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花的勇者1 - xp1024.com
《六花的勇者1》


人物介绍

亚德雷·麦亚

自称地表最强的少年,使用各种秘密道具战斗。

娜榭塔妮亚·露伊·彼埃纳·奥古斯特

大国彼埃纳的公主,个性却自由奔放又调皮。【刃】之圣者。

芙雷米·史披德洛

不与他人往来的冷淡少女,操使枪枝与炸弹的【火药】圣者。

葛道夫·奥欧拉

以铁枪战斗的魁梧骑士。效忠于娜榭塔妮亚。

摩菈·切斯特

担任众圣者领导,一本正经又富智慧的女性。【山】之圣者。

韩斯·韩普提

话语穿插猫叫声的古怪男子。以超乎常人的独特剑术战斗。

恰姆·若瑟

被人称作当代最强战士的傲慢少女。【沼】之圣者。

萝萝妮亚·曼切特

个性胆小却又善良的少女。【鲜血】圣者。

序章 死地之森

传说。

魔物自暗黑深渊里苏醒,将世间化作地狱之时……

命运之神将会挑出六名勇者,授予其拯救世界的力量。

接下来要说的,是关于背负了救世宿命,一群勇者的故事。

要述说他们的故事,就不得不先提到一件事。

肩负救世重任的勇者,必定会是六人行。

既不会是五个,也不会是七个,无庸置疑是六个人。

……

少年在浓雾弥漫的森林里奔跑着。

那是一名披着一头红色长发的年轻剑士。

他身着麻服,披上皮甲,头上绑了铁制护额,右手握着一把略显短小,但铸得坚固耐用的剑。

而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扎着四条粗皮带,上头绑着数十个小袋。

“呼……呼……呼……”

少年受了伤。千疮百孔的麻服底下,露出被锋刃割裂的伤口,皮甲被烧焦,双手皮肤也带着灼伤的痕迹,流出的鲜血将靴子染得通红。若是换作凡人,想必早已伤重倒地。

少年名为亚德雷·麦亚,今年十八岁。

亚德雷边跑边回首。由于雾气与枝叶的遮蔽,森林里一片昏暗。而在昏沉迷雾的另一头,浮现某个朦胧的人影。

亚德雷正遭人追杀,而追兵已逼近到仅距三十公尺。

“这下不妙。”这个念头才刚从少年脑中掠过,森林就在这时回荡起人声。

“在那儿!”

高亢又柔和,宛如雏鸟般的呼喊,是某位少女发出的。

“呜……!”

喊声传来的同时,亚德雷脚边冒出剑刃。长约三公尺的银色剑刃,突然从空无一物的地面窜出,精准刺向亚德雷的心脏部位。

亚德雷反手持剑,顺势一挥,靠着剑柄上的石英镶饰勉强挡下刀尖。随之而来的反作用力将亚德雷弹向后方,窜出的剑刃则粉碎消散。

翻滚着的他,举剑插向地面,靠臂力撑起身子一跃而起。下一秒,地面再次窜出三根剑刃,亚德雷的身体仅以毫厘之差闪过袭击。

“逮到了吗?”追兵——少女问道。

“……想得美。要想一击夺命,你就应该放安静点。”亚德雷边着地边回答。

说完,他再次拔腿奔跑,直到追兵的身影隐没在迷雾的彼端。

“加点油吧!地表最强的男人,是不会被这点雕虫小技逮到的!”

“真是何等顽强!”

少女依旧穷追不舍,至于奔跑的亚德雷,此刻正伸手捂着右臂。其实他并没有完全躲过先前的攻击,被割伤的上臂此刻正鲜血汨流;从容的口吻也不过是装腔作势,借此隐瞒自己负伤的事实罢了。

亚德雷一边跑,一边看着自己手背上头的奇特纹章。

纹章约有婴儿手掌般大,在勾勒着复杂纹饰的圆圈里,有一朵带着六枚花瓣的花,整体散发着淡红色的朦胧微光。

“我岂能死在这儿……身为六花勇者,我岂能在这种地方丧命。”亚德雷看着纹章,嘴里念念有词。

在亚德雷右手上的,即是俗称的“六花纹章”。

那是肩负拯救世界使命,天命勇者的象征。

传说在大陆西方的尽头,沉睡着骇人的魔物。

据称其形貌令人闻之丧胆,其强大超越人类思维。仅为杀人而存在的魔神一旦苏醒,将带领人称“凶魔”的数万名手下攻击大陆,将世间化为地狱。

魔物没有名字,人们仅以魔神称之。

传说当魔神自沉眠苏醒,命运之神将会挑出六名勇者。被选中的勇者,身上将会浮现花朵般的纹章。

能打倒魔神的,只有这六名命中注定的勇者。

亚德雷·麦亚也是获选为六花勇者的一人,为了寻找与己身命运相同的伙伴并打倒魔神,而踏上旅程。

然而……

“还不乖乖就范!”

面对紧迫而来的追兵呼喊,以及脚边袭来的利刃,亚德雷只是死命地逃。

过量失血让他视线朦胧,指尖冰冷,步伐也变得沉重。如今绝不能停下,否则一旦追上,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亚德雷心想。照理说,他现在应该已经攻进魔神沉眠之地,和命运之神所相中的伙伴们一同对抗凶魔才对,如今却被少女追杀,眼看即将丧命。

“这次不会失手了!”

少女对准亚德雷的所在位置,接二连三发动攻击。剑刃掠过亚德雷的发丝,斩裂他身上的铠甲。

“呜!”

他趴到地上躲开迎面而来的剑刃,再度起身奔跑。随后,来自正下方的剑刃,又被他翻身至一旁躲过。

尽管攻击不甚精准,攻势却无比激烈。数十把剑刃里,就有一两把差点命中亚德雷,为了躲开它们,两人的距离也逐渐缩短。

“!”

剑刃同时自左右两侧逼近,其中一把刺进亚德雷的侧腹,斩断肋骨的冲击弹飞身躯,让他在地面翻滚了几圈。咽喉涌出鲜血,跪倒在地并捂着侧腹的他,这下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追兵已经逼近到能清楚看见亚德雷的位置。

“……总算逮到你了。”

一名少女从烟雾缭绕的树荫下走了出来。

容貌优雅的少女身着白铠甲,手持的细剑柄上镶着宝石,头上戴着仿兔耳外型的头盔。

淡亚麻色的头发、一双红色大眼珠、以及丰润的嘴唇……五官鲜明的她,光是立于此处,便洋溢着高雅与气质,是个光彩盈身的少女。

“……娜榭塔妮亚。”

亚德雷喊了声少女的名字。

亚德雷知道,娜榭塔妮亚的胸前,拥有跟他右手上一样的六花纹章,是为了打倒魔神而被选出的六花勇者之一。

而现在,他就快被应当一同奋战的伙伴杀死。

“……听着,娜榭塔妮亚。”

“听什么?”

“……我是你的同伴。”

娜榭塔妮亚嘻嘻笑着,细剑随后伸向亚德雷,伸长的剑刃刺穿了亚德雷的耳朵。

“事到如今,还在胡说些什么。”

娜榭塔妮亚笑道,但她的眼神却透露着不屑。

“你这人真傻,要是乖乖投降忏悔,起码还能死得痛快些。”

“我才不忏悔,因为我根本没做错什么。”

“没用的,我不可能再上你的当了。”

娜榭塔妮亚默默叹气。

“你设局欺骗、伤害我们大家。我已经彻底认清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冒牌货。”

“我没骗你,敌人打算利用你来杀了我,你才是被骗的人啊。”

但这番话,娜榭塔妮亚早已听不进去。

“我没有杀害伙伴,也没有设局陷害大家。”

“我刚说过了,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我真的没骗你,娜榭塔妮亚!第七人不是我!”

娜榭塔妮亚手握细剑。剑刃逐渐伸长,往亚德雷的心脏而去。

“不,你就是第七人。”

……

传说——

当魔神自沉眠苏醒,世界陷入危机之时,命运之神将会挑出六名勇者,这些勇者身上将会浮现花朵般的纹章。

能打倒魔神并守护世界的,只有六花勇者。

然而……

拥有六花纹章的战士,如今却出现了七人。

这七人毫无疑问,都带有真正的纹章。

多出一人的原因,亚德雷很清楚:那个人是为了设下圈套并杀害勇者而混入的敌人。

现身的七名勇者之中,究竟谁才是敌人?

关于这问题,亚德雷目前也还没找出答案。

第一章 启程与两次邂逅

三个月前,亚德雷·麦亚正待在位于大陆中央的丰原之国彼埃纳。

彼埃纳是大陆上幅员最辽阔的国家,不论国土、人口、军力,以及人民的生活水平,没有国家能出其右;皇室的威名更响遍全土,可说是主宰全大陆的实质盟主。

当时,彼埃纳的京城正举办一年一度的神前比武大会。

身为最大国家,比武大会的规模自然也是举世无双,参加者除了彼埃纳骑士团与步兵团众多勇将,还有邻近各国的代表,声名远播的佣兵,以及拥有神力的圣者;外加来自各方的自由战士,以及想趁此机会夸耀实力的市井民众。

出场者超过一千五百人,举国空巷的比武大会。

然而如此盛大的赛事,对战表却找不到亚德雷·麦亚的名字。

“准决赛!西侧是隶属于丰原之国彼埃纳,皇家亲卫队首席卫士巴特尔·雷恩霍克。”头发斑白的老骑士一从竞技场西侧现身,欢呼顿时淹没会场。

“东侧!隶属于深绿之国托玛索,赤熊佣兵团代表夸特·盖恩!”而东侧现身的,则是名身形如熊的巨汉战士。他得到的喝彩,亦不逊于西侧老骑士。

持续一个月的淘汰赛,终于迈向最后高潮,如今只剩三名参赛者,以及两场赛事。上万名的观众,将竞技场塞得座无虚席。

这个竞技场位于王宫旁的神殿之中;或者说,此竞技场就是用来祭祀命运之神的神殿。竞技场南侧手持一朵花的女神像,正慈蔼地看着眼前两名战士。

“敬告二位,这不是一般决斗,而是伟大的彼埃纳王亲临的御前比武,也是守护世界和平的命运之神所见证的神前比武,还望二位拿出符合神前之战的精神,堂堂正正地比试。”彼埃纳的宰相对着他们宣告训辞,然而两名战士并未理睬,只目光灼灼地瞪着彼此。两人的剑拔弩张,让观众也随之紧张起来。

这次的比武大会别具意义。

这场大会优胜者将获选为六花勇者——煞有介事的流言,在众人间不胫而走。

“就如众人所知,比试的赢家将和前次大会的优胜者娜榭塔妮亚殿下对决。小人与懦夫皆无资格与公主一战,请两名战士向前……”

彼埃纳宰相的训辞滔滔不绝,而这段期间悄悄发生的异变并没多少人发现。

一名少年从竞技场南门走了进来,在场边站岗的卫兵却无人制止,宰相身后待命的仪仗兵也只对着他瞧,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观众对他则是无甚关心,因为他的举止实在太过自然,给人一种“似乎不该阻止他”的错觉。

少年披着一头红色长发,身着便服,没戴头盔也没穿护甲,仅背后插了根木剑,腰上扎着四根皮带,上头绑了大量的小袋。

他来到两名战士间,露出笑容并说道。

“打扰二位了。”

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让宰相吓了一跳,并发出咆哮。

“你是谁,竟敢如此放肆!”

“我叫亚德雷·麦亚,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即将在准决赛比试的两名战士,杀气腾腾的视线对着少年——亚德雷·麦亚。

但亚德雷丝毫不当一回事。

“通知二位,比赛行程变了,接下来由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跟你们两个对决。”

“你究竟是什么人!难道疯了不成!”

亚德雷依旧处之泰然,没理会气得面红耳赤的宰相。至此,观众才终于察觉事态有异,纷纷骚动起来。

“喂,你们,还不快将那蠢蛋赶走。”

由于对决遭人妨碍,佣兵对着宰相身后待命的仪仗兵说道。

仪仗兵这才想起自己应做的事,纷纷举起手中棍棒。就在这瞬间,亚德雷咧嘴笑了。

“比赛开始了!”

下一秒,亚德雷以肉眼难以捕捉的神速,从双手指尖掷出不明物。四名仪仗兵被迎面射中,纷纷痛苦地捂起脸。

“有两下子!”

亚德雷对仪仗兵根本不屑一顾,仅看着分居左右的老骑士与佣兵,两人手上都掐着亚德雷掷出的毒针。原来毒针上头抹了引发痛觉的神经毒,尽管毒性微弱,但足以让人狠狠地痛上三十分钟。

佣兵和老骑士同时拔剑,看来他们终于发现前来搅局的蠢蛋并非泛泛之辈。佣兵毫不客气地挥剑往亚德雷身上招呼,尽管是把未开锋的模造剑,这一击依旧足以致命。

“哼!”

亚德雷俯身躲过佣兵的一击,老骑士随即从背后突袭而来,但亚德雷飞快地摸向腰际,从小袋里掏出小瓶扔往身后。

“唔!”

老骑士以剑腹挡掉小瓶,瓶内虽然只装了清水,不过要制造空档已绰绰有余。老骑士与佣兵纷纷拉开距离保持警戒,并从正反两侧包夹亚德雷。这样的局面通常是必败无疑,亚德雷却从中看出必胜的良机。

他从小袋里掏出小纸包并砸向地面。下一秒,脚边发生爆炸,扬起的烟雾遮蔽让他消失了踪影。

“这家伙搞什么鬼!”

“是魔术师吗!”

老骑士与佣兵齐声惊呼。两人当然不至于败给区区的魔术师,只是亚德雷实在太快,而且快得匪夷所思。

在烟雾里,亚德雷从小袋里掏出接下来的道具。两人被烟雾迷惑的瞬间,致胜的布局早已完成。

亚德雷先是抽出背后的木剑,对着老骑士一跃而上。

“太天真了!”

攻击被挡下的瞬间,亚德雷扔下木剑,双手架住老骑士的两臂,将脸凑过去并咬响牙齿。不知道老骑士是否看见亚德雷事先装在牙齿上的打火石,以及随着火花一同呼出的烈酒。

“呃啊!”

老骑士被火焰喷得满脸,发出哀号。抓住老骑士的亚德雷就在同时转过身,使出一记过肩摔。背膀着地的老骑士,这下再也动弹不得。

亚德雷随即转身向后,但这并不是要迎击剩下那名佣兵,他的攻击早已结束。

烟幕弹的烟雾逐渐散去,蹲坐其中的佣兵也在随后现身,正扶着脚板唉声喊疼。

“不好意思啊,那毒针很痛吧?要是条件许可,其实我也想用其它秘密道具打倒你的。”亚德雷皱起眉头,无畏地笑着。

原来亚德雷已在先前的位置撒下看似大型圆钉的道具,那东西跟竞技场地板一样是淡灰色,若没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钉子上抹了引发剧痛的神经毒,佣兵为了绕至背后袭击,在烟雾中奔跑时踏到这些图钉。

只要穿着铁靴或是厚皮鞋,要防范这些图钉是轻而易举,但注重步法的佣兵,穿的是行动较灵活的布靴。亚德雷在接近两人的途中,就已经仔细观察了他们穿的靴子。

“看到了吗!是我赢了!”

听着亚德雷的胜利欢呼,观众全傻了眼,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谁都没料到立于淘汰赛顶点的两名勇士,竟然会在短短不到十秒的时间,被默默无闻的搅局分子打倒。

“你、你们还在干什么!快来人!包围他!把他抓起来!”

陷入混乱的宰相对着场边的士兵大喊,而士兵们也不待吩咐,早已卸下枪上护鞘,往竞技场中央奔去。

在被士兵包围之际,亚德雷对着见证眼前战事的神像大喊。

“我叫亚德雷·麦亚!地表最强的男人!听清楚了吗?运命之神!要是没选我当六花勇者,到时就有你瞧了!”

士兵终于来到亚德雷周遭。至此,观众才总算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家亲卫队!拔剑!拿下那个小鬼!”

观众席的众人也纷纷闯进会场,而老骑士与佣兵再次爬了起来,往亚德雷的方向走去。

由神祇见证实力的神圣竞技场,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乱斗大会。

从这天起,亚德雷·麦亚变得声名远播——其臭名分别为“邪恶魔术师亚德雷”、“卑鄙战士亚德雷”以及“史上最糟的六花候补”。

……

千年前,大陆出现一头魔物。

对于它的存在,人们知悉甚少,不知它来自何方,为何而生;不知它所思何事,所求何物;连它究竟是不是生物,人们也无定见。魔物就只是毫无征兆地,突然现身于世。

过去曾有少数遇见魔物而逃过一劫的生还者,称魔物全长约十数公尺,形态并不固定,就像是一滩活着的泥巴。

魔物仅此一具,独一无二。它的身体释放毒素,触手的酸液融解一切,开始攻击人类。它不吃人,也不折磨人,仅为了杀人四处游走。它切下身躯造出手下,进而杀害更多人。

由于世上再也找不到其它东西与它相似,因此魔物没有名字,也没有命名的必要。

大家仅以“魔神”来称呼它。

当时,大陆由伟大的永世帝国洛汗尼所统治,而征服世界的帝国派出了全军,却还是败给了魔神。

国家灭亡,皇族尽逝,都市与村庄遭焚烧殆尽。

就在人们深陷绝望,接受灭绝的命运时,出现一名不知来自何方的圣者。

圣者以手持的一朵花为武器,挺身对抗魔神。全世界只有她,能与魔神抗衡。

经历漫长的战斗,最后圣者将魔神逼至西方尽头,并打倒了它。

归来的圣者说道。

魔神并未死去,总有一天会从沉眠中再次苏醒,将世间化为地狱。

圣者下了预言,称魔神苏醒时,将有六名勇者带着她的力量现身,将魔神逐回沉眠的深渊里。

据称,被选中的勇者身上,将浮现带有六枚花瓣的花朵纹章。

因此,大家称这六人为“六花勇者”。

过去魔神曾二度复活,而两次也都如同预言,被现身的六名勇者封印。

要成为六花勇者得符合特定条件:必须在由持花圣者所建造,祭祀命运神的神殿前展现自己的真本事。祭祀命运神的神殿,全大陆共有三十处,而曾经在殿前展现武艺的战士,起码有一万人以上。

魔神复活时,这里头最优秀的六人,将会得到六花纹章。

获选为六花勇者,是身为战士的无上荣耀,所有战士都梦想着成为六花勇者,亚德雷亦是其中一人。

由于近年显现的种种征兆,有传言魔神即将复活,最慢会在一年以内,快的话也许就在明天。

……

“……我有在反省,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大会准决赛过了三天,亚德雷如今以重刑犯的身份待在监牢里。铁栅栏外的宰相,正一脸深恶痛绝地瞧着他。

亚德雷身受重伤,头、肩膀、双脚全都捆上绷带,右手挂在三角巾上。被那么大群人围殴,当然不可能全身而退。他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对着监牢外的宰相说道。

“话先说在前头,我本来也想循正式管道报名参加,可是你们的人一直啰唆些什么规则之类的,说什么都不肯让我上场。”

神前比武大会有自己的一套规则,不但武器有所限制,也禁止偷袭与欺瞒手法,这让亚德雷什么也做不了。

“就如你听说的,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那样的规则实在让我有些为难。基于无奈,我只好忽略规则进场较量了。”

“……你目的为何?”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获选为六花勇者。”

“六花勇者?就凭你这种人,也想成为光荣的六花勇者?”

“我一定行的,绝对能够获选,毕竟我可是地表最强的人啊。”

亚德雷笑着,惹得宰相一拳捶上铁栅栏。这老伯还真是欠缺自制力啊——亚德雷心想。

“……看来你是毫无反省了。”

“我有在反省啦,真的。抱歉害那些仪仗兵、卫兵、以及许多人受伤。”

“对于毁了神圣的比武大会,你有什么想法?”

“那一点都不重要吧?”

宰相发出怪叫,并且拔出剑,试图撬开监牢门锁,一旁的护卫兵竭尽所能阻止他。

“听着,我绝不放过你,一定会把你送上绞刑台!一定!”

在士兵们的阻止与安抚下,宰相离开了监牢。亚德雷躺在床上,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他想起了三天前,与自己交手的老骑士与佣兵。双方实力都强得吓人,若当时出了什么差错,输的大概就是亚德雷。

然而他还是赢了——尽管赢得不怎么光彩,应该也足以证明自己是地表最强。

“……话说回来,那还真是唯一的遗憾啊。”

亚德雷翻个身,嘴里喃喃念道。令他遗憾的,是关于娜榭塔妮亚公主的事。

娜榭塔妮亚·露伊·彼埃纳·奥古斯特,丰原之国的第一公主。尽管是出身尊贵的一王储,却也同时是彼埃纳的最强战士,据说她是由【刃】之神授予力量的圣者,能凭空造出剑刃。

娜榭塔妮亚是前年度的神前比武大会冠军。被亚德雷捣乱的那场比赛原本也会在决赛安排赢家与她对决。

亚德雷恨不得跟娜榭塔妮亚会会;就算没能交手,看看长相也好。击败两人时,亚德雷以为有机会见到她,可惜一直到最后,她都没露面。

算了,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着想着,他伸了伸懒腰。

“喔,原来在这儿。”

声音从铁栅栏的另一头传来。单调枯燥的监牢里,站着一个与四周格格不入的人物。

“……你谁呀。”

一名金发美少女,脸上带着仿佛能温暖人心的灿烂笑容。她身着黑色女仆装,但看起来并不搭衬。适合穿女仆装的,应该是更朴实点的女孩。

“你就是亚德雷先生吧?不好意思,能请你过来这儿吗?”

少女招了招手。亚德雷纳闷地直起身子并面向铁栅栏。一接近少女,随即飘来一股浓浓的苹果味。那是他不曾闻过,令人茫醉的香气。

“请和我握手。”

突然,少女将手伸进铁栅栏的缝隙。

“咦?”

“抱歉冒昧前来。我看了三天前的比赛,实在是深受感动,现在已经是亚德雷先生你的支持者了。”

“……咦?……咦?”

思绪被少女身上的芬芳融化,亚德雷只能支支吾吾地回应。

“请跟我握手好吗?”

他依少女所言,轻轻握住她伸来的那只手。软绵绵的触感不禁让亚德雷心想,世上竟有如此柔软的东西。

“亚德雷先生,你似乎很紧张呢,难道是头一次和女生握手吗?”

少女遮起嘴,一脸淘气地笑着,亚德雷连忙放开她的手。

“你、你在说些什么,我明明就镇定得很。握手这种小事,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嘻嘻,但你的脸却红通通的。”

少女一笑,周遭弥漫的苹果香气,仿佛也变得更加浓郁。亚德雷别过头,摸着自己烧烫的脸颊。

“明明武功高强,对女孩子却这么没辙吗?”

“什么话。我亚德雷·麦亚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哪有什么应付不了的东西。”

“……你这人还真风趣呢,看来我果真是来对了。”

说着,少女又笑了起来。

“我想多认识亚德雷先生,能跟我聊聊关于你的故事吗?”

亚德雷点点头,带有苹果香的少女则露出淘气笑容。至此亚德雷才想起,自己还没询问对方的名字。

今年迈入十八岁的亚德尔·麦亚生于西方边境小国,白湖之国渥勒,十岁那年因故离开家乡。他从小就没有家人,也没有恋人或朋友。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和师父一同深居山中,为了打倒魔神而日日修行,精进剑技锻炼体魄,并学会各种秘密道具的制造与使用方法。

他使用的,是融合了剑术与各种秘密道具,独树一格的特殊斗术。

不隶属任何门派,也不追从任何人,只以对抗魔神为目标,不断精进自我的自由战士——这就是亚德雷的经历。

以剑为生的人,通常都会加入骑士团或佣兵团,参与战事挣取金钱并累积名声。但亚德雷对那两样皆无兴趣,只有个单纯的目标:挑战并击败魔神。像他这样专一的自由战士,即使全大陆也找不到几个。

漫长修行结束后,我为了证明自己是地表最强,因此下山报名了彼埃纳的比武大会——最后,亚德雷如是说。

带有苹果香的少女,津津有味地听完亚德雷的故事。这番话究竟哪里有趣,亚德雷无法理解。

“……总之我已向命运之神展现,自己才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不好意思,让你听了这么无聊的故事。”

亚德雷的话到此结束,苹果香的少女则回以掌声。尽管最初有点难为情,说着说着也就渐渐习惯了,何况有个可爱的女生倾听,总是令人高兴的事。

“真是精彩,我坚持跑来见你,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在这儿听到‘地表最强’的次数可能比我将来一辈子都还多呢。”

“这样啊?”

“地表最强”可说是亚德雷的口头禅,只要提到自己,总不忘记加上那么一句。

“毕竟本人的强,是无可动摇的事实。我将来一样会继续诏告天下的。”

“……不过,轻易就将最强挂在嘴边真的好吗?你应该还没赢过娜榭塔妮亚公主吧?”少女语带挑衅,然而亚德雷并没放在心上。

“听说那人异常强劲,但还是比不过我的。”

“世上还有许许多多更厉害的人。”

“那当然。但我能确定,没人能比我更厉害。”

“……亚德雷先生说得这么肯定,凭的是什么呢?”

“我知道自己是地表最强,这就够了。”

“就凭这样?”

“除了我自己清楚,命运之神也清楚,接着只要让魔神与世人见识就行了。”

“你还真是自信过人呢。”

“这不是自信,而是昭然若揭的事实。”

少女面露微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也难怪她会慌了,毕竟是头一次跟地表最强的男人见面嘛——亚德雷心想。

“对了,我能问点事吗?”

“好的,请问是什么事呢?”

“我想稍微越个狱,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你想离开这儿吗?为什么呢?”

这女孩可真是处变不惊啊——亚德雷暗想。因为这反应跟他预料的有段落差。

亚德雷将彼埃纳宰相直嚷着要判他死刑的事告诉少女,蹲苦窑本是罪有应得,但死刑可就有点伤脑筋了。听完事情经过,少女扶着下颚思考了起来。

“我想应该不要紧的,宰相虽然生气,应该不至于判处死刑,毕竟这次并没有闹出人命。”

“这样啊?那就好。”

亚德雷松了口气,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越狱实在有点吃力。

“后来比武大会怎样了?中止了吗?”

“不,亚德雷先生,你的胜利……最后被大会判定无效。昨天重新进行的比武,由佣兵夸特先生以些微差距获胜,到决赛则是彻底败给娜榭塔妮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刚才似乎直呼公主的名讳。

“想不到竟然是佣兵赢了?我看那老爷应该更技高一筹才对啊。”

“之前那一摔,似乎伤了巴特尔先生的背。”

“看来我力道没拿捏好,真是对不起他了。”

之后,亚德雷又同少女聊了些琐事,聊自己刚来彼埃纳,被京城的宏伟吓傻,对高昂的物价感到无所适从。少女既随和又好相处,两人也聊得颇为投机。

“啊!”

少女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正色并说道。

“对了,我都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

“怎么了,说得好像很严重似的?”

少女屏住气,以低声呢喃。

“你听过六花杀手吗?”

“……那是啥?”

“你知道黄果之国的骑士马特勒·威奇托吗?”

“喔喔,有听过这名字。”

对于谁能获选为六花勇者,世间众说纷纭,而这名字则是街谈巷议里的常客。据说他是个天才少年骑士,兼世界第一的弓术高手。

“那么银沙之国的弗迪尔加,以及【冰】之圣者艾思苪呢?”

亚德雷点点头。这两人也是名闻天下的战士。

“怎么了吗?”

“……他们被杀了,而且凶手不明。”

“凶魔吗……”

“恐怕是。”

凶魔即是魔神的随从,为了迎接魔神复活,它们悄悄地潜伏于大陆各个角落,暗中进行阴谋,扼杀六花勇者。有机会成为六花的人物,接连被不明分子杀害。

“……这些人可不是区区凶魔能轻易摆平的对象。他们究竟是怎么输的?”

“不知道。”

“这下麻烦了。”

“所以亚德雷先生,我想你还是留在这儿比较好。虽然待在哪儿都一样危险,但这监牢至少有森严的戒备。”

“的确,在伤势痊愈前,我还是乖乖待着好了。”

少女大概是传达完正事,心神不宁地望着外头。

“抱歉,我再不回去就要挨骂了。不对,挨骂已经是确定的事,只是会被骂得更惨。”

“无所谓,你就回去吧。”

少女行个礼准备告辞,亚德雷临时又叫住了她。

“你要是有见到公主,拜托帮我传个话,就说她肯定也会获选为六花,我很期待与她并肩作战的那一天。”

“……咦?”

少女怔怔地微张着嘴,随后不知为何,嗤嗤笑了起来。

“怎么了啦?”

“没事,不好意思。要是有见到她,我会替你转达的。”

少女来到牢房外,转身吐了吐舌头。

“亚德雷先生,其实你这人还挺糊涂的呢。”

亚德雷正想追问她所指何事,然而少女早已消失踪影。之后他想了又想,却还是想不出所以然,于是决定忘了这件事。

亚德雷躺回床上,注视着天花板,思索着关于那六花杀手的事。

“……六花杀手吗。要是被选为六花,将来势必得跟他交手了。”

先前既开朗又无忧无虑的亚德雷,眼中燃起了一抹静谧的怒火。

就如少女所言,亚德雷面临的惩处,最后仅止于刑期未定的徒刑。由于判亚德雷并没提出异议。他独自待在牢房,静候伤势痊愈。

几天之后,一把大小刚好可藏至床底的剑,偷偷送进亚德雷的牢房里。这似乎是要给亚德雷防身用的,但把东西偷渡进来的究竟是那名少女还是其它支持者,则不得而知。

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他在牢房里勤加锻炼,以免体力衰退,期间并没见到什么六花杀手。

过完第三个月,伤势已完全康复,正当亚德雷开始思考如何越狱时,异象发生了。

某天夜里,他被突如其来的悸动唤醒,同时浑身发热,心中升起难以言喻的兴奋。过了约莫十秒,悸动终于平息,亚德雷的右手浮现微光朦胧的纹章。

魔神苏醒了,而亚德雷获选为六花勇者。

“……什么嘛。”

亚德雷瞧着纹章嘟哝道。

“过程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平凡啊。”

他原本还想着会被光芒缭绕,或命运之神降临授命之类的。怀着有点扫兴的心境,亚德雷注视着那纹章。

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现在并不是发呆的时候。

“喂!快来人啊!”

亚德雷敲着铁栅栏呼唤卫兵。既然六花勇者的身份已确定,他总不可能再继续被关在牢里。但要是没先来个卫兵,一切都是空谈。

“没其它人在吗!我已经获选为六花了!”

监牢里宁静异常,丝毫感受不到卫兵的动静,正当他死了心打算越狱的时候,楼下突然骚动起来。

“为何要来这种地方!您究竟有什么事?”

“巴特尔!我正急着,拜托你别妨碍我!”

两个声音都很耳熟:一个是带有苹果香的少女,而另一个追在后头的,大概是竞技场上交手过的老骑士;除了前头的两人,后方还有更多纷乱的脚步声。

“亚德雷先生!你被选中了吗!”

少女奔至亚德雷所在的牢房前。她穿的并不是先前的女仆装,而是一套奢华的白色铠甲,腰间佩着细剑,头上戴着仿兔耳形状的头盔。亚德雷曾听说过,仿造动物外型的头盔,是彼埃纳皇室向来的传统。

见到那身装扮的当下,亚德雷不只明白少女的来历,也终于了解自己先前的糊涂。通常应该都会察觉才对呀——不由得苦笑。

少女来到牢房前,说了:

“好久不见了,就让我再次自我介绍吧。我是娜榭塔妮亚·露伊·彼埃纳·奥古斯特,彼埃纳王国第一公主,也是当代的【刃】之圣者。”

带有苹果香的少女……娜榭塔妮亚挪了挪胸甲,露出锁骨附近的六花纹章给他瞧。

“这次,我获选为六花勇者,还请你多多指教。”

“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麦亚,也请你多多指教了。”

亚德雷举起右手的纹章给她瞧。

“公主,您究竟是在做什么?眼前可没闲工夫陪他这种人说话!”

面对前来的老骑士等人,亚德雷一样对他们秀了秀手上的六花纹章,所有骑士全看得瞠目结舌。

“事不宜迟,我们快点走吧。”

娜榭塔妮亚打开牢房,亚德雷从中走出。两人没理会老骑士等人的制止,径自跑了起来。

“准备好的马呢?”

“在这儿!”

两人朝窗口一跳,落到外头的草地上。在那里待命的女子以别扭的动作牵了两匹马过来,看来她应该是娜榭塔妮亚的贴身仆人。

“还真是准备周全啊。”

“好,出发!”

跨上马背的两人奔驰而出,老骑士与士兵们则在后头喊着出征式、晋见国王之类,听起来无关紧要的事。

我们俩应该能成为好搭档吧——看着身旁奔驰的娜榭塔妮亚,亚德雷笑了。而她似乎也想着相同的事,笑眯眯地看着亚德雷。

……

千年前,人称持花圣者的女性打倒并封印了魔神。封印地点就在大陆西方尽头,名为巴尔迦半岛的地区,目前目前属于铁岳之国葛恩拜亚的一部分。

半岛本身呈烧瓶状,瓶口处和大陆相连,六花勇者一旦抵达,首先将会在入口处会合。所有曾在命运神殿前展现武艺的战士都知道,无论六花勇者散落何方,只要到那里等待,最后一定能集结为一。

魔神苏醒后,得经过一段时间恢复原本的力量,六花勇者得在魔神力量恢复前进入巴尔迦半岛深处,将其重新封印。魔神从苏醒到完全回复力量,最短只有三十日,看似充裕却又不然。

半岛上超过一万头凶魔,早虎视眈眈地等着六花勇者,要靠六人突围,势必得经历漫长苦战。过去的二场封印之战,都有半数勇者牺牲。

然而怕死的人,是不可能成为六花勇者的。

鲜少有人以巴尔迦这正式地名称呼半岛。广大的半岛上,满是翘首期盼魔神复活以及它们凄厉的哀泣。

因此,人们都称那地方为——魔哭领。

离开彼埃纳京城的两人,途中绕至亚德雷的山中住所。在那里,亚德雷备妥了一身行头。他的腰际小袋里如今塞满了各种秘密道具,背上扛着的铁匣里装着大量炸弹、毒物、暗器。要打倒魔神,大量的秘密道具是不可或缺的,少了这些道具,亚德雷就称不上地表最强。

铁匣坚固且沉重,一般人光扛着都会喘不过气,但亚德雷可不一样,一点都不觉得那是重担。

随后,两人骑了一整天的马离开丰原之国彼埃纳,目前已踏入黄果之国芬德茵的领土。

“看来他们并没追来。”

“大概是死心了吧。”

亚德雷与娜榭塔妮亚看着身后说道。他们指的,是先前对着自家公主穷追不舍的那票宫廷人士。

“但这样不会有点冷漠吗?他们好歹也是你的属下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群人真的是太碍事了。”

亚德雷刻意舍弃“公主”头衔直呼娜榭塔妮亚,视她为对等的伙伴,而娜榭塔妮亚似乎也不以为意。

为了让疲惫的马匹歇息,两人放慢步伐。街道两旁全是成片的果园,黄果之国顾名思义,盛产可口的水果。

“真是漂亮,我头一次见到果园呢。”

“这样啊?”

娜榭塔妮亚兴致勃勃地环顾四周。亚德雷司空见惯的景象,对她来说却稀奇罕见。看着看着,对面来了一辆载满柠檬的马车。

“不好意思,能给我一个吗?”

她要干什么啊——亚德雷心想。而娜榭塔妮亚没等马车御者回话,抓起一颗柠檬用力掐开,津津有味地吸起果汁。

“多谢款待!”

喝完,她擦擦嘴,果渣扔回马车上。尽管早就心里有底了,看来这位公主当真是个奇特的人。

“话说回来,还真是安详呢。”

娜榭塔妮亚边舔着沾到手的果汁边说。

“我还以为所谓的魔神苏醒,是更加严重的事。”

“就是这样子。魔神上一次以及上上一次苏醒时,世上都是一片和谐。有战乱的,就只有魔哭领附近而已。”

亚德雷接着说。

“要是我们输了,世间就不会再这么和谐了。”

“原来如此,那我们可得加油了。”

对面这次来了一辆载满胡萝卜的马车,娜榭塔妮亚又跳下马背,径自拿了一根。亚德雷才想着她该不会是要生吃,她还真的就这么吃了起来。

空中突然冒出白色薄刃,以快得难以捉摸的速度瞬间削掉萝卜皮。

“那就是【刃】的神力吗?”

“没错,很厉害吧?毕竟我可是个圣者呢。”

娜榭塔妮亚啃着整根胡萝卜,挺起胸膛得意地说道。

“除了削皮,还可以这样子玩。”

说着,娜榭塔妮亚食指往上一翘。

大地冒出一只剑刃,长度有五公尺以上。一旦被这锋利异常的薄刃刺中,不管人类或凶魔,想必都不堪一击吧。

“甚至还能这样子用。”

她食指一指向亚德雷,四周便冒出一圈约三十公分的剑刃,一根根朝着亚德雷颜面飞去。

“笨蛋,你在干什么!”

“才这点程度,你一定闪得过吧?”

娜榭塔妮亚咯咯地笑着,不停地发射短剑。尽管闪得轻松,但娜榭塔妮亚【刃】之圣者的力量,还是让亚德雷为之惊愕。

所谓圣者,泛指那些拥有超常力量的战士,世上只有不到八十人,而且清一色皆为女性。

据说,圣者与司掌万物天理的神合为一体,因此能借助体内神力,发挥超越凡人的力量。寄宿在娜榭塔妮亚体内的,是诸多神祇之中的【刃】之神。

神与圣者是一对一的,所以能使用【刃】之神力者,目前就只有娜榭塔妮亚一人,若她死了或是奉还圣者之力,才会有其它人成为【刃】之圣者;除了【刃】以外,其它还有【炎】、【冰】、【山】等各种能力的圣者,这些人里头,想必有几个获选为六花勇者。

过去击败魔神的持花圣者,体内寄宿的就是【命运】之神。

“适可而止好吗!”

亚德雷手指接下娜榭塔妮亚的飞刃并扔回去,飞刃砸中娜榭塔妮亚的头盔,落到地上。

“抱歉,看来我玩过火了。”

“真是的。”

“你生气了吗?”

“我生气了,气炸了。”

说完,娜榭塔妮亚突然垂头丧气,神情悲伤地啃着红萝卜。亚德雷后悔了,其实他也没生气到那地步。

“……对不起。”

娜榭塔妮亚用与先前大相径庭的低声说道。

“我是个怪里怪气的女生,平常就总是惹父王、女仆们生气。”

“不,倒也没那么严重……”

“像我这样的人,应该到哪儿都是个麻烦吧。”

亚德雷的确觉得她难以捉摸,先是突然穿着女仆装来到牢房,沿路都如此欢欣雀跃,稍微被人凶一下却又异常沮丧。

真伤脑筋啊——亚德雷低头握着缰绳,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两人只是默默地牵着马匹前进。

地表最强的男人岂能为这种无聊事烦恼——亚德雷想着,转过头准备跟娜榭塔妮亚搭话,这才发现她正侧目看着自己。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很沮丧吧?”

“……喂。”

娜榭塔妮亚捂着嘴角,露出淘气的笑容。亚德雷完全忘了,这人最喜欢的就是恶作剧。“啊哈哈哈哈,亚德雷先生果然是个逗趣的人。”

“搞什么,害我瞎操心一场。”

“请放心,我这人是不会那么轻易沮丧的。”

亚德雷别过头,鞭子往马儿屁股一抽,抛下娜榭塔妮亚跑了起来。

“别生气嘛,我知道自己闹过头了。”

“真是的。”

“但是请别误会,我平常可是更文静的,这次只是兴奋到有点不能自已罢了。”

“我们接下来可是要去和魔神对决,这你明白吗?”

“我知道,所以只有现在才这样嘛。对不起啦。”

娜榭塔妮亚笑着低下头。

“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即使明白将来的战斗,心情还是控制不住。”

“经验?什么经验?”

“和亚德雷先生这样的人共处的经验。”

娜榭塔妮亚表情变了,看着亚德雷的表情从原本的调皮笑容,变成慈爱温和的笑容。这少女拥有各式各样的笑容。

亚德雷突然一阵难为情。

“能与我对等地交谈,听我坦然说出想法与感受的,亚德雷先生,你是头一个。”

原本的难为情这下转为害臊。亚德雷瞄着娜榭塔妮亚,以为她大概只是要逗人害羞,看起来却又不像。

“啊,又是一辆马车,我再要一根萝卜好了。”

娜榭塔妮亚不知是否看透他内心的想法,若无其事地再次啃起了红萝卜,亚德雷只好一头雾水地耸耸肩,瞧着她吃东西的模样。

在那之后,娜榭塔妮亚的举止依然恣意率性。太阳下了山,两人将马停到路旁,开始准备露营。亚德雷原本担心皇宫内长大的娜榭塔妮亚会无法忍受,但她说自己也有过几次露宿经验,野外扎营并不是问题。

亚德雷弄好床铺后,对着周遭巡了一圈,确认附近有没有死角,以及可供藏身的遮蔽物。他们随时都得提防敌人趁虚而入。

“怎么了吗?”

