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花的勇者4 - xp1024.com
《六花的勇者4》


序章 于阴暗的洞窟内

他,双手动弹不得。

不只双手,双脚也一样,而且发不出声音,更挺不起身子。眼睑、眉毛、嘴巴、舌头、脖子、肩膀、胸脯、腹部、躯干,全身上下没一个部位能动。

他,就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开着一张嘴,瘫着手脚,望着昏暗的洞顶。水滴自上头落下,滴到他的鼻尖,但他没有任何反应,身体没有丝毫的惊异或振动。

然而,他还活着。

……

他人就在魔哭领中央偏北,山岳地带里的某个角落。从前持花圣者曾遭魔神的触手击中腹部,呼吸停止并在此倒下昏迷,因而后人将此地命名为昏厥山地。

北风白海上吹来,空气冷冽冻人;魔神释放的瘴毒,将四周全染为红黑。

在山麓的蓊郁丛林里,有个门户大开的巨大洞窟,而他就躺在洞窟里头。

见到他的模样,一般人恐怕都会忍不住别过脸。

他的表皮枯槁,呈现土色,部分肌肤剥落,露出底下的肌肉与脂肪。腐败中的肌肉,正逐渐转为炭黑。

欠缺打理、恣意生长的一头散发肮脏无比。干巴巴的粗劣衣衫,裂得跟破布没两样。

但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后颈根,一条硕大的怪虫附着在上头。那只虫的大小约等于一把短剑,拥有分节的身体与蜉蝣般的翅膀,它的脚以及触角深深扎进他的身体里。

乍看之下,他就像是一具遭弃置的半腐尸身。

然而,他还活着。

……

他所在的洞窟里,垂挂着一盏小吊灯,所放出的微弱光芒,照映出异样的光景。

事先整平的洞窟里,被成排的尸体排满。他们都跟他一样,仰头躺在地上,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但全都像他一样枯朽腐败,颈后也都跟他一样附着那只怪虫。

尸体的数量恐怕不只一、两百。数之不尽的大量尸体,就这么井然有序地排列着。

而他,就在成排尸体里,躺在中间一带。

并且,在那儿活着。

动不了身子、发不了声的他,乍看就跟其他尸体没有两样。但唯有一点,让他不同于其他的尸体。

他,还残留着思考能力。

看着昏暗的洞顶,听着水滴与其他声响,他只想着一件事——

非得拯救六花勇者不可。

他知道,六花勇者正身陷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比七百年前、三百年前的勇者所历经的磨难更骇人的事态,如今正威胁着六花勇者。

而六花勇者们,恐怕尚未察觉此事。

名为泰格狃的凶魔首领,究竟办到了何等离奇的事,准备了何其恐怖的最终王牌,勇者们恐怕并不知情。

六花勇者是拥有救世之力的战士,想必是敏锐过人,拥有超凡的圣者之力,但也不见得能识破那王牌的真面目。泰格狃准备的,就是如此难以置信的存在。

他知道,如今唯有自己能揭发泰格狃的阴谋,因为知道其中真相的,全世界就只剩自己一人了。他如果不救六花,世界将会毁灭。

他的身子动弹不得,不管手、脚、嘴巴、手指,没有一处能动,但关系世界命运的重责大任,全落到他的肩膀上。

问题不在于能否办到,他明白自己非办到不可。

设法拯救六花勇者吧!尽管前景一片昏暗,他相信其中必有希望之光。

告诉六花勇者,泰格狃打造的最终王牌。

告诉他们,黑之徒花的真正面目。

第一章 【时】之圣者与黑之徒花

魔神苏醒后的第十七天深夜,斩指森林的一隅,八人围坐成一圈,听着德兹说话。

“现在娜榭塔妮亚拥有的第一枚假纹章,其实是在三百年前,【时】之圣者哈犹哈交给我的。”

说完,德兹停顿了一会儿,环视众人。

“在说出打倒第七人的线索前,我得先说说关于哈犹哈的事。诸位需要我详述哈犹哈的生平吗?”

“嗯喵,免啦,就连我也听过哈犹哈这个人的。”韩斯说道,芙雷米也摇头表示不必,其他伙伴就更不用说了。

这是当然的。那是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只要是居住在这个大陆的人,就算是小孩子也都曾听过。

【时】之圣者哈犹哈·普雷希尔——第二代六花勇者的一员,也是击败魔神的头号功臣。她的生平事迹详细记录在【刃】之圣者玛莉遗留的著作里。

据说,哈犹哈能操纵触碰之物的时光。经她碰触的伙伴,能暂时以平常数倍的速度行动,而被她碰触的敌人,速度则会降至数分之一。

她的能力尽管毫无杀伤力,却极为强大,因为只要碰触得到,不管怎样的对手都能瘫痪。一般认为,如果缺了她,第二次六花之战就不可能获胜。

据书中记载,她脾气古怪,身披一件有如儿童涂鸦般花纹的长袍,以一只木碗扣在头上代替帽子,鞋子总是左右穿反,而且只有右手戴了一只破手套。

她是个大酒鬼,爱说些下流笑话,言行总是瞧不起其他成员,举止无拘无束又任性妄为。【刀】之圣者玛莉坦白记载,认为就人格面来看,她实在不是个受欢迎的人。

除此之外,哈犹哈还留有一个大谜团:她击败魔神后返回故乡,却在途中突然消失。

而且她失去踪迹的地方,是邻近魔哭领的某个村庄。

当时,筋疲力尽的三位圣者正在品尝许久没吃到的正常人类食物,其中哈犹哈以头上的木碗为酒杯尽情饮酒,喝了又吐,吐了又喝,直到快将村里的藏酒喝完时,哈犹哈跟伙伴说要去小解,离开了屋子。

并且,就这么一去不回。

从此以后,无人知道她的行踪。有人说她被凶魔逮到并杀掉,也有说她是遭某个畏惧其力量的国王监禁,甚至到最后,连因为争风吃醋而被六花同伴杀害的流言都出现了。

大陆上到处都有人宣称自己见到哈犹哈,但没有一个消息称得上可靠。

她并不像是死了,因为在她失踪后,【时】之神殿并没有选出新任圣者。只要【时】之圣者还保有其能力,就不会出现继任圣者。

人们花了五年时间搜索,但却徒劳无功。后来【时】之神殿终于选出新任圣者,哈犹哈的生死才总算有了结论。

“难不成哈犹哈她……”

……

摩菈嘟哝了句,德兹轻轻点了点头。

“您猜对了。哈犹哈打倒魔神后,又折回魔哭领,想寻找她要的真相——魔神究竟是什么。”

忽然,德兹移开视线并垂下头。从那张侧脸里,亚德雷仿佛感受到某种失去挚爱的不舍与悲伤。

“哈犹哈前来,是击败魔神之后约一个月后的事。她扛着一只大酒桶,突然在我、泰格狃以及卡尔癸克面前现身。”

亚德雷有些不解,它们三头应该从以前就是敌对关系吧,为何当时却待在一起?

而德兹似乎察觉他的疑问,突然改变了话题。

“在谈哈犹哈之前,我先稍微谈谈我们的事吧。关于与哈犹哈见面之前的我们三个。”

“也好,我有兴趣。”

“我、泰格狃、卡尔癸克……在遇见哈犹哈之前,我们是朋友。那时的我相信,自己跟它们的友情是永恒不变的。”

……

五百五十年前,魔神的身体生出了一个小肉块。那肉块虽小,但却拥有四肢,以及活下去的本能。它爬着避开魔神的触手,幸运逃离触手可及的范围。

这就是凶魔的诞生。除了芙雷米等少数份子,大部分凶魔都是这样降生于世的。

肉块吃着魔哭领里的小动物与树果,慢慢地进化:得到瘦狗般的身躯,花了它十年光阴;得到操纵雷击的力量,花了它五十年光阴;拥有相当于人类的智慧,则是诞生百年后的事了。

凶魔就算有智慧,也不代表有思想。它们的愿望就只有复活魔神,以及杀掉人类;想着的就只有如何杀人,以及服从高阶凶魔。

日后,凶魔得到德兹这个名字,然而当初的它,也不过是个平凡而普通的凶魔。

……

诞生后过了约两百年,德兹——当时的它还没有名字——获得意想不到且匪夷所思的进化。凶魔如何进化,通常是根据自身意愿,但偶尔也会发生超出凶魔期望的进化。

这次的进化,让德兹获得了情感。

魔哭领总是响彻着凶魔的哭声。杀不了人类的苦闷,败给六花勇者的不甘,以及绝对的主宰“魔神”惨遭封印的悲伤。魔哭领的名称,正是因为凶魔的哭泣声而来。

打从生来就时刻相伴的哭声,自己也曾发出的哭声——如此熟悉的哭声,却在某一天,令德兹的内心感受到莫名痛楚。德兹花了十年光阴,才理解这心痛是什么。

这叫做悲伤,但并不是杀不了人类的悲伤,也不是因魔神败退而悲伤。德兹的悲伤,是源自其他凶魔的悲伤。

凶魔绝不会哀悼死去的凶魔,也绝不同情其他凶魔的痛苦。它们想着的,只有对魔神效忠;同伴情感这种东西,只有人类才会拥有。

然而,德兹却变得悲叹其他凶魔的痛苦,祈求其他凶魔的幸福。对于本来只想着杀人的凶魔来说,这样的进化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在那之后,德兹饱受孤独的煎熬,因为没有同类能理解它的痛。大家将它视为蠢货,并驱赶它这个怪胎。德兹因而离开所属的凶魔团体,在魔哭领里到处流浪。

成了独行侠的德兹,以咯血谷一隅的某块巨岩为巢穴,从上方望着人类居住的大陆,听着身后传来的凶魔哭声。

很长一段时间里,德兹许着愿,希望有朝一日,凶魔能不再哭泣,魔哭领能不再被称作魔哭领。

打倒六花勇者让魔神复活,打造出凶魔都能欢笑度日的世界吧——它立下誓言,并思考实现它的手段。

某一天,德兹身旁忽然来了一头凶魔,它拥有银色鬃毛,身披银色铠甲,以双腿直立行走。德兹过去也曾见过它好几次。它实力超群,却不属于任何群体,是头特异独行的凶魔。

这凶魔跟德兹一样,站在岩石上眺望人类世界,过了不知多久,它才缓缓开口。

“你也是吗?”

德兹抬起头看着它。

“我也是。”

接着,凶魔将手里的一只无花果拿给德兹瞧。见到果实中央浮现的小嘴,德兹才发现它原来是头凶魔。

“我也一样。”

于是德兹点点头,向另外两头凶魔说了。

“是的,我也一样。”

只要这样就够了——能相互理解的它们,就此缔结了友情。它们怀着同样的愿望,分担同样的痛楚。

为了保护凶魔不受人类侵扰,日日锻链自我的狮子型凶魔。

为了让孱弱的凶魔拥有力量,而分出自身肉体的无花果型凶魔。

不断思索,试图让凶魔迈向幸福大道的犬型凶魔。

成了朋友后,它们为彼此取了名字。狮子型凶魔叫做卡尔癸克,无花果型凶魔叫做泰格狃,犬型凶魔则叫做德兹。

它们是世上仅有的三头,对凶魔心怀慈爱的凶魔。

……

接着,时间来到三百年前,与六花勇者的第二次交战。

战事最终画下惨烈的句点,魔神再次遭到封印,众多强大的凶魔丧失生命。

败因显而易见:凶魔缺乏能领导全军的统帅。当时的凶魔分成了数十个小群体,各自挑战六花,因而惨遭各个击破。

要站在众凶魔之上并发号施令,需要绝对的实力,而能够继承魔王卓孚雷的凶魔,直到战败前一刻都没出现。

相较之下,以卡尔癸克为首,德兹等凶魔为成员的凶魔群,或许已称得上是骁勇善战。

德兹负责拟定计划及侦查—卡尔癸克正面迎敌,力克六花;泰格狃将力量分给凶魔部下,并辅佐它们俩。

它们踏上人类居住的大陆,在某个村落设陷阱引来六花,铲除了以为魔哭领尚远而掉以轻心的【风】之圣者萝伊。在斩指森,它们同时从地底与树上发动奇袭,重创剑圣霍德尔,还拆穿了哈犹哈与【刃】之圣者玛莉的声东击西策略,一度守住了落泪乡。

然而奋斗到最后却成了一场空。接二连三的战斗,令三头凶魔疲惫不堪,无力抵挡哈犹哈等人的第二次进攻,魔神也在落泪乡惨遭击溃。

……

“什咪嘛,听你说这么久,结果只是在炫耀当年勇。”韩斯耸耸肩,打断侃侃而谈的德兹。“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可没空听你说这些无聊话。”

“真是抱歉了,但接下来马上就要进入正题,请您再稍等一下。”

德兹并不在意韩斯的调侃,继续说了下去。

亚德雷倒是听得兴致勃勃。凶魔的诞生与进化过程,对亚德雷的师父艾特洛来说同样是个谜,要是时间充裕,他真希望能打听个清楚。而从凶魔的角度来看第二次六花之战,也同样耐人寻味。还有,他也想多了解关于泰格狃、卡尔癸克、德兹三头敌对凶魔过去的友情关系。

不过,现在还是哈犹哈的事情最为要紧。

……

魔神遭击败后,德兹等三头凶魔哭了一整个月。痛失魔神的苦,德兹实在是无从向人类形容。那就像是面对无可逃避的死亡?或是失去挚爱的悲伤?还是眼睁睁看着世界毁灭的绝望?德兹觉得不管是哪一样,恐怕都还差得远了。魔神在凶魔心目中的份量,人类是无从理解的。

除了失去魔神的痛,它们还得承受其他煎熬:看着所爱的众凶魔如此悲伤,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样的事实,同样折腾着它们。

三头凶魔谴责自己,谴责彼此,自残身躯,甚至还曾经动过自杀的念头。

某一天,德兹再也听不下伙伴的哭泣,抛下卡尔癸克与泰格狃,跑了出去。它爬上山、进入森林、穿越山谷,但不管到哪里,哭声依然不断传进德兹的耳里。

德兹一头捶向巨岩,边流血边撞个不停,光是这样还不够,还释放雷击烧灼自己。这样的行为持续了一整天,德兹最后精疲力竭失去意识。

趴在地面的德兹心想,为何自己得哭个没完,为何得承受这样的苦楚,为何得战斗?

但问题还得不到解答,德兹的意识就已没入黑暗之中。

之后不知又过了多久,德兹再次睁开眼,发现一道影子落在自己身上。它以为是卡尔癸克低头看着自己,没想到一抬起头,却顿时无语。

“嗨,可爱的凶魔。”眼前的她边笑边开口,“有没有兴趣,打造一个人类跟凶魔都不必流泪的世界呢?”

就这样,哈犹哈出现在德兹的面前。

……

“喵,那个哈犹哈是美女咪?”

韩斯又插嘴打断了话题。

“你就不能安分地听人说话吗?”

“唔咪,从小大家就都这么责备我呢。”

被摩菈一凶,韩斯缩了缩身子,接着从行囊里抽了条旧布,开始用剑剪裁形状。看来他打算边听边缝件新衣,好换掉身上的破衣。这男人可真是闲不住啊——亚德雷叹了口气。

“以人类的标准来看,哈犹哈应该称不上美女吧。她相貌平凡,行径还远远脱离常轨。”

于是德兹接着又说下去。

……

哈犹哈只是看着德兹的脸同时嘻嘻笑了好一阵子。德兹想起她是一个月前与自己交过手的敌人,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既不明白她为何会在此地,也不明白那句话的含意,更不明白她为何而笑。

不久,卡尔癸克也拿着泰格狃跑来。一见到哈犹哈,泰格狃发出惨叫,卡尔癸克则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后浑身喷出焰毒准备迎战。

然而哈犹哈不为所动,张开双臂笑着走过去。

“嗨,狮子跟无花果你们俩来得正好。我叫做哈犹哈,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的伙伴了,还请多多关照。”

“……什么?”

“唔唔,看来我话说得太快了。呃……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哈犹哈手指抵着额头思考。

“对了对了,有件事想拜托你们帮忙,你们愿意听我说吗?”

下一秒,卡尔癸克的霸剑发出呼啸,对准哈犹哈的脸猛力斩下。斩击之所以停滞,不是因为哈犹哈抵御,反而是因为她既不挡也不躲,若无其事地望着头上静止的那把剑。

“哎呀呀狮子,你是怎么了吗?”

但她会这么从容,并不是因为算准卡尔癸克不会杀自己,表情也看不出一丁点轻蔑之色。她处之泰然,是因为早已接受眼前的死亡。

“六花勇者,为何不躲?”

“嗯,反正我即使死了,也没人会伤脑筋吧。”

卡尔癸克再次架起剑,德兹也准备好释放雷击,但眼前对手实在是浑身破绽,反倒令两头凶魔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嗯,这样站着也累,我们何不坐下来谈呢?”

哈犹哈放下扛着的酒桶并坐到地面。德兹它们这下了解到,她是真的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因为要杀随时都能杀,德兹它们反而有了意愿要听哈犹哈说话。要是她有任何防御姿态,大家恐怕早已开打。

“我刚不是说有件事要拜托你们帮忙吗?那件事恐怕也只有你们能拜托了。”

德兹它们就只是听着,没有一声附和,更没有一丝帮忙的意愿。面对杀了魔神,令众凶魔悲痛的哈犹哈,它们只有满腔的愤怒。

“我啊,想探究魔神的真面目。”

三头凶魔这下一阵紧张。

“我想知道魔神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是在怎样的背景下诞生的,因此需要你们的协助。”

听完,三头凶魔不发一语。

魔神为何诞生——不只德兹或卡尔癸克它们,所有凶魔都不曾思考过这问题。魔神就是魔神,没有凶魔对其存在抱持疑问。

“我没依据,只是凭直觉,但我想你们应该也不晓得魔神的真面目吧?”

三头凶魔什么也答不上来,倒是卡尔癸克问了个问题。

“探究魔神的真面目有何企图?难不成光是封印还不够,你想杀了祂吗!”

“杀魔神?为了什么?”

目瞪口呆的哈犹哈纳闷地问道。这反应令德兹它们大感意外。

“难道你……不是为了守护人类吗?”

“喔喔,原来如此,守护人类是吗?这种事我从来都没想过呢。”

德兹一时愕然无语。眼前这个人不是六花勇者之一吗?一个月前不是才为了守护人类而战吗?

“总之我可没打算杀魔神。与其让魔神死去,还不如让它活着要来得有意思。”

“……有、有意思?”

“魔神得活着才有办法陪我们一起玩,毕竟要是死了就不会动了,这样岂不是太无趣了吗?”

德兹等凶魔听得哑口无言。

“对我来说,有不有趣才是真实的,其余都是无意义的幻象,那些讲求什么爱与正义的家伙,在我看来简直是有毛病。凶魔的各位,你们说对不对?”

哈犹哈拿下盖在头上的木碗倒起酒,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接着碗交给了卡尔癸克。

“要喝一杯吗?和凶魔一同喝酒,应该挺有意思的。”

卡尔癸克先是望着木碗一会儿,随后接过木碗仰头痛饮,酒沿着嘴角流下。

“哎呀,真浪费。这可是好酒,别洒出来了。”

“令人作呕的味道。”

说完,它把碗硬塞回给哈犹哈。接下碗的哈犹哈,一副舍不得似的舔着剩下的酒。

“我们是为守护魔神而生,为实现魔神的愿望而存在。你觉得我们会参与危害魔神的事情吗?”

“嗯,看来还是不行吗?”

“不过……要是了解魔神的真面目,也许能为下次决战带来胜算也说不定。”

德兹吃了一惊,转过头看着卡尔癸克。

“强化凶魔的力量,增加凶魔的数量,或是解除魔神封印……要是有你协助,也许就能找出这些方法。”

“卡尔癸克!你这是在打什么主意!!”

“德兹,第三次决战早已经开始了。只要能打倒下一任六花,任何手段我都不在乎。”

“但对方可是人类,还是六花勇者,怎么能找她帮忙!”

“卡尔癸克,你疯了不成?”泰格狃也同感诧异。

“要是觉得我疯了,那么大可别管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不会强求你们留下。”

“可是……”

看着错愕的德兹等凶魔,哈犹哈气定神闲地说:“吵架不好吧,挺伤感情的。”

你以为这是谁引起的,德兹心想。

“哈犹哈,我将会利用你并毁灭人类,要是你不在乎,那我就帮助你。”

“再欢迎不过了。狮子,你叫做卡尔癸克是吧?”

哈犹哈边笑边斟酒。

“喔,对了对了,你们刚问我想知道魔神真面目有何企图,而我好像还没回答。”

“说来听听。”

“等发现魔神的真面目……不对,应该说要是魔神的真面目如我所料……”

哈犹哈将碗内的酒一饮而尽。

“我打算跟魔神交个朋友,陪祂一起喝杯酒。”

“你说……交朋友?”

“有意思吧?这肯定会是史上最有趣的一场酒宴。不过只有我跟魔神也挺冷清的,要是能办一场不分凶魔或人类,普天万物齐聚一堂的大宴,肯定会是最有趣的了。”

哈犹哈笑着。

“也许宴会一结束,人类就得灭亡,不过那也无所谓了。”

卡尔癸克肩头微微发颤,乍看像是气炸了,没想到下一秒,它竟然放声大笑。

“……哈犹哈,你真的不在乎人类灭亡?”

被卡尔癸克一问,哈犹哈快活地回答。

“毕竟我也拯救过一次世界了,接下来试着毁灭看看,搞不好也挺有意思的。”

哈犹哈的想法,德兹完全无法理解,只晓得如今非得帮她不可了。卡尔癸克是它们的头领,一旦下了决定,它们都非得跟从不可。

……

听到这里,亚德雷不禁觉得,哈犹哈简直是个疯子。先人留下的传承里确实提过她是奇人,但没想到竟然古怪到这种地步。

“哈犹哈缺乏身为人类的归属感,也没有所谓的责任感、使命感、正义感之类的感情。她只追求乐趣,不在乎个人生死或人类命运,就连成为六花并与魔神对决,恐怕也只是她的娱乐之一罢了。”

“……”

“打倒魔神后的日子太过乏味,因此她找了个新的消遣并付诸实行——这恐怕就是哈犹哈前来魔哭领的唯一理由。人类、魔神与凶魔的一场大宴……真亏她想得出如此异想天开的消遗。”

一时之间,伙伴们不知该说什么好。

“于是,我们三头成了哈犹哈的伙伴并一同行动,时间长达五年之久。”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德兹也暂时收声。

……

此处有遭泰格狃袭击的危险,因此在听后续情节之前,大家先对周遭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凶魔的踪影。

亚德雷等人回到原地,坐到德兹四周。

“不过,她想怎么探究魔神的真面目?”摩菈问道。

这点亚德雷也很纳闷。千年以来,人们一直想揭露魔神的真面目却都没有成果,而哈犹哈就算得到凶魔协助,恐怕也不容易做到,何况从刚刚那番话里,凶魔似乎也对魔绅的真面目一无所知。

“哈犹哈有可能办得到,因为她是史上唯一有机会的人。”

“她施展了什么力量吗?”

“她操纵时光洪流,让过去的往事呈现在她的眼前。”

摩菈听了大受冲击,恰姆与萝萝妮亚也一样。

“这有那么了不起咪?既然是【时】之圣者,本来就该办得到呗?”

韩斯边听边问,手里还拿着针线利落地缝制衣服。

“各种圣者之力,就属【时】之力最难掌控。历任【时】之圣者的力量,大多只有减缓食物腐败的水准。光是能将【时】之力应用在战斗之中,哈犹哈的力量就已经远远高出其他人好几个层级,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还能观望过去……”

恰姆也说:“应该是高出好几个层级再好几个层级吧。恰姆虽然厉害,听了也觉得有点惊讶呢。”

“连你都这么说了,看来似乎真的很厉害?”

德兹接着又说下去。

“但即使是哈犹哈,也没办法随心所欲地观望过去。要见到过去,得先到事情发生的地点,并且刻下提升【时】之力的神言后施术才能办到。我们到处向自古存活至今的凶魔打听消息,带着哈犹哈前往有机会看出线索的地点,并防范其他凶魔接近,接着才让哈犹哈施术探寻过去发生过的事。就这样,我们踏遍魔哭领寻找各种往事,探究魔神的真面目,甚至还曾经借助变形型凶魔的力量前往人类世界。最后,我们终于触及魔神的真面目。”

“魔神的真面目是?”

亚德雷一问,德兹正打算回答时,地面却冒出一把小剑刃。

“!”

所有伙伴一同瞧着娜榭塔妮亚。她在葛道夫的怀里,向德兹轻轻摇了摇头。

“娜榭塔妮亚……也对。”

说着,德兹转头朝向众伙伴。

“不好意思,我现在还不能说出魔神的真面目。等时候到了,自然会将一切告诉诸位。”

“你不是说会把知道的事情全盘说出吗?”

“我承诺过会提供找出第七人的线索,但并没有答应要说出一切喔。”

亚德雷与德兹这下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说到精彩处再留待下回分晓,这不就是酒馆吟游诗人的惯用伎俩咪。”

韩斯的揶揄,德兹依然不为所动。

“有什么不能说的?”

“要想赢过诸位,我们总不能先亮出自己的所有底牌。”

“……原来如此。”

娜榭塔妮亚与德兹试图代换掉魔神,而亚德雷目前还不晓得它们打算怎么做。看来,一旦揭露魔神的真面目,代换的手段恐怕也会一并泄漏。

什么叫做时候到了,自然会将一切告诉诸位?在胜负分晓前,它们根本就无意透露吧,亚德雷心想。

“可是恰姆很好奇耶。要是不说出魔神的真面目,恰姆就要宰掉你们了喔?”

额冒青筋的恰姆晃动手里的狗尾草。前不久才差点丧命的她,目前虽然乖乖坐着倾听,但看得出她心情十分恶劣。

“建议您还是不要动手,毕竟您要是杀了我,就再也听不到下文了。”

“这么说也对,那就刑求好了。”

恰姆笑盈盈地打算将狗尾草伸进喉咙里,萝萝妮亚就在这瞬间由身后擒抱住恰姆。

“慢着,恰姆小姐!”

“放手,你这笨牛!”

恰姆与萝萝妮亚两人缠斗了起来。亚德雷与摩菈叹了口气,娜榭塔妮亚看着她们俩,轻轻笑了出来。

“虽然很可惜,不过看来是不可能让你们说出来了。”

“真的很过意不去,但我们实在是有苦衷。要是说出一切,就等于失去利用价值,诸位也就没理由再留我们活口,因此为了活下去,我们没办法全盘告诉诸位。”

现在最重要的资讯,是德兹它们持有的第七人线索,因此目前还不能与它们决裂。魔神的真面目,看来还是先放弃打听比较好。

“恰姆懒得再刑求了!马上宰掉你们!”

“拜托您先冷静下来吧!”

恰姆使劲想甩开萝萝妮亚,却被摩菈一拳砸中脑袋瓜。等恰姆不情不愿地安分下来后,芙雷米开口了。

“那么,哈犹哈的事与找出第七人的线索,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好的,容我向诸位报告。哈犹哈和我们在发现魔神的真面目后,为追求更进一步的真相又继续调查,试图探寻持花圣者的真面目。”

“更进一步的真相是指?”

“无可奉告。”德兹直截了当地答道。

“然而调查并没持续太久,就在我们开始寻找持花圣者真面目后的一个月左右,哈犹哈突然死了,调查也随着她的猝逝而结束。”

“哈犹哈怎么会死?”

“我认为恐怕是被谁给杀了吧。”

亚德雷觉得这讲法可真怪异,如果是被谁杀了,就直接说是被杀掉不就好了吗?

“什么意思?”

“由状况来判断,那怎么看都是他杀,但是当时不可能有谁杀得了她。不管是我们三头之中的谁,或是其他凶魔或人类,全都不可能。”

“呜喵喵,该不会是你杀的呗?”

不知何时缝出新上衣的韩斯笑着问道。

“不是我。但我现在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哈犹哈的死因并不是重点。德兹继续说下去。

“在那之后,我们起了内讧。得知魔神真面目后,我对魔神不再忠诚,并转而追求新的魔神统治,梦想着人类与凶魔能够共存共荣的世界。卡尔癸克在得知魔神真面目后依然对其效忠,并强烈排拒我的主张,与我针锋相对。泰格狃曾经试着让我俩和好,但百年之后,我们的同盟依然宣告决裂,我带着少数部下离开了魔哭领。”

“看来你们的友情可真是比纸还薄呢。”

芙雷米的话令德兹的毛微微倒竖。它瞪着对方想反驳些什么,但随后又别过眼,压抑怒气,继续又说了下去。

“然而我跟卡尔癸克也都被泰格狃骗了,它瞒着我们俩,偷偷调查了持花圣者的事。”

“泰格狃,是吗……”

“哈犹哈留下了一件用来探求过去的圣具。我以为它随着哈犹哈的死而遗失了,但没想到泰格狃偷偷弄到那件圣具,并且用它调查持花圣者的事。说来惭愧,泰格狃在哈犹哈死后不久就进行了这一切,而我却过了两百年才发现。”

亚德雷于是思索。

“也就是说,泰格狃发现了持花圣者的什么秘密,为了瞒过你们两个,于是杀了哈犹哈以灭口……你是这个意思吗?”

“……这我无法断定。”

“由状况来看,也没其他可能了吧。”

亚德雷说完,德兹望着地面思索。

“不……当时的泰格狃,不可能杀得了哈犹哈的。”

德兹苦思了一阵子,最后大概是发现多想也无益,于是又回归原来的话题。

“先不管哈犹哈的事。那么接下来进入正题,也就是我所知道的,与第七人有关的线索。”

总算来了,亚德雷心想。

“就如我刚才说的,泰格狃暗中调查关于持花圣者的一切,此外还一并调查了圣者之力。它与它的手下在各地俘虏了人类带回魔哭领,其中有住在万天神殿或各地神殿的修女,也有研究圣者之力的神学者,有时甚至不乏圣者。”

这是早已知道的事。泰格狃可是造出了【火药】圣者芙雷米,对于圣者以及神之力有所研究,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实。

“至于目的,当然就是消灭六花,也就是造出足以与其对抗的最终王牌。”

“我听说它搜罗圣者相关的知识,就是为了造出我。”

听了芙雷米的话,德兹摇摇头。

“我想应该不是。你只不过是泰格狃研究下的副产物,或者是泰格狃为了隐藏真正目的,用来转移焦点的障眼法。”

芙雷米的表情五味杂陈。

“我也曾以为你就是泰格狃准备的最终王牌,但你战斗力虽然高,不过是一名圣者,再说如果你真是王牌,它不可能让你去挑战恰姆,更别说是抛弃你。”

“……的确。”芙雷米别过脸并说道。

“我的同志曾混入泰格狃的部下之中并探寻那王牌的真面目。它接触到了泰格狃派的核心份子,时而跟踪并窃听,但由于泰格狃恪守秘密主义,我们只能打听到支离破碎的线索。卡尔癸克也试过要发掘真相,但似乎同样徒劳无功。”

“你们掌握到什么线索?”

“首先,泰格狃的王牌是圣具,既不是人类圣者,也不是得到神力的凶魔,就只是一件道具。这是泰格狃派的核心份子明确说出的。”

圣具,就是封入神之力的道具统称。亚德雷等人拥有的六花纹章,就是圣具的一种。

“第二,是关于圣具的名称。根据同伴偷看泰格狃写下的指示文而得到的消息,泰格狃称那件圣具为黑之徒花。”

徒花,指的就是徒然而生,不结果而徒然凋零的花朵。亚德雷低吟了这字眼,莫名的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第三则是我自己的揣测。黑之徒花恐怕封入了跟【命运】之神,也就是持花圣者同种的力量。泰格狃毕竟调查了持花圣者并隐瞒消息数百年,这样的推论理所当然。接着关于第四点……亚德雷先生,能请您拿出地图来吗?”

亚德雷从铁匣里拿出地图摊在德兹面前。这地图是根据持花圣者以及过去的六花留下的资讯绘制而成,上头还有些新注记,是亚德雷等人行经该地后写下来的。

“就在这里。”

德兹伸出圆滚滚的前脚踏上地图,也就是魔哭领中央偏北,名为昏厥山地的地区。而它脚尖指着的,则又是该地区的中央稍微偏北处。

“泰格狃在这里建造了祭祀【命运】之神的神殿。”

除葛道夫之外的六花们,全都瞧着德兹所指的那个位置。持花圣者过去在世界各地建造了祭祀【命运】之神的神殿,就连亚德雷当初擅闯的比武大会会场,也是【命运】神殿之一。

“【命运】神殿只有持花圣者能建造,其他人就算建了,照理说也不会带有神力……”摩菈说道。

“但泰格狃确实建成了,并且还在这座神殿里造出黑之徒花。这是我的同志以性命换来的,千真万确的消息。”

“黑之徒花……你的意思是,那就是第七人拥有的假纹章?”亚德雷也问了。

“我认为可能性非常高,而且就算不是这样,那地方也有一探的价值。也许除了第七人,泰格狃还拥有更多名为黑之徒花的王牌。另外还有一点,这附近目前依然有泰格狃指派的凶魔驻守,而且它们似乎还是特质凶具的精锐成员。打从诸位进入魔哭领至今,泰格狃都还没移动过那群精锐。”

德兹的前脚离开地图,亚德雷依然望着地图上的那个点。

“有关第七人的线索,我们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至于要不要相信,或是该采取什么行动,就交由诸位判断。”

说完,德兹退了下来,走到躺在葛道夫怀里的娜榭塔妮亚身旁。娜榭塔妮亚笑着举起手,轻拂德兹的脸颊。

“亚德雷,你觉得呢?”摩菈问道,亚德雷望着地图陷入思索。

德兹所说的【命运】神殿离这里并不太远,要是途中不出事,只要花上一天就能到,方向虽然有些偏离落泪乡,不过算下来并不至于浪费太多时间。

问题在于,那儿是否真的值得前往,以及会不会是个圈套。

“我想要更多的线索。”说完,亚德雷再次转头面向德兹。“你说你的手下曾经混进泰格狃阵营里对吧?它有打探到其他情报吗?”

“真要说的话,是有些不太重要的情报……”

德兹思索了一会儿并开口。

“那么首先,泰格狃阵营里的凶魔,几乎全都不晓得谁是第七人。”

亚德雷闻言吃了一惊。这可是相当重要的情报。

“对于泰格狃派出假六花的计划,我的间谍同志就跟芙雷米小姐一样事前完全不知情,而泰格狃阵营的多数凶魔想必也是如此。凶魔群得知第七人的存在,是在你们接近魔哭领后的事了。具体来说,是魔神苏醒后的第十天。”

亚德雷于是回想。它说的十天前,就是雾幻结界之战开始前不久的那一天。

“第十天正午,一份命令传播至魔哭领全土,大家才晓得第七人的存在。泰格狃在命令里提到,它派了冒牌货混进六花勇者里,而那冒牌货将会带来胜利。”

“……”

“并且它还说大家无须知道第七人是谁,只要全都当作敌人并杀掉即可,即使对方宣称自己是第七人,也不必手下留情。”

“要是凶魔错杀第七人,那家伙又打算怎么办?”

“不只我的间谍同志,泰格狃阵营的其他凶魔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但泰格狃只说它自有对策,第七人不会死去。”

“不晓得那对策指的会是什么?”

“……这我也毫无头绪。”

芙雷米的嘟哝,德兹也只能摇头以答。

先前的每场战斗,亚德雷一直都注意着凶魔,想看出其举动是否有手下留情,或是不自然的动作,以借此推测第七人的真面目。

如今亚德雷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什么也看不出来。

“泰格狃干得可真彻底呢,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也不愿第七人被发现。”

“但所谓的对策究竟是什么?第七人要如何保护自己不被凶魔杀害?”

萝萝妮亚偏着头并说了。

“嗯……会不会是透过味道呢?例如搽什么能让凶魔不会攻击的香水之类。”

“那样的话我应该也会察觉,而且凶魔的行动也会变得不自然。”芙雷米说了。

“啊,说得也是……”

韩斯没加入讨论,开口问了德兹。

“你的什么同志现在还待在泰格狃阵营里咪?”

德兹摇摇头。

“不,大家全都阵亡了。为了保护败逃的娜榭塔妮亚,它们不得不脱离泰格狃的指挥。”

“你的同志是待到何时才露馅的?”

“第十二天的晚上。”

听完,韩斯若有所思。

“话说,公主忙着打仗时你在哪儿?在干些什么?”

“当时我在魔哭领里,与同志进行幕后工作,以防止泰格狃或卡尔癸克干扰我们的计划。有什么问题吗?”

“嗯喵,没什么,问问罢了。”

说完,韩斯收声不再提问,似乎有了什么想法,内容却不得而知。而就在这时,原本默不吭声的葛道夫突然出声了。

“公主被抓到的时候,有什么、异样吗?”

亚德雷吃了一惊,他本来以为葛道夫无意参与会话,然而葛道夫的沉默似乎并不是刻意为之,只是单纯想不到该问什么罢了。

“咦?啊,有的。”

葛道夫的提问,同样令德兹与娜榭塔妮亚有些错愕。

“……确实有件事不太对劲。凶具二十六号吞没娜榭塔妮亚后,我曾试着向泰格狃套话,问它是不是打算趁机策动第七人杀掉六花。”

“然后呢?”

“泰格狃语带嘲弄地回答了我,说:‘你在说些什么?攻击早就在进行当中。’”

“……”

“我本来以为诸位已经有一人或两人死于第七人之手,所以听说大家平安无事,我当时真的有些惊讶。”

亚德雷手撑着下巴思考。攻击早就在进行当中——这句话可不能轻易放过。乍听之下,虽然可能是单纯的虚张声势,但如果是事实,亚德雷等人就等于身陷重大危机之中。摸不透敌人的攻击手段,可说是再危险不过的事了。

“我能提供的线索,就只有这些了。”

德兹说完,亚德雷以为话题到此为止,没想到芙雷米接着又问了。

“……有件重要的事你还没说。娜榭塔妮亚拥有的第一枚假纹章,你是如何弄到手的?”

那件事确实非问不可。被哈犹哈以及黑之徒花等各种要事占据脑袋,害得亚德雷都忘记了。

但是那方法也许能成为线索,帮助解开泰格狃如何取得纹章的谜团。

“好的,让我来回答,不过事情其实也没那么复杂。就如诸位知道的,哈犹哈能够操控触碰物的时光,而她对六花纹章施展了那力量,让原本打倒魔神六个月后就会自然消失的纹章,能够半永久的延续下去。她在获选为六花勇者后立刻就施展此术,所以纹章不但不曾消失,也没有缺瓣。”

亚德雷这才明白,哈犹哈能在满是瘴毒的魔哭领待上五年,原来就是借由那力量办到的。

“哈犹哈丧命前不久,曾一度离开过魔哭领,并且将六花纹章交给当时同行的我。这件事我一直瞒着泰格狃与卡尔癸克,并且在后来将纹章转交给娜榭塔妮亚。她的纹章就是这么得来的。”

“咦?六花纹章原来还可以传来传去的吗?”恰姆吃了一惊。

“什么,原来你不知道吗?只要持有者认为对方够资格,纹章随时都能转让的,只是从来没人实际做过。”

这点亚德雷也知道。初代六花之一的弓圣巴纳在前往魔哭领的途中,曾与蛮族酋长为了纹章大打出手,当时见证此事的【火】之圣者璞迦,就曾提到类似的话。

“不过,纹章竟然可以转让给凶魔?”摩菈问德兹。

“不但可以,而且毫无问题,只是过去从来没人想过要将纹章转让给凶魔。何况……”

“现在这里就有一名拥有六花纹章的凶魔。”芙雷米接着说道。

“呜喵,为何哈犹哈只把纹章交给你?”

经韩斯一问,德兹稍微思索该如何回应。

“我的梦想是代换掉魔神,而这梦想非得要有六花纹章才能实现。哈犹哈是个叫人摸不透想法的人,但她也曾动过凶魔与人类共存的念头。或许,她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也说不定。”

“为何非要有六花纹章不可?”

但德兹沉默不语,韩斯只好耸了耸肩。

“……又是不可告人的机密咪?”

德兹点点头。代换魔神并让其与人类共存究竟该如何办到,又为何需要六花纹章?尽管谜团越来越费解,但亚德雷判断,要德兹现在道出真相,看来是不可能了。

“泰格狃拥有的假纹章,也是用同样方法造出来的吗?”芙雷米问道。

“我认为可能性不高。与哈犹哈一同幸存的梅拉妮亚以及玛莉,所拥有的纹章都在人们见证下平安消失了。”

“其他三人呢?”

“【风】之圣者萝伊在抵达魔哭领前就被卡尔癸克杀了,剑圣霍德尔据说被凶魔一击砍掉脑袋,【盐】之圣者曼妮康为了保护同伴,担任诱饵引来众多凶魔并自爆身亡。我不认为他们有时间转让纹章。”

“……那么最初的六花勇者呢?”

“您的意思是,有其他【时】之圣者能使用跟哈犹哈同样的手法?”

被德兹反问,芙雷米摇摇头。

“不然泰格狃到底是怎么做出假纹章的嘛?”恰姆问了。

“很遗憾,这我也不清楚。”

“真是没用,看来还是把你杀掉好了。”

萝萝妮亚闻言,又打算飞扑过去,不过恰姆这次似乎只是说说罢了。

“看来假纹章应该是在【命运】神殿造出来的?摩菈你觉得呢?”

