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花的勇者2 - xp1024.com
《六花的勇者2》


序章 杀害

在坚石连绵的干枯荒野上,亚德雷踏过地面稀疏的干草,死命狂奔着。

这里是魔哭领——位于大陆西方的突出半岛,魔神与凶魔群聚的地带。亚德雷目前正位于其东部,名为咯血谷的地方。

时间是夜晚。在黯淡月光下,唯一照亮道路的,就只有镶在铠甲胸口上那颗绽放光芒的宝石。

“快!”

亚德雷边跑边喊,身后的三盏光芒——芙雷米、恰姆、葛道夫,也紧紧尾随亚德雷。

他气息不继,心跳剧烈,嘴唇发颤,脚步也不听使唤;但那并不是因为全力奔驰,而是受眼前恶梦般的突发事件影响。

“韩斯!萝萝妮亚!你们在哪里?”

亚德雷放声呼喊,但从眼前的漆黑之中,没传来任何回应。

“是谁死了吗!韩斯、萝萝妮亚,快回话!”

亚德雷扯着嗓子,跳上眼前悬崖,沿着崖边的凹坑手脚并用,迅速攀了上去。

途中,他不经意地看了自己的手背一眼,上头的救世勇者象征——六花纹章,正散发朦胧微光。

六枚花瓣如今缺了一枚;这也就代表,已经有一名勇者丧命。

“韩斯!”

亚德雷蹬壁一跳,同时拔剑备战;然而一踏上崖顶,宝石光芒照出的景象,顿时令他哑口无言。

韩斯·韩普提——身手如猫的古怪刺客。拥有六花纹章的他,如今仰倒在地上,颈动脉断裂,血液四溅于干枯荒野,描绘出慑人的斑斑血迹,而他的脸上,如今早已血色尽失。

“……韩斯!”

难以置信的景象,令亚德雷差点松开手里的剑。韩斯拥有压倒性的实力以及机敏的脑袋,亚德雷对他可说是备极信赖。

“……亚德雷,看来你迟了一步。”

开口说话的,是站在韩斯不远处的另一名女性——摩菈·切斯特,她背对着亚德雷,口气依然平静。

“韩斯他该不会……”

芙雷米与葛道夫等人紧接着亚德雷登上悬崖,纷纷手持武器对准了摩菈。

“事到如今,应该不必再解释了吧?就在前不久,我亲手杀了韩斯。”

说完,摩菈转过身子,她的脸、胸口、卸下铁甲的双手,如今全染上鲜血,铁甲也裂痕遍布。承受这般重伤,换作常人早已丧命。

“摩菈,原来你这家伙……”

“没错,我就是那第七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既沉重又疲惫。随后,摩菈举起双手,默默屈膝跪地,无力地垂下头。

之后,没人再说些什么,只剩沉默笼罩着当下。

屈膝跪地的摩菈,讶然无语的亚德雷,以及他身后的芙雷米、恰姆、葛道夫……除了他们,现场还有另一名六花纹章的持有者,正坐在韩斯的身边。

“……萝萝妮亚。”

萝萝妮亚·曼切特——亚德雷呼唤的,是操纵【鲜血】的圣者,同时也是第八位带着六花纹章加入的人。

戴着眼镜的圆脸,配上怯懦的面容、娇小的身躯,怎么看也不像是出色的战士;要不是她身穿重甲,腰际挂着长鞭,否则几乎就跟平凡村姑没两样。

萝萝妮亚手贴着韩斯的胸脯与咽喉,掌心微微发光。

“为何韩斯输了?”亚德雷问。

但萝萝妮亚并没回应他,双眼依然专注地看着韩斯的身躯。

“回答我,萝萝妮亚!韩斯他为何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完,亚德雷这才发现萝萝妮亚念念有词。他将头凑过去,听着那伴随气息一同吐露的话语。

“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让你死……一定会想法子……把你救活……”

萝萝妮亚是【鲜血】圣者,能操纵血液并治疗伤害。于是亚德雷小心翼翼不打扰她,并伸手摸了韩斯的手腕。

上头不但没有脉动,而且正渐渐失温。

来不及了,萝萝妮亚——一把完脉,亚德雷心里有底了。血液从体内流失殆尽,心脏也停止跳动,韩斯他已经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韩斯死了,你却一点事也没有?”亚德雷不明白,既然摩菈是第七人,为何萝萝妮亚没挺身对抗。<bdo>http://w</bdo>

但更令他纳闷的,是萝萝妮亚如今忙着救活韩斯,对周遭状况简直视而不见,而摩菈竟然没出手对付毫无防备的她。

“萝萝妮亚,你是跟韩斯一起行动的,当时你人在做什么?”芙雷米也开口问道。然而她的疑问,萝萝妮亚依然听而未闻。

“我会救活……一定会把你救活,非救活不可……”

亚德雷听到的,就只有这般喃喃自语。

这时,恰姆踏着平常那慵懒的摇晃步伐,带着从容的笑容来到摩菈身旁。对于韩斯的死,仿佛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唉……猫先生竟然死掉了,真是遗憾呀。”

她低头望着跪地的摩菈。

“恰姆呀,其实还满喜欢猫先生的。他又可爱又厉害,说话也很逗趣。虽然他以前打过恰姆,不过有了他,旅途变得挺有意思,恰姆就不再那么讨厌他了。”

恰姆握起拳,往摩菈的脸上招呼。然而小小的拳头,只是让摩菈的脸稍微晃了晃。

“不可原谅!恰姆要杀了你,绝不会让你有好下场的!”

“要杀我也无所谓,我早就有受死的准备了。”摩菈的视线,从愤慨的恰姆身上移开。

“喔,原来阿姨早就准备好受死了是吗?恰姆真是太遗憾了。”

“但在死之前,请给我时间解释真相。”

恰姆再次高举拳头,不过芙雷米抓住那只手,将她阻止了下来。

“那就长话短说吧,摩菈。等你说完,我再给你个痛快。”芙雷米的眼里,同样燃着静识的怒火。

垂着头的摩菈,就这么缓缓道起。

“我并不愿这么做,不愿下这般毒手;我不想杀韩斯,不想杀任何人。”

“你说什么?”

“然而除了下手,我别无选择;实在是因为可行的方法全被封死,只剩杀掉韩斯一途。”

一滴泪水从摩菈眼中流下。

“我想守护这世界,想与你们一同打倒凶魔,阻止魔神复活。”

“谁会相信你。”恰姆回道。

然而亚德雷另有看法。他认为摩菈这番话并非撒谎,而是肺腑之言。

“至少,直到昨天为止……不,直到一小时前,我还是这么打算的。”

第一章 进攻魔哭领

摩菈·切斯特——她是【山】之圣者,也是历史悠久的万天神殿当代掌门。

身为领导者,她的实力无可挑剔,也深受众圣者的爱戴。她的治理既公正且严格,提携后进的手腕亦出类拔萃。人们都说,在这魔神将醒的年代,能得到像她这般能干的神殿长,实为世人的一大福气。

要说这样的摩菈为何杀掉韩斯·韩普提……答案与她的人生有点关系。

摩菈自小过着一帆风顺的人生。她生在银领之国,是富裕木材商的么女,在父母、哥哥、众佣人的呵护下成长。

由于做的是木材生意,摩菈的父亲与该行的守护者【山】之神殿素有渊源,摩菈也由于这份机缘进了神殿当修女。当年她才十三岁。

尽管神殿里的日子忙碌又拘束,对摩菈来说却甘之如饴。她的个性认真,成绩出色,自律心也比同年纪的其他少女更加坚定。

摩菈十九岁那年,前代【山】之圣者退休,摩菈从众多修女当中脱颖而出,成了继任的圣者。由于她是修女当中最优秀的一个,大家都认为这决定合情合理。

其后,摩菈非凡的资质逐渐开花结果。才过三年,她的战斗实力已经来到圣者的前五名;而在神殿领地的管理上,同样展现出其才干。二十六岁那年,她当上万天神殿的神殿长。在前任神殿长黎乌拉的推举下,七十八名圣者里,有四分之三的人表示赞成。

摩菈几乎拥有了人们的毕生追求:人望、名声、地位、权力、财富,以及与这一切相称的实力。

但是对摩菈而言,这些全都微不足道。

神殿长的地位,只是因为当下缺乏适任人选,出于不得已才接下的;而人望与名声,对她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财富只要足以度日即可;就连【山】之圣者的强大力量,一旦当它不再必要,她随时都能放手。

在她心目中,有其他更重要的事物。

接下来的,是魔神苏醒前三年的事。摩菈当时站在彼埃纳的神前竞技场,也就是后来亚德雷引发骚动的那地方。

“公主,究竟要我说几次才明白?要是打不中目标,生出再多剑刃也没意义的!”

在那儿的除了摩菈还有三名年轻圣者,她们以六花勇者为努力目标,摩菈则担任这些后进的指导者。对当时的摩菈而言,这是最重要的工作。

“那么这样如何!”

【刃】之圣者娜榭塔妮亚从地面召出一把又一把的剑刃,毫不留情对准了摩菈。

攻击乍看有几分气势,无奈出招过慢,外加准头也不足;摩菈以铁甲轻易拨掉剑刃,潜进娜榭塔妮亚怀中给了她一拳。

“力量有余,但欠缺驾驭。这就算打得赢虾兵蟹将,对上强敌肯定不管用的。下一个!”

“好的,头头,我今天一定会给你一顿颜色瞧瞧。”

接着挑战而来的是【盐】之圣者崴纶,她拥有的力量,能将打中的东西全化为盐块。即使是一击必杀之拳,打不中的话一样毫无意义。摩菈只靠上半身就闪开那单调的重击,并乘隙使出一记扫腿,把攻击挥空而脚步踉跄的崴纶踢飞。

“攻击太单调了!而且要是不学会远距离的战斗法,永远也不会有长进!下一个!”

“呜呜……神殿长您太强了,我不想跟您打呀。”

【火】之圣者琳利尔放出火焰攻击摩菈,但摩菈仅双手一振,就将火焰吹回琳利尔那儿。“你的全力就只有这样?给我好好向火神祈祷,提升你的神力!”

下一个——摩菈正打算开口,但忽然想起眼前只有三名六花候补,而【刃】之娜榭塔妮亚、【盐】之崴纶、【火】之琳利尔,如今全都被她击倒了。

“你们这群不争气的东西,干脆三个一起上吧!”

于是大家站了起来,一同攻向摩菈。特训就这么不断持续,直到三人再也动弹不得为止。

待指导结束,时刻已是黄昏。摩菈独自走在神前竞技场的走廊上,娜榭塔妮亚等三人则是离开竞技场,前往医疗所报到。

娜榭塔妮亚的才能惊人,再过三年想必能超越摩菈;崴纶虽然差了点,但也还有成长空间;而琳利尔的进步,似乎已经面临极限。摩菈如今正烦恼着,究竟该命令她引退,另外培养新任【火】之圣者,还是期待她有一天能够脱胎换骨。

该如何教育优秀战士,让她们达到足以对抗魔神的水平——摩菈一边走,一边思考这课题。……

但随着脚步由竞技场渐渐迈向彼埃纳的富丽皇宫,关于战斗的一切,以及迫近而来的魔神威胁,也逐步被她抛诸脑后。

“宣妮菈,我回来了。你今天有没有当个乖孩子啊?”

一打开位于皇宫角落的客房,里头的小女孩踏着蹒跚步伐扑进摩菈的怀里。摩菈的身份顿时从负责守护世界的战士,变回再平凡不过的母亲。

“宣妮菈,今天玩了些什么?”

“跟爸爸一起玩了大富翁。”

“大富翁是吗,妈妈也好想陪你一起玩呢。好乖好乖,你这可爱的小家伙。”

一抱起心爱的独生女,发现她似乎又变重了些,让摩菈的嘴角又笑得更开了。

“飞高高、飞高高~~”

“宣妮菈可真是爱撒娇啊。”

正当她逗着女儿玩,一旁来了个白发斑驳的壮年男子。

“真是的,只要有了宣妮菈,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男子名叫刚纳·切斯特,是摩菈的丈夫,年纪比摩菈大十二岁。

圣者并没有保持单身的义务。七十八名圣者里近半数有自己的家庭,就连身为圣者候补的修女,拥有恋人或丈夫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而摩菈也是在继任为【山】之圣者前,就已经与刚纳结褵。

“宣妮菈,妈妈她累了,过来爸爸这儿吧。”刚纳抱起宣妮菈。

“无所谓无所谓,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来吧,宣妮菈,陪妈妈一起玩玩!”

说着,摩菈从刚纳手中抢过自己的女儿。刚纳看着被举上天、笑得开怀的宣妮菈耸了耸肩。

“真是的……都是因为你,把宣妮菈宠成这么黏人的孩子。”

“这是什么话?黏着人撒娇有什么不好?来吧,宣妮菈,来玩荡秋千。”

摩菈吊着宣妮菈,轻轻地左右晃了起来。虽然对丈夫有些过意不去,但她现在一点也不想放开女儿;只有宣妮菈,能让她暂时忘掉神殿长这个重担。

两人结婚十余年,却总是求子不得,就在即将死心时,好不容易得到这个宝贝女儿;而她也平平安安地日渐茁壮,没有残疾病痛,也没有发育迟缓等问题。

女儿的健康,为摩菈带来多大的勇气与力量,没有孩子的人肯定是难以想像。

刚纳是个好丈夫。他没有特别的神力,智慧与勇气也与凡人无异,却是情感深厚又真挚的人。他不只代替摩菈照顾家庭,有时还会辅佐神殿长的事务。要是没了他,摩菈想必无法胜任这繁重的工作。

“妈妈,再来荡秋千,再来荡秋千。”

摩菈大大晃起女儿的身子,把宣妮菈逗得高声而笑。即将面临的魔神之战,此刻早已被摩菈忘得一干二净。

无可取代的宝贝——那既不是地位,也不是力量,而是心爱的女儿与丈夫。对摩菈而言,没有什么比她们更重要了。

这是三年前,世界尚未掀起波澜的昔日旧事。

亚德雷在管理雾幻结界的小神殿前哑口无语;不只是他,其他伙伴也一样陷入沉默,瞧着眼前的这名少女——萝萝妮亚·曼切特。

“请问,为什么会有七个人在呢?”

还不了解状况的萝萝妮亚,纳闷地看着众伙伴。

“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芙雷米嘀咕。

“……这没道理。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又增加了!”摩菈再次头疼了起来。

“呃……请问是什么增加了呢?”

萝萝妮亚惶恐地看着摩菈与亚德雷。随后,她终于注意到亚德雷的伤势。

“亚德,你怎么受伤了?看来刚刚果然有过战斗吗?等我一下,我马上帮你治疗。”

萝萝妮亚伸出手,打算扶起亚德雷,但却被他阻止下来。现在可不是接受治疗的时候。

一看周遭同伴,有人惊讶得哑口无言,有人则是一副受够了似的看着萝萝妮亚;大家的反应虽然各有不同,但亚德雷看不出,哪个像是第七人的表情。

“……各位,你们认为呢?”亚德雷问道。

“还能怎么认为?事情又回归原点了。”芙雷米语带不耐地回答。

“又是拖延之计吗。我们究竟要到何时才离得开这座森林?”摩菈也接着开口。

由于无从理解事态,萝萝妮亚只能手足无措地待着。她交互看了看亚德雷与摩菈,接着忽然垂下了头。

“……那个……对、对不起!”

“萝萝妮亚,为何要道歉?”摩菈说。

“那个……都因为我迟到……好像给大家添了麻烦……对不起,对不起!”

萝萝妮亚连连道歉。看着那弯腰赔罪的样子,让亚德雷心想,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这不是你的错……应该不是。总之快把头抬起来吧。”

听亚德雷这么说,萝萝妮亚这才缩着身子,环顾每一位同伴。

“所以,这小子是什咪人?”韩斯问道。摩菈则替萝萝妮亚回答了他。

“就如同刚才的自我介绍,她是【鲜血】圣者萝萝妮亚·曼切特,曾跟我一同在万天神殿住了两年半。别看她模样不太可靠,实力可是有口皆碑的。”

“谢、谢谢您的夸奖。”得到摩菈称赞,萝萝妮亚很有礼貌地答谢。

“但她一副很弱的样子喵。”韩斯搔搔头。

“实力有口皆碑?别开玩笑了吧。萝萝妮亚明明是出了名的窝囊又迟钝吧?”

一听恰姆这么说,萝萝妮亚又瑟缩了起来。

“强不强并不是重点,问题在于她是敌是友。”

芙雷米的手指已经扣到扳机上,目光也同样充满敌视。

“那个……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会好好反省的,请、请大家原谅!”

萝萝妮亚有如捣蒜般不停点头。亚德雷叹了口气,并对着杀气腾腾的伙伴们说了。

“……总之,大家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于是亚德雷等人纷纷对萝萝妮亚报上名字,亮出自己的纹章。

亚德雷、摩菈、恰姆与萝萝妮亚早已认识,彼此没多说些什么;葛道夫与萝萝妮亚虽然素未谋面,但似乎都听过对方的名字;芙雷米报上姓名,说自己是【火药】圣者,对凶魔之子或六花杀手的身份则是绝口不提;至于韩斯,萝萝妮亚则对他的刺客身分颇为惊讶。

听完众人的介绍,看了大家的纹章,萝萝妮亚总算理解了当前的异常事态。

“有、有七个六花勇者?这是怎么回事?”

“非要有人解释才能明白吗?”芙雷米无奈地答道。

“……对不起。”

“这里头有个冒牌货,而且我认为,那人应该就是你。”

芙雷米杀气腾腾地说道。萝萝妮亚被她吓得发出小动物般的惨叫声,并节节退后。

“慢着,芙雷米,目前还不能确定就是她。”亚德雷介入两人之间。

“的确是不能确定,但也只能这么想了。如果她不是第七人,那你觉得谁才是?”

亚德雷什么也说不上来。他护着萝萝妮亚,一边回想之前与娜榭塔妮亚的战斗。

不可能是芙雷米。要是没有她,亚德雷早就死了。韩斯跟恰姆也同样不可能,因为从结果来看,正是他们两人抽丝剥茧,才得以揪出娜榭塔妮亚。

摩菈曾经煽动伙伴除掉亚德雷,但亚德雷认为,她只不过是被娜榭塔妮亚骗了。葛道夫是娜榭塔妮亚的部下,要说可疑的确可疑,但从状况来看,他应该也是被骗的人。

“除了她,不可能是其他人。”

芙雷米语气笃定,而韩斯与恰姆似乎也持相同意见。

“慢着,有个地方不太对劲。假设萝萝妮亚真是第七人,那么她当初为何没跟娜榭塔妮亚一起来?让娜榭塔妮亚陷入孤立,有什么意义?”

“娜榭塔妮亚……公主殿下出了什么事情吗?”萝萝妮亚问道。可惜现在并不是解释的时候。

“搞不好她们本来打算一起行动,因为某些缘故,结果来不及会合呗。”

“例如什么缘故?”

“敌人的事情我怎么晓得咧。”韩斯笑着耸耸肩。

“……亚德雷,快点让开,那里很危险。”

芙雷米枪口对准萝萝妮亚,但亚德雷背对枪口,护着萝萝妮亚。

“芙雷米,把枪放下,萝萝妮亚并不是第七人。”

开口的人是摩菈。芙雷米的视线转而朝向她。……

“我刚刚说过,我跟萝萝妮亚一起在万天神殿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她根本不是会骗人的人。”

“我们先前也是这么看待娜榭塔妮亚的。”

“萝萝妮亚不曾有过可疑举动,也没机会跟凶魔或它们的手下来往。”

摩菈也挺身站到枪口前,就像是在对她表示,如果想开枪就来吧。

“摩菈,你明白自己的立场喵?除了萝萝妮亚,第二可疑的就是你咧。”

听了韩斯的话,摩菈脸色一沉。

“我遭怀疑是无可奈何的事,但萝萝妮亚绝对是真货。”

“够了,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又要重蹈覆辙了吗。”护着萝萝妮亚的亚德雷,咬着牙并说道。

“现在这里头混了个敌人,要是没将他找出来,就没办法继续前进。”

芙雷米与亚德雷彼此对峙。这时,一旁的恰姆看着另一个方向。

“好像有人来了。”

从大陆那头传来马蹄声,身披奢华黑色铠甲的一团骑兵,朝神殿这儿奔来。

“是敌人吗?”芙雷米枪口转往声音的来向。

“不对,那应该是葛恩拜亚的国王呗。”韩斯随后回答。葛恩拜亚即是位于大陆,与魔哭领相邻相迎的国家。

“萝萝妮亚小姐,大事不妙了!六花勇者都在吗?”跑在前头的中老年男子喊道。

看来这人就是葛恩拜亚王,也就是雾幻结界的制作者。他与骑兵团一来到神殿前,随即下马并卸下头盔,恭敬地行了个礼。

“听闻雾幻结界有异,本人葛恩拜亚王铎尔坦三世率领亲卫队一同赶至,愿替诸位效命。”

见到这庄重又不失威严的堂堂之态,亚德雷心想,这人想必是个英明的君王。

“我是六花勇者,【山】之圣者摩菈·切斯特。一国之君前来协助,我们至感惶恐。倒是您说大事不妙,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摩菈代表七人与他应答。

“我接到报告,散布于我国的凶魔正朝着这座森林集结,恐怕再过几小时,就会进攻此处。”

听了国王的报告,七人陷入紧张。大陆上的凶魔总数虽然不得而知,但起码也有两千左右,要是它们结群进攻,一行人搞不好会全军覆没。

真是太轻忽大意了——亚德雷懊悔地咬着牙。雾幻结界本来就是为了拖延大陆上的凶魔而设的,一旦解除,凶魔当然会朝魔哭领蜂拥而入。

“也许我们暂时撤退会比较好。”芙雷米说。

“恰姆才不要逃跑,第七人根本没什么好怕的。”然而恰姆反驳她。

“可、可是,如果分不清谁是敌人,要对抗凶魔实在是……”

“萝萝妮亚,恰姆说得没错。撤退对状况毫无帮助。”摩菈向胆怯的萝萝妮亚说明。“真要选的话,还不如直接前进,要来得更有趣呗。”

“你的有趣是指什么?”

“越多危险,不就越有意思喵?”韩斯嘻嘻笑着。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提出意见,葛恩拜亚王与他的属下只能一脸为难地在旁关注。总数七名的六花勇者,同样令他们不知所措。

“继续前进太危险了,第七人肯定设了下一个陷阱等着我们。”

而伙伴们丝毫没将葛恩拜亚王放在心上,依然议论不休。

“这可难说了喵,搞不好撤退才是最危险的。”

“什么意思?”

“也许萝萝妮亚算准我们会撤退,事先设下了圈套也难讲,对呗?不过对我来说,这样反倒更有意思就是了喵。”

韩斯与芙雷米争论到一半,摩菈插了句话进来。

“我刚也说过了,萝萝妮亚绝不会是敌人。”

“请你别多嘴,摩菈。很遗憾,现在的你一样不太能信赖。”

“等一下啦,恰姆也一样不信赖芙雷米呀,你可是凶魔呢。”

恰姆的非难,让芙雷米露出些许怒色。

“够了!现在就算商量也没用的!”

亚德雷大声喝道,试着让全员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全汇集到亚德雷身上。

“现在大家都无法互信。这样就算再怎么商量,也不可能讨论得出结果的。”

“……那么亚德雷,你觉得该怎么办?”

“一切由我作主,大家照着我说的做,不得提出异议。”

若是一般情况,如此目中无人的提案肯定招致反弹,但亚德雷认为目前除了蛮干,别无其他办法。

“目前能保证自己不是第七人的,就只有我一个,所以照着我的话做,是最合理的方法。”

韩斯、恰姆以及芙雷米,纷纷面露不满。

“这也许是最好的法子,但我总觉得不太放心呀。”

“你们难道忘了吗?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啊。由我来下判断,难道还会出差错吗?”

“会。”

“嗯。”

芙雷米与恰姆想都没想就回答。

“但目前的确只能这么办。就像亚德雷说的,再这样下去根本没完没了。”摩菈说道。而萝萝妮亚虽然没表示什么,但看来也并不反对。

“好呗,只好这么办了。虽然这小子挺蠢的,不过倒也没蠢到无可救药。”

“……你也多信赖我一些吧,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啊。”

“喵,是是是。”韩斯随口打发掉亚德雷。

总之,目前要进还是要退,只能交由亚德雷判断了。

“摩菈,我问一件事。有什么圣者的能力,是能够分辨第七人的吗?”

但回答亚德雷的并不是摩菈,而是芙雷米。

“我听说过有个【语言】圣者,叫做玛姆安娜,拥有看破谎言,让对方说出真话的能力。”

要是有这种能力,的确是能识破第七人。然而摩菈却摇摇头。

“行不通的,玛姆安娜人在万天神殿里,而从这里就算再怎么快,也得花七天才能抵达神殿。”

这样是行不通的。要是把十四天花在往返上,就没时间再打倒魔神,何况谁也无法保证【语言】圣者目前依旧平安。

只能横下心继续前进了——打定主意后,亚德雷对葛恩拜亚王说道。

“我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麦亚。葛恩拜亚王,你也许不了解状况,但请默默照着我的话做。现在要再启动雾幻结界,得花上多少时间?”

“我们已经带了水与粮食,准备长期抗战。若要展开结界,随时都不是问题。”

“那么就在三十分钟后启动它,并且在我们打倒魔神前想办法死守结界。办得到吗?”

“照当初的设计,魔神一旦被打倒,结界就会自动解除;在这之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会手动解除它的。”

亚德雷点点头,转头看着伙伴。

“我们就朝魔哭领进攻,没意见吧?”

芙雷米虽然对前进的决定面露难色,但并没有反对的意思。而萝萝妮亚也是一样。

“敌人搞不好将战力集结在魔哭领入口,大家可别掉以轻心。出发!”

随着亚德雷一声吆喝,七人一起奔了出去,萝萝妮亚就在这时凑到亚德雷身旁。

“亚德,扶着我的肩膀吧。”

“我不要紧的,跑跑步还不是问题。”

听到这回应,萝萝妮亚将手搭到亚德雷肩膀上。随着她手掌散发朦胧光芒,亚德雷的身子也热了起来。

“那就边跑边治疗吧。我可是【鲜血】圣者,对疗伤可是最拿手的喔。”

“好吧,麻烦你了。”

“亚德,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实在是一头雾水。”

我也一样一头雾水啊——亚德雷心想。

七人穿过森林,越过海岸线,最后终于踏上散发些微异臭的魔哭领。过没多久,众人背后冒出一团巨大的雾气。

至此,亚德雷等人再也无路可退,唯有打倒魔神才出得了魔哭领。然而这是场输不得的背水一战,亚德雷认为断了退路,反而是件好事。

魔哭领是座西北走向的狭长半岛,仅东边一小部分与大陆西侧相连;半岛内部地形极其复杂,全貌至今依旧未明,以常人的脚步,大概得花上五天才能横越。持花圣者留下的纪录以及历代六花勇者画出的残缺地图,是少数有关魔哭领内部的文献。

一般认为,要搭船登上魔哭领是不可能的事。魔哭领不但海岸线漫长,而且沿岸全都被错综复杂的浅滩环绕,岸壁也布满了岩刃。凶魔花了漫长光阴,将整座半岛打造成巨大的要塞,除了陆路或是空降,基本上没有其他办法可进入魔哭领。

而六花勇者的目的地——魔神沉眠之地,就在魔哭领的西北端。

当年持花圣者为那地方起了个名字,叫做落泪乡。

魔神从苏醒到完全复活,期间大约三十日。要是六花勇者没在那之前抵达落泪乡,世界将万劫不复。

进入魔哭领已经过了半天,亚德雷扶着萝萝妮亚的肩膀站着。被娜榭塔妮亚刺穿的腹部如今又痛了起来,他甚至能感觉得到血液慢慢渗出。

“亚德,我帮你治疗一下肚子,你放轻松些。”

萝萝妮亚摸着亚德雷的腹部。操纵血液的能力活化了亚德雷的自愈能力,血也很快就止住了。

亚德雷等人目前停留在位于魔哭领东部的溪谷地带,人们称其为咯血谷。据说当年持花圣者与魔神奋战时,由于过度积劳而吐血,此地也因此得名。

前往溪谷的途中没发生过战斗;原本以为会埋伏满布的海岸地带,并没有凶魔的踪影,一行人轻易就抵达此处。

在曲折绵延的溪谷里,七人步步为营,一面提防外来的凶魔威胁,一面还得留意同伴的造反或诡计,脚步也因此十分迟缓。

溪谷静谧得近乎阴森。除了芙雷米先前狙杀了几头疑似放哨的凶魔,一行人没再见到其他敌影。

目前,芙雷米与摩菈上前线侦查,其余五人正等着她们归来。

“萝萝妮亚,你还好吧?脸色苍白成这样。”

“……没事,我不、不要紧的。”

前不久,亚德雷在前进魔哭领的途中,把与娜榭塔妮亚的一战告诉了萝萝妮亚。关于娜榭塔妮亚的背叛,萝萝妮亚一时还难以相信。

除此之外,亚德雷也一并透露了芙雷米是凶魔之子,以及她六花杀手的身份,让萝萝妮亚听得面色惨白。芙雷米杀掉的勇者候补之一——【冰】之圣者艾思芮,似乎是她的旧识。

“我知道跟芙雷米并肩作战让你心情很复杂,但现在先忘了那些旧事吧。要是伙伴间再起内讧,对大家一点好处都没有。”

“……好、好的。”

“亚德雷。”外出侦查的芙雷米刚好在这时回来了。

“咿……!”

但她一开口,萝萝妮亚却发出惨叫,把她吓了一跳。

“……萝萝妮亚,你怎么了?”

“我没、没事,我很好。”

萝萝妮亚很怕芙雷米。不只是芙雷米,对身为刺客的韩斯,蛮横的恰姆,以及曾是娜榭塔尼亚下属的葛道夫也是同样畏惧。只有跟身为旧识的亚德雷与摩菈,她才能放下心来正常说话。

被敌人渗透的确很可怕,但要是怕过头也不是办法。

“……没发现凶魔踪影,暂时可以放心。摩菈已经往前方去了,我们快追上去与她会合吧。”

说完该说的话,芙雷米转过身子。于是七人也跟在她身后,加紧脚步前进。

突然,溪谷上传来一声鸣叫,把萝萝妮亚吓得身子一颤。亚德雷抬头一看,原来只是头穿越溪谷的鹿。

其实魔哭领里,野生动物出乎意料地多。魔神释放的瘴毒并不影响人类以外的生物,而凶魔除了进食,也不会无故猎捕动物。

“有一头鹿耶,真可爱。不过恰姆的宠物更可爱就是了。”恰姆笑道。被吓着的只有萝萝妮亚一人。要是连遇上一头鹿都心惊胆战,真不晓得她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诶,牛小姐,看你这么弱的样子,真的是六花勇者吗?”恰姆晃着狗尾草问道。

“咦,这个……”

“恰姆很清楚,萝萝妮亚是个半吊子圣者,是出了什么差错才被神选上的。恰姆简直无法相信,像你这样的人也能成为六花勇者。”

“这个……”萝萝妮亚依然是垂着头。

“……搞、搞不好……真的是出了什么差错也说不定。”

你怎么会这么说呢——亚德雷心想。

“恰姆呀,实在是很不耐烦。萝萝妮亚,你如果是第七人,还是趁早承认比较好喔,因为现在道歉的话,恰姆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喂,够了!”

“……纹章浮现的时候,我也不敢相信自己是六花……觉得自己会被选上,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那就这么决定啰。”

就在亚德雷打算斥责恰姆的同时,声音自前方传来。

“我认为萝萝妮亚很强。”开口的是芙雷米。

“我听说摩菈相中她的才能,亲自实施菁英教育。因为万天神殿有她,我才无法对摩菈下手。”

“喔~~所以她其实真的有两下子啰?”

“谢、谢谢您,芙雷米小姐。”

“没必要道谢,我也是一样怀疑你的。”

“呜……”萝萝妮亚缩起身子。

“倒是关于你,我只知道你是【鲜血】圣者,以及实力不差这两件事。你何不说说自己的事呢?”

“是啊,萝萝妮亚,你就谈谈你自己吧。”亚德雷催促道。

“我原本只是个佣人,在两年前成为圣者。我当初原本打算放弃这身分,可是在摩菈小姐的命令下,开始以当上六花勇者为目标,在万天神殿跟摩菈还有【盐】之圣者崴纶学习战斗术。”

“……告诉我们魔神苏醒后,你来这里的途中经过。”

“好、好的。呃……魔神苏醒后,我得到六花纹章时,人正待在黄果之国的【火】之神殿,跟琳利尔……对了,琳利尔就是【火】之圣者……跟她一同修行。”

“然后呢?”

“其实我应该会更早到的,只是途中遇上被凶魔袭击,需要治疗的伤者;我很担心自己会迟到,但又没办法对他们置之不理,才会拖到现在才来……抱歉。”

“那抵达雾幻结界时呢?”接着换亚德雷问。

“我是在昨天深夜抵达森林,当时结界就已经启动了。我在营寨遇见葛恩拜亚王,听他说了关于结界的事,但他也不明白状况,只说营寨被来路不明的士兵占领,链接界也不知为何被人启动。”

“接着天一亮,结界一消散,你就跟我们会合了?”

萝萝妮亚点点头。

“刚刚她说的,有谁觉得哪里可疑吗?”

听亚德雷这么说,韩斯开口了。

“她真的待过【火】之神殿喵?”

“这点等之后再问摩菈吧。除此之外,我想应该没有其他可疑之处了。”

“看来是呗。”

“诶,你怎么认识亚德雷的?”原先默默旁听的恰姆问了。

萝萝妮亚望着亚德雷,与他四目相接。亚德雷点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但说无妨。

“我跟亚德雷是两年前认识的。各位有听过艾特洛·史派克先生吗?”

边听着萝萝妮亚的话,亚德雷回想起往事。

当时的萝萝妮亚只是个平凡少女;亚德雷没想到她会成为战士,甚至成为六花勇者,更没想到会有与她再见面的一天。

亚德雷十岁那年来到深山里,拜孤傲的战士艾特洛·史派克为师,花了八年时间,将他所自创的武术、知识、秘密道具的制法竭尽吸收。

其实艾特洛·史派克收过的徒弟并不只亚德雷一个,过去曾有不少人为了成为六花勇者而拜入艾特洛门下,但都承受不住那超出常规的恐怖训练而下山,只有亚德雷一人捱过。

但除了那些人,艾特洛偶尔会承接委托,为各国前来的精锐、著名佣兵、圣者指导武术。那些人带着大臣或佣兵团长的介绍信前来,成为艾特洛的短期弟子,学习新的战术与知识。艾特洛虽然过着隐士般的生活,但并没有与俗世彻底绝缘。

而大约两年多前,萝萝妮亚·曼切特带着介绍信,造访艾特洛的住处。

当时的她,就跟现在没两样……不对,是比现在更怯懦胆小。

“亚德雷。”

待在深山里不分昼夜练习掷针的亚德雷,这天突然被师父叫住。尽管手指的水泡都破了,上头肉绽血流,他依然练习着掷针,即使师父就在一旁,也未曾停止。

“这女孩叫萝萝妮亚·曼切特,是【鲜血】圣者。接下来两个月,我得教她关于凶魔的生态与应付方式,你可别打扰到她。”

说完,艾特洛指了指身旁的少女,但亚德雷既没问候她,也没回应师父。当时的亚德雷,性格远比现在更阴沉、更渴望复仇,不但憎恨全世界,更憎恨自己的无力。

“好歹做个自我介绍吧。”艾特洛说。萝萝妮亚躲在艾特洛身后,怯怯地看着亚德雷。

“我叫亚德雷·麦亚,将来会成为地表最强的男人,但现在还不是,所以别跟我说话。”

“好、好的,对不起。”

“走吧,萝萝妮亚。”

艾特洛话刚说完,亚德雷随即动了起来。他先是掷出手里的针,接着拔出小刀朝艾特洛砍去。

“呀啊!”一旁的萝萝妮亚发出哀号,瘫坐在地。

艾特洛以单指拨掉飞针,揪住亚德雷的手腕使劲一摔。倒地的亚德雷没死心,对准艾特洛的脚踝又是一记挥砍,即将命中之际却挥了个空,并挨了艾特洛迎面一踹,鼻子顿时鲜血直流。

“你、你没事吧,亚德雷先生。”

“我不是叫你别跟我说话吗。”

说着,亚德雷打算起身,但脚却不听使唤。

“【鲜血】圣者,不必放在心上。反正这小子再过不久就得走人了。”

“呃,请问……?”

“我命令过那小子,要他不计任何手段打倒我,并且要是在十六岁生日前没能办到,就等着被逐出师门。他下个月就满十六岁了。”

“呜……”

艾特洛踩着亚德雷的脸,对他说了。

“笑吧。”

亚德雷试着动唇,但却笑不出来——饥渴、无力与绝望感夺走了他的笑容。

艾特洛对着倒地的亚德雷吐了口口水。

“垃圾东西。”

于是艾特洛留下亚德雷,带着萝萝妮亚离开了。亚德雷捶着地面,放声嘶吼。

艾特洛与亚德雷平时都住在洞窟里,过着山野走兽般的生活,萝萝妮亚来了之后,则是住在艾特洛建造的小木屋——山里唯一像个人住的地方。期间,艾特洛片刻不歇地传授萝萝妮亚关于凶魔的知识,打点她的三餐起居,对亚德雷则是放任不管。

另一头,亚德雷天天找艾特洛挑战,也天天被击败,靠着意志力克服与日俱增的伤痛重新站起来。

当时的亚德雷,还没从艾特洛那儿学到任何东西。而亚德雷明白,艾特洛是绝不讲情的,要是没在一个月内打倒他,到时真的会被逐出师门,迈向六花勇者之道也将随之断绝。

亚德雷脑海里,烙着一头凶魔的身影,片刻不曾遗忘。那头凶魔背后生了三根翅膀,以两条腿直立步行;那头凶魔拥有蜥蜴般细长的颜面,挂着一副和气的笑容;那头凶魔毁了村庄,夺走了他的姊姊与朋友。

如今占据亚德雷心灵的,已不只是憎恨;除非击败凶魔,亲眼目睹它死,否则亚德雷就踏不出人生的下一步。

萝萝妮亚的存在,亚德雷丝毫没放在心上。

某天夜里,一如往常败给艾特洛的亚德雷,原本倒在洞窟里烂睡如泥,从背后传来的一阵触感,让他一跃而起。

“你来做什么!”发现提着油灯的萝萝妮亚就坐在一旁,亚德雷放声一吼,把她吓得逃到洞窟一角,身子颤抖了起来。

“艾、艾、艾特洛先生要我为你疗伤……”

“……艾特洛叫你来的?”

“因为我……呃,我是【鲜血】圣者……能为人疗伤。”

“……麻烦你了。”

于是亚德雷躺到地上,萝萝妮亚则向鲜血之神祈祷,借助神力为他治疗。萝萝妮亚的手一触摸,伤口渐渐地愈合复原。

“人类血液具有恢复力,能自然而然修复伤痛。只要增进这股力量,就能像这样子治疗伤口。”

“圣者的力量还真神奇啊。”

亚德雷的赞叹,让萝萝妮亚高兴得脸颊微红。

“……你也想成为六花勇者吗?”

“咦?”

“也对,我何必多问呢,那可是所有战士的最终目标。”

听他这么说,萝萝妮亚摇摇头。

“这个……我这么说,您也许会觉得很奇怪……”

“怎么?”

“其实我正考虑下山。”

“艾特洛刁难你吗?”

“不是的。我打算放弃,不想成为六花勇者了……可能圣者那边也该一起辞掉。”

这话让亚德雷备感冲击。他为了变强而活,为了力量舍弃一切,萝萝妮亚却想放弃力量,这是他无法想像的。

“因、因为,我根本成不了六花勇者,就算出了什么差错而被选上,到时也只会给大家添麻烦。所以我才想要不要干脆放弃,别再当【鲜血】圣者了……”

“那你为何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变强吗?”

“这个嘛……”

“你讲清楚。”亚德雷追问的口吻充满怒气,萝萝妮亚于是畏畏缩缩地说了下去。

萝萝妮亚当初并不是前来修行的修女,只是在【鲜血】神殿为修女洗衣服的杂工。大约五个月前,由于上一代【鲜血】圣者引退,进行了新任圣者的甄选仪式,获选的却不是参加仪式的修女,而是在院子里晒衣服的萝萝妮亚。

“竟然有这种事情?”

“毕竟圣者是由神选出来的……神的旨意究竟是什么,谁也不晓得。”

萝萝妮亚当下虽表明不接任,上一代圣者与修女也认为她的确不适任,但统率众圣者的神殿长却下达了指示:要她继任为【鲜血】圣者;要她接受战斗训练以成为六花勇者;要她搬到万天神殿进行集中教育,以成为优秀的圣者。

“神殿长说,我会成为厉害的圣者,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修行了好几年却还是一样脆弱,只是不停地给神殿长添麻烦……”

听着萝萝妮亚的话,亚德雷心中的忿恨渐渐沸腾。

“……我真恨不得生为女人,因为只要生为女人,就有机会成为圣者。”

“咦?”

“能成为圣者就能变强,就能得到力量打倒那家伙……但我却是个男的!”

亚德雷一拳捶向地面。

“去你的!”

“啊、呜……”

“去你的……为什么上天要把力量给你?为什么不是给我,而是给了你这种人?”

他揪住萝萝妮亚的胸襟大力摇晃。

“我想要力量,想要打倒那家伙的力量啊!拿什么换都行,我想要打倒那家伙的力量!”

每天呕血苦练的他,深知自己战斗才能的贫乏,每晚只能咒骂自己的无力,带着悔恨与疲惫烂睡如泥。他心底总咆哮着对力量的渴求,片刻不曾停歇。

亚德雷求之不得的东西,萝萝妮亚却打算抛弃,这让他怎么也无法接受。

“你如果不要力量,那就把它给我。”

“……不、不行的,要把力量传给他人,是难度很高的技术。”

“少啰唆!快把你的力量给我!”

“没办法的。这种事就连神殿长跟黎乌拉大人都办不到,像我这种人当然更……”

“为什么办不到!给我!不管谁的力量都好,我得变得更强才行!”

