让我想起当年了,刚开始变身时,不是忘了尾巴就是忘了脚,还有次竟然忘了头……”红莲哈哈地笑着。

“对了,忘了正事了,李家的那个丫鬟又来找你了,就是那个扎着双髻总是风风火火的丫头,叫什么荷花还是荷叶?”红莲强忍着笑,紧接着说道。

“双荷。”陆瑾岚不情愿地欠欠身,但不想起来。

“我瞧着人家姑娘是瞧上你了?难得我们小陆又轻快又能干,长得也俊俏,小姑娘不喜欢才怪!”红莲打趣道。

“红莲姐。”陆瑾岚一脸难色。

“行行行,我不讲,我不讲,但是人家小姑娘就等着你呢,坐了半天了。我要是你,趁早找个借口回绝她,免得日夜相思,久思成病。”

陆瑾岚叹口气,洗净双手,在襜衣裳擦拭干净,站了起来。

近日来,因为这双荷她颇有些头疼。

双荷是李家的丫鬟,李家就是售冰的李家,照理说李家因为六记斋提前售冰的事,自是不愿意光顾的,可是这李家小姐李惜惜不知从哪打听到六记斋的小食好吃,便唤丫鬟买来试试,谁料这一吃便一发不可收拾,三天两头都来光顾。

当然陆瑾岚后来猜测,初时或许是因为李家小姐起兴,而后倒像是双莲自己找的借口。因为有几次,姜九忙时,李家的菜是她烹的,时常有发挥不稳的时候,每次她小心地提点说是她做的,估计咸了、淡了、浓了之类,双荷仍是喜滋滋地说:“没事儿,小姐不讲究,只要是六记斋的都好吃。”

虽然每次都告诉双荷若是小姐不满意,分文不取,不过好似做好做坏双荷都只说好吃,甚至往往还有颇丰的小钱赏赐,初时陆瑾岚不明白以为真是小姐赏的,后来揣测其意便只是推测,双荷每次结账时都硬塞到她手中,拎起食盒便一溜烟地消失在青古大街上。

只留下陆瑾岚哭笑不得。

“小陆,我等你半天了。”双荷坐在长凳上,一旁放着食盒,瞧见陆瑾岚,仰头抱怨着,眉眼却弯弯而笑。

“后厨忙。”陆瑾岚故意冷冷道。

“你们老板娘也真是,我瞧着姓张的伙计闲得要死,你却忙得半天不讲个人影。”双莲说着不禁撇了撇一旁明明忙得不停的张柏。

“张柏哥也是一刻不闲。不知道今天你家小姐想吃些什么?”

“今天照旧四样小菜,对了,我见他们好像在吃荷叶鸡,瞧着怪好吃的,给我也来一份。”

“荷叶鸡,一早备的卖完了,现做的话,估计得等上个把时辰。”陆瑾岚迟疑道。

“不碍事,反正小姐下午要午睡,左右半晌都没事儿,等就等呗。”双荷冲着陆瑾岚眨眨眼,陆瑾岚忍不住低咳了声,以掩饰尴尬。

“怎么咳嗽了?是不是受风寒了?小姐平日驱寒的药还有不少,改天我给你拿来几包,你好熬了喝了。对了,要不你先喝上几杯热茶,热茶驱寒。”双荷紧张兮兮地凑近道,又将刚刚窝在手中的茶碗倒满茶,热切切地递到陆瑾岚的嘴边。

“我没事儿。我还是去后厨给你做菜好了,你先慢慢坐。”陆瑾岚咽了口吐沫,逃脱某人热烈的注视。

陆瑾岚暗下决心,一定要找准时机,早些拒绝才好,若是人家没有那个意思自是无碍,若是有了到头来不是害了人家姑娘。

自从姜九闭门不出,做菜的活就落到严松和她的头上,虽然一开始说要跟着掌柜学做菜,但那时多半都在打杂,这些天严松忙不过来时,她方偶尔下下手,虽然每次严松都会试试味道,但端出盘子时仍是心惊胆战,只有客人结账走了,方放下提悬的心。

陆瑾岚去后厨时,严松忙得不可开交,她将李家小姐的菜单报了,严松只是点点她,又点点一旁空着的案板,意思让她自己做。

陆瑾岚叹口气,只得先从鸡下手了,好在虽然现成的鸡没有,但幸好鸡是处理好的,工序虽然繁琐,但不算复杂。

新鲜处理的鸡涂抹香蜜,用手轻轻拍打,然后分别将鸡爪、鸡头塞入鸡身,放入油锅炸至金黄后捞出,再放入一早卤上的卤汁中卤制。等会卤好之后放入晒干的莲叶包裹再上锅蒸了即可,出来的鸡肉骨酥肉嫩,带有荷叶的清香。

另备了糖藕,莲藕去皮切盖,塞入洗净的糯米后复将藕盖封上,放入锅中,加清水、糖、枣煮半个时辰后取出,沥干汁液,待藕凉凉切片即可,糖糖甜甜。

至于糟蛋、蒸茄、拌海蜇更是简单,毕竟夏日菜上总要清清爽爽最适宜。

待几道菜上桌,双凤早已等着不耐烦,一个人支着头,一晃一晃地打着瞌睡。

50 孟秋·学巧

陆瑾岚埋头将菜放进食盒,才盯着嘴角不知何时淌下一缕云津的双荷,在想要不要叫醒她,眼瞧着那缕云津绵绵延延都要淌下桌子,陆瑾岚不禁低咳了一声。

“砰。”

“啊。”

“好了啊,小陆。”

双荷猛地惊醒,扶着撞红的额角,又见桌子上的一滩,又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擦拭干净方仰头冲陆瑾岚呵呵直乐。

“恩,快些回去吧,时辰不早了,荷叶鸡趁热吃最好。”陆瑾岚作势轰人。

双荷抬眼看了看门外日头,日头西斜,她忍不住跳起来,“呀,都这个点了!小姐都等急了。”

说罢,又是沉甸甸的一块银子塞过来,拎起食盒就要小跑。

跑了三两步,又忽地折身回来,问道:“巧果你会做吗?”

陆瑾岚一愣,点头道。

“那行,回头你教我做巧果好了。这次先不跟你说了,改天再同你细说。”

说罢,也不等陆瑾岚拒绝,三步并作两步,人影已消失在大街上。

巧果,陆瑾岚不禁喃喃道,竟马上就入七月了。

巧果之所以唤以巧字,是因为七夕用来乞巧的果点,便唤作巧果。七夕之夜,女子孩童将巧果抛掷屋背,喜鹊就会衔了去搭桥,以让牛郎织女夜渡银河相会。

当然有些胆大的姑娘也会悄悄地给情郎送去一盒巧果,个中心意,自是不言而喻。

巧果其实做起来非常简单,用面、糖、油、蜜等发好的面团放入各式花形木模压成型,而后油炸或者放入炉内烤制,出来的巧果精巧可爱,小鸡、小猪、小鱼、小蟹、或者各式瓜果,煞是喜人。

陆瑾岚小时候随母亲也做过,不过每次厨房仗着母亲不得势,好看的模具从来不给用,母亲没法只得将和好的面切成长条,丢进油锅里炸了撒上芝麻,其实陆瑾岚觉得这种巧果比起大厨房做得那种要好吃多了,酥脆香甜,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若不是双荷提起,怕是根本不会想起吧,过去的,再怎么想也过去了。

没两天,双荷又跑来重提学做巧果的话题。

陆瑾岚为难地列了诸多理由,比如自己厨艺不精不能胜任,李家厨房应该能做巧果的厨娘会教的更好,自己活计太多腾不空,六记斋不方便让人进后厨,老板不会同意之类。

双荷蹙眉听了半晌,原本神采奕奕的脸一下子暗淡下来,绞着袖子,气呼呼地说道:“你是不是不愿意教我?”

陆瑾岚苦笑不得道,“我原本就是个小伙计,学厨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手艺确实不到家,若是跟我学,岂不砸了六记斋的招牌。”

双荷见陆瑾岚语气有缓和,才拉着陆瑾岚衣袖故作可怜道:“小陆哥哥,你就当帮我的忙好了,我这就去求掌柜,若是他答应,你可别再推三阻四。”

语罢,便抬头去寻红莲。

陆瑾岚抬头,也不知双荷手舞足蹈冲红莲说了什么,红莲只是捂着嘴轻笑,还时不时飞过两眼。没一会儿,双荷蹦跳着回来了,笑嘻嘻地说:“你们老板娘都同意了,你没理由再拒绝我啦!”

回头陆瑾岚冲红莲抱怨,红莲笑道:“不是有句俗话,叫什么君子有成人之美,再说,难得人家这么大一锭银子,我又何必不知趣。”

陆瑾岚无奈,不过好在双荷还真是诚心学做巧果,每日下午来六记斋买点心小食,便会同陆瑾岚在后厨学上个把时辰。

巧果其实不难,只不过这双荷虽是丫鬟,但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刚开始也是弄得后厨鸡飞狗跳,过了两日方才好些。

当然后来陆瑾岚才知道双荷虽是丫鬟,但她本家却是李家夫人的远亲,因自幼父母双亡才留在李家,当了贴身丫鬟,因与小姐投契亲如姐妹,其实却算是半个小姐,也难怪她这丫鬟当得却是有些随心所欲。

双荷天性天真率直,借着学做巧果的功夫,没两日便将她家小姐和她的事讲得一清二楚,当然虽然每次讲完之后,都要提醒,小陆哥哥我可只告诉你一人,你可千万别拿出去乱说,要不小姐的名声就坏了。

比如,这巧果她可是为她家小姐学的,只因为小姐心心念念的世衡表哥前些天送信来,说要来拜见世伯,大概七月初就会抵达。

蒋家和李家两家妇人本同为闺中认识的姊妹,一直交好,夫人怀孕时,可巧蒋家夫人也坏上,索性许诺若是一男一女便指腹为婚,天随人愿,果真是对小儿女。

那时蒋家还在青古镇,这一对青梅竹马长至七八岁方因蒋家老爷考取功名调任而分离,离别前,夫人将一精巧的鎏金钿盒一分为二,给了两人,以做留念。

这些年蒋家逢年过节也会托入带些礼品,蒋世衡的信也会夹带其中,每次小姐收到信件都会高兴上许久,所有的信件同那半个钿盒都好好地收进一个紫檀小箱子,小姐一看都能看上大半天。

双荷一边轻轻地将面团挤进木模,一边同陆瑾岚细聊小姐与世衡表哥的事,言语上下颇有几分羡慕的神情。

陆瑾岚随即接口道:“那你家小姐倒是幸运,难得遇到一个如意郎君。”

双荷先是笑笑,却又露出几丝遗憾的表情来,瞧着满桌子的小鸡小鱼、小兔小蟹,半天忽低声叹道:“是挺好的姻缘,可小姐她……”

话说一半又不往下说,将手中木模往桌子上一扔,笑道:“你瞧,我都弄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办?烤是吗?还是炸?”

陆瑾岚小心地将双荷压好的巧果放进炭火烤炉中,转头回道:“你家若有烤炉就用烤炉,出来得会好看些,当然炸的也行,下次我教你炸的,你看你家小姐喜欢那种。”

“都行,反正离七夕还有好些天,不急。”双荷凑过头,却没看烤炉,只是盯着陆瑾岚。

半天,忽地露出小儿女的姿态,“我家小姐说,等她出阁了,也给我寻户好人家,我是不在乎家室、门第什么的,就是人得对我好,还……还得是我喜欢的。”

说罢,抬头望着陆瑾岚,一脸羞涩。

陆瑾岚放巧果的手一抖,又一抖。

当然陆瑾岚最后委婉地表达自己年纪尚小,这婚姻大事自己暂时是不考虑的。

双荷眼底的失望一览无遗,但马上又似是安慰自己道:“算了,反正自己年岁也小,也不着急。反正现在一切以小姐的事为重。”

51 孟秋·初见

陆瑾岚喜欢将姜九常坐的藤椅搬到后院,一个人躺着,扑着蚊萤,听着蝉声阵阵,一仰头,便是苍澜星空。

红莲有时候好奇便也凑过来,但没一会儿便打个哈欠道:“你们凡人这些雅趣我欣赏不来,好端端的坐这儿招蚊子,还不如回房睡觉。”

张柏同严松自然也不会凑热闹,倒是六记斋里的那些精怪什么的有时候会凑到一旁,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六记斋的小管,小管的真身就是成日躺在柜台上晒太阳的细管毛笔,大概是因为前世跟了几任落魄书生,连带着它也有些文人习气,什么清风朗月、蝉鸣霜浓之类,让它总时不时想晃动身子,赋诗一首。

当然当它在石桌上一阵龙凤凤舞之后,最后陆瑾岚鉴定,估计它只是想打扫卫生吧。

“小管,你在这六记斋多久了?”

小管挠挠头,十年、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它思索半天,像它这样的小精小怪,哪会想那么多,“大概,大概几百年?日复一日,每日都差不多,哪里想那么多。”

陆瑾岚低头,凡人不过生死不过百年,而妖魔鬼怪、神灵仙佛之类,生命比人都要长上许多,那人之情爱对他们而言,是不是就是沧海一粟。

想及此,陆瑾岚转头问道:“掌柜也活了很久很久吧?”

“那是自然,自从盘古开天地以来,掌柜就已名扬九州四海,天下魑魅闻声而逃,还好我遇见掌柜时他已经不比当年了,毕竟……”说到这儿,它猛然住口,眨巴眨巴眼睛,假笑道,“呃,掌柜的事岂是我这种小辈岂能议论的,若让掌柜知道我在这闲言碎语,定要拔了我的毛,折了我的杆。”

说罢又挠了挠自己的长毛,解释道:“其实掌柜的事,你自己问他就好,因为我们总觉得你和掌柜的事,我们外人不好插嘴,毕竟你是芸卿姑娘……”

说到这儿又尴尬地在石凳上打了个转儿,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嘴巴,瞧着陆瑾岚道,“你瞧,我又多嘴了不是。算了,算了,多说多错,我自己罚睡去了。”

说罢,自己从桌子下翻下身,摇头晃脑晃晃悠悠地走去前厅了。

陆瑾岚转过头,掌柜的屋里,传来昏昏暗暗的一盏灯,想来也还没睡,严松临睡前又送去了一壶神仙酿,想来这会儿应该还喝着。

陆瑾岚其实能猜到,大家之所以不愿意将掌柜的事告诉她,大概是因为她是芸卿的转世,或者是巫鸾的转世,而不管巫鸾也好、芸卿也罢,似乎都与掌柜有牵扯不清的牵绊,而这牵绊才是大家真正避讳的原因吗?

是因为芸卿是被掌柜害死的吗?

陆瑾岚叹口气,原以为自己不过凡人,但这几个月经历的这些,真真切切,将自己推向一个无法预知的天地。

可是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似乎有两个她,一个是原原本本的她,羞怯胆小平凡,而另一个却是像早已接受这些,努力学习法术、努力融入六记斋,甚至在努力融入姜九的世界。

是因为她是芸卿的转世吗?还是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理由。

夜深露浓,陆瑾岚看了一眼已经一片漆黑的那个屋子,忍不住也打了哈欠,算了,人生这么短,自己又孑然一身,何必多思多忧?

夜深难眠,可陆瑾岚仍是睡得昏昏沉沉,玉鹿仍是一入眠便踢踏着现身,它先是轻轻在陆瑾岚耳旁轻轻蹭蹭,陆瑾岚不自觉伸出手挠了挠耳朵,翻个身又睡去了。

它复又低头舔舐陆瑾岚脚踝上的淡粉的栀子花,那花似是感应道玉鹿,再次绽放,但复又收缩,循环往复。

“巫鸾,你还是不愿意醒来吗?”玉鹿低头喃喃道。

一连几日,双荷日日学习做巧果,学过之后便依样做一遍,若是味道不满意,便让陆瑾岚重教,所以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样果点,倒是耗了些日子,待双荷将几种巧果基本都学得差不多,日子也真得爬到了七月。

双荷兴高采烈地举着自己新炸的巧果递到陆瑾岚嘴边,让她试试味道。

此时,蝉鸣阵阵,阳光正盛,院子里的蔬果有气无力地伸展着身子,严松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院子里火上只有在炸巧果的油锅噼里啪啦,陆瑾岚额角渗出的汗被忽如其来的风刮落。

六记斋的后院有两棵很大的槐树,一入夏,便能听见起此彼伏的蝉声。

陆瑾岚就是在咬下第一口巧果时,抬眼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似乎更瘦了,还是一贯的青衫,手里拎着一壶酒,冷冷地瞧着两人。

陆瑾岚不自觉退了两步,喃喃道:“掌柜。”

他已转过身,朝着前厅走去,不知为何,陆瑾岚觉得姜九似有之前不同,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双荷觉得陆瑾岚神色有异,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一个青衣男子消失在后院。

“那是你们掌柜?不是说出远门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双荷好奇地问道。

陆瑾岚转过头,只是瞧着那一锅焦黄的巧果,轻声道:“焦了。”

“呀,真是,好好一锅毁了。”说着手忙脚乱地捞起。

送走双荷,陆瑾岚回头便看见姜九一个人窝在长藤椅上,他脸色发白,眼下微微泛着乌,瘦骨嶙峋的手抓着酒瓶,时而灌下一大口。

红莲和张柏仍是平常模样,好似掌柜一直都是这样,好似只有她觉得掌柜消失了这么久的时间。

陆瑾岚顿了顿,仍是走到姜九旁边,轻声唤道:“掌柜。”

姜九却似没听见,视线落在陆瑾岚身后的某个地方,陆瑾岚以为他是好奇双荷,忙解释道,“那是李家的丫鬟,来学做巧果的。她不会瞧出来的。”

但是姜九仍是不发一言。

陆瑾岚没由地有些手足无措,见一旁柜台有新沏的茶水,便跺着步子走过去,沏了一杯,递过去,道,“喝酒伤身,喝些茶解解酒吧。”

茶杯被握住,是入心的冷。

他的目光在自己脸上探寻,半晌,他才低声问道:“我听说你最近在学习法术?”

“恩,但学得不好,我不够聪明。”陆瑾岚轻声道。

她等着姜九问,但他只是低头握着茶杯,再也不言。

“你的身体……没事吧……”陆瑾岚想了想,仍是问出口。

姜九沉默半晌,忽地低笑一声,“像我这样,天地都亡了,我也不一定会死呢。”

52 孟秋·世衡

姜九的出现,初时还收到熟客的热情寒暄,可不过半日,大家的热情便消减了不少,只有个别见了姜九还点头示意,唤声掌柜。

倒不是青古镇人情冷落,只是姜九的表现颇为冷漠了些,以往六记斋的掌柜虽不是那活络之人,但仍是和和气气,而现在一见面却是冷言冷语。

有人猜测,莫不是掌柜遇到事了?还有人同陆瑾岚偷偷打听,是不是出门遭贼了还是家里有丧事之类?问得煞有其事,陆瑾岚闹了半天头,只得说,前些天掌柜不舒服,身体还么恢复吧。

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姜九的变化,陆瑾岚旁敲侧击问了红莲,红莲只道,掌柜大病初愈,难免性子阴晴不定,不要理会即可。陆瑾岚只得默认了这个说词,转头也同客人这么说。

要不然还能怎么说。

陆瑾岚呵呵笑了笑,便埋头收拾刚刚吃剩的残桌。

“来来来,世衡兄,这就是惜惜经常念叨道的六记斋,别看他们店不大,菜色可不差。”

“是,谢瀚青老弟,倒是叫你破费了。”

陆瑾岚转头瞧见一对书生,李瀚青她自然是认得的,李家公子,也就是李家小姐,李惜惜的胞弟,平日偶尔也会来六记斋,在他一旁的书生,穿着白色斓衫,倒是儒雅模样,听李瀚青唤他世衡,莫不就是李家小姐的是衡表哥?

想到此,陆瑾岚不禁多看瞧了他几眼,那人似是察觉到陆瑾岚的目光,不禁抬头冲陆瑾岚一笑,倒是弄得陆瑾岚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两位公子吃些什么?”陆瑾岚只得上前搭话。

“不知世衡兄,有什么忌口没有?”李瀚青问道。

“这到没有,只要不要过于辛辣即可。”将世衡忙拜谢道。

“那行,荷叶鸡定是要的,再来条鱼,清蒸即可,其他的小菜随便再上些来,切记口味清淡些,莫要放哪些芥辣、胡椒之类。另再来上一壶上好的酒来。”李瀚青淡淡地吩咐着。

陆瑾岚应声下去了,但仍不住回头看了将世衡一眼。

他的面色,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待双凤又来,拎着一食盒,里面却不是空的,而是各式巧果。

她指着那一大提食盒,兴冲冲道:“你瞧,我家小姐一见世衡表哥来了,偷着做了这么多巧果,非让我都拿来让你尝尝,看哪里做得不够,让你指点指点,再改改。”

陆瑾岚瞧着那堆得满满的巧果,讪笑道:“小姐的手艺应该是不差的,一看就能看出来,更何况又做了这么多,熟能生巧。”

说罢,便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酥脆香甜可口,可见做的人下了许多功夫在里面。

“味道也不差。”陆瑾岚补充道。

“我就说说嘛,但小姐说,给世衡表哥的东西,一定要多多用心才是。”

陆瑾岚放下筷子,忽然问道:“为何从来不见你们小姐出门?”

照理说,既然丫鬟能时常上街买食,这小姐为何时时闷在闺房,应该不是因为门第森严才怪。

双荷的脸色有几分奇怪,干笑着说:“我家小姐最近感染了风寒,不太方便外出,不过,我家小姐说了,过两天一定要亲自来六记斋尝尝小陆的手艺。”

陆瑾岚见一向爽利的双荷说话忽地有了吞吐,总觉得她似有什么事在隐瞒,但她又不好追问,忽又想起那天来店里的蒋世衡,便道:“那天我见你家小姐的蒋公子了,是同你家大公子一起来的,确实是一表人才。”

见提到世衡表哥,双荷又兴奋道:“对对对,我家小姐一见世衡表哥,脸都羞红一片,话都不敢说。”

“不过,蒋公子的精神头好像不是太好,莫不是生病了?”陆瑾岚又问。

“这个,”双荷想了想没有印象,只得揣测道,“大概是因为蒋夫人病重吧,再加上舟车劳顿,应该过两日就好了吧。”

希望是吧,陆瑾岚眼前仍是那个过于暗淡的脸。

没两日,蒋世衡又来六记斋了,只不过这次是一个人,待在角落,点了几个小菜,一壶薄酒,自酌自饮。

他坐的地方正好对着门外,陆瑾岚初时没觉察,慢慢便发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门外一个地方。

她便朝蒋世衡的视线望去,是斜对角的的李四客店,客店门口有一个经纪,挑着一篮子蜜桃正在售卖,买桃的不知是谁家的丫鬟。

那丫鬟买了桃,一转身便进了李家客店旁边的一户宅院,那宅院门口挂着门帘,她一掀门帘又见门内有个妇人,两人略微瞧了两眼,便进去了。

那家宅院,陆瑾岚倒是有些个印象,那个妇人她也见过。

她与丫鬟倒来过六记斋两次,每次总要选个僻静的位置,但纵然如此,到也引起店里的一番议论,只因为,这妇人长得好似初发芙蓉,着实好看。

后又听人议论,那妇人是某位官人的妻室,不知何故在对面租了宅院,已经住了小半个月,自然也有那泼皮浪子时常在那宅院门口晃荡。

陆瑾岚仍在发呆,却听蒋世衡唤人结账。

他出了门,倒也直奔那蜜桃摊前,但他耽搁许久,却不见买桃,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怏怏地走了,没一会儿,又见从那宅院挑帘出来个丫鬟,手里是一篮子的桃子。

两个人交谈了一会儿,却见蒋世衡捧着那篮桃子走了。

直到蒋世衡消失在巷尾,陆瑾岚才转过头来。

一回头见红莲直瞧着她笑:“怎么瞧见人家公子了,这么魂不守舍的。”

陆瑾岚忙摆手道:“不是,不是,那是双荷说得她家小姐的那位……”

之前陆瑾岚倒也同红莲说过双荷同她家小姐的事,这时她一提,她自然是知道的。

“原来他就是那位世衡表哥啊。怎么,为李家小姐把把关?”红莲笑道。

“那倒不是,总觉得这人不知道哪里不对劲。”陆瑾岚思忖道。

“好了,别瞎操心了,学了几天法术,是不是瞧着人人不是鬼就是妖?走吧,走吧。”红莲说罢嬉笑着便推人进屋。

陆瑾岚摇摇头,希望只是瞎操心。

53 孟秋·相会

相较于陆瑾岚的瞎操心,姜九的表现就是完全不操心,陆瑾岚觉得他出屋和不出屋好似没什么区别,日日捧酒而眠,再也不操心六记斋的日常,偶尔也下厨,但往往做到一半又嫌弃丢在一旁。

陆瑾岚知道红莲虽面上不说什么,仍是嬉笑如常,但背地里望着姜九却又时常叹气。

面对这样的姜九,陆瑾岚有时候也会有种说不出的心疼,就好像有一根针,总会时不时刺上去。

至于为什么对李家小姐那么上心,或许是因为这即将到来的七夕,又或者是因为母亲的婚姻,让她总是希望有人能幸福。

但,这份期望好似并不能如人愿呢。

第二日,蒋世衡又来了,但是他的心思好却并不在这六记斋的饭菜上,往往一个人坐在六记斋的门口,点上两个小菜,一壶小酒,就频频往对面的宅院望去。

没一会儿,陆瑾岚就瞅见一个小厮抱着一匣子跑来冲蒋世衡低声耳语一番,那小厮便又抱着匣子往那宅院跑去,那日的丫鬟的先是挑帘冲那小厮攀谈几句,而后抬头往六记斋看了几眼,便抱着匣子进去了。

不大一会儿,她又挑帘出来,手中仍是那个匣子,匣子还给了小厮,蒋世衡脸上此时起了几丝失望的神色,待那小厮跑来,将匣子放到桌上,又是一番耳语,那蒋世衡先是面露失望,但听到最后,却又有了几分喜色。

待小厮走后,他方匆匆吃完酒菜,抱着匣子结账走了。

陆瑾岚跟到背后,他抱着匣子,却没直接走,而是走向了宅院旁边的客店,陆瑾岚又等了许久,却不见他出来。

待到日头西斜,他又出现在六记斋,仍是一人孤坐。

但没一会儿,对面宅院的那位妇人带着丫鬟来了。那妇人身穿白色罗衫罗裙,一片片莲叶荷花淡淡地开着,入门时她带着面巾,但纵是如此,一双如水眼眸只是稍微扫视,便觉得波光流转,待落了座,摘了面巾,更是清新脱俗,一旁吃饭的食客见冷不丁多了个绝色佳人,更是一个个被吸引了目光,那妇人倒是坦然自若,用绣帕遮了茶盏,淡淡地饮着茶。

蒋世衡因位置直对那妇人,因而便目不转睛地瞧着,一不留神,“啪”地一声,酒盏被扫落在地,那妇人只是瞧了一眼,仍是冷冷的,倒是伺候妇人的丫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忙讪笑地唤陆瑾岚,“伙计,不留神打破了杯盏,快换个来,待会结账时一同赔你。”

陆瑾岚忙送上新的杯盏,又将地上的残渣碎屑扫了。

那妇人倒是没待多长时间,点的几样小菜都只是浅尝即止,便唤结账走了。

待她走了,便听六记斋起了议论,毕竟这样的美人,若是没些许议论反倒奇怪。

无非是讨论些这妇人的来历、相貌之类,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有人打听出这妇人闺名是荔娘。

那蒋世衡听了半晌,便没再多留,陆瑾岚瞧他虽灌了一壶酒,面色仍是暗淡的白,眼下深深的乌青,怎么瞧都像是没有睡好的样子。

他起身的时候,红莲正在柜台与客人谈笑,莺笑连连,他便忍不住一顾再顾,却不妨从门外新进了客人,两个撞个正着,蒋世衡被撞翻在地,只是骂骂咧咧,撞人却只是拍打了衣衫,方随口问道:“这倒是赶了巧,这位兄台没事儿吧?”

陆瑾岚一看,倒是巧,那撞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冯正,徐水河的冯正。

张柏紧走两步,忙把那摔倒的蒋世衡扶起,道:“这位客官没事儿吧?”

蒋世衡刚想发作,但见撞他的冯正华衣锦服,料想是富家子弟,只得嘴里哼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冯正却弯腰在地上捡了什么东西,冲蒋世衡问道:“这位公子,您掉了东西。”

陆瑾岚这才瞧见,那好像是一块玉佩,他一见玉佩忙一摸脖颈,脸色缓和几分,匆忙接过,拱手谢道:“多些这位兄台。”

说罢也不过多寒暄,便将玉揣入怀中,踏门而出。冯正也不以为意,在门框瞧了那人半天,方转头过来。

又见陆瑾岚只是瞧着蒋世衡发呆,便笑道:“我原想着姑娘是瞧我的,没想到是瞧那位公子呢。怎么,看上人家了?”

陆瑾岚忙不住摇头,又尴尬地轻咳一声。

冯正凑到陆瑾岚耳边低声道:“难不成你也看出来他被鬼缠上了?想一试自己新学的术法?”

“啊?”陆瑾岚讶异道。

他阳气不足陆瑾岚第一眼倒是瞧出的,不过被鬼缠上,她埋头想了想,好像并没有见他身上附有什么鬼魅啊?

冯正见她一脸迷茫,笑道:“原来你没看出来啊,也是了,他身上配有经高僧开光的玉佛,你没瞧出来也正常。”

自从陆瑾岚能看出些精怪鬼魅,自然也能看出冯正不是凡人,但是听他说自己是河伯之后,仍是有些吃惊,当然现在早将冯正化为朋友一枚。

此时因夜已渐深,六记斋的人只是寥寥,陆瑾岚便拉着他将缘由讲了。原来他来时便远远瞧见六记斋的外面有只鬼在游荡,等蒋世衡走了,那鬼便远远跟着,并不近前,自然可以推断那鬼是跟着蒋世衡的。

陆瑾岚听罢,托着腮想了半天,这蒋世衡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呢?为何会有鬼跟着他呢?

想了半天,方支支吾吾地问冯正:“那鬼是男是女?”

“自然是男的了,要是个漂亮的女鬼,我估计我有份闲心上前多问两句。可惜一个年轻的男鬼,我自然没什么雅兴,不过刚刚那鬼,好像跟那人长得有几分像。”冯正伸懒腰道。

说罢,左顾右盼,瞧了一圈才问:“你们掌柜呢?”

一提掌柜,陆瑾岚的脸色又黯淡几分,回道:“回屋了吧。”

“是嘛,我还想着找他喝几杯呢?算了,这神仙酿又蹭不上了,来一壶玉泉酒吧。早知道应该早一些来的。”冯正一脸遗憾。

自从知道姜九时常在店里喝酒,冯正便有了这蹭酒的习惯,虽然他无数次唤掌柜和红莲卖他些神仙酿,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不过当姜九喝酒时,或许是因一人喝酒无聊,他倒是能蹭上一些。

说罢,一转头,便去了柜台,这家伙,又去找红莲闲聊去了。

54 孟秋·惜惜

这一日,双荷又来找陆瑾岚,好歹这次没有带满满一盒子的巧果,陆瑾岚松下一口气。

不过双荷一来便止不住地上下打量她,打量得陆瑾岚心里直发毛,半晌她才幽幽说道:“小陆,你长得这么好看,怕是穿女装也没人能认出来吧。”

诶?穿女装?陆瑾岚一哆嗦,莫不是她瞧出来了,要不要趁此机会告诉她,其实我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让她趁早绝了这念头。

她正苦苦挣扎时,双荷却拉着陆瑾岚的衣袖可怜巴巴道:“这件事,小陆你可以一定要帮我。”

陆瑾岚眼角一抽。

双荷这才解释道,原来她家小姐本来想同蒋世衡一起来六记斋,但家里却不同意。

陆瑾岚皱眉道:“既然家里不同意,那就照往常一样在六记斋订好饭菜到时候送到家里不就行了。”

双荷这才期期艾艾地说:“其实小姐想借着这次机会见见你。”

见我?陆瑾岚一愣,又见双荷满脸通红。看来这丫头还没死心啊。

她挠了挠,装作不懂道:“小姐见我作甚,我就是一个小伙计。”

“你!哎!”双荷一跺脚,半气道,又不好说破。

陆瑾岚虽不愿是因双荷的缘故去见这李家小姐,可是因为惦记发生在蒋世衡身上的异状,若是他身边真得有鬼的话,就算近不了他的身,可是难免不会近这李家小姐的身。

她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双荷发话道:“你若不同意,我就去找你家老板或者老板娘,反正不都是银子的事嘛。”

“行行行,我去。”陆瑾岚忙应道。她既然有心帮李家小姐,就不愿意借着银子的名义,虽然最后双荷还是给了红莲一大锭银子。

双荷原本是想将她的衣服送来几身,陆瑾岚忙道她问老板娘借一声就好。

自从穿惯了男装,每次穿女装都不那么习惯。在房中收拾了许久才不自然地出门,刚到院子,迎头撞见姜九,她喃喃道:“掌柜,我……”

这次的事她自是没有同姜九说的,她只是告诉了红莲,此时撞见姜九也不知要不要告诉他,姜九却只是冷冷瞧了几眼,方道:“来了没多久,多管闲事的性子倒是学得快。”

说罢便不再看她,掉头就走。

陆瑾岚叹口气,刚来时掌柜待她不冷不热,后来知道是因为她是芸卿转世,与她相貌相似的缘故,好不容易两人关系稍微缓和起来,掌柜一受伤,倒比刚来时更显得阴阳怪气。

她原本还有几分期待的心情瞬间沉落谷底。

倒是双荷见了她的打扮,眼前一亮,笑嘻嘻挽着她的胳膊说:“小陆姐姐真是绝色佳人。”

因怕人认出,两个人便坐了轿子,一入李府,只说是请来的厨娘,给小姐做饭的,入门的小厮唤声双荷姐,并不盘问。

陆瑾岚跟着双荷穿过长长的院落,左拐右拐,最终敲开了一个别院的院子。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人,长得倒是和善,一见双荷便道:“双荷姑娘回来了?这位是?”

“从外面请的厨娘,给小姐做几道拿手的小菜。”双荷回道。

说罢便招呼陆瑾岚,“走吧。”

“双荷姑娘,小姐刚刚又咳了,你这会儿过去还是注意些儿吧。”那妇人在背后嘱咐道。

说罢,“啪”地一声,门关了。

一听这话,双荷的脚步一顿,但仍回过头,笑着招呼陆瑾岚,“走吧,我先带你去见小姐。”

又穿过小小的一个院落,院子里只有个丫鬟在打扫,不知为何,明明是盛夏,可是这里却有种破败的气息,院中的一棵香樟树也像是半死不活,树叶落了许多,院中闷闷的,混合着一种说不清的香味和中药味。

“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同小姐说一声。”双荷说罢,便推门进去。

扑面而来便是浓重药味,还有接连几声的咳嗽。

这李家小姐竟然病得这般重吗,陆瑾岚不禁低头暗想。她仰头去看院子里的香樟树,在江南,香樟树又被称为“女儿树”,如果哪家生了女儿就会种下一棵香樟树,待到女儿出嫁便会将树砍倒,做成陪嫁的箱子。

没一会儿,双荷推门出来,唤陆瑾岚:“小陆。”

陆瑾岚转头,见双荷身后跟着一个身影,消瘦的身子,撑不起身上厚重的衫裙和褙子,一手执着绣帕捂着口,只露出一双眼睛,倒是大大的,可是这眼睛又似是缺乏了生气,也是病恹恹的。

陆瑾岚打量她时,她也目不转睛瞧着陆瑾岚,半晌才咳嗽道:“双荷,咳咳,这就是小陆,这……明明就是个姑娘嘛。”

她瞧得仔细,一个人扶着门框,说罢又点头示意道:“陆姑娘。”

“小陆是长得好看,但他明明是位公子,我天天见他,岂会不知?”双荷忙不迭反驳道。

“双荷,你去沏壶茶来,我同小陆在这坐坐。”李惜惜指着院子里的石凳石桌。

“小姐,外面湿气重,要不还是坐屋里吧。”双荷犹豫道。

“不用,咳咳,在屋子里焖久了,也想透透气,咳咳。”李惜惜摆手道。

双荷见小姐执意,便想去扶她,她晃了晃身子,道:“不用,我自己能走,你去沏茶吧。”

李惜惜缓缓地走向院子,带着一股浓重的药香,慢慢地坐到石凳上,是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她似是注意到陆瑾岚的注视,笑了笑,又招呼陆瑾岚,“你坐那边吧。”

她指得的位置是离她最远的石凳。

她见桌上有掉落的香樟树叶,便轻轻地捡起,那叶子微黄,她瞧着发愣,半天才说:“今年的香樟树没有开花。咳咳,往年都好好的,从去年开始不知道怎么就咳咳,就慢慢枯了,请了许多人来瞧,咳咳,办法也使了,还是一日日枯下去了。”

陆瑾岚不知道如何应,只得静静听着。

“陆姑娘,咳咳,”李惜惜抬头,“你一来,我就瞧出来了,咳咳,你是个姑娘,也就双荷傻,看,咳咳,看不出来。”

“原想着至少能看到她找个如意郎君,这般看来,还是不能如愿了。”

说罢,又笑笑,眼神里尽是暗淡,道:“你莫要笑话我多愁善感,我就像这树,活不久了。”

55 孟秋·痨病

陆瑾岚猛地抬头,面前的女子用绣帕捂着唇角,一阵风吹过,她便又是一阵猛咳,似乎要连心肺都要咳出来。

陆瑾岚想去帮她捶背,她忙摆手阻止,道:“你别过来,他们都说,我这病是要传染的。”

是女儿痨吗?陆瑾岚只得呆呆地站着。

“自幼我与双荷交好,我拿她当妹妹,前段日子,她不知从哪听来的,说六记斋的饭菜好吃,咳咳,便想给我买些尝尝,后来她又说六记斋有个小伙计,咳咳,名唤小陆,长得好性子也好,厨艺更是不错,话里话外都是夸奖,咳咳,我便唤她天天去,双荷自幼父母双亡,咳咳,我便为她找个好人家……”

“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双荷姑娘的,要不然她也不至于。”陆瑾岚歉意道。

“不怪你,你一直以男装示人,自然有你的缘故,就像我,咳咳,一直闷在这院子里,也有我不可说的原因。”李惜惜又道。

“这世间,原本就有许多不可而为的事。”李惜惜低头,叹惋道。

“小姐,你又在这唉声叹气了,上次宋大夫不是说了,你的病只要好好休养,定是会好的,你若整日郁郁寡欢,这病自是愈发重的。”双荷放下茶盘,轻轻替李惜惜拍背。

“你别拍了,给小陆斟茶吧。”李惜惜吩咐道。

“行,行,你就怕把病传给我,我跟你说,我命硬得很呢,再说,就算是小姐把病传给我,大不了我同小姐一起死。”

“住口!谁让你说这些混账话!”李惜惜厉声道,又马上“咳咳”起来。

“你别急,小姐,我不说了,不说了。今天唤小陆不是说蒋公子的事,都是高兴的事,我怎么又惹你生气了。”双荷眼圈也红了,自责道。

“生气伤身,小姐,先喝些水,”陆瑾岚忙递过茶盏。

“是,倒叫小陆瞧笑话了。”李细细让双荷接过茶盏,才接了,轻轻喝了一口,只是攥在手里。

“原本送巧果的事,不过是我心头一念想,咳咳,后来做了便又想着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所以也就总是麻烦小陆。前些天,原想着待七夕那日,咳咳,我同世衡表哥一同逛逛,去六记斋尝一尝小陆的手艺,咳咳,顺便将巧果送他。但他们都不同意,想来也是我任性了,我的病,竟起了这样的奢望……”李惜惜断断续续地说着。

听得一旁的陆瑾岚和双荷只是眼红,却不敢落泪。

陆瑾岚想起蒋世衡的样子,原想着将这些如实告诉李惜惜,可是现在,她是一句也讲不出口。

李惜惜说罢,缓了半天,方道:“是我任性了,咳咳,不过表哥已答应那日过来陪我吃饭,咳咳,也是一样的,我心里也是一样高兴。”

“惜惜姑娘,待七夕那日,我来府上,我的厨艺虽然比不上我家掌柜和严大哥,但是我想给姑娘做菜。”陆瑾岚插嘴道。

“谢谢你,小陆,虽然你与双荷,咳咳,不过我还是庆幸双荷与你结交……”李惜惜又道。

“小姐,该吃药了。”旁边忽地一个丫鬟端着一碗药,远远地候着,却不向前。

李惜惜听了没应声,只是蹙眉,一旁的双荷忙道,“上次买的蜜饯还没吃完,我去给你拿上几颗。”

李惜惜瞧了瞧那药,叹息道:“日日喝,也不见有一点起色,只是吃尽苦头。”

“双荷,你这里可有银耳、鸽蛋、冰糖?”陆瑾岚忽道。

“有自是有的,只是……”双荷回道。

“我不懂医理,可是银耳用冰糖煮烂,再加入蒸过的鸽子蛋,养阴润肺,倒是比蜜饯好些。若有干百合,将干百合同蜂蜜一同蒸了,也行。也不麻烦,我替小姐做些来。”陆瑾岚又道。

“若是早知姑娘,我平日做菜上……”

“不怪双荷,是我不想告诉旁人,那倒麻烦小陆了,咳咳。”李惜惜接口道。

别院的厨房虽不大,但倒也一应俱全,陆瑾岚知道李惜惜这样子,想来平日送来的饭菜她未必能吃上几口,她叹口气,将干银耳用温水泡了,沥干揉碎,放入小锅加水大火煮沸,又加入冰糖放到炭炉慢慢煮着,另将打好的鸽子蛋略微蒸了,方淋入银耳羹中,最后又加了一点点蜂蜜,盛出。

李惜惜药已喝完,双荷端过银耳羹,慢慢喝着,小半碗下肚,脸色起了血色,她抬起头冲陆瑾岚道,“原先双荷她们也熬过这银耳羹,咳咳,只是没放过这鸽子蛋,你这种做法,倒是更妙些。”

“只是平常做法,不值得称赞。待下次我多做些适合姑娘吃的,让双荷给姑娘送来。”陆瑾岚道。

“小陆,你回去吧,我累了,那日,咳咳,还是要麻烦你了。本来还想再做些巧果让你试试味道,但我这身子,咳咳,”李惜惜道。

“小姐保重身体要紧。”陆瑾岚忙道。

“小姐,蒋公子待你,”陆瑾岚犹豫地问道。

“世衡表哥待我很好,下个月我们就成亲了,”说到这儿她面色起了几丝红晕,眼里也有了光彩,“我这病本不该奢望,咳咳,可是他说这是伯母的期望,他自己也愿意,只是,”说到最后她忽又摇摇头,“没什么,是我多想了。”

双荷送陆瑾岚门口,两个人似是都心事重重。

“你,”两个人不约而同开口道。

双荷先是沉不住气,一张脸又恼又红,道:“我问你,你真是女孩子?原本我是不信的,可是小姐说后,再看你的举止越来越奇怪,明明就是女孩子,偏我眼瞎。”双荷气道。

“双荷姑娘,我不是有意瞒你,可是,”陆瑾岚挠挠头,想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

双荷眼睛一瞥,见她满脸通红,着实是个乖巧的妹子,自己竟愚钝如此。

半晌,才道:“你说什么我都不原谅你,要不是为了小姐!”

陆瑾岚见她倒不是真生气,忙接了话,“你家小姐之前讲过蒋公子吗?”

“小时候是一同玩耍的,不过后来他们举家搬至江淮,倒是没再见过,不过倒是收到过蒋公子的信,小姐每次都要看上好几遍。”

“哦,那她提起蒋公子,有什么说过什么?”

“说过什么?没有吧,对了,好像就是口味上比小时候好像有些变了。”双荷回想道。

双荷不是心思细腻之人,可是有些事又不便当面问李惜惜,陆瑾岚心中虽有疑惑,但此时不好明说,只得压在心里,同双荷告辞。

轿子在离六记斋不远的街道停下,陆瑾岚付了银子,等了半晌,又走了几步,方又停下来,转过身,冲空气道:“你跟了我一路了,是何用意?”

56 孟秋·现身

刚才来的时候陆瑾岚便注意到,外墙上一直蹲坐着一个身影,远远地瞧着院里,待李惜惜出屋,他更是直愣愣地眼都不眨地瞧着李惜惜。

李惜惜这样的人,阳气不足,其实最容易吸引鬼魅,只是墙头的这只鬼却有意不去靠近,好似怕自己身上的鬼气摄了她的阳气。

原以为不过是这附近的野鬼,偶尔游荡,但他却默默地跟着陆瑾岚,不远不近,似是愿意让她发现,又好似有事要告诉她。

陆瑾岚停下的地方是一条巷道,往里走便是几户高门大院,往外走,便是繁华热闹的大街,若这鬼真有什么企图,怕也不会在这地方现身。

“小生想托姑娘给李家小姐带句话。”那身影缓缓在空中现身,是一个温雅的书生模样,弯腰作揖。

“什么话?”

“那蒋世衡不是好人,他一心贪图李家财产,根本不是为了李家小姐才应的亲事,他,他还在勾引有夫之妇,让她莫要应了这门亲事。”那书生怒气冲冲道。

“你一个鬼说话,如何信得?”他说的话陆瑾岚虽猜中几分,但她面上仍装不信道。

“姑娘,姑娘,因为,我就是这蒋世衡啊。”那书生见陆瑾岚不信,忙急道。

“你是蒋世衡?可那人又是谁?”陆瑾岚诧异道,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他是我同族的表弟,名唤蒋修文。”书生面色一黯。

若是此时有人从这小巷经过,定会觉得奇怪,为何墙角的的石阶上蹲坐了一个绿衣少女,托着腮,微微侧着脸,似是在听旁边的人在说什么,可是那旁边明明只有空气而已。

蒋世衡与蒋修文为同族表兄弟,不过当初蒋世衡一家在青古镇住时,李家并不知道蒋家族里的情况,自然也就不知道有这将修文,事实上那时候蒋世衡也不知道,他是搬回族里后,才与同族的将修文关系日渐亲密,惜惜与他的事他也不避讳修文,甚至两人的信也曾拿与修文看。

父亲早逝时他还小,不到娶妻生子的年纪,而此次母亲病重,他已足弱冠,想着今后只余小儿一人,便想趁早将蒋世衡的终身大事定下,于是催促蒋世衡前来,看能否促使两人的百年之好。又怕他一人身单力薄,便约了同族的蒋修文一同前往,一来可以帮衬,二来也能增长见识。

可没想到,在抵达之前,自己却突发重病,蒋修文虽替他求医问诊,但终是回天乏术,他临死前只得托付蒋修文抵达李家,宣告这一噩耗,解除婚约,莫要拖累李家小姐。

谁料他死之后,因惦念李家小姐,心愿未了,魂魄便未前往转世投胎,而是悄悄跟着蒋修文,他原本想着等见了李家小姐,亲自听蒋修文将自己已身死的不幸告诉李家,他再投胎。

可惜,他等来的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消息。

一是,蒋修文竟冒名顶替他,要与李家小姐成亲。

二是,李家小姐竟得了重病,怕是时日不多。

蒋世衡讲到这儿,忽地露出一丝苦笑:“以前同蒋修文讲时,他总说羡慕我有惜惜这样一位红颜知己,我只当他真为我高兴,便将我同惜惜的事,一一讲给他听。没想到却给了他可乘之机,若他真是真心爱慕惜惜,倒也罢了,可是他明明就是贪图李家的家产,还,还去招惹有夫之妇,我,我……”

说道后面,更是气愤,怒眼圆睁,拳头紧握,似是想手撕了那蒋修文。

“可是,蒋修文他身上佩戴着佛家之物,我并不能近他的身,只能远远跟着他,看他行这些混账事。我又想去告诉惜惜,可是,她危在旦夕,我又怕她若得知……”

陆瑾岚眼瞧着身旁的鬼,初讲时条理清晰,镇静有度,渐渐语气充满了气愤与不甘,又有深深的遗憾与怜惜。

陆瑾岚将这几日的事串连起来,自然是明白蒋世衡的意思,他与李惜惜原本情投意合,若是两人没有这些变故,说不定就能共挽鹿车,比翼连枝。可是现如今,想及此,再想起李惜惜还想着七夕之约,也禁不住黯然神伤。

陆瑾岚沉默良久,低声问道:“那你想我告诉李惜惜,面前这个蒋世衡是蒋修文冒充的,并不是真心想与她共结连理,而是贪图李家财产,让她莫要轻信于他。”

“我,我是想,可是我又怕,惜惜的病这般重,若是得知我早已……”将世衡迟疑道。

是啊,告诉与不告诉,伤害的都是那个可怜的女子。

一人一鬼,就那么枯坐半晌,也未想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

眼看日头愈加西斜,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陆瑾岚最好只道:“李家小姐那边我再想想法子,至于蒋修文那边,你还是先暂且跟着他,但是毕竟人鬼殊途,你莫要轻举妄动。”

“那就麻烦姑娘了。”蒋世衡起身,冲着陆瑾岚再三拜谢,方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空中。

待回到六记斋,她思忖良久,还是将这件事告诉给红莲,红莲听完,也是为李惜惜和蒋世衡叹惋,又为蒋修文的小人行径所不齿,可是最后,她却道:“生死有命,如果李家小姐真得命不久矣,其实说与不说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

陆瑾岚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对于一个身处迷梦的人,醒来只会更痛苦,李惜惜那样的身子,告诉她,无非将她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美梦打破。

半晌,红莲又笑道:“我就是那么一说,这世间的事,我瞧得多了,难免薄情寡义些,你若想管,同掌柜说声,他也未必会反对,反正,以前芸……驳着他的面子,也做了不少这些个蠢事。”

陆瑾岚心里一黯,若是掌柜还是以前的掌柜,她或许会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可是,现在,她却不敢同他说,一来怕再给掌柜惹上些麻烦,二来现在的掌柜她不知为何,总是有些怕的。

她心底犹豫,却突然听到有个沉沉的声音讥讽道:“多管闲事,不自量力。”

57 孟秋·换命

陆瑾岚身体一僵,正是掌柜的声音,她转过头,姜九不知何时立在柜台,手里照旧是一瓶神仙酿,眼神清冷。

话毕,也不看陆瑾岚,便又窝在长椅上,仰头,倒酒。

“掌柜,我……”陆瑾岚的话卡在喉咙里,想吐吐不出来。

倒是红莲笑道:“难得姜九爷今日到这时还没醉?小陆既然想管,就让她管好了,不过是些小事,反正之前某人不也爱管这些闲事。”

红莲的话一出,姜九倒酒的手一顿,冷冷道:“她不是某人。”

半晌仍是咕咚咕咚,最后晃晃酒瓶,随手一扔,酒瓶便飞到柜台稳稳立起。

他并不说话,晃晃悠悠起身,往后院走,走了两步,方有声音传过:“你若爱管,不会有人拦你,但生死自负。”

陆瑾岚暗下神伤,倒是一旁的红莲瞧着姜九若有所思瞧了半晌,待那人影没了,方笑道:“没事儿,他就是那么一说,若你真遇到什么,他不会不管的。”

陆瑾岚低声应了,一个人闷头回屋。

红莲却晃了晃柜台上姜九丢的酒瓶,自己动手将那酒瓶灌满,又拿了酒盏,一个人趴在柜台,慢慢地喝着。

半晌,方低低道:“话都说得一模一样,你的那一半已经回来了吗?也不知这些到底是祸还是福?”

说罢,见柜台上的小管不知何时斜着身子,歪头看她,她不禁笑道:“怎么?你也怕掌柜再变成那样?”

小管哼哼唧唧,却没吭声,过了半晌,又是忍不住道:“掌柜的封印真得解了吗?”

红莲趴在柜台,喃喃道:“解了好,不解也好。”

陆瑾岚想等双荷来了,给李家小姐做些滋阴润肺、补中益气的的羹汤,也好将蒋世衡的事同她透透口风,可是等了两日,却不见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记恨她骗自己的事。

倒是蒋修文一日不拉,毕竟对面客店价格虽便宜,但饭菜也并不讨喜,当然,他来这儿,大概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今日,他与李家公子李瀚青吃饭,那蒋修文虽面色惨淡,印堂发黑,但仍是一脸喜色,言语之间似是提及定亲事宜,又言母亲病重,只望随了母亲的愿,早日结成此事。

李瀚青却忍不住叹息,若不是因为妹子的病,这件亲事根本不能结成,现在,不过是了了妹子的心愿而已。蒋修文也故作伤悲,却仍言相信惜惜妹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药到病除。

陆瑾岚在六记斋忙来忙去,将两人的话全然收进耳朵,纵然六记斋人声鼎沸,两人的话却能清晰地收进耳朵,蒋修文的的声音在陆瑾岚听来全是讽刺。

她一个人踱步到门外,看到一个鬼影远远地躲在阴影处,看到陆瑾岚似是面露几分惊喜,又有几分探寻的目光,最终只是弯腰深深作揖,像他这种鬼魅魍魉,是根本进不了六记斋的门。

陆瑾岚只得又躲回六记斋,一回身便见姜九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陆瑾岚低叹一声,只装不知,转头跑得红莲那儿,支吾地说若这两日双荷不来,她想上门探望李家小姐,红莲瞧了眼姜九,做主说无妨。

好在七夕前的头一天,双荷终于来了,手中却没有拿平日的食盒,倒是忧心忡忡,满腹心事的样子,陆瑾岚以为是李家小姐的病又起了变化,她却只是摇头。

陆瑾岚怕她有什么事不便说,便带她来后院,生淹桃李香,放了一点点梅子酒,是陆瑾岚自己想的,凉中有甜,甜中带酸,外加一点点的醉意,最适宜凉人心脾。

果然,一碗生淹桃李香下肚,双荷脸色方退了几分慌张,而有了几分镇静的样子。

陆瑾岚便将新杀的乌鸡拿来的炖汤,用清水过了,放入小瓦罐中,另加百合、莲藕丁、枸杞、红枣方入,放到碳火中慢慢煨着。

乌鸡炖上了,又用竹篾装了一筐豌豆荚,又拿了一个小碗,慢慢地拨着,一颗颗青豆青翠可爱,用来炒虾仁或者放入清粥中,便会添了几分夏日的气息。

双荷将手里的空碗放到一旁,也与陆瑾岚一同拨豆子,待拨到小半碗。

双荷才轻轻开口道:“若是你最亲近的人要死了,你会拿你的命唤她的命吗?”

她的话问得没头没脑,陆瑾岚拨豆子的手一顿,眼前首先出现的是姜九的脸,若他要死了,自己会拿自己的命换他命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半晌,她方埋头将手中剥好的一把青豆丢进碗里,轻声道:“以命换命,未必是好事。”

双荷忽地一行泪落下泪,“可是,她就要死了啊。”

双荷的鼻头一抽一抽,仰头又冲陆瑾岚道:“小陆,小姐她,真得就要死了啊。”

陆瑾岚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伸出手,却不知要不要搂过她,她张了嘴,却又闭上,安慰人这些事,她本不善于做,就如同她小时候受尽委屈,母亲最后搂她入怀,轻轻地拍着,至于她说得那些委屈却并不会为她抱不平,毕竟这世道艰辛,早晚都要看清现实。

最终她只是轻轻搂过面前的女子,给她一缕温暖。

半晌,双荷才试了眼泪,强挤出一丝笑来,道:“小姐说过,生死有命,不要让我为她过分伤感,到底还是忍不住。”

陆瑾岚见她平了情绪,柔声问她刚刚的话是怎么回事。

若是治病救人,怕不会有什么以命换命,显然,这件事,应有蹊跷。

双荷见陆瑾岚问她,犹豫半晌,方支吾地将事情讲了。

因小姐患病,怕传给双荷,所以一向谴她去偏房睡,昨日起夜,路过小姐屋,忽地听到里面传出声音,她刚开始以为是小姐梦里说些胡话,可是她又细一听,好似两人在谈话。

那人问:“你决定好了没有?惜惜姑娘,我若是你,早早应了,同情郎白头偕老多好。”

小姐颤着声道:“一命换一命,不也是杀人?”

那人笑道:“杀人的又不是你?也找不到你的头上,何必顾忌。是我怜悯你与情郎,方好心帮你。你得了肺,我得了心,一石二鸟,利己利我。”

小姐仍犹豫道:“可是我与双荷情同姐妹,若是杀她才能救我,我也是不愿做的。”

“你是富家小姐,她不过贫贱丫头,哪能同你比,若不是李家,怕是她早就不知流落哪里,让她报效与你,理应如此。”

小姐沉默许久,又道,“若是他人能否?”

那人冷笑道:“哪能事事如意,非她不可。”

小姐又是许久未答,半晌才道:“让我再想想吧。”

“三日,我且再等你三日,过时不候。”

话毕,屋内在没有声音传出。

门外的双荷一直紧紧捂住自己嘴巴,生怕叫出声来。

58 孟秋·七夕

七夕前,市面上已有巧果售卖,街上的糕点店售卖的巧果更是一家比一家巧心思,六记斋自然也有摆上,那些日子陆瑾岚教双荷做巧果,每次做好之后便用竹篾盛了,放到柜上,权当茶酒点心。

这一日,街上也比平日热闹了许多,卖巧果的卖瓜果的卖花的卖胭脂水粉的卖磨喝乐的,挤挤攘攘,闺阁女子借着七夕自是春情萌动,相约晚上一同赏月拜织女,亦有男女相伴或逛街或去庙里焚香祈愿,就连那懵懂小儿,也一个个抱着新买的磨喝乐,相互攀比谁的最精巧好看。

这些欢乐自是是不属于李家小姐的,她只能躲在日渐枯萎的香樟树下,等着月夜的到来。

陆瑾岚自然也不会凑那热闹,今日六记斋比平日热闹许多,多是男女相伴,或是三五成群的女子前来,陆瑾岚却只是注意对面的宅院和住店,倒是没有见那妇人,也没有见蒋修文。

想来,这样的日子,他们也不会明目张胆。

说起那个名唤荔娘的,这些日子虽然常听六记斋的客人议论,也有那好色胆大之人借着各种名头前去勾搭,倒也没见荔娘有什么表示,只是听说好似收了些果食点心之类,又说有些出言污秽的浪荡子弟连面都没见上,就被轰了出去。

陆瑾岚听蒋世衡说过,蒋修文借着卖钗凤手钏的明头进去见了两面,但呆的时间并不久,出来后脸上一脸失落,想来也并未得逞什么。

陆瑾岚未出闺阁,自然揣度不了荔娘的想法,但是见她每次来六记斋吃饭倒是又冷又雅,想来应不是那轻浮之人,不过红莲见了却说那女子不简单,若是全然不想招惹这市井浪子,又何必抛头露面,故作高雅,又何尝不是吊足胃口。

陆瑾岚听了不知如何辩驳,只望荔娘并未瞧上蒋修文,否则又为这事平添了几分麻烦。

眼瞧着日头渐西,月亮渐升,街上热闹不减,就连风里也平添了几分甜蜜。

算着时辰,陆瑾岚早早备了几样小点,果然刚到酉时,李府的轿子便在六记斋的门口落下。

待入了别院,便看到院子里放了长桌,上面是一些盘盏,时令水果、巧果蜜饯,一一摆放,双荷和李惜惜伏在桌上,不知在瞧些什么,李惜惜的脸上少有的有几分红润,大概是因为刚笑过,整个人倒是生动了许多。

她俩见陆瑾岚来了,双荷忙过来接过陆瑾岚的食盒,又推她到桌前,才发现桌上有三个花雕的红木小盒,李惜惜笑道:“小陆姑娘,咳咳,难为你同我们过来过乞巧,刚双荷捉的喜蛛,我说等你来到,她偏要替你,咳咳……”

双荷不等李惜惜说完,便将其中一个木盒塞到陆瑾岚怀里,似喜似怒道:“送你的!”

陆瑾岚忙双手收了,又不好放于桌上,只得将盛有喜蛛的盒子握在手里,复又塞入袖中。

然后才将食盒中的小食一一摆放在桌上,凉藕、马蹄糕、百合糕之类,李惜惜一见,便笑道:“小陆倒是有心了,咳咳,先前让双荷端来的乌鸡汤,也是极好的。”

陆瑾岚笑笑,“不过是去隔壁药铺多问了两句。”

又拿出一小坛子酒,轻声道:“专门问了张柏哥,店里可巧去年酿了小半坛梨子酒,倒也是润肺的,待会蒋公子来了,倒可小酌几杯。”

李惜惜面色一喜,接过酒坛,轻轻晃了晃,又揭盖看去,酒清香甜,半喟叹道:“之前我与双荷倒是偷偷喝过几次,咳咳,自从生了这病之后,便再也没碰到,咳咳,其实有时候也想喝上几盅,那时候不觉得这酒有什么好喝,可是现在想起却又觉得倒是怀念那时。”

双荷在一旁刚想劝慰,忽听小丫鬟远远地插嘴道:“蒋公子来了。”

李惜惜猛然转过身来,瞧着那门口,似是有几分喜色,却又有几分悲憾。

陆瑾岚忙道:“我再去煮些银耳汤吧,待会儿吃罢酒,吃一些。”

李惜惜忽地转过身,想握起陆瑾岚的手,却又忽放下,手里绞着锦帕,低声道:“小陆姑娘,麻烦你了,今天唤你来,就想多留你些时辰,咳咳,我与双荷并没有多少朋友,我听双荷说你对我和世衡表哥极是关心,便想唤你来,咳咳,你莫要嫌我。”

陆瑾岚忙握起李惜惜的手,柔声道:“我亦是拿双荷与惜惜小姐当朋友,我也希望惜惜小姐平安顺遂。”

说罢,方松开手,道:“我去煮汤,待会蒋公子走了,我们姊妹再赏月乞巧。”

七夕的夜,清朗明月,一抬头,云影淡淡,蝉声阵阵,空气中有草叶的清香。

银耳莲子百合,在小瓦罐中慢慢地舒展,一抬头,其实就能看见李惜惜和“蒋世衡”,只要略加侧耳,便能听见两人说些什么。

双荷也被指使过来烹茶,两个人知趣地不去向前,但仍是竖起耳朵,目不斜视地盯着树下的两人。

陆瑾岚瞧见“蒋世衡”有意无意地同李惜惜隔着半人身的距离,李惜惜递过来的巧果,他也只是浅尝即止,李惜惜脸上只是失落,却又笑笑,空中远远递过李惜惜柔淡的声音:“这是我同六记斋的师傅学的,有好几种,你再试试这种。”

倒是看不太清“蒋世衡”的脸色,只是听他道:“惜惜姑娘倒是有雅兴,我且再尝尝。”

仍是轻轻咬了一口,便放下筷子,“倒是好吃,可惜我这个人平素不太喜吃甜食。”

语气淡淡的疏离。

陆瑾岚轻轻叹口气,轻轻淋入香蜜,甜甜的,双荷的茶叶缓缓地烹着,一甜一苦,就这样慢慢的混在一起。

香樟树树叶被忽然而至的风吹起,发出哗哗的声响,便有片片吹落到院落。

树梢处,似有苍白身影,淡淡的,与夜色相融。

李惜惜被那一阵风吸引了目光,仰头望空,目光穿过那淡淡的身影,落在远方。

一直在闲聊李家今年冰售卖如何的“蒋世衡”似是察觉到冷落,将目光投向李惜惜望向的地方。

李惜惜却收了目光,灿灿一笑,轻声道:“不知道当初分别时,家母送的那一半钿盒你可还收着?”

59 孟秋·生离

当初用作信物的鎏金钿盒,镶满了绿松石和珍珠,是李家夫人的心爱之物,李惜惜保留的半扇是及笄那年生日母亲给她的。

“那是自然了,这么珍贵的信物自是好好收着。”“蒋世衡”忙道,说罢便从怀里掏出拿半扇钿盒。

李惜惜接过用锦袋裹好的钿盒盖子,细细看了,又掏出自己那半扇,小心地将两扇合为一起,天衣无缝,圆满非常。

李惜惜呆呆地瞧了那钿盒,抚摸上面的圆珠,半晌,方抬起头,笑道:“之前你寄信来,说这钿盒盖上有颗珍珠被你不小心碰掉了,后来又找师傅费心给镶上了,我瞧了半晌,也没瞧出是那颗,你指给我看看?”

“蒋世衡”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接过钿盒,上上下下翻了一遍,又用手指细细抚摸钿盒盖上的那十几颗珍珠,半晌才讪笑道:“师傅手艺确实好,这镶的时间长了,我自己倒也瞧不出来了。”

李惜惜听了这话,先是默不作声,半晌淡淡道:“世衡表哥来信曾说,咳咳,这钿盒因珍贵异常,一直都在伯母处放着,这次来之前方取来,咳咳,从未说过有钿盒落珠之事。”

“蒋世衡”听了这话,勃然变色,指着李惜惜半天却吭吭叽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世衡表哥最喜甜食,咳咳,幼时总巴巴盯着我手里的蜜饯,唤我分他一半。咳咳,后来我写信还调笑过这件事,他还说,咳咳,还说李府的蜜饯比别处的都好吃,等再见面时要吃个痛快。”李惜惜仍是平静地说着。

“你,你早就怀疑我!”“蒋世衡”红了脸,怒道。

“你到底是谁?”李惜惜虽说得平淡,但语气却极其清冷。

“蒋世衡”先是环顾四周,丫鬟都被指使走了,双荷和陆瑾岚因在隐蔽处,他自是不察,他瞧着面前这个病恹恹的女子,嗤笑道:“我是谁?我是你的世衡表哥,下个月,我们就要成亲了。到时候,我就是你的丈夫。”

李惜惜抖着嘴唇道:“你不是蒋世衡。”

“说起来李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知道你得了这痨病,不好好在家养着,还想着嫁人,真是笑话。若不是丈人答应娶了你就同意助我在这儿站稳脚跟,要不然,以你这身子骨,谁敢娶你?我有这钿盒,我便是蒋世衡,你同我成亲,本是委屈了我,你还有何抱怨?”“蒋世衡”冷冷道,全然不顾脸色愈加苍白的李惜惜。

双荷与陆瑾岚冷不丁见这一变故,又见李惜惜面色有异,忙过来扶她,双荷扶住颤抖的李惜惜。

李惜惜低着头,只是不停地咳嗽,待双荷轻轻为李惜惜捶背,她摆摆手,似是想说话,谁料刚一张口,却是一大口猩红落到地上。

“小姐!”双荷急道。

“双荷,唤人来,咳咳,速去叫下人拿了这冒名顶替者,明日送到衙门,咳咳,既然他得了这钿盒,就说明他与世衡表哥有干系,咳咳,说不定人就是他害死的,让管家禀命爹爹,让爹爹去告官,请庞大人明察真凶!”李惜惜忍住不适,边咳边说道,虽然声音气若游丝,但却出奇的坚定,只是说到最后,脸色惨白一旁,好似喘不上气来,帕子在伏在嘴边,已是片片红花。

陆瑾岚紧跟在一旁,默不作声瞧了眼树梢的身影,半晌,才冲双荷道:“给你家小姐倒杯茶吧。”

扶过李惜惜缓缓坐下,一杯茶水入口,她的脸色方缓和几分。

陆瑾岚瞧了眼“蒋世衡”,见他并没有丝毫愧色,叹口气,方缓缓冲李惜惜道:“这件事倒是我做错了,我原打算等过了今日,才同你讲的,没想到小姐自己瞧了出来。这人却不是蒋世衡,而是蒋修文。”

“你怎么知道?”“蒋世衡”脸色又是一变。

李惜惜握住陆瑾岚的手,眼里有了奇异的色彩,咳道:“小陆,那,那蒋世衡呢?”

陆瑾岚看了眼身后,轻声道:“他其实一直都在,跟着蒋修文。那日我离开李府,被他叫住,我原本能看见些寻常人看不见的,所以我才知道,本来想过了今日告诉你的,可是……”

“你的意思是他死了?”李惜惜不相信道。

“是,在来的路上就死了。他同这蒋修文本同族胞弟,当初结伴一同前来,没想到蒋公子路上染了急症,竟然病重去世了,临死之前他将这钿盒交予蒋修文,是想让他将自己病重身亡的噩耗告诉小姐你,没想到他不知何故竟冒了蒋公子之名。”陆瑾岚徐徐解释道,眼瞧着蒋修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但是,他没有想到,”说道这儿,陆瑾岚冷冷地盯着蒋修文,接着说下去:“蒋公子因放不下你,所以死了之后一直没有投胎转世,而是跟着这蒋修文来到这儿,他本想见你一面了此残念,只是没想到一直亲如兄弟的蒋修文竟背叛了他。”

听到这儿,蒋修文已经大汗泠泠,一阵风吹过,他忍不住一阵哆嗦,颤抖道:“你说他一直跟着我?”

“是,此时他就在你的身后,应该恨不得掐死你。”陆瑾岚淡淡的说道。

陆瑾岚的话使蒋修文猛地往背后望去,只是空空荡荡,但纵然如此,他仍是犹如惊弓之鸟。

“你莫要蒙我,明明,明明什么都没有。”蒋修文勉强道。

“你不相信?”陆瑾岚忽地淡笑道,“你身上是不是有一个玉佛?”

“你要,要干什么?”蒋修文忙按着自己胸前。

“我呀,自从能看见那些神神怪怪之后,为求自保,便学了些小法术,其中有一样叫隔空取物,我最喜欢。”陆瑾岚缓缓走到蒋修文面前,猛地一抓,只见手中是一个晶莹透亮的玉佛。

“这玉佛虽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件,但应该是交由高僧开过光吧,所以蒋公子一直无法近你的身。但是现在,你瞧,”陆瑾岚猛地指着他身后,淡淡一笑。

“他不就在你的身后?”

60 孟秋·死别

蒋修文冷不防被陆瑾岚夺了玉,又听她说蒋世衡在他身后,当下吓得头皮发麻,颤颤微微地往背后看去。

他本是看不见的,空旷的院落,被风刮起的落叶,让他陡然生出一丝寒意,他还未从这种寒意中逃脱,便觉得脖颈处似有一只冷冰冰的手伏在上面,耳边更有一丝凉凉的寒意钻入,陆瑾岚默念法咒,蒋世衡的声音便幽幽传入蒋修文的耳中。

“修文~~”

蒋修文吓得陡然一颤,捂着耳朵连退三步,哆嗦地叫道:“我,我没害人。”

蒋世衡只是深深一个长叹,并无再言。

倒是一旁的李惜惜早已站起,在双荷的搀扶下紧走几步,朝着陆瑾岚刚指的地方,颤声问道:“世衡表哥,是你吗?”

陆瑾岚见那身影默然望着李惜惜,张了张口,似是惜惜二字。

陆瑾岚走向李惜惜,默念咒法,然后在她眉间轻点一下,霎时,目明神清,她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青影,从眉目到手指,又到衣衫,月华穿影,并没有在他身后留下痕迹,良晌,她方唤道:“世衡表哥。”

“是我,惜惜。”对面的身影黯然神伤。

是久久不能言的沉默,不能生离,却是死别。

最终,还是李惜惜双目含泪道:“一别十载,竟是物是人非。”

蒋世衡飘至李惜惜身前,手抬起,想拭去她眼角的泪,想拥她入怀,最终却只是握紧手,直直地放下。

一旁的双荷早已泪如雨下,喃喃道:“小姐。”

原以为总能有一场幻梦,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双荷似是想起什么,忽地拉过陆瑾岚哽咽道:“小陆,你的法术能不能救救小姐和公子,或者你可认识其他真人道长什么的?”

陆瑾岚摇摇头,生死有命。双荷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好一对郎情妾意,可惜,这一鬼一痨,难不成想做**妻?”

空中忽地传来一声女声,娇媚入骨,动人心魄。

李惜惜的脸色猛地一变,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陆瑾岚也顺着看,空中是一袭霓裳红衣,翩然而落,好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皮肤白得像血,乌发如黑绸,嫣然一笑,秋波流转,但这样一个绝色的美人,在这样的夜空之下,却有种诡异的美丽。

“惜惜姑娘,三日之期已到,不知你考虑得如何?”女子似笑非笑瞧着李惜惜。

“我,我不要了,你走吧。”李惜惜握紧衣袖,大着胆子回道。

“是吗?是因为心里念念的情郎死了,你也不打算活了?”红衣女子目光落到李惜惜身上片刻,又落到了她身后的蒋世衡身上,冷笑道。

说罢,忽注意到一旁的陆瑾岚,皱起了眉头。

陆瑾岚的手悄声放入腰间,那里有祝钰送于她的捆仙绳,平日她拿院子里的花精树怪做过尝试,刚刚一见那女子,便知她定不是人。

早先空气中一直萦绕的药香与银耳羹的香气,但此时,这些香气却被浓重的妖气与血腥味所掩盖,陆瑾岚有些紧张,手心沁出了汗。

那女人饶有兴趣地细细打量陆瑾岚,半晌才讥笑道:“没想到你在这里,真是相见不如偶遇。”

陆瑾岚心下一愣,并不明白她说得是什么意思,但那女人却转头冲李惜惜道:“难得我当次好人,今天索性送佛送到西,我不仅救你性命,还能让你的情郎化鬼为人。”

李惜惜听到这儿,一双眼眸如湖水起了波澜。

“你的情郎已然化身为鬼,想要死而复生自然是不能的,不过让他附于那男人身上与你双宿双飞倒不是难事。至于你,不过是换个肺而已,原先想着你这丫鬟心肺清纯,倒是极好的人选,但是,我现在改主意了,将这女人给我,我救你们两人如何?”女人说罢,手轻轻一挑,指向的人正是陆瑾岚。

“不,不,我不同意!”最先开口的却是远处的蒋修文,从这女人一露面他便察觉气氛诡异,后悔刚刚没有趁机逃走,此时他连滚带爬向门爬去。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女人不耐烦道,伸出胳膊,手陡然长至数丈,拎起蒋修文,随手一丢,蒋修文疼得直打哆嗦,却不敢再叫。

双荷扶着李惜惜惜,面如土色,连泪也不敢落下。

陆瑾岚面上虽镇静如常,但心下却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应该让红莲一同来的,可是转念又觉得自己若是一遇到事便时刻指望她人,岂不又将祸端引向他人。

那女人见众人默声不语,笑道:“怎么?不相信我?恩,这家伙我眼瞧着也心烦,不妨拿来同你们一试。”

说罢也不等众人搭腔,红袖翩翩如飞,快如闪电,转瞬便将蒋世衡的魂灵裹至袖中,

蒋修文连滚带爬刚想逃,却被一袭红袖打过,霎时,蒋修文抱头在地上翻滚,翻滚不过顷刻,竟躺在地上再也不动。

“世衡表哥,咳咳,世衡表哥,咳咳……”李惜惜附身急唤,却无人应答。

李惜惜仰头,泪早已落满脸颊,但仍强忍问道:“你将,咳咳,世衡表哥怎么了?!”

女人悠悠一指地上的蒋修文,笑道:“他不是好话地活了吗?”

“惜惜表妹,我没事儿。”地上的蒋修文睁开眼,对上李惜惜关切是目光。

他先是伸出手瞧了瞧,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才不可思议道:“我这是活了么?”

“你真是世衡表哥?”李惜惜颤声道。

“是我。”“蒋修文”双手拉起李惜惜的手,高兴道。

“怎么?如何?我没诓你们吧。”红衣女笑道。

“接下来,便是换肺取心……”女人又道。

“不要,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与你何愁何怨,你要这般害我,咳咳……”李惜惜抖着嘴唇哭道。

“怎么?你觉得我是害你?”红衣女忽低头,瞧着面前面色苍白满脸泪痕的李惜惜,半晌,才淡淡道:“告诉你也无妨,不过是因为你当初你救了我一命,要不然我才懒得费这功夫。”

“我救了你?”李惜惜茫然道。

“去年下雪之日,你曾在金佛寺外救了一个红衣女孩,便是我。”女人冷冷道。

李惜惜想了半晌方记起去年年初,她同双荷曾去金佛寺上香,回来时天将大雪,下山时发现树林中有一红衣女孩伏在雪中,一动不动。她忙唤小厮将人扶上马车,又喂了些热茶,那女孩不过十岁左右,醒来后,并不言语,李惜惜以为她是哑巴,便想着先带回府中,可是没想到一入城,那女孩竟掀了帘子跳下马车,再看时那女孩已悄然不见。

这时想来,并不能将当日女子同面前这个魅惑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怎么想起来了?我这个人不欲欠人情,快些让我为你换肺,换了肺,你与情郎便能白头偕老,恩恩爱爱,岂不甚好?”女子低头凑到李惜惜面前,满脸笑意。

这笑,却让人遍体生寒。

61 孟秋·切心

女人的话让人心动。

李惜惜也没想到当日的无意之举竟有今日之果,只要同意,便是生机,只要同意,便是双宿双飞,只是——

她想了半晌,嘴唇咬出齿痕,望了一眼仍立身不动的陆瑾岚,颤声道:“小陆是好人,我不能害她。”

李惜惜的话让女人生出几分不耐烦,恨道:“你倒还真是善女子,可惜,这世间好人不长命,你可想清楚了,我的耐心可有限。”

李惜惜摇摇头。

红衣女人猛地凑到陆瑾岚面前,手轻轻拂过脸庞,似笑非笑道:“怎么?想杀了我?让我瞧瞧,长得一般般,呆头呆脑的,瞧着架势,怕是连小妖小怪都没捉过,就想杀我。这几世越发没有长进,也不知那家伙执拗什么。说起来,我好心帮这李小姐,你原不打算成全,既然如此,何不添上一份力呢。”

说罢,轻拂在脸上的手猛然下滑,直驱陆瑾岚的心膛,陆瑾岚陡然一吓,连退三步,弹出三尺外。

陆瑾岚虽懂些法术,勉强将自己会的一股脑使出来,但在这女人面前好似小孩过家家,她一袭红袖上下翻飞,陆瑾岚提气躲避,已然是大汗淋漓。

她刚想取出腰间捆仙绳,对面女子却陡然一笑,手如利爪直冲陆瑾岚而来!

顷刻,忽一袭紫影跃到陆瑾岚身前,接过那红袖利爪,当下,风起云涌,两道身影如闪电般在空中纵横交错!

陆瑾岚惊喜道:“红莲姐!”

一瞬,两道身影已然坠落于地,红莲一袭紫衣,凝神敛气,目光炯炯,双掌带风,将陆瑾岚护在身后,冷冷地瞧着面前的红衣女子。

红衣见忽然杀出个程咬金,面色仍是淡然,只是红袖下妖气涌动。

不过须臾,两人便又缠绕一起,红影紫影如绚丽虹影在夜空中缠绕,空中陡然有生出狂风阵阵,裹挟着树枝、碎石上下翻滚,而长桌上的杯盘哗啦啦被风扫落在地,噼里啪啦,满目狼藉。

陆瑾岚紧紧盯着两人,她虽有心上前帮忙,却不知如何插手,眼看红莲就要落于下风,心下焦急万分。

“啪!”紫影坠于长桌上,“咔嚓”一声竟将长桌撞成碎片,陆瑾岚急忙跑上前去,扶起红莲。

红莲双目通红,抖了抖衣衫上的碎屑,嘴角淌下一丝红,她身后几条长尾更是因妖力消耗而显出形来。

红衣女立于空中,讥诮道:“就凭你还想拦我,就算再修行一千年你伤不了我分毫。”

这一番争斗早已令院中众人惊骇连连,呆若木鸡。

红衣女撇过众人,叹息道:“你瞧,我好不容易想当次好人,你们还左拦右拦,真是无趣。”

“不过,就算你们愿意不愿意,这女人我既然碰见了,我也是要定了!”红衣女子又瞧着红莲和陆瑾岚,森然道。

“小陆,你先走,我拦着她!”红莲低声道,运气于掌心,想要拦着红衣女子。

女衣女子索性大步踏来,冷笑道:“都说了,你拦不住我,想救人,唤你们掌柜亲自来吧!”

话毕,便如一袭烈火猛然焚起,只是一瞬,红莲便被震出,在空中翻滚,化为一只九尾狐,厉声嚎叫,滚落在地,猛咳出一口鲜血。

待她面前化为人身,面前哪有陆瑾岚和红衣女子的身影。

双耳如鼓风,满目皆是红,陆瑾岚想挣扎全身似被禁锢,她默念法术,丝毫无用。

好在只是须臾,她便跌落在地。

是一间屋子,雕廊画栋,红绸满缎。

中间有一张红木长桌,长桌上是一块圆圆扁扁的砧板,旁边是几柄宽窄各异的刀,明晃晃的,分外扎眼。

陆瑾岚觉得不舒服,空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有些像厨房宰杀牲畜时的感觉,陆瑾岚抽了抽鼻子,是血腥味,浓重的血腥味。

女人丢开陆瑾岚,坐在长桌上,仰头看梁上飘荡的红绸,低低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红色吗?因为血染上之后,会变得愈加漂亮。”

说罢,手指轻轻在案板上扫过,是一种似有若无的红,又扫过一旁的明亮的刀,映照出的也是摄人心魄的红。

女人猛然回头,一字一顿道:“你知道这砧板是做什么么?”

陆瑾岚摇摇头,不敢作答。

那人不以为意,笑盈盈解释道:“切心,热腾腾地心脏,还在手中跳动,置于砧板,用最快的刀来切,每一片都只有一毫之厚,趁热入口,最是美味。”

陆瑾岚忽觉有些犯恶,再瞧那砧板,似是真得看到红红的一团。

“说起来,这种吃法还是要谢谢你家掌柜,不知怎的,想起做厨子,我便也想体会下做厨子的乐趣,恩,是比想象中有趣。”女人又说道,浑然不差陆瑾岚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恩,你说,饕餮有没有机会看我亲自切了你的心?”女人执起薄刀,轻轻在砧板上划着,说罢,抬起头,冲陆瑾岚妩媚一笑。

陆瑾岚双手微颤,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但她仍捕捉到女人话里的关键,饕餮?

那女人见陆瑾岚似有一丝疑惑,笑道:“你不会还不知姜九那家伙就是饕餮吧?”

“都道你是她的转世,这般看来,好似一无是处,什么也不记得。让我想想,是因为上一世魂飞魄散的缘故吗?”女人又笑。

“你到底是什么人?”陆瑾岚颤声问道。

“我?”女人笑道,“我是修罗娇娆,非神非人非鬼的怪物。”

饕餮?修罗?陆瑾岚喃喃道。脑海中好似有什么突然迸发,又好像有什么景象在脑中一闪而过。

“我倒要看看,你身上到底还有留有多少那女人的痕迹,让饕餮那家伙念念不忘?!”娇娆说到这儿脸色陡然一便,从长桌上跃起直冲陆瑾岚而来。

萧杀杀气凌冽而来!

陆瑾岚本能地腾空而退,手触到腰间的捆仙绳。

从刚刚来的时候,就打算奋手一搏,手心是密密麻麻的指尖痕迹,痛才能清醒。

仙绳从手中飞出,灵活如长蛇,快如闪电,飞快地追寻着那一袭红影,重重叠叠将红影覆住,陆瑾岚咬紧嘴唇,不敢分心丝毫,但不过须臾,忽地听到娇娆一笑讥笑,那仙绳竟在空中陡然停住,直冲陆瑾岚而来!

62 孟秋·修罗

陆瑾岚默念咒语,但那仙绳却并不受她支配,反倒将她牢牢捆缚!

祝钰当初给陆瑾岚捆仙绳时大概没有料到捆仙绳到了她手中,到头来捆住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她苦笑一声,这些日子,这些境遇,让她将过去的胆怯丢去不少,又仗着自己莫名而来的仙身道骨之身,以及从《鸾明书》中修得的法术,让她平添了些自信与胆大。

也因此她才萌生独自插手李家小姐的事,她不禁埋头,到头来终是自尝恶果。

捆仙绳紧紧地缚在身上,让她动弹不得,她默念法术,捆仙绳纹丝不动。

娇娆见陆瑾岚眉头紧皱,喃喃自语,似是在想脱逃之法,不禁笑道:“想当初巫鸾用这捆仙绳是如鱼得水,你用起来却是布鼓雷门,真是贻笑大方。要不要我教教你这捆仙绳到底怎么用?”

说罢,嘴唇微动,那捆仙绳竟像活了一般,渐渐收缩缚紧,纵然隔着衣衫,陆瑾岚仍觉得全身火辣辣地疼痛,但仍紧咬口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只是豆大的汗滴顺着脸颊流下。

只是一瞬,那捆仙绳却又松了。

陆瑾岚抬头,忽见那娇娆手抚心口,面容扭曲,似有苦痛之意,而她的脸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但只是一瞬,面容又似断线复织,一点点恢复如初,待面色如常,她方抚着胸口,大口呼气。

半晌,才抬起头,只装无事,缓缓道:“饕餮给世人烹调,我却只烹于自己吃。也你且瞧瞧,到底我俩的厨艺到底谁更胜一筹?”

话毕,一抖衣衫,竟消失在房中,但只是转瞬,一阵疾风旋飞,娇娆拎着一个粉衫女子落到陆瑾岚眼前,陆瑾岚瞧了那女子一眼,与她年龄相仿,正值妙龄。

陆瑾岚还来不及看清那女子相貌,就见娇娆伸出手,霎时五指长甲,撕破衣衫,直冲胸膛,飞溅出的血落到陆瑾岚的脸上,地上那女子甚至都来不及呼救,只是四肢颤抖一下,便再也不动。

手中是一团火热,跃跃而动,陆瑾岚低头便是一阵作恶,但却什么也没有吐出,她不敢抬头娇娆却将那团火热置于她面前,笑道:“怎么?怕了,想当年饕餮吃起人来,比起这儿可有过之而不及。”

陆瑾岚忍不住闭上眼睛,娇娆却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森然道:“我最厌烦便是你这种强装良善的人,不想看,我偏让你好好看清楚!”

陆瑾岚被扯到长桌前,眼睁睁瞧着娇娆将那一团热腾腾的红心置于砧板,手起刀落,刀入人心,红星点点,陆瑾岚麻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将心一刀刀切开,一刀刀执起咽下。

胃里翻江倒海,咽喉不停地反刍,陆瑾岚大汗淋漓,手指狠狠地掰着捆在身上的捆仙绳,奈何只是徒劳。

陆瑾岚最终只能强忍着垂下脸,只听见娇娆轻轻地咀嚼声和嘲讽的笑声,无间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这一根紧绷的神经是被一只鹦鹉的叫声扯开。

“恶心!恶心!”

娇娆陡然变色,带血的手霎时长至三丈,抓起那红嘴绿鹦,鹦鹉在她手中惨烈地扑腾着,更是一阵阵呼叫:“救命!救命!”

“莫杀!莫急!娇娆,跟一个畜生动什么怒!”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穷奇,好好管好你这畜生!”娇娆抓住那鹦鹉随手一丢,厌烦道。

鹦鹉在空中挣扎片刻,扑闪着翅膀立于来人的肩头。

陆瑾岚将目光投到那男人身上,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穿着兽纹长衫,唯有他的手背有一袭黑色长痕密密沿上,他似是注意到陆瑾岚的目光,低下头饶有兴致地看了陆瑾岚一眼。

陆瑾岚心一颤,这人虽面带浅笑,但这目光却像毒蛇一般。

被唤作穷奇的男人,看罢陆瑾岚,又看了看屋中的这一地血腥,皱了皱眉,但仍笑道:“你还真把她捉来了,接下来怎么办?杀了?”

娇娆白了穷奇一眼,淡淡道:“刚刚我还真想把她杀了,可是现在,我改主意了。再说,就算是杀,也得当着姜九的面杀才是。”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穷奇低头逗起了肩头的鹦鹉,不在意地说道。

“她?”娇娆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指似沾染了一片红,便从长桌上拿起一块红巾轻轻地擦着,半晌,似是想起什么,抬起头,冷笑道:“说起来还有几日就该七月半了,既然如此,不妨将她丢到冥道不正好。”

穷奇听到这话,沉思片刻,也道:“这倒是极好,那地方,对他俩来说,还真是最适合不过的地方。”

陆瑾岚并不明白他们二人说这话的意思,但料想那地方定是万分凶险,更何况,掌柜的伤并未痊愈,若是被引入那地方,是不是又会生出什么祸端。

想到此,陆瑾岚忍不住挣扎起来,娇娆见了,冷冷道:“我劝你安分点,要不然,我怕我一不留神也切了你的心来吃。”

说罢也不等陆瑾岚反应,拎起陆瑾岚的后颈衣衫,整个人便被提了起来。

她拎起陆瑾岚走到角落,嘴唇微动,似是在念什么咒法,顷刻,只见那墙面霍然出现一个黑咕隆咚的圆洞,娇娆拎过陆瑾岚,讥诮道:“你就在这儿待着吧,看看你家掌柜什么时候能找到你。”

话毕,手一松,陆瑾岚便坠入那黑暗之中。

穷奇见陆瑾岚不见了,皱眉道:“你就这样把她丢进去,万一?”

娇娆不在意道:“怎么说都是巫鸾的转世,就算再怎么不济,也能挨上几日,若是挨不过算她命薄。”

穷奇又道:“我听说太白那家伙还念念不忘他这个小徒弟,真这般做,怕是难免……”

“怎么?你怕了?”娇娆语气陡然一冷。

“怕?笑话,想当初,咱们五人怕过谁呢?若不是饕餮那家伙先生异心,这世间怕还是你我几人的天下。”

“是啊,念当初,那是怎么锦韶华年,乐以忘忧的日子。可是这一切,终是一去不复返了!”娇娆低头叹道,语气中尽是难以掩盖的失落。

饕餮,你可有一丝怀念过往呢?

63 孟秋·寻觅

深夜,李府别院。

李惜惜勉强支立身子,一旁是蒋修文,或者说是蒋世衡。

两人仍未从刚刚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附身在蒋修文身上的蒋世衡又惊又喜,又骇又怕,又怜又惜,个中情绪陡然变幻,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怔怔地瞧着李惜惜。

双荷被支去同红莲一起前往六记斋找掌柜。

两人本欲久别重逢话细聊,可当下,却不知如何聊起,又不知自己是生是死,也不知那陡然出现的红衣女子到底有何目的,小陆、红莲他们又是什么人。

半晌,李惜惜方道:“你在这里终究不妥,咳咳,你先回去,待双荷从六记斋回来,再做打算,小陆和老板娘都不是寻常人,想来总会有办法。”

蒋世衡死而复生,只是这具身子是蒋修文的,也不知自己现在到底是人是鬼,心里更是牵肠百转,只道让她保住身子,莫要担忧。

毕竟虽然两人有了婚约,可是他若留在这里,到明日,怕对李惜惜也是不好的。

且说红莲带着双荷来六记斋,自然不是让她去掌柜面前哭诉,而是需要给李家的事有个收尾。

原本想着,陆瑾岚既然想插手李家小姐的事,便就由着她,虽然事情有些不寻常,但她在背后帮衬着,应是出不来什么乱子,但这忽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姜九是冷着脸听完的,刚喝过酒的他褪去了酒意,周身是一种生人莫近的冷意。

“是妖娆。”红莲最后说。

这个名字,那个女人,此时回想起来,同哪些过往,都是不愿再提起与回想的禁忌。

“他们,还是这般不死心。”姜九闭上眼,又猛地睁开,眼底波光涌动,是难以遮掩的杀气。

双荷躲在一旁,原本还想哭诉的她,此时早已绝了这念头,甚至连原打算让掌柜救自家小姐和公子的念头也不敢说出。

倒是红莲体恤,伏在姜九耳边不知悄声说些什么,又转到后院,不一会儿便抱着一盆兰草,又唤双荷走到门外。

“并不是我们不想救,只是你家小姐命数已尽,至于蒋公子,他本是鬼魂,强行将他禁锢在活人体内,表面看起来是死而复生,但不过是一时之策,要不了多长时间不仅他投不了胎,连他寄生的那个人也一样活不了。”

“我同掌柜说了,先暂且将蒋世衡的魂魄引到这株兰草之上,助她凝了人形,也不至于因自身的鬼魅之气加重你家小姐的病症。”

“今日的事你们切记勿要走漏风声,原本是想抹了你们几人的记忆,但毕竟小陆想你们总要有个圆满的结局,若是她回来……”

红莲少有的同凡人讲这么多,或许是因为小陆的缘故,又或许她同小陆一样,偶尔遇到这些凡间情爱,就会多了一分怜惜。

双荷对于红莲的话懵懵懂懂,但她仍知今天所遇大概是平生最大之奇遇,她能做的便是闭上嘴,做好分内的事,对于一个丫鬟,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这些事只有你们三人知晓,至于蒋修文那个家伙,你自是不用担心。”

红莲清晰明朗地吩咐着,语气淡淡的,但是紧锁的眉头表示她愁绪满满。

双荷自是知道她大概在忧心小陆的事,她心里也思绪万分,自小到大,她只有小姐一个朋友,至于小陆,本以为做不成情郎,总能做出姊妹,现在看来,大概终归不是一路人。但那样一个良善可亲的姑娘,应该会安然无恙吧。

红莲说罢,唤双荷走近些,默念咒法,两人便如同一阵风消失在六记斋的门外。

红莲去处理后续,六记斋里的空气仍是沉寂许久。

姜九陷在长藤椅上,他经常半躺在上面,有时迷醉,有时清醒,有时酣眠。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多年前时,他被芸卿拉上街闲逛,他本不适应这种人类的平淡生活,芸卿却兴致冲冲,一副小儿女的姿态,拉着他的衣袂在大街上穿梭,买了糍糕有些甜腻便一口塞到他嘴里,又拉着他看傀儡戏,笑得她发簪都差点晃下来,最后不知怎么跑到一家木器行。

她相中的便是他身下的这一个长藤椅,说实话并不出奇,不过是随处可见的竹制藤椅,可是她一躺下便笑眯眯地冲他说:“这椅子好舒服,买把摆在院子里,再拿把蒲扇,最是畅快!”

那时候她最喜欢窝在躺椅上,一趟便是半天。再后来,人不再了,这躺椅却依旧牢固非常。

这些平凡的琐碎的回忆,不知怎么在脑海中分外清晰,想着想着,便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再细想,全身便似被撕裂一番。

血气在全身蔓延,一闭眼,便是熟悉又陌生是杀戮,利爪、尖牙、怒目,嘶吼挣脱,姜九额角直起冷汗,半晌,抬起拳头,地面便是霍然一深坑,泥土飞扬,是遮不住的杀气。

“掌柜!”张柏急道。

姜九摆摆手,半晌,目中杀气方消。

找人持续了三日,可是毫无结果。青古镇颇有道行的术士都隐隐觉察最近几日城中颇不太平,各种妖灵精怪似乎一下子都冒出来,但并不危害人间,大肆的行动,似乎只是在寻觅什么。

就连冯正也动用水系关系,可是仍旧一无所获。

姜九是脸色越来越难看,六记斋也少有的关门歇业。

众人自是不知这一扇木门之后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连麖呦都没有消息?”红莲悄声问张柏。

张柏在一旁摇摇头,陆瑾岚或许不易脱逃,但麖呦,这世间不应该有能困住他的地方,除非他的灵力根本使不出来,又或者他不愿意出来。

红莲一脸悔意,急道:“当初真不该鼓动小陆去,又或者我若是平日修行用点心,那日拼了全力,定也能护陆瑾岚全身而退。”

这一日,姜九并未饮酒,凝神屏气,压抑着内心那个不断作恶的魂灵,半晌,才低低道:“他们就那么想把你放出来吗?”

又过半晌,才深深叹气道:“算了,红莲,他们不会杀她。他们是在等。”

64 孟秋·祭城

黑暗,是一种令人窒息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腐败而又熟悉的气息,这种熟悉隐约让人觉得心悸。

好在,或许是因逃脱了妖娆,捆仙绳逃脱了束缚,坠落在地。

凝火术让她勉强有了光,手在怀中摸索,想寻玉鹿,先拿到手里的却是李惜惜送给她的木盒,她借着暗光,小心地将盒子打开,不知何时死去的喜蛛,织了一半的蛛网。

她望着那残网,幽幽叹了口气,放到一边,又去摸玉鹿,或者说麖呦。

玉鹿在黑暗中发出莹莹的玉光,但陆瑾岚对着玉鹿喃喃自语半天,他并没有变成想象中的灵兽白鹿,祝钰临走时曾说过这玉鹿是巫鸾的灵兽,若是陆瑾岚遇见危险,他定会现身营救。

只是这次,屡屡危难之中,他并没有化玉为灵,虽明知不能寄希望于他,但——

她想了半晌,将玉鹿塞回怀里,既来之,则安之。

她望了望周围,一片混沌,这便是冥道吗?

听娇娆的语气,似是想用她引掌柜来冥道。

冥道?七月半?鬼门?饕餮?

那时候的惊吓并没有让她过多思考,现在想起娇娆的话,就像是柳暗花明之后又入山重水复。

饕餮?陆瑾岚喃喃自语这两个字,幼时听来的魑魅魍魉之事,好像对饕餮并没有过多的描述,细细思索,方才想起似有有贪如狠恶,积财不用、贪于饮食之形容,记得并不真切,自然也不可能将古书上的记载与她所认识的掌柜联系起来。

她坐了半晌,复又叹气,幼时,便明白许多事不管怎么想都没有答案,比如父亲待母亲,父亲待自己,曾经的哭诉探究并不能改变丝毫。

她努力按捺自己的纷繁复杂的思索,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行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看见一个门,一个奇怪的门,红漆木门,陡然出现在混沌之中,门上是两个铜环,铜环上似有某种奇怪的兽纹。

陆瑾岚将手放于木门之上,并不是妖鬼的气息,而是另一种说不出的沉闷,但此时,除了往前,她别无选择。

她摸了摸腰间,这个不知为何没有被娇娆截留的捆仙绳,现在仍是她唯一的寄托,当然还有怀中的玉鹿,如果他能变成麖呦的话。

陆瑾岚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不是想象中的景象,既没有凶神恶煞,也没有刀山火海,而是一片集市?

像极了凡间的集市,热闹喧哗的集市,人流穿梭,街道两边是果子行、药材铺、酒家饭庄、绸缎庄、金银铺等等各式铺面,亦有各种摊贩,卖各色小吃的、字画的、卜算的、甚至还有杂耍唱曲的,至于街中的行人,更是与她在青古镇见到的全无二致。

陆瑾岚再回头,哪里还有红漆木门,仍是喧闹街市。

陆瑾岚有些发愣,忽地被穿行的一个男子撞了一下,那男人嫌恶的看了她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声,便绕着走了。

肩肘处还隐约传来痛感,包括刚刚被撞时那人的吸气声都分外清晰,并不是梦,也不像是幻象。

这里究竟是哪里?她喃喃地转了圈,最后走到了一个卖豆包的店铺前,热腾腾的豆包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陆瑾岚摸了摸荷包,幸而还在。只是?

她先是呆立半刻,见一旁有一妇人领着稚儿在铺前用铜板买了一个豆包,那稚儿不过三岁,抱着豆包小嘴猛地一咬,便是咕噜咕噜的吞咽,一旁的妇人忙道:“狗儿,慢点吃。”

陆瑾岚舔舔嘴唇,虽因娇娆的挖心切心之举吓得胃中犯恶,但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腹内早已空空。

她迟疑地递过三个铜板,卖豆包的是一个粗实的中年妇人,利落地接了铜板,递过豆包。

陆瑾岚接过,是属于食物的香气和温热。

“大娘,这是哪里?”陆瑾岚终于按捺不住,问道。

那妇人上下打量着陆瑾岚,见她衣衫凌乱,风尘仆仆,笑道:“姑娘莫不是逃荒而来的,这里是祭城。”

祭城?陆瑾岚刚想问得再多,突然侧身伸过一个脏爪,一把抓过她尚未塞入怀中的荷包,转身就跑。

“小偷!还我荷包!”陆瑾岚忍不住叫出声!

偷她荷包的是一个七八岁的乞童,衣着破烂,像一只灵活的猴子,在人群中穿梭,众人虽听见陆瑾岚的呼救,但不过微微侧了身,并不上前追赶。

她忙提气去追,忽地发现自己好像法术尽失,并不能像平日一跃三丈,但此时来不及多想,只得拔脚就追。

陆瑾岚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眼看那乞童便要消失在人群中,谁知那乞童跑着跑着忽迎面撞到一个锦衣男子,那男子皱眉看了看乞童,又瞧了眼远远奔来的陆瑾岚,一把提起乞童,拽到陆瑾岚面前。

那锦衣男子拉扯着乞童,上下打量陆瑾岚,惊喜道:“没想到真得是你,穆姑娘。”

穆姑娘?陆瑾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人却兴致勃勃道:“怎么?这小乞丐抢了你荷包,还有你这一身?”说道这儿看着一身狼藉的陆瑾岚,皱眉道:“又去哪里捉妖了?”

陆瑾岚是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半晌,才喃喃道:“怎么?你认识我?”

那人听见陆瑾岚的问话,一脸诧异,疑惑道:“你不是穆芸卿姑娘吗?难不成我认错人了?”

穆芸卿?陆瑾岚猛地睁大双眼,结巴道:“你说,你说我是穆芸卿?”

若他说得是寻常名字,或许只是一不留神认错了人,可是他说出的穆芸卿的名字,她不得不断定这个名唤祭城的地方与她,或者与那位早已身故的芸卿姑娘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奇怪,奇怪。”锦衣男子挠头道,“难不成你真不是穆云卿,呶,荷包先给你。”锦衣男子忽想起自己还拎着那乞童,忙不迭抢过荷包塞到陆瑾岚手里。

陆瑾岚有些茫然地接过荷包,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拿着豆包,又看了看在锦衣男子手下挣扎的乞童,蹲下去,轻声道:“以后不要再偷人东西了。”

说罢,便从荷包中取出一小块碎银,连同刚买的豆包一同塞到那乞童的手里。

那乞童瞪着圆咕隆咚的眼睛瞧着陆瑾岚,半晌,抢过银子和豆包,转头就跑。

陆瑾岚摇摇头,这才问面前的男子:“我是穆芸卿,那你是谁?”

65 孟秋·真幻

“我?你不认识我了,穆姑娘?我是顾北山。”男子面露惊异,反问陆瑾岚。

“去年,你好心救过我,你忘了?”男子紧接着又道。

陆瑾岚默不作声,她不知自己要妄称自己是穆芸卿,还是要将真实发生的这一切告诉面前这个男人。

自称顾北山的男子见陆瑾岚一副不识来人的模样,笑道:“看来穆姑娘还真是贵人多忘事。”说罢凑到穆瑾岚耳边,低声道:“我是苜蓿山的九头蛇妖,去年多亏姑娘,我才保有项上这仅有的一颗头颅。”

陆瑾岚瞪大双眼,面前这人是九头蛇妖?为何自己没有丝毫察觉,似乎一入这里,妖鬼之气全然感受不到了。

顾北山见陆瑾岚仍是不识来人模样,忽地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盯着陆瑾岚半晌,又凑过来,低声道:“莫不是姑娘受伤了?那饕餮大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饕餮?陆瑾岚心里一动,仰头道:“你知道他在那?”

顾北山听见陆瑾岚的问话,又笑起来,“姑娘怎么问起我来了?他与姑娘不是?不过,饕餮大人,自然是在六记斋了,说起来姑娘一回祭城,不去六记斋怎么一个人在这街上闲逛。”

“六记斋?”陆姑娘喃喃道,忽抓牢顾北山,急道:“带我去,快带我去六记斋!”

顾北山眼中似有光波涌动,嘴角微挑,笑道:“看来姑娘,真得遇见坏事了,连自己家也记不得了。好在,遇到了我,我这就带姑娘去找饕餮大人。”

顾北山这句话说得有些奇怪,但陆瑾岚却只想若是姜九也在这里,六记斋也在这里,或许能找到破解这一切的法门。

顾北山瞧着陆瑾岚抓牢自己的胳膊,神情已然正常,笑道:“穆姑娘,你能松开你的手吗,你瞧,都要抓出红印子了。”

陆瑾岚忙后知后觉地松开自己的手,红着脸,讪笑道:“一不留神——”

谁料她的话尚未讲完,脸又涨红起来。

“咕噜咕噜。”

因两人离得很近,饿了许久的肚子竟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看来姑娘这一路,好似辛苦得很呐!”顾北山笑道,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颗香甜的桃子,问道:“新摘的桃子先吃一个垫垫吧。”

陆瑾岚接过桃子,清香的桃香让她再也忍不住,不自觉狠狠的咬上一口,说起来饥饿令她几乎无法思考。

两个人顺着大街在人群中缓慢前行,或许是因为周围的一切过于平凡安详,陆瑾岚紧绷的神经霍然放松下来,竟左顾右盼起来。

顾北山似是不耐烦,提醒道:“穆姑娘,咱得快些,晚了天就黑了。”

陆瑾岚忙回过神来,讪讪地问道:“抱歉,抱歉,还有多远?”

顾北山道:“倒是有些距离,这样吧,我知道一条近路,带你走快些。”

说罢,便抓起陆瑾岚的手,飞快在人群穿梭。

陆瑾岚只觉两边似风云涌动,渐渐人声渐灭。

待风云消散,眼前景致已全然不同,天阴沉沉的,无日无月更无星。

仍是街市,只是这街市虽人来人往,却仍然人觉得寒意阵阵。

街市两旁时有昏暗的灯笼悬挂,是惨淡的黄与白,陆瑾岚盯着街市上一个卖胭脂水粉的看,那身穿绿绸的人脸上没有五官,只有黑漆漆的四个洞,森然可怖。

若是再往前看,就会发现没有头的男人,吐着长舌的红衣女,浑身湿漉漉的小孩子,甚至还有头上长着尖尖角,满身鳞片的扭着长尾的,不能称之为人的,妖?

猛然看到这些,陆瑾岚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抓紧身边的人,生怕一不留神便被丢在这里。

顾北山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怎么?穆姑娘几时变得这般胆小了?”

“恩,既然来了,要不送姑娘些见面礼好了。”说罢,拎起路边小摊上一个小巧的胭脂盒。

那买胭脂水粉的绿绸鬼,用脸上的黑洞使劲吸了吸,道:“是新死的?烟火气这般重?来来来,快看看,这胭脂,可是调和最新鲜的人血活成的,颜色艳丽,香气宜人……”

陆瑾岚忙退后几步,颤声道:“饕餮在这里?”

顾北山丢了胭脂,凑近陆瑾岚低声道:“饕餮怎么敢在这里?不过你在这里,他马上就会来这里。”

陆瑾岚猛地摇摇头,道:“不,姜九,饕餮不会来这里,我不是穆芸卿,他不会来的。”

“是吗?可是好像我的消息一传过去,那家伙就急得不得了呢。”顾北山冷笑道。

“你,到底是谁?”陆瑾岚退后几步,看着面前的顾北山,仍是锦衣公子模样,只是目光中寒气忽地暴涨。

陆瑾岚这才后悔怎么忽地轻信来人,或许是因为他抢回了自己的荷包,又表明自己被穆芸卿所救,所以自己想当然认为他是穆芸卿的朋友。

“我,我一早便说过,我是苜蓿山的九头蛇妖。”顾北山凑近冷笑,“看了穆姑娘还真发生了不得了的事,似是得了失忆症?难怪前些日子饕餮那家伙好似疯了一样找姑娘?倒是让我捡了漏。”

“你不是说我救了你吗?”陆瑾岚迟疑道。

“是啊,多亏姑娘,我才保有项上这可头颅,可是,”顾北山说道这儿恨恨道,“我这其他八个头颅,可都是饕餮那家伙给斩下来的。”

“啊!”陆瑾岚禁不住叫出声,原来,原来这家伙不是穆芸卿和饕餮的恩人,而是仇人。

陆瑾岚的叫声引来周围众妖鬼的注目,这目光除了好奇,似乎还有些蠢蠢欲动?

大概注意到陆瑾岚似有脱逃之意,顾北山讥诮道:“我劝姑娘最好老实点,在这里,像你这样的活人可是最讨大家喜欢呢,若是我不小心在你身上抓上一道,那香甜的血气可是能吸引一大群家伙呢?”

陆瑾岚脸色苍白,心念好像不管在哪里,自己好像都在给掌柜惹祸呢,还好自己不是真得穆芸卿。

顾北山以为她在想什么脱逃之策,冷笑道:“你的法力在这里根本使不出来,我劝姑娘还是好好跟着我,免得还没等到饕餮那家伙,命便没了。”

66 孟秋·鬼王

陆瑾岚真希望这一切都是梦,但顾北山拉扯她时胳膊传来的疼痛,非常清楚地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一场等待惊醒的噩梦。

法术尽失的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听之任之。

她被带到街上的一间赌坊,陆瑾岚平日里自然没有来过赌坊,其实这赌坊与凡间的赌坊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赌坊里没有人。

这一路看惯了各种妖魔鬼怪,所以就算面对的都是有毛的、有爪的,有尾巴的,没影子的各种精怪鬼魅,陆瑾岚总算也能安之若素。

但是,若是在此地遇到了“人”就不是什么好事,这一路陆瑾岚大概明白,越是能维持人形的,越是有高强的法力,比如带她来的顾北山。

又比如坐在赌桌上的那个人,胖胖的身子,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光光的头,身上是一件华丽的袈裟,他笑得很大声,站在最宽最大的那个赌桌上,这赌桌上有许多人,但他的身边却并没有人,显然他的地位要比旁人高。

更何况顾北山并没有等陆瑾岚多做思考,便被拉到那人的旁边,凑到那人的耳边低语几声。

那人抬起头,在陆瑾岚身上环顾一周,用洪钟般的声音讥诮道:“这就是饕餮那家伙心尖尖的人呐,这么一个毛都没褪干净的丫头——”

“鬼王大人,定是没错的,上次她与饕餮那家伙斩我八头,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顾北山冷冷瞧了陆瑾岚一眼,又冲被称为鬼王的男人谄媚道。

“管他呢,我对他心尖尖上人没兴趣,我只要饕餮那家伙能来。至于这丫头,先捆起来吧,不是说学了些术法,莫让她趁乱偷跑了去。”鬼王淡淡道。

“是。莫要担心,我已然给这丫头下了毒,她就算想跑也跑不了。”顾北山低头应道。

陆瑾岚听到两人的对话,猛地抬起头望着顾北山,下毒?什么时候的事?

顾北山见她听见,凑到她身旁浅笑道:“那个桃子,你忘了?并不是什么要紧的毒,三五日内才会发作。”

“你?!”

“总要做两手准备,再说穆姑娘此次好似并不如上次见面时聪慧呐!”顾北山说着拎起陆瑾岚扔到屋内一高柱盘,默念咒法,很快从柱子后面爬出几条白色小蛇,缠上陆瑾岚的四肢,“呲呲”地吐着芯子。

“莫要动,我这些徒子徒孙脾气可不太好,若是惹毛了它们,咬你一口,那这毒可不好接了。”顾北山亲昵地拍了拍一只爬上陆瑾岚脖颈的一只小蛇,那蛇只是安静地盘在陆瑾岚的身上,并不咬人。

“你们究竟想干什么?我都说了,我不是穆芸卿,我是陆瑾岚。”陆瑾岚冷汗连连,却不敢挣扎。

“我不管你是姓穆还是姓陆,总之只要饕餮那家伙能来,有何干系?”顾北山“哼”了一声,又道。

顾北山见陆瑾岚似要挣扎,便不耐烦道:“我说了,我这些小蛇可不是吃素的,若不是看在当初你当初拦了饕餮一下,我才懒得大发慈悲。”

说罢,便不再看陆瑾岚,只是候在那鬼王旁边。

陆瑾岚心想,若是当初没有拦住饕餮,让她杀了这九头蛇妖,是不是就没有今日的祸端。

等等?

陆瑾岚心里一惊,她为何想的是若是没有拦住饕餮,而不是当初穆芸卿没有拦住饕餮,这一想不要紧,耳旁似有金石冗杂之声,脑中如梦如幻,似有无数景象纷至沓来。

但是一想探寻究竟,却又头痛欲裂。

半晌,已然是一头冷汗,而远远的顾北山瞧见了只当她是害怕。

她只得不去多想,只是呆然望着屋中。

屋内先前还有凑热闹的小妖小鬼们,见冷不丁来了个人类,一个个摩拳擦掌想吃肉饮血,但一听说她是饕餮大人的相好之人,便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瞧着。

毕竟,饕餮那家伙可不好惹,一直都听说鬼王与这饕餮有血汗深仇,难不成真要借着这次的机会杀了饕餮吗?

陆瑾岚凝了凝神,便听见那些小妖小鬼的议论。

杀了饕餮吗?陆瑾岚勉强转过头,瞧着那个被称为鬼王的中年胖子,明明一副屠夫相,却穿着一身袈裟,懒散地立在赌桌前,手中的牌九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并不像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但是?

她思绪繁杂之时,忽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尖锐的嘶叫声:“修罗大人到!”

这一声好似敲响警钟,原本围于门口的众妖众鬼忽知趣的让开道,不一会儿,门口便飘飘袅袅进来一个红衣女子。

一见那红衣,陆瑾岚骇了一跳,禁不住喃喃道:“妖娆!”

是了,面前这夺目的红衣,酥麻入骨的轻笑声,千娇百媚的女子不正是娇娆。她为何也来到这里?

只见那娇娆并未瞧见她,只是施施然走到鬼王旁边,巧笑倩兮道:“鬼王大人,这一局是输还是赢?”

鬼王拦过娇娆,笑道:“美人,你几时见我输过?”

娇娆酥媚媚地低头,在鬼王吹气道:“也是,我们的鬼王大人,可是逢赌必赢。”

说罢便亲昵地倚在鬼王身旁,随他摆弄桌上牌九与骰子。

过了一会儿,赌桌便是一阵叫好之声,鬼王桌前已经堆了各式珍奇宝物。娇娆闲闲地拎起一颗红珊瑚的凤钗,视线却在屋中环顾,若无其事地扫过陆瑾岚。

上下打量,似有不屑,又似有几分愤恨。但这目光又似与之前见到了娇娆似有不同,并不是同一个娇娆?

她看罢陆瑾岚,便又悠悠转过头,凑到鬼王耳边柔声,道:“那丫头片子就是饕餮那家伙的情人?”

鬼王这才抬头看了一眼陆瑾岚,便收回目光,笑道:“怎么?好奇?说起来,饕餮那家伙好像是你的旧情人?情敌相见,分外眼红?”

娇娆轻笑一声,语气却是冷的,“情人?是啊,做了不知道几时的情人,说踢开就踢开。我恨不得抽他的骨,扒他的心。”

鬼王哈哈一笑,道:“这样看来,你好像比我还憎恨那厮,不急,待会有报仇的机会。”

67 孟秋·赌命

姜九来得并不慢,鬼王的这一局甚至尚未赌完。

仍是一丝尖锐的嘶叫声,只是语气平添了几分急切,“饕餮来了!饕餮来了!”

霎时,热闹的地方一下子冷寂下来,众鬼众妖的目光全都移到门口。

风涌瑟瑟,杀气腾腾,一个身影落于门外。

一袭青色长袍,清冷的眼眸淡淡的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角落陆瑾岚的身上,皱了皱眉,又望向屋中的鬼王。

“还真是稀客啊,这不是饕餮姜九爷嘛!欢迎欢迎!”鬼王笑意满满,圆圆的脸上除了那张张开的大嘴,眉眼却都是又直又冷。

姜九一言不发,一步一步走了进来,立于牌桌前,冷冷地开口道:“我来了,人你可以放了。”

“既然来了?就何必着急。来,给姜九爷上杯茶。”鬼王仍是笑。

说罢,一只有着狐尾的娇媚女子端着一只鎏金酒盅走到姜九身旁,姜九低头淡淡瞧了眼,并不端杯。

“最新鲜的人血,你不尝尝?”鬼王指着那酒盅,热络道,半晌,又笑道:“倒是我考虑不周,这么干巴巴喝酒着实没趣,娇娆,你去伺候伺候姜九爷,旧情人的酒,想必总要喝的吧。”

娇娆妩媚一笑,轻柔地走到姜九身旁,端起酒盅,倚在姜九的身旁,柔声道:“好久不见,饕餮。”

“娇娆。”姜九开口。

“我今天是来找人的。”姜九接着说。

“那又如何?这一盅酒的面子还要给我吧?还是你怕有毒?那我饮一半你饮一半如何?”娇娆凑到姜九耳旁,笑盈盈道。

姜九没说话。

娇娆也不在意,轻轻晃动酒盅,轻轻吹动那一袭腥红。

姜九并不看他,只是冷冷盯着鬼王,道:“这酒是不是非得喝?”

“你喝了,接下来咱才有的谈。放心,我并不喜欢用毒。”鬼王笑道,说罢像娇娆递眼色。

娇娆盈盈地将酒盏凑到姜九唇角。

姜九仍未动,半晌,娇娆低笑一声,“堂堂的饕餮姜九,难不成现如今已然变成一只小绵羊?”

“别喝。”陆瑾喃喃道。

姜九的手一顿。

鬼王嘲笑道:“难不成姜九爷还要听一个女人的差遣吗?”

姜九接过酒盅,一饮而尽,嘴角是鲜艳的红,喝完,他随手将那酒盅一仍,抬头望向鬼王:“人我今天一定要带走。”

鬼王哈哈一笑:“这自是不难,只是姜九爷难得来一趟,总要叙叙旧才是。”

姜九面色仍是淡淡的,不动声色的撇开一旁的娇娆,道:“我和你没有旧可叙。”

“是吗?那些陈年旧事,难不成你都忘了,说起来还真得多亏你啊,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做了这鬼王,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暗自逍遥!”鬼王摩挲着手里的牌九,不动声色地笑道。

“除了我,这里惦记你的人可也不少,大家可都等着你来叙旧呢?比如我这个小老弟,听说你的八颗头都被这家伙斩下来了?北山?”鬼王。

顾北山咬牙切齿道:“多亏姜九爷手下留情,要不然我就成为无头蛇!”

姜九只是撇了顾北山一眼,半晌,才讥诮道:“原来是你。看来那天我真该煮一锅蛇羹的。”

“你!”顾北山红目圆睁,怒吼道。

姜九冷笑一声,道:“手下败将!”