亚德雷望着摩菈。在这群人当中,就数摩菈对圣者之力最为了解。

“坦白讲,我也毫无头绪。关于持花圣者……也就是【命运】圣者,我们所知实在太少。对其他圣者适用的法则,在【命运】圣者身上是否同样管用,没人说得准。”

的确,能与魔神分庭抗礼的持花圣者,同样是个谜团重重的人物。

她在魔神即将毁灭世界时突然现身,而在她现身之前,世上是不存在圣者的。持花圣者在打倒魔神后传授成为圣者的方法,才有了圣者的诞生。

她是怎么成为圣者的?又是如何知道成为圣者的方法?她所属的【命运】神殿又在哪里,历史并没有记载。

关于她的死,现今同样毫无记载。她建造负责甄选六花勇者的【命运】神殿,选出形形色色的圣者,留下许多关于六花的传承,并且在达成阶段性任务后销声匿迹,没留下遗体或坟墓。

而且别的不提,持花圣者就连本名都是个谜。

与魔神一同现身于世,并且在拯救世界后忽然消逝。持花圣者是不是人类,甚至都有待商榷。

“仔细想想,这可真是怪事。我们连持花圣者到底是谁都不清楚,却乖乖照她所说的战斗。”

“的确……”

“连委托人的名字都不晓得就承接杀人工作,可不是我的作风呐。”

亚德雷听不出他这话是当真,还是在开玩笑。

不经意地,亚德雷瞧了瞧右手的纹章——它赋予持有者拯救世界的力量;只有拥有纹章的人,才能令永生且无敌的魔神受创;据说纹章蕴含的【命运】之力,正是推翻魔神永生命运的关键;要是没有纹章,亚德雷甚至无法在魔哭领内呼吸。

六花纹章是拯救世界不可或缺的一环,但人们却对六花纹章一无所知。强烈的不安,在亚德雷的心里越滚越大。

持花圣者,究竟是什么人?

“摩菈,要是我们到【命运】神殿去,你能判断得出那里在做什么吗?”

“要是那里留有制造圣具的神言结界或祭坛,就能大致看出曾经制造过什么,但就如我刚刚说的,【命运】圣者本身充满神秘,我也不敢保证自己看得懂一切。”

“那么何不问问神殿里的家伙呢?”

韩斯说完,德兹随后也插了句话。

“根据情报,神殿里曾经有过不少人类,而且都是些修女或学者,对圣者之力自然有所研究。要是找得到他们,肯定能问出些什么。”

“……我不认为泰格狃会留他们活口。”

芙雷米的看法,德兹也点头同意。泰格狃竭尽所能地保守秘密,哪怕是一丁点泄漏的可能,它也一定会设法防堵。

“但要是不去探探,什么也不会知道的。”摩菈一脸为难地说道。

伙伴陷入沉默,大家都在思考该如何是好。

“首要的问题是,德兹说的话是真是假。”

亚德雷说完,先前沉默不语的恰姆开口了。

“恰姆坚决反对!德兹根本就不能相信。既然话都问完了,干脆宰掉它不就好了吗?”

“恰姆,坦白讲,我对魔神的真面目很好奇,就算要杀,最好也等问出这件事后再说。”

“不然就刑求嘛,恰姆会把它的骨头跟内脏全部拆开来问个清楚。”

看恰姆甩着狗尾草,芙雷米摇摇头。

“德兹与泰格狃的敌对关系是毋庸置疑的,我认为他们来寻求合作并不是假话。刚刚那番话也许不全是真的,但也不至于全是谎言。”

“咦?芙雷米你相信吗?相信这条笨狗?”

恰姆不悦地皱起眉头。

“我也认为,它应该没有撒谎。”

萝萝妮亚一边留意众人脸色,一边道出自己的看法。

“反正要是发现撒谎,大不了到时再宰了它。恰姆我能体会你想杀它的心情,但你何不再稍微忍忍哩?”

“既然猫先生你都这么说了……”

于是恰姆不情不愿地收起狗尾草。这时,葛道夫开口了。

“我认为,这是陷阱。”

包括德兹在内,大家全看着葛道夫。

“我认为公主,以及德兹、跟泰格狃可能合谋,想除掉我们。德兹与泰格狃虽然敌对,但有可能会、为了优先除掉我们,而联手合作。”

“……真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啊,葛道夫。我还以为你是站在他们那一边的。”亚德雷说道,他一直以为葛道夫早已是德兹阵营的人。

“我会、守护公主,但是并没有打算、帮他们实现野心。我会从六花手里保护公主,也会从公主手里保护六花,试着守护世界与公主双方。”

看着那目光,亚德雷明白,葛道夫是认真的。娜榭塔妮亚在葛道夫的怀中凝视着他,但从那表情里,看不出其想法。

“葛道夫先生,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所以当初才没有拉拢你加入我们。”

“是吗?”

“若您的想法能再多些弹性,我们的计划就会跟现在不同了。”说完,德兹叹了口气。

“一定会守护公主,不管她是敌是友吗……我可真搞不懂你的想法。”

摩菈的嘀咕,亚德雷也深有同感,其他成员想必也不例外。然而葛道夫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迟疑或迷惘。

“葛道夫,由刚刚的战斗来看,泰格狃完全不打算留娜榭塔妮亚活口,我想他们应该不至于串通到现在呗?”

“可能性、不高,但总是有的。”

“你说得对,我们不该掉以轻心,但我不能就因为这样否定德兹说真话的可能性。”

“……好吧。”

葛道夫于是让步,娜榭塔妮亚也安心似的呼了口气。

“那么第二个问题,假设德兹说的是真话,那么这里头究竟有没有真正有用的资讯?”

亚德雷指着地图上某个点,也就是昏厥山地中央,【命运】神殿的所在地。

“得看泰格狃有没有留下什么证据,或是能当线索的东西吧,但如果我是它,一定会先将那些全部毁掉。”

“这倒不见得。有些圣具要是神言结界或祭坛被破坏,效果也会跟着消失,而且越强的圣具,越容易有这层限制。”

“圣者的玩意可真复杂喵,我实在是猜不透了。”韩斯搔搔头。

“而且泰格狃不是派了凶魔驻守吗?那儿应该会有些不可告人的东西才对。”

“但那也很可能是诱杀我们的陷阱呗?要是泰格狃把证据清得一干二净,只留个圈套等我们踩,那么去了岂不只是浪费时间?”

的确也有这种可能。这时,萝萝妮亚开口了。

“呃……德兹,请问您知道【命运】神殿实际的位置吗?”

“不,只知道大概在这一带。”

萝萝妮亚盯着地图继续说了。

“这座山这么大,我认为要找出【命运】神殿应该有困难吧。”

伙伴们一阵沉默。亚德雷觉得,她恐怕是白操心了。

“萝萝妮亚啊,我可是【山】之圣者喔?”

“啊啊,我都忘记了。抱歉,对不起。”

萝萝妮亚这才惊觉,并低头向大家道歉。摩菈拥有仅限在山中使用的千里眼能力,能瞭望自己所在的整座山林。只要有她在,想找出神殿并非难事。

“话说回来……黑之徒花究竟是什么?莫非是指第七人拥有的假纹章?”

“可是那假纹章一点也不黑呐。”

“光从名称实在判断不出来。也许是指假纹章,也有可能是指其他东西。”

“如果不是假纹章的话才恐怖呗,因为那就等于泰格狃除了第七人,还有另一张王牌。”

德兹与娜榭塔妮亚看着引领众人讨论的亚德雷,尽管嘴上没明讲,但显然希望他早点做个决定。

而亚德雷觉得,结论其实早已定案了。

“决定了,我们接下来就前往昏厥山地,到【命运】神殿揭开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若是在平常,亚德雷都会先征询众人意见再下结论,但这次却是要大家遵从自己的决定。

“……这很危险。”

“你把恰姆的意见当耳边风吗?”

葛道夫以及恰姆分别表达不满,萝萝妮亚与摩菈样子也有些迟疑,但亚德雷似乎无意改变决定。

“危险确实是有,但身为地表最强的我,认为不该放过这次机会。”

“为何?”

“我们过去一直在泰格狃的算计里战斗,不管摩菈那件事,还是葛道夫那件事,我们都只是在应付泰格狃的计策。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跟德兹联手,以及德兹知道【命运】神殿的存在,这两件事应该都不在泰格狃的算计之内。这次不但有机会反将他一军,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一次机会。”

恰姆沉默不语。

“亚德雷,我支持你。关于黑之徒花,非得弄清它的真面目不可。”

“唔喵,这可真是奇了。我记得你平时不是都会尽可能避免冒险的咪。”

“平时的确是如此,但我认为这次非得冒险不可。”

“为何?”

“直觉。”

芙雷米的回答,令恰姆露出无法置信的神色。

“从很久以前,一直有种窒息感缠着我,就像是被无形的手给掐住喉咙,我知道要是不甩开它,总有一天一定会死,但却不知道那无形的手是什么,只能感受它所带来的恐怖。我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是觉得要是不弄清那黑之徒花的真面目,到时我们恐怕就玩完了。”

其实,亚德雷也有同感。听见黑之徒花这名称的瞬间,仿佛有种深沉的恐惧穿越脊梁。感受到这恐惧的瞬间,亚德雷就心想,无论如何都要设法找出它来不可。

“我再确认一次,诸位真的打算和我们一起前往昏厥山地,并揭开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嗯,就这么决定。”

亚德雷说道,其余伙伴尽管看法各异,倒也没有人提出异议。

“好吧,那么我们也会全力支持,与诸位一同揭开黑之徒花的真面目并揪出第七人。娜榭塔妮亚,你也赞成吧?”

娜榭塔妮亚点了个头。

“不过,我们还是得以防万一。”

芙雷米朝葛道夫以及娜榭塔妮亚那儿走去,并且手伸向娜榭塔妮亚的双脚。

“你要、做什么?”

“我要在娜榭塔妮亚的双脚安置炸弹,要是她背叛,就立刻引爆。”

现场弥漫起紧张气氛,德兹竖起了毛,葛道夫握起铁枪。

“……你觉得、我会答应?”

“你要知道,我可是已经让步了,否则照理说连她那肮脏的颈子也得安置的。”

葛道夫与芙雷米僵持不下,德兹身子迸出火花,恰姆以狗尾草抵在嘴边嘻嘻笑着。

状况一触即发,亚德雷这时出面制止。

“我答应你们,一旦打倒泰格狃或卡尔癸克的其中之一,就立刻解除炸弹。”

“亚德雷,你太天真了。”

就如芙雷米所言,防人之心是必要的,但要是逼人太甚,难保大家不会开始自相残杀。而且,与德兹它们的同盟关系还是得维持下去。

“……这也没办法了。”

这时,娜榭塔妮亚吐着血泡,以嘶哑的声音说道,并且要葛道夫放下铁枪,自己则把脚伸到芙雷米面前。

“想不到你还挺干脆的。”

芙雷米手盖到娜榭塔妮亚的两膝并集中精神,不久,手里出现黏土般块状物并将它附着到她的膝盖上。

“你放心,除非我下令,否则不管是火苗或撞击都不会引爆它。”

“若违背承诺,我就、杀了你。”葛道夫对芙雷米说:“没背叛却引爆的话就杀,打败泰格狃或卡尔癸克却没解除的话就杀,不管你是假货还是真货。”

“是吗,那就随你高兴吧。”芙雷米没好气地答道。

“方针大致底定,接下来拟定具体行动吧。”

亚德雷摊开地图,全员的视线也汇集到上头。

“这一带没有敌人的踪影,看来泰格狃打算将全军撤退至卡尔癸克溪谷后方,问题就在于,它会在哪个位置等我们。”

德兹的前脚指向地图中央。那里是由魔哭领中央向南延伸,名为断耳平原的地区,里头有零星的森林与岩场,还有两个安全地带【永恒蓓蕾】。

“要是泰格狃认为我们会朝落泪乡直进,应该就会选择这儿,和主力部队一起布下天罗地网。而要是它估计我们会前往【命运】神殿,那么应该会在这里等我们。”

德兹接下来所指的,是魔哭领中央偏北的昏厥山地周边。

“要是被泰格狃堵住去路,我们可就非打不可了,而且起码得重创对方到暂时无法作战为止。”

“是的,接下来将会是场苦战。”

“也正好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大展身手的时候。”

“……嗄?”

见到德兹的错愕样,亚德雷心想,可得早点让它见识见识,何谓地表最强的男人。

“如果泰格狃是在平原那儿,倒还轻松些,只要在它带领主力部队抵达【命运】神殿前,先揭开黑之徒花的真面目就行了,也就是单纯的与时间赛跑。”

“至于其他方面,有问题的是这个地区。”

这次,德兹指向昏厥山地东边的一个地点:

“昏厥山地形势陡峭,就算是你们也得花不少时间才能横越,若要安全迅速地抵达【命运】神殿,就只能由东边穿越森林,沿着山谷前进,但泰格狃也许会在途中设下圈套,或是派强大的凶魔驻守。”

“管它派了什么,全部毁掉就是了。”亚德雷断然说道。依他的判断,与其拐弯抹角地回避战斗,还不如与对方来个硬碰硬。

“至于具体方策,目前多说无益,就等前往【命运】神殿途中再做决定吧。”

“也好。”

“那么,接下来先休息一下,等小睡过后再出发。大家以两人为一组轮流站岗,首先是我跟芙雷米,接着换摩菈与萝萝妮亚,其他人就各自放松休息去吧。”

于是大家遵照亚德雷的指示,纷纷躺到地上休息。德兹似乎也累了,头躺到前脚土准备睡觉,芙雷米这时开口了。

“我想问你最后一件事。”

德兹于是睁开眼。

“关于我加入六花勇者,泰格狃有说过什么吗?”

德兹望着芙雷米,随后摇摇头。

“它什么也没表示过。”

“是吗,那就好。”

为何这么说呢?亚德雷不懂芙雷米话中涵意,显得有些愕然。

“再让我问最后一件事。你知道我养的狗过得怎样吗?”

德兹纳闷地歪着头。

“……抱歉,这我就完全不晓得了。”

“也对,那种事你没道理会知道……你睡吧。”

德兹点点头合起眼。其他伙伴则早已入眠。

时间流逝,伙伴们依旧沉睡,附近看不到凶魔的踪迹。一片静寂中,亚德雷因为好奇芙雷米先前的那句话,于是开口问了。

“……诶,芙雷米,为什么说那就好?”

“你指的是什么?”

“泰格狃完全没提过你,为何你觉得是件好事?”

芙雷米思考了半晌才回答。

“如果凶魔还当我是同伴,一定会表示些什么,既然什么都没说,代表没把我的背叛当一回事,也就是完全将我看做敌人。”

她冷漠地望着西边。

“那我就能毫不犹豫地杀光它们。”

听了这番话,亚德雷默默咽下另一个问题:要是凶魔还当你是同伴,那你又打算怎么做?

杀死过去的同胞,对付亲如父母的泰格狃——亚德雷可以想像芙雷米内心的纠葛,然而那冷漠的表情里,并未显露苦恼或迷惘。

默默听从亚德雷指示,冷静地对付凶魔时,她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境呢?也许就因为亚德雷,她的心早已遍体鳞伤。

亚德雷忽然有股冲动想抱住芙雷米,双臂却没付诸实行。要这么做而不伤到芙雷米的自尊,亚德雷实在是没有把握。现在的他,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希望你的狗平安无事。”

而说出口的,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

“它从我还是婴儿时饲养到现在,已经有年纪了,要是被它们遗弃……”

芙雷米沉默了一会儿。

“不,它很聪明,身子也还硬朗,就算成了野狗,一定也能过得很好。”

“我也挺喜欢狗的,等打倒魔神,到时让我看看它吧。”

“……嗯,也好。”

芙雷米为何语带迟疑,亚德雷并不明白。只见她双眼自亚德雷身上离开,警戒的视线望着宁静的森林。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黑之徒花,得揭穿它的真面目并摧毁它。”

“这场仗恐怕不好打。”

但亚德雷认为,这次依然值得一战。

泰格狃的诡计一直是谜团重重,如今亚德雷第一次获得揭穿其全貌的线索。接下来轮到亚德雷进攻,轮到泰格狃畏惧六花勇者。

让它后悔当初没杀掉德兹。让它明白,把线索不小心泄漏给地表最强的男人,是何其严重的失策。

“哈犹哈、魔神的真面目、持花圣者的本质……我们追寻的谜团,也许比想像的还要复杂。”

芙雷米的低语声一如既往,冷静且沉着。

……

同个时刻,德兹在梦乡里懵懵懂懂地思考着。

事情姑且算是顺利,如今不但获得六花勇者的协助,也成功说服他们前往【命运】神殿——前者本来就有机会,但后者可不见得能说服成功。

从以前一直无法接近的【命运】神殿,里头有着德兹阵营迈向胜利不可或缺的关键。要是当初雾幻结界之战能获胜,如今泰格狃早已臣服,要得到那关键也轻而易举。

但如今想前往【命运】神殿,只能与六花合作。

亚德雷打算利用我方,但德兹并不在乎,因为我方也会竭尽所能地利用六花勇者。

而且,此行还有另一个目的:揭发泰格狃的真正阴谋。德兹虽然推估得到那是什么,但还是得亲眼瞧瞧泰格狃如何实践。那个答案,恐怕也在【命运】神殿之中。

该做的事满坑满谷,背水之战恐怕还会永无止尽持续下去,但德兹没有一丝放弃的打算。

……

转眼间,天也亮了,时间来到魔神苏醒后的第十八天早晨。

“……看来线索到这里就断绝了。”

泰格狃低声说道。它已舍弃过去使用的野人肉体,如今是肩部冒出几根触手的狼型姿态。而无花果状的本体,就在它的嘴巴里头。

泰格狃正待在位于魔哭领中央地带的平原。从前持花圣者在此遭凶魔击中耳朵,此地因此得名断耳平原。它在中央的【永恒蓓蕾】周边布阵,等候六花勇者前来。

在泰格狃身旁,有一头鸟型凶魔待命。身为特质凶具二号的它,拥有特化过的高速飞行能力,待在泰格狃左右,负责传令或斥候的任务,也因为这样的身份,它对泰格狃的计策有着通盘的了解。

“不知道六花现在是在休息,还是正在商量呢?总不可能跟德兹他们互相残杀吧?”

部下为了寻找六花勇者而遍布断耳平原各处,但都没传来报告。然而从泰格狃的口吻里,不难听出它的从容。

“也许他们料到大人您会占据这儿,改走昏厥山地也说不定?”

“那儿走起来应该很吃力。”

“搞不好德兹把【命运】神殿的事说出去了。”

“我想那应该不至于。”泰格狃蠕动着触手并答道。

凶具二号心想,要是六花打算直奔落泪乡,这场仗就结束了,因为在抵达落泪乡之前,黑之徒花的力量将会把他们全灭,但要是途中被卡尔癸克杀掉三名六花可就糟了,因此我方还是得设法阻挠卡尔癸克的手下。

而就算德兹告诉他们【命运】神殿的事,也只能拖延一下战局,对整体情况没有多大影响。因为即使抵达神殿,六花还是无从得知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不管怎样,看来应该不会出问题。

这时,西边飞来一头雕型凶魔。它没有名字与编号,只是头低阶凶魔。

“泰格狃大人,有事向您禀报……”

“打招呼!”

泰格狃一声咆哮,令雕型凶魔瑟缩身子。凶具二号心想,这小子可真是没教养。

“早安,泰格狃大人,很高兴今天是个风和日丽的大好日子。”

“很好,报告吧。”

“卡尔癸克的手下依然没动作,只派了几名斥候前往断耳平原。”

“是吗,你可以退下了。”

于是雕型凶魔振翅飞回自己的岗位。看来卡尔癸克阵营的行动也无须担心。它们误信泰格狃放出的假消息,目前无法从落泪乡抽身。

一切都顺利进行中。虽然目前连一名六花都没能杀掉,但那点小细节不必太在意。

泰格狃舞动着触手,似乎在思考什么。

“泰格狃大人,您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在想该玩什么游戏,却想不出好方法罢了。”

“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打算招待六花到【命运】神殿去。怎么样,这主意挺有意思的吧?”

泰格狃边流口水边露出笑容。看来这下可有意思了,凶具二号心想。

“干脆再立个看牌好了,上头就写‘欢迎六花勇者莅临,【命运】神殿由此去’。”

说完,泰格狃继续笑个不停。

第二章 尸兵

今天是魔神苏醒后的第十八天。距离亚德雷等人进入魔哭领,如今已过了七天。这天的天气比昨天晴朗,天空万里无云。灿烂的阳光,照耀着被染成红黑色的魔哭领大地。

时刻已过正午,亚德雷一行人目前正沿着魔哭领中央偏北的崎岖山路前进。

“亚德雷先生,能让我看看地图吗?”

走在前方的德兹回头说道。亚德雷将地图铺到地上,德兹随后伸出前脚指着某点。

“泰格狃在这山顶建了哨站,由那儿监视整片山麓地带。要攻下哨站虽然不难,但我认为还是绕至南边,走那儿的山谷比较安全。”

“好吧,大家改走西南方,出发。”

于是在亚德雷催促下,大家沿着山路加紧脚步。

前天深夜才小睡片刻,亚德雷等人随即启程。尽管葛道夫、娜榭塔妮亚、恰姆三人负伤,其他成员也多少有些皮肉伤,但亚德雷还是选择赶路。

要是继续留在原地,难保不会再遭泰格狃偷袭,而且亚德雷也希望,能尽早抵达德兹所说的【命运】神殿。

“有敌人。”德兹低声说道。

在岩石阴暗处有一头凶魔,而它并未发现我方。下一秒,芙雷米迅速拔枪瞄准,摩菈也同时伸手轻触枪管前端。

射出的子弹,打碎凶魔的脑袋,而理应发出的枪响,却只有在场的人听得见。原来是摩菈应用回音之力抵消芙雷米的狙击枪响。两人已经用这招收拾了不少巡视中的凶魔。

沿途可说是一帆风顺,才不到半天时间,大家已经来到昏厥山地附近。

原先被大家视为一大阻碍的卡尔癸克溪谷,也在德兹的带领下轻松横越。德兹对着藏在溪谷壁面的桩子诵唱神言,谷底便吹起冷气形成通道。据它所言,前三代的那位【冰】之圣者,也曾是它的同志之一。

穿越溪谷后,六花依旧在德兹的带领安全避开敌人。它早已摸熟泰格狃阵营,准确预测出凶魔有可能驻守的地点。

“进到山谷里,有可能被上头的凶魔发现,摩菈女士也无法施展千里眼,最好是以芙雷米小姐的狙击,或是恰姆小姐的从魔来对付。”

德兹得心应手地下达指示,亚德雷可说是毫无用武之地。

“看来德兹似乎比你可靠得多了。”

芙雷米冷冰冰地说了句,但亚德雷笑着回答:

“确实叫人佩服,可惜还是比不上地表最强的我。”

走在前头的德兹纳闷地转过头。

“我从之前就想请问,您自称地表最强,应该是玩笑话吧?”

“你在说些什么?这怎么会是玩笑话。”

“……这个……有些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启齿……”

“别放在心上,他这人就是这样。”

德兹歪着头,一副困惑的样子。

八人与一头凶魔排成一列向前行进。

伤得最重的葛道夫在伙伴保护下,躺在位居队伍中央、由恰姆吐出的蛞蝓从魔身上闭目养神。亚德雷吩咐,要他现在只管专心疗养。

恰姆在萝萝妮亚的搀扶下前进,但却活力充沛,一点也不像是昨天险些送命的人,乍看似乎是用不着操心了。

至于娜榭塔妮亚,状况则又比恰姆更令人宽心。

“原来是葛恩拜亚王来过。我一直纳闷重启结界的是谁,这下总算明白了。”

娜榭塔妮亚走在队伍的末尾,听走在前头的韩斯说明先前六花经历的几场交战。

战斗结束后才几个小时,她的伤就痊愈了。断臂虽然长不回来,但被掐哑的喉咙早已康复如初,体力也彻底恢复。

一般人一旦失去单臂,将导致重心不稳,连想好好行走都有困难,但这事对娜榭塔妮亚来说,似乎不构成太大的阻碍。

娜榭塔妮亚称自己融合了数种凶魔,能够操纵其力量。亚德雷如今总算理解现在的她,是何等超越人类的存在。

先前行经德兹它们的秘密基地时,娜榭塔妮亚在那儿换下褴褛的破衣,披上新的铠甲与剑。那铠甲不同于先前,以黑色及暗茶色为基调,线条似乎也比以前那件要来得煽情些,配上失去的左臂以及身上的伤痕,造就出一种过去所没有的颓废韵味。

“对了!公主你听我说,我前不久还被这些人杀死过一次呐!”

说着,韩斯指向正前方的摩菈。

“被杀死过?您的意思是,差点被人杀死吗?”

娜榭塔妮亚圆瞪着眼,纳闷地瞧着他们。

“韩斯……那、那件事就别再……”

“我当时就觉得她有什么阴谋,只没想到后来竟然会被杀掉。”

“慢着,那件事不该如此轻率地对外声张吧?”

“有何不可,反正又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事。”亚德雷没好气地回了句。

“是发生了什么事呢?能详细地告诉我吗?”

“你别瞧这摩菈道貌岸然,私底下可是心狠手辣呀,当时在【永恒蓓蕾】的时候……”

于是韩斯绘声绘影地说起四天前的事件,娜榭塔妮亚以手遮着嘴,一边听他说话。

“真不敢相信,想不到摩菈女士您竟然会做这种事,我向来以为您是个可靠的人呢。”

娜榭塔妮亚说道,对自己所做过的一切倒是只字未提。

“……诶,亚德,这样没问题吗?”

萝萝妮亚离开恰姆走了过来,以旁人听不见的低声问道。

“总觉得大家有点太过放松了,现在不是应该要更提高警觉才对吗?”

“别担心,没事的。”

亚德雷比起过去更加谨慎地观察着众伙伴。要是【命运】神殿藏了什么重大秘密,第七人很有可能在此设下陷阱。亚德雷表面看起来好声好气,其实也只是装个样子罢了。

他还提防着另一件事,就是不让德兹与娜榭塔妮亚两人独处。只要防止共谋,应该就能牵制它们许多行动。

而乍看聊得很欢的韩斯,其实也是在借此观察娜榭塔妮亚的反应,想刺探她的企图。芙雷米、恰姆与摩菈,也绝不像萝萝妮亚所说的那般掉以轻心。

“听着,萝萝妮亚,想办法跟德兹以及娜榭塔妮亚打好关系。”

“好的。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这样到时才好暗算它们。”

这句话令萝萝妮亚有些吃惊。然而身在战场,这样的背叛与谋略可说是家常便饭。

“我说,德兹。”

亚德雷向走在前头的德兹搭话。

“你怎么看现况?觉得谁才是第七人?”

“根据韩斯先生刚说的话,应该能断定摩菈女士不是第七人,而韩斯、恰姆与葛道夫三位的可能性也很低。”

“你的根据是?”

“泰格狃打算保护第七人,因此连对自己的手下都没透露其身分。虽然我不晓得泰格狃如何保护第七人,但它既然宣称有保护的秘策,我不认为那是虚张声势。”

“的确。”

“同时,第七人也会设法隐瞒自己的真实身分,所以会为胜利做出贡献,打倒敌人并守护同伴,因此就算有谁拯救过同伴的性命,也无法以此为理由,判断某人不是第七人。如此一来,能作为依据的就只剩唯一一点:泰格狃真心想除掉的人物一定不会是第七人。而要是有谁面临死亡危机,泰格狃却毫无作为,那么那个人是第七人的几率也就非常低了。”

德兹继续说着。

“要是没有亚德雷先生帮助,摩菈女士肯定早就死了,因此能断定她不是第七人。韩斯先生一度差点死去;葛道夫先生当时就算被诸位杀死也不奇怪;而依我所见,泰格狃曾经想过要杀死恰姆小姐。根据以上几点,我认为这三人的可能性很低。”

这一切,与亚德雷的思考几乎吻合。

“因此剩下有嫌疑的,就是芙雷米、萝萝妮亚、以及亚德雷先生您了。”

德兹犀利的目光瞧着亚德雷。对于它的怀疑,亚德雷也有所自觉。他会被伙伴视为最为清白的人,就是因为当初差点被娜榭塔妮亚杀死,而如今既然晓得娜榭塔妮亚与泰格狃派来的第七人相敌对,亚德雷也就不再有清白的证明。

“这么说也许失礼,但亚德雷先生,我认为您应该将领导的职务交给摩菈女士。您目前身为第七人的高度嫌疑人之一,却担任指挥六花的工作,实在令人难以放心。”

“这么说好像也对。”

即使亚德雷并不认为自己是第七人,但在旁人眼中带有嫌疑却也是事实。尽管目前伙伴间没有质疑的气氛,但亚德雷之前就曾烦恼,不知该不该继续担任领导人。

“这么一说好像没错,亚德雷其实挺可疑的。”恰姆插了句话进来。

接着摩菈说:“我信任亚德雷,而且也不认为该听从德兹这敌人的提议。”

“我也不认为亚德是敌人。”萝萝妮亚也表示赞同。

“不过让阿姨当领导人也不太能放心呢,阿姨那么笨。”

恰姆口无遮拦,摩菈却无从反驳。

“坦白讲……我一再出丑,可没自信能担任领导者。”

“恰姆觉得猫先生不错呀,不但看起来不像敌人,而且还曾经保护过恰姆。”

伙伴的目光一同转往走在最后头的韩斯。与娜榭塔妮亚谈话告一个段落,韩斯这才耸了耸肩。

“唔喵,当领导人不合我的个性,所以还是交给亚德雷呗。”

“这样不危险吗?”

“换了也不会改变什么的,何况我本来就怀疑亚德雷。我也说过了呗,这群人当中就属亚德雷背叛时最为严重。我怕他也许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第七人,怕他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把我们带进危险里。而不管谁当领导人,我的怀疑都不会变的。”

“……原来如此。”

“只要亚德雷的想法跟我的有出入,我会随时提出来,到时就以我的判断为准,这样大家觉得如何?”

“也就是由亚德雷与韩斯两人采取合议制,一同担任领导人吗?这方法确实合理。”芙雷米说。

“可是恰姆觉得由猫先生指挥比较好耶。”恰姆倒是不太服气。

“你觉得这样较好,那就这么办吧。”

亚德雷说完,其余伙伴似乎无人反对。

亚德雷心想,虽然继续担任领导者,但今后恐怕难再拥有过去那般的全盘信赖了,希望这一点,不会在日后招致什么严重的后果。

……

亚德雷等人继续行进,来自天空的戒备也益发森严。

“看来昏厥山地周边果然是有所防备。”德兹环视周遭并低声说道。

“的确,但泰格狃并不在这附近。他估计我们会走断耳平原,把主力全集中到那儿去了。”

亚德雷认为,要是泰格狃摸透我方的行动,绝不可能只有这点监视,而是早就派凶魔包围我方了。

前往【命运】神殿的第一道关卡——避开泰格狃,看来是顺利通过了。

伙伴的话也渐渐变少。毕竟提防周遭的同时还得监视彼此,精神消耗极大。

“各位,有发现什么异状吗?”

亚德雷一问,除了躺在蛞蝓身上的葛道夫,其他人全都摇摇头。看来第七人似乎还没采取行动。

翻过山丘后,昏厥山地山麓地带的森林就在眼前。这时,德兹向亚德雷说:

“接下来的路很危险,请诸位先在这里稍作停留,由我到前方勘察状况。”

“你打算自己去吗?”

“我的身子小,要藏身也容易,比大家一起行动要来得有效率多了。”

这么说或许没错,但亚德雷毕竟无法放一个随时可能背叛的成员单独行动。

“我也一起去呗。”这时韩斯出了声,亚德雷于是点头答应。

“去吧,但是千万要小心。我们就暂时留在这里替葛道夫疗伤。”

“别忘了先填饱肚子,接下来可不晓得何时才有空吃东西了,我也会在路上顺道解决,不必替我烦恼。”

进入昏厥山地后恐怕得面临激烈战斗,的确是该先做好万全准备。

“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亚德雷环视周遭边问道,而爬上树的芙雷米似乎有所发现,伸手指向某处。

“那里有个地方能躲。”

“那么就三十分钟后到那里会合吧。请诸位小心,别中敌方的计了。”

说完,德兹与韩斯潜入森林里,剩下的伙伴则前往芙雷米所指的地点。

芙雷米找到的,是一栋老旧的木造小屋。那显然是人类的住处,而不是凶魔的巢穴。屋里只有两个房间,阳春得几乎跟马厩没两样,墙壁与天花板也满是缝隙,显然不是个舒适的住所。

亚德雷沿途见过不少这样的房子,也曾前往一探究竟,但从来没遇见过活人。

从小屋的破败程度不难想像,魔哭领的人类在此遭受奴隶般或者说宛如家畜般的对待。

“亚德雷,动作快点,要是被发现就不好了。”

被芙雷米催促,望着小屋的亚德雷这才赶紧进入屋中。

“摩菈女士,葛道夫就交给您了。”

“嗯,包在我身上。”

“萝萝妮亚,你负责替恰姆疗伤。不过看她这么有精神,应该不必太担心就是了。”

“好、好的。”

摩菈与萝萝妮亚开始进行治疗,亚德雷与芙雷米环视小屋的地板与壁面,检查是否藏了陷阱。小屋内凌乱不堪,灶上有锅干掉的麦粥,仅有的几件家具崩解碎散,用来当床的稻草堆也早已腐化。

就在这时,亚德雷的目光盯着小屋的某个角落。

“……”

掉在那儿的,是一小片陶器的碎片。看在其他人眼中或许只是件垃圾,但亚德雷知道那是什么。

轻轻捡起陶器碎片一看,确实是亚德雷故乡流传的,用土捏成的素烧陶笛,上头只有用取自湖畔花朵的染料画些简单图样。

每年收割完麦子,做好明年播种的准备后,亚德雷的村庄就会举办小小的庆典。那庆典很简单,就是大家喝着浑浊的麦酒,女性吹奏陶笛,男性随声歌唱而已。

“看来里头没有陷阱,那么我到外头去站岗。”

“麻烦你了。在韩斯他们回来前,可千万别轻匆大意。”

亚德雷凝视手中的碎片,芙雷米与摩菈的对话,如今仿佛离他好遥远。

往日记忆,在亚德雷脑海里复苏:伴随笛声的歌声,早已随季节转凉的冷风,麦酒以及各家带来的简单料理。年年如一的景象,如今历历在目。

从上头的花纹,他甚至想起陶笛是住在村长家隔壁的老婆婆的东西。喜欢刁难人的她,常常挖苦亚德雷的姐姐,但只要心情好,就会做些烤面包分送给村里的孩子。

澎湃激动的心跳,令亚德雷忍不住捂着胸口。

“亚德,你怎么了?”

“没事,别在意。”

听到萝萝妮亚的声音,亚德雷这才蓦然回神,并扔掉陶笛的碎片。碎笛掉到地上,裂成更小的碎片,他别过头,不让自己再看到那东西。

在小屋中央,葛道夫正轻挥手里的铁枪并伸展双腿。

“你已经康复了吗?”

“称不上是完全,但要打、没问题。”

亚德雷和韩斯受重伤时虽然也受过摩菈或萝萝妮亚的治疗,但都花了不只一天才康复,葛道夫虽然躺在蛞蝓身上休息,但这样的恢复力实在是非比寻常。

“年轻可真是叫人羡慕的事啊。”一旁的摩菈说道。

这时,葛道夫看着亚德雷,小声说道:“你好像、心神不宁,发生什么事吗?”

其他伙伴也同样忧心忡忡地看着亚德雷。原来自己竟然动摇到连葛道夫都一目了然吗?亚德雷比任何人都来得讶异。

“没什么大不了的。”

“哎呀呀,要是隐瞒心事,可是会令人起疑的喔。”娜榭塔妮亚半开玩笑地说了。

“就……这屋内有我以前村庄里的东西,让我有点讶异罢了,所以别放在心上。”

听亚德雷这么说,这下伙伴们全都心里有底了。先前在【永恒蓓蕾】等待摩菈与韩斯养伤时,亚德雷就曾透露过自己故乡发生的事,而不知缘由的娜榭塔妮亚,则纳闷地望着大家。

“我也去外头站岗。”

说完,亚德雷离开小屋,站到与芙雷米相对的另一侧,从腰间小袋掏出口粮一口气嚼碎,和着水一同咽下,途中还呛到并咳嗽了好几次。

他知道自己内心动摇到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地步,而且只是为了一支笛子的碎片。

很长一段时间里,亚德雷努力不让自己回想故乡的种种。因为乡愁无法令人坚强,只有愤怒与决心,才能让人变得更强。

想着幸福的往日,只会让人更加倦战;想着过去村人的种种,能赢的战斗也将会吞败。所以亚德雷一直不去回想故乡往事,甚至以为昔日的记忆,早已从脑海里抹去。

事到如今,亚德雷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忘记,只是试着遗忘罢了。

别再想什么村人了,现在想那些也于事无补,当前最重要的是保护伙伴,打倒第七人以及泰格狃,并且揭发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然而心之堤防已经溃散,种种往事不停自亚德雷脑海里浮现。

……

亚德雷的姐姐雪提拉,是个聪明又伶俐的女性,挚友莱那既勇敢又有度量。当时的亚德雷,就只是个跟随他们俩脚步的小跟班。

为了保护村庄不受魔神侵袭,莱那与亚德雷一同练剑,雪提拉尽管面露难色,却也总是替他们俩加油打气。

亚德雷有次挥木棒时不小心重击到莱那的眼睛上头,慌得号啕大哭起来,但莱那却冷静地找来雪提拉,雪提拉也不疾不徐地替他包扎,尽管事后留下一大条伤疤,但莱那却毫不介意,笑称那是勇者的勋章。

有时莱那会说,自己总有一天要当上六花勇者。亚德雷当时怎么也没想到,后来当上六花勇者的竟然会是自己。

……

泰格狃袭击村庄前不久,亚德雷正在家里练习歌唱。在莱那的陪伴下,亚德雷配合雪提拉的笛声,竭尽所能地唱歌。

歌曲本身并不困难,那是所有村人都会唱的简单歌曲,然而亚德雷在歌唱方面实在是太蹩脚。

有莱那陪唱,他还勉强唱得准,但只要莱那一停,亚德雷的歌声就会忽然变调,甚至连雪提拉的笛声也跟着受影响而走样。

由于歌声太过凄惨,害莱那笑了出来,雪提拉也呼噜呼噜地胡乱吹起笛子逗亚德雷,把他逗得面红耳赤并对两人咆哮。

“让我摸摸你的喉咙。”

莱那掐着亚德雷的喉咙,并随着歌声抬上抬下。

“好了,再试试看,这样总该唱得出来了吧?”

亚德雷于是试着发声。莱那的手一抬,声音也变得高亢,一放下,则发出低声。但这样的唱法,根本不可能好好地唱完。

“别闹了!不必这样搞,我也能唱得好的!”

“哎呀,亚德雷,听起来比刚刚好多了呢。”雪提拉笑了。

在当时,这就是亚德雷人生的一件大事。

……

雪提拉跟莱那如今都不在了。泰格狃欺骗村民,将大家带到魔哭领,出面反对的雪提拉则死于村民之手。雪提拉当时要躲在瓮中的莱那与亚德雷先逃命,随后就被菜刀刺穿胸膛。

莱那拖着哭个不停的亚德雷逃命,并且在快被逮到时咬住追兵的手臂,为亚德雷争取时间,随后却被镰刀砍中背部,因此只有亚德雷一个人逃了出来。

“你在干什咪?”

声音将亚德雷带回现实,他发现韩斯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是在站岗咪?还是站着打盹?哪一个?”

轻忽大意的亚德雷,被韩斯责备了一顿。

“拜托你振作点呗,接下来可没那么好过的。”

德兹跟着韩斯往小屋走去,并回过头说:

“发生问题了,得召集大家一起讨论。”

亚德雷这才注意到,韩斯手里握着一只奇怪的虫,拥有节状的身躯,薄薄的翅膀,以及铁丝般细长的触手。

“有敌人堵住去路,而且要轻易驱散他们恐怕有困难。”

德兹神情严肃地说道,于是亚德雷接着问:

“你们发现了什么?”

“通往【命运】神殿的森林,有特质凶具九号驻守……不对,应该说是特质凶具率领的尸兵驻守着森林。”

“……尸兵?”

听到这字眼,亚德雷忍不住问了,但还没来得及问详细,德兹它们已进入小屋里。

……

昏厥山地由近乎垂直的陡峭崖壁连绵而成。位于东边的平缓山谷出口处,有片不算大的森林,不到两小时便能走遍,因此也没有特别命名。

“……啊啊啊啊啊。”

约数千具尸体……应该说,乍看跟尸体没两样的人类,在里头徘徊游荡。

它们的身躯呈干枯的土色,皮肤布满龟裂,底下的肌肉腐烂。

在这种状态下,人类照理说不可能存活,但数千具尸体却靠自己的双脚步行,脑袋时而向左时而向右,浑浊的眼球也跟着打转,就像是在寻找什么。

这时,森林里传出沙沙声,尸群霎时发出凄厉尖叫,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一起奔向声音的源头,伸出双手掐住目标物。

发出声音的只是一头鹿。尸群掐碎鹿的骨头,撕下身上的肉,没多久就将其化为一团肉块。一场杀戮结束,尸群又再次四处徘徊。

从他们的行动里,感受不到任何意识和自主性。他们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操纵,只想着要杀掉一切有生命、有动作的事物。

“啊啊啊啊啊啊……”

其中一具尸体发出呻吟。

千具尸体全都有个异常的共通特征:在他们颈子上,都有只大型的虫子。仔细一看,虫的触手与细长的脚,分别刺进尸体的后脑与脊梁。

爬在背后的虫,才是操纵尸身的本体。它们传递讯号给掌管人体行动的大脑与脊髓,借此控制尸体。

他们是由虫控制的活尸。泰格狃称这些尸群为尸兵。

在森林中央一棵格外高耸的大树下,有一头凶魔。外貌有如昆虫般的它,身形只比人类大一点。节状的茶色身躯,由几十条细腿支撑,腹部中央则长了一颗,约有一人环抱那么粗的诡异瘤状物。

凶魔拥有特质凶具第九号的名称,同时也是制造、操纵尸兵的首脑。

同时,它也是泰格狃阵营里,据称最强的凶魔。

……

“尸兵?”听到这字眼,亚德雷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坐在小屋里的众人,就在刚刚听德兹报告,得知通往昏厥山地的道路被尸兵给阻塞。这是个陌生的字眼,艾特洛当时教过他关于凶魔的一切,但并没提到过这样的凶魔。

“说清楚点,那是怎样的凶魔?”