娜榭塔妮亚问道。她眼皮半合,眼看就快睡着的模样,还真是从容。

“诶,睡前我想问件事,那个六花杀手后来怎样了?”

“……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没告诉过你。”

娜榭塔妮亚脸色一沉,看来后续并不是什么好事。

“其实半年前,葛道夫动身前往追查六花杀手。”

“葛道夫……不就是你们那儿的骑士吗。”亚德雷听过这个名字。

黑角骑士团首席骑士葛道夫,彼埃纳王国军引以为傲的年轻天才,和娜榭塔妮亚并称彼埃纳最强骑士。

“遗憾的是,他没传回什么好消息。最后一次回报是在一个半月前,只有简短一句‘尚无线索’。”

“搞不好敌人反制他,把他做掉了。”

“不可能的!”

娜榭塔妮亚罕见地大声喊道。

“葛道夫实力坚强,我从来没赢过他。”

“那么去年大会是?”

娜榭塔妮亚是去年的神前比武大会冠军,应该在决胜场上和葛道夫有过一番缠斗。

“在最后一刻,他手下留情让我赢,以我们的主仆立场,也难怪他会那么做了。但我从来不曾那么不甘心,所以当时跟他约定了,在我还没雪耻前不准比我先死,所以葛道夫是不能死的,他一定还活着。”

“……大概。”想了一下子,她又补上最后一句。

“你这究竟是信赖他,还是不信赖?”

“当然是信赖他,只不过他才十六岁,毕竟是太年轻了。”

“真年轻啊。不过我们也没什么资格说他。”亚德雷说。十八岁的他,听娜榭塔妮亚提过自己也是同样年纪,要肩负世界的命运,这年纪似乎太小了点。

“可是葛道夫也就那么一点点靠不住,实力倒是挺坚强的喔。”

“但愿如此。所以目前毫无线索?没什么其它变化吗?”

“有的。【太阳】圣者黎乌拉女士,一个月前行踪成谜。”

“黎乌拉?【太阳】圣者?”

这位拥有【太阳】神力的圣者是个活生生的传奇,亚德雷对这名字当然不陌生。

约莫四十年前,她在某场战役里展现力量,以从天而降的热线将敌方固守的城池焚烧殆尽。据说靠她一个人就攻下了十数座城。她老了以后担任领导,管辖众多圣者,如今应该已经退隐了。

“这人的确很有名,不过应该已经打不动了吧?”

“是的,她已经八十多岁了,就算再怎么实力高强,身子也上不了战场。”

“这样岂不是很奇怪吗?凶魔照理说还有更多该攻击的目标,例如我、你、葛道夫、【沼】之恰姆,或是其它更厉害的家伙吧?”

“这点我也很纳闷……”

娜榭塔妮亚蹙起眉,但即便在这里讨论也得不到结果。

“也罢,先睡吧。关于六花杀手,我们迟早会明白的。”

“迟早?”

“我们肯定会和那家伙一战的。”

“那家伙会是凶魔吗?还是说,其实是人类呢?”

“天晓得。”

结束一番话,娜榭塔妮亚躺上床铺,亚德雷则抱膝闭目。这是最能保持警戒同时休养身心的姿势。

当晚平安无事,什么也没发生;第二天,第三天亦然。平静的每一天,对亚德雷反倒是一连串的不安。

两人的旅途进入第十天,这趟旅程实在急促,不但换了好几次马匹,一天也只睡三小时,若是一般旅行者,这段路途起码得走上将近三十天。

漫长旅程告一段落,两人即将跨越魔哭领的所在之处,铁岳之国葛恩拜亚的国界。道路在险峻山间蜿蜒,四周被苍郁森林笼罩。

随着脚步迈进,关于魔神的传闻也越来越多,每接近魔哭领一步,人们的神情也益发沉重;踏进铁岳之国后,更是不时能见到带着家眷与家当,准备逃难的人们。

“……我们加快脚步吧。”

到了这儿,娜榭塔妮亚也不再嬉闹了,尽管个性天真烂漫,但她可不是不识相的傻瓜。

“小心点,我看凶魔也差不多该有所行动了。”

“你怎么知道?”

“它们打算在集结之前攻击我们,就像对付上一代六花那样。”

“你还真清楚呢。”

“师父把关于凶魔的一切知识灌输给我,例如它们的种族、生态、弱点采取的行动。”

“那么接下来可得靠你啰。”

之后,亚德雷一伙人继续前行。随着前进,娜榭塔妮亚也变得越来越寡言,终至完全沉默,亚德雷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娜榭塔妮亚?”

娜榭塔妮亚没回话,面容苦恼地握着缰绳。

“娜榭塔妮亚!”

“什、什么事?”

“……你很紧张吗?”

握着缰绳的手早已泛白。她松开缰绳,汗手对着大腿抹了几下。手心冒汗,是她逐渐失去从容的证据。

“镇静点,我们的战斗都还没开始呢。”

“的、的确。为什么我会紧张成这样呢?”

亚德雷提出心中长久以来的疑问。

“你以前曾经上场实战过吗?有和他人厮杀的经验吗?”

“这……”

看来是没有——亚德雷心想。这也没办法,毕竟对方可是一国的公主。

“……亚德雷先生,我真的强吗?会不会从以前到现在,大家都只是礼让我呢……?”

看着被汗水浸湿的掌心,娜榭塔妮亚问道。

“冷静点,别胡思乱想那些。”

“我连凶魔都还没遇上,得先镇静下来不可……”

娜榭塔妮亚正发着抖,直至昨日的兴奋之情早已不复存在。不,也许她昨日之前的开朗只是为了压抑不安而装出来的。

不过她的表现并非胆小,第一次上阵,任谁都会紧张,即使实力再强的人也不例外。“娜榭塔妮亚,笑吧。”

“咦?”

“我要你笑一个,先从这点做起。”

娜榭塔妮亚看着掌心回答。

“我办不到,亚德雷先生。现在我连手都是颤抖的,哪里还笑得出来呢。”

一边说,她抬起头看着亚德雷。亚德雷就在同时,手指顶起鼻子,双手挤扁双颊:

“……噗呼。”

娜榭塔妮亚发出奇声,扬起嘴垂下头。

“笑了就好。稍微平静些了吗?”亚德雷问道。

娜榭塔妮亚看着手掌,伸手摸摸颈子确认脉搏。

“似乎好多了,谢谢你。”

看着她的表情,亚德雷点点头。她没问题的,虽然表面带点青涩无知,但骨子里的确是个独当一面的战士。

“这个笑,是我师父教我的头一件事。”

“看来你似乎有个好导师呢。”

这可就难说——亚德雷耸耸肩。

总之接下来得前往魔哭领的入口,全员集结则是首要的目标。亚德雷认为在这之前,肯定会先遇上几样难关。

就在这时,一名抱着孩子的男人及脚受了伤的女子,从对向道路上奔来。

“发生什么事!?”

娜榭塔妮亚下马走近那两人,女子上前抱着她,开始哭了起来。

“我们想逃!想在凶魔……凶魔到来前先逃走!”

“你先冷静下来!”

号啕大哭的女子连话都说不好,娜榭塔妮亚于是转头面对男子。

“我们村庄的人打算跟着士兵一起到首都避难,可是半途被凶魔袭击。我们俩抛下同伴……抛下小儿子……”

听着男性的话,娜榭塔妮亚的手又再次微微发颤。亚德雷手搭到她肩膀上,并且轻声说了:

“老话一句,镇静。以你的实力,没什么好怕的。”

说完,亚德雷鞭绳一挥,驾马奔驰了起来。

“娜榭塔妮亚!跟我来!”

“好、好的!”

果然如同预料——操着缰绳的亚德雷思忖。

凶魔打算将六花勇者各个击破,之所以纵火烧村,攻击村人,为的是引诱六花勇者前来。

上一代六花中,就有一人因此丧命。

若纯粹追求胜利,忽略陷阱继续前进才是正解;但这样的正解,对亚德雷来说根本是狗屁倒灶。打倒魔神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保护无助的众生吗?

“有了!”

十头凶魔正在攻击马车车队,它们约十公尺长,形体有如水蛭,从头顶延伸出一根角以及几根触手,触手上带有与人类相仿的眼球。

凶魔虽然是种源单一的生物,却能自在地变换形态,除了这次遇上的水蛭型,还有巨大昆虫型,以及鸟类或动物型,甚至还有能开口说话的人型。

它们的共通点——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头上某部位都长了角。

遭受攻击的有十数名士兵,农夫以及其家人,大多数都受了伤,其中几人已经丧命。亚德雷跳下马背,朝凶魔群冲锋而去。

“我负责牵制,娜榭塔妮亚你消灭它们!”

他对着身后赶来的娜榭塔妮亚喊道,然后迅速从小袋里掏出铁瓶解开瓶盖,把里头装的东西含进嘴里。

“——!”

几头凶魔发现了亚德雷,扬起头并吐出液体。亚德雷向前翻滚躲开,并在起身的同时咬响门牙上的打火石。

铁瓶里装的原来是特别调制的烧酒。呼出的火焰喷向凶魔的颜面,火势并不大,只要随手一挥就能免受烫伤,凶魔却难过地挣扎身躯。

一如所料,这种凶魔的弱点是火焰。

亚德雷的秘密道具本身威力都不大,透过各种道具来找出凶魔的弱点,才是其真正价值所在。

“真有一手!”

娜榭塔妮亚使出【刃】之神力。地面冒出的刀刃斩下三头凶魔的脑袋,结束了它们的性命。剩下七头依然故我地攻击农夫,亚德雷又掏出另一件秘密道具——一只小笛子,含在嘴里吹了起来。

“——?”

听起来似乎没声音,但攻击村人的凶魔全部转头面对亚德雷。原来笛子吹出的是特殊音波,能吸引凶魔的注意。

凶魔开始对亚德雷展开攻击,亚德雷冷静地闪躲,娜榭塔妮亚也没放过破绽,前后又刺死了五头凶魔,剩下的两头则由亚德雷收拾掉。战斗转眼间结束,十头凶魔仅花了不到一分钟。

“……呼。”

身子虽然不累,却还是冒出汗水。尽管不是头一次面对,但上场实战总是令人紧张。

“呼……呼……”娜榭塔妮亚则是气喘吁吁。

“你做得好极了,一点都不像是初次上阵。”亚德雷手搭着她肩膀说道。

“我的应战比预料的还要冷静。这么一来,我应该也能帮得上忙了。”

“那么以后可得靠你啰。”

娜榭塔妮亚笑了。

之后,两人忙着替士兵包扎,村人们将伙伴的尸体堆上马车。死亡总是悲伤的,若死者遗留孤子,就又更使人痛心了。

“大家都在这儿吗?有没有其它人来不及逃命的?”

负责包扎伤口的亚德雷一问,伤员这下有口难言似的垂着头,以眼神彼此示意。

“怎么了?”

“关于这个……”

支支吾吾的村人,让亚德雷很快就会意过来。

“有人还留在里头,是吗?”

“有、有个出外旅行的女孩,单独留在村子里。”

听到村里还有一人,亚德雷立刻跳上马背,抓起鞭绳准备出发。

“亚德雷先生,你要去哪里?”娜榭塔妮亚急忙赶来问道。

“有个女孩被抛在村里,我先去巡一趟。”

举起的鞭绳才正要挥下,娜榭塔妮亚却握住他的手腕。

“请等一下,你打算一个人去吗?”

“对。娜榭塔妮亚,这里就先交给你。”

亚德雷拉起缰绳准备驾马,这次却又被她给揪住马尾巴。

“为何阻止我?”

“……没用的,亚德雷先生,已经太迟了。”

“……”

“我们只有两个人,不可能为了拯救大家而四处奔走。”

他有点意外。想不到娜榭塔妮亚虽然紧张,对于状况的判断倒是很冷静。

“这么说好像也对。”

“说起来虽然遗憾,但我们也只能放弃那女孩,继续前进了。”

娜榭塔妮亚悲伤地垂下头。看来她其实也很希望能出面搭救,然而这番话说得有道理,以打倒魔神为要务,才是当前的正确判断。

“……打倒魔神以及救人,还真难两全其美啊。”

“我自己也很不好受,但现在还是先把六花集结列为第一要件吧。”

娜榭塔妮亚一松手,亚德雷鞭子随即挥下,马儿发出嘶声奔驰了起来。

“抱歉,还是让我去一趟吧。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这是什么意思!?”

能打倒魔神并同时救人,才配叫做地表最强的男人啊——亚德雷在心中说道。

奔驰了约三十分钟,眼前终于出现村外的栅栏。沿途静悄悄的,不管是人、动物、凶魔,什么也没看到。

村里鸦雀无声,看不出凶魔究竟还没来,还是早已完事离去,或是设好陷阱等人进入。亚德雷下马拔剑,小心翼翼地前进。

村子入口躺了个巨大的怪东西——一具看似蟒蛇的凶魔尸骸。这是远比先前打倒的水蛭型凶魔还要强壮的个体。

亚德雷于是靠近观察,尸骸的头部似乎受到强大重击而碎裂,往裂口里一找,里头嵌约两公分大的铁珠。

“……弩吗?也不像。难不成是枪?”

亚德雷好奇地歪着头。所谓的枪是在约三十年前,借由将大炮小型化而研发出来的新武器,尽管如今已日渐普及,但火力实在难称强大,在实战方面,就连想打倒未穿防具的人或野猪都很吃力。打得死凶魔的枪,根本是前所未闻。

亚德雷进到村内,里头到处是凶魔尸体,死因全都是脑袋或心脏遭射穿而一击毙命。

至此,亚德雷终于意识到村人口中那名女孩的来历。她并不是被丢在村里,而是在村里迎击凶魔。

在魔神即将苏醒的时刻,只身外出旅行的战士——能想到的,只有一种可能。

亚德雷开始寻找少女。巡过民家与村内广场后,他来到村边的制炭小屋附近。

“……喔?”

见到人影,亚德雷正要举手打招呼,手却在中途停下,话语也梗在喉咙里。一见到她的瞬间,亚德雷变得动弹不得。

少女走到凋朽的小屋前。她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有着一头白发,披着一件下摆破破烂烂的披风。少女双手搂着一只小狗,边走边怜爱地摸着它的颈子。

枪支从披风的缝隙里若隐若现。事实一目了然,凶魔就是她击杀的。但亚德雷的心思早已不在那上头。

少女抱着小狗——如此平凡的光景,却让亚德雷看得呆若木鸡。

“我找到它了。”

小屋前的木桩上拴着一条狗,看来它就是少女怀中小狗的父母了。少女一放下,小狗便奔向大狗,摇着尾巴与它戏耍。

少女从怀中掏出小刀,切断大狗的项圈为它松绑。

“凶魔不会攻击人以外的动物,你们就安心在这儿过活吧。”

两条狗在少女脚边嬉戏了一阵,随后进到森林里消失无踪。亚德雷仿佛凝固般,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她是个美丽的少女,脸庞带点稚气,右眼盖着眼罩,左眼则是清澈的蓝色。由于眼角下垂,眼神显得很冷淡,除了身上披着的皮制披风,底下还穿着贴身的皮衣,头上则缠着黑布。

亚德雷一眼就能看出,这名少女不简单。毫无破绽的动作,如刀锋般犀利的举手投足,在在显示出身为战士的高水平,光是接近她,就给人带来一种令心脏停止的压迫感。

但她轻抚小狗的手势,让亚德雷陷入混乱;包裹着小狗背部的轻柔,就像是要与其分享温暖,教导它什么是慈爱。

少女默默地看着两条狗离开森林,那眼神与表情看在亚德雷眼中是如此飘渺,枯萎的花朵,即将西沉的星星,是纤弱又黯淡的存在。

亚德雷不认识少女,她既冷漠又温暖,强大却又纤弱。各种矛盾的第一印象,让亚德雷为之错愕。

“……谁?”

少女面向亚德雷。这下亚德雷心脏骤然加速,脑袋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到该说些什么,耳朵深处甚至能听见怦怦心跳声。

他并不是被美丽所震慑,也不是感动,更不是一见钟情——大概不是。他就是不知该如何是好,除了手足无措,别无其它办法。

“你,喜欢狗吗?”

亚德雷总算挤出一句听起来不太对头的话,少女张口结舌地看着亚德雷,显然是愣住了。

“我喜欢狗,讨厌的就只有人类。”

“……这样啊?我两边都喜欢就是了。”

“你是谁?”

说着,少女拔出披风下的枪,对准了亚德雷的眉间,另一头的亚德雷却毫无危机感。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她的右手手背上浮现出六花纹章。亚德雷心不在焉地瞧着她的脸,又瞧了瞧那纹章。

“……我能开枪吗?”

这句话让亚德雷回神,他连忙举起双手,说明自己并没有敌意。

“等等,别射,我叫亚德雷·麦亚,跟你一样是六花勇者啊。”

一露出手背上的纹章,少女这下狐疑地盯着他瞧。

“……我有听过你,你就是彼埃纳比武大会的那个卑鄙战士吧?据说是个不折不扣的下流胚子。”

亚德雷慌了起来。

“等、等等,你是听谁说的?我是地表最强的男人,绝不是什么卑鄙战士。”

一边安抚那激荡不已的心脏,亚德雷连忙解释。

“你真的是六花勇者?这我实在难以置信。”

以枪口指着亚德雷的少女,身上再也感受不到温柔或缥缈。眼前存在的,就只有冷静与谨慎,一个不折不扣的战士。看着她的态度,亚德雷心里的踌躇也逐渐消散。

“那个传闻是错的,我的确为了胜利而用尽手段,但并不卑鄙。”

“……”

“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卑鄙的男人是不配称作最强的,所以别再拿枪对着我了。”

亚德雷自信洋溢地说道,但少女哑然以对,看不出任何想收枪的样子。

“……其它伙伴呢?”

“娜榭塔妮亚就在附近而已。你知道她吧?就是彼埃纳的公主,【刃】之圣者。”

“娜榭塔妮亚……原来那女人也被选上了。”

少女照理说已经明白亚德雷并非敌人,但还是没有放下枪的意思盯着亚德雷的冰冷视线,也并不像是在面对将来的伙伴。

“帮我通知娜榭塔妮亚,以及你接下来遇见的其他伙伴。”

“……通知什么?”

“我叫做芙雷米·史披德洛,是【火药】圣者。”

【火药】圣者——亚德雷对这字眼很陌生,据说神栖息于万物中,掌管森罗万象之事理,但他从没听说过什么火药之神或圣者。

而更让他好奇的是,为何要将这件事通知其它伙伴呢。

“我不会跟你们同行,打算一个人与魔神对决。我不会妨碍你们,所以你们也别和我有瓜葛。”

“你在说些什么?”

“看来你有重听?我说,我会跟你们分头行动,所以今后别跟我扯上关系。”

亚德雷为之一愣。六花勇者不就是要齐心合力吗?光凭一个人能做什么呢?

“请你正确地转达他们。这么简单的事总该办得到吧?”

说完,芙雷米放下枪转过身,以高速奔驰而去。

“喂,等等!”

当然,芙雷米并没因他喊停而停下。没多久,她便消失无踪。

“可恶!”

亚德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骑的马正在朝着自己走来,他从怀里掏出刀子,在马鞍上刻下“娜榭塔妮亚,我找到六花同伴了。我要去追她,你不必管我,自己先去目的地”,随后让马儿奔出村外。

“等等我,芙雷米!你在哪里?”

即使呼喊也得不到响应,亚德雷往森林里奔去。

凡行经森林,一定会留下踪迹。透过折断的树枝与践踏过的草叶,要追踪对方并不是太困难的事。亚德雷时而登山,时而下山,不停地奔驰。

但芙雷米的足迹却不时中断,这种边跑边消除踪迹的行动方式,是惯于脱逃的人所特有的。

“那家伙究竟怎么回事?”

亚德雷边拿出望远镜搜索周遭边嘀咕。一看见远方微微动作的人影,他拔腿往那奔去。

由于挂念着被抛下的娜榭塔妮亚,亚德雷一度打算放弃追踪,回到原来的地方,然而战士的直觉在心底呢喃,说芙雷米是不追不可的对象,因此亚德雷还持续追下去,说什么也不让她跑走。

远方森林里终于出现芙雷米奔跑的背影。看来关于脚程,亚德雷似乎更快一些,只要再跑一下就能追上了。

再那之后又经过约一小时的追逐,亚德雷终于绕到她的面前。

“……你也该适可而止了。”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会被追上。”

气喘吁吁的两人瞪视彼此。芙雷米拔出枪,对准了亚德雷。

“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你别再追来了。”

“……你说什么?”

“要是你再追,我就要开枪了。”

怒火自亚德雷腹内熊熊窜起。先前说了一大堆任性的话,如今竟然还打算开枪?

“你这蠢蛋别闹了。魔神哪是一个人能打倒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让开,别碍事。”

“何况敌人不只魔神,还有凶魔在呢。要是六人没齐心合力,到时候一定会输的。你难道蠢得连这些都不懂吗?”

“我一个人就能打,一个人就能赢。要是想看证据,我就让你见识。”

“啊?你想让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见识什么?”

芙雷米指尖扣着扳机,亚德雷抛下背后的铁匣,手抓起剑柄。

现在可不能就此退让。

两人彼此瞪视了一阵子,不过看来芙雷米似乎也无意在此与人战斗。两人比的是耐力,比谁先投降让步。

“不然你起码也说个理由吧。好歹当面告诉大家,你为什么要单身战斗?”

“办不到。”

“为何?”

芙雷米缄默不语。

“说话呀。”

亚德雷依然没得到回答。

“话先说在前头,我这人可是很拗的,会纠缠到你回答,纠缠到你求我离开为止。地表最强的男人,死缠烂打的个性也是超一流的喔。”

“你这男人真莫名其妙,什么地表最强嘛。”

“你为何要一个人去,而不肯见其它六花?你要是不回答,我怎么帮你呢?”

芙雷米紧咬着牙,扣着扳机的手指正微微颜动。接着,她垂下头,平静地说道。

“……一旦跟其它人碰面,我一定会被杀掉。”

亚德雷顿时无语。尽管难以置信,但他晓得那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怎么可能。大家同是六花勇者,为何要残杀最重要的伙伴?”

“大家不会把我当成重要伙伴的。”

“为何?”

芙雷米的眼神突然变得冷漠,那跟之前的互瞪可不相同,是铁了心肠,准备开枪的眼神。

“要是说出原因,你也会想杀我的。”

亚德雷心想,要是继续深究,两人势必得残杀。

“由你选择吧。看是要听完理由再与我厮杀,还是跳过理由直接厮杀。”

“……”

“或者,也可以默默离开这儿。”

亚德雷把刀收回鞘内,然后拾起地面的铁匣,芙雷米这才松口气似的把枪放下。

“我要一个人对抗魔神,你要怎样就随你高兴。可以的话,希望将来别再见面了。”

芙雷米把枪收回披风内,转过身子。亚德雷犹豫了,不知该不该就这么让她离去。

不,绝对不行——毫无由来的决心驱使着亚德雷,让他朝着芙雷米那儿猛然扑去,并在芙雷米转头的瞬间,以烟幕弹砸向她。趁着烟雾弥漫之际,亚德雷夺走了芙雷米的行李。

“你在做什么!?”

“你刚不是说随我高兴吗?我只是照着你的话做罢了。”

“……把行李还我!”

芙雷米再次拔枪。亚德雷把抢来的行李揣在怀中。里头装的似乎是枪弹或保养工具,以及口粮、地图之类的。

“你是在耍我吗?还是真的是傻瓜呢?”

“我没有傻,也没在耍你。总之我决定了,接下来要跟着你走。”

“……啊?”

“既然决定了,我们快点出发吧。”

亚德雷没理会杵在原地的芙雷米,径自走了起来。

“什么事情决定了?快把行李还给我。”

芙雷米的表情起了变化,由困惑转为愤怒的她,指尖勾住扳机。

“慢着慢着。你要是开枪,我就要抱着行李逃跑啰?到时伤脑筋的可是你自己。”

“……真的这么想挨子弹吗?”

“还是说,你想抢回行李再逃跑?不过根据刚才的结果,你是逃不掉的。”

“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亚德雷想了想,接着仿佛晓以大义般,对着芙雷米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

“我不晓得你有什么苦衷,但看得出你身陷危机。单身前往魔神与凶魔的据点·魔哭领,一旦遇上其它六花还有可能被杀。以一般人的标准来看,这就叫做危机。”

“所以?”

“我这人生来就是无法弃身陷危机的同伴于不顾,毕竟地表最强的男人可是很体贴的。所以,我决定要帮你一把。”

“……你还在耍我?拜托适可而止好吗?”

“别再找借口了,我们趁早出发吧。”

亚德雷没理会架起枪的芙雷米,向前迈出步伐。

“……简直难以置信。搞什么?怎么回事?这男的到底哪里不对劲?”

芙雷米苦恼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决定跟上。两人一声不吭,默默走在森林里。

这样真的好吗——亚德雷思考。临时起意、顺水推舟的决定,却导致娜榭塔妮亚孤单一人,而芙雷米也不知何时会狠下心来杀了自己。

他悄悄瞄了身后的芙雷米一眼。那表情早已超越困惑,甚至流露出些许恐惧。也罢,反正桥到船头自然直。

“诶,芙雷米。”

他对着跟在身后的芙雷米说道。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但我可是真心想保护你。毕竟你可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六个伙伴之一啊。”

“安静走你的路。真是惹人厌。”

芙雷米别过头,不悦地撇下一句。

……

另一方面,娜榭塔妮亚正与凶魔战斗。她人来到亚德雷与芙雷米相遇的那个村里。

“我、饿。想吃、肉。想喝、血!”

她的战斗对象,是一头外貌似狼的巨大凶魔,尽管话说得支离破碎,但能够讲人语就是身为强大凶魔的证明。娜榭塔妮亚的脸颊流下一注鲜血。

凶魔抬起前脚企图踩烂她,但地面窜出的剑刃,刺中了凶魔的身体。

“肚子……肚子!”

即使被刺中,凶魔依旧在地上翻滚。娜榭塔妮亚以细剑沾上脸颊的鲜血,接着伸长剑刃刺进凶魔的嘴里,这下凶魔边呕吐边痛苦地挣扎。

“圣者的血、不能吃。圣者的血不能吃!”

凶魔会吃人,但娜榭塔妮亚等圣者的身躯对凶魔来说好比剧毒。

“虽然一开始很害怕……”

娜榭塔妮亚低语。接着,凭空而生的剑刃撕划凶魔。

“……但也差不多适应与凶魔的战斗了。”

凶魔被四分五裂,再也动不了了。

战斗结束后,娜榭塔妮亚环顾四周。周遭悄然无声,看不到凶魔,也看不到亚德雷等人的身影。

娜榭塔妮亚露出失望的表情,拾起掉到地上的马鞍,发现上头刻了文字。

——娜榭塔妮亚,我找到六花同伴了。我要去追她,你不必管我,自己先去目的地。

“……究竟是怎么回事?”

娜榭塔妮亚站在亚德雷离去的村里一脸纳闷。

“既然说是追,意思就是那个女人逃跑了?她为何要逃呢?六花同伴又是来自何方的什么人?”

她边低喃边环视村庄,寻找亚德雷是否有留下其它物品。

就在这时,黑马奔进村里。那匹马的背上骑着一名身躯巨大、身着黑铠甲的男子。一看到他,娜榭塔妮亚喊了起来。

“葛道夫!”

男子——葛道夫来到娜榭塔妮亚身旁下马跪地,接着卸下头盔,低头以对。

“公主,抱歉我来迟了。”

来者是葛道夫·奥欧拉,他的实力被誉为彼埃纳骑士团第一人。威风堂堂的相貌,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比娜榭塔妮亚还年轻的小伙子。

黑色铠甲沉重且坚固,头盔则是设计为蜷曲的羊角状。右手持着一把大型铁枪,枪杆部分以牢固的铁链绑在手腕上。一切都让他看起来像个身经百战的堂堂猛将,唯独脸上表情,残留了些许稚气。

“你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也会获选。”

娜榭塔妮亚和气地对葛道夫说道。

“我深感荣幸。”

“感谢命运之神选择了你。只要有你在,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娜榭塔妮亚以威严之姿说道,口气却带了些许别扭。与亚德雷对话时的那种直来直往,并不存在于这两人之间。

“我将奉上性命守护公主之贵体,今后必将讨伐魔神,护送公主平安归国。”

这句话令娜榭塔妮亚微微蹙眉。

“……葛道夫。”

“是!”

“从现在起,我们是对等的伙伴。我不再单方面受你保护,而是一起保护彼此。”

“可是公主,您是与众不同的,绝不能有个万一。”

“……嗯。好吧,这么说也是。”

娜榭塔妮亚轻轻摇头。

“现在倒有个问题,刚刚和我在一起的六花同伴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娜榭塔妮亚拿出马鞍给葛道夫瞧,他看了那段文字,同样不解地歪起头来。

“这意思我实在是不懂。”

“我也不懂呢。”

“写下这段话的伙伴,是什么人?”

“是那位亚德雷·麦亚,你应该听过吧?”

一听到这名字,葛道夫脸色一变。看来他也听说了比武大会的来龙去脉。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他可是个可靠的人。”

“可靠到将公主抛弃在此,是吗?”

葛道夫的神情益发犀利,就像是在提防着不在现场的亚德雷。

“所以我们接下来得去找他,真不晓得他是上哪儿去了。”

葛道夫看着马鞍上的字,思考了好一阵子。但他不只想着亚德雷的去向,更思量着其它事。

“亚德雷想必是朝着魔哭领而去了。只要我们也跟着去,我想到时候自然就能会合。”

“看来也只好这样了。不过我真担心,不知道他们要不要紧。”

葛道夫没说些什么,将自己坐骑的缰绳交给公主。然而娜榭塔妮亚拒绝了他的好意,将马鞍挂回亚德雷那匹马身上,然后骑了上去。

一边在路上骑着马,娜榭塔妮亚说道。

“葛道夫,亚德雷先生是个好人。他这人挺怪的,你一开始应该会感到不知所措,但只要聊熟了,一定能处得来的。”

“……是。”

“这个世界还真是辽阔呢。我真庆幸自己能出外旅行。要是待在皇宫里,绝对见不到像亚德雷先生那么奇特的人。”

“……是吗。”

“然后还有一件事,他这人捉弄起来,实在太有意思了。”

说着,娜榭塔妮亚伸出舌头笑了笑。然而葛道夫却神情复杂,并且垂下头,不让娜榭塔妮亚见到那表情。

“恕我直言,公主。”

“怎么?”

“公主您……是不是对亚德雷……”

葛道夫支支吾吾,一副欲言又止状。低着头的他,随后陷入长长的沉默。

“怎么了,为何说得不干不脆的?看来一段时间没见,你似乎有些变了?”

“也许是这样没错。不好意思,请您忘了刚刚那些话吧。”

娜榭塔妮亚不解地看着他。就在这时,她突然击掌喊道。

“对了!关于那六花杀手呢?有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葛道夫在马背上摇摇头。

“……说来惭愧,我还是没能逮到他,不过关于名字、形体与能力,已经大致掌握了。”

“也就是说你打听到线索了?那消息可靠吗?”

“是。消息的来源曾和六花杀手对决,看起来并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所以那个六花杀手是怎样的人?”

葛道夫以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

“六花杀手就是【火药】圣者,是个以枪支为武器的白发少女,名字叫做芙雷米。”

第二章 六花集结

亚德雷和芙雷米两人朝魔哭领前进,默默走在只有岩石与碎石间长着稀疏小草的山路上。照地图来看,只要再跨越两个山头,魔哭领应该就近在眼前了。从相遇后过了六小时,目前正是旭日高升的时间。

“……总觉得好热。”

亚德雷对走在前头的芙雷米说,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这一带是不是特别温暖?你有没有什么情报啊,芙雷米?”

对方依然没响应。

“我以前从来没听过【火药】圣者耶,你有些什么能力?”

“……”

“【火药】圣者是不是都带着炸弹啊?可以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分我几个。”

“……”

“我从来不知道有杀得了凶魔的枪,那是谁做的啊?”

为了改善关系,亚德雷不断找话题跟她聊,却换来一次又一次石沉大海般的沉默。

亚德雷渐渐失去耐性,对她那寂寞缥缈的第一印象早已消失殆尽。如今亚德雷眼中的她,就只是个一意孤行、目中无人,毫不讲道理的女人。

“给点回应好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厚颜无耻又不知分寸,难搞的蠢男人。”

“偏偏挑这问题回答……”

这下他也懒得再搭话了,决定默默前进。

不知道娜榭塔妮亚现在怎样了——亚德雷边走边想。要是她已经前往魔哭领那倒还好,但要是她动身寻找自己,将会拖延到会合的时间;何况别的先不提,放着她单独一人总是让亚德雷安不下心。

“要是担心娜榭塔妮亚,你何不干脆回头呢?”

芙雷米仿佛看透了心思,对亚德雷说道。

“……不,我可没在担心她,至少没像对你那么担心。”

芙雷米不悦地哼了一声。

“真没想到娜榭塔妮亚会被选上。不管是你也好、那女人也罢,这次的六花还真是不能指望。”

“没这回事,娜榭塔妮亚虽然初出茅庐,有点经验不足,但是个杰出的战士。”

“你挺自傲的嘛,一会儿说人初出茅庐,一会儿说人经验不足。”

“对我这地表最强的男人而言,每个人都是菜鸟。”

“……简直荒谬透顶。”

芙雷米与亚德雷又再次陷入沉默。越过这座山头,只要再翻越下一座山就能看见魔哭领了。两人眼看就要登上最后的山顶,芙雷米这时忽然开口了。

“方便听我说句话吗?”

突如其来的话,让亚德雷大吃一惊。

“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我们总有一天会自相残杀。不管你想法如何,事情必定会发生。”

“我们绝不会变成那样的。”

尽管亚德雷笃定地说道,但芙雷米摇摇头。

“拜托你,到时请手下留情。到时就算与我兵戎相对,也请别下重手。”

“这算哪门子的要求嘛。我想听你说的是‘希望能一同奋战’之类的话啊。”

“我认为这点小请求,你应该能听得进去。”

“……”

“在亲手打倒魔神前,我是不能死的。”

说完这些,芙雷米又再次噤口,亚德雷也没再继续谈下去。

我是不能死的——话里透露的,是坚定的决心;但从话语的背后,又让亚德雷感受到一种无以名状的悲伤。

他想起了娜榭塔妮亚。旅途有了她,令人为之开朗;但有了芙雷米,随之而来的却是心痛,一种令人心头纠结的感受。

“……看来那就是魔哭领了。”

两人抵达山顶,眼前是成片辽阔风景。

森林从山麓绵延至海岸,一条蜿蜒细道穿越其中;另一头是漆黑的海洋。自陆地突伸至海里的,便是巴尔迦半岛,别名魔哭领,魔神与凶魔的潜伏之地。

亚德雷指着半岛的基部说道。

“看到大陆与半岛相连之处了吗?那就是我们的会合地点。”

“你跟其他人的会合地点。”

站在山岭上看不见半岛的全貌。那片大地满是凹凸不平的丘陵,只有零星的森林或草丛散布其中。最奇怪的是,整个半岛全被染成红黑色。

“好诡异的颜色啊。那应该就是魔神的瘴毒了。”

魔哭领内充满魔神身体释放的特殊毒气。毒气对其他生物并无效果,可是一旦侵蚀人体,仅一天就会令其丧命。要抵挡毒气只有唯一方法:获选为六花勇者,得到命运神的加持。

只要瘴毒存在的一天,六花勇者以外的人类就无从接近魔神。甚至可以说要不是由于毒气,人们大可不必仅靠六人拯救。

“所以接下来呢?我可不想跟其他六花见面。”芙雷米问道。

“我觉得那座营寨不太对劲。”亚德雷直指山麓方向。

那儿有一座小营寨,外观呈现半毁,看起来正冒着烟。

两人下了山巅,来到营寨前。营寨虽然受损,里头倒是还有些人在。

芙雷米用风帽罩住头,藏住左手上的纹章提防着周遭。亚德雷看到营寨的弩弓台上坐着一名士兵。

“要是里头有六花,我就要逃了。”

“……好吧。”

亚德雷点点头,向站岗的士兵问话。

“不好意思!请问六花勇者在这里头吗?”

“不,勇者两天前的确来过,但是没多久就又出发了!你们两位是?”

亚德雷向芙雷米使了个眼色。看来即使进入里头,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我叫亚德雷·麦亚,是六花勇者。至于这位……就别在意了。”

士兵尽管纳闷,还是下了瞭望台打开寨门。两人进入营寨后,亚德雷亮出手上的纹章,证明自己六花勇者的身份。

“恭迎您的光临,六花勇者大人。我们有些事非得转达给您不可,能请您过来一趟吗?”“什么事?”

“非常重要的事,攸关今后战役的成败。”

亚德雷瞄了芙雷米一眼,而她似乎也想听听是什么事。

“请跟着我来。啊~~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葛恩拜亚军的上兵,叫做劳伦,是营寨目前的指挥官。”

“指挥官?你吗?”

亚德雷忍不住回问。从举止行动看来,这人的确有实力,但他不但位阶低,装备也颇为简陋。

“将军、队长,大家全都死了,只剩下我跟一些二兵。但哪怕成了最后一兵一卒,我们还是有东西非得守护不可。”

两人跟着劳伦上兵进入了营寨内部。由于众人以及部分凶魔尸体四散,里头尸臭弥漫。看来营寨蒙受的打击比外观所见还要来得严重。

“往这里走。”

营寨中心地带的地面有一扇沉重的铁门,一打开它,里头的阶梯直通地下室。看来这座营寨就是为了守护这地下室而存在。

在劳伦上兵的引导下,两人进入地下室。深埋地下的狭窄房间里有五名士兵,而房间的中央处,则是个外观前所未见的祭坛。

“你们守护的就是这个吗?”

亚德雷指着祭坛问道,劳伦上兵却摇摇头。

“这只是那东西的复制品。这张地图请您过目。”

祭坛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张魔哭领周边地图。

“葛恩拜亚王为了防范魔神复活,事先设下了帮助六花勇者的机关,而我们就是负责守护这机关的。”

士兵指着地图上,靠大陆的那半部。

“目前,凶魔大多为了迎击六花勇者往大陆方面进攻,我想二位应该也已经和它们交手过了。而凶魔一旦晓得六花勇者进入魔哭领,将会全数撤回魔哭领。它们的目的是消灭六花勇者,不在乎其他一切。”

“原来如此。”

“因此,葛恩拜亚王下了密令,建造出一旦六花勇者进入魔哭领,就会自动封锁半岛入口的机关。”

说着,士兵伸手指向魔哭领与大陆的边境。

“吾王动员了【雾】之圣者、【幻】之圣者,以及【盐】之圣者的力量,在森林里设下足以封锁凶魔进出的强力结界,名为雾幻结界。”

地图上魔哭领的入口处一带画着大大的圆圈,那想必就是结界的范围了。

凶魔无法渡海,就算想搭船,也由于魔哭领皆为岩壁,没有地点可停靠上岸。有些凶魔能够飞行,但那毕竟是少数,要是能封锁圆圈领域,就能牵制大多数的凶魔。

“真了不起的计划。所以这是个什么样的结界?”

“这是个单纯用来混淆对象,让它从外进不去,从内出不来的结界。只要一启动,结界内就会被大雾笼罩,即使想离开,也会因为方向感紊乱,不知不觉回到原点。同样的,要是有谁想从外头进入雾中,最后一样会回到外头。”

“真想不到,原来你们早准备了这么一个东西。”

亚德雷瞧了芙雷米一眼。从表情看来,她似乎也没听过关于结界的事。

“结界目前尚未启动,等确定六人全数进入魔哭领,我们才会将这结界启动。”

“这东西要怎么启动?”

“就在这儿。”

劳伦上兵指着与营寨有段距离的地点。

“这里有座用来启动结界的神殿,外头围了一圈由【盐】之圣者建造,用来阻挡凶魔的防壁,所以不必担心会被凶魔破坏。”

听着听着,亚德雷心中越发佩服。这可真是个宏大的计划。

接下来,劳伦上兵指着地图上魔哭领入口处一带。

“六花勇者的其中一人,【山】之圣者摩菈大人已经在此待命。她两天前曾经营寨,我们当时告诉她关于结界一事,并且进行了讨论。”

六花勇者于此待命——听到这句话,芙雷米的脸色微微一沉。

“因此,一旦六人在此集结,届时摩菈大人将会照着流程,点燃烽火为信号。一看到烽火,我们就会到神殿启动结界。但如果我们在六花集结前,遭受凶魔攻击而全军覆没,就会在最后点燃此处烽火。”

“为何要这么做?”