亚德雷松开萝萝妮亚,趴到地面哭了起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刺激你的……”

看着呜咽的亚德雷,一旁的萝萝妮亚也跟着流下眼泪。

得到力量的少女,与得不到力量的少年,两人就这么在洞窟里哭个不停。

到了天明时分,亚德雷向萝萝妮亚道了歉。世上不幸的人可不只自己一个,他竟然连这么理所当然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而萝萝妮亚也同样向亚德雷道歉,说自己不懂亚德雷的心情,讲出这么过分的话。

经过这件事,两人成了朋友。尽管只是短短两个月的萍水之缘,仿佛时间一长就会淡忘,但她依然是亚德雷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萝萝妮亚省略了许多关于亚德雷的往事,让亚德雷很是感谢。每次回想起当时的自己,总是让亚德雷既惭愧又沮丧。

“原来送你到艾特洛那儿当徒弟的人就是摩菈吗?我都不晓得她跟艾特洛认识。”亚德雷说。

“她们俩好像也不算认识,因为艾特洛算是挺有名的人。”

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等巧合——亚德雷心想。

“喵嘻嘻嘻,想不到你们只花两个月就把感情培养得这么好。亚德雷,瞧你平常像只呆头鹅,这方面倒是挺有两下子的喵。”

“啰唆。”

亚德雷懒得理会似的打发掉韩斯,一旁的芙雷米则冷眼看着他们。就在这时,摩菈回来了。

“摩菈,结果如何?”

“没看到凶魔的影子,溪谷里头也是空空如也。”

对于她的报告,亚德雷没抱任何怀疑。事实上溪谷里的确看不到凶魔,让亚德因此错过话语当中隐藏的疑点。

约十分钟前,摩菈一边提防周遭,一边在溪谷里走着。由于地形复杂,溪谷里躲不了太多凶魔,但若要发动偷袭,这却是个极佳的场所。她注意着身后,注意着上空,小心翼翼地前进。

“!”

这时,摩菈看到崖上的一头凶魔,它的体型偏小,模样像只猴子。

就在摩菈握起拳,摆出迎战架式的瞬间,凶魔纵身一跃来到她面前,低头匍匐在地,摆出顺从的姿态。

“……干什么?”摩菈望着凶魔的背部嘀咕。凶魔的背上,有串以黑色墨水写下的文字。

“敬告摩菈,你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摩菈盯着那顺从的凶魔一会儿,随后狠狠地朝背部一踏,将它当场毙命。那只不过是头微不足道的下等凶魔。

“……”

摩菈反覆践踏着凶魔的背部,直到看不清上头的文字为止。

“时间所剩无几?这怎么可能……”

纳闷地嘀咕完,摩菈留下一具凶魔尸体,离开了那地方。

“竟然连一头凶魔也没遇上……这反而叫人担心啊。”亚德雷说。

“而且第七人竟然什么也没做,还真是扫兴啊。”恰姆也跟着回应。

她说得没错。亚德雷本以为一旦踏入魔哭领,很快就会遭遇下一桩诡计,或是被冒充同伴的第七人乘隙偷袭,如今却什么也没发生,未免太过风平浪静。

“也许他不是毫无动作,而是什么也做不了呗。”韩斯说。

“怎么说?”

“打从一进到魔哭领,芙雷米的杀气从来没停过,好像只要有谁轻举妄动,她就会一枪毙了对方似的。”

亚德雷看着芙雷米,而她并没否认。

“害我从刚刚就提心吊胆个没完,这女的真是够恐怖咧。”韩斯说归说,脸上倒是笑吟吟的。

“摩菈,这前方有些什么?”

“往前十五分钟路程有座丘陵,再过去就是山了。我认为那儿就是【永恒蓓蕾】的所在地,应该错不了。”

听她这么说,亚德雷试着对照脑海里的地图。看来一行人照着既定路线前进,没有迷失方向。

若是脑海里的地图无误,在那座山上,有持花圣者留下的遗物,名为【永恒蓓蕾】的结界,是魔哭领内宝贵的安全地带。亚德雷原本计划趁白天进入【永恒蓓蕾】,歇息过后再深入前进。

“我有个提议。等到了空旷地带,我们先休息一下。”这时,芙雷米开口了。

“暂时没那必要吧。我希望尽早前往山头……抵达【永恒蓓蕾】。”

听了亚德雷的回应,芙雷米摇摇头。

“我有话想对大家说,而且希望越早越好。那事情说来话长,而且非常重要。”

“是什么事?”

“关于凶魔阵营的内部情况。”

芙雷米一说,众人的紧张顿时升高。

“我听说,凶魔是由三大巨头带领的。”摩菈说。

由于经历了娜榭塔妮亚一战,加上萝萝妮亚又随后出现,大家也因此忘了这回事;但就如芙雷米所言,这件事至关重要。

“我们到【永恒蓓蕾】再说不就好了吗?从丘陵到那儿,也没多长的距离。”

“如果我是敌人,一定会把战力部署到【永恒蓓蕾】周边。我不认为到时候有机会慢慢详谈。”

“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若是在开阔空间,就不必担心遇袭了。等到了丘陵,你就告诉我们吧。”

“既然决定了,我们赶紧出发呗。”

韩斯率先提起脚步,恰姆与摩菈尾随在后,葛道夫也踏出乏力的步伐跟着。

正当亚德雷打算跟上,芙雷米扯了扯他的袖子。

“怎么了?”

“……感觉得到吗?”

“感觉什么?”

“那家伙……就在附近。”芙雷米仰望天空。

亚德雷的脑海里顿时浮现,那挥之不去的凶魔身影。

带着阴森笑容,一面和气地与村民谈话,一面又毁掉自己故乡的凶魔;带走姊姊、亲友、以及亚德雷所有一切的凶魔。

“……”

胸口悸动阵阵,浑身情绪高涨。亚德雷并不是感应到杀意,也不是察觉到生命威胁,但额头就是不由自主地渗出汗水。难以言喻的感觉,令他亢奋不已。

“我能感受到它的气息。虽然不知道在何处,但它的确在这儿。那缠绕着肌肤,徘徊不去的存在感,我绝不可能遗忘的。”

亚德雷想起了前天晚上芙雷米曾经提过的事:她说自己是在某凶魔的指示下诞生,说它是三大巨头之一,说它正是毁了亚德雷故乡的元凶。

灵魂传来警讯,告知“它”的存在。

“我们也前进吧。就如我刚刚说的,那些事说来话长。”

“让我先问一件事吧,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芙雷米看着天空,平静地回答了他。

“……泰格狃。”

“诶,你认为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是什么?”

就在亚德雷听见泰格狃道名字的同时,“它”说了这么一句。

“我想了又想,左思右想,苦思到最后,我认为那应该是爱。”

在某个地方,某一头凶魔——它拥有两只手、两条腿,身高二公尺有余。跟其他同类相比,它算是相对小型的凶魔。

凶魔的身躯由绿色及皮肤色的鳞片斑驳拼成,双手双脚长出白色羽毛,掌部的肌肤却像两栖类一般湿润;背后有一对巨大黑翼,奇怪的是在两枚羽翼之间,又生出另一只天鹅般的白翼,胸口则开了个有如两栖生物的大嘴。

仿佛由种种生物杂然混成的奇特凶魔,那细长的颜面,就跟蜥蜴没有两样。

凶魔坐在一把小木凳上。

“……这我不太清楚。”

“我想也是。”

凶魔手里拿了本书,边说边翻着书页。带有布面书皮以及金线装饰,看似简朴的这本书,原来是著名舞台剧作家所写的剧本集。

“啊啊,维杰尔王子,我诅咒你!诅咒你那碧蓝的美丽双眸!诅咒赐你眼眸的父与母,诅咒映入你眼中的我,一切的一切!”

间谍为了毒杀敌国君主而潜入皇宫,却爱上该国的王子——凶魔阅读的,就是这么一出舞台剧。

“真不晓得为何女主角前不久还在诉说情爱,如今却口出此言。看似平凡无奇的文字排列,却带来无穷无尽的谜团,爱的力量确实惊人啊。”

“……恕小的僭越,玩笑话还是到此为止吧,六花勇者已经往这里来了。”

“呵呵呵,这么说也是。我就暂时告别这幻想的爱,去瞧瞧现实的爱吧。”

凶魔放下书本,随后拿起桌上一颗硕大的无花果。

“过去,魔神败给了持花圣者的爱。”

凶魔咬下无花果,咀嚼并吞下。

“我们曾经二度败给六花勇者,败给支持他们的爱。然而这一次,结局将会和以往不同。”

凶魔站了起来。

“第三代六花勇者,这次你们将会因爱而败。”

凶魔——泰格狃仰起头,露出无声的笑容。

十五分钟后,亚德雷一行人来到丘陵的顶点。

一如摩菈所言,这是个免受偷袭的空旷场所,就算敌人现踪,在登上丘陵之前,也有充分时间让大家备战。而目前不管周遭山谷以及上空,暂时都看不到凶魔的踪迹。

登上丘顶后,亚德雷松了口气,放下扛着的铁匣,卸下皮甲检查伤势。多亏有摩菈与萝萝妮亚的治疗,如今伤口几乎愈合,大概到晚上就能完全康复。

“明明什咪事也没做,但总觉得好累呀。”韩斯说道,而亚德雷也深有同感,大家不只得担心偷袭,还得承受各种烦恼的折腾。

尚未现踪的凶魔群,真身不明的第七人——除了这些外来烦恼,再加上杀气逼人的芙雷米,不知何时会起乱子的恰姆,困惑胆怯的萝萝妮亚。种种不安的要素,亦潜藏在伙伴之间。

而他,更是令人忧心。

“……葛道夫,你还好吧?”

亚德雷向葛道夫问话,但他却木然而坐,什么话也不答;除了空洞的双眼,紧抿的嘴唇,剩下的就只有僵硬的神情。

不管萝萝妮亚出现时,还是前进魔哭领的途中,他都不曾说过一言半语,总是心不在焉,望着空无一物的半空。

这也难怪了。被敬爱的公主背叛、讥笑与抛弃,他此刻的心境不难猜度。何况事发至今连一天都还不到,要求他即刻振作,的确是强人所难。

虽然是众人口中的天才骑士,但他终究只有十六岁。

“葛道夫,我知道这要求很不合理,但拜托你打起精神来吧。”

亚德雷再次说道。然而别说回应了,他似乎就连话都没听进耳里。

“像那种女人,还是趁早忘了呗。你想想,等我们这趟结束回家,想要怎样的美女全都任君挑选,加上你长相跟出身都不赖,根本连动口都不必,女人就会自己靠上来了。”

对于韩斯的话,他依然毫无反应。

“原来他对娜榭塔妮亚这么着迷。”

“毕竟先不论内在,她的脸蛋的确标致。而根据我之前观察的那几眼,那胸部应该也挺有料的呗。”

“……重点应该不在那上头吧。”

亚德雷边说边叹气,随后悄悄从腰间小袋里拔出针,一声不响地扔向葛道夫。

“!”

葛道夫伸出两指接住飞针,扔回亚德雷那儿。他的脸依然朝着地板,对飞针连连看都没看一眼。

“看来即使灰心丧意,战斗力倒是一点也没衰退。这家伙真是不简单啊。”

亚德雷笑了。葛道夫依然面无表情。

这时,摩菈向亚德雷招手,于是亚德雷凑过去听她说话。

“亚德雷啊,我想第七人恐怕就是葛道夫了。你不觉得我们该采取什么手段吗?”

“……可疑归可疑,但也还不能确定就是他。”

“我倒认为除了葛道夫,再也没其他可能了。我不是第七人,萝萝妮亚也不是,而你也不是;韩斯与恰姆打倒了娜榭塔妮亚,所以他们也不是;如果芙雷米是第七人,那她更没道理帮助你。这样看下来,就只剩葛道夫有嫌疑了。”

“别说了,摩菈。”亚德雷小声但清晰地答道。

“最可怕的并不是第七人的存在,而是冤枉无辜的同伴。我们不该凭着臆测下判断。”

“可是……”

“我准备开始了,请问你们说完了没?”芙雷米的声音,打断了摩菈与亚德雷的对话。

“别担心,我会找出第七人的,你只要安心等着就行了,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啊。”

说完,亚德雷笑了。

“虽然还是不太放心……也罢,就相信你吧。”

“这就对了,只要默默配合我就好。”

六人在芙雷米身旁环绕而坐,手边都摆着武器以防偷袭。

人类听取凶魔阵营的内幕,这恐怕是有史以来头一遭。在过去漫长岁月里,人类对凶魔别说是研究,就连想一探究竟,都不得其门而入。

也许芙雷米的存在,是六花勇者最大的优势也说不定;能了解敌情,就能大幅改变战局的走向。

“我先前也说过好几次了,凶魔是由三大巨头领导,分别叫做卡尔癸克、泰格狃、德兹。”芙雷米缓缓说道,内容平易近人。

“约有七成的凶魔,是智商与动物差不多的低等生物,剩下的三成虽然有智商,但却不带复杂情感,只想着杀人,不会思考其他事。但这三大巨头不一样,它们拥有自我意志、感情、理念、审美观,以及足以带领凶魔的实力。除了我以外的所有凶魔,全都对这三大巨头的某一个效忠,只要它们下令,凶魔甚至不惜一死。”

“它们有多强?”

“详细实力我并不清楚,但若是想跟它们一对一,我劝你最好打消主意。”

单挑绝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如今竟然有三个。六花勇者的处境有多么不利,如今显而易见。

“但反过来说,要是能打倒它们三个,我们就等于赢了。除了它们,其他凶魔都不具领导力;失去指挥中枢指挥,凶魔就等于是乌合之众,到时候看是要各个击破,或是忽略它们直达落泪乡,都随我们的意。”

“原来如此。”

“接下来是重点。这三巨头目前不但步调不一致,甚至处于针锋相对的状态。”

这真是惊人的内幕。而大家还来不及回应,芙雷米紧接着继续说下去。

“一般认为三巨头里最强的是卡尔癸克。它是一头能够操纵焰毒的狮子型凶魔,放出的火焰能轻易将人烧成灰烬,火焰释出的烟则是剧毒,是个恐怖的强敌。”

“跟恰姆比起来谁比较强呢?”

“不知道。我只确定你们两个都不是我赢得了的对象。卡尔癸克麾下的凶魔约占整体的六成,大部分都集结在落泪乡周边戒备。我认为卡尔癸克应该会待在那儿坚守到底,不会有其他动作。”

“看来它是最难搞的敌人啊。”亚德雷说。敌方手段虽然单调,却也最具吓阻力。六花勇者既然战力不如人,到时势必得想办法拆散敌方。

“接下来……是泰格狃。关于它,我实在有点难以启齿。”

原本流畅的话语,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而听到它的名字,亚德雷的心脏又开始鼓噪。“直到半年前,泰格狃对我而言,是世上最重要的存在。”

“现在呢?”摩菈问。

“……是最可恨的存在。我继续说下去。泰格狃率领了约四成凶魔,也是让我诞生于世,命令我杀害六花候补,一切的始作俑者。”

听到这儿,亚德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没表示什么,任由芙雷米继续说下去。

“泰格狃是混合型凶魔,透过融合多数凶魔,来得到它们的力量。它的战斗方式很单纯,就是靠压倒性的蛮力、速度、韧性来摧毁敌人,你们只要知道它的拳头无坚不摧就行了。但比这更恐怖的,是它的智谋。”

“智谋?”

“我诞生于世,只是泰格狃计划里的一小部分,至于它的计划是什么,就连我也看不出全貌。我相信娜榭塔妮亚,以及在这当中的第七人,都是它派来的。”

“一国公主竟然会落入凶魔之手……我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啊。”摩菈嘀咕道。

“也没那么不可思议。远在我诞生之前,泰格狃就已经与人类世界有所接触。它派遣变形型凶魔、擅长隐秘行动的凶魔、以及使用催眠术的凶魔来搜集情资,暗中布局。我不清楚它的魔爪伸得有多深,但就连深入一国中枢才能得知的机密情报,它都能轻易取得。”

“……”

“泰格狃让我诞生,将我养大。我照着它的指示得到力量,不停杀害六花候补。我打从心底尊敬它,同时又畏惧它。它看似温柔,有时却又冷酷慑人,是位高深莫测,难以捉摸的人物。”

“……不对,是难以捉摸的家伙。”说完,芙雷米发现自己竟然对它使用敬称,连忙订正回来。

“哎呀呀呀。”

正当芙雷米提起泰格狃的同时,泰格狃在某个地方低声嘟哝。

“原来芙雷米是这么看待我的。难以捉摸,是吗……枉费我过去那么疼爱你,这讲法还真教人有些感伤啊。”

说完,泰格狃哧哧笑了起来。

芙雷米继续说着。

“卡尔癸克和泰格狃目前彼此对立,凶魔群也跟着主人分为两派。泰格狃派的凶魔与卡尔癸克派的凶魔即使见了面,也是不相往来的;就连不会说话的低等凶魔,只要双方阵营不同,都会龇牙咧嘴互相威吓。”

“这是为什咪呀?”

“原因有好几个。注重谋略的泰格狃与正面迎战的卡尔癸克,从基本方针就有出入,但最大的歧见,是它们对人类的态度。依泰格狃的想法,人类是可利用之物;但卡尔癸克痛恨人类,对其极度藐视,光是与人类接触,对它来说都是龌龊的行径。听说泰格狃计划将我生下那时,情势曾一度升温到一触即发的地步。卡尔癸克当时曾说,它绝不原谅凶魔的高贵血统与人类相混。”

“请等一下。”

原先默默旁听的萝萝妮亚举手发问。

“那个,率领凶魔的巨头……不是应该有三个吗?”

这正是亚德雷一直纳闷的。从刚才到现在,芙雷米完全没提到剩下的第三巨头。既然凶魔有六成由卡尔癸克率领,余下四成由泰格狃率领,那么第三巨头又是干什么的呢?

“关于第三巨头,德兹……我对它了解甚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凶魔。”

“它是怎样的角色?”

“德兹是叛徒,据说拥有跟泰格狃与卡尔癸克不相上下的实力;听说它在两百年前背叛了魔神,从魔哭领消失无踪。我不晓得它身在何方,在做些什么。也许泰格狃晓得,但它没告诉过我。”

“它是敌人吗?还是站在我们这一方?”

“这我一样不清楚。总之泰格狃与卡尔癸克,双方都视德兹以及它的跟随者为敌;而不管是泰格狃阵营还是德兹阵营,里头似乎都潜藏了效忠德兹的凶魔。就我所知,过去有两头凶魔因为疑似与德兹有挂钩,而遭到肃清。”

“……喵喵,又是派阀又是肃清的,还真是暗潮汹涌呐。”韩斯嘀咕道。

“芙雷米,卡尔癸克派或泰格狃派的凶魔,你能分辨得出来吗?”亚德雷接着询问。

“某种程度上可以。我们相遇的那个村庄里碰上的凶魔,应该是卡尔癸克派;而用幻雾结界陷害你的凶魔,以及吞食【太阳】圣者黎乌拉的凶魔,就是泰格狃派。”

“所以公主果然是被泰格狃操纵了吗……”摩菈说。

“我想可能性不小。”

到此,话题告一段落。接下来摩菈又开口说道。

“这下问题就在于,该如何对付它们了。特别是泰格狃,应该是最危险的人物。”

“卡尔癸克虽然采取被动防守,但泰格狃应该会主动攻击,只是我也不晓得它会如何行动。”

“我认为,泰格狃亲自上阵的可能性应该很低。”亚德雷说了。

“我同意。毕竟泰格狃一旦被打倒,将会有四成凶魔失去指挥中枢,对凶魔整体来说是一大打击。也许有些凶魔会转移到卡尔癸克麾下,但那应该只占少数。总之,我不认为泰格狃会冒那种险。”

“我有个疑问。一旦失去指挥中枢,或者说泰格狃要是死了,凶魔会变成怎样?”

“凶魔与主人之间有条隐形的羁绊,一旦泰格狃死了,凶魔也会瞬间感应到,到时应该会即刻掀起大骚动,陷入恐慌状态。”

“芙雷米,你也感应得到吗?”

“……大概吧。”芙雷米合起眼答道。

“这样啊……嗯,这就是泰格狃吗……”

亚德雷突然发现,摩菈明明就不像自己或芙雷米那样与泰格狃有私人恩怨,却对它特别感兴趣。

“它大概会透过第七人,设下圈套打击我们呗。”

但因为话题迅速转变,亚德雷也就没将那微小疑念放在心上。

“应该吧。但问题在于它会怎么做。”恰姆举手说道。

“诶诶,恰姆有个想法,大家要听听看吗?”

“我看八成又是什么馊主意吧。”芙雷米冷言答道,但恰姆并没理会。

“人要是没有六花纹章,就没办法在魔哭领里呼吸对吧?”

六花纹章能让魔哭领的瘴毒失效,这可说是常识。

“这里的六个人类全都呼吸正常,不就代表六人都是真货吗?由此可证,凶魔芙雷米一定就是第七人了。”

“果然是馊主意。”芙雷米叹气道。

“就算没六花纹章,还是有办法让人类在魔哭领里活下去。泰格狃阵营里,下特殊寄生虫的凶魔,只要人体里有那寄生虫,就能抵消魔哭领的瘴毒。”

“你有证据吗?”

“魔哭领中央地带,有片叫做断耳平原的地方,上头有人类奴隶在。”

说着,芙雷米往亚德雷那儿瞧了瞧。

“泰格狃不知为何,正在搜集人类当奴隶。亚德雷,我猜你家乡的人应该也在那儿。”

听了这消息,亚德雷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消失的故乡以及被带走的人们,也纷纷在脑海里浮现。

“那些奴隶……在那儿做什么?”

“不知道。我自己也不曾到过那儿。”

“你难道没听说些什么吗?不管什么都好!”亚德雷依然不肯罢休,但随后被摩菈制止。

“我知道你惦记着那些人,但现在应该以打倒魔神为重。要救出他们,送他们回人类世界,在没打倒魔神前都是办不到的。”

一点也没错——亚德雷心想。但就在下一秒,他浑身寒毛竖起。

“亚德雷,你怎么了呀?”一旁的恰姆纳闷地问道。

接下来的事,几乎是在同一刻发生。

亚德雷扑向恰姆,将她撞到一旁……,芙雷米向后翻滚,起身的同时拔出枪;韩斯双手双脚伏地并弓起背,摆出猫的架式。

恰姆先前待着的地表高高隆起,接着炸裂开来,一头凶魔自尘埃当中蹿升而出。

“各位好。”凶魔以尖锐却又嘶哑的古怪声调说道;亚德雷沉静下来的胸膛,又再次激动了起来。

“你们这样可不行啊。干嘛那么关心奴隶呢?那根本不重要,不是吗?”

“泰格狃!”

亚德雷嘶吼着,血潮汹涌沸腾,心智被沉浊的忿怒填满。那正是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恶梦,求之不得的仇敌身影。

如今,泰格狃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们该关注的,是我才对。”

泰格狃张开双臂,就像是在对亚德雷说,尽管放马过来吧。

随着肉眼看不见的神速,亚德雷拔出剧痛针与麻痹针,分别掷向泰格狃的双眼与双臂,同时飞身扑了上去。

漫长八年的恶梦,将在须臾间结束——亚德雷在那当下,只想瞬间做个了断。

然而四支针并没对泰格狃起作用。它的手臂伸长数倍,朝着亚德雷挥去。人在半空的亚德雷无从闪避,虽然以剑身勉强挡下,但身子还是被击飞,背部重重摔至地面。

“危险!”

摩菈从一旁挥拳攻向泰格狃;韩斯压低身势奔驰,瞄准泰格狃的脚;芙雷米往泰格狃的脑袋开了一枪;葛道夫将铁枪夹在臂下冲刺,试图从背后刺穿泰格狃。

“得手咧喵!”韩斯大喊。

摔到地上的亚德雷,目睹了接下来的这一幕:泰格狃缩起手臂挡下摩菈的铁甲;抬起一只脚躲开韩斯的剑,并迅速补上一踹;伸长的另一只手打在葛道夫胸膛上,阻止他的冲刺;用牙齿接下芙雷米的子弹。

“可真把我冷汗都吓出来了。”泰格狃吐掉子弹说道。……

全员迅速与泰格狃保持距离。亚德雷怎么也没料到,四人的联手攻击竟然会被挡下。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会用什么方法杀掉你们?例如靠第七人暗杀,或是用第七人把你们引入陷阱……你们猜得到的,大概脱离不了这几种吧?”

泰格狃再次摊开双臂。

毫无破绽——亚德雷虽然起身,却只能架着剑,不敢轻举妄动。

“那么接下来这一步,你们可曾预料过?”

泰格狃笑着,朝亚德雷直奔而去。

“不靠任何计谋,直接杀了你们。”

第二章 摩菈的密约

三年前的某一天,万天神殿发生了一件事。那正是让摩菈对韩斯痛下杀手的肇因。

在万天神殿的一隅有间小别馆,是摩菈与丈夫女儿一同生活,一同共筑的爱巢。上了年纪的建筑物里,有着同样古旧的装潢,以及历代神殿长留下的老式家具。质朴的房舍,与圣职者的清恬两相呼应。

娜榭塔妮亚等人开始受训,如今已过了一个月。这一天,摩菈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正以颤抖的双手捂着脸庞。

“神殿长……您听得见我说的话吗?”

会客室里,如今待了三个人:一个是摩菈,一个是丈夫刚纳,另一个身着朴素白裙的半老女性,则是摩菈的客人。

她叫做陶乐·梅纳斯,是【药】之圣者,只拥有为人疗伤治病的能力,战斗方面的实力几乎为零。她率领医师属下行遍世界,帮助一切渴求救济的众生,是一名伟大的圣者,也是摩菈备极推崇的人物之一。

“神殿长……还请您先冷静。”看着颤抖的摩菈,陶乐她说了。

但摩菈现在呼吸困难,眼前景物晃动,就连想维持这姿势都十分吃力,根本什么也回答不了。

“抱歉,陶乐圣者,我妻子目前实在不适合再说下去,由我来代她谈吧。”

刚纳牵起摩菈,打算带她回房,但摩菈挥开他的手,人又坐回沙发上。

“抱歉,麻烦你再重复一次。”

“好的,神殿长。关于宣妮菈的病……我实在爱莫能助。”

半个月前,宣妮菈突然嚷着胸疼,胸口中央偏左处,浮现蜈蚣形状的奇特瘀痕,是一种前所未见的病。

痛楚与日俱增,把宣妮菈疼得大哭大闹,却迟迟不见消退;病发第十天,由于挠胸挠得太用力,她甚至把指甲都抓掉了。

摩菈又是请驻殿医生诊断,又是召来国内名医看病,也尝试以自己的山岳精气治疗,能用的方法全用上了,却没有一样奏效。最后,她写信给身在远方的陶乐,要她立刻乘快马前来万天神殿。

“……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陶乐,你快告诉我。”

然而三天前,陶乐刚抵达万天神殿,宣妮菈的胸疼却突然痊愈,除了抓痕与蜈蚣般的瘀痕依然留在上头,其余则健康如初。

摩菈以为既然不疼了,接下来应该是不必再操心,而陶乐虽感纳闷,还是姑且先替宣妮菈看了诊。

而诊察的结果,却粉碎了摩菈的乐观期望。

“她的心脏被一种我未曾见过的怪虫占据了。我试着用各种药驱赶,甚至直接扎针进胸膛注入虫体,但就是不知为何,一点效果也没有。”

“那么宣妮菈的身子呢?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事?”

“……我不知道。”

“拜托,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但陶乐摇摇头,捂着脸哭了起来。

“啊啊,可怜的摩菈……抱歉,请原谅我的无能。”

陶乐已经尽力了,摩菈无意责备她,但要是连她都束手无策,那么宣妮菈恐怕就……

“……爸爸,妈妈。”

这时,客厅外头响起敲门声,宣妮菈的声音由另一头传来。

“刚纳,拜托,这件事别告诉宣妮菈。”

“啊啊,放心吧。”

刚纳当然不可能不伤心,搞不好悲痛还更甚摩菈。但身为丈夫,必须支持摩菈——基于这份责任感,他勉强维持镇静。

“宣妮菈,妈妈在跟客人谈重要的事情。这是圣者之间的事,小孩子不可以偷听。”丈夫隔着一扇门,对外头的女儿说道。

“爸爸,我生病了吗?”另一头传来宣妮菈不安的疑问。

“怎么这么说呢?你不是已经不痛了吗?陶乐阿姨也说,你已经没事了。”

“已经好了吗?可是胸口还是怪怪的耶。”

“胸口的瘀痕过阵子就会消掉了。这都是因为宣妮菈你很乖,所以才痊愈的。宣妮菈真是乖孩子。”

于是,刚纳带着宣妮菈迈向走廊的另一头。留在屋内的摩菈,在陶乐的陪伴下悄悄啜泣。

之后,陶乐留下一些药,离开了万天神殿。摩菈原本打算留下她,在刚纳劝阻之下才作罢。留她下来不但于事无补,何况身为【药】之圣者,她有义务拯救其他世上为病所苦的患者。

之后,摩菈将神殿长职务交由丈夫负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宣妮菈以为这次换母亲生病,模样一副忧心忡忡。

然而过了三天,原先离去的陶乐寄了封信回来,信封上不但标了“紧急”字样,还特别注明仅限摩菈本人阅读。

在无人的房间里,摩菈看了那封信。她的神情先是被惊恐所渲染,随后并转为愤怒。

“到底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摩菈?”

收到陶乐来信后第五天深夜,摩菈与一名圣者面对面而立。但她们的所在地并不是万天神殿的会客室,而是距离神殿约两天马车车程,一座小小的古城里。

古城不管里头还是周遭,都看不到其他人影,就连马车御者也被请到远处,使古城显得分外冷清。

“唉~~真倦啊,真想好好喝杯酒。你要是有事,就趁早交代吧。”

说着,她拨了拨那头染得通红的头发。明明身为圣者,她却化着与身分不相称的浓妆,穿着豪华的礼服,身上带了宿醉的酒味,就连摩菈都嗅得到。

散发慵懒风情的这名美女名叫玛姆安娜·坎兹,是【语言】圣者。

“对不起啊,突然把你找来这儿。”摩菈低头道歉。

“我从以前一直很好奇一件事,你不介意我问吧?”

“问什么?”

“为何你都不会变老?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常保年轻?”

“方法大概就是多吃蔬果,还有别熬夜吧。”

“……真没参考价值。”

这一点都不重要——摩菈心想。

玛姆安娜拥有【语言】之神赐予的能力。在七十八名圣者之中,她几乎称得上是异端分子,其能力虽然无法利用于战斗上,但却极其有用。

所谓【语言】圣者的力量,就是禁止人说谎,以及使人遵守诺言;对玛姆安娜发过的誓绝不容违反,否则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代价是无从逃避的,即使玛姆安娜死了也一样。不管是拥有何种能力的圣者,以及何种特殊凶魔,都无法抵消【语言】圣者的能力。

历代【语言】圣者就运用这样的能力,配合王宫贵族以及巨商,为他们见证买卖或协议。

“反正会找我出来,准不是什么好事。你是跟人谈了什么幕后交易吗?还是想封外遇对象的嘴?”

“……算是幕后交易吧。我不希望对方事后毁约,所以希望你替我见证。”

听了摩菈的要求,玛姆安娜笑了。

“喔~~想不到品行端正的摩菈竟然会跟人谈幕后交易?究竟是什么交易,可真耐人寻味了。”……

“我的女儿遭挟持为人质,我接下来要去跟犯人谈判。”

陶乐的那封信,其实是在宣妮菈体内植入寄生虫的犯人冒名寄来的。犯人在信中指定了日期,要摩菈前来古城,并强调若不肯前来谈判,将会对宣妮菈不利。

“哎呀呀,原来宣妮菈被拐走啦?啊哈哈哈。”玛姆安娜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即使被摩菈瞪着,她也依然故我。

随后,在摩菈催促下,两人前往谈判对象指定的地点,也就是古城内部。

“小孩子可真是不该生啊。我一直不懂,那玩意儿到底哪里好了。”

“有了的话自然会懂,否则一辈子也不会懂。”

“可惜有许多父母,即使生了还是不懂。”

摩菈不发一语。

“我除了找你,还一并找了崴纶,不过看来是没赶上。”

“崴纶?你找那蠢材是想做什么?”

【盐】之圣者崴纶,是摩菈上个月才指导过的圣者之一,对近身战特别拿手,拥有净化毒素与邪恶之物的力量。

“她不只身手,人格也值得信赖。”

“……我说,这次的对手,难不成是个狠角色?”玛姆安娜的笑容僵住了。

随着两人逐渐靠近约定地,从那儿传来的气息,以及强敌的压迫感——玛姆安娜什么也感受不到,然而摩菈却一清二楚。

一来到古城最深处看似觐见室的地方,里头传出异样的声音。

那是咀嚼声,却不属于人类,而是由野兽或更骇人的东西所发出。

未知的庞然巨影正坐在朽坏的皇座上,贪婪地大快朵颐,周遭布满了鸟类的脚与翅膀、吃剩的无花果、生的麦子,以及青蛙的腿等各种生物的残骸。

一头凶魔正啃食着野猪的头,并当着摩菈等人的面,把头连骨一起塞进嘴里。

蜥蜴的脸孔配上野兽的肉体,背后还长了三根翅膀。摩菈凭直觉判断,寄信的应该就是它了。

“各位好。”凶魔说了。

“你叫泰格狃是吧?想不到你是这么没水准的家伙。”摩菈仰头看着泰格狃吮手掌的模样。

“失礼了。我天生就是食量大,要是没吃东西,没多久就会饿死。请稍等一下,我马上收拾干净。”

泰格纽开始捡拾残骸,将其收进自己的袋子里。摩菈实在判断不出,它的礼仪究竟是好还是坏。

“幸会了,摩菈。我叫做泰格狃,是伟大魔神的头号属下。”

它以手贴胸,恭敬地行了礼。不像人类的怪异姿态,做着充满人味的动作,气成一幅非常诡异的画面。

“……啊哈、啊哈哈,你的约会对象可真把我给吓坏了,摩菈。”玛姆安娜语带颤抖。

“恕我失礼,这位美丽的小姐是?”

“她是【语言】圣者玛姆安娜,是我请来见证谈判的。”

“……我在信里应该有请你单身赴约,对吧?”

“那我可没答应过。”

泰格狃耸了耸肩,接着也像对摩菈那样,跟玛姆安娜行了个礼。

“也罢。像这样亲近美女的机会,来再多次也不嫌少。”

“……啊哈,想不到这凶魔嘴可真甜。”

泰格狃走近玛姆安娜,伸手到她面前,玛姆安娜虽然一声不吭地照着礼仪握了手,但她此刻感受如何则不得而知。

“在谈判开始前,玛姆安娜,我要你先发个誓,今天发生的一切,绝不能告诉任何人。”

“这还用说吗。这件事要是泄漏出去,可就天下大乱了。”

说完,玛姆安娜使出【语言】圣者的能力,从指尖生出一颗小光球,对着光球说道:

“我向语言之神发誓,绝不会将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任何人,若有违誓,愿以死负责。”光球飞进玛姆安娜的胸口里,誓约也就此生效,连玛姆安娜自己也无法解除。

“泰格狃,我要你也一起发誓,不得将这件事泄漏给人类、凶魔,以及魔神,你不介意吧?”

若今天的事流传到世上,摩菈这辈子就等于完了,不只会被逐出万天神殿,失去【山】之圣者的资格,甚至全家都有可能遭指控与凶魔勾结,届时连丈夫与女儿都难逃迫害。

“没问题。”想不到,泰格狃爽快地答应了。

“要是不发誓,你大概不肯接受交换条件,那我可就白跑一趟了。”

泰格狃对着玛姆安娜生出的光球发了誓,随后光球飞进泰格狃的胸口,协定也就此成立。

【语言】圣者的力量对凶魔一样管用——这是约两百年前,人们以抓来的凶魔实验证明过的事。

“喔?摩菈,你不发个誓吗?”

“有必要吗?”

“……也罢。”泰格狃耸了耸肩。

“那么我们开始吧。就如你所知,我的部下生出的一只寄生虫,占据了你女儿的心脏,除非我命令它自灭,否则没其他手段能拿掉它。只要我一弹指,你的女儿将会有如置身地狱般折磨至死。那痛苦的程度,相信你们已经略有体会。”

宣妮菈那宛如地狱般的十日,原来只是用来威胁摩菈的手段——令人晕眩的愤怒顿时涌上心头。

“但是请放心,我并不愿意杀掉可爱的宣妮菈;只要你肯替我达成愿望,她一定能重获自由。只要我一声令下,那寄生虫瞬间就会消灭。”

“你的要求是什么?”

“这还用问吗?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泰格狃摊开双臂,像个二流演员般,比手画脚地说了起来。

“魔神即将苏醒,攸关人类与凶魔存亡的第三次决战,如今近在眼前。”

“说出你的要求。”

“摩菈,我要你杀掉六花勇者。”

“办不到。”摩菈答得毫无犹豫。

“……喔?”泰格狃对着摩菈端详了好一阵子。

“六花勇者一旦被击败,世界就等同灭亡。一旦魔神复活,我的丈夫女儿也会被杀,这样的交换条件毫无意义。”

玛姆安娜也一样看着摩菈,双眼睁得斗大。

“等等,这话当真?你不就是为了救宣妮菈才来的吗?”

摩菈什么也没回答。她双手抱胸,设法藏起颤抖的手臂。其实她恨不得跪在泰格狃脚下乞怜,恨不得为爱女做任何事;然而这是行不通的,要是不守护世界,女儿也一样守护不住。泰格狃默默思考了一阵,接着不知为何,突然拍起手来。

“答得好,摩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

拍手结束后,泰格狃笑着说下去。

“那么我们继续谈判吧。夜晚还很长,我们有的是时间商量。”

一边说,泰格狃一边从皇座附近找来两张椅子,邀摩菈与玛姆安娜坐下,自己则坐到瓦砾堆上。

“我明白的,摩菈,你是为了救女儿才来这里谈条件,我们有必要好好沟通一番。”

摩菈迟疑了一阵,随后才坐到椅子上,玛姆安娜也边犹豫边就座。

“若是其他要求,我都能答应你,甚至要我交出性命都行,但我是绝不会杀六花勇者。”

“这样啊。可惜我并不想要你的命。”

泰格狃阴森森地笑了。

“摩菈,我敢保证将来有一天,一定会让你杀害六花勇者。”

看着迎面而来的泰格狃,亚德雷此刻只觉得不敢置信。地底窜出的奇袭固然令人措手不及,但更出人意料的,是敌方统帅竟然会只身上阵。

“喔,我差点忘了。”泰格狃突然停下脚步。

联手合击遭击退的伙伴们再次围了上去,以武器对准泰格狃。

“唉,别这么猴急呀,六花勇者。在战斗前,你们得先做点表示,不是吗?”泰格狃面不改色,边笑边开口。

“什么?”

“就是打招呼啊。与人相见,要说‘你好’;与人离别,要说‘再见’。问候他人,是创造美好生活的第一步,对吧?”

泰格狃的话让亚德雷一头雾水,明明听得懂意思,却摸不透它的企图。

“你好啊喵。”结果身旁的韩斯,对它鞠了个躬。

“没错,韩斯,我也要向你问声好。那么,我们开始战斗吧。”

泰格狃仰头张口,模样像是在咆哮,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它发出的,是凶魔才听得见的特殊音波。

“它在呼唤援军。”芙雷米说。

不久,从丘陵西北方那一头传来凶魔群的吼声,以及微小的地鸣。亚德雷这才终于明白,原来咯血谷之所以看不到凶魔,就是为了将战力集结到这次突袭行动上。

“这下不妙了。亚德雷,你觉得该怎么办?”芙雷米问。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当场收拾它!大家一起上!”摩菈喊道,朝着从容自若的泰格狃奔去,但——却没人跟随她。

“为何犹豫不前!?”摩菈连忙停下脚步,往后方跳跃。

“来吧,亚德雷,还犹豫什么?让我们痛快地厮杀一场。”咧嘴而笑的泰格狃,踏出脚步再次逼近。

亚德雷迟疑了。这里即将被敌人包围,泰格狃也许设了什么诡计,外加第七人动向不明。艾特洛曾教导亚德雷,不可在敌人所布局的战场上战斗;若是在平常,亚德雷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逃跑。

但现在的亚德雷,终究是不够客观冷静。

“恰姆、韩斯、葛道夫!帮我挡下西北边的援军!”亚德雷大喊,右手紧握剑柄。

“芙雷米负责远距离支援!摩菈、萝萝妮亚,你们俩跟我一起……”

接着,他从腰带取出烟幕弹,砸向泰格狃的脚底,同时冲进烟雾里。

“收拾泰格狃!”

随着一声令下,众人一齐采取行动。

恰姆将狗尾草伸进嘴里,吐出肚子里名为从魔的凶魔。韩斯与葛道夫则与从魔一同奔向西北方。

芙雷米往身后一跃,架起枪瞄准泰格狃。她的任务是牵制以及掩护攻击。摩菈绕到泰格狃后方,与亚德雷形成夹击态势。

“没错,”泰格狃开口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

烟幕里伸出一只手臂,对准亚德雷殴去;亚德雷先是伏地闪过拳头,再以剑挡下随后的追击,腕骨却被震得麻木。不管力量或速度,两者都有绝对性的差距,而先前施放的烟幕也完全不管用。

摩菈举起铁甲,往泰格狃肩膀捶下,但泰格狃只挪了上半身就轻松躲开;行云流水的回避动作,显然是习武之人所特有。摩菈尽管左一拳右一拳不断进攻,但都没伤到泰格狃半根寒毛。

“亚德雷,快退下!凭你是赢不了它的!”摩菈喊道。

当然,亚德雷一开始就明白,正面交锋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胜算。但与这样的强敌交手,正是亚德雷此行的目的。

第二发攻击,亚德雷设法削弱其威力,以肩甲承受下来;冲击碾轧骨骼,令他呼吸困难。然而就在此时,亚德雷左手藏着的秘密道具甩向泰格狃的手臂。

那是一只带了长链条的手铐,铐圈上的针刺扎进泰格狃的肉里,而上头坚韧的铁丝,瞬间缠住了泰格狃的手腕。

“唔……!”泰格狃不由得喊出声。

亚德雷收起剑,双手握紧链条并奋力一扯。泰格狃的左手被他一拉,身子顿时失去平衡,脸被摩菈的拳头打个正着。

“原来如此,想封住我的动作是吗。”

话刚说完,巨大无比的力量扯动链条。亚德雷知道再也勒不住它,立刻朝前方一跳,身子就像上钩的鱼一般,随泰格狃的左手腾空而起。

“危险!”芙雷米大喊。

被扔到空中的亚德雷靠着塞进鞋底的铁板,勉强挡下泰格狃的追击。脚跟传来剧痛,发出不祥的裂声,但亚德雷就是不肯松手。

尽管铐住了左腕,牵制效果却不大,然而泰格狃的动作还是比之前迟钝了些。趁着这微小的停顿,摩菈挥出拳头,芙雷米开枪射击。

由于忙着跟亚德雷拔河,泰格狃的闪避也慢了半拍,拳头从它脸上掠过,子弹贯穿它的肩膀。

“别放手,亚德雷!”芙雷米一边说,一边装填弹药。

“我负责定住它,你们快想办法收拾!”

“很好,亚德雷,就这样将它镇住!”

摩菈以铁甲防御住泰格狃的拳头,正打算进行反击,战场响起了一阵不像人类的凄厉尖声。

“给我闭嘴该死的凶魔,亚德雷你可别把那连肥料都不如的臭虫给放了!”