“那并不是凶魔,而是人类……虽然我不晓得他们还算不算是人类。”

接着,德兹向大家解释了关于尸兵的一切:那是以人类为材料所造出的兵器,是被九号凶具产下的寄生体操纵肉身的人类。

德兹的描述,令亚德雷一阵作呕,摩菈也手捂着嘴,萝萝妮亚面色苍白,就连恰姆跟葛道夫,显然也听得很不舒坦。

“那玩意可真阴森呐。你们只要想着,有群比我脏上五百倍的家伙在森林里晃荡就行了。我胆子不算小,但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韩斯笑着说道,但那不是愉快的笑,而是带着一脸冷汗的强颜欢笑。

回想起来,在【永恒蓓蕾】时芙雷米也曾说过,凶魔之中有能够操纵人类的个体。她当时并没详细说明,而亚德雷也没想到,那竟然是如此强大又残忍的能力。

“瞧那样子,恐怕整座森林都被尸兵给占满了吧,要想穿越而不被发现,不使用隐身圣具,我看恐怕是办不到了。”

“听起来好像很烦,但它们有那么厉害吗?不就是普通的人吗?靠恰姆我的宠物,要打倒一千人也不是问题喔。”

但韩斯对恰姆摇摇头。

“我们有试着打倒两、三人,发现没那么简单。它们搞不好比一般凶魔还难对付,不只臂力跟葛道夫差不多,而且动作也挺快的。”

“咦?”

“尸兵能将人类的力量发挥至极限。韩斯先生和葛道夫先生是透过先天才能与后天努力彻底发挥潜能,但尸兵只要透过寄生体,就能发挥同等的力量。”德兹随后补充说明。

“要是正面迎敌,就算我们一起上,也很难打败全部,搞不好还会先筋疲力尽吧。”

“唔……这可就有点伤脑筋了。”

恰姆歪着头说道。从魔即使看似不死之身,但也不可能永远战斗下去。

“德兹,没有其他不必穿越森林,而能通往【命运】神殿的路吗?”

“恐怕是没有了。昏厥山地除了那儿,其他地方连凶魔都很难翻越。也许仔细找的话能找出什么捷径,但我们没有时间。”

“也就是说,若要前往【命运】神殿,找出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就只能尽速打倒尸兵,直奔山地中央。要是寻找其他道路,恐怕半途就会被泰格狃的主力给包围。”

摩菈听得叹了口气。

“幸好看守森林的就只有九号凶具,其他凶魔都在山地的其他地方,或是看守【命运】神殿。”

“那尸兵,该如何打倒?”

葛道夫才刚说完,亚德雷随即插了句话进来。

“先慢着。德兹,化为尸兵的那些人类,他们都还活着吗?”

德兹摇摇头。

“他们的心脏是跳动的,但恐怕已经不算是活着了。一旦脑部被寄生体占据,身为人类的意识照理说也会完全消灭。”

“什么叫做照理说?不能再肯定点吗?”

“因为我不曾化为尸兵,也没听过尸兵说话,只能有多少证据说多少话。”

韩斯接着说:

“喵喵,我们刚刚交手时拆了一个人来看,虫子像铁丝一样的触手跟脚整个扎进了脑子跟颈骨里,我可不认为那样子还有谁能活下来。”

“韩斯,你为何从刚刚就一副幸灾乐祸样?”

亚德雷不悦地问道,韩斯目瞪口呆地瞧着他。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我不就跟平常一样咪?”

“没事……忘了刚刚的话吧。”

一点也没错,韩斯就跟平常没两样,但那不为所动的沉着态度,却令亚德雷忿忿不平。

“那么,该如何处理才好呢?”萝萝妮亚问了。

“您指的处理是?”

“就是,该如何解救化为尸兵的人!”

萝萝妮亚一喊,众人陷入微妙的沉默里。韩斯、恰姆以及娜榭塔妮亚一副“你在说些什么”的表情,摩菈、德兹、葛道夫三人则是一脸纳闷,芙雷米则似乎想起了什么,闷闷不乐地合起眼。

“很遗憾,化为尸兵的人是没得救的……也许有什么方法,但我并不知道。”

“怎、怎么这样!”

萝萝妮亚倏地起身。

“不然……该怎么找到那方法呢?还是说,到【命运】神殿后就能知道方法?”

“不,【命运】神殿跟尸兵可是两回事啊,萝萝妮亚小姐。”

“那么就只能跟泰格狃,或是哪头凶魔问出方法……”

萝萝妮亚话说到一半,德兹便以摇头回应。这时,摩菈抓住萝萝妮亚的盔甲边角向下一拉,硬是让她坐下。

“萝萝妮亚,你坐下。我们得思考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应付他们。”

“所以我们这不就是在找方法吗……”

摩菈没理会萝萝妮亚,转而向德兹询问:

“德兹啊,那尸兵要如何才能打倒?”

“只要打倒操纵他们的凶具九号,就能瘫痪所有尸兵。寄生体本身是没有思考能力的,全都是透过凶具九号发出的特殊音波来进行控制。”

“打倒凶具九号的话,那群尸兵下场会如何?”

“恐怕不出十五分钟,他们就会全数死去。”

“果然吗……”

萝萝妮亚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摩菈举手制止了她。

“我的……我故乡的村人,也化为那尸兵了吗?”亚德雷问道。德兹一时语塞,隔了半晌才回答。

“我并不清楚您的故乡,但根据同志的报告……全魔哭领的人类,都已经化为尸兵了。”

宛如脑袋遭重击的震撼,令亚德雷闭上眼。

“亚德雷,保持镇静。”摩菈说。

“都死了吗……我故乡的人们,全部……”

德兹难过地点点头。

……

“啊啊啊啊啊啊……”

同一时刻,一名尸兵在森林里徘徊,张着空洞的嘴巴发出呻吟,摇头晃脑并踏着蹒跚脚步行走。

这是一名男性,年龄约二十出头,身材高大,散乱着一头红色长发。从满身的旧伤,不难想见他生前饱受虐待。

就跟其他尸兵一样,他在森林里寻找着,只要是尸兵之外的活物,不管什么都杀。

唯有一点,让他异于其他尸兵:他还活着。

(……我还得在森林里徘徊多久?)

他心中嘀咕着。

他操纵不了自己的身体。他身体的一切,都被附着在颈子后的寄生体控制,只能照着寄生体的指示行走、甩头以及战斗。

他的全身上下,没有一个部位能凭自己的意识动作。不论是手、脚、手指、嘴、甚至眼球都一样,就算他怎么集中精神,但就是无法凭自己的意思操纵。他的身躯完全在寄生体的控制之下。

他能做的,就只有听声音、看东西,以及像这样子思考。

(……简直令人发狂。)

他想着,自己已经被迫在森林里走了好几天,全身疲劳濒临极限,脚也早已失去知觉,但颈子上的寄生虫依然毫不留情地折腾他的身躯。

(不能睡着,不能倒下,维持自己的意识……)

他在心中再三忍耐。现在绝不能昏去。他还有事情得做。那是即使付出生命,也非得达成不可的责任。

(去见……六花勇者。)

朦胧的意识里,他不停重复这句话。

(见到他们,告诉他们,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他知道,泰格狃打造的骇人圣具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不只如此,他还知道,黑之徒花的真面目,只剩自己能告诉他们。

(再这样下去,六花勇者会全军覆没。黑之徒花的力量将会歼灭他们,一个也不留。所以千万别昏过去,要是没能告诉他们黑之徒花真面目,世界将会毁灭。)

现在,他在寄生体的控制下到处行走,只能坚持着让自己别失去意识。

(所以快点来吧,六花勇者,我得告诉你们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他名叫莱那·米兰,出生在白湖之国渥勒,一个名为哈仕纳的小村庄里。

也是亚德雷·麦亚的童年玩伴。

……

莱那小时候,泰格狃曾来到他所住的村庄里。在泰格狃的诱骗下,村人决定搬到魔哭领,反对的只有莱那,以及他的初恋情人,住在邻家的雪提拉。

雪提拉当时被村人杀死,莱那牵着她的弟弟亚德雷逃命,途中却被村人追上。为了让亚德雷逃走,莱那挺身相护,因此受了重伤。

莱那醒来时,人早已在前往魔哭领的途中,而为濒死的莱那疗伤的正是泰格狃。

边抚着莱那的头,泰格狃轻声说:“人类世界即将灭亡,魔神统治的世界即将诞生,但我并无意杀光人类。只要有意效忠魔神,我就欢迎他加入。”

就像其他人一样,莱那也曾一度相信泰格狃的话。如今回想起来,他还是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听信如此拙劣的谎言。

莱那体内被种入能令瘴毒失效的寄生虫,被带到魔哭领中央,供人类居住的村落。

很快的,他就发现自己上了泰格狃的当。在魔哭领的人类只分为三种:奴隶、家畜、实验动物。

到达生育年龄的女性全被当作家畜。她们被迫生下孩子,婴儿甫出生就死于瘴毒,成为凶魔的食物。

男人则被当作奴隶,负责耕种饲养人类的作物,以及建造用来抵御六花勇者的栅栏和营寨据点。

有时候,凶魔会从家畜和奴隶里征召人员,被带走的人大多身强体健,并且一去不回。人们猜测凶魔为了制造兵器,拿他们当作实验动物。

至于毫无用处的老人,则是直接葬身凶魔腹内。

人类居住的村落,只是个人间炼狱。

人们个个后悔莫及,埋怨为何当初会上了泰格狃的当。如今冷静一回想,那些全都是一戳即破的谎言。什么凶魔欢迎人类,什么人类世界即将毁灭,一切都是骗人的。

泰格狃说持花圣者的力量即将消失,魔神将会彻底解除封印,届时即使是六花勇者,也不可能打倒凶魔。但看看现在,凶魔依旧忙着打倒六花,依旧忙着备战,证明那些显然是谎言。

但身在无可逃避的绝望中,埋怨渐渐化为认分,人们最后停止思考这一切。

除了莱那。

……

从小,莱那就希望能当上六花勇者。

他曾为吟游诗人所说的故事痴迷,曾崇拜最初的六花英雄王弗尔曼,曾为拯救同伴而牺牲自我的【火】之圣者璞迦落泪,为袭击二代六花【风】之圣者萝伊的卑鄙诡计而愤慨,也为【时】之圣者哈犹哈的活跃而激动万分。

从小,莱那就立志要成为守护世界的勇者。

但没有人能理解他的梦想。他的父母只会敲敲他的脑袋,要他别说傻话;唯一的朋友亚德雷虽然没否定,但也不曾相信;雪提拉听了他的抱负,只当他是个伤脑筋的小子。

但莱那并没有因此放弃,即使知道自己没有剑术天分,决心也不曾动摇,甚至即使被泰格狃欺骗,落入魔哭领的地狱,也没舍弃这份意志。

在凶魔的鞭打下,身为奴隶的莱那一边工作,一边等待机会。

总有一天,我会逃离这儿,将人们被囚禁在魔哭领的事告诉世上众人,并且练就一身功夫,回魔哭领拯救大家。

漫长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等待机会,而就在一年前,这样的机会终于到来。

……

魔哭领的人类里,有些主动协助凶魔的逢迎之辈。就为了得到比其他人好一点的食物和居住环境,还有自由和女人上床以及鞭打其他人的权力,他们不但协助泰格狃,凌虐起同类时甚至比起凶魔有过之而无不及。

莱那盯上的,就是其中一名这样的男人。他负责从村落挑选实验动物,送到泰格狃指定的场所,是众人之中唯一拥有魔哭领地图的人。

这天夜里,莱那潜入男人家中。由于在村落得不到任何武器,他只带了条用拾来的毛发编成的绳索,由身后将男人绞死。他当时正在跟泰格狃赐与的女人交欢。

抢到地图后,他吩咐女人别泄漏自己逃脱的事,并带着些许食物离开村落。

看着地图,莱那才晓得自己原来位于魔哭领中央平原。他横越断耳平原,进入斩指森。只要穿越森林,再横越眼前的咯血谷,就能离开魔哭领,回到人类居住的世界。

莱那不眠不休,朝东方前进。

即使天黑了,他也不能休息,否则恐怕会立刻被追兵发现。他甚至无法点灯,因为那就等于是自杀。

在一片黑暗里,莱那边用木棒敲探地面,在平原上前进,沿途不知跌倒了几次,脚被尖石刺得渗血,却不曾停下脚步。

逃脱后的第二天清晨,平原某处传来声响。莱那屏息吞声,并趴下身子观察。

“是谁在那儿对吧?能不能过来一下?”

起初他以为那是追缉自己的凶魔,即使后来发现是人声,但还是小心翼翼,深怕那人也是追兵。

“你是逃出来的吧?我没说错吧?来这儿帮我个忙吧。”

声音听起来像个老妪,莱那于是提心吊胆地走了过去。在平原中央有间小屋,里头满是尸体,而老妪就躺在那当中。

“若你是人类,就听听我的话吧。听这番话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全人类。”

莱那一声不响,悄悄走了过去。

“我问你,你会相信一个初次见面的老妪所说的话吗?”

“……看是什么话。”

“那么,要是这初次见面的老妪要你拯救世界,你会相信她的话吗?”

这次,莱那有些迟疑地点了个头。

“我的名字叫做……算了,这不重要。我是从昏厥山地逃过来的。泰格狃建造的【命运】神殿,就只有我一人逃了出来。拜托你,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什么事?”

“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

老妪名叫妮欧·葛拉斯特,过去曾是侍奉【幻】之神殿的修女,以成为圣者为目标。

她是名优秀的修女,熟悉神言以及圣者之力的掌控,为神殿贡献良多,尽管无缘当上【幻】之圣者,但还是负责管理神殿的土地,协助神殿的运作。

她无夫无子,但人生也称得上一帆风顺,尽管比不上贵族或巨商,日子倒也过得算是富裕。妮欧自己也以为,人生会这样平安顺遂地结束。

但到了五十多岁,听到【药】之圣者陶乐说自己患了不治之症,她的日子就变了。

妮欧饱受死亡带来的恐惧折磨。你至少拥有过幸福的人生,所有人难免一死——这种千篇一律的安慰,对她一点效果也没有。

死亡是如此恐怖,跟什么信念、生存目的、一切的道理无关,她就是害怕死去。

她许下心愿,愿意拿一切来交换,不惜任何的牺牲,只求能多活一天,甚至一秒都好。

也许时过境迁,她终将接受死亡——人们向来都是如此。

然而,泰格狃出现了。就在深夜时分,妮欧的单人床边,泰格狃和蔼地笑着,并且在她还来不及惊讶时,向她打了声招呼。

“晚安,抱歉这么晚前来打扰。”

接着,它又说了。

“只要透过凶魔的力量,你就能继续活下去,甚至只要够优秀,也许还能得到永恒的生命。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她毫不犹豫地答应泰格狃。相较于紧迫而来的死亡,听命于凶魔的恐怖,对她来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

妮欧·葛拉斯特离开神殿,临走前还照泰格狃的指示,仔细消除一切痕迹。【幻】之圣者以及修女都以为,她在哪个镇上安详地辞世了。

植入抵消瘴毒的寄生虫后,她进入魔哭领,来到建在昏厥山地里的【命运】神殿。

她跟泰格狃走在大得离谱的神殿里,踏着通往地下的阶梯来到神殿底部。

“我想请你为我打造圣具。你不是圣者,也许会纳闷自己能不能办得到,但我知道就算不是圣者也能造出圣具,只要剥夺其他圣者的力量就行了。”

泰格狃笑了。

“你们圣者也真是愚蠢,研究神之力上千年,却连这种事都没发现,真是好笑。”

剥夺圣者之力的技术就连万天神殿的神殿长都不晓得,为何凶魔会知道?尽管心里纳闷,但她现在最在乎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命。

“那圣者耗尽全力,如今就像是一副臭皮囊般,要剥夺力量可费劲了,但只要有你的力量,一定能造出我要的圣具。”

它打开地底最深处的沉重铁门。在宽广的房间中央,有张简朴的石椅,上头坐了一具木乃伊。

那具只剩皮包骨、惨不忍睹的身躯,被大量链条捆绑在椅子上,牢密到几乎彻底裹住全身。木乃伊上头披了件全新的简朴袍子,一根毛发也不剩的头颅,戴着一只用真花编成的花圈。

木乃伊虽然闭目闭口且垂着头,但妮欧却觉得它栩栩如生。

木乃伊的魄力慑人,连身旁的泰格狃,以及人称当代最强的【太阳】圣者黎乌拉,都远不如他所带来的恐怖。看着他,妮欧的双腿不住地颤抖。

“我来为你介绍,这位就是你们人类最尊崇的持花圣者。她还活着,只不过现在已经跟臭皮囊没两样了。我找了几十年,才总算将她邀来这里。”

“持花圣者……她的尸首没道理还留在世上。”

“的确是不可能,因为她根本还没死。”

说着,泰格狃笑了。

“她的抉择也真是愚蠢,当初要是乖乖接受死亡的命运,就不至于被我利用了。不过也多亏她,让我得以实现目的。”

她并不明白泰格狃在说些什么,唯一能理解的,就是自己正身陷足以左右世界命运的严重事态里。然而现在的她,已经没有退路。

“那么,接下来得请你剥夺这持花圣者的力量。这里除了你,我还找了其他约二十名研究者,到时会从里头挑出最优秀的人才,邀他成为凶魔的一份子。”

泰格狃在妮欧身后,轻抚她的脸颊。

“所以你怎么说?我们凶魔活过千年岁月,只要魔神存在,生命就永远不会有结束的一天。你,想不想摆脱死亡的恐惧呢?”

一旦拒绝就会被杀的压力,以及身后泰格狃话语的诱惑,逼她非得选择其一不可。

泰格狃的部下分享的凶魔能力治愈了她的病。往后的十年间,她埋首于泰格狃交办的研究里,一旦不努力,恐怕就性命难保。在罪恶感与死亡威胁的夹缝间,她渐渐完成了黑之徒花。

……

老妪并没向莱那道出一切,只断续道出自己的愚昧,遇见持花圣者,以及打造圣具三件事。

“我曾看到过,一头凶魔流着口水望着我,才明白我们人类终究只是它们的食物。”

她说,自己能逃出【命运】神殿,可说是近乎奇迹。她从持花圣者身上悄悄夺走抵挡死亡命运的力量,并且自绝生命,尸体被凶魔弃置于此,接着靠持花圣者那儿夺取的力量成功苏醒。

莱那并不懂【命运】圣者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也不懂夺走圣者之力是怎么回事,只是默默听着老妪的话。

“泰格狃还有那群凶魔都以为我早就死了,所以应该不晓得我在这儿跟你说话。”

老妪继续说着,但看在莱那眼里,老妪似乎早已是个死人。

“黑之徒花如今完成了。我真是何其愚蠢。”

老妪咬牙切齿道。

“泰格狃是个坏透了的骗子。若当初早知会如此……早知会如此……!”

她眼角泛泪。

“不,就算早知如此……恐怕我还是会这么做吧。”

“快告诉我,那黑之徒花是什么。”

老妪于是抱住莱那。

“我会的。就是为了告诉你,我才会苟活到今天。我已经不行了,靠着这双脚哪儿也去不了了,所以你带着这信息逃到大陆去吧,要是遇不到葛恩拜亚王,就到万天神殿去,将信息告诉六花。”

“我知道了,快告诉我吧。”

“我们造了个何其恐怖的东西。黑之徒花的恐怖,连我们当初都没能预料。”

“快点说啊,那黑之徒花到底是什么?”

“你听仔细了……”

老婆缓缓道出。终于得知黑之徒花真相的莱那,听完脸色苍白,心想这非得告诉外头世界的人们不可,否则世界将会灭亡。

说完一切,老妪伸出手指对着莱那。

“我把我的庇佑……由持花圣者那儿夺来的力量送给你吧。这力量虽然微薄,但只要有了它,也许能稍微为你抵挡死亡的命运。”

老妪的指尖,依稀浮现出花瓣般的图样,而在碰触莱那身体后,那小小的花瓣随即消散。

“但你可别太指望它。这毕竟是从力量仅剩渣滓的持花圣者身上夺取力量后,再剩下来的渣滓,恐怕派不上太大的用场。”

交代完所有事,老妪躺了下去。看来死期离她不远了。

“混账……泰格狃你这混账东西!当初不是说好,要让我活下来的吗……”

不久,老妪断了气。她告诉莱那这一切,或许不是为了守护世界,而是为了报复欺骗自己的泰格狃吧。

莱那检查屋内,确定没留下任何痕迹后,这才离开小屋。

如今,他又多了一个非得活下去的理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世界。

……

之后,莱那又继续走着。

然而横越平原后,眼前却出现超乎想像的巨大溪谷。不管往哪个方向,都走不到溪谷的尽头,也无法自沸腾的谷底渡过,而且不管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桥梁。

莱那放声痛哭。他的地图上,并没有这样的溪谷。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地图是百年前画下的东西,当时卡尔癸克溪谷才完成一半,因此地图上并无记载。这是造来抵挡六花勇者的山谷,像他这般凡人,当然更不可能横越得了。

寻找桥梁的途中,莱那被巡守的凶魔发现,只能束手无策地任由它们带走。

被带往昏厥山地附近的洞窟里的他,颈根被种下一只寄生体。

莱那成了尸兵,躺在洞窟的地板上。

……

“啊啊啊啊……”

之后,一年过去了。

莱那心想,自己能保有意识,都是多亏那老妪所给的力量,也就是稍微能抵挡死亡命运的【命运】圣者之力。要是没有它,莱那恐怕早就成了跟其他尸兵一样的行尸走肉。

然而即使是【命运】圣者的力量,也没办法让莱那的身躯自由。他只是苟延残喘,身躯任由寄生体摆布。

如今他依旧躺在洞窟里,只有时间徒然流逝。

在无止尽的虚度光阴里,莱那只能不停忍耐。最初几天,他觉得自己简直快疯了,恨不得有人杀了自己,恨不得舍弃一切并停止思考,心想早知道得承受这种折磨,当初根本就不该见那老妪。

但最后,他还是熬过了这地狱。就靠着某个理由,他忍了下来。

他有个朋友得拯救,那人现在还活在人类世界里。就为了亚德雷,莱那活到现在。

亚德雷是个无可救药的小子,虽然脑袋灵光,但却体弱、胆小、缺乏骨气。

那小子恐怕现在还活在人类世界里,为了即将复活的魔神,提心吊胆地度日吧。

能守护亚德雷的,就只有莱那。

没错,我就是守护亚德雷的勇者,就算没有六花纹章,仍然是不折不扣的勇者。

英雄王弗尔曼当年经历的考验更加严苛,【时】之圣者哈犹哈也曾挑战过更强大的敌人,那么自己一定也办得到。他在心底不断鼓励自己。

……

(六花应该已经进入魔哭领了吧?)

被迫在森林里行走的莱那心想。由状况来判断,六花勇者与凶魔应该已经开战了,凶魔在三天前派尸兵到森林里,大概就是为了对付六花勇者。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凶魔动员尸兵的其他理由。

六花不知现在人在何方?是不是正前来这座森林呢?还是忽略这座森林改走别条路?或者早就被黑之徒花的力量歼灭了?

拜托,六花勇者,你们一定要活着。莱那在心底祈祷着。

然而就算六花活着,自己又该如何将黑之徒花的真面目告诉他们呢?

莱那的身体被寄生体操纵,不可能主动前往六花那儿,而即使六花逼近,他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方法只有唯一一个:请六花勇者拯救自己,帮忙摘掉寄生体,让自己能够说话。

关于寄生体的特性,莱那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能不能摘得掉,但六花勇者是群拥有异能的战士,其中总会有具备超凡神力的圣者。

莱那相信,只要他们发挥力量,要摘掉寄生体并救活自己并非不可能。

问题在于,该如何让六花勇者拯救自己。

六花勇者并不晓得自己活着,也不晓得自己握有黑之徒花的信息,而自己是尸兵,是制造来消灭六花的兵器。

就算原本是人类,六花恐怕会不分青红皂白地除掉所有尸兵,莱那想必也会被他们杀掉。

即使他们不想杀尸兵,又会不会对尸兵伸出援手呢?

即使有救尸兵的念头,六花勇者恐怕也是力不从心。他们身在殊死战场里,或许会放弃拯救,将尸兵全数歼灭,也搞不好会无视尸兵赶往目的地,那么自己就无法告诉他们黑之徒花的真面目了。

该怎么办才好?

莱那只剩唯一的办法:主动告诉六花勇者自己还活着,告诉他们黑之徒花的存在,以及自己知道那玩意的真面目。

但……这真能办得到吗?

莱那身子动不了,说不出任何话。这样的自己,真能办得到吗?

但莱那并没因此放弃。就算成了尸兵,控制不了身子,但起码还活着。他相信只要活着,只要不放弃,一定会有希望。

(……拜托你们了,六花勇者。)

莱那在心底呼吁着。

(持花圣者、命运之神啊,请倾听我的愿望吧。我不在乎这条性命,只要能告诉他们黑之徒花的真面目,就算死了也无所谓。所以拜托,让我遇见六花勇者吧。)

……

在尸兵徘徊的森林不远处的小屋里,六花勇者们鸦雀无声。

亚德雷望着地板,双唇微微颤动,心中默念着德兹先前说过的话:村民全都已经化为尸兵。

“亚德,你还好吧?”萝萝妮亚凑上前,正面瞧着他的脸。

别担心,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想笑着这样回应她,可是非但说不出话,就连笑容也装不出来。

第三章 亚德雷的踌躇

故乡的回忆,在亚德雷的脑海里不断盘旋。

总是给自己点心吃的老奶奶;住在村边,总是责备亚德雷与莱那恶作剧的老爷爷;教亚德雷制作乳酪的村长。他们的容貌以及回忆,一切历历在目。

亚德雷本来已经放下,当他们已经死了,也放弃与他们再次见面的可能,然而,如今的他深受震撼,颤抖不止。他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怀抱希望,只是不愿面对真心罢了。

“……亚德,振作一点。”

别担心,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他想这么回答萝萝妮亚,但依然说不出话来。

“亚德雷先生,您是怎么了?莫非尸兵里有您认识的人?”

不知其中隐情的娜榭塔妮亚,忧心忡忡地问了。

“……德兹,真的没办法吗?没有任何方法能救回化为尸兵的人吗?”

德兹语带踌躇地答道:

“我真的不知道,而且也不认为有办法。”

真是这样吗?亚德雷心想。他没见过尸兵,对其一无所知,只觉得或许有什么拯救的方法,觉得靠摩菈或萝萝妮亚的力量或许能办得到。

“要是打倒凶具九号,尸兵全都会死吗?”

刚刚才听过的话,亚德雷还是忍不住再问一次。但德兹只默默点了个头。

“……这么说可能不近人情,但我们现在可没空感伤呀。”韩斯接着又说了,“现在可是分秒必争,得赶紧打倒凶具九号,前往【命运】神殿不可呀。”

“韩、韩斯先生!您这是什么话!”

说着,萝萝妮亚站起来。

“我、我们得想办法才行!得想想该怎么救回尸兵!找出黑之徒花真面目虽然重要,但、但、但是人命也一、一样重要!”

不擅于表达意见的萝萝妮亚扯开嗓子,结结巴巴地说了。

“萝萝妮亚,别这么大声,你想被凶魔发现咪?”

韩斯冷冷回了她一句,房间又再次一片寂静。不久,芙雷米语带踌躇地说:

“这有点难以启齿……不过萝萝妮亚,目前想着这些的,就只有你一个。”

“……咦?”

亚德雷很清楚,韩斯、恰姆、德兹、娜榭塔妮亚,只把尸兵当敌人看待,而摩菈与葛道夫对这些曾是人类的敌人也许有些杀不下手,但也没到想救回他们的地步。

芙雷米没有表示,因此亚德雷不知道她怎么想,但是像萝萝妮亚那样试图救人的想法,她恐怕想都没想过。

“这……可是,他们是人类呀!”

“萝萝妮亚小姐,他们只是具会动的尸体,已经称不上人类了。”德兹说。

“但您刚刚说他们还有心跳……”

萝萝妮亚环顾左右,这才发现没人站在自己这一边,只好转向亚德雷求助。

“亚德,你……是怎么认为的?”

亚德雷什么也答不上来。拯救尸兵的字句,就卡在咽喉处,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出口。

韩斯说得对,现在他们正在与时间赛跑。在泰格狃抵达【命运】神殿前,得先找出黑之徒花的真面目,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浪费。

六花勇者是为拯救世界而战。身为领导者,不能流于私情,即使面对故乡的人,也必须一视同仁。亚德雷不能重蹈摩菈以及葛道夫的覆辙,害伙伴身陷危机。

但话虽如此,亚德雷终究还是……

“抱歉,给我点时间思考。”

说完,亚德雷起身,逃跑似的走进里头的房间,途中与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的芙雷米四目相接。

“……芙雷米,我故乡的人们变成这样,你早就知道了吗?”

“我被泰格狃遗弃当时,还有人类活着。虽然觉得他们迟早会死,但因为怕你失去希望,我之前一直不敢说出口。”

“这样吗……”

亚德雷进到里头的房间,找个角落坐了下来,一个人思考着。

答案照理说早已定案。现在最要紧的,是到【命运】神殿找出黑之徒花的真面目,也就是得干掉凶具九号,尽快前往【命运】神殿不可。

但难道没有其他路可走吗?有没有什么能够拯救尸兵,同时又能解开黑之徒花真面目的方法?

避开尸兵而前往【命运】神殿是不可能的事情,既然如此,他们势必得在神殿中跟尸兵交战,但这样根本没办法调查神殿内部,更别说是找出真相了。

那么,要透过其他方法找出黑之徒花真面目吗?这也不可能,因为根本没有其他线索。

要忽略黑之徒花以及命运神殿,直接打倒魔神吗?这也同样不可能。亚德雷知道,【命运】神殿是这场仗的分水岭——尽管说不上理由,但他的直觉就是这样认为。

答案显而易见,尸兵非得打倒不可。但亚德雷不禁自问,为何自己迟迟无法下决定,却在这儿浪费时间?自己不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吗?

“……妈的!”

亚德雷抬起头,发现房间的角落有串文字,于是走过去查看。

“我大概到此为止了。原谅我,雪提拉,原谅我。你才是对的,我们何其愚蠢。原谅我,雪提拉,原谅我当初杀了你。”

这眼熟的字迹,原来是从前教亚德雷做乳酪的村长的字。

“……混账东西……与其在这儿后悔,那就把姐姐……”

亚德雷抱起头。村民果然后悔当初犯下的错,深受当初杀掉姐姐与莱那的罪过所折磨。

“把姐姐……把莱那还给我啊……混账东西……”

亚德雷一方面想念村民,同时也恨他们,无法原谅他们杀掉自己的姐姐与好友,但如今晓得他们已经忏悔,亚德雷再也恨不下去了。

“混账……”

……

亚德雷进了小屋,伙伴间一片沉寂。

摩菈很担心亚德雷。故乡的一切,不是轻易就能割舍的,没人能分担其伤痛,也没人能为他加油打气。那是永远不会痊愈的心伤。

“没什咪的,用不着烦恼,那小子有办法自己振作的。”

但愿如此。听韩斯笑着这么说,摩菈也只能叹气以对。

“既然那小子不在,也开不成作战会议,大家休息去吧。”

“这种时候的领导人可是你啊。”摩菈说了。

“我不是说过了咪,一切交给亚德雷。我到外头站岗去了。”

说完,韩斯走到小屋外头。

这样说也许对不住亚德雷,但现在可不是为尸兵操心的时候。

一旦发现六花接近【命运】神殿,泰格狃将会率领全军前往昏厥山地,到时他们就得跟凶魔与尸兵的联军交手。现在无论如何,都得先歼灭尸兵才行。

不管什么状况,除掉尸兵都在所难免,关于拯救一事,只能要他趁早死心。

“请问,亚德雷先生出过什么事吗?”娜榭塔妮亚向众人问道。

“这你没必要知道。”芙雷米回答了她。

“这么说太过分了,请不要把我排挤在外。”

娜榭塔妮亚嘟起嘴说。

“你这是在说笑吗?”

“不是的,芙雷米小姐,我也很担心亚德雷先生。”

娜榭塔妮亚带点生气的口吻说道。芙雷米无法理解,一个四天前才打算杀掉他的人,是抱着什么心态说出这种理直气壮的话。

“他故乡的村民当初被泰格狃带走,如今他想救回村民,情况却不允许……依我推测,大概是这么回事吧。”德兹说。

的确被它说中了,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原来是这样吗……亚德雷先生想必很难过,但那已经无可挽回了。”

娜榭塔妮亚悲伤地合起眼。

“我们何不先想想接下来的事呢?凶具九号是个强敌,要迅速且确实打倒,就得先拟定作战计划。”

“娜榭塔妮亚小姐,您这是什么话?”

萝萝妮亚难得面露怒色。自从听了尸兵的事,她就变得十分感情用事。

“抱、抱歉,我有什么话冒犯到您了吗……?”

娜榭塔妮亚显得有些困惑,似乎不懂萝萝妮亚为何动怒。

摩菈也认为,刚刚娜榭塔妮亚的话实在有点讨打的嫌疑。亚德雷由于痛失故乡村民而悲伤,同时正为了该如何救他们而苦恼,此刻要是再商量歼灭尸兵的事,只会更伤他的心。韩斯就是顾虑到这点,才暂时中断讨论的。

“抱歉,萝萝妮亚小姐,我无意惹你生气。”

娜榭塔妮亚连忙道歉,萝萝妮亚这下没了宣泄对象,只好低头不语。

众人等了好一阵子,但亚德雷依然没从里头的房间出来。

“请问,芙雷米小姐,关于凶具九号,您知道些什么吗?”萝萝妮亚问芙雷米。

“抱歉,我只知道它能操纵人类作为兵器,对于它实际拥有的能力并不清楚。”

摩菈这时插了句话。

“萝萝妮亚,你不是拜凶魔专家艾特洛为师吗?他当时没跟你说过些什么?”

“没听说过。艾特洛先生毕竟不是无所不知的。”

接着,她转而询问德兹。

“德兹,真的没有解救尸兵的办法吗?”

“萝萝妮亚小姐,这件事劝您还是放弃吧。”娜榭塔妮亚小声对她说。

“为什么?”

“尸兵是不可能拯救的。”

“不见得吧?真要找的话也许能找出什么方法也说不定。”

“机率太低了,而且还会带来困扰。也许在寻找方法的途中,六花跟我们都会遭敌人歼灭。”

“这太、太没道理了,这可是、明明是人命关天的事……”

娜榭塔妮亚摇摇头。

“赢得胜利,维护众人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吧?您是不是把事情轻重给混淆了呢,萝萝妮亚小姐?”

“那些都是人命……怎么可以分什么轻重……”

萝萝妮亚嘴唇发颤,拉高音量说道。

“请大家得想想亚德的心情。他一定很想救尸兵!那些都是陪他成长的乡亲!全都是他最重要的人!像这种时候,我们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

“唔喵,萝萝妮亚你小声点。”

外头的韩斯斥责了一句。

这时,娜榭塔妮亚的脸色变了。如今望着萝萝妮亚的,是当初乔装成伙伴的她,不曾显露过的冷漠眼神。

“不管我们还是你们,大家都是为世界而战,可不是为亚德雷先生而战。”

“可是这样实在太残忍了!竟然要亚德跟自己最珍惜的故乡亲人战斗……你们难道不能体会他的心情吗?”

娜榭塔妮亚望着天花板,思考了一会儿。

“的确,我们也很难过,非常非常为他遗憾,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萝萝妮亚瞪着娜榭塔妮亚,双手颤抖。见到她们俩的样子,摩菈连忙起身。因为看出萝萝妮亚生气了。和她共处这么久,摩菈可从来没见过她这样。

“我们很脆弱,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既然知道尸兵没救了,就该适时割舍。”

“娜榭塔妮亚小姐……您不是想建造、人类与凶魔安居乐业的世界吗?难道就没、没、没想过要救救他们吗?”

以冷酷无比的口吻,娜榭塔妮亚回答:

“不曾想过……至少不是现在。只要能实现野心,我不惜付出任何牺牲,即使那会伤害谁、或是害谁死去,但我不会有所迟疑。”

萝萝妮亚双拳紧握。摩菈从身后握住她的手,但萝萝妮亚一个回身,边喊边抬起另一只手。

“放开我!”

脸颊发出声响,摩菈一时说不出话了。

“啊,对、对不……”

萝萝妮亚打起哆嗦。但摩菈揉着脸颊,轻声细语地说:

“放轻松。这一掌我并没放在心上。”

“萝萝妮亚小姐,我确实是你们的敌人,但现在只想着该如何帮助六花。刚刚那番话可是为了你,以及亚德雷先生着想。”

这时,小屋外传来韩斯的喊话。

“你们在搞什咪?公主你到我这儿来,萝萝妮亚你也先冷静点。”

娜榭塔妮亚叹了口气,来到小屋外头,摩菈默默目送她离去的背影。

她觉得,娜榭塔妮亚的话大致都没错,但也可以从中窥见她的城府之深。

要说无情,韩斯也是一样的,但他起码还懂得体谅亚德雷及萝萝妮亚的心情,为他们着想,而娜榭塔妮亚则缺乏这一切。

娜榭塔妮亚刚刚说不能流于私情,但她不也曾为了活命,利用过葛道夫的情感吗?

摩菈心想,她不只冷酷,还无比自私,果然是与六花水火不容的敌人。同时更不懂葛道夫怎么会向她效忠,誓死也要保护她。

“诶,萝萝妮亚,恰姆可以骂你几句吗?”

恰姆对着呆立原地、垂头丧气的萝萝妮亚说道。

“恰姆不是要替公主说话,可是萝萝妮亚好像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喔?”

萝萝妮亚默不作声。

“恰姆我们也是不知道何时会死掉,而且要是死了,世界就没救了喔,这你应该明白吧?那些尸兵也许很可怜啦,可是现在根本不是管他们的时候吧?”

萝萝妮亚什么也答不出来。韩斯跟娜榭塔妮亚在屋外商量事情,但萝萝妮亚听不见对话内容。进到里头房间的亚德雷,依旧没有出来。

……

同一时刻,莱那在森林里凝神倾听,等待六花勇者前来。

六花打算怎么做呢?会不会杀光所有尸兵?还是无视尸兵直奔落泪乡?

不能让事情变成这样,一定得设法让六花勇者发现自己的存在,让他们知道自己活着,而且握有非交代不可的真相。

但,决定权在六花手上,莱那还是可能到最后什么都做不到。

勇者当中只要有一人想救尸兵,事情就有希望,就有机会告诉对方自己的存在。

但要是没任何人打算救尸兵,一切恐怕就功亏一篑了。

……

亚德雷抱膝而坐,听着隔壁传来的骚动。

萝萝妮亚恐怕还不晓得,真正伤害亚德雷的并不是娜榭塔妮亚,而是萝萝妮亚自己。

毫无主意——帮助尸兵同时揭穿黑之徒花真面目的方法,亚德雷即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

因此,他正设法劝退自己,告诉自己村人已经没救了,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用这些话来自我说服。

但这样的努力却被萝萝妮亚给毁了,即使他明白,萝萝妮亚并无意伤害自己。

“……那些家伙是杀了姐姐与莱那的凶手。”

亚德雷念念有词:村民杀了姐姐、杀了朋友,这是他们的报应。亚德雷试图利用这一点斩断拯救村民的那丝念头。

但心底传来另一道声音:他们只是被泰格狃骗了,是泰格狃怂恿他们,并不是他们的错。

并且,亚德雷·麦亚不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吗?守护同伴,打倒敌人,同时保住故乡村民,才配称为地表最强吧?连试都没试就放弃,算哪门子的地表最强?

就这样,亚德雷依旧举棋不定。

“……泰格狃。”

忽然,他想起泰格狃的容貌,想起最初相遇时的那张蜥蜴脸。

会不会,泰格狃早就料到亚德雷会如此挣扎?希望六花为了解救尸兵而浪费宝贵的时间?

亚德雷仿佛可以想像泰格狃轻蔑的表情,看到他嘲笑自己无法为了胜利而抛下个人情感。

“……对了。”

亚德雷站起来,回到伙伴与德兹他们所在的房间,众人这下也全都转过头看他。

“刚刚的吵架吵完了吗?”