“到时就请六花里的其中一人前往神殿启动结界吧。这是我们跟摩菈大人讨论后,所得到的结论。”

“……”

亚德雷陷入沉默。照他们所言,启动结界的那个人将被困在雾里,六花勇者也会少一位战力。然而即使牺牲一名六花,这结界依然有启动的价值。

“神殿里也有和这一样的祭坛,请看。”

听劳伦上兵一说,亚德雷站到复制品祭坛前。祭坛构造十分简单,只有中央的台座以及一把宝剑,左边则是片石版,右边摆着记载神言的圣典。

“要启动结界很简单,只要把剑插在台座上,右手放在石版上并诵道‘雾,升起吧’就行了。”

“明白了,我会记着方法。不过这个结界,我看还是留给你们启动吧。”

“我明白。即使拿性命来换,我也会设法完成任务。”

亚德雷向劳伦上兵伸出手,对方则笑着回以握手。两人紧握了好一阵子。

离开营寨,亚德雷两人朝魔哭领前进。距离会合处还有约三小时路程,【山】之圣者摩菈似乎就在那儿等候。

“这下可伤脑筋了。”亚德雷说道。而自从在营寨听了结界一事,芙雷米就没再说过半句话。

“听说摩菈就在魔哭领的入口等着我们,娜榭塔妮亚也差不多该与她会合了。要想进入魔哭领而不被她们察觉,我看是有困难。”

“我在想事情,别跟我说话。”

“我说啊,你干脆先跟我们会合,其他的等之后再打算吧?”亚德雷耸耸肩说。

“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要是遇上其他六花,接下来一定是互相残杀。”

亚德雷并不认为事情会演变至此,这群伙伴也就不过六个人,无论过去有什么过节,眼前都应该先抛下成见,携手齐心才对吧?亚德雷为了打倒魔神,不管怎样的恶棍,他都愿意视其为伙伴。

“当然,我并不打算白白死在她们手下。”

“别担心,要是到时互相残杀,我会保护你的。”

他半开玩笑地说道,以为对方接下来一定又会严词拒绝,但芙雷米的神情却跟之前有些不同。

“亚德雷,你……”

他好像头一次听芙雷米喊自己名字。

“你这人真体贴。”

被她这么一说,亚德雷害羞了,脸微微红了起来,以为她态度有所软化。没想到下一秒,亚德雷见到的,却是寒可彻骨的眼眸。

“别对我体贴,这让我想杀了你。”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还没等到开口,亚德雷先将芙雷米一把推开。因为他感受到由背后传来的杀气。

从芙雷米先前的位置冒出白色剑刃。亚德雷回头一看,娜榭塔妮亚就在森林里。

“亚德雷先生,快离开那个人!”

芙雷米一站起来,冷不防地拔枪开火。枪弹被地面冒出的剑刃挡下。紧接着,身穿黑铠甲的巨汉骑士从森林里冲出,朝着芙雷米突击。亚德雷挺身而出,以剑拨开铁枪的一击。“慢着,住手!先别攻击!”

亚德雷大声喊道,娜榭塔妮亚与巨汉骑士却充耳不闻。

“我说让开,没听见吗!”

“你们到底怎么搞的!”

娜榭塔妮亚继续攻向芙雷米。芙雷米一边瞄准娜榭塔妮亚,一边闪避地面冒出的剑刃。

而企图从背后攻击的其实则被亚德雷阻止。

“你还吃什么惊呢。我早说过大家一见面就会厮杀的。”

芙雷米语带轻蔑地说道,而亚德雷尽管事前明白,却以为事情总会有转圈的余地。

“少碍事,亚德雷!”

巨汉骑士挥舞着枪杆。关于对方为何知道自己的名字,亚德雷现在可无暇去思考。他持剑抵挡枪杆,却连人带剑被重重击飞;击飞的同时,他手里握着的沙子往骑士眼睛撒去。

芙雷米逮到机会,枪口对准巨汉骑士。亚德雷挥剑击出小石,命中了芙雷米的手腕。四人你来我往,战况倏忽多变。娜榭塔妮亚与骑士一同锁定芙雷米,芙雷米毫不留情地反击;至于亚德雷,则死命地阻止双方攻势。

“亚德雷先生!为何要阻挠我们!”

忍无可忍的娜榭塔妮亚喊道,而亚德雷则以更大的音量嘶喊。

“全都停下来!她并不是敌人,而是六花勇者的一员啊!”

“咦,你刚说什么?”

芙雷米与娜榭塔妮亚停止交战,骑士挺身站到娜榭塔妮亚跟前护卫。亚德雷介入三人之间。

“你看她的左手。她是六花勇者,不是什么敌人。”

娜榭塔妮亚与巨汉骑士望向芙雷米。见到她左手的纹章,两人惊讶得为之屏息,但却依然没有放下武器的意思。

“这、这是怎么回事,葛道夫?”

娜榭塔妮亚对着巨汉骑士——对着葛道夫询问。

“详细我并不清楚。唯一明白的,就是芙雷米确实是敌人。”

葛道夫答完,铁枪对准了芙雷米。

“喂,那个大块头,原来是你在怂恿吗?你究竟是什么居心?”

葛道夫没回答亚德雷,只是双眼瞪着他。

“……你就是亚德雷吗。你抛下公主,跑去干了什么好事?”

“先回答我的问题,你这令人从头不爽到尾的家伙。”

亚德雷跟葛道夫相持不下。后来,娜榭塔妮亚上前安抚葛道夫,亚德雷为了化解针锋相对的气氛,也特地放轻音量,侃侃谈了起来。

“首先我先问你,娜榭塔妮亚,为何要攻击芙雷米?她可是伙伴啊。”

“不是的,亚德雷先生。请你先离开她身旁。”

“拜托,请你先回答问题。我现在实在是满脑子疑问。”

“……亚德雷先生,说来你也许不信,但那少女就是杀害六花的凶手。”

亚德雷转头看着芙雷米。而芙雷米面不改色,依然举起枪口盯着娜榭塔妮亚。

“她是六花杀手?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呀?”

“是这位葛道夫打听来的可靠消息。”

葛道夫笃定地点了个头。

“……芙雷米?”

不可能吧——亚德雷再次回头看着芙雷米。然而芙雷米却一副理所当然似的回答了他。

“她说得没错。”

“什……么?”

“我应该说过,要是透露原因,我们必定会互相残杀。”

芙雷米枪口瞄准的对象,由娜榭塔妮亚改为亚德雷。

“不会吧……?”

“是真的。马特勒·威奇托,弗迪尔加·荷利,艾思芮·艾蓝,以及其余好几个实力足以当上六花勇者的战士,都是我杀掉的。对面的葛道夫以及娜榭塔妮亚,也一样在我的猎杀名单里。至于你,我倒是不曾看上眼。”

亚德雷想起了先前与娜榭塔妮亚的对话。

“那么黎乌拉……【太阳】圣者也是你杀的吗?”

芙雷米脸上浮现些许错愕。

“【太阳】圣者黎乌拉?……这我就不晓得了。不过她的确是猎杀名单里的一人。”

“那些一点都不重要。亚德雷先生,她很危险,请你快点过来这儿。”

娜榭塔妮亚说道。不过亚德雷的视线依然没从芙雷米身上离开。

“为什么?为何你要杀了六花候补?”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让魔神复活。只要把实力高强的战士一个个杀掉,获选为六花的就会是群虾兵蟹将。”

亚德雷无言以对,葛道夫则愤意满怀地对他说道。

“这下明白吧?那个女的——芙雷米,她是敌人。”

娜榭塔妮亚与葛道夫分立于左右,步步逼近芙雷米。亚德雷动弹不得,杀害六花的凶手持有六花纹章的勇者——两样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他不晓得该相信哪一边。

这时,亚德雷脑海里响起芙雷米先前的话语。

“……别下手!”

亚德雷站上前,护着芙雷米。

“亚德雷先生,你为何……”

这样真的好吗——亚德雷很苦恼。然而芙雷米说过,在手刃魔神之前绝对不能死。他相信那句话并非谎言。

“娜榭塔妮亚,葛道夫,仔细听我说。六花勇者并不是以实力决定,而是透过对象的意念——打倒魔神的坚定决心来评估的。即使实力再坚强,若是企图投靠魔神,那么那个人就绝不可能成为六花勇者。”

“可是她之前……”

“芙镭米,你并没有让魔神复活的念头,没错吧?”

芙雷米点点头。

“所以你一定有什么非得跟苏醒的魔神对决不可的理由。”

“……没错。”

亚德雷朝向娜榭塔妮亚摊开双臂说道。

“你听懂了吗,娜榭塔妮亚?她的确是杀害六花的犯人,但是眼前情况不一样了。”

“你相信她那番话?”

“我信任她。因为我明白,芙雷米是真心想打倒魔神。即使过去曾是六花的敌人,但现在毫无疑问是伙伴。”

“可是……”

“要是你们再出手,我就要站到芙雷米这一边了。”

娜榭塔妮亚思考了半晌。这时,葛道夫说话了。

“恕我直言,公主,这位亚德雷真的是可信赖的人吗?”

“你这家伙从刚刚就找碴个没完,到底是有何居心?”

“我是为了守护公主而立于此,谁让公主身陷危难,谁就是我的敌人。”

“我懂,不过你现在还是先劝娜榭塔妮亚把剑收起来吧。”

“亚德雷,不准你直呼公主的名讳。”

葛道夫怒不可遏,不过娜榭塔妮亚制止了他。

“你们俩是在争些什么。好吧,亚德雷先生,既然你都这么说,那么也没办法了。葛道夫,目前先暂时照亚德雷先生所说的做。”

娜榭塔妮亚收起剑,葛道夫也不情不愿地解除警戒,亚德雷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还是请小心。你这个人太容易上当了。”

“放心吧,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从来没上过当。”

“我不放心,非常不放心。”

亚德雷面朝芙雷米。

“总之,你不用担心被杀了,先把枪放下吧。”

“……这只是暂时性的。”

说着,芙雷米也放下枪,将其插回腰间。

“芙雷米小姐,话先说在前头,我只是信任亚德雷先生,但不代表我信任你。”

“你真是个傻女人,竟然相信这种男人。”

即使收起武器,娜榭塔妮亚与芙雷米之间依然弥漫着一触即发的气氛。而另一头,葛道夫同样以满怀敌意的目光紧紧盯着亚德雷。

强烈的不安油然而生,六花勇者接下自有办法好好与魔神一战吗……?

总之,四人姑且决定先前往摩菈等候的地点。由于芙雷米答应同行,亚德雷已经把先前抢走的行李还给了她。

四人走在林中小径,娜榭塔妮亚与葛道夫靠着一起走,亚德雷则走在他们俩不远处,至于芙雷米,则又跟他们三人离得更远。彼此的距离,就有如他们心中的隔阂。

“诶,芙雷米。”

“干什么。”

“我好歹也帮了你,你不觉得该有些表示,例如道声谢之类的吗?”

“我没理由感谢你。”

冷漠的一句话,让亚德雷为之耸肩。这时,娜榭塔妮亚压低音量,同亚德雷说了起来。

“……亚德雷先生。”

“怎么了?”

亚德雷回问,但得到的响应,只有一双冰冷的视线。

“抱歉把你抛在那儿,但我真的是逼不得已啊。要怪都怪她突然开溜。”

更多的冰冷视线,把亚德雷瞪得缩起身子。

“看来才半天时间,你们就已经相处得挺要好了嘛。”

“我怎么觉得你另有所指?”

娜榭塔妮亚手遮着嘴角,露出淘气的笑容。但和先前不同的是,如今她的眼里,带有真正的恶意。

“我还想说你为何要护着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的确,芙雷米小姐可是个大美人,真让人羡慕极了。”

“……喂。”

“是啊,是啊,我明白。世上的男人,就是喜欢那种令人想好好呵护的女孩。”

“我说,娜榭塔妮亚……”

“好好好,你们俩就好好地培养感情去吧。哼。”

结束了一串挖苦,娜榭塔妮亚离开亚德雷身旁。

“……你这人真的是公主吗?”

“大家也常这么说,可惜我就是。”说完,娜榭塔妮亚别过头。

你到底哪根筋不对呀——亚德雷不由得暗自嘀咕。

四人之间充塞着尴尬的气氛。芙雷米决定彻底置身事外,葛道夫不悦地看着亚德雷与娜榭塔妮亚的对话。一想到这气氛得持续到遇见摩菈为止,亚德雷不由得心情烦闷。

倒是话说回来,这个叫葛道夫的干嘛一直瞪着我——亚德雷来到他身旁,试着和他聊聊。“嗨,刚刚乱成一团,都没空跟你打招呼,不过接下来可得请你多关照了。我是地表最强的男人,叫做亚德雷·麦亚。”

“……喔。”

葛道夫的口气,显然充满了反感。

“听说你先前去追捕六花杀手……也就是芙雷米?”

“没错。”

“我知道你难以释怀,不过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就先请你忍一忍吧。”

“我只不过是遵照公主的吩咐办事,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真是怪了——亚德雷心想。既然不是在气芙雷米的事,那么他为何要这样讨厌我呢?

“还有比武大会那件事,害你的前辈受伤了,我一直想找个机会道歉呢。”

“那没什么好道歉的。”

看来这似乎也不是原因。既然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想着想着,这次换葛道夫开口了。他说得轻声细语,仿佛怕被娜榭塔妮亚听见似的。

“……亚德雷,你究竟是如何讨好公主的?”

一听这句话,亚德雷终于会意过来,视线在娜榭塔妮亚与葛道夫的脸上来回切换。看来这男人……

“怎么?你怕我跟公主相处得太要好?”

“何、何来什么怕不怕的……”

“你放心吧,我们可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你要是继续在意这些无聊事,会被那公主给当成傻瓜的。”

“……你、你说些什么,少胡说八道了。”

真是个单纯的男人——亚德雷暗想。看来他只是对娜榭塔妮亚与亚德雷交好感到不悦罢了。尽管外表看不出来,但他其实才十六岁上下,心智终究是半个小孩子。

“你好好守护公主吧。我们半路上聊了不少,公主她可是真的很器重你,只有你够资格守护她了。”

“当然只有我,这用不着你说。”

尽管吹捧得近乎肉麻,还是令葛道夫喜形于色。真是感谢他的单纯,应付起来比芙雷米与娜榭塔妮亚要来得轻松太多了。

“倒是……怎么都没遇见敌人呢?”

葛德夫低语,亚德雷也默默同意。

现在未免太过平静。凶魔潜伏的魔哭领明明近在眼前,大家竟然还能一路闲扯。想到这儿,亚德雷益发感到诡异。

就在这时,原先默默前进的芙雷米开口了。

“真是怪了。”

三人回头一瞧,芙雷米正转身望着背后的天空。

“从刚才开始,飞行型凶魔一直在后方上空盘旋。”

亚德雷掏出怀里的望远镜,往芙尔米所说的力向葙去。的确有几头像鸟的生物,在那片天空盘旋。

“反正看那数量不多,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娜榭塔妮亚说。

“但我记得,那地方是……”

亚德雷目测与凶魔的距离,与脑中的地图对照。

“不妙了,那里可是雾幻结界的神殿所在地。”

紧张在四人之间蔓延开来。依劳伦上兵所言,凶魔是无法接近结界的,但眼前事态依旧令人担忧。

“有办法从这里狙击吗?”亚德雷对着芙雷米问道。

“有困难,得再更靠近点才行。”

“……它们扔东西下来了。”葛道夫低声说道。定睛一瞧,凶魔从嘴里吐出了不知什么东西。下一秒,落点发出巨响与烟尘。

“亚德雷先生,那个究竟是……!?”

“是炸弹,凶魔朝神殿投下了炸弹。”

“炸弹?这怎么可能!”

要说惊讶,亚德雷就跟其他人一样。凶魔里的确有所谓的知识分子,但是连制造炸弹的技术与原料都有,可就是匪夷所思的事了。

“你是【火药】圣者吧?那难不成是你搞的鬼?”娜榭塔妮亚对芙雷米质问道。

“与我无关。”

“总之我们上吧!”

四人折回先前的道路。若是全速奔驰,约十五分钟可抵达神殿。

然而才刚跑了五分钟,一行人就被一排凶魔给拦路挡下。先前经过时,这地方明明连个凶魔的影子也没有。它们显然是来阻挠四人回头的。

“葛道夫,我们直接硬闯过去!”娜榭塔妮亚大喊。

葛道夫回应了她,紧紧绷起身子,随后宛如巨大炮弹般,往其中一头凶魔杀去。扭转铁枪的劲道配上体重,透过枪头击向敌人。身躯如熊,头部如虫,体重将近葛道夫十倍的凶魔,就这么被击飞至后方十公尺处。

葛道夫跑了起来,打算从缺口突围,一旁的虎型凶魔吼了起来。尽管声音难以辨识,但它说的确实是人话。

“来、了。包、包围、他。”

排成一列的凶魔,一齐袭向前方的葛道夫。

太操之过急了啦——亚德雷在内心大叫。这样贸然冲去,根本就是拜托敌人从两旁包夹自己。这些凶魔和之前收拾掉的家伙不同,不但听得懂人话,还具备某种程度的战术谋略,是存活多年的个体。

葛道夫驱散左右两侧袭来的凶魔,娜榭塔妮亚一边护着葛道夫背后,并对着倒地的凶魔补上最后一击。亚德雷与芙雷米也同样被四面八方而来的凶魔包围,逼得亚德雷不得不扔下铁匣应战。

战局变得一团混乱,要想突围前往神殿是不可能了。

“亚德雷先生,你快到神殿去,这里交给我们负责!”

娜榭塔妮亚边抵挡狼型凶魔的攻击边说道。

“也好,杀出重围这种事就该由我来包办!喂!芙雷米,葛道夫,你们仔细看好了,我才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别再说废话了,你快点去吧!”

其实亚德雷并不是在胡闹,而是在说话时思考着解决之道。

“娜榭塔妮亚、葛道夫、芙雷米!朝神殿方向全力攻击!”

娜榭塔妮亚与葛道夫点点头,芙雷米乍看面无表情,不过似乎也答应了。

葛道夫刺出铁枪,先是打飞一头凶魔,后头递补上来的,则被娜榭塔妮亚亚德雷面前的一头凶魔,则是芙雷米以枪弹收拾掉的。

“好极了!”

亚德雷在娜榭塔妮亚创造的剑刃侧缘上奔驰。最后袭来的凶魔中了毒箭而停滞原地,亚德雷突破了包围网,往神殿方向狂奔。

“交给你了!”

“包在我身上!”

用不着亚德雷交代,娜榭塔妮亚等人早已帮他挡下追兵。身后没有凶魔追上,四周看来也没有其他的埋伏。

全速跑了约十分钟后,随着战斗声浪渐远,森林逐渐开阔,神殿的轮廓从中浮现。

“就是那儿吧。”

亚德雷停下脚步,观察神殿的状况。前来轰炸的凶魔看来已经离去,但浓重的火药味依旧未散。

神殿小得出乎意料,只有一间普通民家那么大,然而它的石壁却砌造得无比坚固。

整间建筑由二十余根白色柱子围绕,看来这就是【盐】之圣者造来驱离凶魔的防壁了。周遭能看得到各种凶魔的脚印,柱子围住的空间里却一个也没有。

也就是说,凶魔进不了盐柱里。

盐柱由于轰炸而部分毁损,神殿也有焦黑痕迹,但都不造成大碍。正当亚德雷感到庆幸,却发现盐柱旁有个人影。一名女子倒在那儿。

“喂,你还好吧?”

“撑着点,我马上帮你包扎!”

亚德雷扶起女子。

“别怕,你伤得并不深!”

他手伸进腰间小袋里找药。

“……快、点……”

女子指着神殿,以虚声对他说道。

“那等会儿再说!你先别动!”

“快点,立刻过去,就快赶不上了。拜托你,一切都……”

亚德雷紧紧咬牙。他想为女子包扎,身上却没带药,不由得后悔当初为何没将铁匣扛来。只要有了铁匣,里头不管绷带或贴布全都一应俱全。

“我不要紧的……我好歹……也是个圣者。”

“你可别死啊!”

他轻轻放下女子,穿越盐柱来到神殿之前。

殿门被牢固的锁拴住。亚德雷拔出剑,试着撬开锁孔,但锁却文风不动。

“可恶,我可没听说这里还拴了门锁啊!你有钥匙吗?”

他对着女子喊道,对方摇了摇头。亚德雷掏出小袋里的炸药,以黏着剂固定到锁上并点燃。

随着一声晶响,门锁也被炸开。就在同时,门后出现两名士兵。他们全身穿着满布利刃的铠甲,二话不说就对着亚德雷攻击。

“你们俩干什么!”

士兵笔直对着他进攻,但速度却不太快。亚德雷连秘密道具都没用,仅以剑柄朝头部一敲,两人便应声倒地。落了地的头盔,里头却空空如也。

“到底怎么搞的?”

他正打算询问穿神官服的女子,刺耳的笑声就在同时响起。

“啊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躺在地上的女性扭着身子笑了起来。她的身体变了形,额头冒出一根角,身躯渐渐化为细瘦丑陋的猴子模样。

亚德雷知道,这是变形型凶魔。他曾听师父说过,有极少数凶魔能伪装成人类或动物的模样。

“臭家伙……!”

变形型凶魔没两下就逃走了。亚德雷原本想追击,但立刻就停下脚步。目前还是神殿的安危要紧。

打消主意的亚德雷,再度转往神殿方向。

“怎么回事?”

突然,一阵寒意传来。周遭气温霎地转凉,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掉进水中。

随后,地面升起了袅袅雾气,从脚淹过胸,再从胸淹过头,没多久就填满了四周空间。亚德雷想起了劳伦上兵说过的话。

“一旦结界启动,整座森林就会被雾气笼罩。”

他浑身发起了抖。身体似乎比理性早一步察觉危机。

“要是结界启动,将再也无法进入其中。”

亚德雷进入神殿,看着设置在狭小神殿正中央的祭坛。

“而里头的人也一样走出不去,不论是凶魔还是人类。”

劳伦上兵曾说过,只要手放在注满神力的石版上,以宝剑插进台座,就能启动结界。

接着,亚德雷看到了——眼前一把宝剑,直直插在台座的上头。

“……我可没启动过它啊。”亚德雷喃喃嘀咕。

“是谁!?什么人启动了结界!?”

他冲到神殿外,边吼着边巡视周遭。一会儿吹着吸引凶魔的笛子,一会儿又拿望远镜左瞧右望。

“亚德雷先生!”

隔了一会儿,娜榭塔妮亚面无血色地跑了过来,葛道夫跟芙雷米也在随后赶到。

“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启动了结界呢?”

头一次听到娜榭塔妮亚的咆哮,亚德雷只能愣愣地回应。

“……不是的,不是我干的。有人启动了结界,然后瞬间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

“我没骗你,他真的一瞬间就消失了。”

娜榭塔妮亚双唇微颜,葛道夫眼珠瞪得斗大,就连芙雷米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大家就这么被困住了吗?

“总之我们先进去!”

四人一齐奔进神殿里。

娜榭塔妮亚带着一脸状况外的表情,注视着插了宝剑的台座。随后她摸了摸宝剑,检查了石版与台座后,勉强挤出她的意见。

“结界已经被启动了,真不敢相信。这究竟是谁干的好事?”

“不晓得。说来尴尬,我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亚德雷摇了摇头。

“总之,先解除结界吧。借过一下。”

葛道夫说完,来到祭坛边,拔掉台座上的剑。然而周遭的浓雾,看起来却毫无变化。

“看来行不通?公主,您知道有什么接触结界的方法吗?”

“这我也不晓得,有没有什么方法……”

话还未完,亚德雷插了句话进来。

“让我看一下。”

“你知道些什么吗?”

“上一代六花勇者也曾做过类似的结界,我记得他们当时是用这方法解除的。”

亚德雷持刀刃划过手掌,将鲜血淋在台座上。

“结界解除。”

尽管宣言了,却什么也没发生。这次换娜榭塔妮亚握起宝剑。

“结界解除!快解除结界!停止!浓雾速速消散!我乃结界之主!”

她随便喊了几句咒语。当然,结界并没因此解除。最后她大概是不耐烦了,拿起细剑的剑柄摇打台座与石版,宝剑被敲得缺了角,石版也裂开来。

“冷静点,娜榭塔妮亚,你这样胡搞一点意义也没有。”

站在后头的芙雷米冷冷地说道。

“营寨的劳伦上兵应该就在附近。刚刚发生过爆炸,他们那儿想必也会有些动作。”

“……也对。呃,抱歉。”

娜榭塔妮亚一脸惭愧地道了歉。

“葛道夫,麻烦你在这儿守着神殿。芙雷米也一样。”亚德雷与娜榭塔妮亚出了神殿,开始搜索劳伦上兵。

找了约三十分钟,两人毫无所获,于是又回到了神殿。劳伦上兵等人是根本不曾出发,还是早已被凶魔杀害了呢?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走在前头的摩菈会陷入孤立。”

“跟她比起来,我们这下更是动弹不得了。”

四人面面相觑,开始商讨解决之道,但大家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里头是在闹些什么呀?”

这时,神殿外传来人声,一名少女站在损毁的殿门前。

她的年纪约十三、四岁,穿着折边方格裙,头戴小丑帽,打扮得稀奇古怪,手里另外又拿了根狗尾草。

斜背在肩膀上的包包以及水壶,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个出外郊游,却不慎误闯进来的儿童。“啊,是之前那个大块头!”少女看着葛道夫说。

“你找到六花杀手了吗?我记得那边那位是彼埃纳的公主对吧?你也获选为六花了?”

这次她又转向娜榭塔妮亚说道。由于还没厘清状况,她那语气毫无紧张感。

“你是谁呀?”

亚德雷开口询问,少女笑眯眯地回答了他。

“扎着奇怪腰带的人你好,初次见面,我是【沼】之圣者恰姆·若瑟,恰姆我呀,也获选为六花勇者的一员喔。”

说着,少女——恰姆·若瑟掀起裙子,在她纤细的大腿上印着六花纹章。

“想不到她年纪竟然这么小……”亚德雷嘀咕着。

【沼】之圣者恰姆·若瑟——对以征战为生的人来说,这是个无人不晓的名字。据说她的实力远在娜榭塔妮亚之上,不但被赞誉为当代最强,甚至据说在历史上仅次于持花圣者。然而亚德雷并不清楚她有何种神力,只是对她的年幼感到诧异。

“你是谁呢?”换恰姆询问亚德雷。

“我啊?我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麦亚,跟你一样获选为六花勇者。”

“……地表最强?那指的不是恰姆我吗?”

“一般人们的确是这么说的,但实际上并不是。我才是真正的地表最强。”

“恰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

恰姆歪着头纳闷道。亚德雷接着又半开玩笑地对她说了。

“看来我不道个歉不行了,因为你拥有的最强称号,今后将会归我所有。第二也够了不起了,你就知足点吧。”

“……唔喔。”

恰姆发出怪声,双手叉在胸前思考了起来。想了一会儿,她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个手。

“喔喔,恰姆明白了,这人是傻瓜对吧?”

“这人有点古怪,但是很靠得住,所以请别担心。”一旁的娜榭塔妮亚加入对话。

这时,亚德雷注意到后头的芙雷米。总是面无表情的她,现在却苍白着脸孔,外加嘴唇微微颜抖。

看着芙雷米,恰姆她说了。

“好久不见,芙雷米。为何你会出现在这儿呢?”

原来你们认识啊——亚德雷本来想问,芙雷米却只是怕得缩起身子。

“算了,芙雷米的事稍后再谈。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恰姆甩着手拿的狗尾草,露出些许阴森的笑。

亚德雷与娜榭塔妮亚轮番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她,而恰姆虽然没经过劳伦上兵所在的营寨,对雾幻结界倒是略有所闻,可惜一样不晓得解除的方法。

亚德雷一边说话,一边不时注意着芙雷米,而她只是站在神殿一角,什么话也没说。恰姆似乎也没打算理会芙雷米。

“唔嗯,恰姆明白了,这还真是有点小伤脑筋。”

“也罢,总之我们先杀了芙雷米吧。”

恰姆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芙雷米下意识地掏出枪。

“慢着!”

亚德雷插进两人之间,恰姆诧异的眼神对着亚德雷。

“为何要打扰我们呢?”

“我才想问你在想些什么呢。我刚不是说明过了,芙雷米可是伙伴啊。”

“你这人说的话真奇怪。她可是六花杀手,而且启动结界的也是她喔。”

恰姆用狗尾草遮着嘴角。就在这时,娜榭塔妮亚揪住了恰姆的手腕。

“请等一下,恰姆小姐。结界发生的当时,芙雷米小姐人跟我们在一起,所以她并不是启动结界的人。”

“喔,是吗?反正无所谓了,请你放手。”

“不行。”

恰姆眼神里带了静谧的怒火,瞪着娜榭塔妮亚。

“你这人怎么敢命令恰姆呢?难道是伟人吗?还是哪个国家的公主呢?”

“是的,我的确是。”

“……这么说来好像也对。这下该如何是好呢?”

恰姆耸了耸肩苦笑着。

“恰姆,你跟芙雷米有什么过节吗?”

但接下来回答亚德雷的并不是恰姆,而是一直默默在旁的葛道夫。

“恰姆她曾经跟芙雷米交过手!”

“什么意思?”

恰姆接着葛道夫继续说了下去。

“大概是半年前吧,这家伙拿枪对准了恰姆我,还好有宠物立刻保护了恰姆,不过回想起来,可真是千钧一发呢。后来一问之下,那人回答自己是【火药】圣者芙雷米。后来恰姆跟芙雷米对打,芙雷米她却逃跑了。恰姆从来不曾失手放掉想杀的对象,所以真的是好生气呢。”

恰姆的身体,释放出阵阵杀气。

“恰姆一直想着要杀了她,所以不介意由恰姆下手吧?”

亚德雷摇摇头,娜榭塔妮亚也揪着恰姆的手腕不放。神殿弥漫着诡谲的气氛。

“恰姆小姐,请你稍等一下,我们现在应该先解决关于结界的事。”娜榭塔妮亚说。

“结界就交给公主你,或是那个大块头就好了吧?恰姆会趁着这段时间收拾芙雷米的。”

“娜榭塔妮亚说得没错啊,恰姆。我们既然有五人在此,代表走在前头的摩菈陷入孤立。为了摩菈着想,我们应该先解除结界。”

“如果要担心我,那大可不必。”

大家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名高瘦女子就站在那儿。

对方年纪约二十五到三十之间,是个眼神坚定,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女子,身后垂着黑色长发,身上穿了青色的神官服,嵌在双臂上的巨大铁甲,似乎身兼武器与防具的用途。

女子光是伫立着,就能看得出是位高手。

“好久不见了,娜榭塔妮亚公主,恰姆。至于那边那位,看来应该就是葛道夫先生,对吗?”

女性走入神殿中央。

“我是【山】之圣者摩菈·切斯特,掌理万天神殿,请各位多关照了。”

即使摩菈出现了,娜榭塔妮亚依然抓着恰姆的手腕。摩菈来到两人之间,松开娜榭塔妮亚的手。

“看来这儿似乎有些纠纷呢。恰姆,你可不能太任性妄为喔。”

“……摩菈阿姨,这不是恰姆的错啦。”

“是吗?总之晚点再听你解释,现在先给我安分地待着。”

由于摩菈出面调停,恰姆只好不情不愿地暂时罢休。

来了个可靠的长辈,着实让亚德雷松了口气。这下子,六花勇者终于全员到齐了。

“那么回归正题,结界为何会突然启动?”

“我想,我们应该落入敌人陷阱里了。”娜榭塔妮亚回答她。

“我想也是。这群可恶的凶魔真有两下子,竟然用我们的武器反将我们一军。”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知道解除结界的方法,一切就没问题了。”亚德雷说了。

“嗯,说得没错。少年·你是……?”

摩菈似乎察觉了些什么,转头环顾四周。在依序看了在场五人的脸后,接着她问道。“我说,这里头好像混了一个局外人,是谁啊?”

除了摩菈,大家都一脸错愕。

“等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不就是多了一人吗?”

她究竟在说些什么——亚德雷才刚纳闷,神殿入口又传来人声:

“喵?里头还真热闹啊,难不成全员都到齐了喵?”

古怪的男子进到神殿里。他的穿着有点邋遢,眼睛被篷乱的头发遮蔽,看不出大致的年纪。

粗糙的麻布裤与上衣,配上柔软的皮靴。要不是腰际插着酷似柴刀的剑,否则他的打扮就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而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搞笑,他屁股上竟然黏了一条猫尾巴。

男子对着神殿环顾一番,轻浮地笑了笑。

“喵嘻嘻,这次的六花还真多美女啊,我整个人精神都上来了。”

“……你是谁呀?”

娜榭塔妮亚问道,而摩菈代替男子回答了她。

“我来为大家介绍吧,虽然我也是昨天才认识的,这男的叫做韩斯·韩普提,是六花勇者之一。”

亚德雷一时无法理解她的话。所有六花勇者,不是早就已经齐聚于此了吗?

“看来连没被选上的人也跟过来了。这边的七个人里,谁不是六花勇者的?”

亚德雷什么也说不上来,唯一能明白的,就是眼前事态非比寻常。娜榭塔妮亚与葛道夫也同样木然而立。面无表情的芙雷米及看似从容的恰姆,也由于无法理解状况而惶惶无措。

“……各位,让我看看你们的六花纹章。”

亚德雷说完,率先伸出右手上的纹章。芙雷米亮出自己的左手手背,娜榭塔妮亚拉下胸甲,露出位于锁骨上的纹章,恰姆掀起裙子,大腿上的纹章也随之显现。

“你、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摩菈似乎摸不着头绪。

“葛道夫,你呢?我还没看过你的纹章。”

被亚德雷一说,葛道夫卸下右肩的铠甲,卷起袖子。而他的肩膀上,的确印着了纹章。

五人亮出纹章,摩菈与韩斯这才猛然惊觉不对,脸上表情全都僵了。

“摩菈小姐,韩斯先生,请让我们看看纹章。”

“喵、喵啊,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韩斯脱下上衣,裸着上半身。而他左胸心脏附近,的确有一枚六花纹章。

“……摩菈小姐,轮到你了。”

“不可能。为何会这样?这次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全员视线集中在摩菈身上。她解开纽扣,转过身子将神官服褪至肩膀下。而在背后两个肩胛骨之间的,毫无疑问是六花纹章。

“有……七个人?”

娜榭塔妮亚目瞪口呆地嘟哝着,摩菈则是急得喊出声来。

“再仔细检查一次!不可能的,六花勇者不该有七个人。”

之后,七人重新检查彼此的纹章,看大小形状是否有落差,朦胧的淡红微光有没有哪儿不对劲。

然而即使再三确认,大家的纹章却分毫不差,长得完全相同。

七人一同无语,因为没人明白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一次选出七名勇者……这种事有可能吗?”

亚德雷嘀咕着,摩菈回答了他。

“……少年啊,从前持花圣者将自己的力量分为六等份传于后世,由未来的勇者们分别继承。所以勇者一定是六个人。”

“所以结论是?”

“勇者有六名,不会比这更多,也不可能比这更少。”

“可是,现在有七个人呀。”芙雷米说出了现况。

“没错,七个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而摩菈的问题,没人解答得了。

“喵哈哈哈哈哈。”

过了半晌,神殿内突然笑声回荡。发笑的正是最后来到神殿的古怪男子韩斯。

“有什么好笑的?”

“喵,不用想得那么复杂。说穿了,就是这里头混了一个冒牌货呗。”韩斯直截了当地说。

“所以现在的问题不就是,为何会有冒牌货吗?”

“所以啦,这里头有一个是敌人,懂喵?”

亚德雷沉默不语。他认为事情不见得就是如此。

“会不会命运之神觉得六人不够……所以又加上一人?”娜榭塔妮亚以缺乏自信的口气说道。

“如果是这样,祂应该会通知我们呗?虽然我不晓得命运之神会不会说话。”

然而亚德雷也晓得,韩斯刚说的已经是最合理的推论。

“这里头混了个冒牌货,而且不肯承认,那么他不是敌人会是什么?要是有什么其他原因,真希望对方能说个明白呀喵。”

说着,韩斯依序打量了众人的脸。但他自己的额头,如今也渗着冷汗。

亚德雷等人面面相觑,而所有人如今都跟亚德雷或韩斯一样,表情满是恐惧与错愕。其中一个是敌人——至于那是谁,从众人的表情里看不出丝毫端倪。

我简直快笑出来了——潜伏于七人之中的某人如此心想。这人一边竭尽所能地装出惊恐模样,一边观察六花勇者们。

计划已实现,一切都照我的计划进行。弄到假的纹章,混进六花勇者里,把他们引至结界,最后困住他们——所有策略都完美达成,就仿佛是照着剧本演出的戏码。

无比顺利的进展,甚至让人感到害怕。

接下来,我只要隐藏真面目,将六花勇者一一抹杀即可,而这想必会是个轻松写意的工作。

亚德雷·麦亚……就由他开始下手吧。

第三章 圈套与溃逃

七名勇者集结神殿后过了一小时,亚德雷在森林里奔跑着。要是脑子里的地图无误,这一带就是雾幻结界的边界了。

“不知道这雾幻结界有多大的能耐?要是这样随随便便就出得去,那就真是个大笑话了喵。”

才遇见没多久的韩斯也在一旁并肩奔驰。亚德雷狐疑地看着他。尽管自己没什么资格说别人,但这家伙可真是够古怪的。

亚德雷边跑边在周围树干上做标记。前进了一会儿,标记过的树木却又出现在前方。看来两人的行进方向,在不知不觉间反了过来。

“看样子,结界真的启动了。”

“不意外呀。”

两人又再试了几次,然而结果却依旧相同。不管是边走边在地上画线,还是朝前方抛出绳子并沿着它前进,怎么也离不开结界。

但他们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只有企图离开结界时,方向感才会紊乱,若是在结界范围内行动,并不会使人迷路。

“看来只能找出方法解除结界了。”亚德雷叹气道。

七人决定先以解除结界为目标,因为相较于揪出冒牌货,这个问题更加迫切。因此亚德雷与韩斯来到结界的边界做确认,剩下五人则待在神殿里寻找解除的办法。

“回神殿呗。”

听了韩斯提议,亚德雷点了点头,与他一同跑了起来。

“喵。我说你,该不会是跑去彼埃纳神前比武大会搅局的家伙呗?”

韩斯一边跑一边询问。

“没错。你也听过那件事?”

“卑鄙战士亚德雷,这件事传得很开啊。听说你挟持了巴特尔老爷的孙女当人质,真的假的?”

“这是哪来的误传啊?”

我可没挟持过什么人质,更没道理被人称作卑鄙战士——他解释道。

“话说回来,韩斯,我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名字。你是哪儿来的,都做些什么?”

这次汇聚的七人除了韩斯,其他个个都是名人。娜榭塔妮亚不在话下,而摩菈、恰姆、葛道夫也都是闻名于世的人物,芙雷米身为六花杀手,某方面来说也算是有名气;唯独这个韩斯,名不见经传。

“没办法,要是被人认识,可就伤脑筋了。”

“什么意思?”

韩斯没回答他,只咧嘴笑着。

一回到神殿,五人正等着亚德雷,娜榭塔妮亚、摩菈、恰姆三人聚在祭坛边,而在一旁不远处的,则是葛道夫与芙雷米。

芙雷米双手被链条捆住,葛道夫则握着链条另一端,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的行李与枪支又另外被摩菈给没收,可说是一点自卫能力也没有。

不用说,大家头一个怀疑的当然是芙雷米,恰姆甚至还提议当场杀了她,然而六人经过一番讨论,最后还是决定姑且先将她绑起来。

被绑住的芙雷米,不带情感的空洞眼神望着祭坛,一副万念俱灰的表情。

“所以怎么样了,摩菈?”韩斯向摩菈问道。关于圣者使用的神言,以及靠圣者之力增幅的结界,七人之中就属摩菈最为了解。

“嗯,已经了解到某种程度。不过在我讲解之前,大家能不能稍微介绍一下自己?你们的脸跟名字,我到现在都还对不上。”

“喵喵,你记性可真差呐。”韩斯笑着说。

“自我介绍的同时,顺便附上自己的简历,以及来这儿会合途中的经过。”

“为什么?”