亚德雷拉着链条并环顾四周,以为又来了新的敌人;芙雷米下意识地把枪口转往声音来向;就连泰格狃也睁大了一对眼睛。

“给我掏心挖肺呀该死的凶魔,看我开膛剖腹掏出你的内脏!”

充满恶意与杀意的话语就像连珠炮般,从萝萝妮亚口中一涌而出。先前躲在远方观战的她,举起腰上的鞭子开始来回挥舞;三十公尺有余的铁鞭就像生物般蠕动,鞭头部分快得难以目视。

泰格狃虽然仰起上身闪避鞭子,鞭头还是擦过它的胸膛。

就在这瞬间,泰格狃的胸膛溅出大量血花;那血液就跟人类一样,呈现鲜红色。

“呜!”泰格狃头一次发出痛苦呻吟。

亚德雷知道萝萝妮亚所拥有的能力:那根鞭子的鞭芯,浸染了萝萝妮亚的血液。借由控制鞭芯的血液,不但让她的鞭子异常灵活,一旦碰触到对手,还能将其血液抽出体外。

“真是了不得啊。”亚德雷嘟哝道。萝萝妮亚变强了,成长的方向却跟亚德雷预料的大相径庭。

“休想流点血就了事,快把内脏全掏出来,看我剁碎你的内脏!”

萝萝妮亚带着一副令陌生人竞相奔逃的凶相,没完没了地挥着鞭子。而在同时,亚德雷也死命地牵制着泰格狃。

泰格狃的臂力异常强大,不是亚德雷所能相比,但亚德雷还是透过巧妙的收放,制住泰格狃的动作。每当它扯着链条,亚德雷就放松;一旦它放松,亚德雷则反过来收紧。这招捆缚术是艾特洛传授的技巧之一。

泰格狃一尝试拆掉夹着左腕的铐圈,芙雷米便立刻开枪阻止,摩菈也趁机使出连击,打飞泰格狃的身躯。

“呜喔!”

鞭子从耳边呼啸而过,差点打到亚德雷的脑袋;但即使被甩来甩去、被摔到地上拖行,他依然无法松手,只能死命抓着链条,并祈祷萝萝妮亚还剩下些许理性,别伤到自己的同伴。

泰格狃体内喷出的鲜血染得大地一片通红。亚德雷原本打算就这么收拾泰格狃,战场就在这时传出枪响,萝萝妮亚的鞭子也在同一时间停下。

“!”

芙雷米朝萝萝妮亚开枪,不过子弹只从她眼前穿越,并没有打中她。

“芙雷米,你在做什么!”亚德雷不由得放声大喊。

“你刚刚差点出事。”芙雷米一边装填弹药并回答他。

萝萝妮亚紧握鞭子,恶狠狠地瞪着芙雷米;亚德雷以为她们即将自相残杀,但杀气满溢的视线随即转回泰格狃身上。

“哎呀呀呀,竟然起内讧,真吓人哪。你们是怎么了?”泰格狃故作滑稽地说着,企图趁这空档拆掉左腕的铐具,但芙雷米一枪打穿了它的右手。

“亚德雷,别掉以轻心,谁是敌人还不晓得。”

芙雷米说完重新举起上膛的枪。亚德雷知道,芙雷米不只瞄准泰格狃,同时也注意着萝萝妮亚与摩菈。

“地表最强的我不需要什么掩护,你们尽管集中攻击泰格狃就对了。”

“没错,芙雷米,别做多余的事。”但摩菈的话里,同样流露着对芙雷米的戒心。

亚德雷苦恼地咬紧牙根。芙雷米太过提防第七人,反而把大家变得疑神疑鬼;但要是放松戒心,又不晓得第七人会使出什么手段。

亚德雷再次体认到,捉摸不定的敌人是多么棘手的对象。

战斗一时陷入胶着,双方互探彼此破绽。泰格狃的正面是亚德雷,左右分别被摩菈与萝萝妮亚包夹,身后则有芙雷米监视着。

“杀掉杀掉杀掉杀掉杀掉。”

正当萝萝妮亚一步步朝泰格狃逼近,泰格狃突然开口了。

“伤脑筋,这次可真是吃鳖了。早知道就不该发动什么突袭的。”

没人回应它。

“我以为从地底钻出来,一定能把大家吓一跳,只是没想到接下来竟然会被围殴。”

说完,泰格狃笑了起来。

“怎么样?刚刚的玩笑还不错吧?”

“……烂透了。”摩菈答道。

“唔……这么无聊吗?人类的玩笑还真是不简单。”

泰格狃摸了摸下颚,萝萝妮亚边嚷边挥出鞭子,芙雷米的枪弹也同时贯穿它的肩膀。三人联手攻击泰格狃,亚德雷则舍身抓紧链条,持续封住它的行动。

战况可说是六花勇者占上风,但泰格狃脸上的从容却依旧未改。

看向西北方,恰姆的从魔摆开阵式,迎击进攻而来的大群凶魔;其中虽然有飞行型凶魔,但也被韩斯掷出的剑给射下;葛道夫冲进敌阵,撕裂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敌人。乍看之下,防线似乎坚若磐石。

边闪着萝萝妮亚的鞭子,泰格狃开口了。

“这可不行喔,萝萝妮亚,粗俗的用字遣词,会让你的品格跟着降低。”

它拉扯着链条,接着又对亚德雷说了。

“这手铐做得真不错。既然这次有缘遇上,不如就送给我好吗?”

泰格狃大量失血,浑身皮开肉绽,但轻薄的言语依然没停止。

亚德雷不懂,它简直就像是白白前来送死,背后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再这样下去也赢不了的。”这时,芙雷米来到亚德雷身后低声说道。

亚德雷没回话,只默默看着泰格狃。

“要想打倒泰格狃,至少得再让它受四倍的伤。”

亚德雷备感冲击。原以为战况是我方占上风,原来也才不过五比五。

“照这样继续下去也许赢得了,但是第七人一定会先采取行动;对方搞不好会装作误击,或是直接趁乱杀了你。”

芙雷米朝西北方瞧了一眼。

“或者,袭击恰姆她们三人的其中一个……”

摩菈与萝萝妮亚步步趋近泰格狃,但泰格狃不改其色,笑着备战。

“没问题的,我们继续战斗。”

“……”

“你放心吧,我已经看出致胜的方法了。”

其实亚德雷暗藏秘策——那不只泰格狃不知情,连芙雷米与摩菈等人也未曾听闻。

堪称杀手锏的最强武器,就藏在他左肩甲里。半年前,他从师父艾特洛那儿继承了最后一样秘密道具。那能将任何凶魔一击毙命,连艾特洛都称其为生涯的巅峰之作。

先前的捆缚牵制只不过是他的布局,为的是将泰格狃注意力分散到摩菈、萝萝妮亚、芙雷米身上,自己再乘隙使出必杀的一击。

亚德雷目不转睛,耐心地等待机会,等着泰格狃动作迟缓,对亚德雷分心的那瞬间。

摩菈与萝萝妮亚逐步逼近泰格狃,亚德雷也紧握链条,随时准备扑上去。

“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但就在这时,泰格狃开口了。冷不防的一句话,让三人不禁停下脚步。

“亚德雷,你一定认为我只身前来是有什么阴谋对吧?可是你错了,我是为了光明正大地打倒你们才来的。”

“……别听这家伙胡说八道。”芙雷米说。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使出全力,秀出我的绝招了。”

它有什么企图——亚德雷纳闷着。要是真的想使出什么绝招,又何必特地宣布?这只是为了展现从容,还是另有居心呢?

泰格狃的胸膛,起了奇特的变化,肌肉就像心脏般鼓动,生出宛如巨大蛙嘴般的构造。

泰格狃的右手一伸进胸前嘴里,亚德雷等人也瞬间展开行动。萝萝妮亚的鞭子对准它的脑袋平挥而去,芙雷米的子弹则瞄准了胸前巨嘴。左手遭绑的泰格狃,舞动着身子避开攻击。

“看招吧,这就是我的最终招数。”

右手从胸前巨嘴里一拔出,上头握着一颗硕大的无花果。泰格狃先是咬了一口,接着……

“……拿错了。”它说。

芙雷米的枪弹穿透泰格狃的脑袋,把它打得向后仰起;摩菈由左侧扑上,往它侧腹一阵连打;萝萝妮亚的鞭子打中它的肩膀,血液泉涌而出。

“慢着、慢着,让我使用一下绝招吧。”它依然笑着应战。

以链条牵制的亚德雷,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得趁早解决,不能让它使出什么绝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一边思索,亚德雷一边摸索使用道具的时机。

“!”

然而急躁带来了破绽。装作放松左腕的泰格狃就在此时大力一扯,并趁着亚德雷脚步不稳,一口咬断了链条。从那力道看来,泰格狃先前并没使出全力。

“糟了!”

泰格狃奋力一跳,突破四人的包围,朝着援军所在的西北方奔去。

那飞快的速度几乎可媲美韩斯——或是在他之上。亚德雷掷出小刀试图牵制,但没有丝毫效果。

“那么,这次真的要使出王牌了。”

泰格狃的手再次伸入胸前巨嘴,掏出好几颗葡萄大小的炸弹,随后边助跑边高举过头,朝天空扔了出去。

丘陵的另一头,韩斯、葛道夫、恰姆挡下敌方增援;前来的凶魔数量并不多,只有约三百头,还不到凶魔全军的三十分之一。

战况势均力敌,七十头从魔不畏数量差距,拦下了敌方凶魔;可是一旦加上泰格狃,原先的均势将会彻底崩溃。

“韩斯、葛道夫!快迎击泰格狃!”亚得雷放声大喊。

泰格狃掷出的炸弹在他们上方炸开,硝烟里夹杂的银色粉末,飘落到从魔群的身上。下一秒,不知何处传来烧焦的嗞嗞声,从凶魔的身子纷纷冒出白烟。

“……咦?”恰姆纳闷地嘀咕一声。从魔发出哀号,在地上打滚挣扎。

“这是什咪玩意儿呀!好烫!”韩斯也跟着捂起眼睛。被银粉撒到的不只是从魔与韩斯,也同样波及到凶魔,但它们却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

“这是什么东西呀!大家振作一点!”

恰姆慌了起来,抱起身旁一头从魔;凶魔群就在此时一齐进攻,泰格狃更是朝着恰姆直奔而去。

“韩斯、葛道夫!快保护恰姆!”

听亚德雷一喊,两人随即赶到恰姆身旁,对付攻过来的凶魔。背后飞来一发枪弹打中泰格狃的腿,暂时拖住了它的行动。为了保护恰姆,摩菈与萝萝妮亚也追向泰格狃。

如今恰姆的从魔无法战斗,凶魔群肆无忌惮地攻向伙伴,场面顿时陷入混战。大家一边闪躲凶魔,一边阻挡泰格狃的攻击,恰姆却只是呆然而立,看着从魔痛苦挣扎。

“恰姆,你振作点啊!”亚德雷边喊,边替恰姆挡下凶魔,但恰姆不但没听进他的话,对周遭状况也是视而不见;她抱着巨大蛞蝓型从魔,试着擦掉沾在它身上的银粉。

“这是什么东西!好烫,烫死我了!”一擦拭从魔,恰姆的手也跟着冒起烟。

亚德雷见状立刻明白,原来高温就是来自那银粉。艾特洛曾经教过他,有种金属遇水就会剧烈放热,而泰格狃的炸弹散布的恐怕就是那金属的粉末。恰姆的从魔全都是水栖凶魔,高温是致命弱点。泰格狃的最终招数,正是用来瘫瘼我方主力的武器。

亚德雷环顾四周。萝萝妮亚正遭受泰格狃与凶魔的集中攻击,摩菈与芙雷米则设法保护她。

“恰姆,快派你的从魔继续战斗!否则大家会全军覆没的!”亚德雷放声大喊。

“不行啦!大家都受伤了,要是不快点治疗的话会死掉的!”

但恰姆就像个纯真的孩子般,边哭闹边喊道。

“呜呜!大家,快回来!回来吧!”

沾满银粉的从魔接连被恰姆吸入口中。一吞下从魔,她发出痛苦的呻吟,呕出沸腾的白色黏液。恰姆正以腹内的沼泽,替从魔洗去身上的银粉。

“大家快回来吧!再这样下去,你们会被烫烂的!”

“恰姆!别现在收回从魔啊!”看着从魔接连退出战场,亚德雷不禁大喊。

“吵死了!”恰姆又吸回好几头从魔,并吐出黏液。

“想想现在的状况啊!我们会全军覆没的!”

“闭嘴闭嘴闭嘴!那些恰姆才不管呢!”

跺脚大喊的恰姆成了凶魔随后的目标,亚德雷只能想尽办法为她挡下。

“恰姆的宠物受伤了!大家都是乖孩子,却都在喊着痛呢!恰姆才不管你们怎样,因为恰姆的宠物受伤了!”

所有从魔消失于战场,三百头凶魔袭向六花勇者,伙伴们如今优势尽失,光是对上团团包围的凶魔就已竭尽所能。泰格狃也不再参与战事,待在远处袖手旁观。

“亚德雷,看来你失算了。”泰格狃说道。“当初选择逃跑不就没事了吗。战斗的准备周不周全,你们自己应该心里有数才对。”

“……可恶!”

亚德雷斩杀迎面而来的凶魔,剑尖直指泰格狃。

“住手,亚德雷!你会被杀掉的!”芙雷米叫道。她光是对付凶魔都忙得焦头烂额,更别说是帮助亚德雷了。

“快退下!你不是它的对手!”摩菈说道。但亚德雷依然不肯放下指着泰格狃的剑。

“我劝你最好还是逃命,别干这种傻事。”泰格狃笑了。

“……呜、呜喔喔喔喔!”

亚德雷咆哮一声,拔腿朝着泰格狃奔去。看在旁人眼里,那就像是慷慨激昂的冲锋特攻,对泰格狃终究是不痛不痒。

但亚德雷其实另有盘算。乍看卤莽的冲锋,其实是为了令其大意而演的一出戏。

泰格狃迟早会露出破绽。越是占优势,越容易松懈——特别是当对方丧失理智的时候。

“……真是高估你了。”

泰格狃说着,伸长手臂使出一记手刀。亚德雷的冲锋轻易被挡下,整个人翻滚在地,但他立刻爬了起来,再次冲向泰格狃。

“喵!你在搞什么鬼呀!”韩斯见状,连忙上前掩护,亚德雷趁此时对韩斯使了个眼色,两人的视线有了一瞬的交集。

我来当诱饵转移泰格狃的注意力,剩下就交给你了——亚德雷相信,韩斯一定能察觉他的用意,适当地配合行动。

被泰格狃撞飞,亚德雷摔到地上;三头凶魔由身后袭来,左右两头凶魔分别堵住了退路。

但亚德雷起身之后没理会它们,举剑挥向泰格狃。

“危险!”韩斯纵身一跃,跳进包围网里。任谁都会觉得此刻的亚德雷丧失理智,韩斯只是为了救他突围。

然而亚德雷停下冲刺,接住扑上来的韩斯,韩斯随即以亚德雷的手臂为踏板,朝着泰格狃跳去。

“!”

出其不意的一剑,令泰格狃摆出防御姿态;然而韩斯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攻击。

“中计了喵!”

韩斯真正的目标,其实是缠在泰格狃左手上的手铐。他在空中收起剑,抓住断裂的链条,使出浑身力气制住泰格狃的左臂。

同一时刻,亚德雷在脚边施放烟雾弹。四周的凶魔受烟雾影响而停滞,亚德雷瞬间脱离包围网。

泰格狃伸出右手,打算扯开韩斯,但摩菈冲上来架住右手臂,不让其得逞。

亚德雷奔向双手都被制伏的泰格狃,拔出藏在左肩甲里的秘密道具。那是一根长约二十公分的钉子,乍看就跟一般钉子没两样,唯一不同的,是那钉尖镶上圣者的血液。

圣者的血液对凶魔来说是剧毒,这是众所皆知的常识,但要毒杀泰格狃这类高等凶魔,约得注入一整杯鲜血才办得到。除了【鲜血】圣者,至今还没有其他人将其应用在武器上。艾特洛从圣者的血液里提取出有毒成分,并成功将其结晶化。那根钉子的尖端,就是以毒结晶制成。

凶魔一旦被钉子刺中,毒素将会瞬间传遍全身,不但不可能排出,也没有任何解药。

圣者之钉——这是艾特洛为它取的名字,也是艾特洛自认的顶尖之作。

“!”

察觉危机的泰格狃,试着以脚踢反击亚德雷,但亚德雷潜身躲过,朝前方跨出一大步。握着圣者之钉的他,潜进泰格狃的怀中。

八年前,这头凶魔夺走亚德雷的故乡,杀了他的姊姊、朋友、以及平稳的人生。

就为了打倒凶魔,亚德雷变强了;苦等八年的他,要的就是这一刻。

亚德雷的圣者之钉,深深刺进泰格狃的腹部。

“成功了吗!”

“一如计划呀,亚德雷!”

摩菈与韩斯欢呼着,从泰格狃身旁跳开。剧烈痉挛的身躯,证明毒素已经蔓延到全身。中毒的初期症状是精神错乱与全身剧痛,接着会彻底丧失平衡感,出现幻觉与记忆障碍。在经历五至十天痛苦折磨后,等着凶魔的,只有死路一条。

什么嘛,原来也不过如此——亚德雷站在原地,看着痉挛的泰格狃,心情异常平静。

想不到就在此时……

“快闪开!”

摩菈警告的同时,亚德雷的脸遭受强烈冲击,他连思考的余地也没有,瞬间失去意识。

“我说亚德雷,你到底要不要拿出真本事?”

由明转暗的视野里,亚德雷最后看到的,是腹部插着圣者之钉,若无其事地挥拳的泰格狃。

事情结束了——摩菈以为那钉子般的道具刺中泰格狃腹部,就等于分出胜负。泰格狃的剧烈痉挛,以及亚德雷望着它的怜悯眼神,让她产生这样的错觉。

然而泰格狃却若无其事,拳头重重地挥向亚德雷。

“快闪开!”

但摩菈的警告根本赶不上攻击。亚德雷被打上半空,摔到二十公尺远方,随后不省人事。

“亚德雷!”芙雷米悲痛地大喊。

“……咦?亚德?”

满嘴污言秽语,忙着屠杀凶魔的萝萝妮亚睁大了眼睛,就像是与谁对调了灵魂般,瞬间变回当初的怯弱少女。

凶魔涌向倒地的亚德雷,打算致他于死;摩菈跳过去扛起他的身体,摸摸他的颈子,发现他颈骨未断,一息尚存。

“喔?他还活着吗?”

依然被钉子插着腹部的泰格狃,一派从容地逼近而来,其余凶魔也纷纷集结,守护在它身旁。

战况可说一片绝望,恰姆再也无法战斗,如今又失去亚德雷,这下不但休想打倒泰格狃,甚至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这下不得不使出绝招了——摩菈扛着亚德雷暗自思索。

“摩菈,你还想打下去吗?也对,你当然不可能罢休。”

一边瞪着泰格狃,摩菈一边铁了心肠:现在可不能撤退,不能就此放过打倒泰格狃的机会。

摩菈有非得干掉泰格狃不可的理由在,她正打算豁出去拼命,却被一道身影拦下。

“摩菈,现在不是出手的时候,我们还是逃命要紧。”韩斯从摩菈手里抢走昏厥的亚德雷。韩斯当然不晓得摩菈藏了什么绝招;然而透过察言观色,韩斯猜得出她有什么打算。

摩菈的绝招,就是带着泰格狃一同自爆。

“摩菈负责拦下泰格狃!葛道夫你来扛大家的行李!其他人只管逃命就行咧!”

韩斯一喊完,钻进蜂拥而至的凶魔群之间,扛起蹲在地上吐着黏液的恰姆,以肉眼难以捕捉的神速抱着两人逃命而去。

“笨蛋,快放手!笨蛋笨蛋笨蛋!恰姆还能继续打!”恰姆猛敲韩斯的背,但韩斯不以为意。

“你以为跑得了吗?”

泰格狃打算追杀韩斯,但察觉它企图的摩菈,由一旁挥拳而去。

韩斯的一番话,令摩菈恢复冷静:干掉泰格狃的机会不只这一次,目前应该先脱离战场,重整我方阵势才对。

“摩菈,我来掩护你。”芙雷米扔出炸弹,驱散泰格狃身旁的护卫凶魔。

“逃命、逃命……我该怎么做才好……”萝萝妮亚一边抵御凶魔攻击,一边惊慌地东张西望。

“萝萝妮亚,你也快跟着韩斯一起逃!”

被摩菈一喊,萝萝妮亚这才终于回过神,朝韩斯的背影奔去。

丘陵如今被包围得滴水不漏,即使萝萝妮亚挥鞭,韩斯以踢腿应战,却还是杀不出重围。

“大家趴下!”

芙雷米朝四面八方扔出炸弹,将众多凶魔炸得支离破碎,威力甚至波及韩斯与萝萝妮亚。强大的火力,总算换得一个小小的突围点。

“摩菈!你也跟着离开!”

芙雷米朝泰格狃开火,摩菈则趁着这空档,转身逃离敌阵。

“快往山上去!一口气冲上【永恒蓓蕾】那儿!”

突破包围的摩菈等人,自丘陵飞奔而下,随后与扛着行李的葛道夫会合,一同前往远方那座山头。

“芙雷米,快过来跟我一起殿后。”摩菈边跑边喊。泰格狃挟拔山倒树之势追逼而来,摩菈跟芙雷米得负责将它拦下。

“没问题,”芙雷米说着握牢枪支。“撤退战可是我的拿手项目。”

摩菈一行人离开丘陵,穿越山谷,马不停蹄地奔逃。她们的撤退方向并不是大陆所在的东方,而是朝西方深入魔哭领。

撤退战将会比一般战斗更加激烈,而首当其冲的,则是在队伍末尾的摩菈。她必须一边逃,一边抵御泰格狃的攻击。

“呜……!”

跑了一会儿,泰格狃再次追来。摩菈往侧边一跃,先是躲开它的拳头,再靠铁甲接下其余攻击。

芙雷米就在这时伸出援手,从后方开了一枪。子弹掠过摩菈的鼻梢而去,逼得泰格狃仰头闪避,摩菈趁机往它腹部一踢,芙雷米接着又补上一颗炸弹,成功绊住追赶脚步。

多亏有适时的掩护,摩菈才得以全身而退。芙雷米刚刚所说的拿手,看来并非夸口。

而负责开路的人也不轻松。韩斯沿途又是遇上追兵,又是碰到埋伏,全靠萝萝妮亚挡下了它们。

一出了山谷,眼前出现另一座小山,韩斯与葛道夫早已奔上山坡。他们前往的方向,是【永恒蓓蕾】的所在地,只要抵达那儿,大家就暂时安全了。一行人虽然摆脱不了泰格狃,沿途倒是一点一点地甩开凶魔,追兵阵容逐渐缩小。

“危险!”

就在此时,泰格狃飞身一跃,擒抱住摩菈;摩菈双手扣住泰格狃的手腕,与它互相角力。泰格狃的蛮力是压倒性的,即使借助山神之力,摩菈也顶多撑上几秒钟。

“摩蓝!”

芙雷米就在此刻挺身相助,扔了颗炸弹到泰格狃背后,将它震得脚步蹒跚,摩菈则趁这空挡,把泰格狃摔了出去。

泰格狃虽然再次起身,这次却皱起了脸孔,脚步也踏得不稳,身躯微微摇荡。仔细一看,泰格狃承受摩菈、芙雷米、萝萝妮亚的再三攻击,如今已是伤痕累累,而亚德雷那根没起作用的钉子,到现在还插在它腹部上。

“……泰格狃,我想你也差不多该死心了。”芙雷米枪口对准泰格狃。如今距离【永恒蓓蕾】只剩几分钟路程,大多数凶魔也被甩在后头,能跟上的寥寥无几。

泰格狃浅笑了一会儿,往后退了一大步。

“看来你离开的这半年,似乎成长了不少。我真是感到欣慰啊。”

芙雷米甚么也没回答。

“我可是憋了好多话要说,你就别这么冷淡嘛。要不要现在就跟我一起回家去?当初会出卖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到现在依然……”

泰格狃话还没说完,就被芙雷米的子弹打断;迎面而来的子弹,卡在它的两齿之间。

泰格狃吐掉子弹,无奈地耸了耸肩。

“快给我消失吧。”

“芙雷米,我了解你的。你深怕自己的心动摇,怕要是让我继续说下去,会害你回心转意。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可爱呀。”

芙雷米身世复杂,对泰格狃抱持的情感,想必也是同样复杂。

摩菈默默地看着他们互瞪彼此,看着芙雷米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经意地想起一小时前,她在咯血谷遇见的那头奇怪的凶魔。

“……”

那串“时间所剩不多了”的文字,肯定是泰格狃派凶魔送来的。摩菈想问泰格狃那句话的意思,但碍于芙雷米在场,让她开不了口。

三年前立下的密约,绝不能被其他伙伴知道,甚至就连密约的存在都不能泄漏出去。

“走吧,摩菈。我很担心亚德雷,别再逗留下去了。”

说着,芙雷米慢慢倒退离去,而泰格狃似乎无意再追,也没其他动作,只软绵绵地站着。

“就让战斗这么结束真的好吗?”泰格狃说道。

芙雷米没理睬它,摩菈却停下了脚步。

“这搞不好是打倒我的最后机会,甚至可能是唯一机会。因为再接下来,时间所剩无几了。”

“什么意思?”摩菈忍不住问了。

“时间只剩下两天。要是你们没在两天之内打倒我,后果将会非常、非常不堪设想。”

“还剩两天?”

纳闷的摩菈,被芙雷米揪住肩膀。

“别放在心上,它只是在故弄玄虚罢了。要是两天之后会出什么事,它才不可能老实承认的。”

“可是……”

一边是踌躇的摩菈,一边是劝退的芙雷米;看着矛盾的两人,泰格狃边笑边挥手。

“我就听芙雷米的劝告,今天先到此为止吧。那么六花勇者,我们改天见了。”

说完,泰格狃转身离去;快速的步伐,让摩菈即使想追也追不上。

周遭失去敌人的动静,看来战斗真的结束了。摩菈大口喘着气,看着泰格狃离去的方向。

“真是个疯癫的家伙哪,这样竟然也能当上凶魔的头子。”

“它就跟平常一样,总是这么令人作呕。”

话才刚说完,芙雷米枪口转向摩菈。

“芙雷米,你这是在做什么?”摩菈并不太惊讶,也晓得这不是敌对举动。要是芙雷米想下手,早就趁泰格狃还在的时候发动攻击了。

“摩菈,我想问你一件事。”芙雷米眼里蕴含的不是杀意,而是疑念——怀疑摩菈该不会就是第七人。

“你跟泰格狃发生了什么事吗?”

“……为何会这么认为?”

“它一提到‘时间所剩无几’,你的表情就很不自然。”

摩菈心头一震,努力保持镇静,并作出一副为难样,仿佛自己面对的,是子虚乌有的质疑。“不自然,是吗?为了这点理由就得被枪指着,我真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啊。”

“你先回答我,别岔开话题。”

“什么也没发生。这样你满意了吗?”

摩菈来到芙雷米面前,压下她的枪口。

“芙雷米啊,你有心揪出第七人是很好,但拜托别这么杀气腾腾的。”

芙雷米没回话,只定睛瞧着摩菈的双眼。

“否则到时被怀疑的就会是你了。你想想,要是我说‘芙雷米说要抓叛徒,其实只是在找机会暗算同伴’、‘芙雷米找碴诬赖我,她一定就是第七人’,你打算怎么向大家解释?”

“……好吧。”

于是芙雷米收起枪,朝【永恒蓓蕾】的方向奔去。

既然成功转移焦点,这应该是瞒过去了吧——摩菈心想,随后跟上芙雷米。

摩菈向来不擅长撒谎,也很少隐瞒什么。她总是秉持正直无欺的心,认为唯有活得坦荡,才是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

“泰格狃那番话应该是故弄玄虚,但我对那确切的日期数字有些在意。它所说的两天,不知道会是指什么。”

“……天晓得呢。”

但摩菈根本不认为那是故弄玄虚,甚至能确定那是真话;因为泰格狃是不可能对摩菈撒谎的。

她回想起三年前的往事——想起与泰格狃立下的,那个无可饶恕的密约。

杳无人烟的古城里,摩菈正与坐在瓦砾堆上的泰格狃僵持;玛姆安娜则陪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摩菈。

摩菈很迷惘。宣妮菈不仅是她的宝物,甚至说是人生的唯一也不为过,她无论如何都希望保住宣妮菈的命。然而杀害六花勇者就等于背叛全世界,她怎么也办不到。

看着为了如何拯救女儿而烦恼的摩菈,泰格狃提出了建议。

“不然折衷一下,你只要从六人当中挑一个杀掉就行了。这么大的让步,你总该接受了吧?”

摩菈什么也没回答。

“这样都不行?伤脑筋啊……怎么会有这么冷血的母亲呢。”

被泰格狃一说,摩菈气得身子发颤。

“别的先姑且不提,我就算履行承诺,你也不见得会还我女儿。”

“唔……”

“像你们这种角色,想必是不把与人类的诺言当成一回事。只要你的诺言缺乏保证,谈判就不会有任何结果。”

听了摩菈的话,泰格狃笑了笑。

“你说得没错。”

“……什么?”

“为了赢得胜利,我的确不在乎说谎,答应过人类的事,更是从来没遵守过。”

也就是说,它根本没打算释放宣妮菈吗——摩菈心想。

“但是现在状况不同,我必须取信于你。绑架是以信赖为基础的犯罪,要是加害者与被加害者少了某种信赖,犯罪就无法成立。”

“竟然扯到信赖去了。”

泰格狃朝坐在一旁的玛姆安娜瞧了瞧。

“幸好这次有【语言】圣者在。等谈判有了结果,我愿意立刻向【语言】圣者发誓,要是没遵守诺言,就交出自己的性命。”

摩菈动摇着,并思考了一会儿。

“这可不成。”她答道。

“……怎么说?”

“凶魔可是为了胜利,牺牲生命也在所不辞的存在。你的一条命,算得上什么担保?”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是。”

泰格狃合起眼,想了一会儿。

“你的着眼点的确合理,但我并不是一般凶魔,而是它们当中的巨头,握有四成军力的领导者。一旦我死了,凶魔将失去指挥中枢而元气大伤。要想战胜六花勇者,我的地位举足轻重。”

“……凶魔巨头,是吗。”

这番话的确可信。光是面对面,摩菈就感受得出泰格狃的惊人实力,所谓掌握四成军力云云,听起来未必是夸大其词。

“像我这等角色,愿意以性命为担保,我认为这提议应该值得你信赖。”

“玛姆安娜,帮我检查这番话是真是假。”

玛姆安娜照着摩菈指示,使用【语言】之神的力量。一颗小光球出现,飞进泰格狃的嘴里。

“把你刚刚的话再说一次吧。”

“我是凶魔里的巨头,握有四成凶魔军,一旦我死了,凶魔将会元气大伤。没有我的话,凶魔是赢不了六花勇者的。”

要是它撒谎,光球应该会被吐出,回到玛姆安娜那儿,但它依然吞着光球。

“……泰格狃说的是真的。”玛姆安娜说了;但即使如此,摩菈依然不相信泰格狃。

“你还是不相信吗?不然这样吧,我直接向【语言】圣者发誓,不得对你撒谎;要是撒谎,愿以命核破碎为代价,同时让你女儿的身体复原。”

说着,泰格狃指了指相当于人类心脏的左胸位置。

凶魔的命核,就等同人类的脑部。强韧的生命力虽然是凶魔的优势,一旦命核遭破坏,任何凶魔都必死无疑;那是颗带有金属光泽的球体,每头凶魔都会有至少一个,大小则各有差异,大一点的可达直径五公分,小的可能连小指指尖都不到。

“这次就破例让你看看吧。”

泰格狃伸手一按胸膛,胸肌浮现龟裂,露出里头的内脏,而不知是否因为肉体结构特殊,它连一滴血也没流。而在裸露的位置,的确是有颗命核。

“这下,你肯信任我了吗?”

“……只要你向【语言】圣者发誓,我就相信你。”

玛姆安娜点个头,借助【语言】之神的力量生出一颗小光球,送入泰格狃的体内。

“我发誓,我不会对摩菈撒谎。要是我撒了谎,请尽管毁了我胸膛里的命核,以及宣妮菈体内的寄生虫。”

泰格狃的身躯发出光芒,誓约就此成立。

“这样可以了吗?唉……总算能开始谈判了。”泰格狃耸了耸肩。

“那么我就再说一次要求,我要你杀掉一个六花勇者。”

“这要求我无法接受,但我可以把自己的性命给你。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摩菈说得毅然决然,泰格狃却回以摇头。

“我拒绝。就算杀了你,也只是换其他人成为六花勇者罢了。”

“不然除了我,你可以再从艾思芮、崴纶、娜榭塔妮亚三人当中挑一个。这样如何?”

“你……!”

喊出声的是旁听的玛姆安娜。

“你在想什么呀!难道想杀人不成?”

“正是如此。这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你简直是疯了。”

的确是疯了——摩菈心想。女儿被挟为人质,身为母亲的人哪还冷静得下来。

“不行,我只要六花勇者的性命,你就算杀再多候补,也别想要回女儿。我只有唯一要求,就是杀掉‘一个六花勇者’。”

泰格狃严正回绝,逼得摩菈不得不退让。

“我日后将会成为六花勇者,等一获选,我就立刻自尽,这样可以吗?”

“……行不通。”

“怎么说?”

“照这提议,要是到时你没成为六花勇者,我的人质岂不就白抓了吗?再说,你以为命运之神会选一个急于赴死的人当勇者?我的要求还是一样,杀掉‘一个六花勇者’。”

摩菈与泰格狃僵持许久,但泰格狃看来毫无让步的意思。

“要是谈判破裂,我就没理由再让你女儿活下去,这你应该明白吧?”

“……”

“真遗憾。”说完,泰格狃起身打算离去。

“慢着,我有个附带条件。”谈判一破裂,宣妮菈就得死,摩菈此刻不得不答应。

“若你在我杀掉六花勇者之前先死了,一样得释放我女儿。”

“……很抱歉,这我可无法接受,否则你将会千方百计地追杀我。”泰格狃摇摇头。

“不然订个期限吧。在期满之前,我保证会杀掉一个六花勇者,但要是你在那之前死了,这协定就作废。这条件我绝不让步,你非接受不可。”

“唔……”

泰格狃扶着细长的下颚,考虑了好一会儿。

“你所谓的期限,是到何时呢?”

“就订在魔神议后的第二十二天。只要你到时活着,我就会在期限内杀掉六花勇者。”

摸着下颚的泰格狃,又是一阵思考。

“……挺公平的。好吧,我接受。”

谈判好不容易有了结果,摩菈总算看到一丝拯救宣妮菈的曙光。

“魔神苏醒后,你会在二十二天内动手杀掉一个六花勇者,但要是我在这之前先死了,协定就自动作废,你的女儿也重回自由。你的条件就这些了,对吧?”

摩菈点了个头。

“我再追加一个条件,在期限截止前,你不能对我女儿下手。”

“这是当然的。我答应你,在魔神趋醒后的二十二天里,我的手下绝不会对你女儿下手,也不会让我管辖范围以外的凶魔动她一根寒毛。”

双方终于达成协定。摩菈交涉出一条能拯救宣妮菈,同时又不必杀害六花勇者的道路。等魔神一苏醒,她只要在二十二天之内杀掉泰格狃就行了。

“我也想补充两个条件。其一,要是碰上你再也无法履行承诺,也就是在杀掉六花勇者前先死亡的状况,你女儿的性命就由我收下了;其二,你成为六花勇者后自杀,并不算是履行承诺。”

摩菈能接受前半段要求,却觉得后半段不太寻常。若它的目的是除掉一名六花勇者,摩菈自杀不也是相同结果吗?

摩菈原本打算设法在期限内打倒泰格狃,打不倒的话则自尽,以保全宣妮菈的命,但这对策如今也被泰格狃封住了。

继续讨价还价也是个办法,但要是谈判因此破裂,宣妮菈将性命不保。

“好,我接受条件。”

“……看来协定是成立了。”

“我再确认一件事。要是我们同归于尽,结果会如何?”

“到时就算你赢,你的女儿会自动获释。”

“那好。”

摩菈向玛姆安娜使了个眼色。少了【语言】圣者的见证,谈判就不算完成。

玛姆安娜生出的光球,进入泰格狃的体内。

“我泰格狃发誓,一旦我丧命,或是与摩菈同归于尽时,宣妮菈胸中的寄生虫也会同时死去;若有违誓,我愿以所有凶魔属下的生命为代价。”

“泰格狃,要以其他人的性命为代价,必须征求过对方同意才行。”

“是吗?那么我该怎么做?”

“我会透过【语言】之神询问你的下属,问它们愿不愿意听从泰格狃的命令牺牲自我。”玛姆安娜闭起眼,沉默了一阵子,接着开口说了。

“泰格狃的所有下属都宣示,愿意为它的命令牺牲。协定是有效的。”

泰格狃的身子发光,协定第一条就此成立。

“我泰格狃发誓,只要摩菈杀了一名六花勇者,我将除去宣妮菈胸中的寄生虫;若有违誓,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但摩菈自杀的状况,不在协定范围之内。”

“摩菈,你同意这协定吗?”

“我同意。”

于是,协定第二条成立。

“我泰格狃发誓,在魔神苏醒后二十二天内,全体凶魔不会伤害宣妮菈……,若有违誓,愿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但要是摩菈在这二十二天内死亡,协定则自动失效。”

“……我同意。”

泰格狃的身子发光。协定全数完成,谈判也到此结束。

接下来,摩菈必须在魔神苏醒后的二十二天内打倒泰格狃,要是打不倒它,就得杀掉一个六花勇者。如果两者都办不到,宣妮菈就会丧命。

“那么,我也该回魔哭领了。各位,我们后会有期。”

泰格狃站起来,往古城门口而去。摩菈就在这瞬间踢开椅子,起身朝它攻击。

“唉唷唷。”

必杀之拳被泰格狃接下。摩菈才刚要追击,泰格狃瞬间翻身跳出窗户,融入夜色当中,让摩菈想找也找不到。

“……摩菈,这下事情可严重了。你难不成真的打算杀了六花勇者?”

“怎么可能。我要杀了那家伙,救回自己的女儿,如此而已。”

望着昏黑夜色,摩菈心想今天的谈判应该称得上圆满成功。如今宣妮菈的安全暂时得到保障,只要打倒泰格狃,就不必杀六花勇者,外加还限制住泰格狃说谎,可说是意外的收获。

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不祥的预感正警告着摩菈,泰格狃接下来必定会准备更多诡计。

摩菈与芙雷米一边登山,一边思考着。

你只剩两天能救宣妮菈——泰格狃的话,指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当初立下的协定,塌止日是订在魔神觉醒后的第二十二天,而今天才第十三天,照理说还剩下九天。

向【语言】圣者发过的誓是无法反悔的,就算它跟玛姆安娜串通,也改变不了协定内容。时间还剩九天——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

“……可恶的泰格狃。”

但泰格狃已经发过誓,一对摩菈撒谎就会丧命,因此照理来说,它是无法欺骗摩菈的,还剩两天,指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此外,摩菈又该如何打倒泰格狃呢?

第三章 于【永恒蓓蕾】

咯血谷位于魔哭领东部;这地方的西边有座无名小山,山势艰险峻峭,有洞窟又有悬崖。

在山腰的某个洞窟入口,开着一朵奇妙的花,花的大小约可收入掌心,长着六枚花瓣,看起来虽然平凡,自然界却找不出第二朵。这朵花总是似绽而未绽,含苞而待放,维持了千年之久。

那朵花,正是从前持花圣者用来作为武器的花。

千年前,与魔神决死奋战的持花圣者,曾一度败于此山;由于全身负伤与积劳过甚,最后终于不支倒下。持花圣者虽然是救世主,但绝不是全能又无敌的存在,一受了伤就会痛,一过劳就会倒下,与凡人没有两样。

持花圣者在倒下前,把用来当武器的那朵花插到地面,筑出抵御魔神与凶魔的结界,花了三天痊愈伤势后,重赴战场再战魔神。

即使战斗终结,持花圣者的结界依然在原地发挥效果,阻止凶魔进入其中。

这,就是【永恒蓓蕾】的由来。

摩菈等人朝山腰处的结界前进。结界是个半径五十公尺的球形,以洞窟为中心点,一旦凶魔与魔神进入其中,就会被里头的斥力反弹回去。

“芙雷米,你进得来吗?”

踏入的同时,摩菈询问芙雷米,而芙雷米顺利无碍地进到结界里头。

“看来是没问题。我以前连靠近都没办法,这次应该是托六花纹章的效果。”

“那就好。要是留你一个人在外头,也未免可怜了。”

摩菈对着伙伴们巡视一遭。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恰姆的身影;她靠在结界边的岩壁上,正难过地呻吟着。

“你不要紧吧,恰姆?……”

摩菈凑过去一瞧,恰姆鼻水、眼泪、呕吐齐流,白浊的吐泻物里,掺杂了银色粉末。看来她正在替肚子里的从魔洗去粘附的银粉。

“伤……大家的伤都痊愈不了……怎么办,恰姆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呜恶恶。”说着,恰姆又吐了。摩菈虽然同情,但也爱莫能助。能治疗从魔伤势的,只有恰姆她自己。

“看来当代最强圣者,也没想像的可靠嘛。”在摩菈身后的芙雷米消遣了一句。

“……你说什么!?”恰姆边拭泪边喊。

“难道不是吗?你要是应付不了那银粉,接下来永远也打不赢泰格狃的。”

“……唔呜!”恰姆边哭边捶着岩壁。

“闭嘴闭嘴闭嘴!恰姆才是最强的!只要宠物伤痊愈了,那种家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恰姆一定把它撕裂吞掉!让它断手断脚地活在恰姆的肚子里!”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摩菈心想。恰姆虽然实力强大,心智却是恰恰相反,既不成熟又傲慢任性,也缺乏团队精神;她一占上风就得意忘形,屈居劣势时则惊慌失措。

没能灌输恰姆身为一名战士应有的心理建设,是摩菈的失职。如今想来,真是悔不当初。

“前提是你得克服那银粉。”

“呜呜呜!”