顾北山气急,身体已然幻化为一条青白大蟒,唯有头颅仍是刚刚顾北山的头颅,想来只剩一颗头颅的他并不愿轻易示人。

鬼王抬眼看了看耐不住性子的顾北山,怒道:“北山,你还是改不了你那心浮气躁的脾性,今天咱请姜九爷来,便是主家,又岂能随意打打杀杀呢。”

姜九倒是不在意,只是徐徐抬起手,方向是角落中的陆瑾岚。

谁也没有看见一袭如闪电般的光刃是如何划过,只有“噗噗噗”几声,再看时,陆瑾岚四肢与脖颈处的小蛇已碎成粉末,落到陆瑾岚脚下。

陆瑾岚见没了束缚,立即向姜九的方向奔去,但只是一瞬,却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束缚,陆瑾岚再一看,腰间似是黑云团团,若是细看,那黑云之中似是有无数鬼脸,陆瑾岚低声惊呼,又连忙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丫头,别急啊,好戏才刚开场。”鬼王侧过脸笑着对陆瑾岚说道,又指了身旁一个红木长椅,道:“也怪小九不懂得这待客之道,至少应让姑娘好好坐着才是。”

语罢,陆瑾岚被那黑云涌动,便牢牢被锁在那长椅之上。

鬼王见一旁的顾北山仍是蛇样,骂道:“没出息的家伙!”

说罢,随手丢起手中的牌九,只听顾北山一声惨叫,再看时他已化为人形,捂着胸口,冷汗连连,唯诺应是。

“倒叫姜九爷看笑话了。这样吧,既然今天咱在这赌坊见面,不妨一赌如何?你若赌赢了,我将这小丫头给放了。”鬼王好暇以整地瞧着姜九。

“若是输了?”姜九淡淡道。

“若是输了,”鬼王抬起头,挤出无比灿烂的笑,“若是输了,也简单,把你的命留下。”

鬼王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笑意款款。

姜九脸色未变,而一旁的陆瑾岚早吓得脸色尽白!

“你应该知道,在这冥界,就算是你饕餮,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何况还带着这样一个使不出法力的小丫头。我这个人很讲公平,用赌,就算旁人知道了,也不会说我念着旧仇欺负你。你看如何?”鬼王又道。

姜九抬眼看了看陆瑾岚,眼神似有波光涌动。

“啊,对了,北山,我刚刚听说你给这丫头下毒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鬼王忽然咋咋呼呼地来了一句。

姜九袖中的拳头紧握,但只是一瞬,忽又垂下。

“鬼王,说起赌的话,我倒是有个主意,既然要赌,何不妨更有趣些?娇娆不知何时又回到鬼王旁边,这时,忽娇媚媚开口。

鬼王的手抚在娇娆的臀部,好奇道:“不知美人有何高招?”

娇娆先是凑到鬼王身边耳语一番,方抬起头看着姜九,浅笑道:“赌命的话,一局定输赢,自然无趣,不妨咱赌三局,第一局由北山,第二局由我,第三局再由鬼王,至于赌法则有我们三人说了算。”

“三局两胜。为表诚意,只要你赢了一局,北山便将这姑娘的毒给解了。三局结束,只要你赢了两局,我们便放了你们二人。”

“姜九爷,你看如何?”

68 孟秋·赌局

姜九不置可否。

一局赌命,三局又何尝不是赌命。

鬼王笑道:“怎么?难不成鼎鼎大名的饕餮也会害怕?”

姜九徐徐走到赌桌前面,不偏不斜,盯着鬼王,一字一顿道:“好,我赌。”

说罢,他又走到陆瑾岚身旁,蹲下去,轻声道:“卿儿,我会救你出去。”

“我不是……”陆瑾岚刚想说话便被一旁急不可耐的顾北山打断道:“你莫要耍诡计,她身上的毒只有我能解。”

姜九听了这话,站起身,冷笑道:“我做事从来光明正大。你想赌什么?”

顾北山皱起眉想了半天,道:“赌……毒好了。”

蛇善毒。

一共十二杯,一模一样的酒盅,但是却是十二种味色各异的酒,有浓烈,有香甜,有清香,但这十二杯,只有一杯没有毒,而剩下的都是一饮致命的剧毒。

“你若喝对了,便是你赢了。我便为这姑娘解毒,但是若喝不对,你俩的毒我不仅不解,你还要受我八刀,以报当日之仇。当然,以你饕餮的本领,这些对你也应该不算什么吧?”顾北山凑近姜九,一副奸人得逞的样貌。

姜九扫了那十二盅毒酒,面若冰霜,半晌,问道:“是不是只要我喝了没有毒的那杯,就算我赢了对吧?”

“那是自然。我且告诉你这里面每样酒,每种毒都有不同,是我耗尽百年心血才寻觅而来的……”顾北山自信地解释道。

他善毒,爱酒,他拿自己最擅长的两样,自然有绝对的把握。

但姜九没等他说完,便执起第一杯酒。

顾北山话说了一半,忽见他执起第一杯酒缓缓放到唇边,顾北山见状面上已有惊喜之色,但没等他宣布姜九喝错了,却见姜九一一端起那十二杯酒盅,一一饮下!

他竟喝光了十二杯酒!

“你!”顾北山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气道:“你这是犯规!”

姜九喝罢毒酒,面上浮现出奇异的色彩,先是白,而后是红,又转青,直至慢慢额头起了一层汗,脸色才逐渐恢复正常。

他丢了酒盅,淡淡道:“我刚刚问你了,是不是只要我喝了没有毒的那杯,就算我赢了?你的答案是肯定,而现在,我已然喝了没有毒的那杯,那自然是我赢了。”

“这,”顾北山一时竟不知如何辩驳。

“蠢材,技不如人,还有何可说!还不快认输!”鬼王斥道。

顾北山哼了一声,没吭声。

“那她的毒能解了吗?”姜九丝毫不在意输赢,只是指着一旁的陆瑾岚问道。

顾北山走到陆瑾岚身旁,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塞入陆瑾岚的口中,回过身来。

一旁的娇娆瞧着陆瑾岚解了毒,面色一冷,但转过头仍是语笑嫣然,道:“姜九爷果然聪明,着实让人佩服。”

顾北山在一旁嘀咕道:“喝了我十一种毒酒,就算你是饕餮,也有你好受!”

姜九只当没听到,只是问娇娆:“不知你要赌什么?”

解了毒的陆瑾岚其实已然瞧见刚刚姜九不动声色地运气,想来是在压制体内的毒。

娇娆凑近姜九,含情脉脉望着姜九,柔声道:“你我总有那几百年的情分,我怎好害你?你放心。念当初我与你吃尽天下珍馐,不妨咱们赌吃。”

六只碗,六只普普通通的瓷碗,碗内之物却让人匪夷所思,一粒金丹,一块腐木,一块寒冰,一团烈火,一把尘土,以及一只蚕蛹。

娇娆指着那六只碗,一一介绍道:“金噬丹,一入口便化为千万金屑,在全身经脉中畅行,金屑化针,全身须经万针扎身之痛;万腐木,千年不腐,但却能让你五脏六腑慢慢腐化成水,幽冥寒冰,食之后如坠千年寒冰之中。”

“烈焰火,饮后全身如被烈焰焚烧,至于这沉世土,吃下后倒不会有什么痛感,只是会五感尽失。最后这个,噬心蛊,可是我的心爱之物,会慢慢爬进你的心,慢慢孵化成虫,慢慢啃食你的心,当然唯一不同的是它长得非常慢,所以你刚开始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是,前面五种,虽来的迅猛,但好在不过转瞬,不过这转瞬之间你法力尽失。而最后一种,对法力无碍,甚至连心痛之感都要历经多年之后才发作,只是这疼痛却却要历经千年不灭。”

娇娆解释罢,笑盈盈地看着姜九,缓缓道:“念在老情人的份上,我自然不会让你把这六种都吞下去。这样吧,我将决定权交给穆姑娘,若是你同穆姑娘选择对同一种,你便可以不吃,但若是选错了,你就得将你选错的那碗吃下。如何?”

陆瑾岚脸色发白,刚刚娇娆说得她自然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纵然是神兽,刚刚喝下十一种毒药的他,哪怕只吃下其中一碗,恐怕他都很难全身而退,而接下来还有一局。

这些人,显然不愿意将生的机会给姜九。

娇娆装过头望着惊惶无措的陆瑾岚,笑道:“穆姑娘莫要担心,以饕餮的法力,就算是这六碗全吃下,怕也没有干系,只不过,疼痛难忍之下,难免疯癫。”

她说得亲昵有加,却让陆瑾岚满身恶寒。

姜九若无其事,走到陆瑾岚面前。

娇娆忙道:“姜九爷,作弊的话可不是君子所为。”

姜九淡淡一笑,道:“我一向光明正大。”

装过头,轻轻冲陆瑾岚道:“你就随便选一样就好,不用担心,我定会没事。”

陆瑾岚刚想说话,谁料娇娆一挥衣袖,她便被隔到一袭红墙之外。

娇娆冷冷道:“以防万一,穆姑娘还是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陆瑾岚脸色苍白,全然不知该如何选,她只得从刚刚娇娆的描述中左右摇摆,到底那一碗对掌柜伤害最小,到底哪一种掌柜最有可能选。

时光慢慢流淌,陆瑾岚却急出一身汗,脑中混沌一片,仍是没有答案。

“想好了没有?想好了便写下了,我好问姜九爷。”娇娆忽地从红墙中探出头,不耐烦地问道。

陆瑾岚颤抖着手,写下答案。

娇娆取了纸条,若有所思瞧了一眼,方笑着问姜九,“姜九爷,你的答案呢?”

“噬心蛊。”姜九淡淡道。

“可惜,穆姑娘写得是尘世土呢?”娇娆一扬手中纸条,娇媚一笑。

69 孟秋·死局

当姜九说出噬心蛊时,陆瑾岚猛然抬头。

还是猜错了?

姜九听见后却面无表情,反倒是娇娆猜出姜九的意图,嘲笑道:“看来不管穆姑娘选哪个,姜九爷都会选这个噬心蛊吧。”

姜九淡淡道:“这一局是我输了。”

姜九拿起碗中的那一粒噬心蛊,盯了半晌,慢慢放入口中。

“好,输者认罚。你既然吃了这噬心蛊,我便不再另罚,只是这穆姑娘我还暂且不能放。至于你们今日能否离开这里,便看接下来你能否赢得了这最后一局。”娇娆见他吃了那粒噬心蛊,面无表情道。

“好好好,饕餮果然不愧是饕餮,赌得起,输得起,一胜一负,这赌局倒也有意思,只是不知道这最后一局,究竟是你死还是我亡?”

姜九吃下噬心蛊,手轻轻放在心口,似是感受那一丝涌动,半晌,方抬起头,问道:“不知你要赌什么?”

“这么多年,饕餮,你可知我无时无刻都想噬其骨,啃其肉。想当初,你杀我全族一百零七口,血肉不存,我仍记得你一爪刺穿我的心口,这疼痛可真是举世无双。千百年来,我的心可都是空空荡荡!”

鬼王盯着姜九一字一顿说着,一双圆目像是两团火焰,想要把目视之人焚尽。

“鬼王,”姜九似是微微叹了口气,又似是想了许久,方道:“那些陈年旧事,做过便是做过,我自然不会否认。虽然我现在也不喜欢那时,但我并不会为做过的事抱歉或后悔。”

“你说得可真是轻描淡写啊!我全族一百零七口,就因为你的贪虐,魂魄都被啃食的七零八落,无一投胎转世,一百零七个残魂因怨气而凝结,才有了我鬼王。若不是你,这世间怕也不会有我,这么想来,我倒要多多谢谢你才是!”

鬼王说起这些,怒气像是被点燃的星星之火,不消一刻,便成燎原之势。

陆瑾岚在一旁,听着,丝毫不能将鬼王所说之事同面前这个清冷的男子联系起来。

但是姜九听罢,并不否认,半晌方道:“那时候我做的恶事,太多了。多到我自己都数不清。只是,不管如何,也轮不到你来做审判者。”

“你成为鬼王,我成为姜九,都不过是前世之因。我来这里,只想带人走。”姜九又道。

“行行行,我原想若是你有丝毫悔恨之意,我倒还可以网开一面,没想到,既然如此,我便没什么可说的。咱只说接下来的赌局。”鬼王怒气反笑,道。

“刚刚对赌,一胜一负,那么是输是赢,便在此一举。这一局,很简单。原本我是想同你赌大小,可是刚刚我突然改主意了,你说我不配做这审判者,那么简单,我也不用你还我一百零七口人的命,我只需你赔我这锥心之痛。”

“当初你一爪刺穿我心,今日我便也朝你这心口刺伤一刀。只要刺完你还能站在这里,我便放了你们二人,如何?饕餮,你赌生还是赌死?”鬼王压着怒气,说出赌局。

若是前两局尚还有胜算,那么这一局,铁定没有任何机会。

姜九陷入沉思。

“掌柜,你别管我了,快些逃吧。”远远传来陆瑾岚的声音。

听到陆瑾岚唤掌柜,姜九的面色似是有一些疑惑,但是来不及他多想,鬼王便在一旁催促道:“饕餮,你既然独自来了冥道,就应该知道,这地方,汇集全天下至阴至邪至奸至恶的戾气,哪怕是你,也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你本凶兽,想不受这阴邪之气的影响,怕是很难吧?”鬼王又道。

冥道之凶险,陆瑾岚自然不知,但是若是寻常地方,寻常人物,姜九又怎么会这么听话地应了这些赌局。

“鬼王,我应你的赌局,并不代表我怕你。当年我杀了你一族,不容否认,既然你心里耿耿于怀那一刀,今日,我且还你。”姜九沉默半晌,冷冷道。

“好,我鬼王佩服。”鬼王拱手道。

“不过,这一刀之前,我有话同她说,你先放了她。”姜九望了一眼陆瑾岚,忽然道。

“姜九爷还真是用情至深,怎么?临死话别?好,我同意了。”鬼王随手一指陆瑾岚所在的椅子,陆瑾岚只觉腰间一松,似是脱了束缚。

她忙站起身,奔向姜九,急道:“掌柜,你没事吧?”

姜九并未答言,只是细细从上到下打量她,半晌,才道:“芸卿七日前失踪,我原以为在这里,却没想到,你究竟是不是芸卿?”姜九低低道,他以法术之声入耳,故而身旁之人听得并不真切。

当然在这种情景之下,大概都会以为两个亡命鸳鸯在临终话别吧。

陆瑾岚垂下脸,满脸悲切,却只是摇头。

姜九似是了然,忽苦笑一声,道:“看来,竟是老天在捉弄我。”

陆瑾岚望着姜九,想到他为救穆芸卿只身犯险,又承受这些,心口猛然一疼,半晌喃喃道:“小九。”

但说罢,忽又觉得这一句,并不出自自己之口,好似身体中有另外一个人驱使着她唤出声来。

这一念来的急去得又快,陆瑾岚未察觉姜九似面有惊喜之色,仍道:“我,我是穆芸卿的转世。”

这一句说罢,姜九脸上忽喜忽悲,忽疑忽惑,但还未等他问得更多,便见鬼王在一旁不耐烦道:“互诉衷肠这事就留在你们做了鬼鸳鸯之后再说吧!”

姜九想了半晌,方淡淡笑道:“算了,我会听你说完个中始末的,毕竟,我还要找芸卿呢。”

说罢,抬起头,冲鬼王道:“鬼王,这一刀算我欠你的,今日我还给你。”

“我既然应了这赌约,便是相信你鬼王的承诺。我本不欲与你将这冥界搅得天翻地覆,我也不愿意将他放出,所以我才应你这一刀,这一刀之后,我若安然站在这里,届时,你别忘了你的赌注,放我们安然离开冥道。”姜九又道。

“这是自然,我虽与你有仇,但是,鬼王一向说话算话。只是,我这个人从来没有赌输过。”鬼王笑道。

“等等!”娇娆忽叫出声,面色有些苍白。

“怎么?美人,你起怜心了?”被打断的鬼王一脸冷意,森然道。

“我,不是,刚刚他吃了噬心蛊。”娇娆咬着嘴唇道。

“那又如何?!你快些退下,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说罢,便见鬼王全身涌出无数团黑气,层层笼罩,而他也随着黑气一团团变大!

70 孟秋·惊梦

鬼王一点点在黑暗中蜕变,渐渐长至三丈多高,而这个赌坊也随之塌陷消失,原本观热闹的众妖众鬼全然不见,甚至周围也丝毫看不出任何陆瑾岚来时的集市之景。

是一片混沌的晦暗。

她勉强在混沌中站定,瞧见鬼王慢慢变大,他的身体好似一大团黑影,而黑影之中似有无数张痛苦的人脸,唯有他的双臂与手仍是人的形态,只不过这双臂和手非常巨大,而他的右手握有一把由黑气凝结成的巨刃。

姜九却仍是人形,只是衣袂翻飞,连头发都随风而起,只是他的脸色却有一丝黯淡。

陆瑾岚纵然感受不到,也知姜九大概在凝结全身之气,毕其功于一役。

只是,毒蛊之下的他,纵然神兽之躯,也能承受得住吗。

陆瑾岚忽觉胸口隐隐作痛,泪竟然不受控制,滚滚而落。

她似看到姜九受刀之后的景象,痛苦地伏在地上,连人形都维持不住,羊身人面的他嗷嗷直叫,胸口被贯穿出一个大大的洞。

她又看到,痛苦之下的饕餮,被刺穿的心口似被无数密密麻麻的小虫一一啃食,直至他发怒发狂,慢慢的好似变成另一个人。

她喃喃自语道“不要!”

“不要!小九!”

眼看鬼王的刀如雷霆之势,斩向姜九,她全身似被一种奇怪的力量驱使,竟奔向姜九身前!

这一刀,即将横贯陆瑾岚的身体!

但,这一刻,却突然风停云消,鬼王的刀并没有刺穿任何人的身体。

陆瑾岚落到一个人的怀里,是姜九,仍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姜九。

陆瑾岚哆嗦着,泪如滚珠,不停地嚷道“不要,小九,不要,小九……”

姜九叹息一声,喃喃道“这一切都过去了。”

看向与鬼王迎刀而上的“姜九”,惨淡一笑道“你还是一样的执拗!”

语罢,忽伸出手,运气在空中结出一个巨大的咒法,金色的圆盘慢慢闪现,最终只听姜九暗念一声“破!”

只见这空中忽现金光,金光蔓延之地,这满目之景好似山崩地裂,一点点裂开,一点点扩大,转而迅速蔓延。

再看时,哪有什么鬼王之刃,迎刃的姜九,更没有娇娆、顾北山,以及各色魑魅魍魉,街道鬼市,这一切,全都如尘土一般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这一切,不过是噩梦一场。

陆瑾岚好似疯癫一般,全然不察,只是紧紧怀抱姜九,喃喃道“小九,不要,小九,不要。”

姜九低声一叹,抱着陆瑾岚,在万籁俱寂之下,飞奔而出。

但是,毁灭之外并不是期盼已久的光明,而是另一片虚无。

怀中的女子仍陷落在过去的回忆之中,姜九的目光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有惊喜,有期盼,还有一丝丝痛苦。

他静静搂着怀中的女子,好像她就是一株柔弱的栀子花,半晌,他方抬起头,冲着那一片虚空,冷冷地道“你该现身了吧?”

空中先是传来一声娇媚的笑声,才是红艳艳的一片红,好似飘然的红绸,又好似泼洒的血,风过红影,才慢慢显出人形。

正是娇娆。

“怎么样?我送你的见面礼不错吧。饕餮。”女子娇声一笑。

饕餮,那个属于过去的没有姜九的时代,一声饕餮,足以引起天崩地裂,移山倒海。

姜九只是轻轻扫了对面一样,淡淡道“过去的事,我已不大能想起来。”

娇娆似是一晃神,看着抱着陆瑾岚的姜九,不知想起了什么,许久,神情是一丝落寞,低声道“是啊,若是你有丝毫留念,怕都不能赶过去救下这个丫鬟吧。”

说罢,又向姜九身后望去,可惜不过一片灰茫茫,属于他的过去早已塌陷。

冥道之所以可怕,不仅仅在于永无天日,妖魔横行,更在于永无止尽的迷梦,一旦踏入,便难以脱逃,更可怕的这迷梦并非只是虚幻,依旧有生有死,稍有不慎,便会永坠这一片黑暗之中。

姜九见娇娆,其实并不太能想起她的样貌,就像那些过去,其实只像一场虚妄的梦,就算想起,也不过是梦。

所以当她踏入娇娆编制的梦中,他的神思依旧是清醒的,只不过,身体中的那一半,却十分留念,要不然,也不会拖到最后一刻。

梦中,他是举世无双的饕餮,他曾与混沌、穷奇、梼杌,以及娇娆有那般无法无天的日子,三界之中,六道之内,没有他们去不了的地方,没有他们不能吃的东西,魑魅魍魉尽数吞下,贪欲和暴虐,是他快乐的源泉。

娇娆与他,帷帐之中,快乐的放纵,痛快的缠绕。

这一切,真得非常美好,美好的如同幻象。

饕餮盛宴,以血为池,以肉为林,日夜皆欢。女人缠绕身侧,问他欢愉否。

他知道,那些日子,他只需一招手,一切便来。

只是在这痛苦的欢愉之中,似乎永有一双眼眸静静地望着她,是巫鸾,是芸卿,是她。她唤他小九。

她是收妖的少女,她更是在无聊练习法术是小仙,总是一不留神,便会救了他。

心猛然收缩,是痛,更是清醒。

姜九将手伏在胸口,默默念动法咒,霎时,疼痛萦绕,将恶的力量慢慢压抑,那恶就像是被逼退的烈火,汹涌燃烧,永不覆灭。

姜九似是能听到他的怒吼“你不会逃脱的,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吞噬掉,连同你所珍视的这一切,一同吞噬掉!”

恶被祛除,幻象轰然倒塌,剩下的便有她。

姜九想起这些,想起自己的过往,想起芸卿因他而亡的场景,心口仍是隐隐作痛。那一日,他并没有救下穆芸卿。

痛苦便从那时而来,姜九低头看陆瑾岚,她仍是在做噩梦,看来她体内的残魂正在慢慢苏醒,是因为这些痛苦不堪的过往吗。

姜九嘴唇亲昵地伏上陆瑾岚的额角,仍是湿冷。

思绪便在此刻收紧,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身影,冷道“娇娆,当日的事,我不恨你,也不谢你。我与你的旧情,本就一刀两断,你又何必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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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孟秋·两断

对面的人听到姜九的话语,脸上似笑非笑,只是捂住胸口,讥诮道“旧情已断?可是噬心蛊的毒可时刻提醒着我,这情难断。”

“饕餮,你扪心自问,这世间其实最懂你人根本不是你怀里的丫头,而是我,不是吗?当日,唯有我知道,你只可能选噬心蛊,而这丫头却选了什么沉世土,若是她有丝毫懂你,都不会选错。”娇娆见他如此呵护怀中女子,又是忍不住。

“娇娆,她选沉世土,你选噬心蛊,都有道理。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噬心蛊是有两只,要不然,”姜九轻叹一声,忽道,说道最后,眼中似有几分痛苦之色。

“是啊,若不是噬心蛊,这世间哪有你饕餮呢。”娇娆冷笑。

噬心蛊本是一对,同生同死,拥有举世无双的复生能力及反噬能力。当日,饕餮被贯穿心房,心内的噬心蛊受伤反噬,受伤严重的饕餮本很难承受噬心蛊的反噬,可是却因娇娆吃下的雌蛊而有了一丝生机。

雌蛊因感雄蛊命不存焉,竟提前破蛹而出,反噬饲主,从而将反噬的而得的法力喂于雄蛊,雄蛊在饕餮肆虐而生,饕餮也因此获得了生,只是这生却属于恶的力量。

作为上古神兽的饕餮,体内一直有两股善与恶的力量在此消彼长,经过这些年的压制,恶的力量原本消散,可是经过这一击,恶的力量却陡然上涨。

恶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难以抑制的杀戮、暴虐。

似是想起那日,姜九的脸上终是生出几分痛苦之色,穆芸卿死之后的那些,被他牢牢封在记忆深处,同体内的恶一起,一旦想起,便如雷霆之势,在体内奔涌,再也按捺不住。

“娇娆,你又何必做这些?”姜九垂下脸,对于这个旧日情人,并不是没有丝毫愧疚。

那些万箭穿心般的疼痛,他又何尝不知,他自然也知道,面前这个女子要承受多少。

“饕餮,你知道吗,每次噬心,我都会又痛又喜,毕竟不管你怎么爱你怀里的这个女人,最终只有我与你一同感受这噬心的疼痛。穆芸卿死了,魂飞魄散了,恶的力量充盈你的全身,你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吗?我在想,我熟悉的饕餮终于回来了。”娇娆说道这儿,脸上甚至有几分惊喜之色。

但她话未说完,却被姜九打断,“娇娆,我是不会将他放出来的。”

“饕餮,我不明白,我真得不明白,你做这些,上界那些假模假样的所谓的上神,根本不会在乎,给你一块封地,让你守着这些莹莹小民,美名其曰助你修行,便将你打发了。你做得好,并不会收到嘉奖,但是一旦你有一丁点异动,他们就怕你体内的恶被放出来,时刻准备将你剿灭。这样的日子,你真觉得好吗?”娇娆不甘道。

“我本想着巫鸾,那个贱人终于死了,不会束缚你了,可是没想到他们还是想尽办法将她的残魂找来。他们做这些,无法是忌惮你,想用——”娇娆依旧不依不饶地说着。

“娇娆,不要再说了,我一早便说,你所认识的那个饕餮早已不在,不必再枉费心力。我与过去,早就一刀两断。念着旧情,我不会与你追究,但是,若是今后你们若是仍穷追不舍,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姜九打断娇娆。

“好一个一刀两断,”娇娆仰头,冷笑连连,“饕餮,你真得以为你能将你体内的恶永远封印在你的体内吗?我可是感受到,它在时刻蠢蠢欲动呢?”

“这不牢你操心。”姜九面色一冷,道。

女人冷笑道“说穿了,还不是为了这个女人,怎么,怕一不留神,杀了她?真不知这样一个连仙籍都没有的小仙,到底给你喂了什么汤,让你这般念念不忘。不过,她可还记得,当日,她本不至于魂飞魄散,若不是你体内的恶,她怎么会……”

“娇娆,”姜九赫然变色,随手一挥,便见一束光刃如闪电般飞奔而出,射向来人。

“你!”娇娆吃痛,显然没想到姜九竟忽然起了攻击。

“娇娆,”姜九这一声又缓和下来。

半晌,他低头看了看怀中仍在梦魇中的女人,忽露出一丝自嘲的笑,道“娇娆,你一直以来太高看我了,我饕餮,本来就是一只不入流的妖兽,我在凡间待久了,早已没有你的那些鸿鹄之志,更不想掀起什么风浪,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饕餮!”娇娆恨恨地盯着姜九,半晌,转过身,声音却冷冷传来。

“既然如此,今日,我便放你们回去,从此之后,不管是我遇到你,还是她,都不会再手下留情。”

姜九听此,也似有叹息,道“娇娆,是我欠你的。但是,就算噬心再痛,我也劝你还是不要食人心了。”

娇娆听到这话,忽转过身,眼角是一滴似落未落的泪,讥讽道“难不成,让我同你一样,生生压下去?我修罗娇娆,从不为善,你放心好了。”

姜九听罢,并不再说话,只是瞧了对面女子半晌,方如一阵旋风一般,消失在空中。

苍茫之地,只余一袭红衣。

是他说过,自己穿红衣好看,便时刻穿得这般璀璨,可是到头来,他全然忘记了。

娇娆蹲下身,手抚在胸口,那里,是一颗残破不堪的心脏,被噬心蛊虫啃食得所剩无几的心脏,不知何时便会痛苦不堪的心脏。

可是他却说,不要食人心了。

娇娆闭下眼,半晌,并未掉下泪,她只是喃喃道“饕餮,你真得是,好狠的心。”

姜九带陆瑾岚回六记斋时,陆瑾岚已然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她眉头紧锁,嘴里喃喃自语,似是在唤小九,又似在唤娘亲,待伏到唇边,却又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姜九小心地将陆瑾岚放回床上,默默守在床边,可惜床上之人仍在深陷梦境,并无苏醒之势。

红莲见姜九面有痛苦之意,怕他体内恶又趁着噬心蛊作祟时蠢蠢欲动,便唤他回去,自己守着小陆。

深夜,红莲伏在陆瑾岚床边沉沉睡去。

床上之人,忽发出一声呓语,在宁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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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孟秋·此生

时隔七日,六记斋开门营业。

这一年的中元节,对于青古镇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街角仍能看到人们祭祀的瓜果与焚尽的灰烬,不知谁家孩童贪玩将刮到河边的河灯拿了回来却又丢弃。

但这些,已然随着中元节的过去逐渐被人淡忘。

六记斋里已然有了新的议论,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宛若白莲的荔娘。

荔娘是一夜之间不见的,当县衙的人将那院落层层围住之时,大家仍恍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才听说城里金店的廖家公子被这荔娘诓去了三千贯钱,还有好些个金银首饰。

众人才后知后觉。

有人说“这荔娘哪里是什么官宦家的内妾,不过是被请来做戏的,专门诓骗那些有钱的富家子弟。”

有人紧接着道“早些年我在江南可见过不少这种戏码,什么商人之妾、富家千金,其实都是从那烟柳巷请来的青楼女子。租一间小院,日日作态勾搭那些心怀不轨的富家人,摆的的清高姿态,端得是爱恋难舍,一步步引你上钩,直至你跌入她的石榴裙下。”

“待你上钩,邀你入府一叙,你以为是同你共赴,岂不知,后面有一群人等着好戏开演,跳出来说你勾人妻妾,若不拿钱,那便打得你屁滚尿流。”

有人好奇问道“那些人果真敢动手?”

“为何不敢?说起这个,我倒是听闻一事,就这荔娘,好像最初下手的可不是廖家公子,而是一位姓蒋的,那姓蒋的和我同住在荔娘宅院旁边的客店。呶,前几日还在趴在对门疯疯癫癫要找荔娘呢,全身筋骨好像都打断了,爬都爬不起来。”一正在饮茶的中年人插嘴道。

“也该这姓蒋的,口袋没钱,装什么大爷。不过好像听说他原是李家的亲戚,不过客店掌柜认出他后,派人去问,却说没有这号人,但明明都瞧见他同李家公子走的近得很。”

“你一说我好像还真想起有这号人,那段时间天天就来这六记斋,一个人就眼巴巴地望着对门,那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任谁都能瞧出他图谋不轨。”

“说起来,这荔娘虽然可恶,但总归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不过失些钱财倒还好,若是连人命都搭进去,可就得不偿失了。”

众人议论纷纷,却没人关心这蒋姓公子是生是死,结局如何。

而此时,却见双荷进了六记斋,她并未落座,而是冲着店内伙计,她一向没有正眼瞧过的张柏,低声问道“我听说小陆她回来了,我能去看看她吗?”

张柏想了想,道“陆姑娘应该还没醒,不过红莲交代过,若你来了,可去后院找她。”

说罢指了指后院,双荷这才低声应谢。

红莲见了双荷,先问李家小姐。

双荷一听,便红了眼眶,泪在打转,却又强忍住,哽咽道“小姐让老爷将蒋公子的棺木迁了回来,说是届时要一起合葬,小姐这些天日日咳血,可是她却总是高兴的,同我讲,双荷你应该为我高兴,我同表哥终归还是在一起了。可是,我却不明白,为何像小姐和蒋公子这般好的人,这般好的姻缘却不能善终呢?”

红莲亦是叹息一声,道“这世间的事哪能事事如愿呢,不管是人,是妖,还是神,都有许多不能如愿的事。你家小姐,与蒋公子,虽福薄命薄,但总归心下无憾,也不失是一件幸事。想来来生,他们定能福寿安宁。”

双荷垂下头,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淌下的泪痕,强笑道,“是,小姐,公子他们,下一世也一定能在一起,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过完一辈子。”

说罢方问起小陆“我听说小陆回来了,我能去看看她吗?若不是我,她也不会……”

语未罢,泪又起。

红莲忙道“小陆她不碍事,不过多睡上几日,并无大碍,你莫担心。”

“我能去看看她吗?”双荷道。

“待她醒了吧,若她醒了,我让她去李家看你们。”红莲望着一脸期盼的双荷,婉拒道。

双荷明白,既然不让见,那便有不让见的道理。更何况六记斋里,又统统不是凡人,她能有幸进到此地,与他们相识一场,便是缘分。

当然她并不知道的是,其实这时陆瑾岚已经醒了。

不,醒来的并不是陆瑾岚。

她眨眨眼,似是在熟悉这个地方,半晌,她方从薄被中抬起手,看了看,手上有薄薄的细茧,这双手十分陌生。

她转过头,又望了望这间屋子,倒有七八分熟悉。

她似是微微叹息一声,才缓缓地坐起,此时屋内空无一人。她在床上环顾一圈,似是在寻找什么,想了想,方从枕头下面摸索出玉鹿。

她抚摸玉鹿,细细去看,最终嘴唇微动,不消片刻,只见手中玉鹿竟然活了,缓缓地站起,四肢在手中踏起,而后飞起,在她的身旁跳上跳下,半晌,方徐徐落地,慢慢幻化成一头通体洁白的鹿,白鹿低吟一声,全身发出白色的光芒。

光芒散去,玉鹿悄然不见,而是一个郎朗少年。

她瞧着少年,眉眼弯弯,轻快地唤道“麖呦。”

唤作麖呦的少年神情颇为不满,赌气地转过头。

“麖呦。”女子又唤。

少年方气冲冲地哼出声,但最终还是顺从地走到女子身前,蹲下身,将头伏在女子的身上,女子便轻轻地揉乱少年的头发,又轻轻从头到背,慢慢抚过,似是安抚这个寂寞的少年。

“麖呦。”女子仍低低唤。

少年亦是保持原来的姿势,唯有头微微侧过,望向女子如水的双眸,半晌似是赌气道“巫鸾,你为何不回来?”

女子的手一顿,依旧慢慢地重复刚刚的动作,又似是苦笑一声,方缓缓道“巫鸾也好,芸卿也罢,毕竟都死了,我知道你们想让我回去,可是如今我魂魄不全,有些事根本力有不逮,若不是这次去冥道,让这姑娘阳气受损,我也不会醒来。”

麖呦嘟囔道“我看你明明是惦记那家伙。”

“麖呦你呀,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女子有些无奈道。

“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帮他,我想,他的噬心蛊怕是发作的愈加厉害,我怕他很难按捺体内的恶,届时,难保……”

“我不要!”麖呦怒气道,索性直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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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孟秋·无憾

“麖呦,”女子拉过麖呦的手,语气中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你会帮我,不是吗?难不成你让这丫头亲自去?要知道,那些人惦记姜九,一定也不会放她。就像此次,到了冥道,你心急得很吧,可还不是无能无力。今后也难免不发生这样的事。”

“麖呦,莫要耍脾气。早些了结这些事,你不也这样想。好了,好了,我给你奖赏,好不好?”女子笑着抚慰面前的少年。

半晌,麖呦才气道“我要很大的奖赏,不,特别大的奖赏。”

“好好,我家麖呦最好了。你想要什么?”女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麖呦仰起头想了半天,却不知道要什么,强答道“反正是特别大特别的大奖赏,等我想起来再说。”

“好,”女子笑道,“那等你想来再说。”

麖呦这才发现上了女子的当,想回绝已为时已晚,最后只得哼了一声。

女子见麖呦应了,方拉过他,在他耳旁窃窃私语一番,最后嘱咐道“这些东西虽然麻烦些,但对你来说并不算太难,要是你一个人应付不来,去找云鹤,呃,这一世是叫祝钰对吧,祝钰那家伙最好命,披了轮回的皮,结果不还是云鹤。”

麖呦嘟囔道“那家伙还天天羡慕你呢,说像那样,在这凡间,着实无趣。”

“是是是。”女子笑意连连。

“对了,这丫头,仙身不全,前面虽有祝钰那家伙指点,可是靠她自己想修炼到芸卿那时,恐怕也很难。我知道你赌气,所以才一直不愿意出手相助,可是,怎么说,她毕竟……”

女子还未说完,麖呦便打断道“可是你却不愿意让她变成你,不是吗?”

被抢白的女子,半晌不言,最后苦笑道“我魂魄不全,最后只能借了她的身,你们都说她是我的转世,其实我知道,并不是。算了,闹到现如今这种结局,我自己都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听之任之。但是,麖呦,”

说到这儿,女子郑重道“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有些事一旦遇到了,便避之不及,我帮不了她,姜九那家伙自身难保,你总要好好替我守着她。”

麖呦撇过头,淡淡道“我不是守着她,我是守着你。”

“行行行,莫要离我那么远,让我再好好抱抱你,下一次,再来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女子抬起头,笑道。

麖呦眼底的倔强变成了一丝落寞,走回女子的床边,静静钻回女子的怀里,任由她轻轻拍着自己背,弄乱自己的头发。

又不知何时,那只手忽然停了下来,麖呦仰头,女子已经陷入沉沉的梦乡,他抬起头,看着女子的睡颜,双目紧闭,可是睫毛不时闪动,眉头时而紧锁而是舒展,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的她,并不是自己心里惦记许久的她。

麖呦有些恼怒,却不知道自己别扭什么,半晌,方恨恨地从女子怀中钻出来,却又轻柔地将她躺好,盖好被,才如一阵电光消失在屋中。

陆瑾岚是被一阵头痛欲裂唤醒的,猛然坐起,惊呼“掌柜!”

这才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闭上眼,那发生的一切好像过眼云烟,却又无比清晰,脑海中自己看见掌柜,掌柜他——

想到此,她立即跳下床,刚想站起,又忽觉一阵眩晕,她不得不又在床上坐定,脑袋,好像空了一块,又好像多了些什么,但是一想,又觉脑袋混沌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

半晌她方缓缓扶着站起,适应,才觉好些,又饮下桌上一大壶水,身体才舒缓下来。

慢慢地走过去,推开门,是熟悉的阳光与清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草木香,还有饭菜的香气,她往楼下望去,看到的是严松忙碌的身影,看来好些一切都恢复正常。

自己安然无恙,那么掌柜?想到此她蹬蹬蹬地下楼,刚走到一半,迎面看见红莲。

红莲又喜又惊道“你醒了?我刚下去一会儿,身体无恙了吧?还是快些回去躺着。”

说着便要扶她回去,又道“待会我让严松送些粥来,你都睡了一天一夜,想来也饿了。”

陆瑾岚没动,眼神仍在院落打量,没有见到那个惦记的人影,方问身旁的红莲“掌柜呢?他没事吧?”

红莲道“你莫担心,掌柜没事儿。走,回房我慢慢同你说。”

等回了房,陆瑾岚又被按回床上,红莲本想倒水,晃了晃壶已经空了,便拎起壶,道“我下去给你道些水,顺便给你端些吃的。”

“掌柜?”陆瑾岚动动嘴唇。

“掌柜没事儿,只是需要修养一段时间,等你好了,自然就能见到掌柜。”

“我,看见,掌柜他在,”陆瑾岚想说那些情景,可是事如乱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红莲过来,手伏在陆瑾岚的肩头,轻声道“一切都过去了。你遇见的那些,想来只有掌柜知道始末,届时你想知道什么,你问他便是。”

说罢,忽似想起什么,道“对了,刚刚双荷姑娘来了,若是早知道你这会儿便醒了,我就多留她一会儿,让你同她说说话。”

“那李家小姐和蒋公子?”陆瑾岚忙道。

红莲摇摇头,叹息道“想来就这两日,待你身体好些,去看看也好。”

陆瑾岚面色一黯。

红莲忙宽慰道“想来对惜惜姑娘来说,这一世应该也算无憾,有些事不可能尽善尽美。”

是,古来世事,不皆如此。

陆瑾岚好了之后,却未见掌柜。红莲只说他去办些事,过两日便回来。心下的那些疑问,只得再次按捺。

至于李家小姐,也一样没有见到,因为她已香消玉损。陆瑾岚低头,却没有泪,并没有去李府拜祭,而是做了一篮子巧果,约了双荷去坟头拜祭。

双荷双目通红,不知哭了多久,陪着陆瑾岚拜上祭品,点香,焚纸,拜祭。

作罢这些,陆瑾岚方扶起泣不成声的双荷,问道“双荷姑娘,你作何打算?”

双荷挤出一丝笑,道“人如浮萍,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不复从前的天真烂漫。

陆瑾岚叹惋一声。

回去之后,红莲方告诉她,那日的事、李家小姐的事双荷会慢慢淡忘。

陆瑾岚默然不语。

当然很久之后,听说双荷嫁给了城里王家包子铺的公子,她去看过,并不怎么记得她,欢快地唤她买包子。

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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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雁来·前尘

八月雁归。

姜九归来亦在八月。

陆瑾岚与姜九促膝长谈。

陆瑾岚其实没指望姜九将一切告诉她,但或许是因为此次的事,姜九并不像往日避而不谈,而是出奇的坦诚。

“我想娇娆应该告诉了你一些,是,我是饕餮,曾经是世人唾弃的妖兽,凶兽。”

“你在冥界遇到的那些其实是幻象。是属于芸卿的幻象,当然也不全是,因为冥界幻世会根据你心境的转化发生变化,所以这其中有一些是属于你的。”

“你问我?噬心蛊?”姜九这次倒是沉默了许久,才又道“噬心蛊本不可怕,可怕的是我。”

“我的身体内有一只非常可怕的妖怪,有些人想他放出来,而噬心蛊发作的时候,他便会变得强大,所以那时他便会与我争夺这具身躯,而那次我便没有战胜他,反叫他做了可怕的事。”

“不,我没事。”

“恩,他现在一时半刻还出不来,我又加了封印,只不过,噬心蛊经过这次的事,反噬是比想象中严重。不过并不碍事。”

“其实本不愿将你拉进这些纠纷。芸卿说过,若是能平凡过一世,倒也快意!”

“你是芸卿的转世,你身上有芸卿的印迹,当然你们都是巫鸾的转世,又或者说你是巫鸾和芸卿的转世。巫鸾是上界的小仙,被放逐人间轮回,所以她魂魄不灭,但是因为芸卿那世的缘故,你现在体内的魂魄是不全的。那魂魄也许是芸卿,也可能是巫鸾。”

“我原先不确定,可这些日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觉察,其实你身体里她的魂魄其实苏醒过。”

“你会不会变成她?”姜九咀嚼陆瑾岚的问话,想了许久才道“也许会,也许不会。当初祝钰那小子只说太白将你的魂魄从冥界凝聚,但是,三魂七魄并不全,所以你与芸卿不同,不完完全是巫鸾的转世。太白耗尽心思将巫鸾的魂魄凝聚,到底作何打算,我并不知晓。”

说道这儿,姜九忽是意识到什么,竟发出一丝低笑,喃喃道“我身体里的他,总怕他出来,你身体里的她,总盼她出来。还真是……”

这一句说得很低,很轻,陆瑾岚却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心中一怔。

她手抚在心间,也不禁在心里暗问自己“所以那些奇怪的心思都来自于你吗?你是不是也想出来?你一定还爱着他吗,要不然为何总在他危难之时占据我的心呢?”

姜九见陆瑾岚埋头沉思,脸上是一种别样的情绪。

很多东西,总是剪不断,理还乱。

半晌,姜九方缓缓道“小陆,之所以趁此机会将这些告诉你,是因为现在他被牢牢封印在我的心间,所以我才能这么清楚明白的告诉你。毕竟,今后这样的机会或许并不多,他总在蠢蠢欲动,所以,之前,或者之后,我或许会不像姜九。”

“当然,那也是姜九,或许是饕餮。这些日子,经历这些事,你以后大概也不再单单只是六记斋的伙计,小陆。”

陆瑾岚埋头,脑海中如同一片混沌,纷繁复杂纷至沓来。这时再想幼时的自己,父亲,母亲,遥远的家乡,竟恍然如梦。又想起六记斋的日子,或者属于巫鸾或芸卿的记忆,又似十分清晰。此间种种,竟有波涛汹涌之势,将她湮没。

那么以后呢?是小陆的未来,又或者是巫鸾的未来。

祝钰是不是说过。

“世有九难,道长且艰,九九终归一。”

那么所谓的归一,又通向何方?

陆瑾岚仰头,满目星辰,在夜空中清清亮亮,远处,忽坠下一颗流星,悄然划破天际。

陆瑾岚有些看呆,姜九见她目视星空,便也徐徐抬头,那颗流星已西落,他并未瞧见。

只有丝丝的风徐徐而来,吹动两人的衣袂,远远瞧去,竟十分动人。

半晌,陆瑾岚转过头,盈盈一笑,竟像极一株迎风绽放的白色栀子花。

她轻轻道“掌柜,我要好好学习法术,还要好好学习厨艺。今后,六记斋一定还有遇到很多事,我可不能给掌柜,六记斋,还有巫鸾丢脸。”

这一句,似将所有的前尘往事统统丢去。

想不通,索性就不要再想。许多事,都不过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姜九瞧着陆瑾岚,她全然不像刚见她时的羞涩,眉眼之中再无闪烁,而是平添了几分坚定与淡然。

似是多了几分那人的影子,但又全然不同。

半晌,姜九也淡淡笑起来,道“是。说起来,好像最初就是这样打算的,没想到平添了这些枝节。”

“你快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得早起呢。”姜九又道。

所谈之事,看似没有结果,却一解心中之惑,倒十分畅快。

陆瑾岚告辞回屋,刚走两步,背后的姜九忽道“小陆,神仙酿,要不要同我喝一些?”

陆瑾岚脚下一顿,摇摇头,笑道“掌柜忘了,我不善饮酒。不过,改日有机会,我倒想喝上一些。”

姜九并不意外她的回答,面上仍是淡淡,回道“那你早些回去吧。”

回屋之后,陆瑾岚方在床上坐定,发了半日的呆,却什么都没想,半晌,方叹息一声,起身洗漱。

玉鹿照例放于床头,不管他是不是灵兽,陆瑾岚这些日子时时带着它,竟有几分护身符的意味。

只是今日,玉鹿似乎有些不安定。

骨碌碌从枕头旁翻滚到床边,拿起后并没有任何异常,待再放回床头,却又骨碌碌地滚落。

而这次却没有滚到床边,而是直直落下地!

“呀!”陆瑾岚忍不住叫出声。

却见那玉鹿并没有发出想象中的落地而碎的声音,而是在落地之时竟发出灿灿之光,陆瑾岚眼睁睁地望着那玉鹿从小小玉石幻化成半人之高的白鹿。

“麖呦?”陆瑾岚喃喃念出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只见那玉鹿原地踏行,竟又化为一位白衣少年。

眉目如画,眼神清亮,只是神情颇为不满。

陆瑾岚看着面前这个身量与自己差不多的少年,迟疑道“麖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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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雁来·对峙

少年撇了一眼陆瑾岚,慢悠悠地晃到桌前,坐定,懒洋洋地叫道“小陆。”

陆瑾岚刚想说话,忽想起来自己衣衫不整,忙拿了裱子披上,少年不屑一顾道“扁平平的,有何可遮的。”

一句话呛得陆瑾岚没话说,心道,这少年好似脾气不怎么好呢。

“诶,我说,你想不想救那姓姜的四脚兽?”麖呦又问。

四脚兽?掌柜是四脚兽,那你不也是四脚兽,陆瑾岚心道,当然她没说出口。

她耐下性只问道“掌柜不是好好的?”

“你还真是没头脑。刚刚那家伙不都告诉你了。噬心蛊,还有他自己体内的那只,你真以为他封印了便没事了,告诉你,压制越狠,反噬越严重,不过是早晚的事。”麖呦讥诮道。

“啊?”陆瑾岚完全没有意识到会这样。

“还有,我问你,《鸾明书》你学会了没有?”

“咒符会画吗?”

“还有捆仙绳,是不是只能捆些不能动的花花草草?”

……

一连串的发问,令陆瑾岚招架不住,只得在一旁啼笑皆非。

“这样,姓姜那家伙的事一时半刻急不得,先把你的筋骨练好,免得每次出去都只有挨打的份。”

“从明天开始。”

“先将《鸾明书》背上一百遍再说。”

“还有这身子骨,僵硬呆板,想想都头大。也不知道当初怎么找上你?”

麖呦又喋喋不休,完全破坏掉一见面在陆瑾岚心底留下的,如玉的清朗少年,好形象。

说罢,才转过头,问道“我说得,你都记下没有?”

“记下是不错。可是我想问问,你为何之前都不愿意出现,现在怎么?”陆瑾岚忙趁机问出心中的疑问。

“这个,”麖呦冷不丁结巴起来,半天,才冷冷道“回头再给你说。我走了,鸾明书背一遍再睡。”

说罢,便也不听陆瑾岚的回话,又如一阵风刮过,便回了玉鹿模样,安静地卧在床上。

陆瑾岚哭笑不得,心道这少年还真是傲娇啊。

算了,等以后再说。

但仍是老老实实将《鸾明书》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睡前又用帕子遮了玉鹿。

当然黑夜中,那只玉鹿,伸出蹄子将那锦帕踢了老远。

一大早,便听见院子里叫叫嚷嚷。

陆瑾岚一醒,便见床头玉鹿不见了,只剩下锦帕飞到了地上。

被声音吵醒的陆瑾岚,忙推窗户,便听到红莲和麖呦好像在吵架。

“我昨日放这儿的豆饼被谁吃了,连招呼都不打?!”

“豆饼硬巴巴的,一点都不好吃。”

“那是我用来喂鸡的,谁让你吃的?”

“你说我是那畜生?”

“我几时说你是的。我是说我喂鸡的豆饼被你吃了。”

“那你的意思不是说我是?”

……

呃,还真是好惹祸的少年郎。

一清早,便生了几分头痛病。

忙手忙脚乱地跑下来,麖呦可别同红莲他们打起来。

但好像两个人吵虽吵,但火势并没有蔓延,倒像两个小孩子闹脾气。

麖呦一见陆瑾岚下来,便气冲冲道“小陆,我要吃新鲜的豆饼,你给我做。”

红莲拉着陆瑾岚没好气道“别给他做,六记斋不欢迎白吃白喝的鹿娃子。”

“谁说我白吃白喝,我可是,可是六记斋的大恩人,野狐女。”

“你!”红莲气得两窍生烟。

“红莲!”掌柜不知何时也来到院子,见两人起纷争,只是唤红莲。

麖呦一见姜九来了,嘴里“哼”了一声,连招呼也不打,直嚷道“小陆,快给我做豆饼,要不然,我就不教你练法术。”

掌柜倒是没有太多意外,盯着麖呦看了半晌,淡淡道“你终于舍得露面了。”

“我才不是为了你。”麖呦撇过脸。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记恨我。”姜九又道。

“你知道就好,这次若你再,我定不会像上次那样放过你!”麖呦忽凑近姜九,恨恨道。

姜九依旧面沉如水,道“我知道,上次的事也绝不会发生。”

陆瑾岚大概猜到麖呦说这话,是因为穆芸卿魂飞魄散的事记恨姜九,她怕两人起纷争,忙道“这,麖呦,昨天突然就出现在我房里。他说,说要教我法术。”

“他还说,有办法帮掌柜……”陆瑾岚又道。

话未说完却被麖呦打断,“谁说我要帮他了,你莫胡说,我是看在巫鸾的份上帮你的,至于他,我巴不得他死了才好。”

对于麖呦的出言不逊,姜九毫不在意,淡淡道“小陆,好好跟着麖呦学法术。恩,他若想吃什么,尽管做就好。”

显然,是把麖呦当成了爱闯祸的小孩子。

红莲却在一旁嘟囔道“这家伙在这儿准没好日子。”

陆瑾岚不知为何,却因这个出言不逊的少年的出现,陡然生出了几分安心。

姜九说罢便去了前厅,红莲不愿同麖呦共处一地,索性也去了前面。

陆瑾岚原想帮张柏打扫了屋子再回来,却被麖呦拉扯着非要做豆饼。

麖呦刚刚吃掉的豆饼,其实的豆渣饼,用磨完豆浆剩下的豆渣做的。

可巧今日并没有磨豆浆,陆瑾岚原想拿豆面做了,可麖呦不依,非说不好吃。

一旁的严松冲陆瑾岚打手势,又指了指隔壁,陆瑾岚方想起来,六记斋的胳膊是间豆腐坊,这豆渣什么定是多的,不妨换些来。

严松指了指新蒸好的绿豆糕与茯苓糕,豆腐坊的一对夫妻在经营,男的名唤李嗣,女的秦氏,家里有一小女,不过七八岁,好像李秦氏新怀了孕,这糕点送过去倒也正好。

便装了一盘,又拿了一个空瓷盆,便利利索索地去了。

豆腐坊的门脸很小,只挂了青底黑字的店招,写了“李家豆腐坊”几个大字,好在豆腐买卖都是熟客,有无招牌并无大碍。

陆瑾岚去的时候,正巧看见秦氏托着腰站在门口,看她的肚子,已然十分大了,但仍日日需守在这豆腐摊前,好在她就做习惯了,到不觉得累,脸上挂着笑,喜迎来客。

六记斋本是豆腐坊的熟客,因此秦氏一见陆瑾岚便热络道“陆姑娘,怎么店里豆腐又用完了?”

因之前来买豆腐时,不知怎么被秦氏瞧出端倪,知她是女子,故而没人的时候便唤她陆姑娘。

陆瑾岚笑道“那倒没有,不过店里有人想吃豆渣饼,可巧店里豆渣用完了,便想上您这儿讨些来。”

“店里新蒸好的糕点,送些给您尝尝。”陆瑾岚又递上那一盘糕点,接着道。

秦氏接过糕点,眼里一亮,笑道“这糕点一瞧就好吃,要豆渣是吧,他爹去送豆腐了,我让我那丫头带你去。”

说罢便冲里间高声唤道“秀儿,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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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雁来·秀儿

一连叫了好几声,方从后面怏怏走过来一个小丫头,不过七八岁大,扎着双髻,穿着一身桃红色的小衫,衫上是一大团污迹,有些暗红。

秦氏见了,皱眉道“你又将那腌臜血弄身上了,等会赶紧换下来洗洗,让你炖个鸡汤,也生出这么多事。”

那丫头,撇着嘴,并不应答,而是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直直盯着陆瑾岚,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秦氏又道“快叫人呐,别成天话也不坑一句。你去后院给小陆姐姐盛些豆渣来。”

那丫头仍是不动,又将视线移到秦氏放到桌上的那一盘糕点上。

秦氏从那盘子里掏出两块糕点塞入丫头的手里,道“就知道吃吃吃,快去,盛豆渣来,再去拿个盘子,我好将这糕点盘子腾出来!”

唤作秀儿的丫头这才一手拿着糕点,一手去接陆瑾岚手中的瓷盆,瓷盆有些重,她一个手端不住,险些将盆子摔到地上,幸而陆瑾岚眼疾手快,赶紧接过。

“你就不会两只手,摔了人家的盆子,看你拿什么赔!”秦氏赫然变了脸色,骂道。

“无碍,无碍,是我偏选了个重盆,我同秀儿一同进去吧。”陆瑾岚忙道。

秦氏看向陆瑾岚,又是一脸堆笑,道“小丫头不懂事,你莫见怪。”

陆瑾岚笑道“秀儿这么小就帮家里做事,着实不容易呢。”

陆瑾岚记起,自己大概也是这个年纪便总被姨娘指使干各种各样的活,稍不如意便是一肚子打骂,而姨娘的孩子却日日玩耍,心里难免憋着一肚子的气。

因而,她见了秀儿,自然也是生出了几分怜惜。

秀儿并不看她,而是拿着糕点,慢腾腾地往里面走去,还没几步一个糕点已然下肚,又将另一个糕点送入口中,吃罢,舔了舔手指上的碎屑。

似是注意到陆瑾岚的注视,她脸上倒是生出几分涨红,陆瑾岚倒是不在意,笑道“你若喜欢吃,我回头多送些给你。”

被猜中心事的丫头终于脸色缓和几分,接过陆瑾岚手里的瓷盆,期期艾艾道“你就在这儿等着吧,我去里面给你端。”

陆瑾岚打量这个小院落,地上的大木桶中仍泡着黄豆,一旁的大石磨上仍有磨剩的豆渣,一只瘦弱的驴子被拴在院中一棵桂花树下,咿咿呀呀低头啃食地上混着泥土的豆渣。

院中砌好的灶火上有一口大铁锅,隐约传来鸡汤的香气。

地上还有些没清扫干净的鸡毛,以及星星点点的晦暗血迹,应该是杀鸡的时候留下的。

除此之外,还隐隐约约有种奇怪的气息,很淡很淡的,说不出的感觉。

陆瑾岚刚想细细查看,秀儿已经转身回来。

秀儿捧着满满一盆豆渣,小心地递给陆瑾岚,缓了缓方挤出一句话“你要豆渣做什么?”

陆瑾岚笑道“做豆渣饼吃。”

秀儿忍不住哼了一声,道“豆渣饼又干又涩,一点也不好吃。”

想来平日里也没少拿豆渣做豆渣饼。

陆瑾岚笑道“让我想想,你家的豆渣饼是不是只用了豆渣和面来做,那样自然不好吃。豆渣饼,除了豆渣还要混点面粉,鸡蛋,再加些萝卜丝,青椒丝来做,出来的豆渣饼鲜香可口,而且一点不涩。”

秀儿眼巴巴地看着那盆豆渣,咕咚一声,咽下口水。

陆瑾岚闻了闻那鸡汤,笑道“你炖的鸡汤应该好了,要不要我替你瞧瞧?”

秀儿没吭声,但却走到灶台前将那锅盖掀开,里面果然是一只已经炖得七七八八的老母鸡,只是,这鸡汤并不清澈,表面倒是有一层浮沫。

陆瑾岚又拿起筷子扎了扎那鸡,想了想道“你这鸡炖的时候是没有过水吧,还有你莫不是热水下锅?”

秀儿瞪大眼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陆瑾岚失笑,指着那鸡汤道“你这鸡汤这么混,鸡肉也不嫩,一看便知。秀儿,下次再炖鸡汤时,先将鸡放入清水中焯一下水,再放入温水中煮开后,小火慢炖。”

说罢,见一旁有汤勺,便将豆渣放下,取了汤勺,将那锅里的浮沫一点点撇去,道“现在鸡汤都炖好了,自然是没办法了,下次照我说的试试,应该比你这样做出来的好吃。”

浮沫撇干净后,又舀了一点点汤尝了尝,道“幸而你没放盐,切记,这顿汤都是最后放盐,你娘身子重,平日是该多喝些鸡汤鱼汤,等她卸下了,这汤汤水水也少不了,若你不懂,可以来六记斋问我。”

秀儿咬着嘴唇,只是不应,半晌,才嘟囔道“你不知道……”

却又不往下说,满脸倔强。

陆瑾岚见她不说,也不好问,捧起那盆豆渣,想了想问“你送我这么多豆渣,我教你做豆渣饼可好?”

秀儿虽不应声,但神情却是期盼的,陆瑾岚笑道“走吧,我同你娘说一声,她定是愿意的。”

陆瑾岚捧着豆渣,秀儿捧了个空盘子,两个人慢慢走到前面。

忽背后传来一声“咕呱”的叫声,陆瑾岚忍不住回头望去,这里没有水,哪里来的蛙叫?

再细听时,只是驴子的“咿呀”的叫声,身后的秀儿已停下脚步,陆瑾岚只得接着往前走。

待听说要教秀儿做豆渣饼,秦氏忙道“这怎么好意思,这是你们营生的本领,怎么好拿来教我们。”

陆瑾岚笑道“这豆渣饼平日也不卖客人,不过做来自己吃的,我刚听秀儿说你们家平日也做豆渣饼,不过又干又涩,其实这豆渣饼想好吃做起来也简单,她应该一学就会。难得你们给了我这么多豆渣,教你们并不碍事的。”

秦氏谢罢方道“若不是我这身子,要不然也不会让我这丫头做这些个事,她性子又拗,平日到不怎么听人的,没想到她却能听你的话。”

说罢,又是对秀儿一通嘱咐,才放人。

到了六记斋,陆瑾岚先让秀在门口等了下,见掌柜在柜台,不知在账簿上画些什么,便过去将秀儿的事同他讲了。

掌柜看了一眼,只道“莫要吓到那小丫头就好。”

想了想,又道“旁人有旁人的命,莫要过于怜悯。”

陆瑾岚点头,转过头望了秀儿一眼,想了想,先把豆渣送回后院,见众人安然无恙,旁人都习惯做人,只有麖呦摸不准,又见他等得不耐烦,便过去叮嘱了。

他躺倒石桌上,摆摆手道“我不管,只要给我做豆渣饼就成。”

这才放心去唤秀儿进来。

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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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雁来·烙饼

陆瑾岚返回来接秀儿时,她正眼巴巴地盯着屋里客人的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酒菜,见陆瑾岚过来,忙收了目光,低低望着自己的鞋尖儿。

陆瑾岚只当没看见,笑眯眯招呼她“秀儿,过来吧。”

秀儿便跟在陆瑾岚身后,亦步亦趋走进后院。

谁料刚入后院却迎面撞来一个人,把陆瑾岚撞得了个趔趄,差点碰到身后的秀儿。

秀儿没有被撞到,却忍不住惊呼出声,“呀!”

陆瑾岚这才注意到撞进怀里的是一个跟秀儿差不多身量的孩童,身穿奇怪乌纹的红色小衫,头上顶着小髻,眉间用朱砂点了红心。

只是他的一只手抓着一只烤鸡,另外一只手是几张新塌的饼,嘴上也是一嘴的油腻。

身后是怒气冲冲的严松,头上赫然两只角直愣愣地杵着,想来是因为气急而动怒,妖气散了,所以连真身也跟着外显出来。

陆瑾岚忙转过身,护住秀儿,高声道“秀儿,你没事儿吧?”

幸而秀儿身材矮小,被陆瑾岚遮了严实,并未看见严松头上杵着角,好险。

身后的严松立即像泄了气般,头上的角赫然不见,脸色也变得正常,但仍手脚利落地拎起撞着陆瑾岚的孩童。

那孩童手脚乱蹬,叫嚷道“不过吃了你只鸡,几张饼子用得着动怒嘛!我同你说,吃你这些是给你面子,就算是饕餮,也得……”

陆瑾岚一见他说饕餮,立马意识到面前这个看似机灵古怪的小孩子并不是人,忙道“小弟弟别闹了,你看这还有个小姐姐在呢。”

那孩童一听这话,先是抬头看了看陆瑾岚,又瞅了瞅身后的小丫头,嘟囔道“还有人呐!”

说罢,便不再吭声,举着手里的烧鸡,问身后的秀儿,“你吃嘛?”

秀儿一脸吃惊,瞪着那孩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严松提溜着那孩童,指了指前面,做了个手势,陆瑾岚知道他是要找掌柜,看来这家伙是六记斋的熟人?

但此时因秀儿在,她不好再问太多,只得任由那两人去了。

她又环顾院落,并没有见到麖呦,这家伙不知道跑哪去了,不过也好,要不然还得提防。

陆瑾岚招呼秀儿“来吧,我教你做豆渣饼。”

陆瑾岚取了一个大盆,倒入一半的豆渣,又舀了两勺面粉,然后另取了洗净的胡萝卜、木耳、小葱切成碎末,放入盆中,最后打入两个鸡蛋,又放入少许盐、秋油等调味。

陆瑾岚一边慢慢做着,一边细细同秀儿解释,“这里面放的菜可以不限于这几种,比如青椒、芹菜等等都可以,不过面和鸡蛋总要放的,若是感觉太浓稠,可以稍微加一点点清水……”

待面糊和好,陆瑾岚便将铁鏊子放到灶火上,稍微炕热,涂上一层薄油,舀了一勺豆渣面糊放到上面,面糊在火上发出“呲呲”的声音,不大一会儿一面已经烤得焦黄,便翻了面,又烤了一会儿,焦香的豆渣饼已然好了。

放入盘中稍微放凉,陆瑾岚便递过去,笑道“你尝尝好吃不好吃?”

秀儿迟疑了下,才接过那豆渣饼。她并没有说好吃,只是眼睛一亮,便将那个豆渣饼吃得干净。

此时严松已然回来,陆瑾岚趁机同他打手势,知道他将那孩童送到掌柜那里。她本想问那孩童的来历,但碍于秀儿在这,便不好再问太多。

严松已转过去在另一边的案上,咣咣当当地剁起羊排。

陆瑾岚注意到秀儿正注视着她和严松,忙道了声抱歉,又烙起饼来。

全程秀儿只是悄然看着,时而又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与自己家全然不同的院落。

眼看饼糊逐渐见底,她抬起头问秀儿,“你要不要试试?”

秀儿迟疑下,方接过勺子,动作娴熟地依样烙了,看来平日在家里也没少做活,想来穷人孩子总是早当家。

待那豆渣饼做好,她取了一张干荷叶,将那豆渣饼裹了一半递过去,笑道“你拿回去给你爹娘尝一尝。”

秀儿这次接过豆渣饼,方低声说了句“谢谢!”

陆瑾岚笑笑,道“你快些回去吧,这豆渣饼趁热吃最好,不过豆渣这种东西一次不可吃得太多。若是放凉了,你放回锅中重新煎一下就好。”

秀儿目光中有一丝不舍,陆瑾岚却不好多留,只得笑道“你娘一个人在家,总是不便,若平日空闲了,再来玩儿。”

待送走了秀儿,陆瑾岚转过头,看着掌柜面前那个,已然将手中的烧鸡啃得干净的孩童,不知同掌柜说些什么,只是掌柜的脸色阴晴不定,眉头微微皱起。

陆瑾岚走到两人面前,那孩童转过头,瞧了眼陆瑾岚,伸出油乎乎的两只小手,在陆瑾岚身前的襜衣上抹得干干净净。

陆瑾岚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姜九看了看陆瑾岚,指着那孩童,道“这是阎憩,这几日先住在这里。”

那孩童看自己的手蹭的干净,满意道“恩,你也可叫我小憩,你是小陆。陆陆柒柒,咱俩倒是有缘,你是排行老六?”

陆瑾岚尴尬道“不,我姓陆。”

想了想,又反问道“你总不成排行老七吧?”

对面那人听见这话,立刻不满道“我才不是老七呐,我排行十一呢。说起老七那家伙,上次偷吃我的鸡爪,我还没找他呢。”

“呃?那你家有几个兄弟姊妹?”陆瑾岚忍不住好奇。

“不多,不多,总共才十六个,不过全是儿子,无趣地很,平日里只打打架玩儿。”阎憩摆摆手道,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说起来,刚刚那个小丫头,看起来倒是挺好玩儿,你咋把人弄走了,说起来老爹老娘生了一群带把的,整日就知道打打杀杀,无趣地很。”

呃?陆瑾岚默默道,我怕你吓着人家。

姜九面露无奈,低声同陆瑾岚道“回头再同你说。”

陆瑾岚点头,又看了看周围,随着中午临近,客人已悄然多了起来。

“红莲姐去哪了?”陆瑾岚这才发现一向喜欢在柜上发呆的红莲并不在。

“她?”姜九见问红莲,忍不住勾起唇,道“她被冯正借去当媳妇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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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雁来·阎憩

“当媳妇?”陆瑾岚愣了半天,掌柜不是开玩笑吧。

掌柜一向不动于山的脸上也是难掩的笑意,道“等红莲回来,你问她。”

一旁的阎憩已巴拉巴拉说道“这个我知道,刚刚来的那家伙是吧,叫冯正的,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不就是他老爹给他找了个媳妇,说是今天媳妇要找上门,所以想找个人诓骗老爹给他找的那位女子,说自己心有所属,请她另择佳偶。”

“这个?”陆瑾岚想起冯正那张风流浪子的模样,没想到有一天也会面对家里逼婚之事。只是,这冯正不是河神吗?还需要娶妻生子?

说起来,红莲好像并不怎么喜欢拿家伙,怎么会答应他的要求,便忍不住问道“红莲姐会同意?”

阎憩又立马道“这个,你得问你家的那头鹿呀,他不知巴拉巴拉冲那只小狐狸说了什么,那小狐狸就跟着那只长条龙走了。”

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小子在说什么胡话,又是鹿又是狐狸,还有只长条龙。

“小陆,你带这家伙去后院吧,别在这儿引人注目。”姜九按了按额角,嘴角一抽,道。

也好,关于这家伙的来历也要问个清楚。

一入后院,便见麖呦坐在石桌上,举着一个豆渣饼,一瞅见陆瑾岚便朗声道“怎么就做了这么几个,都不够我吃呢?”

话音未落,忽见自己身旁飞过一个身影,再看时,便见麖呦气冲冲地叫道“谁让你抢我豆渣饼的?!”

远远的阎憩已躲到树上,拿着豆渣饼兴致勃勃地啃道“这饼也就一般般吧。”但说着三口两口一个饼已经下肚。

“你!”麖呦三下两下便如一阵风向阎憩袭来,却见阎憩如闪电般左右闪动,丝毫不被麖呦触及,阎憩还嘲笑道“你这鹿不行啊,动作这么慢!”

麖呦被阎憩的话点燃怒火,动作愈加迅速,两个人俨然两阵疾风,在院内风驰电掣。

陆瑾岚忙道“别打架啊,你们!”

严松在一旁冲她打手势,意思是别管这两人。

陆瑾岚见他二人窜上跳下,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但是见严松说无碍,想来也不会起什么争端,便将刚刚用去一半的豆渣又去做豆渣饼。

果然当一盘豆渣饼的香气在院中弥漫,那两个身影又霍然出现在盘前,两只爪子,不,两只手都向那盘子抓起。

眼看盘中的豆渣饼呼啦啦地要掉下地,陆瑾岚忙叫道“再抢,我以后再也不做了!”

这一句果然凑效,两个人果然停下抢夺,友好地一人拿了一个饼,哼唧唧地开吃。

陆瑾岚皱了皱眉,两个人的衣衫,发梢都有些凌乱,俨然像街头闹架的小孩子被父母拉着劝架假装和好的模样。

两个人嚼着豆渣饼,又开始比起速度来,风云残云般一盘豆渣饼很快见了底。

吃罢,阎憩仍不依不饶道“也就你们四只脚的喜欢吃些豆啊,草啊,要是搁我,看都懒得看。”

“懒得看,你还吃了那么多。”对面的人呛声道。

“这个,”阎憩显然忘记了自己也吃了许多,却仍硬气道“我不过是图个新鲜!”

看来这两个人丝毫没有休战和好的样子啊。

不过好歹将这个名唤阎憩的小子的来历弄了个清楚。

原来这个阎憩是阎罗王的第十一个儿子,因为在家里闲得发闷,所以出来溜达溜达。

陆瑾岚想了半天,问道“你们下面的人还能随意在人间走动啊,我听说那些鬼差不都是晚上才出来拘人魂魄么?”

阎憩白了陆瑾岚一眼,道“我能跟那低贱的鬼差一样吗?我可是堂堂阎罗王的儿子。”

“呃,”陆瑾岚憋了半天,来了句,“那你这么小出来,阎罗王放心嘛!”

也难怪陆瑾岚有此一说,只因为这阎憩的样子,说话行事太像那富贵人家娇惯的小娃娃。

阎憩没料到陆瑾岚有此一说,愣了半晌,才辩驳道“谁说我小了,我已经五百岁了。”

麖呦在一旁抢白道“他们的五百岁,其实在人间,也就五岁差不离!恩,跟刚刚你带过来那女娃娃还要小上几岁吧。”

“哼,那你上千岁不也没长进!”

眼看这两人又要吵起来,陆瑾岚只觉头大,忙打岔道“那你来六记斋有何事?”

“当然有事了,还是要事。我要捉人。”阎憩正正经经道。

“捉人?捉谁?”陆瑾岚不解。

“就是前些天在冥界捣乱的女修罗娇娆,说起来这事还有你家掌柜的事呢,不过念在他是受害者,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若是他能助我捉住娇娆,这功过相抵,到时候我在老爹面前美言两句,替他求个情,说不定还能替他找一找……”说得最后瞧了陆瑾岚一眼,嘟囔道“同你说也不懂。”

娇娆?陆瑾岚立马明白了。想到此她忙问道“那娇娆到底是什么人?还有鬼王,祭城?”

阎憩伸手小手挠了挠自己发痒的屁股,奶声奶气道“娇娆就是女修罗,至于鬼王,三十年前不就被饕餮那家伙给杀死了嘛,祭城,哪里还有祭城。那时候你们将冥界搞得天翻地覆,这还没两天又弄出这些幺蛾子。要不娇娆背后有那谁撑腰,哪里容得她这般胡来。”

陆瑾岚一直以为娇娆不过是寻常的妖怪,这般看来确是自己想错了。

“可是娇娆吃人心啊。”陆瑾岚突然想到那个红艳艳的身影,忍不住心下恶寒。

“这个?”阎憩想了想,语气寻常道“我又没说她同我们一伙儿,再说,三界之内,哪怕是神佛,也有那见不得的事。”

“反正,我若捉住了娇娆,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可知道那家伙可是虎视眈眈地盯着你同那饕餮呢,说不定什么时间会再来。”

讲到这,忽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自言自语道“让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晕头去找吧,平日里总嫌我没本事,若是这次我捉住了娇娆,看他们还敢骂我小屁孩?!”

麖呦撇了一眼这家伙,忽问陆瑾岚,“你想不想快些提升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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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雁来·闲话

提升法力,对于陆瑾岚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

只见麖呦支着下巴,思考道“像你这种根基又弱,又不聪明的凡人,就算再怎么学,这辈子也不过尔尔,不过,现在没办法,只能求些速成的法子。既然这家伙在这儿,拿他练手倒也不错。”

麖呦说得若有其事,一旁的阎憩嚷道“我来可是来办大事的,可不是来给这丫头当靶子用的?”

麖呦忽凑近阎憩道“你说,我若是放出消息说阎罗王的十一子在这儿,你说会如何?再者,你也知道这丫头的来历,我同你说,”

说着便见麖呦凑到阎憩耳边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什么,只见阎憩听完,滴溜溜地瞧了陆瑾岚一眼,爽快地应道“你说得倒也不错,这样一来,在老阎罗那儿我也算挣了面子。不过,你刚刚说的,到时候可别反悔。”

麖呦道“那是自然。我几时诓过人。”

阎憩一听,两只小手一叉腰,指着陆瑾岚道“来来来,给我敬茶,叫我师傅。”

呃,平白无故多了个小师傅?

算了,反正跟小孩子不能计较太多。陆瑾岚秉承着哄孩童的心态,见院内石桌上还有茶壶里还有残茶,便倒了一杯,双手敬上,道“小师傅,请喝茶。”

“诶,什么叫小师傅,我可比你大许多。”对面的人不满道。

“行行行,师傅,请喝茶。”陆瑾岚又敬上。

“这还差不多。”阎憩端起茶盏煞有其事地一饮而下。

至于麖呦,一见拜师结束,一转头便摆出大师傅的作态,道“昨日我让你背《鸾明书》,你背得如何?”

“呃,背了。”昨日背到最后,好像熬不过睡着了?

“背来听听。”麖呦又道。

“这会儿?”陆瑾岚迟疑,瞧了眼已经快要爬到正当午的日头,讪讪道“马上要到午时了,店里正忙,红莲又不再,要不等下午?”

陆瑾岚虽有心好好学习法术,可是自己并没有那天资卓绝,所以真有个师傅实打实盯着她,倒还是有些露怯。

麖呦想了想,凑近陆瑾岚,道“想偷懒可不行,这样吧,下午背《鸾明书》,晚上让这家伙陪你练术法。”

一旁的阎憩叫嚷道“咱可说好,我应了这丫头当师傅,你答应我的可别反悔。”

麖呦在一旁忽悠道“这是自然,我是那说话不算话的人嘛!”

麖呦说罢,凑到陆瑾岚面前,正色道“我可是下了大力气。别的不用,你再多做些豆渣饼来,刚刚只是吃了个半饱。”

“行行行,”陆瑾岚应道,看来得专门去隔壁买些豆渣来。

“对了,刚刚掌柜说,红莲姐,红莲姐被冯正借去当媳妇了?”陆瑾岚忽想起另外一件事。

“嗯,这件事又没坏处,为何不去。”麖呦不在意地道。

“可是,红莲不是不太耐烦冯正吗?我听小憩说你同红莲姐说了什么?”陆瑾岚反问。

眼前出现了冯正那张七分俊俏三分不正经的样子,那两人一见面就冷嘲热讽,为何麖呦能说动她。

“这个,”麖呦忽然反问道“你可知冯正是什么身份?”

“不是河神吗?徐水河的河神?”陆瑾岚不解道。

“河神不假,可是他家里面可不一般,跟这家伙一样,有爹靠。”麖呦指了指一旁凑热闹的阎憩。

“什么叫有爹靠,我可是正正经经靠本事说话的。”阎憩嘟囔道。

“你可知这冯正可是堂堂东海龙王的三公子?”麖呦懒洋洋道。

冯正,竟然是东海龙王的三公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陆瑾岚暗道,只是这徐水并不是什么大江大河,为何东海的龙子放着浩瀚的大海不待,反而窝在这小小的徐水河。

“那冯正为何会待在这徐水河?”陆瑾岚好奇道。

“这个,”麖呦揉揉鼻子。

“对对,你说为何?”阎憩也露出好奇的姿态,毕竟再怎么说他也只有五百岁,这三界内的一些闲话秘事他还是所知甚少。

“我还真不知道。”麖呦猛然一个大喘气。

陆瑾岚冷不丁咳咳,一旁的阎憩已忍不住抬起小短腿要跺向对面那人,“你不知道,那你说得煞有其事作甚?!”

“我虽不知道这个中因由,但这东海龙王父子失和可是上界皆知,为此他老爹可没少在众仙人面前丢面子。但再怎么说也是父子,听说这冯正的两个大哥都已娶妻生子,所以这次落到冯正头上倒也正常。”麖呦慢里斯条地说道。

陆瑾岚心想,凡人总觉当神仙自在,看来那些看起来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仙似也有数不尽的烦恼。

想到此,她又望了望一旁撇嘴的阎憩,这家伙,也一样吧。

“小陆,你可知东海中有一样至宝,凝血珊瑚,可是上好的良药。”麖呦说道这儿,忽凑到陆瑾岚耳边道“最适合姜九那家伙用来疗伤。”

阎憩见两人说悄悄话,怒道“你俩说什么呢,有什么我不能听!”

“说起来,红莲可比你还要忧心你家掌柜,你说她能不要?”麖呦又道。

是了,若是能救掌柜,就算是她,她也会答应吧。

“行了,该说的都说了。这下可以给我做豆渣饼了吧。”麖呦伸了个懒腰,又惦记起吃了。

“说起来,你真身是玉鹿,照理说不用吃东西吧,之前你没现身时好像从来也没见你吃东西啊?”陆瑾岚应是,忽又想到。

“笨!”麖呦忍不住在陆瑾岚脑袋敲道。

“原来我不现形,自然不用吃东西,可现在为了维持这真身,自然要像凡人一样吃东西了。我瞧你,你还真脱不了这凡胎了,孺子不可教也!”麖呦气道!

陆瑾岚挠挠头,趁着少年没生气之前赶紧溜了。

走到前厅,见姜九正依在柜台,手里执着一卷书,陆瑾岚低头看了一眼,封皮上好像写着《清异录》。

姜九注意到陆瑾岚,笑道“后面谈好了?”

陆瑾岚点点头,姜九又道“麖呦那孩子对我有意见,至于阎憩,初来人间,对凡事好奇地很,你陪着些倒也好。”

陆瑾岚想了想,迟疑了下,才问道“掌柜,你的心,真得没事吗?”

按照麖呦的说法,经过这两次,掌柜的伤应该更严重,可是不同于上次明显能感觉掌柜因伤而引起的情绪波动,而这次,掌柜似乎和初见一样,甚至更加温和一般。

这样的掌柜,与喜怒无常的掌柜,似乎很不一样。初时不察,这次想起来,好像总有什么不对劲。

姜九愣了一下,淡淡道“不碍事,我将他封得牢牢,不会让他出来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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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雁来·见面

姜九的话让陆瑾岚噎住了,就好像咽下了苦连,不能吐,反而让苦涩的滋味慢慢在身体中蔓延。

半天,姜九见陆瑾岚无语凝噎,笑道“无论如何,都死不了,你不要多想了。”

陆瑾岚只是点头,不好往下再谈,便转了话题,谈起向隔壁买些豆渣的事。

豆渣并不值钱,姜九自然不反对,反而道“多做些也行,那些吃惯了精细饭菜的客人,见了这豆渣饼,倒也能图两天新鲜。不过,这东西用也就这些日子,时间久了,总会厌倦。提前同李家说个清楚,莫让他们惦记。”

“恩,这是自然。”陆瑾岚应道。

正值午时,店里客人稍显多了些,说起来,最近这些日子,好像这店里的客人并没有她刚来到六记斋那会儿多了。

这奇怪的感觉只是一闪而过,一旁的四人桌上便有人唤道“伙计呢,伙计呢?”

陆瑾岚忙碌起来,这一忙便到申时。

这才想起去隔壁李家豆腐坊找秦氏,豆腐坊门口摆放的豆腐摊并没有人,陆瑾岚瞧了眼,桌上仍有尚未卖完的几块豆腐。

她探头瞧了眼,只见秀儿坐在院中的竹凳上,手里是满满一簸箕黄豆,她正埋头挑着豆子里面的草木、杂石等。

“秀儿,”陆瑾岚朗声唤道。

秀儿抬头看了看陆瑾岚,又回头看了看屋里。

“你爹娘呢?”陆瑾岚又高声叫道。

不一会儿,便听见有应声传来,“谁呀?秀儿,你死人呀,就知道坐在这儿,也不知道去瞧一瞧!”

又过片刻,方有沉沉缓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挺着大肚子的秦氏。

“陆姑娘,招待不周,这会儿来有事?”秦氏笑道。

陆瑾岚三言两语说了买豆渣的事,但是只说最近店里忽然来了个爱吃豆渣饼的客人,所以这豆渣的消耗便多了些,想近日每日买些豆渣,届时同豆腐一同结账。

秦氏听了,忙笑着摆手道“这豆渣又不值什么钱,你想要每日送你些就好,难得六记斋总是照拂我们家的小生意。”

陆瑾岚直说这怎么好意思,最后还是让秦氏折价卖给她,秦氏假意推辞一番便笑着应了,对于豆腐坊来说,不管钱多钱少,总算多了笔进账,也算好事。

说罢,陆瑾岚又问及秀儿。

一提起秀儿,秦氏便絮絮叨叨开始抱怨,说这丫头就知道偷懒,捡个豆子能捡个大半天,也不知发什么愣,唤她卖豆腐也不知道叫人,真不知道怎么养了这个讨债的。

陆瑾岚笑道“小丫头嘛,总是玩心大,倒也自然,毕竟这么小唤她干活不情愿倒也正常。”

秦氏叹气道“若是家有万贯,自然将她捧在手心里,这做豆腐的活计,一向辛苦得很,要不是现在挺着肚子,也不会让她做这些。”

陆瑾岚打量秦氏的肚子,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自然看不出秦氏这身孕有几个月了。

倒是秦氏猜出,笑道“也就这个月的事了,这么久了,快熬出头了。”

陆瑾岚问道“家里也没人来帮衬几日吗?或者另请个人,你这儿眼瞧着就生了,就你们夫妻,怕是怎么也应付不来吧。”

秦氏点点头,道“家里人都远得很,现如今也指望不上,不过请了相熟的阿嫂,等过两天就来,到时候帮衬两月,也就熬过去了。豆腐坊小本薄利,请个人就要多笔花销,这又刚生了阿弟,很多事,没办法呀。”

陆瑾岚点头应是。世道艰难,生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秦氏又笑道“六记斋的生意好得很,想来是不用担心生计的事。”

陆瑾岚倒是没怎么关心过,说起来,六记斋里他们平日不怎么用术法妖力,而是本本分分依照着人间的方式生活,掌柜也常看账簿,张柏偶尔也会抱怨最近粮食又涨价了等等。

陆瑾岚只回道“我一个小伙计,自然不操心这些事。好在有吃有喝,日子总能过下去。”

秦氏突然感叹道“倒也是,只要这天下太平,都还好。只是听说,好像才北方动乱呢,也不知道会不会祸及这里。”

陆瑾岚这倒没注意,忽想起祝钰,上次他火急火燎地回京,会不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陆瑾岚在这又与秦氏闲聊了几句,无非是世道艰难之类。

眼看秦氏的话没个头,陆瑾岚才说店里还忙,得早些回去。

临走,想了想又道“这些天的豆渣可以唤秀儿来送,她一个人闷在屋里,若是不忙,出来跑跑也好。”

秦氏笑着点头应了。

一回六记斋,便见空闲的六记斋,堂中正桌多了三人,其中两人是熟人。

红莲,冯正。当然,还有一个陌生的女子,上身着银丝花绣的水蓝衫,下身是素白月华裙,头上是一个素素的银簪,只是簪柄处镶了一颗圆润可人的粉紫色珍珠。

她埋头轻轻吹着手中的茶盏,一抬头,姣若秋月,又如清风拂面,。

并不是红莲或者娇娆那种咄咄逼人的美丽,而是一种沁人心脾的淡雅。

想来这便是冯正父亲为他相中的女子了,这女子也不是人吗?陆瑾岚禁不住细细打量,她一转头,见陆瑾岚瞧她,并没有面露不悦,而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冯公子,既然这红莲姑娘是你的心上人,我自然也不会强人所迫,可这亲事既然定下来,若是反悔,需要你同伯父说清楚,若他同我爹爹同意,我定会祝你和红莲姑娘白头偕老。可是若你无法说服,这亲还是要结的。”那女子淡淡道。

“韶菀姑娘,你就不能同你爹说,不愿意嫁给这家伙?”红莲插嘴道。

“不行。”唤作韶菀的姑娘冷静地答道。

“你这姑娘怎么说不通呢?”冯正不耐烦道,“不是同你说了,我若同我爹说我不想结亲,就算我同他说我有心上人,他也会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样吧,要不你同你爹说我,我不思进取、整日寻欢作乐,惹是生非等等,怎么恶毒怎么随你说,你爹总不能将你推到火坑里吧?”

“不,我爹就是要将我推到火坑。”韶菀抬起头,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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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雁来·纷杂

韶菀的故事像极了陆瑾岚幼时听母亲讲过的牛郎织女、白蛇传之类的人妖相恋的故事。

韶菀本是南海的龙女,与冯正不同,她一向安于听从老龙王的命令,并不惹是生非,一年前年前她为龙王寻找生辰礼物,来到京城。

因老龙王忽喜欢上人间的瓷器之物,她便想为父亲找一个绝佳的工匠绘制一套举世无双的瓷瓶。没想到在京城时她遇见了画痴武宣维,初时只是恳求武宣绘瓷,但没想到日久之下两人竟暗生情绪。

韶菀情难自禁,又不能告知武宣维的身份,便留恋人间许久,直至龙王生辰,她派人送去武宣维绘制的瓷瓶,只说在凡间有事耽搁了,不日则返。龙王心下生疑,便派人前去调查,却没想到自己一向青睐有加、循规蹈矩的大女儿竟爱上凡人。

龙王一气之下唤韶菀归海,韶菀自是不同意,她以为龙王自幼心疼她,假以时日便会应了她的心,她甚至打定主意与武宣维私定终身,可没想到龙王派人化作术士,说他身畔之人是害人的妖怪,又送他照妖镜。韶菀被武维宣照后心下大骇,韶菀这才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徐徐道来。

但芥蒂已生,不复从前。

初时,韶菀以为讲清道明,两人仍能像从前,但武宣维待她越来越冷淡,直至轰她出门。

后来韶菀才知道,原来龙王不仅仅假授术士之名诬赖她为害人的妖怪,更是给他了难以拒绝的许诺。

说到最后,韶菀心平气和道“父亲派人同武维宣讲,若他与我断绝关系,便助他成为京城第一画家,连官家也会将他的画作奉为上作。要知道,武维宣学画十七载,却只能窝在小楼中为人画瓷器,我太知道他渴望成功了。更何况,父亲还威胁他,若是不同意,便废了他双手,让他再也做不了画。所以,这不怨他。”

“此事之后,父亲是铁了心要将我嫁为人妇。不论对面之人再怎么不堪,只要是龙子,便没有什么干系。”

韶菀最后解释道,语气清淡,却没由的让人唏嘘。

一旁的红莲早已按耐不住,嚷嚷道“韶菀姑娘,这凡人多寡情,既然他不仁,你又何必有情?要我说,你嫁给这家伙也没什么不好。你瞧他长得还算周正,虽然有些拈花惹草的坏毛病,但总算龙心不坏……”

“喂喂喂,你到底是哪边的?你莫忘了,你想要的凝血珊瑚……”冯正不满道。

“这个……”红莲猛地想起自己的目的。

“我说,冯正,你为何不想成亲?”红莲转过头问冯正。

“你以为成亲就如同小孩过家家啊,龙子成亲,报备上庭,分封地,各种纷繁事务,更别提什么生龙子、管龙族之事,想想都头大。我这个人闲散惯了,最烦心这些琐碎时。”冯正摊摊手。

韶菀没吭声,显然冯正说得一点没错。当然她并不是在意冯正所说的那些事,而是她打心底放不下那个人。

红莲一转头,看见陆瑾岚望着他们三人发呆,叹道“小陆,你瞧,神也好,妖也好,人也好,烦心事都是一大堆。”

陆瑾岚咬唇半天道“不能同龙王好好说一说吗?”

韶菀和冯正同时摇了摇头。

冯正叹道“一直听说东海龙王最是心疼他的三位龙女,我还以为总要给她们选一个心甘情愿的夫婿,这样的话,只要你们相不中我,便自然会退了这门婚事,没想到,没想到,这下麻烦大了。”

韶菀面上是一丝无奈的笑,道“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自幼父亲代我极好,总说三姐妹中我最懂事,最知疼人,将来定要为我选一个如意郎君。原来终是抵不过,”

说到最后,并未往下说,可是话里意思一览无遗。

姜九不知何时也倚在柜台,听着三人望桌兴叹,道“韶菀姑娘先暂且住下吧,这事需得从长计议。”

红莲也道“这倒也是,反正左思右思,也没个主意。”

“喂喂,我说,你们背着我谋划什么勾当呢,莫不是要跑去同阎罗王送信吧?”阎憩不知何时冒出来。

“还有,小陆,麖呦念叨半天,说这日头都下山了,你还不找他背书去?小心他打你戒尺!”阎憩装过头瞧着陆瑾岚道。

“对了,晚上我还得陪你练法术,你快些去,莫要耽搁我晚上睡觉。”阎憩又补刀道。

陆瑾岚挠挠头,看来自己拜了两个不得了的师傅呢。

姜九见陆瑾岚一副发愁的样子,笑道“你快去吧,难得六记斋少有的这么热闹,等背完了书,大家一块聚一聚。”

陆瑾岚点点头,老老实实去找麖呦背书了。

其实《鸾明书》她记得大差不离,当初祝钰以法术将鸾明书的内容印刻在她脑中,前些日子她自己修炼法术时也将其复记多遍,背诵自然是不成问题,简单的易容术、凝火术等等倒也能用,可是若是遇敌,这些法术又成了纸上谈兵之物。

“对对对,你快些去背书,让掌柜备些好酒好菜,我要一醉泯恩仇!”冯正一听,又不改他一向的“诗仙”本性。

这样挺好,这世间的事,有酒有菜,再多的烦心事都能抛之脑后。

只是,还要去背书啊?

陆瑾岚默默耷拉着脸去背书。

陆瑾岚背得倒是没错,只是麖呦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听着陆瑾岚磕磕巴巴地背书,时而皱眉盯牢陆瑾岚,时而又微微叹气,弄得陆瑾岚心里七上八下。

她背着背着,思绪竟跑到幼时,偷偷溜去中堂,看姨娘家的弟弟妹妹正襟危坐听教书先生授课,那时候他们总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还时时被教书先生叹惋不好好背书。而自己却总是羡慕,心念若是自己去了定能好好念书。

好在母亲幼时倒是正正经经请了先生读了几年,便教了她,否则她也是只字不识……

“啪!”冷不丁一根树枝打到陆瑾岚头上。

“想哪去了?背着背着也能跑神?”麖呦端足师傅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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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雁来·月夜

事实上,这场背诵最终还是草草收场。

因为院中的弥漫的饭菜的香气太过令人沉醉,再加上喧闹的众人,这样一个有月有食有酒的月夜,怎不勾人?

纵然只是偏爱豆渣饼的麖呦也按耐不住,冷着脸道“今日暂且如此,明日再背。”

陆瑾岚转过头一看,便见麖呦蹭得跳到灶台旁,一盘刚刚烤得的黄豆,撒了椒盐,香气扑鼻。

院中,堂中的桌子搬了两张对上,桌上是醉蟹、酥骨鱼、芥辣肉脯、羊头签、鹅鸭签、盘兔、炒蛤蛎、酿瓜、糖藕、芋饼等等各色小食,另有各色时令鲜果,与几坛上好的酒。

阎憩偷偷在喝坛子里酒,一口下去,满脸通红,又随手捡了肉脯填到嘴里,没想到却是芥辣,小脸一下子皱成一团,哗啦啦抱着一个大梨子啃了下去。

冯正倒是慢悠悠地坐在红莲身旁,端着酒盏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嘴,嘴里念念有词,似是“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之类。

红莲微侧着头,同她旁边的韶菀不知谈些什么,韶菀脸上倒是平静,红莲却时而皱眉时而叹气,半晌,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连一向拒人于外的严松也坐在角落,他身旁是张柏,两个人时而对饮,时而埋头分食桌上的醉蟹。

秋风渐起,送来不知何处的桂花香,一仰头,月明星稀,分外安宁,连禅都不知什么时候悄然不见,树下的草丛中不知从哪里钻出几只萤火虫,一闪一灭。

就连院中的树精花怪等小妖小怪,也露了真身,在院子里嬉戏,也有淘气的精怪跑来,比如在桌上跳来跳去弄乱碗筷的二尺孩童模样的勺童,撞掉了阎憩面前的筷子,被他气得便要伸手拍他,麖呦不知何时丢过几粒黄豆,打得阎憩哇哇乱叫,直嚷“你丢我干甚!”

那勺童趁机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麖呦凑到他身旁,用干净的筷子,夹起一块芋饼,淡淡道“反正他又活不过早上,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阎憩哼哼唧唧抓过那盘芋饼,猛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姜九则在灶台前,守着一锅香气四溺的鸡汤,手里晃着一壶酒,淡淡地喝着,一旁的案上是包好的馄饨,还有一些未包完的馄饨皮和馅。

好一副月夜图,竟令人有几分沉醉。陆瑾岚呆愣了半晌,方缓缓踱步到姜九身旁,包起了剩下的馄饨。

姜九望了一眼,淡笑道“这些应该已经够了,也可能这些也用不了。”

陆瑾岚利落地包好一个馄饨,回道“左右我又没事儿。”

姜九饮下一口酒,道“你可以陪着大家,不用守在这儿。”

陆瑾岚摇摇头。

姜九低下头,正好能看到陆瑾岚的睫毛,微微低垂,再往下,是小巧的鼻子,他又将视线收回,晃了晃手中的酒瓶,忽转过头,扬着手中的酒瓶,问道“你要尝一尝吗?”

想来这已经是第三次姜九邀请陆瑾岚喝酒了,陆瑾岚迟疑了下,接过姜九手中的酒瓶,依照他的样子,并未用杯盏,而是对着瓶口咕咚饮下。

“咳咳咳。”是一连串的咳嗽,陆瑾岚一向不曾饮酒,猛然这酒入了口,一种浓郁的酒香混合着烈冲的味道在口腔充斥,进而冲进喉咙。

姜九忍不住笑道“你没喝惯,慢一点,一点点喝。”

说罢,掀开炖着鸡汤的锅盖,用筷子轻轻撕了一点鸡肉,递到陆瑾岚嘴边,道“吃点东西再喝,就会舒服很多。”

陆瑾岚抬头,对上姜九那一双温柔似水的目光,被酒呛得通红的脸更是飞红一片。

就着筷子吃下那鸡肉,一下子冲淡了口中的酒味。

姜九放下筷子,接过陆瑾岚手中的酒瓶,饮下一口,抬头看了看静谧的星空,道“很多年前,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夜,大家坐在这院子中,对酒当歌,畅谈天地,她自己喜欢喝酒,又爱唤人同她喝,喝到最后,大家竟都喝醉了。”

陆瑾岚眼里暗淡几分,她自然知道姜九说得应该是穆芸卿。

姜九似是察觉到陆瑾岚的失落,歪过头,苦笑道“有些情绪,总是不由自己。就像当初,我并没有意料到我其实爱上了巫鸾,又或许,我和她都没有意料到。”

姜九是什么时候意料到自己爱上巫鸾呢?大概是世间再没有巫鸾之后吧,他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巫鸾因为救他被贬下凡,历劫轮回。

两个人在凡间相遇了四世,每一世都会有一些暗自生长的情愫在蔓延,可是每一世巫鸾都都没等到两人真正相爱的那一刻,直至到第六世,穆芸卿,两人方揭开云雾。

只是。

姜九低头,若不是,巫鸾安安稳稳度过七世,她就会重回天庭,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仙?

但世间的事哪有什么必然与假设,除了生与死,万事皆难预料,三界内外,六道轮回,皆是如此。

陆瑾岚不知如何作答,微微侧脸打量身旁的男人,又像是有许多化不开的愁绪。

心,陡然一悸,是身体里的那个人在为她担心吗?

“喂喂喂!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快来喝酒,快来喝酒,掌柜,要不要来行酒令,我这会儿诗兴大发,就想找人一绝高低!”冯正不知何时撇过目光,看着游离在外的两人!

姜九收了落寞,对一旁的陆瑾岚道“这鸡汤也好了,馄饨留着等会再下就好,既然开宴,总要有个畅快!”

端了鸡汤,两人同众人一起坐到桌前。

只是在场的众人,竟有一半不懂得这酒令之事,因而冯正推介的飞花令、吟诗作对之类自然不通,若是只是猜拳好像也不通,想来想去,竟难住了众人。

半晌,还是红莲道,索性击鼓传花算了,随手从院中采了一株月季抛在冯正手中,道“就从你开始吧,第一局,让不会喝酒的小陆背身击鼓。下一局就谁输谁来击鼓。”

说是鼓,其实不过拿筷击打盘盏。叮叮咣当,在月夜发出动人的旋律。

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击鼓传花令,竟然众人玩个痛快,直至月亮西斜,桌上只余残羹冷炙,再看这一席,皆东倒西歪。

就连陆瑾岚也伏在桌上,不知何时睡了起来。阎憩睡得香甜,嘴里嘟囔道“我可不能喝醉,我还要同小陆练法术呢。”

直到最后,只有姜九坐在桌前,众人独醉他独醒。

仰头喝罢最后一盏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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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雁来·天明

陆瑾岚起了个晚,头尚有些闷,想不起昨日是怎么回房间了。

好像最后大家都喝醉了,朦胧中好像有人抱着她上了台阶,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是掌柜吗?一捧清水扑在脸上,勉强将昨日的迷蒙洗去。

刚抬起头,便听见房门“啪”地一声被人推开,是麖呦。

“你怎么刚起,快来,隔壁那小丫头过来送豆渣了。”麖呦心里惦念自己的豆渣饼,也就少有的上心。

豆渣?陆瑾岚心里一动,是了,隔壁那个唤秀儿的丫头。

忙收拾妥帖,蹬蹬下楼,才发现秀儿正同阎憩坐在树下,阎憩正兴致冲冲地盯着身旁的丫头吹树叶。

女孩倚在树下,浅低着头,双手执叶,按叶片于唇间,呜呜地吹奏,清震之声悠悠而起。

一旁的阎憩也煞有其事地捧起树叶,鼓足脸颊,“噗”的一声,并没有想象中的清亮悠扬。

阎憩小脸先是圆鼓鼓的,紧接着又皱成一团,抱怨道“我怎么吹不响。”

再一使劲,那叶片竟裂成两段,再看地下,已有不少树叶的残肢。

女孩“噗呲”一声笑出声,一张清秀的小脸不似平常的浅淡,而霎时生动起来。

“你不能这么使劲,你看,两只手执着叶片靠下的两端,叶片要稍微折一下,然后再贴着叶片的上面,吹的时候要慢慢……”秀儿拿着叶片同阎憩详细地解释道。

只是“噗”、“咘”、“呲”各种此起彼伏的声音将阎憩的兴致打击得一干二净,半晌,他泄气道“这怎么比我学……还难。”

秀儿又是一阵笑,道“多练几次便学会了,我刚开始也吹不响,慢慢才会的。”

“真得?”阎憩瞪大双眼,有些不可思议道。

“秀儿。”陆瑾岚不好意思打断两人。

“陆……”秀儿猛地站起来,似是冷不防陆瑾岚的突然出现。

“豆渣我放案上了。”秀儿迟疑道,双手垂下,树叶悄无声息握在手里。

“不碍事,”陆瑾岚笑道,“你吹的很好听。”

秀儿的脸上起了一丝红晕,半晌,她答道“我,我回去了。”

“诶,你再待会吧,我还没学会呢?”阎憩急道。

“不了,待会我娘该急了。”秀儿摇摇头。

“那我能找你玩儿吗?”阎憩又忙问。

秀儿迟疑了下,又摇摇头。

陆瑾岚忙道“你家里若不忙时,都可以过来。”

秀儿这才点点头,望了眼案上,道“陆姐姐,你把盛豆渣的盆换了,我好,好拿回去。”

“哦。”陆瑾岚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笑道“你等等。”

说罢,忙跑到案前,找了个空盆将豆渣倒了,又洗了干净,方递过去。秀儿接过盆,便转身要走。

“那我送你出去。”阎憩恋恋不舍道。

待两人走了,麖呦在一旁摇头道“阎憩这小阎罗王,竟然喜欢跟这凡间的小姑娘混在一起,还真是——”

“诶,对了,你,昨日书背了一半,让阎憩那小子陪你练法术,结果,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醉得厉害。今天必须将昨日的补出来。”麖呦猛然想起正事。

“是,是,是。”陆瑾岚挠了挠头,不怕徒弟偷懒,就怕师傅尽责。

说起来倒也不怪麖呦,其实想当年,巫鸾刚收留他的时候,为了训练他,可没少盯着他日夜勤练,想起当初那不堪回首的日子,麖呦便有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想法,所以自然紧盯着陆瑾岚。

“不过,你还是先做豆渣饼吧,一大早起来,我饿了。”一说豆渣饼,麖呦锐气一下子消减了大半。

陆瑾岚作罢豆渣饼,麖呦气焰又消减了一半,便应了陆瑾岚的合理建议。每日下午接受麖呦的教导,至于晚上依旧仍阎憩陪她练习。

倒不是陆瑾岚偷懒,只是店里一贯中午客人稍多,她当惯了伙计,见不得有活不去干。

不过她同姜九说时,姜九却说紧着她的事便好,若想帮忙在后院干些琐事即可。陆瑾岚便只是帮忙些洗些碗筷、摘菜洗菜之类,倒也能将《鸾明书》来回再温习几遍。

一上午都没见到韶菀和冯正,问及红莲,好像韶菀一直在房间里待着,至于冯正,一大清早都不知道跑哪去了。红莲又告诉她,这一段时间,估计两个人都要在六记斋耗着。

至于原因?韶菀韶菀身后有一大群跟着呢,不过都在徐水河里耗着,至于冯正,听说他弟弟,也从东海往这里赶呢,不日来了,便一同回东海。

至于为何不直接在东海会面,一来是冯正不肯,二来韶菀不愿意,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两人先私下见见。

当然这意图显而易见,无非是两位老龙王希望两个孩子能够提前培养培养感情。只是看来好些进展不够顺利。

红莲告诉陆瑾岚,其实昨日与韶菀闲聊时,能感觉到她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凡人,至于冯正,也是信誓旦旦说不要成婚。

红莲少有的发愁,不知如何毁了这段姻?若是拆散一对相恋的男女,她倒是可以一试,可是拆散一对不相爱的男女,她倒是没有头绪。

红莲托着腮,问陆瑾岚“你说这如何拆散?冯正说等他弟弟来了,就说他已经与我私定终身,断不可能再娶韶菀姑娘。看能拖多久算多久,说不定时间一久,老龙王心灰意冷就放弃了。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主意不牢靠。”

陆瑾岚也没法子,想了想问道“掌柜什么意见?”

红莲皱皱眉,道“他?隔岸观火,不管不问。早知道如此,我也不能轻易应承,现在弄得骑虎难下。”

陆瑾岚自然知道她是为了掌柜才应了这差事,不过现在又是实打实为两个人忧心,想了半天才道“现在不也没有更好的方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红莲又是一阵唉声叹气,半晌才气道“左右都怪冯正那家伙,不行,我得同他说,不管怎样,到时候都得将那凝血珊瑚给我。”

陆瑾岚见红莲提起,又左右看了掌柜不在,便低声问红莲“那凝血珊瑚对掌柜真得有用吗?”

红莲点点头,低声道“麖呦那家伙说得吧。原先本不需要这些东西,可是现在,有要比没有好上许多。凝血珊瑚是东海至宝,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当然,只有凝血珊瑚也是不够的。不过掌柜他,算了,你知道就好,也不用同掌柜说。”

陆瑾岚点点头,想起掌柜现在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知道他背后承受了多少,心里陡然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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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雁来·练功

等麖呦教导陆瑾岚如何修炼法术时,她方知自己之前懵懂自学的方法根本就是错的。

虽然祝钰将《鸾明书》印在她脑中,每次默念各种法咒时脑中便会有一青衣女子在脑中挥舞,她只用依葫芦画瓢即可,但这样学来的只有三分形似,全无精髓。

所谓术法,无论你背得如何熟练,动作如何精准,但内功没有打好基础,无非是高空建瓴,所以当麖呦唤她演示自己所学的术法后,不禁皱起眉头,道“这学的这些,去当茅山道士,坑蒙拐骗倒是不成问题。”

陆瑾岚讪笑连连,认真聆听麖呦的教诲。

麖呦先是将陆瑾岚手中的《鸾明书》接过,依次告诉她,修炼顺序,又将一些对她并不怎么重要的篇章指出,比如炼丹之类的便唤她直接略过。

但是对于书里看似最枯燥的心法篇却明确告诉她,这些才是重中之重。

说起来当初陆瑾岚学习《鸾明书》时,只是先挑一些看似简单有用的术法来练,而将真正基本的内功心法给丢到一旁。

好在,陆瑾岚虽当初学的虽不得法,但总算有了根基,依照麖呦的指点,重新将《鸾明书》上的心法融汇贯通。

她屏气凝神,双眼微闭,潜心修炼,自是不察自己盘坐的双腿已然离地,不过三个时辰,陆瑾岚便觉有股灵气似从丹田涌出,顺着全身经脉游走,渐渐又觉全身如沐热气之中,通体舒畅。

待到日头西斜,麖呦方道“可以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陆瑾岚长舒一口气,但是前面练得顺顺利利,到了阎憩那里,却又碰了壁。

依照麖呦的法子,不需要阎憩去教陆瑾岚,而是让陆瑾岚运用自己所学的来捉住阎憩。

看似简单,实则很难。

陆瑾岚之前倒是拿院中的小精小怪练过手,但是那些精怪原本就弱得很,而阎憩虽然只有五百岁,但他天资聪明,又经过地府那些高手的教授,更何况他又是孩童心性,与陆瑾岚迎战到像是戏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陆瑾岚却因没有实战经验,只知道腾空运气,广撒各种术法,阎憩躲起陆瑾岚像是玩捉迷藏,飞上扑下,像一只灵巧的猴子,累得陆瑾岚满头大汗,一个时辰下来,连阎憩的衣袂都没碰到。

空手不行,陆瑾岚一气之下,便想起祝钰留给她的捆仙绳。

只是捆仙绳刚掏出,却被麖呦拦住,说依她现在的功力根本不可能驾驭捆仙绳,但是却从红莲那借了一段白绸来给她用,捆仙绳自带灵力,自然容易运绳,但是若是一段普通的白绸,光运绸而飞就要花大力气,更别提用他来捆人了。

因而第一天,陆瑾岚虽耗尽心神,也勉强让白绸能听她的指挥在空中穿行,别说捉阎憩了,白绸连碰到阎憩都很难。

没一会儿,阎憩躺在树上无聊,道“小陆啊,让我陪你练功,也太大材小用了,我都快要睡着了,也没见你这白绸在我面前挥一下。”

陆瑾岚累得气喘吁吁,刚想说话,谁知精神一松懈,那空中的白绸便翩翩落地。

麖呦打个哈欠,伸个懒腰,摇头道“今天且到这儿吧,反正对于你这种天资愚钝的,一日两日不会有什么起色。”

陆瑾岚松下一口气,揉了揉手腕与肩颈,真是比平日干活要累上许多。

她自然不知,若是凡人修炼《鸾明书》至少要二三十年尚且能达到她今日的水准,当然除了她本身仙身道骨,以及当初红莲送与她吃的羸鱼有关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身体中的她,虽然陆瑾岚并不知晓。

麖呦自然也不会告诉她这些。

陆瑾岚只当自己天资愚笨,只能更加尽心尽力。因而麖呦虽然唤停,她仍又逼着自己多练了两个时辰,方去歇息。

一连几天这样的日子,让陆瑾岚自顾不暇,每日像被人抽打的陀螺,不停地旋转。

待到七日后,当她第一次运白绸扑到阎憩身上,她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当然虽然事后阎憩只说当时不过是因自己一不留神而已。

果然当阎憩接下来认真严对,陆瑾岚又是次次扑空。

陆瑾岚一场空欢喜。

而这些天,六记斋里许多事都像是暗自生长的花,静静地发芽、抽枝、生长、直至绽放。

像是阎憩似是全然忘了当初来六记斋的目的,每日只是缠着来送豆渣的秀儿陪他玩儿,这几日倒将凡间里孩童的戏耍学了个遍。

至于韶菀经常一个人闷在屋中,红莲后来告诉陆瑾岚,韶菀那是在瞧武维宣呢,因她当初在武维宣身上施了术法,就算远隔千里之外也能瞧见那人,只不过这术法破耗心力,看一时就需要歇息好长时间。

陆瑾岚提到时便是一阵哀叹,说当初自己也同她一样,明知不可能,偏要抱着一丝期待。

至于冯正,倒是来去匆匆,不过每次来,却并不找韶菀,只是同红莲闲聊几句,大概是说等他弟弟来了,要如何如何。

后来又听说原本要来的龙四子冯辛不知怎么路上耽搁了,左右不见人来。

至于掌柜,虽然看似平常,不是待在大堂,便是在后厨做菜,就如同陆瑾岚最初见到姜九时的那些日子。但是每晚他休息的很早,一个人抱着一坛神仙酿早早便入了房,灯却是整夜通明。

只是有些事,似是装作不知道会更好。

今天一早,因昨日练功又是起得稍晚,刚在房中洗漱完,便听到噼里啪啦的敲门声,一开门,便见阎憩满脸不高兴,道“小陆,秀儿生病了,今天一早是他老爹来送豆渣,我问了,说是起了高烧,在床上躺着呢,我要去看看,你陪我。”

陆瑾岚这些天只顾着练功,此时听到秀儿突然生病,心里也添了几分担心。说起来,她有时候觉得秀儿有几分自己幼时的影子,内敛,执拗,心思重,是个令人怜惜的姑娘。

想起她家里的情况,秦氏即将临盆,李大哥又整日忙着豆腐坊的生意,估计也顾不上秀儿。

是应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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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雁来·探病

患病之人总要吃得清淡,陆瑾岚想了想,虽然那次见秀儿炖了鸡汤,但她那样的人家,多半并不常食,又见严松早上刚买回的猪排,索性拿冬瓜炖了,又备了两样小菜,才与阎憩一同去看秀儿。

秦氏仍坐在铺前卖豆腐,只是脸上也添了几分愁绪,一听说陆瑾岚同阎憩想去看看秀儿,忙道“倒是劳心你惦记,也不知怎么就起了烧,请了大夫,也吃了药,只是这烧时起得急退得慢,倒是让人忧心,我又大着肚子,还得招呼这摊子,只能让她自己在屋里床上躺着。你们去看她,她定然很高兴。”

秦氏看了看自己的豆腐摊,指了指内院,道“我这儿实在走不开,你俩进去吧。秀儿,秀儿,有人来看你啦!”

说到最后,背过脸,高声朝院中叫道,却无人应答。陆瑾岚摆摆手,示意不要叫了。

临进去之前,见秦氏托着腰,身子愈发重了起来,想了想道“嫂子,你这身子应该没几天了吧,秀儿又病着,是不是?”

秦氏知她意思,叹气道“谁成想秀儿那丫头生了病,同李家嫂子说了,她这两天便能腾出空来,到时候等她来了,便会清闲些。她爹也说,当初不应图省那些钱,早些请个人,秀儿也不至于生病。倒是可怜这孩子了。”

陆瑾岚柔声回道“不过挨过这几个月,请了人,你也好多歇息歇息。”

这才去看秀儿。

院中仍是上次来时的样子,只是更显杂乱,院中石磨旁边的老驴抬眼看了冷不丁出现的客人,连叫不叫,便又低下头悠闲地不知嚼着什么。

“秀儿,秀儿。”陆瑾岚高声唤道。

阎憩等不及,连蹦带跳去掀开挂着门帘的堂屋,却发现秀儿已走到门口,满脸通红,嘴唇却有些发白,额发湿漉漉地粘在头上,身上的粗布衫也皱巴巴的,全身有一种汗津津的味道,显然仍在病中。

阎憩高声嚷道“你怎么病了?上次你教我的推磨枣什么时候我们再玩儿,我就不信玩不赢你?”

秀儿脸上先是一喜,而后又看见跟在阎憩身后的陆瑾岚,便低下头默不作声。

“秀儿,病好些嘛?听说你病了,想来胃口不会太好,我炖了汤,你喝一些罢。”陆瑾岚不在意道。

“谢谢。”秀儿低声道。

秀儿仍站在门口,并没有让他俩进去的意思,陆瑾岚顺着阎憩挑开的门帘能看到,屋里昏暗一旁,地上堆的满满的各种杂物,再往里去,似是一张床铺。

陆瑾岚想了想,问道“烧退了吗?能见风不能?若是烧退了,在这外面坐坐也好,总闷在屋里倒也不行。”

说着,便抬起手背,拭了拭秀儿的额头,秀儿马上往后退了两步,但仍感受到手背传来一阵温热。

“摸起来倒不怎么热了,那就在院子里吧。你身子虚得很,总要多补补才是。”陆瑾岚扬了扬手里的食盒。

“对对,秀儿,你可快些好啊,我还要找你玩儿呢。”阎憩咋呼道。

秀儿点点头,脸上终于起了一丝笑意。

阎憩兴致勃勃地说着他已经琢磨出如何能赢的方法,秀儿用勺子缓缓舀着那冬瓜汤,一小口一小口抿着,偶尔小声地指出阎憩的法子中不妥当的地方,又说哪种方法最好。

阎憩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还真是,为何我怎么都没想到。”

秀儿浅浅地笑着。

陆瑾岚只是站在一旁,并不插嘴,环顾院落,半晌,忽然角落传来一声突兀的“咕呱”声,打断了两日的谈话。

阎憩皱起了眉,看向院落,陆瑾岚也顺着望去,并没有看到青蛙的影子。

半晌,阎憩语气有几分冷,冲坐在竹凳上埋头喝汤的秀儿问道“怎么,你还没将它赶走吗?”

秀儿垂下眼,摇摇头。

“我不是同你说,那家伙不是好东西,虽然现在不害人,难保它以后也不害人。”阎憩又道。

“你说的是刚刚的青蛙?”陆瑾岚疑惑道。

说起来,这院子里似是有非常淡的妖气,上次来的时候,好像也听到青蛙的叫声。

“恩,”阎憩没好气地应声道,“秀儿,你听我的话,要不我替你捉了它。”

“不要,”秀儿忙急道,又低头喃喃解释“它从来没有害人,它会陪我玩。”

“真得,它真得没有害人。”秀儿摇摇头,肯定道。

“你不知道,秀儿,它……”阎憩想说话,却被陆瑾岚拉住,摇摇头。

面对一个凡间小丫头,若是说得多了,定会吓着她,陆瑾岚又细细在院中搜寻,这次倒是没有听见蛙叫。其实六记斋也有很多这种小精怪,石头、树、笔,甚至木勺都可能成精,但大部分都不会害人。

至于秀儿这里的,陆瑾岚并不确定,还是回去同阎憩问清楚再说。

“算了,算了,反正别怪我没跟你说,我回去了!”阎憩见两人都不听他的,索性小孩子脾气起了,一脸不高兴,也不等陆瑾岚,便蹬蹬蹬一个人跑回去了。

秀儿抬头望向阎憩消失的方向,呆了一呆,陆瑾岚忙道“不碍事的,小憩他脾气起得快,落得也快。你可得好好养病,回头再同小憩一块儿玩儿。”

说罢,又接过秀儿手中的空碗,道“我再给你盛一碗吧。我炖得多,剩下的给你盛到砂锅中,回头热了,你同你娘都能再喝些。”

秀儿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中的那碗汤,又抬头见陆瑾岚将剩下的冬瓜汤倒入平日给母亲炖鸡汤的砂锅中,又将食盒中的小菜端出,另搬了凳子放到秀儿面前,将盘子放上去,又道“虾油豆腐和煨三笋,怕你不能吃油腻的,所以都是清淡的小菜,你尝尝。”

说着递过去一双筷子。

秀儿接过筷子,却并不动,半晌,才低低问道“小陆哥哥,娘生下来的弟弟是不是也像小憩那样,讨人喜欢?”

陆瑾岚想了想,柔声道“秀儿也很讨人喜欢啊,你看,我和小憩都很喜欢你。”

秀儿摇摇头,道“娘就不喜欢我,总是数落我,还嫌我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

陆瑾岚蹲下身,轻声道“你娘有了身孕,辛苦得很,难免有时候忽视你,可是怎么说你都是他们的亲闺女,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秀儿似是不相信陆瑾岚的话,摇摇头,低声道“等爹娘有了弟弟,肯定就不喜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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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雁来·童心

秀儿坐在竹凳上,没由的心烦,这个院子,弥漫着永远无法消退的豆子味,就连自己身上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她讨厌这种味道。

“咕呱。”

“咕呱。”

院子又传来熟悉的叫声,过了片刻,在院子墙角的草丛中跳出一只巴掌大青蛙,青蛙跳着蹦到秀儿的身旁。

秀儿撇了一眼青蛙,双手抱膝,低下头,轻声道“阿钥,你说娘若生了弟弟,果真就不要我了吗?”