“我觉得这些也许可供参考,能判断出谁是第七人……揪出那个冒牌货。”

亚德雷等人聚到祭坛边,葛道夫也押着芙雷米的员膀,让她加入其中。

“那么谁先开始?”摩菈问,不知不觉间,她成了大家的领导者。由于她兼具威严与沉稳,大家也自然而然接受了她的指挥。

“由我先来吧。我叫亚德雷·麦亚,地表最强的男人。”

亚德雷率先起头,简单报告了自己的经历,与娜榭塔妮亚的相遇、与芙雷米的相遇,以及来到神殿的沿途经过。至于地表最强的头衔,他也不忘一再强调。

“原来是那个亚德雷吗……这次还真是选了个奇特的男人。”

听完报告,摩菈耸耸肩说道。

“地表最强?喵哈哈,够蠢,这家伙也未免太蠢了呗。”

韩斯笑个没完,不过亚德雷并没理睬他。

“我是结界启动时,离现场最近的人。要我顺便说一下当时状况吗?”

“不了,那我晚点再仔细听你说。下一个换谁?”

亚德雷隔壁的娜榭塔妮亚举起手。

“这兔子姐姐的故事我就有兴趣了。要是可以,我更希望能与她独处,好好地听个仔细。”

“那个叫做韩斯的,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这位可是彼埃纳皇室第一公主。照理来说,你可是连与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葛道夫插嘴道。

“喵?明明是兔子却是个公主吗?这下我更感兴趣了。”

“请问我可以开始说了吗?”娜榭塔妮亚一脸不耐地问道。

关于来到神殿的沿途经过,她所说的就跟亚德雷几乎没什么两样,不同点就只有“与亚德雷走散,随后遇见葛道夫”以及“紧接在亚德雷之后,从营寨的人那儿听说了雾幻结界的存在”这两件事。

接着换葛道夫报告沿途经过,他说了自己追捕六花杀手的事;说了自己得到六花纹章时,正一个人待在圣河之国;说了与娜榭塔妮亚会合的经过——对亚德雷来说,这都是既知的讯息。

接下来,轮到了摩菈。

“我叫摩菈·切斯特,是【山】之圣者,也是万天神殿的当代掌理人。”

“万天神殿?”亚德雷插嘴问道。他曾听过那地方,但并不清楚详情。隔壁的娜榭塔妮亚于是为他补充说明。

“所谓万天神殿,就是统率我们这群圣者的组织。”

“说是那么说,其实也没做些什么,就只是监督圣者,提防她们滥用神力。不过全部七十八名圣者的相貌姓名能力,我倒是全部背下来了。”

“恰姆还有其他人呀,只要获得圣者之力,一定得照着规矩,到摩菈阿姨那儿打声招呼才行喔。”

“但是那边那个芙雷米并不在我的记忆里,过去从来没听过【火药】圣者这号人物。看来她应该是新诞生的圣者了。”

“原来圣者不只有传承,还会有新的诞生吗?”

“倒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最近这百年间从来不曾有过。那么回归正题……”

摩菈回答了亚德雷,接着继续说道。

“我接替【太阳】圣者黎乌拉大人担任万天神殿的领导,是十年前的事。”

黎乌拉——亚德雷旅行时,经常听到她的传闻:能操纵阳光与热,力量足以烧毁城塞的圣者;尽管操纵【太阳】的实力并未随年龄衰减,但身子已孱弱到只能坐在安乐椅上;约一个月前,她突然行踪不明。

“我自认这十年间干得很称职,没犯下什么大错。只是为了镇住恰姆不让她使坏,可真费了我好大一番工夫。”

“我认为摩菈的工作很伟大。父王也说过,只要有摩菈在,圣者们就不会为奸作恶了。”

“能得到彼埃纳王的赞美,我深感荣幸。”

娜榭塔妮亚的话,让摩菈满意地点头答谢。

“魔神苏醒时,我人在赤岭之国出差,后来立刻转往魔哭领,两天前抵达会合地点。在那一天听营寨里的劳伦上兵说关于结界的事,决定了今后的方针。我躲起来等其他人出现,结果只等到昨天一个人间荡荡地晃过来的韩斯。然后刚才,看到神殿方向发生爆炸,就立刻赶过来了。”

“可是你的工作不是统领众圣者吗?却直到前天才晓得雾幻结界的存在?”亚德雷问道。

“关于结界,我事前就听说了,只是并没有深入了解细节。关于结界启动法、神殿的所在地,都是两天前从劳伦上兵那儿听来的。早知道事情会变这样,当初真应该跟【雾】之乌丝帕,以及【幻】之安德蕾亚好好谈谈的。”

刚刚提到的名字,想必就是制造结界的圣者了。摩菈与结界的制造者相识——亚德雷决定将这资讯记入脑海里。

“那么下一个,恰姆。”

摩菈一告知,恰姆点了个头。

“那个呀,恰姆就叫做恰姆。是【沼】之圣者,十四岁,不过成为圣者好像是在七岁的时候吧。恰姆因为有点太厉害了,只要使用力量,每次都会挨摩菈阿姨的骂耶。然后好久以前有一次参加黄果之国的比武大会,不小心把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杀掉,后来参加者就全部弃权了。”

亚德雷也听过这件事。这广为人知的逸闻,最常用来说明她的强悍。

“至于来到这里的经过……好像也没什么耶。魔神觉醒时恰姆人待在家里,后来爸爸妈妈准备了旅行装备跟地图,恰姆就出发前往魔哭领了。恰姆原本会第一个到的,只是半途迷路,所以耽搁了一下。恰姆边走边打倒凶魔时,发现其他地方好像出事,就跑过去看看,结果森林突然起了雾,来到神殿又看见芙雷米,把恰姆吓了一大跳呢。恰姆的故事,就只有这些了。”

恰姆说完,葛道夫又替摩菈与韩斯做了补充说明,说了恰姆曾与芙雷米对决过的事,以及芙雷米身为六花杀手的事。

“喵,这家伙就是六花杀手吗?真令人难以置信。”

“她本人也承认了,我想应该是错不了。”

葛道夫解答了韩斯的疑问,韩斯听完表情若有所思,不过倒也没说些什么。

“芙雷米的事就留到最后吧。下一个换韩斯。”

“好呗。”

在摩菈催促下,换韩斯开始说起。亚德雷决定好好听个仔细,因为不管外貌、言行、以及态度之从容,尽管不愿抱持偏见,但这男人怎么看都是最可疑的。

“喵,我叫韩斯·韩普提,至于从哪来的……这就不重要啦。我是干刺客的。”

“刺客?”娜榭塔妮亚好奇问道。

“公主,所谓刺客,就是指受他人之托,以收钱杀人为生的人。”

听葛道夫说明,娜榭塔妮亚大吃一惊。看来她从来没听说过刺客这门生意。

“……这种人竟然能成为六花勇者?”

“喵?刺客当勇者有啥不好吗?”

韩斯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嘲笑娜榭塔妮亚没见过世面。

“能不能成为六花跟那人的来历并没有没关系呀。不管是刺客还是什么其他职业,只要有打倒魔神的实力就能当上六花勇者,不是喵?”

“可、可是……”

“我说公主,世上可没你所想的那么完美。来委托我暗杀的,有不少是你们国家的大人物呢。”

“不可能的!”

“算了,别再争什么刺客不刺客的。我继续说下去,好呗?”

亚德雷点点头。尽管对娜榭塔妮亚不太好意思,但关于对刺客的看法,与正题是两回事。

“获选为六花时,我人离魔哭领还挺近的。我先去找了这儿的国王,问要是我打倒魔神,他愿意付多少钱,而这国王出手真大方,竟然就先付了一大笔钱给我。我为了藏钱,来到魔哭领,就在那儿遇到了摩菈。”

“你跟国王讲价钱?而且还没开打就谈?”

“喵?我这人向来不干无本生意的。你们该不会全都在做白工呗?”

靠打倒魔神来赚钱,这种事亚德雷想都不曾想过。

“你对结界的事毫不知情吗?”葛道夫说了。

“喵?国王他不知为何叫我到营寨去,我想那应该与我无关,就没去理睬啦。至于结界,我只有听摩菈说过。”

亚德雷感到不太对劲。雾幻结界照理说是重要事项,他却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与摩菈会合,实在是说不过去,不过亚德雷没提出疑点,决定姑且先听他说完。

“后来就没什么好说的,我看到爆炸,就赶来神殿这儿,喵。”

这时,恰姆提出了长久以来的疑问。

“诶,你说起话来为何这么奇怪?”

“喵喵,很多人都这么问。”

说着,韩斯像猫一样握起拳蹭着脸,翻了个筋斗以后继续说。

“我的剑乃是猫之剑,是仿效猫的动作而练就的剑术。猫就好比是我的师父,为了表达敬意,所以我连猫的口吻也学起来啦。”

“这次的六花,净是些怪家伙啊。”摩菈嘀咕道。

“可不是吗。”亚德雷也点头赞成。

“你这地表最强的傻瓜,好意思说我喵?”韩斯笑了起来。

韩斯一说完,众人视线集中到最后一人身上。被葛道夫绑着的芙雷米从头到尾保持缄默,听着伙伴们的谈话。

“……好吧,那个叫芙雷米的。”摩菈对她开口。

“现在可由不得你继续沉默。要是不干脆点回答,你的处境只会越来越糟。”

“还会比现在更糟吗?”

撇下这句话,芙雷米原本噤口不语,但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开始侃侃道起。

“我是凶魔与人类生下的孩子。”

除了恰姆与葛道夫,其他人全都倒抽一口气。

“葛道夫,脱下我的头巾与眼罩。”

葛道夫照着她的话做。从眼罩底下露出桃红色的右眼,额头中央则留有凶魔的特征——角。不过角已经从根部折断,只剩下一道伤痕。

“这么说来,你的角的确是不见了。那是你自己折断的吗?”

芙雷米没回答恰姆的疑问,开始讲起自己的经历。

“大约二十年前,部分凶魔离开魔哭领,潜伏在人类的世界里。它们的目的是制造出用来对抗六花勇者的棋子,借此为魔神的复活铺路。我就是那个棋子。”

“……”

“我的父亲是人类,但我不晓得他的长相,因为母亲一怀了我,就把他杀掉了。我是凶魔母亲生下来,由凶魔抚养长大的。母亲与同伴抓了许多人类,并且新盖了间祭祀【火药】的神殿,我就是在那儿获得【火药】的圣者之力。”

“……继续说。”

“在母亲的期待下,我一天比一天强,并且遵从母亲命令,四处铲除实力高强的人。一切都是为了让魔神彻底复活。我有一半是人类,却自认是不折不扣的凶魔,对所作所为不曾抱持疑问。我深信魔神是伟大的主宰,能够守护并指引我们。”

“所以,为何你现在会来到这儿?为何改变主意,决定打倒魔神?”

摩菈问的,正是话题的核心。

“……我就算说了,你们大概也不会信。”

“但要是你不说,那么连相信不相信都不必谈了。”

摩菈与芙雷米互相瞪视。这时恰姆突然插口道。

“反正终究得死,干脆就别说了吧。毕竟那个冒牌货一定就是芙雷米,没错吧?”

“住口,恰姆,事情还没确定。”

恰姆天真无邪地看着亚德雷,然而在她眼眸里却蕴含些许愤怒。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真是个讨厌的人。你妈妈难道没教过你,不准命令恰姆吗?”

“谁理你啊!”

“总之你现在知道了吧?跟恰姆顶嘴是不行的喔。”

“恰姆!现在先好好听芙雷米说话!”

摩菈一责备,恰姆也跟着安分下来。亚德雷真庆幸有摩菈在场。若没有她,无法想像如今会变得如何。

“芙雷米小姐,请告诉我们,是什么让你决定反抗魔神?”

娜榭塔妮亚问道。但芙雷米却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望着众人。

“……恰姆刚刚说我可以不必讲,所以算了吧。反正我也不想讲。”

之后,芙雷米彻彻底底噤声,即使亚德雷要她说,她还是连看都不看一眼。最后,摩菈大概也等得不耐烦,于是换了个话题。

“把时间浪费在自我介绍也不是办法,接下来换讨论如何离开这里。”

可是事情都还没说完——亚德雷本来想抗议,但还是作罢。摩菈的提议的确是更有建设性。

“就如我之前跟葛道夫以及芙雷米说过的,关于结界的构造,我已经和恰姆以及娜榭塔妮亚研究过了一遍。”

亚德雷与韩斯点点头。他们两人外出寻找结界边界的同时,摩菈等人也忙着解读祭坛上的神言之书。

“我先从结论说起吧。神言之书里头并没有记载结界的解除方法,方法本身应该是存在的,只不过我们现在无从得知。”

“……喵,这岂不是最糟的状况吗?”韩斯低声道。

“不过,结界有两个根本的解除方法。首先,谁启动了结界,谁就能够解除;其次,一旦术者死去,结界也会随之消除。”

“这真的没错吗?”

“九成九错不了。毕竟理论上,没有什么结界是连术者也无法解除的,而术者死去后还能维持效果的结界,同样不存在。”

“这样啊……”

亚德雷想起结界发起时的状况:门一打开,铠甲士兵袭击而来,背后传来凶魔刺耳的笑声,有人趁这段期间启动结界,并且逃走了。

这人会是谁,又是如何启动的——为了寻找头绪,亚德雷继续对摩菈提问。

“启动结界的人,还在结界里头吗?”

“在的。不管人还是凶魔,都离不开结界,即使他是术者也一样。”

“这有办法从神殿外启动吗?”

“不可能。”

“只有人类才能启动结界吗?”

摩菈思考了一阵子才回答。

“只有人类。凶魔不可能启动得了圣者制造的结界。”

“也就是说……有人类投靠了魔神?”

亚德雷问完,摩菈大大地摇起头。

“我不认为会有这种人。一旦魔神彻底复苏,人类很有可能会全数灭亡。就算有什么样的理由,应该都不至于做得这么绝。”

“我们这群人里,不就已经有一个了吗?”亚德雷说。

“所以恰姆就说芙雷米是敌人了,为什么你们连这都不懂呢?”

恰姆无奈又不解地说道。

“事情还没百分之百确定。我相信芙雷米是伙伴。”

“但我想不出除了芙雷米,还有哪个人类会想投靠魔神。”摩菈思索着。

“有的。”

亚德雷笃定地断言。

“凶魔绑架了许多人类,并胁迫他们。被凶魔要挟,不可能人人都能坚持得住,所以一定会有些人为凶魔做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亚德雷。总之就是别掉以轻心,是吧?”摩菈说道。

“……从刚刚开始……”

突然,芙雷米开口了。大家全都吓了一跳,转过头看着她。

“摩菈解答了不少事情,但这个人说的话,真的是可信的吗?”

摩菈瞪着芙雷米。

“我不会凭着臆测说话。刚刚说的,全都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我不是那个意思。很抱歉,没有任何证据可证明你是真货。”

“……”

“我并不是冒牌货……那个第七人是你们六人当中的某一个,在我看来,你也只不过是嫌疑犯之一,而‘杀掉术者可以解除结界’以及‘凶魔无法启动结界’,这些也不见得是真话。”摩菈这下开始语塞,亚德雷则有如吃了一记当头棒喝。由于摩菈有可靠的背景,亚德雷不曾怀疑过她,但就如芙雷米所言,她讲的不见得就是真实。

“……芙雷米小姐,我认为摩菈小姐说的话不会有问题。”

“嗯,恰姆也这么觉得。”

娜榭塔妮亚与恰姆相继说道。

“是吗。但各位别忘了,这里头有一个是敌人,有一人在撒谎。”

“芙雷米小姐,目前最可疑的可是你。”娜榭塔妮亚说了。

“我不是第七人。我现在唯一能说的就只有这句话。”

“那么,谁才是第七人?”

但面对葛道夫的质问,芙雷米甚么也没回应。

冒牌货的恐怖渐渐在亚德雷体内发酵。敌人渗透其中,撒谎误导众人,如今即使面对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也得经过再三检视,而且要是发言不慎,自己同样有可能遭人怀疑。接下来千万得小心,不能被人欺瞒,不能被人质疑,不能弄错真实与谎言。

这时,恰姆插了句话进来。

“诶,恰姆已经不耐烦了啦。把芙雷米杀掉,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你还不罢休啊?”

虽说对方只是孩子,但亚德雷这次不得不动怒。

“所以恰姆不是说过好多次了吗?除了芙雷米,还会有谁是冒牌货?启动结界的也一定是芙雷米啦。那个大个子,能帮忙一下,折断她的脖子吗?”

葛道夫摇摇头。

“恰姆小姐,结界启动时,她人就在公主与我的身旁。就算她是冒牌货,结界也是由其他人启动的。”

“这样?那么就用刑求来让她招供吧。恰姆虽然是第一次刑求,不过会尽力而为的。”说着,恰姆拿起狗尾草捂着嘴角。亚德雷感觉到一阵寒意沿着背后窜起。尽管不晓得狗尾草的用途,但亚德雷有预感,那玩意儿肯定很恐怖。

“等等!住手!”

亚德雷手伸往腰际佩剑,对着她喝令。

“刑、刑求?不,这可不行。葛道夫,快阻止恰姆!”

面对娜榭塔妮亚的命令,葛道夫却面露迟疑。

“公主,尽管出于无奈,但一切都是为了守护您的贵体。亚德雷,把公主带到外头去。”

“葛道夫!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娜榭塔妮亚急得抱起头来。恰姆慢慢朝着芙雷米逼近。

摩菈也有些犹豫,但似乎无意阻止。看着娜榭塔妮亚的手足无措样,亚德雷正打算拔剑一战,从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了制止声。

“住手呗。我啊,不觉得芙雷米是那第七人。”

出声的人是韩斯。恰姆吃了一惊,狗尾草也从她嘴边离开。

“……猫先生,你在说些什么呀?”

“怎么说咧,我觉得芙雷米太可疑了。”

“这好像不成理由喔?”

“喵,那我详细说起吧。如果芙雷米是那第七人,为何亚德雷还能活到现在?”

“?”恰姆以表情呈现她的不解。

“如果芙雷米是第七人,亚德雷没死才奇怪呗?甚至就连一起同行的公主小姐,也应该会顺道被她宰掉。就我刚刚听到的,她下手的机会明明就多得是。”

“这……”

“七人全数到齐,冒牌货的存在就会被发现,对芙雷米而言是最不利的状况。何况她的名字跟相貌早就随着六花杀手的风声传开了,来这里岂不是白白让人拷问至死喵?”

“的确。”

“芙雷米非得想尽办法,避免七人集结的状况不可,但她却顺从亚德雷所说的,毫不在乎地跟了过来。如果芙雷米是第七人,那么谁能回答我,她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有道理。如果芙雷米是敌人,不合常理的行动也未免太多了些。”摩菈说道。

“这么说……似乎也对。”

娜榭塔妮亚也同意。韩斯意想不到的援手,令亚德雷总算是松了口气。

“但芙雷米的嫌疑最深,这点依然没变喔。”

“嗯,是没错啦。但是如果想骗人,我认为她应该会再更精明一些呗。”

恰姆难过地瞧着狗尾草。

“诶,真的不能刑求她吗?”

“喵,现在还不行。”

“恰姆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被这么多人顶嘴过耶。”

恰姆沮丧得垂下头。总而言之,眼前危机似乎是暂时化解了。

“……那么,接着该如何是好?”

刑求骚动告一段落,摩菈语带厌倦地问道。从刚刚到现在明明已讨论许久,却几乎毫无进展。

这时,娜榭塔妮亚突然扶额蹲下。

“公主!”葛道夫放声呼喊。

葛道夫放开芙雷米,奔至娜榭塔妮亚身边,韩斯随即接下那只链住芙雷米的链条。

“我没事……只是有点头昏罢了。”

说完,娜榭塔妮亚试着起身。

“你别逞强,就坐着吧。”亚德雷说。

“……是。”

于是娜榭塔妮亚扶着额头,屈膝跪到地上,葛道夫则凑到身旁搀扶。

她的气色很差,看来似乎十分疲惫,就连首次与凶魔战斗时,也不曾见她如此弱不禁风。她是名优秀的战士,但优渥的成长环境造成精神层面的脆弱,目前这伙伴里潜伏敌人的状况,自然是令她不胜负荷。

“没办法,大家先休息吧。”摩菈无奈地耸肩说道。

于是,在这照理说不该休息的时机里,大家各自歇息去了。

娜榭塔妮亚就交给葛道夫照顾吧——亚德雷一站起来,摩菈便对着他招手,两人一同来到神殿的一隅。

“怎么了,摩菈?”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我觉得现在这群人里,只有你看起来最能商量。”

“当然了,毕竟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这里头最能商量的人竟然是你,这次的六花可真是前途堪忧啊。”摩菈轻叹一声。

“为何你能肯定芙雷米不是第七人?”

“我并没有任何根据。但是与她同行的期间,我感受到了她的决心。”

“也才半天而已不是吗?”

“但我就是感受到了。”

“真是暧昧的理由啊。”

“遇见她的当下,我就决定要相信她了。”

听他这么说,摩菈愁容满面。

“……你太年轻了。涉世未深的信任,同时也是一种危险。”

“感谢你的忠告,但我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判断。”

“我很不放心,这次集结的勇者包括你在内,全都太年轻了。恰姆与葛道夫的年纪,甚至说是孩子也不为过。命运之神会不会是搞错了些什么。”

的确,亚德雷跟娜榭塔妮亚才十八岁。芙雷米与韩斯虽然年龄不详,但应该也不会差亚德雷太远。

“实力可不完全等于年纪啊。我们年轻人,也有年轻人厉害的地方。”

“……但愿如此。”

“想得乐观点,心情也轻松些;要是太悲观,原本能赢的也会变得赢不了。”

“原来如此。这样的积极想法,也算是年轻人的特权了吧。”

说完,摩菈笑了。然而以一般标准来看,摩菈也算相当年轻。听她那莫名老成的说话方式,真不晓得她实际年龄究竟是几岁。

“蠢才,别乱猜女性的年龄。”

真敏锐啊——亚德雷苦笑。

这时,娜榭塔妮亚站了起来。她脸色已恢复生气,眼神带有斗志。

“我已经好多了,抱歉给大家添了麻烦。”

各自休息的众人纷纷回到祭坛边,葛道夫则来到韩斯那儿与他换手,重新接下监视芙雷米的任务。

“到外头去吧。我们得追查启动结界的人,先从线索开始。亚德雷,把结界启动当时的状况尽可能详细说明一下。”

摩菈催促下,大家来到神殿外头。亚德雷正迈着步伐,一旁的娜榭塔妮亚握住了他的手。

“怎么了,娜榭塔妮亚?”

“呃……我只是有点慌,希望您不要因此认为,我是个不可靠的同伴。”

“我知道啦。与其变得怯弱,还是淘气捣蛋的模样更适合你。”

娜榭塔妮亚在亚德雷面前紧握拳头。

“我会努力的。”

“努力捉弄人?”

“是努力解除结界跟找出第七人!”

七人来到神殿的正面。亚德雷站在门前,开始道起他所记得的一切:首先是殿盐柱前的变形型凶魔。亚德雷提到它以女子之姿要自己进入神殿,随后变回原形并逃跑。

“这凶魔似乎知道些什么。要是能逮到,让它招供的话……”葛道夫说到一半,恰姆一副尴尬似的搔起脑袋瓜。

“抱歉,因为它刚好逃往恰姆这儿,所以恰姆就把它杀掉了。”

“你可真多事啊……”

葛道夫愕然以对,摩菈则出面替她打圆场。

“就算逮到,也不可能从它身上撷取到有用的情报。凶魔是忠诚的生物,一旦收到保密的命令,就算到死也不会招供的。”

接着,亚德雷继续说了,关于神殿的门扉上锁,以及自己把门炸开的事。

“真奇怪,门有上锁吗?那么照理说,应该要有人先拿到钥匙吧?”

恰姆不解地说道,而摩菈则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

“钥匙在我这儿,劳伦上兵想必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吧。”

接着提到的是炸开殿门后,里头攻击而来的两具铠甲士兵。这是亚德雷最纳闷的部分,因为它们虽然攻击自己,但实在不像是凶魔的手下。

“就是这铠甲吗?其实我从刚刚就很好奇……”

娜榭塔妮亚举起地上的铠甲往内瞧,里头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在。

“铠甲内侧写着密密麻麻又艰涩的神言,我看不懂上头写些什么。”

“这是【封印】圣者造出的哨兵。不管是谁,只要未遵循正常方式开门,他们就会展开攻击。”摩菈解释。

“这里可真是戒备森严啊。”

“制造结界的铁岳之国国王,奉行机密主义。这地方不只凶魔,就连人类都禁止进入。这想必是为了防范他人滥用。”

“不过它如今已经被人滥用了。”

尽管立意良善,但要不是因为结界,大家也不至于受困于此。亚德雷恨不得把当事人找来,好好追究相关的贵任归属。

他打算继续说下去,却注意到一旁不太对劲。韩斯正对着铠甲里头窥视,然后又仔细端详被破坏的殿门,模样一本正经。

“接下来呢?”亚德雷正想问韩斯怎么回事,摩菈却先开口了。

“喔喔,我弄开殿门时,结界就发动了。雾气大约是在我炸开殿门后开始出现的。一进到神殿,宝剑就已经插在祭坛上了。”

“……结界是在你即将开门那瞬间启动的,是吗。”

“而且神殿里连半个人影都没看到。坦白讲,我当时简直无法置信。”

摩菈双手叉胸前思考了起来。

“这实在不像是凡人所为,肯定与圣者有关。”

“圣者……为何圣者会协助凶魔?”

“大概是被逼的吧。凶魔常干这种勾当。”

亚德雷看着摩菈。

“既然如此,摩菈你应该晓得,有哪些圣者办得到这种事吧?”

“……【幻】吗?不对,不可能。要当着你的面无声无息地离开现场……这方法可没那么好想。”

“喵,亚德雷!”

韩斯突然大声喊起。

“你有没有记错些什么?”

“怎么了?……我想应该没有才对。”

“是吗?我再问一次,你有没有记错什么?”

亚德雷犹豫了。

“要订正就趁现在啰,接下来想再改口,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喔,那又怎样?”

“你说你进来时,剑就已经插在台座上了,这句话确定没错?”

“是啊。”

“我问最后一次,你没说错什么呗?”

“你烦不烦啊?我就说没错了,干嘛质疑个没完。”

这时,韩斯的手扶到腰际剑上,乍看像是要拔剑,但就只是扶着剑柄。

“……我可是干刺客的,在潜伏与逃脱方面,就好比是个专家。”

“喔,那可真是值得信赖”摩菈说道。

“干我们这行,最怕遇到的就是那位【封印】圣者了。毕竟那位圣者大人造了一堆不可思议的门,要不是打不开锁,不然就是进得去出不来,或从头上掉个铁笼下来。我不晓得被她给困住几次,对她做的门再详细不过了。”

“……然后呢?”

“这扇门做得挺好的。虽然坚固无比,可是一旦被打开过,就再也关不回去。”

“慢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我该问你呗,亚德雷?真是怪了,你来这里时,门明明是关上的,结界却在你破门的几乎同个瞬间启动。这样一来,启动结界的家伙是如何进去的?”

“什么意思?”

要进入里头,方法不是一大堆吗——亚德雷心想。

“喵,亚德雷,在你毁掉殿门以前,没人进得了神殿的。不管是谁,都毫无可能。”

“等等!这没道理啊!”

亚德雷进入神殿,四处寻找气窗,但里头并没有这样的东西,只有被厚玻璃与铁栅封住的采光窗。他又检查了一下石壁,但看不出任何修复过的痕迹。

他呆然看着神殿。过去,他只思考过犯人如何在启动结界后逃离,然而实际上,他连犯人如何进入都不知道。

“亚德雷,要是不想个好理由,可是会送命的喔。启动结界的人,要如何踏进根本就进不去的神殿里?喵?”

“这……”

“门一旦打开过,就再也关不起来。除了这扇门没有其他入口。在这种条件下,有人进得了神殿吗?就算想借助特殊凶魔的力量,但它们根本无法接近神殿。要进入神殿,只能靠人类的力量。”

“……”

“另外顺便教你一件事呗。像这种进出不得的状态,我们都称它为密室。”

密室……这词汇逼得亚德雷绞尽脑汁。关于如何破解密室,他现在一点主意也没有。

“也许是挖了地洞,对方搞不好掀开石地板,挖洞闯入里头启动结界,然后趁我还在破坏神殿门的时候离开,把洞给填回去。”

“喵?这要如何在瞬间办到?”

“搞不好某些圣者的能力能办到吧?例如【大地】圣者之类的。”

亚德雷开始寻找挖开过的痕迹。然而恰姆提出反驳。

“那是不可能的。”

“为何?”

“你跟韩斯到结界边界探查的时候,摩菈阿姨她说,这附近很可能有人潜伏,叫恰姆用【沼】的力量搜寻地面以及森林里。恰姆有探查地底的能力,可是并没有发现地面被挖开过的痕迹喔。”

能够探查地底的【沼】之力,究竟是怎样的能力呢——亚德雷心想。

“亚德雷,我也目睹了恰姆探查地底的那一幕。要挖洞侵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葛道夫说完,娜榭塔妮亚也跟着点点头,让亚德雷想不相信都不行。

“让我再追加几点。【大地】圣者并没有你所说的那般力量,而恰姆的能力,也不可能在一瞬间挖洞逃离。”

摩菈随后又补充。被众人否定的现在,亚德雷不得不舍弃犯人挖洞逃离的可能性。

“也不见得是挖洞,犯人一定是使用了什么圣者之力。”说着,他头转向摩菈那儿。

“摩菈,应该有吧?那种有能力开门进神殿的圣者。”

“抱歉,并没有。【封印】圣者的力量是不可破除的,即使能靠蛮力打开,也绝不可能再将其关上。”

“不可能啊,要是没圣者之力可办到,那么这神殿……岂不是谁也进不去了吗。”亚德雷思索着。

“一定有什么未知的圣者。就类似芙雷米这样,由凶魔抚养长大的圣者。”

“没有。我母亲说过,凶魔跟人的混血儿,世上就只有我一个。”

芙雷米冷静答道。一旁的韩斯默默拔剑,恰姆也举起狗尾草,遮到嘴角。

“住手,韩斯、恰姆,事情还没说完,现在还不是下定论的时候。”

然而出面制止两人的摩菈,对亚德雷同样是投以怀疑的目光。

“……咦?抱歉,我不太明白。”

眼前事态让娜榭塔妮亚不知如何是好。

“葛道夫?韩斯先生?摩菈小姐?亚德雷先生?请问各位这番话的意思是?”

渐趋紧张的气氛里,唯独娜榭塔妮亚还没进入状况。

“……由我来告诉您吧,公主。亚德雷目前是嫌疑人物。”

“喵,一点都没错,而且还是决定性的嫌疑。”

“为什么?这不可能的!亚德雷先生他……亚德雷先生绝不会是敌人!”

娜榭塔妮亚的咆哮声如今听在亚德雷耳中,却仿佛很遥远。

“喵,这是因为啊,在亚德雷开门之前,谁也进不了神殿。既然没人进得去,那么是谁启动结界的咧?”

“这一定是骗人的!犯人不是亚德雷先生!”

韩斯笑得肩膀颤抖。

“你还真是造孽的男人啊,亚德雷。要是不快点设法摆脱疑云,可就不妙啰?”

“真想不到,我们立场突然对调了。”芙雷米说道。而链着她的葛道夫,也对亚德雷投以警戒的眼神。

“他可是一路袒护着你的人啊,芙雷米。你不想想办法帮帮他吗?”

“他已经没救了。我也没打算帮助他就是了。”

面对摩菈的煽动,芙雷米只冷冷地回应。

“……门。”

亚德雷艰涩地挤出一句话。

“犯人曾经打开过门,进到神殿里,然后把关不住的门连同铰链一起换掉,再装上新的门封住神殿,人则潜伏在里头。我一来到神殿门口,犯人就启动了结界,接着门一打开,他就从视线死角溜了出去!这样就能解释犯人如何进出了!”

这番牵强的解释,让韩斯不由得发笑,听起来像是在嘲笑亚德雷“你只想得出这种烂理由吗”。

“……制作这扇门的,是初代【封印】圣者。当今的圣者实力还未臻成熟,要造出同等出色的门,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那又怎样?也许是初代圣者做的啊。”他的声音高亢,难掩心中动摇“初代圣者四年前就死了。能换掉那扇门的除了那位圣者,没有其他人了。”

连最牵强的回答都被否定,亚德雷不由得发出哀叹。

“你就是第七人!”

这是仅剩的唯一结论。不管是门还是圣者,全都是诌出来的谎言,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可能性。

“……很遗憾,亚德雷。”摩菈说道。

“韩斯说的,全都是事实。”

亚德雷再也想不出反驳的话语。

“不,不可能的吧,亚德雷先生?这种事……这实在太没道理了。”娜榭塔妮亚颤抖着说道。

还相信亚德雷清白的,只剩她一人了。亚德雷不禁思考,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是陷阱,亚德雷被陷害了。第七人不只让大家身陷结界,还设下让六花勇者自相残杀的诡计。

“那么,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各位给点意见吧。”

“什么意见!?”

亚德雷的大喊摩菈并没回应,也无须回应。她要问的,是关于亚德雷是不是犯人,以及该留他活口,还是杀了他。

“我当然认为亚德雷是犯人,应该当场杀掉,喵。”韩斯说。

“我反对!竟然提议杀掉亚德雷先生?道未免太离谱了!”娜榭塔妮亚喊道。

“唔……恰姆还是觉得芙雷米怪怪的耶。而且刚刚那些听起来又好像哪里不对,我看我们先试着刑求亚德雷好了。”

恰姆嘻嘻笑着,让人听不出她究竟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

“我也同意韩斯的看法,不过关于杀不杀,还是等稍微观察一下状况再说。”

摩菈说完,五人的视线一齐集中到葛道夫,以及被他链着的芙雷米身上。芙雷米率先开口。

“我没意见,随大家高兴吧。”

“……芙雷米?”

亚德雷紧紧咬牙,觉得芙雷米好歹也该为自己说点话。

“这样啊?那么葛道夫呢?”

葛道夫合起眼皮思考了一阵子,手上的链条稍微放松了些。

“葛道夫,你应该明白吧?亚德雷先生他并不是敌人。”

娜榭塔妮亚说完,葛道夫睁开眼,平静地说道。

“这就是……我的看法。”

话一出口,葛道夫随即动了起来,拔出扛在身后的铁枪,瞬间朝着亚德雷方向逼近。

“葛道夫!”

娜榭塔妮亚大喊。亚德雷往旁边一跳,试着躲开葛道夫。可惜他似乎慢了一步,尽管身子勉强躲过铁枪,却被随后而来的巨大身躯撞飞,狠狠砸上神殿的墙壁。

同时,韩斯早已拔出剑,朝着亚德雷一跃而上。

那个当下,亚德雷脑子一片空白。

那么驱使他行动的究竟是什么呢?那或许是战士本能,或许是无意识的条件反射,也或许是所谓的命运。

亚德雷的手动了起来,从小袋里掏出众多秘密道具里最管用的一样。那东西乍看就只是个用纸包住的金属片,然而只要用手一握,纸内所含的特殊药品就会和那稀有金属接触,进而引发化学反应。

“什么……!”

它放出强烈光芒,光量比直视太阳时还要高出数倍。对上韩斯与葛道夫这种水平的战士,烟幕弹恐怕是不管用的,然而这未知的一击,却让他们无从应对。

大家全都弯起身子捂着双眼。趁着这瞬间,亚德雷的脑袋火速轮转,寻找摆脱六人的方法。

至于这急中生智是否正确,如今已无暇思考。

亚德雷往芙雷米的方向跑了起来。即使葛道夫松了手,她的手腕依旧是被链条捆着。

为求胜利竭尽方法,利用周遭一切不计任何手段——这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的信念,先不论其是否正确,如今他照着信念行动。

待韩斯等人视力恢复,芙雷米已经被亚德雷扛在肩上。她的手腕扎着一根昏睡毒针,颈子则被亚德雷手持的剑抵着。

“所有人都别动。要是谁敢动,我就刺下去。”

放话的亚德雷,剑尖已将她颈部肌肤划开数公厘。围着亚德雷的五人,全都像凝固似的一动也不动。亚德雷别无他法。昏睡毒针只剩两根,其他的秘密道具,又造不出决定性的逃难空档。

“骗人……这……”

娜榭塔妮亚手里的剑滑落,随后瘫坐到地上。

“……所谓的不打自招,指的就是这么回事了。”摩菈说。

“喵、喵呜,这一步可真是出乎意料。”

团团围绕的五人,与亚德雷僵持不下。眼前最大的障碍,应该是堵住出口的韩斯。

“快给我让路!”

“被你这么一说,我更不想让了。要是叫我别让路,我搞不好反而会让开呗。”

“那么你别让路,就留在那里。”

“我考虑考虑呗。”

韩斯悄悄瞄准了亚德雷的头,然而亚德雷并没给他斩首的机会。

“……交给恰姆吧。”

说完,恰姆甩起狗尾草,一旁的摩菈阻止了她。

“等等,你的能力会牵连到芙雷米,这样可不行。”

“不然该怎么办呀?”

亚德雷不耐烦地大喝一声。

“谁准你们交谈的!选一个吧,韩斯,你究竟是要让路,还是不让?”

“喵、喵!好啦好啦,你先别这么凶呗!”

说着,韩斯从门前挪开一步。下个瞬间,亚德雷掷出第二发闪光弹。

亚德雷以外的所有人,又被这一下给闪花了眼。不过第二发的效果,终究是不如头一发。亚德雷抱着芙雷米夺门而出,冲击却在这时从背后传来。韩斯掷出的剑,刺中了他的背。

“呜……”

这次他扔出烟幕弹,绊住身后追来的韩斯。用尽所有的秘密道具,亚德雷好不容易逃了出去。

穿越盐柱,进入森林,他死命地奔驰,逃离身后不远处紧逼而来的脚步声。

尽管背后又热又痛,亚德雷却无法把剑拔下。一旦拔下,导致血液大量流失,很快就会丧失行动力。他只能维持原状,想办法甩开追兵。

“……可恶。”

这样真的好吗——一边逃,亚德雷一边思考。挟持芙雷米当然算不上良策,这已经让他彻底失去所有人的信任,然而为了活下去,亚德雷别无他法。

之后,他不晓得又跑了几小时,雾气微微泛红,最后被微暗所取代,太阳也渐渐西沉。

曾几何时,追兵的脚步声消失了。亚德雷停止奔逃,放下扛着的芙雷米,随后瘫坐到地面。坐到地上的他,实在是一步也走不动了。氧气传不进脑子,让他思绪一团紊乱。

在芙雷米醒来前,他必须先拔剑止血,再给芙雷米一剂昏睡毒针,接着还得防范追兵到来。

然而身子实在是不听使唤,亚德雷倒卧地面,意识逐渐模糊。

“……喂。”

嘴唇微微开合。亚德雷试着叮咛自己,一旦在这儿失去意识,可就万事休矣。但他的意识却依旧有如石沉大海般,渐渐没入黑暗。

搞什么鬼呀,亚德雷·麦亚,你可是地表强的男人,不该死在这种地方——他在心里头嘀咕着,手朝背后伸去。

打算拔剑的那只手,疲软坠了下去。

于是,亚德雷再也没了动作。

在昏暗的森林里,韩斯四处搜捕亚德雷。

“韩斯!先到此为止!已经日落了!”

摩菈的声音在雾气笼罩的雾幻结界里回荡,韩斯停下脚步,大声回答她。

“喵?你在说什么悠哉话呀?”

“再追下去太危险了。亚德雷是个诡计多端的男人,黑夜对他来说,就好比如鱼得水。”

“你的意思是我会输给那家伙?而且再这样下去,芙雷米会被杀掉的。”

“……韩斯,让我看看你的纹章。我的纹章在背后,自己没办法看到。”

“怎么了?”

韩斯掀起上衣,亮出胸前纹章。

“芙雷米还没被杀。既然活着,表示亚德雷认为她还有当人质的价值。”

“……你怎么会知道?”