“芙雷米啊,你说得似乎有些过分了。”

而在不远处,葛道夫背对着恰姆,心不在焉地望着远方。从那样子来看,他似乎还没走出低潮。

摩菈从很久以前就认定葛道夫是第七人,认为那呆然的身影,大概也是演出来的。

但先前与泰格狃之战,葛道夫并没任何可疑举止,只跟着韩斯及恰姆一同阻挡凶魔援军,撤退时则帮大家扛了行李。他究竟是不是第七人,摩菈如今也没了把握。

“葛道夫,亚德雷呢?”芙雷米问道。葛道夫默默指了指洞窟。

于是摩菈与芙雷米并肩进入洞窟里。

“芙雷米啊,你难道不曾怀疑过葛道夫吗?”摩菈悄悄问道。

“当然怀疑过。我不只怀疑他,也怀疑你、萝萝妮亚、韩斯以及恰姆。”

“可是韩斯与恰姆……”

“我除了亚德雷,其余谁也不信。”芙雷米以平静口吻,毅然决然地断言。

“亚德雷没事吧?”摩菈对着洞窟内吆喝。韩斯与萝萝妮亚就待在躺着的亚德雷身旁。亚德雷额头敷了块湿巾,萝萝妮亚正以【鲜血】之力为他疗伤。

而洞窟更深处,有块高可及腰的岩石,上头开了朵小花。那正是结界的中心【永恒蓓蕾】。而值得庆幸的,是洞窟里有一泓涌泉。关于饮水问题,看来是无需担心了。

“原来你们没事,我本来还打算去接你们的。”韩斯说道。

“不必担心我们,亚德雷他人如何?”

“他没事,不过头盖骨有些裂开,意识也还没恢复。这些我治疗不来。”

萝萝妮亚的力量是操纵血液,虽然能治疗刀伤与内出血,对于骨头就没辙了。

“由我来接手照顾吧。我的山之力,就是疗愈之力。”

摩菈坐到亚德雷身旁,由山岳吸收精气,注入亚德雷头盖骨里。人与生俱来的自愈能力得到活化,开始修复伤势。

“治得好咪?”

“嗯,没问题。”

站在背后的芙雷米观察着眼前一举一动。她怀疑摩菈是想假装治疗,趁机对亚德雷下手;一旦见到可疑行为,芙雷米将迅速拔枪射杀她。

“还真是被打得惨不忍睹啊。”摩菈说道,气氛也随着这句话凝重了起来。正面交锋如今吃了败仗,而敌方甚至还没派出全军。像这样的我方,有胜算可言吗?

“……如果只有六人,我们搞不好已经赢咧。”韩斯说道。“我们可是边打边提心吊胆,不知何时会被谁出卖,从哪里蹦出什么偷袭伎俩,这样根本发挥不了全力呀。我猜现在的我们,战力可能连当初的六成都不到呗。”

“……的确如你所说。”芙雷米答道。

这次的失败,你也有部分责任——正当摩菈暗自埋怨,韩斯却突然笑了起来。

“喵嘻嘻,有趣有趣,这下可真是麻烦大了喵。我就是为了享受这感觉才来魔哭领的。”

“韩斯,你到底哪根筋不对劲?”摩菈似乎受不了他的轻浮,语气激动了起来。

“喵?难道你不觉得咪?难得遇上这等困境,要是不好好享受一番,可就白走一遭咧。”摩菈恼怒得不得了,也理解不了这男人的想法。

“倒是,亚德雷那时是想干嘛?瞧他先是没头没脑地攻过去,然后浑身破绽地站着挨打,究竟怎么回事?”

一边替亚德雷疗伤,萝萝妮亚接着开口。

“唔……亚德他那时看起来,就好像胜券在握一般。”

“可是泰格狃明明就活蹦乱跳的。”

看着摩菈的纳闷样,韩斯开始解释。

“亚德雷当时看起来就像是想干一大票,所以我也配合着,帮他逮住了泰格狃。只是连我也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般下场。”

“总之,等亚德雷清醒,我们再问个清楚吧。”

“他几时才会醒?”芙雷米问了。摩菈边注入精气,边检查亚德雷的状态。

“我想大概过几小时就会醒了,这小子的强韧度简直不像个人类。”

“……我真是受够亚德雷了。”芙雷米突然说道。摩菈等人不知她所言为何,只默默地瞧着她。

“这已经是第三次差点送命了。真不晓得他到底要我们操心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说完,芙雷米叹了口气。

“你不说个明白,他哪知道你在为他操心呢?”

“就算说了也没用的。何况我现在不太想跟他说话……”

一边替亚德雷治疗,摩菈一边想起了昨天,自己差点就把亚德雷杀了。

当时的她真心以为,亚德雷就是第七人;尽管当时的确有些不合理之处,但因为他脱逃时挟了芙雷米为人质,摩菈才会一口认定他为敌人。

挟人质为盾,是无可饶恕的行为。为求胜利不择手段虽然不算错,但摩菈还是认为,世事有可为有不可为。亚德雷持刀抵着芙雷米的身影,就宛如泰格狃的翻版。

然而现在不同了。摩菈如今体认到,亚德雷是比谁都可靠的人物。

“我们先等亚德雷醒来,再做其他商量吧。我相信这小子一定有办法打破僵局。”

听了摩菈的决定,萝萝妮亚使劲地点了个头,韩斯耸了耸肩,芙雷米默默看着亚德雷,脸上表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在朦胧意识中,亚德雷只想着这问题。

在分不清现实或虚幻的空间里,亚德雷正与泰格狃交手。

亚德雷试着用烟幕弹制造破绽,泰格狃却视烟幕为无物;射了毒针也不管用;朝他脸上扔炸弹,还是一样无效;高高跳起,用尽全力举剑砸去,依然被泰格狃轻易打飞。

最后,亚德雷将圣者之钉刺到它身上,然而这张最终王牌,对泰格狃也不管用。

为什么?——亚德雷纳闷着。这世上没有,也不该有凶魔能承受住圣者之钉。要是连圣者之钉都不管用,亚德雷就无计可施,没其他打倒泰格狃的方法了。

(我说,亚德雷。)

泰格狃的口气,就像是在与朋友交谈。

(你到底要不要拿出真本事?)

亚德雷大喊一声,一跃而起。

一起身,看到四周岩壁,一旁微光闪耀的花,以及包满全身的绷带,亚德雷很快就理解了目前所处的状况:伙伴们救了自己,并来到这个【永恒蓓蕾】所在的山洞里。

“亚德,你醒啦?”在洞窟里的萝萝妮亚说道。她手里正拿着条湿巾。

“大家都没事吧?”

“大家都很好,七人全都在这里。”

一听说大家没事,亚德雷抓起地上的剑,起身来到不知谁帮他扛来的铁匣前,补充腰间小袋里的秘密道具。

“你怎么了?”

“我要再去找泰格狃打一场。”

“等等!可是你现在还带着伤呢!”

“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刚刚的梦深深烙进亚德雷的脑海里;只要一天不战,一天没赢,亚德雷就得永远承受这坐立难安的煎熬。他正准备离开洞窟,却被芙雷米拦了下来。

“亚德雷,你要上哪儿去?”

芙雷米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亚德雷。看着那双眼睛,亚德雷这才总算恢复冷静。

“你要是真傻到挑现在去打,那么我看死了也好。”

“你说得对……抱歉,是我冲动了。”

说着,他把剑插回腰际,萝萝妮亚这才安心地呼了口气。

亚德雷露出笑脸。越是艰苦,越是该笑容以对。

“大家都在那儿休息,吃东西,包扎伤口,还有保养武器防具之类,你不如就照着他们做吧。”

“我不需要休息,我得想出打败泰格狃的方法。”

芙雷米叹了口气,一脸受够了的表情。

“要想,也应该等之后再想。现在的你,神智迷糊不清,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的。”

“唔……”亚德雷什么也反驳不了。

“你这地表最强,还真是够给人惹麻烦的。”

芙雷米穿过亚德雷身旁,进到洞窟深处,卸下披风脱掉上衣。

“芙雷米,你要做什么?”

“冲个澡。我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说完,芙雷米单手持枪,并利落地脱下衣服。亚德雷连忙离开洞窟。

一出洞窟,韩斯正在一旁吃东西。他拿着熏肉与干面包,边蘸水边大口嚼着。

“你醒啦?睡得还好呗?”

“神清气爽呢,恨不得立刻去收拾泰格狃。”

“别再说那蠢话了,吃你的饭呗。”

于是亚德雷从韩斯那儿接过一些熏肉。一拿到手,亚德雷发现这肉出奇地柔软,肥肉部分光泽油亮,不带任何腥臭;而包着肉的油纸,烙了个熟悉的印记。

“韩斯,这玩意儿不是娜榭塔妮亚带来的吗?”

“是呀,就是娜榭塔妮亚那家伙逃跑后留下的。想不到她吃的东西可真高级哪。”

“……真服了你,连敌人留下的东西也敢吃。”

“放心呗,没人会傻到在自己食物里下毒的。”

说完,韩斯又豪迈地大嚼特嚼了起来。亚德雷正犹豫着该不该吃,萝萝妮亚就在这时从洞窟里现身。

“毒的话请不必担心,我那儿有陶乐小姐……【药】之圣者给我们的万能解毒剂,而且我自己也有一些解毒的力量。”

“……抱歉,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身为地表最强的男人,这方面可是很谨慎的。”

说完,亚德雷从腰间小袋里掏出自己的口粮——一块边长四公分的小立方体。

“那啥玩意儿?好吃咪?”

“这可是我命名为地表最强口粮的食物。”

“你这人还真是老样子,命名品味烂到不能再烂了喵。”

“它里头掺了精制面粉,某种动物的内脏萃取物,十二种草药粉,再用黄油凝结成块。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这颗就够我撑一天了。”

“可是地表最强,应该跟食物没什么关系吧……”萝萝妮亚纳闷地看着。

“……所以它好吃咪?”

亚德雷对着口粮端详了一阵,并深呼吸了好几次,让情绪稳定下来。

“你在干什咪?”

“吃这玩意儿需要些诀窍。首先,得把这辈子吃过的美食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伸指抵着额头,开始自我催眠。

“接着,再想像它是世上最可口的食物。等到把自己哄得差不多了……”

他闭起眼睛,把方块整颗扔进嘴里,火速将它嚼得稀烂后,一口气全咽下去。

“要是心存犹豫,不够一气呵成,之后将会有如身陷地狱,但只要能当心这点,它就是不折不扣的最强口粮。”

“……难道就没有更轻松点的吃法喵?”韩斯简直看傻了眼。

“倒是,其他人都吃饱了吗?”吃完自己的一餐,亚德雷问道。目前看得到在吃东西的,只有韩斯与亚德雷。芙雷米人在冲澡,葛道夫与摩菈在结界的边界处放哨,恰姆则闭着眼睛躺在岩石边。

“葛道夫刚刚一个人吃了不知什么东西,女人则全都说她们不必吃,理由我也不太清楚。”

“不必吃?”

“我不需要吃饭,只要控制血液里的养分就行了。摩菈小姐能吸收山岳精气代替养分,所以也不必吃饭。”

真是方便啊——亚德雷心想。

“恰姆呢?”

“恰姆小姐的话……抱歉,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必吃饭。”

这时,就在附近的恰姆开口了。

“你们觉得恰姆会想吃正常人的饭吗?”

“……虽然不太懂你的意思,不过我大致理解了。”

“恰姆呀,现在在替宠物们疗伤,拜托你们不要跟恰姆说话。”

说完,她又闭上眼睛;从她的肚子里传来些许从魔的呻吟声。一想起从魔当时沾满银粉,痛苦打滚的模样,亚德雷觉得现在还是照她所言,别打扰她比较好。

“芙雷米的话……对喔,芙雷米她可是半个凶魔。”

亚德雷从艾特洛那儿学过关于凶魔的生态:凶魔不会像人类一样天天进食,顶多是十天吃一大顿,就可以撑上很久。

“……?”

莫名的别扭感,令亚德雷一阵纳闷。

“怎么了喵?”

既然凶魔十天才吃一顿,为何泰格狃要随身携带无花果呢?但疑念并没推导出结论,从他脑海里渐渐消散。

看来是无须担心了——此刻,摩菈人正待在结界边,看着亚德雷从洞窟现身,从容地吃着东西的模样。

摩菈环视全山,监视凶魔的一举一动。只要人在山中,她就能使用千里眼的能力,不过可视范围仅止于自己所在的山中。目前【永恒蓓蕾】周遭集结了约两百头凶魔,以五头为一组的小队形式,分散在山里各个角落。这群凶魔里,似乎有不少拥有智慧的高等凶魔。

这下简直成了瓮中之鳖——摩菈心想。看来泰格狃似乎打算将六花勇者封杀于此地。

接着,摩菈开始探查有无陷阱。【永恒蓓蕾】几乎可说是六花勇者的必经之处,敌方很有可能于此地设了陷阱。她不只翻遍山中,甚至翻遍地底,寻找一切不自然之处,然而依她的搜寻,这座山里并没有陷阱。

泰格狃并不在这附近,潜伏山中的凶魔,也不像是照着泰格狃的命令在行动,而它所说的剩下两天,如今依旧真意不明。

“……”

当初选择逃命真的正确吗——摩菈迷惘了。她开始觉得,或许当初无论如何都该打倒它,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辞。

不对——摩菈转念一想,要是自己失败,宣妮菈也会同时丧命。带着泰格狃同归于尽,是最后不得已的手段。

“摩菈,情况如何?”吃完饭的亚德雷,这时前来问道。

“这里完全被包围了,不过没有即刻的危险。”摩菈暂停监视,向亚德雷阐释关于千里眼的能力。

“看来接下来还有场硬仗得打,你也去休息一下呗。”韩斯说。

“也是。那我就休息一下,洗个澡好了。”

说着,摩菈进到洞窟里,但她没停下千里眼,依然滴水不漏地监视周遭。

在洞窟里,一丝不挂的芙雷米,正擦着头发上沾染的煤烟,一看到摩菈进入,立刻拿起一旁摆着的枪。

“别激动,我没要做什么。”

说完,摩菈脱掉铠甲与法衣,身子浸入冷泉,泥沙也随之扬起,但由于大家事前预留了饮水,所以没什么大碍。舒畅的沁凉渗入全身,趁着身子还没冷透,摩菈离开泉水,洗掉指甲与手掌上的污垢。

“真是幸亏这儿水源丰沛。别的先不提,仪容方面起码是不必操心了。”摩菈吁了一声。

不论何时何处,净身沐浴总令人心旷神怡。但摩菈虽然想好好休息,宣妮菈的事却总是在脑中盘旋不去。

“……请问,我可以一起洗吗?”

萝萝妮亚进到洞窟里,花了点时间卸下铠甲。

“……三人同时入浴也太轻率了,要是碰上突发状况该怎么办?”芙雷米问。

“无所谓,反正光着身子也能打,被人看见了也不会少块肉。”摩菈边说着,边掏水冲去污垢。

“萝萝妮亚啊,突然陷入这种局面,你应该很惊讶吧?”

“是、是的……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竟然会有假的六花勇者。”

“我也一样。当时看到你出现,我简直心脏都快要停了。”说着,摩菈她笑了。

“你也真是教人猜不透呢,萝萝妮亚。”芙雷米突然搭话,把铠甲脱到一半的萝萝妮亚吓了一跳。

“请问,您指的是?”

“看你当时就连遇到鹿都会怕,一碰上敌人却大吵大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怯弱又优柔寡断的那个,才是真正的萝萝妮亚。至于大吵大闹嘛……怎么说呢,算是属于她的某种仪式吧。”摩菈代替萝萝妮亚解……答,但芙雷米似乎无法理解,纳闷地歪着头。

“萝萝妮亚,我问你,你觉得谁最可疑?”

“不知道,我觉得大家都不像是敌人。”被她这么一问,萝萝妮亚瑟缩了起来。

芙雷米瞪着萝萝妮亚。

“以你的立场,最该怀疑的不是我吗?我是凶魔的女儿,是泰格狃教育出来的六花杀手,还是杀了你朋友的犯人,为何你不怀疑我呢?”

“这个嘛……”

“你在打什么主意?”

“够了,芙雷米,萝萝妮亚甚么主意也没打,她本来就不懂得怀疑他人。”摩菈忍不住插口。

“这可难说了。”

“你难道就不能再和气点吗?再这样下去,只会落得被大家排挤的下场。”

被摩菈这么一讲,芙雷米将视线瞥到一旁。

“……我只懂得这样面对别人。”

“芙雷米小姐,”萝萝妮亚说道。“我也曾经想过,芙雷米小姐会不会是第七人,但是亚德跟摩菈小姐都很信赖您,所以我也不再怀疑了。”

“……这样。”

“芙雷米小姐,您跟亚德感情很好吗?”

芙雷米没回答萝萝妮亚的疑问,开始穿起衣服。苗条的身子没多久,就罩在黑色皮衣之下。

“你都叫他亚德……是吗。你们俩的感情,似乎也挺好的。”说完,她拿起枪,离开了洞窟。

看着她的背影,不禁让摩菈联想起刺猬:提防着逼近而来的一切,对凡事都战战兢兢;将己身的脆弱化为敌意,没有其他与人交流的手段。也许真正怯懦的不是洛洛尼亚,而是芙雷米也说不定。

原本提心吊胆的萝萝妮亚,这下终于松了口气,继续脱起身上的铠甲。

“真是难为你了,萝萝妮亚,她似乎挺排斥你的。”

“看来的确是呢。”萝萝妮亚尴尬地笑着。“不过这下我也放心了,因为她比想像的还要善良得多。”

经历那番对话,真亏她还能如此乐观——摩菈不禁佩服了起来。

“倒是,我都不晓得你跟亚德雷早就认识。这世间可真小啊。”

“是的。之所以没提过亚德,只是因为一直没什么机会。”

“嗯。你喜欢他吗?”

脱着盔甲的萝萝妮亚,这下又停住了。

“呃,唔……我不知道。”

滑稽的模样,把摩菈逗得笑了出来。

“我想应该不是,大概不是吧,那应该称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不是的话那就好。亚德雷这人虽然靠得住,但也傻得无药可救。要是迷上他,你可就有罪受了。”

“是这样吗?可是我认为应该不至于……嗯,不对……”

年轻人可真自由自在啊——摩菈心想。即使身处这等状况,也还有谈情说爱的余力;看在摩菈眼里,真是值得欣慰的事。

而即使像这样聊着天,摩菈心底依然惦记着宣妮菈,片刻不曾忘怀。

接近傍晚时分,洗过澡、保养完武器防具的众人,在洞窟前围成一圈。会议的时刻到了。

“亚德雷啊,你身体好了吧?”摩菈问道。坐在中央的亚德雷点了点头。那超人般的体格,实在教人甘拜下风。

“倒是现况究竟如何?泰格狃就在附近吗?”

摩菈使出千里眼,但山岳并没有什么变化。

“没看到泰格狃。”

听了摩菈的回答,亚德雷陷入思索。

“两百头凶魔是吗。这数目真怪,不上不下的,若想困住我们,未免太少了些。”

“山的外头应该还有其他凶魔,想正面突破应该不容易。”

“就算赢不了,也还可以逃。只要泰格狃不在,这数目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亚德雷说。

“是啊,只要泰格狃不在的话。”芙雷米重复了一次。

“我想先问大家一件事。关于第七人的真面目,有谁掌握了什么线索吗?我问的不是谁很可疑,或是谁举止异常之类,而是指关键性的证据。”

摩菈并没有线索。而从现场的沉默看来,其他人似乎也没有。

“关于撤退战,我当时昏过去了,什么也不晓得。谁能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吗?”

于是摩菈与韩斯两人交替为他说明了撤退至此的经过。亚德雷听完,手扶着额头并绷起了脸。

“……我不懂。照你们俩所说的,除了我以外,应该任何人都有机会对谁下手才对啊。”

摩菈点了点头。若芙雷米是敌人,她现在早就死了。

“要是葛道夫或萝萝妮亚当时造反,恐怕连我都应付不来呗。就算逃得掉,大概也保护不了亚德雷或恰姆;然后如果恰姆是敌人,我应该就死定了。”

“不对,如果猫先生是敌人,应该是恰姆会死掉吧。”

韩斯与恰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道。

“那么为何第七人要按兵不动?难道是有什么企图吗?”

亚德雷百思不解,而摩菈也想着同样的问题。第七人显然放过了大好机会,而且还不只一次。

“其实我打算要是找出第七人,即使以生命交换,也非杀掉对方不可。”这时,芙雷米开口了。

“咦?”

“我已经准备了很久,也找第七人找了很久。也许第七人不是没动作,而是怕我杀了他,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就算如此,连那么好的机会都放过,也未免太不自然了呗?事实上要是第七人进退得宜,要灭掉我们大家搞不好都不成问题咧。”

对于韩斯的说法,摩菈也持相同意见。

“也搞不好有其他原因,例如泰格狃下了指示,要第七人待命。”

“为了什么?”亚德雷问了。

“为了耍我们。”

“什么?”

“泰格狃向来不太正经,从以前就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些对自身无益的事,教人摸不透它的居心。如今一想,也许他根本什么居心也没有。”

确实如此。那嬉皮笑脸的口吻、玩世不恭的态度,以及毫无道理的战斗方式,怎么看都是在耍弄我方。

“也就是说,那家伙只是在开玩笑?根本不是认真要收拾我们?”

“……我不确定。也许它是玩笑之中暗藏计谋,也或许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若真是这样,揣度泰格狃的行动,不就等于毫无意义吗——摩菈不禁觉得,这角色可真是够难缠的。

“我们是在丘陵上遇袭的,也许那就是第七人的诱骗之计?”摩菈说道。

亚德雷双手叉胸,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可是摩菈,发现那丘陵的人不就是你喵?”韩斯说。

“是我提议大家上丘陵谈事情的。”接着轮到芙雷米说。

就在这时,萝萝妮亚畏畏缩缩地举起手。

“那个……抱、抱歉,我可以说句话吗?”

在亚德雷催促下,萝萝妮亚这才终于开口。

“我想第七人……可能不希望身分曝光吧……”

“什么意思?”

“因为第七人不希望自己被人发现。既然这样,他只要什么也不做,就绝不会被揪出来。我认为,第七人应该不想被人怀疑。”

“这样的话,第七人何必溜进来呢?要是为了隐藏身分而什么也不做,渗透六花勇者岂不是毫无意义?”芙雷米否定萝萝妮亚的看法。

“不,这似乎有几分道理。”亚德雷说道。众人的视线全汇集到他身上。

“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我认为第七人甚么也没做,既没诱骗我们上丘陵,也没向泰格狃报告我们的动向。”

“为何会这么认为?”

“我们要是想防范突袭,那个丘陵几乎是必经之路,泰格狃也料到这点,因此事先埋伏在那儿。但发动突袭并不需要趁人停下,只要等对方经过,再从身后攻其不备就行了。我们在丘陵上逗留,对泰格狃来说只是偶然。”

“第七人为何什么也没做?”

“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做什么。他的目的就是待在我们身边,持续乔装成我们的伙伴。”“什么意思?”

“第七人要的,是能确实将我们一举歼灭的机会。要是撤退当时他出了手,最后大概免不了漏掉几个人;光是杀掉一两个六花,恐怕满足不了他。”

全员陷入沉默。

“在遇上千载难逢的机会前,第七人恐怕不会有动作;没有行动,就不会暴露真实身分。不过说是这么说,以上都是我的推论就是了。”

“……这样的话,我们又该如何揭穿第七人的真面目?”摩菈接着问道。“只要第七人不妄动,我们就得不到线索;但要是对方有所行动,届时我们势必也身陷危机。这教我们该如何是好?”

“喵喵?这下可惨咧,我们该不会早就被逼得山穷水尽了呗?”韩斯开心地拍着手。

“看来疯癫的不只泰格狃,连这小子也一样。”

听摩菈不悦地说道,韩斯一脸意外。

“我可是很正经的。游戏要是不正经地玩,岂不就没意思了吗?”

真是无可救药——摩菈心想。一旁的亚德雷,继续说了下去。

“照芙雷米所说的,我认为泰格狃的行动无从预测,他的目的不是胜利,根本就不按牌理出牌。而第七人的行动模式,我想也是一样的。”

“你不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咪?怎么没两下就投降了?”

“我们现在身陷重重包围。亚德雷啊,你觉得这该如何突破?”

“逃的话只是让状况更加恶化,我们要有根本的解决方法。”

正当大家众说纷纭,亚德雷静静地说了。

“要突破这状况,只能从某一点着手。”

“是什咪?”

“解开泰格狃的奥秘。”

听了亚德雷的话,众人噤声不语。奥秘指的是什么,摩菈实在是不懂。

“各位,请看看这个。”

说着,亚德雷从怀里掏出长约二十公分的钉子,外观就跟当时刺进泰格狃身上的钉子一模一。

“那啥咪玩意儿?”

亚德雷于是向大家说明这只圣者之钉:它的前端镶上圣者血液结晶化而成的毒,只要刺中凶魔,毒素会瞬间传遍全身。

边听他的说明,摩菈边想,她以前一直以为艾特洛·史派克只是个了解凶魔的战士,看来似乎是天大的误解。摩菈从来没想过圣者的血液也能应用在武器上,更不晓得血液里能萃取有毒成分。

“所以……你拿它刺中泰格狃了吗?你确定刺中了吗?”

听摩菈这么问,亚德雷肯定地点了头。

“我的确是拿钉子刺中泰格狃的身体,也见到毒性扩散至全身,可是泰格狃却依然活着。”

竟然有这种事——不只摩菈这么想,萝萝妮亚与芙雷米神情也跟着变色。

“只要能查出为何对它无效,应该就能突破困境,打倒泰格狃。”

“喵,这点真有那么重要吗?”不只韩斯发问,恰姆也一脸纳闷。两人并不明白关于凶魔对圣者之毒免疫,是多么反常的现象。

“这方面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既然凶魔种类那么多,拥有各式各样的能力,泰格狃应该只是刚好身强体健不怕毒呗?”

“……看来你还是没搞懂,我再详细说明一次。”亚德雷叹了口气。

“凶魔是凭着自我意识,自由进化的生命体。你过去一定也看过很多凶魔,但从来没看过有两头一模一样的,对吧?”

“嗯喵。”

“它们想要獠牙就能有獠牙,想变得巨大就能变巨大;进化可能得花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偶尔会有失败的时候,但基本上凶魔只要存有意志,什么能力都有办法获得。”

“是喵?那么它们没办法进化成对圣者之毒免疫喵?”

芙雷米接着说明下去。

“但进化还是有限制。有些进化——关于命核的进化,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

“命核?”

芙雷米又为他解释了命核,说那部位相当于凶魔的脑部,存在于体内某处,是凶魔的最大要害。

“命核才是凶魔的本体,甚至就算把其余肉体部位称作附属品也不为过。凶魔虽然能进化肉体这个附属品,却无法进化命核本身。而圣者的血液,破坏的就是那颗命核。”

韩斯与恰姆,似乎还是一头雾水。

“圣者血液里含的毒,是来自于神之力,本质与其他毒素完全不同,一旦侵入体内,瞬间就会抵达命核。这就算肉体再怎么进化也无法抵御,而且深入命核的毒也无药可解。”“也就是说?”

“对各种凶魔一概管用的剧毒——这就是圣者的血液。”

“……喵?原来这玩意儿这么厉害?”听完讲解,韩斯这下总算开了窍。

“我也有个招式,能送血进凶魔体内。艾特洛先生说过,只要对上凶魔,这招就一定管用。”萝萝妮亚说。

“亚德雷啊,那个艾特洛……史派克究竟是何方神圣?他是怎么得到那些技术的?”

亚德雷歪着头。

“抱歉,这我也不清楚。师父他几乎没提过自己的过往经历。”

“什么怪武器,什么艾特洛的,怎样都无所谓啦。恰姆才懒得管呢。”恰姆兴致缺缺地说道。

“恰姆大概知道那武器有多厉害了,但是它对泰格狃根本不管用吧?不管用的话还要它做什么呢?恰姆会打倒泰格狃,会把它撕得稀烂吞进肚子里,当成恰姆的玩具。”

“你还没了解严重性吗,恰姆?一定奏效的攻击,如今竟然失效了啊。”亚德雷说。

“那又怎样?”

“它被你的从魔撕烂就会死吗?被萝萝妮亚放光血液就会死吗?被韩斯跟葛道夫砍杀,被摩菈连续痛殴,被芙雷米射穿身体,泰格狃就会死吗?现在一切都成了未知数了啊。”

“不管,反正恰姆只要好好修理它一顿就对了。”

“我们得确实地消灭泰格狃不可。要找出确实消灭它的方法,就得先解开它身体的谜团。”

亚德雷对着恰姆没完没了地说着,让摩菈看得很是担忧,心想恰姆要是脾气一上来,搞不好又要大闹一番。

“……不然该怎么办才好嘛?”

出乎意料的是,恰姆竟然不情不愿地让了步。

“我要解开泰格狃的奥秘,找出方法打倒它。你也照自己的方式,想出该怎么打倒泰格纽吧。眼下最重要的,是克服那银粉。”

“好吧,恰姆也有些点子,会想办法试试看。”

恰姆率直的态度,让摩菈颇为惊讶。恰姆正一步步迈向成长—尽管步伐不大,足迹却清晰可见。

“但这样还是没能解决问题。就算解开泰格狃的谜团,我们还是不知道第七人是谁。”芙雷米说。

“要是能把泰格狃逼入绝境,到时第七人应该也会露出马脚。”

“怎么说?”

“我想第七人应该与泰格狃有些关连……至少肯定是与凶魔为伍,与我们为敌。我们要是除掉泰格狃,对第七人肯定也是一大打击,所以一旦泰格狃被逼得走投无路,第七人就会展开行动保护它。这是我的看法。”

“原来如此。也就是不处于被动,而是主动进逼,让第七人不得不有所行动,是吗。”摩菈说。

“要是泰格狃身陷困境,第七人依然无动于衷,那该怎么办?”

“那直接打倒泰格狃就行了。要是能够选择,我还更乐于见到这种状况呢。跟揪出第七人相比,打倒泰格狃的战果要来得高太多了。”

“要是能一箭双雕,那就更好不过了喵。”韩斯点了点头。

“我们连泰格狃跟第七人有什么打算都不清楚,这样风险好像太大了。”萝萝妮亚持反对意见。

“师父曾经教过我,最坏的决定,就是欠缺周详的保守策略;而直入险境,有时反而风险最低。虽然他说这种事得看情况,但我认为倾全力打倒泰格狃,就是目前的上上之策。”

但萝萝妮亚脸上,依旧满是不安。

“放心吧,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又来了。”韩斯一脸倦腻地说道。

“好吧,我相信亚德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萝萝妮亚点了头,其他人看来也同意亚德雷的策略。

对摩菈而言,这真是再好不过的决定。打倒泰格狃是拯救女儿的唯一手段,摩菈说什么也要打倒它不可。

“我有个提议。”摩菈举起手。

“怎么?”

“我有个秘计。基于未雨绸缪,我曾花上好几年准备了术法,如今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不知你们觉得怎样?”

“是怎样的术法?”

“我可以用临时结界笼罩这座山,把泰格狃关在这里头;这样既能拦下凶魔援军,又能堵住泰格狃的退路。术法虽然只能使用一次,但应该值得一试。”

听了摩菈的计策,萝萝妮亚圆睁着双眼。

“请等一下,摩菈小姐,那结界太危险了。”

“关于风险我心知肚明。你忘了亚德雷刚刚怎么说的吗?”

萝萝妮亚反驳不了,只好噤口不语。

“那结界撑得了很久吗?”

“不,顶多维持六小时。不过要打倒泰格狃,我想应该绰绰有余了。”

“好,那就做吧。”亚德雷一口同意。

“亚德雷,接下来要是发现泰格狃,我就会通知你,由你决定要不要启动结界。”

亚德雷点头答应。

“好,那么方针就这么决定了。我来解泰格狃的奥秘,找出圣者之钉无效的原因,以及打倒它的方法。芙雷米,你也一起来帮我忙吧。”

“……好吧。”

“韩斯与葛道夫,你们负责收拾山里的凶魔,尽量削减它们的数目。办得到吧?”

“这有什咪问题,我就算一个人也应付得来。”韩斯笑着说。葛道夫虽然一声不吭,看来似乎也答应了。

“摩菈用千里眼监视整座山,一察觉有异就立刻通知我们。除此之外,韩斯他们也麻烦你支援了。”

“了解。”

“恰姆负责想法子对付银粉。要是我解不开谜团,恰姆你将会是我们的主力,所以千万别摸鱼啊。”

“那还用你说吗,你自己也要加油喔。”

“请问……那我呢?”萝萝妮亚问道,但亚德雷却一阵语塞。

“萝萝妮亚你是【鲜血】圣者,是血液方面的专家,到时一定有你帮得上的忙。”

听摩菈一说,亚德雷也点点头。

至此,大家以为指示告一段落,准备分头行动时,亚德雷又叫住大家。

“最后我有句话要说……对这里头的第七人说。”

亚德雷环顾周遭同伴。

“你要是想赢,就先想想该怎么除掉我吧。要是再不快点,到时可就太迟了。”

现场鸦雀无声,没人回答亚德雷。

“我猜你可能想耍帅,但这实在不怎么帅喔。”

恰姆说得一点都没错。听了这番话,摩菈与韩斯忍不住噗哧一声,萝萝妮亚垂下头捂着嘴,芙雷米也把脸撇到一旁,就连葛道夫,仿佛也露出一抹浅笑。

大家应该是头一次像这样笑吧——摩菈心想。看来这群伙伴,的确是点滴累积起了革命情感。亚德雷这男人的本领实在了得。竟然还懂得扮演丑角,调和伙伴间的气氛。

会议一解散,亚德雷回到洞窟里,坐下来靠在岩壁上。由于刚刚被恰姆糗了一句,害他现在面红耳赤。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啊——他心里暗骂。

接着,芙雷米与萝萝妮亚也进入洞窟,两人隔了段距离坐了下来。芙雷米面无表情,萝萝妮亚则尴尬得坐立不安,两人目光没有交集。

“我知道你们俩彼此提防,但拜托好好相处吧。要是大家不合作,泰格狃的谜团永远也解不开的。”

“也、也对。那么接下来请多指教了,芙雷米小姐。”

“说得也是,我们就携手合作吧。”

但两人的距离,依然不见缩短的迹象。

“我点个灯吧。”

说着,芙雷米在光线渐弱的洞窟里放了颗小小的宝石,接着诵了句咒语,宝石便发出光芒。

“这是什么?是你的力量吗?”

“不,这是摩菈分给我的,说是【光】之圣者做的东西。我这里还有不少,分几个给你吧。”

亚德雷接下宝石以及咒语。三人以宝石为中心,围成圆圈而坐。

“……抱歉,亚德雷,”芙雷米说了。“我不认为泰格狃的谜团能解得开。我们只跟泰格狃打了三十多分钟,对它的了解实在太少。”

“为何这么说?芙雷米,你应该更了解泰格狃不是吗?”

“关于这点,你最好还是别太指望我。”芙雷米摇摇头。

“我根本不知道泰格狃的弱点,也不懂为何圣者之钉会对它无效。泰格狃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在利用完之后把我杀了,不可能告诉我什么宝贵的情报。”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啊——亚德雷心想。

“你曾经觉得,泰格狃瞒着你什么吗?”

“……没有。”

“重点就在这儿了。泰格狃打算除掉你,所以不让你知道任何宝贵情报,这正是谜团的突破口。”

“什么意思?”

“想对自己身边的人隐瞒些什么,可是件累人的事,若要连‘隐瞒’都不被对方察觉,就又更加麻烦了。要背弃真实,撒谎掩饰,乔装自然的态度,过程一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亚德雷直视芙雷米的双眼。

“那家伙撒了哪些谎——只要能将那些一一挑出来,要推导真相并不困难。”

“就算如此,我们的线索还是不够。”

这时,萝萝妮亚诚惶诚恐地介入两人对话。

“嗯,亚德,能把你的剑借我一下吗?”

亚德雷不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把剑连鞘给了她。萝萝妮亚拔剑出鞘,看了看剑身。

“啊,原来你已经保养过了?擦剑的那块布还留着吗?”

于是亚德雷又从扔在洞窟入口的垃圾堆里找回一块破布。萝萝妮亚一接下,便将它含进嘴里。

“喂!”

“……真肮脏。”

两人都皱起眉头。萝萝妮亚带着难堪的表情,吸着那块被血沾湿的布。

“这把剑砍过六头凶魔。”

一吐出嘴里的布,萝萝妮亚接着又拿出自己的鞭子,同样舔了起来。

“这只鞭子沾了十九头凶魔的血,但只有一种味道与亚德雷的剑重复,那就是泰格狃的血了。请稍等一下,我再详细分析一次。”

萝萝妮亚交互舔着鞭子与剑,看来似乎是在调查沾在上头的,泰格狃的血液。

“你这么做,能查得出什么呢?”

“血液内含有各种讯息,不管是吃过的东西,肉体的特征,迄今为止的经历,几乎都能透过尝血来了解。”

萝萝妮亚就这么舔了好一阵子。随后,又闭起眼睛思考着什么。

“……我懂了。”

“懂什么?”

“首先,泰格狃是混合型凶魔,借由吸收其他凶魔的躯体来强化自我。它以蜥蜴型凶魔为骨干,但强大的能力全都是来自其他凶魔。”

“你的分析很了不起……但这些事连我也知道的。”

“它融合的凶魔一共有八头。首先与巨猿凶魔融合,让它得到强劲的腕力;然后后与章鱼凶魔融合,给了它伸缩手臂的能力;然后还有乌鸦凶魔带来的视力,犬凶魔带来的敏锐听觉与嗅觉,以及天鹅凶魔带来的敏捷性……”

萝萝妮亚维持闭目,分析着泰格狃的血液。

“……真是惊人。原来它还吸收了原始的两栖类凶魔,得到非凡的再生能力;另外还有蛇凶魔,带来的是基本体能与恢复力的强化。与泰格狃融合的凶魔,种类就是这些了。”

听了萝萝妮亚连珠炮般的说明,亚德雷与芙雷米双眼睁得斗大。

“……看来我的详细度比不上你,连融合过的凶魔种类都分辨得出来。”

“你这能力是从哪儿学来的啊?”

萝萝妮亚难为情地垂下头。

“这……是摩菈小姐训练的。她要我学会尝血分析,说这在治疗与解毒各方面都派得上用场。因为艾特洛先生也教过我凶魔的生态,我想这应该能应用在分析上,所以……”

芙雷米转而面对亚德雷。

“亚德雷,她的能力你早就晓得了吗?”

“不,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萝萝妮亚可真是让人惊奇连连啊。”

听了他的话,萝萝妮亚开心地笑了。

亚德雷等人回洞窟后,韩斯与葛道夫也离开【永恒蓓蕾】,前往讨伐群聚的凶魔。

另一方面,摩菈以千里眼观察着他们的动静。凶魔集团很快就察觉韩斯他们,并发动攻击。

“喵喵,葛道夫,你负责收拾那些虾兵蟹将,里头的那个大家伙就交给我料理。”韩斯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摩菈的千里眼不只能够目视,也能接收声音。

太阳如今已沉入山后,连山边透出的晚霞也早已消散。进入魔哭领后的第一个夜晚,星辰与月光照着摩菈与其他人身上。

看来今晚可不平静了——摩菈心想。千里眼所及之处,如今尽是凶魔。一听说战斗即将开打,凶魔也接连涌入山中。

“韩斯,东边来了五头,南边来了十头,全都朝你们那儿去了。”

摩菈控制着群山的回声之力,只在韩斯四周发出声浪,其余凶魔听不见摩菈的声音。

“葛道夫,你收拾完那些家伙就往北边去呗,否则要是被包围,到时可就棘手了。”眨眼间,韩斯等人收拾了凶魔群,并转进至他处。只要能像这样保持下去,应该是无须担心——摩菈以千里眼持续监视着周遭动静。

看着看着,摩菈的视线不经意地偏向一旁,发现恰姆把狗尾草伸进喉咙,吐出好几头从魔。

“恰姆,你想做什么?”

“阿姨,你不必帮忙,恰姆自己一个人来就行了。”

看着从魔奔出【永恒蓓蕾】的结界,摩菈还以为它们要去对付凶魔,没想到以千里眼一看,却见到它们从岩洞里抓出穴兔,接着又捕捉了松鼠与野兔,衔着战利品回到结界里。

“很好很好,大家都是乖孩子。”

恰姆抚摸从魔的头,并啃起它们抓回来的野生动物。随着肉块下肚,她的嘴角也被血染得一片鲜红。

“……真搞不懂。”

虽然不明白恰姆用意何在,但她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吧——摩菈想了想,决定顺其自然。

另一头,韩斯等人开战的消息,似乎传入凶魔阵营里。山头顿时变得喧腾,其中还听得到高等凶魔的对话声。

“他们有动作了。”

“……难不成是想逃吗。”

“不,只有两人有动作。”

凶魔的对话里,也许会透露敌方策略——摩菈不只要注意其他事,还得聚精会神地监听,看来今晚是片刻也闲不得了。

“倒是,泰格狃呢?”

即使以千里眼看了又看,摩菈还是看不到泰格狃的身影,也没看到有凶魔遵从泰格狃的指示展开行动。真不晓得它现在在何处,正在做些什么。

“别放过他们。”

“敌人只有两个,韩斯与葛道夫。”

就连凶魔的对话里,也没提到泰格狃的名字。

但泰格狃不可能这么安分,一定会有所行动,也搞不好泰格狃早就准备就绪,正等着发动攻击。

这时,萝萝妮亚来到摩菈身旁。

“摩菈小姐,抱歉打扰一下。”

说着,他抓起摩菈的铁甲舔了又舔,突如其来的举止,把摩菈吓了一跳。“我知道了!”舔了一会儿,她又折回洞窟里。

“怎么连她也一样,这么怪里怪气的?”摩菈纳闷地看着她。

“结果如何?”见到萝萝妮亚归来,亚德雷上前问道。

“摩菈小姐的铁甲上,也沾了些泰格狃的血液。”

“那么有尝出什么吗?”芙雷米也问了。

“泰格狃的血液里,含有圣者之血的成分,我才舔第一口,就能清楚地尝出味道。”

“这样啊……”

既然毒素确实传至泰格狃的全身,这下就排除了圣者之钉失效的可能性。

“萝萝妮亚,泰格狃的身体结构,也能透过血的味道来了解吗?”

“是的,大致上都行。”

“泰格狃的体内有命核吗?”

“有的,这只要尝了血,就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数目呢?”

“只有一个。”

亚德雷皱起眉头。

“抱歉,亚德,我很想多帮你一些,但我实在尝不出圣者的血液对它无效的原因……”萝萝妮亚垂着肩膀,沮丧地说道。

“这是什么话。距离解开泰格狃的谜团,只剩最后一小步了。如今得到这么多有用的线索,我这地表最强的男人哪还有解不开的谜团呢!”