那青蛙“咕呱”一声,接着竟发出的却是稚嫩的女童声,它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要你了,不要你了。生了你弟弟,就不要你了。”

秀儿忽然想起几日前爹爹与娘晚上闲谈时,爹爹说等生了弟弟得更加努力再行,要不然养活四口人着实有些困难,那时候娘就说,也就辛苦几年,等秀儿嫁人应该就好了。

秀儿一个人在大铺上,背过身,听着这话,心凉了一半,原先她曾与巷子里一个稍长的叫小枝的女孩要好,可惜后来她被卖到大户人家当童养媳,娘是不是也是这样打算的。

“生了弟弟,只会唤你给他唤尿布、哄他睡觉,他若哭了便是你没有照顾好他……”被秀儿唤作阿钥的青蛙接着说道。

秀儿先是默不作声,忽又生气起来,嚷道“你走开!你走开!我不要听你的话。”

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便投向那只青蛙,青蛙“咕呱”一声跳着跑开了!

……

陆瑾岚回去之后,阎憩一个人坐在树上,手里是一团橘子叶,被他薅得不成样子,小脸也气得红彤彤的。

陆瑾岚走过去,打趣道“怎么?生气了。我问你,为什么你说那只青蛙是坏的?”

阎憩扔了手里的橘子枝,没好气道“我不知道!”

陆瑾岚只好当哄孩子一般安抚半天,阎憩才哼哼唧唧告诉他,“有几次我偷着溜到豆腐坊找秀儿玩,便看见那只青蛙趴在秀儿旁边,说了怪怪的话,什么娘亲不喜欢她啊,要将她嫁出去之类。”

“我虽然不懂,但我觉得那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本来我想抓了那只青蛙烤了吃,可是秀儿不让,说是她朋友。转头又问我,有没有弟弟妹妹之类。”

“我同她说我没有妹妹,倒是有好几个弟弟,上面还有一串的哥哥,平日里斗个没完。她听我这话,问我,那我爹娘是不是也不疼我。我说哪里管得了我,就像这次,我都出来这好几天,也没人找我……”阎憩打开了话匣子,又说了个没完。

陆瑾岚自是知道秀儿的心思,可是从刚刚同秀儿谈话的情况也明白,她定然是不信自己的话的,只是为何那只青蛙要说那些挑唆秀儿与她爹娘的那些话呢。

“小憩,那只青蛙会不会害秀儿?”陆瑾岚拦住喋喋不休的阎憩。

“这个,”阎憩两只大眼睛转了转,想想道“应该不会,那只青蛙妖力太弱了,连人形都不一定能幻化出来,更别提害人了。”

陆瑾岚稍微放下心来,只是要说通秀儿,恐怕并不是容易的事。

“小陆,你去哪里偷懒了。我等了半天,也不见你给我做豆渣饼,快去,快去,我饿了。”麖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黑着脸道。

“送豆渣的秀儿不是生病了,我同小憩去看看她。”陆瑾岚解释道。

“病了就病了,找大夫就好了,你去凑什么热闹。有那份闲心还不如多练一会功。”麖呦耸肩道。

纵然麖呦虽然不满,可是这几天陆瑾岚仍时常去看秀儿,好在六记斋里也出奇的平静,只是冯正一连几天没出现,韶菀倒是照例闷在房中,大家也不好说什么。

秦氏唤来帮忙的李嫂来了,秦氏便不用时常守在摊前,陆瑾岚去看秀儿时,她便在院子中随意走动,一边同陆瑾岚闲聊,见她次次来时总带羹汤,便连说不好意思。

因秦氏在,秀儿也没再说过那日的话,每次只是低声道谢,唯有同阎憩说话时,言语倒多些。

说起来小孩子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三四日,病也慢慢好了起来。

这几次,陆瑾岚特意看了看,并没有发现青蛙的身影,甚至连蛙叫声也没听到。不知道是逃走了还是躲了起来。

这一日,秦氏特意挺着大肚子,身后跟着秀儿,特意来六记斋道谢,并送来一些自家制的豆腐乳、豆干之类,只说平日里多赖六记斋照拂,这几日小陆还日日惦记着秀儿的病。

姜九收了这些东西,只道,邻里之间自是应该了,并不是什么的大事。

秀儿病好之后,照例来送豆渣,和阎憩一同玩耍,大概因不被唤去干活,人也似欢快许多,两个人不知怎么说起这几日街上有傀儡戏耍,阎憩听了,心里直好奇,便非要拉着秀儿去街上看,秀儿拗他不过,两个人便去了。

到了傍晚,陆瑾岚今日功练完了,便到前堂帮会儿忙。等过会儿店里人少了,用完晚膳,便会接着练功。

店里的几桌客人,闲闲的聊着天,陆瑾岚侧耳听了一桌,两个书生模样的人谈及过几日便是中秋了,感慨韶华易逝之类。

她又将目光移向街道,说起来,阎憩同秀儿好像一直没有回来。

收回目光,忽见豆腐坊的李嗣领着一个妇人,急匆匆从门前走过,李嗣似是催促道快些,快些。竟是要生了吗?

两个人很快没入豆腐坊的门内。

又过了半晌才见阎憩同秀儿从街道的另一边跑来,两个人气喘吁吁的,但是眼睛都是明亮亮的。

见两个人跑到六记斋的门口,陆瑾岚忙冲秀儿道“你娘好像要生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秀儿一听这话,面色一愣,脸上的欢快一下子消失殆尽。

半晌,才低低道“知道了,我先回去了。”

阎憩撇了陆瑾岚一眼,似是怪她多嘴,转过头又冲秀儿道“明日我们再一起去。”

秀儿没应声,只是点点头,便向自家的豆腐坊走去。

豆腐坊关了门,秀儿轻声扣了扣,不大一会儿,门开了,传来一阵叫嚷声“你娘都要生了,你倒好,跑哪混一天不知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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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雁来·新生

第二天一早,李嗣便同秀儿上门来,李嗣满脸都是遮不住的笑,而他身后提着一篮子红鸡蛋的秀儿倒是没有多大喜色。

李嗣并不像秦氏活络,聊起来翻来覆去都是母子平安之类,说到最后,方想向掌柜讨个名字。

这李嗣和秦氏不通文墨,在这青古镇又没有识文的亲戚,平日里也不过同这些个买豆腐的主顾相熟些,自是知道掌柜是懂文墨的。

李嗣搓着手道,道“秀儿这名字就是随意起的,这好不容易生了男孩,将来若是出息了,总要有个响亮的名字。”

陆瑾岚立在姜九身后,提着那篮子鸡蛋,少有地看见掌柜有些踌躇的思索。

想来应该是第一次摊上起名字这样的活儿,姜九思索了半天,道“李平轩如何,平为平安顺遂,轩则气度不凡。”

李嗣听罢,连双手作揖,笑道“好,好,好名字,小名可唤轩儿。”

说罢又冲一旁的秀儿高兴道“秀儿,你弟弟有名字了,轩儿,李平轩,走,咱赶紧回去告诉你娘去。”

秀儿仍是不冷不热的样子,李嗣倒是不查,只顾着向掌柜道谢,便拉着秀儿兴冲冲地走了。

待这两日走了,姜九方问道“你同这小姑娘关系好?”

陆瑾岚瞧了眼两人消失的方向,摇头道“小憩倒是同她玩儿不错。”

姜九听完倒也没再往下说,陆瑾岚以为没事儿,他方道“你同严松说一声,拿些回礼送去吧。”

停了停,又道“若是妖魔作祟,自是当管,可若只是凡人之事,还是莫要夹杂其中。”

“可是……”陆瑾岚迟疑。

“天各有道,人各有命。”姜九淡淡道。

陆瑾岚点头应是,说起来,自从来六记斋,掌柜虽然管些闲事,但每次都是因为有鬼魅之类作怪,其他的,并不怎么管。

至于豆腐坊那只无关紧要的乌龟,又称不上什么精怪,此次,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

陆瑾岚摇摇头,秀儿那样,多半只是自己多想了,等过些日子,她应当会明白。若是李嗣与秦氏真有那想法,自己又能如何。

红莲也在旁边念道“小陆,你呀,好奇心太重,人又太善,凡事总想管上一管,可这世间的事,就算是那观世音,也管不了这么多。”

陆瑾岚挠挠头,姜九听见这话,没有说话,显然是认同的意思。

或许真得是自己多管闲事了?陆瑾岚想起来,因为自己的缘故,好像没少同掌柜、红莲他们添麻烦,虽然有些麻烦是避无可避,可是若是当初自己注意些,或许很多事就不会发生。

想到这儿,她心生一丝歉意,低声道“有时候情不自禁就,以后……”

“行啦,行啦,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不是埋怨你,你快去同严松要东西同那李家嫂子送去,刚生产的人总要多补补。”红莲见陆瑾岚面色凝重,“噗呲”一声笑出声,摆摆手道。

一只老母鸡,两只蹄髈,还有一些菌菇之类,陆瑾岚提了满满一篮子,本想邀阎憩一同去的,他却两眼一翻说女人生产血腥太重,他不想去,店里的其他人去好像更不合适,最后只得她自己去。

门口是秀儿在照看豆腐摊,看见陆瑾岚,眼睛一亮,又往她身后瞧去。

“小憩没来,待会我回去问他要不要过来。我过来看看你娘和你弟弟。”陆瑾岚道。

秀儿指了指院内,隐约听见里面似是传来小孩的哭声。

一入院子,便见灶火上炖着鸡汤,咕嘟嘟地冒着香气,一个中年妇人见冷不丁冒出个男子,骇道“哪来的泼赖小子,跑这里作甚。”

陆瑾岚连忙回道“我是隔壁六记斋的伙计小陆,早上李大哥倒我们店里送喜,掌柜特地派我送来只母鸡给嫂子补身子的。”

里屋似是听到动静,有声音传出,“是小陆啊?快进来快进来!”

那妇人却有几分犹疑,阻拦道“妹子,你这刚生产过,让一个年轻男子进去总归不太好吧。”

秦氏笑道“小陆是妹子,你再悄悄,李嫂子。”

李嫂方细细打量陆瑾岚一番,半晌,方道“我还以为是个俊俏的后生,没想到却是个姑娘家的。”

陆瑾岚脸一红道,“因我干的是这端茶递菜的活计,便穿了男装,嫂嫂莫要出去宣扬。”

李嫂朗声一笑,道“这我自是懂得,姑娘家家在外,总是不容易。你快进去吧。”

陆瑾岚这才低头进入那有些昏暗的屋内。

屋里很是杂乱,门口堆放的是成袋子的豆子和闲置不用的做豆腐用的木格、蒸笼、铁锅之类,再往里是一个陈旧的木桌子,上面摆放了壶盏,而后才是一张宽敞的木床。

“来了,小陆,快坐。”秦氏抱着小宝宝坐在床边招呼她。

陆瑾岚撇过脸,那小宝宝正安静地躺在秦氏的怀里,并不睁眼,只是哼哼唧唧地吮着,吃个畅快。

陆瑾岚尚未出阁,虽然是女子,可冷不丁看到,还是有些燥红,倒是秦氏毫不在意,只是唤小陆自己倒茶喝,又说刚出生的小娃娃除了吃就是睡,刚醒来闹,一吃就好。

陆瑾岚给自己到了杯茶,慢慢地饮着,不至于太突兀。

秦氏又谈及掌柜取得名字真好,果然念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还是掌柜有气度,不似平常在酒庄饭馆看得那些掌柜,满身铜臭味。

说完掌柜又夸老板娘也生得好,落落大方,就是来了几年倒是没见生养,回头可以去瑶山的观音庙拜拜,自己就是去的那边,灵得很。

说了一圈,话又落到陆瑾岚身上,说小陆虽是男装,可一看就是秀气的姑娘,做事勤快,心地又好,只是天天干这抛头露面伺候人的活终归不太好,又问小陆多大了,是否有心意的人家,若是没有,回头可以同她介绍几个,都是好人家,嫁过去定是吃不了苦。

陆瑾岚听完这些,只有招架的份,没有还击得份。好不容易趁了空挡,转了话题,忙问秀儿待这轩儿如何。

秦氏笑道“同胞姊弟,自是亲了,不过秀儿这丫头,整日就这样,待谁都那副德行。”

陆瑾岚又不好说什么,只是匆匆告辞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秀儿一个人低着头,不知摆弄什么,一听到声音,慌忙将手中的东西的藏到身后,陆瑾岚撇了一眼,似是草扎的小人。

秀儿脸色仍有几分惊慌。

是给弟弟做的小玩意吗,还是什么?想着又不好问,只道回去问阎憩,看要不要过来。

秀儿脸色方缓和几分,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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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 雁来·失踪

陆瑾岚去院子里找阎憩,他正趴在地上研究一群蚂蚁,地上是他撒了一些馒头粒,那群蚂蚁正同馒头粒作战,阎憩看得不亦乐乎。

陆瑾岚同他讲秀儿正守着门口豆腐摊,看他要不要去,阎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好像这切豆腐来卖也挺好玩儿,我去瞧瞧。”

说罢,便丢开蚂蚁,一溜烟儿不见了。

陆瑾岚忙罢这事,见院内大盆里堆满了待洗的碗盘,便撸了袖子,埋头洗了起来。

又过一会儿,姜九到了院子,看了她一眼,并未言语,只是唤严松将早上新煮的羊肉拿来,自己下手做了一道羊肉羹,熟羊肉切成骰子大小的丁,取了砂煲,舀入鸡汤,将羊肉丁丢了进去,又将洗净的青笋、香菇、山药切成丁丢进去,不一会儿便传来鲜香的味道。

又煮了鸡粥,只用母鸡两脯的肉,去了皮,用刨刀细细刨成丝,另取一砂煲,照例浇入鸡汤,依次放入洗净的粳米,煮到七八成熟,方倒入鸡丝、火腿屑和松子肉,等炖至汤香米糯,则淋入鸡油、芫荽、盐等,另取了酿瓜切了、豆腐丝拌了盛入盘中。

一抬眼,便见陆瑾岚洗净了碗碟,拭了手,刚巧起身,这才唤陆瑾岚送与韶菀的房间。

这几日,韶菀几乎都是闭门不出,连饭菜也是红莲、陆瑾岚等送上楼,今日她又得了这差事。

韶菀的房间同陆瑾岚隔了两间,平日里几乎都是窗门紧闭,今日走上前刚想推门,却见旁边窗户开了缝,陆瑾岚忍不住瞄了一眼,却愣了一下。

韶菀坐在桌边,桌子放有一只水盆,里面一只体型巨大的龟,晃动着脑袋,口齿清晰地训斥着韶菀,“大公主,不要怪老奴多言,就算你再怎么不舍,你也不可能嫁给凡人的。你整日瞧这水镜,又有何用,不如快刀斩乱麻,去了这念想……”

“谁!”乌龟猛然噤声,转过头,望向窗外。

陆瑾岚讪笑了,道“我是同姑娘来送饭菜的。”

韶菀点点头,同乌龟道“铁臣,这是六记斋的陆姑娘,并不是旁人。”

唤作铁臣的乌龟似是不满话被打断,四肢在桌上扑打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大公主,我先回徐水河了,你再好好考虑考虑,若不是现在东海的四公子不见踪影,也不会任由你在这里虚耗时日。”

说完便扑腾腾地跳出水盆,落到地上,原地转了几圈,却见乌龟在一阵青烟中化作一只身材矮小,驼着背的脑袋尖尖的小老头,他推开房门,撇了陆瑾岚一眼,摇摇头,便往前走了,没一会儿便消失在空气中。

“快进来吧,陆姑娘。”韶菀脸色已平复,轻声唤陆瑾岚。

待陆瑾岚将盘中的粥点小菜放下,她才抬头冲陆瑾岚笑笑“到让你看笑话了,这是铁臣,自幼看护我长大。”

陆瑾岚摇摇头。

韶菀忽地发出一声叹息,道“明知不可为,明知应早些同他断了干系,可是又偏生忍不住。陆姑娘,若是你爱上一只妖,一个神,你会如何?”

韶菀冷不丁的发问,陆瑾岚一愣,眼前赫然出现掌柜的模样。

只是,一直以来,陆瑾岚并不知道自己对掌柜,掌柜待她,是什么想法,或许是因为明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有她的残魂,宁愿相信那些突如其来的情愫都是来自于她,而她自己待他,真得也有那样的情愫吗。

她不知道。

“倒是我唐突了,你别在意。因这周围只有你一个凡人,所以我才有此一问。”韶菀忙道。

陆瑾岚想了想,道“自幼倒是听了些人妖相恋的故事,那时候还不太明白,只是沉溺于那些瑰丽的故事,现在想想,若是书中讲的那些是真得,大概总不过一句,情难自禁。”

“韶菀姑娘,毕竟凡人不过百年……”

话未说完,忽听见门外传来红莲的声音,“小陆,你也在这儿。”

一转头,是红莲和冯正,两个人的脸上有几分倦意,冯正的一向整洁的衣衫甚至有了折痕。

“我同韶菀姑娘送午膳。”陆瑾岚回道。

“韶菀,我弟弟不见了。恐怕回东海的事要拖些日子了,我来时碰见铁臣已经同他讲了,他说会回禀龙王,至于这里,他们也会帮忙寻找内弟的下落。”冯正道,脸上是一脸的凝重。

“虽然现在我能感受到他应该就在城里,可不知为何一直不见他现身,我用潜音同他联系,也不见他回应。我那个弟弟做事一向一板一眼,吩咐他的事从不会违逆,出现这样的事,着实奇怪。”冯正又道。

前几日,同冯辛一同来的东海的虾兵们便到了,只说四公子路上救了一个姑娘,后来便说要送姑娘回家,让手下先走,说到须水汇合,谁成想,便不见了踪影。

“那姑娘?”韶菀疑惑地问。

“这我也不清楚,那些小兵们也说不清,也瞧不出是人是妖,不过以冯辛的法力,若是妖,总能瞧出端倪,又怎么能着了人家的道。”冯正回道。

“已经托了掌柜,须水河的那些手下也派出去了,先找上两日再说吧,不过,虽然冯辛那家伙不见了踪影,但是我却没感觉他深陷危险之中,现在只能盼望他只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冯正接着说道。

韶菀点点头,这忽如其来的变故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红莲在一旁也皱眉道“也不知怎了,这安生的日子总是没几日,便又起了变故,我说冯正,你家的事偏要拉到六记斋,倒是嫌我们这儿不够安生啊!”

“这事跟我有何干系,不就唤你帮个小忙,想当初,你们六记斋有难的时候我可没少出手相助。”冯正不满道。

“行行行,我又没说不帮你。凝血珊瑚可别忘了啊。”红莲又提点道。

“我自然知道,凝血珊瑚在东海,咱一日不回去,一日就拿不到,所以,先找人才是正事,行吧。”

这两个人又忍不住斗起嘴来,一旁的韶菀却默不作声。

陆瑾岚看了眼门外,一向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忽起了大片的乌云密布。

不知为何,陆瑾岚突然感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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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雁来·风起

雨是忽如其来下起来的,先是靡靡细雨,而后雨势渐急,转瞬,街道已然积起了水潭,起初还有一些行色匆匆的人,渐渐便只有三两行人冒雨潜行。

因而这个下午,六记斋出奇的冷清,当然其他店铺也是如此,偌大的前铺只剩下陆瑾岚和阎憩坐在门口望雨,红莲与掌柜都悄然不见。

阎憩百无聊赖地托着腮,抬头问陆瑾岚“小陆,你说东海龙王的四公子不见了?怎么好端端的一个龙子会不见,莫不是跟我一样,是自己偷偷溜出去的吧?”

陆瑾岚没应声,有些忧心忡忡地望着外面的大雨。

半晌,才问“秀儿没事儿吧。”

阎憩打个哈欠道,“没事儿啊,就是卖豆腐有些无聊,我唤她去看傀儡戏,她又不去,没意思的很,一下雨她娘唤她收摊,我便回来了。”

“那只青蛙呢?还有没有捣乱?”

“青蛙?什么青蛙?哦,你说那只青蛙,没看见,不知道,我一提她就急,所以我就没提。不过说起来,青蛙最喜欢下雨了,这雨下得这么大,那家伙又该跑出来了吧。”阎憩又道。

“等等,不行啊。我得去看看。”阎憩似是猛然想起来,跳起来,道“小陆,我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

陆瑾岚刚想说话,阎憩已然跳入雨中,很快便消失不见。

雨下得很大,豆腐坊没了生意,但是愈加忙碌,原本李嗣正在院子内磨豆子,这时忙不迭地将泡好的豆子、磨好的豆浆一一搬到屋里。

眼看这雨下得没完没了,本来陪着轩儿的李嫂见没一会儿院子里的水已涨了上来,心里惦记自己院子种的一院子的蔬菜可别遭了殃,于是告假回去了。反正这雨若是下个不停,豆浆肯定的磨不成了,已经磨好的待会做豆腐,也没有多少,第二日想来早早就无事,便允了李嫂回去。

这一会儿,轩儿喝了奶在屋里床上熟睡,一旁是趴在床边守着的秀儿,至于李嗣和秦氏忙着腾地方煮浆点豆腐。

院子里有两间房,一间是轩儿和他们夫妻睡的,另一间则是堆满了杂物,还有个备用的灶火,平日若下雨便在那里煮豆浆,若是没有便一直是秀儿睡的。

这次李嫂来,便将那屋子稍微腾了些,又摆了张床铺,便勉强睡下两人,原以为这秋高气爽的不会下雨,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好在秦氏并不是那娇弱的妇人,生产后三天便能下地,不过是因为轩儿年幼得时时需要人照看,虽李嗣念着,她还是唤秀儿看着轩儿,自己在那灶火前看着,李嗣则专心点起浆来。

秋天的雨又冷又急,哗啦啦的雨水打在石磨上,平日栓在石磨旁的那头老毛驴也被牵到屋子旁边一个简陋的草棚之中,老驴显然很满意这样的悠闲,偶尔发出“啊——呃——”的叫声。

当然若是细听,这院子里墙角处传来“咕呱”的声音,高耸的草丛之中被雨打过,窸窸窣窣跳出来一个身影,是一只青蛙。

咕呱。

又是一声,那青蛙蹦跳地来到院中,看了眼正在忙碌的秦氏和李嗣,便依旧一蹦一跳往前去,直到跳到屋里,秀儿趴在床沿,似睡非睡,床上的轩儿正睡得香甜。

青蛙跳入屋里,又是“咕呱”一声,秀儿猛然惊醒,看着不知何时跳入屋中的青蛙,低声道“阿钥,你怎么来了?快出去,让阿娘看见你该把你赶出去了!”

咕呱。青蛙又是一声,晃了晃身上的雨水,猛地鼓起身子,一跃而起,再看时,那青蛙竟化作一个七八岁的女童,扎着双髻,只是头发有些发青,脸上也有一些青色的印迹。

“阿钥,你又能变出来了?”秀儿语气中有几分惊讶又有几分惊喜。

“秀儿,上次给你草编娃娃,你也下不了狠心,你若早些将这孩童给……”唤作阿钥的孩童脆生生地说道。

“不行,不行,他是我弟弟,我不能,我不能……”秀儿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

“可是你就满意你爹你娘将你当做小丫鬟,我当年可同你一样,娘亲生了弟弟,就不管我了,还唤我日日照顾弟弟,弟弟只要磕了碰了便怪到我头上,平日有什么好东西也从来只有弟弟的份。”阿钥絮絮地说着。

秀儿怎会不知道,从娘亲开始怀孕,阿钥便日日同她讲她与弟弟的那时候的事,小时候要替娘亲看着弟弟,不让她爬上爬下,还要同他浣洗尿布,有时娘亲忙了还要哄他睡觉。等她弟弟大了,更是跟在他屁股后面,不让旁人欺负他,可是弟弟却时常欺负阿钥,不是弄脏她的衣服,还会故意诬赖她打自己,每次娘亲跟爹爹知道了便是一阵痛打。

而现在,秀儿也要时常照顾这个小小的人儿,娘亲的心思也日日在她身上,爹爹回来后也是也是先去看他,对着他是又亲又抱的,而对自己,从来都没有。

秀儿埋头不语。

阿钥又说道“你忘了我是怎么死了吗?难不成你想像我一样?”

秀儿转过头去看轩儿,小小的人仍在熟睡,小脸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皱起,小嘴吧唧吧唧。

秀儿有些迟疑,阿钥上前催促道,“趁着现在没人看管,你用那被子一蒙,只装睡着,到时候你爹娘无非打骂你几下,可是以后你就不用像我一样,掉进河里也没人管。”

阿钥曾经对秀儿说过,当年娘带着她和弟弟一起在河边浣洗衣服,没想到弟弟一不留神滑下水,她忙去扯他,结果两个人都落了下去。

娘亲一看,忙呼人救命,自己也忙跳下水,可是去捞的却是弟弟,而她眼睁睁地看着娘从她身旁拽起弟弟,而她扑打着胳膊,却溺死在那河里。

阿钥眼睛死死盯着秀儿,秀儿只觉有个声音,杀了他,杀了他,在她耳旁萦绕。

她木木地瞧着那婴童,似是有想起娘骂她的样子,还有说要将她许给人家的样子,缓缓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掀起了那原本搭在轩儿身上的被子。

悄不声息地往上,再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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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 雁来·雨落

“你做什么?!”一只手猛然推过唤作阿钥的女童,又抓住阿秀拉向头顶的薄被。

秀儿猛地抬头,是一张又慌又惊的脸,“我,我,小憩——”

“不,不,我不能这么做,不能。”秀儿是想起什么连忙摇头,低头去看床上的婴童,不知是否感受到刚刚忽如而至的生死,他竟微微晃了晃身子,抬了抬眼皮,最终悠悠地睁开,瞪着大大眼睛,一瞧见秀儿,晃了晃小手,竟笑了起来。

“轩儿,轩儿,是姐姐的错,姐姐不该,不该。”秀儿喃喃自语,脸伏到婴孩的胸前,轻轻地拍了拍。

小轩儿并不在意,小嘴一咧,又是一笑。

“我以为你不过是寻常的小妖,没想到你竟起了这害人的心思。”小憩见两人无事,才一手拎起刚刚悄无声息重新化为青蛙的阿钥。

“咕呱,咕呱。”阿钥的一只爪子被阎憩抓在手里,剩余的三肢拼命地挣扎。

大雨倾盆,噼里啪啦落下来,那边还在辛苦熬豆浆点豆腐的李嗣和秦氏,丝毫不知道这边刚刚发生了什么。

“小憩,放了它吧,阿钥很可怜的。”秀儿一张脸仍是苍白,却为听求情。

“你说什么,若不是它,刚刚你就杀死你的弟弟了。”阎憩又急又气。

“不是,阿钥它只是,怕我和它一样。”秀儿摇摇头。

“阿钥很可怜的,生前总受到她爹娘打骂,弟弟也欺负她,落水之后没人救她,她不知怎的就跑到一只青蛙身上,可是没人认识她,她跑回家,她弟弟还差点踩死她。”秀儿又道。

“你还真是,”阎憩话说到一半,不知怎么说服面前这个倔强的小丫头。

不过是一个落水的冤魂巧合附身到将要修炼成精的蛙妖身上,那魂魄因其自身强大的怨念竟将蛙妖原本的魂魄给吞噬了。

“阿秀,”阎憩的话没说完,只见那青蛙猛地跃起身子,跳到阎憩的手上,张开嘴,伸长舌头,向阎憩袭来!

阎憩冷不防,竟不自觉甩开手,那青蛙便趁机连跳几下,越出房门,消失在水中。

阎憩看了看手,黏唧唧的。

“阿秀,你被这青蛙迷了心智,你看你,你差点害死你弟弟。”阎憩因青蛙脱逃,语气又稍显严厉了几分。

他这句话刚说完,阿秀还没吭声,倒是床上的小轩儿忽地“哇哇哇”大声哭起来!

这声响亮的啼哭,穿透密布的雨帘,不一会儿,秦氏冒雨踏进房门,一进门倒是先看见阎憩,虽平日里没少见阎憩跑来找秀儿玩,可冷不丁看见他出现在这儿,还是有几分疑惑,问道“小憩,你什么时候来的?下这么大的雨?”

阎憩抬起头,立马恢复人畜无害的笑脸,甜甜道“秦姨,我来找阿秀捉青蛙玩儿,上次我们约好了,等下雨了就一起。”

秦氏有些奇怪,说起来好像总听见院子里有青蛙叫,但,她瞧了一眼秀儿,皱起眉头道,“捉什么青蛙,你这小子,莫要带坏我家丫头,这么大的雨,改明儿天晴了再来吧。”

阎憩也不在意,抬抬眼道,“阿秀,那我回去了,下次再找你一起玩而。”

说罢,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大雨仍哗哗而落,秦氏看了一眼,摇摇头,又转过头,抱起已经不哭的小轩儿,轻轻试了试轩儿的屁股,安抚道“宝宝乖,宝宝乖,娘亲在呢。”

一旁又转过头冲秀儿,道“不碍事,尿了。不是不让你出去,下这么大的雨,风寒还没好几天,若是再受了凉——”

秀儿一听,鼻子一哼,竟忍不住抽噎起来,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泪。

“怎么了,这孩子,没事儿,没事儿。”秦氏奇怪地看着冷不丁哭起来的秀儿,不知道她是受了什么委屈,只得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拍拍秀儿的肩膀,又替她擦了泪,方和声道“那边马上就好了,今儿个下雨,没多少活儿,李嫂回家了,你再看弟弟一会儿,待会儿爹娘忙完了就过来。”

“恩。”秀儿抽噎应了,她心里这时才害怕起来,若是刚刚真得那般做了,一想到这儿,泪又落个不停。

他们自然不会察觉,阎憩出了门,跑到雨中,脚步反倒慢了下来,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然后,猛地转头,紧紧盯着一处院墙下,那里是高高的杂草,杂草下因为下雨积下了一小片水潭,他如一道闪电奔向那水潭,手猛扑那水潭。

哗啦。

水潭中一束绿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但还是晚了一步,青蛙被稳稳地捏在手里。

“咕呱,咕呱,咕呱!”青蛙在手里迅猛地挣扎,高声地叫嚷。

“我劝你安分些,要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捏死在这儿!”阎憩握住青蛙的手陡然又收紧了些,冷冷道。

蛙精被这一声镇住,又或者说是全身传来的愈加浓烈的法力骇住,竟一下子放弃了挣扎,垂死一般一动不动。

阎憩满意地瞧了它一眼,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脸上的雨水,只消片刻,身影消失在雨中。

陆瑾岚瞧了一眼宛若落汤鸡的阎憩,皱眉道“你刚刚去哪了,弄得这么狼狈,可别受了风寒,赶快去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阎憩满不在乎道“你见过神仙生病吗?”

陆瑾岚一愣,好像还真没有,说起来这么多天好像也没见这家伙换过衣服。

阎憩伸了个懒腰,抖了抖身子,霎时身上哪里还有丝毫雨水,身上衣裳也洁净如新。

“你刚刚是找秀儿吧?”陆瑾岚又问。

“是啊,顺便还做了只青蛙呢。说起来,我最讨厌这种黏唧唧的动物,若不是看在秀儿面子上,我才懒得下手。”阎憩挠了挠半干的头发。

“那青蛙呢?”陆瑾岚上下打量,并没有瞅见什么青蛙。

“自然是杀了。”阎憩不在意道。

“杀了?若让秀儿知道——”陆瑾岚疑惑道。

“不杀怎么送那丫头去投胎,若是碰上旁人,杀了就杀了,好歹是我,也算是看着秀儿面子上,要不然我才懒得费那功夫。”阎憩耸肩道。

陆瑾岚听得一头雾水,又拉着阎憩讲完始末,方才明白。不过说起来阎罗王的儿子,应该平日干的便是这拘人魂魄,送入轮回的活吧。

再一抬头,这雨像是要慢慢停了,只是,出去找人的诸位还没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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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 雁来·临门

雨是半夜停的,悄无声息。此时万籁俱寂。

昨日,因下雨的缘故,六记斋并没有多少客人,又因众人去寻人,陆瑾岚便只得待在店里,并不像平日与阎憩练功。

当然更主要的是刚入夜,阎憩便寻觅不见。麖呦听罢到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给了她一叠白纸唤她画符。

符咒,也是《鸾明书》里重要的一部分,当然还有一部分是练丹,这部分自然被麖呦否认掉了,说以她的资历和法力恐怕练出来也没什么用。

就这样一边画着符咒,一边等人,直至夜深,仍未有人归来,倒是严松催促她去睡觉。

陆瑾岚虽然心里惦念,但想到此时熬下去也无用,不妨早睡,明日他们若回来,自己不至于没了精神。

麖呦拿着那一沓龙凤凤舞的符咒,抬头道“也是,你再熬下去,符咒只会越画越糟糕。”说罢自己也不等陆瑾岚,自己率先回房间了。

这家伙,虽然真身是玉鹿,可是似乎已经习惯卧在陆瑾岚的床头睡了,当然陆瑾岚原本心里还有些芥蒂,但麖呦听见她嘟哝后,不满道“当年巫鸾可都是抱着我睡的。”一句话堵的陆瑾岚再也说不出话来。

回房的时候,特意看了眼,韶菀房间的灯还亮着。

经过的时候便敲了敲门,道“韶菀姑娘,韶菀姑娘,早些睡吧。”

陆瑾岚好心提醒道,房内过了半晌,方传出韶菀略微惊异的声音,“知道了,一会儿便好。”

陆瑾岚听罢,并没有注意到这一丁点的不同,打了个哈欠,倒是有些困乏了。

第二天一早,空气中是清冷异常的气息,一推门,一夜之间地上都是被刮掉的落叶。严松拿着扫把,正在清扫地上那些沾满泥土趴在地上的落叶。

院中立着几个人,掌柜、红莲、张柏、冯正,还有阎憩,面色严峻的众人,似是在谈些什么。

麖呦从她身后探头,道“都回来了?”

待陆瑾岚匆忙赶下去,麖呦则慢悠悠地踢踏着步子。

冯正道“我的手下找到内弟了,不过他不愿意回来,而且还把人打伤了,等他们回来报信,我再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我手下说,他的身旁确实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

红莲皱眉道“这下可好了,人没找回来,反倒又丢了一个。这下子,越来越麻烦了。”

姜九一抬眼看到正凝神听的陆瑾岚和麖呦,淡淡解释道“韶菀不见了。”

“怎么会?昨天我回房时她还在呢?”陆瑾岚讶异道,这时才想起昨夜的对话,当时竟忘记多问上一句。

红莲递过来一张纸条,道“昨天半夜不见的,应该是去京城了。”

陆瑾岚扫了一眼,随手撕下的纸上,娟秀的字迹,只是说多劳近日的照顾,因急事需去往京城一趟,过几日便会返回。

冯正揉了揉额头道,“这下可好,老龙王若是知道消息,肯定会想,这下定是如了那不孝子的意了。”

红莲听了这话,笑道“你说这话,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你在中间使绊子呢。”

“虽然我是不愿意成这亲,但是出现如今这状况,我也是很头疼的。”冯正苦笑道。

“韶菀姑娘离开,我倒是不担心,再说西海的人接到讯息,自然会派人去找,倒是冯辛那家伙到底搞什么名堂。”冯正又道。

“掌柜,”张柏忽凑到姜九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姜九的脸阴晴不定,待他说罢,他对众人说道“冯辛身边的那个女人,应该是娇娆。”

娇娆。陆瑾岚的心猛一跳,那个女人,她抬头看姜九,他的脸上虽然阴沉,但看不出太多的情绪。

倒是阎憩嘟囔道“还以为她会找你呢,没想到,没想到。不过我昨天跑断腿也没寻着人,还差点被老大老二他们发现。”

说起来阎憩也是来找那娇娆的。

“这下完了,”冯正摊手道,“我这个弟弟,平日只是习武练功,哪里懂得温柔乡的可怕,碰见这鼎鼎大名的女修罗,还真是大麻烦。”

“现如今,先找人吧。阎罗王那群人既然奉命要寻娇娆,她若不找上门,便不去管她,这几日先将心思放在寻龙四公子身上。冯正,我虽不欲与东海结交,但毕竟你曾助我,此次的事六记斋会插手。你弟弟既然已经露了面,想来寻他也不是难事,只是寻人易,转心难,娇娆那人的手段你自然也是清楚的。”姜九又道。

“不过,娇娆她虽然不是什么善茬,但是杀害堂堂西海龙王的龙子,她怕还是做不出来的。”姜九皱眉道。

“她若真做得出倒也好,添上一两件罪不可赦的罪罚,这样地藏那老头也不会护着她了。”阎憩道。

“这女人,到底什么安得什么打算?”陆瑾岚心里想着,竟忍不住说出声来。

麖呦却冷不丁用手杵了杵陆瑾岚的肩膀,道“这事你操心不得,还是老老实实练你的功,学你的法。”

“对,小陆,你就老老实实在六记斋待着,那女人怎么也不敢在六记斋动手。”红莲听见麖呦的话,也忙不迭跟着说道。

陆瑾岚倒是没有去帮忙的想法,只是有些忧心众人,特别是掌柜,噬心蛊,他们两个都被种下了吧,若是那个女人有什么闪失,那么掌柜会不会也会?想着她不禁抬头望向姜九。

而姜九也恰好投过目光,四目相对之下,陆瑾岚忍不住轻咳一声,别转了头。

“小陆,你这些日好好学好法术,过些日子我试一试你的功力。”姜九忽说道。

陆瑾岚点头应是。掌柜的意思她自是清楚,只是此次的事真得能顺顺当当结束吗?

接下来几日,六记斋看似没多大变化,有些熟客倒是会觉察六记斋的掌柜和伙计比平日奚落了些,但也不算什么大事。

冯辛一直不见踪影,冯正来了两次,只说若是再找不到人,他家那头老龙王恐怕要杀来了。

但是没想到,众人踏破铁鞋寻觅的冯辛,却冷不丁大喇喇地出现在六记斋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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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雁来·争斗

此时,月上眉梢,街上灯影重重,人来人往,六记斋里人声鼎沸,杯盏觥筹,嬉笑相谈。

陆瑾岚正靠在柜台旁,候着客人,刚刚下厨后的姜九正走到柜台后,随手拿了柜上的一瓶陈酿,闲闲的喝着。

红莲和张柏派去找人,还未归来。

“姓姜的,姓姜的何在?”便随着一声咆哮和踢破门框的哐当咔嚓声,门口出现一人。

此人身着墨锦长袍,容貌甚伟,目光却森冷异常。

六记斋的众位客人被这位突然出现的凶神恶煞吓了一跳,但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倒是没有人偷偷溜走,而是低声暗自议论,这掌柜莫不是惹了什么祸端,掌柜一向待人和善,怕不是这人故意寻事滋事吧,瞧瞧再说。

陆瑾岚刚想上前,却被姜九拉住,低声道“这是冯辛。”

冯辛,不正是大家苦苦寻觅的龙四太子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六记斋的门前。他的架势像是与掌柜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可是明明之前从未见过,连冯辛的面貌也是冯正画了唤大家辨识的。

姜九已走到门口,看了看被冯辛踢破的大门,皱眉道“冯四公子,这是何意?”

“哈哈,你竟认得我,那倒好办,我且问你,你将娇娘藏到哪里去了。”冯辛怒声道。

“娇娘?”姜九疑惑道,“我并不认识什么娇娘。”

“不可能,娇娘留下字条,说她得罪了姜九,被他追杀,为了不连累我,只得偷偷离开,若是三日之内没有消息,便是被这姜九杀了。”冯辛又道。

冯辛的话引起了六记斋里客人的一旁哗然,有那忍不住的已开口小声道,这莫不是因情而起的凶杀案,这掌柜怎么看都不像那为非作歹之人呐。

姜九听见,撇了一眼安然不动的众人,叹口气,这些凡人啊还真是瞧热闹不嫌事大。

“你说的娇娘我并不认识,你说的事我并不知晓,我并不知道这娇娘留下这一张居心叵测的字条是何用意。”姜九语气平平,显然并没有被冯辛激怒。

“不可能!这娇娘从来不会说谎骗我。如今我寻了三日,并未寻得娇娘,反倒找到你这歹人,速速将娇娘还我,否则有你好看!”冯辛咄咄逼人!

“看来,今日的生意是做不成了,小陆,在座的客人今日的酒菜钱就免了,唤大家离开。”姜九淡淡吩咐陆瑾岚。

陆瑾岚忙应是,便小声同客人说抱歉,但是大家显然看意正浓,有些个客人直摆手并不起座。

“快些还人,否则别管你是是人是妖,都别怪我不客气。”冯辛怒发冲冠。

“我想你要不要等冯正来了再说?”姜九瞧了一眼并未离去的众人,转过头,淡淡道。

“冯正?哼,你竟认识三哥,看在三哥的面子上,你若速将人还了,我暂且饶你一命。”冯辛的语气稍有缓和。

“那什么唤娇娘的字条可否借在下一看?”姜九又道。

“诺,你敢说这上面不是你的名字?难不成这天下还有第二个姜九?”冯辛从怀中掏出一张细心折过的字条,缓缓打开,扬到姜九面前,却并没有递到对方手里的意思。

姜九到不在意,细细去看那纸上的字。

确实是姜九的名字,内容也正如冯辛所说。只是,淡淡的血腥,混合着独一无二的香气,是那个人无疑。

还真是,姜九摇头道。

“如何?这上面说的是你吧?”冯辛收过字条。一旁凑上的看客直呼可惜,竟未瞧见那纸上究竟写了什么,可这冯辛说得信誓旦旦,难不成这掌柜真得是那衣冠禽兽?

姜九瞧了一眼仍巴巴看热闹的众人,终于有几分不满,虽然在陆瑾岚的劝告下,有几桌客人已在旁门离开,可还有那不知死活的人,分毫不移。

“看来你说的娇娘,应该是娇娆。”姜九开口道,“我确实认识,只是我从来没有追杀过她。”

“你休骗人!我看你不见棺材不落泪!”冯辛怒道,显然不满意姜九的回答。

姜九将视线落到冯辛的手上,淡蓝色的光在涌动,双目通红,箭已在弦上!

姜九又扫向不知何时在六记斋门外瞧热闹的众人,看来刚刚出门的客人不仅没走,反而引来了一大批围观的众人。

“这样吧,想找娇娘,你随我来。”姜九盯紧冯辛!

“你可别刷什么手段!你既然认识冯正,自然也是知道我的厉害!”冯辛手下的光陡然一弱,厉声道。

姜九引着冯辛往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冷冷道“小陆,送客,关门!”

“是。”陆瑾岚应罢,也摆起面孔,冷冷道“抱歉,关门歇业,请改日再来!”

有那不知趣的客人想往前凑,却被陆瑾岚拦住,有一个矮胖的客人见陆瑾岚瘦弱并不在意,只是往前挤嚷道“有什么事不能在前面说,若真有什么事,我们可是要报官的!”

手还有意无意地往陆瑾岚胸前的位置扫去,陆瑾岚气得默念一个小法咒,只见那人“哎呦”一声,手像是被针扎一般,疼得要命,忙缩了回来。

陆瑾岚已经抓起扫帚,压着火气道“你们若想去报官,请尽快去,只不过掌柜唤我关门,若是再有那不识好歹的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众人一见平日和善的小伙计动了怒,有些客人见此也不好再往前凑,再说毕竟掌柜免了酒菜钱,若是再起了什么争端闹到衙门去,还真是得不偿失,便纷纷互相推让道,走吧,走吧。

陆瑾岚方松了口气,一边紧盯着众人,一边道歉道“抱歉,抱歉,请各位改日再来吧!”

待众人出了门,她想锁门,才想起房门被冯辛踢烂了,只得勉强支起,又搬了凳子支在后面,权当挡了众人的视线。

街上见六记斋房门紧闭,相互嘟囔几句,也就散了。

陆瑾岚叹口气,才慌忙敢去后院。

“你竟然诓我!看招!”

陆瑾岚刚刚赶到,便听见一声怒喝,院中的两人已争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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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雁来·痴心

旋风阵阵,乌云涌动,狂风将院子中一切刮得七零八落,陆瑾岚勉强支撑站立,仰头而望,空中似有两道闪电上下翻腾,半晌,风云消散,陆瑾岚瞧出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条巨大的黑龙,怒目而斥,而对面的姜九却仍是人形,神情凝重,手中一柄小小的光刃。

陆瑾岚刚想呼唤,这一人一龙再次化为电光云影,穿梭与九霄之上,霎时再度风云巨变,电闪雷鸣,飞沙走石,令人避之不及。

陆瑾岚心下着急,便想御风而上,冷不防被身后一人拉住。

“你上去也帮不上忙,就在这儿等着吧。”麖呦不知何时出现,淡淡的道。

“可是,”陆瑾岚踟蹰道。

“严松去找冯正,应该马上就赶过来了。姜九只要拖到那时便可,毕竟,又不能杀了他。”麖呦接着道。

果然,不等麖呦说完,忽见有一身影从屋顶略过,再看时那身影已化身为一条白龙,咆哮着直冲九霄而去,霎时,三条身影缠为一团,在空中划出纵横交错的影线。

而身旁是匆忙赶来的严松、张柏和红莲,红莲见了陆瑾岚,喘气道“这家伙还真是,杀出个措手不及。”

陆瑾岚只顾瞧着空中,天空像是被谁打翻了砚台,黑云团团,隐约看到两条巨龙在云层中穿梭,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哗啦啦的大雨倾盆而落,再看空中,黑云渐渐消散,肆虐的狂风缓缓而散。

而那九霄之上,哪里还有什么巨龙翻腾之影?

不消片刻,院中落下三人,姜九,冯正,以及被冯正拉扯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冯辛。

“回屋。”姜九落下之后,冷冷道。

屋外大雨渐渐转稀,而屋里仍是剑拔弩张。

众人默然或坐或立在屋中,屋中唯能听见冯正与冯辛的声音。

被冯正拦下的冯辛怒目而斥“别以为你是我三哥,我就能放了这小子。”

冯正一脸正色,冷冷道“吃人的女魔头,你真得相信她会爱你?”

“你说谎!我不信,娇娘那么柔弱,那么善良。”冯辛不容人污蔑她心中至爱。

“四弟,人人都知道的事实,难不成还用我诓你?”冯正道。

“不,不,不可能。娇娘在哪?我要找她,我要向她问个清楚!”冯辛仍不相信。

“你,你,我看你真得是被那娇娆迷了心窍,竟然痴傻了。你忘了你来是做什么吗?你忘了父王的嘱托吗?这不肖子有一个就够了,难不成你也要吗?”冯正一改平日做派,气道。

冯正说罢,冯辛仰面发出一阵狂笑,讥诮道“不肖子,是只有你们是不肖子,我哪里有资格成为不肖子。表面打骂你,骂你不成器,可背地里最宠的不还是你。而我,自幼苦苦练功,安分守己,可是他呢,几时正眼看过我?现如今,我只做这一件出格的事,只是想喜欢一个人,难不成也不行吗?”

冯辛的话令冯正稍稍愣住了,半晌,才道“四弟,你怎么能这么想,若爹真得宠溺我,便不会给我结这亲了。”

“哼,你当我不知道他安得什么心,他只不过想唤你回去,将来,可是要把东海传给你的。我,呵呵!”冯辛毫不在意,大声道。

“什么?”冯辛的话令冯正愣住了,半晌,才道“不不,你这话从何而来,爹他从来没有厚此薄彼过,更何况,东海继承权怎么会给我——”

“你一向目中无人,怎么会明白,算了,这些话我原本也不想同你讲的,我现在只想找到娇娆,你若再拦着我,可别怪我不客气。”冯辛打断道。

“四弟,”冯正顿了顿,接着说道“你若真想去找那女魔头,你便去,我不会拦你,但是我会禀命父王。”

“哼,”冯辛转过头,不耐烦道“父王那儿我自会解释,不牢你费心。”

“你想找娇娆,我有办法。”一旁的姜九忽打断道。

“你又耍什么花样。”冯辛不信道。

“原本要找她是要花一些功夫,可是既然你有信物,倒并不是什么难事。你将刚刚让我看过的信笺借来一用。”姜九淡淡道。

冯辛半信半疑地递过去。

薄薄的信笺,在姜九的手里上下折叠,不大一会儿,便是一只纸鹤模样,姜九低头默念,不大一会儿,便见那只纸鹤在空中振翅欲飞。

“红莲,再拿来张纸。”姜九吩咐道。

这一张不过是平常的纸张,依样也是折出一只纸鹤,喃喃自语一阵,姜九右手一托,朗声道“去吧!”

只见那两只纸鹤便一前一后在屋中盘旋一圈,便从不知何时打开的窗户飞出,冯辛见此,忙急走到窗前,那两只纸鹤像已迅速消失在空中。

冯辛原想跳窗而出,却又转头道“这纸鹤真能寻得娇娘,还是你诓人的把戏?”

“我姜九一向说话算话,你也不用一路去追,等上两日,那纸鹤自然能回来报信。”姜九淡淡道。

“哼,这莫不是你拖延之法?”冯辛仍是不信。

“你若不信,你自己去找便是了,何必在这问东问西。”红莲抢白道。

“四弟,你且住下,这两日你再好好想想,阎罗王的人也在寻这娇娆,她的事你问他们自然也能知晓,这样你就知道我说得是真是假。”冯正道。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丘之貉,”冯辛仍硬气道,又抬头望向窗外,半晌转过头冷冷道“我就住在对面,若得消息便派人来知会我。”

说罢,也不等众人应承,便抬脚朝那大门踢去,“咣当”,原本被陆瑾岚勉强支立的门槛裂成了碎片,他看也不看一眼,便抬脚而出,消失在众人的凝视之中。

一片死寂之后,冯正叹息一声,方望着那支离破碎的木门,苦笑道“这门,我赔。这两日真是麻烦诸位,来日我专程向诸位道谢。我另有些琐事还需处理,就不打扰诸位了,就此拜别。”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拱手一拜,便出门而去。

“这人,还真是,我六记斋的大门岂是一锭银子就能赔的起的。”红莲嘟囔道。

“张柏,你把门修了。其他人回房休息吧。”姜九淡淡吩咐了一句,便不再说他话,转身走了。

陆瑾岚瞧了一眼,麖呦不知何时又不再了,还有阎憩,为何还没有回来?

这纸鹤真能寻得那娇娆吗?

“走吧,走吧,明日事明日忧。”红莲打个哈欠,冲陆瑾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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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 雁来·月团

今天一早,青古镇的街上边议论纷纷,非说昨日天空出现了异象,有人说自己瞧见了真龙在天空翱翔,也有人说哪有什么真龙不过是风云电彻瞧花了眼。

当然还有一事,也在小范围传得沸沸扬扬,昨日听说六记斋的掌柜墙了人的媳妇,结果两人打了起来,好像老板娘也在呢,三个人闹得不可开交,连六记斋的大门也被撞破了。

因此,平日稍显冷清的六记斋,今日反倒格外热闹,大家瞧着焕然一新的大门,又看了看掌柜波澜不动的掌柜,还有冷艳的老板娘,似是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倒是秀儿一大早在门口捧着豆渣犹疑半天,陆瑾岚见了,忙唤她,她又在屋里环顾半天,才低声问道“小憩不在?”

“恩,他有事出去了。”陆瑾岚回道,又唤她到后院玩儿,秀儿摇摇头,只说让她把豆渣盆换了便回去了。

陆瑾岚只得依了,她拿着空盆跺着小步快步走开了,说起来自从那日之后,秀儿好像在六记斋待的时间少了,虽然每次还是会同阎憩玩上会儿,可是过不了多少时间便说要回去,要帮忙照看弟弟。

陆瑾岚虽然不敢问,但从她偶尔谈及弟弟的神情与往日全然不同,有时也会露出笑意。想来她会想通吧。

陆瑾岚望了一眼对面,冯辛应该就住在对面,也不见上门惹事,也不知那纸鹤要几时能寻得娇娆。

心里想着,便禁不住去找掌柜,并未寻得人影,倒是红莲凑到她身旁道“去后面了,这悠悠众口,虽讲得都是没边没沿的事,听上几句倒也心烦。”

陆瑾岚点点头,又不能像昨日那样将人平白无故轰了出去,也不好封了众口,好在,这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会被新的代替。

红莲又道“你不是还要做豆渣饼,左右也无事,你也不用在这儿耗着。说起来,过两日便是中秋了,依照旧历,六记斋也要做上一些月团,也不知今年是不是还是如往年一样。”

中秋,中秋,举家团圆,陆瑾岚忽生出一丝悲凉,母亲早已化为一抔黄土,而父亲呢他是否还记得自己有这样一个女儿,是不是会想到他离家的妻子可否安好。

红莲见她神情恍惚,忙笑道“其实这节不节的,我瞧着都一样,不过到时候赏一轮明月,喝些小酒,倒是惬意。原本六记斋倒没这旧历,不过这些年掌柜倒是年年唤大家聚了,今年你在,倒是热闹些。”

陆瑾岚收了神,回道“也不知此处的月亮圆不圆,不过昨日瞧着好像已经大圆了。”

又随意聊了几句,陆瑾岚才回了后院。

灶上传来香气扑鼻的果仁味,姜九正在灶上的铁锅前用勺子轻轻炒着,一旁的严松正在用面、猪油、水、化好的糖浆和成面团。

陆瑾岚倒没记得以前家里做过月团,想来都是厨上从外面买的,酥油与面、糖制成的月团几乎都是拿来祭月,因为太过甜腻,并不怎么吃,此时见掌柜炒制果仁,倒是有些新奇。

陆瑾岚凑近看,见姜九那铁锅里似有核桃仁、瓜子仁、松仁等等,待果仁发出焦香的气味,姜九便将那果仁倒在案上,又抓了些葡萄干、芝麻,用刀轻轻切成碎粒,倒入盆中,又放入一些糖拌了备用。

另取了一盆,倒入面粉、牛乳、糖水和成团,放在一旁。

作罢这些才抬眼看陆瑾岚,淡淡道“月团这种又甜又腻的东西,做起来又花功夫,不过这些年倒是做习惯了,也就权当应个景。”

“你先做豆渣饼吧,这馅料也得过了晌午才好,到时若是无事,到时过来帮忙做上些。”

陆瑾岚应了,便开始做豆渣饼,说起豆渣饼,麖呦这家伙一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最近的兴致好像也降低了,原本一大盘豆渣做成的饼,刚开始能吃完,最近几日却能剩下一半,好在拿到柜上,总有那图新鲜的客人买去尝一尝。

是不是该同秦氏说上一声,陆瑾岚想着,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不消一会,豆渣饼便做得了。

这才看到麖呦晃晃悠悠不知从哪里走过来,拿起一个豆渣饼,咬了一口,道“怎么这饼吃起来越来越没味道,是不是豆渣的问题,要不然明日你用小磨自己来磨好了。”

“嗯,对了,不能用术法偷懒哦。”

院子确实有一个石磨,不算大,平日里严松倒是用它来磨过米、豆之类,虽然豆子是泡过的,但若是多了还是相当耗费时间和精力的一件事。

陆瑾岚想了想,试探问道“或许是你吃烦了?要不然改给你做炒豆子如何,上次掌柜不是做了些,我瞧着你也挺喜欢吃的。”

“恩,”麖呦略作思索道“那每日再加一锅炒豆子吧,豆渣饼可以少做一些。”

好吧,陆瑾岚挠挠头,此路不通。

虽然陆瑾岚觉得麖呦的想法颇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既然说了,便也就安生应了。

做罢豆渣饼,姜九正好准备做月团,炒好的果仁料同刚刚和好的面团混在一起,另加了陈酿静置半个时辰后,此时面团和馅料刚好好了。

姜九将馅料和面团依次团成小团,置于案上,严松不知从哪里拿来一些做月团的模具,除了常见的圆形,还有寿桃形、鱼形的,倒是精巧可爱。

陆瑾岚先看严松先将面团压成圆饼状,然后将馅料置于饼皮上,先小心地将馅料包入饼皮中,最终成为一个球状,然后轻轻撒上若干干粉,又取了一个圆形的模具,小心地压制,一个月团便好了。

严松打了打手势,意思是她与掌柜做,他去做其他的活儿。这时候虽然客人不多,但厨上仍是缺不了人的。

陆瑾岚点点头,她也不吭声,依样做着,刚开始几个掌握不了诀窍,做得不够圆润,但没一会儿便上手了,姜九瞧了一眼,拿来模具,将陆瑾岚团好的月团一个个压好,两个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做着。

麖呦懒散地坐在一旁的石桌上,啃着豆渣饼,若有所思地瞧着他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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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 雁来·归去

院中散发着浓郁的香甜气息,陆瑾岚觉得从来没有闻过这么好的月团的味道。

陆瑾岚活动着手腕,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灶火,一旁的姜九笑道“这月团烤好之后,凉个半日,回了油,方才好吃。虽然是应景的东西,可是想着既然做了,总要能入了口,原先她……们最喜欢这用果仁做得月团,待会你尝一尝,看好吃不?”

陆瑾岚点点头,并没有听出姜九话里的意思。

待月团刚出锅,倒是听见外面一阵吵嚷的声音,其中隐约似有阎憩的声音。

接着便见红莲从前厅过来,叫道“姜九爷,阎罗王家的三弟兄要见你,除了阎憩,还有他们家的老大、老四。”

“知道了。”姜九淡淡道。

又吩咐严松看好灶火方出了去,陆瑾岚心里好奇,自然也悄无声息地跟在后面。

阎憩耷拉着脸,坐在桌上,一旁是正襟危坐的两个成年男子,又瘦又高,倒是与阎憩有几分相像,但是眉眼之间多了许多厉气,一看便让人敬而远之。

姜九瞧了一眼,淡淡道“去新室吧,这不是谈话的地方。”

说罢,便做了个请的姿势,又冲红莲道“沏壶茶送来。”

一旁的阎憩嘟囔道“我不上去了,你们若谈好了,下来唤我好了,我才懒得将你们那些高大上的说辞再听上一遍。”

“十一,莫要胡闹。姜九爷,在下阎晟,这是阎昇,这些日子,内弟叨唠您照顾了,其实今日前来,倒是没有旁的事,就是同掌柜说一声,家父命我二人寻找内弟,如今既然找到了,便想知会声,内弟今日我二人便带了回去。”其中一个年龄看起来稍长一些,身披红色披风的男子拱手道。

“还有娇娆,修罗娇娆的事。”一旁手里一直握着粗杆毛笔的男子,紧跟着提醒道。

阎晟撇了一眼阎昇,身为四弟,他的样子着实有些丢脸。

姜九仍是淡淡,指了指楼上,“若是她的事,更应该上楼了。”

“看来,阎憩这小子说得话不假,既然如此,倒是叨扰了。”阎晟道。

阎憩死活不肯上楼,一溜烟儿便跑后院去了,阎晟摇摇头,冲姜九道“走吧。”

陆瑾岚不好上楼,便去后院找阎憩问个究竟。

阎憩已抢了新出炉的月团,呼呼地吃着,一旁吃也一旁嚷“幸好我没跟着上楼,要不然就错过这么好吃的月团,往年在地府,他们不知从哪里弄得月团,又硬又油,难吃死啦!”

麖呦淡淡瞧了一眼,也拿了一个月团,轻轻咬了一口,又默不作声拿了好几块,一个人坐在石桌上吃起来。

眼看两三个月团下肚,又要再拿,陆瑾岚看了看面露不悦的严松,忙道“月团多吃容易积食,更何况,这月团要至少放上半日方才好吃。”

“可是,就是好吃嘛。”阎憩嘴里都是月团,含糊不清道。

“小憩,刚刚那两个是你的哥哥?怎么要找你回去了?”陆瑾岚见他应腔,忙问道。

“唔,”一听见问那两人,阎憩的小脸皱了皱道“若不是那日找娇娆,也不会被他俩发现,现在可好,人没找到,却被他俩抓个正着,现在想跑也跑不了了。”

“娇娆应该不在这儿了。”娇娆道。

“难怪,难怪,你怎么知道,怎么,她真得来找掌柜了?我的想法不错吧,是不是让她逃了?”阎憩顾不上再吃月团,跳起来,一连串地问道。

陆瑾岚这才将这两日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阎憩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道“这娇娆倒是奇怪,若是不想惹你家掌柜,又何必诓骗那冯,冯辛的,若是想报复你家掌柜,怎么又一声不吭不见了人影。”

陆瑾岚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娇娆自从出现,行事做派着实让人想不到,按照在冥道发生的那些事,娇娆应该对姜九恨之入骨,所以才会挑唆冯辛和姜九,还是她不知道冯正与六记斋的关系,所以以为冯辛一定会杀了姜九,或者两败俱伤。

“对了,你说你家掌柜让那纸鹤去寻娇娆,这样倒也好,到时候得了讯息,必能打她个措手不及。”阎憩又问道。

陆瑾岚点点头,就是不知道这纸鹤几时能回来。

事实上,这纸鹤直到中秋傍晚才回来,可惜纵然阎憩死缠烂打都拗不过两位哥哥,只说中秋必须归地府,就算想捉那娇娆,也得禀命阎王,过了中秋再来。

陆瑾岚这才知道原来中秋是地府一年一度的休息日,除了一些值班的鬼差,其他一干人员全都不上工的。至于阎罗王一家自然将这一日定位阖家相聚的日子,所以也难怪这两个人这么火急火燎地寻阎憩回去。

阎憩闹虽闹,但也知道这中秋节在老阎罗王心里代表什么,所以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不好溜走,只是偷偷对陆瑾岚道“等过了中秋他还回来。”

临走之前,他还特意跑去豆腐坊,告诉秀儿,说自己要回家了,不过一定还会回来看她。秀儿没料到这个刚刚熟稔起的小伙伴马上就要走了,半晌才低低道“阿钥好久都没来了,你也要走了吗?”

阎憩挠了挠小脑袋,道“恩,我,我不是说还会来看你的,再说,你不是有弟弟吗,找他玩就行了。我那些哥哥弟弟虽然讨厌,但是有时候想起来没有他们,倒也无聊地很。”

说罢塞到秀儿一包六记斋的月团,偷偷包来的,道“你尝尝,可好吃了。”

秀儿接了,点点头,半晌,似是想起什么,道“你等等我。”

说罢,急匆匆跑回房,又过片刻,方蹬蹬蹬跑出来,递到阎憩一个布包,阎憩打开,全都是秀儿平时教他玩儿的那些小玩意。

阎憩咧嘴一笑,道“谢啦,正好也不怕回去无聊了。”

这家伙不仅顺了一些月团给秀儿,还包了一大包的月团,说是要拿回去给自家那个老子尝尝。严松在一旁气得不得不行,掌柜却只道,虽他拿吧,反正自家也吃不了多少。

中秋之日,街上是少有的热闹,一早,便有老顾客嚷道要伙计拿新酒来吃,还要新蒸几个大螃蟹用来下酒,街上是来回跑闹的孩童,热闹非凡。

这一日待到晌午,冯正便来了,带来消息,说是已派人禀命父王,东海那边也派人回信,铁臣好像已前往京城去寻韶菀。

冯正又谈及弟弟冯辛,只是无奈,又问及纸鹤的消息,姜九只说应该快有信了。

过了傍晚,街上愈加热闹,谁也没有瞧见一只纸鹤飞快地从青古镇的上空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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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雁来·中秋

姜九冷静地将那纸鹤托着手中,似是轻轻聆听,半晌才道“张柏,去请冯辛吧。”

月亮慢慢爬上树梢,挂上半空,是灿灿的圆月。

六记斋今日却早早关了门。

中秋节,石桌上摆了月团、石榴、橘子、葡萄等新鲜的水果,是为了祭月。

另院内合了堂上的两个方桌,桌上是一些酿瓜、肉脯、醉蟹、片鸡等小食,另有新酿的桂花酒。

只是这气氛有些辜负了这朗风明月、这佳酿美食,当然原因不容置否,冯辛。

纸鹤,只回来了一只,因为另外一只循着踪迹寻到京城,然后刚刚飞入皇宫的宫墙,便化为一缕灰烬,紧随在后面的纸鹤得到了命令是若前面纸鹤发生意外,便返回报信。

娇娆写信的纸笺发生意外多半是寻到娇娆或者被她发现,无论哪种她都会觉察并销毁。

所以必须有两只纸鹤,这种只需小小灵力就能支使的灵物,日行千里,不被人发现,最适合寻人传信。

冯辛听到娇娆应该入了宫,仍是不信,道“娇娘怎么会入了宫,这莫不是你诓人的把戏吧?”

冯正气道“我们为何要骗你,难不成你以为他会骗你?我已禀告龙王,你若不听劝,他会亲自将你羁押回去。”

说罢,缓一缓又道“四弟,不要怪三哥不通情理,若是你喜欢的是旁人,不管是人,还是妖,我都支持,可是这娇娆,是万万不行,更何况她又不是真得喜欢你。”

冯辛冷冷堵回去道“不管我喜欢是人,还是妖,你都支持?说得简单,更何况,你又从哪里知道娇娘不喜欢我。”

“我,”冯正冷不丁不知如何回答,愣了两秒,方道“她若喜欢你,自然不会离你而去。”

“那是她怕被这仇家追杀。”冯辛回道。

“那她为何不当面讲清楚,而是要留这一张似是而非的纸条?”冯正又问。

“她怕连累我。”冯辛又回。

“那她,她为何不将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你?”冯正一声比一声高。

“我从来没问,她为何要讲。”冯辛毫不退让。

“你,你真是冥顽不灵!”冯正辩无可辩,只得猛地喝下面前的一盏酒,将酒盏重重摔倒桌上。

冯正记得,冯辛很小的时候并不在东海,后来才被父王带回,因而性子上到底有些古怪,但他年龄与自己相仿,到底比两个兄长亲近些。

只是平日冯辛认定的事,纵然是九头马也拉不回来,幼时,有次练功,师傅教授他们两人,冯正偷偷琢磨出一种方法似是更省力些,便悄悄告诉冯辛,冯辛却依旧按照师傅的法子练,直到后来师傅偶然发现冯正的法子确实比他的要好,可是冯辛仍是按照师傅的旧法子去练。

姜九任凭这两兄弟争论,淡淡地喝着酒。张柏和严松索性一人抱着一坛子酒躲到树下,麖呦装作无事,闲闲地抱着一盘西瓜子,咔呲咔呲。

红莲倒是听得认真,听得此处,显然也没见过这么执拗的人,忍不住说道“反正人在哪我们也告诉你了,我们掌柜断是不想与这娇娆有什么牵扯,自然没有把人藏起来来,更没有把人杀了,更何况,以娇娆的本事想要杀她,可不是容易的事。你若不信,你自然可以自己去瞧,去查个清楚。”

“现在,该说的都说了,若不是看在你是这家伙弟弟的份上,我早就挥扫帚撵人了。我们也不想因你破坏了这饮酒赏月的兴致,我劝你最好快些告辞。”红莲毫不留情面地又道。

冯辛并不应答,只是冷冷盯着姜九,见他低低饮着酒,并不瞧他,半晌才冷道“若是让我知道你欺瞒我,若是你真对娇娘做了什么,我让你视如此凳!”

说罢,起身,抬起脚狠狠踢向座下凳,凳子凌空而起,霎时四分五裂复又碎成木屑落地。

便头也不回起身而走。

冯正长叹一声道“我这个四弟啊,真不知当初爹爹怎么想起派他来,若是大哥、二哥来,又怎么生出这么多事端。”

“若是你早早应了这门亲事,不就没这些个麻烦事,明明是你的缘故,反倒赖到他人身上。”红莲呛到。

“红莲姑娘,这话万万不是这样讲的,你看就算我应了这婚事,韶菀姑娘也心不甘情不愿,再说你就愿意看见我俩成亲,你就没有那一丁点想法?”冯正似是为了缓和气氛,故意高声嚷道。

“我有何想法?你莫将这话说得不明不白,要不是,要不是为了那什么,我怎么会掺和到你这麻烦事之中。”红莲忙撇开干系。

“你,你,你真是伤了我的心。”冯正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扑哧。”陆瑾岚一忍再忍,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笑,似是真正开启了中秋之夜。

显然冯正并不想因为自己和冯辛的事破坏大家的气氛,所以纵然这玩笑开得有些生硬,但是显然还是奏效了。

见气氛缓和,冯正方举起酒盏道“浊酒一杯,且敬各位,有谢有歉,全在酒中。”

说罢,便一饮而尽。

姜九淡淡执起一杯酒,示意了下,便饮下。

其他人见此,也举杯示意,一一饮下。

接下来,便是饮酒闲谈,消磨时光,陆瑾岚见冯正低声不知同红莲说些什么,只见红莲皱起眉,手里的酒盏执起又放下。

严松取了两坛桂花酿,放在桌上,只是淡淡地饮着,张柏似是在闲聊白日里店里发生的趣事。

陆瑾岚因不能多饮,便取了只螃蟹,用签子慢慢剔着,一旁的麖呦嘲讽道“你瞧你剔的,跟那什么似的。”

但他自己又不吃蟹,只是吃些素菜,又是抱怨今日竟没个豆食。

陆瑾岚不死心,便想上嘴,又觉不雅,冷不丁面前放了一旁剔好的蟹肉,一旁的姜九并不看他,只是冷静地剔着蟹肉,偶尔填入嘴里一点,喝上一盏,又接着下手。

陆瑾岚脸一红,拿起筷子夹起蟹肉,放入嘴里,不知为何竟比自己剔下的好吃许多。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陆瑾岚忽想起什么,跳起身,跑到石桌前,到底将这月团给忘了。

从怀里掏出随身的桃木簪,又斟酒一杯,对月默声道“娘亲,母上安康,儿一切安好,切勿挂念。”

念过,方徐徐将酒撒下。

并没有过多伤怀,只是感念中秋月圆,只望一切安顺。

待敬完,方用盘子装了几个月饼,刚走回桌前,便见冯正向姜九道“我与红莲姑娘,想上京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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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雁来·入京

冯正进京的理由相当正当,一则他的弟弟冯辛定会进京寻娇娆,二则韶菀入了京城,龙王得了讯息也一定会让他入京城,既然如此不如早做打算,免得冯辛到时候做出什么一发不可收拾的事。

冯正道“我这个弟弟,一向不撞南墙不回头,我是拦不住他,但是也不能眼睁睁看他做傻事。”

至于唤红莲去的理由,也是正正经经“到时候父王若是去了京城,必然要问起我的亲事,红莲姑娘在,一切也好周旋。”

红莲在一旁只是握着酒盏不吭声,显然是应了冯正的说辞。

姜九听罢,沉默半晌,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

陆瑾岚在一旁呆愣半晌,喃喃问道“红莲姐,那六记斋怎么办?”

红莲听此,笑道“傻丫头,我又不是不回来,再说又什么消息我都会传回来的。最多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六记斋平日里我出力最少,我去也正合适。”

陆瑾岚默然不语,没想到中秋之日,竟是分别之日。这般想来,好似世间并没有那不散的宴席。

第二日一早,冯正带了消息,昨日冯辛从六记斋离开,便连夜走了,想来便是赶往京城。

冯正另说,龙王已派人传回讯息,让他即刻赶往京城,而龙王自己过两日也会赶往京城。

望着冯正和红莲离开的身影,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详的感觉。

少了红莲的六记斋,到底是少了许多热闹。

陆瑾岚又日日疲于练功,上午虽不用练功,可因祝钰上午唤她以石磨磨豆浆,下午教她术法,晚上本是让阎憩陪她练功,因阎憩离开后他便亲自与她对练,让她弃了了白绸,正式运起捆仙绳。

麖呦虽没有阎憩那边古灵精怪,但胜在灵动,陆瑾岚只得打起十分精力,才勉强能应上几招,因而倒也不敢松懈。

六记斋的生意倒是与平日无常,秀儿倒是来过几次,因没有得到阎憩来的消息,一脸失落,渐渐地也不怎么在六记斋门前晃悠了。

陆瑾岚想了想,阎憩信誓旦旦地说过了中秋还会再来,却也没来,只是他若真来了,怕也是要去京城的,既然如此,又何必给秀儿希望呢。

陆瑾岚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是心里却是希望地府那些人能捉到娇娆,这样掌柜就不会再受到娇娆的威胁了,在冥界,虽然最后她晕过去了,发生的那些事姜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可是她能感觉到,娇娆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娇娆,那个人,究竟想如何对掌柜呢?

虽然姜九将他与自己的渊源讲了清楚,可是大多数情况下她还是不能明白姜九的想法。

有时候他待自己是好的,可这份好又带着克制,或者是淡淡的疏离。

陆瑾岚猜想他待自己好无非是因为自己体内的芸卿,这样的想法起了她便会没由地心烦,可有时她又觉得她若是旁人,看姜九和芸卿,或许打心里就会觉得这一份姻缘注定有缘无分,既然如此,又何必开始呢。

至于她自己,不不,她不会爱上姜九,更何况,姜九又不是真得爱她。

如此这般,定然无解,又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好在,日日练功,倒也辛苦,并不时常想起这些烦心事。

这一日,红莲以纸鹤送来了讯息。

一则是韶菀,他们已然找到韶菀,那日韶菀之所以着急是去京城,是因为她心里念念不忘的武维宣被关入了地牢。

武维宣和韶菀以成名的代价分离之后,他果然平步青云,先是被召入国画院,而后又被皇上一眼相中,时常召入宫中作画,他的画作笔调朴质简逸、精巧细致、堪具绝妙的想象,竟有了“画仙”的美誉,就连他之前那些练笔的习作、绘制的瓷器,一时之间也身价倍增。

照理说,这样一个声名鹊起的画家,怎么会被关入地牢呢?京城上的人都传言是因为武维宣得罪了皇上唯一的妹妹仪柔王姬。

说起这仪柔王姬,,估计满京城的人都要摇头,这个仪柔王姬虽生得倾城之貌,但是性格乖张,如今才花信之年,可已经有三任驸马,第一任驸马被流放,第二任驸马更惨被砍头,第三任驸马是唯一还安在的,不过也被驱逐出京,人人都说若是被这仪柔王姬相中,那便是要倒了大霉了。

至于说这仪柔王姬如何相中武维宣,说是有一日武维宣正在皇宫花园为皇上作画,可巧碰到仪柔王姬误闯花园,她翩跹而跃的身姿被武维宣画入了画作,而仪柔帝姬却冷不丁见花园中有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又见他才貌俱佳,当下便暗生情愫。

自此,仪柔王姬日日找武维宣作画,武维宣心中只有画画,自然不明白仪柔王姬的心思,所有当仪柔帝姬告诉他自己已向兄长许了他们二人的婚约,武维宣却当面回绝了仪柔帝姬。

仪柔王姬一向无人敢忤逆她的想法,就算是皇上,也一向对她言听计从,如今一个小小的国画院画师竟然当面回绝了她,刚开始她以为武维宣是因为忌惮她的身份地位,便想好言劝说,没想到武维宣却直言自己从来对仪柔王姬没有任何想法,不论是身为王姬还是一个女子,她颜面荡然无存,一气之下,便将武维宣关入了地牢。

京城的事,一向传得快传得详实,红莲自是将此事缘由打听得清清楚楚,话里话外似是对这武维宣有了几分赞赏之意,但又告诉姜九等人,韶菀虽有心将武维宣从地牢中救出,但好像夜闯地牢的韶菀无功而返。

至于冯辛,好像连着入了几次宫墙,但都未寻到娇娆的踪迹,但是又听说京城人说,前些天皇上微服私访之时救了一个民间女子,并将她迎入宫中做了贵妃,众人传说的女子的容貌似有几分像娇娆。

同时又道,冯正卸了须水河河神的职位,东海和西海的龙王不日将抵达京城。

当然最后又提及,她在京城巧遇祝钰,祝钰说京城繁华,希望姜九能考虑将六记斋安于京城。

姜九听完这一件件事,沉思许久,方将那纸鹤化为一袭青烟,陆瑾岚倒是没有见他再回信。

说起京城,陆瑾岚倒是有一丝恍惚,几个月前她便是从京城辗转而来,如今,若是回去了,又是怎样一个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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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 雁来·猜测

京城。

这几日,最令人瞩目的消息,便是仪柔王姬要与画仙武维宣结亲的消息了,初时听到仪柔王姬相中了画仙武维宣,武维宣入了狱,人人都道可怜这刚刚名满天下的画仙了,又为他的骨气所敬佩,可没想到,不过几日,却传出结亲的消息,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有人说,是因为这仪柔王姬以人命要挟,武维宣不得不答应。

还有人说,是因为仪柔王姬以情动人,打动了武维宣,两个人是心甘情愿的。

当然也有人说,是因为仪柔王姬以名利相诱,武维宣虽不喜欢仪柔王姬,但耐不住这巨大的诱惑。

可不管哪种,都得不到求证,只因为这武维宣虽出了大牢,但一直在仪柔王姬的府邸居住,从未有人见他出来。

天盛楼,被誉为第一楼,位于皇城东角楼外,足有三层楼高,青砖灰瓦,雕栏画栋,门上悬挂华丽的锦帛与花架,若是入了,更是为其富丽堂皇所惊诧,更别提那独具一格的酒食饭菜,就连宫里的那位也常常微服私访前往这天盛楼尝一尝鲜呢。

入了天盛楼,便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南北天井两廊各列小室,其中一间里面是两个熟悉的身影,红莲与冯正。

两个人闲闲点了些酒菜,毕竟兴致不在此。

“韶菀那边,我是无法,这姑娘表面看起来温婉贤淑,没想到却执拗地很,她死活不相信那姓武的是心甘情愿待在王姬府,非要救人。”红莲夹起一筷子炒蟹,又放下,皱眉道。

“你不是也去王姬府看了,如何,姓武的是不是心甘情愿?”冯正问。

“说起来,反正人没捆没关,好手好脚,好饭好食,日日作画,倒是瞧不出什么。我本想等仪柔帝姬来时看能不能瞧出端倪,可是自从上次韶菀去过后,那里便增强了守卫,还请了一些懂得术法的高手,也不知是谁出的注意?”红莲回忆道。

“自古多情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冯正喟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过韶菀好在没有轻举妄动,再说还有东海的人拦着,你家那位,才是沉梦难醒。”红莲讥诮道。

“左右我是管不了他,只等父王前来料理。”冯正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龙王什么时候来?唤他们早些将这些忤逆子统统押回去,一了百了。省得我在这里虚耗日子。”红莲浅尝杯中酒。

“对了,你说祝钰那小子提议如何?”冯正撇开不谈。

“提议?你说将六记斋置于这京城之中?”红莲反问。

见冯正颔首,她略一思索道“京城这地方,虽然繁华,可是不管是人,还是那魑魅魍魉都比青古镇要多上几倍,更何况,皇城地下,就算你不惧他,还是会平地生出许多事端。反正,我是不喜欢。”

虽然一入皇城,刚开始还觉得新奇,待上两日,兴致减了,便觉这京城有何可好,街上人挤人,去趟天盛楼还要提前预定,若不是冯正非要来尝个鲜,她是不愿意讨这热闹。

“是嘛?我还以为你喜欢呢。”冯正道。

“喜欢?我几时说我喜欢了?这里哪里有青古镇逍遥,街上也没难么多人,也没那些什么世子、公子、大爷惹得人闹心。”红莲立马反斥道。

说起来倒也不怪红莲,谁让她一入京城,便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公子爷瞧上,摆上什么爹爹是朝中大员,舅父是京城贵胄,又是邀游又是宴请,甚至还有那妄想动手动脚的,虽然冯正在旁,自己又不是那弱女子,可这一来对京城也平添了几分厌烦。

当年在青古镇,虽然也有那不识好歹的,可是不出几日,人人便知这六记斋的老板娘并不是可以随意欺负的对象,自是安生。可在京城,人口众多,谁知今天碰见的谁,明天碰见的又是谁。

“行行行,不聊这个,对了,你让祝钰打听那娇娆是不是那个新得宠的枝贵妃?”

“说起这个,也不知这小子怎么想的。说是会好好查证,可是又是这理由又是那理由,就是不将结果说来。”红莲心烦地将筷子撂下,喝尽杯中酒。

冯正默不作声地将酒盏斟满,道“或许是因其他原因呢?比如恰好不得见,又或许娇娆化了其他容貌,更何况若娇娆真得成为枝贵妃,毕竟是后宫里,他就算再得宠,也不一定能有机会入了后宫。”

“我瞧着他就是故意推脱,这家伙瞧着和和气气的,谁知道肚子里安得什么心思。”红莲道。

“或许他就是故意不告诉你,不过我猜测,宫里的那个应该就是娇娆。”冯正一副笃定的样子。

“为何?”

“因为昨日冯辛在京城购置了一处宅院。”冯正解释道。

“宅院?昨日你怎么没说?这么说的话他是打算在京城定下来,若是没有寻得娇娆,那他定然不会这么做,所以宫里的那个一定是娇娆。”红莲一点就通。

“聪明。”冯正笑道。

“既然如此,那也奇怪,他既然喜欢娇娆,如今娇娆入宫当了贵妃,他竟能不声不响在京城租了宅院。我若是他,应该同那女人一刀两断,又或者至少将她带离京城。”红莲不解道。

“这个……我也不知,我这个弟弟一向心思重,又执。原以为我尚能猜中几分他的心思,可是现在看来竟是一分不知。”冯正道。

“早知如此,就应该跟着他入宫去瞧个究竟。”红莲道。

“祝钰不是提醒过,宫里那地方有许多机关暗道,最好不要乱闯。冯辛他毕竟武功高强,可是你,如若娇娆真在宫中,你未必能全身而退。”冯正道。

“我又不怕。”红莲哼道。

“好了,不提冯辛。至于娇娆,你应该清楚你家掌柜的意思。”冯正道。

“是是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算了,我将这些知会给掌柜,看他的意思如何。你家冯辛的事我自是懒得管,至于韶菀的事,我倒是有些担心。”红莲摆摆手,但是说到韶菀,又忍不住有几分担心。

或许是因为当初,自己也曾那么爱一个凡人,可结果呢?看见韶菀,似乎就想起那些撕心裂肺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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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雁来·是非

京城,皇宫、绛芸殿。

伺候的太监和宫女都被驱到门外远远地候着,只因枝贵妃有这心口疼的病症,平日最怕吵闹,若是睡不好,心口疼便会发作,这可是谁都担当不起的。

纵然是皇上,若不提前唤人禀告,临时来了,也要吃闭门羹呢。

大家私下议论纷纷,都说这枝贵妃竟比福宁殿那位还要得宠,福宁殿住着的便是皇后娘娘,但是这枝贵妃长得是真好看,连那位都说“枝娘一笑百媚生”,那意思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六宫之内无人能比得上枝贵妃嘛。

更何况,宫里哪里有人敢忤逆皇上呢,可这枝贵妃却偏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今日嚷心情不好唤他不要来,明日只说心口疼不想出门,皇上不知怎么,还偏偏吃了这套,又是唤御医诊治又是送来各种补品、珍品讨枝贵妃开心。

比如今日,皇上早两日便说要约枝娘吃酒赏月,可是临了却打发人说心口不适,要早些歇息。

前去送信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低着头,唯恐一不留神惹得皇上气恼,拿自己开刀。

本是兴高采烈地唤人换衣服,一听这话,气得抓起刚要挂起的玉佩往地上一扔,冲着那换衣的太监抬腿便是一脚,叫道“戴戴戴,戴什么戴!”

传声的太监更是吓得哆嗦着身子一直磕头。

半晌,方见皇上缓了缓,道“庆子,唤御膳房做两道滋补的羹汤送去,再将去年西夏进贡的雪莲送去些,喏,让枝贵妃好好养身子,等哪日朕得空了再去看他。”

“喳,奴才领命。”一旁忙有一圆脸和善的太监上前回话,顺便抬眼尖尖地撇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太监,尖声道“还不随我回去复命!”

“是,是,是。”太监磕头如捣蒜,方才趔趄地起身,缩到一旁。

当然就算是颇得皇上心思的庆大总管,到了枝贵妃这里仍是吃了个闭门羹,只因这枝贵妃吩咐下来了,就算是皇上派人来了,送东西了,也不见。

且不说有多少人背后咒骂这枝贵妃,这人在屋里,可是一点也没打喷嚏。

而是闲闲地卧在塌上,与人对聊。

人,是男人,平淡无奇的男人,坐在桌前,手里是一只新鲜的橘子,一下一下地剥着,道“我听说你将那头蠢龙放到身边了?怎么,可怜他了?”

“可怜?”娇俏的女声反问,随后懒洋洋地笑道“我几时可怜过。那小子,既然愿意有这一腔热血,我又何必驳了他的面子,更何况,留着他将来大有益处。不是吗?”

“你说得自然有礼。反正,这天下哪有你娇娆驯服不了的男人。”男人将一瓣橘子塞入口中,道。

“穷奇,你太高看我了。这天下我驯服不了的男人多了去了,比如你,比如姜九,又比如祝钰。”推开帘帐,露出娇娆那张十分娇媚的脸,但这张脸似又之前见到的那张脸有些许不同。

“你这张脸?”穷奇愣了一下。

“脸?”娇娆笑着摸了下,“不过稍微动了些刀子,你知道的,男人,总会喜欢女人美一些,再美一些。”

“穷奇,你该回去了吧?那边呢?一切都准备好了?”娇娆斜在塌上,盯着穷奇道。

“自然,只要你狠得下心,还有什么担心呢。再说,那三位可也虎视眈眈盯着呢。”穷奇回道。

“不过,你这里,虽然那人将你捧在心尖尖上,可是祝钰那小子毕竟在宫中许久,想要拉他下马,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那家伙,连你这种国色天香尚不放在眼里……”

“说起这个,我倒是听说,那小子,可是有不一般的癖好呢?”娇娆眼皮一翻,轻笑一声,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

“不一般的癖好?”穷奇重复道,半晌,方恍然大悟道“莫不是,总听说他们修道之人,啧啧,”

“不过,谁也没瞧见过,只听说他那殿里,有间屋子放满了那些个各朝各代的秘戏,春画什么的。这家伙,还真是有趣地很呢。”娇娆笑道。

“不过,除了这一丁点无伤大雅的癖好,好像那小子还真没什么破绽。皇上那里,我提了几句,反倒没讨到什么好。”娇娆说到这儿,笑意顿失,一张脸像是沁了寒冰。

“房子又不是一日建成了,莫心急。”穷奇道。

“我不心急,反正,我有的是大把的时间。”娇娆又恢复懒散模样。

“那就好,明日,我就回青古镇。这次,就看这次了。”穷奇反倒郑重其事起来。

“那就你祝你马到成功了。”娇娆笑道。

……

六记斋接到红莲的讯息已经是三日后了。

姜九看罢,面色如常,半晌才淡淡说了一句“静观其变吧。”

因而六记斋的日子倒是一如往常。

傍晚,六记斋又开始热闹起来,今日,又好像出奇的热闹,大堂的十来张桌子竟然坐了个七七八八,而且大多数桌上点的都是颇耗心力的菜肴。

姜九有几分起疑,但这些却又是实打实的客人,有一些还是平日经常光顾的老客人。

他低头吩咐了张柏几句,便去了后院,严松一个人应对,还是有些困难。

就算是前厅,张柏和陆瑾岚也忙得焦头烂额,一会儿问菜几时上,一会儿又让送酒,还有不小心打翻了杯盏的,虽然忙,可是看起来好像又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此时,六记斋又迎来了另一波客人,平淡无奇地两个人。

两个男人,除了一个更瘦一些,另外一个,右手手背处有一条黑色长痕倒是引人瞩目些,除此之外,两个人的相貌全都毫无特色,就像你看过三遍也不会想起的那种。

一进门,便坐在了唯一的空桌上,在角落,等陆瑾岚瞧见时,都想起不来这两人几时进来的。

连声道歉,又添了茶水,方恭敬地问吃什么。

其中一个男人,上下打量了陆瑾岚,不在意道“随便上几个拿手的小菜,再上壶好酒即可。”

陆瑾岚连忙应了。

张柏似是忽然注意到陆瑾岚招呼的这两个男人,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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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雁来·来客

六记斋一直以来都有结界,为了避免六记斋被一些妖魔鬼魅之类的乱闯,给人惹下麻烦。

当然对于那些道行高深的妖魔来说,这种结界就没什么用了,比如今天来的这两个人。

道行高到连妖气都很难被人察觉,若不是其中那个瘦瘦的那个微微泄了妖气,张柏也不会察觉,而另外一个人,则是一丁点妖气都没有溢出,但是直觉告诉张柏,那一位,也不是人。

张柏拦住陆瑾岚问道“那两人,没事吧?”

陆瑾岚自是没有察觉,疑惑地反问道“怎么了?只让送几道拿手的酒菜,又要了一壶酒,虽然是生客,但看起来不是生事的人。”

平日里若是碰到生客,陆瑾岚也会揣度,因为张柏交代过若是有些不安分的客人,尽管唤他。

张柏没解释,只道“待会上菜的时候我去。”

陆瑾岚这才回头又看那两个客人,打扮、谈吐都没有什么异常,脸上也没有凶相,只是?

她看到那个稍微瘦一点的客人喝水的时候,舌头悄无声息的地舔了一下,快如闪电,舔过之后似是被旁边的男人呵斥,才如常人一般,轻轻地压到唇下喝着。

就刚刚那一刹那,陆瑾岚也觉察出来了,那个人有问题。

张柏见她瞧了出来,轻轻冲她摇摇头,道“敌不动,我不动。我去禀告掌柜。”

陆瑾岚的心思便落在那两人身上,但是那两人真得如寻常客人并没有什么不同,饮茶、闲聊,偶尔环顾整间屋子,那个手背有长痕的男人似是注意到陆瑾岚,抬起头,咧嘴一笑,是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陆瑾岚来不及多想,便被一旁的客人唤去添茶水。再看时,张柏已将几样小菜和一壶酒用托盘盛了送去。

“两位客官,菜好了,请慢用。”张柏恭敬道。

手背带疤的男人用筷子挑了挑菜,道“这菜,是你家掌柜亲自烹的?”

“这两盘是,这三盘是我们厨子做的。客官尝一尝可合心意?”张柏又道。

筷子轻轻夹起一块清蒸鲥鱼,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笑道“不错,难得你家掌柜做了这些年的厨子。”

“不知两位,还有其他吩咐?”张柏不动声色道。

男人筷子停住,笑道“倒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想请你家掌柜出来闲聊两句。”

“有什么事,吩咐我也是一样的。”张柏又道。

男人抬眼,打量张柏,半晌才道“我想,你家掌柜会更愿意亲自与我谈。”

张柏迎上男人目光,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寒气,须臾,张柏恢复平日笑脸,弯腰道“那您请稍等,我去唤我家掌柜。”

陆瑾岚虽离得远,可小用法术,也将两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又有何目的?

掌柜来时,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路过时,熟客还熟络替同他打了招呼,淡淡地应了,方来到这桌前。

是四目相对的凝视,良晌,男人指了指对面,笑道“请坐。”

姜九并未拒绝,坐了,淡淡道“穷奇,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陆瑾岚远远看了,只听见掌柜唤那人穷奇,便再也听不见了。

想来是用了避声之类的法术,掌柜波澜不惊的面上不露息怒,而对面的男人倒是时而露出笑意。

陆瑾岚拉住张柏,低声问“张柏哥,那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张柏神情有一些凝重,道“掌柜会处理的。”

缓了缓又道“麖呦呢?”

陆瑾岚愣了下,一向从来不关心麖呦的张柏为何此时问起,她道“应该在后院吧?刚刚去时,好像还在。”

张柏点点头,道“你同他讲,莫让他走远。”

看来,那人是很厉害吗?

张柏说罢便又忙了起来,陆瑾岚看了一眼听不出声响的那三人,又趁着收盘子的空挡回了后院,可巧麖呦正懒散地拿着两个核桃,在手上转着,只听“咔嚓”一声,核桃皮碎,麖呦挑着里面的核桃仁吃着。

陆瑾岚便将前面的事讲了,又道听见掌柜唤手上带疤的男人叫穷奇。

麖呦皱起眉,只是挑净手里的核桃仁,随手丢入口中道“看来今日也练不成功了,这化形也没个意思,我且回去歇息歇息。”

说罢也不等陆瑾岚说话,便如一缕青烟钻入陆瑾岚的衣襟中,重新化为玉鹿。

陆瑾岚低头瞧了一眼,难不成那两人真得有什么古怪。

而此时,姜九与穷奇的谈话正如火如荼。

“怎么,没有想到我会在这儿?”穷奇笑道。

“倒不是没有想到,几个月前,你就应该不在邽山。你来,只是早晚的事。”姜九回道。

“是吗?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有那么一点出乎意料呢。看来我还是高看自己了。”穷奇举起酒杯,缓缓喝下。

“从羸鱼,到冥道,这些事,并不是娇娆一人之力,穷奇,之前我已同娇娆说罢,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又何必执迷不悟。”姜九道。

“娇娆?”穷奇发出一声轻笑,道“女人,终归是女人,哪怕是修罗,也不过是个女人。我来,并不以情动人,当然若你念了旧情,那更好,若不念,也无妨,世间的事,无利不往。”

“刚刚那个丫头,就是那个人吧?虽然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叫什么人间之情的,但是你应该知道,一旦她体内的残魂聚集苏醒,她就会变成你心心所念的那个人,当然苏醒之后呢?是陪在你身旁,还是被接回去?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吧。”穷奇又道。

姜九没动,唯有眼里似有波光涌动。

“所以,你想让她醒来,又怕她醒来,怎么,我说得没错吧。当然我既然来,肯定不会像娇娆那样,用一些所谓的旧日情分那些没用的东西,我可是抱有很大的诚意的。”穷奇并不在意他的不发一言。

而坐在穷奇身旁那个瘦瘦的男人,只是用筷子夹着面前盘子的花生豆,并不参与两人的谈话。

“如果,我讲,我有办法,将她那些残魂聚齐,助她醒来,还能让上界放弃接她回去的想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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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雁来·交易

穷奇开出的条件很诱人。

对于姜九来说,芸卿是他的死穴。就算把全天下的至宝拿来,他都能眼睛眨都不眨,可是若是芸卿,他无法做到不动于山。

穷奇显然捕捉到姜九眼里的波动,笑道“人间自是有情痴。我虽体会不到你们这些,但是,总归来说咱都有几百年的情意,成人之美的事我还是愿意做的。”

许久,姜九淡淡道“你们想做什么?”

“我们想做什么?”穷奇重复道,半晌,若有深意道“凡人有句话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做了这么久的燕雀,难不成你不想做鸿鹄?”

“鸿鹄?”姜九抬眼看去,穷奇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难不成你想?”姜九目光一淩,联想在京城宫墙外发现娇娆的踪迹,这一切并不难猜想。

“当然,我其实对这人间的帝王并没有多大兴趣。不过,一想到当初为了这些莹莹小民,被禁锢在小小的邽山,可是换来的安平天下,可全都落在了这一心求道、痴迷奇花顽石、纵享奢靡的昏君身上,你说,咱再守着这样的人间,岂不笑话?要我说,既然上界不管,咱索性搅它个天翻地覆如何?”穷奇略带低沉的声音说到最后竟陡然升了几个声调。

“这朝代更迭本是人间正常事,何劳你来插手。”姜九一语中的,并不被穷奇偷梁换柱之语蛊惑。

“是么。可是,自古至今,可没人说过,这人间的帝王,便只能有这凡人来当,这凡人命如蝼蚁,却平白占了这最繁华之地,岂是天大的不平事。”穷奇哼道。

“当然,你相当那燕雀,我也不拦你,只是,这天下被我们四人相分,现如今只有你守着这一方,若你不应,今后岂不是以一敌三?怎么说我们都是老朋友,都得拉你一把,你放心,只要你同意,等将来不仅原原本本替你寻得心上人,还会让你们双宿双飞。至于其他事,都不牢你操心。”穷奇苦口婆心道。

姜九忽发出一丝轻笑,道“你真得以为上界会放任不管吗?”

穷奇却露出一个更大的笑,道“饕餮,你也太小看我了,你真得以为这些不过是我们三凶加上娇娆那个女人白日痴梦吗?上界,上界又有几人关心凡间的事,更何况,上界,可是有一场更大的风暴要来临,他们,怕是到时候只会自顾不暇。”

纵然是姜九,听到穷奇的话,也禁不住动容。是谁呢?他想了一圈,却没有头绪,一向,他与那里都是没有什么联系瓜葛,从当年到现如今,他其实一直都未对那些所谓的神仙抱有好感。

说起来,当年,他在天宫惹下祸端,那些神仙可是想杀了他呢,若不是,若不是后来遇见巫鸾,这世间早已无他饕餮,到后来,不知怎么,却免了他死罪,与穷奇他们被放逐四方,可是巫鸾却被打入轮回。

这时想来这些,好像,自己也与上界似有那一丁点仇恨呢。

“那人,是谁?”姜九回过神,问道。

“哈哈,告诉你这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想让我说出是谁,饕餮,你真以为我是三岁小儿呢?对了,就算你想办法将这讯息递给上界,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所以趁早弃暗投明才是正道。”穷奇讥诮道。

“我若不应呢。”姜九沉思许久,问道。

此时,六记斋呢仍然人声鼎沸,客人酣畅地饮酒,畅意地吃肉,就像是最后的狂欢。他们丝毫没有察觉角落里这一桌客人和掌柜究竟说些什么,甚至,因为声音过于嘈杂,就算听不到一丁点声音,也觉得是非常正常的事。

“不应啊。”穷奇似是陷入沉思,低头瞧着桌上那盘鱼,蒸过的鲥鱼,张着嘴,眼珠发白,背上被撕去了片片白肉,他忽夹起筷子挑起鱼眼,放入嘴中,笑道“我为刀俎,人为鱼肉。饕餮,这句话讲得真好,饕餮,你真得以为你有选择的余地?若不是之前,”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之前,娇娆她妇人之仁,也就由着她了。可是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若不应,自然有你不应的对策。”

气氛陡然紧绷,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只要稍一碰触,就会崩裂。

穷奇说罢,又瞧着姜九道“跟现在的你说话还真是费劲,若是从前,这领头的可是你饕餮。”

姜九沉默不语。

手抚摸着面前的空酒杯,半晌才道“以前的那个饕餮已经不在了。”

“是吗?我还以为他一直想要冲破牢笼呢?”穷奇若有所地地盯着姜九的胸口。

“穷奇,你开出的条件非常诱人,可是,现在的饕餮,还是不能答应。”姜九盯着穷奇一字一顿道。

“哈哈,饕餮,无论是以前的饕餮,还是现在的饕餮,这执拗的性子倒是不改。不过,我也没指望你能答应,毕竟,我可是比娇娆那女人更懂你呢。”穷奇大声笑道,毫不在意地回道。

倒是一旁的瘦瘦的男人,冷冷地撇了姜九一眼,那眼中似是带刀。

“既然如此,再谈下去也无益。这一杯酒,我敬你。饕餮,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咱们江湖再见。”穷奇举起酒杯,一饮而下。

姜九拿过酒瓶,给自己斟了一杯,喝下。

霎时,声声入耳的周围嘈杂的人声,姜九去了避声咒。

穷奇起身,他身旁的男子也跟着起身,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姜九仍坐在原位,任由两人离开,他没有回头。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那瘦个男子不知怎么突然和邻桌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撞在一起,那男子“哎呦”一声被撞了个趔趄。

但再看时,穷奇二人已然消失在六记斋内。

却听见那身材壮硕的男子嚷道“肚子好痛啊,这饭菜不干净啊,这饭菜有毒啊!”

这一声叫嚷,就好像一只闪动翅膀的蝴蝶,又像是被谁扔下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霎时,便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嚷声,以及杯盘破碎的声音。

“我肚子也疼起来了。”

“哎呦,好痛啊!”

“六记斋害人啦!”

“快去找大夫啊,要命啦!”

“报官!报官!杀了这害人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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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 雁来·中毒

大半夜,庞正便被“咚咚咚”的敲门声惊醒,此时他正在凤栖馆与苏烟办事,紧要关头哪里容得人打扰,便在榻上仰起头,大声嚷道“哪里来的没眼色的糊突桶,没瞧见爷正在办事嘛!”

只听门外传来焦急的人声道“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城里六记斋毒死人啦!都死了好几个了!”

这一声喊出,身体上某个筋骨霎时软了下来,庞正撇了一眼春色漫漫的苏烟,没好气地道“等等!”

这才慢慢吞吞地披上衣裳,套上鞋子,塌上的女人懒洋洋地支着头,娇声问道“大人,这就回去了?”

“你没瞧见出人命官司了嘛!”庞正圆圆的脸上尽是愤色,这好不容易才安生些日子,怎么又起了事端,看来今年的考评若不下点血本,怕是有大麻烦呐。

一拉开门,见是衙内的差役,小四,满脸都是汗,看来为找庞正,跑了不少地方。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毒死人了?”庞正厉声问道。

“大人,是六记斋,今天夜里,有人报案,说是今天晚上去六记斋吃饭的人全都中毒了,送到医馆,一下子死了好几个。现在还有十几个中毒的客人被扣在六记斋,大人您快去看看吧。”唤作小四的衙役着急道。

“死了好几个?到底死了几个?”庞正抓起小四的衣襟,怒目圆睁道。

“五六个,也可能七八个。我找您的时候有五个已经不行了,还有两三个也,也差不多。至于被扣在六记斋的那些,还,还不清楚情况呢。”小四哆嗦着说道。

“什么叫被扣在六记斋?怎么还不把人犯人给押入大牢,难不成你们这些人都是吃干饭了嘛!”庞正怒道。

“不,不,不,我们的人都在六记斋外面围着呢,但是被六记斋的伙计拦着,谁也攻不进去,现在城里几间医馆的大夫都被唤去到六记斋了,六记斋的掌柜说,这些人若是出了六记斋,就,就会性命不保!”小四又道。

庞正抚着额头,刚刚褪去的汗被冷风一吹,竟忍不住头疼起来,庞正自言道“六记斋,六记斋不是,不是个饭馆嘛。”

“对,对。大人您忘了,立夏前那段日子,您还老唤小人去那里买冰食呢。”小四又道。

小四的接话显然没有参透庞正的意思,冷不丁的回话反倒惹烦了庞正,吼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再耽搁下去,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是,是,是。轿子早在门口备下了,就等大人您了。”小四忙应道,心里却想怎么怨起我来了,您若老实待在府里,哪里会耽搁这两个时辰。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说出口的。

六记斋,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漫长的两个时辰。这一夜,也是如此的漫长与热闹。

门外,是拿着扫把的张柏,对面是几十个拔刀相向的差役,再往外,则是一拨拨前来看热闹的民众,当然这瞧热闹的人群当中,有一些是被困在六记斋里的家人,手里拿着棍棒,叫嚷着。

“快冲进去呀,我兄弟还在里面呢,咱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人!”

“就是,就是。快上啊!”

“你听里面那惨叫声,再不进去,怕是人都被六记斋里的人害死了。”

当然,没有一个人敢贸然冲上去。差役们虽然一个个严阵以待,但是,谁也没有一腔热血杀进去。

毕竟,之前已经尝试过了。几十个人一拥而上,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一阵疾风涌来,大家便翻到在地,再上,则是人人又挨了重重的一扫帚,而自己的刀却差点误伤了同僚,虽然在窦县尉的催促下,大家只得再硬着头皮上,然而又是风卷云残,倒是引得后面围观的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恩,这还是平常那个手脚麻利、和气生财的伙计张柏吗?

窦县尉一看无法,只得唤众人摆上阵势,又再次派人去寻那不知在何处风流的县官大人。

好在,刚刚那凶犯明明白白讲了,杀人的不是他们,可若是放了那些中毒的人,只怕会性命不保。更何况,已有好几个大夫进去诊治,现如今只听见那些直呼痛,却没听见有死讯传来。

如今,只能将这缉凶的众人,交给县官大人了。窦县尉这般想着,又听说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霎时心情也轻松许多。

不过,此时六记斋里却是一点也轻松不下来。

十七八客人坐在桌子上捂着肚子哀嚎,一旁有三四个大夫模样的人正满头大汗地诊治,诊脉、针灸,有一个甚至不知从哪拿来了一碗黄汤,冲着一个麻衣男人的咽喉就灌了下去,霎时,那男人脸上涨得通红,捂着嘴巴就要往下吐,一旁的大夫连忙递过来一个平日放泔水的空桶,只听哗啦啦作呕的声音此起彼伏,霎时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充斥满屋。

大夫悄无声息用锦帕喂了口鼻,抬眼瞧了瞧那呕吐物,并没有任何异常,事实上从他们几个一进门便查了桌上的酒菜,并没有任何异常。

他等那人呕完,又诊了诊脉,怪哉,真得是毫无中毒的迹象。

又有两个大夫不知何时凑过了,问道“如何?”

只是摇头。

陆瑾岚一直在店里忙来忙去,送泔水桶,递茶水,当然那些客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地让她滚一边去。

姜九只是坐在柜台,冲她摇摇头,示意她站在一旁,不用理会这些人。

这事情,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子,这些人怎么好端端就中了毒,陆瑾岚甚至自己也夹起那饭菜尝了尝,她不相信六记斋的饭菜有毒,可是若是无毒,为何这么人都嚷着中毒,就算是下毒,也可能一瞬间就将这么多人毒害。

还听说有几个跑出去就诊的客人已死在医馆,可是为何这几个大夫又诊治不出来是什么毒。

这些疑问充斥在陆瑾岚的脑中,让她又惊又急。

她想问姜九,但是掌柜只是冲她摇头,他一直冷静地面对这些状况,唤张柏堵了门,不将病人放出去,却又让大夫上门诊治,又不关心大夫诊治的情况。

那么,他到底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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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雁来·入狱

庞正在路上预想了问题的严重性,可是等到了还是吃了一惊,这场面颇有几分戏文里攻城不破的景象,一个小小的六记斋,全县衙的人都搬了来,竟然也不能动他分毫。

平日里怎么没瞧出来。

他满脸惊诧地听完县尉的禀告,心里早已翻了起无数层浪花,心里直呼,如今可要该怎么办。

“大人,现在法子能用的都用了,可都等着大人您力缆狂澜呢!”

庞正眉头都快拧成一团,半晌,才问道“死了那几个呢?仵作去勘验了没有。”

“去了,去了。总共七个人,人都在济世堂,那边也是乱成一锅粥……”县尉越讲庞正越觉头疼,这不足两个月就到冬至了,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可该如何是好。

“大人,大人,”县尉见庞正有些跑神,不禁大声唤他,“那六记斋的嫌犯说若等大人来了,让您进店一叙。”

“啊?”庞正这才意识到窦县尉说的是什么,脸上阴沉的厉害,难怪这家伙倒还镇静,没想到想把一切都推给自己。

庞正挠了挠自己圆圆的头皮,竟带下来好几根头发,看来这头皮却是要秃了。

庞正又细细打听了六记斋的里的情况,听说有几个大夫被送进去了,又说人虽不能进去,但从外面看,里面好像并没有人再死,六记斋的凶犯好像也没有痴狂杀人的迹象,还是相当安全的。

庞正黑着脸,点点头。此时还能怎么办,迎着头皮上呗。

庞正回想了下,自己平日里虽然偶尔听下人说过六记斋的饭菜还不错,但是他从来没有亲自去过,毕竟自己的身份与这六记斋还是不太匹配的。

今日,却是第一次,若是可以,他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他让衙内几个身手最利落的几个手下跟在自己身后,然后轻咳了声,道“窦胜,你,你去同那伙计说,大,大人来了,要进去。”

庞正勉强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紧张,窦县尉得令一声,便去交涉,很快,便做了个“请”个姿势。

庞正这才硬着步子在众人的簇拥中往六记斋里走去,刚走到门口,张柏抬眼看了看庞正身后那几个尾巴,冷冷道“你进去,剩下的人留着。”

“这,这位壮士,我这些手下,手下也一同进去吧。”庞正的话一说便漏了怯。

张柏不耐烦道“哪里这么多废话,快进去,我家掌柜还等着呢。”

一句话说罢,庞正忽觉背后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再看时他已踉跄地扶着六记斋的门框,而他身后那几个差役竟退到了几丈远的地方。这些人,还真是吃干饭的。

庞正暗自骂了声,自己给自己鼓劲,庞正,你是一县之主,现在全县的身家性命都在你的身上,你……

这样想着,似乎胆子也打了许多,早知道,晚上应该多喝上几杯的。

一入门,便听见哀嚎夹杂着求救的声音,“大人啊,救命啊,大人啊,快些拿了这六记斋的歹人……”

当然还有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庞正只当没听见。

庞正讪笑着,没敢应腔。

突然柜上“啪”地有一声巨响,霎时,屋里声音顿消,原来是在柜上拿酒的姜九“不小心”地将酒壶掉到桌上。

脸上沉沉的,看不出喜怒,可是众人却没人再敢吭声,万一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动了怒怎么办,姜九举起已经舀好了酒,抬眼,冷冷地环顾四周,然后才看向愣在中间的庞正,道“大人,可要喝上一杯?”

“不,不用了。”庞正只觉脊背发凉,挤出平生最难看的笑容,哆嗦地应道。

两人坐在一张方桌,因为拒绝了姜九的邀约,他的面前是一杯茶,可是他动也不想动。

姜九却毫不在意,拿着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喝着。

庞正不敢说话,用力装作镇静的样子。

“这些人的毒,不是我下的。当然也可以说他们没有中毒,等到天命便无事了。不过,在外面死的那些人,就无能为力了。”姜九淡淡地说着。

“这……”庞正琢磨半天,只挤出一个字。

“他们的毒虽然不是我下的,可是这件事说来也是因我而起。”说到这儿,长长叹息一声。

“那……”庞正抽了抽鼻子。

“照你们平日,犯了这样的案子的犯人当做如何处理?”姜九忽抬头问道。

“啊,呃,”庞正听到对方问他,半晌才晃过神来,忙道“这,这案子事关重大,若是抓住了嫌犯,定要押,押入牢中,问,问询清楚,写清陈词,禀告上级,这样重大的案子,应该要上报提刑司或,或者大理寺……”

“哦,会不会押往京城?”姜九又问。

庞正摸了摸脸上的汗珠,道“应该,也许,大概会吧。”

庞正见对面只是略一颔首,不再说话,半晌,庞正咽了咽吐沫,讪笑道“这位,大,掌柜,刚刚你说这犯人不是你,那这犯人,犯人是……”

“犯人,”姜九想了半晌,道“跑了。”

“咳咳,那,可有线索,我,我好派人去拿人?”庞正心里想骂人,但面上仍和气道。

“这犯人,你捉不住。”姜九回道。

“那,这个,我,”庞正憋了半天,不知该如何说。

“先关到狱中吧。”姜九又道。

狱中?谁?你?庞正张了张嘴,没敢吭声。

“狱中那个地方应该很清静。”姜九想了想说。

“现在什么时辰了?”姜九抬眼看了看门外,乌压压的都是人。

“快,快到卯,卯时了吧。”庞正不甚明白。

“恩,那再等一会儿吧,你再坐会。”姜九嘱咐道。

又从侧立在旁的陆瑾岚道“你去收拾收拾,等会儿咱随大人入牢房。”

他的话一出,当下听见的人都以为耳朵出问题了,庞正一张脸又惊又喜又愁又骇,个中情绪连他自己都摸不准,而听到吩咐的陆瑾岚则一脸难以置信,道“掌柜,这?”

掌柜不应该去缉拿真凶以证自己青白,为何要主动要求入狱?

“去吧,六记斋,要关门了。”姜九说罢这句话,叹而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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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 雁来·对峙

眼瞧着庞正进了六记斋的门,却不见人出来,在屋外等候的众人早已昏昏欲睡,有些只是瞧热闹的民众已经回去睡觉了,反正明日一早城里肯定也会传个一清二楚。只有那些亲人在六记斋的人和死者亲属仍慷慨激昂,只等放人或者惩治凶手。

窦县尉一旁的小四,凑到连打了好几个哈欠的上司旁边,悄声道“县尉,你说这大人,大人会不会被那歹人劫持了去?”

“啊——啊?”窦县尉没有打完的哈欠霎时变成了惊讶,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万一他挟了庞正要逃跑,怎么办,刚刚好像漏了这个,庞大人应该也没想起来。

窦县尉挠挠头,半晌才低声回道“别乱说,大人那么英勇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劫持。再说,要是被劫持,也该,该出来了。恩,这会儿应该是,相谈甚欢。”

小四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也可能犯人正在收拾包袱,准备好了再行动。

此时,庞正已经伏在桌上直打瞌睡,但是周围嘈杂的声音让他没办法入睡,刚开始他还装模作样地听那几个大夫将病况汇报给他,确实奇怪,明明一个个直呼肚子痛,可是却查不出病因,又没有腹痛的表征,甚至问他们哪里痛都说不清楚。

庞正听了一会儿,也瞧不出个所以然,又见对面桌上的姜九一副老僧入定般的淡定,恩,刚刚他说等到天亮就好了。

虽然他刚刚想出去了,可是环顾一圈,他不好意思提出来,更何况真出去了,好像也不知道如何交代。

既然如此,只能候着吧。

陆瑾岚完全摸不准姜九的意思,收拾,收拾什么,如何收拾,她自己的到能收拾,可是其他人呢,红莲姐倒还好,之前去京城应该把要紧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只得求助严松,严松眼皮一耷拉,半晌,方点点头,只唤让她收拾自己的,剩下的交给他就好。

眼瞧着时间如沙漏中的沙子,一点点漏光。

“啊,啊,醒了。”庞正支着脑袋的胳膊猛地一斜,把自己吓了一跳。

一抬头,却见姜九仍执着酒壶酒盏自斟自饮,却见一大夫凑到庞正身旁,似喜似奇道,“怪哉啊,大人,这两个人忽说自己不痛了,问他发生了什么,却又说不清楚,好像得了癔症?”

“恩,啊,哦。”庞正抬起头,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应道。

这时环顾四周,众人似都有那如梦大醒的样子,只记得自己昨日晚上来六记斋吃饭,可是有一些自己竟奇怪自己昨日并没有来六记斋的打算,不知怎么就来了,至于后面的发生的事,更是记得茫然,连腹痛也记不太起来。

这还真是匪人所思,庞正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里的人虽然安然无恙,但是那几个死掉的人总不至于会死而复生吧。

“那个,掌柜,你看,这个,”庞正不知该冲姜九说些什么。

姜九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淡淡道“他们可以回去了,我们也走吧。”

“啊,走。”庞正不知所措道。

那一干人原本对当前的状况都是懵的,一见庞正说走,便一个个嚷着便往门外走去,有两三个被灌了黄汤的人,面无血色,不知为何自己满口粪味,直嚷要漱口。

外面的人猛然见一大群人从六记斋涌出来,窦县尉一个激灵,嚷道“快快,快,莫让犯人逃了。”

但这句话没说完便被张柏一个眼神给吓回去了。

好在这会儿谁还在乎,那些盼了一夜的民众见自家的丈夫、兄弟、妹子一个个从六记斋里出来,安然无恙,各个高呼其名,叫嚷着涌向前,要将人领回去。

而累了一夜的差役根本拦都拦不住,索性也不拦。

有眼尖的差役见那群人后面先是跟着筋疲力竭的大夫,再下来是自家大人,还有六记斋的掌柜、伙计。

“大人,是庞大人!”有人嚷道。

窦县尉先是确定庞正安人无恙,也不像是被人劫持,方积极地跑上前,故作着急道“太好了,大人,你可出来了,怎么,这是什么状况。还有,这嫌犯是大人您降服的?您不愧是智勇双全——”

“咳咳。”庞正冷不丁噎住,瞧了一眼身后的姜九,打断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这个,六记斋的掌柜和伙计回去配合调查。”

窦县尉眼珠提溜一转,道“要不要,找人捆起来。”

“捆什么捆,捆什么捆,”庞正抬脚便往窦县尉的腿上踢去,骂道“还不快些将那瞧热闹的给驱走。”

“是是是。”在庞正面前没有讨着好的窦县尉立马黑着脸,冲着身后的差役吼道“还愣着什么,没听见大人吩咐嘛!”

庞正这才憨笑着冲姜九道“掌柜,您看,咱是走着去,还是给你找辆马车?”

最后,还是找了辆宽敞的马车,铺上舒服的毡子,安安生生地送了姜九四人上了马车。

毕竟就算庞正再怎么糊涂,也能瞧出这六记斋里的几个人可都不是凡人,若是真捆了,还不一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来。

这时他才猛然想起来,当初九霄真人好像来的时候只同六记斋打过交道,好像刚刚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小伙计,不就是当初跟着祝钰的那个?

自己怎么这么后知后觉,说起来当初祝钰有没有唤自己多多关注他们呢,恩,好像说过城里万一有什么大事发生,可以传讯息?当初说这话时是什么表情呢,是随口说说,还是真得特殊关照?

庞正揉了揉脑瓜子,这几位大神请回去该如何处置?怎么说还死了好几个人呢,要不趁机关入大牢,明日唤快马禀告州府,要不然给他们弄个畏罪自杀,这样一了百了反正人证物证俱在,自己也好结案讨赏去。

当然这个想法纯碎属于庞正异想天开,就冲那个以一敌万的小伙计,庞正也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这马车到了县衙之后,庞正压根不敢将人关于大牢,而是安排了几间客房,屋里的东西都换了新。当然,门口重兵把守着,以防,以防他们有什么要求。

庞正又忙去唤县尉,问明被毒死的那个人的情况,听罢之后,他觉得自己这头疼的毛病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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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雁来·汹涌

远在京城的红莲自然不知道青古镇发生的这些事。

但是京城的风波一点不比六记斋要小。

因为,明日,便是仪柔王姬与武维宣大婚的日子,整个王姬府喜气洋洋,张灯结彩。

皇上虽另拨了间宅院给武维宣安家,可是依照仪柔王姬的意思,那地方太过窄小,又是原来罪臣的府邸,年久失修,一时片刻也是住不得人的,不过这仪式还是要在驸马家办的,毕竟若是在王姬家就太不合规矩。

说起来,王姬前面那三任丈夫成完亲也是住在王姬府,只是一句住不过夫家便被打发了。

没办法,仪柔王姬的任性,可谓人尽皆知。

韶菀被困在房里,门外是苦口婆心的铁臣。

“大公主,您就听老臣一句劝吧,您同那凡人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就算老臣现在放您出去,那人也不会跟你走的,再说,就算跟你走了,等龙王来了,你要如何交代?难不成你要与整个西海为敌吗?”

屋里的韶菀一言不发。

她开不了水镜,王姬府不知被谁设了结界,阻碍她的窥探,可是就算不看,她也知道,武维宣此时应该仍在画画,哪怕明日要成亲。

但仪柔王姬呢,会不会替他研磨,会不会替他递茶,还是会换上嫁衣问他好不好看,一想到这些,心口便像针扎一样的疼痛。

当初,真不该,原以为只要他好,只要他得到他想要的,自己无所谓,明知道与他,不过是幻中影,梦中花,可是为何还会这般执迷不悔呢?