亚德雷一问,摩菈接着回答:

“原来你也听到了吗。”

“当然听得到。”

蹲在房间一角的萝萝妮亚,凝神着亚德雷的脸。

“亚德雷先生,您决定怎么做呢?”德兹问了。

“我们打倒凶具九号,再前往【命运】神殿,不救尸兵了。”

亚德雷口气坚定,毅然决然地宣布。

“韩斯、娜榭塔妮亚,你们进来吧,准备继续开作战会议。”

两人随亚德雷的话回到小屋里,与众人一起以地图为中心围坐。然而只有萝萝妮亚,以无法置信的眼神瞧着亚德雷。

“这……亚德……”

“萝萝妮亚。”

亚德雷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尸兵的事还是放弃吧,那已经无可奈何了。现在我们的目标,只有前往【命运】神殿找出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可是……”

“别再可是了。”

萝萝妮亚紧咬嘴唇。

“你太善良了,这在平常是好事,但这时候反而会造成麻烦。乖乖照我的话做吧!”

“可是……!”

萝萝妮亚放声大喊。看着她的模样,亚德雷心想,萝萝妮亚果真是个温柔的人,真的很替尸兵着想,一心想救回他们。

“我……”

萝萝妮亚仰起头。如今的她,并不是过去胆小软弱,只会跟在同伴后头的萝萝妮亚。那对眼眸里,凝聚了愤慨与决心。

亚德雷吃了一惊,没料到她竟也能有这样的眼神,随后更讶然惊觉,原来他对萝萝妮亚,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了解。

“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要找出解救尸兵的办法!”

“萝萝妮亚……”

“我不会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也不会给亚德你们添麻烦,更绝对绝对不会死去。所以拜托,让我去救他们吧。”

“……不行。”

但亚德雷一口回绝了她。

“拜托,听我的话吧,别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说完,亚德雷坐到伙伴身旁。萝萝妮亚以悲伤的眼神瞧着他,随后也找了个远处的位子坐下。

亚德雷心想,自己会不会说得太过火了。他口气会这么激动,是因为还没彻底摆脱迷惘,却迁怒于无辜的萝萝妮亚。这一点令他深感愧疚。

但现在得思考的,是如何前往【命运】神殿。

“抱歉了,让你们等这么久。来拟定行动计划吧。既然这里有地表最强的男人,尽管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说完,亚德雷笑了,但他自己比谁都清楚,那不是平常的从容微笑,只是生硬地扯动脸颊。

……

“唔唔,看来还是没来吗。”

断耳平原上,长着触手的狼——泰格狃嘟哝道。若六花打算横越平原,现在应该早就该现身了。

“看来他们果然到【命运】神殿去了鸣?或者只是避开平原呢?不管怎样,看来是时候移动主力部队了。”

“那么我这就传令,要主力往北移动。”身旁的凶具二号接着回应。

“暂时先别移动,让它们做好准备就行了。”

凶具二号点点头,振翅飞向天空。

一边飞行,凶具二号一边想:看来德兹果然知道【命运】神殿的事。在严格的资讯控管,以及对德兹派彻底猎杀的环境下,这成果已经称得上了不起了。

但关于黑之徒花的真面目,是绝不可能泄漏出去的。即使抵达【命运】神殿,六花也得不到任何线索。

参与打造黑之徒花的人类,都已经全数处决:知道黑之徒花的凶魔只要稍有可疑,也是同样不留活口;而为了防止万分之一的几率,出现被某个人类得知黑之徒花存在的状况,也已经将所有人类化为尸兵了。

真相是不可能传到六花手上的。但是,尽管准备周全,凶具二号依然怀抱一丝不安。黑之徒花是泰格狃阵营的致胜关键,要是真面目曝光,即将到手的胜利,将会一口气远离我方。

想着想着,它想起看守【命运】神殿的凶具九号。

“九号,你可别搞砸了。虽说只是以防万一,但千万不能让他们抵达【命运】神殿啊。”

边嘀咕,凶具二号一边飞行。

……

作战会议顺利结束,八人与一头凶魔来到屋外,由亚德雷带头一同前进。

讨论途中,德兹与娜榭塔妮亚并没有露出什么可疑马脚,不只积极提出意见,说的也都合乎道理。目前看来,他们应该没有什么企图。

葛道夫还是老样子,叫人猜不透想法。即使跟娜榭塔妮亚会合了,他依旧沉默寡言。

其他同伴也没有什么可疑举动,没有谁反对前往【命运】神殿。若要说唯一的例外,就是打算拯救尸兵的萝萝妮亚了。

亚德雷无意为了这点怀疑萝萝妮亚,因为她向来就是这样的人。

这时,树林里传来些许声响。芙雷米举起枪,亚德雷也拔出剑来。

“我去看看状况。”

说着,娜榭塔妮亚奔了出去,葛道夫也随后跟上。

“放他们两人独处可不太妥当吧。”

没人晓得他们有何企图——于是韩斯也随后奔去。剩下的亚德雷等人停下脚步,等他们三人归来。

“萝萝妮亚。”

亚德雷对站在身旁的萝萝妮亚说:

“我再叮咛一次,放弃尸兵吧,他们都已经死了,打从一开始就没得救了。”

萝萝妮亚沉默半晌,随后小声嘀咕了句。

“……对不起。”

看到萝萝妮亚道歉,亚德雷将头转开。

亚德雷也清楚,若自己真是地表最强,就该保护同伴,同时主动协助萝萝妮亚解救尸兵。她的道歉听在亚德雷耳里,就像是在谴责自己的无能。

当然,他也晓得萝萝妮亚并没有那个意思。

……

葛道夫知道,娜榭塔妮亚的目的并不是探查声响的来源,因为那恐怕只是鹿的脚步声。

她有事要找自己,想要和自己一对一商量。离开小屋时,葛道夫就发现她在注视自己。

“葛道夫,你果然来了。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吧。”

穿越几个树丛后,娜榭塔妮亚果然在那儿等候着。

“……公主,长话短说指的是?”

如果娜榭塔妮亚是要寻求他的保护,葛道夫当然义不容辞,但要是她企图危害六花的某人,葛道夫也同样会挺身阻止。

为达目的,娜榭塔妮亚恐怕会满不在乎地撒谎,葛道夫必须审慎判断出她真正的意思。

“用不着这样提心吊胆,我可没有你所想的那般奸险。”

娜榭塔妮亚莞然一笑。

“其实,我打算设个圈套陷害萝萝妮亚小姐。”

一阵寒意自葛道夫脊梁窜起。之后,娜榭塔妮亚冷静地道出自己的计划。

……

待娜榭塔妮亚三人归来,亚德雷才继续前进。

昏厥山地东边森林旁不远处,有座小山丘。亚德雷一行人站在山丘上望着森林,以及更前方的山岳。

那儿的地形错综复杂,零碎的山脊连绵而立,部分由林木覆盖,也有些地表毫无辽蔽。在北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深谷,南边则是一座林木繁茂的小山。亚德雷将站在这里所见到的地形,画入自己的地图里。

如此险峻的昏厥山地里,却有唯一一条仿佛是特地切割出来的道路,但沿途恐怕已经满是尸兵了。

从刚才,亚德雷就一直听见有如病人痛苦呻吟的声音。那些由森林里乘风而来,连山丘上都听得见的声音,正是尸兵发出来的。

就在这时,森林里冒出一个人,左右晃动身躯缓缓走来,双手像是在游泳般挥舞,脑袋前后晃动。由身躯来看,他怎么也不像是个活着的人类。

“呜……”

萝萝妮亚手捂着嘴,亚德雷也强忍着呕吐感。他们沿途打倒过许多骇人的凶魔,但眼前的敌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毛骨悚然。

“收拾他吧。”

娜榭塔妮亚细剑刺向地面。顷刻间,尸兵脚边冒出剑刃,眼看就要刺穿他的喉咙,然而下个瞬间,尸兵却纵身一跃,躲开了那剑刃。

“!”

迅速使出的第二发剑刀,将空中的尸兵贯穿。葛道夫则迅速奔上前,将尸兵的尸体藏到隐蔽处。

“竟然能避开我的第一击……看来对手不容小觑。”娜榭塔妮亚沉着脸说道。

“德兹,凶具九号应该没察觉尸兵被杀吧?”

“是的,除非尸兵放声通知,否则凶具九号是察觉不到异状的。”

德兹解答了芙雷米的疑问。若凶具九号察觉有异,尸兵应该会立刻赶来,然而森林入口处依然静悄悄的,看来德兹说的应该没错。

“好,就照行动计划前进,没问题吧各位?”

亚德雷环顾周遭同伴并说道。

这场仗的目的,是解决凶具九号,并且瘫痪尸兵。然而,预留的时间并不太多。

一旦交战,传令兵恐怕会立刻通知泰格狃,而泰格狃也带着主力部队集结至昏厥山地。虽然不晓得泰格狃目前在何处,但就算估得再宽松,缓冲期恐怕顶多只有半天。

从这里到【命运】神殿,就算再快也得花三个小时,考量到这些时间,他们必须在最慢三小时内打倒凶具九号。

而凶具九号恐怕在自己身旁部署了许多尸兵以自卫。若要先突破层层尸兵再杀凶具九号,未免太浪费时间,而且对方恐怕也会察觉到六花逼近,竭尽所能地逃命。

要瞬间除掉在尸兵重重保护下的凶具九号,唯有靠芙雷米的远距离狙击。

“树干没有太大影响,要狙击没问题。”芙雷米握着枪说道。

但即使是芙雷米,也很难准确狙击被包围在几十具尸兵之内的凶具九号。凶具九号只比人类稍大,以狙击标的来说算是很小,所以在进行狙击前,得先精确掌握其位置。

这时就轮到摩菈派上用场了。她的千里眼能力,能锁定凶具九号的位置。

“要是能到南边那座小山,就能使用千里眼了。”

作战计划十分单纯,就是派摩菈与芙雷米到森林南边的小山里待命。与【命运】神殿不同方向的那座山里,并没有尸兵的踪迹,这是韩斯事先调查过的。

接着,亚德雷等人会引诱凶具九号前往那座小山,再让摩菈以千里眼确认位置,由芙雷米狙杀。

所以问题在于,该怎么将凶具九号赶到小山里。

这次计划中的关键人物,是韩斯。

他将会只身冲进尸兵群,随后假装脱逃,将尸兵带往摩菈待命的山头反方向。这是个诱使凶具九号大意,同时削减敌人数量的作战。

只要能将尸兵带到北边山谷的另一头,并且毁掉桥梁,这场仗将会轻松许多。

而趁着凶具九号防守薄弱,伙伴们届时将会一起突袭,围堵并追逼凶具九号,最后将其驱赶至芙雷米与摩菈埋伏的山里。

“真的就靠韩斯先生一人吗?我或娜榭塔妮亚也同行,或许比较妥当吧……?”

德兹担心地问道,但韩斯摇摇头。

“免啦,这次声东击西的行动,最要紧的就是速度,但你们大家没人跟得上我的全速呗?所以我还是一个人要轻松多了。”

正如韩斯所说,他的速度在伙伴当中可说是出类拔萃,亚德雷或葛道夫也许能跟得上一阵子,但却无法像他那样全速跑上数十分钟。

而计划的核心,也就是将凶具九号驱赶至山里的行动,亚德雷得依照当时情势来下判断。要是计划拟定得太过缜密,将难以应付突发状况。

一旦除掉凶具九号,就直接前往【命运】神殿。大家约好在穿越森林后的山腰地带会合,届时将直达【命运】神殿。

要是进行顺利,今晚应该就能抵达【命运】神殿。当然,亚德雷不认为一切都能称心如意。

“亚德雷,我跟你拿几个炸弹。”

韩斯擅自打开亚德雷的铁匣。为了炸桥以及引来尸兵,必须使用炸弹,因此他从里头取了三枚炸弹以及一枚闪光弹收进怀里。亚德雷有的是炸弹,因此并不介意他拿,对于宝贵的闪光弹可就有些不舍了。尽管如此,他也不能抱怨什么。

“要炸弹的话,要多少我就能做多少。”

芙雷米说道,但韩斯摇摇头。

“若你是第七人,我岂不就等着被炸死咪。”

“想不到你虽然爱冒险,这方面倒是挺谨慎的。”

“是呀,我喜欢带着万全的准备冒险犯难。”

接着,韩斯又拿出铁匣里的铁丝,取了一半塞进衣服内,又抽了几根绳子,同样放进衣服里。

“你拿那些打算做什么?”

“喵嘻,靠这玩意变点花样,来吸引尸兵的注意。”

韩斯将铁匣还给亚德雷,随后走向萝萝妮亚。

“听好了,可别怜悯那些尸兵啊。”

说完,韩斯先一步离开同伴,进到森林里,临走之际又不忘提醒。

“亚德雷,小心第七人呀。”

韩斯消失在森林内没多久,立刻响起尸兵凄厉的尖叫。声音蔓延至周遭,森林也顿时变得喧腾。

从群树之间,依稀看得到韩斯蹬着树干跳来跳去的身影。他靠着那依旧不像人类的敏捷,将众多尸兵耍得团团转,然而尸兵的跳跃力也不遑多让,扑上树干逼近身在空中的韩斯。没多久,他们便消失在树林里。

“第七人吗……”

亚德雷嘀咕了声。跟打倒凶具九号相比,防范第七人要来得困难太多了。

德兹与娜榭塔妮亚虽然叫人担心,但我方早有防范,尽管依旧大意不得,起码危险性不高。

问题在于第七人。若揭发黑之徒花真面目会让第七人的身份曝光,那么对方应该会展开行动。

亚德雷想着每个伙伴的容貌,一边拟定对策以防患未然,不管谁是第七人,都要能够做出即时的应对。

如果韩斯是第七人,该怎么办才好?坦白讲,亚德雷没把握能抵挡他的暗杀。凭他抓到空隙就能趁虚而入的技术,以及一击必杀的战斗力,若他真是第七人,想保护同伴将变得十分困难,并且以他的智力,半吊子的应对一定会被看穿。

放他一人单独行动,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决定,但为了尽早前往【命运】神殿,亚德雷别无他法。

亚德雷吩咐芙雷米与摩菈,在韩斯接近时务必维持最高警戒,要恰姆在四周部属从魔,一旦发现韩斯就立刻回报。对于韩斯,亚德雷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如果恰姆是第七人,那就成了亚德雷连想都不敢想的最糟糕事态。我方可没有同时对付尸兵与从魔的战力,届时亚德雷只能用掉所有炸弹来杀出血路,靠剧痛针拖住凶魔,保护同伴并全力逃命。

想着想着,亚德雷背脊一阵发凉,心想这要是真的发生了,搞不好难逃一死。

如果芙雷米是第七人,最危险的就是她身旁的摩菈。亚德雷事前叮嘱摩菈,要她留意芙雷米的行动,还偷偷交给她一枚闪光弹,要她一旦出事就用闪光弹通知亚德雷等人。

另一个威胁,则是她的狙击。她搞不好会装作狙杀凶具九号,实则偷偷狙杀同伴。一旦接近南边山头,到时不只是尸兵,大家还得提防芙雷米的攻击。

也搞不好,她会直接瘫痪摩菈,狙击正在与尸兵交手的同伴。如果是这样,亚德雷可就束手无策了。若芙雷米若是第七人,一切只能交给摩菈来防范。

接下来,假设萝萝妮亚是第七人。

相较于其他伙伴,她的危险性看似较低,但却另有一种叫人摸不着企图的诡谲感。至于应对方式,亚德雷也只能留她在身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葛道夫是第七人的可能性,亚德雷认为并不太高,但却得担心他跟德兹以及娜榭塔妮亚共谋伤害同伴,因此对于德兹及娜榭塔妮亚的动向,亚德雷依旧不能疏忽大意。

摩菈是第七人的可能性非常低,因此亚德雷没思考任何关于她的应对法。

“唉……”

亚德雷叹声气。

要怀疑伙伴,为他们背叛的可能性未雨绸缪,可真是耗费精神啊。但在第七人露出马脚前,这是片刻不能中断的工作。

为防范最坏的状况发生,亚德雷随身携带一枚闪光弹与烟幕弹,并且跟大家说好,一旦见到这两枚同时在空中引爆,就代表计划取消,全员必须自昏厥山地撤退。至于撤退路线以及会合场所,大家也早已决定好。

“真不愧是韩斯,身手实在不凡。”

摩菈边瞧着森林边说。尸兵的厉声依旧自森林里不断传出,但发声点正逐渐北移。

“看来声东击西的计划成功了,那我们也到待命地点去。”

“可别在半途被发现了。”

“不必担心,秘密行动是我的强项。倒是你才要提防德兹他们。”

低声说完,芙雷米出发前往南边的山里。一旦顺利就定位,亚德雷手上的甩炮就会炸裂,计划也将正式启动。

“德兹,你知道凶具九号在哪个方向吗?”

娜榭塔妮亚看着森林并问道,德兹凝望远方,同时回答了她。

“很遗憾,从这里无法判断,但只要依照敌人的能力,就能推估到大致的所在位置。”

“也就是说?”

“凶具九号是靠音波操纵尸兵,并且由尸兵发出的声音掌握情势,也就是说所有尸兵都必须在它的音波范围内。因此,我认为它很可能在森林正中央。”

“原来如此。”

两人冷静地分析战局,乍看并没有背叛的迹象。

“……喂,萝萝妮亚。”

观察众伙伴状况的亚德雷,就在这时发现萝萝妮亚的异状。只见她坐在先前被娜榭塔妮亚斩碎、被葛道夫拖进隐蔽处的尸兵旁,闭起眼睛伸手触碰尸兵的喉咙。

“别闭上眼睛,这里可是敌人的地盘啊。”

“啊,对、对不起。”

萝萝妮亚睁开眼。

“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想操纵血液,看看尸兵的肉体会变得怎样。”

接着,萝萝妮亚嘴贴上尸兵腹部伤口并吸了一口血。由血液的味道分析生态,是她的拿手绝活。

“你该不会,是在找救他们的方法吧?”亚德雷的语气有些激动。

“不、不是的,我只是在调查……只是为了接下来的战斗。”萝萝妮亚连忙摇头。

听她这么说,亚德雷不再追问下去。

下一秒,亚德雷腰间小袋里的甩炮忽然破裂,看来芙雷米与摩菈已经平安就定位,其他人用不着亚德雷发号施令,都一起奔向森林。

进入森林,大家以为尸兵全都追着韩斯离去,没想到还有一人停在树上。一见到亚德雷等人,他张口打算大叫。

“干掉他!”

亚德雷一声令下,麻痹针掷中其喉咙,德兹的雷击灼烧其身躯。随后又一名尸兵出现,葛道夫见状,持枪冲锋而去。尸兵承受住枪头攻击,但终究还是被葛道夫推回后方,腹部也遭铁枪刺穿。

“萝萝妮亚,你在干什么!”

亚德雷咆哮道。萝萝妮亚奔往倒下的尸兵身旁并伸手触摸,而看在亚德雷眼里,那就像是在尝试治疗。

莫非她真的想救尸兵吗?然而,萝萝妮亚看来只是在确认尸兵的生死,悲伤的眼神先是望着尸兵,随后便回头追上亚德雷等人。

千万别动傻念头啊,萝萝妮亚。然而就在前不久,亚德雷自己也曾想过要干那件傻事。

……

来自远方的凄厉尖叫,传进莱那耳里。紧接着,原先在山谷周边游荡的莱那,身子突然像是通电般颤动,随后全力奔往厉声传来的方向。

霎时间,他没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既不懂为何远方的尸兵嚎叫,也不懂自己为何突然奔跑。

但他随后就想到原因:尸兵与六花勇者开战了。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尸兵嚎叫狂奔的理由。

(六花总算来了!)

要是能出声,他想必早就发出欢呼。这下有机会能告诉六花真相,而不至于连碰面都碰不到了。

但他很快就发现,现在高兴还太早。接下来才是难关,他得设法让六花勇者了解自己还活着,以及自己知道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而唯一的手段,就在莱那的右臂上。

(拜托,六花勇者,一定要发现它。)

莱那在一年前化为尸兵,期间一直躺在森林附近洞窟里。

丧失时间感的他,不晓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但就在某一天,他有了重大的发现——

虽然机率很低,但左臂有时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动。

莱那曾集中精神在左臂上,但即使再怎么聚精会神,依旧无法恢复自由,但有时浑身疲惫不堪,或是再三尝试无效打算放弃时,左臂却又忽然能自由动作。

是什么原因让自己能活动手臂,莱那自己也不清楚。

能动的时间长则三百秒,短的话约一百秒,时间长短同样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试着寻找是否有其他部位能动,但除了左臂,其他部位再怎么试也动不了。

他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利用那偶尔能动的左臂传递自己的存在。

他捡起小石头,将其掷裂成两半,造出锋利的碎片,用它在自己右臂上刻字。

“我还活着,泰格狃的王牌,黑之徒花,我知道它的真面目。”

要是可以,他真想把全身都刻满字,但那节状身躯的虫型凶魔不时会到洞窟里检查尸兵的状况,有时还会用触角触碰尸兵的胸口确认其心跳。

要是文字被凶魔瞧见,自己肯定会被杀死。在右臂写字并且用衣摆遮住,已经是他所能做的极限。同时,为了让袖子在交战时能自然破裂,他还事先在上头割出裁断线。

(……不妙,六花勇者就在附近。)

被寄生体操纵狂奔的莱那心想,现在他右臂的袖子虽然还没破,只要左臂一能动,就要立刻撕破遮着文字的衣服,并且要是有机会,还会用左手指自己的右手。

然而左臂重返自由的那瞬间迟迟不来。右臂上的文字,如今依旧被遮住。

“呜喵喵!”

古怪的叫声从莱那头上传来。要说是人类,那听起来似乎太过兽性;要说是猫,却又更像是人类的声音。

是六花勇者吗?才刚这么想,莱那的身体自行腾空跃起,并跳上树干,往头上那名剑士攻去。

蓬头乱发的剑士身影,映入莱那眼里。剑士以脚攀住树干,躲过莱那的攻击,而难以置信的是,接下来他竟然在树干上奔跑,并且朝莱那跳了过来。

要被杀了吗?莱那心想。

然而蓬头乱发的剑士并没斩下莱那的脑袋,而是穿越而过,跳到其他树干上。

“一群蠢才,快过来抓我呗。”

接着,蓬头乱发的剑士转过身子,以惊人的速度在森林里前进,其他尸兵以及莱那,也追了上去。

拜托,左臂快恢复自由吧,否则要是六花逃掉,就来不及透露黑之徒花的事了。一边追逐,莱那一边暗自祈祷。

追着剑士,莱那忽然想到,为何这名剑士是孤单一人?其他六花上哪儿去了?莫非六花已经被歼灭,只剩下他一个?

正当他纳闷的时候,遗方传来尸兵的厉声。莱那推测,那大概是分头行动的六花,正在与尸兵交手。

下一秒,莱那的左臂忽然传来虚脱感。这感觉并不陌生,他的左臂能动了。

被迫奔跑的莱那,抓住并撕下右臂的袖子,于是他唯一的倚靠,刻在右臂上的文字裸露而出。

接着,他伸手指向自己的右臂,然而蓬头乱发的剑士背对着他,早已远去,并没看到莱那的动作。

他奋力挥动左臂,敲击树干,试图吸引剑士的注意力。要是可以,他恨不得放声大喊,然而能动的毕竟只有左臂,他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声的。

一阵麻木自左臂传来,代表莱那的控制能力即将再次失去,而那名剑士早已看不见踪影了。

……

“继续前进!别停下来!”

在亚德雷的号令下,五人与一头凶魔一起在森林里前进。打头阵的是葛道夫蠢德雷与娜榭塔妮亚随后掩护。我方的最大战力恰姆目前还没派出从魔,由萝萝妮亚以及德兹负责保护。

前进了一段路,亚德雷停下脚步。

最初得进行的行动,是找出操纵所有尸兵的凶具九号,但在蓊郁的森林里,要找出一头凶魔并不容易。

但线索还是有的:凶具九号由众多尸兵所保护,并且待在最容易防御的位置上。

靠这两点就能推估其所在位置,也就是在森林中央,那棵比其他树高出一截的大树附近。

“我确认一下战况,你们先等等。”

说着,亚德雷跳上附近一棵树,像猴子般爬了上去,由上头瞭望整座森林。

往西边越过森林处,看得到大群尸兵聚集在那儿。看来凶具九号果然得除掉,否则要想突破恐怕是难上加难。不过就算可以,亚德雷也没打算尝试。

北边传来尸兵凄厉的叫声,还看得到疑似炸弹引爆的黑烟,看来韩斯已经到了山谷另一头,正忙着对付尸兵。

从群树的缝隙间,看得到尸兵正奔往北边山谷,但行动模式颇为单调,似乎只是往出状况的方向奔跑。果然,亚德雷看到一具尸兵试图飞越山谷却坠落谷底,这证明他们的智力并不高一。

南边由于有林木笼罩,亚德雷看不出什么,只知道那儿悄然无声。躲在里头的芙雷米跟摩菈,看来并没有被敌方发现。

随后,亚德雷凝望森林中央大树的四周,看到几十具尸兵群众在那儿,而凶具九号就在那里头。

“很好,找到了!我们上!”

亚德雷刚下到地面,北边忽然传来几声爆炸巨响,并且伴随同样巨大的崩塌声。看来韩斯已经破坏桥梁,声东击西成功了。

“目标是那棵大树。真感谢它待在那么醒目的地方。”

这时,传来一声奇特的尖声,听起来就像是金属笛子的声音。亚德雷环视周遭,这时德兹开口了。

“凶具九号似乎对尸兵下达什么命令,尸兵行动就要改变了。”

随着尖声响起,尸兵同时发出厉声,并且就像是锁定此处,由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看来我们的位置曝光了。”

“预料中的事。恰姆,交给你了。”

“包在恰姆身上。”

接着,恰姆将狗尾草伸进喉咙里,发出夸张的呕吐声吐出从魔。

“往四周散开!”

于是,牵制并扰乱尸兵的任务由从魔包办,亚德雷等人继续朝森林里前进。

……

(……天哪。)

一边跑,莱那一边暗自嘀咕。蓬头乱发的剑士,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刚刚是让六花得知自己存在的大好机会。他已经成功接近六花,左臂还正好幸运能动。由过去左臂重获自由的次数之少来看,这次已经称得上是奇迹了。

(那剑士上哪儿去了?)

莱那以及附近的尸兵,都忙着寻找那名剑士,身旁几十人发出的厉声传进耳里,但就是没人发现那剑士的身影。

森林里响起爆炸声。莱那与几十名尸兵聚集到遭爆破的桥梁边,但还是看不到剑士的踪影,甚至连一点声响都没听见。六花勇者体术之迅捷以及藏身能力,令莱那惊愕不已。

(……不,这样或许也好。)

那蓬头乱发的剑士毫不留情地杀了尸兵,不因他们曾是人类而有一丝手软。要是接近,他恐怕不会察觉莱那右臂上的文字,或者即使看到也会视若无睹,直接杀掉莱那。

莱那想,从刚才开始,别处就传来争战声,森林里的六花不只他一人,他还有其他同伴在。

(要是那剑士不行,就找其他六花吧。目前还有希望。)

他这么乐观是有原因的。原来刻了文字的尸兵不只他一人。躺在洞窟的期间,他也在周围尸兵的身体上刻了同样的文字。

左臂能动的时间只有一会儿,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刻下文字,还得将其藏好而不被巡视的凶魔发现,可不是一般的辛苦。

他靠左臂撑起身子,滚到其他尸兵身旁,并且伸手刻下文字,还得事先将衣服划烂,让它到时比较容易撕破。

一旦左臂麻木,代表可活动的时间即将结束,他就得连忙用衣服将文字盖住,接着爬回原地并仰躺,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被莱那刻下文字的尸兵一共有左右两名,头上两名,以及脚边一名。

左边尸兵的左臂已经写上充分的文字,内容莱那记得很清楚。“有人还活着,找到并救他,右臂有字的男人,高大,脸上有伤,知道泰格狃的王牌”。

右边尸兵身上,则是写下了“找到并救他,右臂有字的男人,泰格狃的王牌”。这样对方应该也能看得懂。

躺在头顶的两名尸兵由于时间不足,只有写下“右臂有字的男人,知道,重要线索”这么点文字,至于脚边的那个,莱那光是写下“救他,知道”就已经竭尽所能,但只有这四个字,对方恐怕也看不懂。

莱那将左臂能动的时间全花在这工作上。看似简单的刻字,对他来说就像是燃烧生命的战斗。

就算左臂能动,有时也会因为周围有凶魔脚步声而动弹不得,有时才刚能动却又立刻麻木,连写字机会也没有,甚至他还遇过文字差点被凶魔发现,把他吓得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要是文字曝光,肯定会被当场处决。莱那能够存活至今,完全是运气好。

(没错,别灰心啊莱那,六花一定会发现的!)

刻上文字的尸兵现在在哪,莱那并不晓得,但既然有五个人,六花总会发现其中一个,并且照文字所述寻找右臂有字的尸兵。

(快思考,想想怎么让六花发现自己,并且等待左手能动的那一刻。)

这时,莱那想起刚才左臂能动的时候,正好是远方另起战事的瞬间。

他又想起,之前躺在洞窟时,曾听见凶魔群的对话。据他们所言,操纵尸兵的似乎是一头叫做凶具九号的凶魔。

他由此推断,会不会当凶具九号出什么状况时,自己的左臂就能动呢?也许它遭受攻击或是一时分心无法操纵尸兵时,自己的左臂就能在那当下恢复自由?

尽管毫无根据,但莱那觉得这推论应该错不了,既然如此,接下来左臂一定还有机会能再恢复自由。

(相信自己,莱那,你一定办得到!)

这时,森林里忽然响起金属笛音般的声音。

莱那的身躯不再追逐剑士,开始全力奔跑。他前往的方向是森林中央,看来凶具九号下达了其他命令。

……

“尽是耍些小花招。”

在森林中央,一头凶魔念念有词。拥有昆虫般节状身躯的它,正是特质凶具九号。

它听着森林里四处传来的尸兵声响,一边分析战况。

凶具九号的嘴里有个像是笛子的器官,不停发出类似尖锐金属声的音波,借此对攀在尸兵颈子上的寄生体下达命令。

(北边的尸兵回中央!迎击六花勇者!)

北边的尸兵对音波起了反应并开始行动,但凶具九号从尸兵的声音里发现,他们被山谷阻断,无法返回森林。

一开始,它以为六花打算穿越森林直接前往【命运】神殿,但那敌人却离开森林往北边而去。想不透原因而一头雾水的它,随后就发现其余六花正朝着自己而来。

发现是声东击西,它的音波一时有些紊乱。

但是并不要紧,它已经堵住通往【命运】神殿的路,负责保护自己的尸兵也宛如铜墙铁壁。凶具九号有自信,自己就算对上六花全员也不会吃败仗。

……

凶具九号要是出状况,左臂就能重获自由。莱那的推理几乎猜对了。凶具九号不断发出的微小音波一旦紊乱,操纵尸兵的寄生体,控制也会出现些微失灵。

这样的些微失灵,对一般尸兵毫无影响,然而操纵莱那身躯的寄生体对左臂神经的控制较为轻匆,所以只要音波紊乱,就会暂时失控。莱那何其幸运,要是没有那些微的松绑,他恐怕早就束手无策。

……

亚德雷等人就待在距离大树两百公尺远的地点。周围的尸兵接二连三袭来。

“呜……!”

亚德雷闪过尸兵的手臂。那既不是拳击也不是掌击,就只是挥舞手臂的打击,然而威力却不容小觑。趁着尸兵重心不稳,亚德雷补上一记扫腿,随后脚踝猛力踩上他的颈子。

尸兵的动作很快,前一秒还摇摇晃晃,下个瞬间却以惊人的速度冲刺而来,尽管比不上亚德雷与葛道夫,但尸兵全都拥有媲美一流战士的敏捷。

恰姆虽然派一半从魔分散至四周抵御尸兵,但还是没能挡下全部。

“哈啊!”

娜榭塔妮亚的细剑刺穿逼近而来的尸兵,但即使喉咙被刺穿,尸兵的身子依然直扑而来。

“危险!”

亚德雷的麻痹针掷向尸兵的肩膀瘫痪其动作,地表冒出的剑刃趁机将尸兵斩成两半。

“娜榭塔妮亚,刺击是不管用的!把他们切碎!”

“知道了!”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保护娜榭塔妮亚,但要是失去她,与德兹的同盟将宣告破裂,也难以想像葛道夫会干出啥傻事。会挺身保护她,可说是身不由己。

“德兹!萝萝妮亚!你们没事吧?”

亚德雷向其他伙伴问道,目前在场的只有亚德雷、萝萝妮亚、德兹以及娜榭塔妮亚,恰姆与葛道夫正前往大树北边。

照原订计划,亚德雷等人接下来会发动突袭以制造破绽,他们两人则由北边进攻,借此让无路可走的凶具九号逃往南边。

大树周遭集结了约两百名尸兵,而应该待在正中央的凶具九号,似乎没有移动的迹象。

在恰姆等人就定位前,亚德雷还得在原地继续待上几分钟。

就在这时,亚德雷见到一具尸兵从树上攻向萝萝妮亚,萝萝妮亚却浑然未觉。

“萝萝妮亚!快躲开!”

亚德雷边喊,边扔出带了铐具的链条,扣上尸兵的脖子后全力收紧。总算发现遭攻击的萝萝妮亚鞭子一挥,打退尸兵的身躯。

萝萝妮亚的动作很迟钝。要是全力战斗,她绝对有能力击退周遭的敌人,然而如今的她,光是闪避攻击都很吃力,也没像平常那样满口咒骂。

“萝萝妮亚由我掩护!德兹、娜榭塔妮亚,你们专心对付自己的敌人!”

亚德雷放声大喊,接着来到萝萝妮亚身旁,以剑挡下冲锋而来的尸兵。尸兵完全不在乎剑锋,高举双臂向下挥去,两只手腕因此被剑切断,手掌滚落到地面。

“振作点啊,萝萝妮亚!”

亚德雷才刚吼完,没想到下个瞬间,萝萝妮亚却采取了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目光对着某点,像是发现了什么,接着抱住一名尸兵,对准脖子后方的寄生体一口咬下,毫不犹豫地吸吮着流出的体液,她想透过味道了解寄生体的生态。

你这是在做什么?亚德雷心想。他拼命挥剑掩护萝萝妮亚。她的心思全集中在分析体液上头,自己非得保护她不可。

一边靠剑与麻痹针驱散敌人,亚德雷发出怒吼。

“蠢才!你到底在干什么啊,萝萝妮亚!”

看到萝萝妮亚紧抱的尸兵微微活动,亚德雷立刻奔向那名尸兵并举剑刺穿胸膛。再这样下去,难保等下不会误伤萝萝妮亚。

“萝萝妮亚,你……”

萝萝妮亚擦着嘴,舞鞭对付周遭的敌人,但心思显然不在战斗上头。

“适可而止吧!难道你还不死心吗?”

“可、可是……”

敌人陆续来袭,现在可没空讨论下去。三人与一头凶魔拼命对付蜂拥而至的敌人。

这时,娜榭塔妮亚开口了。

“我们走吧,恰姆小姐她们应该准备完成了。”

聚集而来的尸兵如今已减少许多,是时候启动计划了。

“也好,我们走吧。”

亚德雷说完,大家准备前往尸兵群众的大树,唯独萝萝妮亚一动也不动,只凝神瞧着亚德雷打倒的一名尸兵。

“够了,萝萝妮亚,尸兵已经死了,根本不可能救得活的。”

但萝萝妮亚望着亚德雷,接着摇了摇头。

“不对……”

“什么?”

“不是这样的,亚德,这些尸兵……他们都还活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尝了他们的血后我才确定,这些人虽然被操纵,但并不算是死了。而且……而且……”

萝萝妮亚指着倒地的尸兵。亚德雷这才发现,那尸兵的左臂上刻着文字。

“救他,知道”,文字非常简短,字迹潦草无比。

“变成尸兵的人还没死,还在身上写下文字,希望有人去救他!”

亚德雷呆住了,愣愣地瞧着那文字。

第四章 两个计谋

六花勇者与德兹现身昏厥山地。

一接到消息,泰格狃就带着主力部队全速往北行进,不过,要抵达昏厥山地,还得花上半天时间。

泰格狃坐在巨大粘菌型凶魔的背上,一派悠闲地望着北边天空,凶具二号则低空飞行,在泰格狃附近盘旋待命。

“啊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竟然自己跑来【命运】神殿,接下来可有意思了。”

泰格狃像个孩子般笑着。它有时心思无比缜密,有时却像个孩子,连它的部下都一致觉得,自己的上司实在是难以理解。

“不过也不宜太过轻敌。六花也就罢了,德兹可不晓得会使出什么手段。”

“但是它能做的应该也不多了。”

“我知道。但就算如此,德兹依然是个不容轻忽的家伙。”

泰格狃回答凶具二号,随后又问了。

“不知道凶具九号现在在干什么?”

“凭它的能力,恐怕只能暂时拖延敌人,大人还是别太指望它比较好。”

“我倒不这么认为。要是一切顺利,它应该能做掉其中一人。”

泰格狃等凶魔继续前进。

……

同一时刻,葛道夫与恰姆正赶往大树北边。如今尸兵全聚集到亚德雷他们那儿,因此他们沿途没过上太多阻挠。葛道夫瞄了一眼身后,确认恰姆是否还跟着自己。原来是亚德雷先前吩咐过他,说恰姆是个路痴,绝不能放她一人独行。

恰姆冷漠地瞧着葛道夫,就像是在质疑他,不知哪时又会再背叛。

“恰姆,就算公主下令,我也绝对、不会背叛六花。”

“喔,是喔。”

然而恰姆依然没卸下心防。葛道夫毕竟有例在先,被认定为背叛者,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两人来到森林一隅,在指定的位置停下,从群树的缝隙间观察尸兵集团的样子。由于注意力集中到亚德雷等人身上,尸兵似乎没察觉葛道夫等人的动向。

他们望着尸兵群,试图寻找凶具九号,但不知是不是对芙雷米的狙击有所提防,凶具九号藏得很深,由外侧完全看不见身影。

明明时候差不多了,亚德雷等人却还没发动突击。

“根本不必靠芙雷米或阿姨,恰姆直接宰掉它就好了。”

“……是,我也、这么打算。”

看在葛道夫眼里,尸兵并不是多强的敌人,要是直接开战,应该不必承受太大损伤就能获胜。问题在于第七人,但对方目前似乎毫无动作,而为了防范第七人,葛道夫希望能尽早打倒凶具九号。

并且,葛道夫还隐忧着另一件事,就是娜榭塔妮亚提议的那个计策。她之前说过,要设个圈套陷害萝萝妮亚。

该不该帮忙,葛道夫依旧迟疑未决,因为他怀疑那是说来欺骗自己的。现在还来得及,是否该告诉亚德雷一切,阻止那个计策呢?

但想着想着,他又改变了主意。计策确实有风险,但要是什么都怕,将会一事无成。那是个有效的计策,能引导六花迈向胜利。

……

“亚德雷先生、萝萝妮亚小姐,你们在做什么?”

见亚德雷等人并未进攻,德兹折回他们身边。萝萝妮亚让德兹看了尸兵左臂上的伤痕字迹,这下连它也跟着目瞪口呆。

“这文字究竟是……”

“德兹,就如您看到的,尸、尸兵里还有活着的人,正在向我们求救。”

“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那种状态下的尸兵,照理说不可能还活着,更别说是写下文字了。”

关于这点,亚德雷也有同感。尸兵怎么看就是一具死尸,就只是被寄生体强制操纵的躯壳罢了。

“我刚刚尝过尸兵的血的味道,他们的状态非常、非常的糟……但勉强还算是活着的。”

“请等一下,萝萝妮亚小姐。”德兹接着说:“计划已经无法中断了,泰格狃发现我们的位置,接下来要是不尽早抵达【命运】神殿,我们将会遭到包围而全军覆没。”

“这我明白,可是……”萝萝妮亚拼命地想说服他人,“亚德,我还是觉得我该找出方法解救化为尸兵的人!让我们寻找黑之徒花真面目,同时帮助尸兵吧!”

“这种事,不可能办得到的。”

“求、求求您德兹,我会努力的,绝不会给大家添麻烦,也一定会救回尸兵,所以请告诉我方法吧!”

亚德雷对着那串文字看了许久。尸兵真的还活着吗?化为尸兵与我们为敌的村人,现在依然活着?

呕吐感忽然自肺腑涌现。意识尚存却被寄生体操纵着去战斗,光是想像这活地狱般的感受,就令他不禁觉得恶心。

一度斩断迷惘的亚德雷又再次陷入烦恼。也许真的有救尸兵的方法——亚德雷差点就要赞成萝萝妮亚的话,但下一秒,一个念头自脑海里闪现。

“不对,萝萝妮亚。”

“咦?”

“诡计……这是泰格狃的诡计。它想让我们尝试拯救尸兵,借此争取时间,才写下那些迷惑我们的文字。”

亚德雷并无证据,但既然对手是泰格狃,难保它不会这么做。

“也、也许是这样,但也搞不好不是……”

“不行,别再想什么救尸兵了!不能把时间消耗在那上头!我们走吧!”

“亚德!”

萝萝妮亚放声大喊,但亚德雷早已往前奔去,德兹随后追上,再配上似乎等得不耐烦的娜榭塔妮亚,一起朝敌人突击而去。

即使尸兵活着,也没方法可救了。现在唯有趁早打倒,才能让他们趁早解脱。

……

亚德,为什么?

为什么,你有办法对尸兵下杀手呢?