当然,这只是逞强之语。萝萝妮亚的分析非常可贵,但也让谜团变得更加复杂。现在的亚德雷,其实正伤着脑筋。

对于泰格狃身体的奥秘,亚德雷立了许多假设,例如凶魔之中可能有分裂型,能切割自己的身躯造出分身,而泰格狃或许就是分裂型凶魔,能把肉体分割为二个或多个,并隐藏命核所在的本体,只派无核的分身进行攻击。

这样一来,毒素无效的现象就有了合理解释:既然体内没有命核,对其起作用的圣者之毒自然也不管用。

然而这种假设,却被萝萝妮亚的分析给推翻了:泰格狃体内有核,并不是分裂型凶魔。何况这假设本来就有些牵强。分裂型凶魔能造出的分身,顶多与低等动物或寄生虫相当,不可能像泰格狃那般强大。

或者还有另一种假设:泰格狃只是伪装成单一凶魔,其实是由复数凶魔合体而成,头、躯干、手、脚全都是独立的个体。圣者之钉打倒的只是其中之一,其他部分依旧安然无恙。

然而这也跟萝萝妮亚的分析矛盾:泰格狃是单一的混合型凶魔,体内只有一颗命核。亚德雷不得不舍弃第二种假设。

除了上述,还有第三种可能性:萝萝妮亚的分析是错的。然而胆小心细的她,不太可能说出没把握的话。那分析应该是可信的。

“看来分裂型与复数凶魔合体,两种可能性都被推翻了。亚德雷,你有什么不一样的见解吗?”

看来芙雷米所想的,跟亚德雷一模一样。既然想法重叠,亚德雷也只好摇头回应她。

“真是越来越教人纳闷了。要是萝萝妮亚的分析正确,照理说泰格狃应该没有其他隐藏能力才对。”

“对……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吧——亚德雷心想。

“萝萝妮亚,我想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咦?”

芙雷米唐突的要求,把两人都愣住了。

“快点。”

“好、好的,抱歉,我马上回避。”

说完,萝萝妮亚快步离开洞窟,芙雷米则定睛凝视,确认她是否真的离去,而不是待在洞外偷听。

“芙雷米,你干嘛突然这样子……”

“你相信萝萝妮亚刚说的那番话吗?”芙雷米盯着亚德雷问道。

“那还用说吗。她可是挖掘泰格狃身上谜团的唯一管道啊。”

“第七人会在暗地里保护泰格狃,这可是你推理出来的。也许萝萝妮亚正在误导你,把你引到错误的方向。”

“事情又不见得就是这样。”

“我是就可能性来分析。”

“我有考虑过可能性。但是在确定萝萝妮亚真是敌人之前,我愿意相信她。”

“你的警觉心太低了!”芙雷米拉高了音量。听到声响,洞窟外的萝萝妮亚探头窥视。芙雷米挥挥手,示意她离远一点。

“拜托你慎重行事,对其他同伴多些戒心。否则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死在对方的欺瞒之下。”

“第七人要是冲着我来的话那正好,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啊。”

愤怒与些许哀伤,自芙雷米的脸上浮现。但亚德雷并不明白她心中怀抱的想法。

“你才不是地表最强。”

“……什么?”

“你比我弱多了……不对,是七人当中最弱的。请你认清自己的斤两,别再这样自命不凡了。”

坚信自己是地表最强,这是亚德雷向来的信念。要是不能相信自己,亚德雷将会变得什么也不是。

“我是地表最强的男人,总有一天会打倒魔神。什么第七人,根本就不足为惧。我会守护你、守护伙伴、守护所有人。”

芙雷米甚么也没回答,只哀伤地摇着头。

“我也有话想对你说,那就是多信赖伙伴一些吧。我总觉得,你简直把我以外的人全都当敌人似的。”

“……你说对了,他们在我眼中的确是敌人。既然分不清敌我,就该划清界限不是吗?”

“错了,伙伴之间要建立互信,齐心协力,才能打倒魔神。要是我们失去团结,那才是让第七人渔翁得利。”

芙雷米没点头,只凝视着亚德雷。

“……我不要。什么互信团结,我已经受够了。”

“你……”

“要是可以,我真恨不得把你以外的人全杀掉,这样就不必再烦恼什么第七人了。”

“芙雷米!”

与娜榭塔妮亚之战结束时,亚德雷一度以为两人心灵互通,然而如今看来,那或许只是一厢情愿罢了。亚德雷感受到自己与芙雷米之间,有一堵高耸的隔阂。

彼此理解,互信互赖——唯独这两样怎么也办不到。每次与芙雷米相处,总让亚德雷感到心痛。

“萝萝妮亚,回来吧。我们继续讨论泰格狃的事。”

情绪纷乱的亚德雷,把萝萝妮亚召回洞窟。

“怎么回事?气氛好像不太和谐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一段没结果也没意义的对话罢了。”

对于这句话,芙雷米并没表示些什么;她的视线从亚德雷身上挪开,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地面。

三人重新回归讨论,亚德雷对萝萝妮亚提出疑问。

“萝萝妮亚,泰格狃真的没有暗藏什么特殊能力吗?”

“……是的,我很确定泰格狃没有什么隐藏能力,否则我尝血时应该就会晓得。”

“也就是说泰格狃拥有的能力……”

“强大的臂力、生命力、再生力,以及柔软又强韧的身躯,除了这些没别的了。”

若只有这样,泰格狃不该有办法抵消圣者血液的毒性。

“莫非让圣者之毒失效的,并不是泰格狃的力量?也许我们该换个角度想,有没有其他人物,能透过什么力量保护泰格狃?”亚德雷说。

“可是,当时战场上只有泰格狃在。”

“这倒不见得,搞不好当时有谁潜伏在地底下也难讲。那也许是其他凶魔……或是圣者。”

“圣者?”萝萝妮亚很是诧异。

“这的确该纳入考量。毕竟娜榭塔妮亚都出卖我们了,很可能还有其他圣者投靠凶魔那一方。”

“话是这么说没错……”

“不过统率圣者不是摩菈的工作吗?真不晓得她的管理出了什么问题。”芙雷米叹气道。

“我、我想那应该不是摩菈小姐的错……”

“我只是发发牢骚,没有责备她的意思。”

听了芙雷米冷冰冰的回应,萝萝妮亚的肩膀沮丧地垂了下来。

“也许都得怪我也说不定。”

“怎么说?”

“摩菈小姐带我修行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很努力在精进自我……她当时为了教我战斗,把统率圣者的工作交给别人。要是我当时能更上进一点……”

“你还真是爱把问题往自己身上揽。这样自艾自怨实在很累人,请你别再这样了。”

“对、对不起。”

萝萝妮亚的身子又变得更瑟缩了。

在那之后,大家彼此交换意见,谈了好长一阵子。

究竟什么样的能力,才能抵消圣者之毒——亚德雷搬出一切艾特洛教过的知识,芙雷米,也说出自己认识的凶魔名字与能力,萝萝妮亚则是从仅有的知识里,思考与圣者有关的能力。

然而讨论却得不到结果,种种可能性接连遭受否定。关于圣者之毒为何对泰格狃无效,答案依旧是个未知数。

韩斯等人与凶魔的战斗仍未停歇,歼灭的凶魔数目达到二十头。摩菈靠着千里眼,观察着他们的战场。

“葛道夫往那里去了!”

“可恶的韩斯,死吧,死吧,把你给吞了。”

凶魔扯开嗓子,企图包围韩斯。一边听着声音,摩菈一边以回音指示韩斯。

“韩斯,再这样下去会被包围。你现在先前往山顶,绕到西边去。”

“呜喵喵!我们逃呗葛道夫!跟着我来!”

两人边斩杀凶魔,边忙着撤退。

韩斯的武艺实在教人赞叹不已。若扣掉恰姆,他的实力在伙伴当中可说是出类拔萃,不只实力超群,精确的状况分析更是惊人。即使有摩菈的支援,要想跟,凶魔混战而不被包围并非易事,何况他们现在置身黑夜,连一盏亮光都没有。

葛道夫也同样不简单。他照着韩斯的指示稳扎稳打。看来在战斗方面,应该是不必为他们操心了。

“葛道夫,要是累了就说一声呗。你还打得动喵?”

葛道夫的抑郁无语看来依旧没变。他不但没回答,甚至连头都不甩一下。

“韩斯,等战况平息些,能帮我看看山外头的状况吗?我的千里眼,只看得到山里头的样子。”

“嗯喵。”

韩斯与葛道夫来到山顶,朝山脚方向望去。

“看不到一点灯火,也没有大军进攻的迹象。”

“是吗。好,那就麻烦你继续打吧。”

摩菈开始着急了。泰格狃至今尚未现身,用来关住它的结界自然也派不上用场。这家伙到底在耍什么花样?——摩菈暗骂在心。

泰格狃与第七人为何按兵不动?时间只剩两天,指的又是怎么回事?脑中的疑问纷至沓来,但就是没有答案。

“……”

让摩菈忧心的还有另一件事。从被雾幻结界关住的那一刻起,事情就一直压在她心头上。第七人会不会早就知道摩菈与泰格狃的密约呢?泰格狃当时虽然承诺过不会泄漏密约,但要是当天有其他人窃听到那番话,事情可就不一样了。

虽说是情势所逼,但摩菈毕竟答应为泰格狃杀人。这件事一旦曝光,伙伴们将会质疑她的人格,芙雷米甚至有可能当场杀了她。就算最后没死,伙伴们也不会再相信摩菈所说的一切。何况先前雾幻结界之战,摩菈已经在伙伴面前出过丑,失去了相当的信赖。对第七人而言,这理应是绝佳的下手机会。

然而目前看来,与泰格狃的密约并没有走漏的迹象,而除了芙雷米,其他人对摩菈也没有太强烈的戒心。

第七人与泰格狃,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摩菈,你睡昏头啦?我接下来该往哪儿去才好?”

山顶传来韩斯的声音。摩菈连忙撇除杂念,以千里眼环顾周遭,对韩斯下达指示。

“你先从那儿下山,接着往南边绕。那一头的凶魔戒备松散多了。”

“遵命喵。”

就在这时,一个主意从摩菈脑中闪过,但她随即否定了那个可能性。

不可能,我绝不会是那第七人——她心想。

讨论了约两小时,三人能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抵御圣者之毒的各种能力与可能性,已经全被他们研究过一轮;关于泰格狃可能隐瞒的事,芙雷米也回想了一遍又一遍,然而泰格狃泄漏给芙雷米的线索本来就极为有限,推导不出什么结果。

在沉闷的气氛里,亚德雷等人面面相觑。

“……也许我们该换个角度思考。”受不了这样原地打转,亚德雷提出新的看法。

“怎样的角度?”

“我们别再去想有什么能力能抵御圣者之毒,改由泰格狃做过的奇行怪举来着手。”

但芙雷米与萝萝妮亚反应薄弱。

“它的奇行怪举太多了,不但从地底蹦出来,又说什么打招呼是生活第一步,说起话来又那么粗俗……”

萝萝妮亚说得一点也没错。

“芙雷米,泰格狃从以前就是那样了吗?”

“是。它从以前就常说,打招呼是美好生活的第一步。泰格狃派的凶魔要是忘了打招呼,还会挨它的骂。”

这家伙到底怎么搞的啊——亚德雷心想。

“那它胸膛上的嘴呢?那该不会是什么口袋之类的吧?”

“是的,那里头的确装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比方说什么东西呢?”

“它常带着笔记本、笔记用具、罗盘与地图……有时还有人类制造的玩具或糖果。”

“想不到里头装的东西意外普通呢。”

这时,亚德雷想起了泰格狃的奇行怪举当中,曾有一件格外古怪。

“泰格狃它……为何要带着无花果?”

“?”

“凶魔不是不太需要进食吗?为何那家伙要随身携带食物?”

“泰格狃是个进食很频繁的凶魔。它曾经说过,自己比一般凶魔更容易饿肚子。”

“这是真的吗,萝萝妮亚?”

“……进食频繁的体质吗?这我不太清楚……”

亚德雷想起了八年前,泰格狃来到村庄,与村人对桌谈判,当时桌上也是摆了大量的食物。

“那个无花果,也许藏了什么秘密。”

“无花果的秘密?”

“泰格狃平时都吃些什么?”

“它不管人类、动物、蔬菜或水果,几乎什么都吃,不过最常吃的还是水果。它要抓来的人类为它种水果,然后装在那胸前巨嘴里随身携带。”

“……它吃水果啊。”

“我刚刚尝血液时也发现,泰格狃的确是什么都吃。”萝萝妮亚说。“它不但吃过无花果,也吃动物的肉或野草,而且……”

话还未完,萝萝妮亚却顿了一下。

“连凶魔也吃。”

亚德雷颇感诧异,芙雷米倒是面不改色。

“没错,泰格狃会吃凶魔,例如派不上用场的小喽啰,以及疑似德兹派的凶魔,它都曾经吃过,还说吃了能补身什么的。”

“连同类都吃吗……听起来还真恶心。”

它的大胃口的确令人在意,但那进食意味着什么,甚至到底有没有意义判断,但他并不认为泰格狃当时从胸前掏出、吃掉无花果,只是毫无意义的多余之举。

“……但是过去的文献里,可没提到泰格狃是个大胃王。”亚德雷不经意地说了。

“过去的文献?”芙雷米纳闷地问。

“你不知道吗?就是巴纳战记,第一代六花勇者的悻存者所写下的纪录文献。”

“这我从来没听过。那里头有提到泰格狃吗?”

亚德雷点点头。立志成为六花勇者的人,肯定都读过巴纳战记。

“我也有看过巴纳战记。”萝萝妮亚也举手说道。

“英雄王弗尔曼真的很帅对吧?特别是挺身与卓弗雷单挑对决的那一幕。”

“我最喜欢的是【火】之圣者璞迦。可惜她是六人之中第一个死的。”

亚德雷与萝萝妮亚闲聊到一半,芙雷米插了句话进来。

“听起来挺耐人寻味的。那份纪录如何描述泰格狃?”

“泰格狃的名字并没有出现在书里,但魔王卓孚雷的麾下,有个外表几乎跟泰格狃一模一样的凶魔。”

“魔王卓孚雷?”

你连这也不知道吗——亚德雷颇感意外。

“卓孚雷是在最初的六花大战中极为活跃的凶魔,据说是当时所有凶魔的领导者。因为它的地位仅次于魔神,因此战记的著者巴纳给它冠上魔王的称号。”

“原来有这一号凶魔?我从来没听过。”

“就如大家所知,初代六花乘船由魔哭领西边逼近,将凶魔调离别处,并趁着防御脆弱之际上岸,一举突袭落泪乡。而当时挡下他们的,就是魔王卓孚雷与二十二头手下。卓孚雷拥有孔雀般的羽毛,与不可思议的身形,既不像鸟也不像猫。写战记的巴纳也在文献中写道,那是他一生当中看过最美丽的存在。”

“你记得可真清楚。”

“我读巴纳战记读到都会背了。我继续说明下去。卓孚雷是拥有特殊能力的凶魔,巴纳称它为支配种。”

“那是怎样的能力?”

“是支配、操纵其他凶魔的力量。卓孚雷的手下当时以有条不紊的默契挑战六花勇者,彼此既没有对话,也没有眼神交流,却能完美地携手合击。文献上提到,只要卓孚雷活着,二十二头手下就算死了也会再次复活。”

“支配种……”

“而据说卓孚雷并没有命令手下,而是完全控制它们。被控制的手下失去自我意识,只是卓孚雷的一部分。我记得,卓孚雷是把自己的部分肉体分给手下,借此控制它们。总之虽然一切都是巴纳的推测,不过这就是支配种的力量了。”

“并且,据说卓孚雷还能强化其他凶魔。纪录里曾记载,当卓孚雷一死,手下的凶魔也跟着急遽弱化。”萝萝妮亚随后加上补充。

“所以,它们最后怎么样了?”

“六花勇者里的三人挡下卓孚雷,剩下的则勇闯落泪乡击败了魔神。魔神被打倒后,卓孚雷向当时还是六花领导者的英雄王弗尔曼要求一对一对决,弗尔曼接受了。两人经历一番殊死决斗,最后同归于尽。”

“第二代六花勇者留下的纪录里,并没有出现卓孚雷,也没有与卓孚雷能力相同的凶魔。历来的支配种凶魔就只有它一个,所以的确是堪称为魔王呢。”

“泰格狃是在何时登场的?”

“卓孚雷的手下里,有个貌似泰格狃的凶魔。世上除了巴纳战记,本来还有其他六花勇者留下来的文献,但有提到泰格狃的,就只有这一本了。”

“在那战记里,泰格狃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它跟六花战斗然后遭击败,如此而已。”

“……原来有这种事。这跟我所知道的六花大战完全不同,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魔王卓孚雷。”

真是怪了——亚德雷心想。卓孚雷毫无疑问是史上最强的凶魔,从前不久的战斗来看,甚至连泰格狃都远不及它。这么有名的凶魔,它们的后继者竟然没传诵下去。

“你没听过关于从前那场大战的事吗?”

“听是有听过,但是内容跟刚刚的完全不同。泰格狃说第一次六花大战,凶魔因为缺乏领导者,遭六花勇者各个击破。”

“……这可真怪。”亚德雷说。泰格狃显然不愿让芙雷米知道卓孚雷的存在,但这是为了什么?

进食、问候,以及对芙雷米瞒着卓孚雷的存在——种种的疑点,又跟泰格狃的谜团有什么关连呢?

一切线索太过朦胧,亚德雷什么也看不出来。

“……看来,非得重新回那地方找找不可了。”

亚德雷所指的就是先前遇袭的丘陵。要是加快脚步,从这里大约花三十分钟就能到得了。

“我看应该不容易。我们目前已经被凶魔包围,何况要是那里真有什么线索,泰格狃一定会去阻挠你的。”

在解开谜团之前,亚德雷实在不愿再遇上泰格狃,毕竟先前侥幸逃过,接下来可就不见得逃得掉了;然而若要寻找线索,除了那里别无他处,他势必得想办法前往丘陵。

“我看我去吧,你们俩就留在这里。”说完,芙雷米站起来。

“你要一个人去?”

“一个人比较没有牵挂,反而更能施展得开。”

“不行,我也要去,萝萝妮亚你也一起来。”

“你的伤根本还没完全康复。萝萝妮亚就更不用说了,我可不想把一个敌我未明的人带在身边。”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摩菈的呼声。

“泰格狃来了!”

于是,三人一同奔出洞窟。

第四章 骤变

时间回到魔神苏醒的前三年,摩菈刚与泰格狃谈判后的隔天。

“开什么玩笑!”

咆哮声在摩菈的房间里回荡。摩菈正隔着一张桌子,与另一名女性面对而坐。

女性站了起来,对着桌子一拳捶下。桌子被劈成两半,茶杯与花瓶也散落一地。下一秒,桌子的碎片化为盐块,在地毯上粉碎崩散。

“崴纶,别毁了我家的家具。”摩菈说道。

她叫做崴纶·柯特,是【盐】之圣者,当时二十五岁,带有一头乌溜长发与淡褐色肌肤,以及一身结实的体态,穿着无袖的法衣,手上戴着皮手套。

盐拥有净化与驱除邪恶的力量。历代【盐】之圣者都善于制作结界,那不但能驱逐凶魔,甚至还能暂时抵消笼罩魔哭领的瘴毒。

但除了结界,崴纶还习得了将敌人化为盐块的能力。这也让她成了【盐】之圣者当中,十分罕见的战斗能手。

摩菈把跟泰格狃订下的密约全告诉了崴纶,让她既震惊又愤怒。她气的不是与凶魔讲条件的摩菈,而是挟持人质的泰格狃。

“头头你竟然还沉得住气!这么瞧不起人的凶魔,为何不当场把它杀了!”

“被它给逃了。何况对方并不是凭我一人能对付得了。”

“……妈的。”

女佣们扫掉盐堆,换了张新的桌子进来。在确认她们离去后,摩菈正要继续说,崴纶却迈开大步准备离开。

“你上哪儿去?”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去宰了那个混账凶魔!头头你也一起来!”

“冷静点,我们现在就连它在哪儿都不晓得。”

“反正还不就是在魔哭领里,靠我的力量就能进得去!顺便再把恰姆、艾思芮、公主殿下跟黎乌拉奶奶一起带去。这可是我们六花勇者的前哨战!”

“太卤莽了。凭你的力量顶多在魔哭领待上两天,这根本就不够。”

“……可恶。”

崴纶只好不情不愿地打消主意,坐回沙发上。

摩菈对崴纶抱持一种特别的信赖。她是个心地纯良,表里如一的女性,为人诚实又守口如瓶,承诺过的事绝不违反;美中不足的,就是个性太过单纯直率。虽说如此,在众众多圣者里,能让摩菈倾吐心事的,也就她一个了。

“所以,小宣妮还好吗?”

“你刚不是才见过她吗?健康得不得了。”

“她刚正在跟女佣学识字呢,真是个乖孩子。她知道那件事吗?”

“什么也不知道。她大概以为自己的病痊愈了。”

崴纶与摩菈,同时舍不得地叹了口气。

“头头,要是有什么我能为那孩子做的,请你别客气尽管吩咐。”坚定的口气以及耿直的一面,正是崴纶的优点。

“……以我目前的实力,实在是赢不过泰格狃。我接下来将会潜心修行,你就在这段期间,帮我看好万天神殿吧。”

“包在我身上吧。这点小事根本用不着特地吩咐。”崴纶弯起胳臂拱起肌肉,伸手拍了几下。

“泰格狃搞不好会再恐吓其他圣者,你去多安排些人手,对四周严加戒备,并且跟玛姆安娜配合,查出有没有人跟我一样被它扣了人质。总之得干的事可多着了。”

“没问题。头头你尽管把心思放在修行上就对了。”

既然还有刚纳能辅佐崴纶,这下应该不成问题——正当摩菈思考着,崴纶以低沉的声调开口了。

“我说,头头,方便问件事吗?”

“问什么?”

“我实在不愿这么说,但是……”

她仿佛难以启齿,露出罕见的吞吐样,思索着适当的词汇。

“要是期限之前打不倒泰格狃,不得不对六花勇者下手,头头你打算怎么做?”

“……别去思考那些,我一定会打倒泰格狃的。”

“说、说得也是,抱歉问了这么蠢的问题。”

“少跟我打哈哈。想问什么就直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听摩菈这么说,崴纶这才铁下心肠并开了口。

“头头,要是你没能在期限内打倒泰格狃……你会为了救小宣妮而对六花勇者下手吗?”崴纶犀利的目光盯准了摩菈。

“要是头头你有这打算,那么为了守护世界,我就必须打倒你。虽然小宣妮很宝贝,但我们不该拿全世界交换。”

“……放心吧,我并没有那个打算。”

听了摩菈的回答,崴纶这才松了口气。

“抱歉了,头头,我不该问这种事的。”

“无所谓。你会有所疑问,也是当然的。”

“拜托了,头头,我们只能靠你了。请你务必打倒泰格狃,救回小宣妮。”

说着,崴纶她笑了。

“我很喜欢那孩子;但不只是她,头头你也是一样的。”

摩菈笑了,并轻轻地点头回应。

韩斯与葛道夫前赴战地,约已过了三个小时。如今夜色渐深,月亮也高挂天空。

“韩斯,先回结界来。你自己可能察觉不出来,但你已经一身疲惫,动作越来越迟钝了。”她使用回音之力,以凶魔察觉不出的声音命令。

“喵,看来果然如此。我也觉得时候差不多咧。”

韩斯所在之处离【永恒蓓蕾】有段距离。摩菈靠着千里眼,寻找能让他们安全折返【永恒蓓蕾】的路线。

“你先登上山顶,再一鼓作气冲回来吧;沿途可能会遇上些凶魔,但我会派恰姆掩护你的。”

“喵喵,明白了。葛道夫,跟我来呗。”

于是韩斯等人开始前进,摩菈则回过身,面对忙着大啖野生动物的恰姆。

“你的从魔能行动吗?可以的话,去收拾一下上头的凶魔吧。”

“嗯,好啊。”

于是恰姆吐出五头从魔,派它们往山顶去。而摩菈发现,那些从魔的身体,比以前多了层诡异的光泽。

恰姆的周围,如今满是野生动物的骨头。看来整座山的动物全被恰姆吞掉了。

“恶……还真是挺倒胃的。”说完,恰姆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你刚刚到底在做什么?”

“在搜集动物的油脂。”

“油脂?”摩菈纳闷地问。

“那个奇怪的粉末好像是遇水才会发热,所以只要把宠物全都裹得油滋滋的,应该就能把粉的效果降低不少吧。”

原来如此,看来她的确费了番心思在思考对策上。

“因为油脂不太够,恰姆也不知道效果怎样,但是应该勉强应付得了才对。”

“你打算去对付泰格狃?”

“不,要留下来等大家。恰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会耐心等待的。”

听了这回答,摩菈露出笑容。看来她真的是越来越懂事了。

“一点也没错,你向来是个乖孩子,只是偶尔会犯点错罢了。”

“恰姆不是小孩子啦……”

被摩菈一摸头,恰姆闹起别扭似的拨开她的手。

跟恰姆谈话的同时,摩菈依然毫无疏漏地监视山里的状况。韩斯等人在从魔的掩护下,返回【永恒蓓蕾】。凶魔数量如今虽然减少,却看不到其余增援,山里的凶魔也没有求援的迹象。

但就在她探寻周遭,察看有无其他异状时,眼前的异变令她浑身僵直。

“……阿姨,你怎么了?”

泰格狃正晃呀晃地,由山的西边步行而来……,懒洋洋的步伐,看起来就像是在散步一般。它身后带了四头凶魔,其中两头是体长超过十公尺的大型凶魔,一头拥有巨大的嘴,长得像爬虫类,另一头则像水母,但体型大得离奇。至于另外两头,则是身上带有七彩体毛的猿型凶魔,以及形态宛如石头人的凶魔。

“那个叫恰姆·若瑟的还真是厉害,真是所见不如所闻啊。”

“可不是吗,真不晓得她肚子里是什么样的构造……”

“我看到的时候简直快笑出来了,真觉得她这样哪像是个人类。”

泰格狃跟猿型凶魔有说有笑,对【永恒蓓蕾】或是山里头的凶魔,仿佛一点都不在乎。

“不知道击败恰姆后,那些被操纵的凶魔能不能重回自由?”

“天晓得。反正也无所谓了,那些一定都是卡尔癸克派的凶魔。”

泰格狃笑着继续说道。

“倒是,摩菈也差不多该为我杀一个人了吧?”

“目前还没收到任何【永恒蓓蕾】发生异变的报告,看来她还在犹豫吧。”

泰格狃闻言耸了耸肩。

“就算再怎么笨,总该了解‘时间所剩无几’这句话的意思才对。真不知道她要我等到何时。”

窃听到的这番话,把摩菈气出鸡皮疙瘩来。这泰格狃究竟要瞧不起人到什么地步?

“不知道摩菈会对哪一个下手。”

“看来似乎得再给她临门一脚不可。算了,这些都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就耐心等待吧。”说完,泰格狃又晃荡荡地漫步。

“阿姨,怎么了吗?”一旁的恰姆,就在这时问道。

“……终于来了。”

摩菈从自己的行囊里掏出一根拇指般粗,长约三十公分的小桩子,而要是定睛一瞧,还可以发现上头刻着神言,形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纹路。

与泰格狃订下密约后的三年间,摩菈为了杀掉泰格狃而再三准备。她找了许多圣者来神殿,与她们合力造出各式各样的武器。

而这根桩子也是其中一样,是她与擅长制造结界的【盐】之圣者崴纶共同制作。崴纶称它为盐领结界。

“泰格狃来了!”

一听到摩菈的话,亚德雷等人相继自洞窟内奔出。

“……状况就是这样。”

韩斯与葛道夫回【永恒蓓蕾】后,摩菈向伙伴们解释泰格狃它们目前的状态。听到它们一边走边谈笑,亚德雷的眼光燃起怒火。要说对泰格狃的恨意,亚德雷跟摩菈是一样的。

“接下来随时都能关住泰格狃,你们准备好打倒它了吗?”

听摩菈问道,亚德雷、芙雷米与萝萝妮亚三人面面相觑,接着面带遗憾地摇了摇头。

“都过这么久了,你们还没好呀?恰姆都已经准备好了说。”

不只恰姆不满,摩菈也同样失望。她以为凭亚德雷的本事,一定能透过仅有的蛛丝马迹,破解泰格狃身上的谜团。

“没办法,我们大家直接突袭吧。”

摩菈正打算把桩子插入地面,但被韩斯拦了下来。

“喵,我们开战也没用呗?眼前的状况不就跟之前没有两样咪?”

摩菈拨开韩斯的手。

“打倒泰格狃的机会可不是说有就有的,你打算放掉这大好机会吗?”

“我这人虽然喜欢刺激,但可不爱卤莽荒唐。而在我看来,现在挑战泰格狃只是有勇无谋的行动。”

“韩斯,你哪时成了缩头乌龟的!”

按捺不住的焦躁,从摩菈话中表露无遗,让一旁的萝萝妮亚与芙雷米听得很纳闷。

“摩菈小姐,您是怎么了吗?”

“你在着急什么?”

见到众人纷纷投以异样眼光,摩菈知道要是再催促下去,将会引人疑宝,只好赶快改口。

“抱歉,是我激动了。但不管怎样,这次肯定是个大好机会,不能就这么白白放过。”

“别再说些不知所云的话了,这让我很想杀了你。”芙雷米冷言说道。一旁的萝萝妮亚则怯怯地看着她们俩。

“摩菈,要是现在启动结界,能撑得了多久?”亚德雷问了。

“制作的当初估计是六小时,但这毕竟是临时结界,能不能像预期的那般持久,我也无法保证。”

“给我三小时吧,我会在这段期间破解泰格狃的谜团。要是到时还是解不开,那就放弃这个打算,大家一起突袭泰格狃。”

“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打算离开这座山,回当初遇袭的丘陵。要找出与泰格狃弱点有关的线索,恐怕只剩那里了。”

由于泰格狃说过“只剩两天”,摩菈恨不得立刻动身去杀了它,然而对于亚德雷的提议,她又无法提出异议。

“好吧,亚德雷,拜托你务必找出线索。在你离开的这段期间,我绝不会让泰格狃逃掉。”

摩菈拿出手里的桩子给大家看。

“这结界能封住的只有凶魔,你们大家都能正常进出。等下我一启动结界,你们就立刻前往丘陵。”

“慢着,这样我就离不开了。”芙雷米说。

“抱歉了,芙雷米,当初制作结界时,并没有考虑到你的存在。你就留下来吧。”

“这下不太妙啊。有些线索只有芙雷米看得出,少了她也许会有疏漏。”亚德雷说。

“那么,就等芙雷米小姐离开后再启动结界怎么样?”

“那她之后不就回不来了吗?没办法,只好把芙雷米留下来了。”

正当萝萝妮亚与亚德雷对话时,摩菈依然以千里眼监视着泰格狃。而它们依旧漫不经心,天南地北地闲聊着。

“我要启动结界了,你们准备好了吧?”

听摩菈一问,亚德雷点点头,而韩斯却一脸五味杂陈,芙雷米也同样有些踌躇。

“怎么了?”

“喵,我对结界这玩意儿实在没什么好印象啊。”

可不是吗——摩菈虽然也赞成,但现在可不是介意的时候。她一借助【山】之神力,手里的桩子也开始发光。

照道理,同一个地方是无法展开两种结界的,然而持花圣者的【永恒蓓蕾】结界性质特殊,并不会与其他结界冲突。这是从前的圣者们实证过的事。

摩菈在插下桩子前,又再次确认泰格狃。它依然在山里头漫步,与凶魔手下对话。

“卡尔癸克还是没动作吗?”

“看来似乎是。真不知道它到底有没有心要获胜。”

“原谅它吧。身为一个蠢货,也难怪它只能窝在家里头了。”

看来它们一样聊着无关紧要的事,对即将到来的威胁毫无知觉。摩菈甚至觉得,也许这家伙同样是个蠢货也说不定。

“……呼!”

桩子一插入地面,上头的神言发出光芒,地面起了剧烈摇晃。

“山啊,释放潜藏的力量,赐予我摩菈·切斯特吧。”

摩菈呼唤山岳,山岳也呼应了摩菈。由自然界吸收力量并纳为己有,属于高阶法术,就连圣者群里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使得上。

摩菈呼唤的,是山岳土壤里所含的盐分。她吸收了盐所拥有的净化之力,将其化为封住凶魔的结界。

从山岳涌进的庞大力量,让摩菈浑身发出高温,周遭甚至闪出些许火花。而汇聚的力量注入桩子,透过上头的神言,渐渐转化为结界的形状。

“盐领结界,启动!”

伴随一声巨响,一股无形波动自桩子扩散开来。下一秒,整座山已笼罩在光纱之内。

“成功了吗!”亚德雷喊道。答案不消说,这结界堪称完美。

要不是【盐】之圣者与【山】之圣者双方实力炉火纯青,并且合作无间,否则是造不出此等结界的。要是稍有失误,涌入的庞大力量无法控制,摩菈很有可能粉身碎骨。

“……喔?”

在千里眼监视下,泰格狃正笑着仰望笼罩头顶的成片光纱。然而乍看从容的表情里,却透露出明显的动摇。

“是结界!快把卒子全部召来!保护泰格狃大人!”猿型凶魔喊道,于是众多手下一哄而散,到山里召集所有凶魔。

“继续待在这儿,可能会遭六花攻击,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座山吧。”

“是啊,我也这么打算,不过看来应该是离不开了。”

笑容生硬的泰格狃,朝山下走去。

“泰格狃已经被关住了。亚德雷,你快到丘陵那儿去。”

亚德雷点了个头。

“走吧,萝萝妮亚,然后韩斯,你也跟着一起来?”

“喵,这有什么问题。葛道夫也一起来呗,反正你待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说完,韩斯往葛道夫背后一拍。葛道夫乍看毫无反应,不过看来是答应了。

“所以就是四个人了。大家赶紧准备吧。”

说着,亚德雷冲进洞窟。

另一头,泰格狃与手下来到山麓,盐领结界的边界之处。

一头凶魔朝光纱撞去,然而一碰到结界,凶魔的身体便烧了起来,冒出火花与烟。凶魔一撞再撞,却破不了结界,最后终于全身焦黑而断气。

“哎呀呀,看来果然没错。”泰格狃伸手摸了摸凶魔尸体。

“看来是摩菈的杰作。不过凭她一人应该是造不出这种结界,可能崴纶也有参与吧。”

遍布山中的凶魔,渐渐集结到泰格狃四周。

“被关在这里头可有点伤脑筋,把这结界打破。”

听了泰格狃的指示,巨大爬虫类凶魔试着以头撞击结界,水母型凶魔则对着结界吐出酸液,其余大量凶魔也一同对结界发动攻击。

摩菈屈膝跪地,紧握着地上的桩。凶魔每冲撞一下,震动便透过桩子传来。摩菈将【山】之神力注入桩子补强结界。

而面对这一切,泰格狃却只是袖手旁观。摩菈不禁心想,这家伙真是够不正经的。

接下来,就只能等亚德雷带回成果了。而在他们归来前,摩菈非得维持住结界不可。

拜托你了,亚德雷——自己爱女的性命,如今已托付给他。

亚德雷打开铁匣,把对调查有帮助的秘密道具一一收进腰间小袋。

“亚德,我准备好了。”萝萝妮亚说道。亚德雷虽然要大家赶紧准备,但其实需要准备的反倒只有他自己。收着收着,腰间小袋渐渐被他给塞满。

“亚德雷,这个给你带去。”

芙雷米把两颗小甩炮交给亚德雷。这正是先前在雾幻结界里使用过的连络用甩炮,只要砸响它,就能将所在位置透露给芙雷米。

“我在上头刻了号码,一号是请求支援用,只要你一砸响,大家就会解除结界去帮你,二号是连络用,你一找到线索就用它回报。”

“了解,不过一号应该是派不上用场。”

亚德雷起身,来到洞窟外头,看到葛道夫早已在那儿等待,表情依旧是闷闷不乐。

“凶魔目前动态如何?”亚德雷向握着结界桩的摩菈问道。

“大半都聚集到泰格狃的所在之处……也就是西南边,其他则是留下来监视的凶魔,但数量不多。要说守备最松散的,应该要属北边了。”

“要是可以,我希望连行动都别被凶魔察觉。有没有什么能隐藏行踪的路径或办法?”亚德雷一问,身后的恰姆说话了。

“这简单呀,只要恰姆派宠物去引开敌人,你们再趁机通过不就好了。”

亚德雷有些讶异,没料到恰姆会提出建议并主动配合。

“至于看着这儿的敌人,就由我来收拾。这样就没问题了。”芙雷米拔出枪,环视周遭边说道。

“好,那么时间有限,大家开始行动吧。在泰格狃采取行动前,趁早结束一切。”

于是伙伴们开始动作。在摩菈的指示下,芙雷米与恰姆打倒了负责监视的凶魔,等估计周遭没了凶魔,亚德雷等四人这才静悄悄地往北方前进。

大家放低身子,在暗夜里潜行,摩菈的指示随后传来。

“前方有三头凶魔,看来是瞒不过耳目了。干掉它们。”

夜色当中隐约可见凶魔身影。趁着凶魔群尚未发现,亚德雷掷出了麻痹毒针。一听到凶魔发出些微呻吟,韩斯与葛道夫一拥而上,无声无息收拾了它们。

“接下来一口气冲出结界吧,别大意了。”

“了解。”

接下来可不能掉以轻心——亚德雷边跑边想,要是此行能更接近真相,第七人势必会展开行动保护泰格狃。若他就在韩斯、萝萝妮亚、葛道夫三人之中,那么铁定会冲着自己而来。

一来到山下,巨大的光纱就挡在前方。亚德雷等人瞧了瞧彼此,接着冲出盐领结界,往东边奔去。

摩菈以千里眼看着四人的动向,然而一出结界,也就脱离了千里眼的效果范围。

“他们四人都下了山,平安往丘陵方向去了。”

“太好了。不过这点程度的防线,能突破也是理所当然的。”恰姆说道。

然而接下来才是重点。要是不能找出线索并平安归来,一切都是白费工夫。

周遭如今为沉默所笼罩,看不到凶魔的踪迹。芙雷米伫立其中,凝神望着亚德雷离去的方向。

“芙雷米,你怎么了?”

但芙雷米甚么也没回答,视线瞥到一旁,打算离开摩菈她们。

“你这么担心亚德雷吗?”握着桩子的摩菈说了。

沉默了半晌,芙雷米这才嘟哝了一句。

“……那个傻瓜,根本什么也不懂。”

“这是什么话?他不是可靠得很吗?”

“目前能确定是真正六花的,只有亚德雷一人。第七人该对谁下手,答案再清楚不过了,为何他还敢这样毫不设防地擅自行动呢。”

“也许这正是亚德雷的目的。他应该是故意引诱第七人对自己下手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真想一拳揍飞他。”

看着怒容满面的芙雷米,摩菈心中却升起一阵笑意。

“你喜欢亚德雷吗?”

芙雷米再次陷入沉默。而摩菈见状,也没强求她回答。一旁的恰姆,则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呵欠。

“不喜欢。我气他气得不得了。”

“为什么?”

望着地板的芙雷米,接着又回答了下去。

“每次为亚德雷操心,他总是嫌我麻烦,从来不理睬我的一片好意。”

“这样啊……”

“跟亚德雷在一起,遇上的尽是些坏事。一见到他受伤,我也跟着心痛;一跟他说话,就不由得生起气来。总是时而烦闷、时而悲伤,感到心力交瘁……自从跟他相遇,从来没一件好事。”

“一开始,总是会遇上些挫折的。”

“我真恨不得抛下这份心情,恨不得忘了他,有时甚至觉得他要是死了,我倒还舒坦些。”

芙雷米仰头朝天,望着亚德雷前往的东方。

“萝萝妮亚她,想必不曾碰过这种无聊的困扰吧。”

一定是的——她心想。萝萝妮亚与自己不同,是个率真的女孩。

“所谓的爱,究竟是什么呢?泰格狃有些时候,也会跟我谈关于爱的事。”

“泰格狃吗?”

“它说,爱是人类最不可思议的力量,也是人类最珍惜的宝物,要是想赢人类,就得先了解人类的爱不可。”

“原来它说过这种话?”

“但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懂它的意思。”

芙雷米捂着胸口。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爱,那么我绝对理解不了人类。我不懂为何人们如此珍惜,像这样折腾自己的事物。”

“……这种事,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得到答案的。”

“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我到底希望亚德雷怎样?”

之后,芙雷米沉默许久,摩菈则是什么也说不上来。

“……我似乎有些多话了。”

说完,她回到洞窟里。

目前,摩菈由于疲惫,停止了千里眼。这场战斗将会拖得很长,因此摩菈得随时找机会休息,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也因此,她没发现泰格狃正在结界边界处呼唤她。

“喂~~晚安。”

泰格狃将手捂在嘴边轻声说道。

“摩菈,晚安,晚安~~”

但喊了几次也没回应,让泰格狃纳闷了起来。

“真是怪了,难不成她睡了吗?亏我想给她一点杀害六花的助力,她这样不理不睬,可真教人寂寞啊。”

泰格狃再次呼唤摩菈。

“你可得赶紧杀掉六花才行啊,否则再这样下去,你的小宣妮会被【盐】之圣者崴纶杀掉喔!”

但依然无人回应。泰格狃只好歪着头,不再呼唤摩菈。

“看得到路吧?”

亚德雷在夜晚的魔哭领内前进,一边询问身后的伙伴。芙雷米给的宝石,正在他手里绽放微光。

“当然没问题喵。然后那一头有悬崖,可得当心点。”

“请问,我们要到哪里去呢?”

萝萝妮亚一边赶路一边问道。亚德雷一伙人离开结界后并不是笔直向东,而是向南边前进。一来到视野良好的开阔处,亚德雷趴到地面,往山的方向望去。

在盐领结界的光纱照耀下,看得到些许凶魔的身影,它们喧闹的对话声,也同样乘风传至此处。

“韩斯,你觉得呢?”

“看来摩菈说的似乎不是谎话,我们就姑且相信她呗。”

关于凶魔的状况,大家都是从摩菈那儿听来的,但基于眼见为凭,她的说法不宜尽信。

“那些家伙在做些什咪?”

“大概是想打破结界吧。”

凶魔群正在攻击结界。每碰到结界,它们身上便迸出火花,发出凄厉的惨叫。恐怕已经有好几头凶魔为此而丧命。

“别再拖拖拉拉的了,我们走呗。”

于是亚德雷等人向东前进。似乎由于周遭凶魔集中到山里,他们沿途可说是畅行无阻。在全速奔驰下,亚德雷一行人不到三十分钟就抵达目的地,来到十二小时前与泰格狃殊死搏斗的丘陵上。

“就是这里吧。”发光的宝石,照着地面的空洞。

周遭躺了几头凶魔尸体,生腥血味依旧鲜明,韩斯与葛道夫仔细检查过它们,没有任何一头活着。

丘陵周遭如今感受不到凶魔气息,可说是毫无防备。这究竟是因为泰格狃轻忽,还是因为线索本来就不存在,所以没必要设置守卫呢?