韶菀任由这些繁杂的思绪在脑海中游走肆虐,自己却奈何不了。

门外,传来红莲的声音,

“我来看看你家韶菀姑娘。”

“放心,我怎么会将人放走呢。我来劝劝她。”

“要不,我让冯正那小子上来?我跟您说,这姑娘家家的心事,还是我们自己最懂。”

“你瞧瞧,这饭菜都凉了吧,你唤人送些热的,我让她多少吃些。”

不大一会儿,韶菀红着眼,看见红莲端着一盘子的饭菜进来。

“你瞧瞧,你这是多久没合眼了,还有这眼红的,哎,韶菀姑娘,你这样可不行啊。”一进门,红莲便关切道,但眼神却往门外瞄去。

“纵然是神,你这不吃饭也不成,多少吃一些,再说,你就算想救人,也得有气力才行。”红莲又道。

说着已经坐到桌前,将那饭菜放下,不过寻常的粥食小菜,想来是匆忙备的。

红莲端过那粥,放到韶菀面前,又将筷子递过去,韶菀接了筷子,却只是握在手里,并不夹菜。

半晌,韶菀忽抬起头,泪眼摩挲道“红莲姑娘,你替我救救武维宣吧。”

红莲柔声道“你说什么傻话呢,你也去瞧了,是那武维宣不愿意走,当初你尚能狠下心,怎么如今又放不下呢?”

“不,不,”韶菀摇头道,“若是他真得好,我也就罢了,可是,我能瞧出来,他不对劲,他不应该是那样子,那一次我见他并没有觉察,可是这些天我翻来覆去,他那个样子,并不是我平日里认识的武维宣。更何况,你看,”

韶菀说着从袖口掏出一张揉成一团又折叠妥当的画作,红莲接过,打开一瞧,那是一副残画,图上一个男子正埋头绘制瓷器,而他身后,是一个只画了一半的女子,细心地凑到男子身前,虽然那女子身子未画完,但认识韶菀的人一瞧便知这画上的女子应该就是韶菀。

“红莲,你也说王姬府有法力高强的人护着,那么那些人为了困住武维宣不一定会使出什么手段。再说,仪柔王姬她那样的人,我不相信她是真得会爱护维宣……”

韶菀喋喋不休,想将她所了解的一切都告诉红莲,想让红莲救她心上的人。

红莲回头看了一眼,故作大声道“韶菀,这凡人都靠不住,我同你讲啊,”

说道这儿,忽低头塞给她一个纸条,却仍大喇喇地同她讲道“想当年,我也同你一样,爱上一个凡人,恨不得将全真心都给他,可结果呐,没想到那人是个道士,一心只想取我的内丹……”

韶菀却只顾展开红莲递过来的纸条,并没有在意红莲说得到底是真是假,半晌方紧紧握住那纸条低声道“这——”

红莲却对她高声道“所以啊,韶菀姑娘,这人心难测,这武维宣说不定也变了心呢,要我说,就算你相不中冯正,还是有很多其他选择的,我听冯正说,南海、北海也有适龄未娶的龙子——”

红莲说着冲她点了点头。

韶菀的眼中终于有了几分惊喜之色。

“你先吃些东西,我再同你讲讲。”红莲推过饭碗。

红莲这才用勺子小口地舀着。

“你看,等龙王来了,到时候同他讲讲,再怎么说你都是他心爱之女,你不情我不愿,如何嫁的,再说,这武维宣娶了亲……”

门外,侧耳倾听的铁臣终于长舒一口气,一颗心往下放了放。

待红莲托着吃下去小半的托盘,关门出去,道“你瞧,我说得没错吧,姑娘家家的心事你一个老乌龟怎么能懂。韶菀姑娘吃了东西,这会儿也困了,估计要睡会儿。”

铁臣点点头,作揖道“我替我家公主谢谢姑娘。”

等下了楼,早已是等候良久的冯正,一见红莲,忙道“怎么样?”

“恩。”红莲应声道,“只是,这么做真得好吗?其实我觉得那武维宣真嫁给那什么仪柔王姬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是让他们说个清楚,我这个人虽然不喜欢韶菀,可是也见不得这姑娘家流泪。这王姬府守备森严,自是没办法突破,但是明日成亲,迎亲队伍会穿过这京城大街,到时候,自然不用顾忌在王姬府那严防。所以只有明日有机会。”

红莲撇嘴道“我看你是怕你父王死活都要你娶韶菀吧。索性先从她那里撕开口子。”

冯正只是讪笑不答。

“且不说这个,你弟弟的事打听清楚了,确定已经入宫了?”红莲问道。

“恩。”冯正道。

“这么说,娇娆一定在宫里了。那女人到底想干什么?”红莲蹙眉道。

“别急,不是还有祝钰嘛。”冯正倒是镇定。

“祝钰?他那个人,”红莲摇摇头,半晌,才道“若是他真有心护那皇上,这天下也不会如今这个样子。算了,我瞎操什么心,真是跟着姜九时间久了,竟忧心起这些来了。”

“说起来,你家掌柜,怎么也不给你个回信?”冯正突然问道。

红莲想了想,道“他那家伙,没信便是好的,若是有信,怕就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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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雁来·等待

王姬府。

仪柔王姬正在唤两个丫鬟给她试穿新赶制的吉服,凤冠霞帔穿戴在身,珠翠特髻、珠翠团冠一一戴好,最后是扑粉描眉画唇,瞧着镜中那美目盼兮的女子,仍是倾城之貌。

纵然已经结亲三次,纵然已到华信之年,可她仍是那个最受人瞩目的仪柔王姬,天下的女子有多少羡慕她。

但是,她瞧了一眼画的稍微有一点斜的眉黛,斥道“你怎么画的,这眉毛,怎么见人,你那双手,不想要了!”

一旁画眉的女子忙跪地叩道“王姬,饶命,王姬饶命,奴婢,奴婢再重新给您画!”

仪柔王姬满脸恼色,抓起头上的珠钗便往地上掷去,又想去拽头上的凤冠,另一个女子也忙跪地道“王姬息怒,王姬息怒,这凤冠若是摔了,明日结亲……”

仪柔王姬的手猛然停下来,半晌才道“替我卸了吧。”

缓了缓又问道“驸马的吉服呢?”

替仪柔王姬卸凤冠的女子忙应道“已经替驸马放回屋里了。”

“驸马呢?”仪柔王姬又问。

“驸马应该在小花园作画。”

待这一身脱下,仪柔又重新穿上平日穿的绛紫色衫裙,又重新瞄了眉,刚刚的唇太红了,又拿纸沁了,方道“去看看驸马。”

武维宣仍在作画,是大片的花团簇拥,团团的青云郎朗,画中间却是一个女子,微微颔首,拈花而嗅的美人,只是侧身,看不清她的面貌。

武维宣画得很认真,一如往常,只是此时他的画作却与往日不同,少了一些清雅,而是多了一些浓烈。他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仪柔帝姬,而是细心地给画中那女子的裙衫上色,天青色的长裙,更给女子添了几分清雅。

仪柔王姬没有这个颜色的裙衫,因为过于寡淡。那么他笔下的女子,到底是谁。

“维宣,累不累,歇歇吧?我唤厨房做了莲子羹,你喝一点。”仪柔伸出帕子,替他拭去额角的汗。

一旁的丫鬟忙递上莲子羹,仪柔端着碗,舀着勺递过去。

顺从地吞咽,目光却仍停留在画上。

“明日大婚,到时候仪式会在皇兄赏赐的南城的宅院里进行,不过那地方年久失修,住不得人,待仪式完了,咱还住在王姬府可好。至于那边,此次结亲只能简单修葺下,不过等仪式完了,是要重整的,等回头修缮完了你去看看喜欢不喜欢,到时候若想搬回去住,咱就搬回去住,可好?”仪柔柔声道。

“好,都行。”武维宣嘴里还有未咽下的莲子羹,含糊地应承道,并看不出感情。

一碗莲子羹见底,一旁的丫鬟忙接过王姬递过来的碗。

仪柔王姬亲昵地挽起武维宣的胳膊道“走吧,陪我逛逛,今日就不画了,我听说你的吉服已经送来了,你穿上我看一看若是不合身还得唤他们赶紧改,时间赶得紧,难得有人做事不紧心……”

手里仍紧紧抓着毛笔,目光仍停留在画上。

“行了,我唤你别画了。”仪柔王姬忽抓起那纸,便要撕,却见武维宣忙抓住仪柔王姬的手道“别,不要。”

仪柔叹口气,道“行行行,我不撕,这下可以跟我走了吧。”

又冲一旁伺候的丫鬟倒“去,替驸马将画好好收起来。”

丫鬟小心地收起画作,轻轻撇了一眼,那画作上,女子旁边有一大片空白,似是没有画完。

……

皇宫。

绛芸殿。

是一种迷醉的香气,堂中是轻舞的曼女,堂上是嬉戏的男女。

枝贵妃衔起一瓣新鲜的蜜橙,送入身旁的环着她腰的男子口中,男子笑道“这赣南进贡来的蜜橙几时这般好吃了。”

“哪里好吃了,甜又不甜,酸又不酸,没甚滋味。”枝贵妃也递到自己口中。

“是嘛,让我再尝尝。”说着便笑盈盈地凑上来。

半晌,方抚着嘴角笑道“明明甜得很嘛。”

枝贵妃倒是没有什么喜色,手里的橙子塞到男子手中道“陛下爱吃,那都送与你。”

男子也不以为意,笑道“要不我给你剥,朕同你说,这橙子自己剥得不好吃,旁人剥得才好吃呢。”

枝贵妃瞧了眼堂下的莺莺燕舞,悄然转了话题“明日仪柔王姬大婚,陛下去不去凑热闹?”

男子笑道“我这个妹子啊,万事皆由她,我好端端的一个国画院的画师,硬是被她讨了去。这一次、两次、三次,我若再明目张胆地去,总归是不好的。不过怎么说,我就这一个妹妹,到时候咱俩唤了便服,去瞧热闹如何?”

枝贵妃不置可否,笑道“仪柔王姬倒是性情之人,说喜欢谁,就喜欢谁。”

男子轻轻在枝贵妃的鼻头刮了下,调笑道“那朕也不是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说起来,枝娘这次还真功不可没,说起武维宣那小子,虽然长得还算周正,可是一门心思只扑在作画上,到底少了几分情趣,为问你,仪柔在你这儿讨了什么去,怎么没两天,便转了性子,应这这么亲事。”

枝贵妃凑近,魅惑道“陛下想知道,我告诉陛下,我可是会下蛊,只要被我下过的男人,都会服服帖帖,说起来,我倒还给陛下也中了蛊呢。”

男人听了这话,先是目光陡然一冷,却又马上笑道“不用下蛊,朕也是服服帖帖,你看,你唤我往东,我却不能往西,你唤我往西,我不敢往南。”

“不过,明日仪柔大婚,你还是给测一测,别路上出什么乱子。”男子又亲昵道。

“测?”枝贵妃笑道,“你唤九霄真人来测,不更好,我一个不入流的女冠,怎好同名誉天下的九霄真人相比。”

男人摆摆手道,“他测是他测,你测是你测,那怎好相提并论。再说,祝钰,他,时间久了,总有些坏毛病,正好,如今你来了,我倒想用你压他一筹。”

枝贵妃懒懒地摇了摇腰肢,笑道“这话陛下倒还真说得出来,我可不敢测。原本这宫里宫外,都满是闲言碎语,若是再同这祝钰起了纠葛,旁人不更得说奴家的不是了。”

“就你多心,对了,我听说你新招了侍卫,怎么,嫌我配的不合心?还是?”男人的手轻轻滑过枝贵妃的腰肢。

“那倒不是。这侍卫,可对陛下,大有裨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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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雁来·劫亲

这一日,京城分外热闹。

出了御街一直到西门大街,街道两边店铺门面都用红绸扎了,纵然是仪柔王姬的第四次结亲,照样是马虎不得。

街道两边也都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因为这王姬府在御街,而皇上新赏赐的驸马宅院却是在西门大街上。

人们都在翘首期盼着,皆议论纷纷。

“这姓武的算是一步登天了,原先他还在我那小店里住过几日,有好几次连饭钱都拿不出来。没想到现如今又是画仙,又是驸马的。”

“我要是他,我宁愿不当这驸马,咱那仪柔王姬,那是一般人嘛,前面那三位的下场,你又不是不知道。”

“管他呢,我问你,若是王姬相中你了,你去不去,就冲咱王姬那姿色,有句话怎么说的,‘杜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一群人嘻嘻闹闹,不大一会儿便见巡防营的人开始将人群往两边驱赶,而后便远远瞧见迎亲的仪仗队。

前面有数十个侍卫提着镀金银的水桶和扫帚,清扫洒水,而后是几十个人抬着盛满各式精巧贵重嫁妆的檐床。

紧着着,便是由一群身穿红罗销金袍帔、头上插着真珠钗凤的宫嫔,她们骑在马上一对对走着,而在这群宫嫔之中,最打眼的便是由六个人抬着的装饰华丽的金铜檐子,仪柔王姬自是在里面。

当然在金铜檐子旁边是身穿红色锦袍,高靴玉带的新晋驸马,武维宣,满身华服更是衬托着他相貌堂堂。

只是他一脸凝重,机械着随着这迎亲的人群,旁人只当他是紧张。毕竟任是谁落了这差事,都不会太轻松,更何况是一个几个月前还食不果腹的落魄画师。

至于仪柔王姬,坐在精致繁琐、层层珠帘内的她,谁也瞧不见她的样子,但是想来,应该会气定神闲了吧。毕竟什么场面没有讲过,又是结过三次亲的人了。

但是凤冠霞帔,红盖下的仪柔王姬,手里紧紧攒着锦帕,偶尔轻轻掀开红盖,顺着珠帘的缝隙,瞧着一旁的武维宣,心里却没由的有一丝紧张,甚至比前面三次都要紧张,今天,真得要嫁给这个人吗。

一向高傲的她,前面,那三个人,她也喜欢,可是却不如眼前这个人这么喜欢,那三个人不管心里乐意不乐意可是结亲时满脸喜色,而他,他的心里是不是一丝丝都不愿意,若不是因为那个,他是不是还是会宁死也不娶呢。

心里仍是枝贵妃的话,“王姬啊,你知道,这男人最容易变心了,前面死心塌地,后面便会将你弃之不顾。既然如此,为何不一开始就让他将他牢牢攥在手心里,只有你弃他的份,如何?”

“我这蛊,虽不怎么厉害,但是寻常男人,都是抵挡不住的,更何况,王姬你这般绝色美人,男人见了就有三分情愿,又怎会无用。”

“我恭喜王姬如愿以偿,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琴瑟和鸣。”

仪柔王姬正了正身子,她不能最后关头,退缩。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在御街上便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走上了西门大街,更是行径缓慢。

人群之中,有两个人随着队伍缓缓地走着,时而盯着那队伍。

“这仪柔王姬结亲的阵势可真大,难怪人人都想得当这帝王,一个王姬尚且荣耀至此,更别提那龙榻的人了。”红莲侧身同身旁之人说道。

“我倒觉得这帝王未必有这王姬自在,不过,咱这个王姬也算好命,谁让她有这么一个疼她的皇兄。当然,我从来也没觉得当这人间的帝王有什么好的。”冯正耸肩道。

“是吗?难怪你父王巴巴让你回去,你也不愿意。”红莲笑道。

“那是自然了,回去有什么好呢,畅游天地,饮酒作诗,自在逍遥,岂不更好,何必去将自己关进那牢笼之中。”冯正又道。

“当然,如今只是少了一个红颜知己,要不然,人生岂不完美?”冯正说着故意直直盯着红莲。

红莲却祥装不知,道“咦?你身边几时少得了绝色佳人?昨日也不知是谁在绾瑶阁厮混了一夜才回来?”

冯正被她说个正着,连咳了两声,才辩解道“那还不是因为我唤你游街赏月,你又不应,我又不耐烦早早闷在屋里,只听那掌柜说绾瑶阁景致好,我才去的。”

“哼,景致好,烟柳巷里数一数二的地方自然景致好了。”红莲撇嘴道。

“行行行,下次我带你一起去,好了吧。”冯正拱手道。

“我才不去。到底什么时候动手,韶菀可还等着呢。”红莲谈起正事道。

“唔,再等会儿吧,也不知有没有人护着。”冯正回道,脸上也有了几分正经色。

“你说,这设结界和给那姓武的下药的,就是在那宫中化身为什么枝贵妃的娇娆嘛,她到底想干什么,原本以为她不过是针对掌柜,但现在看来,好像又没那么简单。”红莲也不再打趣。

“说起这个,我倒是更担心冯辛那家伙,莫不是娇娆也给冯辛喂了什么,竟这般听命与她,但是他怎么说都是龙子,一般的蛊药不可能会牵制于他。”冯正说起冯辛,又有几分担忧之色。

“若是蛊药,是有些麻烦,但大多数总会有对策”红莲迟疑了下,又接着说道“可就怕你弟弟那家伙是心甘情愿的。”

“我也是这般想的,我一早便说,我这个弟弟看起来最听话,可其实最执拗的便是他,他一向都在深海龙宫,自然不知道这修罗的厉害。”冯正皱眉道。

“算了,反正你都说交给你父王了,既然拦不住,操心也无用。”红莲回道。

“我就是那么一说,先解决眼前的事再说。再过三个路口拐过去便是驸马家,趁着迎亲队伍停下前咱必须动手。若是没人拦倒好,若是有人,到时你将人带去交给韶菀,我来拦住追兵,等事成之后我们仍在店里汇合。”冯正凑到红莲耳边,悄声说道。

“恩。明白。虽然你我是不担心,但是还是得防着有人在暗处。”红莲低声嘱咐道。

冯正凑到红莲耳旁,呼气笑道“怎么,怕我不行?”

“没正经。”红莲白了冯正一眼,不理他,转头去看那迎亲的队伍。

此时,谁也不知道,这瞧热闹的人群中,还有一对男女也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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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 雁来·来去

自早上跟着皇上和枝贵妃出宫的庆总管,一颗心就没放下。

他一边紧张兮兮地跟着前面那两个人,一边低声嘀咕,平日里皇上虽然也喜欢悄不声声地干这微服私访的事,可是好歹一般都是避着这人,可今儿倒好,哪人多往哪挤,王姬成个亲,依着旧礼,最多在驸马家露个面不就行了,何必来凑这热闹。说到底,还不是那枝贵妃在背后教唆。

一提起枝贵妃,他不想多说话,只想说一句,蛇蝎美人。

早知道如今,当初自己就不该多那么一嘴。

庆总管想起那日,也是一个微服私访日,皇上不知怎的想去寻屏思巷的孜孜姑娘,说起孜孜姑娘,可不像这枝贵妃没气节,人家宁愿呆在烟柳巷也不愿去那宫墙之中,性子、相貌、才学都是个顶个,一想起那个芙蓉般的姑娘,庆总管就觉得可惜。

那日,皇上去找孜孜姑娘,没想讨了个没趣,这孜孜姑娘得了风寒,无论如何是见不得人呢。皇上隔着帘子只得关切几句,又唤他去请了御医过来给孜孜瞧瞧,便怅怅走了。

没想到一入大街,却冷不防那马车上有一匹马不知怎么受了惊,四蹄乱踏,又撞向一旁的另一匹马,虽然那赶车的侍卫眼疾手快,迅速将缰绳拉紧,但是失去控制的马车还是朝着前面浩浩荡荡而去。

就连一旁跟车的庆总管也忍不住惊呼道“快快快,快让马车停下来!”

眼看马车就要冲上人群,撞上前面一个女子,却忽见那女子不知怎的转过身来,侧身倒那失控的马匹旁边,一拉缰绳,那马匹先是仰天长啸,然后前蹄止步不前,哼哼几声,却安静下来,立在原地,只是顺从。

庆总管忙拉帘子唤道“陛,老爷,您没事儿吧。”

惊魂未定的皇上怒斥道“怎么回事?想谋害天子嘛!”

“陛下息怒,息怒,”庆总管忙小声道“一匹马不知怎么受了惊,多亏前面有个姑娘帮忙拉住了缰绳。”

一听姑娘,皇上的眼皮一挑,拉开帘子,看着前面那个身穿绛红衫裙的女子,红衣似火,更衬得她肤若凝脂,她正轻轻用锦帕擦拭自己的右手,似是受伤了。

皇上指了指那女子,唤道“庆子,将那女子请上来,我要好好谢谢她。”

“陛下,”庆总管忙道“这不太妥当吧,万一,”

皇上皱眉道“你唤我什么?”

“老,老爷。”庆总管忙改口道。

“去请。”皇上目光仍停留在那女子身上。

“是。”庆总管只得去唤。

从第一眼瞧见这个自称枝娘的女子,庆总管便有不好的预感,天生绝色,不妖则孽。

果然,不知两人在那马车之中谈了什么,皇上便以枝娘受伤为由需带入宫中请御医诊治,便让枝娘入了宫。

而后便听说这枝娘竟有那洞察天机、逆天改命的本领,不消几日便将皇上哄得团团转,硬是逆了皇后和大臣的意,将这枝娘封为枝贵妃。

想到这儿,这个从小摸爬滚打才爬上来的庆总管,不禁哼了一声,这驸马是一步登天,这枝贵妃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莫不要飞得高跌得惨才好。

纵然如此,他仍是紧紧跟着前面只顾瞧热闹的两人,直呼道“老爷,夫人,慢点,慢点,小心,小心。”

又对着跟在旁边的便衣侍卫道“还不看紧点,若是出了事,你们谁能担当得起。”

真是考虑周详,脸上的表情也是随意变换。

男子却是不在意,环着娇娆只是在人群中穿梭,低头凑到女子耳旁笑道“如何,看我大周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王姬成婚,举国欢庆。”

娇娆但笑不语,只是瞧着那队伍中央的檐子,又瞧了瞧高马上的武维宣。

“怎么,你不是说此次结亲,应是无恙嘛。说起来,祝钰那小子却说,此次王姬成亲,怕事有波澜,但不成,也未必不好。”男子想起昨日祝钰的卜算,不由地皱起眉来。

“你说,好端端的喜事,竟被他破了兴致。我便要亲自瞧瞧,谁还敢在天子脚下,王姬婚前,犯上作乱不行。”男子说道此,语气都重了几分。

“祝钰,”娇娆若有所思道,“若说波澜,只怕,老爷,”娇娆忽凑近身旁男子,呼气道“若是奴家算错了,你可否怪罪奴家?”

男子听此,霎时冷了脸色,捉住娇娆的手,冷言道“算错?你是说难不成祝钰算对了。要知道,这可是堂堂王姬成亲,难不成还真有人作乱不成。”

“老爷,您弄疼我了。”娇娆半恼半娇道,“我又没说有人犯上作乱,我就是那么一说,看老爷疼我不疼。再说,我已经唤人跟着了,若真有什么事,也会拦着。至于老爷,若有什么人想对,想对老爷,我定第一个挡在老爷身前,您看总行了吧?”

“行行行,我就是那么一说,再说,我可舍不得你挡在我身前。”男子瞬间由阴转晴。

两个人顺着人群,眼看就要到驸马家,男子正要唤庆总管去前面开路,忽见人群中有人嚷道“有人劫亲啊!”

“快来!保护王姬!”

“快看,快看,空中!空中!”

庆总管眼疾手快,忙道“快护好老爷、夫人!”

霎时一行几十个便衣护卫便簇拥着两人在中间,个个严阵以待。

皇上先是心里一惊,而后朝着众人注视的地方望去,只见空中陡然飞过两个身影,皆蒙面,只见他们在空中如燕子略过,而后在踏过一溜檐床,最后立于仪柔帝姬的檐子上。

下面一干人群只是乱做一团,加之不少马匹受惊,不停传来呼嚎之声。

皇上心里抖成一团,若是那歹人劫了王姬要挟自己该如何是好,是应还是不应?

但这心思还未落,却又一愣,只因那两人瞧都没瞧身下王姬一眼,而是环起正拉扯着缰绳在马上颠簸的驸马,御风飞起。

眼瞧着这三人在空中掠过,众人方才意识到,这歹人竟不是要劫持王姬,而是那驸马!

又是连呼“驸马被人掳走啦!驸马被人掳走啦!”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又飞过一个白衣身影,直冲前面三人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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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雁来·追逐

坐在檐子上的仪柔王姬,见到变故,猛然拽下红盖头,拉开珠帘,瞧着已经消失在空中的武维宣,一旁的丫鬟忙道“王姬,小心啊。”

因为混乱,这檐子原本就站立不稳,此时因为仪柔王姬的动作,更是摇晃再三,仪柔王姬却毫不在意,只是呆愣地盯着万里无云的空中。

半晌,忽发出一声奇怪的低笑,只吓得一旁伺候的丫鬟一句话也不敢说。

而这时,皇上和娇娆已在侍卫的护卫下勉强躲到几十米开外的驸马家。

好在这混乱虽然来得及,但是毕竟京城脚下,又是王姬大婚之日,自然有这紧急应对之策,不消片刻,便是一溜禁军出动,很快,便将这混乱扼杀下来。

此时街上人群都被驱散,只余街道当中四散于地的檐床,滚落一地的各式嫁妆、甚至连路边的悬挂的红绸也被扯了一地。明明只是个小小的动乱,却不知为何有这么狼藉的场面。

皇上刚刚坐定,便指着娇娆怒道“枝贵妃,枝贵妃,这就是你说得安然无恙!”

娇娆倒是镇静如常,柔声道“陛下,我早有准备,您刚刚不也瞧见了,我不是也唤人去追了吧。”

“哼,追?你可知道,这好端端的王姬结亲,如今全毁了,这人追不追得回来,尚且两说,大庭广众之下,驸马被人劫走了,你让仪柔王姬的脸面何在,让朕的脸面何在,又让大周的脸面何在!”

一连三个何在,一声比一声严厉,娇娆只得扑在地上,捂住心口泪道“陛下,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算错了,明知道这武维宣不喜欢王姬,明知道武维宣有个不一般的心上人,偏要做这逆天而为的事,都是我的错,既然如此,陛下派人砍了我便是。”

皇上见她面有痛色,声泪俱下,甚是可人,语气便缓和几分,道“你刚刚说这武维宣有个不一般的心上人,是什么意思。就算他有什么心上人,我就不信仪柔还比不过。当初瞧上他武维宣,那是他造化。”

娇娆仍扑在地上,面有苦痛之色,只是捂着心口。

皇上心生怜惜,看向一旁的庆总管,道“还不快将枝贵妃扶起来。”

被扶起的娇娆,脸上泪痕未干,却是我见犹怜。

“陛下,请恕枝娘妄加揣测圣意,枝娘才敢讲。”娇娆勉强站立,轻声道。

皇上盯着娇娆,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半晌,才道,“庆子,给枝贵妃搬把椅子,没看枝贵妃身子不舒服嘛。”

一旁的庆总管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要知道这圣意难测,更何况这关乎大周颜面的事,就算是这枝贵妃再得宠,恐怕也不能全身而退吧,且看她如何作妖。

心里虽然这样想,可是面上仍是眼疾手快给枝贵妃搬来椅子放于面前,又扶着坐好。

皇上这才又问道“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娇娆假意顺了顺气,柔声道“咱这个王姬,样样都好,可就是这选人的眼光不怎么样,当初陛下也知道,那武维宣并不十分情愿,为了咱王姬,我便使了些小手段。但是,我却忽略了一点,就是这武维宣原是有心上人的,而且他这个心上人还不一般。”

皇上摆摆手道“枝贵妃,我没心思听你在这儿绕来绕去。不管是谁,敢大庭广众之下劫持驸马爷,若追得那妖人,我定然不饶。”

娇娆又道“陛下别急嘛,我听说西南的汝南王可是一直喜欢着咱这个王姬,前不久听说王姬放夫,不是还托信来,”

说道这儿,她悄然起身,微微凑到皇上耳旁,低声说了几句,却见皇上的脸上霎时由阴转晴,半晌才道“你刚来没几日,我的这些心思你又是如何猜得的?”

娇娆又坐回椅子,装作恼怒道“皇上只以为我日日耍小性子,皇上真以为我这心痛的病症从何而来。若不是为了陛下,我用得着费劲这些心思嘛!”

……

穿耳的风声阵阵,渐渐人影渐渐稀,只见空中那两个黑影,御风而行,其中一个黑影怀里抱着红衣男子,只是已经昏了过去。

他冲身旁的另一人道“红莲,你带着武维宣先走,我来拦住他。”

红莲瞧了后面一眼,道“那是……”

“冯辛,”冯正接口道。

说着便将怀中的武维宣抛来,红莲接了,小声道“我回去等你。”说完便带着武维宣飞身向下。

冯正这才在空中站立,等着后面追来的人。

追来的人一见武维宣被带走,便想撇过冯正追去,冯正忽唤道“冯辛。”

锦衣男子猛然止住身子,看着面前这个蒙面的男子,半晌,似笑非笑道“原来是三哥。”

冯正问道“你是替娇娆追的。我劝你回头。”

冯辛反问道“我若不肯呢?难不成三哥还要同我拔刀相向吗?让我想想,当年,咱俩比试,可是一直不分伯仲,这些年,因你一直在外,如今也不知谁更胜一筹?”

冯正又道“四弟,你现在怎么成了这样,难不成三哥还能害你不成。父王马上就赶到,若让他看到你这样,岂不心痛。”

冯辛冷笑道“他?我是好是坏,他又何曾关心。我劝你早些将人交给我,娇娘可还等着呢。”

“娇娘,娇娘,”冯正气道“我不是劝你打听,她明明是吃人不眨眼的女修罗,如今她又混进皇宫,成了所谓的枝贵妃,我不知你留恋她什么,难不成她给你下了蛊不成。”

冯辛冷道“我喜欢的娇娘是吃人不眨眼的修罗那又如何,让我想想,你喜欢的是只九尾狐对吧,是了,这九尾狐身份低贱,法力又不高,吃的人自是少了。”

“你!”冯正气道。

“三哥,你既然拦住我,你就别废话,那日我懒得动手,今日可别怪我这个当弟弟的不客气!”

霎时,只见一阵旋风刮过,冯辛已然化身成黑龙,怒吼而望,冯正见此,也只得如风如影,化为白龙,与冯辛缠斗一起!

晴空被乌云密布,空中云雷滚滚,电闪横斜,此时若有人仰头而望,或能看到两条巨龙在云中穿梭、追逐、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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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 雁来·止息

红莲看了眼后面滚滚雷云,只是稍一定神,便又御风飞行。瞧了眼怀里的武维宣,半晌才叹气一声。

也不知这么做是对,还是不对。可是就如同当年,情到深处,终是难自控。希望韶菀,不要像自己。

城外十里,有一僻静丛林,还是入京时偶然路过,昨日因临时起意,索性便约到这里,果然刚落地,便见已焦急等候多时的韶菀。

一见两人,便忙扑身向前,去瞧已经昏过去的武维宣,红莲忙解释道“他无碍,不过被冯正那家伙打昏了。”

“多谢。”韶菀低声道。

“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红莲道。

韶菀先是摇摇头,而后轻声道“我想,先替他将这蛊给解了。至于接下来,我也不知道。”

红莲叹气道“最好他不后悔,你也不后悔。多情与寡情,有时只是一年之间。”

韶菀刚想说话,忽然看了眼背后,急道“不行,我要走了,铁臣,铁臣他们追来了。”

红莲瞧了瞧后面,显然也看见那个大乌龟的御风而行的身影,道“你们先走吧,我替你拦着他们。”

韶菀点点头,抱着武维宣便飞驰而去。

红莲便倚在树上,懒懒看那乌龟的身影越来越近。

铁臣怒气冲冲领着一群虾兵蟹将,看见红莲,气道“大公主呢?我就知道这狐狸精诡计多端,我怎么就着了你的道呢?”

红莲伸个懒腰道“怎么了,老铁,这么急呼呼的,要去哪啊,咦,你家大公主不见了?昨日我去的时候不是好好在屋里待着,怎么好端端不见了。”

铁臣指着红莲怒道“你甭给我在这装糊涂,我刚刚可是看见,刚刚明明有个人影在这儿呢。”

“人影?”红莲祥装不知道“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哪里来得这么多人影,再说,这之树密影深的,莫不是您老眼不济,瞧错了?”

“我不在这儿跟你瞎扯,快说,你将人藏到哪里去了?”铁臣涨红了脸,道。

“你,你,你瞧你这一身黑衣黑裤的,你敢说你不是去,去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铁臣指着红莲一身黑衣黑裤,气不择言道。

“我,我,我穿黑的怎么了。我穿什么你还管得着嘛。”红莲反斥道,都怪这冯正,非学这人间侠盗,刚刚行动前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衣衫,非要她换上。

她又估摸着这会儿韶菀已经走远了,便不再这儿耽搁,又故意道“哼,懒得同你聊,我走了”

语罢便“噌”地一声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铁臣面前。

“喂喂,大公主到底被你弄到哪里去了!”背后是铁臣的吼声。

红莲快速的脚步猛地一滞,好像刚刚,忘了问韶菀去哪里了。

……

风云变幻,乌云密布,雷声滚滚,而云层之上是两条巨龙在穿梭、追逐。

不!

是三条巨龙,其中一条金色的巨龙比先那一黑一白两条巨龙身形要更大上一些,此时三条巨龙将这天日搅得天翻地覆。

当然凡人并不能瞧见这九霄之上的巨变,只有那三岁小童在他娘亲的怀里,指着那天空道“娘,你看天上好像有蛇。”

那妇女此刻正心急,怕这忽如其来的暴雨淋到小儿,快步如飞,抬眼瞧了那黑压压的云层,嘴里只是敷衍道“天上哪里有蛇,娘得快走,等会儿雨若落了,糟了淋,再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话音刚落,便见那雨如倾盆而泄,在天空中拉下了雨帘,而雨中正立着三个身影,一黑一白,还有一个身穿龙纹锦袍,须发皆白的老人。

那一黑一白自然是冯正和冯辛,两人仍是一脸愤色。

倒是那须发皆白的老人,指着两人,气道“你,你们,这是作甚,难道兄弟相残吗?”

冯正用手抹去脸上雨水,不在意道“父王,可不是我先动手的,是四弟。”

东海龙王气道“你,你这个不肖子,你还有脸说,我问你,和西海龙女结亲的事如何。还有你,”

说着望向一言不发的冯辛,道“辛儿啊辛儿,自幼就你懂事,不用我操心,所以才唤你来,可结果呢,那女修罗是你能碰的吗?”

“你,你,你们,一个个,怎么让我这么不安心,到时候我该怎么将这东海的重担交予你们!”东海龙王又接着道。

“哼,本来就没打算给我吧。”

“我才不想接。”

被指责的两人竟异口同声道,东海龙王霎时暴跳如雷,连天上也跟着连打了好几声闷雷。

只听东海龙王气极反笑道“好好好,我竟是一个管教不住了,是吧?我,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俩不肖子!”

话尚未说完,忽见龙王捂住心口,弯下腰,连咳几声,脸色煞是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冯正见状,连忙拥上前来,道“父王,你怎么了。”

东海龙王只是摆手,嘴里骂骂咧咧道“不,不肖子,看,看我……”

这时,后面是一对匆忙赶上的虾兵蟹将,领头那个相貌堂堂的男子,忙跑来道“龙王这是救疾犯了,得赶紧找个地方歇息。”

“青辰,”冯正道,青辰年纪和他差不多,是她姑姑的孩子,自幼一起练功,后来一直跟在龙王身旁。

青辰点点头,道“三太子,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那些虾兵蟹将自是找片水域扎营,至于冯正等人则寻了间干净的住店,扶着龙王坐下,又递了茶水,又用术法给龙王净了衣衫。

冯正唤过青辰,低声问道“父王几时染上这病症的,我怎么不知道?”

青辰叹口气道“从你走之后,龙王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了,后来不知怎么就染上这胸闷的症状,平日倒是无妨,只是这一路只顾着赶路,刚刚又为了制止你们,难免气血攻心。”

冯辛在一旁讥诮道“怎么这会儿想起装孝子了?”

冯正气道“你!”

青辰在一旁劝道“三太子,四太子,别吵了。龙王还病着呢。”

“正儿,辛儿,你们过来。”缓过气来的龙王在背后悠悠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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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雁来·妥协

其实东海龙王来之前,关于他这两个儿子的事迹已经知晓个大概,但是仍唤他们原原本本地道来。

听完之后,是久久的沉默。更何况,这两个人,并没有把该说的全部讲清道明。

东海龙王,先是看着冯正,问道“你果真不愿意娶西海的龙女?”

“是。”冯正应道。

“你也不愿意回东海是吧?”

“是。”冯正又应。

“你喜欢的那个唤红莲的狐妖是吧?”东海龙王又问。

“是。”冯正三应。

“你!”东海龙王缓缓闭上眼,半晌才道“自幼你就是这样,唤你做什么,你偏不做什么,正儿,你心里有主意,我知道,可是你扪心自问,我唤你做的这些,真得就是害你吗?”

冯正不答,半晌才道“我知道父王待我好,可是你让我做的那些事,我是真得做不了。”

“罢,罢。”东海龙王摆手道。

“冯辛,”东海龙王又冲另一边,道“辛儿,你应该知道,自幼,你都是最懂事的那个,从来没有忤逆过我,这次,你打算忤逆为父吗?”

冯辛撇过脸,道“自幼,我又不讨你喜欢,既然如此,我顺从或忤逆,又有何关系。”

“你这话又是从何而来,你们兄弟四人,我一向都是一碗水端平,又或者说更向着你们兄弟二人,因老大老二年龄毕竟稍长,我自是不用多费心。可是,你看看,你们兄弟二人,如今成了什么样子。”东海龙王似又要动怒。

一旁的青辰忙过来替东海龙王顺气,轻声道“舅舅。”只有在特别的情况下,青辰才会唤东海龙王为舅舅。

东海龙王摆手道“我没事儿。”

“辛儿,我问你,你当真不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修罗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当年你在深海之下,一心只在练功,并不管这些俗事,可是这些天,我不信你没打听,我原本想等你三哥的亲事定下,就给你说亲,现如今,为时不晚,你早些回头是岸,否则,你就毁了啊,辛儿!”东海龙王忽动情道。

冯辛转过头看了东海龙王一眼,似是有些缓和,但仍道“枝娘不是您们想得那样,她全都是身不由己。父王,你听我说,枝娘答应过我……”

他的话未完,便被东海龙王打断道“你喜欢谁都行,就她不行,哪怕你像冯正喜欢个狐妖兔妖什么的,只要秉性纯良,还尚可商量,可是修罗,我是万不能同意的!”

“为什么!像老三一样喜欢一个狐妖,还是想他娘一样喜欢一个凡人,这和我喜欢枝娘有什么不同,我非枝娘不要!”冯辛指着一旁的青辰高声道!

“啪!”冯辛捂着脸颊,不可思议地看着东海龙王。

冯辛气极反笑,道“好,好,好。父王,你知道为何小时候我从不忤逆你,因为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从来没听过,只会按照你以为正确的去做。我告诉你,我还就要喜欢枝娘,你们越不让我喜欢,我偏要喜欢她!”

“你!你!你若不想当这东海四太子,你尽管去,你也想跟冯正这家伙学是吧,好,走,走,都走。我一个也不留!”东海龙王摆手气道。

又唤青辰“辰儿,你将他们全都给我赶出去,我没有这两个儿子,就当他们死了算了!”

冯辛冷笑道“你几时当我是儿子!”

说罢,不管不顾,拔腿就走。

东海龙王指着冯辛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瞧见冯正,又气道“你留在这儿作甚,走,走,走,爱去哪去哪,爱喜欢谁喜欢谁!”

青辰冲冯正使了眼色,冯正只得先退出去。

待走到廊外,背后忽传来声音,“三哥,你等等。”

青辰快步走过来,道“龙王不过一时气急,你稍微等等,”说到这儿,似是又想起什么,问道“西海龙女果真喜欢的是一个凡人?”

冯正点点头,青辰似是想起什么,半晌,却又不接着往下讲,而是转了话头,道“其实来的时候,舅舅其实说过,若真的是两厢不情愿,也不会硬将你俩凑到一起,刚刚若不是因为四哥,说起来四哥一向明事理,怎么这次就这么不理智呢?”

冯正叹气道“该劝的也劝了,该骂了也骂了,他那个人,表面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其实最有主意。”

青辰摇摇头,道“他若真打定主意同那女修罗混在一起,还真是,算了,你都劝不住,我更不说了。但是,怎么说,这次你得一定会东海,就算你不娶那西海的龙女,这样吧,你将你在信里说的,叫什么红莲的唤来,待会儿我再劝劝舅舅……”

冯正听到这儿,挠了挠头,道“这,这个节骨眼,还是不用了吧。”

青辰道“舅舅不会在这儿耽搁太长时间,你知道他为何急着要给你娶亲,唤你回来,如今大哥、二哥都被唤回来,龙王的病其实很麻烦。”

冯正一愣,道“这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只是旧疾嘛,再说既然如此,直接派人送信来即可,又何必弄出这成亲的事来。”

青辰道“成亲其实是舅母的意思,舅母想早点看你成亲。她是担心龙王,龙王他,”

青辰说道最后,欲言又止。

冯正抓过青辰衣襟道“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你说话吞吞吐吐,还有,若是父王病的这般重,为何冯辛一句不提。”

青辰撇过脸去,道“这个,四哥,四哥他毕竟不是舅母所生,他心里芥蒂,自是应该的。”

冯正听到这话,半晌也低下头,轻轻道“若不是刚才,我还以为,他不知道,就我知道。”

青辰不答,瞧了一眼开着的门房,道“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你快去唤那个叫红莲的姑娘吧。我得回去看着舅舅,毕竟他现在的身体,周围离不开人。”

冯正少有地踟蹰,半晌,才道“早知如此,我应该,哎,算了。”

又抬起头,冲青辰道“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说罢,便快步而去。

回去时,红莲正坐在大堂上,桌上满满一桌子的菜,百无聊赖地执着筷子听一旁客人在聊今天一早发生的仪柔王姬大婚驸马被抢之事。

冷不丁瞧见出现的冯正,忙道“来来来,你快听听,夸人呢,说那抢驸马的那两个人身姿卓越,武功高强……”

冯正倒是一脸凝重,将刚刚发生的事告诉她,红莲听罢,眉头紧蹙,道“这么说龙王的病是很重了,那他若是应了咱俩的亲事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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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雁来·决定

这几天,是庞正自然最积极的几日。

毕竟身背着如此重大的案子,若是处理不好,轻则丢官,重则可是要掉脑袋的,更何况,他这小庙请来的又不是普通的瘟神。

所以,面对瘟神,最紧要的便是,关怀,再关怀。

首先,便是跑去六记斋告知了众人,那日从六记斋跑出去就诊的七个被毒杀身亡的客人的验尸结果,还委婉表示,现在民情激愤,都表示要严惩凶手。

而对于民情激愤,庞正举了相当详实的例子,比如死者亲属每日在衙门口候着,又比如还有追到他家里去的只怕他徇私枉法,当然他还说如今六记斋的招牌都被人大卸八块踩到地上,门上更是被泼了许多腌臜物。

当然对此他表示深切同情,并表示会在六记斋门上张贴告示,说凶案重地,不可随意损毁现场。

其次庞正又道此事事关重大,他身为一个小小的县令,实在是无法承接这么重大的凶案,所以他已经禀告州府,至于州府那边应该也会一级级上报。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庞正则一副不得不为之的样子。

除此之外,他还旁敲侧击地了解了一些与案件或相关或无关的事情,比如死的那几个人中的什么毒,与当日稽留在六记斋的其他人有什么不同,掌柜是否认识那下毒之人,又比如为何仵作只能验出他们有中毒的迹象,却无法验出是中了什么毒,还比如掌柜还有小陆同九霄真人的关系如何,六记斋的众人的身手是不是都像张柏那样令人敬佩之至,又或者六记斋这些年生意做得如何营收几何等等。

不过,这些问题,庞正每次都似是无意的问出,就像同问今日天气很好之类,非常有技巧地问向不同的人,可惜,除了陆瑾岚回得多些,面对其他人都是无功而返。

至于姜九,庞正每次来,虽然面上自认自己将身份摆的极好,但是心里还是会冷不丁打了个冷战,回去后悄声问之前常在六记斋吃饭的那几个手下,这掌柜是不是平日就这般的不近人情?

那几个人想了半天只道,倒还和善,不过确实没人敢在六记斋闹事。其中一个还补充道“大人你还记得李成霸那伙人么,这李成霸怕过谁呀,可是那时候,他们可不敢找六记斋的麻烦。那时候还以为是银子管事,现在想想,这六记斋,可真是不一样。”

好在,他还做一件最重要的事,他派人骑了快马,直接赶往京城,将六记斋在青古镇发生的这件事告诉了九霄真人,只是现在消息还么传来。

这左证右实,庞正觉得自己此次的决定做得非常正确,不管是对上还是对下,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反正这案子这般重大,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如何应对得来,烫手的山芋可不能捂在手里。

上次李成霸的事虽然因庞太师的关系得到了重点关注,自己也混了个配合得力、应对及时的评价,别看只是不痛不痒的评价,要知道这年头无错便是有功。

想到此,庞正长舒一口气,现在做的,便是等。如果祝钰插手最好,再次就是上面派人来将这案子接了去,最差的便是让他自己查验这案子。前面两种都好说,若是第三种,庞正还没想好对策,但是以他的聪明才智,怎么也不可能让第三种发生。

庞正的心里的水桶的放下一半,可是陆瑾岚,心里还是七上八下。

因为她实在有些摸不透姜九的决定。

为何一定要待在这县衙之内,虽说起来陆瑾岚对这里还颇有些熟稔,这地方,就是上次同祝钰住的地方,不同的是,上一次院内清清静静,而这次,则是遍布差役,虽然他们并不上前,但是被人时刻紧盯的感觉,也是令人非常不舒服的。

而这几日,除了被他们紧紧盯着,便是接到庞正的数次问候,虽然陆瑾岚觉得这个看似和善县官相当好说话,但是她还是不太喜欢他,从上次的疫病,到这次的事情,她一直觉得这庞正会做官,但不是一个令民众喜欢的官。

当然,她虽是年岁小,自然也不是那天真之人,这样的庞正,太正常了。所以虽然心里不喜欢,但也不算道厌恶,更何况,此时她更忧心的却是六记斋。

张柏和严松倒是安然若素,至于麖呦,只是偶尔出来,唤她练习画符咒,至于术法什么的倒是让她先不用练。

至于姜九,似乎更是淡然,每日只是待在屋里或者在院子的上椅上,抱着酒瓶,淡淡地饮酒。

从六记斋来的时候,严松备得最多的便是几坛上好的酒。

他们几人似乎都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应该做些什么,全然不在乎,又像是已经清楚。

陆瑾岚按捺不住还是跑到姜九面前,迟疑半天才问了一句“这样一来,六记斋是不是就只能关门了。”

她自诩这个理由非常正当妥帖,毕竟庞正将六记斋的惨状说得如此详尽,当下听罢,虽然知道来的时候姜九在六记斋加了新的结界,那些人应该是进不了门,可纵然如此,心里仍不是滋味。此时问出,也是她心中所想。

姜九听了,想了半晌才道“有时候我觉得很奇怪,不管是人还是妖,是神还是魔,你永远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连我自己,有时候我也弄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原先的饕餮,好像想得很简单,但是作为姜九,要想的太多。有时候,又觉得不该这么想,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心里的他,那些想法,有时候却大相径庭。”

姜九见陆瑾岚有些发愣,显然不明白他在讲什么,姜九露出一丝苦笑,自己又何尝明白自己在讲些什么。半晌,他才缓和道“这里的六记斋没了,还会有新的六记斋。”

过了一刻,又道“莫担心,置身事外想来是不可能的,可是,事情既然来了,自然不会局惧它。有些事,毕竟早晚都要解决。”

陆瑾岚虽心下懵懂,但见姜九一副笃定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一份心安。

就像自己,自从入了六记斋,面对这些,又何尝有选择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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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雁来·入夜

入夜,院子里的差役刚开始还笔直地站着,但是随着夜深,六记斋几人回房后,又知也不会有人再来,索性一个个寻了地方,打瞌睡。

差役们心道,反正这些人也不跑,更何况,就算要跑他们也只有躲得份,哪有追得份,自然如此,又何必尽心尽力。

当然,他们谁也不会意料到,这院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那个小小的身影,先是在各个房门前晃来晃去,后来又索性将那门窗推开小缝隙,凑上去,往里面瞧。直到看到第三个屋子,晃悠悠地穿门而入。

一入门,便伸了个懒腰,笑嘻嘻道“掌柜,怎么你把六记斋搬到这县衙来了,真让我好一顿找。”

床上那人早已起身,斜在床沿,抬眼看看已经坐到桌旁,装模作样将那烛火点了,又拉过茶壶给自己斟茶的身影,倒不惊异,淡淡道“阎憩,怎么阎罗王放你出来了?”

阎憩一听,小脸鼓道“什么叫放我出来?告诉你,我这次可是光明正大来办事的。我问你,四日前那日夜里,青古镇一下子有七人中毒身亡,为何来的时候这城里都说这人是六记斋害的,你们门上又是泼粪又贴告示。”

“照理说,我们地府是不管这凡间的案子了,不过这次的事干系你这只饕餮,我家那老子便关切了几句,毕竟你若惹了大事,我们那里怕也不得安宁。”

姜九笑道“这应该你的想法吧,阎罗王,才懒得操这闲心吧。”

阎憩一听,挠头不满道“什么叫闲心,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你看平白无故死了七个人,那些个冤鬼,连自己怎么中毒都不知道,那日的记忆也没了。若真是你饕餮又起了那杀心,在这凡间作恶,那地府岂不也得跟着倒霉?”

姜九淡淡道“那你觉得这毒死人的到底是不是我?”

一听这话,阎憩煞有其事分析道“来的时候我还真细细打听了,说是那日一屋子的人吃饭,都中了毒,后来说是有几个跑出去到医馆寻医,可是却毒发身为,而剩下的没有跑出去的人都被掌柜扣在六记斋,接下来县衙便派人将六记斋围了起来,却一直却没有攻入,直到这县官一个人独闯六记斋,说服掌柜自首,至于在六记斋中毒的众人,身上的毒却不要而解。恩,这人证俱在,又有这案犯自首,我若是这凡间的县官,就算判六记斋合谋杀人也是没有什么疑问的。”

姜九听罢阎憩这般取自凡间的说辞,淡淡一笑,道“好像确实如此。”

阎憩喝掉一大杯水,又道“怎么,难不成你还想应了这罪不成。我家老头子说,饕餮那家伙用得着下毒吗,还下毒杀凡人,说出去不是让三界笑话。”

阎憩又紧接着道“怎么,就你饕餮,还有人用这法子陷害你不成,再说同你有仇的也定然不是凡人,既然如此,直接想办法杀你不就行了。何必费这些个事?不通,不通?”

姜九见阎憩一副不解的样子,好心解释道“这陷害我的,确实不是凡人,至于仇人,”

说道这儿他略一沉思,又接着道“倒也不能算仇人,不过是旧人。”

“旧人?”阎憩琢磨道,“娇娆?啊,对了,是娇娆了。说起来,你不提我差点忘了,娇娆去哪了。”

“这旧人,既是娇娆,又不是娇娆。”姜九解释道。

“这是什么意思?”阎憩不解道。

“告诉你倒也不是不行,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知道一件事。”姜九道。

“咦?你饕餮也会知道做交易。地府有什么事是你想知道的。”阎憩半扬起头,瞧着姜九。

“当年,我在冥道,和鬼王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吧。”姜九淡淡提起。

“那是自然,别看我年纪小,这地府的事我可都是知道的清清楚楚。”阎憩拍着胸脯道。

“那我问你,当年芸卿的魂魄是不是全被太白金星收回去了。”姜九盯着阎憩,一字一顿问道。

“这个,”阎憩似是被问住了,愣了半晌,方迟疑道“这个,当年太白金星来时,老头子应该是将芸卿的魂魄都给收回去了,不过,”

说道最后,却又有几分犹豫,挠着头,半晌忽又有几分生气,问道“你问这个作甚,难道你想将小陆身体里的那魂魄给唤醒不成?”

姜九此时早已从塌上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才坐到阎憩对面,郑重道“小陆是小陆,小陆不是芸卿,我虽然想再见到芸卿,可是芸卿是不是想回来,这不是我决定的,而是她决定的。”

“那你问这个?”阎憩松了口气,道。

“是因为有人说,可以帮我将芸卿的魂魄从小陆的体内唤醒,让芸卿回来。”姜九淡淡解释道。

“这不可能,芸卿的魂魄飞入饿鬼道,虽然勉强救回两魂四魄,给了李太白,可是余下的一魂三魄都被吞入暝貅体内,无论如何,芸卿的魂魄也不可能会完完全全地回来。”阎憩反驳道。

“你说什么?”姜九手猛地压起桌子,凑近阎憩厉声问道。

“我说,我说芸卿的魂魄被暝貅吞了。”阎憩被陡然充满杀气的姜九骇住了,吞吐道。

“暝貅是谁?”姜九又问。

“自然是饿鬼了,还能是谁。”阎憩回道。

姜九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紧盯着阎憩,半晌,阎憩只好又补充道“好吧,好吧,告诉你,这暝貅自然不是那寻常的饿鬼,他天生比寻常饿鬼心智、法力都要高上许多,阎罗王便让这暝貅当了这饿鬼的头领。”

“所以,这芸卿的魂魄是铁定回不了了,除非,”阎憩说到这儿,又不往下说。

“除非什么?”姜九反问道。

“你应该知道饿鬼因受饥饿折磨而不断吞食,但是很多时候他们并不能消化吞下去的东西,特别是魂魄,暝貅虽然不比寻常饿鬼,可是芸卿的魂魄毕竟属于仙魄,所以,他一直没有消化,也是有可能的。”阎憩这才将心里话讲出来。

“原来是这样。”姜九沉默半晌,方低低道。

“我跟你说,这事我老子都不知道我知道。若不是念在小陆,我跟你说,打暝貅的注意是没有可能的,再说就算芸卿的残魂不被消化,在暝貅体内那么久,互相沾染也是有可能的。”阎憩又道。

“行了吧,家底的东西都掏出来了,你也该说你的吧。”阎憩等了半天,只见对面人似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禁不耐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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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雁来·夜谈

姜九便将娇娆在京城的事告诉阎憩,也把那日穷奇来的事告诉他,当然他虽将穷奇帝王之谋告诉他,不过没有将上界有人相助的事告诉阎憩。

一来,对于穷奇所说之事他并不能完全信服,二来,穷奇与娇娆所谋划之事如果真得涉及上界,那么地府是否也有人牵扯,他并不知道,阎憩是否会告诉其他人,他也不知道,更何况,对阎憩来说,知道得越多,对他未必就是好事。

听罢姜九讲完,阎憩眉毛皱成毛毛虫,道“怎么这般麻烦,咿,我还想着随随便便将那娇娆捆了去交差,在老头子那儿也扬眉吐气一番。还有你说在你六记斋下毒杀人的是穷奇跟他身旁的那条蛇?”

姜九没回前一个问题,只为后一个解释道“其实在六记斋,那人根本没下毒,当时也没有人从六记斋跑出去,至于死的那七个人,也不是在六记斋中毒的。而是他们的双重嫁祸。”

“这样啊,”阎憩若有所思道,“是了,怎么可能有人从六记斋里跑出去。在外面下毒,杀你个措手不及。”

姜九没再回答,显然阎憩说得是事实。

阎憩说罢又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将那下毒的,穷奇,呃,身边的那条蛇捉了,替你洗脱嫌疑。”

姜九淡淡道“穷奇他们不会在这等着我,更何况,就算捉了他,又怎么洗去我的嫌疑。”

“呃,这个……”阎憩猛地愣住,是啊,就算那那蛇捉了,也不能押到县衙吧。

姜九又道“他们目的在于我,只是平白了这几人的性命,但是,这笔账我会记下。”

阎憩道“算了,算了。今生算他们倒霉,来世希望他们运气好一些吧。这么说的话,他俩应该同娇娆一起跑到京城了。”

“应该是。”姜九答道。

“这么说,我若想捉娇娆,还非得跑一趟京城?”阎憩一副为难的样子。

“我劝你丢了捉娇娆的心思。”姜九淡淡道。

“为何?”阎憩不解。

姜九不答反问道“捉娇娆的命令是阎罗王下的?他是怎么说的?”

阎憩挠挠头,道“还能怎么说,你也知道,娇娆虽然满腹恶名,但是杀又杀不得,老头子只说卖地藏一个面子,能劝降或者活捉最好,若是真做不得,尽尽心就行了,也不用太尽心。”

这些话其实阎罗王同老大老二他们说得,捉娇娆这事原本阎罗王就没派给他,所以此次说起这些话,还是有些别扭。

姜九听罢这话,停了半晌,道“阎罗王真得这么说?”

“那是自然,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再说好歹六记斋收留过我这些日子,我这个人别看年纪小,讲义气这事我可是最擅长了。”阎憩拍着胸脯道。

姜九略一凝思,道“阎憩,捉娇娆这事,我看你还是不用插手了。再说,捉娇娆,这事本来阎罗王也没有派给你吧。”

“你别小看我,我可是很厉害的。”阎憩不满道。

“倒不是小看你,只是阎罗王想来也没指望捉娇娆,他应该是要替地藏传口信给娇娆。”

“口信?什么口信?我怎么不知道。”阎憩疑问道。

“娇娆身为大慈天女,地藏派人找她,便是口信。”姜九解释道。

“这叫什么口信?”阎憩一头雾水。

姜九心里猜测或许地藏早就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在这个关头唤娇娆回去,但是他又不好出面,便借着娇娆在地府作乱的事为借口,同娇娆示警。当然这些猜测他不可能告诉阎憩,最后只得说道“这次的事,就算你真得赶在前面,想来阎罗王也不会夸奖你,你也不是娇娆的对手,既然如此,何必去做。”

“谁说我不是娇娆的对手,你们都小看我。”阎憩歪过头,哼声道。

他虽然表面逞强,可是上次中秋回去,老爹听说他偷偷跑去找娇娆,将他骂到半死,又禁了他的足,这次好不容易趁着老爹不被,才混入鬼差之中跑来的。

“反正我只说事实,做与不做,决定在你。”话既然说了,听不听全凭自己,姜九也不会在多劝。

“哼,你还真是,算了,我自己心里有打算,不用你们操心。”阎憩生气道。

转过头,又不见姜九搭腔,半晌,只得又哼哼唧唧问道“你们是不是也要去京城?”

姜九抬头看了看窗户的,道“就算我不情愿,已经掉入这是非之中了,想逃,大概的逃不出去的。”

“那多有意思,总比我天天没事儿,只能捉些小鬼玩儿……”

阎憩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门外传来幽幽的的声音,“憩少爷,咱该回去了,再不回去,鬼门一关,阎罗王那儿,我们这些小鬼可是担当不起……”

“去,去,去一边去,没看我在谈事儿嘛。”阎憩不满道。

门外的声音却是不眠不休,又道“少爷,来的时候咱可商量好了,您若不跟我们回去,我们捆也是要将你捆回去的。”

姜九在一旁道“你是该回去了。不过,虽然我劝你不要掺和这些事,可是你若想去京城,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什么?”阎憩眼睛一亮道。

姜九唤阎憩到他身旁,凑到他耳朵旁悄声说了几句。

阎憩一拍脑袋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么不仅正大光明,在老头子那儿也算是个正经的差事。谢啦,饕餮!”

阎憩说罢在姜九的肩膀上一拍,丝毫没有注意到姜九不悦的目光。

“那行,我走了啊。”阎憩刚要转头离开,忽又站住,道“这一耽搁,竟忘了瞧小陆和麖呦那两个家伙。”

“这个时辰,他们应该早些睡下了。”姜九回道。

“也是,算了。反正又不是见不着。只是可惜,秀儿那丫头以后是见不着了。”阎憩禁不住嘀咕了句。

“那我走了啊,还有,”阎憩忽又凑到姜九耳旁,低声嘱咐道“暝貅的事,你可千万要保密啊。若让老爹知道我告诉你,麻烦就大了去了。”

“这是自然。”姜九点头道。

“憩少爷,都过四更天了,快走吧。”门外又嚷道。

“催催催,催鬼啊。”阎憩一恼,骂道,转过头冲姜九一扬手,道“跟小陆说一声,回头到了京城找她玩儿。我走了啊。”

看着阎憩穿门而行,姜九盯着暗下去的烛火,是久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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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雁来·讯息

陆瑾岚自然不知道,昨夜阎憩来的消息,在姜九提的时候,她还好奇道,阎憩来找掌柜做甚,姜九淡淡解释道他随鬼差来办事,听了讯息便来瞧一瞧,顺便问娇娆的讯息。

陆瑾岚这才想起来,阎憩一开始便是要捉娇娆了,如今娇娆去了京城,他莫不是也要追去。

又想起红莲也在京城,也不知一切是否安好。

正想着,便见一只纸鹤飞入院落,是红莲的纸鹤。

姜九坐在长椅上,细细听了信鹤传来的讯息,中间皱了好几次眉,脸上也是有一些阴沉,陆瑾岚在一旁也提心吊胆,心想莫不是红莲在京城也遇到事了。

半晌,姜九才淡淡将红莲带来的讯息讲来。

第一件事,红莲,要同冯正前往东海。信上只说,冯正和韶菀的婚事已退,但是东海龙王身体有恙,冯正需前往东海,并要求红莲一同前往。这件事红莲并没有细说她的打算,只是写明为让龙王打消疑虑,自己会一起前往,但不会耽搁时间太久。

第二件事,是韶菀的事。红莲用了相当大的篇幅将讲了为韶菀劫亲的事,又说此次的事虽然有些唐突,但好在西海龙王来京后,虽大发雷霆,但同韶菀达成妥协,让韶菀用一年时间为武维宣解除蛊毒,但是一年之后,她必须返回东海,心甘情愿地听此龙王对自己亲事的安排。

第三件事,则是娇娆,又或者是冯辛的事。她印证了之前的猜测,告诉他们在宫里那个新起的枝贵妃确实是娇娆,不过她与冯正并没有见过,而且不知为何她托祝钰打听时他并没告诉自己。另外红莲还说冯辛在京城置了宅院,还说他现在似在宫里当差为娇娆做事。

最后一件事,则是问询,她道,祝钰告诉她,他为姜九在京城选个新铺面让自己去看,说不日姜九将会去京城。红莲在信上再三问询,她想知道六记斋这段到底发生了什么?六记斋真得要搬去京城吗?

姜九自然没有将红莲一连串的疑问同陆瑾岚等人讲得太清,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祝钰已经通知红莲说他们过几日便会到京城,但是又因她要同冯正去东海,或许不一定能见到。

姜九将这一件件事徐徐道来,当然没有讲得过于详尽,不过每件事的进程与结果倒是都讲得一清二楚。

陆瑾岚听到红莲带来的这一连串消息,虽然并没有人被毒杀的凶恶,但是这一连串的事一点也不轻松,陆瑾岚甚至隐约觉得不管是红莲他们在京城,还是他们在六记斋遇到那个叫穷奇的家伙。这种种的事,似乎都只是开端。

待姜九说完,他先是沉思良久,方道“青古镇的六记斋的算是相当太平的一段日子,京城那地方,本也轮不到我们去搅那一滩浑水,但是现在,他们既然想将咱拉入这深渊之中,若是再远离这是非争端,怕也不行。当然,还有些事,算是我的私事,也算是我的私心,所以,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我们接下来会去京城。在京城,六记斋不可能会像青古镇这般太平,之所以同大家讲清楚,也是让大家心里也有个打算……”

姜九的话未说完,张柏笑道“掌柜几时这么生疏了,我们,一向上天入地,不都是跟着掌柜,六记斋这些年又几时太平过。”

严松虽然没说话,但目光炯炯,是少有的热诚。

姜九看了陆瑾岚一眼,笑道“小陆,算我私心,就算你不想去,我也得带着你。”

姜九这话说得明白,陆瑾岚低头看了看脚尖,才感叹道“当初离开京城,真得以为自己会一直往南,随着母亲,没想到,会经历这些事,也没想过会再回京城。但是现在,我既然入了六记斋,跟着掌柜,自然是大家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姜九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再等上两日了,庞正那家伙应该会送我们去京城。张柏、严松,还是依照旧历,六记斋的这些物件,还得劳你们搬去,不过这次,至少房子有人替咱备好。也算是省了些心力。”

说到最后,似是又叹息道“只是白白害了那些被毒死的人,不过,这份账六记斋记下了,总会让他们还的。”

果然,姜九的话说完没两日,庞正便笑眯眯地来了,说他们的案子关系重大,青古镇这个小地方着实审理不当,所以现在需将他们羁押到京城,再做审理。当然他又侧身到姜九耳边,不知悄声说了什么。

半晌,姜九缓缓道“六记斋这些年也承蒙青古镇乡亲照料,拿出些钱财慰藉死者亲属倒也自然。好在我们手里也是有些银钱,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

说罢,庞正的眼一亮,又道“说起来,我也不相信六记斋的诸位是那害人不眨眼的魔头,不过毕竟群怒难平,此次幸而贵人相助,送诸位前往京城,也算是保护诸位。当然,拿出些钱财,虽不能平息众怒,但人家家里死了人,总要安抚一下。这样时间久了,这怒气消了,到时候再抓住真凶……”

“什么时候出发。”姜九不耐烦打断庞正的啰嗦,截断道。

“明,明日。”庞正被姜九射过来的目光一寒,结巴道。

一旁的陆瑾岚在心里嘀咕庞正口中的贵人祝钰到底做得什么打算,又想起六记斋这次虽然平安无恙,可还是牵扯七个无辜的人被害,虽然能拿出些钱财,心里仍不是滋味。

“啊,那,那我就不打扰诸位,今日,诸位可以好好收拾一下。另,另外明日出城,为了防止刁民闹事,咱五更天就出发。不过,诸位也不用担心,我这边都准备好了,最好的马车,绝不唐突了诸位。”庞正笑道。

“还,还有,”庞正瞧了一眼冷着脸的姜九,挤着笑补充道“这次的事,我可是提着半个脑袋,姜,姜掌柜,等到了京城,莫忘了在九霄真人面前美言两句。今年这冬至马上就到了……”

姜九又是一个冷眼抛来,庞正忙咯噔一下,道“啊,那个我先去了,还有若是银两备好了,你同差役说一声唤我就成。”

说完才一溜烟地蹿了,等出了院门才直摇头,终于要把这般瘟神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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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雁来·行路

待庞正走后,姜九才淡淡吩咐张柏,取一些银两包了,待会让庞正过来取走。

又同严松说“店里的东西,你同张柏这几日送到京城吧。”

严松点点头,陆瑾岚在一旁猛地转不过弯,问道“店里那么多东西,得多少马车才能运走?”

张柏在一旁笑道“陆姑娘,哪里用得着马车,不管有多少东西,我和严松保管原模原样搬去京城。”

一旁的姜九也忍不住轻笑两声。

陆瑾岚这才想起,他们几人又不是凡人,这点小事哪里会办不妥,她话问得岂不杞人忧天。也干笑两天。

笑罢之后,却有一丝失落,大概没有想到六记斋要以这种方式离开。

这一夜,陆瑾岚竟有些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入睡不得,最后,卧在床边的麖呦化身为人,打个哈欠抱怨道“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来回翻腾什么呢。”

陆瑾岚叹气道“我也不知道想什么。一会儿想到六记斋是不是真得能在京城安下身,又想到娇娆跟那穷奇,还想这次去京城还能不能碰到红莲,还有,想到爹爹和姨娘……”

“停停停,照你这么想,我也跟着失眠,反正你想与不想,该面对的还得面对,既然如此,想那么多作甚。”麖呦打断道。

陆瑾岚只好连连应是,便躺在塌上动也不敢再动,但是脑袋却被众多繁杂思绪萦绕,仍是半天不得入睡,直到后半晌困极才恍恍睡去。

结果第二天姜九唤她出发时,半晌她才想起,手忙脚乱地从塌上跳起,一边应道,马上就来。

庞正备的马车车厢又宽敞又舒适,扑上了厚厚的地垫,足以坐下四个人,另备了一辆为他们运送随身行李,不过张柏早早拉过严松说到后面车上押送行李,结果这车上只剩下陆瑾岚和姜九两个人,当然,还有一上车便幻化成人的麖呦。

麖呦懒洋洋地拿了车上备下的桂花糕一边吃一边抱怨“这饼子又甜又腻,真是同六记斋做的差远了。”

姜九毫不在意,手里是一壶酒,瞧了毫无精神的陆瑾岚,道“你再睡会儿吧,时辰也早,在这马车上左右也无事。”

这句话正说到陆瑾岚心坎上,昨日失眠的后果就是今日一早打不起精神,再加上原本起得早,这会儿眼皮睁都睁不开,一听姜九唤她睡觉,便靠在车厢上眼睛一闭,就开始打盹。

刚进入梦乡,却忽觉身上被盖了东西,一瞧,却是一张薄毯,姜九淡淡道“车厢宽敞,你躺下睡吧。”

说罢看了看大喇喇斜躺的麖呦,麖呦摇摇头,又歪到姜九那边儿,便给陆瑾岚留下了宽敞的一半车厢。

陆瑾岚到了声谢,裹着薄被,没一会儿便缩在晃悠的车厢上睡了过去。

这时候的青古镇,仍是安静,只听见哒哒的马蹄和车轮行径的声音,姜九侧身拉开车帘,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偶尔能听到鸡鸣狗叫之声,或者零碎的脚步声。

护送他们的足有七八个人,可是只有一个穿着衙役的衣衫,其他的全都是生面孔。姜九倒是不在意,只是静静看着车窗外面,时而就着酒壶喝上一口。

麖呦咽下桂花饼,瞧着姜九,道“怎么,你还会不舍得?”

姜九只是盯着窗外,半晌,方转过头,拉下帘子,道“当人当久了,难得沾染些凡人别离伤怀之感。”

麖呦耸肩道“所以,我最厌烦这些人间凡情,徒增烦恼罢了,你这家伙还真是奇怪,一个凶兽,也会心生七窍。哦,对了,说到底,若不是你把那家伙关起来,也不会变成这样一个多情多思之人。哎,我说,你心里的那个家伙还安生不?”

“那个家伙,”姜九似笑非笑,喟叹道“他,也是饕餮呢,说起来,这次去京城,他应该会高兴吧,不过,就算是为了芸卿,我也不会再将他放出来。”

一说到芸卿,麖呦的脸上多了几分凝重,半晌才道“你俩还真是,算了,反正,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成,你应该也知道,若是让他占据这具身子,后果会有多严重。”

姜九瞧了麖呦一眼,笑道“怎么,你还会为我着想,想当年,你恨不得杀了我,幸而李太白后来将你寻了去。”

“哼,谁关心你了,我是关心这个傻丫头。再说,上次芸卿来时交代过,要不然,我才懒得管这些闲事。”麖呦抬起脚踢了一下正睡得香甜的陆瑾岚,歪着头道。

姜九也看了看陆瑾岚,她正睡得沉沉,刚又施了安眠是术法,一时半刻自是醒不过来,只是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

姜九伸出手,想抚平那紧锁的眉头,却又放下,半晌才问道“芸卿,她,可否提过想回来?”

“回来?”一句话点燃了麖呦的怒火,麖呦瞧着姜九,怒气道“回来?难道你不知道芸卿她死了吗?芸卿她自己都说她死了,死了!别忘了,若不是你,她现在早在上面自在地当她的小仙,现在呢,你说她算生还是死?”

姜九不答,脸如沉冰,猛地灌下一口酒,道“是,芸卿死了。我又何必痴心妄想了。麖呦,既然如此,你告诉我,为何李太白还要寻回她的魂魄,将小陆送到我身边,你说,这是为何?难道,真得只有我有这痴心妄想吗?”

“那,那是,”麖呦猛地止住话,看了眼陆瑾岚,才缓缓道“太白金星是她师傅,徒弟死了,难道师傅能眼睁睁不管吗,巫鸾当年再不济也是个小仙,因为你,堕入轮回,好不容易熬到六世,你可知道,只要芸卿那一世安安稳稳的,她现在早就回上界去了。可现在呢?”

一连串的反问,令姜九只觉心口隐隐作痛,半晌,姜九方捂住心口道“麖呦,如果可能,若唤回芸卿,你一定要好好地护送她回去,莫要在这凡间流落了。”

麖呦怕又引起他蛊虫发作,给自己平添了麻烦,只是随口应道“若是那样,自然不牢你操心,到时候,你可得躲得远远的。”

说罢,便不再看他,一个人倚在车厢,只是闭目。

此时,这一对车马迎着曦光,已悄然踏出了青古镇的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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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雁来·会面

红莲一早便接了姜九的讯息,姜九的信很短,与她长篇大论不同,只有短短一句话。

“穷奇现身青古镇,嫁祸六记斋杀人,祝钰相助来京,莫忧,可与冯正依计划前往东海。”

红莲翻来覆去瞧了那句话,心里却一点也不能不忧。最后,便咚咚敲响冯正的房门,门一开,便对里面的人道“不行,不行,我不能同你一起去东海了,我要留在京城,等掌柜。”

脸上惊喜未落的冯正一听这话,忙惊异道“这前两日咱说好的,怎么可能临了变卦,不行,不行,我爹那里可都说好了。明日都出发了,你这可不行。”

红莲将手里的纸鹤塞入冯正手里,道“你瞧瞧,前两日祝钰来说时,我就觉得奇怪,你看果不其然,现在,我怎能一走了之。”

冯正瞧了一眼手里的纸鹤,一把将红莲拉入房内,关了门,才将手中的纸鹤置于空中,听罢后,沉思半晌方道“你家掌柜都说莫忧了,你说让你随我去东海,既然如此,我看你也不用过于忧心了。”

红莲嘴直心快,忍不住反驳道“你让我怎么能不忧心,你看看,穷奇去了青古镇,嫁祸六记斋杀人,若是无事,六记斋怎么会从青古镇跑来京城。你又不是六记斋的人,你说得轻巧,我若是此时走了,岂不是弃六记斋于不顾。”

冯正见红莲说得坚决,想了半晌才道“既然你不放心,要不就找祝钰问个清楚明白,前几日他不是唤你去为六记斋选地方,你索性便应了,去问个清楚如何。”

红莲这才缓了缓口气,想想也别无他法,道“只能这样了。”

京城的人都知道,九霄真人祝钰有两处住所,一处就在宫中,皇帝御赐的神霄宫,平日里为皇帝立道学、卜吉凶、炼丹药等等,一处则在京城西南角的九忧院,这九忧院虽在京郊,但却是皇帝御赐,又送了好些个奇花顽石,人人都说这九忧院堪比石崇的金谷园,不过,虽有此一说,但大多数人都只闻其名而未见其面,毕竟不像王家园、麦家园、东御菀等一到春季便对游人开放。

红莲想起那日在街头巧遇祝钰,祝钰只说,若是想通了,只管派人到九忧园报信即可。冯正便让住店的掌柜找了个小厮前去送信。

不到午时,那小厮便回来了将信递上。红莲连忙拆过,上面只写了一个地址和时辰。

“崇宁街,兔儿寺前,申时。”

红莲鄙夷道“哪有见面约到寺庙的,这小子怎么想的。”

冯正瞧了一眼道,“去瞧了再说吧。”

崇宁街在京城的内城最东面,不算繁华,但其街上有三生河穿街而过,又有成片的柳树,环境倒算清幽。

红莲和冯正所在的客店也在内城,离崇明街倒不算远,两个人用罢午膳便边走边聊。

京城一向繁华,街上车水马龙,两个人穿过人海,前面是几个身穿粗布短衣的五六个汉子,正大喇喇地议论前几日仪柔王姬驸马迎亲当日失踪之事。

“你们见那告示没,若是寻得仪柔王姬失踪的驸马,可是赏银千两。”

“就你那短胳膊短腿的,还指望能寻得驸马,再说那日救驸马的人你又不是没瞧见,竟在空中飞了起来,说不定是哪里的绝世高人,你能打过人家。”

“就是,你也不看看,禁军出动了多少人,也没见寻得个人影,这时候人早肯定不再京城了,难不成还在这待着等被你发现?”

几个人大声聊着,却不妨后面的红莲和冯正跟着听着。

冯正低声问道“那家伙的蛊毒一时半刻是解不了吧?”

红莲点点头,道“解与不解,我瞧着都一样。”

冯正问道“这是何意?”

红莲道“你忘了,若是毒解了,韶菀就得提前回去,可若是不解,那人体内蛊虫发作说不定就,你说这到底是解还是不解。”

“可是,不管怎样,一年之期到了,韶菀不还得回去。”冯正耸肩道。

“希望到时候龙王能改主意吧。”红莲叹息道。

“人龙相恋,本就不易,你还记得青辰吗?”冯正忽问道。

“怎么?”红莲不知何意。

“他父亲也是凡人。”冯正道。

“他?”红莲仰头回想,道“那你见过他父亲吗。”

冯正摇摇头,道“怎么可能,凡人只有百年生命,更何况他好像一出生就被送到这里,那时候他头上有角,但却变不成龙。”

“我姑姑,也就是他母亲,好像远嫁南海,将他留到东海。至于他父亲,我从来也没听过。”冯正又补充道。

红莲停了半晌,好像族里也有同凡人相恋的,若是生下的是寻常人倒还好,若是生下的是狐族,好像就会交给同族抚养,倒是没有太多这方面的忧虑,更何况,她也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此时忽想起,便忽生好奇,问道“这人龙相恋龙族变不成龙身,那我们狐族若是同龙族结亲,到时候生下的不会是龙身狐尾吧?”

冯正被她这一问弄得有些哭笑不得,道“红莲姑娘你想得倒长远,我爹他老人家应该也没想到这一层吧。”

红莲这猛地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脸一红,道“我就是纯属好奇,你可别多想啊。”

冯正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红莲一抬头,便见前面正是兔儿寺,便忙岔开话题道“到兔儿寺了,怎么没见祝钰那家伙。”

冯正道“去前面看看吧。”

两人便朝前走去,冯正跟在红莲旁,却又悄声说道“其实龙族里虽然没有同狐族结亲的先例,不过很多年前龙族里有娶了蛇妖的,生下的倒与一般龙族没什么两样。所以狐族应该也是如此。”

红莲只装没听见,打哈哈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两个人看着颇显破败的兔儿寺,门口石阶上是一溜儿的杂草,寺院门上兔儿寺的牌匾也裂了,寺门微开,红莲往里探了一眼,连个人影也没有。

红莲想了想又道“要不你进去看看吧,这种地方,我还是不要进了。”

历来妖鬼都不喜寺院佛门这些地方,红莲的法力虽不至于让她现了真身,但总归还是不舒服。

两个人正犹豫着,忽见一个小厮跑上前,指着对面,道“是冯公子和红莲姑娘嘛,九霄真人那边等您二位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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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雁来·新店

红莲和冯正顺着那小厮指着的方向,是一间修葺一新的店铺,只是没有挂招牌,大门敞开,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在里面晃悠,又见一个中年模样的人跟着那身影。

不用说,那身穿白色锦袍的正是祝钰。

红莲蹙眉道“明明又不在什么兔儿寺,干嘛非说什么兔儿寺。”

冯正不在意道“走走走,去看看。”

两个人在小厮的引领下去了。

祝钰一见两人,笑道“红莲姑娘,你且看看,这地方可是我精挑细选的,要知道这京城毕竟不比青古镇,铺面紧张,想要找一个合心意的地方竟是十分困难。”

红莲先是环顾四周,这堂内却比原先青古镇的六记斋还要大上一些,收拾的十分干净利落,刚刚跟在祝钰身旁的中年人笑道“真人,您看,整个京城可找不出比这更好的铺面了,地方宽敞,你看楼下摆有十二张桌子,这楼上原先是六间客房,听闻您是想做饭庄,那给您改几间雅室也是可以的。这后面还有一个院子,也有七八间房间,不管是自住还是给客人当住室都是极好的,待会儿我带您几位这后院瞧瞧,这后院可有两棵百年桂树,这季节正是桂花飘香,你闻闻,就连这前厅都隐约有那桂花的香气。”

祝钰倒也不搭腔,只是任由这中年人絮絮叨叨介绍完,待他说完,祝钰方看着红莲,笑道“如何。反正我一连跑了好几间,也就这间凑合些,这地方虽然不属于闹街,但是人烟不稀,地方,环境倒也算雅致。”

红莲一时倒也挑不出毛病,半晌才指着对面那破败的兔儿寺道“好端端的对面有间寺院,这店铺一瞧就不好。”

没等祝钰吭声,那中年人忙道“非也,非也,这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原本京城这地界,各种小寺小庙就多,这兔儿寺你别瞧着庙小破旧,这里面住的可是得道的高僧,他性子高雅,不贪俗尘,平日里连僧客的香油钱都不收,但若有事向他问询,却是灵验的很。有这兔儿寺镇街,这崇宁街的风水好得很呢,再说你这铺面又不直对这那寺门,对您这儿是一丁点影响没有。”

红莲摆摆手,她懒得再听那人讲下去,这些做生意的人,纵然是黑的也能讲成白的,再说,她刚刚也就随口那么一说,对他们而言,对面是不是寺庙根本无所谓。

祝钰笑道“红莲姑娘要不去楼上或者后院瞧一瞧再说。”

红莲哼道“你会这么好心。我且问你,为何掌柜在六记斋发生的事你会知道。”

“这个,”祝钰瞧了眼仍在一旁候着的中年人,笑道“你且先看看铺子喜欢不喜欢,我再与你讲。”

红莲见祝钰故作神秘的样子,也瞧了一眼在一旁笑眯眯的中年人,他正乐呵呵地弯着腰示意道“对对对,应该要看清楚,这相铺子跟相人一样,要不我陪姑娘再看上一圈,哪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咱再商量。”

红莲白了他一眼,道“我自己看。”

说罢,拉着冯正道“走。”

走了两步,转过头又道“待会下来,我可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那中年人霎时笑干在脸上,“这,这个,我也没有得罪姑娘……”

祝钰在一旁笑道“你先回去吧,回头你倒九忧院领银子就成。”

那人一听知道这铺子算是定了,霎时雨转晴,笑得如同一朵花,道“得嘞,这是钥匙,您看有什么不满意,派人去唤我就成。”

祝钰摆摆手,那人一看便利落地消失了,祝钰这才随手拉了长椅,坐在桌前等红莲和冯正。

不大一会儿,两人便从后院来,整个铺子格局确实与原来的六记斋有几分相像,除了院子没有原来大,她倒还真提不出什么不满意的。

但是一见祝钰,仍摆出一副冷脸,在祝钰对面坐下。

冯正倒是拱手示意,祝钰仍是笑道“听说东海和西海两位龙王都前两日也来了京城,还有这么多龙族子弟,却不知所谓何事?”

红莲讥诮道“九霄真人不是能洞察古今,怎么连这些都算不出来吗。”

祝钰脸上仍是带笑,道“红莲姑娘真得对我是敌意满满,明人不说暗话,红莲姑娘来京,我总要打听一番,再说龙族乌泱泱的一群人,想不注意也难。怎么,如今龙女将人带走了,这事便算了了,说起来,因为这事,我和枝贵妃可都没讨到好处。”

红莲见他提枝贵妃,忙接话道“我问你,你明知道这枝贵妃就是娇娆,为何不讲。”

祝钰笑道“红莲姑娘问我的时候,我还真不知,你也知道,这皇宫可是大得很,我一个真人,她一个嫔妃,想要见面,还着实有些困难。”

“哼。”红莲撇过脸,显然不满意祝钰的回答。

“再说,就算姑娘知道枝贵妃是娇娆,又能如何?捉了她?杀了她?”祝钰反问道。

“这个……”红莲一愣,之前只顾着求证枝贵妃是不是娇娆,可是接下来怎么办她倒是没想过。

祝钰见红莲迟疑,笑道“枝贵妃也罢,娇娆也罢,她如今都是皇上身前的红人,想动她可不是易事。”

“不用你提醒。”红莲驳斥道。

祝钰伸个懒腰,笑道“算了,今日又不是讲她的事。今日不过是唤红莲姑娘来瞧一瞧这铺子可否满意,若是等上三四日,姜九和我那徒儿来了,再寻这可心的住处总是不方便,我既然得了讯息,总要尽尽地主之谊。”

红莲这才想起今日来主要便是问这要紧事,忙道“六记斋在青古镇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快如实讲来?”

祝钰瞧了红莲,反问道“难得红莲姑娘竟不知?”

“谁说我不知道,我不过是知道的不详细而已。”红莲反驳道。

“既然这样,那讲给姑娘听倒也不可,不过我这里听到的也不过一二。毕竟,这消息是青古镇县令递给我的,你倒是可以同你家掌柜给的讯息对上一对。”祝钰不在意道。

庞正派人传来的消息可想而知,自是各种添油加醋,不过总算将那日发生之事道个清楚,再结合掌柜指名道姓说出是穷奇搞得鬼,红莲听罢这才算明白前因后果。

红莲问祝钰“既然这杀人的又不是掌柜,为何要将他们弄到京城?”

祝钰道“这入京不是我决定的,而是你家掌柜决定的,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想了想又道“既然你说姜九传讯息是穷奇所为,那么,我大概猜到你家掌柜为何要来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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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雁来·离去

红莲心里正疑惑,此时见祝钰这般说,忙问何故。

祝钰却不答,问一旁的冯正道“冯兄高见?”

冯正略一沉思道“娇娆入宫,穷奇到青古镇后,姜九便也入京城,那么这一切的争端,应该在京城之中,或者就在那皇宫之中。”

祝钰笑道“冯兄所猜倒是与我有七八分相合。”

冯正却又有几分疑惑“若是凡人,生出这谋权之心倒也正常,可是他们二位,还不至于淌这浑水吧。”

祝钰收了笑脸,正色道“恐怕他们想要的不只是一个位置那么简单,但是现在,敌不动,不好妄加猜测,不过,姜九应该知道更多些,届时倒是可以向他求证。”

红莲见他们二人直打哑谜,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不禁打断道“你们到底说什么呢,就不能说得明白些。”

祝钰笑道“我好像听说红莲姑娘要离开京城,恭喜。”

红莲不解道“恭喜什么?我问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祝钰回道“姑娘远离这是非中心,岂不恭喜。”

红莲似是明白了一些,思索道“这娇娆在京城,穷奇一向同娇娆在一起,想必也会来京城,还有你,也在这京城,那么京城定然不会太平,掌柜来京,确实是有一分道理。”

祝钰笑道“红莲姑娘一点就通,看来不用我多说了。就是不知红莲姑娘和冯正兄几时离京?”

冯正抢先答道“明日就走。”

红莲道“我什么时候说明日就走了?不行,我要在这儿等掌柜来了,问清楚再走。”

祝钰手里摩挲着钥匙笑道“原想着借此机会顺便就将这钥匙托你交给姜九,这样的话,算了,回头我自己给他算了。”

“既然该问的都问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我这会儿还得入宫一趟,我就不恭送二位了。”祝钰起身道。

“还没问清楚呢,别以为你送了铺面给六记斋,我就会拿你当朋友,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好心,还有你若同娇娆同流合污,我,我……”红莲不依不饶道。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山高水长,有缘再见。”冯正拱手道。

冯正说着便拉红莲就走,红莲被冯正拉出铺子,她方挣脱道“你怎么不容我问清楚,我还有好多疑问呢。”

冯正道“祝钰不是回答得很清楚,再说他还要入宫,难道你要赖着人家不成。”

红莲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怕我问清楚,就不走了是吧?我说,反正我都应了,也不差这三五天,要不就让龙王先回去,或者你先陪着龙王回去,等我这边问清办妥后,我自己去成不?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不成,我不答应,再说,龙王也不会答应。更何况,你不想早日拿到凝血珊瑚?要知道,你早一天去东海,你便能早一天拿到凝血珊瑚救姜九。”冯正道。

红莲左右为难,皱起眉头想了半晌,忽惊喜道“有了!这样吧,我京城这边正好有个远方姐妹,要不然让她替我去,她生得比我漂亮,性子也最讨男人喜欢,我去同她说说,让她陪你走这一趟。”

冯正一听这话,黑着脸,气道“你真得以为我是找不到人才找得你吗?”

红莲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你,”冯正挠头,半晌才粗着声音道“不成,我父王已经见过你了,你想变卦,晚了。行了,行了,我告诉你,东海除了凝血珊瑚,还有一种至宝,龙魂珠。”

红莲眼睛一亮,问道“这龙魂珠也能救掌柜吗?”

冯正气道“不能。”

“那我要这龙魂珠做甚。”红莲亮起的眼睛又暗下去。

“龙魂珠是我们龙族至宝,是历代龙王死的时候魂魄凝聚而成,它虽不能救姜九那家伙,可是能帮你修炼内丹。你的内丹不是只剩一半了,以你的法力留下了,若是寻常事端用不着你帮忙,若是遇到法力高深的妖魔,你自顾不暇,如何帮得着掌柜。”冯正粗着声音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内丹只剩一半?”红莲不解道。

冯正揉了揉鼻子,不看红莲,回道“自然,自然是你家掌柜说得了,要不然,他为何给你来信,让你随我去东海。”

红莲低下头,内丹的事,她确实只告诉过掌柜,那么这么说的话,掌柜同意她去东海,是因为嫌弃自己法力不足,只能在六记斋添乱嘛,说起来,自己法力不足,又不像张柏和严松能干,甚至现在连小陆也用心修炼术法,自己却只会拖大家后腿。

冯正见红莲似被说动,长舒一口气,道“你放心,等东海的事了了,我马上陪你回来,成吧?”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一语说着便来到平日住宿的客店前,正巧碰见在楼下踱步的青辰,一见冯正两人,忙道“你们可回来了,龙王让我瞧瞧,看你们准备好了没有。”

冯正问道“怎么了?有事?”

青辰回道“那倒不是,三哥,龙王还不是怕你又一溜了之,所以非要让我来看着二位,恐怕你中途后悔了。”

冯正瞧了一眼红莲,红莲面色有些尴尬,他笑道“怎么会,我们既然应了,再说父王的病,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一走了之的。对了,父王和西海龙王谈妥了?还有,四弟那儿,你又去了没有。”

青辰点点头,道“西海龙王已经回去了,这次的婚事,虽然是咱龙王先提的,幸而是他们先悔婚,到底还是咱压了一筹,也不算失了面子。至于韶菀公主,西海龙王只说小女年岁尚小,家里还想多留上两年,到底是没有说破。不过四哥那儿,”

说道这儿,青辰摇摇头,“我照你说的地址去了,他仍是拗得很,死活不肯去找舅舅认错。还说,还说,这东海龙子不当也罢。”

冯正点点头,道“我也找过他几次,也是冷嘲热讽的。既然如此,也只能由他了。只希望他在此碰了钉子,方能迷途知返。”

因这是龙族家事,红莲倒不好开口,只在一旁听着,冯正说罢,便招呼红莲进去,一转头看见紧跟在身后的青辰,问道“你不回去找父王?”

“龙王让我看着你俩。”青辰一本正经道。

冯正冲红莲示意,意思你想不去也不成了。

最终,不管红莲乐意不乐意,她同冯正还是一大清早,随着东海龙王一起赶往东海去了。

而京城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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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雁来·留下

满京城仍是贴满了失踪驸马武维宣的画像,只是秋日风急,竟那一张张画像徐徐从墙上剥落,刚开始还有人捡起查看,感叹几句,而后便被众人踏在脚下。

在京城,任何消息传得也快,落得也快,不过三日,大家便会慢慢淡忘,只剩下故事的主人公仍在故事中。

仪柔王姬府仍是大门紧闭,至于仪柔王姬则是紧紧将自己关在房门中,两个小厮小心地将梁柱上前日未扯干净的红纸摘干净,那日仪柔王姬回府后,一言不发,看见满院的红绸红纸统统扯落,又将房内的喜被拿剪子铰了个稀烂,一旁的丫鬟也不敢上前,只是在一旁提心吊胆,生怕仪柔王姬一不小心伤了自己。

最后还是一身便服的皇上领着一对人马不知从哪来,抢过仪柔王姬的剪刀,直呼胡闹,而后皇上还有跟着他身边被庆总管唤作枝贵妃的,与仪柔王姬待在屋里足有一个时辰,出来后,便唤人将屋里的剪刀金钗什么都收了去,又道仪柔王姬需好好静养歇息,让人好生伺候着。

屋里的仪柔王姬呆愣愣地看着面前一叠的纸张画作,全身武维宣留下的,半晌,方一张张撕得干净,直至屋里全是满地的碎屑,丫鬟送饭时想替她收了去,被她轰了出去。

直至日头西斜,屋里是一地的雪白,仪柔王姬伸出手,看了看有些发红的指尖,唤道“来人。”

屋外候着的两个丫鬟,忙推门而入,小心翼翼道“王姬有何吩咐。”

“武维宣,找着没有。”仪柔王姬淡淡问道。

那两个丫鬟忙跪地,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颤声道“王姬,还,还没有消息。”

仪柔王姬听到这个消息脸上没有丝毫变化,轻轻将桌子上的纸屑推到地上,半空中纸屑如白雪,洋洋洒洒,她竟看德有些出神,过了片刻,她方回过神,瞧了一眼地上伏着的那两个丫鬟,道“吩咐下去,就说武维宣畏罪自杀,死了,让他们不用再寻了。”

“啊。”其中一个丫鬟年纪稍轻,竟不自觉叫出声,忙被另一旁跪拜的丫鬟使劲扯了衣袖,跪地道“是。谨遵王姬旨意。”

“去吧。”仪柔王姬似是没注意到刚那丫鬟的反应,只是摆手道。

两个丫鬟一身冷汗地退了,走到一半,忽又听见王姬道“等等。”

“王姬还……还有何吩咐?”

王姬站起身,瞧了一眼这满地的纸屑,道“将这屋子收拾干净。还有,”

“去把小花园,还有后院原先武维宣住的屋子都给拆了,他的东西,都给烧了。”

“是。”两个丫鬟长舒一口气,连忙应道。

……

京城之外,有一片远山,远山之下,有一条悠悠小河,河流旁边便是一栋简陋的茅草屋,屋外,一个男人正伏在桌前,捉上摊着画纸,在画这远山,这清河,他一心沉浸在这画中,连被墨色沾染了袖子都顾不上。

“你瞧瞧,这袖子都弄脏了,快换下来,我给你洗一洗。”正去河边洗完一筐青菜的女子回来时正看见一袖黑墨的男子,指着袖子笑道。

那男子听了才注意到,忙抬起袖子,原本青白色的袖口浸润了一大片墨色,他不禁皱眉道“好端端怎么又弄到袖子上。韶菀,又得麻烦你了。”

女子笑道“又不碍事,一会儿我用皂角搓一搓便好了。让我瞧瞧,今天你画了什么,波上清风,山上绿水,十分清雅。”

男子瞧了一眼那画,才又去瞧面前这个不施粉黛,巧笑倩兮地女子,半晌,方低声道“韶菀,你可怨我?”

韶菀一愣,柔声道“我为何怨你?我庆幸还来不及,若你心里无我,就算我解了这蛊毒,你也不会多瞧我一眼,可你心里有我,就算你中了这蛊毒,你不还是记得我。这就够了。只是平白辱没了你的才华,若不是我硬让红莲他们帮我将你劫了来,你如今还是那令众人羡慕的驸马爷,名满京城的画仙。”

武维宣摇摇头,道“我原以为我也不会后悔,可是自从你走后,我一日成名了,我被选入国画院,我再也不用窝在小房间里画什么瓷器了,刚开始我沉浸在成名的喜悦中,不管我画什么,大家都说好。可是不知为何,我却总是想起你,一想到我现在拥有的这些,都是用你换来的,我就怎么也快乐不起来。”

韶菀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柔声说“你的画本来就是极好,就算没有父亲的允诺,你一样能名绝天下。但是现在,却因为我,你怕是再也没有成名的机会了。不过我们西海有一种深海神泥,用之涂面,可另容貌发生改变,届时等我给你解了蛊毒,为你取些来,这样,就算我不在你身旁,你也不用担心……”

“韶菀,我不许你说这话。”武维宣生气道。

“好,不说,不说。你快去把衣裳换下去,若等墨迹干了,再洗就要留下痕迹了。”韶菀推他入茅屋。

待武维宣入了屋,韶菀瞧了一眼,方紧走两步,走到河边,低下身子,冲着那河水轻声道“铁臣。”

只见她说罢,忽见从那河水中有一只硕大的乌龟探出头来,乌龟摇头晃脑,说得却是人声“公主,你真得要留在这儿吗?”

韶菀点点头,道“铁臣,你不用再说了,你就让我任性一次吧,左右不过一年之期。到时候,我一定会回去。”

那乌龟叹息道“公主,你莫怪龙王,他这也是为你好,该说的我也说了,人龙相恋,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就算你赢了这一年,那么一年之后,你想过吗?你真得能放下吗?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执着于这一年呢?”

韶菀面色一黯,道“我知道,可是我却不能放着武郎不管,我不能眼睁睁看他困于牢笼之中,他体内的蛊虫,我现在勉强将它压制,我得想办法将它驱除出去,还有,我不能让他一辈子当这黯然不见天日的囚徒。铁臣,你就当我是借着这些,给自己一个待在他身边的理由好不好。”

乌龟在水中沉默许久,方又道“你这些心思我岂能不知,算了,你既然打定主意,我不再劝你,我来是同你说一句,一年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回东海。公主,你好自为之,老臣去了。”

说罢,只见那乌龟沉入水中,再看时已游至数米远,韶菀只是低头看那河水,闷声不语。

“韶菀。”背后忽有声音传来。

“来了。”一起身,仍是言笑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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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 授衣·九月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

陆瑾岚就在摇晃的马车中迎来了九月,一入京城,喧闹的街道一如往常,陆府虽然也在京城,但是只在京城外城西北的一个角落,平日里基本上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少有几次节庆倒是在京城闲逛过,但是那时总是同母亲……

姜九见陆瑾岚拉着车窗的帘子,若有所思地瞧着外面发呆,问道“怎么了?在想什么?”

陆瑾岚回过神来,道“在想陆家,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在街上碰见父亲他们。”

姜九听此,若有所思道“说起来,我倒忘了你说京城人士。确是我考虑不周。”

陆瑾岚摇摇头,道“他们应该认不出我了吧,再说,京城这么大,想不碰见一个人总是容易的。”

姜九瞧着面前的女子,这般瞧来,她却与初见时有几分不同,那时候的她,羸弱瘦小,一双眼眸总是低垂,说话时声音也是低低的,现在再看她时,身量似是比那时高了一些,也不似那时瘦弱,说话时声量也高了许多,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坚定,依旧是一身男装,如果不细看,倒是有几分俊俏小生的样子。

若是再细看,现在的小陆,似是和她更像一些。

姜九还想说话,忽见有人轻轻掀开帘子,道“姜九爷,我家主人已经在新六记斋等候您了,现在我们可过去?”

姜九点点头。

这一路随行的人,便是祝钰安排的,姜九不知祝钰从中斡旋多少,但是想来已经为他们了了后顾之忧。

快入京的时候,又收到红莲的讯息,只说祝钰待她去瞧了他给六记斋找的新铺面,倒还凑合,只是用不用还凭掌柜做主,另她与冯正归东海的事因无法后延,所以无法等他们来了,东海事毕,便立即返回,若有急事另当别说。最后又叮嘱说祝钰那家伙自己瞧不透,另言京城娇娆等人皆在,是非定是不少,还望一切小心。

陆瑾岚自是不知这些,她关心的是其他,她听见外面小厮的话,有几分惊喜和好奇,道“也不知祝钰寻的地方,掌柜喜欢不喜欢。还有张柏和严松,不知几时能将铺里的东西搬来,六记斋要几时开门迎客呢?京城的客人一向嘴刁眼高,也不知会不会生出许多麻烦?”

姜九听见了,笑道“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这句话说得少有的清风和月,陆瑾岚看着姜九的面上那一丝和煦的笑,竟有些呆了。

“哎,终于快到了,这马车坐得腰痛背痛,待会儿我得好好歇上一歇,还有,小陆,还要多做些豆渣饼。”不妨麖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断道。

气氛霎毁,陆瑾岚一脸无可奈何,道“行行行,等到了便给你做。”

正说着,便见马车一停,外面又传来小厮的声音,“姜九爷,到了。”

麖呦一听便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姜九也起身下车,又转头去扶陆瑾岚。

陆瑾岚脸一红,接过姜九递过来的手。

麖呦已经先跳进街边的一间店铺,陆瑾岚抬头望去,是一间宽敞的店铺,没有挂招牌,只是随意开了门,里面是明净的桌椅,往往里看去是空无一物的柜桌。

倒是与原来的六记斋有几分相像。

陆瑾岚看姜九,他也正盯着这店铺瞧,又将视线落到这街道两边,此时正是申时上下,街道倒不十分热闹,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好奇地往这里瞧上两眼,姜九并不在意,他的视线反而落到了斜对面。

破旧的木牌上不知是谁随意地写了“兔儿寺”三个字,大门紧闭,石阶也有裂痕。

陆瑾岚顺着姜九的视线瞧见了,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感觉,问道“这怎么有间寺庙?”

姜九收回视线,淡淡道“没什么,你先进去吧。”

陆瑾岚点点头,便向店铺走去。

刚走入门口,还未瞧见人,忽觉有一只手向她袭来,如一阵疾风,她连忙侧身躲开,又运掌相接,不过两招,待瞧见来人,她忍不住唤出声“祝钰。”

对面的人听见,止住手里的动作,笑道“看来这两个月还算是有长进。麖呦那小子说教你练法术,倒算尽心。”

陆瑾岚道“麖呦教的很用心。”

祝钰听此,似有几分调笑道“当初,我唤你当我徒弟,你还不应,反倒拜了这小子当师傅。好像你还拜了阎罗王的儿子当师傅,是吧。”

陆瑾岚听此,想起当初祝钰三番两次唤他当徒弟,都被自己拒绝了,最终却阴差阳错还是练起了法术,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对不起,那时候我不知道……”

祝钰拿出扇子,轻轻扇动,不在意道“反正这收徒是我最早提出来,理应是大师傅。”

陆瑾岚刚想说话,忽又见祝钰收了扇子,对着陆瑾岚身后,笑道“好久不见,姜九爷。”

原来是姜九不知何时也进来了,回道“好久不见,祝公子。”

祝钰笑道“真没想到,不过三月时光,会在京城遇见姜九爷。”

姜九淡淡道“我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卷入这京城的是非中。”

祝钰用扇子指了指这铺面,笑道“我倒是曾想过,毕竟像姜九爷,待在一个小小的青古镇,着实有些浪费,不是嘛。你且瞧瞧这铺面,我念着当初去六记斋的印象给寻的,也不知姜九爷满意否。前两日倒是请红莲姑娘来瞧了,她应该是觉得尚可,我便自作主张给买下了了。”

姜九只是淡淡扫了一圈,回道“挺好。”

陆瑾岚倒是细看了一番,竟比原先的六记斋还要大上一圈,陈列摆设也与原先有几分相像,甚至连柜台边也有一张竹制的长椅,只是更加精巧些,而麖呦此时则懒洋洋地躺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小陆,你去招呼把行李收了。”姜九淡淡吩咐道。

“是。”陆瑾岚连忙应了,此时张柏和严松也都不在,她身为六记斋的伙计,怎么能忘了这些重要事。

一出门,便瞧见随他们来的小厮已将后车的零零散散一堆行李卸下来,原本陆瑾岚以为随车的没有多少东西,等出发时才知道严松和张柏不知何时又回六记斋搬了,倒是满满当当装了一车,至于其他,就不知道他们怎么运来了。

等陆瑾岚招呼他们将行李放到后院,他们便知趣地像影子一般消失了。

待走到前厅,祝钰和姜九不知何时寻了桌椅坐下闲谈,姜九瞧见陆瑾岚,又道“去沏壶茶来吧。”

陆瑾岚又手忙脚乱地去寻壶寻水去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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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授衣·打算

虽然是新铺子,但好在后面码放了新柴,厨房里灶火什么的也都砌好了,也有烧水用的铜壶,陆瑾岚又从随身的行李中翻出茶叶,和一套茶具。

而此时,前屋两人正聊得热烈。

先是一番寒暄,祝钰又将这铺面简单介绍了下,从铺子情况,到街道情况,以及客流量都一一说个清楚。

姜九听罢,笑道“祝公子这倒是打听个清清楚楚,我这六记斋倒没有那么多讲究,倒是有劳费心。”

祝钰笑道“怎么说我也在京城多年,这点小事倒是费不了多少心思,就是不知姜九爷如今到了京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姜九反问道,瞧了一眼这店铺,笑道“能有什么打算,开门迎客罢了。”

“好一个开门迎客,”祝钰笑道,“姜九爷可知,这京城繁华,这客人自然也比小小的青古镇要多上数倍,到时这事端或许也比青古镇要多上数倍。”

姜九淡淡道“哪里无事,不过事到其间,道在人为。”

祝钰刚想说话,远远的长椅上传来麖呦懒洋洋的声音,“你们二位这么说话也不嫌费劲。要不要我替你们二位补充一下,娇娆、穷奇、皇宫、小陆,这才是你们想问的吧。”

祝钰瞧了一眼,笑道“倒有个等不及的。那么摊开说也好,姜九爷,麖呦所说之事你看如何。”

姜九淡淡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则当别论。”

祝钰笑道“看来,掌柜心里早有打算。原本前些天庞正那家伙派人来送信时,我心里猜了几分,前两日与红莲姑娘见面时又中了几分,如今见了掌柜,看来心中所猜确有其事了。接下来,看来这京城,这大周,动乱自是少不了了。”

姜九听了这话,沉思半晌,方徐徐问道“难得你不想拨乱反正吗?”

祝钰轻笑一声,反问道“何为反?何为正?”

姜九上下打量祝钰一番,见他眼神清亮,目光炯炯,忽自嘲一笑,道“原竟是我猜错了。”

祝钰不在意地轻扇折扇,道“错也没错,食其禄尽其事,就像你开这酒楼饭庄是一个道理,不是嘛。”

姜九哈哈一笑,道“确是如此。”

祝钰起身,道“这些年,懒懒散散的,倒也无趣,既然有热闹,不妨瞧上一瞧。”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管了,是吗?”姜九反问。

“管?如何管?”祝钰又问,“那位若问了,我自然会提醒,若他有了其他心思,那也就虽他去了,反正就算没有娇娆,没有穷奇,这风云变幻的,也属自然。怎么,掌柜来此,莫不是想管上一管?”

一旁闭目养神的麖呦听见这话,不自觉嘴角一扬,是一丝不令人察觉的轻笑。

姜九手伏在桌上,似在描画什么,半晌方抬起头淡淡道“这人间的事,我自是不会掺和,但若是有那些魑魅魍魉,想要将这人间搅和得天翻地覆,那么,我就不得不管。”

“娇娆与穷奇,掌柜想管,自是当管得。那么,小陆呢?”祝钰道。

“小陆?”姜九神情有了一丝丝变化,但仍面色如水,道“又如何?”

“茶来了,茶来了。”随着一声清脆声,陆瑾岚拎着茶壶,手里托着几个茶盏从后院而来。

将茶盏至于两人面前,又轻轻倒入两缕清茶,道“刚刚我听见掌柜唤我?”

姜九托起那茶盏,轻轻吹拂,饮下,道“刚刚祝公子想问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打算?”陆瑾岚一愣,反问道“我能有什么打算?不是跟之前一样在六记斋的时候一样?每日帮着掌柜做饭,招呼客人,还有,练功?”

祝钰轻扑扇子,笑道“小陆,你练功是为了什么?”

“练功自然是为了,”陆瑾岚说到这儿猛然止住,瞧了一眼姜九,才道“为了不给掌,大家添麻烦,还能帮着,帮着做些事。”

陆瑾岚心里的想法是练了功,学了术法,若是再遇到麻烦事,自己也能自保,不用麻烦掌柜救她,还能帮掌柜寻那疗伤的良药。

“这样啊,无妨,那倒也是正经事。”祝钰轻笑道。

扇子合了又开,似是想起什么,又道“刚刚来的时候,试了你两招,你知道虽然你现在入了门,但是还差得远,你知道为何吗?”

“为何?”陆瑾岚不解道。

“因为你没有实战过,所以,你虽勉强接了我的招,可是心神不定,先怯了三分,若是真遇到那鬼魅妖祟,想来未战则输了几分。”祝钰随口解释道。

“这样啊。”陆瑾岚想起之前,不管是遇到娇娆,还是在冥道,自己连丝毫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暂且不论那时候练习法术才刚刚开始,更重要的是自己一遇见这些事,心里便发慌,这些日子虽然比前些日子好了一些,但若是真遇到什么事,自己真得能以一己之力抗敌吗?

“那……”陆瑾岚犹豫道。

“我就是随口一说,反正,接下来的日子,不管是麖呦还是我,总会有机会让你瞧瞧这法术如何用。”祝钰起身,语气又变得不在意起来。

“好了,可惜你们这六记斋开门迎客怕还得两日,要不然倒想在这儿赖顿大餐。掌柜,等你开业了,我且定下三日如何?”祝钰笑着瞧着姜九。

“自是欢迎。”姜九起身淡淡道。

“谢了。”祝钰拱手道。

“礼尚往来。这铺子既然是祝公子给的,几顿饭菜姜某倒还给得起,祝公子不管哪日来,这酒菜钱自是免得。”

“那我可得多来几趟才是。好了,今儿个也耽搁得太久了,我也该回去了,若是有事,且去九忧园寻我便成。”祝钰回道。

“小陆,送送祝公子。”姜九吩咐道。

“不用,你们有得忙,就不用招呼我了。”祝钰摆摆手,转身踏出六记斋。

陆瑾岚瞧着祝钰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一回头,却见姜九也若有所思地瞧着祝钰。

陆瑾岚不好问两人谈了些什么,只得转头去收拾茶盏,却见刚刚还躺在躺椅上麖呦不知何时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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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授衣·开张

祝钰转身往后瞧了一眼,笑道“怎么,你也有话同我聊?”

身后的人影随意地跟在他身旁,回道“难得你没话同我说?”

祝钰轻挥扇子,道“麖呦,你几时变得这么热络了?之前唤你出来都不出,如今倒是明白我的心意了。”

一旁的路人瞧见祝钰和麖呦,忙恭敬地打招呼,九霄真人好。但是目光却逡巡在麖呦身上,看得麖呦只觉怪怪的。

祝钰倒是大方地点头示意,依旧缓缓地走着,一旁的麖呦低声问道“他们为何这般看你?”

祝钰不在意地笑道“有时候一些无关紧要的误会,总会给人带来乐趣,不是吗?不说这个,我倒是真有些话想问你。”

麖呦将手叠到后颈,随着祝钰的步伐,闲闲地问道“什么?”

祝钰道“姜九他,体内的那个家伙压制的如何了?经过这两次三番,照例说应该有失控的迹象,怎么这样看来好些比之前锁得更牢了。”

麖呦想了想,回道“天知道他用了什么样的方式,不过自从上次从冥道回来,他身体里的那家伙没有丝毫涌动的迹象。但是我猜想,这种方式,估计反噬也会很严重。要不然芸卿那家伙也不会,让凑齐那几样灵药。”

祝钰瞧了一眼,笑道“没想到有一天,你麖呦也会帮助饕餮那家伙。”

麖呦面上一滞,反驳道“我不是帮他,我是帮芸卿。”

祝钰道“反正结果都一样,不是吗?这件事,你有没有告诉饕餮那家伙。”

麖呦回道“他?反正我懒得同他说,至于其他人,估计也会瞒着他吧。当然饕餮那家伙又不是傻子,总能猜到几分。”

祝钰想了想,道“那么这样看来,他是真得快要到极限了。”

麖呦不在乎回道“到没到我管不着,不过芸卿那家伙交代的事情,我是答应过的。灵心丹,你得给我。”

祝钰止住脚步,道“灵心丹?你说得倒轻巧,你也知道灵心丹那玩意儿连我都炼不出来,我手里的那几颗都是师傅给我的。”

麖呦道“反正芸卿说了,我若办不妥的,自可找你,这灵心丹她既然说了,那除了找你,还能找谁?”

祝钰沉吟了一会儿,道“算了,既然是那丫头,哎,真是孽缘,给你就给你,等过几天吧,那东西我今儿没待到身上。”

麖呦耸耸肩道“你记着就行,反正也不急于一时。那我回去了。”

祝钰忽唤道“麖呦,小陆那丫头,”

麖呦转头,问道“如何?”

“算了,无事。回头再说吧。”祝钰却又止住。

麖呦看了祝钰一眼,见他不想往下说,便也不问,最后摆摆手道“走咯。”

祝钰见麖呦的身影又重新没入六记斋,方转过身,徐徐走了。

陆瑾岚见麖呦从外面走了进来,好奇道“你去哪了,怎么一转身不见踪影。”

麖呦打了个哈欠,道“出去转转,屋子收拾好了没有,我困了。”

陆瑾岚刚去看了,后院倒是有几间房间收拾的干净利落,只是没有被褥铺盖,想来之前是做客房用的,姜九见了唤她随意挑间住就成。

张柏和严松尚未来,随身的行李虽然有几张薄被,但总是不够的,陆瑾岚刚还想一些寻常用的东西得列个单子出去采买才行。

麖呦见陆瑾岚有几分迟疑,摇头道“怎么这些个小事还没办好,今晚总不至于让我和掌柜睡地下吧?”

陆瑾岚刚想说话,忽见门外有一个爽利的声音入门而来,“哪位是姜掌柜?姜九爷?”

入门而来的是一位和善的汉子,一见三人,忙笑道“在下郑牛,是九霄真人唤来给诸位帮忙的,这铺子也是在下出面卖给九霄真人的,诸几位新来总是有诸多不便,又对这京城不甚了解,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开口。”

姜九点点头,便唤陆瑾岚先挑些要紧的东西让郑牛陪着买了,余下的等张柏和严松到了再说。陆瑾岚心念这祝钰倒是心细,总算接了自己燃眉之急。

这郑牛办事妥帖,陆瑾岚想到的没想到的他都能说出个一二,对这京城又十分了解,引着陆瑾岚又在这崇宁街逛了一圈,甚至还给了她一张京城的绘图,从河流到街道,从大内诸司到各个店铺,名宅名苑倒是标注的一清二楚。

更讲清哪里的菜色新鲜又便宜,哪里的粮铺老板更实诚,衣裳棉褥去哪里买等等,有些不太紧要的陆瑾岚只是拿纸笔记个清楚,待张柏和严松回来了,再交予他们。

就这样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把这两日所需凑个齐全,晚上只是随意下了面,吃了便早早睡下了。

旅途的困乏让陆瑾岚沾被即睡,自然没有听到半夜里院落里嘈杂的声音,待第二天一早醒来,看到堆砌满院的货物,吓了一跳,再一细看,竟全是原来六记斋的东西,从酒坛器具,案板锅具,再到掌柜屋中的书籍字画等等,一应俱全。

陆瑾岚在货物之中瞧见正在紧锣密鼓收拾的张柏和严松,惊喜道“张柏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张柏回道“做个忙活了一夜,总算将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只是可惜了六记斋的招牌,被那些人摔了个稀碎,到底是不能用了。”

姜九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听见这话儿,淡淡道“不过只是一块木匾,找人重做便是。”

张柏忙说是。

陆瑾岚想起昨日郑牛倒也提过这刻牌匾的地方,忙回屋将那张纸交予张柏,张柏一瞧,笑道“陆姑娘倒是心细,这样待一会儿收拾好了,缺什么,便能一应备齐整了。”

一连几天,几人都在店里忙着归置物品,中间郑牛倒是来过一两趟直问要不要帮忙不,姜九不愿假手于人,只是谢了好意。

因此,直到第三天,这店铺才算收拾妥帖,张柏又去定了新的木匾招牌,仍是篆体黑字,粗看倒与原来的有七八分像,姜九见了点点头,淡淡道“挂上去吧。”

陆瑾岚在一旁瞧见了,问道“就这样挂上去?好歹新开张?”

“就这样挂着就行。”姜九回道。

就这样,新的六记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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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授衣·日常

自从开张以来,六记斋就显得冷冷清清,毕竟在京城,一个新开张的饭馆,还是一个格外低调的饭馆,想要吸引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有这么一个不一般的掌柜。

陆瑾岚百无聊赖地站在店铺门口扑苍蝇,瞧着街上人来人往,倒是有那么一两个行人朝她望了两眼,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六记斋,便收回目光,直直地往前去了,陆瑾岚连招呼都未来得及打,只有刚起的笑容尴尬地凝在脸上。

陆瑾岚瞧了瞧自己,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毕竟自己不如红莲姐那样会招揽客人,哪怕自己穿的是女装。

说起这个,陆瑾岚想起前两日店铺开张前,姜九见她仍是旧日伙计打扮,忽淡淡对她说,也不用刻意穿男装。

这几日陆瑾岚上街,那些卖花的,唱曲的,饭庄里那些伺候客人添酒递菜的也都是女子,毕竟京城之地,风俗开化,并没有那么多讲究,陆瑾岚也不似之前羞涩,之前穿男装一为自保二为方便,如今自己又学了法术,性子也开朗不少,自然觉得自己再穿男装有些过于刻意,如今掌柜又提出来,她也不好再穿男装。

好在当初红莲给她的都是几套衣衫都是素净的,她今儿个穿的便是一身天青色的衫裙,脸上仍不施粉黛,头上简单梳了云髻,只是簪着母亲留给她的桃木簪。身上又围着襜衣,一瞧仍是伙计,并不会与那些专门伺候酒食的女子混淆。

刚开张时,那些女子倒是上门来,直言若是她们在此,店里生意定能蒸蒸日上,姜九冷冷看了一眼,只道不需要便唤张柏将人驱了,那些女子本是附近的,又在其他店里伺候着,想必言语之间提起这新开的六记斋,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所以六记斋没生意倒也正常。

陆瑾岚转头瞧了瞧掌柜,他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一个人躺在躺椅上,手里不知什么书,只是盖在身上,闭目养神,倒有几分过去的样子。

若是寻常店铺,这般冷清,怕是只要喝西北风了,但是在六记斋,陆瑾岚见掌柜不急,便安下心来,反正对六记斋的众人来说,这六记斋不过是一个营生,不以为生,但不得不有。

麖呦不知从哪里掏了两个石榴,坐在门口台阶上,瞧了她一眼,问道“吃吗?”

陆瑾岚摇摇头,麖呦满不在乎地将石榴剥了,将石榴籽扔入口中,闲闲地道“左右没有生意,你不如得空多去练法术。”

陆瑾岚哭笑不得,无论何时,他倒还真是尽责的很。不过,他说得倒也没错,上次祝钰都说自己学的那点,只能算是花架子,若是御敌,总是不成的。而一想到娇娆也在京城,还有那什么唤作穷奇的,再说要为掌柜寻那疗伤的良药,自己若是只是得过且过,总是不行的。

陆瑾岚想到这儿,又回头瞧了瞧姜九,仍闭目养神,并没有注意到她,便挨着麖呦坐下,低声问道“掌柜,还需要寻什么良药吗,我能不能帮上忙?”