看着亚德雷他们的背影,萝萝妮亚暗自心想。

尸兵以大树为中心,井然有序地排成阵型。三人与一头凶魔朝正中央冲锋,目的则是要先破坏尸兵阵型,为恰姆他们之后的进攻开道。但亚德雷也说,要是能当场干掉凶具九号,当然是再好不过。

然而萝萝妮亚的动作就是显得绑手绑脚,毕竟要是杀掉凶具九号,尸兵也将会全数死亡。

一锁定位于阵型中央的凶具九号,亚德雷举起炸弹,德兹雷击蓄势待发,但攻击还来不及发动,外围的尸兵就在这时一起袭击而来。亚德雷等人于是被迫应付前来的尸兵,自然攻击不了凶具九号。

“妈的,守得真紧。”亚德雷喊道。

这些尸兵的行动,显然跟先前交手过的不同,他们彼此配合,以至少三人一组同时进攻。看来先前的尸兵只能遵照大略的命令行动,而这些集结布阵的尸兵,则是由凶具九号目睹战况并随时发号施令。

“娜榭塔妮亚,掩护我!”

“抱歉,我这里也忙不过来!”

亚德雷、娜榭塔妮亚、德兹试图进攻,唯独萝萝妮亚待在后方,只抵挡尸兵的攻击。由于害怕杀死尸兵,萝萝妮亚的挥鞭显得有气无力。

伙伴们毫无迷惘,对尸兵见一个杀一个。看着尸兵被亚德雷持剑砍倒,被娜榭塔妮亚的剑刃斩断,被德兹的雷击烧得焦黑,萝萝妮亚不禁想,为何他们狠得下心动手?

透过刚才所尝的尸兵血液,她知道尸兵的心脏依然跳动,大脑也都还安好。他们的肉体在干渴与过度操劳下变得残破不堪,只是受制于寄生体而被迫活着。但萝萝妮亚知道,只要能摘掉寄生体,要救回他们并非不可能。

然而亚德雷却忽视萝萝妮亚的话,决定杀光所有尸兵。

原来他是如此冷酷的人吗?萝萝妮亚不懂,面对也许还活着,只是被迫战斗的人们,为何他能狠心下手?这是追求胜利所必备的坚强吗?是身为六花勇者必须的吗?缺乏这份坚强的自己,才是错误的一方吗?

“萝萝妮亚!振作起来啊!”

亚德雷放声喊道。从刚才起,萝萝妮亚一直只逃不战。

看来又给大家添麻烦了——萝萝妮亚自己也深感愧疚。

“真是了得的统率能力。真想不到它竟然会这么难以接近。”

娜榭塔妮亚边说,边从地面召出剑刃。凶具九号几乎没移动过位置。

“既然这样,我也另有手段。”亚德雷低声回应娜榭塔妮亚,随后放声大喊,“这样打下去没完没了,撤退吧!”

他从腰间掏出烟幕弹砸向地面,周遭顿时烟幕弥漫,什么也看不见,尸兵也停下动作呆立原地。

“这玩意儿对尸兵可有效了!”

萝萝妮亚打算如亚德雷所言撤退,却发现身在烟雾里的其他成员,正进行其他动作。

娜榭塔妮亚召出横躺的剑刃,倾斜地自地表窜起,亚德雷则沿着剑脊奔跑后腾空一跃,朝阵型中央扔了几枚东西。

“!”

凶具九号发出格外响亮的音波,尸兵于是一起扑到亚德雷扔出的东西上头,但却什么也没发生。

萝萝妮亚推测,亚德雷扔的大概只是石头,借由现场的烟雾让敌方误以为是炸弹。

见到尸兵乱了阵型,亚德雷这次扔出真正的炸弹,德兹与娜榭塔妮亚也朝中央全力猛攻。几名尸兵为了保护凶具九号,承受攻击并当场死亡。

连敌人都如此合作无间!萝萝妮亚不禁汗颜,自己竟然只待在后方,愣愣地瞧着这一切。

透过尸兵群之间的缝隙,可以略微看见凶具九号的身影。那是人类大小的巨大虫型凶魔,几十只细脚支撑着细瘦的节状身躯,腹部中央结了一颗看似卵巢般的诡异瘤状物。

原先有条不紊的尸兵开始混乱。就在这时,葛道夫由森林北边发出嘶吼并冲锋而来。

……

用不着仰赖芙雷米的狙击,直接在此做个了断!葛道夫的冲劲,就连恰姆的从魔都被远抛在后。

发现敌人接近,尸兵发出厉声并高举手臂向下砸去。足以令凡人当场死亡的重击,葛道夫硬是靠头盔与强韧的颈部肌肉承受下来。

“喔喔啊!”

腹部遭受葛道夫猛烈的肩部冲撞,尸兵向后弹飞并撞上后头的尸兵。趁着敌阵露出破绽,葛道夫继续向前突进。围绕着他的尸兵接二连三袭来,但他靠着钟甲挡下一切,只一股劲地靠铁枪冲刺,驱散正面的敌人。

随后,恰姆的从魔也涌入尸兵阵内,坚牢的防御阵型一口气崩溃。如今葛道夫已经能清楚看到凶具九号那节状的身躯。

“——!”

下个瞬间,凶具九号急急忙忙发出音波,尸兵群于是后退,集合到凶具九号周边,意图再度将它包围起来。而凶具九号则转过身子,往南边奔逃而去。

“葛道夫,抓住它!”

用不着恰姆大喊,葛道夫本来就是如此打算,然而这时五具尸兵摊开双臂挡住去路。葛道夫攻击中央那人尝试突围,但即使铁枪由胸膛刺穿脊梁,尸兵依然紧抓着铁枪不放,其他尸兵也缠住葛道夫的身子不肯松手。

“呜……!”

葛道夫站稳马步想抢回铁枪,但五对一的形势毕竟不利于他,身子反而被尸兵举了起来。

“你在搞什么啦!”

水蛇从魔由后头一一咬碎抓着铁枪的尸兵脑袋。尸兵虽然死了,依然抓着铁枪不放,但葛道夫这下终于勉强甩开尸兵。可是凶具九号与保护它的尸兵,已经趁机逃至远方。

亚德雷与娜榭塔妮亚追了上去,试田收拾逃跑的凶具九号,但也一样受到尸兵群阻挠,攻击不了目标。

“我们追!”

一声令下,亚德雷冲了出去,娜榭塔妮亚、德兹以及萝萝妮亚也随后跟上。

……

远方传来打斗声、爆炸声与雷声,莱那认为那应该是六花与凶具九号在交战。看来先前那蓬头乱发的剑士只是负责欺敌佯攻,这边才是他们的主力。

莱那的身躯正前往森林中央的大树。他心想,这真是谢天谢地。要是继续追逐那名剑士,不是一事无成被杀掉,就是遭搁置而永远见不到六花。

只要能遇上其他六花,也许就会有谁发现右臂上的文字。

这时,莱那感觉到左臂传来一阵虚脱,这是左臂将恢复自由的前兆。

他的左臂从来不曾一天里活动过两次。看来果然操纵尸兵的凶魔一旦出状况,左臂就能自由动作。

(……来了!机会来了!)

莱那振奋不已。只要在六花面前挥手并指向自己的右臂,总会有人发现自己的存在,最起码也不至于立刻被杀。

其他尸兵也跟莱那一样前往森林中央。跑着跑着,其他尸兵的厉声逐渐自前方传来。

是六花吗?没想到下一秒,眼前的景象令莱那惊愕不已。水蛭、蜥蜴、蛞蝓、以及像鱼的各式奇异凶魔,挡住了尸兵的去路。

(不妙!)

凶魔要是看到右臂上的文字,一定会杀了自己!正当他打算拿袖子遮住文字时,下一瞬间,无法理解的现象发生了。

巨大蛞蝓朝莱那吐出酸液。莱那身躯横向跳跃,右臂自己举起来捶向蛞蝓。虽然打掉了它一块肉,但似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

并且不只莱那,这些凶魔也开始攻击其他尸兵。

(为何凶魔会攻击我们!)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莱那还是继续与凶魔交手。其他打算前往大树的尸兵,也全都被凶魔给拖住。

不管怎么看,它们都是在保护六花。莫非这也是六花的能力?在他们之中有能够操纵凶魔的圣者?

想不透的莱那,只能被迫对付眼前的敌人。

(如果这些凶魔是六花的同伴……)

莱那用还能动的左臂指指右臂,抓起右臂亮出上头的文字给蛞蝓看:心想如果它是六花的同伴,那么应该就会有所反应。

然而蛞蝓凶魔不顾一切继续攻击,莱那这下也只好先把能活动的左臂拿来保护自身安全。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究竟该如何是好?莱那满脑子疑惑,却也只能继续战斗下去。

……

“妈的,这家伙逃得真快!”

亚德雷边吼,边跑在崎岖不平的森林里,但凶具九号却不断派出尸兵拖住自己的脚步,双方如今已被拉开一大段距离。

“简直就跟亚德雷先生您一样呢。”在一旁奋战的娜榭塔妮亚说道。

“我的逃跑才不像它这么拙劣!”

“……您在气愤些什么?”她似乎有些傻眼。

“德兹,能问件事情吗?”亚德雷边打边问,“我们现在追逐的那凶魔,真的是凶具九号吗?”

“它的外观跟我听说过的确实吻合。”

“它有没有可能是变形型凶魔变的?”

德兹想了一会儿。

“几乎不可能。变形型凶魔能模仿外貌,但模仿不了能力,而它刚刚确实发出了操纵尸兵的音波。”

“如果我是泰格狃的话,就会事先安排几头变形型凶魔当幌子欺骗敌人。”

“即使想,也办不到吧,变形型凶魔数量可是很稀少的。”

原来是这样吗?亚德雷心想。

“事情不太妙,它偏离了当初计划的方向。”

经它一说,亚德雷才发现,凶具九号前往的是东南边,就算再追赶下去,也到不了芙雷米她们待命的那座山里。

只好重新来过了吗?但亚德雷又想到,葛道夫、恰姆与萝萝妮亚都还没跟上来。

“先别追了,停下来吧。德兹、娜榭塔妮亚,这里交给你们应付。”

一声令下,大家停下脚步。亚德雷将尸兵交给德兹它们收拾,自己看着右手上的纹章,上头的花瓣一片不缺,韩斯平安无事,摩菈与芙雷米也还活着,计划到目前为止还算顺利。

“我去看看状况如何。”

说完,亚德雷爬上附近的树木,由上头观察森林的样子。

凶具九号正停留在离亚德雷等人稍远的位置观望,而那儿跟芙雷米他们所在的山头有段距离。

森林北边与中央不停传来厉声,韩斯、恰姆以及剩余的从魔分别在那儿大战尸兵,目前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

接着,他往昏厥山地看去,发现许多在天空飞的凶魔。即使知道亚德雷等人逼近,那群凶魔似乎无意前来。昏厥山地绝不会只是个空壳,泰格狃恐怕事前严令他们不准擅离岗位,绝不让任何一人踏进【命运】神殿。

最后,他对着森林环视一圈,目前看来并没有大群凶魔接近,但驻守在附近的凶魔恐怕几小时内就会蜂拥而至,泰格狃的主力也不知何时会抵达。

“亚德雷先生!危险!”

听见娜榭塔妮亚的声音,亚德雷这才察觉到危机。一具尸兵以惊人的速度爬上树逼近而来,亚德雷才刚转头,他便露出黄色牙齿发出厉声。

“啊……”

看到那张脸,亚德雷想起那是住在离自家三栋房子远的大婶,有时会体谅亚德雷家姐弟俩度日辛苦,主动前来帮忙做家事。这么好心的人如今竟然就在眼前,还打算杀了亚德雷。

他以剑挡下攻击,打算回击时一剑砍下尸兵脑袋,但萝萝妮亚的话却在瞬间浮现脑海里:尸兵也许还活着。

“呜……!”

挥剑的手瞬间停摆,尸兵的攻击掠过身躯,但亚德雷反射性的一踢,将尸兵踢落地面。紧接着,德兹补上一记雷击,于是在雷电烧灼下,和蔼的大婶永远不再动了。

“哈啊……哈啊……哈啊……”

看着被击杀的尸兵,亚德雷努力平息慌乱的呼吸。他试着说服自己,这是不得已的,要是有所迟疑,被杀的将会是自己。

并且,他在心中向尸兵喊话:原谅我吧,这是为了胜利,是为了守护世界。

“亚德雷先生,您不要紧吧?”

“我没受伤,不用担心。”

边回应德兹,亚德雷边沿着树枝下到地面。

“不,我指的倒不是那个意思。”

“……你在操心什么?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啊!”

亚德雷笑着,但连他也晓得,自己的表情僵硬得很。

“看来目前没什么异状,就跟计划的一样。我们由东北边再发动一次攻击吧。”

这时,原本落后的恰姆与葛道夫,也前来与亚德雷他们会合。

打算发动新一波攻击的亚德雷,却发现萝萝妮亚不见了。

“……萝萝妮亚,没和你们会合吗?”

葛道夫环视周遭问道。看来他们也不晓得萝萝妮亚人在何方。

“单独一人很危险,这下可不好了。”德兹低语道。

“娜榭塔妮亚,你跟我来。恰姆、葛道夫、德兹,你们去牵制凶具九号!”

时间已经不够了,到底在搞什么!不得已,亚德雷只好带着娜榭塔妮亚回头寻人。

……

萝萝妮亚并不是跟丢,也不是擅自脱队行动。她一边跟尸兵交手,一边追向亚德雷他们。

但交手的同时,萝萝妮亚不忘观察尸兵的身子,想看看他们身上是不是有哪里有文字。她认为,一定能找得到其他身上写了字的尸兵。

有人还活着,并且透过文字求救。亚德雷虽然认为那是陷阱,但事情不见得真是那样。

亚德雷等人渐行渐远,尸兵也大半追着他们而去。萝萝妮亚找了一阵子,并没找到其他身上写了字的尸兵。

于是她想了,光寻找是不行的。

一具尸兵自树上袭击萝萝妮亚。她一边靠鞭子抵御,一边环顾四周,确认是否有其他尸兵存在。

“呀啊啊!”

随着一声高呼,她的意志集中到鞭子上,于是长三十余公尺,染上萝萝妮亚自身鲜血的鞭子,像条蛇一样捆住尸兵。她再次环顾周遭,确定没有其他敌人后,来到捕捉到的尸兵身旁。

由刚刚尝过的寄生体体液,她认为自己应该能摘除尸兵身上的寄生体。

要是摘除的手法太粗鲁,触手与脚会把脑与神经扯得稀烂,化为尸兵的人恐怕也得死去。

然而寄生体的形态单纯,萝萝妮亚早已掌握其构造,外加寄生体本身几乎不具思考能力,只要将圣者的血液注入寄生体逐步将其杀死,并且慢慢拔除,别伤及重要器官,那么尸兵应该还有机会复苏。

萝萝妮亚制服挣扎不止的尸兵,自咬舌头并含住血液,随后张口咬上寄生体,慢慢将血液注入其中。

动作得快,否则会给大家添麻烦。惦记着同伴的她,一边慢慢将寄生体麻痹。

……

没多久,亚德雷就找到萝萝妮亚,并对她正在进行的事哑口无言。

“哎呀,这可真伤脑筋了。”

娜榭塔妮亚诧异地说道。萝萝妮亚此时正打算摘除尸兵身上的寄生体。

“……萝萝妮亚,该走了。”

萝萝妮亚没回应他,众精会神地握着寄生体,将触手跟脚慢慢自尸兵体内拔除。表情跟战斗时截然不同,这也让亚德雷体认到,她果然不该成为战士,而是该踏上医疗之路。

“萝萝妮亚小姐,请您快停下吧。”

娜榭塔妮亚开口,但萝萝妮亚依然充耳不闻,于是娜榭塔妮亚走了过去,拉她的手臂打算带她离开。但萝萝妮亚制止了她。

“马上就好了,请您再稍等一下。”

萝萝妮亚即将拔掉触手与脚的那瞬间,尸兵的嘴似乎微微抽动。

寄生体一摘除,尸兵的身躯也随之瘫软。

“水……水……”

萝萝妮亚从系在腰间的行囊里拿出水壶,将水含在嘴里并注入尸兵……注入先前还是尸兵的青年嘴里。

接着,萝萝妮亚又卸下铠甲露出手腕,朝动脉附近咬下,鲜血顿时自嘴角溢出。

“萝萝妮亚小姐,您这是……?”

飞溅而出的鲜血淋到尸兵身体上。原先枯槁腐朽的肉体,被鲜血染湿的部分恢复了生机。

“这就是最好的急救,他应该马上就会清醒了。”

然而,尸兵并没有醒过来。萝萝妮亚努力按摩心脏附近想让他活过来,然而看在亚德雷眼里,那显然是徒劳之举。

“结束了。我们走吧,萝萝妮亚。”

“还没,还不行,拜托再等一下。”

“我们当初决定好的!不救尸兵!”

“这次我不听亚德你的话!”

亚德雷抓住萝萝妮亚的手腕硬是拉她起身。萝萝妮亚甩开亚德雷的手,两眼直瞪着他。

“跟我们走!”

于是,萝萝妮亚背着尸兵跟在亚德雷后头。想不到她的腰腿出乎意料地健壮,似乎扛一个人也不太吃力。

“把那人放下吧,接下来还得打仗的。”

亚德雷说了,但萝萝妮亚却回了一句。

“我刚刚说过了,这次不听亚德你的话。”

亚德雷被激怒,口气也变得粗暴。

“那人没救了,再怎样也活不过来的。”

“才不会没救。寄生体已经摘掉了,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只要充分治疗,这人一定有救。”

你傻了吗?亚德雷心想。

“只要充分治疗?现在哪来的时间?我们得打倒凶具九号,前往【命运】神殿,还得调查出黑之徒花的真面目,哪有时间能让你进行治疗?”

“这……”

萝萝妮亚一时语塞。娜榭塔妮亚默不吭声,看着争论不休的两人。

“我们当中能够治疗的只有你跟摩菈,包扎疗伤的物品也有限,不可能救得了全部尸兵。”

萝萝妮亚什么也答不上。

“再说,就算救成功了,之后呢?要让他们手无寸铁地待在魔哭领里吗?这样岂不是等于送他们进凶魔肚子!”

萝萝妮亚默默听着,但眼神却明白显示,自己的决心不会动摇,绝不听从亚德雷的指示。

萝萝妮亚一直都是跟随亚德雷战战兢兢地战斗,忠实遵守亚德雷的指示。甚至有时让亚德雷觉得,她应该多多表达自己的看法。

因此,这样的公然反抗,是亚德雷想都不曾想过的事,他简直无法相信,萝萝妮亚会如此不可理喻。

亚德雷无法理解,为何萝萝妮亚要冒生命危险拯救素昧平生的尸兵?不懂向来最怕给周遭添麻烦的她,为何这次会如此任性妄为。

“萝萝妮亚,你……”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对萝萝妮亚的不信任,首次在亚德雷的心中萌芽。

三人回头与伙伴会合。一回原地点,葛道夫正不断冲锋,试着突破敌阵,恰姆的从魔与德兹的雷击也随后支援。然而敌人看来并没有往南逃逸的意思。

“转移阵地吧。我们由东北边发动攻击,把那家伙赶到南边去。”

娜榭塔妮亚点头答应,扛着尸兵青年的萝萝妮亚也同样跟了上去。

来到东北边的亚德雷,将芙雷米给的炸弹全撒出去,试着摧毁敌阵,但尸兵将炸弹拨回,没拦截下来的则以肉身承受,保护凶具九号。一旁的娜榭塔妮亚,也由地面召出剑刀专攻凶具九号。

遭受两个方向而来的攻击,凶具九号发出一声响亮的音波,尸兵则同时朝南边移动。

……

五人与一头凶魔会合,追赶凶具九号。这时,德兹来到亚德雷身旁。

“看来亚德雷先生您的计划果然是对的。”

“你跟地表最强的男人说这什么废话?”

就算芙雷米在场,要想打倒凶具九号恐怕也不容易,对方为了防范狙击,一定会更加巩固阵型,到时可不知得花上几小时才能除掉它。

德兹与亚德雷一边跑,一边以雷击与麻痹针打倒两旁袭来的尸兵。

“不过还有一件事,萝萝妮亚小姐究竟瞒着我们什么?”

听到这句意料之外的话,让亚德雷心中一突。看来德兹也跟亚德雷抱持相同疑问。

“我无法理解她为何对尸兵如此执着。也许她抱着什么秘密?”

“就像摩菈出卖我们,以及葛道夫叛逃那样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

葛道夫再次发动突击,亚德雷与德兹也随同掩护。目前的战斗以葛道夫为核心,靠他的突破力逼近凶具九号。

“萝萝妮亚当初只是个洗衣杂工,后来偶然当上【鲜血】圣者被摩菈利用,不可能有什么秘密。”

“不然,是为什么呢?”

萝萝妮亚如今依旧背着青年战斗。亚德雷也不明白,她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让她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哪可能好。反正别再啰里啰唆的,包在我身上就对了。”

“虽然有点担心,但也只好这样了。”

前来对付六花的尸兵,如今数量减少许多。亚德雷他们暂时停下脚步,将尸兵交由娜榭塔妮亚以及恰姆的从魔对付。

“您成功摘除寄生体了吗……真叫人惊讶。”

德兹走向位于最后头的萝萝妮亚,看着她背后的青年说道。

“他虽然虚弱,但没有严重外伤,只要再等生命力恢复就行了。德兹您虽、虽然说过他们没救,但其实是有救的。”

“不,萝萝妮亚小姐,这人恐怕已经……”

德兹摇摇头。萝萝妮亚往背后的青年瞧了一眼。

“……咦?”

萝萝妮亚先是手贴上青年的颈子,随后垂头丧气地将青年身躯放到地上。发生了什么事,不必说也能知道。

“为、为什么……怎么会呢……”

德兹缓缓答道:

“他的心早已死去,就算肉体能复原:心却是回不来的。萝萝妮亚小姐您的圣者之力虽然世间罕有,也不可能挽回他的。”

“难道没有办法……能让他的心复苏吗?”

“恐怕没有。至少,我并不晓得。”

萝萝妮亚回不了话,只能垂头丧气。

德兹看着萝萝妮亚,眼中流露着明显的不信任。收拾完尸兵的恰姆与娜榭塔妮亚,也以同样的眼神瞧着萝萝妮亚。恰姆流露出的是瞧不起她般的轻蔑眼神,娜榭塔妮亚则是若有所思。

亚德雷心想不妙,大家开始怀疑起萝萝妮亚了。

“继续吧,战斗可还没结束。”

随亚德雷一声令下,大家一奔而出,但萝萝妮亚低声嘟哝了句。

“一定还有办法……一定有的。”

战斗尚未结束,五人与一头凶魔再次突击而去。

……

“强、强……太强了!”

在尸兵保护下的凶具九号开口说道,身体因兴奋而打颤。五名勇者与一头凶魔,目前正在和尸兵交手。

泰格狃交付的任务是拖延六花勇者,阻止他们进入昏厥山地,直到泰格狃率领的主力抵达为止。虽然驻守于昏厥山地的凶魔不只一个,但它负责的是最重要的地点。

昏厥山地里藏了什么,谁是泰格狃送去的假六花,凶具九号都不知道,也觉得根本没必要知道。

“妈的,靠近不了!”葛道夫喊道。

他们的盘算,显然是想打倒凶具九号并瘫痪尸兵。然而现在的他们被厚实的尸兵墙给阻拦,连想靠近凶具九号都做不到。

恰姆的从魔打算破解尸兵阵,逐步逼近而来,但还是到不了凶具九号那儿。葛道夫与德兹不停尝试针对凶具九号突击,凶具九号却命令尸兵舍身阻挡。只要舍弃五具尸兵,所有进攻都能毫无问题地挡下。

一头凶魔成功阻止了六花全员——这毫无疑问是史上头一遭。

即使是魔王卓弗雷,都得操纵几十头凶魔部下才能阻挡住六花。当年卡尔癸克、泰格狃与德兹三头携手,也只能暂时阻止哈犹哈等三名勇者。而如今自己对付的敌人不只有六花勇者,还有德兹以及它的部下。

凶具九号沉醉于自己得到的力量,心想还好当初背叛卡尔癸克而加入泰格狃派。有泰格狃的力量给予新的进化方向,自己才能变得如此强大。

“我掩护你!德兹,上吧!”

亚德雷边喊边扔出烟幕弹,这下凶具九号与尸兵全失去视野。

没问题的——凶具九号笑了。尸兵扛起凶具九号,往德兹进攻的反方向逃去。葛道夫与德兹的那个手下虽然由侧面发动攻击,但也被它派出的尸兵挺身拦下。

“它要逃了!亚德雷,快点追上!”

恰姆一喊,亚德雷也追逼而来。然而,战斗力相对最低的亚德雷,更加不会对自己造成问题。

只要逃下去,拖延的任务就能轻松结束。尸兵要多少有多少,有多少人被歼灭,就再从森林中央叫来补充就行了。

凶具九号评估现况。通往昏厥山地的道路有百名尸兵看守,而那些是不能随便移动的。被引去森林北边的尸兵约两百五十名,虽然有点多,但也不至于带来致命影响。

剩下的六百五十名里,它放了三百名在森林里游走。

凶具九号其实大可呼唤尸兵全军包围亚德雷他们,但却故意不这么做。它知道不见踪影的韩斯、摩菈与芙雷米,也许会趁它忙着对付亚德雷等人时突破森林。

一边逃,凶具九号边思索,要是此战成功,自己肯定能获得最高的殊荣,也就是由泰格狃那儿得到属于自己的名字,而不再只是编号。

当初丑陋肮脏的人类小孩得到那荣誉时,真是令它憎恨、愤怒得浑身颤抖。

不对,自己既然拥有如此的实力,也许能得到超越殊荣的事物,也许能超越泰格狃或卡尔癸克,成为率领众凶魔的存在,甚至成为直接侍奉魔神的魔王,自己为自己取名。

德兹曾与泰格狃、卡尔癸克齐名,如今却束手无策,这不就是自己实力的证明吗?

凶具九号的心一点一滴起了变化,欲望以及自我意识正逐渐萌芽,就像泰格狃、卡尔癸克以及德兹当初那样。在它心中出现的是统治欲。如今的它,开始追求随心所欲操纵他人的快感。

……

(这究竟是什么状况……)

同一时刻,莱那正在森林中央徘徊,一找发现会动的目标,便发出厉声袭击而去。

他的对手并不是六花,而是几十头来路不明的凶魔。蜥蜴、蛇、水蛭以及青蛙等巨大的水生凶魔,朝尸兵袭击而来。

区区凶魔本来并不是尸兵群的对手,然而这些来路不明的凶魔被尸兵群围攻后却化为奇怪的软泥,而且几十秒后就变回原先的凶魔形态。

莱那就这样不停重复打倒凶魔,不但没空向六花传达自己的存在,甚至根本没遇见他们。

(再这样下去……)

一度高涨的希望,如今急遽萎缩。

疑似六花战斗的雷击与爆炸声,如今已遥遥远去,也感受不到其他六花接近森林中央一带的迹象。

而且,这些凶魔并没有智商,根本没察觉莱那右臂上的文字。

莱那眼前的一头水蛇凶魔由软泥状态复活。莱那发出厉声,周遭尸兵一起攻向水蛇,当然莱那自己也是。

这时,左臂又传来虚脱感。这是左臂恢复自由的前兆,而且是今天的第三次。

(如果这些凶魔是六花的同伴……)

莱那拼命从破得稀烂的裤子口袋里掏出尖石,也就是用来在自己右臂,以及其他尸兵手臂上写字的那颗。

莱那的身体朝水蛇冲去,右臂掐着水蛇制服其动作,同时伸出恢复自由的左臂,石头尖端抵住水蛇的身体。

原来他想在水蛇凶魔身上刻下“救我,我还活着”的文字,然而连一个字都没刻上,水蛇就扭动身体挣脱了束缚。

随后,尾部甩来的一击削过莱那的腹部,令他想惨叫的剧痛随之袭来,然而寄生体无视莱那的痛楚,依旧操纵着他的身躯。

(不行!不但写不上字,还险些被它杀掉。)

左臂传来麻木感,莱那连忙将尖石收进口袋里。

这方式是行不通的,但莱那也想不出任何其他方法。

(要是继续打下去……会变得怎样?)

莱那于是思索。他认为六花不至于在此处战败,毕竟他们是世上最强的六人。即使敌方尸兵再多,要打倒凶具九号也只是时间问题。

但假设战斗结束,操纵尸兵的凶魔死去,莱那将会变得如何?

若凶具九号一死,尸兵会变回人类,那当然是再好不过。若依然是尸兵,那么六花也许会找到自己,那么希望也还是有的。然而,要是凶具九号死了,尸兵也得跟着死……

时间所剩无几。

六花是否尚未察觉尸兵里有人活着?知不知道有人握有关于泰格狃王牌的资讯?被莱那刻下文字的五具尸兵,六花是否根本没看到?

莱那认为事情不该是这样,他们最后一定会发现。

……

然而,莱那并不晓得。

凶具九号与六花离去后,大树四周随即沉静下来,只残留二十多具尸兵的尸体。

其中一具尸体,在德兹的雷击烧灼下扭曲身子痛苦而死的尸兵,如今左手臂上仅能看得出些许文字。

“……重要……”

那是莱那为了传达自己存在,而刻上文字的其中一具尸兵。上头“右臂有字的男人,知道,重要线索”的一串文字,被德兹的攻击烧得焦黑难辨。

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莱那其中一个希望落空。

另外,一具尸兵在森林外缘,山谷北边那一头徘徊。他追着韩斯渡过山谷,却因桥被炸了而回不来。六花全员都在山谷南边,根本不会注意到北边的尸兵。

在他左臂上的文字“有人还活着,找到并救他,右臂有字的男人,高大,脸上有伤,知道泰格狃的王牌”,无缘映入六花的眼中。

而穿越森林后,通往【命运】神殿的道路上,聚集了上百名尸兵。他们接到命令,只要谁接近【命运】神殿,就将其全部杀光。

其中有一人,手臂上刻了串文字“右臂有字的男人,知道,重要线索”。

在打倒凶具九号前,六花并没打算前往【命运】神殿。这个人左臂上的字,恐怕谁也看不到。

……

追赶凶具九号的突击行动持续进行。五人与一头凶魔片刻未歇,往凶具九号的阵型攻去,而凶具九号只要稍见危险,便立刻向南逃逸。这样的你追我跑,已经持续了将近一小时。

萝萝妮亚跟在伙伴的后方,同样追着凶具九号。

“混账,这家伙又跑了!”

“葛道夫,不能再深入些吗?”

亚德雷与娜榭塔妮亚喊道。战斗期间为了不让敌人察觉有异,绝不能说出任何有关埋伏的话。要是被凶具九号发现芙雷米与摩菈的存在,所有努力将化为泡影。

“呜呜,该怎么办……”

萝萝妮亚念念有词。要是继续打下去,应该能打倒凶具九号,但尸兵也将全部死去。这不是萝萝妮亚乐见的,她无论如何也想救尸兵。

但萝萝妮亚也明白,自己没有时间,也没有人手与物资,甚至连方法都没找到。在这样的状况下,自己什么也办不到。

尽管希望渺茫,萝萝妮亚还是希望有更多的资讯,希望谁能告诉她拯救尸兵的手段。

这时,绕至森林里的两具尸兵,由后方袭击而来。殿后的萝萝妮亚死命挥鞭应战。

“对不起!”

萝萝妮亚喊道。现在可不是手下留情的时候,萝萝妮亚的能力也没高超到能够不杀生而瘫痪对方。因罪恶感而颤抖的她,鞭子朝敌方挥去,鞭尖的第一击虽然落空,但鞭子中段的第二击却抓准了尸兵的心脏一带。

伴随四溅的鲜血,尸兵断了气,而另一名尸兵无动于衷,就在这时一把擒抱住萝萝妮亚。

即使被压倒在地,萝萝妮亚依然操纵鞭子,划过其背部并汲出鲜血。然而尸兵的嘴却在这时动了起来,萝萝妮亚清楚听见他所说的话。

“拜托……救救……大、家……”

“咦?”

“到洞窟……救……”

被压倒在地的萝萝妮亚,目瞪口呆地望着尸兵的脸,随后猛地回过神,并试着帮他急救。然而萝萝妮亚先前那一击,早已断送了他的生命。

“怎么会……怎么会……”

“笨牛,你在搞什么啦?”

倒地的萝萝妮亚,腿被恰姆给一脚踢开。

“恰姆小姐,刚刚尸兵他说话了。”

“喔,是喔,我看是你的错觉吧。笨牛,你好歹也出点力啊!”

之后,又来了几具尸兵想由六花身后袭击。萝萝妮亚奋力挥鞭击退他们,同时凝神倾听,瞧着尸兵的嘴形。

他刚刚确实说话了,还要求自己去救大家。尸兵果然活着,打算透露些什么。

这时,她看到从魔打倒一具尸兵,而那尸兵的眼光明显地瞧着萝萝妮亚,并且伸手指了某个方向。

“洞窟……”

萝萝妮亚赶到那具尸兵身旁。

“怎么回事?那里有什么吗?”

“藏在……洞窟里的女人……救我们……”

话还没说完,尸兵就死了。萝萝妮亚望着他所指的方向,是通往【命运】神殿的路再稍微往南的地点,由此处看不到那里有些什么。

……

“暂时先到此为止。”

亚德雷气喘吁吁地说道,看来他也有点累了。身旁的德兹于是不再追逐,准备发动冲锋的葛道夫与娜榭塔妮亚也停下脚步,只剩不知疲劳为何物的从魔,依旧攻击着尸兵群。

芙雷米等人待命的南边小山已经不远了,只要再追个十五分钟就能将敌人赶进去。一旦打倒凶具九号,接着就只剩直线前往【命运】神殿。

目标是黑之徒花的真面目,不能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亚德雷打算等调整呼吸后继续战斗,后方却在这时传来喊声。

“亚德,还有其他的各位,你们有听见吗?”

萝萝妮亚问道。亚德雷心想,这次又怎么了。

“您听见了什么?”

“他们说话了。尸兵开口要我救他们,还指出另一头有个洞窟,希望我过去。各位都没听见什么吗?”

亚德雷并不晓得这件事。萝萝妮亚环顾四周,也没见到其他人有任何表示。

“到了那里也许能知道些什么。各位对不起,我想过去看看。”

萝萝妮亚说完打算离去,但被亚德雷给拦下。

“别去了,那是陷阱。我之前不也说过了吗,泰格狃就是打算这样拖延时间!”

“萝萝妮亚小姐,这太危险了,而且我不认为这有任何意义。”德兹也说了。

“他们会在死前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吗?我认为那里一定有些什么。”萝萝妮亚反驳德兹。

“拜托你,萝萝妮亚,算了吧。”

亚德雷语气平静,但萝萝妮亚对尸兵的执着,他已经无法再忍受。

“拜托,别再令我犹豫了。”

“亚德……”

萝萝妮亚望着亚德雷。但就在这时,一把细剑伸到两人之间。

“到此为止了,萝萝妮亚小姐。”

娜榭塔妮亚冷澈的目光对着萝萝妮亚。

“你的计策,我们早已看破。”

萝萝妮亚双眼圆瞪。亚德雷也纳闷,心想萝萝妮亚有何企图?

“公主你在干什么呀,不突击了吗?”恰姆问道。

“突击的事先稍等一下,反正敌人目前也没动作。我们先来谈谈萝萝妮亚小姐的真面目吧。”

“娜榭塔妮亚,你在胡说些什么?”

亚德雷伸手打算抓住娜榭塔妮亚的手腕,但她身子一扭向后躲开。

“我的意思是,萝萝妮亚是第七人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了。”

经过一阵漫长的沉默,亚德雷的手悄悄扶在剑上,只要发现她想诬陷伙伴,到时不管葛道夫怎么说,他都会当场杀掉她。

“亚德雷先生,您太信赖伙伴了。德兹不也说过了吗?第七人的攻击早已经开始。事情说来其实很单纯,只要您立场够超然,就能对这些事一目了然。”

娜榭塔妮亚大力主张,一副为了亚德雷着想的模样。

“要隐瞒真面目并杀死同伴,最单纯合理的方式,就是故意搞砸事情,要是六花死了正好,没死的话只要想些说诃推托,等待下一次机会就行了。您说,难道不是这样吗?”

娜榭塔妮亚端详着亚德雷的脸。

“萝萝妮亚小姐真的是有用的成员吗?亚德雷先生,您过去不也为她的失误善后了好几次吗?”

没这回事——亚德雷本想回应她,可是在斩指森里行进时,萝萝妮亚的确有几次差点被凶魔发现。但他随后又想,那只是因为萝萝妮亚不擅长隐秘行动,绝不是故意让敌人发现。

“萝萝妮亚救过韩斯。”

“那是为了获得信赖才这么做的。”

亚德雷觉得这说法未免太牵强,不懂她说这些话究竟有何居心。

“没证据的话就别胡说,否则我不会原谅你的。”

“您以为我说这些话没证据吗?”

娜榭塔妮亚靠近萝萝妮亚,葛道夫也在同时抓住萝萝妮亚的双手。随后,一只手朝萝萝妮亚瑟缩的身子伸去,由铠甲的缝隙间抽出不知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小木片。娜榭塔妮亚看着它,说了声:“原来如此。”

葛道夫放开萝萝妮亚,人退到后头。

“这是什么东西?”

娜榭塔妮亚亮出小木片给萝萝妮亚瞧。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才瞄了一眼,亚德雷就晓得,那是呼唤凶魔的笛子,能发出人类听不见的音波,向附近的凶魔传递信号。

亚德雷自己也有一只,然而她那只开了许多孔的笛子,性能看起来远比艾特洛做的要好得多了。

“这可是呼唤凶魔的笛子。为何您会带这种东西在身上?”

“……那、那不是我的。我不知道那东西,连看也没看过!”

萝萝妮亚显得惊惶失措。

“最初进攻时,你好像一直很注意德兹,一看到德兹不在,就想从肩膀里掏出什么,但却察觉到我的视线而作罢。我就还以为里头藏的是什么,想不到竟然是个大收获呢。”

“这我不知道。您别再说了!”

“娜榭塔妮亚,不想死的话就闭嘴。”

亚德雷愤怒得差点拔剑而出。他认为娜榭塔妮亚在诬陷萝萝妮亚,正考虑要不要向芙雷米传暗号,要她启动双膝上的炸弹。

“为何我得闭嘴不可?我这番话,可是为了各位六花着想啊。”

面对即将拔剑的亚德雷,娜榭塔妮亚昂然无惧。

“第七人的嫌疑者早已出炉。您、萝萝妮亚、芙雷米,是嫌疑相对较高的三人。而我们将前往的地方,有着关于黑之徒花的情资,第七人很有可能阻挠我们的行动。”

“……”

“难道我连说出亲眼所见的事实也不行?就因为没有确凿证据,您就打算放过她?”

但亚德雷反驳。

“你可是我们敌人,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是在陷害萝萝妮亚。”

“我双脚上可是镶了炸弹,还身在六花阵营里。换做是您,会想在这种情况下诬陷六花吗?”

“就算如此,我还是不能相信你的话。”

“真是这样吗?”这时,恰姆说话了。“娜榭塔妮亚虽然不能相信,但亚德雷你说的话,恰姆也觉得很奇怪喔。就因为没证据证明萝萝妮亚是第七人,就选择彻底相信她,这样不会很奇怪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是……”

“恰姆真的很好奇,从之前就一直在想,为什么这头笨牛,一直要妨碍恰姆我们?”

“这……说什么妨碍的……”

“亚德雷,要解决萝萝妮亚?还是干掉公主呢?”

恰姆嘻嘻笑着,狗尾草伸到嘴边。在她的胃里,遗留着一些从魔。

“恰姆小姐,我不觉得该现在就杀掉萝萝妮亚。这笛子不见得是她的,搞不好是第七人偷偷藏进去的也说不定。”

“是这么说没错。”恰姆同意她的说法。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娜榭塔妮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德兹这下慌了起来。娜榭塔妮亚对亚德雷的那番话不像是演出来的,而德兹并没有时间能跟娜榭塔妮亚串通共谋,因此那并不是德兹的主意。

“德兹,我只是将看到的照实说出罢了,没有任何企图。”

说完,娜榭塔妮亚回过头面对亚德雷。

“就如刚刚对恰姆小姐所说的,我并没有说萝萝妮亚一定是敌人,但萝萝妮亚小姐也许打算拖住我们的脚步,也搞不好那洞窟里准备了什么除掉我们的陷阱。不管怎样,我们绝不能到那地方去。”

“可是他们真的说过!说要我们去洞窟,要我们去救他们!”

亚德雷很讶异,萝萝妮亚竟将尸兵看得比自己更重要。亚德雷不懂她为何会这样,她是否真的隐瞒了什么?

想到这儿,亚德雷忽然惊觉,自己就在刚才差点信了娜榭塔妮亚,而这是绝不该有的念头。然而一度萌生的疑虑,就算再怎么否定,也无法自心中屏除。

但,亚德雷手搁到萝萝妮亚肩膀上并说了:

“别担心,我不晓得娜榭塔妮亚有何居心,但地表最强的男人是站在你这边的,绝不会让你被任何人杀掉。”

“……谢谢。”

但从萝萝妮亚的态度里,亚德雷察觉到她并未死心。

“你,该不会打算到那洞窟去吧?”

在此刻,默不作声就跟肯定没两样。

“你到底在想什么!还没搞清楚状况吗!你刚刚可是差点被娜榭塔妮亚陷害,差点背上第七人的黑锅啊!”