“找到了,就在这里。”萝萝妮亚举手道。在她脚边的,正是泰格狃由地底窜出时形成的坑洞。四人来到坑洞旁,往里头望去,然而即使以宝石照射,依然看不出洞里的样子。

“看来还挺深的。”

“我来探一探里头的状况。”

萝萝妮亚伸长鞭子,垂到洞里头搅了搅。于是里头传出鞭子敲击周遭的声音。

“里头没有人。”

“下去看看吧。”

亚德雷抓着萝萝妮亚的鞭子下了洞穴,举起宝石照亮周遭。

在洞穴底下,有个不知该称作地下室还是地洞,五平方公尺的空间,四周是裸露的土壁,只有上头为了防止崩塌,以木材做了补强,其余可说是毫无修饰。

在这空间的中央,有套简陋的桌椅,上头摆了一本布皮的书本。亚德雷小心翼翼地拿起书,试着翻开来看。

“这什么啊?泰格狃那家伙竟然会看这种书?”看了内容,亚德雷不由得脱口说道。那是本戏剧的剧本集,而对艺术一窍不通的亚德雷,并不了解这本书的价值。

他放下书并环视周遭。一旁有个南北走向,非常狭窄的细长坑道,以泰格狃的身形,恐怕得缩起身子才过得去。

亚德雷用宝石照了照坑道,但里头深不见底。

“……只好进去找找了。”

十二小时前,泰格狃曾待过这里,而能够抵消圣者之毒的某人,一定也跟它在一起。亚德雷非得揭穿对方的真面目不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地下室里除了书本与桌椅,其他什么也没有。

“要不要我也跟着下去?”就在这时,上头传来韩斯的声音。

“不必了,我一个人没问题,你们在外头戒备吧。”亚德雷回道。也许这坑道本身就是个活埋陷阱,要是留三人在外头,出事时起码能有个照应。

要是能靠恰姆的能力搜索地底,不知该有多好——亚德雷一边想,一边往北坑道搜索。

前进了约十分钟,坑道出现岔路,往前走又是更多的岔路,看不出哪个才能抵达出口。

“……原来如此。”亚德雷终于明白,这次的地底偷袭,看来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筹划了。

把整个丘陵都挖了坑道,在底下四处移动,并趁着地上的六花勇者不注意时发动攻击——这就是泰格狃当初的计划。

“怎么样?”一回到最初的地下室,韩斯随即询问。

“里头坑道分布得太广,想彻底调查的话大概得忙到早上。外头状况如何?”

“天下太平哪。”

韩斯话刚说完,某个庞然大物忽然掉进地洞里,原来葛道夫缩起巨大身躯,轻灵地跳到地底下。

亚德雷见状,以为葛道夫打算攻击,忍不住采取防御姿态,然而葛道夫什么也没做,就只是望着亚德雷。

“你、你干嘛?”

“亚德!你没事吧?”萝萝妮亚对着洞窟大喊。

沉默了许久,葛道夫终于开口了。

“……一个人,很危险。”

“呜哇!他说话了!”萝萝妮亚的惊声自头上传来,亚德雷同样也是惊讶不小。

“什么,你总算肯开口了。别让我们这么担心啊。”

“……抱歉。”

然而葛道夫似乎还没回归常态,花了点时间才回答。

“……我之前,一直在思考。虽然目前还没有答案……不过再过阵子,应该就想得通了。”

“思考是指什么?你有什么线索吗?”

“时机到了再说。”

葛道夫走向另一头,位于南边的坑道口。

“我进去找找,一有发现,就会通知。交给我吧。”

说完,他进入坑道,宝石的光明也逐渐朦胧,最后消失其中。

这家伙还真是教人折寿啊——亚德雷捂着怦怦跳的胸口,心里暗自嘀咕。

“亚德,接下来怎么办?”

“……总之就先随他去吧。”亚德雷答道。葛道夫是有实力的人,除非遇上特殊状况,否则遇上敌人应该都能自力解决。目前得把心思放在泰格狃的谜团上不可。

“萝萝妮亚、韩斯,你们待在那儿别走啊。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你们就来帮我。”

说完,亚德雷从怀里掏出之前在雾幻结界里使用过,用来检验凶魔踪迹的药剂。只要一喷上,凶魔触碰过的部分就会变色。桌椅以及坑道地面,接连被亚德雷喷上药剂。

可得加紧脚步了。摩菈的结界,可没办法无穷无尽地坚持下去。

在【永恒蓓蕾】里,摩菈闭目而立,双手叉胸集中精神,不断将力量注入结界里。笼罩全山的光纱,依旧完好无缺地飘动着。

由于凶魔群竭力突围,维持结界也比当初估计还要来得更辛苦。但现在可不是说丧气话的时候,一旦结界被打破,打倒泰格狃的大好机会也会跟着付诸东流。

“……亚德雷他们还没回来吗?”摩菈问道。

“我还没收到他们的回报,应该是还没找到线索。还剩两个小时,坚持下去吧。”

“包在我身上吧,这点程度绰绰有余。”说着,摩菈继续为结界注力。为了专心维持结界,摩菈如今暂停了千里眼的能力,只有每五分钟开启一次,稍微确认泰格狃的动态。

目前盐领结界的里外,皆聚集了大量凶魔。它们动员全力,对结界展开破坏。恰姆吐出的从魔虽然试着上前阻止,但由于从魔尚未完全恢复,零碎的攻势起不了太大效果。

坐在岩石上的泰格狃在凶魔保护下,既没下达命令,也没筹划些什么,只心不在焉地望着结界。看在摩菈眼里,它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好,强度就确认到这儿。”突然,泰格狃举起单手,众凶魔停止攻击结界,光纱的摇曳也跟着平息。

摩菈不知泰格狃的打算,只默默观望着,而泰格狃就在这时抬起头,面对的正好是【永恒蓓蕾】的方向。

“摩菈,我从刚刚喊了那么多次,你也该给我个答案了吧?”

摩菈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你听得到我说的话,也应该有与我对话的能力吧?为何默不作声?我都发誓不撒谎了,难道你还怕跟我对谈吗?”

“摩菈,出了什么事吗?”被身旁芙雷米一问,摩菈顿时心跳加剧。

“不知道,它们突然停止攻击结界。现在先别跟我说话,我得仔细观察泰格狃。”

当着芙雷米犀利的视线,摩菈知道自己要是有什么可疑举动,将会立刻遭枪杀。然而对于泰格狃的呼唤,她又不能置之不理。

“……泰格狃,你有什么事?”

摩菈透过回音之力与泰格狃对话。为了不让芙雷米起疑,她没发出其他声音。

“你总算肯回话了。好吧,我也说过好几次,你的时间所剩无几,要是没在两天之内杀了六花勇者,小宣妮恐怕就小命难保了。”

摩菈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还是说,你该不会已经杀掉谁了?是亚德雷?还是萝萝妮亚?这两人应该是最好杀的。不过如果你杀的是韩斯或恰姆,那我可就喜上天了,毕竟最难对付的,就属他们两个了。”

“……我谁都还没杀。”

“我想也是。”泰格狃耸了耸肩。

“你这母亲真是太残忍了。人家不是说母爱凌驾一切吗?你知不知道自己浪费多少次拯救宣妮菈的机会?”

“闭嘴。区区凶魔懂些什么?还不就是个对爱与正义一窍不通的怪物。”

摩菈这句话,让泰格狃首次浮现一丝愠怒。

“……我可是心胸宽大的凶魔,这句侮辱我就当没听到。”

“我要问一件事,所谓的时间所剩无几,是什么意思?”

“天晓得。何况这有必要告诉你吗?你只要知道,自己只剩两天时间就行了。”

说完,泰格狃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

“这结界可真是把我吓了一大跳。可惜一切都是白费工夫,你们是杀不了我的,因为接下来我马上就会离开这结界,两天后才会再次现身。我奉劝你,要是有心救女儿,就趁早杀了六花勇者。”

摩菈什么话也说不上。

“要是现在全体进攻,也许有机会打倒我,但你们根本就还没准备好对吧?要是有所准备,早就该往我这儿来了。”

“摩菈,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一旁的芙雷米忍无可忍地开口问道。

“不知道。什么事也没发生,所以我无可奉告。”

“……简直是原地踏步。我去探探泰格狃的敌情。”

芙雷米抓起枪一奔而出,恰姆也随后跟上。摩菈没跟着她们去,而是继续与泰格狃对话。

“……第七人是谁?只要你肯告诉我,我就立刻杀一个六花勇者。”

“想谈交换条件?这我可不答应。”泰格狃摇摇头。

“韩斯·韩普提、恰姆·若瑟、芙雷米·史披德洛、萝萝妮亚·曼切特、葛道夫·奥欧拉、亚德雷·麦亚……只要你杀了其中一个,我就放你女儿自由。至于谁是第七人,一点都无关紧要。”

“……我杀的是第七人也无所谓吗?”摩菈嘀咕道,不明白泰格狃的想法。

她的千里眼看着山腰地带。动身前往泰格狃处侦查的芙雷米与恰姆,被十几头凶魔挡住去路。

“瞧,有人在那儿战斗呢。你不是很爱你女儿吗?只要到那儿由背后给她们一击,你的爱女就能得救了。”

“为什么!为何只剩两天?当初订下的期限,不是魔神苏醒后的二十二天吗!”摩菈忍不住脱口而出,幸好芙雷米早已不在现场。

而听了摩菈的话,泰格狃捂着嘴笑出声来。

“有什么好笑的!”

“啊啊,抱歉,不小心忍俊不禁。一想起三年前的往事,总是害我笑得停不下来啊。”泰格狃的嘴巴外翻,笑得令人毛骨悚然。前不久的它,阴森的笑脸里起码带了点人味,然而如今的笑容,完全是怪物所特有。

“魔神苏醒后二十二天?你这人可真蠹啊,订了那些期限,到头来还不是毫无意义。”

“什么?”

“你犯了一个失误。要是没走错这步,那么你的确还剩下七天。”

“什么意思?”

“你跟【盐】之圣者崴纶商量过对吧?那就是你犯的失误。”

摩菈的脚跟一阵发软,脑中想起崴纶那豪迈的笑容。

不可能,崴纶绝不会背叛。她向来助人不倦,嫉恶如仇,而且是摩菈长年的朋友,对宣妮菈也疼爱有加。摩菈当初选择的,是圣者当中最值得信赖的一个。

“崴纶是清白的。她是个正直又杰出的人,可惜脑袋有点不太灵光。”

泰格狃突然从胸口里掏出炭笔与木片。

“我有让你见过吗?我只要看过一次别人的字,就能模仿对方的笔迹。这招可是花了五十年每天勤加练习才得来的,你可得好好称赞我啊。”

摩菈想起了三年前,泰格狃的确是模仿了【药】之圣者的笔迹寄了封信。

“我模仿了你的笔迹,寄了信给崴纶,如今应该早就寄到了。至于内容,大概就像这样:‘崴纶啊,这封信你看完之后就烧了它,别让其他人看见。刚纳的心不够坚强,我怕他看了内容,精神会无法承受。’”

一边说,泰格狃一边将文字写到木片上,而那字迹就跟摩菈一模一样,连摩菈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我被泰格狃骗了,宣妮菈应该是没救了。魔神苏醒后的第十五天,寄居在宣妮菈体内的寄生虫会释放特殊毒素,把她活生生地变成凶魔。到了那个地步,宣妮菈会变得想杀也杀不掉,只能生不如死地活着。我跟泰格狃约定过,要它不准攻击宣妮菈。但是这对泰格狃而言并不算攻击,而是将人变成优越的凶魔,一种崇高的善行。”

泰格狃扔掉木片,继续说下去。

“陶乐似乎连毒素一事都不了解,恐怕是救不了宣妮菈了。在魔神苏醒后十五天内,我一定会设法打倒泰格狃,但要是届时无法如愿……”

“你这混账……”摩菈双腿颤抖。

“第十五天,午夜十二点一过,要是她胸口的瘀痕还没消退,你就杀了宣妮菈吧。”泰格狃就像个三流演员般夸大地摊开双臂。

“怎么样,写得还挺逼真的吧?后头原本还写到你有多么悔恨,多么深爱宣妮菈,我就省略不念了。”

泰格狃露出残虐的笑容继续说道。

“要是你丈夫看了信,也许能分辨出这封信的真伪,但崴纶会违背一开始的指示吗?很遗憾,崴纶·柯特实在太忠诚、太老实,头脑也太简单了。我认为她根本看不出信的真假,而且一定会照着上头的吩咐做。当然,崴纶的确有机会识破这封假信,就算没识破,对宣妮菈搞不好也杀不下手,甚至信件也有可能半途出了差错,最后没能寄到。但是要逼你就范,这就绰绰有余了,对吧?”

泰格狃发过誓,绝不能对摩菈撒谎,所以它确实寄了信。

“我当初发的誓,是不得对你撒谎,以及不让凶魔对宣妮菈下手。但是我骗不了你,却能骗崴纶;交由人类下手,也不算是违誓。”

哑口无语的摩菈,此刻脑中想像的,是宣妮菈等着自己归来的身影;是崴纶收到那封信之后,抱头苦思的模样,以及她手刃宣妮菈的那一幕。

“另外再告诉你一件事。这次的内奸,就是你五年前雇用的书记迦南。那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提供了我们各式各样的情报,还帮我们植入寄生虫到宣妮菈体内。一直到进我肚子的前一刻,他才晓得自己的雇主是凶魔。也罢,这些事根本无关紧要。”

如今的摩菈什么也听不进去。

“就算你有点蠢,听到这儿也该明白了吧?你只剩两天时间,要是想救女儿,就非得杀一个六花勇者不可。”

“……泰格狃。”

“我再说一次,你想杀我是行不通的。我有我的策略,也就是离开这结界的对策,而那就快要成功了。”

快,你们快点回来啊——摩菈望着东方,寻找亚德雷的身影,心里大声疾呼着。

“亚德,结果怎样?”

萝萝妮亚问道。亚德雷没回答什么,专注地瞧着地面与墙壁。地底空间如今一片通红,到处都被亚德雷以检验凶魔踪迹的药剂喷遍。

只要一喷上药,凶魔触碰过的地点就会变色,而随着凶魔不同,变化的颜色也不尽相同。亚德雷先前拿药喷过自己的铠甲,得知泰格狃触碰之处,呈现的是红黑色。

被喷满药剂的地下室,布满了无数凶魔触碰过的痕迹,然而一切皆呈红黑色,证明地下室没有其他凶魔。亚德雷随后又调查了坑道,得到一样的结果。

“待过这里的凶魔……只有泰格狃一个。”

“也就是说,有哪个圣者帮助过它吗?”萝萝妮亚问道。

但也不是不可能,他仔细调查过坑道,柔软的泥土上没有人类的脚印,也看不出消除脚印的人为痕迹。

能抵御圣者之毒的凶魔或圣者,当时究竟是待在哪儿?

到了这地步,只能怀疑是否思考的前提本身就有误:萝萝妮亚的分析真的正确吗?圣者之毒真的对一切凶魔都有效吗?

“不……不对。”

一定是漏看了什么——亚德雷对着地下室重新检视。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落到药剂染得斑驳的桌子上——正确说来,是桌面的某个部分。

遍布红黑色斑的桌面上,竟然有某处呈现橘色。亚德雷立刻拿药往那儿重喷一次,这次浮现的,是个直径三公分不到的圆形斑点,小到几乎让人看漏。

若要说是搬桌子的凶魔所留下,似乎也不可能,因为变色的部分,就只有桌子中央一带。

除了泰格狃,还有另一头凶魔在此:它的个头极为娇小,用指头就能掐起。

如此迷你的凶魔,可说是前所未闻。这小凶魔是何许人物?先前做了些什么?现在又在哪儿呢?亚德雷回想起先前与泰格狃的战斗,推导出一个答案。

真有这种事?若真是这样,那么这凶魔究竟……

“……亚德,亚德。”

陷入沉思的亚德雷,完全没注意到萝萝妮亚的呼唤。

“怎么了?”

“葛道夫先生他上哪儿去了?”

亚德雷环顾周遭,思考了半晌,随后奔往葛道夫离去的坑道。

短短的一分钟,如今仿佛一小时,甚至一天那么漫长。摩菈对结界注力,等着亚德雷等人的归来。

在千里眼的监视下,泰格狃从容不迫,坐在岩石上望着【永恒蓓蕾】,凶魔群也已经不再攻击结界。

究竟还能封住泰格狃多久,摩菈如今也没了把握。结界虽然力量尚存,但泰格狃宣称自己拥有打破结界的手段。摩菈实在料想不到,泰格狃接下来会如何行动。

摩菈摸了摸自己的心窝,想着里头的最终王牌:一颗透过手术埋入体内的红色宝石。

那颗宝石是摩菈与【火】之圣者琳利尔联手造出的最强武器,里头蕴藏了火山的力量,只要一诵唱神言,宝石就会吸取地底熔岩的庞大力量。吸收的力量并不需要控制,因为那将会带来大爆炸,将摩菈以及周遭事物彻底粉碎。

与泰格狃初次交手时,摩菈以为将来还有机会,因此没使用这武器。如今她后悔了。

这时,出外侦查的芙雷米与恰姆回到了【永恒蓓蕾】。

“就如你所说的,泰格狃毫无动作,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

“……芙雷米,亚德雷还没回来吗?”

芙雷米一脸诧异,看着摩菈那严肃得非同小可的神情。

“还没。就连找到线索时的回报也还没收到。”

亚德雷实在令人失望,如今时间所剩无几,却怎么也盼不到他的成果——摩菈自知无法再指望下去,拾起地上的铁甲套到手上,朝【永恒蓓蕾】外走去。

“你要上哪儿去?”

“去与泰格狃一决胜负。我无法再继续等亚德雷了。”

“阿姨你怎么了?先冷静点吧,泰格狃不是被我们关起来了吗?”恰姆说。

“你专心维持住结界,等亚德雷回来再说。”

“不行,得趁现在打倒泰格狃不可。”

“没必要这么焦急。就算让泰格狃跑了,事情也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杀泰格狃的机会不只这么一次,等万事俱备,再进攻也不迟。”

“就是呀,阿姨你怎么会这么说呢?”

芙雷米与恰姆你一言我一语。以她们的角度,看到的或许是如此,但对摩菈而言,期限已迫在眉睫。摩菈没理睬她们两个,继续迈步向外。

“……摩菈,你站住。”

就在这时,芙雷米拔出枪,抵着摩菈的耳边。

“我现在终于确定,你有事瞒着我们。在你没解释自己为何如此急躁前,我是不会放下枪的。”

“芙雷米,你在做什么呀!”

恰姆怒冲冲地喊道,并吐出几头从魔,将芙雷米团团围住。

“恰姆,冷静想想吧,摩菈的样子根本不对劲。”

“这点芙雷米也一样吧,你可是一直都不对劲。”

芙雷米与恰姆僵持不下。由于背对着两人,摩菈看不到这一切,但她靠着千里眼的力量,确认了背后的状况。

趁着芙雷米枪口转往恰姆的一瞬间,摩菈笔直冲了出去。

“摩菈!”

既然亚德雷靠不住,芙雷米与恰姆也无法指望,摩菈只能靠自己,靠埋藏胸中的最终武器打倒泰格狃。要拯救心爱的女儿,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泰格狃说过,自己有办法脱离结界,现在绝不能给它执行的时间。

奔离【永恒蓓蕾】不到一分钟,凶魔随即攻了过来。摩菈片刻未停,以肉身朝凶魔撞去。她现在可没空搭理这群喽啰。

“呣,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喂~~摩菈,那是怎么搞的?”泰格狃似乎听到远处传来声响,并开口问道。摩菈当然没回话,而是忙着殴打挡路的凶魔,用脚踏烂它们。

泰格狃应该不晓得火山宝石的存在,我只要设法接近,就能一举歼灭——摩菈认为自己肩负杀害六花勇者的任务,泰格狃不至于贸然杀掉她,因此一定有接近的机会……或者说,非得找机会接近不可。

“摩菈,快点站住!”芙雷米从后方追了上来。

“想开枪就开吧!”但摩菈不以为意,伸手抓起凶魔。芙雷米的枪口迸出火花,子弹掠过摩菈的手臂,袖子的碎屑随之飘舞。

“芙雷米!你要是杀掉阿姨,恰姆也会杀掉你喔!”后方传来恰姆的喊声。她带着一票从魔,追随在摩菈身后。

“看来六花勇者攻过来了。你们,派一半人手拦下她们。”

透过千里眼,摩菈看到结界内的凶魔遵照泰格狃的指示,纷纷展开行动。

摩菈驱散敌人,恰姆的从魔随后消灭了它们。前来阻挡的凶魔数量渐增,摩菈击倒巨大的犬型凶魔,制伏了狮子型凶魔,折断了它的颈子。

摩菈朝着前方,一味地冲锋推进。

“摩菈!立刻回【永恒蓓蕾】去!”

芙雷米的枪弹这次掠过了摩菈的肩膀,但摩菈依旧毫无顾忌地奔驰。如今有恰姆阻挠,自己又同样身受凶魔袭击,芙雷米就算想杀摩菈也杀不了。

“阿姨,这到底怎么回事啦。你要是没给个解释,恰姆根本不明白呀!”

凶魔对恰姆也是毫不留情。恰姆一边对付凶魔,同时拼命追着摩菈跑。

如今场面极其混乱:摩菈一味地前进,身后的芙雷米试图阻拦,恰姆则是一边要防芙雷米杀害摩菈,一边又要制止失控的摩菈。凶魔则是一视同仁地攻击这三人。由客观来看,这简直就像一出喜剧般。

摩菈边战斗,边以千里眼监视泰格狃它们。凶魔组成阵形,由那头看似高阶的猿型凶魔发号施令。泰格狃则坐在爬虫型凶魔的尾巴上,扶着下巴观看这一切。

阻挡在前的凶魔,数量约八十头或更多,绝不是摩菈一人能摆平的。然而摩菈绝不能停下,绝不能放过泰格狃。

“快回来,摩菈!你到底想干什么?”芙雷米奋力一跃,挡到摩菈的面前。

“就是打倒泰格狃,无须多问!”摩菈以咆哮答道。

芙雷米迷惘了。若确定摩菈是第七人,哪怕当着恰姆的面,也会毫不留情地射杀摩菈。然而摩菈如今对付的并不是同伴,而是泰格狃。

“你到底是不是敌人?还是只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

“让开,别碍事!”

说完,摩菈从芙雷米身旁穿过。枪口射出的子弹,被她以铁甲挡下;随后扔出的炸弹,她也毫不畏惧。

“恰姆,摩菈到底有什么企图?”

“不知道呀!恰姆也看不懂!”

“你们也来帮忙!替我开条道路!”

两人简直是一团混乱,但摩菈根本不在乎,也不再指望他人协助。打从一开始,能救宣妮菈的就只有自己一人。

在结界边界处的泰格狃,正望着战场冷笑。

“摩菈,你的声音连我这儿都听得见呢。我觉得,你还是别太激动比较好。”

上前对抗摩菈的,只占凶魔群的一半,剩下的虽然排出阵形,却像是在等待些什么,全都一动也不动。即使摩菈逼近,泰格狃依然是一副不慌不忙。

“阿姨,你一个人突袭是想干什么!?不要命了吗!?”恰姆大喊。

摩菈确实有此打算,只要能保全女儿性命,的确是不惜一死。当初以为伙伴携手,一定能打倒泰格狃;以为在宣妮莅病发之前,还有充裕的时间。种种天真的想法,导致天的局面。摩菈尽管后悔,但也不再迟疑:只要为了女儿,我死亦无憾。

之后究竟又过了多久,丧失时间感的摩菈无从判断。如今她的面前,挡着一头爬虫类外型的巨大凶魔。它是直属于泰格狃的高等凶魔。摩菈与之奋战许久,却怎么打也打不倒它。

“给我让开!”

打倒泰格狃——就为了这个目标,摩菈努力了三年,锻炼体能,磨练技术,与世上强者交手,补充贫乏的实战经验,与【盐】之圣者崴纶一起造出能关住泰格狃的结界,与【火】之圣者琳利尔一起造出足以消灭泰格狃的最终武器。

但即使下了种种努力,摩菈的不安却从未消失。她曾跟崴纶保证,自己不会为了女儿杀害六花勇者。然而实际上,她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弃女儿于不顾,知道要是此刻放过泰格狃,自己真的会对六花勇者痛下杀手。

“恰姆,撤退吧,跟着摩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一边扔炸弹炸开逼近的凶魔群,芙雷米一边喊道。在闪避凶魔攻击的同时,她又撒下更多的炸弹。

“摩菈根本一心求死!干脆就让她一个人去死吧!”

“不行啦!恰姆要去把阿姨带回来,芙雷米你自己先逃吧!”

芙雷米如今早已放弃对摩菈开火,因为光是应付袭来的凶魔,就已经令她焦头烂额。

“少碍事!闭嘴!别挡我的路!”

摩菈究竟是在对挡在前方的爬虫凶魔咆哮,还是在对恰姆咆哮?只见下一秒,摩菈手伸进凶魔嘴里掐住它的舌头,并且踏稳马步,发出撼动大地的嘶吼,把凶魔过肩摔了出去。

泰格狃站在凶魔的重重戒护里看着这一切。它与摩菈如今只差了约百多公尺,若是在白天,已是肉眼清晰可辨的近距离。

被抛出去的凶魔一起身,对着摩菈飞身扑去。摩菈挡下了它,并在快被压溃之际勉强侧身闪过,但凶魔很快地站起来,再次袭击而去。

这时,泰格狃开口了。洪亮的声音,即使不靠千里眼也能听得见。

“不必理会芙雷米与恰姆,但千万别让摩菈接近!”

听了这句话,摩菈登时理解,泰格狃已发现自己的目的。它应该不晓得火山宝石的事,但肯定察觉到摩菈玉石俱焚的企图。

“泰格狃,你怕了吗?还不快放马过来!”摩菈边与爬虫凶魔战斗边喊道。

“这可不成。你打算干些什么,我全都了若指掌。”

“……我叫你别畏畏缩缩的!”

泰格狃不为所动。而离去的亚德雷,依然迟迟未归。

在坑道里奔跑时,亚德雷仿佛听到远处传来嘶喊,然而坑道内余音回荡,听不出这奇特的声响来自何方。

“那蠢蛋在搞什么。”

在错综复杂的坑道里,亚德雷死命地奔跑着,途中不忘停下脚步刻下路标。六花勇者要是成了迷途羔羊,可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葛道夫这家伙,就只会给人添麻烦。”

跑着跑着,他忍不住吐露心底话。结界能关住泰格狃多久,就连摩菈自己都无法保证,要是泰格狃有所行动,芙雷米等人很有可能身陷危机。如今两小时已过,要是再不找出线索,就只能空手而归。现在可没多余时间能浪费下去。

“倒是,那到底是什么声音?”

凝神一听,亚德雷发现坑道深处传来的是痛苦呻吟,但那不属于葛道夫,而是凶魔发出的。没多久,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无声,随后坑道内又响起仿佛东西被折断的些微声响。

“在另一头吗……”

声音越来越接近。亚德雷绕过转角并架剑备战。接下来会窜出什么,谁也不晓得。

“这……”

然而一过转角,眼前出现的却是葛道夫,以及一具包覆着钢铁般硬皮的人型凶魔尸体,让亚德雷胃液顿时蹿升。他看过不少凶魔尸体,但从来没一具像它这么凄惨。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凶魔双手被折断,双脚自膝盖以下被拔除,看似颜面的部位,如今沾满了铁锈色的血液。葛道夫手伸到尸体的颈子上,掐得不能再紧。

“……我在跟凶魔战斗。”一认出亚德雷,他低声说了一句。

“这我一看就晓得了。”

葛道夫的铁枪插在背后,上头滴血未沾。看来他似乎是以空手肢解凶魔。

“我试着刑求它……但不太顺利。第一次做这类事,不太晓得分寸。”

“我说你啊……”

“这么说来,我好像听谁说过,刑求对凶魔是没有用的。”

葛道夫边嘀咕边掐烂凶魔的脸。惊人的握力让亚德雷倒抽了一口气,心想这家伙也跟韩斯一样,简直不像个人类。

“你傻了吗?凶魔哪可能会泄漏情报给人类?我们赶紧回去吧。”

亚德雷一奔跑,葛道夫也乖乖跟了上去。

“凶魔,还真是比想像的要来得多话呢。”

“是啊。”

“虽然只要一声令下,就会轻易牺牲,但它们还是有所谓活命的执着。刚刚那家伙,说它岂能死在这儿,说一定会杀了我,一直说个没停,真不可思议。”

“是喔,那可真是长知识了。赶快点跑吧你。”由于焦躁,亚德雷的口气也粗鲁了起来。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关于泰格狃的谜团:那个小凶魔是什么角色?圣者之毒又为何对泰格狃无效?

“那家伙似乎是泰格狃派的,但它没说自己为何会在那儿,以及第七人的真面目,还有公主的下落,它什么都不肯说,只说恨不得杀掉我,似乎很懊悔死在我的手上。”

好了,你别再说了吧——亚德雷张开嘴,打算让葛道夫安静。

“它还说,要是有泰格狃大人的力量,像我这般货色,根本不是对手。”

但随后这句话却让亚德雷煞住脚步。身后的葛道夫追撞上去,害他重重摔了个狗吃屎。

“……还好吧?”

葛道夫打算扶亚德雷起来,然而亚德雷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也没握住葛道夫伸出的援手。

直觉告诉亚德雷,刚刚那句话是重要的线索。他趴在地上思考那句话的异常之处。

“刚刚那句话,你再精确地说一次。”

“要是有泰格狃大人的力量,像我这般货色……”

“要一字不漏。它真的是这么说的吗?”

“没错,它的确说过‘要是有泰格狃大人的力量’什么的。你快起来吧。”

照这句话推断,泰格狃应该有赋予其他凶魔力量的能力,但萝萝妮亚明明说过,泰格狃没有其他特殊能力。

过往的记忆在亚德雷脑里穿梭交错:与泰格狃的最初一战、萝萝妮亚的分析、芙雷米曾说过的话、魔王卓孚雷的存在、泰格狃曾隶属卓孚雷麾下、地下室的可疑痕迹、凶魔那句乍看平凡的发言、圣者之毒对泰格狃无效。

最后,亚德雷得到一个结论——一切既有事实,全都指向这个答案。

“葛道夫,我看你搞不好是这次的最大功臣。”

亚德雷由地上爬起,火速赶回出发点,沿着萝萝妮亚放下的鞭子爬回地表。

“你们总算回来啦,我等得都不耐烦咧。”

“有什么新发现吗?接下来该怎么做?”

一见到他,在地上待着的韩斯与萝萝妮亚分别问道。

“已经看到机会了,但目前还没证据。”

“要打道回府了喵?我还挺担心摩菈她们的。”

亚德雷摇摇头,望着昏暗的丘陵。

“不,接着要找证据。要是我没记错,证据应该就在这丘陵上。”

“证据?”

一听亚德雷要找的目标,萝萝妮亚与韩斯两人张口结舌。亚德雷自己也晓得,这想法太过异想天开,但要是推论正确,一切谜团就能得到破解。

打倒了爬虫凶魔,泰格狃依然没逃离。摩菈与它只相距不到五十公尺,接下来只要潜入其中,引爆火山宝石,一切就能做个了断。

“我说你们可真没用啊。”

看着节节逼近的摩菈,泰格狃对众凶魔说了。

“我下的命令,只有别让摩菈靠近我。你们连这点要求都办不到?”

十五余头凶魔顾不得先后,全挡到摩菈面前。摩菈先是打飞其中一头,试着造出进路,然而凶魔即使脸被打得血肉模糊,依然紧抱着摩菈,压住她的手臂。

“很好很好,看来只要有心,还是办得到的嘛。”

凶魔接二连三缠上摩菈,靠生命换来几秒钟的牵制。泰格狃就在不远处,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阿姨!我看不下去了,准备赔上一两条手臂吧!”

同时,恰姆的从魔不分青红皂白,一齐攻向凶魔与摩菈。但摩菈一声巨喝,将袭来的从魔全数弹开。

攻击摩菈的凶魔;攻击那些凶魔,一边又试图制止摩菈的从魔;击退这一切,并拼命前进的摩菈;枪口对准泰格狃,并举起炸弹备战的芙雷米。一塌糊涂的混乱里,只有泰格狃独自笑着。

“啊哈哈哈,有趣有趣,真是有看头。”

被推开的从魔,没多久又爬了回去。巨大蛞蝓型的从魔包围摩菈,以黏液缠住摩菈的脚,把她拖回后方。

“放开!恰姆,快点放开!”

摩菈想甩开从魔,但蛞蝓型从魔并不是凭蛮力就能甩得掉的。倒伏在地的她,靠着手臂拼命爬行,但又被紧接而来的从魔由身后制伏。

摩菈这下再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就在不远处的泰格狃。

稍微冷静下来,摩菈这才想到,为何泰格狃还不逃跑?若它真有破除结界的对策,为何迟迟不付诸实行?

“很好,恰姆,就这样好好地按着她吧。”

说完,泰格狃站了起来,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活着的凶魔也不再厮杀,聚集到泰格狃的周围。

至此,摩菈终于发现泰格狃所谓的对策,发现自己完全上了当:泰格狃刻意放话,诱使焦急的摩菈前来突袭,但它根本破坏不了结界,唯一能做的就是消耗摩菈,让她无力维持结界。

我现在还剩几分力气,还有余力维持结界吗——后悔的摩菈心想。

“摩菈,我得到第七枚纹章,只不过是两百多年前的事。”泰格狃开始道起。“第七枚纹章,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假货,它一样是起源自持花圣者,但与其他勇者们所持有的不同,是基于其他目的而创造出来的。”

“你为何……没头没脑地说起这些?”芙雷米架着枪,听着泰格狃所说的。

“我花了漫长时间思考,花了漫长时间寻找,第七枚纹章究竟与谁匹配,以及那个人身在何方。只要时机一到,第七枚纹章就会自动显现,在我所选出的第七人身上浮现。”

摩菈听着这一切,一边拼命地匍匐着。

“阿姨!我不是叫你别再乱动了吗!”恰姆喊道。泰格狃不以为意,继续说了下去。“摩菈,你实在了不起。坦白讲,你才是不折不扣的人渣,不只台面上饰演大善人,私下更由衷认为自己并非恶类。然而你心怀的不轨,只有我一人晓得。感谢命运让我俩相遇。你的爱总有一天,能帮我们毁掉这世界。”

下一秒,存活的上百头凶魔,以及集结在外的五十余头凶魔,纷纷对着结界冲撞。

一撞上结界,凶魔肉体被烧焦,纷纷化为污泥秽土。然而所有凶魔都抱着必死觉悟,奋不顾身地冲撞结界。

高达一百五十头凶魔,为了破坏结界同时赴死——制作结界的当初,摩菈根本没料到这副景况。光纱如今大大地震荡,即使摩菈释放仅存的力量,那不但不见平复,甚至益发剧烈。

“慢着……你别走,泰格狃。”

最后剩下的,是头巨大的水母型凶魔。泰格狃靠到它身上,身体渐渐陷入其中。

“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吧!摩菈,你就是第七人!”

泰格狃的身躯完全消失在水母型凶魔体内。接着,水母型凶魔扑向结界,发出惨痛哀鸣,身躯传出烧灼声。

然而尽管身躯被烧灼,水母凶魔却穿越了结界,并拖着焦黑身躯,流了满地黏液,往西边奔去。

“泰格狃,慢着!你别走!”

摩菈喊道,没完没了地呼喊着。

然而泰格狃不再回话,就这么潜伏在水母凶魔体内,与它一起消失在黑夜彼端,其余凶魔也跟着向西离去,周遭顿时陷入寂静。

耗尽全力的摩菈,意识渐渐模糊。

“……阿姨!阿姨!”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摩菈如今躺在恰姆怀里,听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呼唤。

“泰格狃呢……?”一睁眼,摩菈首先问道。

“被它逃了。我很遗憾,但也无能为力。反正要打倒泰格狃,以后有的是机会。”芙雷米的枪口对准摩菈,而摩菈也无意反抗。

“……虽然很想直接杀了你,不过你就姑且先解释解释吧。”

芙雷米的指头扣到扳机上。恰姆的从魔凑了上去,挡到她的枪口前。

“不会让你下手的。”

“你让开。”

“阿姨才不是第七人。她虽然行动很莫名其妙,但是并没有攻击伙伴呀。最可疑的可是芙雷米你自己喔。”

两人彼此瞪视,互不相让。这时,摩菈嘟哝了一句。

“泰格狃刚刚也说过了,我就是第七人。”

“恰姆很聪明,知道那一定是骗人的谎话。芙雷米她太笨了,所以才会被泰格狃欺骗。”

“泰格狃的话当然是假的。我质疑摩菈,是基于其他理由。”

然而摩菈心知肚明,泰格狃说的都是真话。因为,它不可能对摩菈撒谎。

原来我就是第七人啊——摩菈心想,这的确是能解释诸多不合理之处,例如为何雾幻结界里没人帮助娜榭塔妮亚,以及与泰格狃的撤退之战,第七人为何毫无动静。

“恰姆,让开。”

“芙雷米,把枪放下来啦。”

“死或不死,由亚德雷判断。我愿意服从他的决定。”摩菈开口打断了争执的两人。

“……这样真的好吗,摩菈阿姨?亚德雷可是个傻瓜耶。”

“我信赖亚德雷,他是不会看错真相的。他们还没回来吗?”

“还没,也没收到他们找到线索的回报。”

“是吗……”

“你去接亚德雷吧。也许泰格狃打算找亚德雷他们下手也说不定,到时你就掩护他们。”芙雷米对恰姆说道。

“你是想趁机杀掉阿姨吧?”

“我也打算听听亚德雷的意见,在那之前是不会下手的。当然,前提是摩菈得安分地待着。”

“那么阿姨,你自己小心点喔。”

说完,恰姆朝东边前进,但看来并不慌张,不疾不徐的脚步就跟平常没两样。

芙雷米退至后方,与摩菈隔了五步之遥,枪口一动也不动地指着她的后脑勺。

“芙雷米啊,让我包扎一下伤口吧。”

“你别乱动,用你那山之精气疗养就好。”

“山之精气可不是万能的。要是没包扎上药,伤口不可能好得了。”

“……真拿你没办法。”紧握着枪的芙雷米说道。于是在芙雷米的监视下,摩菈脱掉法衣与防具,拿出藏在靴子里的应急药品包扎身上伤口。在装备里藏道具,并不是亚德雷一个人的专利。

“……”

三年来,摩菈总是为梦魇所扰,总梦到自己没能打倒泰格狃,梦到自己没能拯救宣妮菈,并乍然惊醒。严重的时候,甚至得要有丈夫刚纳陪伴在侧才能入眠。

每次做恶梦,摩菈总心想,自己真不该拥有力量,不该成为什么圣者。心爱的宣妮菈之所以成为人质,全都是因为自己那足以成为六花勇者的实力。

而那些恶梦景象,如今全都成真了。

摩菈一边包扎,一边不经意地回想起往事——那应该是两年前的事了。

一天,摩菈把宣妮菈交由女佣照顾,在夫妻俩的寝室里与刚纳面对着面,讨论由刚纳代管的神殿近况,交由崴纶指挥的圣者们的近况,以及即将到来的战役。

但就在话题告一段落,刚纳唐突地说了。

“摩菈,要是宣妮菈救不回来了……”

摩菈很讶异。这话题向来是夫妇间绝口不提的禁忌,因为摩菈保证过,将来一、一定会拯救宣妮菈,拯救全世界,并活着归来。

“别提这个了。我不是说过,一定会救宣妮菈的吗?”

“我也不愿提起、不愿想起这事。但有些话,得事先说清楚才行。”

“……你难道不相信我?”摩菈不愿听下去。

“就是因为相信,所以才非说不可。”刚纳凝视着摩菈的双眼。

“要是在期限到来前,你没能打到泰格狃……非得拿某个六花勇者的生命,与宣妮菈一同衡量……”

刚纳说得吞吞吐吐,面露悲怆之情。

“到时候,你就放弃宣妮菈吧,千万别为此杀了六花勇者。”

摩菈没料到刚纳会说出这种话,什么也答不上来。

“你有多爱宣妮菈,我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我才担心,你会不会为了拯救宣妮菈,而招致最坏的事态。”

“不会的,六花勇者绝不会输的。”

摩菈的眼神游移。刚纳轻轻搂住她,接着说了。

“也许你杀掉一个六花勇者,一样能打倒魔神,但之后宣妮菈呢?她得一辈子背负污名,当个六花叛徒的女儿。”

“宣妮菈是个乖孩子,将来一定会像你一样杰出。要是以后宣妮菈晓得曾有人因她而死,定会很难过,承受无法复原的心伤。我不希望宣妮菈变成那样子。”

“……够了,刚纳,简直叫人听不下去。”

摩菈推开刚纳,把脸埋进枕头里。

“抱歉,最难过的人明明就是你……是我不好。”刚纳手轻轻搭到摩菈肩上。“我真是个残忍的父亲。”

“不是的……绝对没这回事。”

脸埋进枕头里,摩菈微微啜泣。

接下来,是一个多月前,摩菈刚动手术把火山宝石埋进体内后的事。

这一天,摩菈没等到手术伤口愈合,立刻与崴纶展开战斗训练。累得疲惫不堪的她,连饭都没吃就倒在床上,就在昏昏欲眠之际,发现宣妮菈就站在床边。

“怎么了?宣妮菈。”

但她的表情与以往不同。平时活泼爱撒娇的她,这天却咬着嘴唇噙着眼泪。

“妈妈,妈妈你……会死掉吗?”抱着布偶的宣妮菈问道,而摩菈想都没想,一把抱起她们俩。懂事的宣妮菈已经了解关于魔神的存在,恐怕也晓得摩菈获选六花勇者的事了。

“用不着担心,宣妮菈。魔神根本没什么好怕,妈妈一定会赢的。”

为了让宣妮菈安心,摩菈轻抚宣妮菈的背。然而接下来,宣妮菈却说出意想不到的话。

“妈妈,你会因为我而死掉吗?”

“咦?”

“妈妈会因为我的病而死掉吗?我不要……我不要这样……”

摩菈再三叮咛过刚纳与崴纶,绝不能对宣妮莅透露这一切。照理说,宣妮菈应该以为自己的病康复了,然而她似乎老早就发现真相了。小孩有时总有些特异的直觉,能看穿大人的谎言。

宣妮菈哭了很久很久,任凭摩菈怎么哄也哄不停。最后刚纳抱起她,为她唱了歌,她才终于睡着。

之后摩菈才晓得,原来从好几个月前,宣妮菈开始每天对万天神殿的命运神像祷告,说愿意不再挑食,愿意一辈子不再捣蛋,只求祂救救自己的母亲。

不只如此,为了让母亲得救,她甚至对命运神像说,即使自己死了也无所谓。

很久以前,摩菈就明白,自己就算再怎么折腾,最后终究抛不下宣妮菈。而这并不是基于对宣妮菈的爱,而是基于自身的软弱。

“芙雷米啊。”

一边包扎,摩菈一边说道,手里并握了一罐约食指长的金属罐。摩菈捏扁它,把里头的药液淋到自己身上。

“要是泰格狃死了,你也感觉得到吗?”

“……你问这问题,是有什么打算?”