祝钰瞧了她一眼,将剥下的石榴籽如数丢入嘴里,边嚼边道“还不会走便想飞,反正一时半刻,你家掌柜又死不了人,着什么急。”

陆瑾岚面色一红,辩驳道“不是,我只是随口问问。”

祝钰又掰下一大半石榴,道“等你将捆仙绳练好了,再说吧。”

陆瑾岚刚想说话,忽觉俩人面前一黯,一抬头,确是祝钰,瞧着他俩笑道“怎么大白天的,坐到这儿干什么。”

又瞧了瞧身后的六记斋,好奇道“你们这儿是还没开张?”

陆瑾岚站起身,道“开张了,不过没有客人。还没有对面兔儿寺一早上的人多。”

祝钰转头瞧了一眼斜后方的兔儿寺,见门口或坐或站围了一群人,手里似是都握着卜卦用的竹签,不大一会儿,便见一个小和尚在门口唤什么,便见其中一人兴高采烈地举着手中的竹签,随那小和尚进去了。

祝钰也露出几分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陆瑾岚一连观察了好几日,每日辰时,兔儿寺的门口便会排着一长溜的人,稍后,便会有小和尚抱着一个签筒,从前到后依次抽取签子,稍后和尚便会查看签子,有一部分人会在门外候着,而另一部分人便收了签子,垂头丧气地离去。

“请愿。每日只有二十个名额,每日辰时方可排队,辰时一刻派签,有缘者方可请愿。”陆瑾岚解释道,这还是她实在好奇便问旁边包子铺的大嫂得来的。

祝钰笑道“这规矩竟比我九霄真人还繁琐,也不知是哪里的得道高僧,我在京城这么多年竟也没有听说过。莫不过故意弄这些蹊跷来忽悠人的吧。”

陆瑾岚摇摇头,道“不知道,反正隔壁阿嫂说好像挺灵验的。”

陆瑾岚自幼便没有这求神拜佛的习惯,现如今更是知道,那些神佛魔妖尚有自己不可为之事,又怎么事事求于他们。

祝钰扇着扇子,将视线转了回来,道“求人不如求己。好了,别在这儿耗着了,来来来,给你们六记斋添上些人气。”

陆瑾岚以为他又是找掌柜有话要说,可是他这番来却像只是为吃饭而来,先是同姜九随意寒暄两句,便点了两三个小菜,又要了一壶碧香酒,自顾自吃了起来。

吃罢也不结账,只是同姜九拜别,只说改天再来,姜九也不在意,只说好走。

一连三日,皆是如此。但是自从祝钰进了这六记斋,外面倒是有一些行人好奇地在门外往门里看,瞧见祝钰,他是笑着举举酒杯或者扬一扬手里的筷子。

陆瑾岚这才恍然大悟,这祝钰这般做确是给六记斋来引客的,毕竟九霄真人的名气在京城首屈一指,旁人瞧见定会好奇,如此这般,六记斋的客人总是有了起色。

对此,姜九也不曾言谢,也不婉拒,只是任由祝钰这般做了。

陆瑾岚低声道谢,祝钰只是笑道“这铺子还是我给找的,若是日日没有人来,我这本钱岂不折里面了?再说,掌柜的饭菜本就合胃口,何乐而不来呢?”

倒第四天,祝钰仍是来了,只是这次带来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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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授衣·菊开

陆瑾岚眼瞧着祝钰同一个身穿紫锦云绣长袍的贵公子相互谈笑着进门来,只是这贵公子手里抱着一盘菊花,花开正艳,那贵公子毫不在意那花盆外的尘土散在他的身上,而是极其宝贵他手里的那盆菊花。

祝钰见陆瑾岚好奇地盯着他身旁的男子和他手里的那盆菊花,忙笑着介绍道“这是梁大学士家的三公子,梁攸。”

陆瑾岚听到梁大学士时并没有多少反应,当然他自然不知这梁攸的父亲梁城颇得皇上欢心,因而这京城一听到是梁家的公子便要高看几分。

那梁攸只是抱着那盆菊花,听到祝钰的介绍,便隔着花,向陆瑾岚寒暄,“陆姑娘你好,我是梁攸,这是落琼。”

陆瑾岚有几分好奇,这落琼难道是这菊花的名字,祝钰见陆瑾岚面露疑色,又笑道“这家伙天菊,嗜花如命。他有一个菊园,几乎囊尽这天下各种奇珍异菊,他手里这盆便是其中之一,只是一盆稍微罕见的绿衣红裳罢了。”

陆瑾岚自是不知什么落琼,也不知什么绿衣红裳,只是瞧着那盆菊花与平日所见霎是不同,那花竟呈五色,花瓣尖部为绿,接下为白,再往下为蓝,依次为紫,而花央为粉,霎是好看。

梁攸一见问及他手中的花,便兴致勃勃地道“祝兄,什么叫稍微罕见,我这盆可是十分罕见,这寻常绿衣红裳,不过三色,绿白紫,而我这盆,则足足有五色,你瞧这花色绚烂,可谓人间绝色。”

陆瑾岚虽觉这花十分好看,可是也就是好看而已。不过自幼也知京城之地,爱花人极多,或许是因为宫里那位本就极爱这奇花顽石,便引得这世人爱花者极多。

一入九月,正是菊花盛开之际,陆瑾岚前两日在街上闲逛之时,便瞧见街边便有不少挑着担子前来卖花的花农,又有那容貌俊俏的卖花女,面前都是璀璨的菊花,而许多茶肆已然堆上些菊花山,供那些雅客前来赏玩。

祝钰笑道“好啦,好一个人间绝色,今日又不是赏花的,而是来吃饭的。来来来,今日你想吃什么,我来请客。”

梁攸似是对祝钰的态度有些失望,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盆被称为落琼的菊花,问祝钰“你说这盆菊花真得只是一盆寻常的菊花?你不是说万物皆有灵吗?”

祝钰回道“这万物皆有灵是不错,但是这盆菊花真得就只是一盆罕见的绿衣红裳而已,虽然它确实是这花中绝色,但是它怎么也变不成你口中所说的什么妙龄女子。”

梁攸一脸掩饰不住的失望,道“可是我明明眼睁睁瞧见了,花中起舞,留帕赠我,唤我梁郎。

祝钰听此,扇着折扇,闲闲道“这么说的话,要不是梁兄是梦中之幻,要不就是,有那妖祟作怪。”

祝钰又见陆瑾岚在一旁瞧着,指着只有茶点的桌子道“这干巴巴地坐着着实无聊,小陆,你先随便上些上菜,再来壶好酒,我与梁兄边吃边聊。”

陆瑾岚得令离开,转身时又忍不住瞧了那梁攸一眼,并没有在他身上瞧出丝毫被妖祟近身的气息,更何况,祝钰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怕多半只是这贵公子自己痴人说梦罢了。

蜜火腿、炒鳜鱼、芙蓉豆腐、拌海蜇,另加一壶香雪酒,姜九一直在后厨,听到祝钰来了,又带来一位客人,也不去打招呼,只是备菜,先是将一早切成方块,用蜜酒煨烂的火腿盛出一盘。

又取了一条新鲜鳜鱼,料理干净,切成薄片,用秋油浸了,再用芡粉、蛋清拌了,另起锅用素油炒了,最是可口。

至于芙蓉豆腐则是用豆腐脑过罢三次井水后,去了豆腥味后放入鸡汤后滚熟,起锅时淋入紫菜和虾肉即可。拌海蜇更是简单,不过是酒和醋拌了,却是别有风味。

陆瑾岚将酒菜端上时,两个人似是仍聊着那菊花与遇妖之事,梁攸面上似愁似忧,祝钰倒是蹙眉慢思,一瞧见托着饭菜的陆瑾岚,面上一喜,道“来来来,尝一尝六记斋的小食,却有一番风味。”

那梁攸似是正说到兴致处,扫了一眼陆瑾岚端上的酒菜,随口道“瞧着不过寻常的酒菜,这小门小店的,能有什么好菜,还不如回头我请你去天盛楼,最近听说新请了个江南的厨子,烹出的小菜倒是别有风味。”

祝钰笑道“这六记斋的厨子,可是不一般,你且尝上一尝再说。保管你一尝,肚子里的蛔虫都被勾起来了,再也不想什么天盛楼的酒菜。”

梁攸笑道“你这家伙,就算是照顾你徒弟家的生意,也不用将这小店夸上天吧。再说,我倒是好奇,你说这小陆姑娘是你收的关门弟子,怎么不跟着你在宫里好好呆着,反而跑到这小店当什么伙计,倒是稀奇。难不成做这伙计比当你九霄真人的徒弟还有面子?”

祝钰执筷耸肩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你可知,当初唤这丫头给我当徒弟可是死活不肯,非要呆在这小小的六记斋当什么厨娘。”

梁攸瞧了一眼有些窘态的陆瑾岚,起了好奇心,笑道“那我可得尝一尝,被你夸上天的饭菜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说实话,我可不信,你看若是这饭菜这是好得不得了,为何这吃饭的人仍是这么稀稀落落呢。”

梁攸的话令陆瑾岚又是一窘,说起来,虽然祝钰来的这几天带来不少客人,但是回头客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多,大部分似是都冲着九霄真人的名号吃个新鲜。

陆瑾岚也有些奇怪,说实话,掌柜的饭菜,明明十分好吃,可是为何那些人来了却又走了,自家的饭菜价格合理,味道尚佳,陆瑾岚倒是问过张柏,张柏只是耸肩说,京城这地方,很多人吃饭又不是吃的味道。

陆瑾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吃味道,那吃什么。对此姜九倒是毫不在意,淡淡道这样也好,乐得清闲。

此时那梁攸夹起那鳜鱼放入口中,又夹起一筷子火腿吞下,然后放下筷子,笑道“倒是十分可口,竟比那宫里的御厨做的还可口,比起天盛楼也是有过之而不及。这些,莫不是出自小陆姑娘的手笔?”

陆瑾岚忙道“不不,是我们掌柜做的。我的手艺只能做些粗鄙的小菜。”

祝钰笑道“她的饭菜做的如何,我倒是不知,不过,你家菊园的事,倒是可以请她瞧上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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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授衣·菊事

梁攸听见祝钰这般说,皱眉道“这就是你的推辞之法?合着我说了半天,你就用这么一个小丫头糊弄我?不成不成,我俩的关系,还不及让你去我那菊园跑上一趟吗?”

祝钰吞下刚送入口中的海蜇,笑道“倒不是我不愿意去,一则是你爹明令禁止我和你家扯上关系,二则最近宫里事务繁杂,你也知道,这重阳过后,便是天宁节,这天宁节之后,又是冬至,事事冗杂,皇上都说我若无事少回九忧院……”

祝钰的话未说完,梁攸打断道“你这第二条明明就是托词,这第一条才是心里实话吧,我同你讲,我爹是我爹,我爹不喜欢你,处处找你茬,可是你怎能将我和我爹混为一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他,早已是水火不相容,我都个把月都没回府了,你哪里还用顾忌他的面子。”

祝钰笑道“此言差矣,你与你爹势如水火,我更是不能去你那菊园,原本你爹都说你玩物丧志,我若上门去,岂不更落了人口舌,我可不想天天被你爹的伶牙俐齿攻个片甲不留。”

梁攸哼道“以你九霄真人的名头,你还怕他?谁人不知你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我爹不是一向忌惮你三分,你几时会怕他?”

祝钰执起酒杯,笑道“你这话所言差矣,我现在身前身后,可全都是敌,算了,这些话说多了倒也无趣,你看,我就是拿你当朋友,才将我这爱徒介绍给你,再说,你那菊园满是菊花,总嫌那寻常俗人去了沾染上不洁之气,我这徒弟,可不似那些你瞧不上的牛鼻子老道,长得清秀雅致,倒是同你那菊园十分相称,不似吗?”

梁攸上下打量了一眼陆瑾岚,见她虽穿粗衣,脸上也未施粉黛,但却是不遮其清丽的气质,若是好好打扮一番,倒是比翠微阁那些娇娘还美上几分。

他语气缓和几分,道“那你这徒弟不是在这小店当伙计,却不知她学得你几分的法力,莫不要随便给我找个闲人来糊弄我。”

祝钰未答,陆瑾岚已然凑到祝钰身旁悄声道“我哪里懂什么降妖除魔之事,莫要误了这梁公子的大事。”

祝钰笑道“当年芸卿靠着一本《鸾明书》可比我降的妖除的魔还要多,好歹你得了好几位师傅的亲传,怎么将自己说得这么不济,让梁兄听见了还真以为我随便找个酒囊饭袋来糊弄他了。”

陆瑾岚面色一红,她确实对自己到底学了多少会了多少没有把握,这毕竟不像做菜,只需做了端给客人尝上一尝便可。只是,她又低下头同祝钰说道“我,再说,掌柜那边,”

祝钰打断道“现如今六记斋又没有那么些客人,想来掌柜也不会反对你赚些贴补六记斋吧。更何况,麖呦说得替掌柜寻药事,你不想早些办妥了?”

梁攸在一旁有些听不懂他们所谈之事,插话道“你们打什么哑谜呢,这丫头到底行不行啊,喂,你说,你若行了,速与我去菊园瞧上一瞧,至于这赏金自是少不了你的。”

陆瑾刚想说话,麖呦不知从哪忽然冒出来,道“行,怎么不行。”

梁攸又见有个白衣少年凑上前来,叫道“这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祝钰撇了一眼麖呦,淡淡道“帮手,有这两位,你那菊园若真有那精怪鬼魅,定能让他们无所遁形。”

梁攸听见这话,又上下打量面前这两人,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但是瞧多了好像颇有些说不出的仙气,说起来,祝钰这家伙不也与那些须发皆白道袍木剑的老道们全然不同,连容貌也十年如一日,说不定,这两位也同祝钰一样,海水不可斗量。

想到此,他已然信了几分,低声道“我同你们讲,我这次请你们来,可不是为了捉那她,我只是想再见上她一面。”

祝钰听见了,押了一口酒,淡笑道“梁兄,看来,你还真是情迷菊园,怎么真得相信你遇见的就是那菊花仙子,我瞧着却是那小精小怪倒是有可能。”

梁攸见祝钰驳他,忙道“你瞧你瞧你就是不信,不信拉倒,反正你又不去,来来来,小陆姑娘,还有这位是,”

“麖呦。”陆瑾岚见他问询,忙回道。

“小陆姑娘,还有这位麖呦公子,你们且听我细细道来。”梁攸又接着说下去。

梁攸说着便硬是拉着陆瑾岚和麖呦同他听自己这段时间的在菊园发生的一件奇事。

梁攸的菊园在京郊,院中亭台楼榭,清溪绿水,奇花美木,甚是可人,当然这些在京城之地,众多私家美苑丛立之中,倒不算什么,但是菊园之所以有了美名,却是因为这园种了千余种菊花而享了美名,所以他索性便只用菊园二字用以当名,却也十分妥帖。

梁攸平日里爱菊赏菊,一天时间竟有半日都混在菊园之中,菊园虽足有五名花匠,可是平日里他仍亲力亲为,为那些菊花浇水剪枝,特别是有几盆名贵的品种,几乎日日查看,可是前些日子他仍是发现他最爱的几盆菊花似有日渐凋敝之态,连忙请了这京城最知名的几位花匠,却仍不能起死回生。

他心里着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生怕一觉起来,那一盆盆菊花就枯萎凋零。

直到有日夜里,他夜间辗转反复,不知怎么觉得屋外似有人影,他原以为是那小偷前来盗取他的珍奇菊花,却没想到隔着窗户,却瞧见屋外,月华之下,却有一绝色清影,身着鹅黄轻纱,在百菊花中翩翩而舞,他一时之间竟看呆了眼。

他刚想推门而出,那人似是有所察觉,已然在一阵清风花影之中消失不见,只留下他在百花从中怅然若失。

但是,怅然之后他却发现,自己那几盆即将凋敝的菊花却有重回新生之貌,第二日,他问花园中值夜的下人,却都说未瞧见有什么女子现身花圃之中。

他初时也以为自己瞧花了眼,可是一连几日,他夜夜不寐,都瞧见那女子在花中起舞,而那些菊花也似有了生气一般,随佳人而舞,但是每次只要他想推门而出,那女子却又消失不见。而原本那些快要凋零的菊花,却又一日日更加绚烂夺目,因此他怀疑他遇见的肯定是菊花仙子,可是不管他唤多少人去守在菊花丛中,除他之外,竟无人瞧见他口中的菊花仙子。

直到那一日,他赶走所有外人,一个人守在菊花丛中,竟再一次瞧见了那女子就从他那盆落琼身后翩然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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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授衣·落琼

听到梁攸说瞧见一妙龄女子从那盆菊花身后现身时,麖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梁攸瞧了,他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昨夜没睡好,这会儿倒闹起困来了,你接着讲,接着讲。”

陆瑾岚盯了麖呦一眼,忙道:“别管这家伙,梁公子你接着说吧。”

梁攸虽有些不满,但此时他正讲到关键处,岂能弃之不讲。

且说这梁攸瞧见那身穿鹅黄轻纱的妙龄女子从花盆之后现身,他不敢贸然出现,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次吓跑了她,只见那女子现身之后先是在花丛中莲步轻移,而后低头轻嗅,再见她纤纤玉手轻轻在那一盆盆莲花上轻轻挥动。

一刹那,却见原本蔫了的菊花竟犹如新生,昂首而怒放,十分娇艳,生生瞧见这般奇景的梁攸仍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而那女子听到这一声之后,瞧见在花丛之中现身的梁攸,似也是不防,竟呆愣了一刻,而后请唤出声:“梁郎。”

这一声梁郎唤罢,梁攸只觉,更是借着月华瞧清了面前这女子,鬓发皓齿,天然艳丽,靡颜绝色,非平生所见那些庸脂俗粉可比,霎时心荡神怡,便不禁走上前去。

却不知那女子见此却猛然惊觉,连忙后退几步,而后往那花丛之中跑去,梁攸连忙去追,可是却遍寻不得,却只见那盆落琼之上落了黄色锦帕一张,上面绣了一朵娇艳的白色菊花,另有娟秀小字,写着落琼两字。

梁攸说着便将那锦帕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递了过去,陆瑾岚接过,是一种令人迷醉的花香,展开后,果然上面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菊花和落琼两字,一看便是闺阁女子之物,只是,陆瑾岚将那锦帕细细翻看一遍,仍是没有任何异常,除了这股说不出的香气,到底是没有嗅出有什么妖祟的气息。

麖呦瞧了一眼,便转过去,道:“不过是寻常女子家的帕子。”

梁攸见这两人并没有瞧出任何线索,一脸失落,但仍小心翼翼地将那帕子收了,道:“可我这双眼睛却不会骗人,一次两次倒是可能是我痴人说梦,可是那日我瞧得清清楚楚,又得了这锦帕,或许是因这女子真得是花仙,你闻着帕子上的香气,三日不绝,而且是我平生从未闻得的香气,所以你们才瞧不出所以然来。”

祝钰停下筷子,瞧了眼半空的盘子,又晃了晃空掉的酒壶,递给一旁的陆瑾岚,瞧着梁攸道:“是人是鬼,是神是仙,是妖是怪,让我这徒弟上面瞧了自然便知,不过,反正这帕子,我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要不你去打听打听这京城家有哪家小姐闺名名唤落琼的,说不定是平日去你那菊园赏花的富家小姐不小心遗落的。”

“这怎么可能凡间的女子,虽然平日里我这菊园也有一些赏花爱花的好友前来,他们虽会邀约佳人,可是那些女子我瞧着没有一个能比得上我这落琼的。”梁攸否认道。

陆瑾岚瞧着那梁攸,仍是痴痴地瞧着那锦帕,时不时又将目光递到那盆被唤为落琼的菊花上,看起来已经情系其间,一门心思觉得自己瞧见的这落琼就是花仙。

祝钰用手杵了陆瑾岚一下,道:“别呆了,快去再斟壶酒去。”

陆瑾岚这才恍然想起自己握着祝钰递过来的酒壶已半天了,忙起身去舀酒,却听见祝钰问梁攸:“若你心里念叨的这落琼真得是花仙,又或者是妖是鬼,你又当如何?”

陆瑾岚走远,却不见梁攸回答,只是一脸发怔,待陆瑾岚舀酒回来,嘴里喃喃直道:“待我见了这落琼再说,我现在心里不知如何,只盼着落琼是花中仙子,又怕她是,但她自是知我的,要不然也不会唤我梁郎,不是吗?”

祝钰又给自己到了酒,又轻轻碰了一下梁攸面前一直未动的酒杯,笑道:“看来梁兄倒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总之,事也讲了,这人我也荐给你了,至于接下来的事,可就靠你们了,这时辰也不早了,待会我还有佳人有约,就不再这与你们虚耗时间了。”

说罢,一饮而尽,又瞧了瞧被陆瑾岚添满的酒壶,道:“倒是可惜了这一壶酒,梁兄,你若无事,便在对花饮酒好了,至于小陆,你瞧什么时间去合适,便派人来请好了,当然,咱可提前说好,不管寻未寻得你那位落琼姑娘,这礼金可不是少不得。我这徒弟可不像我,清贫得很。”

梁攸端起酒杯,一口饮下,道:“行行行,我梁攸可是那缺钱的人嘛,若是替我寻得落琼,莫说千金,就算是万金我也是拿的出的,行吧。”

祝钰又恋恋不舍地喝了两杯酒,夹了一筷子海蜇,方站起身,冲陆瑾岚道:“小陆啊,这可是为师作为九霄真人派给你的头一份差事,你可要好好做事,莫要砸了我九霄真人的招牌。”

祝钰的叮嘱令陆瑾岚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这家伙,说是师傅,其实说到底还没有麖呦这小子教给自己的多,不过自己既然学了法术,虽不能像那位芸卿姑娘行走江湖,捉妖拿魔,至少总要有些历练才是。

待祝钰走了,梁攸对着陆瑾岚又是叮嘱,又是将自己遇见落琼那日的情景翻来覆去又讲了个便,甚至唤人拿了纸墨,将他印象中的落琼的模样画了下来,唤陆瑾岚记在心间,并说今日无空,明日傍晚派人前来接她和麖呦。

这才又小心翼翼抱着那盆菊花消失在六记斋的门口,陆瑾岚瞧着他留下的那张画作,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叹口气,麖呦瞧了一眼,讥诮道:“这落琼若真是长成这样,这梁公子就应该滚回去睡觉。”

呃,陆瑾岚眨眨眼,自己没发出的感叹倒是被他说了出来。

陆瑾岚想了想,问麖呦,道:“你说这菊园去还是不去啊?”

麖呦伸个懒腰,白了陆瑾岚一眼,道:“这应都应了,人也走了,难不成你还能不去?去就去罢,左右你多见些小鬼小妖什么的,倒也没什么坏处。”

陆瑾岚挠挠头,也是,应都应了,总不能再推回去。

不过,好像,刚刚祝钰话赶话,没有给她时间让她去问掌柜。

陆瑾岚又挠挠头,只得吞吞吐吐去告诉姜九。

姜九听了,倒没多大表示,只是唤她多加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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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授衣·召见

祝钰出了六记斋,便直奔宫门。

今日一早,便有人递了信,若是无事,想劳烦九霄真人跑上一趟。

祝钰瞧了那信笺,若有所思了好一阵,方派人回了,酉时必到。

九霄真人平日并不怎么掺和后宫的闲事,这是皇上特意吩咐下来的,但是今日他却不得不去。

抵达福宁殿,在门口的小太监见了,忙和气地道:“九霄真人,您来了,皇后娘娘正等着您了。”

九霄真人点点头,道:“有劳了。”

入了福宁殿,虽说是皇后的寝宫,但却并不奢华,甚至相较于那几位得宠的贵妃,这里竟是有些稍显简陋,祝钰扫了一眼,便收了目光,说起来,这位王皇后,一直以来可都是极其低调。

王皇后是皇上身为太子时娶下的,不过刺史之女,相貌虽然清丽,但在后宫佳丽之中,却只能算平平,又因性子和顺,为人内敛,一直不怎么讨皇上喜欢,但她尚有自知之明,倒也从不参与后宫争斗,反而倒是维持了后宫的一片安宁。

那么此时,她唤来祝钰,又是为何?

祝钰入了殿,可巧王皇后正在用膳,不过寻常的几个小菜小食,她正捧着一个瓷碗轻轻舀着汤。

祝钰瞧了一眼,忙跪拜道:“祝钰给皇后娘娘请安。”

“快些起来,皇上平日都说九霄真人是世外高人,莫要拘这凡间的俗礼,我怎敢劳其大驾。”王皇后放下碗勺,亲和地说道。

“谢皇后娘娘,不过祝钰既然入了宫,又怎能坏了这规矩。”祝钰起身回道。

“不知真人可曾用膳,若是没有,便一起用些吧。”皇后又道。

“谢皇后娘娘,先前已用过了。”祝钰辞道。

王皇后见状,倒也不多言,仍是拿着勺子,吃着面前那一碗羹汤,吃了两口,又放下,笑道:“这一段时间,却是有些贪嘴,原先只觉这燕窝羹做得有些甜腻,但是这些天却觉得尚可,还有那梅子,平日只觉过于酸了,可是日子却时时少它不可。”

祝钰在宫中多年,又岂听不出王皇后的话外之音,忙拱手恭贺道:“倒是恭喜皇后了。”

王皇后一听这话,巧笑一声,道:“九霄真人还真是,我不过随口这么一说,倒叫真人听个明白。我十七岁随着皇上,如今也有十年,倒也一直没有诞下子嗣,因为这件事,平日里下面那些人没少闲言碎语,虽然郑、李、乔三位贵妃给皇上诞下两个皇子,一位公主,但是对于大周国来说,还是稍显淡薄。皇上虽未说过,可是身为一宫之主,我心里不芥蒂也是不能的。好在,前两日,我只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唤来太医瞧了,方知道这一好消息。原本,因不足三月,我倒不想声张,可是,”

王皇后说到这儿,忽停下来,祝钰抬眼,并未接腔,但却瞧见这大殿之内不知何时只剩下他自己,还有王皇后,而伺候的人只有一个宫女远远在黑暗中站着。

祝钰只瞧了一眼,又低下头,低声回道:“不足三月,娘娘身子金贵,多注意些总是好的。就是不知皇上可曾知道这一喜讯?”

王皇后见祝钰搭腔,又轻笑一声,道:“我接下来讲的便是这事,昨日一早,枝贵妃来了,带来好些个补品,说是从皇上那得知我怀了身孕,特来道贺。但是,我有身孕这讯息,还尚未告诉皇上。”

一直以来,王皇后不得皇上宠爱,想来这次怀孕也是费了好多波折,若非时机成熟,在这满是风雨的后宫,这点自保的手段她倒还是懂得的。

祝钰听此,只装不知,假意问道:“是不是为娘娘问诊的太医不小心透漏给皇上,毕竟娘娘有身孕这事可是大事,太医也不好隐瞒,不是吗?”

王皇后听此,回道:“太医透漏给皇上,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这皇上问候的讯息还未传来,却是一个新晋的枝贵妃来了,难保不引人猜想,不是吗?真人。”

这一句问话,虽语气轻轻,但却有几分寒意。

祝钰笑道:“皇上事务冗杂,枝贵妃与皇上走的近,难保闲聊时提起,派枝贵妃前来,倒也是正常。”

王皇后听了,轻笑一声,回道:“平素倒听了些传言,说这枝贵妃因会些占卜问询,洞察天机,逆天改命的本领,深得皇上宠爱,就连一向器重的九霄真人都被压去了一筹,两个人颇有些龃龉,现在看来,倒是我猜错了,这九霄真人,话里话外,倒都是帮着这枝贵妃讲话呢。”

王皇后说道最后一句,冷冷地盯着祝钰。

祝钰面不改色,拱手道:“皇后娘娘多虑了,这枝贵妃讨皇上欢心,又有些令人称奇的本事,我本是敬佩的,至于这龃龉之说多半是宫里那帮人闲言碎语随口传的。至于皇后娘娘的口中所说的相帮,更是没有影子的事,皇上一早便说让我勿要掺和这后宫之事,所以,至今,除了在皇上那瞧了枝贵妃几面,却是没有什么私下的交情,更哪里的相帮之说。”

祝钰这些话说得冠冕堂皇,王皇后的脸色方缓和几分,道:“九霄真人莫怪我这般揣测,只是这宫中,人心难测,自是如此,原先我也不欲参与这些后宫争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现如今,我肚子里怀了皇上的骨肉,就不由得我多加小心才是。就像这枝贵妃,明面上说得好听,替我好好看好这龙胎,不让旁人动我分毫,可是谁知道她到底说得是真话,还是假话?真人你也莫怪我这般直白,毕竟,我只有这腹中之子可以依靠,我可不想出任何差池。所以便想向真人求一道平安符,想唤真人好好保我腹中之子平平安安。”

王皇后说到此,已然站了起来,声音虽柔,但咄咄逼人之势铺面而来。

祝钰面色如水,轻笑如常,道:“皇后娘娘忧心腹中皇子,倒是应该,毕竟,世事难料,不过一道平安符,倒不是什么难事,改日,我亲自给娘娘送来便是。”

王皇后听了,语气更柔了几分,道:“这么说,真人愿意保我和腹中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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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授衣·敌友

出了福宁殿,祝钰舒展了身体,轻笑一声,娇娆,开始行动了吗。

没走几步,面前忽被一锦衣侍卫拦住,冷冷地瞧着祝钰,道:“枝贵妃要见你。”

祝钰瞧着面前这个面如冷霜的侍卫,与平日瞧见的那些全然不同,又细看了一分,方笑道:“前些天听说枝贵妃寻了一个得力的侍卫,就是你吧,果然与众不同,让我猜猜,东海的龙子?不知如何称呼。”

对面的侍卫目如寒冰,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冯辛。”

“幸会,幸会,冯侍卫,且不知枝贵妃寻我有何要事相商?”祝钰拱手笑道。

“不知。”冯辛又冷冷道。

祝钰见了,对面男人如同一张铁板,仍是不在意,笑道:“看来这事还颇有些机密,倒是我考虑不周,这大庭广众之下,怎么打听。既然如此,咱且去吧。”

冯辛听了,便不再应声,只是冷冰冰地点了头,便在前面走着。

绛芸殿外,冯辛点头向守在门外的太监示意,便转过头,冲祝钰道:“你在这儿等着。”

祝钰只是站了,嘴角是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这枝贵妃,还真是得了宠爱,架子比王皇后的架子还要大。

不大一会儿,便见冯辛推门出了,冷冷道:“你进去吧。”

冯辛说罢,一双眼睛又上下逡巡一番,方朝着一旁离开了,只留下祝钰在一旁苦笑。

待进了绛芸殿,便是一阵阵令人迷醉的香气,轻纱软塌,塌上之人并未起身,只是斜卧塌上,手里把玩着一颗蜜橙,瞧见祝钰,便支了支身子,笑道:“九霄真人,大名鼎鼎,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幸会。”

祝钰笑道:“枝贵妃这话倒是见外了,这些天,在皇上那儿,咱们可是见了面。”

枝贵妃似是恍悟道,直起身子,笑道:“是吗,我却是忘了,让我想想,是了,那日,因着仪柔王姬的事,他可是狠狠埋怨了我一通。”

枝贵妃一边说着,一边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柄匕首,轻轻地在手中的蜜橙上圈画着。

祝钰只瞧了一眼,又向周围看了一眼,是轻纱叠嶂,是香气迷人,是温柔乡田。

他收回目光,视线又落到榻上那个娇媚的女子身上,轻笑回道:“仪柔王姬的事,娘娘所思所想何尝有错,毕竟,郎才女貌,本是美满良缘,谁都不想横生变故不是嘛?娘娘是体恤皇上,不像我,口无遮拦。”

枝贵妃只是笑盈盈,拿开手中匕首,只见那橙子皮完好地如一条黄色锦带,一一剥落,她托着那枚完美无缺的橙子,问道:“真人,要不要吃?皇上派人送来的蜜橙,我总觉得不怎么好吃,皇上倒是喜欢的不行。”

祝钰笑道:“枝贵妃剥的橙子,旁人怎么能有口福。再者说,贵妃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请我吃这橙子的吧?”

枝贵妃巧笑倩兮,道:“这话说得倒有些见外了,我为何不能请你吃这橙子,再怎么说,咱也算是半个旧人,不是吗?”

“旧人?”祝钰不动声色重复道,半晌方笑道:“何为旧人?祝钰和枝贵妃,哪里称得上旧人?”

“是吗?”对面的人仍是言笑晏晏,道:“那么,娇娆和云鹤呢?”

“云鹤。”祝钰轻笑。

半晌,方缓缓道:“云鹤,这个名字,若是没人提起,我差不多都忘记了。”

“云鹤,巫鸾。这两个名字,我想,就算旁人都忘了,你也不应该忘,不是吗?”化身为枝贵妃的娇娆笑道。

“是啊,我怎么能忘记自己的名字呢。那么娇娆,今日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又是何意?”祝钰抬头盯着塌上的女子,笑意渐冷。

“陈年旧事?真得是陈年旧事吗?怎么我可是听说太白金星可是一心想寻他的两位爱徒重回天界,这七世轮回已到,可惜巫鸾却魂魄不全,因而你这云鹤,也不得不仍待在这凡间,不是吗?难道你不想早日寻回巫鸾吗?”娇娆反问。

祝钰不答,只是迎头望向娇娆。

“怎么?不信我会帮你?那么要不要我多透漏一些,前几日,想必你应该知道,穷奇那家伙去寻了饕餮,那么你可知因为何事?恩,这个估计你可能不会太感兴趣,那么我再说,穷奇向饕餮替的条件,你可知是何?”

“是何?”

“寻回巫鸾的残魂,助他重新唤醒巫鸾,或者说是他心念念的芸卿。不过,饕餮那家伙,拒绝了。”娇娆又道。

听到这话儿,祝钰神色却没有发生变化,淡淡回道:“巫鸾失了一魂二魄,我师父都不曾寻回,难不成你们能寻会不成?当初在地府,阎罗王可是将巫鸾的残魂全都交予师傅了。”

娇娆笑道:“你真得以为阎罗王那人会毫无保留?”

徐徐又道:“说起来,他倒不是不想给你们,只是很难给你们,因为这巫鸾的魂魄在一个很不一般的地方。”

“在哪?”祝钰追问道。

“这个嘛,”娇娆故做沉思道,“我倒是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若同你说个清楚,那我岂不平白施人恩惠?”

“那你想要什么?”祝钰见状,反倒不急,笑道。

“我就是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简单,我想先问你,你和饕餮是敌是友?”娇娆笑道。

“非敌非友。”祝钰淡淡回道。

“非敌非友?我还以为,你与姜九走得这般近,又替他扫除了在青古镇的那些祸端,应该称得上一个友才对。不过,让我想想,当年若不是这饕餮,你和巫鸾哪有这轮回之苦,若是从这一层来说,你与饕餮,应有这不解之仇才是。”娇娆条条分析道。

“你既知我与饕餮的这些旧事,就应当知道,我和饕餮,是不可能成友,我做这些,不过是为了巫鸾。”祝钰对娇娆将当年之事说得清楚明白,并没有任何惊诧,反倒随口解释道。

“既然是这样,那便甚好。我再问你,你可有和我们结为盟友的打算?”娇娆又问。

祝钰见娇娆的问话,轻笑一声,道:“我虽不知你们打算做什么,可是巫鸾的事,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查个清楚明白,既然如此,你拿这个来当交换条件,岂不太高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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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授衣·玄虚

空气中是一片死静。

娇娆手中的半瓣橙子,在手中绚烂出黄澄澄的汁液,半晌,娇娆方笑道:“九霄真人,高看?难得你不觉得我提出这些,算是高看你了吗?你真得觉得,我需要同你成为盟友?枝贵妃未必能比得上九霄真人,可是我娇娆,你觉得会比不上你祝钰,不,云鹤?”

祝钰面如沉水,只是冷冷瞧着面前的娇媚女子。

“我原本就没打算拉拢你,若不是穷奇那家伙说,既然我们和你都曾与饕餮那家伙有些旧仇,为何我们不能同仇化友呢?”娇娆一边将手中的橙子丢开,只用一方洁白的锦帕,缓缓地擦着,轻笑道。

祝钰瞧着娇娆,须臾才回道:“女修罗娇娆的名号,我岂能不知,四凶一娇,想当年响彻天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而我云鹤,不过是一介不入流的小仙,怎能相提并论。只是我这个人,一向独来独往惯了,交友这种事,不适合我。”

娇娆听此,抬起头,娇媚一笑,道:“既然是这样,让我想想,恩,那也好办,你既然与饕餮非敌非友,那么又何不与我们也非敌非友,好好当一个看客岂不乐哉?”

祝钰听此,开怀一笑,道:“娇娆,枝贵妃,不愧能讨男人喜欢,果然是一朵沁人心脾的解语花。”

“是吗?怎么说,我娇娆在宫中,还要做好我的枝贵妃呢,怎能处处树敌,如今,既然说开,以后咱俩,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岂不两全其美?”娇娆笑盈盈说道。

“那是自然。原本,我就不想趟这浑水,你也知道,我在此,不过是为了巫鸾。”祝钰回道。

“巫鸾?”娇娆笑着念出这个名字,又道:“也不知这丫头是幸还是不幸,生生死死,都得到这么多人的惦记。”

祝钰冷笑道:“娇娆,不也得到那么人的惦记,比如门外不就有一个。”

娇娆远远瞧了一眼门外,那似是有一个阴影,她冷笑一声,“他?我惦记的不惦记我,惦记我的我不惦记,这心琢磨起来,还真是有意思,不是吗?”

祝钰听了却不答腔,只道:“枝贵妃若是没有其他的事,祝某就先行告退了。毕竟让人瞧见这九霄真人夜入枝贵妃的寝宫,总是不好的。”

娇娆听此,忽笑道:“这么说也对,不过九霄真人离去之前,我倒想多问上一句,不知王皇后召见九霄真人可有要事?”

祝钰笑道:“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听了一件喜讯,顺便向我求了一道平安符。”

“平安符?”娇娆反问,似是想起什么,轻声道:“看来皇后娘娘对我怕是有什么误解,我去探望她,可是真心真意的,所以这件事,我倒是可以告诉真人你,王皇后她,和她腹中的胎儿,可是会母子平安。”

祝钰似是有一丝不解,却又马上心中了然,恭敬地回道:“那祝某就替王皇后多谢枝贵妃了。”

娇娆又道:“难得我们一片祥和,我就顺便再多说上两句,巫鸾的残魂,在地府,你想寻倒也不难,可是想让这魂魄重回那丫头体内,恐怕就不是一件易事,我劝你可不要轻举妄动哦。”

祝钰一愣,仍是笑道:“多些娇娆提醒,在下记着了。”

娇娆瞧了祝钰一眼,却又懒懒地躺下了,只有一句娇声传来:“既然如此,那就恕不远送了,真人。”

待祝钰推门出去,冷冷地往旁边瞧了一眼,那冯辛仍立在黑暗之中,只有一双眼神如同明烛,射向祝钰。

祝钰甩甩袖子,道:“冯兄辛苦,在下告辞了。”

话毕,屋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唤:“辛郎,你可在外面?”

冯辛应了声,撇了一眼祝钰,便推门进去,祝钰不在意地摇摇头,迈步走了。

娇娆此时刚净了手,湿漉漉的双手伏在冯辛眼上,娇柔柔地问:“猜猜我是谁?”

冯辛的语气软和起来,双手叠在那伏在自己眼上的柔荑上,半气半喜道:“娇娘。”

手先是伏在柔荑上,而后向下探寻,向后环抱住,又道:“娇娘。”

娇娆松开遮住他双眼的手,却又替他轻捏双肩,而又轻轻在他耳旁轻呼,道:“辛郎可是怨我?”

冯辛身体一僵,道:“娇娘心中所想,都与我说得清楚,我自然是明白的。”

“我就知道,这全天下,唯有辛郎最是懂我。”娇娆双手离开肩膀,又缓缓地地依循至下,轻轻叠上他的双手,复又轻轻环住前面的人,柔声回道。

待是一片温存,娇娆方又轻轻在冯辛耳旁轻诉:“辛郎,你替我办一件事可好?”

而后,声音愈加低了下去,两个人如同连体婴般在这暗香之中紧紧拥在一起。

半晌,方听道冯辛低声应了句,“那我去了。”

待冯辛离开,娇娆不禁打了哈欠,方扶着弱柳腰肢,缓缓地走到床榻,又过一会儿,方冲着门的方向,冷冷地道:“既然来都来了,怎么还不出来?”

这才有一声低沉的轻笑,道:“看来冯辛这家伙还真是对你死心塌地,怎么又为你寻觅少女去了?”

娇娆讥诮道:“难不成你替我去寻,还是让我亲自去寻?既然有现成的人卖力,我又何必吝啬?”

穷奇摆摆手道:“算了,这家伙,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我懒得关心。如何?今日祝钰那家伙来了?”

“来了。”娇俏懒洋洋应道。

“那么他答应了?”穷奇又问。

“没有,这家伙,聪明的很,人家说得一清二楚,非敌非友,对饕餮那家伙,对我们,皆是如此。”娇俏回道。

“这样,倒也自然,毕竟,若是轻易应了,反倒值得商榷,现如今,既然他不插手,那么咱们依照计划行事便是。”穷奇略一沉思,答道。

娇俏笑道:“我看你不过是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罢了,当初你不是想借着青古镇的事将祝钰那家伙拉下去,是我说这件事若处置不好可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者说若不是上面那位发话,你怎么会临时改了主意。”

穷奇被道破心事,面色一僵,却道:“这过去的事提他作甚,现如今,应当好好谋划接下来的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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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 授衣·滋事

天意凉凉,六记斋后院的丹桂仍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只是,这院落少了些精怪的气息。

原先在青古镇,院中有许多精怪相熟而居,搬离京城之时,那些小精小怪自然不能跟着迁徙,只是另寻他处。而新的六记斋,却没有的新的小邻居,那些原本的精怪似乎从姜九等人一搬入,反倒跑得不知踪迹。

唯有树上麻雀不知疲倦地喳喳而鸣。

这一日,祝钰并没有临门,六记斋的生意仍如同往日,不咸不淡,倒是有几个客人模样的跑来,先不点菜,反而问道今日九霄真人来不,陆瑾岚只说不知,那些人便又问,这六记斋的掌柜与九霄真人莫不是亲友?陆瑾岚懒得解释只说毫无关联。

一群人便一哄而散,只留下寥寥几个人在店里用膳。

倒是有那好心的客人“特意”指点,告诉陆瑾岚,你不应该那样说,你应该说这店铺是九霄真人家的,自己同九霄真人关系好着呢,还能帮忙说上话,那你这店就不至于冷冷清清。

陆瑾岚不太明白,问道:“为什么,开馆子最重要的不是饭菜可口?”

那是个须发泛白的老人,或许是因为在家中闲来无事,便道:“小丫头,你不懂,在京城这地界,开馆子,可不是光好吃就行了,还得有名气,何为名气,比如这京城最享名气的酒楼,天盛楼,可被称为天下第一楼,他家的饭菜确实不错,但是贵也是有目众睹的,更何况还得提前预定,可是这客人啊仍是趋之若鹜,你可知为何?”

“为何?”陆瑾岚被勾起了好奇之心。

“名气啊。你去天盛楼上瞧了没?上至高高在上的那位,下至皇亲贵胄,坊间名人,为天盛楼题写的字画可都在天盛楼的墙上挂满了,你这小店,既然同九霄真人有那沾亲带故的关系,就应该好好用上不是,怎么反倒撇个一干二净,莫怪我不提醒你,你去求一张九霄真人的字画挂到这墙上,平日聊天时再将九霄真人时常挂在嘴边,我保你这店啊不仅客似云来,还少了好些个麻烦——”

老人的话尚未说完,忽听见门口一阵吵吵之声。

“哪位是掌柜?掌柜呢?掌柜速速出来?”

“快叫你家掌柜赶紧滚出来!”

一连串的不甚入耳的叫骂声接连传来,陆瑾岚不禁皱起了眉,朝门口望去,张柏已经迎上前去,面沉如冰,但仍和气地问向门口那四五个彪形大汉,“诸位,不知寻我家掌柜有何事?同我讲也是一样的。”

领头的是一个身穿薄褂的汉子,满脸横肉,壮硕异常,坦着前怀,隐约露出一大片青色的纹身,他低头瞧了张柏一眼,嗤笑一声,道:“你?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同我讲话?你可知我是谁?我可是大名鼎鼎的‘翻江龙’马滚?”

陆瑾岚听见这一名号,差点忍不住笑出声,马滚?这名字倒是别致。但是一瞧刚跟他说话的大爷已然掩口不言,只是摇头,又瞧见陆瑾岚,直冲她使眼色。

之前在青古镇时,虽然待她去时,恰逢当地恶霸李成霸出事,但是这些地痞流氓之徒她倒也是知晓的,此时,这自称“翻江龙”的马滚想来定是这京城地界的一个小霸王了。

此时张柏瞧着那马滚,似笑非笑道:“哦,原来是滚爷,岂不知滚爷来我这小店可有要事?”

那马滚虽觉得这称呼有些怪哉,但总算唤他一声爷,倒也不细想,只是将自己衣衫不经意往外搂了搂,露出里面那条趴在胸脯上的青龙,和腹上的横肉,以及别在腰间的一把亮堂堂的斧子。后面的四个人也连忙缕缕袖子,露出手臂上虎虫之青纹,并扬起了手中的棍棒。

这马滚待众人摆好架势,方用足中气,道:“你们既然在这京城,在这崇宁街上开店,也不趁早打听打听,难道旁人没有跟你们说这条街可是划给了我,怎么都这都悄没声息开张好几天了,规矩也不懂,难道不知道‘上供’吗?”

“‘上供’?”张柏疑惑道,须臾方拍着脑袋笑道:“您是说同灶王爷上供吗?这个自是要做的,我们开饭馆的,这祭灶王历来都是传统,这规矩我们岂能不知,还多谢滚爷提醒——”

那马滚圆滚脑袋下的杂须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大堂之上早有人埋下头憋不住笑出声来。

“谁,谁,是谁笑的!”马滚抬起头,将手里的巨斧握在手中,高声叫道。

后面跟着的手下也厉声嚷道:“对,是谁笑的,站出来瞧瞧,脑袋不想要了,敢嘲笑我们滚,马爷?”

“你,”马滚抬起巨斧,盯着张柏,满脸愤色,叫道:“去,把你家掌柜叫出来,同你这愣头青的伙计,我费什么话,瞧见我这斧子没有,可不是砍柴的,而是专门砍人的?”

张柏听了,仍是假意不懂道:“砍人?莫不是滚爷是在刑场上干活?不对啊?那用的不都是大刀,几时成了斧子了?”

“你!你!”马滚气得说不出话来,扬起巨斧便是朝张柏旁边砍去,只是这巨斧看似张狂无比,可是却斜斜劈向了张柏一旁的方桌上。

张柏斜身瞧了,忙呼道:“哎呀,滚爷,我这好端端的,你劈我桌子做甚。让我家掌柜瞧见了,少不了要赔的。”

“你!你!我劈,劈死你!”马滚气得话都说得不利落,又去拔插入方桌之上的斧子,可是他先是一滞,而后大喝一声,用足气力,可惜那斧子竟没入方桌之内,纹丝不动。

他又是一愣神,轻咳一声,瞧了仍笑盈盈盯着他的张柏,伸出另一只手,双手紧握那斧子,双脚踏地,使出吃奶的气力,脸憋得通红,只听“咣当”一声,他竟连人带斧,又连同桌子,一下子扬身倒地。

“哈。”

“噗嗤。”

霎时四面八方传来强忍的笑意。

“还不快扶我起来!”马滚躺在地上,冲着那四个傻站的手下厉声唤道。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那手下一边扶着马滚,一边冲后面还瞧热闹的几桌客人,嚷道:“瞧什么瞧,没看见大爷办事嘛!”

那些人这才压着身子,忍着笑意,边瞧边从侧门走出这一方战场。

“我说,你,”马滚狠狠踢了下那一方桌子,刚想发作。

从张柏背后走过一袭青衫冷影,淡淡道:“我是掌柜,你们今日来,到底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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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授衣·水帮

马滚冷不丁听到一声冷若冰霜的声音,声音先是怯了几分,道:“我,我,”

话未说毕,却瞧见张柏身后出现的那人,虽比张柏高上几分,但是一袭青衫,身材消瘦,霎时底气又足了几分,脑袋一晃,身体一抖,霎时胸前青龙宛若出海,嚷道:“你就是这间店店铺的掌柜,我问你,你同九霄真人有何关系?”

姜九冲张柏使了眼色,方走到前去,淡淡道:“没有关系。”

一听这话,那马滚眼睛一亮,中气又足了几分,高声道:“哪好,这京城,这崇宁街,可是划给我马爷了,想要在这儿做生意,你就得守这里的规矩,这街上的店铺可都是由我马爷罩着,你也知道,这做生意的,难保没有那些寻滋闹事的,可是若是搬出我马爷的名号,那些人总要让上三分。所以,想要太太平平,就得交保护费,交了保护费,这平日里你们便可安安心心做生意。”

这马滚恐怕这店主也是个不知趣的,索性将话说得清楚明白。

说罢,还怕不够,索性又添了几句,道:“你也瞧见了,我这些个兄弟可都不是吃素的。哦,你是外乡人是吧,那我就多啰嗦几句,这京城地界,有一大帮,唤水帮,这帮中足有天罡地煞八十八位,还有三千七百一十二位兄弟,这京城各大街道,可都是由我们水帮罩着,得罪了我,便是同我们水帮三千多名兄弟作对,只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陆瑾岚在一旁咋舌,她虽是京城人士,几时听过这些,原先在青古镇,虽有些地痞流氓,不过是三五成群,成不了气候,没想到京城之地,却有这么一群泱泱大众,可是若是这般声势浩大,那么官府也不管管嘛,天子脚下,竟任由他们寻事滋事?

陆瑾岚只是瞧着他们这些人,就算是全来,六记斋也是不怕的,可若是寻常店铺,想在这京城生存下去,怕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姜九听了,却轻笑一声,语气平淡道:可不知这保护费几何?

那马滚听到此话,眉眼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但立马又收了,哼气道:“你这店瞧着——”

说着四下环顾,又在姜九、张柏和陆瑾岚身上逡巡一周,方收回目光,高声道:“倒也宽敞,想来以后生意定是不差,这事端也不会少,每月就收,收你,十两,不,十五两银子好了。”

陆瑾岚虽不知六记斋一个月进账几何,但是,平日里三五个人在六记斋点上一桌子饭菜,也不过百文即可,就算是大鱼大肉,怕也超不过一两银子,他这般要法,若是寻常店铺,恐怕根本交不起这银钱。

姜九听了,不露声色,又道:“若是拿不出来呢?”

“若是拿不出来,”马滚一听这话,霎时怫然变色,指着姜九道:“你这家伙怎么不识抬举,我好声好气同你费这么多话,你是瞧不起大爷我是吧?”

说着,又伸出手杵向姜九,平日里像他这样的小身板,在自己的卖力杵之下,重则倒地,轻者也能踉跄,至少能给对方个下马威,虽然今日出师不利,可是对方这一个个身板羸弱的,吓他们一吓总是可以的,这般想着,马滚的气焰也就嚣张起来。

只是?

瞧着纹丝不动的姜九,他有些许尴尬,便又用了几分气力,但是面前的姜九仍然是气定神闲地站着,寸步不移,面带微笑地瞧着马滚。

跟在马滚背后的那四个人看着稍显笨拙的老大,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起来,今天好像有些出师不利啊,明明都打听好的,怎么一来这店里竟有些邪性?莫不是同那对面兔儿寺一样,风水不妙?

此时马滚已经用尽第三次气力,面上挤出一丝尴尬的笑意,伸出手,在姜九的衣衫上拍了拍,笑道:“唔,你这衣衫怎么脏了,我替你拍一拍,拍一拍。这位掌柜,是这样的,刚刚已经同你说得清楚,我们水帮身为京城第一帮,靠的可是实力,再说我们背后也是有人的,你这个外乡人估计不了解京城的情况,像你这种小店,若没有我们水帮照拂,想要在京城之地开下去,那便是痴人说梦。”

马滚不动声色地说着,咱武的不行,还是来文的。

姜九轻笑一声,瞧着马滚道:“这银子给你们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倒想先问问,你说这水帮背后还有人,那么这人是谁?”

“这人?”马滚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忍不住将袖子一撸,将衣衫往外搂了搂道:“我们主家姓窦,这不用我多说了吧。”

姓窦?

“窦?恕在下孤陋寡闻,刚到京城之地,却不知你口中的姓窦的是何人?”姜九不明白道。

“你,你真是,”马滚皱眉道,然后往前凑了凑,低声道:“窦渊你总不能不知道吧,那可是我们水帮的老大,他同窦太尉的关系你总不能不知吧。”

“窦太尉。”姜九似是想起来什么,轻笑一声,道:“那我算是明白了,这么说的话,这京城的大大小小的店铺都由窦家照拂了?”

“那是自然,要不然,我们水帮怎么号称京城第一大帮。”说到这儿,马滚似是松了一口气,这家伙,终于上道了。

“一个月十两银子,倒也不多。张柏,去取银子给他们。”姜九朝着在一旁远远站在的张柏吩咐道。

“是。”张柏应了,便从柜上取了银子,递给马滚。

马滚瞧着这才喜笑颜开道:“这就对了嘛,还是掌柜明白事理,我同你说,早这样不就完了,费这么口舌。”

说着便要接银子,却忽听门外有人唤道:“陆姑娘,哪位是陆姑娘,我们公子唤我们来接你了!”

陆瑾岚向门外探去,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厮,他先是一脸嫌弃地看着马滚他们,又往里间探寻,陆瑾岚忙道:“我便是,不知你是?”

“我是梁四,是梁公子家派来接姑娘去菊园的,对了,还有一位姓麖的公子的怎么没瞧见!”唤作梁四的小厮和气地说道。

陆瑾岚这才想起是应该是梁攸派人来接他们了,忙道:“麖呦应该在后院,我这就去唤他。”

梁四又瞧了一眼马滚,声音却有些尖,嘲讽道:“这水帮几时连我们梁公子和九霄真人的朋友的店都不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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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授衣.入园

那马滚听了,脸上起了汗珠,心想这消息也没听说啊,脸上却是笑嘻嘻,道:“原来是梁公子的朋友,抱歉,抱歉,大水冲了龙王庙,倒是闹个笑话。”

梁四哼道:“既然知道,还不快将银子还给掌柜。”

马滚脸如翻书,忙哈着腰,恭敬道:“掌柜,既然是朋友说一声便是,哪里还敢收您的银子,若是有事您尽管开口。”

姜九冷冷地瞧着,张柏忙接过银子。

梁四这才恭敬地同掌柜道:“这些小喽罗们最喜欢干这种仗势欺人的事,好在水帮的帮主窦渊同我家公子倒是有些交情,所以若是下次再有水帮的人找上门,若不好端出九霄真人的名号,只管提我们公子便成,他们也是不敢来捣乱的。”

姜九淡淡应了,道:“倒不是怕他们,不过不想多费口舌罢了,还是多谢。”

梁四应了,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若是陆姑娘和麖公子没有别的事,咱这就走吧,马车已在门外备下。”

姜九点点头,便唤陆瑾岚跟着麖呦一起去菊园。

马车颠簸一路往城外走去,最终在一处僻静的山野院落外停下,是一处高耸的外墙,外墙上爬满了绿枝,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中,梁四指着那雕有朵朵菊花的大门道:“陆姑娘,麖公子,咱便到了。”

陆瑾岚点点头,梁四瞧了他俩两眼,方敲门朗声喊道:“老庄,老庄,公子请的客人到了,快开门。”

不大一会儿,便听到有声音应道:“来了,来了。”

一开门,是一个略显消瘦的老头,头发花白,弓着背,抬头瞧了三人一眼,方同梁四说道:“公子和那些公子哥都在熹微阁吃酒”呢,怎么这两位这会儿才到。

梁四解释道:“这两位可不是同公子喝酒的那些公子小姐,这两位是替公子捉妖的。”

捉妖?老庄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了陆瑾岚和麖呦,半晌才粗声粗气道:“这菊园啊,哪里有妖,不过是公子瞧花了眼。”

梁四笑道:“这谁知道,左右咱都没瞧着。行了,我得带这两位去熹微阁楼。”

说罢便同陆瑾岚道:“陆姑娘,麖公子咱们走吧。”

一入园便闻见的菊花香更加浓郁,跟着梁四,穿过满玲琅的菊花丛,如沐花海,陆瑾岚不禁有些痴了,目光时时被那一朵朵形色各异的菊花所吸引。

麖呦倒是没多大兴致,不过仍是走走停停,目光落到那菊花丛中。

梁四倒也不催促,放缓脚步,一一介绍道:“这一片是白菊,那一片都是墨菊,稍远那一片则是紫菊,再远那一片没有开花的则是寒菊,要等到十一二月才会依次开放。”

“当然除了菊花,我们这菊园还有其他的,比如芍药、牡丹、栀子,另有梅花、丹桂、桃花、梨花、杏花等等,这样,一年四季,皆有花次第开放,什么时候来都是好的。”

陆瑾岚点点头,也就这些不愁生计的富家子弟方有这些兴致爱好,若是寻常人家,连吃穿都发愁,哪里有这些闲情雅致来赏花养花呢。

想了想,陆瑾岚仍是问出口:“梁公子操持这个菊园这一年光开销都得好多钱吧。”

梁四听了这话,笑笑,道:“姑娘关注的倒是别致,我家少爷怎么说都是梁家的公子,这些钱自身不缺的,不过,你别看我家公子痴菊爱菊,但他可不是那些只知玩乐的纨绔子弟,我们菊园里的这些菊花可是供应了京城三分之一的菊花市场,还有那些名贵的菊花,若不是公子总舍不得,若是全都卖出去,那得的银两,让我可是几辈子都花不完的。所以除了开始公子还使了家里的钱,这几年可都是自给自足。”

话语中颇有几分骄傲之色,陆瑾岚听罢,心里也有几分改观,原以为这梁攸不过是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没想到却与自己想得不同。

言谈之间便到了一处清音雅乐之地,梁四指着前面一片长廊亭台道:“那便是熹微阁,平日公子会招待一些朋友前来,今日便是一早约好的,不过这些人并不过夜的,所以向来待会就会散了,你们先在这儿稍等片刻,我进去禀明公子。”

陆瑾岚点点头,看向前面,在一旁亭台之下,在菊花香绕之间,在筝瑟笛悠之间,珍馐美酒之间,是十几个身穿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嬉笑谈乐,陆瑾岚认出其中那个正同一个男子说话的便是梁攸。

只见梁四走到梁攸身旁,弯腰低声不知说了什么,便见梁攸抬起头望向陆瑾岚所在的方向,而后便站起身,冲一旁刚刚说话的男子说了两句,才向陆瑾岚和麖呦走来,笑着招呼道:“陆姑娘来了,过来坐吧,我这儿这会还走不开,不如一同过来用些酒菜,待会儿我陪你们一同再去。”

陆瑾岚还未说话,麖呦瞧了一眼那群熙攘的人群,道:“我随便去逛逛。”

说罢也不管他人,一跃便入了花丛。

陆瑾岚只好窘笑着解释道:“麖呦一向如此,不太合群,他先去逛逛,说不定能瞧出什么,要是梁公子这会儿忙碌,倒也不用招呼我,我随麖呦一起在这园子逛逛即罢。”

梁攸笑道:“这怎么可以,梁四,你去寻麖公子陪着,这园子大,别一会儿寻不到人了。”

梁四应了,又同陆瑾岚打了招呼,忙朝着麖呦消失的方向去了。

梁攸这才又冲陆瑾岚道:“走吧,先用些酒菜,待会儿我再陪着陆姑娘一同去逛院子。”

陆瑾岚不好拒绝,便同梁攸一同去了。

梁攸引着陆瑾岚走向刚刚他坐的位置,一旁已有人调笑道:“梁公子几时寻得这红颜知己,倒也没听说过,这般清新脱俗,怎么也不同大家介绍下。”

梁攸笑着指着陆瑾岚道:“大家莫要乱说话,这位可不是,这位陆姑娘是九霄真人的徒弟,是替在下办事来了。”

那几个人目光在陆瑾岚身上上下打量,陆瑾岚知道同这些人相比,自己穿着打扮都与他们迥然不同,刚刚那句话,颇有几分嘲弄之意。

梁攸有些歉意同陆瑾道:“这些人平日里都没个正形,不用理会他们,来你坐这儿。”

梁攸指着他身旁的一个位置道。

而他位置旁边的男人正转过脸瞧着陆瑾岚。

梁攸又向陆瑾岚介绍道:“这位是窦渊,是窦太尉家的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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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授衣·问询

一听那人是窦渊,陆瑾岚不禁皱起了眉,面前这人竟然是刚刚在店里称王称霸的水帮的帮主,窦渊。

她忍不住细细打量面前这个男人,不同于梁攸世家公子温和无害的感觉,窦渊虽也穿着锦衣,一副书生模样打扮,但是一双眼睛却像利剑,此时也正盯着陆瑾岚,嘴角噙着一丝轻笑。

梁攸自是不明白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凝视来源如何,有些狐疑地问道“怎么?你们二位之前认识?”

窦渊笑道“不认识,只是见这陆姑娘出尘脱俗,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九霄真人的徒弟,想必定然有些不一般的本事。”

梁攸招呼陆瑾岚坐下,道“你这家伙,怎么,同祝钰那家伙约战不行,又打起他徒弟的主意了?我同你说,这可不行,陆姑娘是替我寻人的。”

窦渊轻笑回道“我不过随口这么一问。来,陆姑娘我且敬你一杯。”

说些向陆瑾岚一举杯,陆瑾岚注意到,他的手上有薄薄的一层茧子,位置与陆瑾岚有些不同,但是一看便知那是练武之人的手。

陆瑾岚举杯,只是坐定轻轻道“说来倒也是巧,今日来之前,恰好听到了窦公子的大名,好像是叫什么水帮还是土帮的帮主,平日里这护卫京城大小店铺的责任好像全都落到了窦公子和你手下的一干人身上。”

陆瑾岚话刚说完,窦渊面色一沉,道“姑娘这是从何得知的?”

陆瑾岚回道“不是我从哪里得知的,而是我来之前遇到了,就在我们店里。”

“你们店里?”窦渊微微不解道。

一旁的梁攸似是听明白了,笑着解围道“窦兄,莫不是你水帮的那群弟兄又借着你的名号去街上惹是生非了吧?这陆姑娘在一家新开的饭馆里做伙计,叫什么,六生,还是六什么斋的。”

“六记斋。”陆瑾岚补充道。

“伙计?”窦渊念着这两个字,神情颇为玩味地瞧着陆瑾岚,半晌,才道“没想到,这陆姑娘倒和我一样,竟有个双重的身份,倒是有趣。”

缓一缓又道“水帮,原是我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聚在一起办的,不过后来因我在府里当差,所以平日里倒不怎么管帮里的事务,不过那么些弟兄,难免不服管教,平日里冲撞了姑娘也是有的,若是如此,我回去定然不饶他们。”

陆瑾岚哼了一声,他虽说得冠冕堂皇,可是谁知道他是不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

梁攸在一旁笑道“窦兄,我早说你那水帮里的弟兄借着你的名号没少在外面为非作歹,就连我都瞧见好几次,你却一直不当一回事,怎么,这次被人亲自点出来了吧?要我说,你就算有心聚集那么多兄弟,这日常开销用度也不是一笔小数,就算你平日里添补些,可是那么大一批人,靠你一个人或者帮中几个弟兄,是万万活不了的。还不如趁早寻些亮堂的营生。”

窦渊不置可否,笑道“那些人,你唤他们做什么?难不成同你一样,弄这样一个院落,养这些个菊花来换钱?”

梁攸摊手道“算了,算了,我就是这么一说。来来来,陆姑娘你先用些酒菜,待会我再同你去那发现落琼仙子的地方。”

梁攸将一副碗筷至于陆瑾岚的面前。

窦渊听到梁攸说到落琼二字,似是想起什么,问梁攸“你刚刚说得是落琼?”

“是啊,落琼,怎么我没同你说我在园子里发现花仙之事?这花仙留下的锦帕上绣着落琼二字。对了,你这家伙从来不信有什么鬼神之说,每次只要我一提起你便借故不听,这落琼之事你怎么知道。”梁攸回道。

窦渊听了,并不在意,皱起眉想了半天,才道“我的确是不相信什么鬼神,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若非亲眼所见,是不会相信这些东西的。但是这落琼的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听过?”梁攸一喜,忙问“你快想想,到底在哪里听过。你这家伙,历来过目不忘,过耳不遗,快想想。”

陆瑾岚在一旁也停下来,瞧着窦渊。

窦渊先是抚着额头思索半天,随后又瞧着四周嬉闹的人群,忽冲着角落一个身影唤道“周敢,周敢,你过来。”

霎时刚刚还嬉闹一团的人群一下子冷寂下来,窦渊又冲着那角落唤道“周敢,你过来一下,你们照旧便可,我找他问些事情。”

陆瑾岚这才注意到,虽然这园子是梁攸的,可是这些客人似乎更加注重窦渊。

这时,一个身穿白色斓衫的年轻人已走到三人面前,他弯腰低头打招呼道“窦大人,您唤我?”

窦大人?陆瑾岚想起,刚刚窦渊似是说自己在府中任职,但并没有说官阶名称。

窦渊盯着那唤作周敢的,问道“我记得,有一次你是不是带了一位叫落琼的姑娘来菊园。”

“落琼?”周敢喃喃念道这个名字,叹息道“是,落琼是我的舅母家的表妹,因平日也爱菊,赏菊,因而上个月月末我曾带她来过菊园,但是,前不久,她却突然失踪了。”

梁攸听到此,忙惊异道“真有个叫落琼的女子?怎么?怎么会失踪了?还有,你那表妹长什么样子?”

周敢叹气道“梁少爷大概忘了,我这落琼表妹来的时候还同你聊了半天呢,回去之后落琼也对少爷赞誉有加,因我这表妹自小也是爱菊之人,不过因舅舅不过朝中一个六品散官,自是不能同你们相比的。”

周敢又描述起落琼的相貌,竟与梁攸印象中的落琼花仙有七八分像,不过毕竟没有那么仙气飘飘,梁攸又忙取出怀中锦帕交给周敢辨识,周敢接了,望着那绣着菊花和落琼二字的锦帕,只道“这名字是不差,只是你也知道这锦帕是女子的私物,就算我与落琼为表兄妹,但也是不识的,不过我拿回去同她丫头小蝶看一看便知。”

梁攸听罢,又惊又喜,又在脑海中回想半天,可是印象之中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印象。

陆瑾岚瞧了一眼这围绕在这众多少爷公子身边的绝色佳人,想来这落琼若非真得是天资绝色,在这一群莺莺燕燕之中,想要引人夺目,那自是很难的。

窦渊却冷静如斯,听后,脸上仍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瞧着周敢,道“你将落琼姑娘失踪的事且讲上一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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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授衣·踪迹

周敢这才将落琼的事徐徐将来。

落琼本名姓虞,她母亲与周敢的父亲为兄妹,因为两家平日走得也算近些,这周敢家与虞落琼家双方父亲虽都在京城为官,不过一个六品、一个五品,若是放到地方上去,自然也是拿的出手的,可是在京城,遍地都是官的天子脚下,反而是一点都不起眼的小官,所以周敢和虞落琼平日也是低低调调的。

周敢也是这两年因入了以官宦子弟众多的白鹿书院,才逐渐和那些上层的官家子弟有了来往,也因此有机会随着他们一同来到梁攸的菊园吟诗作对,赏花饮酒,回去之后,他便同爱好菊花的落琼表妹提起,落琼便心生期盼,因平日里也听说这菊园的菊花满地,姹紫嫣红,又有许多世间罕见的品种,早就想一睹芳容,只是因之前这菊园不对普通民众开放,所以一直未尝如愿,如今,听到周敢的描述之后,便想借着周敢女眷的名号进去一睹为快。

因平日他们来菊园时也会叫上一些名媛佳丽,但多是城中翠微阁、夜来香苑或者其他的勾栏之地的红颜名妓之类,当然也有一些名门的闺阁之女好奇之外也会一同来凑热闹瞧上一瞧。

至于虞落琼随着周敢前来,自然也不会引人瞩目,那日,虞落琼同周敢前来菊园,虽是梁攸招呼,可与平日一样,他并不会与那些世家子弟带来的女子多聊上几句,无非只是介绍些园内的菊花之类,虽然周敢曾说那日落琼与梁攸畅谈了有半个小时,但梁攸左思右想却记不起来。

他转过头问窦渊,是如何有这个印象的,窦渊想了想,道:“忘记了,好像那次落琼姑娘来的时候恰好我在,那日你同我聊扩园子的事,后来这姑娘不知怎么就插进来话来,你说若是扩充园子,怕是要卖去不少园中菊花方可,那姑娘听了便一味惋惜,反对说若是这些花落入那些不爱花手中,岂不糟蹋了。后来好像又与你论了好长时间的种花养花之道,你也知道,我见过的人,多半都会有个印象,所以,能记得这姑娘也是自然。”

梁攸槌着脑袋道,“我怎么会一丁点印象都没有,照理说,若是有这么一个绝代佳人,同我讨论养花之道,我怎么会一丁点印象都没有呢?”

窦渊嗤笑道:“你的一门心思全在菊花身上,这来来去去万千佳丽,你有几人曾多瞧过一眼,平日里你又总觉得她们全都是庸脂俗粉,没有印象倒也正常。”

梁攸叹息道:“算了,算了,周敢兄,你还是说一说这落琼姑娘是如何失踪的吧。”

周敢这才又接着讲下去,那日落琼来过菊园之后,便又提及要周敢去菊园,可是恰逢那一段学业紧,又有些杂事耽搁了一段时日,便一直未曾与落琼联系,可是没想到没过几日,他母亲突然传来告诉他,落琼竟然失踪了。

落琼失踪那日是在去完明山寺上香回来的路上,她同丫鬟小蝶坐马车经过一段僻静路段,忽见一阵狂风袭来,吹得几人睁不开眼睛,小蝶记得当时紧紧拉着小姐落琼的衣袖,可是不知为何,待风停之后,却发现马车之上并不见小姐,问及那赶车的车夫,只说当时飓风之下只顾着牵着马匹,只是好像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但是因风太大,所以倒也没瞧个清楚。

两人当时也从未听到有小姐的呼救之声,所以这失踪来得奇,来得怪,若是被风刮走,或者被歹徒挟持,不可能连一点痕迹都没有,两个人围绕那条马路寻了好久,也没有寻到小姐,只得跑回家里,家里听了也是大骇,立马发动家里人去寻找,又忙去报官,可是寻了两日,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周敢说道这儿,也是一副喟叹,道:“我这个表妹,虽然比不上那些高官厚禄家的女孩子,可是平日里也是受尽我舅舅、舅妈宠爱,现如今我舅妈天天以泪洗面,还托人四处打听,甚至连京城那些个京城妓院也找了,可是现如今,人影全无,倒真是邪乎得很。说起这个,这位是九霄真人的徒弟是吧?前几日舅舅就想寻真人给卜上一卜,可是一直未尝得见真人,此时正好,托姑娘给真人传个话,看能不能求真人寻上一寻?”

陆瑾岚听到虞落琼悄然不见,心里也觉这事蹊跷,但是是人是妖,怕还是不得而知,只是这失踪的落琼与在菊园出现的落琼会是同一个人吗,照理说,这周敢的表妹落琼是人无疑,但这菊园里出现的落琼又是何人?照梁攸的描述,这落琼定然不是人,可是妖?是鬼?还是仙?又或者是其他精怪,却值得商榷。

思忖半天,陆瑾岚回道:“这事,我会同九霄真人提上一提,但是,他应或不应,我却是不能做主的。”

周敢听了,马上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真人事务繁杂,若是能帮忙寻了,定要重谢,若是不应,也不敢有怨言。”

梁攸在旁听了半天,方狐疑道:“陆姑娘,你说这周敢表妹落琼与我在菊园见到了落琼,是不是一个人?总不是他那表妹落了难,然后她的鬼魂……”

说到这儿,他又止住,摇头道:“不对,不对,若是鬼,总没有影子的,可是那日我记得清清楚楚,她明明是有影子的,在月华之下翩翩起舞,应该不是鬼。”

周敢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又不敢明着问,只得又瞧陆瑾岚,犹豫道:“陆姑娘,你们说的,菊园的落琼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我这表妹在菊园出现了?”

陆瑾岚看来梁攸一眼,梁攸这才忙道:“还是我来说说吧。”

梁攸瞧了一眼依旧欢乐的众人,窦渊伸了个懒腰,冷冷道:“今日天色已晚,大家早些散了吧。”

这一声霎时打断了众人,那些公子小姐,瞧了瞧面色凝重的四人,知道他们应是有要事想谈,便立马知趣地告辞了。

梁攸这才将菊园遇花仙的事再次复述一遍,讲罢,周敢面露惊喜道:“这花仙必然是落琼,她一心寄在菊花,出现在菊园也是自然,陆姑娘,你可一定要寻到啊。”

窦渊瞧着陆瑾岚,却是似笑非笑。

梁攸也催促道:“既然人都走了,那咱就寻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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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授衣·猫否

陆瑾岚眨眼睛瞧了瞧面前这三个人,难得这三位都要跟着一块去寻人吗?

窦渊撇了一眼旁边的周敢,淡淡道“你先回去吧,若是有消息,再去通知你。”

周敢一副想跟着又不敢跟着的表情,最后只得一脸遗憾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窦大人,梁公子,还有陆姑娘,若是得了消息,可一定要通知我啊,还有陆姑娘,九霄真人的事,莫要忘了,我们一家还有舅舅一家可都等着呢。”

陆瑾岚点点头,梁攸又道“放心,若是寻得了人,或者得到了讯息,我一定让梁四去知会你。”

周敢这才三步一回头地消失不见。

梁攸又瞧着窦渊,问道“怎么窦兄,你还不走?”

窦渊握住自己腰间的一把佩剑,回道“我虽不信这鬼神之说,但是也因为自己从未瞧见过,如今既然有了这机遇,我又怎么能错过。”

梁攸耸肩道“算了,若是旁人,我定要轰人走的,至于你,你想跟着就跟着,只有一点,若落琼姑娘真得出现了,你可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一切要听陆姑娘的吩咐。”

陆瑾岚轻咳一声,突然觉得身上陡然多了几分重担。

窦渊瞧了陆瑾岚,轻笑道“那是自然,我虽会些武功,不过都是对付凡人的,至于这魑魅魍魉之徒,还要依仗陆姑娘。”

陆瑾岚一直觉得这窦渊瞧她神色总是有几分奇怪,难道真的是因为不信鬼神,所以才“格外”看中她?又因为在六记斋的事,所以陆瑾岚对他也没个好印象,自己与他大概是两两生厌,但是此时,毕竟也不知这人到底是好是歹,自是不能随意盖棺定论才是。听梁攸的话音,这窦渊与祝钰也是相识的,看来回头得问问他再说。

想到此,陆瑾岚只是回道“仰仗不敢当,只是希望能解了这落琼之惑。”

梁攸又问“那我先带你们去发现落琼的地方,就在此不远,这一片本都种着一些名贵的菊花,我平日下榻之处也就在前面……”

梁攸一边解释道,一边引着两人往前面走去,只见夜幕之下的菊花丛中,因离开了烛火通明的亭台,便显得影影绰绰,时而在黑暗中钻出一个个黑影,快速一闪,复又不见。

陆瑾岚刚开始吓了一跳,跟在陆瑾岚旁边的窦渊讥诮道“想不到九霄真人的徒弟,竟然连这猫也害怕。”

陆瑾岚这才注意道,那一道道在丛林中钻进钻出的黑影确是一只只猫,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只猫叫,甚至借着月华,还能瞧见那一颗颗宛若明亮的宝石的猫眼,闪出异样的光芒。

但那些,不过是寻常的猫咪。

过了片刻,陆瑾岚忍不住问道“梁公子,你这菊园的猫咪有些颇多了吧?”

刚刚,若是没有看错,陆瑾岚已经瞧见了十几只猫咪。

梁攸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倒不是我爱猫,只是这些猫,来了便赖在我这菊园,我也不好驱赶,便每日唤梁四他们随便喂些饭菜什么的,过些日子,这猫好像是更多了。”

窦渊在一旁道“好在你这园子大,若是地方不大,光这些个猫就够你受了。不过这事倒也不怪你,谁让这京城之地,爱猫的人极多,可是爱了又不爱的人也极多,这猫又善于繁殖,你对它们好,他们不赖在这里赖在哪里。”

陆瑾岚自知窦渊说得是实话。爱若极宠,不爱则随意丢弃,陆瑾岚瞧了瞧梁攸,似乎这事并不是值得称赞的事,瞧他的样子,倒也不像那爱猫之人,但是这般做法,令陆瑾岚对梁攸又添了几分好感。

几个人走着,梁攸指着前面一处光亮处,道“前面就到了。”

陆瑾岚抬头望去,只见一间雅致的院落坐落在菊花丛中,灯火明亮,再一见,便见到两个人立在院落之中,正是梁四和麖呦。

梁攸回过头冲陆瑾岚道“却忘了这麖公子,没想到却在这儿遇了个正着。”

待走到前,麖呦依旧是懒洋洋的样子,瞧见陆瑾岚道“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我都转了一大圈了。”

一旁的梁四倒是大汗淋漓,瞧见三人,忙道“窦大人,梁少爷,陆姑娘。”

梁攸瞧见梁四这个狼狈样,好奇问道“你怎么弄得这个样子。”

梁四呼气道“我跟不上麖公子的步子,跑了一路,这刚刚才停下来,就遇到了少爷们。”

陆瑾岚走到麖呦身旁,低声问道“你可有发现?”

麖呦挑眉道“你不是九霄真人的徒弟?这梁公子请的也是你,怎么你没发现?反倒问我?”

陆瑾岚轻咳一声道“麖呦。”

麖呦的神色恢复了几分正经,道“别的倒是没瞧出,只是这园子里,猫倒是挺多的。”

猫?陆瑾岚皱眉道,猫多有灵性,但是刚刚瞧见了那些都只是些寻常的猫而已,那么难道这地方还有其他不一般的猫?

梁攸指着园子里那一片菊花丛道“这地方就是我发现落琼的地方,原先这里放着那盆五色的绿衣红裳,后来落琼出现后,因疑心这花是落琼变的,我便将花移到盆中,带着让祝钰那家伙瞧了,现在这花被我移入了院子。”

陆瑾岚没有再去瞧那花,花定然是寻常的花,这谜团还是在这花丛之中,陆瑾岚先是弯下腰去瞧梁攸说得地方,又在附近花丛之中转了一圈,地上是有许多猫的痕迹,细碎的脚步,在地上踏出痕迹,当然这园子里本来猫咪众多,照理说并不是什么值得疑心的事情,可是陆瑾岚分明还在其中嗅到了,很淡很淡的,不同于浓郁的花香之气,而是一股妖气。

这妖气因隐藏在花草之中,所以气味很淡,又流动与百花丛中,所以很不易被人察觉。若是原先的陆瑾岚或许并不能发觉,可是现如今的她却能清楚地捕获这种妖气,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常的气息。

陆瑾岚轻嗅,园中的某个角落似是仍有妖气传来,陆瑾岚不禁紧走两步,往那一方角落走去,只见霎时,便有四五只猫咪从那花丛中蹿出,又迅速地没入草丛之中。

陆瑾岚再瞧时,那些猫咪已然不见,连同刚刚的妖气也不见了。

陆瑾岚回过身,瞧着梁攸道“这落琼是妖是仙我还不知道,但是你这院子里,确实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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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授衣·真身

梁攸尚未说话,却听窦渊轻笑道:“这陆姑娘瞧起来倒是有些本事,这捉妖捉鬼倒也与那街上那些寻常的茅山道士不同,一不设台二不燃符三不舞剑,只是低头瞧上一瞧,就能看出这地方有妖,看来还真是得了九霄真人的真传。”

陆瑾岚不说话,她不是没听出窦渊话里嘲讽之意,梁攸却没细想,忙问道:“你说我这菊园有妖?是什么妖?”

“猫妖。如果没猜错的话,就在刚刚跑出的那几只之中,应该有一只是猫妖的真身。”陆瑾岚淡淡道。

梁攸挠着头,又摇头否认道:“猫妖?难得你是说这落琼是猫妖?不可能,不可能,若是猫妖,又怎能帮我救了这好些个花草。会不会是认错了?”

陆瑾岚瞧着那些猫消失的花丛,道:“我并没有说落琼就一定是猫妖。要想弄清真相,恐怕得将那猫妖捉住才行。”

梁攸这才恍然过来,拱手冲陆瑾岚示意道:“那就麻烦陆姑娘,只是,我这园内到处是菊花,还望姑娘小心些,莫要伤了花。”

陆瑾岚点点头,一旁的麖呦走到陆瑾岚身旁,打个哈欠道:“这就连夜去找?”

陆瑾岚低声道:“怎么你想偷懒?”

麖呦耸肩道:“我是无所谓,这些天你术法也没怎么练,借此机会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也可。”

陆瑾岚便转过身冲梁攸道:“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绸带,且借我一用。”

梁攸望向梁四,梁四忙道:“之前装扮庭院的绸子应该还没用完,不知道姑娘需要多长,我替姑娘截了来。”

陆瑾岚道:“一丈左右即可。”

说罢又冲梁攸道:“梁公子,还有窦大人是吧?待会儿我和麖呦会在这菊园寻觅一番,看是否能找到猫妖,至于你们,我看可以先回去休息,待有了消息,我再来通知你们二位可好?”

梁攸不懂武功,自是同意,反倒是窦渊瞧着陆瑾岚,嘴角噙着一丝轻笑,道:“姑娘是想用这一丈绸缎来捉的猫妖是吗?小可虽不懂你那些捉妖的法术什么,但是这寻常的武功在下倒是懂得一二,不知姑娘可否需要在下帮忙寻上一二。”

此时,梁四刚巧将那一段胭脂水色绸缎抱来,陆瑾岚将那长绸接过,轻轻朝空中抖去,只见那绸缎像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飞舞,而陆瑾岚轻轻一提气,便立于那绸缎之上,冲窦渊道:“窦公子想来也是可以的,只是我怕公子跟不上我们的步伐。”

说罢,又冲麖呦道:“咱们走吧。”

麖呦瞧了一眼窦渊,伸了个懒腰,道:“那我们待会儿见咯。”

便是微微一纵身,便也飞到那锻锦之上,冲陆瑾岚低声道:“你这是故意的吧?”

陆瑾岚低声回道:“是啊,我就是不喜欢那个人。”

在地上握着腰间长剑的窦渊有些愤恨地瞧着空中那两个人,只见陆瑾岚轻舞手臂,那绸缎便应风而飞,萦绕在陆瑾岚身侧,两个人在花木之上,如蜻蜓点水般翩翩而去,莞作画中那些神童仙女一般。

梁四和梁攸忍不住发出惊叹之声,梁攸更是同窦渊说道:“你瞧,原以为祝钰那家伙随便找个人糊弄我,这般瞧来,却是我小瞧了他们,窦兄,就他们这凌波微步,想来以你的轻功也很难追到吧。”

窦渊轻哼了一声,抬头只是搜寻那两个身影,半晌,方冲梁攸道:“去叫人烹茶去,我渴了。”

梁攸回道:“这倒也可,左右咱是帮不上忙,不如静待片刻,只盼陆姑娘早些替我寻了落琼仙子。”

且说这两日回屋烹茶对棋等人,陆瑾岚同麖呦却在菊园踏风而行,深夜的菊园,花影丛丛,花香四溢,群猫窜行,陆瑾岚虽说故意以这种颇为绚烂的方式出场,是有几分杀一杀窦渊锐气的意思,可是不大一会儿,便屏气凝神起来,要想寻得猫妖,这种方式无疑是比较快捷的方式。

若是猜得没错,刚刚从花丛中溜走的猫妖便是朝着这个方向逃去了。那只猫妖很聪明,若是以人形现身,不仅会消耗自己的妖力,而且更容易被发现,现在以猫身逃窜,看似困与猫身,但在众多猫的掩护之下,反倒不易发现。

再加上浓郁的花香能够掩盖其自身的妖气,让搜寻变得并不简单。

虽然夜深风凉,但是不过一个时辰,陆瑾岚的额角已经沁出一层汗,她瞧了一眼麖呦,虽然追逐这种最适合他,但是他显然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陆瑾岚,并没有出手的准备。

陆瑾岚咬了下嘴唇,若是连这种程度都需要旁人出手相助,以后又该如何应对那些纷至沓来的妖魔鬼怪,想到此,她索性心更沉了几分,深做呼吸,轻嗅那藏匿在花丛之中的妖气。

麖呦瞧着认真的陆瑾岚,神色有几分凌然,却只是默不作声地跟着。

又过半个时辰左右,陆瑾岚终于在一片菊花丛中发现一股比先前浓郁的妖气,看来长久追逐另它也稍显疲惫,正与一群夜猫隐于那花丛之下。

陆瑾岚凝了凝神,望着那片花丛,道:“我们不是来杀你的,而是向你求证一件事的。”

陆瑾岚的声音似是惊动了那一群夜猫,突然从菊花丛中蹿出四五只猫咪,再次四处逃窜,陆瑾岚快速扫视过后,方冲着一直通体漆黑的向前狂奔的猫咪疾道:“落琼,你等等!”

这一声落琼传入那黑猫的耳朵,身形悄然一顿,但很快又灵巧地向前逃去。

但是这次陆瑾岚没有放过它,手中长锦风驰电掣一般向那猫追寻而去,黑猫灵巧地跳起,钻上钻下,躲避长锦的追逐,而且它一次次跳入那菊花丛中,以做掩护。

陆瑾岚以双指相御驱使那长绸在空中飞舞,很快,长绸化为一条条,如同织网一般,拦住了黑猫的去路。

黑猫见前面逃无可逃,索性回过身来,一双墨绿的眼眸眼睁睁地盯着陆瑾岚,全身毛发长竖,尾巴翘起,厉声喵叫一声,一双利爪便向陆瑾岚袭来!

霎时一人一猫便在空中缠斗在一起,不出片刻,却见那黑猫跳下地面,青烟闪过,只见一个容貌俏丽的女子出现在陆瑾岚的面前。

陆瑾岚连退三步,瞧着对面,轻唤道:“落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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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授衣·生死

面前的女子自然与当初梁攸画上所绘的女子容貌相差甚远,与周敢所描绘的落琼表妹的样子也不太相似,面前的女子身着一袭黑色锦衣,长发飞舞,眼神甚冷,陆瑾岚目光向下,瞧见她的双甲尖尖,不知涂了什么,煞如鲜血,而她的身后是一条长长的黑色猫尾。

但陆瑾岚赌了一把,唤她作,落琼。

面前的女子听到落琼二字,嘴角是一丝嘲讽的笑,道:“落琼,这世间哪有什么落琼,我不叫落琼。”

“那你叫什么?”

“我?”面前的猫妖神色有一丝恍然,半晌才喃喃道:“我叫什么?”

“狸奴。”面前的女子身体中似有另一个声音传来,更加尖尖的,小小的,与刚刚应答的女声明显不是同一个声音,就好像有两个人拥有同一个身体。

陆瑾岚皱起了眉,一旁的麖呦也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神情也有几分诧异。

面前的女子似是察觉出陆瑾岚的注视,尖声再次响起:“怎么?有些奇怪?你既然捉妖,就应该不奇怪才是,猜不出我到底是什么?”

面前这个女子是猫妖自然不容置疑,可是,为何陆瑾岚在她身上又瞧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又或者说是魂魄。

麖呦凑到一旁,轻声道:“应该是这猫妖吞了一个死人的魂魄。”

那女子听到麖呦的声音,回道:“你倒是识相。”

陆瑾岚听了这话,又细细打量面前的女子,到真的在她的身上似是瞧见一个女子,不似面前女子的凌厉,而是有几分娇弱之态。

陆瑾岚想了想,换了一个问法:“那你在这里,想要做什么?难不成想害那梁攸吗?”

听到这个问话,似是触动到这个自称狸奴的猫妖的神经,霎时有两个声音传来。

“怎么可能,他是恩人。”

“不,不,我喜欢他。”

陆瑾岚瞧着神色突然温柔起来的女子,看来,真相就要揭开了。

陆瑾岚叹口气,便将梁攸托她寻人的始末告诉她,并说梁攸以为她的花仙之事也如数讲来。

听罢,面前的女子身体的那两个声音又似在商量,又似在争辩。

陆瑾岚自是能听到一些诸如“你看让恩公误会了吧?”“这些你不也是同意了嘛。”“现在如何是好?”之类,半晌便见那声音收了,女子抬起头看着陆瑾岚道:“那你不是梁公子派来捉我们的了?”

陆瑾岚点点头,道:“梁公子本就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只是惊叹在他的菊园翩跹起舞的花仙,为其倾心,想一寻踪迹而已。而我,此时此刻,却更想知道到底是何境遇,竟让落琼姑娘糟此劫难。我倒是听落琼的表哥,唤作周敢的公子,讲落琼姑娘与丫鬟去庙里进香返家途中,忽遇暴风,而后落琼姑娘便失踪不见。这些天,姑娘家里乱作一团,四处寻觅,可是却全然不见姑娘身影。”

对面女子听此,面色一黯,似是有几分悲苦之意,半晌才道:“他们哪里能寻得到人,我,我早已尸骨不存,魂魄不复焉!”

陆瑾岚见她这样,忙问道:“姑娘可否讲始末如数将来,或许我能有帮上姑娘的地方?”

“既然如此,告诉你也无妨。”

“多谢姑娘。”

又是两个声音传来,半晌似是推让之声又响起,接下来,猫妖身体里的两个声音依次响起。

先讲的是落琼,也就是周敢口中爱菊赏菊,曾入菊园与梁攸对谈的落琼,前面失踪之事与周敢所述并没有什么不同,陆瑾岚关心的便是落琼失踪之后的事。

面前的女子沉思良久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被掳走的,那时我被风刮得吹不开眼睛,只觉背后似被人狠狠敲击了一下,便昏了过去,而后便模模糊糊听到有叫贵妃的,还有零散的脚步声,但是我却睁不开眼睛,又没过多久,我忽觉心口一疼,被痛醒,便瞧见,便瞧见,”

说到此,那女子脸上忽生了几分惊惧之态,不自觉用手捂住胸口,半晌方接着讲下去:“我瞧见她,她手执一把明晃晃的刀,在我的胸口划拉,我疼得要死,却叫也叫不出来,又见她,她竟从我的胸口掏出心来,我竟不知这天下有如此狠毒的女子。我不知道她拿我的心做什么,因为没一会儿我便又昏了过去,等我再醒来,我便死了。身旁便是这家伙,我才知道我被掳进了宫里。”

陆瑾岚听到落琼的描述,心里一跳,忍不住想起曾经看到的那一幕,说起来,她不就在宫里,还,还摇身一变城里枝贵妃,难得她,再一次做了这些歹事,她心里的蛊虫也十分厉害吗?那么姜九心里的蛊虫呢?是不是也一样。

这些想法令陆瑾岚忍不住失了神,一旁的麖呦瞧了她一眼,然后打了个哈欠,踢了踢脚,道:“你既然死了,怎么魂魄又会跑到这家伙身上的。”

陆瑾岚这才回过神,落琼却没有注意到陆瑾岚的想法,又沉默许久,半晌说话的却是那个叫狸奴的猫妖,嗤笑一声,尖声道:“接下来,我来说罢。”

猫妖狸奴却没接着落琼的话接着向下说,反倒讲起来自己的故事。

狸奴一直生活在深宫之中,前世,它曾经是某个贵妃的宠猫,那时候它还是一身通体雪白的白猫,可是,后来她却被卷入一场宫斗之中,她的贵妃主人怀孕了,得了圣宠,可是却在分娩时生出了一只猫,对,那猫便是它,它被人喂了药扒了皮毛,换走了刚出生的婴孩,一时之间,贵妃生了邪物的谣言传遍整个后宫,而盛怒之下的皇上,将贵妃已一尺白绫赐死,而后将身子与那所谓生产下的邪物猫一同丢到了宫外一处埋葬奴囚的坑中。

但是没想到,那猫却没死,而虽已身亡的贵妃,却因为心中一腔怨念化身为厉鬼,附身于她生前极其宠爱的猫咪身上,就这样,她们便活了下来,天长日久,这猫因身上附身的厉鬼,渐渐有了意念,并修炼了法力,连身体也悄然发生了变化,身体长出了不同以往的雪白毛发,而是短短的黑色皮毛。

可惜的是,当它有了法力,想要向那些曾经加害她的那些人报复时,那些人早已化身为一抔黄土。而它只能在宫中游荡,直到遇见梁攸和落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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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授衣·故事

狸奴的故事显然比落琼的故事更为悲烈,陆瑾岚不禁唏嘘不已,都道世道艰难,原以为自己所经所遇之事令人怜惜,却没想到这世间总有更加悲惨之事。

狸奴对于陆瑾岚的反应却没有太大反应,又接着往下讲。

狸奴成妖之后,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如之前一样,栖身在皇宫之中,她虽化身为妖,但其妖力有限,平日里依旧维持猫身。

前一段世间,她在宫中觅食,误入到一位妃嫔的寝宫,结果被一个奇怪的人袭击了,重伤之下的它勉强逃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伤,只能混迹野猫之中,可巧那日,碰到梁攸带着一些人用菊花布置宫苑,一时之间她与众猫暴露在人群之下,宫里的太监瞧见了便说这些个野猫总是没日没夜吵闹个不停,索性借着此次的机会全都捉了一杀了之。

狸奴说到这儿,面色有几分温柔,方说起梁攸冲那管事的太监提及这些好歹也是生灵,将它们驱了去便可,没有必要赶尽杀绝。那时候狸猫身上有伤,自是跑不快的,便落到后面,梁攸瞧见了,便替她用锦帕包了伤口,又不知从哪拿来几个包子喂它,才将它送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狸奴还记得当时梁攸亲昵地摸着她的脑袋,小声同她解释,这毕竟是宫里,所以也不能带你出去诊治,不过你的伤瞧着也好了七七八八,想来应该也不碍事,给你点吃的,你吃罢后就赶紧走吧,这次恰好被我碰见了,若是再有下次,难免真得被人捉了杀了。

长期以来,狸奴本是因仇恨而生,在宫里因前世伤痕,也离众人远远的,一时之间哪里得到如此怜爱之举,所以哪怕只是一帕一食,也被她记在心间,也因此她记得了梁攸的名字。

而在那之后,一天夜里,她身体恢复之后,便游荡到当日受伤的宫殿外,它本意是瞧一瞧那害她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却没想到遇到了当天害她的那个黑影,驮着一个麻袋跃到了宫墙之外,扔入了一口枯井之内。

其实宫里宫外有许多这样的枯井,大多数都被封得死死的,后来宫里的枯井被人施了术法之后,便只剩下宫外的枯井,但作用都是一样的,扔掉不想留下的物或人。

狸奴瞧了半天,自知被丢入这井里的,自然也是活不了。但是她却等到了从那具尸身上茫茫而起的落琼的魂魄。

细聊之下,两人竟有同一个敌人,又同时对梁攸暗生情愫,落琼已落身为鬼,但她心系梁攸,又有那一丝丝仇恨,自然是不能安然投胎的,一念之下,她的魂魄便俯身在狸奴身上,一为寻人报恩,二为寻仇。

狸奴凭着落琼的记忆,寻到了菊园,可是阴阳两隔,人妖殊途,就算落琼靠着狸奴可以化身为人,但终究不可能与梁攸有什么牵扯。

而那时,又眼瞧着梁攸因菊花枯萎之事烦心,便一时不忍,想为他解忧,便凭着妖力,为他护花。

话讲到这里,故事已悄然清晰,落琼与狸奴虽未言明,但她猜测,或许是因为贪图梁攸的误认,以及那情难自禁,所以她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化身所谓的花仙现身。

除此,陆瑾岚更注意的是宫里的那位,显而易见,那害人的定然是娇娆。接下来,她是不是又会接着做这些剖腹吃心的勾当呢,这些事,又是否要告诉姜九,这些疑虑在陆瑾岚心间萦绕。

对面的女子哪里知道陆瑾岚的想法,见她迟迟不语,便问道:“怎么?同情我?还是想捉了我同梁公子讲明真相?”

陆瑾岚这才意识到,思忖半天,方道:“你们愿意我将真相告诉梁公子吗?”

对面沉默。狸奴除了身体里曾有那被人陷害而亡的贵妃的魂魄,她并不曾为人,但是落琼,自是告诉她,作为一个人,她虽看了些人鬼、狐妖之魅的故事,但是那些书里,故事里,就算再怎么相恋,这凡人若是得知了对面是鬼、是妖,都难免望而却步,更何况,不管为人,为妖,落琼自知是配不上梁攸的。

半晌,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不要告诉梁公子。”

“不愿意。”

可是虽这么说,心里也不是没有一丁点期盼,要不然又何必留下踪迹。

陆瑾岚又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还想着要报仇?”

她问的是落琼,狸奴虽被娇娆打伤,但总算性命无忧,想来并不会赔上自己的百年妖行去奋力抗击。

“我想,可是,”

“若是有机会,自然有仇必报。”

但应她的依旧是两个声音。

陆瑾岚抚了抚额头,望向麖呦,道:“这该如何是好?”

麖呦打个哈欠,道:“这差事是你应下的,怎么要我做决定。要是我,便懒得管,当初只是应了这找人的差事,只有这后续发生的,便不是你能管的。要知道,这世间,就算是大罗神仙,也管不了这许多事。你这操心、闲心倒是同芸卿学的怪像,可惜,没有金刚钻,我劝你莫要拦着瓷器活。”

陆瑾岚听出他话外之音,但仍不死心道:“若是芸卿姑娘,这事又当如何?”

麖呦白了她一眼,道:“她的术法,若是拼尽全力,或许还能胜了娇娆,至于你,就算再学个十年八年,恐怕也就同她对个百十招。”

“你说的娇娆,便是害我的那个女人吗?”落琼迟疑问道。

陆瑾岚点点头。

狸奴却道:“那日,害我的可是个男人。”

男人?难道是冯辛,还是穷奇?陆瑾岚眉头又皱了起来。

麖呦抬头看了眼西斜的明月,道:“我说,你快些做决定,我困极了,还想早些回去睡觉。”

陆瑾岚迟疑半晌,方道:“这报仇的事,你们且不可轻举妄动,但是帮忙什么的,我现在也不能说一定帮还是不帮,但是我心里还是希望莫要有女子遭受像落琼姑娘这样的事。至于前面一件,我既然答应梁公子要替他寻人,定要给他个结果,今日就算我没有寻到你们,想来以后,他也会找其他人来。除非,除非你们从此不再菊园出现。”

半晌,对面之人才道:“那,便告诉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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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授衣·天明

梁攸和窦渊在屋内下着棋,饮着茶,只为等人。

窦渊瞧着局势大好的棋局,却兴致索然,道:“平日里与你下棋,总是旗鼓相当,今天可好,五局我胜了四局,真是没意思的很。”

梁攸手里握着棋子,心思却没在棋盘上,瞧了一眼窗外,夜深宁静,并没有任何声响,一旁伺候的梁四因为乏困不知何时立在门边只是打瞌睡。

梁攸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你说陆姑娘到底能不能寻得人?”

窦渊也回头看了一眼窗户,月光静静地撒了进来,又想起那个在月光下花海上翩翩而飞的身姿,神色也有一丝晃神,半晌方丢下一枚棋子,道:“你输了。”

梁攸索性也将棋子丢到棋盘上,扫兴道:“不下了,不下了,心里装着事,怎么下也是输。”

说罢,端起一旁的残茶,也不在意,随口饮了口,又问:“窦兄,你说这落琼到底是,鬼还是妖?”

因听了前面周敢所讲,他心中虽怀着期盼,但此时落琼为仙的想法终究还是落了许多,对面之人听了,也端起茶盏,闲闲回道:“你明知道,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

梁攸反驳道:“你既然不信,在我这儿凑什么热闹。”

窦渊想了半晌,方道:“有话曾说,事有躬行,我是不信,但在此之前我尚未遇之,若真得遇见了,信与不信只在一念之间。”

梁攸刚想说话,却听门外忽传来脚步声,梁攸立马急唤道:“梁四,梁四,快看看,是不是陆姑娘他们回来了?”

“啊,啊,是,在哪。”如梦初醒的梁四被梁攸唤醒,忙应声答道,又去开门,方见陆瑾岚和麖呦已走到门口,忙回头禀告梁攸:“是,是,少爷,他们回来了。”

霎时,大门拉开,梁攸和窦渊都同座上起身,迎到门前。

梁攸先是四下打量,只见只有陆瑾岚和麖呦两人,心里便空落了一分,但仍怀着希望道:“陆姑娘,是否寻着了那猫妖,那落琼是不是?”

“是。”陆瑾岚应道。

见梁攸心有疑惑,又解释道:“寻找了猫妖,不过又被她跑了。”

梁攸听后,又是一脸憾意,但是,他关心的不仅仅是这个,他再次问道:“那我遇到的落琼到底是不是猫妖,又或者是鬼,是花仙?”

陆瑾岚盯着对面的人,又瞧了一眼瞧热闹的窦渊,答道:“落琼若是猫妖,若是鬼魂,你当如何?”

“这——”梁攸迟疑道,从一开始,他就在避免想这个问题,鬼魅害人之说他不是不知道,平生这么多年,也见过许多绝代佳丽,可是却没有一个心仪的,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入了自己的心,难道现如今要唱演一出白蛇传?

他思绪万千,可是却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愣愣地盯着陆瑾岚。

陆瑾岚又道:“梁公子既然没想好,那等想好了再说吧。”

窦渊在一旁却不买账,道:“这么说,这落琼便是妖,是鬼了。陆姑娘既然如此清楚,那么说你追到了猫妖,不是被她逃跑了,而是你有意放走了她,是吗?”

陆瑾岚叹口气道:“那么窦大人,我是不是应该将猫妖捉了捆到你的面前,让你经过一番审讯才是。”

“理应如此。”窦渊回道。

陆瑾岚道:“梁公子一早便说,让我帮他寻人,并没有说让我替他捉妖。”

窦渊冷笑一声,道:“既然没有见到猫妖,我很难怀疑你是不是随意编弄些谎话来糊弄我们。”

陆瑾岚瞧了窦渊一眼,默不作声从怀里掏出一条锦帕,递给梁攸道:“这是落琼姑娘留给你的。”

是一条白色的锦帕,上面亦有一样字迹的“落琼”二字,一朵娇艳的粉紫色菊花,菊花旁边还有星星点点的红色印记,而那锦帕上更用金色丝线绣了一行诗句——

芳菊花下巧笑兮,记得那时初见。

梁攸一愣,落琼的诗句,恰如当初第一次在月光之下,巧见佳人翩翩起舞的身姿,心中之荡漾。但是对于落琼,这一句应是描绘周敢所说当初带着落琼第一次踏入菊园,与他相谈甚欢之景象。

只是,这些美好,如今早已烟消云散。

陆瑾岚淡淡道:“之前那条锦帕是她平日所用,而这条锦帕,则是那日她回去之后新绣下的,可惜,她生前并没有来得及将锦帕送出。你若细瞧,这锦帕上的血星便是她死的时候留下的。”

梁攸握锦帕的手一滞。

陆瑾岚又解释道:“并不是我不想带落琼姑娘亲自来,可是我猜想梁公子,若是面对面得知这些,恐怕会比现在更不知如何是好。落琼姑娘已死,现如今魂魄只能栖身在猫妖身上,才获得些许法力,但是人妖殊途之言不用我多说,所以我才想全梁公子先想好才是。”

“南柯又一梦,不外如此。”陆瑾岚最后淡淡说道。

梁攸久久不言,窦渊听罢,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瞧着陆瑾岚。

“那落琼姑娘,又是被何人所害?至少,至少要替她寻了这歹徒,替她报仇才是。”梁攸沉默之后,方迟疑问道。

“害她的人,在宫里。”陆瑾岚虽从落琼和狸奴那里得了真相,可是她却不想将此事细细道明,但又不能随意扯谎,只能简而言之。

“宫里?”梁攸和窦渊几乎同时出声问道。

“怎么会是宫里?她是如何死的,歹人是谁?我可以让家父帮忙……”梁攸一脸不可思议,又惊又骇道。

“恩。害她的人,她并没有瞧见,但并不是寻常之人。这件事,我需要回去问祝钰。只希望,落琼姑娘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了。”陆瑾岚淡淡道。

就连落琼的尸身怕都不能随随便便从那井中取出,依狸奴所言,那里可不是只有落琼一人的尸首。

窦渊虽未说话,但眉头紧皱,似是在想什么,又瞧了梁攸,最终却没有开口。

最后梁攸叹息一声,道:“那落琼,是不是还在这菊园之内。”

陆瑾岚点点头,最后道:“梁公子若想好了,再来六记斋找我吧。”

待陆瑾岚和麖呦出了菊园,坐上马车,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哈欠,隔着车窗,天边已微微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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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授衣·命案

陆瑾岚和麖呦回到六记斋后,天已大亮,清晨的阳光撒入六记斋,陆瑾岚瞧了一眼对面兔儿寺门前依旧忙碌的人群,踏入稍显冷清的六记斋。

张柏正在清扫地面,姜九坐在躺椅上,手里照旧是一本书,见陆瑾岚回来一脸优思,又是欲言又止之态,却只是问道:“如何?困不困,要不先去歇息?”

陆瑾岚一门心思都在要不要告诉姜九这件事,却不妨他说了什么,只是发愣。

一旁的麖呦只是连连打着哈欠道:“我先去睡了。”

陆瑾岚这才反应过来,挠着头发,也忙道:“啊,我也睡一会儿,等会儿再同掌柜你说。”

说罢也不等姜九搭腔,便紧跟着麖呦去了。

只留下姜九若有所思地瞧着这两人。

陆瑾岚紧跑两步,跟上麖呦的步伐,悄声问道:“你说,这件事我到底要不要告诉掌柜?”

麖呦满不在乎道:“随你。不过就算你不说,他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陆瑾岚低头不语,若是娇娆再次破腹吃心,姜九怎会不知。陆瑾岚叹息一声,还是等睡醒再说吧,能迟一时便是一时。

这一觉便一睡到午时,醒来之后,六记斋比想象中热闹。

窦渊,周敢都在等她。

周敢等她是为了问清表妹落琼遇害之事,更是为了寻觅落琼的尸首,以便入土为安。

陆瑾岚迟疑半晌,却不知如何说。

一旁的窦渊见了,瞧了一眼六记斋,凑到陆瑾岚耳旁,道:“我劝姑娘最好如实说来,因为现如今可不是只有虞落琼一人遇害,另有两名妙龄少女确认也已失踪,若是真如姑娘所言,是被宫里之人所害,那么此事干系重大,就算是九霄真人,也不能独自揽下。”

陆瑾岚听到又有两名女子遇害,面色一惊,瞧着窦渊,窦渊才又接着往下说:“昨日听到落琼姑娘的事时,我并不十分确定,所以也未多言,可是今日一早我回府中,又核查了一番,确实有两名女子同虞落琼一样,青天白日之下失踪,遍寻不到踪迹。”

陆瑾岚这才想起,问道:“窦,大人,到底是什么人?”

窦渊轻笑一声道:“在你的眼里,我定是那不学无术,仗势欺人的水帮帮主,昨日妄你叫我一声窦大人,却不知我还任着皇城使的职务。这件事虽然划归南衙所管,但此事事关重大,所以我就算不想管也得管。”

难怪昨天听到宫里二字时,他的表情除了震惊,更多是一种凝重。

陆瑾岚又瞧了一眼远远在旁的姜九,方冲两人道:“二位,先暂且等我一下,这件事,我得先同我家掌柜说一声。”

周敢听了忙道:“陆姑娘你可快些,落琼,落琼表妹的事可是耽搁不得。”

窦渊倒是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陆瑾岚深吸一口气,方将昨日之事一一同姜九讲来,听到这害人的多半是娇娆时,姜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却没说话,只是示意陆瑾岚接着讲下去,待将窦渊的真实身份讲明,他又远远瞧了瞧坐在桌边盯着他俩的窦渊。

待陆瑾岚说完,他却像没有听尽一样,依旧注视着陆瑾岚,但神思明显不在陆瑾岚身上。

半晌,姜九才缓缓道:“那个殒命的是叫落琼,对吧,他们若想知道,便如实告诉他们便是。至于娇娆的事先不用告诉他,但是这些事告诉祝钰吧,看他做何打算。至于那只猫妖,若是能力范围之内,你想帮便帮吧,不过,替那姑娘报仇的事,你不要插手。娇娆那边,我自有打算。”

姜九说得声音很轻,他低头悄声在陆瑾岚耳旁吩咐,但一言一句却十分笃定,陆瑾岚一直吊着的心也就安生了几分,但是,陆瑾岚听到最后,方问出自己心里的疑问:“掌柜,你和娇娆若是遇上了,会不会?”

姜九瞧了陆瑾岚一眼,淡淡道:“无事,我和她,怎么都杀不了对方。”

姜九这句话,虽然说得毫不在意,但是陆瑾岚觉只觉心疼。

姜九又瞧了瞧她身后,道:“你去吧,他们还等着。”

陆瑾岚点点头,还有一句话她没有问出口,你心里的蛊虫,是不是还痛得厉害。

陆瑾岚这才将落琼葬身之地告诉二人,但依姜九所言,关于娇娆之事却是一句未提,只是先寻得了落琼的尸身,再说。

窦渊听罢,眉头却依旧紧锁,问道:“这杀人的线索全无吗?昨日姑娘不是瞧见了那落琼附身的猫妖对吧,既然如此,活人开不了口,这鬼和妖总能吐露些什么吧。”

周敢在一旁也道:“是啊,陆姑娘,能不能让我表妹现身,今日一早我同舅舅、舅妈提及时,他们哭着说,只望能见上一面落琼表妹。”

陆瑾岚回道:“周公子的要求我倒是能试上一试,但是,落琼并不知道这害人的是谁,更何况,则杀人者并不是人。我想就算是整个皇城司或者南衙,怕都寻不得人。所以,我想先将这件事告诉祝钰,若他同意——”

“算了,姑娘既然不想说,我也不强求,我这便去寻九霄真人,让他亲自来问清始末,看这件事到底该如何处置。”窦渊见陆瑾岚并不打算说明,索性打断道。

陆瑾岚只是不言,若是让他知道,这皇上宠爱的枝贵妃是杀人不眨眼的女修罗,恐怕引起的只是更大的风波。

窦渊冲周敢道:“既然如此,咱先去寻尸吧,我想只要尸体在,总能寻到个蛛丝马迹,原本我也不相信这些鬼魅害人之说,现如今看来,这犯案的到底是人是鬼还不一定呢!”

周敢连忙应了,又回头冲陆瑾岚道:“陆姑娘,麻烦你了,可一定要让落琼回来见她父母一面。”

待两人走了,陆瑾岚方叹息一声,取了一张纸,叠成纸鹤模样,轻轻放飞。

前些天一直空空闲闲的祝钰,这两日竟也不出现,陆瑾岚虽不知祝钰这时在何地,但总归这寻人的纸鹤能将这些讯息带到。

也不知他会如何打算。

陆瑾岚眼瞧着纸鹤在京城的上空消失不见,艳阳依旧,可不知为何,却让有种风雨愈烈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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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授衣·不见

这一天陆瑾岚都在等祝钰的消息,但是没来。

陆瑾岚又瞧了姜九,虽得了这些消息,但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至于麖呦,更是毫不在乎,在六记斋随便找了个位置打瞌睡。

没有九霄真人的六记斋,出奇的冷落,但是却没有人再来捣乱,直到日头落山,却等来了两个差役,要找陆瑾岚。

陆瑾岚有些奇怪,那差役只说是窦大人派人来接陆姑娘前去问话的,这窦大人自然是窦渊,那么所谓何事?

那两个差役倒也和善,便将窦渊派人前往皇宫墙外一处枯井处寻尸,但众人在那井下搜寻许久,只寻得六七具年代已久的尸骸,并没有失踪的虞落琼的尸首。

陆瑾岚一愣,想来狸奴并不会说谎才对,那地方又不被人察觉,娇娆既然将尸体抛到那里,就应该不会再移动便是,那为何,尸体会不见呢?难得是因为自己不熟悉这京城,所以一时无意,竟指错了地方?

但此时又不能求证,那两个差役又只是紧催,说窦大人和南大人都等着呢,还望姑娘不要耽搁。

陆瑾岚只得同姜九讲了,姜九便道那去看看也可。

陆瑾岚这才火急火燎地随那两个差役去了,三人小跑着奔向地方,好在陆瑾岚有法力打底,所以这一路倒也轻松,只是那两个差役却累得够呛。

待到了地方,陆瑾岚方瞧见乌泱泱地一群人,她只在人群中只认得窦渊和周敢,窦渊正同身旁一个身穿青绿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不知说些什么,一旁周敢正同一对中年夫妇不知说些什么,那妇人只是用衣袖拭泪,旁边围着似是丫鬟小厮。

其中一名差役唤陆瑾岚稍等片刻,另一位则小跑着向前,同窦渊禀告,窦渊抬头看向陆瑾岚,向一旁的差役不知说了什么,便见他又小跑回来冲陆瑾岚道“窦大人唤你过去。”

陆瑾岚走向前,窦渊瞧了她一眼,便指着一处刚刚被一群差役围着的地方,道“你瞧瞧吧,这挖上来的,都是有年头的骸骨,经仵作勘验,最近的也有五六年了。至于虞落琼倒是没有发现,不仅没有发现尸首,也没有抛尸的痕迹。要不然就是凶手即刻转移的尸首,或者毁尸灭迹,再不然就是这地方原本就没有虞落琼。”

陆瑾岚瞧了一眼,便回转身,道“我得到的便是此处,我想问这地方是否有其他枯井?”

“没有。”窦渊否认道。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知。”陆瑾岚答道。

“那边,同周敢一起的便是虞落琼的父母,他们一听说女儿出事,听到此处便是女儿的葬身之处,便非要跟着来收尸,可惜愿望还是落空的。”窦渊突然瞧向一旁。

陆瑾岚不是没有望见他们悲切的样子,但人已死,有些事终究是徒然。

“他们还想让你唤他们的女儿回魂现身,他们虽心有所想虞落琼多半遭遇不测,但是你所说的附身妖身之事,言语之间他们还是不信的。”窦渊又道。

虞落琼身死为妖,是幸又是不幸,但她心有执念,又是枉死,若不是遇见一狸奴,怕只是孤魂野鬼,如今与狸奴共享猫妖之身,但她们注定法力不足,不可能像红莲或张柏他们,行走于人世,更可况,无论是何种妖,世人都有偏见,又怎能长留于世。

陆瑾岚道“我说的是事实,信与不信,我自是管不了的。至于他们相见,我还得去一趟菊园,她们现在,只能栖身在那里。”

窦渊道“既然如此,那待会儿我便同你一起去。不过现在还有一件事,上午从六记斋离开后,我便派人去给九霄真人送信,可是我好像哪里都寻不到他人。既然姑娘是九霄真人的徒弟,想必自然能寻到人了。毕竟如你所说,此事牵涉宫里,在没有真凭实据之前,我自是不可能上报,九霄真人既然道行高深,又长期居住在宫里,自然能洞察真相。”

对此,陆瑾岚只能直言相告,道“我已传了讯息给他,但至今尚未得到答复。”

“这样啊,”窦渊皱了皱眉,道“都说九霄真人来无影去无踪,看来果真如此,既然这样,那只能先去菊园了。”

窦渊同陆瑾岚道“你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去找辆马车。”

说罢也不等陆瑾岚应声,先是走到那身着青绿官府的中年男人身旁不知说了什么,那人只是抬头瞧了陆瑾岚两眼,面露微笑,点头示意,便又同窦渊低头应答。

待说完,他又向一旁一个差役吩咐两句,不消片刻,便见差役牵过来两匹马,窦渊这才又回身问陆瑾岚“你可会骑马?”

陆瑾岚摇摇头,她只会骑驴,并不会骑马。

窦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一时片刻,这得闲的马车是寻不来的,你身材瘦小,两个人骑一匹马倒也凑合,当然陆姑娘那踏风而飞的身姿至今印在在下的脑海中,在下也不介意姑娘从这里飞到菊园去。”

陆瑾岚皱皱眉,从这里飞到菊园,他说得到轻巧,她虽有这法力,但从这里到菊园足有十数里,估计还未到了她便累趴在半路。

陆瑾岚最后只得闷声答道“我骑马。”

就这样,别扭的两个人骑上了马,一骑尘土在京城的街道上飞起,有些认识窦渊的人,瞧见他与一位容貌俏丽的女子一同骑马飞奔,都惊掉了下巴。

待到了菊园,陆瑾岚不等马匹站定,便率先跳下马车,显然不想与窦渊多待上片刻。

窦渊倒是不在乎,上前敲门,老庄瞧着风尘仆仆的两人,只是奇怪,窦渊只问梁攸在不。

得了应,两人更是一刻不停去寻梁攸,听到要寻落琼,梁攸似喜似惊,迟疑半晌,方道,我还没想好。

窦渊冷冷地驳了好友的面子,道“梁兄,一入相思,怎么时时想着儿女情长。”

但是,这一次,不知为何,陆瑾岚在菊园飞了几圈,都没有寻得落琼和狸奴的痕迹,甚至连那淡淡的妖气也很难闻到了。

落琼,为何一夜之间竟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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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授衣·作壁

窦渊和梁攸瞧着陆瑾岚,眼神带着一丝丝的不信任。

陆瑾岚叹口气,她也不知为何事情竟突然变成这样。

窦渊讥诮道“这倒是奇怪得很,尸首和猫妖同时不见了,若不是昨日陆姑娘递上的锦帕,很难让人猜测这些是不是都是陆姑娘的撒下的弥天大谎。”

陆瑾岚一时不料这些事,但是也不知如何反驳,心里也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的梁攸忙解围道“那锦帕确实是落琼的,我相信陆姑娘并没有说谎,出现如今这种状况,恐怕也是她所料未及。”

三人正在菊园面面相觑,却见梁四跑来向三人禀告“少爷,窦大人,外面有皇城司的人,要找您。”

窦渊点点头,便见有一个身着便服的男人在几尺开外的地方,见窦渊示意,连忙走上前去,凑到窦渊耳旁,不知细声说了什么,只是言语之间似是听到九霄真人的名字,窦渊听时眉头紧皱,是不是抬起头瞧上陆瑾岚一眼,最后方点点头,那人说罢也不离去,只是远远站着。

窦渊这才走到陆瑾岚面前,道“陆姑娘,我派人送你回去,这里不需要你配合了。”

陆瑾岚诧异道“为何?”