“你看看自己的纹章。”

韩斯看着自己胸口。纹章就跟之前一样,散发朦胧光芒。

“我先前一直没空说明。有看到六枚花瓣吗?一旦六花勇者有人死去,花瓣就会少掉一枚。我们能透过这机制判断伙伴的生死。”

“原来还有这种事。”

“葛道夫、恰姆与公主已经返回神殿了,我们也赶紧回去吧。”

“……”

韩斯一脸难以释怀地跟在摩菈后头。一回到神殿,三人早已经在里头等着。

“不行啊,完全追丢了。那家伙的脚程还真是飞快。”

“被刺了一剑还能那般敏捷,实在是不容小觑。”摩菈叹了声气。

“……没办法,搜索就留待明日吧。在那之前,我们也只能祈祷芙雷米活着。”

说完,摩菈靠到墙上合起双眼,其他伙伴也各自休息去了,唯独娜榭塔妮亚蹲在地上抱着头。

“……亚德雷先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亚德雷的逃命速度、急智、运气,此刻正让第七人诧异不已,完全没料到他能成功逃离大家的包围。看来把亚德雷实力估得比其他成员低,是错误的判断。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亚德雷终究是走投无路。现在只要抱持耐心,等着看他被伙伴消灭即可。

就让他逍遥一阵子吧。没什么好着急的。

当五人放弃追缉,折回神殿时,亚德雷依然意识不明地倒在地上。在黑暗里,亚德雷做了个梦——令人怀念的,遥远童年的梦。

亚德雷边喊边举起木棍。缠了棉布的小木棍,对着眼前的少年挥下去。然而少年轻松闪掉亚德雷的攻击,反过来以自己的木棒击中亚德雷的肩膀。

亚德雷哀号一声,木棍也随之落地。

“啊哈哈,亚德雷你又输惨了。”

少年笑了。他叫莱那,比亚德雷大了三岁。

这地方是白湖之国渥勒,里头一个位居深山的平凡小村落,人们以养羊种麦采香菇为生。哈斯纳——看似平凡却又无可取代,亚德雷的故乡。

在羊群奔来奔去的牧场一隅,亚德雷和莱那正忙着练剑。由于村落里只有他们两名少年,只要一找到闲暇,两人总是持着缠了棉布的棍棒挥来舞去。

魔神即将复活的传闻也传进了这个乡间村落。白湖之国渥勒离魔哭领并不算远,也许某天得面临凶魔的侵略也说不定。两名少年顾虑到这点,于是组成了成员仅只两人的防卫军。

“亚德雷,你要再更强一点,现在这样别说凶魔,连我老妈都打不赢喔。”

莱那抱起伤痕累累的亚德雷,让他重新站起身。

“那你就叫你老妈一起加入防卫军不就好了吗?”

“什么话,这可是我们两人的防卫军啊。”

亚德雷揉了揉满是瘀青的身子。其实他根本无意加入他的防卫军游戏,觉得反正凶魔不可能会来到这偏僻地方,魔神也有六花勇者负责对付,就算凶魔真的进攻,到时溜之大吉不就好了吗?然而,莱那是他唯一的朋友,亚德雷很难断然拒绝他的请托。

“莱那!人呢?又给我溜去找亚德雷玩了对吧!”

远方传来呼唤莱那的声音,原来莱那的母亲发现他打混没到麦田工作,前来将他逮回去。莱那吐了吐舌头,逃往反方向。

对亚德雷而言,今天可真是惨兮兮的一天。陪着玩防卫军游戏也就罢了,还得负责安抚大发雷霆的莱那母亲。

“喔,你回来啦?还真是被打得一塌糊涂呀。”

一回到石造的小屋,年约二十五的女子伴随炖蘑菇的香味,一同迎接亚德雷归来。她叫做雪提拉,是亚德雷的监护人。

“姐,帮我跟莱那说啦,我已经不想再陪他打练习赛了。”

“你自己去跟他说呀,何况莱那这么做也没有恶意。”

“我受够了啦。干嘛要变强什么的?我最讨厌打斗了。”

说着,亚德雷拿出一个布包放到桌上,里头飘出阵阵芳香。

“这不是花伞茸吗?今天的汤没什么料,有了这个正好。”

莱那逃跑后,亚德雷进入森林里,采到了几种平常不易见到的蘑菇。寻找美味蘑菇是亚德雷的兴趣,同时也是拿手绝活。

雪提拉将切碎的花伞葺加入汤里,随即飘出烤肉般的焦香。

三年前一场流行病带走了亚德雷的父母,以及雪提拉养羊的丈夫。雪提拉认养了亚德雷,两人相依为命至今。

雪提拉养羊割羊毛,亚德雷将羊奶做成奶酪,靠贩卖这些农产品过活。

这是亚德雷·麦亚十岁时的记忆。当时的他十分充实,有雪提拉的拥抱呵护,失去父母的亚德雷重拾笑容。他喜欢雪提拉身上沾染的,泥土与家畜的味道。

莱那虽然令人困扰,但却是他的挚友。尽管对防卫军游戏感到厌烦,不过亚德雷知道,这是他为村民着想的实际行动。

其余村人也都很和善。亚德雷的制酪技术并不高明,大家还是很捧场,称赞他的奶酪好吃。要是由雪提拉来做,成品照理说应该会更加可口才是。

当时的亚德雷,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少年,不曾想过、也从来没打算要成为六花勇者。他是个采蘑菇的能手,将来目标是制造出更可口的奶酪。

亚德雷以为,这样的日子能永远持续。

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已逝往日的梦。

“……你为何而来?”

梦境切换场景,来到森林里的住所。这是位于苍郁森林里,由洞窟改造而成,几乎算不上是屋子的屋子,屋里的老人正盘腿而坐。

“艾特洛·史帕克,我听说只要有你指导,就能够变强。”

亚德雷全身上下惨不忍睹,不只衣服磨破,身形也瘦了。他的双手沾满血,眼眸宛如含恨而终的死者。

“下山去吧。想变强就去加入骑士团,庶民的话就加入佣兵团。”

老人——艾特洛以既粗犷却又平稳的口气说道。

“那样是不够的。虽然能变强,但是没办法成为地表最强。”

“……地表最强?”

艾特洛眉毛晃了晃。由于眉毛的遮蔽,看不出他底下的表情为何。

“靠平常的方法,没办法成为地表最强。要成为地表最强,就得用超乎常轨的方法达成。我要成为地表最强的男人,并且打倒凶魔。”

“你为何要变强?”老人问道。

“我要夺回失去的一切,只有变得比谁都强,才能夺回它们。”

“死心吧。”艾特洛冷酷地说。

“失去的东西是夺不回来的,打消念头,继续过你的日子吧。”

“我不能那么做!”

亚德雷激动地喊道。

“我非得夺回不可!要是不这么做,我何必活到现在!若不能打倒魔神,不能对抗凶魔,我一点活下去的价值也没有!”

瞧着亚德雷的眼睛,艾特洛思索了起来。

“你觉得我是傻子吗?觉得我根本不可能成为地表最强吗?”亚德雷流着眼泪边问道。

“我不介意被人瞧不起,不介意让人嘲笑。我不只会坚信,还会到处宣扬,自己总有一天成为地表最强的男人,要是不这么做,我如何能变得更强!”

艾特洛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接着站了起来,对着亚德雷的肚子一踢。摔到一旁的亚德雷顿时喘不过气,胃酸从空无一物的肚子里蹿升至喉咙。

艾特洛往亚德雷的侧腹、背部踹个没完,踩着他的脸往地上抹去。

“笑吧。”接着,艾特洛开口了。

“……咦……笑……?”

生不如死的痛楚,让他连想说话也说不出口。

“要是想变强,那就笑吧。”

艾特洛的一踹,正中亚德雷背部。

“不管是哀恸得想死,或是痛苦到想舍弃一切。身在无尽的绝望里还能露出笑容的人,才能真正变强。”

亚德雷歪起那颤抖的嘴唇。那脸颊抽动,唾液垂流的容貌,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笑容,但亚德雷还是笑了。

在那之后,艾特洛不停殴打亚德雷。他的脸被踢得鼻血四溅,由于腹部受击,呕吐物里也掺杂血液。但艾特洛并没就此停手。

即使口吐鲜血,鼻血如注,眼泪扑簌,脸上也别忘了带笑——这就是艾特洛给亚德雷上的第一堂战技课程。

暧昧又不着边际的梦境结束,他醒了过来。

“呜……”

这里是森林,亚德雷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活着。

“……?”

他当初倒下时明明是趴倒的,如今却枕着树根,仰面躺在地上。

伸手一摸背后,原先刺着的那把剑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以绷带包扎过的缝这会是谁治疗的?难不成娜榭塔妮亚找到我了吗——亚德雷一阵纳闷。

“你醒了?”

这时,一旁传来人声。雾气笼罩的黑暗里,浮现芙雷米朦胧的身影。

“剑没刺中要害,只要休息一阵子,很快就能行动了。”

“是你为我包扎的吗?”

亚德雷坐起身子并问道。

“是。”

“……为什么?”

照理说,芙雷米应该也视亚德雷为第七人,加上从相遇当初就没给过好脸色,亚德雷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帮助自己。

“我有九成九认为你是那第七人,不过并没完全肯定,这只是为了防范那一成的误判罢了。”

“……你做对了。我可是真货,是为了与魔神一战而前来此处。”

“是吗?我不会相信就是了。”

说着,芙雷米的脸别向一旁。

沉默于焉降临。夜晚的森林悄然无声。另外五人似乎由于天黑而放弃搜索,感受不到任何追兵的动静。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亚德雷势必得想尽办法证明清白,问题是该怎么做呢?

“说来真是丢脸。关于犯人如何进入神殿,我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我想也是,毕竟你就是那个犯人。”

“韩斯说的都是事实吗?真的没有开门入神殿的方法?”

“我知道的并没有他那么详细,但是关于【封印】圣者制造的门,多少了解一些。韩斯所说的并没有错。”

“……”

“何况摩菈也否定了这点。进入神殿的方法,可说是不存在的。”

若真是这样,亚德雷就再也想不出办法了。剩下的可能,就只有韩斯、摩菈、芙雷米共同搞串通了。然而七人当中只有一个是敌人,其他都是真货。

六花勇者不可能主动通敌,也就是说若有复数成员意见相同,那就毫无疑问是事实。

“也许犯人是摩菈。”亚德雷说。

摩菈曾说过,没有圣者可破解密室。但要是这句证词是假的,是她跟侵入神殿的圣者串通好的呢?

“……是有可能,但除非逮到侵入神殿的犯人,让大家亲眼见识手法,否则你没办法证明。”

“不,也许这世上有其他她所不知道的圣者。毕竟她也不晓得你的事情,谁晓会有其他未知的圣者。”

“一样。你得先逮到那未知的圣者,否则无法证明自己的说法。”

总之说穿了,就是得先揪出启动结界的犯人不可。

“我来做个整理。首先敌人有两名以上,一个混在集结的七人之中;另一个则是侵入神殿启动结界的家伙。”

绝对错不了,亚德雷以外的六人不可能启动结界。结界启动当时,芙雷米、娜榭塔妮亚和葛道夫三人正在和凶魔对打,摩菈与韩斯则是还在前往神殿的路上,而恰姆虽然当时不知在何方,但她的能力不可能侵入神殿,这是大家证实过的。

“先把混久我们当中的家伙称作第七人,启动结界的家伙叫做第八人。这些人跟凶魔联手,由凶魔空投炸弹引诱六花勇者到神殿,最后把我孤立于你们之外。这是一桩缜密周详的诡计。”

“……但疑问还是在。第七人是为了什么而存在?如果只是困住我们,就算没第七人也能办到。”

“傻瓜,要是没有第七人,不就没办法陷害我了吗?这计划并不是要把人困住,而是要嫁祸并害死我啊。”

“这我就没想过了,因为我一直认为你是第七人。”

尽管愿意商量,芙雷米终究是没打算信任亚德雷。他原本打算说服芙雷米,让自己多一个伙伴,不过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总之先不管那个第七人,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出第八人。”

“凭你一个人,有办法找得到吗?”

“……”

亚德雷不得不为之讷塞。要摆脱五人的追击,寻找真面目与能力皆不明的第八人,而对方当然不可能在附近闲晃,肯定是想尽办法藏匿,不泄漏行踪。

真能找得出来吗——亚德雷认为这实在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每当了解处境的艰难,亚德雷便嘴角微扬,露出微笑,心情激昂。

“你这男人真奇怪,有什么好笑的?”

“当然好笑,我依旧是地表最强的男人。”

亚德雷拳头紧握。

“即使是这么悲惨的状况,还是打击不了我。”

嘲笑绝望——这是亚德雷的师父艾特洛最先教给他的东西。

“真期待明天的到来。明天将是我粉碎诡计、证明清白,以及展现地表最强实力的日子。我真是等不及看到太阳升起。”

亚德雷不停笑着。他对第八人的真面目毫无头绪,也不觉得能逃得过伙伴的追缉,但要是不笑,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真是妄想。”

“错,这叫信念。”

亚德雷一边笑,一边思考第八人的真面目与能力,并且翻寻记忆,看看是否有遗落线索,以及不自然的地方。

想了一阵子,一旁的芙雷米突然开口。

“你当初为何会想成为六花勇者?”

亚德雷感到既惊讶又新鲜。芙雷米对伙伴向来毫无关心,这可能是她头一次过问他人的事。

“为何会这么问?”

“因为你只是个凡人。”

“……”

“韩斯是个天才,葛道夫也是、但你跟他们不同,只是个携带许多古怪武器的一介凡人。”

“……你是嫌我弱?嫌我这地表最强的男人弱?”

“我可没那么说。我的疑问在于,为何像你这样的凡人,能变强到这种地步。”

亚德雷并没回答她。韩斯与葛道夫是天才,亚德雷是凡人,这点的确无可否认。若要比正统剑技与体术,亚德雷远不及他们。

“……这全都多亏了师父。”亚德雷说了。

“怎么说呢,我师父简直像个疯子,满脑子只想着如何打倒凶魔。他一个人住深山里,整天研发新武器,并且编出一套应用法。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做,简直不像是个人。”

“……”

“师父把他的战法全灌输给我。我每天修练到反胃,直到身体动弹不得为止,再被绑在椅子上学习知识,像是秘密道具的制作方法,毒药、火药的精制法,以及各种科学新知。”

“……科学?连那种东西也学?”

“我很感谢师父。我能变得这么强,全都是拜师父所赐。若我学的是正统门派,根本没机会成为地表最强。”

“那男的,我有听说过。”

亚德雷看着芙雷米。

“艾特洛·史帕克,那人也在我的猎杀名单里,不过因为他年纪大,所以优先顺位并不高。”

“没错,就是那个人。”

“我听说他收的徒弟全都逃跑了,因为没人受得了严苛训练。”

“那消息是错的,我就没有逃跑。”

“为何你能熬得过?”

亚德雷没回答。

“你发生过什么事,对吗?你有不得不成为六花勇者的理由。”

亚德雷忽然想起在监牢里跟娜榭塔妮亚聊过的事。她当时问了许多,但亚德雷并没有全盘回答她。

有些事太过沉重,不是轻易就能说出口的。

“……我小的时候,村里来了一头凶魔。”

但这次不知为何,亚德雷却自然而然道起了往事。

“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觉得凶魔应该是其他遥远世界的存在。我的朋友拿着一根棍棒想去打凶魔,被我边哭边阻止了下来。”

“怎样的凶魔?”

“人型凶魔,身体是绿色,带有皮肤色斑纹。当时虽然看起来高耸入云,但实际上应该没那么大,可能跟葛道夫差不多吧。”

“它有三只翅膀对吧?长在背后,仿佛乌鸦的三只黑翼。”

一点也没错。

“你知道那家伙?”

“你继续说。”

“……那家伙不攻击也不吃人,只带笑着笑脸来到我们身边,然后轻轻地摸我的头,和善得令人难以置信。凶魔把村里的长辈们召集到一个地方,然后要我们这些小孩去睡觉。但我们哪里睡得着。我躲在姐姐的怀里,整晚抖个不停。”

“然后呢?”

“隔天一早起来,凶魔已经离开了,村里不但没人被杀,就连伤者都没有。我松了一口气,结果村长他说,村落即将迁往魔哭领,要大家准备接受魔神的统治。”

“……”

“大人们说人类世界即将终结,这次六花勇者绝对赢不了。他们相信只要趁现在投靠魔神就能保住性命,才谈了一晚,村民全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怕得发抖。整个村落里,只有我的姐姐跟朋友挺身反抗,不过凶魔当时跟村民说过,若要对魔神效忠,就将反对者的心脏挖出来献给它。”

“那的确是它会说的话。”

看来芙雷米果然晓得那头凶魔。

“那家伙是怎样的凶魔?”

“领导众凶魔的三大巨头之一。就是它想出凶魔与人类混血,并且命令母亲生下我的。”

“……”

“你继续说。”

“一直到最后,他们两人都没怨过村民,觉得一切都是凶魔不好,与村民无关。朋友要我别憎恨村民,姐姐说一切都会过去,大家总有一天能再和睦度日。他们要我以后再去采蘑菇回来,再组一个防卫军。”

“……结果他们两人怎样了?”

“我的朋友为了保护我,姐姐为了帮我拖延村民,两人都被杀死了,只有我一个人逃出村子活了下来。”

说着说着,亚德雷停顿住。

“原本的主题是什么?喔对,关于我变强的理由。”

闭起眼睛,回想起两人的容貌,亚德雷接着说道。

“我以前也跟师父说过这些,他说我能够变强,是拜姐姐与亲友之赐。相信一切都会过去,大家能够再次和睦度日,是使我变强的动力。复仇无法使人变强,只有信念才行。”

“……”

“说这么多,应该够了吧?”

不知不觉间说得如此滔滔不绝。反正在这漫漫长夜里,两人有的是时间。

“真让人羡慕。”芙雷米说道。

亚德雷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刚说什么?”

“我说,我很羡慕你。”

亚德雷忘了背疼,倏地站了起来,手早已伸向腰间佩剑。

“你刚说什么?该不会是在说羡慕我吧?”

“的确是羡慕你,因为我连可相信的事物都没有。”

“……”

亚德雷的手离开腰间佩剑,再次坐回原地。

“我最重要的人,抛弃了我。”

“……什么意思?”

“生我、养育我的凶魔,给了我枪、给我【火药】圣者之力、给了我幸福,并且抛弃了我。”亚德雷没有应声,任由芙雷米继续说下去。

“就像之前说过的,我是在凶魔群里养大的。它们并不像今天打倒的那些下等凶魔,而是智能与勇气兼具,对魔神忠贞不二的高等凶魔。以前,我爱着大家,以为大家也同样爱我。”

“……”

“我照着母亲的命令杀了许多人,从来不曾抱持疑问,甚至认为自己应该更努力地杀人不可。我觉得自己是个掺杂人类肮脏血液的半吊子凶魔,应该比其他凶魔更努力效忠魔神。即使是个半吊子,只要杀了够多的人,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凶魔……从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芙雷米说话时的表情,看起来比以往还要稚气。

“但我知道就算杀再多小人物,对魔神一样毫无贡献,得将目标摆在世上最强的六人身上,从那些出色的家伙开始杀起不可。娜榭塔妮亚与摩菈周遭戒备森严,因此我易接近的恰姆开始下手。我以为只要打倒她,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凶魔。”

“……你输了,是吗。”

“一交手,我就后悔了。要跟那样的人打,还不如选择娜榭塔妮亚或摩菈。我除了逃命,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外加还中了她的挑衅干下蠢事,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这是场怎样的战斗,实在叫人难以想像。

“九死一生的我好不容易逃回巢穴,母亲却打算把我杀了……其余曾经是伙伴的凶魔,也视我为失去利用价值的垃圾。当初要是就那么死了,也许还一了百了,但我却逃了出来。”

芙雷米摸摸额头,摸着那曾经是凶魔象征,如今却化为疤痕的角。

“……我无法原谅的,并不是他们想杀我这件事,而是那虚伪的爱。只当个傀儡的话,即使遭背叛也无须难过。若一开始就打算遗弃,就把我当个奴隶养育即可,何必那样从小呵护我呢?母亲她……她……”

芙雷米紧握双拳。

“母亲对我的爱,全都是装出来的。”

“……复仇吗?”

“光是杀掉还不够,我要毁了母亲呕心沥血所追求的东西,打倒苏醒的魔神才甘心。等打倒魔神,我要亲口叫她好好忏悔,让她明白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初遇芙雷米,亚德雷总觉得无法弃她于不顾,如今他终于明白,这是因为两人同病相怜。她怀抱的伤痛就跟自己的一样:遭信任的人背叛,失去归宿的伤痛,以及满怀憎恨所带来的苦楚。

复仇是无益的,复仇是错误的,复仇是空虚的——人总是如此奉劝,但他们并不明白,复仇并不追求意义、是非或代价;就因为走投无路,无计可施,人们才会寻求复仇。

“我以前过得很满足,有母亲,有朋友,大家一起游戏,一起战斗。不知道我以前养的狗现在怎样了。大家还养着它吗?还是已经被遗弃了呢?”

芙雷米仿佛自言自语般继续说着。

“诶,芙雷米。”

“怎么?”

“怎么说……加油吧。”

他是衷心地为芙雷米打气,以为对方会稍微开心点,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芙雷米更加冷漠,而且充满怀疑的视线。

“亚德雷,为何你不质疑我?”

“……咦?”

“你为何觉得刚刚那些话是真的?难道没想过,那有可能是编出来的?”

“你在说些什么呀,芙雷米?”

“如果你是真货,那么最该怀疑的就是我。以你的角度,怎么看都应该是我最为可疑。”

“……或许是这样没错。”

“若你是真货,首先应该会设法找证据证明我是第七人,但你却没这么做。光是这点,就足以令人怀疑你的身份了。”

真是奇怪的逻辑——亚德雷心想。但若以她的角度,这说法倒也不是没道理。

“因为……”

亚德雷思索着答案,想出的话语却都不太贴切,难以完整表达他的心情。

他回想起初次遇见芙雷米的那一幕。感觉虽然遥远,却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他竭尽所能,以言语表达当时的心情。

“我并不希望你是敌人。”

“……无法理解。不管你是真货还是冒牌货,我都想不透这句话的意思。”

“你、你可别误会了,我并不是喜欢你喔。”

“没人在提那个,请你别说些令人反胃的话。”

芙雷米不甚愉快地撇下一句。

“无法理解。……关于你这个人,我实在一点都无法理解。”

说完,芙雷米忽然站了起来。

“我要回神殿了,其余五人应该都待在那里。”

“你要回去啊?”

“这还用说。”

芙雷米的身影隐没在暗夜中。聊了一阵子往事,亚德雷觉得对她又多了一些了解,但这会不会只是短暂的错觉呢?

“你不陪我一起来吗?”他对着暗夜呼唤。

芙雷米停下脚步,思索了一阵子。

“虽然刚刚聊了不少,但你依然是所有人里头嫌疑最重的。”

“这样啊……”

“不过,我愿意再听你谈一次。”

芙雷米从漆黑里扔了个东西,原来是颗火药揉成的小甩炮。

“这是用我的能力……【火药】的神力做出来的,一掷到地上就会爆炸,我就会晓得它的爆炸地点。”

“也就是说使用了它,就能召唤你前来吗?”

“你可别误会,这不代表我信任你。下次再碰面,搞不好就是我杀掉你的时候。”

“……”

“至于要不要使用,就是你的自由了。”

说完,芙雷米消失在暗夜里。

亚德雷对着黑暗思考。跟她聊完,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芙雷米绝不是敌人,他心中就是如此肯定。

亚德雷想守护她——从魔神的手里,从第七人的手里。

“芙雷米,我会保护你的。不只是你,还有娜榭塔妮亚以及其他伙伴,全都由我来保护。”

没有任何人回应。亚德雷随地躺下,看着被雾气笼罩的昏沉天空。

看着天空,亚德雷想起过去。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他在艾特洛底下修练,一天比一天更接近“地表最强”。这段期间他曾经返乡,看到一片被野火烧光的大地。

那儿什么也没留下。与朋友嬉戏的场所,与姐姐一同生活的家一样都不剩。失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了——荒芜的大地默默告诉亚德雷。

亚德雷认为,变强不是为了复仇,战斗不是为了泄恨;为了不再失去,所以他才变得这么强。

然而,他如今想守护的人,却是如此冷淡对他。

第四章 反攻

此刻,第七人正暗自盘算着。

亲手杀掉亚德雷并非良策。要杀亚德雷就该借刀杀人,由六花之中的某个人下手。

只要干得漂亮,就能让杀死亚德雷的所有人扛罪,否则至少也能让六花勇者的信赖出现裂痕。等有了裂痕,接着再设法拆散六花勇者即可。

没人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眼前最重要的是临机应变,是理清现况,不被想法束缚住,善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别让他人怀疑自己。

能做到这几点,胜利将会不请自来。

那么,这里头的哪一个人,能代我杀掉亚德雷呢?

芙雷米回神殿时,恰姆、韩斯、娜榭塔妮亚三人早已入眠,摩菈跟葛道夫则在神殿外看守。

“你果然活着。亚德雷他怎样了?”摩菈问道。

“被他逃了。看他受了伤,原本打算逮住他,无奈当时身上没枪。”

“是吗……你也去睡吧,详情等明天早上再说。”

芙雷米进入神殿,葛道夫跟她打了声招呼。

“抱歉怀疑了你。”

“……无所谓,正常人是该怀疑没错。”

随后,天亮了,芙雷米把被亚德雷掳走以后的经过告诉五人,接着讲起自己的身世,特别是与魔神战斗的原因。

“凶魔可真是薄情的生物啊。”

摩菈蹙起眉头。

“真是残酷的故事呀……如果这些话都是真的。”恰姆说。

“恰姆啊,你还是不肯相信芙雷米吗?事情早已明朗,她可是我们重要的伙伴啊。”被摩菈一责备,恰姆嘻嘻笑了起来。

“喵嘻嘻,这下我有点担心了,这家伙真的能当成同伴看待吗?”

“韩斯,怎么连你都说这种话?”

“你真的有跟亚德雷对打吗?我扔出的那剑,刺得可不浅啊。”

“但是没命中要害。看来你的功夫,似乎有些言过其实。”

“亚德雷之前多么照顾你呀。只要有谁怀疑你,他就出面袒护。恰姆一说要刑求,他就气呼呼地阻挠,你要是对亚德雷有意思,那也是无可奈何的喵。”

“你这人真是烦到不能再烦。”

“喵嘻,女人总是心口不一,永远猜不透在想些什么。”

“韩斯,请你稍微闭上嘴。”

被摩菈一喊,韩斯故作惊讶地闭起嘴。

“我也有些疑问。芙雷米啊,你过去是如何看待亚德雷的?知道他是第七人以后又有什么想法?”

“我感到恍然大悟。”

“恍然大悟指的是?”

“那男人一直想笼络我,故意装出关心的样子,试图赢得我的信赖。如今我终于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了。”

“喵嘻嘻,多么恐怖的女人呀。亚德雷可真是白体贴了。”

芙雷米狠狠瞪着韩斯。

“倒是关于亚德雷,这下该如何才能逮到他?”葛道夫说道。

韩斯看着搁在神殿角落的铁匣说:

“那家伙的武器几乎都在这里。没了那些东西,他根本打不动。只要守株待兔,到时他一定回来取东西呗。”

但芙雷米提出反驳。

“我看未必,他身上还是多少藏了些武器。”

“凭那些是没办法跟我们大家打的。”

“话虽如此,但是这样被动等待,算不上是好主意。”葛道夫说道。

“我们应该主动出击,在有限的时间里分头追捕。”

“葛道夫说得没错。”摩菈道。

“行动就以两人为一组。芙雷米,你跟我一起寻找亚德雷。”

芙雷米点点头。

“公主就和葛道夫一起吧。切记千万不可心软留情。葛道夫,公主就交给你照顾。”

葛道夫点点头,娜榭塔妮亚则是一脸惶惶地望着他。

“恰姆与韩斯留在这儿,迎击溜回来的亚德雷。你们俩可别大意了。”

“喵?没跟那漂亮的姐姐一起,我的干劲就少掉一半了。能不能把我跟葛道夫交换?”

但没人理睬韩斯。

“看来大家都没异议,那么立刻行动吧。”

这时,恰姆开口了。

“不要,恰姆最讨厌等待了。”

“这样啊?不然芙雷米你留下,恰姆就跟着我来吧。”

“到处走来走去也很讨厌。恰姆要在附近玩,直到结界解除为止。”

“……恰姆,不介意我骂个几句吧?”

摩菈额头爆出青筋,一旁韩斯笑着说道。

“放心呗,那种家伙我一个人应付就够了。”

“……好一群值得信赖的伙伴。也罢,总之小心点别迷路,也别走得太远。”

娜榭塔妮亚与葛道夫朝西边出发,摩菈与芙雷米则是前往反方向。这时,韩斯叫住了芙雷米。

“诶,芙雷米。”

“怎么?”

“你真有办法跟凶魔打吗?”

“什么意思?”

“要是你最亲爱的母亲来到面前,说‘对不起,请原谅我,我一直很后悔,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吧’,到时你还能下得了手喵?”

“下得了手,因为我知道那都是谎话。”

“不对吧?”

芙雷米怒目对着韩斯。

“我可是干刺客的,从以前到现在接过各种委托,案主有遭妻子背叛的丈夫,或者被父母遗弃的小孩。可是我完成这么多委托,却从来没见过哪个案主是高兴的。他们大多会在最后关头反悔,要我别杀掉对方。”

“……那又如何?”

“……也对,这些一点都不重要。”

“走吧,芙雷米。”摩菈说道。

于是两人背对韩斯,一同往森林奔去。

离开神殿跑了一阵子,娜榭塔妮亚突然停下脚步。接着她转过身,一次又一次地张望四周。

“怎么了吗?”

跟在她身后的葛道夫,对那举动感到纳闷。

“葛道夫,这么说有点突然,但我要问个奇怪的问题。你信任我吗?”

娜榭塔妮亚直直望着葛道夫的双眸。

“当然。要是不信任公主,我还有谁能信任呢?”

这样的回答,却让娜榭塔妮亚面露愁容。

“你没理解我的问题。我想问的是,你会毫无异议地赞成我所说的一切吗?”

“公主,您在想些什么?”

娜榭塔妮亚依然目不转睛地对着葛道夫。

“亚德雷先生并不是第七人。从现在起,我将会用行动证明这点。”

“公主!”葛道夫放声呼喊。

“拜托你,这次先放下异议配合我。我知道亚德雷先生落入圈套,正等着我去帮他!”

“恕我难以同意。即使是公主您的命令,唯独这点我实在难以从命。”

“我会这么说,凭的可不是直觉!”

娜榭塔妮亚并没就此罢休。

“我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虽然目前没证据,也搞不好是我的错觉,但那也许是揭露真相的线索。”

“您怀疑的是谁呢?”

“……韩斯先生。”娜榭塔妮亚缓缓答道。

同一时刻,亚德雷也展开行动。为了不留下足迹,他踏着树木枝干静悄悄地奔跑,途中不时停下脚步倾听周遭,等确定无人接近,才继续向前。

他的目的地是神殿,只要能在神殿找出证明第八人存在的证据,亚德雷就能暂时解除嫌疑身分。相较于在森林里漫无目的搜索,这么做更有效率。

不知道他们六人如何行——跳过一棵又一棵树木,亚德雷思索着。

他认为这六人应该会派出两到三人小组,到处搜捕自己。若要提防偷袭,这样的判断较为合理。

若他们采取的是两人一组,可就非常不妙了。这样一来第七人就得到与某人共处的机会,可能会趁伙伴大意时将其杀害,并嫁祸于亚德雷。搞不好,这就是第七人所打的下一个算盘。

在对方进行下一步之前,得赶紧行动不可。

但,真的有办法调查神殿吗?里头应该会有至少两人看守着。若那里头的是娜榭塔妮亚或芙雷米,事情就好办一些,也许可以靠她们帮忙,把人全都引出神殿,或者是正面沟通后直接进神殿。

这计划真是连亚德雷都自认够烂,标准的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但现在也只能如此了。

“……好。”

看来神对亚德雷还是有几分眷顾。他沿途没遇上追兵,顺利抵达了神殿。爬上树掏出望远镜观察后,神殿周遭并没有什么人影。

会不会是在里头埋伏亚德雷绕至后方,慎重接近神殿。接着跳上屋顶,耳朵贴上去探听动静。

“……”

什么声音也没有。里头究竟是没人,还是设好陷阱等亚德雷自投罗网?如果是伙伴设下的,还是第七人设下的呢?

这时,一阵杀气传来,身体抢在思考之前率先有了动作。

“喵喵!”

亚德雷测滚闪避以及剑刺进屋顶,两件事同时发生。奇击者没发出一点声响,悄悄潜伏至亚德雷的身后。

“嗨,亚德雷。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韩斯,你这家伙!”

亚德雷完全忘了这个男人的刺客身分,偷袭跟设圈套可是他的专业领域。看来他早料到亚德雷的到来,所以事先躲进森林里的某个角落。

韩斯拔起插在屋顶上的剑。接着,他的手腕动了起来,甩起拿在手上的那两把有如柴刀的剑。古怪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胡闹,却又毫无破绽。

“我一直以为你只会耍卑鄙,不过看来似乎比想像的厉害喵。”

对于自己的偷袭落空,韩斯似乎颇为惊讶。

“伤脑筋,竟然遇上了你,看来这下不打不行了。”

亚德雷拔剑对准了韩斯。然而他只是装装样子。既然没有交涉余地,亚德雷该思考的,就只剩下该如何逃命。

“奉劝你抱着杀人的觉悟进攻,否则胜负瞬间就会分晓了。”

韩斯甩着剑,露出满面笑容,显示自己对战斗有多么乐在其中。

“由你上吧,我来陪你练练。”

“喵嘻,喵嘻嘻,呜喵喵喵喵!”

韩斯发出怪叫飞扑而来,但一切就如亚德尔所料。他挡下第一击,乘隙以烟幕弹砸向他的脸。

不过就在即将砍上亚德雷之际,韩斯双手双脚煞住动作,趁着对方一时大意,使出回旋踢踢掉他左手上的烟幕弹。

“喵,同一招不可能永远管用的。”

顺着回旋踢的余劲,韩斯持剑砍下。亚德雷往后一跳,勉强闪过他的剑,然而韩斯身子一扭,人又再次跳跃而起。

两人从神殿屋顶落至地面。率先着地的亚德雷,看到韩斯倒头栽了下来,还以为这逃命的好机会,握着剑的韩斯却以拳着地,靠着腕力向亚德雷跳去。

“什么……!”

飞天腾跃的一刺,亚德雷仅能以剑腹吃力地抵挡。伴随浑身重量的一击,打乱了亚德雷的平衡。而再次以手着地的韩斯,竟然开始倒立奔跑,来到前方翻个身,手持的双剑朝亚德雷脑袋砍去。

“呜!”

块头不大的韩斯,攻击却沉重得惊人,光只是接招,肩膀都感到吃不消。

韩斯的攻击接踵而来,仿佛视重力为无物般,时而倒立时而翻滚,灵活的一双手脚反复攻向亚德雷。

这动作哪像个人类——亚德雷暗想。攻击的来向变幻莫测,乍看像是在胡闹,动作却又行云流水。他就像逗弄皮球的猫儿,缠着亚德雷死命不放。

“啧……!”

他射出袖中预备的毒针,用脚里暗藏的钉子瞄准韩斯,但没有一招命中,也根本打不中。亚德雷的武器,着重的是攻人不备,出奇制胜。但目前的亚德雷,反倒被对手的奇招打压。

“呜喵!”

迫不得已的一踢,正中韩斯的腹部。双剑从他手里落下。

“呜喵喵!”

亚德雷正打算乘隙施放烟幕弹,韩斯竟然用双脚抓住空中落下的剑,身体仿佛钻子一般扭起,边回转边对着他跳去。亚德雷勉强挡下脚部攻击,韩斯竟趁着这段停顿抓住他的腿将他扳倒。

“糟了……”

趴倒在地的亚德雷连哀号的机会都没有。瞬间起身的韩斯,早已持剑抵住亚德雷的颈子。这的确是场利落漂亮的对决,让亚德雷彻底惨败。他默然看着抵在脖子上的剑刃。

韩斯的剑刃完全封住了亚德雷的举止,若有轻举妄动,脑袋就会立刻与身体分家。

“喵,真是遗憾呐,亚德雷。”韩斯笑着说。

“你那招真不赖呀。伪装成六花勇者可不是人人都想得出来的。要不是有我在,大家应该已经被你骗得团团转了呗。”

“韩斯,我……”

“你该不会想说自己不是冒牌货呗?那些话已经没用了。”

韩斯嗤嗤笑着。

“当时看你挟持人质,简直把我吓死了。因为我以为你这家伙脑袋会更灵光一些。”

看来当时的决定果然是失策……亚德雷不禁后悔。但他现在得摆脱眼前困境,可没空反省往事。

“所以乖乖吐实呗。是谁对你下的命令?为了什么理由背叛人类,投靠魔神?只要老实招供,我不会为难你的。”

“……无可奉告,因为我并不是冒牌货。”

“何必这么客气呢?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感人肺腑的理由对呗?为了替生病的老妈弄药?还是心爱的女朋友被抓去当人质了?”

“我没有家人,也没有女朋友。我再说一次,我不是冒牌货。”

“……喵,也就是说没人会为你哀悼了。”

韩斯的剑划过亚德雷的肌肤。同个瞬间,亚德雷动了起来。他的秘密道具并没有全部用完。

他手指勾住袖子里某根细绳并使劲一拉。下一秒,腰间小袋发出声响破裂,发出黄烟弥漫至四周。

“咕喵!”

韩斯遮着眼睛发出哀号。小袋释放的并不是一般烟幕,那是一颗对凶魔与人类同样有效的催泪弹。

“混账东西,逼我使用这玩意儿!……真是痛死我了!”

在贴身距离接触烟幕的亚德雷,承受的伤害远比韩斯更大。尽管如此,他还是摆脱了韩斯的控制。但转身想逃的他,眼睛却疼到让他跑也跑不直,一头撞上盐柱。

“喵喵喵!你这家伙还想死撑到何时!”

“当然是撑到逃脱为止!”

两人边揉着泪眼边对打。使出王牌招数的亚德雷,剩下的秘密道具也越来越少。

亚德雷确定了一件事:我不可能打得赢,这个男人,除非是有什么妙计,否则别说正面交锋,就连逃跑都别想。

尽管视野狭隘,韩斯的攻势却极其炽烈。跳舞般的步伐对着亚德雷纠缠不休,从脚底、头上、四面八方挥剑而去。

“……该死的天才。”亚德雷嘀咕道。

韩斯毫无疑问是个天才,拥有的天分搞不好是十万人、百万人、甚至全世界才出一个,若非如此,不可能使得出这种剑术。

亚德雷不同,只是个普通人,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

但亚德雷的想法是:谁说凡人不能成为地表最强?

“休想逃走呀喵!”

韩斯向前翻个筋斗袭击而来,亚德里根本料不到他的攻击走向,只能靠剑与剑鞘固守身躯,抵御头上落下的攻击。着地的瞬间,韩斯使出侧翻,以双剑与脚踢同时攻击。抵挡剑势的破绽,让脚踢直直落在亚德雷肚子上。

“哈!根本不痛不痒!”

差点呕吐的亚德雷若无其事地喊道。

教亚德雷战斗的师父从来不曾对他留情。亚德雷是在地狱中茁壮的,他锻炼肉体,挥剑习武,精通秘密道具的使用。然而越是努力,他越是深切体会到天才与凡人之间,有一堵无从跨越的高墙。

“这里!”

韩斯跳起的瞬间,他将最后一枚烟幕弹砸向脚边,接着俯身潜行,从韩斯下方钻过。

幸亏有努力,让他得以抵挡一连串攻势,但要有进一步的突破是不可能了。凡人终究是凡人,是无法超越天才的。

然而,即使实力不如人,还是能够获胜;就算不是天才,还是能赢过天才。亚德雷坚信着这些,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呼、呼……”

两人打了很长一段时间,皮带里的道具用得也差不多了。韩斯接近毫发无伤,亚德雷则是伤痕累累。

韩斯其实也露出些许疲态,攻势有些停滞。而这片刻的停顿,正是亚德雷等待已久的。他解下一条腰带,连同上头各种秘密道具一起扔了出去。感到迟疑的韩斯一时停下了攻击。这段期间里,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腰带,也同样被亚德雷解下并扔出,落点正好位于两人正中央。

“……”

韩斯脸上首次露出警戒。他可是谨慎的人,不会因为亚德雷丢下秘密道具,就认为情势对自己有利。

“喵,你在搞什么?”

“放马过来吧。我不需要秘密道具了,接下来就靠实力来赢你。”

“……看来你有什么企图。”

“没错。”

亚德雷很干脆地承认。两人的剑技落差竟如此悬殊,韩斯除非是傻了,否则当然不可能不怀疑。

“……喵。”

难以出手的局面,让韩斯低声哼了起来。

真是怪事,直到刚才为之,局势一面倒地偏向韩斯,如今亚德雷扔下秘密道具,优势将更加显著。然而韩斯却动弹不得。

坦白讲,若韩斯什么都没想就进攻,亚德雷就再也无计可施了。但亚德雷很确定韩斯不敢这么做。他太机灵了,机灵到不敢进攻,即使知道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但就是不敢进攻。

“怎么,韩斯,你怕了?”