“一旦泰格狃死了,搞不好会有新的头目接手领导。我很不放心这一点。”

芙雷米望着摩菈,专注思考了一阵子。

“泰格狃一旦死了,死讯会立刻传遍凶魔之间。届时凶魔会沉浸于悲叹哀恸,陷入恐慌状态。”

“是吗……”

也就是说,泰格狃目前还活着,对摩菈说过的也全都是真话,摩菈也确确实实就是那第七人。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一晓得自己是第七人,摩菈反倒松了口气。既然如今真相大白,也就不必再为第七人的事提心吊胆了。

“凶魔们与泰格狃,彼此间是怎样的关系?”

“……凶魔对泰格狃的忠诚是绝对的,因为那就等同对魔神效忠。”

乍听无意义的闲谈,渐渐让芙雷米感到可疑。

“摩菈,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们?究竟有什么企图?”

“我的确有事瞒着你,但说企图就未免言重了。”

“快说,你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否则我就要开枪了。”

“我会从实招出的,一切就等恰姆带亚德雷回来再说。”

“你到底……”

芙雷米一时吞吐,摩菈就在同一时刻,翻起身袭向芙雷米。

这袭击并非无法防御。若是平常的芙雷米,肯定能瞬间射穿摩菈的脑袋,然而她射出的子弹,却只是由摩菈耳边掠过。

“!”

摩菈并没有闪避,而是芙雷米射歪了。弹无虚发的她,没能捕捉到仅仅五步远的对手。而摩菈也没给予退避的机会,抓着她的披风奋力一扯,随后抱住芙雷米的苗条身躯,手绕到她颈子上。

“摩……”

芙雷米的颈动脉被她一勒,瞬时失去意识。

“……”

摩菈一松手,芙雷米的身躯也坠至地面。

看来泰格狃说得没错,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摩菈心想。明明向丈夫保证不杀六花勇者,向女儿保证要拯救世界,但背地里却巧妙地、隐秘地、周到地,着手进行杀死六花勇者的准备。

摩菈拾起铁甲,扛起芙雷米的身子奔向【永恒蓓蕾】。

“抱歉了,宣妮菈。”

她的道歉对象不是芙雷米,而是身在远方的爱女。

“抱歉,让你有个这样的母亲。”

昏倒的芙雷米在摩菈肩上静静地呼吸着。要折断她的颈子,对摩菈来说并非难事。然而摩菈现在还不能动手杀掉芙雷米。她花了漫长时间,筹备了某个策略。杀害六花勇者的准备,目前还不够完整。

摩菈的策略得仰赖某人协助。就为了实现杀害六花勇者的计划,摩菈培育了这号人物。

【鲜血】圣者萝萝妮亚·曼切特——被摩菈带在身旁,亲自培育的天才圣者。她——正是为了这宗杀害计划而培育的。

第五章 背信者的真相

初遇萝萝妮亚时,她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少女。

与泰格狃订下密约的半年后,摩菈接到坏消息:神选了个不配当圣者的人物为继任者。

成为新任圣者的,似乎是在【鲜血】神殿打杂,驽钝又毫无特长的孤儿少女,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胜任圣者一职的样子,而她本人似乎也无意继承。

摩菈本来已授权崴纶处理一切杂事,然而按照规定,圣者引退必须由神殿长亲自批准。摩菈不得已,只好前往【鲜血】神殿。

一抵达神殿,新任圣者正在后院水井旁洗衣服——她在那儿唯一的工作。邋遢的女佣装扮,配上满手的裂伤。由于生活在众入的责备里,她的表情满是卑屈。

我现在可没空理会这样的女孩儿——摩菈边想边开口搭话。

“你就是这次获选的新任【鲜血】圣者吗?”

一听到有人问话,少女站起来并回过头。

一对上她的眼,摩菈感到些许电击般的震撼:那是熟习战斗之人才能感应到的,强者所特有的气息。摩菈发现眼前的少女看似懦弱,但早已蕴含不可小觑的战斗力。

“对、对、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把内衣的线扯散了,对不起!”

少女似乎误会了她的来意,不停地弯腰赔罪。

“我有件事要问你。”摩菈轻轻牵起少女的手。“你有办法操纵血液,治愈这些裂伤吗?”

“咦?咦?那个……我只是因为意外被选为圣者,所以这种事情我……”

“我只问你办得到办不到,你只要先试试看就对了。”

“好、好的,对不起。呃……”

少女凝视指尖,并稍加施力,于是手掌泛出红潮并发热。没多久,她的手掌回复当初健康的肌肤。

即使被神选中,也不代表圣者立刻就能行使神的力量;唯有经过后续训练,并且不断与神交流,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圣者。

摩菈理解到,这名少女所拥有的天赋异禀。

“我是【山】之圣者摩菈。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萝萝妮亚·曼切特,只是个打杂的仆人。”

看着不停哈腰道歉的少女,摩菈脑中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她从前灵光一现而想到,最后却因无法实现而作罢的点子。

要是有这名少女,或许就能实现那点子。

那是个不该动的念头,一个不该付诸执行的骇人计划。

随后,摩菈很快带萝萝妮亚回万天神殿,并决定对其施行菁英教育,宣称要在三年内让她成为六花勇者的一员。多数圣者反对摩菈的决定,认为萝萝妮亚就算有圣者的天分,但绝不是块当战士的料。而乍看之下,萝萝妮亚的脾气的确不适合当战士。

但摩菈独排众议,把她接到万天神殿。萝萝妮亚当时显得无措、害怕、惊恐得哭个没停。

摩菈首先教了她身为【鲜血】圣者必备的技巧,包括治疗伤者的能力,操纵血液控制鞭子的能力,透过尝血来分析对方的能力,以及操纵敌方失血,予其重伤的能力。

一如当初所料,萝萝妮亚拥有难以置信的天分,没花太多努力就习得这一切。

之后,摩菈让萝萝妮亚到世界各地拜师。她到年迈英雄史特拉德·卡姆门下学习战士应有的思想准备,接受传说军师托玛索·哈迪罗灌输各种战略基础,对付凶魔的专家艾特洛·史派克则传授她关于凶魔的知识。

然而,萝萝妮亚果然不是块当战士的料。她不只遇见敌人就退缩,更怕伤害到敌人;即使学会各种圣者之术,从她身上仍然看不出一丁点变强的迹象。

战士必须心怀傲慢;要打倒敌人,得先信任自己的实力。然而在这方面,萝萝妮亚可说是一无所有。

萝萝妮亚长期遭修女欺负,被大家称为笨手笨脚、没记性、什么忙也帮不上的家伙。在这样的环境里,让她深信自己真的是个没用的人。

若没有变强的决心,人是不可能变强的。

“头头,我看算了吧,那孩子不可能成得了六花勇者的。”某天,就在摩菈指导萝萝妮亚时,一旁的崴纶说了。

“适合萝萝妮亚的并不是战斗之道,而是助人之道啊。”

“错了,崴纶。我知道她有天分,能成为优秀的战士。”

然而说归说,其实摩菈自己也没信心。

“萝萝妮亚是个性情温和的人,更适合治愈或回复类法术。与其要她战斗,还不如让她像陶乐圣者那样去救助生病或受伤的人。你怎么会连这都不明白呢?”

崴纶说的的确有理,摩菈自己也心知肚明。然而在她计划里,萝萝妮亚是不可或缺的一员;她非得将萝萝妮亚培育成世间屈指可数的战士,使其获选为六花勇者不可。

不管是对崴纶还是对萝萝妮亚,计划都是不可告人的。利用萝萝妮亚并杀害六花勇者——如此骇人的计划,绝不能泄漏给世上任何一人。

“相信我吧,崴纶。这孩子将来一定能成为杰出的战士。”

接下来,是萝萝妮亚自对付凶魔的专家艾特洛·史派克居住的山里归来的事。这二天,摩菈邀她到自己房间饮酒。

萝萝妮亚最先有点错愕,但还是喝下了她生平第一口酒。

“……萝萝妮亚啊,你可曾想过让自己变得更强?”

“只有一次……稍微这么想过。”萝萝妮亚低着头回答,答案让摩菈有些诧异。

“我……在艾特洛先生那儿交了一个朋友。那人想成为六花勇者……每天都好努力。”

摩菈不禁纳闷,她在艾特洛那儿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我觉得,要是自己能变强,当上六花勇者,也许就能帮上那个人的忙。”

说完,萝萝妮亚开始挥舞双手。

“……像、像我这种人怎么可以这么痴心妄想呢。六花勇者这种天大的荣耀……应该由摩菈小姐或崴纶小姐,或是更强大的人来担任……”

“……萝萝妮亚。”

摩菈从椅子上起身,牵起萝萝妮亚的手,对她垂下头。

“摩菈小姐,这、这这这是……?”

“我知道,自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呃……?”

“但是拜托,请你务必变强,当上六花勇者,陪我一起讨伐凶魔。我真的需要你的协助。”

“可是,像我这样的人……”

“非得靠你不可了!”摩菈激动一喊,把萝萝妮亚吓得身子一颤。

“为何一定得靠你,我现在说不出口。但我只能像这样低下头求你,所以请你别说其他的,答应我变强就好。我真的非得靠你不可。”

萝萝妮亚害怕地摇摇头。

“摩菈小姐,我好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为我从来就……不曾像这样子被人需要……”

“每个人总会有第一次。”

“可是……”

摩菈知道,萝萝妮亚有个远胜大家的优点:她比谁都更乐于助人。

“要是到时当不上,我该怎么办呢?我想我一定办不到的。”

“……我不奢望其他的,你只要尽力而为就够了。”

“……好吧,我会尽力而为的。如果只是尽力而为,我想我应该能办得到。”

这时,摩菈首次看到萝萝妮亚笑了。那是得到信赖的笑,也是头一次帮上忙的喜悦。

在那之后,萝萝妮亚变得不太一样了,不再像过去那样畏首畏尾,也少了些不知所以然的道歉,对变强一事也更加认真。

接着是约一年前的事。在万天神殿的竞技场,萝萝妮亚正做着奇怪的举动。

竞技场中央,有个用稻草扎成的草人,胸前写着“大坏蛋凶魔”的字样。萝萝妮亚正对着它大吼大叫。

“白痴!我讨厌你!你这坏蛋,敌人!”

而崴纶就站在她身后监督。

“不行不行,你要再更愤怒一点。重来一次!”

“我、我要打飞‘泥’!把‘泥’扁得不成人样!”大概是不习惯大吼,萝萝妮亚有时喊得口齿不清。

“听起来好点了,继续保持下去。”

“看……看我宰了你!该死的人渣!让你心跳停止!”

崴纶闻言,拍了拍萝萝妮亚的肩膀。

“好极了!萝萝妮亚,就是像这样!”

“崴纶小姐,我办到了!”

两人在竞技场中相拥欢呼。

“也差不多该轮到我问了,你们到底在变什么花样?”按捺不住的摩菈,就在这时插了句话。

于是崴纶搔搔头向她解释。

“你看嘛,萝萝妮亚她的干劲不足,或者说缺乏斗志,所以我觉得要是让她像这样对敌人泄愤,搞不好能改善她这方面问题。”

这方法真让摩菈无语。

“那个,摩菈小姐,我觉得非常有效呢。搞不好,我真的能靠这练习变强。”

“要是有效那倒好。”摩菈狐疑地说道。

“但是萝萝妮亚,你知道的脏话似乎还不够多,得再多背点词汇才行。”

“好的,抱歉。”

“放心,我会负责灌输你的。萝萝妮亚,你听好了,这世上光是叫人去死,起码就有上百种的说法。”

“原来如此……那么崴纶小姐,请你教教我吧!”

看着两人一步步离开竞技场,摩菈连忙叫住她们。

“萝萝妮亚啊,今天是我跟陶乐教你治愈术的日子,你该不会忘了吧?”

“啊……说得也是。那么崴纶小姐,我先失陪了。”

“没关系啦,那么明天见了。”

于是摩菈带着萝萝妮亚,前往陶乐所在的医疗所。

“今天的课程将会很辛苦,你得参加陶乐的手术,在她切除患部时负责维持患者的血液循环与心跳,而且为了防止失血过多,除了止血外还得使用增血术。总之可别掉以轻心了。”

“好的!”

萝萝妮亚的成长幅度惊人。她如今已习得医术,热衷于学习人体构造,治愈方面的能力也已跟摩菈平分秋色。战斗方面尽管成长幅度较小,但也点滴累积起实力。

摩菈在这段期间,又体认到萝萝妮亚的另一个优点:她的尽力而为,简直勤奋到令人感动的地步;她的一心一意,可说是无人能及。

一如摩菈的计划,萝萝妮亚日益精进。过了这一年,她已经成长到足以担任六花勇者的水准。

但她无法对萝萝妮亚坦白,自己付出的指导,其实只是为了杀害一名六花勇者。摩菈的良心当然不可能不受苛责,然而为了自己,以及自己的爱女,摩菈势在必行。

“萝萝妮亚,终于到你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摩菈奔向【永恒蓓蕾】,嘴里念念有词,视线望着萝萝妮亚所在的东边。

亚德雷等四人摸黑趴在丘陵地表,在宝石照耀下寻找亚德雷所说的证据。

丘陵上布满战斗的痕迹:有好几头凶魔尸体,有亚德雷扔出的毒针,有芙雷米射出的子弹,有摩菈践踏过的脚印,有萝萝妮亚鞭子掠过的印痕。看着这些痕迹,亚德雷一边翻寻记忆,试着找出应该会有线索的那地方。

他拨开稀疏的野草,摸了摸干燥的沙砾,小心翼翼地寻找,就连脚边都不能掉以轻心。那目标物实在太过细小,也许轻轻一脚就会被踢开,一踩就会碎散无踪。

不知另一头的伙伴们是否安好,泰格狃是否还在结界里——亚德雷抬起头望着西边。与摩菈约定的期限,如今迫在眉睫。

“喵~~!”

才搜了约十分钟,韩斯率先发出大叫。

“别这么大声啊,会把敌人给引来的。”

“我忍无可忍啦,我最痛恨这种繁琐的工作了喵。”

说完,韩斯懒懒地趴到地上。亚德雷没理会他,继续寻找下去。

“亚德雷,你是不是看出什咪端倪?找出那玩意儿,到底能当什么证据?”

“现在没时间解释了。”

“也就是真的有咪?那你只要回答我,关于泰格狃的谜团就好了。”

亚德雷说不出口。之前的灵感实在是太过异想天开,在亲眼见到证据前,就连亚德雷自己也无法相信。

“我们别再搜了,早点回去呗。我很担心另一头的状况。”

“我、我想应该不要紧的。”萝萝妮亚说了。“【永恒蓓蕾】那儿有摩菈小姐在,不管发生什么事,她应该都有办法应付才是。”

“……萝萝妮亚,你干嘛这么信赖摩菈?她其实也挺可疑的你晓得咪?”

“神殿长是个伟大的人,我无法想像……她会成为敌人。”

韩斯什么也没回答,只躺在地上搔搔脖子。

摩菈的千里眼监视到异象:七头凶魔逼近【永恒蓓蕾】,并且在结界之力刚好不可及之处停下脚步。

“……有什么事?”

“我们接到泰格狃大人的命令,前来协助你杀害六花勇者。”

说话的是当初与泰格狃闲聊的那头石头人凶魔。泰格狃这家伙也未免太设想周到了——摩菈不由得起了一阵寒颤。

“不过看来我们是白来了,你不愧是泰格狃大人相中的人。我们刚刚看到你扛着芙雷米的样子。”

然而摩菈拳头对准凶魔群,冷酷地说道。

“你们立刻离开这里,到山的南边乖乖地躺在那儿装死,静候我的指示。”

“……你还没杀她吗?这是为什么?”

“这我没必要告诉你们。”

“你不想救女儿了吗?”

“……要是你们有一丁点不从,我就不杀六花勇者,并且举手投降坦承自己第七人的身份。我说到做到,绝不是唬你们的。”

凶魔看着摩菈的眼睛,思考了一阵子。以它们的程度,应该看不出摩菈的计划。

“我们就照你的指示,一切如你吩咐。”

“知道了就快走,还是说你们想死在这儿?”

被摩菈催促,凶魔即刻动身。

那么,听见枪响的恰姆也差不多要回来了,我可得赶紧准备——目送凶魔离开后,摩菈盘算着后续。

距离泰格狃指定的期限只剩下两天。亚德雷等人的注意力依旧摆在泰格狃的谜团上,恰姆也还没对摩菈起疑。若想下手,今晚是唯一的机会。

接下来得做的事情不少:首先摩菈得瘫痪芙雷米与恰姆,然后引诱、拆散亚德雷他们,建立起只有摩菈、萝萝妮亚、目标对象三人共处的场面,最后还得击败目标对象才行。要是不能完成所有环节,摩菈的计划将宣告失败。

摩菈的千里眼捕捉到恰姆的身影。她身后跟着五头从魔,自己则骑在巨大蛞蝓从魔的背上。

“芙雷米!你对阿姨开枪了对吧!”

恰姆笔直冲向泰格狃先前所在之处,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顿时一阵错愕。

“阿姨!你上哪儿去了!?死掉了吗!?”

她命令从魔搜寻周遭,自己则骑着巨大蛞蝓从魔到四周绕了绕。

另一头,摩菈扛着芙雷米的身躯回到洞窟,并从行囊里拿出一只金属瓶扔到地土踩扁。

瓶身一受压,里头的液体喷了出来,摩菈又踢散地上的泥土,将液体散布到四周。

“阿姨,你真的死了吗?笨蛋!你怎么可以死啦!”

透过千里眼,她看到恰姆正在寻找自己。

“无能!废物!没用的家伙!阿姨大笨蛋!”

看着她不知在咒骂自己,还是在担心自己的模样,摩菈虽然身处非常状况,还是不禁莞尔一笑。

这时,恰姆似乎想起了什么,掀起裙子看着大腿上的六花纹章。

“啊,还活着。”

只要有勇者死去,纹章的花瓣就会少掉一枚。看来恰姆终于想起这回事。

摩菈冷汗直流。接下来,她得对付当代最强的圣者,要是一有不慎,搞不好瞬间就会被她杀掉。

“~亚德雷!恰姆!快回来!我们中计了!~”她使出回音之力放声大喊。

“阿姨?”

回音被控制在只有恰姆听得到的范围,身在远方丘陵的亚德雷等人是听不见的。

“在哪里!?阿姨你在哪里!?”

“~永恒……~”

摩菈话只说了一半,但意思已充分表达。果不其然,恰姆带领所有从魔,回到了【永恒蓓蕾】。

摩菈拿布盖住洞窟里的结界之花,并诵唱咒语,熄掉发光宝石的光芒。

“阿姨!发生什么事了?”

恰姆进了【永恒蓓蕾】结界,发现没半个人,于是又往洞窟而去。

“别过来,恰姆!”但摩菈喝了一声,让恰姆在洞口处停了下来。

“怎么了,阿姨,为何里头这么黑呢?”

“……你千万别进来,也不要点灯。”

“发生什么事了?”

摩菈什么也没回答。这是场争取时间的拖延战。

恰姆并没发现漆黑的洞窟里,已经被摩菈撒下由【药】之圣者制作的药剂。

表面上,这药是用来止痛与预防感染的,而当初亚德雷被娜榭塔妮亚重创时,这药也的确曾派上用场。

当初接到摩菈大量调制药剂的指示时,陶乐曾一阵纳闷。这药效力强大,甚至可说强过头了,只要掺半滴到水里,照理说就已经足以应付各种状况,要是直接涂抹原液,反而有可能弄坏身子。外加这药还有副作用,使用后会导致浑身乏力,仿佛喝了酒般酩酊酣醉,甚至光是鼻子凑近一闻,都能令人脚软站不稳。

这药虽好,不过看来是无法带进魔哭领了——表面上,摩菈对陶乐这么说,但私底下,她却把危险的原液装进金属瓶内,偷偷带在身上。

“……阿姨你说不能点灯……这是为什么呀?”

“总之千万别进来,这你无法应付的。”

“所以恰姆才问呀,到底发生什么事嘛?”

为了将恰姆留在原地,用药把她熏醉,摩菈刻意含糊其词。

摩菈事前早已借由反覆用药,将身子练出抗药性,以防自己跟着醉倒。一切都是为了此刻,为了杀六花勇者而做的准备。

“我来压制对方,你别靠近就对了。”

“阿姨,对不起,恰姆没办法乖乖待下去了。”

说完,恰姆缓缓进入洞窟。摩菈蹲进洞窟深处,从黑暗当中看着恰姆前进的身影。

“阿姨你在制伏谁?芙雷米跑到哪里去了?”

“芙雷米……她逃了。”

就在这时,恰姆停下脚步看着摩菈。

“诶,阿姨你怎么怪怪的?”

事机败露了,但为时已晚。摩菈跳起来猛然冲向恰姆。恰姆试着向后急退,却双脚一软倒了下去。

“!”

从魔纷纷上前攻击摩菈。蛞蝓的酸液烧灼着身子,原生生物的触手缠着手臂,但摩菈还是掐住了恰姆的颈子。

之所以选择在洞窟伏击,其实有两个理由:其一是为了将药效发挥至最大,其二则是为了防止被恰姆的从魔同时攻击。

一摸上颈动脉,以节制的力道稍加按压,恰姆随即昏了过去,从魔也在同个瞬间,纷纷回到她的嘴里。

“呜……”

摩菈自己也深受药害。然而这场战斗,才刚进入中盘。

摩菈杀害六花勇者的计谋,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亚德,还是找不到耶。”

在丘陵上找东西的萝萝妮亚抬起头,颈子跟眼睛似乎都酸疲不堪。四人在这儿找证据,已经找了很长一段时间。

亚德雷手扶额头思考着,会不会是泰格狃早已湮灭了证据?若真是这样,也许现在该放弃寻找,早点回摩菈那儿。毕竟距离当初约定的期限,已经超时许多。

“我可以回去了咪?”韩斯躺下来搔搔屁股。

“那个,拜托您……再努力一下吧。”

“先付钱呗。给我钱的话,我就再努力一下。”

“抱歉,我身上一点钱也没有……”

亚德雷望着【永恒蓓蕾】所在的山头。摩菈那儿音信杳然,这究竟算是好消息,还是事态早已恶化到无以复加呢?

这时,葛道夫手伸到韩斯脚边,拾起埋在土里的某个东西,并拿给亚德雷看。

“……就是它吗?”亚德雷看着沾满泥土的那东西,随后拿出检验凶魔踪迹的药剂,喷了一点在上头。看着那东西变成橘色,亚德雷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凭这个东西,能看出什么吗?”葛道夫不解地问道。

“喵?找到什么了咪?”韩斯总算爬了起来。

但亚德里根本没听见他们的话。由深处涌起的激昂感,令他身躯为之颤动。

“……逮到了。”亚德雷说道。“终于逮到泰格狃了!我们回去吧。”

他把东西收进腰间小袋并把韩斯叫起,自己则等也没等就冲了出去。三人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我已经掌握泰格狃的真面目,接着只要想办法打倒它就行了。”说完,亚德雷露出满意的笑。

“你们听着,其实泰格狃的真面目……”

“等一下。”

边跑边解释的亚德雷说到一半,萝萝妮亚却出言打断。

“……了!”

兴奋过头的亚德雷完全没注意到,从山峰那一头传来的摩菈回音之声。听到那回音,原先澎湃激动的心也急遽冷凝。

“……关于泰格狃的真面目,稍后再听你说呗。”

说完,韩斯拔剑而出。

昏厥的芙雷米与恰姆已经吃下麻醉药,暂时是醒不过来了。摩菈走出洞窟,坐到一旁的岩石上,垂下头捂着脸,但那并不是因为疲惫或晕眩。

“……事到如今,还在迷惘吗。”

她反问自己并嘲笑自己。明明下定决心,要为了女儿无所不做,然而摩菈却依然犹豫着。伙伴们的面容自脑海里接连浮现。他们曾令人放心不下,也曾惹人大动肝火,但他们是群了不起的年轻人,将来想必能打倒魔神,守护世界。

摩菈知道事情结束后,自己肯定难逃一死,脑海里接着又浮现,那再也见不到面的家人脸庞。

忘了他们吧。我将步入歧途,已经没资格再与他们相会了——其实摩菈早就明白,自己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踏上了不归路。

她站了起来,透过回音之力放声大喝。

“亚德雷!盐领结界被消除了!”

隔了几秒钟,她再次大喊。

“快回来!结界被消除了!”

四盏亮光在咯血谷内摇曳着。亚德雷等人全速奔驰,朝【永恒蓓蕾】前进。

结界被消除了——说完这句,摩菈的联系也跟着中断。亚德雷不知她为何没说下去,心脏因不安而剧烈震荡。

一离开溪谷,远方浮现漆黑的山峰,大家发现原先笼罩全山的盐领结界,如今消失殆尽。

“结界根本是被打破的呗。她说消除究竟是怎咪回事。”韩斯说道——不是破坏或打破,而是被消除。如今山里静悄悄的,听不到凶魔声或争战声,完全想像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摩菈站在比【永恒蓓蕾】更高一些的山头往东望去。远方来了四盏微光,大概再过几分钟就会进入山里。

“亚德雷!快啊!”

摩菈再次喊道。

四盏亮光顿了一下,随后再次跑了起来,看来是听到了摩菈的回音之力。

“泰格狃跟着其他凶魔一起逃了!但是……混账!”

说到这儿,摩菈暂时中断。要是把状况描述得太过详细清晰,反而显得不自然。

“但是,有一头不曾见过的凶魔……前来攻击【永恒蓓蕾】!可恶!”

摩菈再次停顿,佯装遭受攻击。

“快点回来啊!凶魔就要冲破【永恒蓓蕾】了!”

一喊完话,摩菈捶打地面,粉碎岩石,发出宛如激烈战斗的巨响。宁静的黑夜里要是静悄悄的,将会引人起疑。

捶了几下地面,摩菈回过头,看到泰格狃派来的七头凶魔,有两头在那儿待命。看来它们都是拥有智能的高等凶魔。

“你们就在这儿假装战斗,发出吼声,装出像是在进行攻击的样子,明白了吗?”

凶魔们点点头。

“打了五分钟后,你们就去自杀。要是敢不从,你们就最好有计划泡汤的心理准备。”

摩菈继续捶着地面,同时心里忐忑不安,不知这样是否真的能骗过他们。

四盏亮光来到山边,只差几步就进入千里眼的效果范围。摩菈长长地吁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拆散亚德雷等人的作战,已迈入最终阶段。

“芙雷米!你上哪儿去!快点回来!你想干什么!”

摩菈声声呼喊。当然,此刻芙雷米正睡在【永恒蓓蕾】结界内,并没有任何行动。

“芙雷米!你要上哪儿去……亚德雷!快回来!芙雷米她逃走了!”

“泰格狃是逃到哪儿去了?”

韩斯一边爬着山坡一边嘟哝,而亚德雷也抱着相同疑问。不只盐领结界,就连先前一大票凶魔,如今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仿佛与凶魔争斗的声音,自远方依稀传来,然而次数并不频繁。为何敌人会突然行动呢?由丘陵回到山中的这三十分钟,遽变的状况令人眼花缭乱。

不自然——亚德雷的脑海里,浮现这个字眼。也许一切都是假的,但现在可不是判断真伪的时候。不管那些是真是假,他们都得尽快赶回【永恒蓓蕾】。

“芙雷米!你要上哪儿去!”

怎么又出事了——亚德雷差点脱口而出。摩菈的回音之力,这次竟然提到芙雷米的名字。

“亚德雷!快回来!芙雷米她逃走了!”

“什……”听到这一句,亚德雷不禁停下脚步。

芙雷米逃走了?乍听的当下,他甚至无法理解这六个字的涵义。

“亚德,不要停下来,我们得赶紧回去才行。”

萝萝妮亚牵起停下脚步的亚德雷。然而亚德雷还是一动也不动。韩斯与葛道夫不得已,只好陪他一起停下。

“芙雷米往泰格狃逃走的西南边去了!理由我不清楚!”

“喵,那家伙搞什么鬼呀。”韩斯一派轻松的口吻说道。一旁葛道夫沉默不语,看起来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不是这么回事。

“韩斯!葛道夫!前往西南边追捕芙雷米!萝萝妮亚跟亚德雷快回来支援我!”

摩菈的回音到此中断。

“芙雷米小姐……怎么会呢……”萝萝妮亚对着【永恒蓓蕾】的方向嘀咕道。

“喵……看来她果然是第七人咪?总觉得这答案挺让人难以释怀。”

“不可能是她的。”亚德雷反驳了韩斯。芙雷米应该是有什么想法,也搞不好是被泰格纽操纵了。

“韩斯、葛道夫,芙雷米交给你们没问题吧?”

葛道夫点点头,但韩斯却摇了摇头。

“芙雷米她那么讨厌我,还是你去比较好呗。”

亚德雷觉得韩斯话中有话,正打算问个清楚,他却牵起萝萝妮亚的手一奔而出。

“喵喵,萝萝妮亚你快跟着我来呗!”

“请、请等一下!”

没两下子,韩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吧,亚德雷。”

听了葛道夫的话,亚德雷这才回过神,往摩菈所说的西南方向而去。

四盏亮光分为二组,一组往西南前进,一组往【永恒蓓蕾】而来。要将亚德雷等四人平分为二,本来就是最难的部分,而这道难关似乎是顺利通过了。若他们四人依旧同行,或是分为三人与一人,摩菈的计划就等于彻底失败。

“凶魔们,亚德雷与葛道夫笔直往你们那儿去了。”

她靠着回音之力,对泰格狃送来的其余凶魔下达指示。

“用你们的性命绊住他们,等任务结束就全部去死。”

凶魔站了起来。而不知情的亚德雷与葛道夫,依旧朝着它们那儿奔去。

“……出发吧。”

摩菈自己也展开行动,下山奔往萝萝妮亚那儿。

她唯一的失算就在这里:和萝萝妮亚在一起的并不是亚德雷,而是韩斯。

本来摩菈打算杀的是亚德雷。他比摩菈弱得多,一对一的话很有胜算,加上亚德雷有些涉世未深,只要攻其不备,要赢几乎不是问题。

而要是对手是葛道夫,摩菈一样有胜算。他虽然比亚德雷强焊得多,但破绽还是有的。

然而这次对手是韩斯。行事谨慎的他,想必是不吃偷袭这套。而单就战斗力来看,他也毫无疑问高过摩菈。

但不可思议的是,摩菈现在一点也不害怕。舍弃一切的她,如今已经是无惧之身。她的下场只剩拯救宣妮菈而后死,或是救不了宣妮菈并含恨而死。

她双拳紧握,冲上斜坡。如今已不再需要千里眼之力,仅以双眼就能看到两盏光亮。

遭遇瞬间将是胜负关键。摩菈认为要打倒韩斯,只能在他拔剑之前出手。

“摩菈小姐?”

另一头传来萝萝妮亚的声音。正当摩菈握拳准备殴向韩斯,他却扔出手里的发光宝石。刹那间绽放的强光,闪灼摩菈的双眼。

“呜!”

适应黑暗的双眼因一时的强光而目眩。摩菈捂着眼睛,向后退了几步。

“韩斯先生!您这是在做什么!”

萝萝妮亚大喊的同时,摩菈身子往侧边一翻。不远处传来发丝撕裂声,摩菈知道就在数公分外,自己刚与死亡擦身而过。

“喵嘻嘻,看来失败了。”

摩菈微睁双眼,看到韩斯手里的剑正转得咻咻作响。

“韩斯先生,您究竟在做什么!而且摩菈小姐,您怎么一身是伤……”

萝萝妮亚举起鞭子备战。浑身是血的摩菈,令她一时说不出话,双腿因突如其来的事态而颤抖,视线也四处游移,显然是不明白当前的状况。

“要是换作亚德雷,大概就上当了呗,毕竟那家伙可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好好先生。真是受不了那天真的小子哪。”

忍着双眼的刺痛,摩菈摆出备战姿态。

“韩斯啊,我总算把你给引出来了。趁早死心吧,你的真面目早就已经曝光了。”

这句话目的,是萝萝妮亚的信任。要是能骗她加入己方,就能将战局切换为二对一。

“喵喵?这句临场的谎话还挺逼真的咪。我一直以为你是千金出身,想不到还挺有两下子的。”韩斯倒是不以为意。

“这是什么意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萝萝妮亚语带呜咽。

“第七人就是摩菈。这家伙打算宰了我们哪。”

“第七人是韩斯!他原本打算杀了你!”

双方同时喊道。萝萝妮亚来回看着两人,却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即使是她,似乎也看出状况的不自然。

或许她已经发现摩菈在说谎,但韩斯毕竟是今早刚认识的人,而摩菈却与她共处了两年半。即使心存怀疑,她一时还是无法对抗摩菈。

“萝萝妮亚,待在一旁乖乖看着呗。要是来捣乱,我就连你一起斩了。”

韩斯慢慢地、无意义地动了起来,以古怪的动作逼近摩菈。萝萝妮亚见状,向后退了几步。

“萝萝妮亚,你不要插手。”见到萝萝妮亚退缩,摩菈心想要拉拢她,似乎是不可能了。

“……相信我吧。”随后,她定睛望着萝萝妮亚说道。

下一秒,韩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神速飞向摩菈。瞄准脚跟的斩击,被摩菈鞋子的铁板挡下。但光是这一击,就令她一路麻木至大腿。

“呜喵喵喵喵喵!”

韩斯的斩击接二连三,身段宛如追逐逗猫棒的猫儿,嘴里发出猫儿戏耍般的欢闹嘶笑。

“葛道夫,你有听到吗?”

远方隐约传来的争吵声,让亚德雷边跑边回头。在宁静的山中,人声显得格外清晰。

葛道夫也看着同个方向,并且同样察觉到状况有异。从刚刚开始,就没再听见摩菈的回音。而大家呼叫芙雷米不但没得到任何回应,也没看到泰格狃或凶魔的身影。

跑着跑着,眼前出现一头豹型凶魔的尸体,脑袋被芙雷米的子弹射穿。亚德雷伸手一摸,发现尸身早已冰冷多时。

“果然不对劲。摩菈说的话根本充满矛盾。”

芙雷米逃跑一事恐怕是假的。亚德雷决定先逮到摩菈,厘清这一切。

“芙雷米与恰姆应该平安吧?”

亚德雷看着右手手背,纹章的花瓣一枚不缺,看来她们两人都还活着。

“来了。”

葛道夫拔枪而出。没多久,五头凶魔围了上来。亚德雷与葛道夫背贴着背,举剑并握着毒针针。

然而凶魔并没攻击,只是逐渐逼近他们俩。亚德雷抓准空档,对着其中一头狼型凶魔扔出毒针,并趁着它退缩时举剑斩去,但一旁的石头人凶魔就在此时猛地挥拳而来。

交手了三次,石头人凶魔向后退去,隔了段距离牵制亚德雷。

看到凶魔的被动姿态,亚德雷意会到凶魔的目的是拖延自己,同时也理解了摩菈的意图,原来是与凶魔合作,引导并拆散六花勇者。

在黑暗之中,猛兽静悄悄地跑着。失去照明的摩菈看不清其动向,只剩萝萝妮亚手里宝石的微光,微微照出猛兽的身影。

“呜喵!”

韩斯嘶哮一声,压低的身子几乎贴着地表,以惊人的速度飞驰而去,双刀同时朝摩菈脚下挥砍,就像是要剪断她的脚踝。

挡不下来——摩菈纵身一跳,试图躲避剑击。韩斯一把剑插到地面煞住身子,并刺向空中的摩菈。柔韧异常的身段,以难以置信的姿势,发动难以置信的攻击。

“呜……!”

在空中的摩菈双手交叉,用铁甲接下那一击。虽说是女性,但摩菈的身体也并不轻盈,外加身上挂着铁甲与护铠,然而韩斯的一刺,轻易就击飞了摩菈。

韩斯像猫一般奔窜,毫不留情地追击。空中的摩菈对准了他,一双铁甲奋力砸下。宛如冲击波的声浪,把韩斯震慑得暂时却步,旁观的萝萝妮亚也不由得捂起耳朵。韩斯的追击,因此慢了半拍。

“喵哈!”

一着地,摩菈背向韩斯跑了出去,试着先腾出间距,重整自己的姿势。目前屈居被动防御的她,面对韩斯的猛攻,毫无出手机会。

想不到实力竟悬殊至此——摩菈好歹也是圣者,是拥神力战斗之人,不论臂力或运动能力,都远超越一般凡人。相较之下,韩斯照理说只是一介凡人。

“休想逃!”

铁甲勉强挡下追击。看来韩斯连调整间距的机会都不给她。

“呜喵!”

“……啊、呜……究、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萝萝妮亚紧追在来去倏忽的两人身后。

对芙雷米与恰姆使用过的药,如今派不上用场。在计划完成前,萝萝妮亚必须安然无恙地待到最后,若此时拿药对付韩斯,将会连带波及萝萝妮亚。

边抵挡韩斯的剑,摩菈只能无奈地以脚踢还击。韩斯以剑挡下踢腿,向后跳了一大步。就在两人距离腾开之际,萝萝妮亚举着鞭子介入其中。

“摩菈小姐、韩斯先生,请暂停!”

“喵,我不是叫你别碍事,你听不懂咪?”

韩斯露出猫儿特有的悚然微笑,释出就像是要连萝萝妮亚一同斩杀的狂气。

“大家有话好说。我们何不先等亚德来,再一起好好沟通呢?”

还真像萝萝妮亚的思考方式啊——摩菈心想。尽管有点对不住她,但摩菈并不能那样做。除了现在打倒韩斯,没其他方法可拯救宣妮菈。

“喵,你这次可真是安分哪,为何没像中午那样鬼吼鬼叫地攻过来?”

“这、这个……”

摩菈很清楚,那只是为了激发战意的某种仪式。萝萝妮亚基本上是个胆小的少女,要是没透过那激进的仪式,是战斗不了的。

“算啦,那种事无关紧要。我正玩到兴头上,你就别来捣乱了。”

“玩到兴头上……?”

“我这人啊,向来是见到高手就想宰。和睦共处虽然也不赖,但我最爱的还是较量厮杀呀。”

萝萝妮亚退了一步,似乎是怕了韩斯。

“……萝萝妮亚,你退下吧。这家伙已经嗜杀到有点儿偏离人道了。”摩菈架起双拳。萝萝妮亚虽然不发一语,但眼色里蕴含的已不是信赖,而是疑念。

“韩斯!放马过来吧!”

“喵哈哈哈,你就算求我收手,我也停不住了!”

韩斯腾空一跃。摩菈潜下身子缩起身躯,双臂交叠在面前,拼命挡下此起彼落的猛攻。

五头凶魔个个都是强敌。亚德雷解决了一头,葛道夫解决了包括石头人的其余四头。

“亚德雷,你怎么打算?”在确定敌人全断了气,葛道夫开口了。

山的东边依稀传来金属碰撞声。那并不是与凶魔战斗的声音,而是摩菈在跟韩斯战斗。摩菈欺骗大家一事,至此可说是清楚无疑了。

亚德雷正想着要不要去帮韩斯与萝萝妮亚,但随即改变了主意。

“那里不要紧的,凭韩斯一定能够摆平。虽然他跟我这地表最强的男人有毫厘之差,但也算是功夫了得的人。”

“那么……”

亚德雷连听他回话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径自跑了起来。

现在亚德雷最担心的,是不见踪影的芙雷米与恰姆。他翻过手,看着手背上的纹章。花瓣依旧一枚不缺,六花勇者全都还活着。

他的目的地是【永恒蓓蕾】。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线索想必就在那儿了。

“……第七人是摩菈。但为何她直到现在才开始行动?”

亚德雷边奔跑,边回想摩菈过去的言行。她过去的确有点可疑,但若以一个敌人来看,她那些行动未免太过费解。

跑着跑着,亚德雷终于抵达【永恒蓓蕾】。一踏进洞窟,他立刻发现倒地的芙雷米与恰姆。

“你们还好吧……”

被抱起的芙雷米发出轻声并微微睁眼,看来她只是被人弄昏了。

“不必担心……我没事的。”

芙雷米起身捡起枪。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我被摩菈袭击而昏了过去,一醒来就已经在这儿了。至于她为何要袭击,为何不杀了我,这我完全不清楚。”

“……她也一样没事。”葛道夫去看了恰姆的安危,而看来她也只是睡着了,并没受到什么重创。

“葛道夫,晚点再替她包扎,我们先去追捕摩菈!”

亚德雷与芙雷米冲出洞窟,葛道夫亦抱起恰姆跟随在后。

仅三分钟的攻防,摩菈就痛切体会到这场战斗毫无胜算。

在获选为六花勇者前,摩菈习得了各式各样的术法,与圣者们共同研发了新的武器。然而行动如此快速又古怪莫测的敌人,是摩菈始料未及的。

如今她的身躯被砍得遍体鳞伤,血液从上臂动脉大量流失。先前落在腹侧的脚踢,踹断了她的肋骨,加上双脚也受到重创,跑起步来都变得踉踉跄跄。前额的出血渗入眼中,更让她连韩斯的身影都难以辨识。

“摩菈小姐,请您别再打了,这样下去是没有胜算的。”

萝萝妮亚说道,并打算凑上去,却被韩斯挡下。

“喵嘻,你到现在还站在她那边?”

“摩菈小姐真是第七人吗?不是吧?这一定是哪儿搞错了,所以请你们别再打了。”

“这可不成,我要在这儿解决掉她。”

“韩斯先生……”

“退下,我们俩的战斗还没结束呢。”摩菈染血的双眼瞪着萝萝妮亚,以满怀杀意的口气斥道。

“你也听见她说的了。接招呗!”

说完,韩斯冲了上去。摩菈双臂的铁甲举到面前,双肘紧贴侧腹,别下腰屈起膝,紧缩着身子向后方跳去。那是宛如龟形的防御架式。

“别想逃!”

韩斯的斩击,对准防御的破绽之处接连挥去。摩菈以最小限度的动作,熬过凄厉的攻势。她现在绝不能再受到任何的致命伤。

“呜!”

摩菈忍着剧痛,又往后方跳了一步。为了不被迂回至身后,她只能拼命地移动。伤痕累累的身子,早已失去一切反击力量。

“呜……呜呜……”

旁观战局的萝萝妮亚,束手无策地呆然而立。

韩斯出手慎重,不急不躁,慢慢等候摩菈体力耗尽。摩菈若想赢,只能抓准韩斯攻击的空当赌上一击,而她的盘算,韩斯早摸得一清二楚。

“唔喵,你也该投降了呗?”他甩起刀子。“但很遗憾,已经来不及了喵。我正在兴头上,没杀掉你之前是不会罢休的。”

说完,攻势再度发动。摩菈像乌龟一般护身,一味地抵挡攻击。她现在很着急,因为亚德雷与葛道夫恐怕已经察觉受骗,马上就会抵达这儿,届时自己将会被逮与被杀。

然而一出手就输了。韩斯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任何破绽。她现在能做的,就只有贯彻防御。

即使身在绝境,摩菈心却未死。拯救宣妮菈是失去一切的她,仅存的唯一心愿。要是连这都放弃,摩菈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想不到圣者这玩意儿还挺强韧的喵。要是再让你继续活着,我都要对自己的功夫失去自信了。”

韩斯的攻击变得更加沉重。摩菈感受得出,他打算做个了断。

剑刃掠过头顶,削去她的部分毛发与头皮。对着脚上砍去的剑刃,则让她失去平衡,屈膝跪下。接着,韩斯绕到她的身后。

就在此时,摩菈合上眼,靠着千里眼的能力环顾周遭,以捕捉韩斯由身后下手的那瞬间……

“呜喵喵!”