窦渊脸上一记冷笑,道“你师傅九霄真人,说你修为尚浅,遇事恐怕妄加揣测,并不能作为定夺的依据,至于这虞落琼之事,他自会帮忙寻觅,只是,这杀人凶手是否来自宫中,恐怕需要从头商榷,让我勿要听信与你,更不要为难你。”

窦渊说罢又接着说道“九霄真人不仅派人送来口信,还不知怎么说动我义父,让我即刻回去。我这个人,最懂得审时度势,我就算不在乎九霄真人,也不能不在乎我义父。陆姑娘,咱们且后会有期。”

陆瑾岚脑中一片混沌,她想不出祝钰为何有此一言,当初既然指派她来菊园,自然是相信她,更何况还有麖呦跟着,更何况,她觉得这件事若不是狸奴和落琼撒谎,岂不是显而易见的事,那为何,祝钰却说她说的不对,不让旁人听信于她。是因为此事干系重大,不好公诸于世,还是因有其他的原因。

他既然能派人传口信给窦渊,为何不给自己写一封回信?

陆瑾岚心里想不通,可是此时又寻不得落琼和狸奴,再待下去也徒然无用,只得任凭窦渊借用梁攸的马车送她回去,梁攸见她神情恍惚,却不似窦渊冷漠,而是悄然安慰她,道“陆姑娘,我是相信你的,想来一时时间落琼姑娘跑向他处也是有可能的,或许过几日也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再来寻上一寻,也就找到了。”

陆瑾岚只是低声不语,一个人缩在马车上,翻来覆去去想昨日之事。

……

皇宫,绛芸殿,大门紧闭。

娇媚女子依旧,只是面容上有一丝不悦,坐在长椅上,手里是一柄精致的小刀,手指在刀刃上轻抚,低声浅浅道“辛郎可都处理干净了?”

堂下矗立了一个直挺的男人,回道“尸体都烧干净了,只是,那只猫,让它逃了。是我当初没考虑妥当,一早就不应该留下痕迹。”

娇娆抚刀的手一滞,但抬起头,仍是笑盈盈,道“算了,也不是你的错,那日倒是我欠考虑,在这宫里,做起事来,到底束手束脚的,更何况,谁知道偏偏事有巧合,至于那猫,逃了也不是见大事,回头再捉吧,就算真捉不到,我也不会怨你的。”

冯辛听了,面色不动,只道“我不会让娇娘失望的。”

娇娆挥挥手,道“算了,不过,这些日子,暂且不用再给我寻人了,我的心口这些天倒也好多了。明日便是重阳,我还要随皇上出宫到城外万崇山登高插萸,还要去相国寺听斋,到时候,若是有需要,便再说吧。”

冯辛只回“是,娇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娇娆抬头瞧了冯辛一眼,见他神色紧绷,倒显得人有些木楞,不禁噗嗤一笑,道“辛郎,我又不是拿你当奴仆,你瞧瞧你,我知道你是怨我给你吃了痴心丹,我不过就是试上一试,看一看药效,早知道你吃了药,人就呆傻起来,说什么我也不给你吃了。”

“我没有怨娇娘,我是心甘情愿试着痴心丹的,只是吃了痴心丹,有时心里想的便是如何听命娇娘,至于其他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娇娆起身,施施走到冯辛身旁,握着他的手伏在自己脸上,语气更加娇媚,道“辛郎,你再辛苦几日,待我试出了这痴心丹的优劣,便将解药给你。”

待冯辛处了宫殿,娇娆方收了脸上的笑,神情却有一丝丝疲乏,拉开殿门,屋外烛火通明,仰头看向星空,半晌远远有两个小太监迟疑道“贵妃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娇娆抬头望向那两个哆嗦的身影,那两人立马低头跪拜,再次哆嗦道“小人唐突,打扰道娘娘。”

娇娆不在意问道“什么时辰了?”

“马上就亥时了。”有一个灵巧的小太监,连忙道。

娇娆却不再应答,又盯着那夜空瞧了一会儿,又转身回去,只留下两个小太监跪在地上,面面相觑。

一入门,便听见一个声音,懒散道“怎么?对月兴叹?娇娆几时变得这么有雅兴了?”

娇娆瞧了一眼在长椅上坐着的穷奇,笑道“我不过瞧瞧,这天上是不是有异象?毕竟,风起而云动,不是吗?”

穷奇笑道“现在?恐怕还为时已早。”

娇娆也斜坐到长椅,问道“你今日前来,又所谓何事?”

穷奇脸色正了几分,道“先前不是同你说了,这吃人心的事,不是不让做,我也知道,就你那颗心,三天不吃,就痛得不行,但是当下,还是要小心一点。你也知道,若是你还没有完全取得皇上信任,就出了这些事,难免不留人话柄?”

“话柄?”娇娆嗤笑道“谁?祝钰?你可别忘了,这次的事,可是他先送来信的。”

穷奇听了,神色也有一分疑惑,道“说起这个,倒也奇怪,他不是不同意同我们共谋大计,怎么又出手相帮?”

娇娆冷笑一声,道“他?我看他不过只是作壁上观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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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 授衣·不解

陆瑾岚一入六记斋,便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祝钰,神情似是颇为悠闲地同姜九自饮自斟。

陆瑾岚连忙跑上前,带着几分气意和不解问道“祝钰,为何?为何你要同窦渊那样说?”

祝钰神情依旧,瞧了一眼陆瑾岚,转过头冲姜九笑道“你看,这丫头就是沉不住气,未问三分责。”

姜九抬头,朝陆瑾岚道“坐吧。”

陆瑾岚一屁股坐到两人身旁,问“祝钰,难道我做的不对?”

祝钰轻摇折扇,轻笑道“不,你做得很对,你明知道这件事牵涉到娇娆,但是你没有向他们说出,而只说凶手在宫里,且不是凡人,这样的话,你既没有说谎,又说了真相。当然若是我没猜错,你想你说凶手在宫中,当时也不过是权宜之计,若不是你没想到又有两个人失踪,恐怕这件事不会这么甚嚣尘上。”

陆瑾岚神色稍霁,道“还有一件事,我没想到,窦渊不仅是水帮的帮主,竟然还是皇城使。”

祝钰笑道“他,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这家伙,一向不喜欢我,这次我想他之所以这么积极,恐怕也是想借着此次的事拉我下马,毕竟,宫里的事,想赖总能赖到我身上。”

陆瑾岚不解,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包庇娇娆,明明她,她不是害人的修罗,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眼睁睁瞧着她为非作歹呢?”

祝钰见陆瑾岚这么问,也不在意,反而转头问姜九“掌柜,你说以我的法力能捉得了娇娆吗?”

姜九淡淡道“勉强。”

陆瑾岚又问“那不还有掌柜,还有麖呦,还有六记斋,再要不然等红莲和冯正一起……”

祝钰又笑“原以为你有三分像芸卿那丫头,这般瞧来,还是有凡人丫头的天真。”

姜九面色沉沉,道“天真未必不好。”

祝钰望向姜九,道“我还以为,你会同意我的做法。怎么,你想找娇娆?趁早说,我是一丁点也不想插手你们之间的事,再者说,若是没有你的噬心虫,你有这自信还可,可是现如今,你也不敢轻举妄动吧。更可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娇娆那家伙的真实身份,所以我觉得现在最好还是等。”

“等?身份?”陆瑾岚露出疑惑的神情。

姜九没有同陆瑾岚解释,只是盯着祝钰,半晌才道“深海已沉沦,最难解脱。”

祝钰轻笑道“掌柜又心生感叹了,不过,想来地府也已经得了消息,在青古镇,娇娆在暗,他们在明,自然难以寻人,而在此地,又平添了几条冤魂,地府想视而不见也难了。既然如此,为何不将这难题交予他们。”

姜九执起酒盏,一饮而尽,方道“等地府那帮人插手,等地藏那老儿大发慈悲,你倒是真会打算。”

祝钰执起筷子,夹起一片鱼脯,道“倒不是我会打算,而是事实如此,你也知道,我在人间这些年,可不像你,出淤泥而不染,而是早已与这世间的浊气,同流合污了。”

姜九盯着祝钰,他眼神依然清亮,只是在这清亮眼神之下的他,却有怎样的猜不透,想不透。

半晌,姜九忽发出一声低笑,道“没想到,现如今,我饕餮竟然也会谋划这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勾当计谋。”

祝钰又夹起一块鱼脯,道“我为刀俎,你为鱼肉的道理,掌柜自是也清楚了,毕竟,我和你饕餮,不皆如此。”

陆瑾岚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明白他俩猜什么哑谜,半晌才插嘴道“难不成,这件事,就任由这样发展下去,那狸奴、落琼,现如今也找不到了,连落琼的尸首也寻不得,还有,还有另外失踪的那两个人,若是娇娆再杀人的话……”

“小陆,”祝钰忽打断道“你知道,这世间最优雅的死法是什么吗?”

“啊?恩?”陆瑾岚恍然。

“自掘坟墓。”祝钰故作高深道。

“什么意思?这同我说的有什么关系。”陆瑾岚更是迷惑。

“这样吧,我替你们算上一卦可好?难得今日天色正好,最适宜卜卦问询。还是老规矩,以字卜吉凶好了,最是方便。”祝钰避而不答陆瑾岚的问题,而是唤她卜卦。

“这个?”陆瑾岚迟疑,为何不明明白白告诉她。

“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测。”祝钰笑道。

陆瑾岚见桌上有空盏,索性到了一杯酒,以手指代笔,一笔一划在桌上勾画出一个“嬌”。

祝钰一看,笑了,道“小陆,果然,还想知道娇娆之事。”

陆瑾岚点点头,头“心中疑惑,不得不解。”

祝钰轻轻道“有女为乔,高挑妩媚,身姿卓越,可惜,曲折反复,不过画地为牢。”

说罢,又用手蘸取自己杯中之酒,似是无意地滴在那字上,只见“嬌”字霎时被酒水沁成一团,他方又笑道“你瞧,只需轻轻一点,便再也寻不得踪迹。而这一点,便能解开这一截死扣。”

陆瑾岚似懂非懂,听祝钰话里的意思是说,娇娆她,迟早有人收拾,只是,现在还未有人点出这一点?

祝钰却不想讲得太明白,又转向姜九,道“今日,掌柜,可不知有没有兴趣算上一卦。”

姜九瞧着桌上的“嬌”字慢慢消失不见,方缓缓地伸出手,也蘸了一下酒盏,在桌上,洒脱地写下一个“九”字。

祝钰笑道“想当初,我从青古镇走时,我便为小陆测了一个‘九’字,如今,掌柜也写了一个‘九’字,倒还是巧。小陆,你可记得,当初我是如何所说。”

陆瑾岚有些发愣地瞧着姜九写的“九”字,不同于她的一笔一划,姜九写的“九”一笔而就,像是一条打了弯的线,尾部长长飞起。她当然记得当初祝钰同她说过的话。

“世有九难,道长且艰,九九终归一。”祝钰一字一顿说着解词。

“掌柜,这九九倒你这儿,方归了一。”祝钰瞧着姜九,忽郑重说道。

姜九不答,只是低头看着那汇成一条线的“九”字,半晌,嘴角方噙着笑,道“如此,倒也甚好。”

祝钰笑道“好了,明日要同陛下出城,又是一堆琐碎之事,又是吃不上掌柜的好酒好菜了,说起来,这些天也没少让掌柜破费,不如今日,送掌柜一件小小的礼物,权当酒菜钱了。”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黑色锦袋丢过来。

姜九接过,打开一看,脸色微变,半晌才拱手道“你倒还真是舍得。多谢了。”

祝钰不在意道“这东西虽然金贵,但是我却是用不上,给你便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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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授衣·重阳

陆瑾岚并没有看到祝钰扔给姜九的是什么东西,但从姜九的表情能看出,应该是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

祝钰将东西给了姜九后,便告辞了。

陆瑾岚心里仍是半疑半惑,按耐不住,最后还是在姜九面前迟迟疑疑地问道“掌柜,落琼的事就这样不管了?我怕落琼和狸奴她们……”

姜九叹了一口气,道“这件事,再等等吧。这世间有时候,有些人,总有自己的命运,有些事,你不得不承认,并不是你努力便能得的。”

这一句似是妥协,又是无奈。

半晌又接着道“我会让张柏和严松去寻一寻,若是能寻得,那自是好的,若是寻不得,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姜九言至与此,陆瑾岚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点点头。

陆瑾岚又将这些事告诉麖呦,他倒是无所谓的样子,道“他们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就好了。反正,这世间的闲事,你若管,总是管不过来的。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该怎么将你的法术更上一层楼。”

陆瑾岚吃了瘪,心里赌气道“练练练,反正不管怎么练,我也成不了芸卿,成不了巫鸾,不是吗。”

她因为落琼的事,祝钰和姜九的态度,心里没有一股闷气,如今被麖呦这么一说,更是火冲心中来。

麖呦见她这样,也不搭腔,只是耸耸肩,便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陆瑾岚就在这种失落的情绪下迎来了重阳节。

街上时而能见到行人手里拎着五色重阳糕送人,六记斋只是稍微应景做了一些,反正现在店里也没有太多客人,新酿的酒一天也没有卖出几斗,连带着张柏和严松也闲置了下来,过了午后,甚至严松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陆瑾岚猜测,或许是被支使出去寻落琼了。

陆瑾岚去后院时,猛然瞧见姜九同麖呦谈话。

姜九道“那灵心丹,是你唤祝钰给我的?”

麖呦抬眼,一副不解其意的表情,道“灵心丹?什么东西。不过祝钰那家伙反正不就喜欢炼丹炼药之类的,你若有用你便收着就是。”

姜九又道“是芸卿让你做的,我知道,除了她,谁也不能指使你,不是吗。”

麖呦这才哼了一声,道“不过不想见你死到眼前,再说,你若死了,回头芸卿回来了,我可不想看她又是哭又是闹,我最受不了。”

姜九忽道“你是不是一直想着芸卿她,回来?”

麖呦一向满不在乎的脸终于正经起来,少年仰起头,郑重道“芸卿她,一定能回来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让她回来。”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吗?”姜九似是反问,又似是思索,半晌方轻笑道“我若是你该多好。”

麖呦撇过脸,喃喃道“我倒情愿我是你。”

也不在乎姜九听见没听见,转过脸,粗声道“你可得好好活着,要不然芸卿这些心思便白费了。”

姜九叹声道“她,最近一直没有出现吧。是因为知道我心里的那个家伙被我锁牢了吗?麖呦,若是芸卿回来,与之前不同,你会如何?”

麖呦瞧着姜九,颜色没有一丝迟疑,道“芸卿也好,巫鸾也罢,她一直都是她,无论变成什么,我都不在乎,我都会等她。”

姜九沉默半晌,方道“那小陆呢。依照芸卿的性子,若是。”

麖呦听此,眼神终于暗淡几分,道“我可以等,但是,在我心里,芸卿才是第一位,至于其他,我管不了那么多。哪怕天崩地裂,哪怕地动山摇,我的心里,芸卿也不懂分毫。”

姜九听此,忽自嘲道“原来,你才是最在乎她的人。”

麖呦似是有几分烦躁,道“我同你讲这些作甚,灵心丹,你吃了吧,还有几样,我和小陆都会同你寻的。若是这段时间你将你心里的那家伙放出来,我们可饶不了你。”

说罢,麖呦便急匆匆地走了,只留下姜九在院中停留。

陆瑾岚在院口站了许久,又转身回去。

姜九朝了那院口撇了一眼,只装不知。

这一日,城里没有城外热闹,重阳登高望远,遍插茱萸是历来的传统,而京城郊外又有许多景致别致的山野,因而一早便有许多人携家带口,或者三五好友相伴而行,去往附近的梁山、枫桥、青封岗等地,名为避凶,其实多半不过借着避凶的名头观山游水,毕竟此时秋高气爽,正适出游。

而每年皇上重阳游览万崇山也是传统,名曰为国避福请愿,其实大家也明白,无法是借着重阳的名头,游乐而已,大家心照不宣。至于万崇山,可不同于凡人所去的梁山、枫桥之类,无非是一些野山野趣,万崇山可是周王的心头好,只因为这万崇山可是囊括了这世间许多的奇珍异石,繁花异草,珍奇异兽,更由能工巧匠耗时七载,山水相连,山景水景,亭台楼阁,雕阑曲槛,万分精巧,十分奢华。

当然,这万崇山不仅仅因其好山好水好石好花而得周王之爱,更重要的是,这万崇山可是周王的风水宝地,他登基不久,便遇到一位所谓的得道真人,指点周王说这东北方正是其龙脉的风水之地,若是能抬高一些,其国运定能蒸蒸日上。

那时候,周王将信将疑,只是吩咐依照真人选址的城郊东北处,运来山石土木,以“造山”而抬高其国运,没想到,这山起来没多久,一直未曾有子嗣的周王,郑、李、乔三位贵妃,先后怀孕,此为大喜,他便对此深信不疑,对这万崇山之造更是上心,遍寻天下奇珍异石,繁花异草,将这万崇山打造地独一无二。

而此次,借着重阳之行,恰好是因为这万崇山的建造已接近尾声,正好好好看看自己精心打造的万崇山,二来,他想让祝钰好好为万崇山遍撒甘露,以防万崇山有了晦气来干扰国运。

至于这随行,除了自己称心的窦太尉、梁大夫,祝钰外,这后宫则是由枝贵妃和乔贵妃陪着,至于皇后,历来也是不跟着的,好在她也从来不在乎。

说起这一趟万崇山之行,可谓十分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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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 授衣·万崇

虽然这次的重阳之行众所周知,但依照周王的吩咐还是相当“低调”的,只有七八辆马车,上百名随从,至于这皇城司的人也是明里暗里跟着,生怕出了差池。

至于皇上的马车上,则萦绕着一股迷醉的气息,周王懒洋洋地枕在娇娆的裙上,又捉住她的手,两人嬉笑半晌,娇娆抱怨道“这还要多久才到,晃晃悠悠,烦闷个人,周身也都不舒坦,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待在我的绛芸殿歇着呢。”

男人笑着坐起,移身到她身后,替她捏着肩颈,道“怎么?累了?”

却不见力度,只是轻柔慢捏,娇娆只是笑道“陛下,你这只是偷懒,照你这力度,哪里解得了乏?”

男人凑到娇娆耳畔,轻呼道“我可知道有种更解乏的方式,就是不知枝贵妃可想一试?”

娇娆故作娇羞道“陛下,这可是马车里,若让外面的人听见了,这陛下的威严何在?”

男人笑道“他们?他们什么也听不见,我这马车,可是铺了三层毯垫,想要外面的人听见,可是需要大力气才行。”

娇娆不动声色侧身,笑道“我才不要同陛下胡闹,就算听不见,这下了车,外面的人瞧见你我衣冠不整,那些人背地里可不知道怎么议论。”

两个人正在调笑,忽听到外面有人小声禀告道“陛下,这前面就到万崇山了。”

娇娆轻笑道“你看,外面可是有人提点着你呢。”

男人轻哼一声,道“平日倒也没见他们这么察言观色。”

万崇山,此时虽不似夏日繁花似锦,青山绿水,但是此时叶儿红红叶儿黄黄,又有菊花丛丛,清澈的河水穿山越林,风又清爽天又高清,更加上山上那些集天南海北的花石异兽,一踏入万崇山,就算是那些只是伺候的随从,也不禁为这美景所感叹。

周王同娇娆一下马车,便是一脸笑意,同娇娆道“枝贵妃,你从没来过我这万崇山,你瞧我大周这美景,比起蓬莱仙境相差几何?”

娇娆轻笑道“那蓬莱仙境怎能比得上陛下的万崇山。”

周王满意地点点头,这时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身着锦衣的两个中年男子凑到周王面前,道“陛下,这万崇山之成,乃国之大幸啊!”

“陛下,这万崇山之景,万石争辉,百花斗艳,谷静泉响,岩深青霭,百兽齐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乃万民之福啊。”

周王笑道“窦太尉、梁学士,所言甚是。”

远远又见一个宫女搀着一位容貌清丽的女子姗姗来迟,移身到周王身前,巧颜笑道“陛下,且等等奴家,上次来这万崇山还是盛夏,如今已近寒露,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周王却依旧由娇娆轻轻依在身旁,只是道“乔贵妃这一路可好?”

那女子又笑盈盈道“奴家自是安好,只是惦记陛下,也不知枝妹妹能否伺候好陛下,如今见陛下神清气爽,便一切都好。”

几个人只是寒暄,半晌周王远远注意到祝钰并不向前,只是若有所思盯着面前的万崇山,他便好奇唤道“真人,真人,怎么,瞧你一脸凝重,莫不是有什么不对?”

祝钰这才上前,拱手笑道“陛下,只是觉得这万崇山景色别致,故而有些失神而已。”

周王笑道“原来如此,这两日有的真人瞧了,毕竟,这万崇山方圆十余里,都有赖真人,以免有那不干净的鬼祟之类跑到这里,坏了万崇山的风水。”

祝钰回道“这自是应该,不过枝贵妃不也有这能人之术,就是不知道枝贵妃有没有兴致为这万崇山,为这大周国添上一份力。”

娇娆轻笑道“我哪有九霄真人那通天的本事,不过,我倒想向周王介绍我的一位旧友,可巧前些天游历到京城,他在天外修行多年,倒是可以助九霄真人一臂之力。”

周王听了面色一喜,道“仙人在哪?”

娇娆指着前面,轻声道“陛下你瞧,他就在那里!”

众人顺着娇娆的目光瞧去,只见不过是一片空旷的草地与矮林,哪里瞧得见有什么人,只有祝钰神色如常,冷冷地盯着前方。

周王刚想出声询问,却见平白地上卷起一阵旋风,刮起片片落叶,只见那落叶在空中飞旋,忽又变成飞舞的蝴蝶,众人忍不住惊呼,只见那蝴蝶在人群中萦绕,甚至还有不少停留在周王和娇娆身上,又消片刻,蝴蝶又次第飞起,转眼只见蝴蝶竟在空中依次排列,有人瞧见了忍不住惊呼道“四海升平,风调雨顺”

只见蝴蝶犹如静止般在空中叠出“四海升平、风调雨顺”八个大字,霎时,众人皆跪拜道“恭贺陛下,贺喜陛下!”

周王大笑道“众爱卿平身!”

只见此时蝴蝶又化为片片黄叶,在空中翩翩,又是一瞬,那风叶之中,竟有一人化身而来,众人惊诧,周王身旁的窦太尉、梁学士忙护身在前,道“护驾护驾!”

娇娆轻笑道“陛下不要惊慌,这便是我同你讲的友人,穷桑。”

众人这才看清,面前是一个身穿金丝白袍的中年男人,他手捧一个金雕木盒,他在众人注视之下,躬身向前,道“小民穷桑给陛下请安。”

周王忙扶起,道“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穷桑起身道“陛下,小民游历万山,踏遍千水,有一日巧遇一块玉石,以麒麟之姿,以预太平之兆,便想进献给陛下。”

说着,周王盯着穷桑手里的木盒,一旁的庆总管见了忙上前接过,奉献给周王。

周王托起那块玉石,果然是麒麟之态,且无人工雕琢之痕迹,十分圆润可爱,又见那麒麟玉石的底座,似是字迹,翻过来一瞧,更是一喜,只见那上面模糊见似有四个字,细心辨认,那四个字却是“江山永固”。

周王喜道“好,枝贵妃、窦太尉,梁学士,你们都瞧瞧,这可是人间绝石啊。”

又是一番赞颂之声,周王这才瞧着下面的穷桑喜道“甚好,果然是人间祥瑞!朕十分欣喜!你既游历千山万水,又有这高深的术法,想来也是那得道之人,此次有幸遇到真人,不如多留下日子,朕还有许多想法同真人切磋。”

“是,谨遵陛下懿旨。”穷桑拱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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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授衣·计谋

穷桑同周王及娇娆同行之后,祝钰自然落到后来,而窦太尉也未跻身向前,反而是凑到祝钰的身旁,道“九霄真人看起来似乎有一些不高兴。”

祝钰轻笑道“窦太尉,何出此言?祝某并没有不高兴。”

窦太尉宽阔的身躯在祝钰身旁显得格外庞大,一张脸凑得近近的,道“我我还以为,这枝贵妃、还有这莫名其妙出现的穷桑,会另九霄真人不愉快呢。”

祝钰笑道“我不过是在想接下来会有怎样的一场戏,你我到底是看客,还是不知不觉中做了那台上的戏子?”

“哦?”窦太尉有些不解道“九霄真人这话我似是听不明白。”

祝钰目光移向前面几人的身影,忽问道“窦太尉,窦渊他今日没有跟来?”

“他?”窦太尉皱起眉想了一番,道“皇城司的人虽然来了,可是他谁知道跑哪了。他虽然是我的义子,但你也知道,他并不怎么服从我的管教。”

祝钰笑道“是吗?我还以为你最得力的儿子便是他了。”

窦太尉哈哈笑道“九霄真人这话倒是说得好笑,对了,昨日的事,我心中倒是有一疑惑,为何一向行事不拘一格的九霄真人,会做事如此谨慎?”

祝钰瞧着前面那抹俏丽的身影,道“窦太尉,你也知道,这高手相争,有时露出破绽并不是让自己陷入困境,而是诱敌深入,一击击杀。”

窦太尉顺着祝钰的目光,笑道“真人所言甚是,可是真人,我可是将赌注都压到你的身上,你可真得要小心点才是。”

祝钰侧脸瞧了窦太尉一眼,不在意回道“太尉,你可知,这赌得越大,这输得越大。我劝你,可也要小心一点才是。”

这两日面色笑盈盈,低头浅耳,似是在议论这万崇山的别致景色,而再往后,更有一对人员悄然落到最后。

一个容貌俏丽的女人,正是一同前来的乔贵妃,原以为她在后宫佳丽三千中脱颖而出,此次也使出浑身解数,打算借着此次的机会重新夺回盛宠,可没想到,从出宫门,到入万崇山,周王都视他为空气。

她任由一旁的宫女搀扶着,一脸愤色,低头同那宫女抱怨道“真不知那狐狸精给陛下灌了什么汤,竟让陛下这般听话,早前仪柔王姬的事还以为陛下会对她另眼相看,没想到她却能转危为安。”

一旁的宫女冲她低声道“贵妃娘娘,我听说她向福宁殿里的那位……”

乔贵妃的声调不禁高了几分“你是说她竟要拉拢咱哪位不得宠的皇后?难不成她也想打她肚子的主意?怎么,自己肚子不争气,生怕旁人抢了风头不行?”

一旁的宫女忙压低声音,道“娘娘,你小心点,若让旁人听见了……”

这乔贵妃撇了一眼已经向前走远的众人,冷哼道“你看,他们都忙着去巴结新得宠的枝贵妃,谁还会在乎一位不得宠乔贵妃呢?”

身旁的那宫女心思灵巧,忙道“娘娘,听说那枝贵妃会些蹊跷的术法,就连九霄真人都奈她不何,所以陛下一时被她迷了心窍也是有可能的。等假以时日,陛下他看破她的那些鬼蜮伎俩,自然也就不会再钟情她一人。”

乔贵妃显然没有被下人的巧言哄住,打断道“明月,我让你准备的你都准备好了没?她有张良计,我有过云梯,我倒要看看,到底谁更胜一筹?”

唤作明月的宫女此时面露难色,道“准备倒是准备好了,可是娘娘,真得要在这万崇山动手吗?那枝贵妃或真与凡人不同,若是被她发现,反咬一口,娘娘的处境恐怕……”

乔贵妃脸色一变,厉声道“明月,让你做你变做,几时这么犹疑了,你若不愿意做,我也不强求你,只是你莫忘了,清风她……”

明月连忙跪拜在地,道“奴婢不敢,奴婢自是一切听娘娘的吩咐。”

乔贵妃这时脸色方缓和几分,道“起来吧,几个丫头中,你一向聪明伶俐,最得我心,要不然这次来万崇山,也不会专门带你来,你放心,此时的事,你若做得了,你家里我会派人送去一大笔酬礼,我听说你有个弟弟一心向学,过了今年解试,明年要进行省试是吧?你也知道我的父亲是礼部大员,到时候稍微动一下手脚……”

说到这儿更是笑盈盈地看着明月。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办好此时的事,为娘娘分忧。”明月叩谢道,隐约看到半湿的额发站在脸上。

乔贵妃这才满意道“起来吧,难得来这万崇山,可要好好看一看这里的美景才是。”

明月这才连忙起身,扶着乔贵妃,施施往前面走去。

此时凉风阵阵,落叶缤纷,半晌,方从远处树林之中跳出一抹黑色的身影,那人冷冷盯着前面的两人,半晌又隐身不见。

而此时周王正在众人簇拥之下游历万崇山,窦太尉指着那块块奇石冲周王和众人炫耀。

那块是从太湖运来的,足足高六仞,百人不能合抱,在船上运行百日方抵达京城。

那一块是东南巨石,运送出城之时,必须拆得城门方能运出。

更有数不尽的古树繁花、另有那林中仙鹤,丛中白鹿,潭中锦鲤,各种奇珍异兽,霎是喜人。

周王笑得合不拢嘴,直道窦太尉心思灵巧,功高劳苦,为国分忧,深得朕心。

一旁的祝钰却冷笑连连,并不像其他人交口称赞。

而此时,还有一人,穷桑,更是面色凝重,走到周王面前道“陛下,这万崇山盛景虽好,这花石虽妙,这百兽虽灵,但有一点却大大不妙。”

周王的脸霎时拉下来,道“真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娇娆连忙笑盈盈拉着周王,道“陛下,我这位好友,历来说话耿直,你且看他说些什么再说。”

周王语气缓和几分,道“你说。”

穷桑拱手道“陛下,我瞧了这一块块巨石,可是有不少血腥之气,而这些石头依窦大人所言,都是来自东南是吧?我猜想,这东南之向,恐有不宁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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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授衣·东南

穷桑的话令周王紧锁眉头,脸色黑成一片,道“真人这是何意?”

穷桑瞧了一眼众人,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小人想当面禀告陛下。”

周王见这里人多嘴杂,若他真说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接下来恐怕也很难收场,这样想后,他方哼声道“小庆子,去,腾出房间。”

“渣,奴才这就去。”跟在周王身旁的庆总管连忙应声道,便退去了。

周王又道“你,还有窦太尉、梁学士,祝钰,恩,枝贵妃也一块跟着去吧。至于其他人先在这儿候着吧。”

“扎,奴婢遵旨。”霎时众人跪拜道。

周王在万崇山本就时时小住,平日里虽不在此办理事务,但确仍有一间书房备着,专供周王潜心研习书画,此时周王提出,自是安排在此处,虽然来之前这里必定打扫干净,但谨慎的庆大总管一定要重新审视一般,方能放心去周王那应话。

在万崇山等待的众人都以为此次重阳之行十分舒畅放松,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穷桑,又添出这些个是非,一个个在原地待命,心里却直打鼓,不禁小声议论开来。

一位小太监跟旁边人议论道“原以为九霄真人行事已经够令人匪夷所思了,这个穷桑又是什么来历,一露面,先将陛下哄得哈哈笑,可一转眼,又搬出这什么东南不宁,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另一个人压低声音回道“我看还不是枝贵妃和九霄真人有那什么,咱这个枝贵妃一向都不是吃素的。说不定想趁机将九霄真人那个……”

“不能吧,九霄真人的本事,你能不知,且不说这些年他为陛下做了这么些个事,光他那些个法术,还有他那驻颜有术的方子,你觉得陛下能轻易听信这个什么叫穷桑的,我看那穷桑不如九霄真人的本事大。”

“我看未必,你没瞧见他刚刚化叶为蝶,化蝶为字的术法,那能说一般人使出来的吗,所以,这事情到底如何发展,谁都说不定。”

“不过,说起东南,”那人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二,我有个远亲就在那地方,前不久传来信来,就咱这万崇山,因为这些个花石,这闹出了不少的动静。只不过这些个事都让人给压了下来,你知道,咱这陛下……”

“你!你!你!妄加议论什么的,来人,快将这两个碎嘴的蠢物拉下去,杖打五十大板!”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这两个人一抬头便见不知何时出来的窦太尉指着他们二人气冲冲道。

一时间,再无人敢再发一言,只是低着头,目光移向这位怒气冲冲的窦太尉,一个个心间疑惑,他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么就他一人。

只见窦太尉唤来一个下人,有人从那身穿着打扮瞧出那人正是皇城司的人,只见他皱起眉头,不知悄声吩咐什么,便见那人低声应了,便飞快地消失在万崇山,而吩咐过后都太尉也不离去,只是在原地走来走去,不时抬起头环顾众人,远远似是听到杖打声和惨叫声,众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却不知到底什么引得这位窦太尉如此焦灼生气。

当然也有人心里猜出一二,只是不敢再妄加议论。

又过足一个时辰,众人远远又瞧见梁学士脚步匆匆而来,不同于窦太尉黑着脸,他的神情倒是稍显轻松,他走到窦太尉身边,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只见窦太尉脸色稍霁,又回了几句。

两人说罢,梁学士便又回去了,只留下窦太尉仍在原地打转。

直到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方见远远有两个急匆匆的人影,众人瞧出,那前面的人正是窦太尉的义子窦渊,跟在他身后的则是刚刚同窦太尉说话的侍卫。

窦渊走向前,窦太尉虽压低声音,但他声音中的生气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只见他厉声道“唤你跟着,唤你跟着,你倒好,偏要去查什么失踪案,你瞧瞧,现如今出了大事了!快走快走,陛下还等着呢。”

窦渊只是听着,没有应声,窦太尉说罢又紧着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众人见这两位瘟神消失了,方长舒一口气,却不知窦太尉口中的大事到底是什么,但因刚刚的事端,众人也不敢议论,只是一个个在心中打鼓,只盼着莫要出什么塌天的大事。

事实上,周王与穷桑等人的问话,在窦渊来之前便已结束了,窦渊前来不过是来领命的。

窦太尉和窦渊跪拜在地上,等着周王的问询,窦渊仍是挺拔的身姿,一旁的窦太尉却哆嗦着身子,他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却没想到今日被人摆上了一道,原本东南之事,他还想接着一个恰当的时机找个适当的理由搪塞过去,却没想到今日被这个程咬金捅了出来。

刚刚周王一连三拍桌子,问他为何知情不报,骇得他差点以为自己项上乌纱不保,但那穷桑和娇娆却不似要至他于死地,话里话外都是开脱,最后只是唤他将窦渊叫来领命。

因而他才会那么火急火燎地去,又不敢再提前回去,而此时瞧着周王的心情好像又不似那么糟糕。

“窦爱卿,你一向颇得朕心,这万崇山,从七年前你接收,一直兢兢业业,为我寻来这些个奇花异石,平日里也鞍前马后,我刚刚话虽说得重了些,可是正如桑真人所言,若是东南之事,你早些将这苗头扼杀,哪里还有这些不宁之兆。前些日子,我便觉得有些寝食难安,却没想到竟是东南有祸。”

“臣办事不牢,请陛下责罚。”窦太尉叩拜道,一副悔恨模样,但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周王缓了缓又道“至于窦渊是吧?皇城司的事务,你处理的很好,你那一身武艺一直也得到朝中上下称赞不已,你办事我也一向放心,所以这次东南的事交给你我也放心。不知你可有异议?”

窦渊也跪拜道“臣不敢有异议。”

周王这才道“两位爱卿平身吧。”

见两人其实,周王似是又想起什么,道“窦渊,这次的事,虽有妖祟,但你不用担心,九霄真人将同你一起,平这东南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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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授衣·对谈

听到要派窦渊和祝钰一同前往东南,窦太尉一时有些晃不过神,不禁抬眼望向祝钰,他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而窦渊则也是正正经经地站着,目光不移分毫,但是略微抖动的眉角,似乎表示他也有一丝丝疑惑。

周王见窦太尉有一丝惊讶,又道“怎么,窦太尉还有什么看法?”

窦太尉忙道“没有,没有,臣只是想什么犬子什么时候与九霄真人启程而已。”

“这个,”周王蹙眉想了想,道“自然是越快越好了,不过,九霄真人还得为万崇山施法,窦渊你还得将皇城司的人马休整一番,留出一部分人护卫京城和宫里,剩余的人你都带走,依照桑真人所言,此次的东南之祸恐怕有蔓延之趋势,必须及时扼制才是。就等重阳之行结束,你们二人便出发。”

“是。臣遵命。”窦渊和祝钰先后出列应道。

周王见这一桩大事已了,又望向在一旁矗立的穷桑道“桑真人,如今东南之祸已有解决之道,那么您所说南征与北战两项事关我大周国命运之事,可否在细聊。”

穷桑道“小人自是竭尽所能,知无不言。”

周王瞧了周遭一圈,道“暂且退下吧,今日就到这儿,我与桑真人还有要是要谈,刚才你们也听见了,向北,燕尉十七郡从太祖至今一直未曾如愿,西、辽两国屡屡进犯,令人堪忧,至于向南,汝南王、安南王虽说臣服于我大周国,但一直以来面服心不服,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如今,桑真人既能洞察天下局势,想我大周国,统一大业,指日可待。”

“恭贺皇上、贺喜皇上。”在场的众人忙跪拜道。

待出了门,窦太尉忙唤住梁学士问道“这南征北战,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得糊里糊涂,一向周王不是主和不主战,怎么那位叫什么桑真人的一说,陛下怎么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梁城摇摇头,道“我也没听个全,当中我出去了一趟,你忘了,后来陛下又唤我去取边防图,前后一耽搁,竟也听个差,这事,我哪个问个清楚,我瞧着陛下或许是有意驱了你我,毕竟这件事,王丞相还不知,陛下现如今正被桑真人说得兴头上,这一会儿怒一会儿喜的,谁知最后到底怎么说,咱静观其变吧。”

窦太尉感叹道“也是,王丞相在家里了个自在,咱们得了这不讨好的差事,原想着借着万崇山的事,能得两句奖赏,可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着,又去四处环顾,见祝钰已经同窦渊走远了,又道“哎,祝钰那小子,怎么跑的那么快,他不是一直在旁听着呢,找他问个清楚明白。还有窦渊那小子,也蹿得那么快,哎,这小子,越大越管不住。”

梁成回道“九霄真人那人你还不明白,几时嘴里有几句真话,平日里你同他走的近吧,可到头来呢,遇到事了,连句好话都没,我瞧着你问他,也是无功而返,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同枝贵妃不是面和心不和,说不定,这次的事就是故意将祝钰那小子指使出去,你瞧嘛,叫穷桑那家伙一来,三言两语就将祝钰派了出去,这段时日,再稍加运作,你觉得这宫里还会有九霄真的位置?”

窦太尉抚须道“梁老弟所言甚是,我一时竟忘了这茬。现在想想,陛下对我虽雷声大,雨点小,可毕竟也没什么处罚,枝贵妃还帮着老朽说话,看来这以后站队还得多加考虑才是。”

梁成道“走吧,走吧,还是想想这两日怎么哄得陛下和枝贵妃他们开心才是。如今老虎发威,咱们可得谨小慎微。”

这两位似真似假地推心置腹,远远的窦渊早已拦住了祝钰。

“九霄真人,没想到,有一日我却要同你一起去为陛下分忧解难。”窦渊一脸深意地瞧着祝钰。

祝钰倒是不在意,驻足望向远方,窦渊顺着祝钰的目光,是两头洁白如雪的白鹿。

半晌,祝钰方收了目光,笑道“怎么,你一向不喜欢我,如今领了这差事,是不是心里不痛快?”

窦渊冷笑道“面对九霄真人,我哪敢不痛快,只是心里有许多疑惑罢了。”

祝钰从袖中掏出折扇,似是无意地扇着,道“疑惑?却不知窦老弟有何疑惑?”

窦渊紧紧盯着祝钰,道“猫妖。宫中。”

“猫妖?宫中?”祝钰似是不解地重复道,半晌才笑道“窦老弟一向不信这魑魅之说,怎么平白无故冒出个猫妖,还宫中,确实让人疑惑。”

窦渊冷冷道“祝钰,明日不说暗话,昨日你派人送信来,说过的话都忘了,难得需要让我把你那姓陆的徒弟说得话如实在说一遍,我原以为你九霄真人虽担了个虚名,总要做些实事,可是没想到,遇到事了,也是一缩了之。”

祝钰听了这话,也不动怒,笑道“哦,你是说昨日之事?猫妖?哦,你是说那女子失踪之事,还是说梁攸那小子那什么花仙之幻,原以为不过是寻常鬼祟之类,没想到却平白牵扯到宫里。忘记同你说了,我这个徒弟啊,不仅道行浅,而且女孩子嘛,你也知道,最容易受人蛊惑,她虽说得是真话,可是那猫妖之话你就一定相信?”

窦渊见祝钰推得干净,脸色黑了几分,道“可我若有证据表明,这掳人的必定来自宫中,真人又当如何。”

祝钰笑道“不当如何。这件事与我又没有什么干系,窦老弟若是想查便去查去,不过现在,窦老弟与我一起赶赴东南,这案子恐怕又要变成无头案了。”

窦渊瞧着祝钰,讥诮道“你那徒弟倒瞧着心如白纸,怎么真人却是这般笔笔生墨呢?”

祝钰轻笑一声,道“所以,我才能护着我那徒弟。我劝窦老弟一句,如今去往东南,倒不失一见幸事。至于这案子,你查与不查,结果都一样,既然如此,又何必给自己平添烦忧呢。这个道理,我想窦太尉不会没有教你吧。”

窦渊冷笑道“这么说,我倒是应该感谢九霄真人了。”

祝钰收了折扇,闲闲道“你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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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 授衣·祸水

窦渊若有所思地瞧着远去的祝钰,冷笑一声,半晌才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在前往东南之前,他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至于万崇山这一趟浑水,就由这几人来蹚吧。

他虽然身为窦太尉的义子,但是无非不过是因为窦太尉没有儿子,才将他过继过来,而之所以选择他,不过是因为自己天资聪颖,十六岁便得了这武状元,要不然,怎么也轮不到他这么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头上。

想到此,他面色一冷,他犯下的祸端,让自己来收,倒还真是非常恰当。

他往后看了一眼,窦太尉正和梁学士不知聊些什么,他只看了一眼,便收了目光,大步朝外走去。

至于万崇山因这一档子事,直到第二日大家神情方放松起来,周王的脸色不似昨日的阴晴不定,而是一直和颜悦色,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畅游万崇山,只是祝钰却没跟在眼前,只因他领了这施法避祸的差事,旁人见他只是用一面云纹铜鼓在空中轻轻敲打着,鼓声阵阵,化为缕缕青烟,而那万崇山的百兽听到鼓声都仰头长啸,霎是壮观。

周王瞧见了,面露赞赏之意,冲跟在一旁的穷桑道“桑真人,你瞧九霄真人这术法如何?”

穷桑面露微笑,道“不错,不愧是九霄真人。可惜,这鼓声虽精妙,但是若想永固山河,倒还是欠上一分,更何况,只有鼓声未尝有些单调,不如在下以一萧来和,也算给陛下助助兴。”

周王听了眉开眼笑,道“如此,甚好。”

霎时,穷桑从袖中取出一黑色长啸,跃身空中,霎时一阵悠扬的啸声便在空中四溢开来,与鼓声相追相合,渐渐地人们瞧出端倪,那萧声起处风云渐起,逐渐化为一条巨龙在万崇山上盘旋,而祝钰的鼓上则跃出一只凤凰在空中飞舞,龙凤相逐,令人瞩目。而地面,则更是百兽合鸣,一时之间,众人都已惊呆。

半晌,鼓声、萧声渐消,而那巨龙飞凰也随之在空中盘旋不见,众人才晃过神来。

周王不禁拍手赞道“我大周有此两位,真是我大周之幸哉!”

此番过后,周王更是显得心情尤佳,便唤晚上要盛宴相庆。众人听此皆露欢喜,如此,风声终于渐消。

只有远远跟着后面的乔贵妃盯了一旁的明月一眼,低声道“机会就在今夜,你可得把我好了。”

宫女明月只是垂着脑袋,半晌,似是从嘴里挤出一个是字。

待众人回房歇息,矗立在娇娆门外的身影方推门而入,正是如影子一般一直跟在娇娆身旁的冯辛,只见冯辛凑到娇娆耳畔低声说了几句,只见娇娆笑道“倒是辛苦辛郎了,没想到,还有人想把注意打到我头上,还真是不自量力。这样也好,我还生怕这后宫太太平了,如此,倒是深得我心。”

娇娆依身在冯辛身旁,语气亲昵道“这世间也就辛郎待我最好了。辛郎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间,若不是我中的噬心蛊的毒,我倒是真想同辛郎一走了之。”

冯辛手抚在娇娆的头上,眼中似是一汪柔水,道“这些我都明白,我可以等。”

娇娆又反身抱住冯辛,道“再等等,再等等便好了。”

半晌,娇娆又道“如今在这万崇山,人多嘴杂,待回到宫里我再好好报答辛郎。”

语气娇媚,一双柔荑恰好抚在某个地方,冯辛一僵,道“枝娘若无事,我便退下了。”

冯辛走后不久,便听到门外有人叩门,稍后又听见有人说话“贵妃娘娘,穷桑有事求见。”

娇娆道“进来吧。”

待进了门,娇娆方冷笑道“穷奇,怎么换了个衣服,安了个名字,连行事做派都变了。”

进了门,穷奇环顾一周,道“你这贵妃当的,怎么身旁连个宫女太监都没有。”

娇娆回道“我若不将他们指使远了,你们如何进的了我这门,更何况,他们一听说不用伺候,一个个跑得比猴子还快。”

穷奇这才坐到长椅,为自己斟了杯茶,闲闲道“如今我是桑真人,怎好像某人一样,来无影去无踪。”

娇娆笑道“好一个桑真人,如今路铺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就看真人如何演好这一出戏了?”

穷奇道“只要这里谋划妥当,混沌和梼杌也已安插好,假以时日,还怕演不好这一出戏。”

娇娆却并无喜色,只道“不过祝钰那小子,倒还真是听话,唤他去东南,倒也利利索索地去了,将这京城就这般留给我们。”

穷奇笑道“那家伙,最懂得审时度势,当初,他虽说不帮我们,又说不帮饕餮那家伙,可是,我瞧着明里暗里,却又都插上那么一手。我看无非是给自己留好后路。此时他避往东南,既不得罪我们,也不开罪饕餮那激活,他何乐而不为。”

娇娆讥诮道“是吗?希望如此。”

穷奇又道“总之,祝钰去了东南,接下来,这宫中,这京城,可都是咱们的地盘,假以时日,这天下也都是咱们的。”

说到最后,面露喜色,娇娆却并不同喜,只道“莫忘了还有饕餮。”

穷奇哼道“他?正好,接下来,我还真想拿他动刀呢。这些年,他太平的日子也太多了。这京城多风雨,又怎能让他独享安乐呢。”

娇娆的脸上却有了一丝丝变化,半晌却绕过不谈,只道“刚刚冯辛那家伙,说来一件趣事。”

说着凑到穷奇耳旁低语一番。

穷奇听罢,也笑道“没想到还真有这不知死活的撞过来,如此也好,你便陪着玩上一玩,陛下想来也会非常喜欢这出戏吧。”

娇娆笑道“身为枝贵妃,这后宫争斗之事,自然也要参与进来,才热热闹闹,我倒也想瞧瞧,这人间女子的本事,能有几何。”

半晌,方听道远远有人在门外朗声道“枝贵妃娘娘,这宴席马上就要开始了,陛下请你前去。”

娇娆听了,正了正声音,道“知道了。”

待声音远了,娇娆方笑盈盈冲穷奇道“走吧,去看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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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 授衣·乔事

这是一场相当欢愉的宴席。

桌上是各色珍馐美食,美酒佳酿,周王身旁萦绕着枝贵妃、乔贵妃悉心伺候,又有窦太尉、梁学士在旁附和称赞,下面是灯烛通明、丝弦声声,更有舞女和着琴声翩翩。

稍后更有万崇山张管事专门令人训练的猴子高跷、鹦鹉学语、小狮滚球等等别出心裁的动物戏耍。当然还同京城杂戏班专门又专门请了表演傀儡戏的、球杖提弄的、舞掉刀的,一时之间众人又是被逗得喜笑连连,又是惊呼阵阵。

当然就连祝钰和桑真都以法术表演颇为瞩目的小戏法,更是周王喜上眉梢。

娇娆依偎在周王身侧,时而递盏,时而举葡,又时而凑到他耳畔指着那堂下戏耍评价一番,更似是无意地扫过周王另一畔的乔贵妃。

乔贵妃比起娇娆似是更精心打扮,而且不同于娇娆的妩媚,她似是有意将自己打扮的更加清雅,身穿淡紫轻纱,脸上只是略施粉黛,头上则是绾了几颗紫色宝石,更显得人无辜淡然。

但是看到娇娆在周王怀中喜笑时,眼神中却有几分不悦,她虽也跟在周王身旁伺候,但是三番两次被周王拦下递过来的酒盏,她更是面上无光,但仍压着火,一双手只是似无意地绞着袖子。

又过一会儿,方见乔贵妃的宫女明月凑到她身旁说了两句,只见她悄然点点头,又见此时众人正看傀儡戏在兴头上,自是没有察觉。

不大一会儿,便见几个宫女端来一盏盏晶莹剔透的燕窝盏,小巧的银盏中卧着煮得胶浓的燕窝,燕窝上有有些新鲜的蜜桔果粒,霎是喜人。

燕窝盏放到娇娆面前,她只是略微扫视一下,并没有端起引用,倒是窦、梁几人都依次吃下。

乔贵妃一直紧盯着娇娆面前的燕窝盏,却见她只是避而取食旁边的一盘子葡萄。

周王倒是颇为赞赏地瞧着面前的燕窝盏,一盏下肚似是有些不足,又往两旁瞧了瞧,见枝、乔两位贵妃的燕窝盏都没有吃,略微迟疑,便端起枝贵妃的那杯燕窝盏。

乔贵妃见了面色一惊,忙阻止道“陛下,你吃臣妾的吧,臣妾的也还未动,枝贵妃妹妹的,说不定她还要吃。”

娇娆扫了一眼,笑道“乔姐姐倒是贴心,不碍事的,陛下想吃便吃就得了,我吃不吃都无碍。”

乔贵妃见那燕窝盏已然在周王的手上,她压着自己跳出的心,道“陛下,枝贵妃妹妹最近伺候陛下,劳碌非常,这燕窝最是滋补,我因在宫里时间久了,早就吃腻歪了,不如让枝贵妃妹妹多补补,我的送与陛下吃也是一样的。”

说着,便将周王手中的燕窝盏取了重新放回娇娆面前,而将自己的燕窝盏塞入周王手中。

周王不疑有他,笑道“乔贵妃一向懂事体贴,倒是有心,枝贵妃,你便吃了这盏燕窝,也算是你们姐妹情深。”

乔贵妃见周王这般说,终于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依旧是不变的笑,娇娆却是轻笑一声,道“这燕窝虽好,可是也不知这里面有没有加了不该加的,若是吃了不舒服,也不知该怨谁。”

娇娆这话虽轻,却如平地惊雷,霎时周王和乔贵妃脸色煞变。

乔贵妃瞧了一眼黑脸的周王,颤声道“枝贵妃妹妹这是何言,众人都吃了这燕窝盏,陛下也吃了,你怎么说这燕窝盏有问题?”

周王也冷言道“枝贵妃你将话如实道来。”

娇娆笑道“陛下,我只不过随口一说,你也知道,我历来有这疑心病。刚刚我见给我端燕窝的好像是乔贵妃贴身的宫女,端给我的时候手由不自觉抖了一抖,也就不妨多想了些。”

周王何尝没有听出娇娆的话外之音,道“乔贵妃,枝贵妃所说之事是否属实,这燕窝盏当真是你那宫女端上来的?”

乔贵妃心里一惊,忙道“陛下明察,你也知道,我自爱吃这燕窝,来的时候便特意带了些,而这做法也是臣妾最喜欢的,所以便唤明月做的时候看着些。皇上,臣妾可以以项上人头担保,这燕窝盏绝对没有毒,你瞧这盛燕窝的盏杯便是银器,若是有毒,自然一瞧便知,臣妾又怎敢胆大包天犯下这等滔天之罪?”

下面的人瞧见原本和颜悦色的周王此时不知同身旁两位贵妃说些什么,只是面色凝重,但是因周王未曾唤人,大家只是祥装不知。

周王听完乔贵妃的说辞,也觉得有道理,便和声同娇娆道“枝贵妃,或许是你想多了,乔贵妃我是了解,你看她那柔弱的样子,怕是也生不出害人的心思。”

娇娆目光在乔贵妃脸上,半晌,笑道“或许是奴家想多了吧。”

乔贵妃见了,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瞧着娇娆,道“就是,肯定是妹妹想多了,我不过是瞧着燕窝滋补,想劝妹妹多补补身子,妹子既然不愿意吃,那就算了便是。”

“是吗?”娇娆的目光移到面前的燕窝盏,半晌,笑道“吃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瞧着姐姐递给陛下的那盏似是更可口些,要不然换上一换如何?”

周王道“不过一盏燕窝而已,倒在这儿熙攘半天,这样吧,这燕窝朕也不吃了,枝贵妃你既然想吃乔贵妃这一盏,不如就换上一换,你俩都将这燕窝吃了,这一篇也算翻过去了。”

“甚好。”娇娆笑着将自己面前的燕窝放到乔贵妃面前,而又将周王面前那一盏燕窝拿来,瞧着笑道“这燕窝这会儿看起来倒是比刚刚可口了,我倒还真想尝尝。”

说着用小巧的银匙舀了放入口中,赞赏道“恩,这燕窝香甜,橙子酸甜,放在一起,却是十分美味,乔姐姐,你也快尝尝。”

乔贵妃却一脸迟疑,道“我,我刚刚吃多了,这会儿正好没什么胃口,要不放着待会儿在吃吧。”

娇娆步步紧逼,瞧着乔贵妃笑道“怎么,姐姐不愿意与我和好如初,还是这一盏燕窝有问题?”

“当然……不是了。”乔贵妃反驳道。

周王道“你就随便吃上几口,不过一盏燕窝,快吃。”

“是。”乔贵妃只得端起银盏,小心地舀了几口,放入口中。

娇娆见乔贵妃吃下燕窝,嘴角起了一丝笑,不再看她,而是同周王调笑道“你瞧,你小孩子钻桶呢,倒是好玩。”

只留下乔贵妃一个人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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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 授衣·落幕

接下来每一分每一秒,对乔贵妃似都是煎熬,她紧紧攥着袖子,目光向四周望去,最后才站起,小声同周王道“陛下,臣妾突然略感不适,想先行告退。”

娇娆听了,笑道“别急着走呢,乔姐姐,这好戏才刚开场呢。”

娇娆的话令乔贵妃身子一僵,转回身,挤出一丝笑,道“枝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刚刚多吃了些水果,这会儿腹内有些不适罢了。”

说着手抚在腹部,脸上似是也白了几分,但她的左手不自觉在右手手上挠了几下,娇娆见了,笑道“腹内不适?我瞧着乔姐姐应该不是腹内不适吧?怎么这会儿急着去吃解药?让我瞧瞧,呀,这疹子都长到脸上去了。”

乔贵妃连忙捂住脸,道“不不,不是,我不是。”

娇娆又接着道“乔姐姐,估计怕我不吃,所以特意下得分量比较重,只需少少的几口,便成了这样子,要不然,怎么刚刚你就只是吃了那一丁点儿,可惜,害人终是害己。对了,刚刚你左顾右盼,是不是在找你那忠心耿耿的小宫女?”

“不,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乔贵妃瞧了一眼已经赫然变色的周王,眼泪涌动,哭诉道。

周王冷冷道“那你倒是解释清楚啊,乔贵妃。”

“这……这……或是是刚刚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乔贵妃强装解释道。

“乔姐姐,不如唤你的小宫女来解释,会更清楚吧。”娇娆笑道。

话毕,娇娆朝远方瞧了一眼,很快,一个侍卫押着一个宫女走来,乔贵妃一见那宫女心下一惊,忙厉声道“明月,你说话可要小心点。”

娇娆低头瞧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冷笑道“明月是吧?我同你讲,你同你家主子的事,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难得你还觉得她还能护着你吗?”

“快讲,你若是有一句不实,朕定不轻饶!”周王已经从两人的对话中猜出一二,此时话里话外明显已不再信乔贵妃所辩解的。

那跪在地上的明月已被吓得半死,抬起头战战兢兢瞧了乔贵妃一眼,又连忙冲周王磕头结巴道“皇上,这一切都是乔贵妃……指使的,奴婢,奴婢本也不想做,可是她威胁奴婢,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啊!”

周王冷冷瞧着在不停在磕头的宫女,转头向乔贵妃道“乔贵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如实讲来!”

乔贵妃见状,立马也跟着跪拜道“臣妾,臣妾不过是一时糊涂,臣妾见枝贵妃深得盛宠,对,对臣妾爱理不理的,臣妾便想若是枝贵妃身上起了疹子,就无法伺候陛下了,臣妾,臣妾没想害枝贵妃,这药,这药并不会致命,不过是让人,让人身上瘙痒,起些疹子罢了。你瞧,你瞧臣妾,现在不都好好的。”

乔贵妃虽跪拜在地,望着周王哭诉,可是双手却不自觉挠着全身,明显这瘙痒之症似是严重了。

周王见她这个模样,厉声道“你瞧瞧你那样子,你还好意思说,乔贵妃啊乔贵妃,想我一直以为你乖巧懂事,这次重阳之行才特意带你,没想到,没想到,你太令我失望了!”

此时,下面众人想再装聋作哑很难,一时之间,安静异常,只听得宫女明月和乔贵妃的抽噎之声。

半晌,周王冷冷道“来人,乔芸氏不守宫规,即日起,降为嫔妃,闭门春锦殿,没有朕的旨意,一步都不得踏出殿门!”

“陛下!皇上!求陛下宽宥臣妾,臣妾只是一时糊涂,臣妾再也不敢了!”乔贵妃跪在地上,抱着周王的腿,声泪俱下。

可是此时周王只觉厌恶,冲一旁道“庆子,快不快将乔贵妃请回房里。”

“渣。”霎时,马上有两个嬷嬷模样的人上来拉走了乔贵妃,又有两个小太监拉走了跪在地上的宫女明月。

周王冷冰冰地瞧着乔贵妃和宫女被人拉走,只是冷冷地瞧了一眼全都噤若寒蝉的众人,说道“真是扫兴!都散了去吧。”

一场重阳之行就这么不欢而散地落下帷幕,那天近身瞧见整件事的人都私下议论道“乔贵妃本虽有那害人之心,可是枝贵妃明知道那燕窝盏有问题,却紧逼乔贵妃吃下,其心思缜密,待人不留情面,岂不更盛一筹?”

当然守在乔贵妃门外的两位嬷嬷听到屋里撕心裂肺的乔贵妃,不,乔妃,都面面相觑,因枝贵妃特意吩咐了,既然这药不致命,不如让她好好享受一番,等回宫里再给她解药。

至于周王,自然也不会念着旧情,去瞧上一瞧,依他心中所想,若不是她生了公主,恐怕就不是降为乔妃那么简单了,如今,也算是宽宏大量。

他更在意的却是一脸不高兴的差点被人毒害的枝贵妃,如今,他的一门心思都在枝贵妃身上,更何况,她又推介了那位通晓天下事的穷桑。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对于娇娆似乎是过于关注了,刚入宫那段时间,他尚且心里还存着这一分戒心,甚至还想让她与祝钰相互压制,甚至在仪柔王姬的事出了之后,他心里还存着一份欣喜,觉得这枝贵妃,脾性太难驾驭,杀一杀她的锐气也好,但是这些天她那些谋略的本事,瞧起来却是比一向主和不主战的祝钰似是更要胜上一筹。

这些年,他虽钟情书画,可是身为一个帝王,他心里也有那一统天下的宏图大业,更加上,他一心向道,这祝钰虽表面臣服于他,也给自己炼制了许多丸药,可是离自己长生不老之梦仍是差之千里。如今得了枝贵妃和穷桑两位,相信这不久的将来,自己便是这天下的王,想到此,他按耐不住心里的欣喜,又想到枝贵妃因为这次重阳之行,推介高人未赏赐,受到乔妃毒害未安慰,便马上唤来庆子,草拟了一副旨意,当下虽因在万崇山,可是这应赏之礼不能少,列了长长的一张单子,一挥宫便兑现。

娇娆见了只是说谢主隆恩,待人走了,娇娆捏着那张胆子,同躲在幕后的穷奇冷笑道“咱这个皇上,还真是,千古名君!”

穷奇瞧了一眼,笑回道“千古名君,咱就让他来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第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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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授衣·风声

一连几日,陆瑾岚都颇显无精打采。

她日日凑到张柏和严松身旁,只望能听到关于落琼和狸奴的消息,但是得到的却总是失望。她甚至去打听了另外那两家失踪女子的消息,那两家不过是寻常人家,卖入大户人家当丫鬟,没想到相伴出去为当家小姐采买胭脂水粉时被一阵狂风掳走,便再也寻不着人,最后,那主人家听说后,向那两户人家赔了一大笔钱,至于失踪女子的家里,虽也报了官,也跑到大户人家闹腾了一番,最后因得了银子,这件事便烟消云散。

这几日,倒也没再传出有妙龄女子失踪之事,陆瑾岚方安心了一番,希望娇娆得了消息,收敛一番。

她又想起自己,同母亲逃出之后,父亲一定也没有再寻她,如今到了京城,明知道自己的家就在十数里之外的地方,可是自己却是一丁点也不愿回去,那个地方,从自己从母亲逃出来之后,便再也不能称之为家了。

如今,她一心寄在六记斋,寄在掌柜、寄在大家身上,可是当下,她又有些挫败,突然对自己的今后的路失去了方向,有些事不去想,似乎就可以忽视,但是最终那些事还是成为了拦路虎。

她坐在六记斋里,瞧着空空荡荡的六记斋,张柏一如往常,只是偶尔外出,至于掌柜,好像这几日经常在房中闭门不出,后来,她才从麖呦那儿得知,那日祝钰给她的锦袋,里面是一粒珍贵的丹药,灵心丹,可以帮忙压制掌柜的心里被他封印的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似乎寥寥几次提及,掌柜、麖呦、祝钰似乎都只说那个家伙,掌柜倒是最重的时候提到,那个家伙是妖怪?还是魔鬼?

希望那丹药能够让他不再那么痛苦吧,陆瑾岚又想到,也不知远在东海的红莲和冯正两人如何了?那凝血珊瑚什么时候能来。

她也想知道除了那灵心丹,除了凝血珊瑚,还需要什么灵丹妙药,才能帮助姜九,她也三番五次问及麖呦,可是得知的都是你先将法术练好再说。

可是,一提到练法术,她又像是遇到了拦路虎,好几次,她甚至想同麖呦说,你们都说我身体有芸卿还是巫鸾的残魂,那么既然如此把她放出来好了,让她上自己的身也好,反正大家不都喜欢她,关心她,惦记她,将她放出来,岂不皆大欢喜。

虽然这样想,但是她最终又没有说出口,或许因为自己又舍不得这些。

倒是旁边的卖包子的廖大嫂见她日日郁郁寡欢,只当她是小儿女心思作怪,又猜想她是担忧六记斋的生机,毕竟如今换了女装,倒是有些人以为她是六记斋的老板娘,她虽辩驳几次,但是毕竟客人人来人往,说去的话也没人记在心上,平日里便仍唤她小老板娘,至于姜九,头两次听见了,只是盯着满脸通红的陆瑾岚解释,后来听见了,也不再理会,所以误会的人也便更多了。

不过不管是什么烦心事,那廖大嫂都唤她去对面兔儿寺瞧瞧,还说,咱这儿不是近水楼台,你瞧瞧每日那排队的人,就知道这庙里神仙有多么灵验了吧。

陆瑾岚平日里虽对兔儿寺好奇,但毕竟见多了这鬼怪妖魔之事,所以对这求神拜佛并不怎么信服,只是这兔儿寺名字怪,行事也怪,刚来时虽好奇但来不及多想,这时被这位看似热心肠的廖大嫂提起来,她也倒起了好奇之心。

她不禁悄声问道“廖大嫂,这兔儿寺真有这么灵?这里面供奉是什么神仙?还是这里面有什么得道的高人?”

廖大嫂压低声音道“这供奉的不过是寻常的观音娘娘,以前这庙里破败不堪,就连那观音娘娘的金身都缺了一大块,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这兔儿寺来了一老一小两个僧人,没过多久,便有人偶尔去拜拜,不知许了什么愿,总之就是应验了,这一下子就传开了,慢慢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陆瑾岚更是好奇,问道“那么大嫂,你有没有去过兔儿寺请过愿?”

可是没想到,一听到这个问话,这个言语爽快的人却面露难色,道“那……那自然是请过的了,不过,姑娘啊,我同你说,这请愿啊,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在兔儿寺请愿可不是磕磕头,烧烧香,进贡些香火钱就行的。”

陆瑾岚之前倒是同母亲一起去过庙里,不管是灵或不灵,无非最后还是要看香火钱多少罢了,怎么这兔儿寺倒是与别处不同?

“那需要做什么呢?大嫂?”陆瑾岚不禁又问。

那廖大嫂神情更是奇怪,半晌才道“你得换。哎,这个,一句两句也说不清,不过你若有心,早上你去排队便知道了,若是真有那解不开的疙瘩,倒也可以一试,陆姑娘我就是这么一说,去不去你自己决定就成。”

陆瑾岚看着已经闪进自家包子铺的廖大嫂,又转头看了看下午时分已无人烟的兔儿寺,心中的疑团也是越来越大了,她皱起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进去瞧一瞧,但是她与廖大嫂的想法颇有些不同,她虽然有一连串的难题,可是她却不相信这庙里的菩萨能替她解了这难题,她只是奇怪,这兔儿寺如此迥然不同,里面到底是神仙还是妖怪?

她立在门口发呆,不知何时麖呦踱到门口,见她神情恍惚地望着对门兔儿寺,讥讽道“怎么,你还想求神拜佛?”

陆瑾岚却想起什么,拉起麖呦,道“麖呦,要不你跑进去瞧一瞧吧,我总觉得那地方有古怪,就好像那里面有妖怪一眼。”

麖呦也抬头瞧了一眼那兔儿寺,却没有陆瑾岚的好奇,懒洋洋道“我才不去,我们仙界一向同佛界不是一卦,在天上平日里都鲜少来往,如今,到了地下,更不想去。更何况,我早就瞧了,那地方,没有妖怪,就算是有,也不是妖怪,我劝你啊,少点闲心,还能少给大家添些麻烦。”

陆瑾岚吃了瘪,更是烦闷,又想去寻掌柜,但在心里迟疑半晌,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在门口晃来晃去。

直到背后被人用扇子敲打到脑袋,一抬头便见祝钰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怎么?在门口迎接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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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授衣·辞行

祝钰是来辞行的,陆瑾岚听到祝钰应了差事要去往东南,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虽然祝钰给他的感觉都是来无影去无踪,可是每次不得不说,都是他或多或少地帮了自己,更何况现如今宫里还有娇娆,原以为有祝钰在,多多少少,她和掌柜会安心一些,可是现如今,又是一个措手不及。

因而她忙问道“为什么现在去?去多长时间?”

祝钰笑道“这差事可长可短,谁也说不好,所以才特意说上一声。”

这时,姜九不知何时出来,祝钰瞧见了,又道“不过,小陆,对你,倒是没有多嘱咐的,反正你身旁有麖呦那家伙,左右都会护着你,今日,我主要是寻掌柜有事的,当然,更是惦记你家掌柜的美食。”

前半句话是同陆瑾岚讲的,后半句却是同姜九说了,姜九见了,依旧面沉如水,向陆瑾岚吩咐道“小陆,你去将楼上新室腾出来,我来招呼祝公子。”

楼上虽有好几间空房,但仍是依照青古镇六记斋的布局,设了两间雅室,一间新室,一间旧室,陆瑾岚应了声,便上楼去了。

平日里因鲜少用,所以虽日日打扫,但招呼客人还需稍作清理,又去烧水沏茶,待再去时,姜九同祝钰已然在新室坐定。

陆瑾岚刚放下茶,姜九又吩咐他同严松做几道酒菜端上来。

陆瑾岚瞧了一眼,还是特意将她驱开,陆瑾岚心里有一分失落,但仍是顺从地应了。

见陆瑾岚关了门,姜九已将面前的茶盏推过去,道“祝公子,喝茶。”

祝钰笑道“我倒是更情愿姜掌柜敬杯酒,说起来,姜掌柜酿的神仙酿一直未尝喝道,倒是一大憾事。也不知今日能否如愿以偿。”

姜九饮了茶,道“神仙酿虽好,但总是醉人,陆公子既然是辞行,就不便来饮酒,不过,公子走时,姜某倒是可以送公子一坛,权将给公子赠别之礼。”

祝钰回道“甚好,那么倒不枉今日我来此一趟,特意给姜掌柜带些推心置腹的消息。”

姜九轻笑道“推心置腹?这个词用得妙,没想到有一日我也能与祝公子推心置腹?”

祝钰端起茶盏,也跟着笑了,道“世事无常,你我大概都没想到,想当年在天上,彼此都瞧不顺眼的两个人,如今倒成了朋友。”

姜九脸上笑容渐消,道“世事确实无常。又不知祝公子此次前来,带来哪些无常的世事?”

祝钰饮了茶,语气也不似刚刚轻松,道“娇娆和穷桑,怕是要下手了。我来便是提醒你一句,想插手,对你而言可不是轻易的事。”

姜九手里执着空茶盏,听到祝钰的话,只是沉默,半晌,忽轻声笑道“其实我挺怀念那时候无法无天的饕餮,有时候我也会想,穷奇他们也应该会怀念吧,他们或许比我有更深的执念,毕竟我将恶锁了起来,而他们却没有,他们蛰伏了这么长的时间,早已按耐不住了吧。只是,没想到,最终我和他们还是要走上这一步。”

祝钰听了,抬眼瞧着姜九,他的神情中不复平日里的深水,而是时有波澜,他回道“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了,其实,你可以不管的。”

姜九听了,眼里波澜没了,只是轻笑道“让我像你一样?不不,不管怎样,我做不来你们神仙那一套。我一早便说,我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也不像你们那些神仙佛之类,有那所谓的普度众生的胸襟,但是,当初我既然在天上应了要抵御魑魅的,这些年又是这般做的,现如今,想放下,已然放不下。”

祝钰道“那既然如此,我多说无疑,穷奇和娇娆的打算,想必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他们所谋之事,不过我来时也早有打算,想来你饕餮,应该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内,至于到底会如何对你,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我希望,你能保护好小陆。”

说到陆瑾岚,姜九的神情温和了几分,刚想说话,却见门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进来的正是陆瑾岚,端着木托盘,上面是几道可口的小菜,还有一壶酒。

祝钰瞧了一眼放到桌上的白片鸡、炒羊丝、虾油豆腐、糟蛋、酱萝卜,笑道“看来这些日子,小陆真得不仅仅只学了法术,走之前能尝到小陆的手艺,倒也不失一件幸事。”

说着,举起筷子便要品尝,陆瑾岚端着托盘,指着桌上那几道菜,道“只有这豆腐和萝卜是我做得。”顿了顿又向掌柜说道“掌柜若是没什么事,我便先告退了。”

姜九点点头,却又说道“让严松去取一坛神仙酿,给祝公子备着。”

陆瑾岚应了声,便退下了,待出了门,祝钰瞧了眼窗外不见的身影,又道“这丫头,虽然身上有芸卿、巫鸾的残魂,可毕竟还只是个凡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干什么,闲心倒是不少。”

姜九目光移到窗户,半晌,方道“那她应该干什么,好好学习法术,像芸卿一样捉妖除魔,直至体内芸卿的魂魄苏醒,替代她,然后同你一起回天界是吗?”

“难道这对她不是最好的结局吗?巫鸾或许想让她像凡人一样生活,但是这一切从她被芸卿的残魂附身,从她出现在六记斋,她注定就不能再像一个凡人,既然如此,让她早早脱离凡人也未尝不好。”祝钰反问姜九。

“是吗?这样就好吗?你就一定相信芸卿她会回来,她愿意回来?”姜九有些喃喃道。

祝钰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酒香肆虐,他端着酒盏,道“这世上大多数,不管是人,是妖,是魔,是鬼,都有自己的宿命,不是吗?你如此,我也如此,巫鸾她,更是如此。姜九,难道你真得要迟疑下去吗?我想地府那地方,只有你去才最合适,当初是你将她留在那儿,我希望你能将她带回来。”

祝钰说完,直直地盯着姜九,姜九一怔,半晌,才笑道“原来,这才是你这次来的真实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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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授衣·心境

陆瑾岚坐在楼下,一直瞧着楼上,面前的一坛神仙酿,麖呦凑到她旁边,非要尝一尝,被她赶到一旁发呆。

麖呦见她痴痴地瞧着楼上,笑道“你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上去。”

陆瑾岚摇摇头,道“他们既然不愿意让我听见,我又何必上去凑热闹。”

麖呦不在乎道“其实他们说什么,我猜都能猜到,反倒最后都会落到你身上。”

陆瑾岚想起她刚刚送酒食过去的时候,似乎在门外听到她的名字,她忙低声问道“我?为什么总会说我。”

麖呦伏在桌上,歪着脑袋瞧着陆瑾岚道“因为原本就是为了你啊,又或者是为了芸卿,要不然呢?你以为,若不是你体内的残魂,你同大街上那些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不是吗?”

麖呦的话说得很直白,陆瑾岚一愣,半晌不知道怎么回。

麖呦说得没错,若不是因为自己体内的残魂,自己与芸卿相似的面貌,就算当初自己被掌柜救下,他或许也不会有留自己的意思,只会随随便便将自己打发了吧,自己,终归只是芸卿的替身。

想到这儿,陆瑾岚低下头,似是喃喃,又似是问麖呦“若是让芸卿代替我,是不是都皆大欢喜了?”

麖呦离她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立马答道“那是自然了。”

陆瑾岚听了,更是沉默,只是伏在桌上,半晌,一动不动。

麖呦孩童心性,心里又只有巫鸾和芸卿,对于陆瑾岚,自然没有那么地用心,就算是之前教她练法术、护她性命,也多是因芸卿的嘱托,所以说话自然无所顾忌。

不过说罢,看陆瑾岚这样,似是明白自己这应答好像有些伤到面前这个小姑娘的心了,说到底,她不过一个才及笄的凡人女子。

麖呦又想起其实她已经努力在做到最好了,自己或许要求太高了,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又不知如何说,半晌也就任由她趴在那里。

直到祝钰和姜九从楼上下来,祝钰的扇子在她的脑袋上拍上,她方抬起头,眼睛似是有些通红,又瞧见祝钰身后的姜九,连忙揉了揉眼睛,道“刚刚眼睛进了沙子,揉了半天。”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只当没看见她通红的双眼,祝钰笑道“小陆,我要走了,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陆瑾岚挤出一丝笑,道“后会有期。”

祝钰又瞧了瞧桌上的那一坛子酒,笑道“这便是掌柜酿的神仙酿吧,终于可以一饱口福了。”

祝钰说着抱起那坛子,又同陆瑾岚道“小陆,希望下次见你,便不是现在的自己了。”

这一句煞有深意,陆瑾岚却因刚刚麖呦的话,并没有多想,只是以为他又以师傅自居,唤她多加练习法术,便道“知道了。”

祝钰又同麖呦道“我要说的,你都知道。反正,我同你也没什么告别的。”

就这样,祝钰走了。

祝钰走了没多久,窦渊也上门来,他只是叫了些酒食,一个人闷头吃完,待最后才走到陆瑾岚面前,同她冷冷道“我这段时间不在京城,但是落琼和猫妖的事,不管是作为皇城使,还是我窦渊,我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陆瑾岚倒是有些讶异,原以为,这家伙一出现便是水帮帮主,又是梁攸身旁那个冷峻的男人,更是皇城使,还是落琼和猫妖案子的办案人,现如今落琼和猫狸她都不抱希望,他竟然还放到心上。

陆瑾岚迟疑了会儿,又道“我也没有放弃去寻找,只希望她们还在,又希望她们能去投胎。”

这看似矛盾的答案,令窦渊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起身从怀里掏出几角碎银,扔到桌上,道“结账。”

但走的半道,又折了回来,道“我这次可是同你的师傅九霄真人一块去处理公务,希望我们能够相处愉快吧。”

最后这句似是莫名其妙,又似是在点名什么。陆瑾岚望着窦渊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下次再见面,又不知是什么样的情景。

或许是因为一连两人的离别,陆瑾岚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又想起麖呦说得话,心里更不是滋味,她望向姜九,希望姜九同她说上几句,一直以来,姜九同他都有一份淡淡的疏离,可是曾经,他爱芸卿,爱得那么热烈,陆瑾岚心里又有些嫉妒,不知为何,或许因为自己体内芸卿的残魂,她总觉得自己一颗心也时常系在姜九身上。

可是姜九待自己,应该只是小陆,身体里有芸卿魂魄的小陆而已吧。

陆瑾岚忽又觉得对自己有些生气,她一个人立在六记斋的门口,街上人来人往,仍是十分热闹,有三五成群的,也有形单影只,甚至还有一个个衣着破烂的乞丐,望着那些乞丐,她不禁嘲弄自己“陆瑾岚啊陆瑾岚,你心里在期盼什么呢,你有现在的这些,你就应该庆幸了,要不然,或许你还不如街上这些乞丐呢,他们既然想唤回芸卿,你就应该毫不犹豫地应了,甚至就算他们想要你的命,你也应该一声不吭伸出头才是。”

这样想着,目光便移到对面的兔儿寺,又想起上午廖大嫂说过的话,那兔儿寺里,若真得能实人心愿,自己若是去求,是不是也能应愿呢。

这样的想法一起便再也受不住,人或许就是这样,有时候总会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陆瑾岚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去,可是那地方,既然没有感觉到妖气,那么说不定真得有身也说不定。

抱着这样的想法,陆瑾岚决定明天一早自己去兔儿寺一探究竟。

六记斋前厅只有她和张柏在打扫,待打扫了差不多了,她便同张柏说反正这会儿店里也不会有客人,她想出去逛逛。

张柏自是不疑有他,痛快地应了,陆瑾岚便见张柏回了六记斋,她便悄声找了一个僻静处,换了身衣裳,又念了易容术,才大摇大摆地走到兔儿寺前。

但是她算错了时间,她原以为,赶到辰时之前便能领到签号,但是她瞧了瞧面前已然聚了一堆人,不禁问身旁的人,“这么多人,都能派到号吗?”

那人摇摇头,道“这得看运气,反正都是抽签,抽足二十名,今日便满了,有时你排再早也是无用。”

果然,第一次,陆瑾岚失落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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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授衣·抽签

第二日,陆瑾岚照例起早先把自己的活干了,便同张柏说自己出去逛逛,张柏一如昨日,并不疑心,仍是应了。

昨日,陆瑾岚便瞧出来了,这来早来晚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因为辰时才排队,所以虽然大家自发地说按照顺序,可是一到真正排了,还是有随意加塞的情况,当然更重要的是,就算你排到第一,你也未必能抽到那个签。

或者说,一切随缘。倒还真是佛家思想。

昨日,陆瑾岚便没有抽到那个签,而她后面一个中年男子却有幸抽到了签。抽签时她又细瞧了那派签的小和尚,并没有瞧出什么端倪,没有妖气,看她的时候也并没有多瞧上一眼,只是在抽到签后,才清脆地道了声“不中,请施主下次再来。”

陆瑾岚也同其他人打听了,但是关于兔儿寺好像说得都同廖大娘说得差不多。

对于一旦涉及到如何情愿,如何换,大家都说得含糊不清,陆瑾岚更是觉得十分奇怪,她更想一探究竟。

今日,她照例以男装示人,脸上又用易容术,看起来就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小子,以至于旁边的人瞧见她都问她是想许功名还是许媳妇。陆瑾岚只是嘿嘿笑,这里面的人,有人有人对自己要许的愿三缄其口,有的则坦言相告,比如家中老母病重,又或者家中田地被抢诸如此类。

陆瑾岚心道,果然各人有各人的烦忧。

正聊着,忽见兔儿寺的大门开启了一个缝隙,忙有人叫道“到辰时了,到辰时了,快排队。”

说话间,刚刚还四散的人群立马挤成一团,并相插成队,刚刚同陆瑾岚聊得愉快的一个中年大叔,忙拽着她的袖子道“过来,这边,小兄弟。”

陆瑾岚忙冲那中年人道谢,那人只是摆摆手示意不客气。

这时,那个来派签的小太监已经在队伍开头站定,手里是一个装满签的签筒,里面大部分都是空签,只有二十个签上写了一个“中”字。

陆瑾岚细细打量那派签的小和尚,无论瞧上几次,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和尚,只是生得唇红齿白,若是去了这一身僧服,倒是有些像年画上的福娃娃。

她盯着前面密密麻麻的人群,明显已经超过二十个,但是一般都不会抽足二十个“中”字,陆瑾岚一个个数着,中,不中,不中,不中,中,到她前一个,足有七个抽到“中”字,那七个人兴高采烈地拿着签字,站到另一边,而没有抽到的,一个个唉声叹气地将卦签递给那小和尚。

陆瑾岚见前面那个憨厚的中年人,先是搓了搓手,又往自己手上吹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签筒,抽出一只后,却不敢看,犹豫半天才探出头,看着空无一字的签字,他叹口气,然后朝陆瑾岚拍了拍胳膊,道“小兄弟,祝你好运。”

陆瑾岚瞧了瞧那个小和尚,他已将签筒递了过来,陆瑾岚迟疑了一下,手伸入签筒,半晌才拿了出来,她将签字举了起来,跟在她后面的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已叫道“中了,恭喜,兄弟。”

那小和尚也只是瞧了一眼,便示意她站在一旁,陆瑾岚握着那个写有“中”字的签子,忍不住长呼一口气。

她站起那七个人身旁,这几个人忙向她道喜,同那长长的队伍相比,这边的几个人心情稍显轻松了许多。陆瑾岚只是握着那签子盯着细细看,只是平平无常的签子,上面的中字也是随意写下的,她又看了看其他人,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她在心中稍稍说了句抱歉,这一次,她没有像昨日一样,听天由命,而是用了一点点小法术,昨日她回去之后,想了半天,才决定要用法术,因为她怕万一要是一直抽不中怎么办,虽然这么做对这些辛辛苦苦的派队靠运气抽签的人,有些不公平。

但这世间,哪有绝对公平的事呢。

思绪之间,小和尚已经走到队伍的中后部,陆瑾岚瞧了瞧自己身旁的人,已经十五六个,果然,不到最后,二十个人已然选出。

那小和尚折了回来,让按照刚刚的顺序排好,又每个人发了一张小小的纸张,陆瑾岚拿到的是八,是按照抽签的顺序再重新定序,那小和尚这才双手合十,道“恭喜各位施主,请各位拿好签子和号纸,稍后会一一叫到各位施主的号纸上的数字,叫到的施主跟小僧进去即可,至于其他的施主,就需要稍微等待。”

大家对于这个规矩自然是没有疑问。那小和尚又在众人脸色、身上仔细查看了一番,才推门进去。

没过多久,那小和尚便回来,叫道“请一号施主请随我来。”便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腿脚发颤地随那小和尚进去。

而剩下的众人不同刚刚有些愉快的心情,这时大家似是更加慎重,有低头小声议论,大概还需要多少时间,也有互相问要家里遇到什么难题,要许什么愿,更有沉默不思的。

直到第一个进去的老头出来,足足花了将近两刻的时间,陆瑾岚又问旁边的人,似乎每个人都差不多这个时间,陆瑾岚怕在这里耽搁久了,张柏他们会起疑心,估摸着时间,跑到后面换了衣服,又折回六记斋。

此时店里依旧是没有客人的,陆瑾岚望了望,掌柜仍是不再,只有张柏一个人闲闲地毛巾在擦拭桌子。见了陆瑾岚,笑着问道“陆姑娘去逛完了?”

陆瑾岚点点头,在店里转了一圈圈,又到门口,细心地查着兔儿寺还剩几人,过了一会儿,搓了搓手,凑到张柏身旁,道“张柏哥,刚刚我在街上看到卖胭脂簪子什么的,有一个簪子我特别喜欢,但是没带钱,便又折回来了,我能不能再去一趟……”

张柏听了,笑着说“这是自然,你总是穿男装,如今这些东西总是缺的,你快去吧,反正店里也无事。要是钱不够,先从店里取。”

陆瑾岚忙道“够了,够了。那我回屋去拿钱便去了。”

她怕张柏看出破绽,便想借故转上一圈,张柏笑道“哪里这么麻烦,柜上的钱你先借了,等会儿买好回来,看用多少再放回去就行。”

说着走到柜台,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问“够吗?”

“够了,够了。那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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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 授衣·过去

陆瑾岚虽然觉得这样三番两次瞒着众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是自己要问的事,又不想让他们知道,如今,只能这样了。

等再次回到兔儿寺,刚巧第六个人刚进去。

陆瑾岚长呼一口气,又等小半个时辰,只见那小和尚推门而出,唤道“八号施主,请跟我进来。”

一入寺庙,与平日里所见到的寺庙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显简陋了些,只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院中并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僧手持扫帚在清扫落叶,看见陆瑾岚和小和尚瑾岚,只是稍微示意,便又干起自己的活了。

陆瑾岚将目光移向四周,见院内有三间大殿,陆瑾岚来不及细看,那小和尚便冲陆瑾岚道“施主,请往这边走。”

陆瑾岚被领到最当中的一个大殿,里面供奉的只有一尊观音娘娘像,面前亦有功德箱、香炉、蒲垫什么的。那小和尚拿来三支香,递给陆瑾岚,示意她上香。

陆瑾岚以前只跟母亲去庙里上过香,现在便依葫芦画瓢,接了香燃了先是冲那观音相拜了拜,插入香炉,又跪倒地上磕了三个头,却不知要不要许愿,便只在心里默念希望众人平安顺遂。

又起身,从怀中掏出几角碎银丢入功德箱。

那小和尚也不说她这样做是合规矩还是不合,见她起身放完香火钱,走到自己面前,方道“小施主,请稍等片刻。”

陆瑾岚双手合十应了,便在殿内等待,她又看了一圈,这大殿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她等了不消一刻,又见那小和尚回来了,冲陆瑾岚道“施主请跟我来。”

陆瑾岚又跟着那小和尚出了殿门,从一旁一个小侧门,进到后院,看起来好像是平日里和尚们生活的厢房,小和尚带她进入的一间,那房间内,不似平日里常见的,一入门,便是一面大大的屏风,屏风前有一张凳子,除此之外,屋里并无他物。

那小和尚指了指屏风,道“施主您有什么话冲着屏风说就行了。”

陆瑾岚瞧了瞧那屏风,并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便问那小和尚“那屏风后面是寺院的主持?还是什么人?”

那小和尚似是有些不满,皱了皱眉,道“不是,但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说罢便退了几步,关门出去了。

陆瑾岚先是走到屏风前看了半天,也不见屏风后面有声音传出来,透过屏风也瞧不出里面到底有什么人,她甚至想绕到屏风后面去瞧一瞧,这个念头一起,忽听见屏风背后有声音传来。

“小姑娘,你身上多了两魂四魄,让我瞧瞧,原来,这身上多的魂魄,前世倒是个仙家。”

那声音有一点点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不像是凡人发出来,但是更另陆瑾岚诧异的是他说出的话,屏风后面的人不仅知道她身上有芸卿的魂魄,前世还是仙人,至于他所说的两魂四魄的事,她则是完全不知道。

她愣了半晌,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

屏风后面的人呵呵一笑,道“这世间没有我不知道事。怎么,不相信?那你可以试上一试?”

陆瑾岚想了想,郑重其事地问道“那你知道饕餮吗?”

“饕餮?”屏风后声音再次响起,又笑道“饕餮,饕餮的大名如雷贯耳,名扬三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他同你身上那魂魄主人的始末?”

陆瑾岚发现不管自己想什么,屏风里面的人似乎都能很快猜出她的心思,他到底如何是做到的?

这个念头一起,屏风后面的人又接着道“还在好奇我是如何猜中你的心思的?我劝你不如将心思多花在你和饕餮身上,至于我,无论如何,你都是猜不到的。”

陆瑾岚见屏风后面的人这么说,她忍不住问道“难道你是神仙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屏风后面的人哈哈一笑,道“神仙?小丫头,旁人不知,你还不知,这神仙也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吧。我的身份,你是猜不出来的,不如问些你想知道的事。”

陆瑾岚听了,沉默一下,方道“那你就告诉我饕餮和芸卿的故事吧。饕餮真的杀死了她吗?”

“看来你倒不算一无所知,这是自然,她也不能算是被饕餮杀死了,更应该说她是被成魔的那个饕餮杀死的。这个故事,说起来,横贯百年,也算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了。”屏风后面的人又道。

说完,屏风后面的人似是在思索,半晌才又徐徐开口,讲起了那个悠远而又陌生的故事。

千百年前,作为四凶的饕餮、穷奇、混沌、梼杌和女修罗娇娆,整日无恶不作,杀人放火、吃妖除魔、毁天灭地、无恶不作,他们无所顾忌,特别是饕餮,比起其他四人更甚,因为贪吃,暴虐,杀戮,他犯下的祸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终于有一天,玉帝决定派人镇压四凶,要将他们除掉。

一时之间,天界与四凶一修罗五人展开了为时七天七夜的战斗,他们甚至攻上了天庭,最终,以饕餮为首的他们终究还是败了,惨败之下,饕餮竟竟逃走了,误入了太白金星的殿宇,然后遇到了巫鸾。

巫鸾不过是太白金星座下的小仙童,遇到误闯的饕餮,不知怎么巫鸾最终收留了饕餮,并将将他藏了起来。

谁也不知道巫鸾为何要就饕餮,而饕餮第一次没有起了杀心,安安生生地躲在那里,听凭巫鸾为他治伤。

但是,伤未痊愈的饕餮最终还是发现,至于巫鸾,私藏天庭要犯,更是犯了大罪,就连巫鸾的师兄云鹤也因包庇,一同被关了起来。

最终,巫鸾和云鹤因为犯下天条,被赶出天界,并受七世轮回之苦。

而饕餮,自然也被抓了,同其他的三凶一起,后来佛界出面,将四凶体内的恶压制,并让他们赎罪,投诸四裔,以御魑魅。

照理说,两个人的故事本该就此化上休止符,可是却没想到饕餮和巫鸾不知何时系上了情结,七世不解的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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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 授衣·是劫

屏风背后的人显然没有注意到陆瑾岚阴晴不定的脸色,而是继续徐徐地将这个故事讲完。

巫鸾在凡间辗转,前五世都未曾遇到饕餮,直到第六世,她终于又遇到了饕餮,虽然历经六世,虽然巫鸾在被打入凡间时失去了轮回的记忆,可是,最终两个人还是被那七世情缘,牢牢地系在一起。

后来,两人不知什么原因却到了冥界,在那里饕餮中了噬心蛊,突然发狂,杀死了巫鸾,巫鸾堕入饿鬼道,饕餮则逃亡苜蓿山。

逃走之后的饕餮,在苜蓿山沉寂了许久,再听说时,他好像将自己发狂的那一半封印的起来,也就是深藏在他体内的恶的那部分。

至于巫鸾的残魂,飘荡在饿鬼道之后,被她的师尊太白金星寻回,可惜只寻得二魂四魄,并将它们投诸到你的身上。

听完这个漫长的故事,陆瑾岚久久回不过神来,原来,这便是她体内的那个人与饕餮故事的始末吗?

屏风后面的人见陆瑾岚听罢后久久不再答言,又笑道“怎么?不信我说的?其实饕餮同她的故事,三界之内,知道的人并不算少数,可惜的是,你身旁的饕餮,以及你身旁那些知道内情的人,并不会将这些原原本本告诉你。”

陆瑾岚沉默,屏风后面的人说得是实话,其实从饕餮,从祝钰,从麖呦,他们的闲言碎语之中,她不是猜不出这些,只是如今将这个故事这般详细地听来,心中的震荡还是不言而喻的。

屏风后面的人又道“小丫头,若不是瞧着与你有哪些个渊源,我才不会同你说这些。原本来我这儿的都是些凡人,许些功名利禄,或者许些健康顺遂之类,对于你,恐怕你想许的愿,都不一定能实现。不过,我倒是可以听上一听。”

“那么,你要许什么愿?”屏风后的人问道。

陆瑾岚想了半晌,若是真得什么愿望都能许,她会许什么,许愿解了饕餮的噬心蛊的毒?还是许愿让芸卿的魂魄苏醒?又或者许愿娇娆他们不要再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一时间,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很难取舍。

倒是屏风后面再次传来笑声,道“小丫头,你想那么多,我也不能全都告诉你。”

陆瑾岚思索半天,方犹豫道“那我可以问两个问题吗?”

“哪两个?”屏风之后的人问道。

陆瑾岚才道“一是饕餮体内的噬心蛊之毒如何可解。二是我体内的芸卿姑娘的魂魄如何能苏醒。”

屏风后面的人似是沉默半晌,方回道“第一个问题,无药可解,至于第二个问题,倒是有办法,不过,想要她苏醒,得拿你的命来换。”

屏风后面的人说得风淡云轻,陆瑾岚却是心里一惊,半晌才喃喃道“他的毒竟无药可解吗?”

屏风后面的人解释道“原本是可以解的,可是自从他把自己身体的那一半封印起来后,便无药可解了,我若没记错的话,现如今,那噬心蛊应该同他身体的那个家伙同生同死,所以,先如今必须压制,要想解噬心蛊的毒,就必须先将他身体中的那一半放出来。但若是那样,噬心蛊的毒解与不解其实也没有意义了。”

陆瑾岚不明白他的意思,反问道“为什么没有意义?难得不能将他封印的那个家伙放出来,待解了噬心蛊的毒,再重新封印。”

“不,一旦饕餮封印接了,他便会变成当年那个无法无天的魔鬼。这个办法,饕餮他应该也知道。”屏风后面的人又道。

陆瑾岚默然,她虽然想象不到被称为魔鬼的饕餮是什么样子,可是她也隐隐约约明白,那定然是一种无法挽回的局面,要不然掌柜宁可日日忍受折磨,也不愿意去尝试解除封印。

陆瑾岚心情黯然,屏风背后的人又道“怎么?这么关心饕餮那个家伙,可惜你注定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陆瑾岚身体一僵,想起自己问的第二个问题,又接着道“你说我体内的芸卿,她还能再苏醒?需要我用命来换吗?”

“这是自然,你原本就是替身,她的魂魄苏醒了,占据了这具身体,你自然也就死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醒过吧?那时候,你觉得你还在吗?”屏风后面的人又道。

陆瑾岚去想,这段时间其实已经没有那种恍惚的感觉了,可是她仍清楚地记得,从冥界回来之后,她昏迷了好长时间,那时候应该是她来过吧,可是自己却什么也没有感觉。

这些,姜九知道吗?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每次谈及这些事,总觉得他似乎有所隐瞒,还有祝钰,麖呦,他们不都想让芸卿或巫鸾醒来,所以没有一个人将芸卿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是不是我修炼法术,对巫鸾苏醒,也会有帮助?”陆瑾岚又问。

“这是自然,毕竟你是凡人之躯,若是没有根基,巫鸾醒过来,以她自身蕴含的灵力,哪怕再弱,你这具身躯,也有可能承受不住。”那人又道。

原来是这样,麖呦督促自己练习法术,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吧,更是为了给巫鸾苏醒打下根基吧。

想到这儿,陆瑾岚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自己的人生,竟然一直都在为他人做嫁衣。

半晌,陆瑾岚忍住心痛,又道“那如何让她醒过来呢?”

屏风背后的人似是一愣,反问道“难得你还想帮着他她在你的身体里苏醒?”

陆瑾岚喃喃道“她若醒来,饕餮一定会很高兴,她还会帮上饕餮,说不定,饕餮的噬心蛊不会再发作,体内的那个妖怪也不会作祟,而祝钰和麖呦也会如愿以偿,这样,对大家岂不都好,至于我,原本就是孤身一人,我本是一介凡人,又何必做那些神仙美梦。”

“没想到,没想到,”屏风后面的人似是在感叹,半晌,才道“这样吧,原本我想我既然这样说了,你便不会再问下去。如今你既然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左右,你们三人的劫算是解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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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 授衣·是缘

屏风后的人这才将芸卿魂魄堕入饿鬼道的事讲给陆瑾岚。

先前只说芸卿的魂魄坠入饿鬼道,但是关于饿鬼道,陆瑾岚所知甚少,更不知道饿鬼道的可怕,饿鬼道里是无穷无尽的饿鬼,因为不忍饥饿的煎熬,他们会吞噬所有堕入饿鬼道的灵体,而芸卿的魂魄虽然是仙魂,一般饿鬼虽然不能伤害她,但是在那个暗无天地的地方,永无休止地遭受饿鬼的袭击,她的魂魄也会被一点点吞噬干净。

更何况,饿鬼道中还有法力、智力都比一般饿鬼高上许多的暝貅,三魂七魄皆散的芸卿,最终还是被暝貅吞下一魂三魄。

所以,当太白金星赶到地府的时候,也只能得到芸卿奄奄一息的两魂四魄,为了救下芸卿,只得将这两魂四魄暂且寄生在当年只有七岁的陆瑾岚的身上。

只有两魂四魄的芸卿虽然有时勉强可以在陆瑾岚的体内复苏,但是总归因少了一魂三魄,所以想要真正苏醒是不可能的。

而唯一的办法,便是寻回被冥貅吞下的一魂三魄。

陆瑾岚有些不解道“芸卿的一魂三魄不是被他吃掉了,难得这么多年,她的那些魂魄还一直都在那什么暝貅的体内?”

屏风后面的人解释道“暝貅虽然是法力高强的饿鬼,可是芸卿就算只有一魂三魄,那也是仙魂,他应该无法完全将其吸收到自己体内,当然,这么多年,暝貅将其吞噬一部分、或者芸卿的魂魄与暝貅自身的魂魄相融也是有可能的。”

陆瑾岚细细思索那人的话,心中又有了疑问,问道“那么当年,太白金星为何不把芸卿的魂魄全都寻来?那时候暝貅吞下的芸卿的魂魄,岂不更容易寻出?”

屏风后面的人笑道“那时候芸卿的魂魄都被饿鬼撕咬的不成样子,成了碎片,谁会顾得上去数一数到底有几魂几魄。更何况,阎罗王怎么也得护着暝貅,所以就算他知道暝貅或许吞掉了芸卿的魂魄,也不会同太白金星说的。”

缓一缓,屏风后面的人接着说道“你可知道,这三魂七魄,相吸相聚,当年,从饿鬼道救回的芸卿的魂魄,弱得不成样子,根本感应不到剩下的魂魄,更无法聚集,但是现在,你体内的芸卿魂魄仙力渐渐恢复,又因你这段时间的修炼,才有了让她苏醒的可能。不过,虽说如此,但想从暝貅体内拿回芸卿的一魂三魄,同你体内的两魂四魄凝聚,让她完全苏醒过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瑾岚听罢,心里不知为何竟也有些怜惜芸卿,她应该是一个又善良又美好的女子,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因为救饕餮卷入这七世轮回,也不会有接下来的这些,说不定,她会一直安安稳稳地在上界当她的小仙,哪像现在这样,身已死,魂魄四散。

陆瑾岚沉默许久方问道“那到底该如何做呢?才能救回她的魂魄,将她唤醒?”

屏风之后的人似是有意等她去消化自己所说的这些,待她问了,方又徐徐往下道来“想救回运气的一魂三魄,就必须入地府,下饿鬼道,而且非你不行,只有你去才能有可能唤醒暝貅体内芸卿的残魂。你去,以你体内的芸卿的两魂四魄,唤出暝貅体内的一魂三魄,三魂七魄只要聚集,芸卿的魂魄全了,再附身到你的身上,那她自然便醒了。”

那人说得简单,可是陆瑾岚仍有许多疑问,比如如何去地府?如何寻得饿鬼道,寻得暝貅?只要去了芸卿的魂魄便一定能唤醒吗?

屏风后面的人似是听到陆瑾岚心中的疑问,笑道“小丫头,世间的事,总要靠机缘,你明白这些,你若想救她,便能救得。这样吧,我送你一样东西,待你入了地府,入了饿鬼道,你打开便知道了。”

说完,只见从屏风后面徐徐飘来一个黑色锦囊,落到陆瑾岚的面前,陆瑾岚有些迟疑地接过。

“你到底是谁?”陆瑾岚喃喃问道。

屏风后面的人笑道“我是谁?对你来说,我是谁其实并不重要。当然,若是你真到了地府,或许我们还要见面的机会。”

陆瑾岚想问得更多,可是屏风后的人却道“你该回去了,在你身上浪费的时间和精力已经太多了。丫头,你要记得,世间万事万物,皆是劫,皆是缘。”

话毕,只见一阵狂风刮过,陆瑾岚身后的门已打开,门口侧立这小和尚,冲陆瑾岚道“施主,时辰已到,您可以回去了。”

陆瑾岚望了一眼屏风,忽然有种想拉开瞧一瞧那背后倒是何方神圣,可是最终她仍是呆愣在原地,瞧着那屏风。

而小和尚已然再次催促道“施主,请回吧。”

陆瑾岚看了一眼手中的锦囊,心中仍是一个个疑团,待她再回头时,她已然站在兔儿寺的院落中,而刚刚入的房间、屏风全都消失不见了。

陆瑾岚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着小和尚走出兔儿寺的,一直到门口,方看到后面焦急等候的众人,一瞧见她,忙道“兄弟,你遇到什么事了,怎么耽搁这么长的时间,都快一个时辰了。”

这时陆瑾岚忙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对面的六记斋,门内似是有客人,又瞧了自己身上衣衫,也不应答众人,忙跑起来,待来到僻静处,换了衣衫,退了易容术,方急匆匆跑回六记斋。

一入六记斋,迎面撞到张柏,瞧着她奇怪道“陆姑娘,你怎么去了这么长的时间?怎么簪子买到了?”

簪子?陆瑾岚愣了半晌,方想起来,从怀中掏出拿锭原封不动的十两银子,道“没,没买到,店家卖给旁人了。”

张柏有些奇怪道“那再换个就是,怎么空手而归了。”

陆瑾岚只是有些愣愣地将银子还给张柏,半晌,似是又想起什么,问道“张柏哥,掌柜有没有问到我?”

张柏瞧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陆瑾岚,道“倒是问了,不过我说你上街去了,他便没再问,你寻他?他在后院呢。”

陆瑾岚摇摇头,她想说,又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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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 授衣·纷繁

陆瑾岚心绪不宁,站在六记斋里只是发呆。

她摸了摸怀中的锦囊,仍然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们,她有些恼怒自己,她应该问清楚的,那屏风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难得真得是因为机缘巧合?还是其他的原因?

她正胡思乱想着,却不知姜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前面,盯着他她,问道“小陆,你有事?”

“啊,没事儿。”陆瑾岚猛然转过头,瞧着姜九,见他一如往常云淡风轻,忙摇头道。

姜九皱着眉瞧了她半晌,似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只道“那你去招呼客人吧。”

陆瑾岚点点头。

这一日就在这种懵懵懂懂中度过,她有几次想同掌柜说,要不就去地府吧,去饿鬼道,去把芸卿的魂魄救回来,去把她唤醒,可是每次一看到姜九那似是淡然的样子,却又退缩了,如此三番,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别扭得很。

她还想要不要再去兔儿寺一探究竟,但是很奇怪,接下来两日,等她再去兔儿寺的时候,不管她用不用法术,再也不能抽到那写着中的签了,就好像里面的人故意不愿意她再去。

又两日,忽见兔儿寺门前围着一群人,她有些惊异,见众人不备,跑过去,才知道兔儿寺人去寺空,再也没有什么小和尚,没有什么号签,陆瑾岚甚至随着众人去了后院,凭着记忆找那间屋子,可是每一间都看了,却连那日见到了屏风也没发现,这一场,都好像一场梦,唯有锦囊还贴身放着,陆瑾岚失魂落魄地回来。

陆瑾岚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回到六记斋每日在六记斋更是混混沌沌的,就连麖呦都瞧出她的不对劲,平日里还记得练功的陆瑾岚,这几日,虽然也照平日练习,但是明显心思不再上面,好几次御着捆仙绳都能掉在地上。

麖呦在一旁讥诮她,她也只是发愣,半晌才默默将捆仙绳拾起。麖呦最后夺了她的捆仙绳,恼怒道“喂,你若不想练,趁早说,别虚耗时日。”

陆瑾岚瞧着麖呦,忽然问道“我若不在了?你会不会有一丝丝惦记我?”

麖呦被她的问话弄得摸不着头脑,陆瑾岚问完也不等他回话,一个人只是抱着捆仙绳发呆。

麖呦懒烦再去猜心思,见她这样,索性气恼道“算了,练不练随你。”

说完,也不再理会陆瑾岚,一个人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倒是姜九瞧见了,只是若有所思地瞧着陆瑾岚,半晌,方唤来张柏,细细问明那日的情况,张柏只说从那日买簪子回来便有些奇怪。

姜九低声似是沉思,自言自语道“平日里她头上除了那个桃木簪,几时见她戴过别的簪子。”

半晌,姜九便冲张柏道“我知道了。”

缓一缓,又问道“那个猫妖寻着了没有?”

张柏这才道“寻着了,但,还是死了。”

接着又细细讲了,猫妖是在梁攸的菊园外被发现的,一直小小的猫,全身是一道道血痕,猫妖的灵丹也没了,至于狸奴的魂魄和落琼的魂魄都不知所踪。

姜九听了,沉默了下,才道“我明白了。天意如此。你去吧。”

当姜九将落琼和狸奴死的消息告诉陆瑾岚时,她听罢沉默半晌,似是喟叹,喃喃道“她在菊园外出现,是还想再见梁攸一面吧。”

姜九淡淡道“人各有命,她们原本就死了,现在无非是早些归于宿命。并没有什么不好。”

陆瑾岚再次沉默,半晌忽抬起头,问道“那芸卿呢?她的宿命是什么?她也死了,可是现如今还是有这么多人想让她回来。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宿命便是让芸卿而生。”

姜九盯着陆瑾岚,脸色如冰,半晌,才道“芸卿,她不一样。还有,你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趁早收起来吧。”

说罢,便冷冷地离开了,只留下陆瑾岚呆在原地。

陆瑾岚捂着心口,瞧着姜九消失的背影,喃喃道“芸卿,你呢?为何你现在也不再出现,你告诉我你到底想不想再活下来?你告诉我好不好?”

但是回应她的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她叹口气。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梁攸落琼的事,却没想到梁攸今日却找上门来。

陆瑾岚不知道,自从落琼和狸奴失踪之后,梁攸便也关注着这京城女子失踪的事,他本意是通过此来寻找落琼的消息,而今天,他一踏入六记斋的大门,便冲陆瑾岚道“我从南衙得知,京城又有女子失踪了,同之前落琼失踪时一样,陆姑娘,你快查查,看是不是和你说的凶手可是一个,说不定顺着就能查到落琼。”

陆瑾岚先是一惊,娇娆她又出手了,但是听到他说还没有放弃寻找落琼,面色一黯,道“落琼她,和狸奴,都死了。”

那梁攸脸上本还怀着一丝希望,虽然他明知道落琼不是他心里念念的花仙,可他心里却不能忘记那菊花丛中翩翩飞舞的身影,却没想到,最终等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陆瑾岚安慰道“落琼她,本来就死了,如此,对她反倒是解脱了。”

陆瑾岚明知道自己的安慰对他来说很牵强,可是她除了这么说还能怎么说,为什么遇到的事都是这般的不如人意。

两个人坐在六记斋的桌前,满怀心事,久默不语。

半晌梁攸道“陆姑娘,陪我喝上一杯吧。”

“好。”陆瑾岚听到自己应道。酒,原来自己也会想喝酒,也会想喝醉,她突然有些理解姜九为何时常喝酒。

初时,两人只是小酌小饮,梁攸甚至还将他派人从南衙得知的失踪女子的事同陆瑾岚一一讲来,陆瑾岚听了半天,只道,人如草芥,便是如此吧。

到后来,两人越喝越多,梁攸同她说父亲不喜欢他,更不待见他爱菊赏菊,陆瑾岚同他说,自己父亲岂止不喜欢她,从小打骂不离口,她早已被赶出家里,她也没有母亲,谁也不爱她。

两个人越说越多,一旁的张柏凑到姜九面前,道“掌柜,这……”

姜九叹息一声,道“随她去吧。”

就这样,陆瑾岚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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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授衣·药来

陆瑾岚摸着有些头痛的脑袋,半天才想起昨天的事,同梁攸喝酒喝到半夜,后来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待洗漱完出门,天已大亮,陆瑾岚到了前面,看见张柏,道“抱歉,张柏哥,昨日……”

张柏笑道“无妨,那位梁公子,昨天半夜他家仆人已经派人将他接了回去。不过,陆姑娘,下次还是别喝那么多酒了,难免酒后失言。”

陆瑾岚抚了抚隐隐作痛的脑袋,问道“昨日,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张柏道“前面倒是没说什么,后来,店里也没人,掌柜也在前面喝酒,便唤我去后面了。不过,就算说了什么,掌柜听见了,应该也会料理的,莫要太担心了。”

陆瑾岚又左顾右盼,倒是没有瞧见掌柜,便问张柏,张柏道“哦,今日从东海来人了,掌柜在楼上招呼他了。”

陆瑾岚一听东海,忙完“是红莲和冯正要回来了吗?”

张柏道“不,红莲没回来。是一个面生的。”

陆瑾岚心里有些怅然,若是红莲回来了,还可以找她吐一吐心事。

陆瑾岚正想着要不要上去看看,却见一个生得风流倜傥,身穿波纹锦帕,迎面而来,笑着问她道“这位便是陆姑娘吧?我叫青辰,冯正是我三哥,此次来六记斋,便是三哥和红莲姑娘嘱托。除了见掌柜,三哥和红莲姑娘还托我给姑娘带来样东西。”

陆瑾岚接过青辰递过来的一个巴掌大的巨蚌,刚一触及那蚌壳,那蚌壳便打开了,里面卧着一颗珠圆玉润的宝石,陆瑾岚忙道“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青辰解释道“这并不是珍贵的宝珠,而是一颗灵珠,是以我们龙族至宝龙魂珠的灵力凝结而来的,虽然龙魂珠相差甚远,但是可以帮助姑娘修炼法术。红莲姑娘托我告诉姑娘,让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说你一定需要它。”

陆瑾岚这才将那灵珠,道声谢。

青辰见她收了灵珠,又问道“陆姑娘,红莲姑娘和我三哥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陆瑾岚一愣,反问道“什么事?”

她刚想说红莲去东海不是为了阻止冯正和龙女成亲,所以才假装同冯正有了情愫,但是她不知道面前这个青辰是不是知道真相,所以她意识到之后又立马止住。

青辰却没注意到她的异常,他脸上有一丝丝喜色,道“三哥同红莲姑娘已经定亲了。”

陆瑾岚这才诧异起来,忙道“定亲?你是说他们要结亲?”

“是啊,所以他们这会儿才赶不过来,怎么了陆姑娘,你不为他们高兴吗?”青辰有些奇怪。

“那,掌柜知道吗?”陆瑾岚又问道。

“这是自然了,这次来,便是告诉掌柜这个消息。等他们成亲的时候,若是你们有机会,一定要去观礼。虽然红莲姑娘不是龙族,但是能让三哥心甘情愿娶她,总算有情人终成眷属。”青辰又道。

陆瑾岚有些茫然,半晌,才又问道“那韶菀姑娘呢?”

青辰听到韶菀,笑道“原来陆姑娘也知道韶菀姑娘的事,我倒也听说韶菀姑娘的故事,可惜一直未尝如愿,说实话,我很敬佩她,当然我也很佩服三哥。”

陆瑾岚沉默下来,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青辰见话已带到,便同陆瑾岚道“陆姑娘,我这里还有其他的事,便不打扰姑娘了。若是有机会,欢迎你们来东海。”

送走青辰,陆瑾岚握着手里的蚌壳,才想起去找掌柜,蹬蹬蹬上楼,一推门,姜九和麖呦正坐在桌前闲聊,姜九面前是一簇崭新的红色珊瑚,两人正不知聊些什么,她猛然闯进,有些愣住了,忙道“抱歉,我不知道……”

姜九见她手里还抱着一个扇着珠光的扇贝,淡淡道“那个唤青辰的东海龙子来找过你了。”

陆瑾岚道“是,红莲姐她真得要嫁给冯辛了吗?不是明明只是假装吗?为什么为弄假成真?”

陆瑾岚仍然不相信这个讯息,是不是因为为了怕东海的人知道,所以才故意假装,红莲去东海不是为了凝血珊瑚,如今凝血珊瑚送来了,想来不久之后她就会回来了吧。

姜九倒是没有太多惊讶,又道“她没有递来消息,想来便是真得。如果是假的,她应该会传来消息,如今她不敢说,那多半是真得。”

可是?陆瑾岚仍是不解,她记得,红莲姐明明对掌柜不是?怎么会?

姜九似是瞧出了她的疑问,接着道“冯正那家伙,其实一直对红莲挺上心的,他和红莲倒也合适的,总不能一直留她在六记斋,跟着我,也没什么好的。”

陆瑾岚听了姜九的话,低下头,心中喃喃,原来他都知道,那么,自己,他是不是也这样想,跟着他,注定只是一枕黄粱。

陆瑾岚沉默半晌,一抬头,见两人还都望着她,忙道“那,那我下去了。”

麖呦撇了一眼陆瑾岚,面不改色道“掌柜,小陆既然来了,不如让她一起听听吧,反正,现如今也没什么可瞒着她的。”

姜九点点头,道“那你坐吧。”

陆瑾岚只得坐下,在一旁听着。

麖呦收回目光,盯着姜九道“灵心丹掌柜已经服了?凝血珊瑚也送到了,现如今,还差三样东西,原想着我和小陆还有祝钰那家伙,慢慢寻着,但是照当下这种情况,恐怕,不能这样慢慢来。”

姜九淡淡道“原本就不该麻烦你们,现在我既然知道了,时也摊开了,便早早将此事了了也好。”

麖呦不在意道“反正,你知道不知道,我都无所谓,当初我得了令,不过是寻这些东西,救你的命,现在,你既然想掺和,我更是乐得清闲。”

“那么现在还需要什么?”姜九问道。

麖呦道“除了凝血珊瑚,还还需要,天山雪狐的灵丹,南召深林的百毒草,以及一碗孟婆汤。”

姜九想了想,道“雪狐的灵丹,南召的百毒草,我可以让严松和张柏去,至于这孟婆汤——”

“我去。”

姜九的话未说完,忽然有人应道。

说话的正是陆瑾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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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 授衣·新事

从刚刚姜九和麖呦讲起的时候,陆瑾岚才猛然想起,除了芸卿,还有姜九噬心蛊,她竟然忘了,是了,就算自己要唤回芸卿,也应该先将姜九所需要的药凑齐才是。

而当听到需要孟婆汤时,她又想到,要寻孟婆汤,一定要去地府,这样的话说不定就会去地府,那么,便有机会去饿鬼道,说不定正好……

一时之间,种种想法涌入陆瑾岚的脑中,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姜九和麖呦盯她半天,待注意到两人有些奇怪的注视,她轻咳一声,解释道“我,我也想帮上掌柜。”

麖呦耸耸肩道“我是无所谓,不过,相对于一个冰天雪地,一个虫毒蛇草,我倒是宁愿去地府。”

姜九盯着陆瑾岚,思索片刻,才道“雪狐可让严松去,至于南召,张柏去倒也合适,至于这地府?小陆,你可知这地府是什么地方?”

陆瑾岚点点头,道“我清楚。人死了之后,听说都要去地府,其实,我一直都好奇。再说,上次去冥界,那也是地府吧?我心里有准备。”

陆瑾岚说完,又猛然想起,阎憩,他,他不是阎罗王的儿子,若是找到了他,不管是孟婆汤,还是去饿鬼道寻暝貅,都应该会简单许多。

她便接着说“我记得阎憩,他不是阎罗王的儿子,阎罗王是不是在地府……”

姜九见陆瑾岚没有说下去,但她的意思他明白,便点头道“若是有阎憩,这孟婆汤,倒不是难事。只是原本这些事,不该让你们去。只是京城现如今娇娆和穷奇他们……”

没等姜九说完,麖呦讥诮道“算了,地府那地方阴气那么重,都是些鬼怪,若是再引起你体内那家伙作祟,岂不功亏一篑?”

姜九没吭声,显然是默认了麖呦说得。

陆瑾岚忙解围道“就是不知道,阎憩那家伙,当初说要来京城,如今倒也没见过。”

姜九想了想,道“待晚上鬼差办事时,找人递上个消息,总不是难事。毕竟,最近京城也不太平。”

陆瑾岚忙想起昨日梁攸说的又有女子失踪的事,又告诉姜九,姜九点点头,道“昨日你们聊的时候,我也听了一些,若真是这样,我得去,”

说道这儿,姜九却又收回话,瞧了陆瑾岚一眼,又接着说道“我先让张柏查查再说吧。”

“好了,既然这样,那就等你雪狐的灵丹和南召的百毒草凑齐,再去地府好了,反正还要等阎憩那小子。说起来,没有人同我抢豆渣饼,这日子倒是无聊得很。”麖呦站起身,耸耸肩道。

陆瑾岚见麖呦走了,也忙站起身,道“那掌柜若是没有事,我便走了。”

“等等。”姜九突然唤道。

但是等陆瑾岚回过头,他却又沉默起来了,半晌方指了指她手中的灵丹,道“灵丹入体,你的法力、灵力都会增加不少,你唤麖呦帮你帮你运气调和一些,以免身体一下子接收了过多了灵力,反而伤了你的身。”

陆瑾岚心里一喜,又是一落,低声应道“那我走了。”

“等等。”姜九再次叫住陆瑾岚。

陆瑾岚有些疑惑地瞧着姜九,姜九的目光中似起了波澜,但最终他却只是淡淡道“下次不要再喝那么多酒了。”

陆瑾岚咬了咬嘴唇,低下头,道“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姜九叹口气,道“你去吧。”

陆瑾岚出了门,望了一眼寂静无声的房间,最终只是默默地走下楼去。

而屋中的姜九,则盯着关闭的房门,久久移不开视线。

陆瑾岚回房之后,麖呦懒洋洋地躺在床上,瞧见陆瑾岚将手中的巨蚌放到桌上,立马跳起来拿起,打开一看,瞧见一颗光华灿灿的如珍珠般的灵珠,赞扬道“这灵珠倒是不错,看来那两个家伙待你倒是不错。”

陆瑾岚只是坐在桌上,有些发呆。

麖呦见陆瑾岚并不答言,便冷不丁凑到陆瑾岚的眼前,盯着她道“你最近两日怎么倒是呆傻起来了?怎么了?昨日喝酒喝多了?还是什么时候撞到脑门了?”