“喔喔,不瞒你说,我怕死了。”

“你还真诚实啊。”

“我虽然杀人,但是从不撒谎。因为撒谎是不好的。”

亚德雷思考着。

在这场合,打倒韩斯并不算是胜利,洗刷嫌疑,找出第七人才是。而他现在做的,正是为了后者。

“喵。”

韩斯细细地观察着亚德雷,看他衣服或是嘴里有没有藏东西,附近有没有掉落什么可用的武器。

但他反而没注意亚德雷唯一的武器……他手里的那把剑。

见到有破绽,亚德雷乘虚而入。

“!”

他紧握剑柄使劲甩去。下一秒,伴随清脆的金属脱落声,脱落的剑身笔直射出,击穿了韩斯佩在腰际的剑鞘。

“喵!”

韩斯连忙跳开,亚德雷随即喊道。

“韩斯!刚刚那一击是刻意挥空的!这你总看得出来吧!”

亚德雷一边喊,一边把手里的剑柄扔得远远的。这下他什么武器也不剩了。

“……为何不射准?”

“像你这么聪明的人,一定能想得透的。”

抛掉剑柄后,他又卸下铠甲,脱掉衣服,以手无寸铁之姿面对韩斯。

“想想看吧,韩斯。如果我是第七人,有什么道理让攻击挥空?刚刚那一击是打倒你的唯一机会,为什么我要坐失良机?”

“……喵。”

亚德雷利用现况,以走投无路的绝境反过来拉拢韩斯。亚德雷认为凭他的机智,一定能够明白自己并非第七人。

快开窍啊——亚德雷默默祈祷。

“你再怎么骗,也骗不倒我的。”

“若我是第七人,与其设法骗你,还不如杀了你来得实际。我几乎不可能说服你,但刚却有机会稳当地宰掉你。”

“喵唔……”

“我是真货啊,韩斯。伙伴不该自相残杀,这就是答案,是我刚才攻击落空的原因。请你相信我吧!”

韩斯握紧剑柄犹豫着。一切应该都合乎逻辑,亚德雷有自信能说服他。

但这计策有个唯一的致命破绽:若韩斯就是第七人,亚德雷就等于当着敌人的面送死。这是一场赌局,他只能放手一搏,赌韩斯不是那第七人。

亚德雷开始祈祷。祈祷他能开窍,祈祷他是货真价实的六花勇者。

不久,韩斯的身子倏地放松。

“喵,好呗,看来你是真正的六花。”

终于说服他——亚德雷一下子浑身冒汗。尽管胜率不高,亚德雷还是赌赢了。

但韩斯接下来说了一句令他浑身发寒的话。

“还好是我留在这儿,否则其他人搞不好就要被你说服了。”

“……咦?”

“真可惜啊,你只差那么一点就成功了。”

韩斯笑了。亚德雷一奔而出,手伸向掉落地上的皮带。

“但是很遗憾!我就是那第七人!”

韩斯也同时有了动作。亚德雷手触到皮带的瞬间,一记横砍对着颈子袭来。

伴随炽热的冲击,亚德雷扎实地尝受到脑袋遭人砍飞的触感。

然而……

握着皮带的他,依然好端端地活着,伸手一摸脖子,脑袋的确还连着身体,就连一根寒毛也没碰到。

一旁伫立的韩斯边笑边说。

“人哪,嘴巴能说谎,行动能造假,眼神、声音、表情全都不可信。可是哪,死相是不会骗人的。人们每逢将死,总是会将内心暴露到表情上。”

但韩斯的解说,亚德雷几乎没听进去。

“若你是冒牌货,表情应该要大吃一惊,可我看到的,却是万事休矣的模样。看样子,你的确不是冒牌货呗。”

“我还以为……脑袋真的掉了。”

勉强挤出的,就只有这么一句。

“够逼真呗?那剑为的就是让你有那种错觉。”

韩斯笑道,接着拾起铠甲与衣服扔给亚德雷。

“还要发愣到何时?快穿回去呗,我可没欣赏男人裸体的癖好。”

亚德雷站起来重振精神,穿上衣服扎上腰带,捡起剑刃与剑柄重新组合回去。

“接下来,就请多关照了。”

韩斯伸出手,整装完毕的亚德雷也回以握手。

“坦白讲,我之前就觉得有点不对。因为如果你是第七人,没道理那样袒护芙雷米。”

“那你当初就该说一声的嘛。”

“咪嘻嘻,不好意思啦。”

总之,亚德雷跨出了一步,而且还是相当大的一步。最可靠却又最怀疑自己的男人成为伙伴,让他终于见到一线希望。

芙雷米与摩菈来到亚德雷过夜的地点。

“虽然留下一些痕迹……不过看不出他逃向何方。”

对着地面端详的摩菈死心并站了起来。

“不管血迹或足迹,全都在中途消失了。”

“亚德雷那稼伙,还真不得不承认他逃命功力一流。”

芙雷米环顾周遭。

“他会不会还在这附近。”

“可能性不高吧?我们都出动搜索了,他没理由待着不走。”

“也许他知道我们会这么想,反而故意躲在原处。”摩菈手叉胸前,思考了一会儿。

“怎么了?”

“我不懂……亚德雷他究竟有什么盘算?”

“他进退两难,只是在狭路里求生罢了。”

“不对,应该还有什么其他企图。那家伙精心策划了一切,我不认为会就此罢休。”

“不管怎样,只要逮到他就行了。走吧,我们也只能边走边找了。”

芙雷米转过身子向前行,但背后的摩菈却叫住了她。

“别急,我们先商量商量。等归纳出结果,再行动也不迟。”

“……好吧。”

“首先我想问你一件事,关于这次的圈套,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与我无关。”

“你没从凶魔那儿听说些什么吗?”

“……盘问?”

摩菈手搭到芙雷米肩膀上并说道。

“慢着,你别胡思乱想。经历了昨天那件事,我了解你对我们有所提防,但我们已经不再怀疑你了。”

“不见得吧,韩斯呢?怡姆呢?”

“换个说法好了。我已经不再怀疑你,视你为重要的伙伴。”

“……这样吗。”

被摩菈正对着,芙雷米微微垂下头。

“抱歉,我不知道。凶魔分为许多小团体,彼此几乎没有交流。”

“我还以为凶魔是更团结一致的家伙。”

“凶魔群体的内部是很复杂的,远超乎你的想像。”

“嗯。”

“你那儿没有线索吗?如今有人投靠了魔神,你却不曾听说过类似消息?”

“……不曾。若要怪我无能,我也无话可说。”摩菈叹气道。

“消息的确是有的。曾听说有人与凶魔打交道,或是整个村落被凶魔掳走,但那些全都在获得实证前被我视为谣传。要是我能再审慎点,就能防范于未然了。”

摩菈扶住额头,表情带了些后悔。

“别放在心上,那不是你的错。”

“……什么嘛,原来你也会说些体贴的话。”

说完,摩菈笑了笑,随后将手搭到芙雷米的脑袋上。

“亚德雷唯一做对的,就是把你带到我们这儿。即使是诡计的一部分。这依然是件好事。”

“……别把我当孩子。”

“就我来看,你的确是个孩子呀。”

芙雷米摇摇头,甩开摩菈的手。

“六花杀手的事无所谓了。你只是服从命令,就像士兵上战场杀人一样,不该遭人问罪。公主和葛道夫目前虽然无法接受,但总有一天会谅解的。”

“……”

“你应该尽快和恰姆和好,那孩子虽然令人头疼,但还是有优点的。至于韩斯,就别管他吧。你没必要为了六花杀手或凶魔女儿的身份,和大家有所隔阂。”

芙雷米视线从摩菈身上离开,沉默了好一阵子。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我们快去追亚德雷吧。”

说完,芙雷米跑了起来,摩菈也随后追上。

摩菈边跑边问道。

“我知道你对亚德雷另有看法。毕竟你当初身陷危机,他是唯一帮助你的人。”

芙雷米甚么也没回答。

“但你绝不能手下留情。他是敌人,而且还是个卑鄙至极的敌人。”

“放心,我打从心底厌恶那家伙。”

“这么想就对了。接下来若找到他,芙雷米,你就把他杀了,一定要将他杀掉。”

一定要杀了他——摩菈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直到芙雷米不耐烦为止。

娜榭塔妮亚与葛道夫来到结界边界。这里是通往魔哭领的道路尽头,本应是勇者集结之地。摩菈与韩斯也曾在这里等候六花,直到昨天才离开。

“神殿那儿是不是传来什么声音?”葛道夫问。

“不,我什么也没听到。”娜榭塔妮亚回答。

“先不管那些,我们得找出线索不可。”

路旁的茂密草丛里,藏了一个大坑。摩菈与韩斯似乎曾经在里头潜伏过一阵子,娜榭塔妮亚仔细地在坑洞里探索。

但热衷寻找的只有娜榭塔妮亚。葛道夫愁着一张脸,站在一旁毫无动作。

“不行。除了看得出韩斯先生与摩菈小姐确实待过,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说着,娜榭塔妮亚爬出坑洞。

“韩斯先生应该在这里接收过凶魔的传令,可是附近却找不出凶魔接近过的痕迹。”

娜榭塔妮亚搔搔头。

“我想和摩菈小姐谈谈,不过她听得进去吗?她相信亚德雷是第七人,我该如何才能说服她呢?”

“公主……”

“我真是气我自己。眼看亚德雷先生就快被杀掉了,自己却什么也办不到,什么也想不通!”

“公主,请您别再说了!”

葛道夫忍无可忍地说道。这下娜榭塔妮亚瞪着他。

“你不是说过会信任我吗?”

“亚德雷是敌人!就算公主您再怎么说,那都是不变的事实!”

“够了。要是不肯信任我,你就随自己高兴,去逮捕亚德雷先生吧!”

话一说完,娜榭塔妮亚捂起嘴。

“……对不起,葛道夫,我说得太过分了。”

那表情充满悲痛。

“真不敢相信,我一直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像这样对你咆哮。”

葛道夫看起来也同样难过。娜榭塔妮亚转身的瞬间,葛道夫就仿佛决堤般,一股脑地宣泄心底话。

“公主……为何是亚德雷?”

“咦?”

“为何不相信从小侍奉您的我,而是相信亚德雷呢?”

“……恕我直言,但我从来没见过公主变成这样。您向来是个既奔放又从容的人。究竟发生什么事?是什么改变了公主您?”

娜榭塔妮亚哑然以对。

“在公主您心目中,亚德雷究竟是什么?擅闯神前比武大会胡作非为,来历不明的可疑分子,与您一同旅行才不过十天。这样的人,为何您要对他如此挂念?”

娜榭塔妮亚目瞪口呆,注视着葛道夫。

“我才想问,你到底怎么了?”

“公主,我……”

“葛道夫,你这是什么话?攸关世界命运的战斗早已开始,如今伙伴身在危险里,我岂能再像平常那个样子?”

“这……”

“亚德雷先生是伙伴,与我们合力对抗魔神的重要伙伴。不然你以为他是什么呢?”

“……”

“简直是有毛病。抱歉,我现在可没空理睬你的忌妒。”

“……您说得是,身为公主的护卫,我真是太不像话了。”

葛道夫合起眼,惭愧得浑身发抖。

“葛道夫,我很久以前就察觉你的心意了,但现在时机真的不对。”

“……是!”

“刚刚这番话,就当作没发生过吧。”

“……如您吩咐。”

娜榭塔妮亚轻轻叹声气。

“看来你也有心慌意乱的时候呢。也对,我对你太过信任,都忘了你才十六岁,还只是个孩子。”

“……”

“看来我们并不如彼此认为的那么了解对方。”

娜榭塔妮亚继续探索周遭,徒留葛道夫呆立原处,景像不由得令人感受到主从之间出现的巨大裂痕。

“喵,我已经把这里头彻底找一遍了。”

亚德雷和韩斯一同进入神殿,重新寻找里头是否有密道或暗门。然而别说成果,甚至就连丁点痕迹都没找到。

亚德雷边寻找边提防着韩斯。他怕要是找不到东西,韩斯会再次咬定自己是第七人。

韩斯灵活地贴在天花板上,检查是否有可疑之处。

“喵……没道理找不到啊。”

韩斯似乎没改变想法,看不出任何对亚德雷提防警戒的举动,那一如往常的样子反而让亚德雷有些疑虑:会不会其实韩斯真的是第七人,只是暂时放自己一条生路呢?

“你在发什么愣?身陷危机的可是你,还不快加把劲找。”

“喔、喔喔,抱歉。”

亚德雷赶紧重回检查地板的工作。有内奸实在是件恐怖的事,连面对可靠的人,都会变得疑神疑鬼。

总之,现在并不是怀疑韩斯的时候。除了赌韩斯是真货,别无其他办法。

“诶,没发现什么密道啊。”

韩斯松开手,从天花板跳下。而亚德雷也把地板墙壁都检查过了,得到的唯一结论就是密道并不存在。

“我真是搞不懂,既然你不是第七人,代表一定有人抢先进到里头,可是却什么没发现,这究竟怎么搞的呀。”

“看来果然是圣者了。那人恐怕拥有穿墙的能力、建造密道的能力,或者有将殿门重新关上的能力。”

“可是摩菈她说没有这种圣者。也就是说,我们该怀疑的是摩菈?”韩斯答道。

摩菈宣称自己熟悉所有圣者的能力,同时认为要侵入神殿不留踪迹,即使是圣者也办不到。她的确是有可能撒谎。

“这定论下得太轻率了,也许世上有些摩菈不知道的能力。搞不好第八人瞒着摩菈,不让她知道自己的特殊能力也说不定。”

“说得也是。可是呀……这样岂不就无计可施了喵?”

“也对……喔对,我都把那个给忘了。”

亚德雷打开放在神殿角落的铁匣。先前摆脱五人以及与韩斯对打,把他身上的秘密道俱全耗尽了,为了迎接下一战,他得趁现在补给不可。

“你带的东西还真不少啊。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例如识破谎言的秘密道具之类。”韩斯探头瞧着铁匣问道。

“我带的只有用来对付凶魔的道具。早知如此,当初真该带点其他东西的。”

这时,亚德雷发现了收在铁匣最深处的小铁瓶。他拿起瓶子,思考了好一会儿。

“怎么?你知道第七人是谁了?”

“……倒不是。”

他想了又想,接着打开小瓶。瓶口里塞了个喷嘴。亚德雷将里头的红色液体喷到祭坛上。

“你在做什么?”

“……不,这没什么要紧的。”

“别卖关子了呗。”韩斯好奇的盯着那小瓶。

但正当亚德雷打箅说明时,外头传来些许声响。

韩斯瞬间奔出神殿,亚德雷则迅速将小瓶收进皮带上的小袋里。

“……有谁回来了吗?”

亚德雷从毁坏的殿门后方悄悄探头,观察周遭状况。韩斯挥挥手,打了个没事的手势。

“不过他们也差不多要回来了呗。”

“还是赶紧行动吧。”

两人在外头找起密道的痕迹,但同样是一无所获,没有人为的痕迹,没有脚印,甚至找不到一丁点的不自然。

“不过这下该怎么办呀。等其他人回来,事情可就不太妙了。”

“只好先放弃这里,寻找第八人了。”

“四处碰运气喵?起码也该找出一个线索呗。”

亚德雷靠在盐柱上,闭目思考。

关于第八人,目前别说是线索,甚至连他确实存在的证据也没有。但他不可能不存在,因为亚德雷进入神殿时,结界已经启动了,这肯定是有人捷足先登。

结界启动时,芙雷米、娜榭塔妮亚、葛道夫三人在一起,韩斯则与摩菈在一起;单独行动的,就只有那个人。

“……是恰姆吗?”亚德雷说道。

的确,她当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在神殿,没人能证明她之前去干了些什么。

但即使恰姆欠缺不在场证明,她进不了神殿的事实依然没变。到头来,除非找出犯人闯进神殿的方法,否则一样是原地踏步。

“倒是呀,之前慌慌张张的,害我忘了问件事。”

“什么事?”

“结界要如何启动?我没去过营寨,一直对这不太清楚。”

“摩菈没告诉过你吗?要启动结界……”

说到一半,亚德雷停了下来。韩斯刚刚似乎说了个令他灵光一闪的关键词。

“……你怎么啦?”

亚德雷竭力回想起从抵达营寨到目前的一切经过——包括全员所讲过的一字一句。

再三思考后,他确定刚刚的灵感并非异想天开。

“恰姆。”

“你说第七人?”

“不是,是我有事情想问恰姆。那家伙人在哪儿?”

“要找恰姆的话,她应该在附近玩耍呗。但是我好怕找她来呀。”

“有我在的话的确不妙。你去吧,只要问她一件事就好。”

“是什么事?”

“就是……”

他才正要将话转达给韩斯,眼角余光却瞥见一条大蚯蚓。蚯蚓以非比寻常的速度,沿着地表爬进森林里。

隔一会儿,从蚯蚓离去的方向传来人声。

“恰姆就在这儿喔。”

恰姆右手甩着狗尾草,从森林里现身了。

“猫先生,恰姆记得那稼伙不是冒牌货吗?为何你还悠哉地陪他聊天呢?”

韩斯连忙站到亚德雷面前。

“喵,别动手呀,恰姆。我已经知道这家伙不是敌人了。”

“怪事。怎么说呢?”

“因为……”

“要说很久的话那就别说啰,反正双一点也不重要。”

话语被打断,让韩斯不知所措。而亚德雷也同样不明白恰姆的想法,只觉得她似乎无心找出第七人。

“恰姆已经在这里待得不耐烦了,一个人好无聊,又没玩具可以玩,真想早点出发打倒魔神。”

“是吗,我也是这么想。我想问你一件事。这很重要,关系着我们能不能揪出第七人。”

面对亚德雷的拜托,恰姆却只是兴致缺缺地嘟着嘴。

“什么真货冒牌货的,恰姆已经听腻了。”

恰姆举起狗尾草,露出一抹浅笑。她发笑的瞬间,亚德雷身子冒起鸡皮疙瘩。

“首先亚德雷,从你开始;不是你的话,就是芙雷米;再不然就是猫先生。如果都不是,那就收拾掉公主跟那个大块头。摩菈阿姨不可能是第七人,所以恰姆没打算杀掉她。”

“等等,恰姆,你到底在说什么!”

亚德雷喊道,并下意识地拔剑出鞘。韩斯也像猫一样压低身子,摆出迎战架式。

“只要杀掉大家,里头一定会有个是敌人。魔神那种角色,恰姆一个人来就绰绰有余了!”

狗尾草动了起来。恰姆将那尖端伸进口中,搔着自己的咽喉,接着发出夸张的呕吐声。

下一秒,恰姆吐了起来。黑色、茶色、暗绿色交杂的呕吐物散布到地面。呕吐物的量非比寻常,起码是她娇小身躯的数十倍。

“喵、喵喵!”

韩斯惊恐得喊出声。恰姆的呕吐物渐渐成形,化为巨大的蛇、水蛭、蛙以及蜥蜴等住在水边的凶魔。

“告诉你们吧,恰姆的肚子里有个【沼】。恰姆以前吃掉的动物,全都和乐融融地住在里头喔。”

她伸出袖子抹掉口水并说道。接着,大群凶魔对着亚德雷与韩斯一拥而上。

“先逃再说呗!”

“赞成!”

两人毫不迟疑地转身逃命。但没想到森林里埋伏了更多的凶魔。亚德雷等人掉头冲进盐柱里,只是恰姆吐出的凶魔并不受结界影响,照样袭向他们。

恰姆的凶魔数目将近五十头,将神殿周遭完完全全包围。

“只好一战了!”亚德雷喊道。

这下非面对不可了。他从小袋里掏出炸弹,扔进袭击而来的蛇嘴里,一旁进攻的蜥蜴则被韩斯凌空一剑给砍下头。岂料下一秒,凶魔全都若无其事地还原再生,空中跳来的水蜘蛛被两人联手打败,斩断的八只脚也在瞬间长回来。

“搞什么,这样的玩意儿是要怎么对付?”韩斯唉声道。

亚德雷终于明白,芙雷米为何那么畏惧恰姆。

恰姆吐出的凶魔排成一圈圆圈,这下两人再也无处可逃。

“别闹了恰姆!为何连韩斯都攻击!”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也没证据证明猫先生不是冒牌货。”

“蠢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亚德雷激愤道,但恰姆却一脸不解,仿佛不明白他为何生气。

“恰姆想出一个好点子。猫先生,快把亚德雷收拾掉吧。要是结界因此解除,恰姆就不杀猫先生了。”

亚德雷看着韩斯,而他则露出苦笑。

“放心呗,我不会那么做的。”韩斯的剑指向恰姆。

“韩斯,要是到时应付不了,你一个人先逃吧。”

“开什么玩笑,少跟我逞英雄。”

两人对准恰姆进攻。恰姆笑了笑,同时又吐出更多凶魔。

在围成一圈的凶魔群里,亚德雷等人不停战斗,而恰姆就只是手叉胸前,站在圈子的中央。

对付其他凶魔毫无意义,两人的目标就只有恰姆一个。可是就算再怎么猛攻,凶魔却接二连三不断阻挡,连亚德雷的投掷道具也被凶魔给拦截下来。

“分散攻击是行不通的!我们联手上吧!”

“喵!这我知道!但得想想该怎么做!”

两人分头从左右夹击。亚德雷正面牵制,韩斯则绕到背后,但都以徒劳告终。每头凶魔都是自主行动,光是对恰姆趁虚而入并无意义。

“呵呵……大家的想法都一样呢。想联手攻击恰姆?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喔。”

恰姆从容自在的口吻,实在不像置身战斗的人。

“亚德雷,有没有什么点子?”

韩斯喊道,但亚德雷连回话都没办法。身后的水蛭吐出酸液,逼得亚德雷跳至一旁躲开。随后又一头蜥蜴凶魔逼近,亚德雷以剑刺中它的腹部并扔往身后。

由于与韩斯一战的疲劳尚未恢复,亚德雷累坏了,而韩斯想必也是一样。战斗拖得越久,对两人越是不利。

“韩斯!掩护我!”

亚德雷的呼喊传到韩斯的耳里,他边斩断蛙凶魔的舌头边回答。

“我自己都忙不过来了!你少说那些偷懒的话!”

“我要趁你掩护的时候思考战法啊!”

亚德雷说完,韩斯奋力跳至他身旁,开始照着吩咐迎击凶魔。那攻势卤莽蛮干显然撑不了太久。

“你撑得了多久?”亚德雷低声问道。

“六十秒。”韩斯回答。

“……等六十秒一到,你就直接对着恰姆冲锋,到时我会掩护你。”

说完,亚德雷盯着恰姆开始思考。

首先得找出有效的道具。亚德雷射出几种毒针,并观察反应。睡眠针与麻痹针并不管用,不过剧痛针似乎有效。

接着,他从小袋里掏出烧酒含入口中,敲响牙齿上的打火石,对着凶魔喷火。

恰姆操纵的,个个都是水栖凶魔,火焰对它们果然也奏效。

“唔哇,吓我一跳。竟然会喷火,简直不是人嘛。”恰姆一派轻松地说道。

你最没资格说我吧——亚德雷心想。

接着,亚德雷又从小袋取出一项秘密道具,也就是之前跟娜榭塔妮亚一同保护村民时使用过的,吸引凶魔注意的笛子。

火焰、毒针、笛子——光靠这些对付得了恰姆吗?亚德雷自认不可能,所以势必还得再准备一招。

但韩斯已经快撑不下去了,接下来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韩斯,上吧!”

亚德雷大喊,并吹起笛子。所有凶魔愣了愣,转头朝向亚德雷。韩斯趁着这空档疾行,大幅缩短与恰姆的距离。

凶魔攻击亚德雷,但被他吐出的火焰吓退。

笛声只吸引了短暂的注意力,随后凶魔又再次从左右夹攻韩斯。但韩斯并没进行闪躲,他相信亚德雷一定会有办法。

亚德雷也呼应了他的信赖,以快得看不见的动作掷出毒针。被毒针刺中,凶魔个个发出惨叫,痛得扭起身躯。

“觉悟呗!”

韩斯跳了起来,他跟恰姆之间再也没有阻碍。

但亚德雷认为这样还是不够,她可是连芙雷米都畏惧有加的对手,这种程度的偷袭是打不中她的。

果然,恰姆咧嘴笑了。

“笨蛋。”

说完,她张大嘴巴。亚德雷这时放声大喊。

“别躲开!接下它!”

恰姆嘴里冒出约一个人粗的巨大海蟑螂,像炮弹一样冲向韩斯。在空中的韩斯双剑交叉挡住炮击,身子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而亚德雷也接着动作。他笔直前行,跳了起来,双脚往韩斯背上一蹬。

被前方的海蟑螂撞飞,又被后面来的亚德雷踢飞,让韩斯身子像颗球一般在空中弹来弹去。

亚德雷大喊。

“去吧,韩斯!”

恰姆正好就位于韩斯的落点上。不知发生何事的她,一脸纳闷地看着韩斯飞身而来。

“接招喵!”

韩斯边飞舞边喊,以剑腹朝恰姆的脑袋敲下。恰姆被打倒,韩斯随后也滚落在地。

落地的亚德雷冲到恰姆身旁。而恰姆已失去意识,无须再给她最后一击。

下一秒,凶魔失去形体,回归稀泥状态,才不到几秒钟,就全部回到恰姆的嘴里。

“亚德雷!快捂住她嘴!”韩斯大喊。

亚德雷从小袋里掏出绷带,塞进昏厥的恰姆嘴里。

“嗯唔!”

恰姆醒了,并试着吐掉嘴里的绷带。

“喵,别让她吐出来!”

亚德雷单手抓着恰姆双臂,另一只手则把绷带往嘴里塞。一旁的韩斯也站了起来,一同上前压住恰姆。

“不要乱动!”

“把她绑起来!”

抛下剑的两人与恰姆扭成一团,并拿出另一条绷带封住嘴,以解下的腰带将她双臂绑在身后。

恰姆随后有挣扎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安分下来。

战斗结束,亚德雷一时累到说不出话,韩斯也好不到哪里去。总之两人累惨了,除了累没有别的。

“……我背痛死了。”

韩斯低声嘟哝道。

两人累瘫在恰姆隔壁,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

“所以,接下来怎么办?”

“该怎么办咧……”

两人看着倒在地上的恰姆。恰姆盯着亚德雷,模样就像是因恶作剧而遭斥责的孩子,反过来责怪对方不该小题大做。

没在战斗时的她,还真是跟小孩没有两样——亚德雷心想。

“我觉得,恰姆大概不是第七人。”

“我也这么觉得。”

第七人应该是个计划缜密又谨慎的家伙,相较之下,恰姆的所作所为未免太冲动恣意。这当然两人只是推测,并不能断定。

“喵。来到神殿以后,根本都是在和自己人对打嘛。”

“……是啊,这个第七人真是太棘手了。”

亚德雷站起来。其余外出寻找亚德雷的伙伴就快要回神殿了,他不能再继续浪费时间。

“所以,你是想问恰姆什么?看她这模样,我不觉得她有办法回答就是了。”

“放心,那问题很简单,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了。”

亚德雷站到恰姆身旁,对不断盯着自己的恰姆问道。

“拜托,回答我吧。只要点头或摇头就好。”

恰姆看来十分不满,但似乎有回答的意愿。

“你知道雾幻结界的启动方法吗?”

听完问题,恰姆愣了愣,似乎不明白亚德雷询问的用意。之后,她点了个头。

“那么,你是在抵达神殿与我们碰面之前,就已经知道启动方法了吗?”

这一次,恰姆默默地摇摇头。

与恰姆的战斗结束后,过了约十五分钟。亚德雷由神殿出发往东,在雾气缭绕的森林里静悄悄地跑了起来。抬头看天空,时间已过中午,太阳渐渐开始西沉。

“呜……”

由于背后的疼痛,在树木间跳跃潜行的他一时没踩稳树枝,发出声响。

昨天受到的剑伤开始发疼。除了止痛药的药效已过,刚才与韩斯、恰姆的战斗,也让伤口更加恶化。

负伤的亚德雷疲惫不堪,伤口的疼痛又让疲劳随之倍增。

“拜托撑住啊,我的身体。”

唯一的伙伴韩斯并没陪着他,而是在神殿看着恰姆。实力强大的恰姆如今被捆绑在地,对第七人来说是个攻击的大好机会。韩斯留在神殿一方面是怕她再次捣乱,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护她。

少了韩斯这份战力虽然有点不安,但也是不得已的事。

亚德雷环顾周遭,确定四下无人,才从小袋里掏出昨晚芙雷米送给自己,用来传达位置的小甩炮。

烦恼了一阵子,亚德雷将甩炮砸向树干,接着躲回树上,等待芙雷米到来。

第七人的圈套……之前的灵光一现,似乎让亚德雷找出破解它的方法。

身在森林北边的芙雷米与摩菈,正朝着神殿奔去。

“错不了的,刚刚那是恰姆发出的打斗声。”芙雷米说。

“但现在却没声音了。会是亚德雷逃走,还是胜负已分?”

“恰姆是不可能输的,何况还有韩斯在。”

“可是他们连个信号也没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追捕亚德雷的那六人事前曾谈好,一旦发现亚德雷或其他重要线索,就使用芙雷米制造的炸弹,造出巨大声响来通知其他人。

芙雷米忽然停步,环顾四周,开始想起事情。

“怎么了?”

“摩菈,你先回神殿,我到别处去看看。”

“你在说些什么?”

“我想亚德雷一定是跟恰姆交手并逃跑了。要是逃往这里,摩菈你就对付他,逃到其他方向的话,就由我来追捕。”

“……也对,那你小心点吧。”

摩菈似乎话中有话,同时以既犀利又戒慎的目光看着芙雷米。

待摩菈奔去的身影消逝在远方,芙雷米笔直奔了起来。

亚德雷在树上等着芙雷米。

但她不见得会站在亚德雷这边,甚至还有可能带着摩菈前来追杀。好坏可能性各占一半,或者更为不利。

要是能连络得上,亚德雷最希望能找娜榭塔妮亚帮忙。但她身旁还有个葛道夫。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会牢牢黏在娜榭塔妮亚身旁吧。

现在能指望的,只剩下芙雷米了。

等待时,亚德雷想起了与韩斯在神殿搜索时说过的话。当时亚德雷一提议找芙雷米帮忙,韩斯随即嘟起嘴唇。

“喵,我就知道有哪儿不对劲,那女的果然故意放你走吗。”

“原来你早发现了?”

“只是猜测罢了。芙雷米她倒是没说出来。”

亚德雷开始有些不安。或许其他伙伴也察觉到他和芙雷米之间的密约。

“我们找芙雷米来吧,也许她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

“还是算了呗。或者说,无论如何也不该跟她扯上关系。那女的可是危险人物。”

“……怎么说?”

“喵,如今你洗刷嫌疑,第七人最有可能就是她了。”

亚德雷摇摇头。

“芙笛米是真货,这点我能够肯定。”

“……看来我们意见有分歧。”

两人互瞪了一会儿,彼此似乎都没打算改变想法。

“关于芙雷米的真假姑且先别管呗。我觉得就算那家伙是真货,一样不该跟她有所接触。”

“为什么?她可是放过我一马的人啊。”

“只是暂时给条生路罢了,我认为那像伙总有一天还是会宰了你。”

“为何这么想?”

韩斯眼神绽出犀利目光,先前不正经的调调也消失无踪。如今在眼前的,是个冷酷无情的刺客。

“芙雷米一直活在黑暗之中,谁都不爱,谁都不相信,身旁只有当前的敌人,或是将来的敌人。她可是活在那样世界里的女人啊喵。”

“……”

“我也是活在黑暗里的人,可是芙雷米她身上的黑暗气息,可是比我们那儿更加深沉。”

“……你是这么看待她的吗?”

“是啊,她跟你这种讲信赖、讲友情、守护同伴的人可是截然不同的生物,你不该思考什么跟她互相理解之类的。”

韩斯的忠告应该不是谎言,而是出自于对亚德雷的关心,但亚德雷并不觉得芙雷米是个无法建立信赖关系的人。

“亚德雷,芙雷米她很讨厌你。讨厌那个竭尽一切袒护她的你。”

“……”

“你可别误以为那是什么欲擒故纵的喜欢之类的,她是打从心底讨厌……不对,是憎恨你。至少,她今天早上所说的话,给我这种感觉。”

但亚德雷认为,那只是演技罢了。

“忘了芙雷米吧,现在更要紧的是密室的事。”

有关芙雷米的话题,就到此告一段落。

打倒恰姆后,亚德雷说要跟芙雷米会合,离开了神殿。临走时,韩斯再三叮咛他要小心。亚德雷思考着关于芙雷米的一切。

昨晚,两人诉说了彼此的往事。他觉得当时的两人似乎稍微心灵相通,那并不像是错觉。

即使得不到信任,自己也绝对没有令她憎恨的理由。芙雷米的心太难捉摸,令人无从判断她的想法。

而无论韩斯的决定是否正确,答案即将揭晓。

亚德雷从雾中发现了芙雷米,而那朦胧的身影,似乎也正在寻找亚德雷。

他观察了一阵子,周遭并没有其他人,亚德雷于是打定主意,跳到芙雷米面前现身。

“……真亏你能活到现在。”见面头一句,芙雷米如此说道。

她握着枪,指头扣着扳机,但枪口并没有对着亚德雷。

“累死人了,我好几次以为自己死定了。一回神殿,看到韩斯在那儿……”

“只要说对解除结界有帮助的话就好。”

芙雷米冷言以对。亚德雷原本有些畏缩,但转念一想,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因为她向来就是这样。

“我有个想法,想征求你的意见与资讯。”

“看是什么内容。”

“关于第七人设下的陷阱,我看出一些端倪。”

“……说来听听。”

“首先,我们都误会了……不对,应该说是第七人误导我们。结界并不是在我打开神殿门前那瞬间被人启动的,直到我进门时,结界都还没被启动。”

“这听起来有点荒唐。”

“你先听下去。我们都知道结界的启动方法,是把剑插在台座上并对着石版命令,但这方法是谁告诉我们的?是营寨里的劳伦上兵。”

亚德雷目不转睛地看着芙雷米,继续说下去。

“但要是劳伦上兵跟第七人串通好了呢?我跟你在遇见劳伦上兵之前,根本链接界的存在都不晓得。娜榭塔妮亚与葛道夫也说过,他们昨天才听说结界的事;摩菈虽然知道有结界,但并不知道启动方法;韩斯他是从摩菈那儿听来的。然后我刚刚问了恰姆,她是昨天听我说,才晓得结界的启动方法。也就是说,就算劳伦上兵撒谎,我们也无从分辨。”

“……继续。”

“第七人立下的策略是这样。首先利用劳伦上兵,把假的结界启动法告诉我们,之后再派出凶魔把我们大家引到结界里。他算准我打开神殿门的那瞬间,用某种方法让整座森林起雾。如此一来,我们就会误以为有人启动结界并逃走。但其实当时只是起雾而已,结界根本还没启动。剑则是本来就插在台座上。”

“……”

“之后,第七人若无其事地靠近祭坛启动了结界。还记得当时大家为了尝试解除结界,对着圣坛四处检查吗?第七人就是趁那时启动结界的。之后,只要谎称神殿在开前完全密闭,并将事情嫁祸于我,圈套就完成了。”

“嫁祸的人是韩斯,所以他就是那第七人?”

“我想应该不是,第七人当初应该打算自己公布,只是韩斯对圣者之门很了解,所以就交给韩斯来揭穿。”

“……你认为韩斯不是第七人吗?为什么?”

亚德雷随后又补充,说了自己跟韩斯对决,彼此认定对方不是第七人,以及之后又跟恰姆对决。

“重点在于,有人算准了我进入结界的那一刻让周遭起雾。只要能逮到造雾的犯人,就能证明我的清白。”

“的确。”

芙雷米想了一会儿。

“我很佩服,这推理实在很精彩。”

亚德雷紧握拳头,击在另一只手掌心里。但芙雷米接着又说了。

“不过这是错的,有关键性的破绽。”

“……什么?”

“因为这种事根本办不到。没启动结界,不可能造出雾气的。”

“【雾】之圣者不就能办到了吗?”

“你对圣者有误解,以为神之力能办到任何事。但是你错了,所谓圣者之力,都是很局限的。”

“可是,能造雾的圣者的确存在不是吗?”

“是的,制造结界的其中一人就是【雾】之圣者。她的确能造雾,但森林的雾气不会是由她造的。”

“为何?”

“【雾】之圣者若使用能力,一定会从她身旁开始起雾,范围顶多半径五十公尺,之后才会慢慢扩展到整座森林。以这地方的宽广,我猜至少也要花上十五分钟,但是这次的雾,却是瞬间笼罩整座森林。”

“慢着,要是结界启动,不也是瞬间笼罩整座森林吗?”

“没错,但那是长久累积下来的。圣者花了十年将【雾】之神力灌注到森林里,所以才能瞬间起雾。”

“那么,搞不好有人做了其他能够起雾的结界吧。”

芙雷米摇摇头,手指向亚德雷的脚底。

“试着挖挖看。”

亚德雷以剑稍微挖了一下,发现底下埋了刻上神言的木桩。

“那是封进雾幻结界之力的木桩,整座森林里埋了无数这样的东西。对了,我忘了告诉你,同个地方只能有一种结界,要是铺了两个以上,就会有某一个失效。”

“可、可是……”

“少了结界之力,是不可能起雾的,而让森林起雾的结界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也就是说,这是无效的推理。”

“……”

亚德雷无言以对。当初以为是天外飞来的灵感,竟然这么轻易被推翻。

除了这方法,再也没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亚德雷毫无反驳的余地。

“……还有其他疑问吗?”

面对备受打击的亚德雷,芙雷米最后冷酷地问道。

“一群蠢材!”

摩菈在神殿内咆哮。她把铁甲一摔,周遭地面微微晃了起来。

“喵、喵!用不着这么生气呗。”

韩斯向摩技说明经过。听着听着,摩菈的脸越涨越红,在说明结束的同时发起飙。

“恰姆,你也好不到哪去。不过韩斯,虽然之前就晓得你是个傻瓜,但可没料到你傻到这种地步!”

“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呗。”

“为何放过亚德雷?那可是个大好机会……不对,搞不好是收拾他的唯一机会啊!”

韩斯一脸厌倦地说道。

“等等啊,摩菈,我想那稼伙的清白是证明得了的。”

“……你在说些什么?”

“那家伙真有两下子,看穿了第七人的计谋。”

“说来听听,并祈祷我的耐心能持续到最后。”

韩斯将亚德雷的推理转达给摩菈。摩菈一开始默默听着,等话告一段落,重重叹了口气。

“你对圣者之力毫无了解,要造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但总比侵入神殿密室要来得有可能呗。”

“都一样的。神殿密室不可能侵入,雾也是不可能造得出来的。”

摩菈向他阃释无法造雾的理由:要瞬间起雾,一定要有结界,而结界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

“喵,摩菈,你思考太死板了。听完你的话,我还是不觉得那办不到。”

“恰姆,你有想到什么能瞬间起雾的方法吗?”

恰姆被韩斯牵着手,一同在旁边罚站。她摇摇头。

“不对啦,这种事情只要想想应该就能晓得了。第七人就是想出某种异想天开方法,才会执行这计划。”

“喔,是吗?那你尽管慢慢想吧,我要去找亚德雷了。”

摩按转过身打算离开。韩斯掷出一把小刀,钉到她脚边的地上。

“慢着,我很肯定亚德雷他不是第七人。”

“……刚刚的说教不够是吗?”摩菈怒目盯着韩斯。

“若亚德雷是第七人,为何他没把我杀掉?为何要袒护芙雷米?为何不趁刚才机会收拾恰姆?这些说不过去呀。”

摩菈百般无奈似的叹气道。

“你还不懂吗?那我就简单解释,为何亚德雷没杀掉你。”

“……”

“说起来,为何那家伙要混进我们之中?如果只是要困住六花勇者,他大可不必在神殿现身,只要偷偷启动结界,再一股脑地逃命就行了。但那家伙却专程准备了假纹章现身,为什么?”

“喵,这个嘛……”

“是为了混淆我们。‘搞不好亚德雷是真货’、‘其他家伙才是第七人’,他的目的就是像这样离间我们,是个心理战的陷阱。为何你连这都不明白!”

韩斯一时无语。被堵着嘴的恰姆呼呼呼地笑了起来。

“如今那家伙的诡计得逞了。你被他给耍得团团转,公主似乎还认为亚德雷不是冒牌货。六个人里头,就有两个中了他的计。”

“可是啊,亚德雷他——”

“亚德雷为什么要袒护芙雷米?为的就是拉拢她为同伙。为什么没杀你?为的就是要欺骗你。就因为没杀你,所以肯定不是第七人?就算他是第七人,也肯定会这么做的!还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可是我亲眼看到了!”

“人的死相不可能造得了假?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不是吗!”