韩斯瞄准的,是摩菈后背正中央,肋骨稍下之处。那儿是肾脏的所在部位,也是人体的要害之一。刺客若要由身后确实杀掉对方,一定都是由肾脏下手。

但就在剑尖即将刺进的那一刻,摩菈身子一扭,剑尖也稍微偏离了要害。

“呜啊啊啊!”

伴随一声咆哮,摩菈靠剩余力气,撑起身躯朝着韩斯的剑尖顶去。剑刺进她的背,划破内脏的冰冷触感也随之传来。摩菈使出仅存余力,以紧绷的肌肉接下剑身,同时膝盖一蹬,用身子把刺在身上的剑顶了回去。

若反过来看,这动作就与挺身朝着利刃冲去无异。若是凡人的肉体,下场只有被刺穿而死。

“喵嘎!”

背后传来喀啦一声。以千里眼观察身后的摩菈,知道这是韩斯左手腕脱臼的声音。

摩菈靠着背部肌肉接下剑刃,韩斯没多久也松开了左手,摩菈就在同时回过身,一脚朝他脸上踢去。脚踢从摇摇欲坠的韩斯额前掠过,但下一秒,韩斯的身体晃荡了起来。看来摩菈使劲的一踢光是掠过,就夺走了他的平衡感。

摩菈眨眼间卸下铁甲,追向翻滚而逃的韩斯,指尖掐住他的麻布衫,硬是将他拉了回来。

“摩菈小姐!”萝萝妮亚喊道。

摩菈的掌心往韩斯胸口一拍,发出肋骨断裂声,韩斯的身子重重弹到地上。这一击拍中的是左胸;承受如此重击,心脏与意识顿时暂停。这是即使再怎么千锤百炼,也克服不了的。

摩菈拔出背后刺着的剑,扑到韩斯身上,剑刃抵着颈动脉并扎了下去。

“韩斯!萝萝妮亚!你们在哪儿?”

在夜色凄迷的山里,亚德雷奔跑在前,芙雷米、葛道夫与恢复意识的恰姆紧跟在后。

沿途不曾间断的金属撞击声,如今再也听不见了。韩斯直到刚才都还在战斗,如今却结束了。

亚德雷边跑边举着照明宝石,到处寻找韩斯。

“亚德雷!你看你的手背!”这时,芙雷米大喊。

“!”

一看,亚德雷这才发现,印在手背上的六花纹章,一枚花瓣正渐渐消褪。

油然而生的恐怖感染了全身,力量仿佛自双腿逐渐流失。花瓣的消失意味着,有六花勇者丧生了。

但死的究竟是谁?是韩斯、萝萝妮亚,还是摩菈?

“韩斯!萝萝妮亚!是谁死了吗?”亚德雷提高音量大喊。

这场胜负千钧一发。若当时没能闪开致命一刺,如今倒地的将会是摩菈。韩斯的胜算十拿九稳,摩菈这次只是走运遇上剩余的那一场——两人的实力差距,就是如此悬殊。

现在,战斗结束了。鲜血自韩斯的颈子泉涌而出,随后渐渐趋缓、干涸。摩菈手贴到韩斯的胸膛,摸不出下头应有的心跳。

“啊……啊啊……”

摩菈站了起来。被刺穿的内脏传来痛楚,一大口鲜血自她嘴里呕出。

萝萝妮亚来到韩斯身旁,颤抖的手摸着韩斯的颈子。

“萝萝妮亚,你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吧?”摩菈说道。“听清楚了,就照我当初教你的那样做。”

说完,摩菈踏着摇晃的步伐打算离开,却因双腿不听使唤而倒下。亚德雷等人的呼喊声,如今已近在咫尺。

“明白了吧,萝萝妮亚,务必照着我教你的那样做!”

说着,摩菈再次起身。下一秒,亚德雷等人自悬崖跳了上来。

“……亚德雷,看来你迟了一步。”摩菈背对着他们,平静地说道。

摩菈的战斗,一切的一切,全都到此结束了。宣妮菈的寄生虫如今应该已经消散。泰格狃不可能违背诺言,也没有违背的必要。

摩菈向他们承认自己下手杀了韩斯,以及自己就是第七人。说话的途中,摩菈的视线没从萝萝妮亚身上离开过。而萝萝妮亚拼命对韩斯施展治愈之术,对周遭简直视而未见。

“萝萝妮亚,这是怎么回事?”

“萝萝妮亚,你是跟韩斯一起行动的,当时你人在做什么?”

亚德雷与芙雷米接连问道,但萝萝妮亚一句也没回答。

这样就好——摩菈心想。她与【药】之圣者陶乐过去再三指导过她,使用治愈之术时,务必全神贯注。

恰姆逼近屈膝而跪的摩菈,挥出小小的拳头殴打摩菈、斥责摩菈,眼角泛出泪光。摩菈颇意外的是,恰姆竟然会为韩斯的事乱了方寸。她从来不晓得,原来恰姆对韩斯存有感情。

吾命休矣——摩菈觉得眼前一切,如今仿佛遥不可及,不禁感叹原来人之将死,面临的就是这般滋味吗。

“我并不愿这么做,不愿下这般毒手;我不想杀韩斯,不想杀任何人。”摩菈像是在交代遗言般缓缓道起。

“你说什么?”

“然而除了下手,我别无选择;实在是因为可行的方法全被封死,只剩杀掉韩斯一途。”

一滴泪水,自摩菈眼中流下。

“我想守护这世界,想与你们一同打倒凶魔,阻止魔神复活。”

“谁会相信你。”恰姆回道。

“至少,直到昨天为止……不,直到一小时前,我还是这么打算的。”

话才刚出口,恰姆揪起摩菈的前襟。

“少骗人了!”

恰姆的一双怒目,摩菈并没看见。她的视线就只是落在为韩斯治疗的萝萝妮亚身上。

“……萝萝妮亚,光输送血液是不行的,那样血液很快就会混浊。你得把流出的血给输回去。”

“阿姨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把头转过来好吗?”恰姆往摩菈脸上掴了几下,但摩菈的眼珠子依然没从萝萝妮亚身上转开。

“你在做什么,这样血根本不够。萝萝妮亚,你难道忘了我之前怎么教的吗!”

被摩菈一斥,萝萝妮亚有了反应。

“好、好的。血……我得收集韩斯先生的血……”

她单手贴着地表,接着集中精神。

“同时使用两种法术并不容易,但现在的你,一定能办得到!”

摸着染血的地面,萝萝妮亚反覆深呼吸。

“你在做什么呀,萝萝妮亚。把头转过来,恰姆也有事情要问你喔。”

“来不及了,萝萝妮亚。他已经没了心跳,血也都流光了。”不只恰姆,一旁的芙雷米也接着说了。

“……手腕……应该没办法。”萝萝妮亚念念有词。精神集中在法术上的她,声音听起来就如梦呓般。

“手腕?你在说什么?”

“脱臼的手腕……跟折断的肋骨……我没办法治疗。”

“什么意思?”

“但是其他部分,我一定治得好的!”萝萝妮亚望着地面喊道。

“治得好?这不可能好得了的!”

“不,他一定治得好!他只不过是心脏停止,血全部流干而已!”

萝萝妮亚一喊,手掌发出光芒,渗进地面的血液被吸了起来,化为球体环绕在萝萝妮亚的手上。

“不可以直接输回去!你得先除去杂质!”

“好的!”

血球开始扭曲变形,从中流出混了泥沙的液体。

“韩斯先生!快快活过来吧!”

萝萝妮亚一喊,血液渐渐流进韩斯颈子的刀伤之处,原先惨白的身躯,渐渐恢复了血色。

萝萝妮亚从最初一直操纵着韩斯体内仅存的血液,让它在肺与脑之间循环,并调整血液里的成分,让韩斯即使心脏停了,脑也不至于缺氧死亡。

萝萝妮亚曾多次担任【药】之圣者陶乐的手术助手,这招正是由那些手术当中学习并完成的。至于将失血汇集并送回体内,则是摩菈以自身为试验品,让萝萝妮亚练习而来的成果。

“接下来……只要让心脏跳动……”

萝萝妮亚左手压着伤口,右手贴到心脏部位,试着操纵血液让停止的心脏重新跳动。这招是摩菈拜托寿命将尽,只剩数日可活的老人,让他在死前当萝萝妮亚的试验品。

“难不成……他真的还有救?”

韩斯心脏停跳的瞬间,纹章的花瓣确实消失了一瓣。既然众神判定韩斯已死,【语言】之神应该也要求泰格狃履约除去寄生虫,宣妮菈此刻应该已平安无事。

泰格狃当初要求摩菈杀掉六花勇者,并没有禁止摩菈救活六花勇者。

见到萝萝妮亚的头一眼,摩菈就看出她的才能世间罕有,只要假以时日,也许连起死回生之术都能习得。

计划最困难的部分,在于如何让韩斯死后还能活得回来。萝萝妮亚的能力终究只是操纵血液,若韩斯断了颈子或头骨,或内脏受了重创,可就再也救不活了。

“萝萝妮亚,有什么我们能帮的吗?”看懂萝萝妮亚在做些什么的亚德雷,来到一旁并问道。

“呼吸……得让他恢复呼吸……”

“人工呼吸是吗,交给我来吧。我也是……略懂医术的。”

于是亚德雷坐到韩斯身旁,往他嘴里吹气。萝萝妮亚忙着循环血液,一边帮他脖子上的伤口止血。

“不会吧……他活过来了?”恰姆惊讶地问道。

也难怪她不相信了,毕竟成功让死者复苏的圣者,萝萝妮亚恐怕是史上头一个——这可是连陶乐都不曾办到的。

“……噗哈!”

韩斯呕了一口血,捂着胸口没完没了地咳了起来。萝萝妮亚轻拍着他的背,亚德雷则擦了擦沾血的嘴角。

“喵~~~!喵~~~!呜喵~~~!”

咳嗽一停,韩斯捂着脖子嚷了起来,似乎很是混乱。然而前不久他还是死的,这反应也算情有可原吧。

“……亚德雷,让我看看你的纹章。”摩菈说道。于是亚德雷翻过手瞧了瞧,接着反手转向摩菈。

上头纹章的六枚花瓣,如今的确一枚不缺。

看来成功了——摩菈总算松了口气。这真是段漫长又艰险的挑战。

芙雷米与恰姆是杀不得的。芙雷米有一半是凶魔,身体结构也许跟常人不同,复活很有可能失败。而对恰姆来说,死而复生的沉重负荷,以她娇小的身躯恐怕难以承受。能下手的对象,就只有亚德雷、韩斯、葛道夫三者之一。

“摩菈,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是吗?”亚德雷说了。“你必须杀掉韩斯,同时又不能让他死。我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摩菈点了点头。

“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听摩菈这么说,大家决定先回【永恒蓓蕾】。韩斯搭着亚德雷的肩膀,葛道夫则架着摩菈。

“真是一点都搞不懂。”走在最后的恰姆嘀咕着,而亚德雷也有同感。

回到【永恒蓓蕾】,大家先为韩斯处理伤势。亚德雷帮他扳回脱臼的手腕,固定折断的肋骨。萝萝妮亚为他促进全身血液循环,以防后遗症发生。

亚德雷交代芙雷米,要她也替摩菈包扎。芙雷米只好挂着一副五味杂陈的表情,替摩菈缝伤敷药。

“你觉得怎样,韩斯?”

“……浑身麻木到根本无法随心所欲地动呀。”韩斯苦着一张脸。

接受包扎的摩菈屈膝在地,双手绕到背后。

“摩菈,换你从实招来了。”亚德雷转头向着她。

“当然。我现在已经没任何必要再隐瞒了。”

于是,跪在众人之中的她,开始道起真相:与泰格狃的密约、培养萝萝妮亚的理由、非得在两天之内杀掉一名六花的原因,以及自己就是第七人的事实。

亚德雷默默听完摩菈的话,从腰间小袋里掏出丘陵上发现的那东西,仔细端详了一番。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心里嘀咕着。

“……我把我知道的全说出来了。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你们赏我个痛快吧。”最后,摩菈为漫长的自白画下句点。一时之间,众人不发一语。

“关于公主,你什么也……不知道吗?”

葛道夫率先打破沉默。摩菈点了点头。

“泰格狃没提过任何与娜榭塔妮亚有关的事,我当时也没多余心思去注意她。”

“是吗。所以公主……”

葛道夫欲言又止,说着说着又回归沉默。

“这有点伤脑筋耶。恰姆本来想杀掉阿姨的,不过现在又有点同情了。”恰姆说道。

“真的打算杀摩菈小姐吗……”换萝萝妮亚开口了。“但是既然家人被绑架,这应该算情有可原吧?何况韩斯先生也活过来了。”

“是呀,我还真是悲喜交加呀喵。”韩斯难得闹起脾气。

“……你不是自作主张接受挑战而败的吗?这叫自作自受。”芙雷米没好气地回了句。

但摩菈接着说了。

“萝萝妮亚,要是再留我一条生路,就未免太天真了。”

“摩菈小姐……”

“这次被杀的人,不见得一定活得过来,就算成功复活了,也极可能留下重度后遗症。我可是明白一切风险,而对韩斯下手的。”

萝萝妮亚陷入沉默。

“结果好坏姑且不论,我确实背叛了你们,我们必须就此划清界限才行。何况……我也不想背负背叛世界的污名,继续苟且偷生。”

“那么虽然很遗憾,不过看来也没办法啰。”恰姆抓了抓头。

“摩菈的话不可尽信,我们还是该杀掉她。”

“可是……”

正当众人讨论不休,亚德雷开口了。

“呃,这个嘛,从哪里说起才好。”

“怎么了啦?对了,亚德雷你今晚好像什么事也没做嘛。”

恰姆挖苦了一句,但亚德雷不以为意。

“我先从结论说起好了,你们冷静地听着。”

“……?”

大家全都一脸纳闷。亚德雷平静、笃定地说了。

“摩菈她,并不是第七人。”

果不其然,六人张口结舌,愣愣地望着亚德雷。

“亚德雷啊,我不懂你所说的。我不只在泰格狃的胁迫下杀了你的伙伴,身为第七人的证据也是一应俱全啊。”摩菈率先反驳。

“你难道没听懂刚刚的话吗?摩菈都承认自己是第七人了。”芙雷米接着说了。

“亚德……抱歉,这听起来未免太没道理了。”连萝萝妮亚也与她们口径一致,至于其他成员,也全都不相信。

看来这下可有得解释了——亚德雷暗想。

“首先,摩菈并没有背叛我们吧?她尽了自己所能,保全我们大家,也尽了全力挑战泰格狃。既然拥有打败魔神,守护世界的意志,她怎么可能会是叛徒呢?”

“你说得没错。但就算她不是叛徒,却一样是第七人。”

“我们没任何证据。”亚德雷一口断定,芙雷米则诧异地看着他。

“关于第七枚纹章的诞生始末,以及第七人是如何选出来的,这些我们一概不知。你们冷静想想,摩菈身为第七人的证据若追根究底,岂不是全部来自泰格狃吗?”

“来自泰格狃正是重点所在,因为泰格狃是不可能对我撒谎的。”

“泰格狃不会撒谎,这想法本身才是圈套。”

“……此话怎讲?”

“泰格狃的目的毫无疑问,是让摩菈杀掉六花勇者,也晓得摩菈绝不会弃女儿于不顾。但那家伙其实暗地里又设了另一个圈套,也就是让摩菈误认自己是第七人。”

惊人的见解,令摩菈为之屏息。

“把真正的勇者栽赃为第七人,这诡计谁都料想得到。但是让真正的勇者误以为自己是第七人,这可就没人想得到了。毕竟谁都不会认为,自称第七人的家伙竟然会是真货。泰格狃实在有两下子,这招真是妙到连我都想称赞几句。”

亚德雷笑道,接着继续说了。

“摩菈,听你之前说过的,就算跟【语言】圣者发了誓,也并不代表从此不能撒谎对吧?【语言】圣者能做的,就只是让撒谎的人付出当时决定的代价。”

摩菈点了点头。

“那么事情真是再简单不过了。三年前,泰格狃向【语言】圣者发誓不得撒谎,表面上是为了让摩菈接受谈判,但其实另一个目的,是为了让摩菈误以为泰格狃从此不会撒谎。”

“……”

“摩菈坚信泰格狃撒不了谎,而泰格狃则撒了谎,说摩菈是第七人,摩菈也真的就相信了。事情是不是很简单?”

“慢着,你真以为我不曾怀疑泰格狃吗?”摩菈说了。“我也曾想过泰格狃会不会欺骗我,然而【语言】圣者的力量是绝对的,没有人能够规避,甚至就连【语言】圣者自己也解除不了。”

“也就是说,就连【语言】圣者的力量也影响不了泰格狃?不可能的,若真是这样,泰格狃就真的是不死之身了。”芙雷米说了。

“世上才没有什么不死之身,顶多只有魔神能算得上。我对圣者的力量虽然不太清楚,但要抵消【语言】圣者的力量,应该是办不到的。”

“那么究竟是怎样?难不成泰格狃真的为了撒这谎而死去了吗?”

“……”

该如何说明呢——亚德雷思考了一会儿。

“听说它宣称摩菈是第七人,随后就潜进水母凶魔的体内是吧?我猜那并不是为了逃走,而是为了隐瞒自己的死。它当时已经照【语言】圣者面前发过的誓,付出撒谎的代价死去了。”

但摩菈摇摇头。

“……不可能,它可是凶魔的巨头,要是死了,凶魔们将会失去领导而化为一盘散沙。它不可能为了一个小谎而死。”

“泰格狃并没有死,否则它的手下现在应该会乱成一团。泰格狃肯定还活在世上。”

“先冷静点,听我从头说起。”

亚德雷顿了顿,整理事情的来龙去脉,想着该从何说起。

“之前那头与我们战斗的,拥有三根翅膀的蜥蜴型凶魔,我们一直认为它是泰格狃,但其实它并不是。”

“……什么意思?”

“我在丘陵上发现了泰格狃的真面目,接着就来说明这件事。我们……我跟芙雷米还有萝萝妮亚,今天一整天都在讨论泰格狃的谜团。”

“是。”

“我们绞尽脑汁,思考为何圣者之钉对泰格狃无效,得到的结论是,泰格狃的能力并没办法抵御圣者之毒。”

亚德雷谈起萝萝妮亚的分析,以泰格狃无法抵消圣者之毒的理由。

“既然如此,想必是有其他凶魔或圣者帮助了泰格狃,但要有怎样的能力,才能抵御圣者之毒?是解毒能力吗?还是替身能力?从艾特洛·史派克那儿继承了一切知识的我,加上曾是凶魔一员的芙雷米,两人怎么想也想不出拥有这种能力的凶魔。”

“那么……”

“所以难道是圣者吗?这也不对。我回到泰格狃当初伏击我们的丘陵底下探索,但并没发现人类的踪迹,可见抵御毒素的不是圣者之力。到这里,我本来束手无策,差点打算放弃了。”“那些辛苦过程就免了,你还是说结论就好呗。”

“但是葛道夫的行动,偶然给了我一大提示。”

亚德雷说起葛道夫在地下坑道刑求凶魔的事。

“让我感到不对劲的,是凶魔的那句话:‘要是有泰格狃大人的力量,像我这般货色,根本不成问题’。”

“这句话怎么了吗?”

“不觉得这句的讲法很别扭吗?照理说应该是‘要是有泰格狃大人在’才对吧?为何它特别提到泰格狃的力量?由这句话可以推断出,泰格狃有赋予其他凶魔力量的能力。”

“……我从来没听过这种能力。”芙雷米说了。

“我倒是晓得有一头凶魔拥有这种能力。七百年前在六花大战里登场的史上最强凶魔:魔王卓孚雷,大家起码听过这名字吧?”

除了芙雷米,众人一齐点了点头。

“文献里称卓孚雷为支配种凶魔,其能力就是分出部分肉体,借此增强其他凶魔的力量,并完全控制其肉体,随心所欲地操纵。”

“确实是有过这样的记载……”摩菈说道。

“然后我发现支配种的力量,其实能抵消圣者之毒。”

“什、什么意思?”萝萝妮亚问道。

“你们回想一下圣者之毒的作用机制吧,首先对方会精神错乱,全身被剧痛折腾得无法正常思考,接着会彻底丧失平衡感,变得动弹不得,外加产生幻觉与记忆障碍,最后在五至十五日内死去。说穿了,圣者之毒就等于人类所谓的神经毒,是破坏脑与运动中枢的毒素。”

听到这儿,芙雷米霎地抬起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但要是中了圣者之毒的是被支配种操纵的凶魔呢?它本来失去自我意识,只是个活傀儡,乍看之下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好像圣者之毒无效一般。”

“不会吧……”

“泰格狃它……不对,应该说我们以为是泰格狃的那头三翅凶魔,其实是被支配种操纵的。真正的泰格狃,是在幕后操纵三翅凶魔的那头凶魔。”

“但你突然搬出这理论,我们也很难相信呀喵。”韩斯质疑似的歪着头。

“慢着,你有证据吗?若长了三只翅膀的并不是真正的泰格狃,那么真货又在哪里呢?”芙雷米说了。“我从前一直认为它就是泰格狃,即使如今回想起来,也不觉得那是被人操纵的傀儡。”

“你没发现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泰格狃从一开始就视你为弃子,刻意对你隐瞒真面目。”

“那么真正的泰格狃,又是什么角色?”

亚德雷环视周遭。当初一起到丘陵的三人,似乎都已经理解了。

“你们看看这个。”

亚德雷从腰间小袋掏出满是沙子的那东西。那是四人在遇袭的丘陵上找了许久,最后被葛道夫偶然发现。

“这沙尘是?”芙雷米问道。

“原来是这咪回事喵,真教人难以置信。当初听你说在找这玩意儿,我还以为你摔坏了脑袋哩。”

“这是泰格狃吃剩的无花果残片。”

亚德雷记得很清楚,当初与泰格狃对战时,见到它突然掏出这无花果,并且在吃无花果时,掉了这一小块残片。

“芙雷米,关于支配种凶魔如何控制其他凶魔,你还记得我们先前提过的吗?”

“记得。”

“支配种凶魔会分送部分肉体给其他凶魔,并借此行使能力。简单说,就是拿自己的肉体给其他凶魔吃。”

“难不成……”

“这颗并不是普通的无花果,而是凶魔。”

说完,亚德雷又从腰间小袋掏出检验凶魔分泌物的药。一喷上无花果残片,那立刻化为橙色。

“三翅凶魔拿的那颗无花果,才是真正的泰格狃。”

“……真难以置信。”

“摩菈,你记不记得当初跟泰格狃谈判时,它有没有吃过这种无花果?”

“抱歉,这我实在记不得了。不过回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芙雷米,你跟泰格狃谈话时,有没有看过它吃无花果?”

“我记得一清二楚,它的确是常常吃,但我当时根本没放在心上。”

听了两人的回答,亚德雷满意地点了点头。

“泰格狃一直对芙雷米隐瞒自己的真面目。装出一副大胃王的模样,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吃无花果的不自然;之所以没告诉你魔王卓孚雷的事,则是因为不想让你知道支配种的存在。”

“……这样一来,的确是解释得通……”

“大家还记得吗?跟泰格狃对决时,它突然从胸前嘴里掏无花果出来吃,接着战斗力忽然就提升了。那并不是因为它使出真本事,而是支配种凶魔强化其他凶魔的能力发挥了作用。”亚德雷望着手里沾满沙子的无花果残片。

“就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一直以为凶魔至少会有人类那么高大,一定有着恐怖外貌,但凶魔本来就是千变万化,就算有无花果型凶魔,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推论,你确定是真的吗?”

“我无法肯定这就是正解,也无法否定其他可能性——也许世上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凶魔或能力。但目前拥有的一切线索,跟这个结论都不起冲突。”

亚德雷面向摩菈。

“说到这儿,大家应该也明白,泰格狃是如何欺骗摩菈的吧?”

“……明白。”

三年前,泰格狃向摩菈发誓要是撒了谎,愿以命核破碎为代价,但那指的并不是泰格狃的命核,而是三翅凶魔的。

“三只凶魔充其量,只是泰格狃本尊操纵的道具,是颗用完就丢的弃子;它打从一开始就是以毁约为前提,向【语言】圣者发誓的。”

摩菈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思考似乎跟不上急转直下的事态。

“所以为何摩菈不会是第七人,我还需要再解释吗?既然泰格狃特地撒谎设局,让摩菈误以为自己是第七人,那么摩菈当然不会是第七人了。”

“这恰姆看得出来,用不着你特地解释啦。”恰姆嘟起嘴说道。

“所以我……并不是第七人?”依旧跪着的摩菈怔怔地说道。“像我这样的人……竟然是真正的六花勇者?实在无法置信,这一切……是真的吗?”

“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肯定这就是真相了。”

说完,亚德雷手伸向摩菈。

“来吧,快点站起来,你不只有女儿,还有全世界得守护啊。”

摩菈停了半晌,伸手握住了亚德雷。

这次能看破泰格狃的圈套,有一半是基于偶然。若亚德雷没发现泰格狃体内暗藏玄机,或是破解谜团时半途而废,恐怕就找不出真相,身为真正六花勇者的摩菈,也将死于误会之下。

但即使来自偶然,胜利就是胜利。

同一时刻,万天神殿的医疗所聚了一大票人:摩菈的丈夫刚纳·切斯特、摩菈的年迈父母、【盐】之圣者崴纶、【语言】圣者玛姆安娜、【火】之圣者琳利尔、在万天神殿工作的政务官、从【山】之神殿赶来的众修女,以及侍奉摩菈的专属女佣。

医疗所本来就不大,不但容不下这么多人,甚至连走廊都被塞满了。

“……还没好吗,真他妈的急死人了。”【盐】之圣者崴纶,急得嘴里念念有词。

“摩菈……我相信你办得到。”刚纳就坐在房间一角,双手叉胸并垂着头。

约三十分钟前,宣妮菈忽然说她胸口微疼,刚纳一看之下,发现蜈蚣状的瘀痕消失了。这代表寄生虫死了,还是异变的前兆——不明白的刚纳立刻将陶乐找来。崴纶与万天神殿的众人听闻,也全都赶了过来。

陶乐自医务室内现身,众人的视线这下全汇集到她身上。她直直来到刚纳面前,牵起并紧握他的手。

“寄生虫消失了,宣妮菈她平安获救了。”

“干得好啊头头!”崴纶举拳高呼,冲向陶乐抱了上去。在场众人也兴高采烈地欢呼,彼此握手拥抱,甚至还有人跳上桌子,挥舞着脱下的上衣。

“混账凶魔看见了没!这才是我们的头头!”

崴纶放开陶乐后,不分青红皂白见谁就抱,异于常人的臂力,把大家抱得哀声连连。

“但是这没问题吗?她会不会是杀了哪个六花……”玛姆安娜不太放心似的说道。

“这怎么可能!头头一定是宰了那个大混账啦!”

在陶乐助手的牵领下,宣妮菈出了医务室来到外头,却被等候室里的喧闹吓着了。刚纳走向宣妮菈,将她高高抱起,自己却流下男儿泪,仿佛过去憋着的苦楚,也跟着倾泻而出。

“好,喝酒吧!今日不喝更待何时!我这就去拿我的珍藏来。”崴纶手勾到玛姆安娜肩上。

“现在庆祝也太早了吧,她们根本还没打倒魔神呢。”

“提前庆祝嘛!祝六花勇者一路顺风!头头、萝萝妮亚、恰姆、公主、葛道夫,那个叫什么的小子……对,卑鄙战士亚德雷,愿他们大家百战百胜!”

他们当然不晓得,宣妮菈之所以得救,并不是因为泰格狃被打倒,而是因为当初泰格狃承诺过,一旦对摩菈撒谎,宣妮菈就会同时获释。

并且,他们也不晓得魔哭领发生的战斗,不晓得行事低调的韩斯获选为六花一事,更没人晓得芙雷米这个名字。

东边的天空泛起红晕,在魔哭领的第一个早晨即将到来。负责守卫的亚德雷,一时对着早霞望得出神。

在韩斯与摩菈伤愈前,大家决定暂时待在【永恒蓓蕾】,而他们今晚想必就能动了。队伍里有两名带治愈能力的圣者,让大家即使受点伤也无须担心,可真是值得庆幸的事。

【永恒蓓蕾】外以及周边山地如今也是一片寂静,看不到凶魔或泰格狃的身影。也因此,除了亚德雷,其他人都各随己意休息去了。

“……我说,亚德雷,”摩菈开口了。“我真的能再与你们一同继续前进吗?”

亚德雷什么也没回应。如今的摩菈闷闷不乐,既没有活命的喜悦,女儿得救时的欢欣也早已褪去。她被敌人欺骗,杀了自己的一名伙伴,深知下手对象很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阿姨,恰姆本来以为这次绝对饶不了你了。”恰姆代为回答。“阿姨到底还要被骗几次?这么喜欢被骗吗?到底有没有志气呀?”

就别再刺激她了——亚德雷心想。摩菈望着地面,模样垂头丧气。

“韩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亚德雷于是问了。韩斯身为最大受害者,是该拥有优先决定权。

“喵,我知道接下来大家还是得一同前进……但这想来可真不是滋味。”

也难怪了——亚德雷心想。

“等一切结束,就杀了我吧。这次欠下的债非还不可。”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韩斯手掩在嘴边,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要还的话当然是用钱来还!听说万天神殿很有钱是呗?到时我要去你们金库掏金掏到见底为止。喵嘻嘻嘻嘻。”

“……你这样就满意了吗?”亚德雷忍不住插嘴。

“没钱可是万万不能呀。我这人向来追求活得有趣,活得与众不同,可惜每一样都要有钱才能搞定。”

这点要求当然不成问题——摩菈点了个头,韩斯却忽然板起面孔。

“摩菈,接下来可不容你再搞砸了。哪怕是付出生命,也非得打败魔神不可。你的脑袋就是为此留在脖子上的,你可要记得这点。”

“我明白。我一定会赢,就算牺牲生命也会守护这世界。”

看韩斯似乎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亚德雷回头看着萝萝妮亚。某方面来说,她也算是这次的受害者。

“摩菈小姐……”

萝萝妮亚过去想必很信任摩菈,而在知晓摩菈之所以提拔自己,只是为了杀害六花勇者,如今的她心境如何,亚德雷无从思量。

“我虽然觉得无法谅解,却又觉得这是救宣妮菈的不得已手段……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摩菈什么也没说,只是垂头向地。

“……但我还是想说一句,谢谢您这些日子的栽培。”

“萝萝妮亚,抱歉了,并且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她们的视线没有交集,因为两人都还没理清情绪。

“我忽然想问个不相干的,你们不介意呗?”韩斯无视气氛凝重,以快活的口吻问道。

“韩斯,什么事?”

“我死掉的时候,六花纹章怎么了吗?”

“……啊。”恰姆想起当时的情境。“恰姆有看到,亚德雷的纹章少了一枚花瓣。”

“那这岂不就证明我是真货了喵?因为只有六花勇者死去,花瓣才会少掉一枚呗?”

“好像是吧。也就是说猫先生是正牌的勇者啰?”恰姆微倾着头。

“这没办法证明什么的。也许第七人死亡时,也会像真货那样少掉一枚花瓣。关于第七人所持纹章拥有的特性,我们目前依旧一无所知。”

“喵……”

“要是有谁死了,纹章花瓣却没消失,那么那人肯定是第七人,然而要是死亡时纹章也同时消失,并不代表那人就是真货。所以很遗憾,目前无法断定韩斯是真货。”

“喵,还真复杂呀,想得我头皮都痒起来咧。”韩斯手往头上抓了抓。

“第七人,是吗……”亚德雷边嘀咕,边望着正在讨论的伙伴们,脑海里浮现一个疑问。泰格狃除了误导真正的六花勇者,让摩菈误以为自己是第七人,会不会同时又进行了逆向操作,让第七人误以为自己是真货呢?

不管是雾幻结界之战,还是咯血谷之战,第七人明明有许多杀死六花勇者的机会,却都没有趁机行动。也许第七人目前,根本还不晓得自己第七人的身份。

若真是这样,那么所谓的第七人,究竟是什么呢?

一场战役结束了,第七人这个最大的谜团,却依旧遍寻不着线索。状况如今更加混沌,谜团也益发深邃。

山岳另一头的西边方向,有座蓊郁的森林。那是从前持花圣者失去左手指的地方,名为斩指森。

三十多头凶魔如今聚集在那儿。在群体的中央,有头凶魔正看着书,它外观貌似巨大野人,却带着一颗乌鸦的头。

“这副身体可真难使啊,看来过阵子得再找副好点儿的。”

嘀咕着的它,腿上摆了颗无花果。

“嗨,早啊。”

野人向着空中说道,一头鸟型凶魔就在这时由天而降,停在野人凶魔的肩膀上,对它说了些什么。

没多久,野人凶魔合起书,沉吟了半晌。

“这回报真教人难以置信,想不到那七人竟然全都活着。”说完,野人凶魔拿起腿上的无花果吃了起来。

“难不成摩菈失败了?她谁也没杀掉吗?”

“并不是这样,泰格狃大人。摩菈确实杀了韩斯,但是在那之后,萝萝妮亚又将死去的韩斯救活了。”

“被她耍了!”野人凶魔——泰格狃的新肉体伸手往大腿一拍。“原来如此,这就是她培育萝萝妮亚的目的吗!先杀掉再将其复生……真亏她如此异想天开。想不到在最后的关头,竟然被摩菈反将了一军。”

泰格狃站起来,在周遭踱着步。

“摩菈并非第七人之事,似乎也被看穿了。”

“这又是被谁察觉的呢。是芙雷米吗……不对,看来应该是亚德雷吧。”

名为泰格狃的凶魔望着森林深处。好几头凶魔正忙着将东西深埋入地,原来那是先前与亚德雷等人交手的,那头三翅凶魔的尸体。

“……一败涂地啊。既然计中计全都被破解,除了这句别无其他形容了。对于他们的奋战,我们就献上最真诚的赞美吧。”

它的话里没有焦虑,听不出计谋被识破的愤怒,也听不出危机感;不但如此,里头甚至流露出些许喜悦,仿佛对六花勇者的胜利与有荣焉。

“也罢,该进行下一场游戏了。已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泰格狃大人,请下达指示。”鸟型凶魔说道。泰格狃笑着回答。

“去通知第七人,要他先别轻举妄动,也别暴露真面目,继续潜伏在里头。”

于是,鸟型凶魔振翅向东飞去。泰格狃一边目送它离开,一边低吟。

“看来六花勇者还能继续取悦我。那么接下来,该怎么玩这场游戏才好呢?”

终章 统帅者

魔哭领西北端有座以天然岩石堆砌而成的要塞,外观既粗糙又原始。然而它的庞大与坚牢,却不逊于大陆上任何一座城。

要塞的壁垒上站着一头狮子,它披着银鬃,身穿银铠,是头直立步行的凶魔。凶魔手里拿了把仅以黑曜石削切而成,别无其他装饰的粗犷石剑,以之代替拐杖拄在地面。

“……卡尔癸克大人。”

有人类般大的蝶形凶魔飘然而降,向狮子凶魔说道。卡尔癸克——它正是凶魔三巨头之一,被称颂为当代最强凶魔。

“六花勇者与泰格狃交手了,而首战看来是六花勇者获胜,泰格狃则失去超过两百名手下并败退而归。”

“这毋须报告。”泰格狃说了。“该报告的只有两件事:泰格狃死了,或是泰格狃打败六花勇者。”

“遵命。”

泰格狃仰起不悦的面容,向东望着朝阳升起的天空。

“泰格狃不值得任何期待,那家伙的失败是必然的。”

“……是。”

“战斗是灵魂间的激荡。唯有视死如归,将生命置之度外,一心一意挑战敌人,如此才能获得胜利。”

看着东边的卡尔癸克眼中怒火蕴聚,它的口中喷出红黑色蒸汽,浑身泛起薄雾。

“只会想着如何窝囊地苟活下去,竟还妄想凭侥悻获胜;泰格狃一切所为,就跟窃贼没有两样。”

一旁蝶形凶魔的鳞粉被烧焦,迸出的火星散落四周。卡尔癸克望着东边,继续说了下去。

“不对,像那样珍惜己命,却满不在乎地牺牲同胞,泰格狃根本是比窃贼不如的邪门歪道。两百年前的那一天,我早该杀了它的!”

那怒火针对的并不是六花勇者,而是处于同一阵线的泰格狃。

“……能打倒六花勇者的将会是我,以及我亲爱的子嗣们,绝不是泰格狃这种货色。”

说完,面向东边的泰格狃,依旧望着那片天空。

魔哭领北端,有几头凶魔正望着海面。

浅滩里到处立着如长枪般的锐利岩石,上头不断冒着数百度的蒸汽。这是凶魔耗费数百年光阴而造就的屏障,不只船只靠不了岸,人类也不可能游得过来。

在这热气氤氲的海面上,凶魔正寻找着什么。

“……在那儿!”其中一头凶魔,发现海中漂荡的人影。

这头凶魔身形极小,只有家犬般大,披着一身柔顺的毛,镶着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子,再配上大大的耳朵与尾巴,不可思议的外观让人有些分不清它究竟是狗、老鼠还是松鼠。而长在头上的角与其说是骇人,可爱的成分或许还要更多一些。

凶魔开口呼唤那人影。

“娜榭塔妮亚,在这里!再往右前进个十五公尺,就笔直朝陆地前进!”

人影……娜榭塔妮亚摆动手脚,迟钝地游了起来。她的盔甲、剑与鞋子全扔光了,只剩贴身衣物还穿在身上。

岩柱里有部分没喷出滚热蒸汽,只冒着稀薄的水蒸气,娜榭塔妮亚就沿着那缝隙游上海岸。

“你没事吧,娜榭塔妮亚?”

先前的可爱凶魔奔至半裸的娜榭塔妮亚身旁,随侍的凶魔们也拿出毛毯裹住娜榭塔妮亚。“德兹……”娜榭塔妮亚呼唤凶魔的名字。外观讨喜的凶魔正是凶魔三大巨头之一——叛徒德兹。

“抱歉,我输掉了,不但没歼灭他们,甚至连一个都没打倒。”

“这我知道。现在先别管那个,你快擦干身子,等差不多了就回秘密基地去吧。这一带有泰格狃的手下监视,不宜继续逗留。”

凶魔们抱起娜榭塔妮亚,由海岸前往森林。德兹走在最前头,边提防周遭边前进。

娜榭塔妮亚剧烈咳嗽,失温的身子发出颤抖。

“你那儿怎么样了?”

“谈判失败了,卡尔癸克根本连听都不愿听我说。”

“……”

听了这坏消息,娜榭塔妮亚合起眼。

“……难不成,我们就到此为止了吗?”

听了这句话,德兹站住了。它的短腿稳踏地面,挺到娜榭塔妮亚的面前。

“你刚刚说了什么?再说一次看看。”

“可是,德兹……”

德兹的身子迸出蓝白色火花,窜出的电光,把周遭的草也烧了。

“难道你打算就此放弃吗?打算把为了理想而牺牲的同志心愿遗忘吗?要是下了黄泉,你打算怎么向死去的同志交代?”

“……对不起,你说得没错,我们并没有到此结束。”

这就对了——德兹闭起眼,以点头示意。

“……一点也没错。快回秘密基地吧,我们已经准备了温热的食物与衣服。”

娜榭塔妮亚等人压低脚步声,在森林里慎重前进。

“泰格狃应该设下了什么圈套,但六花勇者也不至于轻易输掉。只要在他们交手时乘虚而入,一定能开出道路的。”

“没错,就是这股干劲。让我们一起心怀希望吧。”

德兹望着前方,语气里充满决心。

“最终胜利的不会是卡尔癸克,也不会是六花勇者。胜利将属于我们,世界正冀望着我们的成功。”

听了德兹的话,娜榭塔妮亚默默地点了头。

“用我们的双手,改造这个世界吧。”

德兹、娜榭塔妮亚,以及跟随他们的凶魔——一行人的身影,逐渐隐没在森林之中。

后后记

各位好久不见,我是山形石雄。

大家对这次《六花的勇者 2》感想如何呢?愿大家都能乐在其中。

这次新创刊的双月刊漫画杂志《SD & GO!》,本作“六花”系列也开始在上头连载了。负责作画的是户流ケイ老师,漫画十分细腻动人,每集都令敝人期待万分,希望大家也能一同共赏。户流老师,今后也有劳您了。

接下来是近况报告(也没什么特别值得一提的就是了)。

到最近我才发现,自己在写战斗场面时有咬牙的习惯,所以通篇故事写到接近后半时下巴总是会发疼,特别是在写前作“战斗司书”系列最后一集时,真是疼到不行。

最近做了牙医指导的下颚运动,目前已经复原到某种程度,但一想到亚德雷他一样会战斗个没停,真不知道有什么能立即见效的好方法。

我还打算买个护齿套回来咬,不晓得会不会有帮助呢?

前阵子,我到祖父母的坟前扫了墓。

最近的墓园还真是既干净又明亮,竖立的墓碑也尽是些特色十足的款式,完全没有过去的阴森感,甚至不禁令人怀疑,这真的是墓园吗?

在这么新潮的墓园里,幽灵大概也很难现身吓人吧,就算冒出鬼火,恐怕也只会被当成灯饰的一部分。对于那些偶尔光顾墓园的人们,我们似乎该为他们顾虑一下?

之前在网拍买了个能用微波炉温酒的酒壶,使用后发现,这东西真是买对了。

这酒壶作成圆滚滚的外形,上半部敷了能阻挡微波的金属层,因此加热时会产生对流,避免只有加热到上半部,底下的酒却一样冷冰冰的状况。自从有了它,不但温酒方便,喝起来的味道也跟以一般酒壶隔水加热的差不多,实在是个物超所值的好东西。

要是再用萝卜泥拌碎梅肉,撒些海苔片与柴鱼片再淋上酱油当下酒菜,边啜饮刚热好的酒,可谓今年冬天的一大享受。

近况报告到此为止。

最后是谢辞。

负责插图的宫城老师,感谢您这次一样精美动人的插图,还为我指出作品里的矛盾点,真是帮了一个大忙。

责任编辑t先生,感谢您各方面的协助;还有编辑部的各位,多谢大家的多方照顾。

最后,感谢各位读者,我们下集再见。

<span class="right">山形石雄<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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