但是这似是调侃的话并没有换得陆瑾岚一笑,半晌,陆瑾岚才抬起头,问道“是不是凑齐这几样东西,掌柜噬心蛊的毒就能解了?”

麖呦道“他的蛊虫,想解是不可能的,不过有了这几样东西,再加上灵心丹,虽然不能帮他解了噬心蛊的毒,却能将其体内的蛊虫压制,这样饕餮那家伙,蛊虫的痛苦也会少一些。”

陆瑾岚听完,想起那日在兔儿寺碰到了那个人,说的姜九的噬心蛊无药可解的话,看来是真得了。不过虽然解不了,但是能将其压制,总能好上许多,她心里似是安定了许多。

又瞧见那灵珠,问道“若是我修炼好这灵珠,是不是对芸卿苏醒也有帮助?”

“那是自然。”麖呦很自然答道。

陆瑾岚嘴角扯出一丝笑,忽仰头问麖呦“麖呦?你同芸卿,或者巫鸾怎么认识呢?为什么你这么在乎她”

陆瑾岚的问话使麖呦一愣,但是他却郑重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当初是巫鸾救我的,那时候我还是一只普通的鹿妖,一不留神被一只狼妖打伤了,正巧被她碰见,便带回了天界,那时候她救下了许多像我这样的小妖,不过大部分都被她放走了,只有我赖着不走,才被她收到身边。要不是他这么善良,她也不会救下饕餮那个家伙,可是没想到,这对她确是灾难。”

“至于芸卿,当年巫鸾被打入轮回,我也被罚关了起来,直到过了百年,才被放了出来,等我再下凡寻找芸卿,她那时还不记得我是谁,我便像当年一样执拗地跟着她,不过芸卿和巫鸾还是不同的,巫鸾像是一片云,芸卿便像是一阵风,可惜的是,无论怎么样,都逃脱不了爱上饕餮的宿命。真是可笑,明明我才是一直陪在她身旁的那个。”

似是触动了心中的某个琴弦,一向看似洒脱的少年麖呦,或许是因为压抑在心中太久,第一次吐露心底这些旧藏的秘密。

陆瑾岚听罢,看着面前这个如玉的少年,与他比起来,自己对掌柜的那些心思,似乎有些不堪一提。

麖呦说后,屋中便是一阵沉默,半晌,麖呦跳起来,似是辩解道“我,我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我出去转转,明日,明日你可不能再像这两日偷懒了,怎么说,你都不能辜负巫鸾!”

只留下陆瑾岚再度苦笑,喃喃道,我不能辜负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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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 授衣·入十

这几日,街上时而能看到不少售卖冥衣、席帽、衣段之类,因为一到十月初一,便要将这些烧给那些亡故的旧人。

至于宫里,也是一样忙碌,每年十月初一,周王将赐给百官以锦缎制成的衣袄,而到了十月初五,宫里还要派马车送宫里的人前往道者院给已故的嫔妃或宫女祭祀,也要前往西京黄陵祭祀。

当然更重要的接下来的天宁节\冬至,对于宫里来说更是说不出的忙碌,特别是今年显得更尤为特殊些。

这几日,朝中上下也是乱作一团,尤其是当重阳过后,周王从万崇山回来之后,宣布了几个令人颇显吃惊的旨意。

首先,便是九霄真人祝钰同皇城使窦渊前往东南镇压叛乱。而原本九霄真人的职务暂且由穷桑真人代替。

其次,乔贵妃因在万崇山触犯宫规,被贬为妃。

第三,天宁节,周王将会正式宣布南征北战的重要决定。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特别是一同前往万崇山的窦太尉和梁学士因洞察内情,更是受到众人的询问,大家纷纷打听这穷桑到底是什么来历,一听说这穷桑是由枝贵妃推介而来,众人则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当然除此几件大事,还有一件大事也在其中,那便是皇后怀孕即将有子嗣的事,虽然皇后怀孕有些人早就得了消息,可是宣布却在这三件事之后,若是没有这件事,那枝贵妃的地位自然也不容置疑,但是现在,大家又得掂量掂量。

原本大家都觉得大周的这位皇后一向不得周王的欢心,又没有子嗣,可是现如今,她却有了身孕,虽然不知道腹中是男是女,但万一若是那皇子,那多半就科有可能被立为太子。

再加上牵扯大周国运的南征北战,可以预知到大周国接下来,恐怕有一场难以预料风暴即将到来。

而在后宫,暴风中心的绛芸殿,也迎来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这天夜里,绛芸殿外,突然有了一个不速之客,但那人却不是来寻枝贵妃的,而是直奔那位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侍卫,冯辛。

“四哥,我能找你聊上两句吗?”一个身穿白色锦衣的男人在黑暗中格外显眼,但不知为何,却没有被人发现。

冯辛瞧着对面的人影,冷冷道“青辰,我同你没有什么要讲的。”

青辰叹息道“难道你就甘心守在这门外,给那女修罗当这什么侍卫?四哥,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冯辛面色阴冷,只道“你不会明白的。”

青辰瞧着冯辛,道“我知道你记恨龙王,你总觉得龙王辜负了你母亲,可是你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你不想知道你母亲到底在哪?”

青辰的话终于使冯辛动容,半晌,才问道“你知道?”

青辰看了一眼周围,语气似是轻快了一些,道“你觉得这里是说话的地方?”

冯辛这才冷冷道“你跟我来吧。”

霎时,黑暗中一黑一白两道影子快速消失了,不就之后,两人方在宫外一块僻静的密林停留下来。

冯辛这才冷着脸,问青辰“你刚刚那是什么意思?原来你也知道?”

冯辛黑着脸,一直以来,他虽知道自己不是龙后亲生,但是他却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青辰看了一眼冯辛,叹息道“其实龙王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他阻止你同娇娆那女修罗在一起,也是为了你好。”

听到这话,冯辛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讲出什么令我大吃一惊的话,你若还是替那老头来做说客的,我劝你最好早点放弃这想法。”

说完,冯辛便拂袖而去,青辰忙在他身后叫道“四哥,难道你一定要知道吗?好,那我告诉你。”

小时候,冯辛一直被龙王称赞,是最懂事的那个,可是不管他做什么都得不到龙后的好脸色,直到又一天,他偶然听到龙王和龙后的议论。

龙后正同龙王抱怨“你瞧瞧辛儿那孩子,心思沉重,一点儿都不像正儿他们几个。你总让我待他当亲生的,可是无论如何我都喜欢不来。”

龙后的话一出,隔窗而听的冯辛脑中“轰”地一声,拳头攥得紧紧的,原来竟是这样。

他又听龙王制止龙后,道“你身为龙后,应该一视同仁,怎么能这般看待辛儿,辛儿这孩子是不如他的三个哥哥,但是他也是我的孩子,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

冯辛苦笑,原来,自己无论多努力,终是不如三个哥哥,难怪,自己永远都讨好不了他们。

从那以后,冯辛虽然私下多次打听,可是却并没有再像上次那样听到任何关于他母亲的事。原以为这件事会深深埋藏在心里,可是不知为何,后来,东海还是传出了冯辛是龙王私生子的传言,毕竟,化为龙身的四个龙子,只有他是条黑龙,而他的三个哥哥,都是通体或白或银,也难怪,众人,不会胡思乱想。

而青辰,这次却带给了他答案。

青辰叹了一口气,似是不太情愿告诉他,半晌才道“你母亲,同我母亲都是龙王的妹妹。”

青辰的话一出,冯辛脸色赫变,驳斥道“不可能,不可能,你这话从何而来!我母亲,我母亲怎么是龙王的妹妹?这么说,这么说我父亲难道不是?”

“不,你父亲确实是舅舅。舅舅除了我母亲,还有一个小妹,很多人不知道,她其实并不是舅舅的亲妹妹,而是被捡来的,她便是你的母亲,而她的真身,便是一条黑龙。至于舅舅和你母亲的事我并知晓地太多,我知道她生下你之后,便疯了,一直被关在东海,后来,没等你长大,她便失踪了。”

冯辛握着拳头,红着眼睛,狠狠打了青辰一拳,道“不,我不相信。是不是,是不是你故意骗我的,这些,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我不相信。”

青辰连退几步,却仍道“其实这些,便是龙王告诉我的。我这次来,他特意嘱咐我,要是你不愿意回东海,便让我将这件事告诉你,他说,你是他这辈子犯过的唯一的错误。但是他待你真得同冯正、冯良、冯御他们一样,都是龙王的儿子。”

冯辛冷笑道“难道你以为你替他讲了这些,我便会听你的话,乖乖地回东海,不,你想错了。越是如此,我越不可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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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 授衣·殿内

而此时,将芸殿也不是平安无事。

深夜,空空荡荡的绛芸殿只有娇娆一个人,一直以来,绛芸殿里的众人都习惯了因心绞痛厌烦热闹的枝贵妃,也习惯了动不动就将殿里的一干人都驱得远远的枝贵妃。

所以,今日,没有冯辛守卫的将芸殿内,也只有枝贵妃一人。

但是,不久,就如同冯辛迎来了一位访客,绛芸殿也迎来了一位陌生的访客。

烛火跳跃,帷帐轻舞,一阵风忽如而至,而随风而来是一位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看不起的男人的面貌。

但是还未等男人开口,直冲他面门的却是一只酒盏,以及便随着娇娆冷冷的声音:“你是谁?敢夜闯绛芸殿?”

披着斗篷的男人看不清面貌,手里握着刚刚娇娆丢过来的酒盏,盯着娇娆,问道:“可是娇娆?”

“你是何人?”娇娆未应,只是问道。

那人却只当娇娆默认,开口道:“我叫阎晟,是阎罗王的大儿子,此次来是因为地藏王有话要捎给你。”

阎晟说话简单明了,并不多言。从青古镇一直追到京城,为了这句话,已经耽搁了相当长的时间。当然这其中也因为地府最近事务繁杂,又拖上了一段时间,所以才到这时,才寻得娇娆,而此时,确认眼前是娇娆,便一字一顿将来意说清道明。

娇娆听到这句话,尖锐的利甲收了回去,瞧着阎憩,上下打量,半晌,似是半嘲道:“怎么,地藏王他终于想起来寻我了?我还以为他会亲自来,没想到却转嫁到你们地府的人。你说吧,他托你带来什么话。”

阎晟将头上斗篷摘了,露出一张五官坚毅的面容,他看了娇娆一眼,虽然此时的娇娆仍是十分妩媚,但他的脸色并没有任何改变,盯着娇娆,一字一顿道:“地藏王说,回头是岸,你该回来了。还有一句是,是佛是魔全在一念之间,你若此时不回头,恐怕连他都保不了你。”

娇娆听到这话,噗嗤一笑,似是听到什么好听的笑话,讥诮道:“地藏王,他还是一贯如此,什么回头是岸,什么是佛是魔,他是佛我是魔吗?好笑,真好笑。”

阎晟听了,淡淡道:“最近地府收了不少被掏心的女子魂魄,死状惨烈,却都不记得自己被何人所害,但是他们虽然不知,但是我们地府的人确是知道的清清楚楚,这些帐都会一笔一笔记下。”

娇娆收了笑,似是不明白阎晟的意思,笑着反问道:“那又如何?你是在威胁我吗?这些人都是我杀的,那又如何?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还是将我扔进饿鬼道?我这个样子,早已成魔,我还怕什么?”

阎晟见娇娆这般说,也不反驳,只道:“话已带到,我的任务也完成了。若是娇修罗没有什么话需要递回去,我便不打扰了。”

娇娆冷笑一声,道:“阎晟是吧?身为阎罗王的儿子,我还以为你会多劝上两句,没想到,算了,我同你也没什么可聊的。”

阎晟拱手道:“那么,后会有期了。”

“等等。”娇娆突然唤道。

阎晟转过身。

“你同地藏王说,我是死也不会回去的。”娇娆盯着阎晟,似是看到了另一个人,一字一顿道。

“这句话,我一定带到。”阎晟回道。

话说完,不一会儿,绛芸殿里再也瞧不见阎晟的身影,只留下娇娆一个人。

娇娆瞧着墙上烛火,梁上轻纱,喃喃道:“回头是岸,这世间对我娇娆,哪里还有岸可言?”

说完,她又猛然捂住胸口,面上是豆大的汗珠滴落,一副痛苦的样子,而面容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但很快,那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娇娆又变成了那个旧时的娇娆。

她这时才恍然想起,一向守在门外的冯辛为何没有拦下阎晟,以冯辛的法力,不可能让阎晟悄无声息地进入到绛芸殿内来。

她走到门口,已听到滔滔的雷声,一拉开殿门,只见外面天色已然剧变,乌云密布,狂风不止,不消片刻,大雨如瓢泼,裹着风,一下子闯入殿内。

屋外并没有人,只有狂风与暴雨。

娇娆一身红色衣衫,黑色长发在风雨中不停飘摇,娇娆迎着风雨,有些发愣,半晌,她似是听到什么声音,她开了口。

“辛郎,你在吗?”她的声音被湮没在风雨之中。

又等片刻,回应她的仍是无尽的风雨。

她刚想将门关上,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带着风雨冲入殿内,娇娆刚起的杀心,却又立刻烟消云散,是熟悉的身影,虽然与平日不同,但却是一直在乎她的冯辛。

娇娆不知这个有些疯狂的男人刚刚遭遇了什么,可是此刻,她也想有人在。

有时候,痛苦与快乐会相辅相成,就像此刻。

大门紧闭的绛芸殿,只听得道屋外的大雨倾盆,谁也听不到屋里的声响,谁也不知道发生什么。有人在乎有人不在乎。

更没人知道冯辛想确认什么,他想忘却,又不能忘却。

半晌,烛火渐渐熄灭,方听道娇娆低低地唤道。

“辛郎。”

“辛郎。”

是两声低低浅浅的声音,不问发生什么,却又像是什么都知道,每一声似乎都想要抚平心上的伤。

半晌,又是冯辛的声音,他道:“枝娘,枝娘。他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告诉我这些,只会让我更加记恨他。他还让青辰那个家伙告诉我,连亲口同我说的勇气都没有吗?”

娇娆侧起身,瞧着这个面色如冰的男人,巧声问道:“他告诉你什么了?”

冯辛瞧着娇娆,一只手突然掐向娇娆,声音如同寒冰,道:“他说,他说是你害死了我娘。还说,你得了我娘的内丹,吞到自己腹中。”

娇娆脸色微变,但立即又满脸笑容,不在意道:“我,害死你娘?辛郎不觉得这也是笑话吗,我几时认得你娘?”

冯辛手再狠狠掐上,说道:“我原也不信,可刚刚,我确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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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授衣·弃子

当冯辛闯入绛芸殿,以自己的方式验证了青辰的那个事实后,他终于忍不住,掐住娇娆的脖子,质问她。

但是当他说出已然确定了娇娆便是杀害他母亲的凶手时,娇娆脸上笑容依旧,并不在乎他的佛然变色。

“哦,我倒想知道,你是如何确认的?”娇娆的手悄然伏到冯辛压到她颈部的手,霎时,冯辛一吃痛,手便被被娇娆推到一旁。

娇娆在床榻上起身,用床上轻纱裹起自己,当轻纱飘起的时候,她的后背处一块如同明珠一样黑色印迹格外醒目。

龙族的灵丹,一旦被异族吞入,便会在身体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印迹,那印迹,若不注意,只会以为是突生的胎痕之类。

冯辛先前并不知晓,但是作为黑龙,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灵丹是一颗通体黑亮的黑色珠子。刚刚青辰告诉他,若是不相信,只需查看娇娆身上是否黑色珠样的印痕,便能知晓。这也是为何龙王虽怀疑,却又一直无法验证的原因。

而刚刚,冯辛与娇娆的缠绵,即是发泄自己一腔熊熊之火,更是验证,验证一个他并不愿意相信的事实。

而现在,事实成真。

冯辛被娇娆打落手掌,他也不在意,甚至并没有再次动手,他只是瞧着一身轻纱的娇娆,红色轻纱落在如雪一样的肌肤上,仍是他最爱的她,但是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冯辛忽然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眼角滴落几滴泪珠,他大笑道“冯辛啊冯辛,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大笑话……”

话未说完,却突然见冯辛从头上束冠中抽出一枝由珊瑚做成的红色长簪,簪子前端如利剑般尖锐,只见他手持长簪直直刺入对面娇娆的心口。

但是长簪刚刚触及娇娆的胸口,血甚至沿着簪子渗出,下一刻,只见冯辛捂着脑袋,面露痛苦之色,发出一声声低声吼叫。

只见娇娆淡淡地拔出胸口的长簪,甚至轻轻舔了舔簪上鲜血,笑着瞧着冯辛道“辛郎,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对我下手,枉我一直那么信任你,爱你。”

她又将手抚上胸口,霎时,那鲜血涌出的小洞,赫然不见,剩下的仍是光洁雪白。

冯辛痛苦地抚着脑袋,一只手指着娇娆,挣扎着说道“你的背上有,有一颗小小的黑痣,你,你敢说你没有杀死一条黑龙,取她灵丹。”

娇娆听到这儿,皱了皱眉,似是在思索,半晌,轻笑道“辛郎,你也知道,我娇娆吃过很多人,也吃过很多妖,多到我自己都数不清了,至于龙族,让我想想,啊,抱歉,我真得想不起来了。”

“你!”冯辛刚想怒斥,但这个念头一起,脑中霎时四分五裂,疼痛万分,再也忍不住。

“辛郎啊辛郎,你不是早说,你没有母亲,你母亲早就死了,你既然没有见过你的母亲,为何要为一个陌生人来发难你最喜欢的枝娘呢。”娇娆笑容依旧,但是眼神却越来越冷。

“我,我要杀……了你。”冯辛痛苦地说。

“不,不,你杀不了我,你很爱我不是我,你爱我爱到可以为我去死不是吗?当初可是你主动吃下痴心丹的,你忘了,我一直以为痴心丹对你无效,没想到,现在才看出药效,可惜,一颗对你好像不够呢。”娇娆一句句说着,一步步逼近。

若是旁人瞧见了,若是没有双方迥然有异的神色,恐怕谁都会以为这是怎样一副香奢的景象。

娇娆凑到冯辛身前,语气亲昵,轻声道“辛郎,你不知道,从你说爱我的那天起,我就格外钟情你了,难得有一个人能全心全意为我,我怎么能轻轻放走你呢。”

说着,只见娇娆面色一冷,凑得更近反手将一粒丸药塞入冯辛的口中,冷冷道“既然一颗不到,那就两颗吧,我既然已入魔,你便陪我一起吧。”

再看冯辛,似是更痛苦,双手捂着脑袋,已然滚下床榻,在地上打滚,慢慢地连头上犄角都已出来,全身也都起了鳞片,但是不等他蜕化成龙,他已然昏了过去。

绛芸殿内虽发生这些,但是殿外风雨大作,又因守卫绛芸殿的众多侍卫都不敢向前,所以竟无人发现。

娇娆瞧着地上不着一物的冯辛,忽发出一声长笑,半晌又是呆愣,最后却是一声长叹。

才悄然穿上自己的衣衫,又取出一件干净的男衫跪在地上,替冯辛换上,一边换,一边同他低声浅语“辛郎,你别怨我,当初是你爱上我的,难道你不知道,爱上我女修罗的,以及我女修罗爱上的,从来没有好下场。”

待衣衫穿戴整齐,绛芸殿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娇娆抬头瞧了一眼,轻笑一声,道“今日将芸殿还真是繁忙,穷奇,你不好好呆在你的桑聖殿,跑到我绛芸殿来作甚。”

自从穷桑真人替代了九霄真人的差事,周王便在宫内为穷桑真人拨了新的宫殿,桑聖殿给他,桑聖殿离娇娆所在的绛芸殿距离倒是不近。

娇娆此时的动作却为停下,正用一把小巧的牙梳为冯辛梳头,然后又用刚刚刺入她胸口的那枝珊瑚簪子细心地为他簪好发冠。

穷奇见了,轻笑道“怎么,他竟反了自己心心惦念的枝娘吗?”

娇娆面色一冷,却仍解释道“他说我杀了他母亲,吞了他母亲的灵丹。”

“是吗?那么果真有此事?”穷奇有一分好奇。

“我不记得了。”娇娆见冯辛已打扮妥帖,便不再管他,随他靠在堂内廊柱,自己起身,瞧着穷奇“你杀过那么多人,你都会一一记得清楚吗?”

“哈哈,笑话,记得清楚,就算唤阎罗王来,恐怕也数不清入地府的冤魂到底有多少是死在我们手上。怎么可能记得清楚。怎么,他就为了这件事,同你反目?”穷奇笑道。

“是啊。可惜他忘了,他早已吃下了痴心丹,当初不过以防万一,没想到有一天竟真得派上用场。”娇娆语气似有几分失落。

“那么,现在他该如何处置呢?杀了他?”穷奇反问道。

“他说我杀了他的母亲,若是再杀了他,不管怎样,龙王都未必能善罢甘休,可是,若是他被饕餮杀死,那么情况,或许又会不同。”娇娆瞧了地上的冯辛,冷静地道。

穷奇听了,拍手笑道“好极,好极,原想着,最近顾不上那家伙,现在倒是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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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授衣·相聚

这几日,六记斋更显冷清,因严松去了天山去寻雪狐,所以平日里若是有客人,多半都是姜九或者陆瑾岚在后厨,好在六记斋的客人一向不那么多。

不过,比起刚来时,倒是稍显好了一些,这些天,梁攸倒是时常来六记斋,那日喝醉酒的事,他好像忘了,刚来的几次,还时时将落琼的锦帕拿出同陆瑾岚念叨,话里话外都是惋惜之意,他甚至同陆瑾岚说,想出银子,帮忙去寻凶手,但是最终被陆瑾岚拒绝了,毕竟,徒劳无功的事,做再多,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至于那日梁攸所说的京城又有女子失踪的事,后来姜九告诉他,不过是一位女子偷偷同情郎私奔,所以才会招致家里误会,倒是同娇娆没有关系。陆瑾岚告诉梁攸后,他只庆幸道,还好不是。

除了梁攸,六记斋还有几位面生的熟客,说面生是因为每次来的人不同,但是每次来人都会恭敬地介绍道自己是水帮的,陆瑾岚也不知是窦渊的意思,还是水帮那群人自我揣度的,反正没人提,也没人问。

提起窦渊,又想起祝钰,陆瑾岚心下感叹,这次的事了了之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祝钰,或许下一次,他见到的便是芸卿或者巫鸾,而不是陆瑾岚了。

大概是因为下定决心,陆瑾岚这些天在麖呦的指示下,以灵珠运气,练起功来是心无旁贷,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练到何种地步,但是每次练完只觉通体舒畅,到底与之前不同。

连麖呦都说她大有长进,不过有几次麖呦试她法力,不过三五十招,却又败下阵来。

但是陆瑾岚也没有太多气馁,只当此次练功不为捉妖除魔,只是为了芸卿复生做准备,尽全力去做,但是又不抱期待,反倒尽心尽力。

只是眼瞧着到了十月,姜九托张柏去递消息给阎憩,倒是没有回音,她想起在青古镇时,阎憩在的那些时日,现在想想好似恍年,却不过才两个月不足。

陆瑾岚有时会立在六记斋门外瞧着对面兔儿寺发呆,她甚至有时觉得那日在兔儿寺知晓的那些,好似是一场梦,但一直贴身放着的那个小小的锦囊,却真真切切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就像她,从随母亲被赶出家的那日起,都好像一场梦,如今,她还在梦里,或许,她真得就是一场梦,一场芸卿的梦,等她醒来,她便变成芸卿了。

这些日子,姜九倒是比之前忙碌了许多,因严松不在,白日他时常在后厨,晚上又早早回房,到底不与芸卿怎么照面,可是有一日夜里,陆瑾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刚推开门,还是瞧见姜九的身影悄然消失在夜空中,也不知去向哪里。

陆瑾岚看了半晌,只装不知,她与姜九,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以为的相遇,最终不过是擦身而过。

冷风吹动落叶,院中的桂树也变得日趋凋零起来,陆瑾岚裹了裹身上单衣,终于还是觉得冷了,新做的两身夹衣,依旧是素素的,她觉得同自己十分和衬。

这一日,眼瞧着太阳落了山,街上行人也开始稀落起来,虽然是京城,可到底不比夏日,秋风一刮,便刮走了人气。

陆瑾岚刚想回屋,冷不定肩膀不知被谁拍了一下,一扭头,却又瞧不见人,她有些疑惑,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再回头,背后似又有了人。

那人刚想跳起来拍打陆瑾岚脑袋,却不妨被猛然转身的陆瑾岚捉住那只调皮的手。

陆瑾岚一瞧,脸上是许久不见的喜色,笑道“阎憩,是你。”

被抓着正着的阎憩还是旧日模样,一身红衫褂,与这冷秋到底不搭,但是他的脸却仍是红扑扑的,眉心的那颗红痣也一同往日。

他却因为被陆瑾岚这么轻易抓住了,倒是有些不高兴,撇嘴道“有些日子没见,你的功力倒是有些长进,我还以为小师傅不在,你便顾不上练功了。”

陆瑾岚只是笑着道“不过是凑巧罢了。”

听了这话,阎憩的脸色到底又活泼起来,一蹦一跳入了六记斋,上瞧下瞧,道“确实比那什么青古镇的六记斋地方好像宽敞许多,不过就是人气少些。对了,怎么没瞧见掌柜,还有麖呦那家伙呢?这些日子我在地府都快憋死了,还有,我要吃大餐,地府那群老鬼做得饭太难吃了。”

阎憩的话没说完,突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你找我干什么,难不成又想抢我的豆渣饼吃?”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麖呦。

“咋了,不过多吃了你两个饼,用得着记到现在吗?我倒觉得那豆渣饼倒是一般般,也就你这种四条腿的喜欢吃,干渣渣的,有什么好吃的。”

一向冷清的六记斋,就好像突然有了人气。张柏瞧见了,脸上也添了笑容,悄声同陆瑾岚道“我去后院同掌柜说。”

不大一会儿,姜九便跟着来了,那阎憩一见姜九,忙抱怨道“掌柜,你给的方法不管用啊,我一回地方,好嘛,我家阎老头儿不管不问先将我关了三日,我说我去京城,他死活不应,就连这次你递消息,我也是险些没收到。还好我机灵,要不然,你们等我,估计都要道明年了。”

阎憩一个劲地叽叽喳喳,似是在地府没人听她吭声一样,来到六记斋,索性将话倒个干净,说了半天,又嚷饿了。

姜九听了,轻笑道“正好,围炉正好吃肉。”

小巧的铜炉煨在炭火上,里面是熬煮的清汤,另将将新鲜的兔肉、羊肉切成薄片,另备了各式山菇,青菜、山药、豆皮之类,陆瑾岚帮忙将各式菜色洗净切好,姜九则用山椒、麻油之类调了酱料,张柏又取来一坛上好的新酒。

一旁的阎憩瞧见了,一个劲地咽吐沫,道“瞧着就顶好吃,快些,快些,我肚子里的蛔虫快要忍不住了。”

一时间,众人都被阎憩的话惹得哈哈大笑,就连一向清冷的姜九,眉眼也是笑意。

几个人围坐在炭炉旁边,星空月下,虽有寒风,但炉火滚烫,却十分温暖。

夹起切成薄片的野兔肉片,羊肉片,在热腾腾的汤水中稍微一涮,再入调料汁碗中一滚,入口一咬,再无鲜美。

不过到底不似青古镇时那般热闹,但是几个人只聊星辰,却也都喝得十分迷醉,好像,这样,便把忧愁抛向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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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 授衣·夜袭

这一日,大家都喝多了酒,待月夜已深,冷风阵阵,炭炉里的清汤也渐渐熬尽,桌上也尽是残羹冷炙,几人才伴着酒香入睡。

因多酒的缘故,这一日,大家都睡得格外深沉,第二日,连一向守时的张柏也比平日起晚了些,好在姜九也并不在意。

阎憩听说陆瑾岚同麖呦想去地府,又听说想要孟婆汤,不仅皱起了眉头,半晌,才道“带你们去地府倒不是不行,可是要孟婆汤,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说这入轮回的都要喝这孟婆汤,但是这孟婆历来脾气古怪,想要向她寻一碗孟婆汤,恐怕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陆瑾岚有些不解道“为什么?你不是阎罗王的儿子,要上一碗孟婆汤,还不简单,怎么会说不容易?”

麖呦跟着道“管他简单还是困难,反正等到了地府,是抢是骗还是夺,总会有办法的,不就一碗汤,难道还能难上天不成?”

阎憩耸耸肩道“你们不信拉倒,反正等我带你们到了地府,你们见了孟婆就知道了。”

虽然说动了阎憩,但是什么时间去,一时之间还没决定,原想着要等严松从天山回来,等张柏去了南召,再去地府,毕竟,地府不像天山和南召,来回要花上许多时日。

姜九听了只说这件事等等也好,毕竟,就算孟婆汤拿回来了,没有雪狐的灵丹和南召的百毒草,拿回来也无用。

但是,世事难料,谁知,几天之后的夜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打乱了最初的计划。

这几日,麖呦虽嘴里不厌烦阎憩,可是或许因平日太无聊,自从阎憩来了,这两人日日打架斗嘴,毫不消停,可是一转眼,又坐在一起吃饭或者跑去看杂耍,外人瞧了,都道这两兄弟关系倒是要好很。

因阎憩毕竟是阎罗王的儿子,这次好不容易来京城便是借着公务来了,所以夜里也会督促那些鬼差前去办事,这一日,麖呦因好奇,便非要嚷着去瞧上一瞧,索性两人便一同去了。

六记斋又没什么客人,索性早早闭门歇息,陆瑾岚在院中随意练了会功便回房睡了。

夜里,睡梦中她似是感受到房门有被人推动的声响,刚开始她以为是麖呦回来了,可马上感觉不对劲,这几日,麖呦倒是常同阎憩厮混在一起,更何况,今日去瞧热闹,不一定回来。

一想到这儿,陆瑾岚猛地睁开眼睛,霎时,一个黑色身影已经入到门中,手中是一把利剑,直冲床上的陆瑾岚袭去,陆瑾岚连忙一避,手一挥拿到身旁的捆仙绳,暗念法术,捆仙绳便坚硬如铁,被她护到身前。

而那黑影又接连刺出几剑,陆瑾岚虽敢吃力,但好在都有惊无险地躲过了。

但陆瑾岚心下仍然大惊,要知道,这六记斋可是有结界,寻常的妖怪鬼魅是根本不可能进来了,而面前这个,陆瑾岚虽感觉不到妖气,但不容否认,他肯定不是常人。

“你是谁?”陆瑾岚一边往门口退去,一边问那蒙面男人。

但来人却只是冷冷盯着陆瑾岚,手舞长剑,只字不言。

陆瑾岚连连败退,眼瞧着那长剑如同电闪一般追向陆瑾岚,陆瑾岚忙默念法术,但定身咒念罢,来人却丝毫不受影响,陆瑾岚忙又念起几道御敌的咒法,可是这些对他毫无作用,反观他动作越来越快,陆瑾岚眼看招架不住,忙念起御风咒,霎时,房中狂风阵阵,刮得两人睁不开眼睛,陆瑾岚这才迎着狂风跳出房内,一跃跳入院子。

“掌柜,掌柜,张柏,张柏!”

逃离夜袭的陆瑾岚连忙大呼,可是几声过后,院中并没有人。

眼瞧着那黑衣人从陆瑾岚房中跳出,手持长剑,再次向陆瑾岚刺来,陆瑾岚便顾不得再呼救,只得一门心思放在这黑衣人身上。

刚刚在院中,陆瑾岚的捆仙绳施展不开,如今到了院落,倒是比刚刚要轻松许多,陆瑾岚尽量不与那黑衣人贴身,只是远远地用捆仙绳御敌。

可是那人武功高强,又非凡人,陆瑾岚虽用尽气力,可也只是勉强与来人抗衡,但瞧他的样子,最多用了五六成的功力。

又过一刻钟左右,两人已然斗下数十招,那黑衣人终是不耐烦,索性收了剑,以掌相对,原本刚刚黑衣人的动作已十分凌冽,可是现在弃剑而运掌的黑衣人,比起刚刚更是快上许多,且掌掌逼近,陆瑾岚一连败退,她能感受到从那掌风传来的法力。

黑衣人似是知道陆瑾岚已招架不住,更是猖狂,越过明显慢下来的捆仙绳,御掌而来,陆瑾岚心里惊慌,虽连忙阻挡,但那掌却一下打在了陆瑾岚的胸前,霎时,陆瑾岚只觉心如火烧,胸口似有东西涌出,却是猛然咳出一口血来。

而那人见陆瑾岚受伤,便又是迎风一掌,朝着陆瑾岚狠狠劈下。

难道自己竟然命断今日?掌柜呢?芸卿呢?陆瑾岚忍不住闭上双眼。

但只是一瞬,陆瑾岚忽然感到有人站在自己身前,而那掌也未落在自己身上。

陆瑾岚睁开眼,瞧见的正是掌柜,姜九。

只见他身穿薄衣,迎面接下了那黑衣人一掌,但不知为何,额头一层细汗,可是纵然如此,他目光如冰,盯着黑衣人,冷冷道“阁下,夜闯六记斋,所为何事?”

但那黑衣人仍未答,见姜九出现,动作更快地想姜九攻去,霎时两人缠斗在一起,空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错横斜。

但是不同于与陆瑾岚相斗时占尽上风,与姜九对战时,他明显已落下风,连着接下几掌后,姜九转过头瞧着陆瑾岚,见她虽受伤,但是并不致命,稍微放下一口气,瞧着对面的黑衣人,冷冷道“你到底是谁,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那黑衣人低吼一声,再次御掌向姜九攻去。

陆瑾岚这会儿只觉身痛难忍,又因姜九前来,索性放松了警惕,在院中靠着石桌,勉强支立。

可就在此时,忽然那黑影竟不顾姜九的阻拦,再次向陆瑾岚袭来,眼瞧着那一掌竟有十分功力。

眼瞧着那黑衣人的掌心便要落到陆瑾岚身上,姜九暗叫不好,立即运气从袖中飞出一柄光刃,直冲那黑影而去!

霎时,那光刃直插黑影心窝,只听到一声惨叫,那黑衣人从陆瑾岚面前倒下。

待两人扯下那黑衣人的面巾,瞧见那黑衣人的真实面容,两人都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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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授衣·人死

陆瑾岚没有想到,面前这个夜袭自己,如今身中姜九光刃的竟然是冯辛。

此时他面露痛苦之色,不停地抽搐,渐渐地眼神涣散,不等姜九和陆瑾岚问话,竟死在两人面前。

这冯辛为何深夜来刺杀自己?冯辛因钟情于娇娆,所以一入京城便为他卖命,难道真正想杀他的娇娆,可是娇娆应该知道派冯辛来六记斋杀她,想要得手应该也是很困难的事,那他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更令人奇怪的事,就算是姜九刚刚那光刃刺入他的胸口,冯辛毕竟不是凡人,上次冯辛化龙与掌柜相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去了。

陆瑾岚扶着胸口,勉强思索,刚想抬头问姜九,却忽见一直站立在自己身旁的姜九,身子竟摇晃一番竟忽然倒下,陆瑾大骇,忙去扶他,可是她自己也是受伤之躯,一时之间,两人竟都摔倒在地。

陆瑾岚去瞧姜九,他额头满满都是汗,且有苦痛之意,陆瑾岚忙道“掌柜,掌柜,你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姜九在陆瑾岚的支撑下,勉强坐在地上,冲着陆瑾岚摆摆手,但只是脸色发白,似是说不出话来,又过好长一段时间,忽听院门一响,紧接着是张柏着急的声音。

“掌柜,陆姑娘,你们怎么了?这,这人,怎么?怎么是他?”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张柏,忙将姜九扶到院中石凳上,又见陆瑾岚胸口似有血迹,问道“陆姑娘,你怎么也受伤了?”

陆瑾岚摆摆手,忙指着姜九道“快去瞧瞧掌柜,他,他刚刚……”

张柏又去瞧姜九,低声问道“掌柜,你是不是噬心蛊又开始作祟了,怎么偏偏挑到这个时候,早知道我就不该听你的话去宫里,没想到,却被娇娆那家伙反将一军。”

姜九脸色苍白,瞧了陆瑾岚一眼,忙制止张柏说下去,只道“我不碍事,休息一会儿便行了,你去瞧瞧小陆,他刚刚受了冯辛一掌,又吐了血,她身子毕竟不像我们。”

“我没事儿,我真没事儿。”陆瑾岚听见姜九的话,连忙站起,示意自己并不碍事,但谁料一起身,胸口又是一阵苦痛。

她脸色一白,但仍挤出一丝笑道“我真没事儿,想来最近那灵珠也不是白练的,胸口不过有些痛而已,其他倒是没什么感觉,掌柜你不要担心我了。”

姜九见她这样,知那一掌并没有伤到要害,便稍放下心,又命张柏查看地上那冯辛,张柏细细查看了一番,道“他好像中了毒,面色乌青,若不是因此,恐怕也不会轻易被掌柜杀死。但是如今麻烦的事,冯辛死在六记斋,接下来也不知会发生什么。”

姜九闭上眼睛,脸上的汗珠也渐渐落去,脸色也不似刚刚那般苍白,思索片刻,他方又睁开眼,淡淡道“看来,穷奇和娇娆他们,到底是等不及了。只是,这冯辛,娇娆弃得这么快,总有些奇怪。”

张柏回道“这冯辛虽与东海龙王不合,但总归是龙子,就算咱们同冯正的关系尚可,但是如今冯辛死了,恐怕东海龙王未必会善罢甘休。”

姜九淡淡道“我明白,娇娆打得也是这主意吧,他派冯辛来刺杀小陆,恐怕原本就没指望他来得手,而是引我杀死他才是,这样,这杀冯辛的罪名便由她的身上,转嫁到六记斋的头上。”

陆瑾岚有些不解,道“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做呢?我还以为这冯辛这么痴迷娇娆,她就算不喜欢冯辛,也不应该给他下毒,给他送上死路才是。”

“是啊,这点我也想不通,让他来杀人,我倒是不疑惑,可是为什么要给他下毒呢?”张柏也道。

姜九沉默半晌,瞧着地上那个已蜕化成龙形的冯辛,淡淡道“或许这两人之前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成为弃子。”

说到这儿,似是瞧见陆瑾岚似是有些痛苦的神色,他便停了下来,他面色一沉,然后缓缓站了起来,又走到陆瑾岚面前,轻声道“把手给我。”

陆瑾岚不解地伸出手,便被姜九握住,陆瑾岚先是感受到姜九那略带潮冷的手轻轻地抓住自己,紧接着,陆瑾岚又觉得有一股暖流注入,瞬间,陆瑾岚便觉胸口舒适许多,但眼瞧着姜九的脸色似是更加苍白。

陆瑾岚忙抽回自己的手,拒绝道“不不,我没事儿,掌柜,你,你。”

姜九见她抽回的手,倒也没再强求,淡淡道“我不碍事,这样你会舒服一些,等会麖呦回来了,再让他瞧瞧。好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说完,又唤张柏“张柏,你去把尸体收了,余下的明日再说。”

话语间似是有些疲惫,说完便一个人缓缓地走向自己的房中。

张柏连急走两步想要搀扶姜九,却只见他摆摆手,不知说了什么,张柏只得回来。

瞧了一眼陆瑾岚,关切道“陆姑娘,你快回去歇息吧,哎,好端端的,若我不去,也不会发生这些,平白让你受了伤。可惜我不懂疗伤,要不然也不用麻烦掌柜。”

陆瑾岚摇摇头,道“只是赶巧,我不碍事。”

待陆瑾岚回到房中不久,麖呦和阎憩才回来,一听说陆瑾岚受伤了,冯辛死了,也非常吃惊,麖呦查看完陆瑾岚的伤势后发现并无大碍,再加上姜九以法力替她疗伤,其实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可纵然如此,麖呦也气道“亏教了你这么久,在六记斋竟然也能被打伤,看来我还是太高估你。”

陆瑾岚忙又让他去瞧姜九,麖呦听说姜九似也受伤了,皱起眉想了想,道“他应该不是受伤吧?噬心蛊恰好又发作了吧,刚好赶到冯辛那家伙来,所以,才恰好而已。再说,一回来阎憩那家伙就会瞧了,若是有事他会料理。”

陆瑾岚见麖呦这般说,也只得这样,左右天也快亮,也不该再去打扰他。

结果第二天一早,却没有见到姜九的身影,去问张柏,只说掌柜还在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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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 授衣·决定

这一日,陆瑾岚三番两次询问张柏,掌柜不是吃了祝钰送来的灵心丹,为何还是会这样?不是已经运功疗伤有一段时日,为何这还会日日遭受这噬心蛊的痛苦?

张柏叹息道“原本因为封印那家伙他的法力失了大半,前段时间又接连受伤,掌柜为了压制噬心蛊和体内那家伙,所以不知用了什么方子,掌柜又不让我们知晓,我只知道,这方子虽能让那家伙不能作祟,可是对掌柜伤害也是极大的,必须每日强忍痛苦,服下灵心丹后虽有好转,但却并不能即可发挥作用。”

麖呦似是不意外,道“原本灵心丹只是一味药,只因他与其他几味不同,可以单独服用,但想要解除饕餮那家伙的痛苦,恐怕还需要那几位药才是。”

陆瑾岚望着那扇紧锁的房门,似是又想起饕餮那时因痛苦而不得不靠酒而买醉,而现在,他虽不让众人知晓,但是痛苦仍在,想到这儿,陆瑾岚心中不是滋味。

半晌,她忽想起什么问张柏“昨日,掌柜不是唤你去宫里?可是为了什么?”

张柏听了,似是有些犹豫,又往掌柜的房间瞧了一眼,才冲陆瑾岚既然说道“倒不是什么大事,掌柜无非是怕宫里有什么变故,毕竟现在祝钰又不在宫里,所以才然我瞧一瞧。”

“那,可发现什么?比如为什么要派冯辛来这里?”陆瑾岚问道。

张柏摇摇头,道“我只是去勘察宫中动向,毕竟至于娇娆和穷奇,我怕打草惊蛇,所以未尝靠近。”

麖呦听了,嘴角一扯,讥诮道“小陆,我要是你,就不打听这么清楚,打听了,有些事也不一定能知道。”

陆瑾岚瞧了张柏一眼,见他话语之中似是有多处隐瞒,说起来,她虽然知道娇娆和穷奇入宫中,定然没安好心,可是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自己似是从来也不知道,而姜九也从来未尝向他提过。

说到底,她终究是一个外人。

最终,陆瑾岚挤出一丝笑“算了,我不过想同掌柜说,看能不能早些给他凑齐那几位药,这样,大家也能安心些。”

张柏听了这次倒是点点头,道“前两日严松去的时候,我原打算也一块去,掌柜又怕,陆姑娘既然也这样想,到时候我们不妨一块同掌柜提一提,说实话,我跟了掌柜这些年,见掌柜如今这个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阎憩眨巴眨巴眼睛,手里抱着苹果正啃着,听到众人这么说,从石桌上跳了下来,道“既然想去,那就去好了,正好,你去那什么南召对吧,我同小陆,还有麖呦这家伙,去地府,不正好。”

张柏迟疑道“这样行吗?”

阎憩反问道“有什么不行,难得你是怕六记斋关门歇业?难得饕餮那家伙还一门心思做生意不成?”

“自然不是。”张柏摇头道。

“既然如此,那等饕餮那家伙出来,就同他这么说好了。至于接下来,那什么娇娆,什么穷奇,饕餮那家伙想对付他们,也能一门心思对付,也不用整日在这儿左思右想。”阎憩咽下刚咬下的苹果,又道。

阎憩毕竟是孩子心性,所以考虑事情直来直去,但此时他的提议一出,陆瑾岚也觉得这样正好,一直以来,她考虑这些事情,总是想前想后,结果反而不如这样直来直去地好。

更何况她也不是想早日解决这些。

她点点头,又看向麖呦,麖呦只是耸肩,道“反正怎么都好,不过,早些凑齐也好,我也不想整日操心那家伙的事。”

所以等傍晚时姜九从房中出来,并不知晓六记斋里的众人已经决定了这一件事。

姜九皱着眉听完,半天没有说行还是不行,思索半天,方问张柏“我让你去寻前两日东海来的青辰,寻到了没有?”

张柏低头道“并没有寻到人,想来已经回东海了。”

“那冯辛的尸体呢?”姜九又问。

“依照您的吩咐,昨日已经用冰暂且封冻起来了。”张柏又道。

姜九听张柏说完,又是半晌没再说话。

缓了缓又问“今日,宫里,有没有消息传来?”

说起来,今天一天,陆瑾岚在店里也是生怕宫里的人突然闯进来,生怕娇娆借着冯辛的事,同六记斋发难。

张柏答道“没有,店里今日也与平日一样。宫里,宫里好像上上下下都在忙天宁节的事,所以,娇娆此时派冯辛来,确实有些想不通。”

姜九半晌才答“或许只因这冯辛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不得不如此。事已至此,倒也没有别的办法。待会儿,先同红莲传了消息,至于这尸体,你送回东海吧。”

缓一缓,又道“若是东海那边有什么,我再亲自跑一趟,不过,现如今,我还得在京城这儿盯着。你送完尸体,你就直接去南召。”

“是。”张柏忙应道。

“至于这地府,”姜九说着,停下来看着陆瑾岚,又接着说道“小陆,你的伤如何了?”

“不要紧了。”陆瑾岚忙道。

“再歇上两日吧,再歇上两日,你同麖呦,还有阎憩,就去地府。”姜九淡淡说。

“是。”陆瑾岚也应道。

姜九掠过众人,目光落到那树叶已经凋零的桂树,又望向那日已西斜的天空,半晌才收回目光,望向众人,郑重其事道“总之,这次是麻烦大家了,我姜九,我饕餮,谢谢诸位了。”

姜九这郑重其事的道谢,反倒弄得众人有些不好意思,张柏直道“掌柜,说这些作甚,不都是应该的。”

阎憩和麖呦倒是不在意,两个人只顾着去抢石桌盘子里的苹果和梨,转眼,两人便追得满院子跑。

陆瑾岚见姜九的目光最终落到她身上,半晌才喃喃问道“掌柜,你没事儿吧?”

姜九摇摇头,道“我没事。”

霎时,风吹动落叶,刮到陆瑾岚的身上,陆瑾岚捡起,黄灿灿的落叶,她忽感叹道“一转眼,秋天都已过半了。”

姜九接过那落叶,轻轻吹了下,转眼,那落叶化成一只翩翩而舞的黄色蝴蝶,迎着风飞向空中,在院中飞旋几圈,复又变成一片落叶,混入满院的落叶。

两人都瞧着那落叶发呆,半晌,姜九才道“原以为很漫长的事,到头来都觉得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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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 初霜·宫内

自从入了十月,宫里就显得格外忙碌,事实上,许多工作从九月就开始了,比如京城教坊的众多歌姬,从九月就开始忙碌,为十月十二日的天宁节盛大的仪式做准备。

宫里,像是御膳房,为当日宴席准备的各式菜肴名录也列清,天天都有各式珍馐美食运进,而各个官员,也为宴席当日为周王的祝寿的贺词做准备。

另外京城,各个驿馆也休整一新,毕竟,每年还有各国使臣前往祝贺。

不过周王虽每日都会问及为当日宴会准备工作的进展,但其更关注的却不是这些,近些天,周王经常前往桑聖殿已是众所周知,至于商讨的事情,就连是宰相、太尉几人也不甚清楚,只知与关于前些天所言的“南征北战”之事有关。

对此,虽有朝臣提出周王过于崇道尚真,又专宠枝贵妃一人,恐怕对大周社稷不利,还请周王三思而行。但是最终却被周王以忤逆之罪关入大牢,一来二去,谁还敢进言。

而打听枝贵妃和穷桑来历的人越来越多,可是最终却无人知道他们到底有何背景,反倒关于枝贵妃和穷桑是天外仙人的传言却越来越多。

当然,这些风言风语,对于周王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桑聖宫内的一个巨大的用沙土和竹木枝条之类制成的巨大的大周地形图。

这便是前两日,穷桑真人,刚刚进献给周王的,非常详细地,将周王心心念念的南林北疆都涵盖在内,而且更重要的是这地形图与现实的地貌一模一样,比如西南是密布的丛林,对照在地形图上便是一片茂密的树枝林木,而向东、向西是一望无垠的大海,在地形图上便是一片汪洋。

面对这地形图,周王似是有种感觉,这图上展示的天下都是他的,有了这地形图,接下来,南征北战的实现指日可待,若是南林北疆都划入我大周的版图,那么他便是这名垂千史的千古一帝,一想到这儿,他便喜上眉梢。

只是,虽然有这穷桑真人坐镇,但是周王还是略微有一些担心,毕竟大周国一向重文抑武,为了防止地方叛乱,所以兵权几乎全都收归,除了西南边陲,汝南、安南两地。

地方无兵,若是只是指望驻扎在京城的禁军恐怕还是稍显不足,虽然在穷桑真人的建议下,大规模的征兵工作已逐步就绪,但是真得能在短时间收伏南北二地吗?

周王想到这儿,瞧着那地形图便有些恍然,便问向穷桑真人“真人,你说,我大周的兵力能不能同这大理、西辽相抗衡?”

穷桑笑道“陛下,难得您担心大周兵力不足?你且瞧!”

说着,穷桑随手从那地形图上的抓起一碰沙土,往空中一扬,霎时,空出跳出几十个巴掌大的小人,不消片刻落到地上与常人无疑,手持各式武器,在这院中操练起来了,周王一时看呆了,又见穷桑随手一挥,那些人又像风一样,随即不见。

“好好好,有这撒豆成兵的本事,朕还担忧什么!”

周王目光又移向地形图,待看到西南,又蹙眉思虑,这汝南、安南因位置偏远,又因重林叠嶂,虽然名义上他们臣服于大周,但是事实上,多年以来,他们仗着天高皇帝远,并不把大周放在眼里,特别是汝南王,所辖之地更广,已三番两次叫嚣要自立为王。

周王想到这儿,抬起头问穷桑真人“真人,你说,汝南王真得能心甘情愿臣服我大周,不再有这分立的异心,并助我收归大理南召。”

穷桑笑道“陛下莫要忧虑,这汝南一直不都是大周之地,不过这些年陛下待他们太和善了些,更何况,我另有两位兄弟,已助我前往汝南、西辽,届时,不光是大理南召,就连辽北之地都会是陛下的疆土,真可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周王喜笑道“原以为平了汝南、安南之乱,收回燕尉十七郡,便是我大周之幸,没想到,没想到,若真是如此,朕,朕一定要好好赏赐桑真人。”

穷桑双手作揖,拜谢道“臣甘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一旁的娇娆笑盈盈道“陛下,莫忘了这汝南之安,可是也有我的一份力呢。”

周王握着娇娆的青葱玉指,笑道“朕怎么能忘了枝贵妃呢,枝贵妃可真是朕的贵人,若是没有枝贵妃,哪里来的穷桑真人,又何来这南征北战,更不用提这天下尽归我大周。”

“陛下,陛下记得枝娘这一点点好,枝娘就满足了,这一切,都是陛下应得的。”娇娆香兰轻吐。

“不过,之前你说让仪柔嫁给汝南王,我心里倒还是有些不舍,仪柔自幼娇气,性子执拗,爱恨分明,前些日子,因为那什么画师的事,搅得天翻地覆,如今,让她远嫁,朕还是有些担忧。”周王忽想到。

“陛下,听说着汝南王相貌堂堂,又有雄韬武略,此次天宁节他又回来,虽然穷桑真人有那锦囊妙计,可是奴家觉得,他既然一向喜欢仪柔王姬,正好借此,表明陛下的诚心,更何况,对仪柔王姬来说,也是一个如意郎君,仪柔王姬若是嫁给汝南王,岂不一举两得,不,一举多得。”娇娆笑道。

周王点点头,道“仪柔,任性这么多年,确实也该为我大周分忧了。”

此时远处似有太监伏在庆总管耳旁悄声说了什么,庆总管瞧了一眼正在兴头的周王,不禁有些皱眉,而后忍不住轻咳了声。

周王此时仍兴致勃勃地瞧着那地形图上汝南与安南地区,以及毗邻汝南的大理南召,庆总管这才悄声走向前,伏在周王的耳旁低声禀告。

他声音虽低,但是娇娆近在周王旁边,自然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陛下,从福宁殿那边传来消息,今儿给替皇后娘娘请平安脉的御医诊断,娘娘最近有些略感风寒,咳嗽不停,因而这腹内时感胎儿振动。”

周王听罢,皱起眉,喝道“怎么好端端的会偶感风寒,那么多人伺候着,都是怎么做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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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 初霜·谋划

一听到皇后受了风寒,娇娆忙贴心道:“那陛下快去瞧瞧吧,此时,皇后娘娘想来最是思念陛下,陛下若去了,说不定这病也就好上三分。”

周王见娇娆一副关切样,不禁笑道:“最近朕听说枝贵妃同皇后关系日趋亲密,如今瞧了确是如此,你倒是让朕有些吃惊,我这个皇后,一向待人疏离,这么多年,后宫之中也没听说她与哪位妃子要好的,我还以为,如今皇后怀孕,枝贵妃会不太高兴,没想到,朕真没想到。”

“瞧陛下说得什么话,陛下有了子嗣,枝娘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生嫉心,更何况,枝娘与皇后娘娘投契,陛下更因高兴才是。好了,陛下快些去吧,我等明日再去瞧姐姐。”

说着便作势将周王往外推。

因此次来桑聖殿是周王同娇娆一同来的,此时,周王便唤庆总管要将娇娆送回绛芸殿。

娇娆忙道:“陛下,莫要管我了,那么多奴才,就不用担忧我了。”

待周王的龙撵消失在桑聖殿,娇娆方冷笑道:“这家伙,终于走了。”

穷奇见娇娆抱怨,不禁笑道:“我还以为你乐在其中呢?”

娇娆连连冷笑,道:“难道你不也觉得时常干恶,对了,你只用巴结奉承,可不像我,还得紧紧贴上,我娇娆就算再喜欢男人,也不是什么男人都喜欢的。”

“是,你喜欢的是像饕餮那样的,再不济,也得像冯辛那样的,是吧,可惜,一个你永远得不到,至于另一个,已经成为一条死龙了。”穷奇讥讽道。

娇娆目光一冷,盯着穷奇,道:“若不是你给我的痴心丹有问题,冯辛那家伙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也不会轻易被饕餮那家伙杀死。”

穷奇耸肩道:“谁知道那家伙那么不中用,再说,当初这计谋可是你提的,如今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冯辛这颗棋子可是你要弃的,怎么,现如今,人死了,你反倒留念起来了?”

娇娆冷不丁掐断那沙盘上的树枝,转过头冷冷道:“我留念不留念是我的事,我且问你,现如今冯辛既然死了,你的人也该出动了吧。”

“我比你积极,南山,一早便出动了。不过,饕餮那家伙,依照他的性子,也不会偷偷将尸体一藏了之,估计会派人送入东海。”穷奇道。

“他?送于不送,这人是他杀的,这是不争的事实,至于东海龙王,我倒有些好奇他会怎么做,说起来,害死冯辛,可也有他的一分利。”娇娆冷笑道。

穷奇好奇道:“说起来,这冯辛母亲被你杀死这件事,肯定他派人告诉冯辛的吧,他一定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件事,害得他儿子送了命。你说他既然知道你是害死冯辛母亲的凶杀,为何不找你报仇,反而告诉冯辛?”

娇娆一语道破道:“那老家伙又不是我对手,我想他本意只是唤回儿子吧,却没想到,事而其反。”

穷奇道:“算了,人死都死了,反正这东海龙王就算报仇也是先找到饕餮头上,这样我们的目的便达到了,至于其他,想他作甚。”

娇娆不知何时从地形图上捡拾了一根树枝,听到此,只听咔嚓一声,娇娆这才摊开手,刚刚被握进手里的那根树枝已然折成几段,就像某人的生命,她呆看了一会儿,又紧紧握住,再张开时,以然成碎屑,她轻轻吹下,便化为一抔尘土,随风而逝,像是某人的生命。

作罢,她的手指又轻轻落到那地形图上,位于东南之地,此地,在地形图上,山石林立,花草繁茂,更有河海湖泊,她瞧了半晌,方道:“祝钰那家伙?好像在东南之地不怎么安生呐。”

穷奇的视线也落到那地方,笑道:“东南因为花石,民情激愤,听说祝钰那家伙和那姓窦的好像颇为头疼,毕竟,若是妖祟,祝钰尚且还有办法,现如今面对这些个凡人,杀又杀不得,赶又赶不走,对他倒是正好。因为这件事,咱们陛下不是还大发雷霆,毕竟花石运不来,这民愤又不平,说出去,皇上的脸面可是不太光彩。”

娇娆笑道:“是吗?我还以为,这是祝钰的权宜之计,若是快些平了这东南之乱,回到京城,难道要与我们水火相接吗?”

穷奇道:“管他呢,他若不来,更好,我瞧着,他是想坐山观虎斗,可惜他又不是虎,最多算只猫。他想蹦跶,就让他蹦跶两天吧。”

娇娆轻笑一声,并不复合穷奇的话,半晌,她似是又想起什么,转头问穷奇:“这次天宁节,混沌和梼杌是不是都回来?”

穷奇道:“混沌自是回来,至于梼杌,西辽之地,原本与大周关系紧张,此番他的任务又是挑战不挑和,此番天宁节,若是出现,岂不又尚和了?”

娇娆不在意道:“无所谓,不来就不来吧,梼杌那家伙我也不喜欢,不来正好。”

穷奇笑道:“是啊,我们四人,你只喜欢饕餮那家伙,这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娇娆冷笑道:“那又如何,你们三人不也不喜欢我。”

“谁说的,混沌那小子,可一直对你挺上心的,这次听说你能来,传来消息,可是高兴地不得了。”穷奇又道。

听到此,娇娆脸色仍是冷冷,道:“他?哼,哪个女人他不上心?”

“啧啧,瞧你这话说得,若是让混沌听见了,岂不伤了那小子的心。”穷奇又道。

娇娆目光移向远方,因穷桑真人的吩咐,桑聖殿所经之事关机密,所以非经吩咐,都不得入内,此时空旷旷的桑聖殿,只有两人。

娇娆又望向天空,半晌,才转过头问穷奇:“上面那位,可有新的消息递来?”

穷奇有些疑惑,反问道:“你不是一向不关心这些,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那位,他要谋划的事更多,一时片刻还操心不了这里。再说,我们都处理的好好的,也按照计划进行着,既然如此,他又怎么会有新消息递来。”

“是么?我还以为,”娇娆说到这儿,忽又止住,摇摇头道:“算了,我累了,回去了。”

说完,也不瞧穷奇,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施施然走了。

奇望着娇娆的背影,半晌冷笑一声,才转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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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 初霜·入地

这几日,因张柏前往东海,六记斋出奇地冷清,而前两日姜九向红莲传去的消息,一直也没没有传来回信,陆瑾岚有些担忧,不仅仅为姜九担忧,也为红莲担忧。

上次,青辰前来告诉红莲将与冯正成亲,初时不信,可是而后又觉得红莲若是能放弃一个不可得的人,或许也不错,但现如今,若是得知冯正的兄弟被饕餮杀死,那么她与冯正的亲事会不会受到影响。

这样想着,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可是她与麖呦和阎憩就要去地府了,也不知等回来时又是怎样的光景。

是啊,去地府,一想到去地府,陆瑾岚心里,又有些怕,害怕自己再也回不来,可是,又强忍着告诉自己,这条路是你选的,你又怕些什么呢。

六记斋仍旧开着,只是依照姜九的吩咐,每日早上日头快到头顶才开门,而下午太阳刚一落山便闭门,如此一来,每日来店里的客人更是少了,可是如今店里只有姜九和陆瑾岚两人,这店开与不开其实并没有什么紧要,不过姜九只道:“既然人在,那便开着吧。”

梁攸来了几次,头一天碰了壁,看六记斋大门紧闭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待敲开了门,才知因最近伙计家中有事,招待不了客人才会如此,梁攸有些疑惑,问道:“不过是几个伙计的事,再另请便好了,现如今,不是跟关门没什么区别。”

陆瑾岚迟疑下,不知怎么跟他解释,最终只得假装掌柜不愿意随便更换伙计为由打发了。至于陆瑾岚自己,来京城,这梁攸算是唯一一个尚有交情的人,他也算祝钰的朋友,又因落琼的事,她想了半晌,总觉得要同他说一声,便告诉她自己要替师傅出趟远门。

梁攸听了到底有些失落,答道:“原想着同你还能说上两句,我有时一想起落琼,便想找人聊上两句,看来,以后,也不用来这儿了。”

陆瑾岚不知该不该安慰他,最后只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梁公子,过些日子,我或许便回来了,我若不会来,也是天意。”

又想到去地府,因前些天同阎憩说了落琼和狸奴的事,他瞪大双眼想了半晌,说等到了地府倒是可以托入问问,看是不是顺利投胎之类,见他心里还想着,便同他说:“我认识个下面的人,托他帮忙寻一寻落琼投胎的消息,若是得了,到时候便托入告诉你一声。”

梁攸听了,先是一喜,而后默然,半晌才道:“陆姑娘,知我心意,心里惦记一个人,哪怕不得,总想她有个好结果。这也是为何我只与姑娘说起这些事,同旁人说了,还以为我心里对那落琼还心存什么心思,其实,我早就没那心思。”

陆瑾岚自是知道他说得是什么意思,也不知该如何说,好在,梁攸说完,也将话题岔开了。

隔日,只派梁四送来一盆菊花,一盆洁白的菊花,与当初落琼那张绣帕上修的白色菊花十分相像。

梁四又道:“公子其实本想将那盆落琼送给姑娘,可是一想姑娘过两日要出远门,所以便只送了这盆,公子说这花不惧严寒,三五日不理会也无妨,待姑娘回来,说不定这花还开着。公子还说,他以后不来了,若姑娘回来了,他再来看姑娘。”

陆瑾岚只是道谢,将那盆菊花搬回后院,瞧了半晌,才喃喃道:“花如人,纵是再坚强,总有凋零的那天吧。”

麖呦路过见了,耸肩道:“这天气,还能开花,也是奇了。”

又同陆瑾岚道:“你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姜九那家伙也说,若是无事,便准备去地府吧。”

陆瑾岚点点头,这一日终于来了。

陆瑾岚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活着到地府,这样想着,似乎觉得有些好笑,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今时今日所遇之事,这样想着,似乎就算死了,好像也值得了。

临行前,姜九终于叮嘱道:“小陆,瑾岚,我在六记斋等你回来。”

似乎是瑾岚这个称呼有些别扭,姜九念起来有些怪,面色也不似平日那边清淡,而是带着一丝丝不舍。

陆瑾岚心一动,愣了半晌,不知该回些什么,最后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道:“那我去了,掌柜。”

明明知道,那人会叫他小九吧,可是自己却只能唤他掌柜。

一旁的麖呦耸肩道:“又不是不回来,怎么弄得生离死别是的。”

阎憩也拍着胸脯道:“小陆,你放心,在地府,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平安,怎么说我都是阎罗王的儿子,这点小事我还是做得来的。”

麖呦嗤之以鼻,道:“你这阎罗王的儿子,可是连孟婆的一碗汤都弄不到手。”

阎憩被抢白地说不出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半晌才强辩道:“我不是同你说了,孟婆那人,连我老爹的面子都不给,我,我拿不到不也很正常。你若有本事,等到了地府,这拿孟婆汤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嘁,不就一碗汤,我还就不信了,小陆要不你留在这儿,我一个人跟着这小子就搞定了。”麖呦翻白眼道。

陆瑾岚忙说:“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跟着去。”

说完瞧了姜九一眼,又道:“我也想帮上忙。再说,都说好了。”

阎憩凑近陆瑾岚,盯着她,大声道:“你这么想去,莫非……”

陆瑾岚心猛一抽。

“是对地府那地方十分感兴趣吧。我同你讲,这地府啊,十个凡人九个九肯定都感兴趣,就像我,没来人间时,对人间也感兴趣地不行,结果来了,好嘛,也就那样。”

陆瑾岚松了一口气。

姜九淡淡道:“去吧,在这里,未必太平。”

陆瑾岚点点头,如今,风雨欲来,比起不知何时出现的危险,地方似乎要更太平些。

“那掌柜,我们去了。”陆瑾岚应道。

待走到六记斋的院中,阎憩左瞧瞧,右看看,问道:“都准备好了没,好了,咱就去了。”

“等等,”陆瑾岚突然叫停。

“我真的能去吗?还是只是魂魄去了?”陆瑾岚猛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

“废话,你又不是凡人,身有仙骨,自然身子跟魂魄一块去了。好了,别打岔,要去了。”阎憩不耐烦嚷道。

话毕,只见院中闪过一束白光,只是须臾,再瞧时,院中却只是剩下姜九一人。

姜九瞧着那空荡荡的院落,终于低声叹了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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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 初霜·初入

双眼紧闭的陆瑾岚,耳边是说不出的声音,像是风声,又似有谁在耳旁说话,全身也像掉入水中,一种难以逃匿的湿冷,陆瑾岚不禁觉得有点闷,她感受不到麖呦和阎憩的存在,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好在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刚想出声询问,便听到阎憩的声音:“好了,到了。眼睛睁开吧。”

陆瑾岚听到阎憩的声音,略微松了一口气,张开眼,面前是一间屋子,一间与凡间见到的那种并没有太多区别的屋子,只是这张屋子里并没有床,只有两张圆圆的桌子,围着桌子是十几张圆凳,就好像是吃饭的地方。

阎憩瞧了一眼,挠了挠头,面露窘色,道:“呃,距离估算错误,不过到这里也正好,小陆啊,还有麖呦,我同你们介绍,这里是我家吃饭的地方,你瞧这里有两张桌子,又有这么多圆凳,主要是因为我家人口众多,所以一张桌子根本坐不下……”

阎憩煞有其事地介绍道,一旁的麖呦白了阎憩一眼,打断道:“难道你要招待我们吃饭?”

阎憩再次挠了挠他的小脑袋,仰起头看了看天,小声道:“现在还没到饭点呢。”

“那你有什么计划没有?带我们道地府之后,可有什么安排?比如什么时候去找孟婆,如何向她讨要孟婆汤之类?”麖呦再次问道。

“这个嘛……”阎憩陷入沉思,半晌才道:“你们也知道,这地府毕竟不是寻常之地,所以,咱万事不能着急……”

正在这时,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还有叫声:“十一少爷,十一少爷,可是您回来了,老爷让您回来后务必找他一趟。”

阎憩听了,忙笑道:“我去瞧瞧。”

说着便开了门,陆瑾岚好奇,便顺着门缝往外凑去,门外阴沉沉的,只见一个牛头从门外探进头来,冷不丁骇了陆瑾岚一跳,却见那牛头见了两人先是哼哼地点头示意,然后便凑到阎憩耳旁悄声说:“少爷,老爷不是说,你就这么把人带来了。”

虽然那牛头的动作似是要低声说,但是架不住他实在有个大嗓门,所以声音仍是很大,陆瑾岚和麖呦都听得清清楚楚,陆瑾岚不禁有些尴尬。

阎憩似乎更尴尬,往后面瞧着陆瑾岚和麖呦正盯着他,忙笑道:“你们先稍等我一下。”

说着拉着牛头出了门,“哐当”一声关着了。

这是门外的声音渐消,也不知两人聊些什么,麖呦沿着屋中那两张大桌转了一圈,直摇头,道:“阎憩这家伙果然不靠谱,算了,反正都到地府,要不打听打听,这孟婆,应该是在奈何桥?还是在哪?咱俩直接杀过去不就结了。”

陆瑾岚忙道:“麖呦,这里毕竟是地府,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再惹出什么祸端,还是等阎憩来了问清楚再说吧。”

麖呦哼唧一声,显然表示对陆瑾岚这个提议不赞同。

好在阎憩并没有让他俩等很长时间,没过一会儿,便见那门又开了,阎憩跑了进来,道:“我得先去找我老爹,这样吧,我让人先送你们去我那里,你们先休息一下,过会儿早去找你们。”

说着,阎憩扭头冲门外大叫道:“哨子,哨子。”

说完,从门外飘进来一个黑黑瘦瘦的人,或者不能说人,他身穿黑色长褂,手里提溜这一个小小的昏黄的纸皮灯笼,凑到三人面前,声音低低的,叫道:“十一少爷。”

那阎憩指着那唤作哨子的人说道:“哨子,你现代小陆,还有这家伙回我那儿啊,我去去就来。”

“是,十一少爷。”哨子低声应道,又转过头冲陆瑾岚道:“陆姑娘,还有这位公子,请跟我来。”

阎憩此时已跑到门口,望着两人,叫道:“小陆,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消失在门口,留下陆瑾岚和麖呦面面相觑。

那哨子回过头看了陆瑾岚和麖呦一眼,低低道:“你们二位可一定要跟好哨子,万一在地府走丢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哨子声音又低,脸色又阴沉沉的,听得陆瑾岚心里直发麻,忙应道:“明白了。”

待出了门,陆瑾岚方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屋外,更是阴沉,像是糊了一团团迷雾,像是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天空,只有一个个小巧的灯笼照亮前路,若是没有灯笼,就像是被迷雾吞下去一样,而那一个个小灯笼后面都跟着人,有些像是人,而更多是却不像是人,比如刚刚的牛头,又比如吐着常常舌头的,或者很瘦,又或者很高,这么一比之下,面前这个哨子就好像格外像人了。

但是陆瑾岚从他满身的阴气却能感受到,他肯定不是人。

不过在地府里,哪有人呢?

那哨子倒是转过头,使劲在嗅了嗅,然后从怀中掏出两件黑黑的大褂递了过来,低声道:“我倒忘了,陆姑娘,还有这位公子,你们身上生气太重,在这地府,难免惹人注目,你们且将这褂子披上,待进了屋在脱下便可。”

陆瑾岚难怪觉得从刚刚一直有无数双眼睛似乎盯着他们,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听话地将那衣衫披上,一旁的麖呦虽有些不情愿,但也随便披在身上,这褂子穿着身上,陆瑾岚更觉湿冷,但一穿上这衣衫,周围异类的目光果然少了许多。

这地府的路不似凡间的路,迷迷蒙蒙的,分不清东西南北,更瞧不出前途与来路,陆瑾岚回头,刚刚同麖呦待的房间已悄然找不到了。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陆瑾岚才勉强看到前面似是有一个红木的大门,门口站着两个高高大大的身穿红褂黑裤的红脸汉子,手上都拿着长戈,似是守门,那哨子上前指着陆瑾岚二人道:“这是十一少爷的客人。”

那两个汉子只是上下扫了一眼,便放行了。

进了那门,陆瑾岚方觉得那地方与人间的地方有一些相似,是一个小巧的院子,围着院子是几间厢房,哨子带他们来到其中一间,打开房门道:“陆姑娘、这位少爷,您二位先在这儿等十一少爷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待陆瑾岚和麖呦刚一见面,只听“咣当”一声,那门便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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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4 初霜·阎罗

两个人在屋中坐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半晌,麖呦坐得无聊,便在屋中转来转去,最后又瞧了瞧那房门,便使劲去拉,但是,麖呦一试,再一试,使劲全身力气,可是竟没有将那房门拉开。

陆瑾岚见他这样,也好奇地盯着那房门,见麖呦两次都没有拉开那房门,索性也去试了试,那房门瞧起来与人间的没有任何区别,可是不知为何,就是拉不开。

“这阎憩做什么,难道还想将我们困在这里不行?”麖呦恼怒道,索性抬起脚便向那房门跺去,陆瑾岚来不及阻止,但没有想象中的房门破裂的声音,反而听到麖呦“哎呦”一声,紧接着抱着脚黑着脸在房中蹦了好几下。

半晌,他才甩了甩右脚,嘴里嘟囔道“我还不信了。”

说罢,嘴唇微阖,开始念动咒法,紧接着手指房门朗声念道“破!”

但是——

看着那纹丝不动的房门,麖呦脸色相当难看,最后黑着脸坐到那椅子上,拎起桌上茶壶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道“阎憩到底搞什么鬼,这里又不是冥道,我灵力怎么还会失灵?小陆,你,你试试。”

陆瑾岚见麖呦的发力失效,刚开始觉得好笑,而后便又觉得不妥,此时麖呦唤她,她忙念动一道穿墙术,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咦?

瞧着没入房门中的右手,陆瑾岚心中一喜,又缓缓伸出一只脚,也顺利地没入,陆瑾岚试着用右手抓了抓,似乎什么也没抓住,她深吸一口气,打算一股脑穿过墙去。

但是?

嗯哼,瞧着卡在门当中的自己,陆瑾岚有些哭笑不得,她使了使劲,但自己就好像长在门上,不动分毫。

无奈之下,她只得去喊麖呦,麖呦见她这样,刚刚的怒气一扫而空,转而指着陆瑾岚大笑。

“快来帮忙。”陆瑾岚有些生气道。

麖呦这才忍着笑,拉着陆瑾岚的左手,两个人一齐使劲,只是,两个人都累到一头汗,陆瑾岚的身子仍然卡在房门中。

半晌,麖呦丢下陆瑾岚,笑个不停,道“你就卡着吧,等阎憩来了得好好说他,有他这待客之道嘛!”

光顾着陆瑾岚的窘相,似乎也暂时忘了自己法力也全失的不幸。陆瑾岚也上下瞧了瞧自己,一只手一只脚在外,剩下的都在屋里,自己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略作休息后,她又唤麖呦来帮忙,麖呦虽有些不甘愿,可是此时也只能如此,两人打算再做一次努力。

陆瑾岚想了想,道“这样,咱们一起用力,这样说不定就出来了。”

紧接着,只听到陆瑾岚暗念“一二三”,紧接着,便见两人都往后使劲,只听“扑腾”“哎呦”两声,便见两个人都跌落在地上,紧接着,便随着“嘎吱”一声,那房门竟开了。

“你们这是作甚?怎么都躺在地上”阎憩一头雾水,不明白面前这个状况。

麖呦率先跳起来,揪着阎憩的衣衫叫道“我问你,为什么我的法力会没了,你将我们关在这里作甚,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找孟婆。”

这一连串的问话,让阎憩招架不住,举起双手,忙道“别急,别急,这么多问题你叫我回答哪个。”

麖呦这才松下手,没好气道“先说,我的法力呢?”

“法力?”阎憩有些疑惑,半晌,笑道“哪个啊?你们法力没失,是这个东西搞得古怪。”

说着转回门口,从门上扯下一张黄色的咒符,上面用黑色墨汁不知画了什么,纵然是学过画咒符的陆瑾岚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

“哨子估计怕你们偷偷溜走了,所以便将阎老二的咒符偷偷给你们贴上了,不信你们再试试。”阎憩解释道。

一听,麖呦忙试着催动体内灵力,果然与刚刚完全不同。陆瑾岚也在心里默念个隐身咒,很快整个身形便消失在屋中。

“你们看,我说得没错吧。”阎憩笑嘻嘻道。

“好了,走吧。”阎憩又道。

“去哪?不行,这次你得说清楚。”麖呦忙拦在陆瑾岚身前质问阎憩。

阎憩白了麖呦一眼,意思他大惊小怪,没好气道“行行行,告诉你们,阎罗王那头子,要跟你们一块吃饭,行吧,本来想偷偷把事情办妥,可是没想到还是被我家老头儿将了军,不过我都同我家老头商量好了,所以你们放心好啦。”

一听说要见阎罗王,陆瑾岚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忙拉着阎憩问道“阎罗王是不是看起来不怎么和善,我去要不要注意些什么?万一他要是问起,我该怎么说。”

阎憩笑道“放心,放心,我家老头子,才不会管那么罗里吧嗦的,不过吃顿饭,随便说说话,再说,饕餮他也认识,所以我就如实说了,他说了,这孟婆你随便找,但是这孟婆汤他也帮不上忙。”

一听这儿,陆瑾岚略微放下心,道“那去吧。”

一出门,哨子又在门口候着,手里仍是两件黑色大褂,一盏纸皮灯笼。一行四人,又在薄雾中悠悠荡荡。

等到了地儿,陆瑾岚有些好笑,原来饶了一圈,又回到了刚刚来的那个屋子,只是这时屋里坐了满满两桌子的人。

阎憩小声同陆瑾岚解释道“正好开饭,所以人就有些多。”

陆瑾岚扫了一眼,其中一桌子,有男有女,里面倒是有两个熟面孔,好像是之前在六记斋见到的自称阎憩兄弟的人,还有两三个小孩,见到阎憩笑嘻嘻道“十一,十一,你来了。”

阎憩忙不高兴嚷道“叫十一舅。”

阎憩指了指那桌“我家兄弟十四个,人太多,小时候老妈还总搞混,这桌上有老大,老二,老五,老七,还有十三,那两个小不点是老大家的。”

陆瑾岚挠挠头,心道,就算给我介绍,这么多人,我也记不清楚。

阎憩倒也没打算一一指给她瞧,而是引她到另一桌,这桌上,倒是空旷些,只坐了一个中年人,穿着便服,黑须长发,面容十分严肃,陆瑾岚心想,这便是那阎罗王了,还好没有长有三头六臂。

“小陆对吧,来来来,快坐快坐!”没想到阎罗王一开口,便冲着陆瑾岚笑容可掬道。

只是这笑得陆瑾岚直打寒蝉。

“谢谢阎……老爷。”陆瑾岚舌头打了个结,才结结巴巴说道,随即被阎憩拽到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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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 初霜·赴宴

陆瑾岚颇为拘谨地坐在那圆桌上,一旁麖呦和阎憩也挨着她坐下,阎罗王又招呼道“来来来,莫客气,莫客气,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了,先吃饭先吃饭。”

呃?

陆瑾岚瞧着面前这一桌子颇没有生机的菜肴,缓缓地拿起筷子,只见阎憩在他身旁也拿起了筷子,又低头冲他俩使了使颜色,方将筷子递向其中一盘青菜。

陆瑾岚又看了看麖呦,他先是皱眉瞧了瞧,又瞥向陆瑾岚和阎憩,似乎不太愿意动筷子。

倒是那阎罗王夹起一只鸡腿,放入陆瑾岚的碗中,招呼道“快吃啊,来到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千万别客气。”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又见阎罗王想夹起另一只鸡腿放入麖呦的碗中,麖呦忙摆手道“我吃素,我吃素。”说着立马夹起那盘中似是莲藕的东西,放入自己碗内。

阎罗王倒是没生气,仍是和颜悦色,转头将那鸡腿撂入阎憩的碗中。

陆瑾岚瞄见阎憩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又瞧了瞧自己碗中的鸡腿,白白的,似乎还带着一丝丝血丝,她又见阎罗王正盯着她,她只好慢慢地轻轻地夹起一丝丝鸡肉,在阎憩缅怀地注视下塞入口中。

“咳咳咳咳。”陆瑾岚强忍着才让自己没有吐出来,难怪阎憩会喜欢六记斋的美食。

“怎么?噎着了?来来来快盛碗汤喝。”阎罗王指着桌上一小盆淡淡的,飘着黑黑红红的不知什么东西的汤,热情道。

“谢,谢啦。我没事儿,汤就先放着吧。”陆瑾岚忙摇头道。

一旁的麖呦也好不到哪里去,吞下一口莲藕他,紧紧皱起了眉,又用余光扫了扫众人,才用力地,将那莲藕咽下。

天知道他俩都吃了什么。

好在这顿饭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阎罗王吃饭很快,不一会儿桌子上的三分之一的饭菜被他解决之后,他又抬起头上下不停地打量陆瑾岚和麖呦。

直直打量得陆瑾岚心里发毛,只得拿着筷子,挤出一丝尴尬地笑,也不知要不要应声。

“那个,小陆,对吧?”阎罗王终于再度开口道。

“是,您说。”陆瑾岚立马正襟危坐道。

“你的事我都知道,倒是辛苦小丫头你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吧,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这地方不比上面,你虽然有那仙骨,但是怎么还算半个凡人,所以若是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趁早说才是。”阎罗王叮嘱道。

“是,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只不过比上面觉得有些湿冷些。”陆瑾岚忙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我听阎憩说你想要孟婆汤是吧?”阎罗王和气地问道。

“是,是用来救人的。”陆瑾岚回道,到底没直接说是救掌柜。

阎罗王却似不在意,又道“饕餮那家伙的事,我也知道,毕竟当年他也算在地府出了事,没想到,如今他还为其所累,既然现在有法子,你们且试上一试,不过,想必你们也听阎憩说了,孟婆这个人呢,虽然划归我阎罗王的手下,但是她历来同那牛头马面、无常判官它们不同,算了,我也不多说,等回头让阎憩带你们去瞧瞧,你就知道了。”

说到这儿,又问向阎憩“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小陆去奈何桥?”

阎憩正百无聊赖地将那鸡腿肢解,此时见阎罗王唤他,忙停住筷子道“这个,明日吧,明日好了。”

阎罗王点点头,又道“那就好,这地府,毕竟不是这丫头该来的地方,早去早了解。还有,”

阎罗王又转过头问陆瑾岚“除了取这孟婆汤,你还有其他事需要办的吗?”

阎罗王这看似无意的问话,让陆瑾岚心里一惊,以为他猜出自己要去饿鬼道的事,忙使劲摇头道“没,没有,只这一件事。”

阎罗王又上下打量陆瑾岚一圈,方道“那行,这样吧,到时候我让阎憩尽量协助你将这事情办成,若是办不成,你也不能在这地府多停留。”

“是。”陆瑾岚忙低头应道。

“我倒是想在这地府多逛上一逛,难得来上一趟,听说地府的十八层地狱十分好玩,我想看上一看。”麖呦冷不丁说道。

“这位?”阎罗王又将目光投向阎憩,注视了半天,才笑道“原来是只灵鹿,难怪你也来去自如,只是,你的法力在这地府之内还是会受影响吧。至于你说想逛一逛,这也不是难事,阎憩,他们想看,你就带他们看上一看好了。”

“不过,”阎罗王的目光突然一冷,道“这不该去的地方可千万不能去,要不然,就算是阎憩和我,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们。”

陆瑾岚又忙点头,说实话,这阎罗王虽然语气亲和,但是奈何长着一张十分阴沉的面容,说起话来,总让人觉得脊背一凉。

阎罗王说罢,又笑道“想来二位也是那懂规矩的人,前些日子,我也听说阎憩在人间多劳你们照顾,此时以礼还礼,也是我们地府的待客之道。”

麖呦轻笑一声,筷子随意地挑动自己碗中的青菜,却再也不敢贸然送入嘴里,陆瑾岚则是挤出满脸笑容,懂事地点点头。

阎罗王看着这还剩大半的饭菜,皱眉道“怎么,这饭菜不合几位的胃口?要不然我让后厨再做些别的拿手菜来?”

陆瑾岚忙笑着制止道“我,我们不十分饿,又,又有些水土不服,所以胃口欠佳,欠佳。”

阎罗王这才点点头,问道“那几位吃好了没有?若是吃好,阎憩就带两位下去歇息好了。”

一听这话阎憩连忙丢下筷子,道“那老爹我们走了。”

又忙冲陆瑾岚和麖呦使眼色,三人赶紧站起来,陆瑾岚这才发现,刚刚坐在他们后面的一桌子人仍在,只是不声不响地巴拉这饭菜,此时见他们三人起来,也忙放下筷子,阎罗王见了道“等客人走了,你们再走。”

那些人也不同陆瑾岚打招呼,只是坐着等,阎憩忙低头冲陆瑾岚说“走走走。”

陆瑾岚随阎憩回去,不过这次却没有再去之前的那个房间,而是另一个更加宽敞的房间,屋里又放了好几盏纸皮灯笼,挂在门檐两旁,看起来,颇有些特别。

阎憩指着那房间道“这间平日倒不怎么住……住人,你们就住这里吧,还有,小陆,你托我问那落琼的事,我已经同判官说了,等查过后,便同你说。”

陆瑾岚到了谢,阎憩便离去了,只是陆瑾岚虽有些困乏,却只觉那床又湿又硬,怎么都不舒服,折腾了半天夜睡不着,等睡着了,却又一直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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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 初霜·梦中

睡梦之中,陆瑾岚感觉自己在一旁茫茫迷雾之中,迷雾只有她一人,她环顾四周却不知要去往何方,她心里有些惊慌,她紧跑几步,忽然见前面似是出现一个人影,她心中一喜,便向前跑去。

但是等跑到前面,瞧见面前那人的样子,她却愣了,因为那人长得同自己一模一样,那人瞧见她灿灿一笑“你是来救我吗?”

“你便是我的替身吗?”

“你也喜欢饕餮吗?”

“你愿意永远待在地府吗?”

一连串的问话令她招架不住,面前这人难道就是芸卿吗,陆瑾岚又仔细瞧去,那女子依旧笑盈盈的,一步步向她逼近。

“你是来换我的吗?我在这里等了好久了。”那女子又笑道。

但是不知为何听到那女子的话,陆瑾岚却害怕了,猛地摇着头往后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瞧着那女子一步步逼近,陆瑾岚一害怕竟扭头就跑,她跑得很快,可是背后那女子却一直紧跟在她身后,怎么也逃不脱。

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追,谁料跑着跑着陆瑾岚竟一脚踩空,她一下子跌落下去,她吓得忍不住大叫。

结果一醒来,自己仍在床上,满身都是汗,屋里仍是昏暗的灯笼,倒是化身成鹿窝在床头睡觉的麖呦不满被忽然惊醒的陆瑾岚打断梦乡,便在床上踢踢四肢,跳下床,化身成人,叫嚷道“你不好好睡觉干嘛呢,扰人清梦。”

梦境中的一切历历在目,甚至那女子的衣着相貌,所说的一句句话,都依稀在耳畔,她张了张嘴,最终只道“做了个噩梦,梦中我掉落悬崖了。”

麖呦嗤笑道“还真是凡人多梦,莫忘了你现在会御风术,难不成还能吧自己跌死吗?”

陆瑾岚刚想说话,忽见门外有敲门声,一打开,是昨日那个哨子,捧着一盆清水,道“陆姑娘,麖公子,请洗漱。待会我家公子待你们去用早膳。”

屋外仍是昏昏沉沉的天,看不出清晨与日落,陆瑾岚只觉这一觉十分短暂,却不觉已是一夜。

似是瞧出陆瑾岚的疑惑,哨子又笑道“姑娘,我们这里同上面的时间有所不同,若是依照上面的时间,现在恐怕正要入夜。”

陆瑾岚点点头,不禁有些好奇“你们难道同人,同我们一样需要睡觉吗?”

哨子应道“这是自然,不过我们睡不了那么长时间,说是睡觉,其实也不能叫睡,只能叫休息,因为我们不做梦的。眼睛一闭,个把时辰就好了。”

不做梦?陆瑾岚想象不出,最后只是假装懂了似的点点头。

待两人洗漱干净,便在心里打鼓用早膳的事,若是还同昨日一样,昨日陆瑾岚就没好意思说,她觉得那些饭菜,着实有些不像活人吃的,但是这个念头一起,又立马压下去。

但是好在今日没有去昨日那个吃饭地方,哨子只是将他们领进院中另一个屋子,一敲门,就见阎憩招呼他们“快进来,快进来,今天带你们吃好东西。”

又同哨子说“你在门外看着些。”

说着又引他俩到屋中桌旁,陆瑾岚一瞧,桌上盘子中放着几个白嫩嫩的包子,另有几张薄饼和两碟小菜。

虽然看着简陋,但是一瞧便知这饭菜肯定来自人间,一旁的麖呦已忍不住拿起一个包子使劲咬了一口,囫囵咽下,还嘟囔着“这包子虽然差些,可是比起昨日的那什么一桌子饭菜还是还多了。”

阎憩笑眯眯道“我就知道你们吃不惯,说实话,这些年我都同阎老头说了好多次了,奈何没一点用,所以我偷偷让去凡间办事的鬼差带了些回来,要不然你们就得饿肚子了。”

阎憩刚说完就变了脸色,同已塞下一个包子,又拿起两个包子的麖呦嚷道“这可是三个人的,你一个人怎么吃这么多。”

三个人吃着包子,心情尚佳。待吃完了饭,阎憩又道“待会判官会过来,等见完他咱再去找孟婆。”

说完又冲麖呦道“还有你,想去十八层地狱是吧,等把正事忙完了,就让你去看,你若想留在那儿,我也没意义。”

麖呦黑着脸,道“要去一起去,要留一起留。”

判官掌管生死簿,凡间之人一入地府,便会依照生死簿的记录查看以确定其投胎转世之事,所以光是存放生死簿,阎罗王前后已划归一百七十二间屋子,就这儿每年还要销毁一部分陈年老簿。

好在陆瑾岚想知道的落琼和狸奴刚死不久,查起来倒也不是难事,所以才能今日早早前来。

陆瑾岚瞧着那身穿红色官府,头戴官帽,一手执着生死簿前后翻看的黑脸判官,心里有些惊怕,又有些好奇,目光紧紧落在那生死簿上,总是想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

可是判官翻起生死簿飞快,那上面的字似又与人间的不同,瞧来瞧去也不认分毫,陆瑾岚瞄了半天最终只能放弃。

此时,判官正好停下来,指着那生死簿的一行字细细查看,方冲陆瑾岚道“陆姑娘,这落琼姑娘上个月底已投胎为人,倒是安康之家,不过这狸奴,让我瞧瞧,她倒是可惜,仍是投胎为猫,好在与这落琼有一场主仆之缘。”

一个人的人生,一个人的生死在生死簿上只有小小的一行字,陆瑾岚有些唏嘘,半晌,方道“谢谢,麻烦判官了。”

阎憩打个哈欠道“既然如此,那咱就去找孟婆吧,说起来,我也好长挥剑没见她了。”

“那下官就先且告退了。”判官拱手道。

“那个,”陆瑾岚突然问道“我的生死是不是也在生死簿上?”

陆瑾岚有些想知道。

那判官瞧了陆瑾岚半晌,方道“姑娘不在。并不是所有人都记录在这生死簿上。”

一旁的阎憩打哈哈道“像你,像饕餮,还有这家伙,我,等等等,自然不在这生死簿上,要不然我早就偷偷去瞧了。”

陆瑾岚有些失落,但又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就是好奇一下,走吧,去找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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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 初霜·孟婆

陆瑾岚和麖呦身披黑色长褂,全身几乎都没在黑暗之中,而此时他们正随阎憩站在奈何桥边。

那桥长不过十几米,通体漆黑,横跨一条长河,阎憩再三告诫说那河中有游魂,切莫靠近,陆瑾岚远远瞧了,那河如血色,波涛汹涌,波浪之中似有蛇虫,陆瑾岚只瞧了一眼,马上便掉转回头,只因河水似要将她吞噬一样。

桥头两旁,有两个带着魔头面具的瞧不清面貌手持长戈的凶神守在两旁,见阎憩带着陆瑾岚和麖呦来了只是略略点头示意,并不说话,阎憩告诉那便是日夜游神,专门把守着这奈何桥。

当然,除此之外,三人的目光便落在桥头一口巨大的被架起的汤锅,以及汤锅前面的一名容貌寡淡的女子身上,阎憩拦着麖呦和陆瑾岚并不上前,而是远远介绍道“这便是孟婆。”

陆瑾岚一直以为这孟婆是一位头发花白、背曲腰躬的老婆婆,却没想到是一个年轻的女子,阎憩又道“孟婆不喜欢做事前有人打扰她。”

远远的是牛头、马面押着一队孤魂前来,陆瑾岚瞧了一眼,那群孤魂有男有女,不言不语只是跟着前面牛头、后面马面飘飘荡荡来到奈何桥前。

此时,奈何桥头,孟婆正用一柄长长的铁勺搅拌这一锅汤,被架起的汤锅下面是一团团蓝色火焰,那汤正散发着缕缕青烟,那青烟飘荡在空中便消失不见。

陆瑾岚忍不住踮起脚尖去瞧那孟婆汤,见那孟婆汤似是清水,但不知为何却散发这令人迷醉的香气。

再一晃神,便见牛头已领着那一队孤魂走向前来,只听牛头低头向孟婆示意,笑着寒暄道“孟婆辛苦,又得麻烦您老了。”

可是那唤作孟婆的年轻女子听到这句话,仍是冷着脸,只是搅拌汤勺的手停了下来,声音寒冷如冰,道“那么大声作甚,我还没聋,耳朵听得见。”

牛头挠着头,辩道“我天生高嗓门,您又不是不知道。”

孟婆又冷着脸,道“该谁了,莫要误了时辰。”

显然不愿意听那牛头解释,牛头只得耸耸肩,上前催促排在队伍最前头的那位,道“去,该你了,喝了孟婆汤,好送你投胎。”

那是个脸色苍白中年男子,听到这话,只是呆愣愣走到孟婆面前。

孟婆不知从哪凭空化出一个粗瓷碗,用铁勺舀上一碗汤,也不多言,只是递上,那男子也不迟疑,端着碗,便咕噜噜喝下,喝下后,便仍是呆愣样,一旁的牛头已驱赶道“下一位,下一位。”

前面七七八八的鬼魂都依次接了孟婆汤喝了,唯独留在队伍最尾端的一只鬼混拿起来碗来并不往嘴里送,只是犹疑。

陆瑾岚瞧了瞧,这鬼仍是少年模样,身穿白色锦袍,头发并不像其他鬼散落,而是一如活人模样,高高扎起,脸上也是洁净,想来生前出生于富贵家庭,纵使入了地府也要高人一等。

可惜,入了这地狱门这一切早就是一场空。

那少年魂魄似是尚未失了心魄,端着那碗竟开口道“喝了这汤,是不是一切前尘往事统统忘了去。”

一听这话,孟婆皱起了眉,陆瑾岚瞧见她冷着脸盯着那少年魂魄,倒是一旁的牛头早已拿着鞭子扬起喝道“多什么嘴,赶紧喝,误了时辰,你耽误得起吗?”

少年失了惊,手一哆嗦,一碗汤眼睁睁地就要打翻到地。

可下一秒就稳稳到了孟婆手里。

“要是再像上次打翻了我孟婆的汤,小心我让阎落王罚你们俸禄。”孟婆面色一冷,开口道。

孟婆拿着汤碗,看着少年,冷冷开口道“忘记如何,不忘又如何。”

“我临死前与青妹相约共赴黄泉,来生相见,可是我并未瞧见她。”少年一脸的失落与担忧。

原来人死之后,若是有执念,还会记得,那么那时候自己会不会也在奈何桥前,面对孟婆汤而迟疑呢?少年的话清晰地传到陆瑾岚的耳中,她不禁在心中喃喃问自己。

“清妹?”孟婆一晃而过的失神被冷笑代替,你说的清妹可是她?

孟婆举着那汤碗送到少年面前,只见那少年瞧见后,只是发愣,反问道“怎么会?清妹她怎么好好的?”

“爱如何,情如何,念如何,思如何,生如何,死如何,记如何,忘如何,都抵不过孟婆的一碗汤。”孟婆冷笑道。

说罢,再次递过那碗,道“来来去去,全在汤中,喝汤。”

说出喝汤两字,也不等少年迟疑,便在少年肋下轻点一下,那少年竟呆在原地,半张着嘴,任由孟婆将那碗汤一丁点儿不剩地灌下。

待汤灌尽,不知为何,却见孟婆掉转回头,空碗已在手中碎裂。

旁人只注意到那破碎的空碗,不知为何,陆瑾岚却瞧见刚刚孟婆似是掉下一滴泪落到那汤锅之中。

她心感奇怪,却不知何故,但却见孟婆已转过头,再次冷言道“牛头马面,今日汤尽,明日再说。”

牛头马面瞧了瞧那汤锅,面面相觑,陆瑾岚瞧了一眼,明明那汤锅之中还有一大锅的汤,为何她要说汤尽?

还未等陆瑾岚反应过来,只见孟婆已从桥头跳起,拎着那那锅汤,“哗啦啦”倾入忘川之中,就连本来闲在一旁毫不关注的麖呦此时也被孟婆的行为惊了一下,情不自禁道“她在干什么?”

阎憩忙小声喝道“不要惹她,不要惹她。”

孟婆目光冷冷地投射过来,但是并没说话,反而又同那牛头马面道“汤尽了,明日请早。”

那牛头马面哪敢不应,忙道“那我们去了,孟婆您忙,您忙。”

孟婆也不答言,只是拎着那汤勺汤锅,朝着那刚刚煮汤的蓝色焰火上吹了下,那焰火闪了两下便灭掉了,孟婆这才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阎憩忙冲陆瑾岚和麖呦两人使眼色,低声道“走走走,快些,快些。”

待三人跑到孟婆面前,阎憩笑着凑近道“那个,孟婆,我有事想求孟婆答应,就是,我这有两位朋友,想向孟婆讨上一碗汤。”

孟婆听到这话,停了下来,陆瑾岚也紧跟着道“孟婆,我们想问您要上一碗汤,是为救命。”

孟婆目光移回陆瑾岚身上,半晌才冷笑道“这汤,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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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 授衣·求汤

孟婆的话一出,阎憩忙笑嘻嘻道“孟婆,看在我们共事这么多年的份上,卖个面子,我知道您这孟婆轻易不给人,可现如今这汤是拿去救人的,要不这样,我让我家老头给你涨工钱可好?”

孟婆却没理会阎憩的话,只是盯着陆瑾岚,半晌才冷冷问道“你想救谁?”

陆瑾岚迟疑着没说话,一旁的麖呦则大喇喇开口道“还能救谁,救饕餮那家伙。”

听到饕餮两字,孟婆看向麖呦,目光却又转回陆瑾岚身上,似是上下打量良久,方问道“你同饕餮是什么关系?”

“他,他是我家掌柜,他救了我的命,所以我才想替他寻这孟婆汤,求孟婆看在救命的份上,能够赐汤给我们。”陆瑾岚忙求道。

听到陆瑾岚的话,孟婆冷笑一声,盯着陆瑾岚躲闪的眼睛冷冷道“你没说实话。”

说完也不理会三人,只是往前走去。

阎憩则忙冲两人使眼色,三人便只是跟在孟婆的身后,孟婆冷冷回看三人一眼,也不再理会,只是任由他们跟着。

就这样三人跟着孟婆来到一间宅院前面,那院门写着孟庄二字,孟婆开了门,却停了下来,转头冲着陆瑾岚道“你,过来。”

陆瑾岚忙上前,恭敬道“孟婆。”

“你想救饕餮?”

“是。”

“你可知饕餮可是凶兽?”

“知道。”

“那你为何要救他?”

“我,我不想见他死。”

问到最后一句,陆瑾岚咬着嘴唇,但仍郑重其事道。

孟婆的目光又盯着陆瑾岚半晌,才道“想救他也行,你同我进来,至于你们两个,这里用不着你们,你们先回去吧,明日再来。”

“不行。”麖呦马上道。

“没事儿,没事儿。”阎憩忙拉住麖呦,笑道“孟婆不会为难小陆的,对吧,孟婆?”

陆瑾岚也忙推着麖呦道“对,你先同阎憩回去吧,我在这儿出不来事的,对了,你不是想去地狱道,可以让阎憩带你去啊。”

最终,麖呦不情不愿地被阎憩拉走,而陆瑾岚忙小心翼翼同孟婆闪入那宅院。

刚一进门,只听那门“咣当”一声便关上了。

孟婆已然进入院中,随便将手中的铁锅和铁勺随便丢到院中,陆瑾岚这才注意到这院落与之前阎憩所住的院落不同,这院落里弥漫这一股奇异的香气,更令人瞩目的是院中架起的几口大铁锅,与之前在奈何桥孟婆使用的铁锅一样,里面都是满满的一锅汤,小火慢慢滚沸着。

陆瑾岚瞧着那一口口汤锅,心想,若是偷偷盛来一碗拿回去岂不就行了。

似乎看破陆瑾岚的心思,孟婆冷冷道“这些孟婆汤就算你偷回去也救不了饕餮。我孟婆的汤要熬足七天,少一天都不行,从熬第一天开始,每一天需投入一味药,直到第七天,所以今天这院中的汤,都不足以称之为孟婆汤。”

原来如此,难怪孟婆将那汤倒了,便说今日汤尽,可是为什么要将那汤给倒了呢?陆瑾岚去回想那时候的事,难道是因为那一滴泪,孟婆的眼泪?

陆瑾岚想到这儿,去瞧孟婆,她仍是冷冷的样子,想象不出刚刚她是因何落了那滴泪。

孟婆见陆瑾岚盯着她看,冷笑道“怎么,不相信我的话?”

陆瑾岚忙摇头,低声回道“我是在想刚刚在奈何桥瞧见,瞧见你刚刚落——”

陆瑾岚的“泪”字尚未吐出,孟婆目光如刃,猛地朝她射去,陆瑾岚立马噤声,不敢向下讲下去。

孟婆却开口问道“你想救饕餮,那我再问你一遍,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别以为我瞧不出,你身上可还有那两魂四魄!”

陆瑾岚见孟婆识破,低着头,不知该如何解释。

孟婆冷笑道“说都不敢说,我看这人你也不用救了,你现在,就回去罢。”

陆瑾岚双手绞着袖子,半晌,才语如蚊蚁道“我……我喜欢他,所以才不想他痛苦,不想他死。”

看似简单又直白的答案,陆瑾岚曾深深藏在心口不敢说出来,此时却吐露在这个陌生的女子面前。

听到此,孟婆并不惊奇,只是再次盯着陆瑾岚问“若我没猜错,他不喜欢你?”

陆瑾岚脸色一白,半晌才喃喃道“他,他喜欢的是我,我身上那两魂四魄的主人,我只是一个替身。”

亲自说出的答案就像一把利刃,将陆瑾岚是心刺穿,但是此时此刻,陆瑾岚将这个深埋在心里的答案说出后,反倒似觉得解脱了。

孟婆这次倒是没有再逼问,看了陆瑾岚一会儿,便又往向院中的那六口大锅,她似是叹息了声,便将刚刚放在一旁的那口空锅放到一口空灶之上,而后,又从一旁一口大缸之内舀出一瓢一瓢的水倒入那大锅之中。

陆瑾岚瞧见,那水通红通红,里面又似有蛇虫之类,煞是骇人,陆瑾岚忍不住连连倒退几步。

“怎么,怕了?这不过是忘川之水,至浊至浑的忘川之水,熬足七日,便成为这看起来空无一物的孟婆汤,一碗孟婆汤,了却前尘,便可再次投胎为人。”孟婆淡淡道。

说着,用一柄长勺开始搅拌那锅汤。

“但是我熬了千百年来,自己却从未喝过这汤,你知道为何?”孟婆突然转头问道。

陆瑾岚摇摇头。

“因为我喝而不忘,这世间大多的痛苦,不过求不得,已失去以及忘不了。而刚刚,你知道为何我要倒下那锅汤吗?”

陆瑾岚再次摇头。

“因为,就在刚刚,奈何桥上,我又想起来了。那个少年,就像曾经的他一样,我竟然差点以为他是他的转世。可笑真可笑,竟然会留下泪,一滴泪。”孟婆说道这儿,目光再次投向陆瑾岚,问道“你呢?你爱那家伙,可惜,求不得,爱不得,忘不了,最终却只能失去。你还愿意为他求上一碗汤?他不会念你分毫,只会将你忘记,而你却要日日陷入这忘不了的痛苦之中,你还愿意为他求上这一碗汤吗?”

陆瑾岚呆在原地,脑海中似是想起姜九的样子,清淡的样子,就那么出现在脑海之中。

一瞬只见,不知为何,一滴泪从陆瑾岚的眼角划下。

“我愿意。”陆瑾岚听见自己一字一顿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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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 授衣·八苦

待陆瑾岚说出我愿意这三个字,孟婆似是轻笑一声,停下搅拌汤的汤勺,半晌才道“当年我同你一样,以为奋不顾身,但最后,留下的痛苦的只是自己。你可想好了?”

陆瑾岚点点头。

孟婆似想起什么,再次反问道“你身上的魂魄?难不成,你还想成全他们吗?”

陆瑾岚没吭声,只是咬着嘴唇。

孟婆见她这样,在她身上逡巡半晌,似笑非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难怪,这么多年,还有你这么痴傻的人。罢了,罢了,行吧,你想要这汤是吧?”

陆瑾岚见孟婆语气有所松动,心中一喜,忙抬起头望向孟婆。

“给你一碗汤,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孟婆汤从不给凡人,你要,便在这儿替我熬汤吧,用这长勺一刻不停地搅拌这锅汤,直至明日这个时辰,若你还站在这儿,我便把汤给你。”

孟婆所提的要求难又不难,陆瑾岚听罢,忙应是。

就这样,陆瑾岚站立在那汤锅之前,用那长勺开始搅拌一锅汤羹,此时再细瞧,那汤中不仅仅有虫蛇之类,更有那魂魄从汤中涌出,若是再细听,那肢体不全的魂魄嘴里不停地嘶吼着“苦啊,苦啊,苦啊。”

一声声苦,一声声痛,使得执汤勺的陆瑾岚一骇,差点就把汤勺掉在汤锅之中,而此时从屋中走出的孟婆见此情景,又冷笑道“你可得小心点,若是打了我的汤,就算是天王老子都赔不起的。”

陆瑾岚忙握紧那汤勺,低声应道“知道了。”

又见孟婆手里捧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是七样奇怪的东西,一团血肉,一段白骨,一碗药羹,一尺白绫,一截长发,一只药瓶,一本经书。

迥然不同的七种东西被孟婆丢入院中的七只汤锅,而丢入陆瑾岚面前的便是那团血肉。

陆瑾岚瞧不出那团血肉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见它没入汤锅之中霎时不见,孟婆见她疑惑,冷言道“你可知人生有八苦,第一苦,便是生苦,这团血肉便是妇人分娩下血物。人之一生,历劫八苦,投胎轮回,便要将这八苦一一饮下,至此方能忘怀。”

陆瑾岚从未听过人之八苦的说法,但此时见孟婆不欲往下谈,又不好再问,只得屏气凝神,去搅拌那汤,此时她能闻到,她面前的汤中时有恶臭传来,全然不像其他汤中弥漫地是香气。

搅拌汤羹,看似简单,可陆瑾岚所持汤勺十分巨大,原先孟婆拿着的时候并不觉得,此时已搅拌一会儿的陆瑾岚已觉胳膊逐渐酸痛,她心里暗骂自己,又只是强忍。

那孟婆说完刚刚的话并不再去瞧她,只是站在院中看着她七口汤锅发呆,又过半晌,嘴里似是念念而语。

陆瑾岚凝神听了一会儿,却好像是佛经。

“愚痴无所知,无慧无所闻,

施彼得果少,无光无所照。

……

彼是生善处,如意往人家,

最后得涅槃,如是各有缘。

……”

陆瑾岚虽似听出是佛经,但平日她并不礼佛,自然也从不诵读佛经,并不明白其意,而那孟婆也不再理会她,只是喃喃默念。

不知过了许久,方见孟婆抬起头,冲陆瑾岚淡淡道“当年,我也曾历劫人生八苦,也曾爱而不得,也曾像你一样执着,可惜,最终我却不能像那些凡人一样,历劫而生,而是时时饱受这些痛苦,佛不度我,我却度人,孟婆汤能渡人忘却凡尘,但我却要在这无妄地狱之中,无生无死。”

陆瑾岚见孟婆神情漠然,但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十分悲苦,陆瑾岚想安慰,又不知如何说。

却不成想孟婆说到此,却瞧着她又一声冷笑,道“而你,同我也一样。”

说罢,便起身回到屋中,再也不理会陆瑾岚。

陆瑾岚瞧了院中那七口大锅,蓝色火焰熊熊而燃,她再细瞧,除了她面前的那口大锅,其余的六口大锅里的勺子也在不停地搅动,原来她一直没有注意到,那几口大锅旁边分别伫立着一个非常寡淡的魂魄立在那锅口,仔细地搅拌着,而那魂魄的样貌与孟婆几乎都一模一样。

难道孟婆日日都要立在这里不停地熬煮这汤羹吗,每日将这人生之苦酿住这孟婆汤之中,方得到那使人忘却前尘的孟婆汤,而孟婆是不是永远都在承受着难以忘记的苦楚,想到这儿,陆瑾岚突然对孟婆生出怜悯之心,可是忽又觉得孟婆说她不也一样,霎时,心中又有种说不出的意味,或许,婆娑世界,人生皆苦。

在这里,没有日月,没有光阴,陆瑾岚初时还能估算者过了几时几刻,但慢慢的,她只是机械地晃动她的臂膀,去搅拌那一锅汤。

到后来,她只觉胳膊酸痛,又觉得昏昏欲睡,可是一想到姜九,却又强打精神,换了另一只胳膊,又接着搅拌下去,她在脑海中无数次圈画姜九的面容,又去想姜九痛苦时会是什么样子,他似乎从来没有众人面前表露,只有那段以酒相醉的时日似有模样,那时并不细想,可是那日复一日的痛苦,也是十分难以承受吧。

这样想着,陆瑾岚便觉得这一分分的苦楚就没有那么难捱。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孟婆从那屋中出来,便瞧见陆瑾岚额头尽是薄汗,而她正用左手托着右胳膊尽心尽力地去搅拌那一锅汤,只见那汤中蛇虫已然不见,汤色也由暗红变为鲜红。

孟婆并没有言语,而是走向其中的一锅汤,那汤不同于陆瑾岚面前的那锅,汤色如水,汤香浓烈,她怔怔地瞧了那汤半晌,方将自己的右手放了进去,霎时只听呲呲之声,又见孟婆的血肉皆化入那汤水之中,而孟婆面色如常,伸出化为白骨的右手。

而一旁的陆瑾岚早已呆愣了,却见孟婆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骨而生肉,不消片刻,面前又是一只完完全全的手,见陆瑾岚发呆,便道“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前七苦取自人间,最后一苦,却来自我自己,五阴炽盛,而生七苦,七苦历尽,而忘凡尘。”

“好了,这孟婆汤,你可以拿走了。”孟婆最后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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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授衣·锦囊

待再次醒来,陆瑾岚已经躺在床榻之上,她猛然坐起,唤道:“孟婆汤。”

原在榻前候着的麖呦讥诮道:“还想着孟婆汤呢,呶,在这儿,你拿去吧。”

说着一个青瓷小瓶飞了过来,陆瑾岚忙接住,却差点落空,她双臂酸痛,接过瓷瓶之后,觉得就连手也有些发颤。但她仍紧紧握着那瓷瓶,轻轻摇晃,听到清亮的水声,方松了一口气。

这便是孟婆汤?有了这个,便能救饕餮了,她心里念念道。

但是,她为何会在这里,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孟婆的院子之中,当时虽听得孟婆说着孟婆汤可以给自己了,然后自己一喜,却不知为何头晕目眩,便昏了过去。

便去问麖呦,麖呦有些气道:“一个小小的孟婆,为了一碗汤,竟指使你站足十二时辰,还让给她搅拌那什么破汤,我都问阎憩,之前从未听说她那汤还要另需人搅拌。”

陆瑾低声喃喃道:“她并只为了让我搅拌那汤,她的本意也不在于此。”

“那她是什么意思?”麖呦反问,显然不能体会孟婆为难她,她还为孟婆说话的行为。

陆瑾岚沉默半晌,却不想告诉他,人生有些苦,不能诉说,只能独自体会。

麖呦见她满腹心事重重,却不再说,有些恼怒道:“说话说一半,怎么,还不能告诉我。”

陆瑾岚挤出一丝笑,道:“没什么,不过双臂沉沉,有些累了。”

麖呦叹口气,黑着脸道:“反正现在孟婆汤也拿到手了,要不然咱就早些回去吧。”

陆瑾岚听到这话,心里一慌,忙道:“现在,现在还不能回去。”

“怎么了?”麖呦见陆瑾岚脸色突变,疑惑道。

“哦,那个,那个,你不是要去瞧地狱道,看完了没有?”陆瑾岚猛然想起,便将话题引向麖呦。

“这个,我,我不想看了。”麖呦话语中有些迟疑。

“为什么?”陆瑾岚反问道。

“不为什么。”麖呦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此时,门外突传来扣门声,紧接着便见阎憩跳进房间内,满脸喜色地冲陆瑾岚道:“真没想到,一向坏脾气的孟婆会这么容易将孟婆汤给你,我还以为要等上一段时日呢。”

陆瑾岚道:“大概,大概我同她投契吧。”

说着,面前出现孟婆的样子,便反问阎憩:“孟婆生前是什么人?”

“这个?”阎憩挠头,思索半天才道:“孟婆生前?孟婆还有生前吗?反正在地府,好像孟婆一直都在,对了,因为她脾气太古怪,所以还真打听过,好像好似是尼姑庵的道姑?让我再想想,之前同判官提起,他怎么说呢?”

阎憩陷入沉思,半晌才恍然大悟道:“对了,我想起了来了,好像这孟婆一生下来便被唤作佛胎,所以从小便被送入尼姑庵,后来,后来好像就没了。”

麖呦听了,在一旁嘲讽道:“你这算什么知道,只只当他生前是个尼姑,你好好意思说。”

陆瑾岚听了,在那里不明白的事,似又懂了一些,比如为何她会说人有八苦,为何会念佛经,又为何会情而不得。

阎憩摆手道:“孟婆一向独来独往,又不喜欢同地府的其他人打交道,我家老头倒是知她来历,但我又不能去问她吧。反正你们都拿到了孟婆汤,还管那么多干嘛。”

“对了,我家阎老头说,你们若是想在地府多逛逛,倒是可以多留一两日,要是不愿意,让我就此送你们出去。不过,小陆,就你这胳膊,在这儿多待上两日也好。”

陆瑾岚正有此意,便道:“我想,严松和张柏应该还没将那雪狐的灵丹和南召的百毒草拿回来,不如再留上两天,再说,麖呦,麖呦不是要去瞧地狱道?”

“我刚刚不是说了,我不想去了。”麖呦冷冷道。

阎憩也紧跟道:“我跟你说,小陆,说来也奇怪,昨日,你不是留在孟庄,然后我就跟麖呦去瞧那地狱道,结果只瞧了两层,这家伙便木着脸回来了,非说不去了。”

陆瑾岚只知他所说的地狱道应是凡间所说的十八层地狱之类,都说那里是犯了业障的鬼魂受苦的地方,便有些好奇的问:“那里真的是要上刀山下火海,又或者要下油锅的地方吗?”

陆瑾岚的形容让阎憩忍俊不禁,笑道:“你说得对也不对,反正你们凡人一听,多半就会这么说,其实也不太相同,不过那地方,你一个小姑娘家,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瞧,就连麖呦不都被吓回去了。”

“我不是被吓回去了,我,我只是……”说到最后麖呦却结结巴巴不想往下说了,半晌才又恨恨道:“我只是不想去了,就这样。”

“那饿鬼道呢?是不是也在那里?”陆瑾岚突然问道。

“饿鬼道?你怎么会知道饿鬼道?”阎憩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没了,转过头,盯着陆瑾岚道。

“不,我就是听说,听说。所以就随口问问罢了。”陆瑾岚被阎憩的冷脸吓了一跳,忙回道。

“是吗?我还以为,小陆,你若想去地狱道我倒是还可以陪你去瞧瞧热闹,但是这饿鬼道,可是比地狱道还要可怕百倍、千倍的地方,就连我都从没有去过。”阎憩郑重道。

此时麖呦却突然凑近道:“小陆,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没有,没有,我不过同你都只是好奇而已。算了,反正我现在只想多歇上一会儿,你们瞧我这胳膊,现在那也去不了。”陆瑾岚忙笑道。

说着将自己的胳膊抬了抬,僵硬像树枝,麖呦哼道:“算了,瞧你那样子,那你先歇息吧,若是无事,明日再回上面。反正饕餮那家伙想来也不着急。”

陆瑾岚忙点点头。

“那我们出去了,啊,待会我给你带好吃的,你这会儿一定饿坏了吧?我去搜罗搜罗看今谁去上面办差,给你带点些好吃的去。”阎憩又是一副笑脸。

陆瑾岚忙笑着点点头。

“对了,麖呦,这孟婆汤你先收着吧。我怕我一不留神再给摔了。”陆瑾岚忽唤住准备离去的麖呦。

麖呦盯着她的手臂瞧上两眼,然后有些不情愿地将那瓶子收到自己怀里。

陆瑾岚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待两人都走了,陆瑾岚坐在凳子上呆了半天,方费劲地从怀中掏出当初在兔儿寺那人给她的那个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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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 授衣·谛听

陆瑾岚想,若是明日随麖呦回去,恐怕就再也不可能来地府,所以这次便是唯一的机会。

陆瑾岚盯着桌子上的那个黑色锦囊,用手细细捻了捻,其实之前她趁着无人的时候也曾这么做,一点点摩挲,但是最终她只是确认,这锦囊之中应该只是一张字条,那人到底写了什么给她?

因为那人的叮嘱,她之前一直不敢打开,入了地府,便一直惦记着,但因为没有拿到孟婆汤,仍不敢打开,而此时,她深吸一口,缓缓地将锦囊打开。

是一张暗黄的锦帕,打开之后,上面是一行字。

“若想去饿鬼道,请找谛听。”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无头无尾,陆瑾岚的手停在谛听二字上。

谛听?谛听又是何人?

陆瑾岚叹口气,原来到头来只得了这两个字,那么为何那人一定要自己入了地府才打开呢?

最终她只好将那张锦帕又细细收回锦囊之中,塞回自己怀中,躺在榻上,脑中空白一片,该如何找谛听,找到谛听之后呢,就能去饿鬼道吗,如阎憩所言,这饿鬼道十分可怕,那么自己真得能凭借一己之力从那叫什么暝貅的身体内寻回芸卿的魂魄吗?

想到此,她将手伏在自己胸口,喃喃道“这么做,你会谢我吗?就像上次梦中,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着,等我我去救你?”