“可是我得赶紧过去,否则可能会来不及救那些尸兵的!”

“别再管什么尸兵了!我不是说了吗?什么文字,什么尸兵说的话,全都是泰格狃的诡计啊!”

亚德雷无法理解萝萝妮亚。她令人怀疑的不光是笛子的事,试图拯救早已没救的尸兵,这不合逻辑的行动,同样是原因之一。

“这说起来可能是废话,但我们可不答应你一个人到处乱跑喔。”恰姆逼近萝萝妮亚。

“我也有同感。很抱歉,不过接下来恐怕有必要限制萝萝妮亚小姐的行动了。”

“诶,笨牛,把鞭子交给恰姆吧?”

说完,恰姆伸出手。萝萝妮亚胆怯地瞧着恰姆。那把鞭子是她唯一的武器。

“在洗刷嫌疑之前,鞭子先交给恰姆吧。反正你从刚刚起一点忙都没帮上,交出来也无所谓吧?”

“可、可是这是我……”

“等你恢复清白后就会还你啦。为何不敢交出来呢?为什么?”

见到恰姆晃着狗尾草逼近,萝萝妮亚连连后退。

“要是没有鞭子,我就无法战斗了。”

“所以恰姆就叫你不必战斗了嘛。你要是不肯交,恰姆就只好来硬的了。”

恰姆将狗尾草一伸进喉咙,亚德雷也在同时动作。吐出的从魔一攻击,随即被亚德雷的剑给挡下。

“恰姆,住手!”

“恰姆没打算杀掉她啦!只是要让她稍微不能动而已。”

接二连三吐出的从魔,一一被亚德雷挡下。尽管晓得恰姆无意杀她,但亚德雷就是不能让她这么做。

“萝萝妮亚,要是不希望、伙伴内讧,就交出、鞭子。”

“我、我办不到!”

前来擒抱的葛道夫,被亚德雷从旁一脚踢开。从魔趁着这空档逼近萝萝妮亚,但萝萝妮亚不肯交出鞭子,还拿起它应战。

“萝萝妮亚你真傻,要是乖乖交出来,起码还不必受伤。”

“怎、怎么这样……”

大敌当前,同伴们却争论不休,而引发骚动的元凶娜榭塔妮亚,此刻却是在一旁看好戏。

“请等一下。不妙,凶具九号开始移动了。”

这时,一直注意着敌人的德兹开口了。遭搁置许久的尸兵正蜂拥而来。看来敌方察觉有异,这次打算主动进攻。

“没办法,准备应战吧!”

亚德雷站到最前方迎战尸兵。

“好吧,萝萝妮亚的事只好留到之后再说了。”

攻击萝萝妮亚的从魔,这下目标转为尸兵。

这是场先前未有的激战。逃逸的敌人如今逆势进攻,亚德雷等人得承受尸兵群的攻击,还得将敌人引向芙雷米她们待命的山里。

边战斗,亚德雷边想:这究竟怎么回事?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娜榭塔妮亚是不是打算欺骗大家?或者她真的看出萝萝妮亚可能是第七人,只是道出事实罢了?两者皆有可能,亚德雷无从判断。

亚德雷同样不晓得,萝萝妮亚真的是一心想救尸兵,还是其实想害六花落入圈套?毕竟他根本无法理解,萝萝妮亚为何对拯救尸兵一事如此执着。

萝萝妮亚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女,会想救尸兵也是很自然的,但为何连性命都可以不顾,抱着迷惘与尸兵战斗。

亚德雷拿出炸弹大撒特撒,葛道夫冲锋突破尸兵阵,总算止住尸兵的进击。

正当尸兵开始撤退,娜榭塔妮亚开口了。

“萝萝妮亚小姐不见了!”

亚德雷回过头,发现在后头战斗的萝萝妮亚不见踪影。莫非她真的为了救尸兵朝洞窟方向而去?

“恰姆小姐,您没有监视她吗!?”

“没有啊。公主以及葛道夫你们刚刚又在干什么!?”

恰姆与娜榭塔妮亚互相责备,葛道夫则是犹豫该不该去追萝萝妮亚。

“这下伤脑筋了,看来光是伤害她可能不够罗。”

恰姆嘀咕了句,其他伙伴对萝萝妮亚的疑心,这下也变得越来越深。

“萝萝妮亚,你到底在搞什么?”

亚德雷嘟哝着。尸兵身上的文字,以及尸兵开口说话,他认为那全都是泰格狃布下的圈套。再这样下去,萝萝妮亚搞不好会被杀掉。

这时,得守护萝萝妮亚不可,但是自己又该怎么做呢?

“……萝萝妮亚,莫非你真的……”

一边想,他一边努力摘除对萝萝妮亚萌生的疑虑。

……

此刻,凶具九号心想,看来他们中计了。它主动进攻,并不是为了杀六花,而是为了打探状况,一发现他们开始商量,并且起了内讧,凶具九号就猜想,也许有人中了圈套。

而听了他们的对话,猜测就转为确定。

凶具九号回想起往事。那应该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成为泰格狃部下的凶具九号,花了漫长岁月进化自我,以泰格狃找来的大量人类为试验品,最后完成了尸兵。

可是泰格狃看了那尸兵,不知为何面露难色。凶具九号对自己造出的尸兵信心十足,所以很难相信泰格狃竟出现这样的反应。

“看来还是缺了些什么。诶,这些尸兵根本不能说话对吧?”

凶具九号点点头。尸兵是战斗兵器,说话的功能根本没必要存在。

“这样可称不上是完成,你得想办法让他们能照你的命令说话。然后……”

泰格狃手扶着下颚思索。

“对了,我还要你造出几具,没有你命令也能行动的尸兵。”

“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别问那些没意义的事,相信我就对了,九号。”

说完,泰格狃笑了。

直到现在,凶具九号才不禁佩服泰格狃的深谋远虑。凶具九号就算绞尽脑汁想上一千年,恐怕也想不出这一招。

原来泰格狃预言过,六花里将会有人尝试拯救尸兵,因此只要好好利用尸兵,将其引入陷阱,就能杀掉对方。

一开始,凶具九号简直不相信,认为人类虽然是愚蠢的生物,但总不至于笨到去救尸兵,更无法想像有蠢货会为了救尸兵而单独行动。

凶魔发出特殊音波,由森林中央叫来尸兵群,并一一交代了话语,要他们以此引诱萝萝妮亚·曼切特进入森林洞窟里。

她是真正的六花还是第七人,凶具九号也不知道,但它觉得泰格狃应该不至于收这么蠢的丫头为部下。

迅速抹杀——这就是凶具九号的最终结论。

……

同一时刻,摩菈正在小山的山腰处趴下身子,以千里眼瞭望全山。然而看不到尸兵,看不到凶魔,山里可说是万籁俱寂。

“还没好吗,可真慢啊。”

摩菈刚嘀咕了句,芙雷米以冷静沉着的口吻回应她。

“不算慢,这点时间是必须的,我们只要沉住气等待就是了。”

芙雷米说,狙击最重要的就是耐心。她体验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所以忍得住,但不适应的摩菈还是焦躁难耐。

第七人、德兹、娜榭塔妮亚、泰格狃——令人不安的因子实在太多。而摩菈更担心的,是亚德雷与萝萝妮亚,怕他们被尸兵的事给绑住心思。

希望他们别因为同情尸兵,而惹出什么状况才好。

但想归想,摩菈由这儿看不到伙伴的状况,只能继续干等下去。

在萝萝妮亚单独行动前的三十分钟,位于森林北边的韩斯正悄悄站在树上,下头是成群来来往往的尸兵。

如今森林到处都是他绑上的铁丝,只要尸兵一踩到,悬挂的木头便晃动并敲出声响,尸兵也为了搜寻敌踪而忙得慌手慌脚。

韩斯制造的,只是最简单的响片装置,然而尸兵既没有看破陷阱的智商,也没有学习能力,对同样的声音一再上当。

韩斯咧嘴一笑,一声不响地沿着树枝奔去。

第五章 发现

明明已经打倒许多尸兵,森林里依然到处都有尸兵在徘徊。萝萝妮亚竖起耳朵,细听尸兵的脚步声,沿着敌人数量较少的路径奔去。

这时,身后传来尸兵的厉声,接着又传来德兹的雷击声。

“大家正在战斗……”

萝萝妮亚顿时心想,该回去帮他们不可,但立刻打消了主意。现在回去的话一定会被杀掉。目前遭到娜榭塔妮亚栽赃,德兹、恰姆、葛道夫也对她产生怀疑,再加上她又逃跑,嫌疑只会有增无减。

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呢?她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想不出任何洗刷嫌疑的方法。

几小时前,她才在小屋里检查过装备,而当时根本没有什么笛子。那显然是娜榭塔妮亚偷藏进去的。

但萝萝妮亚知道,自己一直都提防着娜榭塔妮亚,要是彼此有接触,照理说会有所察觉。娜榭塔妮亚根本没机会在自己肩甲里藏笛子。

如果不是她,那么会是谁?是葛道夫、德兹、还是第七人?她绞尽脑汁,但想不出任何答案。

“原谅我,亚德……”

萝萝妮亚心想,自己又给大家添麻烦了。就因为自己笨,才会被人设计,尽管懊丧后悔,却怎么也无法变得聪明些。

她想起离开之际,亚德雷的表情。当时连他都怀疑自己,这是最令萝萝妮亚难过的。

然而萝萝妮亚依旧前进,穿越尸兵之间的空隙,前往洞窟的所在地点。

自己的事留待之后再说。现在的她,有件事非做不可,那就是拯救尸兵。

“……没问题的,我一定办得到。”

她的牙齿颤抖到合不拢嘴,心想光凭自己一人,究竟能办到些什么。然而愤怒超越了恐惧,她无法原谅尸兵的始作俑者泰格狃,无法原谅见死不救的伙伴们。

“!”

不知是偶然,还是听见了萝萝妮亚的嘀咕声,一具尸兵就在这时发现了萝萝妮亚。

萝萝妮亚侧身逃去,但尸兵发出厉声,通报敌人的存在。

“哇啊!”

尸兵由两侧夹击,朝萝萝妮亚挥拳而来。她靠肩甲挡下,身子却没能向葛道夫那样承受住,整个人踉跄倒向前方。

险些跌倒的她直起身子逃去,但前方又被其他尸兵挡住去路。萝萝妮亚知道这下不交手就无法前进,双手舞起鞭子应战。

她想出言咒骂——唯有这样她才能全力战斗——但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能对付凶魔,但眼前的可是人类。

萝萝妮亚死命挥鞭,阻止爆冲而来的尸兵,但鞭子迟钝的动作,顶多只能挡住敌人的攻击。

“啊咕!”

想前进的她,被尸兵一拳打中颜面,折断的鼻子顿时鲜血直流。

一流血,她立刻启动【鲜血】圣者之力,靠血液将折断的鼻子扳回原形,凝住血液以止血。

但她连自疗的时间都没有,下一波攻击接连袭来。

“对不起!”

萝萝妮亚高喊,铆足全力挥鞭。鞭子在群树之间穿梭飞舞,将尸兵一一打倒。这一击不知令多少人丧命,但她现在可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地。

背负着罪恶感,萝萝妮亚继续前进。她连替尸兵包扎的时间也没有,只能赶往洞窟寻找机会,但是,那里究竟有些什么,是否真的对拯救尸兵有所帮助,连她自己也不晓得。

不过,只要到了那儿,一定可以发现些什么——至少,尸兵是这么说的。

这时,她听到倒在身后的尸兵说话。

“……拜托……治疗我……”

才说完这句,他就断了气。

“果然没错。”

萝萝妮亚嘀咕了句。尸兵里果然有人活着。尽管寄生体侵蚀颈椎神经以及脑部,但还是有些人的心灵末死。

其他地方接着也传来声音,追杀萝萝妮亚的尸兵开口说话了。

“……不要……杀我……”

尸兵边说边袭击而来。萝萝妮亚一个翻滚避开攻击。

“请稍等一下!我一定会救你们的!”

萝萝妮亚高喊,拔腿向前奔去。

……

莱那在森林里徘徊了好一阵子。北边传来的尸兵嚎叫如今也少了,南边虽然沉静了一阵子,刚才似乎又开始交战。

(我在这里啊……六花勇者,为何还不过来?)

这次,莱那遇上蜥蜴型凶魔。他发出厉声,被迫随着群众而来的其他尸兵一同进攻。

蜥蜴型凶魔甩着尾巴,嘴里的酸液吐向四面八方,看来这是不惜牺牲防御,也要多消灭一名尸兵的战法。

(又来了!)

群聚而来的尸兵制服了蜥蜴型凶魔的双手双脚,莱那不停践踏其头部。最后,蜥蜴型凶魔化为一摊泥状的固体。

莱那从刚刚就打倒了好几头凶魔,也不只一次亮出右臂的文字给它们看,但来路不明的凶魔不但没停止攻击,六花也没因此发现莱那的存在。

看来是无法指望这群凶魔了,得自己想办法去见六花才行。但莱那现在左臂不能动,六花的交战场所也离他太过遥远。

莱那绞尽脑汁,思索如何接近六花,然而只要左臂这唯一的希望动弹不得,任何想法都无法实现。

左臂刻上文字的五名尸兵,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他们总该有个人与六花有所接触,难道六花都没发现那文字吗?

(不会吧……)

一个最糟的想法,令莱那背脊一阵凉飕。

要是六花早已看到左臂上的文字,但却刻意忽视,莱那的希望就等于完全落空。

也许他们早已放弃,认为尸兵无可挽救;也许他们认为莱那握有的线索不值得冒险;也许他们认为那是泰格狃的圈套。若真是这样,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他才正想着,不远处的尸兵就在这时发出厉声,但来路不明的凶魔应该不在那方向。莱那的身躯起了反应全速奔去,周遭的尸兵也一起朝那方向前进。

这次的集结与先前大不相同,规模不是过去可比拟的。看来他前往的,是六花勇者所在之处。

也许他们来找我了——希望自莱那心中涌现。

(他们发现我了吗?不对,没发现也无所谓,只要让他们看右臂上的文字就行了。)

不久,他见到一名战士的身影。群树之间微微透出金属光泽,显示出那名战士朝森林最深处飞快奔驰。

追着追着,莱那发现两件事:那名战士是个持鞭的矮小少女,并且战斗时刻意不杀死尸兵。

最初遇见的那名蓬头乱发的剑士,斩杀眼前的敌人毫不留情,而她却仅靠鞭子护身,没给尸兵任何致命伤。

莱那认为她肯定是想拯救尸兵,或者至少努力不杀尸兵。只要能亮出这串文字,她一定能发现自己还活着。

(看见希望了!就是现在!我的左臂,快动吧!)

莱那边跑边许愿,但左臂并不听他的使唤。

这时,莱那忽然听到什么怪声,就像是有谁在对自己说话。

他想转头看周遭,但颈子动弹不得。附近除了她,应该没有其他六花,而尸兵照理是不可能开口说话的。

不久,又有人说话了,而这次莱那听得一清二楚。

“救……我……”

声音来自尸兵。说话的是跟莱那一同追逐铠甲少女的尸兵群。

为何尸兵会说话?莱那顿时陷入混乱。他一直以为,除了自己,其他尸兵全是无法思考的活尸,莫非这想法是错的?

他听见尸兵说话,虽然语句不相同,有“我还活着”、“别杀我”、“到洞窟去”、“帮助大家”……等,但内容大同小异,不外乎就是要她救自己,以及要她前往洞窟两种。

当初他躺在洞窟时,根本没有尸兵说过话。莱那不懂他们为何突然能发声,以为可能是凶具九号出了事,或是有第三者让他们能够说话。

一边追逐萝萝妮亚,莱那一边思考,最后总算想通尸兵开始说话的原因。

(混账……竟然有这种事!)

一度高涨的希望,瞬间化为绝望。

要说尸兵为何能发声,除了受凶魔操纵,再也没有其他理由。

至于为何要让尸兵说话,他也随即明了。凶具九号打算诱骗铠甲少女到洞窟,在那里对她不利甚至杀了她。然而少女浑然未觉,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被杀掉。

(……六花,快停下来,那里什么也没有的!)

莱那绝望的原因还不只如此。试想一旦铠甲少女发现那是诡计,事情将会变得如何?

不用说,六花到时肯定会把莱那留下的文字也视为诡计,认为那是泰格狃利用王牌的线索为饵,要来诱杀六花。

(怎么办,我该如何是好?)

铠甲少女的背影早已缩小远去。她闪躲尸兵攻击,靠鞭子荡到树上,沿着树枝朝森林深处迈进。

最后,莱那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

萝萝妮亚不见了!亚德雷尽管知情,却也没办法追着她而去。为了将凶具九号赶到南边山里,他的战斗依旧持续着。

他们逐步压着敌方打,但凶具九号的防守依然固若金汤。

“妈的、妈的……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亚德雷扔着炸弹,嘴里念念有词。萝萝妮亚真的去救尸兵了吗?她知不知道自己正身陷危机之中?

亚德雷不懂萝萝妮亚真正的想法,不懂她是真的要救尸兵,还是真如娜榭塔妮亚所言,打算欺骗自己。

“……你到底在想什么?”

一具尸兵想由身后架住他双臂,但他沉着地弯下腰,抓住尸兵的手臂一扔,头下脚上将其重摔至地面,接着再往头部补上一踹。

现在怎么可以怀疑萝萝妮亚?她可是中了泰格狃以及娜榭塔妮亚的计,此时岂有不救她的道理?

亚德雷绞尽脑汁,思考自己该做什么,以及哪些是非做不可的事。

“葛道夫!”

亚德雷放声呼喊,正打算朝阵型中心冲锋的葛道夫于是转头。

“保护好恰姆!不准让娜榭塔妮亚或德兹动到她一根寒毛!”

“怎么回事!?”葛道夫也大喊。

“听好了!我也对德兹你们的背叛有所准备!只要恰姆受了一点伤,就别想指望娜榭塔妮亚活命!”

要想前往拯救萝萝妮亚,恰姆是一大难题,因为这样势必得留她一人在德兹阵营里。葛道夫目前还勉强算是我方,所以除了靠他保护恰姆,亚德雷也没其他办法。

葛道夫应该不会为了娜榭塔妮亚的野心,而是为她的安危而战。刚刚的恫吓,效果不得而知,但亚德雷现在也只能么做了。

“亚德雷先生,您这话究竟是……?”

娜榭塔妮亚问了,但亚德雷没理会她,接着向恰姆喊道:

“接下来交给你了,恰姆!”

“到底怎么回事嘛?”

亚德雷连恰姆的回话都没听,就朝萝萝妮亚离开的方向奔去。

在森林里徘徊的尸兵如今消失无踪,恐怕全都去追杀萝萝妮亚了。一边跑,亚德雷边想,为何萝萝妮亚要袒护尸兵到这种地步。

快思考,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亚德雷回想她听说了尸兵之后的反应,回想从雾幻结界遇见她直到现在的所有事情,但并没有想到什么。接着他回想起更久以前,也就是两年前在艾特洛那座山里遇见她之后的所有事情。

这时,某段记忆自亚德雷脑海里复苏。

“萝萝妮亚……不会吧?”

亚德雷嘀咕了声,心想事情应该不会是这样吧。

……

同个时刻,萝萝妮亚也回想起过去,想起当初遇见亚德雷·麦亚的往事。

所谓人生,就是一辈子的忍耐——这曾经是萝萝妮亚·曼切特的信念。

自己运气差,生下来就是萝萝妮亚,因此只能忍耐到此生结束为止,这是既无奈却又不得已的事。萝萝妮亚向来如此看待人生,并且活了下来。

直到她遇见亚德雷为止。

萝萝妮亚出生在位于大陆东边尽头的青风之国琳德。那是个非常小的国家,六花同伴们恐怕没人知道它的所在位置。

青风之国的国民大多养牛为生,萝萝妮亚的父母也不例外。萝萝妮亚从小就是看着悠哉吃草的牛只长大。放牛是她的工作,一旦发现牛只走散,就吹笛子叫来父亲或牧牛犬。

萝萝妮亚喜欢牛。若有人问起世上最美好的是什么,萝萝妮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牛。

喜欢牛的她,甚至在后来万天神殿为自己制作铠甲时,都选择牛型的设计,只不过造出来的铠甲实在是太像牛,在其他圣者间风评极差。

她的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母亲开朗多话又懂得享受人生。在他们的养育下,造就出萝萝妮亚疼惜万物的心,以及悲天悯人的性格。

要是没有变故,萝萝妮亚恐怕一辈子就只是个善良的牧牛少女,而她想必也宁愿自己过着那样的人生。

但她七岁那年,故乡遭到盗贼侵袭。一个小国里的小村庄,对突如其来的盗贼根本束手无策。盗贼就像是捡拾路旁零钱般将村庄洗劫一空,萝萝妮亚也在一夕之间失去父母,以及一切重要的事物。

在那之后,萝萝妮亚渐渐学习到,世上充满悲伤与辛酸,而欠缺智慧、实力、魅力的人,永远摆脱不了它们。

成了孤儿的萝萝妮亚被邻国的巨商收养。那商人是世人口中的大善人,总是收养无依无靠的孤儿。

然而,那只不过是欺世盗名的假面具。他让孤儿到自己的农场里工作,而且对懒惰虫挥鞭毫不手软,对勤奋者连一枚铜币也不给。尽管农场中没人称孤儿为奴隶,但他们实际上就跟奴隶没两样。

在严苛的环境里,孩子们采取的行动既不是改变环境,也不是反抗现实,连尝试逃脱的人都寥寥无几。

孩子们将不满与绝望发泄到最弱的成员身上。而成为宣泄出口的成员,就是孩子当中最笨的萝萝妮亚。

每当萝萝妮亚搞砸了什么,孩子们便痛殴痛斥,哪怕是再小的过失也绝不放过。孩子们以挑萝萝妮亚的毛病为乐,甚至到了最后,即使在大人监视下也毫不避讳。

萝萝妮亚从来不抵抗,认为错的是自己,因为自己失败才招来众怒,认为自己是加害者,其他人才是受害者。

她希望自己不会再犯相同的错,但却总是力不从心。而且即使错不在萝萝妮亚,其他孩子也总是怪罪于她。

渐渐的,她了解到自己做什么都败事有余,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毫无意义,自己只是个给人添麻烦的蠢货。

于是她心想,既然帮不上忙,那么好歹别给周遭添麻烦。

但她的努力依旧是徒劳无功。就因为从不顶嘴,孩子们将所有坏事全怪到她身上,就连自己的失败,或是对境遇的不满,也都说成是萝萝妮亚的错。

最后,她也不再努力了,变得成天畏畏缩缩,带着低声下气的笑容,只祈求自己别再被欺侮。

某天,农场发生窃案,那其实是孤儿里的孩子王犯下的,一切罪责却全推到萝萝妮亚身上,甚至连萝萝妮亚都认为,那是自己的过错。

……

被赶出农场的萝萝妮亚,为了活命而徘徊流浪。她四处寻找工作,央求雇主给自己机会,却总是一再遭拒。

有一天,在街上游荡的她,见到一名穿着体面的少女,鞋子有些肮脏。萝萝妮亚于是打定主意,前去向少女搭话,先以自己的衣服为她擦鞋,随后低声下气地笑着表示自己什么都愿意做,问少女是否愿意雇用她。

这名少女其实是在【鲜血】神殿修行的修女。就这样,萝萝妮亚得到了新的工作。

换了住处,换了餐饭,萝萝妮亚的人生却什么也没变。依然像个蠢货的她,也依然被周遭人们当成不满与郁愤的宣泄口,而她自己既不抱任何疑问,也无意摆脱这样的境遇。

既然做什么错什么,只好尽量不惹麻烦,不惹人生气。但求无过的日子,就是她追求的目标。

萝萝妮亚开始认为,所谓的人生,就是一辈子的忍耐。但就在这当下,她获选为【鲜血】圣者。

……

一开始,她以为是哪里弄错了;随后,她恨不得是哪里弄错了。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向来一事无成,不可能胜任【鲜血】圣者这工作。一想到今后可能被世人称作史上最糟的圣者,被更多人责骂,她就怕得浑身直打哆嗦,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众人决定举行返还圣者之力的仪式时,萝萝妮亚松了口气,心想与其当个圣者,当个杂工起码还不必挨那么多骂。

然而,这只是恶梦的开始。在万天神殿的神殿长摩菈推荐下,萝萝妮亚接受了圣者的菁英教育。而她当时还不晓得,这是摩菈策划的阴谋。

成为六花勇者——听到摩菈立下的目标,萝萝妮亚一时因过度恐惧,呼吸困难而昏厥。醒过来的她,以为只是做了场恶梦,但随后一面对现实,她又再次昏了过去。

摩菈确实有识人之明,萝萝妮亚身为圣者的才华,可说是世间罕有。

摩菈说,她的实力已超越自己以及【太阳】圣者黎乌拉等神殿的大老,甚至能与当代最强的圣者恰姆·若瑟匹敌。

但萝萝妮亚听了非但高兴不起来,甚至更加惶恐。她深信自己将会成为人们口中空有才华却一事无成的无能圣者。长年养成的自卑思考,毕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

在摩菈的命令下,她还曾经到几个大名鼎鼎的战士门下拜师,然而即使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亲身指导,萝萝妮亚依然只是虚度光阴,什么也没学会。

之后,萝萝妮亚前往神秘低调的猎凶魔专家艾特洛·史派克那里,并且遇见了亚德雷。

……

最初遇见亚德雷的那一幕,萝萝妮亚记得十分清楚。当时他裸着上半身,紧咬着牙,睁着一双血眼,举起伤痕累累的手指掷针。乍见那表情,萝萝妮亚觉得他就像是六花英雄传里提及的凶魔,那种只晓得憎恨与杀戮的存在。亚德雷当时就是如此骇人,萝萝妮亚对他的第一印象,只有恐怖两个字。

“我叫亚德雷·麦亚,将来会成为地表最强的男人,但现在还不是,所以别跟我说话。”

萝萝妮亚别说是主动,就算受人拜托,也不愿跟亚德雷说上一句话。只见她点头如捣蒜,正打算逃到外头,亚德雷就在下一秒发出咆哮袭来。

萝萝妮亚吓得跪地抱头,但亚德雷的目标其实是艾特洛。只见艾特洛从容地摔倒他,一踹再踹,直到亚德雷动弹不得为止。最后,艾特洛踏着他的脸,朝上头吐了口口水。

见到这景象,萝萝妮亚不禁埋怨起自己的命运,心想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自己来到了一个何其恐怖的地方。

……

几天过去,亚德雷的行为就如同初见时他所说的,完全不理会萝萝妮亚。而萝萝妮亚除了接受艾特洛打倒凶魔的课程外,剩下时间都在自习,研读艾特洛自撰的书籍,至于身旁大小事,也都是由艾特洛打点。

听课或自习的休息时间,萝萝妮亚总望着亚德雷。他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在训练,看起来更像是在自残,而与艾特洛一天一次的比试,看起来也只是单方面的活受罪。

他这样究竟在做什么呢?萝萝妮亚虽然纳闷,却提不起勇气问他。

为何对亚德雷如此在意,萝萝妮亚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早在相遇时,萝萝妮亚就不知不觉喜欢上他;或许是因为他的伤叫人看得于心不忍;也或许是他受伤倒地的身影,与自己遭人欺侮的童年情景太相似。

某天夜里,萝萝妮亚违背艾特洛不要关注亚德雷的命令,走进亚德雷居住的洞窟。

萝萝妮亚其实只打算趁他睡着时偷偷为他疗伤,然后马上离开。心想这样总不至于惹他生气。但没想到萝萝妮亚手才刚碰触到亚德雷,他登时一跃而起。

“你来做什么!”

萝萝妮亚吓得退到洞窟一隅直打哆嗦,心想这下得挨骂了,搞不好还会被杀掉。

“艾、艾、艾特洛师父要我为你疗伤……”

她临时撒了个谎应付,但随即后悔:自己的谎话有哪一次不被识破的。没想到亚德雷也没多说什么,乖乖地挺出自己伤痕累累的身子。

萝萝妮亚以生疏的手法替他疗伤。治疗能力是她父母以外的人们唯一称赞的长处。想到自己好久不曾像这样帮助他人,萝萝妮亚轻轻笑了。

之后,萝萝妮亚与亚德雷聊了起来,并提到自己的状况,没想到亚德雷却大为激动,斥责她为何要抛弃得来不易的力量,随后流下泪来,说自己想要力量。

萝萝妮亚心想自己又做错事了,想安慰亚德雷,途中却也哭了起来,反倒是先哭完的亚德雷安慰她。由第三者角度来看,他们或许就像傻子一样。

快天亮时,亚德雷向萝萝妮亚道了歉。

“抱歉,是我不好。你也过得很苦,我却只想着自己。”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得变得更强才行。要是我够强,就不会害你这样子哭了。”

说完,亚德雷落寞地笑了。萝萝妮亚感受到,他并不如自己当初所想的那般恐怖,只是个遍体鳞伤、疲惫不堪的善良少年罢了。

就这样,萝萝妮亚开始关注亚德雷,但关注的理由,却渐渐变得跟以往不一样。

……

从那一晚之后,萝萝妮亚一有空就找亚德雷聊天,不过亚德雷的时间几乎都花在训练上,萝萝妮亚能与他共处的机会倒也不太多。

尽管这么做完全违反命令,但艾特洛不知是懒得理睬,还是根本就不在乎,并没有多说什么。

而亚德雷就像是要弥补当初曾对她咆哮过般,对她相当亲切,还会倾听她的烦恼,以及那些漫无边际的往事,与她商量事情,时而勉励时而责备。萝萝妮亚则是替亚德雷疗伤,为他加油打气。

但亚德雷不只是个善良的少年,他一旦埋怨起自己的无力,也会露出判若两人的恐怖面容。但如今的他,已不再像当初那样迁怒于萝萝妮亚。

亚德雷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年,有时前一秒才像凶魔般满脸憎恨,下一秒却又开朗而笑;萝萝妮亚不敢接近前者,与后者倒是能和睦共处。

既温和又骇人——萝萝妮亚不晓得,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他成为六花勇者的意志坚决,萝萝妮亚却从来不曾听他谈过动机。

渐渐的,萝萝妮亚发现自己很期待与他交谈。除了死去的父母,他是她唯一能侃侃而谈的对象,也是世上唯一能敞开心胸的对象。尽管相遇没多久,亚德雷的份量在她心中与日俱增。

没多久,她就发现,这其实叫做恋爱。

……

某一天授课结束,她问了艾特洛,亚德雷能不能当上六花勇者。

艾特洛冷冷地回答:“亿分之一的机会也没有。”并说原因很简单,就是没天分。

关于这点,亚德雷看来早就心知肚明。萝萝妮亚纳闷不已,既然知道不可能,为何还执意要挑战呢?

既然都办不到,还不如趁早死心;与其付出努力后尝到失败,还不如什么也不做,起码不必承受受那么大的失望。这,是萝萝妮亚从小的切身体会。

当天晚上,她趁着疗伤时问了这件事。

“……亚德雷先生,为何您坚持不放弃呢?”

亚德雷冷冷地回答她:

“萝萝妮亚,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

萝萝妮亚以为自己触怒了他,心想唯一的朋友也许会因此讨厌自己,身子不由得打起哆嗦。但亚德雷随即笑了起来。

“大家都说我没有天分。不管是师父、逃跑的其他徒弟、像你一样偶尔来受训的圣者,所有人都这么说。本来我认为他们未免太瞧不起人,不过最近也开始觉得,他们说得似乎没错。”

“亚德雷先生,那么……”

“所以我改变了想法。没天分就没天分,那又怎么样?”

“……咦?”

亚德雷笑着继续说了。

“相较于一个天才,要是毫无天分的我成为地表最强的人,岂不是更了不起的事吗?”

“呃、嗯。”

“要是能够办到,那就太痛快了。这么痛快的感受,天才一定体会不到的。”

“……”

“所以我不再埋怨自己没天分了,我就是我,会以自己的方式成为地表最强。”

萝萝妮亚噤口不语。

她向来坚信,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再怎么努力都白费力气,而亚德雷的人生态度,却与自己截然不同。

对她来说,亚德雷何其耀眼。

没有力量却奋战不懈的亚德雷;起码拥有圣者的资质,却不断逃避的自己。想到彼此的差异如此巨大,萝萝妮亚忽然觉得,自己不配待在亚德雷身旁。

“亚德雷先生,要是得不到力量……要是一切努力都不管用,那么您会怎么做呢?”

“……这可真难回答啊。”

亚德雷平静地笑了。

“不过也没什么好想的,只要到死都不放弃,就不必去烦恼这问题了。”

原来如此,只要这么想就没问题了吗?萝萝妮亚笑了。

……

萝萝妮亚心想,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要是自己一直害怕、逃避,永远也配不上亚德雷。她必须改变自己,必须变得更强,否则会被亚德雷瞧不起。

萝萝妮亚喜欢亚德雷,但亚德雷对她恐怕毫无感觉。他一心一意只想变强,根本没空谈恋爱。萝萝妮亚也知道自己既不聪明又不好看,跟亚德雷肯定不登对。

但萝萝妮亚还是想陪在亚德雷身旁,想为他付出,与他同甘共苦。萝萝妮亚许下心愿,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配得上他的人。

……

艾特洛交给亚德雷一项难题,就是自萝萝妮亚抵达那天起算,一个月内,他必须用一切手段打倒艾特洛,否则就会被逐出师门并赶离山中。

即使是对战斗一窍不通的萝萝妮亚,也看得出亚德雷与艾特洛实力悬殊。亚德雷不管怎么偷袭,使出什么计谋,始终赢不过艾特洛。

期限最后一天,艾特洛若无其事地来到山中小屋的讲课室。

见到他进屋,在梁柱上埋伏的亚德雷立刻袭击而去。艾特洛不为所动,举起短矛刺去。亚德雷以剑将其拨开,随后却挨了艾特洛的一踢,滚到萝萝妮亚身旁。

“艾特洛师父,抱歉了!”

但萝萝妮亚紧接着一喊,手碰着行囊里的一条布,于是染上萝萝妮亚自身鲜血的那块布就像活物般摊开,捆住了艾特洛的身子。

“萝萝妮亚,干得好!”

亚德雷边喊边起身,左手抓住刺过来的短矛,右手上的剑同时抵住艾特洛的颈子。

“你应该说过不计任何手段,对吧?”

说完,亚德雷笑了。萝萝妮亚看着他,浑身直打哆嗦,心想这样真的好吗。

“这么一点小聪明,都得想这么久才想得到吗?”

艾特洛默默扔掉短矛,掰开身上的布,径自离开了讲课室。

尽管摸不清头绪,不过看来应该是及格了。亚德雷把剑扔到一旁,开心得一把抱住萝萝妮亚。

“我也真傻,根本就没必要孤军奋战。不管使用什么手段,或是借助同伴的力量,只要能够获胜,不就是地表最强了吗?”

随后,他捡起剑奔到外头。

“谢谢你,萝萝妮亚,但我不能就此满足,得加紧训练才行!”

讲课室里于是剩下萝萝妮亚。想起刚刚的一抱,她不禁面红耳赤。

……

时光飞逝,萝萝妮亚离开山里的日子也近了。

两人如今十分要好,一点都看不出当初相遇时的别扭。萝萝妮亚不再称亚德雷为先生,直接亲昵地称他为亚德。

大约在离别的前三天,住在昏暗洞窟里的亚德雷,突然向她道起自己的过去。

萝萝妮亚不知道为何亚德雷突然愿意诉说往事,只觉得那一番话,仿佛就是他的遗言。

在艾特洛门下的训练,总是与死为邻,一旦稍有闪失,搞不好就得丧命。看来亚德雷也想留下一些自己曾经活在这世上的痕迹。

突然在村里现身的凶魔,一夕之间变了样的村人,以及为了保护他而死的姐姐与挚友——亚德雷断断续续,缓缓道出一切。

“太过分了……”萝萝妮亚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关于这件事,你能保密吗?不过其实真要保密的话,我根本就不该说出来。”

“为什么不能说呢?”

“那头凶魔若无其事地出现在我的村子里,而且对村子里的大小事了若指掌,这表示那家伙已经将它的魔掌伸人人类世界里。”

亚德雷咬牙切齿地说道。

“我不希望它知道我还活着。一旦知道有人想报仇,它会派人来杀了我。说来惭愧,但凭现在的我,并不是它的对手。”

“可是……”

这一点事关重大,照理说应该要尽早通知摩菈或岁纶,然而亚德雷摇了摇头。

“我要亲手杀了那家伙,要它后悔当初毁掉我的村子。我非得这么做不可,所以拜托你一定要保密。”

这想法并不合理,但报仇这种事也不是讲道理能讲得通的。

萝萝妮亚遵守约定,没把亚德雷说的事告诉任何人。尽管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但萝萝妮亚还是将亚德雷的请求摆在最优先。

“亚德,等当上六花勇者,打倒那蜥蜴凶魔回来后……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亚德雷烦恼了好一会儿。

“我也不知道。以后的事,将来再思考就行了。我可是即将成为地表最强的男人,总会有办法过下去的。”

“那亚德,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被她这么一问,亚德雷又伤起脑筋。

“想回村子里过当初的日子吗?”

亚德雷摇摇头。

“村人们早死了,全都进凶魔的胃里了。”

亚德雷的话里同时带有落寞与愤怒。

“这也不见得,也许他们还活着也说不定。”

“谁晓得呢?”

亚德雷含糊答道。

“要是见到他们,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杀了我姐以及莱那。也许一见到面,我就会立刻杀光他们也说不定。”

亚德雷此刻的眼神令人胆寒,但随即变回悲伤的眼神。

“但我之后一定会后悔下手,搞不好会后悔一辈子。”

对他们的想念、珍惜,以及对他们的憎恨,两种情绪让亚德雷的心情摇摆不定。

“我想,还是别杀他们比较好。”

萝萝妮亚的话,让亚德雷微微一笑。

“也许一切无法复原,也许要宽恕他们得花许多时间,但我想总有一天,你们一定能再一同和睦生活的。”

“若真是这样……那当然再好不过了。”

亚德雷话中有话,认为那恐怕很难成真。

“亚德……”

付出自己的人生争取力量,拼了命地战斗,最后只剩下后悔与孤独相伴——萝萝妮亚觉得,这样未免太过凄凉。她希望亚德雷过得好,一定要过得幸福不可。

“不知道他们还活着吗?要是都死了,那我可就寂寞了。我啊,总是一个人孤伶伶的。”

“亚德……”

“真希望,能再见见大家。”

说着,亚德雷脸埋到膝盖里,默默地啜泣。

过去,萝萝妮亚从来不曾想过要对付凶魔,但就在此刻,她头一次觉得,造访村庄的蜥蜴凶魔实在不可原谅。

并且她想,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自己真的获选为六花勇者,那么就去拯救他故乡的人们吧。这想法只是心血来潮,但随即化为决心。

总有一天要拯救亚德雷故乡的人们。若是为了亚德雷的幸福,她觉得自己也许能变得更强。

……

就这样,萝萝妮亚下了山,回到万天神殿。

离别之际,亚德雷并没来送行,只有在练习挥剑时瞥见萝萝妮亚,大力挥手向她道谢。发现亚德雷并不像自己那么在乎对方,萝萝妮亚不禁有些落寞。

遇见亚德雷后,萝萝妮亚变了。至少,她觉得自己变了。

回到神殿后,她还是老样子,记性一样差,胆子一样小,自信一样缺乏。人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但她不再以自己的一事无成做为放弃的借口。萝萝妮亚决定:没用的人就该以属于自己的方式努力;要是做不出成果,就忍下来继续努力;如果人生是一辈子的忍耐,那就边忍耐边迈进吧。

如果自己再像从前那样凡事放弃,过着逃避的人生,就没资格跟亚德雷当朋友。

得到圣者之力后,她遇见许多人,例如:头号恩师摩菈、【盐】之圣者岁纶、【药】之圣者陶乐、传奇军师托玛索、老英雄史特拉德、猎凶魔专家艾特洛,从他们身上学会各种事。

但相较于这些人的指导,亚德雷教会她的,是更重要的事物。尽管亚德雷从来没主动教过她什么。

要是可以,她真想陪着亚德雷,在身边支持他,希望能陪他聊更多话,想触碰他,为他疗伤。

但,亚德雷肯定不希望她这么做吧。

也或许,两人这辈子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这样也好。萝萝妮亚觉得,亚德雷给了她许多珍贵的宝物,这不就已经够幸福了吗?

……

鞭子缠绕枝头,拉起身子向前荡去。萝萝妮亚重复着同样动作,在森林里不断前进。

要想边战斗边寻找方法拯救尸兵是不可能的事,因此在抵达洞窟前,她希望能甩掉所有追兵,而如今追来的尸兵数量已减少了许多,剩下的应该不久之后就能甩开。

“不知道,尸兵是不是也累了?”她嘟哝了句。

洞窟内有些什么,萝萝妮亚目前还不知道。那也许如亚德雷所说的是个陷阱,但萝萝妮亚还是想赌上那一丝希望。

亚德雷得知村民全化为尸兵后,将自己关进小屋的那一幕:紧咬着牙,一脸悲痛地说要放弃尸兵的那一幕;要求萝萝妮亚别再令他犹豫的那一幕——想到那些,萝萝妮亚就心痛满怀,身子因愤怒而颤抖。

要是就这样抛下尸兵,亚德雷将会后悔一辈子。萝萝妮亚办不到。也许尸兵无法全数救回,但她希望多救一人是一人,起码让亚德雷见到乡亲的最后一面。

为了改变自己人生的他,为了世上最心爱的他,更为了他的幸福,萝萝妮亚愿意挑战。

即使知道自己给亚德雷以及其他伙伴惹了麻烦,萝萝妮亚依然无法割舍自己的心愿。

“就快到了!”