韩斯无语以对,摩菈下定决心的语气说了。

“看样子,已经没有选择手段的余地了。”

亚德雷向芙雷米问了许多问题,并思考着有什么起雾的方法,以及哪些圣者能办到。亚德雷对圣者的能力并不清楚,若想打听,就只能透过她了。

但芙雷米的反应很冷淡,就只是一再强调不可能。

“……你何不乖乖放弃呢?”

她打断问题,冷冷地问了亚德雷。“你已经束手无策了,不只推理错误,也逃无可逃。就算你是真货,也没办法再活下去了。”

亚德雷犹豫了。看来要得到芙雷米帮助终究是不可能的事,继续跟她说下去也是白费力气,不如去找其他愿意帮助自己的人。

“不行,我不能放弃。要是我被杀了,第七人接下来一定会对付你,找罪证诬赖,就像对付我这样。”

芙雷米合起眼,似乎在想些什么,她应该也明白自己目前处境堪忧。

谈得也很久了。摩菈或许正赶来这里,两人继续在一起搞不好会有危险。正当亚德雷想着该不该离开时,芙雷米说话了。

“这次想找娜榭塔妮亚吗?”

芙雷米表情浮现无奈。被她说中了。既然被芙雷米放弃,亚德雷还能指望的也就只剩她了。

“拜托韩斯,拜托我,接着又拜托娜榭塔妮亚,真是好一个地表最强呢。”

“……我习惯了,即使被大家嘲笑或是看不起也无所谓。”

“你没有自尊的吗?”

“……当然有。”

说完,亚德雷使劲地笑了起来。

“所谓地表最强可不是帅气的称号,最逊的家伙才是最强的。只要还有力气挣扎,我就会继续挣扎到底。”

“……”

“别担心,包在我身上。只要我还活着,大家就不至于怀疑到你头上。相信我吧,芙雷米。”

说完,亚德雷转过身,朝森林而去。

“等一下。”

亚德雷一惊,转过身子。

“你要我相信你,我实在办不到。我无法理解你这个人。”

“……”

“为何你还笑得出来?为何不会气馁?为何要保护我?你在想些什么,我一点都不懂。”

“芙雷米。”

“我知道现在很危险,但请你再多待一会儿。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芙雷米平静说道。

“也许,你真的值得相信。”

另一方面,娜榭塔妮亚与葛道夫还在西方边界。娜榭塔妮亚捡起掉落地上的口粮里纸看看了正反面,然后随手扔掉。

葛道夫则是在附近搜查,沿着一根根树木寻找有无不寻常的痕迹。由于先前失态,主仆间产生裂痕,气氛颇为凝重。

“道里我看就放弃吧。先去找出亚德雷先生并保护他。”

说完,娜榭塔妮亚信步离开。两人离神殿很远,听不见韩斯与亚德雷的战斗声,也听不见他们与恰姆的战斗声。

“公主,有件事我还是不明白。为何您会怀疑韩斯呢?”

娜榭塔妮亚转过头,停下脚步。

“……看来我也一样有毛病,竟然忘了把最重要的事告诉你。”

“边跑边说吧。”

于是葛道夫与娜榭塔妮亚并肩奔起。

“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不过那搞不好只是糊涂听错了。若真是误会,你大可嘲笑我没关系。”

“不敢。所以,公主您质疑他的原因是?”葛道夫点个头,要她继续说下去。

“不知你还记得吗?一开始自我介绍时,韩斯先生他曾经说过‘喵?明明是兔子却是个公主吗?’对吧?”

“当然,我也记得一清二楚。”

“但是这就怪了。韩斯先生跟摩菈小姐进到神殿时,韩斯先生曾经以公主称呼过我一次。”

“……真有这回事?”

“你想不起来吗?这也没办法,毕竟那时大家都在聊些无关紧要的话。”

葛道夫左思右想,但似乎还是想不起来。

“一开始我只觉得有哪里不自然,直到很久以后,才发现事情有异,越想越纳闷。”

“这么一来……”

“他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公主身分了,只是后来佯装成不知情的样子。你觉得这是为何?”

葛道夫边跑边思考。

“韩斯与摩菈进到神殿时,我一直随侍在侧,也许他是看到那样,才称您为公主也说不定。”

“是吗……接下来还有一件,芙雷米小姐之前差点被刑求,韩斯先生曾经出面袒护她。”

“这有哪儿不对劲吗?”

“这……是哪里不对劲。”

娜榭塔妮亚往自己的脸上打巴掌。

“只差一点就要想出线索了,为何偏偏在这时忘掉!我究竟还打算当多久的窝囊废呀!”

“……总之,我们还是先赶路吧。我会相信公主您的判断,不再有任何犹豫。”

“……谢谢你,葛道夫。能帮我看一下吗?看看亚德雷先生是否还活着。”

娜榭塔妮亚拉开胸甲,露出位于锁骨一带的纹章。

“您放心,没有人被杀。亚德雷与其他伙伴,大家都还活着。”

“是吗。看来亚德雷先生先撑下来了,那么我也不能输给他。”

两人马不停蹄地朝神殿方向奔去。

也许你真的值得相信——听到这句话,让亚德雷心中燃起希望。韩斯已成为伙伴,娜榭塔妮亚应该也相信自己的清白,若再得到芙雷米的支持,那么亚德雷就没必要再逃跑了。

某方面来说,这也算是某种企图吧。

然而芙雷米就像是要击碎亚德雷的企图般,枪口指向他。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袒护我?为什么从来没怀疑过我?”

“为何枪口指着我?”

“要是敷衍我,我就要开枪了。”

唐突的发问,以及急于求解的态度,令亚德雷错愕。芙雷米说她无法理解亚德雷,但亚德雷也同样无法理解她。

就说出真话吧,别再指望芙雷米相信,或是加入自己了——亚德雷心想。

“……心情问题罢了。我认为你不是敌人,想要保护你,没什么理由好说的。”

“你没听到我说的吗?少敷衍我。”

“芙雷米。”

亚德雷当着枪口的面,探寻自己的内心。亚德雷的确是不断袒护着芙雷米,不只旁人觉得突兀,就连芙雷米自己也觉得突兀。

为什么呢——亚德自问。在芙雷米注视下,在对准心脏的枪口前,寻找真正的理由。

“回答我。”

亚德雷于是缓缓道起。

“很久以前,我曾想过要舍弃自己的心,成为战斗工具,专门屠杀那些夺走我一切的凶魔。”

为何突然说起这些——芙雷米不明白,但还是默默听他说下去。

“就像你以及师父说过的,我是个凡人,唯有这么做,才能成为地表最强。可是啊,我失败了。”

“……什么失败?”

“心并不是想舍弃就能舍弃的。我不断试着摆脱,但心永远维持原状。”

“亚德雷,你错了。”

芙雷米冷言答道。

“我成功舍弃了自己的心。不过不是人类,而是凶魔的心。为了向母亲以及我舍弃了心,因此活到现在。”

“不对喔,芙雷米。心是无法舍弃的。你舍弃心的想法,就是来自你的心。”

面对芙雷米的凝视,亚德雷无从洞察其心。

“要想为了变强抛弃一切,是不可能办得到的。喜欢上某个人,是怎么也无法阻止的。”

“……”

“我喜欢你。虽然也只不过是昨天开始的事,但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芙雷米瞪大眼睛,注视着亚德雷。

“你从当时就这么想吗?跟我相处时,总想着这些?”

“是现在才察觉到的。但打从第一次遇见你,这感觉就不曾改变过。”

“所以才会一直袒护我?”

“我一直很烦恼啊。跟娜榭塔妮亚会合后,我才晓得你六花杀手的身份。可是后来看到娜榭塔妮亚与葛道夫怀疑你,我心想这样并不对。要是连其他伙伴都不相信,那么我非得相信不可。既然世上没人守护你,那么就只好由我来守护了。”

“接下来呢?”

“即使知道冒牌货混进来了,我的想法还是没变。我觉得保护你,比寻找第七人要重要多了。我从来不曾想过要怀疑你。大家会感到可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没办法,因为我就是喜欢上你了。”

“你喜欢我哪一点?”

“天晓得。只是看到你难过,连我也会跟着难过。就算是地表最强,那一样令人难以承受。”

“……所以才想要保护我?”

原先冰冷的绒毛,如今浮现些许犹疑。尽管有时看起来就像个没灵魂的持枪傀儡,但亚德雷确定,她并不是丧心的怪物。

既然她有心,一定能够互通心灵——亚德雷相信着。

“很遗憾,你不可能守护得了我。反正打倒魔神后,我一定会死的。”

“为何?”

“打倒魔神后,我该何去何从?既无法返回凶魔群,在人类世界也没有容身之处,就只剩死亡一途。跟魔神同归于尽是我的理想。”

“……这可不行。”

亚德雷摇摇头。

“也许你现在满脑子复仇,但那也只是现在。等复仇结束,你得展开新的人生。”

“我没有什么新的人生,人类不可能接纳我。身为凶魔的女儿,同时也是六花杀手的我,永远也得不到接纳的。”

“不用担心,我会为你想办法的。”

“……你在说些什么?”

“世界是很大的,总会找得到肯接纳你的地方。”

“别说傻话了,那是不可能的。”

“说傻话的可是你喔。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啊!为你打造一个栖身之处,根本不是问题。”

亚德雷有自知之明,晓得即将被伙伴杀掉的他,说这些不啻是异想天开。然而“相信”是第一步,若是不相信自己能办到,那么什么也无法开始。

“你以为我是在胡闹吗?觉得我是傻子吗?我不这么认为,而且会想办法达成。总之,一切的心意……我全都在此表白了。”

芙雷米闺起眼,思考了许久。

亚德雷脑海里,响起韩斯说过的话。

“芙雷米一直活在黑暗之中,谁都不爱,谁都不相信,身旁只有当前的敌人,或是将来的敌人。她可是活在那样世界里的女人啊喵。”

——不对,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她跟你这种讲信赖、讲友情、守护同伴的人可是截然不同的生物,你不该思考什么跟她互相理解之类的。”

——韩斯,我虽然信任你,但是这点你错了。我跟她一定能互相理解的。

时间点滴逝去,亚德雷默默等待着。

“……我终于了解你了。”芙雷米说道。

接下来,亚德雷看见芙雷米垂下的眼中,涌现出明显杀意。

“!”

枪声响起,缩起身子的亚德雷与子弹擦身而过。

“你……的确是敌人。”

芙雷米的眼眸里,充满深沉无垠的黑暗。

摩菈拔腿奔起,朝韩斯逼近。而挟着恰姆的韩斯,根本闪不掉直冲而来的摩菈。

摩菈抢回恰姆,帮她的嘴与手松绑。

“噗哈~~”

接着,将狗尾草还给重获自由的她。

“干什么!你难道不晓得,那家伙有多恐怖喵!”韩斯喊道。

“听着恰姆,看着这家伙,别让他踏出任何一步。”

“嗯,好哇,包在恰姆身上。”

恰姆嘻嘻笑着,但摩薇紧紧掐住她肩膀。

“我是叫你看着他,可不是要你攻击他。只有他乱动时,你才可以动手。只要乖乖照办,我就不再生你的气了。”

“……啊,摩菈你果然生气了吗?”

恰姆的额头直冒冷汗。

“这次要是敢再乱来,可就不只打屁股能了事的。”

“是~~”

恰姆捂着屁股答道。

“恰姆,摩菈有厉害到让你这么敬畏吗?”

韩斯颇为诧异,而恰姆则回答他。

“恰姆虽然更强……可是摩菈阿姨还是好可怕。”

摩菈大大吐了口气,乍看似乎什么事也没有,身子却发出沉重的鸣响。

“山之神啊,赐我力量。”

念念有词的摩菈随后张口大喊,发出轰天动地的巨响。

“~公主!葛道夫!芙雷米!~”

那音量非比寻常,并且反复回荡,传遍整座森林。

“喵!什么鬼玩意儿!”

“是回音之力。摩菈阿姨是【山】之圣者,能办到许多事喔。”

但韩斯与恰姆都扬着耳朵,听不见彼此的发言。

“~韩斯被打倒了!虽然保住性命,但还没脱险!是亚德雷干的!他果然就是那第七人!~”

韩斯面露惊愕。

“~快趁早收拾他,无须再犹豫!~”

说完,摩菈终于收起回音之力。

“你在打什么主意!”

韩斯激动得揪住摩菈的衣领。

“这下公主就不得不铁下心肠了。至于芙雷米,虽然不晓得她动什么脑筋,但应该是不会放过亚德雷的。这下亚德雷可说是走投无路了。”

“你这个家伙难不成……”

话说到一半,韩斯的手臂被蛇型凶魔缠绕。原来恰姆从口中吐出几头凶魔,制住韩斯的行动。

“摩菈阿姨,真的要让他半死不活吗?”

“少胡说八道,我刚说过只要镇住他就行了。”

摩菈整了整衣领,接着跑了出去。

“等等!给我站住!”

韩斯打算追上摩菈,但恰姆的束缚却牢不可破。

“慢着!该不会你就是那第七人呗!”

摩菈没理会韩斯的呼唤,头也不回地往芙雷米那儿直奔。

摩菈的回音传遍全森林。芙雷米边装填子弹,边冷冷地说道。

“……看来果然没错。”

压低身子逃窜的亚德雷气得浑身颤抖。

“摩菈这家伙干了什么好事!”

他看着手掌,六花纹章并无缺瓣。然而韩斯真的平安无事吗?亚德雷深怕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将会失去唯一的伙伴。至于娜榭塔妮亚,亚德雷也只能祈祷,希望她能察觉出那是谎言。

芙雷米手中变出一颗苹果大小的火药,扔到半空中引爆,看来是在通知摩菈、葛道夫、娜榭塔妮亚自己的所在位置。

继续待下去将会被包围,但前往神殿又会遇上摩菈。

这下该怎么办?该逃至何方?

“……公主,您听到刚刚的话了吗?”

娜榭塔妮亚呆然伫立,仿佛根本没听进葛道夫的话。接着,爆炸声传来。

“刚刚的应该是芙雷米,通知我们亚德雷的所在位置。我们赶紧过去吧。”

“……”

娜榭塔妮亚依然愣愣地望着雾气笼罩的神殿方向。

“对不起,韩斯先生。看来你是清白的。”

“公主……”

“而我,究竟来到这儿做什么?”

“来,我们出发吧。”

葛道夫握起娜榭塔妮亚的手拉了拉,但她只是身子摇了摇,并没有一同奔跑的意思。她凝神望着半空中,似乎在想些什么。

“等我一下。”

“怎么了?您还在想些什么呢?”

即使着急,葛道夫依然忠心耿耿地等候娜榭塔妮亚。过了约一分钟,她突然发声响。

“啊哈。”

开始笑起来的娜榭塔妮亚,让葛道夫为之诧异。

“啊哈、啊哈哈、啊哈哈哈。”

“公主,冷静点!您究竟是怎么了!”

妮亚随后又笑了好一阵子,接着收起笑容,突然恢复冷静。

“今天的我,真是太反常了。看来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把我给弄得好糊涂。但现在我醒悟了,我终于冷静下来了,葛道夫。”

“既然您冷静下来就好……”

“我总算明白,自己哪根筋不对了。”

娜榭塔妮亚看着葛道夫。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了解何谓真正的动怒。”

“公主……”

“我不可能从小到大没生过气,却从来不曾像这次真正发火。我总算明白,所谓怒火中烧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娜榭塔妮亚露出笑容,并且跑了起来。在葛道夫眼前的,是与过去大相径庭的她。

“这股情绪,该如何排解才好呢?”

“公主……”

“亚德雷先生……枉费我如此……信任你……”

握着细剑的手正颜抖着。

“真是好极了,葛道夫!这次旅程,让我体验了好多的第一次。接下来,应该还会再遇见更多崭新的事物吧!”

娜榭塔妮亚连头也不回,直直向前奔去。

“真想试试看!抱着满腔愤怒将敌人四分五裂,会是怎样的感觉!”

看着前头奔跑的娜榭塔妮亚,葛道夫无言以对。

芙雷米正与亚德雷交火,韩斯被恰姆绑住,摩菈、娜榭塔妮亚、葛道夫正前往亚德雷所在处。

事态称不上顺利——此刻,第七人心想。

照第七人的预期,亚德雷应该是很好收拾的。他拿芙雷米当人质时固然惊人,随后竟然又逃了整整一天,实在是当初始料未及。

亚德雷带来的惊奇接二连三,不禁令人觉得他自称的“地表最强”或许不是夸大其词。

然而这只是误差范围,亚德雷的丧命本来就只是时间问题。就算苟活一两天,事情一样不会有所改变。

一旦杀了亚德雷,下一步当然是收拾芙雷米。这也是小事一桩,因为同伴会自动为其代劳。

接下来就稍有难度了。要是有谁遭大家怀疑,就立即对其处刑;要是意见分歧,就煽动对立,让大家自相残杀。这时与其照着计划走,不如随机应变。

尽管可能性极低,但要是疑点集中到自己身上,到时就走为上策。杀了六人中的两人,已经称得上成果丰硕了。

若亚德雷说服大家停止战斗,试着透过谈判来解决的话呢?这么一来就只要改变下手的顺序,在谈判时掌握主导权并收拾芙雷米,再回头收拾亚德雷即可。尽管有些难度,但应该不成问题。

曾有著名的军事家说过,战争开始的瞬间,便已定下九分胜负。如今第七人正领会着这句话的个中道理。

在亚德雷踏进神殿瞬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启动造雾陷阱时,胜负便已分晓。

然而,第七人还是有件唯一的操心事。

看着众人被耍得团团转,第七人总是得按捺自己的笑意。一旦大家杀了亚德雷,杀了芙雷米,却发现两者都不是冒牌货,到时自己是否能面对六花勇者那滑稽的表情而不笑场呢。

“芙雷米,快回神殿!只要回去,你就会发现摩菈在撒谎!”

亚德雷穿越森林边喊道。芙雷米甚么也没回答,只持枪不断追逐亚德雷。

芙雷米的攻击频率并不高。枪支是每射完一发就得重新装填的武器,无法进行连射。

“那又如何?”

芙雷米边嘀咕边瞄准。

“也许摩菈撒了谎,但你身为冒牌货的事实是不会变的。”

“为何你会这么想?我——”

亚德雷转身喊道,但又瞬间俯身趴下。芙雷米的子弹从头顶上飞过,夹带的刺热余风烧灼着肌膺。要是挨它一发,身躯将会支离破碎。

“……失手了。”

芙雷米重新装填子弹。一般的枪是从枪口装进火药与子弹,再用棒子塞紧填实,但芙雷米的枪却是从握柄附近装填枪弹。那究竟是何种构造,亚德雷看不出来。

“摩菈!你到了没?亚德雷人在这儿!”芙雷米大喊。

不知道摩菈已经逼近到哪儿了——不知该逃向何方的亚德雷,只能没头没脑地奔跑。

论脚程,亚德雷比芙雷米快得多了,只要拉开距离就能逃过芙雷米的视野。但就在他甩开芙雷米的时候……

“休想逃!”

这次换炸弹飞来了。亚德雷在树枝上跳跃,看着爆炸气浪夷平周遭树木。漫起的硝烟里,第二、第三发炸弹描纶出抛物线,接连飞了过来。

亚德雷掷出小刀迎击,炸弹爆发所带来的风压与火星,烧灼着他的身子。

压倒性的实力差距,让他连想逃都不能称心如意,场面就宛如孤舟迎战大炮齐列的战船。

亚德雷痛彻体会到自己是多么无力。他全身称得上武器的,只有一把小剑、毒针、飞刀与烟幕弹,以及几颗火力完全无法与芙雷米相提并论的没用炸弹。

然而亚德雷相信,自己依然是地表最强。

无视周遭损害的炸弹一颗接一颗飞来,其中一颗成了漏网之鱼。亚德雷对着枝干一踢,在空中缩起身子抵挡爆炸气浪。

“在亲眼看见敌人化为肉块前,我的攻势是不会停歇的。”

再挨一发就没戏唱了。亚德雷抢在芙雷米掷出下一波炸弹前,对她掷出剧痛针。

“呜呜!”

幸运的是,他命中了。

趁着芙雷米停下动作,亚德雷终于得到逃离机会,但亚德雷却停步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使得血液送不到脑部,而他得透过思考才能活下去。

现在该做的既不是揭穿起雾的手法,也不是回头拯救韩斯。

是芙雷米。若不能赢得芙雷米信任,亚德雷毫无胜算可言。

他停止逃避,挺身面对芙雷米那颗不肯信任自己的心。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冒牌货?”

硝烟渐渐散去,芙雷米的身影出现在亚德雷视野里。她拔下右肩上的毒针,并扔到一旁。

“……闭上你的脏嘴。”

芙雷米的话里蕴含怒意。亚德雷不明白她为何生气,却认为这是理解她的大好机会。只要能找出动怒的原因,一定能招出改变她心意的方法。

“回答我的问题,芙蕾米!”

亚德雷刻意粗声相向。若是轻声细语,只会造成反效果。

“看来你终于露出身为骗子的卑鄙本性了。”

“我叫你回答我!”

“我早看透了你话中暗藏的龌龊企图。满嘴的花言巧语,就只是为了哄骗对方。”

“我话都是出自真心的!你根本什么也没看透!”

芙雷米盯着亚德雷,边造出巨大炸弹,似乎是想将亚德雷连周遭一同夷为平地。亚德雷忍着逃跑的念头站在原地。

“骗子总是说着类似的话,什么相信、守护、喜欢之类的。”

这时,亚德雷看见了,芙雷米眼里渗出的点滴泪水。

“我不会再上当,不会再指望有人守护我。我要一个人战斗,一个人活,一个死。”

“……芙雷米?”

“经历了切身之痛,我现在很清楚,与其相信人而遭背叛,不如一开始就别相信任何人!”

芙笛米边喊边掷出炸弹。

看炸弹迫近,亚德雷想像着芙雷米的过去,被心爱的人所背叛的当下。

芙雷米不是不相信人,而是怕再次遭背叛,因此发誓不再相信。她心底一定也有相对的渴望,想信赖某个人。

亚德雷往身后一跃,拿出炸弹扔往自己脚边。那并不是烟幕弹或催泪弹,而是攻击用的炸弹。

如今再逃也来不及了。要避开那一击,就只能靠自己引爆的气浪来吹走自己。

于是,亚德雷勉强躲开芙雷米的炸弹,以全身烧烫伤为代价,换得性命与身躯的安好。

“芙雷米!收拾掉他了吗?”

这时,亚德雷背后传来人声。

“摩菈!”

两人同时喊道。摩菈以排山倒海的劲势朝着亚德雷奔去。

“别使用炸弹!用枪援护!亚德雷由我来终结!”

芙雷米扔掉刚制造出的炸弹并举起枪。摩菈抬起铁甲之拳,挟置人于死的意志攻去。亚德雷站起来,背对芙雷米,笔直朝摩菈方向奔去。

摩菈拳头即将逼近的瞬间,亚德雷躬身前倾。芙雷米就在此刻开了枪。亚德雷毫无防备,没有任何抵挡子弹的方法。

“!”

然而亚德雷活下来了。枪弹随着一声铿响而弹开,但那并不是被亚德雷挡下的。

是摩菈。

“……摩菈,为何挡下子弹?”

“芙雷米,你先冷静下来看个仔细。”

亚德雷爬到摩菈的脚边,丢下手里的剑,伸出双手并手掌朝上表示顺从。这是投降的姿势。

芙雷米放下枪,摩菈则是一脸鄙视地看着他。

“总算投降了。但是已经太迟了,你别指望自己能活下去。”

“……毕竟我们有一人受了伤。”

“不过在你死之前,先把一切从实招来吧,包括你的计划,以及幕后主使者。”

亚德雷抬起头问了。

“韩斯他没事吧?”

亚德雷最担心的,就是韩斯被摩菈与恰姆连手打个半死。摩菈的表情微微起了变化,根据那动摇之色,亚德雷确定他平安无事。

“你在说些什么,他可是被你弄伤的。”

“……平安无事就好。”

亚德雷依旧不改顺从姿态。摩菈的拳头就在他头上,只要往下一挥,他的脑袋就会当场开花。

“那么快招吧,说说你成为魔神走狗的原因,以及得到假纹章的来龙去脉。”

“很不巧,这些我无可奉告。我要说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死吧。”

摩菈举拳的瞬间,亚德雷放声大喊。

“接下来,我要证明芙雷米的清白!”

摩菈面露惊愕,拳头停止动作,并转头看着芙雷米。亚德雷由于方向问题,看不到身后芙雷米的表情。

“你们有打算听吗?就算不听,我一样会说就是了。”

摩菈一语不发,芙雷米代她回答。

“……什么意思?”

看来她有兴趣——亚德雷心想,并接着说下去。

“首先我要先说明。启动结界的,是拥有六花纹章的某个第七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进过神殿。时间不多,关于证据就先省略吧。”

“……你是冒牌货,这就足以证明了不是吗?”

摩菈的话里,听得出明显的动摇,但亚德雷没理会那些。

“我不是要拿武器,你们别出手,静静看着就好。”

说着,亚德雷左手伸进绑在腰带上的小袋里,掏出小小的铁瓶,放到自己身旁。

“这是我师傅调的药。这可是贵重物品,你们可要珍惜着用。”

“……你的师父?那人难不成……”

摩菈断断续续地说着,看来她似乎也认识艾特洛。亚德雷尽管好奇,但现在可没空谈那些事。

“这药是用来检验凶魔踪迹的,会跟凶魔体表生成的分泌物起反应而变色。”

“……?”

摩菈面露诧异。亚德雷则连头也不回,继续说下去。

“芙雷米,给我一颗子弹,扔到我身旁。”

一颗子弹落到亚德雷身边。芙雷米对这番话很感兴趣。也许她心底还抱着最后一丝信任,认为亚德雷并不是冒牌货。

亚德雷俯着身子,单手打开瓶塞,将药喷到子弹上。子弹变成红色的,过三十秒后才回归原貌。

“如果认为是圈套,那就拿去好好检查,你就会晓得这确实是检验凶魔踪迹的药。”

“你这家伙到底在耍什么花样?”摩菈嘶声问道。

“我曾经将这药喷在启动结界的祭坛上,而祭坛并没变色。这点韩斯能够作证。而这罐药,对芙雷米是有反应的。”

“……亚德雷。”

芙雷米欲言又止。

“芙雷米没碰触过祭坛。所以她不曾启动结界,这就是她清白的证明。”

这么一来,就证明了芙雷米不是冒牌货。即使第七人又设下圈套,应该也不至于再嫁祸到芙雷米头上,否则韩斯会替她辩护的。

明明有机会从摩菈手掌心逃离,但却选择守护芙雷米。亚德雷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只有丧命一途,但他已经尽力而为了,所以并不后悔。

“摩菈,若你是那第七人,那么我要说一句‘活该’。因为我当着你的面拆穿了诡计,让你不再有机会嫁祸、收拾芙雷米。”

“芙雷米,不要上他的当,别轻举妄动。”摩菈说道。

“芙雷米,等我死了,你就去揪出那第七人。韩斯这男人很可靠,你就跟他一起合作吧。”

“别被骗了,芙雷米。你自己也很清楚,这男的一直想拉拢你,搬出各种花言巧语骗取你的信赖,就像现在这样。”

摩菈的劝告,芙雷米并没回应。

“亚德雷啊……”

摩菈握起拳头,摆出架式。

“你这男的真了不起。就连我都有那么一瞬间,认为你可能是真货。”

“别杀我,摩菈。若你是真货,一定会后悔下手的。”

“就是这样才非下手不可!你实在太恐怖了,要足现在不杀掉,大家全都会中你的计。”

亚德雷闭起眼。摩菈的攻击不可能落空,他再也无计可施。

随着风切声,拳头向下挥去。就在这时,另一道风切声划破空气,敲出尖锐的金属声。

“怎么搞的!”摩菈喊道。

亚德雷瞎开眼,朝身后望去。芙雷米举起的枪口,冒出一缕白烟。

原来将摩苗的铁甲弹开的,是她的枪弹。

“……亚德雷,自从当初一相遇,我就很讨厌你?”

芙雷米神情冷酷,但眼角却流下一滴泪水。

“而且同样讨厌那个眼看就要相信你的自己。”

“不,芙雷米,别被他骗了!”

“如今也是一样。越是与你交谈,越是感到厌恶。因为我发誓不再相信任何人,如今却相信了你的话。”

“芙雷米!”

摩菈再次举拳。但亚德雷翻过身,避开她的攻击。

“算了!大不了由我自己一个人收拾!”

亚德雷捡起剑,从地上爬起。即使战况逆转,摩菈依旧是追着亚德雷打。

芙雷米边扔出小型炸弹,边放声大喊。

“亚德雷,你快逃!”

太好了,我们总算理解彼此了——亚德雷边跑边庆幸。然而距离胜利还有段距离。接下来,他得揭穿犯人造雾的手法不可。

第五章 真相大白

“休想逃!”

摩菈无视飞来的小型炸弹,不断地追赶。被亚德雷躲过的拳头砸到地面,炸出有如陨石坑的大洞。她也是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哼!”

摩菈抓着树的基部使劲一抽,整根树木于是被连根拔起。随后,她就以树木为棍棒攻击亚德雷。

“危险!”

不过,芙雷米的枪弹打断了树干。

摩菈没理会芙雷米的阻挠,一股脑地追打亚德雷。其攻击不但纠缠,且每一击威力都足以致人于死。

芙雷米站到摩菈面前,对亚德雷说了。

“我来挡住她,亚德雷你快逃。”

“不行,你也得一起逃,摩菈太危险了。”

摩菈是第七人的可能性不低,让她与芙雷米一对一很危险。

“少碍事,芙雷米!”

芙雷米上前对付冲刺而来的摩菈。亚德雷一边牵制摩菈,一边想着让两人一同脱险的方法。但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一旁逼近的杀气。

“芙雷米小姐,让开!”

芙雷米跳开,亚德雷也滚向一旁。两人原本的所在之处,窜出无数白色剑刃。

“……怎么现在才来。”摩菈低语道。

娜榭塔妮亚举起细剑,面露微笑站在森林之中。看着那张脸,亚德雷愣了一下。她的确是个爱笑的女孩,但现在的她却有些不对劲。

“亚德雷,你明白了吗?”

说着,芙雷米将枪口对准摩菈,炸弹对准娜榭塔妮亚。而亚德雷很清楚她想表达的:眼前的娜榭塔妮亚并不是伙伴。

娜榭塔妮亚使出一击,却没有后续动作,只挂着仿佛面具般的笑容,一动也不动地伫立着。

亚德雷注意到,葛道夫就在娜榭塔妮亚身后,并且观察着自己,寻找攻击机会。

“……亚德雷先生,与你一同旅行的这十天,我真的很快乐。”

娜榭塔妮亚仿佛忘了自己置身战场,开始说起话来。

“我这人好像懂得很多,其实却什么也不懂。这十天里,我体验了不仰赖御者与侍从的旅行乐趣,首次见识实战的恐怖,了解有人为自己打气感觉多么的可靠。”

娜榭塔妮亚不停说道,并露出久违的温和表情。自从晓得第七人的存在,她一直困惑、害怕、烦恼着,如今看起来却开朗自在。

“一切都得感谢你,谢谢。”

一阵寒气窜过亚德雷的脊梁。

“那么道谢也道了,我就来杀了你吧。”

“……快逃。找到机会就全力奔跑,现在的娜榭塔妮亚跟平常不一样。”

芙雷米低声说道。不只亚德雷,她也一样畏惧眼前的娜榭塔妮亚。

“听我说,娜榭塔妮亚,韩斯他人平安无事,亚德雷也不是敌人。是摩菈在撒谎。”芙雷米说。

“不对,公主,敌人就是亚德雷。韩斯受了重伤,芙雷米只是被骗罢了。”

摩菈提出反驳,但口气却充满紧张。

“冷静下来,娜榭塔妮亚,目前还不晓得谁是第七人,但那并不是亚德雷。”

“亚德雷这人舌粲莲花,别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

芙雷米与摩菈一来一往,都想试着说服娜榭塔妮亚,亚德雷则是一语不发,观察着她的模样。

不想与她交手——亚德雷如今浑身是伤,疲惫不堪。被韩斯划开的刀伤,以及芙雷米随后造成的烫伤,全都开始阵阵发疼。他没体力再跟娜榭塔妮亚对打。

“葛道夫,你有在听吧?目前先别插手。”

而葛道夫的响应,就某方面来说是亚德雷最不愿听到的。

“然后小心点,芙雷米小姐接下来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娜榭塔妮亚无视一切对话。

摩菈一脸窃喜,芙雷米放弃说服,而亚德雷也下了决心,准备迎战。

原本以为对方会急袭而来,没想到娜榭塔妮亚依然只是笑着注视亚德雷。毫无动静的她,令一旁的摩菈为之愕然。

芙雷米转头对着亚德雷问。

“这下该怎么办?”

亚德雷回答不了。若是与韩斯会合,证明他平安无事,就能让娜榭塔妮亚改变想法。然而他真的平安无事吗?会不会摩菈就是第七人?恰姆就是第七人?还是说,这是第七人设下的另一个陷阱呢?

“什么主意也没有吗?”

“我们到神殿去吧。如果韩斯没事,就在那里会合。”

“要是他出事了……”

“现在没空想那些了。”

其实还有另一个解,也就是当场证明亚德雷的清白。只要破解第七人的诡计手法,战斗就结束了。

但目前的亚德雷实在想不出雾是如何产生的。

快动脑啊——亚德雷心中呐喊着。只差一步了,只要能提出有说服力的手法,就能避免自相残杀。

“……我也曾经想过,可是……一样毫无头绪。”

芙雷米悔恨地说道。亚德雷没资格责备,因为他自己也想不出来。

“亚德雷,我在等你呢。”

娜榭塔妮亚突然说道。那口气莫名开朗,与现场气氛完全不搭。

“……等什么?”

“忏悔。”

她细剑尖端指着亚德雷并说道。

“我知道,要是有人为恶被逮,死前都会作忏悔对吧?我记得我的女仆长是这么说的。”目瞪口呆的摩菈回答她。

“……公主,你还真是有点不谙世事。忏悔可不是人人都会做的。”

“是吗?”

娜榭塔妮亚愣了愣,接着歪起头思考了好一阵子。

“那就直接杀掉吧。”

下一秒,亚德雷周遭冒出剑刃。

“!”

剑力多得躲不掉,其中几枚割裂亚德雷的肩膀。无比锋利的一击,让他甚至连疼痛都感受不到。

一反先前的默默等待,如今毫不迟疑地放出致命攻击。娜榭塔妮亚难以捉摸的行动,让亚德雷猜不出她的下一步。

“来了!”

芙雷米对着森林开枪,迎击持枪冲锋的葛道夫。枪弹打中铠甲,将葛道夫向后击飞,然而着地的瞬间,他立刻再次袭来。

“那铠甲是……?”

芙雷米为之一惊。那铠甲与一般有别,但葛道夫更是与众不同。照理说,即使隔着铠甲,芙雷米的枪也能对其造成伤害。

长枪刺出一击,逼得亚德雷与芙雷米往左右跳开。摩菈趁机伸手揪住芙雷米,娜榭塔妮亚的细剑则对准亚德雷的心脏刺去。

“芙雷米由我来制住!公主和葛道夫去收拾他!”摩菈大喊。

不能让她得逞——芙雷米从披风下撒出许多小炸弹,以爆炸气浪牵制摩菈,以硝烟遮蔽葛道夫的视野。

“……为何芙雷米要出手妨碍?”

葛道夫嘀咕道,但并没有深究,目标依然放在亚德雷身上。瞬间装填子弹的芙雷米朝葛道夫的脚开枪。子弹没射穿铠甲,但却让葛道夫失去平衡跌倒。

“我来绊住他们两个,亚德雷你快逃!”

亚德雷伤起了脑筋——才刚说过要守护芙雷米,如今却要抛下她一个人逃命?但他实在是疲惫不堪,武器也所剩无几,就连一对一也胜算稀薄。

“芙雷米,我一定会保护你到最后。我可是地表最强的男人!”亚德雷边逃边喊。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芙雷米不禁莞尔。

亚德雷在迷雾笼罩的森林里奔跑,目的地是神殿,韩斯人就在那儿。

“休想逃!”

娜榭塔妮亚从身后逼近,从地面或树干放出攻击。亚德雷一次次闪避。

快到神殿去吧。娜榭塔妮亚误以为亚德雷对韩斯下了重手。只要到那儿解开误会,就能避免战斗。

亚德雷将烟雾弹扔向身后,阻挡娜榭塔妮亚的视野,掷出剧痛针拖慢步伐。即使将所剩无几的秘密道俱全用在她身上也无所谓,只求能抵达神殿就好。只要遇见韩斯,战斗就能结束。

“葛道夫!摩菈小姐!你们还在做什么!?”

娜榭塔妮亚朝身后喊道,但没人回应。

芙雷米就如当初所言,成功挡下了两人。如此一来,亚德雷有把握能逃得掉了。

太阳渐渐西沉。被囚禁在森林里已经过了整整一天,如今回想起来真是漫长的战斗。一开始抱着芙雷米遭五人追杀,接着又与韩斯、恰姆交手,然后又差点被芙雷米杀掉,随着每一次所受的伤,亚德雷体力已经濒临极限。

然而战斗也接近尾声。只要这次再成功逃离,就能休息一阵子了。与韩斯会合,打消娜榭塔妮亚战斗的念头,接着再让韩斯去拯救芙雷米即可。

第七人是谁,雾是如何产生的,如今依旧不明。但有了韩斯与芙雷米两名伙伴,就能停止内讧,让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

接二连三的烟幕弹,让娜榭塔妮亚完全跟丢亚德雷,但小袋里的秘密道具也到此用尽。但是没关系,神殿就近在眼前了。

“韩斯!”亚德雷放声大喊。

没人应声。神殿周遭看不见任何人影。

“韩斯!你在吗?在的话快点出来!”

亚德雷以为他人在神殿里,接连喊了好几声,可是依然毫无响应。

“你们在哪里,韩斯、恰姆?上哪儿去了?”

伸出右手一看纹章,六枚花瓣一枚都没少。既然六花勇者全员生还,韩斯与恰姆应该也还活着。

但,他到底在哪里呢?是中了第七人的陷阱,还是真的被恰姆伤得半死不活呢?

“……你还在寻找什么?韩斯先生明明被你打倒了不是吗?”

娜榭塔妮亚悄悄自森林现身。

“怎么会……他到哪里去了?”

还是说,第七人就是韩斯呢?难道他迟迟不出面,就是在等着娜榭塔妮亚杀掉亚德雷?娜榭塔妮亚发动攻击。亚德雷跳上神殿,沿着屋顶跑到另一侧。

“站住!”

他没空补充道具,只剩逃跑一途。但没了秘密道具的他究竟该如何逃跑,又该逃向何方呢。

在渐渐坠入黑夜的森林里,亚德雷死命奔逃。然而伤势沉重,疲劳升至顶点,最后一丝气力眼看就要耗尽。

“在那儿!”

娜榭塔妮亚则毫不留情地追逼亚德雷。尽管不晓得还能躲掉几发攻击,但肯定是撑不了太久。

“你还要再逃吗!”

他已经放弃与韩斯会合。

剩下的唯一办法,就是向娜榭塔妮亚揭发真相,解开第七人的谜团,证明自己不是第七人,如此而已。

可是,亚德雷不明白雾是如何产生的。若不能解开并证明第七人的手法,不可能说服得了娜榭塔妮亚。

亚德雷想了又想,该如何造出雾气。雾、雾、雾、雾、雾……

思考一专注,动作也随之迟钝。一只剑刃贯穿亚德雷的侧腹,让他倒卧在树干上。

“……总算逮到你了。”

娜榭塔妮亚一步步,从雾里慢慢逼近。

“……娜榭塔妮亚。”

看着她的脸,让亚德雷想起启程的那一天。当初遇到她,可真让人惊讶。谁能料到堂堂的一国公主,竟然会乔装成女仆跑来。

当时,亚德雷以为找到了好伙伴,以为只要和她在一起,即使魔神也不足为惧。

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听着,娜榭塔妮亚。”

“听什么?”