半晌,她又因困乏而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十分疲乏,陆瑾岚梦中如过幻影,有姜九,有她,有六记斋,也有麖呦,也有娇娆,那些或熟系或陌生的景象在梦中混杂,她沉迷不腥,那些梦境里的那个女子,似她,又不似她。

直至她被扣门声唤醒,才觉历经一场沉梦。

进来的是阎憩,手里抱着一个红木食盒,故作神秘地冲陆瑾岚道“你睡醒了,快瞧瞧,我给你带什么了?我怕麖呦偷吃所以还是偷偷瞒着他来的。”

陆瑾岚见阎憩将那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盒精致的桂花糕和茯苓糕,另有豆腐丝和白切鸡等几样小菜。

阎憩笑道“我刚刚尝了,虽然比不上六记斋的吃食,但是和地府想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快尝尝。对了还有这个,”

说着又打开那食盒的最后一层,是一小盆鸡肉粥,清香肆意。

陆瑾岚瞧了瞧阎憩,圆圆的大眼睛正一脸期盼地瞧着陆瑾岚,陆瑾岚想到之前在六记斋,他仍像孩童一样,整日与麖呦打打闹闹,争吃争喝,此时,却难为她十分细心地想起这些。

“谢谢你,小憩。”陆瑾岚低声道。

阎憩却似些不好意思,只是挠头,笑道“怎么说地府也是我的地盘,你又是我徒弟,怎么当师傅的也得好好照料徒弟不是吗。你快尝尝,我都忍了一路,就只是尝了那么一点点。”

说起来倒还是孩童心态,陆瑾岚瞧着缺了一块边角的茯苓糕,忍不住笑了起来,随手拿了两块糕点塞到他口中,笑道“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些,你也吃吧。”

说着又递给他一双筷子,阎憩忙将那茯苓糕塞到口中,嘟囔道“这茯苓糕果然没有你们六记斋的好吃。”

陆瑾岚虽一天未曾进食,但不知为何,却并没有什么胃口,此时,只是随手盛了一碗粥放到自己面前,小口地喝着。

鸡肉粥虽然香甜,但果然没有掌柜熬出的粥好喝,陆瑾岚喝下小半碗,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阎憩,问道“阎憩,你知道谛听吗?”

“知道啊,谛听,不就是地藏座下的那头四脚兽嘛,没什么本事,就喜欢探人心事,嚼人舌根。”阎憩咽下一口白切鸡,答道。

陆瑾岚握羹勺的手一滞,谛听?难道那日在兔儿寺的便是这谛听吗?

“什么叫探人心事?嚼人舌根?”陆瑾岚好奇地问道。

“这个啊。你可知这谛听有一项本领,就是能够通晓天地,不管是人是鬼,是神是佛,都能照鉴善恶,察听贤愚。而且只要站在他旁边,你心里想的他都能猜到,反正我一见他,就像被人扒掉了衣衫,又喜欢讲些有的没的。总之我不太喜欢拿家伙。”阎憩随口解释道。

“天下之事,他皆知晓,难怪,”陆瑾岚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怎么,难道你想找谛听,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关于饕餮?”阎憩见陆瑾岚提起谛听,不禁好奇道。

陆瑾岚迟疑半晌,方低声同阎憩道“不,不,我是有想知道的事,但不是关于掌柜的。阎憩,你能不能带我见见谛听。”

“不是关于饕餮,那是关于什么?带你见他家伙倒也不难,不过我们地府平日倒也不怎么同地藏打交道,算了,难得你来一趟,你想见,我便想想办法。不过,小陆,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见谛听,我再带你去。”阎憩盯着陆瑾岚,想从她脸上寻出答案。

“我,我是想知道我能不能变成神仙?”陆瑾岚迟疑半晌,突然答道。

这看似一本正经又胡说八道的答案另阎憩忍俊不禁,笑道“哎,我说,小陆啊小陆,平日里看你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也是个俗人,想着成仙,你该不会还想着长生不老,青春永固吧?”

陆瑾岚面色一红,道“原本我也没有这些想法,可是,你也知道,我既然有了这仙身道骨,祝钰和麖呦又说我前世是那什么天上的神仙,所以,所以我才有了这些个想法。你,你千万不要告诉麖呦啊。”

阎憩挠挠头,看陆瑾岚说得煞有其事,再次凑近,道“你不会是在诓我吧?今日你醒了之后,总觉得你像是知道一些东西,我问你,你从哪里知道饿鬼道,还有谛听的?”

“这个……这个……”陆瑾岚结巴地说不出话来。

“是,是孟婆告诉我的!”

当陆瑾岚说出孟婆之后,在心里默念,孟婆对不起,这件事不能让他们知道,只能托你之名了。

阎憩因陆瑾岚从未诓骗过她,所以虽略感奇怪,但仍半信半疑地应了。

最后,阎憩道“那行吧,我回去想想办法,带你去见谛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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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 初霜·迷途

阎憩带陆瑾岚去见谛听这事,是瞒着麖呦的,那日,阎憩不知凑到麖呦耳旁说了什么,他便撇下陆瑾岚,便说再去地狱道瞧瞧。

待麖呦走了,陆瑾岚方问阎憩到底同麖呦说了什么。

阎憩笑眯眯道“我知道他想去那里找那谁……东西,所以我便说上次他去的地方不对,恐怕还得再往下三层,方能寻到。”

“找东西?找什么东西?”陆瑾岚见阎憩说得含糊,便又追问道。

这时,阎憩却有些支吾,含糊道“没什么东西,当年他有样东西落在那儿,谁知道是什么东西,他想找,便让他找就是了。”

陆瑾岚也不好再问,只道“那让他自己去那地方,不会出什么事吗?”

阎憩回道“他怎么说都是只灵兽,再说,那地方,每一层都有我们地府的人把手,我都同他们说好了,出不了的事。”

陆瑾岚放下心,却想,若是等你们回来,再也寻不到我,会怎么想,麖呦,你不是想让芸卿回来吗,希望这次能实现你的愿望吧。

阎憩带着陆瑾岚在暗沉沉的地府之中走着,阎憩解释道“若是带你直接去找地藏的话,一来他不甩我面子,二来我家阎老头同我们交代过,没事儿莫要同地藏老儿打交道。还好我聪明,这谛听平日老说自己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所以我便托入告诉他说我能找人变得同我一模一样,还让他猜不出来,他不信,非要来瞧瞧。”

阎憩说到最后,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陆瑾岚问道“那等他来了,岂不发现自己被骗了?”

阎憩不在乎道“这怎么了,反正人来了,不就结了。再说我怎么骗他了,到时候,你变成我不就结了,反正你也会易容术。”

咳,这个,陆瑾岚看着比自己矮上一大截的阎憩,他真得觉得自己能变成他的样子?

阎憩带着陆瑾岚来到一间房间,先是敲了敲门,里面却无人应答,他才冲陆瑾岚道“那家伙果然没来,走,咱们先进去。”

说着,便推开门,这不过是一间寻常的屋子,阎憩瞧着陆瑾岚道“来,快点,趁这会儿那家伙还没来,你先变成我的样子。”

陆瑾岚细细瞧了瞧阎憩,叹了口气,才开始默念法术,转眼之间,只见陆瑾岚的容貌悄然发生变化,很快,屋中出现了两个阎憩,只是其中一个“阎憩”要比另一个高上一头,果然,对于陆瑾岚来说,能将容貌变得七七八八已经十分不容易,个头再类似,则十分困难。

陆瑾岚又试了几次,但都宣告失败。最终,陆瑾岚冲阎憩道“你瞧,不行,这一看不就露馅了。”

阎憩围着陆瑾岚转了一圈,又仔细看了看陆瑾岚化为阎憩的脸,道“其实吧,小陆,你这个样子其实还蛮像我的,除了个头有点高。”

“对了,我有办法,我长高些,不就行了。”阎憩想到一个好办法。

说完,便也围着陆瑾岚飞快地转起圈来,陆瑾岚只觉得头晕目眩,忙叫道“你慌得我头晕,小憩。”

“好了,好了,好了。”阎憩的脚步慢下来,待陆瑾岚瞧清面前之人,阎憩竟比平日高上许多,现在与她个头相差无比,再一细瞧,两人竟一模一样,竟分不出谁是阎憩,谁是陆瑾岚。

“如何?现在我便是你,你便是我。”阎憩道。

“你确定这样能唬住他?”另一个“阎憩”也说道,他的声音也似与阎憩相似,但若是细听,还是能辨出一个似更沉稳些。

“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真得让他来辨真伪的。”阎憩耸肩道。

“待会儿,我做什么你便做什么,若是等他瞧出来,你再说你真实的意图。不过说真的,要是他瞧不出来该多好,正好将他一军。”阎憩又道。

“那个,这谛听长什么样子,我好心里有个准备。”陆瑾岚心里没底问道。

“他,真身是一只狗不像狗,狮不像狮,貔貅不像貔貅的的四脚兽,不过平日他都是化身成一个男人,长得嘛,反正瞧着阴森森的,不像好人那种。”阎憩形容道。

话刚说完,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阎憩忙冲陆瑾岚使了眼色,才上前开门,门外是一个男人,但是不像阎憩所形容的那种,阴森森的,而是相当儒雅的一个男人,比起变高的阎憩还要高上一头,身穿绛紫色锦袍,后披黑色斗篷,推门而入,瞧见阎憩本来要说话,却看到站到阎憩旁边的另一个“阎憩”,上下打量一番,轻笑一声,道“阎憩,这便是你说的那个同你一模一样的人,你也太小看我了。”

这声音一出,陆瑾岚心里暗道,果然是在兔儿寺听到的那个声音。

但是此时容不得她细想,便见阎憩开口道“谛听,你猜上一猜,到底谁是我。”

另一个“阎憩”也紧跟着道“我是阎憩,阎憩便是我。”

两个声音一模一样。

却见谛听又道“阎憩,你今日将我骗来,到底所谓何事?你这种小戏法,就别拿来丢人现眼了。”

“你不说便是猜不出,谛听,你说我是真还是假?”阎憩仍道。

“我是真得,谛听,他是假的。”另一个“阎憩”又紧接着道。

却见谛听只是轻笑一声,索性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道“你既然让我猜,那么,阎憩,请开始你的戏法。”

陆瑾岚心里捏了一把冷汗,用余光瞧了阎憩一眼,他似正乐在其中。

“谛听,我俩谁是真的谁是假的?”阎憩又道。

“谛听,我俩谁是真的谁是假的?”另一个阎憩又道。

“我说,小丫头,你跟着这小子在这儿胡闹,你累不累,来喝杯水吧。”谛听握着那茶盏轻笑道。

话音刚落,只见那茶盏已轻轻飞到其中一个阎憩面前。

“阎憩”握住茶盏,轻声道“抱歉。”

真阎憩一脸不高兴,道“无趣,无趣,谛听,你让我多玩上一会儿多好。”

“但是我瞧着这位姑娘似是不愿意陪你胡闹呢。”谛听瞧着另一个“阎憩”道。

此时“阎憩”已慢慢褪去之前的容貌,重新变成那个旧日的陆瑾岚。

陆瑾岚握紧茶盏,恭敬地冲谛听作揖道“我有事想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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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 初霜·陷身

阎憩站在门口,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己要站在门口替他们二人守门,难不成小陆真得有什么不能告诉人的秘密要问?这时才觉得之前小陆向他说得理由好像有些不太符合情理。

但是此时,又不能冲进去问个清楚明白,他索性趴在房门上,想听个究竟,但里面声如蚊呐,只是听不真切。

而此时一门之隔的谛听和陆瑾岚都瞧见了房门上那个黑黑的影子,谛听轻笑一声,道“若是换了旁人,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易带你来找我了。”

说着袖子随手那么一挥,屋中一如往常,只是门外的阎憩再也听不见屋中有丝毫的声音。

陆瑾岚回头看了看,徐徐从怀中掏出那个锦囊,掏出那张锦帕递道谛听面前,道“我来,便为此事。”

那谛听瞧了一眼那锦帕,又上下打量陆瑾岚一番,笑道“果然是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难得你真得想好了吗?”

陆瑾岚点点头,答道“是。那时候,原本有些不明白,本想再去兔儿寺的,可是不知为何却再也没见到先生。”

谛听回道“有些事,说得再多也是枉然,不说,你也能想清楚,不是吗?瞧你这个样子,我不用猜,也知道,你做好准备了,是吗?”

陆瑾岚道“就算我没有做好准备,可我既然来了地府,便没有后悔的机会,不是吗?”

谛听笑道“你倒是明白,若是没有这份勇气,你就不会到地府,既然来了地府,那么你再想后悔也难了。所以那个锦囊其实并不重要的,重要的在于你自己。”

陆瑾岚低头看了看自己紧紧握在手里的锦囊,心想,如果自己没有想好,贸然拆了锦囊,见是这么一条是是而非的字条,恐怕根本不会去,可是一旦想好,到了地府,自然而然便会跟着字条上所讲的,去寻谛听。

“为什么?”陆瑾岚问道。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为什么又要帮助自己去唤回芸卿,难道在兔儿寺是故意等自己,故意告诉自己这些吗?

“小丫头,我早已说过,这世间的事,皆是劫,劫是缘,你同饕餮有缘,你同你身上的仙魂有缘,你同地府也有缘,你同我也有缘,但是这些缘分又是劫难。”谛听避而不答。

陆瑾岚沉默半晌,忽苦笑一声,道“是劫,是缘都已不重要了,我既然选择了,那么历劫历缘又有什么区别。”

“难怪当初太白金星会选你做这合适的人选,果然没有看错。小丫头,你真得想好,要去饿鬼道。想必你也听说过饿鬼道的可怕,一入饿鬼道,你便没有回头路了。”谛听声音尖尖,字字戳进陆瑾岚的心间。

陆瑾岚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犹记得被爹打骂的情景,犹记得母亲将自己搂入怀中讲那些魑魅魍魉之事的情景,更记得母亲死的情景,在六记斋醒来的情景,还有在六记斋,姜九的样子也刻在脑海之中,甚至还记得醉酒之时,他喃喃地那一声“芸卿。”

待再次睁开双眼,面前只有这地府,只有谛听,将要带她入饿鬼道的人。

“我到了饿鬼道,会死吗?”陆瑾岚低声问道。

“不会,怎么说,你身上都有那仙魂,虽然饿鬼吞噬万物生灵,可是有暝貅那家伙在,你总是死不了的。只是,若想救回你身体里芸卿的魂魄,他会怎么同你交易,我就不得而知了。”谛听回道。

“不过,你现在害怕,我可以当你没有来过,我也没有见过你,从这扇门出去,你还是现在的你。”谛听又紧着道。

陆瑾岚望着仍伏在门上的那个黑影,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却仍转过头,望着谛听,摇摇头,道“不用了,人在悬崖边,总是要跳下去的。”

“那你这里,便不同他们说一声。”谛听示意门外的谛听。

陆瑾岚默默从怀中掏出一封折好的纸笺,盯着瞧了会儿,方郑重地放到那桌上,用茶盏压住。

“既然如此,那边去吧。”谛听站起身来,一字一顿道。

说完,只见他一抖身上的斗篷,将陆瑾岚护在身下,霎时,陆瑾岚只觉面前漆黑一片,耳旁只能听见风的呼呼之声,却不知自己前往何处。

隐约又能听到人声,但很快又什么听不见,不消片刻,自己竟昏昏沉沉睡了下去。

阎憩在门外等得心急,却见那房门一动不动,又听不到任何声响,最后实在等不及,便敲门叫道“谛听,谛听,小陆,小陆,你们在里面作甚,还不出来,再不出来我进去了。”

连叫了好几声,却没有听到里面有人应声,便又是一连敲门,又试着推了推门,那门却分毫不动,他心觉异样,大喝一声“你们不出来,我进去啦!”

说着,使出全身力气,猛地去推那房门。

只听“嘎吱”一声,房门被推开,瞧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阎憩有些发愣,怎么好端端守着,人就不见了。

他在房中转了几圈,甚至连床下都瞧了,却毫无踪迹,他嚷道“这两人同我玩什么捉迷藏的,好端端的人在眼皮子底下还能飞了。”

又环顾一圈,方看到静静躺在桌上的那张纸笺。

他从杯盏下抽出纸笺,上下一扫,脸色一变,骂道“小陆啊小陆,没想到你却骗我,这下可是糟了。”

一连说着,便将那纸笺一团,小跑着出去。他跑到门口,见到哨子,便冲他道“待会若是麖呦那家伙回来,你就说我同小陆出去逛逛,待会儿就回来了。”

说完便一溜烟消失不见,只留下哨子疑惑道“可是陆姑娘哪去了?在这地府,若是闲逛,说不定要惹下大麻烦的。”

阎憩虽被阎罗王三令五申无事不得去寻地藏王,但是此时也顾不得,更何况,他现在要找的不是地藏,而是谛听,他一边跑一边暗骂“这家伙到底安得什么居心,怎么青天白日就将人给我拐了去。”

可是没想到,一到地藏王的殿外,便被门口的守卫给拦了回去,说谛听闭关呢,谁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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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 初霜·寻觅

昏暗的殿内,只见一个菩萨模样的人正在与谛听正在细聊。

“人,带来了?”

“是,地藏王,不过,现在就将她送入饿鬼道吗?”谛听恭敬问道。

“再等等吧,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这丫头的果断倒还真是出乎意料。”地藏王似是有些感叹。

“怎么说,都是太白金星选出来的人,慧根天成,不过入了饿鬼道,就不知道暝貅怎么待她了?”谛听回道。

“怎么?你竟然猜不出来?”地藏王笑着反问道。

“小人也不是什么都能瞧出来的。”谛听又道。

“你倒是精明,不过你说饕餮若是知道了,会不会谢你?”地藏王轻笑道。

“这个,若是这丫头真得能将芸卿的魂魄从饿鬼道中救出来,或许会吧。”谛听低声道。

“算了,还是等她入了饿鬼道,再静候佳音吧,毕竟,连你也猜不出这件事的结局不是吗?”地藏王摆摆手道。

“不过,谛听,上次让你去上面,娇娆那丫头,还那么肆意妄为吗?”地藏王又问。

“小人不敢妄言,只是,你让地府的人给她带信,恐怕并无成效,她和穷奇在皇宫之中,并不安分。”谛听道。

“哎。”地藏王听罢深深叹口气,又道“这丫头,真是,也怪当年我太过宠溺她,才酿成今日之祸,原想着经过之前与饕餮那家伙的事,她能收敛,摒弃前尘,安安生生做回她的大慈天女,却没想到,她还是执迷不悟。”

“地藏王如今既然已下定决心,大慈天女回归您座下,想来只是早晚的事。”谛听道。

“她?”地藏王摇头道“现如今,保不保得住她,还是未知之数,毕竟,若是太过插手,上面那位难保瞧出来,他若知道我已洞察,接下来的事恐怕更是麻烦,现如今,只望娇娆这丫头自求多福了。”

“您真不打算将那个人的企图告诉上界?”谛听忽低声问道。

“告诉?”地藏王瞧着谛听反问,半晌,摇头道“你说,这些事,佛祖会不晓?谛听啊谛听,你想的还是太简单了。再说,天界历劫,也本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既然是定数,便容不得我等干涉。”

“可是,你不还是让饕餮他……”谛听犹豫说道。

“慎言,谛听。”地藏王喝道。

半晌,地藏王又淡淡道“有些事,你我心里明白便可,再说,这次的事成与不成,谁也不知,既然是不知道的事,就勿妄言。”

“是,属下多言了。”谛听忙道。

“去吧,时机到了,便将那丫头送进饿鬼道吧。”地藏王吩咐道,对于刚刚的话题,却不欲再多聊。

“是。”谛听低头应道。

“你去吧,殿外喧喧闹闹的,地府家的那小子,还真是,你去瞧瞧吧,莫让他扰了佛门清净。”地藏王摆摆手道。

隐约之中似是听到喧哗之声从外面传来。

“是,属下这就去。”低头答道。

此时,阎憩在地藏王的殿前嚷了半天了,但是他却没敢进,毕竟就连他老爹都不敢在地藏这儿放肆,所以他虽忧心陆瑾岚,也不敢随意闯入,更何况,以他的法力,想闯入也是不可能的事,他便只剩下一个办法——

以情动人,以话感人。

他已经口干舌燥同那侍卫足足说了一箩筐的话,甚至使出了他的绝杀,贿赂,但是,或许是因在佛门,面前这两个手持金叉的罗汉,并不买账,从头到尾冷着脸,只道谛听闭关,谁也不见。

所以当阎憩远远看到谛听的身影时,忙大声挥手道“谛听,谛听,你这家伙,快来,快来,快把人给我还来!”

又冲那侍卫道“你瞧,这人哪里闭关了,瞎说。”

可那侍卫仍像木头一样,也不辩驳,阎憩此时怕谛听又跑了,索性推开那拦人的侍卫,一溜烟蹿了进去,紧紧拉住谛听的衣袖。

那侍卫原想上前拦着,不过见谛听摆摆手,便又退下了。

“阎憩老弟,在这殿外大呼小叫,可有何要事?”谛听面色如常,笑着打招呼。

“废话,放放放……那什么,我问你,小陆呢,你将人藏到哪了。”自誉好脾气的阎憩此时也差点爆出口,但是最后还是一忍再忍,忍住了。

“小陆?不知你口中的小陆又是何人?在下倒是有些糊涂了。”谛听一副恍然不知的样子。

“你蹦跟我打哑谜,我心里想什么你还猜不出,人,人,快把人交出来,呶,这信写得清清楚楚,你又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人带走的,别,别不承认。”阎憩扬着手里被握成一团的纸笺恼怒道。

谛听瞧了一眼那不成样子的纸笺,笑道“且让我瞧瞧再说。”

说着默不动声地从阎憩手中取过那纸笺,纸笺被汗水有些浸湿,但上面的字仍是清清楚楚,谛听扫了一眼,道“这上面写得明白,请麖呦早些将孟婆汤带回去给掌柜,另自己在地府还有要事,若是事情办妥,自会回去,勿念。从头到尾都没提到是我将人带走的,更何况,我今日并没有出这殿门。”

“你,你,你怎么能睁着眼说瞎话,今日,今日明明你找我了,然后就把人带走了。”阎憩心下大惊,几时想到这个认识了几百年的旧友,竟翻脸不认人,倒让他着实乱了阵脚。

“你可以问这守卫,看我今日出去了没有?”谛听随手指着一旁紧盯着阎憩的罗汉道。

“不可能,不可能,今日那个明明就是你,连你这衣衫都一模一样,再说,谁敢在地府冒充你谛听。不对,不对,你在骗我。你让我进去找找,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人。”阎憩在风中已凌乱,此番想来,从陆瑾岚要见谛听,到她消失不见,十分不可思议,倒像是有预谋为之。

他心里哀嚎,若是让麖呦和姜九知道他将人弄丢了,岂不要将他生吞活剥。

“谛听,你别戏弄我了,快些把人给我,你要一个小丫头作甚。”阎憩不敢硬来,只能哭丧着脸道。

谛听轻笑一声,将那纸团塞回阎憩手中,淡淡道“这人又不是我捉的,上面不也写得清楚,是这人自己有事要走的,她既然心里有打算,也写得清楚,你便按她所要求的,安心等上一段时日便是了。”

阎憩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拼命地盯着谛听,难怪自己不喜欢这家伙,这家伙果然是魔鬼!视线又飘向谛听身后,又见谛听不防备,暗暗使劲,用尽全身力气向里面跑去。

只是,被谛听扔出殿外的阎憩,最终只得摸着疼痛万分的屁股,灰头土脸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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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 初霜·天宁

十月十二日,对于大周国来说是尤为重要的日子,所谓天宁节,是大周国独有的节日,表面言之,是天下安宁,当然这一日其实是周王的生辰,所以才会有如此的隆重。

这一日,将在大内有一场声势浩大的庆典。

一早,不论是宰相、亲王、宗室成员及朝中百官,还是西辽、汝南、安南、大理等诸国使者,都在大内候着,等待祝寿。

周王携着王皇后高高坐在龙榻之上,此时,朝中百官已列队两旁,远处是等在一旁教坊的乐人。

只听庆总管高声叫道“祝!”

且看下面百官手持笏板,齐齐跪拜。

“祝皇上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大周国运昌盛,天下安平!”

此时周王满目春风,一脸笑意,低声同坐在一旁的王皇后道“想我继位一十三载,大周能有如此盛世,朕甚是高兴,不过今日天宁之喜,可不光光如此。”

“此乃大周之幸,也是陛下之幸。”一旁的王皇后脸色倒是平静,说出的话也称不上恭维,周王瞧了一眼王皇后,语气稍冷了几分,道“怎么,皇后瞧着不怎么高兴。”

王皇后淡淡道“臣妾不敢,不过因臣妾身子沉重,又身着凤袍,略感疲乏而已。”

周王的脸色缓和,见王皇后此时身子已渐显怀,但仍依照国礼尽职地身穿凤袍头戴凤冠,又正襟危坐在这龙榻之上,也却是辛苦,语气便缓和几分道“皇后毕竟是怀了龙嗣的人,朕倒忘了,等这祝礼结束,皇后若是累了,便早些回去歇息。”

“谢陛下体恤。”王皇后会微微欠了身子,以谢隆恩。

周王虽这样说,但心里却道,难怪自己不喜欢他的这位皇后,比起枝贵妃,果然是少了许多趣味,但是,这样的场面,又不能真将枝贵妃安置在这里,毕竟,王皇后虽无趣味,但胜在安妥,所以才会维持后宫的稳定,若真将枝贵妃扶到后位,恐怕自己这皇帝也坐得不那么安心。

想到此,他的目光便投向下面朝贺的百官之中,枝贵妃自然是不在,他看得是穷桑真人,此时他站在百官的队伍尾部,若不是一身白袍,倒不怎么显眼。

随着一阵百禽的鸣叫之声,这百官朝贺的仪式算是落下,只见众人依次落座,紧接着,宰相、执政、亲王及各国使臣被请入殿上的百桌前。

周王的目光略过宰相、太尉、亲王等人,又落回到穷桑身上,但是逡巡一圈,又停到西辽和大理的使者身上,果然,西辽及大理只是象征性地派了个使者,他冷冷地盯了盯那使者,又转向安南王、汝南王,他们倒还是懂得这君臣之礼。

此时,庆总管已悄声来到周王面前,低声同周王道“陛下,该赐御酒了。”

说着两只金盏以递到面前。

周王点点头,便见贺尚书已来到周王身前,举起酒壶,向周王斟酒。

这时,远远站在殿上边栏的教坊的色长举起双袖望向殿下百官,并高声吟唱道“绥御酒!”

便随着一声声“御酒”的吟唱之声,响起的是教坊的礼乐之声,更有那身着彩衣的舞姬和着那一首首劝酒歌而翩翩而舞,亦有那左右军献演百戏,整个大内一片歌舞升平,承欢侍宴之景。

整个祝酒典礼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周王坐在龙榻之上,享受这这大周的一片祥和。

而殿下的众人则各有心思,桌宴前,众人举杯喝酒,低声浅论,笑语连连。

百臣之中,穷桑独坐一桌,手持酒盏,似笑非笑地瞧着那殿上歌舞。不知何时,穷桑身旁出现一人,身着黑色长袍与穷桑坐在一起,倒是十分显眼,他虽是男人,但容貌却有种女子的秀魅,若不是他懒洋随意的姿态,恐怕很容易便会误认为是在一旁侍酒之人。

“穷桑真人好本事,一入大周之地,便听闻穷桑真人的大名传遍。”那人开口,言语之中颇为不满。

“混沌,哦,对,应叫你夜羽大人是吧?夜羽大人不也一样,被汝南王奉为上宾,比起我来有过之而不及。”穷桑淡淡道。

“哼,那怎可一样,一个小小的汝南,同一个泱泱的大周,你说怎会一样。更何况,你身旁还有绝色的娇娆,怎像我,一个人,孤家寡人,混迹在蛇虫鼠蚁的汝南之地,好生寂寥。”混沌说着将目光投向一名正在翩翩起舞的舞姬身上。

“我可是对你心念念的蛇蝎美人毫无兴趣。你若喜欢,敬请拿去。”穷桑讥诮道。

“我倒是想,可谁都知道,咱这位美人历来不把咱三位放在眼里,不过我倒是听说,前不久,好像她跟一条龙关系倒是亲昵,着实让人没想到呢。”混沌又道。

“龙?”穷桑轻笑一声,道“不过死龙一条,大名鼎鼎女修罗娇娆,谁喜欢上他谁就要倒霉,混沌,我劝你,还是离她远一些。”

“是吗?可是现在离她最近的可是你。哦,对了,还有上面高高在上的那位,不过,那人若是知道了枕边之人随时都能将他吞下,不知作何感想。”混沌笑道。

“他?恐怕死也不知道,不过,他得到了也够多了,不是吗。这一场大戏,少了他可是万万不行呢。”穷桑轻笑一声道。

混沌忍不住伸了个懒腰,道“我就是想不通,穷奇,你说,我们费这些个心力作甚,真不知上面那位到底怎么想的。”

“他老人家的心思,岂是你妄猜的。更何况他说得又没错,若是明目张胆地搅乱这人间,你觉得这三界能放任不管吗,反观现在,一切不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穷奇道。

“算了,反正怎么都好,这么多年我也是烦闷极了,如此玩玩也好。你说得也对,若是随随便便就直取黄龙,倒也没意思,不是吗?”混沌笑着将面前的一盏酒饮下。

“这是自然,对了,汝南王那边如何?”穷桑侧身,盯着身旁的混沌,问道。

“他?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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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 初霜·再宴

徐徐而绵长的九盏祝酒结束后,这天宁宴席也将宣告结束,按照以往的传统,周王将摆驾返回内廷,而朝臣百官则自行退散。

但是今日,这天宁宴后,在内廷却另有一宴席,才是重中之重。

景福殿,是周王最喜欢的宫殿,因这殿内,个中亭台楼阁、水木山林皆由他亲自设计而成,虽无万崇山之宏景,但也胜在小巧精心。

而今日,这天宁宴席之后的小宴,便在景福殿的别苑,这苑中,此时最吸引众人目光的却不再是那别致的苑内风景,而是苑中那庞大的一张方案,方案之上正是这大周的秀美山水地形图。

前两日,由穷桑真人耗费心力制成,又连连拆了七个殿门方将这地形图运送到景福殿的苑内。

围绕着足有半人之高,三十尺见方的大周地形图,摆放着十几个特制的方案,这方案与地形图同高,方案之上是各式精致菜肴,这便是周王宴请的地方。

周王踏入景福院的时候,娇娆早已坐在最前面的方案前,托着腮,嘤嘤细语,待周王走尽,方听道娇娆似是在吟唱,虽听不清唱的是什么,但其语调轻柔,却是十分动人。

周王笑盈盈地拦过娇娆,笑道“我倒是从未听过枝贵妃唱曲,却没想到竟有那百灵之音。”

娇娆冷不丁被人打断,眼光一冷,但是一见身旁之人是周王,霎时又笑意盈盈,道“陛下莫要打趣我了,怎么,宴席结束了?”

周王靠在娇娆身旁,笑道“倒是无聊,好在总归结束了。贵妃可是等得心急?好戏马上开演。”

娇娆扫了一眼,果然此时景福殿人已逐渐多了起来,再一看,远远又扫见几个熟悉或陌生的身影,尤其是穷桑身旁那个黑色影子,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一回头仍巧笑倩兮,道“陛下,这宴席可是要开始了?”

话刚说完,便见庆总管凑到周王耳畔,回禀道“陛下,这人都来齐了。宴席可开始?”

来的人,有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另有远道而来的安南王、汝南王,当然还有穷桑真人。

周王扫了一眼,问道“仪柔王姬呢?怎么没见人?”

照理说这宴席,平日怎么都不可能请到仪柔王姬,只是今日的宴席还非要她不可。

庆总管头更低了几分,道“陛下,已经派人请了,只是,只是……”

话未说完,只见周王脸色变了几分,喝道“也不看看,这是她使小性子的时候吗,快去,派人给她说,若是她还想当这王姬,就安安分分赶紧滚混来!”

一旁的娇娆拦住笑道“陛下,这姑娘家家的,总是面薄,要不然,我去跑上一趟,您倒是可以同这些个大人先谈事,仪柔王姬不听也罢,待我同王姬回来,倒是正好。”

周王长哼了一声,道“罢罢,就这样吧。”

娇娆起身,一旁的庆总管忙道“麻烦枝贵妃了。请随奴才这边请。”

娇娆施施然起身,在苑中迤逦而行,众人的目光也随之吸引而去,但是大部分人只是略微扫过便收了回去,毕竟,周王宠幸的枝贵妃,谁又敢动歪念头。

刚刚落座的汝南王也是一扫而过,倒是跟在他旁边的谋臣夜羽则直勾勾地盯着娇娆,汝南王便低声道“夜羽,莫要造次。”

唤作夜羽的混沌低笑道“王上,在下并不是对这位贵妃造次,而只因这位贵妃是在下的一位旧友,久别不见,所以便多瞧了几眼。”

汝南王这才又去瞧那已远去的娇娆,低声道“莫非这位便是,提议我与仪柔结亲的你的那位贵妃友人?”

夜羽答道“正是。”

汝南王刚想再问,却听一小太监朗声道“开宴。”

周王已从座上起身,招呼众人,道“诸位,本来天宁宴后,本不应再开这小宴,可是那宴席之上有些话朕不便说,所以才开这小宴,特别是今日,汝南王、安南王远道而来,借着此次天宁节,有些事朕想同诸位商讨一番。”

“诸位且看,为何今日这宴席要开在景福殿,更要在这我大周山水图前,个中真意,诸位想必也能领会。”周王又道。

在周王的引领之下,众人的目光落到那山水图前,其实在座之列,除汝南王安南王两位未曾参与之前周王“南征北战”的讨论中去,其余都明白周王的意思,虽有那主和不主战的朝臣,但奈不住周王的一意孤行,以及王宰相、庞太尉等重臣的附和,所以此次,无非再明心志而已。

只有汝南王与安南王一直偏安西南,此次“北战”之谋虽与他们无关,但这“南征”却是要他们当这先驱兵,尤其是汝南王。

汝南与安南虽各自占据西南一方,但汝南之地更加广袤,汝南的兵力也胜于安南数倍,所以,此次,周王真正的目标便是这汝南王。

周王徐徐自先祖创业讲起,言说一百年来大周的兴盛繁荣,但又言西北之地一直饱受西辽侵扰,特别是燕尉十七郡至今被辽国霸占,而向南,大理南召国也并不安分,不禁屡屡犯禁汝南地区,更不顾当初签订的周召之盟,不再进贡于大周,更放出狂言,要将汝南、安南之地纳入大理国。

周王谈吐之间,频频望向汝南王,又指着那西南之地,步步紧逼,但汝南王面对周王的进攻,却如打太极,话语之中,并未表态。

半晌,周王的脸色有几分不悦,就在此时,忽见庆总管小跑而来,凑到周王耳旁低声细语一番,周王脸色方由阴转晴,缓缓道“朕这一说话,倒是忘了这不是在御书房,也不是在那朝堂之上,诸位大臣莫要拘谨,先入宴再谈吧。”

说罢,又望向汝南王,语气更是亲和,问道“听闻汝南王已有数位侧妃,却一直未有正妃是吧?”

汝南王恭敬道“望陛下惦念。”

周王见一旁姗姗来迟的枝贵妃和仪柔王姬,又道“我倒是听说,汝南王曾有一言,说此生必娶仪柔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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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 初霜·螳螂

汝南王喜欢仪柔王姬是由来已久之事,那时,仪柔王姬仍未出阁,刚刚登基不久的周王,迎来各国使臣的朝贺,当然安南、汝南也在其列,就是在那次,汝南王第一次见到仪柔王姬。

那时的他刚刚封为汝南王不久,在宴席之上见了不过碧玉年华的仪柔王姬,一见恍若惊鸿,动人心魄,他便向周王请求将仪柔王姬嫁给她,但是这次求亲却以失败告终,周王不肯,仪柔王姬不肯,所以他虽得了破费丰厚的赏赐,但是他最终却没有赢得美人归。

而后几年,他也曾数次向周王再提此事,都被周王以各种理由婉拒,而仪柔王姬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嫁人,照理说她数次结亲,年华亦不再,他不应该再耿耿于怀,但是不知为何,或许就是是因为不可得,而一直惦记。

前月,他得了一位谋士夜羽,起初他并不在意,毕竟,在汝南,这样的谋士他有好几位,但是,慢慢的夜羽就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来,谋略他确实更盛一筹,他猜出自己虽表面臣服大周,但其实心里一直另有盘算,同时,他还告诉自己,他有办法,即得到这仪柔王姬,又能脱离大周,自立为王。

他所言所谋,正中汝南王之怀,不动心是不可能的。此番天宁节来大周,其实周王的意图他早已知晓,刚刚宴席之上,他之所以处处不表态,便是等周王将这仪柔王姬推给他。

仪柔王姬给了他,一来了了自己多年的惦念,二来也让周王对他卸下防备,以为自己会卖命效忠替他攻打大理,但其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周王是螳螂,而他汝南王便是黄雀。

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可若是这象早已病入膏肓,那么这蛇吞象也未尝不可。

此时,仪柔王姬盛装打扮,但却冷若冰霜,纵是如此,就算是站在枝贵妃面前,也不得不说,毫不逊色,也难怪会有这京城第一美人的美誉,若不是个性过于乖张,也不至于四嫁四离。

刚刚周王说出此生必娶仪柔时,一时之间席间议论纷纷,大家都猜测不出周王的意图,虽然汝南王是曾有那么一说,但是如今的仪柔王姬难道还能像之前一样吗?或许只是周王用来制衡汝南王的工具?

汝南王瞧了一场众人,面对周王的质问,面对姗姗来迟的仪柔王姬,他轻笑一声,道“当日之言,陛下至今不忘,今时今日,若得仪柔王姬之青睐,臣自是欣喜。还望陛下替臣做主。”

此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难道这汝南王要自己跳入这火坑之中吗?

周王见汝南王应言,心里松下一口气,徐徐道“自古以来,美人配英雄。汝南王之风姿卓越,大周上下皆知,且又为我大周安定边疆,功高劳苦,而仪柔王姬,作为朕唯一的妹妹,一直以来,其亲事颇得朕忧心。当年,汝南王曾数次提出要迎娶仪柔,朕却未曾允诺。一来母后在世,不愿仪柔远嫁,二来,那时仪柔虽然年幼,但却仗着母后和朕的宠爱,总想为自己挑选一个如意郎君,也就随她去了。但是这么多年,朕才发现自己在这件事上考虑有失妥当,如今看来,汝南王与仪柔原本是佳偶天成,却是让朕给耽误了。”

而原本脸色沉沉的仪柔王姬,脸色霎时一变,挣开一直挽着她的娇娆的手,叫道“陛下,之前您曾说过,仪柔的亲事,当让仪柔自己做主,如今,陛下为何出尔反尔。”

“放肆,你的亲事几时轮到你做主。朕是让你做主,可是结果呢,你四嫁四离,这便是你自己做主的结果?”仪柔王姬的反驳,让周王忍不住训斥道。

此时娇娆伏在周王耳畔轻声说了几句,周王缓了缓,道“既然今日宴席之上,朕该说的都说了,诸位也都表态了,接下来,便是朕的家事,也不便在这宴席之上议论,诸位劳累一天,也窦疲乏了,暂且退下吧。”

“是。”诸位大臣听到这一声退下,心里忙不迭松了一口气,毕竟搅合这仪柔王姬的婚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此时若是能抽身离去,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霎时,原本人声鼎沸的宴席,只剩下寥寥几人。

周王瞧了一眼咬着嘴唇,默然不语,只是神情淡漠的仪柔王姬,心中一叹,这个妹妹,终将是宠坏了。

周王又见汝南王嘴角噙笑,仍是风轻云淡,远远的穷桑真人也未离席,但却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周王瞧着汝南王笑道“到底让汝南王见笑了,这些年不欲将仪柔嫁给你,也确实是因她被宠坏了。一直以来仪柔是朕最宠爱的妹妹,也是唯一的妹妹,但汝南王对仪柔的这份心,朕也是一直记挂在心上,若是此番成了亲,也算是了了朕多年的一个心结。”

汝南王笑道“若是真如此,也算是了了臣多年的夙愿。”

瞧着两人有说有笑,好似这婚事就这般定了下来,只有仪柔王姬面如死灰,半晌,才望着周王冷冷道“陛下,当真要将仪柔嫁给汝南王?”

周王见仪柔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面色一冷,道“君无戏言,仪柔,朕这是为你好。”

“为我好,好一个为我好。”仪柔连连冷笑。

倒是一旁的汝南王解围道“臣定当好好待仪柔王姬,还请仪柔放心。”

仪柔王姬本欲再说,却不妨坐在身旁的娇娆的手不知何时悄然伏到她手上,仪柔霎时呆若木鸡,张了张嘴,却不能吐出只字片语,只能一脸愤恨地盯着一旁的娇娆。

娇娆却只是轻笑,道“仪柔王姬这心里刚刚受了伤,一时片刻想不过来倒也自然,不过汝南王品貌非凡,惊才风逸,又对仪柔王姬一往情深,我想王姬只是面上皮薄,待想通了,也是倾慕阁下的。”

汝南王笑道“多些贵妃夸奖,若是如此,再好不过。”

周王这才徐徐道“那么,既然如此,这向大理南召征战之事……”

“臣自竭心尽力。”汝南王忙领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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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 初霜·黄雀

接下来的宴席,周王与汝南王相谈甚欢,从大理南召的咄咄逼人之势,聊到汝南兵力强劲、汝南王训兵有方,又聊汝南山清水秀,风景宜人,也聊到仪柔娇宠还望驸马要多多包涵,颇有忘却君臣之礼的意味。

而周王又隆重介绍了穷桑真人,这大周地形图的设计者,也是“南征北战”决策的提出者,汝南王上下打量穷奇,笑道“这穷桑真人,却有这惊世之才,倒让人敬佩。”

周王则注意到跟在跟在汝南王身旁的夜羽,原本之前诸位大臣都在的时候,他倒是没注意,可是此时,这位身着黑袍容貌俊秀的男子,着实吸引人目光。

对此,汝南王只是笑道“不过是一个得力的奴才,虽然也有些才干,但是万万不能同陛下的穷桑真人相比。”

周王得意洋洋道“那是自然,原本以为那祝钰有那仙人之姿,可惜做起事来终究不那么尽心竭力,倒是这穷桑真人,深得朕心。”

话语之间,又让穷桑表演那日在其面前演示的“撒豆成兵”的术法,汝南王连连称奇,赞道“果然是世外高人,有此高人,陛下自是如虎添翼,想来这南征北战,定能无往不利。”

这宴席看起来令人十分愉悦,除了仪柔王姬呆坐一旁,如是木偶,有一些些煞风景,但是此时,也不那么重要了。

月上树梢,汝南王与夜羽方踏出宫中,与刚刚在宫中满面春风的汝南王不同,此时他的脸上倒是添了几分优思之色,他低声问一旁的夜羽,道“夜羽,你所言倒是不差,这将计就计也是自然,只是,你也瞧见了,周王身旁那些大臣倒是不可惧,只是这穷桑,高深叵测,你说他会不会瞧出什么?”

“他?”夜羽轻笑道“王上轻放心,他,只会助王上一臂之力。”

……

第二日,朝堂之上,仪柔王姬与汝南王结亲的旨意便下了,而结亲便定在半个月之后。

朝堂之上,自是无人反对,毕竟,这件事,无论怎么瞧,都是非常美满的一件事。

至于京城之内,这消息也像是插了翅膀一般,霎时间便传遍大街小巷,不少人都低声引论,这仪柔王姬上一段婚事刚刚告吹,这不过两个月有余,没想到仪柔王姬竟再次结亲,果然,美人多祸水。

也有人说,这仪柔王姬现在一定偷着乐,望遍大周,有哪个女子如她一般,四次嫁人,最后仍能嫁给那堂堂的汝南王。

但是此时大门紧闭的王姬府,一直未曾露面的仪柔王姬,却让人猜测不出对于这门亲事到底是何意愿。

当然也有从宫内传来些闲言碎语,说这仪柔王姬嫁给汝南王,不过是周王为了拉拢汝南王。

此时,六记斋,姜九半依在六记斋的门边,虽不刻意听,但关于汝南王将要迎娶仪柔王姬的讯息也传入耳中,他手中拎着一壶酒,闲闲地饮着。

若是有那客人前来,他只是指着门上那个“歇业”的招牌,附近的见了,只当这个新开的店铺估计因经营不善恐怕要面临关门的结局,只有一旁包子铺的廖大嫂来来回回瞧了几趟,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说啊,掌柜,你家老板娘呢,怎么,同你家女人吵架了?她人呢,不回是回娘家了吧。我说前两日她满腹心事重重,我还同她说,有什么事别憋在心里,可以去对面兔儿寺请请愿。”廖大嫂平日虽没有同姜九聊过,不过因陆瑾憩的缘故,又见他长得相貌堂堂,风流倜傥,倒是有心攀谈。

“兔儿寺?”姜九反问道。

“是啊,不过瞧着你们这样,估计没请成吧,说来也奇怪,上次我同她说过没两日,就听说这兔儿寺里的高人不见了,这请愿什么的也没了,她倒是赶得不凑巧。”廖大嫂惋惜道。

“请愿?”姜九望向对面空空荡荡的兔儿寺。

“怎么,你不知道,我同你说啊,那时候兔儿寺请愿可是很灵的……”似是有意无意,廖大嫂凑近姜九耳边,低声细语。

姜九因只顾着她所说的事,见她凑近,虽皱了皱眉头,可还是耐着性子,由她讲下去。

待讲完,姜九又问道“这位嫂子,这兔儿寺请愿,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廖大嫂皱起眉想了想,道“大概,也许也就个把月吧,让我想想,是了,就是你们这六记斋开业前半个月,我记得清楚,不知怎么就大家就得了消息,说着兔儿寺请愿灵验的。”

姜九神色回复自然,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与廖大嫂拉开距离,道“多谢嫂子告知。”

“我跟你说啊,嫂子是过来人,再说我看你家那位,待人和善,倒不像那无理取闹的人,若是真有什么事,你身为一个男人,总要哄着点,这事我是过来人,别看人回了娘家,其实心里还是惦记你的,大兄弟,你得拉下面子,买些姑娘爱吃的爱穿的,上门求着点,照样还是和和气气一家人,但你若是像现在……”廖大嫂全然不顾姜九的疏离,反而更是凑上前。

姜九面前浮现憩陆瑾岚的样子,前些日子,自己未尝不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反常,只是,面对陆瑾岚,他不能给她任何期待,否则便是害了她。

姜九叹了口气,他自己都在深渊,尚且自身难保,他想救回芸卿,可是,面对一个真心待他的小陆,他也不愿意伤害她。

半晌,望着仍喋喋不休的廖大嫂,姜九终于拦住道“这位嫂子,她并不是我的内人,而且,她只是出外办事了,您若是无事,便请回吧,我要关门了。”

“啊?不是啊。不对啊,先前我问的时候,好像你们也没说不是。你们那样子,还能不是夫妻,嫂子我有经验……”廖大嫂只是一愣,但仍顺着话茬接着往下聊去。

姜九的脸上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便冷冷瞧了面前妇人一眼,又暗中默念法术,只见那妇人猛然止住话,挠头道“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记得好像家里有什么事要办……”

说话间,已转头离去,姜九瞧了那妇人背影一眼,晃了晃已经空掉的酒壶,便要返回六记斋。

却听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怎么?见到旧日老友,不请我进去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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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 初霜·来者

姜九听见背后的声音,身子一滞,半晌方缓缓转过头,瞧着面前这个身穿黑色长袍,容貌俊秀的男人,淡淡道“混沌,是你。”

混沌上下打量一身长衫的姜九,又盯着六记斋的招牌看了片刻,目光又移向他身后的六记斋,笑道“堂堂的饕餮,竟然当起了这小店的掌柜,穷奇同我谈起的时候,我还不信,这般瞧来,果真如此。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混沌连连摇头,目光之中多少鄙夷之色。

姜九却并不在意,只是冷冷道“你来这儿,所谓何事?”

混沌笑道“难得我们那么多年的情意,你既然开了这店,不应该请我进去喝一杯吗?”

说着便要推开姜九往里进,但是姜九却寸步不移,指着一旁“歇业”的招牌道“抱歉,本店暂停歇业。”

混沌瞧了瞧姜九手上的酒壶,调笑道“怎么?掌柜自己有酒喝,却不来招待我这个好友,真是伤人啊,难怪我唤穷奇和娇娆一同前来,他们都不愿来。”

姜九脸色一冷,却没有再阻拦,任由混沌进入店内。

混沌在六记斋里四处走动,好奇地上下打量,一回头,见姜九随手从柜上拿了一壶酒递到他面前,道“喝完走入。”

混沌笑道“怎么,你不陪我喝上一杯?这么年未见,我可是想同你好好叙叙旧?”

两个人坐在桌前,面前只有一壶两盏,混沌斟满面前的两盏酒,轻轻推过去一杯,道“这第一杯酒,敬过去。想当日,你饕餮带着我们三凶还有娇娆,大千世界任我们驰骋。”

姜九只是不言,却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混沌又接着道“这第二杯酒,敬当日。犹记得当日,我们大闹天宫,整个天界被我们搅得天翻地覆,此时想来,都觉得痛快。可惜后来,你饕餮背信弃义,弃我们于不顾。”

说着又将酒盏斟满,再次递过,姜九仍一饮而下,混沌一手执着酒壶,一手执着酒盏,也仰头一饮,又斟第三杯酒。

“这第三杯酒,敬至今。我们四凶被投诸四裔,护卫着这所谓的人间太平,我们从人人惧怕的四凶兽,变成天界的走狗,想想我都觉讽刺。而这些,也是托你饕餮的福分。”

混沌说罢又将饕餮面前的酒盏拿过,两杯斟满,轻碰姜九的酒盏便再饮。

姜九也徐徐喝下第三杯酒。

“还有这第四杯酒,”混沌再次斟过,笑道“敬今日。如今我们四人与娇娆全都混迹凡尘,身披人皮,强装人样,想起来,都觉好笑。”

待四杯酒饮尽,混沌又道“过去,当日,至今,今日。我们四凶的情意,都化在了这四杯酒里面。”

“混沌。我们四凶早已不是当日的四凶。”姜九淡淡道。

混沌讥诮道“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吗?为了一个女人,你就甘心窝憋在这间小店,当什么掌柜,当什么厨子?对了,我还听说,你将自己的那一半封印起来了,是吗?你倒真对自己下得去手,我倒是奇怪了,你这样的人,娇娆她到底痴迷你什么呢。”

姜九握盏的手猛然一紧,霎时,酒盏在手中碎成粉末,姜九冷冷道“混沌,前尘旧梦,说前尘,再无意义。你又何必揪着不放。”

“好好好。”混沌脸色也是一沉,冷笑道“不说前尘,那么如今呢,你一个人难道真得要同我们四个对着干,我还真是不明白了,难道,像过去的那些日子不好吗?”

说到这儿,似有感叹,盯着姜九,目光灼灼,只道“饕餮,我们做回当日无法无天的四凶不好吗,管他什么三界,管他什么六道,四凶便是四凶,天下之大,唯有我们,难得不好吗?”

混沌说到这儿,姜九握紧的手一松,霎时,一捧粉末,轻轻一吹,那粉末洋洋洒洒,消逝在空中。

“混沌,无论是谁,都回不到过去,不管是你,还是我。”姜九淡淡道,言语之间,也是黯然。

一时之间,屋中静寂无声,只见两人沉默以对,半晌,混沌又恢复往日模样,自嘲道“穷奇同我说,饕餮现如今与我们早已天各一方,我还不信,现在瞧来,却是我想错了。”

姜九听此,沉默良久,方问道“混沌,你不在西南待着,也要搅合进来吗?”

“搅合?饕餮,你喜欢这样的日子,我却是早已厌烦够了,这天地早已该搅合搅合了。”混沌讥诮道。

说着,便站了起来,又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饕餮,既然如此,酒已喝,情已断,饕餮,再见面时,我们再无旧情可言。”

姜九只是坐着,混沌本欲离去,却又停住脚步,回头道“作为旧友,我不妨再告诉你一句,你想拦着我们,无疑以卵击石。饕餮,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如一阵青烟,消失在空中。

姜九瞧着空无一人的六记斋,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一酒盏,一酒壶,半晌,只是轻叹一声,又是轻笑一声。

“终于要来了吗。”姜九喃喃道。

话音未落,忽见门外风云突变,霎时雷声滚滚,又见电闪雷鸣,不消片刻,大雨倾盆。

姜九回头瞧了一眼,一阵阵狂风裹挟着大雨破门而入,他有些愣神,再看时,却又见风雨之中飞入一道身影。

还未等看清来人,却听那人怒吼一声“饕餮,还我儿命来!”

霎时,只见六记斋内,只听金石相接之声,两道身影在屋中纵横交错,片刻,只见屋中桌椅皆裂,杯盘酒盏皆碎,就连那房梁门柱都开裂成痕。

再瞧时,又见洪水如柱,从一人身后汹涌而来,此时,便见来人,正是东海龙王。

东海龙王怒发冲冠,双目通红,手持双戟,盯着姜九再次悲愤喝道“饕餮,还我儿命来!”

见来人是龙王,姜九神情淡然几分,收了手中光刃,淡淡道“冯辛的事,人虽是死在我的手上,只是,这凶手,并不是我。”

只见东海龙王怒斥道“好笑,死在你之手,凶手却不是你。饕餮!莫要狡辩,今日且拿你命来祭奠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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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 初霜·凶手

面对东海龙王的质问,姜九并不动怒,只是再言道:“东海龙王,那日,是冯辛自己寻上门来,且蒙了面,他对我家伙计痛下杀手,我为了救人才与他动手,我只是不知,他上门之前已身中剧毒,否则他也不会死。”

姜九的解释,并不能平息东海龙王的怒火,他仍怒道:“身中剧毒?是何人所为?”

姜九淡淡道:“我并未瞧见这下毒之人,不过,我猜,应该是娇娆。这个答案,并不难证,我已派人将冯辛的尸体送回东海,东海龙王瞧见了尸体,应当能明白……”

“尸体?!我还想问你,你将我儿的尸体藏到哪里去了?”东海龙王厉声截断姜九的话。

听到东海龙王的反问,姜九神色也有几分疑惑,问道:“难道你不是因为瞧见了冯辛的尸体赶来的?”

“我从未瞧见辛儿的尸体!”东海龙王答道。

只见姜九皱起的眉,沉吟半晌,才道:“原来,竟是这样。难怪,难怪。那么我饕餮是杀人凶手的讯息,不知东海龙王从何而来?”

“自是有人告诉在下。”东海龙王撇脸道,鼻中直冲怒气,又补充道:“我本也不愿意相信,可是有人却将我儿的头颅送入东海。而你,饕餮,你敢说你没有提前将这杀人的讯息透漏给红莲?要不然,我也不敢断定,辛儿是被你杀死的。”

姜九脸色阴沉,他的确向红莲传递冯辛已死的消息,只是那封信只是简单介绍了冯辛被杀的经过,与他刚刚告诉龙王的并无二致,他也预料到龙王或许会因此责难,但是他没有预料的是张柏为何没有将冯辛的尸体安全送达,冯辛的头颅又是被何人割下。

他思索半天,却忽轻笑一声,道:“原来,你们竟打得这主意。”

东海龙王见姜九冷不丁笑出声,更是怒气冲冲,喝道:“冯辛虽与冯正他们不同,可是怎么说也是我的骨肉,我虽气他轻信妖女,钟情那仇女,可是,说到底他还是我东海龙王的龙子,如今,你杀了我儿,竟还笑得出来,难得你竟没有悔意吗?”

“东海龙王,冯辛之死,全由他咎由自取,不管你信与不信,皆是如此,我饕餮之名,你也是知道的,我杀了人,我自是认,但凶手不是我,或者说凶手不仅仅是我。原本我以为,你瞧见了尸体,自当明白。”姜九又道。

“那尸体呢?我儿尸体呢?”东海龙王连连反问。

便随着东海龙王的怒吼声,却见他忽抚住胸口,连连猛咳,却是喘不过气来,但纵然如此,他仍以手中双戟支地,以维自己站立不倒。

姜九瞧见了,眉头紧锁,连忙上前,往东海龙王的胸膛轻点几下,帮他运功调气,又过片刻,方才见东海龙王的脸色不似刚才煞白,慢慢有了红润之色,呼吸也逐渐回复正常。

姜九虽做这些,东海龙王仍是一脸恶意,斥道:“饕餮,别以为你猫哭耗子,我便会上了你的当。”

姜九淡淡道:“我救你,一则是我不愿意不明不白又添了妄杀龙王的罪名,二则是看在红莲和冯正的缘故上。”

东海龙王此时面色虽恢复自然,可是原本因冯辛的事一路飞赶而来,又因动怒气血上涌,刚刚又与姜九争斗一番,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只是嘴中强硬,身体早已支靠在堂中大柱之上,以免自己支撑不住。

姜九瞧见了,并不说破,只是随手扶起屋中倒在地上的一桌两椅,自己又从柜上拿了一壶未被打破的酒,自己坐在桌上,也不用盏,也不招呼东海龙王,自己就着壶口闲闲喝着。

东海龙王见此,仍哼道:“你杀了我儿,这笔帐不会救这么算了。”

不过话语之间,已三步一移地坐到姜九对面。

姜九待东海龙王脸色又回复几分,问道:“将冯辛头颅送回东海的究竟是谁?”

东海龙王这才闷声道:“不知,头颅被扔入东海,嘴里塞着一张纸条,里面写着杀人者饕餮。”

姜九又道:“龙王就没有怀疑过吗?”

东海龙王瞧着对面的姜九,嘴一撇,道:“你以为我东海龙王就那么容易轻信于人,若不是,我听到正儿同红莲低声议论冯辛被你杀死,你觉得我会仅凭个头颅一张字条就断定辛儿是被你杀死的。”

姜九自是清楚这中间是谁搞的鬼,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张柏这当中竟发生了变故。

此时,屋外大雨渐消,只是屋中仍是一片狼藉,所以当紧跟其后赶来的冯正和红莲及青辰三人,看到六记斋如今的景象,也是吓了一跳。

在东海等他们发现龙王不见时,纵然紧赶慢赶终还是慢了一步,好在赶到六记斋,看到两人都尚且安然无恙,不禁松了口气。

青辰率先察觉龙王异样,上前探究,只被他摆手,道:“我无碍。”

倒是红莲,因多日未见姜九,再见时,竟是如此景象,坐在凌乱不堪的六记斋里,孤身一人,只有浊酒一壶,霎时红了眼眶,喃喃道:“姜九,掌柜。”

姜九瞧见红莲,却只是轻笑,道:“好久不见,红莲。”

冯正则拱手道:“姜兄,没料到,竟发生如此变故。”

这才将此事的来龙始末,徐徐拼凑而来。红莲虽早早得了讯息,可是却因为这件事干系重大,她不敢告诉东海龙王,只怕引起祸端,便同冯正商讨,冯正听了也说暂时不能告诉龙王。

却没想到,不出两日,冯辛的头颅却在东海出现,嘴中又含着“杀人者是饕餮”的字条,此事便再也瞒不住龙王。冯正和红莲就信笺一事再次商讨要不要告诉龙王,却不料想龙王竟自己听了去,这才有了这次的事。

听到红莲将东海那边发生的事一一讲来,听完,姜九仍是皱眉,半晌,才问道:“红莲,你也没有见到张柏人么?”

红莲摇摇头,虽然姜九的信中告知张柏会把尸体送来,但是当她见到冯辛的头颅出现在东海时,她也奇怪。

那么,张柏现如今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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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 初霜·心知

东海龙王听到几人的议论,嚷道:“就算你找到了那什么张柏,也不能否认,这人是你饕餮杀的。”

姜九淡淡道:“我从没有否认,人是死在我的手上,我也说了,若不是冯辛深夜前来刺杀小陆,生死之间我也不会贸然出手,他若不是蒙了面,又中了毒,我也不可能将人杀死。”

红莲插嘴道:“他来杀小陆?难道是受到娇娆的指使,毕竟他不是一直听命于那女魔头,说不定这毒就是她下的,又来嫁祸掌柜。”

红莲的猜测虽是事实,可是刚刚姜九并没有将这些告诉东海龙王,因为这些猜测,没有真凭实据前,龙王怎会相信。

一旁的青辰虽从头到尾一直没有说话,但是听到红莲的猜测时,忍不住问道:“我能问下,这冯辛刺杀那位陆姑娘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冯辛说了个时间,恰好是青辰从京城离开后的两天,听到这儿,他似是想起什么,忍不住道:“该不会,该不会……”

说着脸色一变,弯腰伏身在东海龙王耳旁低声耳语,却见东海龙王脸色也是煞变,直道:“不,不可能,不会的。我不过,不过是……”

一下子,龙王似是老了好几岁,双手抱头,双目微阖,眼角似是莹莹。

而在场的其他三人却不知青辰到底说了什么,冯正终是忍不住,问道:“父王,您怎么了?这件事,虽然姜兄杀死了四弟,可是如今看来毕竟是无心之失,反观,若真是那娇娆给四弟下毒,又驱使他来刺杀陆姑娘,那么修罗娇娆才是这罪魁祸首。”

但东海龙王听了冯正的话却置若罔闻,半晌不言,最终只是颤颤微微站起来,声音也疲乏不堪,只道:“我累了,想去歇息。”

青辰忙扶过东海龙王,冲冯正使了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

就这样,东海龙王暂且住进了六记斋后院的客房,冯正原想跟在一旁伺候,却被他轰了出来,只唤青辰在旁。

而姜九则从柜上寻了一张白纸,用毛笔飞快描画,又叠成纸鹤模样,轻呼一口气,只见那纸鹤翩翩在空中打了个转,便飞出六记斋,很快消失不见。

“掌柜,可是寻张柏?”红莲见状问道。

姜九点点头,道:“只望他安然无恙。”

红莲一来便见六记斋悄无一人,但刚刚因龙王在,又忙着问询冯辛之事,此时才顾得上问及严松和陆瑾岚去哪里。

姜九三言两语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缓缓道来,红莲听罢,眼圈一红,直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留在东海,若我在六记斋,或许还能帮上忙。”

姜九望着红莲,目光又扫过跟在她身旁的冯正,笑道:“又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再说,你已将凝血珊瑚送来,这已经足够了。红莲,你没必要,因当年我救了你一命,就一直赖在我的身旁。”

冯正将红莲揽入怀中,亲昵道:“你看,掌柜不也好好的,你又担心什么。再说,现如今,咱们都在,有什么事都能解决。”

红莲见姜九望着他俩,似是有一分不好意思,忙推开冯正道:“这都要怪你,若是当日早些听我的,早些回来,又怎会发生这些事!”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行吧。”冯正举起双手回道。

“我现在就将功赎罪,我替你家掌柜将这屋子收拾妥当,可好?”冯正又笑嘻嘻同红莲道。

红莲忙推他道:“既然如此,你还不快些去。”

冯正瞧了瞧这一屋子的狼藉,不禁耸肩,但仍爽快地收拾起来了。

红莲见他勤快不足,笨拙有余,便也跟在一旁帮忙。

只有姜九靠立在门边,望着天上不知何时浮起的明月,一个人呆立。

……

此时,地府之内,却颇不太平。

阎憩虽三番两次去寻谛听,可是谛听却只是不认是他将陆瑾岚藏了起来,阎憩又想尽办法偷偷跑入地藏王的殿内,可仍遍寻不到人,反而被人扔了出来。

刚开始还想瞒着麖呦,但是不消两日,一直不见陆瑾岚心下起疑,连连追问,阎憩这才将陆瑾岚留下的纸条递给他。

麖呦黑着脸看完,追着阎憩便是一阵痛打,又拉着阎憩闯上门去,可是面对油盐不进的谛听,两人不管是强攻还是巧取,都毫无进展,陆瑾岚仍是一无所踪。

最后,阎憩只得去求助他老爹阎罗王,阎罗王听后,连骂阎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耐不住阎憩死皮赖脸求助,最后拉下脸去找地藏王。

可是纵然是阎罗王,去找了地藏王,仍是吃了个软钉子,三言两语被打发了回去。阎罗王最后只道,希望陆姑娘自求多福吧,显然不愿再管此事。

麖呦和阎憩两个如热锅上的蚂蚁,能想的法都想了,能做的事,也都做了,两个人思前想后,却不知陆瑾岚到底因何不辞而别,又不知她有什么事需要瞒着两人独自去办,但他们猜测,这陆瑾岚就算不在地藏王的殿内,也一定在地府。

所以,两个人如蒙头苍蝇,胡乱找寻,但这几日,他们将能寻的地方都寻了,可是仍以失败告终。

最后,阎憩试探道:“那个,麖呦,要不然,要不然咱就安心等上几日,反正,小陆,小陆不是说她无事,不用担心,等事情办完了,她肯定就回来了。”

麖呦斥道:“她有何事要办?她能办什么事?她那点法力,你觉得在地府,她能自保?找!找!上天入地,刀山火海,都得将人找出来不行!若是,若是找不到,我一定要杀了你!”

说到最后,麖呦双目通红,一脸杀气,阎憩瞧了都忍不住打个哆嗦。

麖呦又连连逼问阎憩那日他们两人将他诓骗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瑾岚说过什么话,试图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还问阎憩在这地府之内到底还有哪里没有寻到。

阎憩抓耳挠腮,思前想后,半晌,猛地一拍脑袋,心里一惊,拉着麖呦结结巴巴道:“小陆,小陆,不会是去饿鬼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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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初霜·被困

陆瑾岚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面前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她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脑袋,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谛听,谛听带她来饿鬼道吗?

“谛听。”

“谛听。你在吗?”

可惜陆瑾岚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地方回荡,除此之外,空无一声。

谛听不在,难道这里便是饿鬼道吗?

陆瑾岚想了一会儿,毕竟不能坐以待毙,她默念御火术,须臾,只见一团小小的火焰在陆瑾岚的手中绽放,她试着用火焰来照明,可是火焰就像被黑暗吞噬一般,发出微弱的光,并不能照清眼前的景致。

陆瑾岚试着站起来,举起手中的火焰,探试着在黑暗中摸索,半晌,她似是触及到墙壁,说是墙壁,却并不坚硬,而是一种奇怪的触感,软绵绵的,有点像是布料,她又试着一点点触摸,那墙壁凹凸不平,她顺着那墙壁摸了半天,竟摸不到边角。

她想了想,又用火焰靠近那墙壁,那墙壁是暗黄色,她又试着烧了烧,火焰在墙壁上焚烧许久,却连焦黑之色都没有。

陆瑾岚又从头上取下簪子,之前原本戴的都是母亲的桃木簪,可是后来又怕遗失,便换成一根简单的银簪,没想到,此时正好能用上。

她用簪子试着扎进那墙壁,但是,簪子触碰到墙壁并没有没入墙壁,而是随着簪子往外凹陷,她收回簪子,那墙壁又回复正常。

她皱眉想了想,又默念咒法,可是那些法术,对这墙壁丝毫无用,陆瑾岚费了半天气力,无论怎么攻击,都会被那墙壁弹回来,反倒自己折腾半天累极,只得坐在地上喘气。

暂作歇息,她又腾空而飞,不大一会儿,她觉得自己碰到顶了,她慢慢去摸那顶,这次,她发现那墙顶却并不是光滑无痕,而是有了褶皱,她顺着那褶皱,最终摸到了一点点缝隙,她又用簪子试着向那缝隙扎去,这次簪子却入了那缝隙。

陆瑾岚觉得有些奇怪,她又朝着四周飞去,这地方上窄下宽,就好像一个被扎起的口袋,可是自己又怎么会被装进口袋呢?陆瑾岚百思不解。

如此折腾半天,陆瑾岚只觉疲乏,又觉腹内空空,最后只得坐在地上,细细思索,这里肯定不是饿鬼道,就算自己没有去过饿鬼道,也知道饿鬼道定然入目皆饿鬼,一定十分可怕,可是这里若不是饿鬼道,那么谛听带自己来的,到底是哪里。

思索间,她忽觉周身四处摇晃,而自己也被甩来甩去,最后她勉强抓紧那地面,来维持自己不被甩出,她心里更是奇怪,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摇晃持续了很长时间,陆瑾岚只觉双手酸痛,眼瞧着支撑不住,那摇晃突然停止了。

她似又听到声音,模糊间,似有两个人在说话,她忙提起精神,想去听那两人在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来这儿”

“无事不登……送来大礼……”

“……怎么会想起……”

……

那声音细细碎碎,陆瑾岚听得不十分真切,可是依稀听到其中一人的声音有一点点像谛听,难道自己被谛听装入这囊袋之中送给了另一个人,那么另一个人又是什么来历?

“你会喜欢的……”

原本停下的摇晃似是又起了,但很快又停了下来。

接下来便再也听不到说话声,摇晃重新又起了,又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之间,原有的宁静被打破了,入耳而来的奇怪的令人感觉非常不舒服的怒吼声,一声声,一阵阵,此起彼伏,如是潮涌。

“饿啊……饿啊……”

“啊……苦啊……啊……”

“帮帮……帮帮我啊……”

随着这一声声嘶吼,陆瑾岚还感觉到浓重的压抑感,虽然这里与外面隔离,但浓重的腥气不停地涌了进来,这些,都让陆瑾岚感觉极其不舒服,与这不舒服相伴而来是一种闷涨感,陆瑾岚说不出来,只觉胸腔内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上涌,她又觉脑袋也闷疼地厉害。

这地方,让人忍不住逃离。

在这里,陆瑾岚又不知被摇晃多久,忽然她觉得耳畔的声音一低,那不舒服的感觉似是减轻了许多,她刚刚长舒一口气,又发现自己好像被人提了起来,随之又是一落,原本软绵绵的脚下似是变平了。

就像是有人将自己丢到了桌上。

如果刚刚自己是在谛听手里,如今经过转送,又有刚才的声音,那么自己现在是被送入了饿鬼道吗?

而带自己来的是不是就是暝貅?

刚刚的摇晃和头疼让陆瑾岚来不及思考,可是此时,这些疑问一下子涌入陆瑾岚的脑中。

那么接下来呢?自己会被他放出来吗?是不是就能唤回芸卿吗?会怎么做呢?杀了自己还是怎样?

来的时候,抱着一腔热血,甚至抱着视死如归的想法,可是在此时,不害怕是不可能的,陆瑾岚忍不住自嘲一声,喃喃道:“芸卿,你告诉我,我这么做,是对的吗?你的魂魄真得在这里吗?你真得会回来吗?”

她抚着胸口,想要问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

此时,忽然奇怪的声音。

“砰”地一声,紧接着又是杯盘之声。

“你还真是勇敢,自己送上门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陡然想起。

哑哑的,沉沉的,带着嘲讽之意。

是在说她吗?

“以命换命,以魂换魂?”男人低笑道。

“阿卿?你说用她拿来当下酒菜可好?”男人又笑道。

下酒菜?陆瑾岚心中警铃大作,难道要吃了她?阿卿?是说芸卿吗?她是不是真得没死?

“我倒想瞧瞧,你的这个替身,到底是什么样子?”

男人再道。

不等陆瑾岚反应,她只觉装着自己的袋子被人先是拎了起来,接着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霎时,黑暗渐消,光逐渐涌入而来。

陆瑾岚只觉双目不适,情不自禁用手挡住那光亮。

眼见四周墙壁剥落而下,隔着手指陆瑾岚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手,还未反应,那手突然将她从那囊袋中拎了起来,随即,手一松。

霎时,陆瑾岚身子便坠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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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初霜·暝貅

被扔到地上的陆瑾岚被摔得连连呼痛,又觉得面前似有一巨人,但来不及去瞧那巨人的样貌,只觉自己也在一点点变大,只是须臾,面前巨人与自己相差无异。

看来刚刚自己只是变小了,陆瑾岚揉着疼痛的脊背四肢,去瞧面前那人。

一个脸色与四肢异常苍白的男人,可是他的皮肤之下又有大团大团的黑色印迹,像是一张白纸泼上了墨色,而他的脸上,右侧面颊延至脖颈处都是黑色痕迹,那黑色痕迹像是一枝枝一条条,从上而下,甚是可怖。

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男人异常俊俏的五官,深不可测的眼眸,挺拔的鼻峰,紧抿的薄唇,手里仍轻拈着一个土黄色的布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陆瑾岚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可怕?”那人哑着声音,盯着陆瑾岚,讥诮道。

“不,不是。”陆瑾岚说不出那种感觉,纵然面前这个男人面目有些可怖,可是这些日子,她也曾见过不少容貌骇人的妖鬼,可是与面前之人比起来,并没有那种透不过气的压抑之感,而他,不知为何,陆瑾岚打心底觉得他就像一汪深渊,只要一靠近,就会被吸入。

“你知道这里是哪吗?”那人再次笑着盯着陆瑾岚。

陆瑾岚环顾四周,这地方有些像山洞,四面昏暗光滑,墙面之上四处是点点蓝色的光焰,而男人身旁是一张长桌,桌上有杯盏与菜肴,她的目光又落到那几盘菜上,霎时只觉腹内干呕,只因为那所谓的菜肴却是一些淋漓的血肉。

陆瑾岚忍着胃部的不适,连连摇头。

那男人见陆瑾岚看向桌上,不禁笑道:“怎么?饿了?要不要来些?这些东西,外面的那群可是嘴馋地很呢?”

说着随手将手里的囊袋放到桌上,又用筷子夹起一块在陆瑾岚面前晃过,再道:“这人死了之后要趁热扒皮剃掉血肉才好吃,若是等这人死僵了,这肉便不能吃了。你今天运气好,这人不过才弱冠之年,这血肉还算鲜嫩。”

听着面前之人煞有其事地谈论着吃人之道,陆瑾岚脸色苍白,就好像回到了当初见到娇娆吃人心时的感觉。

“来来来,我这里好久也没有客人,你既然来了,总要好好招呼你才是。”男人又笑,说着向前,猛地伸出手,将仍呆坐在地上的陆瑾岚拎了起来,按到桌前的椅子之上,又将面前的一盘血肉推了过去,又随手推过一杯盏,陆瑾岚低头瞧了瞧,那杯中血红淋淋,不似平常见到的酒,反而有些像是血。

“不,不用了。”陆瑾岚结巴道。

“我还以为既然有勇气来饿鬼道的人,应该是一位颇有勇气的巾帼女子,可是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见了血肉都怕的要死的娇滴滴弱盈盈的小姑娘,倒让我有些吃惊。”男人也不再逼迫,只是自己端起那酒盏饮下,嘴角带红,盯着陆瑾岚轻笑道。

“你,你便是暝貅?”陆瑾岚大着胆子问道。

“暝貅?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男人又夹起一团血肉。

“芸卿,芸卿的魂魄是不是在你,在你的身体里?”陆瑾岚咬着嘴唇,再次问道。

“芸卿,卿儿,怎么,你想救她?”男人优雅地嚼着血肉,就像是在吃什么珍馐美味。

“卿儿,卿儿,早已融入到我的身子里,救她?卿儿,你听到了么,她想救你?”男人低笑,却不知在问谁。

“谛听那家伙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我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自己送上门来求死,你可知,这芸卿的魂魄早已被我吞入腹内,救她?你可知这千百年来,我吞下的生灵无穷无尽,却没有一个能让我再吐出来。”男人徐徐又道。

陆瑾岚拳头攥得紧紧的,她不知该如何说,她只知道要救芸卿就必须来饿鬼道找暝貅,可是现如今,真得找到了暝貅,又该怎么同魔鬼做交易呢。

“让我瞧瞧,是了,难怪你会说救芸卿,毕竟你身体有芸卿两魂四魄,是她让你来的?阿卿,你不是说要陪我到天荒秽,地衰老嘛,怎么你也待不下去了么?是啊,在这地方,任是谁,都会疯掉的,不是吗?”暝貅再地低声喃喃道。

陆瑾岚心里有些奇怪,难道被暝貅吞进腹中的芸卿的魂魄,一直与他共存而生吗?就像是相依相伴的朋友?

“怎么?平日里不是挺爱吭声吗?怎么今日偏偏不出来了,你快来瞧瞧,你的另一半魂魄来了,你不该高兴吗?有了另一半魂魄,你不就可以重生了?你不该欣喜吗?”暝貅连连反问。

陆瑾岚此时只觉胸闷不止,好像有什么东西再胸腹之中涌动。

半晌暝貅的脸色一黯,冷笑道:“你怎么不说话了?是被我说中心事,还是不愿意面对你的另一半?那我若杀了她,吃了她?如何?这样,你就完完全全与我融成一体了,我一想起来就觉得兴奋呢。”

话语之间,似愤怒,似兴奋,似癫狂,陆瑾岚还来不及反应,一直手猛然掐了过来,霎时陆瑾只觉喘不过气来,陆瑾岚试图掰开面前那双手,可是眼瞧着呼吸越来越急促,一时间,陆瑾岚甚至觉得眼前似是漆黑。

但只是片刻,那手又陡然松了下来。

“怎么,你不相信我会杀了她?”暝貅再道。

陆瑾岚倒在地上,连连咳嗽,瞬间涌入的空气,让她深吸一口气,这空气虽然有种让人厌烦的腥味,可是与刚刚一刹那的窒息,此时就像是由地狱爬到云端。

陆瑾岚心道,刚刚他是不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我问你,是她让你来的,诓骗着你,来救回她陷深渊地狱的魂魄?”暝貅猛然凑近陆瑾岚,是一种可怕的神色。

“不,不是,是我自己来的。我想,我想救她出去。”脸色仍是惨白的陆瑾岚结巴道。

“是吗?”暝貅言语之中有几分质疑之意。

“那应该说你天真呢,还是说你愚蠢呢。你若是知道了饿鬼道真正的可怕,或许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暝貅盯着陆瑾岚,一字一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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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初霜·饿鬼

陆瑾岚还未明白暝貅是什么意思,便见暝貅已站起,拎着陆瑾岚的衣领飞了起来,她不知暝貅要做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不妙。

她试着挣扎,又默念法术,可是暝貅只是低头瞧了她一眼,讥诮道“你的那点本事对我来说就像挠痒痒,我劝你,若不想死,最好老实点。”

说完,也不等陆瑾岚应声,便向那墙面一冲而入,陆瑾岚忍不住闭上眼睛,不过须臾,陆瑾岚又听到刚刚来的时候的那铺天盖地的嘶吼声。

“饿啊……饿啊……”

“吃啊……吃啊……”

“给我啊……嘻嘻……给我吃啊……”

此起彼伏的声音冲入耳膜,陆瑾岚睁开眼时,被眼下之景吓了一跳,满目似是火海,火海有无穷无尽的面目可憎的饿鬼从地下涌出,他们全身青黑,在地上攀爬着,张着嘴,面无表情地吼叫着,以及互相撕咬着,霎时,血肉淋漓,但那些饿鬼似是不知疼痛,仍是木然地去遍寻周围可以啃食的任何东西,空气中弥漫的还有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焦灼的味道。

似是为了让陆瑾岚看得更清楚,暝貅甚至有意无意地降低再降低,陆瑾岚身上属于人类的气味吸引那些饿鬼本能地抬头相望,没想到原本木然的饿鬼们一看见陆瑾岚,全似疯癫地一拥向前,相互踩踏着,手脚向陆瑾岚伸去,暝貅靠的很近,陆瑾岚几乎能感觉到有些饿鬼好几次都似要拉住她,甚至有一次,有一只饿鬼手都触碰到她的脚腕上,陆瑾岚惊怕不止,使劲将身子往回缩,似乎这样就能离那些饿鬼远些,再远些。

暝貅见了,只是冷嘲道“你不是想来饿鬼道吗?我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饿鬼道,这便是饿鬼道,这世间最恐怖的地方。他们一出生便是饿鬼,只能忍受饥饿的痛苦,不停地啃食一切,可是却填不饱自己的肚子。每日都有数不尽的饿鬼被相互啃食而亡,却还有数不尽的饿鬼从这里诞生。你觉得如何?”

陆瑾岚瞧着那些血肉模糊,腹部鼓鼓的形象可怖的饿鬼,又闻见那令人窒息地味道,只是缩成一团,又抚着胸口,无数次,她想呕吐。

“怎么?怕了?我便是出生在这里,我同他们一样,忍受着折磨,可是他们虽痛苦却没有知觉,而我的痛苦却无时无刻不再蚕食着自己,对了,当初芸卿来到饿鬼道,可也在这里熬了许久,数不清的饿鬼撕咬着她的魂魄支离破碎,我想那种感觉,她永远都不会再想起来。你呢,既然来这,要不要试一试?”

说着,拎着陆瑾岚衣襟的手似是一松,陆瑾岚马上觉得身子猛地一坠,铺面而来的便是大大小小咧着嘴疯狂上涌的饿鬼,陆瑾岚心里大惊,但是只是一瞬,暝貅却又拎起她。

“你果然是很胆小呢,死到临头,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吗?若是当年芸卿同你一样,恐怕早就葬身在这些饿鬼的腹内了。”暝貅将陆瑾岚往上提,悄声伏在陆瑾岚的耳畔,嘲弄道。

陆瑾岚抖着嘴唇,全身大汗淋漓,连话都讲不出。暝貅瞧她这样,轻笑一声,道“你这个样子,还想将芸卿的魂魄救回,还真是不自量力。”

陆瑾岚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道“我要救她,哪怕以命换命,以魂换魂我都要救她。”

讲出的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可是陆瑾岚仍逼着自己说出,从她踏入地府,从她决定寻找谛听开始,她便没有退路,她甚至想过,哪怕没有命也好,若是能救回芸卿的魂魄,至少也能成全两个人。

暝貅盯着她,见她虽怕得要死,可是说出这一句话时仍强壮镇静,半晌,暝貅轻笑一声道“舍己为人?你倒真是有趣,救了她,你便死了,我倒是好奇,你拼死都要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原本我还以为是你体内芸卿的另一半魂魄驱使你做这些,可这般瞧来,倒是你心甘情愿,我且问你,救了她,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陆瑾岚摇摇头,这件事对她有什么好处呢,自己拼命做的事,只为成全姜九和芸卿,到头来她又能得到什么呢。

或许只因为不愿再看到他痛苦吧。对她来说,她就像是一只浮游,生命短暂而又苍白,而他呢,作为饕餮,生命长若天地,可是这么长久的生命,就这么一直痛苦下去,应该会很辛苦,也会很寂寞吧。

有时候一想到这些,她就会忍不住心痛。这些想法到底是属于她,还是属于她体内的芸卿,她自己也说不清,可是这些念头一旦起了,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暝貅见她摇头,讥诮道“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大概,我不想让他就那样一个人寂寞地痛苦下去吧。”陆瑾岚忽应声道。

暝貅听到后,猛然一愣,只是盯着陆瑾岚,却只字不语,两个人就那么停留在半空之中。

他们身下是无穷无尽嘶吼着撕咬着痛苦着的饿鬼,以及永燃不熄的地狱之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刻很长,又似是很短。

“好,既然这样,我便让你救她。”暝貅忽道,目光只是寂寥。

说罢,便只是拎着陆瑾岚在空中掠过,不到一刻,陆瑾岚瞧见在众多饿鬼之中有一片小小的空地,空地上有一个鼓起的似是山包一样的东西,只有这个山包上没有饿鬼的踪迹。

刚刚应该就是从这里飞出来的吧。陆瑾岚心道。

那暝貅只是拎着陆瑾岚朝那山包飞入,很奇怪,明明撞了上去,可是却没有任何触碰之感。

只是眼前一黑,陆瑾岚便发现又回到了刚刚来的那个地方。

暝貅飞落到地,只是随手将陆瑾岚往地上一扔,陆瑾岚全身被摔的酸痛,但纵然如此她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这里,至少比刚刚的地方要好上太多了。

“我问你,你要救芸卿的魂魄,那么你体内她的那一半魂魄知道吗?”暝貅冷冷道。

陆瑾岚只是摇头。

“看来,要不是她不愿意,要不就是她在你体内没有苏醒。既然这样,你们与我体内的她的那一半魂魄一起见一见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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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 初霜·卿魂

暝貅的话陆瑾岚还未明白什么意思,就见暝貅已然如凶神恶煞凑上前来,张开大嘴,作势就要将陆瑾岚吞入腹中。

陆瑾岚心中一骇,本能地向外逃去,可是面对强大的暝貅,这无疑是徒劳无益,暝貅恶狠狠地笑道:“想逃?晚了,你已经无后路可退了。”

说着双手已掐住陆瑾岚,再次张嘴,陆瑾岚只是恐惧地盯着暝貅,却什么也做不了,她尚未明白发生什么,就只觉得身体一痛,便无了知觉。

暝貅见手中的陆瑾岚已无知觉,苦笑一声,道:“芸卿,你会如何选择呢?”

陆瑾岚如坠梦中,不知发生什么只觉眼前之景全都血红一片,又似听到各种奇异的声音,或痛苦地吼叫,或咯咯地笑,又或如潮水涌动的声音,她想听下,可是身子却不停地往下坠,再往下坠。

我这是死了吗,我是被他吞入腹中了吗?

陆瑾岚喃喃道。

陆瑾岚只觉自己像被洪流裹挟而去,就这么一直游游荡荡,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方坠落到一块平地。

说是平地,但这地面软绵绵,满目红色,四周望去,是各种平生未见的可怖景致,银红、殷红、绯红、鲜红、朱红、各式各样的红色血肉一样的东西纵横交错,陆瑾岚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她坐在那地面上,因为害怕她站立不起,她伸出手,才发现自己的手延至全身都是一种半透明的,她伸手去触摸那地面,甚至没有任何触觉,她又触摸自己,感受不到自己身体传来的温度,甚至没有自己的心跳。

自己这便是死了吗?这便是自己的魂魄?陆瑾岚低声问自己。

“陆瑾岚。”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唤。

“是谁?”陆瑾岚向四周望去,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一直飘荡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身穿青色衫裙,与她一样身体都呈现半透明状,但是令她惊异的是那女子的容貌与她竟有七八分相像。

“陆瑾岚。”她又低声叫道,面露微笑,静静地看着陆瑾岚。

“你,你便是芸卿吗?”陆瑾岚迟疑地问道。

因为相似的容貌,让她不得不作此联想,可她是哪个芸卿,是原本就在自己身体里的芸卿还是在暝貅腹中的芸卿?

“是,我便是那个芸卿,或者巫鸾。从刚刚被暝貅吸入腹中之后,我便一直跟着你,不过,你的魂魄终究还是凡人,所以一掉入这里便控制不了自己,所以不能像我随意操纵自己的身体。”“芸卿”淡淡解释道。

话语之间,她已徐徐飘落到陆瑾岚的面前,与陆瑾岚的惊慌不安相比,她的神色更是淡然,但是眉眼之间又似有淡淡的愁绪。

“那我们这是死了吗?”陆瑾岚又问。

“死?”“芸卿”轻笑道:“对我来说,我早已死去很久了。不过我生是仙魂,所以魂魄才会不生不灭,至于你,不过是魂魄被暝貅吞入腹中,若他将你吐出去,你还能便会原来的陆瑾岚。”

“魂魄?那你呢,你的魂魄若出去的话,你会不会也会活过来?”陆瑾岚忙问道。

“我么,”“芸卿”似是陷入沉思,半晌才摇头道:“我只是魂魄,哪怕是仙魂,没有身体,也不能复活。更何况,我只有两魂四魄,其实若不是这些年附身在你的体内,师尊与祝钰他们帮我凝神,恐怕我现在早已魂飞魄散。”

“寄生在我身体的那部分便是你么,”陆瑾岚喃喃问道,半晌又望向四周,问道:“你只有两魂四魄是么?那么那一半呢,是不是就在这暝貅的腹中,若是,若是你聚齐三魂七魄,再有了身体,你是不是就能重新苏醒,变回真正的芸卿?”

“理论是这样,”“芸卿”索性就坐在地上,又冲陆瑾岚示意,两人并排坐在一起,才又接着道:“师尊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可惜的是,当初我入了饿鬼道后,被那些饿鬼啃食,魂魄碎成千片万片,那时候师尊虽然拿回了我的魂魄,却不知我的魂魄并不全,等凝聚之后才发现只有两魂四魄,而剩下的一魂三魄便留在了饿鬼道,留在了暝貅的腹中。只有两魂四魄的我,又经过那一番劫难,又怎么能复活?可是师尊却不死心,找到了你,你原本应该是我的第七世投胎转世,可是因为这些个意外,我不能如愿转世,所以才有了你。”

陆瑾岚有些不明白“芸卿”的话,问道:“这么说,我本来就应该是你的意思吗?”

“芸卿”摇摇头,又接着解释道:“本应是这样,我若如常投胎,附身到你的这具躯体上,那么我便是你,而你的魂魄也不会投胎到这具身体之中,可是因为我魂魄不全的缘故,不能投胎,若是没有魂魄,你就算生下来,也是死胎,所以师尊便向阎罗王求情,寻了你投胎到这具身体中。这样,若是我魂魄聚齐,便还能用这具身体。”

“芸卿”的话令陆瑾岚心中一震,有些事如拨开云雾,霎时明朗,她沉默半晌,嘴角似是有一丝苦笑,半晌才道:“这么说的话,我其实生下来就是为了你,是吗?”

似是察觉到陆瑾岚情绪的波动,“芸卿”手叠到陆瑾岚的手上,虽然没有温度,没有触觉,但似是这样便能给她安慰似的,轻轻道:“其实,你投胎上这具身体之上,原本也算是宿命吧。只因为前世我救了你一命,所以,你才会有此境遇吧。”

“前世?”陆瑾岚反问道。

“是啊,我魂魄破碎,被师尊凝魂的时候,同我说过,因为我不能如愿转世,阎罗王在寻找替魂的时候,翻阅生死簿的时候,找到了你。”“芸卿”又道。

说到这,“芸卿”也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笑:“我也没想到这些,前世我不过随手救了一只兔子精,便有了这些缘分。而你,便是那只兔子精,那时候,哪里想到这些,你应该也没想到吧,只因为当年我偶然为之救了你,这一世,却要你用命来还我。有时候,宿命真得是避无可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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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 初霜·回忆

对于陆瑾岚来说,从来没有想过前世曾与芸卿有过牵连。

在芸卿的口中,若不是因为当年师尊救他魂魄时所讲,她自己都不曾记得自己救过一只兔子精。

芸卿轻笑道:“那时候师尊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想了好久,后来才恍惚间记起似是有那么一回事,从小,我都以斩妖除魔为己任,那时候我总觉妖魔便是坏的,直到有一天,我才发现这个想法是错的,许多次,我发现妖怪也有好的,人也有坏的。我还来不及辨别这些究竟何为真何为假,却因为误听了一个坏人,把一个本没有害人也没有错的狐妖给杀死了,你懂这种感觉吗,就好像你的相信的东西,一下子轰然倒塌。”

芸卿说道这儿,缓了缓,看了一眼陆瑾岚又接着说道:“这种挫败感让我消沉许久,整日混混沌沌的,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在山林里游荡,碰见一只兔子,一只被兽夹夹到的兔子,我一瞧便知道那兔子是并不是寻常的兔子,而是一只兔子精,若是以往我一定会杀了她,可是那次不知怎么我救了她,不仅帮她把兽夹打开,还替她医治好她腿上的伤。那只兔子精跟了我好长一段时间,虽然她从来没有变成人,我想她或许一直以为我只是一个寻常人吧。后来她走了,偷偷走的,不过走之前不知从哪里找来好些个灵芝,大概想报恩吧。”

“后来,我再也没有遇到那只兔子精,但是我得谢谢她,若不是她,我也不会变成后来的穆芸卿。”芸卿似是感叹道。

陆瑾岚听了芸卿的话,半晌不语,她竟不知道,自己原来前世就与她牵绊在一起,所以这也一切是缘,也是劫,是早已注定之事吗?

“后来的穆芸卿?”陆瑾岚喃喃问道。

“是啊,只有后来的穆芸卿,才有可能认识饕餮那家伙,才可能爱上饕餮那家伙,也才有了后面这些事,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局面,连我都不知道,这些事,哪个是因哪个是果。”芸卿又道。

“后面的事?”陆瑾岚想起芸卿之死,姜九身重噬心蛊,这些事就像是一颗颗珠子,先是散落一旁,而后一颗颗聚起,而此时,芸卿便将这些一颗颗串连成串。

“其实,我在你身体的时候,前几年因为我法力弱,又被师尊暂时封印,所以并没有觉醒,可是等你到六记斋后不久,特别是祝钰来之后,那家伙,使了些手段,让我苏醒了。在那之后,发生在你身上的许多事,我都能有所感知。祝钰也好,小九也好,告诉你的其实都不是所有的真相。当日,虽然是小九杀死了我,可是最初的起因却是因为我骗他去冥道,我妄图去封印他身体里那一半,但是没想到,我被利用了,我失败了,结果你也知道,小九中了噬心蛊之毒,而我被噬心疯狂的小九杀死入了饿鬼道。”芸卿又道。

陆瑾岚从来没有从姜九那儿听说过当初是芸卿骗他去冥道的,她还以为从头到尾都是娇娆搞得鬼,却没想到真相竟然如此。

陆瑾岚转过头盯着芸卿,见她抬头目落远方,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半晌见陆瑾岚知是盯着她,转过头轻笑道:“没想到吧?他们都把我说得太好了,其实我哪有那么好。小九永远不会说我的一句不好,我知道他一直耿耿于怀我被他杀死的事,可是,这一切,其实都是我罪有应得呢。”

或许是因为两人这特殊的牵绊,芸卿讲起了那件事的起因。

巫鸾投胎转世并不像祝钰仍保留着前世的记忆,而她的记忆都随着投胎而忘记,只有在历经七世劫难之后,返回天界之时才会记起之前的一切。

而巫鸾投胎的第六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投胎的那个婴儿生下来没多久母亲便将她遗弃到当时青来峰,青来峰上青来派是举世闻名的天下第一修仙派,历代弟子勤修仙术,入世降妖,她虽遭遗弃,可是却被青来派的掌门收留,所以自幼她便跟着那些师兄弟一起修仙练术,接受到的便是妖怪皆害人,降妖除魔方为正道,可是后来下山之后,频频受挫,再后来又遇到误杀狐妖之事,而后又因救了兔子精,有些事才豁然开朗,人也好,妖也好,又岂能单单以好坏论之杀之,所做之事皆应随心。

从那之后,她没有像之前一样,遇妖则杀,遇鬼则收,而是去感知他们,如果真是遇到了十恶不赦的妖怪,她仍会出手,相反,若是遇到了良善的妖精鬼怪,她也会出手相助。

就这样,她来到了六记斋,遇到了饕餮,那时候,她还不知两人有那前世的牵扯,她初时留在六记斋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这里都是妖,她好奇,这样一间由妖股开在凡间的店,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初时甚至猜测,他们或许是为了方便在人间作恶。

她索性赖在六记斋,她对饕餮产生了好奇,看饕餮每日烧饭做菜,读书饮酒,把自己过得像一个凡人一样,但是附近若是有妖祟作怪,他也会管,但若那妖鬼不害人,他也就随它们去了,就好像有意维护四方平衡。

那时候她虽然知道饕餮不是人,但那时她只当他是一个妖力高深的妖鬼而已,并没有多想。但就算是妖怪,她也不自觉地被吸引,当她意识不对的时候,她已经爱上了他。

她明知道这不对,但是却无法阻止自己深陷进去。

而饕餮,对她,也是特别的,这种特别让她能感受到,他们心里都有彼此,只是,当他们放纵这种感情潜滋暗长后,穆芸卿渐渐发现饕餮有时候会变得很奇怪。

饕餮,他有时会变得疯狂,变得暴虐,变得可怕,这样的饕餮,虽然有意避她,她还是发现了。她不明白,到底那个饕餮才是他的真实面貌,而他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而这个答案,并不是饕餮告诉她的,而是麖呦。

说到这儿,穆芸卿低声道:“若是我和小九能坦诚相告,或许,也不会走到当日那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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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 初霜·魂生

穆芸卿觉得此生做得最后悔的事,便是将姜九骗去冥界,以至于中了娇娆的陷阱。

那时候一直被关着的麖呦被放出来之后,便下凡去寻巫鸾,但是没想到巫鸾不仅仅忘记了他,还同当初害她的饕餮搅合在一起,心生愤恨的麖呦不仅将当年在天界发生的事告诉了穆芸卿,而且格外强调了饕餮的可怕。

那时候,穆芸卿半信半疑,失去前世记忆的她只有在轮转七世才能真正回忆起过去,可是因为麖呦的缘故,她倒是想起了那些片段,正是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导致她以为麖呦讲的一切都是真的。

其实麖呦讲的又确实是真的,他见到的认识的饕餮就是那个无法无天,扰乱三界,大闹天宫,被玉皇大帝下令逮捕,而后误闯入太白金星的殿内,被巫鸾救下的饕餮。

因为这些,又因为姜九的隐瞒,穆芸卿才会误将现在的饕餮,当成以前的饕餮。

那段时间她整日闷闷,忧思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如果是刚刚从青来山下山的穆芸卿不用说一定毫不犹豫地以消灭饕餮为己任,可是经过这些事,她再也无法痛下决心,更何况,那时候她早已爱上了她。

就在那时,她遇到了娇娆,娇娆嘲笑她,说饕餮原本就是凶兽,想要改变他,除非将他身体中恶的部分全部封印掉,饕餮他与她穆芸卿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就是这样似真似假的话,她不知怎么就相信了,更何况,娇娆说得又没错,穆芸卿所学的法术之中,也有这样的封印之术,因为是禁术,所以她从来没有用过。

似是有意无意间,这些巧合就这么串联在一起。

穆芸卿讲到这儿,目光之中流露出深深的自责,自嘲道:“你看,我就是这么傻,饕餮也傻,明知道我怀疑他,却也任由我这样下去。当然后来我无数次想过,他或许是故意的吧,故意任由我这么做。”

但是饕餮和穆芸卿都没想到,他们都被娇娆利用了,当然,就算是娇娆,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这件事,只有受害者,没有获胜者。

至于那日的事,其实与当日陆瑾岚在冥界发生的事差不多,穆芸卿被抓,饕餮因救他而中噬心蛊的毒,可是谁也没想到,在噬心蛊啃噬之下的饕餮瞬间癫狂,就这样,疯癫之下的穆芸卿被饕餮斩杀。

自此之后,原本在天端的两人,霎时坠落深渊,再也无法逃脱。

穆芸卿讲述这些的时候,初时还能轻快地述说,是啊,初时那些日子,当时未尝觉察,其实是最快乐的时光,而讲到最后,她显然不愿意地回忆,只是寥寥几笔带过,说到最后,她只是闭上眼睛,半晌,似是泪珠在眼角盈盈,但最终也没有滚落。

陆瑾岚只是静静地听着,原来,这才是真相吗,关于穆芸卿和姜九生死相缠的真相吗。

这样的两个人,终究是她夹不进去的,她的命运,其实上天早有定数不是吗?她不过是穆芸卿随手救的那只兔子精,她来这里,不过是报恩的。

这样也好,她欠穆芸卿一命,她也欠姜九一命,这样都还了也好。

想到此,沉默许久的陆瑾岚轻声道:“既然如此,难道你不愿意再见掌柜吗?他一直未尝将你放下,他一直在等你。”

听到这话儿,穆芸卿久久不言,半晌才道:“你瞧,我这个样子,再说,我已经死了,更何况,就算我真得复活,我的归宿也只能是天界,而不是在饕餮的身旁。”

“不,我不相信。你们不是有七世情缘,既然如此,我不相信,你们就会这样下去。我要救你,对,我要救你。”陆瑾岚转过身,盯着穆芸卿,郑重道。

“傻姑娘,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愿意在你体内苏醒吗?不仅仅是因为我灵力微弱,更是因为我不愿意见到你这么做。”穆芸卿苦笑道。

“那你就想这么一直下去,你只有两魂四魄,那么那一魂三魄呢,你就愿意让她一直呆在这饿鬼道,呆在这暝貅的体内?”陆瑾岚反问道。

穆芸卿沉默不语。这个问题,她何尝没有考虑过,她何尝没有挣扎过,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就像在陆瑾岚初到六记斋的那段时日,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叫出那个名字,忍不住情绪波动。

“对了,你的那一魂三魄,既然我们来到这暝貅的体内,为什么她一直没有出现,是被暝貅吸收了?”陆瑾岚忽然想起来。

说起来,两人在这里已经呆了很长的时间,只顾着聊前尘,却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穆芸卿的神思也被拉了回来,闭上眼感受片刻,摇头道:“不,她应该还在。我能感受得到,只是,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不出现。”

陆瑾岚有些不明白,问道:“她在这里呆了这么长的时间,应该很想出去才是,既然这样,她为什么反而不愿意出现呢?她与你本是一体,你能感受她,她肯定也能感受到你,如果她没有被暝貅吸收,那么她为什么不出现?”

穆芸卿回道:“她虽然只有一魂三魄,可是与我一样,虽然只是残魂,但是这么长的时间,也会有自己的意识,可以说,她是我,她又不是我,我们都是穆芸卿,又不是穆芸卿。我谁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可是并不能感受到她在想什么。”

陆瑾岚索性站起身,向四周瞧去,或许是因为穆芸卿的到来,她变得不那么害怕,又或许心里早已打定主意,此时反倒变得无畏。

她想寻找另一半穆芸卿,但是她寻觅半晌,却一无所获。

反倒穆芸卿也跟着站起身,瞧她的样子,道:“既然来这里,总要见面,我来寻她吧,说起来,我此生最对不起的两个人,一个人是饕餮,一个人竟是我自己。”

说着穆芸卿便缓缓浮到空中,在那一片片血红朱红殷红之中,四处飘荡,许久,突听到她轻声道:“原来你早就在了,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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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 初霜·相见

听到话语声,陆瑾岚不禁往穆芸卿所在的地方望去,仿佛在她的身影旁边另有一个浅淡的身影。

之后是一声淡淡的声音:“我,好么。”

陆瑾岚没有听到穆芸卿的回答,只见两人就那么对望,半晌似是传来两声轻笑,很多时候,笑的时候并不意味着高兴。

一声笑意,或苦涩,或无奈,或无法言说,都用一笑泯之。

两人徐徐下落,陆瑾岚细细去打量随穆芸卿飘荡下来的另一个“穆瑾岚”,初看时,这个“穆瑾岚”除了身影更加浅淡之外,倒是与刚刚同陆瑾岚对谈的穆芸卿一模一样,只是她的神情之间更多了一丝说不出来的感觉,似寂寥,又似淡漠,又似平静。

霎时,三人只是互相对望,似是在探究彼此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半晌,还是那久居暝貅腹中的“穆芸卿”先苦笑一声,道:“没想到,你们会来这里,我还以为,我会吧在这里,永久地沉沦下去了。”

穆芸卿轻声道:“对不起,是我的错。”

“穆芸卿”轻笑道:“你便是我,我便是你,又有何错,当日之事,全都因为穆芸卿,错也是穆芸卿,只不过当初在饿鬼道,我被吞入暝貅的腹内,你被师尊救回。这也是命。”

穆芸卿再问:“那你要离开吗?和我一起?”穆芸卿魂魄一分为二,变成两个独立的个体,那么,决定也不是其中一个来决定。

听到这个问话,另一个“穆芸卿”静静地往向四周,似是在寻觅什么,半晌才又转过头,淡淡道:“离开?说起来,刚进来的时候,我是真得想离开啊,当初,在饿鬼道发生的那些,我想你也记忆深刻,魂魄四分五散,那一刻,觉得一定会死了吧,被那些饿鬼吞噬撕咬,可是没想到,四处分散的魂魄,一半被师尊救回,一半被暝貅吞入腹中。真得,在被暝貅吞入腹中的时候,其实连意识都没了,你也是吧,被救出的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了。”

穆芸卿只是看着另一半的自己,没有应声,但她说得是事实,世上的人,若是魂飞魄散,何来意识,而穆芸卿因为是仙魂,所以才能不灭,她被师尊救回,花了不知多少个日子才将她凝神凝魄,可纵然如此,只有两魂四魄的她,仍非常脆弱,若不是寄身在陆瑾岚体内,她也不可能存活下来,那么只有一魂三魄的另一半“芸卿”呢,与她相比,岂不更加难以“活”下来?

似是觉察另一个自己的疑问,“芸卿”淡淡解释道:“我虽然被暝貅吞入体内,但其实也是他救了我,他将我吞了,但事实上也没有杀死我,而是替我将魂魄凝魄,又以灵力相渡,维持我的神魂不灭。”

陆瑾岚不太明白,问道:“暝貅为什么这么做,他将你吞下,不是要吃了你吗?不是应该将你的魂魄吸收么,为什么反而会救你呢?”

“芸卿”望向半空,淡淡道:“或许是因为寂寞吧。”

寂寞?陆瑾岚一愣,难怪那时自己说道不愿姜九就那么寂寞和痛苦下去时,他那奇怪的表情,说起来,若是她,在这个地方,无生无死,就这么一直下去,或许自己也会疯掉吧。

“芸卿”转过头又接着道:“最开始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他这么做,直到后来等我逐渐有了意识,他每天会同我讲话,嘲讽,辱骂,抱怨,无奈,每天说各种各样的话,他还总威胁我说,要把我吸收掉,可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他也没有这么做。”

“到后来,我甚至都有些习惯了,几乎都忘记了,我是芸卿的那些日子,你知道,不管哪种日子,时间久了,总会消磨人的意识的。”“芸卿”又道。

“要不是你们来,我还以为,我会继续这样下去,不生不死,就这么下去。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很高兴,我迫不及待想告诉你们,你们要来救我出去吗,可是不知怎么,我又忍住了,而刚刚我又听了那么漫长的一个关于‘我’的故事,若不是她讲起,我都想不起她口中的芸卿,也是我。”“芸卿”望向远方,只是感叹。

“难道你不想出去吗?”陆瑾岚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说自己忍住了,在这个地方,难道她不想立刻马上出去吗。

“出去?”“芸卿”反问,说罢又笑道:“是了,我应该出去的。芸卿,我们是不是应该出去,你在她的身体里,我在暝貅的身体里,我们都被困住了,对吗?”

“芸卿”似是对另一个穆芸卿说,又似是反问自己,这些事,换作谁,谁又能想得清呢。

“可是出去之后呢?你刚刚也没有想好,对吧?忘记饕餮,占据这丫头的身体,放下这所有的一切,重新回到天界,重新回到师尊的身边,重新做回当日巫鸾,这便是我们的正途是吗?说起来,巫鸾到底是什么样子呢?我们还能做回巫鸾吗?”“芸卿”再度发问,这些疑问,又何尝不是另一个穆芸卿心中的疑问。

穆芸卿的魂魄虽然一分为二,这些年又各自分离,虽不能完全洞察对方在想些什么,但说到底,还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对方的心思,一猜便中。

另一个穆芸卿听到这一连串的发瘟,也是低头苦笑,未来,是一团团迷雾,无论怎么探寻,都不能寻找出正确的方向,她不知道,到底怎么选择才正确的。

陆瑾岚见她俩心生疑虑,便急道:“这有什么可考虑呢,无论如何你们都应该苏醒啊,我不管你们以后是不是要返回天界,是不是要变会巫鸾,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掌柜,掌柜一直在等你们不是吗。还有,掌柜的噬心蛊,掌柜的封印,难得你们忘了么。”

说道这儿,陆瑾岚泪已涌出眼眶,哽咽道:“我总在想,掌柜无论如何都想唤回,等回的芸卿,一定也在心里思念着掌柜。我不相信,芸卿你真得舍得,让饕餮,他就这么孤独的痛苦下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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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 初霜·魂归

陆芸卿的反问,唤来对面久久的沉默。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半晌,先前同陆瑾岚对谈的穆芸卿轻笑道:“芸卿姑娘,看来你也很喜欢饕餮那家伙。当初你初入六记斋,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你才对小九那么地上心,但是后来,我才慢慢觉察其实不是。你真得比你想象,也比我想想中要喜欢他。”

“我,我不是……”刚刚还伶牙俐齿的陆瑾岚,讲到自己却又结巴起来,半天不知该如何反驳穆芸卿的问话。

许多事,置身事外方能看清,对别人最易指手画脚,可是对自己,却很难真正洞察。

“芸卿姑娘,你喜欢小九,所以才对他这么上心,你尽心替他寻药,你跑去兔儿寺,你心里的那些踟蹰,我都知道。芸卿姑娘,也因为这些,所以我也不愿牺牲你来成全我,我也不需要你为了前世的一命之恩,再拿命还我。我虽不是圣人,可是这样的事,我也不愿意去做。”芸卿又道。

“可是,我愿意啊。不管是为了哪种,不管是为了爱,还是为了报恩,我都愿意。”陆瑾岚回道。

“你,”芸卿看着坚定的陆瑾岚,不禁深深叹息。

“哈哈哈哈。”

一连串的笑声打破原有的寂静,陆瑾岚和穆芸卿忙四周望去,却并没有见到人。倒是另一个“芸卿”淡淡解释道:“那是暝貅。”

“暝貅?难道他一直在看着我们么?”陆瑾岚反问道。

“芸卿”轻笑道:“我们在他腹内,自然我们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都知道。不光如此,就算你来到这里,想把穆芸卿魂魄合二为一,想将穆芸卿带离这里,这一切的一切,决定权并不在我们的手里,而是在暝貅的手中。”

“果然,小卿不愧在地狱中陪我这么多年,我想什么,你倒是猜得到,那么你再猜猜,我到底会不会放了你们?”暝貅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芸卿”倒是闭口不答,而一旁的陆瑾岚忙道:“我可以替她待着这里,或者你可以将我的命,我的魂都拿去,只求你放了她们,她们不应该待在这里。”

“不该待在这里?哈哈哈,那谁又应该待在这里。我么?”暝貅笑着反问道。

“不,不是。”陆瑾岚不知该如何回答,面对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暝貅,不管说什么,陆瑾岚觉得都是错的。

“暝貅。”“芸卿”淡淡唤道,却只是叫他的名字,也不往下再说。

“怎么?小卿,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想逃出这个牢笼吗?我还记得有段时间,你不是一直想偷偷逃跑是么?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怎么反而不积极了?”暝貅再度开口,却是问向一直生活在他腹中的“芸卿”。

“暝貅。”“芸卿”又只是唤他名字。

“小卿,你不愿意回答我是吧?这样吧,我现在将这个决定权交给你,若你说你想出去,我立马送你和另一个芸卿出去,但是这个姓陆的小丫头得留在这里,你看如何?我这个提议可是完完全全为你考虑呢,也算是你陪我这些年的恩赐。”暝貅的声音再度响起。

“快答应他啊。”陆瑾岚望向“芸卿”,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结局,不是么。

但“芸卿”却久默不语,连同一旁另一个穆芸卿也就不发一言。

“还是说,你们都想留下来?那倒更是求之不得。”暝貅再道。

“暝貅,我答应过你,我留下来。你把她们送出去吧,我还陪着你。”“芸卿”终于开口道。

此话一出,陆瑾岚不可思议地望向“芸卿”道:“你,你要留在这里?你忘记掌柜了么?还有麖呦,还有祝钰,还有,还有你的师尊,天界,这些,你统统不要了么?”

“芸卿”苦涩一笑,道:“世事哪有两全。就算没有我,你们也会想起其他的法子救饕餮,不是么?”

“不,不是。你说,你说是不是,”陆瑾岚望向另一个穆芸卿,她仍未劝阻。

“你,你们不是爱饕餮么,为什么呢,我不明白。”陆瑾岚再问。

“怎么,小卿,你是可怜我是么?还有你,小丫头,你真得觉得舍己救人真得很好玩是么?等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暝貅冷笑道。

“暝貅,我不是可怜你,我只是在想,除了我,谁还能受得了你的坏脾气呢。”“芸卿”忽轻声道。

这一句过后,步步紧逼的暝貅却半晌没有再说话。

“芸卿”又望向其他两人,静静道:“宿命,有时候是很奇怪的事,可是你以为的宿命,就一定是你的宿命么?”

这一句话没头没脑,但是她也不解释,只是徐徐将自己的衣袖拉上去,纵然是魂魄,也因这些年吸收到暝貅给予她的灵力,而有了灵体。

陆瑾岚有些奇怪她这样做的缘故,但是一看到她雪白的臂膀上是大片的黑色印迹,也忍不住吓了一跳,就好像见到暝貅第一面被他身上大团的黑迹所震惊一样。

“你瞧,不管我承认不承认,我渐渐脱离了穆芸卿,而像那家伙一样,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穆芸卿有穆芸卿的宿命,可是我还是穆芸卿么?”“芸卿”再次淡淡道。

另一个穆芸卿听罢,看了一眼陆瑾岚,道:“小陆,你回去吧,麖呦还在地府等着你呢,小九也等着你将孟婆汤带回去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瑾岚更是诧异。

“其实,我早就同麖呦说过,穆芸卿其实早就死了。这些,不过都是执念而已。芸卿已死,可是魂魄不能永分两地,我留下来。”穆芸卿又道。

“不,不,不是这样的。”陆瑾岚直道。

明明来的时候想好的,从这里救回芸卿的魂魄,这样,芸卿一分为二的魂魄合二为一,这样,她就能复活,这样,她便能和姜九在一起,至于她陆瑾岚,哪怕生命在此终结,也是是应该有的结局,不是么?

“小卿,你真的愿意留下来陪我么?”暝貅的声音沉默许久,忽又响起,只是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疲倦。

“是的,我愿意。”“芸卿”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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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 初霜·何处

“芸卿”说罢愿意二字之后,在一片血红之中突然卷起一阵狂风,狂风过后,风中是一个人影,陆瑾岚瞧出那人正是暝貅。

他的样子与刚刚相差无几,只是身体也是微微的透明色,想来他此时离魂而入体。

他只是瞧着“芸卿”,神色与陆瑾岚对谈时有所不同,他目光灼灼,再次问道“你真得愿意在这里陪我?”

“芸卿”仍轻轻回道“我愿意。”

暝貅望向四周,这里,是他暝貅的体内,这里,被他吞噬的生灵数不胜数,唯有芸卿留了下来。

为什么呢?大概当时只是因为一时好奇?又或者是因为寂寞?现在已经说不清了,可就是那一点点莫名其妙的情绪,让他救了她,那些日子,就像是在一片漆黑中点亮了一点点光,光虽然微弱,可是却照亮了他的心。

半晌,暝貅苦笑一声,道“罢了,罢了,这牢笼里,关我一个足以。”

还未等陆瑾岚弄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见暝貅的身影闪烁,随即消失不见,而此时只觉面前一阵阵狂风刮起,瞬时陆瑾岚觉得自己被卷入那狂风之中,渐渐的她意识渐消,也不知穆芸卿和“芸卿”两个魂魄又在何方。

暝貅魂魄重新入了体内,面前是漂浮的三个魂魄,他盯着其中一个瞧了半天,才拿出刚刚用来装陆瑾岚的锦囊,只是将陆瑾岚的魂魄装了进去,面前则是两个芸卿的魂魄,细细瞧来,两个芸卿面貌一模一样,只是一个魂魄更加透明,身上也不似另一个至纯,而是有一股淡淡的黑气萦绕,而那黑气则是属于他暝貅的印迹。

就算他再怎么注意,“芸卿”生活在这里,哪怕她是仙魂,也不可避免得慢慢被他同化,不管他是否同意,如果这样下去,“芸卿”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饿鬼。

他想留她,却又不得不承认,“芸卿”她并不属于这儿,他曾也想过将她的魂魄送出去,当初阎罗王来寻芸卿魂魄的时候,他故意没有将自己已经吞下的一魂三魄给他,而只是将还未来得及吞下的剩下的交了出去。

当然关于芸卿的故事,他是后来才知道,他刚知道的那段时间,他心里不知为何有种隐痛,因而那段时间他对“芸卿”总是冷嘲热讽,可是每每提及,“芸卿”却只是沉默,到后来,他又觉得自己这是何必,最后气到的还是自己。那段日子过后,他不提,“芸卿”也不提,她讲的更多的是在青来峰修道练术的日子,她说,其实那时候应该是最快乐的吧,因为简单的日子,可以什么都不用想。

很多时候痛苦便是源于此,拥有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也就越痛苦。

那时候暝貅总是嘲弄她,哪里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是痛苦,而现在,他才有些明白“芸卿”的意思,就像此时此刻,原来并不觉得“芸卿”在的时候有多么痛苦,总想着要是哪天不高兴索性杀了吃了算了,哪天高兴的时候又会逗趣“芸卿”说要放了她。可是有时候又会逼着她答应要自己陪着自己,就这样一直一直下去。

但是哪有什么天长地久,一个人的痛苦才是永恒的,不是么。

暝貅盯着那两个已无意识的魂魄,久久长叹一声,最终喃喃道“小卿,你看我终于不是再故意诓骗你了。你到上面之后,会不会有一丝丝怀念我呢,还是会义无反顾奔向那个饕餮的怀抱呢。”

暝貅低声喃喃,神情哀伤,双手只是至于那两个魂魄的头颅之上,瞬时,灵光在两个魂魄间流转,那两个魂魄,一个神情平静,一个却面露哀伤。

只见暝貅双手微叠,却见那两个魂魄慢慢地靠近,直至合二为一。

刚开始还能瞧出是两个魂魄,但是渐渐地那两个魂魄重叠相融,最终只呈现出一个人的面貌。

……

阎憩被麖呦拖着去找阎罗王,只为要去饿鬼道。

阎罗王虽然非常仔细认真地听了阎憩略显磕巴的解释,但在亲切地安慰了急躁的麖呦之后,还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两人。

饿鬼道一直以来是地府的禁忌,就算是阎憩也不敢带着麖呦乱闯,而带着麖呦去寻阎罗王也是不得已之法,他原想着,或许老爹会念着他这个儿子的面上,亲自跑一趟,但显然他这个儿子在老爹那里的分量还是不够大。

阎憩拉着不依不饶的麖呦,安抚道“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小陆也许不在饿鬼道呢,说不定,说不定就是被谛听那家伙藏了起来,过几日就放出来了。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麖呦推开阎憩的手,冷笑道“该找的地方都找了,难道你还能说出第二个小陆能在的地方?你不要忘了,小陆可不止是小陆,她可还是芸卿,说什么,我都要去,哪怕我自己一个人拼死都要去。”

阎憩咽了口吐沫,灰头土脸道“我又不是说不去。这件事是怪我,可是,咱就算去,也得好好商量才是么。”

“那个,麖公子啊,你担心陆姑娘我可以理解,可是我早就说过,在这地府,有许多地方可不能乱闯,一旦你去了,就算我阎罗王,你保不了你。”阎罗王望着麖呦,淡淡道。

麖呦盯着阎罗王,冷笑道“保得了如何保不了又如何?我麖呦用不着你们来保,今日,我还就告诉你们,我就是要去饿鬼道。你能奈我何?”

阎憩忙拉过麖呦,低声道“行了,行了。我早跟你说了,同我老爹讲这些没用,我们再想其他的法子。”

麖呦挣脱阎憩的手,只道“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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