萝萝妮亚已接近森林边缘,但却还没将所有尸兵甩开。

“唔……!”

萝萝妮亚转过身,如今非战不可。要是可以,她希望能在不杀死的前提下瘫痪对方,但她也很清楚除非是断腿等级的重创,否则是阻止不了尸兵的。

两名尸兵追逼而来,萝萝妮亚控制力道挥鞭迎击,但尸兵轻易避开鞭子,举起双臂攻击萝萝妮亚。

“呜啊……!”

肩甲接下沉重的攻击,被打得向后弹去的萝萝妮亚同时挥鞭,瞄准手臂或双腿等不至于造成致命伤的部位。

鞭子打中尸兵的脚,下一击正中另一名尸兵的手臂。伴随飞舞的血花,尸兵的袖子也撕裂四散。

这时,萝萝妮亚发现尸兵的左臂上刻了文字,于是来到倒地的尸兵身旁阅读。

“找到并救他,右臂有字的男人,泰格狃的王牌。”

这是尸兵求救的文字,她先前也看过类似的东西。当时的文字是“救他,知道”。所谓的“知道”指的大概是关于泰格狃的王牌,也就是黑之徒花的事吧。若真是这样,萝萝妮亚更得拯救尸兵不可了。也许大家不必前往【命运】神殿,就能打听出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搞不好,娜榭塔妮亚小姐就是知道这一点才……”她念念有词。

娜榭塔妮亚会阻止萝萝妮亚救尸兵,也许就是为了隐瞒泰格狃王牌的真面目。

若真是这样,就代表娜榭塔妮亚他们与第七人以及泰格狃或许有勾结,试图隐瞒有关黑之徒花的事情。

她留下两名尸兵,继续向前迈进。

……

凶具九号发现亚德雷不见了。看来他知道萝萝妮亚中了计,已经赶过去救她了。

据泰格狃所言,他是六花当中最大意不得的对手,然而现在看来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会有勇无谋地猛冲,也看不破圈套,从头到尾手忙脚乱。

不过他前去拯救萝萝妮亚,倒是令凶具九号有点头疼。它已经调派森林里的尸兵前往阻挠亚德雷。

就在这时,德兹释放的雷击烧到了凶具九号,操纵尸兵的音波也因此稍微紊乱。

这群没用的尸兵,还不好好保护我!凶具九号边暗骂,边往南边逃逸。

……

莱那为了追逐铠甲少女而在森林里穿梭。这时,左臂传来虚脱感,他的左臂又能动了。

要是能早点动就好了。莱那心想,要是先前少女在附近时自己的左臂能动,也许就能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存在了。

左臂一自由,莱那先伸出食指敲击树木,让荆棘刺伤手指,接着以流出的血液在衣服上写下“别上当”三个字。脖子不能转动的他,虽然看不到自己写的字,不过应该勉强能够判读。

当前最要紧的,是阻止那名铠甲少女,告诉她那是陷阱。要是她死去,到时黑之徒花的真相也会石沉大海。

于是,莱那将衣服写上文字的部分撕下。褴褛破烂的衣服,要撕破并不困难。他将布揉成团,往正上方扔去,祈祷它能乘风飘到少女那儿。

而莱那以左臂写字的同时,身子依旧不停追着铠甲少女。

(还有吗……还有什么能做的……)

莱那心想,自己的左臂还能动,还能再做点什么。

他掏出口袋里的小尖石,并将左臂伸向一旁,于是上臂撞上树干,把莱那摔得仰面朝天。

莱那以左臂抱住树干,不让自己的身躯向前移动。但他的双脚不停挥动,右臂掐住左臂想将其掰开,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莱那忍着痛楚,将小石尖端抵着树干,想在上头写些什么。

(也许其他六花正在找那名铠甲少女,我得告诉那人,要他别上当了。)

他铆足全力,刻画出一道道线条。既不松开绕着树干的左臂,也不松开拿在手里的小石。

可惜他的努力依旧是一场空。“别上当”还写不到一半,左臂又传来麻木感,眼看就要失去自由。左臂一失去力气,右臂就将其掰离树干,于是莱那又被迫起身,朝铠甲少女的方向追去。

莱那的视野里,有块小布飘落。他先前祈祷扔出的布能乘风飞到少女那儿,然而实际上布块只飘了一会儿,随即落回原地。

无力二字,自莱那心底浮现。即使留下许多文字,也送不到六花手上;即使察觉到陷阱,也无从警告六花。

莫非自己就只是个旁观者?莱那以为自己在为六花、为了世界奋斗,实际上却是个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旁观的存在?

不对!莱那说服自己,并想起了亚德雷。他此刻一定在哪个地方安稳度日,祈祷着六花能守护世界。

他的幸福由我守护。我是他一生的朋友,他也是我一生的朋友。只要亚德雷还在,我就绝不会气馁——每当自己就快死心,快被无力感压溃时,莱那总是这样勉励自己。

左臂一定还能再动的。现在得事先想好,到时能做些什么。

寻找萝萝妮亚的他,眼前又出现一头凶魔。尽管莱那心中求它别来打扰,但长了四根长脖子的蜥蜴型凶魔当然听不见,并对着他袭去。

……

与尸兵交手的同时,亚德雷想起两年前的往事,想起自己曾向萝萝妮亚倾吐过去,因为想念故乡的人们而落泪。难道萝萝妮亚会想拯救尸兵,全都是为了自己?

“萝萝妮亚,你这傻瓜……”

她根本不必顾虑亚德雷,不必为亚德雷而战,只要想着守护世界,保护自己就行了。

某方面来说,这样的事态根本是自己造成的。因此亚德雷不能放着萝萝妮亚死去,得亲自救她不可。

几十名尸兵追着亚德雷而来,人数随着厉声的召唤而增加。亚德雷靠烟幕弹遮蔽视野,靠着树干藏匿,沿途逃避追击。

除了追杀亚德雷的尸兵,还有其他数十名尸兵向南奔去。看来他们应该是要前往助阵,对付恰姆与葛道夫。

亚德雷躲避尸兵的攻击,并爬到树梢附近,瞭望四周寻找萝萝妮亚。就在这时,视野的一隅看到一小片飞舞的布块。

“……是那个吗?”

那会不会是萝萝妮亚留下的讯息?也许她的所在位置比想像的更近?亚德雷沿着枝头,奔往布块飘落的方向。

然而到了那里,却没有任何人在,现场也没有萝萝妮亚战斗过的痕迹。

白跑一趟了吗?亚德雷打算离去,却在这时发现刻在树干上的奇特划痕。

“这是……文字?”

那像是单纯的划痕,但要说是文字也有点像。除了一个“别”字,下头还残留了其他像是没写完的刻痕。

他看不懂,此刻也没空思考。一度甩开的尸兵,又有一人发现亚德雷,并发出厉声引来更多的尸兵。亚德雷只好继续逃下去。

他看着右手上的纹章。花瓣一片不缺,萝萝妮亚目前安然无恙。

……

与蜥蜴型凶魔交手途中,莱那的左臂又传来虚脱感。这是今天他手臂第四次恢复自由。

最初能动时,他以为胜利近在眼前,如今却只剩绝望。

铠甲少女没发现自己就走远了,其他六花也没有前来的迹象。

他给自己打气,要自己别气馁,并撕破自己的衣服,不停向上扔去。他已经没空写字,只能先设法告诉六花此处有异,有个与众不同的尸兵在这里。

(快发现吧!我就在这里啊!)

然而扔出的布块被风一吹,随后就坠回地面,连枝头都越不过,更别说是传递讯息了。

这时,莱那发现有几头凶魔前来助阵,同时蜥蜴型凶魔的嘴巴,正朝着自己逼近。

(啊……)

在莱那眼中,张大的嘴就像是绝望的化身,宣告一切到此为止。

……

萝萝妮亚穿越森林,即将来到昏厥山地,但却找不到目的地的洞窟。

她紧握鞭子,小心翼翼地走着。这很有可能如亚德雷所说的是个陷阱,她不能掉以轻心。

萝萝妮亚寻找洞窟,并想起先前尸兵说过的话—去跟躲在洞窟里的女人见面。也许那名女性会知道些什么。

这时,远处传来人声。

“是六花……勇者吗?”

声音细小到几乎听不见。萝萝妮亚环视周遭,发现远处岩石后方有名尸兵,下意识地举起鞭子。

“不是的……我不是尸兵……请不要攻击……”

说话的女性并不是尸兵,她身子跟尸兵一样脏兮兮,穿着同样的褴褛衣衫,但肌肤还有生气,颈后也没有寄生体。年约六十的她,一看就知道没有战斗的武器与力气,并且也不是圣者。

“我并不是敌人……求求您,救救尸兵……救救我的丈夫……”

“抱歉,请不要再靠近了!”

萝萝妮亚提高分贝喝止老妪,并且挥起鞭,以尖端刺向老妪的双肩与大腿。尽管过意不去,但现在别无他法。

“呜……不是的,我并不是尸兵……”

“抱歉,我不是要攻击,只是要检验看看。”

萝萝妮亚舔了鞭尖沾着的血液。由于昨日一战,六花曾经将变形型凶魔误认为是娜榭塔妮亚本人,萝萝妮亚怕老妪也是变形型凶魔,才仔细地舔血并分析。

她是人类,连一点凶魔的血味也没有。于是萝萝妮亚来到老妪身旁。

“对、对不起。我、我来寻找拯救尸兵的方法……”

萝萝妮亚还没说完,老妪已抱住了她。

“您来了,终于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萝萝妮亚将老妪自身上掰开,并且向她问了。

“您是什么人?该不会知道拯救尸兵的方法吧?”

“您总算来了!我还以为没救了!还以为被抛弃了!”

为了安抚老妪,萝萝妮亚开口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您会在这里呢?”

“现在可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请您跟着我来吧。途中要是遇见尸兵,还请手下留情!”

老妪牵起萝萝妮亚的手,边跑边说:

“我在十年前被带到魔哭领,从此过着地狱般的日子。就在半年前,它们想把年老体衰的我做成尸兵,但我儿子偷偷将我藏了起来。我一直乔装成尸兵的模样,一路活到现在。”

“您知道拯救尸兵的方法吗?”

“是。”

“该怎么做?”

“……我儿子跟他的伙伴们曾为了解放魔哭领的人类而战,也找到了尸兵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他们如今全都被杀,或是化为尸兵……只剩我能传达那秘密了。”

萝萝妮亚看着老妪。那悲痛的表情,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躯,怎么也不像是演技。尽管对自己的观察力没把握,但萝萝妮亚认为这名老妪可以信赖。

“我是听尸兵的人说,才找到这里的。”

“啊啊,果然没错……看来我的儿子与他的伙伴们即使化为尸兵,仍然一心想拯救大家……”

老妪的眼角泛泪。

“您是亚德雷先生村子里的人吗?”

被萝萝妮亚一问,老妪睁大双眼,随后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您说的那位亚德雷……”

萝萝妮亚有些失望,因为她的心愿,是让亚德雷跟故乡的人见面。但她随即转念一想,拯救尸兵并不只是为了亚德雷,同时也是为了无辜受害的尸兵们。

“那么该怎么做,才能让尸兵——”

“嘘,它就在那一头。”

前往山脊的途中,老妪突然站住并伸指竖在嘴前。萝萝妮亚悄悄爬上山脊,往另一头看去,发现在峭壁下方有个洞窟,入口处有一头蜘蛛型凶魔,四只前脚正压着一名尸兵,并且附近还有约十名尸兵待命。

“……请问,您有看过虫型凶魔吗?就是在森林中央,那头身子呈节状的虫型凶魔。”

“您说凶具九号吗?我的伙伴正在对付它。”

“其实凶具九号还有另外一头。它们是两头一起合作操纵尸兵的。”

萝萝妮亚倾听老妪的话。蜘蛛型凶魔似乎还没发现她们。

“另一头凶魔负责杀死人心,将他们变成活尸,节状身躯的虫型凶魔在变成活尸的人身上种下寄生体并操纵他们。”

只要杀了它就好了吗?萝萝妮亚紧握鞭子,平常的污言秽语即将脱口而出,但老妪在最后一刻阻止了她。

“杀死人心的并不是那蜘蛛凶魔,它只是负责护卫的。”

“您的意思是?”

“杀死人心的凶魔……其实在那尸兵的体内。”

萝萝妮亚凝视那具被压住的尸兵。

“那是体长约五十公分的水蛭型凶魔,潜伏在人类体内,靠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杀死尸兵的心灵。”

也就是说,只要打倒蜘蛛型凶魔,救出被压着的人,再杀掉那人体内的水蛭型凶魔就行了吗?萝萝妮亚握起鞭子,老妪这时又开口了。

“但我的儿子说了,得先打倒节状身躯的虫型凶魔,才能打倒水蛭型凶魔,否则心灵复苏的尸兵与寄生体的力量相冲,会把尸兵全部害死的。”

萝萝妮亚心想,只要打倒水蛭型凶魔,六花就能立刻前往【命运】神殿了。但这样会害死所有尸兵,因此她不能这么做。何况尸兵里有人知道有关泰格狃的王牌,她得找出那人问个详细不可。

“而且虫型凶魔一死,接着就得打倒水蛭型凶魔,否则就算只隔了一会儿,水蛭型凶魔的力量也会失控,到时尸兵的心灵就无法复原了。”

“好的,我、我试试看。”

不过我也没把握就是了——这句话还没出口,就被萝萝妮亚给吞了回去。

“我可是六花勇者,一定没问题的。”

亚德雷说过,做事要想成功,首先得相信自己一定办得到,并且将那自信说出口。萝萝妮亚以自己的方式实践了亚德雷的话。

“您放心,我一定会成功给您看的。”

萝萝妮亚并没自觉。她当初怀疑老妪是个圈套,如今却对老妪的话深信不疑。老妪的人类身分,拼上老命的表情与话语,再加上萝萝妮亚想拯救尸兵的心情,遮蔽了她应有的警戒心。

萝萝妮亚鞭子刺向地表,沉下腰身。

亚德雷他们现在应该正忙着驱赶凶具九号,也许就快抵达芙雷米待命的山里,时间恐怕所剩不多。

最后,萝萝妮亚还有件事得确认,于是望着老妪的脸。

“知道泰格狃王牌的,也是您儿子的伙伴吗?”

“咦?”

老妪望着萝萝妮亚,表情满是意外。

“尸兵的身上是这么写的。您知道些什么吗?”

听了萝萝妮亚的补充,老妪依旧是目瞪口呆。

“什么……您指的究竟是……”

看来她并不知情。萝萝妮亚本想问个详细,但蜘蛛型凶魔就在这时发出咆哮,萝萝妮亚只好先将疑问放下,朝洞窟奔去。

她现在得一招解决一切,同时打倒蜘蛛型凶魔与其他尸兵。

蜘蛛型凶魔吐丝攻击,萝萝妮亚奋力一跃,同时靠鞭子的力道撑起身子,一边闪躲蜘蛛的丝线,一边逼近凶魔。

与敌人的距离只剩五公尺左右。萝萝妮亚来得出其不意,蜘蛛型凶魔一时动弹不得。

“……叽叽!”

蜘蛛型凶魔一叫,十名尸兵同时攻去。下个瞬间,只见萝萝妮亚伸出指甲,划开自己的手背。

如涌泉般飞溅的血液,完全超过人类体内的蕴含量。大量的血液落到蜘蛛凶魔与尸兵身上。蜘蛛凶魔因淋上圣者的血液而痛苦翻滚,尸兵的视野被血液蒙蔽而停止动作。

这是操纵血液的萝萝妮亚,所练就的一大绝技。

“对不起!”

萝萝妮亚边喊边甩鞭。鞭子在四周飞舞盘旋,一一斩倒了尸兵,同时将蜘蛛型凶魔砍得支离破碎,瞬间要了它的命。

蜘蛛型凶魔的束缚一松开,原先被压着的尸兵立刻袭击而来,萝萝妮亚一时措手不及,只能勉强避开,然而那一击打在肩膀上,令她手臂一阵麻木。

“呜啊……!”

萝萝妮亚痛苦呻吟,但又不能杀了尸兵。她挥鞭捆住尸兵的双手双脚,接着抱起倒地的他,朝肩膀咬下。

透过血液的味道,萝萝妮亚想找出潜伏尸兵体内的另一头凶魔,但舌头尝到的,却跟其他尸兵是同个味道。纳闷的萝萝妮亚张嘴打算再咬一次,老妪就在这时逼近而来。

“您还在做什么,凶魔在胸膛里!让我来帮您的忙!”

就在她即将接触到萝萝妮亚的瞬间,远方响起怒号。

“萝萝妮亚!闪开她!”

森林里,亚德雷放声喊道。

……

被尸兵追逐的亚德雷,在森林里飞驰前进,靠烟幕遮蔽视野,靠炸弹驱散敌人,要是对方依旧穷追不舍,则拔剑斩杀。他已经尽可能避免战斗,但还是没能追上萝萝妮亚。

尸兵的攻势很凌厉,亚德雷要是稍有闪失,别说是守护萝萝妮亚,搞不好自己都得丧命。

这时,他听到附近传来尸兵的厉声与从魔的吼声,心想这下正好,于是带着尸兵群奔了过去。

在森林一隅,五、六头从魔聚在一块,里头有蜥蜴、水蛇、水蜘蛛等从魔,不停承受攻击并战斗。

亚德雷带着些许歉疚自从魔身旁穿越,想将身后尸兵丢给它们。而尸兵也一如亚德雷的打算,有半数将焦点转移到从魔身上,不再追逐亚德雷。

这下稍微轻松些了。亚德雷爬到树上环顾周遭,心想自己也跑了好一段路,也差不多该追上萝萝妮亚了吧。

然而从枝头上看到的,只有被从魔啃噬过的尸兵尸体与残肢,以及一块挂在树枝上的破布,没看到任何萝萝妮亚留下的痕迹。

亚德雷扔出烟幕弹混淆尸兵,继续向前奔去。

“啧……!”

一旁又来了尸兵,但亚德雷腰间袋里的烟幕弹已经用尽,背上扛着的铁匣里虽然还有,但此刻也没空取出。

于是亚德雷刻意停留原地,举剑抵挡攻击,等待周围尸兵接近,接着往上扔出链条缠住树枝。

尸兵一起出手的瞬间,他拉紧链条飞身上树,同时将炸弹往脚边砸去,在空中摆出防御姿态。

气浪烧灼亚德雷的身躯,细碎的破片刺进身子里。亚德雷在空中翻了一圈,降落回地面。

尸兵们保住了身躯,没被炸得粉身碎骨,但还是免不了被气浪震飞倒地。他们依然想追杀亚德雷,但如今身子已动弹不得。

甩掉所有尸兵后,亚德雷继续寻找萝萝妮亚。就在穿越森林,即将翻越山脊的瞬间,他听到萝萝妮亚的声音。

“对不起!”

看来她平安无事。亚德雷循声音的方向而去。

在山麓地带,有个大型洞窟。亚德雷放眼望去,看到了萝萝妮亚、早已丧命的一头凶魔、十多具尸兵尸体,以及朝萝萝妮亚奔去的一具尸兵。

看到萝萝妮亚以鞭子捆住一具尸兵,亚德雷心想不妙。萝萝妮亚的武器就只有那只鞭子,要是此刻遇袭,可就无力抵挡了。但仔细一看,他又发现奔向萝萝妮亚的尸兵原来是个老妪,背后并没有寄生体。

乍看之下,她似乎不是敌人,但一个普通的老妪,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更别说萝萝妮亚目前遭陷害,亚德雷得排除一切疑似敌人的对象。

“萝萝妮亚!闪开她!”

亚德雷放声喊道。老妪已来到萝萝妮亚身旁,但萝萝妮亚却毫无戒心。

亚德雷拔出麻痹针朝老妪掷去。不管她是人还是凶魔,这都能瘫痪其动作。

没想到下个瞬间,最糟的事态发生了。

“亚德,先等等!”

萝萝妮亚喊道,挺身护住老妪。麻痹针命中萝萝妮亚的手腕,顿时令她浑身无力,鞭子也自手中滑落。

萝萝妮亚暂时是动弹不得了。

“就是现在!”

这时,老妪突然喊道。带有五颗头的蛇型凶魔,就在同时自地底现身。

“……咦?”

没理解状况的萝萝妮亚愣愣地哼了一声。亚德雷遗来不及叫她逃命,蛇型凶魔早已缠上她的身子。

萝萝妮亚伸手,想取回先前掉落的、还缠在尸兵身上的鞭子,但指尖还没碰到,就先被老妪给捡走。

“上吧!”

老妪一声令下,原本被捆住的尸兵起身,举起手臂往萝萝妮亚脸上砸去。

“休想得逞!”

但尸兵拳头还没击中,脑袋就先被亚德雷的剑身给射穿。那是亚德雷的秘密武器之一:射出式剑刃。

“出来吧!快趁现在!”

老妪边逃边向四周喊道。萝萝妮亚脚边的地面隆起,尸兵纷纷自底下现身,洞窟里也跑出好几名尸兵,不知潜伏在森林何处的尸兵也纷纷前来。

“为什么?怎、怎么会这样!”

身子麻痹又失去鞭子,萝萝妮亚显然无法战斗。她试着掰开缠着她的蛇身,但蛇型凶魔纹风不动。

亚德雷非得打倒蛇型凶魔不可,却在这时发现了致命失误——对抗凶魔的王牌“圣者之钉”放在铁匣里头。他觉得对付尸兵用不到,因此身上优先放了烟幕弹等其他装备。

“逃啊!萝萝妮亚,快逃!”

“放、放开我!”

一声呼喊,血液自萝萝妮亚的手腕喷出。蛇型凶魔淋上血液,痛苦地发出惨叫,但依然不肯松开束缚。

亚德雷将手头拥有的炸弹全数扔出,但还是没能歼灭自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所有尸兵。

“喀啊!”

一具尸兵自亚德雷身后逼近。攻击掠过背部,令他一时喘不过气。先前躲过炸弹攻击的五具尸兵,就在这时一起攻向动弹不得的萝萝妮亚。

不会吧?莫非真的得在这儿痛失伙伴?就为了一头不值一提的凶魔?就为了如此拙劣的圈套?

为何自己要放萝萝妮亚一个人?为何当初没相信她?要是跟在她身旁,她是绝不可能上这种当的。

“萝萝妮亚!”

亚德雷放声高呼。他看到极度恐惧的萝萝妮亚合起双眼。

就在这时,萝萝妮亚四周剑光闪烁。

下一秒,一拥而上的尸兵,脑袋与手臂漫天飞舞,缠着萝萝妮亚的蛇型凶魔,也被斩得七零八落。

“……咦?”

萝萝妮亚又愣愣地喊了一声。眼前一具尸兵双手握剑,先是搔了搔萝萝妮亚的脑袋,接着转头面对亚德雷。

“呜喵,亚德雷你搞什咪鬼?守护同伴不是你该负责的事咪?”

面色惨白的萝萝妮亚,这才以颤声开口。

“……韩斯、先生。”

满身尘土,身披破布,韩斯咧嘴笑了笑。

……

剩下的十多人尸兵,很快就被三人收拾完。但那些几乎都是韩斯打倒的,亚德雷只能从旁支援,萝萝妮亚更是从头到尾愣愣地旁观。

韩斯仿佛能预测尸兵的攻击般一一闪避,一刀就了结尸兵的性命,他的动作就像是在跳一套已完成编舞的舞蹈。才不到三小时的战斗,他就已经摸透了尸兵的习性与缺陷。

相较于超越常人的体术与特殊剑技,也许这强大的学习能力,才是韩斯最大的武器。

一打倒尸兵,四周重回宁静,看来为圈套而部署的尸兵全都在这儿了。

亚德雷扶起萝萝妮亚。值得庆幸的是,她似乎没受什么伤。

接着,他拔出插在尸兵头上的剑身,将其插回刀鞘。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水蛭型凶魔……一切,都是谎言。”

萝萝妮亚摸了摸尸兵的身躯,丧气地垂下头。

“怎么会……她不是人类吗?”

亚德雷来到山脊,发现欺骗萝萝妮亚的老妪就倒在那儿,走近一瞧却发现她已经死了,似乎是被尸兵杀掉的。

她为何会成为谋害六花的一员,不得而知,但她看起来并不像是有家人被挟持。也许有谁答应让她在世界灭亡后继续活命,或是以凶魔的力量延长其寿命。

不过这不重要了。亚德转身面对韩斯。

“韩斯,真亏你晓得萝萝妮亚在这儿。”

一边说,亚德雷一边打量韩斯,瞧着他那一身了不起的化装。

他的头发与肌肤满是尘土,部分身体因抹上腐肉而变了色,衣服似乎是从别的尸兵身上脱下来的,后颈还用绳子绑了一只死去的寄生体。那绳子是从亚德雷铁匣里拿去的,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算伪装成尸兵。

“喵嘻嘻,不知为何就是有个预感。”

亚德雷心想,这根本有答等于没答。

“谢谢您……韩斯先生。”

韩斯于是耸耸肩并说:

“你也太容易上当了呗。我本来觉得你像个傻蛋,想不到你还真的是。”

“呜……”

望着萝萝妮亚,亚德雷无意动怒。他知道萝萝妮亚是为了自己,是不忍心见到自己的挣扎,才会有此行动。

“亚德雷,凶具九号应该打得赢吧?”

“赶是赶过去了,但应该得再花点时间,而且我挺担心恰姆的。我们早点回去吧。”

边说,亚德雷边牵着萝萝妮亚跑了起来。

这时,他忽然感觉哪里有异——先前那块在空中飘舞的布是什么东西?

“韩斯,你有扔过什么布吗?”

“你在说些什咪?”

不只韩斯,萝萝妮亚也没印象。若真是这样,那么那块布是谁扔的?还是因为某些缘故,刚好有块布撕裂并飘上天?这种事真有可能发生吗?尽管这事无关紧要,但亚德雷心里就是有个疙瘩在。

“亚德,韩斯先生。”

跟在亚德雷等人身后的萝萝妮亚停下脚步。看起来若有所思的她,一本正经地望着两人说:

“一直给大家添麻烦……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这么说。但是……请再听我说一件事……”

“怎咪?”

“有个东西想请你们看看。”

萝萝妮亚于是开始寻找,随后发现一具倒地的尸兵,举起他的右臂,让亚德雷与韩斯看上头的文字。

“找到并救他,右臂有字的男人,泰格狃的王牌。”

“在尸兵里,有人写下了这样的文字。”

“原来如此。萝萝妮亚,你意思是尸兵里有个家伙还活着,而且知道有关泰格狃的王牌是咪?”

韩斯虽然笑着,眼里却带了一丝愠怒。

“你难不成是有失忆症咪?刚刚才上当差点被杀,这下马上就忘得精光?”

“不,不是这样的。”

亚德雷瞧着那串文字,接着想起刚刚遇上的事:布块扔起的地点,以及刻在附近树上,疑似文字的痕迹。

他觉得,那字迹跟刻在尸兵左臂上的,似乎有几分相似。

“骗我的那个奶奶并不知道尸兵身上写了字,也不知道关于泰格狃的王牌。”

“……唔喵?这话是什咪意思?”

“他们不是一伙的。写字的人跟骗我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泰格狃的确骗了我,但是还有另一个人留下了这些文字。”

“萝萝妮亚,莫非……”

“尸兵里还有人活着!那个人知道关于泰格狃王牌的事!”

“别傻了,怎么可能。我告诉你……”

韩斯试图反驳,但被亚德雷制止。于是他诧异地望着亚德雷。

“应该、是真的,因为我也看到了。萝萝妮亚并不是在胡说。”

亚德雷放声高呼,迈开步伐跑了起来。

“有个尸兵还活着!一个右臂上写着文字的尸兵!”

……

然而此刻,莱那躺在森林湿润的土地,仰面朝上,望着穿越枝丫撒下的蓝天。

他的身子不再有动作。寄生体已经放弃操纵他的肉体。

(结束了……)

莱那的脑海里,浮现当初告诉自己黑之徒花真面目的老妪身影。

(抱歉了,老婆婆,看来行不通啊。我已经尽了我的力,可惜还是不行。)

在他周围,几头来路不明的凶魔正与十多名尸兵交战。凶魔的咆哮与尸兵的厉声听在莱那耳里,变得好遥远。

他的左臂又能动了,但莱那已经没有动它的念头。

亚德雷的面容在脑海里浮现。他在心中,向不知身在何方的挚友喊话。

(亚德雷,看来我不是什么勇者,只是个没出息的男人罢了。)

莱那再也动不了了。他断了双腿,用来宣示自己活着的唯一证明也已遗失。

他的右臂,自肩膀以下全被扯断。

第六章 与友重逢

“白痴白痴白痴白痴白痴!”

边对付尸兵,恰姆边嚷个没完。葛道夫心想,她简直就像是萝萝妮亚的翻版。

她伸手一指,部署在四周的从魔便井然有序地听命行动,一边应付袭来的尸兵,同时一齐吐出酸液及毒液破坏敌方的防御阵型。

“亚德雷到底在想什么嘛!等下非宰了那头笨牛不可!”

三人与一头凶魔不断朝保护凶具九号的尸兵猛攻。芙雷米她们待命的山头已经不远,现在已经不是想什么策略的时候,只能由正面蛮干。

战斗并不轻松。本来就没帮上什么忙的萝萝妮亚姑且不论,亚德雷的脱队实在对战力影响太大,葛道夫只能设法弥补他的空缺。

葛道夫铁枪驱散敌人并突击而去。他对尸兵的习性已经有某种程度的掌握,边预测敌方动向,边举枪朝凶具九号刺去。

“狗!再靠近就宰了你喔!”

身后的恰姆一喊,原先以雷击掩护葛道夫的德兹连忙逃开。以恰姆的脾气,可难保她不会真的下手。

对付尸兵的同时,葛道夫也不忘了留意娜榭塔妮亚与德兹的动向。就如亚德雷所言,她们俩趁这机会除掉恰姆的可能性并不是零,而现在能守护她的,只有葛道夫一个。

这既是为了恰姆好,同时也是为娜榭塔妮亚着想。

娜榭塔妮亚边笑边由地底召出剑刃,看起来就像是要葛道夫无须操心。

“喝啊啊!”

见到娜榭塔妮亚的剑刃分割敌阵,葛道夫趁隙突击而去。

边战斗,葛道夫心想,不知萝萝妮亚是否平安。亚德雷前不久已经赶去,只要有他在,事情应该不至于到最糟的地步。然而亚德雷是第七人的可能性,目前也还无法彻底排除。

韩斯此刻在做些什么,芙雷米与摩菈是否平安,泰格狃现在到哪里了?葛道夫简直头痛欲裂,他得担心的事太多太多了。

“喔啊啊!”

总之,萝萝妮亚的事晚点再来操心,现在得先把凶具九号赶进山里。

……

亚德雷一股劲地奔跑,想着该怎么找出右臂有字的尸兵。

“唔喵,亚德雷,你认真的?”身后的韩斯问了。

“当然是认真的。尸兵里有个家伙活着,而且知道泰格狃王牌的事。”

“在我看来,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呀。”

的确,依常理来判断,这并不合理。

“因为我真的看到树干上刻着文字,字迹就跟尸兵身上的一样,潦草到几乎看不懂久那。些字会是谁写的?不是六花,不是凶魔,那么就只能是尸兵了。”

“喵……”

韩斯纳闷地哼了声。

“你不在场,所以应该不晓得,但敌人当时只盘算着一件事,就是把萝萝妮亚引到洞窟。他们从头到尾没提到过右臂有字的尸兵,你不认为这很不自然吗?”

“喵,这么说是没错……”

问题在于,该不该相信萝萝妮亚的话,而亚德雷认为可信。她中了致命陷阱,要是没有韩斯前来搭救,肯定早就死了。她没道理是第七人。

更别说萝萝妮亚是为了亚德雷而战,亚德雷如今岂能不给予信任。

“好吧,照你的判断就是了。”

亚德雷于是回头瞧着萝萝妮亚。

“萝萝妮亚,只有一名尸兵的话,你应该救得了吧?”

“只要对方的心还没死,我想应该行的……不,一定可以!”

泰格狃的主力部队应该还得过阵子才能抵达昏厥山地。找出那名尸兵,再打倒凶具九号前往【命运】神殿,应该还来得及。

独自留在德兹阵营里的恰姆虽然也很叫人担心,不过一来葛道夫应该会保护好她,二来她就算对上娜榭塔妮亚与德兹,也不至于三两下就被摆平。

看来,目前该以找出尸兵为最优先。

“所以,假设事情真如你所说的。”韩斯两手一摊,“我们该怎么找?”

正前方传来尸兵的厉声,三名尸兵随后现身。韩斯有如跳舞般飞身而去,亚德雷与萝萝妮亚也举起武器。

但下一秒,异变发生了。三具尸兵就像是被雷击中般同时弓起身子,发出惨叫并翻滚挣扎,森林各处也纷纷传来惨叫。

“怎咪回事?”

韩斯提防着四周,但亚德雷瞬间就想通是怎么回事。

芙雷米她们杀掉凶具九号了。

……

“喔喔喔喔!”

靠铠甲挡下大批尸兵的攻击,葛道夫不断冲锋,架开尸兵猛劲的同时借力使力,将对手甩到其他尸兵身上。

凶具九号察觉危机,转过身子打算逃跑。葛道夫暗笑在心,心想这下总算将它赶进芙雷米待命的山里了。

接下来,就只要等芙雷米狙击,并且别让凶具九号察觉到她的埋伏,胜负就能分晓了。

然而,葛道夫就在这时回头高呼。

“公主,您退下!恰姆也一样!这里交给我!”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对芙雷米的狙击有所提防。她很有可能是第七人,也许会先瘫痪摩菈,趁机狙击轻匆大意的同伴。

葛道夫有自信能挡下一发狙击。至于德兹,葛道夫并不在乎它的生死。

“葛道夫,我明白了。”

“你干嘛突然下命令?”

两人依他所言远离前线,德兹似乎也明白葛道夫的用意,瞄了他一眼并点头示意。接下来,只剩芙雷米的狙击。成败端看她的本领,以及她是否真的是同伴。

摩菈与芙雷米一同在树丛里潜伏着。她们位于小山的半山腰,可以瞭望整个北麓。

恰姆与德兹等人发出的争战声,早已传入她们的耳里。

靠千里眼之力,摩菈掌握了整座小山的状况。亚德雷他们与凶具九号交手时,这座山里是没有尸兵的,但现在却有几具尸兵正探索周遭。

“摩菈,别动,否则会被发现的。”

两人相依而坐。等待凶具九号的期间,她们挖好了洞,在四周铺上树枝树叶以藏身。像这样的伪装,是芙雷米的拿手绝活。

要是此刻被发现,一切将化为泡影。摩菈吞声屏息,持续施展千里眼。

在恰姆与葛道夫的攻势驱逼下,许多尸兵撤退到山里,然而看似凶具九号的凶魔却还没出现。

“真是怪了。”芙雷米低语,“亚德雷不见了,萝萝妮亚也是。”

伙伴们还没进入千里眼的范围。摩菈透过树枝间隙窥望远方。另一头景物虽然看得有些模糊,但交战人数的确是有点少。

“发生什么事了,莫非是第七人……”

“要是发生重大变故,亚德雷应该会朝天空扔闪光弹以及烟幕弹中止计划。因此可以确定的是,亚德雷选择继续执行计划。”

“那为什么他们会……”

“不知道。这只有恰姆他们晓得。”

若真是这样,就更得尽早打倒凶具九号不可。这时,摩菈的千里眼捕捉到节状身躯的虫型凶魔身影,认定那就是目标。

“有了。”

相较于紧张兮兮的摩菈,芙雷米的神情一派冷静。

“角度与前进方向?”

“在我们正面向左二十多度,几乎笔直朝着山顶前进。”

“周遭状况?”

芙雷米握着枪,轻轻闭着眼,似乎还没打算就狙击位置。

“有十五具尸兵肩并肩聚在一块儿,凶具九号就在他们的正中央,外圈更有五十具尸兵围绕着,简直就像是一面墙。从魔打算接近它们,但都被挡了下来。”

“凶具九号在尸兵墙里的哪个位置?”

“几乎正中央,稍微偏后方一点。”

“凶具九号现在在看哪里?”

摩菈靠千里眼之力仔细观察凶具九号,由它貌似头部的部分镶着的复眼,推导出视线的方向。

“是葛道夫,它正忙着防范那小子的冲锋。”

“这就够了。”

说完,芙雷米将枪口伸出树丛。见她打算一枪狙杀,摩菈好生讶异,因为尸兵墙团团包住凶具九号,弹道根本就无法穿越。

芙雷米拔起一根头发弹到空中,待确认风向风速后,不疾不徐地说:

“等葛道夫下一波突击开始,你就说声‘现在’。”

葛道夫目前还没进入千里眼的范围内。摩茳由树丛里探出头,看着伙伴们战斗的状况。

分外醒目的黑色铠甲,就在这时边咆哮边驱散尸兵,朝凶具九号奔去。

“现在!”

隔了一口气的时间,芙雷米的枪管迸出火花。

摩菈以千里眼之力,看到凶具九号被葛道夫的喊声吸引,从尸兵墙里稍微探出头,并且在下个瞬间被芙雷米给打穿脑袋。

就在这时,所有尸兵停止动作,接着发出疼痛的哀号翻滚挣扎,没有一具尸兵是站着的。

“看来是成功了。”芙雷米装填子弹边说道:“多亏你的完美支援,让我轻松许多。”

“不用客气。倒是我们早点回去会合吧,我挺担心亚德雷与萝萝妮亚的。”

大概是晓得战斗结束了,恰姆朝摩菈等人的方向挥挥手。于是两人由树丛起身,沿着斜坡奔下山。

……

失去右臂,断了双腿,死亡却还没降临至莱那身上。右臂的失血,如今早已停止。

后颈根的寄生体,似乎能提升尸兵生命力。化作尸兵的人,连安详的死亡都无权拥有。

在令人昏厥的疼痛里,莱那思考自己为何失败,为何好不容易得知黑之徒花的真面目,却告诉不了任何人。

(这下六花将会如何……)

莫非世界就到此为止?或者他们终能摧毁黑之徒花并赢得胜利?反正不管怎样,莱那漫长的奋斗只是徒劳一场,什么也没能做到。

(拜托了,六花……你们一定要赢,一定要守护世界,守护我的朋友。)

莱那心想,自己究竟哪里做错,有什么能够弥补的,但却什么也想不出来,只好放弃不再思考。

(一切都结束了,还是趁早解脱吧。)

自己根本不是勇者,只是个没出息的凡人罢了。莱那心想,这不是当初就明白的事吗?

这时,剧痛自后颈根传来,他的嘴擅自发出哀号,身子翻腾打滚。视野的一隅,他看见其他尸兵也承受着同样的痛苦。

他很快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六花打倒了操纵尸兵的凶魔。

同时,他也晓得自己即将死去。自己的身体,自己当然最清楚。

他发现自己的左臂能动了。看来凶具九号的死,也连带影响了他的身子。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如今他失去右臂的文字,六花再也不可能找得到他了。

……

呻吟声笼罩着整座森林。亚德雷一行人停下来倾听,额头冷汗直冒。

“那些家伙干得好,但我真希望他们能稍微缓缓。”

亚德雷嘀咕着,心想这真是不巧。要是德兹所言属实,尸兵恐怕再过十五分钟就会全部死去。

知道泰格狃王牌的尸兵在凶具九号死后是否能活下来,亚德雷不晓得,但他认为可能性恐怕很低。

“……再这样下去线索会消失的,我们得赶紧找出那个人。”萝萝妮亚说。

“也搞不好那人早死了也说不定呗。”

萝萝妮亚冲了出去,但随即被亚德雷叫住。

“慢着!这样漫无边际地找也不是办法!”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有啥线索咪?”

于是亚德雷爬到附近最高的一棵树上,将所有可视范围全眺望一遍。

他凝望一切:心想知道泰格狃王牌的尸兵也许会留下什么记号,不管是像先前那样扔出的布块,还是其他什么都好,亚德雷只祈祷,希望对方务必留下些蛛丝马迹。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该怎么办……”

辽阔森林里尸兵遍布。要在十五分钟里从中找出一个人,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亚德雷也想过,要恰姆的从魔帮忙搜索,但等他们回到恰姆那儿告知状况,恐怕也早已过了时限。

“恰姆!芙雷米!摩菈!葛道夫!听得见吗!?”

亚德雷放声高喊。

“去找出右手上写了字的尸兵!”

然而,森林里有尸兵的呻吟回荡,亚德雷再怎么拉抬音量,也不可能传得到他们耳里。

亚德雷挖空心思。先前看到的那布块,以及刻在树木上的那文字,肯定是知道泰格狃王牌的尸兵所留下,因此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名尸兵前不久还在那附近。

但光凭这一点线索,真的能锁定对方位置吗?