“……我是你的同伴。”

娜榭塔妮亚嘻嘻笑着,细剑随后伸向亚德雷,伸长的剑刃刺穿了亚德雷的耳朵。

“事到如今,还在胡说些什么。”

娜榭塔妮亚笑道,但她的眼神却透露着不屑。

这是属于她的眼神吗——?相遇当初的她,是个既开朗又活泼的少女。然而既然是获选为六花之一的战士,会有狠心的一面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这人真傻,要是乖乖投降忏悔,起码还能死得痛快些。”

“我才不忏悔,因为我根本没做错什么。”

亚德雷说道,并且也很清楚,娜榭塔妮亚根本无意听他解释。

当初相遇时,她并不像现在这样,而是既欢欣又雀跃。她当时啃着红萝卜,半开玩笑地射出剑刃。当时两人聊了什么呢……对了,是聊六花杀手的事。当时谁也想不到,六花杀手会在后来成为伙伴。

六花杀手——这字眼微微牵动亚德雷的思绪。但那感觉随后消逝,并未化作灵感。

“没用的,我不可能再上你的当了,你设局欺骗、伤害我们大家。我已经彻底认清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冒牌货。”

“我没骗你,敌人打算利用你来杀了我,你才是被骗的人啊。”

但这番话,娜榭塔妮亚早已听不进去。

“我没有杀害伙伴,也没有设局陷害大家。”

细剑慢慢朝向亚德雷的心脏。

能挡得下来吗——亚德雷心想。要是运气好,也许还能保全性命,但亚德雷的手已经举不动了。

何况就算挡得了一击又如何,也只是活到下一击或再下一击才死罢了。疼痛与疲劳,渐渐带走亚德雷的求生意志。

好冷啊。为何会这么冷呢?昨天跟芙雷米同行时,天气明明还那么温暖。

“我刚说过了,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说着,娜榭塔妮亚的细剑剑刃瞄准亚德雷的心脏。亚德雷并没听见她的话,只一味地觉得冷。

“你就是第七人。”

细剑的剑刃逐步伸长。下一秒,亚德雷的手动了起来,在剑刃前交叉双臂抵御。随着骨肉撕裂声,左腕骨遭剑刃刺穿,右腕骨勉强将其挡下。

“……冷?”亚德雷嘀咕着。

“……没用的。”

娜榭塔妮亚以蛮劲刺下。但接下来,亚德雷顶回剑刃,并将其拨向一旁。娜榭塔妮亚失去平衡,脚步踏了个空。

亚德雷扶着被刺穿的左臂起立,折断了上头的细剑。突然的反击,让娜榭塔妮亚一时不知所措。

“抱歉了!”

他边喊边冲刺,鞋底对准娜榭塔妮亚的颜面将其踢飞。娜榭塔妮亚的持剑落地,手捂着脸颊。亚德雷接着又朝前一步,脚跟踹向她的下颚。

接着,他转身奔驰,离开了娜榭塔妮亚。那对双眼如今已恢复生气。

我怎么现在才发现呢——亚德雷在心中大叫。

答案就在亚德雷身旁,近到不禁令他汗颜,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注意到。

雾幻结界很冷。

“呜咕……休想逃!”

亚德雷以嘴拔起插在手臂上的剑刃。娜榭塔妮亚在身后紧追不舍,但亚德雷不以为意,不断地奔跑。

面对空中、地下而来的刀刃,亚德雷祈祷他们别刺中自己,一股脑地奔驰。

这里无法证明清白。要想证明,非得跑下去不可。

“公主!您没事吧?”

远方传来葛道夫的呼声,雾里微微浮现葛道夫、摩菈,以及被摩菈扛在肩上的芙雷米等人身影。芙雷米挣扎着身躯,试图解开摩菈的束缚。

看到芙雷米平安,亚德雷很高兴。芙雷米尽力奋战,并且活了下来。

接下来,就等亚德雷揭穿第七人的谜团了。

“别管我了!快去追亚德雷!”

葛道夫挺身迎击,以铁枪挥倒群树并节节逼近。亚德雷虽然以剑架开铁枪,但却挡不住随后而来的巨大身躯,遭冲击撞至后方。

但亚德雷却感谢葛道夫将自己送往目的方向,因为他已经连跑步都很吃力了。

“快逃!”

在摩菈背上的芙雷米喊道,并扭着身子腾出一些活动范围,朝葛道夫与娜榭塔妮亚扔出炸弹,暂时牵制两人的动作。

亚德雷奔跑着,不停不停地奔跑。

终于……

葛道夫追上他,将他反身压制在地。

“到此为止了,亚德雷。”

亚德雷被撂倒的地方,大约是从神殿奔跑十分钟的距离。十几头凶魔尸体散落在这儿。

昨天一见到凶魔的轰炸,四人便朝神殿出发,沿途遭受凶魔群攻击。亚德雷突围前往神殿,娜榭塔妮亚等人歼灭凶魔。这就是当时的战斗地点。

“抱歉,葛道夫,我没能收拾他。”

娜榭塔妮亚奔到亚德雷身旁。

“哪儿的话,您已经成功将他逼得走投无路了。”

已毫无余力抵抗的亚德雷,被葛道夫给勒得更紧了。

“干得好,葛道夫。下手吧。”

随后,摩菈也扛着芙雷米赶来。

“不行!快住手!亚德雷,拜托你快逃!”

芙雷米在摩菈肩膀上死命挣扎。

“公主、摩菈小姐,我想我们应该先让他吐实。要是杀了他,就无法得知幕后黑手是谁。”

“没用的,葛道夫。这家伙太过顽强,什么也不会招的。”

“没错,应该一口气杀了他。”

“放手!快放开我,摩菈!”

芙雷米虽使劲地挣扎,依然甩不开摩菈。

在旁人眼里,亚德雷照理说已经走投无路了,然而从摩菈身后而来的人影,却让他露出笑容。

“……咦?”

一看到那身影,娜榭塔妮亚的细剑从手里滑落。

“太慢了吧,你到哪里摸鱼去了。”

亚德雷对着终于现身的他——韩斯,以及跟在后头的恰姆说道。

“抱歉,我跑去找你们了。”

韩斯似乎也晓得自己不该离开神殿,尴尬地搔搔头。但亚德雷无意责备他。因为虽然是在最后关头出现,但好歹是赶上了。

“……咦?咦?”

娜榭塔妮亚呆愣了好一阵子,葛道夫也顿时无语。不久,娜榭塔妮亚连地上的剑都忘了捡,直奔至亚德雷身旁。

“怎么会……怎么会……也就是说……”

泪水从眼眶里汩汩流出。亚德雷边苦笑边说道。

“娜榭塔妮亚,你真的很厉害呀,厉害到连我都有点应付不来。”

“我竟然,下这种手……”

娜榭塔妮亚捂着脸哭了起来,葛道夫转头盯着一旁扛起芙雷米的摩菈。

“摩菈小姐,这得请你好好解释了。”

开口的同时,他紧握手中铁枪。摩菈则故作平静地回答。

“抱歉,是我骗了各位。但要是不这么做,就逮不到亚德雷了。”

“摩菈小姐,你……”

娜榭塔妮亚怒目对着摩菈。

“为何要欺骗大家!?”

“亚德雷是冒牌货。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为了获得胜利,手段并不是问题!”

“不对!你说了谎!欺骗了我们大家!”

泛着泪水的娜榭塔妮亚揪住摩菈,葛道夫见状,离开亚德雷并介入两人之间。芙雷米挣脱摩菈的束缚,奔到亚德雷身边。

亚德雷搭着芙雷米的肩膀,慢慢站起来。

“我说啊……”

在芙雷米的扶持下,亚德雷步履蹒跚地边走边开口。尽管音量不大,众人目光还是集中到他身上。

“你们知道地表最强,指的是什么吗?”

他倚靠着树干坐了下来。芙雷米从怀里掏出针线,开始为他缝起伤口。

“力、技、智、心,以及幸运,具备这一切的人。”

看着众伙伴,亚德雷笑了。

“所以答案很简单,地表最强就是我。除了我以外,有谁有办法活到现在?”

“你、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摩菈不但错愕,而且还很慌张。

“也差不多是时候打倒第七人了。”

听到这句,摩菈面露愕然。娜榭塔妮亚与葛道夫的表情如雷轰顶,恰姆有点儿讶异,芙雷米蕴含期待地看着亚德雷。韩斯则嘻嘻笑着。

“我来公布答案吧,揭露关于第七人所设下的一切陷阱。”

其后,亚德雷说起自己的推理。

首先,是关于他对韩斯以及芙雷米说过的话:从劳伦上兵那儿听来的结界启动法是假的,第七人是在亚德雷开门之后启动了结界。由于芙雷米处理伤口时没施任何麻醉,让亚德雷说得结结巴巴的。

专注倾听的,只有娜榭塔妮亚与葛道夫。摩菈与恰姆似乎早就知道这番推理,那大概是韩斯告诉她们的。

说完前半段,亚德雷痛苦地喘着气。

“喵,等治疗完再说也不迟。不然由我帮你讲好了?”韩斯说道。

“开什么玩笑,你想抢走我的戏份吗?”

亚德雷从容地笑着,继续说下去。

“摩菈,让他这样继续说下去没问题吗?”芙雷米说道。

摩按的额头与颈子纷纷冒出冷汗。

“你、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如果你是第七人,那么也差不多是时候投降了。”

“少说蠢话了!”

摩菈接着对亚德雷说。

“亚德雷啊,这推理是不成立的。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造出雾气,唯有强力的结界——”

侃侃而谈的摩菈被亚德雷伸手制止,他早知道摩菈想表达些什么。

“有的。这世上有唯一一位圣者能造得出雾。”

“——这怎么可能?”

摩菈低语道。亚德雷看着她,长长叹了口气。尽管刚刚在韩斯面前逞英雄,但其实他现在连说话都很吃力。

“摩菈,你曾说过我不懂圣者之力;但我要反过来说,你们圣者不懂科学之力。这也没办法,毕竟圣者的力量远超越科学。不过虽然对你们来说微不足道,但科学可是个了不起的玩意儿喔。”

“……科学?”

摩菈纳闷道。看来她连这字眼的意思都不太明了。

“话说,你知道雾是什么吗?所谓的雾,就是空气中的水蒸气凝结而成的细小粒子。天空漂浮的云朵,冬天呼出的白烟,跟雾气都是同个道理。”

亚德雷边解说,边想起自己的师父艾特洛·史帕克。

为了制造秘密道具,亚德雷从艾特洛那儿学到最尖端的科学知识,包括火焰燃烧的原理,毒的作用机制,以及气体与液体的运动法则。

以前他曾经认为,学这些一点都派不上用场,但要是没学,亚德雷这次大概就找不出答案了。

“只要气温越高,空气里的水蒸气就越多。一旦气温骤降,水蒸汽就会还原成液态,成为细微粒子在空中飘荡。到这里能听得懂吗?”

“完全不懂。”一旁的恰姆说道。

亚德雷苦笑了一下。

“总之,要是闷热的天气突然降温就会起雾。只要这样记着就行了。”

“好。”

这次恰姆点了个头,她还真是意外听话。

“由于海洋就在一旁,海风带来湿气,这座森林总是维持高湿度。只要急遽降温,就会瞬间起雾。”

“慢着。”摩菈再次出声。

她还真是爱打断别人啊,亚德雷心想。

“要如何让气温骤降?不管【冰】之圣者还是【雪】之圣者,都得布下大范围的结界才办得到。”

“摩菈,你脑筋太死了。对方用的不是降温,而是升温啊。”

摩菈沉默了好一阵子,接着仿佛恍然大悟般抬起头。

“这是个宏大的计谋,构思的规模超乎寻常。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为了陷害我,操纵整个大自然。”

“……【太阳】圣者,黎乌拉。”

答对了——听到芙雷米念出的名字,亚德雷默默赞许。

亚德雷在踏上旅途的前后,都听说过六花杀手的传闻。弓术高手马特勒、剑士弗迪尔加、【冰】之圣者艾思药,以及【太阳】圣者黎乌拉。声名远播的战士,接二连三遭人暗杀。

听到这些事的当时,亚德雷就感到不太对劲。【太阳】圣者黎乌拉虽然是力量强大的圣者,但应该已年迈而无法战斗。他一直纳闷,为何六花杀手要杀掉黎乌拉。

之后,亚德雷与芙雷米会合,并且在知道她六花杀手的身份时,向她确认这件事。

“黎乌拉……【太阳】圣者也是你杀的吗?”

而芙雷米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那与我无关。”

这也是当然的。芙雷米半年前背叛了凶魔同伴,之后就没再杀害六花候补。而【太阳】圣者黎乌拉是在约一个半月前失踪的,与她并没有关系。

那么会是谁呢?

“我问个问题,摩菈。以【太阳】圣者黎乌拉的力量,有办法让周遭气温上升吗?应该可以吧?毕竟根据她的传闻,只要使出全力,烧毁一座城都不是问题。”

“……可、可以的。”

“即使上了年纪的今天,依然能办得到?”

“黎乌拉由于腰腿瘫软,生活已离不开安乐椅。但是【太阳】的神力与肉体的衰弱无关。”芙雷米替结结巴巴的摩菈回答。亚德雷点点头,接着进入推理的核心部分。

“那么我要说关于第七人设计的圈套了。首先,第七人和伙伴一起绑架了【太阳】圣者黎乌拉,逼她配合自己……我猜大概是拿家人要挟之类的老方法吧。黎乌拉照着命令,让周遭一带气温上升,时间大约花了一个月。”

亚德雷环顾周遭同伴。

“我想大家应该都记得刚来这里时,天气异常炎热吧?那就是黎乌拉的力量造成的。”

全员回想起昨天,纷纷点了头。

“接下来有两种可能:第七人可能派出伙伴攻击营寨,杀了里头所有士兵,然后伪装成士兵的样子,或者是跟营寨里的士兵事前串通好。总之,营寨那些人把关于雾幻结界的事,以及假的启动方法告诉六花勇者。”

“要是我们当中,有人知道真正的结界启动法呢?”摩菈问。

“到时计划就会自动中止。只不过这可能性不高,因为建造营寨的国王奉行机密主义,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结界的启动方法。”

“……继续说。”

“第七人利用凶魔,把我们引到神殿去,接着在我打开殿门的同时打信号。藏在附近的同党凶魔一听到信号,就杀了【太阳】圣者黎乌拉。”

负责送出信号的,应该就是神殿附近那头变形型凶魔,靠着尖笑来通知杀害黎乌拉的时机。

“黎乌拉一死,她的【太阳】之力也随之消灭,导致气温骤降,并产生雾气。我们彻底上了当,误以为结界启动了。”

当时亚德雷曾感到一阵寒意窜起。那并不是错觉,而是气温真的下降了。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气温的变化正是敌人的圈套。

“事情结束后,第七人若无其事地靠近祭坛,趁大家陷入混乱时,启动真正的结界。之后就不必多说了。对方只要等着大家质疑我,把我当作冒牌货就行了。”

“慢着!你有什么证据?没有的话一切都只是臆测!”

“我话还没说完呢。”

亚德雷接受的治疗已告一段落。他想站起来,不过被韩斯制止。

“交给我来呗,你只要负责说明就好了。”

亚德雷倚靠着树干蹲下。韩斯前往周遭散落的凶魔尸体旁,一具一具检查。

“那么剩最后一个问题。第七人把黎乌拉的尸体藏在哪儿?黎乌拉被杀害的地点离神殿不会太远。毕竟要听到神殿前凶魔发出的信号,它们才能下手。抱着尸体四处晃荡,有可能被摩菈、韩斯、恰姆撞见而事迹败露。就算埋在地下,还是有可能被发现,因为我们有恰姆在。”

恰姆的能力是操纵肚子里的凶魔。只要派出蚯蚓或蜥蜴凶魔调查地面,尸体很有可能被发现。

“尽管森林辽阔,但能藏的地方意外地少……不对,是只有一个地方能藏。”

“喵,我找到了。”

这时,韩斯伸手指向一具长约五公尺,外形有如踵鱼的凶魔。这具尸体乍看没什么,但若仔细一瞧,可以发现它腹部微微鼓胀。

“韩斯,剖开它。”

亚德雷咽了口口水。决定命运的一刻来了,证明亚德雷清白的唯一证据就在里头。推理正确与否,只要剖开凶魔腹部就能立见分晓。

“能藏尸体的地方,就只有凶魔的肚子。”

韩斯拔剑,剖开鳕鱼肚子,里头果真滚出一具沾满凶魔胃液的老媪尸体。

“来检查看看呗,摩菈。这老太婆应该就是【太阳】圣者黎乌拉了呗?”

听了韩斯的话,摩菈战战兢兢地蹲近老媪瞧了瞧,随后瘫坐在地。

“黎乌拉大人……这位的确是黎乌拉大人。”

亚德雷安心地松了口气。韩斯继续接着说下去。

“那么,还有人觉得亚德雷是冒牌货喵?要是有的话,那么麻烦解释一下,为何这老太婆会死在这儿。”

照理说应该没人会再质疑了,但摩菈却站起来反驳。

“这也是陷阱之一!是亚德雷为了让自己以假乱真,事前准备好的!”

摩菈依然主张亚德雷是冒牌货,但如今已没人再支持她的意见。

“若真是那样,亚德雷应该早就提出这套推理了。你知道他一路走来,有几次差点丧命喵?”

“这……”

摩菈低下头,试着找出其他话反驳。如今只剩她一人还怀疑亚德雷的真假。形势已经逆转,轮到第七人身陷危机了。

接着,摩菈艰涩地挤出一句话。

“……是我弄错了,亚德雷并不是冒牌货。”

亚德雷忍着疼痛喘了口气,身体失去力量,沿着树干滑落。他本想举个拳头庆贺,但却提不起劲。

“所以我打从一开始不就说了吗,我不是那第七人。”

如履薄冰的险胜。亚德雷并没把握凶魔一定会将尸体藏在这儿,对方有可能照着平凡做法埋进地底,或是在结界外杀掉她。最后的最后,亚德雷仰赖的是运气。

然而他还是赢了,揭穿了第七人的计谋。

除了我以外,还有谁能办得到呢——亚德雷很是得意。

“诶,那老婆婆是被谁杀掉的?”恰姆这时问了。

“应该是那鳄鱼型凶魔吧。它吞食了黎乌拉,然后死在这儿。”

“等等,这样一来,究竟谁是第七人!?”

摩菈喊道,然而众人回以沉默。

亚德雷也不清楚第七人会是谁。尽管揭穿了圈套的全貌,但关于第七人,他并没任何线索。

然而目前看来,似乎也没有讨论的必要了。

“摩菈小姐,你明白自己身处的立场吗?”

娜榭塔妮亚的口吻,蕴含了静谧的怒火。她拾起剑,对准了摩菈。

“芙雷米小姐,请你保护好亚德雷先生。葛道夫,别让摩菈逃了。”

摩范边后退边喊道。

“慢着,公主,犯人并不是我。你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

“……要证据的确是没有,但除了你还会有谁?难道你想说,芙雷米小姐是冒牌货不成?”

该不该阻止她呢——亚德雷烦恼着。目前的确没证据,但除了摩菈,还有其他可能吗?他很确定芙雷米不是冒牌货。娜榭塔妮亚也不是。韩斯协助自己揭穿第七人的计谋。恰姆则是根本不像。至于葛道夫如此忠诚的男人,也实在不像是个背叛者。

错不了了,犯人就是摩菈——正当亚德雷如此想着,恰姆说话了。

“犯人不是阿姨喔。”

众人目光全集中到恰姆身上。

“恰姆呀,拿到了这个东西。”

说着,她掀开上衣露出肚子。一块石版就夹在腰带与肚子之间。

亚德雷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恰姆呀,在摩菈阿姨离开神殿后,掀开神殿的地板往下挖,结果挖出一个大箱子,里头放了宝剑跟石版喔。”

韩斯接着恰姆继续说明下去。

“打造这结界的家伙可真是准备周到,在用来启动结界的祭坛里准备了好多备用品。那些东西埋得好深,害我们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挖出来。亚德雷,你刚刚没进神殿喵?有看到里头的大坑喵?”

亚德雷摇摇头。当时被娜榭塔妮亚追杀,让他根本顾不得那些。

“嘿嘿嘿,是恰姆找到的喔。”。

“可是猜出地底有东西的人可是我呀。”

“可是是恰姆发现的喔。”

“可是是我想到的呀,喵。”

“要争功晚点再争吧。那石版上刻了什么?”

被亚德雷插嘴一问,韩斯与恰姆一同嘻嘻地笑。

“里头有两块石版,一块就跟祭坛上的一样,至于另一块刻的不是神言,而是连我也看得懂的文字。”

韩斯顿时成了众人焦点。也因此,没人注意到这七人当中,有个人神情不变。

“‘若要再次启动结界,须先清除宝剑与毁损石版,再重新施行启动步骤,即手握宝剑滴下鲜血,配合指定咒语并破坏石版。’”

“……咦?”

葛道夫不由得发出与他威武的外貌一点都不相称的奇声。

亚德雷也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接着怀疑自己的记忆,最后怀疑石版的真假。

因为亚德雷清楚记得,一伙人首次踏入神殿,直到恰姆现身为止,当中的一切经过。

“喵?我当时不在场,所以石版是谁破坏的?”

“恰姆到神殿时,石版就已经坏啰。那是谁破坏的呀?”

亚德雷翻寻记忆。

“结界已经被启动了,真不敢相信。这究竟是谁干的好事?”

“不晓得。说来尴尬,我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亚德雷当时这么说,并且摇了摇头。

“总之,先解除结界吧。借过一下。”

最先接触祭坛的是葛道夫。他拔起宝剑,试着解除结界。

“让我看一下。上一代六花勇者也曾做过类似的结界,我记得他们当时是用这方法解除的。”

接着轮到亚德雷。他重新插上剑并滴下鲜血,试着解除结界。

在那之后……

“结界解除!快解除结界!停止!浓雾速速消散!我乃结界之主!”

娜榭塔妮亚抓着宝剑,念起各种咒语,最后不耐烦地捶打台座与石版。

石版就是在当时裂开的。

“好险呀,摩菈阿姨,你差点就要被杀掉了。”

“……我不懂。这到底怎么回事?”

恰姆对摩菈投以微笑,然而跟不上状况的摩菈,依然感到不知所措。

“亚德雷,你总该有看到呗?是谁打坏石版的?”

尽管韩斯问道,亚德雷却答不出口。

“喵。芙雷米你知道喵?”

于是韩斯改问芙雷米,芙雷米毫不迟疑地回答了他。

“……是娜榭塔妮亚。”

娜榭塔妮亚面露怯色并向后退去。她说不出话来,只剩脑袋晃呀晃的,竭力澄清自己的嫌疑。

“当时的石版……我、我并没有启动结界的意思。”

“原来是公主吗,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我原本还以为是葛道夫呢。”

韩斯拔出剑,恰姆举起狗尾草抵着嘴角,葛道夫则挺身站到娜榭塔妮亚面前阻止两人。

这一定是陷阱,不然就是哪里弄错了。她不可能是犯人。

亚德雷一边想,一边回忆起与她共度的那段曰子。

娜榭塔妮亚不曾有过可疑举动:不管是乔装成女仆模样前来探监的时候;获选为六花勇者,一同启程的时候;帮助遇袭村民的时候;途中一度分离,并再次会合的时候;知道芙雷米是敌人,与之交手的时候。

最后,是遭凶魔轰炸,前往神殿的时候。

“……啊。”

亚德雷口里泄出悲痛的唉声。

前往神殿的途中,四人为他挡下凶魔。在混战当时,娜榭塔妮亚说了:

“亚德雷先生,你快到神殿去,这里交给我们负责!”

为何当时没想到呢?这陷阱有个大前提,就是只能让一名六花勇者只身前往神殿。娜榭塔妮亚一句话,让亚德雷不假思索地行动,并且在神殿前落入第七人的诡计。

“还真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公主您放心,我会守护您的。”

葛道夫浑身散发出杀意,护着身后的娜榭塔妮亚。

“犯人是公主?竟有这种事……”

摩菈惊愕得手足无措。

韩斯与恰姆步步朝着娜榭塔妮亚逼近。芙雷米拔出枪,做出备战姿态。娜榭塔妮亚则一边拔剑,同时对亚德雷投以恳求的眼神。

“亚德雷先生,拜托你劝劝他们,我并不是第七人。”

不,她不是冒牌货——亚德雷心想。然而说出口的,却是不同的话语。

“原来这就是真相吗,娜榭塔妮亚。”

“……亚德雷先生。”

听了亚德雷的响应,娜榭塔妮亚突然变了表情,原本既害怕又无助的她,脸上的紧张顿时褪去。

随后,娜榭塔妮亚嫣然而笑。典雅的开朗笑容,就跟初遇当时见到的一模一样。

“Resign。”她说。

“……咦?”

娜榭塔妮亚收起剑,摊开双手并说道:

“这样还不懂吗?我说Resign,也就是投降的意思。”

众人纷纷无语,并且全都动弹不得。

那表情以及满不在乎的口吻令大家措手不及,只能愣愣地瞧着她。

“……公主,您究竟在说些什么?”

“葛道夫,我就是第七人。”

娜榭塔妮亚对着仿佛凝结般的葛道夫肩膀拍了拍,就像是在慰劳他过去的辛劳。

“抱歉了。”

说完,娜榭塔妮亚穿越葛道夫身边,站到场中央。

“我原本能再拖延更久的,不过看了亚德雷先生的样子,再辩解下去似乎也没意义。”

她对着周遭全员环顾一圈。

“真是太大意了。我虽然知道殿里有备用祭具,却没想到竟然连启动方法都记载了。看来事前调查还是不够充分,而且没想到最后竟然连一个人也没除掉……当初还以为起码能解决两人的。”

娜榭塔妮亚十分冷静,不只态度无畏,也没有歉意,看不出丝毫慌乱。

“我想,失败原因就在于欠缺积极吧。我有机会偷袭亚德雷先生,也有机会事先收拾葛道夫,还有许多其他战法,却都没把握住。毕竟这计划直到中途为止,都还是无比顺利的。”

亚德雷耳朵听着她的话,但却没听进脑子里。

“韩斯先生,我当初以为你会是最棘手的敌人,并且想了许多方法要让你背黑锅,可惜似乎是白费力气。不过你虽然不是最棘手,也的确够难缠了。要是没有你,我想我就不会输了。”

娜榭塔妮亚笑着环视众人。

“怎么了,为何大家都不出声呢?”

看着那表情,亚德雷依然抱持希望,觉得娜榭塔妮亚应该不是敌人。她的举止是如此坦然,甚至不禁让人以为,她陷害众人的做法是正确的。

“为……”摩菈艰声说道。

“为何计划杀我们?不对,为何下手杀我们……为何要加入魔神,毁灭世界……”

惊讶让摩菈连话都说不完整。看着她的样子,娜榭塔妮亚表情微露阴霾。

“其实应该是没必要做到这地步,我应该表明一切并寻求帮助。不过事到如今,这么做也没意义了。”

这时,葛道夫跪到娜榭塔妮亚脚边。

“公主!请告诉我,您究竟打算做什么?我愿意继续跟随您!”

娜榭塔妮亚低头看着葛道夫,苦笑了一下。

“其实呢,葛道夫,我曾经以为你会加入我。若你当时能忠实地倾听,我就会说出计划真相了。只是你……”

说到一半,她手遮着嘴,一脸淘气地嘻嘻笑着。

“想不到你竟然会说出那些话。”

不知道葛道夫和她说了些什么,不过那一点都不重要了。

“公主,恰姆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杀恰姆我们呢?”

“也对,这才是正题。”

娜榭塔妮亚手贴胸口,用真挚的语气说道。

“我追求真正的和平,想创造魔神、凶魔、人类和平共处的世界,因此进行了这次的计划。”

亚德雷什么也说不上,因为他根本连意思也无法理解。

“我并不恨你们,但我得让魔神复活,因此非得抹杀六花勇者的存在不可。”

“我不懂……一点也不懂。公主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摩菈听得一头雾水,娜榭塔妮亚没理会她,继续说下去。

“我想拜托大家,能不能就此撤退呢?我会负责处置复活后的魔神,绝不会让人类世界毁灭,我一视同仁地爱着人类与凶魔。”

“公主,拜托,请你解释得让我们听得懂吧。”

“那么我就说简单些。我的目的是让凶魔拥有人性,让它们与人类和睦相处。”

亚德雷尽管感到莫名其妙,觉得一点道理都没有,但还是听进了娜榭塔妮亚的话。这也许是受到现场气氛影响,也或许是受到她那非凡的气质影响。

“喵、喵?要是和睦相处,就能世界和平吗?”

连韩斯也屈于她的气魄。

“可以的。当然这不会毫无危险,会伴随些许牺牲,但真的只是牺牲少数人。”

“……大概多少人?”芙雷米问。

“粗略估计,大约五十万人就够了。”

娜榭塔妮亚口气洋溢自信,说得理所当然。

亚德雷无法理解。不管是她的想法,还是她的所作所为,一切都无法理解。眼前的她,其实是头披着可爱外皮的怪物。

“……韩斯、芙雷米、摩菈、恰姆。”

对着茫茫然的伙伴,亚德雷开口说了。

“……杀了她!”

一句话启动了所有人。韩斯拔剑奔驰,恰姆含着狗尾草吐出凶魔,摩菈握起拳头,对着娜榭塔妮亚攻去。

最先击中的是摩菈。她一击粉碎了娜榭塔妮亚的头颅。

然而……

“……看来还是说服不了吗。”

明明头颅碎裂,娜榭塔妮亚却若无其事地站着,她的身子、铠甲与衣服一同崩解,化为泥土般的物质。

“真是太遗憾了。”

声音并不是从化为泥土的娜榭塔妮亚身上发出,而是来自周遭森林。

“再会了,葛道夫,很遗憾不能与你继续同行。”

“这是……?”

“是凶魔的招数,而且是相当高等的凶魔才会的。”亚德雷说。

“还有,芙雷米小姐,我想我们将来一定能相知相惜的。”

“喵!她还在这附近。”

“后会有期了。”

韩斯朝着声音来向奔去,和恰姆吐出的凶魔一同追捕娜榭塔妮亚。

“芙雷米!亚德雷交给你照顾!”

摩菈往森林里奔去,愣了好一阵子的葛道夫也在随后追上。现场剩下亚德雷与芙雷米两人。

“……真想不到,竟然是娜榭塔妮亚,简直令人无法置信。”

亚德雷气若游丝地说。第七人的真面目水落石出,心情一松懈,满身痛楚也陆续袭来。

芙雷米扶着靠在树干上的亚德雷,让他躺到地上。

“别再说话了,亚德雷,你真是太乱来了。”

“乱来……正是我的绝活呀。”亚德雷笑着说。

“你血流得太多了。待着别动,我这里有些补药。”芙雷米的脸就在亚德雷正上方。

“你还真是变得温柔许多啊……当初就该这样子的嘛。”

“叫你别再说话了。”

说着,她手身进披风里翻找。看着芙雷米,亚德雷想起当初与她相遇时的一切。第一次见到她,亚德雷觉得她真美,并且想守护她。就只是个念头,没有任何理由。

即使知道她是六花杀手、凶魔的女儿,这念头依然不变。

“……诶,芙雷米,你喜欢我吗?”

伸进披风里的手停下动作,芙雷米注视着亚德雷并说道:

“我讨厌你。”

说完,芙雷米视线瞥到一旁,那口吻听起来并不带负面语气。

“为什么啊?”

“跟你在一起,会害我想活下去。”

听了这回答,亚德雷露出微笑。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想开口,喉咙却发不出声,也没办法好好控制舌头。

“……亚德雷!”

视野急遽缩小。芙雷米拍打亚德雷的面颊,似乎在喊些什么,却什么也听不到。

“……醒……不要……”

他实在听不清楚,只觉得好困好困。

放心吧,我只是稍微闭目养神罢了——亚德雷想开口,嘴唇却动也不动。

这时,一股柔软的触感碰上他的嘴唇。带点辛辣的液体送进口中,穿过喉咙,流进胃里头。随后,亚德雷的意识坠入黑暗之中。

终章 新的谜题

一睁开眼,迎面而来的是炫目光芒。天亮了,太阳光正照着亚德雷的脸颊。

迷雾已散去。

“……”

亚德雷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神殿里。外头的日光,是从毁坏的殿门照进来的。

“你醒了?”

从日光的反方向传来人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摩菈在那儿。

“真抱歉啊,是我而不是芙雷米。”

这是在损我吗?——亚德雷心想。不过要是能把摩菈换成芙雷米,的确是更让人开心。

亚德雷看着自己的身子,发现到处贴满了浓绿色的贴布。然而芙雷米当初包扎时,并没用到这样的东西。

“那是吸收山岳精气的草药。你这种程度的伤,大概过个两天就能痊愈了。”

“……真的假的?”

“山之力可是疗愈之力,你就相信我吧。”

亚德雷坐起身子。尽管浑身疼痛,但的确是能行动了。他昨天一度以为今后将无法再战斗,对圣者之力不由得刮目相看。

“亚德雷,抱歉。”

摩菈突然双手触地并垂下头。

“我竟然没发现你是真货,实在是这辈子最大的过失。都因为我胡来,害你如此伤重……”

“过去的事就算了。与其跟我道歉,你应该跟其他人道歉才对。”

亚德雷让摩菈抬起头。位于亚德雷脚底方向的韩斯,就在这时开口说了。

“她道过歉了,也是像这样子双手伏地。”

“是吗……那就好。”

亚德雷又倒回地上,看来神殿里只有摩菈与韩斯两人。其他人现在怎样了?娜榭塔妮亚呢?

“我没逮到娜榭塔妮亚,不好意思啊喵。”韩斯说道。

“大家都没事吧?”

“那当然。恰姆、芙雷米、葛道夫都在外头。”

亚德雷松了口气。只要大家平安无事就好。能熬过那骇人的诡计而一人不损,也称得上伟业一件了。

“亚德雷啊,要是没有你,我们应该已经上了娜榭塔妮亚的当,死掉好几个伙伴了吧。真是想到都令人毛骨悚然。”

“将来有什么事,尽管包在我身上吧。”

“……地表最强是吗。若是其他人,我大概会一笑置之,但你不一样,真的干得好极了。”

“喵喵喵。”

韩斯突然插嘴进来。

“是不是也该慰劳我几句啊?”

“也对,辛苦了。”

“喵!这是什么差别待遇!”

这下他开始发泄不满。

“我也是很卖命的啊。最先发现亚德雷清白的是我,跟亚德雷一起摆平恰姆的也是我,说服恰姆搜查地底的还是我。”

“我、我明白了,你也一样贡献良多,我由衷感谢。”

“喵,这还差不多。”

韩斯真的是干得太好了——看着两人一来一往,亚德雷暗忖。幸亏有他看透真相,亚德雷才得以活命;最后能逼出娜榭塔妮亚也都是他的功劳。

“韩斯,你其实早就发现娜榭塔妮亚的圈套了吧?”

“是啊,不过也只有到中途为止,因为我想不出她会把尸体藏在哪儿。”

那表情看起来并不像在吹嘘,亚德雷真庆幸这家伙不是反派角色。

“韩斯,你这家伙真不简单,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可靠的男人。”

“嗯?”

韩斯突然变得行为别扭,有事红着脸又是搔头,对着周遭张望四周。

“以后还要麻烦你多关照了。”

“喵喵,你这么说,会害我不好意思的。”

“这家伙究竟想怎样?”摩菈嘟哝道,而亚德雷也不是很清楚。

就在这时,恰姆进入神殿。

“恰姆,葛道夫状况如何了?”

“看来还是不行呀。恰姆不管问什么,他都不理不睬。”

恰姆耸耸肩说道。说到葛道夫,亚德雷对他深感同情,明明竭尽忠诚,却狠遭公主背叛。年纪轻轻的他,不知是否能承受得住。

“我们别理他,直接出发吧,他那样子一定派不上用场。”

“就算用逼的也要让他重新振作。我们对魔神的战争,甚至都还没开打呢。”

摩菈的一句话,吹散了亚德雷原先无忧无虑的心情。她说得没错,打倒魔神才是最终目的,如今大家就连魔哭领都还没踏进一步呢。

亚德雷坐起身子,接着站了起来。

“……咦?亚德雷你起来做什么?”

“去外头呼吸新鲜空气。”

尽管疼痛依旧,但走个路是不成问题的。亚德雷留下韩斯等人,独自来到外头。

亚德雷沐浴在朝阳下,在盐柱间漫步,看到葛道夫就蹲靠在柱子上。

亚德雷心想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于是离开了神殿,进到森林里。在那儿,他很快就找到了想找的人。

“……你起来了?”

芙雷米没好气地嘟哝一声。她的表情一反昨日,回到最初的冷淡模样。

“是啊。”

那么,该跟她聊什么好呢——亚德雷站到她身旁看着她的脸,却想不出话来。

“真遗憾对吧,娜榭塔妮亚竟然是那第七人。”

“这句话什么意思嘛。”

“你不是对她有意思吗?”

“你怎么这么说啊?”

亚德雷不满地嘟起嘴。他对娜榭塔妮亚并没什么特别的好感,但两人的确颇为投合;若要说遗憾,倒也的确是有些遗憾。

“抱歉,请你别一直跟我搭话。”

芙雷米别过头去,令亚德雷一阵错愕。她昨天明明那样拼命地守护自己,这落差也未免太大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沟通,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

“……”

“所以,我需要再多点时间。”

亚德雷叹气。

“好吧,那我问两个问题就好。”

芙雷米点点头。

“你愿意取消之前说过的单打独斗,和我们一起走,对吧?”

“是的,我已经死心了。反正就算怎么说,你都听不进去。”

她可真是不老实啊——亚德雷心想。

“与我在一起,让你想活下去。这句话是真的吗?”

芙雷米红起脸并垂下头,忿忿的目光朝上对着亚德雷,接着微微点了个头。

“加油吧。我们大家要打败魔神,一起活到最后。”

芙雷米点点头,接着别过头,一副“问够了就快走吧”的表情。

就在这时……

“……?”

亚德雷发现从营寨方向来了个人影,逐渐靠近神殿。

“怎么了,亚德雷?”

芙雷米问完,也很快注意到人影。

前来的是个少女。她娇小的身躯穿着铁甲,发出声响快步跑来。

一察觉到声音,摩菈等人纷纷来到神殿外,葛道夫也抬起头望着少女。

“那、那个,不好意思!”

少女鞠了个躬。带着小眼镜的她,看起来温顺老实,仿佛小动物般怯生生的举动,与那身笨重铠甲极度不搭调。

“……萝萝妮亚?”亚德雷问道。

少女抬起头,见到眼前的亚德雷,突然变得笑逐颜开。

“亚德!好久不见了!你果然也获选了吗?”

“要说好久不见,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亚德雷支支吾吾地说。少女要求与亚德雷握手,于是不知如何是好的亚德雷伸手握住了她。

“……这女的是谁?”背后的芙雷米嘀咕道。

亚德雷赶紧松开手。少女注意到周遭视线,接着低下头。

“对、对不起!我都忘了自我介绍!”

少女……萝萝妮亚再三鞠躬道歉。

“我是【鲜血】圣者,叫做萝萝妮亚·曼切特!抱歉这么晚才来报到!”

“萝萝妮亚,你怎么会来这儿呢?”

听见摩菈的声音,萝萝妮亚抬起头。

“摩菈小姐,抱歉来迟了!可是我会合的途中碰到起雾,根本无法靠近这里。”

“我问的倒不是这个……”

“那个……我知道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称为六花勇者,但是会努力加油的!”

亚德雷倒抽了口气,背脊发寒发僵,甚至有种地表摇摇晃晃的错觉。

“能让我看看证明吗?”摩菈说。

“好、好的。就是这个,六花勇者的印记。”

说着,萝萝妮亚拉下胸甲,露出锁骨附近的纹章。那就跟亚德雷以及其他伙伴所拥有的一样,是货真价实的六花纹章。

“那个,不好意思,我从刚刚就一直很好奇。”

她环视周遭陷入战栗的伙伴,接着又说了。

“为什么会有七个人在呀?”

没人能回答萝萝妮亚的疑问。

亚德雷体认到,与娜榭塔妮亚的战斗,只不过是场前哨战。

真正的战斗,现在才正要开始。

后后记

从前作“战斗司书”系列起持续捧场的读者,好久不见。各位新读者,初次见面,我是山形石雄。

大家对这部《六花的勇者》感想如何呢?若是可以,愿大家今后也能继续支持本作。

前作完结后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给许多人添了不少麻烦与担心,敝人今后会努力避免这样的状况再次发生。

先前有段时间,我迷失了自我;不过到最近,开始觉得不管有没有迷失,都非得写点东西不可。

不知道大家认为敝人有进步,还是退步了呢?

接着是近况报告。

敝人的体质生来就是耐热畏寒,每到夏天总是为冷气病所苦。不过今年由于电力不足,不管哪里都推行冷气节约,我的夏天反而过得比往年还要健康。

只不过前阵子吹电风扇吹过头导致感冒,一躺就躺了三天。病愈之后隔天洗了冷水澡又让感冒再次复发,于是又浪费了一整天。

真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改善这夸张的虚弱体质。

这不是开玩笑,敝人是真的颇烦恼。

本作的部分版税将捐给民间团体“福岛除染委员会”,用以除去福岛的放射性物质。

尽管只是微薄之捐,还是希望能为重建略尽一份心力。

最后是谢辞。

感谢负责插图的宫城老师。感谢责任编辑t氏,这次又给您添麻烦了。最后是编辑部的各位,多谢大家照顾。

那么各位读者,我们下集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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