“……不对,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

一定可以!他只能如此坚信。身为地表最强的男人,总该有办法能办到。

在树上,亚德雷绞尽脑汁想着。

……

莱那的身躯挣扎,嘴里不断发出痛苦呻吟。尽管跟周遭的尸兵一样翻腾,但此刻的莱那,却是心如止水。

漫无边际的思绪,在莱那脑中穿梭。他以前曾听说过,人一旦将死,往事就会像这样子涌现。

他想起的,是故乡的村庄。

还有初恋情人雪提拉·麦亚——即使死了八年,她的一切却历历在目。莱那想起她那开朗的笑容,以及能够感染周遭众人的温暖。

他想起每年秋收结束后,在广场举办的小庆典,想起大家随声高歌的那一幕。每年一唱再唱的歌,来到魔哭领后却再也不曾唱过。

他想起当初欺骗自己的村人。他们没一个是坏人。会杀了雪提拉,害莱那受重伤,只是受恐惧逼迫,是泰格狃让他们出此下策。莱那不恨他们,只有满怀的悲伤。

最后,他想起亚德雷,想起八年前那稚幼的脸庞。如今他应该也十八岁了,莱那却怎么也无法想像他长大成人的模样。

他心想,要是能再跟亚德雷见个面,不知该有多好?

……

“亚德!我们得赶紧去找他!”

树下的萝萝妮亚呼唤,但亚德雷没回应她,依旧绞尽脑汁思索。

目前能确定的,是晓得泰格狃王牌的尸兵能够写字,能够扔掷布块。

于是他推测,那名尸兵恐怕无法随心所欲行动,否则应该会一开战就立刻前往寻找六花。他能做的顶多只有写字,以及扔掷布块。

能推估的还不只这些。

既然那名尸兵曾经尝试写下文字要我方别上当,也就是说他知道萝萝妮亚险些被骗。他曾经追赶过萝萝妮亚。

要是萝萝妮亚当时就在附近,他应该会直接对萝萝妮亚扔布,而不是扔上天空。由此判断,他当时离萝萝妮亚有段距离。

“萝萝妮亚!你来洞窟前,有尸兵追你吗?”

“有……对,有!”

“后来呢?”

“几乎全被我甩开了!”

“你打倒的那些尸兵里,有没有谁身上有字?”

“……没、没有!我记得应该没有!”

萝萝妮亚语带犹豫。亚德雷边前进边思索,要是尸兵被萝萝妮亚甩开,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

他回想自己沿途见到的,尸兵们的一举一动。

其中一个可能,是改去对付德兹他们。亚德雷当时曾看到许多尸兵朝那儿奔去。

也或许,他们被派去追杀亚德雷。亚德雷途中被几十名尸兵追赶过。这是最有可能的。

最后,也许他们被恰姆的从魔给拦了下来。

是三者之中的哪一个?若他们前往对付葛道夫以及德兹,那么就是在森林南边;若前往追杀亚德雷,那么应该就在附近;若是与从魔交战,则会在森林西边。

“快回想起来……”

亚德雷念念有词,由记忆里翻寻线索。

追杀自己的尸兵里,有谁右臂上写了字?亚德雷记不清楚,只记得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他当时一心想救萝萝妮亚,根本无暇顾及尸兵的身躯。

“亚德!”

萝萝妮亚在树下喊道。时间所剩无几,现在只能边跑边想。亚德雷于是跳下树,挥手要两人跟上。

他气喘吁吁,飞奔而去,快到萝萝妮亚跟不上,彼此越离越远。

“亚德雷,我看恐怕来不及了呗?”

跑在身旁的韩斯小声问道,但亚德雷瞪了他一眼。

“混账东西,我们怎能放弃!”

亚德雷可以想像,知道王牌的尸兵,经历一场多辛苦的战役。

亚德雷不知道,尸兵是在什么因缘下得知泰格狃王牌的真面目,但为了传递有关王牌的一切,他使出浑身解数奋战至今。光是在尸兵身上写字并扔掷布块,恐怕就已经是竭尽所能的成果。

他为了透露泰格狃王牌的真面目努力至此,我方岂能让他的辛苦白费!

该往森林的哪里找?这是绝不容失误的选择题。

莱那的意识逐渐昏沉;挣扎不已的身躯,力气正慢慢流失;嘴里发出的呻吟声,变得越来越小。

(还是睡吧……忘了这一切……)

这时,一阵声音就传入耳中,将莱那从睡意里拉回现实。

“有谁活着吗!?”

……

“有谁活着吗!?”

亚德雷仿佛要喊破喉咙似的大吼。他最后选择了森林西边,恰姆的从魔与尸兵交战的地点。如今时间只剩五分钟不到。

他只拥有些微不足道的线索:寻找萝萝妮亚时发现的一块布,以及挂在树梢上飘扬的破布。

最初见到时,他不以为意,虽然映入眼帘,却没放在心上。

但如今他明白了。那是那名知情的尸兵扔的,是为了传达自己的存在,而尝试扔上天的东西。

这要称作证据,不确定因素未免太大,但亚德雷现在也只能赌上一把。

“有谁活着的话就给个信号吧!告诉我们泰格狃的王牌是什么!”

恰姆的从魔早已离去,只剩宛如地狱的光景:被从魔杀死的尸兵倒卧四处,活着的尸兵则是不断挣扎呻吟。

亚德雷边吼,边巡视倒下的尸兵,一一举起右臂寻找文字。

“破解密室的方法、泰格狃的残片、娜榭塔妮亚、还有这次活着的尸兵。”

韩斯说着,并且像亚德雷一样开始寻找右臂上的文字。

“自从我们来到这儿,根本一直都在找东西喵。”

韩斯念念有词。亚德雷没多理睬,只继续检查尸兵的右臂。

这时,他发现一块挂在枝头的破布。要说是打斗时自然撕裂的,那形状未免太不自然。看来亚德雷果然没有看错。

不久,萝萝妮亚总算赶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加入寻找右臂有字的尸兵,但倒地的尸兵实在太多,恰姆的从魔战斗范围实在太广,所剩的时间也实在太少。

“不在吗?快给个信号啊!有没有谁活着的?”

亚德雷大吼,但环视周遭,依然是毫无发现。

……

(来了,他们总算来找我了。)

听到呼唤,莱那只高兴了一会儿,心头随即又被灰心与绝望占据。他们来得太迟了,自己唯一可供辨识的记号,写了字的右臂已经不在了。

莱那的身躯还能动,嘴里依然呻吟不断,但意识已经蒙上一层薄雾。

“不在吗?快给个信号啊!有没有谁活着的?”

听见六花的呼唤,莱那无力地举起左臂挥手,但四周满是挣扎翻滚的尸兵,六花没能分辨出混在其中的莱那。

由于得寻找的范围太广,他们甚至还没靠近莱那。

“你还活着吗?还活着对吧!”

莱那听得到呼唤,但心中只有个想法。

(来不及了,六花勇者,你们来得太迟了。)

他现在好困,意识即将落入黑暗。他已经没有力气抵抗这一切,举起的左臂掉回地面。

“呜喵!快回话呗!”

这是一开始遇见的,那蓬头乱发的剑士的声音。

“有谁还活着吗?我们来救您了!”

这应该是那名铠甲少女的声音。

他们俩的声音,都没能传进莱那的心里,但就在这时,莱那却听见另一名六花的声音。

“别放弃!要是你还活着,千万不要灰心!”

(真不可思议……)

听了这人的声音,莱那忽然觉得自己还不该死心,得继续奋斗下去才行。

“地表最强的男人来了!我一定会找到你,所以千万别放弃!”

莱那心想,这人还真是个怪胎,并且不知怎的,脑海里浮现了亚德雷的面貌。

(亚德雷……我可不会就此放弃。)

他想起自己曾立誓要当上勇者,曾向唯一的挚友自称勇者。而勇者就是永不放弃,所以才叫做勇者。

快想想,该怎么向六花传达自己的存在,有什么方法能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

靠挥手是行不通的,写字也没意义。在六花发现前,自己会先撒手人寰。

他只剩出声呼唤这个方法,但嘴里流露的,却尽是痛苦呻吟。他虽然左臂能动,舌头、嘴唇、咽喉却无法随心所欲控制。

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

“……?”

寻找右臂刻字的尸兵途中,亚德雷忽然停下,似乎听见了什么。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很确定自己听到些重要讯息。

“亚德,你怎么了?”

亚德雷手罩在耳边集中精神。尸兵群的呻吟里,确实有个与众不同的声音。

“……歌?”

亚德雷嘟哝一声。那是早已灭村的故乡,在庆典上唱的歌,而就在刚才,亚德雷听见了歌曲的片段。

他没听见谁说话,但那旋律确实是故乡的歌曲。

亚德雷于是循着声音全速奔去。

……

莱那正掐着自己的喉咙,嘴里依然发出呻吟声。他的手一抬,声音就变得高亢些,一放下,则发出低声。

靠左手的控制,莱那努力哼着歌。虽说是哼歌,但那走音的音调,只勉强听得出是首歌曲。

尽管如此,莱那依旧哼着。他想起八年前跟亚德雷以及雪提拉在一起时,他也曾做过一样的事。

当时亚德雷练习唱歌毫无进步,于是莱那只好抓着他的喉咙抬上抬下。要是不这么做,他根本连一首歌也唱不好。

(六花……你们听见了吗?)

他喊不出声,也发不出信号,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这样唱歌。

……

每前进一步,亚德雷就更加确定,这绝对是故乡的歌曲。

在尸兵的哀号里,传来熟悉的旋律。亚德雷一时之间,差点将伙伴、魔神、黑之徒花的事给忘得精光。

“在哪里……”

他嘟哝了句。唱歌的是知道泰格狃王牌的那名尸兵,而那人还是自己故乡的村民。

亚德雷沿着歌声奔去,终于发现一具掐着自己喉咙的尸兵。一见到他,亚德雷恍然大悟。他根本没有右臂,怪不得找了这么久也找不到。

“是你吗?”

亚德雷来到尸兵身旁。

“就是你没错吧!”

亚德雷将尸兵抱起。受了重伤的他,体温正在下降,要是不立刻包扎治疗,将会有生命危险。

掐着喉咙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萝萝妮亚!快过来!快点,救救这个人!”

亚德雷一喊,原本在别处寻找的萝萝妮亚于是连忙赶来。

“振作点啊!你已经得救了!维持住意识!”

尸兵似乎已经听不清话了,两眼也空洞失焦。亚德雷于是又大声呼唤了一次。

充满亚德雷心胸的,并不是想知道泰格狃王牌的渴望,而是与以为再也见不到面的同乡重逢的喜悦。

望着尸兵的脸,亚德雷心想他会是谁?这个人乍看还很年轻,跟亚德雷似乎差不到几岁,但故乡里与自己年纪相仿的男人照理说只有一个,而那人已经不在了。

“不会吧……”

“亚德!快让让!”

赶来的萝萝妮亚推开亚德雷,坐到尸兵身旁,先是止住右臂的失血,并触摸流到地面的血液,将其凝聚为球状。

血液一送回尸兵体内,萝萝妮亚接着咬住寄生体将其麻痹,再慢慢摘离尸兵身体。

亚德雷难以置信地看着,伸手触摸尸兵的散乱长发并捧了起来,发现额头上有条疤痕。

那道疤,亚德雷永远忘不了,因为那是自己小时候在莱那头上划下的。

“莱那……原来你、还活着吗?”

亚德雷跪到地上。他一直想见莱那,一直想感谢他救了自己,想为自己一个人逃跑的事向他道歉。

“不会吧,莱那……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这时,韩斯来到亚德雷身后,看了看亚德雷的模样,随即意会到是怎么回事。

“你的同乡,看起来还有救咪?”

亚德雷什么也说不上,倒是萝萝妮亚回应了韩斯。

“……目前还不晓得。他的生命力已经流失殆尽……”

她缓缓摘除寄生体。所有扎进莱那体内的触手与脚,如今已全部解下。

“莱那!你还活着吗!是我啊!亚德雷啊!”

亚德雷想叫醒莱那,但萝萝妮亚的手随后又贴上他的胸口施术。疗程尚未结束。

“亚德雷,你先冷静点呗,否则会干扰到萝萝妮亚的。”

亚德雷这才回过神,默默等待萝萝妮亚的治疗结束。他一心一意祈祷,希望自己唯一的好友一定要得救。

“泰格……”

这时,莱那开口了,但声音没多久就停住,只剩喉咙传出吁吁声。他的嘴太过干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亚德,给他水。”

亚德雷点点头,取出水壶倒给莱那喝。水壶没多久就倒干,莱那也似乎终于能说话了,张开嘴断断续续地说:

“听我说……六花、勇者……泰格狃它……”

“莱那,是我!亚德雷啊!还认得吗?”

亚德雷抱起他,但韩斯再次制止。

“先听他说呗,重逢的事等之后再庆祝。”

韩斯说得没错,莱那是为了传递泰格狃那王牌的一切才奋战至今,现在得先听他说完才行。

“造了……【命运】神殿。为了夺取……持花圣者的力量……而造的、神殿。”

萝萝妮亚拼命施展治愈之术。由她的表情,亚德雷看出情况不乐观,于是凝神倾听莱那的一字一句。

“由持花圣者那儿……夺取力量……造出……圣具……黑之徒花。”

三人同时倒抽一口气。他们追寻的黑之徒花,莱那竟然知道真相。但他们没空问为什么,只能继续听莱那说下去。

“持花圣者……留下的力量……将会被……黑之徒花吸收……能打倒……魔神的……驾驭命运的力量……抵御瘴毒的力量……一旦全部力量……被黑之徒花吸收……纹章将会消失……”

莱那嘴里冒出血来,接着一口气说:

“在所有力量遭吸收前,杀了黑之徒花。”

“杀?莱那,这话是什么意思?”

亚德雷问道,但随后就发现,莱那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

“六花……越接近……落泪乡……黑之徒花……力量变强……在对付魔神前……得先杀了黑之徒花……对方一定……会接近六花……要是不接近……吸收不了纹章之力……”

莱那的身子渐渐失去力量,即使萝萝妮亚拼命治疗,依然赶不上流失的速度。

亚德雷恨不得要他别再说话,但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莱那透露的,是攸关世界命运的线索,他更是为了将它告诉六花,才豁出性命奋斗至今。

“黑之徒花是……”

莱那的声音越来越小,如今耳朵得凑到他嘴边才听得见。

“黑之……徒花是……”

三人继续听着莱那的下文。下一秒,亚德雷面色惨白,萝萝妮亚与韩斯瞪大了眼,面面相觑。

“莱那,这是真的吗?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亚德雷心跳澎湃,合不拢嘴,无法相信莱那刚刚的话。

他摇了摇莱那的身子,这时却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力气。

“别死,你还不能死啊。莱那!醒醒!快睁开眼啊!”

萝萝妮亚咬牙继续施术。但亚德雷知道,她已经竭尽所能。

他得把刚刚的话问个详细,更得将莱那救活,得带他回人类世界,带他回故乡去不可。

然而此刻的莱那面容安详,就像是此生已了无牵挂。

“不要用、那样的表情对我啊。莱那,我们走吧,一起回去吧,莱那。”

这不是真的!他好不容易活了下来,两人好不容易重逢,竟然又要在此告别。

“这次换我教你剑术吧,现在的我,一定会强到把你吓一跳。莱那……”

亚德雷声声呼唤。莱那睁着快合上的眼,瞧着亚德雷的面容。

……

总算将黑之徒花的事告诉他们了。虽然没能说完一切,但这样应该也够了吧。干完这一切,充斥莱那心中的并非喜悦,而是总算能够入眠的安详。他就是如此疲惫,伤得如此沉重。

即将入睡之际,莱那在心中对亚德雷呼唤。

我就说吧,亚德雷,我才是真正的勇者。

我帮了六花勇者大忙,拯救他们免于全军覆没。这下六花勇者一定能打倒黑之徒花,安然抵达落泪乡,击败魔神拯救世界。

这一切,可都是多亏有我呢。

除了我,还有谁能办到这般丰功伟业?就算找遍世界,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带着满足感即将睡去的莱那,却被不知谁抓着身子摇晃。莱那什么也听不见,但感觉到对方在似乎想表达什么,于是慢慢睁开眼,瞧着那小子的模样。

(……哈哈,这可真是逗了。)

莱那开了口。

“我说……你啊……长得跟我朋友真像。”

于是,莱那慢慢合上眼。

……

“莱那……”

亚德雷一动也不动,抱着莱那不再动的身躯。萝萝妮亚的手悄然离开莱那的胸口,她已经无能为力了。

亚德雷茫然瞧着莱那的尸体。

“原来,他是亚德的朋友吗?”

亚德雷轻轻点头。

“抱歉,亚德雷,我没能救回他……”萝萝妮亚轻声回应。

“想不到寻找黑之徒花真面目的途中,竟然听到这么不得了的消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这下可大事不妙咧。”

韩斯说的,萝萝妮亚现在根本无心思考。没能救活任何人的懊悔填满心胸,她的眼角流下泪来。

她真希望救回尸兵,哪怕只有一人,也想让亚德雷与自己故乡的人们重逢。她奋战至今,为的并不是这样的结局。

要是能趁早行动,更留意尸兵的身躯,也许就能救活这位莱那了。萝萝妮亚从不曾像今天这样埋怨自己的愚笨。

抱歉,没能将你救回来。她在心中不停向莱那道歉。

“萝萝妮亚,你干什么哭呢?”

被亚德雷一说,萝萝妮亚连忙擦掉眼泪。

“萝萝妮亚,你说对了。只有你是对的,我们不该舍弃尸兵。我太丢脸了,竟然连这种事都判断错误。”

“亚德……”

“谢谢,这次真的是幸亏有你。”

这句话让萝萝妮亚难过得垂下头。她看得出亚德雷一直在强忍泪水。从今以后,亚德雷就真的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了。

这时,亚德雷忽然拔剑,并且对着莱那的尸体说:

“抱歉了,莱那,没能救你回来。但我不会让你的心血白费,所以接下来,你就陪我一起战斗吧。”

亚德雷将莱那的头发割了一束,结起来并收进自己腰间袋里。

“放心吧,萝萝妮亚,接下来的路有莱那陪伴,我不再寂寞了。”

亚德雷站起来,向萝萝妮亚与韩斯说道。

“走吧,先回去跟大家会合。”

“你想哭的话就哭一会儿吧,反正目前没有凶魔接近。”

“……有空哭的话还不如战斗。为了报答莱那的付出,我得打倒魔神拯救世界。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亚德雷转过身打算离去,但随即停下脚步。

“不……我看还是稍等一下吧。”

亚德雷抱着附近一棵树,脸贴到树干上,就这么默默哭了起来。

看着那背影,萝萝妮亚心想,今后尽可能陪在他身边,勉励并支持他吧。自己虽然帮不了什么,也许只是给他添麻烦,但萝萝妮亚还是立誓,要尽力而为。

即使是地表最强,一个人也是活不下去的。

我会守护他,绝不再让他哭第二次。

……

同一时刻,葛道夫在森林中奔跑,芙雷米就在他前方。他们的目的地,是萝萝妮亚之前前往的洞窟所在地。

其他伙伴穿越森林,朝【命运】神殿前进。而照当初计划,所有人将会在途中会合。

亚德雷与萝萝妮亚很可能已经前往神殿,但芙雷米实在放心不下,因此决定前往寻找亚德雷。

“葛道夫,究竟是怎么回事?”芙雷米颇有怨气地瞧着他,“为什么放任萝萝妮亚单独行动?为什么让亚德雷身陷危险?”

葛道夫伤脑筋,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要是交代不清,难保芙雷米不会举枪相向,甚至引爆娜榭塔妮亚膝上的炸弹。

“我会解释,但我们先跟、亚德雷以及韩斯会合。”

芙雷米啧了声,继续赶路。

他先前看过自己肩上的纹章,六枚花瓣一片不缺。知道亚德雷与萝萝妮亚平安无事,葛道夫这才安下心,毕竟我方可不能在这里失去同伴。

葛道夫等人来到洞窟,却没发现亚德雷他们的身影,只看到许多尸兵、以及两头凶魔的尸体。

“他们到底上哪儿去了。”芙雷米显得不耐烦。

“看来应该是、错过他们了。我们也到、会合地点去吧。”

直到刚才,此地由凶具九号负责防守,如今它一死,昏厥山地的凶魔也有了行动,恐怕随后就会来到此地。他们得尽早与亚德雷等人会合并离开森林。

“不行,我要再找一会儿。”

芙雷米到附近找了一遍,但亚德雷与萝萝妮亚并没留下讯息,因此判断不出他们身在何方。

……

亚德雷哭完,三人将莱那的尸体放着,直接离开。他们现在连埋葬莱那的时间都没有。

亚德雷发誓,等打倒魔神后,一定要来帮他造个墓,并祈祷他在那之前别被凶魔吃掉。

他反复拍打脸颊,将哀伤赶出心中。他接下来还得思考,知道黑之徒花真面目后,我方该如何行动。

他们快步朝森林深处走去。恰姆与摩菈应该已经穿越森林前往【命运】神殿,也得尽快与他们会合。

昏厥山地如今变得喧闹。一发现凶具九号死去,凶魔纷纷聚集而来。即使打倒凶具九号,他们依然没有喘息余地。战斗,还没结束。

“亚德,娜榭塔妮亚小姐她……”

这时,萝萝妮亚开口了。

“怎么?”

“娜榭塔妮亚小姐她为何会陷害我呢?”

亚德雷于是思索,恢复冷静的脑袋开始运转。

“亚德,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呼唤凶魔的笛子,也没打算要陷害你,可是接下来该怎么解释,大家才会相信呢?”

“不用怕,有我在。”

亚德雷也曾怀疑过萝萝妮亚,但那疑虑已完全消失。她是为了亚德雷而行动,而且自己也中了陷阱。

“不知道是谁把笛子塞给我的。要是能知道那是谁……”

萝萝妮亚边走边想。亚德雷瞧着身后不远处的韩斯,见到他咧嘴一笑。

“要找犯人,不就在这儿吗?”

“……咦?”

萝萝妮亚愣了愣并回过头,看到韩斯正笑着挥手。亚德雷心想,这小子这次可真是搞了个大名堂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是韩斯先生做的?所以您是第七人吗?……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救我呢?”

萝萝妮亚一阵混乱,下意识握起鞭子准备迎战,但韩斯毫不在意地说:

“真不愧是地表最强的男人,这么轻易就看穿我的完美计谋。”

“去你的,萝萝妮亚差点就被你给害死了。”

萝萝妮亚不知该如何是好,举着鞭子进退不得。

“您能解释一下吗?”

“也好,不过我们先听听亚德雷的推理呗。”

亚德雷叹声气。

“你是想看萝萝妮亚的反应对吧?为了孤立她,送她入险境,观察她会采取什么动作,所以才跟娜榭塔妮亚串谋。我说的有错吗?”

“对了一半,就给你打七十分呗。”韩斯笑着。

“那个……我还是不懂,能请您从头解释一次吗?”

于是韩斯耸耸肩道出一切。

“很简单,我一直都怀疑萝萝妮亚。不过除了摩菈之外的所有人我都怀疑,所以也不是特别针对你。”

“……咦?”

“萝萝妮亚,你跟目前最值得信赖的亚德雷、摩菈两人走得很近,他们俩对你也不太提防。对第七人而言,这样的立场非常方便。”

韩斯边走边继续说:

“第七人不希望身分曝光,所以尽管有好几次机会能杀我们,却总是毫无动作。而第七人最害怕的,就是遭人怀疑。”

“这样啊……”

“萝萝妮亚,你曾经救过我一命,之后也乖乖听从亚德雷的命令行动,有时搞砸了什么,但最后总是小事化无。不过,我一直觉得你的低调行事,只是不想惹嫌疑上身。”

萝萝妮亚听得目瞪口呆。韩斯继续又说:

“一听到尸兵这玩意,我就猜出泰格狃想玩什么花招。那家伙最擅长利用情感设下诡计诱骗我们。或者说,它搞不好根本就是对这类把戏情有独钟。”

设计摩菈,以及设计葛道夫时,泰格狃的确都用了相同手法:挟持对象的挚爱,逼对象听令行事。摩菈那次利用的是她女儿,葛道夫那次则是利用了娜榭塔妮亚。

“虽然用这招得看对手是谁,不过确实是效果卓越。我自己偶尔也会使用这招,所以对泰格狃打什么算盘,再清楚不过了。”

韩斯嘻嘻笑着,亚德雷这才想起他可是刺客,是为了金钱,即使杀人也不在乎的坏家伙。

“我心想这次中计的应该会是亚德雷,可能再加个萝萝妮亚。而亚德雷出乎意料没中计,倒是萝萝妮亚被骗个正着。于是我就想啦,萝萝妮亚可能真的上了敌人的当,但也搞不好是装作上当,背后另有企图。”

“您指的是?”

“比方说,你可以假装掉入陷阱,身陷绝境,那么其他伙伴势必得去救你,而凶具九号就能趁机开溜,还能为带兵前来的泰格狃争取时间。而且你搞不好还能更主动,例如怂恿亚德雷一起去救尸兵,再设陷阱杀掉他,事后再装得泪眼汪汪,说亚德雷是因你而死,愿意以死谢罪之类的。不过这么做要不引人起疑,手段可能得再高明些就是了。”

“这主意是哪时想出来的?”

“在小屋那时,萝萝妮亚跟公主起争执的时候。”

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想得如此长远!亚德雷不禁对韩斯脑袋之机敏感到诧异。

“在那当下我决定先下手为强,跟公主一起合谋,由我先将笛子藏到萝萝妮亚身上,接着要是她嚷着要救尸兵,公主就揭发她,将她孤立在外。如果萝萝妮亚真是第七人,将她孤立的同时也能多少限制她的行动,毕竟第七人最怕的就是遭人怀疑啦。”

“太过分了……”

“如果萝萝妮亚是假货,这样结果正合我意;如果不是,大不了事后公开真相。反正横看竖看,那都不会是问题。”

“……为何选择娜榭塔妮亚?”

“我可不认为摩菈能胜任这工作,再者其他家伙又都有可能是第七人。说来讽刺,这种时候最可靠的反而是公主和德兹。”

“……我想起来了。我们吵架后,韩斯先生的确跟娜榭塔妮亚小姐说了些什么。”

“答对了,就是在那时商量计划的。”韩斯笑了。

“后来,公主跟葛道夫提了这计划,我则是吩咐德兹,要它在公主设计萝萝妮亚时什么也别做。后来公主就顺利地孤立了萝萝妮亚。”

“……那么,笛子是哪儿弄来的呢?”

“那当然是公主的东西了。”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亚德雷恍然大悟。谜底一揭晓,还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设计。

“不瞒你们说,其实萝萝妮亚离开亚德雷你们之后的单独行动,我一直乔装成尸兵在远处观察。萝萝妮亚轻易中计,公主顺利执行计划,我都第一时间就晓得了。”

“……”

“那时我就看出,萝萝妮亚是第七人的可能性不高。如果她是第七人,不可能冒着被怀疑的风险单独行动。只不过我还是继续观察,一直到她中了陷阱,即将丧命的前一刻。”

“这、这是为什么?我可是真的差点就要死了!”

“我想看清泰格狃是不是真的想杀萝萝妮亚。因为泰格狃真正想杀的不会是第七人,如果泰格狃手下留情,那人是第七人的可能性就高了。”

亚德雷背脊一阵发寒。这是何其危险的赌局,要是稍有失手,萝萝妮亚将会枉死,韩斯也会背上见死不救的罪名,甚至因此被认定为第七人。

“我一直拖到最后一刻,萝萝妮亚真以为自己没救了,才去救她。”

“就像之前对我用过的那一招?”

“没错。人死之前的表现是撒不了谎的。”

说着,韩斯笑了。那是一种令人寒澈心扉的笑容。

“落入陷阱,知道亚德雷救命不及,又不能使鞭子,萝萝妮亚那时真的绝望了。但一个自知绝不会被杀的第七人,是不可能装得出那种表情的。”

萝萝妮亚似乎也回忆起当时,脸色一阵惨白。

“我杀过许多人,也看过不少高估自己、以为不会被杀的家伙。我是绝不会看走眼的。我能够肯定,萝萝妮亚并没有身为第七人的自觉。”

没直接断定她并非第七人,是因为第七人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冒牌货。

“虽然这次的行动没有计划,都是见机行事,倒也一帆风顺。亚德雷,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挺有两下子的?”

韩斯对着亚德雷笑,亚德雷倒是面露怒容。如果他来不及救萝萝妮亚,如果娜榭塔妮亚临时叛变并杀了萝萝妮亚,或者第七人或凶具九号有什么异常举动,六花恐怕就得承受毁灭性的打击。

这次的行动,风险未免太大。

“……怎咪,亚德雷,你生气啦?”

韩斯忽然一脸郑重其事地说:

“喵,亚德雷,你实在是有些天真过头了。守护同伴虽然要紧,但光是那样,可是没办法成事的。”

“可是,韩斯……”

“接下来可不见得都能找到确切证据,也许得面临不得不割舍同伴的时刻。为了那一刻的到来,我认为我们得尽量搜集线索,哪怕只有一点都好。”

“即使陷同伴于危险?”

“那当然。这场战役没有安全的道路,也没有确实的胜利,不是咪?”

亚德雷无从反驳。他根本料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刻得知黑之徒花的真面目,也不能保证抵达【命运】神殿就能获得有益资讯。韩斯说得没错,竭力搜集线索,也许不会是错误的选择。

“倒是,这次竟然会在这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黑之徒花的真面目。”

韩斯指的,是莱那的那番话。亚德雷也想起了,最后那句令他难以置信的话。

“所以亚德雷,接着你打算怎么办?”

亚德雷烦恼了一会儿,随后回答他:

“我们一样前往【命运】神殿。黑之徒花的真面目还没完全揭晓。我不愿怀疑莱那,但他的线索也不见得就绝对正确。”

“要向大家说咪?”

亚德雷再次陷入沉默。

“……先别跟大家说,等时候到了,我就会公布。”

亚德雷自知,这是最拙劣的一步棋,但要是不这么做,恰姆或葛道夫恐怕会杀了芙雷米。亚德雷实在无法做出,等于要她丧命的决定。

“喵嘻,你还真是一样宠芙雷米呐。但这次的要求我可不接受,芙雷米要嘛得死,要嘛至少得限制行动。”

“再等一会儿吧,我想先看清芙雷米有何打算。”

“放任她自由,观察她的反应?我可不认为这是好主意。”

韩斯不肯接受,萝萝妮亚也犹豫不决。

这时,一旁奔来两道人影,是芙雷米与葛道夫。

“总算找到了。你们到底上哪儿去了?”

“喔喔,抱歉抱歉。专程来找我们吗?”

看着芙雷米,亚德雷自问,自己的举手投足够不够冷静,表情够不够自然。

“你们刚去做什么?”

“去寻找拯救尸兵的方法,可惜最后没有找到。萝萝妮亚落入敌人陷阱,韩斯救了她。”

芙雷米无言以对地看着亚德雷,随后视线忿忿地转向萝萝妮亚。

“对、对不起,芙雷米小姐,都是我不好。”

“喵嘻嘻,都是这家伙害的,芙雷米你不妨修理她一顿。”

她没理睬韩斯的玩笑话,转身面对亚德雷。

“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芙雷米生气了。亚德雷从那表情,看出她对自己的操心,知道她真的很看重自己。

然而,他现在无法正视那张脸。

因为莱那最后说出的话是:

“黑之徒花是呈现人类姿态的圣具,一个拥有白发,额头长了一只角,眼神无比冰冷的少女。”

这是可信的资讯。即使亚德雷不愿相信曾拯救亚德雷性命的她,与众人一同奋战至今的她,是为了消灭六花而造的圣具,但吻合所有特征的,除了芙雷米没有第二人。

“……怎么了,亚德雷,你有什么想辩解的吗?”

注意到亚德雷的眼神,芙雷米于是问道。她知不知道自己遭怀疑?是尚未察觉,还是已经察觉,只是在故作从容?

亚德雷一一回想,从以前到现在,芙雷米的种种样貌。

抱着狗,一脸疼惜的模样;谈到自己是由凶魔抚养长大时的模样;谈到自己遭舍弃时的心痛模样;悲叹所有的爱尽是虚伪时的模样;她说有了亚德雷,有了活下去的念头时的模样。

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但亚德雷又无法怀疑莱那的话。那可是唯一的挚友豁出性命送来的线索,他不能就这样忽视。

“哪有什么好辩解的。抱歉,是我不好。”

说着,亚德雷手绕到芙雷米肩上将她抱住。

“!”

芙雷米一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但随即慌乱地掰开亚德雷的身子。

“你做什么?为何突然这样?”

看着目瞪口呆的芙雷米,亚德雷纳闷地问了。

“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很怪。你是怎么了,到底在想什么?”

芙雷米满面通红。韩斯于是笑着说:

“喵嘻嘻嘻,你们可真热情呀。不过要是可以,两位还是等晚点儿再搞呗。”

“……韩斯说得没错,这一切等之后再说。”

亚德雷回忆着刚才抱住的那纤弱身躯。刚刚的拥抱,完全是出自下意识的举动,他觉得要是错过这次,以后也许再也没机会抱她了。

“走吧。公主他们、已经前往【命运】神殿。韩斯,那件事、得请你向她解释。”

“唔喵,我了解了。”

于是,韩斯跟葛道夫一奔而去,亚德雷等人也随后跟上。直到现在,芙雷米的脸还是红的。

一边跑,亚德雷边想,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等抵达【命运】神殿,完全辨清黑之徒花真面目后,再做出决定也不迟。

芙雷米真的是在欺骗我方?又或者根本不晓得自己是黑之徒花?除了芙雷米,还有其他长角的少女吗?是否有什么其他真相,是连莱那也不知道的?

要下决定,得先厘清真相;一旦下了决定,就绝不能再有所迟疑。

即使,那是多么残酷的决断。

……

“九号大概就要被六花突破了吧。”

在魔哭领平原上前进的泰格狃悠哉地说道。凶具二号于是回答了他。

“除非六花跟德兹太蠢,否则应该早就如您所言。”

“也罢,以一个废物利用的凶魔而言,它干得已经算不错了。嗯,我们就表扬它吧。”

集结了泰格狃阵营主力的重兵,正全速前往昏厥山地。要抵达目的地,还得花点时间。

“不知道黑之徒花是否平安?”

听凶具二号这么说,泰格狃怔怔瞧着它。

“莫非是有什么威胁?”

“不,倒也没有……”

“那就不要紧了。”

说完,泰格狃笑了。

六花向来都在泰格狃的盘算里战斗,如今却头一次摆脱它的手掌心。而凶具二号,并没察觉到此事。

泰格狃享受着暖阳,一派悠闲地朝昏厥山地前进。

终章 昔日旧梦

魔神苏醒约一个月前,在人称断耳平原的地区一隅,有间人类建造的小屋。这间仅存墙壁与屋顶的简陋小屋里,一头凶魔正在休息。

那是一头比人大得多的蚁型凶魔,腹部异常膨胀,胸部与脑袋很小,手脚也很纤细,恐怕得拖着肚子才能行动。而奇怪的是,它的腹部上头,长着类似人类乳房的器官。

凶魔正在做梦。就像人类一样,凶魔也是会做梦的。

它梦到的,是十八年前。

……

凿开洞窟而建成的房间里,塞满了各种物品,有兔子的玩偶,有一挥就会出声的摇鼓,有颜色、质料各不相同的毯子,而在房间正中央的,则是一张床。

那是庶民一辈子也无法拥有的,柔软又华奢的床铺。一头凶魔,就睡在那上头。

“早啊,凶具六号,真是个神清气爽的早晨。”

边说边进入洞窟的,是长了三只翅膀的蜥蜴型凶魔。而名为凶具六号的凶魔闻声,拖着大肚子毕恭毕敬行了个礼。

“早安,泰格狃大人,今天可真暖和呢。”

“小孩身体可好?”

“是,刚刚才睡着。”

凶具九号一说完,泰格狃头伸进床里。人类外型的孩子正酣酣入睡,但泰格狃一探头,孩子也睁开眼睛。

“啊,她醒了。”

泰格狃挥挥手,孩子也举起双手伸向它并笑了起来。

“看来这孩子对大人您,比对我还要更亲呢。”

“啊哈哈,凶具六号,看来你付出的爱不够啊。”

这时,泰格狃的部下带了个东西进洞窟。原来那是一条小狗。

泰格狃将它拎起来给孩子看。她先是圆睁着双眼,随后忽然就大哭特哭了起来。

“啊、呃、咦咦?”

“这孩子生性胆怯,突然这么做会把她吓着的。”

凶具六号前脚抱起孩子安抚,孩子很快就止住哭泣。而被泰格狃放下的小狗,则是一脸无辜地在附近走动。

在凶具六号的怀里,孩子直盯着小狗瞧。

“看来这孩子并不讨厌狗,应该马上就能成为好朋友了。”

凶具六号说完,泰格狃松了口气并接着说:

“对了对了,我已经为这孩子取好名字了,就叫她芙雷米吧。本来还有许多候选的名字,不过想来想去,还是头一个想到的最好。”

“芙雷米……”

凶具六号嘟哝道。这名字真是充满人味,不过听起来倒也不差。

“然后我们总算查出她父亲的名字了,那人似乎叫做诺利尔·史披德洛。”

“也就是说,这孩子就叫做芙雷米·史披德洛。”

“你也真是的,竟然一交尾完就吃了他,害我们花了这么大的工夫。在吃之前,好歹也问问他的名字吧。”

“真的很抱歉,但那时实在是克制不了食欲……”

边安抚孩子……芙雷米,凶具六号垂下头。

“也罢,总之名字就这么决定了,否则一直喊她黑之徒花也挺可怜的。”

“好的,感谢您取的好名字,这孩子想必也很感激。”

“就我看来,她似乎什么也不懂就是了。”说完,泰格狃笑了笑。

刚生下她时,凶具六号为之战栗,心想怎么会有如此丑陋的孩子。尽管知道与人混血绝不可能生下美丽的凶魔,但这孩子也未免丑得太过分。

凶具六号当时很不安,心想自己是否真有办法疼爱这孩子。泰格狃的命令,是要自己以爱养育这孩子。它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拥有人类那名为爱的感情,而就算拥有,也没自信能疼爱这丑陋的孩子。

它认为自己……不,认为所有凶魔都不可能办得到。

“芙雷米,芙雷米。”

凶具六号不停呼唤孩子。每呼唤一次,喜悦也自腹内涌现。它心想,这就是人类所谓的爱吗?

如今的它,已不再担忧。孩子的丑陋,并不是无法疼爱的理由。能疼爱这孩子的,就只有自己。

这样的事实,改变了凶具六号。

它发誓,永远不会舍弃这孩子。

……

凶具六号在狭小的小屋里睁开眼。单调的房间里,一条老狗正趴着睡觉。

“……喔喔,是时候喂点东西了。”

它嘀咕了声,拿起附近的盘子以及小研杵,将抓到的老鼠尸体捣碎。见到递过来的盘子,老狗于是吃了起来。

“孤单吗?”

凶具六号轻声问道,老狗鼻子哼了哼。

“是嘛。那孩子肯定也很想见你吧。”

说着,它伸出前脚脚尖,搔了搔老狗的头。

“马上就能见到她了。等魔神苏醒,那孩子就会回来的。”

老狗轻声呜咽。

“不用怕,泰格狃大人一定会保护好芙雷米,你只要放心等待就行了。”

于是,老狗默默趴了下去。

“没错……它一定会保护好她。我知道的,泰格狃大人其实是个温柔善良的凶魔。”

一头凶魔与一条老狗,一同默默等待芙雷米的归来。

后后记

各位好久不见,我是山形。

这次的《六花的勇者 4》不知各位是否乐在其中呢?

由户流ケイ老师执笔的漫画版《六花的勇者》系列,目前正在网路漫画《SD & GO!》上连载,若有兴趣,愿大家也能同样乐在其中。

天气还真是转热了。

我天生不怕热,本来靠着电风扇就能顺利渡过夏季,但最近却出了些伤脑筋的事。

我住的大厦最近开始大规模施工,因此白天吵到无法开窗,晚上虽然很安静,但与施工时段重叠的,却是我的睡眠时段。

而在密闭的房间里,赖以维生的电风扇是发挥不了效果的。

开窗会被吵得睡不着,关窗又会被闷得无法入睡,打开空调的话隔天又得面临头痛与喉咙痛的困扰。

我无意责怪施工的人,毕竟只要关上窗户就能舒适度日,再要求更佳的隔音,那就是强人所难。

所以,我无计可施了。

这下可该如何是好?

为了排解压力,我有时会自己一个人去唱卡拉OK。

靠啤酒或沙瓦润喉,一股劲地唱个不停,工作的辛劳也能暂时遗忘。

世上有些人很排斥一个人上卡拉OK,认为那样很丢脸,我觉得这是很吃亏的想法。我住的地区虽然还没出现,但现在已经有单人卡拉OK的专门店了,希望它们今后能日益普及。

倒是我的声音非常低沉,标准音程基本上是唱不上去的。

也许大家会说,降key不就好了,但最近的新歌、动画歌、Vocaloid(如初音未来)之类的当红歌曲,似乎每个都得唱高音才能唱好,要是降了key,唱起来总觉得有些怪异,不够畅快。

因此我寻找适合自己的歌曲,找到的却都是昭和老歌。唱着排进点歌机里的黑鸭四重唱《雪山赞歌》(一九六二年)、中岛美雪《不敢眨眼》(一九九八年)、卡通“人造人009”的主题曲《为谁而战》(一九七九年),有时连我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个年代的人。

为了唱好最近的歌曲,目前还在摸索当中。

最后是谢辞。

感谢负责插图的宫城老师、责任编辑t先生、编辑部的各位,以及所有负责本书的相关人士,多谢各位帮忙,今后也请多指教。

最后,感谢各位读者支持,我们下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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